《潛伏北平的間諜母親》 序 這是我之前在色中色網站發布過的小說,因爲偶爾有讀者會提及其中一些不足,所以想修訂一遍,發在這裏。最後……並不會增加肉戲,主要是改動文戲戲碼。 第一章 千古英雄爭何事 贏得沙場戰骨寒 1940年7月10日。晨。南京中山碼頭。 南京號稱中國四大火爐,清晨就已經悶熱不堪。 潮溼的風自東南方吹來,吹過江南水鄉縱橫的水網稻田,吹過雨花臺上三年前那場悲慘戰事的彈痕,吹開城門洞下鄉農擔子裏的枇杷味道,吹進古都仍然空洞殘破的街道,吹動政府樓宇上飄蕩的汪精衛版青天白日旗(加了條繡着“和平反共救國”的三角),吹斜了江面上來往船只的煙柱,吹遠了客運碼頭前報童的叫賣聲:“看報看報,夫子廟裏花和尚陷阱!看報看報,英法北非大海戰!看報看報,國共蘇北內訌!” 一對年輕男女挽着手臂走進碼頭大堂,像是一對洋派夫妻。兩人有些夫妻相,都是大眼睛長睫毛鼻樑挺直,俊美中帶着英氣勃勃,男的白襯衫黑西褲,樣子斯文。女的留着個女式分頭,白襯衫黑色百褶裙,裙下踩着高跟鞋,看起來比男的還高。 男子柔聲對女子說:“時間還早,讓我看看有沒有新的報紙賣。” “那些假消息有什麼好看的?” “關於歐洲大戰的新聞還是靠得住的。” “歐洲大戰,你這麼上心做什麼?” “寰球角力,牽一發而動全身,你覺得歐洲遠在萬裏之外沒有聯系,我倒覺得其中有中國的機會也有中國的危機……” “好啦好啦,去吧去吧。” “謝謝姐姐。” “喂。”短發女子劍眉微皺,嚴峻中帶點溫情。 “多謝夫人。”男子看看四下無人注意,俏皮地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快步向大廳一側的賣報人走去,女子滿臉緋紅,轉開了臉。 ***************************************************** 這兩人並不是真的夫妻,而是一對姐弟,女的叫何毓秀,二十五歲,男的叫何天寶,二十一歲。他們是軍統特工。 1938年年底汪精衛潛逃出國開始“和平運動”,他本來跟日本的近衛內閣有默契,但他剛剛逃到法屬印度支那,近衛內閣就來了個突然辭職,繼任的東條內閣拒不承認前任與汪精衛的口頭協定,汪精衛進退失據,困在當時是法國殖民地的河內。 爲了接近汪精衛,軍統安排了一批年輕特工到法國突擊學習法語。何家姐弟年輕又有些語言天分學得最快,被選中。何天寶名字不變,何毓秀改名於秀,假扮旅法歸來的華僑夫妻流落河內。何天寶投靠到汪精衛的寓所當翻譯,說是翻譯,更像跑街。汪精衛夫婦在辛亥革命成功後曾短期留學法國,遇上經歷類似的小夫妻有親近感,跟何天寶漸漸熟悉起來。汪精衛困在印度支那一年多,遭到軍統多次暗殺。但是陰錯陽差,始終毫發未傷。爲求逼真,軍統刺客並不知道何天寶是自己人。何天寶在一次交火中受了傷,汪精衛以爲板蕩見忠良,從此視爲心腹。 1940年3月,汪精衛走投無路,接受了日本人新的、更加喪權辱國的條件,到南京當起了漢奸。何家姐弟也跟到了南京。 當時日本人手頭的漢奸並不止汪精衛一家,滿洲國有皇帝溥儀,華北五省有1937年就成立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滿洲國汪精衛認了,華北他是要“收回”的。但是北平衆漢奸自認比汪某人資格老,根本不理南京的命令。雙方爭執不斷,日本人很樂意看到這種局面,表面上假裝勸解,背地裏添油加醋。汪精衛到底名氣大些,終於逼得日本人略作讓步,命令北平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換了塊招牌,改叫“華北政務委員會”。但是換湯不換藥,南京政府令不過淮河。 然而大家都是漢奸,又是鄰居,總有些事務必須協調處理,現在北平既然在名義上降了一級,南京政府就理所當然地認爲應該派個專員或者視察員過去。北平偏偏不準南京派人去管,駐華北的日軍支持他們,南京又不肯自降身份派個使團去——那就等於承認北平和他們平起平坐了。 最後無奈之下,南京決定先派人北平成立一個蘇浙皖商會,然後以這個商會的名義,協調一些必須解決的實際問題,比如南北間貨幣兌換、事實關稅之類。 這個位子很微妙,任務棘手,做不好隨時被當替罪羊,但是如果做得好就可能成爲日後在北平的方面大員。汪精衛政權的幾個頭目角力一番,遲遲決定不了人選。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蘇浙皖稅務總局局長邵式軍推薦了何天寶。汪精衛立刻同意。 何天寶去找陳公博推辭,他是重慶派來南京臥底的,跑到北平去算什麼?陳公博也沒辦法,原來是汪夫人陳璧君的意思,報答何天寶河內護駕之功。汪精衛大概是民國忠奸左右各色名人中唯一怕老婆的,陳璧君就是南京小朝廷的太上皇,說一不二。 何天寶同何毓秀這對假夫妻之間,按家庭算,何毓秀是把他拉扯大的姐姐;按軍統內部算,何毓秀是他的上級。所以他回到住處就正兒八經地向何毓秀匯報。潛入敵人內部的特工被敵人調來調去是常有的事。何毓秀只能準備行裝,同時通報重慶。姐弟倆當作不知道汪夫人授意,準備些禮物去謝了邵式軍,邵式軍說他的親戚盛文頤想跟北方做生意,到時候請何天寶多多關照。盛文頤是日本人的鴉片買辦,壟斷了江浙一帶的鴉片生意。何天寶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從邵家出來,何天寶心虛地反省,說既然反正要答應邵式軍就不該擺臭臉,何毓秀倒沒批評他,畢竟他們“扮演”的是青年華僑,不是上海灘老油條。 出發前夜得到上級回應,交代了軍統北平站的聯絡方法,又告誡他們如果沒有重要事情不要跟軍統聯絡,就像真的汪僞人物一樣活動,然後儘快找機會調回汪精衛身邊。 姐弟倆當晚收拾東西到深夜,第三天清早就啓程了。 ************************************ 下關電廠那邊忽然喇叭長鳴,開過來一隊小車,碼頭上的人羣像小魚遇到鯊魚一樣分開,小車在碼頭大廳外停下,涌出一羣穿中山裝的人,立刻有人找到何天寶,擡手指出位置,其他人各帶熱情洋溢的官場式假笑跟他打招呼。這些是汪僞幾個核心人物如周佛海李士羣等人來送行的代表,大多是他們的祕書,而且不是當家主事的人,都是末位小龍套。 何家姐弟對視一眼,心中有數,這幾位大臣是在提醒何天寶他的位置。 何天寶親熱而有禮貌地跟幾位小祕書寒暄,相約互相提攜共同進步,幾位小祕書一路把他們送上輪渡,站在碼頭上不走,直到目送輪渡在汽笛聲中啓航,還在不斷揮手。 何天寶在甲板上向他們揮了幾分鍾手作爲回禮,直到這羣人跟碼頭融爲一體,才回艙裏坐下。 這時南京江面沒有跨江大橋,江南江北鐵路也沒打通,要乘火車北上,先要坐船過江到浦口。 姐弟倆到了浦口上車,這班火車沒有臥鋪,所謂頭等車廂只是隔成了隔間而已。何天寶包了個隔間,但上車一看,車廂裏竟然已經坐了個留仁丹胡、坐姿筆挺、滿面笑容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日本人,只有日本人才能笑得如此趾高氣揚。 列車長一道煙地出現,打躬作揖地說了半天好話,這是臨時加進來的客人,偏偏整節車廂只有他們這個包間只有兩人。 日本人也起身鞠躬,說:“給你們添麻煩了。”他中國話說得不錯。 何天寶無奈地接受事實,讓列車長走了,進去坐下。 日本人拿出煙和啤酒請何天寶,自我介紹說姓井上,名太郎。何天寶介紹了何毓秀和自己。 井上太郎中文好而且健談,不斷跟何天寶攀談。兩人年紀相仿,不過這日本人更有閱歷,更圓滑世故,不談時事和戰爭,發現何天寶對火車、汽車、機械之類的有興趣,就跟他聊這些,車還沒進安徽省,兩人已經熱火朝天,仿佛平生知己。 趁日本人去廁所的功夫,何毓秀提醒何天寶:“小心。” 何天寶說:“放心,他迷惑不了我——我不會被男人迷倒的。” 何毓秀說:“日本女人也迷不倒你,但是我擔心這個井上激怒你。不要因小失大。” 何天寶轉轉眼珠,說:“放心,我不會耽誤正事的。” 何毓秀正色說:“何天寶中尉,我現在命令你,不準碰這個日本人。” 何天寶撇撇嘴,說:“是,長官。” “好好演戲。” “說起來你二嬸老家在塘沽,離北平不遠吧?” 兩人聊着假造的家長裏短,井上回來了。 火車走走停停,窗外漸漸不見江南草木,第二天中午車過徐州,井上打發車上的聽差下去買了許多當地小吃和酒來,跟何天寶邊喝邊聊,晚上車到山東德州的時候,他已經醉醺醺的了,看到德州站的標志,說:“你知道嗎?我二十二歲之前,對於侵華都很悲觀,因爲中國這麼大,日本那麼小,怎麼看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麼說,你二十二歲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何天寶心裏不情願,表面還得作出好奇的樣子。 “我二十二歲的時候,在上海服兵役,趁假期出來旅行,第一次經過這德州。” 正說着,車廂外涌來一羣小販,提着籃子舉着油燈,叫賣著名的德州扒雞。 何天寶說:“德州扒雞很有名的,我來請客吧。” “我反對。”井上醉醺醺地從車窗裏探出小半個身子,衝小販們叫道:“你們賣的是什麼?” “德州扒雞,山東馳名啊。” 井上說:“遞上一只給我,事先說好,不是雞我可不給錢。” “這人……喝多了吧?”“不是雞能是什麼?”衆小販提着籃子笑話井上,沒有一個人遞上雞來,而且一個個有意無意地退後。 看小販們走了,井上得意地笑着回到車廂,叫來聽差給了他幾張日本軍票,讓他出月臺去買兩只扒雞回來。 “這麼說……這些人賣的真不是雞?” “不是。當年我第一次經過德州的時候買了只雞,等小販走了火車開了,我們撕開雞一嘗,你猜怎麼着?”井上說,“是燒烏鴉。”他大笑着靠在椅子上,“燒烏鴉……哈哈……那次之後我就知道了,日本一定能徵服中國。中國不缺少聰明人,可惜你們的聰明,都用在燒烏鴉上了。” 何天寶站起來:“這故事很精彩,我得買一只見識見識,是怎麼用烏鴉來冒充雞的。”井上說:“確實精彩——我陪你去。” 兩人離開包廂不到五分鍾,火車就開動了。而何天寶過了十幾分鍾才回來,把一個油紙包放在桌上。 何毓秀靠在何天寶肩上,假裝倦了的樣子,用只有何天寶能聽到的聲音耳語:“你殺了他吧,我批準了。” 何天寶雙手一攤,說:“已經扭斷脖子塞進火車下面了。估計明天早晨有人會發現兩截屍首。” 何毓秀有些生氣,說:“就你火氣大……我不是說了不準殺那個日本人麼?” 何天寶把一本證件放在桌上,說:“他不是日本人,是大連的歸化民,本來姓於的。” 何毓秀嘆口氣,拿過何天寶的火柴,把證件點着,燒了一半丟出車窗。 何天寶撕開油紙包,苦笑起來。油紙包裏,赫然是一只燒烏鴉。 火車開了三天三夜,停在北平正陽門車站。 何氏姐弟走出車站,迎面立着五百年的明城牆,城垛被朝陽染得血紅。兩人對視一眼,何天寶神情嚴峻,何毓秀眼中有淚光閃動,姐弟倆心意相通,都想到了死在此地的軍統同袍。 抗戰全面爆發之後,軍統在淪陷區很活躍,暗殺了很多漢奸和日本軍官。去年秋天軍統四大金剛之一的王天木叛變,日本人中秋大搜捕,把軍統在平津的組織破壞泰半,許多同志殉國。 站了幾分鍾,何毓秀輕聲說:“走吧。” 兩人出了車站,沒看到接站的人。汪精衛還沒到上海的時候,周佛海就在北平找了個叫金啓慶的旗人作非正式的聯絡員,在六國飯店有個套房,另有一小筆活動經費。按照之前南京的安排,他應該來迎接“何氏夫婦”。 車站前有許多黃包車夫等活,看到出來兩個看起來挺闊的洋派人物,紛紛熱情地招呼。 何毓秀皺眉,說:“這姓金的是要給咱們一個下馬威呢。” 何天寶說:“汪僞的人物,狗咬狗最平常不過,他要是老老實實,反而可疑了。” 何毓秀說:“姓金的不來咱們也不去找他,幹脆自己找地方掛牌子開辦事處。” 何天寶說:“先找間旅館住下,汪家的工作你也這麼熱心?”他提高嗓門,對站在最前面的車夫說:“我們要兩輛車,去……”他說到這裏,忽然頓住,看着遠處的街上,何毓秀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有輛洋車輕快地經過,後座上坐着個燙發朱脣的女人,銜着四寸長的象牙煙嘴,穿件白底紅花的旗袍,那洋車車子嶄新,車夫是個壯年漢子,跑得飛快,姐弟倆只看了那女人兩秒鍾側臉,車子已經背對他們遠去,只見車後一把明黃色洋傘在灰蒙蒙的街道上搖曳。 “先生這是來訪親戚還是住店?”車夫熱情地跟何天寶攀談。 何天寶的目光仍然追逐着那輛洋車,洋車在大柵欄路口拐彎停下,女子下車,頭部被洋傘遮住。忽然,她轉頭向這邊望了一眼,露出一張看上去三十來歲,妝化得很濃,仍然美貌的瓜子臉,她只望了一眼,就轉身走入大柵欄的人潮,消失不見了。 何天寶看何毓秀,強自鎮定,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說:“是她。” 何毓秀搖頭,說:“你認錯人了,她今年四十多了吧,怎麼會這樣年輕?” 何天寶說:“我知道是她。她今年三十九歲,妝化得濃一點的話,又坐在車上,看着年輕也不奇怪。” 何毓秀說:“那不是她。” 姓金的漢奸不出現,兩人決定不等,直接到北平飯店開了個套間,何毓秀在裏間換衣服安置行李,何天寶在門口說:“秀兒,我出去走走,買份報紙。” 何毓秀開門,面色嚴肅地低聲問:“你想去找那個女人?” 何天寶苦笑:“北平這麼大,難道我在街上亂轉一下就能碰到了?” 何毓秀端詳着他,先不說話,盯着他看了幾分鍾才說:“去吧。” 何天寶出了飯店,先在路邊買了包香煙,跟賣煙的小販問了大柵欄的方位, 他母親是北平人,所以雖然在南方長大說話卻會說北平口音,那小販見一個滿口 京片子的人跟自己問大柵欄這種地方,滿臉莫名其妙。何天寶向南走了一條街, 又站住了,知道人海茫茫這樣亂闖,只是白費力氣,就在路邊買了幾個糉子, 慢慢走回旅館。 房門沒鎖,何毓秀已經梳洗過,煥然一新的樣子,坐在窗前翻一本書,聽到 他進來,回頭問:「找到了?」 何天寶說:「你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我只是出去走走而已,喏,北平糉子。」 不等他這句,何毓秀已經拿了個糉子在剝,燙得皺眉,聞到香氣又眉開眼笑, 剝開了嘗了一口,說:「又香又甜……你說去買報紙,報紙呢?」 何天寶露出馬腳,但臨危不亂,晃晃手裏的紙包,說:「包糉子了。」 何毓秀繃不住笑了。 何天寶順杆兒爬,靠到何毓秀身邊坐下,殷勤地說:「我幫你剝糉子,又香又甜。」卻被推開了,何毓秀說:「等下再吃糉子——我還有句話問你。你站直了說 話。」 何天寶起身站好,問:“什麼?” 何毓秀問:“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你想的那個女人,你會怎麼做?” 何天寶愣住。 “記住!如果真的是她……”何毓秀從桌下抽出一把美制M1911手槍拍在桌上,“——今年中秋節,我們一起去給爸爸上墳。” 民國二十年九月二十六日,農歷八月十五中秋節。 往年賓客盈門的何家,因爲卷入共諜案,突然門庭冷落。他們的父親把自己鎖在書房裏,喝了半天悶酒,然後“砰”的一聲槍響。 第二章 父母冤仇氣不息 第二天,“何家夫婦”直接開始拜訪北平政治人物,第一個是最當紅、最有權勢的大漢奸齊燮元。 今年汪精衛在南京掛起”中華民國“的字號後,北平的漢奸們就撤掉了“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委員會”的招牌,名義上歸並南京,但實際上只是換了塊招牌,改叫“華北政務委員會”,招牌下一切照舊,繼續自認華北唯一兒皇帝。齊燮元負責軍事,又跟新任的日本北平特務機關長攀上了交情,新任治安總署督辦,軍警一把抓,權力最大。何天寶來之前周佛海對他交代,華北僞政府中,第一個要聯絡的就是這位齊督辦。 齊燮元家安在天津租界,自己一個人住在地安門外的一處院子。何天寶本來沒指望齊督軍會見他,周佛海讓他先來見齊燮元,一是傳遞南京方面對齊總辦的重視,二是讓何天寶自高身價,表示他雖然沒有正式頭銜,卻是南京政府派來的準欽差,有資格跟齊燮元平起平坐。按照慣例,對付何天寶這樣無資歷無名望無頭銜的三無人員,齊燮元只要打發個祕書或者子侄接待就可以了。 何天寶沒想到,他把自己和陳公博的片子遞進去,裏面出來了一個祕書,說的卻是“督辦有請。” 這院子門臉不大,裏面也不深,只有兩重,齊燮元的書房就在門房後面。 齊燮元沒穿戎裝穿大褂,太師椅上一坐,面前桌上擺着文房四寶和一張墨跡未幹的紙,看樣子剛剛正在寫大字,頗有點儒將的派頭。何天寶知道這位漢奸並不是裝模作樣,他是晚清正兒八經考八股考出來的末代秀才,後來投筆從戎去了保定陸軍學堂,肚子裏很有點墨水。 看齊燮元沒有站起來的意思,何天寶抱拳,微微一鞠躬,說:“何天寶拜見齊督軍。”齊燮元是直系軍閥出身,民國亂世中最高曾爬到江蘇都督的位子。所以要稱“督軍”。 齊燮元一攤手,說:“何先生請坐。” 兩個人閒扯了一些北平的天氣南京的物產之類的話。齊燮元是天津人,談笑風生,熱情洋溢,何天寶一時如沐春風。 漸漸說到兩個政府合並的話題。齊燮元說:“大家都是中國人,汪先生我也是很佩服的,但是……不管北平還是南京,說話算數的都是日本人啊。日本人想要對我們分而治之,北平特務機關不讓我們聽命於南京啊。” 何天寶點頭,說:“是,北平有北平的難處。” 齊燮元看着何天寶,眼光閃爍,問:“何先生的意思是,你認同我的說法?還是汪先生認同我的說法?” “其實汪先生現在做的事情,就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他自己心裏也是清楚的。他派我來北平,只是儘人事。”何天寶根本就不想說服這些北平漢奸投向南京。從抗戰的角度看,漢奸內部山頭越多越好;從他個人的任務出發,更需要在北平工作毫無起色然後被調回南京。 “老弟倒是個爽快人,”齊燮元說,“這次來北平,你還想見什麼人,帶什麼話,如果需要幫忙,不要客氣。” “那我先謝過了,如果有需要,再來麻煩督軍。” 齊燮元的目光又警惕起來:“這麼說,老弟是打算在北平常住了?” “我大概會在北平住上一年半載,聯絡南北工商界。”何天寶知道對方想要送客,自己卻是想走走不了。 “江南好啊,如果不是當年輸給了張宗昌,我可能在南方終老了。”齊燮元一副悠然神往的樣子。 何天寶說:“南京有南京的好,北平有北平的好。” 聊了十幾分鍾,齊燮元端茶送客,親自送到二門,臨別時拉着何天寶走開幾步,低聲說:”別怪老哥多嘴,何老弟是新式人物,可能不知道,北平風俗比不得南京上海文明,出門拜客是男人的事情,女客只能進後宅串門子。所以你既然要在北平長住,就不要帶貴寶眷了——交淺言深,莫怪莫怪。“ 何天寶衷心道謝,告辭出門,跟何毓秀商量去哪兒吃午飯。何毓秀先問齊燮元跟他嘀咕了什麼,聽過之後柳眉豎起,恨恨地說:”這老封建、大漢奸!“ 何天寶說:“他說的是對的,北方風俗本就比南方保守,他提醒咱們,這是厚道人。” “你很羨慕吧?放心,過幾天我親自到唐山轉轉,給你買個三從四德的文盲小老婆,還是裹腳的。” 何天寶一本正經地說:“我要從來沒有放過的哦。” 何毓秀笑,伸手去掐他胳膊,忽然發現街上的人都在看他們兩個,趕緊停手,問:“你想去哪兒吃飯?” “我聽說大柵欄附近有很多有名的北平式飯莊,各省風味都有,我們去那裏轉轉吧。” 大概是周圍人多,何毓秀沒說什麼就同意了,只是用眼角夾了他一下。 大柵欄仍然熱鬧,光明正大做買賣的鴉片館如雨後春筍。何天寶站在人潮中尋找昨天那名女子的蹤跡,卻連穿旗袍的都看不到幾個。北平的秋天比南京涼爽很多,許多人已經穿上了夾襖。 忽然有淡淡的香氣。 何天寶爲人不算好色,但也不是正人君子,在法國時學習時也風流過,略懂香水,分辨這味道似乎不是上海仿制的大路貨,而是外洋出產的高級品。 何天寶轉頭,一個穿白底紅花旗袍的女人低頭走來,跟他擦肩而過,烏雲般的頭發燙得很漂亮,藏在頭發陰影裏的面孔線條柔和,嘴脣異樣的紅,正是之前曾在洋車上驚鴻一瞥的女人。 在擦肩而過的瞬間,她低聲說: “你們快離開大柵欄,這裏是陷阱。” 話音未落,一個穿黑綢褲褂,胸前掛着金色表鏈的男子從人羣中走出來,手裏提着一把手槍。 “砰!”“砰!”“砰!” 這裏建築密集,槍聲有回音。何天寶無法判斷多少人在開槍,哪裏在開槍,只覺得街頭巷尾,兩邊的買賣鋪號,招牌掩映的窗戶……到處都是危險。 何家姐弟隨着周圍的平民奔走,躲進一家茶館。這時剛入夏,茶館門口搭了高高的涼棚,地下撒了水,擺了幾十張桌子,看樣子是在說書。聽到外面的槍聲,書座兒們紛紛起來往外走看熱鬧,而外面街上的行人又在往裏擠躲避子彈。混亂中何家姐弟拉着的手被扯散,何天寶一轉頭已經不見了姐姐。 何天寶在茶館裏站了片刻,聽着外面街上漸漸恢復平靜,裏外還是找不到何毓秀的影子,忽然有幾個僞警察沿街小跑着過來,一路高喊:“何天寶先生!何天寶先生在這裏嗎?” 何天寶把心一橫,舉手說:“我就是!” 幾個警察歡天喜地,說:“您沒事兒就好,我們局長下令務必要找到您。”人羣外擠進來一個油頭綢褂的青年男子,滿頭大汗,惶恐不安。他給何天寶鞠了個躬,說:“何先生您好,我叫鄭仲輝,您叫我輝子就可以了,我是金五爺的司機。五爺囑咐我一大早就到正陽門車站等您,我一大早就到了,可趕巧我喝茶喝多了上廁所的功夫兒,就跟您錯過了……” 何天寶知道金五爺就是金啓慶,他揮揮手打斷了輝子的話,問:“你遇到我太太了嗎?” “您跟太太走散了?” “是啊,我們第一次到北平,說到大柵欄逛逛,結果就遇到槍擊,被人羣衝散了。” 輝子一躍轉身,瞬間變臉,對那些警察喊:“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找何太太?” 警察們幹答應着,卻不動。 輝子有些尷尬,伸手摸摸懷裏,小聲問何天寶:“何主任,北平的巡警規矩大,這種事情可能要使點兒茶水錢……” 何天寶問:“多少?” “兩個大洋就夠了。” 何天寶取出兩個大洋交到輝子手裏,輝子伸手拍拍年紀較大的巡警,大洋就落進了他警服的口袋,說:“哈二爺,拜託了。” 哈二爺眉開眼笑,說:“何先生放心,輝子的事情就是我們的事情,我們有交情,在北平地面上,別說丟了個人,就是丟了根頭發,我也能給您找回來!”說完一揮手, 衆巡警沿着大柵欄耀武揚威而去,沿途高呼:“何太太!何太太!” 輝子對何天寶說:“何先生,今個兒兵荒馬亂的,咱別站街上等,容易招事兒。咱們去聯絡站等吧,那兒有電話,知道消息也快些。” 何天寶擔心姐姐,但不想表現得太有膽氣,就點頭說好。 北平聯絡站設在六國飯店二樓一個大套間。 這位站長名叫金啓慶,自稱行五,有字有號——北平人介紹起來比所有外省都麻煩——何天寶心急如焚,聽而不聞。 這位金站長四五十歲年紀,其貌不揚,頭發剛染過,太黑太油,聲音洪亮,一口北平話又響又脆,胸脯也拍得極響:“何賢弟放心——我看我比你大着幾歲,叫賢弟可以吧——我家世代在北平,北平地面上三教九流,我都有關系,弟妹絕對安全。” “我先謝謝金五哥了。” “金五那是外面的人叫的,我們那一支兒的大排行,現在鐵杆莊稼沒了,一大家子人也都分家另過了,叫那個沒意思。你要是看得起我,就叫金大哥吧。” 何天寶心急如焚,無心講話,點頭答應着,只是喝茶抽煙。他不說話沒關系,金啓慶一個人聊,照樣熱鬧。 都說北平人能聊,何天寶今天算是開了眼了,金啓慶滔滔不絕雲山霧罩,好比茶館裏的說書先生,一口氣說了半個鍾頭,說的是金家家譜,原來金啓慶是滿清皇族,乾隆老佛爺的嫡派玄孫,金就是愛新覺羅的意思,算起來他老人家比溥儀還要大一輩,但是他金阿哥忠貞愛國,不肯去關外作日本附庸,所以就跟着汪先生革命了。 何天寶抽到第五支煙的時候,金先生終於繞回正題:“這次作這個站長,都是汪先生陳先生求我我才做的。正好你老弟來了,老哥交接完畢,就可以落個清閒。” 何天寶正想接話,金啓慶見他面前茶碗空了,喊:“到廚房大茶壺取點茶滷子兌壺新的來。”裏間的門應聲而開, 先跑出一個髒兮兮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小孩兒,後面跟出一個老媽子,將那孩子捉了回去,順手帶走茶壺。原來金啓慶一家就住在裏間。 何天寶假裝沒看見,打了些哈哈,說他到北平來跟金啓慶做的不是一行事情,金啓慶這個擔子恐怕還要多扛幾天,“就算要辭職,也麻煩老哥去跟陳先生辭,兄弟是萬萬沒有那個資格的。” 金啓慶半信半疑,心情轉好一些,老媽子端了壺茶出來。金啓慶說從喝茶就能看出這家人是不是老北平,老北平沒有現泡茶的,都是早期泡一壺滿是茶葉的茶滷,這一整天喝茶都用這個兌,溫度濃度都剛剛合適。何天寶禮貌地奉承:“早就聽說北平人會生活,真講究。” “民國都改良了,要說講究,那是前清的時候。”金啓慶又說起北平人過夏天的講究,怎樣在四合院裏搭涼棚如何在井水裏冰西瓜炸醬面要準備多少樣菜碼。 何天寶忽然不安,隱隱覺得這屋子裏有什麼東西不大對勁,又說不上來。 這時電話響了,金啓慶說了兩句,滿面笑容地對何天寶說:“人找到了,弟妹從大柵欄後面跑到胡同裏,不知怎麼走到宣武門外去了。” 何天寶接過電話,何毓秀從胡同裏走出軍警的封鎖線,在宣武門外一家飯莊子借了電話報平安。金啓慶讓輝子開車去接她,然後直接送到宅子去。金啓慶又對何天寶說:“聽說賢伉儷要來,我自作主張,幫你們在東城賃了個院子,粉刷一新,棚也重新糊過,還租了家具——你如果不滿意可以打電話讓他來換,家具行老板是我朋友……” 何天寶謝了金啓慶,就要告辭,也去安置。 金啓慶堅決挽留:“這種事情讓弟妹做就可以了,你初來乍到,我是一定要給你洗塵的。酒我都準備好了,不是新貨,是我一個同族兄弟自家釀的綠茵陳。” 何天寶知道北平風氣男尊女卑,對待妻子要如衣服,但這種時候也顧不得了,說:“讓金啓慶見笑,內人年輕沒經過什麼事,小弟還是親自去看看她再來叨饒這頓酒吧。” “小夫妻,明白明白。”金啓慶居然也有痛快的一面,說:“輝子,你開車送何先生,先送何太太到宅子,一定安頓好了再走。” 聯絡站這部老爺車極難發動,輝子弄了半天車子除了發動機不響哪裏都響。 何天寶雖然不懂修車,但是會察言觀色,懷疑這個輝子是故意拖延時間。於是何天寶嚷嚷不耐煩,說要坐洋車去,輝子不肯,說那成何體統,而且他回來也不好交代。 “什麼叫體統?我媳婦兒一個女人家,兵荒馬亂的,人生地不熟的……”何天寶語無倫次,他開始時是演戲,說到後來,聲音不由自主地發抖,竟是真情流露。 剛巧就在這時,車子好容易發動起來,又不斷遇到日僞軍警的哨卡,僞警察還好,日軍對於他們從北平警察局拿到的各種通行證根本不認賬,還是要仔細檢查。從六國飯店到宣武門外不過三五裏路程,他們四十分鍾之後才到。 何天寶一路上心急如焚, 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小聲罵娘:“狗日的小日本,小鬼子,東洋倭寇……” 輝子安慰他:“快了快了,這都是大柵欄那場槍戰鬧的。” 何天寶忽然問:“大柵欄到底誰打誰問出來了嗎?” “是日本人設伏抓抗團的學生……”輝子隨口答應,話說了一半忽然察覺自己失言,作爲一個司機,他知道得太多了。 何天寶冷笑:“你們這跟自己人裝神弄鬼的,是誰的意思?周佛海還是李士羣?” 汪精衛的情報系統創建於租界極司菲爾路76號,人稱“七十六號”,外面傳得神乎其神,其實裏面一片混亂,前後有丁默邨周佛海李士羣三個頭子,這三位都不放心別人所以都不肯放手,各有一班親隨手下,互不信任。何天寶姐弟是在越南被汪精衛夫婦直接看中的,七十六號的三巨頭估計統統在猜疑他們。何天寶打聽過,這北平聯絡站當初是周佛海安排的,後來周佛海事多,由李士羣接管。不管輝子是向周李哪一個匯報,都不會信任他這個“安南仔”。 輝子保持着那種北平人的敦厚微笑,說:“您是搞政治的,我們是搞情報的。有些事情不告訴您,於您有好處。” 何天寶冷笑:“反正,如果我媳婦兒少了一根頭發,你就小心了。我對付不了姓金的,但未必對付不了你這麼個小嘍囉。” 聽了這話,輝子有些含糊,把車子靠邊停下,陪笑着說:“這不關金大爺的事,我跟南京的聯系他不知道。我相信先生太太都是清白好人,一會兒兩位就能團聚,保證太太無驚無險。” “有驚無險?什麼意思?” “我們鬥膽,要考驗何太太一次。” 何天寶憤怒地問:“既然你們已經嚇唬過我們一次,爲何又要單獨嚇唬我太太?” 輝子說:“我們也是小心謹慎——這次槍林彈雨的,何太太人生地不熟的,竟然能從大柵欄穿過軍警的封鎖線,走到宣武門外去。雖然可能是趕巧了,但是我們確實不放心。” “那你們要怎樣才放心呢?” 輝子從口袋裏摸出一樣東西,遞給何天寶。何天寶接過來看,是顆演戲用的空包彈,他裝作不懂,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拿顆子彈嚇唬我嗎?我既然敢頂着千夫所指跟汪先生幹革命,就不怕殺頭掉腦袋!” “何先生你誤會了。”輝子又摸出一顆子彈遞過來,解釋:“這樣的才是真的子彈。我們一會兒用的子彈都是去掉了彈頭的。” 何天寶面色陰晴不定。 前面忽然響起槍聲。 何天寶跳下車子,站在路邊看,心髒仿佛要跳出胸膛。 他們的車子停在騾馬市大街邊上,前面一百米就是騾馬市大街和宣武門外大街的交叉口,一個短發女子跑過路口,看身形正是何毓秀,右手拿着把短槍,邊跑邊向後開槍。何天寶覺得姐姐的步伐有些古怪,仔細辨認,她右腳的鞋襪似乎染成了紅色,應該是受了傷。 何天寶望着姐姐,腦子嗡的一下變成了蜂窩,無數念頭亂紛紛呼嘯來去:是誰在跟姐姐交火?軍統的人、北平的人還是南京的人?姐姐暴露了,但是暴露到何種程度?我是不是撇清關系繼續潛伏下去? 耳邊傳來咔噠一聲輕響,是手槍保險打開的聲音,何天寶轉頭看,輝子也下了車,雙手握着一把手槍指着何天寶,兩肘架在車頂上,神情緊張。 何天寶這才意識到自己失去了可能唯一的機會,他本該立刻制服輝子,奪車救姐姐的,只是這個他冷眼看輝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輝子的臉上仍然掛着北平人的溫和笑容,掏出一副手銬,放在車頂往前一推,手銬滑到了何天寶這一側,說:“何先生,我還是那句話,真金不怕火煉,如果您是清白的,就自己去跟上面的人分辨吧。” 何天寶拍車頂,厲聲說:“你好大的膽子!” “聽說您是文官,何太太更是留洋回來的女學生,怎麼會隨身帶着手槍?” “你說那開槍的女人?”何天寶冷笑:“誰說那是我太太了?你自己不是說了,日本特工在抓抗團的人。” 輝子憨厚地點頭:“既然這樣您就更不必擔心了,別讓我難做。快戴上手銬上車,不然等一會兒日本人來了,我就只能先斬後奏了。” 何天寶就是想拖到日本軍警趕來,沒想到輝子竟然敢威脅要當場槍殺他。但他知道這種時候嘴上不能輸:“先斬後奏?你是什麼東西,也配斬我?到時候汪主席問起來,你猜,你上司是自裁謝罪還是宰了你頂上?” 兩人正在僵持,忽然旁邊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天寶!” 兩人轉眼去看,一個穿白色旗袍的美貌女人站在路邊,化着濃妝,鮮紅的嘴脣又驚又怕地顫抖,直勾勾地看着他們,正是早上何家姐弟在大柵欄見過的那人。 那女人飛跑過街,撲到何天寶懷裏,用後背擋在他胸前,轉頭衝輝子喝道:“光天化日的你拿槍對着他……你們……你們北平還有王法嗎?” 何天寶先是一愣,本能地用手攬住那女人的背,軟玉溫香抱個滿懷,那女人低聲說:“不想死就假裝我是你媳婦兒。” 女人因奔跑而喘息,裹着乳房的絲綢摩擦在何天寶的胸膛上,心心相印,他瞬間知道了這女人的身份,感到自己的心髒不可抑制地狂跳。 女人轉身攔在何天寶身前,展開雙臂,怒視輝子,像只保護幼崽的母獸。何天寶癡癡地看着眼前烏雲般的頭發。 遠處的何毓秀也看到了何天寶和那個女人,愣了一下,向他們舉起槍。輝子舉槍要打何毓秀,何天寶挺身向前,用左邊的臂膀遮住那女人,右手打低輝子的槍,何毓秀恨恨地看了何天寶一眼,轉身逃進了一條胡同。 幾個騎自行車持槍的便衣追過來,朝着胡同口裏亂開幾槍,跟着追了進去。 輝子看何天寶,何天寶恢復了急智,低聲說:“你想暴露身份嗎?” 騾馬市不算繁華地段,但光天化日的,周圍迅速聚攏起一些看熱鬧的人。輝子迷惑地把手槍藏進袖口,問那旗袍女人:“你是……何太太?” 何天寶終於回過神來,哼了一聲:“廢話!” 輝子問:“那剛才那個開槍的女匪徒是……” 何天寶說:“我要是認得,不就是軍統特務了?” 輝子尷尬地合上手槍的保險,避開周圍人的目光,插回腰間,走過來鞠了個九十度的躬,說:“何先生,何太太,今天一場誤會,實在對不住了。兩位請上車,上車再說。” 那女人對何天寶說:“我不坐他的車!” 何天寶板着臉對輝子說:“鄭先生很抱歉,內人今天受了連番驚嚇,我們就先告辭了,其他事情改天再細說。” 輝子倒也光棍,點頭說好,殷勤地說:“兩位稍等,我去叫洋車。” 何天寶說:“不用麻煩了,誰知道你在車上又搞什麼名堂!我們自己走路去——你喜歡盯梢就跟着!不,我勸你還是搶先到飯店去檢查我們的行李!小心,我那箱子裏藏着重慶的特務!” 輝子給了自己一記耳光,說:“是我魯莽了,我明兒上門去負荊請罪!我們給您備了房子,在金魚胡同24號,行李這會兒應該已經送過去了,這是鑰匙和地址。” 何天寶不說話,板着臉接過了鑰匙和紙條。 輝子灰溜溜地開車走了。那女人挽着何天寶走進旁邊的一條小胡同,進胡同女人就放開了手,一個人走在前面。中國女人穿着高跟鞋旗袍走路就是好看,腰肢擺動,繡着紅色花朵的乳白色綢布在渾圓的臀部周圍緊繃浮動。 看看四下無人,那女人站定回身,上下打量何天寶,濃重眼影包圍的雙眼中百感交集,粉臉上作出一個勉強的笑:“小寶你好。” 何天寶面無表情:“阿媽你好。” 第三章 當年骨肉聚天倫 “十年不見,你長得比我還高了。” “是九年。” 這個女人名叫賈敏,是何天寶的母親。她同何天寶的父親本來是親戚,何爸爸當年有妻有女,發妻就是賈敏的表姐。賈敏是洋派女學生,袁世凱稱帝後離家出走去廣西投奔孫中山鬧革命,她家裏人拜託何爸爸去追,不知怎麼的何爸爸竟然被小女生折服,就地加入國民黨留在兩廣,他後來登報拋棄發妻跟賈敏結婚,生了何天寶,又把和前妻生的女兒何毓秀接到身邊。何毓秀一直恨着賈敏,只叫表姨不叫媽媽,但跟何天寶感情很好。 二十年代中期國共合作,賈敏跟共產黨越走越近,祕密加入了中共,何天寶的父親則加入了蔣中正一派。國共內戰爆發後,賈敏從丈夫身邊偷取情報交給中共,國民黨在內部查了又查,始終不得頭緒,直到1931年中共高層顧順章叛變,寧滬一代的地下黨幾乎全軍覆沒,其中有人供出了賈敏,賈敏得到風聲逃走。蔣中正念舊情,把事情壓了下來。何先生愧對同志,躊躇月餘,終於將兒女託孤給一位老友,飲彈自殺。後來傳來消息,賈敏投奔紅軍後很快死於內部整肅。 1932年,他們父親當年的黃埔學生戴笠組建特務處(軍統前身),兩姐弟執意投奔,在三道高井訓練班受訓作了特務。但他們沒能如願去對付共產黨,還沒畢業就趕上“八一三”,蔣介石說了“人不分老幼”要跟日本人拼命,軍統工作重心立刻轉向抗戰,兩姐弟也暫時放下了家仇,對付漢奸。這一年來臥底汪僞,在刀山上走鋼絲,兒時恨事拋諸腦後,卻沒想到在北平會遇到“已經死去”的母親。 久別重逢,賈敏端詳着兒子,粉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化,一會兒柔情萬種,一會兒又疑慮重重。何天寶也看着母親,看得出她用濃妝遮掩着歲月的痕跡,留住即將消逝的美貌,重重的眼影蓋住了眼睛周圍可能的細微皺紋,一雙杏眼仍然靈動清澈,濃鬱的口紅突出了總是仿佛微微嘟着的、性感的脣形。 幾分鍾後賈敏先開口:“你們是重慶的人?” 何天寶說:“不是,我是追隨汪先生的。” 賈敏說:“否認也沒用,我是你媽,我不信你會作漢奸。” “我也不信……”何天寶想說“我也不信你會拋夫棄子”,改口說:“我也不信汪先生會作漢奸,國事糜爛,求和是逼不得已。” 賈敏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搖頭說:“想不到我們家出了一個鐵杆國民黨,一個鐵杆共產黨,居然還會出一個鐵杆賣國賊。” 何天寶冷冷地說:“汪先生不是賣國,而是爲國家收拾殘局——八年前中東路之戰的時候,貴黨對蘇俄之忠誠,我們是自愧不如。” 賈敏說:“明白了,我只好大義滅親,讓我的同志們如果遇到何毓秀,就以漢奸處理,格殺勿論。” 何天寶無法控制自己,飛快地反脣相譏:“你不必說得好像很爲難,你又不是第一次大義滅親。” 賈敏表情慘然,說:“我當年對不起你們,特別是你,還有秀兒……”她低下頭,捂着臉,肩膀聳動,發出壓抑的哭聲。 何天寶愣了一下,本能地拍拍她肩膀。賈敏趁勢撲進他懷裏,伏在他肩頭。何天寶緊張地東張西望。北平民風保守,男女當街擁抱的場面難得一見,周圍不多的幾個行人都停下了腳步看西洋景兒。 “我拋家舍業,自認是解放人類……可自己的兒子……卻當了漢奸……”賈敏抽抽噎噎地抓着何天寶的肩膀,“你快走吧,我的同志、軍統的人、還有那些抗團殺奸團什麼的,隨時可能會向你下手。” 何天寶手足無措,低聲說:“好好……您冷靜點兒,這是街上。”賈敏是北平人,何天寶小時候跟媽媽都說北平話,此時不知不覺就冒出來了。 賈敏已經泣不成聲,抽抽噎噎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何天寶只覺得頭皮發脹,脹到一個頭兩個大,“我們不是漢奸,我們是殺漢奸的——我們是軍統特工。” 賈敏猛地擡頭,粉臉上絕無淚痕,連妝都沒有蹭到,露出一個譏誚的微笑,說:“我知道。” 何天寶愣住。 “這才是特務的世界,萬事小心。” 何天寶點了點頭,慚愧萬分。 “別往心裏去,你這是關心則亂,你是有情義的孩子。”賈敏露出一個溫暖而狡黠的笑容,擡手掐掐他肩膀,說:“還好,我兒子終究不是漢奸。” “好不了太多,”何天寶苦笑:“我們可是重慶的反革命。” 賈敏沒有接這個話茬,說:“我先走了……我會通知我的同志留神秀兒,如果遇到就把她保護起來。” 何天寶說:“嗯,我也去通知我的同志,還有南京。” “先不要聯絡南京……”賈敏眼珠亂轉——她雖然人到中年,眼睛仍然黑白分明、明亮靈活,“你們新到北平,就有人費這樣大的力氣設局對付你們——你在南京得罪了什麼人?” 何天寶驚覺危險,七十六號的人對他不算親熱但絕無敵意,如果這次大柵欄的局是針對自己而設的,這個一百八十度轉彎從何而來?他邊想邊說:“我們離開南京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這才三天——這幾天出了什麼事嗎?” “不一定出事了,可能就是南京有人看你太紅不順眼,很可能他們根本不懷疑你的來歷只是想嚇唬嚇唬你。但這種事很難說,即使造謠的不信也難保汪兆銘不起疑心。”賈敏搖頭,說:“我寧可賭你們是暴露了,趕緊去聯絡軍統,讓他們繼續尋找秀兒,你必須立刻離開。” 遠處走來幾個路人,賈敏攬住何天寶的胳膊,拉着他走向胡同深處。兩人身體挨着,何天寶的手先是放在母親的臀部旁邊,覺得不合適,就稍微向上,攬住了她的腰。賈敏雖然生過孩子,但天賦異稟,加上這些年江湖奔走,身材恢復得很好,腰很細,臀部寬大,手放在腰臀連接處感受她走動時的搖擺,別有種獨特的性感風情。 看看四下無人,賈敏停下,問:“你有渠道離開北平嗎?我聽說軍統的人前陣子損失很重。” 何天寶說:“有。”又說:“但是我不想走。” 賈敏說:“毓秀已經暴露了,你必須走。” “姐姐開槍的事情應該可以解釋的——我們之前隨汪精衛流亡河內的時候,所有人都學過射擊。”何天寶說。 “解釋?你未必有機會解釋的,還是走爲上。” “我在汪僞政府裏,就有機會刺殺那些大漢奸,還能接觸到日本方面的機密。我決不能輕易離開。”何天寶看着賈敏,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自己都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了,但已經脫口而出:“既然國共合作,你就來接替姐姐,扮演我媳婦兒,好不好?” 聽到兒子的這個古怪提議,賈敏臉上一陣飛紅,搖頭說:“秀兒雖然跟我長得相似,畢竟差了十幾歲,瞞不過去的。” “剛剛你不是就瞞過了嗎?北平沒人見過姐姐,只有檔案照片,你們長得相似,而且你長得很年輕,打扮打扮,完全混得過去。” 賈敏看着他,紅脣顫動,卻找不到回答,勉強一笑,說:“找個地方坐下說吧,讓我考慮考慮,還得向上級匯報。” 何天寶伸出手擺出握手的姿態,問:“這麼說,你答應了?” 賈敏沒有跟他握手,像個小媳婦兒一樣挽住他手臂,說:“讓我再想想——你這人太異想天開了。” 兩人挽臂穿過胡同——何天寶拼命想要移開注意力卻不由自主地再次確認賈敏的胸部確實比何毓秀的大——兩個車夫老遠在巷口望見,殷勤地跑過來,問:“先生太太,去哪裏?” 賈敏在何天寶耳邊說:“找個清淨點兒的地方,說兩益軒。” 何天寶對車夫說:“去兩益軒。”兩個車夫用手巾重新給車座撣一次土,恭敬地請兩人入座,脆生地吆喝一聲“好咧”,拉起車子魚貫而行。 兩益軒離正陽門不遠,車夫們一路小跑,幾分鍾就到。伙計們讓進兩位客人,不等點菜先擺上清茶一壺,小菜兩碟,一碟酥鯽魚,一碟芝麻醬拌苣末菜。 何天寶一愣:“你們弄錯了吧?我們還沒點菜呢。” “這是伙計們孝敬兩位的一點心意。”北平飯莊子的伙計嘴巴很甜。賈敏表現得像個三從四德的北平少婦,死活推脫不肯點菜,何天寶就讓伙計推薦了四個菜,兩人對酌。 