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对头成婚后》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节 与死对头成婚后 作者:月明珠 文案: 女主篇: 姜侍郎家的千金,仙姿玉色,倾国倾城。 到了定亲的年纪,姜念汐羞答答向父亲表示,自己喜欢得是稳重谦和的男子。 刑部侍郎家的林公子端方雅正,礼部郎中家的周公子谈吐儒雅,翰林院的章编修温润有礼,皆是可选之人。 谁知一朝意外,她竟然与死对头裴铎定了亲! 两人成婚后,姜念汐暗自琢磨:这日子要是没法过了,要不就……和离? 男主篇: 裴指挥使奉命出兵,一举平定匪乱,年少英勇之名传遍大周,加之其人长相俊美无双,早已成为京都贵女圈中炙手可热的婚配对象。 转眼娶妻的事提上日程。 裴铎心中十分明白,自己喜欢得是温柔贤淑的女子。 听闻刑部侍郎家的大姑娘知书达理,礼部郎中家的二姑娘婉柔端庄,翰林院章编修的妹妹恬静温婉,皆是可选之人。 谁知一朝意外,他不得不与姜念汐定了亲! 两人成婚后,裴铎心中暗叹:这日子过得还行,要不再……将就将就? 小剧场: 婚后的某一日。 裴铎风尘仆仆从外归来,第一时间到卧房寻找自己那娇弱的小娘子,谁承想只看到桌案上一封显眼的和离书! 剑眉霎时拧起,裴铎冷声问:“少夫人呢?” 下人瑟瑟发抖:“少夫人……她出府了……” 平素镇定自若的指挥使眸底猩红,默然片刻,一剑朝桌案劈去。 和离书顷刻化为齑粉!++ 裴铎唇线紧抿,笑意冰冷瘆人:“姜念汐,你以为写封和离书,就能离开我吗?” 表面娇弱但会各种特殊技能的温柔善良女主&傲娇小将军/指挥使 备注: 1.全文很架空 2.先婚后爱,真香打脸 3.1v1,he 一句话简介:指挥使夫妇日常,甜甜的恋爱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主角:姜念汐,裴铎 一句话简介:指挥使夫妇日常 立意:用全面客观的态度看待别人 第1章 谁也不想再多看到对方一眼 京都三月,寒意稍减。 临街一家茶舍二楼的雅室内,四方翘头雕刻着精细花纹的绛红茶桌上,摆着两只玉白茶盏。 清香袅袅,碧叶起伏。 两位女子相对而坐,正在饮茶歇息。 其中一位是礼部侍郎之女余雪菡。 她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压低声音,开始眉飞色舞地谈论京都的八卦。 另一位脑袋微微向对方凑近,一副正在认真聆听对方说话的模样。 听到好笑处,她唇角微微翘起。 宽袖大衫轻挽,皓白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放在桌案上,随即又端起面前的玉色茶盏,轻啜了一口茶。 余雪菡分享完八卦,兴致不减,又想起近日来的一件大事。 她看到好友在品尝香茗,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引起对方注意,神秘道:“汐汐,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吗?” 姜念汐:“???”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她怎么猜? 她茫然片刻,摇了摇头。 余雪菡好心提醒:“是有关最近名噪京都的裴铎裴招讨使的事!” 她这样一说,姜念汐便想起事情的始末来。 去年冬月,陵州一带匪寇猖獗。 赵将军奉永淳帝之命前去围剿,谁知兵匪对峙,相持不下,迟迟未能攻克匪寇之际,赵将军还被匪寇的流矢击中,险些丧命。 将军重伤,军心大乱之时,前去领兵支援的燕州守备之子裴铎被任命为招讨使,仅率二百士兵,便将匪寇一网打尽。 若单是平了流寇还不足以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热烈的谈资。 更离奇得是,这位姓裴的年少英雄,平寇的时候顺带将与匪寇暗中勾结的北齐将领给捉了。 这下北齐国内顿时大惊,立刻遣人到大周赔礼求和。 如今这支征讨匪寇的军队已经返回,而裴铎的大名也早已传遍整个京都。 想到这里,姜念汐垂下长睫,默不作声地盯着茶盏里的碧叶浮动,等着余雪菡接下来的话。 果然,余雪菡忍不住道:“汐汐,你觉得裴铎怎么样?” 姜念汐:“???”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裴铎怎么样,她……似乎也不怎么了解吧。 余雪菡杏眼微微睁大,抬了抬下巴,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给出回应。 纤白指尖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盏,姜念汐轻啜了口茶水,听不出什么语气地夸赞道:“裴招讨使,应该是那种……智勇双全,年少有为的类型吧。” 女子吐字轻柔,音调婉转,光听声音便能引入遐想。 余雪菡闻言立刻附和地点点头。 然后,她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不过,裴招讨使未及弱冠,还未定亲,如今已经成为京都贵女的心上人!” 说着,她细眉抬起,压低声音道:“汐汐,我昨日去找袁砚,恰好远远看到了裴铎。单看相貌,那可真是一表人才、俊朗无双呢!” 余雪菡提到的袁砚,正是她的未婚夫婿,其人是去年入仕,现任都察院监察御史。 听完这话,姜念汐瞳眸微微抬起。 眼波不动声色间悄然流转,似乎在回忆什么。 稍顷后,姜念汐看向对面神情兴奋的好友,柔唇轻抿,似笑非笑淡淡吐出两个字:“是呢。” 说完,她像是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复又垂下了眼睫。 衣袖滑动间露出一截玉白皓腕。 嫩藕似的指尖拾起茶著,随意拨弄了几下茶盏里的青梅。 浸过梅子与蜂蜜的香茶,喝起来酸甜香馥,唇齿留香。 她弄茶的动作优美流畅,清雅绝尘。 余雪菡一手支着下颌,像欣赏美人图似地看了会儿,才恍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汐汐,你又没见过裴铎,怎么知道他长得俊不俊朗?” 指尖在青瓷茶著上踌躇摩挲一下,姜念汐还未应声,茶楼下的街道突然传来喧闹声。 这茶舍处在长乐街的繁华地段,对面是这里最有名的酒楼“君又来”。 酒楼门口处本就是贵客集散之地,周边还有些摆卖东西的摊贩,占了不少街道上的位置,是以此处常有马车拥挤堵塞。 听及喧闹声,余雪菡的耳尖动了动,立刻从隐约传来的吵闹声中捕捉到了不寻常的动静。 她冲姜念汐露出个“我要看热闹”的神情,当即起身毫不犹豫推开了窗户。 窗牖大开,带着寒意的春风一下子从窗外灌了进来。 姜念汐抬起灵动的双眸无奈看了眼好友。 她有些畏寒。 虽是三月,但春风裹挟着的凉意却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片刻后,玉白无暇的脸颊便被冻得有些微微泛红,像是特意装点了胭脂似的。 姜念汐动作轻巧地往后挪了点地方,好避开窗户。 余雪菡目光探及到茶舍下方的街道,在一众交涉的人群中,眼尖地看到了宜阳侯府的马车。 那黑脸马夫拎了条马鞭,正横眉竖眼气势汹汹同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贩理论。 旁边则是散落一地被碾坏的青嫩山笋。 余雪菡侧耳听了会儿,已经理出头绪来。 应是侯府的马车撞翻了小贩的摊位,碾坏了山笋,还不打算赔银子。 她看了会儿,便兴趣索然道:“又是宜阳侯府,连马夫都这么嚣张……”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2节 嘀咕几句,余雪菡转首一看。 姜念汐裹紧了杏色披帛,秀眉微微蹙起,一双明澈的瞳眸像含了潭微凉的秋水,正支着下巴抿唇看向她。 那目光似乎还带着些幽怨和无奈。 只是转眸看到对方轻蹙的眉头,余雪菡心头怜爱顿起,忙柔声道歉:“我忘了,汐汐受不得冷,我马上关窗……” 她的双手刚搭在窗棂上,还未阖上,又不由得向下瞧去。 只是这一看,她像又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马上压低声音道:“汐汐,快来看……” 一边说,还不容置疑地连打了几下“必须马上过来”的手势。 姜念汐露出一个无奈又柔和的笑来。 灵动的双眸轻敛,她从袖袋中拿出块桃红色绣帕抹了抹唇角,然后放回原处,站起身来。 