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来顺受》 第1章 《逆来顺受》作者:苏二两【cp完结】 文案: 直男装gayx卡皮巴拉 表面理想型实则处处不合心意(陆今安)x活着就活着,死了也行,水豚青年(宋闻) 宋闻相亲遇到了理想型。 吃过大餐,看过电影,掏空了宋闻的口袋,对方才说:我想找180以上的,你差一厘米,抱歉。 宋闻微怔,但也只是按着空瘪的钱包,“哦”了一声。 时隔半年,他又接到了对方的电话:“小宋,你长个了吗?咱再见见?” 这回宋闻只带了五百块,在高档餐厅结账时,对方拿着账单,犯愁道:“只能给我对象打电话,让他来结账了。” 来相亲的宋闻:“谁来结账?” “我对象,陆今安。” 穿着增高鞋垫的宋闻:“……好吧。” 待高大的男人走进餐厅,淡淡地瞥来一眼时,宋闻心里的老树再次开花。 原来,我理想型的对象,也是我的理想型。 这怎么不能算是一个充满爱的世界? 几个月后。 宋闻站在陆今安父亲的病床前,语气平静: “你不是问我,会怎样报复你吗?” “我可以把你的直男儿子拉上床。” 《查无此鸟》中林知奕会客串,在线等你 标签:追妻 水豚青年 卡皮巴拉 直男装gay攻 嘴毒攻 he 狗血 第1章 下次撞碎他鸡蛋 盛夏傍晚的小巷,如同人死后要爬的那截烟筒,又窄又闷,裹着风,火烧火燎地烫人。 老王的西瓜摊就支在巷子口,绿皮西瓜堆成了小山,上头盖着一层浸了凉水的旧棉被,掀开一角就有丝丝落落的凉气涌出来。 手里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没有生意,百无聊赖。目光一瞥,老远搭上个人影,眯眼瞅了瞅,他扯开了嗓子招呼:“小宋,刚下完棋回来?” 话音还没落地,视线已经往下掉,落在对方手腕上晃晃悠悠的网兜上:“看来又是大获全胜。” 宋闻拎着半袋鸡蛋,网兜勒得手指有些发红。这地界的街心公园,晚上有下棋的大爷,一局的输赢就是一个鸡蛋,宋闻一晚上能赢半兜。 他“嗯”了一声,脚步慢悠悠挪到摊前,目光扫过那些圆滚滚的西瓜。 “王叔,挑个沙瓤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刚从闷热空气里浸过的微哑。 “得嘞。”老王直起身,拍着一个纹路较深的西瓜,“听这声儿,保准甜。” 宋闻刚要点头,旁边却伸过来一只手,指甲修剪得干净,腕子上的那块表在路灯底下晃了晃,比老王挂在车把上的宰瓜刀还晃眼。 “这个我要了。”男人穿着熨帖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和这满是汗味的巷子格格不入。 宋闻瞥了他一眼,没做声,转而指向旁边另一个稍小些的。网兜里的鸡晃了晃,蛋壳在路灯下泛出了一层白蒙蒙的光。 那只手又快了一步,把第二个西瓜也揽了过去:“这个看着也不错。” 老王在旁边“啧”了一声,蒲扇往胳膊上一搭,刚要开口说话,宋闻已经探手去够最边上那个裂了道缝的。 指尖刚碰到粗糙的瓜皮,就被那人再次截胡。 “你这人……”老王有点不乐意了。 宋闻却只是收回手,声音平平的:“你不要哪个?” 男人的目光在宋闻脸上刮了一下:“剩下的这些,我全要了。” 宋闻略略一怔,没再说话,往旁边退开两步,后背靠上斑驳的墙壁,让出了瓜摊前的位置。 老王手里的蒲扇“啪嗒”掉在地上,愣了半晌才捡起来:“你说啥?这堆少说也有四五十个西瓜,你全要?” 西瓜堆得跟小山似的,全要搬走,得装小半卡车。 那人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屏幕亮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叮”的一声扫了付款码:“嗯,估个价吧,我付钱。” 老王手忙脚乱地算账,一边称瓜一边偷偷打量这人,又看看旁边一脸淡然的宋闻,实在摸不透这是唱的哪出。 等付完钱,那人指挥着随后赶来的两个工人搬瓜,自己则转身钻进了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倨傲立刻换成了恭敬,微微欠身对着后座:“陆总,试探过了,二爷打算硬塞给您的那个暖床的看起来不是个厉害角色,脾气怂得很。” 后座的男人没说话,目光透过贴着车膜的窗子,望向巷子深处。昏黄的路灯下,那个青年还倚在墙根,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 “暖床人?”男人轻嗤,嘲讽道,“不过是个间谍罢了。” 他收回目光,转视前方:“下回记得撞碎他手里的鸡蛋,开车吧。” 引擎低鸣,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巷子。 老王直起腰,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望着黑色轿车消失的方向,扭头冲宋闻努努嘴:“有过节?” 宋闻正低头看着脚下的蚂蚁搬家,闻言摇了摇头:“不认识。” “不像不认识啊。”老王咂咂嘴,帮着把最后一个西瓜搬上了车,“那架势,分明是特意为难你。”他捶了捶后腰,疼得龇牙咧嘴,“不过也好,省得我守到后半夜了。” 转身,他从榕树下的水桶里捞出个圆滚滚的西瓜,水珠子顺着瓜皮往下淌,湿淋淋的透着鲜亮。 “拿着,我留着自己吃的,用水镇了一下午,冰凉得很。” “别……” “让你拿着就拿着。”西瓜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宋闻怀里,水珠洇湿了白色的衬衫。 “那我付钱。”宋闻腾出一只手去摸口袋。 “付啥钱。”老王摆摆手,粗粝的手掌在他胳膊上拍了两下,“这车瓜至少得卖两天,拖了你的福,我今晚能早点收摊回家了。”他笑得眼角堆起褶子,“你大娘做了冷面,荞麦面搁冰水里镇着,上面铺了厚厚一层辣子,再就着两口烧刀子,别提多美了。” 宋闻看着他,嘴角微微扬了扬,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他单手抱紧了怀里的西瓜,将另一只手里的网兜递过去:“晚上加个菜。” 暮色更沉,宋闻抱着西瓜往巷子里走,背后传来老王收拾摊子的声响,木板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渐浓的暮色里漫散开去。 巷子的倒数第三个门,是宋闻的家。 朱漆门板掉了大半,露出里头灰白的木头。门轴生锈,推开时“吱呀”一声,惊走了趴在墙头的老猫。 院子四四方方,左边的杏树的枝叶就快探到屋檐,右边的李子树挂着几个青黄的果子,叶子被白日的阳光晒得打卷,却依旧透着股蓬勃的生机。 宋闻在这里住了二十四年。前十年,院子里总飘着母亲熬粥的米香,父亲会坐在杏树下教他下棋,偶尔风过,吹落了枝上不稳的青杏,宋闻捡起啃了一口,笑着说“好酸”。 十岁的那年夏天,宋闻的父母出了车祸,灵堂就设在院子里。那日的情形,宋闻回想起来总是模糊不清的,只记得吊唁的人多,来来往往碰落了满树的杏子。 后来,叔叔一家搬了进来,再后来,他就只剩了最东边那间背阳的小卧室,窗户正对着堆杂物的棚子,终年见不到多少阳光。 宋闻抱着西瓜在杏树下站了一会儿,斑驳的树影落在他湿透的白衬衫上,黏糊糊的布料总算透出了一点凉意。 推开主屋的门,刚刚迈进门槛,屋里反常的安静让他脚步一顿。 往常这个点,电视开着,风扇摇着,老旧的沙发里摊着叔叔,坐着婶婶,挤得满满当当。 今日却不同,两人直挺挺地坐在沙发的两端,见宋闻进来,脸上立刻堆起笑,笑意浮在油光锃亮的皮肤上,不怎么好看。 宋家起名讲究,隔代更换字数,宋闻这辈是单字,上一辈便是双字,叔叔排行老二,得了“仲春”这名。 “回来啦?”宋仲春率先开口,接过西瓜递给旁边的女人,“快切开,让小闻消消暑。” 婶婶姓赵,名双华。赵家起名倒是不讲究,她有个侄女叫了赵双双。 赵双华应得脆生,往厨房走时拍了拍宋闻胳膊:“瞧这孩子,热出一身汗。” 宋仲春拉着宋闻往沙发上坐,布艺沙发被他坐得塌陷一块,一股汗味混着烟味扑了过来。 “跟你说个事,是关于你爸妈的。”宋仲春突然收了笑,声音沉下来,眼神瞟向窗外,像是怕被谁听了去,“你王婶的远亲,在陆家当管家,前几天跟我提了桩事。” 宋闻的呼吸微微一顿,他已经很久没听过有关父母的消息了。 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他问:“什么事?” “陆家你知道吧?你爸生前供职的森汇集团就是他们陆家的。”宋仲春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他们家现在正给家里的一个公子哥找伴儿,我琢磨着,你去再合适不过。” 第2章 “伴儿?”宋闻没懂。 “就是那个。”宋仲春竖起两个大拇指,对着勾了勾。 赵双华端着切好的西瓜出来,把盘子往茶几上一放,将话挑明:“那公子哥听说也是个不正常的,不爱跟姑娘来往,他们家怕他被外面的人带坏了,现在急着给他找个老实稳妥的伴儿,这可是老天爷给的机会。” 她像提到秘辛一般,神色夸张:“你爸妈当年被撞去世,虽然定性为意外,可你爸刚当上分公司的财务总监就出了事,我总觉得跟陆家脱不了干系。当年我们没权没势查不出证据,也没要来补偿,这些年憋的这口气,你就不想出吗?” 宋仲春在旁边狠狠一拍大腿:“就是这话!你去了陆家,跟那公子哥处好关系,找机会查查当年的事,说不定就能找到证据,让陆家偿命、赔钱。” 他往前凑了凑,唾沫星子喷在宋闻手背上,“而且每月还有补贴,能帮衬家里,多好的事。” 赵双华拿起一块西瓜塞到宋闻手里,语气里的鄙夷呼之欲出,却又被对金钱的渴望紧紧包裹着:“俩大男人凑一对确实不像个样子,要不是为了你爸妈的事,我们也不能让你去做这种丢人的勾当。你去了就得机灵点,别光顾着自己舒坦,把该查的查清楚,这才是正事。” 宋闻低头在西瓜上咬出个月牙形的缺口,瓜瓤甜得发腻。 心里没什么波澜,就像灶上温着的水,不冒热气也不结冰,他只觉得这瓜熟过了头,甜得叫人心里发空。 咽了西瓜,宋闻慢悠悠地开口:“我有对象了。” “有对象了?”宋仲春猛地弹起来,嗓门拔高,“什么时候的事?不是一直没人看得上你吗?” 话刚落就被赵双华拧了胳膊,疼得龇牙咧嘴。 赵双华堆起笑:“你叔叔嘴上没有把门的,小闻你别和他一般计较……对象这事是什么时候定的?” “就这两天。”宋闻又咬了一口瓜。 赵双华的笑脸挂不住了,冷哼一声:“你性子软,别让人骗了,再说你不想查明真相,给你爸妈报仇了?” 宋闻把啃得干干净净的瓜皮放在茶几上,指尖沾了瓜汁,轻轻搓了搓:“说真的,不怎么想。” 这话像是点燃了引线,对面两人瞬间炸了锅。宋仲春指着宋闻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混账东西!你爸爸妈妈要是有在天之灵,知道你这么没良心,非得从坟里爬出来抽你不可!” 赵双华眼泪来得也快:“我的哥嫂啊,你们养了白眼狼,儿子不给你们报仇……” 哭了半晌,无人应声。见宋闻油盐不进,女人停止抽噎,与宋仲春对视一眼,又换了副说辞。 她凑过来讨好:“小闻,要不你去当助理,照顾那个公子哥的饮食起居,不耽误你处对象,还能查事,多好。” 宋仲春附和:“对对,你这不讨喜的性格,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就当干活拿工钱,顺便查查当年的事,一举两得。” “行吗?”赵双华问得小心翼翼。 隔了半晌,宋仲春也抻脖子问:“成不成?” 两人的话像团棉花轻飘飘落进耳中,在宋闻的脑子里翻滚了两圈,很快被揉成了模糊的色块。手上的西瓜汁黏腻,他想洗手,抬眼却瞅见两张期盼的脸,忽然有些恍惚:“什么成不成?” “去当陆家那个少爷的助理。” 宋闻目光转向洗手间,应声:“行吧。” ………… 彩蛋:夫妻刚刚俩松了口气,宋仲春就立刻瞪眼:“对了,你处了个什么对象?” 宋闻起身往洗手间走,修长的手指探进温吞吞的水流,淡淡道:“劳改犯。” 第2章 宋闻,你长个了吗? 监狱大门森严,只开了旁边的一个小门。 天热,连金属刺耳的摩擦声都带着燥意,门轴半转,一只褪色的劳保靴踏出了门槛。 随后一个男人屈身而出,挺高,影子在悬日下却短。阳光像巴掌一样甩在脸上,他眯眼瞥了瞥天,一转身蹲在了高墙下窄窄的阴影里。 宋闻的车停在监狱对面,车子的冷气出了问题,风力强劲,作用却不大,如同饿了三天只给了口面汤,想抱怨又怕连这口汤水都没了。 他把手中的照片举到眼前,又瞄了眼墙根下蹲着的男人,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 一瞬间,热浪混着监狱外墙蒸腾出的沥青味一起裹住了宋闻,他快步走到男人身边,像张曝光了的照片一样立于墙下。 “张北野吗?我是宋闻。”他推了一下下滑的眼镜,“我来接你出狱。” 蹲着的男人此时正在鼓弄一支烟,那是他两年前被羁押时的旧物,烟杆皱皱巴巴,嘬一口要费好大力气。 男人连眼皮都懒得抬,他随手抽走宋闻捏着的照片,一瞅乐了:“这他妈p得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烟灰簌簌落在照片上,“你是怎么对上的号?” 照片上的人勉强能看出几分斯文,眼前这位却像被炉火淬过,麦色皮肤、身材健壮,连蹲着的姿势都谈不上清白。 “照片是你妈妈p的,纹身她没p干净。” 张北野低头瞅了瞅自己肱二头肌上的纹身,摘了烟,终于掀起眼皮刮了宋闻一眼:“老太太为了给我找对象都学会p图了?你就是我爸妈给我找的媳妇?” 他慢腾腾地起身,靠着墙壁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宋闻,问道:“有残疾?” 宋闻还没来得及脸红,就被问得一怔:“没有。”又补充,“近视算吗?” 放了两年的香烟实在不好抽,张北野用脚碾灭了烟蒂:“那就是脑子不好使,不然怎么会让我爸妈忽悠的来给劳改犯当对象。” “我也不怎么乐意。”墙根下那片窄窄的阴影宋闻挤不进去,他只能试着把右腿往那片阴影里蹭了蹭,可惜张北野一个人就占满了整条阴凉,他只能把脚踝卡在明暗交界线上,鞋跟晒得发烫,“后来你父母说你还有两个月刑满,而且国家已经帮我‘管教’过了,让我放心。” 张北野面相粗犷,虽有几分英俊,笑起来也不怎么像好人,他噙着笑走出那片阴影时在宋闻肩上拍了拍:“我妈也算碰上死耗子了。” 他慢慢悠悠地晃到了宋闻车前,手搭上门把时被烫了一下,一边搓着指腹他一边扭头,“愣着干嘛呢,上车啊,媳妇儿。” 烈日灼人,宋闻耳尖微微泛红,他小跑着绕到副驾,替张北野拉开了车门。 张北野微微一怔,弯腰钻进车里时,皮革座椅被他压得吱呀作响:“没看出来,”他扯过安全带,“还挺会来事儿。” 车程四十分钟,宋闻的注意力全在路上,张北野的注意力全在罢工的空调上。一路拍拍打打,当出风口彻底咽气时,他“啧”了一声指向地铁站:“就这儿停吧。” 车还没停稳,张北野已经推开了门:“告诉老头老太太,我还有事,过几天回去。” 车门被甩上,热浪裹着尾气扑进来,宋闻半个身子探出车窗,看着那个背影问道:“那……我们?” 人流中的张北野头也没回:“离我爸妈远点儿。”逆着光,他摆了摆手,“别和他们扯淡。” ······ 修车厂的门面窄得可怜,两辆车并排就能塞满整个操作间。 宋闻把车歪歪斜斜地停好,拍了拍空调出风口:“帮忙看看,凉风时有时无的。” 推门下车时,满手油污的工人突然横过胳膊,手掌“啪”地护在门框上:“悠着点!”工人用下巴指了指旁边锃亮的跑车,“这祖宗够买你的车十多辆,刮掉块车漆咱俩都得白干半年。” 宋闻像只螃蟹似的侧身挤出来,忍不住打量那辆与修车厂格格不入的豪车:“这种车……也在这儿修?” “嘘。”工人往二楼努努嘴,“楼上那位的车,嫌4s店修车贵,小毛病就在我们这修,这样还要折扣呢。”他摇摇头,啧出声,“没见过这么抠嗦的有钱人。” 二楼玻璃围栏后,男人修长的背影轮廓分明,西装面料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连后脑勺的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精致。 宋闻收回目光,蜷进角落的塑料凳里拨通了婚介中心的电话。 “钟姐,再给我介绍一个吧。” 电话那头传来嗑瓜子声音:“见着那个服刑犯了?没看上他?我就知道成不了。”女人压低嗓音,“姐做这行20多年了,头回见把正在羁押的服刑犯收做会员的,我们老板啊,真是什么昧良心的钱都要赚。” “呸”的一声,瓜子壳被吐了出去:“两年了,那老两口替他儿子见的相亲对象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就你一个上了他们的套。”对方一叹,“小宋,你就是太好说话了。” “听姐的,升级个至尊会员。”女人的声音中下了钩子,“这次姐给你安排个尖儿货。” 至尊会员宋闻充过,在另一家装潢更气派的婚介中心,八千八,只见过一个人。 第3章 去年冬天的事宋闻还记得很清楚。那人长了一双桃花眼,笑的时候有些招摇,钩子似的,直往人心里钻。他们一起看过电影,吃过人均四位数的法餐,等宋闻的钱包见了底,那人才慢悠悠地露出一点歉意:“小宋,其实你各方面都不错,就是这身高……”对方的目光从宋闻发顶掠过,像在丈量一件尚未达标的货品,“差一公分一米八可惜了。” 宋闻将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从脑海里拂去,对着听筒里的女人说:“升级会员还是算了……” “给你打个七折,钱不着急付,姐让你看看咱们中心尖儿货的质量。”电话那头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像是瓜子撒进了茶盘里,女人提高嗓门,“等着接电话吧。” 通话结束,手机屏幕渐渐暗了下来。宋闻抬起眼,看见那修车工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钻进豪车车底,腰间的工具收得紧紧的,生怕刮花了一点车漆。 两分钟后,手机的屏幕再次亮起,上面显示的名字让宋闻微微诧异。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他低声自语:“……林知奕?” 手机又震了一下,宋闻回神,慢吞吞地按下了接听键。 “宋先生您好。”电话里的男声清润悦耳,尾音缠着几分笑意,“我是佳缘婚介中心的会员,我姓林。” “我知道,”平淡无温的声音送了出去,“您是林知奕先生。” 对方明显顿了一下:“我们认识?” “去年冬天我们曾经相过亲,您因为身高的原因拒绝了我。”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跟着漾起一声恍然的轻笑:“原来是你,这可真是……缘分。”男人的声音里裹着几分刻意的惊喜,“你去年179,今年长个了吗?要不咱俩再见见?” “我最近没量过身高。”宋闻举着电话实话实说。 “现在想想,其实身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林知奕的声音忽然浸了些温软,发出邀请,“见个面吧?还在我们上次吃饭的餐厅。” 宋闻蜷在角落的塑料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摊开的汽车维修单。忽然,二楼飘下一道熟悉的声线,与听筒里的声音微妙地重叠在一起,同样低沉,同样缀着笑意,像一段相同的旋律在不同的空间共振。 他缓缓抬头。 二楼玻璃围栏后,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男人正举着手机,他的声音从高处落下,经过空气的稀释,只剩模糊的只言片语:“……怎么样?” 几乎是同时,更清晰的同一句话顺着听筒钻进耳朵:“怎么样,宋先生?” 宋闻的指尖僵住了。 沉默在空气里漫延了许久,他往角落的阴影里又缩了缩,声音压得很轻:“还是算了吧。” 楼上的男人将手臂随意搭在围栏上,身形更显散漫,带着笑意的声音分两头传来,像一张轻轻撒下的网:“这样我会伤心的,宋先生给个机会?” 没等来回应,他的声音放得更加软和:“你不会忍心拒绝我吧?” 宋闻抬眼望向那个背影,沉默了几秒,终是低低应道:“……好吧。” 作者有话说: 宋闻:谁是我攻? 亲妈:你猜。 宋闻:能都要吗? 亲妈发狂:正经平台,咱们是正经平台! 热烈欢迎林知奕同学返场。 第3章 宋先生,有兴趣接个兼职吗? 宋闻吃过林知奕的亏,赴约前特意只在身上留了寥寥几张现金。 “只有五百?”漂亮桃花眼微微挑起,林知奕在账单上轻轻一叩,“说来惭愧,我已经三年没请人吃过饭了。” 这家餐厅宋闻来过两回,分属冬夏。冬季暖气充足,宋闻热得一身汗,这次过量的冷气又往骨缝里钻,刚刚他点了壶热茶暖身,如今瞥了一眼账单,248。 宋闻轻咳一声,将杯底那点残茶抿进了嘴里:“抱歉。” “看来只能找人来结账了。”林知奕慢悠悠划开了手机通讯录,指尖在屏幕上溜了圈,最后停在一个备注“atm”的联系人上,“就他吧。” “谁?”宋闻下意识问。 林知奕按下通话键,随口给了答案:“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受邀前来相亲的宋闻微怔,他条件反射似的把双脚缩到了椅下,临时垫在鞋里用来增高的纸板,此刻硌得他脚掌生疼。 “暂时的。”林知奕举着手机等待接通,语气轻描淡写,“马上就不是了。” 最后一道菜是时蔬汤,比账单上的还要晚。汤里的蘑菇发柴,嚼在嘴里像块泡软的枯树皮,宋闻右侧的牙齿上有处浅龋,他把蘑菇挪到腮帮左边,细细嚼了两下,慢吞吞地咽下后,才开口:“林先生,你是婚托吧。” 刚刚结束通话的林知奕也在喝汤,闻言呛了一口,低低咳了起来。 好不容易压住了咳嗽,静了两秒,他忽然笑出了声:“钟姐说张家那两个老骗子都能把你骗去给他们服刑犯的儿子当对象,说你……”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特别单纯。” 林知奕上下打量着宋闻:“倒看不出,你心里跟明镜似的。” “所以上次相亲,你也是……” “那家婚介中心黄了。”林知奕截住话头,他给宋闻斟茶,“我现在是这家店的王牌。” 宋闻捏着筷子的手松了松,他来时是揣着点孤注一掷的期待的,如今这点盼头像是被风卷灭的烛火,灰扑扑的暗淡下来。 可心里那点郁闷还没攒起来就散了,宋闻庆幸,幸亏没提前交那八千块的高昂会费。 安静地吃完盘中最后一点食物,他取出五百元钱,整理了一下纸钞的边角,整齐地夹在账单夹里。 “不够的……让你男朋友来补吧。” 声音稍顿,又问:“和他,你也是婚托?” “他啊,”林知奕交叠双腿,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松范下来,“他不是,他是直男装gay,我就陪他演演戏,钱不少,可惜我现在有人管着,没法干了。” 目光一转,林知奕看向窗外,他的车停在那里,车窗半落,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窗沿上,指间夹着一支香烟,青烟袅袅,缠着腕骨,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转回头,林知奕将那盅并不鲜美的汤推远:“你也是最后一单,本想推了钟姐的,可她说能见到传说中劳改犯的对象,新鲜,我就来开开眼。” 宋闻:“……” 端起茶杯,隔着氤氲的水汽他看了一眼夹在账单夹中的钞票,觉得自己给的有点多了。 …… 宋闻喜欢一切规整的东西。 见到林知奕的男友时,他的心里莫名开出了朵软乎乎的小花。 男人眉骨到下颌的线条,舒展、清晰,规规整整,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地踩在了宋闻的偏爱上。 此刻那人逆着光走进餐厅,身高腿长,腰线利落。起初的步伐是有些懒散的,直到穿过大半个餐厅,他才加快了脚步,唇角的笑忽然灿烂起来,隔着三张桌子,就把声音送了过来。 “林总,好久不见!” 快步走到桌边,男人张开双手作势要抱,长臂舒展,像只开屏的孔雀。 拥抱却虚浮得很,衣袖擦过衣袖,连发丝都没碰到半分。 就在两人距离最近的刹那,无人看见的角度里,男人瞬间收了脸上的笑,眼底褪成一片无温的冷色。 不过半秒,他已退开半步,笑意又重新挂回脸上,甚至比刚才更盛三分:“能为林总效劳,是我的荣幸。” 林知奕也向后退了一步,靠着椅子揭他的短:“陆总,我们三天前才见过,在商贸业联席会议上。” “三日不见,林总容光焕发,更胜往昔。”身侧的椅子被拉开,男人落座时一身和煦,“林总找我,只为了结账?” 林知奕也坐回位置,慢条斯理地给他倒茶。茶汤一晃,宋闻在心里算计,428的茶,如今剩的不足200块了。 “顺便解个约。”林知奕回。 话音落地的瞬间,男人眼皮极轻地垂了一下,坐在他身边的宋闻恰好望过去,撞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 不等细品,那双眼已被新一轮的热络覆盖,男人甚至还笑了笑:“迫在眉睫的时候临时变卦?林总做事总是让人眼前一亮。” “也是万不得已。”林知奕自知理亏,腆着脸往前倾身,打着商量,“以陆总的实力与魅力,找个临时演员应该不难吧?” 男人向后一靠,拉开了与林知奕的距离,脸上笑容落了一层,多了点耐人寻味的讽刺:“一天之内,找个嘴严稳妥、不泄密、不生事、不纠缠的临时演员,”他放慢了声音,“林总有推荐的人选?” 林知奕一滞,微微蹙眉。 气氛正僵,不上不下的。偏偏这个当口,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玻璃桌面,声音格外明显,连带着杯子都轻轻晃动,破开了此刻焦灼的静默。 手机是宋闻的,他急忙用手一按,低声道了句“抱歉”。 第4章 划开屏幕,宋仲春的对话框里堆着一长串语音,转成文字颠三倒四的。 “小闻,明天中午十二点,城北那家满福楼,陆家的长辈在那儿等你,见了面好好表现,跟公子哥一起吃顿饭,这事要是成了,咱家的事就有指望了!” 文字太多,宋闻只略略一扫,指尖在屏幕上轻敲两下,回了个“嗯”。 消息发送出去,心里那股烦躁似乎也顺着指尖滑走了,像水痕蒸发,了无痕迹。 还没放下手机,宋闻便觉出有异,缓缓抬眼,他对上了一道深邃的目光,来自坐在身边的男人。 许是被宋闻看手机的动静分了神,男人挂在脸上的笑意此刻竟全然敛了去,眉眼间原本的锋利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有些冷,却英俊。 不知怎的,餐厅的灯光好像更加璀璨了,宋闻微微眩晕,连带着心跳都漏了半拍。 “这位是?”回归的笑容完美无瑕,男人打量着宋闻,热度却只停留在表面。 “我……” 宋闻的话音刚起,就被一阵急促的铃音截断,男人从西装内袋摸出手机:“抱歉,接个电话。” 听筒贴耳,他嗓音压得极低:“说。” 电话那头传来微弱的声音,男人眉头微蹙,脸上的笑淡成了薄薄一层,只偶尔应一声“嗯”。 末了,他问:“地点?” 电话中的声音只够送到男人耳中:“满福楼。” “知道了,告诉那边,我会准时到。” 挂断电话,手机被随意丢在桌上,再抬眼时,笑意无缝衔接,暖得像刚化开的春水:“不好意思,工作上的事。” “这位是?”男人将目光重新投向宋闻,带着礼貌的好奇。 “我朋友,宋闻。”林知奕介绍,随即警觉地补了一句,“别打他的注意啊,你家那些人能把他骨头啃得干干净净。” 此时,陆今安的目光才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宋闻身上。从微微蜷曲的指尖,到衬衫领口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最后定格在那双镜片后干净得过分的眼睛上。 莫名……有些熟悉。 暮色里晃动的树影、立在墙边的朦胧身影在记忆里闪了一下,又逐渐模糊。 他向宋闻伸出手:“陆今安。” “他真不行!”林知奕急了,“他被忽悠去给劳改犯当对象都愿意,这么温吞好骗的性子哪能陪你演戏?” “这么……”陆今安低声呢喃,“好哄吗?” 干燥的掌心握住了宋闻的手指,他微微倾身,嗓音低缓裹着糖:“宋先生,有兴趣接个兼职吗?” 作者有话说: 本章点:满福楼 宋闻:先给我定下来一个最重要,挺着急谈恋爱的。 第4章 高价雇的男友,总得验验货吧 天热,刚从冷气冻人的餐厅里出来,浑身的毛孔瞬间就被热浪糊住了。 宋闻一拐,被林知奕拉进了餐厅旁的窄巷里。 “你真要去陪陆今安演戏?”林知奕的桃花眼里好不容易装了点真诚,“你知道陆今安是什么人吗?知道他为什么要装gay吗?知道他的家人个个都是豺狼虎豹吗?” 宋闻望着林知奕,觉得他发飙时也很英俊,收起了慵懒随意,像开得正艳的花突然竖起细刺,扎过来不怎么疼,反倒带了点酥酥痒痒的劲儿,挠在心上。 他没怎么过脑子,顺着林知奕的话头就答:“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敢签合同?”林知奕瞥了眼宋闻攥在掌心的手机,那里面存着刚刚签好的电子合同,他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五百块钱,“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兼职可不是什么好活儿,陆今安那笑面虎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五张纸钞被他捏得有点软,递到宋闻面前:“拿着吧,不然我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心里不踏实。” 宋闻接过来,随手卷成个小筒塞进裤袋:“林先生要是真怕亏欠,不如把刚收的中介费分我一半。” 林知奕脸上的表情倏地定住,像是没料到宋闻会提这个。 十分钟前,餐厅里。 电子笔的笔尖刚要落在屏幕上,林知奕突然伸手按住了宋闻的手腕:“真要签?” 宋闻转头看向陆今安,男人正微微弓着背,衬衫领口挺括,却偏带出几分成熟体面的无助,声音放得很轻:“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宋闻的目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顿了顿,又把自己偏爱的棱角看了一遍,才轻轻吸了一口气,笔尖稳稳地落了下去。 “二十万。”林知奕忽然换了副腔调,抬眼看向陆今安,毫不遮掩满目的算计,“陆总,你是通过我认识的小宋,他现在和你签约,我收个中介费,不过分吧?” “二十万?”陆今安脸上的无助收得干干净净,他直起身靠回椅背,第一次端起面前的茶杯,脸上和煦,语气却凉丝丝的,“林总的账,倒是向来算得活络。” 林知奕半点不怵:“我和小宋是朋友,朋友的话最管用,保不齐什么时候他就反悔了呢?” 陆今安沉默几秒,再望向林知奕时,眼尾那点柔和的弧度彻底绷直了,他划开手机:“还是老账户?” “没错。”林知奕应得干脆。 …… 窄巷里的热风让人受不住,林知奕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 “怪我卖了你?”他语气里带点说不清的委屈,“我可是拦过你的,是你执意要与陆今安签约的,送上门的钱,白赚谁不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巷子中有野猫窜过,宋闻的目光追了过去,随口应声:“是。” 林知奕轻啧,他看了一眼猫,又看了一眼宋闻,忽然笑道:“小宋,我算看明白了,你这人看着温吞,好像谁都能做你的主,其实你倒不是好欺负,只是有些随性。”他忽然倾身凑近,话音里带着点琢磨的意味,“或者是……你压根不在意,懒得多费那心思” 温热的气息混着热风扑过来,宋闻的视线落在对方颤动的睫毛上,脑子又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方才那番话一个字也没听清。 “什么?”他的声音很轻。 林知奕被他这副样子气笑了,掏出手机戳了几下屏幕:“最多给你转两万,记好了,哥哥今儿给你上堂课,资本家的心,都是黑透了的。” …… 从巷子拐出来时,林知奕的车已经在等了。 宋闻还记得搭在车窗上的那只手,缠着烟雾,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偏又勾得人忍不住顺着强劲的线条往里看。 林知奕上车后,车子飞驰而过,相汇时,驾驶位上的男人侧头瞥来一眼。眉眼是意料之中的凌厉,带着点不好惹的凶相,可那眼神落过来时,却裹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乎带着物伤其类的怜悯? 与此同时,副驾上的林知奕正从座椅缝里捻起一片树叶。 指腹轻轻一搓,叶片打了个旋儿。 他慢悠悠地抬眼,冲驾驶座扬了扬下巴:“车里落了叶子,不整洁,扣工资。” 一脚油门,驾驶位的男人低低“草”了一声。 ······ 宋闻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将垫在鞋里的纸壳取了出来,穿上鞋,脚掌在地面跺了跺,又酸又疼。 走到最近的公交站,他顶着日头站在站牌下。 一根铁柱,顶着一块方牌,站牌只在地上投了一块梯形的阴影。 阴影只够宋闻把脑袋塞进去遮阳,脖子以下想顾也顾不上,只能任由热浪紧紧地缠着皮肉。 忽然一阵风扫过,一辆黑色迈巴赫悄无声息地滑行过来,稳稳停在了他的面前。 后座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陆今安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最开始是没有笑容的,后来扯出来一个,却不是送给宋闻的。 陆今安与同样在等车的人打招呼:“天真热啊大娘。” 拎着菜篮子的老妇瞥了眼坐在豪车里吹冷气的陆今安,眼皮一翻,别过脸去。 陆今安轻啧,转视宋闻。方才在餐厅里那份若有似无的无助与期盼,此刻已从这张脸上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从上到下、毫不掩饰的审视。 目光慢悠悠的,在宋闻身上打了个转。 “分完脏了?”陆今安将一条胳臂架在车窗上,微微探身看着阳光下顶着一个梯形的宋闻。 不笑的陆今安阴恻恻的,看起来没怀什么好意,不过冷冰冰凉飕飕的眼神又在宋闻心头剜了一下,怪招人的。 宋闻只顾着看脸,脑子还没转过弯,顺着那话脱口:“分什么脏?” 车里的男人这才笑了,却是讽刺:“演技不错,倒是挺会装糊涂。”眸子一夹,“那二十万。” “啊。”宋闻恍然大悟,梯形阴影下的脸颊微微泛红,“分完了。” 陆今安轻嗤:“看来你和林知奕还真是一路货色。”他回正身体,脊背靠在椅背上,淡淡吩咐,“上车。” 宋闻往后缩了缩脚,客气地摆摆手:“不用麻烦送我,我等公交就行。” 第5章 陆今安没接话,只是稍稍举起手机,屏幕朝他亮了亮,上面赫然是那份电子合同的封面:“我花这么高价钱雇的男友,总得验验货吧。” 梯形的阴影有点偏移,宋闻的小半张脸铺上了阳光。 脸颊热辣辣的,睫毛镀了一层金亮的边,轻轻扇了两下,他迟疑道:“这样……不太好吧?” 陆今安盯着那张阴阳脸,嫌他墨迹:“要不,宋先生看一下合同里的违约条款?” 话音故意断了一瞬,车里的男人懒洋洋的问:“能验吗?” 掌心多了把热汗,偷偷擦在裤子上并不明显,宋闻瞄了一眼不远处提着菜篮子的老妇,轻声道:“能。” 作者有话说: 没错,我们宋儿就是颜控,甭管是谁,好看就行。所以某人,后期追妻真的很惨,好看的人那么多,我们宋儿转身就能遇到一堆。 第5章 验完了,验完了! 宋闻的手在裤子上蹭了一把,彻底走出那块阴影,绕车半圈,拉开了后座另一侧的车门。 车里的冷气打得很足,满身燥意的宋闻打了个哆嗦。 后座过于宽大,他贴着车门刚刚坐好,一抬眼,撞上的陆今安的目光。 “你是gay?”男人问。 宋闻点点头:“是,但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该怎么配合你演戏。” “配合我演戏这事先放一放。”陆今安散漫地往椅背上一靠,交叠的长腿几乎占去后座一半空间,“我们先来聊聊'怎么般配'的问题。” “摘了眼镜。”他下巴微抬,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宋闻鼻梁上那副还是高中时配的眼镜,黑框,略显沉重。他指尖捏着镜腿轻轻取下,漏出藏在镜片后的眼睛。 因为尚不适应,他的眸光略显游移,却让整张脸褪去书卷气的沉闷,露出青年人特有的明朗来。 “把额前的头发撩上去。”陆今安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再次开口。 自打毕业,宋闻也没有个正正经经的领导,陆今安如今领导架子摆得足,宋闻“牛马”的觉悟一上身,老老实实地撩开了额前的刘海。 大概是被头发捂久了,额头上还留着淡淡的薄红,和他白皙的脸颊形成浅浅的色差,倒显得五官更分明了些。 车内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出风声,陆今安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飞快移开目光,像是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他看着窗外问。 “没有。”宋闻答得斩钉截铁,还不忘补充,“长得帅的我一般都记得住。” 陆今安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蹙了下眉头,身体向后挪了挪,拉开了与宋闻的距离,又谨慎地告诫:“我是直男,合同里写明了,我们一切都是演戏,私下不能有感情纠缠。” 宋闻点头,指尖还在摩挲镜腿:“知道,违约金高得吓人,我拎得清。” 紧绷的肩线松了松,陆今安重新靠回椅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开始做入职前的背调:“有工作吗?” “三天前还有。” 陆今安倒也不意外,随口问:“以前干什么的?” “算是库管员吧。” 陆今安最烦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他斜了身边的青年一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宋闻上一份工作,三言两语掰扯不清。 刚毕业那会时间多,他偶尔会去公园下棋。像兔子遇到了一群龟,宋闻从无败绩,直到遇到了在一众臭棋篓子中鹤立鸡群的严老头。 严老头棋瘾大,方圆十里找不到对手,平日只能咬着牙跟一群棋艺稀松的搭子磨指头,憋得难受。 遇到宋闻时,他一边下棋一边抹着老泪,最后输得开开心心,特意买了二斤鸡蛋,装进了宋闻的网兜。 然而没过多久,宋闻忙于求职,没空再去公园。 没想到工作找得异常顺利,大型超市的库管员,月薪过万。 可转头,宋闻就在超市碰上了抱着棋盘的严老头。 “这超市是我儿子开的,”老人笑眯眯的,“你在这儿挂个职,主业还是陪我下下棋、喝喝茶,怎么样?” 老头往前一凑:“算大爷求你。” 有名无实的工作宋闻做了一年多,薪资从一万涨到了一万八。直到几天前超市易主,严老头一家搬去了别的城市。 “主业陪人下棋,副业库管。”宋闻重新组织了语言。 陆今安听得直皱眉,觉得眼前的小青年八成脑子缺根弦,他心想着有时也怪不得渣男混蛋,有些对象是真他妈想换。 他对着空气吁了口气,语气里带了点压不住的疲惫:“往后陪我应付场面时,你尽量少说话。” 见宋闻应了,他才像是施舍般眼皮半抬,算是给了点“民主”的面子:“你有什么问我的吗?” 宋闻的视线在陆今安脸上停了停,最后落在他绷直的唇线上:“你为什么不对我笑?” 陆今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我一个月在你身上砸五万块,还得给你演欢乐喜剧人?”话里带了点骂人的糙劲儿,“怎么着,要不要再给你唱个小曲儿助助兴?” 陆今安的嘲讽如同兜头泼来的冷水,宋闻却像裹了层膜,半滴都没沾身。 他甚至在心里给陆今安的话标了重点:五万块、不必陪笑,两个核心要素一串联,逻辑链清晰得像道数学题。 因而先前那点关于差别对待的疑惑,随着答案的公布,悄无声息地散了。 “不用唱曲。”宋闻一项不让别人的话掉在地上,“我不怎么爱听。” 前排的司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陆今安斜眼剜过去,喉间低低滚出个“草”字,再转向宋闻时,语气已经暴躁:“还有没有要问的?一次性问完。” 宋闻戴上眼镜,觑了一眼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电视里这种车,”他的手指在前排座椅旁划了道线,“都有个能升降的隔板是吗?” “有,问这个干什么?” 宋闻耳根悄悄漫上点红,声音压得很轻:“一会儿验货的时候,你能把那块板子升起来吗?” 陆今安愣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座椅上弹起来,又惊又怒地指着宋闻骂:“我他妈是直男!纯直男!我真想把你脑壳敲开看看里面到底塞了些什么破烂玩意儿!” 宋闻不解,小声提示:“是你刚刚说要……验货。” 陆今安伸出指尖快速勾了一把宋闻的眼镜,向上一抬胳膊又拽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迅速收回手:“验完了,验完了!” “哦。”宋闻把拽脱的眼镜扶好,“就这样的话,其实我站车外就能验的。” 胸口有点透不过来气,陆今安扯松了领带:“你还有点失望了?” 宋闻说谎时声音打着虚:“没有。” “明天等我电话,现在下车!”陆今安暴跳如雷,指着车门的手直发抖,“别在我眼前晃,晃得我眼睛疼。” 第6章 叫什么陆总,叫达令 隔日,午时,太阳毒辣。 院子里树下有微微晃动的阴影,赵双华翘起脚,用梳子梳了两下宋闻额前耷拉下来的碎发:“小闻啊,今天这饭局可得上点心,伺候好那位少爷,你机灵点,多给人家递个话、倒杯水,留个好印象。” 宋仲春在一旁敲边鼓:“人家是大家少爷,脾气娇纵是常事,你多让着点,嘴巴甜一点,别成天跟块榆木疙瘩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等你站住了脚,就能查你爸妈当年的事了。” 宋闻站在原地没动,眼睛却瞟向了院门。那里堆着一堆乱石,大小不一,天最热的时候,找块平整的石头,打个鸡蛋上去都能煎得两面金黄。 “听见没有?”宋仲春推了他一把,力道不轻。 宋闻踉跄了一下,忽地就想起昨天陆今安在车里甩给自己的那句话:“明天等我电话。” 他抬头看向宋仲春:“这饭局一定要今天去吗?我这边……” “哪那么多废话。”宋仲春脸一沉,“让你去你就去,人家车都来接了。” 宋闻沉默了片刻,拿出手机,给陆今安发了条微信:“中午有安排吗?” 信息发出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半点回音都没有。 正盯着屏幕出神,院外传来两声短促的鸣笛声,宋仲春三两步跑到门口,伸着脖子往巷子口瞅,见那辆只露出半个车身的豪车,脸上立刻堆起笑,冲车子挥了挥手。 转过身时,他不由分说拽起宋闻:“快走快走,车来了。” 宋闻几乎是被半推半搡地上了车,宋仲春弯着腰往车里瞧,发现只有一个司机。 他点头哈腰:“要不我陪着宋闻去吧,这孩子……” “不用。”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车子挂档,滑行而出。 从南城到北城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却似换了天地。鳞次栉比的楼宇替换了斑驳杂乱的老巷,恣意生长的老槐换成了精心修剪的花木,好看是好看,却少了点让人踏实的粗粝气。 第6章 车子最终在一处青砖灰瓦的建筑前慢慢停稳。 “宋先生,到了。”司机回过头,“里面有人会接您进去。” 宋闻推门下了车,正午的日头毒辣,脚下一挪,他缩进门柱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里。 就在这时,一直握在掌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陆今安”三个字。 电话刚刚接通,就涌入声音:“北城满福楼,二十分钟后我们在那见面。” 电话中,陆今安的声线裹着点清冽的冷意,却奇异地顺耳,清凌凌地滑进宋闻耳朵里,他的心尖像是被羽毛扫过,轻轻荡开了一圈浅淡的涟漪。 “什么?”涟漪微荡,宋闻没跟上节奏。 对面的叹气声也挺好听:“宋闻,听清楚了,二十分钟后,我要在满福楼看见你。摘了眼镜,露出额头,穿得……像样点。” 满福楼? 宋闻抬眼看了看悬在头顶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赫然是三个字:满福楼。 “我现在就在……” “对,你现在就出发。”对面挺不耐烦地截了宋闻的话,啪,电话断了。 举着手机的宋闻有点茫然,叔叔安排的饭局,陆今安的邀约,两份活竟然赶到了一起。 还是同一个地方? 他盯着饭店的招牌看了两秒,唇角微微往上翘了翘,这么巧?那么打个时间差,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思绪刚落,身侧突然传来动静。 “你就是宋闻?”一个穿着套装的中年女人从餐厅里走出,目光在宋闻身上扫了一圈,“我是陆董的秘书,来接你去包房。” 女人的自我介绍不算正式,更像是随口一说,她推开了饭店的玻璃门,声音混进乍然涌出的冷气中:“知道一会该怎么做吗?” 宋闻实话实说:“不知道。” 女人微微皱眉,穿过大厅时留下一句:“少说话就行。” 上了电梯,穿过雕梁画栋的走廊,宋闻被领进了一间古雅的包房。 房间里坐了六七个人,主位上是位银发老者,背挺得笔直,半阖着眼皮。两侧分坐几位男女,衣着考究,举止优雅,只是投向宋闻的眼神,带着钩子似的,刮得人不太舒服。 “就这?”一个穿着绸缎衬衫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轻蔑得毫不遮掩,“也想拴住那位?” “三哥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旁边烫着卷发的女人拖着长音,慢悠悠地接话,“二哥哪是想让他拴住咱们家的大少爷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不是拿喜欢男人当借口,不想联姻嘛,那就在他身边塞这么个人,敲打敲打他,也恶心恶心他,看他还怎么硬气。” 主位上的老者咳嗽了一声,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满室的议论:“说什么呢?什么这种货色?又要恶心谁?你们说话也不看看场合。” 他抬眼看向还站在门口,完全置身事外的宋闻,露出一个慈善的笑容:“小宋是吧?来,坐。我那侄子,马上就到了。” …… 宋闻在凳子上坐了二十分钟,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他瞧着一圈喝茶的人,微微猫腰接起了电话。 手机贴得耳朵生疼,陆今安的声音直冲过来:“我已经到了,你到那里了?” “我……马上到。”宋闻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有点发虚。 “我在门口等你。” “好。” 挂断电话,宋闻慢慢起身:“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没人搭话,只有几道目光跟着他出了包房。 穿过走廊,向右一转拐,宋闻进了洗手间。摘下眼镜的瞬间,世界立刻蒙上层薄雾,他拧开龙头,掬起冷水拍在脸上,又用沾湿的手指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拢,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宋闻近视度数不大,隔着三五米,见人不见五官。 唯独陆今安好认,高大有型,气场十足,还有笑起来时那股子真假难辨的劲儿,隔着老远都能一眼把他从人堆里揪出来。 此时,他站在大厅门前,正与餐厅经理热络地寒暄,还伸手拍了拍对方隆起的腹部:“詹经理,贵人肚大啊。” 一转头瞥见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宋闻,笑容没怎么变,招了招手:“宋宋,过来。” ……宋宋? 宋闻脚下一顿,浑身过了遍电,他脚下虚浮地走过去,大着舌头叫了声“陆总”。 “叫什么陆总,叫达令。”陆今安笑得更加晃眼,对餐厅经理说,“这我男朋友,脸皮薄,在外人面前还放不开。” “男朋友?”餐厅经理肚子都惊得往里缩了一圈,话在嘴里拐了三道弯,才挤出句,“般配……真是一对璧人啊。” “过奖,那我们就先去包房了。”陆今安暗戳戳怼了宋闻一把,宋闻踉跄,终于懂了,赶紧对餐厅经理说了句,“不打扰了,再见。” 电梯缓缓关合,最后的缝隙中,陆今安的笑脸依旧明媚。 啪,门关紧,脸子立刻撂了下来。 陆今安抬起那只刚刚拍过餐厅经理肚子的手,嫌恶地在空气中甩了甩:“一股孜然味儿,把这家伙腌了串成烤串,估计能省百十来块的调料钱。” 他左右找东西,最后拉起宋闻的衣角抹了把手:“小宋,你姓余吧?” 宋闻有些无语,但他还是回了声:“姓宋。” 陆今安松开手,衣角飘落:“我还以为榆木疙瘩投胎的,得姓余呢。” 宋闻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接他的话茬,问道:“我们到这里做什么?” “看电影。” 宋闻疑惑地侧目。 陆今安轻嗤:“来饭店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吃饭啊。”他沉了声,“不过是鸿门宴。” 话音落了,电梯楼层灯刚好熄灭,门一开,陆今安脸上的阴沉瞬间融化,又挂上了那副标准的浅笑。 他向右拐:“我去一下卫生间,你在这等我。” 电梯门旁的墙面上嵌着块电子屏,亮着的数字清晰入眼,宋闻不用眯眼就能看清。 也是……6楼。 他瞟了一眼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那里正是他刚刚借故离开的包房。 时间差该怎么打? 脑子有点乱,宋闻索性就不想了,额前被水打湿的碎发垂了下来,他抬手轻轻一拂,那片柔软的阴影散去,露出一张没什么情绪的脸。 手机挺忙,又在口袋里震了起来。 还没等他掏出来,走廊那头就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 拿着电话的女秘书看见宋闻时眼睛一亮,她挂断电话,小跑着过来:“正找你呢,人马上就到,赶紧跟我进去。” 宋闻看了一眼卫生间:“我……” “别磨蹭了。”女人拽着他就往包房走,路过正冠镜时忽然停住,上下打量他两眼,“你眼镜呢?戴上。” 又伸手压下了他的头发。 宋闻被拽得踉跄,进门前他最后看了眼洗手间方向。下一刻,后腰突然被推了一把,他来不及稳住身形,整个人跌进了包房。 拿出手机,斟酌了半天,才打出一行字:“我拉肚子,得一会儿,你先进包房吧,发个房号给我,我稍后自己过去。” 这次对面回得到快,却又马上撤了回去。 宋闻眼尖,瞥见那三个字:“你他妈。”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618。” 618? 宋闻的疑惑刚起,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就推开了厚重的包房门。 逆着光,那人笑容夺目。 作者有话说: 小宋,危! 第7章 助理?让他来给我点根烟 陆家人出门喜带随从,包房里竖叉叉站了一堆。 圆桌上,宋闻的位置并不显眼,起身,向后退行两步,就能完美地隐于助理与秘书之间。 没人觉得异样,要服务的正主到了,宋闻起身静候本是职业礼仪。因而陆今安推门而入时,他像抹影子似的滑进人堆,倒也没惹来多少目光。 肩膀挨着肩膀,宋闻从交错的人缝里往外瞄,看见陆今安迈过门槛,嘴角漾开笑意,热络,又透着几分晚辈该有的亲昵。 “呦,都在呢,”目光一扫而过,“上次人这么齐,还是开董事会的时候。” 话音未落,他已行至首位,微微弓身,瞧着竟有几分乖巧:“二叔的气色比上次见时好多了。”他在西服内袋摸了一把,手中多了个牛皮纸袋,“这是我从武当山的道士那讨的方子,您每日煎一剂,保管能治好您的腰疾。” 话虽亲切,却踩了逆鳞。 陆家二叔单名一个“健”字,偏生自幼体弱,最恨旁人提“疾病”二字。 老迈的眼皮一塌,陆健慢腾腾地接过牛皮纸袋:“还是小安有心,惦念我这把老骨头。” 说话间,纸袋被他随手撂在桌角,并不在意。陆今安仿若未见,目光一转,落在邻座的男人身上:“三叔,好阵子没见,想我了没。” 三叔,名陆骁,五十出头,穿着花衬衫,头发抹了半瓶发胶。他向来烦陆今安的腻歪劲儿,屁股一偏,端着茶杯往旁边蹭了蹭。 第7章 陆今安却张开胳膊,半拥半抱地往他肩上靠,动作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莽撞热烈:“三叔藏在城西别墅的那位小模特,”借着亲近的姿势,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不是天天追着要见那个顶流歌手吗?我弄到了下周的探班证,三叔拿去讨讨人家欢心。” 陆骁一惊,手中的茶水乱颤,他新勾搭上的模特满打满算才19岁,眉眼弯弯,像只受惊的小鹿。这事他捂得严实,除了生活助理,无人知晓。 陆骁的目光飞快扫过坐在对面的女人,沉吟了一会儿,脸上堆起了假笑:“你这孩子……” “三婶婶正盯着咱们呢,”陆今安在陆骁肩上拍了拍,“放心,我嘴严得很。” “小安也该孝敬孝敬四姑了,”旁边坐着的卷发女人把烟盒甩在桌上,掐着细长的女士香烟,眼尾挑得老高,“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陆今安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胳膊往椅背上一搭,几乎把她圈在怀里:“孝敬陆怡女士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您家小少爷上周在澳门输的那三百万,我让财务划账平了。”他刻意放缓声音,“这字据我可收着呢。” 陆怡的假睫毛颤了颤,突然拔高声调:“你威胁我?” “哪能啊,”陆今安的唇角抿出个浅窝,怪好看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说,我还能拿着字据去法院起诉我的亲表弟?” 赤裸裸的威胁堵得女人心口发紧,却在触到陆今安漫不经心的目光时,突然泄了气。 半晌,她脸上的厉色褪得干干净净,连说话的调子都放软了三分:“小安,不谈这些琐事了,今天是为你的事咱们全家才聚到一起的,不要喧宾夺主了,来,给你介绍个人。” “巧了,”陆今安突然扬声,截断了陆怡的后话,“我也带了个人,给各位见见。” 陆怡微微蹙眉:“什么人?” 宋闻前面的人个高,他扭着脖子才能看到翘着二郎腿的陆今安。 那人在一众土埋半截的人中显得越发耀眼,半笑不笑地吐出一句:“我男朋友。” 满室忽的一静。 宋闻缩回了脖子,肩膀内扣,下意识躲好。 陆健率先沉了脸:“胡闹!那些圈子里的人玩得多花你不知道?” 陆骁向来是应声虫:“那些人无非是看上了你的钱,捞够了就跑。男人跟男人能有什么真心?过阵子还不是要分道扬镳。” 陆今安依旧笑得春风和煦:“我男朋友纯洁得像张白纸,不混圈子不贪钱,满心满眼都是我。” 话虽是假的,但也顺耳,宋闻躲在人后悄悄红了脸。 “说得这么好,那他人呢?”陆怡向门口望了一眼。 陆今安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他摸出手机假装看时间:“去洗手间了,马上就到。” 下一刻,宋闻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他偷偷摸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跳出陆今安的消息:“你是把厕所当成养老院了?再不出来,外面排队的人都快进化出新的排泄方式了。” 这话恶毒,似乎还带着不良气味,因而宋闻那点儿刚要冒头的紧张,又被这话怼了回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再次站好,与人重叠。 “小安,”陆健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打破了包房里暂时的寂静,“二叔今天给你找了个助理,老实本分,脾气又好,放你身边很合适。”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于启齿:“再说,你年纪轻轻,血气方刚,身边总得有个体己人,累了也能解乏,总好过找些不干不净的外人。” “解乏。”陆今安笑着低喃,“既然这么好,就换给你们吧,放我身边多可惜。” 陆骁嘴快:“陆今安,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话刚冒出头,就看到了对方扫来的目光,轻飘飘带着笑,却压人得很。他一哽,“我是说小安你可以试试,好不不好的,还不是你说得算。” 陆今安又看了一眼手机,属于宋闻的对话框依旧沉默。 啪,熄灭屏幕。 “那就见见。”他有些烦躁地摸起桌上的烟盒,抖出一根衔进嘴里,“让他来给我点根烟。” 隐于人后的宋闻颈边一凉,似有刀架在了脖子上。 第8章 理能暖床,我还要什么男朋友 “那就见见。”陆今安摸起桌上的烟盒,抖出一根衔进嘴里,“让他来给我点根烟吧。” 直到陆今安话落,才有人留意到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青年,此时并未坐于席间。 陆健往空凳子上扫了一眼:“人呢?” 秘书堆里传来轻微的骚动,宋闻被人半架半推地引到人前。 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却挺得很稳,像株被风轻轻推了下的白杨,晃了晃就定住了。 他立的这处,是屋子中最暗的角落,有人心思玲珑,一拧百叶窗,正午的阳光凶悍而入,笼着宋闻,像个商品似的将他推上了展台。 百叶窗的光线打横,陆今安顺着其中一道光懒洋洋地望过去,眼神刚在那人身上搭了边,叼着烟的嘴唇突然僵住,齿关一松,香烟滑落。 他下意识在半空捞了两把,没捞住,香烟落在了地上。 顾不上捡烟,陆今安抬起眼,目光在青年身上一寸一寸地挪动,他眼尾的笑意随之一寸一寸地绷平。 站在窗边的青年看起来苍白无趣,穿着最普通的白衣黑裤,眼镜后的睫毛垂着,发梢还带着点湿润的潮气,一切都与刚刚和自己并肩而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陆今安的脑子有点儿宕机,他伸手将百叶窗旋得更开,过于明媚的阳光中,甚至看清了宋闻颌角那颗浅浅的小痣。 静默了很久,陆今安终于找回了的自己的声音:“二叔说给我找的助理,就是他?” 一直耷拉着眼皮的陆健,忽然有点热切:“这孩子老实,手脚也勤快,叫宋闻,端茶倒水样样周到,放你身边准没错。” “叫什么?”陆今安的视线绷得笔直,死死拽着宋闻不放。 陆骁嘴快,抢着说:“宋……” “让他自己说。” 落了笑的陆今安不常见,连陆健都挑起眼皮望了过来。屋子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宋闻。 宋闻这时才缓缓抬头,目光撞上陆今安的瞬间,眼尾极轻地颤了一下。 陆今安在生气。 宋闻对他的这种情绪不但理解,还有一些同情,自己还在蹲茅房的“男友”,毫无预警的以另一个身份凭空出现在面前,换谁都会惊疑,甚至生气的。 尚在延展的思绪被几声轻咳打断,陆健在催。 窗边的青年没辙,只能像条咸鱼似的挺尸,轻声道:“我叫宋闻。” “草。”跟得很紧的一句骂娘,从陆今安口中低低吐出。 陆骁坐得近、听得清,以为他瞧不上宋闻,忙打圆场:“是穿得朴素了点,但你细看,底子不差。” “是吗?”桌上散着三五盒烟,陆今安挑了包劲儿最冲的,弹出一根夹在指间,他终于重新扯出了笑,“那我得仔细看看。” 目光一挑,落在宋闻掌中握着的手机上。 陆今安略略一思,将烟衔进嘴里,腾出手划开了自己手机。宋闻的对话框跃然而出,他在表情符号里挑挑拣拣,最终发了个“中指”过去。 几乎同时,宋闻的手机一震,陆今安看着他将手机在裤子上蹭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背于身后。 “不是twins啊?”陆今安丢出莫名其妙的一句,香烟咬得很紧,他笑着自嘲,“我他妈就是电视剧看多了。” 拇指轻轻一滑,他翻看两人的通话记录,两人最后一次通话时11点52分,陆今安记得清楚,他问:“我已经到酒店了,你到哪儿了?”宋闻答:“我马上到。” 11:52,也就是……陆今安看了一眼表,16分钟之前。 “抱歉,我来得晚,让小宋等一会儿了吧?”放下手机,他像个绅士一样表达歉意。 陆怡在旁边搭腔,垂在颈侧的卷发在肩上跳了两下:“可不是吗,人家在这等了足有半个钟头了。” “半个小时,”陆今安笑得凉飕飕的:“都等这么久了,还真是我的不是。” 重音落在后四个字上,咬得又重又狠。宋闻垂着眼,试着咬了下后槽牙,觉着陆今安把火气全撒在牙床上,怕是得疼上一阵。 “他等等你也是应该的,就算面试了。”六十多岁的陆健推销功夫不错,“小宋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被点了名的宋闻突然觉得这事荒唐得可笑,自己只是找了一份工作,又做了一份兼职,谁知绕来绕去,服务的竟是同一个人。 起初被推出来时,宋闻还是有些慌张的,可此刻看着眼前衔着烟的男人,他反倒奇异地平静下来。左右都是干活,私人助理或是合同男友,服务的对象都是陆今安……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有觉悟就好。”陆今安摘烟扬了扬,“那还愣着干嘛,过来点烟啊。” 第8章 有秘书乖觉,立刻将一只打火机塞到了宋闻手里。 宋闻深吸一口气,走到陆今安身边,微微蹲身,拇指下压,引出了火苗。 陆今安瞧着火光后的那双眼睛,伸出两根手指慢慢搭在了宋闻的肩上,不轻不重地向下一压。 扑通,重心不稳的宋闻单膝落地,半跪在了陆今安的身前。 “教你点规矩。”陆今安好声好气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亲切。 只有宋闻看到了他眼底的冷意,裹在笑容里,像阳光下的冰凌。 “点啊。”旁边的陆骁嫌他磨叽,催了一声。 宋闻垂下眼睫,再次按下了打火机。只是还没凑近,手腕就被陆今安撞了一下,火苗忽地灭了。 陆今安用目光刮着宋闻,话却是对旁人说的:“二叔,这就是你说的周到稳妥?” 话里带笑,像是玩笑。可人人都知道,陆今安是在有意为难宋闻。 “重新点。”香烟又凑过来,陆今安在离宋闻仅一支香烟距离的地方笑着命令。 打火机在掌心硌出了个红印子,宋闻第三次按下开关。 他半跪着,姿势别扭,送出的火焰却稳。 刚刚燎到烟丝,香烟一偏,再次离开了那把火。 “连手都不抖吗?”陆今安忽然伸手捏住了宋闻的手腕,微微弯腰凑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亏心事做多了,所以这么泰然自若?” 宋闻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脑子里又塞了团棉花。 他象征性地轻轻挣了挣:“如果你希望我抖,我可以抖的。” 说着,他重新按下打火机,原本稳稳当当的手突然摇晃起来,火苗像风中的残烛,在两人之间摇摇摆摆。 “这样抖行吗?”宋闻确认了一遍工作流程。 陆今安的恶意总是藏在绚烂的笑容下,像食人花,越漂亮越危险,却引人流连。可如今他却撕去伪装,怒得清楚直白。 “耍我?”他低声问道。 抓着那截腕子的力度越来越重,宋闻被迫停下晃动,火光熄了,他轻轻摇了摇头:“没……” “怎么回事?”觉出有异,隔着几个身位的陆健皱着眉敲了敲桌子。 苍老的声音落了很久,陆今安才出声:“二叔别恼,”他一把推开宋闻的手腕,“我跟他闹着玩呢。” 叼着烟往椅背上一靠,男人的下巴抬了抬:“点吧。” 这次陆今安没再乱动,任由橘红色的火苗舔上烟纸,烟雾漫上来时,他的声音裹在烟里,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让人发毛:“看来我的新助理,确实很听话。” “收了?”陆怡有些吃惊,今天他们是来给这位越级上位的侄子添堵的,以陆今安滑不溜手、人鬼不定的德行,这事几乎没有成功的几率。可没想到就这点烟的一会儿功夫,他竟真的收了那个叫宋闻的,这倒让陆怡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个已经起身站在旁边并不起眼的青年。 “那你……那个男朋友呢?”她追问,眼里藏着看热闹的光芒。 陆今安一笑,瞟着角落里的宋闻,转头问陆健:“能暖床?” 陆健眯起眼,轻轻点了下头。 陆今安笑得肩膀都颤了,叼着烟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走到宋闻身边站定,眼皮往下一撂,觑着人,慢悠悠吐出一口烟:“既然新助理能暖床,那我还要什么男朋友。” 第9章 对我图谋不轨,我弄死你 人都走了,包房里空荡荡的,只剩陆今安和宋闻。 房门合上的瞬间,陆今安脸上的笑立马垮了。 他沉着脸,陷在椅子里慢慢抽烟,眉眼被缭绕的烟雾遮了大半,偶尔抬眼时的那股子冷素的劲儿,瞧着让人发怵。 宋闻站在一旁,手里还攥着那只打火机,百叶窗依旧切割着的光线,一排一排地落在他的身上,如同最新款的囚服,穿在最卑鄙的犯人身上。 陆今安一直没说话,宋闻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哄他。 他向来对事情没什么执念,此刻却卯着劲回想两人寥寥几次的交集。一一过了遍脑子,他按照陆今安的偏好,抬手轻轻摘下眼镜,又把前额的碎发拢到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对面的男人终于掀起了眼皮,夹着烟看过来。大概嫌烟雾挡了视线,他抬手扇了扇,蓦地笑了:“又改姓马了?天天变身不累吗,马丁?怎么,这会儿又成我男朋友了?” 宋闻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有些软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叔叔给我找了个助理的工作,我自己又接了个兼职,没想到甲方都是你,真的是巧合。” 陆今安指间的香烟只剩烟蒂,最后过了一口,他向烟灰缸抬了抬下巴。 宋闻会意,捧着烟灰缸凑了过去。 夹烟的手架在膝上没动,便是伺候不周的意思了。 宋闻琢磨了一下,试着将烟灰缸放低,直到高度齐平了香烟,陆今安才慢悠悠的将烟蒂按灭在里面。 隔着最后一缕没散的烟雾,他说道:“你的意思是,原本‘无间道’和‘双面人’你是想一起演的,没想到男配竟然都是我,所以现在只能放弃一个?” 这话太绕,搞得宋闻头疼,索性摆烂,应了声“是”。 陆今安眼梢一吊,想骂娘:“你还怪理直气壮的。” 心里憋着气,他转头瞥见宋闻放在桌上的眼镜,伸手抓过来,弄花了镜面:“既然已经毁了一头,那你现在是想做我的助理,还是‘男友’?” 问题刚一抛出,宋闻就想起陆今安刚刚的那句“我男朋友满心满眼都是我”,虽是假的,也过了干瘾,遂道:“男友。” “男友?”陆今安笑了,英俊得超乎寻常。 宋闻虽被晃花了眼睛,但心里知道,下面准没好话。 果然,陆今安慢悠悠地说道:“我男朋友还在厕所蹲着呢,”他抬腕看了眼表,“这么久了,腿麻得应该可以截肢了。” 宋闻双膝往下凉飕飕的,他轻轻叹气,看来“合约男友”是没指望了。 陆今安站起身,拿起那副沾了指印的眼镜,重新架回了宋闻脸上,手臂顺势下滑,握住了他的手:“余助理,欢迎入职。” “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既然我们之间的合约已经作废了,那我付给林知弈的中介费,得让他还回来。跟他说,半小时内钱要到账,不然……他那个同伙可就要遭殃了。” 宋闻一愣:“他的同伙?” 陆今安扯出个灿烂的笑容:“刚刚截肢,姓余。” 说完,他转身就走。 镜片被指印糊得厉害,宋闻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背影,他对着那个背影低声说道:“助理可以,但……不能暖床。” 半开的门忽然停住,又慢慢合上。陆今安沉默了几秒,转身走了回来,在宋闻面前站定。 离得太近了,他甚至能在模糊的镜片上,看清了自己的指纹。 “不能暖床?”陆今安的声音压得很很低,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慢慢伸手轻轻捧住宋闻的脸,“真的不行吗?我会很温柔的。” 脸上的温度一点点往上窜,宋闻脑子里那团乱麻像是被人猛地扯了一把,缠得越发紧了。 “嗯?”陆今安在等他的回话,指腹蹭过颧骨,带起丝丝落落的酥麻。 心口撞得厉害,宋闻的声音也跟着发颤,话到嘴边打了个磕巴:“也……” 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人凶狠地扼住,陆今安的脸凑得极近,问他:“你是想说也……行?” 男人的指尖扣进宋闻颈侧的肉里:“姓宋的,我再提醒你一遍,我是直男,把你那点龌龊的心思给我收好,但凡让我发现你图谋不轨,或是对我动手动脚,我他妈弄死你。” 说完,将人向后一推,陆今安走出包房,重重地摔上了门。 …… 车子刚要驶出停车场,就被人拦了下来。 陆今安降下车窗,探出头:“詹经理有事?” 挺着肚子的餐厅经理凑到窗边:“陆总,有人托我给您送点东西。” 说着,他递过一个牛皮纸袋,正是刚刚陆今安送给陆健的良方。 “这是我从武当山的道士那讨的方子,您每日煎一剂,保管能治好您的腰疾。”陆今安记得当时的词儿好像是这么说的。 他接过袋子,目光一展,瞥见远远站在路边的宋闻。 “是他让你给我送来的?” 餐厅经理笑呵呵点头:“是。” 陆今安沉吟片刻,扬手喊人:“小宋,过来。” 宋闻起初有些犹豫,但还是穿过大半个停车场走了过来。 陆今安瞧不惯他步子迈得从容,半点不慌的样子,磨着牙,手里的牛皮纸袋被攥出几道褶子。 等人到了跟前儿,他又不说话了,宋闻无奈,只得开口:“我离开包房时看到这个,大概是你叔叔忘记带走了,挺贵重的,就让詹经理帮忙送了过来。” 第9章 “怎么不自己送过来,这点事还用得着麻烦詹经理?” 餐厅经理在旁边弥勒佛似的笑没了眼睛,仗着陆今安随和,他打趣道:“呦,小两口这是闹别扭了?” 陆今安本想打个哈哈过去,却听到宋闻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们现在不是那种关系了,我是陆总的助理。” 陆今安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有些发烫,他勉强扯出个笑,搪塞道:“刚分的,让詹经理见笑了。” 餐厅经理没想到自己开个玩笑,倒捅了人家的心窝子,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打了个圆场:“理解,理解,那什么,餐厅还有事儿,我先回了,陆总您慢走。” 见人走了,陆今安松了口气,他没什么烟瘾,此刻却攀着前排座椅,从司机兜里翻出了根烟,送进嘴里。 咬着烟,他瞧着站在车外的宋闻,开始数落:“你说话就不能看看场合?我这前脚跟刚人说你是我对象,后脚就分手了,在外人眼里我不成人渣了?” 宋闻思路有点跑偏,心忖要是给陆今安也改个姓,可以姓任。 陆今安发现眼前的青年总爱走神,每当这时,便是挥刀过去,也破不开他的那层皮囊,他就像一块泡透了的海绵,软乎乎的没个着力的地方,任你怎么折腾,终究只落得个“多余”的下场。 他有些泄气,将牛皮纸袋往宋闻手里一塞:“这方子也能治你的病,”抬手指了指脑子,“按时喝。” 车窗缓缓升起,车子滑了出去。宋闻默默打开纸袋,里面只有一块沾了灰的绒布,翻过来一看,印着三个大字:擦鞋布。 与此同时,副驾上的秘书探出头,递上一份文件:“陆总,资料取回来了,您过目。” 陆今安伸手接过,修长的手指随意翻开文件。纸上赫然贴着宋闻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年轻人神色平静,与刚才无异。 然而整份资料却出人意料的单薄,照片旁边的文字寥寥,只占据了一张a4纸。 “宋闻的资料这么少?” “是,履历简单,身世也清白,只有一点……”秘书顿了顿,“他父母生前是我们分公司的员工,十四年前出车祸去世了。” 陆今安眉心微拧,草草地扫了一眼纸上的信息,随即合上文件夹在一旁,闭目养神。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秘书透过后视镜瞥着后座上的男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陆总,您真要留他在身边?万一他是……” “奸细?”陆今安闭着眼睛轻笑一声,“现在或许还算不上。”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玩味,“不过在足够的金钱诱惑下,谁又能保证永远清白?” “那您为什么不赶走他?” “棋子用得好,反而能让下棋的人自乱阵脚。”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赶走有赶走的好处,留下也有留下的作用。既然那些人想通过他监视我,那我也能借他的手,让那些人自食恶果。” 话音未落,脑海里突然闪过包厢里宋闻涨红的脸,以及那句没说出口的“暖床也行”,一股恶寒顺着脊背窜上来,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头也不抬地冲副驾骂道:“上次你怎么没把他的鸡蛋撞碎?” 作者有话说: 陆今安:宋闻,你再说一遍我姓啥? 第10章 昨天是谁撞碎了鸡蛋? 宋闻接到了汇森集团的人事通知,让他下周入职报到。 宋仲春似乎比他更早得知了消息,乐滋滋地灌了半瓶老白干,躺在沙发上刷了几个美女视频,眼睛一闭,睡死了过去。 手机屏幕上的波涛还在晃动,赵双华“呸”了一声,按灭了屏幕,起手给了宋仲春一嘴巴。 男人挨了巴掌却只是翻了个身,下一刻鼾声再起,吵得人心烦。 这个档口,赵双华叫住正要出门的宋闻:“小闻,我给你买了几身衣服,留着上班穿。” 宋闻瞅瞅太阳,没打西边出来。 以往寒暑,赵双华也给他添置过衣服。一年两身新装,冬买单衣,夏买棉袄,反季清仓的款式,省钱。 可真正穿到宋闻身上时,不是露着腕骨,就是大的没边儿,十四岁那年他顶着仨月没理的头发,往墙根一蹲,竟然有人在他脚边扔了一元硬币。 后来宋文用那钱买了把剪子,剪短了宽大的裤腿和袖口,顺带将长毛拉撒的头发剪成了狗啃屎,再一出门,又有人给他扔了两枚硬币。 如今盛夏,赵双华竟然买了夏装,即便宋闻懒得分析人心,都忍不住想知道女人背后的用意。 颜色鲜艳的衣服堆在沙发的另一侧,被酒懵子伸腿一踹,皱巴巴的像团揉烂的糖纸。 宋闻瞧着其中一件粉红色的衬衫,问:“这是给我买的?” 赵双华拿起那件衬衫一抖落:“好看吧?多精神,我听说你们这些二椅子……” 话音一顿,她迅速改了口,“不是不是,是你们这些喜欢男人的都中意这种打扮,你穿着去上班,讨讨那位大少爷的欢心。” 宋闻从衬衫上摘下一根线头,随手扔进门边的垃圾桶:“穿这个去上班,陆今安会弄死我的。” “弄死你?”赵双华细长的眉毛挑得老高,“那公子哥这么嚣张?” 宋闻点点头,手搭在门把上,跨出门槛时留下一句:“他要是知道是你买给我的,说不定连也你一起弄死。” 赵双华被唬得一愣,随即骂道:“扯他妈王八犊子,他当自己是天王老子啊!” …… 街心公园,下棋的摊子一个挨着一个。 宋闻带着网兜刚转过小径,就被大爷们前呼后拥地包围了。 “小宋来啦,今儿下几局?”穿着跨栏背心的大爷给宋闻打着扇子,又有人呲呲给他喷了两下驱蚊水,“多下几局,鸡蛋早就给你备好了。” 宋闻点点头,在石桌前坐下。 有人殷勤地摆好棋子,宋闻执红,出了炮。 从这个棋盘,换到那个石桌,网兜里收了三五个鸡蛋后,宋闻的电话响了。 接起来,是林知弈。 “兼职开始干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 宋闻忽然想起过年时喝的那瓶红酒,香气醇厚,令人沉醉,竟和入耳的声音有些相似,听着让人骨头发轻。 他有些入神,并未言语。 对面“喂”了一声,提高了一点音量:“陆今安带你去演戏了吗?见到他家人了吗?” 声音大,宋闻也没舍得将听筒拿远,指尖提“马”:“见到了。” “怎么样?他们没欺负你吧?” “情况有点乱,没留意他们欺没欺负我。”长臂一伸,吃掉对方的车,“对了,陆今安让你把收他的中介费还回去。” 那边乐了:“凭什么?” 宋闻落子的动作慢了半拍:“因为我和陆今安之间的那份合约已经解约了,我现在是他二叔帮他聘用的助理。”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林知弈的声音再次拔高了几分:“你是谁帮陆今安聘的助理?” “他二叔。”宋闻推兵过河,“将军。” 林知弈拒绝还钱,理由说了一堆。宋闻的心思全放在那把嗓音上,像被猫爪轻轻挠着,其他的没怎么记住。 第二天入职,宋仲春穿着那件紧绷绷的粉色衬衫,在巷子口送他,啰里啰嗦叮嘱了一通,声音难听,宋闻左耳进右耳出,也没记住多少。 只有最后一句倒是溜进了耳中:“以后下完棋,鸡蛋拿得稳些,怎么还能让人撞碎了呢,下次让他赔钱。” …… 汇森集团坐落在繁华商区,早高峰,车流像一锅煮过头的粥。 宋闻开车堵在路上,引擎嗡嗡震着座椅。 他摇下车窗,手搭在方向盘上,看向斜前方的那栋大楼。 夏日的阳光混不吝的,一早就晃得人睁不开眼,勉强顺着玻璃幕墙往上看,“汇森集团”四个字高悬,金属反光,刺眼得很。 导航显示还有900米,宋闻换个姿势,胳膊肘支在窗边,从商圈缓慢通过。 所谓“商圈”,说白了就是卖东西的铺子扎堆围了一圈。而在这一圈里,往往有个“核心”,商圈因它而生,也因它而兴。 宋闻如今身处的商圈,纵横七八条马路,大小千余家商铺,论起根由,全是借着“汇森百货”才渐渐兴起,热闹起来的。 “汇森集团旗下拥有汇森百货、汇森商贸等八家高端连锁商场……” 商场的巨型led屏幕上反复播放着“汇森集团”的企业宣传片,宋闻塞得满耳朵都是,听到第三遍时,也能总结个大概:简单的说,从针头线脑到奢侈名品,汇森一应俱全,没人能揣着鼓鼓囊囊的钱包进入汇森,再分逼不花地潇洒离开。 …… 终于挪到了地库门前,左右两个方向都有行车指示。 汇森集团与商场同楼,9层以下是综合卖场,9层以上为集团办公区。 左边的客用停车场需要缴费,宋闻凭着人事部发来的信息,混进了右侧的员工停车场。 第10章 大清早的,车位已经紧张。角落倒是空着一个车位,敞亮,地儿大,进出方便。 宋闻把车停进了车位,时间尚早,他坐在车里翻出手机,看了一眼余额。 从最后一位往前数数,个十百千,最后的话音落在“万”上。 宋闻之前的工资一部分交了家用,剩下的都花在了买车上,如今加上林知弈转来的两万,余额一共不到三万。 陆今安要收回中介费这事儿,宋闻有点犯愁,林知弈是只貔貅,只吞不吐,自己要如何凑足二十万还债? 可转念他就想到那日在满福楼,陆今安满口垃圾话,倾身威压过来时,衬衫的领口贴着颈线,下颌愈发凌厉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心头一热。 刚攒起来的那点愁绪,也随之轻飘飘散了。 收起手机,他推开车门下了车。车库有直通办公区的电梯,此时人不多,只有宋闻在等。 按亮电梯时,身后有车灯扫过来,一辆黑色路虎缓缓转进了入口。 …… 陆今安的专属车位被占用了。 昨晚他有个酒局,攒局子的人闹腾,直到深夜才散。陆今安微醺,懒得折腾,就直接宿在了酒店。早上他没让司机奔波,自己开车上班,没想到车位竟被人占了。 路虎揽胜车身宽,在停车场转了两圈没找着合适的车位。陆今安索性把车横在那辆比亚迪前,给秘书打了电话:“让这个员工下来调一下车位,车号是……” 报完车号,陆今安眯眼一瞧,觉得那辆车挡风上放着的牛皮纸袋异常眼熟。他走过去,手拢在车窗上弯腰一看,正是昨天自己塞给宋闻的那个袋子。 “草。”陆今安黑了脸,低声骂道,“这小间谍还真是处处跟我作对。” 目光一瞥,他发现比亚迪后排右侧的车窗没关严,窄窄地留了条缝。 陆今安烟瘾不大,这会儿却在自己车里翻腾出来一包香烟,抽出一根点燃过了两口,刚积了点烟灰,就伸进那条窗缝,往里弹了弹。 一根烟刚好抽完,宋闻也折返回来。他从从容容地步出电梯,表情如故,还是没滋没味儿的。 陆今安见不得他舒坦,隔着点距离,张口就问:“中介费为什么还没转回来?” 宋闻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占用的竟是陆今安的车位。目光先在那张英俊的脸上打了转,他才走过去,轻轻拉开门:“我先把车位给你腾出来。” 刚坐进车里,就闻到一股浓重刺鼻的烟味。宋闻微微蹙眉,在车里寻了一圈,看到了靠窗座椅上的烟灰。 站在车外的陆今安指间还夹着烟蒂,宋闻望过去,目光在那将熄的暗火上停了停,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把车挪到一个窄小的车位停好,宋闻等着陆今安发难,却见他脸上堆起了淡笑,离得老远就与迟到的员工招呼早安。 多了同行的人,一路上陆今安都和善亲切,甚至还帮员工正了正歪掉的工牌,看着工牌上的照片夸道:“照得不错。” 电梯的钢缆轻微震颤着上行,金属门在各个楼层陆续滑开又合上。陆今安将最后一位员工送出电梯后,转头就变了脸,他言简意赅:“二十万。” 头顶的白炽灯亮得有些刺眼,宋闻掀起眼皮扫了陆今安一眼,轻声道:“昨天是你秘书撞碎了我的鸡蛋。” 作者有话说: 鸡蛋:为我花生 第11章 我俯卧撑做得很好 头顶的白炽灯亮得有些刺眼,宋闻掀起眼皮扫了陆今安一眼,轻声道:“昨天是你秘书撞碎了我的鸡蛋。” “呦,”陆今安乐了,他比宋闻高了半头,侧身一挡便将人压进了电梯角落,“你看清了吗?没有事实依据的指控,那可是诬告。” “看清了。”宋闻迎着陆今安的目光,并未退缩,“藏青色条纹衬衫,灰色裤子,右耳有痣,两个发旋。” 字字掷地有声。 陆今安微微挑眉:“哦?怎么确认他就是我的秘书?” “周末我们在满福楼分开时,他坐在你车上副驾的位置,”宋闻问,“那位置,不是秘书的专座吗?” 陆今安倒是没想到宋闻还有精明的时候,他盯着面前的人研究了片刻,忽然凑近,伸手取下了那副黑框眼镜。 “来,吹口气。”镜片送到宋闻唇边。 “嗯?”宋闻眼前瞬间有些模糊,但陆今安离得太近,那份迫人的英俊依旧清晰。 “乖,吹气。”陆今安的声音微微上挑,气音里带点懒怠的哄劝,明明是命令,偏说得像在求人,“吹一下就好。” 宋闻的呼吸顿了半拍,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那声“乖”还在耳边荡着,像块化了一半的糖,黏在耳膜上,甜得人有点发晕。 他下意识想往后躲,后背却撞上了电梯壁,坚硬冰凉,退无可退。 最后,他只能挺没骨气地对着镜片轻轻呵了口气。 镜片瞬间蒙上薄雾,一片模糊、一片清晰。 陆今安反手将眼镜重新架回宋闻的脸上,看着眼前活像独眼龙的青年,他轻声嘲弄:“小四眼儿,眼神这么好还戴什么眼镜?下回不如把鸡蛋直接放肚皮里孵出来,省得在这儿诬陷别人。” “再说……”叮的一声,电梯抵达顶层,门缓缓打开,陆今安直起脊背,转身步出电梯,“再说就算是我秘书撞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眼镜上的雾气慢慢散去,世界重新变得清晰,宋闻望着陆今安的背影,默默嘟囔了句:“性格真差。” …… 刚刚走入办公区,陆今安就被一个花里胡哨的小年轻堵在了走廊。 那人顶着一头蓬松的头发,大夏天穿着机车夹克,衬衫领口大敞,露出叠戴了几层的链子。 他利落地摘下墨镜,咧嘴一笑,手臂勾上了陆今安的肩膀:“表哥,可算见着你了,想死我了!” 随即又压低了嗓子,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激动,“澳门那三百万,多亏表哥捞我,不然我指不定还被人扣在那儿喝海风呢。”他伸手给陆今安理了理西装,眼圈悄悄红了半截,“还是表哥你真心疼我,家里那帮人见我输钱,躲得比谁都快。” 陆今安拍了拍他后背,脸上堆着笑,仿佛手足情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跟我亲,表哥心里还没本账?” 说话间,他朝守在总裁室门口的秘书递了个眼色。秘书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声音平稳清晰:“陆总,詹姆斯的越洋电话正在线上等您。” 陆今安“啧”了一声,眉头微蹙,脸上换上了混合着歉意与无奈的表情:“你看,这帮美国人,算着时差打电话,还没进办公室,电话就来了。嘉树,你先去会客室坐会儿,我接完这个电话就来。” 陆今安的目光在秘书室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身后的宋闻身上,他抬手一指,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夸张:“这是我新助理宋闻,泡得一手好咖啡,曾经拿过专业级的奖项,一会儿让他给你露一手。” 转头又对宋闻亲切交待:“这位是万嘉树万总,我四姑的儿子,我的表弟,贵客,怠慢不得,你替我好好招待。” 宋闻只觉得脊背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压了一下,微微塌陷。他知道跟在陆今安身边不会轻松,但没想到刁难会来得如此直白和猝不及防。日常除了速溶就是便利店九块九杯装咖啡的宋闻,拒绝应声。 陆今安却不打算放过他,拍了拍万嘉树的肩膀,笑着推荐:“再让小宋给你拉个花,他拉的花堪称艺术品。” “行行行,你忙你的。”万嘉树嘴上应着,眼神却早就黏在了宋闻身上,这会儿更是往前凑了两步,目光灼灼,恨不得连宋闻的睫毛都数上一遍。 陆今安站在两人身后,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审视的目光落在万嘉树的背影上,带着点玩味,又裹着几分权衡,仿佛要将这个人掂量出个几斤几两的分量。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转身走进办公室,随意瞥了一眼随行的秘书,竟发现真如宋闻所说,右耳有痣,发旋并排,长了两个。 …… 茶水间里,宋闻一脸平静地盯着眼前复杂的咖啡机,他试着按了几个按钮,机器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嗡鸣,却始终不见咖啡流出。 最后索性撕开一包雀巢速溶,热水一冲了事。 想起陆今安提过的拉花,宋闻对着在杯中打着水旋儿的咖啡发了会儿愣,然后环顾四周,在茶水间的柜子里翻出一瓶巧克力酱。 巧克力酱的瓶口已经有些干涸,挤出来的线条断断续续。他勉强在咖啡表面画了几道歪歪扭扭的弧线,又用牙签随意挑了几下。 咖啡端到万嘉树面前时,对方如获至宝。 小万总眯眼觑着杯里的图案,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研究半天终于开口:“这是……什么艺术造型?” 宋闻低头往杯子里一瞅,琢磨了一会儿:“枯藤老树昏鸦。” “啊?”万嘉树又仔细端详了一番,突然一拍大腿,“绝了!这枯枝弧度,鸦的剪影,简直跟水墨画一样,搞得我都舍不得喝了。” 第11章 蓬松的头发在眼皮子底下激动得一颠一颠的,宋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些艺术天分。他又往杯子里看了一眼,否定了上面的想法,轻声道:“其实不喝也行。” “那哪儿成。”万嘉树赶紧把杯口凑到鼻子底下,深深吸了口气,“大师级的手艺,必须尝尝。” 他小啜一口,咂了咂嘴,在宋闻屏息以待时突然高声赞叹:“这层次感,前调带着点焦香,中调混着奶香,后调还有点……回甘。好喝,不愧是拿奖的手艺。” 宋闻:“……” 难怪能在牌桌上输三百万,他在心中暗忖。 万嘉树放下杯子,一抬眼瞧见宋闻还笔直地站在旁边,赶紧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哎哟,站着多累,来来来,坐下歇会儿,你累坏了,我哥回头该心疼了。” 说着不由分说把人按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他凑近宋闻端详:“长得干干净净,性格安静无争,又有才华,原来我哥喜欢的是你这款。” 宋闻被他看得不自在,愣了愣才问:“你哥喜欢谁?” 万嘉树二郎腿一翘:“就别瞒着我了,在我妈和我哥之间,我可是坚定站在我哥这边的。” 见宋闻仍旧一脸茫然,他轻啧,索性摊牌:“昨晚轰趴,满福楼那经理正巧在隔壁,他过来敬酒时偷偷跟我说,我哥处了个男朋友,正闹别扭呢,前一秒还‘宝贝达令’的黏黏糊糊,后一秒,人家就成他助理了。” 他用肩膀撞了撞宋闻的胳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那男朋友就是你吧,宋助理?” 宋闻一时语塞,陆今安在人前演的这出戏,背后到底有什么盘算,他摸不透,自然也不能随便戳穿。 见宋闻语迟,万嘉树笑得更欢了:“我就说嘛,我哥用人向来谨慎,怎么会随便带一个人在身边,哎,你们俩闹别扭,到底为了啥啊?” 宋闻想了想:“大概是我不诚实。” “你劈腿了?” “没有。”宋闻果断否认。 万嘉树顿时松了口气,往后靠回沙发背上:“那就没事,我哥那人心软得很,气头过了就好了。”说着又啧啧两声,“宋助理,你是真有福气,我哥那条件,人帅多金,对人又热情温柔,你这简直是捡着宝了。” 宋闻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哥?” “对啊,我哥。” 宋闻没再接话,只是把那杯速溶咖啡往万嘉树面前推了推,堵他的嘴:“喝咖啡吧。” 万嘉树又滋溜了一口,突然神秘兮兮地环顾四周,猫着腰凑过来,压低声音:“哎,我问你个事儿,你俩……那个的时候位置是……?” 宋闻有些尴尬,微微脸红,既然不便明说,只能轻轻摇头。 巧克力酱蹭在了嘴角,让万嘉树的笑容显得更加猥琐:“我哥肯定在……”他双掌合十,平平架在膝盖上,上面那只手还故意上下颠了颠,“上面。” 宋闻沉默片刻,伸手将合拢的双掌慢慢翻转,指尖点了点换成上面的那只手,语气平缓地说道:“我俯卧撑做得很好。” “俯卧撑?”万嘉树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他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宋闻的身板,重点瞄了瞄他的腰,“哦草,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宋闻摸了把自己的腰,从容颔首:“核心力量不错。” 话音刚落,会客室的门口突然传来响动。两人同时转头,看见陆今安正倚在门框上,僵着笑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宋助理,看来你闲得很,那就给我也冲一杯咖啡吧。” 第12章 腰不错?那我摸摸 万嘉树见形势不妙,佯装接电话脚底抹油,跑路前,他一口闷了咖啡,侧身路过陆今安时,挤眉弄眼地扔下一句:“宋助理咖啡确实泡得不错,表哥你眼光真好。” 陆今安脸色更黑,他一把抓住泥鳅一样的万嘉树,脸上勉强挤出了几分为难:“这事……替表哥保个密?” “我不说,我不说。”万嘉树信誓旦旦,“二叔、三叔和我妈他们都是老古董,让他们知道你偷偷交个小男朋友,还能有消停日子过?” 陆今安笑着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落下的力度不轻:“我也觉得300万能买个守口如瓶。” 本是一句玩笑,却让万嘉树愣了一瞬,未等他反应,就被陆今安轻轻推到了门外,男人回手一指宋闻:“你跟我来。” 完了,宋闻默忖。 …… 跟在陆今安的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四下一瞥,宋闻微愣。 办公室宽敞,却不伦不类。中间摆着一张老板台,左右两侧靠墙各立着一个檀木佛龛。 左奉关公,右供财神,一个威风凛凛,一个金袍加身。 陆今安走到财神像前,从龛盒里抽出三炷长香,他侧首睨了宋闻一眼,声音不轻不重:“余助理。” 宋闻一旦姓余,就是哪里又不周到了。 瞧着持香而立的男人,他明白过来,上前从桌上拿起打火机,引出火苗,点燃了长香。 青烟袅袅,轻腾而升。 陆今安将香举至眉心,恭敬地三拜后,插入香炉。 同样的流程在关公像前依样画葫芦又走了一遍,陆今安闭目持香,突然闲散开口:“俯卧撑做得不错?” 该来的终归躲不过。 宋闻立于关公像前,中肯的自我批评:“刚才是我逞强,你别当真。” 陆今安挑起一点眼皮,目光斜睨:“逞强?” 宋闻觉得用词可能过于文雅了,不能充分地表现出自己的恶劣,随即换了个词:“我不应该装b。” 闭着眼的陆今安忽然剧烈地咳了两声,香炉中有沉灰,翻涌而上,蒙了关公一袍子灰。 陆今安睁眼怒视:“当着关二爷的面,你说的什么屁话!” 一经提醒,宋闻也觉出不妥,双手合十,对着关公拜了三拜,低声道了句“恕罪”。 陆今安气得心口发闷,长香歪歪斜斜一插,他转身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仰头直视宋闻,目光如刀:“我是不是说过,你要是对我心怀不轨,我就弄死你?” “没有心怀不轨,”宋闻认真解释,“就是一时想争点面子。” “面子?”陆今安冷笑,“睡我就有面子了?” 宋闻向来有问必答,但这个问题他觉得应该谨慎对待。 斟酌片刻:“需要我回答吗?” 陆今安咬着牙,挤出一个字:“说。” 宋闻用目光咂摸了一遍有型有款的陆今安,点点头:“挺有面子的。” “我草。”陆今安一把攥住宋闻的手腕将人拽到跟前,另一只手粗暴地按上对方的侧腰,“你他妈能睡动吗?腰好是不是?我倒要看看好在哪里?” 指尖刚触到那片腰腹,陆今安的动作蓦地一顿。薄薄的衬衫之下,是流畅的肌肉线条,带着点温热的弹性,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是一张拉满的弓。 陆今安神色微变,却不信邪,又往后腰捞了一把,手指碾过一片温热的肌骨,随即撞上了骨骼清晰的轮廓,浅凹的背沟一路蜿蜒,带着某种克制的力量感。 触电般收回手,他将宋闻用力一推,随即抽出一张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掌心:“不是爱做俯卧撑吗?”他指着地面,“一百个,现在。” 腰间的衬衫打着褶皱,宋闻松松地拢着那片皮肉,他微微蹙眉:“这不在我的工作范畴之内。” “你是生活助理,兼着保镖的职责,”纸巾一团,随意扔进垃圾桶,陆今安恢复了上位者的姿态,“强身健体是分内的事。” 这话听着有点道理,宋闻没法反驳,只得慢吞吞解开袖扣,将衬衫袖子卷到小臂,又摘下眼镜,轻轻放在桌角。 “在这做?”他问。 “嗯。”陆今安旋开签字笔,笔尖在文件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就在这,也当给关二爷赔罪了。” 宋闻没再说话,俯身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撑地,腰背绷成了一条直线。 他动作标准、干净利落,那截腰线随着俯身、撑起的动作在衬衫下若隐若现。 工作的间隙,陆今安偶尔会不经意地瞥见,入眼就觉得晦气,立马错开目光,再落笔,写错了一个字。 …… 做到第48个时,陆今安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屋里两人动作同时一顿。宋闻撑在地板上的手臂绷出流畅的线条,他微微喘息着抬头:“这罪,还给关二爷赔吗?” 运动后微哑的声音依旧平静,陆今安听着窝火,又有点泄劲,摆了摆手:“起来吧,别在这儿给关二爷添堵。” 说着指了指屋子角落的迷你吧台,“万嘉树说你咖啡泡的不错,我随口一言,没想到还真的压在了你的本事上,去吧,也给我泡一杯。” 宋闻刚要开口解释,陆今安已经扬声唤人进来。 办公室门被推开,率先而入的是一辆便携推车,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上百个白色手机盒,阳光一照,惨白一片。 第12章 陆今安旋起签字笔,敛眉问道:“这是什么?” 隐在推车后的秘书有些尴尬:“是……手机。” “手机?”陆今安起身走到推车前,拿起最上面的盒子掂量了下,“哪来这么多手机?” “华业科技的林总派人送来的。” “林知奕?”陆今安翻转盒子,看到了包装上“华业科技”的烫金logo。 拿着手机,他觑了一眼宋闻。 此时的宋闻正在翻找速溶咖啡,完全无视了那台按键复杂的高档咖啡机。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正如所料是林知奕打来的。 “林总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陆今安接起电话,脸上没什么笑意,声音却透着热络,尾音都打着弯。 他慢悠悠地按下免提,故意踱到宋闻身边,恰巧看到对方正把速溶咖啡粉倒进白瓷杯里。 陆今安实打实地了怔一下:“你这是……” 下一刻,林知奕的声音从听筒中款款而出:“陆总瞧见我送的东西了?” 陆今安好不容易把目光从咖啡杯转至手机盒,他将未拆封的盒子翻了个面,包装侧面的出厂日期是三年之前:“瞧见了,三年前的老机型,这些东西占了你库房不少地方吧?”脱口的话带了讽刺,“最近确有耳闻林总想转行,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库房腾出来搞了畜牧业。” 他问:“猪肉最近多少一斤?” “草。”即便林知奕经营着温雅人设,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手机型号老归老,但功能齐全,全新未拆。” “所以呢?” “权当以资抵债,数目只多不少,你可别再拿20万这事为难小宋了。” 这话引得宋闻望了一眼陆今安的手机,他正往杯中添水,手未抖,但水流明显断了一瞬,眼底悄悄浮起层浅淡的感激。 陆今安懒洋洋地靠在吧台上,用手轻轻掂着手机盒:“拿这些卖不出去的破烂抵债?林总的生意经真是独树一帜。” “得了,谁不知道你陆大总裁不缺这二十万?”林知奕一语道破陆今安的心思,“无非是想找由头欺负人,小宋虽说只有179,但他是个老实人,你别总拿他撒气。” 179?陆今安轻笑,视线再次落在宋闻身上,见他一叹,悄悄踮起脚尖,往咖啡杯挤了点果酱。 挤的什么玩意?这回换陆今安蹙紧了眉峰。 又与林知奕来往了几句,挂断电话,陆今安觑着那杯咖啡问:“这拉花是什么图案?” 宋闻张口就来:“枯藤老树昏鸦。” “放屁。”陆今安想也不想就骂。 宋闻将咖啡向前一推:“你尝尝。” 陆今安谨慎地问道:“万嘉树真说好喝?” “嗯。” 陆今安终于还是端起了杯子,修长的手指捏着杯耳,浅浅抿了一口。 瞬间蹙眉、落杯,将林知奕送来的手机往宋闻面前一推:“限你三天,把这些手机卖了钱还账,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第13章 自己媳妇儿,总该有难同当 宋闻晚上没去下棋,抱着几箱手机在天桥下支了个摊儿。 上百部手机在折叠桌上码得整整齐齐,围观的人不少,却无人买单。 有人抱着膀子直言:“哪有在街边卖手机的,肯定是华强北来的翻新货。” 宋闻在拍死第三只蚊子后,给林知奕打去了电话。 电话里声音起得挺高:“陆今安让你把手机卖了还钱?” 后面还跟着几句糙话,挺脏,宋闻听着有点解气,连带被蚊子咬的痒意都淡了不少。 二十分钟后,三辆印着“华业数码”logo的面包车急刹在路边。林知奕下车时差点踩到卖鞋垫大爷的塑料布。他身后跟着七八个穿着统一制服的销售人员,见人就露出八颗牙,笑得极其专业。 拉了一下西装裤腿,林知奕往宋闻旁边一蹲:“营业执照、产品合格证、售后保修卡,还有这帮专业销售,全给你带来了。” 说着他冲旁边卖鞋垫的大爷借了驱蚊水,对着自己裤腿猛喷两下:“钱我是不会还给陆今安的,我也只能帮你做这么多了。” “对了,”他指了指那些正给手机贴价签的员工,“他们只能帮到九点,晚班九点下班,再留就得给加班费,这钱我可不掏。” 宋闻点点头,抬腕看了眼表,距离九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不过他此刻更重视的是林知奕是否养心悦目。 目光扫过男人西裤上的褶子,又滑过他塌着的脊梁,宋闻不算满意。 “你去旁边站着吧,不用在这儿陪我卖货。”他建议。 林知奕摆摆手,不以为意:“没关系。” “你这样蹲着……不好看。” “没事,谁看我啊。” “我。” 空气凝固了两秒,林知奕转头看向身侧的青年:“小宋,你对我还有意思?” 宋闻也一怔:“没有。” “那你……” “就是觉得你蹲着不好看,不……怎么养眼。” 林知奕瞧了宋闻半晌,忽地低笑:“小宋,我听说你相亲相了一年多,但都没成功,你是不是卡颜啊?” 宋闻经历的相亲对象中,十个人,七个歪瓜,八个裂枣,剩下两个,一个是婚托,另一个是劳改犯,的确都未成功。 见人不语,林知奕撑膝起身:“行,我去那边站着,给你好好摆摆造型,谁让我把你推入火坑了呢。” 谁料刚刚站直就眼前一黑,脚下踉跄了一下。 宋闻正要扶他,一只宽大的手掌已经先于他从后方伸来,稳稳撑住了林知奕的胳膊。 “小心。” 声音低沉,带着棱角。宋闻抬头看去,竟是那日林知奕的司机。 男人眼窝很深,望不到眼中的情绪,唇角抿着,显得有些冷硬,他动作迅捷,将人扶住的瞬间,目光一扫,警惕地审视着四周。 宋闻仰着脖子,目光有些热切。还没看够,就被林知奕的手掌覆在脸上轻轻一推:“你是长的好点的都不放过啊。” 说完,他故意装出虚弱的样子,作势要往身后男人的怀里靠,那人却在扶稳他后迅速撤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刚刚是因为情急,才弄皱了你的衣服袖子,不能扣我工资。” 林知奕轻啧一声,假模假式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然后俯身轻声对宋闻说:“你看看我也就算了,那人不行。” 宋闻最后看了一眼隐进桥下暗影里的男人,点了点头。 过于好说话的宋闻让林知奕有些无奈:“不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的,”林知奕眼里闪过藏不住的占有欲,“因为他是我的。” …… 第一单是骑摩托的男人开的张。 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透着粗野,一辆灰扑扑的摩托车停在了手机摊前。 骑手单脚撑地,车身斜支,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硬朗的下颌。 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瞧着蹲在地上的宋闻,几秒后才开口:“卖手机?” 宋闻站起身,招呼生意:“是,全新的老款机型,价格比卖场便宜两百块。” 金属扣“咔哒”一响,男人摘下了头盔,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随之而出,浓眉压着眼睛,凶相。 若是细看,能见他唇色寡淡,唇纹很深,皮肤也不细腻,透着风吹日晒的痕迹,实打实的糙。可那双眼一垂,看过来时,偏又透着股粗粝的俊朗。 宋闻愣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张北野?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张北野花臂上的颜色比刚出监狱时妖艳,爬过手肘,衬得那身痞气又重了三分。 他对眼前这个被自家爹妈三言两语就能哄到手的青年,有着根深蒂固的印象,问道,“怎么,你这是又被人当软柿子捏了?被人骗到这卖手机了?” 站在一旁的林知奕瞧瞧两人,摸着须子凑了过来。 “哥们,买手机?”他将宋闻往前一推,“他稀里糊涂欠了老板二十万,那黑心老板勒令他三天内把这些手机卖完还债。” “真的?”张北野看向宋闻。 林知奕虽然语气夸张,说的却也不算离谱。宋闻点点头,应了句“是。” “你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张北野跨下摩托车,蹲下身拿起一只手机掂了掂,“多少钱一个?” “款式是老了点,但性能扎实,1780。”林知奕在一旁替宋闻报了价。 放下手机盒,张北野摸出了自己的电话,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拨了一通电话出去:“老张,工程款回来了,咱说要给工人兑现的奖励你琢磨买什么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洪亮,隔着个摊位,宋闻都能听见对方喊:“钱刚到账,正琢磨买点啥呢。” “那你甭琢磨了,就给工人换个手机吧,实用。” 挂断电话,他用牙齿咬开手套带子,从怀中摸出一张名片:“我要68个,明天送到华顺商贸城项目的建筑工地,找我会计拿钱。” 第13章 林知奕在一旁颇为惊讶,忍不住道:“呦,哥们,你跟小宋这关系够铁啊。” 张北野重新戴上头盔,隔着摊位伸长胳膊,在宋闻头上胡撸了一把,笑声闷闷的,裹在头盔里:“自己媳妇嘛,总该有难同当。” 他跨上摩托车,一如上次离开宋闻时,背身摆了摆手:“走了。” 林知奕双手插兜,笑着言语:“让民工兄弟放心用,售后无忧。” 看着摩托车没了踪影,他转头就冲发愣的宋闻发问:“他叫你什么?你俩什么情况?” 宋闻默默红了脸,蹲身打包手机,声音有点含糊:“他父母你应该认识。” “我认识?”林知奕拖长了调子,想起什么似的,“就是那对给自己儿子张罗对象的老两口?”他又看了一眼摩托车消失的方向,“他就是……那个劳改犯?” “嗯,他已经出狱了。” 林知奕拿起手机帮他往袋子里装,嘴上没停:“你们俩……在一起了?” “没有。”宋闻解释,“他开玩笑的。” “哦。”林知奕笑道,“怪不得你能被老两口骗去,原来你是奔着人家儿子这张脸啊。”他咂摸了一下,“是挺带劲的,糙是糙了点,但那股劲儿藏不住。” 宋闻没吭声,算是……默认。 第14章 敬老办实事,情暖夕阳红 手机只卖了两天,便销售一空。 一部分是张北野的功劳,剩下的则被公园下棋的大爷们包了圆。 宋闻爽约了棋局,有大爷心痒难耐打电话来问,得知他在天桥下面摆了摊儿,三五成群,带着棋盘凑了过来。 把地摊儿一围,大爷们研究起宋闻卖的电话,功能齐全、操作简单、带收音机,最关键的是价格便宜。 尘积已久的手机,终于找到了最适合的主人,大爷们人手一只新机,牛逼闪闪地别在了腰间。 转头一打听,卖手机这事儿是宋闻的新老板促成的,几个大爷一合计,均了点钱,给陆今安做了面锦旗。 大爷中不乏有文化的,琢磨出几句词儿,烫金的大字印得端端正正:“体恤下属办实事,情系夕阳送温暖。” …… 陆今安收到锦旗时,脸都绿了。 “怎么,这是变着法儿骂我呢?”陆金安一眼都不想多看拿着锦旗的宋闻,“想让我心生愧疚?” 宋闻捏着锦旗边角,老老实实解释:“那倒不是,他们就是想替我拍拍你的马屁,我拦过,没拦住。” 陆今安咬牙切齿:“你确定拍的是马屁?不是在抽的我的脸?” 话音未落,宋闻的手机响了,他把屏幕向前一送:“他们还想和你视频,当面表示一下感谢。” 未等陆金安作出反应,屏幕里已经摞了几个大爷的脑袋,换去了跨栏背心儿,个个穿得板正。 “您是陆老板?”为首的大爷推了把老花镜。 陆金安脸上的表情好似跑马灯,嗔怒、难堪、尴尬换了一遍,最后在大爷们的目光中,硬生生挤出个热情洋溢的笑容:“叫我小陆就行,大爷们身体都还硬朗?” 逐一聊过三四个大爷,放下电话时,陆今安已经口干舌燥。他再没心思与宋闻置气,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把那锦旗拿走,扔库房去,别再让我看见。” …… 不过半个钟头,宋闻就接到了入职以来第一份正经差事。 右耳有痣,长着两个发旋儿的秘书叫贺思翰,他将一份资料轻飘飘往宋闻桌上一放,语中有漫不经心的倨傲:“明天陆总要去外地开会,这是时间、地点和对接人的信息,麻烦宋助理为陆总安排好出差行程。” 话音刚落便转身要走,脚跟还没完全转过去,又侧过脸补充了句,“我明天另有安排,这次出差,你陪陆总去。” “贺秘书……” 话刚冒头就没了下文。贺思翰见宋闻欲言又止,心里起了瞧热闹的兴致。脚掌又转回45度,他慢悠悠开口:“宋助理,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宋闻思索片刻,起身走近贺思翰,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难色:“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如果和陆总出差时,他让我做一些不合适的事,我可以拒绝吗?” 贺思翰一愣:“什么叫不合适的事?” “比如……他让你来撞碎我的鸡蛋这种事,我们真的不能拒绝吗?” 贺思翰骤然一凛,瞳孔微微收缩。他仔细端详宋闻,极力想从那张脸上找出几分讽刺或奚落,却只看到了真诚的讨教和……淡淡的怜悯与体谅。 可偏就是这副模样,贺思翰觉得自己脸上像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 他猛地呼出憋了许久的浊气,眼帘微垂:“宋助理,在咱们公司,空口白牙的话少说,我什么时候撞碎过你的鸡蛋?” 宋闻的眼神更哀戚了些,瞧着贺思翰,仿佛在看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可怜人。 “知道了,谢谢贺秘书。” “等等,你到底知道什么了?”贺思翰追问。 宋闻抬手指了指陆今安的办公室,然后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不让说,是吗?” 贺思翰怔在原地,突然觉得还不如被当面骂句“下作”来得痛快。 …… 送走贺思翰,宋闻着手制定出差行程。 所谓行程,简单来说就是出行方式与吃喝拉撒,样样关乎经费。 宋闻按照工作流程,去预支出行经费,却被告知:不行。 财务室中埋首在阿拉伯数字里的中年男人,说话硬邦邦的:“预支不了,你先垫付吧,事后再拿票据报销。” 宋闻不解:“我看工作流程上是可以……” “流程是流程,但你不适用。”男人终于抬起头,眼风刮了下宋闻,“你是特事特办。” 宋闻懂了,这是陆今安给自己穿的小鞋。 他看了眼预估费用,问道:“那我可以预支我的工资吗?” “除非重大事情,公司一般不支持预支工资。”男人在表格中搜索了宋闻的名字,鼠标一拉,将列表拖到最后,“再说你的工资也不是打到你的账户。” “不是打给我?”宋闻忍着没去看电脑屏幕,“那是打给谁?” 男人将屏幕一歪,送到了宋闻眼前:“宋仲春,你应该认识吧。” …… “工资打给谁不行?”电话那边的宋仲春似乎正在喝酒,宋闻甚至能想象出他顺着杯沿滋溜半圈的模样,“当初跟陆家谈的时候,是我硬扛着把价格咬死,才把你的薪水提了一倍。” “你放心,我和你婶婶每月会给你生活费的,缺不了你吃穿。”酒杯一落,宋仲春的声音透着敷衍,“我这儿正忙着呢,先挂了。” 电话被对方匆忙挂断,听筒里只剩一片空白。 宋闻在墙角安静地站了片刻,手指暗灭了屏幕,他转身再次走向财务室。 拉开一张椅子,他坐在男人的对面,平静地问道:“工资不发给员工本人是违法的吧?” 男人瞧瞧他屁股下的椅子,略有不耐,用笔杆向上虚指了一下:“宋助理,规定是规定,但薪酬发放账户的设定,是人力资源部根据高层指令录入系统的,我这里只是执行端,processingend,懂吗?只负责核对金额和流程合规性。” 他刻意强调了几个专业术语,试图用程序问题来打发宋闻。 宋闻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他的处境:“明白了。”他从手边的打印机中取来一张空白的打印纸,又用随身携带的签字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小“1”。 1、直接向公安机关报案;2、向劳动部门投诉;3、拨打政务热线,请求行政干预。 很漂亮的字送到了男人眼下,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您从业时间长,经验多,依您的专业判断,这种情况下,哪种方式最便捷高效?” 男人猛地一怔,头皮忽然冒汗:“你想告公司?”。 宋闻摇摇头:“耽误了行程,陆总会弄死我的。” 男人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青年,忽然想起设立工资发放档案时,陆健那位妆容精致的女秘书,单手撑在桌沿,微微俯身,用近乎耳语却不容置疑的语调对自己说:“你只需要执行指令,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也只是一个员工。” “工资不发到本人……那宋闻闹起来怎么办?”男人记得自己当时问道。 “他家里人保证过,以他的性格,掀不起风浪。”涂着豆蔻色指甲油的手指缓缓从桌面划过,女秘书转身离开时丢下一句,“按吩咐办。” 此刻,面对宋闻那双沉静如潭、不带一丝火气的眼睛,男人竟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将打印纸胡乱折好,扔进垃圾桶:“我去找……”手指又向上指了指,“上面问问。” …… 不到半小时,宋仲春就打电话来骂。 宋闻调了静音,发了会呆。等悬在天边的那块云变了形状,才又将手机贴回耳边,轻声道:“叔叔方才不是说,工资打给谁都一样吗?” 第14章 对面的怒骂骤然卡壳,趁着这点空档,宋闻结束了通话。他低头看向桌上那份被退回的出差经费申请单,想起财务专员刚刚的反馈:“抱歉啊宋助理,集团正在进行季度财务清查,所有预支款项暂时不批,要不,你过几天再出差?” 收回思绪,宋闻打开手机看了眼余额,然后定了明天晚上八点去往外省的火车。 16个小时,慢车,硬座。 第15章 把木头放进冰箱总共分几步 陆今安从没挤过绿皮火车。 如今他坐在火车的硬座上,盯着宋闻手机里的车票信息,满脸不可置信:“你在跟我开玩笑?” 他身上那件定制西装早上才换了钻石袖口,此刻磕在火车的置物桌上,发出的声音不算悦耳,“汇森的项目需要坐这种……绿皮火车?” 宋闻把手机塞进牛仔裤的口袋,瞄见陆今安的领带被人群蹭歪,他下意识帮忙扶正:“航班因为大雾停飞,高铁票售罄。” 他的指尖带着皂香,短暂地破开了车厢中浑浊的气味。陆今安别扭地偏了偏头,听见对方补充,“只剩这班车还能赶在明天上午到。” “少他妈胡扯。”他指指车窗外浅淡的幕色,“星星都能看到,哪来的大雾?” 三人位的硬座,陆今安靠窗,宋闻坐于中间,外侧塞着一个中年男人。 宋闻顺着陆今安的手指望向窗外,站台的灯光昏黄,往来旅客,身影幢幢,压在夜幕中,只剩下模糊的剪影,他们在陈旧的色调中匆匆而行,各自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 “你他妈看什么呢?”陆今安盯着宋闻眼中的迷蒙,用力敲了敲窗户,“有雾吗?” “没有。”宋闻收回目光,撂了实话,“坐火车是因为经费不足。” 见陆今安脸色难看,他哄道,“做绿皮车挺好的。”慢慢环顾了一圈车厢,终于挤出了一个因由,“热闹。” 是他妈热闹。陆今安也随着宋闻的视线看了一圈,车厢里人声嘈杂,过道挤满了无座的旅客,行李架上满的连根针都塞不进去,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混杂的气味。 此时此刻,只有陆今安西装革履,笔直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像一只被丢进农贸市场的孔雀。 火车缓缓开动之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给宋闻准备的小鞋,如今正穿在自己的脚上。 “余助理,我给你转点钱吧。”陆今安的声音混入周遭的嘈杂,却也意外地好听。 宋闻眼睛微微一亮,转而想到自己又姓了“余”,因而谨慎地问道:“转多少?” “你查查买一个冰箱需要多少钱,别买太大的,179的高度就行,塞进去一块榆木疙瘩正好的那种。” 火车在铁轨上轻轻颠簸,颠散了宋闻的一声轻叹。 …… 陆今安这人,瞧着热络和善,待人接物透着亲近,可他的热情之外总像裹了层薄薄的糖衣,舔开了那点甜,里头就是凉的。 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与人贴得这样近过了。 火车座椅狭窄,他和宋闻的肩膀只能抵在一起。 宋闻穿了件洗得发白的t恤,身上的体温就那么熨帖地渗过来,不烫,却带着种鲜活的热度,顺着肩膀一路爬上来,激得陆今安后颈发紧,浑身不自在。 绷紧身体,陆今安试图往窗边靠,可窗框冰凉,硌得肩膀生疼,咬牙挺了十分钟,他终于忍无可忍:“让开点。” 宋闻没接话,好脾气地向外蹭了蹭屁股,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对陆今安说:“要不要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 陆今安瞥了一眼书名,《铁路客运规章实务》。 “……” 随即轻嗤一声:“这本书不太适合你,我推荐你看一本。” 宋闻知道不该由着他往下说,却还是看着那张英俊的面孔,勉强问道:“什么书?” “《把木头放进冰箱总共分几步?》” 听到答案,宋闻恨自己嘴欠,却发现陆今安的垃圾话虽然不好听,但他的唇形倒是漂亮,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正在出神,下巴被指尖不算客气地一弹,陆今安像被流氓盯上的良妇,既羞又恼:“小四眼,你看哪呢?” 宋闻只得错开目光,合上书,弯腰从座椅下拉出一个手提包,翻出两盒泡面。 “我去泡面。” 陆今安皱眉:“泡面?” “嗯,”宋闻起身时动作轻巧地避开过道里横七竖八的腿,转头说道,“我们的晚餐。” “我不吃垃圾食品。”位子终于宽敞了,陆今安伸开了他的长腿。 宋闻没敢在那双腿上落下目光,只是道:“说不定一会儿你就想吃了。” 几分钟后,他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回来,浓郁的香气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漫开,勾得陆今安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你的。”宋闻推了一碗到他面前。 陆今安别过脸,假装没听见。 宋闻倒也没有再劝,拿起叉子,低头默默吃了起来。 夜幕深邃,如同墨色,车窗上蒙着层薄雾,倒影清晰。 倒影中,宋闻吃面的动作不紧不慢,偶尔唇上沾了汤汁,他就会抬起眼,抖落一下睫毛上沾着的水汽,然后舌尖飞快地舔过嘴唇,带起一点细碎的水光。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落在陆今安眼里,却透着明晃晃的显摆。他瞧不上宋闻这般滋润,身体向前一倾,挡住了窗上的倒影。 可耳朵却像长了钩子,明明吃面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陆今安却觉得格外刺耳。 他盯着车窗外漆黑的夜色,咽了下口水。 “……我们不能去餐车吃吗?”陆今安终于忍不住问。 宋闻喝了一口面汤,喉间还泛着暖意,闻言抬眼:“出差经费没批,我没钱。”他用纸巾擦了擦嘴,“陆总可以自己花钱去吃。” 陆今安经历过太多次谈判桌上的尔虞我诈,但看着面前不温不火、不咸不淡的宋闻,总觉得像对着一团棉花,你抓圆便是圆,抓扁便是扁,可最后他还是膨成最初的样子,半分变化都无。 忽然就起了点脾气,陆今安一笑:“宋助理怎么安排,我怎么配合,上下级关系就应该各司其职,又不像情人之间,”他微微屈身,压近宋闻,“我撒个娇,就能得到块糖吃。” 宋闻手中的叉子滑落在面汤里,心尖上的那块肉有些酥麻,他轻声哄劝:“在火车上吃泡面很香的,我还有一包花生,你一起尝尝?” 陆今安瞧瞧泡面,又看看自己的钻石袖口,依旧有点犹豫不决。 “再不吃,面就糊了。” 拖来面碗,迅速拿起叉子,陆今安努力在维持优雅和急于果腹之间找了个微妙的平衡,叉起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含糊着吐出两个字:“花生。” 宋闻从旅行包里取出花生,轻轻捻开包装袋,又用湿巾细致地擦了手,才倒了一颗出来。 手指捻着果仁搓去红皮,饱满的花生仁落入掌心。 陆今安正低头吃面,忽然眼前多了一只摊开的手掌。 宋闻掌心的纹路很浅,几粒剥好的花生仁安静地躺在上面,圆润可爱。 “给。”宋闻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陆今安伸手去拿,指尖不经意擦过宋闻的掌心,触到一丝微凉的湿润。 别别扭扭地把花生扔进嘴里,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宋闻低垂的眉眼上。青年的睫毛不长不短,此刻驮着一束暖光,竟显出几分温柔。 泡面热气的氤氲间,陆今安忽然觉得心头那点郁气散了些许。花生混着面条,不伦不类的搭配,竟让他品出一丝奇异的满足。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这一路上吃的苦头,不都是拜眼前这个看似温顺的助理所赐? “还要吗?”宋闻又剥好一小捧,抬眼问道。 陆今安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伸手抓过那包未剥的花生,粗鲁地捏开几颗扔进嘴里。 宋闻轻啧,在心中嘟囔,脾气真的好差。 …… 吃过面,已至深夜。 车厢里的嘈杂降了分贝,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陆今安试着往后靠了靠,硬座靠背硌得他骨头生疼,他烦躁地换了个姿势,将头抵上了车窗。 窗子冰凉,却抵不过汹涌的困意。可刚刚闭上眼,铁轨接缝处的颠簸就震得额角发疼,他猛地睁开眼,惊醒过来。 “草。”陆今安低声咒骂。 他又换了个姿势,身子向左一倾,贴上宋闻的臂膀。 宋闻正翻着书,目光掠过陆今安紧绷的下颌,落在蹙起的眉峰上。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脊背挺得更直,像一棵悄然生长的白杨。 陆今安的头晃了晃,终于找到了安稳的落点,温热的呼吸拂过宋闻的锁骨,翻书的手指顿了顿。 落在书页上的目光偏移了位置,宋闻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肩窝中的男人。窗外偶尔掠过的光线在他的侧脸上流动,褪去了平日里的倨傲,倒显出了几分脆弱。 第15章 宋闻很少能够肆无忌惮地看着这张脸,陆今安不让。如今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直到车厢连接处传来孩童的哭闹,陆今安的眉头又开始轻轻抽搐。 合上书,宋闻轻轻搓了搓双手,待掌心泛起暖意,才缓缓覆上陆今安的耳朵。 指尖温热,动作也轻柔,将嘈杂的声音都挡在了温热的掌心外…… 困意渐渐来袭,宋闻的后颈抵着座椅也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均匀绵长。 缓缓的,枕在他肩头的陆今安睁开了眼睛。 草,逮着机会就占老子便宜,他在心中暗骂。 却没舍得拂开耳边的那只手,这倒也是助理该做的事情,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眼睛一闭,睡死过去。 第16章 资本家真是变态 火车刚刚停稳,陆今安迫不及待地起身,腰眼一坠,闷哼了一声。 十六个小时硬座的酷刑,让他的腰背如同灌满了劣质水泥,双腿也像被拆卸重组过,每走一步都牵扯着麻木的神经。 宋闻也跟着起身,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酸胀的肩膀,见陆今安步履僵硬,下意识伸手想扶他一把,却被嫌弃地推开了。 陆今安哪都累了,偏偏嘴还满电:“小余,你这行程是按阎王殿时刻表排的吧?下一步是不是该给我烧纸引路了?建议你再加个项目,提前帮我订口棺材,省得我半路散架没人收尸。” 宋闻没接话,此刻撞上去触霉头,不知道陆今安还要骂出什么花样来。 他默默拎起陆今安的公文包和自己的旅行袋,亦步亦趋跟着人流往车下挪,临到迈下火车台阶时,那句“小心脚下”的提醒,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悄悄放慢了半步,挡在陆今安和拥挤人群之间。 …… 行业峰会的会场设在城郊,离市区隔着半程高速,需要自行安排车辆前往。 当一辆漆面斑驳的捷达“吱呀”一声停在面前时,陆今安仅存的一点耐心彻底崩断了。 “坐这个?”他指着岁数挺大的捷达,“人家老总参会坐顶级豪车,我参会,坐这破玩意儿?要是传出去,大家怕是得以为我们汇森明天就卷铺盖破产了。” 驾驶座的司机是个小年轻,满脸不耐烦地探出头来吼了一嗓子:“这里只能停五分钟,上车上车。” 宋闻弓腰陪了个不是,半推半扶地把陆今安往车里塞,又猫腰探身进来,利落地给他扣上了安全带。 脸颊交错时,宋闻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陆总,越成功越务实,您坐这车,别人只会觉得您接地气,更佩服您的格局。” 安全带勒紧了酸痛的腰腹,宋闻的话更像一顶镶了金边的高帽,稳稳扣在了陆今安的头上。 已经到了嘴边的讽刺被这句恭维堵得严严实实,陆今安憋着一肚子火,索性眼一闭,开始补眠。 车子刚驶出站前广场就再次刹停,陆今安睁开疲惫惺忪的眼,问道:“到了?” 宋闻从前排副驾转过头,目光有些飘忽,类似心虚:“陆总,我们是拼的车……中途还要接两位乘客。” “乘客”两个字的话音儿还未落地,后排另一侧的车门就被猛地拉开。廉价香烟和发胶的味道瞬间涌入,两个顶着黄毛、穿着紧身破洞裤的小年轻,像两条蹦跶的泥鳅挤进了车内,瞬间把本就逼仄的后排塞得满满当当。 紧挨着陆今安的那个黄毛嚼着口香糖,眼睛在他的定制西装上溜了个来回,嘴里吹出的泡泡“啪”地炸开,嬉皮笑脸地问:“哥们儿,你这西装挺骚啊,在哪儿买的?” 劣质气味混着聒噪的腔调直往脑子里钻,瞬间点燃了陆今安的怒意。 “草。”他忍无可忍,嘴上便不再积德,“这他妈是拼车还是拉猪?” 全车寂静中,他铁青着脸指向宋闻:“你,”又戳了戳身旁的黄毛,“跟他换位置,现在。” …… 会场的盥洗室内,镜面蒙着层薄薄的水汽。 陆今安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凉意刚漫过皮肤,一沓叠得整齐的纸巾就递到了眼前。 他接过纸巾,边擦手边从镜子中瞧着宋闻手里的东西:“有用?” 宋闻握着的是一只半新不旧的塑料喷壶,此时,他正拉起陆今安的西服下摆,在明显的褶皱处喷了两下。 “有用,以前我妈妈来不及给我熨衣服,就这样解决。” “喷壶哪来的?” 西装上的褶皱被水汽浸得慢慢舒展,宋闻轻声回:“向会场外的园艺师傅借的。” 陆今安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看着镜中自己狼狈的模样,忽然低笑一声:“我从总裁跌成乞丐,只因多了你这么个人才。” 黑色料子藏得住水痕,却藏不住那股贴身的湿意。他从公文包中摸出根烟衔在嘴里,没点火,只咬着烟蒂,含糊地质问:“就打算让我这么湿漉漉地穿着?” 宋闻放下喷壶,转身从墙角的旅行包里翻出个粉色吹风机,机身上还贴着闪片贴纸:“吹两分钟就干了。” 陆今安的目光扫过那只旅行包:“你出差带着吹风机?” “刚刚拼车的那两个人,他们在附近开美发店,向他们借的。” 说着,宋闻插上电源,按下开关,强劲的热风横扫而出,带着点廉价护发素的香味。 陆今安一只手在口旁一圈,背着风点了烟,刚积的那一点烟灰遇风簌簌而落,他笑着讽刺:“你倒是挺会整合资源。” 话未说完,烟就一抖,他吼道,“小基佬,你往哪儿吹呢?” 猛地后退半步,双腿下意识一并,陆今安耳根泛起了薄红。 宋闻也红了脸,调低风速,解释道:“我我只想吹衣摆,没想着吹你……那里。” 陆今安摘了烟,直指宋闻,半天没挤出一句话来。最后他狠狠碾灭了刚刚点燃的香烟,扔进垃圾桶,又上前两步夺过吹风机,扔在了湿漉漉的洗手台上。 “知道我为什么这一路要受你这份罪吗?”陆今安俯身逼近宋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因为我宁可跟着你宋闻,吃糠咽菜,也他妈不愿意让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过得舒舒服服。” 说完他抓起公文包,转身摔门而去。 关门声震耳,宋闻皱了皱眉,他转身去收拾吹风机,线缆一圈圈缠绕在掌心的同时,他轻声嘟囔:“资本家真是变态。” 第17章 只能看,不能…… 陆今安似乎打定了主意跟着宋闻“吃糠咽菜”。 白天还在行业峰会上侃侃而谈的青年企业家,入夜就和助理挤进了街边大排档。 老城区的夏夜,是从巷口大排档的第一簇炭火开始的。 塑料棚子支在斑驳的砖墙下,灯泡裹着层油污,亮得发暖。炭火炉子就支在路边,脖子上搭了条毛巾的老板翻腾着手中的肉串,油星子偶尔溅进炭里,炸开几颗火星,混着孜然和辣椒面的香气,往人鼻子里钻。 爬满藤蔓的老树下,陆今安散漫而坐,缓饮慢酌。 没了高定西装的束缚,他像是夏夜里最令人心动的偶遇。垂眸时碎发滑落,便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松弛,又会在偶尔抬眼时,看到他眼底盛着的碎光,连笑起来的唇角弧度都温温软软,让人忍不住想多瞧两眼。 握过冰镇啤酒的手突然抬起,掌心直接糊在宋闻脸上,一推:“做个人吧宋助理,我脸上没写《道德经》,你真不用看这么久。” 夏夜风稠,话音落得似乎都慢了。宋闻在没散的尾音中缓慢的收回目光,虽不舍得,却又碍于陆今安的淫威,只能悻悻作罢。 不到半刻,大排档老板的塑料拖鞋声“啪嗒啪嗒”的由远及近。 陆今安脸上因宋闻而起的怒意瞬间褪去,转头时已换上热情洋溢的笑容:“老板还亲自上菜?瞧这热的,坐下喝一杯凉快凉快。” 他唇角扬着,眼尾却没什么弧度,脸上的那层笑意如同浮在啤酒上的泡沫,转瞬可逝。 两方一番客套,拖鞋声渐渐远了,这个角落又安静下来,老槐茂盛,叶片轻荡,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想笑,其实可以不笑的。”宋闻轻声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捏着酒杯的手一顿,陆今安终于正眼瞧上了宋闻:“你说什么?” 宋闻坐在矮桌对面,面前只有一杯寡淡的绿茶,细碎的茶叶沫子浮在水面,他的语调也像这茶水似的没滋没味:“一晚上了,不管是这里的客人,还是路过的街坊,甚至连那条途径的流浪狗,你都笑着招呼了一回。”他提杯抿了口茶,目光落在杯里打转的茶叶上,“你又不爱笑,为什么非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邻桌友人相聚,打着赤膊推杯换盏,期间不知谁说了个什么笑话,几个男人哄堂大笑。 角落里,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趴在折叠桌上写字,应是得了个好字,她举着本子,笑着向正在烤串的父母炫耀。 第16章 隔着三五张桌子,是一对情侣。男孩神秘兮兮地推过一盒薯片,女孩拆开的瞬间,一朵锡纸玫瑰撞入眼中。 “浪漫吗?”男孩问。 女孩噗嗤笑出声,指尖轻轻抚过玫瑰花瓣:“土死了。” 宋闻收回目光,看向陆今安:“这些才是笑容。” 啤酒杯里的气泡在慢慢上升,烤炉里又爆开一朵火星,晚风裹挟着炭火的热浪,蒸得人皮肤发烫。锡纸玫瑰被女孩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在路灯下闪着微光。 