北平飯莊子的伙計最有眼色,看出這對男女不想人打擾,上了菜就遠遠走開。兩人邊吃邊聊,賈敏簡單說了兩句外面的情況。上星期七七事變三周年,日本人舉行了一次慶祝會,抗日殺奸團的成員就在散會後暗殺了主持人之一、《新民報》總編吳菊癡。去年的中秋大搜捕之後,日本人大吹大擂過這個組織已經被摧毀,這一下十分丟臉,他們猜測抗團的人跟華北僞政府高層有牽連,就火速從滿洲國調了一批日本和僞滿警察進關,接手調查平津“恐怖分子”。 何天寶說:“我聽說抗團本來是國共合作的,不過自從去年中秋節之變後,你們的人就退出了,今天你怎麼會出現在大柵欄?” 賈敏正色說:“抗日殺奸團並不是軍統的部屬,而是平津人士自發組織的,我們去年退出是因爲抗團樹大招風,不利於抗戰,但是我們仍然跟抗團保持着密切合作。” 何天寶說:“這裏不是大後方的報紙,我不想跟你爭辯什麼。” 賈敏吐個煙圈,算是回答。 剛巧跑堂的來上菜,何天寶岔開話題,問:“北平的飯館都是這樣嗎?我是說不等客人點菜就先送兩道?” “當然不是。只有老字號才這麼做,他們跑堂的都是久經訓練,看人準得很。這些年世道不好,已經差多了。我小時候,家裏從相熟的飯館叫菜,都不給現錢的,而是每年算三次帳……”賈敏是土生土長的北平人,說起家鄉就高興起來,不住口地說些北平的變化,以前如何如何,現在又如何如何。說了半個多小時,賈敏才發覺一直都是自己在說,就問:“這些年你們一直住在南京?過得怎麼樣?” “跟共諜子女一樣。”何天寶脫口而出,然後立刻後悔,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冒出這麼一句。本來以爲已經死去多年的母親活生生的出現, 本該是很戲劇性、很煽情的場面,偏偏這位匪諜母親卻沒表現出什麼母子親情,年輕漂亮神採飛揚沒心沒肺的樣子讓他火大。 賈敏吃驚地看着何天寶,兩只杏核眼瞪圓了,愣了一會兒仿佛突然意識到彼此的關系,問:“你們一定很恨我吧?” 何天寶不答,坦然地跟她對視,不兇狠不在乎但絕不遊移,這是何天寶的特長之一,能讓面無表情地激怒任何人,何毓秀稱爲“孤兒之怒目”。 賈敏坦然直面兒子的眼光,問:“那你爲什麼會提議由我來接替毓秀?” 何天寶嚴肅地說:“因爲現在咱們是盟友,拋棄前嫌共御外侮。” “那是動員民衆的宣傳,你這樣的聰明人不該相信。國共惡戰十年,血海深仇,怎麼和解?我同意你們軍統的觀點,國共必有一戰。”賈敏神色坦然,“等到日本人走了,第三次內戰的時候,如果你遇到我,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何天寶舉起酒杯,說:“彼此彼此。” “那你還讓我扮演你媳婦兒?你看咱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賈敏輕聲笑起來,跟兒子碰杯,一飲而儘。 “國家危亡,江山已經丟了一大半了,現在我必須留在汪僞系統裏,能多拿到一個字的情報,都是好的——國事重於私仇。” 賈敏紅脣一動:“私仇?” 何天寶沉默,但表情坦然。 賈敏取出香煙和象牙煙嘴,問何天寶:“你吸煙嗎?” 何天寶掏出自己的,說:“我自己有。” 母子倆都不再說話,沉默地噴雲吐霧,避開彼此的眼神,一起注視藍色煙霧在夏日黃昏的明亮陽光中跳升。 何天寶看着母親的眼睛,她作爲年近四十的女人來說,保養得極好,妝也化得精致,皮膚顯得光潔細致,人到中年常有的眼袋和魚尾紋都近乎沒有,只是眼神出賣了她的年紀。那種有說不完的故事的眼神,絕不屬於年輕女人。 賈敏吐出一個眼圈,紅脣露出苦笑,問:“那麼,我幫助你,對於我黨有什麼好處?” “國家將亡,你怎能總想着一黨私利?” “君子不黨。既然結了黨就是小人。小人當然要算計私利。” 何天寶想了想,說:“你幫我掩飾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們假裝你暴病身亡,這樣我就可以繼續潛伏下去。而在你配合我演戲的期間,我每個星期給你一份南京的情報。” “我在北平,需要華北的情報。南京的情報我們自有渠道。” 何天寶吹牛:“在汪精衛身邊的圈子裏,我跟李士羣是平起平坐的。” 賈敏搖搖頭,說:“相信我,你的情報不值我一個月的時間。” 何天寶早就猜測南京高層有人跟重慶暗通款曲想腳踏兩條船,以那些人的作風,共產黨這邊也下點籌碼並不奇怪,他無計可施,索性投降:“既然你肯坐下來談,就說明你覺得我還有利用價值——說說你的條件吧。” “好。” 何天寶不問條件是什麼,看着她,等着。 賈敏擡眼看天,紅脣無聲地動,手指輪番顫動,好像在算帳,過了一會兒說:“我幫你一個月,你籌一筆錢給我們,日本軍票、國民政府法幣都可以,折算下來要值一萬大洋。” 何天寶盤算了一會兒,伸出一只手,說:“我不是財神爺,五千大洋。一口價——我只能弄到這麼多。” “成交。”賈敏說,“不過我的權力有限,只能說原則上同意,還要徵求我上級的意見。” “什麼時候能回話?” “今天。”賈敏說,“我們很需要錢。” 共產黨的接頭地點在西城,母子倆分乘兩輛洋車到西單。在府右街附近又遇到一個路卡,幾個北平警察檢查證件,一個拄着東洋刀的日本顧問站在一邊看着。檢查何天寶的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警察,擡手就放行了。賈敏遇到的卻是個油裏油氣的幹瘦警察,笑嘻嘻地張開雙臂,說:“小姐這麼着急去哪裏啊?讓我搜個身……” “你尊敬些!”何天寶說:“她是內人。”說着握住賈敏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邊。賈敏順勢攬住了他胳膊,像是受驚的普通女人。 那日本人突然走過來,給了瘦子一耳光,喝道:“沒禮貌!”然後對賈敏說:“證件,請。” 賈敏似乎要去摸自己的坤包,何天寶忽然想到何毓秀的證件還在自己口袋裏,不動聲色地捏了賈敏腰部一下,旗袍下的肉體結實而有彈性,迅速滑走。 賈敏像觸電一樣僵直了半秒鍾,然後迅速恢復自然。何天寶取出姐弟倆的證件, 遞過去。 那日本警察拿着賈敏的證件對着她端詳了半天,用生硬的中文問:“你換了發型?” 賈敏說:“是。” 日本人點點頭,說:“郎才女貌,大大的好。” 第四章 思想起好一似萬把鋼刀 母子倆在西四大街人流最熱鬧的地方暫時分手,賈敏自己去見共產黨接頭人,何天寶進大光明電影院看電影。 現在是戰時,電影院裏卻人山人海,大概是想要逃避現實吧。下一場放滿洲映畫協會拍的《白蘭之歌》,北平滿街都是廣告,主演是日本人力捧的滿洲國少女明星李香蘭。何天寶買票入場,這李香蘭聞名不如見面,影片內容也生硬乏味,何天寶幾次起身要走,又不想太顯眼,觀察周圍的觀衆,大多數看起來像是中國人,看得津津有味。 何天寶坐在戲院裏神遊四海,想想姐姐,又想想母親,還有自己和母親的荒唐計劃,盤算一個月後如何表演暴病瞞過各種耳目,這時,一個念頭猛地跳了出來:到時候不如假戲真做、殺了那女人爲父報仇! 想想之前摟着母親的手感,忽然有些患得患失,希望能跟她再扮演一個月夫妻,又希望共黨不要同意“借兵”。 不知不覺電影散場,何天寶跟着人流走出戲院,看到賈敏站在門口等他。天已黃昏,街燈初上。深黃色的燈光裏,她隨隨便便地站在街燈下,左腿直立,右腿斜支,面目模糊,曲線婀娜,姿態顯得有些疲憊,同時又透着風情萬種,像個摩登妻子,又仿佛盧浮宮裏從希臘虜掠的女神像。 何天寶本能地整整襯衫,走上去開口卻找不到合適的稱呼:“……見到了?” 賈敏杏核眼轉到眼角,瞟他一眼,點點頭。 “怎麼說呢?” 賈敏轉過眼直視前方,不看何天寶。她個子比何天寶矮一些,不擡臉的時候燙起來的頭發遮住了半張臉,何天寶只看得到那張朱紅濃鬱、像酒又像血的嘴脣。那朱脣輕啓,小聲說:“你不願意叫我媽媽,就直接叫我名字。這麼點兒小事兒都吞吞吐吐的不痛快。” 何天寶痛快地說:“賈敏小姐,您那邊兒回話兒了嗎?” 賈敏說:“五千塊,我們三天內要一半,我裝死之後,有人會找你收另一半。” 何天寶心裏盤算了一下,自己出發時汪僞批了四千塊作爲兩個月的開支,就說:“一言爲定。” 他的算盤是,“妻子”暴病身亡後真的殺掉賈敏,爲父報仇,還不必拿錢資敵。 賈敏這才正過身子,對何天寶鞠了個半躬, 說:“接下來這一個月就請多關照了——當家的。” 何天寶拿着輝子給的紙條,找到了金啓慶給他租下的住處,金魚胡同24號。金魚胡同在東城,東頭靠着東四南大街,西頭出去就是東安市場。洋車停在24號門前,何天寶嚇了一跳,這院門好大,立在胡同裏顯得比六國飯店的門還寬闊,兩扇大門敞開着,如果沒有門檻簡直可以並行開進去兩輛汽車,門檻裏面露出一面影壁。 賈敏攬住何天寶的手臂,笑吟吟地輕聲說:“你在南京做到什麼官兒了?這院子趕得上前清的王爺了。” 繞過影壁一看,原來這院子不過是金玉其外,朱門背後藏着個大雜院。 影壁後的空地上有個自來水池子,往前是條甬道,兩邊是高高低低的隔牆和窄門,材料新舊都不一樣。 一個圓臉小老太太正在水池旁邊洗菜,聽到腳步聲擡頭看,立刻就問:“兩位是何先生何太太吧?” “你怎麼知道?” “二輝子他家以前是北邊兒小羊市做買賣的,金大爺也租過我的房——我是這兒的房東,姓白。輝子已經把你們的行李送來了,正給你們拾掇呢,快去吧。” 白老太太說了“快去”,卻並沒有真的結束談話的意思,反而介紹起了這院子的歷史。 這裏本是一個滿清公爺的宅子,民國後國公爺沒了收入,只能賣房子,逐漸分割改建成許多小院,白老太太丈夫在世時是專門“吃瓦片兒的”,就是職業房東,有點兒閒錢就買房子,陸陸續續買下了國公府,分隔成各種尺寸的住宅出租,這次金五給他們租的就是其中一處“最規整、最標致的”。至於金啓慶爲什麼叫金五又叫“金大爺”,這是因爲金五是金啓慶在金家的大排行但是他爸死得早他幾個叔叔伯伯料理後事的時候佔了他們家不少便宜所以金啓慶他媽就叫兒子“大慶兒”…… 老太太根本不管何家“夫婦”愛聽不愛聽,口若懸河地說個不停,何天寶束手無策,還是賈敏有辦法:“大媽您家裏是不是燉着肉呢?我好像聞見糊味兒了。” 白老太太抄起菜盆翻身便走,仿佛傳說中的大內高手。 母子倆相對莞爾,賈敏臉上濃妝豔抹,笑起來卻有種意外的淘氣味道。 何天寶立刻有些惱火自己,跟這個仇人在一起爲何會感到愉快。 兩人很容易找到自家院子,從甬道西側的一個門進去,是從前這國公府的西跨院,裏面又隔成三家,他們在中間,東西各有一家鄰居。 進小院一看,裏面倒是很整齊,北房三間住人,南牆下兩間小房,一間廚房另一間是西式衛生間。東西牆下種着秋海棠,玉簪花,繡球,虎耳草等好伺候的花草,院子中間種着兩棵棗樹一棵香醇,樹下高高低低地種着幾株石榴和夾竹桃。 賈敏家在清末也算是宅門兒,看這些很親切,她當年離家出走跟着何天寶的父親私奔,所以跟家裏親戚斷了往來,何天寶從沒到過北平,自然沒見過老式北平住宅,看什麼都新鮮,但又不願請教賈敏,就不說話,只跟着看。 房子裏面都是地道北平式的,地下是方磚鋪地,前後花格子木窗糊着窗戶紙,頭上是白紙糊的天花板。堂屋很大,西邊擺着一張飯桌,中間靠北牆拜着一張平時起居閒坐的桌子,周圍靠牆高高低低擺了一圈東西,包括一個書架、一個百寶閣、一個神龕、兩個箱子還有帽架撣瓶冰桶等等。 輝子告辭,何家“夫婦”在門後告別,賈敏挽着何天寶的胳膊,何天寶注意到胡同兩邊影影綽綽仿佛有好幾雙眼睛看着他們,應該是好奇的鄰居。 關上院門,母子倆分開,對視。 賈敏豎起根手指放在紅脣邊,示意何天寶不要說話,慢慢走過來,湊到他耳邊輕聲說:“我們即使是在家裏,說話也要謹慎。” “你懷疑隔壁有特務?” “北平特務多,日本人,華北僞政府的人,還有你們南京汪僞的人,恐怕都想要盯着你。” 何天寶譏誚地一笑:“你忘了貴黨的人了。” 賈敏柳眉一豎,正要反脣相譏,有人突然踢踢踏踏地沿着甬路走開,砰砰砰地打門。 何天寶開門,進來個滿臉熱情笑容的北平婦女,說:“何先生是吧,我是甬道北頭兒的,我們當家的姓邢……” 何天寶說:“原來是邢大嫂。” “不是,我們當家的排行老五,這片兒的街裏街坊都叫我八嬸兒。” “八嬸你好。” “你們小兩口新搬過來,還沒拾掇呢吧,要不要幫忙?” “不用了。”何天寶還擋在門口,賈敏輕輕拉了他衣襟一把——像小媳婦兒給丈夫打暗號,笑着說:“八嬸,請屋裏坐。” “不用啦不用啦。”嘴上這麼說着,八嬸已經走進了正房坐下了。 何天寶只好跟進去陪她坐着聊天,八嬸坐在那裏,口才不遜於金啓慶白老太太,而內容截然不同,仿佛少林武當難分伯仲。八嬸走的是應時應景的路線,她從即將到來的端午節說起,說到應該去哪裏買金蒿哪裏買糉葉哪裏買幹棗;然後又介紹好的棗子應該產自哪一縣哪一鄉,而哪一方的人來北平常做哪一行買賣,哪一行買賣在哪條胡同扎堆兒,哪一行手藝人在哪處茶館淋牙… 賈敏燒了水,洗了茶具,泡好了茶端上來,八嬸還在用嘴畫北平地圖,剛剛畫完半個天橋,看樣子再說一個鍾頭也畫不到東單。 賈敏過來讓茶,坐下,八嬸更是來了精神,先誇了十分鍾賈敏模樣標致,又打聽他們兩人老家兒(北平話:父母)都在哪裏做什麼的,再問:“你們倆多大年紀,結婚幾年啦?” 何天寶看賈敏,賈敏說:“我們是娃娃親,我比他大四歲,他後來留洋了,前年剛圓房。” 八嬸不依不饒:“秀兒,別讓我算賬啦,你到底多大啦?” “二十七啦。”賈敏少說了一輪,若有意若無意地看了何天寶一眼,當着兒子裝嫩有點不好意思。 “哦,這麼大還沒開懷(注:女性懷第一胎)那可得上心了。我跟你說,京西有個妙峯山……”八嬸鬼鬼祟祟壓低了聲音,估計要開新書,講《北平求子學》了。 賈敏好演技,滿臉專注地聽着,還敲邊鼓:“可說呢,我也着急着呢,倒是他是留過洋的,說什麼都是緣分,反而不急。” 何天寶不耐煩起來,在小院裏裏裏外外到處走,看到堂屋裏一個用繡花布蓋着的四四方方的東西,掀開之後是個收音機。打開之後,是北平特色的曲藝節目夾雜着各種廣告,電臺裏正表演《報菜名》。賈敏半真半假地讓他小聲些,八嬸卻攔住:“沒事兒,讓先生聽去,正好我跟您說句悄悄話,先生的身體還行吧?……不是,我說的是那個的身體,房裏的事兒?!……哦,是嗎?……嘿嘿!” 何天寶不知道賈敏在嘀咕什麼,只覺臉上發燙,輕輕咳嗽了一聲,問:“八嬸,您今個兒來,除了認街坊,還有別的事兒嗎?” “啊,何家嫂子,這些老媽媽令兒改天等何先生出門兒我再來跟你細聊,也解個悶兒。何先生,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八嬸終於說到了正題,“我除了忙活家裏那點子事兒,也偶爾幫街坊介紹個使喚人,你們府上要不要用老媽子丫頭什麼的?” 何天寶說:“先不用了。” 賈敏說:“我們當家的有點兒潔癖,自己常用的東西都不準外人碰的。” 八嬸眼珠亂轉,笑嘻嘻地說:“你們新來北平不知道,我們這裏僱人比南方便宜。還有我說句冒失的話,既然太太沒開懷,先生不如買個人來,又得使喚,又能傳宗接代,那也不算外人了是吧?” 她說到傳宗接代,何天寶才明白這位八嬸還代賣小老婆,誠心開玩笑:“北平還能買人?” “我這可不是拐子拐來那些,都是親爹親娘自個兒賣的,保證是黃花大閨女……” 賈敏看她越說越不成話,就露出面有難色的樣子攔住她:“八嬸,我們當家的這剛到北平,他那個差事還不知怎麼樣。等我們日子穩當些,再找你商量吧。” “好好,應該的,秀兒你真是個會過日子的媳婦兒,可不像現在那些女學生,只知道花錢——何大爺好福氣……你們忙吧我先回了。”八嬸嘴上說回,屁股卻紋絲不動。 何天寶立刻站起來送客,說:“不再坐一會兒了?” “不坐啦,你們這一路從南京到北京,一定累得很了——對了,現在這從南京到北京,火車要走多少個鍾頭?”八嬸好容易站起來,又跟賈敏說了半個多鍾頭,才終於走了出去。 送走八嬸,關了院門,何天寶動作誇張地抄起門閂插在門上。 母子倆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賈敏瞬間收起笑容。 何天寶愣了一下,低聲問:“怎麼?” “我是學你,好容易衝我露個笑模樣,然後馬上就翻臉。”賈敏說着轉過身去,臉對着門,說是生氣,更像是撒嬌。 何天寶跟她相處了一個下午,感覺上急速親近起來,雙手搭着母親肩膀作勢幫她按摩,說:“您當初做的事兒也不怎麼地道,還不容我生氣了?” “你自己說的國事重於私仇。現在我不是你的仇人,是你苦苦哀求借來的救兵。” 何天寶扳着賈敏轉過身,滿臉陪笑:“我這是內戰後遺症,彎兒轉的慢。現在我已經調整好了,再有對您不尊敬不禮貌不友好的行爲,我受罰。” 賈敏轉過臉來:“罰什麼?” 兩人臉對着臉,何天寶只覺滿面馨香,中人欲醉,學着相聲臺詞開玩笑:“我請您吃飯。” 賈敏終於笑了:“貧吧你就。” “我貧還是您貧?”何天寶掏出懷表,指着表抱怨:“虧您能跟個人牙子也有這麼多可聊的,從五點鍾聊到七點多。” “我還指望跟她了解街坊四鄰的情況呢。”賈敏說:“再說你還不是一個勁兒地留人家,不再坐一會兒啦?”模仿兒子的二把刀京片子,惟妙惟肖。 何天寶說:“我那是客氣話,而且那句話我是站起來說的。這麼明顯的送客,她還看不懂?” 賈敏搖頭,說:“啊呀,那是送客?我可真是看不出來。我還以爲你是留洋回來,學英國紳士風度,向這位……八女士獻殷勤,要來個吻手禮。”說着撐不住笑了。 何天寶說:“我就算要獻殷勤,也要找些女明星女名媛,怎麼會找個老太婆?” 賈敏眯起兩只杏核眼,做出生氣的樣子:“說的也是,你這樣的青年俊傑,怎麼會搭理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太婆?” 何天寶賠笑着走過去,雙手扶着母親的肩膀,湊到她耳邊說:“我可不是說她的歲數,是說她這個人。四十歲並不老,是女人最美的年紀,關鍵要看她本人會不會保養修飾。比如說您吧,這個這個,遠看像是我姐姐,近看是我媳婦兒。” “胡說八道。”賈敏轉過身,剛好對着鏡子,忍不住端詳了自己一下,烏雲般的頭發下,一張仍然美麗卻難說年輕的臉上飄過一陣紅暈。她這些年也跟幾個革命同志有過露水姻緣,但這一生經歷的男人都是一本正經甚至土頭土腦,哪裏有何天寶這樣優雅而有情調?恍惚中賈敏突然看到鏡子裏自己酡紅的臉頰,趕緊低頭,慌慌張張地往西屋走,說:“你先收拾行李吧,我要檢查一下這屋子。” 賈敏到隔壁房裏平靜了一下,從大坤包裏取出一樣儀器,開始在屋子裏地毯式的搜索。何天寶對面靠牆放着個擺放小擺設的閣子,賈敏蹲下去一格格地檢查。她背對着何天寶,彎着腰,屁股剛好探向何天寶這邊,臀部顯得更大更圓,腰肢顯得更細,對比之下,觸目驚心。 何天寶只覺得呼吸困難,趕緊移開視線,問:“你在找什麼?” 賈敏說:“竊聽器。” 竊聽器材在中國是貴重物品,何天寶不大相信日本人會對他這種小人物用竊聽器,笑着說:“你這麼大聲嚷嚷,就不怕被人竊聽去了?” 賈敏說:“按照日本特工條例,他們不會在監控對象入住新地點的時候就安裝竊聽器,那樣容易暴露,因爲我們新搬家,肯定會增減家具開箱收拾什麼的。他們會等到我們安頓下來之後才動手。” 何天寶更迷惑了:“那你還檢查什麼?” “只是確認一下,另外了解一下房屋結構,對可能安裝竊聽器的地方,以後檢查的時候也能心裏有數。” 何天寶呼吸恢復了自然,笑着問:“你不會給我裝一個吧?” 賈敏說:“我們可沒那種高級玩意兒。我到處檢查,你去把你和秀兒的假履歷寫出來給我背熟。” 何天寶寫了,賈敏檢查完房子,過來慢慢默讀。賈敏讀了幾遍,起身出門,到院子對面的廚房燒水泡茶,又走回來再讀幾次,說她全部都記住了。何天寶考了她幾個問題,賈敏對答如流。何天寶倒不意外,他自己記性特好,估計是遺傳自賈敏。 何天寶問了幾個簡歷上的問題, 突然問:“你在北平做什麼?” “等機會刺殺日本首相。” “啊?” 賈敏狡黠一笑:“……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作經濟工作的,建立渠道銷售農產品啊,購買藥品工具啊之類。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兩黨畢竟還是合作抗日的盟友,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用不着詐我。” 何天寶被看破,自嘲地一笑:“班門弄斧了,見笑。” “剛才突然發問,時機選的不錯。”賈敏拍拍何天寶的肩表示鼓勵,然後繼續裏裏外外的收拾。何天寶也跟着幫忙,拆箱子拆到些西洋鍾之類的小擺設,就開始布置堂屋。過了一會兒,賈敏在東屋叫他,進去一看,窗下砌着半間屋子那麼大的一面大炕,賈敏笑起來:“你沒睡過炕吧?”何天寶確實沒睡過這種東西。所謂炕是黃河以北才有的特殊的牀,用磚壘成,再用三合土密封,下面是空的,叫做炕洞,竈門開在房間外面,冬天燒炕的時候,把特制的火爐——叫炕爐子的——放在有軲轆的鐵架上,推進坑洞裏。 賈敏打量了一下環境,說:“今晚先胡亂湊合一下,明天我去扯幾尺布來,厚的作窗簾,薄的我們扯在我們中間,楚河漢界。” 何天寶雙眼不由自主地在她曲線起伏的身體上遊弋,口中心不在焉地答應。 賈敏坐在炕沿上,摸着平整光滑的炕面,說:“睡慣了法國彈簧牀再睡中國土炕,可委屈你了。” 何天寶隨口說:“我們孤兒哪有那麼講究……”他說到這裏立刻改口,說:“抱歉,隨口亂說的。” 賈敏溫柔憐憫地看着他,說:“對不起,小寶。” 何天寶平生最恨被別人可憐,見母親這樣反而怒氣上升,冷笑着說:“不必。” 賈敏停下手裏的活兒,理理頭發,問:“你恨我吧?” 何天寶滿臉假笑:“我只知道您是我重金請來的救兵,以前咱們見沒見過打過什麼交道,我全忘了。” 賈敏坐姿仿佛微微變了,仿佛被電擊了一下,低聲說:“你不懂的。” 何天寶只覺得一股戾氣從心頭涌起,說:“你爲什麼拋棄子女,害死丈夫,我確實不懂。” 賈敏靜靜地看着他,全無愧色,說:“你們的犧牲,是爲了全人類的解放。” “這是誰說的真理?南京夫子廟的孫道士還是上海城隍廟的吳鐵口?”何天寶雖然知道此刻絕不該和賈敏翻臉,卻忍不住要諷刺她。 “我們不要說這些了。”賈敏細聲細氣地說,“我們最好什麼都不要談了,你還是趕緊想辦法調回重慶吧,你太年輕,容易情緒化,不適合做間諜。” “是啊,比心狠手辣,我得拜您爲師。” “夠了,別耍小孩兒脾氣!”賈敏忽然低聲叫起來,站起身直面何天寶,說:“我確實對不起你,我已經道了歉,如果你願意聽,我能一直說我多麼後悔,連說三天三夜。但是世上沒有後悔藥,你要是這麼沒完沒了,咱們沒法兒合作。” 何天寶站起身,直愣愣地鞠了個躬,說:“您批評得對,對不起,賈同志。”他走出正房,穿過院子進衛生間開淋浴器,這個淋浴器是一戰前的舊貨,需要先燒一桶水再慢慢放出來的,此時直接打開流出來的都是冷水。何天寶也不脫衣服,將腦袋伸到蓮蓬頭下,衝了幾分鍾,重新站起,襯衫上半截都溼透了,冷水滾滾,流下後背和小腹,他終於冷靜下來。 他走到院子裏,看着牆外的一叢竹子,反省剛剛自己的失態。這是源於十年的離棄,還是因爲這個女人讓他有點特殊的意亂情迷? 北平的夜漸漸安靜下來,隔壁院子裏夫妻吵架聲、遠處有軌電車“鐺鐺”聲,胡同口的叫賣聲、胡同裏的洋車車輪聲……一一消失。 賈敏在房裏輕輕咳嗽一聲,慵懶地說:“當家的,不早了,歇了吧。” 何天寶走進房裏,賈敏躺在土炕的東頭,臉朝着牆,一動不動。何天寶自己去躺在土炕的另外一端,也把臉對着牆。 不知幾點鍾,又下起小雨來,敲在瓦上,沙沙聲響。 母子兩人躺在大炕的兩端,聽着雨聲,一夜無眠。 第五章 坐不安睡不穩怎到天明 直到窗戶紙上透出黎明的淺藍色,何天寶才眯了兩三個小時,他睡醒一看表, 才七點鍾,外間已經傳來女人聊天的聲音。 何天寶起身出來,看到堂屋桌上擺了熱騰騰的油條豆漿,旁邊坐着個十七八 歲的圓臉胖丫頭,嘴脣上汗毛很重,有點像胡子。兩人一見何天寶出來,就不說 話了。 賈敏介紹,說這是共產黨的聯絡員錢招娣,一會兒她們會去打聽何毓秀的消 息。「你自個兒去赴宴吧。」金啓慶昨天讓輝子送來份正式的帖子,今天要擺酒, 給何天寶接風。 「你自己小心,北平人表面上和氣,肚子裏規矩多得很……而桌上可能有特 務在看着你。」 「您再說我就該緊張了。」何天寶點頭答應着,又讓招娣:「錢小姐,一塊 兒吃點兒吧。」 招娣不客氣,坐下開吃。何天寶自己跟着吃了半根油條,就忘了吃,端着豆 漿碗看着招娣發愣。招娣同志好像蟒蛇成精,整根整根的油條瞬間消失在喉嚨裏, 仿佛嚼都沒嚼。 一邊嚼着最後一根油條,招娣一邊對何天寶感嘆:「你飯量可真夠小的,從 來不幹活兒吧?」 何天寶看着空蕩蕩的盤子,說:「是,我飯量小。」 「你是國民黨的特務?」 何天寶看看賈敏,賈敏做了個招娣是自己人的眼神,他就點頭稱是。 最後的油條消失了,招娣回味無窮地吧唧了幾下嘴,又問:「你抓過殺過我 們的人沒有?」 何天寶遺憾地搖頭,說:「我受訓後就對汪僞工作,一直沒機會跟貴黨交手。」 「汪僞?」招娣莽撞地問:「你爲什麼不刺殺了汪兆銘那個大漢奸?」 何天寶說:「我們軍統刺殺了他幾次了,倒是你們共產黨,刺殺過幾個有頭 有臉的鬼子漢奸?」 招娣說:「我們是保存有生力量,有效地抗日,好鋼用在刀刃上——有機會 刺殺汪兆銘的時候,你可別含糊啊。」 何天寶冷笑:「當然。你這好鋼躲在鄉下等着看戲吧。」 招娣沒聽出他語帶諷刺,說:「民國二十六年打響了以後我們鄉下就沒演過 戲,要看戲你得去延安,那邊兒有新戲,聽說可好看了。」 「我聽說有部《劉姥姥土改大觀園》,你看過沒有?」 「講土改的,你看過?講的哪個地方的事兒?」招娣不知道這是挖苦,追問 細節。 何天寶故意說來不及了,閃身就走,把「好鋼」丟給賈敏。 何天寶先去王八茶館坐了半個鍾頭,喝了半壺茶。這兒有個伙計是南京駐北 平的內線,何天寶跟他聊了幾句,伙計用暗語表示沒有什麼新動靜。何天寶察言 觀色,覺得對方不知道有人針對自己姐弟倆設陷阱的事情。他小聲打聽昨天大柵 欄槍擊事件的詳情,伙計低聲說:「是日本人收到內線消息抓抗團,不關咱們的 事兒,別瞎打聽。」 何天寶不得要領,看看時候不早,只好先去金啓慶的飯局。金啓慶請客的地 點不是六國飯店或者飯莊子,而是在南城磁器口一處平房。 金啓慶說這是他的祖宅,大清亡了之後陸續分割變賣,只剩下這麼一個角落, 他留着作追思。裏面只有一間北房加一個院子。院子大約十幾平方米,假山佔了 一半,另一半搭了涼棚,上面爬着葡萄藤。北方門楣上掛着十幾塊各種匾額,看 字意竟然是這家末代王孫的祠堂。祠堂當然是不能擺酒的,所以飯桌就擺在當院 葡萄架下,吃炸醬面。 雖然地點和菜式都透着寒酸,金啓慶的招待卻是一板一眼,炸醬面硬是擺出 了大家風範,也特別的麻煩。說是吃面,一張大八仙桌卻擺得滿滿當當,中間是 裝滿面條的銅盆,和幾大海碗醬料,一碗炸醬是用香菇水、茴香等調的,另有幾 碗用來拌面條的熱菜,有取燈胡同同興堂的燴三丁,荷花市場馬家的燒羊肉,周 圍層層疊疊堆着幾十樣菜碼,除了黃瓜水蘿卜之類的青菜,還有月盛齋的羊肉天 福號的肘花等等名小吃。 幹活的只有上次那個小老媽子,何天寶又冷眼觀察了那小老媽子幾次,不知 怎麼,他總覺得這小老媽子不尋常。 桌邊坐着五六位陪客,都是穿長衫的舊式人物。自從七七事變之後,北平有 身份或者自認有身份的中國人就開始流行穿長衫,以示跟國民黨無關。金啓慶一 一給何天寶介紹,何天寶被突然差來北平,對此地名人不熟,聽起來都是些文藝 界的人物,只有最後兩位嚇了他一跳,這二位一個是七八十歲的白胡子老頭兒, 嘴裏不剩幾顆牙齒;一個是土頭土腦的小老頭兒,像個走街串巷的鄉下手藝人。 金啓慶說:「這位是齊白石先生,這位是他的高足李苦禪。」何天寶雖然沒學過 琴棋書畫,這兩師徒還是聽過的,實在沒想到會是如此模樣。 齊白石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句話,他嘴裏沒牙,只有不知哪裏的口音,何天寶 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抱拳拱手「久仰久仰,彼此彼此」地答應着。齊白石鬆開 抱着的拳頭,抄起碗就撲向那碗據說是用帶皮雞、海參和雲腿的燴三丁,倒了一 半在自己面前的海碗裏。 金啓慶看出何天寶沒吃過炸醬面,親自幫他調了一碗。何天寶嘗了一口,味 道不錯就是有點鹹,嘴裏大聲叫好。金啓慶特別愛聽恭維話,被誇一句立刻如沐 春風,又覺得何天寶誇得外行,自己找補幾句:「你們南方人不知道,這炸醬面 和炸醬面可不一樣……」金大爺話匣子打開就沒完了,先說他們家當年吃炸醬面 如何講究,再說這院子來過某某親王,某某格格,某某太傅,牆角那堆假山石是 乾隆年間打蘇州運來的,旁邊的竹子是從和珅家的移來的,魚缸是宣統爺御賜的, 趴在石頭上睡覺的貓是當年光緒爺的某某貴人養的。 何天寶實在忍不住了,問:「光緒朝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這貓得多大年紀?」 「是她出宮之後後來養的,也不該叫貴人了,該叫老太妃。」 雖然何天寶仍然不大相信這貓的來歷,不過經過金啓慶這麼一介紹,這院子 立刻蓬蓽生輝。 齊李師徒是一對妙人,雖然名滿天下,卻毫無文人風骨,倒像是兩個走江湖 的滾刀肉。何天寶說什麼,他們都當耳旁風,只是埋頭猛吃,齊白石幾乎一人包 辦了那碗燴三丁。金啓慶和其他幾個人刻意應酬何天寶,說些北平的政商人物。 一個姓周的北洋小官僚說了句話,吸引了到何天寶的注意,說:「何先生得 跟金大爺幹一杯,金大爺爲了幫你找那院子,四九城溜溜跑了一個月。」 何天寶起身舉杯敬金啓慶,說:「這我還真是馬虎了,我還當是輝子幫我找 的。」這叫順手牽羊,離間一下金啓慶和輝子。 金啓慶笑:「這輝子就愛吹牛,那房子的房東確實認識他,但當時沒有合適 的房子,你西院的鄰居小曹是我朋友,知道我找房子,你那院子一空出來就告訴 我了,我這才定下來的。」 「哦,我還沒見過這位曹先生,改天一定要登門面謝一下。」 「是啊,小曹在保安局做事,你想在北平吃得開,就非得跟他交朋友。」 「保安局算什麼,汪先生早晚要接收北平,他們那些人都得丟了差事。」一 個醉醺醺的小官僚嚷嚷着對何天寶舉杯:「小何——哥哥拿酒蓋臉兒跟你直說了, 臨時政府自治委員會哥哥是看不上的,哥哥的前程就指望你了。」 何天寶還想再打聽,所有人卻都跟着說起北平臨時政府改組的事情,這裏都 是些混不進北平漢奸政府的失意者,紛紛表示北平這些人都是沐猴而冠汪精衛才 是正宗雖然齊燮元王克敏對他們望眼欲穿三顧茅廬他們一定守身如玉等着汪先生 召喚。 何天寶試了幾次也無法把話題轉回自己這位保安局鄰居身上,只能跟着一羣 人大吃大喝,儘興而散。散席的時候,何天寶注意到那個讓他覺得古怪的小老媽 子不見了,只有金大嫂一個人收拾桌子。 何天寶去了趟跟南京有聯絡的錢莊,把賬上的活動費全數提出,叫洋車回24 號院,路上借口買冰讓伙計從錫拉胡同繞一下,這裏有軍統極少數未被破壞的聯 絡點,表面看風平浪靜。何天寶猶豫了一下,沒有進去打聽消息。 回到金魚胡同24號院,他穿過甬道,推開西跨院的院門,花園裏滿庭月色, 兩廊下種的花樹在晚風中沙沙響。 賈敏已經開了他們的小院的院門,何天寶看看甬道裏沒有別人,不等關門就 問:「你今天出去過嗎,有沒有我姐姐的消息?」 「聽說秀兒跳進護城河了,至今沒有找到屍體,她水性好嗎?」 何天寶搖頭:「她只是受訓時學過,之後也沒怎麼練習,昨天又受了傷,我 覺得……」 「這年頭凡事要往好裏想,只要一天沒確認,你姐姐她就是逃走了。」 賈敏拉何天寶進院子坐下,從廚房裏端出一碗乳白色的東西,說:「喝酒了 吧?這是我剛買的滿洲乳酪,解酒。最好把它都吃了。」 何天寶這才想起剛買的冰,他起身把冰提到廚房,放進冰桶裏,所謂冰桶就 是個很高的木桶,裏面用來存冰,下面放個銅盆接水。此時電冰箱極少,普通的 殷實人家都用這樣的木桶,從外面買大塊的冰儲藏。 賈敏稱贊:「呦,想得真周到,我剛燒了水,你洗個澡吧。」 何天寶之前很小心地控制了酒量,倒也沒什麼醉意,吃了一碗乳酪,酸甜清 涼,他搖搖晃晃去衛生間,毛巾香皁都擺好了,換洗內衣褲也找了出來,整齊地 擺着。 何天寶忽然有種溫馨的感覺,他擡手給了自己一記耳光,咬牙切齒地低聲說: 「清醒點!這女人不像別人的媽媽,她是個鐵杆赤匪,一個殺夫棄子的瘋子!」 何天寶洗了澡換了衣服,被酒精浸透的身體鬆爽了很多,他慢慢走出來,初 夏的晚風吹過庭院,透體清涼。 賈敏已經重新燒了滾水,已經沏了一大壺濃濃的茉莉花茶等他,拉他到搖椅 上坐下,用青瓷茶碗倒了一大碗茶放在當院的木桌兒上,說:「新沏的香片兒, 慢慢兒喝吧。」 何天寶說聲「謝謝」,坐下端起茶杯聞聞,清香撲鼻,問:「你晚上吃的什 麼?」 「我自個兒做的炒疙瘩。」 何天寶隔着淡淡的茶煙看面前的賈敏,發現賈敏換了何毓秀的白色西式睡衣, 她個子比何毓秀矮幾公分,身材稍稍豐腴一些,衣料很薄,隱約看得到胸部的輪 廓,何天寶的目光在乳房上停留了幾秒鍾。 大而堅挺,好想摸摸。 何天寶強迫自己轉眼往上看,看到母親她前也洗了澡,頭發溼搭搭地用挽了 個髻子,家居美婦人的造型,似乎比青澀的姐姐更動人。 賈敏似乎注意到了兒子的眼神,脣角微微一歪,露出一個淺笑。 何天寶搖搖頭停止胡思亂想,走回屋裏找到自己外頭的衣裳,從口袋處拿出 兩疊日本軍票放在堂屋桌上,說:「給你些你家用,放在這兒了。」 賈敏挑簾跟進來,笑着說:「這麼多?」說話間已經到了何天寶面前,附身 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講話,嘴上嬌嗔着說:「還沒關門兒呢,幹什麼啊你… …」 她的胸部就在何天寶眼前,何天寶紅了臉,眼睛沒處放,卻看到賈敏另一只 手沾着茶水,正在竹桌上寫字。 何天寶收攏心神,看她寫的是:「咱們白天不在家的時候,有人裝了竊聽器。」 何天寶跟着寫:「在哪裏?」 「堂屋桌子下面。」賈敏湊到何天寶耳朵上——此時她整個人幾乎已經伏進 何天寶懷裏,忽然身子一晃,幾乎失去平衡,她俏皮地一笑,索性坐到了兒子腿 上,上身趴在他身上,對着他耳朵說:「放心,咱們在院子裏說話,他們百分之 九十九是聽不到的。」 何天寶忽然注意到,母親鬢角有兩道微微的汗漬,露出比周圍稍黃一點的皮 膚,原來她每天都化了妝的。女爲悅己者容——她每天坐在家裏,難道是化給我 看的? 何天寶小聲說:「「左邊這疊是南京給我的真幣一萬軍票,右邊是我帶來的 重慶印的假鈔,應該是天衣無縫,不過你們花的時候還是小心些,花在不常去的 地方。」 賈敏坐在他腿上不起來,拿起一真一假兩張軍票,對着堂屋門,接着那裏透 出來的電燈光翻來覆去地看。 何天寶只覺馨香撲鼻,滿眼都是玲瓏曲線和驚鴻一瞥的白色肉體,尷尬之極, 遽然滿頭大汗,說:「我想聽聽收音機。」 賈敏居高臨下地瞟他,笑着說:「這樣的心理素質……還學人家作間諜?」 「是啊,我也發現進錯了行,一直考慮着換個職業。」何天寶站起來,放下 茶杯走進堂屋去擺弄收音機,電臺裏傳出京劇的聲音,馬連良的《甘露寺》, 「勸千歲殺字休出口」。 賈敏跟着進來,何天寶怕她繼續捉弄自己,趕緊一臉嚴肅,用手指沾了茶水, 在桌上寫字:「竊聽器在哪裏?」 賈敏脫下鞋子,赤足緩步行走,她走路貓一般輕巧,毫無聲息。她走到角落 裏擺着花瓶的小桌子,指指桌子的一個角落,何天寶探頭望去,果然在桌腿桌面 相連接處的榫頭旁嵌着個小東西。 賈敏悄無聲息回到桌邊,寫道:「這是美國貨,真下本錢。」 何天寶苦笑搖頭,拿起香煙,說:「我去院子裏抽支煙。」 賈敏明白其意,問:「在屋裏抽得了,出去幹嘛?」 「院子裏又涼快又幽靜,還有花香,所謂暗香疏影,吸煙特別有味道。」 「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回到院中坐下。 何天寶問:「我們在院子裏說話,沒關系嗎?」 「院子裏雜音多,今晚有風,草木譁譁響,他們什麼也聽不出來的。放心, 我曾經專門研究過竊聽器。」 「你在蘇聯受過訓?」 賈敏點頭。 「讓您給我扮演家庭主婦,屈才了。」 「扮演家庭主婦就有一萬塊一個月,這樣的好買賣我是來者不拒。」 何天寶酒意上涌,又出口傷人:「您這算人儘可夫吧?」 賈敏柳眉一豎:「你專門找姐姐媽媽扮演老婆又算什麼?中國成語好像都不 夠用的。」 何天寶不知如何應對,訕笑着換個話題說:「咱們想辦法搬家?」 賈敏冷笑:「我嫁雞隨雞,隨你。」 「您這是話裏有話。」 「你這軍統精英的主張,我一個掉錢眼兒裏的共諜就不指手畫腳了,反正你 應了我五千塊,如果因爲你自己搞砸了提前撤走,我也要收全款。」 何天寶雖然惱火,但自己壓住,問:「我哪兒沒想周全,請您指點。」 「求我?求人至少要陪個笑臉兒吧?」 何天寶勉強堆出個假笑:「我年紀輕經驗少,到不到的,請您一定直言不諱。」 「這房子是汪僞替你安排的,你爲什麼放着免費的房子不住要搬走呢?」 「我去跟鄰居大吵一架?」 「還是不妥。」 「幹脆說是偶然發現了竊聽器,一邊走正規途徑通報重慶,一邊搬走。」 「怎樣才能偶然發現呢?至少需要把桌子掀開。」 「我可以不小心摔一跤。」 「那桌子是老古董,紅木的,沉重無比,狗熊想撞倒都難。再想想吧。」賈 敏說,「我在家跟白老太太街坊八嬸兒串了兩次門兒,聽說北院兒和南院兒都是 新搬來的,對門兒在僞政府任職——你一定是汪精衛的大紅人吧?」 何天寶苦笑搖頭,他不大相信會有人安排三份的特務來監視他,說:「照你 這麼說,北平的漢奸就不用幹別的了。」 商量不出頭緒,何天寶決定相信媽媽這間諜老前輩的意見,以不變應萬變, 踏踏實實在金魚胡同住下來。房子裏裝了竊聽器,天氣又熱,兩人就呆在院子裏 對口供,背誦生平簡歷老家親戚。何天寶不斷提問,賈敏老練地削了一塊冰,沒 有冰錐就用菜刀剁碎,開了齊白石送給何天寶的洋酒,邊抽煙邊喝,隨口回答, 分毫不差。 何天寶皺着眉頭:「你記性是不錯,但態度還得認真點兒。」 「我幹這個十幾年了,要是沒有一心二用記臺詞兒的功夫,腦袋早就掛在城 門上了。」賈敏得意地嬌笑,她帶了三分酒意,花枝亂顫。 「那您不用溫習了——」 「這些不用再背,時候還早,你教我法語好不好?」賈敏拿過一個空酒杯給 何天寶倒了半杯。 何天寶接過酒杯,賈敏跟他碰杯,嬌滴滴地說:「何老師,人家一點基礎都 沒有,您可要手下留情哦。」 何天寶喝了一口,想着賈敏是否有意撩撥自己自己又要如何應付,心裏七上 八下,不知道是擔憂還是期待。 賈敏卻認真地學起法語來,很快就背下了十來句常用的問候語還有何家姐弟 當初在巴黎時讀哪所學校、老師同學的名字、住過的地址等等。聊到法國,何天 寶來了興致,拿出一張從法國帶回來的香頌唱片放給賈敏聽。賈敏堪稱聰明伶俐, 聽着兩遍就能跟着唱幾句,而且唱得跟普通中國學生不同,絕無戲曲味道。 何天寶凝望這醇酒香煙間的豔婦,忽然一陣心慌意亂,自己提醒自己:冷靜, 她不但是敵人,而且是母親。想到這裏,久曠的下體猛地激動起來。 賈敏問:「你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沒事,我不習慣喝白酒,酒勁上涌,還是早點兒睡吧。」 兩人一起去洗手間刷了牙,並肩穿過院子回房,天上一輪明月,周圍安靜無 聲,全世界仿佛只剩了他們兩個人。 兩個人走進房裏,何天寶的心忽然猛烈地跳起來,小聲問:「你沒掛簾子?」 賈敏拉了拉他,兩人並肩在炕上坐下,賈敏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我後來 想想不妥,北平人愛串門兒還愛推門就進,咱們這左鄰右舍又可能藏着專門監視 你的特務,沒準兒會想法子進來看看。咱們就這麼睡吧——我是你親媽,小時候 你天天跟我睡,哪裏還講究這些?」 她的下巴貼着他的肩膀,她的嘴脣擦過他耳垂。 何天寶艱難地說好,強自鎮定地躺下睡了。賈敏又去了洗手間,不知道做什 麼。 何天寶閉上眼,心中有些煩躁,覺得今晚分外炎熱。朦朧中聽到什麼東西稀 稀簌簌響,仿佛來自窗外,又仿佛來自身邊。聽腳步聲是賈敏回房,爬上大炕的 另一端,有暗淡的汗香飄來。 何天寶再翻身向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這一夜做了無數的夢,一會兒夢見 父親,一會兒夢見姐姐,夢見的最多的母親,一會兒是童年記憶中高大身影,一 會兒是如今雲鬢蓬鬆的側影,一會兒兩個身影合而爲一,周圍漸漸虛化,只剩一 個嫋嫋婷婷的、緊裹在白色繡花旗袍裏左右擺動的屁股。 他猛地驚醒,發現自己懵懵懂懂地滾過了整個大炕,側躺在母親身邊,一手 還摟着母親的腰。何天寶慌張地鬆開手,徹底清醒,閉着眼僵硬地側躺在那裏, 感到暗夜裏一陣一陣,層層疊疊的女人香氣,將自己重重包圍。 第六章 相逢開口笑 過後不思量 第二天一早何天寶和賈敏出門,剛好一個西裝革履留仁丹胡的男人從甬路上 過,那男人滿臉堆笑地打招呼:「何先生何太太,小姓曹,就住你們隔壁。」 「曹先生!我還說改天要登門拜訪,謝謝你幫我們找了這麼好的一處房子。」 「客氣了,金大爺問起,我順口提了一句而已。何先生這是要去哪裏?」 「我們新搬來,周圍拜拜街坊。」 「那一定是要先拜喬老先生了,我還有點功夫,陪你一起去吧。」這院子分 割得大小不一,喬家的院子最大最規整,喬老先生七十九歲,也是整條胡同最有 年紀的長者,所以胡同裏新搬來了人,都要先去看他老人家。 曹先生如此熱情,何天寶無從拒絕,忽覺賈敏的手輕輕捏捏他的手,只聽賈 敏說:「曹先生這麼整整齊齊地一早出門,肯定有大事要忙,我們就不耽誤您了。」 