女子身形纤细窈窕,行走间脚步轻盈。 转眼间,她便走到了窗前。 从窗牖处向下看去,那小贩还在同马夫理论,不过旁边却又停了辆规制奢华的乌顶马车。 串着五色玉珠的车帘被掀开,一名身着绣百蝶绛红锦裙、头上插满釵环的女子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车。 余雪菡附耳悄声道:“那位是玉姝郡主,她今日怎么会到酒楼来?” 说到这,她声音一顿,唇角弯起,神秘莫测道:“听说玉姝郡主有意于裴招讨使……” 玉姝郡主的母亲是合嘉长公主。 合嘉长公主与永淳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她与赵将军仅有一个女儿,名唤赵玉姝,因为深受舅舅永淳帝喜欢,一出生便被赐封为玉姝郡主 。 如此金尊玉贵的身份,又自小众星拱月长大,这位玉姝郡主行事十分骄横。 话未说完,只见刚下了马车的玉姝郡主似乎呵斥了一句什么。 那马夫立刻躬身谄媚地赔笑作揖,然后又拽着小贩的衣领走远,不敢再打扰了贵人的清净。 姜念汐轻抿着唇,微垂下眸子,向那马夫走远的方向看去。 马夫身形高大,那小贩根本不能与他抗衡,不到片刻,小贩便垂头丧气地回来。 他将已经碾坏的山笋收起来,又拢起剩余的几株青菜,一并装到竹筐内。 扛起扁担,两头的竹筐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小贩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街头。 看来他今日不光拿不到赔偿,而且还做不成什么生意了。 侯府与郡主,哪个都是京都不能得罪的存在。 姜念汐微蹙着眉头默默看了会儿,压根没听到余雪菡又说了什么。 正若有所思间,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喊了一句。 “快看二楼窗户旁的女子,怎会有人生得如此漂亮?!” 余雪菡:“???” 姜念汐:“???” 街道上走动的行人闻言都停了下来,齐齐伸长了脖子向这边看来。 凭窗而立的是两位女子。 其中一个细眉杏眼,俏鼻樱口,是个容貌极其出众的女子。 但若与旁边的女子相比,却立马相形见绌。 漫天轻浅的春光悄然倾洒在她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光纱。 白皙无瑕的脸庞像精雕细琢般完美。 纤长浓密的羽睫轻轻眨动,含着纯澈秋水的灵动双眸被时而遮掩。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 即便只是一身简洁的衣饰,灼灼光华却也难以自掩,无声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瞪大了眼看过来,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不少。 仿佛怕声音太大,会惊扰了面前如画卷中走出的美貌女子。 对面酒楼似乎有人亦听到了声音,雕花木窗被闲闲推开,发出一阵吱呀的响动。 声音不大,但在此时诡异寂静的空间,听起来却异常响亮。 姜念汐的视线不由得循声落在对面。 雕花窗旁的男子剑眉星眸,俊美异常。 他一手随意地支在下颌,星眸微眯,唇角恣意勾起。 视线在空中快速掠过,待他看清对面的女子时,表情明显愣了一下。 不过这种惊愕的情绪转瞬即逝。 他星眸霎时睁大,剑眉一挑,似乎从鼻间暗暗哼了一声。 姜念汐的额角也微微抽了一下。 两人的视线相触即分,像是谁也不想再多看到对方一眼。 姜念汐瞬间收回了目光,对面的窗户也遽然合拢。 直到两位女子消失于窗前,下面的人才恍然醒来。 窃窃私语声开始响起。 “我方才不是眼花了吧?从来没见过这等仙姿玉色的女子……” “我曾看到过一张西番传来的画像,这姑娘和那画像上的仙女简直一模一样……” “哎,在下恰好有缘见过一面,那位是工部侍郎姜大人的爱女……” “不知这位姜姑娘定亲了没有?” 众人在私语时,刚走出酒楼的宜阳侯府世子虞暄依然怔在原地。 他眼神像粘在了窗户上似的,一眨不眨地直勾勾盯着。 女子纤细窈窕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还愣在原地,像被生生勾走了魂魄。 片刻后,他终于回过神来。 摇了摇手中的镶玉折扇,他嘴角噙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走,跟上这位姜姑娘。” 他转首,低声吩咐身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小天使们收藏下吧,打算下本开~~~ ——##《与纨绔世子假成亲后我成了他的皇后》文案##—— 女主篇: 姜青若是云州城富商家的嫡女,容貌绝美,身姿窈窕,家资颇丰,吃喝不愁,就是及笄之后,亲事不怎么顺遂。 她一早盯上了光风霁月的竹马,谁料竹马多年音信全无的未婚妻凭空出现,姜青若表白遭拒,只得无奈放弃。 没过多久,世道变乱,贼寇四起。 姜青若带着一众女眷去庆州避难过日子,生意越来越有起色的同时,又幸运遇到了位体贴温柔情投意合的男子。 但成亲当天,还未拜堂,男子却抛下她离开,这糟心的婚事不得不取消。 就在她打算再寻个好男人嫁了时,曾经的救命稻草,经常被她抱大腿的纨绔世子抛来橄榄枝:“你这么急着嫁人,正好我也要娶亲,不如……嫁给我算了?” 男主篇: 裴晋安为了接近纨绔袁二,不得不与其经常饮酒作乐,所以,在云州的短短时日,纨绔的名声便散播于外。 兴许是被这名声所累,即便那姜家姑娘经常打着他的名义狐假虎威,但看他的眼神,却仍像看一个风流世子,没有半分心动。 不过,就在她为了自己的生意急于嫁人时,他终于紧紧抓住机会,同她达成协议假成亲。 登基后的某一日,裴晋安在御书房发愁充裕国库拨粮赈灾之事,姜青若挺着肚子缓缓走来,豪气地一掷千金,对他说:“尽管拿去花!不过,按照约定记在账上,我要收二分利的!” 裴晋安:?孩子都快要降生了,她不会还以为两人是假成亲吧? 备注:1.全文很架空 2.女主成长型 3.想到再补充 第2章 和你的情郎在绣阁里玩躲猫猫呢? 余雪菡今日与好友一起到长乐街逛铺子,是为了采买添置自己嫁妆里的绣品。 两人方才已经逛过几家铺子,觉得有些累了,才到茶楼里喝茶休息。 谁承想不过是在窗前略站了站,反倒会被人围观,两人此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并不是特别震惊无措。 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们还是匆匆下了楼,避开旁人,从茶楼的后门走了出去。 上了马车,余雪菡早就对方才发生的事不以为意,她嘀咕了几句玉姝公主的事,转而又谈到采买绣品的铺子。 “长乐街西首有一家百绣阁,他们铺子里的绣品极其有名,绣被、枕褥都有,当然最好得是绣娘做的嫁衣。”余雪菡踌躇了一瞬,遗憾道,“不过就是价钱太贵了些。” 余雪菡的父亲虽是礼部侍郎,但由于大周近年来国库不丰,官员到手的俸银也相对微薄,府里存银有限,对于太过贵重的东西,买之前需得掂量掂量。 当然,要说这一点,姜府与余府不相上下。 姜念汐她爹是二品工部左侍郎,每个月也不过二十两的俸禄,阖府上下连主子带下人,都靠这些银子过活。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3节 姜念汐指尖无意绞着绣帕,柔唇轻抿,似在思忖什么,许久没有回应。 余雪菡忍不住嗔道:“汐汐,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百绣阁吗?” “嗯?”姜念汐恍然回过神来,眨了眨眸子,轻声道,“难得出来一趟,自然要去逛一逛。”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在了百绣阁门口。 接待的伙计十分热情周到,将两人指引到绣阁内的厅中,厅内有绣娘为贵客介绍各样绣品。 大红绣牡丹纹被套,触感如肌肤般丝滑柔软,一看便知道是货真价实上好的云锦料子。当然,价钱也不容小觑,一整套喜被喜褥加两只鸳鸯枕,就得二十两银子。 余雪菡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买一套。 二十两银子一眨眼就花了出去。 她虽然感到肉痛,但想要再买几样绣品的念头却被勾了出来。 她兴致冲冲道:“汐汐,我们去楼上看嫁衣吧!” 