好半晌,陆今安的目光才从宋闻的脸上移开,他拿起一串烤牛舌放在青年面前:“吃哪儿补哪儿,余助理多补补口条。”坐在椅子上的他微微倾身,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宋闻的耳畔,“也治治你这不会说话的毛病。” “吃啊。”他又换上了笑容,像个体恤下属的领导。 直到宋闻无奈地拿起那串送到面前的牛舌,陆今安却一推餐碟,起身捞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手指在宋闻肩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走,去看看你订的房。” …… 168块一晚的快捷酒店,藏在老城区的巷子深处。 前台小妹打着哈欠,随手推来两张房卡。宋闻刚要去取,却见陆今安抬手抵住其中一张,轻轻推了回去。 “一间就够了。”他说。 宋闻是踩着棉花跟在陆今安的身后走进房间的。望着前方高大魁伟的背影,他在心中轻声告诫自己:“宋闻,你现在姓余,陆今安的便宜,没那么好占。” 房门“滴”地一声被刷开,标准间陈设简单却整洁。 宋闻正暗自庆幸,却见陆今安随手将西装外套往床上一丢,修长的手指解开了两粒衬衫纽扣。 “我先洗澡。” 随着布料窸窣滑落的声响,男人精壮健美的线条撞进视野,宋闻瞬间晃了神,那句“我姓余,不姓宋”的告诫悄然烟消云散。 赤裸的胸膛几乎是贴着宋闻的肩膀擦过,陆今安侧身推开了洗漱间的门。 片刻后传出淅沥的水声,磨砂玻璃上透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肩宽腿长,赏心悦目。 房间内两张床,宋闻选了靠窗的那张,他坐下来,正对着那片磨砂玻璃。 人影本就模糊,又蒙了层水汽更不清晰,宋闻摘下眼镜哈了口气,用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上时,顺道拨开了额前的头发。 三五分钟后,他打开了空调,皮肤微微发烫,有点热。 冷风刚刚铺满房间,浴室门就被推开了。 只围了一条浴巾的陆今安携着潮湿的水汽而出,几乎是走到宋闻面前时才站定。 垂下眸子,他冷淡地问道:“你借的吹风机呢?” 浴巾堪堪遮到腰线,轮廓分明的腹肌就在眼前,宋闻甚至能闻到它湿润的味道。 “嗯?”他没听清陆今安的问题。 发梢的水珠坠在宋闻的裤腿上,陆今安看着那些洇开水痕耐着性子又问:“我问你上午用的吹风机呢?” 宋闻缓慢的目光顺着微湿的皮肤一点一点向上爬,越过腹肌、胸肌,最后艰难地定在陆今安的眼睛上:“已经还给人家了,宾馆里应该有吹风机。” “没找到。” “我帮你找。” 两人一坐一站,离得极近。宋闻小心翼翼偏开腿,错身时瞥见了陆今安的小腿。 汗毛不重,线条利落,刚洗过澡皮肤泛着点粉,连脚踝的弧度都是好看的。 勉强错开目光,宋闻找来风筒,他试图以生活助理的身份自居,试探着开口:“陆总,我帮你……吹头发?” “不用。”陆今安接过吹风机,坐在床脚时,浴巾往下滑了点。 他一手举着风筒吹头发,另一只手翻出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热风卷过他的发梢,深目偶尔埋在发中,只留英挺的侧颊,在灯光下又冷又欲。 宋闻瞥了眼空调,明明冷风开着,却还是觉得热。 “我去洗澡。”他从男人身上扯下来自己的目光,转身去翻手提包。 “不急。”陆今安调小风机档位,指了指自己脚边的地砖,“浴室地滑,等干了再去。来,站这,陪我看会儿电视。” 宋闻捧着衣服慢慢直起身,沉默了片刻,才道:“陆今安,你在生气。” 风机声骤然停了。陆今安抬眼望过来,唇角勾着点浅笑,目光却是平直的:“怎么讲?” “你还在介意我说你假笑的事情。”宋闻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陆今安指定的那块瓷砖上,目光飞快扫过他胸肌,“你知道我是gay,就脱成这样在我面前晃,这是报复。” 陆今安抬头觑着他,语气轻飘飘的:“这叫报复?” 宋闻的目光又陷在他健硕的背肌上,声音发哑:“只能看,不能……你就是想让我不痛快。” 陆今安噗嗤一乐,把风筒搁在旁边的茶几上,缓缓起身,在距离宋闻极尽的地方,轻声问他:“那我成功了吗?有报复到你吗?” 宋闻微微蹙眉,没说话。 温热的身体越靠越近,几乎要把宋闻圈在怀里:“问你话呢,宋宋。” 一声“宋宋”,让宋闻脑子瞬间空白。半晌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成功了。” “真他妈乖。”陆今安在他头顶揉了把,转身坐回床脚,重新拿起遥控器,语气又恢复了平常:“陪我看一集甄嬛传,马上就要弄死皇上了。” 宋闻规规矩矩站着,但还是觉得热。空调遥控器又按了两下,调低了温度。 第18章 做我男朋友 两人各睡一张床,相安无事过了一夜。 陆今安笃定宋闻不敢造次,睡得倒也安稳。只是清晨醒来时,鼻子发酸,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你感冒了?”宋闻早已收拾妥当,坐在床边擦着眼镜,声音轻得没什么起伏。 陆今安半坐起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热天的,怎么会感冒?” 话未说完又打了个喷嚏,忽然想起什么,他看向宋闻,“我昨天……脱成那样,你是不是一直在调低空调温度?” “没有。”宋闻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走向置物柜,岔开了话题:“我帮你收拾收拾东西。” 恰时手机铃声响起,截断了陆今安带着恶意的猜测。他看向手机屏幕,上面“齐鹏”二字跳得欢快。 接通电话时,宋闻送来衬衫,陆今安就着他的手套上,电话换手,又套了另一只胳膊。 “喂?”嗓音微哑,带着鼻音。 电话那头传来夸张的嚷嚷:“今安,听说你来丰楠市了?出来出来,咱们哥几个聚聚。” 一手举着电话,陆今安只能单手系扣子。 宋闻瞧了眼衬衫下的胸肌,毛遂自荐,轻声道:“我来。” 陆今安一把拍开他的手,做出无声的口型:“少来占我便宜。” 好不容易推进一颗扣子,他对着电话说:“今天白天还要参加论坛,晚上吧,你定地方。” “成,定好了地方发你位置。”齐鹏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贱兮兮的调子透过听筒飘过来:“对了,我听人说你转性了?交了个男朋友,真的假的?” 陆今安后脊一僵,眉峰缓缓蹙起:“你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你表弟万嘉树啊。上次他来我这喝酒,说你现在跟个男的形影不离,对人上心着呢。” “草。”陆今安咬牙暗骂,可身上的这层gay皮目前还不能丢,他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嗯”。 “卧槽真的?”齐鹏更兴奋了,他向来玩得花,开口就是荤的,“你男朋友没跟来吧?哥们今晚给你找两个玩得开的男模,让你好好松快松快。” 陆今安听得浑身一哆嗦,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正想着如何糊弄过关,恰巧宋闻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出去给你买药。” 陆今安的目光落在那个走向房门的背影上,清瘦挺拔,倒是养眼。 眼中忽然有了些算计,在轻轻关门声中,他对电话里的人说:“我男朋友跟来了,晚上正好介绍你们认识,其他人别安排了,”声音刻意顿了顿,“他醋劲大,闹起来我可吃不消。” …… 买药回来的宋闻被陆今安盯得浑身发毛,他下意识检讨:“以后我不主动帮你扣扣子了。” “扣扣子?”陆今安低头瞧瞧自己依旧敞着的衣怀,忽然眼睛一弯。 脸上挂了笑,他冲站在房间另一头的宋闻招了招手:“过来,我感冒晕得厉害,手都使不上劲。”说着还故意低咳了两声,“看来这扣子,还得麻烦你来系了。” 宋闻脑子有些跟不上:“你刚刚不让我……碰你。” “刚刚头晕脑胀,态度不好。”陆今安微微低头,语气放得软和,“我向你道歉。” 宋闻的指尖轻轻搓着,他明知有诈,又架不住陆今安的温声软语,只能冒险:“那你一会儿别再翻脸。” 走上前,宋闻用指尖捏起了衬衫最上方的纽扣。衬衫下的胸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衬衫合体,裹出清晰饱满的轮廓。 第17章 宋闻不敢多看,只是专心地对上扣眼。 陆今安垂眸盯着他面上的霞色,声音放得更柔,类似哄骗:“宋闻,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宋闻分心抬头,撞进男人带笑的眼中:“帮什么忙?” “我晚上有个聚会,你能以我男友的身份,陪我去吗?” 宋闻手一顿,纽扣悬在扣眼上方:“我们之间的合约不是作废了吗?” “签合约时,我已经对外说有男友了。”陆今安语气不变,却暗藏指责,“后来是你一货卖二家,合约才作废的,可我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了,你说,这忙你该不该帮我?”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但从陆今安嘴里说出来,宋闻便得好好过过脑子。 他沉默下来,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陆今安见他犹豫,微微挺起了胸膛,皮肤的温热几乎要贴到宋闻擒着纽扣的指尖,明明没碰到,却让人遐想万千。 “可以吗?”陆今安的声音像沾了糖一般黏腻。 宋闻指尖轻轻颤了下,脑子彻底宕机,下意识问:“需要我做什么?” 陆今安在身边寻了一圈,才找到个电视遥控器。他用遥控器挑着宋闻下巴一抬:“跟着我,少说话。” …… 宋闻被打扮一新,推到陆今安面前时,他只关心一个问题:“这身行头……谁买单?” 陆今安正倚在沙发里翻着杂志,闻言抬眸,当视线触及那抹灰色时,平整的书页多了道褶皱。 原本清瘦的青年被一身炭灰色高定西装衬得身形挺拔,衣料贴在身上,不松不紧,恰好勾勒出他清瘦却不单薄的轮廓。 最妙的是那截收窄的腰线,不是刻意勒出的纤细,而是自然流畅的弧度与清瘦的利落,让人即便已经移开了视线,又忍不住倒车回来再瞄上一眼。 其他的造型也不算花哨,造型室只把宋闻额前的碎发稍作打理,黑框眼镜换成了隐形。 没了镜框的遮挡,站在面前的青年像是褪去了一层内敛的壳,清俊里多了几分舒展的贵气。明明站姿挺拔,眼波流转间又泄出几分不自知的柔软,虽然依旧温和,却看清了里面从容的沉静。 “不好看,还是不想报销置装费?”宋闻被陆今安直白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抬手想把敞着的领口扣上,却被随之而来的声音制止。 一直没说话的陆今安轻咳了声:“就这样,不用扣。” 又跟了一句:“又不是抓猪,不用勒那么紧。” 他扔了手里的杂志,站起身,往造型室门口走:“走了,我的小男朋友。” 宋闻跟了上去,替他推开玻璃门的同时,再次追问:“衣服钱谁花?” 陆今安被他问得不耐烦:“钱钱钱,你和林知奕凑一对得了。” “不过姓林的是葛朗台,人家抠是抠,但是有钱。你不一样……”他转身笑着上下扫了宋闻一遍,“你是小女孩。” 宋闻不想听无聊的垃圾话,自动关闭了听力系统。 可陆今安却没打算放过他,等人走近了才慢悠悠开口:“你卖不出去火柴,是真的会被冻死的。” “那你买吗?”宋闻冷不丁反问。 “什么?”陆今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火柴。” 看着宋闻的眼睛,陆今安又涌上熟悉的无力感。任凭自己的话多无耻欠揍,宋闻永远八风不动,半分都不会和你置气。 他叹了口气,只能妥协:“你今晚表现好,就我买单,要是搞砸了,你自己负责。” 第19章 手感不错 酒吧包厢的门被推开时,齐鹏正叼着烟摇骰子。 室内昏暗,只有从门泄入的那束光还算亮堂,他抻长脖子,目光掠过陆今安,眯着眼往他身后看去。 “我草……老陆,你这是从哪儿拐来的神仙?” 他站起身,冲着dj台打了个响指:“音乐小点声,开一盏灯。” 一盏偏灯亮起,包房里的暧昧龌龊顿时藏不住了。 丝袜和短裙,酒气与轻佻,全都明晃晃地落在了眼里。 陆今安侧头看了眼宋闻,青年站在门前的光影交界处,眼中依旧平静,倒是没慌。 齐鹏掐了烟走过来,伸手就把陆今安往旁边一推,眼珠子彻底黏在了宋闻身上:“陆今安,怪不得你弯了,你家宝贝这气质,比我公司那些签约模特还能打。” 齐鹏作为国内顶尖广告集团的小开,手里攥着不少品牌资源,圈子里想靠他推资源上位的模特、艺人能站满半个街筒子。 见惯了俊男靓女的齐鹏,此刻却是这副惊为天人的模样,倒让陆今安也忍不住回头,再次打量起站在门口的宋闻。 论样貌,宋闻算得上清俊,却并非那种摄人心魄的惊艳。他的好看是细水长流式的,像一泓清泉,初看不觉什么,细细品过,方知甘醇。 可若单谈气质,宋闻身上却透着一种矛盾的魅力。 他站在那儿,就像一株经风的翠竹,看似柔软可折,实则每一节都挺得笔直。这样的气质与相貌糅合在一起,反倒比那些单纯的漂亮更让人挪不开眼。 “宋先生是吧?我是齐鹏,星耀传媒的,有兴趣来我们公司试个镜……” 递名片的手伸到半空,却被陆今安一把握住了手腕:“差不多得了,撬墙角还撬到我这了。” 包房里也有与陆今安相熟的朋友,起哄道:“齐鹏,陆总可比你有钱,人家男朋友还用你捧?” 齐鹏从善如流,嘻嘻哈哈地收回名片:“是我想偏了,陆总在心上人面前还没献够殷勤呢,哪能轮得上我?”他将烟往嘴里一衔,举起酒杯,“我自罚三杯!” 陆今安嫌他闹腾,笑着环视众人:“我半个月没来,你们就断了齐总的消毒水?也不给他漱漱口。” 玩笑有来有回,包房里的气氛很快热烈起来,音乐渐起,暧昧的灯光再次笼罩下来。 宋闻与陆今安落座,为显亲密,陆今安故意往宋闻的身边靠了靠,胳膊一伸,搭上了沙发靠背,虚虚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被揽住的那具身子一僵,脊背瞬间挺直,好在灯光昏暗,没人看见宋闻脸红。 …… 陆今安和宋闻作为今晚的主角,敬酒的人很快就围拢了过来。 有人凑到宋闻跟前:“宋……”话刚起了个头,却卡了壳,他瞧向陆今安,“陆儿,这……该怎么称呼?” “宋老师。”陆今安随口给宋闻定下了新身份。 “怪不得文质彬彬的,宋老师,您是教什么的啊?” “园艺。”又是陆今安接话,“主要的研究方向是又硬又轴的榆木疙瘩。” 那人微微皱眉,又略略一忖,恍悟道:“雕刻根雕呗?” 陆今安在宋闻无奈的目光中,笑着认下:“对,就是根雕。” 面前的酒杯往前送了送:“宋老师,不瞒您说,我办公室最近总觉得少了点劲儿,正缺个物件振振风水,您要是方便,能不能割爱一件您的根雕作品给我?” 宋闻轻轻叹气,只能举杯轻碰,含糊其辞:“您抬爱。” 陆今安脸上的笑容倒是更灿烂了些,他亲昵拍了拍宋闻的侧肩:“振风水这事我们宋老师拿手,老柳你是找对人了。” 被称作老柳的男人不过三十郎当岁,左手挂串,右手扳指,闻言酒杯一扬,痛快地干了杯中酒。 如今两只眼睛瞧着宋闻手中的酒杯,满目期待。 陆今安从未见过宋闻碰过酒,昨晚在大排档,他喝的也只是免费的清茶。此刻琥珀色的威士忌递到他面前,陆今安却只是端着空杯看戏,并未帮腔。 他当然不会插手。 之前被宋闻折腾的那些苦头还隐隐作痛,如今能看笑话,陆今安自然不能错过。 宋闻请示上级似的看了一眼陆今安,见对方没什么表示,便抬手将酒杯送到了唇边,没有急着去喝,反倒先轻轻晃了晃杯身,酒液微荡,辛辣的酒香四溢开来。 缓缓翻手,宋闻仰头喝了酒,他的下颌绷得利落,喉结只轻轻滚了一下,便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放下空杯,他对着敬酒的人礼貌颔首,眼底不见局促,反倒是舒展的从容。 陆今安微微扬眉,这与他想的不一样。 本以为会看到呛得眼尾发红的宋闻,或是强撑体面的笨拙模样,却不想这人连喝酒都像在完成某种优雅的仪式,那种游刃有余的潇洒,让他一时有些晃神。 正出神,有人又来敬酒,这次的主角是陆今安。 可杯子还没递到跟前,宋闻已经抬手截住:“他今天感冒了,刚刚吃过药,现在不能喝酒。” “那这杯酒总得有人接吧?”那人晃着酒杯笑得挺坏。 “我替他喝。”宋闻很上道地应承下来。 往后的敬酒就像开了头,一波接一波地往两人跟前凑。 但凡有人要敬陆今安,宋闻都先一步拦在前面,接过酒时,他会道声“多谢”,喝完还会跟人随口聊上两句,话题不深不浅,刚好熨帖到人心坎里。 第18章 连之前几个私下瞧不上“男同”的人,到后来都主动跟宋闻碰了杯,聊天也没了最初的试探,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热络。 陆今安坐在旁边瞧着宋闻,原以为他几杯之后就会露怯,没成想这人却在荤素不忌的局子里越发从容,连刚一开始僵直的脊背都慢慢松范了下来。 没看成笑话的陆今安正有些心烦,齐鹏却赶在这个档口凑了过来,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声音压得挺低:“老陆,我之前还以为你找男人,也像别人似的就是图个新鲜,想玩玩不一样的,可今天见了宋闻,我倒觉得你可能是来真的了。” 陆今安皱了下眉,问道:“这话怎么讲?” “人家小宋一看就是正经人,我认识的那些玩的花的没有找这样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玩腻了不好甩。” 齐鹏上下打量了一遍陆今安,似乎想看清衣冠楚楚之下否裹着禽兽:“老陆,你要只想和人家玩玩,可是会遭天谴的。” 陆今安不耐烦,将人一推:“谴不到我。” “也是。”齐鹏顺势撞回来,又是那番嬉皮笑脸的模样,“陆总什么时候玩脱过?” 陆今安被他撞得身子一歪,原本架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没了支撑,“啪”地一下实打实地落在了宋闻肩头。 意外地,触感不错。 那肩膀比他想象的更加单薄,却透着股柔韧的力道,又不似自己常年健身练出的坚实线条,指尖轻轻一碰,就能摸到衬衫之下的温软肌理。 还没等他收回手,齐鹏那边又挤过来。鬼使神差的,陆今安的手臂借着这力道顺势下滑,寻向记忆中的那截腰线。 这不是他第一次摸宋闻的腰。 上次在办公室急怒攻心,他也曾拉着宋闻摸了两把,然后勒令青年坐了百来个俯卧撑。 那次匆匆一碰,只记得手感紧实,如今掌心贴着腰腹,才摸清这腰是真的窄。 没有多余的赘肉,隔着衣料都能探到腰骨轻浅的弧度,却又不是那种硌人的瘦,软硬刚好,像块精心打磨过的玉石,握在手里让人舍不得松开。 最要命的是宋闻似乎察觉到了,腰肌倏然绷紧,又强自放松,这一紧一松之间,反倒让那触感愈发的清晰。 陆今安心里一抖,抬臂,再次将手放在了宋闻的肩头。 作者有话说: 6斤:我从来没有玩脱的时候。 第20章 “陆今安,很英俊。” 包房的门突然被猛地撞开,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拎着半空的威士忌酒瓶闯了进来。 来人是万家星连锁超市的太子爷张启东。 张家靠着地方人脉在烟城、丰楠两市经营着二十余家超市,早年也有过辉煌业绩,可这两年却被汇森集团的“智慧零售”模式打得节节败退。 作为同龄的商界二代,张启东没少被拿来和陆今安比较。可从商超规模到盈利数据,再到行业里的话语权,张启东没一次压得过陆今安。 这份“处处不如人”的憋屈攒在心里,此刻全化作了张启东眼里浑浊的酒意。 “陆总在这儿喝酒,怎么不叫上我?”张启东舌头打卷,晃悠着凑到陆今安面前,酒瓶口往陆今安杯子上“当”地碰了下,“上次你在我爷爷面前不还和我称兄道弟呢吗?” 齐鹏连忙起身挡在两人中间,笑着打圆场:“启东,今安今天感冒了,刚吃了药,实在不能喝酒。” “是,我听说了,不能喝酒。”张启东扯着嘴角嗤笑一声,眼神往宋闻身上扫了扫,脚步踉跄着往旁边挪动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沙发对面的茶几上,“不但不能喝酒,还他妈转了性,带了这么个漂亮玩意儿出来玩。” 这话传得也太快了,齐鹏“啧”地一声,眼神凌厉地扫过包厢众人,口中嘟囔:“谁他妈舌头这么长。” 张启东话虽说得难听,但陆今安面上的笑却没松动半分。他依旧懒懒散散地搂着宋闻,手掌在他肩头轻轻按了下,力道不大,却像无声的支撑。 “陆总,怎么不说话呢,哑巴了?”摇着酒瓶的人满口都是挑衅。 陆今安原本交叠的长腿忽然一伸,皮鞋搭上了茶几边缘。 猛一用力,厚重的玻璃茶几瞬间滑出半米,惊得张启东踉跄一下。 “张总,”陆今安终于开腔,他笑着抬了抬下巴,“劳驾耸个肩?” 张启东条件反射地动了下肩膀,又立刻懊悔地绷直:“你什么意思?” “得用点力啊。”陆今安惋惜地摇头,语气类似关心,“不用力怎么把中间那个脓包挤掉?” 片刻之后,包房响起低低的笑声,只有张启东醉了,并未听懂。 他把目光彻底钉在宋闻脸上,眼神里带着戏谑的打量,慢悠悠开口:“陆今安向来爱摆谱,自己不喝,看来这杯酒,只得劳烦……他的心肝宝贝替他喝了。” 酒送到宋闻面前,他醉醺醺地向前一靠,压着嗓子问:“说实话……你喜欢我们陆总什么?”说着突然腹部向前一顶,做了个下流动作,“是不是……特别有劲儿?” 这话一出,陆今安后颈的汗毛瞬间炸起,鸡皮疙瘩从脊背一路爬到胳膊。他怀中的宋闻也明显僵了下,身体绷得笔直,垂下眼没吭声。 “害什么羞啊?”张启东醉醺醺地往前凑,酒气喷在宋闻脸上,“我倒是想知道,我们陆总除了有钱,还哪点能让人看得上?” 陆今安嘴角惯常挂着的笑意慢慢消失,他舍弃垃圾话,直接飙出脏话:“张启东,你他妈……” 话音刚起,身边的宋闻却突然轻轻抬了头,声音又沉又稳,传进了每个人耳中:“他很英俊。” 停顿片刻,又笃定地重复:“陆今安很英俊,哪怕只是看着他的脸,我也能做一个好梦。” 他缓缓提杯,与张启东的酒瓶一碰:“而你,长的像个脓包。” 喧闹的包厢陡然安静,随后不知谁“噗嗤”一声,带动了全场此起彼伏的笑声。 笑声中,陆今安转过头,正对上宋闻望过来的眼睛。 青年眼底蒙着层酒后的浅红,像被揉碎的晚霞浸在深谭之中。他直直看向自己,目光干净,又坦诚得让人心头发烫。 陆今安甚至能在那双清澈的瞳孔里,清晰看到自己的影子,轮廓分明,五官立体,是他妈挺英俊的。 “你个出来卖的,也敢骂我?”恼怒的呵斥斩断了两人交织的视线。 即便被酒精麻痹了神经,宋闻那句轻描淡写的讽刺和四周此起彼伏的嗤笑,也足够让张启东清醒了大半。 拎着酒瓶,他猛然从沙发上弹起,面上已有狰狞的怒意。 可他动作刚起,陆今安已经先一步直起脊背,身体微微侧过,像一道屏障,稳稳地挡在了宋闻的身前。 而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早已悄无声息地攥住了金属冰桶。 “张总,张总,咱们包房还有人等着给您敬酒呢。”没等张启东再闹出乱子,包房外突然冲进来两个男人,有人认得,是万家星的高管。 其中一位年长,大约50岁上下,一边架着张启东的胳膊,一边赔罪:“陆总对不住,我们老板喝多了,他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我这就带他出去。” 说话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陆今安身边的宋闻,声音一卡,整个人突然顿住了。 他盯着宋闻的脸,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探究,连扶着人的手都松了半分。 直到张启东握着的酒瓶滑落,砸在地上,他才猛地回神,连忙收紧力道将人扶住,拖拖拉拉地拽出了包房。 临出门,他又忍不住回望,宋闻正低头整理被酒液溅湿的袖口,灯光打在清俊的侧脸上,让他想起了一位久违的故人。 ……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众人很快又扎进新一轮的推杯换盏中。 陆今安似乎已经习惯了搂着宋闻,手臂搭在他肩头,渐渐从最初的刻意变得松散自然。 手指无意间上抬,摸了一把宋闻的发丝,触到的却是满掌的顺滑蓬松,像一团晒干的棉花,软乎乎地裹着指尖,又像他那副温温吞吞的性子,透着股让人忍不住想欺负的柔软。 宋闻却以为陆今安有话要说,在他怀里微微倾过身来。 原本就贴得就近,如今更近了。 鼻尖几乎碰到了鼻尖,呼吸都缠在了一起。 陆今安的视线落下去,正好撞进宋闻的眼里,眸光有些迷蒙,带着刚喝过酒的水光,睫毛浓密,不知是不是也像发丝一样柔软,让人莫名想伸手摸上一把。 “什么事?”宋闻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气音,温热的呼吸扫过陆今安的唇角。 极轻的三个字,却猛然拉回了陆今安的神思。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研究宋闻的睫毛好不好摸?这他妈是什么遭天谴的想法! 再次看向宋闻,他语气忽冷:“离我远点。” 第21章 ……是舌头? 第19章 宋闻被陆今安这话一噎,恍惚间竟有点共情张启东。陆今安这人,抛开那张英俊的脸不谈,脾气和性格,是真没什么可以称道的。 几杯烈酒下肚,即便面上不显,宋闻也觉出些眩晕,他抬手拂开陆今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到:“我去下卫生间。” 盥洗室的镜面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水珠顺着湿漉漉的额发滑落,没戴眼镜的眼尾泛着酒后的薄红,精致剪裁的西装勾勒出利落漂亮的线条。 宋闻有些恍惚地触碰镜面,这个被陆今安一手包装出来的人,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走出卫生间,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 宋闻望过去,陆今安倚墙而立,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香烟,在墙角那片幽暗的灯光里,身影被拉得修长,像黑白胶片里的旧时明星,带着遥远却迫人的英俊。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宋闻走过去时,脚步有些发飘。 他在距离陆今安三步开外站定,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陆今安显然早忘了自己方才让人“离远点”的冷话,伸手攥住宋闻的衣领往自己身边一带,两人都瞬间跌进灯光幽暗的角落。 “嘘。”陆今安在宋闻嘴上捏了一把,温热的触感带着淡淡烟草的气息,“别出声。” 不知是不是故意报复,宋闻的嘴唇有些酥麻,他下意识抿了一下唇,像个被按下暂停键的提线木偶似的,听话的,沉默地站在男人的身侧。 这么一站就是三五分钟。许是觉得无聊,陆今安点燃了香烟,一边抽烟,一边慢悠悠地打量宋闻,似乎将看毛宋闻,当作一场有趣的游戏。 宋闻也不经看,后背泛起细微的热意…… 在他觉得酒意再次蒸腾而起时,旁边连着楼梯间的防盗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小缝。 一只涂着紫色眼影的眼睛嵌在门缝里:“陆总……这边说话方便。” 陆今安叼着烟瞧着那只眼睛,轻啧一声:“至于怕成这样吗?” 那人在门缝里好声好气地求人:“陆总,还是进来说吧。” 陆今安摘了烟,拽着宋闻的手腕踏进了楼梯间。 声控灯被高跟鞋跺亮,宋闻终于看清了来人 是个年轻的女孩,化着浓重烟熏妆,海藻一般红色头发堆在肩头。 “听说你缺钱?”陆今安漫不经心地觑着她问。 女孩点了点头。 陆今安从西裤口袋摸出一盒图钉,递了过去:“张启东喝大了爱脱鞋,你找机会把图钉撒进他鞋里。” 闻言,宋闻呼吸一滞,盯着那盒图钉僵在原地。 女孩却没半分犹豫,伸手接了盒子,抬头追问:“只要放进去就行?” “钱哪有那么好赚的。”陆今安衔着烟笑,烟雾从唇角溢出,模糊了他眼底的冷意,“要见血才结账。” 女孩点点头,一低头将那盒图钉塞进了罩杯中。 “别!”宋闻一惊,下意识出声阻止。 “没事儿,”女孩拍了拍胸脯,安抚宋闻,“都是海绵垫起来的,扎不着肉。” 说完,她顺着楼梯鬼鬼祟祟地溜走了。 “你要报复张启东?”宋闻转脸问陆今安。 男人嘴里正闷着口烟,闻言“嗯”了一声,缓缓吐了烟雾:“他刚刚那么挑衅,难道不该吃点苦头?” “他是你的竞争对手?” 陆今安摘了烟,答得敷衍:“算是吧。” 宋闻琢磨了一下,轻声问:“你们商场上的争斗,就是靠往对方鞋里撒图钉这种办法?” “咳咳!”陆今安猛地呛了口烟,剧烈地咳嗽起来。 堪堪喘匀了气,他一把将宋闻按在墙角,手掌抵着墙面困住了人,语气又气又笑:“余助理,你他妈要么半天不吭声,要么一开口就一句话顶死我,故意的是吧?” 宋闻见他笑,蓦地,心情也轻松起来。 他慢慢牵起唇角:“陆今安,你好幼稚。” 啧,对面的男人也有点臊得慌,垃圾话刚到了嘴边,却听见宋闻又轻声补了句:“但这样的你,才是真实的。” 陆今安慢慢收了笑,烟灰簌簌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他垂眸看着那点灰烬,沉声问道:“真实就那么好吗?” 宋闻没立刻回答,目光落在陆今安手里夹着的香烟上。 犹豫了两秒,他轻轻探出手,指尖先碰了碰男人的手腕,见对方没躲开,才完整握住。 掌心贴着腕骨,甚至能感受到细微的脉搏跳动,他拉着陆今安的手往自己唇边凑了凑,就着那手浅浅地吸了一口烟。 烟雾在舌尖绕了一圈,才缓缓吐开,宋闻的声音裹在烟雾中,平静却笃定:“如果你觉得戴着面具舒服,那就一直戴下去,本就是无所谓的事,可如果不舒服,还不如做真实的自己。” 话音落了很久,无人应声。 这个角落的时间仿佛被拉得缓慢,连宋闻唇边的烟雾都迟迟不肯散尽。 直到声控灯再次暗下去,楼梯间只有通风窗泄进的一束暗光,陆今安才又开腔。 没再继续“真实与假面”的话题,他低头碾着烟蒂,问宋闻:“你会抽烟?” 宋闻轻轻点头:“抽的不多,有时几个月也碰不了一口。” “也很会喝酒?” “我酒量挺好的。”宋闻如实回答,“不过今天喝得杂,现在有点晕。” “和我想的有差距。”陆今安习惯性嘴贱,“我以为你只会肯胡萝卜。” 宋闻早养成了自动屏蔽垃圾话的本事,只顺着话题解释:“大学时室友兼职去酒吧卖酒,他一个人打怵,就拉着我陪他,一来二去,我学会了喝酒和抽烟。” “人家拉你去就去?”陆今安蹙起眉头,“不会拒绝?傻不傻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责难,宋闻依旧没恼,他轻声道:“我也没有拒绝过你,陆今安。” 一句话让陆今安瞬间哽住,不知为何,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下,竟有点发飘。 他又把手里的烟又递到宋闻口旁:“我他妈是你老板,花钱养着你,你不听我的听谁的?” 等宋闻就着他的手又过了口烟,陆今安才忽然晃过神儿来,这他妈是间接接吻吧? 全身一凛,头皮跟着发麻,后脊梁瞬间像被人泼了盆冷水。 他慌忙把烟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碾灭,刚想板起脸摆领导架子,却见宋闻轻轻往后倚到了墙上,脊背贴着墙面,眼尾的红痕蔓延到了耳尖,连呼吸都重了些。 “怎么了?”陆今安下意识凑近。 “勾兑的酒后劲大。”宋闻呼吸带着些潮气,“好像……是真的有点醉了。” 陆今安凑得更近了些,他盯着那簇柔软睫毛胡言乱语:“新衣服挺贵的,你要是吐上面,可就全毁了。” 正在这时,楼梯间的防盗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拽开,声控灯亮起,齐鹏探进半个身子嚷嚷:“喝一半人没了!你俩躲这儿……哎呦!” 他猛地缩回脑袋,门板撞回门框:“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亲热!” 下一秒门又被贼兮兮地推开条缝,齐鹏挤眉弄眼地笑:“老陆,当年我跟女朋友打啵可没避着你啊,你现在玩不起,还特意找个犄角旮旯背着我?” “打啵”两个字一出,陆今安瞬间脚底生寒,可架不住齐鹏看热闹的眼神,只能硬撑着摆谱:“我倒无所谓,主要是宋闻脸皮薄害羞,要不……哥就真给你表演一个了。” 话音未落,宋闻突然双手捧住他的脸,用力一转。 不等陆今安反应,青年已经带着满身酒气倾身过来,柔软的唇瓣径直压了上来。 “我不害羞。”醉了的宋闻含糊地说道。 陆今安怔在原地,足足有半分钟大脑一片空白,只余唇上陌生而柔软的触感反复灼烧。 直到呼吸凝滞、唇瓣发麻,他才从喉间溢出一声模糊低哑的“草”。 正是这无意识松懈的瞬间,一道温软湿润的触感竟顺势探了进来,生涩却又执拗地撬开了他的齿关。 ……是舌头? 宋闻的舌头?! 陆今安浑身猛地一僵,膝弯竟不受控地软了一下。 他下意识伸手抵住身旁冰冷的墙壁,第一次无比认真地思考,他当初到底为什么没直接弄死宋闻! 第22章 一晚上占我两次便宜! 陆今安刷了三遍牙,弄了一身薄荷牙膏味儿。 拳头捏起了好几次,碍于场合不对,最后只能作罢。 此后他再没拿正眼看过宋闻,直到局子散了,与齐鹏等人作别,才将手臂从宋闻肩头一撤,翻出一根烟衔进嘴里。 同烟盒一起被翻出来的还有一张餐巾纸。 陆今安咬着烟蒂,将纸巾两次对折后,塞进了宋闻的胸兜。 他在青年的胸口拍了拍:“小基佬,我说过你打我的主意,我就弄死你。”香烟在口,声音含混却更显恶意,“从现在开始,我们一桩一件的算账。” 第20章 说完,他转身就走,在斑斓的霓虹灯下点燃香烟。口旁的白雾缓缓散开,被光影染得梦幻,将高大的背影裹在其中。 好看是好看,但一结合纸巾上那行冷冰冰的字,还是挺混蛋的。 “置装费、造型费自己付。” 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巾,宋闻望着陆今安的背影叹了口气,刚刚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脑子一热亲了上去呢? 宋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酒精灼烧的眩晕感,和心跳过速的悸动交织在一起,此刻竟半点都想不起那个吻的触感。 只记得唇瓣撞上去的力道没轻没重,以及陆今安那句淹没在呼吸里的“草”。 再往后的细节,竟全模糊了。 几万块换了个无感的吻,宋闻也觉得不值,但毕竟是自己耍了流氓,这账该认还得认。 “陆总……”他向陆今安的背影喊道,“我叫的车在那边。” 话音未落,却见陆今安停住了脚步,侧目向酒吧的后巷看去…… 后巷深处,张启东正揪着女孩的头发往墙上撞:“最后问你一次,是不是陆今安让你干的?是不是他让你把图钉撒进我鞋里,害我扎得满脚是血,你他妈倒是说啊!” 女孩海藻一样蓬松的假发套半斜着,露出底下枯黄的短发,她的嘴角微微抖着:“不是……没人指使我。” “草!”张启东甩出一沓钞票砸在她脸上,“陆今安给你多少钱?老子给你五倍,十倍!只要你说实话!” 女孩死死咬着唇,面色苍白,却只是摇头:“张总,我就是不小心把图钉掉在您鞋里了,我给你赔罪,您饶了我吧。”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一个陪酒女。”张启东瘸着腿拎起一只空酒瓶,“嘴挺硬啊?那我倒要看看,你这脑袋有没有酒瓶硬!” 酒瓶刚刚扬起,阴影里突然传来不轻不重的鼓掌声。 陆今安从巷子的阴影中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鞋底碾过满地钞票:“张总这是演哪出?《无能狂怒纪实》?”手机镜头在昏暗中亮起一片光,“你不是一直想上新闻吗?笑一个,明天让你上头条。” “终于肯现身了?”张启东掂着手里的瓶子,牙齿咬得咯咯响,“陆今安,你这个卑鄙小人,是不是你让这个女人往我鞋里扔图钉的?” 陆今安顺着他的话,目光落在他微微提起的伤脚上,脸上的笑容更浓:“呦,歌词改了?两只老鼠两只老鼠,一直没有耳朵、一只没有脚脚,跑不快、跑不快。” 噗,被按在墙上的女孩没忍住,噗嗤一乐。笑声很轻,却像根针似的扎在张启东心上。 “你,陆今安!”张启东被不伦不类的歌声和女孩的嘲讽逼得失去了理智,他再次攥紧酒瓶要往女孩头上砸,“我今天先收拾了这个贱人,再来收拾你!” 酒瓶扬到半空,陆今安突然弯腰,抄起巷子里堆着的拖把杆,翻手一挑,精准打在了张启东手腕上。 剧痛传来,张启东手里的酒瓶“哐当”落地,摔得粉碎,酒液混着玻璃渣溅了一地。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陆今安用手中的拖把杆勾了一下张启东的伤脚,“你不是想收拾我吗?一只脚脚可以吗?” 这话彻底激怒了张启东,他咆哮着向陆今安扑来。 若在暗处,陆今安私下使什么腌臜的手段整治张启东都行,大不了不承认,一推六二五。可现在既然过了明路,就得顾及更多。张启东再混蛋,毕竟也算行业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真要是出手伤他太重,传出去不仅落人口实,还会牵扯公司名声,方方面面都说不过去。 因而陆今安没再用那把残了的拖把杆伤人,只在张启东红着眼扑过来的瞬间,脚步往旁边轻挪半寸,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似的,干脆利落地让他扑了空。 谁料,混乱中宋闻却突然出现在了巷口。 张启东见他过来,眼睛一转,竟瘸着脚扑向宋闻。他打不过陆今安,还治不了一个看起来温温顺顺的死gay? “宋闻。”陆今安骤然蹙眉,“小心!” 可没等张启动靠近,宋闻突然抬眼,脚步一侧,顺势一脚踩在他受伤的那只脚上,力道不大却精准,刚好压在伤口处。 “啊!”张启东疼得惨叫一声,扑通坐在地上,抱着脚哀嚎。 陆今安舒了一口气,瞥了眼宋闻,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张带笑不笑的脸。 他上前一把拉过女孩,推到宋闻身后,然后用拖把杆指着坐在地上的人:“张启动,我们今天把话说清楚,今儿的事是你嘴贱挑起来的,你受了伤,但也打了人,里外就算了结了。”拖把杆一偏,又指向宋闻二人,“但今后你要是敢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陆今安对你,就不是撒图钉这点手段了。” 说完,他扔了杆子施施然转身,经过宋闻时淡声道:“愣着干什么?想留下给张总拔图钉?” 宋闻心里刚冒出来的那点感激,被这话一戳,瞬间只剩了薄薄一层。他扶着身边的女孩,快步跟上陆今安的脚步,走出了这条弥漫着酒气与戾气的巷子。 …… 刚拐出巷子,陆今安脸上那点应付张启东的冷硬笑意瞬间收尽。 他转头看向还靠着宋闻的女孩,冷了声音:“没那个本事,就别逞能揽活。” 女孩从宋闻手里抽回胳膊,用手背胡乱蹭了把唇角的淤青,又一把拽下了头上的假发:“陆总,您可以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听得懂。” 陆今安被这话气笑了,俯身盯着那张花了的脸:“我本来不用现身的,张启东就算怀疑到我头上,也只能憋着。现在倒好,我不仅认了这桩不光彩的事,以后还得时刻防着那条疯狗咬人。” 女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此刻更显憔悴。她走到墙边蹲下,从罩杯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衔了一根入口。 “我放图钉时张总没发现,但他身边那个五十来岁的老家伙有所察觉。后来张总扎伤脚发飙,那老家伙看了我几眼,我就被认定成凶手了。” 她点了烟,深吸一口,烟雾裹着声音飘出来,“不过陆总,我没把你供出来,姐妹这点原则还有,不该说的半个字没漏。” “她确实没有提你。”宋闻在一旁小声插话。 “你给我闭嘴。”陆今安转头去瞪宋闻,“你刚才跑进巷子干什么?不知道张启东那会儿就是条疯狗吗?” “我担心你。” 路灯昏昏黄黄,像给这话裹了层柔光,沉甸甸地坠在空气里。陆今安心里莫名慌了一下,嘴皮子都打了磕巴:“小白兔你告诉我,你进去有什么用?两只耳朵系个结、套个圈,勒张启东脖子?” 宋闻别开脸屏蔽了垃圾话,墙角的女孩却噗嗤笑出声。 “笑!”陆今安指着她,“刚才要不是你笑场,张启东能疯成那样?” “您说话有意思啊。”女孩紫罗兰色的眼睛弯了弯,又渐渐黯淡,“我惹不起张总,看来只能换个城市生活了。” “陆今安刚刚……”宋闻觑了眼身边的男人,换了个称呼,“陆总刚刚警告过张启东了,不让他动你。” 女孩夹着烟向陆今安抬了下手:“谢了陆总。”青白色的烟雾遮掩了巴掌大的那张脸,“可我总不能指望您给我当保镖,张总报复心重,我还是走吧,就是苦了我爸妈,又要跟我奔波了。” 香烟换了只手,女孩拽了拽宋闻的裤脚:“帅哥,你看着面善,能借我点钱吗?我手里的钱全给我妈看病了,现在连路费都凑不齐。你现在借我应急,我以后肯定还你。” 闻言,陆今安缓缓上前,用半个身子挡住宋闻,转头看着他,半笑不笑地科普:“小余,干她们这行的,人均一个生病的妈、好赌的爸,再加个上学的弟弟。” 女孩送烟入口,眸子里都是苦笑:“她们是编的,我是真的有。” 宋闻犹豫片刻,从陆今安身后绕出来,慢慢掏出手机:“我只能借你两千,剩下的钱要还这身衣服的账。” 他走近女孩,倾身半蹲。女孩也微微起身,凑过去看宋闻手机中的余额,又瞅瞅他的衣服:“这身衣服这么贵?” 两个脑袋挨得极近,刚好挡住了屏幕上的数字。 陆今安一边在心里骂宋闻“傻逼”,一边又控制不住好奇他手机里到底有多少余额,鬼使神差往前迈了一步,也凑了过去。 “置装加造型,可远不止这点钱。”他盯着屏幕上那串数字,忽然出声。 宋闻被头顶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惊了一下,下意识仰头看向陆今安。 两人本就离得近,这一仰头,唇瓣刚好轻轻碰在一起。路灯的光落在两人脸上,能看清彼此瞳孔里的震惊与错愕。 陆今安和宋闻都僵着愣了半晌,才听见前者近乎绝望的声音:“草,小基佬,你一晚上占我两次便宜!” 蹲在墙角的女孩夹着烟,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轻声道:“一对儿啊?看着可不怎么般配。” 第21章 陆今安拽着宋闻的衣领,一把将人拖到面前,刚要开口骂,远处却传来了“吱呀吱呀”的自行车声。 车子骑到跟前,陆今安习惯性地提起笑脸,招呼骑车的人:“大爷,这么晚了还没回家呢?” 说话时,他的手还攥着宋闻的领口,甚至又拧紧了一扣。 “刚收摊。”吱呀声渐远,大爷蹬着车子应承了一句。 “天黑路滑,您老慢点骑。” 话音未落,笑容一收,冷眸重新剜向宋闻:“说吧,你想怎么死。” 宋闻倒也没慌,只是无奈:“你说吧,我怎么死都行。” 一句话,又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陆今安心里的火瞬间泄了大半,哪怕他想硬添几把柴,都燃不起之前的火势。 “你早晚死在你这烂好心和色心上。” 将人一推,他转身就走。 路过女孩时,用手一指对方:“你的钱我会照付。别管你有几个爹妈兄弟,通通带走,以后别让我在任何地方再看见你。” 女孩猛地睁大眼睛,惊喜地点头:“遵命,陆总!” 作者有话说: 宋闻:亲两次都没啥感觉。 第23章 接近陆今安,是为了复仇? 陆今安当晚果然没回那间168块一晚的宾馆。 宋闻对他夜不归宿这事接受得相当平静,甚至带着点精打细算的暗喜。 他用手机修改了订单,把原本的双人间换成单人间,看着订单页上“立省50元”的提示,悄悄有点开心。 至于陆今安去了哪儿,落宿何处,他并不十分关心。 老板自有老板的去处,他一个助理,只需要做好分内事,比如确保返程的交通。 …… 第二天早上,窗外老城区的喧嚣渐渐苏醒,宋闻开始收拾自己那点简单的行李。 回程依旧是那趟慢车,硬座,十六个小时。 他盯着手机上早已订好的两张电子车票,指尖在“陆今安”的名字上悬了很久。 按照流程,他需要通知老板行程。但按照他对陆今安此刻心情的揣测,这条信息发出去大概率是自讨没趣。 思量再三,助理的职责感还是占了上风。 宋闻中规中矩地编辑了一条信息,没加任何称呼和情绪,只干巴巴地写明了列车班次、发车时间和候车站台。 点击发送。 等待。 手机安静得仿佛断了网。 七分钟后,屏幕终于亮了。 没有文字,没有语音。 只有一个简单粗暴、充满国际友好气息的“中指”。 宋闻看着那个表情包,心底升起了淡淡的踏实感,他第一时间回复,也是一个符号。 “ok”。 转头就打开了购票软件,心情颇好地退了一张车票。 又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发车还有四个小时,够简单逛逛城市的老巷,以及吃一餐中饭。 旅行包的拉链刚刚拉好,宾馆房间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宋闻动作一顿,慢慢直起身子。 是陆今安?他改变主意了,决定屈尊降贵回来一起挤慢车? 宋闻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竟是刚退掉的那张车票,早知道就不退那么快了,浪费了十几块的手续费。 趿着拖鞋走到门边,拧动把手,他拉开了房门。 门廊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却不是预想中那个身高腿长、一脸不爽的陆今安。 站在宋闻面前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熨得平整的西服,谦和儒雅,一副老派绅士的模样。 宋闻微微一怔,面熟。 在记忆中稍一搜寻,想起来了,是昨晚把撒泼的张启东强行拉走的那位长者。 “请问是宋闻先生吗?”门外的男人率先开了口,声音与面目相符,温和慈善,带着岁月打磨过的醇厚。 “我是。”宋闻点点头,“您找我有事?” 男人的目光在宋闻脸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有些事想跟你聊聊,方便进屋说吗?” 宋闻没有立刻应声,沉默了片刻,才侧身让出通路:“请进。” 他走向饮水机,接了杯温水轻轻放在茶几上:“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淡淡地审视,“还有您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先不急着说这些。”男人走进房间,视线在陈设简单的房间里扫过,最后落在窗边那把唯一的椅子上,却并未坐下,只是转身面向宋闻,“我想问你,你的父亲,是不是叫宋伯清?” 宋闻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父母去世那年他才十岁,这么多年,除了远房亲戚,几乎再没有人会提起父亲的名字。 稳了稳心绪,他点头道:“是,宋伯清是我父亲,请问您是……?” “鄙人姓陈,陈志远。”男人缓缓说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追忆,“十几年前,我曾是你父亲的同事,也算是……战友。” 他示意宋闻坐下,自己也终于在那把靠窗的椅子上落座。 正了一下腕口的手表,男人抬起沉稳的双眼直视过来:“宋闻,接下来我说的话,希望你能认真听。”他顿了顿,仿佛在给面前的青年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因为这关乎你父母意外去世的真相。” 话音落后,房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窗外投进来的阳光炽烈,甚至微微扎眼。 好半晌,宋闻才抬手将滑落的黑框眼镜扶正,镜框厚重,恰好掩去了他眼底的所有情绪。 “您说。”他淡声道。 陈志远似乎有些急迫,他的声音如同过于明媚的光线一样,顷刻间便铺展至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十几年前,我和你父亲都在汇森集团旗下最重要的分公司‘恒运实业’的财务部任职。你父亲是集团直接委派的财务总监,我是副总监,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你父亲到任后雷厉风行,立刻开始全面审计恒运的账目。很快,我们就发现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陈志远的声音慢慢沉了下去,像是沉进了十几年前的时光里,“我们查出分公司通过虚构交易、虚增收入、伪造金融票据、关联方非经营性资金占用等方式,系统性、有组织地编制虚假财务报表,粉饰业绩,隐匿亏损,更严重的是,有几千万的资金通过空壳公司流向不明,涉嫌职务侵占与偷税漏税,这其中的每一条都够得上刑事立案标准了。” “你父亲当时极为震惊,他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我们两人一起,秘密整理了所有确凿的证据链,形成了一份完整的报告,直接呈报给了当时分公司的总经理。” “可当时的总经理态度却十分微妙。”陈志远嘴角泛起一丝冷嘲,“他先是表现得极为震怒和重视,拍着桌子表示要一查到底,严肃处理。” “可这一等,就石沉大海。几次催促,都被他以正在核查、需谨慎对待为由搪塞过去。最后那次,在那间宽敞奢华、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办公室里,他终于不再兜圈子了。” 陈志远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光,看见了当时的自己。 “办公室里就我们三人,冷气开得很足,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总经理就坐在他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手指轻轻点着那份我们提交的报告,脸上没了往日的和气,只剩下居高临下的冷漠。” …… “伯清,志远,”衣着光鲜的男人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你们报上来的这些东西,其实……我以前就知道。” 他看着对面两人瞬间僵住的脸色,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恒运盘子大,牵扯广,需要漂亮的业绩报表来稳定人心,吸引投资。有些不得已的“技术处理”,也是为了公司更长远的利益,你们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说完,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对大家都好,你们的位置、前途,包括……家人的安稳,我都会替你们考虑周全。但如果……” 他没有说完,只是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了手中的香烟,“我希望没有如果。” …… “他说,他希望没有如果。”陈志远说完这句话,房间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传来的市井喧闹,隐约入耳。 沉沉地叹息一声,他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那日之后,你父亲表面再不提举报之事,每日照常工作,甚至对总经理也维持着基本的礼节。但我知道,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就此罢休,我猜,他一定是想越级举报,直接把证据送到老董事长的手里。” “可……天不遂人愿。”陈志远突然哽咽,“他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就……就和你母亲一起,遭遇了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车祸。”宋闻齿间碾过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僵坐在床角,仿佛被瞬间冻结。 第22章 记忆中刺眼的车体碎片和残存的暗红血迹,不受控制地涌现在眼前,让他冷得几乎窒息。 “你父母双双离世的消息传来时,我……”陈志远深吸一口气,才勉强说了下去,“我除了悲痛,更多的是恐惧。我无法不将这场‘意外’和总经理之前的威胁联系起来,我怕极了,宋闻,我真的怕了,我没有你父亲那样的勇气和决绝,我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意外。” 他的坦诚中带着岁月也无法磨平的余悸,“所以,在你父亲葬礼后不久,我就匆匆从恒运实业辞了职。后来几经辗转,才在万家星超市找了个财务主管的职位,一直做到现在。” 被尘封的往事,带着当年冰冷的威胁和至今未散的沉重,再次弥漫在这个狭小的宾馆房间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陈志远看向宋闻,目光复杂:“这些年,这件事一直像块巨石一样压在我心里,我很愧疚,觉得对不起你的父亲,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直到昨晚在包厢里,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说不出的面熟。后来隐约听人提起你姓宋,叫宋闻……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再稍一打听,就基本确定了。” 男人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巧合,还是……宿命?但我总觉得,该来找你,把这件事告诉你。你父亲是个正直的人,他不该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陈志远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 宋闻镜片后的目光有瞬间的失焦,仿佛透过面前的男人落到了很远的地方。然而几乎是下一刻,他的视线又重新凝聚起来,恢复了那种近乎淡漠的专注,只是脸色似乎比刚才苍白了一点,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在陈志远近乎祈盼的注视下,宋闻终于开了口,却是问道:“陈叔叔,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陈志远稍一犹豫,解释道:“我虽然离开了汇森多年,但在老东家那边,总还有些说得上话的人脉,你随同总经理出差,行程在集团内部都有报备,只要有心,打听出来并不算太难。” 宋闻点点头,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陈志远,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陈叔叔,您有证据吗?能证明是当时的总经理害了我父母的确凿证据?” “直接的证据……我没有。当时那种情况,他们做得太像一场意外了,几乎天衣无缝。” “但是,”陈志远话锋一转,从内侧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优盘,递到了宋闻面前,“我为了自保,当时偷偷留了一手。这是当年总经理默认指使做假账、并且出言威胁我们的谈话录音,至少它能证明你父亲发现的问题是真的,证明当时的总经理有动机做出极端的事情。” 宋闻的视线落在那个黑色的优盘上,他看了很久,久到陈志远几乎以为他不会去碰。 终于,他伸出手,将那个优盘紧紧地攥进了手心里。 “当时那个分公司的总经理,是谁?”宋闻沉声问道。 陈志远似乎一直在等这个问题,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了一个名字:“陆昊。” 顿了顿,他又清晰地补充,“他是老董事长的长子,也是汇森集团现任总经理陆今安的生父。” 掌中的优盘被压得更实,宋闻掀起眼睫:“陆今安的父亲?” 陈志远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探究,他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问道:“宋闻,你现在跟在陆今安身边做事,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或者说,你故意接近他,为的就是复仇!” 第24章 陆今安只是老板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碾过铁轨,十六个小时的硬座旅程刚过一半。 宋闻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盒红烧牛肉面,又打开了来时陆今安剩下的那半包花生。 花生有些受潮,口感不怎么好。 送了一颗入口,目光偏转,落在了车窗上。 车窗上的倒影微微晃动,和窗外飞驰而过的田舍,连成了一片模糊的夜色。 心思一飘,宋闻想到了几个小时前,陈志远的那句:“你故意接近陆今安,为的就是复仇吗?” 手中的花生壳被下意识捏紧,脆硬的外壳应声碎裂。 宋闻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陈叔叔,您想错了,我只是陆今安的助理,拿一份工资,做一份事。” 陈志远显然不信:“不是在谈恋爱吗?你们关系走得这么近,正好……正好可以……” “没有恋爱。”宋闻打断他,随后环视了整个客房,反问道,“我如果真和陆今安在谈恋爱,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他站起身,拿起放在床上的背包挎在肩上,做出了送客的姿态:“陈叔叔,谢谢您今天告诉我这些,但我真的有车要赶,就不多留您了。” 陈志远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和近乎焦灼的期盼,他向前踏了一步,几乎是在诘问:“宋闻,你难道就不想为你爸妈报仇吗?他们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宋闻顿住了脚步。 他站在门口,背身而立。 房间内的阳光依旧充沛,光线的末端仿佛穿透了他单薄的背影,只剩下模糊不清又种难以触及的轮廓。 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宋闻才缓缓开腔,既没应承,也没拒绝,只轻声回了四个字:“看情况吧。” …… 哐当,火车经过一个道岔,猛地晃动了一下,将宋闻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已经捏碎的花生壳,微微蹙眉。 仔细地将花生壳用纸巾包好,宋闻起身,穿过拥挤的过道,走向车厢连接处的垃圾箱。 扔掉垃圾,他正准备以同样的方式挪回自己的座位,裤脚却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一低头,宋闻看见一个女孩坐在下车口的地板上,身子靠着厢壁,屁股底下只垫了一本卷了边的旧杂志。 女孩很瘦,脸上未施粉黛,显得有些苍白。 她仰着头,正看着宋闻。 “不认识了?”女孩开了口,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宋闻的目光掠过那一头缺乏打理、显得有些焦干的黄色短发,停顿了几秒,认了出来。 “是你,昨晚那个……” 女孩很干脆地扬起笑脸,伸出一只同样瘦削的手:“赵卉卉,花卉的卉。” 周围是歪倒着打盹的旅客,嘈杂的说话声和列车规律的晃动声。 宋闻在一群疲惫麻木的面孔中,缓缓蹲下了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女孩齐平。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只悬在半空、指尖微凉的手。 “你好,”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女孩耳中,“我叫宋闻。” “卉卉,怎么了?”女孩内侧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宋闻这才注意到,在赵卉卉身后,车厢壁压下的阴影里,还半卧着一位中年女人。 她身上盖着一件陈旧的外套,此刻正微微撑起身子,关切地望了过来。 “哦没事,妈。”赵卉卉连忙侧身,挡住了一点从车门挤进来的流风,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我碰到了……一个朋友。” 赵母的目光越过女儿的肩膀,落在蹲着的宋闻身上。 那双眼里带着病中特有的浑浊,却也努力地维持着礼貌:“朋友啊?姓宋是吗,看着面生,卉卉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话中夹着喘息的声音,显然撑起身子这个动作对赵母来说已经有些吃力。 赵卉卉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张了张嘴:“我们……” 宋闻截了她的话,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我们是在青年文化交流活动上认识的,聊得挺投缘。” 赵母信以为真,脸上挤出一点虚弱的笑容:“哦,好好,我们卉卉原来学习很好的……就是被我耽误了。” 赵卉卉将母亲肩头的衣服拉好,轻声埋怨:“妈,说这些做什么?” 宋闻保持着蹲姿,轻声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烟城。”女孩答道,声音低了些,“带我妈妈去看病。” 宋闻的目光扫过赵母身下垫着的几件薄薄衣物,没有任何犹豫,他开口说道:“阿姨,您去我的座位坐吧,那里会舒服一点。” 母女俩皆是一愣,随即同时摇头。 宋闻却温和地坚持:“阿姨身体要紧,别推辞了。” 他站起身,伸出手,“来,扶阿姨起来,我帮你们拿东西。” 宋闻的态度太过自然真诚,赵卉卉看着宋闻伸出的那只手,又低头看了看母亲苍白的面色,最终咬了咬下唇,低声道:“谢谢。” 安顿好赵母,两人又回到车厢连接处那处狭小的地方,并肩靠着车厢壁,屈膝而坐。 女孩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侧过头对宋闻笑了笑:“我没骗你吧?我真有一个生病的妈。” 她的目光清亮真诚,带着感激:“我妈不知道我在夜店陪酒……刚才,谢谢你帮我圆谎。” 第23章 铁轨的震动清晰地传导至背脊,宋闻在有节律的晃动中摇了摇头:“你很坚强。” “坚强?”女孩嗤笑一声,那点强装的潇洒几乎挂不住,只剩下满满的疲惫和无奈,“坚强都是被逼出来的,不然我能怎么办?” “去烟城有什么打算?”宋闻问。 女孩甩了甩那头焦干的黄发,看向对面的垃圾箱:“先去烟城陪我妈看病,陆总给的那笔钱,还能顶上一阵子。”她故作轻松,“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哦对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女孩用手肘轻轻碰了下宋闻,“陆总呢?他没跟你一起?” 宋闻目光望着对面不断晃动的车门,极简的回答:“不在一起。” 赵卉卉眨了眨眼,起了八卦的心思,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你俩……真是一对儿啊?” 闻言,宋闻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怎么会,他昨晚还说要弄死我。” “不是吗?”女孩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形,“可我看着挺像啊,他昨晚挺护着你的,你不也护着他?” 顿了顿,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不是一对也好,陆总那人吧,嘴太毒了,一般人真吃不消。你呢,又老实,跟着他,肯定少不了吃亏。” 宋闻没有接话,他将手插进外套口袋,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是那枚优盘。 车厢的连接处只有晃动的暗光,优盘拿出来时泛着幽淡的冷光。 赵卉卉瞟了一眼,随口道:“打火机?火车上不让抽烟。” “不是。”宋闻转过头,只回答了女孩上一个问题,“我护着陆今安,因为他是给我发工资的老板。” “而他护着我,是因为……我目前对他来说还有利用的价值,即便以后没用了,由他亲手弄死,也是挺有趣的一件事。” 第25章 宋宋,我在等你,速归 隔日清晨,摇晃了一夜的火车终于到站。 站台上喧嚣嘈杂,人流像潮水一般涌向出口。 宋闻帮赵卉卉拎着编织袋,另一只手虚扶着赵母,三人艰难地挪到路边。 正如预料的那样,出租车等候区排着长龙,网约车软件上的排队数字也令人绝望。 盛夏的日头依旧毒辣,抬头望一眼悬日,光线刀子似的扎眼。 赵母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正想着要不要去更远的路口碰碰运气,一辆越野车“吱呀”一声停在了宋闻的身旁。 车子半新不旧,漆面划痕明显,轮胎宽,底盘高,看着扎实。 驾驶位的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带着几分野性的硬朗脸庞。 是张北野。 他习惯性地将人打量了一番,然后那个熟悉的、带着戏谑的称呼脱口而出:“媳……” 但这次,男人的话头却在下一刻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目光瞥了一眼身侧,不算自然地改了口:“去哪啊这是?” 见到张北野,宋闻是有些惊讶和开心的。 目光在那张糙帅却有味道的脸上转了一圈,才道:“我们要去齐北医院。” “上车。”张北野没半句废话,朝着车后座偏了一下头。 眼下情况特殊,确实不是客气推辞的时候,宋闻点点头,低声道了句谢。 拉开车门,三人鱼贯而入。 车内给的冷气很足,瞬间驱散了身上的燥热。 也是直到这时,宋闻才注意到,车内还有一人。 坐在副驾的位置上,盛夏之时却穿着浅灰色的长袖衬衫,袖扣系得严谨,露出一截清瘦的腕骨。 手腕微垂,腕骨凸起了一道漂亮的弧度,被银色的金属表带压着,衬得皮肤愈发冷白。 他低着头,在看手上的一本学术杂志,颈项和下颌的角度刚好,像书房里刚刚拆封、还未完全舒展筋骨的水仙,高雅冷淡,又能嚼出一股书卷气。 听到动静,男人抬起眼。 宋闻呼吸一滞。 男人的眉骨生得清晰,眉尾却收得极淡,眼型是偏窄的丹凤,眼尾微微上扬,却无半分媚态,只余一派清冽的沉静。 看着冷冰冰,望过来的目光却十分友善,他似乎对张北野随意捡人上车的行径已经习以为常,对着后排的宋闻几人微微颔首:“你们好。” 张北野一边打着方向盘汇入车流,一边用他那惯有的粗放的语气随口介绍:“这位是简教授,简舟。”又偏头示意了一下,“那位是宋闻。” 透过后视镜,他瞥了一眼后排:“宋闻,你带的人你自己介绍。” 话已入耳,宋闻却没动。 他的目光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攫住了,陷在副驾的位置上久久未动。 直到张北野口中又一声“宋闻”的音调微微扬起,他才倏然回神:“啊,好。” 简单地介绍道:“这位是赵阿姨,这是她女儿赵卉卉,他们去齐北医院看病。” 闻言,副驾上的男人转过身,问道:“是去齐北医院哪个科室?” 声音清雅悦耳,缓缓将宋闻拢在一片温和之中。 赵卉卉看了宋闻一眼,连忙回答:“肝胆外科。” “肝胆外科?”男人点了点头,随即取出手机,“那倒是巧,我有一位高中同学,现在在齐北医院外科工作,主攻的正是肝胆方向,他的诊疗方案在业内认可度很高,医德也素来严谨,如果你们有需要,可以试试挂他的号。” 说着,他将手机屏幕转向后排:“这是他的联系方式,你们可以拍一下留存。” 赵卉卉又惊又喜,几乎是受宠若惊地掏出手机,对着屏幕连按了几下快门。 她一边存电话,一边连声道谢:“太感谢您了,简教授!” 激动之余,女孩悄悄用手指捅了捅身旁的宋闻,迅速比了个大拇指,眼里都是“运气太好了”的兴奋。 然而,宋闻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她的小动作上。 他的心思全被副驾传来的声音勾着,人和目光都绕在其中,有些发飘。 赵卉卉看看宋闻,又瞅瞅副驾上的男人,身子轻轻一歪,与宋闻耳语:“这个不错,比嘴贱的强。” …… 车子平稳地停在齐北医院的门诊大楼前。 赵卉卉搀扶着母亲下了车,再三对着车内的张北野和简舟道谢,又与宋闻告了别,才一步一挪地走向医院大门。 宋闻没有立刻下车。 他透过车窗,望着那扇不断吞吐着人流的玻璃门,目光有些失焦。 陈志远有意放得低沉的声音,生了根似的,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回响。 “知道为什么现在是陆今安主持汇森的工作吗?因为陆昊几年前生了重病,现在一直在齐北医院的特护病房接受治疗。” “虽然这也算恶有恶报……但比起你父母的命,还是太便宜他了。” “宋闻,”张北野的声音打断了飘散的思绪,“你接下来去哪?我送你。” 宋闻回神,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张北野。 男人穿着黑色短袖,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分明,眉眼间带着粗野的英俊,耐看也带劲。 他忽然想起上次手机的事,语气真诚:“上次手机的事情还没向你道谢,改天我请你吃饭。” “这次就不用送我了,”宋闻的手搭上车门把手,话音沉了几分:“我也在这里下车。” 推开车门,温热的风立刻裹了上来,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脚踏在地上,站稳,宋闻却没舍得马上关上车门。 目光从张北野粗野的英俊,慢慢移到副驾的矜贵疏淡。用力看了几眼,才低声道:“再见。” …… 待越野车汇入车流离开,宋闻才收回目光,转身绕开了人头攒动的门诊大厅,向后面更为安静、独立的特护病区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缓慢。 特护病区的走廊铺着厚厚的深色地毯,贪婪地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与门诊大厅相比,这里静谧得近乎死寂。 宋闻很容易便找到了陆昊所在的病房。 那几乎是整个楼层里最宽敞、位置最好的一间,门牌号都显得与众不同。 “6-66。”宋闻轻喃。 他在距离房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透过门上的观察窗,向病房内望去。 里面的条件极好,堪比酒店的豪华套房。 一个瘦削的男人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稀疏花白的头发贴在额角,面容透着久病的灰败与枯槁,但仍能依稀辨出曾经深邃英俊的轮廓。 单论相貌,陆今安像了他七成。 尤其是高挺的鼻梁,和紧抿时显得薄情的唇线,几乎是从这张病容上拓下来的模样。 此时,男人正对着一个给他更换输液袋的护士不耐烦地指手画脚,虽然听不清声音,却不影响得出结论: 即使被病痛困在床上,这个男人依旧习惯发号施令、掌控一切。 第24章 宋闻静静地看着,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有些出神。 家中的杏树已经结了青黄的杏子,个把月就会成熟,却不甜,而且这些年越发酸涩,咬一口,酸得一兜口水。 “先生,请问你找谁?” 一声询问自身侧响起。 病房的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护士拖着治疗车出来,略带疑惑地看着伫立在门旁的宋闻。 随着房门慢慢回弹,门缝逐渐缩小。 宋闻的目光越过护士,径直看向病房之中。 而此时,病床上的男人也恰好阴沉着脸望了过来,那双虽然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像鹰隼一样攫住了他。 两人的目光在逐渐变窄的门缝中短暂地相撞。 直到门缝闭合,彻底切断了对视。 宋闻这才缓缓将视线移回到护士身上,轻声道歉:“抱歉,我走错病房了。” 他转过身,顺着来时那条长长的、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一步步往回走。 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无声地握紧了那枚冰冷而坚硬的优盘。 快要走到走廊尽头,即将转入门诊大厅的喧嚣时,宋闻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停下脚步,拿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是陆今安的秘书,贺思翰。 手指轻触,划开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难掩急切的声音:“宋闻,你现在在哪里?陆总问你为什么还没到岗?” 宋闻的目光掠过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极简地回答:“快了。” 贺思翰似乎被这淡定的两个字噎了一下,紧接着,他将声音压低了许多,快速解释着原委:“你别快了,赶紧回来!陆总那个联姻的对象,龚小姐,她直接闹到公司来了,陆总让你立刻、马上回来!” “需要我泡咖啡?”宋闻例行公事的询问。 电话里空了几秒,才听到贺思翰恼怒却也无奈的声音:“快点回来,不然你饭碗真保不住了。” “……好吧。” 宋闻挂断电话,将手机塞回口袋,步伐依旧不紧不慢,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刚行几步,便顿住了脚步。 前方走廊的尽头,最后一扇窗前,立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宋闻推了一下眼镜,却准了来人,是陈志远。 烟城与丰楠隔着两个小时的飞机,或者十六个小时的火车,而陈志远昨天才在那间简陋的宾馆中,刚刚见过自己。 地毯厚实,脚步近乎无声,然而那人却像是早已算准了时机,恰好在此时转过身来。 “宋闻,”陈志远脸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笑意,开口道,“我们又见面了。” “陈叔叔?”宋闻问出心中的疑问,“您怎么在这里?” 陈志远的目光掠过宋闻,最终落在他身后那间高级病房紧闭的房门上。 笃定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来看看里面那个……害死你父母的人。” 宋闻沉默片刻,直接切入了主题:“陈叔叔,您特意在这里等我,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妨直说,不用绕圈子。” 陈志远被他的直接哽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那间高级病区配套的会客室:“确实……还有一些话,我们能不能进去……” 话音未落,会客室的门却被人从里面猛然拉开。 一个含着隐恨的嗓音骤然响起:“老陈,磨磨唧唧什么呢,直接跟他说,我们有笔买卖要跟他谈。” 宋闻循声看去,微微蹙眉。 站在会客室门口的,竟然是前天晚上在酒吧闹事的张启东。 他此刻拄着单拐,另一条腿虚虚地点着地,姿态狼狈,眼神却带着一股狠戾和迫不及待。 朝着会客室内歪了歪头,他扯出一个笑: “请吧,我们陆总的……好助理。” 宋闻抬起眼,看向一旁的陈志远。 后者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道:“宋闻,这笔交易不会让你吃亏,而且能为你父母报仇,你要相信陈叔叔”。 沉默在空气中凝固了几秒。 最终,宋闻缓缓迈开步子,走向了那个大门四开的会客室。 …… 一刻钟后,会客室的门再次打开。 宋闻从里面走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没什么情绪的表情。 口袋里的手机已经闹了七八次,屏幕上堆满了来自贺思翰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 那个向来对他公事公办、不屑多言的秘书处负责人,此刻的微信语音条竟然发了满屏。 宋闻随意点开了最上面的一条。 贺思翰几乎破了音的声音瞬间填满了空旷的走廊: “宋闻,你到底哪了?求你快点回来吧,陆总刚刚说,你再不回来,就让我去公园,把老头们的棋摊全掀了。” “……” 宋闻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连日奔波出现了幻听。 他手指微动,再次点了一下那条语音条。 直到贺思翰焦急到变调的声音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他才轻轻叹了口气,感到了深深的无语和荒谬。 返回微信主页,还有未读消息。 屏幕向下一滑,那个醒目的红色小“1”竟然落在了陆今安的头像上。 信息是六分钟前发来的,一条孤零零的文字信息。 斟酌片刻,宋闻还是点开了那个对话框。 首先入目的依旧是昨天陆今安发来的那个极具侮辱性的“中指”。 在它下面,横陈着一行新字。 “宋宋,我在等你,速归。” 宋闻打了个哆嗦。 第26章 一更】上次耍流氓的劲呢? 电梯门“叮”的一声滑开,对面墙上“汇森集团”几个大字尚未完全映入眼帘,宋闻的手臂就被人一把攥住了。 “你可算回来了。” 守在电梯口的贺思翰,几乎是将宋闻从电梯里拉了出来。 他将宋闻的身子一转,往陆今安办公室里推:“听好了,里面那位龚小姐是陆总的发小,也是家里之前给他定的联姻对象。陆总不想结这个婚,也不想应付家里没完没了的安排,所以……他对外宣称自己是gay。” “而你,”贺思翰的手在宋闻背上又推了一把,“现在是陆总那个倾慕已久、刚刚追到手的正牌男朋友。” “我吗?”宋闻偏转了一点头问,“倾慕已久?” “对,你。”贺思翰匆忙地打量了一下宋闻,牛仔裤、旧衬衫、黑框眼镜,一身风尘仆仆的疲态。 他将眼睛一闭:“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两人拖拖拉拉地走到办公室的门前,贺思翰守在门边交待得郑重:“进去之后,你机灵点,表现得和陆总亲近一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务必有点数。” 他的手已经搭上冰凉的门把手,却听宋闻吐出两个字:“等等。” 背包从肩头滑下,宋闻从侧袋里翻出两盒包装古朴的膏药,递到贺思翰面前。 “贺秘书,我见你坐下和站起来的时候,经常会不自觉地揉揉后腰,是不是腰肌不太舒服?这是我这次出差从丰楠市特意带回来的,听说那家中药铺子有上百年历史,配的膏药对缓解腰肌劳损很有一手,你试试。” 膏药在前,淡淡的中药味缓慢地缭绕开来。 贺思翰微微一怔,不知怎的,目光下意识躲闪,没敢看宋闻的眼睛。 他草草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劫过宋闻西瓜,撞过他的鸡蛋,工作中也有针对“奸细”的刻意为难。 凡此种种,此刻都在淡淡的药香中化成了一股燥意,慢慢窜上了贺思翰的脸颊。 迟疑了片刻,他才慢慢伸出手,接过了膏药。 又低下头,含糊又快速地小声说道:“谢谢。” 宋闻摇了摇头,示意他可以开门了。 贺思翰攥紧了手里的膏药,拧开门锁前,轻声道:“少说话,多说多错。” …… 门被拉开,香火味铺面而来。 关二爷面前燃着香,清白色的烟雾丝丝缕缕盘旋而上。 再一错眼,宋闻瞥见了一个窈窕的背影。 红衣、黑裤,头发齐肩。 门轴转动的轻响惊动了她。 女人从容回身,宋闻看清了她的样子。 她生得明艳夺目,眼窝很深,有些神秘的异域风情,肤色并非温室娇养的白皙,倒透着日晒留下的健康光泽。 而此时,女人也正在打量宋闻。 目光从上而下,带着猎人审视猎物般的锐利。 “呵,”女人红唇微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眼波转向坐在办公桌后的陆今安,“这就是你那个……男朋友?” 陆今安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迎到宋闻面前。 他背身而立,挡住了女人的视线,在阴影投落的狭小空间里,用唇语无声地埋怨:“你怎么才回来。” 第25章 又觑着宋闻的衣服皱眉,“给你买的新衣服为什么不穿?” 然而,只是一转身的功夫,男人的脸上又挂起了无懈可击,甚至带着点宠溺的笑容。 手臂极其自然地环上宋闻的肩膀,对着女人说:“没错,这就是我倾心已久的人,宋闻。” 闻言,女人风情万种地起身,一步步走到宋闻面前。 馥郁的香水味裹挟着缭绕未散的香火气,让宋闻微微蹙眉。 下一刻,女人伸出手,用长长的指甲,勾脱了宋闻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借着这个距离,她仔细端详了宋闻的脸,几秒后,手指一抬,又将眼镜推回了原位。 随后,涂着豆蔻的指尖沿着宋闻的手臂慢慢下滑,最终拉起了青年垂在身侧的左手。 长长的睫毛低垂,目光投向了掌心。 片刻后,她松开手,搓着指尖评价道:“长得倒是不错,就是……这手相可不算太好。人纹虽深长明晰,但于起始处便与天纹分离过早,显然是幼年离祖,少无父母,独立早慧却也孤清的命格。” “至于天纹,哦,也就是感情线。”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断断续续,前端又有岛纹交错,说明情路坎坷,易遇人不淑,所托非良人啊。” 话音刚落,陆今安就笑着拍了拍手,掌声零落又突兀:“厉害。” 他随即抬手,指向自己办公桌上那只叼着铜钱的金蟾蜍摆件:“麻烦给我那只蛤蟆也看看手相,看看它这辈子能不能追上天鹅?” 女人脸上的愠色一闪即逝,转过身,她又坐回了那张舒适的转椅,优雅地交叠起双腿,目光重新投向陆今安。 “这只蛤蟆的手相我看不了,我倒是能看看你的。” 陆今安脸皮厚,被骂了也浑不在意。 一只手搭在宋闻肩上,他吊儿郎当地摊开另一只手:“你看。” 女人只淡淡扫了一眼他的掌心,便抬起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掌纹上说……你不可能是gay。” 陆今安笑着“草”了一声:“士别三日,我得拿放大镜看你,这本事长的,都能看不育不孕了。” 乱七八糟的垃圾话听的宋闻耳朵疼。 指尖在口袋中意外触碰到一颗不知何时掉进去的,已经有些发软的花生。 他用指腹搓去了上面的细小线头和灰尘,一扬手,塞进了陆今安的嘴里。 “吃花生,少说点话。” 陆今安先是一愣,随即漏出一个赞赏的表情,腮帮子嚼了两下,腻乎乎来了句:“谢谢宝宝。” 宝宝……? 明知道是陆今安为了演戏顺嘴胡扯,宋闻却陷在这两个字中拔不出来。 他此刻的时间明显比别人的慢了一瞬,腰眼窜上来的酥麻感缓慢清晰,游走在四肢百骸,在每一条神经的末端,炸出了小小的礼花。 “陆今安,你跟别人耍耍这种小把戏也就罢了。”女人的声音忽然按灭了礼花,“别拿这种借口来糊弄我。” 陆今安揽着宋闻,将他带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他学着女人的样子也交叠了双腿,语中带笑,却压不住其中的嘲讽:“龚冉,别说得好像你多了解我似的,咱俩虽然勉强算是一起长大,但关系到底怎么样,你心里没数?” 龚冉伸出涂着蔻丹的纤长手指,从茶几上的水晶果盘里优雅地捏起一颗饱满的樱桃,送入红唇:“我们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吗?” “好个屁。小时候不过是偶尔在那些无聊的宴会上碰个面,你神神叨叨研究那些有的没的,我躲都来不及。后来你十五岁就出国了,隔两三年才露一次面。” 陆今安最擅长就是顶着那张俊脸,笑着吐出垃圾话:“龚冉,你是条瞎子该走的盲道,而我双眼5.1,咱俩人生轨迹八竿子打不着,少在这儿装熟。” 龚冉吐出樱桃核,蹙起柳眉:“我神神叨叨?那是学术追求,是文化探索,是为保护和传承相学文化。” “停,打住。”陆今安立刻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是你的崇高追求,行,我尊重。那你为什么不接着搞你的学术研究,跑回来结什么婚?” 龚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泄气地拿起一旁的纸巾,仔细擦拭着指尖上沾的水渍。 “我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声音低了些,没了刚才的针锋相对,多了点现实的疲惫,“早就外强中干,一直在走下坡路了。我不回来和你完成这场联姻,让他们能从汇森这里捞到点好处,家里……会千方百计的干涉我的生活的。” “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女人瞟了一眼陆今安,“起码你还有个人样,而且看起来不会有闲心来约束我。” 还算有个人样?陆今安忽然想把宋闻那句“他很英俊,单看着脸就能做一个美梦”的话,甩在女人面前。 他把宋闻拥紧了些,语中没有丝毫的同情:“你们龚家是想靠嫁一个女儿就抱住汇森的大腿吸血?抱歉,这忙我帮不上,也没兴趣帮,让他们另寻他人吧。” “既然都是假的,”女人一指陆今安怀里的人,“为什么他行,我不行。” 目光一转,她看向宋闻:“小帅哥,他花了多少钱雇你陪他演戏的?姐姐可以出双倍。” 陆今安立刻抢白,他几乎将宋闻的脖子钳在了臂弯里:“什么假不假的,少在这儿挑拨离间,我们情比金坚。” “是吗?”女人扫视两人,目光最后定在宋闻明显不适的表情上,“可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你们之间有感情?” 陆今安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回怼:“忘了你是盲道了?再说我们感情好不好,还得表演给你看?” “行啊,”女人从善如流地点头,语出惊人,“那你们亲一个给我看看。” “草。”陆今安气得笑了,“开会员了吗你?就想看成人频道。” “不亲也行,”女人施施然地起身,整理了一下发丝,姿态优雅地拿起自己的手包,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反正明天你二叔约了我吃饭,我倒是很久没和他老人家好好聊聊天了。” 陆今安依旧钳着宋闻的脖子:“我二叔?”他笑,“拿他压我?龚冉,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我从未小看过你,不过就是知道你最怕麻烦,不愿意应付他们罢了。”女人抬起腿,高跟鞋尖指向门口,语气轻快,“而我这次回国会停留很长时间,陆今安,以后……请多指教。” 看着女人的背影,陆今安脸上的笑容终于落了。 他的确不愿应付陆家那群魑魅魍魉,不然也不会搭上自己名声,给自己披了身gay皮,强行躺赢。 手臂又紧了紧,随即听到了宋闻低低的轻哼。 垂眸一看,才发现自己把人勒得紧了。 忽然就想到了曾经刷到过的短视频:大型啮齿类动物,水豚,一只脚卡在了石头的缝隙中,可它不挣不闹,一直静矗了几个小时,直到被饲养员发现,才成功获救。 是不舒服,但也无所谓。 忽的,陆今安心里的那点被逼迫的怒意,很奇妙的便散了些。 “你,等等。” 他出声叫住了女人。 “不就是亲一下吗?”放过宋闻的脖子,陆今安的手臂向下,慢慢搂紧了青年的腰,“你想看,我倒也无所谓。” 随即,他在那截手感不错的腰上拍了拍,“宋宋,你的……情敌,想亲眼见证一下我们的感情。” 提了一口气,男人视死如归:“来吧。” 宋闻走了几次神,完全没理清事情是如何急转直下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他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微微拉开了与陆今安的距离。 “躲什么?”陆今安将他重新箍紧,嘴唇几乎没动,从齿缝里挤出了极低的声音,“上次在楼梯间不是挺会占便宜吗?” 宋闻也压低声音:“上次……是我错了。” 女人好整以暇地转身回来,又往前走了两步。 她抱着手臂,笑意吟吟:“所以,这是亲……还是不亲啊?给我个准话。” 陆今安轻啧,强行挽尊:“还不许人家害羞一下?” 他再次把试图后退的宋闻用力搂进怀里,倾身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青年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类似情人间暧昧的低语,却说着最现实的交易: “宋宋,配合一下,亲我一口,”他顿了顿,抛出筹码,“衣服钱给你免了。” 湿热的气息钻进耳朵,像电流一样悄无声息地窜过脊椎。 宋闻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抬起眸子,看向近在咫尺的陆今安。 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望了很久,久到陆今安几乎要从那过于专注的凝视里看出几分“深情”。 然后,他才听到宋闻的声音:“造型费呢?”青年认真的讨价还价,“免吗?” “……” 陆今安只觉得一口闷气瞬间堵在了胸口。 第26章 却又没法发作,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免,都免!” 一倾身,宋闻轻轻贴了上去。 两片柔软草草一碰,甚至还未感知到温度,青年就已撤开了身体。 女人抱着手臂,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轻嗤:“就这?” 她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陆今安,有时候想想,我们其实都挺身不由己的,不是吗?” 被点到名字的男人叹了一口气,像是认命般,将宋闻又拖了回来,耳语:“你他妈现在倒是学会装正经了?上次耍流氓的劲儿呢?” 宋闻被他箍着胳膊,老老实实地回答:“陆总,我现在没喝多。” 女人的手已经压下了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陆今安“草”了一声,一手托起宋闻的下巴,嘴里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闭上眼,狠狠地亲了上去 第27章 二更】亲掌心会是什么感觉 起初,那只是一个带着蛮横力道的触碰。 双唇紧闭,甚至有些磕碰,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抗拒和勉强。 陆今安的眉头紧紧锁着,仿佛在承受着酷刑。 然而,下一刻,预想中的糟糕触感并未如期而至。 取而代之的,是细腻的柔软和微凉的润泽,像最上等的丝绒拂过,带着宋闻身上特有的、极淡的干净气息。 陆今安和宋闻不是没亲过。 楼梯间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却因为完全的被动和极度的震惊,除了给陆今安留下“被冒犯”的恼怒外,关于唇齿相交的具体滋味,他根本来不及存储任何细节。 如今…… 这清晰的、不容错辨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为之微微一颤。 陌生细微的颤栗从相贴的唇瓣窜开,竟让陆金安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瞬。 不自觉的,他微微松开了一些紧抿的唇线,试探般的加深了这个吻。 原本粗暴的力道渐渐缓和,变成了辗转、研磨。 托着宋闻下巴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对方细腻的皮肤,另一只箍在青年腰间的手,也越发收得更紧更实。 陆今安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为何要上演这出戏码? 他只是遵循着本能,追逐着唇间令人晕眩的暖意,与不可思议的柔软。 从最初的勉强,到试探,再到不由自主地沉醉,陆今安仿佛坠入一场突如其来的迷梦…… 立在一旁的女人早已放下了抱着的手臂,原本带着嘲讽和看戏的表情彻底僵在脸上,慢慢地转为难以置信的震惊。 片刻后,门锁被轻轻拧开。 女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再转身,她的脸上竟闪过一抹说不清的情绪,类似轻松。 …… 门板合拢的细微声响惊动了宋闻。 他恢复了些许清明,抬手拍了拍陆今安的肩膀,并向后撤开了一点身子,试图结束这场没了看客的假戏。 可正尝到甜头,食髓知味的陆今安哪里肯放。 察觉到宋闻的推拒,他箍在对方腰后的手臂收得更紧,原本流连在唇上的力量瞬间变得更具侵略性。 稍一用力,便抵开了宋闻因惊讶而微启的齿关。 陆今安迅速倾身而上,将宋闻所有的气息和柔软都彻底吞没,据为了己有……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呼吸枯竭,陆今安的理智才被拽回了现实。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骤然推开了宋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陆今安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般狂跳,节奏混乱得让他发慌。 他眼神闪烁,根本不敢去看宋闻,手下意识地摸起茶几上的烟盒,抖出了一根香烟,仓皇地咬进嘴里。 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发颤,拨弄了好几下打火机,火苗明明灭灭,就是点不燃烟丝。 几乎要烦躁地骂出声时,旁边安静地伸过来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手中的打火机。 啪,一声轻响。 一簇稳定而明亮的火苗稳稳地递到了他的唇边,恰到好处的距离,连火苗跳跃的位置都显得格外体贴。 陆今安下意识地偏头凑近点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只手看向旁边的宋闻。 青年除了唇瓣略有红肿,脸颊泛着未褪尽的薄红外,神色竟与平日别无二致。 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在迷乱过后,迅速归于了平静,仿佛刚刚失控的深吻从未发生过一样。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窜起,瞬间烧掉了陆今安刚才那点不知所措的慌乱。 就着那火点燃了香烟,他深吸一口,随即对着宋闻吐出一口薄薄的烟圈:“占了我的便宜,还他妈能这么心安理得?” 面对陆今安倒打一耙的无理取闹,宋闻只是平静扇了扇面前的烟雾。 “要烟灰缸吗?”他轻咳着问。 “草。”陆今安叼着烟笑了,他忽然伸手拿起一瓶桌上的用于招待客人的矿泉水,慢慢地拧开瓶盖,当着宋闻的面,漱了口。 漱口水被吐进旁边的垃圾桶后,陆今安终于如愿地在宋闻的脸上看到了淡淡的尴尬和难堪。 心情好了不少,他咬着烟蒂,下巴朝精心布置的神龛懒懒一挑,吩咐道:“去,给财神爷和关二爷上柱香。” 宋闻向来听话,没问缘由便起身走向神龛。 他抽出三支长香,点燃,轻烟袅袅升起。 刚要插入香炉,却被陆今安劫了去。 他斜叼着烟,眯起眼将三支长香举到额前,对着关公像恭恭敬敬鞠了三躬,含混不清地念叨:“抱歉二爷,污了您的眼。刚才那档子事……您就当没看见,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说完把香插进香炉,转头又看向财神爷。 宋闻只好拖着步子挪到另一处佛龛,依样画葫芦地点香、鞠躬。 陆今安倚在办公桌的桌角,在烟雾缭绕中盯着宋闻的侧脸,突然翻起了旧账:“火车不是八点就到站了吗?刚刚你怎么来的那么晚?” 宋闻将落在指尖的一点香灰轻轻搓散:“送朋友的妈妈去了医院。” “朋友?”陆今安挑眉,“什么朋友?” “那个往张启东鞋里撒图钉的女孩。” 陆今安摘了嘴里的烟,有些诧异:“她也来烟城了?” 宋闻点点头,用了女孩在火车上的原话:“她真有个生病的妈妈。” 陆今安沉默了片刻,然后向办公桌上的水晶烟灰缸偏了下头。 宋闻已经习惯了他随时随地摆谱的做派,没什么犹豫便走上前,拿起那只分量不轻的烟灰缸,稳稳地托到了陆今安面前。 陆今安弹了弹烟灰,垂眸瞧着眼前低眉顺目的青年,烟雾轻腾,模糊了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一种近乎“大发慈悲”的口吻说道:“余助理,除了之前答应免掉的衣服和置装费,你还有什么想要的?说吧。” 闻言,宋闻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讶。 可转念一想,以陆今安的为人,这突如其来的“慷慨”背后,大概率藏着什么新的陷阱。 “为什么?”他问。 陆今安有些臊得慌,眼神飘忽地看向别处。 他夹着烟的手指虚虚的指了一下宋闻的嘴唇,声音含混不清:“……破了。” 宋闻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唇,果然感受到一丝细微却清晰的痛感。 是陆今安咬的。 面对陆今安罕见的良心,宋闻有些不习惯,可下一刻就听到男人接着说道:“以后自己注意点,别下那么狠的口。食堂猪肉管够,用不着煮豆燃豆萁,相煎何太急。” 颠倒是非的垃圾话听在宋闻耳中如同一段扰人的乱码。 他没有反驳,只是伸出手,轻轻拉住了陆今安夹着烟的手腕。 指尖触及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引着那手,将香烟上积攒的烟灰,稳稳地磕进了自己一直捧着的烟灰缸里。 短暂而无声的互动中,他抬起眼,看向陆今安:“我不要东西,可以要一个承诺吗?” 宋闻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陆今安立刻戒心大起,抽回手,随口就是渣男语录:“一个吻而已,我他妈是不会对你负责的,少得寸进尺。” “不是这个。”宋闻放下烟灰缸,转而用那只手,轻轻抹去了陆今安刚刚漱口时留在唇边的水渍。 腕间的热意转移到了唇角,陆今安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节奏,下意识地顺着宋闻的话问:“……什么承诺?” 宋闻看着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以后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痛苦的事,”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恰当的词语,“能稍稍原谅我一下吗?” 说实话,听到是这个,陆今安松了一口气,转而嗤笑:“小余,你天天都在让我痛苦,我他妈能原谅过来吗?” 宋闻倒也没有十分执着,闻言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不原谅……也行。” 第27章 陆今安最见不得宋闻这副看似顺从,实则拒人千里的样子。 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他把还剩半截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没好气地说:“行行行,老子答应你。” “真的?”宋闻抬起眸子,“是不是应该留个凭证?” 那一刻,陆今安似乎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光亮。 他上下打量了青年半晌,才嫌弃地拽住了一片旧衬衫,将人扯到了办公桌后。 一屁股沉进老板椅,陆今安弯腰在桌底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按了一下,弹出暗格,又从其中取出了一只小巧的钥匙。 接着,他用钥匙打开了办公桌下方上了锁的抽屉,在里面摸索片刻,取出一只触手冰凉的个人名章 印章红色的印泥里,反复按压了几下。 然后,陆今安一把拉过宋闻垂在身侧的手,将名章力地、端正地盖在了宋闻的掌心。 陆今安印。 四个字赫然烙印在白皙的掌心,色泽浓烈,边缘清晰,像一个突兀又郑重的标记,在阳光下甚至有些刺眼。 宋闻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那抹红色随之起伏,衬得掌心的皮肤看起来更加瓷腻。 陆今安脑子里不合时宜地窜过一个念头:这掌心亲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一时而起的想法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后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几乎是狼狈地甩开了这个荒谬的臆想。 他一把拖过烟灰缸,从里面捏起那截刚刚被按灭,还带着余温的烟蒂,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宋闻那只刚刚盖好章手里。 “凭证给你了。”陆今安让他握紧那截烟蒂,“现在,垃圾和你,一起离开我的办公室。” 第28章 做个局,让奸细露出马脚 陆今安一上午的心思都有些发飘。 文件摊在桌上,却半点未能入眼。 指尖总是不自觉的去触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柔软微凉的触感。 他甚至鬼使神差地从抽屉深处翻出个落灰的小镜子。 对着镜子扒拉自己的嘴唇,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刚才的触感清晰得不像话。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双唇相贴的瞬间,宋闻近在咫尺的,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那生涩却意外诱人的回应…… 耳朵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烫。 猛然惊觉自己又在胡思乱想,陆今安像是被烫到似的骤然丢开了镜子。 “陆今安你是不是有病?”骂了句自己,把镜子胡乱塞进抽屉,他窜到了角落的佛龛前。 几乎是带着一种赎罪般的心理,陆今安又给关二爷和财神爷各敬了三炷香。 香盒是晨起刚拆的包装,如今已经空了大半。 长烟袅袅,灌满了整个房间,一时狼烟地洞,无一死角。 弥漫的烟雾后,一早就吃了三顿饱饭的两位神仙,似乎带上了几分被熏出来的愁容。 …… 临近午休,卫生间里的闲聊声飘进隔间。 “一会儿一起食堂?” “不了,我正减脂呢。”洗手台传来哗哗的水声,“刚刚嘴馋,没忍住吃了几块宋闻出差带回来的桂花米糕,又甜又糯,吃得我罪恶感都出来了,午餐就算了吧。” 另一人随口接道:“宋闻这回出差心思挺细啊,给贺秘书带了治腰肌劳损的膏药,还给行政那几个小姑娘带了丰楠市的特色桐叶书签,压得平平整整,还有清香。没想到他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人情世故这方面还挺有一套。” “哎,话不能这么说,人家也是好心,记挂着同事,说成人情世故未免就太俗了……” 吱呀一声,隔间的门被人推开,陆今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个职员瞬间噤声,脊背绷直,忙不迭地恭敬道:“陆总!” 陆今安勉强提起了一点笑容,低低“嗯”了一声,走到洗手台前拧开了水龙头。 背后议论人非的两人心中犯怵。 陆今安上任一年多来,倒算不上凶神恶煞。 相反,他面上总是挂笑,看着随和,不摆架子,甚至有胆子大的员工,还能跟他开上几句玩笑。 可时间愈久、接触愈深,愈能察觉出这份“笑面”之下的厉害。 他能与你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温和到让人模糊了上下级的界限,甚至叫人小看了他的权威与实力。 然而一旦触及关键,若有人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或踩到底线,他那些挂着笑的,毫不留情的雷霆手段,也会让人瞬间清醒、并且记忆深刻到头皮发麻。 因此,即使此刻陆今安看起来心情似乎……还行,两人也几乎是踮着脚溜出了卫生间。 …… 镜子里的人慢慢落了唇角。 哗哗的水流声中,陆今安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隐隐透出点不爽的脸,原本想来卫生间用大镜子再端详一下嘴唇的念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刚才听到的话。 桂花米糕?治腰的膏药?桐叶书签? “草。” 穷得只能让他这个总经理挤16小时硬座、吃路边摊、住160块一晚廉价宾馆的人,倒他妈有钱给别人买这些花里胡哨的礼物? 还雨露均沾? 水柱猛地断了,卫生间恢复安静。 陆今安抽出一张擦手纸,用力搓了一把嘴唇,然后将揉成一团的纸巾狠狠砸进了垃圾桶。 …… 从卫生间出来,办公区已经空了大半。 陆今安特意瞄了一眼宋闻最靠角落的办公桌,空的。 椅子倒是摆的整整齐齐,椅背上没搭外套,桌面干净规整,连鼠标都归位到了键盘的右侧。 “一棒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吃饭倒是积极。” 心里酸溜溜的火气还没下去,陆今安索性收回目光,径直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刚到门口,便被贺思翰拦了下来。 他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见陆今安过来,连忙迎递上了手里捏着的单据。 “陆总,这份差旅报销单财务部已经审核通过了,需要您最后签个字。” 陆今安倒是和颜悦色,睨着自己的秘书笑意盈盈:“以后打扫卫生的那几个阿姨请假,也把申请单递到我这儿来吧,我空闲得很,签签请假条也当练字了。” 贺思翰哽了一下,瞬间了然自家老板这是又在闹脾气了。 他压低声音提醒:“是您上次亲自交代的,宋闻的一切费用单据,无论金额大小,都必须经您过目签字。如果陆总您觉得没必要再费这份心,那我就直接让财务走正常报销流程了。” “等等。”陆今安原本要推开办公室门的手又收了回来,终于接过了那张报销单。 垂眸一看,视线落在那些密密麻麻却数额小得可怜的项目上。 慢车硬座、廉价宾馆、公交地铁、街边大排档…… 掐头去尾也有两整天的差旅,交通住宿、吃喝拉撒,加在一起,竟然只花了1032块。 就给我花了这么点钱。 心里的火气又窜了一截,陆今安烦躁地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贺思翰伶俐,打火机一按,马上送上火苗。 却被陆今安躲了。 “我自己来。”他说。 接过火机点了烟,陆今安的目光有意一扫,落在贺思翰办公桌上那两盒格外扎眼的膏药上。 香烟虚虚一指,声音听不出情绪:“宋闻送你的?” 贺思翰心里“咯噔”一下,微微挪动脚步,试图挡住膏药。 他没想到陆今安连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都会知晓,心下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把东西收进抽屉。 “是他从丰楠市给我带回来的,说是对腰肌劳损有点效果。” 陆今安扬起笑脸:“两盒膏药就把贺秘书收买了?” “怎么可能。”贺思翰马上表明了立场。 陆今安抖了抖手里的报销单:“这么上心,连午饭都不吃,特意在这儿等着让我签这份单子?” 贺思翰打了个磕巴:“不是……陆总,我本来是想来请示您中午用什么餐,顺手就带上了这份单子。” 陆今安叼着烟轻“啧”,语中有显而易见的恨铁不成钢:“腰不舒服不知道直接和我说?不就是膏药吗?用得着宋闻给你带?” 说着,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齐鹏的电话。 电话刚刚被接通,没什么铺垫,陆今安直奔主题:“老齐,丰楠市是不是有个‘济世堂’的百年中药馆?对,就他家,马上帮我去买一百盒他们治腰伤的膏药,空运过来。” 电话那头不知问了句什么,陆今安笑着回:“不是我用,是我秘书,腰不好,我这个当领导的,当然得关心关心下属的身体健康。”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荒谬的自得,“好领导?那是自然,还用得着你来表扬我?” 话音未落,根本不给对方再开口的机会,陆今安转手就掐断了电话。 第28章 将手机塞回口袋,他用手指点了点桌上那两盒膏药:“以后用我给你买的。” 贺思翰张了张嘴,最终只低声道:“好,谢谢陆总关心。” 他迟疑地指了指还被陆今安捏在手里的票据,“那……这份报销单?” 陆今安垂眸,视线再次落在那刺眼的“1032”上,又抬眼扫过不远处办公区某张桌子上摆着的桂花糕。 而后他极轻地嗤笑一声:“先压着吧。” “这……不太好吧?”贺思翰硬着头皮说道,“小宋他看起来也不像宽裕的样子,这钱对他可能……” 陆今安心里有些别扭,宋闻那个榆木疙瘩似乎就是有本事让很多人慢慢喜欢上他。 “喜欢”两个字从脑海里一蹦出来,衔着烟的男人更不痛快了。 他朝着贺思翰逼近了一步。 烟雾模糊了他脸上那点似是而非的笑意,却让目光显得更加锐利迫人:“怎么,替他说话?” 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贺秘书,你是不是忘了他到底是谁送来的?我那位好二叔,陆健。忘了你曾经叫他什么了?那我提醒你一下,奸细。” 说完,陆今安举起手里的报销单,指尖弹了弹纸面,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随意:“让宋闻自己来找我报销,还有,以后我的午餐也交给他负责,每天按点送到办公室来。” 随后又问:“宋闻每天中午都在食堂吃饭?” 贺思翰被问得一愣。 这段时间,宋闻客气周到、温和有礼,几乎让他忘了,这人是陆健派来的眼线。 如今被陆今安突然一提,他才惊觉自己刚才竟下意识替宋闻说了话。 思及此,后颈微微一凉。 他立即敛神,低声应道:“是,他中午一般都在食堂。” 陆今安闻言,随即将香烟摁灭在附近的烟灰缸里。 他理了理西装袖口,语气一本正经:“我也该偶尔去关心一下员工的伙食,做做调研,就今天吧,我去检查检查。” …… 陆今安走进食堂,原本喧闹的空间瞬间安静了几分。 有人立刻让出了位置:“陆总来了?快坐这儿。” 陆今安笑着致谢,只添了张凳子坐下。 他的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了角落里的那张餐桌上。 那张桌子被围得热闹,宋闻坐在其中,额发厚重,黑框眼镜,不算显眼。 他的人缘似乎不错,看起来与身旁围坐的男男女女并不生疏,甚至当某个馋嘴的小年轻笑着伸过筷子,试图从他餐盘里夹走一块红烧肉时,他也并未阻拦,默许了这份不见外的亲昵。 哼。 目光这头的陆今安拿起筷子,在碗底不轻不重地一墩,心里莫名有些不快。 却一转头,牵起唇角,笑着与被他一筷子吓得僵硬的员工客套:“别停啊,多吃点,不要拘谨。” 目光不受控制的又转过去,陆今安看到宋闻在笑。 许是同桌的人说了什么趣事,他微微侧头,唇角弯起一个清晰而柔软的弧度,眼中盛着浅浅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松弛又明亮。 陆今安远远瞧着,将嘴里的瓜片嚼得稀烂。 他下意识回想,似乎宋闻从未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对着自己时,要么平静,要么顺从,最多也就是偶尔被惹毛时的那点强压着的不满,何曾有过这样……柔软好看的模样? 那点不痛快越积越重,陆今安用筷子将餐盘中的瓜片捣了几下。 特意赶来站在他身旁的餐厅经理,心里咯噔了一下,掏出手机给大厨发微信:永久性剔除瓜片炒蛋这道菜。 压了压心中的烦躁,再抬眼,却发现角落的那张桌子旁已经不见了宋闻的身影。 目光迅速扫过整个食堂,在进货口的特殊通道,陆今安恰好捕捉到一片略显清瘦的背影。 此时,正跟着一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窈窕身影,走进了通道入口。 红色高跟鞋? 陆今安缓缓蹙起了眉头,这个标志性的装扮,让他立即想起自己二叔陆健身边那个最得力的女秘书。 “进货口的通道连着哪里?”陆今安仰头笑着问身旁的餐厅经理。 经理一怔,随即回答:“连着大型货梯,可这个点货梯已经停了,还有就是连着防火通道,从防火门进去就是主楼的楼梯间。” 陆今安点点头,从容起身,笑着道歉:“忘了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能陪各位用餐了,抱歉。” 走出食堂,他径直走向电梯,按了上行两层的按钮。 片刻后,电梯到达,陆今安放轻了脚步,顺着走廊向右缓行十余步,轻轻推开了厚重的防火门。 门后便是楼梯间。 脚步放得更轻,陆今安走到楼梯扶手边,微微向下探身。 两层之下的楼梯拐角处,光线不算明亮,却足以让他看清下面的情形。 那个穿着红色高跟鞋,身段窈窕的女人,正是陆健的女秘书。 此时他正拉着对面年轻人的指尖,目光落在摊平的掌心上:“所以说,你知道陆今安的私人名章放哪里?” 见对面的青年迟迟没有应声,她松开了手,任凭那只扣着红色名章手缓缓滑落:“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听清楚,听明白了吗?” 直到这时,一直沉默的青年才终于抬起了低垂的眼帘,目光平静地看向面前的女人。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一个简单至极的字,稳稳地砸进寂静的楼梯间里。 “嗯。” 仅仅一个字的回答,清晰地传入了陆今安的耳中,刺破了他最后一丝的幻想。 唇齿轻轻一动,吐出了无声的两个字:“……宋闻。” …… 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陆今安悄无声息地直起身体。 防火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楼下令人心头发沉的画面。 他站在空旷的走廊里,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映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静矗良久,他终于解锁屏幕,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给了贺思翰: “做个局,是该让奸细露出马脚了。” 第29章 摸摸…腹肌 贺思翰将一份厚重的项目计划书放在陆今安的办公桌上。 “陆总,这是您让我找来的《月湖区综合商业体开发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 站在办公桌前的身子微倾,他的声音忽然压低,“我们是要用这个项目来钓鱼吗?” 陆今安深陷在宽大的老板椅中,闻言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说说看,这个项目,你了解多少?” 贺思翰思索片刻,缓缓开口:“表面上看,收购月湖区废弃的‘星光游乐园’及其周边地块,改造为新型购物公园,在区位和概念上都很有吸引力,给出的财务预测也相当漂亮。” 话锋一转,他的语气凝重了几分:“但是,您通过特殊渠道了解到了一些未经公开披露的关键信息,比如市政规划中的地铁7号线,原定从这块地的东侧边缘经过,但现在因地质勘测发现了问题,极有可能改道北移,这就意味着这块地宣称的‘双地铁’这个核心卖点将彻底消失。” 贺思翰上前一步,将项目报告书翻到最后一页,手指落在审批意见栏里的那几个字上。 不予立项。 “也就是说,”他抬起头,“在外界看来,这个项目只是暂时搁置评估,他们不知道,我们实际上早已做出了否决的决定。” 陆今安的手指缓缓刮过项目报告书厚重的书页边缘:“这么‘好’的项目,诱惑也足够大,正好,就用这个它,来引蛇出洞吧。” “引……哪条蛇?” “我那位好二叔,”陆今安轻笑,“不是一直觊觎我这个位子吗?他要是知道我看中了这块肥肉,一定会觉得其中有利可图,迫不及待地想抢过去,或者至少给我使点绊子。他别的本事或许稀松平常,但抢我生意、敲我竹杠这方面,向来是不遗余力的。” 贺思翰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名字:“那……宋闻?” 听到这个两个字,陆今安眉间微微一蹙。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一旁的神龛前,抽香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表情。 “我会避开所有耳目,”陆今安的声音在烟雾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又带着清晰的算计,“偷偷去实地考察这个‘极具前景’的项目。这件事,明面上只有你知、我知。” 他顿了顿,测过脸,看向贺思翰:“但我的私人助理会‘意外’地获知一些蛛丝马迹。你说,如果不久之后,我二叔那边对这个项目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甚至开始有所动作,那这个暗中传递消息的人,身份是不是就不言而喻了?” 腰上还贴着宋闻从丰楠市带回来的膏药的贺思翰,闻言沉默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第29章 陆今安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迟疑,持着长香,语中暗藏杀机:“那块地本身就是个巨坑,华业置地那边急着卖地,无非是想在消息放出来前尽快找个冤大头脱手,减少损失。如果我的运气再好一点……” 他望着关二爷冷峻肃穆的神情,浅笑道:“如果我二叔真的不惜代价,动用他名下的公司,半路杀出来截了我的胡,成功把那块‘宝地’收入了囊中……” 长香过头,他对着关二爷躬身一拜:“到时候,等相关信息披露后,那他花大价钱买下的,不就是个烫手山芋?” 再拜:“既能揪出内鬼,又能重创对手。” 脸上最后一丝情绪也收敛殆尽,只剩下算计和决绝。 三拜:“一举两得。” 长香插入香炉,青烟缭绕中,他轻声自语,仿佛在问佛龛中的神君,又像是在问自己:“何乐而不为?” 贺思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的疑虑说出了口:“陆总,我总觉得,宋闻他……不太像奸细。” 陆今安背身而立,闻言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缓缓转过身,走到沙发旁坐下,伸手拖过茶几上的紫砂茶壶,慢条斯理地往杯子里注水。 潺潺的水声中,他头也不抬地问:“那你说,什么样的才像?” 贺思翰被问得一怔,犹豫着回答:“应该……更精明一点。” 陆今安轻嗤,脊背向后沉入柔软的沙发中。 他身侧的空位,绒布表面还残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凹陷,那是昨天宋闻坐过的位置。 陆今安的手掌无意识地在身侧的植绒面料上缓缓摩挲,感受着细微的触感。 “精明挂相的,”他开口,“骗得过贺秘你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自言自语:“也骗不过我。” 端起茶杯,陆今安浅浅地呷了一口,待唇齿间灌满了茶香,才扬声道:“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贺思翰点了点头:“明白。” …… 中午,宋闻掐着时间,按照陆今安最新下达的指示,敲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他看起来有点着急,语速都比平日快了不少:“陆总,您午餐打算怎么解决?” 陆今安坐在办公桌后,慢条斯理地旋上了钢笔的笔帽。 “还不饿。”他答。 宋闻立刻接话:“那我先去食堂吃个饭,吃完马上回来给您去买饭,您想好吃什么随时微……” “站住。”陆今安打断他,声音不高,却霸道,“急什么?”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自己脚边的地毯上一落,那个位置,通常是他示意宋闻近前听话的地方。 宋闻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脚步踌躇着没动。 直到“余助理”三个字入耳,他才不情不愿地挪到陆今安身边,微微俯身,小声说道:“去晚了,食堂的红烧肉就该抢不到了。” “爱吃红烧肉?”陆今安像个关心下属的领导,笑意盈盈地问道。 宋闻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轻轻点了下头。 陆今安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期待,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天中午的画面。 那个坐在宋闻身边的青年,笑嘻嘻地从他的餐盘里夹走了一大块油亮亮的红烧肉。 心头那点莫名的不爽又冒了出来。 二话不说,陆今安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直接拨给了贺思翰:“告诉食堂负责人,以后少做又油又腻的红烧肉,让员工多吃点健康的东西。” 话音未落,电话已经利落地挂断了,陆今安看向身边微怔的宋闻,给出了最终指示:“今天你跟着我吃。” 他摸出烟,琢磨了一下,“就吃轻食吧,沙拉。” 下一刻,一簇火苗稳稳地送到面前,宋闻凑近,在火光那头平静地问道:“陆今安,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陆今安轻咳一声,摘了烟:“你叫我什么?” “陆总。”宋闻乖巧的改口,重复了一遍问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小余,怎么就好心当成驴肝肺呢?”陆今安用空着的那只手在宋闻腰上掏了一把,缩回手时搓着指尖,违心地批评,“一摸一把肉,还要吃同类?” 宋闻被陆今安的话带偏,下意识碰了碰自己刚才被偷袭的侧腰,发现男人在胡扯后,极轻地嘟囔了一句:“你才一模一把……” “你说什么?”陆今安没听清,往前倾了倾身子。 宋闻立刻摇了摇头,后退一步,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没什么,陆总,我这就去给您买午餐。” “不急。” 陆今安从椅子上站起身,眼珠子一转,捂住了自己的后腰。 尚未点燃的烟被他随意一扔,忙不迭的“哎呦”了一声。 宋闻果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沉默地看着造型奇特的男人。 陆今安演得更加卖力,甚至跛行了几步,语中带着刻意的痛苦和虚弱:“没事,就是腰突然有点疼。” 本想着会不会讨来一盒膏药,最起码也是几句虚伪的关切,可没想到,他却在宋闻眼里,捕捉到了淡淡的……嫌弃? 陆今安看着宋闻的目光从他的腰上向下滑,最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某个尴尬的位置。 后脊梁一凉,他瞬间明白了对方“嫌弃”眼神里的潜台词。 “我没有……没有那方面的问题,我是真的……”陆今安急着辩解,断断续续的话在嘴里乱转。 宋闻善解人意,送来了一个“理解”的眼神。 无声的回应比直接嘲讽更让人气急败坏。 陆今安猛地伸手,一把将宋闻薅到身边:“我这腰,”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强调,“就是坐那十六个小时的慢车硬座给坐废的,这全是你的罪过!” 他不由分说地把人按在老板椅扶手上,自己则半靠半趴着宽大的桌沿,扭过头命令道:“你惹的祸,你来负责,给我揉揉。” …… 宋闻的手顿了顿,似乎没料到陆今安会提出这种要求。 他看着趴在桌沿,一副“我很脆弱需要负责”模样的陆总经理,沉默了两秒。 又娇又可爱,宋闻心里缓缓趟过热流。 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掌心隔着那层昂贵的衬衫布料,轻轻按上了陆今安的后腰。 指尖落下的瞬间,传递来的触感让宋闻的心跳漏了一拍。 掌下并非柔软的松懈,而是触手可及的力量感与饱满的肌理。腰脊线条流畅结实,肌肉紧绷,蕴藏着蓄势待发的劲道,甚至能隐约感受到皮肉之下骨骼硬朗的轮廓,带着一种属于男性的、蓬勃的热度,透过微凉的布料,熨帖着宋闻的掌心。 宋闻的动作原本就带着几分生疏,此刻更是明显的顿了一下。 他努力维持着不轻不重的力道,试图专注于揉开越来越僵硬的肌肉。 可掌下的触感太具体,太鲜活,每一次按压,都能感受到那具身体下意识的微颤和潜藏的力量。 一股陌生的,细微的热意悄然爬上耳根。 宋闻的脑中,不受控制地想到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正是如此,他才忽略了陆今安越来越僵硬的肌肉,与愈发粗重的呼吸。 手指无意识地顺着紧实的腰线缓缓向前,带着连宋闻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探向壁垒分明的腹部。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禁区边缘的刹那,一只滚烫的手猛地扣住了宋闻的手腕。 一切动作骤然停止。 宋闻猝不及防地抬头,正撞入陆今安猛然转过来的视线中。 两人对视,灼热的呼吸绞缠在咫尺之间。 陆今安的眼眸深得吓人,里面翻滚着某种被强行压抑的暗流,平日里那点戏谑慵懒都荡然无存,只剩下让人畏惧的危险气息。 宋闻的手腕被攥得生疼,但更让他心悸的是被当场抓包的无措,以及一丝被勾起的……悸动。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阳光中的尘埃轻轻跳动,像时间滑过的样子。 良久,陆今安突然逼近,只隔着一线之距,嘴唇几乎贴上宋闻温热的柔软。 而后,他慢慢地、温柔地伸手插入宋闻的发间,用力向后一拽…… 第30章 宋闻:“……” 头发被手指绞紧,宋闻被迫仰起了脸,这个姿势让他完全处于陆今安的掌控之下。 距离太近了,陆今安急促的呼吸扑在脸上,连他胸膛起伏时的重量都似有若无地压了过来,裹得宋闻心跳慢了半拍。 掌控着一切的男人慢慢倾身,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暧昧,又或杀意,仿佛下一秒不是亲吻就是撕咬。 “陆……” 含在口中的话音儿忽然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截断。 没等室内有回应,门轴一转,贺思翰按照事先约定的剧情推门而入:“陆总,项目……” 第30章 声音戛然而止。 向来以严谨、妥帖著称的贺秘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 他的眼前,陆今安正攥着宋闻头发,两人几乎唇齿相抵,姿势亲昵,衣衫不整! 手中的计划书下滑了半寸,贺思翰用力咽了一口口水。 陆今安猛然回神,臊得没处搁脸。 只能从牙缝挤出一句:“出去,关门,计时十秒再进来!” 贺思翰如梦初醒,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了出去。 门板将合未合,他用手指一抵,留了条门缝,鬼使神差地把耳朵贴了上去。 恰巧陆今安凉飕飕的声音隔门而出:“好摸吗?嗯?谁准你乱摸的?记不记得我说过……” “记得。”随后是宋闻低哑平静的回答,似乎认命一般,“你说……会弄死我,我也说过,行。” 这话过后,室内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 贺思翰实在按捺不住该死的好奇心,偷偷将半只眼睛凑近了门缝。 细瘦的门缝中,陆今安侧着脸,表情混合着恼怒、尴尬,以及某种无可奈何的憋屈。 他似乎对宋闻有些没辙,却又不想就这么轻易咽下这口气。 最终,拽着宋闻头发的那只手用了用力,然后陆今安猛地将人从身边推开。 他转回脸,对着门,发泄怒意:“十秒了,还不滚进来!” 贺思翰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推门而入。 他没敢看陆今安此刻难看的脸色,低着头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计划书放在了桌面上,背诵课文似的,说着台词:“陆总,是关于……城西那个项目的初步评估报告,需要您过目。” 他刻意含糊了项目名称,但语气里的郑重其事却表现得十分到位。 “嗯,”陆今安像是才想起来,“那边确实得抓紧去看看实际情况了,你安排一下时间。” “初步定在下周三如何?那天您日程相对宽松,也方便……低调出行。” 贺思翰配合着打哑谜,既没说具体地点,也没提项目内容,但却“低调出行”四个字咬得极重。 “可以。”陆今安用眼角瞄了一眼站在旁边仍红着耳朵的宋闻,“相关资料都准备好了?” “核心资料都在这里了。”贺思翰也瞄了一眼,补充道,“这份材料涉及商业机密,您过目后最好还是及时收到机要文件柜里。” “知道了。”陆今安挥了挥手。 任务完成,贺思翰如蒙大赦一般迅速退出了办公室,临了又扒了一眼门缝,见室内两人久久未动,没什么看头,才直起脊背,转身轻关门板,又成了那位八方不动的贺秘。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两人。 陆今安坐着问:“错了吗?” 宋闻规规矩矩地站着答:“嗯。” “那就好好反省。”男人起身,走向门边,“我去趟洗手间。” 门轻轻合上。 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宋闻,和那份放在办公桌上的机要文件。 …… 洗手间在左,陆今安却向右拐进了一个小露台。 靠在冰凉的栏杆上,他向一个正在这里偷偷抽烟的员工要了根烟。 对方递过来就匆匆溜走,不过点个烟的功夫,这处露台便只剩下陆今安一人。 