何天寶這才明白曹先生的表現只是北平式的客氣,並非真想和他一起去拜訪 喬老先生。 曹先生說,「金五爺跟我是很熟的朋友,他跟我說過,讓我帶您二位周圍走 走認認門兒的。」 一路寒暄着已經走到了巷口,何天寶攔下一輛洋車,熱情洋溢地把曹先生推 上去,好像是多年老友一般。 何天寶拍拍手,問賈敏:「我表現怎樣?」 賈敏微微搖頭,說:「你推他上車推得太堅決了,沒分寸。」又說:「你覺 得昨晚會不會是他?」 「昨晚什麼?」 「我半睡半醒的,仿佛聽到院子裏有動靜,然後你就靠過來跟我睡——你不 是覺得院子裏有人才靠過來的?」 「不是——我睡覺不老實,見笑。」何天寶臉紅,低下頭,覺得賈敏仿佛瞟 了自己一眼,偷眼看賈敏,賈敏目不斜視,何天寶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錯覺。 兩人沉默着同行,拜訪了胡同裏的兩家老人,又拜訪了同院子的房客們。十 一點鍾輝子進院子來找,金啓慶擺了酒,讓何先生何太太務必賞光。何天寶有點 意外。輝子又恢復了北平人模樣,又熱情又客氣地解釋:「金先生知道何先生是 洋派人物,上次請客沒請太太,覺得失禮。所以今天是金太太出面,請兩位吃頓 午飯,雙方女眷認認門,以後多親多近。」 到了六國飯店,出了電梯就聽到走廊裏隱隱回蕩着一陣叫喊:「咿……咿… …哦……哦……」 何天寶問輝子:「金大爺這是……」 輝子面帶忠厚的笑容:「在陽臺上喊嗓子,金大爺是票友,跟馬連昆唱過清 音座子的……」 賈敏看何天寶一臉茫然知道他很少聽戲,低聲提醒:「馬連昆是馬連良的兄 弟。」 何天寶故意裝傻:「那麼馬連良又是……」 賈敏不屑地一笑:「演技差點兒。」 三個人剛進套間,金啓慶穿着一身小褂,和一個高個子圓臉中年婦女一同迎 出來,圓臉女人自然是金夫人,四個人互相認識了一下。金大嫂和賈敏唧唧呱呱 地說笑起來,好像認識多年,兩人都說又亮又脆的北平話,熱鬧的很。金啓慶眼 睛一亮,高興地問:「弟妹這是……」金大嫂說:「順兒他爹,你猜怎麼着,我 這大妹妹準是北平人。」金啓慶立刻興高採烈,對賈敏的態度親熱了許多,仿佛 北平人本身就是項榮譽和證書。金夫人親熱地拉着何毓秀往裏走,說要給她看自 己當閨女時去天津讓泥人張捏的像兒。 金先生讓何天寶坐,說:「見笑了,內人交往的都是些同樣的北平主婦,聽 說有位流過洋的新派人物兒要來,高興得半宿沒合眼。」賈敏看了何天寶一眼, 意思是「你放心我把你的履歷都背熟了不怕她盤問」就進去了。 金啓慶忽然小聲說:「兄弟,雖然我也防着輝子,但你該用車的時候還得用 他,不然日本人會覺得你在防着他們。」 「你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何天寶驚奇地發現這位金大爺居然不是一只草包。 「當然,我給的錢又不多,輝子會開車,會打槍,會說日本話,爲什麼要跟 我混?」 何天寶點頭說:「不錯——可您怎麼知道他是日本人那邊的,他也可能是南 京派過來的。」 金啓慶忽然瞪大眼睛:「老弟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吧?」 「啊?」 「其實我是七十六號的間諜,七十六號,就是特工總部。」 「是嗎?」何天寶心裏說「你是棒槌。」 哪兒有一上來就亮出自己身份的間諜?不過這並不稀奇,汪僞政權草創,什 麼不着調的人都往裏拉, 「七十六號的人沒告訴你?糊塗啊……」金啓慶一拍大腿。 「您認識特工總部的人?」何天寶想知道誰這麼糊塗。 「我做情報算是兼差,我是受丁默邨委託的,我們認識二十來年了,也是老 交情。」 「是嗎?我跟特務沒什麼來往,更不必說丁先生這種高層人物了。」何天寶 含糊答應着,委婉地解釋說自己也不是做情報的,算是非正式地跟代表南京跟華 北自治委員會打交道的渠道。 金啓慶眼珠亂轉地打量了何天寶半晌,說:「嗯,我看你斯斯文文的,又這 麼年輕,也不像我們這行的人。」 有人敲門,那小老媽子跑去開門,何天寶上下打量她,看不出任何毛病。大 門開了,進來兩個人,領頭的中等個兒,儀表堂堂,後一個像個跟班兒。何天寶 心裏吃了一驚,臉上則是一副茫然不識、等着介紹的樣子。 進來這人他認識,是軍統最大的叛徒王天木。王天木去年九月被捕變節,導 致軍統在上海、濟南、天津等地的組織遭到毀滅性打擊。王天木變節前是軍統四 大金剛,在沒有軍統的時候就負責浙江省特務工作,何天寶受訓時候王天木去給 他們講過話。 金啓慶給他們作介紹,王天木笑呵呵的跟何天寶握手寒暄,又介紹身邊那人 「這是小傅」, 王天木的態度斯文又熱情,像個喝過洋墨水的買辦,聊了幾句 他突然指着何天寶問「小傅」:「你覺不覺得他有點面熟?」 「小傅」問:「你是三道高井第幾屆的?」 何天寶茫然地問:「什麼三道高井?」 王天木說:「大概是人有相似,金兄弟,咱們能走了嗎?」 賈敏和金大嫂走出來,何天寶等着兩個特務的反應,兩個特務卻只打了個招 呼,對女眷們保持中國式的禮貌和疏遠。 一行人坐汽車去東安市場「小食堂」吃西餐。金啓慶已經訂好了位子。何天 寶一看,是是張十人長桌,他看金啓慶,金啓慶說:「我請了兩桌陪客,都是去 過歐洲的,跟你們一定說得來。」 王天林先笑起來:「小金你整我,我說要蹭你頓飯,你就帶我來這種雙雙對 對的洋派飯局。」 何天寶心中不安,不動聲色地抽煙喝茶,賈敏還在一邊跟金大嫂說個不停, 仿佛沒聽見這邊的話,只是暗暗伸手握了何天寶的手一下,暗示他放心。 何天寶完全不能放心,他雖然跟賈敏分開多年,但也知道現在歐洲全境反對 共產主義,賈敏就算出過國,也只可能去過俄國,怎能對付西歐留學生的問話。 聊了十來分鍾,兩對陪客同時到達,第一家子姓雷,男的是燕京大學的教授, 女的是助教,都帶眼鏡,都是從德國回來的,有些德國人的嚴肅木吶。 另一對姓孟,跟雷家夫妻則截然相反,一絲書卷氣都沒有,男的在法國混了 個哲學博士,現在大腹便便的像個政客,神情桀驁,又是中國特色的政客。女的 在法國帶了五年孩子,一見賈敏就自承完全不會法語,又跟丈夫不叫丈夫只叫 「Cheri」,問賈敏:「金大哥說你們都是在巴黎大學讀書的,你們住哪裏呢?」 「羅耶格拉街, Royer Collard.」賈敏說得平淡自然,字正腔圓。 何天寶心裏佩服,不愧是老間諜,學了一個晚上就到這種程度。 「Royer Collard?是拉丁區嗎?」孟夫人還沒完了。 「不錯。」 「好像在盧森堡公園西邊的?」 「不是,在東邊,靠近聖雅克街。」 何天寶攬住賈敏的肩膀,無聲地表示贊賞,問:「你們住哪裏呢?」 孟先生趾高氣揚地說:「我們在香榭麗舍旁邊租了一層樓,逼仄得很,客廳 裏放一張麻將桌就再放不下別的。就是門口有間咖啡館不錯,常常能碰到畢加索 和海明威。」 何天寶氣盛,冷笑說:「畢加索是住在四區的,常常跑到八區去喝咖啡—— 這家店的咖啡一定好得不得了。」 賈敏打圓場說:「四區和八區也沒有多遠,都在右岸麼。」 何天寶被賈敏的巴黎地理嚇到了,忘了繼續擠兌孟先生。 孟先生覺得「何天寶夫婦」不好對付,就去跟王天木攀談,王天木一邊揮舞 刀叉凌遲半只雞,一邊衝他憨厚地笑:「這個好吃,孟先生常常這個。」 眼看桌上冷場,金啓慶連忙把話題引向雷家夫婦,原來雷教授曾在德國著名 的法本集團搞研究——根據留洋歸來者吹牛的慣例,何天寶估計他多半是實習生。 金啓慶就問他德國的情況、歐戰的勝算,孟先生偏要插嘴發表意見。金啓慶像個 說相聲的捧哏似的敷衍着,同時不露聲色地點出孟先生即將在北平充當要職,雷 教授也不是完全的書呆子,立刻捧了孟先生幾句,桌上的氣氛終於重新恢復到正 常狀態——空洞而熱鬧。 何天寶剛鬆了口氣,啞巴似的雷太太卻使出了致命一擊:「何太太,你不記 得我了?」 賈敏眨眼,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咱們在法國見過,在……」 雷太太說:「在Hotel-Dieu小武那裏。」 賈敏搖頭:「我確實記不清了,咱們只見過一面吧。」 雷太太說:「確實,小武第一天發薪水,請大家打牙祭,中國留學生見者有 份。」 「那麼多人,虧你記得我。」 「那麼多人只有你最漂亮嘛。」 「哪裏哪裏,我其實最羨慕你,風度氣概不遜於那些男學生,這就叫腹有詩 書氣自華吧。」 王天木的跟班突然插口:「我也見過何太太。」 王天木說:「瞎說。」 金啓慶說:「何太太這樣的美人,那是人人過目不忘的。」 那跟班不理金啓慶,自顧自向王天木匯報說:「上個月我們調查北平市面上 出現的西北鴉片,在幾個煙館埋伏,我在交道口見過這位太太。」 賈敏皺眉,說:「上個月?我剛來北平幾天,而且我先生和我都沒有那種愛 好。」 孟太太說:「這個我會看,我夫家的老爺奶奶都抽——何夫人雖然皮膚細看 有些老化,但絕沒有吸鴉片的痕跡。」 王天木說:「是是是,我這笨蛋手下老是疑神疑鬼。」 大家和和氣氣地吃完了飯,洋派人物們拿着菜單選甜點,王天木帶着他的跟 班先走了。 孟先生批評北平吃不到合格的西餐,賈敏說:「北平也有出色的西餐,只是 出色的都是本地化了的。比如這小食堂,它的牛排意面只是普通,最出名的是它 獨創的甜點『奶油慄子面』,可不比法國那些 Patisserie差。」 一聽這話,何天寶目瞪口呆地看賈敏,賈敏瞟了他一眼,何天寶忽覺迎面骨 劇痛,顯然是賈敏在桌下踢了他一腳,他趕緊收斂心神,低頭研究甜點單。只是 魂不守舍,半天也沒說出什麼,還是賈敏奪走菜單幫他也點了奶油慄子面和黑咖 啡。 原來這奶油慄子面是北平西餐館的獨創,把炒熟的慄子研成細面,像花生粉 一樣幹鬆香濃,加上打攪過的新鮮奶油,用小勺吃,勝過歐美的慕斯。 孟先生卻也光棍,一嘗之後贊不絕口,對「何夫人」更是五體投地,對何天 寶說:「你這位夫人真是羨慕殺我啊。」 何天寶拉過賈敏的手,說:「那我可得抓牢了。」 賈敏花枝招展地笑,分寸拿捏得極好,得意洋洋卻不輕浮。 幾個人相約互相照應,和氣分手,仿佛多年老友一般。 等到身邊沒了閒人,賈敏小聲笑問:「你很看不起我吧?剛兒我說對了法國 街名的時候,看你那喜出望外的樣兒。」 「有點兒。」 「別以爲我們共產黨就是一羣言必稱俄國的土包子,共產主義可是在法國英 國起源的,我有個上司是正牌法國留學生,專門給我們講過巴黎地理和社會風俗。」 「我怎會以爲你是土包子,論到吃喝玩樂,我回去修煉十年也不是對手。」 賈敏得意地笑,就當這是恭維。 何天寶說:「我現在端正了對貴黨的認識,我覺得我們可以成爲好搭檔,就 像兩黨合作共同抗日一樣。」 賈敏點了支煙,冷笑一聲,說:「嘴甜在我這兒沒用——兩黨合作共同抗日? 是互相拆臺各自抗日吧?」 何天寶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只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口快,突然把尷尬的事實擺 出來,立刻沒詞兒了,只能笑而不答,想抽支煙掩飾尷尬,伸手去摸,卻忘了帶。 賈敏摘下自己口中的煙遞給何天寶。何天寶接過,昏黃的光線裏,煙嘴上一 個口紅印,紅得觸目驚心,吸一口,甜膩中透着苦。 第七章 太平時也許她安然快樂 賈敏像個哥們兒似的拍拍何天寶的肩膀,說:「國共的事情是大人物決定的, 你我兩個小角色,要想在這北平城活下去,就真的要精誠合作了。」 何天寶又吸一口煙,遞還給賈敏,說:「哪邊是出口?」 賈敏說:「正好,你回北平這麼久,還沒逛過東安市場。」 「你天天逛,要是你不想回家,不如我們去個遠點兒的地方?」 「你不懂,我們老北平就是這樣的,東安市場天橋什剎海就這麼幾個地方天 天逛,可天天逛也不膩。」 金魚胡同西口對面是家叫潤明樓的飯館,飯館門口一片空地,聚了許多人, 有五六攤子江湖藝人,說相聲的,拉洋片的,還有一伙摔跤賣大力丸的。何天寶 和賈敏東看西看了一會兒,何天寶看不出什麼名堂,賈敏給他解說這其中的種種 講究。 再往前走,鑼鼓聲更大,是間戲園子,叫吉祥茶園。過了吉祥茶園就是東安 市場,說是市場,其實更像是個小型的街區,高高低低鱗次櫛比建了許多商鋪。 在何天寶看來,這裏面其實都不如外面熱鬧,多是買賣鋪面,賣水果的賣蜜餞的 賣針線的賣香煙雪茄的賣舊書的賣古董的賣西洋望遠鏡的…… 何天寶雖然心不在焉,卻也看出這東安市場確實有水準,單是這家香煙鋪, 歐美流行的香煙雪茄應有儘有,跟法國的 TABAGIE不遑多讓。賈敏邊自己看邊給 何天寶解說,興奮得像個難得有機會出閨門的少女。 何天寶有點奇怪,小聲問:「你不是一直在北平潛伏嗎,怎麼好像多少年沒 逛過街一樣?」 賈敏說:「我也是剛調回北平,之前我在……在北面受訓和工作了幾年。」 何天寶知道她工作的地方不是蘇聯,就是被日本佔領的東北,雖然是個刺探 情報的機會,他卻忽然不想多談媽媽從前的人生,隨口說:「世道不靖,你看算 命的生意多好。」 對面是家賣西式點心的房子,房前另有一排露天攤位,有賣香水的賣梳子的, 還有一個小棚子,旁邊豎着條白布旗,上寫「問心處」,裏面坐着個老道。那老 道忽然指着兩人開口,老道聲音極洪亮,在這人生嘈雜的市場裏,硬是清清楚楚。 他叫道:「兩位命中有子卻無子,其中玄機,說破了一文不值,說不破的話三五 年都別想抱上兒子。」 賈敏繃起臉,拉着何天寶走過去,何天寶不知改作什麼表情,賈敏已經斂容 端坐在老道對面,認真地說:「活神仙,請您指點了。」 老道大模大樣地從桌子下面搬出一堆法器,羅盤飛星,沉甸甸的閃着金光, 好像全是黃銅打造的。他問了兩人生辰八字,賈敏把自己說小了十歲,老道非常 認真地算了半天,說:「我之前竟然算錯了。」 何天寶真恨不得自己是《封神演義》裏的土行孫,遁地而去,賈敏卻滿臉興 奮湊過去地問:「您算錯了什麼?」 「別怕,我說了你們倆命中有子,這話沒錯,錯的是我看你們的面相,本來 覺得有些衝克之處,現在仔細一算,竟然沒有,你們放心回去吧,到明年春天, 如果還沒懷上,你們回來砸了老道的招牌。」 何天寶說:「你又沒有招牌,只有一塊布。」 賈敏作勢拉了衣袖一把,說:「當家的,別跟老神仙亂開玩笑——老神仙謝 謝您了,卦金多少?」 老道捻須微笑,說:「算卦看的是天命,講的是誠心,老道從不跟人討價還 價的,兩位看着給就行了。」 賈敏拉拉何天寶,示意他給錢,何天寶掏出一塊錢給了老道,賈敏拉拉他衣 服表示太少,何天寶不理,賈敏自己又補了兩塊錢。老道眉開眼笑又說了一大篇 吉祥話,目送兩人離開。 兩人走出好遠,一起笑起來。賈敏低聲問:「原來明年我老人家就要做奶奶 了,我有那麼老麼?」 何天寶看着她,說:「你才二十九歲麼,哪裏老?」 兩人走過漆器鋪裱畫店玩具店絨花攤,前面是市場南花園,裏面還有保齡球 館和臺球館。何天寶問賈敏會不會打臺球,賈敏說在蘇聯時玩過。何天寶提出玩 一盤,賈敏反對,說他亂花錢,何天寶說反正是國民黨反動派的錢,賈敏就同意 了。 兩人進去找了個臺子,剛一過招,何天寶心中暗叫上當,賈敏開球之後連打 五個球落袋,都沒讓何天寶插上手。 「你輸了,晚飯你請。」 「沒問題,只要你帶我找一家小食堂這種水準的館子。」 「只要你結賬。」賈敏開心地笑,眼睛彎成兩條弧線。 *** *** *** 從第二天開始,何天寶上午在金啓慶的陪同下找房子招人辦商會,午後就和 賈敏四九城兒的吃喝玩樂,晚上去聽戲看電影,不到八九點鍾不回家。一切都是 賈敏帶路,他結賬。表面的理由是家裏有竊聽器,實際上兩人都很享受這種仿佛 一起旅行的感覺。兩人絕口不提往事,就像一對因工作臨時搭檔的酒肉朋友。 七月底的一天,天氣極熱,外面下火一樣。兩人下午沒有出門,躲在家裏, 賈敏穿了件很薄的睡衣躲在房裏,守着冰桶聽收音機。何天寶每小時衝一個冷水 澡,衝完了就光着上身只穿條大褲頭坐在門洞的陰影裏打盹。 這樣的天氣竟然有人敲門,是那位孟先生派家裏的車夫送來請柬,他們新買 了處院子,要舉行入住舞會,同時也是平津留法學生會的年會。 何天寶拿着請帖發愁。 賈敏問:「擔心遇上熟人穿幫?咱們露個面就走。畢竟幾年不見,他們未必 會覺得我跟秀兒是兩個人。」 何天寶猶豫再三,還是要去,因爲不去太可疑,他問賈敏:「你會跳舞嗎?」 賈敏說:「會。」但是她想得比何天寶周到:「秀兒跳得怎麼樣?留法學生 會上很可能遇到認識我們的人,我最好跳的程度跟她差不多。」 剛好收音機在放西洋音樂,何天寶往當院一站,打着赤膊,卻一本正經做紳 士狀,對賈敏做了個邀舞的姿勢,說:「咱們跳跳看就知道了。」 賈敏笑得花枝亂顫,伸了只手給他。 何天寶摟住母親的腰,兩人相對而立,何天寶半裸,賈敏穿着件何毓秀的薄 紗長睡衣,結實的胴體隱約可見。 賈敏的腰肢手感堅實而有彈性。何天寶的臉騰地紅了。兩人跳了一曲,賈敏 伸手摸着何天寶的胸膛,低着頭,擡眼瞟他,小聲問:「先生……我跳得怎樣?」 何天寶的臉仿佛馬上要燃燒起來,賈敏吃吃笑,鬢角帶汗,風情萬種。 何天寶只覺下體蠢蠢欲動,馬上就要出醜,忙說:「動了一下好熱,我還得 衝個涼去。」也不管賈敏信不信,轉身衝進洗手間。 *** *** *** 當晚感覺跟白天一樣悶熱,仿佛呼吸都會出汗。 何天寶洗了幾次澡,在院裏坐到半夜才上炕,躺下了可也睡不着,面朝外躺 了一會兒,汗浸透了枕頭。他翻身改爲仰躺,偷眼看母親。賈敏臉向外側躺着, 大概是天氣太熱,她脫了每天都穿着的長袖睡衣,只剩一件無袖白色背心,這些 西式內衣都是何毓秀的,穿在賈敏身上繃得緊緊的,那具身體仍然年輕有彈性, 脖頸肩膀的曲線是成熟婦人式的,肌膚卻保持着年輕女人的豐腴白嫩,細看可以 看到細細的汗珠,引人犯罪。 賈敏緩緩翻身,月光下一陣波濤洶涌。 何天寶趕緊翻身向牆,仿佛是闖空門撞上主人的小賊。 一只溫暖細嫩的手伸過來,扳他的臉,賈敏用半睡半醒的聲音說:「小寶, 你轉過來。」 何天寶轉過身。 她挪到他的枕頭上,兩人幾乎呼吸相接,她的氣息裏帶着股略帶腐朽的甜味, 像是阿爾薩斯省的白葡萄酒。 賈敏小聲說:「小寶,我問你件事兒。」 「什麼?」 「你是處男嗎?」 「嗯?」 「你有沒有過女人?」 「嗯……有過……爲什麼問這個?」 「……我們會被一晚一晚地連續監聽下去的。」 「嗯?」 「我們是年輕夫妻,隔三差五,就得行一次房才正常。」 「……」 「當然,我們是假裝。」 「當然。」 「雖然這樣不大合適,但也沒有別的辦法。」 「沒有別的辦法。」 賈敏用蚊子般的聲音慢慢說,何天寶用同樣的音量附和。 賈敏的頭湊過來,低聲說:「你要弄出搖牀的聲音,還要呼吸沉重。」 自從母子倆假扮行房的尷尬對話開始後,何天寶就儘量遠離賈敏的身體,筆 直地躺在牆邊,現在身體僵直,口幹舌燥,要發出粗重的呼吸聲倒是容易,因爲 他本就覺得呼吸困難。 何天寶一邊放開喉嚨儘量無聲地呼吸,一邊試着用後背搖牀,幾乎不動。他 無奈地說:「可這是……炕啊。」 賈敏這才想起炕是不可能搖晃的,躺在那裏捂着嘴笑。 何天寶卻有了主意,他伸長了腿,踢到放在一側的炕桌,像踩單車那樣踩, 像只做夢的青蛙。 炕桌晃動着撞牆,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賈敏閉上眼睛,配合着撞牆聲的節奏呻吟起來:「哦……嗯……嗯……」 何天寶趕緊閉上眼睛。 賈敏的呻吟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快。 何天寶偷眼看賈敏,發現她閉着眼側着頭,微微皺眉,滿面潮紅,鬢角帶汗, 整個人裹在薄被裏,雖然不知道在做什麼,但從肩膀的位置還有薄被的形狀來看, 她的雙手似乎放在小腹下面。 何天寶不敢多看,加速撞牆,喉嚨裏重重地喘了一聲,表示結束 。 兩人沉默了一兩分鍾,何天寶仍然緊閉着眼,只聽窸窸窣窣聲中賈敏起身, 一股炙熱的香風湊到耳邊,柔聲說:「我幫你洗洗睡吧。」 何天寶閉着眼睛不敢看她,含混着答應:「好。」 她去洗手間端了盆水來,蹲在地上弄出譁譁的水聲,回到院子裏潑在地下, 進屋掩上門,嬌媚地說:「睡吧,冤家。」 何天寶翻身睡到裏面,讓賈敏上炕,躺在賈敏睡過的地方,賈敏拉過單被給 他蓋着肚子。 何天寶困意全消,瞪眼望着蚊帳頂兒,腦子裏飛旋着千百個念頭,胸中涌動 着幾十種情緒,胯下聳立着硬邦邦一根東西。 第八章 鐵打心腸軟如棉 睡醒時,何天寶被自己嚇了一跳。 他發現自己雙手從背後抱着賈敏,一只手按在賈敏的小腹上,一只手抓着她 的乳房,腰胯緊緊貼着賈敏的屁股挺動,雞巴隔着衣服在她屁股上蹭個不停。 他趕緊鬆手,滾到炕裏面,面朝下趴着裝睡,只覺得左臂酸痛,右臂上全是 汗,也不知道這樣抱着賈敏蹭了多久。 賈敏起身,整整衣服,似乎輕輕笑了一聲,出去了。她真是個獨特的女人, 輕佻的言行她做出來,就全無淫褻之感,只是灑脫自然。 何天寶也起身,坐在那裏,連續幾夜沒有睡好,頭腦發沉,懵懵懂懂,想着 昨晚的事情,覺得又荒唐又害羞又好笑,不由自主地,也輕輕笑了一聲。 他坐在那裏胡思亂想了十來分鍾,忽然聽到院門開了又關,賈敏提着早點進 來,在院子裏說:「起了嗎?起了就來喝豆漿吧,還有頂好的炸圈兒。」 何天寶答應着走出來。 賈敏把早點擺在桌上,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下個禮拜就是公歷8月13日了。」 他們倆是7月13日相遇然後開始扮演夫妻的,按照本來的計劃,在8月13日前 後,「於秀」會暴病死去。 還有一個星期就熬到頭了……還有一個星期! 何天寶忽然想起,按照自己之前的計劃,到時候要假戲真做、殺了母親爲父 報仇。 他聲音幹澀地應了一聲「嗯」,忽然膽戰心驚,不敢看賈敏,匆匆出來三口 兩口吞了早點就逃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但如果這次放母親離開,恐怕今生再也不會有報父仇的機會。 左右爲難,唯一的出路就是讓自己忙起來。 所以何天寶以十倍的熱情投入這個蘇浙皖商會的工作,拖着金啓慶看了一天 房子,風風火火地訂下了阜成門城牆根下的一處院子,電告南京說打算九月之內 就掛牌開業。 這地方本是個大車店,後來幾經轉手,戰前是個福建人開的南貨行,七七事 變後,東主闔家逃回了老家,產業被日軍沒收,分成兩半使用,門面繼續出租, 後院徵用,駐扎了一個中隊的日本兵。何天寶喜歡這裏跟金魚胡同一東一西,在 北平城的兩端。何天寶覺得自己可以早出晚歸,甚至借口宵禁住在這裏,減少跟 母親同牀的尷尬局面。另外住在日本軍營旁邊,也可順便顯示自己跟日本人心無 芥蒂。 寧滬商人通過不同渠道向何天寶和南京諸公表示對地址不滿,連華北自治委 員會的人也有意見,沒人願意每天在日本人眼皮底下跟南京打交道。周佛海的祕 書打電話來轉告商人們的擔憂,又詢問各種事項進度,何天寶直說一籌莫展,他 就是希望南京不滿意,趕緊換個人來北平,把自己弄回去。但世事總是不如人意, 何天寶想要被換,南京卻毫無換將的意思,大概也是沒人願意來。 北平有專門幫人操持場面的知客,金啓慶給何天寶介紹了一位幫忙籌辦。這 位也是旗人,姓舒行六。金大爺和舒六爺委婉地暗示東家,日子太急,地方選得 又離日本駐軍太近,到時候來的商人會少。但是何東家根本不在乎能聯絡多少商 人,只要把日程排得極滿,忙到三過家門而不入才好。 實在沒事做,何天寶也不回家,就在六國飯店金啓慶那兒泡着。去的次數多 了,何天寶注意到每次都是金大嫂先上了茶就出去了,過了一個多鍾頭領着那小 老媽兒悄悄地溜了進來,然後由小老媽兒端茶續水地伺候,看樣子金啓慶這老媽 子不是長僱的,而是住在附近的救兵,遇到請客之類的場面就臨時招來擺擺門面。 何天寶自從見過這小老媽兒兩面,總覺得她什麼地方不對,後來留了神,看 她大概四五十歲年紀,身量矮小,忙裏忙外手腳麻利,儼然是訓練有素的模範下 人。這麼個幹淨利落的女僕怎麼會找不到宅門兒裏的穩定差事,非要在金啓慶這 充當工作不穩定的臨時演員? 要說是北平或者天津的日本特務機關派來監視金啓慶的,可金啓慶身邊已經 有輝子了。 三五天功夫,諸事都有了眉目。新房子裏房東僱了十來個人,從房頂到外牆 都在粉刷打掃,就等着何天寶付三個月房租了,何天寶這才想起自己的錢都給了 賈敏,他是帶着兩個月的活動費來的,南京再支錢要等到九月。 南京沒錢就找重慶要。何天寶叫車去了滿清故宮。何天寶從天安門進去,看 了三大殿,從東華門出來,經過錫拉胡同,走進一家名叫玉華臺的飯館。 進店坐下,伙計迎上來,安排座位,敬香煙上茶水——何天寶接了煙沒有抽 而是夾在耳朵上——才問吃什麼。 「聽說你們的淮城湯包出名,先來兩籠嘗嘗。」 「這可真是不巧了,您老別見怪——我們今天沒有湯包,材料不好買。」伙 計說的是南方口音,但態度卻學足了北平伙計的殷勤,「我剛才在廚房看見今兒 早上新買的豆腐茄子不錯,還有新送來的鮮魚,要不然我給您配兩道家常菜?比 兩籠湯包多花個幾毛錢,而且又新鮮又豐富。」 「那麻煩了,我天生一樣脾氣,不吃豆腐不吃茄子,也不吃魚。」 伙計看看何天寶,問:「要不您來碗面?揚州油爆蝦澆頭,跟北平的大大不 同。」 何天寶有些失望,說:「就要這個。」 這玉華臺是軍統在北平最老的情報站,始建於北伐時期,多年來一直深藏不 露,潛伏而不行動,直接向戴笠報告。後來王天木叛變,軍統在北平的情報網被 掃蕩一空,只有這裏和美國校長司徒雷登罩着的北大幸存。 兩人剛才的對答都是暗號,何天寶說不吃豆腐不吃茄子,就表示說他有事情 希望跟北平站的首腦面談,點菜是他們之前約好的暗號,如果領導在,伙計就會 推薦灌湯包,如果沒人在或者不方便見面,伙計就推薦面條。 何天寶事先準備了張字條,看看周圍沒人注意,塞進了那伙計袖子裏。伙計 轉身去了。 紙條裏的信號,是表示狀況緊急、請求重慶幫忙調兩萬日本軍票應急,同時 設法運動汪僞政府把他調回南京。 何天寶確認身邊無人注意,從耳朵上摘下香煙,在手裏把玩,煙卷側面寫了 一行小字:「老父沉冤,與敵同眠。請誅毒婦,洗心革面。」 是何毓秀的字。 想到「與敵同眠」四個字,何天寶只覺得臉上發燒,把煙噙在嘴裏,借點煙 遮臉,裝作火柴不好用連點了幾次,覺得臉上的紅熱稍褪,才點着了煙慢慢吸着。 知道姐姐平安,他竟然沒有感到一點高興或者放鬆的感覺,只覺得心亂如麻,木 然地吸着煙,忽然想到煙卷上的字,忽然感到煙霧嗆喉,劇烈地咳嗽起來。 那伙計過來給他倒茶,何天寶擺擺手,說:「沒事兒,你給我弄壺酒來。」 酒來了,是二兩的小壺,入口一嘗,是陳年女兒紅。何天寶一口吞掉一杯, 嘆口氣又喝一杯。煙掐滅在煙灰缸裏,餘煙還沒散儘,酒壺已經空了。 酒勁上涌,何天寶作了決定。 他抽出一根香煙,也在上面寫了一行字:三十天後,共諜詐死,假戲真做, 靈前血祭。 何天寶把煙放回煙盒,過一會兒重新打開,自己噙一根,叫住路過的伙計, 隨口問了問去景山的路,把寫了字的煙給他作爲打賞,伙計點頭哈腰接過夾在耳 朵後面,走了。 過了一會兒,伙計端來了一盤澆頭和一碗白水面條,往桌上搬面條時低聲對 何天寶說:「您剛才說的事沒問題,還有讓您等到九月底再辦。」這也是信號, 就是何毓秀同意了追加撥款。 多等一個月?何天寶一愣,他請求款子的時候沒想到會全額批準,所以按慣 例報了兩三倍,如果這兩萬下來,還夠多養賈敏一個月。跟着明白過來,九月二 十二日是賈敏生日、也是父親忌日。 公歷九月二十二是農歷八月十五日中秋節,母親的生日,父親的忌日,何天 寶想最後幫母親過一次生日。 (我爲什麼想到要多養她一個月還有點高興?是舍不得她死嗎?) 北平盛夏正午時的陽光極烈,街道空空蕩蕩,兩邊房屋白晃晃地放光,連最 能吃苦的人力車夫都躲了起來。 何天寶一個人走在這像鐵鍋又像蒸籠的午後,汗如雨下,渾然不覺。 他相信自己是很想遠離賈敏的,但他一想到「國共合作」結束的時候要殺死 她,又覺得心如刀絞。 何天寶滿腹心事地回到金魚胡同,下車換上副禮貌的笑臉,一路跟街坊們打 招呼,回到自己的小院,離大門還遠就聽到一片鴿子叫聲。八嬸剛巧端着盆菜經 過,先打招呼「何先生回來啦。」又小聲說:「何先生,不是我多嘴,您家這位 野了點兒了——小媳婦兒家家的跑到屋頂上放鴿子,我真是從來沒見過。」 何天寶笑笑,無話可說,點頭走過。這幾天賈敏窩在家裏沒事作,又有了何 天寶給她的零花錢,竟然恢復了幾分少女時北平大小姐的作風,每天四九城到處 逛,買了許多零食和用不着的小玩意。 門從裏面插着,何天寶打門,賈敏立刻就開了門把他迎進去。」 何天寶問:「新買的鴿子?」 賈敏得意洋洋:「沒買鴿子,早上胡同裏有人搬家,我買了些舊木頭家伙搭 了個鴿棚,鴿子都是我拐來的。」她也算本事,八旗子弟家傳絕學,居然能把別 人養熟了的鴿子拐到自己的棚子裏。 何天寶站在院子裏看,賈敏在西牆下搭了個木頭棚子,仔細一看,就是個大 書櫥改裝的,裏面咕咕咕的一片聲音,不知道她今天拐了多少。 再看衛生間地上,大盆裏髒衣服堆成了一座小山。顯然賈敏今天只顧玩,什 麼家事也沒作。 何天寶問:「你還有衣服換嗎?要不要我陪你去買些。」 「好啊……」賈敏隨口答應,然後意識到何天寶語氣不善,一轉眼看出了問 題所在,說:「對不住啊,我沒想到髒衣服堆得這麼快,不過招娣明天就來,明 晚你回來看,保證……」 「招娣?這陣子是招娣給我洗衣服?」 「差不多吧。」賈敏無辜地解釋,「這是組織安排的,我要扮演少奶奶,當 然不能做事洗粗了手。正好,你幫我把這塊板兒釘在最頂兒上——要凳子墊腳不 要?」 何天寶站在凳子上給鴿子棚敲釘子,一個念頭在心裏來來去去:再過一個月, 我就要殺死這個女人。 何天寶想到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忽然又感到輕鬆了一點,敲完了釘子從凳子 上下來,拿起竹桌上的香煙筒子,抽出支煙放進嘴巴,被一個念頭擊中,愣在那 裏:自己與母親的關系,竟有些像英國偵探小說裏的老夫老妻,結婚日久原形畢 露然後互相殘殺。 「喂,傻小子想媳婦兒呢?」賈敏捧着只鴿子蹲在房頂上喊他,陽光照在她 身後,她的面孔模糊不清。 何天寶說:「是啊,下來我跟你說句話。」 賈敏順梯子爬下來,她穿着條淺粉色的家常散腿褲子,爬下來的時候陽光照 亮褲襠,粉色的大屁股晃呀晃,中間偶爾可見一抹黑色。 何天寶只覺鼻子一熱,快要流下鼻血來。 賈敏拍拍手上膝蓋上的土,興高採烈地問:「什麼事兒?想學放鴿子?」 「我可能需要你多扮演一兩個月媳婦兒。」 賈敏抿着嘴打量何天寶 :「爲什麼留我?舍不得我?」 何天寶說謊:「不是,我上司覺得一個月就報病故還是太惹眼。」 賈敏說:「你要不是動不動烏眼雞似的,我也樂意跟你這兒住,難得清閒— —不過這事兒得請示上級。」 「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 賈敏挽住何天寶的胳膊,說:「你上級讓你留我,你怎麼說?」 何天寶滿臉通紅,一半是真的害臊一半是因爲賈敏的胸部在他胳膊上摩擦, 艱難地說:「別鬧……」 賈敏鬆開手搖頭,說:「這樣就臉紅,他們也能把你派去汪精衛那裏——你 在軍統裏得罪了不少人吧?」 「那你呢,不在延安運籌帷幄,被扔到刀光劍影的北平來,也不是因爲好人 緣吧?」 賈敏避而不答,得意地拍拍何天寶的肩膀:「不錯,你跟老娘混了半個月, 嘴皮子有點長進。——你要留我兩個月,打算出多少錢?」 何天寶早料到她會談錢,說:「我只能保證先付你一萬重慶假票子,事成之 後再補你五千真鈔,如果九月沒有,十月也會有的。」 賈敏說:「好啊,如果你手緊就跟我直說,我幫你砍砍價兒。」 這句話出乎何天寶意料,他不知如何反應,不由自主地笑了。 「傻樣兒……」賈敏說:「今天禮拜,你沒事兒吧?要不等四五點鍾太陽下 去點兒了咱倆一起出去逛逛,好不好?」 何天寶不敢在賈敏身邊多耽,說自己還有事。 賈敏不高興了:「天天出去野,把我一個人關在家裏……」 「確實有事,有個飯局。下次,下次我一定陪你去玩。」何天寶逃命似的出 門,果然叫不到人力車,一直走到東安市場前門才看到有車。何天寶索性自己走 到六國飯店。 他今天確實有個飯局,是一個在北平的徽商母親做壽,給他遞過帖子。何天 寶本來沒打算去,現在就非去不可了。 何天寶先買了一個三尺見方的大壽字兒讓伙計給那徽商家送去,自己先去王 八茶館坐了一個多鍾頭,才叫了輛洋車出宣武門去徽商家拜壽。徽商熱情地迎出 來,他家裏正唱着堂會,說底包是尚小雲,咚咚鏘的鑼鼓聲中,何天寶給一個瘦 猴兒似的小老太太拜了壽,見過了十幾個徽商四十幾個子侄,看了幾折子《醉打 金枝》《滑油山》之類的賀壽戲,多喝了幾杯,只覺得肚子不舒服眼皮打架,怕 再待下去出醜,沒等到尚小雲上臺就告辭走了,徽商恭恭敬敬地送出來。 何天寶回家,賈敏像個小媳婦似的迎出來,見何天寶喝醉了,趕緊把大門關 上,小聲說:「怎麼喝了這麼多?難受嗎?」 「還好。」何天寶見賈敏之前玩鴿子時的住家便裝換成了旗袍,知道她出去 過,就問:「你見過你的聯絡人了?」 「嗯,我們上級同意了,只是讓我儘量多從你這兒刮點兒經費。」 「你這樣跟我交底不大好吧?」 「我怕你這傻小子一心留我,跟南京或者重慶拉下補不了的虧空。」 賈敏接過提包,讓何天寶在院子裏坐下,桌上擺了兩把茶壺,賈敏從兩個茶 壺各倒了一些,解釋說:「這壺是我早沏得了放在這兒的,這壺是我新燒的水, 兌上半涼不熱的,這個天喝了最解渴。你先坐會兒喝會兒茶,晚上吃炸醬面,馬 上得。」 何天寶坐下喝了半碗茶,忽然一陣感動,覺得自從自己到了北平,南京逼着 自己賣鴉片、北平想讓自己滾蛋、姐姐逼着自己殺人,只有這個女共諜對自己沒 有要求、最是親切體貼,帶着七分醉意,忽然說:「你那炸醬面別弄了,今兒晚 上咱們先去胡同西口東安市場逛逛,就外頭吃飯。」 「平白無故去東安市場幹嘛?」 「你早上說想去逛逛、我答應過的麼。」何天寶忽然有種奇特的衝動,想要 在殺死母親之前,讓她快樂地過完最後的日子。他雖然跟母親僅僅重逢了十幾天, 卻對她卻有着遠超其他人的了解,知道這名共黨分子的身體裏,其實藏着一顆八 旗子弟式的、貪吃愛玩的心。 「那謝謝你啦……怎麼出趟門回來變體貼了?」賈敏笑嘻嘻地湊上來雙手拉 住何天寶一只手,胸部貼上他胳膊,說聲:「赤化!」 何天寶人還莫名其妙,臉已經應聲變紅。 第九章 看起來英雄輩把事做差 兩人出門,何天寶鎖了門,賈敏很自然地挽住他胳膊,兩人並肩下臺階,何 天寶看賈敏,注意到她臉上補了妝,紅脣鮮花般鮮豔欲滴。何天寶自覺臉上又要 發燙,趕緊轉過目光。 賈敏似乎渾然不覺,拉着他往外走,一路跟胡同裏的各種鄰居打招呼。 何天寶驚訝地問:「這才幾天,你就認識了這麼多人?」 賈敏說:「家庭婦女就要有個家庭婦女的樣子,而且這些人身上也有情報, 原來南院住的是北平保安局的特務,叫曹湯姆。你的房子就是他帶着金啓慶來看 的。」 上次在金啓慶家吃飯金啓慶已經介紹了姓曹的在保安局做事,何天寶也不大 吃驚,只是覺得這人的名字古怪:「湯姆?」 「你這人……一個院兒裏住了這麼些天,還不知道人家名字?」賈敏搖頭, 「這姓曹的本來是跟着一撥美國傳教士叫什麼浸禮會的混,塘沽協定之後投靠了 日本人 。那女人本來是個小官兒的外宅,七七事變後那小官兒帶着原配和親兒 子逃去南方了,她就變賣了抄家貨兒嫁給了曹湯姆。」 「你覺得這女人說的話可信?」 賈敏搖頭:「我看她以前像是暗門子——就是暗娼。」 「怎麼說?」 「他們倆結婚三年還沒生養,不合常理,只有暗娼因爲多次墮胎或者得過髒 病才會這樣。」 何天寶眨眨眼,想說「咱倆可也是『結婚』多年沒有生養。」 賈敏說:「如果咱倆要繼續演下去,過陣子我得假裝懷上了,然後再小產一 次,就能混上一二年。」 何天寶覺得這話題很尷尬,點點頭又問:「那東院的呢?」 「東院只有兩間屋子,住的是個單身男人,姓嚴,自個兒說是鮮魚口一間南 貨行的掌櫃。我讓招娣跟了他一天,像是個一門心思謀生的正經人。」 「八嬸家是做什麼的?」 「她男人是糊棚的,一個女兒給了同仁堂的一個坐堂大夫當填房,大兒子在 瑞蚨祥當伙計,小兒子給一家有錢人拉包月的洋車。」賈敏挽着何天寶的胳膊蝴 蝶似的半轉身,轉到他面前,得意地說:「我們婦女搞情報厲害吧。」 「……三姑六婆……天羅地網。」 兩個人在東安市場遊玩了一圈,有賈敏這個能玩會玩的美人作伴,各種玩意 兒都好玩起來。母子倆玩兒累了,聽了會兒清音座子的京劇,何天寶這陣子每晚 跟着賈敏聽收音機,進步很快,頗能分辨好壞,賈敏稱贊他孺子可教。出來到福 壽堂坐下,何天寶隨便叫了幾樣菜。伙計走了,賈敏看着何天寶笑:「這兒的魚 翅最出名,我還以爲你這闊少要請我吃魚翅呢。」 忽然看到跑堂的領着輝子走過來。 輝子滿頭大汗,說:「何先生原來在這裏,我這通好找……」 何天寶心說「你一直跟着我還用得着找」,臉上卻奇怪地問:「你怎麼找來 的?」 「剛才到您家去找您,我白奶奶說看見你們往東安市場這邊走過來了。」 賈敏熱情地說:「吃了嗎輝子?坐下再找補兩口?」 輝子說:「謝謝太太,不用了太太——是南京的電報,金大爺怕誤了事,讓 我趕緊給您送來。」 何天寶拿過來看,賈敏也湊過來,何天寶有些緊張,怕是關於他調回南京的 事,還好不是,原來七七事變三周年那天在北平遇刺的漢奸文人吳菊癡明天出殯, 陳公博讓他以汪精衛的名義送一千塊奠儀,錢匯到了聯合準備銀行。 輝子鞠躬告退,賈敏熱情地挽留,何天寶也學着北平做派留客,輝子堅定地 謝絕了。 看輝子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何天寶笑說:「還是我們闊吧,隨隨便便一個人 奠儀都給一千,還是大洋。你要不要投奔過來?」 賈敏吐出一個煙圈:「過去賺奠儀嗎?你打算燒多少給我?」 何天寶心虛,幹笑着回答:「至少一萬。」 賈敏嘆息一聲:「這姓吳的可憐,不過是個文人,平時也沒作過什麼壞事, 糊裏糊塗地送了性命。」 「你認識吳菊癡?」 「不認識,但我看過他給程硯秋寫的《荒山淚》,所謂文如其人,這人肚子 裏應該沒那麼骯髒。」 「文如其人怎麼能信,汪兆銘還寫過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呢。」何天寶看 着母親,好奇地問:「你是很喜歡京劇嗎?」 賈敏說:「是啊,我小時候家裏大人都愛看戲,耳濡目染,就成了習慣。」 何天寶說:「你很少說外公外婆的事情。」 賈敏說:「外公外婆是南方話,北平叫姥姥姥爺。你姥爺家是同治年的舉人, 做到戶部侍郎,你姥姥家是漢軍旗人,所以我小時候家裏還挺闊,有個戲臺子, 遇上什麼事兒或者趕上你姥姥高興,就請人來家裏唱堂會……」 「我聽說你們那邊兒鬧過好幾次肅反大清洗什麼的,怎麼會漏了你這個八旗 子弟?」 何天寶是開玩笑說的,賈敏忽然卻面色慘白,仿佛想到了什麼恐怖的記憶。 何天寶拿起香煙,幫賈敏點了一支,試探着問:「我在外面,聽到過一些傳 聞,說你們內部殺得很殘忍,是不是真的?」 賈敏點點頭,低眉看手中的煙,煙與手指都微微顫抖。 「那你……」 「我改了身份,說我是河北貧農。」賈敏苦笑,「現在這個賈敏是我的化名, 我的真名是李燕子。」她慢慢地吸了幾口,說:「所以,當着招娣還有其他共產 黨的人,千萬別泄露咱倆的關系。」 何天寶問:「你擔心還會有清洗?」 賈敏沒有回答,只是吸煙。 何天寶問:「那你爲什麼不離開呢?像張國燾一樣。」 賈敏仍然不答,沉默着吸完了一支煙,展顏一笑:「不說這個了,難得吃大 餐,我想喝點兒酒。」 兩人都滿懷心事,不知不覺喝過了量,只覺得心頭亂跳,結賬出門。 兩人進了院子,坐在堂屋裏裝作喝茶聽電臺,筆談了一會兒,賈敏大聲說: 「晚了,咱們歇着吧。」兩個人去洗手間洗漱。 月色下看到有人影在廚房門裏一閃。 何天寶看賈敏,賈敏剛好也望過來。 何天寶半真半假地裝醉,靠上賈敏肩頭, 說:「有人潛進來了,我去把他 驚走。」 賈敏說:「不行,撞破了不好收場。」 兩人照常洗漱了。何天寶手攬住賈敏的腰往房裏走,說:「我們回房。」 賈敏跟着做戲,吃吃笑說:「你喝醉了……嗯……哪裏就急成這個樣子?」 何天寶說:「我是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醉。」他的手半真半假地揉搓着 賈敏渾圓結實的屁股,胯下已經硬邦邦的了。 兩人相擁着進房,倒在炕上,賈敏放下帳子,背對何天寶脫去了旗袍,又幫 何天寶脫了外衣外褲,拉過薄被,蓋住兩人。 此時兩人都是半裸,肌膚相親,擁抱纏綿,兩具身體都變得滾燙。何天寶忽 然清醒了幾分,將下身壓住掩蓋自己的醜態,保持跟母親肉體的距離,開始前後 挺懂身體。 賈敏忽然低聲說:「那人就在窗外。」 何天寶問:「你會不會看錯了?」 賈敏抱住他一滾,自己翻到上面,大腿蹭到了兒子滾燙昂揚的下體,若無其 事地挪開,低聲說:「你自己看,左邊窗子下面。」 這房子還用紙窗,左邊窗子最下面的一個格子果然破了個洞,窗外隱隱有個 影子。 「會不會是街坊住了個流氓?」 賈敏說:「這院子裏四面楚歌,都像是特務,哪個像是流氓?」 何天寶敞開喉嚨發出一聲色迷迷的笑,又翻身壓住賈敏,說:「我們隨便搞 搞,裝睡算了。」 賈敏咯咯嬌笑,低聲說:「什麼……隨便搞搞?真難聽。」 何天寶猴在她身上,加快運動的節奏,說:「那我說,隨便演一出春宮?」 賈敏閉上眼睛躺着,好像害羞了一樣,低聲說:「隨你混說吧——啊糟了!」 「怎麼?」 「我們剛才筆談的紙筆,還在堂屋桌上。」 「他不會這麼大膽子摸進房來吧?」 「隔窗望上一眼也很可疑——他似乎已經不在我們窗外了。」 「我有個辦法,就是……得罪了。」 何天寶在被子裏摸到賈敏的腰胯,雙手拉住她內褲兩側。 賈敏看着兒子,眼光在夜色中明亮而曖昧,低聲問:「你這是什麼辦法?」 何天寶低頭在她耳畔頸邊亂吻,低聲回答:「我們假裝做愛做到外面桌上, 把那些紙筆掃到地上去。」 