话音落下,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 余雪菡转过眸子,赫然发现姜念汐脸色有些不对劲。 本来无暇的脸颊此时惨白得过分,秀眉微微蹙起,光洁的额角还挂着细密的香汗。 她心头一跳,顿时觉得不妙,不由道:“汐汐,你怎么了?” 姜念汐下意识揉了揉眉心。 兴许是因为方才吹了点凉风,加上她前几日的风寒还未痊愈,现下感到身体有些疲惫无力。 不过,为了不破坏好友的兴致,她勉强笑了笑,缓缓道:“无事,我只是一时有点不舒服……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嫁衣。” 这话说完,余雪菡却没有相信。 她走近摸了摸好友的额头,确认没有烧热后,道:“汐汐,咱们今日别看了,你早些回府休息。” 但是两人平时都呆在府中,很少有一起出门逛铺子的机会,况且,这是余雪菡心心念念很久的绣品铺子,嫁衣就在眼前,如果不试试,姜念汐几乎可以想象好友的失落。 她柔声拒绝:“不碍事。虽说我还未定亲,但那些嫁衣我也想见识一下。” 看到两人犹豫不决又互相体谅,一旁的绣娘倒是适时地插了句嘴:“阁内后院有专供贵客休息的内室,姑娘可以先去养养神。” 既然这样,事情就好办很多。 两人很快做出决定,余雪菡先随绣娘去楼上看嫁衣,姜念汐则去后院的内室喝茶休憩。 一位绣娘缓步在前带路。 款款行走间,姜念汐抬起眸子,稍稍打量四周。 这百绣阁虽说是绣坊,但前楼后院,占地面积颇广,可见其掌柜的财力定然不俗。 两人转过几道走廊拐角,才到了休息的内室。 推开门,里面的布置十分高雅精致。 房内的四方桌案上摆放着成套汝窑茶盏,青瓷大肚花瓶里摆放着含苞待放的牡丹,悠悠香气袭人,窗边还有专门供人躺卧的软塌。 一看便是招待贵客专用的。 绣娘倒好茶水,温声道:“贵人先在此休息,若是有事可以唤我。” 知道绣娘还有阁里的事务要打理,姜念汐便轻声谢过:“你自去忙吧。” 室内一时静谧无声。 姜念汐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轻提裙摆,缓缓坐在檀木椅上。 只要身体的疲乏稍一缓解,她便起身去找菡菡。 这样想着,她便把手臂轻搭在扶手上,用手支着下颌闭眸歇息。 不过,本想休憩一会儿便起身,但困意却越来越浓,她放下手臂,软软地将身子伏在桌面上。 正睡意朦胧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足音虽然不急不缓,但步伐沉重,听起来不像是女子。 姜念汐突地睁开双眸。 她直觉对方是朝这里走来。 还未等她再想,房门便被人突兀地挥手推开,转眼间,一个身材肥胖衣着华丽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手持一把镶玉折扇,潇洒随意地摇了几下,动作间手指上戴着的硕大又贵重的宝石戒指显露出来。 这怪不得姜念汐第一眼先被他的戒指吸引,实在是……太晃眼了。 男子径直向内室走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姜念汐。 如雪似玉的肌肤,凭空添了几抹胭脂色,刚睁开的眸子似乎还有一瞬间的茫然,像含了一泓清澈微漾的秋水,娇媚可人,摄人心魂。 他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女子的脸庞,肥脸上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请问,你……可是姜姑娘?” 姜念汐:“???” 好在她反应迅速,早在男子进门的那一刻便站起身,神思也清醒回来。此时男子在她面前驻足,她便极快又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与对方拉开些许距离。 房内只有两人,对方是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而且他的目光一看便不怀好意。 外出的时候,姜念汐也见识过不少找各种借口找她搭讪的男子,因此,对于这种人,她十分清楚该如何拒绝。 不必理会对方,转身离开便是上策。 不过,还未等她抬步,对方却早已觉察了她的意图。 男子向前一步逼近,肥胖圆脸上挤出的笑容十分油腻:“姜姑娘何必要逃?不如容在下介绍一下自己……” 姜念汐突然觉得一阵难受恶心。 可能是身体不适,导致她看到这样的笑容,觉得连片刻也难以忍受。 她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绣帕,稍往旁边挪动一些,挺直脊背,尽量镇定道:“公子,我并不想知道你是谁,还请你让开路……” 轻软婉转的话音出口,对方怔在原地片刻,而后他沉醉似地晃了晃脑袋,抬眼间,眸底的神色变得粘稠又灼热。 “姜姑娘不想知道我是谁,我却偏想让你知道,”男子将手中的折扇唰地一下展开,玉石戒指晃出刺眼的光芒,然后俯身靠近她低语,“我是宜阳侯府世子,姜姑娘应该听说过吧?” 姜念汐稍怔,长睫轻颤了颤。 好巧不巧,怎么遇上了这位虞世子! 即便她对京都的勋贵们知道得不多,但关于宜阳侯世子的事,她也从余雪菡那里听说过不少。 宜阳侯是当今圣眷正隆的虞贵妃的兄长,但这侯爵的封号并非世袭,而是永淳帝爱屋及乌亲封的,大周虽然素有非军功不得封侯的规定,但永淳帝不管不顾都察院那帮疯狂上奏疏反对的御史,硬是为虞家封了侯。 这位宜阳侯世子,是虞贵妃最疼爱的亲侄子,据说其人放荡好色、行径纨绔,若是遇到美貌的女子便会使劲浑身解数收到他的后宅,如今正妻还未进门,后宅就已经养了好几房妾室。 宜阳侯府是京都不能得罪的存在,虞世子更是其中重中之重。 趁得姜念汐垂眸思量间,虞世子已经悄然走至她身旁。 “姜姑娘,今日初次相见,我才知道什么叫天姿玉色,”低语的声音近在耳旁,男子垂眸望着她,显得十分亲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听说姑娘尚未定亲,恕在下直言,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姜念汐:“!!!”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虞世子如此自信又直白?他以为宜阳侯权势不凡,旁人便会迫不及待地攀附吗? 她抬眸看了眼房门处,思量一下自己该如何离开,同时下定决心,尽量在不惹怒虞世子的情况下赶紧离开这儿,还要彻底明白地拒绝对方。 这样想着,她的脚步便开始移动。 灵活地绕过虞世子身旁,姜念汐边走边快速道:“虞世子说笑了,定亲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姑娘家自然做不得主。况且,世子已有婚约,谈何给你一个机会?”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房门处,跨出门槛的瞬间,姜念汐轻舒了一口气。 她站在外面,转眸看了眼虞世子,语调坚决道:“宜阳侯府是高门贵地,姜府不敢高攀,还请世子以后莫要打扰了。” 许是没料到眼前娇弱的女子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虞暄握着折扇在手心中轻敲了敲,倒是没有及时跟上来。 但姜念汐清楚,对方一旦回过神来,恐怕还会纠缠不休。 必须得赶紧甩开他。 她一刻不停地转身向外走。 放眼望去,绣阁的后院此时空无一人。 她提起裙摆快步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反应过来—绣阁后院的人,有可能已经让这位虞世子找借口支走了,而她在慌乱间,竟一时难以找到返回前楼的路。 姜念汐转首看了眼内室的方向,脚步稍顿,转瞬间便改变了主意。 绣阁后院有数间房屋,不如先找一处地方藏身,虞世子找不到她,自然也不会在此久呆,届时她再出去不迟。 想到这些,姜念汐当即不再犹豫。 她随手悄无声息地推开近前一扇雕花木门,提起裙摆,轻盈地转身躲了进去。 透过雕花缝隙,姜念汐微微睁大眸子向外看去。 虞世子已经从内室走了出来。他站在院中先是四处打量一番,明显是在寻觅女子身影的模样,而后没再犹豫,大步向绣阁前楼的方向走去。 看来是以为她从绣阁的前楼离开了。 姜念汐悄悄舒了口气。 还未转身,蓦然听到一道熟悉的慵懒磁性嗓音自身后幽幽响起。 “怎么,姜大小姐,和你的情郎在绣阁里玩躲猫猫呢?” 第3章 有笔账,我们是不是得算算清楚? 姜念汐身形顿时僵住。 她缓缓转过身来,轻咬唇瓣,目光警惕地望向对面的男子,低声道:“裴铎?