衔着烟送出目光,看到却是另一幢钢筋水泥的建筑,离得极近,遮天蔽日,没有丝毫风景而言。 陆今安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却并没有带来预期的平静。 他沉默地靠着栏杆,看着眼前灰白色的建筑,素日里脸上挂着的笑意,掩在了楼体压下的阴影中。 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随着夏风簌簌而落。 陆今安垂眸,看见烟灰沾脏了鞋面。 他忽然想到了宋闻的那张脸,干净得近乎透亮,看着懵懂纯洁,却不知那副皮囊底下,藏着怎样肮脏的灵魂。 心情愈发烦躁。他掐灭了烟,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无需整理的衣领,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的景象和陆今安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 宋闻站姿依旧,桌面上的文件看起来也纹丝未动。 听到开门声,宋闻投来了热切的目光,声音听起来都比平时软了几分:“陆总,您回来了。” 陆今安脚下一顿,看惯了宋闻的死鱼脸,他竟然有些招架不住青年此时的这份热情。 骨头有点犯酥,陆今安站在门边等着“奸细”的花招。 “咱们中午……还吃吗?”宋闻的声音听起来像讨好,“午休时间都快过了。” “草。” 陆今安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酥了骨头重新恢复坚硬:“吃。” 他走过去,拿起那份文件,转身打开了机要文件柜:“健康饮食,每个人……半份沙拉吧。” 柜子一关,上了锁。 宋闻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拿出手机,将屏幕转向陆今安。 对面不耐烦:“这是干什么?” “收款码。”宋闻解释道,“报销流程太慢,还是一账一结吧。” …… 烈日悬空,车窗外一片刺眼的白。 贺思翰瞄了一眼路边打卷的树叶,忍不住回头对后排闭目养神的陆今安说道:“陆总,这鬼天气都四十度了,您真要亲自去踏勘场地吗?” 陆今安抬了抬眼皮,斜了一眼窗外:“做戏不做全套,怎么骗得过精明的看客?” 下一刻,他就被窗外的阳光晃了眼,上下眼皮快速地眨了几下:“从公司出来的时候,你按计划‘暗示’宋闻了没有?” “暗示了,”贺思翰回忆着不久前的场景,“我假装不小心说漏了嘴,提了句您下午要来城西看大项目……” “他什么反应?” “他就抬眼看了一下我,然后说了句……‘哦’。” “哦?”陆今安嗤笑一声,“也对,他演技那么精湛,怎么会轻易露馅?” 男人推开车门,留下一句:“那我也得做个敬业的好演员才行。” …… 烈日当空,废弃的游乐园热得像口滚烫的铁锅。 气温早已突破了40度,连风都是烫的,吹在身上,像挨着一块温热的铁板。 陆今安依旧西装笔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破旧不堪的甬道上。废弃的游乐设施沉默地矗立在四周,油漆剥落,锈迹斑斑,如同巨兽风化的骸骨。 足足转悠了快一个钟头,他终于顶不住,猫腰钻到旋转飞椅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里。 定制西服,面料挺括却不透气。汗水早已浸透后背,领口黏在发红的脖颈上,一动就磨得又闷又痒,连呼吸都带着热气往肺里灌。 陆今安扯了扯领口,喘着气问:“还有多远能转完这一圈?” 贺思翰也好不到哪里去,浅色衬衫汗渍明显,他不断地用手扇着风,但那点微弱的气流根本驱不散周身滚烫的热浪。 他抻着脖子往远处望了望:“我小时候来过这儿玩,估计还得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能绕回去。” “草,”陆今安舔了舔干得发白的嘴唇,问道:“带水了吗?” 贺思翰一懵,随即慌神:“我回车上拿!” “省省吧,”陆今安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等你回来我都可以直接当标本了。” 他认命地站起来,“接着走。” “不再歇会儿了?”贺思翰也觉得嗓子冒烟。 “歇什么?”陆今安左右一瞟,“说不定现在正有人拿着长焦镜头对着我们呢。” 说着,他很刻意地理了理头发,抹了把汗,努力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造型不能垮,上镜才好看。” 贺思翰一听,下意识地也挺直了几乎被热浪压弯的脊背,脚步尽量利落地跟着陆今安走出了那片短暂的阴影。 “项目地图带了吗?”陆今安又问。 贺思翰脸上再次露出窘迫:“……没带,我以为就是走个过场。” 陆今安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只公文包上:“纸总有吧?” “有做记录用的空白纸。” “行,拿出来。” 贺思翰一边递纸一边好奇:“陆总,您这是要……?” 陆今安大手往纸上一按,语气牛逼哄哄:“假装我们有图,指点江山!” 于是,随后的几十分钟,两人顶着能把人烤化的烈日,手里拿着张毫无意义的白纸,对着周围废墟和空地,一本正经地边走边指指点点。 “你看那里,以后就可以规划成主入口广场。” 贺思翰一边抹汗,一边配合地在本子上记录,他压低了声音:“陆总,长焦拍不到纸上没字吗?” 陆今安一脸笃定:“偷拍而已,能有多清楚。” 贺思翰立刻会意,用笔一指,提高声调:“陆总,那片区域很适合改建成仓储库房。” …… 晚上八点半,正在公园下棋的宋闻接到了陆今安的电话。 第31章 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下意识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又确认了一遍屏幕上的名字:“陆总,您的嗓子……?” 电话里传来嘶哑低沉的声音:“宋闻,我好像中暑了,送点药来我家。” 宋闻:“……” 第31章 想死,就唱出来 宋闻按响门铃时,手里提溜着一个塑料袋。 门打开,宋闻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陆今安虚弱地倚着玄关柜,头发湿漉漉的,从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深色的真丝睡袍上,晕开了小小的湿痕。 只是…… 眼前的人与平时冷白矜贵的模样判若两人,原本白皙的皮肤晒得黑红不均,像是被热火烤过又忘了翻面的虾子,透着三分熟过头的焦脆感。 宋闻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陆今安嗓子正疼,见宋闻的反应,无端起了脾气。 他双手环胸:“缩回去干嘛?壳里舒服?还是拼夕夕一刀砍到头了?” 宋闻只好再次迈进房门,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玄关上,换鞋前又觑了一眼陆今安:“陆总,您怎么晒得这么黑?” 陆今安闻言,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触感粗糙,还有点刺痛。 心情顿时更差了。要不是为了揪出这个小奸细的马脚,他至于顶着四十多度高温去演这出苦肉计? 又猛地想起之前宋闻说过那句“看着这张脸就能做个美梦”,反观他如今的反应,自己分明是被嫌弃了! 越想越气,陆今安汲着拖鞋走进客厅,往沙发一坐,摆起老板架子:“你是我的私人助理,岗位说明书上的内容看了吗?你有责任照顾我的日常起居,满足我的任何需要,现在过来,把药给我冲好。” 宋闻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晒伤而显得有点滑稽,还蛮不讲理的男人,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我需要一点热水来冲药。” 陆今安头一偏,示意方向:“厨房有,自己弄。” 陆今安位于城市中心地带的豪华平层,占尽了地利。 巨大的落地窗外,毫无遮挡地铺陈着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足以让任何人站在这里生出俯瞰众生的错觉。 却没什么人味儿。这种被隔绝在外的的热闹,看得久了,反而品出一点寂寥来。 银色小勺在玻璃杯里轻轻搅动,药粉逐渐融化。陆今安的破锣嗓子隔着餐厅飘过来:“一盒药16块8,你还让我先垫……宋闻,你是不是掉钱眼里了?” 宋闻没有理会。 他把勺子从杯中取出,在杯沿轻敲两下,又放到水下冲洗干净,才端着药走出去了厨房。 此时的陆今安正低头戳着手机,屏幕上是某款高端美白精华的下单页。 见宋闻出来,他迅速锁屏,把手机往沙发缝里一塞,接过了杯子。 药苦,他一口闷完,眉头拧得死紧。 没成想,宋闻在这时候又问了一遍:“陆总,您到底是怎么晒成这样的?” 陆今安满口苦涩,不太愿意应付宋闻:“美黑,懂不懂?现在流行这个。” “所以,美黑也会中暑?” 陆今安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有点挂不住,垃圾话脱口而出:“问那么多干嘛?实在闲的没事做就出去躺路上当减速带吧。” 宋闻倒是立马起身:“行,那我先走了,公园里大爷们还等我下棋呢。” “等等。”陆今安哑着嗓子叫住已经迈开步子的青年,“我还没吃饭呢。” 他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陷进沙发里,抬眼瞥向宋闻,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指派,“你,会做饭吧?” 宋闻想起最近几天在陆今安“健康饮食”的高压下,中午不是啃草,就是吃毫无油水的鸡胸肉,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他毫不犹豫地把头轻轻一摇:“不会。” 陆今安眯起眼,晒伤的脸上明显不信:“你这张脸,看着就不像不会做饭的样子。” 他语气危险地上扬,“怎么?就是不想给我做?” 宋闻心里默默“嗯”了一声,嘴上却否认:“真不会。” 陆今安倒也不强求,他把那副仿佛骨头都被抽走的身体又往沙发里陷了陷,懒洋洋地一挥手:“不会就学,网上教程多的是,随便搜一个,去给我熬个鱼片粥。” 宋闻微微蹙了下眉,他转身走到玄关,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鸡蛋:“我给你煮鸡蛋吧,这个快。” 陆今安抬起晒得发红的眼皮,看着那两个光溜溜的鸡蛋:“哪来的?” “下棋赢的。” 陆今安觑着那俩鸡蛋,掂量了一下:“就两个够谁吃?” 宋闻已经转身往厨房走去,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了回来:“你电话要是晚打来一会儿……说不定就够吃了。” …… 陆今安一口牛奶一口鸡蛋。 但他只有拿鸡蛋的力气,牛奶需得宋闻拿着,陆今安一动嘴皮子,吸管就插了进来。 “你上次在火车上带的花生米挺好吃的。”陆今安吐出吸管,目光往玄关那个塑料袋瞟了一眼,“还有吗?” 宋闻摇头:“没有。” 旁边的人轻啧了一下,把最后一口有点噎人的鸡蛋黄咽下去,开始翻旧账:“我发现你对公园老头、对同事、甚至对火车上碰到的陌生人都挺不错,怎么就单单对你的顶头上司我,这么一般?” 他长臂一伸,捞过扔在沙发旁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摸出一张对折的纸。 展开一看,正是宋闻那份金额寒碜的差旅费报销单。 “可是到最后不还得我给你钱花。” 陆今安用两根手指夹着单据,懒洋洋地扬了扬。 宋闻立刻会意,起身找笔。 “书房。”陆今安朝宋闻身后一扇紧闭的门抬了抬下巴。 门没上锁,宋闻推门而入。 书房布置得简洁,巨大的黑胡桃木书桌上除了电脑和几份文件,并无太多杂物。 他在桌角看到了签字笔,拿起来正准备离开时,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桌上摊开的一份文件。 《汇森集团股份转让协议》 加粗的标题下,几行关键条款清晰可见: “陆昊将其名下持有的15.7%股份转让给陆今安……” 白纸黑字,清晰刺目。 “陆昊……”宋闻不自觉地低语。 这个名字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倏地刺入了记忆深处。 “你父母的意外,绝对和陆昊脱不了干系。” “找到了没有?”陆今安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扯回了宋闻的思绪。 青年缓缓移开视线:“找到了。” 客厅中,陆今安接过笔,笔尖悬在签字栏上方,却又不急着落下。 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宋闻,旧话重提:“花生米?” 宋闻沉默了片刻,镜片后的眼睛看不清情绪。然后,他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堪称温顺的弧度,声音清晰顺从:“我马上去买。” …… 陆今安慢吞吞嚼完最后几颗花生,倦意混着虚弱层层漫上来。 他瞥了一眼几步之外的卧室,忽然不太想自己走过去。 “宋助理,”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没力气,“扶我一下,头晕。” 宋闻看着陆今安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些嫌弃,但最终还是走过去,伸出了手臂。 陆今安几乎将大半的体重都压了过来,两人脚步拖沓地挪进了卧室。 沉重的身体陷进柔软的大床时,男人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他虚弱地闭上眼睛,开始下达指令:“明早七点,准时来我家报道,买好早餐,或者你自己动手做,然后协助我处理公务。” “贺秘书呢?”宋闻不想越界。 “他?”陆今安眼都没睁,“病的比我还他妈严重。”说完便摆摆手,“走吧,门带上。” 本以为会听到离开的脚步声,然而下一刻,男人脸上却突然一凉。 陆今安猛地睁开眼,正对上宋闻近在咫尺的脸。 “芦荟胶,”宋闻的声音很轻,指尖沾着透明的凝胶,正仔细地抹在他发烫的颧骨和鼻梁上,“刚刚买花生时顺手带的,店员说这个能舒缓镇静,对晒伤有点作用。” 他微微弯腰,手上的动作又轻又稳。 微凉的凝胶接触到灼热的皮肤,有效地压下了火辣辣的刺痛。 陆今安有些出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宋闻。 卧室昏暗的光线下,青年低垂着眼睫,呼吸清浅,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显得异常柔和。 陆今安放在被子下的手指蜷了蜷,心跳有些加速。 “我觉得你现在挺像一个人的。”静谧的氛围中,宋闻的声音轻缓动听。 “谁?”不自觉的,陆今安也放轻了声音。 宋闻瞧着眼前这张黑红锃亮的脸,认真地说道:“你天天拜的关二爷。” 第32章 陆今安:? 指尖又挖了一坨芦荟胶,宋闻还在友好地交流:“你听过那首歌吗?红脸的关公……” “余助理,你想死吗?” 如同炮仗崩飞了岁月静好,陆今安额头上顶着一坨芦荟胶咬牙切齿:“想死,就唱出来。” 宋闻一怔,然后轻声解释:“陆总,我拍马屁呢,我以为你喜欢关二爷。” 陆今安气得头晕,他四下扫视,看看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凶器。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铃声从枕下传来,救了宋闻一命。 “帮我拿出来。”陆今安带着气吩咐。 拿回一千块报销款的宋闻,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此时,他只得乖乖听命,放下芦荟胶,用相对干净的那只手探入枕下摸索。 因为姿势别扭,他不得不微微俯身,重心前倾。 就在他快要摸到手机时,脚下不小心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直直地栽倒下去,结结实实地压在了陆今安的身上。 沉重的闷哼未消,两人却惊讶地听到了入户门传来了一声轻响。 紧接着,一道被客厅灯光拉长的影子投在了卧室门口。 合着脚步声,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安安,你怎么不接电话呢?” 床上还在相叠的两人同时一僵。 宋闻慌忙的想从陆今安身上起来,可他刚刚撑起手臂,那声音却已经近在咫尺:“安安……这……你们这是?” 两人齐齐扭头看向卧室门口。 一位身材挺拔、衣着讲究的老人正站在门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几乎叠在一起的两人。 陆今安尴尬得脚趾抠床,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外公。” 老人没应声,目光从宋闻的脸,移到他满手透明的胶状物,最后定格在陆今安颈间那片混乱的黏腻上。 润滑剂。老人脑子蹦出一个最近百度来的名词。 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颤巍巍地抬手指着两人,不可置信地开口:“安安……外头传你变性了,原来竟然是真的!” 第32章 们gay是不是只想着这个 晨光熹微,宋闻的车刚刚汇入车流,手机便屏亮起了陆今安发来的地址:京华小区6栋4单元201,20分钟之内过来。 “京华小区?”瞥了一眼导航,青年低声自语。那是横亘在东西城之间的一片老家属院,颇有些年头了,与陆今安平日出入的场所格格不入。 “20分钟?”宋闻叹了口气,方向盘一转,车子驶向了与来时相反的方向。 二十分钟后,宋闻拎着带热气的豆浆油条,站在一扇漆色略显斑驳的防盗门前,有些不确定地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被拉开。陆今安裹着一件将面色衬得更加黑红的白色长款丝织睡衣,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门后。 “陆总,这是……你外公家?”宋闻试探着问。 陆今安懒懒“嗯”了一声,身子歪向一旁老旧的实木鞋柜:“老爷子昨晚亲自来逮人,说要盯着我养病。”他从鞋柜里摸出一双半旧拖鞋,随意丢到宋闻脚边,“进来吧,先拜佛。” “拜佛?”宋闻换鞋的动作一顿。 屋内是上世纪的老式格局,客厅开阔,采光澄明。装修风格虽旧,却收拾得纤尘不染,近乎一种仪式般的整洁。 最引人注目的是朝南的一间房内,竟单独设立了偌大佛龛。 观音、弥勒、保家仙,神佛庞杂,共居一龛,倒是热闹。 烧香礼佛之事,宋闻如今早已熟稔,他抽出三支立香,正准备就着长明灯点燃,却被倚在门旁的陆今安出声阻止。 “不用点,”男人懒洋洋地提醒,“早上我外公已经上过香了,你拜拜就行。” 宋闻依言拜过诸佛,礼毕,他侧身靠近陆今安,压低声线问道:“昨晚的误会……同你外公解释清楚了吗?” 陆今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也压低声音回他:“老头比你想得前卫,还没等我开口解释,人家就一脸沉痛地说只要我幸福就好。” “他早就听到流言蜚语说我弯了,人家甚至上网百度,补齐了知识盲区。”陆今安从睡衣口袋掏出芦荟胶在掌中掂了两下,“就这个,老头说不够专业,话里话外劝我买点好的。” “晒伤膏吗?”宋闻用指尖摸了一把芦荟胶的塑料管,“那得去药店买才行。” 陆今安一把握住芦荟胶,连带着那截白皙的指尖。他缓缓向前压了一步,将宋闻挤进墙角:“是润滑液,我他妈手贱,昨天也百度了一下,恶心的半晚上没睡着觉,余助理,你们gay是不是天天都惦记别人的屁股啊?” 宋闻有点懵,不知为何两人好好聊着天,怎么就变成了陆今安单方面对自己的责难。 他摇了摇头:“我和他们不同,不惦记……那个。” “那你惦记什么?” 宋闻看着陆今安那张与关二爷连相的脸,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指尖:“陆总,对你,我什么都不惦记。” 啧。 陆今安忽然有点不爽,又说不好为什么不爽。 心里不痛快,陆总嘴上自然就要痛快,他的手在宋闻的肩上拍了两下,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不管你惦记不惦记,余助理,你现在的身份都是我外公的‘孙媳妇’了,一会儿等着接受高标接待吧。” 宋闻脊背一僵,想跑。 可陆今安一把掐住他的后脖子,扯起破锣嗓子,朝着厨房里面喊道:“外公,宋闻来了!” 话音刚落,厨房抽油烟机的轰鸣便应声而止。 吱呀一声门响,一位老人从厨房稳步而出。 昨日兵荒马乱,宋闻未及细看。此刻晨光正好,透过窗户洒落,将老人拢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熨帖平整的中山装外系着深灰色的格子围裙,老人脸上的皱纹里堆叠着岁月,却也难掩年轻时的英俊相貌。 此刻,温和慈善的目光隔着半个房间落在了宋闻身上,只是……老人脸上的笑容过于热情洋溢了,笑纹堆了一层又一层,几乎要漾出眼角。 这笑容…… 宋闻偏头看向身边擒着笑的陆今安,竟是一脉相承。 “宋先生,一路辛苦,快来吃早饭吧。” …… 烟城分东西两城,简而言之,西城为老区,东城为新区,而京华小区,就恰好坐落在这新与旧的交界线上。 三十年前,这里也曾是体面的高档社区。 楼宇开阔,绿荫如盖,梧桐与香樟枝叶交错,小区中央甚至精心营造了一处小巧的公园,假山堆叠,亭角飞檐,别有一番古朴的韵味。 如今,楼宇的外墙虽然历经风雨,却依旧能窥见昔日的气派。 早上九点,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宋闻坐在公园一隅的长椅上,微微向后靠着,安静地消食。 实在不能怪他这个点就坐在这里,进行这项老年人偏爱的活动,要怪,只能怪方才那顿早餐过于丰盛隆重了。 宋闻扳着指头细数:“可颂,培根,太阳蛋,牛奶燕麦粥,蒜香面包片……”又伸出另一只手,“虾饺、烧卖、肠粉,还有豉汁凤爪。” 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身侧插进来。 同样坐在长椅上,打着一把厚重黑伞的陆今安,补充道:“还有小笼包、馄饨,和葱油饼。” 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依旧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 宋闻偏过头,身子微微向下一滑,才从低垂的伞檐下窥见陆今安的侧脸,他由衷的赞叹:“你外公可真厉害,一个人能张罗出这么一大桌子早餐。” 伞下的男人没有抬眼,目光顺着黑色的伞沿,看着地上几只忙碌的蚂蚁,声音变得很轻:“他做了将近四十年的管家,手里握着特级厨师证。” “管家?”这个词让宋闻着实愣了一下,他一直以为,以陆今安的身份,他的亲人也定然非富即贵,都是活在云端的人物,却万万没想到,那位慈祥周到、手艺精湛的老人,竟也和自己一样是资本家的牛马。 这念头一出,先前因丰盛早餐而产生的局促和距离感,竟然奇异地消散了几分。 一种同为“打工人”的微妙共鸣,让他觉得与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老人,无形中亲近了许多。 这个点,小公园里最多的就是孩子。你推我搡,追逐打闹,没个消停,却也快乐。 宋闻的目光追随着那些无忧无虑的身影,轻声道:“有这么厉害又疼你的外公,你小时候一定很幸福。” 一阵风过,卷起几片落叶,擦着黑色的伞面滑落。 伞下,陆今安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更像是一声短促的气音。 “幸福?” 他也看向那些奔跑的孩子,眼神却仿佛穿透了他们,落在了某个遥远的过去。 “我爸当年爱上了管家的女儿,爱得轰轰烈烈,却又逃不开家族联姻的命运。”陆今安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一个与稀松平常的故事,“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一个‘万不得已’。当时我妈妈的月份已经很大了,陆家为了颜面和血脉,最终做了决定,去母留子。” 第33章 宋闻的心猛地一沉。 他一直以为陆今安是天之骄子,生来就站在常人难以企及的终点。从未想过,那看似光鲜夺目的表象下,竟是如此冰冷,甚至残酷的开端。 宋闻下意识将身子往伞下凑近了一点,几乎有三分之一个肩膀挤进了那片狭小的阴影里,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那你妈妈……?” 陆今安瞟了一眼靠过来的青年,对他略显冒犯的靠近并未表现出排斥,反而有种默许的纵容。 “她受了情伤,生下我后就去了法国,一边进修学业,一边谈一场又一场的恋爱,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忘记过去吧。” 他顿了顿,才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声调说下去,“每隔两三年,她会回来看看我和外公,直到我八岁那年……” 声音再次停顿,孩子们的笑闹声压了过来。 再开口时,陆今安的嗓音中终于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悲伤:“她在法国……被一个精神失常的流浪汉刺伤,没救过来。” 第33章 陆今安,你最帅了 直到“没救过来”四个字轻飘飘地落进空气里,宋闻原本垂着的睫毛猛地颤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陆今安,刚刚还带着嘲讽笑意的男人,此刻下颌绷得发紧,细看,竟透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宋闻的右手下意识往男人的方向抬了抬,想碰一碰他握着伞柄的手臂,可指尖刚刚探出去,却见陆今安偏头望了过来,嘴角一扬,扯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可怜我?省省吧,你兜里有几个钱啊,就可怜我。” 手僵在了半空几秒,最终只能悄悄收回来。宋闻身子一偏,径直出了伞下的阴影。 陆今安却扣住他的手腕,粗鲁地将人又拖了回来,伞骨微微倾斜,重新将两人笼罩其中:“脾气越来越大了,玩笑都开不得一句?” 话里听不出多少责怪,反而带着点纵容,男人甚至还用拇指在宋闻的手腕内侧轻轻揉了一下,类似安抚。 “我是我外公带大的。”陆今安的目光转向远处,染上几分讥诮,“在陆家大宅,他是管家,我是少爷,我甚至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叫他一声外公。” “我外公在陆家做了快四十年。”平静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我妈被扫地出门时他没有离开,唯一的女儿去世后,他还是没有离开,面对陆家新女主人的百般刁难,他都忍了下来……甚至为了留下,跪在了我爷爷面前。” “知道为什么吗?”陆今安看着公园里跑来跑去的孩子,缓缓道,“就为了能照顾我,不让我被那些人欺负。” 原本被陆今安握着的手,轻轻反扣回去,宋闻的掌心覆在陆今安冰凉的手背上,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稳稳的力量:“陆今安。” 这一声似乎真的将男人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目光斜睨过来,落在那双映着自己影子的眼眸上,佯装威胁:“再连名带姓叫我一句试试?”说着,他抬手在那排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胡乱抹了一把,“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随即,他将手臂顺势搭在了长椅的靠背上,仿佛将宋闻拢在了怀里:“陆家祖宅你还没去过吧?”他低下头,看着眼前因为被摸了睫毛,眼尾泛起一层薄红的青年,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懒洋洋的,“改天带你去看看,老他妈大了。” 他扬声:“可我外公只分到了一个小小的佣人房,本来就小,他还在屋里设了佛龛,天天拜佛烧香。” 不远处,小公园里的孩子们不知为何起了争执,一个被推搡开的小男孩站在槐树下,咧着嘴放声大哭。 槐树与长椅之间不过一米有余,穿透力极强的哭声吵得还没说完话的陆今安直皱眉头。 “喂,小孩,”他朝伞外勾了勾手指,“过来。” 哭得正投入的男孩抬头看到陆今安那张黑红的脸,下意识往外退了一步。 陆今安“啧”了一声,耐着性子叫人:“过来,给你讲个故事。” 男孩犹豫着靠近,一边抽噎一边说:“讲、讲吧。” 陆今安俯下身,凑到男孩耳边,压低了破锣嗓子:“我告诉你啊,你张着嘴哭,树上的乌鸦会看见你的小舌头。小舌头那块肉最嫩了,乌鸦特别爱吃,它们会趁你张嘴哭的时候,‘嗖’地飞下来,一口叼走你的小舌头。”幸灾乐祸的声音灌入小小的耳朵,“乌鸦倒是饱餐一顿,可你以后就再也不能说话啦。” 哭声戛然而止。 男孩猛地闭上嘴,用两只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惊恐地抬头去看槐树茂密的枝丫,仿佛真怕有乌鸦俯冲下来。 宋闻看得哭笑不得,轻轻推了一下陆今安:“你别吓他。” “不吓他怎么能闭嘴。”陆今安又重新靠回长椅,把伞往宋闻那边挪了半分,“耳根子总算清静了。” 宋闻轻叹一声,起身走向公园角落的玩具摊,不一会儿带了两只气球回来。 他蹲在仍在默默流泪的男孩面前,温声道:“喜欢哪一只?送给你,别哭了。” 男孩惊讶地睁大眼睛,吸了吸鼻子,用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那只大熊猫。 “好。”宋闻笑了笑,将气球线小心地绕在男孩的手腕上,“开心点,去玩吧。” 树下的空间本就不大,只需一转身,宋闻便对上了坐在长椅上的陆今安。 他很自然地拉起男人搭在膝上的那只手,将剩下的那只气球的细线,在凌厉的腕骨上绕了两圈,打了一个不会太紧的结。 随后他抬起眼,目光清澈温柔,直直地望进陆今安有些错愕的眼底。 “也送给你,陆今安。” 表情永远波澜不惊,仿佛看透世事的卡皮巴拉,慢悠悠地飘了起来,悬在了陆今安的头顶。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夏日的风带着槐树的清香和远处孩子们的嬉闹声掠过,却惊扰不到树下的这份静谧。 陆今安垂眸看着眼前的人,宋闻的眸子里映着细碎阳光,以及他从未见过,近乎宠溺的温柔。 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柔软的悸动无声地蔓延开来,让陆今安有些无措,却又……并不那么讨厌。 “为什么不让我先挑?”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混着轻柔的夏风,竟像一句撒娇。 “下回让你先挑。”宋闻纵容地应着,眼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现在开心点了吗?” 陆今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脑袋一偏,探出伞外,顺着手腕上的那根细线,看向飘在自己头顶的卡皮巴拉,故作勉强地哼了一声:“还行吧,”他嘴硬,“就那么回事。” 宋闻起身,重新坐回了陆今安身边,续上刚刚的话题:“你外公拜佛,所以你也学着他拜佛?” 陆今安摩挲着手里的气球线,回道:“我外公拜佛,起初是盼着我妈在外平安,后来就只求我能在那个大宅里好好长大。” 他顿了顿,手掌将细线绕了几扣,把飘在伞外的卡皮巴拉收于伞内,“至于我?拜财神,求个财路亨通;拜关二爷,讲个义字当头好办事,仅此而已。” 在卡皮巴拉淡漠地注视下,陆今安忽然侧过头,看向宋闻:“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像我外公?” 宋闻微怔,随即诚实地“嗯”了一声,毕竟方才老爷子还热情洋溢地同窗外路过的野狗打了招呼。 “管家这个行当,”陆今安转回头,用手摸了一把小卡那张“与我无瓜”淡定脸,“见人就要带上七分笑,不管心里是喜是悲,情不情愿,面子上都得热情周到,这是规矩。” “所以你就耳濡目染了?”宋闻轻声问。 “我?”陆今安的笑声里裹着淡淡的自嘲,“在陆家那种地方,一个和善爱笑的孩子,总还能有口肉汤喝。” 话音极淡,带着轻描淡写的漫不经心,但宋闻却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男孩,在深宅大院里,早早便学会用笑容来换取生存空间。而那些如今看来游刃有余的社交手段,或许最初,只是一个孩子自我保护的本能。 心脏忽然像被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宋闻将手插进兜里,翻出一颗昨天不愿意剥给陆今安吃的花生。 指尖轻轻一捏,外壳应声而裂。 两颗圆滚滚的红衣花生静静躺在他的掌心上,递到陆今安面前:“吃吗?” 陆今安垂下眸子,视线落在素白的掌心中,弯起嘴角:“宋助理,你就会拿这种廉价的玩意儿糊弄我。” “那你吃不吃?”宋闻声音依旧温和。 握惯了签字笔的修长手指轻轻掠过青年掌心,捻起一颗花生。 陆今安的声音送入伞外的阳光中,竟难得地褪去了所有棱角,显得又轻又软,像一句妥协的呢喃:“吃。” 花生被扔进嘴里,男人慢条斯理地嚼着,目光一展,投向不远处那个牵着气球的男孩。 他吹了声口哨,招招手:“来。” 第34章 男孩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 陆今安从宋闻掌心捻起另一颗花生,递向男孩:“气球我们一人一只,花生我们也一人一颗。记住了,以后受了欺负就要还回去,光会哭,没人会同情你,更不会有人尊重你。” “懂了吗?” “懂了!”男孩用力嚼着花生,含糊不清地喊道,“谢谢黑脸叔叔!” “啧。”陆今安装模作样地沉下脸,却终究是没有绷住,蓦地笑了出来。 那笑容如同破开层层叶片的阳光,稀少却也明亮,瞬间柔和了他凌厉的轮廓。微微弯起的眼角,染上了难得一见的轻松与暖意,笑容里没有算计,没有嘲讽,只是一个男人被孩子天真言语逗乐时,最纯粹且发自内心的开怀。 宋闻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陆今安脸上,他甚至有些怔忡,仿佛第一次发现,原来褪去所有伪装和尖刺,真心笑起来的陆今安,竟然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他没眼光,”陆今安带着未尽的笑意,转过头问宋闻,“你说,我帅不帅?” 宋闻的心跳声慢慢加速,此刻的陆今安,就连那张晒得黑红的面容也耀眼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青年脱口而出,温柔又肯定:“帅。陆今安,你最帅了。” 第34章 叫什么?张北野。 办公室内左财神、右关羽,轻烟袅袅,一室静谧。 陆今安正对着镜子抹美白面霜。 半个月来,他日日举伞,早中晚三遍面霜,那张饱受烈日摧残的脸总算救回来不少,虽离从前的冷白矜贵还差些火候,但至少不再是骇人的黑红。 刚给自己也抹完脸的贺思翰,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指导:“陆总,眼角再补一点,那边容易暗沉。” 陆今安挖了一坨面霜铺在太阳穴上,边揉边问:“我二叔那边真就一点动静都没有?这都过去半个月了,那块‘肥肉’他不馋?” 贺思翰抱着文件夹摇了摇头:“我特意找他司机旁敲侧击问过好几回,最近二爷的行程里,确实没有往城西那边去过,倒是各种会馆、俱乐部的常客。” “说不定也像我们一样,在暗处操作,不想太招摇。”陆今安将面霜盖子拧紧,随手扔进抽屉,“再说,他也不一定非去现场,直接跟华业置地那边谈项目也不是不可能。” 摸起电话,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客套话罗了好几层,才仿佛不经意地转入了正题:“老许,听说你跟华业置地的李总挺熟的?他手里不是有块地嘛,在城西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了没有?” 一句话,引来了对面的滔滔不绝。 陆今安拿着电话笑:“我倒是没什么兴趣,帮别人问问。” 贺思翰站在办公桌的对面,抻长脖子只听到电话里一句漏音:“倒是有几个有意向的,但都还在拉扯阶段,耗了有大半年了,一直没有定论……” “大半年?最近就没什么新的接洽方?” 贺思翰的脖子伸得更长了。 “没有。李总为这事都快魔怔了,现在三句话不离他那块地,要是最近真有什么新的实力买家出现,跟我怎么可能守口如瓶。” “哦。”陆今安的尾音失望地向下坠,但很快又用笑声掩饰过去,“行,我知道了,谢了啊老许。” “不过,到底是谁托你问的啊?”对方随口追问。 “没谁,就饭桌上听人提了一嘴,让我帮着问问。”陆今安语气轻松,仿佛真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谢了啊,回头约饭。” 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看向贺思翰:“都听到了?” 面色不均的贺秘点点头:“陆总,如果二爷那边真的私下接触过,李总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透。能不能……” 话到一半,没了下文。 陆今安扫来一眼:“能不能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贺思翰往前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宋闻根本不是奸细,那他压根就不会把消息传给二爷啊。” 陆今安着实一怔。 他琢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咱俩顶着四十多度的毒日头,在废弃游乐园里晒得跟黑炭似的,中暑病了三四天,合着是演了出没人看的独角戏?” 贺思翰吭哧瘪肚地“嗯”了一声,声音越来越小:“确实……有这个可能。” “扯淡。” 陆今安显然无法接受这种“伤敌为零,自损八千”的憋屈结果。他霍然从椅子上起身,几步走到那尊红面长髯的关公像前,抽出一炷长香,微微侧目:“宋闻又送你膏药了?还是又有什么别的小恩小惠?” “没有没有。”贺思翰连忙否认。但对于宋闻这个人,他此刻也不敢打包票,只能更加谨慎地回答,“起码……我们到现在为止,也没什么实际损失。而且他平时做事……” 陆今安没有听完,已然回正了面庞。他凝视着关公那双不怒自威、洞察一切的丹凤眼,缓缓说道:“再试一次,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 吃了一肚子菜叶的宋闻,午休还没结束就被拉上了车。 “去哪?”他收拢伞,与陆今安一同坐进后排。 陆今安心里还反复琢磨着“奸细”和“独角戏”的事,没什么好气,冷着脸回道:“医院。” 宋闻早已习惯陆斤按冷热不定的脾气,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车行半途,陆今安接了个电话,语气转为正式:“市领导明天要去东湾区视察?您问汇森那个商贸体的建设进展?好的,具体的进度情况,我一会儿会让秘书整理好,尽快报备给您这边。” 电话挂断,他才想起这项目最近没有亲自跟进。一个电话拨给了贺思翰:“东湾区商贸中心项目现在进度到哪个节点了?让基建部的高奇到施工工地等我,我现在过去看看。” “高经理前天出差了,请假信息报备到了总经办。” 陆今安微微蹙眉:“那现在施工场地谁负责?” “陆总您稍等。”电话那头传来快速敲击键盘和翻动纸张的声音,“施工方的负责人姓张,叫……张北野。” “让他二十分钟后到工地门口等我。” 陆今安收起手机,朝司机吩咐:“掉头,先去东湾区工地。” 第35章 媳、妇、儿 陆今安一行抵达东湾区建筑工地时,张北野已经等在了门口。 车子停稳,后门被推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率先探出,“砰”的一声利落展开,瞬间隔断了灼人的烈日。 随后,陆今安躬身下车,身形高挺,皮鞋锃亮,一脚踏在飞扬的尘土里。 几乎同时,另一侧的车门也被推开。张北野与陆今安过了招呼后,原本只是随意一瞥,目光送出去,却没收回来,他看着随后下车的人,扬起唇角,脱口而出:“呦~” 后半句滚到舌尖,却被及时敛住咽了回去,终究是工作场合,张北野也知,闲扯不得。 他转而朝宋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唇角擒着笑,算是打过招呼。 宋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张北野,眼底掠过一丝惊喜。 眼前的男人穿着沾满尘土的工装,站在钢筋水泥的背景前,周身散发着与这个环境完美融合的粗犷与力量感,比起平日见过的任何样子都更加生动鲜明。 认认真真将人看了一遍,宋闻才弯起眼睛,回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伞下的陆今安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觉得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默契,和宋闻脸上的笑容格外刺眼。 脸色沉了几分,他端起了领导架子,冷声插入两人之间:“别在这儿站着了,去工地里面看看实际情况吧。”说着,将手中的雨伞往宋闻手里一塞,“余助理,举高一点。” 余助理?宋闻不知自己又踩了陆今安的哪条尾巴,只能举着伞快步跟上。落在后面的张北野,看着宋闻略显仓促的背影,微微蹙了下眉。 三两步他追了上去,自然而然地接过宋闻手中的遮阳伞:“陆总,这里路不好走,还是我来打伞吧,顺便也好给您引路。” 陆今安瞥了一眼被挤到伞外的宋闻,没吭声,收回目光,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去。 防尘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空气中飘着水泥灰和铁锈的味道,陆今安在心里骂了一句“环境真他妈差”。 行至施工区域,有人递上几顶安全帽。 陆今安接过一顶,扣在了自己头上,目光一偏,看见张北野将手里的另一顶安全帽递向了宋闻。 却并非递到了手中,而是手臂一抬,直接扣在了宋闻头上,临了,还在帽顶轻敲了两下,动作自然熟稔。 “草。”陆今安的垃圾话不过脑子就冒了出来,“施工场地的管理规定里,允许养小动物?” 张北野正低头检查自己的帽扣,闻言抬起头:“陆总说笑,工地里没有动物。” 陆今安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宋闻:“看张总这招猫逗狗的本事,我还以为这儿特批了个宠物区。” 第35章 未等回语,他已转身踏上通往楼体的钢架台阶,只迈了两步,又回头冷声训宋闻:“跟上。” 张北野轻“啧”一声,缓步跟在人后。 转角楼梯狭窄,一次只能通过一人,他借机靠近宋闻,朝上抬了抬下巴,低声笑问:“这就是那个让你卖手机抵账的垃圾领导?” 宋闻吃了陆今安小半天冷脸,加之张北野所言非虚,便轻轻点头:“嗯。” 张北野斜睨了身旁的青年一眼,似是恨铁不成钢:“你啊,怎么总是挨欺负。” …… 工地上,塔吊高耸,钢筋纵横交错,工人在脚手架上忙碌穿梭,电焊火花偶尔溅落,灼亮的一瞬,让这本就闷热的午后更添焦灼。 走在前方的陆今安已与张北野并肩而行,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三层主体浇筑什么时候能完成?” “预计下周末,”张北野指向东侧区域,“目前进度符合预期,但近期高温天气对户外作业有点影响。” “降温措施要做好,不能耽误节点,验收日期不会变的。”陆今安目光扫过施工场地,“防水工程招标什么时候启动?” “材料供应商已经初步筛选,等贵企这边确认技术标准后就可以发标。” “周五前把报价和方案送过来。”陆今安脚步不停,“我要看详细对比。” “好。” 窒闷的空气里混着饭香,午时,工地轮班开饭。 如今吃饭的是第二波工人,正三五成群地蹲在墙根和建材堆的阴影中,扒拉盒饭。 糙脸大汉吃饭也闲不住嘴,用筷子指了指格格不入的黑伞:“你看那个领导,一个大老爷们儿,出门还打个伞,娇贵得很哦,跟个小姑娘似的。” 另一个端着盒饭猫下腰,歪着头顺着伞沿往里瞅了瞅,然后一嗤:“也不白啊,打着伞还黑不溜秋的,还不如他身后跟着的那个眼镜娃儿白净。” 建筑工人嗓门糙,即便压着声儿,也一字不落地传了过来。 伞下的陆今安脚步微顿,正说到一半的话也戛然而止。 举着伞的张北野轻“啧”了一声,扭头就朝那两个嘴欠的大老粗瞪眼睛,用口型无声地骂了句“滚蛋干活去!” 只有宋闻捡了个笑,一个没忍住,唇角无声地向上翘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心思一走,脚下就没谱,在堆着钢筋的地面上一脚踏了空,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陆今安心中一紧,侧身去捞那个踉跄的身影。 却有一只手先他一步,稳稳握在宋闻的小臂上。 张北野身盘扎实,臂肌偾张,只一个托举便稳住了宋闻的身体,带笑的声音随之响起:“慢点啊媳妇,看清了再走。” “媳、妇、儿?” 带着调侃意味的三个字,瞬间定住了陆今安所有动作。他甚至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工地噪音扰出了幻听。 直到看见宋闻那张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可疑的红晕,他才震惊地确认,自己刚才听到的,就他妈是真的! “看着那张脸就能做一个美梦。” “陆今安,气球也送给你。” “帅,陆今安,你最帅了。” 宋闻曾经说过的话,此刻压在热浪中层层叠叠涌来,竟让陆今安莫名生出一种“下堂妇”、“王宝钏”附体般的荒谬错觉。 他一把拉住宋闻的手腕,将刚刚才站稳的人又拽得一个踉跄,压着怒意冷声道:“跟我过来。” 头顶的大伞跟了过来,张北野瞧着宋闻被攥得发红的手腕,出声提醒:“陆总,前面还有几个关键区域没看呢。” 陆今安面上重新挂起了惯常的笑意,手上却丝毫未松:“不急,我先和我的助理交待几句工作上的事。” …… 凌乱堆放着建材的角落,隔绝了一点外界的喧嚣吵闹。 陆今安将宋闻怼在墙角,面上那点勉强维持的微笑收得干干净净。 “他刚刚叫你什么?”混着灰尘,陆今安的问话脱口而出。 宋闻有些尴尬,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低声道:“他开玩笑的。” “你们之前就认识?” “……嗯。”宋闻含糊地应了一声。 “老相识?”陆今安追问的语速很快,有些不依不饶。 宋闻琢磨了一下他和张北野的关系,算不上多熟,但确实也认识了有一段日子,于是他又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陆今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处过?” 宋闻一怔,没反应过来:“处过什么?” “还能是什么,”陆今安讥讽,“你们同性恋之间的那种不健康关系。” 宋闻轻轻叹了口气:“没有。” “没有他就叫你‘媳妇’?”陆今安像是从嘴里吐出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毫不掩饰嫌弃,“你们gay圈倒真是不嫌臊得慌,你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叫‘媳妇’?” 他用手在宋闻身上胡乱抓了一把,语气愈发逼人,“你告诉我,你全身上下哪点能担得起‘媳妇’这两个字?” 宋闻吃痛地蹙起眉,捂着被他掐疼的胸口,也来了点火气:“陆今安,这事和你没关系吧,你生什么气?” “和我没关系?”陆今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晃了一下,“当初咱俩签合同的时候,你亲口说你没谈过恋爱。你要是谈过,我根本不会用你,谁知道你会不会整天在心里老公老婆的意淫我。” 宋闻确实意淫过陆今安,半个月前给他揉腰的时候。如今心里也算装了件亏心事,因而声音一哽,哑了火。 “咱们之间的合约不是早就作废了吗?”他解释道,“再说我也没谈过恋爱,我只是……和他爸妈相过亲。” “什么?”陆今安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混乱的关系,“说清楚,和谁相亲?” 宋闻也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歧义,连忙改正:“张北野的爸妈替他和我相过亲,但没成。” 陆今安久远的记忆忽然一闪:餐厅里,林知奕压着他准备签电子合同的笔,急声劝阻“宋闻真不行!他都能被骗去给劳改犯当媳妇,你家里那些人还不得把他吃了?” “……张北野就是那个劳改犯?”陆今安问道。 宋闻反驳:“人家出狱已经学好了。” 陆今安从鼻子哼出一个响动,步步紧逼:“没处过,他为什么叫你媳妇?” “陆总。”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张北野松懒地扛着那把已经收起来的黑伞,闲闲地倚在粗粝的钢筋水泥柱子上。 他将眼前这幕打量了一遍,才笑着开口:“我确实不该在工作时候跟小宋开这种玩笑,陆总您大人大量,掀个篇?” 陆今安向前迈了一步,将宋闻彻底挡在身后:“张总的意思是,不在工作时间,就可以开这种低级玩笑了?” 张北野将雨伞拄在地上,双手交叠搭在伞柄上,笑容不变:“我是个粗人,只要小宋不讨厌、不介意,我这玩笑就开得下去。” 陆今安也笑,面容和煦,话里却挂着刀子:“看来党和政府的教育还是没能把张总彻底教好。” 两人话里打着机锋,宋闻被夹在中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试图从陆今安身后探出头来打圆场:“你们……” 话音未落,就被刻意抬高的声音截断。 张北野扬声道:“媳妇,过来。” 陆今安眉骨骤然压下,侧首看向宋闻,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余助理,我看你敢动。” …… 脚尖在地上浅浅错了一下,宋闻无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没招的时候,摆烂的功夫就派上了用处,他低声问陆今安:“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是不是要罚我?我都行的,没问题。” 陆今安被问得一怔。 是啊,他想怎么样?胸口的怒意虽然滔天,可仔细想想,他到底在气些什么? 他这边还没理清头绪,宋闻已经给出了建议:“要不,你扣我半天工资吧,或者……明天的午饭我不吃了。” 角落的入口处传来一声轻啧。张北野虽然进过班房,但身上的血性依旧,他见不得宋闻这副可怜兮兮,好像谁都能欺负一下的模样,于是,抬手一勾:“媳妇儿,咱不跟他干了,你来给我当助理,哥这儿的待遇不会比你现在差。” 陆今安慢悠悠地抬手,扣住宋闻的肩膀,脸上摆出的笑意中,带了轻蔑:“张总这是要跟我比资产?” “不敢。”张北野上前两步,伸手去拉宋闻,“倒是可以比比,谁跟小宋的关系更近一点儿。” 手还没落到宋闻身上,陆今安就将身边的人一把撸进怀里,声音清晰落地:“比关系?好。我和宋闻是亲过嘴的关系,张总你拿什么比?” 张北野脚下一歪,差点摔倒:“什么?!” 他扶住旁边的水泥墙,难以置信地看向宋闻,“小宋,这是真的吗?你们……” 第36章 宋闻回想了一下今天出门的时候好像没有拜关二爷,如今无人护着,那点不可示人的密事被掀了老底,脸皮都无处安放。 宋闻默默垂下了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反应,是非真假,一目了然。 张北野懊恼地搓了把脸:“对不住啊陆总,没想到你们是……这种关系。”尴尬的语气填满这处角落,“是我冒昧了,不该开那种低级的玩笑,但我跟宋闻之间真一点事没有,清清白白,您千万别误会。” 他转身就往外走,像是要迅速逃离。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喧闹的工地,却又退了回来。 “陆总,我说句不该说的,既然你们已经谈了朋友,就对人家好点,感情里头,谁也不欠谁的,您说对吧?” 陆今安如今把自己架在了“高台”上,一时半会儿是下不去了。 为了在张北野面前挣足面子,他只能将怀里的宋闻搂得更紧,低头问道:“余助理,你来告诉张总,我对你好不好。” 啊?沉浸在羞赧中的宋闻满眼茫然。 陆今安的手指在他后腰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带着笑容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温柔似水的注视下,宋闻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字。 “……好。” 第36章 联姻 砰! 车门被用力关上,陆今安坐进车内,按下车窗。 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张北野站在工地门口送行,高大的身影在尘土飞扬的背景里显得有些模糊。 陆今安一把拉起宋闻的手腕,朝着张北野的方向晃了晃,比了个撒由那拉拜拜了您的手势。 唇角微掀,他侧头低声道:“不许笑。” 宋闻脸上刚刚堆起的笑容瞬间僵住,然后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在陆今安满意的注视下,车窗缓缓上升,彻底隔绝了窗外张北野那张带着笑意的帅脸。 车子绝尘而去,只留下一片翻滚的尘土。 张北野站在原地,手指在拎着的安全帽上轻叩了两下,望着那辆越来越远的黑色轿车,低声嘟囔:“小宋这是找了个什么草蛋玩意儿。” 他转身往回走,刚把安全帽戴回头上,兜里的手机就响起了微信提示音。 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横陈着一条新信息。 “明天我随市领导去你们工地视察,北野哥,拜托你千万要装作不认识我。” 张北野草草扫过信息,眉头微蹙,不过片刻神色便恢复如常,他将手机塞回口袋,冲着尚未封顶的楼房扬声道:“老高、小李,吃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瞎说什么大实话,净他妈给我在领导面前上眼药!” …… 高档轿车的密闭性极佳,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陆今安靠在真皮座椅里,指尖轻轻敲着膝盖,他在心里斟酌了好几条说辞,准备为自己刚才在工地上,那番近乎宣告主权的莽撞行为稍作解释。 刚清了清嗓子,宋闻却先开了口。 “陆总,我知道你刚才是不想输了面子才那样说的,你放心,我不会多想,也不会当真,你不必特意解释,我明白的。” 一番话,滴水不漏,懂事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趁陆今安被突如其来的抢白弄得微怔的瞬间,宋闻又轻声补充:“如果你觉得我刚刚配合得还行,让你稍微……扬眉吐气了一下下的话,能不能给我一点小小的奖励?” 他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愿望:“以后我能不能单独吃午饭?我是真的……不爱吃菜叶子。” 陆今安听完他这番“深明大义”又“目的明确”的陈词,胸口那股刚被按下去的邪火又隐隐有复燃的趋势。 明明宋闻这么“上道”,省了他一番口舌,他应该觉得轻松才对,可为什么……心里反而更堵得慌了? 他盯着宋闻那双写满期盼的眼睛,慢悠悠地拿出手机,拨给了贺思翰。 “帮我订未来一个月的午餐,无蛋白质纯素减脂餐,双份。对,我和余助理的。” 电话那头的贺思翰似乎愣了一下,嘟嘟囔囔地不知问了什么。 陆今安打断他,咬着牙说:“具体餐厅你定就行,越健康越好。” 电话挂断,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 宋闻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脊背一塌,彻底陷进了座椅里。 他实在搞不懂陆今安的心思,自己刚才的那些话,明明完美符合了一个懂事、贴心甚至略带谄媚的助理的表现,怎么反而又触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老板? 他茫然地看向窗外,忽然想起张北野的邀约。 要不……真辞职去给他当助理?宋闻回想了一下工人们的饭盒里,看着油水挺足,还挺香的。 …… 车子最终还是停在了医院门口。 刚刚踏过工地碎石的鞋底,此刻又踩在了住院部vip楼层柔软的地毯上。 顺着走廊,越往深处走,宋闻的脚步越迟疑缓慢,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地毯,而是粘稠吃人的沼泽。 “怎么了?”拿着文件夹的陆今安转过身来问道。 光影从一侧的窗户斜照进来,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面。 一半铺着明媚的阳光,另一半则陷在暗淡的影子中。 强烈的反差对比,将陆今安那张骨骼分明、线条冷硬的脸勾勒得愈发深邃,也愈发……像极了那个躺在病房里,常年卧床的男人。 “没什么。”宋闻低下头,“我就是……” “要是累了,或者不舒服,可以去那边的休息区坐一下,”陆今安淡淡抛下一句,“不用勉强跟着我进病房。” 宋闻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他慢慢抬起眼睛,迎上那片明暗交织的光影,轻声道:“不用,我跟你进去吧,万一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陆今安的目光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投过来,轻轻寡寡,沉沉霭霭,像蒙着一层磨砂玻璃,读不出任何具体的内容。 他就这样审视了宋闻好几秒,才极低地笑了一声:“余助理,你终于有点服务领导的意识了。”转过身,男人重新迈开步子,声音随着脚步不轻不重地传来,“行啊,跟我来吧。” 一边走,他一边随口闲聊:“知道我今天来看的人是谁吗?” 没等宋闻回答,陆今安便自顾自接了下去:“一个疾病缠身、半死不活,却至今仍不肯松开汇森权柄的男人,汇森集团的董事长,我的父亲,陆昊同志。” …… 位于走廊最深的那间病房,依旧挂着吉利的门牌。 6-66。 陆今安在门前站定,静默了一会,才握着门把手,提起颧肌,扯出了一个味道最正,最为热情谄媚的笑容。 他推开门,刻意拔高了声音,充满关切:“爸,我来看你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病房宽敞,也难闻。 消毒水味混着病人身上特有的沉腐味道,铺面而来。 陆昊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瘦得几乎脱相,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依旧锐利,看向来人。 淡淡瞥了一眼陆今安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陆昊眼中迅速掠过一丝厌烦,随即越过宽阔的肩膀,看到了错半步跟在后面的宋闻。 布满皱纹的肌肉一抖,干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雪白的床单,一丝极其细微的紧张从陆昊的脸上一闪而过。 这张脸,太像了…… 不被察觉的失态几乎在瞬间就被强压了下去,陆昊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小安来了,这位是?” 陆今安回头看了一眼宋闻,介绍得轻描淡写:“哦,他啊,我新请的助理,姓余。” “姓……余?”陆昊有些错愕,目光再次落在宋闻脸上,喃喃低语,“竟然姓余?” 不姓宋? “爸?”陆今安热情得过分的声音打断了陆昊的思绪,“您就别操心这种小事了,养好身体最要紧。” 他拿起床头的橘子,扔给宋闻,一指沙发:“坐那给董事长剥点水果。” 此刻,陆昊才算真正回神,眼底最后那点波动也彻底湮灭在了浑浊的瞳孔里。他缓缓靠回枕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陆今安惯会装大尾巴狼,对陆昊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耳朵眼都要亲自帮忙掏掏,一派其乐融融、父慈子孝。 陆昊却懒得陪他演,眼皮一垂,眼缝越来越小。 陆今安没让他顺势闭上眼睛,见火候到了,他翻开带来的文件夹,向陆昊面前一递:“爸,东湾区的项目已经开工了,您看您原来说要给我的股份,现在是不是可以兑现了?” 果然,陆昊不得不挑起松垂的眼皮。他看了一眼白纸上的黑字,然后伸出枯槁的手慢慢推远:“项目还没有达产见效,小安你也有点太心急了。” 合上文件夹,陆今安面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撒娇般的委屈:“爸,可是您亲口说的,只要我把东湾区那个难啃的硬骨头顺利推动起来,就转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给我,让我这总经理当得名正言顺些。” 第37章 他摊了摊手,显得无奈又可怜,“我现在虽然是坐在总经理这个位置上,可手里攥着的股份,却远不及二叔他们。底下那些人,哪个不是人精?嘴上叫着‘陆总’,心里指不定怎么嘀咕我这位置能坐多久呢。” 高大的男人叹气都是好听的,“我这心里头就一直惦记着您的话,盼着能多有点底气呢。” 陆昊深陷的眼窝里,那双依旧精明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急什么?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按我给你铺好的路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我自然保你这个位置坐得稳稳当当,谁也动摇不了,到时候,该给你的,一样都不会少。” 陆今安像是早就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空头支票,未恼半分,甚至满眼孺慕:“我当然听您的啊,没您,我哪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陆昊似乎不太相信这种牙外的鬼话,浑浊的目光一送,落在了宋闻的身上。 橘子清新的香气在沉闷的病房里艰难地撕开一丝微弱的活力。陆昊却抬起枯瘦的手臂,指向宋闻:“让他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你说。” 陆今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宋闻,忽然伸手,从青年手里拿过那个刚刚剥好的橘子,一掰,分成两半。 一半递到陆昊面前,另一半则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小余不是外人,您有什么话就直说,他听着无妨。” 手一挥,陆昊推走了面前的橘子,他觑着宋闻低垂的眉目,缓缓说道:“你不想和龚家联姻,我是支持的。龚家这几年势微,打的什么主意大家心知肚明,无非是想靠着汇森喘口气,你推了龚家,这步棋走得还算清醒。” 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刺向陆今安:“但用同性恋这种身份来打掩护,就是一步臭棋,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不过,”陆昊喘了口气,语气稍缓,“也不是不可挽回,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解释过去,年轻人贪玩胡闹,也无伤大雅。” 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我已经又给你物色了一个结婚的人选,临市赵家的二小姐。赵家深耕高端制造业多年,手里握着好几个核心产业园,和他们联姻,不仅能给汇森带来巨额订单,还能彻底堵住那些说你位置不稳的嘴,这,才是强强联合。” 话音未落,正低头专注剥着橘子的宋闻,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指甲戳破了饱满的橘瓣,清甜的汁水瞬间迸出,染黄了他的指尖。 这短暂的停顿无人发觉,稍顷,他便恢复了常态,依旧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了所有情绪,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反观陆今安,却一反常态。 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终于落了,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枯槁的男人,缓声道:“我不会联姻的。” 陆昊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拒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愠怒:“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陆今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爸爸,我以为,您会知道其中的原因。” 陆昊猛地瞪大眼睛,瞬间中,他仿佛在陆今安冷硬的轮廓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笑起来很甜,爱穿烟霞色长裙的女孩。 陆今安望着陆昊骤然剧变的脸色,勾起嘴角:“对,就是您此刻想到的原因。所以,我绝对不会去联姻,绝不。” 说完,他不再看陆昊的反应,转身向外走去。 路过宋闻时,手臂一伸,不容分说地掐住他的后脖颈,几乎是拎着人往门口走。 刚刚行至门口,身后病床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夹着苍老却冷厉的警告:“绝不联姻?呵……这种话,当年我也说过。” “陆今安,别把自己想得有多坚定,在这个位置上,没人能够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 “你要是不同意……”咳嗽声暂歇,陆昊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来,“就什么都得不到,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再属于你!” “走吧。”陆今安的手依旧掐在宋闻的后颈上,力道不轻,带着掌控意味,几乎是半推半拎地将人带出了病房。 厚重的门扉在身后缓缓闭合,宋闻别扭地回头,望向逐渐变窄的门缝。 病床上的陆昊,面沉如水,那双深陷的眼睛穿透即将消失的缝隙,死死钉在宋闻脸上。 就在门即将彻底关严的刹那,宋闻清晰地看到,陆昊干裂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张开,对着他,无声地说出了三个字: “宋、伯、清。” 啪嗒。 一声轻响,门锁彻底扣合,严丝合缝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宋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失神地被陆今安带着踉跄前行。 也正因如此,他并未注意到身旁撸着他的男人,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正快速地在手机上编辑着信息。 “这几天找人跟着宋闻。如果他把今天在病房里听到的消息,透给我二叔那边,那这奸细的名头,可就板上钉钉了。” 拇指在绿色的发送键上轻轻一按,信息瞬间滑出。 屏幕随之暗下,归于一片漆黑。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第37章 纵火犯 从医院正门出来,左拐是停车场,向右是小公园。 公园有角门,临门杵着一排底商,药店占了八九家,其中却混进了一家暖色调的蛋糕店。 玻璃门被推开,带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每次过来探病,”陆今安站在明亮的展柜前,目光扫过造型可爱的蛋糕,“都感觉沾了一身行将就木的腐朽味儿,得用点甜腻的东西冲一冲。” “这个。”他点了一个缀着新鲜草莓的黑森林蛋糕。 “你呢?” 没有回语。 男人目光偏斜,看向身侧的宋闻,见对方垂手而立,眼神空洞地落在展柜反光的玻璃上,显然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这样的宋闻不常见。 平日的他,总是低眉顺眼,安静得像块背景板,偶尔走神,也不是这般失神惶然的模样,如今却像丢了魂似的。 陆今安微微蹙眉,下意识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宋闻垂在身侧的手背。 触手一片冰凉。 “宋闻?” 青年恍然回神,眼底还带着一丝茫然:“怎么了?” 陆今安回想着刚刚摸到的一手冰凉,沉默了片刻,才重复道:“问你点哪个蛋糕。” 宋闻似乎没料到会被询问意见,愣了一下,有些犹豫,也显出几分可怜:“我……也能点吗?” 不知怎么,陆今安忽然挂上了不该挂的那根弦,脑中莫名闪过了张北野的那句:“感情里头,没有谁欠谁的,对人家好点。” 他烦躁地将这话甩出脑子,下巴朝展柜一扬:“选。快点。算你中午的加班福利,允许你连吃带拿。” 蛋糕店冷气很足,角落安静。 宋闻小口小口吃着蛋糕,目光掉在餐盘中,显然心思并不在此。 握在手里的叉子冰凉,像刚刚宋闻的指尖。陆今安利落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随手扔进宋闻怀里:“这衣服上一股消毒水味儿,你披着正好,清清你这个小gay脑子里不健康的黄色垃圾。” 宋闻抱着还带着陆今安体温和淡淡木质香味的西装,愣了一下,才默默披上。 宽大的外套几乎将他整个裹住,不仅隔绝了冰冷的空气,竟也奇异地安抚了他惶然不安的心绪。 “你不怕你爸爸的威胁吗?”甜腻的蛋糕在舌尖融化,宋闻轻声问道。 “怕啊。”宋闻的巧克力熔岩蛋糕看起来不错,陆今安伸长叉子挖走了一角,送入自己口中,“不过,他更怕。” 看着蛋糕上缺了的那一角,宋闻一时不知该先投去“不满”的目光,还是先表达“疑惑”,两种情绪掐架,因而他的表情微微扭曲。 陆今安看得有趣,笑着评价:“小气。” “想知道他为什么更怕吗?”他拖长语调,笑容更深,“和你说个好玩的。” “和我爸联姻的那个女人,后来也生了个儿子,叫陆今轩。那是按正统继承人培养的,金尊玉贵,样样都要压我一头,请的老师、用的东西,都必须比我高上一截。” “结果十四岁那年,一场‘意外’坠马,他下面……好巧不巧被马踏了一脚,彻底成了废人。” 话音未落,目光随意一展,陆今安瞥见落地窗外的角落,堆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个小孩,看不出男女,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正扒着玻璃,眼巴巴地望着店里五彩缤纷的蛋糕,满眼渴望。 收回目光,仿佛没看见一般,陆今安继续用那种谈论天气一样的口吻说着家族秘辛。 “我爸震怒,下令彻查,你猜怎么着?”陆今安拿起手机扫了桌角的二维码,“是我二叔,陆健,暗中动的手脚。” 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他才抬头补了个笑:“结果第二年,我二叔那个宝贝独子,也不知怎么的,就从老宅那段极高的旋转楼梯上滚了下来,重创了脑子,视神经受损,瞎了。” 第38章 手机一放,他忽然握住宋闻的手腕,强硬地带他在自己的黑森林蛋糕上挖了一角,然后又拖着那只手,将蛋糕塞进了宋闻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里。 等宋闻脸上抗拒的表情慢慢转为怔忪和回味,他才轻声说:“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人生才刚刚有点意思,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一个废了,一个瞎了。” “倒让我这个原本没人看得上的‘管家的外孙’,捡了如今的位置。” 恰在这时,服务员端着两份精致的蛋糕走近:“您好,请问是哪位点的?” “打包,”陆今安朝窗外抬了抬下巴,“给那孩子送去,告诉他,扒窗户别把嘴贴玻璃上,多他妈埋汰。” 宋闻闻言转身,这才看到窗外的孩子。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陆今安一眼,随即急忙截住正要转身的服务员,温声道:“后面那句就不用说了……就说是陆叔叔请他吃的,祝他早日康复。” 清脆的风铃声再次响起,孩子的脸上绽出的惊讶的笑容,像灰蒙的天空乍现的一缕阳光。 心里某个地方似乎微微松动,宋闻静静将陆今安脸上深邃的轮廓描摹了一遍。然后,伸出手,轻轻拽住了陆今安的一点袖口,拖着他的手,引导着叉子,在自己吃了一半的熔岩蛋糕上又挖了一勺。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错开了目光,低声问:“所以,为什么陆昊……董事长,更怕你?” 陆今安瞧着宋闻微微颤动的睫毛,慢条斯理地将叉子上的蛋糕送入口中。待甜意在舌尖化开,才缓声道:“我怕他不给我资源,可他更怕我,撂挑子不干。” “因为我现在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健全的继承人。” 话音未落,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跳出来的名字让人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亲爱的daddy。 陆今安低声一嗤,接起电话,过分热情的语调,甜得发假:“爸爸,我怎么会生您的气呢?您想多了……” …… 办公室内,气氛凝滞。 贺思翰垂手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声音有些发干:“陆总,您让我找人跟着宋闻,昨晚……” 陆今安的目光从一份摊开的文件上缓缓提起,打断了他的吞吞吐吐:“贺秘书,如果每次汇报都只说半截话,那以后你的舌头也可以只留一半了。” 贺思翰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公文袋的线绕了几圈解开,从里面取出两张照片,放在陆今安的办公桌上。 “这是我们的人昨天晚上拍到的。” 陆今安拈起照片,当看清上面的人影时,手中的签字笔猛然一压,在文件上晕开一个脏污的墨点。 照片有些模糊,显然是长焦偷拍,但人物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辨。 “这是……我二叔的秘书?” “是她,孔卓。昨晚七点四十二分,宋闻在老城区一家很偏僻的咖啡馆里,和她见了面。” 手指一翻,陆今安看到了第二张照片。 第二张照片捕捉到了一个更关键的瞬间:穿着醒目红色套装的女人,正微微向前倾身,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白色纸张,递向对面的青年。 目光一转,陆今安的视线落在宋闻身上。 宋闻的脸隐在咖啡馆昏暗的光线中,表情模糊难辨。 然而,他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却清晰地悬在半空,似乎正要接过那张白纸。 然而几个小时之前,正是这同一只手,曾小心翼翼地拽着陆今安的袖口,引导着他,去分享那块甜得发腻的巧克力熔岩蛋糕。 指腹落在宋闻的脸上,相纸打了褶子。 陆今安的嗓音有些嘶哑:“她给宋闻的是什么?” 贺思翰:“距离太远,没拍到具体内容。” 拇指慢慢挪开,一点一点露出青年那张淡然的脸,陆今安似乎想像平时一样扯出一个讥笑,试了几下,终究还是压下了唇角:“当天晚上就急着去告密……宋闻,你还真是迫不及待。” “陆总……”贺思翰的半条舌头在嘴里绊了一下,才犹豫道,“还有一张照片。” 他将公文袋彻底倒转,轻轻一抖,最后一张照片滑了出来。 贺思翰只伸了一半的手臂,照片悬在办公桌中央:“孔卓走了以后,宋闻又见了两个人。” 陆今安一把扯过相纸:“见了谁?” 未等回答,他的目光已经扫过照片:“张启东?”眉间一蹙,“宋闻为什么会见他?张启东旁边那个老头又是谁?” 贺思翰:“我查了一下,那个人是万家星连锁超市的财务总监,陈志远。” “陈志远?”陆今安没听过这号人物,却有些面熟,“宋闻怎么会和他们搅到一起?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贺思翰微微摇头:“目前还不清楚,已经在查……” 话未说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陌生号码。 贺思翰看了一眼,直接挂断。 然而,几乎无缝连接,那个号码又打了过来。 向陆今安稍稍示意,贺思翰捂着手机向旁边快走了两步,用手圈着话筒,压低声音问道:“喂?哪位?” 随着电话那头焦急慌乱的声音传来,贺思翰的脸色骤然剧变,血色瞬间褪尽,声音都变了调:“什么?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骤然转身,甚至来不及挂断电话,就朝着陆今安急声道:“陆总,不好了!东湾区项目工地出事了,就在刚刚市领导现场检查的时候,工地着火了!” “什么?”陆今安蓦地从椅子上起身,“不可能,昨天下午我才亲自带队做过全面的安全巡检,所有消防设施、电路管线、动火作业都是完备的,怎么可能突然着火?” 他看向贺思翰还在通话的手机,“你在和谁通电话?是张北野吗?” 贺思翰摇头:“张总当场抓到了纵火犯,正在扭送公安机关,电话里的是项目副总,他说市里要求立即暂停我们的所有施工,全面启动安全核查和责任调查。” “纵火犯?”陆今安准确地抓到了关键词。 沉默片刻,他的目光骤然落回桌面的那张照片上。 宋闻与张启东、陈志远秘会的画面,此刻显得格外刺目。 第38章 睡了你的直男儿子 宋闻有些心不在焉,指尖捻着“车”,久久没有落子。 坐在对面的大爷喜滋滋地摇着蒲扇,能让宋闻琢磨这么久的棋局可不多见,足够他在公园的老伙计们中吹上小半个月了。 “小宋啊,”大爷得意地呷了口浓茶,“我这步走得妙吧?” 大爷的腰围得有三尺,汗衫扎在腰带里,腰上别了串钥匙。 宋闻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串钥匙上,违心地点了点头:“妙。” 他还想学着陆今安平时那样,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却学得极其蹩脚,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索性问了实话:“许大爷,您钥匙串上别的那个……是什么章” “这个啊?”大爷的蒲扇往腰上一拍,“名章” “您的名字?” “不是现在用的名儿,算曾用名吧。”大爷来了谈兴,蒲扇也不摇了,“许云峰!《红岩》里头那个地下党,工运书记,他可是我年轻时候的偶像。当年脑子一热,就去派出所把名儿改了,后来我爸不同意,硬逼着我又改回来了。喏,许云峰就成了我的曾用名,我刻个章着念想,没什么法律效力。” “没法律效力?”宋闻随手将棋子放在了一个明显留着漏洞的位置:“许大爷,您那个章…能借我用一下吗?” 大爷一看棋面,眼睛唰地亮了,手指微微抖着,赶紧提子:“宋啊,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赢你一个鸡蛋,今天大爷啥都能答应你。”说着,“啪”一声落子,“将军!” 宋闻拿出那份单子时,一圈老头递过来好几个印章“小宋,要盖章?用我的,用我的,一会儿你也和我下一局呗?” “许云峰的章啥好的,我这个‘李云龙’多响亮!” “我的章是人名,‘俭以养德’行不?你这单子上空地儿多,不差我这一个章。” 宋闻本就不太会拒绝人,看着递到面前的一堆印章犹豫地问道:“一份文件上印这么多……能行吗?” “这单子重要不?”有位大爷探头问。 宋闻低头瞅了瞅。 本人(担保人)自愿为债务人(黄建国)与债权人(京珠股份有限公司)于2025年7月5日签订的《借款合同》(编号:my20250705)项下的人民币贰亿叁仟零伍拾万元借款本金及利息、违约金等一切债务提供不可撤销的连带责任保证担保。 担保范围包括主合同项下的全部债务。 担保人(签字、盖章: 债权人(签字、盖章: “不重要。”宋闻给出结论。 “不重要就盖着玩呗,反正又不是真名。” 第39章 单子送了出去,宋闻挤出人群,接通了一通来电。 “喂?” 对面的声音一直空着,他看了一眼陌生的号码,换了更礼貌的招呼:“你好。” “宋闻。”一道苍老的声音缓慢地灌入耳中,“我是陆今安的父亲,陆昊。” 啪嗒。 一位大爷刚盖下的“宁静致远”的印章歪了。 …… 医院病房内,窗边那盆绿植蔫头耷脑,泛着毫无生机的灰绿色。 点滴液顺着透明的输液管,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凸起的青筋中。 “宋闻。”和电话中一样苍老缓慢的声音响起,“你和你的父亲长得很像。” 宋闻依旧坐在上次那个靠墙的沙发上,鼻腔中塞满了属于衰老和疾病的腐败气味:“哦,那还挺好的。” 陆昊微微眯了眼睛,干瘪的胸腔起伏了一下。 这算是什么狗屁回答?不惊不慌,不接招,反而用平淡得近乎木讷的语调,把话题轻飘飘地荡开了? 陆昊暗忖:倒是小看了这小崽子,竟还有点四两拨千斤的手段。 “我和你爸爸是旧识,”压下那点不快,陆昊声音放缓,语气感慨,“虽说共事不到半年,他就意外去世了,可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出色、非常专业的财务总监,当初在工作上,对我也帮助良多。” 对面依旧没什么明显的反馈,陆昊心底的恼意更重。 “宋闻?” “哦,”沙发上的青年仿佛才回过神,抬眼淡淡问道,“那你当初给我爸涨工资了吗?” “……”陆昊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噎得他差点喘不上气来。他盯着宋闻那张看似无辜又平静的脸,沉默了足有十几秒,才低低地笑了起来。 “有点道行。”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行,那咱们就不兜圈子了。” 松垮的眼皮慢慢挑起,那双深陷的眼睛,骤然刺来目光:“宋闻,你隐姓埋名,处心积虑,故意接近我的儿子,到底想干什么?” “隐姓埋名?”宋闻微微偏头,脸上露出了真实的困惑。 枯瘦的手臂费力地撑起一些身子,被子滑落,露出嶙峋的肩胛骨。陆昊喘了口气:“难道不是么,余助理?” “啊?余……”宋闻听懂了,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想姓余的。” “说说你的目的吧。”陆昊失去了耐心,声音冷硬下去,“要钱?还是受人指使,打算窃取汇森的商业机密?” 宋闻实在不喜欢病房里的味道,站起身,走到床头柜前,从果盘里拿起一只橙黄饱满的橘子。 “我给你剥个橘子吧。” 他仿佛像没听见那两个尖锐的选项一般,撕开橘子皮,凑近鼻尖,深深吸了一口那点难得的清新,才侧过头问:“还能要钱啊?” 陆昊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可以。开个数,然后,从我儿子身边滚开。” 说真的,宋闻听到这话时,眼睛亮了一下。 嚼了多日的水煮菜叶子,他觉得自己的消化道从上到下都泛着悠悠绿光,确实急需一点“横财”来改善伙食。 他伸出了一只手掌,五指张开。 “五十万?” 宋闻微微蹙眉:“他们说你挺有钱的。” “五百万?”老登拔高了声音,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跳了跳。 宋闻摇了摇头,清晰而平静地拍板:“五个亿。” “咳咳咳~”陆昊从胸腔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枯瘦的身体蜷缩起来,旁边监护仪上的数字一路飙升。 好不容易喘过气,他看宋闻像是看一个疯子:“你确定你说的是五个亿?宋闻,你上过学吗?识数吗?你知道五个亿是多少钱吗?” 宋闻掰了一瓣橘子放入口中,尝到了那点酸甜的滋味后,把剩下的大半个橘子随手扔回果篮,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才缓缓抬起眼。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空茫平静,而是出乎意料地坚定,甚至透着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厌恶:“五个亿很多吗?”他轻声反问,“多到能买回两条命吗?” …… 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偶尔发出一声单调的提示音。 当仪器屏幕上的时间跳到21:00时,窗外的路灯整齐地亮了起来,给窗角的绿植加了一片影子。 拉长、扭曲的影子铺在雪白的被子上,黑色的枝杈交错,像是某种不祥的蛛网,看着有些瘆人。 良久之后,陆昊枯瘦的手指动了一下,抻了抻垂在半空有些拧巴的输液管,语气恢复了先前的讥讽:“你和你爸爸确实很像,都是油盐不进、认死理的家伙。” 他将那截输液管慢慢捋直,让药液顺畅地滴落,声音也像那截输液管一样,重新变得缓慢清晰,再次掌控了局面。 “是谁告诉你所谓的‘真相’的?当年警方结案时清清楚楚,证据链完整,你父母的死,就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你现在跳出来,口口声声要替他们讨公道,宋闻,你就没想过,是不是有人在利用你?拿你当枪使?” 他抬起头,准备迎接对方会出现的动摇或愤怒,却愕然发现,宋闻竟然在低头在玩手机。 “你!”陆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监护仪再次发出了嘀嘀声。 …… 宽大的办公室里,没开灯。 只有红木佛龛前,长明灯散发出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关二爷冷峻的面容和财神爷圆润的轮廓。 陆今安陷在皮质办公椅里,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 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烟雾缭绕,将他英俊却冰冷的侧脸笼罩在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里。 他面前的桌上,随意扔着几张照片,照片的一角被男人的肘部压着,扭曲了宋闻那张藏在宽大镜框后的脸。 而此时,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陆今安衔着烟,慢悠悠地送过去了一个眼神。 “宋闻?”沙哑的声音从好看的唇里吐出,却似念出了一个令人厌恶的名字。 陆今安的目光又落回那几张照片上,照片里青年的面相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片熟悉的苍白。 摘了烟,拇指一弹烟蒂,簌簌而落的烟灰盖在了宋闻的脸上。 然后,他才拿起手机,解锁,看着对面发来的信息。 发信人:余助理 内容:陆总,请教一个问题,怎么才能在谈话中彻底重创一个人? 陆今安看着那行字,缓缓吐出灰白的烟圈:“重创?”他对着空气,低声自语,“我是该好好重创一下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奸细了。” …… 宋闻等了一会儿,才等来陆今安的回复。 “戳他肺管子,对方最忌讳什么,就说什么。” 宋闻受教,发了一个“抱拳”的图案回去。 收起手机,他缓缓起身,走到了陆昊的病床前,目光落在输液管上,看着透明的液体缓慢地滴落,一滴一滴,像在倒数着什么。 “其实,原本我也不太敢确定,我父母的死,就一定和你有关。” 陆昊浑浊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看向他,带着惯有的审视和一丝紧绷。 宋闻的视线从输液管移开,转向病床上枯槁的老人:“直到你刚才问我,要多少钱。” “陆昊。”床尾传来的声音很轻,“你太早就漏了自己的底了,这真的很难让我相信,你就是当年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陆董事长。” 唇角半挑不挑,宋闻学着陆今安讥笑的表情,可能这个表情见得最多,这回他倒是学得不错。 “哦,我忘了,你病得太久了,被困在这张床上太久了,久到……恐怕已经忘了该怎么和人真正地交锋了。”他的目光里甚至添了点货真价实的怜悯,“机器坏了还能维修,可你现在,连维修的价值似乎都没有了,外面还有几个人能真正记得你这位董事长啊?我想不会太多了。” 宋闻一指输液管,“你会一直像现在这样,被囚在这张病床上,被这样的‘锁链’锁着,直到……无声无息地烂在这里。” 心率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不规则地跳动,发出轻微的警报声。陆昊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随着宋闻的手指看了一眼输液管,眼中竟真的掠过一丝极淡的恐惧。 “你胡说!”他猛地提高声音,“我不会!我现在还是汇森的董事长,我手里握着汇森一半以上的股权,所有人都得听我的!” “你想报复我?好啊,来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做什么?你没有证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你父母的死和我有关。我现在只需要一个电话告诉陆今安你的真实面目,你,和你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就全都完了,你们毫无办法!”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仍死死瞪着宋闻:“你能怎么样?宋闻,你和你那个不识抬举的父亲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蠢货…… 第40章 拳头紧紧地握住,宋闻站在床尾很久,久到被子上的影子又拉长了很多,久到脚下升起寒意,他才挪动步子,转身又拿起了果盘里那颗没吃完的橘子。 “你等等,”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需要想想。” “什么?”陆昊一直不太习惯宋闻这种跳跃式的,不着边际的沟通方式,皱紧了眉头。 “别吵,让我想想。”拿着橘子,宋闻出了门。 vip病区的夜晚寂静得可怕,值班护士半个小时巡查一次,其余时间,长长的走廊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宋闻在6-66病房前的长椅上坐下,慢慢吃着橘子。 拔掉陆昊的输液管?还是每天来提醒他死期将至? 青年轻轻叹了口气。 转头望向窗外,小公园的夜灯昏暗,远不及院外商铺的明亮。一排药店泛着幽幽绿光,唯有一块淡粉色的招牌夹杂其中。 是那家蛋糕店。 “我怕他不给我资源,可他更怕我撂挑子不干。” “因为我现在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健全的继承人。” 陆今安吊儿郎当的语气忽然灌满了宋闻的脑子。 握着橘子的手一紧,齿关慢慢咬紧。 拿出手机,解锁,他看了看自己最新收到的那条微信。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戳他肺管子,对方最忌讳什么,就说什么。” 将最后一瓣橘子送入口中,宋闻僵硬地站起身,同手同脚地走回病房。 门被极其缓慢地推开,他看到病床上的陆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橘子吃完了,有答案了?” “你刚才说我父亲什么?” 陆昊回想了一下,轻笑:“蠢,愚蠢,你们一家都是蠢人。” 床尾的空气最差,但宋闻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向前一步,手指轻轻掐住输液管,对折。 “陆昊,你有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并且几度抑郁自杀,陆今安现在是你唯一的指望了,你想让他联姻,与岳家强强联合,然后开枝散叶,延续你的血脉?” 看着逐渐回血的软管,宋闻低声说道:“但现在你只能在梦里想想了。听好了,我是gay,也就是同性恋,我会睡了你的直男儿子,让他成为我索取欢愉的工具,联不了姻,生不了孩子,而你只能躺在这张病床上绝望地看着。” “直到你死。” 第39章 喜欢吗? 商超注重“周末经济”,为了配合前端运营,后勤与管理层也顺势错峰调休,将原本的周末休息日改至周一、周二。 周一,夏末的风从窗子刮进来,已带了丝丝凉意。 陆今安一身正装,站在景致寥寥的小阳台上,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他理了理袖口,垂眸瞥了一眼腕表:九点十五分。 跨出阳台时,贺思翰已静候在一旁,臂弯里捧着一叠资料,封皮上“东湾项目”四个字用了宋体加粗,格外醒目。 陆今安接过资料,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他边走边问:“张北野到了吗?” “到了,”贺思翰快步跟上,压低声音,“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 略略迟疑,他又谨慎地补充:“所有董事也都到齐了,二爷半小时前就来了。” 陆今安脚步未顿,只侧首瞥了自家秘书一眼:“紧张?不过是工地起火事件的董事会问询而已,又不是要来罢免我。” 贺思翰依旧神色凝重:“二爷那边准备得很充分,他们一定会借题发挥的。” “独木不成林。”陆今安唇角牵起一丝冷淡的笑意,“我三叔外面那个小情儿怀了孕,孕检报告今早已经躺在了他的办公桌上;我四姑的宝贝儿子,此刻已在境外赌场里被我的人‘招待’了三天,你说,他们现在还敢不敢轻易站队?” “至于我那位好二叔,我倒要看看,这场戏他一个人怎么唱得下去。” 会议室的门被用力推开,陆今安笑容愈深,大步迈入,声朗气清:“今儿人齐,正好,开完会都别走,中午顺祥楼涮羊肉,我请客。” 他落座主位,目光徐徐扫过全场,将每一张面孔上的情绪尽收眼底。 随后才轻轻颔首,道:“开始吧。” …… 宋闻打算买瓶酒。 休息日,他在网吧里混迹了大半天,沁了一身的烟味和方便面的味道,却依旧没查明白该怎么才能强上别人。 网吧里光线昏暗,出门时,午后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在门口找了张长椅坐下,弯腰从地上拾起两片新鲜的落叶,一边一个,轻轻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叶脉的轮廓在日光下变得透明,宋闻仰头靠在椅背上,透过这层纤薄的屏障,望着影影绰绰的天空,小声嘟囔:“是不是有点太缺德了?” 网吧临着居住区,正值中午,居民往来频繁。 “爸爸,杏子熟啦!” 不远处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 宋闻微微一动,一片叶子稍稍滑落,露出半只眼睛。 夏末正是杏子成熟的时节,绿化带里混种了不少果树,此时金灿灿的果实缀满了枝头,瞧着就让人欢喜。 “爸爸,我可以摘一颗吗?” “爸爸,咱家的杏子熟了,我想摘给妈妈吃……” 记忆中稚嫩的声音跨越了漫长的岁月,与眼前孩童的语调缓缓重叠。 恍惚间,宋闻仿佛又看见那个温柔的男人,笑着将他高高举起:“闻闻是自己想吃杏了吧,小馋猫。” 盖在眼上的叶片不知何时被渐渐浸湿。宋闻抬手,用力在脸颊上重重抹了一把,低声说道: “缺什么德,父债子偿罢了。” …… “看来只能把人灌醉了。” 宋闻在超市的酒架间来回踱步,目光掠过一个个玻璃瓶身,低声念着酒精度数:“38度,43度……” “先生,需要帮您推荐一下吗?”见他转了近半小时仍犹豫不决,一位店员终于笑着迎了上来。 宋闻有些心虚,瞥了一眼头顶的监控:“有没有后劲特别大,喝完就能睡着的?” “这样啊,”店员略一犹豫,带着宋闻走向主展区,“您可以试试这款53度的,”她从架子上取下白瓷瓶,“口感醇厚,即便醉了,第二天也不头疼。” “茅台?”宋闻扫了一眼价签,眼皮跳了一下。 “久别重逢、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大喜事,都值得开一瓶茅台。”店员笑盈盈地说道。 “洞房花烛……”宋闻耳根蓦地一热,随即脸色又渐渐发白,“还是算了。” …… 刷了牙,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宋闻提着两大袋食材,敲开了陆今安家的房门。 陆今安似乎也刚从外面回来,正站在玄关换鞋。他脚边同样放着一个购物袋,看起来颇有分量。 两个人大包小包都堆在玄关,空间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宋闻将自己手中的袋子放在了玄关柜的另一侧,袋口一敞,琳琅满目。 陆今安弯下腰,随手拿起一包放在最上面的盐水花生:“呦,余助理这是什么情况?” 宋闻埋头解鞋带,嘴里开始背词儿:“这些日子承蒙陆总关照,一直没机会表示谢意,恰逢休息,今天我给您做顿饭,以示感谢。” “恰逢休息,以示感谢……”陆今安将文绉绉的词儿重复了一遍,“这话你从哪抄来的?” 宋闻身子一僵,依旧埋着头,将自己的鞋子摆正,也因此错过了陆今安眼中越积越重的冷意。 “就是那个意思,陆总您明白就行。” 他终于直起身体,看向陆今安,小心翼翼的试探:“陆总,今晚您有空吗?” 陆今安笑么滋儿地瞧着他,将他脸上每一寸不自然的僵硬都收入眼底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行啊,余助理出一次血可不容易,我没时间也得串出时间来。” 他汲着拖鞋懒洋洋地往客厅走,宋闻则勤勤恳恳地在后面收拾残局。先把自己买的两大袋东西放进了厨房,又返回来整理陆今安带回来的购物袋。 一拎袋子,好沉。 他下意识地朝袋内瞥了一眼。 锁链,粗的、细的;胶带,宽的、窄的;绳子,麻绳、尼龙绳。 宋闻伸手又从袋子里挑起一件东西,眼罩? 玄关有灯,冷白的光线自上垂落。如今却被缓缓阻隔,将宋闻笼进了一片阴影之中。 他抬起头,看到了身材高大的陆今安正垂下视线,唇边衔着烟,笑着问:“喜欢吗?” “……喜欢什么?” “袋子里的东西。” 宋闻沉默地将眼罩放回袋中,又低头看了一眼里面五花八门的“工具”,仰起脸问道:“是有什么东西要修理吗?” “对,”陆今安像是表扬宋闻聪明似的,垂下的手随意地在他发丝上揉了一把,“是有东西要修理。” 第41章 吐出一口薄烟,他声音带着笑,眼神却深不见底:“放进我房间吧。” 第40章 慢慢扯下了那块布…. 宋闻做了四热两凉六个菜,色香味俱全。 厨房里,陆今安从后抵着人问:“不是不会做饭,只会煮鸡蛋吗?” 宋闻不穿增高鞋垫,身高有179公分,陆今安大概比他高了小十厘米。此时,他恰好能将新鲜出口的话,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距离,送入宋闻的耳中。 耳廓被温热的气息拂得有些痒,宋闻不自然地用肩头蹭了一下,开始编瞎话:“我……现学的,跟着网上的教程。” 陆今安似乎真的信了,未再追问。他的一只手越过宋闻的腰侧撑在料理台上,微微躬身,偏过头来看他侧脸,语气随意地问道:“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咱看个片儿?” 这话的尾音收得缓慢浪荡,让琢磨了一整天“下三路”的宋闻顿时想的偏了。 他脊背微微一僵,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不可言说的画面。 “……什么片子?” 宋闻没什么一心二用的本事,如今锅里的铲子已经静止了很久。 陆今安就着这个近乎环抱的姿势,握住了他拿着铲子的手,在锅里翻炒了两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专心点,余助理,菜要糊了。” …… 菜已上桌,陆今安那台巨大的可移动的电视也架在了餐桌对面。 屏幕上的画面静止着,正中央代表着暂停的三角符号压在一片暗红的血色上。 宋闻瞄了一眼,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便收敛心神,直奔主题。 他从购物袋里郑重地取出“犯罪工具”,放在了桌上。 “呦,茅台?”陆今安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讥讽,他拿起白色瓷瓶,仔细端详标签,“宋闻,假酒可是会喝出人命的。” 宋闻立刻掏出精心保留的购物小票,指尖在那列数字上一滑,最后点在那个最高的金额上:“快两千块了,真的。” 陆今安看了一眼“肉疼”的已经躯体化的宋闻,又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瓷瓶,忽然笑了:“余助理,你知道人通常在什么情况下,会突然打破自己的消费习惯,心甘情愿地大出血吗?” 边说,他边利落地拧开瓶盖,手腕一倾,清冽的液体稳稳落入宋闻面前的酒杯:“其一,有求于人;其二,发了不义之财;”瓶身微微一扬,瓶口悬在半空,男人似笑非笑地锁住宋闻,“这第三嘛,就是打算阴人上钩、图谋不轨的时候。” 陆今安敏锐地察觉到宋闻的身体瞬间僵硬,草,他在心底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小奸细”。 端起酒杯,他的目光望进镜片后的眼底:“说说看,余助理,你是哪一种?” “我就是想……”让你喝点好的,毕竟是你第一次被…那啥。 后半截话被咽回了肚子里,宋闻的视线在餐桌上仓促一扫,落在那盘干炒牛河里的几片绿色配菜上,话锋硬生生一转:“我就是不想中午再吃菜叶子了,所以来和领导打个进步。” 今天的陆今安似乎格外好说话,竟没深究这不伦不类的理由。修长的手指在杯沿轻轻一叩:“既然是来打进步的,那余助理就先喝三个吧。” 一瓶茅台500ml,整好一斤。酒杯三钱三,三杯就是一两。而这一两,就意味着近两百块真金白银。 “酒是特意给您买的,我喝了浪费。”这话倒带了七分真,这瓶茅台本就是为灌醉陆今安准备的。 圈套如今已经下好,就等着兔子钻了。 宋闻看到陆今安那张异常英俊的脸上扯出一个常见的讥笑,随后手腕一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紧接着,他拿起遥控器对着屏幕随意一按。 “看片吧。” 电视屏幕亮起,画面切入一间阴冷的地下室。 石墙渗着水痕,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灰尘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一个男人被粗糙的绳索紧紧捆绑在木椅上,镜头扫过他苍白的脸,以及因为挣扎而磨破的手腕。 皮鞭划破空气的声音骤然响起,紧接着是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 受审的人猛地绷紧身体,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哼,额头青筋暴起,满面狰狞。 宋闻原本正在埋头扒饭,打算为一会儿的“体力活”补充能量。 陆今安轻声一啧,用两根手指杵着宋闻的脑门,让他抬头:“看电视。” 宋闻不怎么情愿,转过头问道:“一定要现在看吗?” 屏幕上,短暂的审讯画面已经结束,陆今安却将进度条拖回皮鞭最初落下的那一幕。 “看清楚,”陆今安取下宋闻的眼镜,随手用他衣角擦了擦镜片,又重新戴回了他脸上,“这就是奸细的下场。” …… 陆今安有些无语。 屏幕上血肉横飞,鞭声呼啸,宋闻却一边盯着电视,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中间还不忘举杯劝酒:“领导,咱俩感情深,一口闷!” 宋闻这边一饮而尽,陆今安那边却只抿了一抿。 “深不了,”他端着架子,“咱俩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陆今安的唇形生得极好,此刻沾了酒,更添了一层薄薄的润泽,显得有些艳丽。 宋闻盯着看了几秒,心里无声地飘过一句:一会儿……可就不止上下级关系了,还是上面下面的关系。 正当道德败坏的奸细被抽得死去活来时,陆今安的电话响了。 屏幕上,来电显示闪烁着“亲爱的daddy”。 陆今安蹙了一下眉,接通电话。 陆昊的声音立刻混在鞭挞皮肉的闷响中传了过来:“小陆总,”开口便是嘲讽,“听说你今天被董事会问询了?” “嗯。”陆今安声音平淡。 “找出纵火的主使了吗?” “还在查。” “知道你为什么会陷入这种境地吗?”对面的声音故意停顿了几秒,打算营造出压抑的效果,“因为你身边,有奸细。” 闻言,陆今安心中一凛,视线下意识扫向正给自己倒酒的宋闻。 苍老的声音如同实质一般压在他的视线之上,随着他目光的转动,从听筒里传来:“就是,宋闻!” 陆今安握着遥控器的手指骤然收紧,呼吸沉了沉,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唯有声音在刻意压制下了一丝紧绷:“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面的轻笑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与自得,仿佛早已掌控一切:“这世上只要我想知道,就不会有秘密,你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 “赶紧将他从你身边清理掉,”陆昊的声音冷硬起来,带着命令的口吻,“还有,绝不能轻饶了他背后的人。” 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电影已自动播放至下一段。 男女主人公并肩坐在长椅上,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洒落,一切都宁静而美好。 陆今安的视线落在屏幕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惘然。他似乎也曾拥有过这样的时刻,树影间漏下的光点、嬉闹跑过的孩童、系在腕间晃晃悠悠的气球,还有那个总是目光温柔的清瘦青年。 辛辣的酒香萦绕在鼻尖,他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清晰的自嘲。谁都能看出宋闻是奸细,唯独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耍得团团转。 他抬手,再次将电影倒回了审讯奸细的那一段。目光扫过屏幕上捆绑手臂的粗糙麻绳,又瞥了一眼墙角那只装着“修理工具”的购物袋。 最终,他端起酒杯,垂下眼睑,侧脸在屏幕光线的切割下,显出罕见的寥落。 “宋宋,你懂得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吗?” 抹了足有三斤美白霜的陆今安早已不复当初的黑红,如今又恢复了白皙俊朗。平日中,他常假笑、嗔怒、讥讽,却从未像眼下这般,流露出近乎脆落的寡欢。 宋闻杯中的酒液随着心跳轻轻一晃。他望着陆今安低垂的睫毛,轻声问:“你怎么了?” 方才还抿着酒强调“只是普通上下级”的陆今安,此刻抬起眼,那双总是盛着锐利或戏谑的眸子,仿佛蒙了一层薄雾,带着卸下所有伪装后的疲惫与淡淡的恳求,望进宋闻的眼里。 “人生总有不得已之时,”他声音低沉,几乎融进电影背景音里的哀鸣,“我今晚……想一醉方休,宋宋,你会陪我吗?” 贼贵的茅台又晃撒了半杯,“陪。”宋闻几乎脱口而出。 他,求之不得。 …… 把陆今安喝趴下绝非易事。 宋闻事先吞了两粒解酒丸,加之早年在夜店卖酒练出的海量,硬是耗光了一瓶茅台又开了一瓶干红,才终于将人放倒。 他自己此刻也醉得厉害,脚下虚浮,几乎站不稳当。 踉跄着凑近陆今安,宋闻伸手到他鼻下探了探鼻息,随即又茫然地收回手,抓了抓头发,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 实在是晕得厉害,他在椅子上瘫了小半个小时,几乎要被睡意吞没时,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黏在了陆今安那段收紧的腰线上。 第42章 他知道那里的触感,紧实、强壮,富有蓬勃的力量感。上次给陆今安按摩时,他鬼迷心窍地想顺着那流畅的线条,摸一把陆今安的腹肌。可贼心和贼胆都有了,却被陆今安中途制止,愣是没能偷成这份腥。 瘫着又死死盯了那截腰半晌,宋闻终于一咬牙,用力撑起了发软的身体,一手勉强扶着桌面稳住自己,另一只手则伸长过去,终于将掌心贴了上去。 手下触感紧韧、温热,肌肉结实的轮廓清晰可辨,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宋闻醉意昏沉的神经,让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醉鬼的手指不算灵活,衬衫的扣子好半晌才滑开了两颗,顺着那点缝隙,宋闻慢慢探了进去…… 他的脸是一点一点红的,伴随着掌心缓慢的、小心翼翼的移动。 从皮带上方至肋骨下方,全都缓缓游走了一遍,宋闻才收回手,蹲在陆今安的椅子旁大口的呼吸。 见过猪跑,和真正吃过猪肉,终究是天壤之别。宋闻此刻才真切地领悟了这句话的含义。 压抑不住的悸动,混合在酒精里,灼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宋闻不想再等了。 但他面临着一个现实的难题,该如何把身高体健,醉的不省人事的陆今安弄到床上去? 一抬眼,缺少焦点的目光落在了电视屏幕上,宋闻看到了捆在奸细手臂上的麻绳,不算灵光的脑子反应了半天,一个主意才终于艰难地诞生了。 他踉跄地扯过墙角的购物袋,抽出陆今安买的那卷绳子。将人从椅上架起后,他用绳子在两人腰间紧紧缠了几道,粗暴却有效地把彼此绑在了一块儿,防止陆今安滑倒。 随后,他半扶半拖,跌跌撞撞地将人带进卧室,最终一起摔倒在了床上。 深陷在大床中的陆今安哼吟了一声,眉头紧紧蹙起,眼睫微颤,似乎要从深醉中挣脱醒来。 宋闻心中一惊,赶紧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哄孩子一般将人再度送回了醉梦之中。 松了口气,宋闻侧身躺下,又向上蹭了半米,调整到与陆今安齐平的高度,细细端详着他的睡颜。 主卧没开灯,灯光从客厅溢进来,勾勒出男人深邃的轮廓。 短密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出了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唇线微微抿着,褪去了所有刻意营造的表情,显出了毫无防备的平静。这让他看起来比平时真实了许多,也……脆弱了许多。 “对不起。”宋闻望着他,声音轻得几乎融进了夜色里。 随后,他忍着头晕立刻翻身而起,不给自己任何后悔的机会,抖着手将陆今安扒了个干净。 其实还剩了最后那块遮羞布的,宋闻盯着瞅了半天,那条东西即便藏在布料里,即便如今只是蛰伏,就已经蔚为壮观。 喉结缓慢地滑动了一下,宋闻伸出手,慢慢扯下了那块布…… 第41章 芦荟膏 这么……宏伟。 宋闻捏着掌心柔软的布料,目光定在上面,竟呆看了许久。 手指几番犹豫的向前探出,却在半途一次次蜷缩着收回。 最近的一次,似乎已经触及到了那份滚烫,热度顺着指尖往心里钻,他却像被烫着了似的,再次猛地缩回手。 直到此刻,宋闻才又一次从心底感叹,陆今安这个人,若单论那副皮相与身材,当真是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英俊。 作恶或许就是这样的,起初总是心怀畏惧、万分谨慎;慢慢的,竟也习惯了那份越界的触感,甚至从中生出了某种扭曲的满足;而最终,还会变得更加过分,再难回头。 就比如,宋闻颤抖的手指最终还是伸了出去。 从指尖小心翼翼地触上颌角,极缓地滑动;到落实掌心,感受体温与脉搏的跳动;再到变本加厉地收拢手指,让富有弹性的肌理从指缝中溢出,宋闻从初犯到暴徒,也不过只用了三五分钟。 而这一切过程中,陆今安依旧陷在昏沉的醉意里。 平日掩藏在衣服之下的强悍体魄此刻显露无遗,他仿佛一头暂时被驯服的猛兽,收敛着蛰伏的野性,任人予取予求。 征服野兽或许是潜藏于每个男人心底最原始的冲动,此时,这种渴望在宋闻胸腔里灼烧,逐渐滚烫,强烈到令人眩晕。 吻是什么时候落下的,他并不知道。 没敢去碰陆今安的嘴唇,第一口印在了涌动着血液的颈侧。撑在床上的手臂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混杂着悸动与亢奋的战栗感,自脊椎悄然爬升,让宋闻心跳如鼓。 平日里绝不容掌控的陆今安,此刻正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的阴影之下,似乎正困于令人绝望的囹圄。 这种想法,让宋闻那颗总是平静无波的心,涌起更为更为滚烫的冲动。 他咬了下去! 隔着皮肤,宋闻衔住了那根搏动着的命脉,微微用力,留下了一圈泛白的牙印儿。 客厅斜投过来的光线层层衰减,最终铺在陆今安脸上时,只剩下最末的余光。恰在宋闻落齿的瞬间,那点微弱的光晕却清晰地照见了男人的眉心猛然一跳,如同平静的湖面骤然掠起的涟漪。 宋闻木讷刻板了二十几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借着酒劲,他能肆无忌惮到这个地步。 吻痕缓缓向下蔓延,支撑在陆今安身侧的手臂随之慢慢下移,直至与腰线平齐时,宋闻才猛然停下所有动作,震惊地看着刚刚还蛰伏的东西,如今竟已赫然苏醒。 宋闻的呼吸声陡然加重,沉甸甸的回荡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他仿佛听见了自己血液里轰鸣,却又悄然生出了一点胆怯与羞涩,也正是这点胆怯与羞涩,让他别开了视线,抬眸又看了一眼依旧在沉睡的男人。 即便从这个略显仰视的角度看过去,陆今安也依旧是无可挑剔的。喉结凌厉性感,下颌线利落平直,就连拢在光晕中的耳廓,都是柔和好看的。 也是直到此刻,宋闻心中才真正涌起一股实实在在、由心而发的占有欲。 他很想拥有陆今安。 酒精似乎又在烧灼神经,连同那点残存的胆怯与羞涩也一并燃尽,撑在床单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宋闻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决然地埋下了头。 或许因为柔软,或许因为湿润灼热的温度,深醉中的陆今安忽然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细微的动静像惊雷一般炸在宋闻耳边,他浑身一僵,赶紧抬头,紧张地望向陆今安,直到看见对方的眉头微蹙后又渐渐舒展,似乎并未转醒,才稍稍安心。 抬手抹了一把嘴唇上的湿意,宋闻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加快进度。 陆今安虽算不得十分魁梧,但身材高健、肌肉扎实,两条长腿分量太重,扛在肩上着实不便。 宋闻只能将他翻了个身,让他面朝下卧趴在床铺之中。 骤然颠倒的体位带来的强烈眩晕感,让陷进床单里的陆今安再一次紧紧蹙起了眉头。 一个醉鬼给另一个醉鬼翻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宋闻轻轻吁出了一口气,再一抬眼,看到了另一番美景。 宽阔流畅的背部线条顺势而下,清晰的肩胛骨伴着呼吸微微起伏,再往下,是修长笔直、肆意舒展的双腿,即便陷在沉睡的松弛里,肌理的轮廓依旧分明,性感的要命。 宋闻的心跳声又有些乱套。他倾身在陆今安的后肩上轻轻吻了一下,才深吸了口气,将心一横,伏下身体,进入正题。 可是……不行。 捅咕了半天,依旧艰难。 宋闻纳闷,用了些力气。 裹在被子里的眉心皱得更紧,陆今安放在身侧的手指蓦地一动。 还是不行,宋闻泄气地爬起身,望着眼前昏睡的男人,有些犯愁。 手指无意间碰到了陆今安凌乱堆在床上的衣服,布料之下,是方硬的触感。 摸出来一看,是一盒烟。 索性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又摸索着找到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当猩红的火光在暗室里亮起又黯下,宋闻被酒精和渴望占满的脑子,终于寻得了一丝智慧。 “需要润滑。”宋闻眼睛一亮,却又随即暗淡,“忘买了。” 烟头积了一截烟灰,宋闻一边懊恼,一边寻找烟缸。当他伸长手臂去床头柜上磕烟时,意外地看到一件眼熟的东西。 “芦荟膏?”宋闻衔了烟,空出手,将那支自己买给陆今安用来缓解晒伤的软膏取了过来。轻轻拧开盖子,挤了一点出来,双指一撮,一片冰凉滑腻。 他猛地回头,看向陆今安腰下隆起的漂亮曲线,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半透明的胶体,木讷的脑子忽然开了一窍。 有办法了。 宋闻节俭,向来不喜浪费。因而那半支烟他依旧衔着。 绿色的软膏挤了满掌,沿着曲线,他轻轻涂了上去。 第43章 即便在掌心已经捂过,软膏依旧是冰的,陆今安的手指又蜷了一下,微微抓紧了床单。 宋闻做事认真,抹的并不潦草,直到桃子汁水淋漓,绿莹莹,油亮亮,他才拧紧盖子,物归原位。 做完这些,似乎已经万事具备。 宋闻单手按在陆今安的肩膀上,刚想俯身,却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躺在病床上陆昊。 带着酒意的眸子一垂,他摘了烟,这一次却将烟灰随意地弹在了床脚的地毯上,然后从自己的口袋中翻出了手机。 屏幕向上一滑,打开了摄像头。 夹着烟的手撑在了陆今安漂亮流畅的腰线上,宋闻来回调整了几个角度,终于拍到了几张满意的照片。 随着屏幕光线的逐渐转暗,宋闻眼中那股子刚刚升起、存在不过片刻的阴鸷也随之消散了。他撅着屁股,俯身用手指仔细地捻起了弹在地毯上的烟灰,又在自己衣服上抹干净了手指,才重新摆正了姿势。 可即便有了芦荟膏,也依旧不算容易。 宋闻舍不得弄疼陆今安,打算小火慢炖。指间的烟雾袅袅腾起,却总会因为他的不得其法,偶尔晃动一下。 卧室只有一侧有光,背着光的一面,黑色的丝绒床单中,一双眼睛在这种轻微的晃动中缓缓睁开…… 炖肉的火太慢,直到如今宋闻连口肉汤都没喝上,他有些急了,酒精与渴望上涌,便也忘了体贴的初衷。 所有的力量沉在一处,宋闻屏住了呼吸,肌肉绷得发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接下来的动作已蓄好势头,他猛一咬牙,一切将发。 可下一秒,一只手,扫落烟头上未落的烟灰,打散了那缕轻腾的烟雾,一把蓦地扣住了宋闻的腕骨! 宋闻浑身猛地一僵,心脏几乎骤停。 他猝然抬头,直直撞进了一双浸在昏暗光线里的眼睛。 “宋闻。” 酒后低沉的声音戳进耳膜,夹着烟的青年手指猛然一颤,燃至末尾的烟蒂从他指间滑落,带着一点猩红的光,直直坠下。 不偏不倚,正烫在陆今安紧实的腰上。 第42章 芦荟膏分我一点 烟头落在侧腰的瞬间,尖锐的痛感骤然炸开,陆今安皱着眉闷哼一声。 这点痛来得又急又烈,骤然刺破了浓重的醉意,将他从昏沉中短暂地剥离出来。 陆今安眼眸半睁,眼底还氤氲着迷离的酒气,却已带上一丝厉色。他几乎是凭借本的能用力一揽,将猝不及防的宋闻狠狠掼进怀里。 天旋地转间,宋闻已被男人沉重的身躯牢牢困在下方。陆今安箍住他的手腕,滚烫的呼吸混合着酒气喷薄在他耳边:“余助理,你在干吗?” 因为尚未完全清醒,男人大舌郎当,吐字不清,可听在宋闻心中却掀起一片惊惶。 他一边慌张,一边却又止不住地惦念那个不知滚到何处的烟头,因而非常谨慎地抬手拍了拍陆今安的肩膀,小声问道:“那半支烟呢?” 可陆今安却丝毫未松力道,他似乎仍陷在醉酒前对“奸细”的愠怒与猜忌之中,滚烫的呼吸裹着酒气,重重压了下来,口齿不清地逼问道:“说,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闻本就心虚,一听凌厉的质问,想也没想便胡乱应承下来:“我不该对你……对不起……” “对不起?”带着酒后特有的迟缓与偏执,陆今安混沌的目光艰难地对焦,试图锁住宋闻闪躲的视线,“一句对不起……就想了事?” 沉重的身躯压下几分,他用另一只手胡乱指着客厅中的电视,“你刚刚,没看到那电影里……是怎么演的吗?” 宋闻此刻的脑子也不好使,一时忘了电视上曾经演过些什么。可他还记得那个未灭的烟头,因而费劲力气在陆今安的桎梏中微微抬头,目光四处搜寻。 下一刻,一只滚烫的大掌就扣在了他的脸上,毫不留情地将他重新掼入凌乱的床铺之中。陆今安眼中醉意朦胧,却有一丝凌厉的寒光倏地闪过,焦躁地问道:“我绳子呢!放哪儿了?” 他用胳膊弯夹着宋闻的头,费力地从床上半撑起身体。或许是因为骤然接触空气,感到了一丝凉意,他动作迟缓地低下头,瞥了自己一眼。 “完犊子了……” 宋闻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哀鸣,陆今安要是看到他自己此刻光溜溜、不着片缕,身上还印着那些暧昧的红痕,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弄死自己的。 然而,陆今安只是混沌地瞥了一眼,用空着的那只手随意抹了把胸前斑驳的痕迹,仿佛那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污渍。 随即他又抬起目光,执拗地四处张望,喃喃道:“我的绳子呢……” 他拖着人下床,用一条腿艰难地支在地上。动作间,他将宋闻的整张脸死死按在自己的腹肌上,以此来保持身体的平衡。 宋闻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与绝望笼罩,只觉得死期将至,心一横,想着最后的便宜不占白不占,竟张嘴在那紧实的皮肤上“吧唧”亲了一口。 陆今安所有的动作骤然停顿。 反应了一会儿,他才将宋闻往上拽了几分,一扳他的脖子,两人对上了目光。 就在宋闻认定自己此次必死无疑之时,陆今安咬着牙,忽略了他的骚扰,依然只恨“奸细”:“我要把你捆起来,用鞭子……抽你。” 宋闻:其实也可以直接弄死的。 晃晃荡荡的醉鬼运气不错,混沌的目光扫过床沿,竟真的找到了那条被宋闻用过的绳子。 他抓起绳子,用并不灵活的手指,强行将宋闻的手腕胡乱绕了几圈。完成这一切后,陆今安像是耗尽了力气,又或是满意的缘故,沉重的身躯顿然一松,将被缚的宋闻重新压进了大床深处,整个床垫随之剧烈下陷,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成“大”字压在宋闻身上的陆今安,眼神空洞地沉默了片刻,似乎正在努力回忆电影中画面,随后,他含糊不清地咕哝道:“还要捆上你的脚……” 事到如今,宋闻已然摆烂,破罐破摔,索性放弃挣扎。 他甚至还十分真诚地建议:“你一会儿捆我脚的时候,顺道找找刚才掉的烟头吧,安全第一,真的。” 陆今安的脑子如今只剩了一根筋,根本听不进去其他任何话。他拽着绳子的另一头,执意要去捆宋闻的脚,可一条绳子,一头绑手,一头缚脚,长度显然不够。 绳子一扯,粗粝的纤维磨过手腕,绳结勒紧皮肉的感觉,痛的宋闻闷哼了一声。 他蜷着身体,忍着痛楚,打算教会陆今安怎么捆自己:“你去找把剪刀,把绳子从中间剪开。” 话音落下许久,却并未等到任何回应,就连那条被陆今安紧紧攥在手中的绳子,也意外地松了几分力道。 宋闻疑惑地抬眼望去,只见醉意依旧深重的男人正握着他的脚踝,目光怔愣愣的落在他的脚面上,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陌生而又值得端详的东西,整个人凝固在了茫然的静止之中。 “陆今安?”称呼脱口而出,宋闻又急忙改口,“陆总?” 他试着收回脚,脚踝却被对方更加用力地攥紧了。 绳子的另一端从陆今安手中滑落,他转而用那只手轻轻握住了宋闻的脚背。 灼人的温度慢慢地摩挲着骨骼清晰的轮廓,他甚至微微俯身,又抓住宋闻的脚掌,反复碾过脚心那片柔软,带着点刻意的轻挠,却又透着难以掩饰的迷恋。 他的目光依旧凝滞,呼吸却渐渐加重,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占有的意味。 宋闻的身体开始微微发颤,连脚趾都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耳尖早已一片绯红。 他再次尝试将脚收回,却再次失败。 陆今安反而更过分地将他的脚往自己膝头带,顺着脚踝往上,轻轻捏着宋闻的小腿:“躲什么?” 陆今安的嗓音带着酒后的低沉与沙哑,在寂静的暗夜中缓缓递来,撞在宋闻的心尖上,格外动人。 宋闻被捆的手指轻轻抓了一把床单,又唤了一句:“陆今安……” 这一声却与先前的截然不同,尾音柔软,裹着藏不住的依恋与无声的渴望。 陆今安握着宋闻的脚踝,欺身而上,压着人,目光自上而下地垂落,似乎在艰难地权衡着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他像是终于向某种冲动妥协,低声说道:“我一会儿……不抽你的脚了。” 宋闻听到了心跳声,却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陆今安的。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密不可分,每一道身体的曲线都几乎严丝合缝。 这种近乎为零的距离,让宋闻捆在绳子中的指尖微微发颤,他望着陆今安近在咫尺的完美唇形,被酒意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勇气驱使,轻声开口:“陆今安,教训我之前……你能先吻我一下吗?” 陆今安的身体瞬间绷紧,呼吸陡然变得更加粗重,他用手指箍住宋闻的喉咙,声音低哑地问道:“断头饭?” 第44章 “嗯。”宋闻轻轻点头,目光迎着他,“可以吗?” 话音未落,一个滚烫的吻便骤然落了下来。 毫无试探,只有急切的侵占与力道,重重碾过,辗转厮磨。随后又不满意,陆今安退开寸许,手指捏住宋闻的下颌,拇指用力揩过他的下唇。 随即他再次俯身,长驱直入,肆意攫取着青年口中的每一寸气息。 宋闻被这充满侵略性却又格外滚烫的吻席卷,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甚至连之前的惶恐都被这骤然而至的亲密,冲得无影无踪。 直到他因缺氧而微微颤抖,陆今安才又略略退开毫厘,鼻尖相抵,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处。 “宋闻。” 陆今安醉得只能装得下一丁点东西的脑子,此刻彻底忘了要严惩“奸细”这件事。他在柔软的唇上咬了一口,抵在唇旁,含糊地又唤了一声“宋闻……”。 他每唤一声,宋闻就低低的应一声。而他应一声,便像在火上又淋了一层油,让陆今安的呼吸愈发急切起来。 握着脚踝的手终于松开,转而一把箍住了宋闻的腰身,将他更紧地按向自己。 陆今安因为酒精而涣散的目光,终于注意到了宋闻身上的凌乱。从领子,到下摆,再到修长笔直的双腿……男人醉意朦胧的眼底又蒙上一层骇人的红色。 吻又落了下来,更加急迫凶悍,似乎要倾泻某种压抑的情绪,甚至不惜弄疼了自己和宋闻。 陆今安不舒服,很不舒服。 却又不知自己为什么不舒服,怎样才能舒服? 直到将宋闻从上到下吻过一遍,连白皙的脚趾上留下了一片痕迹,才又伏在青年耳边,落下一句低哑的“宋闻……”。 陆今安下口远比宋闻要狠,脚上的那一口甚至咬出了青年的一丝清明。 宋闻又想起陆昊那张讥讽的脸,以及那些冰冷的嘲弄:“你打算怎么报复我?你们一家子都是蠢人。” 他也看见了自己。掐着输液管,垂着眸子,硬撑出强硬的姿态:“我可以睡了你的直男儿子。” 宋闻轻轻叹了口气。眼前的陆今安已经半醒,加之情绪狂躁难控,再想按原计划行事,似乎已无可能。 他目光转向床头柜上的那管芦荟膏,牙关一咬,终于做出了决定。 怎么睡不是睡?何必执着于谁上谁下。 心思一明,身体中的热意又起,他用被缚的双臂环住陆今安的脖颈,将人拉近,压低嗓音,故意引诱:“知道你除了抽我……还能做些什么吗?” 他循循善诱:“我来教你。” …… 几分钟后,宋闻惊恐地扬声:“陆今安,芦荟膏刚才全抹你身上了,管子里已经空了……要不我们改日再……” 未尽的话音,被滚烫的嘴唇狠狠堵了回去。 宋闻好不容易偏过头,寻到一丝喘息的空隙,声音发着颤,几乎是在祈求:“……要不将你身上的芦荟膏揩下来一点给我……唔!” 黏腻的声响再度弥漫在昏暗的室内,混着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几乎要将空气都烧得发烫。 烧得发烫? 