「什麼做到桌子上?」賈敏的性經驗其實遠不如何天寶。 「我抱你到堂屋桌上去做……一會兒你就明白了。」何天寶說:「現在你大 點聲音叫牀。」 賈敏滿臉暈紅,大聲叫起來。 何天寶借着這聲音的掩護,扯爛了賈敏和自己的內褲,然後抓着她的腿一一 放到自己腰間,賈敏盤住他腰,何天寶託着賈敏光滑肥大的屁股,在炕上跪起, 膝行退到大炕的邊緣。 賈敏猜到了他要幹什麼,伏在他身上,柔聲說:「你這樣太累了吧?」 「不累。」 何天寶下到地上,行動間,只覺自己的陽具碰到了一片溼滑泥濘的所在,本 能或者巧合的……鑽了進去。 兩人僵住,賈敏渾身顫抖,下體不自覺地在何天寶的陽具上摩擦套弄,忽然 咬住何天寶的肩膀,更劇烈地聳動屁股。 何天寶一條腿屈膝跪在炕沿,一條腿站着,支撐着肉感的母親追求高潮。 賈敏忽然不動,臉埋在何天寶肩頭,更用力地咬着,含糊地發出母獸般的嗚 咽。 何天寶又等了一會兒,等賈敏平靜下來,緩緩將仍然堅挺的陽具退出她淋漓 的陰道,嘴裏仿佛年輕夫婦般調笑着:「咱們換個新鮮地方兒。」 賈敏鬆開了口,撫摸了一下何天寶肩上的齒痕,含含糊糊地說了句什麼。 何天寶在地上站直,抱着賈敏白花花的身子走向堂屋,只覺捧着賈敏屁股的 雙手冰涼粘溼,賈敏狠狠地泄了一次身子。 何天寶把這溼答答的大屁股放在木桌上,站到賈敏她雙腿之間,下體硬得簡 直要爆炸了。 賈敏也感覺到了,低聲說:「如果你……也沒關系。」 何天寶喘息着低聲說:「我沒事……我忽然想到咱們能順便解決點正事—— 你說的竊聽器,在哪個角落?」 賈敏深吸一口氣,在黑暗中耳語:「你的左手邊,靠下的角落。」 何天寶的右手中多了把小刀,他扶着桌子,作勢猛力衝刺,其實是暗暗用小 刀撬開桌面和桌腿之間的楔子,然後用刀子找準竊聽器的位置,同時猛力搖晃木 桌。 桌子塌了,何天寶早有準備,抄住賈敏的屁股,把她抱住,不讓她跌倒。 賈敏雙腿像飢餓的蟒蛇一樣緊緊纏住何天寶的腰,下體將何天寶的陽具齊根 吞沒,痛苦又痛快地低聲叫着:「小寶,小寶。」 「小心——媽媽。」何天寶只覺半個頭顱、整個頭蓋骨連同所有的頭發都在 熊熊燃燒,用出最後一絲理智,儘量用冷硬的腔調低聲提醒彼此。偏偏就在這時, 他精關失守,一股濃精猛地噴了進去。 賈敏感覺到了,像八爪魚一樣緊緊纏着何天寶,吻着何天寶的耳朵,感受精 液對子宮的衝擊、還有兒子陽具的收縮彈動。 一切結束。 何天寶閉着眼睛,呆若木雞,一動不動。 賈敏在他耳邊輕輕說:「你自己說過的,國家傾覆,我們倆之間無論發生什 麼,都不值一提。」 「嗯。」 「這一切,都是工作需要。因爲你的主意,我們成功地毀掉了他們的竊聽器。」 「嗯。」 「小寶!」 「嗯。」 「剛才我們不是母子,是共產黨員李燕子和國民黨員何天寶,爲了對付日本 人,一起演的一場戲。」 「嗯。」 「接下來我說一句你重復一句。」 「嗯。」 「跟我說,我們是逼不得已。」 「我們逼不得已。」 「我們沒有錯。」 「我們沒有錯。」 「我們無罪。」 「我們無罪。」 賈敏慢慢鬆開雙腿,落到地上,恢復了正常的音量,說:「你小心別受傷了, 滿地都是釘子碎木頭的——咱們進去吧。」 「你先進去我打掃一下。」 「別開燈!羞死人了!」賈敏嬌呼一聲逃進房去。 何天寶深吸一口氣,打開燈,若無其事地打量房間的情況,無法判斷是否真 的有人偷窺,決定把戲做足,然後裝作忽然發現那竊聽器的樣子,走過去拾起來 看看,丟到地上,踩了一腳,又撿起來,丟進桌上的茶碗。 夜越來越深,空氣中終於滲出一點涼意。何天寶住的北院燈光熄滅,隔壁的 西院突然亮起燈。 從金魚胡同向南,一直穿過正陽門旁邊的城牆豁口,磁器口附近的一處院落 裏響起了電話鈴聲,金啓慶打着呵欠到堂屋接起電話,答應了兩句走回隔壁。屋 子裏煙霧繚繞,一桌牌局激鬥正酣,牌桌的一側坐着個五十來歲的瘦子,正是齊 燮元的心腹田文炳,說:「金大爺可夠忙的,這麼晚了還有人找您?」金啓慶說: 「是小曹,拿着雞毛當令箭,指着南京來的這兩口子立功呢。」田文炳的上家是 個留仁丹胡的男人,開口赫然是日本腔的生硬中文:「他們倆是汪精衛的人還是 重慶的人?」田文炳的下家聳聳肩:「反正不是我們的人。」 出了南城再向南,豐臺的一處農家瓜棚下,何毓秀合衣坐在蚊帳裏,手持蒲 扇趕着蚊子,面孔蒼白憔悴,雙眼滿是血絲,灼灼地注視着北平的方向。 第十章 非是我臨國難袖手不問 第二天早晨睡醒的時候,何天寶只覺手臂酸痛,溫香滿懷,睜眼一看,自己 竟然滾到了大炕的儘頭,將賈敏緊緊抱在懷裏,自己的手握着母親的乳房,晨勃 的陽具正頂着她的屁股。賈敏背朝着他睡,臉幾乎貼上了牆壁,昨晚想必是躲無 可躲。 何天寶感覺到掌中傳來一陣嫩滑溫暖,依依不舍地放開懷裏豐腴的肉體,慢 慢抽出壓在賈敏頸下的左手,緩緩起身。 賈敏忽然動了,她仍然面朝牆壁,背對着何天寶,拉薄被裹住身體:「你自 個兒出去吃早點吧,我很困,想多睡會兒。」 何天寶慌亂地起身穿衣服,跌跌撞撞地穿過滿院閒晃的鴿子,悄悄走進廚房, 在米缸裏摸摸,摸到一個沉重的油紙包,裏面包着何毓秀帶來北平的那把 M1911 ——賈敏一個星期未必會煮一次飯,米缸是全家最安全的地方。 右手持槍,左手去拉槍機,卻又停住。 何天寶想,自己拿了槍能幹什麼?殺了母親然後自殺嗎?這算什麼?殉情? 又想起昨晚賈敏一再強調的「那只是演戲我們只是逼不得已」, M1911的槍機變 得格外沉重,拉也拉不開。 拿着手槍發了會兒呆,何天寶忽然想起來今天自己要代表汪精衛參加吳菊癡 的葬禮,把槍重新藏進米缸,又回房去換衣服。 衣櫃在北屋,經過堂屋的時候何天寶往南屋看了一眼,賈敏蜷成一團面朝牆 壁躺着,一動不動。 賈敏聽到他的動靜,開口說:「我沒事,就是想睡會兒,你走吧。」 「國事爲重、抗戰爲重……」何天寶一路給自己打氣,先去銀行領了一千大 洋的電匯,問了問價錢,把五百多大洋換成中國聯合準備銀行的「聯銀券」,這 是華北日軍和漢奸主導的佔領區貨幣,剛剛發行兩年,官價和黑市兌換價已經差 了一倍,何天寶把錢全換成嶽飛頭像的五元票子,惡心一下漢奸們。 雖然吳菊癡只是個小漢奸,但畢竟死在七七事變紀念日,所以死得光榮,吳 菊癡的葬禮搞得很風光,挽聯幛子什麼的白花花擺滿了一條街,好像夏天裏下了 場雪。 何天寶交了隨禮被引入涼棚下坐下,吳菊癡生前友好一半是文人一半是藝人。 主事的給何天寶單獨安排了一張桌子,又帶來一位唱大鼓的年輕女人做陪客。那 女人穿白色旗袍,姿色平平偏打扮得妖裏妖氣,出席葬禮嘴脣塗得血紅,旗袍下 露出裹着肉色絲襪的大腿。 北平人就沒有不能聊的,這唱大鼓的滔滔不絕說個沒完,還時不時搔首弄姿 一下。何天寶心不在焉,只看着她嘴巴在動完全聽不見她說的什麼,心中感慨: 同樣是燙發化濃妝穿旗袍,爲什麼賈敏穿起來就風情萬種又瀟灑大方,這女人就 像個妓女。他在心裏回答「情人眼裏出西施」,然後自己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 過了一會兒田文炳也到了,他是齊燮元的心腹,擔任北平方面特務機構—— 保衛局的局長。田文炳是個五十來歲的小個子,說話帶着河南口音,抑揚頓挫, 加上姿態做作,就像唱戲一樣。兩人從前在南京的飯局上見過,保衛局沒能清除 恐怖分子、連續搞出鬧市開槍殺人的場面,他似乎壓力很大,憔悴了不少。 田文炳遞了張名片給何天寶。何天寶看了看,正面中文,背面日語,華北治 安總署軍諮局局長。何天寶沒聽說過這個局,就問:「田局長,您不是管保衛局 的嗎?」 「呵呵,這次北平政府改組成委員會,我們這個小廟也趁機換了塊牌子,」 田文炳說,「你沒聽小曹提起?」 「小曹?」 「就是你隔壁的小曹嘛,他是我們局的。」 何天寶作勢皺眉:「仲韜兄,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監視起自己人來了?」 「您誤會了,我是好意。小曹懂日語,喜多先生也認識他。何先生初到北平, 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小曹都可以。」田文炳又對何天寶說,「小曹是我多年 的老部下,我們很熟的,所以我知道他隔壁的院子最近空了。聽金五爺說要幫何 先生找房子,我就自作主張,幫你租了這間。」 何天寶微笑:「田局長費心了。」 「小事,金五爺跟我是老朋友了,咱們都是自己人。」 何天寶漫不經心地觀察田文炳的表情,田文炳滿臉誠懇的笑容。他熱心地給 何天寶介紹各路人物。 各大漢奸還有尚小雲等京劇名伶都送了挽聯,這些挽聯送到的次序也有講究, 齊燮元的字是最後擡進來的,齊燮元本人沒來,由他的一個外甥送來,寫的是 「文壇風冷」,字寫得不錯,不當漢奸賣字兒估計也能混得不錯。 何天寶被那唱大鼓的攪得十分不耐,田文炳遠遠看見,把齊燮元那位甥少爺 拉來給何天寶介紹,說這是馮修運,輔仁大學的學生,兩位都是新派學生,正好 多親多近,意思是讓馮修運做陪客。 唱大鼓的識趣走開,這馮修運穿件長衫,一身學生氣,小小年紀相貌態度就 帶着北平式的禮貌與忠厚,熱心地跟何天寶攀談。何天寶這大學生是假的,只當 過六個月學生,剩下的時間都在舞刀弄槍,遇上真學生就是李鬼遇上李逵,跟他 也沒什麼聊的,哼哼哈哈地敷衍着。 好容易到了吉時,一個不知是吳菊癡什麼人但是年齡太大絕不是吳菊癡兒子 的人摔了喪盆子幹嚎幾聲。大家列隊上車,吹吹打打地擡着棺材繞城半圈,擡出 廣安門下葬。然後大隊人馬原路回城,在河南飯莊子厚德福擺酒。 當初河南人袁世凱當國時北平流行河南菜,出現了許多河南館子,後來袁氏 倒臺,河南飯館大多煙消雲散,只有厚德福屹立不倒,除了有拿手菜之外,最大 的好處是這地方原本是大煙館,光緒年間因爲沒能更新牌照而改了飯館,但雅間 裏仍然保留着一些精美的煙具煙榻,最適合有癮君子的場合。 吸大煙的都去後面雅間,沒有嗜好的就在外面入席。何天寶沒話找話:「想 不到華北還有這麼多人有煙霞癖。」煙霞癖是鴉片癮的美稱。 馮修運忽然說:「願意當漢奸的人中間,許多都吸鴉片,不知道是因爲意志 軟弱而吸鴉片,還是因爲吸鴉片而意志軟弱。」 何天寶吃了一驚,不知如何反應才合適,幹笑兩聲,當沒聽到。 馮修運又說:「最荒謬的是,從前是洋人運鴉片來毒害國人,現在各地軍閥 紛紛種鴉片賺快錢,反而把洋煙都趕走了。從前北平至少是表面禁煙,淪陷之後, 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淪陷」都說出來了,何天寶無法裝聾作啞,上下打量馮修運。 馮修運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何天寶滿臉茫然。 這時馮修運忽然微微提高了嗓門,說:「弗雷德阿斯泰爾和金潔羅傑斯當然 會繼續合作的,不然我們來賭一下。」 何天寶知道有人靠近,就跟着轉換話題說些電影明星。之後兩人身邊人來人 往,他竟然始終沒找到密談的機會,過了十來分鍾,有幾個一樣的世家子弟跟馮 修運打招呼,馮修運去應酬了。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麼指示,那唱大鼓的又湊了過來,何天寶只好敷衍着跟 她聊天,沒話找話地問:「你認識吳先生嗎?」 「偶爾跟他一起出去吃飯喝酒,瞎混。」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英雄俠義。」 何天寶一愣:「英雄俠義?」 「老吳本來就是專門寫我們藝人的文人,這二年發跡了也不忘本,照顧我們 不算,還愛打抱不平,替我們出頭。去年冬天,王克敏帶着小老婆去吃安兒胡同 烤肉宛吃飯想插我們的隊,我們不敢出聲,剛好吳菊癡也在那裏吃飯,站起來就 把王克敏給罵走了。」 「罵走了王克敏?」何天寶吃了一驚,他知道王克敏是華北數一數二的大漢 奸,民國二十六年日本人在北平成立的傀儡政府「臨時政府」,王克敏是委員長, 今年因爲鬥不過汪精衛剛剛下臺。 「是啊,那時王克敏可還沒下野呢,是什麼委員長還是什麼主席的。所以發 送吳菊癡我是一定要來捧場,不取分文還要送人情。」 何天寶回身看靈堂上吳菊癡的照片,想起賈敏對他的評價,心中一陣疑惑: 這人到底該不該死? 涼棚外,街邊上,馮修運和一羣穿着素色長袍的少年湊在一起低聲談笑,他 們臉上都有種少見的敞亮。 葬禮之後,何天寶叫了輛車,打聽煙館集中的地方,就先去地安門,然後一 路步行到交道口,留心計算,果然煙館比正經生意更多也更熱鬧。 何天寶走進一間比較冷清的煙館,小心地跟伙計攀談,就說自己是南京商人, 想看看南京的鴉片能不能銷到北平,伙計毫無防備之心,立刻叫老板,老板也毫 不避諱,直言相告說北平煙館的貨都由日本人統一提供,他們也嫌貨色不好價錢 又高,但仍然得捏着鼻子買。 何天寶問:「如果我有些貨源是無需文件、只要現貨交易的呢?」 老板看看何天寶,又看看周圍,露出個詭異的笑容,湊上來說:「可把你們 盼來了——你是共產黨八路軍吧?」 「什麼意思?」 「我早就聽說你們在往平津供貨,就是搭不上線——你的貨到底賣多少錢, 給個實價吧。」 何天寶一愣,但立刻想通。中國禁煙禁了一百年,但從來都是難以禁絕。日 本人來了之後,爲了收稅,公開發牌照給煙館,盧溝橋事變之後淪陷區百業蕭條, 只有煙館越來越多。共產黨要從淪陷區賺錢,也只能從鴉片下手。 看着老板期待的目光,何天寶無奈地說:「我是南京來的。」 「南方的貨啊?」老板撮牙花子,「不瞞您說,鴉片這東西還是土壤貧瘠的 地方反而藥性大,我們北平一向流行熱河、雲貴、西北的貨。」 「沒關系。」 「兵荒馬亂的您來都來了,我也不能就這麼絕情。您有樣貨嗎?我們可以寄 賣,看看反應再談價錢。」 「樣貨我現在沒有。」 「您有片子嗎給我一張,有了貨樣我可以幫您看看。」老板遞過一張名片, 上半截列着七八個商行貨棧商會的頭銜,下面是大號:韋伯忠。 何天寶遞過一張商會代表的名片,問:「韋老板,你說聽說過八路往平津賣 鴉片,他們的規模大嗎?」 韋老板看看名片,擺擺手:「何先生,洋藥這行呢,至今仍然被外界誤解, 所以有些話呢,我們只能對同行說。何先生既然是同行,如果我真把行內的事跟 不知底細的外人亂說,您也不放心給我供貨是不是?」 何天寶答應了出來,直接發報給宏濟善堂,抄送盛文頤和邵式軍,讓他們先 發幾箱波斯鴉片到北平來當樣品。他心裏一半是鬱悶,一半是希望,鬱悶是因爲 參與毒品買賣,希望是希望這批貨被北平扣下、盛老三一本告上去然後把自己撤 回南京才好。 *** *** *** 何天寶回家,賈敏迎門,穿得整整齊齊,說:「阿寶,你回來了。」她臉上 一本正經,沒了前幾天的俏皮,聲音還是甜美親切,一如如前。 何天寶進堂屋坐下,賈敏端出一個大瓷盆,裏面裝滿碎冰,碎冰裏埋着一個 蓋碗,說:「熱吧?喝酸梅湯。」 何天寶拿出蓋碗嘗一口,沁人心脾,仍然不敢面對母親,瞪着眼睛看蓋碗裏 神色的湯汁:「你熬的?」 「我買的。」 何天寶對賈敏說:「竊聽器是北平漢奸裝的,監聽者就是曹湯姆。」 賈敏寫道:「你怎麼確定?」 何天寶寫:「我們在保安局內部有人。」 「知不知道他們爲什麼這麼賣力地監視你?」 「可能是衝着汪精衛來的,畢竟現在汪名義上是中國所有漢奸的共主。」 大門外傳來叫門聲,何天寶去開門,來的是曹湯姆,身邊跟着一個三十來歲 的女人,女人長得不醜,只是太瘦,手裏捧着個籃子,裏面裝着洋酒和巧克力。 「曹先生你好,這是……」 「遠親不如近鄰嘛,你搬來那天我就想來,偏偏臨時有事去了趟關外,今個 兒才騰出功夫來。趕巧明個兒是中秋節,我有幾個應酬,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回來, 今兒先給你們送點兒節禮。」 何天寶只能把他們讓進來,又問:「這位是曹太太吧?」 曹湯姆哈哈笑:「不是,這是我的二房,哈哈。」 何天寶愣了:「我聽說你是信教的。」 「早就不信了,那都是白種人用來麻痹奴役我們東亞人的精神毒品。」曹湯 姆說,「我這名字也要改了,叫曹共榮,只是現在戶籍管理嚴密,還要兩個月才 能正式生效。」 「二太太怎麼稱呼?」 「桃花。」 何天寶疑惑,桃花眼、命帶桃花什麼的在中國各地都是形容壞女人的,怎麼 會有人取這種名字? 二太太坦然說:「這是我在院子裏當妓女時的藝名,從良了也沒改。」 何天寶說:「唯大英雄能本色。」 桃花含情脈脈地看一眼曹湯姆,說:「我家老曹才是英雄,我們這樣的人即 使要從良,也要嫁得遠遠的,可不敢嫁到本地,出來進去,隨時可能遇到從前的 客人。老曹提出贖我的時候我就跟他說了這個忌諱,他死纏着不放,說他不在乎。 我答應了他,但心裏還半信半疑的,誰知他是真不在乎,讓我連名字都不改。」 這一對兒言談都粗鄙之極,何天寶跟他們實在沒什麼可說的,倒是賈敏好像 跟他們投緣,有說有笑。兩人坐了兩個鍾頭,就着帶來的日本餅幹喝掉了半瓶帶 來的洋酒,這才回去了。 送兩人出去又關了院門,何天寶回到堂屋,長出一口氣,說:「這兩位…… 兩位高鄰……真是俗不可耐。」 賈敏忽然問:「我跟他們還挺說得來的——你是不是覺得我也俗不可奈?」 何天寶點頭,嘴上答應:「不是,你是俗得可愛。」 兩人四目相對,面色同時微紅。 何天寶低頭喝茶,順勢借着拿茶碗轉開了視線,壓低聲音問:「他們來換竊 聽器的?」 賈敏點頭:「我也這麼想,不過咱們沒給他們機會,我再檢查一次。」她彎 腰仔細觀察曹家二人之前坐過的位置和周圍的桌椅,起身表示沒有問題。 何天寶轉開眼睛,希望母親沒發覺自己剛才一直盯着她的屁股,嘴裏打岔: 「他們編的故事還挺感人的。」 賈敏說:「你怎麼知道他們是編的?」 「你我雙方的渠道都說了他們是兩個特務。」 「特務就不能有感情了?也許曹湯姆真的對那個妓女動了感情,替她贖了身, 而那個妓女也自願幫他當特務。」 「特務會有感情?」 賈敏看着何天寶,沉默片刻,展顏一笑:「那些不專業的可能會。」 第十一章 必有隱情在心潮 當晚賈敏照例讓何天寶先睡,自己去洗手間忙活。何天寶在東屋牆壁上釘了 兩根釘子,拉了根繩子,從行李箱裏找出一條牀單掛在上面,把大炕隔開。他趕 緊換了睡覺的衣裳,躺在北頭,閉着眼拼命想搶先睡着,就是睡不着。 賈敏的腳步聲走進來,在門口頓了頓,沒說話,在簾子另一頭上炕睡了。 何天寶一夜都沒睡踏實,好容易盼到天蒙蒙亮,趕緊起來,儘量無聲息地卸 掉了繩子和牀單,出門去買早點。 剛把西跨院的門推開一條縫,清涼的夏日晨霧中,房東白奶奶一躍而入,仿 佛小說中的女俠。 「何先生這麼早啊。」 「是,今兒不知怎麼了睡不着,就去買個早點。」 「洋派人物就是不一樣,」 「您找我們有事兒?」 「沒事兒,還沒到房錢的日子呢,上次何太太給了我三個月的,押一付二, 我得中秋才找你們……」 「中秋」兩個字刺了何天寶的心一下,他沒聽到白奶奶下面的話,順口搭腔: 「您忙您的,我出去遛遛。」 繞過佇立門洞中言猶未儘的白奶奶,經過甬道,出院門到了金魚胡同裏,何 天寶發現很多人都已經起來了,胡同裏人來人往,倒尿盆痰盂的婦女,趕早遛鳥 的有錢階級,還有行色匆匆的買賣人。 何天寶不知道媽媽平時是在哪裏買的早點,看準幾個端着瓶瓶罐罐、像是主 婦或者女僕的人影,跟着她們走出胡同西口,八嬸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滿面笑容: 「呦,何先生買早點呢,怎麼?秀兒身上不舒坦?」 何天寶隨口答應着,正發愁怎麼擺脫這位大媽,八嬸看到了他身後的什麼人, 說聲「回見」轉身就走。 何天寶回頭看,是曹湯姆家那位桃花,他含笑點頭,說:「早。」 桃花滿臉厭惡地衝八嬸的背影啐了一口,轉臉立刻換上笑容,對何天寶說: 「早啊何先生,難得看見老爺們兒給媳婦兒買早點的。」 何天寶意識到北平風俗跟江南大大不同,自己怕是已經成了金魚胡同一景兼 婦女偶像,只好尷尬地笑了笑走開。胡同口外遇到幾個推車賣早點的,何天寶走 到第一個攤子前面,打算胡亂買了些回家。胳膊被拉住,他猛回頭,還是桃花。 「頭回買早點吧,買錯啦。我秀兒姐姐是講究人兒,炸圈兒燒餅都買最精致 的,勞您駕跟我多走幾步,到燈市口買去。」 何天寶只好跟着走,桃花邊走邊說:「何先生您別誤會,我可不是笑話您, 我是誇您,女人嫁人,最難得的是知冷知熱會疼人兒。」這女人雖然外表庸俗, 但人如其名,生就一雙桃花眼,看得何天寶心裏發虛——這不會是美人計吧?連 說「過獎,過獎。」 跟有夫之婦、而且是疑似出身風塵的有夫之婦並肩而行,在北平可是相當有 壓力的事情,何天寶只覺得滿街的大媽大嬸大嫂都在看着他們竊竊私語。 桃花說:「別管這些人,我家小曹就這點兒好,不吃醋,洋派。他還帶我去 使館讓我跟洋人跳交誼舞呢,何先生你是正經留過洋的,會跳舞不會?」 「不會。」 「騙人——我聽見過你們在家放舞曲跳舞。」 想起還要跟母親去參加留法學生的跳舞會,何天寶又是一陣心慌意亂。 到了燈市口,桃花指點何天寶買了賈敏平時買的早點,桃花在旁邊攤子衝他 嚷嚷:「等會兒我,我那口子早上非要喝老豆腐,我這就得。」何天寶說聲一會 兒趕着出門,快步走了。 身後傳來桃花的聲音:「何先生慢走——看什麼看?奶奶我就愛當街跟別人 家的男人聊天兒,趕緊家去看好你家裏那位吧,老梆子!」 何天寶心裏放心了些,派這麼高調的特務來對自己暗中監視,北平這幫人大 概是極端輕視自己。 今天立秋,天氣好像立刻變得沒有前幾天那麼熱了,燈市口東單一帶的果子 鋪都已經下了鋪板、小力巴兒站在在門口的大鐵鍋前,揮舞鐵鍬似的鏟子炒慄子。 在這甜絲絲的風裏端着早點回家,何天寶心裏莫名其妙地冒出四個字:人間煙火。 回到西小院,賈敏已經起來了,坐在堂屋裏喝茶聽收音機。 「買早點啦。」 「買了。」 兩人沉默地聽着收音機吃了早點。 「你這是燈市口買的?」 「嗯,路上遇到了隔壁桃花,她告訴我你平時都是在哪家買。」 「他的炸圈兒火候最好。」 「嗯。」 「……」 「……」 「對了。」 「什麼?」 「明兒我們要去孟先生家參加他們的跳舞會,你有合適的衣裳嗎?」 「我在秀兒的行李裏找到了兩身洋裝,已經改得了。」 孟家的舞會定在第二天下午四點鍾開始。賈敏讓何天寶約輝子的車三點半鍾 來接。結果三點鍾曹湯姆來敲門,說你家的車在胡同口等着呢,原來輝子獻殷勤, 兩點半就到了。何天寶忙換了西裝出來,在大門外跟輝子聊天,等賈敏。 兩人互聊了幾句,何天寶把話題引到鴉片上,說:「我在南京有些作煙土生 意的朋友,讓我幫忙看看平津市場的情況,我怎麼聽說市面上除了日本人專賣的, 還有八路的貨?」 輝子眼睛一亮,笑說:「八路的貨賣不到城裏來,就是有也是煙館老板自己 去鄉下尋來的。怎麼南京自己有貨源嗎?」 何天寶說:「也是跟日本人拿貨,不過我們是上海機關的渠道,華北這裏是 北平、天津機關的渠道。再說鴉片利潤這麼大,只要有市場,沒有貨源可以找, 就算是從印度進貨,成本又能有多少?」 「那沒錯,反正是一本萬利。」輝子說:「你要是能在北平作洋藥生意,那 我先恭喜您了。」 何天寶看輝子:「你覺得我做不成?」 輝子說:「這麼跟您說吧,一天南京沒接管北平保安局,就別想在這裏賣鴉 片。這種兵荒馬亂的年代,只有黃賭毒才是錢袋子。」 「那共產黨是怎麼做到的?」 輝子不答。 這時院門開來,走出一個洋裝美女。何天寶好歹是在巴黎開過洋葷的人物, 反而覺得不如旗袍好看。不過賈敏雖然身材不如洋婆子,但洋裝修改得合身,走 路時嫋嫋婷婷,搖曳生姿,別有一種風情。輝子眼都直了。 何天寶咳嗽一聲,輝子趕緊轉臉看對過23號的大門。 孟家在西城,車子經過北海。北海門前停了幾百輛自行車,海子裏滿滿當當 的都是遊船。 輝子不屑地「嘿」了一聲:「暖風熏得遊人醉啊。」 何天寶笑:「我都知道你是特務了,你還跟我玩什麼引蛇出洞?」 輝子說:「我這是實話。」 「甭管是不是實話,反正最好別說這些話。」 「何先生真是高人,上個月我接您的時候您還滿口南方官話呢,現如今北平 話地道得我都覺得你是北平人了。」 何天寶這陣子跟賈敏朝夕相處,北平話恢復了不少,不但隨口說「甭管」, 而且「甭」的發音不說「beng」 ,而是「bing」二聲。 「我太太是北平人,我跟她學了好些年了。」何天寶微笑着看一眼賈敏。 孟家在護國寺北,有個很大的後花園,花園中間本來有個玻璃花房,被改成 了跳舞場,四面連同屋頂都是玻璃窗。今天多雲,時不時從雲層中漏出幾道陽光, 就能照穿整個房子,有陽光的時候,剛打過蠟的木地板像鏡子一樣。現場樂隊是 一羣洋人,臉已經喝得紅通通的,孟先生得意地說他從天津租界請來了半個美軍 樂隊。 舞會之前沒有正式的宴會環節,而是很洋派地就在花園裏擺了十幾張桌子的 自助餐,冷盤、水果、點心、奶酪應有儘有。西裝革履的侍者們託着裝滿紅酒白 酒香檳酒的託盤在滿庭花柳間穿梭來去。 地主先帶着大家喝了幾杯,爲同學友誼幹杯,爲法國幹杯,爲和平幹杯。這 祝酒詞有點尷尬,大家都想到法國剛剛籤了投降條約,孟先生沒詞兒了,就號召 大家一起進舞場。孟氏伉儷一起跳了第一曲。何天寶和賈敏站在窗邊幹巴巴地聊 天。何天寶忽然看到孟先生向他們這邊走來,猜到他要幹嘛,有點不安。賈敏面 朝何天寶,仿佛後腦勺看到了孟先生一樣,微笑着低聲說:「你再不邀我跳舞就 沒機會了。」 何天寶不經思索地攬住賈敏的腰,旋進了舞池。 一跳就跳了三曲。 何天寶的舞技只能算是及格,但抱着賈敏的時候,他卻從心底裏感到一種生 命的歡喜,想要翩翩起舞。 現場樂隊暫時休息,放起話匣片子,一個美軍下場表演踢踏舞。 母子倆都有些見汗,並肩站着看。 跳踢踏舞的美軍跳了一曲,示意大家一起來,這玩意兒是真功夫,沒幾個會 的,美軍不放棄,踩着舞步走向賈敏這邊,看樣子是邀請她下場。 賈敏小聲說:「快帶我走。」 何天寶挽起賈敏的胳膊,說:「好熱,我去找杯冰啤酒喝,你要不要?」 「我跟你一起去花園裏走走。」 兩人並肩走到花園裏,何天寶擺出一副心無旁騖、認真找啤酒的樣子。 賈敏從路過的桌子上隨手拿了個桔子,低聲說:「你是沒辦法正眼看我了, 是不是?」 何天寶嘆氣。 賈敏說:「算了吧——你們的外快我不賺了,過幾天就是八月十三,咱們還 是按原計劃,我一裝死,你悲傷兩天寫幾句歪詩就算了。」 「就算了?」 「算啦。」賈敏嘆口氣,仰面朝天,「一拍兩散,永不再見。」 何天寶說:「咱們走吧。」 「什麼還沒吃呢我。」賈敏吃完一個桔子,又拿一個。 「留着點兒肚子,昨兒立秋,晚上咱們去正陽樓吃烤羊肉吧。」老北平人過 日子講究應時,立秋吃烤肉——何天寶從金啓慶那兒聽來的。 賈敏瞟他:「你這是慶祝?慶祝安全逃離我這盤絲洞?」 「你去不去?」 賈敏故意咽了口唾沫,嘆口氣剝第三個桔子,說:「去。」 「說了留肚子你怎麼還剝個不停?」 「我這是受過長徵考驗的肚子,講究的是,只要有的吃,就要吃得下。」 「你參加過長徵?」 「嗯。」 「跟我說說,你都走過哪裏?」 「不記得了。」賈敏神色黯然,「就記着餓。」 正陽樓的烤肉是用鬆樹枝子來烤,烤出的肉帶異香,沾上香菜蔥絲醬油,塞 進他們的招牌空心兒芝麻燒餅,鬆軟香酥。何天寶一口氣吃了十個,贊不絕口。 賈敏吃了兩個就不吃了,坐在那裏抽煙,看着何天寶的吃相發笑。 何天寶說:「您那革命的肚子不是說有的吃就吃得下嗎,這會兒怎麼跟我客 氣上了?」 賈敏雙手叉腰,想要起身又起不來,說:「這二年在白區工作,被腐蝕了。 我說你也悠着點兒,這東西瓷實,吃多了不好消化。」 何天寶逞能,已經飽了卻說再來一份。 賈敏制止伙計,說:「他眼大肚子小,我們不要啦。」 何天寶逞強:「貼秋膘麼,我這一夏天瘦了,需要多貼一點兒。」 賈敏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水蛇似的,笑着說:「瘦也是你自個兒作的,礙 着夏天什麼事兒。」 這話有點兒過界,何天寶接不下去,低頭咬了一大口塞肉燒餅。 *** *** *** 宏濟善堂發到北平的第一批鴉片在正陽門火車站被扣了。 何天寶早有準備,算準時間把商會的幾個人都撒出去盯着保安局的人,聽說 鴉片被扣立刻去堵田文炳。 田文炳也知道了消息,所以根本沒去保安局上班,在茶館喝茶,面條還沒上 來,就看到了何天寶。 田文炳滿面笑容地站起來:「何先生也來喝茶,這麼巧,來來來,這邊坐— —掌櫃的,這邊再來一碗茶,用我那雨前。」 「這兒有電話嗎?打電話叫你的人放了我們的貨!」何天寶氣勢洶洶,直接 挑明來意。 田文炳說:「何先生,你這是欺負人了,大家都是日本人特許經營,我們這 裏由興亞院蒙疆聯絡部供貨,你們那邊有華中聯絡部該管,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 「什麼這邊那邊?日本人承認了關內都是汪先生的轄區。」 田文炳擺擺手,說:「我們給汪先生面子,可這賣鴉片汪先生未必知道吧?」 何天寶耍無賴:「反正貨已經到北平了,你說怎麼辦?」 田文炳說:「這樣,這批貨算是一場誤會,大家各讓一步,我們加三千塊, 買了你的。還請何先生轉告邵先生,下不爲例。」 「三千?打發叫花子麼?」 兩人說了一上午,何天寶發急電給南京,居然立刻得到了陳公博的回電。陳 公博是汪僞政府裏的奇葩。國難當頭還會投奔汪精衛的人,自然多數人品不佳, 要麼如周佛海般貪財,要麼像褚民誼似的好色,又或者像邵式軍跟蔣介石有私仇, 只有這位陳公博,是真的信仰汪精衛,相信他帶頭投降是滿腹苦衷曲線救國。這 樣的人物會插手鴉片買賣實在是匪夷所思。原來南京政府開張不到半年已經瀕於 破產,要維持政府和軍隊開支,唯一靠得住的財源就是黃賭毒。財政部長周佛海 自己撈錢仿佛千手觀音,讓他掌管公款維持收支就不靈了。陳公博也只能捂着鼻 子下海,幫鴉片販子活動關系。 有陳公博的一封回電,北平方面的態度立刻軟化了些,但仍然堅決不準宏濟 善堂北上,只是把補償金講到五千大洋,何天寶嚷嚷了半天,自覺算是對漢奸特 務都有了個交代,就接受了田文炳的出價。田文炳打電話給部下交代了幾句,給 了何天寶一張片子,去禁煙局拿錢。 何天寶氣憤憤地走了。他聯絡邵式軍試水運毒進北平,並沒有指望成功,只 是想試試看該管的關節在哪裏,那也就是共產黨打通的地方。 禁煙局雖然叫做禁煙局,其實更應該叫毒品專賣局,都是日本人開辦用來控 制鴉片流通、從中漁利的抽水機。禁煙局的頭目沒人見何天寶,只派了個姓花的 科長接待,花科長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跟何天寶確認這次發來的毒品數量: 「計五箱、每箱1920盎司,進價大約一萬四千元一箱,現在禁煙局以七萬五千元 買下這批貨。」 何天寶據理力爭:「一萬四千元是我們跟日本人拿貨的價錢,這可都是上好 的波斯鴉片,不是你們那些張家口、熱河、綏遠的貨色……」 花科長說:「什麼貨色……」他說到住了口,因爲何天寶遞過來一塊金燦燦 的洋表。 何天寶把洋表推過去,手背一推,推落進花科長的口袋,說:「幾萬盎司的 貨要點、要計算,這一時半會兒是鬧不完了,不如咱們到外面吃個便飯,下午回 來再慢慢算。」花科長點頭稱是。 花科長不愧姓花,熟門熟路地帶隊到東單附近八大胡同,還叫上了兩個同事 作陪,胡同裏妓院鱗次櫛比,人來人往,比廟會還熱鬧。有一些穿木屐的日本人, 不過絕大多數是中國人。 四個人叫了四個小妓女,吃喝了兩個鍾頭,然後又開臺打麻將。 這時花科長已經跟何天寶是好朋友了,何天寶故意點炮輸給他,花科長堅決 不吃,最後改爲更公平的擲色子。 一邊賭,花科長一邊指點何天寶,說:「兄弟你打一開始就沒看清局勢,不 是我們跟你們爲難,是張家口的日本人跟上海的日本人爲難,張家口那邊要自己 種,上海那邊要從波斯進,不管是自己種還是從海路進口,他們一轉手給我們中 國人,每箱就賺幾千元,所以張家口當然不希望你們的波斯貨賣到華北來,味道 如何跟日本人有關系嗎?他們自己反正是絕對不抽的。」 何天寶點頭稱是,又問:「花大哥,比方,我是說比方,不是南京過來鋪貨, 就是我個人有點土產……」 幾個禁煙小吏心領神會、哈哈大笑。 花科長說:「小何你的面子,那有什麼問題,這樣吧,多了不好辦,一個月 一箱,你只管賣!」 另一個小吏說:「多了也能辦,大不了我們把白洋澱那邊的配額砍掉一些, 讓給小何。」白洋澱靠進保定,是共產黨遊擊隊的地盤,背靠太行山脈,有小路 連同山西、陝西的赤區。 何天寶眼睛一眨,自當沒聽見。 出來的時候經過西四看到軍警如雲。花科長鬼鬼祟祟地說:「你還不知道吧? 我們齊督軍的甥少爺出事了。」 何天寶想到吳菊癡出殯那天見過的馮運修,問:「哪位甥少爺?出什麼事了?」 「叫馮運修,是在輔仁大學讀書的,不知什麼時候跟那些抗日分子混在一起 了,聽說七七紀念日那天刺殺吳菊癡就是他們一伙學生幹的。昨天日本人去抓他, 本來想活捉的。誰知他開槍拘捕,還打傷了北平憲兵隊的袁科長,最後被打死在 房裏了。」 「齊督軍他……」 「督軍沒事,日本人很講理的,青年學生造反,跟父輩沒有關系。」 何天寶心中一陣慚愧,許多熱血青年正在爲國犧牲,自己卻在黃賭毒中間鬼 混。 散了席拿了匯票,何天寶先去銀行把錢匯給邵式軍,又發了封電報解釋此路 不通,然後去了趟玉華臺,玉華臺照常營業,只是門口水牌子上寫着「今日特供 小籠包」,這是通知軍統人員不要接頭、就地潛伏的暗號。 何天寶回家,他剛剛走進西跨院,他們那小院的門就開了。賈敏臉上又是憂 又是喜,把他拖進門洞。 何天寶勉強保持平靜的表情,賈敏閂了院門,撲進他懷裏,緊緊擁抱。 兩人對視一眼,心知肚明。 何天寶問:「你們的聯絡也斷了?」 賈敏說:「嗯,我的聯絡點掛着不要聯絡的暗號。」 何天寶說:「我也一樣——你詐死的計劃可能要延後了。」 賈敏點點頭,何天寶覺得她好像有點高興,自己也好像有點高興。 「你想去殺個日本人出氣?」 「可惜沒找到,滿街都是花天酒地的亡國奴。」 「以後別這麼衝動。」 「我認識今天被殺的馮運修……那些白紙一樣的年輕人,豪邁地舍生忘死, 究竟是爲了什麼?」 「輕率地拿生命冒險不難,難的是忍辱負重。」 「你說的是你自己,還是汪精衛?汪精衛有時會跟我們這些小祕書喝悶酒, 喝多了時候說的話,跟你差不多。」 「你喝酒了?」 「我跟禁煙局的人應酬,去了趟八大胡同,那邊好多落單的日本人。」 「你想殺日本人出氣?我可以幫你。」 「怎麼幫?」 「咱們找個死胡同埋伏,我裝暗娼釣魚,帶到沒人的地方你就殺人。」 何天寶看賈敏。賈敏倚着門,像條沒骨頭的蛇,眼角瞟着他,輕輕揮動手絹。 何天寶發呆,賈敏晃晃身子站直,重新變成良家婦女。 何天寶嘆口氣:「匹夫之勇,於事無補。」 賈敏挽着何天寶的胳膊, 說:「咱們回吧。」 兩個人回家,何天寶飛快地洗漱了,進房釘釘子掛牀單,躺倒睡覺。 他死活睡不着,閉着眼就能看到賈敏種種風情萬種的樣子。 賈敏踢踢踏踏地走進來,爬上大炕。 何天寶睜着眼盯着南牆,不知道過了多久,躺得實在累了,翻過身去,卻看 到隔在中間的牀單上掀了個洞,露出賈敏的臉,黑漆漆的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 得到一雙眼閃閃發光。 賈敏說:「有話憋着就說出來吧。」 何天寶看賈敏,欲言又止。 賈敏笑問:「想問我是不是真的當過妓女?」 「……」 「你們這些封建男人啊,自己的媽媽都希望她是處女。」 「在你這樣的反封建革命者看來,妓女無所謂,亂倫也……」何天寶說到這 裏自知失言,閉嘴不說。 賈敏霍地坐起,把隔在大炕中間的牀單也掀掉了,說:「不是說好了什麼也 沒發生嗎?你怎麼還沒完沒了?」 何天寶也坐了起來,說:「對不起,我失言。」 「算啦,等抓抗團這勁兒過去,你結賬,我走人。」 賈敏站起身去掛牀單,何天寶也沉默地站起來幫忙。 兩人相對而立,一股幽香撲鼻,何天寶賈敏的雙肩,低頭吻去。 賈敏狠狠地咬了他嘴脣一下,何天寶慘叫一聲,滿腔熱火被冷水澆滅。 賈敏冷冷地說:「睡吧。」 第十二章 男女交言禍非淺 第二天天沒亮,何天寶就起牀去了商會,先檢查準備工作進度,然後指點新 招來的襄理和祕書分頭回復南京和上海各路人馬的電報和信件。勤奮的江浙商人 只用一個月就發現了北平多了這麼個可以利用的渠道。 正經的商業事務何天寶都丟給新僱的幾個經理和書記作,他自己對付更麻煩 的事情。 現在何天寶算是跟北平日僞各機關搭上了線,南京的各路神仙都找了上來。 開始的時候還是些跟南北貿易有關的事情,跟着就三教九流百花齊放了。更多的 事情是拖不得的,褚民誼的一個遠親即將就讀燕京大學要找人去接,周佛海的祕 書開單子要一批北平土產卻不提錢的事情。還有何天寶在汪精衛隨從室裏的熟人 們——大都是陳璧君的南洋親戚——輪流來電託他買日本貨,何天寶小時候跟着 父母在廣東長大,也會說些不大標準的粵語,跟皇親國戚們說了幾天廣東話,他 口音都變了。金大爺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樣子問他爲什麼北平話突然退步了。 忙活到中午,何天寶通過玉華臺報告了禁煙局的人受賄放八路的鴉片進城的 線索。 想不到這個消息竟然驚動了新上任的華北區區長薄有錂,當天下午就有人到 商會給何天寶送來了一筆錢,外加一個口信,叫他務必想辦法查清共產黨賣鴉片 的渠道,顯然華北站想要切斷共產黨的這個財源。何天寶心裏別扭,覺得雖然共 產黨賣鴉片不對,但也不該把這事置於抗日之上。他出來找間大酒缸喝了二兩酒, 酒後一時興起折到西單買了些東西。從店裏出來,外面下起了大雨,他叫了輛洋 車回家。到金魚胡同西口時雨差不多停了,何天寶想着賈敏不會做飯,就讓車夫 停在潤明樓前想叫點外賣。 正要下車,忽然看到一個人從樓前走過,衣着像個機關幹部,卻讓何天寶覺 得面熟,是當初在大柵欄首先開槍的人,那天他穿了身黑色綢緞褲褂,梳着油光 光的分頭,像個開寶局的流氓。 何天寶坐在車裏不動,把臉藏在車棚的影子裏。瞟着那槍手和另一個男人結 伴進了潤明樓。 車夫摘了草帽拿條毛巾擦臉上的雨水,看着何天寶,等他付錢。 何天寶愣了一下,算了車錢,又對車夫說:「這麼大雨讓你從西城跑到西城 辛苦了——來來來,我請你吃頓炒菜面。」 車夫是個黑瘦的中年男人,小心地陪笑說:「先生,讓您笑話,我家裏有五 個孩子,還沒吃呢。」 何天寶多給了兩塊錢,打發了車夫,一個人進酒樓太扎眼,剛好這時對面東 安市場門前突然擺出了許多小攤,像雨後長出了一片蘑菇。何天寶就背着手一個 個地看過來,心不在焉,只盯着潤明樓。 好容易那人出來,立刻叫了輛洋車走了,何天寶想跟上,卻看到他那個同伴 站在樓門口東張西望。何天寶按捺住自己,站在一伙打彈子的藝人旁邊不動。 那同伴整整衣服向東安市場走來,何天寶不動聲色地摸出煙來,借低頭點煙 來避開對方的視線,那人並沒有向何天寶這一檔靠近,而是走向了市場大門,一 個穿得土氣、頭上插些金首飾、肩上挎個大提包的胖女人背對着何天寶站在那裏, 似乎在看牆上的廣告。那人跟胖女人說了兩句話,似乎是問時間,然後就走進了 市場。何天寶卻注意到那人手裏的紙袋不見了,顯然已經進了胖女人的提包。 那胖女人半轉身走開,何天寶認出她是招娣。 何天寶看着槍手和招娣各自消失在人潮中,自己回家。 *** *** *** 賈敏開門,接過何天寶手裏的東西,問:「這買的什麼啊。」 「鎂粉,照相用的。」何天寶勉強打起精神微笑,「你兒子是半個攝影家, 想不到吧?」 賈敏並不吃驚:「哦。」 「你知道我會照相?」 「特工有幾個不會照相的?再說我翻過你行李,見過你的照相機。」 「不是說好了互相信任、精誠合作嗎,你翻我行李幹嘛?」 「習慣了……」賈敏嫣然一笑,「生氣啦?我知道你沒那麼小氣——今兒我 買了好些菜,晚上大顯身手,給你燒大餐,滿漢全席。」 何天寶張口背出一段相聲:「你也別說燒,就是把這滿漢全席的菜名說個三 樣五樣,我就承你的情了。」北平電臺天天放曲藝節目,何天寶最愛聽這段小蘑 菇的《報菜名》。 「我請你吃蒸羊羔,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賈敏張口就背, 呱唧呱唧背了幾十種下來,得意洋洋地看何天寶:「跟我鬥嘴皮子,哼!小南蠻 子,服了沒有?」 「服了。」 賈敏坐在房檐下的一個小板凳上,看雨摘菜。 「我來淘米!」何天寶閃身衝進廚房,確認賈敏還沒有煮飯,拿鍋到米缸前 舀米,先把米缸裏用油布裹着的手槍塞到最深處,算算還有一個月就是中秋。 還有一個月,就是中秋。 賈敏使出渾身武藝,加上何天寶幫忙,做了水準參差不齊的四菜一湯,搞得 滿身的醬油醋。何天寶把飯菜端去擺在當院小桌上,賈敏先去洗澡換衣服,臉上 重新補了妝,頭發在腦後盤了個慵懶的發髻。 賈敏梳洗打扮好了,出來一看,何天寶坐在桌邊等她,飯菜用紗籠罩着。賈 敏誇獎:「好乖。」 何天寶拿開紗罩,吃一口叫聲好。 賈敏端着酒盅笑吟吟地看他,說:「你別累着——這麼殷勤想打什麼壞主意?」 「我的確有件事求你……」何天寶說,「我就是想跟你照張相——我都沒有 你的照片,要不是這次遇到你,再過幾年我恐怕就不記得你長什麼樣子了。」 賈敏忽然沒詞兒了,說:「好,明兒要是天兒好咱們去景山照相。」 「我買了鎂粉,就是爲了能在屋裏照的。」 「屋裏有什麼好照的?」 「我想要一張你的裸照。」 賈敏楞了一下,淡淡地說:「不行。」 「我們都……爲什麼裸照不行?」 「沒有爲什麼——吃飯吃飯。」 何天寶不放棄:「你不是革命先鋒嗎?這可是封建思想,先鋒女性都說我的 身體我做主。」 賈敏一瞪杏核眼:「我的身體我做主,說不讓照就不讓。」 何天寶聳聳肩,說:「有理。」 賈敏狐疑地看他,何天寶規規矩矩吃飯,絕口不提此事。吃完了飯,何天寶 幫忙撿了桌子洗了碗,兩人坐在堂屋喝茶。 