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铎倚靠在躺椅上,双手枕在脑后,一条长腿搭在地上,另一条长腿半屈,闻言稍稍转眸看过来,剑眉挑起,漫不经心道:“姜大小姐,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要不是你占据了休息的地方,我能委屈自己到这里来?” 姜念汐:“???” 她刚才明明还看到他在酒楼吃酒,谁知道他转眼间便会出现在绣阁里。 他一个男人,也会逛绣坊吗?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4节 奇怪归奇怪,姜念汐并不想过问对方的行踪。 当然,她也不喜欢自己被冤枉。 “如果你没有吃醉酒的话,”姜念汐一手按着门板,长睫轻抬,目光微凉地盯着对方,“应该能看得出我是在躲人,而非在私会。” 她这是一个有些提防又随时打算会离开的姿势。 裴铎听她说完,颇有兴趣地坐起身来。 他舒展了一下长臂,唇角勾起,似笑非笑道:“这我如何知道?刚才走远的那位是虞世子吧?兴许是你们闹了别扭也不一定……” 姜念汐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裴少爷,既然不知道,就不要妄自揣测。” 她声音轻软婉转,说话时眼波流转,虽然是在警告对方,但看起来却是一副打商量的样子,没有丝毫攻击性。 裴铎低低笑了一声。 他站起身来,长指在果碟里拈起一枚青梨,随意往空中抛了一下又闲闲接住,转首过来,挑起眉头道:“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姜大小姐,吃梨吗?” 姜念汐:“???” 他看上去并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她矜持地瞄了一眼他手里的青梨,应该是那种酸甜多汁的口味。 她是喜欢吃梨子,可现下是在躲难,哪有这么闲适的心情? 姜念汐语气疏离又礼貌地拒绝:“多谢了,不必。” 想必这个时候虞世子寻她不见,已经离开绣阁,她也无需在此多留。 而且,她也不愿同裴铎呆在一间房内。 双手搭在门栓上,姜念汐正欲推开门扇,却听到对方将青梨啪地一声扔到果盘里,又幽幽道了句:“这就要急着离开?既然遇上了,有笔账,我们是不是得算算清楚?” 姜念汐动作一顿,指尖霎时停在原地,她就知道这人刚才的友好是做做样子,他才不会轻易放过机会,一定会趁此报复。 她侧转眸子看过去,裴铎已经迈动长腿走了过来。 房屋内凌乱的光影照在少年俊朗的脸庞,星目深沉似潭,唇角随意勾起,锋利骄矜比以往更甚。 而且,姜念汐发现,对方的身量比以前又高了不少。 她不由得挺直脊背,攥紧指尖,仰首直视对方的星眸,虽然眉眼堪堪到他下巴的高度,但从气势上绝对不能输给他! 裴铎的目光停落在她微抿的唇瓣上,突然莫名挑眉笑了一下。 姜念汐:“???” 他悠闲自在的双手抱臂,微垂下星眸,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你紧张什么?” 姜念汐愣了一下,随即坚决摇头否认:“我没有紧张……你想怎么算账?” 两人的过节是在济州发生的。 当初姜念汐她爹外放济州,公务繁忙,根本没时间照顾她们姐弟两个,又不便让她整日跟在身后学习疏通河道、修缮殿所之类的东西,便将她送到济州的见音学院。 见音学院专为女子而设,可以在其中学习女红针黹琴棋书画。 当然,她爹将她送过去,并没有指望她学什么了不得的技艺,主要是为了让她消磨打发时间。 不巧得是,与见音学院一墙之隔得便是在济州名气最大的枫翎书院。 枫翎书院是官学,名师大儒汇集,是想要科举入仕的男子首选的读书圣地,其中入读的学子要么才学出众,要么是官家子弟。 出于对枫翎书院的好奇,没多久,见音学院私下里流传了一份名册。 名册是书院里的女子共同编纂,记录的是枫翎书院最有特点的人物,诸如最有才学、相貌最俊等等。 而上面对于裴铎的记录——经过几个女子七嘴八舌地讨论,其中姜念汐自然也被拉来参与并被迫表明了态度——在他相貌出众的特点后,又加上了几点—表里不一、朝三暮四、口是心非、风流不羁。 又因为她书法最好,这名册最终由她执笔落下。 这事不能怨姜念汐。 一开始,她是认同大家对裴铎的评价的。 她在济州时,她爹下属官员家里有一位千金,曾哭得梨花带雨地告诉她,自己费了多少心思,天冷吩咐人为裴铎送暖炉,天热吩咐人为裴铎送扇子,平日里书信不断,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就等对方来提亲,谁知对方东西照收,但转眼间便不认账。 如此哭诉过的,还有见音学院几位才学名气相貌都不俗的女子。 所以,见音学院的女子在名册加上这一点,便是为了提醒学院的女子要警惕此人,不要空被他的外貌迷惑。 出发点自然是好的。 但是,后来……似乎这其中有一点误会——据说有人冒充了他,不过既然名册已经定下,也来不及改了。 谁知,这份在女子学院私下流传的名册,不知怎么竟然到了裴铎的手里。 他看到对自己的评价直接气笑了,经过核对笔迹、暗暗打听、追根溯源地查找,最后把罪名按在了姜念汐头上。 这其中有几多巧合,但究其主要原因,笔迹是一个重要因素,再则姜念汐本就是见音学院名声最大的女子,而且她容貌太过出众,在枫翎书院的男子几乎无人不知,私下谈及她,脸上都会露出仰慕之情。 所以,那些男子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名册的编纂评价,必然是出自姜念汐的手笔。 因为这件事,裴铎翻墙去见音学院堵过姜念汐不少次,誓要从她那里讨要个说法。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的仇怨不但没有解开,误会反而越来越深。 直到姜念汐离开济州之前,实际上,经过她长久以来的观察,最终确定了一点,说裴铎风流不羁确实冤枉他了。 他那张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刻薄无礼的嘴,只要女子看到了他的本性,恐怕很难再对他心生爱慕。 简而言之,他应该根本没有风流不羁的机会。 恰好快离开前的一日,裴铎约了她在书院的后山相见,姜念汐按时赴约,打算将两人之间的误会解释清楚。 谁知等了许久,对方根本没来。 到了第二日,裴铎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毫不在意的样子,姜念汐才惊觉自己被他狠狠摆了一道。 气恼之下,她便扳动手腕上的袖箭——没错,当时她为了防身,特意带了袖箭,结结实实朝对方射了一箭。 射完箭之后,她便头也不回十分坚决地离开了,只听到对方一声慌乱的惨叫。 再之后,她便随她爹返回了京都。 所以,与裴铎再次在京都相遇,是她意料之外又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垂眸思量间,长睫下意识轻眨了几下,她现在想来——自己当时没有问清楚缘由便向对方射箭,似乎太过莽撞冲动了。 裴铎适时地咳嗽了几声。 他以手抵在唇边,敛着眉目,一脸痛苦的模样,“当日姜大小姐这一箭,实在是下手够狠,若是再偏一点,我的小命只怕都不保了。直到现在,我身上的伤口还时不时发作疼痛……”说到这儿,他握拳在胸口处锤几下,又摇头哀叹,“你当时溜得比兔子还快,连看医问药的银子都没赔付给我,实在是让我心有不甘啊!” 姜念汐秀眉微微蹙起,轻咬着下唇,下意识朝他胸口处看了一眼。 她知道裴铎的骑射武艺是不错的,照他这么说,他竟然没有躲过那一箭? 想想当时他的惨叫声…… 裴铎又垂下眼睫重咳几声,因为猛咳得太过用力,脸色竟然也显得惨白起来——比姜念汐现在的脸色好不了多少。 看对方的情形,倒也不太像装的。 姜念汐不由得暗暗后悔。 暂时搁下心中的猜疑,她语气也轻柔了许多:“你……你还好吗?” 裴铎:“你看我像还好的样子吗?” 姜念汐:“……” 她静默了一会儿,待对方因咳嗽而激动的情绪平缓下来,犹豫着建议:“京都有个无名药堂,药堂的掌柜是我阿兄,他医术高明,陈年旧疾也能手到病除,要不,我送你去医治……” 裴铎闻言侧过脸去,似乎低笑了几下,肩膀也抖了抖,不过他很快转首过来,唇畔笑容未减:“姜大小姐,你在开玩笑吗?” 姜念汐:“???” 明明是他说的她未赔付医药费! 姜念汐秀眉微扬,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那你说,该怎么办?” 