宋闻忽然闻到一股异味,清晰的、刺鼻的焦糊味猛地窜入他的鼻腔。 被捆住的手掌用力一推,宋闻从沉重的身躯下惊声道:“陆今安,你闻到了吗?烧焦的味道!是那个烟头……” 对隐患的担忧让他生出了点力气,猛地推开陆今安,宋闻挣扎着向气味的来源踉跄地扑去。 可未至床角,脚踝却被滚烫的大掌死死地扣住,强健的臂膀将宋闻再次拖了回去。 幽暗的室内只有一侧光源,将另一侧墙面上的影子拉得深浓而扭曲。而这一刻,修长双腿的影子格外清晰,它们被高高架起,无力地搭在宽阔的臂膀之上。 下一秒,一声绵长压抑的闷哼骤然响起,混合着空气中愈发清晰的焦糊味中,在昏暗的室内织成一片混乱又灼热的网…… 第43章 你对我做了什么! 浴室里水声哗哗,热气蒸腾,人影模糊。 陆今安站在花洒下,水流顺着他流畅的肩线、紧实的胸膛与腰腹不断滚落。 这本该是极具诱惑的性感画面,却因他别扭的姿势,和一脸怒容,生生折损了几分。 “什么东西?” 陆今安正在反手搓着自己的屁股,皮肤上已经半干,遇水又重新变得黏腻的绿色膏体,触感令人极度不适。 “草!”面色阴沉的男人低骂了一声,犹不解气,又一拳砸在了浴室的墙壁上。 从掌骨传来的钝痛,顺着手臂蔓延,劈开了混沌、愤怒,以及不愿承认的惶然,逼迫他不得不直面那个清晰却荒诞的事实。 他睡了宋闻。 醒来时的兵荒马乱他不愿回想,但嵌在宋闻身体中的感觉却难以摆脱。 那种……滚烫又紧致的……,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陆今安握着拳的手慢慢松开,掌心撑在了湿滑的墙壁上。 冰凉的瓷砖稍稍压下了些灼热的烦躁,他在水流中埋着头,水珠从刚毅的下颌不断滴落,砸在地面的积水里,溅起细碎的涟漪。 好半晌,浴室里只有水流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直到那股烦躁再次翻涌而起,撑在墙面上的手掌再次攥紧成拳,“真他妈……该死……”。 可骂过了,砸过了,他终究还得憋着火,老老实实去搓令人不适的黏腻。 又按了两泵沐浴露,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紧实的皮肉上。 不知是不是下手太重,某个难以言说的部位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但陆今安此刻酒后初醒,身体从里到外哪哪都透着不舒服,便也没将这点细微的怪异放在心上。 自虐般地将自己整整搓了三遍,水声才戛然而止。 陆今安跨出浴室,水汽也随之而出,却没在巨大的立式镜面上留下任何雾气和水痕。 直到立于镜前,陆今安才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骚包的在浴室中立一个全身镜子,又他妈为什么要给镜面做除雾处理。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躯体。 陆今安的肤色本就偏白,即便被水汽蒸得微微泛红,从胸膛一路蔓延至腰腹的暧昧红痕,依旧清晰可见。 平心而论,痕迹不重,可看在陆今安眼中,却是可以弄死宋闻,或者自毁双目的程度。 一偏头,颈侧的印子似乎挺重。 陆今安向前探身,几乎贴上了镜面,偏头抬高下巴,仔细查看那里的痕迹。 痕迹呈环形,边缘似乎带着点齿痕,他盯着看了两秒,眉头骤然一紧:“这是……咬的?” 随即,陆今安从齿缝间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宋、闻!” …… 陆今安冲进浴室时心急火燎,既没拿换洗的衣物,也忘了带浴巾。此刻他只能在腰间草草围了条毛巾,堪堪遮住重点部位,带着一身未干的水汽迈出了浴室。 左转不过三五步便是主卧。 陆今安在门外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冲着门内警告:“宋闻,你给我把眼睛闭上!敢偷看老子一眼,我就弄死你。” “听到了没有?”他趴在门板上,抻着脖子往卧室的角落望去,却只瞥见了一片皱巴巴的衣角。 隔了三五秒,一个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嗯”声才从那边传了过来。 那声音在陆今安的心上轻轻撞了一下,还未泛起涟漪,便被强行按了下去。 捂着腰间的毛巾,他黑着脸踏进了卧室。 清晨的天光透过纯白的纱帘漫入室内,将藏在昨晚暗淡光线中的暧昧与混乱,明晃晃的尽数驱散。 刚刚踏入室内的陆今安脚步一顿,满目震惊。 今早醒来时,他身心遭受的冲击过于剧烈,毁灭性的震荡让他根本无暇留意周遭。 然而此刻,放眼望去,陆今安才发现整个卧室竟然一片狼藉! 宽大的床铺凌乱不堪,黑色的丝缎床单上蹭着几处已然干涸的可疑白渍;被角耷拉在地,赫然烧出一个巴掌大的焦黑窟窿。 视线向下,情形更加触目惊心。铺在床尾的白色长绒地毯,竟有近五分之一的面积被火燎过,焦痕狰狞,一路蔓延至被褥。 而就在那片焦黑的边缘,一只崭新的香炉三脚朝天,极其不雅地倒扣在地毯上。 陆今安心脏一抽,那是他刚从寺庙请回来,还没来得及为关二爷开光的名家铜炉。 刹那间,陆今安的脑子似乎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浓烟,奋力推开自己的宋闻,以及烟灰缸……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头顶,一个大包,疼。 “你昨晚打我了?” 这是陆今安醒来后对宋闻提的第一个问题。不是“我们为什么睡在一起?”,也不是“你为什么把我拉上床?”,而是:“你昨晚打我了?” 带着怒意的目光投向蜷缩在角落里的宋闻,上下将人打量了一遍。 第45章 虽然宋闻只有179,但这个身高在一般男士中,也算得上出众,可他现在蹲在墙角,整个人却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此刻的他,衣衫凌乱,衬衫纽扣崩落了大半,露出的锁骨和胸口满是深浅不一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还泛着淡淡的淤青。 尤其是那双掩在皱巴巴裤筒中的脚,原本白皙纤瘦,此刻却罗着层层交叠的齿痕,在苍白的皮色上格外刺目。 宋闻垂着头,没戴眼镜,柔软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隐隐露出一点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 而最扎眼的还是他放在膝上的手腕。被一条银色的锁链锁着,链子的另一端,正牢牢地扣在沉重的实木床脚上。 陆今安缓步走了过去,打开了宋闻身边的衣柜,取出了一套深色的居家服。 真丝面料质地极佳,包着金丝的滚边。双臂一展,衣服顺滑地裹覆住身体,勾勒出了挺拔的线条。 随手将湿发向后脑拢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冷硬的眉眼,陆今安转身,坐在了宋闻对面的床上。 “问你话呢?” 宋闻抬起了一点目光,视线却只触到了男人的膝头,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打了。” “用烟灰缸?” “嗯。着火了。” “着火了你他妈打我干什么?” “你不让我去救火。”宋闻的声音依旧很低,带着陈述事实的平静。 “我不让……?”陆今安的话头猛地卡住。 “你抱着我,死活不让我离开……” “等等,打住!”下面的画面隐约在陆今安脑子中连成了一条线:宋闻要去救火,自己却几番阻挠、痴缠,浓烟更盛,宋闻只好摸起床头柜上的烟缸砸向自己…… 而那时的自己,却像一个没有意识,只想着那点子事的动物,在浓烟被水泼灭后,又一次将宋闻粗暴地拖回了怀里。 “打住……”陆今安蓦地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切断这段不堪的回忆。 还是昨晚那盒烟,陆今安抽出一颗,就着火苗点燃,衔在唇间深深吸了几口。 烟草苦淡的味道漫过口腔,涌入肺腑,他堪堪稳住了心神。 “灌醉我、引诱我、打我。”陆今安摘了烟,“宋闻,你他妈真是什么都敢干。” 屁股在床上蹭了一下,有点不舒服。 他微微欠身,压近宋闻:“我说没说过……” “说过。”宋闻埋着头截断了他的话,“我要是觊觎你,你就弄死我。” 陆今安滑下床,蹲在宋闻的面前,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戳着宋闻的脑袋:“记得我说的话还敢……”他转头瞥了一眼凌乱的大床,“宋闻,你他妈心眼坏透了!” 此时的宋闻就像一条晒干了几年的咸鱼,任由陆今安打骂威胁,随意处置。 陆今安一偏头,指着自己的脖子,“对了,是有这个,是不是你咬的。” 宋闻依旧垂着眸子,看着自己脚上层层叠叠的咬痕,轻轻“嗯”了一声。 陆今安目光也落在了宋闻蜷起的脚趾上,盯了一会儿,又嫌弃地收了回来。 “你他妈还‘嗯’?”陆今安将烟衔入口中,空出手钳住宋闻的颌骨,向上一抬,声音有些含混,却戾,“牙口很好是吗?我来看看你的牙有多结实?” 另一手随即往宋闻口中一塞,破开了他的齿关。 宋闻还是有些惊讶的,微微张了嘴,恰好就被怼进来的手指碰到了舌头。 呃…… 陆今安的动作骤然一顿,指尖探上的柔软,温润湿滑,犹如电流一样,一触,便麻了整条手臂。 手指一缩,陆今安立马收回手。指尖上的湿痕让他有些膈应,他在宋闻的衣服上蹭了两把。 一拽垂在地上的锁链,在手上绕了两扣,陆今安威压着人:“我和你不止说过一遍了,老子是直男,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让我……那啥你,草,你变态也他妈拉着我变态?!” 锁链哗啦一响:“说话,你是想占我便宜,还是别有用心?” 宋闻被折腾了半宿,此时身上虚得厉害,他将头靠在墙壁上,索取了一点点凉意,以此来保持脑子的清醒。 他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轻声道:“都有吧。” 从早起到现在,陆今安的笑脸就没挂过一个,如今倒是气得笑了:“你倒诚实,一句都不狡辩。”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陆今安将香烟滤嘴咬出牙印,“强女干!” “虽然是我那啥你,但宋闻,你要搞清楚,任何违反他人意愿发生的关系,都是强女干,我可以把你交到警察手里,关进……” 屁股还是不舒服,陆今安隔着睡衣抓了一把。 蓦地,他猛然顿住,眼睛逐渐睁大,像是窥见了什么令人恐惧的真相。 屁股上的芦荟膏,不算舒服的感觉,以及外公说的那句“以后这东西买点好的”,搅杂一起,海浪一样翻涌而来。 香烟颤抖地落在了地上,陆今安骤然抓住宋闻的衣领,将他半拎了起来:“你对我做了什么?说,你他妈对我做了什么?” 宋闻有些纳闷陆今安的一惊一乍,想了一下说道:“就那些,你不是都知道了。” “你……有没有……”陆今安涨红了脸,“有没有……那啥我?” 宿醉纵欲后的脑子并不灵光,宋闻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陆今安话里的意思,他先是惊惶,后又避开目光,一副标准做贼心虚的表情。 陆今安的心慢慢凉了下来,那点期待被否认的希冀彻底碎了,他骤然将宋闻提起,用力撞在身后的衣柜上:“宋闻你多大的胆子啊,你他妈……那啥我!” “没。”宋闻被撞得头晕目眩,“我没有……” “没有你他妈心虚什么?没有我那里……不舒服!” “就是在外……”宋闻也羞耻,声音轻的几近无声。 “什么?”陆今安没听见,又将宋闻重重一撞,“没人陪你玩蚊子聊天的游戏。” 这一撞,倒撞出了脑子片刻的灵光。 宋闻暗忖:在陆昊面前,若是他“睡”了陆今安,远比被陆今安“睡”了,效果要好得多。 “说话!”陆今安绞着宋闻领口的手指越来越紧。 宋闻咽下几乎冲口而出的实话,别开视线,沉默了片刻后,只说了代表板上钉钉的三个字。 “对不起。” 陆今安被这三个字迎面重击,整个人骤然僵住。他脸色一寸寸白下去,连唇上的那点艳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你真的……你……你裤子里掏出来的东西都能绣花了,你他妈睡我?!” 他将宋闻往地上一掼,如同丢弃什么脏污的垃圾:“宋闻,我会让你为昨晚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并且,后悔终生的。” 巨大的、澎湃的声浪落了,却并未得到任何预期的反馈。 对于陆今安的指责与威胁,宋闻显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他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摔落的姿势,甚至将绕在手腕上的锁链重新拉好、捋平。 陆今安的拳骨捏得咯咯作响,哪怕宋闻多少有那么一丁点瑟缩畏惧的神情,他如今都不会气得像个刺猬。偏偏是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彻底激起了他的怒意。 他又想到了昨晚电影中的刑讯画面,要不,揍一顿吧? 正在权衡抉择之时,入户门忽然被人敲响,贺思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陆总,您在吗?” 陆今安的视线下意识地又落回宋闻脚上,那些交叠的齿痕和红肿尚未消退……算了,脚就算了,暂时不能再添新伤了。 “陆总?”敲门声再次响起,打断了陆今安的思绪,门外的贺思翰提高了音调,又唤了一声。 陆今安转到客厅,从墙根拎起自己那只购物袋,敲门声搅得人更加烦躁,他顺手拉开了房门,语气极差地质问:“什么事?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贺思翰应该是正在趴门听里面的动静,门被猛地拉开时,他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慌忙站直身体,他小心翼翼地觑着陆今安阴沉的脸色,谨慎地回答:“我打了很多次您的电话,您一直没接,事情紧急,实在没办法才找到您家里来。” “到底什么事?”陆今安周身散发着低气压,语气愈发不耐烦。 “东湾区项目那个纵火犯,一直咬定背后没有指使者,但我们的人查到了一些新线索。” 陆今安眉心骤然一紧:“查出了什么?” “情况有些复杂,陆总,您要不要亲自和跟进这件事的私家侦探聊聊?” 陆今安沉默片刻,猛地将门一关,丢下一句:“等着。” 五分钟后,门再次被打开。 站在贺思翰面前的陆今安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西装,恢复了往日冷峻的模样。 绕过门口的人,陆今安走出了房门。贺思翰刚想帮领导关门,却被对方一把推进门里。 “你把那个侦探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发给我,我自己去处理。”陆今安指了指房内,“你留在这里,帮我看着里面的人。” 第46章 “看着人?谁啊?”话还没问完,入户门就从外面被“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贺思翰独自站在玄关,愣了片刻,才满心疑惑地转身走向客厅。 客厅与餐厅相连,老远就能看见餐桌上尚未收拾的残羹冷炙和两只空了的酒瓶。 “陆总昨晚这是招待客人了?怎么也没叫保洁来收拾……”他嘀咕着,目光随即被那台巨大的可移动电视吸引,“嚯,最新款的索尼x系列?据说这个型号的试听效果是影院级别的。”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好奇地按下播放键。 屏幕上瞬间跳出了审讯的画面,鞭挞声和闷哼骤然响起,吓得他赶紧按了暂停。 “我晕血……”他自言自语道,心有余悸。 把将近四百平的大平层溜达了一遍,贺思翰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看着人?”他低声嘟囔,“哪来的人啊……” 卧室属于私密之地,贺思翰站在最后那扇门前有些犹豫。可最终,还是慢慢将头探了进去。 “嚯!这卧室怎么乱成这样……遭贼了还是起火了?” 震惊的目光在凌乱的房间扫了一圈,最后在角落瞥见了一团的影子。 “卧槽。”贺思翰吓得猛地向后一跳,好半天才颤着声音挤出两个字:“宋闻?”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的电视,又转回头,惊讶地吐出几个字:“陆总这是……刑讯逼供了?” “你招了吗?” 宋闻脑子晕沉沉的,刚刚送走一个怒气冲冲的陆今安,现在又来了个咋咋呼呼的贺思翰。他靠在墙上,有气无力地低声反问:“招什么?” “你是奸细的事。” 第44章 陆今安是彻头彻尾的变态 “我不是奸细。” 宋闻将昨晚的剩菜放进微波炉,按下两分钟的加热键。 他揉了揉发沉的额角,声音有些虚弱:“我有点晕,得吃点东西垫垫。”他拜托贺思翰将他锁在了厨房,链条的另一端挂在冰箱的拉手上,稍一动作,便磕得哗啦作响,“你要一起吃吗,贺秘书?” 微波炉渐渐传出食物的香气。站在厨房门口的贺思翰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抵挡住诱惑:“早上确实没吃饱……那就再吃一点吧。” “嗯。”宋闻撑着台面闭眼缓了缓,“那我多热一些。” “你是不是……”贺思翰走近几步,觑着他泛红的脸色,“有点发烧?” 宋闻用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因为手掌也同样发烫,倒也没试出个所以然来。 “没事。”他摇摇头。 几盘剩菜上桌,贺思翰吃得挺香。 那条锁链从厨房又移到餐厅,如今拴在了厚重的实木桌腿上。 “你怎么不坐着吃?”贺思翰扒着饭问道。 宋闻的筷子在碗沿轻轻一碰,神色别扭地回答:“站着吃得多。” 贺思翰笑着点点头,筷子伸向盘中最后那块红烧肉。筷子还没碰到肉上的油腥,他忽然觉出了点不对劲。 站在对面的宋闻也直勾勾盯着这块盘中仅存的红烧肉,眼神里带着藏不住的幽怨。 动作一顿,筷子悬在半空,贺思翰说:“要不……给你? 宋闻眼睛亮了起来,可筷子刚至半途,却被对方虚虚一挡,护着盘子追问:“你真不是奸细?” 此前,宋闻不是没被陆今安叫过“奸细”,那个男人心情不好时“余助理”、“小奸细”、“小四眼”随口乱叫,不过每次叫过也就算了,说者胡言乱语,听者也从不走心。 “不是。”宋闻给出回答。 “那你……”贺思翰咽下了后半句话,他们掌握的关键证据自然不能轻易让敌方知晓。 他筷子一合,夹起那块五花三层的肉,转手就塞进自己嘴里,边嚼边说:“你要不是奸细,陆总能这么审你?” 宋闻的目光起初还有些小小的愤愤,却慢慢转为了怜悯,他看着贺思翰鼓动的腮帮,轻声问:“贺秘书,你跟陆总几年了?” 贺思翰想了想:“四年多了,从他还是分公司总经理的时候,我就跟在他身边了。” “嗯。”宋闻垂下眼睫继续吃饭,“怪不得越来越像他。” 贺思翰有些好奇:“哪像了?” “越来越……”宋闻将声音埋在饭里,“狗了。” …… 吃过饭,贺思翰收拾碗筷,宋闻拖着锁链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道:“贺秘书,我能出去半个小时吗?” 盘子险些从指间滑落,贺思翰扭头:“你说什么?” “我就出去半小时,”宋闻抬起被铐住的手腕,恳求道,“你放心,我保证按时回来,链子你可以留着,我回来你再给我扣上。” 贺思翰直起腰,膝盖在洗碗机的茶色玻璃门上磕了一下,没好气地推上门:“陆总让我看好你,本来你该老老实实待在卧室的角落的,我让你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饭,已经够意思了,现在你还给我出难题?” 如今穿着陆今安高领衫的宋闻,也有些不好意思:“贺秘书,你再帮我一次。” 贺思翰一摆手:“不可能,免谈。” 宋闻沉默了片刻,站在厨房门口轻声要挟:“你刚才吃的饭是我做的,最后那块红烧肉也进了你的肚子。” 贺思翰不为所动:“一码归一码,最多以后陆总逼你吃菜叶子的时候,我偷偷给你加个鸡腿,其他免谈。” “贺秘书,”宋闻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你好像……晕血吧?” 贺思翰转目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宋闻望了一眼巨大的液晶电视:“刚才在卧室听你自己嘀咕的。” “所以呢?”贺思翰双臂环抱,微微蹙眉。 “所以……”锁链在地上缓缓拖动,宋闻走进厨房,从刀架上取下一把剔骨刀,慢慢架在了自己被铁链捆住的手腕上,“我可以让你晕过去。” 贺思翰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但很快,那种在宋闻面前已经很少摆出的精英秘书的强硬气场又回来了。 “威胁我?” 他非但没有退让,反而拖过厨房里的一把椅子,从容坐下,双腿交叠,扬声道:“好啊,你割,看我晕不晕。” 冷厉的目光刚投过去,却见对面的宋闻正拼命朝他挤着眼睛,用极低极轻的声音说:“陆今安家是不是有监控?我戏做得这么足,他要是追究,你就说我是以死相逼,你不得已才放我走的。” 贺思翰:“……” “把刀放下,”他放下腿,一脸无奈,“还以为你终于硬气了一回,搞了半天是演戏。” “什么做戏做全套,”贺思翰叹了口气,“陆总家里根本就没装任何监控。” “这样啊,”宋闻有些颓然,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那你能不能跟陆总说,是我拿刀威胁你,所以你才放我出去的?” 贺思翰轻啧一声,站起身把椅子又推了回去:“不能。” 宋闻慢慢放下刀,将链子在手腕上绕了两圈,似乎想让它更服帖一些。他看向已经放进水槽的煎锅,说道:“剩下的我来收拾吧,别弄脏你的白衬衫。” 贺思翰看着宋闻低眉顺眼的样子,腰间似乎又感觉到他之前送的膏药那种令人舒服的温热。平日里,他并不讨厌宋闻,相反,宋闻温和体贴,处事柔软周到,那种细腻的真诚,让他很难真正硬起心肠。 靠在操作台上,贺思翰看着宋闻将双手插进水槽:“我上次出差,关机开会的时候,我妈妈不小心刮了车,还受了点轻伤,是你把她送到医院的?带她处理完伤口,把她送回家,又是你把那天大雨灌进我家的水帮忙淘干净的?” 宋闻轻轻愣了一下,不知话题怎么就转到了这里。 “……是我。阿姨当时联系不上你,很着急,就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来了。”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妈妈你的名字,事后也不告诉我,这些事是你做的?” “这……没什么值得特意说的。”宋闻避开了目光,认真洗锅。 “说实话。” 停下手上的动作,宋闻不得不正视贺思翰,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因为你一直都是骄傲的,甚至有点……自负。我以为,你不会愿意让同事知道你家住在城乡结合部,房子低矮老旧,每天只能睡在一张一米五的小床上,西装都得挂在晾衣绳上,一双破雨靴穿了几年都……” “打住。”贺思翰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他有些无奈,“我虽然不怎么介意这些,但倒也不必说得这么全面细致。” “你不介意?” “不要拿你的有色眼镜看人,我只是没必要向别人汇报我的生活。”贺思翰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了许多,“咱们言归正传,宋闻,你非要出去,到底是要做什么?你跟我透个底,不会对公司、或者对陆总不利吧?否则我真的没法交代。” 宋闻认真回想并分析了陆今安对陆昊的态度,以及那些隐含的敌意后,才郑重回复:“不会。” 第47章 贺思翰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那双眼睛里找出破绽。最终,他转身启动了洗碗机,在机器的转动声中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抬起眼皮:“真的半小时就能回来?” 宋闻点头:“能。” “我可是有债要还,有老娘要养的,我现在把身家性命都押你身上了。” “我不会让陆今安开除你的,”宋闻顿了顿,小声补充,“虽然跟着他……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 宋闻裹着件陆今安的宽大外套,领口拉得老高,半张脸埋在了衣领里。 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时,他付了钱,下车的动作慢得发沉。 将额头抵着车门框缓了几秒,他才勉强稳住晃悠的身子,这次换了手背去贴额头,很烫,显然还在发烧。 宋闻没有直接走进医院,而是拐进旁边一家小店,几分钟后出来时,手里多了个不透明的黑色塑料袋,袋口被仔细系紧,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只隐约能看到袋身被撑出了方正的尖角。 拎着袋子往医院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一样。穿过门诊大厅时,他不得不伸手扶了一下冰冷的墙壁,才算勉强稳住了身体。 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vip病区,当宋闻终于站在那间熟悉的病房门外时,面色已经一片惨白。 他握着手机,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屏幕,却迟迟没有推开那扇门。 向后一退,又坐在那张长椅上,他偏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树叶依旧铺得繁茂,可仔细看,边缘已经泛出了浅淡的黄。 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带着点凉意,拂过发梢时,宋闻才忽然惊觉:原来夏天,真的要过去了。 夏末秋初的阳光依旧炽烈,楼下的公园中有穿着病号服的孩子在笑闹。恍惚间,将宋闻带回了那个阳光同样灼热的上午。 同样是小小的公园,同样有嬉闹的孩子,陆今安将一颗花生放在了男孩的手里,不算热情地说道:“气球我们一人一只,花生我们也一人一颗。记住了,以后受了欺负就要还回去,光哭,没人会同情你,更不会有人尊重你。” 后来怎么的来着?哦,陆今安在那句“谢谢黑脸叔叔”后,没绷住笑了出来。 将那个笑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宋闻抱紧手中的袋子,心道:原来,陆今安也可以笑得那么轻松,那么温暖。 至于一人一只的气球,宋闻今早看见了其中一只。 那只被拴在陆今安卧室的床头,已经瘪了却依旧憨态可掬的卡皮巴拉,安静地低悬着,像一个被遗忘的,却曾真实存在过的温柔证据…… 将这些画面在脑子里又转了一遍,宋闻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痒意,也压下了心底的犹豫。 他站起身,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 …… 病房里很静,白色的窗帘拉着大半,只漏进了些许光线,落在浅灰色的病床上。 床头柜上摆着半杯水和几盒药,心电监护仪放在床侧,屏幕亮着,淡绿色的线条平稳地跳动着,偶尔发出一声“滴滴”声,混着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透着一股沉闷的安静。 陆昊半靠在升起的床头上,身上盖着薄被,在豪华的病房中,整个人陷在富丽却难掩衰败的环境里。 看见宋闻进来,陆昊有些惊讶,却又嘲讽地一笑,对旁边的陪护说道:“我有访客,你先出去吧。” 待屋里的人退了出去,他才正正经经地看了宋闻一眼:“你叫宋什么来着,怎么,被陆今安辞退了,找到我这里来了?” 宋闻没怎么理他,先将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才直起身,平静地迎上陆昊轻视的目光。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有被开除,目前仍然是陆今安的助理。” 陆昊微微蹙眉,随即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那你离卷铺盖走人也不远了。”他浑浊的眼珠忽然亮了一下,带着洞悉一切的恶意,“对了,没辞退你,恐怕跟项目工地失火有关吧?不揪出‘幕后黑手’,陆今安怎么能轻易放你走。” 宋闻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在手机里那几张精心挑选的照片上,正想着何时抛出才能达到最大冲击的效果,对陆昊的话也就听了一半、漏了一半,因而他下意识地纠正道:“是卧室着了火。” 陆昊早已领教过宋闻这种不着边际的说话方式,只是厌烦地皱了下眉,懒得深究,直接将话题拉回正轨:“少废话,说吧,你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 宋闻的脸色因发烧泛着薄红,眼神却没了往日的温顺,他看向陆昊,微微提起唇角,笑着说:“来跟你报告一声,我睡了你唯一的、身体健全的儿子,陆今安。” 陆昊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心电监护仪发出几声急促的警告音。 随后,心率又慢慢地转为平稳,监护仪上的数字一点点下降,陆昊一嗤:“胡扯,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 “知道你不信。”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宋闻直接解锁手机屏幕,将一张照片送到了陆昊的眼前。 陆昊起初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嘴角甚至习惯性地牵起一丝讥诮:“弄两张似是而非的照片,就想来糊弄我?” 然而,当他的目光真正聚焦在屏幕上时,嘴角的弧度瞬间冻结了。心电监护仪上原本平稳的波形陡然窜起一个尖锐的峰值,滴滴的报警声变得急促起来。 照片很清晰。陆今安深陷枕席,几乎全裸,背上落着几处暧昧的红痕。而那截漂亮的腰线上,一只夹着烟的手撑在那里,不需细看,就能分辨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陆昊猛地看向宋闻,目光牢牢地钉在他的指尖上。 照片上是宋闻的手! 看着陆昊骤然收缩的瞳孔,宋闻凉薄地问道:“陆董事长,看得清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找副老花镜?” 陆昊的呼吸急促起来,脸色从涨红转为灰白。他嘴唇哆嗦着,却仍从牙缝里挤出否认:“合成的,这肯定是假的!姓宋的,你别想用这种下作的手段骗我!” 宋闻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机,对他的剧烈反应视若无睹:“照片可以造假,是吗?” 不等陆昊回应,他向前微微倾身体,一把拉开了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外衣,冷静地展示出脖颈和锁骨周围密集清晰的吻痕。 “我现在从里到外,穿的都是你儿子的衣服。”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还有,这些都是你儿子昨晚留下的。” “还需要更多证据吗,陆董事长?”松开衣领,听着更加尖锐刺耳的滴滴声,宋闻坐到沙发上开始慢条斯理地脱鞋。 “知道你儿子有多变态吗?”他问。 陆昊的声音陡然凌厉:“你要做什么?我已经……这么老了!” 宋闻这句听懂了,不可置信的反问:“你以为我要……那啥你?”目光在陆昊树皮一样干瘪的皮肤上扫了一眼,“你饶了我吧。” “我没那么变态,但有人很变态。”低下头,他继续脱鞋。松了鞋带,袜子向下一褪,宋闻将脚向前一伸,“这些都是陆今安咬的,听好了,陆今安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你陆昊的儿子!” “即便没有我。”宋闻重新穿好鞋,走到床边垂视一下子好像老了很多的陆昊,“他也不会按照你的意愿,结婚生子,延续后代的。”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病床上的男人几近崩溃,“你给我出去,现在马上,出去!” “我会走的。”宋闻走到茶几前,从黑色的塑料袋中捧出一个长方形的木盒,“但走之前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他捧着盒子走到床前,轻轻放在了心电监护仪的旁边。 “骨灰盒,早死早安心,就不用操这么多心了。” 仪器的报警声开始尖鸣,宋闻听到了走廊上奔来的脚步声。他缓步走到门前,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面白如纸的陆昊。 轻声说:“骨灰盒很贵的,你别让它等太久。” 刚刚拉开门,两名护士就冲了进来。一片嘈杂声中,陆昊忽然拼尽全力冲着那个消瘦的背影大喊:“害死你父母的人不是我,宋闻,你找错人了!” 宋闻猛然转身,看见那个黑色的骨灰盒被陆昊用力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 十分钟后,宋闻的手机响了。 苍白的手指勉强划动了接听键,下一刻,贺思翰的声音高着八度冲了出来:“宋闻,28分钟了,你现在在哪?陆总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 手机从最后耳畔滑下之前,宋闻撑着最后的清明说道:“楼下,来接我。” 身子一软,他晕了过去。 第45章 我也给你照一张 宋闻醒过来时,天色早已暗淡。 室内没开大灯,只在床头留了一盏昏黄的夜灯。 第48章 光晕散开的面积不大,只能看清床头巴掌大的地方,再往远处…… 一个模糊的影子浮浮沉沉,形状古怪,随着呼吸般的节奏轻轻晃动,十分诡异! 刚刚转醒的宋闻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是气球。” “啪”的一声轻响,从床尾的暗影里跳出一束橘黄色的火苗,短暂地映亮了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是陆今安。 他的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打火机的火焰持续的燃烧着,将那一小块光晕扩大了几分。 借着这光亮,宋闻终于看清了那只已经瘪了的卡皮巴拉气球,正被一根细绳拴在床柱上,随着微弱的空气晃动,在床边安静地起伏。 片刻后,陆今安拇指一松,火苗熄灭。 他整个人再次沉入角落的黑暗里,只剩下无声的沉默在房间中弥漫。 宋闻试图开口,喉咙却一阵干痒,化作低低的咳嗽声。 阴影中的男人缓缓起身,走到床边时,随手用指尖一弹那只瘪了的气球。 卡皮巴拉慢悠悠地荡开了,飘向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陆今安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捏着玻璃杯,将水递到了宋闻的唇边。 “喝水。”他的声音同样低哑,带着久未说话的干涩。 宋闻接过水杯,小口喝了三五口,水流滑过灼痛的喉咙,稍稍压下了咳嗽的冲动。 他缓过气,才发现自己依然是在陆今安的卧室里,只是晨起时这里的一片狼藉如今已被收拾妥当,烧焦的地毯不知所踪,凌乱的床品也换成了灰色的缎面,这个房间又成了样板间的摸样。 “贺秘书呢?”宋闻问。 “回去了。”陆今安接过杯子,放回原处。 他的语气平缓得出奇,听不出晨起时的暴怒,也寻不见平日里的恶劣戏谑,可那种过于正常的平静,反而让人心底发慌。 出于避险的考虑,宋闻下意识地用双臂撑着身体,向床头的方向挪了一点,却忽然才想起来,没听到锁链的声音。 他抬起右手,腕骨处果然空空荡荡,只留下一圈极淡的红痕,但手背上却多了一块细长的医用胶布,中间的棉块上晕开了一点血迹。 没等他问,陆今安便给出了解释:“你高烧晕倒了,挂了点滴,刚拔针不久。” 一支体温计被随手甩了过来,落在宋闻腿边的被子上“再量量体温。” “不用了,”宋闻掀开身上的被子,试图挪到床边,“我感觉好多了,就不继续打扰陆总了。” 椅子在实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并不十分刺耳,陆今安将阴影中的椅子拖至床前,缓缓落座,不偏不倚挡住去路。 这就是不让走的意思了。 不让走……那就不走了。宋闻默默地将被子重新拉回身上,半靠着床头,斜着眼睛去看那只已经飘进角落,瘪塌难看的卡皮巴拉。 房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只有打火机弹出火苗的声音,短暂又清脆。 宋闻从未见过这样的陆今安,他可以笑着把你的祖宗十八代挨个损个遍;可以话里有话,含沙射影的让你无地自容;甚至可以前一秒温和后一秒骤然翻脸,将人逼入绝境……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只是沉默地坐在阴影里,看起来似乎有些……悲伤。 “要不……”宋闻捏紧了手中的体温计,轻声说,“你快点弄死我吧。”他甚至还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等得……挺急的。” 陆今安没有回应这句带着绝望的笑话,只是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仿佛计算好了一般,入户门的门铃恰在此时响了起来。 他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卧室,片刻后,拎着外卖食盒回来,随意地放在了床头柜上。 “先吃饭。”平淡无波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吃完再死不迟。” “断头饭?”这个词昨晚是从陆今安口中说出来的,此刻由宋闻重复出来,竟透出宿命轮回一样的滑稽感。 陆今安将烟衔进嘴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外卖包装异常精致,袋子拆了一层又一层。 陆今安此刻竟显出了几分难得的耐心,一边慢条斯理地拆着,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认识张洋吗?” 宋闻觉得自己压根不像个病人,胃口好得出奇,闻着饭菜的香味儿,他心不在焉地敷衍:“不认得。” 一只勺子递到面前,宋闻伸手去接,那勺柄却倏地向后缩了寸许。 陆今安站在床畔,在昏暗的光线里自上而下地垂视着他,缓声道:“想好了再说。” 宋闻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名字可能非同一般:“张……什么?” “张洋。”陆今安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 宋闻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这个名字,确定自己毫无印象,才谨慎地回答:“我不认识叫张洋的人。” 陆今安的目光在朦胧的光晕中逐渐变冷,但这并不能阻挡他扯出了一个极淡微笑,将勺子向前一递:“吃饭吧。” 外卖是城中老字号的蔬菜粥,配了几样精工细作的点心,香气四溢。 粥热,宋闻用勺子轻轻搅动。沉默了半晌,他问:“为什么突然问我张洋是谁?我认不认识这个人很重要吗?” “张洋……”陆今安将脊背靠入椅背,齿间含着这个名字,连同淡淡的烟雾一起缓缓吐出…… “张洋,就是那个纵火犯。”戴着墨镜的男人警惕地向四周瞄了一眼,滋溜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男的,二十八岁,原籍临市,目前租住在老城区槐安路纬七街709号。家里一个老娘、一个残疾哥哥,在老家靠低保过活。” 陆今安的屁股在咖啡馆的卡座里不自在地动了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某个难以言说的部位隐隐不适。 “然后呢?”他出门匆忙,忘了遮掩脖子上宋闻留下的咬痕,只能一手捂着那处,一边催促。 “您这是……?”墨镜男指了指他的脖子,“落枕了?” 陆今安不耐烦地“嗯”了一声:“万老师,我时间有限。” “得嘞得嘞,”出钱的是大爷,墨镜男赶紧切入正题,“您不觉得张洋这个住址耳熟吗?槐安路纬七街,老城区那片。” 陆今安微微蹙眉,这个地址他确实有些印象,是…… “您的助理,宋闻,就住在那片老城区,他家跟这个张洋的租住的地方,只隔着两条胡同。” “住得近也不代表就一定认识。”陆今安下意识地反驳。 “嘿,还真认识。”墨镜男往前凑了凑,“张洋是后来搬来的,整天游手好闲,就爱在附近那个小公园溜达。您那位助理也是那公园的常客,俩人碰面能说上话,据说关系还挺不错。” 陆今安松开捂着脖子的手,紧紧握住了桌上的咖啡杯。 “呦,您这脖子……”墨镜男眼尖,看到了那处暧昧的痕迹。 “闭嘴。”陆今安垂下眼眸,声音不大却带着寒意,片刻后,他又重新抬起眼皮,“接着说。” 我到底是闭嘴,还是接着说啊?墨镜男在心里吐槽。 得,再惯一回资本家。他清了清嗓子:“宋闻最近可是动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钱,但您见他添什么大件了吗?这钱,很有可能就是买凶的费用。” “数额不小?”陆今安记得宋闻微信零钱里只有两万块钱,“多大数额?” “两万整。”墨镜男伸出两根手指,“您别小看这两万块,对于张洋那种兜比脸干净的混混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这算什么证据。”陆今安转开视线,望向窗外泛黄的树叶,“张洋名下所有银行卡警方都查过了,没有来自宋闻的汇款记录。” “没有银行流水,不代表张洋没拿到钱,现金交易呢?”墨镜男又滋溜了一口咖啡,“虽然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就是您助理干的,但他身上的嫌疑绝对是最大的。” 眼镜男掰着手指头细数:“他既接触过您的竞争对手,又跟公司里那个女的有过来往,现在还偏偏认识这个纵火犯。陆总,您说,他的嫌疑大不大?” 陆今安:“……” 室内的光源被调亮了一些,餐盒里的粥下去了小半碗。 宋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的胃口,胃里暖了,便再也吃不下了。 “饱了?”陆今安偏过头,随手在外卖包装袋上弹了弹烟灰,“那我们就来算算账吧。” 宋闻头皮一麻,放下餐盒,整个人像墙角那只瘪了的气球一样,肉眼可见地萎顿下去。 他率先认错:“昨晚……我不该抽烟,地毯的钱我可以赔,还有烧坏的床单。” 从口旁飘散的烟雾很奇怪,在光线明亮之处,尚可称之为“袅袅轻腾”;但在这半明半暗的室内,那扭曲延展的形状,却无端透出令人不安的诡谲。 陆今安就在这种缓慢消散的烟雾中,掀起眼皮看了过来:“你昨晚不该干的事,就只有抽烟吗?” 第49章 宋闻哑然。他倒也没想为自己找借口开脱,如今大仇已报,加之对陆今安心怀愧疚,此刻,他显得异常顺从。 “都是我的错,陆总你怎么罚我都行。”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陆今安平心静气地开始报账,“地毯,土耳其进口的手工羊毛毯,一万四;被你烧毁的真丝床单,三千二;还有那个从普陀山请回来的紫铜香炉,两千八,加在一起,正好两万,付钱吧。” “呃……”宋闻下意识在被子里蜷起腿,“那些东西这么贵?我能不能……看看发票?” “你这顿外卖花了三百块,宋闻,”陆今安衔着烟,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你觉得,我有必要为了两万块骗你吗?” 陆今安从自己口袋里抽出宋闻的手机,在指间利落地一转,递到他面前:“我记得你零钱里正好有两万,转钱吧。” “我的手机?”宋闻接过手机,有些愕然,“怎么在你这里?” 随即又吭哧瘪肚地喃喃:“那笔钱……” 陆今安偏过头,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将烟蒂用力按灭在外卖盒盖上,转回脸看向宋闻,声音放得很轻:“怎么?” 他的语调太过轻柔了,像柔软的丝线一般层层缠绕,将人勒紧。 宋闻的眼珠慢慢一转,才挤出一句:“那钱,我借给别人了。” “借给谁了?”这明显是一句逼问。 宋闻打了个磕巴:“借给……三姨家的表妹的二姑的儿子了。” 陆今安轻笑:“关系扯得够远的,那我这钱,是不是就要不回来了?” “我会还你的。”宋闻在心里快速计算着自己的工资,除去基本开销和每月必须上交给二叔的生活费,“三个月,最多三个月我就能还清!” 陆今安将双臂撑在膝上,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他勾了勾脚,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先别急着算这个。”他慢慢抬起眼,目光落在宋闻脸上,“还有一笔账,我忘了加。” 像是朗诵中的留白,他顿了顿,才清晰地吐出几个字:“陆昊今天的抢救费。” 宋闻心头一凛,手指骤然握紧:“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陆今安的声音冷得像冰,“是知道你和陆昊之间的陈年旧账,还是知道你处心积虑硬s了我,就为了报复他?”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亮屏幕,那张宋闻曾展示给陆昊的照片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陆今安缓缓起身,拿着手机一步步逼近宋闻,“你是怎么把它展示给陆昊的?给我拍照的时候,加了柔光磨皮没有?” 手机越来越近,屏幕的冷光映亮了宋闻的脸。然而他的视线却穿透了这片光亮,一直落在陆今安的身上。 在光线无法直射的背面,陆今安的眼底深处,此刻,正藏着沉重的悲恸与荒凉。 “陆今安……”宋闻伸出手,想要去碰男人的手腕,指尖却在空中徒劳地滑过,什么也没抓住。 陆今安转回手机,自己端详了几眼,嗤笑道:“你照相的技术真不怎么样。”两只一分,他放大了照片,“想知道怎么拍才好看吗?” 宋闻清晰地感知到危险的信号,下意识地摇头。 下一秒,天旋地转。 陆今安以几乎相同的角度猛地将宋闻掼倒,下一刻,便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他一把抓住宋闻的头发将他死死按住,然后修长的指尖一探,摸了支香烟递到唇边,齿间轻轻衔住烟蒂,随后是点烟的声音,橙红火苗窜起时,他微微垂眸,眼睫在眼下投出浅淡阴影。 浅浅地过了一口,他摘了烟,才转而将手重重扣在宋闻瘦削的腰线上,指节深陷,用足了力道。 忽略了宋闻的闷哼,他的目光向上一扫,从青年因紧张而绷出的清晰脊椎线条,到微微战栗的单薄肩背,再到凹陷的腰窝和修长的双腿。 在袅袅升起的青色烟雾中,陆今安俯身,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别动余助理,小心烫着你。” 他拿起手机,指尖落下的却不是拍照键,而是录音键。 夹着烟的手同时用力,灼热的烟头逼近皮肤,烫意和禁锢感同时来袭。 “宋闻,”他问,“你还有什么事,是没告诉我的?” 第46章 比金属扣还硌人 陆今安有时会觉得,宋闻像一株能在石缝里扎根的植物,明明知道周遭并非沃土,却总能找到一种方式,让自己以最舒服的姿态随遇而安。 就比如此刻,自己正狠狠攥紧他的头发,逼问着“你还有什么事,是没告诉我的?”,而宋闻却已经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脊背,甚至微微调整了下身体的着力点,让自己被禁锢的姿态更舒适了一点。 “你要是照相,能给我加一层滤镜柔光吗?”他轻声问。 感觉到按在头顶的力道更重了,他只好撤回了请求:“不加也行。” 从陆今安口中吐出的烟雾,模糊了宋闻的侧脸,同样也裹住了他很轻很淡的声音:“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 他搓了搓指尖:“烟……能给我吸一口吗?” 昏暗的光线里,传来陆今安听不出情绪的回应:“宋闻,你还欠我两万块。” 宋闻的指尖缩了回来:“那……算了。” 出乎意料地,陆今安却俯身下来。 胸膛贴着宋闻的背脊,完美地契合了他脊椎的曲线,将他整个人从后方完全笼罩。 陆今安将香烟递到宋闻的唇边,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畔,用一种极致亲昵的姿态,将最温柔的威胁送进他耳中:“骗我,我就把烟按在你舌头上,反正你以后也用不上这条舌头了。” 宋闻本就没打算说谎,因而好脾气地“嗯”了一声。他微微偏头,就着陆今安的手,浅浅吸了一口烟。 待他吐出烟雾,陆今安以为他要开始坦白,听到的却是:“把外卖袋子拿来铺床上吧,省得火星子再把新床单烧了。” 陆今安低低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攥着宋闻的手腕,长臂一展,将自己指间的香烟和那只手都搭在了床沿之外。 “余助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脾气太好了?” 宋闻悬在床外的手轻轻动了动,食指微微抬起,极轻、极缓地,在陆今安夹着烟的手掌内侧蹭了蹭,像一个无声的安抚。 “我爸爸妈妈,应该是你爸爸害死的。” 没有尖锐的控诉,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凉,宋闻只是在陈述一个他认定的事实,“他们去世的时候,我才九岁。他们已经走了太久太久了,久到我不看照片,都快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久到……我都不想给他们报仇了。” 夜色温柔地包裹着宋闻平静的语调,他说完,又用指节轻轻碰了碰陆今安的手掌。 这一次,是要烟的意思。 片刻的沉默后,陆今安收回手,将湿濡的烟蒂送进了宋闻的嘴里。 待宋闻浅浅过了一口,香烟便被向上一送,又重新衔进了陆今安的齿间。 压在背上的重量很沉,但宋闻却奇异地感受到了一种安全感。这密不透风的压迫,在某些瞬间,竟也类似于一个紧密的拥抱,填补了他心底那块巨大的空洞。 “不打算报复了?”他听见陆今安衔着烟有些含混的声音,“我看你报复的挺精彩。” “是你爸爸逼我的。” “陆昊。”陆今安简短、强硬地纠正。 宋闻听话地改口:“是陆昊逼我的。” 烟草的味道裹着问话,落在青年的后颈:“他怎么逼你的?” 宋闻没有立刻回答,手指绕到身后,轻轻贴上自己的后腰,那里的皮肤正抵着块冰凉的金属,是陆今安皮带的搭扣。 “你的皮带扣硌得我有点疼,能先解下来吗?”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你裤子里的绣花针屁用没有,能剁下来当废品卖了吗?” 宋闻自动屏蔽了垃圾话,收回手,希望也随之破灭。 可下一刻,背上的重量忽然轻了些。 陆今安衔着烟,腾出一只手,拨开金属卡扣,动作利落的将皮带迅速抽出。 就在宋闻暗自感叹陆今安这人只是嘴上不饶人,骨子里其实还挺善良时,那根皮带竟悄无声息地环上了他的脖颈。 皮革内侧贴着皮肤,陆今安手腕一绕,让皮带在扣环中穿过,随即握住皮带的尾端,一拉。 宋闻的颈间,顿时传来不容忽视的压力。 “烫舌头还是太费事了,这样弄死你……容易多了。” 按理说,宋闻此刻应当感到恐慌才对,然而他的脸颊和身体却背道而驰地开始微微发烫。 那种极其清浅的呼吸被遏制的感觉,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窜过他刚刚病愈的身体,需要极力控制,才能压下那股颤栗的感觉。 “接着说,陆昊怎么逼你的?”陆今安将皮带在手中又绕了两圈,微微向上一提。 第50章 颈间的压力让宋闻呼吸一窒。 又来了,那种不可控的感觉。 宋闻的手指慢慢攥紧了床单,艰涩地开口:“他间接承认了曾经对我父母做过的那些事,并且……” 陆昊的声音忽然在脑海里炸开。 “你想报复我?好啊,来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做什么!” “你能怎么样?宋闻,你和你那个不识抬举的父亲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病床的轻微吱呀声,陆昊尖刻的嗓音又一次穿透了宋闻的耳膜。 “他轻贱你,看不起你,觉得你即便知道了所谓的真相也无能为力?”陆今安冰冷的声音切入了宋闻的回忆,将他拖回了现实,“我猜,他甚至用最恶毒的语言,侮辱了你的父母。” 宋闻诧异地侧过头,看向身后的陆今安:“你怎么知道?” 男人垂眸,嘴角荡开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因为陆昊就是这样的人,从骨子里,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宋闻心里微微一动,像是在溺水时抓住了一根浮木。就在他以为找到了同仇敌忾的盟友时,颈间的力道骤然再次收紧! 更强的窒息感袭来,陆今安拉着皮革缓缓俯身,胸膛贴着宋闻的后背,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竟然利用我,去报复那么一个老王八蛋,他配吗?” 宋闻的头被狠狠一按,整个面孔被埋,挣扎变得徒劳。 “你怎么不去拔他的管?哪怕你一刀结果了他,我陆今安都会为你宋闻鼓掌叫好。你,凭什么利用我去报复陆昊?!” 宋闻自知理亏,索性放弃抵抗,挺尸一般任由陆今安倾泻怒火。 “说话!” “因为……是你说的,想要精准打击一个人,就要挑他的痛处落手,戳他的肺管子。” “我说的?” “嗯。”宋闻的呼吸有些沉重,小幅度蹭了蹭,像是在缓解某种不适,“你现在是陆昊唯一的指望了。” “草,”陆今安低骂一声,语气里满是被算计的怒意,“宋闻,你平时看着像只兔子,没想到心机竟然这么深。” 脖子上的力道缓缓又收紧了几分,陆今安像一条毒蛇一样逼近,“话说回来了,老子连身子都搭上了,你竟然都没把那个老东西气死?” “宋闻,你他妈就是个废物!” 因为离得极近,陆今安忽然察觉到了宋闻的一丝异样。 他手指一松,颈间的压力稍减,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宋闻没回答,只是埋在床铺里的脸,慢慢透出不正常的红。 陆今安不可置信地将人扳起查看,竟然发现…… “草。”他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我在这儿跟你谈正事,你竟然……!” 宋闻也觉得自己这反应不合时宜,轻声道:“对不起。”他顿了顿,声音更小地嘟囔了一句,“你不也……” 他抬眼望向陆今安,小声抱怨:“比金属扣还硌人……” 陆今安迅速向后撤开,与宋闻拉开了距离。 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也觉得这反应不可思议,甚至有些丢脸。 将手中的烟蒂狠狠按进外卖盒里,陆今安轻咳一声试图掩饰尴尬:“我这是,男人的正常反映,你不许……” “嗯。” 一个极轻的气音打断了陆今安的磕巴。 宋闻翻身坐起,用被子将自己圈紧,抬手摸了摸脖子,又补充道:“我不会多想的,我知道,你是直男。”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陆今安有些莫名火大。 他拽了拽依旧垂在宋闻身前的皮带,再次质问:“我的尊严都被你踩在脚下了,你竟然没气死陆昊?你要是气死了他,我至少能分他三分之一的股份,汇森也就真正属于我了。” “对不起。”宋闻乖乖认错。 陆今安很铁不成钢,他也围了一圈被子遮挡异样:“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报复陆昊才接近我的?然后一步步实施计划?你的计划里,除了毁掉他儿子,还包括什么?” “不对。”宋闻微微蹙眉,一点点捋着时间线,“我是认识你之后,才知道陆昊是害死我父母的凶手。” 陆今安眸色陡然一沉:“你是怎么知道陆昊就是害死你父母的凶手的?” 宋闻犹豫了一下:“偶然从我爸爸的一位旧友那里听说的。” “谁?”追问跟得很急。 陆今安不是息事宁人的性格,宋闻怕他打击报复:“你弄死我就行了,别牵连其他人。” 话音落了,久久没有回语。 刚刚还一句句逼问的陆今安,此刻却沉默了下来。 他的视线越过宋闻,落在他身后那个不知何时飘来的气球上,含在唇间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原来……你身后真的有人。” “陆总,您那个助理可不简单,身后说不定还藏着什么。”墨镜男摸着自己的相机,“您可别打草惊蛇,你给那么多钱,这事,我肯定帮你查清楚。” 陆今安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几小时前,刚刚从心悸中缓过劲儿的陆昊,一把攥住了自己的腕子,双眼凸出,恶狠狠地低吼:“宋闻背后一定有人!不然他没那么大胆子做出这么多的事。揪出来!一定要把他背后的人揪出来,他们的目标不会是我这个废人,他们一定是要弄垮你,和整个汇森!” “宋闻。” 陆今安抬起眸子,他又恢复了那种平静的口吻,若是细听,还能从尾音里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祈求:“你骗我、利用我,甚至把我拉上床……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现在跟我说实话,你还做了什么,说出来,一切就都过去了。我不会追究,也不会报复,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你是余助理,我是你的……老板。” 陆今安的神色看起来平静恳切,可宋闻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平静下面藏着的淡淡忐忑。 这个问题显然需要郑重对待。 宋闻垂下眼,认真地思索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在背后骂过你很……狗;有一回给你泡咖啡时,加过一丁点辣根,那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我没认真看你健身,打了个哈欠,你就扣了我两百块钱工资;还有……我还拿关二爷香炉里的小米喂过鸽子,就一回,我和关二爷道过歉了……” “其他的……应该就没有什么了。”他小心翼翼地作了结语。 说完这些,宋闻已经做好了迎接陆今安暴怒的准备,可等来的却是他越来越暗淡的目光。 陆今安垂了眸子,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他从床头柜上摸过烟盒,夹出支烟,用火机点燃。 火苗窜起时,他没像往常那样调整角度,火苗腾起的瞬间晃了他的眼。 最终还是点了烟,烟雾轻腾中,他静静地看了宋闻一会儿,眼神里没了怒意,也没了期待,像燃到了尽头的灰烬,一吹就散了。 好半晌,他才道:“你去客房睡吧。” 烟灰被他轻轻弹落:“你明天再去一趟医院,气不死陆昊,你就直接死在那儿吧,这回……我给你买骨灰盒,最贵的那种。” …… 转日,医院门口。 宋闻的步子迈得又缓又小,几乎是在一点一点往前蹭。 陆今安在后面推了他一把:“磨蹭什么,快点走。” 宋闻停在一块指示牌的阴影下,面露难色:“我昨天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没气死陆昊……今天恐怕也不行。” 陆今安个子高,垂眸看着他,语气带着嫌弃:“瞧你这废物点心的样子,肯定是昨天话没说到点子上。” 他环顾四周,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墙角,往路牙石上一蹲,“说说,你昨天具体是怎么气他的?” 宋闻叹了口气,认真回想:“就是给他看了你的照片,还有……” “还有什么?”陆今安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的水泥地,“过来,站这儿,给我挡着点阳光,今天忘带伞了。” 宋闻慢吞吞地蹭过去,用后背挡住了依旧有些灼人的秋阳。 “还有……给他看了我身上的……痕迹。” 陆今安老脸一热,别开目光去看远处驶来的救护车:“这都不行?对了,心脏监护记录显示,你走之前大概三四分钟,他的心率达到了最高峰值,那时候你做了什么?” “走之前三四分钟?”宋闻想了想,“我脱鞋了。” “脱鞋?”陆今安扬起脸,看向背光站着的青年,“你脱鞋干嘛?” “脚上的痕迹最重,我想给陆昊看看,但他受到惊吓是因为……他以为我要那啥他。” 陆今安瞪大了眼睛:“这老登真是什么都能想出来。”随即又立起眉毛,“对啊,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那啥他?为什么要那啥我?!” 宋闻赶紧用手虚虚地挡在陆今安嘴前:“你别说了……你一说,我全身都不自在。” 陆今安一撑膝盖站了起来:“就这么定了,进去你就脱衣服,吓不死那老头。” 第51章 “陆今安,不对,陆总,”宋闻讨好地侧过身,用手替他挡着阳光,“这真不行,我做不到,要不咱们再换个方式吧?” 陆今安斜睨着他,沉吟片刻:“换什么方式?” “照片不行……那就录像?” 陆今安立刻炸毛:“宋闻你他妈想什么呢?占我便宜占上瘾了?还录像!你这是报复陆昊吗?你这是报复我呢!” 宋闻赶紧点头哈腰,连连摆手:“我想差了,这个不行,这个不行。” 陆今安又重新蹲回墙根,琢磨了一会儿:“录像是肯定不行,但录音……应该可以。”他拉了一把宋闻的裤腿,让他蹲在了自己身边,压低声音耳语道,“你有没有……那种片子?” “哪种片子?” “就……两个男的,嗯嗯哼哼的那种,录一段音,就说是……”他目光飘向地上的蚂蚁,“咱俩的。” “啊,这样啊。”宋闻掏出手机,“有。” “你他妈还真有!”陆今安咬牙切齿。 宋闻拿着手机,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一时不知所措。 “打开,放一段,然后录音。”陆今安错开几步,别过脸去,“警告你,别让我听见。” 宋闻依言照办,但只过了两三分钟就按下了暂停键:“陆总,声音太不像了,不像你,也不像我,糊弄不了人。” “怎么,我还得亲自跟你录一段呗?” 宋闻为了保命,连忙摇头:“陆总,我也不能真的把陆昊气死啊,他死了,我也得吃官司。” “那你就每天到他面前晃一次,今天脱鞋,明天解扣子,一点一点吓死他,那就跟你没关系了。” 陆今安站了起来,垂眼看着依旧蹲着的宋闻,“走吧。今天你一边解扣子,一边跟他说,他老婆在国外又给他戴了四顶绿帽子,他的小儿子又闹了一次自杀,这都是他的报应。” …… 半个小时后,宋闻走出病房,在走廊尽头找到了陆今安。 男人正坐在长椅上望着窗外,侧影透着几分落寞。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将宋闻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问:“解扣子了吗?” 宋闻的脸色算不上好,轻轻点了点头:“大概……做了那么个动作。” “气死老头了吗?” 青年摇了摇头。 “废物。”陆今安施施然地起身,顺着悠长的走廊向出口走去,“以后你得时不时来刺激他一下,余助理。” 宋闻跟在他身后的脚步一顿:“我还是你的助理?陆今安,你……原谅我了?” 陆今安回头看他,目光深幽,如同这条总是连接着生死的医院长廊。 “嗯。”他轻声道,“我原谅你了。” 第47章 储藏室角落的锁链 一双手扼住了宋闻的颈项。 力道不重,却是完全掌控的姿态,指尖的温度顺着皮肤漫开,连耳旁都落了沉重的呼吸,混着苦淡的烟草味,烫得人心尖发颤。 未等宋闻有所反应,皮带冰凉的触感便取代了那只手,紧紧箍住脖颈,带来轻缓却持续的窒息感。 压力并不致命,却足以让氧气变得稀薄,意识在轻微的晕眩与清醒之间缓慢地浮沉。 遭了,宋闻不算清明的脑子慢慢地想到,那种与恐慌背道而驰的感觉又来了。 隐秘的战栗从被束缚的颈项逐渐蔓延,酥酥麻麻地传遍全身,激起难以启齿的悸动。 是谁?身后的人是谁? 宋闻想转过头,看清身后的人影,也想抬手,去碰一碰那只那只拽着皮带的手,甚至……还想讨一个吻,或是做些什么其他更过分的事情。 可身后的男人过于强悍,将他的头死死按在枕间,沉重的力量完全压制着他。 然后,那人的声音一点一点冷了下去,问道:“宋闻,你还有什么是没有告诉我的?” 没有。 宋闻张了张嘴,想回答,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只能发出细碎的气音…… 猛地,他睁开了眼睛。 卧室里一片寂静,没有皮带,没有身后的男人,只有宋闻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是梦。 窗外晨光熹微,透窗而入的光线勾勒出家具的轮廓。胸口的起伏慢慢缓了下来,但梦里的触感和窒息般的悸动却尚未完全消退,宋闻的身体中竟残留着一丝荒唐的留恋。 “陆今安……”一声极轻的呢喃,带着未散的渴念脱口而出。 …… 压着这声低喃,窗外传来一阵噪音。 宋闻翻身往床上一摊,无奈道:“又来了。” 每天六点半,宋仲春雷打不动的在院里刷牙漱口,他似乎有永远清不完的嗓子,卡不完的痰,哼哧哼哧的动静恨不得半个胡同都听见。 “老张婆子你讲点理儿,你晒的白菜怎么会是我拿的?我赵双华哪个月不下几次馆子,会稀罕你墙头的圆白菜?” 赵双华每早也有固定节目,骂东边的寡妇,西边的哑巴,路过的狗,以及宋仲春。 宋闻在被子叹了一口气,梦里那点旖旎的感觉一点点褪了个干净。 屋里空气沉闷,他换了一条内裤,推开窗,想放些清新的空气进来。 院子里宋仲春的眼尖。 他拿着牙缸,拽了一把披在肩头的外套,扯着脖子朝楼上喊:“醒了啊小闻?快,赶紧下来,二叔有桩天大的好事要跟你说,保准你乐得找不着北。” …… 宋闻家的早饭永远老三样。 昨天剩下的米饭烫成粥,隔了夜的剩菜重新加热,以及囤了一周,已经有些发硬的白面馒头。 宋闻每天只掰半个馒头,配一小碗稀粥。他把馒头掰成了小块泡进粥里,慢慢嚼着。 赵双华将筷子往碗里一墩,夹起一筷子蔫黄的豆角,嘟囔道:“惯的什么穷讲究的毛病。” 宋仲春在桌子底下踹了赵双华一脚,随即扬起一张热络的笑脸,对宋闻说:“小闻啊,天大的好事!你表哥在加拿大那边,托人找关系,给你申请了个大学,年底就能送你出去念书。” 宋闻捏着馒头的手顿了顿,诧异地抬起头:“表哥?他不是劳务派遣,在加拿大餐厅打工吗?怎么有路子帮我联系学校?” 赵双华一听立马不乐意了,筷子一放:“别管你表哥在那边干啥,那也算是出了国、开了眼界的!人家在那边混得开,路子自然就广,他心里装着你这个表弟,费劲巴力给你联系学校,你还不领情?” 宋仲春赶紧接话:“小闻,你爸妈在世的时候,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你可是咱们老宋家,除了你爸以外的第二个大学生。你爸妈虽然不在了,做叔叔的也肯定得好好培养你,你放心,留学的学费,二叔我给你出!以后你真有了大出息,别忘了你表哥和我们就行。” 宋闻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在宋仲春哪一句话时,心思开始飘远的。 他用筷子戳着碗里渐渐凉掉的稀粥,想到了昨日医院里的那条长长的走廊。 身材挺拔的男人,在听到自己那句“我以后还是你的助理?你原谅我了?”时,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来。 逆着光,他极轻地“嗯”了一声,清晰地说道:“我原谅你了。” “小闻?想啥呢?”宋仲春唤了一声,“跟你说正事呢,怎么又溜号?” 宋闻回过神,将嘴里那口馒头混着粥咽下去,才开口:“我现在的工作干得挺好的,不打算出国留学。” 赵双华嗤笑一声:“是干得挺好。”她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宋闻身上那件遮得严严实实的高领衫,“把人家陆家少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自然不想走了。” 宋闻的脸色没变,只是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吃完了,去上班了。” “哎,你这孩子。”宋仲春在他身后拔高了声音,“别不知好歹啊,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宋闻没回头,拉开门走了出去,清晨的风一吹,早饭桌上的憋闷才算散了些。 …… 老城区的清晨总裹着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巷口早点摊冒着白汽,油条在油锅炸得滋啦响;穿着睡衣的女人蹲在菜摊前挑挑拣拣,一块一斤的小白菜硬是要给五毛;二弄里的小女孩天天被她奶奶拽着走,嘴里叼着半个包子,磨磨蹭蹭的不想上学…… 守在巷子口的老王,如今摊位上换了堆得冒尖的哈密瓜。他依旧坐在竹椅上,背心外面套了个小褂,那把用了多年的破蒲扇也放在了一边。 他眼尖,见了宋闻,嗓门洪亮地招呼:“小宋,上班啊。” 待宋闻走近,他立马眉飞色舞,“你前两天教我的那两个杀招,昨儿个我可算用上了,把隔壁那老家伙杀得片甲不留。我家老婆子跟他家老伴儿闹了半辈子别扭,昨儿我一赢棋,你大娘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晚上特地给我烫了壶老酒,还炒了两个好菜犒劳我!” “那挺好。”宋闻笑道。 第52章 老王边说边从旁边拿出一个洗得溜干净的玻璃罐头瓶,里面装着切得方方正正的哈密瓜块,橙红色的果肉看着就甜。 “你大娘说你是大功臣,这不,今早刚切的瓜,她特意让我带给你的,拿着,上班得空吃。” 罐头瓶子不由分说就塞进了宋闻手里。宋闻犹豫了一下,然后笑着道谢:“谢谢王叔,也替我谢谢您家大娘。” 与老王告别,宋闻走到对面的小型停车场,才想起自己的车还停在陆今安家楼下。 昨天从医院出来,陆今安直接开车把他送回了家。送到地方,那人也没急着离开,与路边摊子上老少爷们打了一溜的招呼,从第一条巷子逛到了第七条巷子。 “你和住在这的人都挺熟?”他问宋闻。 宋闻不爱招摇,能不打的招呼,都尽量避开,但陆今安那人不招摇能死,吃这个摊子上的柿子,啃那个摊子上的黄瓜,还用脚尖磕着宋闻的鞋,问:“这个大爷怎么称呼?” 宋闻叹了一口气:“姓齐。” “哎呦,齐老。”陆今安攥着人家的黄瓜去握手,“您这面相,一看就又福气,是福泽深厚、能活百岁的吉相啊!” 最后,到了七弄,陆今安就不往前走了,拎着一袋子大爷大妈送的瓜果梨桃,望着那条胡同问出了刚刚那句:“你和住在这的人都挺熟?” “还行。”宋闻答的不算走心,他只想陆今安快点离开,别再要饭了,“见面打声招呼,不算很熟。” “嗯。”陆今安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只香瓜,在宋闻的衬衫上蹭了蹭,一口咬了下去,“挺甜。” 他转身就走,背身拿着香瓜晃了晃,算是告别。 收回思绪,宋闻收起车钥匙,向公交车站走去。 公交站距离不远不近,需要穿过一个路口,绕过四条巷子,并且必然要经过那群每天雷打不动,聚在巷子口晒太阳、嚼舌根的中老年妇女。 张家长李家短的琐事在她们嘴里滚过一遍,总能添油加醋生出新的枝节。 宋闻加快了脚步,恨不得隐身溜过去,但还是逃不过七嘴八舌。 “呦,小宋今天挺精神啊。” “人家天天精神。” “小宋找对象没?我亲属家有个女孩不错,要不你们见见?” “单位效益怎么样?昨天你那个领导看着可挺阔气。” 屏住呼吸,回以微笑,宋闻成功突围而出,他轻轻舒了口气,感觉像打完一场小型遭遇战。 再过一个路口就是公交车站,宋闻守在路旁等红灯。 身后的议论声又起了新的话题:“听说了没?7弄里头住的那个二毛子,前几天让警察给带走了!” “哪个二毛子啊?” “就那个头发今天黄色、明天紫色,没个正形的那个。” “哦,他啊!犯啥事儿了?” “具体不清楚,不过也不稀奇,整天游手好闲,小偷小摸的,早晚有这一天……” 车流量不算大的路口,只立着一个简易的红绿灯。 人行灯由红跳绿,宋闻踏出了脚步,将那些渐远的议论声抛在了身后。 踩着绿灯的尾巴,宋闻走到了路的对面,还没踏上路牙石,红灯亮起。 老城区经常有抢行的车辆,耳边传来呼啸声也不稀奇,宋闻下意识偏头去看,瞥见右侧冲来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速并不算快,却在通过路口时,偏偏往宋闻的方向打了半分舵。 宋闻心里一紧,身体凭借本能往左侧一躲。但那车没有减速,反而猛地加速,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擦了过去! 宋闻被这突如其来的剐蹭带得一个趔趄,重心不稳的向旁踉跄了几步,装着哈密瓜的玻璃瓶,脱手飞出,摔在地上,鲜果瓜块和玻璃碴子溅了一地。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阵后怕的寒意瞬间窜上脊背,宋闻扶着路灯杆站稳,后背已惊出一层薄汗。 他转头看向那辆车。黑色的普通轿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路旁,车窗没完全关上,能看见后视镜里映出的半张男人的脸。 眉眼普通,没什么特点,只有那双眼睛,隔着距离都透着狠戾。 他也在后视镜里盯着宋闻。 眉角稍稍一抬,男人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扯出了一个夸张的口型:“抱歉。” 紧接着,他又说了稍长的一句,“下次,就不是抱歉了”。 说完,车子的引擎重新轰鸣起来,那辆黑色轿车不疾不徐地驶离,汇入车流,消失在前方路口。 守在路口的那群老妇被吓得不轻,此刻都聚到了马路这一侧,七嘴八舌地围上来:“哎哟,小宋,你没事吧?吓死个人了!” “没事。”宋闻站直身体,拍了拍沾上灰尘的衣裤,目光依旧紧紧锁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平静的说道。 …… 几分钟后,一双不算年轻的手划开了电话的接听键。 “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按你说的,已经警告过他了,付尾款吧。” …… 清晨七点二十一分,随着一声轻微的震动,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蓦地亮起屏幕。 一条信息滑入了收件箱。 陆今安坐在马桶上懒得理,他昨天吃了没洗的柿子,啃了带泥的黄瓜,香瓜也只用宋闻的衬衫蹭了两下。 结果就是,拉了半晚肚子,此刻的他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 好半晌,修长的手指才拿起放在洗手台上的电话。屏幕解锁,点开微信,陆今安的视线钉在了那个那个跳到最上方,不算好听的备注名上:没事就他妈闭嘴。 之前的慵懒和不耐烦像潮水般褪去,陆今安的目光慢慢沉了下去。 他点了进去,一串文字跳进眼帘:陆总,又有重大发现,你那个助理宋闻,背地里申请了出国留学,你说他是不是要跑路啊?还是他还想干个大的,然后再溜? 拇指一按侧键,手机瞬间暗了下去。 屏幕上,是陆今安冷峻模糊的倒影。 “跑路?” 陆今安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一转,他想到了那些已经收起,静静躺在储藏室角落的锁链。 第48章 别对直男动心,你玩不起的 宋闻踩着上班的点走进办公区,刚推开玻璃门就觉出了不对劲,所有人在工位上埋头忙碌,敲击键盘的声音刻意又做作。 宋闻很少八卦,他只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便不在挂怀。 贺思翰的工位紧挨着陆今安的办公室,他凑过去,压低声音问:“贺秘书,那天你放我离开……陆总后来知道了吗?” 贺思翰闻言抬头,看向宋闻。 他以前不怎么理解“爱恨交加”这个词,现在倒是肤浅地领会了几分。他实在讨厌不起来宋闻,可对方身上还明晃晃烙着“疑似奸细”的标签,因而这会儿对着宋闻,他热情也不是,冷脸也不是,只能扯出个勉强的表情,淡声道:“知道了。” 宋闻一惊:“他罚你了?” “罚了。” “罚了什么?” 贺思翰没说话,只是默默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管芥末,又端起刚买的咖啡,当着宋闻的面打开杯盖,挤了一小截进去,然后用搅拌棍缓缓搅匀。 他举起那杯颜色略显诡异的咖啡,面无表情地说:“罚我喝芥末味的咖啡。” 宋闻的睫毛一颤,猛地想起自己前晚在陆今安面前的“招供”:有一回给你泡咖啡时,加过一丁点芥末,只因前一天晚上我没认真看你健身,打了个哈欠,你就扣了我两百块钱工资…… 这……分明是连坐。 宋闻叹了一口气,握住咖啡杯的底座:“我来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微微低头将嘴唇凑近杯沿,带着对方的手向上一扬,灌了一大口咖啡入腹。 刺激的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芥末的冲劲儿混合着咖啡的苦涩直冲头顶,呛得他差点涌出眼泪。 三五口,咖啡终于见底,宋闻轻轻抹了把嘴,放下空杯,眼巴巴地等着贺思翰夸他。 起码得来句“够意思”吧?他在心里默默期待。 “呃……”贺思翰看着他,表情复杂地又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全新的咖啡,“这杯……才是你的,陆总说了,让我们,干杯。” “啊……”宋闻有点傻眼,轻轻出了一声气音。 “而且陆总特意交待,”贺思翰拿起手边的尺子,一脸为难,“你这杯,要放足三厘米长的芥末,少一点,他就让我滚蛋。” 宋闻如今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满肚子苦涩,他用手指搓了搓裤缝,好半晌才说:“你……量吧。” 于是,两颗脑袋凑到了一起。 宋闻拿着芥末管,小心翼翼地对准杯口往外挤,贺思翰手握尺子,严阵以待地测量着长度。 “手稳一点,”贺思翰低声提醒,“别挤断了。” “嗯。”宋闻努力控制着力度。 第53章 就在两人全神贯注、兢兢业业地操作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覆在宋闻的手上,用力一捏。 噗,长长一截芥末酱不受控制地涌出,落进了咖啡杯里。 两人同时一愣,愕然转头,看见陆今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旁边,他收回手,慵懒地靠在办公室的门上,瞥了一眼杯子里那坨的绿色芥末,淡淡地说:“3厘米,差不多。” 贺思翰的生死只在陆今安的一念之间,他立马像弹簧一样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陆总。” 照理说,宋闻也应该跟一句的,可他的目光从看见陆今安开始,就胶水似的,没移动过。 今天的陆今安有点不一样。去了几分惯常的不正经,眉眼间压着一层厉色,下颌线绷得比平时更紧,周身散发出冷硬气场。 这种与平日微妙不同的神态,竟让宋闻第一次从他身上品出了点传说中“冷厉霸总”的味道,危险,却有种慑人的英俊。 很招人。 贺思翰见宋闻愣着不动,以为他被吓傻了,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声音压到最低:“叫人啊。” “哦,”宋闻轻轻应着,却也有些恍惚,“陆今……总。” 陆今安倒也没介意他叫的乱七八糟,下巴朝着那杯绿色的“特调”咖啡微微一扬,言简意赅:“喝吧。” 贺思翰立刻狗腿地拿起搅拌棒,迅速将杯中的芥末和咖啡搅匀,然后双手递给宋闻,陪着笑:“喝吧,宋闻。” 宋闻接过来,又抬眼看了看陆今安此刻那张格外冷峻迷人的脸,忽然觉着,手里这玩意儿可能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他浅浅抿了一口,立马蹙起了眉头。 不行,就算陆今安帅得人神共愤,这东西也不可能好喝。 陆今安的目光一直淡淡的,落在宋闻身上,像是看戏,也像审视。 随后,他收回视线,转身走向办公室,只留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20分钟后,华业科技的林总到访。宋助理,”他脚步微顿,侧头斜睨过来,“那是你的老相识,一会儿你去公司门口接一下。” “林总?”宋闻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是林知奕吗?” “啪”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甩上了。 贺思翰这才松了口气,一把夺过宋闻手里的咖啡,招来一个一直躲在工位后偷看的女孩:“别看戏了,去,倒掉。” “不用喝完吗?”宋闻有些迟疑地问。 贺思翰叹了口气:“陆总要是真想让你喝完,就不会转身进屋了。” 听到这话,宋闻的心情明显轻快了一些。他掏出手机,点开陆今安的微信,发了两个字过去。 谢谢。后面还跟了个兔子悄悄探头的可爱表情。 一门之隔的办公室里,陆今安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宋闻发来的消息。 可直到屏幕自动熄灭,陆今安也没点开那条信息。 …… 今天的天气算不得好,天空阴沉沉的,云层低低压着,似乎藏着雨。 但总有些人,即便在这样晦暗的天色里走来,能让人眼前一亮。 比如林知奕。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身形修长挺拔,步履从容。明明是和旁人一样走在灰蒙蒙的背景里,他却像自带了一道柔光,五官清俊温润,眼神明亮温和,仿佛能驱散周遭所有的阴霾。 宋闻站在公司门口,看着那人由远及近,挪不开眼。 而贺思翰和汇森的大小领导此时已经迎了上去,呼啦啦一围,将林知奕挡得严严实实,切断了宋闻的目光。 宋闻哪里甘心,换了个地方,想从另外的角度看过去。可就是这么目光一转的瞬间,呼吸不由得又是一滞。 林知奕出门阵仗大,后面跟着七八个工作人员,都是斯文商务的打扮,只有一人身材极为高大魁梧,穿着简单的黑色工装夹克,面料不算轻薄,但也难掩衣下贲张的肌肉线条。 他跟在人后,沉默地扫视着周围,带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宋闻别的不行,记帅哥一个顶仨。 他立刻记起,这个男人是林知奕的保镖。 宋闻的心底再次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艳感,这接二连三的“美颜暴击”,让他一时有些应接不暇。 “小宋,”耳边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响指,“还看?忘了我之前怎么告诉你的了?看看我就得了,我的人,就别盯那么紧了。” 男人的声音极低,只是耳语。 宋闻回神,恋恋不舍的将目光扯了回来,转向林知奕,脸上漾开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一时忘了。”随即伸出手,“林总,好久不见。” “嗯,”林知奕笑着与他握手,“是好久不见了。” 两人双手交握的瞬间,周围原本细微的窃窃私语声骤然放大了几分。 林知奕是何等身份,在场的众人心知肚明。方才他与汇森集团的几位副总握手,也只是象征性地一触即分,可此刻,他却与一个小小的总经理助理相谈甚欢,神态间甚至透着几分亲昵。 “你们陆总呢?”林知奕似乎全然未觉周围的暗涌,很自然地松开手,问道。 贺思翰率先回答:“得知林总您亲自来视察即将入驻我们商场的旗舰卖场,陆总非常重视,已经吩咐我们提前做好了一切准备,全力配合,他现在已经在卖场那边等候您了。” 林知奕“嗯”了一声,注意力显然更多在宋闻身上。他在宋闻肩上轻轻一拍,语气随意亲切:“走吧,小宋,你给我引个路。” 20分钟前还能演“冷厉霸总”的陆今安,如今见到林知奕,热情洋溢的简直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他亲自引导着视察手机卖场,又陪同参观了整个汇森商场,全程谈笑风生,周到得无可挑剔。 可没人注意到,他眼角的余光就没离开过身后的宋闻。 宋闻很忙,忙着“东张西望”。他一会儿瞧瞧优雅矜贵的林知奕,一会儿又忍不住瞥向旁边那位精干锐利的保镖,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 陆今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握着文件的手指无声地收紧,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虽然未消,但眼底的温度却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林知奕带来的副总着实烦人,一直问东问西,只是一个分神的工夫,陆今安再抬眼,竟发现随行人群里已然不见了宋闻的踪影。 …… 商场连廊的僻静处,用磨砂玻璃隔出了一小片吸烟区。此时未到营业时间,吸烟室里只有林知奕和宋闻两个人。 林知奕将一只烟递给宋闻:“会吗?” 宋闻瞧了那烟两秒,摇了摇头。 林知奕转手将烟送进自己嘴里,笑着说:“你看着就不像会抽烟的样子。” 宋闻向吸烟室外指了指:“你不和他们一起……” 林知奕垂眸点了烟:“要不是想过来看看你,我才不会参加这中无聊的活动,耽误我赚钱。” “看我?”宋闻忽然有点心潮澎湃,“看我最近长没长高?” 林知奕衔着烟笑:“来看看你被没被陆今安吃了,毕竟是我把你推进火坑的。” 已经被陆今安吃了的宋闻一哽:“我……还好。” “陆今安这个人,在商场上算不得小人,但私下的性格如何,说实话我也不是很了解,但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都不是蠢货,更不可能是善茬,据说他弟弟几次三番的自杀,背后都有他的手段。” 宋闻微微抬眼,看向林知奕,语中带着斩钉截铁的否定:“陆今安不是那样的人。” 刚才还带着几分散漫的林知奕,闻言,目光慢慢变得认真起来:“宋闻,你不会看上姓陆的了吧?” 没等宋闻回答,吸烟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林知奕的保镖探进半个身子:“林总,陆总在找你。” 林知奕掐着烟,勾了下手指:“进来说。” 保镖犹豫了一下,还是无奈地走了进来。 “你衣服脏了。”林知奕探手就在男人的腰上摸了一把,摸完又象征性地扫了扫他的衣角,“好了,干净了。” 啪!夹着烟的手被猛地扣住,向上举起。高大的男人垂视着坐在高脚椅上的林知奕:“林总,你这腕骨我轻轻一掰就能断。医药费很贵,你舍不得的。” 林知奕笑着点点头:“周一鸣,要是那样的话,我会扣光你的工资,还要你赔我的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以及以后阴雨天骨头疼的预期疼痛费,外加因为手残找不到对象的情感补偿费。” 这话说得太顺溜,以至于被叫做周一鸣的男人反应了一会儿,才微微蹙眉,他用力扔下那只手:“话我带到了,我出去守着。” 说完,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直着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林知奕才看向一旁暗戳戳兴奋的宋闻,他打了个响指:“你这什么表情?” 第54章 宋闻搓了搓手指,小声嘀咕:“你俩吵架……挺养眼的。” “你真是……”林知奕揉了揉眉心,失笑,“没救了。” 但下一刻,他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宋闻,别对直男动心,你玩不起的。” “陆今安是很英俊,但他是直男,不要试图掰弯直男,你的下场会很惨。” “可是……”宋闻指了指门外,“那个周什么……应该也是直男吧?” 林知奕举起了自己手腕,上面一片暗红:“所以,你也看到了,我要是硬动了他,他能在床上用各种方法弄死我。” “啊……”用各种方法吗?宋闻忽然觉得陆今安拿皮带嘞着自己的脖子,好像也没那么厉害了。 第49章 很不乖吗?嗯,很不乖 “陆今安对你怎么样?他家里人为难你了吗?” 见宋闻略有迟疑,林知奕微微倾身拉近距离:“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为难’?是不是人家说什么你都听,怎么欺负你都行?” “也……不是吧。”宋闻小声反驳。 林知奕轻啧一声,像是早料到宋闻会这么说,话锋一转,抛出个更具体的问题:“最近陆今安有没有跟你发脾气?他手里那个东湾区项目,前几天工地失火,现在全面停工了,他这几天心情肯定好不了,没拿你撒气?” “东湾区项目工地失火了?”宋闻蓦地抬起头,脸上都是诧异。 “嗯?”林知奕也颇感意外,“你是他的助理,这事你不知道?” “什么时候失火的?”宋闻追问。 林知略作思索:“应该是大前天,22号的事。” “22号……”宋闻低声重复,眉头缓缓蹙起,记忆中一个不算久远的画面猛然闪回。 他坐在咖啡厅里,觉得时间难熬,下意识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时间,而时间下方,是日期:9月21日。 记忆中,一个不满的声音从咖啡桌对面传来:“中午给你打那么多电话怎么不接?” 收起手机,宋闻答道:“和陆总在工地视察,不方便。” “东湾区那个项目?”对面的人半个身子几乎趴到桌上,压低声音,“话说,那项目现在进度怎么样了?” 宋闻将目光转向窗外,回得心不在焉:“就是在盖房子,具体进度我不清楚。” 可……后来自己还说了什么? 宋闻的手指微微打颤,不受控制地缓缓攥紧。 他听到自己在短暂的沉默后,又为陆今安撑了场子:“不过明天市里领导要来视察,整个园区就选了几个代表性项目重点汇报,所以,进度应该还不错吧。” 就是这句话!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瞬间裹住了宋闻全身。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如果不是自己多嘴,把领导视察的消息泄露出去,是不是就不会有人趁机去工地放火?是不是东湾区项目就不会被迫停工?陆今安就不会陷入如今的困境? “宋闻,宋闻!”林知奕的声音带着关切在耳边响起,“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会真被陆今安欺负了吧?” “没有。”宋闻快速打断了对方的猜测,他抬起眼,“林总,能给我一支烟吗?” …… 商场九点开门,原定的参观行程在八点五十分结束。 八点四十五分,林知奕与宋闻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中。 林知奕和陆今安都是装惯了大尾巴狼的场面人,一个恭维“此次参观受益匪浅”,一个谦逊“华业是大佛,汇森是小庙,全仗林总照应生意”。 两方做了结语,算是宾主尽欢。 送走林知奕一行,陆今安对身旁的贺思翰吩咐:“让大家各司其职吧,我巡一下早场。” “需要我陪您吗?”贺思翰问。 “不用。”陆今安转身,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宋闻身上,“让他跟着我就行。” 并非休息日,商场早上顾客寥寥。 陆今安带着宋闻从一楼的珠宝转区,逛到二楼的鞋帽区,又穿过三至五楼的女装区,转进了六楼的男装卖场。 几千平米的卖场,罗列着各种高档男装品牌,价签上的数字一串比一串长,令人咋舌。 位置最佳的区域,陈列着最顶级的品牌,陆今安迈步进去,宋闻也只能默默跟上。 “不用忙。”面对有些惊讶且战战兢兢的店员,陆今安摆了摆手,走到休息区的沙发旁坐下,“我随便转转,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不用管我。” 打发了店员,男人落了脸上的笑容,转向站在一旁的宋闻,语气听不出喜怒,问道:“抽烟了?” 休息区放着两只沙发,陆今安没发话,宋闻便只好站着。闻言,他微怔,随即低低“嗯”了一声。 在陆今安的印象里,宋闻很少抽烟,这段时间似乎只和自己在一起时抽过几次。 宋闻抽烟时的神情很淡,烟雾后的目光有些迷茫,可隔着那层薄烟看过去,他眼尾的弧度又透着点不自知的魅惑,连陆今安都曾看得出神。 可宋闻身上现在的烟草味,竟和刚才只会说漂亮话的林知奕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发紧的手指端起店员奉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陆今安问道:“林知奕走了,你很不舍?像丢了魂似的。” 要不要将那天无意泄露视察消息的事告诉陆今安?可目前这只是自己的猜测,万一猜错了,会不会反而误导他的判断…… “宋闻。” “什么?”宋闻的目光重新聚焦,看向陆今安。对方的神色明显不对,宋闻慌忙自保,“啊,你问林知奕?他挺好的,没说你坏话。” 时间像断了一瞬,没有声音。 好半晌后,陆今安才慵懒的向后靠进椅背,交叠起双腿,视线转向卖场,问道:“喜欢吗?” “喜欢什么?”宋闻茫然地四下看了看,货架上的那些衣服贵得能要他半条命,“太贵了。” “是贵了点,”陆今安语气平淡,“但你喜欢就好。” “为什么……突然要给我买这么贵的衣服?” “衣服?”陆今安轻笑一声,下巴朝卖场角落扬了扬,“我说的是那些。” 宋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卖场的角落别出心裁地搭建了一个缩小的户外场景,里面放着逼真的动物模型,而每一个猫猫狗狗都戴着精致的宠物项圈,身上穿着可爱的宠物衣服。 “来,坐。”陆今安拍了拍身边的沙发,他似乎又像了一个温和体贴的领导。 陆今安温柔的时候不多,几乎每次温柔的背后都藏着恶意。宋闻犹豫了一下,才谨慎地走过去,坐在了另一只独立的沙发上。 因为今天陪同参观,宋闻换了汇森的工装。工装合体,口袋又浅,他只能将手机从裤袋里取出,放在了两只沙发之间的茶几上。 陆今安示意店员将展示的所有宠物项圈都取来,同样放在了茶几上:“选吧,选你喜欢的。” 项圈……皮带…… 宋闻的视线刚刚触到那些项圈,早上梦里被皮带勒住颈项的感觉瞬间回笼。 梦里轻微的窒息感,与随之而来的隐秘悸动,仿佛再次掠过皮肤,顺着脊椎往上窜,青年的耳尖倏地就红了。 等等,这些是……宠物项圈。 宋闻强压下悸动,暗自骂了一句荒唐,对自己毫无下限的联想感到了鄙夷。 “你要养宠物吗?”宋闻赶紧转移注意力,声音轻轻的,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 陆今安笑着看他,目光深邃:“算不上宠物,是个……小玩意儿吧,挺不乖的。” 宋闻“啊”了一声,垂下目光,盯着那些被装饰得漂亮华丽的宠物项圈:“那我帮你选选。”他又抬起头,确认道:“很不乖吗?” 陆今安没立刻回答,反而微微倾身,闻到了宋闻身上极淡的烟草味,随即应道:“嗯,很不乖。” “漂亮吗?” 陆今安脑海中闪过那双印满吻痕的白皙双脚:“漂亮。” “那就这个吧。”宋闻指向其中一条红色蟒纹,镶嵌着灰色水晶的皮革项圈,“又好看,又结实,就算不乖,也跑不了。” “选的不错。”陆今安笑着说,“让店员拿条新的包装好。” 项圈就放在宋闻的手机旁,当他拿起项圈转身准备与店员沟通时,手指不经意间碰亮了手机屏幕。 屏幕亮起,一条半小时前的未读信息横陈其上,发信人是“蔷薇”,内容简短:宋闻,二爷要见你,时间定在…… 屏幕很快暗了下去。陆今安垂眸,目光从已然漆黑的屏幕淡淡移开。 …… 果然,下午天色愈发阴沉,不久便下起了雨。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下班时,已然转为瓢泼大雨。 宋闻没带伞,若是去坐公交,势必要淋成落汤鸡,而他的车还停在陆今安家楼下。 第55章 按理说,是可以搭陆今安的顺风车去取车的。然而,陆今安今天一整天气压极低,每个从他办公室出来的人都将脸皱成了一团,如丧考妣。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宋闻看着窗外的雨幕,做了决定。他找了一个特大号的黑色垃圾袋,准备套在身上去做公交。 “宋、宋助理……”一个带着些许怯意的甜美声音在宋闻的工位旁响起,“雨下得好大呀,你是不是没开车?我开了,顺路送你一程吧?”” 是总经办的实习专员范千芊。 她脸颊微红,手指将拎着包带绞了一扣:“我们顺路。”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工作,宋闻面对过太多类似或明或暗的示好,他似乎总能讨得女生的喜欢,却一直找不到男伴。 本应干脆地回绝的,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可看着女孩生怕被拒绝的紧张模样,宋闻又有些不忍。 正琢磨着怎么将话说得软和一点,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略显暧昧的氛围中。 “宋助理,”不知何时出现的陆今安手里拿着公文包,一副准备下班的模样,语气公事公办,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还有些紧急工作需要处理,你跟我走。” …… 雨下得极大,密集的雨点砸在车窗上,瞬间便汇成一道道急促的水流,扭曲了窗外的世界。 车内,后排坐着陆今安和宋闻,副驾上则是贺思翰。 借着车内的阅读灯,他正向陆今安汇报着季度业绩。 也不知陆今安在没在听,他偏着头,看向车窗外,窗外裹挟着水汽的光影,在他的脸上快速掠过,明明灭灭。 可能是天气不好的原因,他似乎看起来比清晨时更冷峻了几分,也似乎才真正贴合了林知奕口中那个“不是善茬、手段凌厉”的上位者的形象。 材料翻到了最后一页,贺思翰结束了汇报。合上文件夹,转过身请示:“陆总,第四季度的战略规划会议暂定在三天后,您看可以吗?我核查过您的行程,那天下午可以空出来,也能给各部门留出几天时间准备汇报材料。” 陆今安没有回应,他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出乎意料地开口:“停车。”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在雨幕中打着双闪。 贺思翰有些诧异:“陆总,您这是……?” “我忘了一份重要文件在办公室。” “哦,”贺思翰立刻对司机说,“那我们掉头回去取一下。” “定好的晚宴耽误不得。”陆今安上车后终于第一次正视宋闻,“宋助理,麻烦你帮忙去取一下吧。” 贺思翰一愣:“这……”他下意识看向窗外的瓢泼大雨,“陆总,雨这么……” 陆今安淡淡瞥去一眼,成功让贺思翰尚未脱口的话哽在了喉间。随后,他重新看向宋闻,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可以吗,宋助理?” 宋闻抬眸,对上陆今安的视线。 那双深邃的眼里,此刻没有半点温度,只有一片沉沉的冷寂,像这窗外积了雨的夜空,让人心里闷闷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条连接着生死的走廊,陆今安曾经站在那里,对他说:“我原谅你了。” 宋闻的心像被一只手慢慢攥紧,那些关于“原谅”的错觉,在此时的对视里一点一点碎掉了。 原来,并没有原谅啊。 是啊,那些恩怨纠葛,罪孽与报复,本就与陆今安无关。是自己,硬生生将他拖入了泥潭,让他无端承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羞辱与痛苦。 如今,又凭什么奢求人家原谅? 宋闻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低声应道:“我去取。” “陆总,”贺思翰有些急了,“咱们可都开出来十多分钟了,这雨……” “所以呢?”陆今安笑着问,“你去取?” 看着陆今安笑意中的厉色,贺思翰慢慢闭上了嘴。 宋闻不再犹豫,伸手推开了车门。 车门刚打开一条缝,冰冷的风雨就灌了进来,一下子打湿了他半侧的衣裤。 “欸,我这儿有伞!”贺思翰慌忙在公文包里翻找。 “不用了。” 宋闻低声拒绝,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雨,用力关上了车门。 贺思翰拿着刚翻出的雨伞,动作僵住,看着那扇紧闭的车门,最终只能任由雨伞缓缓滑回包内。 车厢内一片沉寂,过了好半晌,他才听到后座传来低哑的声音:“开车吧。” 第50章 又一位相貌出众的男士 推开车门,雨水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衣服被急雨瞬间打透,沉甸甸地裹在身上,凉得人打了个颤。镜片也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水汽,宋闻抬手擦了一把,徒劳无功。 他下意识回头,镜片后只有模糊的车影,尾灯闪烁,在雨幕中规律地亮起又熄灭。 仅仅片刻之后,车子重新启动,缓缓驶离,最终消失在了灰蒙蒙的雨帘深处。 站在空旷的人行道旁,宋闻的脑子空白了一会儿,直到又打了个哆嗦,才想起自己鼓鼓囊囊的裤子口袋。 他找了个相对背风的角落,摘下眼镜,用早已湿透的衣角胡乱擦了擦镜片,然后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原本准备用来顶在头上,冲去公交站的特大号黑色垃圾袋。 自从跟着陆今安常常烧香礼佛之后,宋闻也多少信了些因果。 “今天帅哥看多了,果然乐极生悲。” 仔细将塑料袋展开,然后套在了自己头上,袋子的长度刚好能盖到他的腰部。 他在眼睛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抠了两个圆洞,勉强能透过不断被雨水冲刷的镜片看清前方的路。 这模样实在滑稽又狼狈,宋闻拉紧了袋口,没心没肺地看了看旁边玻璃幕墙中的影子。 “就当提前过万圣节了。”他的声音裹在袋子里,湿哒哒的。 然而,这简陋的“雨衣”在猛烈的风雨面前几乎形同虚设。 刚一踏入雨幕,狂风就裹挟着雨水,从四面八方打在他的身上。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紧贴着他的皮肤,非但没能挡雨,反而因为不透气,让湿冷的衣物更加黏腻地贴在身上。脚下的积水也很快浸透了鞋袜,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的声响,沉重又冰冷。 宋闻艰难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跋涉,眼镜再次糊住,视野变得一片迷蒙,他只能凭借模糊的光影和记忆不断前行。 半个小时后,汇森集团的大楼终于出现在了宋闻的视线中…… 看到陆今安办公桌上的那份文件时,宋闻身上的水珠正顺着衣角不断滴落。 他没有立即去碰文件,而是转身走进一旁的私人更衣室,动作有些迟缓地换下了紧贴在皮肤上的私服,重新穿上了工装。 整理好自己,他再次走回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文件封进了防水袋里。 手机因进水已经自动关机,宋闻只好用办公桌上的座机,拨通了陆今安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声接着一声,直到最终自动切断,也无人应答。 他沉默地再次重播,这次,电话在响了几声后终于被接了起来。 听筒中首先涌来的是一片喧闹的背景音,随后才是陆今安那把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表演性质的爽朗笑声:“您真是太客气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似乎喝了酒,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醺意,过了两秒,才像真正地把听筒放到耳边,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宋闻的声音平稳地送了过去:“陆总,我拿到文件了,现在给您送到哪里?” “文件?”电话那头空了一秒,陆今安仿佛才从浮华的宴会中抽出一点思绪,轻飘飘地说道,“哦,那个啊……不好意思,宋助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握着电话的手指有些僵直,宋闻垂下眼睫,望着桌上那盏孤灯投下的光圈,声音很轻地唤了一声:“陆今安……” “谢了啊,宋助理。”听筒里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比窗外的夜雨更凉薄,“辛苦了。” “啪”的一声,通话被干脆利落地切断了。 宋闻在只亮着一盏台灯的昏暗办公室里,静静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将听筒轻轻地放回了原位。 卫生间有壁挂烘手机,宋闻拿着自己那部进了水的手机,听了十多分钟烘干的噪音。 直到手机屏幕亮起,他冻得僵硬的手指,也在这嗡嗡的热风里,一点一点恢复了知觉。 办公室里的人都走了,似乎在这样的雨夜,大家对被称为“家”的那个地方,都或多或少添了几分眷恋。 宋闻的那个家其实没什么好眷恋的,但他无处可去,只能从安保室借了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再次推开沉重的玻璃门,独自走进了那片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幕之中。 …… 距离汇森集团最近的公交站不过三五百米,却没有直达老城区的线路。 第56章 刚刚在办公室里,被暖风吹得恢复了温度的手指,此刻再次慢慢变得冰冷僵硬。 宋闻举着借来的伞,只能勉强护住自己的上身,腰部以下的工装,很快又被斜扫而来的雨水打湿了大片。 站在距离公司最近的站台中,宋闻盘算着是在这里辗转倒三趟公交车回家,还是再咬牙往前走上五百米,去那个有直达线路的车站。 正当宋闻深吸一口气,准备冲进雨中,走向更远的车站时,一个模糊的黑影劈开了厚重的水幕,吱呀吱呀地缓缓靠近。 那是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正费力地蹬着车。 车上堆着些杂七杂八的锅碗瓢盆,只用一块普通的棉布草草盖着,像是个收摊回家的路边摊主。 而在那些杂物之中,竟还蜷缩着一个小女孩,她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身上盖着一件宽大外套。 但那外套并不遮雨,孩子蔫哒哒、湿漉漉的,打着哆嗦。 三轮车路过公交站台时,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拦了下来。 宋闻跨出雨搭,将自己手中的雨伞举高,仔细地调整着角度,稳稳地撑在了小女孩的头顶上方,将密集的雨点彻底地隔绝在外。 “这……这不行,伞给了我们,你怎么办?” “快走吧,”宋闻打断女人,“回家赶紧洗个热水澡,再给孩子煮点姜汤喝。” 话音未落,宋闻便迅速退回了站台的雨搭下,向女人摆了摆手。 三轮车再次吱呀吱呀地向前蹬去,那把雨伞稳稳地护着车上的女孩,渐渐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宋闻又一次没有了伞。 他站在公交站台仅能遮住头顶的窄小雨搭下,知道自己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在这里继续等车,然后在滂沱大雨中,辗转三趟公交回家。 思绪还未收回,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公交站前。 副驾的车窗平稳落下,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微微倾身,目光穿过雨幕投来,带着一点惊讶:“宋先生?真的是你。” 宋闻若是再往前一步,雨搭边缘汇聚的水流就会浇在他的肩上。他只好守在那条无形的分界线,稍稍弯腰,透过水线看向车内。 “简教授?” 是的,宋闻记得住每一位相貌出众的男士。 车内的男人笑容文雅温和:“雨太大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宋闻摆了摆手,指尖溅上了几滴冰凉的雨水:“不用麻烦了,我等公交就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大半的裤腿和鞋子,“我这样……会弄脏你的车。” “咔哒”一声,车门解锁。简舟的声音温和却坚持:“先上车再说。” 帅哥确实养眼,即便车内只亮着一盏“死亡顶灯”,简舟的那张脸,依旧让这狼狈的雨夜添了几分令人心绪微澜的亮色。 宋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迈开腿,迅速穿过雨线,拉开了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他拂了拂衣服上沾着的雨珠,转过头,将驾驶位上的简舟细细端详了一遍,才开口:“真巧,没想到这么大的雨,还能遇到熟人伸出援手。” 简舟关闭双闪,重新启动引擎,车子平稳地汇入主路车流:“刚刚转弯过来时,看到那对骑三轮车的母女,本打算给她们送把伞,却看见你已经抢先了一步。” 男人的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我们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宋先生……你还是很好认的。” 车内暖风开得足,慢慢驱散了宋闻身上的寒意。 原来“乐极生悲”之后,真的有“否极泰来”,宋闻忽然觉得今晚这场大雨,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他轻声道了谢,报上老城区的地址。 简舟却一边开车,一边偏过头来看他:“宋先生,能帮我个忙吗?” “啊……”宋闻几乎没思考,便应了下来,“可以。” 简舟笑着道谢,文雅又得体。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点开架在导航支架上的手机,熟练地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带着粗粝质感的男声透过车载音响,混着窗外的雨声,在温暖的车厢里响起:“简教授?” 那声音像是被烟酒浸过,低沉沙哑,漫不经心,却性感的要命。宋闻感觉自己的心弦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拨动了一下。 而那只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指尖在温热的皮革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嗯。”简舟应声,语气平常,“是我。” 对面的人似乎在抽烟,带着点笑意问:“简教授找我什么事?指示。” “张老板,我在路上‘捡’到了你的朋友,宋闻,”简舟说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在宋闻身上打了个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他淋了雨,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有些发烧。” 宋闻一怔,下意识反驳:“我没……” 一只漂亮修长的手适时地伸了过来,极轻地在宋闻唇边虚按了一下。 宋闻闻到了栀子花的味道…… 虽然确实没发烧,但他被那缕若有似无的香气搅乱了心思,因而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慢慢闭上了嘴。 “他现在这样,我也问不出具体地址。”简舟继续对着电话那头说,“所以打电话问问张老板,你知道他家的具体住址吗?” “宋闻?”对面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明显的诧异,“你在街上‘捡’到他的?” “嗯。”简舟给出了选项,“我看他现在的状态,倒也不至于送去医院,要不……先送到你那儿去?” 对面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回应:“我确实不知道他家庭住址,行吧,你就先把他送过来。” 电话挂断,简舟顺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舒缓的轻音乐缓缓流淌出来。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宋闻有些摸不着头脑:“简教授,你这是……?” “会演戏吗?”简舟送来一瞥,目光里有难以捉摸的兴味。 宋闻老老实实地摇头。 车子在雨夜的道路上平稳滑行,轮胎碾过积水,带起一路细碎的水花。简舟目视前方,声音里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就现学,相信我,你一定很有天分。” 第51章 你自己选的,一定会喜欢吧 宋闻是被简舟扶进屋子的。 他闭着眼睛听到了张北野的声音:“他让躺到沙发上吧,我准备了退烧药。” “还是先量个体温吧。”简舟在宋闻僵直的脊背上拍了拍,趁着张北野去找体温计的档口,小声耳语,“放松。” 随即,那抹淡淡的栀子花香远离了,宋闻心里竟生出了几分不舍。 他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偷偷打量四周。 张北野的住处不大,收拾得还算规整。电视柜上摆放着一些颇具年代感的装饰品,其中混着一个木质相框,照片里是一个年轻男人,年纪介于男孩与青年之间,身形清瘦,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背着手站在一棵垂柳下,笑得挺甜。 客厅的尽头传来了脚步声,宋闻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一只微凉的体温计被小心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在哪捡到他的?”张北野的问话后,响起了椅子被拖动的声响,“坐吧,简教授。” 睫毛微微颤动,宋闻眯着眼,看到张北野慵懒地靠墙而立,而简舟则坐在了那张餐椅上,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宋闻悄悄地缩了一点腿,让出了一点沙发的位置。 “在汇森商场附近的公交站,”简舟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沙发,“他没打伞,浑身都湿透了。” “湿透了?”脚步声靠近,宋闻感觉到膝盖被温热的掌心轻触了一下,“确实湿了,他这身衣服颜色深,不仔细看还真不明显。” 脚步声随即远去,随后传来了门轴的转动声。 “我的衣服宋闻穿估计会大一些。”张北野又糙又性感的声音里含着笑,“麻烦简教授帮他换一下吧,你也知道,我不太方便。” 换衣服?宋闻的手指慢慢陷进了沙发的绒布里。 “就因为你是gay,”简舟的语调温和舒缓,“而我是直男?” 张北野不作回应,宋闻只听到他低低的笑声,以及一句:“我回避一下。” “那什么……”宋闻含着体温计,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有些含糊,“我……醒了。” 温和得体的简教授几不可闻地轻啧了一声。张北野倒是微微扬眉,一拽裤腿,蹲在了沙发旁,与宋闻平视:“哟,媳……,小宋,醒得挺是时候啊。” 宋闻咬着体温计讪笑,目光一转,却瞥见简舟投来的淡淡一瞥。那眼神像极了宋闻高中时的那位教导主任,喝着茶水,吹着茶叶沫子,明明不发一言,却让人无端心虚。 他立即想起了自己身负的“使命”,连忙补上了一句故作迷茫的台词:“张北野?我……怎么会在这里?” 第57章 张北野看了一眼腕表,伸手将体温计从他嘴里抽了出来,对着灯光细看:“37度9,还真有点烧。” “啊?”宋闻和简舟同时愣了一下。 张北野站起身:“还没到吃退烧药的程度。”他边说边从药箱里翻出一张退热贴,利落地撕开,“啪”的一下贴在了宋闻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宋闻一激灵,“能自己换衣服吗?要是没力气,就让简教授搭把手。” “能的!”宋闻抢答。 …… 冲了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宋闻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走出浴室。空气中已经飘起淡淡的姜香,夹杂着红枣的甜润气息。 “张北野,你居然会煮姜糖水?”宋闻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诧异地望向厨房。 厨房空间本就局促,张北野高大悍利的身形往灶台前一站,更像是误入后厨,准备收取保护费的社会人士,与眼前冒着热气的温馨场景格格不入。 “这玩意儿,”张北野头也没回,语气随意,“有手不就会做?” 哎。宋闻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给陆今安扣了一分,那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陆总,怕是连怎么切姜片都不知道。 简舟从冰箱里翻出一包速冻饺子,绕过宋闻,贴着张北野的后背挤进了狭小的厨房。 “这个点了,你肯定还没吃饭。”他侧头对宋闻说,“喝完姜汤,我再给你下点饺子垫垫肚子。” “谢谢简教授。”宋闻轻声道谢,同时毫不犹豫地又给陆今安又扣了一分。 “陆今安呢?”张北野忽然提到了宋闻心里被反复鞭挞的名字,“他怎么让你一个人在大雨天里乱跑?” “陆今安?”正在拆包装的简舟随口问道。 “他对象。”张北野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翻滚的姜汤,语气平淡却犀利,“挺不是东西的一男的。” 简舟闻言,偏头看了宋闻一眼,又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张北野。 张北野关了火,笑着说:“我说的是实话。”他盛了两碗汤,一碗很随意地放在了简舟面前,“你胃不好,趁热喝点暖暖。” 随即端起另一碗,拍了拍宋闻的肩膀,“走,出去喝。” 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下肚,辛辣的暖意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宋闻捧着空碗,感觉四肢百骸都重新活络了起来。 “张北野,我有个事情想问你。”他放下碗,神色认真起来。 张北野正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闻言动作未停。银质的打火机在他指间发出清脆的声响,火苗蹿起,映亮他低垂的眼睫。 深吸一口,他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言简意赅:“问。” “东湾区那个建筑工地着火的事,你能和我讲讲具体细节吗?” 张北野夹着烟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着:“细节……” 一颗烟燃至过半,宋闻轻声重复:“张洋?” “嗯,是这个名字。警方的调查结果显示,那个纵火的人叫张洋,目前查不出他和建设方、承建方有什么直接过节或利益冲突,他自己供述说是……单纯发泄对社会的不满情绪。” “张洋……” 这个名字在耳边盘旋,带着模糊的熟悉感,宋闻用有些昏沉的脑袋努力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认识张洋吗?”脑海里忽然响起陆今安低沉的询问。 “不认得。”然后是自己心不在焉的敷衍回答。 “想好了再说。” “我不认识叫张洋的人。” 宋闻的手指骤然捏紧汤勺,目光落在碗底。 当时陆今安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张洋?他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认识一个叫张洋的人?而我,为什么“应该”认识这个纵火犯? 思绪猛然一跳,另一段记忆骤然而至。 贺思翰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宋闻,你是奸细吗? 奸细? 奸细! 一个冰冷的结论如同惊雷般在脑中炸开。 陆今安怀疑我是奸细,他怀疑我和纵火犯张洋有牵连,甚至可能参与了东湾区工地的纵火案! 简舟将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宋闻面前,见他神色恍惚,温声问道:“怎么了?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宋闻身旁明明有空位,简舟却特意绕到餐桌另一侧,挨着张北野坐了下来。 他架在桌面上的手臂离张北野很近,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 此时的张北野,也看着怔怔出神的宋闻:“小宋,想什么呢?” 宋闻被两人的声音拉回了现实,他摇了摇头,机械地夹起饺子送入口中,却食不知味。 勉强咽下两个后,他轻轻放下筷子:“抱歉,实在没有胃口。”站起身时,他的指尖微微发颤,“今天谢谢你们,就不多打扰了,我现在回家……能借我一把伞吗?” 就在这时,房间内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是宋闻的电话在震。 这部一千多块钱的杂牌机,淋了雨,进过水,居然还能顽强工作。 宋闻掏出电话,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低声念道:“贺思翰?” …… 包厢里水晶灯亮得晃眼,香槟杯折射出细碎的光。 陆今安斜倚在主位的座椅上,领口微敞,眼角猩红。 他生就一张巧嘴,人话鬼话信手拈来,在酒桌上向来游刃有余。该喝的酒半杯不少,不该喝的,任凭你使出浑身解数来劝,也滴酒不沾,因而陆今安在酒局中很少喝多。 可今晚却一反常态。 不论谁来敬酒,陆今安都来者不拒,合作方老总敬的酒,他接了,刚刚发迹的小喽罗递来的酒,他也没推,琥珀色的液体一杯接一杯地灌入了腹中…… 一条沁着冰水的白毛巾从他发烫的眼皮上缓缓滑落,露出那双酒意朦胧的眼睛。他漫不经心地扫视全场,目光最终定格在末位的贺思翰身上。 只见这位素来稳重的秘书正鬼鬼祟祟地掏出手机,飞快地瞟了他这个方向一眼,随即起身对身旁人欠身致意,握着手机匆匆离席。 …… 走廊的转角处,贺思翰拿着电话,压低声音:“淋透了吧?” 空了几秒,又问:“你现在人在哪儿呢?” 不知对方回了什么,他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记得喝点姜汤……”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贺思翰骤然转身,对上陆今安似笑非笑的醉眼。 啪,挂断电话,他结巴起来:“陆、陆总。” 陆今安瞥了一眼贺思翰握在手中的电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我去卫生间,你挡道了。” “哦。”走廊很宽,贺思翰只占了靠墙的一个身位,他现在只能侧过身体,将整个背部贴在冰凉的墙面上,“陆总您慢走。” 经过他时,陆今安瞥来一眼,语气轻松地发出邀约:“不一起吗,贺秘?” 贺思翰虽然摸不着头脑,却也知道陆今安今天心情欠佳,不敢反驳,只得应声:“一起,一起。”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几乎无声。亮得有些扎眼的灯光映着陆今安的侧脸,能看到他眼底未散的酒意。 走了没几步,他像是闲聊似的,随口问道:“刚刚在给谁打电话?” “呃……”贺思翰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想含糊过去,可陆今安的眼风凉飕飕的,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宋闻。” “他?”陆今安的口气依旧闲散,像是实在没什么话题,只能问这么一句,“现在怎么样?在哪呢?” “还……行。”贺思翰谨慎地组织着语言,“现在在朋友家。” 陆今安的脚步微微一顿:“朋友家?”他笑,“他有什么朋友。”又追问,“哪个朋友?” “东湾区项目那个承建方,张总。” 棕色的高档压花皮鞋猛然停步:“张北野?” 陆今安眼底骤然而至的厉色太重,吓得贺思翰后退半步。 “……对。” 陆今安忽然想起之前在工地,张北野对着宋闻喊的那声带着调侃的“媳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燥。 他翻出烟盒,抖出一根烟送进嘴里,牙齿在烟蒂上咬出一圈齿痕,又猛地一把拽了下来,握在掌中。 “贺秘书,我桌上那份文件今晚急用,让宋闻现在立刻送到我家。” “不是……不用了吗?” “贺秘书这是要替我做主?”陆今安的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还是说,我的话,你听不明白了?” “……我这就去联系。” 陆今安转身往回走,又扔下一句: “让他半小时内送到。” …… 宋闻放下电话,盯着逐渐暗下去的屏幕沉默了半晌。屏幕上最后一点光亮熄灭时,他眼底的挣扎也归于了沉寂。 “谁的电话?”张北野夹起一个饺子送入口中,又用简舟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角。 第58章 宋闻起身走向玄关:“陆今安让我给他送份文件。” “现在?”张北野夹着烟嗤笑一声,“简教授,听见没?我可没冤枉那姓陆的,确实不是个东西。” 他掏出车钥匙抛给宋闻:“开我的车去吧。” 宋闻接住钥匙,指尖触及冰凉的金属,心头却泛起一丝暖意。 “还是开我的吧。”简舟绕过餐桌,从玄关柜上的文件袋里取出奥迪车钥匙,“张老板的车是手动挡,一般人开不习惯。” “那你……” 简舟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一捏:“我是直男,”他笑着瞥了眼张北野,“张老板还能对我图谋不轨?” 张北野坐在椅子上咬着烟哧哧地笑,顺着这句玩笑往下说:“那可说不准,简教授长得这么好。” “快去吧。”简舟将车钥匙塞进宋闻手里,替他打开了门。 入户门轻轻合拢,张北野咽下最后一个饺子,起身时椅子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声动:“走吧,我送简教授回家。” 简舟没有应声。 他走回客厅,经过电视柜时,伸手将那个木质相框轻轻扣倒。站在厅中,他望着窗外苍茫的夜色,轻声说:“张北野,我有点……胃疼。” …… 宋闻站在陆今安家门前,指节轻轻叩响深色的实木门板。 电子锁发出“嘀”的一声轻响,门缝悄然开启,露出里面一片浓稠的黑暗。 “陆今…总?”他试探着唤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房间沉浸在黑暗和寂静中,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听着有些瘆人。 宋闻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能隐约辨认出家具的轮廓。 “陆总?”他又唤了一声。 突然,一具温热的身体从背后贴近,带着酒气的热浪喷在他的耳后:“宋助理,你用了32分钟。” 宋闻吓得浑身一颤,骤然转身,在昏暗中对上陆今安近在咫尺的眼睛。 “陆总……”他缓了缓急促的心跳,才低声解释,“下雨天,路况不好。” 陆今安没说什么,越过他向前走去。 下一刻,客厅的角落“啪”地亮起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很窄,只拢着一只单人沙发和一只西式圆桌。 这时宋闻才看清,陆今安手里拎着一瓶红酒,他慵懒地陷进沙发中,拔开瓶塞,将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注入桌上的酒杯。 “宋助理。”他用鞋尖点了点身前的地毯,“过来。” 陆今安已经很久没叫过自己“余助理”了,宋闻的心思散了一下,随即回拢,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 “近点。”陆今安又道。 直到宋闻的鞋尖几乎抵上男人的脚尖,陆今安才抬起眼:“文件放下吧。”他的目光转向身旁的小圆桌,“去看看你的礼物。” “礼物?”宋闻这才注意到桌上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墨色的丝绒盒子,边缘缝着精致的金线,盒盖上嵌着小小的珍珠,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芒。 “……我的吗?” “嗯。” 宋闻沉默了片刻,他想,是鞭子吧,陆今安应该会用鞭子弄死奸细。 深吸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缎带,掀开盒盖。 入目的东西让他一愣。 那条红色蟒纹皮革项圈静静躺在黑色的丝绒之上。 “宠物项圈?这……” 没等他说完,陆今安突然伸手,一把将他撸到身前。力道不算重,却让宋闻瞬间失去平衡,跌坐在男人身侧的地毯上。 陆今安的气息裹着红酒的醇香扑面而来,他掐着宋闻的脖子,垂下眼:“你自己选的,一定会喜欢吧。” 第52章 哪有你说不行的道理 陆今安的手指修长有力,掐在宋闻颈间,并不急于收紧,只是稳稳地握着,虎口卡着他的喉结下方,带着从容的掌控感。 红酒的气息更加浓郁地笼罩下来,筑牢了一座令人头晕目眩的囚笼。 “宠物项圈。”陆今安低声重复,“告诉我你喜欢吗?” 