何天寶拿出一捆日本軍票放在桌上,說:「這是五千日本軍票,給你們的尾 款。」 「尾款?換成大洋的話……好像多了一點兒。」 何天寶說:「這匯率太難把握,少了您擔待,多了就是孝敬您的。」 賈敏看看何天寶,看看桌上的錢,拿起象牙煙嘴噙在嘴裏,把腿盤上藤椅, 模仿街坊胡同婦女的做派,拿起錢來作勢沾着口水數,說:「兒子大啦賺錢啦… …」 母子倆相對而笑,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賈敏問:「如果你是爲了前幾天的事情補償我,就不必了……」 「什麼事?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何天寶一本正經地說。 賈敏笑了笑,仿佛輕鬆了一些,又仿佛有些失落,繼續數錢,數完了贊嘆: 「汪主席真大方啊。」又問:「你這樣資敵,對黨國不忠。」 何天寶說:「誰讓你是我娘呢,這叫忠孝不能兩全。」 賈敏正抽着煙,冷不防被嗆得咳嗽起來,她把煙嘴按在桌上煙灰缸裏,吐出 一大口灰白的殘煙,啐了一口,說:「假惺惺,又問:你們的人敢露頭了?」 何天寶說:「你們不會有事的,這次日本人是針對抗團,就算他們往下往, 最多挖到軍統,挖不到你們身上。」 賈敏說:「我不正是你這軍統特務的太太?」 何天寶聽到這話,怦然心動,笑而不答。 賈敏想起何天寶要爲抗團報仇的事,又說:「小寶,聽我的,離開這裏回重 慶吧。你性子太暴,不適合幹這個。」 「你爲什麼不回你們的根據地?」 賈敏苦笑:「根據地也很危險。」 何天寶不明白:「怎麼?」 賈敏說:「我跟你這軍統特務合作過,回去肯定要被翻來覆去的審查。」 「你似乎怕同志多過怕日本人。」 賈敏抱着肩膀,說:「我這叫自討苦吃,就要吃得下去。」 何天寶看着賈敏,想說點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忍不住走過去把她擁入懷中, 拍拍她後背,表示安慰,說:「你當初只是理想主義者的選擇。」 賈敏沒有掙扎,大大方方地在他懷裏靠了一會兒,輕聲說:「小寶,答應我 一件事。」 「什麼?」 「如果日本人找上門來,危急時刻,請你殺了我。」 黃昏時剛下了雨,空氣格外清爽,晴朗的夜空中月光明亮,照在賈敏的臉上, 頭發的影子遮沒了她的眼睛,照亮了她的鼻樑和嘴脣,對比強烈的光與影之中, 她的脣形顯得格外誘惑。 「別說不吉利的話。」 「幹咱們這一行的,哪裏還忌諱這些。」賈敏擡頭注視何天寶,兩人近在咫 尺,呼吸相接。 何天寶點點頭,說:「我怎麼覺得您忌諱挺多的。」 賈敏「嗤」地笑了一聲,伸根手指戳了何天寶額頭一下,沒說話,閃身走了。 何天寶忽然欲火焚身,走到衛生間把腦袋伸到水龍頭下、衝了幾分鍾冷水。 既爲了多摳出幾個錢平賬,又爲了躲賈敏,何天寶忽然對「蘇浙皖聯合商會」 開業的事情無比熱忱,逼得金啓慶和舒六跟着天天加班。 一分錢一分貨,何天寶做主請了便宜的家伙鋪和棚鋪,結果這些人收錢便宜 手腳慢,家伙鋪的桌椅也不夠,要等頭天結婚的兩家完了事兒再運來。開業前的 一天,他們直忙活到天黑才算一切就緒,搞得兩個旗人火冒三丈。 何天寶提出自己作個小東請客吃館子慶祝。兩位旗人大爺雖然被拖累加班心 裏不爽,但旗人傳統不能丟,心裏再不爽也不能失了老北平的客氣,異口同聲地 說:「你請我們,笑話了,論年歲,論輩份,哪裏輪到你請客?」 三個人爭了半天,到底是由金大爺作東,到荷花市場西邊一間「大酒缸」吃 了頓據說北平第一的燒羊肉拌面條,又圍着大酒缸喝了幾壺酒,一直拖到九點鍾 才散。 何天寶叫住輝子,讓他去給家裏傳話,說自己事情太多,就睡在商會了。輝 子答應了,又鬼鬼祟祟地問:「既然何先生不回去了,幾位大爺要不要找幾個人 兒……玩玩兒?」 何天寶率先搖頭,說:「我怕楊梅瘡。」他其實是怕結賬。特務大多不怕花 柳病,畢竟過的是朝生暮死的日子。 輝子佩服地點頭:「有定力。」又說:「放心,不是外頭那些,我有路子, 能找來新送到的高麗慰安婦,日本軍醫檢查過的,保證幹淨。」 何天寶皺着眉頭看他,搖頭。 「高麗女人好啊。」金大爺點評,語氣權威而評定,仿佛討論的不是妓女而 是滷蝦油。舒六爺笑嘻嘻點頭,眼睛在深度眼鏡後面笑成了一條縫。 何天寶說:「我累了,明兒還要早起,就不奉陪了。」 輝子端詳何天寶,仍然是一副低眉順眼的奴才相,嘴裏慢悠悠地說:「何先 生一身正氣,佩服。」 何天寶冷冷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你認爲追隨汪先生的人,不應 該有正氣?應該都是酒色之徒?」 輝子趕緊連說「不敢不敢」,跟金大舒六兩個上車走了。 何天寶一個人回到工地似的會館,走進院子,這兩天是夏末秋初天氣,傍晚 時分溫暖中稍帶悶熱,何天寶走了一會兒路已經汗流俠背,他找了毛巾臉盆走進 水房,脫了上衣擦洗,正擦着,門口忽然人影閃動,走過一個小個子女人,手裏 拿着抹布,正是金啓慶的臨時老媽子。她看到何天寶,立刻閃身站到一邊行禮。 「你不是金大哥家的嗎?」 「我是金大爺家的僕人,我當家的姓陳,都叫我陳媽。」 「陳媽——這麼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麼?」 「金大爺讓我來幫忙打掃打掃。」 「哦——不是來翻我的東西或者裝竊聽器的?」 陳媽傻乎乎地問:「大爺說什麼?」 何天寶搖頭,問:「我不說出來你就當我是傻子——你這老媽子演得不錯, 可這年頭別說小老媽兒、就是那些上等舞廳的舞小姐又有幾個買得到絲襪?」 「陳媽」聞聲低頭,發現自己忘了換襪子,手工黑布鞋裏塞了副絲襪。 何天寶笑:「日本人?」 「陳媽」快要抓狂了:「你還知道多少,一下子說出來吧。」 何天寶一攤手:「沒了。」 「陳媽」說:「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不行。」何天寶說,「我明天就要開張了,今晚你得通宵打掃。」 「陳媽」說:「你膽子不小——猜到了我的身份還敢戲弄我?」 何天寶說:「我這是放你一馬,我是假裝我沒猜出來。你們日本人裏面男尊 女卑吧?如果你露餡兒的事兒傳了出去,會怎麼樣呢?如果你上司只是讓你通宵 打掃,你還不感激涕零?」 「陳媽」倒也光棍,提起水桶說:「多謝大爺了——您說我該掃哪裏?」 何天寶剛喝了酒,又跟輝子聊了會兒女人,只覺小腹中仿佛有股熱流亂竄。 看着這小老太太,忽然覺得她身體結實,實際年齡應該不大,說:「先去打掃我 的房間。」何天寶租下的地方有前後兩進,前院是商會辦公的地方,後院是會長 辦公室和三間客房,反正都空着,何天寶就住了一間。 「陳媽」看看何天寶,提着水桶拖布去了後院。何天寶跟在後面,觀察她。 看她上臺階的動作,何天寶更加確定,這女特務年輕得很。 「陳媽」進了何天寶的臨時住處,把拖布塞進水桶開始涮,何天寶站在門口 問:「你今年二十幾了?」 「我叫鄭金鳳,今年五十六,昌平縣小王莊的人。」 「是嗎,我要驗一下。」何天寶邁上一步,把她從背後攔腰抱起,臉朝下丟 在牀上,跟着就撲上去。 「陳媽」掙扎:「何先生,何會長,何大爺——你喝多了!我是個老太太!」 何天寶解開她的褲帶,把褲子往下拉了一截,露出一對白嫩結實、彈性十足 的小屁股,擡手打了一巴掌:「還說謊,五十六歲老太太會有這樣的屁股?」 小屁股上留下一個暗紅色的手掌印,何天寶熱血上涌,在女特務的尖叫聲中 半剝半撕地扯掉了她的褲子。沒了褲子,女特務居然不叫了,只是奮力掙扎,何 天寶索性倒坐在她後背上,壓住她上身不動,噼噼啪啪地抽打她屁股。女特務折 起腿試圖踢他,沒有武功做不到。何天寶又打幾下,女特務還是反抗,發現女特 務的鉤腿反踢根本夠不着自己,就坐在那裏休息。 女特務又踢了一陣子,終於認命地趴在牀上不動,嘴裏嘟囔了幾句日語,估 計是「老娘就當被狗咬了」之類。 「這樣才乖嘛。」何天寶伸手撫摸她的屁股,觸手處火辣辣的熱,剛才被打 得夠嗆。 女特務恨恨地說:「你要幹什麼就快幹,我打掃完了還要打電話給金啓慶呢。」 「一點兒前戲都沒有?你真粗魯。」何天寶轉個身,面朝女特務的後腦勺, 女特務起身要逃,何天寶一掌拍在她頭上把她拍到牀上,分開她雙腿,硬邦邦地 頂入,卻進不去。他往掌心吐了口口水,在她外陰上抹了抹,摳開她的陰阜,發 現接縫處的肉色細嫩,不像是久經人事的,問:「處女?」 「你想得美,受訓時就算是處女也會被教官開苞的。」 「不是處女還這麼緊?」何天寶本來也沒想過她會是處女,奮力再衝一次。 女特務叫得更慘,說:「何天寶,你的東西太大了,求求你,你幫我舔舔吧 ……」 「他媽的你想什麼呢,這是強奸!」何天寶嘴上這麼說,把她翻過來,女特 務披頭散發,化的妝蹭花了,像個正在卸妝的京劇演員,但看得出不是老太太而 是青年女人。女特務揮拳就打,何天寶早有準備,合身壓住她,強吻她嘴脣。 女特務並不躲閃,逆來順受,何天寶用舌尖頂她,她微微張開嘴脣,何天寶 的舌頭在她嘴裏進進出出,雙手握在她的腰臀間,感到她屁股下面溼乎乎的,好 像已經情動。何天寶分開她雙腿,小和尚向前撞去。 女特務皺眉哭叫,亂踢亂扭,像痛苦又像享受。 何天寶不想她享受,一手扯她頭發,一手掐住她腰,把她再次翻過去,面朝 下按住,低頭用腦袋按住她的背心,雙手各抓緊她一瓣兒屁股,把她雙腿再次左 右分開,雞巴蹭了蹭,憑感覺找到股縫的位置,不管前面有路沒有是水路還是旱 路,硬生生地戳了進去。 女特務嘶聲尖叫:「有種你殺了我,否則我一定要折磨死你!」 何天寶是汪精衛身邊的人,知道日本人內情:「你一個女特務,不過是上海 機關或者北平機關的公共慰安婦罷了。我是汪精衛的祕書,你折磨死我?我一個 電話就能讓你上司把你脫光了送到我家裏!」 女特務想要還嘴,何天寶猛力撞擊,兩人陰部相撞,女特務確實性經驗很少, 陰部稚嫩,被撞得啊啊慘叫。 何天寶不管她死活,加力狠幹,一下快過一下,一下重過一下。女特務嘴裏 叫得悽涼之極,但腰臀實際上卻開始溫柔宛轉地配合。 忽然,她的哀嚎戛然而止,上身歪倒一邊,昏了過去。 何天寶也已經到了極限,痛快地噴射出來,灌進她的子宮,雙手死命抓緊她 的臀肉,又摸上去狠抓她一對小而結實的乳房。女特務不吭聲也不動彈,任由他 抓。何天寶獸欲發泄完了,恢復了理智,停止了動作,探她鼻子,倒是還有呼吸。 「你不是有心髒病吧?」何天寶慌了神,把她翻過來。她滿臉潮紅,兩眼睜 着,直勾勾地不知看哪裏,怎麼拍打都沒有反應。 「沒事兒,你這是性高潮,躺一會兒就會緩過來了。」何天寶放心了,拍拍 女特務的肩頭表示安慰,手感不錯,掐了她乳房一下,注意到她的乳頭還是粉紅 色的。 「今天是你的第幾次?大家這麼快活,讓我看看你的長相你應該沒意見吧。」 何天寶也不等女特務回答,提起褲子去水房,端了盆水回來,女特務已經不見了。 何天寶跑出去追,卻遇到那女特務下身裹着條不知是桌布還是窗簾的花布, 又從前院走了回來。她有些膽怯地說:「你痛快了吧?饒了我吧。」 作爲一個熱血青年,何天寶認爲強奸日本女人沒什麼不對,但作爲一個男人, 看到自己對這個女人做的事,他有點心軟,溫和地問:「你還好吧?」 「沒事兒。」 「那你剛才是……」 女特務說:「給我條褲子行嗎——我保證不說出去。」 何天寶常常睡在這裏也有幾件換洗衣服,拿了條褲子給她。 女特務走進一間空客房換褲子。 何天寶站在門外說:「你的真名叫什麼?」 「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不能連你名字都不知道。」 「我不告訴你,混蛋。」 「對不起,我喝醉了——酒後亂性。」 「酒醉還有三分醒——我已經跟你說了我是日本特務,你還敢動我,你到底 是什麼人?」 「男人。」 「畜生,老太太都要強奸。」 「你又不是真的老太太。」 「你扒我褲子的時候又不知道!」 「自打我看到你的絲襪我就知道你是個年輕女人,你叫什麼?」 「不告訴你!」女特務換好了褲子走出來,花貓似的臉上看不出悲喜。她身 材嬌小,穿何天寶的褲子只能挽起褲腿,像個進城賣西瓜的農民。她出來看到何 天寶,鼻子都氣歪了。後院中間有套石桌石凳,何天寶大喇喇地坐在一個石凳上, 正拿起茶壺對着壺嘴喝茶,他倒不是擺譜,是真的渴——大熱天的剛才他折騰得 渾身都是汗。 女特務站在門口,指着何天寶:「你……你怎麼一點兒愧疚的意思都沒有? 裝蒜都不會嗎?」 「你是特務,我不敢撒謊騙你。」何天寶懶得演戲,也確實不怕她告狀,雖 然原則上漢奸不該強奸日本女人,但日本女特務地位很低而他這個汪精衛身邊的 人又是漢奸中的特權階級。 「好,你不敢騙我,卻敢……你給我等着!」女特務一跺腳,風風火火地撞 開院門走了。 何天寶坐在石凳上不動——仍然不是擺譜是真的累得不想走路——嘴裏喊: 「走啦?不送了啊,路上小心。」 只聽前院傳來大門開閉的聲音,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巷子裏回蕩:「何天寶! 你混蛋!」 第十三章 紗羅帳自圖你一時風流 何天寶回家,路上拐到一家大酒缸買了一壺玫瑰露兩樣熟菜拿回家去,看到 賈敏陪笑打招呼:「我買了點兒酒,知道你愛喝一口。」心中有種做賊心虛的感 覺。 賈敏邊上門閂邊笑說:「你也不說一聲,我也備下了東西要跟你喝一杯,天 福號的醬肉,好容易找到的二十年陳紹。」 何天寶不好酒,但這些天出入酒局,知道二十年陳紹難得,特別是抗戰爆發 後紹興酒產量暴降,南北交通艱難,北平市面上就更少見了。他忘了自己的虧心 事,上下打量賈敏,發現賈敏穿着旗袍,笑意盈盈,很殷勤的樣子,問:「你做 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 「沒大沒小!」賈敏也不生氣,拉着他往堂屋走,「今兒我高興,咱們坐下 邊喝邊聊。」 「碰上什麼好事兒了?斯大林本人來探望你了?」何天寶邊說邊走進堂屋, 桌上擺了四樣涼菜,還沒動過,「呦,老斯還挺客氣,沒怎麼吃,都給我留着呢。」 「讓你學北平話沒讓你學貧嘴京油子。」賈敏說:「我確實是見我們同志了 ——先喝一杯。」她俯身給何天寶倒酒,綢緞旗袍包裹的胸部佔據了他的大半視 野,一股脂粉香撲面而來。何天寶端起酒杯,有點酒不醉人人自醉。 賈敏忽然聞聞他頭發,眨眨眼睛:「怎麼?出去喝花酒了?」 何天寶想要否認,又想到自己身上估計帶着女特務的味道,說:「應酬嘛— —我是真不愛去,儘是些庸脂俗粉——你那是什麼眼神?不信任我是不是?你們 上級就沒給你講講國共合作的精神?」 賈敏「切」地笑一聲,手扶旗袍下擺坐到桌子對面,舉杯說:「信,喝酒。」 何天寶跟她碰了一下,抿了一口,忽然發現房裏有問題:「收音機哪兒去了?」 「我們今天有點急事兒,臨時錢不湊手,當了。」賈敏陪笑着給何天寶夾菜, 「放心,我們領導今晚就能調到錢,明天早上贖了送來,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何天寶肝火上撞,他倒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只是這個行爲太反常,他現在 也算漢奸中的上流人物、淪陷區的暴發戶,好好的爲什麼去當當? 「我還有一件事兒求你,明兒你們開業,能不能順手幫我一個忙?」 何天寶立刻警惕起來,滿臉假笑地說:「咱們之間,萬事好商量——你先說 說看。」 賈敏掃了何天寶一眼,一半是惱火一半又帶着點欣慰,端起酒杯示意,何天 寶裝沒看見,賈敏厚着臉皮自己送過杯子來跟他碰一下,一口喝幹,說:「邊吃 邊談,時間還長着呢。」 何天寶敷衍着又喝了一口,賈敏邊喝邊說,原來今天賈敏去跟同志見面,知 道頭天夜裏他們有個信使進德勝門的時候被扣住,就關在附近的兵營裏。共產黨 間諜們緊急商量,決定派人假扮特務帶文書去提人,就說這個共諜牽扯到汪僞內 部的人,要送他去上海巖井機關對證。賈敏發現關人的兵營就是蘇浙皖商會後院 那個,所以希望讓何天寶明天儘量多拉幾個日本人、特別是軍官去那兒喝酒。 何天寶嘬了半天牙花子,問:「我們有什麼好處?」 賈敏給自己斟了杯酒一口幹了:「我陪你睡覺。」 何天寶之前跟兩位旗人喝的酒像是全變了汽油,在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血管裏 一起燃燒起來。他俯身向前,瞪着賈敏,低聲喝問:「你把自己當成什麼了?」 賈敏不爲所動,仍然保持嫵媚地假笑,伸出一只白嫩的臂膀,挽住何天寶的 脖子,柔聲說:「你想把我當成什麼,我就是什麼。」然後吻在他脣上。夏夜悶 熱如爐,她的手指偏是涼的,嘴脣更涼。 何天寶的心裏無限悲傷,嘴脣卻纏綿不舍,他強行退開身子,說:「我明天 一定幫你,你不必賣肉了。」 賈敏身子微顫,臉上的肌肉仍然控制得很好,一片半醉半醒的媚態。 何天寶不想看她,轉身進房,醉醺醺的也不管有沒有特務進來偷窺,走到東 屋,這房間沒有牀,他就和衣躺在書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是公歷八月十八日,「蘇浙皖聯合商會」舉行成立典禮。 開業典禮弄得很熱鬧,臺上請了榮春社的堂會,院子裏擺了二十桌流水席, 華北政務委員會和日本駐北平機關都派了個官僚來發言。只是場面冷清,多數桌 子始終都坐得稀稀拉拉。這幾天北平風聲鶴唳,那批剛剛調進關的僞滿警察六親 不認到處抓人。在平的蘇浙皖商人只有一小半來祝賀,送了禮就走,外地商人則 大多禮到人不到。只有後院的日本駐軍最捧場,聽說有酒有肉人數不限,中隊長 留下一個班執勤把剩下的百十號人全拉來了,佔了半個院子,禮物就只有兩盒子 用紅色木盒子裝的日本點心。 雖然來客不多,金啓慶和舒六爺還是忙得腳不沾地,還好兩人鬥志昂揚—— 何天寶頭天晚上喝酒時許諾了給他們每人一千塊紅包,而且是比聯合準備銀行的 「關公票」更硬的日本軍票。 何天寶裏裏外外裝着忙活,其實心不在焉,全神貫注地聽着後院的動靜。 找個空兒把金大爺帶到書房,拿出兩百塊洋錢給金大爺,說是額外的謝禮。 金啓慶推辭不收,何天寶勸了半天,金啓慶這才勉爲其難地收了。何天寶又表示 自己喜歡南方,這次到北平是上司有令逼不得已,絕無擠走金啓慶的意思,反而 很希望調回南京去。金啓慶的情緒立刻高漲起來,揎拳擄袖地衝出去跟來客們拼 酒。何天寶想要套問那「陳媽」的背景也沒有機會。 何天寶跟着走出書房,穿過正廳,在正廳臺階前找張桌子坐下,抽根煙定定 神,望着前院吆五喝六的人羣發呆,忽然聽到身後有一陣輕微的響動。他回頭看, 隔着正廳的兩重花格子木門看到後院牆下蹲着個女人,襯衫西褲公務員打扮,正 是賈敏。牆那邊隱隱傳來有亂轟轟的日語叫聲,何天寶沒有回頭,知道出事了。 看看周圍的人都忙着大吃大喝,何天寶喝了一大口烈酒含在嘴裏,沒人注意,就 閃身穿過正廳,往後院走。 賈敏揮手讓他走開,何天寶示意她過來,拉着賈敏進了他的臨時臥室,迎面 走上去雙手捧住賈敏的臉,一個熱吻印下去,用舌頭撬開她的嘴脣。賈敏感到一 口液體灌進來,品品是酒,立刻明白了何天寶的計劃,張口接住含在嘴裏。何天 寶飛快地脫掉賈敏的衣服,卷成一團丟到牀下。 看着大白羊似的半裸媽媽,他腦中一陣眩暈,下體堅硬如鐵。賈敏纖手紛飛, 已經解開他的褲帶,把他的陽具放了出來,熱烈地撫摸着。 何天寶魂飛天外,忘了做戲,把母親壓在牀上,忘我地揉搓着她赤裸的肩膀 胸膛,嘴巴來回舐咬兩個碩大的乳房還有上面猩紅的乳珠。 像是過了一兩分鍾又像是過了一兩個鍾頭,門被撞開,兩個日軍端着步槍的 衝進來,用日語大叫。 何天寶拉被子蓋住賈敏,半裸着跳起來,提起褲子,憤怒地對着日本人大喊 大叫。其中一個日軍舉起步槍,何天寶搶上一步右手扯開槍管往頭頂推——擔心 流彈打中牀上的賈敏。 前院喝得醉醺醺的幾個日本軍官被引了過來,跟追過來的日軍說了幾句話, 其中一個中文較好的人問何天寶:「何先生,這位是幹什麼的?」 何天寶說:「我太太,我喝得高了,到後面躺會兒。」 軍官問:「你喝醉了休息,太太幹什麼的?」 何天寶乜斜着醉眼:「陪我躺會兒,我自己的老婆,自己的房間,關着門午 睡,你管我們幹什麼的?」 軍官跟中隊長說了,中隊長湊近被子,聞聞賈敏身上的酒氣,點點頭,喝令 手下出去。 何天寶關上門,邊穿回衣服邊問賈敏:「出什麼事了?」 「他們不放人非要請示上級,我們硬提了走,我忙亂中走錯了方向,跳牆過 來的——我連累了你……」 「這會兒說這些廢話幹什麼,你躺在這裏別出去,就裝害臊了哭個不停,我 出去應付。」 此時後院空空蕩蕩,前院什麼人都有,而追過牆來的日軍也沒看清賈敏的身 形去向,連具體穿什麼衣服都衆說紛紜。日本人暫時沒有爲難何天寶,只是一一 盤問來賓的身份。日軍漢語程度普遍不佳,只問得雞飛狗跳,也沒什麼頭緒,只 是越來越亂。 輝子忽然冒出來,小聲說:「何先生,現在日本人不比從前了,他們也收錢 的。」何天寶打量輝子,輝子低聲說:「千裏爲官只爲財,不管您是南京的重慶 的還是延安的,我只認識黃的白的。」 何天寶揚揚眉毛。輝子厚道地微笑着。 何天寶問:「那你想要多少黃的白的?」 「我媽快過五十整壽了,我想給她老人家打副鐲子。」 何天寶說:「好。」 「痛快人。」輝子拇指食指拈在一起,在嘴脣上橫着劃了一下,表示沉默是 金。 何天寶包了一千塊軍票,送走了滿腹狐疑的日軍,打起精神應酬賓客。 市道不景氣,難道遇到一次大吃大喝的熱鬧,人們很快就忘了這段插曲,戀 棧不去,直到下午四五點鍾才漸漸散了。剩下三五桌麻將鬥得難解難分,看看天 色擦黑,這批人叫着挑燈夜戰,金大爺雙喜臨門,人旺財旺手氣旺,帶頭響應。 何天寶實在支撐不住了,舒六爺勸他回家歇着,何天寶告了個罪先走了。 回到金魚胡同,賈敏開了門讓何天寶進去,伸手把他拉住在門洞裏,飛快地 上了門閂,低聲說:「有客。」 何天寶注意到正房窗戶上有人影閃動,還有譁啦譁啦搓麻將的聲音。他問賈 敏:「你們的人?救出來了?」 「不方便跟你說,請你在院裏等等。」賈敏壓低聲音:「別看到他們的臉。」 「我躲進廚房去?」 「衝牆根坐着吧。」 何天寶想笑,夜色中卻發現賈敏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就聽話地搬把藤椅到 南牆根,對着牆壁吸煙喝茶,頭一次注意到這面牆上爬滿了爬山虎。 過了一會兒正房門響,一片高跟鞋的腳步聲,一羣女人嘰嘰呱呱地走出來, 到院門口話別。何天寶沒有回頭,用眼角瞟到他們在院門口的身影,分辨出其中 有一個好像是男扮女裝。 人們開了院門離開了,賈敏重新關上門,也搬了把藤椅來到何天寶身邊坐下。 兩人並肩坐着對着牆吸煙。 何天寶沒話找話:「今天來的是什麼人?你這麼緊張?」 「你不知道比較好。」 「想不到有人能把你嚇成這個樣子……難道說看到了他的臉就會死?他是美 杜莎嗎?」 「不知道。」賈敏說,「我只知道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 「哦。」何天寶 「二十年代我們一起在歐洲受過訓,他爲了表示全身心投入共產主義事業, 作了化學閹割。」 「啊?」 「放心,他不是我的老情人。」 「我很放心,就是有點不放心你——你們那邊兒再肅反的話,你給軍統特務 扮演過媳婦兒、夠個罪名吧?」 賈敏苦笑不語。: 何天寶衝口說:「我看你在那邊過得膽戰心驚的,不如投降回來算了。」 賈敏側頭拿眼乜他:「我回來你接受?」 何天寶說:「當然。」 賈敏腰肢擺動,臉湊過來靠近了端詳何天寶:「你可別後悔。」 何天寶其實已經後悔了,但話趕話說到這裏,只能說:「只要我做得到。」 「你這話跟沒說一樣,小官僚……」賈敏冷笑,「你這樣的年紀,本該是聽 人家兩句演講就去寫下血書抱着炸彈去死的。軍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把你 教的才二十歲就這麼老奸巨猾?」 「不是軍統教的,」何天寶衝口而出又把後半句「是你教的」咽了下去,賈 敏當然猜得到,面無表情地吸煙。何天寶沒話找話:「我租媳婦兒的錢交上去了?」 賈敏勉強笑着說:「是啊,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來個卷包會的,我們是講信 用的。」 賈敏站起來伸個懶腰,說:「我困啦,先進去了。」賈敏去睡了,何天寶在 院子裏獨坐抽煙,黃昏時剛下了場雨,雖然是夏夜卻有些涼意,何天寶心裏只覺 得無限的悽惶。 他坐了一個多小時,才有了些倦意,進房睡下。臥室裏黑漆漆的,模模糊糊 地可見一個曲線起伏的身體對牆而臥。賈敏從來不管掛簾子,何天寶今晚也沒掛。 何天寶躺在炕上,閉着眼睛,迷迷茫茫,似睡非睡,黑暗中只聽到雨聲沙沙。 睜開眼,紙窗外仍然一片昏黑,他偷看賈敏,賈敏在大炕儘頭面向他睡着,睡衣 領口鬆開,露出雪白的頸子,還有一彎朦朦朧朧的曲線。 何天寶胸中一陣翻騰,不知道從何而來的酸楚和衝動,他用肘撐起身子,緩 緩爬過大炕,湊到賈敏面前。 賈敏迷迷蒙蒙地哼了兩聲,翻了個身,臉離何天寶近在咫尺,一股香氣撲面 而來。 何天寶的腦子裏轟的亂成一片,只覺得眼前的女人無比誘惑,強忍着不動。 窗上傳來窸窣的聲音,大概是風吹樹葉敲窗。 賈敏忽然低聲說:「小寶。」 何天寶聽到她說話,如遭雷擊,渾身僵住,瞪大了眼睛,猜測母親是醒着還 是說夢話。 賈敏低聲問:「窗外是不是有人?」 何天寶說:「是。我們現在脫了衣服……作戲給他看。」 賈敏含含糊糊地說:「慢點兒,慢點兒。」自己脫去了上衣。 月色透進紗帳,何天寶看着朦朧光線下半裸的母親、兩個大乳房柔美的曲線, 心醉神迷,忍不住捧過她的臉吻了下去。 兩人脣齒相接。他的嘴脣撐開她的脣,舌頭探了進去。賈敏顯然沒有見識過 法式熱吻,不知所措地愣了一會兒,然後本能地開始反應,進步神速,兩條舌頭 攪在一起,吸吮着舔舐着。他狂野地探索,她熱烈地回應,兩人口舌纏綿了良久, 何天寶沿着她的嘴脣、面頰、下巴、脖頸一路向下吻去,面前白花花是渾圓碩大 的兩個乳房,頭腦昏沉,張口含住,吮吸齧舔。 假鳳虛凰,也不知纏綿了多久,何天寶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陰莖已經從短褲 上沿擠了出來,自己的雙手正握住了母親的腰臀,往自己的陰莖上摩擦。 賈敏一邊假裝叫着牀,一邊扭腰躲閃:「啊……啊……啊……阿寶,你知道 你在做什麼?……啊……啊……」 叫牀聲一聲聲鑽進耳朵,滑嫩的腰肢在手中身下轉動,何天寶熱血如沸,低 聲說:「我又不是童男子,當然知道。」 「啊……啊……啊……我是你媽媽……啊……啊……」 這句話入耳,何天寶忽然感到一種從未體會過的罪惡感與興奮感,嘴巴放開 了母親的乳尖,緊緊壓在母親身上,低聲說:「我們只是在做戲給他們看。」他 下體更加快速地摩擦着,隔着薄薄的兩件內褲,他清楚地感受到她花谷的起伏, 恥毛的輕微刺感,還有,內褲下已經溼了。 「嗯……嗯……你不要假戲真做……」 「已經做過了。」何天寶膽子更大,掀開薄被,雙手去褪賈敏的睡褲。 賈敏並沒有真的反抗,任由兒子脫去自己的褲子,露出圓滑的臀部和兩條筆 直的腿。 何天寶分開賈敏的腿,從後面硬邦邦地頂上去。 賈敏微微掙扎。 何天寶情動,壓住賈敏,陽具在賈敏的股溝間亂撞。 「不……上次是意外……」賈敏小聲說着,虛弱無力地反抗。 撕扭中兩人面對面抱在了一起,四目相對。 「後來可不是。」何天寶吻住賈敏的嘴巴。 賈敏開始回應,又停住。 何天寶發現自己的雙手正在揉捏着母親的乳房,久曠的陰莖漲得無比粗大。 他雙手沿着賈敏的胸乳腰腹向下,開始往下拉母親的內褲。 賈敏又開始躲閃。 何天寶用自己的胸膛緊貼賈敏的乳房,將她上身壓住,嘴巴離開賈敏的嘴脣 半寸,低聲說:「你也想要的。」 賈敏看着兒子,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得到一個年輕強壯的男人的輪 廓。她柔聲說:「我們這樣……已經不應該……我們不能……」 「我們的身份可能曝光, 你可能要回根據地,我也可能就要回南京或者重 慶……我們可能明天就不會有再見的機會……」何天寶喘息着說,「我們可能明 天就被捕或者死去——你真的在乎什麼禁忌麼?」 「你會後悔的……」 賈敏的聲音忽然截斷,何天寶的手強行伸進了她的內褲,一根手指插入了她 溼潤的下體,嫺熟地摸索到了一個她從來不知道的興奮點。 賈敏忽然停止了掙扎,撫摸着何天寶的胸膛,說:「冤家,你來吧——今晚 的事情,只有我們兩人知道。」 何天寶拉掉了母親的內褲,說:「嗯,只有今晚,只有我們兩人知道。」 賈敏屁股頂動,不知是閃避還是迎合。何天寶的陽具忽然找到了花徑的縫隙, 擠了進去。 她的胯間已經是一片溼潤,他粗大滾熱的分身一下子就擠了進去。 賈敏發出一聲又痛苦又歡喜的叫聲:「啊!!!」又低聲問:「小寶,你知 道你在幹什麼嗎?」 「幹你。」何天寶含住賈敏的嘴脣,堅定地低聲說,陽具捅了幾次,感到母 親起初有些幹澀的花谷裏迅速溼潤起來。 何天寶低聲重復:「我要幹你。我們雖然是母子,雖然南轅北轍,雖然身處 黑白兩邊,但是我想要幹你。我知道我們的約定。但是我更知道我們有今天沒明 天,更沒有昨天。此時此刻,我只知道我要幹你。」 賈敏渾身顫抖,嘆了口氣,幽幽地說:「輕點兒,冤家。」 何天寶緩慢而堅定地抽插着。 賈敏的下體越來越溼,咬着枕頭,不發出聲音。 何天寶從賈敏的身體裏退出。 賈敏仍然沉默,豐滿光滑的屁股卻不安地扭動着尋找。 何天寶把母親翻過來,把她上身剝光,伏在她豐滿的胸部上,舔舐着她的乳 尖。 賈敏雙手撫摸着兒子赤裸的上身,忍不住說:「快點兒……」 何天寶問:「快點兒什麼?」 「快點兒進來,進來……」 「進來做什麼?」 「進來……幹我,幹我……」 何天寶再次進入,把母親的雙腿擡起來架在肩頭,兇猛地狠插。 賈敏迷亂地叫:「太大了……太猛了……你太厲害了……幹我……幹死我了 ……我不行了……」 她忽然伸手死死按住何天寶的肩,挺直下體,陰道收縮,發出一陣淫靡的吟 哦。 何天寶感到賈敏泄了,停止動作,放下她雙腿,趴在她身上,去吻賈敏的嘴 脣。 賈敏這次泄得好厲害,渾身顫抖,牀褥浸溼,腦子被快感衝暈,過了良久才 恢復意識,發現自己正跟兒子熱烈地舌吻。 賈敏側開臉,避開嘴脣。 雨點細密地敲窗,他的吻春雨般地落在她的臉上。 賈敏閉着眼,感應着兒子在自己體內溫柔的運動。 他雙手扶住她臉頰,扳過她的臉,吻她的脣。 賈敏輕輕張口,咬了兒子嘴脣一下。 他的嘴脣退開,立刻卷土重來,更兇猛地吻她,把舌頭伸了進來。 口舌纏綿,情迷意亂。賈敏迅速掌握了技巧,卷起舌頭迎合何天寶的抽送, 像是用舌頭做愛一樣。 何天寶又開始緩緩地運動起來。 賈敏低聲說:「你快點兒,快點兒射了吧,這種事做得太多,對身體不好。」 何天寶說:「我哪裏做得太多了?簡直是禁欲的和尚。」 賈敏笑啐:「呸!你就是和尚,也是下流小和尚。」賈敏低聲哀求:「冤家, 求求你了,我……我下面真的不行了。你快點射了吧。」 又輕輕說:「射在外 面,別讓我懷孕啊。」 「好!」她這樣婉轉告饒,只讓何天寶興致更旺,暴風驟雨般地連續進攻着。 賈敏喘息着說:「瘋子,你真是小瘋子……」 「我是小瘋子,你是大婊子……」 「我是婊子,操我,操我!操我……」 何天寶接近頂峯,他咬牙要抽出陽具,賈敏緊緊抓住他的屁股,說:「唔… …射在裏面……」 「別射在裏面?」 「射在裏面!射在裏面!給我,我想要啊!」賈敏眼神發直,語無倫次。 何天寶笑:「你可能會懷孕的……」 「不會的,我快四十歲了,很難懷孕的,沒那麼巧,我不管了,我想要懷孕 ……想要被你搞大……我要!我要!我要!」母親扭動身體,胡言亂語,手裏拍、 打、抓着兒子堅實的屁股。 這一次何天寶更持久,幹了可能有一個小時還沒射。 「好小寶,好少爺,我看你是沒的可射了,放我走吧,過一會兒你自己就軟 了。」賈敏苦苦求饒,想要逃走。 「誰說我沒的可射了!」何天寶焦躁起來,把賈敏的長腿扳起來折在胸前, 將她整個人團成球狀,整個抱在懷裏,雙手握住她雙肩,猛力急速狠插,說: 「想讓我射,你就叫,使勁叫。」 兇猛地衝擊起來,撞得賈敏嘶聲尖叫,這一輪瘋狂的衝撞與叫喊持續了好一 會兒,何天寶注意到賈敏的掙扎不是男女親熱時的耍花槍,才停止行動讓她展開 身體,問:「我弄疼你了?」 「我快四十歲了,又不是天橋打把勢賣藝的小姑娘,哪兒有這麼軟和——也 就是學戲見天翻跟頭一字馬的那些才能受得了你這麼折騰……你幹什麼?」賈敏 發現何天寶又蠢蠢欲動,驚叫起來。 「再忍會兒,我還差點兒。」 賈敏哭了起來,說:「冤家,兒子,求你射了吧,我覺得下面被你肏爛了… …」 何天寶將她雙腿儘量展開分在兩側,雙手緊緊抓着她的乳房,把她白白的肉 體擺成一個大字,按在炕上不讓她動,挺腰衝刺,連搗了幾百下,終於再次噴射, 疲憊而滿足地停了下來。 射精之後,何天寶陽具仍然留在賈敏泥濘的花谷裏。 兩個人像是兩攤泥一樣疊在一起,大汗淋漓地一動不動,只是喘息,過了幾 分鍾,才開始熱吻起來。 「這次丟人丟大發了……」賈敏從高潮中恢復過神智,捂着臉自己吃吃笑, 「半條胡同都聽見了。」 「你那嗓子還半條胡同?撐死半個二十四號院。這也好,不管咱們周圍這幾 家到底是不是特務,都不會有人懷疑我們是假夫妻了。」何天寶笑着說:「國共 合作,作愛的作。」 賈敏望着夜色裏蒼藍的紙窗,問:「小寶……你後不後悔?」 何天寶說:「我知道你是我的敵人,我知道你是我的母親,可你就是讓我迷 戀。」他再一次吻上她的脣,一個比上一次更長的長吻之後,他說:「我不後悔。 可能是因爲俄狄普斯情結,也可能是因爲身臨絕境,所以特別瘋狂地想要傳宗接 代。」 「什麼俄狄普斯情結?」 何天寶說:「這是個德國心理學家的理論,認爲所有男人在潛意識裏,潛意 識就是我們說的心底裏,都在某個年齡段對母親有一定程度的兩性欲望。這個名 字來自一個希臘神話……」 何天寶說着殺父娶母的希臘神話,說到俄狄普斯跟媽媽生了兩個孩子,何天 寶仍然貼在賈敏屁股上的陽具又有了活力。 賈敏大吃一驚:「這麼快?」 「拳怕少壯麼。」何天寶摟住賈敏的腰向後拉,將她豐滿的屁股湊近自己的 陽具,輕鬆地進入溼漉漉的陰道。 賈敏驚叫起來:「你……你……你還怎麼這樣大,這樣粗?你剛才到底射了 沒有?」 何天寶聽到這話,來了動力,翻到母親身上,雙手分開她雙腿,挺着上身硬 邦邦地衝擊起來,撞得賈敏哇哇叫。 第二次比上次更持久,何天寶連續撞了幾百次撞得賈敏泄了身子,自己還金 槍不倒。 「停……停……停一會兒,讓我歇歇,否則真的要死了……」 何天寶放慢了動作,趴在賈敏身上親吻她的乳頭。 賈敏撫摸着他的頭發,吃吃笑:「跟小時候一樣。」 「把我當小孩子?讓你看看我是不是小孩子!」何天寶挺身而起,又開始衝 鋒。 「停停停,饒命饒命,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大爺,大爺饒命,讓我喘喘氣。」 「還笑不笑了?」 「不敢了——我本來也不是笑你,是覺得咱們倆這樣,怪怪的,挺好玩兒的。」 「八旗子弟,老想着玩兒——認真點兒。」 「行,我認真地……」賈敏撫摸着兒子汗津津的胸膛,想到「認真」二字, 又要笑起來,立刻板起臉,問:「那我們說點兒正經的——你什麼時候開始對我 打壞主意的?」 「第一次見面那天,我摟着你從輝子面前走開,手摸到了你的腰和屁股。我 當時就下了決心,一定要肏到這樣的腰和屁股。」何天寶毫不猶豫地說。 「呸!色狼!」 何天寶問:「你呢?你爲什麼會肯跟我上牀的?或者你根本沒把我當人,只 是在獻身你們偉大光輝的事業?」 「獻身革命只是順便的事情,主要是因爲你改了名字,不叫何小寶,姓車名 由。」 「什麼?」何天寶在南方長大,又有九年沒見過賈敏,北平話生疏了很多。 「軸啊。」賈敏吃吃笑,「你每晚猴在我身上蹭啊蹭的,我擰不過你,心想 索性讓你痛快一次算了,男人嘛,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都是睡不到的時候當 寶,睡過就煩。誰想到你胃口這麼大,痛快起來就沒完沒了……」 何天寶被她說得越來越有興致,用肩膀架起她雙腿,打算猛插幾百下再說。 「小寶,媽媽真的不行了,你快點兒射了吧。」 「那你得說點兒刺激我的話。」 「說什麼?」 「說我是你男人。」 「你是我男人。」 「說你是騷貨。」 「你才是騷貨!……啊!啊!啊!啊!啊!……我是,我是……我是騷貨… …」何天寶一陣猛衝,衝得賈敏開始帶着哭腔叫牀。 「說你喜歡我肏你。」 「說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女人……我是你的媽媽……我是你的寶貝……」混 雜着嬌喘和呻吟的胡言亂語中,她好像又泄了一次,陰道裏發出「噗嗤」「噗嗤」 的淫靡水聲。 「小寶……小寶……我腿疼腰也疼媽馬上四十了你饒了我吧。」 何天寶咬牙努力,終於停下喘氣。 賈敏怯生生地問:「射啦?」 何天寶把賈敏下身架得更高,大白屁股懸空,邊插邊說:「擡頭看着。」 賈敏頭一次試這個,茫然地伸着脖子看,看到兒子的雞巴根部插在自己陰脣 中間的場景,看得呆了,呻吟着感嘆:「好粗……真是太粗了——要被你搗爛了 ……」 「那你還要不要?要不要兒子的雞巴肏你的逼給你看?」 「要看……我要看……天啊,太粗了,兒子,你太粗了!」 「噗嗤!」「噗嗤!」「噗嗤!」 「我太快活了!快活死了!肏死我吧!啊……啊……啊!!!!!!!!!!! !!!!」 第十四章 我愛他青春在少年 第二天早上,何天寶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空氣中仿佛依然有男女體液的 淫靡氣味,覺得身體極度疲憊、空虛而舒坦。 賈敏走進來,臉上重化了淡妝,身上只穿了件睡衣,下體一絲不掛,兩條長 腿光滑美豔,上面隱隱露着少許渾圓的屁股,屁股上有細密的汗滴,在上午的陽 光下熠熠生輝。 「褲頭都不找倒先化了妝?」 「忘了,睡得太少,我腦子昏昏沉沉的。」 何天寶注意到她走路緩慢,像是雙腿間夾着個活物,半坐起來伸手摟住她腰, 壞笑着問:「你怎麼了?走路怪怪的。」 賈敏擰他一下,說:「我怎麼了?還不是你這小壞蛋?」她昨晚喊得太厲害, 聲音都嘶啞了,恨恨地又擰何天寶一把:「我嗓子也啞了,下面也……也被你… …都腫了。」 何天寶說:「那今兒個我溫柔些——我還以爲你喜歡粗暴的。」 看他得意,賈敏好勝心起,一晃身子恢復了混不吝的心態,嬌滴滴又毫不含 糊地答應:「呸!其實老娘喜歡被你狠狠幹。」 何天寶用胳膊肘撐起身體,抱住母親的腰,親吻她赤裸的大腿和屁股。 賈敏格格笑,轉身把兒子壓倒在炕上,伸手撫摸他的胸膛,媚眼如絲,說: 「小寶,你不累嗎?再睡會兒吧。」 「不了,我得出去奔啊,昨天你們在我後院一鬧,日本人肯定要查我們。」 何天寶匆匆起身。 「你撩了人家半天這就……」賈敏正曼聲抱怨,何天寶已經套上衣服,慌慌 張張地出去了。 賈敏坐在炕上,看着天翻地覆得被褥還有上面的塊塊污痕,一時臉紅一時笑。 *** *** *** 何天寶壯着膽子直接去商會,看外面還很平靜,沒有生面孔,進去也是一切 如常,金大爺攏着幾個辦事員在那裏吹牛。 何天寶坐下,一邊喝茶一邊聽他們聊天,過了一會兒才漫不經心地問:「昨 天隔壁日本人鬧着抓人,後來抓着了嗎?」 一個會日語的年輕辦事員說:「不知道,只聽說不讓他們管,由特務機關接 手了。」 何天寶熬到午後,找個借口就回家了。 進門見賈敏正坐在當院聽收音機逗貓——何天寶認得是曹湯姆家的貓,被賈 敏各種小恩小惠哄得經常來串門,見他進門,賈敏說:「今兒這麼早,我買了個 西瓜……」 何天寶說:「你怎麼還沒收拾東西?咱們的趕緊走。」 「怎麼回事?」 「昨兒的事已經由日本特務接手了,我和你一起出城,不,你們在白洋澱有 遊擊隊吧?我送你去保定,然後咱們就各自逃命吧。」 賈敏看着何天寶:「你想不想在我身邊多留一陣子?」 何天寶看着母親那雙藏在黑色眼影中的、明亮而無情的眼睛,說:「想。」 「那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吧,日本人不會追查昨天的事的。」 何天寶眨眨眼,等她下文。 「那個信使,本來就是延安和香港之間的使者,而我們和日本人在香港是有 聯系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跟汪精衛不同,但是真正的間諜工作就有這樣 的灰色地帶。可惜這些已經是組織機密,我不能跟你多說。」賈敏直視何天寶, 充滿信心地解釋着,「昨天我們被迫襲擊德勝門外駐軍的事情我們的人已經跟日 本方面聯絡過了,他們陸軍對內會說這是上海巖井公館爲了防止泄密而採取的緊 急措施。日本內部傾軋再嚴重,陸軍的人也不會通緝外務省的特務。」 何天寶聽得兩眼發直,沉默了片刻,問:「那人到底是來北平做什麼的?」 「我不能說,總之,大體就是這樣……咱們還是不要說這些了……」賈敏伸 手撫摸何天寶的胸膛,她的手仿佛帶電,何天寶只覺得胸前麻酥酥的,下體隨之 蠢蠢欲動,伸手摟住賈敏的腰,把她拖上炕上。賈敏睡衣扣子散開,一個金墜子 帶着一對乳房滾了出來,乳房因爲體位關系顯得更大,因爲金墜子的點綴顯得更 美妙。何天寶伸手摩挲着媽媽白嫩結實的乳房,覺得國共決裂的事情不妨等等, 現在還是通共比較實惠。 賈敏低頭凝視兒子的手玩弄自己的乳房,表情怪怪的,有點癡迷,有點吃驚。 「小寶……」 「嗯。」 