她可不想因为这事再跟他牵扯不清。 裴铎用手指摩挲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考虑了会儿。 “这个好办。我初到京都,还希望姜大小姐摒弃对本人的偏见,不要再随意污蔑我风流,”说着,他顿了一下,唇角缓缓勾起,“毕竟,我还未娶妻,不想名声有损。” 姜念汐被噎了一下。 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他在济州风流的名声是她传扬出去的吗? 姜念汐十分无奈。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懒得再去辩解,附和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认识你,更不会同别人八卦你是不是风流。” 说完,她揉了揉额角,抬眸看向裴铎,面无表情道:“既然这样,就算两清了,我还有事,裴少爷,告别了。” 裴铎浓眉抬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表情是勉强表示同意。 既然事情说清楚,姜念汐片刻也不打算再留。 不过,待她稍微用力拉开门扉,才刚露出一点门缝,便瞧见回廊拐角处匆匆走来一个身着绣百蝶绛红锦裙、头上插满金玉釵环女子——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位侍女。 仔细看去,正是那位玉姝郡主。 姜念汐:“???” 怎么这么巧合?方才还看到这位郡主去了酒楼,怎么转眼又到绣阁来了?莫不是郡主也到绣阁来采买绣品? 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裴铎突然大步走到她身旁,下一刻,门被他毫不犹豫啪地一声合上了。 第4章 对你没有半分想法 姜念汐:“???” 她秀眉微微凝起,仅仅讶异了片刻,转瞬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想来是这位玉姝郡主正在找裴铎,一路从酒楼追到了绣阁。 虽然不太厚道,姜念汐还是不由得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5节 她眸子稍抬,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浅浅笑道:“怎么,裴少爷,和郡主在绣阁幽会?” 裴铎:“???” 他定了定神,目光微暗地看着她,十分不满地低哼一声:“如果我是在同她幽会,还会关上门吗?” 姜念汐唇角弯起,一双清澈的眸子笑得眼波微滟:“这我如何知道?兴许是你和我在一处,怕郡主误会了也不一定……” 裴铎:“???” 他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姜大小姐,既然不知道,就不要妄自揣测。” 他眉目微敛,沉声说话的时候,气势倒是十足。 姜念汐半点也没被他的气势吓到,她抓住机会,把他的原话扔了回去:“这么说,难道是我错怪你了?” 不过,她同裴铎一样,并不在意对方到底会招惹什么麻烦。 但是,裴铎和郡主之间不管有什么纠缠,她决计不能参与其中,谁都知道这位郡主骄纵的脾性,万一她较真起来,硬要说自己和裴铎之间有什么关系,那她八张嘴也说不清楚——想来也知道,得罪这位郡主,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姜念汐将手搭在门框上,认真商量:“这样……我先出去,但绝不会告诉郡主见过你的事,我们就当没见过,出了绣阁我马上就回府。” 裴铎没回应她的话。 他微眯起眸子,俯下身来,视线越过她的肩膀,透过镂空雕花向外看了一眼,低声道:“晚了……” 姜念汐:“???” 她也从缝隙处眯起眸子看了过去。 只见玉姝郡主在这间房屋对面站着,柳眉皱起,正一脸不耐地指挥侍女打开隔壁厢房的门口。 若是姜念汐此时打开门,一准能被郡主发现他们两人在一起。 姜念汐扭过头来,迅速环顾室内。 这房子是挺宽敞,不过应该是用来休息的地方,内里空间一目了然,根本没有适合藏身之处。 她着急地轻咬住唇,蓦然又想出一个主意来,压低声音:“那就……你先出去,我藏在门板后面,你想办法将郡主带走,等你们走后我再出来。” 裴铎浓眉扬起,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点子还挺多。” 姜念汐:“???” 他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姜念汐毫不示弱地盯回去:“怎么,你不愿意?” 裴铎反身闲闲倚在门板上,垂眸看着她,慢悠悠道:“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哄人,也没有心情去应付那位郡主。” 姜念汐:“!!!”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躲在这里?”她满脸无语,“万一郡主发现我们在这里,迁怒于我,怎么办?” 裴铎双手抱臂,满不在乎地勾唇笑了笑,随口道:“是你自己进到这房子里来的,怪我?” 姜念汐:“!!!” 这人真是不讲道理,不可理喻! 郡主的人近在咫尺,她不想再跟这人多费口舌。 姜念汐抬眸扫过去,目光堪堪留在后墙的高窗上,灵机一动,指着窗户道:“既然你不想见郡主,那不如快点翻窗逃走……” 裴铎哼笑了一声,他漫不经心地掸掸衣袖,扬眉道:“我为何要翻窗?再说,那窗户那么高,我翻窗更得闹出动静来。” 姜念汐:“???!!!” 他不是挺擅长翻墙跳窗的吗?姜念汐怀疑他在找借口。 她忍不住暗哼了声,脸色微恼地瞪了一眼对方。 裴铎方才还着急阖上了门,现在反而一脸淡定不急不躁,还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垂眸看着她,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玉姝郡主会不会闯进来。 现在这情形下,姜念汐反倒比他还要着急。 毕竟……看目前的情况来说,应当是玉姝郡主纠缠他不放,越是这样,她便越有可能被玉姝郡主迁怒。 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姜念汐指尖绞着衣袖,咬牙切齿地默想,是不是得去寺庙求一道转运符去了? 她无语了片刻,轻吐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声问:“郡主的侍女一会儿就会打开这间房门……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裴铎慢悠悠地挑了下眉头,反问:“姜大小姐,你还有办法吗?继续说来听听。” 姜念汐:“……” 想来他也没什么主意了,姜念汐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她下意识指尖攥紧成拳,好声好气同他商议:“那个……如果等会被发现了,你能跟郡主解释清楚我们只是偶遇吗?” 裴铎垂眸看了她一眼,表情有几分古怪,想笑又暗暗忍住:“为何要解释?我说了不想见她,自然会避开她。” 姜念汐:“???” 什么意思? 她又飞快环视一周,确定这房子一眼便能尽收眼底。 她不敢置信地稍稍抬高几分声调,问:“难道这里还有藏身的地方?” 裴铎没应声。 他大步走到靠墙处的博古架前,随意转动了一下架上的花瓶,那博古架竟然无声打开,露出一条能容人通过的门隙。 姜念汐:“???!!!” 这房子里竟然还有机关! 裴铎侧眸看过来,催促道:“姜大小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姜念汐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那侍女正朝这间房走过来。 眼下再也耽误不得,她毫不犹豫提起裙摆,跟在裴铎身后躲了进去。 身后的门隙甫一悄然合拢,便听到厢房门扇被人推开的声音。 再晚一点,她可就被发现了,真是险之又险!姜念汐捂住心口,轻舒了一口气。 她放松下来一点,便开始打量自己身处的地方。 这厢房的里间乃是一间暗室。里面光线晦暗不明,不过裴铎已经拿起火折子点燃了灯烛。 借着幽亮的烛光,姜念汐好奇地向四周打量。 房屋空间不大,但靠墙的木架上从下到上,码放着整整齐齐的账册,另有几只黑木箱依次靠墙角放着——姜念汐的目光在一只箱子上停留片刻,她怀疑里面极有可能盛放得是绣阁的账银。 