宋闻仰着头,这个姿势让他呼吸有些不畅,镜片后的眼睛试图聚焦,却只看到陆今安在昏黄光线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 “陆今安,”宋闻放弃了尊称,“我不是你的宠物。” 话音刚起,陆今安另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指尖擦过他的太阳穴,轻而易举地摘掉了那副碍事的眼镜。 随手一扔,眼镜落在不远处的地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紧接着,那只手又探入了柔软的发丝,将宋闻额前的碎发向后拢去,迫使他将整张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额头、眉骨、眼睛……宋闻每一寸皮肤都感受到了陆今安目光的审视。 “确实不乖,但是还算漂亮。” 这话耳熟,是宋闻选项圈时问过陆今安的。 被轻慢侮辱的感觉,瞬间激起了他的一点怒意,青年再次重申:“陆今安,我不是你的宠物。” “现在如果不是,”陆今安用空着的那只手,拿起那条红色蟒纹的项圈,“以后也会是的。” 宋闻在陆今安手中是没怎么抗争过的,一般都任他搓扁揉圆。 可如今这个带着侮辱性的项圈,让宋闻十分抗拒,他握住陆今安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向后挣扎。 却被强壮的男人一把按住,用力向前一带,宋闻猝不及防,趴在了他的腿上。 “别动。”陆今安的声音中似乎还带了点笑意,扣在宋闻颈上的手慢慢换了个地方,绞紧了他后脑的头发。 随着他的力道,宋闻只能微微仰头,露出线条流畅的颈项。 皮革的触感微凉,带着细腻的纹理。陆今安的动作不快,甚至称得上优雅,他将项圈绕过宋闻的脖颈,调整着位置,金属扣环相触,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项圈箍住了脖子。 失去了镜片的遮挡,宋闻眼底瞬间掠过的慌乱和无措,无所遁形。 “你会喜欢的,”陆今安的声音很近,几乎贴着宋闻的耳廓,“我送给你的礼物。” 皮革贴着皮肤,产生了一种陌生而强势的禁锢感。红色的蟒纹在宋闻白皙的颈项上异常扎眼,强烈的色彩对比带来了触目惊心的漂亮。 项圈勒得并不太紧,只是恰到好处地宣告着所有权。 陆今安的手指没有离开,反而在扣合处流连,然后,缓缓收紧。 压力一点点增加。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空气被阻隔在喉管之外。 宋闻的胸膛起伏着,试图汲取更多的氧气,却只是徒劳。 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耳鸣声嗡嗡响起,盖过了窗外淅沥的雨声。 他能感觉到自己颈动脉在项圈下急促地搏动,撞击着皮革,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更深的窒息感。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抹红,眼角也开始湿润。 然而,一股隐秘的,不合时宜的热,猝不及防地窜起…… 又是这样……宋闻第一次厌恶了自己的渴望。 陆今安的目光一直锁在宋闻的脸上,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从最初的挣扎,到窒息带来的生理性颤抖,再到那骤然僵硬,却又隐约透出异样的身体。 陆今安的视线向下扫去,虽然隔着衣物,但那微妙的变化仍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不是宋闻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有这种反应了,陆今安微微皱眉,却不是不耻宋闻的变态,而是在惊讶自己的…… 因为宋闻的兴奋,自己竟然也沸腾了起来。 这不应该。 收紧的手指骤然停顿,随即,他松开了手,甚至向后撤开了一点距离。 “变态。”他吐出两个字。 颈间的压力猛然消失,大量空气涌入肺部,宋闻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模糊的视线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落在陆今安冰冷的脸上。 待喉咙里那股撕扯感稍缓,能发出声音了,他才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颈项上冰凉的皮革项圈。 :“你……为什么罚我?”他问。 喘了口气,宋闻努力让声音更清晰些:“如果是因为我上次把你拉上床,可以。” 他抬起头,即使视线模糊,也固执地看向陆今安的眼睛,“其他的……我不认,不可以。” 陆今安垂着视线瞧了他半响,才俯身,再次靠近,手指勾起项圈前端的金属环,迫使宋闻抬起头。 “你说的对,”他低喃,声音里裹着浓重的嘲讽,“你把拉我上床这一项,我就可以百般地报复你。” 他的手指扯着项圈,让皮革边缘磨蹭着宋闻颈后敏感的皮肤,然后从礼盒中取出了一条细细的金属锁链,扣在了圆环上:“这个理由,足够了。” 不同于陆今安曾经的那条锁链,这条要细一些,也更加精致,晃动的声音都清脆了不少,不似原来那条的野蛮渗人。 宋闻在心里也骂了自己一句“变态”,他竟然挺喜欢这声音。 第59章 羞愧的感觉还未放大,室内忽然响起了突兀的手机铃音。 宋闻因着自己刚才那难以启齿的反应正感到无地自容,这通电话恰好给了他一个掩饰尴尬的借口。 他微微偏开头,避开陆今安的目光,低声请求:“我可以接一下电话吗?” 陆今安没有作声,只是拽着锁链,缓缓喝了一口红酒。 宋闻将他的沉默当作默许,伸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屏幕的亮光在昏暗中有些刺眼,上面跳跃着“张北野”三个字。 他正准备接听,脖颈上的项圈一紧,陆今安用力扯动了锁链。 宋闻猝不及防,向前一个踉跄,慌乱间,手机已然易手。 陆今安修长的手指擒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毫无波澜的脸上。 他就这样看着“张北野”的名字反复跳跃,直到铃声戛然而止,屏幕暗了下去,他才将手机缓缓放在身旁的小圆桌上。 拿起酒瓶,拔开瓶塞,暗红色的液体径直注入空杯,没有醒过的红酒泛着生涩的酸意,陆今安端起酒杯,俯身,杯沿抵住宋闻紧闭的唇。 “喝一口。” 宋闻下意识地抗拒,微微侧头想躲开。但陆今安捏住他下颌的手指稍稍用力,迫使他张开嘴,带着明显酸涩感的酒液立刻灌了进来。 宋闻被呛得轻咳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做出评价:“不好喝。” 陆今安松开手,用指尖温柔地揩去他唇角残留的酒渍:“你们这些变态,”他轻声问,“就那么耐不住寂寞?一个电话就让你这么迫不及待?” 宋闻被他话语里包裹的深刻恶意激得微微打了个哆嗦。他反驳:“张北野是我的朋友。” “朋友?”陆今安手中细细的锁链轻晃,“能叫‘媳妇儿’的朋友?” 话音未落,桌上的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依然闪烁着“张北野”三个字。 陆今安看着那屏幕,又看向宋闻,语气平淡地问道:“想接吗?” 宋闻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平静表面下汹涌的危险,他下意识摇了摇头。 “接吧。”陆今安却道,“要不,你和他都该急坏了。” 说着,他收紧了手中的锁链,将宋闻直接拖拽到圆桌前,握着白皙的手,迫使宋闻的食指按下了接听键,并打开了免提。 张北野爽利的声音立刻冲破了房间的寂静:“小宋,文件送到了吗?” 宋闻摸不清陆今安的心思,只能觑着他的面色,谨慎的回答:“送到了。” “那就行。”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干脆,“你发烧了注意监测体温,好好休息,别硬撑。” 宋闻虚着声音应了声:“好。” “行,那我挂了。” 通话结束,手机屏幕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最终归于黑暗。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愈发急促的雨声,以及两人之间几乎凝滞的空气。 陆今安的手忽然贴上了宋闻的后颈皮肤。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宋闻轻轻一颤。 “发烧了?”男人轻声问,声音近在耳畔。 掩盖在冷漠下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紧张,让宋闻似乎从中窥到了一丝人味儿。他低声回应:“低烧,没事的。” 贴在后颈的那只手缓慢地移动,抚上了他的额头,掌心温热,与冰凉的指尖形成反差。 “张北野怎么会知道你发烧了?”方才那一点点紧张的痕迹荡然无存,陆今安用拇指微微摩擦宋闻的额角,“摸的这里?” 随后,他的手指又缓缓向下,不轻不重地按上了宋闻耳后那块又薄又敏感的皮肤,“还是……摸的这里?” 宋闻有时候完全搞不懂陆今安问这些有什么意义,不过这人又坏又狗,他只能耐心回复:“是嘴里含着体温计测的。” “嘴里?”陆今安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宋闻的唇上,指尖也顺着耳廓缓缓滑下,最终停在他的唇角。 他用指腹一下下,极轻地拨弄着宋闻的下唇,动作不算尊重。 宋闻是想躲开的,但转而一想,自己带着宠物项圈,被锁链锁着,跪坐在陆今安脚下,哪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因而,动也没动,摆烂放弃了。 “你们这些变态,”他听到陆今安低声说,“还真会玩儿。” “人家不是变态……呃……” 双唇刚分,陆今安修长的手指像那根温度计一样,怼在了自己的喉口。 宋闻瞪大了眼睛,试图偏头躲开。 “他不是,你是?”陆今安不算温柔,将滚烫的柔软缓缓摸了一遍,“是很热,得吃点药。” 说完,他抽回手,在宋文衣服上抹了两把,“淋了雨发了烧,也要去找他?”男人翻起眼皮,“宋闻,你就那么迫不及待?” “不……”脱口的话骤然断了,宋闻不可置信的向下看去。 此时他才注意到,陆今安西装革履,穿得极为正式讲究,甚至连鞋都没换。而那双深棕色压花皮鞋,如今正踩在他的关键之处。 疼痛与压迫感同时传来,而最难忍的却是十足的羞辱感。 “宋助理,”陆今安在坚硬上用了点力,“你是不是满脑子,都是那种事?” 他似乎也没想要答案,饮了杯中最后一点残酒,放下杯子,他空出了一只手。 “为了收你的文件,坏了我今晚酒局的兴致。局儿上的姑娘,可是比你漂亮多了。” 那只空手落在了陆今安自己的腰间,搭扣滑开的轻响,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既然是你坏的事儿,那我也就……勉为其难地用用你吧。也算给你的员工福利,好过你冒着雨也要去找人家。” 在宋闻越来越震惊,甚至带着恐惧的目光中,陆今安一把按住他的后颈,将他的头慢慢向下压去。 “陆今安!不行!”宋闻挣扎起来。 陆今安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哪有你说不行的道理。” 用力向下一按,温热湿润,陆今安眉心一跳。 第53章 把锁链放在我的手中 宋闻喉咙疼,扶在椅子上不住地低咳,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被项圈磨痛的颈项。 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随后陆今安冰凉的手指抚上了他的下颌:“来,把药吃了。” 宋闻轻轻摇头,哑着嗓子艰难地说:“我要先漱口……” 无人应声。回答他的只有下颌上微微收紧的力道。 一颗退烧药被塞进了嘴里,干燥的药片瞬间黏在舌根,苦涩弥漫开来。 随后,杯沿才抵住嘴唇,清水涌入,宋闻不得不就着这口水,混合着檀腥的味道,将药片吞咽了下去。 喉咙的刺痛感稍有缓解,他向上抬眸,看向站在面前居高临下的陆今安,眼中终于压抑不住,燃起一点被羞辱的怒意:“陆今安,你不是直男吗?为什么要……” 陆今安缓缓沉身,与坐在地毯上的宋闻平视:“你不会认为,这样……我就弯了吧?” “用用你而已。”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带你参加的场合还是太少了,多了你就懂了。有时候,不论男女,”他的视线扫过桌上的空杯,“他们只像是酒杯,或者烟灰缸,”目光又落回宋闻脸上,“最大的价值,就是让人用用而已。” 宋闻的目光猛地顿住,昏黄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衬得那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不喝了?”陆今安将水杯随手放在圆桌上,站起身再次坐回那把单人沙发里。 他手肘压在膝上,身体前倾,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宋闻微微颤动的睫毛。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声音低沉,却字字诛心,“你可能,连酒杯和烟灰缸都算不上。” “陆今安。”宋闻向后一退,离开了那只手。 陆今安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生气了?”他略略沉吟,像是在回忆,“不是你说过的吗?把我拉上床是你的错,我可以随意处置你。” 手指又轻轻将向后倾身的宋闻勾了回来,逼迫他正视自己的问题,“怎么,现在让你吃点东西,就不高兴了?” 宋闻微微一震,他想到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那点刚刚燃起的怒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点一点干瘪下去。 嘴里的味道依旧浓重,他沉默地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又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水痕划过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 放下杯子,他抬起眼,看向重新陷在阴影里的陆今安:“既然你已经撒了气了,就放了我吧。”他用指尖碰了碰脖子上的皮革项圈,“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没有我,你身边也不会再有……变态,你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话音落了,无人应声。由这话引发的沉默,时长远远超出了宋闻的预期。 好半晌,他才听到陆今安平静地问道:“所以呢?” “我想辞职。” “辞职?”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留下湿漉漉的玻璃映照着室内昏暗的光线和窗外苍茫的夜色。 第60章 陆今安的目光投向那片虚无的黑暗,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另一行字,是早些时候收到的微信消息,关于宋闻的: 陆总,你的那个助理申请了国外的大学,他是不是要跑路啊。 那些文字,此刻一个字一个字回响在陆今安耳边,与宋闻提出“辞职”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陆今安脸上的冷漠慢慢凝固,可下一刻,他忽然就笑了:“我一直还在侥幸,”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宋闻身上,“可是你……却总是让我失望。” 陆今安垂下手,从圆桌下方的抽里取出一包未开封的烟,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锡纸,衔了一根在唇间,随后将那个沉甸甸的打火机抛给了宋闻。 宋闻接住打火机,指尖摩挲了一下上面的纹路。他想着自己毕竟还未正式离职,仍是陆今安的助理,便牛马上身,按下打火机引出火苗,送到了陆今安面前。 陆今安偏头点了烟,过了一口,又摘了,用修长的手指虚虚夹着,搭在烟灰缸边缘,任由烟丝静静燃烧。 “哪有那么容易脱身?”他说,“你报复陆昊,还知道找他最痛的痛点落手,没道理轮到我报复你的时候,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带过吧?” 陆今安目光透过稀薄的烟雾看向面前的青年,“宋闻,你这个人不算聪明,也不算乖,但还算公允,你来说说,我应该这么轻易的放过你吗?” 宋闻本就因之前的事心怀愧疚,此刻被这顶“公允”的高帽一扣,更是不敢偏向自己一点。 他犯难地低声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陆今安的拇指在烟蒂上轻轻一弹,刚刚积下的一小截烟灰簌簌落下。然后他将香烟重新含进嘴里,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绵长的烟雾。 青白色的雾气在狭窄的光晕中升腾、扭曲、扩散,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 他就这样沉默地抽着烟,仿佛在与自己进行一场无声的博弈,权衡着某种隐秘的抉择。 过了半晌,他才又从唇边取下香烟,看向耐心等待的宋闻。 “你想走,可以。”他最终说道,“但你得以助理的身份,在我身边再留三个月。”话音断了片刻,他补充道,“而且要满足我的任何要求。” 宋闻刚刚还在如临大敌的竖着耳朵听,闻言,眼神微亮。就这?他松了一口气,陆金安的要求,听起来不算太难为人,毕竟自己以前作为助理,也几乎是事事听从他的安排。 为了不让陆今安看出自己的喜色,宋闻沉吟了一会儿才答:“可以的。” “可以?”陆今安将手中燃了半截的烟递到宋闻唇边,动作几乎算得上温柔,声音也放低了些,“考虑好了?” 宋闻看着他,迟疑了一瞬,还是微微低头,就着他递过来的姿势,轻轻吸了一口。 嗓子疼,被烟一冲,他低低咳了两声。然后才点头:“考虑好了。” 因为抱着赎罪的心态,他的态度显得格外温顺配合。 “那就行。”陆今安的脊背沉入宽大的椅背,他交叠双腿时,皮鞋的鞋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宋闻侧腰的曲线。 夹着烟,男人坐在光影中,朝着宋闻,缓缓摊开了一只手掌。 “那么现在,”陆今安开口,“把拴着你的锁链,放在我的手中。” 第54章 脱掉鞋袜,过来 “那么现在,把拴着你的锁链,放在我的手中。” 陆今安的声音不高,却让宋闻微微一怔。 “啊?”他轻轻发出一声气音,说实话,一开始,他没懂陆今安话中的意思。 目光落在那只摊开的掌心上,宋闻将陆今安的话反复咀嚼了几遍,才逐渐理解了字面的指令,以及藏在背后更深层的意思。 “我能……反悔吗?”从不悔棋的宋闻,如今却想撤回刚刚的说出的话。 “四个月。”陆今安直接增加了期限。 宋闻愕然:“怎么还……越来越多呢?” “五个月。”数字再次叠加。 “等等等等,”宋闻立刻出声制止,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他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突如其来的枷锁,“你让我想想,给我一点时间想想。” 他下意识地寻找能让自己镇定下来的东西,目光落在了陆今安指间的香烟上。 宋闻与陆今安分过几次烟,倒也形成了一种默契,正如此刻,他轻轻拖了一把陆今安的手腕。 顺着那个微乎其微的力道,陆今安倾身,将烟蒂缓缓送入宋闻微张的唇间。 他看着宋闻露出一点皓白的牙齿,衔住香烟,刚刚被摩擦得十分艳丽的嘴唇,紧抿了一下。 熟悉的,却不情愿的情潮又至,催着陆今安用拇指轻轻抚摸宋闻的脸颊,最后又在他的下唇,重重一碾。 “宋闻,”陆今安的声音低沉下去,竟透出几分哄劝般的错觉,“三个月很快的,等到你穿上羽绒服,可以放烟花的时候,就能离开了。” 这话听着有些伤感,宋闻心思一散,烟雾吐的七零八落,咳了一声。 陆今安在他背上拍了两下,眼帘低垂,睫下压了一片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孤独。 宋闻一直都挺吃这套的,心头那点坚持不由软了下去。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说道:“三个月就三个月,也算我欠你的……但你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对我。” “怎样对你?”陆今安抬眼。 宋闻用手摸了摸脖子上项圈:“这个太侮辱人了。” 陆今安又将烟递到他唇旁,聊天似的低声说道:“宋闻,我是在报复你,不是在和你处哥们。你报复陆昊,能给他端屎接尿擦身的做护工吗?” 宋闻仔细一想,这话竟也在理,一时让他无法反驳。 他闷闷地又吸了一口烟,带着最后一点挣扎问道:“那……你能不能换个方式报复我?” 陆今安将他唇间那截烟取回,咬在自己齿间:“你和陆昊商量报复他的方法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宋闻颈上的红色项圈上,缓缓补充,“再说……我觉得,你也不是完全不喜欢这个。” 宋闻想为自己辩解一句,可话未出口,脸却先红了起来,平白添了几分心虚的模样。 他左右无路,退无可退,只能说道:“……行、行吧,可我也是有底线的。” 陆今安将燃尽的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随口问:“说说你的底线。” “我们不能有……肢体接触。” 陆今安将烟灰缸轻轻推离,回视宋闻:“你的底线定高了。” 他看似在商量,“再低一点。” 见宋闻不语,陆今安眼底褪去了那点伪装的温和,浮上了逐渐强硬的厉色:“宋闻,趁着我们还能商量的时候,我劝你,趁早决定。” “那……我们不能有实质性的接触。” “实质性的?”陆今安略一思忖,随即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轻嘲的笑容,“放心,我是直男,对‘那个’没兴趣。” “我们这算谈妥了?”他看着宋闻,做出最后的确认。 宋闻身心俱疲,已经不愿再多想,秉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含糊的“嗯。” “那现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次平静地摊开,陆今安看了过来:“把你的锁链,放在我的手里。” 宋闻一累,羞耻感也剩下的寥寥无几。他垂下眼,顺着锁链一捋,找到末端,随便往陆今安手里一塞。 然后问道:“这项圈多少钱?你在自己的商场买东西,能拿到几折的内部折扣?” 陆今安一紧锁链:“闭嘴。” 宋闻挺乖,应了声“好的”。 退烧药开始发挥作用,他觉得身上微微出汗,一阵倦意袭来,左右又无栖身之地,宋闻只能靠在了陆今安的腿边。 全屋唯一的光源从他的头顶洒落,将柔软乌亮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让他看起来脆弱、漂亮,又毫无防备。 陆今安低头看着,心头莫名软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他轻轻拂过那些柔软的发丝。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手指不受控制地缓缓向下,指背擦过微烫的脸颊,划过脆弱的颈项,又越过皮革项圈,最终停在了锁骨上缘。 微微凸起的骨骼线条,让人流连,也让人爱不释手。 宋闻晕晕沉沉,被这样温热的体温与抚触,得有些舒服,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枕在了陆今安膝头。 混着浓重的鼻音,他闭着眼睛,像是呓语般轻声问道:“陆总,三个月后我走了,你还招助理吗?” 因为困倦,他的声音有些含糊,“我有一个同学,正在家里待业,能力素质挺不错的,英语过了六级,还会点法语,你要不给他个机会?” 话音落下,颈边那只流连的手缓缓抽了回去。 紧接着,陆今安的腿轻轻向外一动,推开了枕在他膝上的宋闻。 “宋助理。” 声音刻意停顿了几秒,足够让昏沉的宋闻集中起涣散的精力,带着几分茫然望了过来。 第61章 “现在,脱掉鞋袜,坐到我的腿上来。” 宋闻:“……” 陆今安情绪大变,宋闻联系了一下前因后果,及时纠正自己的错误:“我知道贺秘书名校毕业,英语专业八级,还进修了mba,我同学你看不上也正常。” 锁链被轻轻扯动:“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吗?” 宋闻对猫一会儿狗一会儿的陆今安实在没辙,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屈起一膝,低头解开了鞋带:“不用,我听见了。” 宋闻的脚型瘦削白皙,能隐约看到脚背上淡青色的血管,以及一些几乎快要消退的旧日痕迹,像是被什么用力握过,或是……咬过留下的模糊印记。 陆今安的目光落在那一小片裸露的皮肤上,胶住了似的,从始至终没有离开。 摆好鞋子,赤着脚,宋闻站在陆今安的面前。 他对坐在男人腿上这个指令,依旧感到无比为难和尴尬。 见人犹豫,陆今安似乎失去了耐心。他伸手,一把搂住宋闻的腰,不容分说地将人向前一拽。 宋闻低呼一声,身体失衡,跌跌撞撞的,被迫面对面跨坐到了陆今安的腿上。 男人的手掌随即下滑,慢慢握住了宋闻赤着的脚踝。 宋闻身体一僵。 “陆今安,”他紧张地提醒,“我们是确定过底线的。” “嗯,”陆今安低低应了一声,手臂环住他的腰,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几分。 带着红酒和烟草的余味,他的嘴唇若即若离的擦过宋闻的唇角,却没有真正吻上去。 “这次……用手。”他说。 第55章 这床给谁睡啊?你 雨后天晴。宋闻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大盛,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光斑。 掀开眼皮,意识从深眠中缓慢上浮。宋闻眨了眨眼,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落在天花板简洁的石膏线上,然后向下,看到了墙壁上挂的世界名画。 这不是自己的卧室。 几秒的茫然之后,记忆轰然回溯。 艳丽的皮革项圈,轻轻晃动的锁链,滚烫的呼吸喷在耳后,以及那个落在喉结上,若即若离,几乎算不得吻的触碰…… 还有,自己不受控制的沉重的气息声…… 宋闻慢慢红了脸。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空的,那条暗红色的蟒纹项圈不见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宋闻又发现了新的问题,抬起的那只手,疼。 右手腕骨,传来了清晰的酸软感,像是过度用力后泛出的疲惫。 这感觉像一把钥匙,插入锁孔,推开门,瞬间又开启了另一段更为羞耻的记忆。 宋闻又想到了陆今安烫在耳边的声音:“快点。” 以及,当命令无法达到他想要的效果时,几乎贴在自己耳边的那句轻哄:“宝贝,快点……” 擎在半空的指尖一颤,宋闻迅速收回手,整个人蜷缩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却挡不住记忆的碎片继续翻涌。 那只带着凉意的手,似乎……曾沿着他的肩胛缓缓滑下,掠过腰侧,最终,握住了他的脚踝…… 宋闻忽然从被子下缘探出自己的左脚,悬在半空,看了过去。 脚踝处皮肤光洁,并没有上次那种留下齿痕的印记。但是,在晨光下,能隐约看到一圈极淡的微红痕迹。 “好变态。”宋闻盯着那圈痕迹,轻声嘟囔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陆今安,还是在说那个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还会因此产生反应的自己。 工作日的上午十点十五分,他躺在变态老板家中的客房里,浑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属于那个男人的气息…… 背了一遍蒲松龄的《狼》,宋闻好不容易驱走了昨晚的那些记忆。 脑子一空,就要装点东西进去,而第一个盘旋而出的念头竟然是:今天算旷工吗?会不会被扣工资? “应该……不会吧?”他不太确定地自言自语,毕竟罪魁祸首就是老板本人。 但想到陆今安反复无常、半人不鬼的性子,他又觉得这实在不好说。 宋闻翻身坐起,犹豫了一下,他想:要不,拜一拜财神求他庇护? 念头还没落,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了短信的提示音。 宋闻拿起手机,解锁,发件人依然是“蔷薇”。 “昨天你怎么没来赴约?你竟然敢爽了二爷的约?打你手机还关机,宋闻,你这样做,承担得起后果吗?” 关机?宋闻略略回想,应该是手机进水自动关机那会儿。 他给对方回信息:对不起,昨天我没空。 今天?两个字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今天也没有。 宋闻,你别忘了,你二叔可是每个月都从我们这里拿走一笔钱。 宋闻落下指尖:那你找他,他有空,每天都闲着。 随后又发了一条信息提示对方:最好不要中午找我二叔,那会儿他要午睡,即便醒着,脑子这时也不好用。晚上七点到八点,他要去和三弄的寡妇闲聊,要是这会儿找他,估计他的精神也不会集中。 对面叫“蔷薇”的爆了粗口:宋闻,你就给我装傻吧。 末尾还加了个“中指”的图案。 宋闻“中指”见得多了,早已免疫,他放下电话,走进了客房的卫浴。 洗了澡,身上松泛了不少,用毛巾擦着头发,他拉开了客卧的门。 “陆今……”一个卡壳,声音戛然而止,宋闻看到客厅中坐着两个陌生人。 一男一女。 男的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气质严谨。女的年纪稍长,面容和善,笑意盈盈。 “宋先生您好,我是吴明,陆总的家庭医生。”男人率先开口。 旁边的女人也跟着笑道:“我姓王,偶尔过来给陆总收拾收拾房间,做做饭。” “哦。”宋闻的羞耻心在回归正常社会之后集体上线,他下意识将睡袍的带子又收了一扣,拉起微敞的领口,试图更好地遮住脖颈可能存在的痕迹。 随后,他也心虚的扮起了牛马:“我是陆总的助理,我们……算是同事关系。” 男人弯腰从脚边拿起医疗箱:“陆总吩咐我过来,给您检查一下身体。” 女人也走进厨房,声音远远飘来:“陆总说你爱吃红烧肉,但不让我给你做,嘱咐我做些清淡有营养的,说是对身体好。” 宋闻有些诚惶诚恐,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对男人说:“谢谢,不过我真的已经好了,不麻烦您了。”他的视线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问道,“陆今……陆总呢?” 恰在此时,电子锁传来“嘀”的一声轻响,门被推开,陆今安从外而入。 厅中站了三人,他的目光率先落在了宋闻身上。 视线密密实实,带着无形的重量,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直到宋闻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陆今安才转开目光,笑着与另外两人过了招呼。 明明知道陆今安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宋闻还是凑近了两步,挨着他,压低声音问:“你干什么去了?” 雨后气温下降,陆今安身上还裹挟着室外微凉的寒意,他将手中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随手放在玄关柜上,弯腰换鞋。 视线垂落,他看向了宋闻睡袍衣摆之下,那双踩着拖鞋的脚。 光洁的皮肤上,昨夜他留下的那圈痕迹已经淡去,只余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微红。 撤走目光,陆今安换好鞋,脱下身上的西装,随手扔进宋闻怀里。 此刻,他才像是空出了一点闲心,回答了宋闻的问题:“我去买床了。” “买床?”宋闻抱着外套,有些意外。陆今安家客房充足,并不缺床,不明白为何还要特意添置。 但这似乎也与自己无关,他默默将陆今安的西装挂进柜子,想了想,又悄悄摸出一张柔软的薄毯,迅速地盖在了昨晚那张承载了某些记忆的单人沙发上。 检查完身体,丰盛的早餐也摆上了桌。 六菜两汤,色香味俱全。 宋闻这两天体力消耗巨大,昨晚又没吃什么东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睛几乎要粘在那些菜上。 笑脸送走医生和家政,转头就撂了脸子的陆今安终于拉开餐椅,在宋闻摸起筷子蓄势待发时,他却不紧不慢地从刚才带回来的那个文件袋里,抽出了一张对折的a4纸,缓缓推到了宋闻面前。 “以后每天早晚各读一遍。”陆今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今天你起得晚,就现在读吧。” 宋闻疑惑地接过纸张,展开。上面的字迹打印得很大,内容也极为顺口,下意识就跟着念出了声:“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声音戛然而止。 宋闻抬起头,看向陆今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嗯。”陆今安夹了一块清炒竹笋送入口中,咀嚼咽下后,才递来一道凉凉的目光,“宋闻,你要学着做个好人。” 第62章 “啊,”宋闻捏着那张纸,想到昨晚陆今安的那些恶劣行径,再看看眼前的“学习材料”,忍不住诚恳地建议,“要不……咱俩一人读一遍吧?” 陆今安:“……” 饭吃到一半,送货的人上了门。 一米五的单人床被送进了主卧,摆在了宽大的双人床旁。 宋闻一手捏着筷子,一手端着碗,跟过去看热闹。 尽管主卧面积足够宽敞,但硬塞进两张床,瞬间打破了原有的格局和氛围,显得局促混乱。 宋闻扒着门框,看着工人固定床腿,忍不住扭头问站在一旁的陆今安:“你为什么要在主卧再多加一张床?” 话音落了,陆今安没理。 宋闻也不恼,嚼着菜心又问:“这床给谁睡啊?” 这回陆今安转过头来,他的目光很沉,像积雨的浓云一样,无声地压了下来。 宋闻被这眼神看得心里一咯噔,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住。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抬起,迟疑恐惧地指向自己:“我?” 陆今安看着他脸上的那点血色慢慢褪去,看着他眼底逐渐清晰的惶惑,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嗯,你。” 第56章 安然入睡? 菜心又细又长,一头咽了,一头还在嘴里。 宋闻胡乱扒了一口饭,囫囵吞下,慌忙追问:“为什么我要住这张床?” 陆今安倚在卧室门口瞧着工人安装,平静地给出解释:“因为别人家的宠物,都是睡在脚下的。” “宠物?”宋闻端着饭碗,绕到陆今安面前,截断了他的视线,“我不是你的宠物,也不想睡在你脚下,陆今安,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你算算,你违反了几个?” 陆今安倒是笑了,抬起手,碰了碰宋闻的嘴唇:“话这么多,是长了两条舌头吗?” 说完,他用捧着宋闻脸颊的手将人轻轻往后一推,“我想喝汤。” 宋闻有些泄气,他犹豫片刻,还是走回餐厅,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菌菇汤。 汤碗递到陆今安面前,男人垂眸瞥了一眼,没接。 宋闻只好拿起汤勺,舀了一勺,吹了吹,再次递到了他的唇边。 陆今安这才算是给了面子,双唇微启,喝了。 旁边正在安装的工人忍不住瞄了他们一眼。宋闻脸上一红,赶紧拉着陆今安躲到了一旁。 “陆总,我晚上真的不能睡在你这儿,我的……家人会担心的。” 陆今安抱臂一笑:“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雨,你一夜未归,也没见你的‘家人’关心你身在何处?” “哦,”他拖长了调子,“倒是那个张北野,给你打了个电话……欸!” 宋闻生怕他旧事重提,舀起一勺汤就堵住了他的嘴。 灌完,看着陆今安唇边沾的一点汤汁,他又下意识伸手,用指腹替他轻轻揩了去。 动作过于亲昵了,宋闻后知后觉的尴尬,却只能硬着头皮与陆今安商量:“要不……我住客房?反正你客房也空着,真的不用重新买床。” “不喜欢这个?”陆今安不接话,反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屏幕几乎怼到宋闻的眼前,“不喜欢也可以换一个,这些都挺好,宋助理选一个。” 宋闻的目光随着他指尖滑动的一张张照片,变得越来越难以置信。 “这些……” “小心,别撒了。”陆今安慢慢扶正他手中微微倾斜的汤碗,同时向他逼近了一步,“宠物,是要有个窝的,你喜欢哪个?” “就这个吧,就现在这个。”宋闻飞快地回答。 陆今安把汤勺塞回宋闻手里,确认道:“不换了?” 宋闻叹了口气,舀起一勺汤,怼着陆今安的牙齿,直接倒入他的口中:“不换了!” 陆今安被呛得低咳一声,却大度地没有追究,抬起手,用指节蹭过宋闻发热的耳垂:“真乖。” …… 整个傍晚,陆今安都没在家。 宋闻乐得轻松,一整晚都窝在沙发里,用手机在线下了几盘象棋。 晚饭依旧是知名餐厅的外卖,精致的保温食盒里装着清汤松茸、黄焖鱼翅,还有一道需要火候的蟹粉狮子头,清淡讲究,显然是考虑了某人“病后初愈”的身体状况。 东西分量很大,宋闻只吃了一半,另外一半他被打包好放进了冰箱。 关上冰箱时,宋闻在白色的地砖上看到了一片淡淡的霞红。 顺着这片红,抬眼望向窗外,晚霞烧了半边天。 陆今安四百平的公寓有三个大小露台,最大的这个可以摆十几个象棋摊子。 橘红色的落日悬在远处的楼宇间,把半边天染得通红。 宋闻趴在露台栏杆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下沉,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好像从九岁之后,他就没有真正的家了。没人关心他下雨下雪时回家的路难不难走,甚至没人在意他回不回“家”。 那个小院中,只有那棵杏树让他惦念,盼它春天发芽,夏天开花结果,秋天叶落,等到冬天覆满白雪时,又开始盼望下一个春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一年年的过去,没滋没味的,宋闻也越发对很多事情不上心起来。 就像现在,看着最后一点夕阳沉入黑暗,他忽然觉得,陆今安那些算不上善意的举动,也都无所谓了。 他想,最起码,那张小床是确确实实买给他的,写着“宋闻”的名字。 只要自己不觉得那是宠物的寄存处,那就不是。 …… 陆今安回到家时,夜色已深。 屋内留了一盏夜灯。 推门的动作顿住了,陆今安站在门口愣了许久。 从来没有人,在深夜里为他留过一盏灯。 踏着那片光晕,陆今安走到主卧门前,犹豫了片刻,他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门。 卧室中的景象,是让他有些惊讶的。 宋闻真的睡在了那张新添置的单人床上。 套了真丝的床单被罩,整整齐齐地压了被角,枕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仿佛他只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在自己的床上安然入睡。 有时,陆今安搞不清自己是应该佩服宋闻,还是可怜他。他这种近乎麻木的适应力,不知道是该称之为坚韧,还是悲哀。 又凝视了一会儿那张睡颜,陆今安轻轻带上了卧室的门,转身走进了书房。 点了一支烟,他陷进宽大的皮椅里。 今晚他在老城区那个小公园里混了三个小时,聊闲打屁,给下棋的大爷们斟茶递水,才终于换来了一张照片。 “张洋?被警察带走的那个?”飞相吃马的大爷头也不抬,“知道知道,那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儿,没事总来我们公园晃荡。前两个月,‘喜迎夏至杯民间象棋友谊交流赛’的时候,他还凑过来和我们合过影呢。” 打火机的光亮再次亮起,映亮了手中的照片。 照片里一群老头笑得热情洋溢,陆今安的目光却只落在中央的青年身上。 青年眉眼俊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沉静,哪怕站在喧闹的人群里,也透着温和。 目光微移,陆今安看向站在青年旁边的人。 黄毛,吊梢眼,面相普通,正咧着嘴笑得张扬,一条手臂大咧咧的搭在青年的肩上。 “这个就是good张,哦,也就是张洋。”大爷的手指点了点照片上那个黄毛。 打火机的火焰熄灭了,书房里只剩下男人指间那点猩红,烫着沉沉的夜色 “宋闻,”陆今安对着空气低喃,“你真的不认识张洋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回过神来,打开了桌上的碎纸机,将那张照片悬于其上,手指一松,照片被瞬间卷入、搅碎,变成了没有任何价值的碎片。 随即,他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备注为“没事就他妈闭嘴”的联系人。 点开对话框,快速编辑信息:以后不用再查宋闻了,钱我会照付。 手指悬在联系人的删除键上,正要按下时,对面却率先发来一条信息。 应该是语音转的文字,其中含了不少错字:不查了?可是今天下午宋文去见了万家兴连锁超市的财务总监陈志远。陈志远见过宋文之后,又鬼鬼祟祟地去医院见了你的父亲,陆董事长。 删除键就在指下,陆今安盯着屏幕,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返回了页面,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放下手机,捻灭烟蒂,走入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手。 然后,他一步步走回卧室,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走到床头柜前,无声地拉开抽屉,取出了那条暗红色的蟒纹皮革项圈。 俯身,项圈绕过那截白皙的脖颈。 “咔哒”一声,金属扣得严丝合缝。 第57章 宋助理,下去 宋闻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第63章 睁开眼时,晨光正透过薄薄的窗帘,在房间里洒下温柔的光晕。陆今安的豪华公寓毗邻城市公园,窗外鸟鸣相叠,听着让人愉悦。 宋闻裹在真丝被子里,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四肢舒展的瞬间,连骨缝里都透着惬意,他甚至还想闭上眼睛,再赖一会儿床。 好一会儿,迷蒙的意识渐渐回笼,宋闻混沌的感官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他的头顶落着一片温热的触感。有人正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发丝。 两张床虽然并排摆放,但床头并未拉齐,宋闻的小床特意向下错开了半米,留出了床头柜的位置。 此刻,他微微抬头,看见一只手正放在他的发顶。 那是只修长好看的手,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手指穿过发丝时,动作很轻,细腻的触感顺着头皮缓缓漫开,熨帖得让人心里发暖。宋闻竟莫名觉得有些受用,连呼吸都下意识放浅,没舍得躲开。 目光顺着手臂看过去,落在大床上的陆今安身上。 男人屈起一臂,枕在颈下,半边身子浸在晨光里,睡衣领口敞开了一点,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此刻似乎陷在了什么思绪中,眼尾微垂,睫毛凝滞,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人移不开眼。 “陆今安。”宋闻下意识轻声唤道。 男人闻言转头,目光落在宋闻脸上,没开口,只是原本摩挲发顶的手轻轻往下移,蹭过宋闻的额角,动作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颤。 清晨的阳光刚好落在两人之间,宋闻望着陆今安的眼睛,里面映着晨光,也清清楚楚映着自己的影子。 说不出是暖意还是别的,他只莫名觉得,此刻应该好好攥在手里珍惜。 可就在他全身的骨头都快融进这份柔软晨光里时,耳边突然传来金属锁链轻微的碰撞声。 他下意识伸手往颈间一探,指尖摸到了那个熟悉的皮革项圈。 宋闻轻轻叹了口气,身子微微一动,让发丝离开了陆今安的手指。 “过来。”陆今安终于开口。 宋闻没动,手指揪着被角:“你不是说过,我不能上你的床吗。” 颈间的项圈被轻轻一扯,皮革摩擦着皮肤,陆今安用动作给出了无声的回复。 宋闻逆着那力道往后缩了缩:“快到上班时间了……” “宋闻,”陆今安侧过身,睡袍领口滑落,露出精壮的胸膛,“我还从来没用力拉过这条锁链。”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刚醒时的慵懒,却字字都是赤裸裸的威胁。 “你真挺烦的。”宋闻小声嘟囔,终究还是掀开被子,从自己的小床爬上了那张宽阔的大床。 他半坐在陆今安身边,语气生硬:“干嘛?” 陆今安的手掌扣住他单薄的肩膀,稍一用力就将人带倒,手臂顺势环上了他的腰。 等感受到宋闻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他才重新将手指揉进那头柔软的发丝,不紧不慢地梳理着。 “你还能有什么用。”他的手指缓缓下滑,在宋闻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下去。” “嗯?”宋闻困惑地抬起头。 陆今安掀开自己的被子,将宋闻整个罩了进去。 在薄被中,对上那双茫然的眼睛,他清晰地重复:“下去。” 宋闻的视线往下瞥去,终于难以置信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陆今安,就算报复也不能总是这样……” “哦?”陆今安轻笑,“你也知道你这是在赎罪,而我,是在报复?”他瞥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再磨蹭,上班就要迟到了。” 宋闻咬着牙无声抗议了两秒,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谁让自己当初做了缺德事儿,如今只能任这混蛋拿捏。 他缓缓下滑,真丝布料摩擦着皮肤,直到停在了床尾。 借着被角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你……”血液瞬间上涌,他在黑暗中涨红了脸。 正当他犹豫着伸出手时,头顶传来了平淡的命令:“宋助理,换个方式吧。” 半晌后,宋闻慢慢埋下了头。 真丝料子开始规律地起伏,像一涌一涌的海浪。陆今安半靠在床头上,点燃了一支香烟。 轻腾的烟雾,遮盖了他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偶尔会伸出手,将松动的被子重重按下去,指尖陷进柔软的丝光中。 直到最后,他屈起一膝,静谧的卧室中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等余韵渐渐平息,陆今安才重新咬住烟,齿间扣得很紧,一边按着被子,一边从齿缝里挤出命令:“咽了。” …… 宋闻上班迟到了二十分钟,钉钉中收到了人事部门的提醒。 他有气无力地靠进自己的工位,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溜进陆今安的办公室,拜拜财神和关公。 拜财神,求绩效奖金全满;拜关公,求他老人家出手管管陆今安。 铛铛铛,办公桌的桌角被人敲响,拉回了宋闻的思绪。 一沓没什么用的材料放在了宋闻桌上,贺思翰站在桌旁垂下目光:“宋闻,你竟然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我现在真是越来越看不懂陆总了。” 他微微沉身,靠近宋闻,小声说道,“你说陆总都已经那么不待见你了,怎么还留着你?” 宋闻浅浅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道:变态呗。 他碰了碰那沓材料,哑着嗓子问道:“这些……” “没用的废文件,你帮着销毁一下。”贺思翰递了一块喉糖给宋闻,“前天淋雨嗓子哑了?” 宋闻将文件摞好:“嗯。” 贺思翰伸出手,指了指宋闻的唇角:“这里也红了,看来身体里还是有郁火,我让食堂中午给你做点清淡的。” “中午?”宋闻看了看总经理办公室,“我中午不用和陆总一起吃饭了?” “不用,陆总一会儿有事出去,好像是要去临市,下班前都未必能回来。” “不需要你我跟着?” 贺思翰摇摇头:“说是私事。” 他站直身体,问道:“中午想吃什么,你贺哥还是有点特权的。” 宋闻露出崇拜的目光:“红烧肉可以吗?” 第58章 你也会睡别人的儿子吗? 色泽鲜亮的红烧肉被端到面前时,宋闻的筷子已经准备好了。 伸出的筷子尚未碰到餐盘,餐桌上忽然压下了一片阴影。 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坐在了宋闻的对面,手指将餐盘轻轻一勾,低垂的睫毛慢慢抬起,红唇轻分:“宋闻,二爷要见你。” 宋闻眼中的明亮瞬间暗了下去。他悄悄用手指将盘子勾了回来,打着商量:“等我吃完饭行吗?” “一个小小助理,”女人用纸巾擦了擦手指,“你觉得你有资格提要求吗?” 红烧肉肥瘦相间、晶莹剔透,讲究的就是趁热吃那一口软烂入味儿。宋闻攥着筷子没放,又问:“那我能带去陆董那里吃吗?” 女人明显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么荒唐的要求。 “不行。”她站起身看了眼腕表,“现在就走。” 宋闻早上刚被陆今安欺压,中午又被陆健的人找上门。若是平时忍忍也就罢了,可眼前这盘刚出锅的红烧肉,反倒激起了他的几分脾气。 他坐在椅子上没动,夹起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细细咀嚼咽下后才开口:“我是陆今安的助理,需要得到他的批准才能离岗。要么,你帮我向陆今安请假,要么,你让陆董跟陆今安说一声,把我开除算了。” 几句话算不得呛声,口吻软塌塌的,倒让女人愣了一瞬。起初,她只当宋闻是个软柿子,怯懦又好拿捏。可现在看来,这人看似软和,骨子里倒藏着点拧巴的韧劲,不是真的没有脾气,只是没触到他在意的事情。 在意的事情?女人看向餐盘,红烧肉吗? 想起陆健交代的低调行事,她权衡片刻,终于让步:“走吧,”女人居高临下地说,“去二爷那儿吃。” …… “你认识林知弈?” 陆健的办公室中飘着肉香。 宋闻的餐盘摆在宽大的红木老板台上,曾经摆在这儿,据说价值百万的海南黄花梨竹节摆件,如今已被挪到了角落的茶台上,腾出地方给这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肉。 宋闻夹起一颗垫在红烧肉下的青菜送入口中,点点头:“认识。” 陆健的手指搭在桌沿上,轻轻摩挲着桌面:“你和他……很熟?” “不熟。” “不熟?”陆健质疑,“那他上次来商场考察,为何独独与你那样亲热?” 宋闻一直埋头吃饭,此刻终于抬起头,第一次正视了坐在对面的男人:“陆董,我和林知弈熟不熟,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陆健慢慢将脊背陷进椅子,显然是不想直面这个问题。 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靠在办公桌边:“宋闻,我们把你送到陆今安身边,是寄予了期望的,可你从始至终没发挥半点作用。我们要用陆今安的名章你说他谨慎,把名章了地方;我们想知道他的弱点,你又什么都找不出来。宋闻,你说你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第64章 没等宋闻回应,女人突然改了口吻,语气软了下来,扭着腰走到宋闻身边,柔软的手指搭在他肩上,微微躬身,低语道:“但陆董一直觉得你是可用之才,只是没找到适合你发挥的阵地而已。现在机会这不就来了?你与林知弈相熟,而林董正巧想和他拉近关系,寻求合作。” 宋闻微微侧身,拉开了与女人的距离。红烧肉入口即化,又过了口清茶,他语气还是平淡的:“有点绕,能直接一点吗?” “直接点就是,”女人的声音清晰而落,“陆董想让你去给林知弈当助理。”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陆健压着眉眼,用余光悄悄观察着宋闻的反应。 宋闻确实愣了几秒,脸上闪过应有的惊讶,但仅仅片刻,面色便恢复如常。他将最后一块红烧肉送入口中,皱了皱眉,凉了。 用纸巾擦了擦嘴,他抬眼问女人:“所以我二叔又把我卖了一次?” 女人也不遮掩:“你二叔确实已经同意了,但鉴于你此前不算配合的态度,我们决定这次也会给你一份丰厚的回报。” “哦。”宋闻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桌角的阳光里,“上次你们跟陆今安说,助理可以陪床,这次也一样吗?让我去陪林知弈?” 女人眼中隐隐带了鄙夷:“林知弈那样的人物,让你去陪他,不算折辱你。” 她追问,“怎么样,同意吗?” 这回宋闻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风偶尔吹过,带动窗帘轻轻晃动,办公室里只有茶台上热水滚沸的声音,衬得他的沉默格外漫长。 这确实是离开陆今安控制与折磨的最好方法,不用再戴那该死的项圈,不用再被随意摆弄,说实话,宋闻是有些心动的。 阳光缓缓移动,从他颌角爬上面颊,暖融融的。 直到陆健开始不耐烦地用指尖轻点桌面,宋闻终于抬起头:“抱歉陆董,我还有债要还,暂时不能离开……汇森。” …… 清晨五点半,宋闻打着哈欠将车停在机场的候机通道。 陆今安出差两天,偏偏选了这趟后半夜起飞、清晨抵达的红眼航班,还勒令宋闻必须来接机。 其实宋闻挺想问一句,要是不接会怎么样?但想想陆今安那狗脾气,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准好屁可放。 因而,宋闻设了闹钟,在万分困倦中从小床上爬了起来,胡乱套了件衣服,顶着一头乱发就出了门。 天色将明未明,墨蓝色的天幕低垂,只有机场航站楼亮得如同白昼。远处的天际线模糊不清,空气里带着破晓前特有的清冷和潮湿。 没多久,陆今安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 虚伪的招牌笑容此刻欠奉,男人脸上只有旅途的疲惫,上了车也没说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宋闻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发动引擎,车子缓缓滑出航站楼的璀璨灯光,驶入了尚未苏醒的暗淡世界。 车里很暗,只有路灯一束一束地划进车内,又快速滑走。 宋闻向右又瞄了一眼,确定了副驾上的陆今安确实是在看自己。 “为什么一直看我?”宋闻空出右手随便耙了一下自己乱翘的头发,“头发很乱吗?” “很丑。”回语很不友好。 宋闻笑了笑,没有反驳。 下一刻,他听到陆今安轻轻打了喷嚏。 “冷吗?”宋闻问。 单手扶着方向盘,他向陆今安伸出了右手。 宋闻的手在昏暗的车内显得很白,掌心看起来柔软温暖。 陆今安盯着那只手,沉默了几秒。宋闻见他没反应,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尴尬。可在他正想收回手时,陆今安却又快速将自己的手递了过来。 冰凉的指尖被温热包裹,宋闻听到他说:“飞机里冷气给得很足,有点冷。” “哦,”宋闻松开了那只依旧冰凉的手,在陆今安心里莫名一空时,他调高了车内的空调温度,然后,再次自然而然地握上了陆今安的手。 两分钟后,他直视前方打了个哈欠:“换另一只。” 城南城北由一座跨江大桥连接,桥下是千尺余宽的江面。 当车子驶上跨江大桥时,天边忽然泛起一抹浅红。 宋闻眼睛一亮,松开陆今安的手,指向窗外:“快看,要日出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江面上的日出。” 他放缓了车速,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可以停一下车吗?” 陆今安也偏头看向车外,晨曦给他的眼眸镀上一层浅金,他沉默了几秒,吐出一个音节:“嗯。” 车子停在了观景平台。 宋闻拿出手机,推开车门:“我下车拍几张照片。” 晨风带着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很凉。宋闻扶着冰冷的栏杆,对着天际线调整焦距。 身后的车门被推开又关上,陆今安也下了车,迈着长腿站到了宋闻身旁,与他并肩望着同一个方向。 “你不冷吗?”宋闻转头问他。 “还好。”陆今安目光依旧望着前方,声音很淡。 朝阳一点一点从浩瀚的江面挣脱出来,染红了小半片天空和粼粼的水波。远处的城市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新的一天正在苏醒。 晨风确实很凉,这回轮到宋闻打了个喷嚏。 陆今安垂眸瞧了宋闻片刻,然后解开了西装扣子,敞开衣襟,看着他问:“来吗?” 宋闻一怔,随即红了脸。两个人比这更亲密、更不堪的事情都做过,不知为何,却因为陆今安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最纯粹的羞怯。 只犹豫了一瞬,宋闻还是顺从地偎了过去,被陆今安的西装裹在怀里,驱散了周身的凉意。 宋闻微微仰头,却恰好撞进陆今安低垂的视线里。金色的晨光勾勒着男人完美的轮廓,此时的陆今安似乎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令人怦然心动。 宋闻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好像有什么被严密包裹的东西,正在催生,要破土而出。 陆今安单手捧住了宋闻的脸,拇指轻轻蹭过他微凉的脸颊,然后,慢慢地低下头,靠近。 呼吸交织,视线交缠,就在两人近得不能再近的最后一刻,宋闻听到陆今安用异常平静的声音问道:“宋闻,如果不是陆昊害死了你的父母,如果真凶另有其人……” 他的气息喷在宋闻的唇上,“你也会拉他着的儿子上床吗?” 第59章 还债 江风迎面而来,带着水汽的凉意轻轻扑在脸上,宋闻眨了眨眼睛。 “你说什么?”还陷在暧昧余韵中的他,下意识喃喃反问。 陆今安沉默了片刻,眼底那点因晨曦而生的微光慢慢熄灭,最终,他松开手,将怀里的人轻轻一推。 “没说什么。”他系好西服衣扣,转身走向车子,“回去吧。” 片刻的温存和悸动被这话击得粉碎,宋闻心中的那点儿旖旎全都散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回头又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江面,才沉默地跟着陆今安上了车。 自那日后,陆今安将宋闻约束得越发严格起来。 上班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下班拴在身边管着,连宋闻想回家取点换洗衣物,他也陪同在侧。 陆今安最近烟抽得越来越凶,脸色也终日阴沉沉的,只有在见到特定的人时,才会戴上那副完美的面具。 比如现在,在略显陈旧的客厅里,陆今安唇角一提,眼睛一弯,热络上前:“呦,二叔。”他随着宋闻叫宋仲春,“早就应该来拜访您,可是事务繁多,竟拖到了今天,您老可别见怪。” 正在上楼的宋闻脚步一顿,回头看他,见陆今安的二皮脸笑得很假,皱了一下眉头,没眼看。 等他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下楼时,陆今安与宋仲春已经喝上了茶,气氛看似融洽。 宋仲春捧着茶杯,语中带着体谅,以及浅浅地施压:“宋闻最近加班加得多,跟着陆总忙前忙后,我们老两口有点小病小痛都不敢打扰他,生怕误了陆总您的事儿,头疼脑热的在家找几片药吃吃,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陆今安微微扬眉,随即笑容越发歉然真诚:“看来汇森的发展,也离不开二老的支持和理解。” 他说着,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台上推了过去,“但有病还是要看的,宋秘书工作忙陪不了二老,可以找专业的护工,费用不用担心。” 宋仲春眼中的精光在氤氲的茶水里微微荡漾,他笑着,手指已经摸了上去:“陆总,您看您,这太客气了不是……” 宋闻却比他快了一步,一把按住了银行卡:“二叔和二婶以后有什么不舒服,我请假陪你们去医院,这卡,就算了吧。” 宋仲春急得在桌下直搓脚,想骂又不能骂,脸上堆着尴尬又急切的笑容:“陆总,你看看这孩子,就是这么不懂事,轴得很……” 陆今安脸上的笑容更盛,他虽然端着茶杯,却几乎没碰里面的茶水。此时他放下杯子,伸手,力道巧妙地先将宋闻的手指拨开,然后拿起那张银行卡,塞进了宋仲春的上衣口袋:“这是我的一点见面礼,二叔您笑纳就是了,千万别推辞。” 第65章 说着,他的又目光转向旁边的青年,“宋闻还小,不懂得这些,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对对对,”宋仲春捂着上衣口袋,连连点头,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我们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礼数上就是不周全,陆总您多担待,多教教他。”他又回头狠狠地瞪了宋闻一眼,“以后跟陆总多学着点,别总丢人现眼。” 两个人一唱一和,像是搭台子唱戏,宋闻夹在中间,只觉得无奈又无语,他了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门。 陆今安又与宋仲春寒暄了几句,便也随着宋闻出了正房。 小院不大,左右各种着一棵果树,入了秋,叶子已经黄了大半,在微风中莎莎作响。 “陆总吃杏吗?”宋闻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他。 没等陆今安回答,他就走到院墙边,拿起那根靠在墙边的长杆,打落了树梢顶端仅剩下的几颗果子。 拾起一颗发育不全、半青不黄的杏子,递到了陆今安的面前。 陆今安有些愣怔地接过杏子,他下意识地问道:“甜吗?” “甜。” 陆今安倒也不讲究,甚至没擦一下,随手就将杏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欸!”宋仲春的话晚了半步,“别吃,这棵树结的杏子又酸又涩,不好吃。” 瞬间,极致的酸涩感爆炸开来,刺激得陆今安口腔分泌出大量唾液,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勉强没有失态地吐出来。 他看着已经转身走向院外的宋闻,强行将口中的果肉咽下,然后对宋仲春扯出一个笑容:“还行,挺好吃的。” …… 陆今安在卧室中贴了一张极大的表格,上面罗列着宋闻的欠账。 第一栏:土耳其进口手工羊毛毯,一万四; 第二栏:烧毁的真丝床单,三千二; 第三栏:从普陀山请回来的紫铜香炉,两千八; 第四拦:生病时的医疗费,八百九。 第五栏:贺思翰特批的红烧肉,三十八。 …… 第八栏:宋仲春的见面礼,十万。 …… 陆今安一边贴,宋闻一边站在旁边仰头看,然后他问:“你为什么要用透明胶贴?会破坏墙面的,应该用美纹纸。” 撕胶带的手一抖,陆今安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宋闻,你这种思维模式,达尔文看了都得连夜修改进化论。”他用手拍了拍表单,“别告诉我,你只关心胶带?” 宋闻自动跳过陆今安的垃圾话,指向第五栏:“贺秘书说他有特权的。” 陆今安又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胶带,往墙上一拍:“他的特权,还能比我大?” 宋闻向前走了一步,仰头看着站在椅子上的陆今安:“你为什么要给宋仲春钱?” “他话里话外都在向我要钱。”陆今安垂眸瞧着人,“你二叔应该觉得我已经把你……那个了。我看人向来准,你二叔二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今天我不给钱,明天他就能找到公司来,我不愿和他们绕在这件事中,丢人,不如破财免灾。” 宋闻小声嘟囔:还不是因为你不让我回家,又非要陪我一同去取衣服,他们才会认定我们……” 咽下后话,他伸手摸了摸表单,又问,“那这钱你为什么要让我还?” 陆今安粘完最后一块胶带,跳下椅子拍了拍手:“你家只有你二叔、你二婶,你,和一只看门狗,你说这钱我让谁还,难道还找那只狗?” 宋闻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墙上的天文数字,缓缓说道:“那只狗不是我家的,你找不上人家。” 陆今安正在点烟,闻言被呛了一声,他往宋闻身边一坐,咬着烟问:“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想法……”宋闻看着陆今安的屁股,小声说,“你能别坐我的床吗?” “草。”陆今安站起来,扳着宋闻下颌居高临下,“我他妈看你,有时就像看ai随机生成的文本。” 他长臂指向墙面,“这些钱你什么时候还上,什么时候才能走。” 宋闻微微诧异:“要是还不上,我三个月之后也不能离职了?” “对。”陆今安有些欣慰,宋闻终于连上了wifi信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宋闻有点发愁,他用手机计算器将所有欠款加到了一起,距离十五万,只差一百八十八块。 想了一下,他拿起记号笔,在最后一栏写下:床上用品三件套(纯棉),价格,一百八十八块。 陆今安站在他身后吐出一口烟,问:“这是什么意思?”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秋天了,真丝床单有点凉,我需要一套纯棉的。”宋闻盖上笔帽,“帮我买一套188块的,凑个十五万的整数。” 陆今安:“……” 第60章 有点痒…… 晨光熹微,像一层薄纱,朦胧地罩在卧室对面的墙上。 表单上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中模糊不清,最后一行的价格那栏应是写着四位数,仔细辨认,1188,比宋闻最初定下的预算,多出了一千。 屋子里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小床上,簇新的被子中伸出一只白皙的脚,脚踝精致,微微弓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了过来,指尖先是轻轻拨弄宋闻额前的发丝,然后顺着他的额头、眼尾、脸颊缓缓滑下,最后停留在微微干燥的唇瓣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 没有过多流连,手指继续下行,落在青年脆弱的颈间。 指端微微一收,扼住了几秒的呼吸。 宋闻在深梦中微微蹙眉,随即骤然惊醒。 那只修长的手也恰好在此时松开了他的脖子,却并未收回,而是慢条斯理地探向了他的锁骨,在那处凸起与凹陷间反复流连,直到那里泛起一片绯红。 此时,宋闻才算稍稍清醒了几分。 似乎身体已经形成了某种机械记忆,他掀开自己小床上的被子,迷迷糊糊地爬向旁边的双人床。闭着眼睛,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陆今安,身子一趴,软软地伏在了男人的身上。 陆今安扯过被子,将人裹住,任由宋闻睡了一会儿。 青年的脊背线条流畅,肌肉薄而紧实,中间一道浅浅的沟壑向下延伸,正好容得下两根手指。 顺着一路向下,从发根到尾椎,再原路返回,陆今安像在巡视领地。 直到那只手再次扣住宋闻的后颈,陆今安才侧过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快迟到了。” 过了三五秒,闭着眼睛似乎又睡过去的宋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算是回应。 然后,他像被设定好程序的玩偶,身体自发地向下滑去,熟门熟路地钻进柔软的缎绒里,将自己彻底埋入那片幽暗…… 窗外的光线又亮了一些,朝阳一点一点铺满陆今安的脸,将他眼底翻涌的浪潮照得无所遁形。 屋子里的呼吸声渐渐沉重,男人伸手从床头柜上摸起一支烟,在掌心用力攥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抛在了枕旁。 那只刚刚握过烟的手,按在斜纹软缎上,陆今安吐出一声压抑的:“宋闻。” 似乎早已形成了默契,斜纹布料拱动了几下,被沿处,慢慢探出一只白皙瘦削的脚。 陆今安用力握了上去。 “有点痒……”他听见了闷闷的声音。 一提腰,一声呜咽又落入耳中。 “专心点。”陆今安握着脚踝说道。 终于,天色已明,喧嚣平息,一切归于慵懒的平静。 陆今安喘匀了气,才将宋闻从闷热的地方捞了出来。 宋闻似乎累得狠了,眼尾和嘴唇都泛着红晕,睫毛湿漉漉。 陆今安半坐起身,让宋闻软软地靠在自己怀里,用手指将他汗湿的额发向后梳拢,低头仔细端详着他此刻的模样。 将怀里闭着眼睛的青年细细看过一遍,他才开口:“喝水?” 宋闻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轻轻“嗯”了一声,沙哑的喃喃:“真的不能先漱口吗?” 陆今安拿起的杯子又放了回去:“那就别喝了。” 宋闻缓缓掀起一点眼缝,伸出手指,轻轻勾了勾陆今安的手腕,妥协了:“我喝。” 清凉的水流过喉咙,宋闻整个人都舒服了,缓过了一点劲,他想下床。 却又被人按回了怀里,陆今安施舍一般:“我帮你。” 宋闻尴尬地屈起腿,试图挡住某些不受控制的反应:“不……不用了。” 宽大的虎口再次扣住了宋闻的脖子,轻轻一压,陆今安贴在他的耳边说:“今天不算你迟到。” 微微的室息感,像一道电流,激活了宋闻身体里每一个沉睡又隐秘的细胞,他反手握住陆今安的手腕,抬起眼睛,再次确认:“真的不算我迟到?” “嗯。” “那你要和人事经理……嗯……陆今安!” “别想别人,宋闻,现在你只能看着我。” 第66章 …… 陆今安通知了人事部门,消了宋闻的迟到记录。 宋闻看着系统里消失的红色警示,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在日历上打了一个红勾,而此前的五六个格子,都是难看的黑叉。 除了陆今安偶尔的吩咐,宋闻现在的主要工作是协助贺思翰处理秘书室的日常事务。 整个上午,宋闻将贺思翰交给自己的所有文件整理归档,最后只剩一摞被标记为“废弃”的文件还没碎掉。 《月湖区综合商业体开发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 宋闻拿着手里的文件,微微蹙起眉头。 他清楚地记得,陆今安曾当着自己的面,将这份机要文件锁进了档案柜,怎么转眼就成了等待粉碎的废弃材料了? 他下意识看向贺思翰的工位,那里一直空着。 陆今安的办公室房门紧闭,贺秘已经进去快一个小时了。 陆今安的办公室内,贺思翰将十余本边角泛黄的账册罗在宽大的办公桌上。 他呼哧带喘:“陆总,这些是能调取到的,陈志远十年前在汇森担任分公司财务副总时,经手的所有重要账目。” 贺思翰面上有些犯难:“时间太久远了,很多凭证和流程都不完整,如果要一笔一笔彻底清查,恐怕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陆今安看着几乎能挡住视线的陈旧账册,拧上了手中的签字笔:“不用都查,集中力量,查一个由他牵头、资金流动最大的项目。” 他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要在一个关键项目上查出问题,我就能用它当筹码,逼陈志远收手。” “收手?”贺思翰有点懵,“收什么手?” “一些具体的事情你不用知道得太详细。”陆今安抬眸,目光中隐有锐利,“你只要知道,他现在正在利用宋闻,帮他达成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我要做的,就是逼他收手,离宋闻远点。” 贺思翰立刻想到了私家侦探之前拍到的那张宋闻与陈志远,以及百家星副总经理私下见面的照片。 “宋闻是被他利用的?陆总,这事……您是怎么确定的?” “我前阵子去临市出差,就是去见了几个与陈志远曾经有过节的人。” “这些人,有的是他当年的竞争对手,有的是旧同事,还有跟过他一段时间后被踢开的下属。他们手里或多或少都掐着陈志远的一些把柄,也无一例外,都在关键时刻出过‘意外’,大多是车祸。而车祸之后,他们也都选择了沉默和妥协。” 贺思翰灵光一闪,猛地瞪大了眼睛:“宋闻的父母……不就是出车祸去世的吗?他父亲当年就和陈志远在同一个分公司共事过!” “既然这样,宋闻为什么还要帮他?”贺思翰感到难以置信。 陆今安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含在唇间,声音有些模糊:“小鸡崽子遇到老狐狸,哪那么容易逃得开。” 贺思翰有点激动,他将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向前倾身:“陆总您赶快告诉宋闻真相啊!让他知道自己被骗了,让他别再被陈志远利用,别再……当奸细了。” 陆今安点燃了香烟,将金属打火机随手扔在报表上,咬着烟笑着说:“然后呢?”他透过青灰色的烟雾看着贺思翰,“告诉他真相,然后让他为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感到羞愧,无地自容?还是让他被愤怒冲昏头脑,不管不顾地去报复陈志远?” 烟雾轻轻弥漫,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与担忧:“姓陈的是个真正的狠角色,手上不干净。宋闻很可能不仅报不了仇,还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啊?”贺思翰彻底愣住了,张了张嘴,考虑了再三,发现这确实是个死结,只能干巴巴地问道,“那……那要怎么办呢?” 陆今安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拧开了百叶窗,看向外面的宋闻。 此时的宋闻正低着头,专注地整理着文件,他的眼下有一片淡淡的青灰,显然是没有睡好,而唇角……似乎还有一点红痕。 陆今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接上刚才的话题:“能怎么办?只能放在眼皮子底下,看得紧一点,护着。” 贺思翰看着陆今安挺拔却莫名透着孤注一掷的背影,此时是想夸一句自家的老板的,可那人的电话响了,这句赞美只能被迫中断。 两分钟后,陆今安挂断电话,脸上阴云密布,他抬起手,指向窗外,暴躁地低吼:“让宋闻给我滚进来!” 贺思翰一怔,心中暗忖,还好……没夸。 第61章 红烧肉,凉了。 贺思翰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宋闻在进入陆今安办公室前做足了心理准备。 他用手指将唇角向上一推,勉强露出一点谄媚笑容,推门而入:“陆总,您找我?” 陆今安埋首在文件中,没抬头,只用昂贵的签字笔在办公桌外侧的桌沿上,不轻不重地磕了几下。 两秒钟后,宋闻已经挨着那处桌沿儿站得笔直,像棵战战兢兢等待检阅的小白杨。 “宋闻,你现在欠我多少钱?”陆今安头也没抬地问道。 宋闻心里有些烦,堪比大字报的欠款明细就贴在卧室墙上,陆今安每天恨不得看八百回,现在还问?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十五万一千块。” 陆今安终于放下笔,抬起头看向宋闻,平静地说道:“有人要替你还这笔钱。” 宋闻眼睛一亮,下意识追问:“谁要帮我还钱?” 陆今安的动作多了起来,脊背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优雅的交叠起双腿,臂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松松懒懒地交叉相握,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然后才吐出几个字:“集团董事,我的二叔,陆健。” “啊。”宋闻立刻想起了那日在陆健的办公室里,自己被逼问时情急之下说的话。 “我还有一些债要还,所以暂时不能离开……汇森。” 当时陆健追问:“什么债?” 宋闻总不能说是拉直男上床牵连无辜的风流债,只好含糊应了一句:“我还欠着陆总的钱。” 没想到陆健竟如此“热心”,真跑来要替他还债。 陆今安指节修长,交叉搭在一起时显得格外养眼,他笑着问:“十五万,在你这儿算巨款了吧?有人帮你还债,高兴吗?” 宋闻喉咙微微一哽。 他下意识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不用再背负巨额债务;每天不用应付陆今安晨起时的身体反应;工作没丢,被送到林知弈那里也是助理;最重要的是,林知弈又帅又不讲垃圾话…… 短暂的沉默和细微的动摇,没有逃过对面的眼睛。 交叉的手指微微收紧,陆今安的声音轻了不少:“高兴吗?” 三个字,被拉了老长的音儿。宋闻浑身一激灵,终于想起了陆今安睚眦必报的人品。 他马上否认:“不高兴。” 陆今安杀人诛心:“你刚刚犹豫了。” “没犹豫。”宋闻看着陆今安眼中逐渐积聚的戾气,为自己找补,“我就是……反应慢,脑子没转过来。” 陆今安的目光将宋闻脸上每一丝表情都细细碾过一遍,才缓缓起身。 “别紧张。”他伸手,随意地搭了一下宋闻的肩膀,将他带到了办公室内的会客区,指了一下沙发:“坐。” 宋闻只好依言落座,脊背绷得很紧。 陆今安却像没事人一样斟茶倒水,将一盏骨瓷茶杯举到宋闻面前,好声好气地问道:“宋秘书,最初,你想报复的是谁?” 宋闻想去接茶,陆今安却捏着杯子没松,他只好又收回手,规规矩矩地回答:“陆昊。” “这件事,跟我有关系吗?” 宋闻老老实实地摇头。 “讲出来。”声音很轻,却是命令。 “……没有关系。” “然后你做了什么?”陆今安依旧温和,循循善诱。 “……就那些……我们都知道的。”宋闻的声音低了下去。 茶杯微微向下一落,褐色的茶汤溅出几滴,落在宋闻的裤子上,留下几个深色的印记。 这就是不得不说的意思了。 宋闻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为了报复陆昊,我把你拉上床了。” “我是什么?”陆今安又问。 宋闻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答案是“狗东西”。 他费力地把这个词咽了回去,换了个陆今安爱听的:“你是直男。” 对面的声音悠悠荡荡,阴森森的:“我无辜吗?” 宋闻已经想摆烂了:“特别无辜。” “所以,除了那十五万,你还欠我什么?” 宋闻将脊背完全靠进沙发,像背诵课文一样,把陆今安想听的话都倒了出来:“除了十五万,我还要还给你尊严、脸面、男人的脊梁,以及要让你报复回来,直到你心理感到平衡为止。” 闻言,陆今安终于满意了,将茶杯递到宋闻唇边,看着他顺从的张嘴,洇了一小口茶水过去。 第67章 “所以,咱俩之间,并不只是金钱关系,你得好好留在我身边,直到我认为,平衡了。” “嗯嗯嗯。”口含茶香的宋闻,敷衍的点了三次头。 陆今安放下茶杯,往宋闻身边凑了凑,十分友好且低声地问道:“陆健这回想把你送给谁?” “送给……”持续摆烂的宋闻及时刹车,一瞥陆今安,果然在他看似平静的眼底看到了压抑的暗火。 陆今安向来与林知弈不对付,宋闻不想自己往坑里跳:“不是你想的那样,陆董应该就是和你开个玩笑,他怎么可能会真的帮我还钱?” 随便敷衍了一句,他赶紧转换话题,“午休时间快到了,陆总,今天中午我们吃什么?” 陆今安慢慢撤开身体,又恢复了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他伸手,极其自然地碰了碰宋闻柔软的发尾,说道:“吃……红烧肉。” …… 五星级酒店送来的红烧肉,连摆盘都精致的像艺术品。 宋闻最近吃住都跟着陆今安,生活水平直线上升。但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珍馐佳肴尝遍,偏偏没有红烧肉这道菜。 没想到陆今安今天善心大发,绕过食堂,直接点了五星级中餐厅的红烧肉。 宋闻举着筷子,有些开心。 夹起一块入口,他满足得几乎灵魂都在幸福地打颤。 就在这最放松、最惬意、最毫无防备的时刻,他听到对面的人用极其松散语气,轻声问道:“陆健打算把你送给谁?” 油脂在口腔中爆开,宋闻脱口而出:“林知弈。” “林知弈?!” 宋闻的筷子“啪嗒”一声滑落,掉在骨碟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果然,刚刚还伪装和善的陆今安,面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陆健要把你送给林知弈?他为什么这么做?” 宋闻支支吾吾:“他……想和林知弈那边合作,让我过去……做林知弈的助理。” 陆今安的声音越来越沉,也好似越来越危险:“他想和林知弈合作,把你送过去有什么用?” 男人一点一点迫近,轻笑一声,“哦,对了,助理可以暖床啊,当初陆健,也是这么和我推销你的。” 陆今安的手已经落在了宋闻的肩膀上,抠着骨缝将人拉近:“我是直男,我不碰你。林知弈?他弯得跟他妈厕所里的卷纸一样!你去给他当助理?卷纸碰上了屎壳郎,喜欢的都是臭的,真是志趣相投啊。”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字字诛心,“在我这儿找不到满足,宋闻,你是不是特别期待去他那儿啊?” 宋闻现在特别想念家里那团胶带,用来封住陆今安的嘴应该好用。 他有些无奈地偏开头:“陆今安,你说话好难听啊。” 他试图解释,“我没想去林知弈那里,再说……人家有喜欢的人。” 陆今安立刻抓住话柄,咄咄逼人:“人家有喜欢的人,所以你很失望?” 宋闻疲惫地叹了口气,感觉沟通无力:“陆今安,你能不能别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滚烫的手掌慢慢向上,拢住了宋闻一侧的脸颊:“无理取闹?宋闻,你应该从来没有深刻的理解过这个词儿。”陆今安站起身,面容冷漠,“那今天,我就给你好好补补课。” 在宋闻不解的目光中,陆今安径直走到供奉着财神爷的佛龛前,抬手,“啪”地一声,关上了佛龛两侧精致的雕花木门。 宋闻先是惊讶这佛龛竟然还能关门,随即惊出了一身冷汗,陆今安隔绝了佛祖的“目光”,接下来还不一定要干出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情! 眼看着陆今安又走向了关二爷的佛龛,宋闻在他伸手之前,一个箭步冲过去,用手按住了那扇隐蔽的门板。 “陆今安,我发誓我真的没想过去林知弈那里。” 陆今安冷着脸:“你刚刚犹豫了。” 事情仿佛又回到了令人绝望的起点,宋闻深感无奈,试图讲理:“自己的债自己背,我不用别人帮我还。陆今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咱俩已经背过好几遍了,要入心入脑入行动啊。” 陆今安却充耳不闻,直接扣住宋闻挡在门上的手腕:“松开,别污了二爷的眼睛。” 棕红色的雕花门板在陆今安的力道下,一点一点被强行合拢。宋闻实在不知道这个毫无下限的男人接下来会做出什么。 “我真没有……”他豁出去了,在心中默忖了一声“对不住了关二爷”,蓦地踮起脚尖,带着孤注一掷的莽撞和慌乱,用力吻住了陆今安冰凉的嘴唇。 这个吻来得太过突然,唇瓣相贴,甚至磕到了牙齿。 宋闻感觉到了陆今安的身体瞬间僵硬,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瞳孔微微收缩,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仓惶的影子,那里面没有预料中的厌恶,反而是意料之外的惊讶。 自上次演戏给陆今安的联姻对象看之后,陆今安与宋闻再未接过吻。即便他们有过更为亲密,甚至不堪的接触,即便每一次在那些纠缠的尾声,宋闻都恍惚觉得陆今安滚烫的呼吸即将烙上自己的唇,但那些似有似无的触碰,最多也只是停留在唇角,像不经意的擦过,从未真正落下。 宋闻知道,陆今安不喜欢,或者说,不愿意与他接吻。 这更像是一条无形的线,划分着沉沦与报复的界限。 但此刻,宋闻已经别无选择。无非都是一刀,伸头或者缩头,听天由命吧。 他心一横,闭了眼,加重了这个吻。 不再是单纯的贴着,而是生涩的,轻微颤抖的去吻那两片总是吐出冷言的薄唇,试图用这种方式传递自己无法言说的保证。 陆今安的手抬了起来,似乎想要推开宋闻,指尖甚至已经抵住了他的肩膀。 可片刻之后,抵着的手转而扣住了宋闻的后颈,将他更深地按入了怀中。 与此同时,陆今安另一只手倏地伸出,用力关上了关二爷佛龛那两扇小小的木门,隔绝了二爷可能投来的任何目光。 紧接着,宋闻被他紧紧拥住,一步步压向身后冰凉的墙壁,困在墙壁与陆今安炽热的胸膛之间。 刚才那个由宋闻主导的吻,瞬间被反客为主。 陆今安强势地席卷了宋闻的所有的感官。 空气变得稀薄,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好不容易找到个间隙,宋闻偏过头,声音断断续续:“在你……没找回平衡之前,我真的不走。陆今安,”他抬起微微发颤的手,轻轻抚摸着男人后脑的短发,笨拙的安抚,“你别生气了。” 很奇异的,陆今安真的被安抚到了。 他依旧紧贴着宋闻,额头相抵,鼻尖蹭着鼻尖,灼热的呼吸交织,低声道:“宋闻,你又长脾气了,亲我?谁允许的?” 见人已经被安抚下来,宋闻颇不走心地道歉:“我错了。” “错了怎么办?” 宋闻与陆今安之间如今只有两个字:平衡。 轻轻叹了口气,宋闻认命:“那你报复回来吧。” 话音未落,陆今安已经用力地吻了过去。 激烈的掠夺间,宋闻抽空看了一眼桌上的那盘红烧肉。 心中的百味杂陈,最终只能化作无奈。 凉了。 第62章 宝贝儿,别让我失望 陆今安其实是很会哄人的。 当他坐进宽大的老板椅,让宋闻跪在身前那片昂贵的地毯上时,说了很多低沉又蛊惑的话。 “宋宋,你乖一点,”他的声音异常温柔,指尖轻轻梳理着宋闻额前微乱的发丝,“对,就这样,别担心,我会慢慢的。” “宝贝儿,你做得到的,”他俯视着下方的人,“放松些,仰起头。” 直到此刻,宋闻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个冲动又莽撞的吻,是多么不明智的举动。 陆今安的回吻横冲直撞、毫无章,不知怎么就勾起了火,将两人逼到了这步境地。 直到宋闻单膝跪地,在男人身前被迫仰起头,承受着自上而下,充满掌控欲的视线时,才彻底明白了陆今安的意图。 他不是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在陆今安的家里,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私密空间里,握着锁链的陆今安甚至更加过分。 但这里是办公室,是象征着秩序与规则的公共区域,与那个可以窗帘紧闭的巢穴完全不同。 这种环境带来的羞耻感,让宋闻感到极度不适。 他只在那些没有下线的片子里见过类似的情景。可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被这样毫无尊严地塞进宽大办公桌之下的暗影里,身体两侧是男人包裹在昂贵西裤里的有力长腿,形成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囚笼。 宋闻十分抗拒,却抵不过陆今安近乎温柔的哄骗。 一声声缱绻的“宋宋”和“宝贝”,彻底堵住了他口中的“不行”。 陆今安修长的手指流连在宋闻的发间,然后慢慢顺着青年的脸颊滑下,手臂垂落,覆上了他微微凹陷的锁骨。 第68章 以往,陆今安最多只停留在这里,像一道心照不宣的分界线,从不曾再向更深处探索。 可今天不知为何,灼人的温度依旧缓缓向下移动,越过了那道无形的界限,慢慢地覆上了宋闻一侧的凸起。 起先还带着一些生疏的客气,动作轻柔,像初来乍到的访客,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虚伪的体面。 但很快,那点克制便土崩瓦解,撕开了道貌岸然的嘴脸,暴露了内里真实的侵略本性。 用力收拢,陷入绵软。 宋闻很疼,有些抵触的停了下来。 陆今安故技重施,俯低身体,轻轻哄着:“宝贝,别让我失望。” …… 膝下的地毯已经被压出深深的凹陷,宋闻因为长时间维持着相同的姿势,而感到吃力。 可只是略略松懈,陆今安便开始不满,那只锃亮的高档皮鞋踩上宋闻蜷缩的脚趾,轻轻一落。 陆今安应该是想说点什么的,以宋闻对他的了解,这里应该跟一句不软不硬的命令。 而他刚刚张口,就被一阵不算规律的敲门声,骤然打断。 “叩、叩、叩。” 办公室中的两人同时一惊,宋闻甚至打起了细细的寒战。陆今安扶在他的肩上的手,将让人向身前一带,是安抚也是催促:“我不应声,没人敢闯进来。” 可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一把从外面推开,万嘉树的声音率先闯了进来:“表哥,我回来了,来看看你!” 随后而入的还有一脸为难、没能拦住人的贺思翰:“陆总,嘉树少爷他……” 万嘉树大大咧咧地往办公室中间一站,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哎,你哪那么多废话,我和我表哥什么关系,我们之间哪有那么多规矩。” 他嬉皮笑脸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关着门的佛龛上:“表哥,这咋回事儿?” 他一指佛龛,表情惊讶,“财神爷和关二爷咋都封起来了?你这是……做了啥亏心事儿了?怕神仙怪罪?” 陆今安的一只手还按在宋闻的肩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 不动声色的轻轻拍了拍,带着安抚意味,同时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签字笔,挽了一个漂亮的笔花,陆今安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温度,面上却笑着:“你这又是刚回国?晚上给你接风,现在我还有些忙……” 万嘉树“啪”地一下双手撑在办公桌的对面,身体前倾,截断了陆今安的话:“接风?今天晚上不是有那个商业晚宴嘛,你不也得参加?接风就改天吧。” 陆今安的老板椅向前平滑了寸许,胸膛轻轻压住了桌沿,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那就改天,你先出……” 万嘉树似乎总爱截断别人的话,他再次抢白,挤眉弄眼,语气暧昧起来:“表哥,我可听说了,晚上你要带女伴出席,就是那个赵家的二小姐?啧,我大伯给你搭的线儿吧?卧槽,赵家的资产够买两三个汇森了吧?你这买卖不亏啊!”他故作哀怨地叹气,“你说我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大伯怎么就不考虑考虑我呢?” 脚下的人忽然动了一下,不似刚刚那样僵硬紧张,而是细微的往后撤离了几分,仿佛要躲进更深的阴影里。 陆今安蹙起眉头,失去了最后一点敷衍的耐心:“胡说什么呢?” “胡说?”万嘉树摇晃着一头金毛,“外面都传开了,你要与赵家的二小姐联姻,据说大伯都在跟对方研究婚期了。” 他一把按住陆今安拿着笔的手,放低了声音:“你没觉得最近我妈,和二叔三叔他们消停多了吗,没再给你找什么麻烦,就是他们知道了你的婚讯,觉得再怎么折腾也扳不倒你了。” 桌下的暗影中,宋闻已经彻底向后退去,连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都不能将他拖回。 陆今安的心中忽然多了点儿戾气,他慢慢落了脸子,直白地下了逐客令:“嘉树,我现在很忙,有话以后再说。” 万嘉树一愣,在他印象里,陆今安向来是笑脸迎人,八面玲珑的,像如今这种不讲情面的时候极为少见。 不带笑容的陆今安忽然让他有些发怵,他讪讪地站起身,尴尬地给自己找补:“行,行,那表哥你忙,我……我去找你那个助理,宋什么来着?他也挺有趣的。” 陆今安的面色更黑:“他也很忙。” 直到这时,站在万嘉树身旁的的贺思翰才猛地想起宋闻来。 他的目光在办公室里快速扫了一圈,空无一人。 最后,他的视线定在陆今安的办公桌上,那里,正安静地躺着一副熟悉的黑框眼镜。 正是宋闻平时戴的那副。 直到万嘉树晃晃荡荡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贺思翰才迟疑地开口:“陆总,宋闻他……人呢?” 陆今安无心应付,却不得不编个理由出来:“……他刚吃了红烧肉,有点晕碳,在休息室歇着呢。” “哦。”贺思翰觉得合理,点了点头。 “你还有事?”陆今安这话已是明显在赶人。 可贺思翰一会儿还有外出的行程,不得不顶着陆今安的冷脸,简要汇报:“就一件事,陆总,刚刚董事长打不通您的电话,就打到了我这里。他责令您必须参加今晚的商业宴会,并且与赵家二小姐赵晴一同出席宴会。” “责令?”陆今安掀起眼皮,笑着问,“这个词,我该怎么理解?” 贺思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微微向后退了半步,斟酌着用词:“陆总,我只是原话转达。董事长说,东湾区项目停工的事儿,是赵家从中帮忙疏通,我们才得以提前复工。他说,让您务必谢谢人家。” 签字笔又在指间挽了个花,随即被轻轻一丢,滚到了桌角边缘,摇摇欲坠。 “说完了吗?”陆今安只回了四个字。 贺思翰看着那只滚到桌角的签字笔,知道自己也该从这个房间中滚蛋了,他忙应了声“说完了”,快速退了出去,啪的一声,门被关紧了。 门合上的瞬间,陆今安向后滑动了一点椅子,垂眸看向桌下。 宋闻仍坐在那片阴影里,双手抱膝,微微有些出神。 “宋闻……”陆今安再次伸出手,想要放在那片单薄的肩膀上。 青年却浑身一凛,侧身避开了他的指尖。 他没有看陆今安,只是有些狼狈地从男人的腿侧向外爬。等他完全出了办公桌下的那片阴影,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时,陆今安才看清了他苍白的脸色。 阳光照在面上,几乎不见什么血色,连嘴唇都抿得发白。 陆今安伸手拦他,五指轻轻扣住了他的脖子,拇指将下颌向上一推,迫使宋闻扬起了脸,对上了自己的视线。 “怎么了?”陆今安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发觉的紧绷,“我们还没‘结束’。” 宋闻却第一次在微微窒息的情况下,挣脱了他的钳制。 他的腿有些麻,一时站不起身,只能伏在座椅扶手上,轻声道:“没事……就是,吃了红烧肉,有点晕碳,想休息一会儿。” 他伸手从桌上拿起自己的眼镜戴上,笨重的镜架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待腿上的刺痛感轻了一些,宋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用手背抹把唇角。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到门边,握住门把手,没有任何犹豫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63章 “林知弈!” 陆今安在办公室里转了三圈,扒着百叶窗看了宋闻两回,直到与先前无异的红烧肉、清炒时蔬,连同一份松露和牛炒饭被放在了宋闻办公桌上时,他胸口那点莫名的燥意,才算压下去了几分。 百叶窗被拧开一道细缝,陆今安站在窗后,手指搭在冰凉的叶片上轻轻下压,视线穿过缝隙,看见坐在工位上的宋闻对着精致的外卖包装,微微出神。 不吃?还是直接扔掉? 陆今安猜测着宋闻接下来的各种反应。 然而,下一刻,他眼睁睁看着宋闻沉默地拆开了包装,拿起了旁边配套的筷子,不紧不慢的将那份油亮诱人的红烧肉,一块一块地送入口中。 最后,连那几颗作为点缀的翠绿菜心也没有放过,配着松露炒饭,吃得干干净净。 修长的手指蓦地松开了百叶窗,不知为何,陆今安竟生出了不被重视的感觉。 他将香烟咬进嘴里,低声骂道:“都他妈不纠结一会儿吗?” 沉着脸坐回沙发,陆今安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事情来转移这莫名焦躁的情绪。 他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贺思翰早些时候发来的电子宴会请柬,下面还附了一份组织者私下提供的拟邀请名单。 下意识瞄了一眼,退出的手势都落在了屏幕上,陆今安的目光却生生定住了。 “林知弈。”他瞧着这个名字,将烟灰弹进了那盘只动了一口,早已凉掉的红烧肉中。 …… 第69章 车厢内很静,陆今安和宋闻都在沉默。 没用司机,陆今安今天自己开车。 打了转向灯,他清了下嗓子,有些别扭地问坐在副驾上的宋闻:“中午……送过去的东西,好吃吗?” 宋闻平时话就不多,现在少言少语,看起来也一切如常。他目视前方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无比官方的回答:“很好吃,谢谢陆总。” 陆今安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一下,今天他似乎格外想找点话说:“那家店堂食口感更好,下次带你去店里趁热吃。” 宋闻并拢的双腿微微靠向车门,他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只留给陆今安一个后脑勺和一句轻飘飘的回应:“谢谢陆总。” 宋闻平时也这样说话,不逢迎、不拍马,简简单单,不绕什么花花肠子。可今天这个话,却听得陆今安不算痛快,他心中像是堵了块石头,用麻绳捆着,沉甸甸地坠在心口。 放在操控台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了铃音,陆今安一把抓过手机,快速按下接听键,想借这通电话消消心里的烦躁。 “陆总是吗?我是赵小姐的生活助理。”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声,语气谈不上客气,“我打电话是想通知陆总,赵小姐今晚将穿着银色水钻礼服出席宴会,希望您的着装能与之相配。建议您选择浅灰色系,或者任何不带反光元素的浅色西装。” 陆今安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擎着电话,他偷偷瞄了一眼依旧望向窗外的宋闻,然后提起唇角,将笑声顺着听筒传了过去。 “哎哟,这什么信号……怎么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啊……” 话音未落,通话已被掐断,他顺手把这个陌生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明明天气已经转凉,陆今安却因烦躁觉得闷热,伸手按下了自己这侧的车窗,他放了流风进来。 风灌进来的瞬间,陆今安下意识偏头看向宋闻,看见他细软的发丝被风吹得肆意,几缕碎发糊在脸颊上,整个人忽然就多了些孤独寥落的感觉。 陆今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几乎是立刻,他抬手又关上了车窗,将呼啸的风声隔绝在了窗外。 还是老套路,又别别扭扭地咳嗽了一声后,陆今安问:“宋闻,你喜欢什么颜色?一会儿让造型师帮你挑一套西装。” 宋闻这才转过头,有些惊讶:“宴会,我也需要去?” “嗯。”陆今安目视前方,“贺思翰临时有事,没空,只能你陪我去了。” 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有些游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磕磕巴巴的试图解释:“我和那个赵家的……其实……” “置装费需要我自己出吗?”宋闻打断了他的话,“这个,应该可以公费报销吧?” 陆今安:“……” 方向盘上的手骤然握紧,陆今安咬着后槽牙沉默了几秒。 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换上了惯常的不耐。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利落地并入另一条车道:“你放心,这钱算不到你的‘债’上。” …… 陆今安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黑色塔士多礼服,坐在设计室柔软的丝绒沙发上,随手翻着杂志。 他像是在等待什么重要的揭幕仪式,所以显得心不在焉。 这情景莫名有些熟悉。 陆今安想了想,记起了在临市出差那次,他也曾这样等过宋闻换装。 只是那次他全无期待,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烦,所以在看到那个与往日截然不同,仿佛被擦去尘埃明珠般的宋闻时,才会惊得目瞪口呆。 而此刻,他心怀期待,甚至有些憧憬,像是傻傻等在纱帘这一侧的新郎,屏息等待着即将盛装而至的新娘。 杂志又被胡乱翻了一页,握在掌心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陆今安垂眸一看,是宋闻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 宋闻进去换装前,将手机交给了设计室的工作人员保管,陆今安瞧着便有点不高兴了,自己一个大活人坐在这儿,为什么不交给自己保管? 因而,他从工作人员那里将宋闻的手机要了过来,与自己的手机摞在一起,一同握在掌中。 此刻,他没有丝毫不要脸的自知,拿起宋闻的手机,看向刚刚弹出的那条信息。 屏幕横陈,信息内容虽未完全显示,但关键部分已一览无余。 发件人,林知弈;语气,轻松友好;大概内容:晚上的宴会是你陪着姓陆的来吗? 后面的内容被截断,可光是这一句,就足以让陆今安的脸色沉下来。 恰在此时,工作室的转角传来了脚步声,陆今安缓缓抬眼,看向走过来的青年。 宋闻换了一身与陆今安同系列,但颜色更为温润的深蓝礼服,头发被精心打理过,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整个人散发着沉静耀眼的光彩。 陆今安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宋闻和一旁的工作人员都开始惴惴不安。 终于,陆今安站起身,走到化妆台前,随手拿起一瓶喷雾,慢慢踱回宋闻面前。 “不好看。”他昧着良心评价。 一举喷雾,细密的水珠瞬间落在发间,陆今安将宋闻精心打理的头发喷湿,压在额前,又将别在自己胸口的黑框眼镜,戴在了青年的脸上,“还不如原来好看。” 宋闻被喷得猝不及防,头发上的发蜡混着水雾黏在皮肤上,难受得皱了皱眉。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惊在一旁的店员,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麻烦您了,我……再去换回来吧。” 可他刚要转身,突然响起的铃声却留住了他的脚步。 握在陆今安手里的,宋闻的手机在响。 宋闻伸出手,握住自己手机的底端,想从陆今安手中将它抽回来,却没成功。 他将湿漉漉的头发轻轻向后拢了一下,露出被水浸润后更显清透的眼眸,平静地看着握着手机的陆今安:“陆总,我要接电话。” 陆今安沉默了片刻,才一松手,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语气轻飘飘地提醒:“长话短说,耽误了时间,可是要扣工资的。”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宋闻没理会陆今安的阴阳怪气,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 一千多块的手机漏音严重,即使贴在耳上,旁边站着的几人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听筒里传出的女声。 “是宋助理吗?你好,我是赵晴小姐的生活助理。陆总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只能打给你了。通知你一下,今晚陆总和赵小姐将一同出席宴会,着装方面需要匹配协调。稍后我会把赵晴小姐今晚礼服的照片发给你,请你务必让陆总的造型师,根据赵晴小姐的礼服款式和颜色,为陆总搭配合适的西装和配饰。” “听清楚了吗?”对方又追问了一句。 宋闻举着手机,目光转向陆今安。 青年的眼神很静,像一潭深水,映着陆今安此刻晦暗不明的神情。 两人对视了几秒,宋闻才轻声开口,问道:“你听清了吗,陆总。” 陆今安的神色瞬间一凛,所有情绪翻涌而上。 林知弈的信息还历历在目;听到有人帮忙还债时,宋闻的犹豫也依然清晰;而且,那个老王八蛋陈志远确实有一个儿子,还他妈长得不差。 一根又一根刺扎在心上,让陆今安彻底冷了脸。 他转身又坐回沙发,目光越过宋闻,看向造型师,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口吻:“赵小姐今晚穿的是银色水钻晚礼服。” 顿了顿,他清晰地说道,“帮我换一套同色系的西装吧。” 第64章 醋(一) 宋闻是参加过宴会的,在超市做库管员时的年会。 也租过挺大的场子,众人都穿着自己压箱底儿的衣服,仓库的老王甚至弄来一套“上海滩”周润发的装扮,礼帽一戴,谁都不爱。 可此刻站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入口,宋闻才真正认同了自己“没见过世面”的说法。 挑高的穹顶垂下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万千璀璨光芒,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香衣鬓影。 张扬、奢华,属于名利场的独特气息,从四面挤压而来,包裹着只参加过超市年会的宋闻。 光鲜亮丽的身影只留住了一瞬的目光,最终,宋闻看向了宴会厅外围那条长长的餐台。 将铺着洁白桌布、摆放着无数精致瓷盘的展台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造型别致、色彩鲜艳的餐点,比起超市年会上的食物,显得……有些华而不实。 “宋闻。” 陆今安叫他名字的时候,语气里永远含着一丝不痛快。 宋闻将目光从餐台上拉回,看向走在前方的男人。 浅灰色的礼服泛着柔和的光泽,贴合着宽肩窄腰的身形,将陆今安衬得愈发挺拔矜贵。 他转头过来时微微压着眉,目光有些冷,那张脸在璀璨灯光下,帅得人神共愤。 宋闻心驰摇曳,好半晌才应了一个轻轻的:“嗯?” 第70章 “你是助理,”陆今安的声音不高,手指在自己身旁比划了一下,“跟得近一点。” 随着陆今安的声音,走在他身旁的女人也缓缓回眸,看向了宋闻。 长睫从上到下一落,将人看了个通透。 随即轻慢地移开了视线,裙摆在地毯上拖拽出一片流动的华光。 宋闻怕踩到那片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裙摆,非但没有靠近,反倒又退后了几步,与两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没等陆今安再次表现出不满,他便被过来攀谈的人围了起来。 汇森未来的当家人和赵氏集团的新锐人物相携而至,自然引来了大批的关注与寒暄。 名利场中,通过联姻来巩固利益的联盟极为常见,但像陆今安和赵晴这种家世显赫、自身能力突出,几乎板上钉钉是未来家族继承者的“强强联合”,没人会想错过攀附的机会。 围在陆今安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只能从晃动的人缝中,去看被隔在外围的宋闻。 那人不知何时从侍者手中取了一杯鸡尾酒,举高杯子,似乎在研究那些色彩斑斓的液体是如何整齐摞在一起的。 自从接到赵晴助理那通电话后,宋闻的话就更少了,也似乎更加顺从,软趴趴的像一坨棉花,指东向东,指西向西,没有指令时,就微微出神,落在餐台和酒杯上的目光,比落在自己身上的不知多了多少。 “今安,你觉得呢?”有人在陆今安的酒杯上轻轻一碰。 陆今安转回目光,扬起无懈可击的笑脸,热络回应:“肖总高见,我受益匪浅。” 不知应酬了几轮酒,身边的人潮终于稍微退去一些。 陆今安向身后一看,竟然不见宋闻的踪影。 举目在宴会厅中搜寻,身边的香水味儿忽然浓了一些。 赵晴虽与陆今安相携入场,但始终保持着半臂的距离,这也是虽然大家耳闻了两家打算联姻的消息,却没直接将“一对佳人”这样的话递到他们面前的原因。 此刻,赵晴却向陆今安凑近了一步:“一个月前,我的私人联系方式就已经送到了你秘书的手里,而你,却从未约过我一次。” 人影重重,陆今安急着找人,随口回道:“我忙,你更忙。大家都忙着弄死对手,自己上位,哪有那么多时间约来约去。”。 女人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蕾丝手套,轻声细语,却带着点施压的意味:“虽然我不在意我们之间有没有感情,但以汇森目前的体量,并不能支撑你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怠慢态度。” 陆今安终于正眼看向了身旁的女人,他轻笑:“赵二小姐,以赵氏集团在我心中的分量,也并不能支撑你现在所展现出来的……傲慢。” 远处,餐台前的几人刚刚结束了一场虚与委蛇的社交,笑着散去。陆今安的目光扫过去,隐约看到了他们身后露出的一片衣角。 他急于结束眼前的话题,笑着加快了语速:“赵二小姐是聪明人,这一个月可能早就看明白了我的态度。你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按理说是绝对不会再理睬我半分的。可你却还是在宴会举办当天邀请了我,这就说明你在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中,遇到了棘手的困难,所以才不得不屈尊,利用你看不上眼的汇森和我。” 对面的女人微微蹙眉,脊背挺得更直,眼底闪过一丝被说中的不悦。。 陆今安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接着说道:“和赵二小姐交个底儿,我陆今安这辈子,绝不联姻。今天和你站在这里,只是想帮你撑个场面,但也仅此一次,绝无下次。听说赵二小姐向来恩怨分明,希望以后,你能记得还我这个人情。” “走了,不谢。”做完结语的陆今安急匆匆地拉开步子,向宴会厅另一边的餐台走去。 “等等。”女人在他身后出声。 高跟鞋踏在厚厚的地毯上,一步一步靠近,旖旎的银色裙摆随之敛滟流光。 “陆总,”赵晴走到陆今安身侧,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在帮我,那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陆今安:“什么?” 话音未落,赵晴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向陆今安的方向倒来。 陆今安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一个柔软微凉的东西,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极快地擦过他的脸颊。 是赵晴的嘴唇。 随即,女人借着陆今安手臂的力道迅速站稳转身,恰好用自己窈窕的背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脸上的震惊与愠怒。 她侧过半边脸,笑着挑高一侧精心描画的长眉:“我会承你的情的,陆总。”蕾丝手套在陆今安的肩上轻轻拂了拂,“好走,不送了。” …… 十五分钟前,宴会厅的另一侧。 宋闻将长长的餐台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却愣是没找到一道荤菜。 “怎么都是甜的,或者……草?”他小声嘟囔,有点失望。 远处,陆今安和赵晴的身影在人群中偶尔闪现,宋闻转过身,脊背向后,连眼角的余光都避开了那个方向。 他伸出手,想试试那个像菜叶子一样的绿色蛋糕。 手指刚要碰到瓷盘的边缘,却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指尖,轻轻一拉。 “你这感情线,蜿蜒曲折,分叉丛生,缠绕的支线越来越多,看着比上次见你时还要乱套。” 穿着酒红色长裙的女人,站在餐台的对面,翻起长睫看向宋闻,吐出带着几分玄妙意味的结论,“看来,你是陷在了什么剪不断的关系里,脱身不得。” 宋闻微微一怔,面前的女人看着有些熟悉,他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女人松开宋闻的手,笑了起来:“不记得我是谁了?你还真是……”她将到了嘴边的“奇葩”换了个词,“还真是可爱。” “我是龚冉啊,”她微微扬起下巴,“陆今安以前的联姻对象,在汇森我们见过一面。” “啊,对。”宋闻记帅哥一个顶仨,换成女性就有些脸盲,他此刻终于对上了号,有些尴尬的轻声道,“龚小姐,你好。” 龚冉穿着曳地的长裙,她绕过餐台,将宋闻拉到相对安静的角落,小声嘀咕:“你和陆今安到底怎么回事?上次他可是信誓旦旦说你是他的一见钟情,非你不可。怎么现在宴会上却带着别的女人,你倒成了他的跟班了?” 宋闻与陆今安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扭曲,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更何况,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关系,也需得背着点儿人。 “就……你现在看到的这种情况。”他习惯性地选择了摆烂,含糊其辞得地说道。 龚冉轻轻哼了一声:“陆今安当初信誓旦旦,说绝不会为了利益联姻,我还曾佩服过他,现在看啊,不过是没找到好的罢了,赵家老二手握实权,他这不也屁颠屁颠地凑上去了吗?” “就是苦了你了。”女人用手扳过宋闻的脸,倾身看他的面相,“长得倒是好看,就是苦瓜命。” 宋闻忽然想起了刚才想吃的那块蛋糕,之前还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绿,此刻倒是醍醐灌顶,就是苦瓜的颜色。 还没等他拂去女人的手,却有人代劳了。 极为好听的男音响在耳侧,宋闻被人向后一带,离开了女人。 “龚小姐,好久不见,你还是依旧光彩照人。” 宋闻微微偏头,看到了林知弈带着浅笑的侧脸。 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也不算完全的苦瓜命,起码,眼前还有林知弈这样的风景可以欣赏。 林知弈的性向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并非秘密,当一个人站到足够的高度,拥有足够的分量时,那些所谓的“特殊癖好”便不再会被人轻易置喙。 龚冉瞧了瞧突然出现的林知弈,又看了看眼神明显亮了几分的宋闻,了然的嫣然一笑:“林总,确实好久不见了。” 林知弈极为绅士地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笑容温文尔雅:“劳烦龚小姐也帮我看看,最近我的运势如何?” “你啊,”龚冉的目光在宋闻和林知弈之间流转,意有所指地笑道,“眼光独具,总能寻得遗珠。” 她浅浅饮了口杯中酒,拽着那身华丽的酒红色长裙,翩然转身离去,留下一句:“不打扰你们了,再会。” 第65章 醋2 林知弈从餐台上拿起一份甜品,塞入了宋闻的手中。 “米其林三星主厨的手艺,这么一小块,市价一百多。”他给出建议,“吃两块,就等于赚了三百块。” 宋闻轻轻“啊”了一声,拿起餐碟中的叉子,认同道:“感觉像在捡钱。” “是不是?……欸!”林知弈笑着截住宋闻落下叉子的手,“这份不是给你的。”他朝宴会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抬了抬下巴,“帮我个忙,你先把这份甜点给他送去,回来再吃你的。” 第71章 宋闻的目光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过去。 在丝绒窗帘投下的厚重阴影旁,立着一个几乎与暗影融为一体的高大身影。他站在光线难以触及的地方,身形挺拔硬朗,面容却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你的……保镖?”宋闻问。 林知弈含糊地“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亲昵和抱怨:“身材贼他妈好,偏偏就爱吃口甜的,真不知道那身肌肉是怎么保持的。” 闻言,宋闻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从那人的脸上,慢慢落到了胸肌上。 “是吗?”他轻声道。 林知弈偏转身体,正对着宋闻,看清了他眼底的光芒。 叹了口气,林知弈伸手虚虚地挡在了青年的眼前:“小宋,收收,你这眼睛都放贼光了。” 他将宋闻手里的甜点碟子拿了回去,无奈地笑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送吧。让你去,我怕你眼珠子挂人家身上。” 宋闻目送着他离开,脚下向旁边挪了几步,找了个能看清两人互动的角度。 他看见林知弈走到男人的面前,耍流氓似的用叉子叉起一小块甜点,径直送到了对方的唇边。 可男人要脸,窘迫地四下瞧了瞧,将身体隐入了更深的阴影中。 林知弈似乎有些得寸进尺,也跟着向前一步,没入了那片阴影,他在阴影中不知鼓弄了些什么,宋闻看不真切,稍稍踮起了脚尖。 片刻后,林知弈讪讪而归,脸上带着挫败和笑意。他将甜点再次塞进了宋闻的手中:“人家没动,你吃吧。” 宋闻倒也不嫌弃那块品相不算完整的甜点,用叉子切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细腻丝滑的口感在舌尖化开,甜度恰到好处,比他想象中的要美味很多。 他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林知弈手腕上新添的指痕,问道:“你还没追到你的保镖呢?” 秉着“不吃就是亏了”的林总,从餐台上挑了块尺寸最大的巧克力熔岩蛋糕,往嘴里塞:“直男就是矫情,等他哪天肯承认自己弯了,我估计都得进棺材了。” 他用叉子向不远处一指,“那个是樱桃鹅肝,一会儿你去吃那个,贵。” 宋闻点点头,目光不小心划过不远处被各色人等包围着的另一个“直男”。 林知弈也瞧了过去,笑着问:“陆今安最近对你怎么样?” 宋闻觉得嘴里尚未完全消散的甜味忽然变得有些寡淡,他垂下眼,回了同样寡淡的一句:“还行。” “我看你也分不清好坏。”林知弈收回目光,将甜点送进嘴里,“他现在身边有了明确的联姻对象,我倒是松了口气,说真的,我一直有点担心,怕你会折在他手里。” 宋闻用叉子刮干净盘子里最后一点奶油,放进嘴里的同时,目光落在人群中透出的那片银色裙摆上:“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是直男。” “直男?”林知弈嗤笑,“我见过太多直男既留恋同性对他的好,同时又畏惧对方的真心与需要负责的感情,拉拉扯扯,伤人伤己。” 见宋闻听话的取了樱桃鹅肝回来,他便也跟着换了话题:“对了,陆今安的二叔,陆健,前几天给我打了个电话,名义上是想探探合作的口风,话里话外却总是不经意地提起你,这怎么回事?” 宋闻的注意力似乎都在手中那枚裹着酱汁的樱桃鹅肝上,随口回道:“他想把我送给你当助理。” 说完,又指着鹅肝问,“这个餐厅里单卖的话,一份得多少钱?” 林知弈回想了一下:“米其林的菜单上是八支樱桃鹅肝,标价六百。” 随后,他才将宋闻刚才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等等,陆健要把你送给我当助理?” “嗯。他想和你做生意,知道我们认识,觉得拿我来讨好你,或许是个不错的敲门砖。” 林知弈何等精明,一句话就明白了这其中的腌臜心思。他笑着说:“行啊,那你就来给我做助理,正好,我也怕姓陆的一直欺负你,而你这个资深颜控就只会心甘情愿地受着。” “不过咱们话得说在前面,”他话风一转,“虽然咱们是朋友,但你来给我工作,也只能从初级助理的薪资起步,然后按照公司的晋升和调薪制度,一点一点往上涨。我能给你提供的特殊待遇,大概就只有……”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终于给出结论,“尽量不扣你工资。” 宋闻一愣,他终于领教了资本家的世界,陆今安让他身负巨债,林知弈则是很诚实地想扣他的工资。 “我暂时应该不会离开汇森。”宋闻说道。 “为什么?” 这问题不好回答,宋闻正在斟酌词句,视线却被宴会厅另一侧突然传来的一阵细微骚动吸引了过去。 他抬眼望去,恰好看见那位漂亮高傲的赵二小姐,脚下似乎不稳,惊呼着跌进了陆今安的怀中。 两人的身体瞬间贴合,姿态亲密无间。紧接着,赵晴微微侧头,柔软的唇瓣擦过了陆今安的脸颊。 啪。 宋闻手中的餐碟倾斜,那枚圆润的樱桃鹅肝瞬间滑落,掉在光洁的地板上,碎得狼狈又难看。 林知弈看着面色陡然苍白的宋闻,又回头看了看宴会厅的那一侧。 略略思量,他目光一沉,语气也难得变得严肃:“宋闻,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陆今安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 陆今安大步走到与餐台相连的角落,目光扫过倚着墙面的林知弈,看向宋闻。 他的语气里难得有点忐忑,却也抱怨:“你怎么不跟在我身边?” 林知弈慵懒地靠着墙壁,手中已换上了红酒,不似刚刚“搂席”的样子,此刻只剩矜贵。 他晃了晃酒杯,慢悠悠地开口:“陆总人逢喜事,春风得意,自然是目中无人,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儿,您都瞧不见了?” 陆今安本就瞧林知弈不顺眼,刚刚又因赵晴的举动憋了一肚子邪火,正愁无处发泄,林知弈主动撞上来,他自然不会让他全须全尾地离开。 脸上挂起笑容,眼神甚至显得格外真诚,他看着林知弈说道:“林总说笑了,这么大的‘目标’,要是‘人’的话,我肯定一眼就能看到。” 林知弈手中的红酒微微一漾,脸上的表情淡了几分。 陆今安又像是想起什么,笑容更加歉然,补充道:“没有说林总不是人的意思,只是你太过耀眼,晃得人眼睛疼,一时不敢直视罢了。” 林知弈沉默片刻,才回以微笑,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陆总艳福不浅啊,刚刚赵晴小姐不过是跌了一跤,你就能讨得一个香吻,你们还真是佳偶天成。” 陆今安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他慌乱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宋闻,见对方的目光陷在餐台上的各种甜品中,并没有抬眼。 心中稍松,陆今安用一只手搭上林知弈的肩膀,也学着对方刚刚的样子,身体微微前倾,凑到林知弈的耳边:“林总这么关注我和赵晴?连那个稍纵即逝的意外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么上心,难道林总其实……心仪的是赵小姐?” 林知弈蹙紧眉头,肩膀微微一挣,却被陆今安更用力地按住。 他像是才想起来,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忘了,林总是gay来着,那你是看上……我了?” 一句话,让林知弈遍体生寒! 他转头,甩掉了一身鸡皮疙瘩:“陆今安,你他妈为了恶心我,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被恶狠狠点了名的男人笑得恶劣:“彼此彼此。” 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扣在了陆今安的手腕上,看似随意闲散的动作,却让他瞬间麻了半条手臂。 “陆总,请放开我老板。” 原本隐于窗帘阴影后的高大男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个角落。他扣着陆今安的手腕,敛着眉目,轻声说道。 此时,林知弈乐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回应陆今安之前的挑衅:“陆总放心,我对你这种类型的男人,毫无兴趣,但是像小宋这样,又乖又嫩的,倒是很合我的口味。” 话音落下,扣着肩胛骨与扣着手腕的力道同时一紧。 两道目光都落在了林知弈的身上,一个愤怒,一个错愕。 陆今安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林总,你是刚才蹲在角落喝廉价香槟喝醉了?还是最近攒钱攒得太辛苦,魔怔了开始说胡话?” 林知弈在这样三角钳制的紧张氛围下,居然还能从容地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然后对身后的保镖吩咐道:“周一鸣,去把赵晴小姐请过来,我要问问她和陆总的婚期定在何时了?我也好早早备下一份厚礼。” 被点了名的周一鸣纹丝不动:“不去,我的职责是护在你身边。” 林知弈不满:“我是老板,哪有你说不去的道理。” 从远处看去,这处角落中的几个高大男人,端着酒、拍着肩,脸上带笑,俨然一副相谈甚欢、交流融洽的景象。 第72章 可谁知,真实的情况却是三方暗中角力,一触即发。 “周一鸣。” “不去。” 忽然一个声音插进了紧张的对峙中,宋闻轻声道:“要是着急的话,我去请赵小姐吧。” 自打陆今安走过来,宋闻便悄悄溜了边儿,心思好像都放在餐台上,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只将目光放在一口吃的上。 却没想到,此刻会突然接上这句话。 陆今安心中一紧,他看向宋闻眼中的平静,忽然猜出了他的心思。 这是打算逼着自己定下婚期,然后他好名正言顺地逃离? 那块在心里压了一整天的石头,骤然又沉了几分。 能笑的时候从来不冷脸,冷脸的时候尽量不吐恶语,这是陆今安在名利场的生存之道。 可此刻,他彻底沉下脸,语气冷硬:“宋闻,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再说话,你现在哪儿也不许去,站到我身边来。” 话音刚落,他便瞥见远处有一行人正朝这边走来。 林知弈和陆今安都是年轻一辈中炙手可热的翘楚,在这种名流云集的宴会上,自然不缺想搭关系、攀交情的人。 眼见着几个二流世家的子弟端着酒杯,结伴而来,陆今安和林知弈心里都清楚,该死的社交时间到了,又该开始假笑了。 陆今安率先松开了扣着林知弈肩膀的手,扬起笑脸,同时从牙缝里挤出最低的声音:“林知弈,让你的人放手。” 林知弈也同样挂上了友善得体的微笑,看起来仿佛与陆今安是多年挚友,嘴唇微动,吐出的却是凌厉的警告:“要不是在这种场合,他早就拧断你的胳膊了。” “要不是……”陆今安的狠话还没撂完,下意识往身边一扫,刚刚站在他身侧的人,又不见了踪影。 “宋闻呢?”他心中一紧。 第66章 听,是陆总破防的声音 与宴会厅相连的二号备餐室,因未被启用,所以空空荡荡的。 这里能听到外面的人声鼎沸,站在二楼或三楼的连廊上,还能俯瞰整个宴会厅中的觥筹交错。 但此刻,这里只有穿着酒红色晚礼裙的女人,在边桌上,放下一张塔罗牌。 “我真的不想算命。”宋闻站在桌子的另一侧,无奈地说道,“我能走了吗?” “走去哪儿?”龚冉抬起猫一样的眼睛,看向他,“去找陆今安,还是林知弈?” 宋闻有些泄气:“谁也不找,我只想回家。” 龚冉又放下一张牌,指尖划过牌面上被束缚双眼的人像,低声念了句古老的吉普赛语,随即解释道:“想要驱散心中的迷雾,必须找到困扰你的根源。” 她用手中的牌指向宋闻,“两个男人因你暗流涌动、争风吃醋,若不直面这个问题,它便会像荆棘一样,永远缠绕着你的心。” 宋闻忽然认同了陆今安很久之前的一句话,这个叫龚冉的女人,真的神神叨叨。 他再次重申:“他们两个没有为我争风吃醋。” 无视了宋闻的回答,女人问道:“他们两个,你心理,更喜欢谁?” 宋闻叹了一口气,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我谁也不喜欢。” “陆今安吧。”龚冉忽然说道。 宋闻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握成了拳,过了好半晌,他才别开目光,望向角落里堆叠的餐椅,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有。” “没有就好。”龚冉放下最后一张“逆位的恶魔”,“那个人嘴太毒,小时候我没少在背地里扎他小人。” “啊?”宋闻不可置信地抬眼,“这样……也可以?” 龚冉笑得一脸谦逊:“巫术蛊术,塔罗占星,触类旁通,我都略懂一点。” “来,翻一张牌吧。”