「咱倆長久不了,我終究還是要詐死的,但是我想跟你一起過了中秋再散, 好嗎?」 何天寶伸手摟住媽媽的腰肢,心裏一陣酸楚,竟說不出話來。 「好不好?」 「好——」 「你擔心你南京和重慶的上司都想要你回去?」 「回頭咱倆再商量怎麼糊弄我上司。先說說拍照的事情——現在你總不會不 肯了吧?你不想拍裸照,咱們內衣照,我託人去上海找歐洲最新最摩登的蕾絲內 衣。」 「你當老娘是鄉下人?我聽說過那些洋鬼子的不要臉玩意兒……幹嘛?…… 別跟逮不着似的……我說你到底憋了多久啊怎麼跟剛從牢裏放出來似的?」 「是你勾引我的,還什麼外面有人偷窺……我都聽得出是樹枝兒打窗戶!」 「呸,誰稀罕勾引你……幹嘛呢?」 「沒什麼,摸摸。」 「嗯……你這不像是只是摸摸啊……昨晚兒要了那麼多次你現在還要?想我 死啊?」 「我怎麼舍得?」 「……」 「……」 「嗯……嗯……嗯……你幹嘛呢,進來啊。」 「說,昨晚爲什麼要勾引我?不說我就不進來!」 「爲什麼?還不是因爲你上次弄得我……舒服了,隔了幾天就有點想你,昨 兒白天你又嘴對嘴的灌我喝酒,又跟我那樣……」 「跟你哪樣啊?不清不楚的。」 「你還要我說得多清楚?算了我走了!」 「來了來了,昨晚兒都把你肏腫了你怎麼還急吼吼的。」 「呸!說話真髒,也不知道咱倆誰見天跟鬧貓似的!」 從這天起,兩人開始了明鋪暗蓋、白天假夫妻、晚上真鴛鴦的生活。只是賈 敏還保持着一些矜持,每晚都要先關了燈才去洗漱卸妝,然後摸黑進來,跟何天 寶同睡。 一個虎狼之年,一個年輕力壯,兩人晚晚不空。有時何天寶裝睡,賈敏就湊 上來摟着他撩撥。她知道母子亂倫的隱祕關系最讓何天寶覺得刺激,常常一邊用 哄小孩的口氣說些「小寶起來跟媽玩會兒」之類的話,一邊撫弄何天寶的陽具, 直到何天寶忍無可忍翻身開戰。 男女關系剛開始的時候,只要牀上和諧,什麼都好說。賈敏除了是拋夫棄子 的共黨,能玩會玩的八旗小姐,還是個不修邊幅的懶婆娘:做飯只會炒雞蛋炸醬 面之類的窮對付,連粥都煮不好,常常火大了燒焦;房間是永遠不收拾的,兩人 的衣物都不多,但房裏簡直沒有下腳的地方,各種雜物平鋪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 方,像水一樣漫過堂屋,涌向院子……但在此時的何天寶看來,都是可愛的小毛 病,關鍵是腰軟屁股圓。他簡直仿佛割裂塵緣的禪宗和尚般灑脫,國仇家恨萬事 皆空,清規戒律無需遵守,天理倫常一概沒有。 *** *** *** 這天早晨,何天寶直奔西城。舒六爺幫他聯絡訂下了一輛OPEL小汽車,車主 是個英國醫生,價錢很便宜。因爲日本人對汽油管制越來越嚴,英國人有車沒油 也沒用,而何天寶身爲汪精衛的半個欽差,得到了日本人的少許特權,給了他一 些特供物資,包括兩桶汽油配給。 到了地頭,何天寶顯擺自己留過洋,用法語跟洋鬼子攀談,這英國醫生和他 的法語都說得結結巴巴,說了幾句鬼子就主動換成了京片子。原來車主從清末就 在北平行醫,現在英倫三島危在旦夕,他要回國參戰,這才變賣家產。何天寶說 既然你要精忠報國馬革裹屍了,打個八折怎麼樣。車主義正言辭:「我們這些北 平英僑傾家蕩產,要從美國訂架戰鬥機去保家衛國的,你這會兒跟我們還價,往 輕了說是落井下石……」 「也不用往重了說,我就問你,過去八十年你們打了三回北平,弄走我們多 少東西,留下輛車怎麼了?」 舒六爺在中間說了許多好話,總算按九折做成了這筆買賣。英國醫生立刻換 上笑臉,收起洋錢,拿出一瓶洋酒,跟兩位北平人喝了幾杯。 何天寶開車送舒六爺回了家,再去警察局辦牌照,他有齊燮元田文炳的片子, 一路綠燈通行無阻。 他把車開到東升修車行,讓他們去掉車上英國標記,自己坐黃包車去六國飯 店看看金啓慶什麼事,原來是陳璧君的一個侄子帶着老婆到北平來玩,金啓慶帶 着他們去逛琉璃廠了。何天寶知道陳璧君出身南海大族,侄子可能有一百個,但 是該應酬還得應酬,趕去琉璃廠陪着皇親國戚逛街吃飯。 黃昏時分,何天寶疲憊不堪地回金魚胡同,走進去迎面遇到了一個賣香煙的 小販,吆喝着「大英牌香煙,金鼠牌香煙」,跟他擦肩而過。 何天寶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他回頭看看小販矮小的背影,心中一動, 說:「喂,你忘了換絲襪了。」 那小販渾身僵住,轉頭走近,託着擺煙的木盤,壓低聲音恨恨地問:「你這 次又是怎麼看出來的?」果然是假扮老媽子的日本女特務。 「你嘴裏喊大英牌,可是你的木盤上根本沒有大英牌香煙。」 小販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木盤裏的幾十包煙,不敢相信地問:「你只跟我打了 個照面,就看清了我手裏都有什麼煙?」 「當然沒有,可是北平不準賣大英牌香煙……」何天寶嘿嘿一笑,「我可以 告訴你實話,但是我教你個乖,與我有什麼好處?」 「你想要什麼好處?」 「讓我看看你的本來面目。」 「好吧。」 按照小販的指點,何天寶走到路口的潤明樓坐下,過了五六分鍾,一個白衫 黑裙、女學生打扮的小個子姑娘走過來坐在他面前。她圓臉大眼睛,略有些雀斑, 不算美女,但嬌小而甜,也能打個七八十分。 「陳媽?」 小個子姑娘擡眼,怨恨地看他,說:「是我。」她卸去化妝之後眼睛很大, 漆黑明亮。 兩個人同時開口:「你總是盯着我做什麼?」 何天寶說:「這兒是我家胡同口,怎麼能說是我纏着你?」 女特務說:「你這強奸犯,我殺了你都不多。」 何天寶說:「你先監視我的,你不信任我,就是不信任汪主席——汪主席是 中日親善的重要人物,你們天皇都尊敬有加的。」 女特務說:「我在盯金啓慶。」 何天寶說:「一場誤會,不打不相識,你去忙吧,下次遇到我一定裝作不認 識你。」 女特務一陣臉紅,問:「你這麼說一句就算了?」 「那你還想怎樣呢?我登報道歉,因爲誤會,浙皖滬商會的何天寶先生逼奸 了日本特務機關的某甲,括號,因工作性質姓名籍貫年齡性別均不便公布,括號 完……」 女特務氣得咬牙,又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問:「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是 怎麼看出我的?」 何天寶問:「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總不是你喜歡我一直叫你陳媽吧?」 「你死到臨頭,還有閒心問這個。」 「既然你懷恨在心我死到臨頭,你告訴我名字也沒關系。」 「……我叫李曉瀅。」 這當然不是她的真名,不過何天寶也沒刨根問底,贊道:「好名字,清晨的 水光,你這假名取得很好,日本的漢學果然有水準。不像共黨那批土包子,取假 名什麼五號都出來了,笑死天下讀書人……」 「我說了名字,輪到你了。」 「我姓何,叫天寶,聽着有點土,但這是有出處的,我家是華僑,我爺爺讓 我不要忘了祖國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我問的不是這個,是我的僞裝哪裏有破綻!」 何天寶喝着茶擺着譜說:「你問我就說,那我多沒面子。」 李曉瀅學旗人的做派,風吹斜柳似的福了一福:「請師父指教。」 「師父和女弟子……你想玩戒尺打手板的遊戲嗎?」何天寶說,「說穿了一 文不值,就好像看西洋偵探小說,如果不告訴你兇手是誰,你就看不出來,如果 告訴你你再去看,從一開始那人就鬼鬼祟祟。喬裝改扮也是一樣的,只要你對一 個人起了疑心,就很容易發現疑點。我在六國飯店看到你腳上的絲襪,剛才聽出 你叫賣的煙不對,是因爲我在那之間就對你起了疑心。」 「爲什麼呢?」 「因爲你的味道。」何天寶一笑,「你身上有股女人香。」他聳聳鼻子,說: 「我這幾天常常回味。」 李曉瀅臉更紅,有些發怒,身子微微顫抖,盯着何天寶不說話。何天寶忽然 不由自主地湊上去,一吻印在她脣上。 李曉瀅愣了幾秒鍾,擡手要打,被何天寶抱住。 李曉瀅慌亂地躲閃,何天寶頑強地糾纏。 何天寶終於把她抱緊,印了一個纏綿的長吻,然後李曉瀅終於掙扎出來,卻 不再有動手的意思,問:「你把我當什麼了?」 何天寶鬆開手,厚着臉皮笑:「我以爲你是來對我使用美人計的。」 李曉瀅站起來,小臉通紅:「你爲南京做事,又不是給蔣介石或者俄國人做 事,我們要用美人計也不會對你用。」 何天寶大方地攤手:「原來是一場誤會,算了。」好像他剛剛受了很大的委 屈。 「算了?」李曉瀅氣得結巴了。 何天寶就真的算了,若無其事地走。李曉瀅問:「你去哪兒?」何天寶說: 「我真有急事兒,我剛買了輛車,在車行修理,說好了今天去拿的。」 李曉瀅說:「那你帶我兜兜風,今天的事兒就算了。」 何天寶提了車,拉着李曉瀅在北海東四東單紫禁城地兜了一圈。他的車技真 不敢恭維,把李曉瀅顛得好像一袋土豆。等車子終於在王府井西口停下時,李曉 瀅已經說不出話來,面無人色仿佛虎口逃生。 何天寶把她扶下車,說:「要不咱們找個地方歇會兒?」 「你又打什麼壞主意?」 「我在你心裏到底是什麼人?」 「色狼唄——連老太太都不放過!」 何天寶沒搭腔。 李曉瀅說:「怎麼,生氣啦?」 「沒有。」 「沒有什麼?」 「沒有力氣了,你去上哪兒,我送你。」 「我就到這裏!」李曉瀅氣憤憤地開門下車,靈活地閃開幾個圍上來的乞丐, 走了。 何天寶口不應心地挽留了一句,看着街面發呆。街對面鱗次櫛比地開着幾間 煙館,剛才有個穿旗袍的女人走出來,叼着根象牙煙嘴,上了洋車走了,雖然沒 看到正臉,但身形何天寶再熟悉不過,絕不會認錯,肯定是賈敏。 「嘭嘭嘭」有人敲窗戶,是李曉瀅。何天寶搖下窗戶,嬉皮笑臉:「這就想 我了?」 李曉瀅也笑嘻嘻的:「想看看你的新帽子——呦,綠油油的真適合你。」 何天寶本來也在狐疑賈敏在做什麼,聽到這話火上澆油,低聲問:「你屁股 癢了是不是?」 「你還顧得上我,還不快跟上去盯緊你媳婦兒?」 「我媳婦兒……我媳婦兒的事情我都清楚,不勞你費心。」何天寶嘴裏這麼 說,踩離合換擋,這英國鬼子的車估計比何天寶小不了幾歲,他又不熟,檔沒掛 上,車子一陣哼哼,趴在原地不動。 李曉瀅張着嘴巴無聲地笑。 第十五章 面若秋霜心若冰 何天寶回家,萬事無心,反復盤算賈敏到底在煙館做什麼。 天氣悶熱,他穿着短褲,光着上身,在廚房裏找到半瓶賈敏剩下的玫瑰露, 自己炸了一盤子花生,坐在院子裏消磨時間。這麼抓耳撓腮地熬了一下午,黃昏 時賈敏才回來,一手提着大酒缸的錫壺,一手託着荷葉包着的熟食。 何天寶躺在藤椅上,滿身酒氣,故作輕鬆地開口批評:「賈敏同志,我覺得 你得考慮解除酒癮了。」 「再陪我喝點兒——今個兒非得慶祝,」賈敏說:「我有最新的好消息,你 猜猜是什麼事兒?」 「你這是打哪兒回來?」 「跟我的同志們開會,黨小組例會。」 「你們的接頭地點在哪兒?」 賈敏警惕地看他。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擔心你的安全,畢竟那幫滿洲警察還沒走呢……」何 天寶判斷那煙館是共產黨的據點,沒來由地鬆了口氣,問賈敏:「什麼事兒這麼 美?」 「百團大戰!」 八月下旬,華北的八路軍全面出擊,進攻日軍兵力薄弱的交通線和小城鎮, 對外宣傳稱爲「百團大戰」。 中共得意洋洋地宣傳國民黨自私自利搞摩擦,己 方忍辱負重真抗日,洗脫七月黃橋內訌的影響,向重慶政府追討軍餉。 這兩天北平已經有模糊的傳言,說有遊擊隊大鬧山西,小鬼子焦頭爛額。當 時華北山頭林立,除了八路軍,還有閻錫山衛立煌和許多民間自發的武裝。何天 寶一直認爲是他們國民黨幹的,賈敏當然認爲是八路的手筆。今天賈敏聽到了較 詳細的報告,拿喂鴿子的小米在地上撒豆成兵,眉飛色舞地向何天寶講解八路軍 如何總動員,出動了三十個團,全面攻擊正太路,五天激戰消滅了日僞軍兩萬, 劉伯承怎樣運籌帷幄,彭德懷如何橫刀立馬。賈敏雖然聲音很小,神態卻又激動 又驕傲。 何天寶不喜歡她這幅樣子,諷刺說:「作爲一個被鬥爭得死去活來隱姓埋名 的地主婆,你這份赤膽忠心真讓人感動——京戲裏的楊繼業史可法都比不了。」 賈敏也不生氣,側身坐在何天寶腿上,伸手作勢抓他褲襠,說:「你這份國 難當頭陷害忠良的執著,倒是比得上魚朝恩魏忠賢,。」 「我不是看不起你們,可要是三十個只有步槍的團如果能消滅兩萬日僞軍, 當年淞滬會戰我們也不會失敗了——我們可有百萬大軍外加飛機坦克和德械師的。」 賈敏說:「你們的飛機坦克德國教官,不也拿我們紅軍沒辦法?」 「那你們怎麼會被我們端了老窩的?」 「那是蘇區左傾,讓毛主席靠邊站了,後來他重新出山,立刻就有了我們今 天的局面。」 「什麼毛主席,我看是比汪精衛更大的漢奸,投靠俄國人的亂臣賊子。」 「那麼說孫中山也是漢奸嘍?」 「國父當年聯俄的事情很復雜,不過就算是你們的毛澤東張國燾也不敢批評 他老人家。」 兩人就這麼親密依偎在藤椅裏,低聲而堅決地大吵了一架。 國共之別始終是母子倆的心病,兩人一直小心翼翼地避開不談,今天天氣燥 熱,賈敏興衝衝回來卻遇上何天寶心情不佳,爆發了兩人發生性關系後第一次真 正吵架。吵了十幾分鍾,賈敏氣憤憤地站起身,雙手抱在胸前繼續打嘴仗,話題 早已遠離百團大戰,賈敏攻擊國民黨頭面人物的私德,何天寶就反擊共產黨也不 幹淨。何天寶在軍統窩子裏長大,對於中共種種不光彩之處比賈敏都清楚。賈敏 說戴笠泡女明星,何天寶就講毛澤東停妻再娶的江青其實是藍萍。 吵到最後,何天寶說得嘴順,扔出了一段反共宣傳口號:「你們共產共妻, 悖逆人倫!」 賈敏厲聲問:「你混說什麼?」 何天寶臉色慘白,知道這話出口,就無法挽回,但反正已經是無法挽回了, 剩下的話衝口而出:「如果你不加入共產黨,也就不會害死爸爸。」 賈敏霍地站起,臉色煞白,進去睡了。 何天寶想追進去哄哄賈敏,在心裏措辭,卻突然重新意識到兩人之間的巨大 鴻溝,躺在藤椅上,不知所措,慢慢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睡着之前,本來以爲賈敏會叫他進去或者給他蓋個被子,誰知到 了半夜醒來,發現自己還是孤零零地歪在躺椅上。他一氣之下起牀,開車去商會 睡了。 *** *** *** 第二天早上何天寶還沒睡醒,就接到一個電話,是招娣打來的。 「怎麼是你?賈……家裏出事了?」 何天寶嚇了一跳,差點說出賈敏的名 字。 「不是,我們有批貨被警察扣了,我聽說……」 「這種事以後不要給我打電話,打了我也只能公事公辦。」何天寶冷冰冰地 掛了電話,立刻想到共黨會派賈敏來作說客,心裏有點期待。 果然,差不多一小時之後,賈敏來了。何天寶把賈敏讓進自己辦公室,關了 門。賈敏像個小媳婦般小心翼翼地說:「我不耽誤你做正經事吧。」 「這會兒還行,你今天怎麼……」 「沒事兒,我剛好在西四逛逛,一路逛到護國寺了,就來看看你。」賈敏嘴 裏說着家常,手指在嘴邊比了比,人已經跪在地上,開始檢查桌子下面。 何天寶有一搭沒一搭地答應着,眼睛看着母親蜜桃般飽滿的屁股,忽然想起 他們剛剛假扮夫妻搬進金魚胡同 23號時,賈敏也是穿的這件旗袍。 「安全。」賈敏檢查夠了,到何天寶對面坐下,拿起何天寶的插杯喝了口水, 對他笑:「好大脾氣。」 何天寶幹笑:「不敢。」 賈敏說:「你惹火了我上級,這可是害苦我了。」 「招娣是你上級?」 「人家是老革命了。」 「那真是失敬,可是老革命難道不知道電話都是被監聽的?」 賈敏無奈地笑笑:「我聽了她轉述就明白了,也跟她解釋過了。這位老革命 剛進城不久,專長是打土豪、分浮財、抓特務,不懂這些。」 「電話的事情算了,另外國共合作也有個限度,你們的事情不應該把我拉進 去,會增加我暴露的風險,對不對?」 「我明白,但這次只能求你了。」賈敏走過來,輕輕抱住何天寶,胸脯裹着 他胳膊,黏黏的紅脣湊到他耳邊:「求求你了,兒子。」 何天寶觸電一樣想要掙開,卻全身無力,說:「我明白了,我儘量幫忙。」 賈敏的身子貼得更近,手伸進何天寶的褲襠,輕輕撫弄着,說:「不是儘量, 是一定……」 何天寶不語,只是擡手撫摸賈敏的頭發,賈敏嫵媚地看他,慢慢跪了下去…… *** *** *** 何天寶去找田文炳。說他的一個「關系」從塘沽港運了幾車皮的貨物來,被 警察扣了。 這次等了整整一下午才見到,田文炳大模大樣地聽他說了來意,問:「你知 道你朋友辦的什麼貨?」 何天寶說:「說實話這人不是我朋友,是我上司的朋友。」 田文炳叫了個人進來吩咐他去問問,那人裝腔作勢地出去,過了一會兒進來 說:「這人是上海灘大流氓吳四寶的人,吳四寶從香港進了一批西藥,這小子是 個押貨的。」 田文炳忽然睜眼問:「吳四寶?特務委員會的吳四寶?」 何天寶點頭。 田文炳怒斥手下:「笨蛋,什麼上海灘大流氓,人家是自己人,特工總部的! 快把貨放了。」 那個押貨的上海流氓感激涕零,給田文炳送了一個沉甸甸的禮盒,又拉着去 日本妓院喝花酒,拉了何天寶金啓慶等有的沒的二十多人作陪客。 田文炳立刻搖頭,說:「不行,倒不是我假正經,只是需要小心,爲了一時 快活,沾上髒病可不劃算。」 那流氓仿佛被侮辱了,嚴肅地說:「我能給您找那些不幹不淨的?我有路子, 咱們去皇軍慰安所的,剛從朝鮮運來的新人兒,軍醫檢查過,保證幹淨。」 那流氓的路子竟然是何天寶的老熟人輝子,熱情洋溢地跟所有人打招呼,對 何天寶格外親熱。 路上何天寶跟那流氓攀談,故意問他西藥爲何走塘沽不走上海,那流氓信口 說是船長喝醉偏離了航道。 輝子開車帶他們到八大胡同的一家日本妓院,這日本妓院格局果然跟中國的 不同,門口立着日文招牌,還有兩個日本兵站崗。 進去先洗澡,日本軍隊澡堂的格局跟揚州澡堂不同,好像一條流水線,進去 之後,第一個房間一排小凳和水盆,先洗腳,然後到下一個房間淋浴,最後去泡 澡,有很醜的日本女人幫忙擦背。 出來換了日本式浴衣,有日本老鴇引到一間和室,房間很小,榻榻米上什麼 都沒有。 門拉開,一個和服女人走進來,端正跪好,說:「斯密馬賽。」 何天寶知道她說「請多指教」,故意裝傻,想要顯出自己是中國人:「蘇姨 媽菜?那是什麼菜?」 和服女人捂嘴一笑。 何天寶揚眉:「你是中國人?」 和服女人臉色變了,職業性的微笑一掃而空,說:「是,我是無錫人。」 何天寶苦笑:「我們還算半個老鄉,我是南京來的。」 和服女人不再說話,跪在那裏一動不動,沉默了一兩分鍾後,她開始解衣服。 何天寶擺擺手,說:「算了。」 和服女人譏誚地笑:「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你不用不好意思。」 何天寶說:「你家裏有什麼人嗎?也許我可以……」 和服女人搖頭:「救我出去?他們有那個本事嗎?即使他們把我弄回去,我 回去怎麼生活呢?」 何天寶回答不了這些問題。 和服女人繼續脫衣服。 何天寶按住她的手,說:「你說得對,我確實幫不了你,可我也不想……」 和服女人停下了動作,低着頭,肩頭聳動,像是在無聲地哭。何天寶拍拍她肩膀, 說:「你睡一會兒吧。」 穿和服的中國女人側躺在榻榻米上,沉默地閉上了眼睛,她雙手雙腿環於胸 前,蜷曲如嬰兒,像是在母親的子宮裏一樣安全,又像是極度不安。 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木門上傳來輕輕的叩擊聲,那和服女人像受驚的狗一 樣一躍而起,用日語答應了一句。 何天寶看她,她第一次正眼看何天寶。 這女人大約二十幾歲,是典型的江南美女,大眼睛長睫毛鼻子挺直皮膚白皙, 只是眼圈很黑,昏黃的燈光下看來,透着種仿佛老年人的憔悴滄桑。 她說:「謝謝。」 何天寶說:「保重。」 無錫女人又是譏誚或者自嘲地一笑,出去了。何天寶坐在那裏抽了支煙,也 走了出去,另有負責接待的和服女人引他出去,進入一間煙霧繚繞的大廳,許多 人坐在裏面,三三兩兩的閒聊。 見何天寶出來,立刻圍過來一羣商人,殷勤討好,何天寶就跟他們有一搭沒 一搭地聊着,有個商人是山西人,說:「最近山西的八路軍鬧得很兇,正太路全 面癱瘓,日本人從武漢前線調了一個甲種師團北上。」 何天寶聽到這個精神一振,那商人看看周圍的日本人又膽怯不說了。這時輝 子和一個小個子日本軍官走進來,找地方坐下,看到何天寶就揮手打招呼。 何天寶走到輝子面前,輝子介紹說這是天津機關的池上英男少佐。 那軍官說了一串日本話,輝子翻譯:「太君說,何先生是個好人,可以交朋 友。」 「池上英子小姐,你好。」 輝子說:「是池上英男……」 那日本軍官擡手阻止了輝子,惡狠狠地看何天寶。 何天寶對那日本軍官一笑:「你的絲襪露出來了。」 那日本軍官咬牙切齒地說:「老娘根本沒穿襪子。」 輝子吃驚地看看兩人,何天寶說:「這是我跟英子的內部笑話。」 那日本軍官說:「這次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除了你這個冒牌貨,哪個日本軍官會跟中國人坐得這麼近?」 李曉瀅環顧四周,果然,房間裏雖然也有幾個穿便服或者華北僞軍軍服的中 國客人,但那些與他們同行的日本人都坐得遠遠的。 輝子自覺地起身走開,李曉瀅恨恨地看何天寶,說:「像你這麼個混球,真 想不到你還是個君子。」 何天寶早料到他們可能監視自己,並不意外,湊到李曉瀅面前,低聲說: 「這都是你們不好——我是來嫖幹淨的日本女人的,你們弄了個殘花敗柳的國貨 給我,我當然沒興趣。」他邊說邊上下打量李曉瀅,猥褻地笑着。 李曉瀅低聲說:「不要太囂張了。」 何天寶側身坐在她身邊,翹着二郎腿,深吸一口,微笑着說:「英子,半夜 三更不睡覺跑來,不是爲了欣賞我嫖妓吧?」 李曉瀅說:「我一直在隔壁聽着。」 何天寶作羞澀狀:「讓您失望了——我本來體格還行,就是最近新找了個情 兒,那臭娘們兒騷啊,壓榨得太狠。」 李曉瀅用眼神惡狠狠地剮了何天寶,說:「你別得意忘形,這裏是什麼地方?」 何天寶:「你是來找刺激的?」 「我是來監視你的。」 「有輝子不就夠了?哦……你是吃醋。」 何天寶仿佛恍然大悟。 「我是你什麼人,吃你的醋?」 「老婆。」 「那你家裏的那個怎麼辦?別騙我說你要跟她登報離婚,我見過你那天在街 上看她的眼神……」李曉瀅看何天寶,笑了:「你哪兒都不像漢奸,就是多情這 點像。」 何天寶也笑:「你也不像女特務。」 李曉瀅問:「我總覺得你是個好人。」 何天寶反問:「這是覺得我可疑的意思嗎?」 李曉瀅兩只細眼眯起來,直勾勾地看何天寶,看到何天寶的目光躲開,才低 聲說:「沒良心的賊。」 *** *** *** 當晚何天寶就在這日本澡堂睡了。 第二天回商會,何天寶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天,賈敏也並沒有來電話查問。到 晚上何天寶索性叫了個雜役去給賈敏送信,說自己喝多了住在商會不回家。雜役 是個新招來的鄉下後生,是金啓慶的遠親,傻乎乎地問:「何大爺您也沒喝酒啊。」 「現在不喝,晚上還能不喝?」何天寶打發了雜役,等着客人上門。誰知忙 的時候恨飯局,閒的時候沒飯局,何天寶等來等去也沒人來請他何理事吃飯。兩 位旗人發現晚上沒飯局,早早就走了。 何天寶裝模作樣地辦了會兒公,出門開着車繞着古城牆兜了圈風,從阜成門 進城,拐到西單停下,進文成厚買了幾樣文具,看看街景。 西單很熱鬧,人潮洶涌,有小販推小車賣冰棍,慢悠悠地吆喝「冰棍……敗 火……」何天寶買了一根,坐在汽車引擎蓋上吃。三五成羣的年輕人在燈火下遊 蕩,他看到許多張面帶笑容、青春洋溢的臉,有些無憂無慮,有些充滿情意。 一股香風撲鼻,他身邊多了個人,何天寶驚喜地說:「姐姐!」側頭看,卻 是李曉瀅,穿着藍衫布裙的學生裝,也拿着根冰棍。 李曉瀅眨着大眼睛,來回晃腦袋,問:「姐姐——你什麼時候有個姐姐?」 何天寶說:「我約了個照花樓的姑娘,我叫她姐姐。」 「別騙人了,你家裏有那麼個妖精似的老婆,怎麼會有精力逛窯子?」 「我可是連老媽子都有胃口強奸的色狼,怎麼會不逛窯子?」何天寶自己也 莫名其妙,自己好像對李曉瀅這個敵人兼仇人有股莫名其妙的信任,然後轉念一 想,家裏的賈敏同樣是敵人兼仇人,看來自己就是喜歡與敵同眠的刺激。 「你想什麼呢?」 「我想起上次的事情,覺得對你非常慚愧,擡不起頭來。」 「咳,也不用慚愧,我嫁雞隨雞,你以後對我好點兒就行了。」 「嫁……啊?」 「看你嚇的。」李曉瀅笑了,然後立刻瞪眼:「我哪兒配不上你了——你強 奸了我,然後就不管我!」 她這幾句音量放大,閒人紛紛側目。 何天寶的聲音更大:「我強奸你你還跑來纏着我做什麼?有癮是不是?」 這一下兩敗俱傷,整個西單仿佛瞬間安靜下來,滿街的眼睛都看向他們。 何天寶臉皮雖厚也扛不住了,鑽進汽車,李曉瀅低聲咒罵「王八蛋等等我!」 也跟了上去。 老爺車一溜煙出宣武門跑到南城,何天寶在天壇根停下車。自打沒了皇上, 這裏就成了北平的荒涼之地,天黑後更是僻靜得很。 李曉瀅眨着大眼睛問:「你把我拉到這裏來要幹什麼?」 何天寶說:「你巴巴地跑來找我,我總不能讓你失望而歸。」說着就把李曉 瀅摟過來親了一口,說:「到後座去。」 李曉瀅被親了一下就聽話了,一聲不吭,乖乖地開門繞到後座上車,何天寶 從另外一邊上了後座,關上車門把李曉瀅按倒在座位上,粗魯地吻她。 李曉瀅柔順地回應着。 何天寶解開她衣服,搓弄她的乳房,李曉瀅的胸部不大,卻也白嫩可愛,兩 個白饅頭似的乳房頂着小小的粉色乳頭,少女顏色,動人心魄,何天寶粗魯地揉 了幾把,李曉瀅一聲不吭地奉承,何天寶心軟了,溫柔地撫摸着一邊,又親親另 外一邊,問:「你爲什麼會回來找我?」 李曉瀅一只手伸進何天寶的褲襠,往外拖他的陽具,抿抿嘴脣,不說話。 何天寶也不客氣,解開褲子就幹。幹了半個多鍾頭,李曉瀅泄了兩次身子, 何天寶最近跟媽媽幹得太多,雖然少女屄緊刺激,他還是沒射。對上日本女特務 不用客氣,把李曉瀅按在椅子上,把她雙腿折疊在胸前,整個人揉成一個白球, 抱進懷裏,李曉瀅屁股半懸空,陰部向上暴露。何天寶從上向下猛插,李曉瀅驚 呼起來:「太深了!輕點!求求你輕點!」 她越哀求掙扎何天寶越起勁,就這邊緊緊勒住她猛插了幾百下,終於噴發, 全灌進了她的子宮。 他鬆開李曉瀅,坐起來喘氣。李曉瀅展開身體橫躺在椅子上,白嫩的肌膚上 多了許多摩擦的紅色痕跡,她無聲地流淚,低聲說:「你幹嘛這樣對待我……」 「明知我是強奸犯還送上門來,你這得算犯賤吧?」 李曉瀅臉色紅紅的,小鼻子周圍顯出幾個小小的雀斑, 說:「我就是賤貨, 送上門來了。」 「那你還哭什麼?」 「我這是被……被刺激的。」 年輕女人躺在後座上,個子矮但比例勻稱,臉上有淚痕,下體滿是兩人的淫 液,看得何天寶又是蠢蠢欲動:「那我再刺激你一次好了。」 梅開二度更加持久,李曉瀅陰道緊窄比賈敏刺激,但也很難讓何天寶達到高 潮,折騰了一個鍾頭,何天寶實在累了,把李曉瀅翻過去改成狗姿勢,一邊在後 面慢悠悠地幹她,一邊摸出香煙來點一支,就把煙灰彈在她後背上,抽完一支煙, 他緩過氣來,雙手掐着李曉瀅的細腰開始新一輪窮兇極惡的衝擊,撞得她嬌小的 身子仿佛要飛起,向前滑動,腦袋時不時撞到車門上。 李曉瀅咬着嘴脣任他蹂躪,只是間或發出一聲悶哼。 何天寶又心軟了,把她身子擺正,換成女人初經人事時最喜歡的傳教士體位, 慢慢纏綿着。 李曉瀅婉轉呻吟,小聲說:「狠心賊。」 「我還是想不通,你明知我是強奸犯狠心賊,巴巴地跑來找我做什麼?如果 你真的口味獨特喜歡被虐,貴國比我更狠的男人有的是。」 「我不是日本人,我也不喜歡被虐待,我是喜歡你……」 「你喜歡我什麼?」 「你長得帥,還有……你讓我知道了做女人的好處。」 「你就是喜歡我的雞巴。」 「是,我就是喜歡你的雞巴。」 「那你親親它吧。」何天寶把紫脹的陽具從李曉瀅的陰道裏抽出來,伸到她 面前,女孩迷離地半睜着眼看了看,張嘴把混着兩個人淫水的陽具一口含住。 第十六章 有一樁心腹事不敢明言 何天寶聽說過男人被女特務拉下水,沒想到自己居然迷倒了一個日本女特務。 他當然難以相信,反復檢驗,根據他受過的訓練,李曉瀅還真是對他神魂顛倒。 大概這女人體質特殊,受性事的刺激和影響特別強烈。 李曉瀅沒有疑心賈敏的身份,說一開始就知道何天寶有老婆,她身爲日本人 又是特工,當然不能嫁過來作小老婆,心甘情願地給他當情人。李曉瀅從不提家 裏的事情,不過何天寶看她神色,估計也是孤兒才會幹上這行,有時因此覺得心 裏惻然,對她溫柔體貼。 李曉瀅的編制屬於滿洲國,實際上聽命於關東軍,「七七」三周年刺殺事件 之後被從關外抽調進來接管北平防諜工作,抗團的組織鬆散很快被破獲,關外調 來的人手超出需要,李曉瀅就被派來監視金啓慶,關東軍和華北駐屯軍都覺得汪 精衛的手伸得太長。 李曉瀅來北平的時候,趕上金啓慶最慘的日子。金大爺剛剛投奔南京,屬於 不被信任的人,同時南京政府剛剛粉墨登場幾個巨頭忙着爭權奪利誰也顧不上他。 金啓慶因爲手緊打發了所有的傭人,只剩下南京發餉的輝子,李曉瀅就扮演了一 個收費低廉而且住在崇文門外花市兒的老媽子,金大爺在六國飯店有客要擺譜她 能隨叫隨到,成了金啓慶身邊的人。當然她監視了這麼久也沒查出什麼,金大爺 留在北平只是無處可去,會給汪精衛辦事是因爲沒錢——窮得只能僱半個老媽子。 本來她該調去別處了,趕上何天寶這檔子事。 何天寶問李曉瀅她還會監視多久,李曉瀅也不知道。 何天寶抱着她說:「可是我舍不得你走,我覺得那個鄭仲輝非常可疑,你可 以申請延長時間監視他,如果你上司覺得輝子分量不夠,那你趕緊報告說何天寶 此人大大的可疑。」 李曉瀅慘然一笑:「不用你虛情假意、假裝舍不得我,你是有婦之夫,媳婦 兒比我高挑好看,我是快活一天是一天。」 何天寶心裏反躬自省,爲什麼身邊所有的女人都一上來就認定跟自己是露水 姻緣,自己到底是被祝福了還是被詛咒了,摟着李曉瀅說:「我不會不管你的。」 李曉瀅一雙大眼睛盯着他:「騙人。」 何天寶撫摸着李曉瀅的頭發,岔開話題:「你跟我在一起,怎麼跟特務交代?」 「我的任務是監視汪精衛在北平的人,以前是金啓慶,現在你也是我的任務。」 李曉瀅故作無所謂地摸出何天寶的煙來吸,說:「女特務使美人計,天經地義。」 「你也算美人計,讓你吞口精都不肯。」 「我他媽的都讓你射到我嘴裏了你還不知足?」李曉瀅忘了裝深沉,氣憤地 輕輕踢了何天寶一腳,說:「臭豬!沒良心!殺千刀的!」 何天寶用胳膊擋開她的腿,說:「別鬧,當心傷着自個兒。」 「我跟你鬧着玩你就當真!」李曉瀅更生氣了,起身穿衣服,嘴裏嘟嘟囔囔: 「無聊了叫我來,弄完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什麼意思!趕我走就 明說!」 何天寶對付李曉瀅手到擒來,抱住她哄了一會兒,她立刻又高興起來。 何天寶摟着她聊了會,東繞西繞把話題繞到那天在東便門附近的煙館門口看 到賈敏的事情。 「好啊,剛才哄我,就爲了打聽你老婆的事情!」 「你也不希望我真的沒良心,對不對?」何天寶吸一口氣,肉麻兮兮、聲情 並茂地說:「瀅瀅乖乖。」 「我看你倒像是要對我使美人計了。」李曉瀅笑着說:「我在那兒是替我一 個老鄉的班兒,她盯的事情更小,是條走平漢線去湖北的走私路線。」 「那煙館是走私販子的?」 「我也沒看清她到底去過哪一家,走私販子的窩點叫『神仙窩』,不過那幾 家都有走私貨賣。」李曉瀅說:「你老婆沒準兒就是去買點兒走私貨,看你大驚 小怪的。」 「我就是隨口問問,對了,這幾天有什麼新聞嗎?小號的買賣全靠你了。」 何天寶一直以商會倒賣物資爲由打聽各地戰局,李曉瀅對何天寶毫無防備, 獻寶似的向何天寶轉述她從日本人內部聽到的各種消息,今天最大的事情是八路 的百團大戰。 何天寶一驚:「八路跟你們還真打啊?」 「我們也頭一次看到他們這麼拼命,而且這兩年他們積蓄的力量遠超我們估 計,這次的目標也不是以往那種小打小鬧,而是想癱瘓整個華北的鐵路線。」李 曉瀅介紹說,他們得到消息蔣介石連續通電嘉獎第十八集團軍,又命令閻錫山衛 立煌等人的國軍也參戰。其實此時日軍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迅速穩定 住了局勢,國共雙方之後的攻擊都得不償失。 「共匪竟然是來真的……」何天寶想着之前跟賈敏的爭執,後悔起來。 李曉瀅靠到他懷裏,說:「不說打仗的事了,反正山西的煤最近夠嗆,但是 天這麼熱你們商會也不會作煤炭生意吧?」 這時車子經過城門洞,路邊兩行行道樹下,一些穿着時髦的背帶褲的青年男 女在樹影裏談話。 李曉瀅感慨:「普通人的生活,不是很幸福嗎?」 何天寶心煩,伸手攬住她脖子,把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褲襠上,說:「少說話, 多做事。」 *** *** *** 在東四日本特務機關附近放下李曉瀅,何天寶先是往南回金魚胡同,但想着 百團大戰的事又覺得不好意思見賈敏,因爲已經說了不回家,就開車穿過北平城 回商會。 商會胡同口烏煙瘴氣,一個院子門口掛上了日本姓氏的木牌,又有日本僑民 新搬進來,一個小個子日本女人帶着兩個半大孩子手忙腳亂地對付煤球,看到何 天寶經過,都客氣地鞠躬致意。何天寶點頭還禮,進院。 進了院他沒關門,也沒往裏走,直覺感到危險,院子裏有人,這個時間不應 該是工人,而工人也不可能這麼安靜。 何天寶坐在一堆磚頭上點了根煙,故作悠閒,心裏盤算來的是什麼人,自己 又該如何表現。 這時,他房門推開了,門裏伸出一只嬌美的女人手,向他勾了勾。何天寶丟 了煙頭,起身進房。 反手帶上房門,屋裏空無一人,何天寶低聲叫:「姐姐。」 蚊帳飄動,牀腳的屏風後轉出一個人,一身中式褂子卻掩不住修長勻稱的身 形,果然是何毓秀。 何天寶過去拉住她手摸摸溫度,又上下打量:「你的傷好了?這麼熱天你的 手還是涼的,身子沒復原啊……」 何毓秀甩開他的手,生硬地說:「何天寶少尉!」 「有!」何天寶規規矩矩立正,看姐姐臉色不妙,自己開始心虛:姐姐知道 什麼了? 何毓秀上下打量他,問:「你怎麼發現家裏來人了的?」 何天寶想了想,微笑着說:「是味道,姐姐你天生帶股香氣。」 「鬼話……」何毓秀想笑,又忍住。 「所謂見鬼說鬼話,姐姐你不是死了吧?變成女鬼來看我?不行,我要掐一 下確認真假……」 何天寶順竿爬,彎腰作勢要掐何毓秀的臉蛋。 何毓秀擡腿一腳踢在何天寶小腿上,冷冰冰地說:「站好!」 何天寶確認了姐姐來意不善,心中更加忐忑,老實站好。何毓秀看着他,臉 上似笑非笑,何天寶更是害怕。孤兒容易帶戾氣,何天寶的表現是偏激桀驁頂撞 人,而何毓秀則是表象與內心相反,她越是要殺人,臉上越是這副笑眯眯的表情。 姐弟倆沉默對視片刻。 何毓秀說:「何少尉,你好快活啊。」 何天寶如遭雷劈,心想:姐姐什麼都知道了,怎麼辦?殺了姐姐嗎? 何毓秀看着何天寶面如土色的樣子,說:「怎麼?現在想起軍紀了嗎?」 何天寶說:「我錯了,按理說我應該自殺謝罪……」 何毓秀反而更怒,一拍桌子:「不要跟我嬉皮笑臉耍無賴!」 何天寶愣住,自問自己絕對不曾有過笑意。 何毓秀繼續說:「你是不是覺得睡個日本女人很光榮、很威風啊?」 何天寶這才明白姐姐說的是李曉瀅不是媽媽,全身一鬆,果然嬉皮笑臉地說: 「我是被逼無奈,那女人是日本人派來監視我的,我用這一招,一是取信於日本 人,一個大膽好色的家伙肯定心裏沒鬼而且人品糟糕,人品糟糕正好作漢奸;第 二是可以套取情報,第三……」 「好,既然你這麼說,你替我從你那個日本女人身上挖出兩件情報,我就不 上報這件事。」 「什麼情報?」 「第一,日本天皇要派兩個代表視察北平,都是日本的貴族,分別叫高月保 和乘兼悅郎,我們北平站想要找機會做掉他們,你平時跟漢奸來往的時候,注意 搜集情報;第二,我們知道赤匪在往淪陷區賣鴉片,他們在北平有一個小組專管 此事,我們要找出他們,掐斷他們的財源。」 何天寶說:「是。第一件事我儘量打聽,第二件事……現在咱們是聯合抗日, 這兩天共黨剛剛打了一場百團大戰,鬧得山西的日本人雞飛狗跳,我覺得……」 何毓秀厲聲打斷了他:「那都是赤匪宣傳,你竟然輕信?」 何天寶嚇了一跳,不敢再說。 何毓秀氣得臉上肌肉都在顫抖:「我看你已經被那個女人……」她看着誠惶 誠恐的弟弟,厲聲說:「何天寶!」 「有!」 「你自己說過的,要殺了那女人給爸爸報仇。」 何天寶點頭:「我說到做到。」 沉默了幾秒鍾,何毓秀森然問:「何天寶少尉,雖然現在國共合作,但是如 果有人變節投共,應該如何處置?」 「殺無赦。」 「爲什麼?」 「共匪赤俄傀儡,雖然花言巧語,終究狼子野心,意圖霍亂中華、斷絕文明, 絕不可信!」何天寶熟練地回答,說到最後還習慣性地一磕腳後跟、挺胸立正。 「很好。」何毓秀冷冷地說:「如果你中了那女共諜的美人計,我們就直接 把你們倆都殺了,就說是殺漢奸了——真漢奸我們殺了多少,何況你一個假的。」 「那也不錯,我也能向吳菊癡一樣風光大葬,呵呵。」何天寶想開個玩笑, 但是自己都覺得不好笑。 何毓秀更是面無表情,說:「明天你帶着小邱去趟西山,我們和共黨一起商 量那女人詐死的地點。你小心不要說漏了,同時也要留神哪裏可以當真動手。」 *** *** *** 第二天,何天寶跟行動組的邱國豐一起去西山見共黨。 邱國豐很年輕,只有二十出頭,坐上何天寶的車興奮不已,不停地問東問西, 開出城後何天寶索性讓他開一段過過癮,邱國豐是臨澧特訓班出來的,那是抗戰 開戰後在湖南成立的特務訓練機構,資源少而時間緊,所以邱國豐只學過幾個小 時車輛,重點還是如何爆破,這次是他第一次開車,還好地勢平坦,他舞龍般拐 來拐去倒也沒有開進河裏。 到了石經山下,見到了共黨的代表,這人自稱鳳三省,穿件髒兮兮的大褂, 像風塵僕僕的生意人,見何天寶和邱國豐開了輛汽車出現,鳳三省皺眉頭,說: 「小邱你們這次太張揚了些。」 原來他們打過交道。 邱國豐不好意思地辯解:「越是這樣,鬼子越不會懷疑我們的。」 何天寶說:「不關小邱的事,是我一會兒急着趕回去。」 鳳三省點點頭,問:「何先生既然急着回城,那咱們馬上上山,不過得步行。」 「步行?不是說要制造車禍嗎?」 「這裏上山的車道是盤山道,又遠又難走,還有很多地方只能一輛車通行。」 邱國豐和何天寶年輕力壯,卻都比不過鳳三省,別看他身材滾圓還穿着大褂, 卻是走慣了山的,感覺一擡腿就能甩兩個年輕人五分鍾路。 三個人爬了不到二十分鍾,果然攀上盤山汽車道邊緣,不必鳳三省解說,邱 國豐先叫起來:「這個地方好!殺人滅口的完美地點。」 這是一處山路彎道,下面是上百米深的懸崖和一道河流。 鳳三省指着拐彎處的一堆石頭和一棵樹,說:「到時候你把車子撞在樹上, 車門打開,就說車子失控撞到這裏,你夫人甩了出去,跌落山崖。」 邱國豐說:「好,我們找個死人丟下去,就算日本人疑心下去找,等他們找 到,屍體也已經爛得無法分辨了。」 鳳三省和邱國豐一起看何天寶,何天寶微笑點頭:「真是個好地方。」心裏 天人交戰:「騙過軍統讓媽媽活着離開不難,但要怎樣讓共產黨配合這個謊言、 不被姐姐識破呢?」 *** *** *** 頤和園北。一片隱約可見昆明湖的樹林裏。 這片樹林挨着一片中式院落,本來是皇家園林的一部分,清帝遜位後幾經轉 手,現在掛着「新民會科學研究所」的牌子,其實是日本人的特務機關。 何天寶和李曉瀅又一次在車裏幽會,激戰剛剛結束,何天寶抽煙,李曉瀅趴 在何天寶懷裏感慨:「你真厲害……我現在頭還暈呢。」 何天寶親親李曉瀅,轉入今天的正題:「你這兩天怎麼那麼不聽話,叫你出 來就推三推四的。」 「不是,我真的天天加班,有兩個大人物要來北平,抽走了很多人手處理他 們的安全工作。」 「那就不用監視我了?我也很重要啊,我是南京汪先生手下排名第一百零八 號的大將。」 「我們對你很重視,但有比你這南京大將更大的大人來了。」 「誰?」 「天皇特使。」 「哦知道,你上次說過,天皇特使麼。只有兩個人而已,難道要你們全體北 平特務去作保鏢?調一個排的軍隊不就行了?」 「這兩個是洋派人物,精於馬術的,到哪裏都帶着他們的坐騎,還要每天早 上遛馬,我們得給他們定遛馬路線和安全計劃。」 「遛馬還要路線?」 「是啊,人家要選一條經過老北平主要古跡的路線,那只能是城裏了,兩個 日本軍官騎着大洋馬招搖過市,這一路的安全預案我們得準備多少?」 「你們那麼多人,也不會讓你這麼個小探子負責吧,我看你還是騙我。」 「真的沒騙你——我是最低級的小兵沒錯,就因爲我級別低啊,所以一級壓 一級,最後抄抄寫寫匯總的工作都丟給我了。」 「瀅瀅辛苦了,晚上跟我回商會睡吧。」 「真的不行,我還得回去接着幹活,今天我不是已經讓你……過癮了嗎?還 是你要再來一次?」 「不是要做愛,我想要抱着你睡。」何天寶咬着李曉瀅的耳朵:「瀅瀅和寶 寶,脫光光睡覺覺。」 「下周吧,周日前我得交草案,我真是瘋了,今天跟你跑到昆明湖來瘋,這 幾天晚上我得在總部開通宵。」 「我陪你。」 「怎麼陪?」 「你帶我進去,你打草稿,我幫你抄。」何天寶的手伸進李曉瀅雙腿之間, 搓弄着她最敏感的東西,說:「你困了,我幫你提神……」 「……好吧。」 第十七章 哪一個忠良又有下場 第二天,李曉瀅給何天寶弄了全套日本軍服,打算趁黃昏把他帶進東四什錦 花園的日軍特務機關總部辦公室去「加班」。但是當天趕上很多人進進出出,兩 人在門口過了一下沒敢進去,決定明天再試。 日軍軍服何天寶可不敢留在商會,就拎回金魚胡同,軍服板板正正,裏面套 着衣架,外面罩着洗衣店的袋子。賈敏看到了,一言不發地坐在堂屋作針線。 