显而易见,他们竟然藏到了绣阁掌柜极为保密的账房。 姜念汐:“……” “所以,”她回过神来,压低声音质问,“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出这里还有间暗室?” 害她白白担心了那么长时间。 裴铎毫无愧意:“你又没问。再说,姜大小姐这么聪明,不是一直在寻找法子?我还想看看你能有什么高招呢……” 姜念汐:“……” 她不想再同他做这种无谓的争辩。 裴铎在椅子上施施然坐下,他翘起长腿,转眸看了眼桌案上放着的紫砂壶,思忖了一会儿,长指拎过茶盏,动作极为潇洒地倒了两盏茶。 看了眼站在身旁手指攥着衣袖还有些紧张的女子,他竟然十分体贴道:“放心,她们不会找到这里。你不如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喝杯茶。等喝完了这盏茶,她们就差不多离开了。” 姜念汐没有这等好心情,她语气平平吐出两个字:“不用。” 裴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没再说什么,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茶盏,垂眸吹了吹茶上的浮沫,自顾自饮了半盏。 茶水沿着他修长的脖颈咕咚下咽,喉结随之一滚,线条十分优美流畅。 姜念汐默默挪开了眼。 她琢磨了一会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间暗室?” 裴铎喝茶的动作一顿,他将茶盏放下,长指在手背上无意摩挲几下,转眸看她,含糊道:“我同这家绣阁的掌柜是相熟的好友。” 姜念汐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裴铎也未再多言,继续端着他那半盏茶喝了起来。 房内安静下来。 两人如今被迫共处一室,又是个陌生的地方,姜念汐不像裴铎那样淡定,其实她觉得很不自在,只想尽快从这里出去。 她侧眸看了一眼,裴铎的那盏茶快要喝到见了底。 想来郡主她们也快该离开了。 她缓步走到门隙旁,把脑袋凑过去,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奈何这暗室隔音效果极好,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裴铎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提醒:“晚些时候再出去,除非你现在还想遇到郡主……对了,还有那位虞世子。” 姜念汐:“???” 她抿了抿唇,迟疑一会儿,没话找话地问:“你真的不喜欢玉姝郡主?” 裴铎头也未抬,悠悠道:“我觉得你只要眼神还算好使,就应该一早看得出来。” 姜念汐转眸看他一眼,脱口而出:“那你为何不拒绝?” “谁说我没有拒绝?” “你既然拒绝了,为何……” 姜念汐自觉停下了问话。 这位郡主应是个不得到手便不会罢休的性子,看来即便裴铎拒绝过,也并没什么用。 姜念汐心中莫名有些同情:“那你总得想个办法,这么躲着能躲到什么时候……” 裴铎抬眼看过来,随口道:“姜大小姐这么聪明,不如给我想个法子?” 姜念汐:“……你想多了,我哪有这等本事。” “我还以为,姜大小姐经验丰富呢,”裴铎眉梢挑起,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拖长音调道,“毕竟像你这样的容貌,招来的狂蜂乱蝶应当不少。” 他还特意加重了狂蜂乱碟那几个字! 其实姜念汐自返回京都,大多时间都呆在府里,根本极少外出,几乎没怎么见过外男。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6节 所以,她顿时同情心全消,立刻回怼:“我记得在济州时,你便相当能招蜂引蝶,如今到了京都,简直比以往更胜一筹。不过,郡主身份贵重,岂是寻常女子,你不妨考虑考虑……” 裴铎挑起眉头,飞快道:“方才那位虞世子,想来对你也有意,虞家权势不凡,金玉满室,与郡主府不相上下,你为何不考虑一二?” 姜念汐:“……” 所以她刚才就不应该对这人有一点同情心,眼下她简直一刻也不想呆在这暗室里。 她双手毫不迟疑放在门栓上,用力拉了拉,不过,门扇竟然纹丝未动。 姜念汐:“???” 难道出去还需要按什么机关不成? 这灰突突的墙面和寻常样式的门板,也看不出哪里有机关的样子,不过,裴铎一定知道,但她这会儿一点也不想开口向他求助。 还在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摸索时,裴铎起身走了过来。 “生气了?”高大的身形缓缓靠近,他似乎无所谓地低笑了一声,随口道,“好吧,姜大小姐,我刚才不该那样说,毕竟女子的脸皮薄……” 但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半分真诚的歉意。 姜念汐不打算再纠结刚才两人你来我往的回怼,反正只要从这里出去,以后看不到他,自然眼不见心不烦。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这门……怎么开?” 裴铎与她并肩而立,上身微倾,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伸展长臂去够姜念汐面前的一处暗钉。 他的长臂……距离她丰盈的曲线处不到咫尺。 姜念汐迅速往旁边挪了挪,仰首颇有审视意味地看着他,目光也霎时警惕起来。 一副十足的提防姿态。 裴铎:“???” 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他把手放在暗钉处,哼笑了一声,放缓声音,在姜念汐耳旁低声道:“姜大小姐,你在担心什么?我可从来对你没有半分想法。” 姜念汐愣了一瞬,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 唇角弯起一丝弧度,她露出个恰到好处可以回击对方挑衅的嗤笑。 “裴少爷,多谢提醒,还有,顺便告诉你一声,我对你也从来没有半分兴趣。” 第5章 她弟不会把裴铎视为偶像了吧?! 坐上马车回府的途中,余雪菡还沉浸在采买了一堆绣品的兴奋劲中,她遗憾道:“汐汐,你不知道那些嫁衣有多漂亮,不过价钱实在太贵了,一件嫁衣竟然要一百两银子!” 说完,她又挑了挑细眉,眼睛弯起,喜滋滋道:“不过,虽然没买,我看过上面的花纹绣工了,可以自己绣一件。” 姜念汐揉揉额角,淡淡“嗯”了一声。 她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对劲,余雪菡把手里的绣品放到一旁,关切地问:“汐汐,你身体还不舒服吗?我们要不要去看大夫?” 姜念汐那些不适差不多已经好了,她现在是回想起裴铎的话,心情有点郁闷无语而已。 平白无故遇到他,还被迫跟着他一起躲避郡主,真是大好的心情都被破坏了。 她缓了缓神,刻意忘记遇到裴铎的事,轻声道:“方才我在后院休息,遇到了虞世子……确切地说,应该是他有意跟踪来的……” 余雪菡震惊不已,杏眼睁得溜圆,紧张道:“……怎么会被那个浪荡子跟踪,他有没有轻薄你?” 姜念汐:“……没那么严重,呃,不过他倒是说了几句逾矩的话。” 余雪菡立刻呸了一声,恨恨道:“不要脸!他都快要成亲了,还在四处招惹姑娘!他那未婚妻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嫁给这么个不着调的货色!” 余雪菡忿忿不平地骂完虞世子,又贴心安慰道:“汐汐,你不用担心。若是他以后还敢招惹你,我就让砚砚上书弹劾宜阳侯府!” 袁砚任职于都察院监察御史,平时是个端正严谨,一板一眼的人,眼里容不得权贵霸道横行,若是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一定能上奏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 姜念汐也不知道这招有没有用,毕竟宜阳侯府是虞贵妃的娘家,如今正深得圣宠,但余雪菡的话确实让她吃了颗定心丸。 京都毕竟是天子脚下,她爹又是二品工部左侍郎,对方总得顾忌她的身份,应该不会再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 想到这儿,姜念汐无意弯起一点嘴角,相比来说,裴铎的麻烦,应该更难解决一些——毕竟那位玉姝郡主可是皇帝的亲外甥女,即便她做得再离谱些,那些都察院的御史们也不会去弹劾一位未出阁的郡主。 ~~~~~~ 姜家的府邸在皇城北边。 这一处大多是六部官员居住的地方,除了地段太贵没别的毛病,而且有一个显眼的优势——离皇城近,这样上早朝的时候会方便许多。 正因为地段太贵,姜家的宅子选在了这块地方相对偏僻一些的位置,且这宅子还有一座后花园,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即便偏僻些,这座三进的宅院也几乎已经花光了姜念汐她爹的俸银。 大周的官俸本就微薄,她爹一心扑在公务上,清廉勤勉,姜府又没什么田产铺子,每个月仅凭她爹二十两银子的俸禄养家糊口,遇上发不下俸银的月份,领到手里的还有可能是粮食、药材、布匹之类的东西,还得府里的管事拿到集市上去换银子。 因此,宅子里连管事、马夫、膳厨、丫头一并算上,统共不到十口人,为了削减开支,府里的中馈用度都是一并由姜念汐打理。 秋月正提着一只长嘴花壶在院子里浇花,抬头时看到自家小姐走了进来。 她嘴角一咧,露出一对洁白的大门牙,圆乎乎的脸蛋上带着笑,搁下手里的花壶,一溜小跑迎了过来。 “小姐,”秋月接过姜念汐在回府路上顺带买的糕点,忽然想起了一事,忙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老爷在书房里等你呢。” 姜念汐脚步微顿,望了眼书房的方向。 现下天色还未到下值的时辰,她爹平日里几乎每天都在公房加班忙碌,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真是稀奇得很。 她点了点头,抬脚向书房走去。 紧闭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在桌案旁俯首查阅公文的姜怀远抬起头来。 恍然不觉,十七年已过,闺女已经长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都怪他这当爹的整日忙于政务,自从妻子亡故后,他也从无心思再纳继室,对于儿女的事操心太少。 “汐儿,”姜怀远站起身来,满脸严肃地挥了挥手,示意姜念汐走近,“爹爹有事要同你说。” 虽说姜怀远一向是副严谨肃然的模样,但对这个宝贝女儿却是疼爱有加,连声呵斥都不曾有过。 眼下这满脸郑重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大事。 姜念汐微微吃惊,一时有些忐忑不安:“爹……” 话音未落,院中突然响起一阵啷落哗啦的响动,是瓷盆碰翻在地的碎裂声。 姜念汐:“???” 姜怀远一怔,脸色顿时变了。 他捋了捋胡须,立刻脚步生风怒气冲冲走了出去。 院中,刚从国子监下学回府的姜少筠,手里抡了把长剑,势如疾风般在院子里一通乱舞——碎了一地的花盆也没有阻止他舞刀弄棒的决心。 眼看他爹满脸愠怒地走了出来,姜少筠将长剑不甚利索地收在身侧,笑着问:“爹,你看我这把剑用得如何?” “我看你是欠收拾……” 姜少筠早已对他爹逮人的套路驾轻就熟,身影一闪,跑得比兔子还快,边跑还边喊:“姐,你快帮我向爹求求情……” 这是府里时不时会出现的一幕,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 姜少筠的哀嚎声时不时从后院传来。 “你这把剑哪里来的?” “我国子监的朋友送的!” “怎么能随意接受别人的馈赠,明日就给人还回去!” “爹,我想练剑,那天我去看赵将军得胜领兵回城,你没看到裴招讨使有多威风……” “让你去读书,你竟然偷溜出去看街,不考出功名来,休要在我面前提这些……” 大周朝重武轻文,要做文官入仕,必得通过科举才行,勋贵、官宦世家子弟如果考取不了功名,只能走从武的路子,即便虞贵妃受宠,她的亲侄子虞世子,也只是在皇城司挂了个校尉的虚职。 姜家是清流官宦之家,秉持‘修身齐家治国’的理念,所以,他爹希望姜少筠认真读书考取功名,日后为官一方,造福百姓。 不过,听到姜少筠提到裴铎,姜念汐秀眉微蹙了一瞬,她弟不会把裴铎视为偶像了吧?! 想到这儿,她捂住胸口,额角不由得跳动几下,这也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爹收拾起姜少筠至少得半个时辰,武力动手外加口头说教,她现在急需做些事来缓解一下复杂的心绪。 秋月已经将散落一地的碎花盆收拾起来,嘴里还在嘀咕:“小少爷太不小心啦……” 姜念汐站在廊檐下,揉着眉心,表情复杂道:“秋月,把那张檀木桌抬出来……” 檀木桌是姜府为数不多极为贵重的家具之一,雕花繁复,做工精良,可惜前段时日断了条桌子腿。 管事去问过,同质同色的桌子腿难寻,即便能寻来,也得花费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这可是她爹半个月的俸禄!姜念汐当时便决定,她要亲自动手来修这檀木桌。 前几日,她从她爹的书房里翻了不少关于工程修筑类的书籍,恰巧有本工匠修补木料的典籍,再加上她此前有修桌椅的经验,觉得这事做起来应当不难。 现在做这件事来分散注意力,驱走今日的霉运,实在再好不过。 秋月对她家小姐动手修桌子的事毫不意外。 檀木桌很快被摆放到了院内,秋月还体贴地搬来了工具,然后拎了只小马扎,一边嚼着点心,一边托着下巴在旁边看。 夕阳的余晖打在少女柔美的侧颜,晚风轻拂而过,她鬓边的几缕碎发轻舞跃动。 白皙柔嫩的手指竟然颇为灵巧地拈起锯子,将檀木腿折断的部分锯得平整光滑,不过片刻之后,她又拎起刨子,将接口处刨光。 秋月揩了揩嘴角的糕点碎渣,不由心道,她家小姐本是那种花容月貌,气质微偏清冷的类型,这会儿却在府邸里低头专注地修桌椅,光这画面,任谁想象都只怕会觉得违和。 偏偏她做起这事来,动作却颇为娴熟,像个能工巧匠,丝毫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秋月托腮看了姜念汐半晌,咽下口里的糕点,由衷赞叹:“小姐,你可真是厉害,不仅长得好看,还会这等本事!” 姜念汐抬眸看了眼秋月呆怔的样子,觉得好笑。 她温声道:“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而已……别光顾着吃,把钻手递过来……” 从箱子里翻找几下,姜念汐找到一块管事从别处寻来的檀木,她对着光线打量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这种木材自伐下后,必须于阴凉干燥处存放,如果经水泡过再晾干,虽然一时看不出来有什么分别,但不耐承重,用不了多久便会坏掉……”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7节 秋月好奇地摸了一把那半截檀木,问:“我看着与其他的木头没什么区别,小姐怎么能看得出来有没有泡过水?” “这种极难分辨,如果上了漆,更难看得出来,只有经雨水第一次浸泡后且没有晒干之前,从它的纹理处可以看出些端倪。” 姜念汐放下手中的木料,又寻出一块新的来。 一刻钟后,檀木桌已经恢复如初。 大功告成,姜念汐异常心情舒畅。 她摸了摸袖袋,要拿帕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却蓦然发现了一件事——她那条桃红色的绣帕不知丢到了何处! 秋月在一旁看她家小姐有些慌乱地翻找东西,忙问:“小姐,你在找什么?” “绣帕……”姜念汐蹙着眉头回忆,“从茶馆出来得时候还有,兴许是丢在了绣阁……” 秋月咧了咧嘴,满不在乎道:“小姐,不就一条手帕吗?丢了就丢了。我再给你做几条,这次绣海棠花,保证比以前的还好看……” 姜念汐:“……” 她简直哭笑不得。 她虽然会做木工,但绣活实在不敢恭维,帕子都是秋月一针一线绣的,看来这丫头还以为她舍不得那条绣活精致的帕子呢。 不过,秋月一打岔,姜念汐也没再去费神细究这件事。 恰好她爹已经收拾完她弟,从后院大步走了过来。 “汐儿,你过来。” 姜怀远捋了捋胡须,沉声道。 第6章 姜大小姐,好玩吗? 姜少筠耷拉着脑袋,一步三挪往这边走了过来,他爹让他把剑还给同窗,还要认真读书,他只能照做,可怜他想要练剑习武当招讨使伐匪的梦想,还未开头便惨烈地破灭了。 他抬起头来,看到她姐朝他挥了挥手,还偷偷冲他使了个“我去哄哄爹,不要担心”的眼色。 他那股蔫吧下去的气势顿时上涨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焕发出神采,向他姐感激地拱了拱手,无声道:“亲姐,拜托你了!”