她用黑色的指甲轻轻点过牌背,“翻过之后,该找来的人,也就该到了。” 果然,宋闻的手指刚刚搭上冰凉的牌面,陆今安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宋闻,你又在乱跑什么?” 红裙如烈焰般一甩,龚冉换了个更慵懒的姿势倚着桌沿,笑盈盈地看向入口:“瞧,林知弈也来了。” 宋闻转头,看见林知弈缓步跟在陆今安身后步入备餐室,不远处,那个高大沉默的周一鸣也隐约可见。 陆今安几步上前,一把紧紧扣住宋闻的手腕:“走,我们回家。” “如果小宋要回家的话,倒是与我顺路。”林知弈停在备餐室的入口,笑容温和地对宋闻说道,“我的车就在外面,可以送你一程。” 陆今安手掌向下一滑,与宋闻五指相扣,紧紧交握,他冷眼看向林知弈:“不劳林总费心,宋闻自然是跟我回家。” 胶着中,宋闻的衣角被人轻轻拽了拽。守着塔罗牌的龚冉凑近,用气音小声催促:“你先翻张牌呀。” 宋闻无语。他被陆今安牢牢扣着,只能勉强微微转身,无奈地问道:“一定要翻吗?” 龚冉点头,眼神坚持。 宋闻闭了下眼睛,像是认命,伸手随便在牌堆里翻了一张。 龚冉低头看向牌面,她若有所思,随即笑着扬高声音:“哎呀,看来宋助理与我也顺路呢,我也可以载他一程。” “你闭嘴!” 陆今安显然已恼羞成怒,转头怒视女人,“龚冉,你再敢神神叨叨地插手我的事,我他妈就让你叔叔那个苟延残喘的小破公司立刻破产!” 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塔罗牌,龚冉嗤笑一声:“他的公司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当初不就是他想卖了我换资源?幸好我现在找到了资助人,我的研究项目又可以启动了,现在,我巴不得你弄死他。” 她轻轻一哼,带着讥讽,“陆今安,说起来还是你的话给了我与命运抗争的勇气呢,可你现在转头就去搞什么联姻,还拉着宋助理不清不楚,我不烧纸钱咒你,已经算念旧情了。” 陆今安将宋闻的手扣得更紧,空着的那只手捏起桌上的一张塔罗牌,缓缓举到女人眼前:“龚冉,你的项目资金是从哪儿来的?那个资助人又是谁?要不是我私下给你投了钱,你他妈早就不知道被你叔叔卖给哪个秃了头的大肚蝈蝈当续弦了!” 长裙曳地,龚冉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给我投资的人……是你?” “是我。”陆今安一指门外,“现在,立刻,离开这里,否则,明天我就撤回所有投资!” “妥了!马上走!”龚冉反应极快,立刻抱起曳地的华丽裙摆,利落地将桌上散落的塔罗牌收起,变脸般堆起灿烂的笑容,“陆总,您瞧您这面相,现在真是越来越好了,必定万事顺遂!不管哪个美人,咱想抱就抱,随心所欲!” “走!” “好好好,这就走!” 龚冉踉踉跄跄而出,在门口,红色的纱裙与银色的裙摆相擦而过。 备餐间中,陆今安拉着宋闻就要离开。 林知弈懒懒地靠在墙壁上,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陆总婚期将近,想必与未婚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送人回家这种小事,就不劳您大驾,交给我吧。” 陆今安脸上的表情从未如此凌厉,他没有压低声音,清晰且缓慢地宣告:“没有婚期,也没有未婚妻,林总还是不要听风就是雨。” “没有吗?”林知弈微微向门外偏头,扬声问道,“赵二小姐,陆总说的,可是真的?” 银色的裙摆翩跹而至,赵晴姿态优雅地出现在门口,目光扫过备餐室内的几人,脸上端出得体的笑容:“林总问什么?” “问你和陆总的婚期,我好备份厚礼。” 自从“赵晴”这个名字从林知弈口中滑出,宋闻便沉默且坚定地挣脱了陆今安的手。 在陆今安带着怒意的注视下,他向后退了一步,安静地立于陆今安身后侧方,如同一个真正恪守本分的助理。 “婚期?”赵晴拖长了调子,像是在玩味这个词。 “嗯,婚期。”没想到,这次接话的却是陆今安。 他从备餐间的桌子上拿起一盒不知是哪个工作人员遗落的香烟,不是什么好烟,但他还是弹出一根,叼在了齿间,没有点燃。 “赵晴,”他的口吻算不上客气,“我帮过你,你也亲口说过会承我的情。现在,就是你还债的时候了,把我刚才在宴会厅里对你说的话,重复一遍。” “你刚刚说的话……”裙摆轻轻转动,赵晴看了一眼宴会厅里的那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在权力斗争中争得你死我活的“哥哥”。 对方的表情依旧淡漠,甚至整晚没有瞧她一眼。 好啊。赵晴将装着窃听器的手机缓缓拿高,笑着说:“陆总,我认同您刚刚对我剖析的观点。我们之间,无论有没有感情,但婚,是一定要结的,利益嘛,总是最重要的。” 然后关机。 “赵晴。”陆今安攥紧手中的香烟,“这就是你的知恩图报?” 女人优雅的转身,只留下一句淡然的:“我只是实话实说。” 第73章 直到那道身影走远,陆今安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宋闻,见他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竟然还能微微出神,似乎完全抽离了这场因他而起的争执。 不上不下的闷气憋得陆今安更加难受,他再次伸出手,解释道:“赵晴说的不是真的,我们回家。 这次,宋闻回过神,却躲了。 “陆总,”守在门边的林知弈悠悠问道,“宋闻是你什么人啊?凭什么要跟你回家?” 细碎的烟沫子从指间簌簌而落,陆今安一时有些哑言。 “……他是我的……助理。” “助理啊……”林知弈看向目光平静的宋闻,“小宋,陆健不是想让你来我这边工作吗,老板我现在正式通知你,面试通过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助理,即刻上岗,跟我回家。” “林知弈,你少在这里趁火打劫!”陆今安截停了林知弈的话,转向宋闻,语中带着忐忑和期望,“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记得你的承诺吗?宋闻,过来,到我身边来,我们回家。” 懒懒散散的林知弈此刻也站直了身体,郑重地说道:“宋闻,你心里应该清楚要什么不要什么,到我身边来,不用怕他。” “宋闻”这个的名字被不断的提到,让人有些麻木,也烦。 宋闻站在两人中间,忽然觉得荒谬透了。此刻,他像站在一个扭曲的岔路口前,一边是与陆今安之间理不清的糟糕关系;一边是依然无法摆脱陆健的无尽纠缠。 他忽然感到无比疲惫。他不想再做谁的狗屁助理了,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哪怕只有几分钟。 三楼,围栏旁,可以俯瞰整个宴会厅。 缭绕的烟雾缠在修长的手指上,男人从唇缝发出一声轻啧。 他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费了些周折才拿到一张邀请函。 一整晚,他都站在这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冷眼瞧着那个在人群中不断敬酒、陪笑,拼命想要挤进这个浮华世界的“傻x”。 直到刚刚,他才终于看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有意思的事情。 “这个宋闻,倒是我的福星。”男人笑着轻喃。 灭了烟,拿出手机,他编辑了一条信息:张老板,你的那位朋友宋闻,现在好像受了些委屈,我准备试着带他离开正在骚扰他的人,你方便现在过来接应我们一趟吗? 信息刚刚划走,男人便不紧不慢地发了实时定位过去。 随后,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副金丝眼镜,从容地戴上。 再抬眸,男人不再冷眼旁观,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斯文沉静、温和有礼的学者风范。 楼下,陆今安和林知弈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宋闻,过来。” “小宋,到我这边来。” 宋闻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被一个温雅熟悉的嗓音打断。 “宋闻,和我走吧。” 宋闻看着一步一步从容走近的男人,有些惊讶:“简教授?” 斯文的男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们离开这里,张北野已经到了,在门口。”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陆今安骤然蹙紧眉头,他冷声质问:“你是谁?” 转而再次破防,“张北野?这他妈又有他什么事!” 第67章 烟疤 “这和张北野有他妈什么关系?” 在陆今安暴躁的质问声中,简舟将手轻轻搭在宋闻肩上,一边带着他往门口走去,一边埋头问道:“这就是张老板口中,你那个……不算太好的对象?” 宋闻抽空在心里赞叹了一声,简教授确实是用词委婉的体面人,他记得张北野当时的原话是:“他那个对象十分草蛋”。 面对问题,宋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简舟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两人刚刚跨出备餐室的门,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陆今安伸手一捞,没能抓住宋闻的手腕,却被一条手臂挡住了去路。 林知弈抬着胳膊,懒洋洋地吹了一声口哨,简简单单吐出两个字:“关门。” 一直抱臂靠在门外墙壁上的周一鸣,闻言低低“草”了一声,随后利落地转身进入房间,又顺手将备餐室厚重的门板一并关严锁上。 陆今安看着紧闭的门板,眉头紧蹙,冷着声:“这什么意思?” 周一鸣的眼里只有林知弈,一张扑克脸看向自家老板:“以后让我办事之前,能别吹口哨吗?” 林知弈其实是想嘴贱回一句的,但陆今安根本没给他打情骂俏的时间。下一秒,他衬衫的领口被人蓦地攥住,陆今安将他整个人从倚靠的墙面上拽了起来。 “林知弈,你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陆今安的暴怒,林知弈倒是不慌,他扯过旁边周一鸣的胳膊,将男人半袖的袖口向上一撸,然后拍了拍上臂的那块腱子肉:“看没看到?我说不让你出这个门,你今天,就绝对出不去。” 周一鸣向旁边一躲,把自己的胳膊抽回,将卷起的袖子拉回原处,他琢磨着自己好像受到了职场x骚扰。 “绝对出不去”几个字彻底激怒了陆今安,他攥着林知弈衣领的手猛一用力,将他重重向后掼在冰冷的墙壁上。 没等周一鸣上前制止,陆今安已经欺身逼近:“林知弈,你现在是在扮演什么角色?护花使者?觉得自己特别高尚、特别牛逼?”他眼底满是讥讽,“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用不用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林知弈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面色慢慢沉了下去。 “林总身为基佬,却喜欢‘掰弯’直男,这些年栽在你手里的直男,多得连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一旁正要动作的周一鸣,听到这句话,伸出的手微微一顿。 “你有权有势,有些人自愿跟你,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那些不愿意的呢?”陆今安攥着衣领的手指再次收紧,勒得林知弈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你就动用所有手段威逼利诱,哪怕人家有未婚妻,马上就要步入婚姻殿堂,你也不放过,甚至……逼得人家破人亡!” 林知弈猛然抬眸,语气却是沉的:“我没有。” “没有?”陆今安盯着林知弈骤然苍白的脸,一字一顿地吐出指控,“那尹昭山是怎么死的?不就是你把他逼得走投无路,最后从顶楼跳了下去吗?” “就他妈死在你的面前!” 似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林知弈猛地扶住了旁边的墙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痛苦和崩溃…… 陆今安此时满心都是宋闻,没工夫欣赏对手的狼狈。他将林知弈一把推开,转身脱下了西装,随手扔在地上,看向旁边有些愣怔的周一鸣。 “现在,要么让我出去,要么咱俩今天在这不死不休。” 然而,周一鸣的目光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他迈开脚步,径直越过浑身戾气的陆今安,走向靠在墙边的林知弈。 他伸出手,将那个微微颤抖的身体轻轻拉进自己怀里,手掌虚虚地搭在男人的背上,低声说道:“没事了,林知弈。” …… 风水布局讲究“引水为财”,因而宴会厅的正门外,修建了规模宏大的镜面水景与喷泉系统。 三层水幕层层叠落,辉煌的灯火在喷薄的水柱间交织辉映,璀璨一时,又会随着跌落的水滴,落入尘埃。 此时,喷泉前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高高的底盘和硬朗的线条透着风尘仆仆的野性。而车身上细细的划痕,与陷在轮毂中的泥土,也让它显得与此处格格不入。 驾驶位上的男人夹着烟,手臂搭在摇下的车窗上。黑色工装,利落的短发,他垂着眼,霓虹打在一侧的脸上,明明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却在宴会厅飘来的靡靡之音里,自成了一派粗粝又潇洒的性感。 抬起眼帘,他的目光落在从宴会厅门前拾级而下的两个人身上。 在简舟的白色西服上瞅了一眼,他缓缓将烟送进口中衔着,腾出右手按开了车锁。又低头在储物箱里翻出了一块干净的麂皮毛巾,擦了擦副驾位置上的浮尘。 毛巾在皮椅上还没往返个来回,男人骤然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喊。 “宋闻!” 张北野闻声抬头,从车窗看出去,只见高阶之上,陆今安站在那里,面色冷峻,目光死死锁着刚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宋闻。 “陆今安?”张北野拿出手机,调出简舟之前发来的微信,又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你的那位朋友宋闻,好像受了些委屈,我准备带他离开正在骚扰他的人。” 男人低声嘟囔:“骚扰宋闻的是陆今安?” …… “宋闻,你要和他去哪儿?”陆今安一步步走下台阶,声音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你为什么要躲我?” 第74章 宋闻的目光从陆今安紧握的双拳缓缓上移,最终对上了他的眼睛。他没有回避,也未退缩,平静地说道:“没有躲你,我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陪我参加宴会是你的工作,”昂贵的手工皮鞋踏在台阶上,“你现在没有资格独处。” “哦。”宋闻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就算我旷工吧,可以扣工资。” 站在他身旁的简舟将目光从张北野身上扯了下来,拍了拍宋闻的肩膀:“上车吧。” “好。”宋闻点了点头,转身拉开了越野车后排的车门。 就在车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一只手猛然伸入车内,一把攥住了宋闻的手腕。 陆今安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进了车子,他咬着牙,硬生生撑出一个扭曲笑意:“这么着急走?不给我介绍介绍你的新朋友吗?” 坐在驾驶位上的张北野摘了烟,还算客气地代为回答:“陆总,这位是简教授,是我和宋闻的朋友。” “朋友?”陆今安眼里只有宋闻,他无视了张北野,逼近宋闻,滚烫的呼吸几乎贴着他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什么朋友?gay?还是你物色好的下一个行骗的目标?” 宋闻微微蹙眉,他怕简舟尴尬,只能低声说道:“陆今安,你在胡说什么?” “宋闻,不管你做什么,最好都一账一清,我不管你下一个目标是谁,都要先把欠我的账清了。” 一直目视前方,恪守着分寸不愿过多介入他人感情纠纷的张北野,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轻啧一声,转过头,还算克制地说道:“陆总,感情里有些事情,不能步步紧逼、咄咄逼人。要不,你现在给小宋一点空间和时间?你们都各自冷静一下,有什么事,以后心平气和了再谈,行吗?” 宴会厅中那片刺眼的银色裙摆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宋闻忽然就来了点脾气,他不想再顶着这份与陆今安是“情侣”的误会了。 “我们不是情侣。”宋闻垂眸说道。 张北野着实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副驾上的简舟,才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宋闻抬起眼,目光直视近在咫尺的陆今安,缓慢且清晰地说道:“陆今安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从来都没在一起过。”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收紧,陆今安探进车内的身体几乎要将宋闻完全笼罩。 “对,我们怎么可能是情侣。”他将灼热的气息喷在宋闻轻颤的眼睫上,“我们之间只有债务,宋闻,你曾经对我说过什么,需要我重申吗?是你对不起我,是你把我拉进泥潭,是你说要补偿我,也是你亲口说的,只要我没有觉得平衡,没有出尽心中这口恶气,你就……永远留在我身边。” 宴会厅门前的灯光辉煌璀璨,巨大的喷泉系统恰好在此刻达到高潮,无数水柱冲天而起,在夜色中织成一片流动的光幕,哗哗的水声如同喧嚣的配乐,却将这番话衬得字字诛心,带着扭曲的恶意。 宋闻沉默了很久,久到那阵喷泉高潮落下,水声渐歇,他才在一片逐渐恢复的寂静中,疲惫地轻声开口:“陆今安,债,我会还的。但我们可能……得换一个方式了。不过这些,我们以后再说,好吗?我今天真的很累,只想自己待一会儿。” “自己待一会儿?”陆今安几乎要将他勒进怀里,“林知弈、姓简的、张北野,宋闻,你一晚上换了多少人了?还他妈跟我说要自己待一会儿?” 他附在宋闻耳边:“你这么心急火燎地要走,是不是没有得到满足啊?我不碰你,就急着让他们动你?” 闻言,宋闻猛地向后一挣,拉开了与陆今安的距离。 他抬起头,看向陆今安,那双总是带着平静和顺从的眼睛里,此刻像被敲碎的琉璃,满是不可置信。 眼中的陆今安,依旧是那张曾让宋闻无数次怦然心动的英俊脸庞,可此刻竟然激不起他心中的半点涟漪。青年的目光慢慢下滑,落在陆今安用力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 “张哥,”宋闻平静地问道,“能给我一支烟吗?” 张北野愣了一下,随即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递了过去。 坐在副驾的简舟默契地转过身,拨动打火机,送上一束跳跃的火苗。 陆今安的呼吸更加沉重急促,他咬着牙,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去吹灭那束火苗。 火苗映亮了宋闻没什么血色的脸,他微微偏头,就着简宁的手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 然后,他抬起头,衔着烟,目光淡然地看向陆今安,清晰地说道:“陆今安,放开我。” 这样的宋闻很少见,此刻他眼底的那片沉静,让连日来与他朝夕相处、自以为已掌控了他所有反应的陆今安都骤然一怔。 但他依旧执拗:“我要是不放呢?” 宋闻没有再说话,他摘了烟,捏在指间,然后将猩红的烟头,慢慢、稳稳的,移向陆今安的手。 青年再次平静地开口:“放开我。” 陆今安眼中闪过震惊:“宋闻……” 下一秒,猩红的烟头毫不犹豫地按在了陆今安的手背上。 “放手。” 陆今安的手背上瞬间被烫出一块明显的红痕,边缘泛白,中心甚至微微发黑。 剧痛传来,但比疼痛更尖锐的,是心底某种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陆今安眼中的偏执、愤怒、不甘……所有激烈的光芒,都在烟头按下的瞬间,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毫无生机的灰烬。 紧紧扣着宋闻手腕的手指,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根一根,缓缓地松开了…… 陆今安一步步退到了车外,站在璀璨的灯火和喷泉中,却仿佛置身于一片荒芜的废墟。 张北野推开车门下了车,绕到另一侧,沉默地帮宋闻关上了后排车门。返回驾驶室的途中,经过僵立在原地陆今安时,他停顿了一下,抬手在陆今安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车内,自打陆今安松了手,宋闻就一直垂着眼眸。夹着烟的手微微颤抖,窗外的流光掠过那支已经按灭的烟头,只照出一缕细细的、即将散尽的残烟。 “宋闻。”简舟的声音从副驾的位置轻轻传来,在张北野上车之前,他说,“今晚,你的世界只有你自己,其他的,都他妈是垃圾。” …… 越野车远去消失在视野之中很久之后,陆今安才慢慢转过身。 垂在地面上的目光,顺着台阶一点一点爬升,最终看到了站在台阶之上的林知弈。 他似乎已经从方才那场崩溃中缓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下的陆今安,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四指一落,只剩中指。 “草。”陆今安低骂。 他将刚刚在配餐室捡到的香烟送入口中,叼着烟,举起了两只手。 向前一推,两根中指。 站在台阶上的林知弈松肩落胯,看起来潇洒极了,他慢条斯理地将一直插在西装裤袋里的另一只手也抽了出来,回了两根中指。 唇间一声口哨,从罗马柱的阴影中又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林知弈身旁,看似无奈地也随着举起一只手。 三根中指。 陆今安站在台阶之下,看的却是自己手背上的烟疤。那里的感觉已经细微,却令他反反复复觉得绞痛,尤其是心里,像被烫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灌着风,怎么也装不满。 蓦地咬紧牙关,他从齿缝中挤出一声不甘的大喝:“龚冉!” 躲在宴会厅二层隔门后看热闹的女人浑身一僵。 “出来。”陆今安再次喊道。 女人无奈,只好抱着裙摆一路小跑到陆今安身边,为难地对站在台阶上的林知弈道歉:“对不住了,林总。” 话音未绝,她就高举两臂,十指芊芊,然后八指一落,竖了两个纯黑指甲的,中指。 第68章 轻力壮、皮相顶尖的王八蛋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沿着主干道一直向西,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城市光影。沉默了许久,张北野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始终安静的人,开口问道:“小宋,你去哪儿?” 那支烫过陆今安的香烟如今被紧紧地攥在掌心,被点了名字的青年闻言愣了一下,他慢慢转头看向车窗外,轻喃:“去哪?” 夜色深浓,车窗外是流动的万家灯火,暖黄的光透过一扇扇窗户映出来,连成了一片温柔的灯海。 可没有一盏是为他亮的。 老城区那间由杂货间改造的小卧室不是;陆今安奢华主卧里,那张标记着宠物身份的小床,更不是。 去哪? 一个如此普通的问题,此刻却像一道无解的难题,横亘在宋闻面前,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半晌,他缓缓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最终只能报出老城区的地址:“麻烦把我送到……” 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口袋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第75章 他翻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跳动着一个名字,有些熟悉,又颇为陌生。 “朱阿姨?”宋闻在脑子里搜索了片刻,“贺思翰的妈妈?” …… 宋闻找到贺母时,女人正推着一辆老旧的平板三轮车,手足无措地陷在繁华街头。 十五分钟后,两人合力,将醉得不省人事的贺思翰从一家极为奢华的私人会所里架了出来。 好不容易将人弄上那辆平板车,木头板子被贺思翰沉重的身体一压,吱呀作响。 贺母将堆在车上军大衣往贺思翰身上一盖,这才腾出空,向宋闻道谢。 “四十分钟之前,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思翰醉得不省人事,让我来领人,我连饭店名字都没听清,对方就挂了电话。我只知道大概就是这片儿,但这地方饭店太多了,我来了就发懵……我认识的那些朋友也都是城中村的,跟我一样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阿姨只能又麻烦你了。” 宋闻看着平日里的职场精英,此刻却瘫在平板车上的画面,觉得有种诡异。 他忍不住从贺思翰的背面又绕到正面看了两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才回应贺母:“我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是之前跟着老板来过这边几次,稍微熟悉一点。” 他瞧着那辆三轮平板车,迟疑地问道:“您……是打算用这个,把贺秘拉回去?” “我们那片儿晚上根本打不到车,连个出租车影子都见不着,我一着急,就借了邻居家这辆平板车赶过来了。”贺母双手握住车把,深吸一口气,“小宋,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改天阿姨一定好好请你吃顿饭,今天我们就先走了。” 她铆足了力气,弓着腰向前推动车子。 “朱阿姨……”宋闻从车子另一侧绕到女人身边,“还是我来推车吧。” 车子一动,坚硬的木板磕了贺思翰的脑袋,醉得乱七八糟的男人好像嘟囔了一句什么。 宋闻回头瞅了一眼,见贺思翰没醒,转回头随口问道:“他刚刚说了什么?” 走在宋闻身旁的贺母,正用一条旧毛巾抽打着裤脚上沾的灰,闻言,话里带了点怒意:“老王八蛋。” “老王八蛋?”宋闻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 “对。”贺母将毛巾往车把上一挂,又伸手给儿子掖了掖大衣的衣角,“就是一个仗着自己是债主,就可劲儿作践人的老王八蛋!” 宋闻微微一怔。这话听着……像是在骂陆今安。 可陆今安跟“老”字实在不沾边,顶多算个……年轻力壮、皮相顶尖的王八蛋。 “他……怎么作贱人的?”同为受害者,宋闻忽然起了点不太地道的比较之心。 “隔上十天半个月,就让思翰陪他去什么酒局,他自己在那儿滴酒不沾,却拿我儿子来挡酒。对方把我儿子灌醉他也不管,等酒局一散,拍拍屁股就走人,你说,这老东西是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啊……”就这?说实话宋闻有点羡慕,十分恶劣的想和贺思翰换换债主。 长夜无尽,平板车咯吱咯吱前行,宋闻给贺母叫了出租车,自己则骑上了车,拉破烂似的,将贺思翰一路拉回了灯火稀疏的城中村。 又背又抱、磕磕绊绊才把贺思翰放到了那张一米五的小床上,一转身,一盘热腾腾的饺子放在了宋闻面前的矮桌上。 “蹬了一晚上车,肯定饿坏了,”贺母把宋闻按在椅子上,“来,趁热吃点饺子垫垫肚子,阿姨也没啥好东西招待你。” 吃了一晚上甜品,胃里连条缝都没有的宋闻,在贺母殷切的注视下,还是拿起了筷子。 饺子嚼在嘴里,是家常温暖的味道。 肚子里是满的,可宋闻心里却是空的。 他想,自己和贺思翰终究是不同的。虽然都有一个难缠的“债主”,但他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床,有万家灯火中等候他的孤灯,也有母亲的担忧,和晚归后的一盘饺子…… 在鹅肝和甜品旁边硬塞了几个饺子,宋闻身旁的单人弹簧床已经架了起来。 贺母是个爽利人,如今正在铺被子:“太晚了,这边的路不好走,又打不到车。小宋,你今晚就在这儿将就一宿吧,条件不好,你别嫌弃。” 就这样,今夜无处可去的宋闻,竟然意外地有了一个临时的归宿。 一张窄窄的行军床,紧挨着贺思翰的小床。对面是一扇小窗,挂着碎花窗帘,生锈的窗棂切割着月光,让它一条一条,轻轻铺在宋闻的被子上。 宋闻想,月光肯定也落进了自己的眼睛里,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这处简陋的,狭小的,暂时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竟会显得如此……安宁而美好。 身旁的贺思翰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含糊地又骂了句“老王八蛋”。 随着这话,宋闻也想起了自己的债主。 “你现在没有资格独处。” “林知弈、姓简的、张北野,宋闻,你一晚上换了多少男人?” “是不是我不碰你,你就着急让他们碰你?” 宋闻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不再去看窗外的月亮。 他的手…… 很久很久之后,在黑暗简陋的屋子中,宋闻低语:“活该。” 旁边的醉鬼口干,迷迷糊糊爬起来找水喝。 宋闻赶紧起身,伺候他喝完水,将杯子放回桌面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看着月光中紧蹙着眉头的贺思翰,宋闻犹豫了一下,靠近他,轻声问:“贺秘,能问你个问题吗?” 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好半晌后,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宋闻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份废弃文件上贼长的项目名称,才问:“那个游乐场的土地开发项目,汇森,还打算继续做吗?” …… 第二天清晨,贺母做了三个人的早饭,可那张简易的折叠餐桌旁,依旧只坐着他们母子二人。 宋闻一早就离开了贺思翰的家,甚至没与晚起的贺秘打一声招呼。 整个上午,汇森也不见他的身影。陆今安在办公室里来回转了百来趟,还是又一次用内线电话打给了自己的秘书。 “宋闻还没来?” 贺思翰那边只回了一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嗯。” “贺秘一次只能说一个字?”贺思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像这样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如同宿醉未醒般昏沉无力。陆今安原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今天他心中憋着一股无名火,垃圾话随口就砸了过去:“那我的工资是不是也可以一块一块地发?总得跟上你的节奏,是不是?” 百叶窗外的贺思翰,强撑着从工位上站起来,望向陆今安办公室的方向,虚弱地换上了恭敬的语气:“陆总,宋闻确实一直没有到岗,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不过,我给他发了信息,说今天中午食堂有红烧肉供应,我觉得他应该会按时赶回来吃饭。”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陆今安通过话筒,隐约听到贺思翰那边传来的动静,他凑到百叶窗前,扒开一道缝隙向外窥视。 紧接着,就听到贺思翰那半死不活的声音再次响起:“陆总,宋闻来了。” 陆今安趴在窗缝上,将那个逐渐走近的身影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冷下了声音:“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啪,他挂断了电话。 贺思翰强撑着的身体一软,坐进了自己的工位,他抬手招了招:“宋闻,来。” 宋闻瞟了一眼陆今安办公室的门,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贺思翰的桌前。 贺思翰嫌他磨叽,伸手抓住他的背包带向前一拽,谁料自己脑子又是一阵眩晕。 “今天早上怎么没吃饭就走了?我妈还特意给你蒸了包子。”贺思翰揉着太阳穴问。 宋闻小声道歉:“有点急事,就先走了。” 贺思翰也不深究,摆了摆手:“谢你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以后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说完,他凑近宋闻,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又惹陆总了?” 宋闻喉咙哽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惹了。” “怎么惹的?今天陆总看什么都不顺眼,早上那会儿,跟沉默无语的关二爷都差点干了一仗。” “啊…..”宋闻有点心虚,又编不出理由,只得说,“就…..不小心用烟头……烫了一下他。” “啊?” 从不爆粗口的贺思翰,今天也吐出一声“草”:“你完了,宋闻。” 酒后思维迟滞,总是不能很好的约束言行,即便是严谨的贺秘,此刻也锁不住自己的心里话,“陆总那人睚呲必报,狗咬他一口,他都要咬回去,别说是你烫他一下了,今天中午有红烧肉,你多吃点,抗烫。” 宋闻:“……行。” 整个中午,以及漫长无比的下午,陆今安都没有走出他的办公室一步。 第76章 宋闻那颗稍稍放下的心,随着下班时间的逐渐临近,再次一点点提了起来。 直到下班,那扇紧闭的门才被推开,面无表情的陆今安提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室,站在办公区的门口,整理袖扣。 他压着眉眼,动作又慢又仔细。右手手背上贴着一块创可贴,却没遮住那只手本身的美感,反倒让人忍不住去流连。 宋闻在自己的工位上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上背包。 像过去许多个日子一样,他走到陆今安身边,在距离他半臂远的身后,安静地停下脚步。 陆今安觑着地上的影子,慢慢结束了他的“忙碌”。从口袋中掏出车钥匙,向身侧一递:“你来开车,我们……回家。” 好半晌,后面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第69章 决裂 按下指纹,电子锁应声而开。 鞋柜下方的感应灯带随之亮起,深棕色的手工压花皮鞋,踏进了室内。 公文包被随手扔在玄关的软垫上,修长的手指勾住颈间的束缚一扯,那条深灰色真丝领带,便被搭在了玄关柜的边沿。 然后转身,那手又拽住了一片衣领,将一直杵在门口的青年拉进了室内,关门,反锁。 “陆……” 宋闻刚吐出一个字,嘴唇就被一根微凉的手指轻轻抵住,怼回了后话。 陆今安顺手拽脱他肩上的双肩包,扔在了自己公文包的旁边。 “我洗个澡。”他说。 男人脱下西装,向浴室走去。在最后关门的那一刻,他侧过头,视线落在宋闻身上:“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吗?” 宋闻知道。 最近一段时间,他与陆今安朝夕相处,早已熟悉了这套固定的流程,明白他话语里未尽的语义。 截至昨天之前,他们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像这样一同回到这个房间。吃饭,聊天,然后宋闻会拿出一个笔记本,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这时,陆今安通常已经选好了片源,身体陷进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里,按下了播放键。 他偏爱那些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黑白电影,带着噪点的胶片质感,漫长而沉默的固定镜头,以及大段大段需要耐心品味的空镜。 这时的陆今安往往是异常沉默的。在那些明暗交替的光影之中,他一手握着冰凉的啤酒罐,另一只手则会轻轻抚摸着宋闻柔软的发丝。 而宋闻,则伏在陆今安脚边的矮几上,一遍又一遍,工工整整地抄写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这是陆今安给他布置的“作业”,美其名曰让他“入心入脑”,时刻约束自己的言行。 很多时候,宋闻其实写不了几行字,就会被电影的情节吸引。 他靠在陆今安的腿边,同他一起沉入漫长无聊的画面。有时,他就这样倚着陆今安的膝头沉沉睡去。也有些时候,陆今安的手会微微下滑,落在宋闻的耳朵上轻轻一碰。 这时,宋闻便会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带壳花生,安静地剥壳,仔细地搓去红色的薄衣,将花生仁拢在掌心,然后抬起手臂,送到陆今安唇边。 陆今安微微倾身,用嘴唇卷去他掌心的花生,每次都会在那片皮肤上留下一点短暂的温热。 偶尔,陆今安的目光会从屏幕上垂落下来,而宋闻也恰好在那一刻扬起视线。 目光很深,在昏暗的光线里相遇,将人裹得很紧。 有很多次,宋闻都觉得,在那样的对视里,陆今安会俯身吻下来。 可最终,一次都没有。 但他也算摸到一点规律,每次前一晚陆今安用那种很深的目光看过自己之后,第二天清晨,在卧室的那张大床上,陆今安总会更加……折腾他几分。 陆今安转身带上了浴室的门,声音从最后一点缝隙中传了出来:“东西在茶几的抽屉里。” 宋闻走到茶几前,屈膝蹲下,拉开了抽屉。那个熟悉的牛皮纸笔记本安静地躺在里面。 他伸出手,将本子紧紧地握在手中。 ……。 浴室的门被拉开,湿润的水汽率先而出,随后,陆今安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色浴袍,湿发向后拢着,周身裹着水汽,却未浸出半分柔软,透出了原始而危险的英俊。 不知何时,那只早已干瘪的卡比巴拉气球,飘到了浴室门前,被开门带起的微风一拂,贴着光洁的地面无力地起伏了两下。 陆今安停下脚步,垂眸瞥了一眼脚下的气球,目光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但最后还是抬脚将气球踢向了一旁。 走到宋闻身边,见他手中拿着笔记本,陆今安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看来我们之间,还是缺乏点默契。”他弯下腰,伸手拉开了茶几的另一个抽屉,修长的手指握住了那条暗红色的蟒纹皮革项圈。 “我以为我出来时,会看到你已经自觉戴好了这个,”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只单人沙发椅,“跪在那里,等我。” 宋闻微微蹙眉,沉默片刻,抬起眼,平静地说道:“陆今安,我想和你谈谈。” “谈谈?”陆今安走近一步,用手中的皮革项圈轻轻碰着宋闻垂在身侧的手指,“可以,但前提是,得以我选择的方式来谈。” 他转身走到窗下,用遥控器关了厚重的窗帘,在机械轨道轻微的运行声中,他坐进了角落中的那只单人沙发。 然后投来目光:“不然就免谈。” 宋闻僵立在原地很久,可最终,紧绷的脊背还是微微坍塌了下去。他将笔记本重新放回抽屉,然后慢慢走到陆今安面前,伸出手指,扯了一下男人握在手中的红色项圈。 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继而一鼓作气,宋闻将那个项圈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可以谈了吗?”他问。 陆今安点了一颗烟,从拿烟、点烟,到吐出第一口灰白色的烟雾,整个过程,他都保持着沉默,一言未发。 宋闻在心里骂了句“年轻的王八蛋”,然后屈起一条腿,单膝跪在了陆今安面前的地毯上。 沙发上的男人终于看了过来,面上含了点淡淡的笑意:“还差一步。” 还想骂一句王八蛋。 可宋闻到此也懒得骂了,只能无奈地拽过连在项圈上的那条银色细链,窝窝囊囊地塞进了陆今安空着的那只手里。 他仰着头问:“行了吗?” 陆今安缓缓过了口烟,烟雾在口中含了几秒,才偏头吐出:“本来是可以了,不过今天,得多加一步。” 他把烟架在烟灰缸上,空出的那只手向前一探,掌心朝下,送上手背。 烟疤赫然入目。 “你亲一下它。”陆今安说。 宋闻的目光从陆今安的脸上,缓缓移到他的手上。 疤痕很新,依然略微红肿,刚刚用创可贴贴着还不觉得,现在看在眼里,才发觉丑陋的疤痕确实影响了那只手的完美,像纯真年代不该发生的丑闻一样,让人觉得惋惜。 刚刚在心里鼓着的那点儿不甘和愤怒,悄然便散了。 宋闻伸出指尖轻轻摸了摸疤痕的边缘,低声问:“还疼吗?” 陆今安凌厉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声音也随之放低:“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宋闻的指尖微微一顿,然后缓缓收了回来。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人:“陆今安,我已经很配合你了,现在,我只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没有讨来一个吻的右手,再次夹起了香烟。陆今安开了那只落地灯,咬着烟,笑着说:“谈吧,宋助理想谈什么?” 宋闻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这种事,我只配合你做这最后一次。” 动作一顿,陆今安缓缓收了脸上的笑意。刚刚摘了的烟又慢慢送回嘴里,用力咬在齿间。 好半晌,才又听见锁链的声音。男人将手中的链条又挽了一扣,将宋闻拉得更近,“宋助理说的是什么事情?能详细一点吗?” “项圈,锁链,那张小床,还有…..每天早上…..”宋闻移开目光,“总之,我会搬离这里。” “所以,宋助理这是不想还债了?” 宋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握住锁链,向回一拉:“对。” “对?” 陆今安的目光随着这一个字暗淡了下来,他弹了弹烟灰,思量片刻,问道:“宋闻,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气昨天我和赵晴一同出席宴会?还是那些空穴来风的婚讯?” 他将锁链拉了回来,“虽然我不觉得这些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我也可以向你解释一句,都是假的,没有的事。” “我知道。”宋闻平静地说道,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略略施力,缓缓站了起来,因为锁链短,他只能弓着腰,手掌撑在沙发靠背上,压向陆今安,“而且,你也确实没有向我解释的必要。” 明明受到牵制的宋闻,此时却像居高临下的施压者,他看着陆今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再做你的宠物,到你消气为止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平衡,陆今安,你不能欺负我一辈子。” 第77章 陆今安仰着头,目光落在宋闻因为红色项圈而衬得愈发白皙的颈项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青年微微滑动的喉结,然后目光一点一点上移,最终对上了宋闻的眼睛。 “这东西不是你想解开就能解开的。”他用手指勾了勾项圈,“还是那句话,宋闻,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灭了烟,陆今安的双手都落在了项圈上:“别动。”他将感到紧张的宋闻用力一压,“我不想伤了你。” 项圈被紧了一扣,宋闻觉得微微窒息,还没等他适应突如其来的变化,便听身前的男人问道:“昨天晚上,你最后是跟谁走的?” 话还没落,宋闻的衬衫就被粗暴地一把扯开,纽扣崩落,露出半片雪白的胸膛。 “还是你们三个人一起玩儿的?” 陆今安拖着锁链将宋闻拉进怀里,“看来还真是尽兴啊,今天上班都迟到了呢。” 宋闻用力推着陆今安:“……没有,陆……” 审视的目光扫过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没有发现预想中属于别人的痕迹。但陆今安心底的那股无名火非但没熄,反而烧得更旺。 他举起右手,将带着烟疤的手背,强硬地凑到宋闻的唇边:“今天,我本打算原谅你的。只要你亲一亲这里,我们就能还像原来一样,你好好‘还债’,我好好‘收债’,不好吗?” 他将手背又凑近了些,低声哄骗着:“宋宋,乖,你亲一下这个烟疤,我们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宋闻很好哄的,每次只要将话说得稍稍软和一点,他便又是那个顺从听话的青年了。 有时即便是伤害,他也似乎觉得抗争是种麻烦,心里纵使不乐意,也都无奈的忍了下来。 陆今安在等着宋闻屈服,在等他认命。他甚至想好了一会儿两个人要看的老电影,想指尖滑过柔软发丝时的感觉,以及明早让人醉生梦死的放纵。 脖子上的项圈很紧,锁链被拽得很短,宋闻只能向前,不能退后。 “……陆今安。”他却顶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用力向后仰头,“我绝不……再做你的……宠物了!”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陆今安的预料。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检讨自己是否刚才表现得还不够真诚和柔软。 “你只是宋宋,不是什么宠物。”他的声音放得更加温和,“你可以睡到我的大床上来……” “不!” “宋闻!” 陆今安的耐心终于告罄,“你就非要跟那些男人走?非要做同性恋?做变态!” 宋闻推开一直横在自己面前的那只带着烟疤的右手:“对。” 他重新回归平静,声音却无比清晰:“陆今安,谁也不能决定我的人生,除了我自己。” “宋闻,你得治治病了。”陆今安的眼神彻底阴沉下来,他一把将宋闻撸到身前,“我有个医生朋友,据说能治你这种……病。” 第70章 第二个烟疤 深秋时分,树上的叶子带死不活,地上的叶子倒是赶超人先,已经死了很久。 车轮从枯卷的尸体上飞速碾过,带起的风卷着乱七八糟的残骸。 一束束灯火从车窗上快速向后滑去,坐在驾驶位上的陆今安已经拒接了四通电话。 第五通,依然是陆昊打来的。铃音刚起了个头,就被陆今安挂断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副驾上的宋闻换了衣服,高领,遮住了脖子上的红痕。 宋闻的语气向来平淡,像几分冷静,也像几分漠然,更多的却是不走心,不在意。 如今也是这样的,他看向窗外,即便问了去哪,也像毫不期待回答。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陆今安又续了一根烟,以前他烟不重的,偶尔高兴或者心烦才会来一根,如今却将关二爷的佛龛门一关,把装满小米的香炉放在窗外喂鸟,空出案板那块地方,摞了七八条烟。 “去……”嗓子被辛辣的烟雾熏得有些哑,陆今安紧紧握着方向盘,直视面前黑暗深长的道路,“去给你治病的地方。” “我没有病。”宋闻依旧看着窗外,“陆今安,我想下车。” 车内幽暗,仪表盘上的浅淡光亮,只够照到男人的口旁。 宋闻的话落了很久,那两片性感唇瓣才轻轻一分:“下车后你想去哪儿?” 宋闻的目光随着窗外一片飘落的叶子,从树上到地面,从望向窗前到看向窗后。 又死了一片,他想。 “出国吧。”宋闻的声音在车内慢慢响起,“我叔叔已经帮我办好了出国留学,等我走后,会让你眼不见为净的。” 油门猛然一落,车子加速,车尾枯叶翻飞。 陆今安的烟吞得又重又急,烟雾冲了嗓子,他低低咳了起来。 电话铃音再次响起,缠着他的咳嗽声,让陆今安一直压抑的戾气彻底崩盘。 抓起手机,落下车窗,冷风瞬间涌入,陆今安扬起了手…… 却在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生生止住了动作。 没事就他妈闭嘴。 陆今安微微蹙眉,慢慢关上了车窗,他看了一眼依旧望向窗外的宋闻,划开了电话的接听键,将手机换了个手,紧紧地扣在左耳上。 “说。” 对面的声音磕磕巴巴,有点虚:“陆总,……我要辞职,您的活我干不了了。” 陆今安应得平淡:“嫌钱少?” “……不,不是。”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又紧了几分:“给个理由。” “……陆总,我就是想挣点钱,不想把命搭里面。” 空旷的路面,车子猛然刹停,副驾上的宋闻向前一倾,又被安全带拽了回来。 他看向拿着电话的陆今安,却看不清他隐在暗处的眼睛。 “哦,懂了。”半晌之后,又重新听到了陆今安的声音,“哪边给的压力?医院还是临城?” 对面吭哧了半天,才道:“……您的父亲,陆董事长。”隔了半晌,男人又说,“陆总,您钱给的多,卸任之前,我再告诉您一条消息,今天上午,宋闻见了临城的陈志远。” 拇指在电话上一按,陆今安结束了通话。还未暗下去的屏幕上显示着五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陆昊。 车子再次启动,向前滑行了十余米,停在了一个岔路口之前。 红灯亮着,从九十九秒开始倒数,一下一下计算着时间。 香烟又放进嘴里,陆今安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咬着烟,慢吞吞地说:“我已经四门落锁,宋闻,你下不去的。” 宋闻松开了车门把手,看着扎眼的红色倒计时,轻声问:“陆今安,你怎么才能放过我?” 倒计时一秒一秒的递减,宋闻没有等到陆今安的回答。 直到红色的数字清零,变成绿色,身后响起了催促的鸣笛声。 陆今安打了右转灯,“滴答滴答”的声音填满了车厢,他却始终没有踩下油门。 后车等的不耐烦,绕过他向前驶去,车子并排时,副驾伸出了一个大大的中指。 陆今安瞧着,罕见的没有回一个或两个“中指”过去,直到对方缩了手、关了窗,他才收回了目光。 环城快速公路,双向十车道。在这个巨大的岔路口前,陆今安足足停了五分钟,收获了中指、谩骂,以及一个香蕉皮。 直到车内再次响起电话铃音,陆昊的名字又一次跃然而出时,陆今安才扔了烟,将向左的转向灯,掰向了右侧,骤然一踏油门,压着第三个绿灯的尾巴,极速驶入右侧的岔路。 “怎样才能放过你?”他重拾旧话,偏头看了一眼宋闻,“我说了,等我出了气,或者找到了平衡的时候。” …… 车灯劈开了浓稠的夜色,照亮了前方牌匾的一角。 字不全,只有最后三个字清晰可见:疗养院。 陆今安打开了远光灯,将远处白色的欧式洋房照得鬼气森森。 “这里是我给陆昊选的养老院。空气好,环境好,医疗水平顶尖,医护人员……亲切又‘专业’。一个月的疗养费,顶你五个月的工资。” 他慢悠悠地补充:“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戒备森严,不好探视。” “喜欢吗?”陆今安问副驾上的青年。 宋闻的目光平直地看过来:“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换个方式‘还债’吗?”陆今安用下巴朝前方小楼一挑,“你先替陆昊体验体验,正巧,这里据说,也能治你那种……病。” “陆今安,你想把我关在这里?” 陆今安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掌按了一下喇叭。他转回目光,看向前方:“你总得‘还’我点什么,对不对?在这里好好治病,争取宽大处理。” 这时,门房的灯亮了,一个人影走出来,看了看陆今安的车牌号,然后拿出钥匙,插进了大门上那把沉重铁锁的锁孔里。 第78章 在刺耳的开锁声音中,宋闻伸手握住了方向盘:“陆今安,你没有权利囚禁我。” “我是没有权利,”陆今安踩下油门,车子缓缓滑行,“但你的家人有。我只要给你那位好二叔一笔足够让他心动的钱,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在你的入院同意书上签字的。” 宋闻脸色一僵,他猛然扳动方向盘:“停车。” 车子瞬间偏离了原本的行驶轨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即将撞上旁边的景观树时,陆今安猛踩刹车,车子险险地停在了树前。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都向前狠狠一冲,陆今安喘着粗气,蓦地攥住宋闻的衣领,将他拉到身前,满脸都是厉色:“宋闻,在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想到,你的未来,不一定是在国外阳光明媚的校园里,也有可能,是在这种大门紧锁、不见天日的疗养院中!” 话音一落,那只带着烟疤的手便按下了车门的解锁键。 副驾的车门随即被人从外面拉开。 车外,赫然站着四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女。在深夜中,像等待已久的幽灵。 宋闻应该是愤怒的,是屈辱的,是歇斯底里的。可能这些激烈的情緒确实都曾在他身体里涌动过,但此刻,却最终化作了平静,与……悲伤。 他的目光缓缓从车外那几张陌生的面孔上移开,重新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陆今安,一定要这样吗?” 攥着宋闻衣领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陆今安垂着眼睑,从齿间挤出一声极轻的“嗯”。 随即,他又迅速抬起头,加重了语气:“对,必须这样。” 宋闻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抬手,拨开了那只攥着自己衣领的手,那手也好拨,轻轻一挥,便松开了。 “我想抽支烟,行吗?” 陆今安控制着手尖的颤抖,慢慢递了一颗烟过去,宋闻衔在口中,又就着他送来的火苗,点了烟。 他深深吸了一口,声音透过淡青色的烟雾传来,异常稳定:“债,确实得还,我一样一样还吧,今天就先还你一个烟疤。” 说完,他便摘了烟,用拇指和食指掐着,毫不犹豫的向自己的右手手背按了下去。 “不要!……不要,宋闻!” 陆今安脸色骤变,慌忙伸手去挡,手掌用力包裹住宋闻的右手,挡下了灼热的烟头。 他闷哼一声,手指在灼热的温度下微微痉挛。 宋闻慢慢抬起了烟,看着陆今安无名指指根那处新添的疤痕,将烟重新衔回了嘴里,吸了一口,才稳稳地说道:“我诚心要还债,是你不让的。这疤,不管今天烫在了哪里,你的手上还是我的手上,就只当……我还了。” 说完,他将自己的手从陆今安的掌心中抽了出来。他甚至没有再看男人一眼,便从容下车,对车外等候的几个人平静地说道:“走吧。” 最深的夜里,只有宋闻指尖那一点猩红的火光在缓缓移动,直到洋楼上了锁的门再次关上,那一点微弱的红光,才最终被吞没,消失不见。 夜色重新压了上来,副驾的门没关,夜风灌入,陆今安觉冷得刺骨。 手指上的疼痛蔓延了一会儿,然后渐渐变得麻木。陆今安怔怔地看着那处新鲜的伤痕,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竟然有些留恋刚才那种剧烈的刺痛。 他抬起头,望向那栋四层的白色洋楼,在第三层的西北角,一扇窗户的灯,亮了起来。 白色的纱帘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地站在了窗前,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无形的枷锁,望向这边。 陆今安望着那里很久,然后,他拿出了手机,调出相机,放大焦距,将那扇窗和窗后的人影,框在了屏幕中央。 指尖落下,照了一张照片。 后视镜里,守门的人晃动着钥匙串,示意他离开。当陆今安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扇窗时,窗口已空,不见了那道身影。 他下了车,用力摔上了副驾的车门,然后坐回驾驶室,发动车子,调头,将那扇窗扔在了身后。 手机架在支架上,他回拨了屏幕上的未接来电。 电话刚刚接通,脸上就扯出了笑容,声音亲切热络极了:“爸,您给我打电话了?真不好意思,手机开会调了静音,忘了调回来,错过了您的电话,真是抱歉。” 说话的过程中,身后的铁门缓缓关合,陆今安盯着后视镜,目光沉着,却笑着说:“巧了不是?我正好也有话,想和您说。” “一会儿见。”他挂断了电话。 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铁门彻底关上了了,牢牢上锁。 如同墓园一样的白色的洋楼逐渐远去,最终在后视镜中,消失不见。 …… 半个小时后,陆今安拿着股份转让书,站在了陆昊的面前,笑着说:“爸,我按照您的吩咐,收拾了宋闻,也和赵晴共同出席了晚宴,这回您不在股份转让书上签字,可说不过去了吧?” 躺在病床上的陆昊,满眼都是愤怒:“你把那个叫宋闻的奸细带回家,鬼混了那么久,和赵晴参加晚宴之后依旧不知悔改,今晚又将他带回了家!这就是你所谓的收拾?” 陆今安笑着掏出手机,解锁屏幕,将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送到了陆昊的眼前。 “喏,已经关起来了。在里面,苦头是肯定要吃一点的。”他的笑容不变,语气轻松,“爸,你放心,宋闻让你受的气,让我遭的罪,我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签字吧。”他将手中的笔递给陆昊,见人没接,又笑着说,“爸,虽然您不重视我弟弟,但也不想让他再自杀一回吧?” “万一,下回真死了呢。” …… 拿着签好字的转让书,陆今安走进了医院旁边那家即将打烊的甜品店。 空旷的店里只剩下寥寥几款甜品,陆今安的目光掠过玻璃橱柜,最终落在了一块巧克力熔岩蛋糕上。 上次他同宋闻一起来时,宋闻的目光曾亮晶晶的落在这款甜品上。 买了最后那块巧克力熔岩蛋糕,甜品店也打了烊。 陆今安坐在熄了灯的店门口,拆开包装,迎着冷风一口一口地吃。 他吃得太多,太急,以至于当手机响起时,他吐出的声音都被甜腻的奶油糊住了,显得模糊不清。 “什么事?”他问。 贺思翰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散进冷风中:“陆总,心理医生在你城郊的别墅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蛋糕的奶油厚重,噎得人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听到回语:“不去了,让他走吧。” 第71章 手撕渣男………的小说 周三,汇森总部顶层,董事会联席会议刚散。 第一把交椅旁,陆今安含笑而立,将烟敬给一个中年董事。 “李董,气色不错啊,听说您上个月又添了个孙子?恭喜恭喜。” 从未接过陆今安烟的男人略一思忖,扬起手,接过烟,面上虽未带笑,却也听不出敌意:“我也要恭喜陆总,你现在是咱们汇森第三大股东了,除了你爸和你二叔,你现在手里的股份可是比我们多多了。” 烟盒在陆今安的两指间丝滑一转,他笑:“股份再多,不还得仰仗各位叔叔的支持。” 话音未落,他便转向一个主动凑上来献殷勤的董事,盯着人家锃亮的脑袋瓜子,玩笑道:“覃总,我从香港带回来点儿生发液,一会儿让秘书送你办公室去。” 与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开什么程度的玩笑,陆今安将火候把握得丝毫不差。 众人在他的玩笑中哈哈一乐,便衬得会议室的另一角,更加冷清。 陆健的腰不好,从椅子上起身时,秘书快步上前,扶了一把。 交谈的人群挡路,他面色沉郁地绕道而行,径直向出口走去。 “二叔。” 一声呼唤,让陆健的脚步一顿,他微微转身,看见陆今安拨开人群,一脸笑意的走了过来。 隔开女秘书,陆今安亲昵地将手搭在了陆健的肩膀上。 “昨天去您家,咱俩喝茶听戏聊了半下午,一松范,倒把特意给您寻来的治腰方子给忘了。” 众目睽睽之下,陆今安仿佛完全忘记了刚刚他与陆健在会议桌上的剑拔弩张。此刻,他似乎只是个一心挂念叔叔健康的晚辈。 “我托了好大的关系,才从大兴安岭一位隐世的老中医那儿弄来的秘方,您试试,看好不好用?” 说着,他头也没回,向后随意一抬手,手指朝贺思翰的方向勾了勾:“东西。” 随在他身后的贺思翰心中一叹,哪有什么狗屁秘方,自家老板这分明是在暗示陆健身体欠佳、力不从心,以此敲打众人要看清形势,重新站队。 咬着牙拉开公文包,里面除了整整齐齐的文件,只有一块白色手帕。 贺思翰面上沉静如水,眼尾微挑,维持着一贯的傲然清贵。放在公文包中的手却只能胡乱将那块手帕压在白纸之中,一折,然后面不改色地递到了陆今安摊开的掌心里。 第79章 陆今安接过“方子”,转手送到陆健面前:“二叔,这已经是我给您寻的第五个方子了。可惜前面几个似乎都没什么太好的疗效,希望这个能助您早日康复。” 陆健的面色本就不佳,如今生生扯出个笑更是难看,他在陆今安的手上轻拍了两下,接过“方子”,送到自己的秘书手中:“有劳小安了,下次我们再一起喝茶听戏。” 说完,他不再停留,即便腰背疼痛,也强行将脊梁挺得笔直,带着一身压抑的怒气,转身快步离去。 女秘书拿着“方子”跟了上去,直到拐过了走廊转角,四下无人,她才轻声问:“陆总昨天根本就没和您一起喝茶听戏,您刚才为什么不当场揭穿他?” “揭穿他?”陆健慢慢放缓了脚步,左手扶上了后腰,“他想在众人面前演一出‘合家欢’的戏码,我要是当场冷了脸,岂不是显得我气量狭小,连晚辈的一点‘孝心’都容不下?” 女秘书将手中的纸包往前一送:“那您可以当场拆穿这里面根本不是什么方子啊,陆今安哪次给我们的东西,不都是随手拿来的垃圾。” 陆健缓缓回头,看向女人:“如果这次的纸包里,真的有什么‘方子’呢?即便没有,他那个忠心耿耿的秘书,也会立刻站出来,把‘准备不周’的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将陆今安摘得干干净净。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和他纠缠,徒惹笑话,何必呢?” 他的目光慢慢落下,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个纸包:“打开看看,这回里面又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对折的纸一掀,露出里面叠着的白色手帕。 “手帕?”手指一挑,女秘书看向手中的东西,她在手帕的一角看到了一个用银色丝线绣成的字,“……骆?” 陆健的目光也随了过去,在看清那个字后,他轻轻一怔,略作思忖,一把将手帕抓了过去,凑到眼前仔细端详:“这是……骆世安的东西?” “骆世安?安捷物流的董事长?” “没错,骆世安有个习惯,他的私人物品上,大多会有特殊的标记。我曾经和他吃过一次饭,那天他散了袖扣,挽起衬衫袖子时,我无意中瞥见他袖口内侧就绣着这个‘骆’字。”他将手帕几乎凑到眼皮底下,“就是用这种银线绣的,一模一样。” 女秘书更加困惑:“陆今安把骆世安的私人物品当‘方子’给了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陆健沉吟了片刻,慢慢说道:“骆世安是商场上一只真正的老狐狸,他手里握着的安捷物流,是省内唯一能在体量和资源上与赵家抗衡的企业。陆今安这小子,他这是在向我们亮牌,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他不但即将成为赵家的‘乘龙快婿’,还不知用什么方法,和骆世安扯上了关系。” 陆健捏紧了手帕:“陆今安无非就是想让我们忌惮,让我们清楚地知道,以我们现在掌握的实力和资源,已经再难与他争锋了。” “这……”女秘书面露难色,“陆董,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闻呢?还没找到他吗?” “没有。贺思翰那边只说宋闻被公派外出,去处理陆今安的私人事务了。我也私下打过宋闻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加紧联系到他,”陆健语气坚决,“我必须用他,敲开林知弈那扇门。不是只有他陆今安一个人,会找外援。” “是。”女秘书肃然应道。 …… 走廊的另一边,也是无人处,陆今安问身边的贺思翰:“刚刚你给陆健送了个什么玩意儿?” 贺思翰保持沉默,没吭声。 陆今安将目光送到了自己秘书的身上:“我摸着纸里挺软的,手套,鞋垫,还是卫生巾?” 贺思翰的唇角抽动了一下。 “一块手帕。”他终于惜字如金地吐出答案。 陆今安一嗤:“你还怪讲究的,包里还装手帕。” 贺思翰眸子一垂:“不是我的,一个老王八蛋的,正好送给另外一个老王八蛋。” 陆今安刚想问是哪个老王八蛋的手帕,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前方的会客室,透过半透明的玻璃隔断,看到了里面坐着的男人。他面色骤然一紧,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把肖医生请进我办公室。”他对贺思翰吩咐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不像陆今安眼中只有一人,贺思翰在会客室中还看到了第二个访客,程嘉树。 “程少爷呢?” “让他回去。” …… 移开了佛龛上的七八条烟,将放在窗外喂鸟的香炉取了回来,插上三支高香,陆今安对着关二爷拜了三拜。 做完这些,他才回身陷入了宽大的办公椅中,手微微一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肖医生,喝茶。” 坐在对面的男人落座已经五分钟,喝了两杯上好的龙井,他有些搞不懂这位之前要求疗养院定期汇报情况的陆总,今天为何如此沉得住气。 将茶杯向旁边一移,他说:“陆总,因为一些私事,我擅自提前了会面时间,抱歉。” 陆今安手中揉着一根烟,轻轻“嗯”了一声,他垂眸看向手背上的两处烟疤,好半晌儿,才像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开始汇报吧,宋闻他这两天在疗养院……表现的怎么样?” “表现的……”对面的男人也打了个磕巴。 陆今安心中一凛,揉着香烟的手指顿然停下,烟沫子簌簌而落。 像是整理好了语言,对面的男人续上了后话:“宋先生表现的应该算挺好的,没什么过激反应。” 手指骤然一松,陆今安长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又觉得不对,他列举着所有预想中宋闻该有的反应:“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他没有闹着要出来?没有伤心难过?没有痛苦愤怒?甚至……绝食抗议?!” “啊?”姓肖的医生轻轻一怔,随即摇头,“没有,宋先生这两天作息规律,早睡早起,积极配合……呃,‘治疗’,情绪挺稳定的。” “……真的?”陆今安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我还录了一段视频,陆总要是不信,可以亲自看看。” 手机递到陆今安的面前,屏幕上的暂停画面,是宋闻靠在床头上,专注地看着一本书。 还没碰到手机,陆今安的手就一抖,害怕似的,他将手又缩了回来,踟蹰片刻,用桌上的湿巾将手掌、手指反复擦了干净,才再一次缓缓伸出手,郑重地接过了手机。 屏幕亮起,视频开始播放。 阳光从窗外洒入,落在宋闻身上,让他看起来柔软又明亮。 靠着床头,他捧着一本书,看得专注。偶尔,他会抬手拂开落在额前的碎发,指尖上的动作十分轻柔。 陆今安太熟悉那种力度了,宋闻也曾经轻轻拨开过他的发丝。 在十六个小时火车的漫漫长夜里,他疲惫地靠在宋闻的肩膀上假寐时;在公园里洒满阳光的长椅上,他看向飘在头顶的气球时;在一同看着老电影,自己偶尔垂眸的瞬间,那只手总会穿过他的发丝,极轻地拨动一下,让他舒服一些或不再阻隔视线。 记忆的碎片,此刻随着屏幕上宋闻轻柔的动作,扎进陆今安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泛起密密实实的疼。 陆今安暂停了视频,他需要一点东西来麻痹这种疼。然后,那只几乎揉烂的香烟,被他放进嘴里,点燃,吸了一口。 反复过了三五口,陆今安才再一次按下了播放键。 窗外的树枝已秃,柳条随风晃动,一道道阴影落在宋闻的身上,像是变形的囚笼。 视频中的青年看起来那样脆弱,仿佛一折即断,却又在这种被困住的处境中,展现出惊人、沉默的韧性,和随遇而安的平静。 他似乎怎样都能活下来,陆今安想。 一分五十三秒的视频,陆今安反复拉动着进度条,一遍又一遍地看。 他的目光黏在屏幕里的青年身上,连眨眼都舍不得,脊背慢慢弯了下去,想离屏幕更近一点,眼角不知何时染上了红意。 “陆总。” 直到对面的男人出声提醒,陆今安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将这段短暂的视频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他没有将手机还回去,而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说话时,用的也不是询问的语气:“肖医生,加个微信,麻烦你,把这段视频传给我。” 直到视频存进了自己手机,陆今安似乎才终于想起了此次会面的“正题”。 他重新挺直了脊背,交叠起双腿,将香烟送入口中,拿回了属于汇森总裁的架子:“现在,汇报一下,‘矫正’的效果怎么样?” “效果……”对面的医生再次打了个磕巴,“我们已经按照陆总您的吩咐,买来了市面上经典的言情小说,让宋先生一本一本地读,以此用来纠正他不健康的婚恋取向,那些书……宋先生挺爱看的。” “挺爱看的?!”陆今安惊讶地摘了烟,“你们买的是言情小说吗?写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谈恋爱的那种小说。” 第80章 “是的,陆总。都是一个男主角,一个女主角,谈恋爱的。按照您的指示,挑的都是情节最曲折,感情最荡气回肠的那种。” “他爱看?” “爱看。”对面的男人点点头,“废寝忘食。读到动人处,还会落泪。” “没有一点反感?” “没有。” “……那电影电视剧呢?” “也没有,就是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宋先生……”对面的男人有些欲言又止。 “说。” “宋先生一直盯着李昂纳多的那张脸,像您刚才一样,进度条反复拉,反复看。” “草!”陆今安拍案而起,走到关二爷面前,将刚刚燃起的三根高香挨个拔掉,“二爷,我让你保佑那个人平安健康,不光是身体健康,还有心理健康!心理健康,你懂吗?吃了人的香火嘴短,拿了人的供奉手短,您不能光吃饭不干活吧?” 身后传来男人用喝茶来掩饰尴尬的轻微声响,这让陆今安心中更加烦躁不爽。他转身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汇报的?” 放下茶杯,那人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条:“宋先生提出了一些需求,他想要纯棉的床单,秋季干燥,要一瓶大宝sod蜜,还有想要一些……手撕渣男的小说。”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也是言情小说的范畴。” “手撕渣男?”被陆今安第一个对号入座的渣男就是林知弈,“给他买。” “另外,”他背着光,脸上慢慢蒙上了一片阴鸷,“如果这种温和手段矫正不了,就该上上强度了。” 作者有话说: 宋宋:我要手撕渣男。 六斤:林知弈,你等着宋宋手撕你吧。 第72章 矫正治疗 程嘉树倚在贺思翰的办公桌旁的墙壁上,目光瞟向不远处那扇紧闭的深色木门。 “贺秘,里头那位什么来头?怎么就比我还先一步进去了?” 贺思翰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眼,笑容标准:“嘉树总,陆总的访客日程属于工作机密,我不方便透露。” 程嘉树碰了个软钉子,却也无所谓,身体又往前倾了倾:“我哥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到底怎么弄到手的?他爹这回怎么这么大方?” 他眨眨眼,语气暧昧起来,“还有,他跟赵家二小姐真成了?那天宴会我看他们……” “嘉树总,”贺思翰客客气气地打断了程嘉树的话,“股份变动是公司高层决策,具体细节我不太清楚。” 他语中仍有尊重,却没透半点实底,“而且陆总今天行程排得很满,一整天都没空,嘉树总要是没急事,不如改日再来。” 程嘉树脸上那点笑意淡了些,他环顾了一下偌大的总经办,又换了个话题:“欸,宋闻呢?咱们小宋助理最近怎么隐身了?好久没见着他了。” “宋助理公派出差了。”贺思翰预判了他的下一个问题,直接补充道,“至于具体的出差内容和归期,陆总没有交代,我也不清楚。” 程嘉树“啧”了一声,又腆着脸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哥们儿间分享秘密的亲昵:“贺秘,你跟兄弟透个底,我哥他跟宋闻……还处着呢?他这算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这话刚落,贺思翰的手机响了。 他接通电话,用法语说了句“bonjour”,随即捂住听筒,笑着对程嘉树说:“嘉树总,这种问题您问我,真是难为我了。我只是陆总的行政秘书,他的私事,我哪能随便过问。” 接连碰壁,程嘉树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讪讪地直起身体,又不甘心地瞥了一眼那扇依旧紧闭的门,才在贺思翰的办公桌上敲了两下:“得,你们都是大忙人,就我一个是闲人。行,我走了,回头跟我表哥说,我改天再来看他。” 离开总经办,程嘉树无事可做,晃荡到了女孩多的行政部,可人人都客客气气,却也躲他躲得厉害。 不想自讨没趣,程嘉树只能晃晃荡荡下了楼。 一进电梯,里面站着的人让他愣了一下,正是那个先他一步进入陆今安办公室的男人。 程嘉树靠在轿厢壁上,斜睨着对方,脸上没什么好脸色。 电梯到了负三层停车场,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程嘉树坐进自己的跑车,盯着方向盘琢磨了半天,一时也想不出下一步该去哪儿逛逛。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从陆今安办公室出来的男人,开着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从自己面前平稳驶过。 “草。”他低声咒骂,“开这么个破车,都能比我先进办公室?陆今安脑子进水了吧。” 他懒洋洋地发动车子,缓缓从车位滑出,脑子里盘算着怎么能从家里骗出点钱花花。 …… 陆今安今日提前下班,路过贺思翰办公桌时,只放了句:“不用跟着。” 贺秘倒是起了身,将老板送到电梯旁,按下电梯按钮,双手交叉放于身前。 陆今安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轻声一啧:“有话就说。” 贺秘真的有话:“……最近很多人都在问我宋闻去哪儿了。陆总,关于这件事,是否需要一个统一、明确的对外答复口径?” 陆今安将一只手插进西裤口袋,视线依旧停留在电梯显示屏上,面无表情地反问:“他们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回复的?” 贺思翰沉默了片刻,如实回答:“说他被公派出差了。” 陆今安“嗯”了一声:“以后都这么说就行。” “但是,陆总,”贺思翰微微向前迈了一步,似是坚持,“我联系不上宋闻。”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陆今安迈步走进轿厢,转身按下地库按钮,这才抬眼看向门外的贺思翰:“贺秘什么时候和宋闻的关系这么好了?” 电梯门缓缓闭合,贺思翰伸手挡住了门板。他迎着陆今安的目光,微微沉吟,最终还是将那句盘桓已久的话说出了口:“陆总,宋闻其实……没有那么坏。” 下一刻,贺思翰忽然想到了那些宋闻暗地交易的照片,他声音一哽,“虽然,宋助理做了一些……” 陆今安慢慢笑了:“你也说了‘虽然’,这就证明他也没有那么好,不是吗?” 贺思翰的手臂僵在半空,最终,他慢慢垂下手,向后退了半步。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 …… 烟城的安防公司不多,大大小小三五家,其中却有一家极为知名,据说承揽了半个中国的高端业务。 陆今安下了电梯,迎面的墙上挂着巨大的企业logo,大写的y与小写的y上下错落地套在一起,是“焱越”两个字的首字母。 logo挺长,贯通整个墙面,其中一角顶着走廊的尽头,此时那里站着个人,背着身,正在打电话。 陆今安可有可无地送去了一个目光,却稍稍一怔,逆着光的背影瞧着有些熟悉。 恰巧那人听到电梯的声音也看了过来,与陆今安一对视,两个人都在心里骂了一声“草”。 也都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深沉的夜里,台阶之上与台阶之下,无声竖起的“中指”。 陆今安往往心里是鬼表面是人,他刚要扬起笑脸,打算与对面的男人招呼一声,却见那人把脸又背了回去,继续低声讲起了电话,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陆今安轻啧,心里讽道:果然王八壳子上站着癞蛤蟆,林知弈身边能有什么体面人。 他转身走进焱越安防,被迎过来的接待人员请进了会客室。 …… 焱越安防总经理的办公室把着走廊的尽头,周一鸣推开门晃荡着进去,一屁股陷进了沙发。 “还练字儿呢?”他将电话往茶几上一扔,倒了杯凉水灌下去,“情书字太多,要不你先练练写写情诗?” 宽大的老板台后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出人意料的年轻,看着比周一鸣还要小个五七八岁。 气质却是沉稳温润的,他放下笔,笑着问:“这是谁又惹着你了?” “刚刚在门口遇到个傻x。”周一鸣杯子一落,“阎总,你帮我去财务部查查,林知弈这个月又扣我多少工资了?” 椅子上的男人将练字本轻轻合上,边旋笔帽边说:“被他扣工资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算查了,你又能怎么样?放心,你的工资有我给你托着底呢。” 周一鸣半点不给老板面子,他向后一倒,靠进沙发:“你给林知弈做保镖时的工资不也被他扣去了一半?找你托底,还不如找薛宝添。” 听了这话,对面的年轻老板也不恼,脸上反而露出了一点笑意。心里一热,刚刚合上的本子被再次摊开,笔帽反旋三扣,他在纸上落笔,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宝”字。 办公桌上的电话偏偏在这个时候响了。 最后那个“点”一歪,没写好。 有点遗憾,男人微微皱眉。他收了笔和本,接起了电话。 无意间,手指碰了一下电话旁立着的名牌,金色字体隔着玻璃透出:焱越安防总经理,阎野。 第81章 “设计安防方案?”阎野的声音铺满室内,“公司还是个人?”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片刻后,男人又道,“姓陆?” 坐在沙发上的周一鸣忽然抬眼,略一思忖,他站起身,踱了几步,靠在了办公桌上,低声道:“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傻逼,陆今安,汇森集团的。” 阎野拿着电话掀起眼:“有说法?” “是个麻烦人物,也是林知弈的对家。你要是不想林知弈跑过来阴阳怪气说小话,就别接这单生意。” 阎野捂住了话筒,微微沉吟:“我现在正在追薛宝添,这个时期是不能和林知弈有半点瓜葛的。” 做了决定,他松开握着听筒的手:“一会儿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出去一趟,这单……你让盛副总接待吧。” …… 在焱越,副总经理的办公室比总经理的气派很多。 此刻,办公室内茶香袅袅,陆今安的对面,坐着一位精干凌厉的男人。 对方起手斟茶:“陆总,我们是正规企业,接不了这么脏的活。” 陆今安举杯饮茶,在浓郁的茶香中笑着说:“看来盛总是有负盛名了。” 茶杯一落,杯底压在一张刚刚过了手的名片上:“钱不是问题。” 名片上的头衔挺长,最后落了两个字:盛屿。 盛屿给陆今安添茶,倒进杯中的茶汤和出口的话一样稳:“陆总让我对付卓三儿,那你知不知道他手下都是身上背着案子的在逃人员?那些都是亡命之徒,平时我们就算撞上了,也都给各自留着面子,阳关道、独木桥各走一边,互不打扰。” 盛屿提杯一敬,“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规矩要是一乱,就不太平了,您说是不是,陆总?” 陆今安却未端杯,只是笑着说:“天底下要是都按照规矩办事,盛总,你们这个行当怕是早就吃不上饭了。活,可以不接,但话,不要说得太漂亮。技不如人,可以直说。”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背身说道:“谢谢盛总的茶。” 手刚刚搭在门把上,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陆总,做生意讲究推心置腹,你未推心,我怎能置腹?” 陆今安微微侧身:“盛总想知道什么?” “是谁雇佣的卓三儿?卓三儿具体做了什么?还有,您最终想达到什么目的。” 陆今安垂着眼沉吟片刻,松开把手,慢慢走回座位:“卓三儿一直在跟踪我的人,他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我尚不清楚。不过,我雇佣的私家侦探已经受到了他们的死亡威胁。” 盛屿向椅子微微抬臂,做了个“请”的手势:“是谁雇佣的卓三儿?” 陆今安重新坐回椅子,沉默片刻,他答:“我的父亲,汇森集团董事长,陆昊。” 盛屿在这个行当见惯了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他表情平静地继续问道:“他们跟踪的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陆今安一怔,半晌之后,才艰难地开口:“我的……朋友,宋闻。” “你的目的。”盛屿言简意赅。 “重创卓三儿,警示陆昊,让他再无胆量碰我的人。” 杯子底下的名片已经被茶渍洇湿,又一张名片被送了过来。 与刚刚的白纸黑字的不同,这是一张金箔名片,上面只有两个字:盛屿,以及一个截然不同的电话号码。 陆今安端详了那张名一会儿,才慢慢伸出手去接。 可还未碰到名片,对方夹着名片的手指却向回一勾。 盛屿笑着说:“陆总,你的生意,明面有明面的接法,暗地有暗地的接法。我只想提醒您一句,坏了规矩的接法,价码,都高。” 陆今安轻笑,再次探手,稳稳接过了名片:“那以后,就仰仗盛总了。” 盛屿举杯:“客气。” …… 出了焱越安防,天色已暗。 陆今安将车停在路边,一时竟不知该驶向何方。 这几天他不敢回市中心的平层,那里留着太多宋闻居住过的痕迹。 玄关并排的拖鞋,卫生间里并立的牙刷,茶几上看到一半的书,甚至空气里都仿佛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淡淡的气息。 每一次踏入,都像有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着陆今安似乎空了一块的心…… 去城郊的别墅? 陆今安微微蹙眉。城郊的别墅又大又空,陆今安勉强住了几晚。 每夜,几乎都有半个晚上睁着眼睛难以入眠。 城郊风大,拽着树枝乱晃。 在一个个清醒的深夜,陆今安觉得窗外吹过树林的风也像无所事事的街溜子,在他心中那个大洞里来回穿梭,带走体温,留下的只有寒冷。 要不,还是去宾馆将就一晚? 刚刚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路灯亮了。 华灯初上,昏黄柔软的光线照进车内,勉强驱散了一部分黑暗。 陆今安慢慢转头看向副驾,空的。而此前,很多很多个傍晚,宋闻都是坐在那里,柔软、乖顺的同自己一起回家。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又慢慢落了下来,陆今安翻出烟,送进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死寂的车厢内响起了刺耳的电话铃音。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疗养院。 陆今安摘了烟,条件反射一样快速接通了电话,却只敢轻轻的“喂”了一声。 “陆总,再次跟您确认一下,关于宋先生的‘矫正治疗’,确定要上强度吗?” 陆今安再次看向身旁空荡荡的副驾座位。如果,宋闻不爱男人,或者,不那么着急的去爱别的男人,是不是就会留在自己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闭上眼,轻声道:“……上吧。” …… 疗养院,深夜。 走廊尽头的房间,厚重的隔音门被人从外面无声地推开。 狭长的、冰冷的光束率先探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惨白的光痕。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门口,逆着走廊里微弱的光,面容模糊不清。 他手里握着一个强光手电筒,光束并不晃动,只是稳定的指向地面。 迈步走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声音。 他走到宋闻的床前,微微低头,手电筒的光束缓慢的抬高,骤然照向床上的身影。 “宋闻。” 男人的声音不高,压在夜里甚至有些低沉:“从今晚开始,我们正式进入……矫正治疗。” 第73章 陆今安,请你以后离我远点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夜灯。床头柜上,放着一瓶打开了盖子的褪黑素,旁边是半杯没喝完的水。 放在床上的手指紧握了几把,下一刻,陆今安猛然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又是一个噩梦。 他用手搓了一把脸,慢慢平息了呼吸,才听到密集的雨声。 窗外黑洞洞的,能看到的只有砸在玻璃上的急雨。 这应该是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了,陆今安靠在床头上,沉默地想到。 伸手去拿手机看时间,屏幕亮起,上面横陈着一个未接来电,打入的时间显示是在十分钟之前。 号码陌生,末尾坠着很多个“4”。 有点熟悉,吃了药,脑子有些迟滞的陆今安又一时对不上号。 缓慢的思维还未散开,掌中的手机忽然再次震动了起来。 还是那个号码,陆今安盯着末尾连续的三个“4”,一个名字猛然跳入脑海。 盛屿。 他迅速划开接听键。 “陆总。”低沉平稳的声音混在嘈杂的雨声中传来,“我这边收网了,下一步怎么办,等你的指示。” “在哪?”陆今安下意识坐直身体。 “港尾,二号仓库。” “等我。” …… 烟城无海,只有一条大江。 早些年,沿江码头众多,渡人送货,热闹,也乱套。 后经治理,多个违法经营的私人码头被取缔。像被岁月随手扔下的垃圾,这些码头逐渐荒败,如今已罕有人至。 磅礴的雨幕笼罩着废弃的码头,江水的浪涌声被风雨掩盖。 依着码头而建的是早时的货运仓库,如今墙皮脱落,锈迹斑斑。 一辆黑色的宾利刺破雨幕,轮胎碾过积水,急停在二号仓库紧闭的大门前。 车门打开,一柄宽大的黑伞“嘭”地撑开,隔绝了倾泻而下的雨水。 陆今安从车上下来,风衣的衣角落得慢了些,沾了几滴雨。 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沉甸甸的,有些分量。 四周没有灯,只有仓库门缝底下泄出的一线微弱残光,勉强勾勒出门口的轮廓。 他走向仓库侧面的一扇角门。推开门,听到了生锈的合页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略微屈身,陆今安走进仓库,滴着水的雨伞被他随手靠在了门内的墙壁上。 第82章 仓库空旷,高耸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潮湿霉菌混合的气味,只有一盏临时接上的孤灯悬在中央,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光晕外围,五六个人或高或矮,或站或蹲,沉默地散布在半明半暗的地方。 他们无一例外,眼神冰冷、狠厉,没有任何情绪地聚焦在刚刚进门的陆今安身上。 而在他们合围的中央,灯光直射的地面上,四个男人狼狈地席地而坐。 他们的脸上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青紫和伤痕,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着手腕,而绳子的另一端,则牢牢地系在一根曾经用于固定大型货物的铁柱上。 与外围那些人的冰冷不同,这四道射向陆今安的目光里,掺杂了更多被压制后的屈辱、不甘,以及随时要扑上来将他撕碎的赤裸裸的恨意。 只有坐在中间那个男人还算平和,即便处境如此,依然曲起一条腿,姿态狂妄。 他盯着陆今安,腮帮子鼓动了一下,狠狠地朝旁边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陆今安的目光越过其他人,落在这个男人身上,冷声问道:“这就是卓三儿?” “妈的!卓三儿也是你叫的?!” 地上被捆着的另外三人猛然向陆今安的方向挣扎扑腾,像被铁链拴住的恶犬,龇着牙,发出咆哮。 这时,从仓库的壁角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直隐于阴影之中的高大男人一步步走到了光源之下。 “没错,他就是卓三儿。”盛屿靠在废弃的木箱上,单脚撑地,一膝微屈,懒懒散散地说道。 “盛屿。”卓三儿也靠在后面的铁柱上,伸长了腿,“你他妈真敢弄我,就不怕以后半夜起来撒尿时,你不小心跌断了脖子?” 盛屿穿着西装衬衫,在一众匪患中,显得突兀乍眼。可优雅的精英皮相之下,却藏着比直白的凶狠更让人忌惮的狠戾。 “干了我们这行,就别说什么小心驶的万年船。卓三儿,钱摆在你面前,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对我出手的。” “盛屿!你他妈……” “欸,”拎着手提包的陆今安打了个响指,插进两人的话中,“三哥,看我。”他反手指向自己,“我是主角,盛总今晚就是个配角。” 他扬起恭敬的笑脸,快步走到卓三儿面前,放下手提包,呼啦一下脱下风衣,披在了卓三儿的身上。 “三哥,让您受苦了,改天状元楼摆十桌,小弟给您请罪。” 屋里的人,站着坐着蹲着的都愣了愣,连盛屿都微微扬眉。 卓三儿看着陆今安送到面前的敬烟,谨慎地问道:“陆总这是什么意思?” 陆今安顺嘴胡扯:“你是我爸雇的人,我是我爸的儿子,里外里,咱们是一家人。” 卓三儿一乐:“你爸可没把你当成一家人。” “知道。”陆今安给被绑的四个人嘴里挨个怼了一支烟,见他们双手被缚,又逐一拽了下来,“就是想跟您套个近乎,讨个面子。” 卓三儿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一点与陆今安的距离:“陆总,真没必要这样,你在我这讨不来面子。” “我有没有面子不重要,”陆今安笑着拉开手提包的拉链,手向包中一探,“它有面子就行。” 两沓美金摔在了卓三儿的脚边。 卓三儿的眸光颤了一下,随即轻啧:“陆总小看我了。” 四沓美金又甩了过来。 陆今安依旧恭敬:“三哥,我只要一条消息。” “只要一条消息?”卓三儿是道上的三流垃圾,一直不讲什么道义,他瞥了一眼脚边的钱,“你问。” “陆昊让你们干什么?” “他让我们跟着宋闻。” “就跟着?” 卓三儿咧嘴一乐:“只跟着还找我们干什么,他让我们得着机会弄一下宋闻。” 陆今安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怎么弄?” “断胳膊断腿,或是弄个深度昏迷什么的,反正,得残。你爸说了,这样他才出了心口的恶气。” 卓三儿口气凉凉:“陆总,前段时间你把宋闻护得挺紧啊,同进同出,让他从不落单,好不容易那晚他进了棚户区,谁想到警察那天晚上在那片儿查流窜犯,我们又不好动手。” “这几天,宋闻更是连影子都见不到了。”卓三儿将腿一曲,凑近陆今安,“陆总,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陆今安没回他的问话,转头看向盛屿:“盛总,你的这些手下眼色真是一般,我现在好歹也算你们的金主,就让我这么费劲的蹲着?” 盛屿轻轻叹了口气,用脚踢了一下旁边也蹲着的瘦猴。 瘦猴不情愿,嘴里一边嘟嘟囔囔地骂着,一边起身将一个啤酒箱子踢到了陆今安的屁股底下。 陆今安安然一坐,随手从皮包中拿出一沓钱,抛给了瘦猴:“谢了哥们儿。” 此举让众人皆是一愣,卓三儿的眼皮更是一抖。金主他们见的多了,可推个啤酒箱子就给一沓美金的,却只有陆今安头一份。 卓三儿瞄了一眼鼓鼓囊囊的黑色手提包,他抽了一下鼻子:“陆总,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了。”陆今安慢慢地拉上手提包的拉链,“钱带多了,还得拎回去。” 卓三儿的脚忽然将提包一挡:“其实也不用带回去,陆总有什么吩咐,我去做就可以,我比盛屿好用,他们不敢真的动人命的。” 陆今安此时已经站起身,收了笑,居高临下的看着脚边的卓三儿:“哦,对了,三哥没完成我爸交代的任务,自然收不到钱,现在又被我的人按在地上摩擦,也就是说,你既没得到实惠,又掉了面子。” “三哥这是挣不到我爸的钱,又想来挣我的了?”他掂了一下手中颇具分量的提包,“钱我可以不带回去,但就要看三哥怎么配合了。” “怎么配合?” “先给陆昊打个视频吧。” “就这么简单?” 陆今安翻出口袋中的烟盒,叼了一根烟入口,眼睛微弯,却没笑:“三哥,钱没那么好赚的,当然没这么简单。” …… 午夜时分,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了浅眠的陆昊和一旁的护工。 电话屏幕上只有一个字:卓。 苍老的男人向护工挥了挥手:“你先出去,我接个电话。” 放平的床铺被慢慢摇起,陆昊捋了一把稀疏的头发,接通了视频。 “终于得手了?”属于上位者的声音送到了屏幕的对面。 然而,当空旷的屏幕探进一个脑袋时,却不是预想中那个吊梢眼的卓三儿。 陆昊心中一紧,迟疑道:“陆今安?怎么是你?” 屏幕那头,陆今安依旧是那副温和恭顺的样子:“想您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随即又说,“哦,对了,给您介绍几个人。” 画面随着他下蹲的动作缓缓放低,将地面上四个被捆住了双手、狼狈不堪的男人框入了镜头。 陆今安拍了拍中间男人的肩膀:“这是三哥,旁边这几位,是他的兄弟。” 陆昊咬紧了后槽牙,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陆今安,你什么意思?” 陆今安垂眸,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才抬眼看向屏幕:“没什么意思,就是怕您晚上一个人在医院寂寞,特意给您安排了一出好戏,解解闷。” 说完,他扔了烟,用鞋底碾灭。起身,将手机塞给瘦猴,自己则从地上捡起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方木,在手里掂了掂分量。 然后,他提着木棍,一步一步,走向被捆在铁柱上的卓三儿。 在举起木棍前,他最后转过头,看向手机屏幕,脸上还带着陆昊最熟悉的笑容:“下一个,就是你,陆昊。” 话音未落,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方木,带着风声,狠狠地砸了下去! “唔!”卓三儿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陆昊手一抖,手机掉在了病床的被子上。 但屏幕未熄,里面的画面还在继续。那个从小到大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儿子,此刻像变了个人,面无表情地挥舞着粗糙的方木,一下又一下,结结实实地落在他雇佣的那些恶匪身上。 沉闷的击打声和痛苦的闷哼声,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出来。 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率的数字不断攀升。屏幕里残酷的画面和声音,让陆昊干瘦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然而,片刻之后,监护仪上的数字又缓缓回落。陆昊深吸几口气,脸上惊惧的神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透着掌控欲望的冰冷。 他重新拿起手机,看着屏幕里毛骨悚然的画面,缓缓开口。 “我这辈子,只受过两次像样的威胁。第一次,是宋闻的父亲,他不知天高地厚,想告发我。” 屏幕中,陆今安的动作蓦地一顿,他转过头,目光穿透屏幕,钉在陆昊脸上。 第83章 “第二个,就是你了,陆今安。你觉得,你把他们揍一顿,我就会怕你?小安,你还是太年轻了。你的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里。包括,那个被你藏起来的宋闻。” 说着,屏幕里的陆昊缓缓举起了另一部手机,向着镜头外的陆今安晃了晃,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你不是很在乎他吗?那么现在,我们来给他打个电话吧。” 方木落地,陆今安猛然回神,一把抢回了电话:“你怎么会知道……” 视频中,陆昊的另一部手机已经接通,那双浑浊的眼睛,满意地欣赏着陆今安震惊与焦急。 直到欣赏够了,陆昊才慢悠悠地对着另一个听筒,下达了指令:“今晚,再给宋助理的治疗,增加一点强度。” “陆昊!你要干什么?!”陆今安怒吼。 陆昊却不再看他,缓缓放下那部下达指令的手机,微微磕上眼皮,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用一种近乎慈祥的语气轻声说道:“小安,只要你听话,按照我给你铺好的路走,你什么都会有的。” 啪。 视频被干脆利落地切断了。 下一刻,陆今安像是疯了一样,用力推开挡在面前的瘦猴,不顾一切地冲出了仓库,一头扎进冰冷幕之中。 …… 疗养院看门的老头睡得不实,总感觉窗外有强光晃进了值班室。 他披上外衣,汲着鞋出门查看,在铁门的栅栏前刚刚露了个脑袋,就被一只强健的胳膊一抓,拖近,脸卡在栅栏缝中,被人扼住了喉咙。 浑身湿透的陆今安慢慢扣紧虎口:“开门!” 铁锁落地,陆今安推门而入,他将看门人掳至身前,反手扣着,在夜雨中哑着声音问:“主楼上了几道锁?” “……三道。” 指甲几乎陷进了皮肉里:“想活命,就快点开锁。” 当看门人瘫软在地时,陆今安已经没入了楼内,狂奔上楼。 沉重急切的脚步声停在了三楼走廊的尽头,陆今安站在宋闻的房间门口,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没开灯,他踉踉跄跄地扑到床前,伸手一摸。 空的。 被子是冷的。在这夜雨连绵的晚上,冷得冰手。 “宋闻!”陆今安低吼一声,转身冲出房间,顺着走廊踹开了相邻的几间房门。 有尖叫、有咒骂,就是没有宋闻的身影。 临着走廊最左侧的步梯,漏下了一束淡淡的光。沿着折叠而下的台阶,逐渐减弱,最终也只落了七八个高度。 陆今安立刻冲过去,三两步跃上四楼,顺着光线找到一扇紧闭的大门。 抬脚,陆今安用尽全身力气猛踹过去! “砰!” 门板应声弹开,撞击在内的侧墙壁上发出巨响。 最先入目的是微弱却惨白的光线,以及冰冷的白色墙面。 四四方方的房间有些空荡,只临窗放着一张医疗床,床边摆着一组复杂的仪器。 宋闻就躺在那张床上,双眼紧闭,脸色在灯光下近乎惨白。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中年男人从仪器前惊慌地站起,他将手中的手册一卷,指着陆今安:“……你想要干什么?” “宋闻!” 陆今安冲过去,一把将床上的人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颤抖:“宋闻,你怎么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宋闻,你别吓我!” 怀中的青年眼睫微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然而,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目光的眼睛,此刻却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他看着近在咫尺、满脸惊惶的陆今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对他做了什么?”陆今安怒吼着问旁边的男人。 他轻轻将宋闻放回床上,起身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领,一指旁边的机器:“这是什么?告诉我,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男人看了一下手里的册子,“这是调节神经递质平衡的。” “干什么用的?” “治疗……重度抑郁症。” “重度抑郁症?”陆今安怔了一下,“电疗!” “你他妈敢对他用电疗!” 陆今安一拳砸在对方脸上! 男人惨叫一声向后倒去,陆今安根本不给他倒地的机会,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膝盖骤然顶向他的腹部。男人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蜷缩起来,痛苦的干呕声被紧接着的拳头打断。 陆今安将他按倒在地,拳头一下又一下,密集地落在他的身上。没有咒骂,没有呵斥,只有拳头撞击肉体的沉闷声响和男人逐渐微弱的哀嚎。 鲜血从对方口鼻中不断涌出,溅在陆今安的手上、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个索命的厉鬼。 “陆总!住手!再打就出人命了!”疗养院的院长闻讯赶来,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已经完全陷入疯狂的陆今安反手就掐住了院长的脖子,将他用力抵在墙壁上:“你也参与了是吧?不然这种事,怎么不通知我?!” 不等院长辩解,一记重拳已经砸在他脸上,眼镜瞬间碎裂,碎片扎进皮肉。 院长瘫软下去,陆今安却没有停手,对着倒在地上的身躯又是一阵疯狂的踢打,直到对方蜷缩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发出微弱的呻吟。 “陆总!停手!”晚一步赶来的盛屿用力拉着陆今安的手,“再打真他妈要出人命了。” “陆今安。”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声音并不大,却让陷入疯狂、谁都拉不住的陆今安,瞬间僵住了所有动作。 带着满身、满脸的鲜血,他慢慢转身,看向站在身后的青年。 “宋闻……” 宋闻直视陆今安,平静地陈述:“我没事,他们没有对我做电疗。” “……没有”陆今安目光甚至不敢瞟向旁边那台冰冷的仪器,“那这个……” “我在这张床上躺了两个晚上。那个人,”宋闻的视线扫过地上蜷缩的身影,“就蹲在仪器旁边,研究了两个晚上的使用说明书。” “他不会用,但又不敢告诉他的雇主,只能自己硬着头皮研究。” 这时,那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用尽力气微微抬起一直紧握着手册的那只手,费力地喘息,断断续续地说道:“……说明书是英文的,咳咳……我看不懂……” 陆今安一把扯过那本沾了血污的手册,快速翻了几页,确实是全英文的操作说明。 “那你刚刚……”陆今安指了一下那张床,“为什么看起来很不清醒?” “我睡着了。” 那只带血的手又顽强地举了举,声音微弱地补充:“他昨天晚上……也睡着了……” 陆今安又往那人的脸上揍了一拳:“你他妈给我闭嘴!” 打完这一拳,陆今安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懈。 他腿一软,不得不单手撑住医疗床才稳住了身体。 垂在身侧的那只右手,因为反复重击,指关节的皮肤全部破裂,血肉模糊,因为力竭,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即便如此,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冲击着四肢百骸,陆今安在心里将古今中外的神佛全他妈感激了一遍。 轻而稳的脚步声缓缓靠近,一片影子压了下来。 宋闻慢慢蹲在了陆今安的面前,视线与他持平。 “我没有受到电疗的折磨,陆总似乎很开心?” 陆今安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对面的青年的神情依旧冷静:“是因为这样,你就不用受到良心的谴责了?还是因为我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你就依然可以用‘没有找到心理平衡’作为理由,继续把控我的人生?” “不是的,不是的宋闻。”陆今安急切地想去握青年的手,却捞了一把空,“我只是担心……” “担心我的安危?”宋闻缓缓站起身,环顾四周,“是你把我送进这牢笼一样的地方,任人宰割的。” “陆今安,”宋闻的手轻轻的放在那台仪器上,“如果不是那个人看不懂说明书,你猜,我会遭受什么?” 他向前迈出一步,陆今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会在这张床上,生不如死。” “宋闻,我把你把你安置在这里……是因为陆昊,我想保护你,我不能让他找到你伤害你。”陆今安慌乱地解释。 宋闻又向前逼近一步:“你所谓的保护是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把我囚禁在这里,读着你指定的书,看着你指定的电影,就是对我这个‘变态’最大的仁慈和优待了?” 他的手指探入病号服的口袋,取出了一把手术刀。 抬手,刀片落在陆今安的眼旁:“那么陆总,是不是我现在戳瞎你的眼睛,然后以后每天都‘好心’地为你读书读报,也算是一种对你‘优待’?” 锋利的刀片在陆今安的脸上慢慢游走,最后一落,抵上他的咽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拥有一把手术刀吗?” 第84章 “因为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在我的床头,放上几把这样的刀。”刀锋向皮肤里压入一分,“因为他们想让我,自杀。” 陆今安的呼吸瞬间一滞。 “被高压囚禁起来的人,精神最容易崩溃。这里的人,对此应该很有经验。” “我好不容易藏起来一把,带在身上。我想,什么时候,等那个庸医终于研究明白了这台机器,或许,这把刀就该派上用场了。” “或者我死,或者他死。” “宋闻,我没想到会这样,我没想到陆昊会找到这里。”陆今安的声音打着抖,“我更没想到,这种……这种安排,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宋闻垂眸沉默了半晌,然后,他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问道:“陆今安,现在,你的心里得到平衡了吗?我欠你的债,还完了吗?” “如果你还不平衡。”刀尖倏然调转,他将刀柄稳稳地递到陆今安面前,“我现在,随你处置。” 陆今安浑身一凛,好半晌,他才强行拔直了依旧有些发抖的身体:“也就是说,你依然想离开。” “对。” 陆今安看着宋闻的眼睛,沉默不语。 “看来,陆总还是觉得我的债没还够。”宋闻收回手,重新握住刀柄,“那我就……都还你。” 话音未落,他握紧手术刀,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胸口扎了下去! 可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宋闻低头,看见陆今安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覆在了他的胸口上。 锋利的刀尖,深深地刺入了那只本就血肉模糊的手背,鲜血瞬间汹涌而出,顺着指缝、沿着手腕,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陆今安的脸色因剧痛迅速苍白,但他看着宋闻,声音却异常清晰、平静:“你说过的,你诚心还债,但不管这伤口最终在谁的身上,就算你还了。” 覆在胸口的手,从温热到冰冷。 宋闻不喜欢这种温度,他松开了刀柄,轻轻一挥,拨开了那只手。 不再去看那只嵌在骨缝中的手术刀,他缓缓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眸,直视着面前冷汗涔涔的男人。 “那么陆今安,从现在起,我不欠你什么了。” “请你以后,离我远远的。” 第74章 重点打脸 宋闻倒下的那一刻,毫无预兆。 他才刚挣脱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身体就软了下去。 “宋闻!” 陆今安冲过去,用未受伤的手臂一把接住他瘫软的身体。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眉头微微蹙着。 “去医院……去医院。”陆今安慌乱地喃喃。 右手手背上有刀,陆今安低下头,用牙齿咬着刀柄向外一拔,偏头一甩,手术刀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刀刃上的鲜血在地面溅出细碎的血点。 陆今安将宋闻打横抱起,受伤的右手猛一施力,伤口崩裂,立时血流如注,顺着他的手肘不断滴落。 站在旁边的盛屿微微蹙眉,目光一抬,向瘦猴打了个眼色。 瘦猴会意,眼睛一扫,走到护士站旁,拉开抽屉找到一卷纱布,然后踩着地上滴滴答答的血迹,下了楼。 车子发动时,陆今安在后视镜中看了一眼身后的疗养院。 黑沉沉的建筑隐在夜色中,只剩下一个沉默的轮廓,窗口漆黑,铁棂坚固,如同一个巨大冰冷的囚笼。 目光逃离一样的看向前方,陆今安踩下油门。 副驾驶的车门却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拉开,瘦猴身手灵活,身体与车子保持着几乎相同的速度,利落地窜进了副驾。 门一关,他骂了句:“草,开这么快。” 陆今安此刻全部心思全在后座那个呼吸微弱的人身上,根本没心思理会他。 油门被猛然踩下,黑色的宾利加速窜出,融入了沉沉的夜色。 副驾上的瘦猴不紧不慢地扯开纱布,拉出长长一截,动作算不上温柔,绕过陆今安右臂,在他手腕上方用力缠绕了几圈,打了个结。 剩下的纱布被他胡乱叠了几层,直接按在手背仍在出血的伤口上。 一直嚼在嘴里的泡泡糖吐出了一个泡泡。 啪。 泡泡碎了之后,他才说:“不白拿你的美金,哥们儿也算救你一命,不然他没到医院,你先先交代在半路了。” …… 林知弈赶到医院的时候,宋闻仍在昏迷。 目光从陆今安包扎着厚厚纱布的右手,慢慢上移到他的眼睛,林知弈问:“宋闻为什么会昏迷?” “……医生说是急性应激障碍,加上长时间精神高度紧张导致的虚脱。” 林知弈的面色慢慢冷了下来:“陆今安,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表面原因。” 陆今安守在病房前,从探视窗看着躺在里面毫无生气的青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吐出两个字:“囚禁。” “囚禁?”林知弈骤然蹙眉,“谁囚禁了他?为什么?” 手背上被纱布包裹的伤口依然传来尖锐的疼痛,连着心脏,一抽一抽的牵扯着:“我。是我囚禁了他。” 林知弈一把拽住陆今安的衣领,将他用力推向走廊无人的转角:“是你?你为什么囚禁他?你又凭什么囚禁他?陆今安,宋闻不是生来就让你欺负的,你他妈凭什么这么对他!” 陆今安垂着眼,任由他拖拽,沉默不语。 林知弈将陆今安狠狠向身后的墙面一推:“是我错了,我就不应该让你认识宋闻!” “周一鸣。”他沉声叫跟在身后的人。 沉稳的脚步声停在林知弈身边,高大的男人轻轻“嗯?”了一声。 “揍他。”林知弈只说了两个字。 陆今安垂在身侧的伤手轻轻动了一下,依旧没有吭声。 周一鸣倒是轻啧一声,挑起目光瞥了一眼悬在墙角的监控摄像头,又转头望了望一直守在走廊尽头的盛屿。 “老板,这里是公立医院。”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懒散的调子,“再说,我是你的保镖,又不是爪牙打手。这人,打不了。” 林知弈愤恨地抬眼:“打不了?”他目光微微一落,扫过周一鸣身上那件休闲夹克,“怎么不穿正装?你他妈是保镖,不是爪牙打手,看没看过《中南海保镖》?人家李连杰怎么穿的?你怎么穿的?下个月工资减半,权当给你交置装费了。” “林知弈……你!” 话音未落,走廊的另一端又传来了脚步声。 林知弈目光一扬,看见了上次在宴会上带走宋闻的那两个男人。 “你把他们也叫来了?”他问陆今安。 陆今安慢慢抬起头,看见走近的张北野和姓简的小白脸。 受伤和没受伤的手下意识微微握起,但还没握成拳头,却又颓然地松开了。 “宋闻醒来后……应该不想看见我。你们是他的朋友,我只能拜托你们,帮我照顾他。” “你哪位啊,”林知弈轻嗤,“不劳你拜托。” 张北野走近,扫了一眼角落里的几人:“陆总,你打电话说,宋闻怎么了?” “宋闻生病了?”跟在张北野身后的简舟传来一声低喃,他的目光正落在旁边病房的探视窗上,看到了里面躺着的宋闻。 张北野顺着他的视线后退两步,在看清病床上的宋闻时,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走过去,直接推开门进入了病房。 三五分钟后,他返身而出,径直走到陆今安面前问:“怎么回事儿?” 林知弈在旁边抱臂而立,冷冷插话:“他把宋闻囚禁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人折磨成现在这样,只能躺在病床上。” 张北野的面色越来越沉,但依旧平静地问道:“陆总,这是真的?” 陆今安缓缓抬起眼,对上了他的视线:“真的。” 砰! 张北野提拳就揍。 这一拳又狠又重,直接砸在陆今安脸上,陆今安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瞬间破裂渗血,但他只是晃了一下,没有倒下,也没有还手,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张北野被他的默认的态度彻底激怒,紧接着又是几拳,落在腹部、肩胛上。陆今安此前已经力竭,如今受到重击,身体不支,靠在墙壁上微微喘息。 林知弈向旁边让了让,给张北野空出了更大的施展空间,冷眼旁观。 “草,你瞧瞧人家。”他斜睨了一眼身边的周一鸣,“再看看你,废物。” 站在走廊尽头的盛屿将一切看在眼里,见陆今安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便也原地没动。 腕表上的分针走过了三格,盛屿开始向角落走去。却在经过病房门口时,被林知弈横身拦了下来。 “盛总,这是想多管闲事?” 盛屿脸上没什么表情:“揍几分钟得了,别仗着人家不还手,就没完没了。” 林知弈轻轻一笑,语带讥讽:“盛总,听说你那位前任,现在正铆足了劲追薛宝添呢,你自己的事情还一团乱麻理不清,就别往别人的浑水里掺和了。” 第85章 向来处变不惊的盛总,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倏地一暗,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墙角深处,张北野又送出一记重拳。陆今安撑在地面上的右手,伤口又一次崩裂,鲜血迅速浸透了厚厚的纱布。 一直立在张北野身后,冷眼瞧着的简舟,这时上前一步,截住了张北野即将再次落下的拳头。 “可以了,张老板。”他声音温和,皮鞋“不小心”踩在了陆今安伏在地上支撑身体的左手上,用力一转,碾得实实在在,“你歇一会儿。” “宋闻的家属在吗?” 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名特护探出身来,“病人醒了。” 满身是伤、嘴角带血的陆今安迅速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快步走向病房门口。然而,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他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被林知弈向旁边一推,又被张北野用肩膀重重撞开,陆今安沉默地看着几人逐一走进病房,“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向前挪了几步,脚尖几乎抵上了门板,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室内望去。 宋闻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在看到围拢过来的朋友时,眼中露出了微微的惊讶,随即唇角牵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目光一转,他看到了门外的陆今安,那点儿极淡的微笑慢慢落了,宋闻偏过头,不再看向门外。 脚步缓缓向后退,陆今安慢慢地离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整理了一下被揍得凌乱的头发和衣服,他敛了脸上的所有神色,对旁边的盛屿说:“盛总,麻烦你,现在陪我去接个人。” …… 同一个医院,同一个住院部,六楼。 夜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湿冷的寒意,守在护士站的小护士支着下巴,昏昏欲睡。 陆今安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咬在嘴里的那根一直未点燃的烟,被他用红肿的左手摘了下来,随手一撇,扔进了垃圾桶中。 他将身体用力前倾,趴在了护士站的台面上。 下一刻,脸上的冷漠被惊慌焦急取代。 “护士,我是6-66房间病人的家属。”他拍着桌面,惊醒了护士,“我和我哥哥出车祸了,我哥哥现在危在旦夕,命快保不住了,他只想在这个时候见我爸一面!” 小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有些发懵,她看着脸上都是伤痕的陆今安问:“你爸爸是谁?” “6-66的陆昊。”陆今安语速极快,同时掏出证件拍在台面上,“你看,我就是他儿子。” “可是……特护病房的病人要接出去,需要走流程,办手续的。”小护士有些为难。 “真的来不及了!护士。” “这……” “这是我哥哥的最后遗愿了。”陆今安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也逼真地泛红。 “……好吧,明天你能来给6-66补办手续吗?” “能。” 陆今安直起身体,转身向走廊深处走去,脸上的惊慌和无措如同潮水般退去,恢复成了一片冰冷的平静。 “一会儿让你的人拖住护士站,别让他们这么快反应过来。”他对一直无声跟在身后的盛屿低声吩咐。 “另外,”他转头,伸出那只被鞋底碾过,红肿不堪的左手,“胶带。” 盛屿从风衣兜里翻出一卷胶带放在了陆今安的手中:“你知道我会有这些东西?” 若在平常,陆今安肯定会笑着回一句的,但此刻,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又说:“捆扎带。” 盛屿再次奉上东西:“自己动手?需要我做什么?” “病房里有一个护工,我需要他闭嘴。还有,一会儿帮我把陆昊送去疗养院。” “你不去?” “我……再守一会儿宋闻。” …… 伤手在门上轻轻一推,病房中的黑暗与走廊上的微光搅在了一起。 陆今安看着病床上隐约的身影,慢慢走了进去,他身后的盛屿随行而入,回手关上了门。 片刻后,病房内传出一声痛哼,随即是模糊惊恐的“陆今安!” 铁质的病床似乎被什么力量撞击,发出了一阵剧烈的摇晃和摩擦声,但下一刻,所有声响都变成了被堵住的呜咽。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看着病床上连深夜都掩不住的惊怒与苍老面孔,问身后坐在沙发上的人:“你刚才放倒护工时,是怎么劈的?” 盛屿靠在沙发背上,不算走心地指导:“手刀。劈后颈,但不是正中央,侧一点,用手掌外侧发力。” “你是新手,未必一次能成功。” 站在床前的陆今安终于露出一个笑容,他微微倾身,看着被封了嘴、捆了手惊恐万分的陆昊,慢慢说道:“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爸,您配合一点,我是新手,没什么经验,要是一不小心,力道没掌握好,劈断了您的颈骨,那可就糟糕了。” 他直起身,从床尾缓步走到床侧。举起那只红肿未消的左手,手掌外侧绷紧,瞄准位置,毫不犹豫地用力劈了下去! …… 凌晨四点,破晓前夕,似乎是夜最深的时候。 这会儿极静,白日里人声鼎沸的医院也陷入了沉睡般的寂静,只有偶尔从远处街路传来的模糊车声,让此刻的深夜显得更加空寂。 陆今安独自坐在住院部门前的台阶上,用左手摘了烟,看着暗淡的天色,慢慢吐出了口中的烟雾。 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陆今安微微侧目,看到了林知弈和那个总是错半步跟在他身后的保镖。 夹着烟的手指紧了一下,陆今安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声音:“宋闻他……” 林知弈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俯视他,语气平淡:“没事了,现在已经睡下了。我把你之前请的那个特护辞退了,重新给他安排了一个。以后宋闻这边的事情,就不需要你再过问了。” 陆今安收回目光,沉默地过了口烟,慢慢地点了点头:“谢了。” 伸手弹了弹烟灰,他问:“张北野呢?” “工地上有急事,确认宋闻情况稳定后,他和简教授就先走了。” 林知弈向下走了两个台阶,坐在了陆今安的身边。 他放缓了语气,问道:“陆今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样对宋闻?” 青白的烟雾模糊了陆今安的脸庞,让他看起来有些失真和遥远:“如果我说,我没想过要伤害宋闻,你信吗?” 林知弈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远处建筑的隐约轮廓,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我信。” “你对宋闻很不一样。你对他的关注、在意、甚至是那种过度的控制欲,早就超出了普通上下级,甚至是一般朋友该有的界限。” 林知弈偏头看向身边的人,“陆今安,别他妈再拿‘直男’做借口了,没有哪个真正的直男,会像你这样,疯狂地妒忌出现在自己‘下属’身边的每一个朋友。” “陆今安,你喜欢宋闻。” 话音在寂静的夜色中落下,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只有陆今安指间的火星在微弱地闪烁。直到那火星淡了,他才又一次将烟送到了唇边。 衔着烟,他轻声说:“我他妈也不是傻子,我早就知道,我喜欢宋闻。” “那你……” “我喜欢他有什么用?”陆今安自嘲地笑了一下,“宋闻不喜欢我啊。” “你怎么知道他不……” 陆今安又一次拦下了林知弈的话:“因为他接近我就是为了报复陆昊,他和别人一起合谋做商业间谍,林知弈,你觉得一个喜欢我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间谍?宋闻?”林知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陆今安,你脑子没病吧?” “间谍不间谍的,其实不重要。”陆今安将手肘向后撑在更高一级的台阶上,身体微微后仰,“间谍多他妈牛逼呀,光听着就觉得厉害。再说,我根本不在乎汇森会不会毁在我手里,这公司本来就是我气不过,抢过来玩玩的。他拿我当棋子报复陆昊,说实话,我起先是有点生气的,但也没有那么生气。能报复到陆昊,怎么都行。” 他呼出一口烟,烟雾在微凉的空气中慢慢散开,“最开始用‘还债’拴住宋闻,确实是我心里那点不甘心作祟。可到了后来……就只剩下不想让他离开这一个念头了。” 陆今安的神色慢慢暗淡下去,裹在烟雾里的话也变得轻飘飘的:“虽然我可以不在乎他是不是间谍,也不在乎汇森会怎样,但我没法从这些事情里……品出哪怕一点点,他喜欢我的痕迹。” 林知弈微微蹙起眉头:“你们之间的具体恩怨我不清楚,但就我看到的,宋闻对你,其实还算不错。” “不错?”陆今安嗤笑一声,“他对谁都不错。他看见你,眼睛就放光;看见张北野,看见那个姓简的,还有现在靠在柱子上你那个保镖,以及我的秘书贺思翰……他都一视同仁,两眼放光。” 第86章 “你说,他这叫喜欢我?” “呃……”林知弈有些无言以对,“就算……就算他现在可能还没喜欢你,但你也可以主动追求他啊。” “我追求他?”陆今安摘了烟,坐直身体,“凭什么?我都不计较他是奸细,也不计较他灌醉我,那啥了我,凭什么还得我主动追求他?” 林知弈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好几秒才慢慢合上:“宋闻他……对你……那个了?” 陆今安有些窘迫,耳根微微发烫,含糊地“嗯”了一声,又把烟塞回了嘴里。 林知弈花了点时间才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沉默了片刻,说道:“陆今安,我看你就是觉得宋闻好欺负,在他面前强势惯了,所以既放不下架子,也不懂得珍惜。你所谓的喜欢,就像喜欢一件东西,这东西得随你处置,任你摆布,不然你就不舒服不开心,想将它藏起来甚至毁掉。” 他站起身,垂眸看着依旧坐在台阶上的人,声音沉了下来:“不管你是不是有意,但事实就是,宋闻因为你受到了巨大的伤害,甚至差点把命都丢了。” 向身后看了一眼,林知弈吹了声口哨,待隐于暗处的高大男人走了过来,他说:“住院部后面的树林里没有监控,拖过去,揍他。” 周一鸣这回没有反对,向下走了几个台阶,目光落在陆今安身上。 衔着烟的陆今安似乎还沉在刚刚林知弈的话中,好半晌,他才抬起眼,平静地问了一句:“可以不打脸吗?” 林知弈垂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然后走到周一鸣面前,未压声音:“重点揍脸。” 十分钟后,小树林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浑身是伤,一脸青紫的陆今安坐在地上,靠着树,望着远方一片黯淡的天际。 轻声道:“陆今安,你现在……连追求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第75章 陆总,你玩的太疯了 港尾二号仓库,支着灯,灯下医疗床、电疗机、啤酒箱子依次排开。 陆今安穿着风衣坐在啤酒箱子上,左手拿着一本手册,缠着纱布的右手放于膝上,他将这一页的最后一个单词看完,说道:“翻篇儿。” 卓三儿蹲在他的旁边,食指舔了口唾沫,伸手将册子翻了一页。 陆今安有点嫌弃,却笑着说了“有劳”,他脸上青青紫紫,被灯光一晃,像六十多岁的枫叶,想要抓住点儿青春的尾巴,却扛不住通身紫茄子色。 “陆总,我是不是比那盛屿好用多了?”卓三儿带着点卖弄,“他也就干点皮毛的活儿还行,真遇到这种动筋骨的场面,还不是躲了。” 陆今安将屁股底下的啤酒箱子让出来一半,笑着说:“还得仰仗三哥。” “我蹲着就行,蹲着得劲儿。”卓三儿虽然整天刀口舔血,却也不太愿意直视陆今安那张被揍得色彩纷呈的脸,稍稍偏开目光,“陆总,你这脸……是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弄的?告诉我,兄弟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见人久未言语,他又换了话题,“你家老爷子在隔壁仓库一直呜呜叫唤,带过来不?” 