何天寶因爲在李曉瀅那裏知道了最近八路軍確實在抗日,面對賈敏就自知理 虧,冤枉了共匪,又養了外宅,外面還有姐姐和軍統殺氣騰騰的布置,再看着面 前賈敏冷冷淡淡、受了委屈也不抱怨的樣子,只覺一陣心痛,出來問:「做什麼 呢這是?」 賈敏比比手裏張牙舞爪的一團東西,說:「四不像,我不會這些針線活,只 是擺個樣子給鄰居看。」 忽然有人敲門,是曹湯姆的聲音:「何先生,何先生,大白天的閂什麼門啊。」 何天寶看看掛軍服的櫃子已經關好,過去開了門:「曹先生,有事兒嗎?」 曹湯姆笑着說:「沒事兒,我老婆在家作針線活,剛巧少了種赭石色的線, 她說記得弟妹這裏有,讓我借來用用。」說着擠開何天寶就往裏走。 北平風俗,曹湯姆這樣也無可厚非。 何天寶用後背撞門,打算關門打狗宰了這漢奸,卻看見賈敏不知什麼時候來 到了院子裏,衝他微微搖頭。 何天寶站着不動,曹湯姆已經進了屋子,說着:「不用招待我,街裏街坊的 自己人一樣,我知道弟妹的針線笸籮在哪兒……」 賈敏高聲說:「就堂屋桌子上隔着呢。」 「我要的不是這個。」曹湯姆已經進了臥室,聽聲音他打開櫃子看了看,轉 眼拿着一軸線走了出來,說:「謝謝啦,過會兒我就送回來。」 賈敏說:「忙什麼呢,曹先生不坐坐再去?」 曹湯姆走了,何天寶重新關上門,用眼神詢問賈敏,賈敏指指廚房,何天寶 輕手輕腳地過去一看,賈敏把那身軍服疊起來丟進了米缸裏,拿起來抖抖倒也看 不出什麼。 賈敏小聲說:「你提着那麼大一個袋子回來,也不知道防着點兒。我把軍服 抽出來,往裏面掛了條我的旗袍。」 何天寶雙手攬住她腰:「多謝夫人。」 賈敏冷冷地說聲不敢,身子輕輕一晃,掙開何天寶的摟抱。 何天寶說:「上次我說你們不抗日的事,是我說錯了,對不起啊。」 賈敏哼了一聲,問:「你弄那身日本軍服,打算做什麼?」 何天寶說:「不能說。」 「你就憋着吧,我進去看看。」賈敏進房去了。何天寶知道賈敏要檢查曹湯 姆有沒有又裝竊聽器,但沒有跟進去。 *** *** *** 又過兩天,李曉瀅終於把何天寶帶進了特工總部裏自己的辦公室。 雖然李曉瀅眼睛水汪汪地頗爲期待,何天寶並不敢在日本特務機關裏亂搞, 他甜言蜜語地哄着李曉瀅,假裝幫她整理計劃,記住了兩個天皇使者的遛馬行程。 這兩人的住處定在東城和靖公主府,他們的遛馬路線則設計成遊覽半個東城: 從住處出發向東,到東四十條路口折而向南,沿東四北大街直到東四牌樓再向西, 經過隆福寺到皇城根,沿筒子河向上,穿過北海回住地。這條路沿線軍警機關林 立,而且還經過了紫禁城的整個東牆,穿過北海的皇家花園,在整個北平城再難 找出比這條線路風景更好的去處了。 情報到手,何天寶恍然大悟,說自己在這裏反而拖慢效率,讓李曉瀅送自己 出來。 出了特工總部,何天寶到車裏換了平常衣服,自己沿着預定的遛馬路線走了 一圈,最後到錫拉胡同玉華臺,把這個情況口述給情報組。 來北平這麼久,終於幹了件算是抗戰的事情,何天寶春風得意,早早回家, 提起話頭跟賈敏聊天,又拿着之前李曉瀅那裏聽到的百團大戰的消息吹捧共黨幾 句,賈敏卻始終淡淡的,不軟不硬地答應着。 當晚賈敏先去睡了,她先掛起了兩人中間的牀單,母子倆各睡大炕一端,何 天寶有些蠢蠢欲動,翻來覆去一個鍾頭毫無倦意。 從牀單那頭傳來一聲嘆息,賈敏低聲說:「想過來就過來吧。」 何天寶說:「我……還是……」他竟然氣短,說不出聲音來。 賈敏輕輕笑:「想吃又怕燙——你小子有點兒出息好不好?」 何天寶終於明白了母親的意思,猛地翻過身,掀開母親的被子,鑽進去抱住 了她,兩人開始接吻,然後就有些生澀又有些性急地互相探索,像初識情味的新 婚夫妻,又像萍水相逢的浪子與蕩女。 折騰了一氣,何天寶喘籲籲地躺倒,摟過滿身是汗的賈敏,玩弄着她的乳頭, 笑問:「……假惺惺,剛才跟我決裂、還掛牀單,這會兒怎麼又叫我過來?」 「誰讓你這笨蛋連女人吃醋都不會哄?」 「那是因爲我對你以誠相待掏心掏肺。」 「呸,以誠相待還在外面勾三搭四?」 「我一時糊塗,我發誓……」 賈敏擡手指擋住他的嘴,說:「不用發誓,我也不需要你忠貞不二。這事兒 是我糊塗——咱倆是注定了的露水夫妻,吃醋就是瞎耽誤功夫。」 何天寶沒來由的一陣心酸:「知道嗎?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賈敏扶住他下巴,低聲說「我知道。」 何天寶說:「我有話想跟你說。」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今晚我好想你。」說完,她溫軟的嘴脣吻住他的嘴。 第二天兩人在天橋逛了一天。賈敏始終冷冷淡淡的,像是個發脾氣的妻子。 何天寶就像個好丈夫一樣小心伺候着,陪她一處處地逛,看馬戲,看手彩戲法、 看江湖人賣弄口才賣大力丸咳嗽藥,又時不時買些小吃小玩意,看她有些累了, 又說:「這兒有個茶座兒,我們坐下喝杯茶歇歇腿吧。」 這個茶座是露天的,北平人叫「雨來散」,就是一片空地掃幹淨撒些水,擺 上幾套桌子條凳,旁邊支個竈,遇上鬧天兒下雨,茶客一哄而散。 老板端來茶壺茶碗,要給兩人倒上,何天寶搖手說:「不必了,我就愛自己 倒茶。」老板擱下家伙招呼別人去了,何天寶端起茶壺替賈敏倒茶,小聲說: 「按照廣東風俗,我這叫做斟茶認錯。」 賈敏不冷不熱地說:「你有什麼錯兒?」 「咱們雖然有誤會有摩擦,到底是友非敵。」 「是友非敵?」賈敏拿出香煙裝在煙嘴上,何天寶幫她點着,賈敏吐口煙圈, 慢悠悠地說:「看吧。」 何天寶說:「我之前對你防備太甚——這樣,我做點兒實際的,我回頭給你 加一萬軍票,怎麼樣?」 賈敏忽然身子一僵,展顏假笑:「還是你了解我,我是只愛錢的。」 何天寶立刻搖頭,說:「不是,只是我知道你們不寬裕,現在咱們不是國共 合作團結抗日嗎?當然有錢大家花。」 賈敏眉頭微蹙,看何天寶,問:「秀兒回來了?」 何天寶搖頭,說:「算了,我還是說出來吧,我看到你去東便門的神仙窩煙 館,我也知道那裏是走私販子的窩點。是你自己走私還是幫你們的組織走私?」 賈敏笑笑,說了「當然」兩個字就不說了。 突然下起一陣太陽雨,還下得挺大。何天寶脫了襯衫,遮着賈敏的頭,擁着 她跑進附近的一處舊宅門的門洞裏。 賈敏整理頭發,說:「也不用故作殷勤來哄我,一點兒太陽雨嘛,用得着遮 遮蠍蠍的……」 正說着, 外面雨越發的大了,烏雲遮住陽光,正午的天陰得好像黃昏一樣, 雨幕密得看不清幾步外飛快收拾東西的賣藝人,雨聲遮蔽了一切聲音。 何天寶忽然湊過去吻在她脣上。 在三十年代的中國,當街親熱可是驚世駭俗的舉動,賈敏一下子就軟了,只 覺得滿臉火燙,竭力閃開,低聲說:「小冤家,小祖宗,別鬧,這是大街上。」 何天寶摟住她腰,說:「那你說你不生我氣了。」 「我什麼時候生你的氣了?放開我……好好,我不生你的氣了。」 何天寶無賴地笑笑,鬆開了手,笑吟吟地看着賈敏。 賈敏說不下去了,也看着他,目光中的寒冰化開,似嗔似喜似愁。 兩人對視了良久,賈敏忽然問:「爲什麼放過這個機會?」 「什麼機會?」 「跟我一刀兩斷的機會。」賈敏垂下眼簾,望着自己的茶杯,「你冤枉了我 們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們之前的……關系,不過是個錯誤。既然你我都承認 國共必將一戰,現在鬧了別扭,咱們就此劃清界限,恢復正常的距離。不好嗎?」 「我也想過。」何天寶頓了頓,語氣平淡地說,「但是舍不得。」 賈敏有點意外,垂下眼皮,伸手撫摸何天寶的手背,低聲說:「是嗎?」 何天寶將另外一只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說:「我不知道你怎麼想,我也不知 道我怎麼想……我只知道我眷戀。」 賈敏有些忘情,擡起一只手溫柔地撫摸何天寶的臉,又連忙收回,做賊似的 看看周圍,對何天寶偷偷一笑。 何天寶拉住賈敏的手,說:「我再弄筆錢給你,你就不要去走私了,好不好?」 賈敏搖頭:「我們的生意太大,你就是貪污了你們商會所有的經費也不夠。」 「什麼生意?」 「去煙館,就是走私煙土啊。」賈敏撇撇嘴,取出象牙煙嘴噙着,從香煙筒 裏抽出一支插好,何天寶習慣性地幫她點着,然後就後悔了,順手給自己點了一 根,好像這樣就能平衡均勢。賈敏吸了口煙,眯着眼看何天寶,說:「實話實說 吧,我來北平,就是幫根據地賣鴉片的。」 「……」何天寶愣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北平夏天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雨很快就小了,但路上卻積了許多水,何 天寶跑進雨中,攔了輛洋車,扶賈敏上車坐了。經過金魚胡同西口的羊肉牀子, 何天寶買了些熟菜回家,賈敏安排碗筷,兩人靜靜地吃了飯,一起收拾了桌子。 像往常一樣坐在院子裏聽廣播。 賈敏說:「你吃飽了喝足了抽着煙喝着茶,說吧。」 何天寶苦笑:「說什麼?」 「說中國百年頹勢半壁江山,都毀在鴉片上了,我爲什麼要賣?」 「你是誰?」 「我本來是賈敏,15歲之前是女學生,之後是女革命者,被你爸爸強奸嫁給 他所以我是妻子,生了你所以我是母親,二十七歲我成了女間諜,然後又當女革 命,中間當過幾天女鬼,僥幸不死我就是貧農李燕子,親自操鍘刀的劊子手—— 說起來戴笠應該多謝我這個小師娘,這些年我鍘過的 AB團CC派好像還有D什麼的 全是鐵杆共產黨——三十六歲變回女間諜,對於現在的你來說……我首先是你的 敵人,然後是你的情人,無論我們再怎麼演戲也改變不了的,我是你的媽媽—— 你肏了幾十次、還邊肏邊在心裏憎恨着的媽媽。」 剛下了雨天卻仍然陰着,初秋的晚上已經有了涼意,一陣涼風吹來,賈敏的 身子不由自主地顫了顫,何天寶第一次覺得她楚楚可憐,他拉她的手,說:「冷, 過來一起坐吧。」 賈敏鬆開他的手:「不冷。」 何天寶又去抓她的手:「我冷。」 賈敏抽身進屋拿了牀薄被出來蓋在他身上,說:「現在你不冷了吧?安靜聽 戲。」 今晚播的是《二進宮》,即使是何天寶這種戲盲都愛聽,譚富英裘盛戎張君 秋的錄音,掐頭去尾,很快就到了最熱鬧的三人對唱部分「懷抱着幼主爺把江山 執掌」,正唱到「哪一個忠良又有下場」的時候,忽然停電了。 收音機上的紅色指示燈和房子裏的電燈同時熄滅,小院裏瞬間漆黑一片。 何天寶覺得這好像自己和母親這段禁忌關系,一場光輝熱鬧,突然戛然而止。 他不說話,賈敏也不說話,兩人就坐在那裏,一同慢慢地沒入黑暗。 賈敏拿了支煙,何天寶習慣性地搶着劃了火柴,賈敏吸了口煙,低聲說: 「小寶,我們的關系,還是從此恢復正常吧。兩個敵人,湊合着演幾天戲,一拍 兩散,永不再見。」 何天寶說:「我不幹。」 「什麼話?」 「我做不到,我喜歡你,喜歡擁抱你,親吻你,佔有你。」 賈敏把臉埋在雙手裏,指縫間的煙頭在黑夜中顫抖:「真是冤孽……到底要 我怎樣,你才能重新拿我當媽呢?」 何天寶忽然說:「讓我看看你卸了妝的樣子。」 「啊?」 「你每晚都先安排我睡了,關了燈,才去洗漱卸妝;每天又都比我早起;做 愛的時候你一定關燈。從來不讓我看見你卸了妝的臉。如果你讓我看看,也許我 就會幡然醒悟,回頭是岸。」 賈敏吸了口指縫間的煙,把剩下的半截掐滅在桌上的煙灰缸裏,伸手扶着膝 蓋,站了起來,說:「好。」起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站住,背對着何天寶說: 「把你的照相機架起來吧。」 何天寶愣了一下才醒悟,一躍而起,匆匆忙忙地架起照相機,準備閃光燈。 洗手間裏的水聲停止,賈敏走出來的時候,剛好來電了,堂屋的電燈刺眼地 亮起。賈敏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光芒震懾,愣在門口不動,沐浴在雪亮的光中。 賈敏穿了件絲綢睡袍,領口系得很緊,下面露着兩條小腿。即使卸了妝而且 滿面疲憊,仍然看得出是美人,但也看得出是遲暮美人。 她臉上的妝卸去,仿佛老了好幾歲,真的像個四十歲的女人了,她皮膚依然 白皙,面龐稍顯鬆弛,眼睛周圍可見許多細密的皺紋,下巴和脖子的肌膚也顯得 有些鬆弛。 睡衣裏沒帶胸罩,隱約可見乳房碩大的形狀,也隱約可見這對碩大美好的乳 房已開始下垂,雙腿筆直,但膝蓋和腳踝處滿是依稀可見的青筋,所謂歲月的痕 跡。 賈敏微笑,慢慢脫下睡袍丟在一邊,站在當地,看着兒子,眼光深不可測, 滿是滄桑,仿佛秋天飄滿落葉的江河。 何天寶低頭看照相機,微微調整光圈快門,說「我數到三請微笑,不想微笑 也可以——你這樣有種微微腐朽的美,不是,是成熟的美。一二三……」 閃光燈冒出一股青煙,賈敏原地不動,問:「照好了?」 「好了。」 「看清了?」 「看清了。」 「你過癮了,咱們到此爲止吧?」 「我不。」何天寶走過去,把母親擁入懷中,親吻她。 他的舌頭進攻她緊閉的脣。她柔軟地沉默地承受,不逢迎不反對。 何天寶一邊雨點般地親吻賈敏一邊說:「我就是認爲你很美,我覺得你美就 行了。」 「何必自欺欺人?」賈敏撐開他,拉着兒子的手摸自己的臉,「這臉上有皺 紋,不化妝就不敢見人。」又拉着他的手向下摸,「乳房開始下垂,小肚子總是 鼓鼓囊囊的——怎麼比得上你的日本小特務?」 何天寶愣住。 「別忘了你媽是幹什麼的,你一晚一晚地泡在什麼商會,我能看不出來?」 雪亮的燈光下,她漆黑的、滄桑的眼睛凝視着他。 「你只是像每個特務一樣,空虛寂寞,緊張焦慮,朝生暮死,所以特別想女 人。我只是碰巧在你身邊的女人而已,沒什麼特別。你不要自欺欺人。」賈敏冷 笑,「我知道,我也是特務。」 何天寶目不轉睛地回望母親,終於鬆手,緩慢地、驚慌地後退。 第十八章 紅樓交頸春無限,怎知道良緣是孽緣 今夜賈敏沒有掛布簾,何天寶自己躺在大炕的一頭,睜眼看天花板,心裏有 一種挫敗感,像是多年前某天早晨醒來,父母都不見了,身邊只剩下姐姐。 他的腦子急速運轉着,來來去去無數念頭,一會兒想要不惜一切把賈敏留在 自己身邊,一會兒又想要衝進廚房,拿出米缸裏的手槍回來殺掉這個女人。 不知道爲了什麼。 賈敏忽然開口:「睡不着?」 何天寶說:「嗯,我有件事想問你。」 「問吧。」 「你在你們那個賣鴉片的系統裏,算是什麼角色?」 賈敏笑了,說:「我就是個跑腿的——是不是聽了這話你心裏一塊石頭落地?」 何天寶說:「是啊——你別笑,雖然……我不希望你販毒。」 「我明白:雖然我這共匪殺夫棄子、壞事做儘,但你還是不希望我販毒,另 外最好還是個處女。」 何天寶氣鼓鼓地說:「隨你怎麼想——我本來也沒想提這些,是你自己要問 我的。」 賈敏嘆口氣,起身拉亮了電燈。她卸了妝的臉和半掩的前胸沐浴在明黃色燈 光下,說不出的疲憊。 何天寶看着她,也慢慢坐起。 賈敏說:「反正你也睡不着,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什麼故事?」 「鴉片的故事。」賈敏說,「你翻來覆去的,就是糾纏這個是吧。」 「你說。」 「抗戰三年,我們根據地有將近百萬軍隊,可你們蔣委員長還按着最早的一 個軍三個師給我們武器彈藥,我們用什麼打鬼子?就算我們自己造,制造彈藥的 火藥和化學品總要錢買。還有我們的傷兵,他們也是爲國負傷的,現在日本人封 鎖海岸線,盤尼西林嗎啡手術刀注射針頭,哪一樣不是天價?」 何天寶想反駁,但忍住了,等她說完。 「我們的鴉片以前是賣到淪陷區的,但是現在熱河土恢復生產,平津一帶的 市場我們越來越賺不到錢。就在這時,有條路子送到我面前——就是神仙窩煙館 那些走私販子提供的。你知道武漢東邊有塊還在國軍控制下的飛地。」 何天寶點頭,武漢淪陷後鄂東沒有望風而降,負責人是鄂東行署主任程汝懷。 「我們今年的收獲,主要就是要賣給他的。這個程汝懷在你們那邊比起來, 算是很能幹的。」 何天寶忍不住嘟囔一句:「什麼能幹?發國難財的王八蛋。」 「你還是聽我說完再罵不遲。」賈敏柔聲說,「程汝懷是湖北本地人,人脈 廣所以能控制局面,日本人組織不起來可靠的僞軍,就是我們也滲透不進去。今 年最讓他頭痛的問題,不是日本人,而是保衛他的五戰區,也就是李宗仁李品仙 的桂軍。桂軍打仗厲害,敲詐地方更厲害。今年河南湖北都鬧災歉收,重慶分派 給湖北的軍糧任務是一百五十萬石,一百萬給桂軍。桂軍說不夠,又加派一百萬, 現在桂軍非要程汝懷九月之內交出二十萬石糧食,不給就要自己動手徵糧了。程 汝懷害怕桂軍禍害鄉梓,只能籌錢去湖南買糧,籌法幣他無論如何也湊不夠,所 以就想到用法幣買煙土,再去湖南換糧。」 這個亂世中,煙土可以當做跟黃金白銀一樣的硬通貨,何天寶是知道的,聽 到這裏點點頭。 「我們的煙土會由遊擊隊送到遊擊區邊緣,交給齊燮元的華北治安軍,治安 軍送到鄂豫邊境的老河口,交給中央軍湯恩伯的部下,他們再押送去鄂東給程汝 懷和他的鄉紳們。而從鄂東送去湖南換米,則由汪兆銘的僞軍接手,進了湖南就 交給張治中的國軍護送給本地米商,湖南商人用米換了鴉片,再把這些鴉片交給 送新兵團去雲南的軍官運到衡陽,從那裏賣到廣東江西去。貴軍的風俗,押送新 兵的長官都讓新兵每人挑七八十斤的擔子幫自己走私。平時挑布匹鹽巴之類,利 潤不高,新兵死亡逃亡率大概是五到八成。因爲幫我們運鴉片賺得多,所以這批 新兵會得到較好的待遇,也許能少死幾個……」賈敏從遊擊隊開始,每說到這條 鴉片鏈條上的一方就屈一根手指,說到這裏晃晃彎起來的七根手指:「我們的煙 土害了大後方吸大煙的百姓,但是爲八路軍籌錢能治好很多敢於爲國捐軀的勇士, 給南北僞軍和中央軍都賺了外快,給桂軍買了糧食,又從軍閥手裏救了遊擊區的 一方百姓,最後讓你們多得到幾個新兵——你說我們是好人壞人?」 「當然是壞人,你們全部都是壞人!」何天寶毫不猶豫地回答,「如果有苦 衷就可以販毒、就可以敲詐地方、就可以縱兵洗劫、就可以傷天害理,那麼有苦 衷是不是也可以賣國了?汪兆銘有沒有苦衷?」 賈敏溫柔地笑。 何天寶問:「你覺得我年輕幼稚,是不是?」 「是。」 「你自己睜開眼看看,世界被你們這些不年輕不幼稚的、練達務實的大人搞 成什麼樣子了?」 「是。」賈敏居然沒有反脣相譏,仍然微笑着,眼中有淚光閃動。 何天寶放鬆了緊繃的臉,問:「你怎麼了?」 「沒事兒,就是想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樣子——好久沒想起來,居然還記得。」 何天寶挪到她身邊,賈敏抿嘴笑笑,伏到他懷裏,毫無徵兆地、悲慟地哭泣 起來。 何天寶拍着她的後背柔聲安慰。 賈敏哭了很久,才平靜下來,說:「沒事兒了,睡吧。」 「有話想說嗎?」 賈敏搖搖頭,翻個身睡了。 第二天早晨,何天寶天蒙蒙亮就起身去買了早餐,回來賈敏還沒起,他把早 餐留在桌上就去商會做事了。 越近中秋要賬的事情越多,現在經濟不景氣,各個商號都有不少欠款收不回 來,何天寶既然掛了招牌,就有許多商人找來要求幫忙討賬或者協調三角債。 金啓慶老奸巨猾,早早地包攬了送節禮的事情,滿四九城亂跑地給各機關送 節禮,留下何天寶當中間人調停賬務。 連續幾天午飯都在應酬中吃,有一天局子約在玉華臺,何天寶堅決推給了金 啓慶,讓輝子開車硬把金啓慶從家裏接出來去吃這頓飯。他實在是不想面對姐姐, 如果何毓秀問他共黨鴉片買賣的事情,他怕自己會把賈敏說出來。 看着輝子押着愁眉苦臉的金啓慶離開,何天寶自己去了趟東交民巷,從一間 洋貨行拿到了自己託他們從日本訂的特殊商品。 回商會又有一堆事情等着他,何天寶正忙着,新來的聽差進來說有位王先生 求見,自稱認識何理事。何天寶立刻說請,他在商會裏除了跟李曉瀅胡天胡地, 唯一的樂趣就是欺負那幾個上海鴉片販子,不替他們辦事,還隔三差五地叫一個 過來請客,其中有位姓王的最可笑,每次付賬時滿臉的肉都會一起抖動。 人帶進來了,何天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來的人不是鴉片販子,而是特務頭子王天木。王天木變節前是軍統四大天王, 他上次在金啓慶請客時突然出現「蹭飯」,又說什麼在三道高井見過何天寶,不 知道是對他起了疑心還是試探。 何天寶熱情地讓座:「不知道是您到了,怠慢怠慢。」又叫工友:「老鄭, 泡茶。」 王天木看着何天寶,那是老特務才有的眼神,友善又猜疑,仿佛能洞悉人心。 他坐下先笑,然後才慢慢說:「何先生果然還記得我。」 「我忘了誰也不敢忘了您啊。」 王天木跟何天寶寒暄了一會兒,忽然轉換話題:「我今天路過這裏,進來打 擾,冒昧得很。」 「王先生是大人物,願意跟我閒聊,那是給我機會學習,不過您是不是什麼 事呢?」 「這事兒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那天在東安市場吃飯,我見過何先生的夫 人,想請問一下,你夫人的頭發是在哪裏做的呢?」 何天寶愣了,說:「這個……我真不清楚,好像是北兵馬司附近的一家小理 發店,叫上海美發、上海發廊之類的。王先生問這個做什麼?」 「我新交了個女友,她留的是女學生那種齊肩發,不好看,我想讓她也燙一 個你夫人那樣的。」 「哦,內人是在我家附近燙的,那家店在東安市場西邊,好像叫上海發廊。 咳,她也是來了北平之後,不知道爲什麼突然開始燙發了,我倒覺得從前那種好 看。中國人嘛,直頭發,清清爽爽。」 王天木還是那副意味深長的表情,看了看何天寶,換了話題繼續聊。 兩人不尷不尬地說了十來分鍾閒話,王天木告辭走了。 送王天木出門,何天寶回到辦公室,靠在椅子上,只覺得襯衫後背不知道什 麼時候已經溼透了。這家伙也許是問到當初跟何天寶一起從南京出發時的「魏秀」 留的是短直發。何毓秀那張證件照的攝影糟到慘不忍睹,又把頭發攏到了耳後, 看不出她的短發到底留了多長。 他坐在房間裏連續抽了五六支煙,終於下了決心,離開商會開車回家。回到 金魚胡同,小院大門緊鎖,何天寶轉身出來,八嬸和白奶奶在大門口水龍頭旁邊 洗菜,見到他甩閒話,說沒見誰家小媳婦見天滿街逛的。 何天寶出來滿街亂找,遙遙看到賈敏從胡同西口走回來,慌張又驚喜地迎上 去。賈敏問:「你怎麼了?慌裏慌張的?」 「今天王天木去找我,好像猜疑你的身份,我擔心你有麻煩。」 「你剛才幫我叫的外賣,伙計送來的時候把家伙留下了。我吃完了反正沒事 兒就走過去還給他們。」賈敏拉住了他的手:「我沒事兒,回去吧。」 兩人回了24號院,八嬸和白奶奶還在公用水龍頭那兒聊天,說:「小兩口兒 手拉手回來啦?」「還是沒孩子的感情好。」「蜜裏調油似的。」 回到自己的小院關了門,賈敏撲到何天寶懷裏,問:「擔心啦?」 何天寶熱烈地吻她,說:「我確實嚇着了,以爲王天木會對你不利。」 「沒事兒,王天木把他知道的軍統那點兒事兒賣光之後,日本人就不待見他 了,他現在就算想找咱們麻煩,也得找北平的官僚層層上報,起碼得幾天工夫。」 何天寶聽出她話裏有話:「幾天工夫……那幾天之後呢?」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差不多也該死了。」 何天寶愣住,看賈敏。 「是詐死。」賈敏有些勉強地微笑,「你的錢給了兩個月的,我呢……扮太 太也扮得十足。如今咱們的緣分也到了——你們具體有計劃嗎?」 何天寶點點頭:「在山裏車禍,拐彎時撞上石頭或者樹,我們找個女人殺了 扔到山崖下,我們的人找了個很險的地方,就算日本人找回屍首差不多也無法辨 認了,你改裝下山,我扶靈回南京。」 「嘖嘖,還要賠上輛車,大手筆。那……咱們就定在農歷八月十六。好不好?」 何天寶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點點頭。 賈敏拿起他的手,撫摸自己的臉頰嘴脣,喃喃地說:「趁着還有時間,再抱 抱我吧。」 何天寶突然把賈敏緊緊抱在懷裏,更激烈地吻她。 賈敏並不反抗,只是說:「到房裏去……小寶乖……咱們先進房。」 兩人拉拉扯扯地進了堂屋,何天寶把賈敏按在桌子上,從旗袍側邊開衩處伸 手進去撫摸她的大腿屁股下體,又想把旗袍褪上去。 賈敏說:「小瘋子……輕點,我的旗袍!」 第十九章 你須將紅塵事隔在一邊 「差點兒忘了,我有好衣服給你。」 作過一次之後,何天寶神神祕祕地給了賈敏一個紙包,說:「洗了澡換上這 個吧。」 賈敏打開看了看,沒懂是什麼,拿出來擺弄了一會兒,才大概明白了是什麼 東西,笑啐了一口,說:「流氓,哪兒淘換來的這東西?估計是洋船水手帶來的, 天知道什麼髒婆子穿過的——我不要!」 「放心,幹幹淨淨,戰前巴黎出的新款,我託人從日本訂的貨。」 賈敏眨眨眼,說聲「等着」走了出去。 何天寶聽她進了洗手間,等了很久,才聽到洗手間門開關的聲音。跟着賈敏 在門口說:「要不咱們等晚上再看吧。」 「我等不及了。」 賈敏似喜似嗔地哼了一聲,還是走了進來。 這是一件低胸短睡裙,開口極低,堪堪遮住乳頭,把兩個大乳房並攏託起, 擠出深深的乳溝,加倍的波濤洶涌,裙子是用尼龍做的,除了乳頭和下體三角地, 其它部分都是鏤空的。她站在門口,扶着門框,叉腿翹臀,擺出一個誘惑的姿勢, 露出半截白生生的屁股。 何天寶看得血脈賁張,走上去把這肉感美婦抱住,跳舞一樣轉了幾個圈子, 把她按在桌子上,摩挲她光溜溜的下體,舌頭抵在她嘴裏,脫掉了自己的褲子, 陽具在母親的陰阜上蹭蹭,感到她已經溼了,捅了進去。 「新買的桌子……你再給壓塌了……」賈敏嘴裏還在含含糊糊地抗議,下體 已經在聳動迎合。 兩人邊做愛邊脫光了彼此的衣服,先在桌上幹了一會兒,賈敏泄了一次身子, 休息了一會兒又要。這次她徹底進入了狀態,香汗淋漓,雙腿像蛇一樣盤住何天 寶的腰,忘情地頂着,讓兒子的陽具儘量更深地進入自己的身體。何天寶一手抱 賈敏後背一手抓住她的屁股,站了起來,在堂屋裏走動。 賈敏這才明白他要幹什麼,一聲驚叫,何天寶的陽具已經頂進了她的陰道。 「輕點兒……你這樣……好累吧?」 何天寶抱着賈敏在房子裏走來走去,說:「我不累——你喜不喜歡?」 「喜……喜歡。」 「小騷貨,大點兒聲,說清楚,說你喜歡什麼。」 賈敏咬着何天寶的耳朵說:「小騷貨喜歡被你捧在手心裏幹。」 何天寶索性邊震動手臂邊走,幾步邁出大門走進了院子。 滿院鴿子紛紛走避,衝天飛起。 賈敏抱着兒子的頭頸,在他耳邊噴着熱氣笑罵:「瘋子……小瘋子……」 「叫我什麼?沒禮貌!」 「你這肏你娘的小瘋子,說什麼禮貌?」 「虧你是大家閨秀,說這樣的粗話——我要教訓你!」何天寶雙手託住媽媽 的溼淋淋的大屁股,雙臂震動,賈敏如遭電擊,嘶聲尖叫。 光天化日,被兒子抱在手裏肏弄,還情不自禁地叫牀。賈敏又羞又怕又亢奮, 渾身顫抖,陰道也在顫抖。何天寶也不管她怎樣低聲抗議哀求,一路穿過院子, 走到門口,把她後背頂在大門一側的柱子上按住,兇猛地衝刺起來。 此時還不太晚,院門外隱隱聽得到八嬸和白奶奶的聲音,賈敏魂飛魄散,死 死咬住何天寶的肩膀,雙手在他背上又掐又抓,催他快射。 何天寶越衝越起勁,就是不射。賈敏奮力用他肩頭的肉堵着自己的嘴巴,仍 然不可自制地發出嗚嗚聲。 何天寶這樣也是又累又興奮,毫不停留地衝了幾百次,他抱着賈敏,從院子 裏一直走進東屋,疲憊地滾倒在炕上,休息一下。賈敏伏在他身上,輕輕咬他胸 口,又是皺眉又是吸氣:「人家後背被你撞得疼死了——死人不準裝睡……小流 氓,臭流氓……我不等詐死就要先死了!」 何天寶躺在那裏,懶洋洋地隨她說任她咬,聽到這個「死」字,忽然心中一 凜,問了句:「怎麼死法?」 賈敏美目一掃,用最小的聲音說:「快活死。」說着抱着他的身子蹭啊蹭。 何天寶故作姿態地皺眉:「好熱的天……」 「天兒熱才要歇晌嘛,來,跟媽媽睡個午覺……」母子倆纏綿了一會兒,同 時情動,又開始做愛,賈敏很快又高潮了一次,累得癱了,嘆息說:「我是不成 了,你還不出來——你自個兒折騰吧。」 何天寶翻身上馬幹了一陣子,賈敏連泄幾次,下體開始變得幹熱,痛苦起來, 披頭散發地哀叫。天氣確實很熱,何天寶也是汗流浹背,他突發奇想,下炕從冰 桶裏撈出一把冰塊,一顆顆塞進媽媽陰道。賈敏本來四仰八叉地癱在炕上,忽然 受到這樣的刺激,驚叫起來,何天寶塞完冰塊兒塞進雞巴,肏弄起來,賈敏四肢 揮舞,大呼小叫。再一次衝上高峯。 兩人躺着聊了一會兒,又聽了一陣子電臺,何天寶嚷熱,赤裸裸地走到院子 裏,癱倒在葡萄架下的躺椅裏乘涼,拿起桌上的小茶壺,閉着眼嘬着。 賈敏也光着身子鬼鬼祟祟地跟了出來,爬上躺椅,一手拿開何天寶的茶壺, 一手託着自己的乳房送進何天寶嘴裏:「寶寶吃奶。」 何天寶邊吸吮乳頭邊揉捏乳房。賈敏吃吃笑,說:「摸起來如何?」 何天寶贊揚:「好像變大了,我辛苦勞作,收獲不錯。」 「是啊,你每天除了幹你娘就不想別的。」賈敏挑逗地說,一只柔軟的手探 下去握住兒子的陽具。 「如果你還要,就得多出點力氣。」何天寶邊揉搓母親的乳房,邊把她的頭 往下按。 賈敏橫了他一眼:「你要是真不成了,還會想這個?」 「求求你,幫幫忙,江湖救急……」 賈敏笑罵:「沒良心的,整天逼你親娘舔你這根東西……」嘴上這麼說,卻 拉何天寶在石墩上坐下,拿個墊子擺在他腳前青磚上。 「別耍花槍,我知道我家的小婊子最喜歡舔這個了,對不對?」 「你叫我什麼?」賈敏繃着臉,媚眼中卻帶着笑意,手隔着褲子揉碎何天寶 的命根子。 「親媳婦兒,好媳婦兒,乖乖媳婦兒。」 「這還差不多——不然我一口咬斷了你這壞東西!」賈敏跪下身子,褪下何 天寶的褲子,早已躍躍欲試的小何天寶立刻跳了出來,賈敏長大了嘴巴,將陰莖 連同陰囊一口含住。 何天寶想起那天肏弄女特務小嘴的事兒,挺腰把雞巴往母親喉嚨深處送,賈 敏皺眉看他一眼,張口迎合,吞了一會兒,她實在有氣無力,想要吐出來。何天 寶雙手抓住她的面頰,像肏屄一樣狠肏,中年熟婦承受力就是強過年輕姑娘,賈 敏漲紅了臉皺着眉,勉力承受,何天寶終於射了出來,像灘泥一樣栽倒在她身邊。 賈敏仰躺在他身邊,嘴角曳着一絲白線,喃喃地說:「小王八蛋……你真狠 心……」 何天寶滿臉飛紅:「對不起,剛才我……情不自禁。」 賈敏啐了一口:「呸!情不自禁個屁,你是原形必露吧,小流氓。」 「對不起,辛苦你了。」何天寶滿足地撫摸着母親的臉龐脖頸胸口,戀戀不 舍掌下這具滑嫩的肉體。 賈敏說:「下次你要這麼……弄我嘴的話,先說一聲,讓我有個準備。」 何天寶感激地看她,賈敏嬌媚地夾了他一眼,說:「樂了……樂了……想樂 你就別繃着啦。」 何天寶拉過賈敏抱個滿懷,一邊撫摸她的後背,一邊溫柔地吻她,他的嘴脣 沿着她的脖子乳房,一路向下,身子隨着退下躺椅,吻到她彈性十足的屁股,滑 膩的大腿內側,然後突然舔了她陰脣兩口。 二三十年代的左派青年有相當的性自由,一度流行過「杯水主義」,共產黨 的根據地裏結婚離婚同居的也很隨便,這叫革命。賈敏結識過不少男人,但從未 享受過這種口脣服務,驚得整個人僵在那裏。 何天寶伏在媽媽兩腿之間,用嘴脣噙住她的陰蒂。賈敏「啊」的一聲,瞬間 魂飛天外,嘴裏浪叫連連,「小男人親丈夫乖兒子」的亂說,何天寶用舌尖快速 撥弄母親的陰蒂,只覺騷氣撲鼻,陰毛向口鼻扎來,賈敏的身子猛地向上弓起。 何天寶見識過,立刻向旁邊讓開,一股淫液從賈敏的陰道裏射出,譁譁流淌, 半截躺椅都溼淋淋的,在月光下閃着淫靡的光。 賈敏渾身發抖,兩眼目光渙散,直勾勾地看天,嘴裏顫抖,輕輕哭泣,說: 「抱我,抱我。」 何天寶爬上去抱住賈敏,賈敏立刻蜷在他懷裏,熱烈地吻他,一邊哭着,一 邊低聲呼喚:「小寶,小寶,小寶,小寶……」 何天寶摟着母親親吻安慰,像是剛剛開苞了一個小姑娘。 「我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性高潮,我的頭現在還是暈的……這話我只說一次, 從今開始我對你死心塌地,——信不信由你。」 「你不想詐死了?」 「小寶,我好想跟你一起私奔,我們到香港去,到澳門去,到新加坡去,到 南美洲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南極洲我都肯去。」賈敏看着何天寶,神色慘然, 「可惜我們是母子,我們注定了不可能長久的。」 賈敏忽然開始熱烈地親吻何天寶,急匆匆地一路向下。 何天寶笑:「你這麼急急忙忙地是做什麼?剛折騰了一下午,你就是想再戰 三百回合也得容我喘口氣啊。」 這天母子倆就沒再穿回衣服,在每一個房間、小院的每一個角落、甚至廚房、 浴缸……纏綿。 折騰到第二天天蒙蒙亮,何天寶實在是無精可射,怎麼也弄不出來,說: 「天都亮了,要不咱們就到這兒吧。」 「拿搪是不是?……等着……」賈敏吸口氣,換成女上位,挺腰搖臀,騎了 幾百次,見何天寶還是沒動靜,調整一下汗津津的屁股大腿的角度,上身伏低, 乳房湊到何天寶面前,低聲叫:「兒子……好兒子……兒子……好兒子……肏媽 媽的好兒子……現在輪到媽媽肏你……兒子,兒子,兒子……親親媽媽的奶子… …乖小寶喜不喜歡媽媽的奶子?小寶喜不喜歡媽媽肏?」 一對鍾形乳房在何天寶面前晃動,因爲下垂的姿態顯得格外碩大而誘惑。何 天寶忍不住跟着答應起來:「媽媽,媽媽,喜歡媽媽……」忽然一股熱流涌向下 體,龜頭抖動,射出了最後一點精水。 賈敏仍舊騎在何天寶身上,一挺胸,兩個乳球微微晃動,得意地笑着說: 「臭小子——老娘既然生得出你,豈有擠不幹你的道理?」 然後兩人計算何天寶一共射了幾次,賈敏說是六次,何天寶說是七次。何天 寶笑:「你這哪兒像是當媽的,簡直是西遊記裏吸取元陽的女妖精。」 賈敏本已朦朦朧朧的杏仁眼突然睜大,盯着何天寶,幽幽地說:「今天是陰 歷八月十三,還有三天就是八月十六,我就算以後每天榨你七次……也不夠。」 第二十章 似你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千古少 第二天早晨何天寶起得很遲,迷迷糊糊地走到外間先開收音機再吃早點。賈 敏看他行屍走肉的樣子壞笑,說:「這麼年輕,體力還不如我。」 「大姐,江湖有言道,只有累死的牛沒有犁壞的地啊。」 收音機裏姜存瑞說《三國》,說了一段一拍醒木,說:「孟獲看到諸葛亮高 坐山頭飲酒,只氣得哇哇大叫,遙指山頭,喝道:大前門者,延年益壽之香煙!」 這是北平電臺的經營方式,允許曲藝演員在節目中穿插廣告,這大概是中國最早 的植入商品,孫悟空掏出金剛嬰兒片,羅成穿着駱駝牌布料等等。何天寶聽到 《三國》裏出現「大前門香煙」,頓時精神起來。原來這句廣告是軍統北平站和 他們的暗語,約他去備用聯絡點接頭。 備用聯絡點是天橋的一個茶棚,天橋是一片空地,夏天時高高低低支着許多 席棚,席棚下經營各種生意和表演,最多的是蹦蹦戲和評書。這些茶棚地點不固 定,管理鬆散,軍統就把備用聯絡點設在了其中的良言茶棚。 何天寶進茶棚坐了一會兒,今天說的是《水滸》「獅子樓」,講武鬆出差回 來發現哥哥死了,調查死因準備人證物證,要殺潘金蓮爲哥哥償命。何天寶越聽 越心煩,站起來到門口走走。 門外不遠就有個把式場子,一個光頭後生說了一套江湖口,拿出六把飛刀, 逐一拋上空中,然後隨接隨拋,尖刀在空中組成各種隊形,人在地上表演蘇秦背 劍張飛騙馬等各種手法。 何天寶覺得自己就像是這個表演雜耍的,賈敏、何毓秀、李曉瀅、鄭朝輝、 曹湯姆……這些人就好像許多把飛刀,自己一把把輪流拋上天去又接住,七上八 落,保持它們都在空中,刀鋒霍霍,上下翻飛,不是落在地下就是割了手。 後生表演了一段,一個看上去大概是他父親的蒼老中年男人端着銅鑼繞場討 錢,到了何天寶面前,覺得這是位照顧主,站在那兒說了一套江湖口兒要錢。何 天寶想着心事一個字也沒聽見,忽然有只手從他身邊伸過,撒了一把小洋在鑼裏。 何天寶轉臉看,是個穿襯衫吊帶褲的時髦女人,她頭上戴着頂前進帽,陰影 遮住了眉眼,但何天寶還是一眼認出了來人。 「姐姐?」 戴前進帽的正是何毓秀,她轉身就走,何天寶跟上。 何毓秀把他領到一處位置較偏僻的棚子,這家是榮春社一幫學徒撂地,正演 《盜庫銀》,鑼鼓家伙鏘鏘鏘的鬧騰,小學徒功夫不到,行家坐下就走,正好何 家姐弟交頭接耳地聊天。 何天寶說:「姐姐你可瘦了——傷養好了嗎?傷筋動骨一百天……」 何毓秀低聲說:「何天寶少尉,我是何毓秀少校,現在北平站第三情報組的 組長,你的上級。你可以向北平站站長確認。」 「姐姐你怎麼進城來了?」 「怎麼?我攪了你的好事?」 何天寶聽到「好事」二字,突然滿臉通紅,搪塞說:「我是爲了工作。」 何毓秀冷笑:「你當我是傻子嗎?——我看你是中了那女特務的蠱惑,馬上 就要變節了!」 「我哪裏敢?」插科打諢對付何毓秀是何天寶苦練多年的本領,他嬉皮笑臉 地湊上去,摟着姐姐的肩膀說:「那你嘴上跟我生氣,其實心裏是久別重逢心花 怒放是不是?」 何毓秀面如秋水,冷森森地低聲說:「何天寶少尉,坐好。」 何天寶不敢再鬧,鬆手坐好,腰杆筆直。 「你和那日本女特務的事情已經被發現了,發生之後不匯報,不利用,專心 致志地談戀愛……你不愧是法語區的華僑,羅曼蒂克啊。」何毓秀冷笑着看何天 寶。 何天寶這才明白姐姐說的是李曉瀅的事情,先是鬆了口氣,跟着臉騰地紅了, 恨不得把頭扎進腳下新灑了水的黃土地裏。何毓秀說:「北平站的張站長建議清 理門戶。是戴老板看在你死去的爸爸的份上,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何天寶儘量鎮定地問:「殺了那女特務——可能會讓日本人還有七十六號懷 疑我吧?」 「放心,我們不打算動你的女朋友。」何毓秀「哼」了一聲,說:「我們要 的是你『太太』——正好後天就是爸爸的忌日了,你知道該怎麼做。」 何天寶想替賈敏辯解兩句,千言萬語對着同父異母的姐姐都說不出口,忽然 腦子裏冒出一句話「不能光想着我媽害死你爸」,覺得又苦澀又滑稽。他勉強說: 「我們有約在先,說話怎能不算?」 「跟共匪能講信義嗎?!」何毓秀附身靠近何天寶,拍拍他胸口,說:「我 知道當初我給你的手槍和子彈還在,現在就看你的良心還在不在。」 「雖然說是敵人,但現在也是抗日的盟軍,如果我們算舊賬殺了他們一個人, 他們也可以算舊賬來殺我們的人……」 「這可不是舊賬,可笑你還蒙在鼓裏……你既然還掛着汪僞的幌子,邵式軍 託你辦的事情怎樣了?」 「他們的波斯鴉片?折給禁煙局了。」何天寶立刻醒悟:「是不是……宏濟 善堂跟我沒說實話,他們上次運來的鴉片不止五箱?」 「不錯,他們一共運來了十五箱。行有行規,禁煙局吃了他們五箱,就給剩 下的放行了。」 「那五箱算是他們給北平禁煙局上稅,其餘的他們宏濟善堂就可以自己私下 賣……然後出了什麼事嗎?」 「宏濟善堂根本出不了貨,共匪的鴉片降價了,不多不少,剛好比宏濟善堂 的甩賣價每箱便宜五元。」 何天寶一驚:「你是說……賈敏她……從我這裏知道了宏濟善堂的底線…… 她怎麼能這麼快就降價的?」 「是啊,賈敏爲什麼可以這樣快就降價的?她不怕回去對不上賬嗎?」何毓 秀冷笑着起身,低聲說:「你去趟玉華臺吧——張組長要見你。」 到了玉華臺,張清江在後院的小房等何天寶。 「小何,你跟何毓秀是民國二十八年我們派去汪精衛身邊臥底的,對吧?」 「是的。」 「你的任務改變了嗎?」 「沒有。」 「你剛到北平時何毓秀受傷逃亡,一個女共諜——叫李燕子的——主動冒充 何毓秀救了你。你不是跟她日久生情了吧?」 「沒有。」 「既然沒有,你爲什麼不曾懷疑、人海茫茫,怎麼那麼巧你就能撞上一個酷 似你姐姐的女共諜?」 「我一直在懷疑,也一直觀察她、提防她。只是目前她並沒有顯出危害,而 做掉她會危及我的掩護。」何天寶語速不變。 「身陷美人計你能保持警惕,很好。根據我們雙方之前的協議,這個女人在 扮演你妻子一個月之後就要詐死,中間拖得久了一點,公歷九月十七、陰歷八月 十六我們就要行動。我昨天已經跟共黨溝通過了,八月十六那天清早,你們去妙 峯山上香。」 「好。」 「我們雙方擬定的計劃,是你們開車經過西山北路的時候,在愁兒嶺和牛角 嶺之間跟行動組的人碰頭,他們會帶着具年輕女屍在那裏等着。你們找個僻靜的 地方,把屍體扔進永定河,你在山坡上滾一滾搞些擦傷的痕跡,報警察說你太太 在路上停車解手,失足落水。」 「明白了。」 「來,我帶你見個人。」 「什麼人?」 「行動組準備的女屍。」 兩人此時是在玉華臺的廚房裏密談。張清江說完站起身,引着何天寶穿後廚 而過,何天寶注意到他隨手提起了案板上的一把剁骨大板刀。 出了廚房後門,後面是巴掌大的後院,堆滿了煤球箱籠雜物。他們來到後院 東牆,雜物堆後面藏着一扇門,通向牆外的一間小房,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何天寶走進那房子,裏面也堆滿雜物,只是靠着西窗根砌了個勉強能睡人的 小炕,上面擺了張小炕桌,倚着桌子坐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穿一身黑綢褲褂, 胸口露着掛表的金鏈子。何天寶立刻認出,這人就是他們剛到北平時率先在大柵 欄開槍的。 「他是……」 「你自己問吧。」張清江把刀遞給何天寶,「問不出來就殺了他——反正不 是我們的人。」 何天寶揍了那人半個鍾頭,把自己累得半死,那人幾次被打暈,就是一聲不 吭。 何天寶看張清江:「這副狠勁……是共產黨?」 張清江說:「反正也問不出來,給他個痛快吧。」 何天寶提着剁骨刀逼過去,好像昏厥過去的男人突然躍起撲過來。何天寶又 惶急又焦慮,狠勁發作,不閃不避,左手劈面一拳搗在他臉上,那男人身體僵住, 何天寶右手跟上一刀斜劈,把那人劈倒在地。剁骨刀嵌在了他顴骨上,何天寶拔 不出來。那男人滿臉流血,不動了。 何天寶看張清江,意思是真的殺了這人還是嚇唬嚇唬他。張清江微微張手, 示意何天寶暫停。他清清嗓子,說:「上菜啦。」 