陆今安的视线没离开手册,只轻轻点了下头:“那就都带过来吧。” 卓三儿的手下又帮着翻了两页手册,坐着轮椅的陆昊就被推倒了陆今安的面前,轮椅后面还跟着两人,中年庸医和少了一只镜片的疗养院院长。 几个人见到陆今安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尽管嘴被胶带封着,还是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扭动着身体。 陆今安一指庸医:“把他胶带扯了,让他过来。” 卓三儿利落地一把扯掉那人嘴上的胶带,顺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陆总叫你过去,聋了!” 庸医昨天差点被陆今安活活打死,此刻见到他,吓得浑身筛糠,被卓三儿一踹,直接扑跪在陆今安脚边。 他嘴唇肿得外翻,眼睛也只剩一条缝,哆哆嗦嗦地喊了声:“陆……陆总。” 陆今安被他的脸吓了一跳,摸出手机,打开相机,反转镜头,照了一下自己,又吓了一跳。 “草,林知弈!” 心里骂了好长一串违禁词,他才将手册往庸医面前一递:“你琢磨了两天晚上,卡在哪儿了?” 男人吓得差点失禁,蜷缩着腿只会不住地道歉。 陆今安淡淡瞄了一眼卓三儿。 “啪!” 下一刻,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在男人脸上。 “陆总问你话呢!” “欸,”陆今安笑着抬手虚拦了一下卓三儿,“文明点,三哥人家好歹……算是个医生。” “我不是医生,我不是!”男人终于崩溃地哭喊出来,“我就是疗养院一个打杂的,那电疗机是新送来的,谁都知道那是折磨人的玩意儿,没人愿意沾手。可是院长收了对方的钱,宋闻就必须得受这个罪!我……我缺钱,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陆今安的目光从陆昊和院长惊惧愤恨的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回伏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他举起手里的小册子:“所以,你是看不懂这个说明书?” “我……我早年自学了一点英文,还用手机翻译软件查了,可是……” 陆今安缓缓站起身,走到电疗仪器前,招了招手:“过来,咱俩一起研究研究。” 男人吓得往后缩,却被卓三儿薅住头发,像拖死狗一样拽到了陆今安身边。 陆今安蹲在男人的身旁,掏出烟盒向前一递,好声好气地问道:“你卡在哪儿了?” 男人的上牙打着下牙,却不敢不回话:“通了电,按启动键,但是……机器不工作。” “哦。”陆今安收回烟盒,对着卓三儿笑了笑,语气轻松,“你看看,人家医生多注重健康,都不抽烟。”他自己抖出一根烟叼上,声音依旧平缓,“医生啊,你想没想过,机器不好使,会不会是……躺在床上的‘人’不对?” “……啊?”即便被打成猪头,中年男人的脸上也看出了惊恐,他用手撑地,一点一点向后退,想要逃离。 “别紧张。”陆今安笑着点了烟,“没说让你躺上去,你是医生,这仪器,你不操作,谁操作?” 他叼着烟一抬下巴:“你选,让他俩谁躺上去。” 随即又跟了一句,“选不出来,就只能你自己上了。” “院长!他!”男人一指瘦高的独眼龙,“他平时什么黑钱都收,什么缺德事儿都做!” “成。”陆今安咬着烟,拍了拍风衣下摆沾的灰,“辛苦三哥了。” 卓三儿向来手黑,当他和马仔将人按到医疗床上、贴好连接线时,院长从嘴里吐出了半颗带血的残牙。 陆今安拉起软在地上的“医生”,抓着他的手,按在电疗仪那个红色的启动键上:“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吗?”他按住男人的头,强迫他低头看向仪器与电源线的连接处,“你看这里,有一块绝缘塑料片,设备第一次启动前,必须把这块塑料抽出来,整个仪器才能真正通电。” “使用说明书第二页,用小字写的注意事项里,明确提到了。”陆今安后怕地握紧了拳头,“医生,读说明书,不能只看图片啊。” 他一把抽出绝缘塑料,扔在地上。 “现在,”陆今安的声音冷了下来,“按启动键吧。” 肮脏的手指颤抖着悬在红色按键上方,几经犹豫,猛然按了下去! 医疗床上被胶带封住嘴的院长,身体瞬间绷直,如同离水的鱼一般剧烈地弹动了一下,随即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抽搐,四肢痉挛,喉咙里发出被堵住的绝望嗬嗬声。 陆今安死死盯着床上那具因电流穿过而扭曲痉挛的身体,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他不敢想象,如果躺在那上面的是宋闻,如果那个庸医偶然发现了那块绝缘塑料,宋闻将会承受怎样非人的痛苦和绝望…… 直到床上的抽搐逐渐平息,身体只剩下无意识的轻微颤动,陆今安才深吸了一口气,敛下心神走过去,一把撕掉了院长嘴上的胶带。 他看着那双涣散无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好东西,得慢慢品,别急,这只是第一次。” 青筋暴起的手突然抬起,死死抓住了陆今安的手臂。躺在床上的院长虚弱地开口:“对宋闻用电击疗法,程序上是……合理的。” 陆今安微微蹙眉:“怎么说?” “他的家人证实他有抑郁症,并且签署了知情同意书,同意进行电休克治疗。” “家人?”陆今安的声音骤然变冷。 “他的叔叔婶婶,我有他叔叔亲笔签字的同意书……” 齿间的烟蒂被猛地咬扁,陆今安的声音里压着暴怒:“是我把宋闻送进去的,你为什么要去找他的叔叔婶婶签字?!” 院长一哽:“我……” 第87章 “没关系。”陆今安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在那张青紫交加的脸上显得格外骇人,“单方面说不清,那我就把双方都请到场,让你们一起躺在这张床上,好好聊。” 他抬起眼看向卓三儿:“麻烦三哥再派两位兄弟跑一趟,帮我请两个人来。” 报完宋闻家的地址,他在医生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温声细语:“给你的院长再做一次治疗。”他伸手指了指仪器上调节电流强度的旋钮,“这次,可以开大一点。” 说完,他将陡然响起的痛呼声扔在了身后,慢慢走向坐在轮椅上,目睹了一切的陆昊。 刚在轮椅前站定,就有人机灵地推过来一个啤酒箱。陆今安笑着道了谢,风衣一撩,坐了下来。 随即他伸手扯开了陆昊嘴上的胶带。 骂声也跟得很紧。 “陆今安,你这个畜生!不孝子!你敢这么对我?我是你爸!” 陆昊双手被捆在轮椅扶手上,身体因暴怒而前倾,额头青筋暴起,浑浊的眼睛里尽是怨毒,他奋力挣扎着,试图用头去撞陆今安,“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当初就该掐死你!” 骂声持续了一阵,见陆今安没有反馈,陆昊的咒骂渐渐变成了哭嚎,语气也软了下来:“小安,儿子,爸爸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是想让你稳稳当当地接手汇森,想让你以后的路走得顺一点,你怎么就不明白爸爸的苦心呢……” 陆今安抬手掏了掏耳朵,仿佛嫌吵,脸上却带着笑:“陆昊,你话有点多了。” 他抬起眼,盯着面前涕泪交加的脸:“我以前只是想吓吓你了事,是你逼着我对你动手的,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怎么知道宋闻在那家疗养院的?” “我当然知道!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陆今安,想和我斗,你还嫩了点儿!” 陆今安屁股向后蹭了一下,瞟了一眼卓三儿。 一脸凶像,吊着眼梢的卓三儿竟然有些为难:“陆总,他是你爸。” 陆今安笑着用拇指弹了弹烟蒂:“他是我爸,又不是你爸,三哥有什么好犹豫的。” “得,这可是您说的。”卓三儿眼神一狠,“那我可就动手了!” 话音未落,一记沉重的耳光重重甩在陆昊脸上。 松垮的皮肤在脸上荡了几荡,才又垂落下来。 “你!卓三儿!你是我雇的人,你还讲不讲点道义!” 回应他的,是又一个更狠戾的巴掌。 陆昊的唇角渗出血丝,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陆今安:“小安,你让他打你的父亲?!” 高扬的巴掌再次落下,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左脸上。 陆今安轻啧一声,咬着烟道:“三哥,你不能只打一边脸呀,我爸岁数大了,可着一边扇,牙该松了。” 他声线一冷:“换一边。” 卓三儿的手刚转向另一侧脸颊,陆昊急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是程嘉树!是那个小兔崽子!他来医院看我,说因为无聊,跟踪了一个从你办公室出来的男人,一路跟到了疗养院。” 陆今安的面色沉了下来:“他说这个干什么?” 陆昊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卓三儿,只能咬着牙说道:“他起初只是当闲话提了一句,见我追问得紧,就觉得有利可图,非要我给他一笔钱,或者转点汇森的股份,才肯说出具体是哪家疗养院。” “哦。”双肘架在分开的膝上,陆今安看着地面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极轻地嗤笑一声,慢慢说道,“今晚倒是热闹,那就再请一位来吧。” 掏出手机,他拨通了程嘉树电话。电话接通后,从对面传来震耳的音乐和呐喊声。 “玩着呢,少爷?”陆今安换上一副浪荡的腔调,“酒吧有什么意思?来哥这儿,让你见识点真格的。” 挂断前,他补充了一句,“定位发你,一个人过来,快点儿,好事不等人。” “好咧!”冲破巨大的声浪,程嘉树的声音从听筒内传了出来。 …… 港尾的二号仓库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陆今安似乎特别喜欢整齐划一,顺着仓库的墙壁,站了一溜人。 陆昊打头,他与众人不同,是坐在轮椅上的。 陆今安依旧坐在啤酒箱子上,笑吟吟的,看起来很好相与。 “报个数吧。”他道。 他指着陆昊,“先从你来。” 松垮的眼皮一挑,陆昊怒目而视:“陆今安,你为了一个外人,一个奸细,这么作践你自己的亲生父亲?” “打左脸。”陆今安收了笑,淡声道。 卓三儿手疼,换了小弟来打,小弟刚刚分到美金,铆足了劲表现,一巴掌下去,抽得陆昊连人带轮椅猛地一晃,险些翻倒。 扑通一声,排在队尾的程嘉树吓得瘫坐在地。 陆今安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便回到陆昊身上:“爸,我有的是时间,兄弟们有的是力气。我们可以慢慢等。” 被捆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死死攥拳,陆昊垂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1”。 “2。”紧挨着他的“医生”立刻跟上。 “……3。”狼狈虚弱的院长沉默了一会儿,也低低跟了一声。 “陆总陆总,我是宋闻他二叔啊,咱们上次还一起喝过茶呢。”排在后面的宋仲春大喊起来,“他们只说宋闻失眠要治疗,我才签的字,要知道是电击,我怎么可能……” “收钱了吗?”陆今安打断他的嚎叫,“要是没收,我现在就客客气气送您回家,摆酒给您赔罪。” “我……” 陆今安眼神一冷,从风衣口袋掏出烟盒,抛了一根给卓三儿的手下。 “兄弟,一根烟一沓美金,事后找我换。” 那打手眼睛一亮,捡起烟二话不说,提拳就朝宋仲春面门砸去,随即拽住他衣领,一记肘击猛撞在他背上。不过三五秒,就将人放倒在地。 他蹲下身,揪着宋仲春的头发迫使他抬头:“老板让你报数!” “4……”宋仲春咳着血沫虚弱地说道。 陆今安视线左移,紧贴墙壁哆嗦不止的妇人满脸是泪:“我就是个女人,什么都不知道,陆总您高抬贵手。” “院长说了,你点了头,宋仲春才签的字。”陆今安又从烟盒抽出一支烟,没等烟落地,妇人急忙喊出:“5!” 队伍的最后,程嘉树一直瘫坐在地上。 他从未见过今晚这样的陆今安。在他的印象中,陆今安是热情的,好说话、好糊弄的,在别人都瞧不起自己的时候,只有陆今安还愿意给自己一个笑脸。 “哥!我真不是故意出卖你的,我就是……就是想弄点钱花花。我不知道会这样,我要是知道,打死也不会跟踪那辆车,肯定守口如瓶。” 他连滚带爬扑过来,抱住陆今安的腿,“哥你原谅我这次,你把我当条狗,我以后一定对你忠心耿耿!” 陆今安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就算是狗,做错了事,也是需要教训的。” 他往地上又抛了根烟,笑着对打手说,“帮我教训一下我的狗。” 随即他站起身,对众人露出惯常的热络笑容:“既然排好队、报完数了,那就挨个做电击治疗,你们的‘病’,太重了。” 他看向面色青白的陆昊,语气恭敬:“爸,您是一号,从您开始。” 抽搐、痉挛、痛苦的闷哼、断断续续的咒骂、失禁后弥漫的腥臊气……充斥了整个仓库,久久不散。 陆今安慢慢踱到门口,背身而立。卓三儿凑过来,觑着他脸色,犹豫着开口:“陆总,我也算经过风浪的……您这回……玩得有点疯啊,就不怕他们以后报复?” 陆今安轻轻一笑,眼底尽是孤寂:“我必须让他们怕。怕了,才不敢再动不该动的心思。” 第76章 真男人,不犯贱 深秋,阳光只在正午的时候,才稍显温柔。 宋闻走出住院部,缓缓步下台阶。 身侧的林知弈身姿挺拔,即便在兵荒马乱的住院部前,也常常勾得人一眼一眼地望过来。 身后的周一明依旧沉默,手里提着宋闻的住院用品,缓步随行。 宋闻回头看他,目光从那只脉络清晰拎包的手,移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停留片刻,又转回头看向身边的林知弈,视线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打了个来回,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苍白的唇边勾起一点笑意。 林知弈目视前方,却仿佛侧面长了眼睛,淡声开口:“别瞎看,看路。” 宋闻挺听话地“嗯”了一声,收回视线,微微仰起头,瘦了一圈的脸被明媚的阳光一扫,多了些血色。 三人上了车,宋闻和林知弈坐在后排,周一鸣绕到驾驶位。车子刚刚发动,林知弈收到了一条信息。 “人家出院,你也不送束花?” 林知弈扫了眼发件人,抬眼向车窗外望去,目光掠过停车场、小公园、稀疏的松林,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了松林边一个凉亭的柱子后。 第88章 那里半掩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戴着口罩和墨镜,右手缠着显眼的白色纱布。 眼皮轻轻一落,林知弈收回目光,低声骂了句:“弱智。” 缓缓滑行的车子一顿,周一鸣从后视镜里不满地瞥了过来:“我又哪儿招你了?怎么张口就骂人呢?” 林知弈慢慢悠悠送出了笑容:“拜托,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低下头,手指戳着屏幕,打算拉黑备注为“atm”的联系人。 还没操作,对方又一条信息挤了进来。 “最近天凉,你和你那个保镖都戴点口罩,预防感冒。” 一分钟后,躲在柱子后面的男人收到了回复。 “戴不了一点儿,不然怎么哄宋闻开心?我俩的脸,比花好看。” “草!”一声咒骂脱口而出。 手指用力在屏幕上敲击:“花个屁!中指ipg” 愤恨地按下发送键。 信息转了一圈,前面却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红色惊叹号。 “林知弈,你他妈……” 一回头,看见一个坐在亭子里晒太阳的小孩儿,男人即将脱口的垃圾话生生止在了唇边。 随后,他往小孩身边一坐,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把花生,摊在手心递过去,声音隔着口罩有些闷:“小孩,你说一遍‘林知弈是老菜叶子’,这把花生就都给你。” “……啊,”小孩看了看男人脸上的口罩和墨镜,又在他缠着纱布的手上瞄了一眼,小身子慢慢向旁边挪了挪,小声而坚定地说,“叔叔,我妈说,不能要陌生人的吃的,还说……” “什么?” “遇到人贩子得报警。” 陆今安:“……” …… 车子停在狭窄的巷子口,宋闻拎着手提包从后座下了车。 与车上的二人道过谢,目光在那两张出色的脸上流连片刻,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车门。 巷子口卖黄瓜的老王已经穿上了薄薄的袄子,他捞起一根黄瓜用手拧了一把,去了去浮灰,递给了宋闻:“小宋,可有好一阵子没见着你了。”他瞥了一眼宋闻手里拎着的包,熟稔地问道,“是跟小陆老板出差去了?” 宋闻道了谢,却用手轻轻将黄瓜推了回去:“王叔,您做生意的东西,我白吃不合适。” “嗐,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你看人家小陆老板,上回过来,柿子、黄瓜、水晶梨,几乎吃了咱一溜地摊,都不是啥值钱玩意儿,大家就图个热闹,交个朋友。” 话起了个头,就像火车套着火车,没完没了。 老王从陆今安的热情,说到公园里下棋的老头们天天念叨宋闻,没一会儿又拐到了黄瓜的无土栽培技术上。 宋闻拎着包站着听,偶尔旁边卖土豆的老妇算账糊涂时,他还会插上一句:“李婶,您该找人家一块七。” “宋闻。”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终于打断了老王兴致勃勃的科普。宋闻转身,看到了向他走来的贺思翰。 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宋闻问:“贺秘,你怎么来这里了?” 贺思翰正装背头,站在斑驳的墙面前,极不协调:“我来这儿租房子。” “城中村那边不住了吗?” “……”贺思翰语迟了片刻,“那边离公司太远了,通勤不方便。我打算在附近租个房子,综合考虑下来,只有这片老城区的房租比较合适。” 他接着说,“我刚刚看中一个房子,就在隔壁街,是个两居室,正想着找个人合租,分摊一下房租。” 宋闻见他目光微微一亮,问自己,“宋闻,你有搬出来自己住的想法吗?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合租。” 宋闻微微一怔,这个提议确实让他有些动心。离开那个并不算家的“家”,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走,我们先去看看房子怎么样?” 贺思翰伸手拉了一下宋闻,却没拉动。 宋闻站在原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面前一直周到严谨的总经理秘书:“贺秘,我们半个多月没见了,可你从出现到现在,一句关于我这段时间的近况都没问,这不太像你平时的作风。” “贺思翰,是陆今安让你来的吧?” 闻言,贺思翰提着公文包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我没问你的近况,是因为陆总提过,你这段时间一直住院,不方便探视。” 宋闻的心慢慢提了起来,他不知道陆今安究竟对贺思翰说了什么,是如何定义他们之间混乱又难堪的关系,又是如何描述这段时间发生的那些荒唐无序的事情。 “我问他你生了什么病,为什么连探视都不方便?陆总他……”贺思翰的目光游移了一下,落到了旁边电线杆上贴着的,属于老城区特色的小广告上,“陆总没有直说,只是说你不希望别人去探视,会觉得……尴尬。” “尴尬……?”宋闻的目光也看向贴在电线杆上的小广告。 治疗男科疾病,保证药到病除。 下意识,他并拢了双腿。 而贺思翰的目光,也快速地垂了一下,瞟了一眼宋闻的那个部位,又飞速地看向了旁边。 宋闻挺想解释的,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红着耳朵轻咳了一声:“……我也挺想搬出家里的,要不,我们去看看你租的房子?” …… 老城区巷子深处的房子,面积不大,格局简单。 两间卧室,窗外都没什么像样的景致,一间朝东,能看朝阳,一间向西,偶尔能见晚霞。 贺思翰让宋闻先选。宋闻并没犹豫,将自己的手提包,轻轻放在了那间西侧卧室的书桌上。 巷子又深又长,左右都有住户。 门牌号左单右双,贺思翰租下的房子在左,门牌是7弄07号。 正对面的08号房,此时被人从里面拉开门,一盆洗脸水顷刻被扬了出来。 溅起的泥点子一散,落在一双高档皮鞋上。 拿着脸盆的细瘦男人目光一挑,歪着嘴乐了:“陆总,这大白天的,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戴着口罩和墨镜的男人瞄了一眼七号房,然后迅速侧身钻进了八号房,门一关,跺了跺脚。 他扯下口罩,露出那张即使有伤也难掩英俊的脸:“我都捂成这样了,你怎么认出我的?” 瘦猴将脸盆往门口的架子上一扔:“你这双鞋没个万八千可下不来,这个地界儿住的人,哪舍得花这么多钱买双鞋装b。” 陆今安拉开一张老旧的木椅,大马金刀地坐下:“猴哥,你业务能力肯定没得说,不然就凭你这张嘴,一万份工作都不够你丢的。” 他伸手掀开窗帘的一角,目光投向对面的窗户,语气沉了些:“我把宋闻交给你来保护,也算放心。” 瘦猴也凑过来,往桌上一趴,顺着那道窗帘缝往外瞧:“搞这么大阵仗,是想把人家追回来?” 陆今安“啧”了一声,语气别扭:“追什么追?好男人哪有上赶着犯贱的?” 瘦猴哼笑,转身靠在桌沿上,抱着手臂:“又租房子盯梢,又花钱雇人守着,你这还不叫上赶着?真男人就得像我们盛总那样,男朋友算个屁,该分就分,该踹就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盛屿?” “啊,”正巧一只蚂蚱蹦跶着趴在了窗纱上,瘦猴用手指从里面“啪”地一弹,蚂蚱受惊跳走,“瞧见没?我们盛总对待前任,就这态度,干净利索,啪,滚蛋!” 陆今安放下窗帘,掏出根烟,往嘴里一送,笑着说:“你们领导那才叫装b呢,表面硬撑,背后指不定躲在被窝里怎么哭呢。” …… 宋闻从那个所谓的“家”里搬出来,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 宋仲春和赵双华乍一见他,两人齐刷刷打了个哆嗦,张着嘴愣了半天,喉咙里像是堵了棉花,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二叔,二婶,”宋闻见他们面色发青,似乎比之前还消瘦了一些,问道,“你们身体不舒服?” “没有没有没有。”宋仲春连忙摆手,甚至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腿,以示强健,“我们好着呢,好得很,小闻你不用惦念我们。” “惦”字刚一出口,旁边的赵双华脸色“唰”地一白,又是一个明显的哆嗦。 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但宋闻也不深问,对他们说道:“我打算搬出去住。” “搬出去?”宋仲春下意识追问,“搬到哪儿?跟谁一起住?” 宋仲春的问话一出,就被旁边的赵双华怼了一杵子,她凑近宋仲春,低声耳语:“肯定是那个恶鬼让他搬出去啊,别多问,让他走!” 宋仲春吓得立刻噤声,转而抬手指了指楼上:“没问题,搬出去好,年轻人是该有自己的空间。你去收拾吧,东西要是多,让你婶……让她帮你一起收拾。” 这反应让宋闻有些意外。 宋仲春和赵双华像两只吸附在他身上的水蛭,不断索要家用,永不满足。他本以为提出搬走会引来诸多阻挠和盘剥,却没料到会如此顺利。 第89章 没再多说什么,宋闻转身上楼,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物品。临行前,他推开窗户,最后看了一眼院子里那棵陪伴他多年的杏树,然后拎着不算沉重的行李,默默走下了楼梯,踏出了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院落。 没有告别,也没有回头。 …… 宋闻在新租的房子里安顿下来。 傍晚时分,电磁炉上架着一口鸳鸯锅,红汤与清汤各自咕嘟,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户,也模糊了窗外渐沉的暮色。 贺思翰和宋闻手中有酒,杯子一碰,便算是庆祝了乔迁之喜。 宋闻的酒量很好,几杯酒入喉,远未到醉的程度,只是那一点酒精恰到好处地松弛了紧绷已久的神经,让他的身体泛起了轻微的眩晕感,长久尘封的那颗心也仿佛被湿润的水汽微微熏软了边角,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落日时分,竟然有晚霞。 老城区的晚霞,压在高低错落的屋檐和纵横的电线之后,似乎不如别处绚烂。 像一幅被岁月摩挲过的旧画,色调沉旧,却也温暖,橙橘色的光线揉在一起,安静的洒进了卧室。 宋闻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有些出神。 那些纠缠、禁锢、疗养院里冰冷的灯光与绝望……似乎都在这片温暖的暮色中,恍惚得像一个遥远而荒诞的梦,被这柔光一裹,便淡去了几分狰狞。 晚上,贴着墙根,有蟋蟀在叫,偶尔,野猫也会叫上那么一两声,远远传来,最终散入深夜。对于人类来讲,夜很静;对于某些动物来说,夜很嘈杂。 宋闻在这个寂静又嘈杂的夜里,躺在不算舒适的旧木床上,慢慢想到: 宋闻,你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 出租房的对面,没有点灯。 陆今安将一直紧闭的窗帘拉开了一半,靠着窗边的墙壁,目光沉沉地投向对面。 他就这样在黑暗中站了许久,直到眼睛适应了昏暗,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般低声开口:“猴哥,我们明天也吃火锅吧。” 问话在寂静的房间里荡开,过了好一会儿,却无人应答。 陆今安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对面移开,转向了屋内。 只见原本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的瘦猴,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那人脚尖在地面蹭了几下,站起身,竟露出几分罕见的局促,说话第一次带了点磕巴:“陆老板……你喜欢男的可千万别打我的主意,我纯直男,正攒钱娶媳妇儿呢!” 陆今安实打实地怔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一阵无语。 在心里过了一串极脏的话,他招手让人走近:“猴哥,你在垃圾堆里都不算出众的,咱别往脸上抹粉了,成吗?” 作者有话说: 六斤:真男人,不犯贱。 实际:好贱。 第77章 我割了双眼皮儿 咖啡店,贺思翰在做工作汇报。 他昨晚喝大了,此刻舌根发硬,吐字不算清楚。 读完最后一页,他将文件调转方向,推到坐在对面的陆今安面前:“陆总,如果没问题,请您在这里签字。” 陆今安的目光原本落在窗外,闻言转过头,拿起了桌上的签字笔。 笔尖尚未落下,他忽然问道:“这几天你和宋闻住在一起,他……怎么样?” 贺思翰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努力集中精神:“他挺好的,白天在家学习英语,看样子是准备出国,晚上会去街心公园跟大爷们下几盘棋。” 醉意未消的脑子不知搭错了哪根弦,他忽然压低声音:“陆总,您是不是想问……他那个‘病’,恢复得怎么样了?” 陆今安抬起眼:“他什么病?” “就是……不太好明说的那种……病。”贺思翰继续思维发散,“您出钱让我租房子,特意邀请宋闻合租,说是怕他叔叔婶婶欺负他,是不是就因为那老两口一直不好好照顾他?我身边就有因为冬天穿得太少,被子太薄,冻出那种病的孩子。” 陆今安着实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绕清楚贺思翰的鬼话是什么意思。 他将笔尖重新悬在纸上,笑着说:“贺思翰,公司里有你这种‘奇才’,我他妈想不‘发达’都难。别的你不用管,就给我记住一点,宋闻的叔叔婶婶,是俩老混蛋,这就够了。” 手腕用力,他在文件的空白处签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笔拉长,笔尖一顿,他微微抬眼,隔着墨镜的镜片对上自己的秘书的眼睛。 “你看我干什么?”陆今安问。 闻言,贺思翰缩回抻长的脖子,将微微欠起的屁股落在了椅子上。 被酒精麻痹的神经让他的谨慎松懈了不少,压不住的好奇心冒了出来:“陆总,这大白天的在室内……您怎么还戴着口罩和墨镜啊?” 笔尖在纸上又晕开一个墨点,陆今安慢条斯理地回答:“感冒了。” 若在平时,贺思翰立刻就能嗅出老板语气里那丝不爽,但昨晚的饭局上,老王八蛋虽然自己不端杯,却对敬酒来者不拒,最后红的白的啤的全灌进了贺思翰肚子里,他没撑到饭局结束就彻底断片了。 此刻,贺思翰平日里的严谨打了折扣,追问脱口而出:“那墨镜呢?” 陆今安扔下笔,慢慢坐直身体,双臂环抱在胸前,声音里透出点阴冷的笑意:“我割了双眼皮。” 贺思翰微微一愣,下意识回想了一下陆今安的眼睛。 本就是双眼皮,褶皱不深,眼尾微扬,笑起来时还好,不笑的时候,总透着一股子冷意。 结合陆今安虚伪的性格,贺思翰猜测他大概是想让眼型看起来更亲切些。 基于两人曾分享过美白霜的过往,贺思翰轻声问:“割双眼皮大概需要恢复多久?陆总,您已经一个星期没在公司露过面了。” 伤后一周,疼痛感基本消失,但脸上的淤青正逐渐散开,由深紫变为青黄,看上去反而更加触目惊心。 “贺秘,”陆今安看着在自己雷点上反复横跳的贺思翰,笑着问,“你也做过医美项目吧。” 贺思翰刚想否认,就听到了对方的后话:“你应该给脑子打过除皱针。贺思翰,你听好了,以后要是再敢半醉不醉地来上班,我就把你调到酒水卖场,去做促销员。” 贺思翰一凛,脱口而出:“别,陆总,我还要赚钱还债呢。” “还债?”陆今安终于提起了点兴致,“还什么债,还给谁?” “……家里欠的旧债,”贺思翰含糊道,“还给一个……老王八蛋。人家说了,欠的钱可以不要利息,但他有宴请的时候,我必须随叫随到,去帮他挡酒。” 陆今安完全忘了自己让宋闻还债时的下作行径,他轻啧一声:“这老王八蛋够作贱人的。” 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他有点不爽,“他不知道你是我陆今安的秘书?这么为难你,不就是跟我赛脸吗?” 拿出手机,陆今安点开银行app,语气懒洋洋的:“欠了多少?我先帮你还上。” 贺思翰眼睛一亮,微微激动:“陆总,您真能帮我还?” 陆今安“欸”了一声:“别急着谢,钱我帮你还上,但这笔钱得从你往后的工资里按月扣。” “行!”贺思翰答应得干脆,“陆总,您要是帮我还了债,以后您让我去撞碎多少宋闻的鸡蛋我都去!” 陆今安头皮一麻,这才想起自己的黑历史:“我当时就是开个玩笑,这事,你千万别在宋闻面前提。” “好。”贺思翰答应得痛快。此刻,就算陆今安说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所以,到底欠了多少?”陆今安拿着手机,准备输入金额。 贺思翰向前凑了凑,胸膛压着桌沿,放缓了语速,力求清晰:“六百一十五万。” “多少?”陆今安动作一顿。 贺思翰捋直了舌头,一字一句地重复:“陆总,是六百一十五万。” 陆今安按熄了手机屏幕,将它随手扔在桌上。 “帮不了。” 贺思翰微微瞠目:“陆总,刚才你……” “刚才是刚才,”陆今安截断他的话,“谁能想到你欠人家这么多钱?宋闻才欠我十五万,就……你欠人家六百多万,帮人家挡几杯酒,不冤。” “你刚才还说,不能让外人欺负你的秘书,这是在打你的脸。” “嗯,对,你是我秘书,我是你领导。”陆今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离开,“但‘领导’这两个字前面,往往加的是什么?是‘垃圾’啊,垃圾还要什么脸。” 他边说边往门口走,“对了,宋闻还没办离职手续就无故旷工,按规定要扣工资,明天你让他到公司来一趟,做个解释说明,这事儿就不追究了。” 贺思翰有些沮丧,但还是应道:“宋闻说他这个月的工资不要了,让我帮他把个人物品收拾一下就行。” 第90章 “不要工资了?”陆今安在门口转身,墨镜后的眼睛看不清神色,“他住院这段时间有五万多的补助,真不要了?” “这么多?”贺思翰微微诧异。 “嗯,让他来走个程序,领了钱,”陆今安沉默了一会儿,“就能离职了。” 说完,他推开门,走出了咖啡厅。 贺思翰在座位上呆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将文件整理好,收进公文包。然后,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备注为“oldturtle”的对话框,看到了对方三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周三,十九点,满福楼。” 叹了口气,贺思翰的指尖缓慢地落在屏幕上,回了一个“嗯”过去。 信息刚发出,手机立刻又震动了一下,却不是“oldturtle”的回复,而是来自陆今安的新消息: “明天来我这儿取支票,不管对方是哪个老王八蛋,把支票狠狠甩他脸上。另外,贺秘书,我正式通知你,以你现在的薪资水平,从今天起,你得老老实实给我当牛做马十五年,明白吗?” 贺思翰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笑容,他立刻切回之前的对话框,飞快地撤回了那个刚发出去的“嗯”。 然后毕恭毕敬地回复陆今安:“收到!陆总!” 隔了好几分钟,陆今安的对话框才再次弹出新消息。 “利息可以免了。” 贺思翰刚松半口气,下一条紧随而至: “但要帮我办点事。” 贺思翰感觉自己仿佛刚从一个火坑爬出来,又瞥见了一个新坑的轮廓,他战战兢兢地询问:“”陆总,您需要我办什么事?” 陆今安的回复言简意赅:“帮我在宋闻面前,多说点好话。” 第78章 所以,现在,签字! 宋闻的车子停在汇森楼下的停车场。 引擎未熄,他握着方向盘,看向副驾上的贺思翰:“领工资和补助,只需要去财务部签字就可以,是吗?” 贺思翰一路上都在搜肠刮肚想着为陆今安说几句好话,可自家领导性格虚伪、为人一般,实在没什么好夸的,为数不多的善心,都被满口的垃圾话消了功德,贺思翰张了几次嘴,都没成功。 如今好不容易寻到机会,他连忙接话:“陆总在管理上并不专权,资金审批流程一向规范。像你这种情况,只需要财务部走常规薪资发放流程,由财务总监审批后就可以了。” 宋闻的情绪向来很淡,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伸手熄了火。 下车,上楼,办公区很安静,这证明陆今安已经到岗了。 宋闻转进了财务部,不多时又走了出来。 他走到贺思翰的办公桌前,对刚刚倒好咖啡的贺秘说:“财务部说,现在离职申请和超过一定额度的工资发放,都需要陆总最终签字。” 贺思翰微微一怔,立刻打开电脑,查看内部管理系统。 果然,一条新下发的管理流程赫然在目,明确写着:即日起,所有单笔超过五万元的财务支出,均需报请总经理最终审批。 “五万?”贺思翰下意识低语,“这种额度的支出都要批到总经理,陆总以后怕是连觉都不用睡了。” 他看了一眼流程下发时间:早上七点四十。 发起人:汇森集团总经理,陆今安。 贺思翰抬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语气带了些无奈:“那……你现在只能去找陆总签字了。” 他转过办公桌,搭着宋闻的肩,推着人向陆今安办公室走去:“……陆总虽然垃圾话多了一点,但今天签字肯定痛快。” 头一偏,他靠近宋闻的耳边低声说道,“陆总割了双眼皮儿,现在还在恢复期,他不想被人过度关注,肯定会立马签字,草草打发了你。” 宋闻好些日子听到陆今安的名字,心里都没什么反应了,如今却微微怔了一下:“陆今安割了双眼皮?” “小声点。”贺思翰将手握上门把,“一会儿见了陆总别提这事儿,小心他说你脑子里没褶。” 一拉门,他将宋闻推进了办公室。 …… 办公室内萦绕着淡淡的檀香气。 陆今安正背对着门口,手持三炷长香站在角落的佛龛前。 听见门响,挺拔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从容,稳稳地将香插入香炉,三拜之后,他才转过身,看向宋闻。 陆今安戴着墨镜,目光隔在深色的镜片之后,看不出是深是浅。 钉在宋闻身上的视线却久,久到陆今安发现宋闻竟然也在看自己。 心中微微一荡,陆今安垂在身侧的左手,抓了把裤子。 好不容易敛了心神,他收回目光,缓步走向办公桌,拉开椅子坐下,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感冒了,戴口罩和墨镜,没什么问题吧?” “嗯。”宋闻淡淡回了一声,迈步走到桌前,将手里的离职结算单和工资申领表放在陆今安面前,“这是需要签字的单据,麻烦陆总签个字。” 藏在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向下扫了一眼单据,陆今安却没伸手去拿,反而靠在椅背上,语气随意:“有点口干,麻烦宋助理去给我倒杯水。” “毕竟我现在还没签字,你名义上还是我的助理。”他补充了一句。 离职结算单上的确空空荡荡,陆今安的话不算没有道理。 宋闻也实在懒得计较,沉默了片刻,他转身走到会客区的沙发旁,坐在那套熟悉的茶台前,像过去无数个工作日一样,熟练地烧水泡茶。 茶台上除了茶具,还堆着几份厚厚的材料。 陆今安也跟着走了过来,在沙发上坐下,用左手拿起其中一份材料,装模作样地翻着:“这些都是汇森目前的重点项目,涉及到海外并购和大型基建工程的融资方案,”他指了指那摞材料,“目前都到了关键的决策阶段。” 翻动文件时,陆今安的右手显得有些笨拙,厚厚的白色纱布包裹着手掌,边缘隐约透出一点药渍。 宋闻的目光在那只受伤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陆今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用文件挡了挡右手,声音放轻了些:“已经没事了,医生小题大做,非让包着,碍事。” 宋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刚沏好的一杯茶推到了他面前,然后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只手。 陆今安戴着口罩,这些日子是严格遵守不在外人面前进食饮水的。可此刻氤氲在清雅的茶香中,看着宋闻亲手沏的茶,他竟一时忘了脸上的伤,下意识伸手拿起茶杯,顺手拉下口罩,端杯便饮。 温热茶汤入口的瞬间,他才猛地惊觉。 却已经晚了。 放下茶杯,他对上了宋闻微微瞪圆的眼睛。 清咳一声,陆今安硬着头皮说:“上周……撞见几个混混欺负小孩,我总不能看着不管,见义勇为了一下。以一敌四,虽然制服了他们,但我自己也……难免添了点小伤。” 他说完,有些战战兢兢地看向宋闻,像是等待评判,“那孩子家长非要给我送什么锦旗,我上次被那些大爷们送的锦旗弄出了应激障碍,硬是没要。” 宋闻静静听着,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的眼睛也没有割双眼皮?” 陆今安咬着后槽牙,在心里把多嘴的贺思翰来回嚼了几遍,才像是破罐子破摔般,一把将墨镜摘了下来,露出那双即使带着青紫淤痕也依旧轮廓优越的眼睛:“割什么双眼皮?我这双眼睛都快能当整形模板了,还用得着重塑?” 他有些狼狈地重新端起茶杯,目光再次黏在文件上,仿佛心无旁骛,语气带着刻意的凝重:“都等着我做最终决断呢,要不,你的事,先稍微等等?等我处理完这些再说。” “不行。”宋闻的声音没什么攻击性,语气也算不上强硬,可每个字都透着不容商量的坚定。 陆今安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文件往茶几上一扔,又从那摞材料里抽出另一份,语气放缓了些:“这个项目最紧要,我看完这个就给你签字。” 说着,他左手一抬,伸进西服口袋,从那件价值不菲的羊毛西装里,掏出了一把水煮花生。 他将花生放在茶几上,用手推到宋闻面前,“帮我剥几颗花生,我尽量看得快一些。 宋闻垂眸,看着那几颗花生,静默了片刻,然后慢慢伸出手,用指尖捻起了一颗。 指腹用力,轻轻一捏,花生壳裂开一道缝,裹着红衣的花生仁滚了出来,落在他白皙的掌心里。 陆今安的手指悄悄攥紧了些,放在膝盖上微微有些发颤。 可下一秒,他却看见宋闻抬手,将掌心里的花生仁缓缓送进了他自己的口中,一共三粒,分三次慢慢咽下。 然后,他将花生壳轻轻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抬起眼,看向陆今安:“工资和补助,我不要了,就当是吃了陆总这颗花生的费用。” 他站起身,轻轻拍掉掌心的碎屑,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我以后,不再是你的助理了,我们之间,再无瓜葛了。” 第91章 “再见,陆今安。” “宋闻!” 陆今安一把攥住宋闻的手腕,“这些都是核心的原始文件,放在保险柜里都要锁三层的,你难道真的对它们不感兴趣?” 宋闻微微蹙眉,试图挣脱陆今安的钳制:“我为什么要对它们感兴趣?” “你在我二叔陆健那里,不是没立下功劳吗?这里有很多文件,是他过不了手的,我想他应该很感兴趣。” 宋闻停止了挣扎,垂目看着陆今安:“你现在还觉得我是陆健派到你身边的奸细?” 陆今安的目光软化了不少,他站起身,向前压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呼吸可闻:“留下来,我给你所有权限。” 宋闻没有后退,反而也向前逼近一步,胸膛几乎贴上陆今安的身体,他微微仰起头,目光撞入对方眼底,轻声道:“陆今安,那天在医院病房里,我看见了,你脸上的伤,是张北野打的,但我觉得张北野做错了,他没有资格动手。” “真正有资格的,只有我。” 话音未落,宋闻空着的另一只手已攥紧成拳,狠狠砸向陆今安的脸! “砰”的一声闷响。 陆今安被打得偏过头去,唇角瞬间红肿起来。但他攥着宋闻手腕的那只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 他甚至微微压低身体,与宋闻贴得更近,用那只缠着纱布的伤手,小心翼翼地拢住宋闻的脸颊,指腹在柔软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不光张北野动了手,林知弈让他身边那个保镖,也动了手。” 他盯着宋闻的眼睛,“我觉得,他也没有资格。” “宋闻,”他几乎是贴着宋闻的唇瓣在低语,“你再打我一拳。” 陆今安的唇若即若离,宋闻微微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看着陆今安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暗沉,看着他红肿的唇角,慢慢地,再次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又一拳砸向陆今安的面门,力道比刚才更重,更狠。 “那就如你所愿。” 打完,他用力甩开陆今安一直紧握着他手腕的手,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申请单,几步折回,拍在茶几上。 他看着因挨了两拳而显得有些狼狈,却依旧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陆今安:“我刚刚吃的那颗花生,是我以前用自己工资给你买的,不算你的东西。” 他指着申请单,“所以,现在,签字!” …… 茶几上凌乱的散着文件、茶杯,和签字笔。 陆今安陷在沙发中,交叠双腿,慢慢吸着烟。 门外有人敲门,贺思翰隔门叫了一声“陆总”。 陆今安没应,摘了口旁的烟,垂着眉慢慢吐出了一口烟雾。 敲门声又起,还是贺思翰的声音:“陆总,有一个急事要向您汇报。” 又隔了一会儿,室内才想起一声低低沉沉的“进来”,随后贺思翰推门而入,目光在空荡荡的办公桌后扫了一眼,然后看向会客区的沙发。 刚一将自家老板看进眼里,他着实一惊。 陆今安那张五彩斑斓的脸,吓得他向后退了一步。 陆今安慢慢过了一口烟,才一勾手,叫自己的秘书:“过来。” 贺思翰顶着压力向前走了几步,他早已将自己想要汇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你将支票甩在那个老王八蛋脸上了吗?”陆今安心里不透亮,正愁没有地方撒气,他放下腿,身体前倾,弹了弹烟灰,然后又将烟蒂送入口中狠狠咬着,“用不用我帮你甩啊!” …… 小剧场:贺思翰要汇报的急事儿是财务审批,超过五万块的审批单,全国多家连锁店一天上报了四千多份。 汇森集团总经理陆今安先生,熬了个通宵,左手几乎也废了。 第79章 情敌 修长的手指拖来一张便签纸,落笔在上面写了一横。 七分钟后,再次写下一竖。 四十二分钟的时候,便签纸上落成一个完整的“正”字。 宋闻放下手中的书,从临窗的椅子前起身,拿起背包,推门走了出去。 巷子深长,宋闻缓步而行。 走了十余步,蹲在墙头的野猫叫了一声,宋闻微微偏头,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后。 日头偏西,余晖洒满了巷子,却被八号房推开的门挡住了一缕霞光。 一个穿着夹克、身材瘦削的男人从房间中闪身而出,不远不近地缀在宋闻的身后。 收回目光,宋闻走到巷子的尽头,转身拐入了主路。 老城区的商铺小而杂,林立在街路的两侧。 时值傍晚,商铺门前也热闹,卖菜的、修鞋的、支着摊子做鸡蛋灌饼的,虽然已是秋末冬初,晚风带着凉意,但路灯下蒸腾的热气与喧闹的人声,依旧织成了一片暖烘烘的烟火气。 宋闻在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前停下脚步,买了一袋栗子。 付钱时,他自然地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人群。 目光寻了一圈,却不见那件深色的夹克。 热乎乎的栗子被送到手边,宋闻接过,道了谢。 人行道旁店铺密集,大多顾客盈门。只有一家新开的发廊显得冷清,红蓝白三色的旋转灯柱无声地转动着。 杵在门口的老板娘手里拿着梳子和剪刀,目光越过几个秃头,落在了宋闻那头浓密的黑发上。 “小伙子,理发吗?新店开业,给你打折优惠。” 宋闻瞧了瞧横在身前的剪刀,沉吟了一瞬,随即点了头:“好。” 发廊的镜子对着窗,宋闻刚在椅子上落座,便看到镜子中那棵老槐树后,有人影极快地一闪而过。 “老板娘,能麻烦关一下灯吗?” 正在抖开围布的女人一怔:“关灯?” 开关一按,插头一拔,店内瞬间陷入昏暗,连门口旋转的彩灯也慢慢停了下来。 不过三五秒。 “砰”的一声,理发店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宋闻。”一个急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冲进来的人影在昏暗中迅速适应,敏锐地捕捉到角落里一丝微弱的呼吸声,身子灵巧地一转,蓦地向那处伸出了手! “是我。”平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紧接着,那个声音又说:“老板娘,开灯吧。” “啪嗒”一声,灯光大亮,驱散了黑暗,也让一切无所遁形。 发廊不大,门口堆着两个人,宋闻看着面前细瘦的男人问:“你一直在跟踪监视我?” 瘦猴这些年在刀尖上行走,已经很少吃瘪,没想到今天竟栽在了看起来像团棉花一样的宋闻手里。 他慢慢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有些狼狈地捋了一下头发,恨恨道:“我他妈路过,理个发,不行吗?” “你住在我的对面,刚刚一个小时之内,曾经五次掀开了你的窗帘,看向我的窗子。” 宋闻微微侧肩,单肩背着的背包从肩膀上滑下,手指搭在背包的拉锁上,他问:“需要我给你报一下昨天和前天,你窥探我的数据吗?” 草,大意了。 瘦猴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暴露,他经手的任何一个任务都比现在这个惊险困难,大江大河都过来了,没想到却溺死在一个小水坑里。 他瘪着气,大咧咧地往屋子里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见过你,”宋闻看着他的背影,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在疗养院。” 脚步一顿,瘦猴微微蹙眉。 “草。”话都撂到这份上,索性也就不瞒了,他往镜子前的转椅上一坐,脚尖一拨地面,转向宋闻,“在疗养院,你刚走出那间屋子就晕倒了,当时我站在走廊尽头,离你八丈远,你他妈是怎么看见我的?” “站在走廊尽头的男人很高,长得凶,但是帅。”宋闻陈述着事实,“你站在他身边,我顺带看到你了。” 瘦猴回忆了一下,当时站在自己身边的,是自家老板盛屿。 他被“顺带”这个词结结实实地伤了一下,低声嘟囔了一句:“妈的,果然是gay。” “回去告诉陆今安,”宋闻不再纠缠细节,直接表明态度,“如果他再干扰我的生活,我就……” 瘦猴翻起眼皮,目光变得狠戾起来:“就怎么样?” “就……”宋闻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好威胁陆今安的,后面便慢慢哑了火。 瘦猴平时见惯了奸猾狡诈之徒,宋闻这一款倒是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他只能收回狠戾的目光,上下嘴唇一碰,做起了和事佬:“哥们儿,别多想,陆总就是让我暗中保护你,没什么监视不监视的。” “他觉得我是商业间谍,派你来是找我把柄。但不管是监视,还是什么所谓的保护,我都不需要。” 宋闻终于想到了一个恶毒的办法,语气重新变得坚定。 “回去告诉陆今安,如果他再打扰我的生活,我就去汇森商场门口发传单,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陆今安,特别、特别敬爱他的父亲陆昊,誓死都要追随他父亲的‘光辉’足迹。” 第92章 瘦猴:“……” …… 小小的发廊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老板娘看着有些沉默的宋闻,嘎哒了两下剪刀:“小伙子,大姨电都给你拔了,坏人也帮你抓了,你不会不剪了吧?” 宋闻闻言抬头,他向来脸皮薄,走到理发椅旁坐下,轻声道:“剪吧。” 镜子里的女人立刻换上了顾客至上的笑容,围布一抖,利落围上,笑着问:“小伙子,剪个什么发型?” 宋闻取下眼镜,视野变得模糊:“您看着办吧。” “得勒,信大姨的准没错。” 转椅四周落了一层黑发,吹风机巨大的噪音骤然一停,老板娘双手在宋闻肩上轻轻一拍,俯身凑到镜子前,展示成果:“剪完了,帅哥你瞧瞧,满意不?” 宋闻一直有些走神,此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镜子,即使近视看得不算真切,也微微一怔。 头顶的发丝被精心打理出蓬松的层次,额前的碎发微分,露出了饱满的额头,两侧头发收得利落,衬得脸型愈发流畅,既保留了年轻人的清爽,又添了几分时尚。 此刻,镜中的青年仿佛褪去了经年累月的沉重束缚,露出了原本被压抑的优越骨相。 “怎么样,大姨不是吹嘘自己的手艺吧?”老板娘得意地端详自己的作品,“小伙子你这是脱胎换骨了。” “嗯,”宋闻回过神,轻轻点头,“您的手艺好。” “也是你自个儿长得好。”老板娘拿着笤帚清扫地上的碎发,目光依旧在宋闻脸上流转,“刚才还没发现,你这眉眼生得真是周正,像画出来似的。” “就是之前发型太闷,把你这好底子都盖住了。”一抬头,她见宋闻又戴上了那副沉重的黑框眼镜,随即不满地轻啧:“十分长相,让你这副手铐子遮去了一半。” 她将笤帚一扔,拉起宋闻的胳膊:“走,咱俩去隔壁。” 半小时后,宋闻坐在隔壁眼镜店的柜台前,换上了一副细框的金丝眼镜。 镜框轻盈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淡金色的光泽极衬冷白的肤色,显得既斯文精致,又沾了淡淡的书卷气。 发廊老板娘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左右瞧个没够。 她掏出手机:“大姨给你照张相,挂我发廊里,帮大姨宣传宣传,保准能多来不少顾客。” 宋闻挺想拒绝的:“还是挂明星海报吧。” “明星的头又不是我剪的,再说,你这长相又不比明星差。” 老板娘打开美颜相机,熟练地调整参数,“别动,看镜头,一二三茄子!” 宋闻被迫挑起了唇角。 隔了两家,就是打印店。 a4纸大小的彩色照片中,宋闻的笑容拘谨僵硬。 “贴这行吗?”发廊里,老板娘问身旁的宋闻。 新配的眼镜十分清晰,宋闻看着照片中自己的锥子脸,轻轻叹了口气:“也行。” …… 走出理发店,宋闻转进小公园。 路灯下并排摆了七八个棋摊,大爷们穿着棉袄抿着怀儿,围着棋摊或坐或站。 往常宋闻出现时正是棋摊最热闹的时候,今日却骤然鸦雀无声。 离他最近的大爷刚赢到手的鸡蛋一滑,掉在地上,蛋液缓缓渗进了砖缝。 “小宋?” 众人终于缓过神:“真是小宋?哎呦,这是去电视台参加选秀了不成?” “我看应该是相亲去了吧,小宋不打扮则已,一打扮,女娃都得排着队来咱们棋摊学棋。” 一番热络过后,红着耳尖儿的宋闻才得以坐在棋盘前。 黑红棋子归位,宋闻照例让了先手。 对面起手走马,宋闻刚执起“炮”,棋子未落,手腕却被人用力一把握住了。 一抬眼,一张慈善的面孔入目。 宋闻眼中漾出了惊喜:“严叔叔?您怎么回来了?” 严平,严老头。曾是老城区一“霸”,方圆十里下棋难有敌手,平时只能和一帮臭棋篓子磨指头,直到遇到了宋闻。 可那时的宋闻刚刚毕业,忙于求职,心思根本不在下棋上。 严老头转身就给儿子公司的hr下了任务,录用宋闻,挂个闲职,主要工作是陪自己下棋。 宋闻的薪资从一万涨到了一万八,直到严老头随着家人搬去了其他城市,随后,他入职汇森,做起了陆今安的生活助理。 “在那边住得太憋屈了,整个小区几十号保安守着,白天看不到人,晚上遇不着鬼,我跟儿子闹了好大的脾气,他才松口让我搬回来。” 宋闻弯起眼睛,笑意落在了眼底:“也就是说,您以后不走了?” “不走了。”严平拍了拍宋闻的肩膀,“以后就跟你、跟这帮老伙计一起下棋,日子才有意思。” 说着,他一把拉起宋闻,“来,我给你介绍个人,这是我们那个坐落在半山腰的小区里,唯一一个会下象棋的,也是除了你之外,唯一能跟我过手的厉害角色。” 他侧身,朝着人群后方喊了声:“徐途。” 暮色渐浓,人群自动分开。宋闻抬眸望去,看见槐树下立着的修长身影。 路灯昏黄,男人缓步走来,近了才看清,他有一双温和明亮的眼睛。 晚风拂过,发丝微乱,却也难掩儒雅斯文的气质。明明身处市井烟火之中,男人却自带从容温和的气场,让人一眼看去,就挪不开目光。 宋闻的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呼吸慢了半拍。 喧闹的棋摊前,男人站定,却未开口。目光中原本含着浅淡笑意,在与宋闻的视线相触后,慢慢加深,像投入清潭的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 严老头推了一把徐途:“怎么愣住了?” 男人恍然回神,笑着伸出手:“宋先生,总听严老提起你,夸你品性清正,棋艺高超,一直盼着与你相见,今日算是得偿所愿。” 宋闻的心头轻轻一抖,下意识“啊”了一声。他垂眼看向那只伸过来的手,手指清瘦,骨节分明,格外好看。 不知为何,宋闻却想起了某只被纱布层层包裹的手,曾经也是这般好看。 晃了晃神,他迅速挥散杂念,轻轻握住对方微凉的指尖:“你好,徐先生。” “小宋的棋确实厉害。”严老头提议道,“要不你俩现在下一局?我可有阵子没看过高手过招了。” 徐途握着宋闻的手轻轻用力,语气带着几分期待:“宋先生可否赏光?” 暮色掩住宋闻发烫的耳尖:“好。” 楚河汉界,兵马对峙。可宋闻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对面,因而走了三着昏棋。 可最后还是赢了棋。 他微微窘迫:“徐先生,承让。” 徐途看着宋闻,笑意渐深:“宋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下次我们约个安静地方,徐某好好请教。” 只有围在身旁的一群老头纳闷儿。严平看看棋局,又看看两人:“你们两个高手,今天这是下的什么玩意儿?” …… 几十公里之外的满福楼,此时人客正旺。 陆今安同贺思翰一同走进大厅。 金属门缓缓关上,冷风一断,热浪袭来,不冷。 陆今安却没来由打了个喷嚏。 第80章 挥手告别二百五 满福楼古香古色的长廊里,陆今安踏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 他没戴口罩和墨镜,脸上的瘀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剩唇角和颧骨处新添的两处浅青,倒没显得狼狈,不笑的时候,反而添了两分冷硬的狠厉。 他偏头看向错半步走在身后的贺思翰:“支票拿好了吗?一会儿进去别怂,想怎么甩就怎么甩,我给你托底。” 鎏金雕花的包房门前,陆今安的手搭在黄铜门把上:“这屋?” 贺思翰深深吸了口气,“嗯。” 推开包房门的瞬间,陆今安松懒地问道:“那老王八蛋叫什么?” “骆世安。” 门开了一半,啪的一声又被猛地拉了回来。 陆今安盯着贺思翰,问:“谁?” 贺思翰偏开目光,重复:“骆世安。” “安捷物流的那个骆世安?” “嗯。” “草!”陆今安低骂一声,“贺秘书,你要是实在看我不爽,大可以死我前头,没必要这么整我吧?” “我没有。” “没有?省里开商贸会议,他的座次可是在我前面,论资历人脉,我在人家面前拽不了二五八万。” 贺思翰的声音微微发滞:“陆总,您不打算帮我了?” 陆今安松开门把手:“怎么帮?一米六蹦起来扇一米八的嘴巴?” 他将贺思翰往门前一推,“我还想搭安捷的路子呢,你和骆世安熟,一会儿给我引荐引荐。” 贺思翰垂头丧气地拒绝:“我们不熟,再说您又不是不认识他。” “点头之交罢了。他好歹是你债主,一起喝过那么多次酒,总比我熟,快点儿,开门。” 第93章 贺思翰毕竟是陆今安的秘书,“听命”本就是一个秘书最该具备的职业素养。沉默了片刻,他抬手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侧身引着陆今安走进了包房。 包房里,红木圆桌旁坐着七八个衣着体面的商界人士。 对着门的主位上坐着一个男人,面相并不十分年轻,眉眼深邃沉稳。 他并未参与喧闹,手指轻转着茶盏,只是坐在那里,便不怒自威。 包房的门被人推开时,他目光先在贺思翰身上停留了一瞬,才转向陆今安。 陆今安当即扬起笑脸,快步上前:“骆总,早就该来拜会您了,上次在省经贸峰会见识过您的风采,一直想找机会跟您请教……” 骆世安从容起身,声音低沉平稳:“陆总,好久不见。” “上次峰会一别,已经两个多月了。”陆今安颧骨的伤痕在灯光下格外明显,笑容却愈发殷勤,“总想约骆总喝茶,当面请教,又怕唐突。没想到您与我秘书倒是老相识,经常一起把酒言欢。” 他侧身将贺思翰让出来,“贺秘的酒量我知道,哪能陪好骆总?下次您直接找我,咱们不醉不归。” 骆世安语气平淡地客套:“陆总事忙,骆某不敢叨扰。” 陆今安摆摆手:“别人的邀约是叨扰,您骆总的邀约,今安求之不得。” 贺思翰站在后面,看着陆今安逢迎势利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这口气还未叹完,就被陆今安扬声一唤:“贺秘书,你不是有事情要做吗?还愣着干什么?” 贺思翰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陆今安笑着与众人调侃:“我这秘书经手事务太多,小事记不住也正常。”他转头提示,“你要给骆总的东西。” 贺思翰犹豫片刻:“支票?” 陆今安笑容淡去了一层,转头压低声音,“用力甩他脸上,别手软。” 说实话,贺思翰是惊讶的,甚至静默了片刻。 直到被陆今安不耐烦的目光一扫,他才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张支票,越过陆今安,径直走到骆世安的面前。 在男人深沉的注视下,他手腕微扬,将支票重重甩向对方:“骆总,欠你的钱还清了!以后别他妈再找我挡酒了!” 支票在骆世安脸上一拍,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被陆今安一脚踩住。同时,他将贺思翰推开,一把握住骆世安的手,语气满是歉意:“骆总,实在对不住!我这秘书说话做事没轻没重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转头“训”贺思翰:“贺秘书,还钱就还钱,怎么这么没礼貌?亏得骆总脾气好,换了别人,早跟你计较了。” 转而又握着骆世安的手用力晃了晃:“骆总您别往心里去,他就是最近压力大,有点冲。您想啊,被疯狗一直追着咬,谁能不急?不过再急也不能对您没礼貌,是我平时没教好,我回去就好好说他,扣他半个月工资,权当给您赔罪。” 说罢撤后半步,“那我们就不打扰各位用餐了。” 转身,落了笑,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陆今安带着贺思翰走出了包房。 关门时,贺思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骆世安一直站在原地,目光深沉难辨,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桌上的酒杯,对着他的方向遥遥一敬,随后翻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 直到出了满福楼,贺思翰都是懵的。 他站在车前,没像往常那样为陆今安拉开车门,只是沉默地直视着地面,心思恍惚。 楼前正是风口,陆今安在原地等了几秒,见贺思翰毫无反应,只好放弃摆谱,自己拉开车门,钻进了后座。 贺思翰也跟着回神,他连忙绕到另一侧坐进副驾,转身看向后座:“陆总,不是一米六不应该跳脚去打一米八的脸吗?您为什么还要帮我?” 陆今安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眼皮都没抬:“这回不打,下回咱们就他妈一米四了。” 点了烟,落下了一条窗缝,他将刚刚过了一口的香烟塞出去,弹了弹烟灰,“再说,姓骆的那张脸,长得就欠揍。” 副驾上传来的声音仍犹犹豫豫:“您不怕他动用商业手段报复汇森?” “我们根本不在一个赛道,吃的不是同一碗饭,谈何报复?”陆今安在后座舒展长腿,“就算他处心积虑要报复,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汇森不是宋闻手里的鸡蛋,一碰就碎。” 顺口提到了宋闻,陆今安心里泛起了层层叠叠的忧伤,已经两天没见到宋闻了,昨晚他只在对面的房间,看见了宋闻窗口的一片漆黑。 “陆总,我该怎么感谢您?”贺思翰斟酌着措辞,“要不,我也像昨天那对母子一样,送您一面锦旗?” 陆今安回神,轻嗤:“别,我有锦旗应急障碍。” “说实话,之前我对您见义勇为救孩子的事还有些怀疑,现在倒是……” “就因为我帮了你?”陆今安打断他,“你可别把我供上神龛。帮你,仅此一次,下次再给我惹事,直接收拾东西从汇森滚蛋。” 话说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陆今安灭了烟,拿出手机,撂完狠话,才接通了电话:“盛总,有何指教?” 对面盛屿破天荒地哽了一下:“……瘦猴被宋闻发现了。” 陆今安的脊背离开座椅靠背,坐直了身体:“发现了?宋闻什么表现?” “他说你要是再派人监视他,就……” 陆今安想起宋闻手中有自己一张粿照,他微微蹙眉:“就怎样?” “就发传单,说你爱陆昊。” “咳咳咳……” 陆今安拨开贺思翰送来的水,“盛屿,你收我那么多钱,就办成这样的事儿?” 听筒中,盛屿你的声音似乎也有些难堪:“我已经换了人继续执行任务,这次绝不会再出岔子。为表歉意,特意给你提供一张照片。你也知道,我们只做安保,在雇主没有要求的情况下,从不提供与主线任务无关的信息。但这次破例。” 话音未落,陆今安收到了一张图片。 他点开照片,首先看到的是围在棋盘旁的一圈老头。 双指放大画面,他看见了宋闻的背影。 青年坐在棋盘的一侧,正在执棋,而坐在另一侧的男人因为直面镜头,面容清晰可见。 陆今安的表情逐渐凝重。 照片里的男人……草,人模狗样的,宋闻,哪里顶得住。 “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他咬着牙问对面。 “十分钟之前。” 啪,陆今安挂断电话,对司机说:“去老城区。” …… “宋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下次我们约个安静的地方,徐某好好讨教。” 棋局终了,宋闻与徐途的手在暮色中将握未握之际,一只包着纱布的手突然横插进来,胡乱一挡,分开了两掌。 陆今安将身子一倾,笑吟吟地挤进两人之间,转头对旁边观棋的老头说,“大爷,咱们这儿是不是哪个下水道没关好?让什么东西爬出来了?” 话音落得轻巧,目光的最后,也落到了徐途的脸上。 徐途表情微微一僵,却也从容地收回了落空的手,看向突然冒出来的陆今安,温声问:“这位是?” 陆今安代替宋闻,握住了徐途还未完全收回的手,慢悠悠地说道:“陆今安。”指尖与徐途一触即分,“算……大爷们的棋友吧。” 话音稍停,特意加重了语气,补充道,“也是,宋闻的朋友。” 说完,他转回头看向宋闻,奉上笑容。 可刚刚绽开的笑容,却瞬间凝固。 路灯将宋闻新剪的短发镀上一层柔光,金丝眼镜后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灯火。 曾经被厚重镜框和过长刘海掩藏的面容完全显露,线条清俊得让人心惊。 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浅灰色针织衫,可整个人却像一盏空灯终于被人点亮,斯文里带着清爽,温和中又透着一点疏离。 陆今安不是没见过换装后的宋闻,同样令人震惊,使人心潮澎湃。但却总少了点属于宋闻自己的味道,像蒙了层纱,看不到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鲜活。 陆今安喉咙发紧,某种灼热的东西从心口炸开,顺着血液奔涌至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攥紧拳头,这种失控的悸动让他想起第一次在拍卖会看见古董珠宝的时刻,既想用玻璃罩把它永久珍藏,又渴望亲手触碰那璀璨的光芒。 与此同时,陆今安荡漾的不仅是那颗悬在胸腔的心脏,心脏之下的某个器官,也微微抬头,正在火热的膨胀。 “你是那个低价卖手机给我们的小陆总?”终于有大爷认出陆今安,兴奋地扯着他衣袖,“我们还给你送过锦旗,打过视频电话呢。” 陆今安用风衣遮住了双腿,直勾勾盯着宋闻,麻木地点头:“收到了收到了。” 第94章 “小陆总也会下棋?” “会下会下。”他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依旧黏在宋闻身上。 “啪!” 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声音清脆,终于把陆今安的目光从宋闻身上拉了回来。 徐途温和地邀请:“小陆总,那我们下一局?” 陆今安低头看着楚河汉界,忽然扯出个笑:“行啊。” 宋闻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站起身:“你们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别!”没等陆今安反对,宋闻倒被严平一把按在了旁边的小椅子上,“小宋你别急,我一会儿还有话和你说。小陆总是你的朋友?想来棋艺也差不了,咱们先看他们下完这局棋。” 陆今安的心思还有点荡漾,棋盘之下,他用腿轻轻蹭了蹭宋闻。 对方反应的也迅速,膝盖一偏,躲开了。 此时,坐在棋盘对面的徐途将黑棋调转方向,客气地提议:“陆总执红先手?” 陆今安盯着那枚刚刚被徐途砸在棋盘上的“帅”,突然把整盒红棋推到宋闻面前:“你帮我摆一下。” 没等宋闻拒绝,他偏头轻声道:“你帮我摆棋,我把巷子里的人都撤走。” 两人的目光在极近的距离中对视了一瞬,宋闻忽然想到,那日清晨接机,车子停在江边的观景台上,他被陆今安揽在怀里,两人也是这样望着彼此的。 快速撤开目光,宋闻垂着眼睫快速布子,轻声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陆今安突然倾身按住他移动“炮”的手:“我知道,这个放这里。” 温热的掌心覆上冰凉的手背,在楚河界上擦出细微战栗。 虽然宋闻很快的就抽回了手,但陆今安仍旧满意地看见徐途执棋的手指微微一握。 然而开局三步就露了馅。 当陆今安把“相”飞过河时,围观的老头们发出善意的哄笑。 严老头拍着大腿指点:“小陆总,相不能过河啊!” 宋闻爱棋,陆今安为了找点共同语言,暗地也背过几天棋谱,知道相走田、马走日,小兵一去不复返。 他觉得象棋也就那么回事儿,按照规定的走法,比的就是谁的运气更好。 没想到,今日却落了个笑话。 徐途唇角漾开浅淡的笑意,倒是没说什么。 陆今安一窘,暗中攥住宋闻的衣角,只能沉默的将相又飞了回来。 棋局很快变成残忍的教学现场。 徐途的“马”像游龙般踩掉最后一个红兵时,陆今安突然把“车”横在将前:“等等,我这步没想好。” “陆总,”徐途轻轻点着棋盘,“您已经思考十分钟了。” 观战的大爷们早看出门道,憋着笑窃窃私语:“小陆总这水平还不如我家八岁孙子……” 陆今安温热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宋闻垂在身侧的掌心,他低声问:“你说该走哪?” 宋闻慢慢将手掌握成拳,隔绝了骚扰,却用另一只手将棋盘上的红“马”一推,帮陆今安走了一步。 陆今安眼中的笑意刚起,徐途随即动“炮”。 “将军,小陆总,你已经无棋可走了。” 很明显的,宋闻帮了徐途。 “宋闻……” 身旁的青年起身,垂目看着失败者:“陆总,你不适合学棋,还是算了吧。记住你今晚做的承诺,再见。” 徐途也缓缓起身,伸来手:“承让了小陆总,改天有机会我们再切磋。” 陆今安的目光从宋闻的背影上缓缓收回,然后他站起身,翻出烟衔进嘴里,笑着说:“徐先生听过一首歌吗?” 他简简单单地挥了下手,转身就走,边走边哼:“尘归尘,土归土,挥手告别二百五。” 第81章 入室行凶 陆今安心里燥,身体……也燥。 他蹲在菜摊子前,向卖菜的大爷要了根黄瓜,就着冷风,嚼了半根。 悄无声息地,身边蹲下个瘦长身影。那人形似超市门口随风摇摆的面条人偶,大冷的天,蹲下时裤子往上一拉,露出了脚踝。 “对不住啊陆总。”瘦猴讪讪道,“这回是我大意了。” 陆今安掰了半根黄瓜递过去:“别把宋闻想得太简单,他其实很聪明,只是很多事懒得计较。” 瘦猴啃着黄瓜嘟囔:“一个面团似的人,被人把纸甩脸上都不吭声,我居然栽在他手里。” 陆今安猛然转头:“谁把纸甩他脸上了?” “挺瘦挺高的一个女人,穿得正装,长发,哦对了,还穿了双红色高跟鞋。” 陆健的秘书,孔卓? 陆今安瞬间沉下脸。 “我不知道那女的是谁,不过有一样东西我想给你。”瘦猴抬了一下屁股,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女的走后,宋闻隔了一会儿出来倒垃圾,我闲着无聊,就想翻翻垃圾里有没有刚才的那张纸,看看到底是个啥,别说还真被我找到了。” 皱巴巴的纸张刚露角就被陆今安夺去。展开一看,是份高达两亿的担保合同,债权人处空白,担保人栏却盖满各式印章 两人蹲着挪到路灯下,瘦猴抻脖子念:“李云龙,俭以养德,宁静致远?为啥盖这么多章?” 陆今安不答,拿出手机,直接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电话刚刚接通,他沉郁的面色就被笑容取代了:“孔秘书,忙什么呢?”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女人谨慎地问道:“陆总,您找二爷?” “找你不行吗?”陆今安切换页面,从已经辞职的侦探发来的照片里,挑出几张孔卓最狼狈的,“我刚得了几张你的照片,乍一看,真是惊为天人,但我总不好私藏是不是,现在就发给你。” 照片发出,对面安静了片刻,随即咬牙切齿:“陆总,你跟踪我?” “对。”陆今安坦然承认,“孔秘书抠鼻孔、翻白眼的照片我都有,我不介意发进公司的八卦群。” “陆今安,你到底想做什么?” “就想问问孔秘书,是不是让宋闻偷过我的公章” “怎么可能!” “这个罪名太大了,你确实担不起,那我换一种问法。”陆今安站起来靠在路灯下,“你曾在一家咖啡店把一份担保书交给宋闻,而他还给你的,却不是你想要的,对吗?” 女人沉默了片刻,听筒内似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然后她轻笑道:“陆总确实好手段,反间计玩的高明,明明是二爷送到你身边的人,你竟然反过来用他拿捏我们。” 陆今安微微皱眉,语气确却是调侃的:“哦?我怎么拿捏你们了?” “用盖满闲章担保合同嘲讽我们,难道不是陆总授意的?” 一句话,便将陆今安刚刚的猜测坐实了,宋闻没有帮着陆健陷害自己! 突然揭穿的真像,让陆今安心头的火苗窜成了烈焰,他强压激动:“孔卓,你昨天来找宋闻是不是还想利用他,想把他送给林知弈?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棋盒里的棋子。你们把他推来搪去的时候,还不如多吃一点化妆品,增加一点内在美。” “你!” 除了女人愤怒的声音,电话那头还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陆今安沉了面色,命令道:“让陆健接电话。” 隔了半晌,对面的电话易手,听筒内灌满一声低咳。 “二叔感冒了?”陆今安立即换上关切语调,“最近换季,二叔记得天冷多加衣。” “少假惺惺的!”对方先发制人,指责道,“你把你爸弄去疗养院,为什么不让我们探视?” “这话说的。”陆今安拿着手机,目光四处一扫,“疗养院有疗养院的规矩,人家为了保证患者的心情,按照患者的意愿,隔离他不想见的人而已。我爸他老人家说看见某些人的脸就心口疼……” “你爸不想见我,行,我理解,毕竟我们斗了一辈子,那你三叔和你姑姑,为什么也不能探视?” 陆今安在巷子口瞄见了一个面相凶恶的老妇,他一边上下打量老妇,一边对着听筒说:“说白了就是我爸厌恶他们,让他们从自身找找原因。” 对面冷哼:“也就是说只有你能进疗养院,你爸只见你?” “对。”陆今安慢悠悠走到老妇面,蹲下,从钱包中掏出一沓钱,“二叔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他将电话听筒一捂,问老妇:“会骂人吗?将你所有的本事拿出来,这些钱就是你的。” 老妇眼中放亮:“骂谁?” 陆今安将电话往她手中一送,轻声道:“开始吧。” 老妇一手抓着电话,一手抓着钱:“你这个老瘪三,你祖宗不是人奏的,你妈了……” 陆今安掏掏耳朵,好脏。 一分钟后,陆今安拿回电话,急切地歉然道:“二叔,身边有个人发癔症,抢过我的电话就骂人,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陆!今!安!” 第95章 “陆健,”陆今安笑盈盈的,慢声道,“离宋闻远一点儿,不然我在陆昊旁边给你也留一张床,你们斗了一辈子,晚年也不好落单是不是?” 啪,他挂断了电话。 转身才发现瘦猴还跟在身后,对方口中的称谓已经从“陆总”变成了“哥”。 “哥,你这招借嘴骂人真狠啊,我今天也算长了见识了。” 陆今安在旁边的杂货店买了瓶店里最好的白酒,往卖黄瓜的大爷身边一放,顺便拍了拍人家的肩膀:“留着喝。” 直起身,才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瘦猴:“回去和你们盛总说,宋闻身边的人都撤了吧。” 瘦猴一愣:“那宋闻怎么办,你不是怕别人报复他吗,以后谁守着他?” “我守。”陆今安转身往巷子里走,脚步越走越快。 …… 宋闻刚刚洗过澡,皮肤上还缭绕着热气。 出租屋不大,两室一厅的格局,自从和贺思翰合租后,贺思翰却总因为工作忙得晚归,大多时候,这间屋子都只有宋闻一个人。 他伸手去拿吹风机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忘带钥匙了?”宋闻放下吹风机,拉起滑下肩头的松垮睡衣,趿着拖鞋走去开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宋闻率先看到是一只低垂的手,上面缠着厚厚的纱布。 陆今安? 宋闻瞬间收紧手指,下意识要关门,却被那只手抵住门板。 “宋闻,”陆今安的声音从门缝传来,“我只是想看看你。” “我们没关系了。”宋闻用力向回关门,门板却在角力中逐渐被拉开。 情急之下,宋闻的目光扫过靠门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是他白天写东西时随手放在那里的。 他伸手抓起那支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抵在门上的那只手,用力扎了一下。 笔尖不算锋利,却也足够带来钝痛,陆今安下意识松了一下力道,可没等宋闻抓住机会,那只手又立即重新抵住门,彻底将门推开。 “我误会你了。”陆今安扶着门板,站在昏黄灯光下,声音低沉,“你不是陆健的人。” 宋闻微微怔了一下,片刻之后,他缓缓垂下眼睫,并不感动:“陆今安,如果你破开门只是想说这些,那你说完了,我也听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高大的男人慢慢向前走了一步,为了保持距离,宋闻只好后退了一步。 可老房子的水泥地面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伴随着一声“不行”。 陆今安走进房间,反手锁门。 屋子中只有一盏灯,是从浴室透出来的,裹着还未散去的水汽,朦朦胧胧的。 宋闻有点儿生气,他慢慢攥紧拳头:“陆今安,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今安凝视着宋闻的脸颊,从额角,一直看到被热气蒸红显得有些艳丽的嘴唇。 深深吸了口气,陆今安拿起桌子上的那支笔,双手背在身后,又用笔尖儿扎向自己的掌心。 疼痛让他澎湃的心绪稍稍平静,他总算回了句话:“宋闻,我今天下棋输得很惨。” “所以?” “教我下棋吧。” 宋闻有些无语:“陆今安,你不要胡搅蛮缠。” “好。”陆今安又近一步,声音轻柔,“徐途第三手走马,我该怎么应对?” “平炮兑车。”宋闻不自觉地接话,说完又有些懊恼。 陆今安又向前了一小步,他嗅到沐浴露的暖香,目光落在宋闻湿润的脖颈上:“如果对方进炮打马?” “退车保马,再飞相固防。”宋闻破罐子破摔,只想快点打发了陆今安。 话音未落,再一晃神儿,陆今安已经近在咫尺。 “你……” 下一刻,他的手臂被人一拽,脚步向前踉跄,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陆今安将人拥进怀里,掌心隔着薄棉睡衣抚上了清瘦背脊,他在宋闻耳边轻声问:“下一步呢,该怎么走?” 宋闻用力挣扎,却被箍得更紧,睡衣散乱,微微下滑,露出半边肩头。 “松手,陆今安。” “乖一点,宋宋。”陆今安鼻尖轻蹭他耳后湿发,“告诉我怎么赢徐途。” “你赢不了他的。” “我能。”陆今安稍稍退开,注视着衣襟凌乱的宋闻。水珠正从发梢滑进敞开的领口,他低头想吻住那双唇,却被宋闻用力躲开了。 “陆今安,你现在不是我的债主,我们已经两清了。” “好,那不亲这里了。”陆今安从善如流,真的没再执着于宋闻的唇,却转而将吻落在了他的耳侧。 吻很轻,带着灼热的温度,从耳侧慢慢向下,落在颈间,再到锁骨。 宋闻的睡衣带子只松松地系了一扣,如今领口敞开,半掩半露。 他刚洗完澡,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色,陆今安的目光一点一点收紧,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吻再次落下,当温热的唇贴上心口时,宋闻突然停止挣扎。 陆今安满意地弄湿轻颤的肌肤,抬眼却看见宋闻不知何时举起了手机 “110吗?”宋闻声音平静,垂眸看着陆今安,“嗯,我要报警,有人非法入室行凶。” 五分钟后,陆今安在宋闻的眼皮子底下被戴上了手铐。 第82章 宋老师,宋老师,宋老师 拘留所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陆今安眯着眼适应室外光线。 贺思翰快步迎上来,给他披上了外衣:“陆总,车在后边。” 陆今安从装着个人物品的袋子中翻出了腕表,套在手腕上,看了一眼时间:“不是拘留七天吗?怎么多关了我一晚?” 贺思翰没敢接话,小步跑着拉开了车门。 今日没带司机,陆今安坐了副驾,贺思翰关上了副驾的车门,绕了半个车身,坐进了驾驶室。 “公司这几天正常运转,按您交代的,说您突发急性阑尾炎住院了。”贺思翰从公文包取出几份文件,“陆总,这些需要紧急签字。” 陆今安接过笔,心思却不在工作上:“宋闻这几天还好吗?” 闻言,贺思翰将刚刚发动的车子又熄了火,他看向陆今安,问得犹豫:“陆总,宋闻为什么报警?你们之间……” “你跟了我这么久,”陆今安在一份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抬起眼,“这点眼力都没有?” “我只看到您让我撞碎宋闻的鸡蛋,不让他吃红烧肉,让他卖手机顶账,不报销差旅费,还动不动扣工资。”贺思翰如数家珍,“以及下雨天让他取根本没有用的文件。” 陆今安:“……” “说实话,以您做过的这些事,宋闻报警也不为过。”贺思翰小心翼翼地问,“但为什么报警理由是猥……骚扰?” 陆今安:“……” 他垂下头,又签了份文件:“贺秘,你他妈是挺没眼色的。” 骂骂咧咧是陆今安的日常输出,贺思翰过耳就忘。可他的疑问已在心里转了七天,不吐不快:“要不是宋闻后来表示不追究,您七天可出不来。所以,陆总,您和宋闻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今安别过脸,耳根微红:“亲密关系。” “亲密关系?!”贺思翰骤然想到陆今安曾经囚禁过宋闻,那天,陆今安卧室里的大床确实十分……凌乱。 随着疑问的解开,贺思翰脑子也开始凌乱,他不知自己愣了多久,直到陆今安用文件将自己的下颌向上一抬:“合上你的嘴,你没有见识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眼光。” 贺思翰回神:“……您不怕宋闻是二爷派来的奸细了?” 陆今安偏身,把随手文件扔在后座上:“他不是。” 贺思翰肉眼可见地扬起嘴角:“我也觉得宋闻不是。” “所以,”陆今安重复道,“他这几天怎么样?” “他好得很。”贺思翰重新发动车子,语气轻快,“严平在老城区开了家象棋学校,邀请宋闻去任教,技术入股,他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 陆今安有些吃惊,更多的是兴奋:“他不打算出国了?” “英语书都收起来了。”贺思翰笑着说,“他说原本出国就是为了躲你,现在发现报警管用,就打算留下来做自己喜欢的事。” 陆今安笑着看向窗外:“只要他不出国,多铐我几次也没什么。” 贺思翰拨动左转灯,慢慢打着方向:“对了,象棋学校还有一个合伙人,好像姓徐。” 陆今安扬起的嘴角忽然僵住,他回视贺思翰:“姓什么?" “……姓徐吧?”贺思翰注意到老板骤变的脸色,连忙从置物箱找出请柬,“对,姓徐,徐途。” “草!” 车内陷入了死寂,五六分钟后,贺思翰清了一下嗓子,磕磕巴巴地轻声问:“……陆总,你既然和宋闻是亲密关系,他为什么要……告你骚扰?” 第96章 “……”翻出根烟,衔进嘴里,陆今安看着窗外说,“还是拘留所里清静。” ------ “方圆象棋学校”坐落在老城区护城河畔,由一栋三层仿古建筑改造而成。 青砖灰瓦,垂柳掩映,门前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笔锋遒劲,透着文雅。 开业这天,格外热闹。 严平请了舞狮,锣鼓震天,吸引了不少街坊邻居围观。 陆今安站在人群之后,靠着护城河的垂柳,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看着前方备受瞩目的宋闻。 今天的宋闻穿着月白色中式立领上衣和剪裁合体的深色长裤,一身风雅,衬得他更加秀丽挺拔。 额前的碎发轻轻垂着,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亮得像浸了光,嘴角带笑,连眉梢都透着淡淡的喜色。 此时,他正站在棋桌旁,耐心地为围观的孩子讲解象棋的基本规则。修长的手指提起一颗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柔光一裹,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陆今安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又暖又胀。 以前宋闻跟着他的时候,总是低眉顺眼,像株被罩在阴影里的植物,见不到阳光,从不肆意。 可现在的他,站在棋盘旁,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像终于得到了一片阳光,蜷缩的叶片慢慢舒展、生发,绽出光彩。 这是陆今安从未见过的宋闻,是真正闪闪发光的宋闻。 陆今安的视距很窄,只落在宋闻身上,此时却看到一只手揽上了宋闻的肩膀。 他目光一偏,看到了走到宋闻身边的男人。 陆今安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身形高挑,气质儒雅,正是徐途。 有人张罗着合影,徐途笑着向镜头的方向指了一下,宋闻抬头,也掀起了唇角。 揽着宋闻肩头的手规规矩矩,陆今安却看得牙痒。 他眯起眼睛,对身旁正在研究棋谱的大爷说道:“徐途今天这身,倒是很像个迎宾。” 大爷抬眼一看,又瞅了瞅陆今安有些隆重的黑色西装:“你今天穿这身儿,也像迎宾。” “老头,”陆今安扯平自己的手工西服,“你老花眼了吧?” 大爷的心思都在棋谱上,一扬手:“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陆今安:“……” “请各位来宾移步到门口,开业剪彩仪式马上开始。” 随着引导,人群慢慢聚到门口。宋闻、严平、徐途一起站到了红绸旁。 锣鼓声再次响起,宋闻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拿起剪刀,剪断了红绸。 红绸落地,彩带纷飞而落。 宋闻抬起头,看着漫天金纸,扬起了唇角,像个终于实现了愿望的孩子,纯粹又快乐。 陆今安站在人群中,看着宋闻的笑容,心里那点因为徐途而起的不舒服,慢慢便散了。 他抬手,轻轻拈起一个落在自己肩上的彩带,与宋闻一样,露出了笑容。 他依然站在离宋闻最远的位置,却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晰地看见这颗明珠的光芒。 ———— 典礼之后,严平邀众人进入学校参观。 卖菜的大爷,算命的瞎子都进去了,唯独陆今安刚要迈过门槛,却被一只手臂拦了下来。 林知弈斜倚在门框上,指尖夹着烫金的请柬轻轻摇晃:“陆总,请柬呢?” 他故意把请柬举到阳光下,让上面的鎏金纹样反出刺眼的光。 陆今安在拘留所待了七天,脸上的瘀伤倒是好了,此刻被晨光一晃,英俊中透着不耐烦的愠色。 “林总要是没事儿,隔着两道街有公共厕所,在旁边蹲一会儿,总能抢到口吃的,总比在这守着强。” 林知弈脸色一僵,扣紧了牙齿。 可毕竟经过大风大浪,他倒也不在乎这几句口舌上的长短。大冷的天儿,他用烫金的请柬扇风,笑着说:“陆总说这么多,不还是没有请柬。” 陆今安轻啧一声,目光越过他肩头,突然抬高声音:“严叔叔!”他顺势推开林知弈的手臂迈过门槛,“我是来谈合作的,要什么请柬。” 说话间,旁边有大娘挎着菜篮子路过,陆今安顺手从篮子里抽了一根捆葱的绳子,递给站在林知弈身后的周一鸣:“既然带出来,就经管着点,不拴绳是大忌。” 说完立即换上热络笑脸,一把搂住严平的肩膀:“严叔叔,恭喜,您这传业授道,功德无量啊。” 五分钟后,严平看着执意要投资的陆今安,有些为难:“我们这个规模的象棋学校,真的不用再注资了,陆总,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徐途投了多少?”陆今安问道。 “倒不是钱的问题。”严平解释道,“我最开始萌生建棋院这个想法的时候,徐途就特别支持,主要是我们志同道合,想一起做件自己喜欢的事。” 陆今安缓声道:“我也是棋痴。” 严老头想起了那天飞过河的“相”,表情更加为难:“陆总,要不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 陆今安吃了闭门羹,心里有点不痛快。 宋闻今天格外引人注目,穿着中式服装站在人群中,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 陆今安靠着棋院的墙根儿,远远看着他被孩子们围着下棋,又被老人们拉着合影。 终于寻到了一个宋闻落单的时候,陆今安将“暂停使用”的牌子立在了三楼的卫生间门前,闪身进去,锁了门。 宋闻听到门声,抬起头,在洗手池前的镜子中,看到了缓步而来的陆今安。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去摸手机。 “我想交学费学棋。”陆今安站在离宋闻两步远的地方,没再往前凑,“报警没用,我现在只是学前咨询,不是骚扰。” 宋闻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慢慢收起了手机:“我不收你。” “为什么?”陆今安往前挪了半步,卫生间空间不大,他一靠近,宋闻就被迫往后退了退,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陆今安没再有过分的举动,只是微微侧身,用宽厚的肩膀挡住了半边光线,像是把宋闻拢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距离不算近,却也谈不上清白。 他看着宋闻的眼睛,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宋老师。” 这声“宋老师”叫得悠悠长长,百转千回,尾音轻轻勾着,像羽毛一样扫过宋闻的耳朵。 宋闻的耳根瞬间泛起一点红,下意识偏头躲开,却被陆今安的目光牢牢锁住。 “宋老师。”陆今安又唤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更软,带着淡淡的恳求,“就收我做学生,行吗?我肯定好好学。” 一声声的“宋老师”,轻缓缠绵,绕在狭小的空间内,听得宋闻慢慢软了骨头。 他垂着头,眼睫轻颤,又是那个软软的,顺从的宋闻。 陆今安屏住呼吸,等着宋闻点头,等着听到那声轻轻的“嗯”。果然,宋闻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道极轻的声音。 “不行。” “不行?”出人意料的回答,让陆今安怔了片刻,他伸出手,想扳起宋闻的脸,看看他的眼睛。 却因为自己刚刚的保证,抬起的手停在了半途。 宋闻的目光便落在了他悬着的手上。 那只手已经撤了纱布,刀伤基本愈合,伤口依然泛着淡淡的红。手背和指尾的两处烟疤,已经落成了深色,像雪地里极不协调的墨点。 极好看的一只手,如今让人不忍直视。 宋闻的目光在那只手上落了很久,从它悬着到它垂下。 陆今安也沉默了很久,最后他用左手拽了一下右手的袖口,遮住了手掌上的伤疤。 “真不行吗?”他又问。 宋闻抬起眼,与他静静对视。卫生间的水滴声格外清晰,像在数着心跳。 抬起手,宋闻拧紧了身旁的水龙头,同时给出回答:“嗯,真不行。” 陆今安还想争取,却听到身后的门锁突然转动。 卫生间的门从外面被人打开,徐途站在门口,他看着角落里的两个人,轻轻荡着手中的钥匙版。 “宋闻,”他抬手勾了一下,“有人想咨询一下课程,正在等你。” 宋闻侧身从陆今安的包围里滑了出来,没看陆今安一眼,沉默地朝着门口走去,出了卫生间,下了楼。 徐途依旧站在门口,没动,等宋闻走后,才看着陆今安说道:“陆先生,我们学校不欢迎你。” 陆今安拧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手。他用纸巾仔细擦干每根手指,将纸团抛进垃圾桶,这才踱向门口。 经过徐途身边时,他再次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尘归尘、土归土,挥手告别二百五。” 作者有话说: 六斤:二杀! 第83章 你难道不想玩儿玩儿直男 早上九点,棋馆刚刚开门。 冬日的阳光斜斜照进大堂,在青石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第97章 与周末的喧闹不同,工作日的上午总是格外清静,只有几个棋瘾大又闲不住的老人,拎着保温杯过来,找相熟的棋友摸几把棋,打发时间。 入了冬,棋馆门前的柳树落光了叶子,枝条也不再柔软,僵硬地刮着黑色大衣的衣角。 棋馆门前站着一位老人,身姿挺拔,头发花白,深灰色羊绒围巾在颈间系得端端正正。他手中提着食盒,食指上戴着一枚素面戒指,属于金属的光芒陷在了松弛的皱纹中。 风刮得柳条微荡,他抬手轻轻一拨,缓步踏上门前的石阶。 负责接待的年轻教师见有人来,赶紧迎了出来,笑着问:“老先生,您是来学棋的吗? 老人微微颔首,目光温和:“慕名而来,想请宋闻老师指点。” “您找宋老师啊!”年轻教师立刻应下,“您稍等,我这就去叫他,宋老师这会儿正在二楼整理棋谱呢。” 说着,年轻教师转身扬声一唤:“宋老师,有人来访。” 此时二楼的小书房里,宋闻正站在书架前,手里捧着一摞旧棋谱,小心翼翼地分类摆放。这些棋谱是严平收藏多年的宝贝,昨天整理时不小心弄乱了顺序,他趁着早上人少,正逐一核对年份,想归回原位。 听到楼下的声音,他放下手里的棋谱,拍了拍手上的薄灰,转身往楼下走。 当他看见站在门口的身影时,脚步微微一顿。 老人缓步上前,眼角泛起细密的笑纹:“小宋,还认得我吗?” 宋闻回过神,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您是陆今安的外公。” “上次见面,你随着今安叫我外公,我都没来得及自我介绍。”老人笑着补充,“我姓邱,叫邱峰,山峰的峰。” 这个得体的解围让宋闻松了口气:“邱老,您找我有事?” “没什么要紧事。”邱峰摆了摆手,语气轻松,“我这把年纪了,长日漫漫也没什么事做,前几天听人说老城区开了家学棋的学校,教棋的老师棋艺好、性子也好,就想着过来学学棋,打发打发时间。” 宋闻不自觉地望向门外:“是陆今安让您来的?” “与他无关。”邱峰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愿意教我,我可以保证,只要我在棋馆,今安绝不会来打扰你。” 宋闻沉默良久,才轻声道:“邱老,我给您换一位指导老师可以吗?” “全凭小宋老师安排。”邱峰递上食盒,“早上做了些点心,给各位老师尝尝。” 宋闻看着食盒上精致的雕花,终于伸手接过:“谢谢您。” ———— 棋馆的隔壁,是间茶馆。 陆今安将左手摊平在桌上,问:“看出点什么没有?” 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红发女人,低垂的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 她慢慢抬起眼,双臂交叉,抱于胸前,身体向后一撤,脊背靠在木椅上。 “情路坎坷。”她只说了四个字。 “龚冉,我看你给宋闻看手相的时候可是说了一堆。” 女人端杯喝茶,声音裹在茶香中悠悠荡荡:“说得多又如何,总结下来不还是同样的情路坎坷。” 陆今安面上微微带了点笑意:“也就是说,我们同样情路坎坷,也许是吃的一份苦?” 龚冉有些无语,但架不住陆今安是自己金主,只能敷衍:“也有这个可能。” 陆今安面色好了不少,呷了口茶后,放低了声音:“听说……” 女人打了个哈欠,拦住了他的话茬:“陆总,早上九点,这茶馆除了你我,哪还有别人?真没必要压声。” 陆今安果然放开了声音:“听说你会巫蛊之术,扎小人儿什么的。” 女人面色一紧,赶紧做出收声的手势:“小点声小点声。” “龚冉,你说用扎小人的方式来对付情敌怎么样?” 龚冉再次无语:“陆总,其实直接下跪认错了会来的更有效一些。” 陆今安本就是随口玩笑,并不纠结于此,他接上了刚刚的话题:“听说你要出国了?” “嗯。”女人端起茶杯,眼帘低垂,“我叔叔虽然现在不敢贸然推我出去联姻,但不知道以后他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国内已经没有我挂念的人和事了,还不如离他们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想要不受制于人,首先要自己强大。”陆今安将一张名片顺着桌面推到龚冉面前,“你父母去世前虽然未参与家族企业的管理,但这不代表他们和你拿不到公司的股权,而且据我私下得知,你爷爷曾经给你父亲和你留下了不少资产,只是你父亲向来势微,你叔叔又连口肉汤都不想留给你们,所以篡改了遗嘱。” 龚冉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这是真的?” “启智律师事务所的吴凯明是你爷爷的律师,也是由他公布的你爷爷的遗嘱。”陆今安瞄了一眼名片,“这个人是吴凯明的私生子,他掌握当时的一些情况,同时也想扳倒吴凯明。能不能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有效信息,拿回属于你的东西,龚冉,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女人轻轻拿起名片,看了片刻装进了自己的手包,随后她端起茶,缓缓问道:“陆总,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 陆今安转头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柳树,放轻了声音:“因为二十五年前,你的母亲曾给她留学时的老师写过一封推荐信,也正是这封信,我妈妈才得以顺利出国深造。当时她们关系平平,只在聚会上见过几面,但你母亲可怜我妈妈的遭遇,向她伸出了援手。” 龚冉慢慢放下茶杯,也同样去看那棵秃树:“陆总,虽然是你投桃报李,但我也应该谢谢你,要不……我帮你扎你情敌的小人儿吧。” 陆今安轻咳了几声,偷偷左右环视:“有用吗?” 龚冉耸耸肩:“小时候我曾经扎过你的纸人,可你不还是活蹦乱跳地掌管了汇森?” “你扎过我?”陆今安扬声。 见势不妙,龚冉赶紧扯开话题:“陆总,要不我去宋闻面前帮你美言几句?就说以后与他共度余生的人,必定是你。” 陆今安起身,扫码结账:“算了吧你,你不说我还有点机会,你这个神棍一张嘴,宋闻先得吓的躲起来。” 没再理会龚冉,陆今安走出了茶庄。 茶庄与棋馆仅一墙之隔,陆今安在棋馆门外踱步,却终究没敢跨过那道门槛,只在门口门向内张望了几眼。 口袋里传出电话铃音,他快速接通,扣在了耳边:“说。” 听筒内是贺思翰的声音,他简单汇报了几项工作,最后补充道:“刚才有位赵卉卉女士来访,感谢您为她母亲支付医药费,说会尽快还钱。” “赵卉卉?”陆今安下意识重复这个名字。 “嗯?”恰巧经过的女孩闻声回头,“你叫我?” 听筒里的声音也随即传来:“是的,赵卉卉女士,花卉的卉。” “陆总?”女孩略显惊讶,“我刚从您公司过来,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您。” 陆今安挂断电话:“是巧。”他看了一眼棋馆的大门,“你来找宋闻?” “嗯。”女孩步下台阶,站在了陆今安的面前,“陆总,我们第一次在邻市见面时,您让我把图钉撒在那个纨绔的鞋里,事情我没办好,您当时说话的很难听,还不让宋闻借钱给我,我一直觉得您这人特别坏……” 话音停顿了片刻,她接着说,“但您不仅如约支付报酬,还悄悄帮我母亲垫付了医药费。今天我特意去您公司道谢,也是想打张欠条,钱我暂时还不上,但一定会还。” 女孩身形单薄,眼神却透着坚韧:“没想到现在在这儿遇到了您,也算圆了我的心愿,能当面说声谢谢,我很开心。” “怎么知道是我付的医药费?”陆今安问。 “那笔钱对我来说是巨款,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我去问过收款处的工作人员,”赵卉卉轻声解释,“可能是因为你帅,她们都知道你是六楼特护病房陆先生的儿子。” 陆今安淡淡一笑,想起数月前在医院走廊转角,看见这个蹲在地上无声哭泣的女孩。 “你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女孩沉默了片刻,落下鸦羽:“她走了,也算解脱了,不再受病痛的折磨。” 陆今安伸手拂开垂落的枯枝:“好好生活,你母亲会欣慰的。” “我会的。”女孩勉强扯出笑容,“毕竟还要还陆总钱呢。” “钱不着急。”陆今安略显尴尬的压低声音,“刚刚你感谢我的那番话,一会儿能在宋闻面前再说一遍吗?” “啊?” “重点不要忘了说,医院的那些人觉得我帅。” 赵卉卉有点懵:“重新说一遍?等我把钱还给宋闻后再说可以吗?” “可以,要流畅自然,和刚刚一样。”陆今安随口问道,“宋闻也借给你钱了?” 第98章 “两万块。”女孩歉然道,“对不起陆总,您的钱暂时还不上,但宋闻的钱我凑齐了。” “两万?”陆今安僵在原地,“宋闻那两万是借给你的?” “……不然呢?” 陆今安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根线缠在一起。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私家侦探的汇报:“两万整……你的助理宋闻最近正巧动了两万块。” 原来那笔被所有人认定是勾结纵火犯的赃款,竟然只是单纯地帮助眼前这个女孩。 “他把钱借给你为什么不对我讲实话?” 赵卉卉越听越糊涂,只能根据实际情况硬着头皮猜测:“您当时禁止我来烟城,宋闻可能是在保护我。” 陆今安呆立在原地,很久都没动。风刮过老柳的枝条,发出“沙沙”的响声。他想起自己当时是如何质问宋闻的,如何认定他背叛了自己的,又是如何用最伤人的话语刺向他的。 苦涩的笑意缓缓爬上嘴角,陆今安的左手搭上了右手的伤口,用力一按。 似乎只有真实的疼痛,才能缓解心上泛起的密密实实的疼。 “我们还进去吗?”赵卉卉觉得面前的陆今安绝对有点大病,不然怎么沟通得如此费劲。 “走。”压下心绪,陆今安与赵卉卉一同踏上台阶,仍不忘叮嘱,“别忘了夸我。” 可刚刚踏进棋馆,就听见一个年轻女教师雀跃的声音:“徐哥刚刚来电话了,邀请大家晚上去他的庄园玩!那里有小猫和小兔子,可以烧烤,还能k歌。” 她绕过梁柱,兴高采烈地对正在与人下棋的宋闻说:“宋老师,徐哥特意说给你准备了惊喜呢。哎呀,”她一捂嘴,“我怎么说漏了!” 话音未落,执棋的宋闻突然被人一把拉起,半推半拉地带进了旁边的棋室。 窗帘一落,隔绝了所有的目光。 进了屋,陆今安就松开了宋闻,与他保持了半步的距离。 “宋闻,徐途有什么好玩儿的?不如来玩我。” 宋闻不知陆今安这话从何谈起,微微蹙眉:“陆今安,你外公说你不会再来打扰我。再说,你不是直男吗,有什么可玩儿的?” 陆今安微微一哽,随即拉起宋闻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正因为我是直男,你作为一个gay,玩儿直男难道不更刺激吗?” 他引着那只手缓缓下滑,掠过紧绷的腹肌:“徐途有什么好玩儿的?召之即来,一推就倒。要玩你就要玩我这种曾经宁死不从的。” 掌心下的肌肤滚烫,宋闻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陆今安察觉到他细微的反应,继续引导他的手抚过腰侧,轻声诱惑:“宋老师,你可以试试将绳子牵在你的手里,也可以试试随心所欲的支配一个直男,难道这不比庄园里的兔子更让人兴奋吗?” 掌下的肌肤烫得惊人,像一团火,顺着指尖往宋闻的四肢百骸蔓延。 手指微微发颤,宋闻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陆今安再次按住。 他只好抬眼看向陆今安,对方目光深邃,又带着急切的恳求,平日里张扬的模样,此刻竟透着万分的顺从。 一股陌生的情绪从心底冒出来,带着点燥热,让镜片后的眸光闪烁不定。 “宋老师,你动心了?”陆今安低声问。 “没有。”宋闻快速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我怎么可能……” 陆今安将他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按在自己颈间,凑近他耳边呵出温热的气息:“你真的不想试一试……让我窒息吗?” 纤长的手指一抖,宋闻抬眸望进陆今安深邃的眼底…… 第84章 一样一样的报复回来 宋闻终究没有参加晚上的庄园聚会。 在带陆今安回家前,他先处理了一桩“公务”。 “邱老,您退学吧。”宋闻落子,只用三步便将刚刚入学一天的新手逼入绝境,“您入学前曾经保证过,不会让陆今安来打扰我的生活,可是您失言了。” 邱峰刚刚学会摆棋,如今看着自己的败局有些发懵。 收回目光,他体面地起身,向旁边观棋的老者欠身:“王兄,可否借拐杖一用。” 被称作“王兄”的老头,一辈子除了大名,只有两个绰号,小时候叫王二埋汰,老了叫王二瘸子,哪里听过这样文绉绉的尊称。 他立马站起来,将杵在石桌上的拐杖递给了邱峰:“拿去用,拿去用,要不我给你擦擦吧?” 邱峰笑着谢过,接过拐杖,笑脸一转,落了下来。 拐杖在地面上磕了两下:“陆今安,过来。” 陆今安一直站在宋闻身侧,在听到宋闻要开除自己外公时,他的眉峰微微挑起,露出了一点笑意。 如今缓步踱到邱峰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外公”。 拐杖带着风声骤然抽在了他的小腿上,结结实实的木料连抽了三下。每一下都让王二瘸子的脸颊也跟着抽搐。 “知道错了吗?”邱峰沉声问。 陆今安连闷哼都不曾有,只微微躬身:“知错了。” 邱峰这才将手中的拐杖物归原主,重新落座时目光扫过宋闻紧握棋子的手指,然后他为难地叹息:“小宋老师,怪我家风不严,疏于管教,理当自请退学。学费贵校可以退给我,可我早起做的糕点,大家都已经吃完了……” 宋闻微微一怔,他终于发现,陆今安在他外公身上不仅学到了以笑示人,这种没脸没皮的无赖行径也是一脉相承。 陆今安适时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宋闻耳畔:“要不,宋老师就再给我外公和我一次机会?” “不行。”宋闻的指尖摩挲着棋子,轻声道。 耳边的气息更近更热:“求你了。” 宋闻微微偏头,看向身边的陆今安。从清晨到日暮,这人竟真在棋院守了一整天。除了最初将自己拉到空教室提了一个荒诞的建议,其余时间倒是规矩,只守着一张棋院的空桌远程办公。 至于那个荒诞的建议,宋闻并为应允。但此刻,宋闻也不得不承认,从那之后,他对徐途庄园里那些可爱的兔子和猫咪,竟真的提不起半分兴致了。 此时正是傍晚,这个城市的晚霞和雪景一样有名。流金与绛紫交织的光晕落在陆今安脸上,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得异常温柔。那双总是含着假笑的眼睛此刻映着霞光,竟显出几分虔诚。 “求你了。”他又说了一遍。 棋子上的刻痕深深陷进指腹,带来细微的刺痛。宋闻垂下眼帘,轻声嘟囔:“那就……下不为例。” ———— 初冬,已经开始供暖。 老城区房子老,管线也老化,供了热,室内的温度也刚刚达标,但只要穿得够多,还是冻不死的。 宋闻洗过澡,穿上了棉质睡衣。推开浴室的门,他一时抵不住温差,轻轻打了个寒战。 还没来得及戴眼镜,隔着从浴室涌出的水蒸气,他只在客厅中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不知为何,老城区的灯光,总像被抽去了三成的璀璨,幽幽暗暗地笼着那人,像一幅极具韵味的剪影。 宋闻戴上眼镜,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一拢,转身走到桌前喝了半瓶水。 解了渴,他才背身道:“陆总,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吗?” 这话有些耳熟。 被宋闻领回出租房,便一直扔在客厅的陆今安略略一思,想起似乎自己曾经对宋闻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走近了两步:“宋老师需要我做什么?” 宋闻这时才转身,视线落在对方身上:“这间出租房的地方虽然小,但也是有抽屉的。” 抽屉?陆今安想起那条红色蟒纹项圈,一直都是收在他家茶几的抽屉里的。 他看向宋闻身旁的那张木头桌子,半新不旧,但胜在古朴,有些岁月洗礼之后的厚重意味。 陆今安知道自己怎样勾起唇角最迷人,他特意用那只修长完好的左手,拉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口,露出喉结和颈项,笑着走近宋闻,贴着他的胸膛,慢慢拉开了他身后的抽屉。 “宋老师,我很愚钝,你要好好教我才是。” 本以这句带有挑//逗意味的话,不会得到回应,未曾却得了一个轻轻的“嗯”。 “我会好好教你的,陆今安。”宋闻又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一点儿两人之间的距离。 木抽屉有些滞重,在昏黄的灯光下,陆今安满怀期待地垂目一看。 里面竟然只有纸笔。 老式桌子有两只抽屉,其中一只被宋闻轻轻倚着。 陆今安拉着他侧身,又拉开那只抽屉,可里面除了一本厚重的法典,别无他物。 环顾了一圈狭窄的客厅,陆今安问:“还有哪里有抽屉?” “看来我们之间,还是缺乏点默契。” 又是似曾相识的一句话,从宋闻口中淡淡地吐出。 他将第一只抽屉里的纸笔取出,白纸翻了个面,“我会好好教你的陆总,今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抄写一百遍。” 第99章 陆今安领口的扣子都解开,此时只有微凉的风往里面灌。 心里拔凉。 他看向纸上罗列整齐的四字箴言,轻轻叹了口气:“真的只抄这个?” “不想抄可以换。”宋闻将另一只抽屉里的法典拿了出来,轻轻拍了拍,“抄刑法也行。” 陆今安的面色有些难看,倒是没有再次反对:“行,我抄,抄完这些我们做什么?” 宋闻向前走了一步,压在陆今安的耳边:“抄完这些你就应该知道做人的底线是什么了,也应该放过我了。” 谁料,陆今安却将主动凑过来的宋闻揽腰一搂:“那就跳过第一步,我们直接进行第二步。” “冷吗?”两个人离得实在是近,温热的唇不经意擦过冰凉的耳尖,陆今安将人带向卧室,“去床上,你刚刚洗过澡,别着凉了。” 屋子本就不大,转个身的功夫,宋闻就被陆今安按坐在床上,拉了被子,环在他的背上。 “你要做什么?”宋闻声音一紧。 陆今安高大健朗,如今立于床前微微倾身,更有压迫之感。 “别紧张,”他轻声道,又是那般温柔黏腻的口吻,“如果你不同意,我什么都不做。” 他弯下腰,双手撑在宋闻两侧:“我之前对你很糟糕,你真的不想报仇吗?” 宋闻裹紧被子,半晌才答:“我其实连我父母的仇都不想报的,人都已经死了,伤害已经形成,报不报仇都不会改变过去,我何必要为一个恶人难为自己?陆今安,我真的不想报仇,只想你离我远一点。” “宋闻,你的性子太软了,又随遇而安惯了,才会被别人、被我欺负。你如果一直不去计较得失,那你得到的就只有‘失去’。” 温热的手掌贴上宋闻冰冷的脸颊,“你想一想从认识我之后自己受了多少苦?背负了多少猜忌和委屈?再想一想你少吃了多少红烧肉?难道一点愤怒都没有吗?” 宋闻慢慢抬起目光,真的有点生气了。 陆今安趁热打铁:“你不想把你受到的苦,一样一样地还给我吗?让我这个烂人也受到教训。而你,经此一役,也会变得强大,不再被人轻慢。” 宋闻慢慢推开陆今安放在自己脸上的手,轻声道:“陆今安,你哪有这么好心?感觉你就像扎着围巾的狼外婆,不一定还藏着什么后手。” “我保证。”陆今安三指向天,“从今往后,绝不违背你的意愿,你不喜欢的、不同意的事情,我绝对不做。” 卧室没开灯,只有客厅的灯光摇晃进来,不明不暗地环绕在宋闻和陆今安身边。 宋闻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会让陆今安看起来更加英俊,也温柔。 被灼人的目光盯了这么久,他好不容易坚定的心神终于涣散,吞吞吐吐:“要不……” “要不先试试?”陆今安替他将话讲完,“你先试着报复我一下,要是不喜欢,我们就暂停。” 宋闻无奈地点点头:“……先试什么?” “我做过的哪件事让你最不爽?” 宋闻垂着眼,认真回想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让我淋雨取文件的那次吧。那天雨下得特别大,风也刮得厉害,刚下车,浑身就被雨水打透了,走回公司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确实辛苦。” 他转头望向窗外,眼神里泛起一层淡淡的怅然,语气也轻了些:“但这倒不是最难熬的。最痛苦的是,在那样的冷雨里,街上所有人都在往家里奔,他们的方向里有灯,有等着的人,有热乎的饭菜。只有我,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也没有人会惦记我有没有被雨淋到……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被困在雨里,孤零零的。” 宋闻的声音很轻,却像交叠旋转的刀片,搅着陆今安的心脏生出剧痛。他将手伸进被子,用力握住了宋闻冰凉的手指。 那个最讨厌下雨,打雷无处躲,闪电无处藏,曾经在雨夜里蜷缩的孩子,竟把同样的痛苦强加给了别人。 “宋闻,”陆今安的声音微微暗哑颤抖,“当时我误以为你是奸细……对不起。” “哦,怪不得当时觉得你是在生气,可是那时你天天都在犯脾气,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宋闻看着冬日的天色,有些犯难,“现在也不下雨了,要怎么报复?” “先搁置,下一项。” “下一项?”宋闻忽然轻声抱怨,“对了,你天天给我记账,让我还钱,弄得我压力好大。” “可是我现在并没有欠你的钱,”陆今安指出症结,“似乎你也无法报复我。” 他将坐在床沿的宋闻,连人带被子向前一拖,温声引诱:“我对你做的糟糕事情不止这些,你再好好想想?” 不知想到什么,慢慢的,宋闻红了脸。 “我说过的,什么事情都可以,宋老师,我随你处置。” 宋闻深吸口气,搓了把脸,犹豫再三,终于瞥向床前的地面。 “陆今安,跪下吧。” 下一刻,瘦窄西裤包裹的长腿一屈,陆今安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了宋闻的面前。 在宋闻惊讶的目光中,另一膝也缓缓落地,像文明未开时期的仆人,向主人展示着自己的绝对忠诚。 “陆……” 陆今安在宋闻的手指上轻轻一捏:“宋老师,报仇呢,闲话少说。” 绞紧的手指慢慢松了,宋闻收起了惊慌的目光,却依然有些不知所措。 陆今安平静地提醒:“宋老师刚刚让我抄东西时,做得就不错。我当初还对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你一样一样还回来就好。” 宋闻静默了片刻,忽然爬出被窝,从床边的五斗橱里翻出了一小瓶黄酒。 拧开盖子,闭着眼睛一饮而尽。再次坐回床边时,他淡声道:“陆总,把西服脱了。” 修长的手指利落地解开纽扣,西装应声落地,在昏暗光线下铺开一片深色 “还要继续吗?”陆今安的指尖停在衬衫的纽扣上。 说实话,陆今安的肩颈十分漂亮,宽厚,又线条利落。 宋闻伸出冰凉的指尖,在男人的喉结上轻轻一刮:“屋子凉,就先解两颗吧。” 陆今安解衬衫纽扣的时候,倒不如脱西服时速度那么快。 他的目光搅着宋闻,手指极慢地将纽扣推出扣眼,顺次向下,又解开了一颗。 肉色隐约可见。 明明室温不高,宋闻却觉得有些热。他拿起空酒瓶,将瓶底残余的琥珀色液体,顺着敞开的领口,倒在陆今安的锁骨窝里。 酒液溢出那处凹陷,顺着饱满的走势缓缓下滑,渐渐隐入衣襟深处。 用冰凉的瓶口抬起男人的下颌,宋闻凑近低语:“陆总的裤子越来越紧了,你今晚如果能管住你的东西,让他老老实实地沉着,我就赏你……” 话音顿了一下,又继续,“亲一下我的脚。” 话音未落,陆今安蓦地用力握住了宋闻的脚踝。 而在他骤然绷紧的瞬间,宋闻则尝到了温热的辛辣味道。 “别动。”他沿着酒渍蜿蜒的轨迹,声音含糊,“陆总知道的……我从不浪费。” 第85章 龚小姐,你会驱邪吗? 装帧精美的“元旦促销方案”摊在桌上,会议室内,策划部总监正在演示ppt。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室外光线,坐在主位上陆今安,忽然想起昨夜出租屋里那盏昏黄的灯。 宋闻的吻不重,唇瓣贴上来时,力道很轻。 像将沸未沸的热水,卡在临界值上,足够勾人,却总觉得差了点火候。 陆今安的手指随着心意,落在了宋闻柔软的发间,用力一按,将他的唇更深地压向自己,试图补满那点“不够”的火候。 “没让你动。” 暗哑的声音从自己的衣襟中传出,沾了酒的宋闻似乎变了个人,他抬起眼,刮了陆今安一眼。 坐直了身体,宋闻的指尖轻轻勾着陆今安的衬衫领口,慢悠悠地问:“叫我什么?” 没戴眼镜的眸光里混合着酒意和冷淡,青年单臂撑在床上微微后仰,另一只手将湿发向脑后一捋,漂亮的脚趾在陆今安腿侧轻轻蹭过,他又问,“嗯?陆总叫我什么?” 陆今安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血液冲击着耳膜阵阵发痛。 他从来不是甘心臣服的人,掌控与征服的欲望像野草一般疯长,却又被强行压抑。 他不敢动,怕惹恼了眼前人。 “宋老师。”握住脚踝的手背青筋突起,他回答。 “嗯。”脚踝传来痛感,宋闻却任由他握着,“宋老师说话你听吗?” “听。” “听还乱动?” “……不动了。” 听到答案,宋闻屈身,用手搭上陆今安的腰,手指顺着他紧实的腰线慢慢向下:“烟呢?” 陆今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在西服口袋里。” 第100章 说完,他终于松开宋闻的脚踝,俯身拾起地上的西装,翻出烟盒,衔了一支入口。 点了烟,过了一口,才用拇指和食指夹着,送到了宋闻的唇边。 陆今安一直想不出该怎么形容吸烟时的宋闻。 与平日截然不同。烟蒂衔得很浅,总是浅浅过一口便罢,烟雾却会在口腔中困一会儿,吐出来的时候微微低头,垂着眸子,看起来有些淡漠,甚至是妖娆。 夹着烟,宋闻勾着陆今安的领口向前一拉:“既然听话,就别乱动,让你干什么干什么。” “现在,”他浅浅咬着烟,声音有些含混,“跪好,挺胸。” 从点燃香烟,到最后燃尽成灰,陆今安真的再也没私自动过一下。 他衬衫下面的那几颗扣子始终系着,宋闻只亲到他的胸口。 只亲了一侧。 香烟灭了,宋闻推开了身前的人。他重新裹进被子,靠着床头半坐着,身体微微侧过,将脸埋进衣柜投下的阴影中。 “今天就试到这里,你走吧。” “只这样?”陆今安压抑着身体中汹涌的掌控欲,“不再试试别的了?” “……累了。”宋闻轻声道。 陆今安慢慢起身,忍着腿麻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影子与衣柜的影子重叠,同样投在了宋闻的身上。 “我的奖励呢?” 宋闻将脚缩回被子,在暗影里抬起眼睛:“陆总的裤子太紧了,一个直男不应该如此,不是吗?” 陆今安静立片刻,最终弯腰拾起西装:“那么,就期待宋老师的下一项报复了。” ———— “陆总?”贺思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经理汇报完了。” 会议室灯光大亮,陆今安回过神,扬起笑脸,缓缓鼓掌:“方案不错。” ———— 陆今安换了身衣服。 粉色的缎面衬衫,米白色的直筒休闲裤,外披浅灰色环保薄绒皮草,绒毛蓬松柔软,价值不菲。 头发也烫了纹理,做了造型,左耳戴了枚银色的钻石耳钉,张扬吸睛。 这是他二十几年从不敢想象的装扮,也是他将自己憋在办公室里琢磨了一下午的成果。 林知弈的矜贵,张北野的野性,贺思翰的精英风范,还有那个二百五的儒雅气质…… 陆今安觉得自己是这几个人的综合体,什么都沾点儿,又什么都不突出,像一锅大杂烩,却始终缺了独属于自己的锋芒。 拿什么吸引宋闻? 最终,他参照网上的“gay圈穿搭指南”,决意开辟一条青春痞帅的新赛道。 陆今安踏进棋馆时,馆中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下棋。 听到声音,众人都闲闲懒懒地看过来一眼。 有的同往常一样看过一眼就罢了,有的盯着瞅了好几眼,才笑么滋儿地出声打招呼:“这是小陆总?今儿个年轻哈,不像大老板了,像我孙女儿天天追的那个豆。” “什么豆啊?”旁边有人凑趣地问。 “就是爱豆嘛,唱跳的那种。”老人说着,自己先乐了起来。 唯独邱峰手中的茶盏轻轻一晃,漾出了几滴清茶。 他看着陆今安走到面前,弯腰笑着问:“好看吗外公?” 邱峰将自己的外孙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压低声音问道:“小宋……喜欢这样的?” 陆今安不满地轻啧一声:“好看的他都喜欢,不过应该还没见过我这一款。” “啊。”老爷子的目光落在陆今安左耳的耳钉上,“……你打耳洞了?” “磁铁的。”陆今安直起身,目光飘向二楼,“不过以后说不定真去打一个。” 邱峰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自言自语道:“算了,是零就是零吧。” ———— 宋闻刚看见陆今安的时候,正抱着一摞棋谱。 白色的板鞋步上最后一级台阶,陆今安站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双手插兜,慢慢转头,看向呆若木鸡的宋闻。 足足十几秒后,宋闻才有了动作。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上连廊的栏杆,怀里的棋谱哗啦啦散落一地。 “别动,我来捡。”陆今安迈步上前。 宋闻却连退三步,转身逃回了图书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陆今安微微一怔,弯腰拾起散落的棋谱,走到门前轻轻推了推,发现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 “宋闻,你怎么了?”他隔着门板问道。 宋闻的声音离得很远,磕磕巴巴地传来:“陆今安,我以后再也不报复你了。真的,忘了昨晚的事吧,我喝醉了,很抱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陆今安轻轻叩门,“宋闻,开门我们当面说。” 半晌,门才开了一条缝,露出宋闻的半张脸。 他垂着眼帘,不敢直视陆今安,轻声说:“昨晚是我失了分寸,你别往心里去,也不用……” 陆今安伸手撑开门,侧身闪进空无一人的图书室,将棋谱放在桌上,回头问道:“不用什么?” “……不用因此受到打击,性情大变。” “我?”陆今安走回门边关上门,握住宋闻的手腕将他带到书架旁的阴影里,将人困在自己与书架之间。 “我怎么就性情大变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就因为我换了身衣服?” 他将宋闻往阴影深处又带了一步,轻轻抬起对方的下颌:“我不好看吗?” “你……” “看清楚,再回答我。” 宋闻的目光被迫落在陆今安脸上,从他烫了纹理的头发,到闪着光的耳钉,再到粉色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一一扫过。 陆今安本就英俊,眉眼深邃,轮廓分明,以前要么沉稳圆滑,要么冷静狠厉,现在这身打扮,恰好中和了他身上的强势与世故,整个人散发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魅力。 宋闻的心跳悄悄快了几分,目光微微晃了晃,才轻声说:“其实是好看的。” “宋老师,我这样穿都是为了取悦你。”陆今安凑近了些,“你别这么吝啬,再说一遍。” “很好看。”宋闻乖巧地重复,说完他轻轻吹了吹近在咫尺的皮草绒毛,抬眼看向陆今安,“所以陆总,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花招?” “是啊。”宋闻轻轻推开他,“陆总从来都是给一颗甜枣再甩一个巴掌,我都已经习惯了。” 陆今安很想反驳,却又一时无言以对。 他将桌上的棋谱重新整理好,放进宋闻手中:“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晚上记得给我留门,我们继续。” 宋闻看着陆今安的背影,轻声说:“你别来,贺秘书可能会回来。” 陆今安拉开门:“他不会。” 刚要迈出房门,却被坐在门口藤椅上的邱峰吓了一跳。 老爷子正端着茶杯拦人:“图书馆不能进,里面正在……” 一见陆今安出来,邱峰往室内扫了一眼,对两个被拦在外面的孩子说:“现在能进了,已经打扫好了。” 陆今安跨出门槛,在外公肩上轻轻一拍:“老邱还是这么靠谱。” 原路走下台阶,陆今安拿出手机,打电话让商场送一部空调到宋闻的出租房。 还没挂上电话,就听到了一声颤抖的“陆总”。 抬起眼,陆今安看见自己那位沉稳老练的秘书,看向自己时,似乎打了个哆嗦,然后左脚的脚尖与右脚的脚跟一绊,身子一歪,险些栽倒。 陆今安不爽地双手插兜,向前走了两步:“贺秘书,找我有事?” 却见赫思翰掏出手机,慌忙拨通了一个电话:“龚小姐,你会驱邪吗?!” “草!” 第86章 这条,拴凶狗最好 “给谁驱邪?” 电话里的声音刚刚传出,手机就被陆今安抽走了。 他利落地挂断电话,将手机丢给了贺思翰:“有事就说,没事滚蛋。” 听到了熟悉的骂骂咧咧,贺思翰心中稍安,他仔仔细细将陆今安打量了一遍,忽然灵光一闪:“陆总,你这是帮品牌方做推广吗?” 耳朵被耳钉夹的有些疼,陆今安轻轻搔了一把,他抬腿往棋院外走:“我又不是明星,给品牌做什么推广?” 他在台阶上回身,问贺思翰:“你找我有事?” 对面犹豫了半天,才吭哧瘪肚地“嗯”了一声,语气略沉:“陆总,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还是棋院旁边的茶馆,贺思翰要了个单间。 茶水在茶盏中已经不再滚沸,陆今安抿了一口茶,在他的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才听到贺思翰沉闷的声音:“宋闻……好像真的是奸细。” 陆今安微微皱眉,脱口而出:“不可能。” “我也希望他不是,可是……”贺思翰用手机打开一篇新闻,送到陆今安面前,“月湖区的那块地,也就是那个废弃的游乐场,卖出去了。” 第101章 “卖出去了?”陆今安看向手机,随口问道,“卖给谁了?” “万家星。” 陆今安骤然抬目:“张启东那个万家星?” “对,我刚刚私下打听了一下,这个项目就是张启东一手促成的。” 贺思翰沉吟片刻还是说道,“当初我们顶着大太阳,在那个废弃的游乐园里演了一场戏给宋闻看,您说要钓他身后的大鱼。” 陆今安想起了宋闻在咖啡厅密会张启东与陈志远的那张照片。 “陆总,你也说过宋闻涉世未深,斗不过陈致远那个老狐狸,他一定是被胁迫的,或是被人家算计的。”贺思翰绞尽脑汁为宋闻开脱,“要不……您就放过他一次?” 陆今安沉默不语,只端杯饮茶,目光落在木桌的花纹上,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一杯茶见底,他才问:“那份月湖区的企划书,后来你放哪儿了?” 贺思翰想了想:“当时各方都没什么动静,我以为计划失败了,就将那份企划书当做废件销毁了。” “我记得宋闻一直在协助你做事,这份文件是他销毁的?” 贺思翰被问得微微一怔:“应该是吧,最近这些杂事都是宋闻做的。” “也就是说,”陆今安慢慢抬起眼帘,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宋闻很有可能知道这是一个被我们搁置,甚至淘汰的项目,如果他是奸细,那他为什么还要让张启东买下那块地?” 贺思翰:“这……” 陆今安从椅子上起身,一身粉嫩的装扮下,他的目光依旧显得锐利:“虽然我并不在意宋闻是不是奸细,但我也不想让他背上这个罪名。” 他起身向外走,却被贺思翰唤了一声:“陆总,您要做什么?” 陆今安微微回身:“直接去找宋闻问清楚。” 一墙之隔的棋馆,如今到了每天最热闹的时候。 晚饭前后,每一张石桌上的棋盘都有了主,下棋的,观棋的,家长里短闲聊的凑成了一堆。 宋闻那张桌子的人最多,有人瞧着棋盘也不忘闲扯:“听说了吗,good张的老妈搬走了。” 旁边的大爷搭腔:“儿子进了监狱,她身子差,又干不了什么活计,手里没钱,自然房子也租不下去了。” “你说good张干什么不好,非要去放火,杀人放火都是重罪,啧啧,年纪轻轻的,不知道要在牢里蹲到什么时候?” 宋闻落子后,听了一耳朵闲言,他微微惊诧:“good张进监狱了?” “是啊。”对面执棋的大爷边琢磨棋局边说,“都好几个月之前的事儿了,小宋你不知道?” 宋闻刚想摇头,就听到有人在人群外问:“你们口中的good张,是叫张洋吗?”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去而复返的陆今安。 有人思量了一下,回答道:“good张好像是叫这么个名,他老娘确实是洋子洋子的叫他。” 陆今安破开人群,走到宋闻身边,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腕,微微蹲身,看着面前的人,轻声问道:“所以你只认识good张,并不知道他就是张洋,是吗?” 宋闻忽然想到大概半年前,陆今安曾经逼问过自己是否认识一个叫张洋的人。当时他给了否定的答案,可陆今安似乎不信。 “那个人总爱说good,街坊就给他取了个good张的绰号。我们一起下过棋,但也不算很熟,我并不知道他叫张洋。” “所以,游乐场那块地……”陆今安收紧握着宋闻腕子的手指,“是你故意放出的消息,让陈致远他们上套的?” 宋闻微微一惊,四下瞧了瞧抻着脖子吃瓜的众人,轻轻向外挣了挣手腕:“你……别问了。” 陆今安不依不饶,并未松手。 宋闻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唇缝中小声嘟囔:“晚上回去和你说好吗?” 刚刚拆封的一包烟,被陆今安从西服口袋中翻了出来,随手塞进棋桌对面老头的手里:“大爷,抱歉,我要借宋老师一会儿,你们这棋改天再下。” 话音未落,他就拉着宋闻起身,快步走出棋院,穿过热闹的街市,顺手讨了根黄瓜,才在街路的转角,将宋闻推上了车子。 四门落锁,陆今安咬了一口冰凉的黄瓜,嚼得嘎嘣嘎嘣响。 他目视前方,对一脸懵的宋闻说:“我觉得我以前就是个傻x。” 宋闻挺想认同的,但今天陆今安穿的实在是招摇漂亮,他又不忍心开口。 被初冬的凉意浸透的黄瓜,压下了陆今安骤然而起的激动、狂热,以及欲望。 他将剩下的半根黄瓜塞进宋闻手中,沉甸甸的目光在那只修长的手和粗圆的黄瓜上用力流连:“握好。” 赶在暗火又一次燎原之前,他发动了车子,一踩油门,驶向了汇森商场。 还是那家备受瞩目的男装店,陆今安依旧坐在曾经坐过的那只沙发上。 手边的茶台上放着几支包装精美的盒子,单从包装上来看就价值不菲。 “选一只。”陆今安对宋闻说。 宋闻虽然习惯性摆烂,但也不愿重蹈覆辙。他看着盒子里一只只精美的项圈,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愤怒。 “陆今安,你说过你要悔过自新的。” 穿着皮草的男人正在拧开一瓶苏打水,闻言淡淡瞥来了一眼:“宋老师,你怎么不问我喜欢哪条?” “啊?”宋闻将手指一根一根缓慢的蜷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过你曾经受过的欺负,都可以向我讨回来。”陆今安用手指将粉色的衬衫领口微微向下一压,露出脖颈,“还是说,宋老师觉得我戴这些不会好看?” 宋闻的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他不可避免地瞧了一眼陆今安的脖颈,想起了昨夜吻上去的触感,细腻紧实,薄薄的皮肤下,血液在血管中不断涌动,让人恨不得用牙齿轻碾。 正是交换吃完饭的时间,卖场的营业员只剩一位。送走了客人,女孩才忙不迭地过来招呼:“陆总,您这是又来给家中的宠物买项圈?” 陆今安用苏打水润了喉,才向宋闻的方向看了一眼:“我陪朋友来买。” 女孩转了个身,赶紧奉上笑脸:“宋助理,你养宠物了?小猫还是小狗?” 宋闻红着脸,支支吾吾。 女孩为了在老板面前表现,亲切地凑近他:“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养了……狗。” “哦,小狗啊,什么品种?” 起了个头儿,似乎下面的话就好说了,宋闻快速瞄了一眼陆今安:“哈士奇。” “是德牧。”陆今安更正。 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让女孩儿不知如何接话,想了半天,才又扬起笑容:“反正都是大型犬,宋助理,你看你喜欢哪条项圈?” 宋闻将几条贵气逼人的项圈一一过了眼,问道:“有便宜一点的吗?” 陆今安:“价格不是问题。” 宋闻没理旁边拽的二五八万的陆今安,看着女孩,认真地说道:“主要我那只狗是杂交的串串,脾气不好,总爱咬人,配不上这么贵的项圈。” “这样啊。”女孩想了想,“那他它长得漂亮吗?” 宋闻一哽,半晌才哼哼道:“嗯,除了漂亮没别的优点。” “那就这一条吧。”女孩起身,从货架的最底层翻出一个盒子,又折回宋闻身边,“黑色皮革的项圈,没有任何装饰,只带着淡淡的压纹,漂亮低调,最重要的是结实,拴凶狗最好。” “行,就它了。” 第87章 坏狗 出租房的窗子很窄,外沿积着薄灰,时常有野猫蹲在那里。 宋闻瞥了眼窗外那双绿莹莹的眼睛,退缩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也可以不报复的。” 陆今安绕过那张单人床,走到窗边,屈指轻轻敲了敲玻璃。 力度不大,却足够让窗外的野猫受惊,“噌”地一下跳窗逃走,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抬手拉上窗帘,月光被一寸寸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一盏床头灯。 “东西都买了,宋老师不是最讨厌浪费么?” 陆今安转身将暗红色的丝绒礼盒递到宋闻面前,“虽然你挑的是最便宜的,但也过了五千,不用实在可惜了。” 今晚的陆今安,英俊得实在扎眼。 烫过纹理的头发被他微微后拢,用一只普通的黑色发夹在脑后简单一夹,碎发凌乱地垂在鬓角,既显得蓬松,又透着慵懒的随意。 褪去皮草外套后,丝质衬衫的质感愈发明显,沉甸甸的衣料顺着肩线流畅垂落,在腰际收束,隐约勾勒出结实的胸腹线条。 每一寸肌骨都透着力量感,却偏偏被娇柔的粉色覆盖,是极致的反差与诱惑。 陆今安的手指抚过礼盒的缎面,缓缓掀开盖子,他从里面拿出了那只黑色的皮质项圈,手掌稳稳握住项圈的卡扣处。 宽大的手背绷起青筋,皮革在他指间仿佛有了生命。当他用项圈轻轻掠过宋闻下颌时,皮革的质感擦过皮肤,带来了细微的战栗。 第102章 “宋老师,”陆今安垂眸,“你不想亲手把它扣在我脖子上吗?” 不知是微凉的触感,还是陆今安的话,让宋闻浑身一颤。那种熟悉的屈辱感与隐秘的兴奋再度涌来,他蓦地偏头躲开,却下意识抓住了项圈另一端。 宋闻的视线慢慢落在了床边的五斗橱上。 “想喝酒?”陆今安将项圈放回盒子,转身走出卧室。片刻后,反身而归,手中多了一瓶洋酒。 琥珀色酒液注入水晶杯,他执起两杯酒轻轻相碰,将其中一杯递给宋闻:“干杯。” 宋闻深吸一口气,仰头饮尽,放下空杯,他摊开掌心。 “项圈给我。” 陆今安立刻单膝跪在了宋闻面前,双手捧着那只黑色皮质项圈,姿态谦卑,仿佛将自己全然交予对方掌控。 宋闻接过项圈,借着灯光,看了看压在皮革上的万字纹。 项圈只转了半圈,便像失去了兴趣,他抬起手,用项圈轻轻抽了抽陆今安的脸颊。 “德牧吗?”他轻嗤,“我看陆总倒是像只博美。” 皮革顺着陆今安的脖颈缓缓滑动,一路向下,又轻轻向上勾起。 “你觉得呢,陆总?”宋闻俯身问道,“自己是不是一只博美?” 陆今安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比刚才重了很多。 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条游走的项圈上,哑声回答:“是。” “那你叫一声。” 陆今安明显一怔,眼底闪过错愕。 “不想叫?”宋闻嘲讽,“不是说让我随便报复吗?看来一出了陆总的舒适区,这‘随便’二字就不算数了。” 陆今安慢慢挺起脊背,跪在原地仰望着宋闻,眼神里翻涌着野性与顺从:“宋老师,赏罚要分明,这样你的宠物才会更听话,不是吗?” 宋闻的眼底微微一乱,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到陆今安低声提议:“我要是做得好,能亲一下宋老师的脚吗?就一下。” 垂在床沿的脚趾不自觉蜷缩起来。 “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陆今安拽着宋闻的衣领将人拉近,唇瓣几乎要贴上宋闻的耳廓,在极近的距离里,轻轻叫了一声:“汪。” 宋闻的脸瞬间爆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他猛地推开陆今安,呼吸都变得急促。 陆今安被推得向后仰了仰,却低低地笑了起来:“叫一声亲一下,好不好?” “不要!”宋闻慌忙用手去捂他的嘴,掌心触到温软唇瓣时,整张脸更是红得滴血。 陆今安顺势在他的掌心留下一吻,又慢慢拉开那只手。他叩住了宋闻的脚踝,随后,俯下身,姿态近似虔诚地,在宋闻的脚背轻轻印下一个吻。 唇瓣触及微凉的肌肤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轻颤了一下。 宋闻迅速将脚缩回被子里,觉得事态的发展有些超出预期。 他用极快的速度,将项圈戴在了陆今安的脖子上,手指一拉金属搭扣,终于问出藏在心底的疑问:“你之前为什么问我认不认识good张,也就是张洋?” 陆今安慢条斯理地从另一个丝绒盒中取出一条黑色磨砂锁链,摸索着项圈上的卡扣,将链条扣了上去。 他将链条另一端递到宋闻手中:“拽着它问,我可能会更害怕些,更害怕,实话可能就会多一些。” 宋闻微微蹙眉,陆今安脸上分明只有春心荡漾,哪有一丝惧怕? 心头莫名窜起了一小簇火苗,他握紧锁链,用力一拽:“回答我。” 陆今安被拽得向前倾身,甚至夸张地伏在宋闻膝头。 他就着这个姿势仰起脸,如实答道:“记得工地上那场火吗?张洋就是纵火犯。” 见宋闻惊讶地睁大眼睛,他觉得可爱极了,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束颤动的睫毛,“当时我雇了私家侦探调查,他的调查结果是,你与张洋相熟,给了他两万块,让他在领导检查日当天纵火,影响项目进程。” “原来如此……”宋闻推开陆今安的手,喃喃自语,“他们竟然找了张洋纵火。” “他们?”原本慵懒伏着的陆今安慢慢直起身体,“他们是谁?宋闻,你知道什么?” “他们就是张启东和陈志远,那两人一直想从我这里套取你或汇森的消息,是我不小心说漏了领导视察的具体时间。” 宋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抿了一口,“后来听说工地失火停工,我才意识到我可能闯了祸,但不知道他们居然找了张洋纵火。” 陆今安变跪为坐,靠着宋闻的腿点了一支烟:“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买通张洋纵火吗?” 他迎上宋闻的目光,“因为他们想陷害你。” 衔着烟,陆今安的眼神渐冷:“陈志远曾是你父亲的同事,清楚你父亲去世的真相。他打算利用你对陆昊、对汇森的怨恨,唆使你窃取商业机密,打压竞争对手。即便最后事情败露,你也会是主谋,他们却能完美隐身。” 吐了烟雾,陆今安轻笑:“可惜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计划,一切设计得如此精妙,偏偏老天让他们遇上了你——宋闻。” 宋闻向来不爱纠结复杂之事,如今听得也有些犯懒,他看着席地而坐的陆今安,一拽锁链:“谁准你坐下了?跪好。” 陆今安笑着灭了烟,规规矩矩地跪回到原处。 “他们想用仇恨蒙蔽你的双眼,谁知你看得通透,连复仇都懒得费心,更不曾想过害我或搞垮汇森。” 陆今安双手撑在床沿,倾身靠近,“既然宋老师什么都不想管,为什么又要让万家星接手了汇森已经放弃的项目?” 宋闻沉默片刻,又抿了口酒才说:“我也不是那么与世无争。你看,我报复了陆昊;当我知道因为自己说漏嘴导致你的重点项目停工、你被董事会弹劾时,我也很想报复陈志远他们。后来看到那份废弃的标书,又问了喝醉的贺秘书,才知道那个项目根本是个巨坑。所以我故意告诉他们,汇森一定要拿下这个项目,你志在必得。” 真相像潮水般涌向陆今安,瞬间将他淹没。密密麻麻的痛和难以言喻的激动交织在一起。 原来自己一直在误会宋闻,那些被陆今安视为背叛的举动,竟然都是宋闻的守护。 陆今安曾经拥有过无数个可以亲吻宋闻的机会,江桥的观景平台上,老电影的黑白光影中,可他都命令自己去忽视宋闻眼中的期待,甚至强迫自己厌恶。 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真心,都被他亲手推开了。 “宋闻……”巨大的悔恨在陆今安的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垮理智。他猛地将人拥入怀中,想要亲吻,却被宋闻用力偏头躲开了。 “dirtydog!”情急之下,宋闻一脚踹在了陆今安的胸口。 他站起身,赤脚踩在地上。低头看着踉跄了一下又重新跪好的陆今安,慢慢将手中的锁链在掌间绕了几扣,用力拉紧。 酒意的翻涌中,他冷声道:“宠物要是不听话,也是要罚的。” 伸出脚,他踩在陆今安的膝上,轻轻缓缓地用力,慢慢向上。 直到落到一处,才停了下来,脚掌慢慢一揉,就听到了陆今安的一声闷哼。 “小博美,从现在开始,除了汪汪叫,别让我听到你其他的任何声音。” 第88章 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的讨好 还差最后一点儿。 陆今安握紧了宋闻的脚踝,让他加力。 脖子上的链条被绞得很紧很短,陆今安仰着头直起上身,几乎贴在了宋闻的身上。 他以臣服的姿态仰视着立在身前的青年,目光却极凶,恨不得要吃人。 宋闻拎着锁链再次将他向上一提:“不服,还是不乖?” 脚踝上的掌温慢慢向上,陆今安悠悠道:“你不凶,我怎么乖?” “陆今安!”宋闻脚上骤然施力,听到了闷哼声才说,“谁让你说话了?将手拿开。” 浴袍的下摆微微晃动,陆今安选择了听话。 却也没有那么听话,他用空出来的手轻轻一挑,拽开了宋闻浴袍的绑带。 宋闻一惊,想要后退,却被陆今安又拉了回来。 没有了绑带的束缚,浴袍的两侧自然滑开,一切若隐若现。 陆今安看着若隐若现的风景,慢慢伸出手,抚上了那截紧绷的腰线。 “用我帮你吗?”他仰着头问。 静谧的室内,宋闻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他垂首看着脚下的人,清楚地感觉到理智从自己的身体中一点一点地抽离。 陆今安惯会琢磨人心,见人不说话,便当做默认。他慢慢收力,将宋闻搂进了怀里。 说搂进怀里其实并不准确,他只是环着宋闻的腰,将脸颊贴在了柔软的腹上。 在锁链细微的抖动声中,陆今安用另一只手让宋闻更加颤栗,甚至轻哼出声。 就在他为此有些得意的时候,宋闻竟然后退了一步,直接箍着陆今安的脖子,扳起了他的脸。 第103章 “作为一只宠物,你是在讨好我?” 陆今安顺着他的话茬轻轻“嗯”了一声。 “那好,今天我就教教你,怎么才算真正的讨好。” 箍在脖子上的手指慢慢上移,轻轻揉着陆今安的嘴唇,“你以前好像从来没用这里碰过我。那么今天,作为直男的陆总,也该尝尝这种滋味了。” 话音未落,宋闻就将陆今安的头用力地按向了自己。 浴袍的衣摆开始剧烈晃动,荡起又落下,慢慢绞入细长的锁链里,看起来凌乱不堪。 宋闻乱了节奏和分寸,脚上的力越用越重,最后在陆今安的一个紧绷中,脚掌慢慢地触到了一片湿意。 此后,陆今安的身体慢慢松了劲儿,却被宋闻拽着后脑的头发一把拉了起来:“小狗,我还没完事儿呢。” 锁链在昏暗中窸窣作响,细碎的金属碰撞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忽然,入户门传来了一声响动,有人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锁。 宋闻听到声音,大惊失色,双手搭在陆今安的肩膀上,打算将人推开。 “贺秘书回来了!” “别动!”陆今安抹去唇边水光,侧耳倾听客厅动静,嗓音沙哑得厉害,“不会是他。” 然而,玄关处已响起开门声,巷子里有路灯,将一道瘦长的影子,铺在客厅的地面上。 “是他!”宋闻的醉意瞬间消散,他将浴袍一拢,三两步窜到床上,拽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 陆今安忍着腿上的酸麻起身,蹙眉捡起了地上的皮草,披在了身上。 动作间他听到了锁链晃动的声音。 “草!”陆今安伸手去解项圈扣,却听到有人换了鞋,已经走进了客厅。 “宋闻,你睡了吗?” 竟然真的是贺思翰的声音。 宋闻裹着的那团被子轻颤了一下。 脚步声逼近卧室,房门还敞着。陆今安来不及解开顶圈,只得快速将垂落的锁链在颈间缠绕数圈。 “宋闻?” 贺思翰趴在门框上微微探身,却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陆……你你……” “你什么你?”陆今安将他的脑袋向外一推,走出卧室,反手带上了门,“你是我键盘上唯一打不出来的脏字。” “今晚不是让你别回来吗?” “啊?”贺思翰有点懵,“陆总,你没说今晚不让我回来啊?” 陆今安拧眉思索:“我没说吗?” “没有啊?你说你要找宋闻去问万家星的事情,之后就没交代了。” 陆今安轻啧了一声,暗恼自己忘了这茬。 门板切断了卧室中的光源,客厅中就只剩下窗子透进的淡淡微光,贺思翰打算开灯,却被陆今安制止了。 “回来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贸然晚归,不知道会打扰别人休息吗?” “……我,”贺思翰默默咽下"进屋声很轻"的辩解,只能叹气,“好的,我知道了陆总,以后晚归会提前打电话的。” 陆今安转头看了看卧室,觉得以宋闻那么薄的脸皮儿,他今晚是没机会再推开那扇门了。 他走到了卧室门前,隔门轻声道:“宋闻,我先回去了,这阵子我会一直住在对面,有事你随时打电话给我。” 半晌之后,门内传出了故作响亮的鼾声,陆今安失笑,转身向入户门走去。 许是他过于放松,绕在脖子上的链条忽然从肩上滑落,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清晰可闻。 客厅很小,贺思翰两步就走到了陆今安身边,在暗淡的光线中歪着脖子看了一眼他的胸前:“陆总,什么声音?” 陆今安在原地僵了三五秒,然后咬着牙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围巾,时尚新品,贺秘书感兴趣?” 老板面色不虞,贺思翰慢慢向后退了一步,回答得颇为谨慎:“这种东西陆总戴才好看,我就算了。” “那我能走了吗?” “哦,”贺思翰为陆今安推开门,“您慢走。” 巷子里有路灯,比厅中亮堂了不少,贺思翰的目光不经意一瞟,看到了陆今安裤子上的斑驳。大家都是男人,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顿时神色一凛,微微皱眉。 陆今安也觉得尴尬,快步穿过巷子。对面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震落了房檐上沉积的落叶。 贺思翰返回室内,靠着门板琢磨了半天,然后他敲响了宋闻卧室的门:“小宋,我知道你没睡,陆总刚刚……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听到房中的动静,他接着说,“即便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也不能任由陆总欺负,你性子软,不能让他毫无底线的作践你。” 吱呀一声,面前的门板慢慢被拉开了,穿着睡袍的宋闻垂首立在门后。 “他……没有作践我。” “宋闻,你听我说,不管你做过什么,他都不能逼你……那个。陆总曾经和我说过你们是亲密关系,但我不信,你和他之间根本看不出来任何亲密,所谓的亲密,肯定都是他逼你的。” “没有……” “我看到锁链了!宋闻,这不是让你顶雨取文件,也不是克扣你一点差旅费,这是……你有时候是要大胆反抗的。” “你看到锁链了?”宋闻的脸更红,声音更低,“那个是……” “是什么?宋闻,遇到不公你可以反抗,也可以报警。别看陆今安是我的老板,还曾经有恩于我,但我最多能帮他撞碎你的鸡蛋,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对你做这种的事情。” 贺思翰伸出手,在宋闻上臂外侧用力一握,“我可以帮你。” 宋闻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他思量了片刻,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如实交代:“那条锁链,是我给陆今安戴上的。” “你给……他?!”贺思翰惊讶地微微张开嘴。 “你,”他用手指了指宋闻,又转头指向门外,“给陆今安,戴锁链?” 此时的宋闻也要不了脸了,轻轻“嗯”了一声。 “怎么可能?” 宋闻挠了挠自己的大腿外侧:“是真的。” “是我理解的那种戴吗?”贺思翰用双手箍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怎么戴的?用锁头?” “项圈。” “卧槽。”向来斯文的贺秘书没忍住爆了粗口,“我以为他把链条缠在脖子上是要避开我的视线。” 贺思翰略略一思,捋清了事情的脉络:“也就是说,你根本不是奸细,你要是的话,陆总怎么可能会让你这么对他?” 宋闻破罐子破摔,撂了实话:“他冤枉了我,以前对我也不好,所以……我要报复回来。” 贺思翰又将双手比了个圈,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这样报复?” 宋闻挺不好意思的别开脸:“……是有点儿变态。” 贺思翰重新将面前的青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竖起了拇指:“宋闻,真没看出来,你这么牛逼。” 他郑重提议,“要不,以后我跟你混吧。” 宋闻:“……” 第89章 贺秘,以后都别回出租房了 惊雷炸响得猝不及防。 不出一个星期,地铁线路规划调整的消息便在业内不胫而走。 原本规划途经废气游乐场地块的地铁线,将改道绕行5.5公里。这意味着,那块被万家星高价拿下,寄予厚望的“黄金地块”瞬间沦为无人问津的废地。 上一任所有者因提前脱手成为最大赢家,而输得最惨的,便是如今的地块持有者——万家星股份有限公司,股价暴跌,资金链濒临断裂,成了圈内最大的笑柄。 还是老城区的那家咖啡馆,陈志远依旧坐在靠窗的那张桌子前,用勺子慢慢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神色看不出太多波澜,像是对周遭的风云变幻毫不在意。 坐在他对面的人,却换成了陆今安。 “陈叔在汇森任职期间的账目,确实精彩。”陆今安将厚厚一沓文件推倒陈志远面前,文件封皮上印着“汇森集团财务异常事项核查报告”的字样。 “光是2008年那笔设备采购款,就有三百万说不清去向。更不用说后来那些通过外包公司走的账……”陆今安开口便带着笑,“我可是花了三个多月,动用了专业的审计团队,才把这些‘见不得光’的账目一一核实整理好的。” 陈志远拖过文件,一页一页慢慢翻阅,依旧波澜不惊:“陆总这是在威胁我?” 陆今安承认得坦率,只给了一个字:“是。” “那陆总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陆今安也学着陈志远的样子去搁楞咖啡,“我身边的人,你碰不得。从今往后,你安分守己,彻底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这些账目,我可以保证它们永远不见天日,不会出现在监管部门的案头。” 陈志远合上文件,端起咖啡杯:“陆总说的人,是指宋闻?” “陈叔是明白人。”陆今安靠回椅背,“有些话没必要绕来绕去的。” 第104章 咖啡不算好喝,陈志远只浅浅的抿了一口,他放下咖啡杯,目光变得有些阴沉:“陆总,你知道宋闻这一招,让我损失了多少吗?那块游乐场的地,我个人持有5%的股份,万家星股价暴跌后,我的资产瞬间蒸发殆尽,不仅丢了汇森的工作,折了一辈子的身家,还因为连带责任背上了近千万的巨额负债。” 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向前倾,眼神里透着一丝疯狂:“陆总想护着宋闻,其实也不难。你要是能把我折损的资金,和这近千万的窟窿补上,我自然不会在临死前,拖人垫背。” 陆今安神色一敛:“陈叔是不怕我把这些证据提交给证监会和经侦部门了?” 陈志远轻轻一笑,带着几分有恃无恐:“陆总,你以为这些旧账想做实那么容易?涉及多年前的财务往来,取证、核查、定性,没有个半年一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有结果。在这段时间里,我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老迈的手拍了拍文件,“再说,这些账目中,很多操作都是当年你父亲陆昊默许甚至授意的,作为他的儿子,你也不想他一把年纪了,晚节不保,落得个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的下场吧?” 闻言,陆今安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怼到陈志远眼前:“陈叔,我能亲手把我爸绑在电击床上,还会在乎他那点所谓的声誉?” 在陈志远震惊的目光中,陆今安收回手机,站起身,系上长款克莱因蓝羊毛大衣的扣子,走到陈志远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倾身,低声说道:“你和我爸,都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老不死,要还想折腾,我不介意送二位一程。” 说完,他进一步凑近,吸了吸鼻子,然后轻声一啧:“见过马桶在厕所里的,没见过马桶直接安在嘴里,陈叔,记得刷牙。” 直起身,他拍了拍手,径直走出了咖啡馆。 ———— 天气冷了,路旁卖菜的摊子扣了塑料棚。 陆今安将几根顶花带刺的黄瓜放在电子秤上,又顺手扯了个塑料袋:“四块二,王婶给四块就行,那边扫码。” 妇人笑着扫了码,边捅咕手机边问:“小陆总,怎么是你看摊儿?卖菜的老张呢?” 陆今又拽了个袋子帮人装土豆:“孙子在学校捣蛋,老张被请了家长,我帮他照看一会儿。” 他抬眼时,瞥见了妇人耳朵上晃悠的金耳环:“王婶,打耳洞疼吗?” 棚子里围了不少女人,买了菜也不愿离去。王婶从人堆里又挤回菜摊前:“不疼,拿黄豆在耳垂上碾一碾,碾得麻了,一针下去就完事儿,然后把消炎药碾成沫,撒在伤口上,过几天就好了。” 旁边有人插话:“咋的,小陆总要打耳洞?” 陆今安将额前碎发向后捋,笑着将别在衣领的墨镜推到头顶,压住下滑的发丝:“得看对象喜不喜欢,他要是喜欢,我就去打一个。” “哎哟~~”女人们顿时笑作一团,“小陆总处对象了?怪不得最近穿得这么……精神!” 好不容易咽下“风骚”二字,女人将陆今安上下一打量,“这身行头不得好几千啊?” 一身装扮几十万的陆总正在算账:“土豆三块八,西红柿六块二,正好十块。”敲了敲二维码的立牌,他才漫不经心接话,“没那么贵,看着唬人,其实也就几百块的东西。” “真的?”有人扬声,“小路总,那你也给我儿子买一身吧,比你小一个码就行。” 陆今安:“……” 幸好口袋里的手机及时响起,陆今安撂下句“再说”,匆匆接起电话。 听筒里的声音颇为沙哑,带着狠厉,也存着对金主的尊敬:“陆总,您找我?有什么事儿您吩咐。” “三哥,”陆今安弯起嘴角,“找你当然是杀人越货的买卖。” 电话那头的卓三儿是道上出了名的狠角色,不讲什么道义,只认钱,之前他就帮着陆今安,把陆昊强行绑上了电疗床。 “只要陆总的钱到位,我和我的兄弟们,自然任你差遣,上刀山下火海都没问题。” 有人买蒜,陆今安称过秤,报了价:“四块六。” 转头又对电话里的卓三儿说:“钱不是问题,就看三哥的本事能拿多少了。” 买蒜的人往陆今安身边凑了两步,伸出关节变形的手:“我有风湿,手指不太灵活,以前买蒜,老张都帮我把蒜剥好的……” 陆今安将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大衣下摆往上一搂,接过袋子,蹲在菜摊前一边剥蒜一边说:“不用手下留情,怎么脏怎么玩儿,最好让他怕得一辈子不敢出门。” 得了对方的允诺,陆今安挂了电话。 蒜才剥了一半,手上沾了蒜皮和泥土,他便把手机递给旁边看热闹的老妇:“黄姨,帮我找到盛屿的电话,拨给他,谢了。 老妇戴着老花镜,在手机屏幕上鼓捣了半天,才找到号码拨出去,又把手机夹回了陆今安的肩头。 电话接通的很快,陆今安开门见山:“盛总,上次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回语也干净利落:“陆总希望我做什么?” “暗中盯着卓三,别真闹出什么官司。等他闹得差不多了,你适时出来压一压他的戾气,但必须让对方怕,怕的要死那种。” “蒜剥好了吗?我还等着回家做饭呢。” “欸欸,马上好!”陆今安立刻敛起眼中的冷意,换上笑容,把剥好的蒜装进袋子里递过去,“别忘了付钱,扫码就行。” 挂断电话,一抬眼,棚里六七双眼睛仍灼灼盯着他。 有人八卦:“小陆总这是做的什么生意啊,听着怪渗人的。” 陆今安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慢慢擦手,笑着说:“打网络游戏,都是江湖,少不了打打杀杀。” 有泼辣的妇人对其他的事情更感兴趣,笑着问:“小陆总摸上对象的床了吗?” 即便是铜墙铁皮的陆今安,脸上也微微一红。 “看来是没摸上呢!”众人起哄,“哪家的姑娘啊?我们认识吗?要不,我们也给你帮帮忙,撮合撮合?” 有人推了那人一把:“小陆总什么身家,他的对象我们怎么可能认识?” 陆今安在一众调笑声中,只顾垂头发信息:“今晚别回出租房。” “以后都别回来了,钥匙上交。” 片刻后,贺思翰只委委屈屈地回了一个:“哦。” “吱呀”一声,塑料大棚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吹得棚内的塑料布哗哗作响。 被请去学校的老张拉着门,却没立刻进棚子,而是朝着外面的人笑着打招呼:“徐老师,这是要去棋馆啊?” 一道文雅温和的声音隐隐从外面传来:“对,去棋馆看看。” “是徐途。”棚子里的女人纷纷向外探头,扬声打起了招呼,“徐老师这儿路滑,你小心点。” 陆今安皱眉敲了敲秤盘:“老张,你长点儿心吧,孙子考试都不及格,还有心思跟别人打招呼。进来,关门,这点热乎气儿都被你放没了!” 第90章 圈养 陆今安穿着白色高领羊毛衫,米色休闲长裤,外搭一件剪裁考究的克莱因蓝色羊毛大衣,站在老城区破旧的巷子里,与此刻的夕阳一样耀眼。 他新换了宝蓝色的钻石耳钉,太阳镜随意架在头顶,箍着碎发,露出深邃明亮的眸子。 宋闻逆着光望过去,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好几圈,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陆今安确实好看。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这个不能拿进屋子。” 宋闻的目光从陆今安脸上恋恋不舍地移开,落在杵在门口的那张折叠床上,“陆今安,你不能住到我的房子里。” 陆今安并不意外宋闻的反应,也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宋闻,难道你忘了我家里的那张小床?你不想报复回来吗?” 克莱因蓝在这萧瑟的冬季总能让人生出不现实的恍惚。 夕阳落在陆今安的发梢和肩头,耳钉与眸子一同闪闪发光。 宋闻的心神不由得有些涣散,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想。” “真的不想?”陆今安又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要拂到宋闻的脸颊上,“宠物就该睡在宠物的地方,宋老师难道不想亲口说出这句话,让我也体验一把你当初的感受?” 仅仅一句话,便让宋闻曾经的屈辱翻涌而出。那时的陆今安同样这般英俊,却带着隐隐的恶意,在空旷的豪宅里背光而立,暗影压在他脸上,显得有些阴森。他摸着自己的头发,轻声道:“宠物只配蜷在脚边,不是吗?” 宋闻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陆今安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劝说:“就试两天,要是宋老师实在不喜欢,我立刻搬走。” 未等宋闻回答,斜对面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提着垃圾袋走了出来。 第105章 邻里邻居见面,自然要寒暄几句。更何况陆今安如今与这一片儿的居民都混了个脸熟,他为人又过于热情,人、鬼、狗见面都要客套一番。 “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外面说话?”女人热情地走近,“没带钥匙吗?要不到我家坐坐?” 陆今安换上亲切笑容,瞎话张嘴就来:“带钥匙了,就是一时找不着,宋老师正在翻呢。” 女人闻言,倒也没再多问,目光落在陆今安的羊毛大衣上,眼睛一亮:“小陆总,我听说你这件衣服才几百块?我侄子也特别喜欢这个颜色,要是不麻烦,你能帮我带一件吗?就当是我过年送给侄子的礼物了。” 宋闻以前在汇森工作时,接触过过卖场的服装品牌,对奢侈品也算略知一二。他一眼就认出,陆今安身上这件是某顶奢品牌的当季新款,专柜售价至少六位数。 看着陆今安略显为难的表情,他轻声插话:“朱姨,这衣服没那么贵,陆总还能拿到内部折扣,到手也就一百左右。您可以托他多买几件送人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声音带着点犹豫,却还是硬着头皮补了一句:“陆总家底厚,也没必要赚街坊邻里这点小钱,是不是?” 闻言,女人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陆今安。 门扉大敞,并未阻挠,陆今安明白这是宋闻默许折叠床可以进屋了。 但青年心里还带着气,便有了一百来块的羊毛大衣。陆今安觉得可爱,觉得宋闻像有点小脾气又不敢耍威风的猫崽子,伸着爪子,却翻着肚皮。 他迅速拎起折叠床走进屋内,跨过门槛时回头,笑着对女人说:“我会让我的秘书联系你的。” 门刚关上,陆今安放下折叠床就将宋闻拉进了怀里,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抱一个,真他妈可爱死我了。” 宋闻将人推开,他不再纠结十几万大衣的事情,板起脸说:“卧室放不下别的床了,你睡客厅。” “不行。”陆今安拒绝得干脆。 宋闻的卧室确实太小,小到在汇森家具卖场都找不到合适的单人床。 最后,陆今安只能买了张折叠行军床,与宋闻的单人床并排摆放,勉强留出一条过道的空间。 “宋宋,”陆今安柔声说,“报复不能降级,只能加码。” 一声“宋宋”让宋闻微微恍惚。以前的陆今安,偶尔温柔时也会这样叫他,可往往后面跟着的,不是算计就是折辱。 “加码是吗?”宋闻走进卧室,拉开五斗柜最下面的抽屉,取出属于陆今安的项圈。 他走回来将项圈扣在男人的颈间,轻轻一拉锁链,带着人走向卧室。 “不是想睡在这里吗?”宋闻将锁链另一端的拉手,套在单人床的床头立柱上,轻轻一扯,陆今安被迫靠近床边,“那以后就别走了。 陆今安摸了摸颈间的项圈,又抬头看向宋闻,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轻声问道:“以后都别走了?是什么意思?” 宋闻微微偏头,吐出了两个字:“囚禁。” “囚禁?除了晚上……” “白天也得留在这里。”宋闻截断了他的话,“不许踏出房门半步,只能被我圈养。” 陆今安微微蹙眉:“这么变态,宋老师是从那学来的?” 宋闻的目光闪烁:“……言情小说里。” “在疗养院看的那些狗血小说?” “……嗯。”沉默了一会儿,宋闻又补充,“渣男都这么干。” 陆今安伸出手将人环进怀里,温热的气息落在宋闻耳边:“所以,那些渣男囚禁别人,他们想要得到什么?” 得到爱。 这几个字在宋闻的舌尖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抬眼看向陆今安,对方的目光深邃而炽热,像盛满了星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温柔。 好半晌,宋闻才移开视线,声音有些沙哑:“臣服,他们要臣服。” “好,那我不离开了。”陆今安轻轻吻在宋闻额角,缠绵未散,话音却一转,“不过可不可以让贺思翰每天带工作过来?毕竟汇森不能停摆。” “这样啊……”宋闻仔细想想,觉得陆今安说的也有道理,便点了头,“可以。” “公司董事会我能参加吗?次数不会太多。我不出席的话,他们可能会趁机把我架空。” “……也行。” ———— 宋闻裹在真丝被子里,睡得正沉,眉头却忽然被人轻轻捏了一下。力道不重,却足够将他从混沌的睡梦中拽出来。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他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往被子里缩了缩。 可下一秒,手腕就被人轻轻攥住了,陆今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老师,醒醒,该报复我了。” 宋闻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眼缝,视线里的陆今安还带着刚醒的慵懒,颈间的黑色项圈扎眼,锁链的一端正松松垮垮地套在自己的床头上。 “好困……”宋闻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明天再报不行吗?我想再睡会儿。”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陆今安在行军床上翻身面向宋闻,金属支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宋老师昨天还说要加码报复,怎么今天就反悔了?还是说,你舍不得了?” 稀薄的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宋闻下意识眯起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没有舍不得。” “没有就开始吧。”陆今安的目光顺着宋闻的被子慢慢向下,落在不清不白的地方,“一天之计在于晨。” 宋闻被他说得没法,只能强撑着睁开眼,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心里暗自叹气,明明是要报复陆今安的,怎么反倒被对方催着“干活”。 他努力回忆着当初陆今安的样子,板起了脸,却因为刚睡醒,冷漠的神情里多了几分茫然:“过来。” 陆今安眼睛一亮,又装得不情不愿:“你不是说过,我不能上你的床吗?” 他不但清晰的记得宋闻当初说过的话,还紧紧抓着被子,重复着曾经的动作。 宋闻没什么起床气,只是觉得有一点无语,他把脸埋进枕头,困得声音发软:“然后呢,我该做什么了?” 陆今安从床头取下锁链,往宋闻手里塞:“现在宋老师是主人,你让我上,我就能上。” “嗯,上来。”宋闻闭着眼睛说道。 被子掀开了一条缝,陆今安挤上了小床。 床窄,两个人不可避免的贴在了一起。许是宋闻依旧困顿未醒,许是此前被陆今安教得太好,他慢慢翻身,像那段时光中,曾经的每一个清晨一样,伏在了陆今安的身上,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立刻唤醒了陆今安一直压抑的掌控欲。他用手指轻轻地揉着细软的发丝,看着从窗帘透进的稀薄晨光,一次又一次的告诫自己,不能重走错路。 “宋闻,醒醒。” “嗯?”宋闻从肩窝抬起头,看着陆今安晦暗紧绷的神色,好半晌,才算清明过来。 也正是这份清明,让他感知到了温热的触感正顺着布料蔓延开来。 身体僵了一下,宋闻下意识想往后缩,却被陆今安伸手扣住了腰,牢牢按在怀里。 “宋老师,下一步我们做什么?” 宋闻的脸颊发烫,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能有样学样地抬起手,指尖犹豫着抚上陆今安的头发。 他模仿着当初陆今安对自己的样子,手指轻轻梳理着对方的头发,动作有些生涩。 陆今安扣住他的手腕,沿着自己的脸颊慢慢往下拉:“抚摸过这些地方,然后要拉住锁链。” 话还没落,宋闻已经摸到了带着体温的链条。 陆今安送来一个眼色,将主动权再次交给了宋闻。 此时已经完全清醒宋闻,驱走了睡意,对晨间主动送到床上的美味,开始着迷。 心里的燥火越烧越旺,他一拉锁链,吐出了两个字:“下去。” 曾经最厌恶的两个字,如今绕了一圈,却回到了自己的口中。 宋闻搞不清楚自己是受害者还是施暴者?此时此刻,他只想拥有对面的人。 下一刻,陆今安便吻了上来。吻没落在唇上,最先是脸颊一热、然后是耳垂、下颌,颈边……逐渐向下。 宋闻突然叫了暂停:“等等。”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宋老师,当初我可没让你等。” “可是……”宋闻耳根发烫,手指攥紧了床单。 闷在狭小空间内的呼吸,从温热到滚烫,让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宋闻想,怪不得陆今安这么喜欢,天天都要。 陆今安的鼻尖蹭过一片柔软,香膏似的,又腻又滑,却还不忘现场教学:“宋老师,报复要专心一点。” 宋闻仰头望着天花板,晨光在眼前晕开模糊的光斑。 “陆今安……”他忍不住轻声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第106章 有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然后更加细致执着地继续着。 宋闻的指尖陷入柔软的发丝,纯棉的格子布料海浪一般起伏,呼吸渐渐紊乱。 “够了……”宋闻声音已经软得不像话…… 陆今安再次露面时,用手指揩去了唇角的污渍。 他撑着身体,垂视宋闻:“宋老师,这只是打了个平手而已,我来教教你怎么样加码。” 他将有些松软的人往怀里一带,让他的头压在自己肩上:“咬吧。” 宋闻如今的身子和心思都散得如同一盘沙,嘴唇碰着结实的肌肉,他轻轻“嗯?”了一声。 “乖一点,咬下去,让我疼。” 宋闻挺不情愿的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 第91章 红烧肉 陆今安推开窄小的窗户,趴在窗沿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门外的宋闻正鬼鬼祟祟地往入户门上加一把新锁。 做贼似的,宋闻弓着腰,用身子挡住锁头,试了两次才把锁舌卡进锁孔。 “过来,”陆今安隔着窗棂招手,“围巾歪了,我帮你正一下。” 宋闻其实是不太情愿的,但早上陆今安实在太过卖力,他面矮,左右看了看巷子,才磨磨蹭蹭地走到了窗边。 陆今安隔着窗棂伸出手,将松散的围巾又绕了一圈:“好好上班,下班记得早点回来。” 宋闻看着从窗子里伸出来的两只手,再瞅瞅自己刚上的门锁,莫名觉得这场景可以配一首《铁窗泪》。 巷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宋闻急忙往后撤了撤身体,轻声道:“我走了,你快关上窗子,别让人看见。” ———— 上午十点,贺思翰抱着文件来到巷子里。寒风中,他裹紧大衣:“陆总,我能进屋吗?” 窗户开着,陆今安靠在窗沿上翻着文件:“宋闻不让。” 贺思翰愣了一下:“可是宋闻跟我说,钥匙在门口的石头下压着,让我直接进屋找您就行。” “你进来了,那我这‘囚禁’还算数吗?”陆今安目光一挑,“这是宋闻定下的规矩,我不敢破,贺秘书,你敢?” 咂摸了一下,贺思翰竟从这话里听出几分炫耀,他有些无语:“我还是不进去了,就在这儿跟您汇报吧。”稍稍犹豫,他还是忍不住叮嘱,“陆总,宋闻是老实人,您别又像以前那样欺负他……” 陆今安看着手里的文件,没抬头,只用笔轻轻敲了敲铁窗:“现在是你老板被关着,先关心关心你老板。”他将签好的文件竖着递出窗子,“一会儿忙完,去超市帮我买点东西。” 临近傍晚,出租屋厨房飘出焦香。陆今安开着窗,朝外喊:“朱姨,糖色熬到什么程度?” 此时,两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正趴在窗外,一人捧着一只保温杯。 朱桂芳透过铁窗棂,往对角的厨房喊:“熬到冰糖变成枣红色,起小泡的时候就差不多了,千万别熬糊了,会发苦。” “然后呢?”陆今安背身又问。 另一个头上烫着卷的女人抢答:“下五花肉煸炒,要炒到金黄出油。” 正说着,住在巷子末尾的老张挤了过来,踮着脚往厨房里看:“这是干嘛呢?” “教小陆总做红烧肉。” 老张注意到门上的新锁:“怎么从外面上锁了?小宋不在家,把小陆总锁屋里了?” “小陆总说这是……”朱桂芳努力回忆,“哦对,心灵禅修。” “心灵禅修?在小宋家?” 保温杯被卷发女人拧开了盖子,白雾一涌而出。小心翼翼地抿了口热水,她老神在在:“现在年轻人都时兴这个,就是找个简陋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反思自己。可能小陆总身边的朋友里,就小宋住的最破,最符合‘苦修’的条件吧。” “啊?”老张还是觉得不对劲,“禅修还吃红烧肉啊?” 话音未落,巷口突然传来喧哗声。七八个陌生人涌进巷子,一眼看见趴在窗口的朱桂芳。 领头的女人立刻瞪起眼睛:“你女儿王雅晴呢?让她出来!不要脸的小三,敢勾引别人老公!” 朱桂芳气得浑身发抖:“你血口喷人!我们家晴晴不是小三!张沐晨说他是单身,我女儿才跟他谈朋友的,是他骗了我女儿!” “胡扯!”对方仗着人多,撸胳膊挽袖子眼见着就要冲了上来。 “动手之前想清楚,故意殴打他人,轻则行政拘留十五天,重则构成故意伤害罪,要承担刑事责任,不仅要赔钱,还得坐牢。” 窗内传来平静的声音,“要是持械,建议直接准备棺材本。” 人群瞬间安静,有人将手中的木棍悄悄立在了墙下。 朱桂芳红着眼看向窗口:“小陆总……” 陆今安的声音依旧平稳冷静:“门外的石头下有钥匙,朱姨,开门。” 头上烫着卷的女人连忙跑到门口,从石头下翻出钥匙打开了门。 陆今安披着羊毛大衣,慢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挡在朱桂芳几人身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怎么回事儿,闹这么大的阵仗?” 人群后面传来尖利的女声,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拽着低头缩脑的年轻男人挤上前,将他往前一推:“张沐晨,你自己说,是不是王雅晴主动勾引你的!” 年轻男人张了张嘴,眼神躲闪,吞吞吐吐只挤出来一个“我……” 陆今安走到男人面前微微沉身:“被遗留在纸巾上的孩子长大了?只会说一个字?” 对面七八个人,似乎也是亲戚连着亲戚,七嘴八舌的叫嚣:“我们是来讨公道的,她家王雅晴破坏别人家庭!” “你们倒是有趣,一个憋着,屁都不放一个;剩下的一群倒好,辟股松了倒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陆今安将一直垂着头的年轻男人打量了一遍,目光最终落在他手中提的公文包上,“滨江大学?张先生在那任教?既然这事说不清,那就交给校方好了。” “即便您不在大学工作,找到你的工作单位也不是难事;哦,也有可能你只是自由工作者,每天无所事事,那也没关系,我会告你老婆诽谤罪,相信警察很快就会查清事情的原委的。” “不要!”年轻的男人终于抬起眼,摇了摇头,“别找学校。” 陆今安笑得轻蔑,他也学着男人轻轻转了转头:“你这样摇头,会不会被自己的猪耳扇到脸?对了,忘了你没脸了。” 他慢慢走近男人,用身高压迫着对方,“张先生,你知道你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的谎言不攻自破,意味着你是一个对婚姻不忠,蒙骗无辜女孩的垃圾!” “还有你。”陆今安转头看向那个时髦女人,“不去教训出轨的渣男,反倒来欺负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姑娘?” 时髦女人被怼得哑口无言,气急之下,抬起手对着张沐晨的脸就扇了过去,“啪啪”几声脆响,打得又快又狠。 “离婚!”女人打完,丢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 跟着来闹事的人见状,也都讪讪地没了气焰,一个个低着头,悄悄溜走了。 最后溜走的是张沐晨,陆今安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张先生,冬天多穿点裤子,没了有钱的老婆,就不能冻着赚钱的地方了。” 此时,围在巷子里的街坊邻居,刻意哈哈大笑,整个一条巷子都是此起彼伏的“穿好裤子”。 朱姨激动得眼泪直流,语无伦次地道着谢。 陆今安笑着摆了摆手:“谢就不用了,过年给咱家侄子的大衣就先别买了,不保暖,还起球。” 巷口处,宋闻静静望着陆今安。 陆今安在笑,不是商场上应付客户的虚伪假笑,也不是以前逗弄他时带着算计的轻佻笑意。 此刻的笑,是从陆今安眼底先漫出来的,像初春融化的冰雪,顺着眼尾的纹路慢慢淌到嘴角。宋闻甚至能看到他笑起来时,眼角眉梢都透着的轻松与舒展,带着种蓬勃的生命力,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很英俊。 特别英俊。 恰一抬眸,陆今安也看到了宋闻,眼睛一亮,慢慢朝他走了过来。 却在还剩三五步时停下了脚步,敛了笑意。 徐途从街角转出,停在了宋闻身边。 “晚上的聚会参加吗?大家都期待你去。” 徐途看了眼不远处的陆今安,目光再次转向宋闻,“有几句话其实我是想晚一点再跟你说的,但是现在说也一样。” “宋闻,我喜欢你,期待能与你成为伴侣。” 看着宋闻微微愣怔的表情,他沉缓温柔地说道,“而且我认为,你也应该拥有一段正常的情感关系了。” 宋闻下意识望向陆今安。看见那些真实的、温暖的笑意,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消失了,那人眼中的光芒已彻底熄灭。 下一刻,陆今安嘴唇一分,口型清晰:“不要脸的小三。” 第92章 我的第一次可是给了你了 第107章 第一锅红烧肉糊了,陆今安又做了一盘儿,放凉了,也没等回宋闻。 他又看了一眼表,三个小时前他站在巷子口,无声地骂了一句“不要脸的小三”,然后腆着脸笑道:“晚上的聚餐也算我一个呗?” 徐途倒是没反对,只是看向宋闻。宋闻缓缓摇头,他看向自家敞开的窗户:“你回去,关上窗子。” 得,这就是不让自己参加聚餐的意思了。 陆今安磨着牙,脸上一直坠着笑:“宋老师说啥是啥,行,我这就回。”他慢腾腾地走过来,当着徐途的面,极其熟稔亲昵地给宋闻拢了拢衣服,又重新围了围巾,手搭在人家的肩膀上,躬身垂眸,距离近得就差亲上去了,“我在家等你,”他凑到宋闻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等你握紧我的锁链。” 宋闻现在锁链没握紧,身体倒是一紧。他用手抓了一把耳朵,轻轻推开了陆今安。 陆今安倒也没再矫情,站直身体,单手插兜看向旁边面色不佳的徐途。 目光刚搭了个边,徐途便说:“陆先生,我不喜欢听小曲儿,你不必唱给我听,谢谢。” “谢谢?”陆今安咂摸完这两个字,笑着转身就走,还不忘回头扔下一句,“徐先生这么有礼貌,肯定是上完厕所擦过嘴了。” ———— 直到过了十一点,巷子口也没个动静,陆今安连抽了两根烟,最后在废纸上按灭了烟屁股,睡衣一脱,赤条条地走向浴室,一把抓起了放在洗脸池子上的香皂。 临近夜半,宋闻用石头下压的钥匙打开了新锁,又把钥匙串上的钥匙怼进了门上的锁眼儿里,转了几圈,他拉开了门。 没开灯,屋子里很暗,只有外面的路灯照进来,在窗下影影绰绰的铺下一片光。 空气里有肉香味,宋闻吸了吸鼻子。早上走的时候没给陆今安留饭,因为他知道自己这种半囚不囚的“圈养”,肯定饿不到陆今安。 轻轻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是拖鞋耷拉着地面的声音。宋闻腰上多了两条手臂,将他向后一箍,拉进了怀里。 沐浴过后的清新味道雨幕似的拢住宋闻,让沁了一晚上杂乱味道的他觉得舒服。 可他却慢慢拨掉了那双手,转身看着阴影里的男人:“你傍晚时不是出去了吗?门怎么又从外面锁上了?” 被人推开的陆今安微微皱眉,因为眉眼掩在黑暗里,倒是隐去了这层情绪,只有声音清晰地送了过来:“让朱姨帮忙锁的。” 他又怕宋闻听不明白言下之意,直言道,“我听话吧?是不是应该奖励?” 可宋闻心里惦念的却是另一回事儿,敷衍地“嗯”了一声,急忙问:“她问你为什么要锁门了吗?” 陆今安自勿讨着自己的奖励,他将宋闻推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蹲下身体给人换鞋:“问了。” 宋闻这两天被陆今安伺候惯了,仅微微收了下脚,之后又被攥着脚踝拖回去,便不再躲了。 “你怎么回答的?”他小心翼翼地问。 脚踝上的力道加重了些,掌温顺着裤管往上爬:“老公把漂亮的媳妇锁在家能做什么?除了洗衣做饭,就只剩下躺着被……c。” 脚踝的经络骨骼骤然凛起,宋闻绷起的肌肉硬邦邦的。 陆今安笑着为他换上拖鞋,语气换成了懒懒散散:“逗你玩儿的,我没那么说,只说自己在心灵疗养,需要锁门,隔绝外物。” 宋闻长出了一口气,肌肉又慢慢软和下来。 陆今安半蹲在宋闻身前,看似势微,其实一直控制着宋闻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微微直起身体,仰视着人,在月光和路灯搅在一起的的暗淡光线中,轻声问:“宋闻,我是你的漂亮媳妇儿吗?” 宋闻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这问题太过诡异,让他汗毛直竖,下一刻,脱口否认:“不是。” “那我是什么?” 夜半没有灯光的屋子里,宋闻实在懒得提起气势装出强硬的派头,过了最初的惊讶劲儿,他好声好气地回:“博美。” 陆今安笑了一下,显然没恼:“那我英俊吗?” 这句话问得缠缠绵绵、黏黏糊糊,绕在沐浴露的清香里,让宋闻想到了陆今安傍晚时在巷子里的笑容。 心里空了一瞬,又像被人攥了一把,宋闻昧不了良心,乖乖点头:“挺……英俊的。” “和徐途比呢?” 宋闻有点无语,陆今安却觉得他是在认真考量,赶在宋闻开口之前,他碰了一下桌子上的盘子。 “我学会做红烧肉了。”他幽怨道,“现在已经凉了。” 宋闻十分吃惊,甚至伸手拉开了桌上的小台灯。台灯下一只盘子倒扣在另一只盘子上,捂着那点早已不存在的热气。 他轻轻用手一掀,看到了盘子里拧成一坨的红烧肉,卖相不怎么好,红的发黑,油光锃亮。 “你做的?” “嗯。做了两回,第一回糊了倒掉了,第二回勉强能吃,但是没有肉了,做不了第三回。” 陆今安伸手将盘子推远,“下回我再给你做,你趁热吃。” 打完感情牌,陆今安手里握了砝码,他又问:“宋闻,我和徐途谁更能入你的眼?” 对于宋闻来说,这是一个挺好回答的问题。徐途斯文帅气,温文儒雅,确实是英俊的。可他的英俊是一个腔调的,早上看还是晚上,今天看还是明天看,都是一样的,没什么新意。 至于陆今安,就英俊得五花八门了。穿西装时英俊;穿的像彩虹跳跳糖时也英俊;吊着眼梢睨人时英俊;冷言冷语说垃圾话时也英俊;假笑谄媚时英俊;暴露了本性阴狠狂妄时,也是英俊的。 还有……由心而发绽出笑容时,英俊得闪闪发光。 宋闻把干燥的嘴唇舔湿,刚想回答,却再次被陆今安截了话。 “宋闻,你想好了再说,我的第一次可是给了你了,你掂量掂量再说。” “啊?”宋闻恍惚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名义上是睡过陆今安的。 编瞎话这事儿他做得不讲究,屁股往凳子里挪了挪,心虚地给出了回答:“你帅。” 明明是一句实话,现在听着却像胁迫之下的无奈之言。陆今安心里不痛快,但他觉得总比听到另一种答案要好得多。 站起身,他散了自己的睡袍,肉色在台灯下白花花的,晃得宋闻瞬间瞪大了眼睛。 陆今安拉着宋闻的手拍上了自己的胸膛,又带着那只手慢慢向下,绕过腰身,放在隆起之处。 “今天,我洗过衣服做过饭,现在只差躺在床上给你解乏了。”他带着宋闻冰凉的手指压上热源,“我已经洗过了,宋老师,您别客气。” 指尖的温度滚烫,宋闻的心像被热水淋过。 他抬头看着站在身前的高大男人,正巧对方也垂视下来,目光相碰。 陆今安心里琢磨:老子今天就牺牲个彻底,看你碰了我,还好意思出去找这个那个狗屁男人浪? 宋闻的脑子里也乱哄哄一锅粥,暗忖: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人是要掉功德的;怎么办,指尖好烫;徐途说得对,我确实需要一段正常的感情关系;要不就把谎言坐实了?他用什么洗的,怎么洗的?陆今安又在耍什么花招?要不,喝点酒吧! 脑子里的字儿还没跑完,宋闻就被陆今安从椅子上拉起,扛在了肩上。 “我准备了好酒。”他扛着人往卧室走,进了屋,回脚踹上了门,声音隔在门里听着有点儿空,“咱俩床上喝。” 作者有话说: 六斤:等我表白,祝我成功。 第93章 宋闻,我喜欢你 辛辣的酒香囚在被子里,宋闻将趴在脖子旁边啃咬的陆今安用力推开,掀开被子,胸腔里吸进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才说:“缓一会儿。” 陆今安伸长手臂从五斗橱上摸了根烟,放进嘴里衔着,打火机放在行军床的枕头底下,他整个胸膛压在了宋闻脸上,探出半个身子取了东西。 点了烟,结实的胸肌故意在宋闻的唇上来回蹭了三五回,才偏咬着烟吐出第一口烟雾。 撑起身子,扳着宋闻的脸,陆今安认认真真看他脸上的神情,心里琢磨着这人为什么喊停。 他挺卖力气的,上上下下将人啃了一遍,火搓起了老高,没想到却被人一把推开了。 这些日子,他虽然想以色事人,却一直没怎么琢磨下位该做的事情,刚刚全凭心思紧紧地箍着人,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里。 摘烟吐了一口白雾,陆今安琢磨着应该是哪里表现的不够好了。 是不是应该欲拒还迎?让宋闻体会到施暴的感觉? 琢磨透这层,陆今安翻身躺在床上,用夹烟的那只手扒拉宋闻:“我可没有那么随便,这床可不是说上就上的。” 宋闻沾了酒,又被亲的起火,他推开陆今安仅仅是因为呼吸急促,急需一口新鲜空气。可如今陆今安变脸如翻书,刚刚恨不得从自己身上掏下一口肉来,现在却立起了贞洁牌坊。 第108章 宋闻瞄了一眼枕旁的项圈和锁链,心中的邪念像灯下的影子,飘飘忽忽逐渐清晰。但可能醉得不够深,依旧还剩了些良心,一鼓作气将谎言坐实的念头还是慢慢散了。 他并排躺在陆今安身边,身子的一侧把着床沿儿,用力闭上眼睛,轻声道:“那就算了,睡觉。” 搭在另一侧的床沿上,夹着烟的手微微一紧,陆今安转头看向身边的宋闻,见他脸颊的红晕还未褪去,两排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陆今安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声,宋闻现在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你热情,他推你一把;你装矜持,他借坡下驴,说那就算了。主动权都在他的手里,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人。 “咱俩现在杵两根棍子能睡吗?”陆今安用手扳宋闻的肩膀往自己身上带,好声好气地哄着人,“你来,我配合,怎么疯都行,老子身体好着呢。” 宋闻急不可耐地睁开眼:“真的?” “嗯。”陆今安夹着烟送到了宋闻的唇边,“宋老师把本事都使出来,我嗓子都准备出来了,给你叫个好听的。” 宋闻含着濡湿的烟蒂,像窗外的野猫似的,眼睛微微一亮,囫囵过了口烟,草草吐了烟雾,他一口叼住了陆今安的耳垂,用力去勾那只蓝宝石的耳钉。 陆今安做作地哼了一声,果然发现宋闻有些激动,他心中才稍稍一松,暗骂了一句:勾住这个傻狍子也不容易。 宋闻一边亲,陆今安一边哼哼,哼哼来哼哼去就变了味道,声音更哑更沉,目光也越来越暗。枕边的项圈和锁链被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握住,陆今安压抑着自己的变态心思。 好巧不巧,宋闻撩开被子,探出头来,眼神迷乱,唇色艳得厉害。 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锁链被握得更紧了。陆今安用手指去揉宋闻唇上的水光,缓缓地轻声问:“怎么了宋老师?” “会有一点疼。”宋闻打着预防针。 陆今安太想将手中的项圈套在宋闻的脖子上了,黑色的暗纹配着白腻的皮肤,应该比红色更有冲击力。 他缓缓摸了一把宋闻的颈项,然后举起项圈,咬着牙,慢悠悠地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将锁链递到了宋闻面前:“我说过宋老师随便玩,我都ok的,我上次没什么准备,也不算疼。” “上次……” 见宋闻没接锁链,陆今安将链条在对方脖子上绕了一圈,轻轻一拉,收紧,然后贴了上去,轻声问:“上次怎么了?” 锁链贴上皮肤的时候,宋闻微微一抖,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紧箍、窒息,大脑皮层的空白,身体中密密麻麻升腾而起的酥麻感,交汇在一起,如今再次席卷了他的每一根神经,脑子里的弦一断,便管不住脱口的话了。 “上次没有那个,所以才不疼。” “什么没……?”陆今安稍愣,手中的锁链拽得更紧了一些。 宋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做,我骗你的。” 陆今安慢慢瞪大眼睛:“那我为什么会有点疼?” “呃……”暧昧的氛围一散,宋闻稍稍清醒,略一沉吟,他不后悔自己说了实话,“因为……在wai面……磨……的。” “啊?”陆今安反应了半天,才懂了宋闻话里的意思,“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没成功,然后你醒了,就把我……” “草。”陆今安用力消化这个新信息,“也就是说只有你是我的媳妇儿,咱俩不是互为媳妇儿的关系?”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但宋闻还是“嗯”了一声。 下一刻,他就被陆今安用力拉到了怀里:“宝贝儿,你知道我他妈每天想的都是怎么…你,都快想疯了,你让让我行吗,就一次,可以吗?” 垂在床边的锁链微微晃动,宋闻隐匿的愉悦慢慢升腾,修长的手指夹起架在烟灰缸上的香烟,轻轻抿了一口,然后那只夹烟的手又慢慢缠起摇晃的锁链,一抬手,送到了陆今安面前。 “嗯。”宋闻咬着烟,只哼了一个单字。 香烟最终还是被粗暴地按灭了,陆今安像饥饿已久的凶兽,没轻没重的享受自己的盛宴,五斗橱的抽屉被哗啦一把拽开,必需品被搂进被窝。 “别动,不会让你疼的。” 撕了皮,陆今安露出了真面目,压抑已久的掌控欲倾泻而出,屋中只有客厅台灯的遥远光线,照着被子里只露出的几缕发丝,以及快要将手指摁进头皮里的那只伤手。 不知过了多久,宋闻终于撑不住轻轻叫了声“陆今安”。 具有完美体魄的男人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一拢,抬起头,狠狠地盯着破碎又美丽的皮囊。 似乎又被刺激到了,他加了力气,听着宋闻凌乱细密的声音,烧在陆今安眼底的火越来越旺。 偏头重重咬了一口架在肩上的脚踝:“宝贝儿,你知道你现在有多s吗?我他妈真恨自己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野猫又一次跳上了窗台,绿莹莹的眼睛刚要隔着玻璃往屋子里瞧,就被越来越紧、越来越密的木床吱呀声吓了一跳,匆忙跳下窗台,隐入了枯萎的花丛…… ———— 陆今安是被明媚的阳光晃醒的。 慢慢睁开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强光,他探手向身旁一摸,空的。 心中一凛,他坐了起来,昏昏沉沉的脑子逐渐清晰,他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遭了! 陆今安蹙起眉头,昨晚他是打算用献身勾住宋闻的,不知怎么,身子没献成,反倒是自己吃了个沟满壕平,畅快淋漓。 浴室的门吱呀一响,宋闻从里面走了出来,卧室的门没关,两个人的目光毫无阻隔的在空中一撞,各自都没说话。 宋闻用毛巾擦着头发,姿势有些别扭地走进卧室,拉开了衣橱。 扯开绑带,他将浴袍搭在旁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陆今安换衣服。 陆今安一看那个背影,心脏再次一沉,从宋闻的后颈到脚踝,几乎都落满了齿痕和指印。 尤其蝴蝶骨、腰窝、屯尖,和脚踝最为严重,红痕相叠,触目惊心,骂一声畜生实在不为过。 “宋闻……” “嗯?” 衣橱前的人转过身,“怎么?” 一看身体正面,陆今安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他翻身下床,一把攥住宋闻的手腕,将人往床上带:“你来,你现在就来,别,要不就等一会儿,我去买几根蜡烛啥的。” 宋闻破开他的手,没恼也没怒:“我现在实在没有力气,而且还要上班。” 陆今安不知要怎样表现,只能帮着宋闻穿衣服:“昨晚我没有折辱你的意思,就是上头了,你别生气,今晚你都可以报复回来。” 宋闻低着头,将陆今安系错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重新系:“不怪你,是我自己答应的。” 陆今安一愣:“你不怪我?” 宋闻摇摇头:“床上那点事儿,其实怎么样都成的,有什么好怪的。” 陆今安松了一口气,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那咱俩……?” “咱俩什么?”宋闻在衬衫外面套上了开衫,“哦,我对你的报复随时可以终止,陆总,你什么时候离开都行。” 闻言,陆今安慢慢直起脊背,垂眸看着面前的人:“宋闻,你的意思是我们即便已经像昨晚那样了,也是可以随时终止的关系是吗?” 宋闻整理好衣服,抬起头,对上了迫人的目光,他的表情很淡,声音也是:“陆总,我不知道你在不满意些什么?你以前逼着我做不喜欢的事情,我做了;现在你发现错怪我了,为了什么所谓的赎罪,又逼着我报复你,好,我也照做了。可你还是不满意,我到底是要怎样做,你才能满意,才能放过我?” “可是……”陆今安指着凌乱的单人床,“我们已经……” “那又怎样?你昨天晚上s了我三回,陆今安,我不欠你的。” “不是欠不欠的问题,宋闻,你和我滚床单难道不是因为对我有好感?” “好感?”宋闻很少有轻嗤的时候,今天却笑得嘲讽,“陆今安,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反复强调的话,你是直男,如果我对你起了心思,你会弄死我的。” 陆今安的手指轻轻收紧,将宋闻的手腕拢在掌心。阳光透过窄小的窗户,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最初我确实是这样的想法,可之后说的都是违心的话。” 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你,喜欢你亲近我,喜欢你送到嘴边的花生,喜欢你系在我手腕的卡皮巴拉,喜欢你看着我出神,也喜欢你夸我长得英俊,我他妈一天洗三回脸,照无数次镜子,只为你那一句——看着我的脸就能做一个好梦。” “宋闻。”陆今安深吸了一口气,“我喜欢你。”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野猫踩过枯叶的声音。宋闻发梢的水珠滴落在米白色毛衣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第109章 良久,他轻轻挣开陆今安的手,拿起衣橱里的围巾慢慢系好。 “陆总,这些话你自己相信吗?你控制我,囚禁我,把我当成宠物,还整天把直男挂在嘴边,这就是你说的喜欢?” 陆今安挡在门前,神情恳切:“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情,但我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当然,你也可以当做是我的辩解。” “当初让你同住,是怕陆昊报复你;送你去疗养院,是因为查到他已经雇了打手。可我没想到……”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没想到反而让你在那里受了伤。” “至于总强调自己是直男……”陆今安自嘲地笑了笑,“我他妈只是在赌气,在矫情,觉得你宋闻不喜欢我,今天看林知弈出神,明天看那个张北野流口水,可我才是你的美梦不是吗?你这样朝秦暮楚,我凭什么要表现出喜欢你?” “但现在我明白了,你有选择的权利。而我,”他轻轻将宋闻往怀里带,“而我他妈长得最帅,我会努力成为你最好的选择。” 忽的,他的声音放轻了很多,带着紧张:“宋闻,那个……徐途和你表白,你答应他了吗?” 宋闻站在原地,陷在短暂的空白中,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剖白定住了身形。陆今安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杂乱的线,将他缠得喘不过气,就像昨晚蒙在头上的被子,厚重又压抑。 被陆今安晃了晃,宋闻才稍稍回神。 “没有。”他答。 “你拒绝他了?” “也没有。” 陆今安俯身与宋闻平视,眼神柔软得像初春的湖面:“宋宋,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试试好吗?” 宋闻没点头,也没拒绝,过了刚刚的迷茫,他的声音越发的平静:“陆今安,你刚刚说了这么多,只有一句是对的。” “哪句?” “我不喜欢你。” 陆今安一凛。 “陆总,你说,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哦。”宋闻伸出手,指尖流连在陆今安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这张脸确实好看,但林知弈、张北野、贺思翰……很多人的脸都不错。我杂食,不挑的。” 看着陆今安蹙起的眉头,宋闻收回手,慢慢整理好围巾:“还有,虽然我没答应徐途的追求,但他说对了一件事,我确实需要一段健康的情感关系了。” 拿起大衣,他走向门口,背身说道:“陆今安,你很不健康。” ———— 门轻轻合上,宋闻垂着眸子,在门外静默了片刻,却听见窗户被推开的声响。 他回过头,看见陆今安斜倚在窗框上,唇间衔着烟,伸出窗外的手指点了点入户门:“别忘了锁门。” 烟雾模糊了他嘴角的笑意,“还有,晚上回来吃红烧肉。” 第94章 润物细无声 红烧肉正要出锅的时候,手机在料理台上震个不停。 这已经陆今安今天做的第三份红烧肉了。 第一份糊了,第二份苦了,直到第三锅他才终于掌握了火候,肉质酥烂,色泽红亮。 小心翼翼地关火,陆今安把肉块整齐码放在贺思翰特意送来的骨瓷盘中。 三千多块的盘子将肥瘦相间的红烧肉衬得格外诱人,焯过水的青菜一配,卖相上佳。 指尖推着盘子慢慢转动,陆今安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下一刻,手机又响了,这已是邱老打来的第四通电话了。 “小安,”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急切,“棋馆晚上要聚餐,我听见几个小姑娘在嘀咕,说徐途订了鲜花,八成是要送给小宋的。” 陆今安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几乎重叠,是马上要下班的点儿了:“你们棋馆昨天不是刚聚过餐?” “小宋前些天在区里的业余棋友大赛拿了冠军,今天奖杯才送到,大家说要给他庆祝庆祝。” 陆今安瞧了一眼精心摆盘的红烧肉,起身去宋闻的家当里翻保温饭盒:“是该庆祝,告诉你们那边的管事的,今晚我请客,另外,自带一个菜。” “徐途已经说要请客了,连花都备好了。人家徐老师长得不错,身家也不差,我怕……”邱老的声音透着担忧,“这不赶紧给你报信来了?小安,咱们得想个法子啊。” 保温饭盒被“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陆今安将筷子墩齐,一块一块往饭盒里夹肉:“想法子……”他沉默良久,觉得只有自己这张脸可以一战,颓然道,“还能怎么办?我……我再去换身衣服,洗把脸。” ———— 陆今安推开窗子,招呼恰巧路过的快递员:“劳驾帮个忙,门口的石头底下有钥匙,帮我开下门,谢了。” 门一开,他提着保温饭盒匆匆而出,没走几步,就被几个从巷子口涌入的大爷大妈围了个严实。 抓在他小臂上的那只手老迈粗粝,因为焦急,用尽了力气:“小陆总,我们被人骗了!那个卖保健品的李经理是个骗子,卷了我们的养老钱要跑!现在咱们这片儿就属你最有本事,你可得帮帮我们啊!” “我攒了三万八啊!”抹眼泪的大妈是六弄巷尾开油饼铺子的,“那个什么磁疗枕头,说能治我老伴的脑神经,偏瘫的人用了都能下地干活,可三个月了,我老伴还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呢。” 陆今安捏着保温饭盒的提手,看了一眼手表:“这事你们不该找我,该报警。” 巷子窄,人摞人围了一圈儿,陆今安试图往外挤。旁边的人却来了一嗓子:“报过了!” 他跺着脚说,“我们听说下城区也有人被骗,他们半年前报警到现在,钱一分没要回来!那些骗子名下什么财产都没有,法院判了也执行不了啊!” 保温饭盒率先从人缝中挤了出去,随后陆今安侧身脱离了包围圈:“这事儿能等会儿再说吗?我现在真有急事。” “可是那个刘经理现在好像要跑啊。” 黑布棉袄在眼睛上一抹,有人老泪纵横:“我们买的保健枕头、保健拖鞋,还有那什么保健航空舱的年卡,一年就要二万多……这都是我们的棺材本!” 陆今安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一顿,背身想了半天,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拎着饭盒返身而归:“走,带路,咱们速战速决。” “康寿健康体验馆。”陆今安瞥了一眼绿色的招牌,随即给身边的老头打了个眼色。 老头一怔,问:“咋的小陆总?” “帮我开门啊。”陆今安拽了一把特意披在肩头的大衣,“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吗?” “哦哦。”老头立马拉开了贴着利民惠民字样的玻璃门,陆今安微微躬身,挑开了棉门帘子。 室内乱糟糟的,一个瘦高个的男人正在埋头收拾票据。 “李经理这是要出远门?”陆今安目光一撩,看到了角落里类似铁皮胶囊的保健航空舱,他走过去敲了敲铁皮,笑着说,“我慕名而来,还想试试你的保健仓呢。” 一群老菜梆子挤了一屋子,个个横眉怒目,姓李的男人能信陆今安的话才怪。 他将手里的票子往提包里一塞,直起脊背不耐烦地问:“你是谁?” 陆今安又瞧了一眼身边的老头,这个机灵,立马搬来一把椅子。 陆今安落座,笑容愈发亲切:“听说李经理一直管他们叫爸妈?我和他们同辈儿,爹就不用叫了,叫声叔吧。” 三十多岁的男人面上一恼:“不管你是谁,我奉劝你少多管闲事。” 说完,他拎着提包就往门外走。 陆今安突然冷笑,环顾老人:“你们不是有心脏病、高血压、风湿老寒腿吗?现在不犯病了?” 这话犹如醍醐灌顶,霎时间,店门口躺倒一片老人,个个捂着胸口哎哟叫唤。 “我心脏不行了!就是在那个保健仓里给抖的。” “头晕!睡那破枕头睡的!” “我的降压药呢?快给我找找!” 男人脸色发黑,这阵仗他根本出不了门。他试图从人堆里挤出去,却被人一把抱住腿:“赔钱!不然我今天就死在这儿!” “我没骗钱,没人逼着你们买,”男人梗着脖子反驳,“是你们自愿买的。” 陆今安轻啧,嫌磨叽:“你卖的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心知肚明,咱甭费口舌,你赶紧还钱。”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呦,”陆今安翘起二郎腿,翻出烟衔进口中,“我他妈正愁心里有火没出撒呢,谢谢刘经理成全我。” 一通电话,不过十几分钟,恶名昭著的卓三儿就带着兄弟赶了过来。 一进门就“哐当”一声关上铁闸,又把窗户也锁死了。 一副地痞流氓的做派,却转身恭恭敬敬地看向陆今安:“陆总,您说有积功德的事找我?咱这辈子满手沾的都是脏血,还真没想到能轮上积德的事儿干干。” 他四下一瞅:“啥事儿啊,最好给我积点大德。” 陆今安咬着烟一抬下巴:“他,骗老人钱。三哥,这回帮的是二十多个爹妈,你说积不积德?” 第110章 卓三儿脸上有疤,眼珠子一滚便带着戾气,他从兜里摸出折叠刀,在手里翻了个花,咧着嘴“草”了一声:“我这刀沾了他的血,才算真正开了光!” 陆今安扔了烟头,用鞋底碾灭,他看了眼时间,提着饭盒拉开铁门:“三哥,带他去取钱,等老人们的钱都还上了……”他回首瞄了一眼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的骗子,“再报警。” ———— 陆今安边跑边拨通电话:“外公,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我们到饭店了,但被拦在了门口。”邱老的声音难得带了些愤愤,“你快来,还来得及。” 等陆今安拎着保温饭盒赶到“墨宴”餐厅时,棋馆的一众人等仍未落座。 “怎么回事?”陆今安问邱峰。 一向温雅的邱老此刻面带愠色:“徐途还请了些老城区的棋友,可饭店说他们着装不整,不让进。现在那些棋友被安排在车里,徐途和小宋正在里面理论。” “理论?”陆今安瞥了眼餐厅招牌,低声骂了句,“假洋鬼子就他妈会装腔作势。” 他掏出手机,拨通卓三儿的电话:“三哥,那边的事儿处理完了吗?取完钱,带大伙儿来墨宴,我请大家吃饭。” 挂了电话,陆今安径直走进餐厅。刚进门就听见徐途沉稳的声音:“你们这是歧视,我要见你们负责人。” 餐厅经理的回话陆今安没听清,他的目光全落在了宋闻身上。 青年站在灯光下,侧脸清俊,眉间微微蹙起,他和徐途站在一起,两人离得极近,袖口不时轻轻相触。 陆今安被刺得眼睛发疼,面上冷意一闪,随即换上笑容,越过徐途,他一把握住餐厅经理的手:“joson?是你吗jason?” 他仔细打量,随即又满脸歉意地松开手,“不好意思,看错了,你不是jason,不过长得真是太像了。” “陆今安,你怎么来了?”宋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惊讶。 陆今安回头,迎着徐途复杂的目光,抬手轻轻捋了一把宋闻的鬓角,动作自然又亲昵:“来给你庆功啊,听说你棋赛获奖了,顺便请朋友吃顿饭。” 说完,他又将话抛给餐厅经理:“有生意都不做?不怕以后没生意可做?” 餐厅经理上下打量了陆今安一番,他认得十几万的衣服和几百万的名表,随即敛了些傲气:“抱歉先生,我们墨宴是高档餐厅,对用餐人员的着装和用餐礼仪有明确要求,您带来的这些朋友不符合我们的标准,我们不能接待,不能为了个别客人降低餐厅格调。” “哦。”陆今安依旧笑着,手指却指向餐厅经理的脸,语气温和,“说的不错,你是个人才,我挺欣赏的。要是哪天在这儿干不下去了,随时来找我,我给你介绍份好工作,跟我家的看门狗轮轮班,正好它最近想歇会儿。对了,我家狗叫jason,刚才差点认错了。” 这番垃圾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只有宋闻垂下头,微微勾起了嘴角。 没等餐厅经理发作,陆今安已经冷下脸:“你们沈总呢?他的英文名叫什么来着,随便了,告诉他,陆今安来收租了。” 这话一撂,没两分钟,墨宴的沈辉耀匆匆露面。 他满脸堆笑:“陆总,您怎么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门口接您。” “不敢当,我怕被沈总拦在门外。” 姓沈的斜了餐厅经理一眼:“陆总开什么玩笑,我怎么敢拦您,咱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误会。” “沈总,我觉得开玩笑的人是你吧?”陆今安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和和气气的出口成脏,“你爸你妈当初应该挺幽默的,不然怎么能生下你这么个笑话。” 对面的人脸色青白交加,却不敢反驳。墨宴的店面,用的是陆今安的产业,当初餐厅开业,他特意带着请柬去见陆今安,结果人没见到,只得了秘书一句冷冰冰的“恭喜”。如今陆今安亲自上门,要是让他在朋友面前跌了面子,这位财大气粗的爷很有可能会直接收了店面。 “汇森什么时候收购的这些产业?”这个当口,邱峰悄悄凑了过来,低声问,“财报上怎么没有披露?” 陆今安眼睛勾在宋闻身上,可有可无地回答:“我的产业,与汇森无关。” 转头,他笑意盈盈地问:“我的客人现在能进了吗?” “能进,能进。”沈总推了把经理,“快去请陆总的客人。” 不过片刻,餐厅中就坐满了人。 小提琴悠扬,大提琴低沉,高山流水的氛围里,锦衣华服与布衣棉鞋穿插而坐。 虽说看似格格不入,但也自己吃自己桌上的饭,没上别人的盘子里讨上一口,便也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徐途的脸色不算好看,他看向身旁的宋闻,发现这个总是神情淡淡的青年,此刻正望着陆今安,看不出对他的喜恶,目光却是沉的。 “我们先进去吧。”徐途说。 宋闻点点头,随他走进餐厅。 待所有人都落了座,陆今安才拎着保温饭盒,慢悠悠走到那张靠窗的桌子。 四人台,徐途和宋闻坐在一侧,另一侧坐着馆长严平和邱峰。 邱老有眼色,待陆今安走近便想起身腾位置。可有人比他手更快,在养生馆帮陆今安拉开门的老头,快步上前,拖来一张椅子,像电视剧里的马仔一样:“小陆总,你坐!” 陆今安笑着道谢,挨着宋闻坐了下来。 他把保温饭盒放在桌上,轻轻拧开盖子,浓郁的肉香瞬间飘了出来。 饭盒被推到宋闻面前,陆今安的目光紧紧锁着他,眼里没有旁人:“宋宋,你最爱吃的红烧肉,祝贺你棋赛获奖。” 指尖蜷了起来,宋闻想温习一下陆今安以前对自己的种种恶行,可此时被餐厅的灯光一晃,脑子一片空白。 良久,他抬起眼帘,眸中漾开一泓微光,轻声说:“谢谢。” 靠窗的徐途错开目光,向邻桌的女孩使了个眼色。女孩轻轻点头,起身走出了餐厅。 恰时,陆今安的手机一响,一条微信横陈在屏幕上,来自卓三。 “陆总,姓徐的车被我撬了,车上的花扔垃圾桶了。” 陆今安挑起一双笑眼,桌子底下,他用腿悄悄蹭了蹭宋闻的膝盖。 作者有话说: 六斤:干掉情敌,根本没难度。 第95章 爱情军师 如今,陆今安在老城区这片儿牛逼大发了。 锦旗收了三五面,感谢信收了六七封,乡下的笨鸡笨鸭笨大鹅,以及六弄巷尾那家油饼店的油饼,陆今安三天吃了五顿。 这些东西送到陆今安的手里时,都是当着宋闻的面。陆今安特意交待过小宋老师的下班时间,提前不收,过时不候。 宋闻每日下班开了门上的两道锁,便有送谢礼的鱼贯而入。 礼都不重,也许是菜摊上不算常见的一捆青菜,或者几双老太太亲手纳的鞋垫。 人来了也不光是为了送礼,总要扯几句闲篇儿,开几句玩笑,陆今安边做菜边笑么滋的听,脸上真真切切的笑容,勾的宋闻瞧过了,也会再去瞧一眼。 “宋老师,小陆总现在和我们是平辈。”趴在厨房门边的老头逗闷子,“所以你俩算不上哥们了,你得管他叫一声叔。” 陆今安守着一锅红烧肉收汁,他随着众人看热闹,见宋闻脸上泛起淡淡的瑕色,才出来解围:“宋老师想叫什么叫什么,他就算吹一声口哨,我也摇着尾巴跑过去。” 陆今安说话向来不着调,大伙一乐,便也没有多想。老城区的居民普遍没什么边界感,但见两菜一汤马上出锅,打屁撩闲的人也懂得纷纷告辞。 出门前每人带了点回礼,几百块钱的巧克力用最简单的塑料袋装着,陆今安随手一人扔了一包:“糖尿病、高血压的别偷吃,拿回去给孩子吃。” 万把块的粗针毛衣外,套着五块钱的蓝格围裙;奢侈品牌的阔腿裤松松垮垮地垂落,裤脚堆叠在宋闻二十块钱淘来的毛绒拖鞋上;全市顶尖美发师挑染的银灰色发丝,被一个不知从哪捡来塑料夹子随意固定,额前碎发一拢,露出那双含笑的眼睛。 精致与烟火,在陆今安身上撞得自然又鲜活,像折射着光芒的水晶杯,偏偏盛着地产二锅头,端起来是格调,入口却满是粗粝又鲜活的辛辣。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陆今安反手关上房门,他利落地解下围裙,取下黑色发夹,修长的手指将银灰色发丝向后一捋,摆出了最迷人的样子。 “看我呢?”他在宋闻耳边轻声问。 宋闻确实经不住他这样刻意的撩拨,当那张俊脸在眼前放大时,他只慢吞吞地哼了一声:“嗯。” 陆今安听着高兴,将人往怀里一拉,胡乱稀罕了一番。 揉乱了头发,连衣服里面都摸了两把,却没敢去亲宋闻的唇。 自那日他表白过后,宋闻便下了逐客令。奈何陆今安脸皮厚,赖着不走,天天早上勒令宋闻锁好两道门锁才肯罢休。 第111章 偏他自己又能“自由出入”,前天找朱姨帮忙开了锁,出去挑染了头发;昨天故技重施,又去打了耳洞,如今耳垂用一根银针串着,尚未消肿。 “先吃饭,吃完饭你继续教我下棋。” 宋闻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还下棋?” “嗯。”陆今安走到桌旁给宋闻盛汤,番茄蛋花汤,新菜,朱姨隔着窗户指导的,“见不得徐途嚣张。” 陆今安和徐途的“梁子”,在徐途送的花被扔进垃圾桶的第二天又结了一层。 那天他收到邱峰发来的语音,偷偷摸摸的声音不大,得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才能听清:“徐途带家人来棋馆了,他家里人对宋闻热络得很,你赶紧来看看!” 陆今安当即扯了围裙,换了衣服,打理了发型,喷了香水,开窗扬声:“朱姨,开门。” 棋馆里,徐途再次邀他下棋。陆今安自知分量,不愿应战。 谁料,徐途带来的那个姓徐的老头,打着“新手”的名头,向邱峰发出了邀请。邱峰正是“又菜又爱玩”棋瘾最大的时候,平时只能巴巴地和小孩下棋,好不容易来了个年纪相仿的,当即一口应下。 陆今安来不及劝阻,只能提心吊胆地在旁边观棋,结果来回没走五手,老头双炮叠将,直接出了杀招。 邱峰溃不成军,最终只能狼狈认输。 自此,陆家祖孙俩双双成了徐家人的手下败将。 这口气堵在陆今安心口,化作日日缠着宋闻学棋的动力。 宋闻不是不愿意教,只是陆今安定的规矩实在荒唐。 输一子,脱一件衣服。 起初宋闻坚决反对,后来转念一想,觉得这或许能激发陆今安的好胜心,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可没过三五分钟,陆今安身上的衣服便脱得所剩无几,白条鸡似的,坐在自己的行军床上,催促着宋闻落棋。 宋闻不落,陆今安身上只剩下最后一块遮羞布。 被催得紧了,他胡乱走了一步,陆今安抓住机会,跳马一吃,宋闻输了一子。 这回轮到了宋闻脱衣服了。他倒是不慌,衣服里外穿了两层,睡裤又套了保暖裤,脱哪一件都不至于尴尬。 正要解开最外面的外套,却听陆今安说:“宋老师,脱袜子行不行?” 宋闻蓦地收脚:“不行。” “求你了,宝贝儿。”陆今安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伸手从被子里攥住他的脚,指尖从脚尖慢慢揉到脚踝,把宋闻的脚揉得发烫,才勾着袜口,一点点把袜子脱了下来。 待袜子被轻轻勾下,那只手却再也没离开,反而变本加厉地抚过足弓,在细腻的皮肤上留下泛红的痕迹。 直到陆今安输掉最后一件轻薄的衣服,他才放开那只已经被捂得温热的脚,顺着脚踝向上,将传道授业的老师压进了柔软的床铺。 汤碗的热气氤氲了视线,宋闻从回忆中抽身,悄悄将脚往后缩了缩,总觉得,那里还透着股散不去的热意。 陆今安致力于将姓徐的家伙塑造成登徒子的角色,往宋闻的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他问:“徐途今天没再骚扰你吧?” 红烧肉很好吃,因是巷子里朱姨几个指导出来的,虽不及五星级饭店做出来的精致漂亮,舌尖上的味道更具层次,但胜在味道扎实厚重,口齿留香。 对于徐途有没有骚扰自己这样的问题,陆今安几乎每日一问,像垃圾话一样,宋闻选择自动忽略。 “听说你把陆昊关进养老院了?”他问。 陆今安抬眸,松懒的神色去了几分:“你听谁说的?” 是徐途告的状。 他诋毁情敌时不像陆今安那样直白,只淡淡抛来一句提示:“宋闻,陆今安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简单。” 宋闻的心思都在棋局上,好半晌才“哦”了一声,并在心里默默补充,这我知道。 “陆今安是老城区居民口中的大善人,可他却将自己的亲生父亲关进了监狱一样的疗养院。” 这回宋闻才算送来了目光,沉默片刻,他轻声道:“我曾经也想过弄死陆今安的爸爸,并且为此付诸过行动,徐先生,其实我也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简单。” 说完,他微微欠身,离开了那张棋桌。 出租屋中,宋闻没有回答陆今安的问话,他将那碗有点咸的番茄蛋花汤喝完,错开目光,微微红脸:“今晚我换个方式教你学棋。” 入夜,单人床上除了交叠的人影,还摆了棋盘。 宋闻被人搂得密不透风,身体被用力钉着,吻密密麻麻落在耳畔。 陆今安在床上是野路子,从来玩不惯什么温柔缱绻,此上三辈子没见过肉的似的,只顾大开大合地搂席。 宋闻把他推开着实费了些力气:“陆今安,规矩呢?” 听到这话,陆今安才放下筷子,又不怎么甘心,临了,用筷子狠狠扎了下软肉。 宋闻闷哼一声,又推了把人:“到你走了,走得不对,就不能动。” 一局棋,陆今安每走对一步,才有一次自主运动的权力,这是宋闻定的规矩。 陆今安伸手摸了根烟,用力咬着,琢磨了一下才拿起“车”,他觑着宋闻的神情虚虚一晃,却没落子,见人微微皱眉,赶紧换了地方:“这里?” 宋闻轻轻点头:“落子这里可以看三步。” 啪!陆今安毫不犹豫地放下棋子。拽了口中的烟,单人床晃了五六下子才慢慢停下来,陆今安的吻又落在宋闻的耳下,耍着无赖:“我能看到后面五六步。” 宋闻急促呼吸,他绕着手中的锁链一拉:“不好好学就下去。” “我学。”陆今安与他五指相扣,“宋老师,我会是你最听话忠诚的学生。” 宋闻听不了这个,脑子里的弦会缠成一团乱麻,他看陆今安的目光很深,越来越深。 陆今安十分上道,又轻声哄了两句,被夹得狠了,才试探着说:“宋老师,我又看到了后面的十几二十步,要不……动一动?” 隔了一会儿,室内才轻轻滑开了一声“嗯”。 ———— 宋闻这日下班,在棋馆门口看见了林知弈。 “林总,你找我?”他问。 林知弈笑得好看,晃花了宋闻眼睛:“听到点八卦,来凑个热闹。” 宋闻见了林知弈,还惦念他的保镖的那张脸:“你的人呢?” 林知弈轻啧:“看我就得了,我家那位你看一眼得花一份钱。” 宋闻立马收回寻找的目光:“林总听了什么八卦?” 林知弈抬腿往隔壁的茶馆走,边走边低声问:“听说你把陆今安囚起来了?” 宋闻脚下一顿。 林知弈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我就是听说陆今安得了绝症,打电话关心了一下,他自己说的,你把他囚起来了,尾巴翘的老高,特骄傲。” “谁说他得了绝症?”宋闻蹙眉问。 “竞争对手呗。这都是好听的,还有人说他久不露面,露面也是行色匆匆,是得了爱滋。” 茶水满杯,林知弈看着神色有些沉郁的宋闻问:“你为什么关着陆今安?报复还是什么……别的?” 宋闻目光一空,有些茫然。是啊,他不是赶不走陆今安,即便赶不走,自己也是可以走的,但为什么偏要顺着陆今安的心思将人关了起来? “你喜欢陆今安?” “啊?我……” 几经犹豫的后话被林知弈打断:“你当然不喜欢陆今安,你就是贪图他那张脸。我敢保证,你来给我做助理,或是跟在哪个更好看的人身边,不出半个月,陆今安姓什么你都能忘了。” 宋闻:“……是吗?” “不信?”林知弈抿了一口茶,“要不你试试隔离陆今安一段时间,如果那时你还是想见他,想他的声音,笑容,嘴毒的话,那就可以证明你应该是对他动心了。” “……这样吗?”宋闻喝了口热茶,烫了嘴。 作者有话说: 六斤:谁能把林知弈叉出去?还有,我不是筷子。 第96章 分手? 宋闻是在送林知弈离开时,才见到周一鸣的。 林知弈创收渠道众多,宋闻只敢偷瞄一眼。 可周一鸣却在帮林知弈关上副驾的车门后,往他身边特意绕了个弯,擦肩而过时压低声音:“林总的话都是为了你好,但别全信。他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已经搅黄好几对了。” “你自己的事还需自己拿主意。” 话说到这份儿了,周一鸣很自然的抬起手,想在宋闻肩上拍两下,以示安慰。 可手掌还未落下,宋闻便先一步躲了。他觑了一眼副驾的车窗,同样小声嘀咕:“你要是碰我,我怕林总向我要钱。” 周一鸣的手悬在半空怔了一瞬,最终轻轻一叹收了回来:“谢谢提醒,也替我省了一笔。” 说完他转身走回车子,拉开驾驶室的车门,矮身坐了进去,片刻之后车子扬长而去。 第112章 宋闻走回巷子的时候,拨通了贺思翰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贺秘同样在打电话,流利的英语和键盘的敲击声传入宋闻耳中。 靠着巷子边儿,裹着军大衣无所事事望天的大爷,口袋里的收音机播完了半首歌,贺思翰才挂断了越洋电话,将一声“宋闻?”从听筒送了过来。 宋闻这边的思绪还陷在老歌里,慢了半拍儿。还未发声,对面就抢白:“大佬,你什么时候把陆总放出来啊?我这边快顶不住了。” 宋闻慢腾腾地顺着巷子溜边走,边走边问:“汇森现在怎么样了?” “汇森倒是一切如常,就是陆总再不露面,怕是那些觊觎他位置的宵小就要搞事情了,现在公司内外什么流言都有,最离谱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宋闻刚刚从林知弈那里听了一耳朵,捂着话筒低声说:“癌症还是爱滋?” “不是,说陆总为了巩固地位,爬了某位大佬的床,大佬喜欢青春有活力的,所以陆总现在打扮得跟圣诞节的火鸡似的。” 宋闻微微蹙眉,不喜欢这种形容。 贺思翰在电话那边哀嚎:“大佬,要不你高抬贵手把我们陆总先放出来几天?所有商场都在备战新年,等忙完这段日子,再物归原主行吗?” 此时,宋闻已经走到了出租房附近,门外堆着三五个人,正等着他开锁。客厅的窗户开着,陆今安裹着大衣衔着烟,笑着望向缓缓而归的自己。 窗棂后的那张脸实在是好看,宋闻觉得自己半个月应该忘不了。 “我会让他回去主持工作的。”在距离出租房三五米的地方,宋闻的话被冷风一吹便散了。 “得咧!”贺思翰千恩万谢,“不过我看陆总好像被你囚得心甘情愿,你这边倒是放了人,他那边能愿意回来吗?”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搓了一把脸,“你俩这关系太混乱了,不能深想,越想越乱。” 宋闻挺想为这话点个赞的,他也从来都不愿深想自己与陆今安之间的关系,像猫崽子的爪子下的毛线团,乱得没有头绪。 挂断电话之前,他只轻声对贺思翰说:“你老板明天就会到岗。” 开了锁,还是那套流程,平均年龄超过六十的老爷子与陆今安称兄道弟,将隔着窗子没唠完的闲话,就着热茶,天上地下又跑了一圈,直到饭时,才告辞而去。 这回是宋闻送的客,与最后一人笑着道了“再见”之后,他看向正想往厨房走的陆今安。 “你也走吧。”他的声音依旧平缓,像刚刚的每一句“天冷路滑您慢点儿”。 毛绒拖鞋踏过水泥地的声响骤然停住,陆今安转过身,眉头微蹙:“你说什么?” “我说你也走吧,我这儿就不留你了。” 入户门开着,冷风直往屋里灌,陆今安穿得单薄,却未避风口:“为什么又要赶我走?这几天我们不是相处的很好吗?” “就是不想再‘囚’你了。”宋闻垂下眼帘,“……很烦。” “烦?”陆今安一步步走向宋闻,用手轻轻拂过他鬓边的发丝,“昨晚是谁下完一局棋,还拉着我想再开一局的?当时宋老师那股‘好为人师’的劲儿,可没看出半点厌烦。” 冷风扫过面颊,压下了宋闻脸上的薄红。他偏开头躲开那只手,语气硬了些:“只是正常的需求,陆总不用多想。” 陆今安盯着宋闻看了两秒,没再追问。越过他,伸手关上了入户门。 门板“咔嗒”一合,隔绝了外面的寒意。他把宋闻拉到餐椅旁,按着他的肩膀让人坐下,自己则拉过对面的椅子,凑得极近,几乎能看清对方眼底的细碎光纹。 “宋闻,你是不是见了谁,或者听了什么闲话?” 宋闻的脊背拔得溜直,回语刚漏了个话音,便被劫了,陆今安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好好说话,别学书里的那些渣男绕弯子、装深沉。” 被戳穿了心思,宋闻只好放松脊背,臊眉耷眼地耷拉着脑袋,声音很轻:“陆今安,我搞不清楚我们现在算什么?这种荒唐的‘囚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哪天你新鲜劲儿过了……” “不会!”陆今安打断了宋闻的话,“我喜欢现在的日子,喜欢和你在一起。” 宋闻沉默着,目光飘到餐桌上的那盘花生。 陆今安见状,立马拽过盘子,剥了颗花生仁递到他嘴边。 指尖被温热的唇瓣轻轻一碰,宋闻就着他的手衔了进去,边嚼边伏在桌上,头枕着臂弯闷声道:“我喜欢简单一点的生活。简单的人际关系,简单的情感关系,我甚至不想替父母报仇,也不想替自己报仇。陆今安,我只想拥有一份平静的生活,可是你……你只要在我身边,我的心就是乱的,生活也是乱套的。” 他抬起眼,撞进对面人的目光里:“陆今安,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一颗花生又被送到嘴旁,陆今安连手指都透着小心翼翼:“如果我学着安静些呢?你能不能试着接受我?” 宋闻接了那颗花生,慢慢咀嚼,目光空了一会儿,才在臂弯中摇了摇头:“陆今安,我觉得我不喜欢你。我见到你确实会心动,偶尔也会觉得开心,可看到别人好看的脸,好像也会有这种感觉。我似乎喜欢每一张英俊的脸,却没真正喜欢过一个完整的人。” 他轻声问:“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我懂。”陆今安竟没有动怒,只是捏着花生苦笑道,“你就是一个肤浅的渣男。” 宋闻认同地“嗯”了一声,又嘟囔:“花生。” 陆今安这次大方地连喂他三颗花生仁,然后忽然蹲下身,仰头望着他:“那你讨厌我吗?和我在一起时觉得恶心吗?” 宋闻果断摇头:“但……” “但你不确定换个人是不是也一样?” “……对。”宋闻伸手拨开陆今安额前的碎发,端详着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忽然想起了林知弈的话,“有人说,你如果离开我半个月,我可能连你名字都记不清了。” 出乎意料地,陆今安没有追问这话的出处。他沉默下来,下意识捏碎了几颗花生,胡乱塞进嘴里,待口中嚼无可嚼,才拍了拍手上花生壳的碎屑。 “那不如我们试试?” “试什么?”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让你认清自己的心意。” 宋闻没想到陆金安会有此提议,愣了一下后,随即失笑:“他胡说的,他连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再说我怎么可能半个月就彻底地忘记一个人。” “试试看吧。”陆今安目光灼灼如星,“如果半个月后你还惦记我,还有不舍……那就证明,即便不看这张脸,”他拉着宋闻轻触自己脸颊,“你也是喜欢我的。” 脸颊缓缓蹭着掌心,陆今安的话如月光一般铺展开来:“到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宋闻呼吸一滞,惊讶地发现自己竟不排斥这个提议,心底反而泛起隐秘的期待。 这似乎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陆今安回去工作,又不必立刻断了联系。 至于半个月后……说不定自己真的见异思迁,斩断了与陆今安之间的那点丝丝络络难解的牵绊。 他的心思全写在脸上,陆今安轻声确认:“同意了?” “嗯。那你什么时候搬走?” 陆今安凑得更近,呼吸交织:“临走前,能讨个吻吗?” 宋闻睫羽轻颤,没有作声。 陆今安在他唇上轻轻一碰,又退开些许:“可以亲这里吗?毕竟我们要分开这么久……” 宋闻不自觉地抿紧嘴唇,指尖微微发颤。下一秒,陆今安已经深深吻了上来。 次不再是浅尝辄止,唇齿相缠间带着急切的力道,宋闻不自觉地仰起头,任由对方攻城略地。 吻带着花生淡淡的香气,却又炽烈得令人心惊。宋闻的呼吸瞬间乱了,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回应着这个令人心跳失序的吻。 直到两人都气息紊乱,陆今安才稍稍退开,沿着唇角吻至耳畔,喘息着低语:“你喜欢的是我的脸,想避开的也是我的脸,这半个月我白天躲你远远的,肯定不让你见到我,但晚上……能不能给我留个门。” 宋闻平复着呼吸,轻轻推开他:“这样不行。” “晚上留门,但不用开灯,这样你就看不到我的脸了。”陆今安又吻上来,时而轻柔,时而热烈,深深浅浅、轻轻重重,“我保证天亮前就走,绝不耽误我们的计划,好吗?” “这算作弊……” “看不见脸就不算作弊。”陆今安单膝跪地,仰头望着他,“宝贝儿,晚上我真离不开你。” 在越来越深的吻中,宋闻的理智渐渐融化。当陆今安的手不安分地顺着他的背脊慢慢抚过时,他终于松口,在渐浓的暮色里轻声应允:“……好吧。” 第97章 陆今安! 这几日,宋闻出租房的灯熄得越来越早。 第113章 陆今安站在对面的屋子中,手里攥着一把钥匙,目光紧紧锁着那扇窗子。 钥匙在手里来回翻腾了几下,对面出租房的灯终于熄了。在一溜房子都透出的暖黄光线中,独独熄了这一盏灯,像老太太掉的那颗门牙,黑洞洞的,极其突兀。 灯光一熄,陆今安立刻起身,推门快步穿过巷子,三五步便走到宋闻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门没反锁,只需轻轻一拧,便开了门。 他反手关上门,将巷子里的路灯彻底挡在了门外,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可陆今安太熟悉这间屋子的布局了。熟练地将钥匙抛在门口的桌上,四步,左转,他准确无误地停在卧室门前。 行军床还放在离门不远的地方,他刚想顺着墙边绕过去,就听见了轻轻的一声:“我在这儿。” 陆今安循声伸出手,指尖触到了柔软的发丝。宋闻正坐在行军床上,微微仰头迎合着他的触碰。 “这么乖,在等我?” 话出口,却似乎并不需要回答。话音未落,手指已从发梢滑至唇瓣,重重揉过柔软的唇,随即撬开齿关,触到一片湿热。 宋闻轻哼一声,强忍着不适任由口中的探索。直到唾液从唇角滑落,陆今安才抽回手,狠狠吻了上去。 宋闻的双臂撑在身后的床板上,肩颈被迫弯出一道漂亮的弧度,整个人几乎要被陆今安的力量压垮,却任由他予取予求。 陆今安很会玩花活儿,但他的花活儿都是放在吃饱肚子之后的,如今他正饿着,便什么技巧都顾不上,只有掠夺。 直到宋闻的手臂支撑不住,不受控地向后仰躺,陆今安才稍稍退开,伸手托住他的腰,将人稳稳拉回自己怀里。 两人一坐一站,宋闻口鼻间呼吸隔着薄薄的衣料,一下下喷在陆今安的皮肤上。 黑暗中,立于床前的男人挑开了自己的衬衫扣子,随即,宋闻柔软火热的唇就被按了上去。 宋闻看不清陆今安的脸,却还是下意识向上抬眸,黑暗里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垂着头,似乎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没有光亮,却像有电流在空气里窜动,连呼吸都变得更沉了。 宋闻顺从地吻着那片皮肤,唇瓣缓缓下移。手指搭上皮带扣时,黑暗中响起拉链滑开的轻响。陆今安攥着他头发的手骤然收紧,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陆今安的身体骤然向后一撤,声音哑得几乎变调:“转身。” 行军床发出吱呀轻响,一只脚踩上床沿,有力的手臂捞紧腰肢,下一刻,夜色里荡开一声闷哼,在黑暗久久不散…… ———— 屋子里没有光亮,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便越发敏锐。 皮肤相贴的触感被无限放大,陆今安的掌心蹭过宋闻的腰侧,带着体温的热度,连呼吸拂过耳后都清晰得像在耳边敲鼓。 行军床比单人床还窄,将将够两个人侧身躺着。 陆今安又将宋闻往怀里紧了紧,胸口贴着他的后背,手臂圈着腰,把人牢牢锁在自己怀里,连一丝空隙都不肯留。 他手里夹着烟,搭在床沿上,宋闻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一勾,他便抬手,将烟送进了宋闻的口中。 烟蒂带着陆今安的温度,宋闻含住,缓缓吸了一口,烟雾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又慢慢吐出来,在黑暗中散成淡淡的雾。 室内静得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一轻一重,慢慢叠在一起,连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都成了背景音。 宋闻的声音裹在烟雾里,轻轻荡进夜色:“汇森最近怎么样?那些人……” 陆今安咬着烟,声音含混:“我回去坐镇,一个个都乖得像小猫咪,谁敢起刺儿?” 他摘了烟,有些愤愤,“别让我查出来,是谁他妈说我像圣诞节的火鸡,我弄死他。” 宋闻向来怕麻烦,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这次却慢慢吞吞地哼了声“嗯”。 轻声附和:“弄死。” 他拉过陆今安的手,把烟蒂重新含进嘴里吸了一口,混着吐出来的烟雾又问:“老城区这几个公园要建冬季休闲娱乐室,听说是你投资的?” “嗯,随手办的事儿。”陆今安的语气轻描淡写,他凑到宋闻耳后,轻轻吻着,“这片儿老人多,夏天还能在树下下棋打牌,冬天一冷,除了你那个棋馆,他们连个去处都没有。我跟相关部门提了一嘴,他们挺支持的。建几个休闲娱乐室,还能给汇森赚点好名声,这买卖不亏。” 宋闻微微偏头,陆今安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上。 行军床“咯吱”一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尾骨轻轻蹭过一片皮肤。 只有一瞬的愣怔,陆今安便加重了这个吻,夹着烟的手指扳着下颌,不再让人离开。 “外人都觉得宋老师单纯干净。”湿腻腻的话含在两人的唇齿之间,“谁知道……宋老师在床上其实是个sh。” 两人的姿势很合适,陆今安捞起宋闻的一条腿,挂在臂弯里,用力吻下去的同时,撞碎了一声长长的呢喃。 “宋宋,已经九天了。” 这是宋闻在彻底陷入迷乱之前,最后听到的话。 ———— 顶层会议室里,落地窗外的阳光洒在长桌上。 陆今安坐在主位,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气场十足。挑染的灰白色发丝向后梳拢,左耳上那枚宝蓝色耳钉闪着碎光。 他脸上缀着浅淡的笑,眼神锐利却不压迫,偶尔回应汇报,语言简洁明了。明明是妖孽的打扮,却被他穿出了运筹帷幄的沉稳,坐在那里,显得深不可测,让人不敢轻视。 “议题就到这里,散会。”贺思翰合上文件,宣布会议结束。 众人陆续起身离席,陆今安的电话响了,是卓三儿打来的。 修长的手指向门口一指,贺思翰便关上门退了出去,留下了独立的空间。 “陆总,您交代的事都办妥了。”卓三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宋致远这段时间被追债的和我们轮流招呼,现在已经吓破胆了。老婆跟他离了婚,儿子也不认他。如今他为了躲债,买了去外地的车票,贼他妈偏的一个地方,我上网查了一下,是一个沿海的小渔村。既然他都要跑了,您说我们还盯着他吗?” 陆今安靠在会议室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略一沉吟:“盯着,盯到他上车跑路为止。” ———— 办公桌上的台式日历又被圈了个红圈,已经第十四个了。 整整十四天,陆今安没有“见过”宋闻了。 虽然每晚都会悄悄潜入那个出租屋,在黑暗中拥抱、亲吻,但确实已经十四天没有“看见”过那个总是神情淡淡的青年了。 他点燃一支烟,试图平复心头翻涌的思念,却无济于事,心里的念头越发清晰,他想亲眼看看宋闻。 垂眸瞥了眼手表,晚上五点,这个时间赶过去,远远躲在巷口,应该可以看见下班回家的宋闻。 念头一旦升起便再难压抑,他抓起车钥匙快步走出办公室,在贺思翰诧异的目光中径直走向电梯,只留下一句:“我下班了。” ———— 棋馆五点半下班,但直到晚上九点才会关门。晚饭前后的光景,总有熟客来馆里坐坐,在楚河汉界间杀上几局,消磨一段闲散时光。 今天宋闻不值班,可以准时下班。但他望着西斜的日头,却并不急着回家。 慢吞吞地整理着棋谱,将散落的棋子一一归位,直到馆内开始涌入晚间的棋友,他才与相熟的几位老人打过招呼,缓步迈过那道漆成朱红色的门槛。 棋馆离出租房隔着一条小路一条大路。 宋闻踩着夕阳的余晖,沿着步行河岸不紧不慢地走着。 河水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冰面上撒着碎金似的霞光,挺好看的,宋闻便把脚步放得更缓了些。 他随着人流穿过大路,又走了几百米,停在小路的斑马线前。 等红灯时,他再次望向天边,夕阳像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迟迟不肯沉入地平线。他轻轻叹了口气,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绿灯终于亮起,宋闻迈开步子,踏上了斑马线。 刚走到马路中间,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右侧巷口冲出来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他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声。 是一辆白色轿车!车速极快,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直直地朝着他冲了过来! 几个月前,也有一辆汽车以类似的方式,从他身边刮过,像是只是一个警告。而今天,面前的这辆车却如同失序的猛兽一样,朝着宋闻直扑过来! 时间在瞬间凝固。 宋闻浑身的血液也仿佛随之冻结,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驾驶位,透过挡风玻璃,清晰地看到了一张脸。 第114章 是宋致远! 男人脸上布满狰狞的纹路,眼睛里满是疯狂的恨意! 车速太快了,转眼就到了近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将他猛地推开! “砰!” 刺耳的声音撕裂了黄昏的宁静。宋闻重重摔在地上,手肘在粗糙的路上擦出血痕。他惊恐地抬头,看见那个推开他的身影被轿车撞飞,身体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周,最后脸部重重地撞在了路旁的老槐树上,才停了下来。 “陆……”宋闻嘶喊,“陆今安!” 第98章 【完结】看着你,我就拥有了美梦 陈志远很快被逮捕归案。除了故意杀人未遂,陆今安提供的证据还揭露了他在汇森任职期间的职务侵占、商业贿赂等多项罪名。 那些曾被陈志远威胁过的受害者,也在陆今安的联络下站出来指证。数罪并罚,陈志远将面临漫长的刑期。 然而,推动这一切的陆今安却消失了。 宋闻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从一开始的忙音到最后的关机。 汇森找过,公寓找过,连陆今安位于市郊的别墅,宋闻也找过了,无一例外,皆不见人。 宋闻从不把希望寄托在贺思翰身上,那人一问三不知,最后被逼急了,也只是无奈地说道:“宋闻,当初陆总让我去撞碎你的鸡蛋,人家提一嘴,我第二天巴巴就去了,你说,我现在能告诉你他在哪儿吗?咱俩虽然是朋友,但我领的是陆总的工资,再说我还欠着人家六百多万,哪能背信弃义?” 宋闻沉默了一会儿,转身便离开了,贺思翰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宋闻的背影,发给了那个刚刚添加的新号码。 日子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下班回家,不再有老邻居堵在门口,那扇临着巷子的窗户也是关的,窗边空荡荡的,不再有人懒懒散散地靠在那儿,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 宋闻站在门口怔了很久,才从石头下摸出钥匙,打开了那把两个月前新添的锁头。现在他出门还是习惯上两道锁,不知为何,会觉得心里踏实。 屋子里冷冰冰的,除了钥匙摔在桌子上的声响,其余都是安静。 单人床旁的行军床还在,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那是陆今安离开前收拾的。 对面的房子也暗着灯,再没有会突然亮起的窗口。 走进厨房,冰箱里陆今安买的青菜已经腐烂,发出刺鼻的味道。宋闻清理的时候,看到了放在冰箱旁的围裙,五块钱的地摊儿货,被陆今安穿在身上倒也有模有样。 没吃晚饭,宋闻睡得很早,换衣服时打开了橱柜。狭小的一方空间,挤着陆今安的各种大牌外套和衬衫,羊绒的、丝绸的,件件都价值不菲,最上面一格让他用来放了手表,几只百十来万的表旁边,却端端正正地放着那只廉价的发夹。 宋闻开始一个人下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生活终于如他所愿地平静下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了任何生机,就像一潭死水,连风都吹不起涟漪。 有时,老街坊们会问:“小陆总去哪了?” 宋闻沉默一会儿,也会轻声笑着说:“心灵疗愈结束了,他回去了。” ———— 徐途的身影出现在棋馆的频率越来越高。 他总能在宋闻独处时适时出现,带着微笑邀他对弈。 宋闻本就话少,如今更是沉默,大多数的时候只是沉默地落子,常常下一盘也说不了几句话。 “宋闻,我有话想和你说。”徐途曾将宋闻堵在图书室的角落,书架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两人,“我们在一起吧,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宋闻却有些走神。这个房间,这处角落,陆今安也曾把他困在过这里。 那是陆今安第一次穿上招摇的皮草,蓝宝石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个精心打扮要去开屏的孔雀。 他可真好看啊。宋闻记得当时自己在心里的赞叹。 “宋闻?你在听吗?”徐途的声音把宋闻拉回了现实。 “什么?”宋闻回神,看着面前的徐途,有些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徐途耐心地重复:“我说我们很合适,我是gay,你也是,这个圈子太乱了,我想要一个干净单纯的伴侣,恰巧你就是这样的人,干净、单纯、善良,我觉得你是那个可以和我相守一生的人。” “哦,这样啊。”宋闻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对不起,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我不单纯,也不善良。”他低下头,像在自言自语,“我现在就有一个非常恶劣的想法要实施。” 半晌后,宋闻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盯着对方:“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同你共度余生。” “为什么?”徐途微微蹙眉,语中带着不解和不甘,“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以为你对我至少是有好感的。” 宋闻伸手推开他,转身走向图书室的门口,听到身后的问话,他脚步顿了一下,回身说道:“因为没有眼缘。” “没有眼缘?”徐途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从小到大在外貌上都很自信,身边从不缺示好的对象,还是第一次被人用“没有眼缘”拒绝,“那宋老师觉得谁有眼缘?那个陆今安吗?” 宋闻的脚步停住了,他沉默了几秒,没有回答,只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今年的初雪来得很晚,却异常汹涌,漫天的雪花无声地覆盖着老城区的屋檐巷弄,将世间万物都染成纯净的白色。 宋闻伸出手,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变成一滴冰冷的水珠。 他轻声说:“陆今安,你真是个混蛋。” ———— 宋闻又一次出现在了贺思翰的办公室。 “陆今安在哪里?”他开门见山。 贺思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脸上写满为难:“宋闻,这话你都问我很多次了,我要是能说,早就告诉你了。” 宋闻点点头,不再看他,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却让贺思翰差点打翻手边的咖啡:“我手里有一张你们陆总的裸照。” 贺思翰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宋闻,你没开玩笑吧?” “我说,”宋闻的语气认真,没有丝毫调侃的意味,“陆今安要是不想见我,以后他也没脸见所有人了。” “宋闻你疯了吧?” 宋闻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屏幕面向贺思翰摇了摇。 屏幕上显示的是汇森集团的内部邮箱登录界面,收件人一栏已经勾选了“全体员工”。 “给陆今安打电话。”他强硬地说道。 贺思翰斟酌了片刻,只能无奈地抓起电话,拨通了陆今安的新号码。 “陆总,那个……宋闻在我这儿,他说他手里有你的……那个裸照,你如果不见他,他就发给公司里的所有人。” 搭在茶几上的双腿猛然收回,电话那边陆今安从沙发上坐直身体:“这是宋闻说的?” 贺思翰看向面无表情的宋闻:“是他说的。”随即压低声音,“陆总,他真有你那种照片吗?” “人事部都是干什么吃的。”陆今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明显的火气,“宋闻离职这么久,为什么还能访问内部系统?立即通知信息安全部,强制注销他的所有权限,包括邮箱和oa系统。” 站在贺思翰身边的宋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说道:“通知技术部门把我踢出内部网络最少需要五分钟,可我点一下发送键只需要一秒钟。” 他向贺思翰举着的电话迈进了一步,瞧着那个听筒继续说道,“告诉陆今安,不要耍那些试图先稳住我的花招,即便把我踢出网络,我要是见不到他,就把照片洗出来,在汇森商场门前发传单,到时候不光是汇森的员工,连路过的市民都能看到你们陆总的‘风采’。” 贺思翰举着电话,不可置信地看着宋闻,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牛逼。” ———— 在那场车祸半个月后,宋闻终于在一家私密性极好的私立医院病房里,见到了陆今安。 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病床上,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肩头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穿在身上的睡衣显得有些空荡,勾勒出比记忆中清瘦许多的轮廓。 宋闻轻轻关上门。 听到声响,陆今安的脊背绷直了一瞬,却没有回头。 宋闻缓步绕过病床,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陆今安左侧额头至眉骨、延伸至外脸颊的地方包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边缘隐约能看到一点红肿,显然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 他瘦了很多,下颌线条愈发锋利,脸色有些苍白。但当他抬起眼时,唇角却依然勾着那抹熟悉的笑意。 “宋老师,你是真他妈缺德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做人这么没有底线吗?” 第115章 宋闻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了他的话。 他走到了陆今安身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纱布上。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陆今安的眼型生得极好,双眼皮褶子深浅恰好,不夸张,也不隐晦,眼尾微微上扬,不笑时透着凌厉;可一旦弯起来笑,上扬的眼睑便软下来,弧度温柔得能盛住星光,满是缱绻的暖意。 可如今这双眼睛里却藏着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疲惫,还有一丝的躲闪。 最终还是陆今安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笑着,语气轻松:“医生说,毁容了。” “疼吗?”宋闻伸出手,下意识想去碰碰他脸上的纱布,却在半空中蜷起手指,慢慢收了回来。 “不疼。” “已经过了十五天了。”宋闻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但两人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宋闻垂眸盯着陆今安的眼睛,那只眼睛里映着他的身影,清晰又真切:“约定之期已经过了,我还想念你,所以我们在一起吧。” 这是陆今安期盼已久的话,可现在听到,他却下意识地错开了目光,看向窗外的天空:“你没忘了我,还想念我,是因为我救了你,还因此受伤了,所以你愧疚。” 他边说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到里面空荡荡的才想起香烟早被医生收走了,“宋闻,没什么好愧疚的,我这个人就是善良大发了,那天不管是谁,我都会救的。” 烟瘾犯了,他搓了搓手指,“所以真的不用觉得抱歉,也不用愧疚,把你这心思收一收,过个三五个月,一年半载,我们不见面,你也就忘了我了。” “你想反悔?” “对,成年人之间玩的一个小游戏,反悔也就反悔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陆今安,”宋闻的声音很轻,“能好好说话吗?别学小说里那些男的装深沉、绕弯子。” 被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堵住了嘴,陆今安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面部肌肉牵动伤口,让他微微皱眉。 “好,那我们就好好说话。宋闻,你想和我在一起是同情我吧?觉得我受伤是因你而起,现在要是抛下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他蓦地攥住宋闻的衣领将人拉近,横眉冷目:“你他妈兜里装几个钱啊,就敢同情我?” 这句话耳熟,对宋闻的杀伤力约等于零。他被拉得俯下身,便就着这个姿势,向前探身,轻轻吻了吻陆今安右眼的睫毛。 陆今安冷厉的神情瞬间破碎,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迅速垂下眸子,将宋闻推远了一些:“这是他妈谈正事儿呢,你这是在干什么?” 宋闻不紧不慢地拉过一张椅子,卸下双肩背包坐在了陆今安面前。 他从背包里翻出一袋花生,熟练地捏开花生壳,将饱满的果仁送到对面人的唇边。 “陆今安,你的内心戏太足了,吃颗花生压一压吧。” 陆今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张嘴咬住了花生仁。 “从我进门,你就没什么好脸色,粗口爆了三五回,我同情你干嘛?” 宋闻又捏开一颗花生,再次送到他嘴边,指尖故意碰了碰他的嘴唇,“下棋有下棋的规矩,约定也一样。不管你怎么说,十五天已经过去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窗外的晚霞透过玻璃照了进来,落在陆今安的眼睛里,也落在那块厚厚的纱布上,虽然镀了一层浅光,却也染了日垂西山的落寞。 他沉默了一会儿,收起了强撑的满不在意和刻意挤出的笑容,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宋闻,我毁容了。” 宋闻依旧在剥花生,语气很平静:“那又怎么样?” 陆今安自嘲地勾起嘴角:“我在你面前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张脸了。” “你觉得我只喜欢你这张脸?”宋闻慢慢捏碎手里的花生壳,“陆今安,你有很多优点,所有人都觉得你嚣张、嘴毒、睚眦必报,可你却不声不响地帮了那个女巫……” 陆今安插嘴:“女巫是谁?”又马上想了起来,“龚冉啊。” 宋闻继续道:“你还帮赵慧慧付了她妈妈的住院费,帮老城区的老人们讨回公道,还有贺思翰……” “善良的人多了去了。”陆今安别开脸,“你要是喜欢这样的,每年的城市十大好人,你可以挨个去喜欢一遍。” 宋闻往陆今安嘴里又塞了两颗花生,堵住了他的话。 “我和没和你说过,”宋闻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我喜欢看你的笑容,你由心而发笑出来的时候,眼角会微微下垂,像月牙一样温柔,右唇角会比左边扬得高一些,有点孩子气。那时候你的眼睛特别亮,仿佛把全世界的星光都装进去了。” 他从背包里取出那只黑色项圈,举到陆今安面前:“陆今安,我喜欢你,不光喜欢你的脸,也喜欢你这个人,你和我回家好吗?” 陆今安看着那只熟悉的项圈,眼眶慢慢红了。他咬紧牙齿,声音颤抖,恶狠狠地说道:“宋闻你他妈是颜控,我现在毁容了,揭下这块纱布,这张脸不知道会是什么鬼样子,你确定……还要让我跟你回家吗?” 宋闻解开项圈的卡扣,轻轻往前一送,“过来。” 陆今安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宋闻的衣领,将他向自己一拖,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宋闻,你今天领回家的可不是什么博美了。你要是选择了我,以后不管我这张脸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允许你再离开。如果你敢再看别的男人流口水,我他妈就弄死你。” “嗯,行,弄死。” 宋闻向前倾身,吻住了陆今安。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 自打推开这扇门,看见那副消瘦的背影时,眼泪就骤然在眼眶里积聚,宋闻强忍着,循序渐进的哄着人,当他倾身吻住陆今安时,泪水终于决堤。 他吻得很轻,怕碰疼了陆今安,可颤抖的唇瓣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汹涌,泪水顺着交叠的唇瓣渗入,让这个吻带上咸涩的味道。 “陆今安……”他在亲吻的间隙哽咽着,“你为什么不见我?” 又一串泪珠滚落,滴在陆今安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陆今安,我好想你,这半个月,我每天都好想你。” 宋闻的声音在亲吻的间隙中断断续续,含在两人的唇齿之间:“不管你多凶,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领你回家……陆今安,我好想你……” 陆今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伸手紧紧抱住宋闻,回应着他的吻。 吻不再像刚才那样温柔,带着急切、后怕,还有压抑了半个多月的思念。 “帮我系上。”陆今安边吻边拉了一下宋闻手里的项圈,声音含糊不清。 宋闻舍不得离开他的唇,闭着眼睛胡乱将项圈套在陆今安的脖子上,摸索着扣上卡扣。 卡扣“咔嗒”扣上的瞬间,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陆总,你们……没事吧?” 接完越洋电话匆忙赶来,准备制止纠纷的贺思翰愣在了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陆今安迅速将羞赧的宋闻按进怀里,横眉立目:“出去。” “好咧,好咧!” 回过神来的贺思翰急忙转身,轻轻带上门,将满室的旖旎与热烈都关在了身后…… ———— 多年以后,宋闻还记得那个最炎热的夏天,他稀里糊涂的接了两份工作,很不走运地遇到了陆今安。 “余助理,欢迎入职。” “助理可以,但……不能暖床。” “不能暖床?真的不行吗?我会很温柔的。” “也……” “你是想说也……行?姓宋的,我再提醒你一遍,我是直男,把你那点龌龊的心思给我收好,但凡让我发现你图谋不轨,或是对我动手动脚,我他妈弄死你。” 而现在,陆今安依然会想弄死自己。 他披着风衣、梳着背头,脚踩在凳子上,恶狠狠的:“宋老师,你他妈再偷看林知弈,我就弄死你。” 宋闻被挤在角落,伸手抚上他眼尾淡淡的疤痕,仰起头,唇瓣轻轻吻在那里,带着点温热的软意,才低声解释:“没看他,他身后的镜子里有你,你好英俊。” 陆今安满眼翻涌着爱意,伸手将宋闻拽进怀里,手臂收得极紧,像是要把人嵌进自己骨血里。 “再说一遍。”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宋闻却懂。 他抬眼时,正撞见窗外的晚霞坠进陆今安眼底,橘红的光揉碎在里面,和爱人的目光缠在一起,暖得发烫。 指尖轻轻划过陆今安的眼尾,视线从他的眉骨一直滑到下颌线,再一次轻声说:“陆今安,哪怕只是看着你的脸,我就拥有了一个美梦。” 《全文完结》 会有超甜番外,和贺秘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宝们,我真没想到《逆来顺受》会写这么长。写的时候我很享受,每天都觉得有好多的内容写不完,这篇整体来说算是比较轻松的文风,宋宋的人设是一早就想好的,但六斤的人设在开文之初,变了好几次。最后我真的很爱走到我笔下的陆今安,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霸总,完整的他也没有过早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六斤这个人是慢慢拨开的,这个过程我写得很开心,所以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总之很爱宋宋和六斤,也很爱你们,二两再次感谢大家的厚爱,很多人都是一路陪我走过来的,超级感动,做个承诺,只要你们还愿意看,二两就会一直写下去。下一个故事再见,因为这本写的是追妻,所以下一本我想先开《手段》,因为《产权移交》也是追妻,打算差开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