木門開處,一名特工拖着第二個人走進來,這是個矮胖女人。何天寶認識, 是招娣。 招娣嘴裏塞着布團,看到那名臉上嵌着刀的男人,瞪圓了眼睛含糊地叫起來。 他們顯然認識。 何天寶苦笑點頭。 張清江說:「那天大柵欄那場槍戰,是共產黨設的局。他們故意要做掉你姐 姐,然後讓那個李燕子接近你。」 招娣聽到了他們的對答,看何天寶一眼,立刻怒火中燒。 何天寶看看他,對張清江說:「這位不像是要招啊。」 「對付年輕女人,我們有很多辦法。」張清江打了個響指,幾名年輕力壯的 外圍特務魚貫而入,看看招娣又看看張清江,有的臉紅,有的躍躍欲試。 張清江問招娣:「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只要你回答我們兩個問題我們就放你 走。」 招娣堅定地搖頭。 張清江嘆了口氣,對那幾個青年特務說:「開始吧。」 幾個特務魚貫而上,輪流強奸招娣。招娣還是處女,草鋪上很快殷紅一片, 骯髒不堪。 何天寶和張清江並排站在一邊,張清江面帶不忍又仿佛津津有味地看着,何 天寶的心腸沒有剛硬到這個程度,轉臉東張西望,這小房門窗緊閉,沒的可望, 他就看牆上糊牆的報紙,這報紙還是北伐那年的,北平報紙還在替北洋軍閥說話, 破口大罵國共兩黨是投靠赤俄、滅絕人性的妖孽。 三個特務輪流蹂躪過招娣之後,招娣的目光從仇恨變成散亂,頭發被扯散, 兩眼不住流淚。 張清江擡手示意暫停,拿下招娣嘴裏的布團,說:「我外面還有六個人,你 想不想也伺候伺候他們?革命同志,一律平等。」 「肏你媽!」招娣滿臉鼻涕眼淚,猙獰地哭號。 張清江再打一個響指,剛從招娣身上下來的特務打開門,衝外面喊:「來吧 來吧。」 一個體型胖大的光頭漢子走進來,皺眉抱怨:「這塊肥肉賣相可不好——你 們幾個也不知道替我們排後面的想想……」 三個特務哈哈笑:「活該,上次你抽到頭名的時候那娘們弄得大小便失禁、 滿牀都是,你管過我們嗎?」 招娣傻傻地不明所以,只是感到危險。 光頭漢子褪下一截褲子,把招娣翻過去面朝下按住,手扶陽具硬戳她的菊花。 招娣叫了兩聲才明白這人要幹什麼,歇斯底裏地慘叫起來。另一名漢子早有準備, 揀起她的短褲,沾着污血精液和幹草,塞進她嘴裏。 何天寶實在呆不住,摸出支煙叼在嘴裏,走到院子裏,反手掩上門。外頭忽 然就陰了天,像是要下雨了,光線晦暗如黃昏,院子裏還有五條漢子,找了幾個 破菜墩子,圍坐打牌。見何天寶出來,他們紛紛笑問:「小妞兒多大?」「身材 好嗎?」「還有氣兒嗎?」 何天寶幹笑着點頭,算是回答。 房門又開,張清江說:「她招了——小何你也過來聽聽。」 幾條強奸過招娣的漢子走出來,光頭走在最後,手裏拿着一疊草紙,邊走邊 伸到褲襠裏擦拭。 招娣躺在草鋪上,不知羞恥地保持「大」字的姿勢,哽咽着不停地說:「我 說!我說!我說!」 「這人是誰?」張清江踢了那名金鏈槍手一腳。 「他叫馮大成,是我們的人。」 「七月十三號那天,你們在大柵欄幹什麼了?」 「我們在大柵欄開槍。」 「目的是什麼?」 「殺死一個剛才南京來的女人。」 「叫什麼?不知道,有照片,她留着西洋男人式的短發,很好認。」 何天寶如墮冰窟,他們剛到北平時那場槍戰是共產黨的局?這麼說賈敏回到 自己身邊根本不是偶然? 「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自從我們上級的上級發現李燕子跟何天寶的老婆長 得很像之後,他們就定下了這個計劃。」 「什麼計劃?」 「泄露情報給鬼子,在鬧市開槍,殺掉何天寶的老婆。既然他們是軍統特務 心虛,我們的同志就能趁虛而入,接近何天寶。」 「你們這個同志就是……」 招娣嘴脣顫抖,猶豫着不想說。 光頭漢子在她身邊蹲下,觀察她一片狼藉的陰部,招娣被折磨得動彈不得, 癱在那裏任他看,光頭漢子又伸手去翻弄她的外陰。 招娣尖叫一聲,說:「我說我說,她叫……李燕子。」 那天,共黨這個「狸貓換太子」的計劃沒有完全成功,因爲「七七」那天吳 菊癡剛剛遇刺,日僞軍警戒備森嚴,他們沒能打死何毓秀就被迫逃走。沒想到日 僞方面因此起了疑心,又試了何毓秀一次,給了賈敏李代桃僵的機會。 何天寶腦袋裏亂成一片,心裏仍然想替賈敏爭辯,問:「那天日僞剛剛決定 用空包彈試探何毓秀,你們的人就知道了,所以賈敏才會到騾馬市等我——那麼, 是你們跟日僞早有默契,還是你們在日本特務機關有臥底?」 「都有,我們在南京上海、還有北平和天津的日本特務機關都有內線。這件 事情到底有多少方面參加我不知道,不過李燕子之前見過一個我們在北平的內線, 確認截殺你老婆的地點。」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認識他,就是你的司機!」 「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的?」 「我的任務是監視和保護李燕子。」 「就憑你?」光頭漢子嘿嘿笑着摸摸招娣扭曲猙獰的臉。 「我的命令是,如果她有被捕的危險,就幫她犧牲。」 何天寶問:「爲什麼要滅她口?」 招娣說:「因爲她還是邊區特貨在平津地區的負責人,特貨就是黑貨……這 件事絕不能泄露。」 「既然她這麼重要,爲什麼還要她去何天寶身邊臥底?」 「因爲事發突然,我們在北平沒有年輕女人——還有,那個姓李的婊子就喜 歡扮闊太太,說不定早就打着這個主意卻故意不做準備。」 張清江又問了招娣些問題,認定她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情報了,給何天寶使了 個眼色,兩人走出來。 何毓秀也出現在院子裏,還是前進帽西式上衣的男裝打扮,耳朵上夾着煙跟 那羣漢子一起打牌,看到他們出來,用眼睛何天寶掃了一眼,又低頭看牌。 張清江問何天寶:「你怎麼說?」 「明天我們要用的屍體,不一定是這個招娣吧?」 「不錯,我覺得可以直接做掉那個李燕子,給共匪一個教訓。」 「那我們算不算不講信用?——畢竟我們雙方還是同一陣營的,他們名義上 也服從蔣委員長的指揮。」 「我們當然不會明說,說是我們發現了他們做的手腳,所以砍斷他們的手腳。」 張清江說,「我們會把你那輛車連同李燕子一起推下山谷,滾進永定河,你報警 時就說是車子出了故障,你幸運地泅水上岸,你太太不會水,失蹤了。」 「明白。」 「你還有什麼顧慮嗎?」 「沒有,我只有一個請求——能不能由我動手,給她個痛快?」何天寶說話 時眼睛看着張清江,餘光卻在瞟何毓秀,何毓秀專注地出牌,只是嘴角無聲地撇 了一下。 「不行。軍統的紀律你也學過的,具體行動中,情報組的人要聽行動組的。」 何天寶看着張清江想再努力懇求一下,張清江面無表情,示意他可以走了。 何天寶碰碰腳跟,慢慢往前店走,又回頭看了一眼,剛好看到那五個打牌的 漢子站起身,顯然要去繼續輪奸招娣。何天寶再看張清江,張清江也有些不忍, 對那光頭漢子說:「老麻,她已經招了……」 光頭漢子咧嘴哈哈笑:「招不招的,兄弟們有今天沒明天,碰上個女共諜還 不讓他們放鬆放鬆,我是說不出口。」 幾條漢子淫笑着魚貫走進小房,張清江無奈而又有些慚愧地看何天寶,何毓 秀猛地擡頭,前進帽下的雙眼瞪着他。 天色陰得越來越厲害,突然一道血紅色的閃電照亮了昏黃的天地,不遠處落 下幾個炸雷。 大雨如注,何天寶開車出阜成門上西山,在三家店附近過了永定河,河西就 是晴天,他在愁兒峯上停車,拿出另一支雪茄,站在車尾看風景。越靠近北平, 天空就越濃越黑暗,黑雲壓城,紅牆碧瓦,模糊一片。 第二十一章 實指望夫妻骨肉同歡暢 開車回城的路上,天空下起雨來,趕上停電,北京城一片漆黑,路燈交通燈 全滅了。 何天寶小心翼翼的還是迷了路,好容易繞到金魚胡同東口,卻遇到了一個日 本憲兵的卡子。 小個子日本憲兵過來,渾身溼淋淋的,用槍託敲敲車窗,兇惡地嚷嚷:「通 行證!」 何天寶把車窗搖了一半,忽然一愣:「你是老媽子吧?」 那憲兵愣住:「巴嘎,什麼老媽子?」 「省點兒氣力吧大嬸……你又忘了換絲襪。」 日本憲兵低頭看腳,醒悟自己露了餡,再開口就帶了點雌音:「你怎麼知道 的?」果然是李曉瀅的聲音。 何天寶說:「你個子太小,雖然日本人矮個子多,但你這麼矮的日軍我真沒 見過。」 憲兵面色猙獰,顯然已經七竅生煙,說:「巴嘎——你根本就是胡猜的對不 對?我有一米五五呢,皇軍裏比我矮的有的是!」 何天寶說:「小姐,你要扮男人也挑個晴天嘛——你自個兒找面鏡子就明白 了。」 李曉瀅醒悟過來,低頭看,軍服溼淋淋地貼在身上,雖然沒有透明緊身之類 的效果,但也看得出她骨架纖細而腰細臀肥,顯然是女人。 何天寶推開另外一側的車門,說:「上來坐着說吧。」 李曉瀅不上車,溼淋淋地站在那裏,面色陰沉。 何天寶問:「這麼大雨你就別耍大小姐脾氣了——這麼大半夜的在這裏堵我, 是爲了什麼?」 「這麼大雨天,你去哪兒了?」 「北平商界講究三節清賬,我們很忙嘛,這幾天跑死我,都沒工夫找你……」 「省點兒力氣吧。」李曉瀅有點生氣又有點得意地打斷他,「我都知道了。」 何天寶裝出莫名其妙的樣子問:「你知道什麼?」 李曉瀅說:「我知道你是重慶的人!今天你們的叛徒王天木到我們機關找人, 催汪兆銘的特工總部把你老婆的存檔照片派信使送來,我問了他,他說他覺得在 軍統的訓練班見過你……」 這種場面何天寶暗自排練過很多次,無需過腦子地說:「我赤膽忠心、信仰 追隨汪先生,你既然不相信我,就抓我回去好了!」 「你……你沒良心!我要是想抓你回去,何必這麼大雨裏等你!」李曉瀅大 概是疲憊到了臨界點,忽然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何天寶拍拍她肩膀表示安慰,李曉瀅哭得更厲害。何天寶把她擁進懷裏,李 曉瀅漸漸不哭了。 兩個人穿着雨衣在雨裏擁抱了幾分鍾,李曉瀅輕輕掙脫何天寶的摟抱,擦擦 眼淚,說:「求求你,不管你是爲哪邊兒工作的,快走吧,請你好好活着,只要 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她臉上的化妝被雨水和淚水弄花了,不像憲兵,像個日 本神怪畫裏的黑眼圈狸妖。 何天寶不知道說什麼好,愣在那裏。李曉瀅推開他的摟抱去搬路障,何天寶 去幫忙,李曉瀅狠狠一腳踢在他小腿脛骨上,何天寶痛得蹲下,李曉瀅搬開路障, 譁啦譁啦地踏着積水離開。 何天寶追上她,拉住她的胳膊,說:「最後幫我一個忙。」 李曉瀅轉臉看他,滿臉水痕,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 *** *** 晚上九點,蘇浙皖商會外面。 何天寶穿着雨衣站在角落裏,他看到輝子把車送回商會,過了一會兒走出來, 沿着阜成門外大街往東走。 何天寶壓低雨帽,穿過大街,迎上輝子,叫他:「才走?」 李曉瀅開車從旁邊開過來,在輝子身邊急停車。 輝子一愣,何天寶猛地一拳打在他心口,輝子立刻像蝦米一樣彎腰,李曉瀅 打開車門,何天寶把輝子推進車裏,跟着坐上去。 車子猛地加速向前衝去,街面上積水很深,車輪掀起半人高的浪。 輝子捂着心口叫:「這是怎麼話兒說的?」何天寶又是一拳,打得他說不出 話來,只是拱手求饒。 李曉瀅把車子停在城牆外一條僻靜的胡同裏,何天寶對輝子說:「我問你三 個問題,你只用點頭或者搖頭就行,如果你說謊,我就直接殺了你,明白?」 輝子點頭,夜色中他的臉像紙一樣慘白,用北平混混兒的腔調說:「爸爸, 我服了——您到底是哪頭兒的?沒準兒咱是自己人大水衝了龍王廟……」 按照北平規矩,挨打的叫了爸爸就不能再打,何天寶當然不懂,又是一拳, 問:「別囉嗦,你早就認識我的假媳婦兒李燕子吧?」 輝子點頭,氣息奄奄地說:「……也不是特別早,去年秋天她通過……」何 天寶一拳打斷了他的補充,說:「你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輝子不說話了。 「那天她冒名頂替,是你們早就商量好的局?」 輝子點頭,又像補充:「我不知道要對付的人是誰,咱之前也不……」他說 到這裏自己捂着嘴不說了,只是點頭如雞啄米。 「你到底是共黨的人還是七十六號的人?」 輝子捂着嘴巴,無比爲難。何天寶也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不能用點頭搖頭回 答,就說:「用手指告訴我,你到底拿幾家的錢?」 輝子伸出三根。何天寶莫名其妙,問:「共黨、特工總部,第三家是誰?南 京政府的薪水?」輝子搖頭,想了想又加上一根,表示南京政府的薪水他沒計算 在內。 李曉瀅問:「華北臨時政府保安局?」 輝子搖頭。 「軍統?……中統?……日本梅機關?……你說話吧。」何天寶沒轍了。 「我拿共產黨兩份錢,一份是他們北平組織給我的,並不經過他們北平組織 的手,是從天津租界直接發給我;第二份是另外單獨的聯絡人送給我,錢直接來 自延安,讓我監視北平組織的。」 何天寶和李曉瀅對視一眼,他們對共產黨的情報系統有點了解,知道他們內 部比國民黨還復雜,有周恩來的敵區工作委員會和康生的中央保衛委員會兩個系 統,軍委總參謀部又自成另外一個系統,有敵僞軍處、友軍處等名目。各自垂直 聯絡,彼此互相監控。(注:其實土共在延安時期的情報系統比這個還復雜,周 恩來坐鎮武漢重慶、潘漢年往來上海香港,都是自成一派,垂直聯絡。七十年後 回頭看,絕對一本糊塗賬,記錄千頭萬緒,正主兒兔死狗烹,我一個寫 H文的只 能道聽途說信口胡編。) 何天寶忍不住冷笑:「真是失敬,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才。」 「我也就是小玩鬧,北平是八方諸侯交手的地方,我知道雍和宮有個活佛本 人是華北臨時政府的議員,除了國共日本之外,還拿着滿洲國和蒙古國的津貼— —要不我帶您找他去得了……」輝子看出何天寶要打,趕緊閉嘴,雙手齊出,右 手捂嘴巴左手護心口。 何天寶目露兇光,右手插口袋,握住一小捆晾衣繩。 輝子知道不妙,飛快地說:「何先生,求求您放了我,我保證跟誰也不會說, 我幹這個就是爲了混碗飯吃,我家裏人口多負擔重,我爸我媽都有病我哥死得早 嫂子孩子都扔給我我一個人賺錢要養十來個人吃飯……」 何天寶稍一猶豫,一拳打在他喉結上,打得他說不出話來,用繩子把他勒死, 用炭筆在胸口寫上「漢奸」拖出車外,丟在路邊。李曉瀅開車就走。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車窗上滿是雨滴,北平城面目全非。 車子開到東四牌樓,李曉瀅打開車門,忽然湊過來給了何天寶一吻,說: 「請你無論如何活下去,如果有一天戰爭結束了……」話沒說完她已經哽咽,就 這麼跳下車。 何天寶只覺一股熱血涌上心口,跟着跳下去,喊:「等等!我有樣東西給你!」 李曉瀅站住。 何天寶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青玉鐲子,套在李曉瀅手腕上。那鐲子顏色不純但 有種氤氳的氣色,江南風俗,認爲玉器被女人帶過很久才會這樣。何天寶說: 「這是我奶奶留給我的,東西不值什麼錢,但對我來說很重要。你也要活下去, 等仗打完了,我一定會找到這個鐲子。」 李曉瀅滿臉是淚,一個字也沒說,譁啦譁啦地趟着雨水走了。 何天寶坐在車裏抽煙,雨終於停了,他慢慢地調頭往南開,把車停在胡同口, 很慢很慢地冒雨走回 24號院。 他剛走進西跨院,他們住的院門就開了。 賈敏婀娜的身影站在門洞裏,手中一燈如豆,顯然一直在等他。 何天寶關上門,拉過賈敏,波濤洶涌,滿滿擁了一懷,忽然情不自禁,流下 淚來,連忙把媽媽的頭按在自己懷裏,側臉伏在她頭發上。 賈敏溫柔地擁抱他,仿佛情意綿綿。 何天寶洗漱了,在洗手間拖了一會兒聽着賈敏在房裏,慢慢起身去廚房,從 米缸裏抽出手槍,進房。何天寶側身上炕,用身體擋住賈敏的視線,把槍藏在枕 頭下面,重新躺倒。 賈敏已經躺下了,笑着說:「自個兒快睡啊,別招我。」 何天寶含含糊糊地答應了一聲,他躺在那裏,疲憊之極卻睡不着,賈敏靠過 來伏在他懷裏跟他說話。 「今兒怎麼了?哪邊出事兒了嗎?」 「沒有,就是想到馬上就要跟你分開,心裏難過。」 「我也是。不過你想再跟昨兒那樣折騰的話,就只能靠自己了,我最多躺這 兒扮演不設防的城市,讓我配合那是有心無力。」賈敏壓低了聲音,「我今天就 沒怎麼下炕,兩腿中間兒……一走路就疼。」 「我也不成了。」何天寶摟過這個溫暖而冰冷、誘惑而危險的女人,撫摸着 她的頭發,心如刀絞。 過了不知多久,賈敏沉沉睡去,牆上的鍾響起來,何天寶在黑暗中默默地數 着,鍾響了十二下。 時間已到八月十五。 母親的生日。 父親的忌日。 何天寶一只手伸到枕頭下,想打開保險, M1911的彈簧力量大,他的姿勢不 方便發力,單手打不開,只好翻身把另一只手也伸進枕頭下面,緩緩扳開保險。 賈敏忽然說:「小寶,我要跟你談談。」 何天寶驚慌地轉臉望去,母親的臉藏在頭發的暗影裏,只露出一個挺拔的小 鼻尖和一點點睫毛,看睫毛的位置,她應該沒有睜眼。 「我也有話想跟你說,不過你先說。」 「我接近你,是我的組織——就是共產黨特工部門——事先計劃好的。你們 調到北平的情報到了華北局之後,我的上級就發現我跟秀兒長得像,想出一個計 劃,殺死秀兒,引起日本人對你們的猜疑,然後由我挺身而出,給你解圍。」 「你們知道我們的身份?」 賈敏點頭:「我不知道細節,只知道軍統中統裏面,都有我們的人。」 「即便你們知道我是軍統的人,也不值得費這麼大力氣埋伏個人在我身邊吧? 像你說的,南京的情報你們比我都清楚。」 「我被派來接近你,不是爲了潛伏在你身邊,是爲了發展你。」 「發展我?發展我當共諜?」 「我的上級認爲你……」賈敏苦笑一下,「認爲你跟我們有殺父之仇,所以 戴笠一定對你特別信任,前途不可限量,我發展你之後,可以在汪僞那邊保護你, 幫你立功,戴笠一有機會肯定要提拔你。」 「你的上級深謀遠慮。」何天寶一只手還握着槍,問:「你爲什麼告訴我這 些?」 「我不想再騙你,不想再演戲。」賈敏說,「說實話,之前我跟你上牀,一 半是欲望,一半是寂寞。但是後來變成了真的……依賴。」 「我給你口交一次,就把你轉變過來了?」 賈敏沉默了幾分鍾,說:「這話我只說一次,信不信由你——自從我到了北 平,就沒逃出過你的手心。」 何天寶心頭一陣劇痛,無聲地合攏枕頭下手槍的保險,起身從炕桌上拿過煙 筒,母子倆一人拿了一支,半裸着對坐吸煙。 何天寶很快地吸完了一支,丟掉煙蒂,嘆息一聲。賈敏還是沉默不說話。 「你……這一個夏天……我們之間……都是假的?都是演戲?」何天寶簡直 說不下去了:「牀上那些也是?在你心中我不如共產主義就算了,難道我還不如 這座髒水橫流的城市?」 「誰又對誰誠實過?」賈敏冷冷地說,「你是不是一直想要調回南京去?你 有沒有想過殺掉我爲你爸爸報仇?」 「……」 「我明白你的苦衷。我們這樣是亂倫,我自己也常常想一刀兩斷。」 何天寶想要解釋,賈敏不容他打斷,一口氣不停地往下說,「只要你離開了, 我的上級就會把我也撤回根據地。我不想回根據地,現在局勢穩定了,又一場肅 反或者清洗很快就會開始。爲了活下去,這幾年我什麼都做過,被人出賣過也出 賣過別人,出賣了肉體也出賣了靈魂。」賈敏冷笑,「是的,坦白跟你說,我早 就不是狂熱的理想主義者或者是革命者了。但革命就是一條不歸路,不能回頭, 自作自受,我不能怨天尤人。我只想活下去,即是活不了太久,至少活得好些。 回到北平城,我過了些人過的日子。重新遇到你,我幹了不是人的事情,但是得 到了很少人體驗過的快樂。謝謝。」 何天寶震驚了,無話可說。 賈敏自己繼續說:「你要離開我,我無話可說。但我不想離開北平了。不想 離開,就要證明自己有用。革命是需要錢的,我能替他們弄到錢,他們就會讓我 留在這裏。這年頭只有販毒是賺錢的,所以我就販毒。別說販毒,如果革命需要 我拐賣人口,我也照賣不誤。」 「你既然不再信仰你們的革命,爲什麼不反正過來?」 「變節?我不是工人學生出身的共產主義者,我是害死過很多人的奸細—— 除了你誰不想我死?」賈敏又點了支煙,「雖然我不介意爲了保命跟人上牀,但 有些人實在太醜太猥瑣了。」 何天寶皺着眉盯着面前的女人,濃妝的面孔藏在蒼藍的煙霧後,一片模糊。 何天寶走上前,撫摸賈敏的頭發, 說:「其實我也很矛盾,我想離開又不 想離開……舍不得你,愛你。」 「我也愛你。」賈敏說完挺身向前,吻住何天寶的嘴脣,給了他一個激烈纏 綿、仿佛做愛的熱吻,伸手撫摸兒子堅硬的褲襠,笑着說:「不過更愛它,來, 讓我好好愛愛它——」 賈敏把何天寶拉到炕邊坐下,去堂屋拿了兩個杯子進來,一個杯子裏是熱茶, 一個杯子裏是碎冰塊。她嫵媚地看着何天寶,慢慢地解他的衣服,說:「你躺着 別動,媽好好伺候你……」 賈敏嬌媚地一笑,把剩下的半支煙塞進何天寶的嘴巴裏,俯身伏在他兩腿之 間,舔他的雞巴。 何天寶撫摸她的頭發,賈敏賣力地吮吸,硬邦邦的巨大陽具一會兒立在她的 臉旁,一會兒齊根沒入她的櫻桃小口,何天寶射精,雙手情不自禁地扶住賈敏的 頭,讓陽具插在她口腔最深處。 賈敏不閃不避地配合,把精液全部吞下,又舔舐清理幹淨。 何天寶從頭暈目眩的高潮中恢復過來,看着她問:「你這是做什麼?」 賈敏又把他已經軟了的陽具吞入口中,再次吮吸起來。 何天寶看着嘴角掛着白色液體的中年美婦,問:「你這是做什麼?是道歉嗎?」 賈敏吐出雞巴說聲「是」,又用舌頭去刮舔他的卵袋。 何天寶勃起了,說:「你聽我一次、退出共黨吧。」 賈敏有些煩躁,微微皺眉,說:「都說了沒有回頭路了!」說完把重新脹起 的雞巴吞進嘴裏。 何天寶抽出自己的嘴巴,推開母親跟蹤追擊的嘴脣臉頰,把她強行扶起,說: 「咱們不管這裏的事了,咱們倆去南洋,去歐洲。」 「歐洲也在打仗,看情形南洋和香港也會打起來的。」賈敏掙脫他的摟抱, 退到窗下,抱着膝蓋坐着,冷笑說,「我運氣好,連續趕上兩次世界大戰。」 何天寶也知道現在到處戰雲密布,沒有桃源可避秦。 「世界大戰,世界大戰……」賈敏重復了兩次,自嘲地笑了,「不破不立, 打破舊世界,創造新世界。」 何天寶說:「一羣只求勝利不擇手段的人建立的新世界。」 賈敏掃他一眼:「總比你們強,你們已經腐朽了,我們還有希望。」 「也許你們只是沒有機會腐朽——」何天寶問:「你剛剛自己已經承認不信 共產主義了……」 賈敏突然一聲尖叫:「不要再說啦!」她毫無預兆地失控,降低了音量,揮舞 雙手語速極快地說:「我爲你做了那麼多我求過你什麼?我就是求求你不要再說 啦!」 何天寶嘆了口氣,說:「這場戰爭已經吞噬了幾百萬條性命,其實也吞噬了 半個你,你何必……」 賈敏厲聲問:「去海外、秀兒怎麼辦?你們相依爲命這麼多年你總會帶她去 吧?那麼我怎麼辦?你怎麼跟秀兒說呢?你會跟我在一起還是跟你姐姐?」 何天寶一個問題也答不出來。 賈敏臉色遽然慘白,走到窗前,推開紙窗,強笑着說:「好大的雨。」 她背對着自己的兒子和男人,旗袍裹着仍然窈窕但來日無多的身體,優雅地 站着,慢慢地吸完了一支煙,把煙頭扔進雨幕裏的院子,癡癡地望着窗前橫飛的 夜雨,像是看着二十年熱血青春一並從眼前飄過。 第二十二章卻不知兇和吉誰赴幽冥 9月16日是農歷中秋,一早何天寶告訴賈敏說是要去商會,大概要忙一整天, 早早出了門。 到會館已經是一屋子人,原來日本人剛剛又下了一次新的經濟管制令,許多 商人來商會找人出頭想辦法,何天寶敷衍了一會兒就把攤子丟給金啓慶。金啓慶 不幹,說他得忙陳璧君一個堂侄上燕京大學的事情。燕京大學是美國人的地盤, 校長司徒雷登根本不見他這南京漢奸。還好北平旗人多,金啓慶繞了幾個彎找到 一個在燕京大學工作的親戚叫富察永清的,約好了早上去拜訪。 何天寶獨自對付一屋子商人,商人們希望汪僞政府出面去對付北平的日本人, 何天寶雖然並不在意汪僞的死活,但也知道這種事太過荒謬。雙方討論了一上午 也沒頭緒,十一點多的時候來了個燕京大學的校工帶來了張金啓慶的條子,說事 情已經辦好,何天寶本來以爲他是邀功,忽然覺得不對,總算是在北平待久了學 到了北平人對「三節」的重視,笑着跟那校工說:「這怎麼說的,中秋節你們大 爺還忙活我們的事,你在這裏喝杯茶等等,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出來批了錢讓 輝子買了半車節禮送去。 跟輝子交代完這事,何天寶重新進屋,忽然注意到商人中間坐着宏濟善堂的 那個經理,前不久被扣了鴉片的。何天寶記性不錯,記得此人姓俞,就招呼說: 「這不是華中宏濟善堂的俞經理嗎?你還在北平?那十箱貨還沒賣完?」 其實宏濟善堂上上下下從盛老三到這個俞經理都沒跟他說實話,聽何天寶這 麼說,俞經理滿臉堆笑地站起來,毫無愧色地應道:「是啊,行情不好,我們那 批貨低價甩賣都處理不掉,不過也好,能看看舊都怎麼過中秋。」 何天寶想起之前何毓秀說共產黨在北平地下鴉片市場殺價,就小聲問:「是 不是西邊兒?」 俞經理點頭,小聲說:「我今天是跟同鄉來的,不是來找你,你已經爲我出 面一次了。」 何天寶向這個懂事的商人拱手作揖,又去大會議室跟不懂事的商人們繼續談。 好說歹說暫時打發了商人們,何天寶趕緊離開商會,去東安市場葆榮齋西店鋪。 他之前訂了一個生日蛋糕,到店裏時蛋糕已經做好,何天寶跟掌櫃的說讓找 個伙計送家裏去,出門給了伙計一個大洋,吩咐他別去金魚胡同而是如此如此。 眼下日本人、漢奸還有國民政府比賽似地印紙幣,物價飛漲,真金白銀的大洋格 外值錢。伙計眉開眼笑,殺雞抹脖地表忠心。 那伙計走了,忽然一股香風從後面襲來,何天寶心裏嘆口氣,微笑着回頭: 「你們日本人中秋節也放假?」 身後站着個藍大褂瓜皮帽的小個子買賣人,正是李曉瀅。 李曉瀅低聲問:「爲什麼上次我帶你進了一趟特工總部之後,你就再也沒主 動找過我?」 「這不是中秋節嗎?我們送往迎來,到處都要打點,後天,後天我就去找你。」 李曉瀅仰臉盯着何天寶,不知道是因爲化妝還是光線,她的臉顯得格外的白。 何天寶鎮定地微笑。 李曉瀅說:「我已經想辦法調去滿洲了。」 「爲什麼?」 「你根本就是要天皇特使的路線圖——別騙我,我好歹也是特務。」她那個 「也」字咬得特別重。 何天寶無奈地微笑,雙眼盯着李曉瀅。 李曉瀅眼圈一紅,顫聲說:「你保重……也許戰爭會結束。」 說完她轉身走了,藍色大褂裹着小小的身軀。 何天寶忽然說:「等等。」 李曉瀅站住, 何天寶從脖子上摘下一顆玉墜,遞給她,說:「這是我小時候我姑姑送的, 是只猴子,我屬猴兒——我很喜歡,等戰爭結束,我一定會找到你,跟你討還的。」 李曉瀅攥住那玉墜,笑了:「好,我會看好你這只猴子。」 何天寶站在東安市場門口,看着那件藍色褂子消失在北平鬧市千千萬萬黑的 灰的藍的褂子中間。 他在太陽底下站了很久,在心裏埋怨自己頭腦一熱又幹蠢事:明明是場只有 利用和肉欲的逢場作戲,怎麼會莫名其妙地陷進去?而且這場戰爭誰知道要打多 久,即使真的有天打完了,自己又去哪裏找她呢?兩人甚至都不知道對方的真名。 何天寶回到住處,賈敏正一個人坐在院裏聽着收音機,忽然走過來抱住他, 把頭埋在他胸口,臉色緋紅,帶着酒氣。 「吃飯了嗎?」何天寶看院子裏的石桌,石桌上擺着錫酒壺和兩個盤子,都 是些花生米羊頭肉之類的。 「在大酒缸買了點兒。」賈敏不好意思地笑,又柔聲說:「我被你慣壞了。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 「我喜歡,嬌妻嬌妻,不嬌慣怎麼叫嬌妻?」何天寶撫摸着她頭發,輕輕吻 她臉頰。 賈敏吃吃笑,用嘴脣尋覓他的嘴脣。 熱吻片刻之後,何天寶說:「今天你生日,我帶你去看電影吧。」 兩人開車到芮克( REX),趕上一場《白雪公主》,何天寶從前看過,賈敏 第一次看這樣的動畫長片,笑得前仰後合。何天寶不看銀幕,看身邊的女人,黑 暗的放映廳裏,銀幕的光反射到她畫了濃妝、大笑着的臉上,又蒼老又天真。 看完電影回來,何天寶提議去集賢球房打兩局臺球,賈敏欣然迎戰。集賢球 房堪稱賈敏的主場,那裏的記分員都是年輕姑娘,難得看到有女性打臺球打得這 麼好,何天寶又隨和沒架子。所以,只要何家「夫婦」去打球,沒有客人的記分 員就都圍上來給賈敏加油看球路,所以結果還是何天寶慘敗。 「你輸點兒什麼給我?」賈敏得意洋洋地拄着球杆,威風八面。 「我做東,請你吃飯。」 賈敏搖頭:「哪兒有那麼便宜?」她單手持杆,仿佛將軍一樣遙指何天寶, 說:「罰你想個新花樣出來。」 「我想想……有了……」何天寶取出塊手帕,走進賈敏,說:「我還真準備 了一個節目。不過你得先閉上眼,這是個驚喜。」 「花樣真多。」賈敏笑着轉過身,何天寶用手帕蒙住了她的眼睛,衝女記分 員打個響指。那幾個姑娘都得了小賬,端着點滿蠟燭的蛋糕進來,齊唱生日快樂 歌。 何天寶摘下賈敏眼前的手帕,微笑着說:「生日快樂。」 賈敏看着蛋糕上的燭光,眼中有淚光閃動。 何天寶說:「今天是 9月16號,是你的生日,我記得你一直都是過西元生日 的……」 賈敏不說話,忽然流下兩行淚來。 何天寶撫着賈敏後背,安慰了好久,她才好些。 何天寶說:「好好兒的過生日,怎麼哭起來了?」 賈敏用蚊子般的聲音說:「我都四十歲了,能不哭嗎?」 何天寶摟着母親的腰,咬着她耳朵安慰:「四十歲那是唯物主義的算法,你 的身體最多二十九,心裏最多十九。」 「說話小心些。」賈敏破涕爲笑,說:「我去洗把臉。」 賈敏說是洗臉,其實是花了半個鍾頭精心化了妝,兩人在臺球房跟記分員們 分享了蛋糕,說些北平風俗、好萊塢電影之類的閒篇兒。何天寶講了兩個從外國 學來的笑話,逗得姑娘們哈哈大笑。 吃了蛋糕,兩人都沒什麼胃口,就在市場裏頭的東亞樓吃了餐簡單的晚飯。 回到家裏,洗了澡換了衣服。賈敏拿了玫瑰露酒,何天寶打開收音機,兩人 坐在院子裏喝酒抽煙乘涼,電臺裏剛好在放流行歌曲,是李香蘭唱的《天涯歌女》。 賈敏跟着哼哼:「天涯……海角……」卷着舌頭學南方國語念成「海『絕』」, 又問何天寶:「我聽說這本來是你們那邊兒一個歌星唱的。」 何天寶走出來坐在另外一張藤椅上:「對,周旋,在電影《馬路天使》裏的 唱的,不過她在大後方,估計日本人不準電臺放她的版本。」 「周旋唱的比李香蘭好?」 「不可同日而語。」 賈敏問:「周旋也比李香蘭漂亮吧?」 「那當然……」何天寶眨眨眼,斬釘截鐵地改口:「是你漂亮,他們都不如 你漂亮。」 賈敏笑得歪倒在藤椅上,伸手拍何天寶的手背,說:「真乖……這次考驗你 通過啦,放寬心聽歌吧——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兩人就手拉着手坐在一起聽,暮色漸濃,兩人看不清彼此的眉眼,沒有交談, 似乎也無需交談,就任由歌聲連同暮色慢慢漫滿整個房間。 歌聲餘音嫋嫋,忽然插入一段油腔滑調的北平話廣告賣保嬰丹。 何天寶這才驚覺,天已經黑了,房間裏也沒開燈。 兩人又閒坐了會兒,輪流去洗漱了,進房上炕,並肩躺着。堂屋的收音機沒 有關,隱約傳來西洋室內樂的旋律。 賈敏翻個身,用手託腮,看着何天寶。 房間裏一片漆黑,何天寶卻能看到她眼睛一閃一閃的,問:「怎麼?」 賈敏說:「你這小壞蛋,費了這麼多力氣哄了我一晚上,就真的老老實實睡 了?」 何天寶說:「我哪有哄你一晚上?今晚我都沒怎麼跟你講話。」 賈敏說:「好像是的,可是我覺得好開心。」 何天寶伸過一只手,放在她腰上,說:「我也是。」 「謝謝你,小寶。我從來沒有過這樣快樂的一天——死了也值。」 何天寶如遭電擊,身子猛地一抖。 賈敏似乎渾然不覺,身子靠過來,頭在何天寶胸口蹭了蹭,舒服地嘆了口氣。 何天寶突然哽咽,說:「明天……是個陷阱,我們要殺你。」 「早猜着了,就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對我這麼好。」賈敏聲音甜膩如常。 「你等我一下。」何天寶猛地坐起,穿上衣服衝了出去。他從來沒有想過不 殺賈敏怎麼破局,但一瞬間就已經胸有成竹,仿佛盤算了幾個月一樣。 何天寶走到當院,從洗手間窗臺上拿了根晾衣繩,輕手輕腳地走到西牆根底 下,聽聽隔壁沒什麼動靜,退後幾步,一個助跑衝上半截牆,雙手扒住牆頭,一 較勁翻了過去。 西院跟他們的院子格局差不多,北房兩間,南牆根下兩間小房,是廁所廚房 之類。何天寶落到西院地下,發出一點聲音。北房立刻亮起燈,桃花的聲音說: 「你聽見了嗎?」燈又立刻熄滅,過了幾分鍾,房門緩緩推開,曹湯姆圓頭圓腦 的影子慢慢走出來,手裏拿着把二六式左輪手槍。 何天寶閃身走出,雙手一套,晾衣繩勒住曹湯姆的脖子。他這一手練得多用 得也多,曹湯姆根本來不及開槍就已經窒息,本能地丟掉手槍用手去拉喉頭的脖 子,跟着喀拉聲響脖子已經斷了。 房裏桃花輕聲呼喚:「老曹……老曹……」 何天寶循着聲音進房,合身撲上。曹家的臥室是西式的,拆了火炕換成鋼絲 牀,何天寶準確地撲到桃花身上,按住她嘴巴,但是衝力太大,譁啦啦壓塌了半 邊牀,桃花的嘴巴露出來,沒有呼救,只是哀求:「我不是特務……我們當家的 是特務……我不是特務……別殺我,我什麼也不知道……」 何天寶臉上肌肉扭曲,表情猙獰如魔鬼,一手捂她嘴巴一手捉她後腦,左右 交錯用力,拗斷了她脖子。然後說:「對不起。」 何天寶把曹湯姆的屍體藏到牀下,把桃花的屍體拖到東牆根下,找了把椅子 放在牆下,抱着屍體站上椅子,舉起來推過牆頭,自己跟着翻過去,跳回自家院 子。 賈敏也已經披衣出來,拿着手電筒看地上的屍體,又看何天寶。 何天寶咬牙切齒,說:「把你的旗袍給她套上,我五點鍾就出發,清晨連她 帶車弄進永定河,就說是雨後路滑,車子提前翻了。你自己天一亮就裝作買早點 出門,然後再也別回來了。」 「你殺了曹湯姆,怎麼交代呢?」 「我直接回南京,北平也不敢通緝我。」何天寶說,「回了南京我大可跟他 們交底,就說我發現姓曹的偷窺我一時火大殺了他全家。他們都知道我並不是文 弱書生,在河內時我還跟軍統交過火。」何天寶說得自信,心裏其實也沒太多把 握。 賈敏沒有深究,握住他的手說:「天還早,咱們進去躺會兒吧。」何天寶不 動,看着桃花的屍體,五髒六腑涌出一股寒意,一直傳到手指尖,令他不可自制 地顫抖。 賈敏從背後擁抱兒子,臉貼上他後背說:「他們是漢奸,殺了也就殺了。」 「我不是因爲這個……你不明白……睡會兒去吧。」何天寶嘆口氣,掙開賈 敏的手,獨自進房。 兩人躺在炕上,誰也睡不着。賈敏緩緩爬過來,小聲問:「最後一次?」何 天寶不說話,只是抱緊她,賈敏抓過兒子的手放在自己乳房上,自己的手玩弄他 的陽具。何天寶被撩撥起來,悶聲不吭地爬上母親的身體,肏弄一會兒,把她翻 過去換成老漢推車。一邊慢慢做一邊玩弄她的乳房。賈敏的乳房因爲姿勢問題向 下會鼓脹得像是兩個足球,揉搓起來非常刺激。 他情緒不高,賈敏就淫聲浪語地挑撥:「輕點兒,小壞蛋……哦……大雞巴 兒子……你的雞巴太大太硬了……媽媽要被你肏壞了……輕點兒……就是那裏… …就是那裏……」 何天寶欲火果然熾烈起來,把媽媽面朝下按在炕上,像強奸一樣硬插硬幹起 來,中秋月圓,銀色的月光鋪滿房間,照亮了凌亂不堪、仿佛遭了賊的牀鋪,照 亮了賈敏光潔的後背和屁股。從後面俯視,她的身材格外地好,臀圍好像是腰圍 的三倍。何天寶一邊幹一邊輕輕拍打她的屁股。賈敏被幹得搖頭擺尾,又哭又叫, 這時她徹底放開了,淫詞浪語,什麼都說:「乖兒子,好少爺,好老公……好小 寶,幹得好,狠狠幹,肏你娘,肏你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幹你個小婊子。」 「我是小婊子,我是被兒子肏的小婊子!」 「說你愛我。」 「我愛你,我愛你的雞巴,我只愛乖兒子的雞巴,大雞巴兒子,大雞巴丈夫 ……使勁操你的小婊子媽媽!」 她被肏得滿炕亂爬,一頭撞上東頭的炕櫃,捂着頭趴在那裏不動,何天寶也 趕緊停住動作,想要退出來, 母親臀部後坐,把兒子的雞巴吞回陰道,一邊哼哼一邊說:「繼續,繼續幹 ……」 「你的頭……」 「這是咱們的最後一次了——我要你給我!」暗夜裏渾圓的腰臀劇烈擺動, 掛滿了汗珠。 第二十三章 今生怨來世緣萬般俱休 母子倆一夜無眠,也不說話,只是沉默地赤裸相擁。 第二天清早五點鍾,何天寶去把汽車開到門口,兩人一左一右扶着桃花的屍 體,一起出了小院,看看周圍沒人,把屍體塞進後備箱。 天空剛剛泛起黎明時的晶藍時,汽車緩緩駛出阜成門,上了去西山的路。早 晨有薄霧,何天寶之前開過一次這條路,準確地把握着方向。出城兩三裏,只見 路邊一片房子前面一個人站在大鍋邊忙活,好像是個早點攤。 賈敏說:「餓了,吃點東西吧。」何天寶車靠路邊,兩人下車一看,攤子上 賣的是粳米粥油條豆汁之類的早點。這豆汁是只有老北平才能消受的古怪熱飲, 隱隱泛着綠色,散出酸臭的味道,大鍋十步之內徹底壓倒清涼的晨風。何天寶皺 眉不止,賈敏如獲至寶,先要一碗就是一碟鹹菜喝了下去,不過癮又要一碗。 何天寶喝着粥,低聲說:「沒有尾巴,我在前頭找個沒人機會把你放下吧, 一會兒路上車輛和行人可能會多起來。」 賈敏轉臉向風,背對着他,點點頭,含糊地說了句「好。」 汽車開過這片村子,兩邊不斷地有村莊,在三家店附近爬上一條山路,開了 十幾分鍾前面豁然開朗,彎道下就是永定河,遙遙可見對岸的石經山,還有一段 懸崖,那就是之前何天寶和共產黨地下組織商量好的車禍地點。 賈敏拿出之前準備的農婦衣服,放在前座,下車站在車邊解開旗袍換裝。何 天寶把桃花的屍體從後備箱拖出來,一擡眼忽然看到賈敏剛剛褪下旗袍上身,朝 陽照上她半裸的身體,熠熠生輝,像盧浮宮裏的希臘神像。 賈敏衝他一笑:「傻小子,別瞎看。」 何天寶轉開目光,忽覺暗香襲來,心中一動,猛地回頭,卻看到賈敏赤裸着 上身到了自己身後,右手舉着一樣東西,迎面拍過來。何天寶本能地擡手,把賈 敏的右手隔開,左腳跟上半步,右腿猛踢,踢中賈敏的腹部,把她踢得倒撞到車 上,痛得彎下腰去,手裏的東西落在地上,是塊毛巾。 何天寶拔出手槍指着她,厲聲問:「是毒藥?還是麻藥?」 賈敏慘笑:「毒藥?如果我肯要你的命,又怎麼會弄成這樣?」 「我已經說了要放你走,你何必麻倒我?」何天寶立刻明白了,「你還是要 去石經山?這是要國共火並嗎?」 「不錯,我們的人已經在河對面埋伏了一夜了,你們的人今天要留下一半。 是你們背信棄義在先。既然你們要暗算我們,我們就必須給你們一個教訓。」賈 敏坦然回答:「恩怨分明,既然你想用桃花替代我騙你們的人,我也不能帶你進 伏擊圈。」 「我們?你們?果然你只有跟那些共匪,才是自己人。」 何天寶瞪大了眼 睛盯着這個半裸的、美麗的、危險的女人,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 「你當我是自己人嗎?爲什麼對我處處提防?」 何天寶笑了:「我沒有被你麻倒,也是我的不是?」 賈敏說:「如果你我是自己人,你跟那個日本女人,又算是什麼?」 何天寶愣住。 賈敏從腋下抽出卷成長條的手帕,抖開來,裏面裹着條紅繩,下面串着顆綠 色玉墜,正是何天寶那條。 何天寶更吃驚:「你怎麼拿到的?你們殺了李曉瀅?你們瘋了?無緣無故殺 一個日本人做什麼?」 「無緣無故殺一個日本人?」賈敏冷笑:「難道咱們不是在打抗日戰爭嗎? 軍統特工何少尉?」 何天寶滿臉發燙,只覺得整個腦子都熱得沸騰了,厲聲說:「別跟我打官腔, 抗日戰爭跟你有關系嗎?你只是個販毒的。」 「是啊,我讓人殺了她,因爲我妒嫉。」賈敏的語氣平靜得毫無感情,聽不 出是真話反話,陽光照在她蓬鬆的頭發上,在她的瓜子臉上灑下陰影,何天寶看 不清她的表情。 賈敏說:「沒話說了嗎?那就動手吧,給你的日本女人報仇吧……」 「正邪勢不兩立,我殺你不是因爲私仇,是無法放任你販毒。」 「呵呵,」賈敏冷笑,紅脣歪成一個又美麗又氣人的形狀:「你是怕事情泄 露吧?你跟你那……父親真像,明明好色下流,偏要裝正人君子——不累嗎?」 「別提我爸!」何天寶忽然熱淚盈眶,擡手擦了一把,不讓賈敏看到自己的 眼淚,上前拉起賈敏,把她身子扭轉,面朝下按倒在汽車發動機蓋上。 「所以你這是爲父報仇嗎?是不是晚了點?」賈敏的臉被按在車身上,聲音 有些悶。 「我讓你別說了!你想死嗎?」 「我說……如果你真想爲父報仇,我最近還有個奸夫,我覺得你應該先殺了 奸夫。」 「別說了!你爲什麼要逼我動手?」 「因爲我愛你,我要殉情,哈哈!」賈敏尖利地笑起來。 「你騙人!你接近我,只是爲了探聽我們的虛實,爲了不讓上海的波斯鴉片 進北平!」 手槍的扳機扣下了一小半,槍機「咔」地向後彈開。 「小寶,你聽我說。」賈敏忽然換了個口氣:「……能死在你手上……我和 你、也算是有了個結果。」 「別說了……」何天寶喉頭哽住,拿着槍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賈敏的上身猛地彈起,又快又猛,仿佛毒蛇的頭,她繞開何天寶的手槍,後 腦勺重重地撞上何天寶的鼻子。 何天寶身子後仰,右腿本能地擡起,膝蓋撞上賈敏的肋骨,把她撞歪,撞上 汽車後視鏡,慘叫一聲。 何天寶左手掀起媽媽的裙子蓋住她的頭,右手槍口隔着薄薄的綢布頂住她的 額頭。 賈敏下身近乎全裸,兩條筆直的腿光着,大腿匯合的地方,是何天寶送她的 西式內褲,因爲姿勢的關系,蕾絲包裹着的臀部顯得特別翹,令人無法呼吸。 何天寶不忍看那熟悉的美麗的輪廓,擡眼遠望,遠方有平緩的山,綠色的地, 藍的天,灰的城。 「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