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廊檐下的灯笼还未点起,周遭的影子有些晦暗不清。 姜怀远在回廊尽头前停下脚步,表情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姜念汐:“???” 她爹这是怎么了? 姜怀远轻咳一声,抬目望着庭院那棵琵琶树,捋捋胡须,沉声道:“汐儿,你年岁大了,该到了议亲的时候。” 姜念汐轻舒一口气,她还以为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就是议亲嫁人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她爹给她挑个品行才学不错的好夫婿——最好离姜府近的,方便她时常回娘家看顾就成。 姜怀远道:“为父想过了,虽说是为你定亲,也得问过你的意见才成……” 婚姻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妻子去得早,自己女儿虽说生得娇弱,实则是个有主意的人,所以他才将这些事与女儿一同商议。 姜念汐听完她爹话,脸面染了点薄红,羞涩道:“女儿都听爹爹的。” 姜怀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中意哪种类型的?爹也好给你参谋参谋……” 既然她爹都这样大大方方问了,姜念汐也不必扭扭捏捏。 她想了会儿,指尖绞着袖角,有点羞涩地直言:“女儿一向敬重清正勤勉的男子,再有,就是稳重谦和、温润有礼些。” 姜怀远低嗯了一声,沉思片刻,捻捻胡须道:“我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待让人将他们的画像画好,过几日送到府里来,你先挑选一番。若是有中意的,爹就遣人到对方府里商议此事。” ~~~~~~ 接下来几日,姜念汐一直在府邸里忙活,她把后花园一座中看不中用的四角亭命人拆了,给姜少筠开辟出一块地方做练武场。 这事是她跟她爹商量后做的,算是个折中之法,姜少筠功课不能落下,空闲之余还能练练剑,强身健体,一举多得。 姜怀远政务繁忙,府里的掌家之事都由她来做。 其实,府邸后花园一侧开辟出了一方小小的鱼塘,也是她开辟的,鱼塘引得是外面的活水,锦鲤游曳,夏日还有红莲盛开,算是府里的一处盛景,不过可惜外头活水改道,姜念汐又转而命人填埋了鱼塘,养了许多花,成为了府里的花园。 练武场并不复杂,不过两日功夫便整理完毕。 清晨,天色大亮,初升的日头看上去是好的,但还带着点春寒。 姜念汐用过早饭,在练武场看姜少筠练剑——他难得起了个大早,以往去读书,喊上几遍也懒得起床。 看得正津津有味时,前院传来说话的声音。 余雪菡人还未到后院,略显惊讶的声调清晰传来了过来:“……练武场?新建的吗?话说我们今天要去参加长公主的赏花宴,汐汐不会忘了吧?” 合嘉长公主喜欢热闹,经常会在府邸里举办宴席,春三月的赏花宴声势格外浩大,她除了邀请勋贵世家的女眷,前日还给官宦家未出阁的姑娘下了帖子——姜念汐竟然也在邀请之列。 其实她根本没有见过长公主,这帖子是公主府的人送的,姜念汐虽然不太想去,但总不能拂了长公主的面子。 自从济州回来,她大多时间都在府邸里呆着,很少外出过,因此,参加赏花宴这事她并无经验,也只当是寻常宴席,只准备了一身素色衣裙,连釵环首饰也没打算佩戴。 其实,即便是普通衣饰,对于容貌出众的她来说,依然美得不可方物,但余雪菡显然对她不太在意的态度很不满意。 “你简直是暴殄天物,浪费这张脸,”余雪菡打量了她一番,皱着眉头指挥秋月,“把那件颜色鲜亮的桃红襦裙给你们家姑娘换上,再梳个时下流行的发髻,就这么随意拢起怎么行……” 姜念汐拢紧了披帛,弱弱表示反抗:“这天儿还有点冷,穿襦裙太薄吧……” 不过她的抗议很快被忽视,在穿着打扮方面,秋月觉得余姑娘的话更有说服力。 半个时辰后,两人乘马车到了长公主的府邸。 合嘉长公主与永淳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处长公主府是先帝御赐,占地足有半坊,光东西跨院便各有五进,殿宇厢房足有上百间,府里的后花园能足足逛一个时辰——可见长公主府的盛宠。 赏花宴设在后花园的玉香阁里,不远处还有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池塘,玉香阁周边尽是长公主从各地移植过来的名贵花卉,正是三月初绽的时候,香气萦绕。 长公主和玉姝郡主今日均盛装打扮,两人穿着戏蝶如意牡丹纹大衫,曳地裙摆周边簪着最名贵的牡丹花——一朵朵嵌上去的那种,而且几乎看不出人工的痕迹,头上戴得更是金光炫目的釵环。 虽然长公主年过四十,但平时保养得当,依然是个耀目的美人,神态也颇为慈和。 玉姝郡主——除了上次在绣阁外匆匆隔着门缝看到,这次姜念汐总算近距离看到了她的样貌。 柳眉杏眸,鼻子娇俏,红唇贝齿,相貌是十分好看的,只是神色看上去颇为倨傲。 两人依礼拜见过长公主和玉姝郡主。 玉姝郡主傲慢地点了点下巴,在目光掠过姜念汐的脸庞时,她霎时惊讶地瞪大了眼——怎么会有容貌这么出众的女人?简直比盛装打扮的她还要耀眼! 她暗暗铰了几下手中的帕子,从鼻孔里不满地暗哼了一声——她今日本来是公主府最漂亮的女人,其他少女见到她便自惭形秽地默默走开,只要裴招讨使到这里,自然会认清她有多么高贵美丽! 可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比她还要漂亮! 姜念汐:“???” 她一时凝起了眉头,心道,为什么玉姝郡主看她的眼神阴恻恻的还带着怒意? 玉姝郡主狠狠揪着帕子,咬着嘴唇,片刻之后,心中蓦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得意地勾唇笑了笑——等着吧,只要比她美的女人,统统都是她的眼中钉! 不过,长公主萧研倒是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心思。 她发现眼前的女子风姿绝雅,云鬓花颜,眼神顿时一亮,诧异寒暄:“这是谁家的女儿,怎么没见过?” 旁边有侍从小声提醒:“长公主,这是工部姜侍郎的女儿。” 长公主自己爱美,对长得美的姑娘也格外留意,她没注意到自己女儿凶巴巴的眼神,硬是拉着姜念汐的手亲热寒暄了几句。 此时,府里已经陆续来了好些夫人姑娘,长公主转而又去招待其他贵妇。 姜念汐和余雪菡已经拜见过长公主,现下无事,便打算去席位上等待开宴。 两人随着侍从的指引在女眷席位上坐下后,余雪菡悄声道:“长公主和玉姝郡主近来低调了许多,去年的大衫是用牡丹花和珠线串成,是绣娘连着三日一刻不停缝制的……” 姜念汐秀眉微挑,露出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东西虽然华丽,但牡丹花的保质期毕竟有限,也只是穿一次就会扔掉,悄悄盘算下得浪费多少银子,她深深吸了口气——深受圣宠的皇室宗亲就是有钱啊! “玉姝郡主……”余雪菡转眸看了眼赵玉姝,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压低声音一言难尽道,“性子还是那般倨傲,恨不得用鼻孔瞧人。之前她的马车在街道狂奔,不少沿街摊贩都被撞伤了,后来不了了之,奴婢失手打碎了一件她心爱的茶盏,竟活活将人杖毙了,还容不得公主府有比她貌美的丫头存在……” 玉姝郡主仗着皇帝舅舅的喜爱,性子难免骄纵,想想这位郡主搜寻裴铎的情景…… 姜念汐莫名想到,裴铎如果与玉姝郡主定亲,她要随什么份子才显得合适? 她思绪刚飘忽了一会儿,便被打断——有不少官家姑娘过来,要同她们搭讪。 余雪菡相貌出众,她又肌肤若雪,容貌昳丽,两人坐在一起,很难不引人关注。 “姜姑娘,你平日用的什么脂粉?吃不吃燕窝?皮肤怎么这样好?” 姜念汐微笑道:“用的是寻常脂粉,不吃,皮肤……天生便是这样的……” 玉姝郡主只在宴席上用了几口吃食,便不知去哪里了,席上的姑娘因为没有郡主,反倒没那么拘束。宴席过后,女眷们移步到后花园处观景,几位熟络起来的官家姑娘热情相邀两人一起去池塘边观赏红鲤。 姜念汐与余雪菡一道往池塘方向走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回首过去,不远处的一个方脸丫鬟便蓦然停住了脚,眼神移向一旁,假装在看其他地方。 反复几次之后,姜念汐越发觉得这人行为鬼鬼祟祟的,十分异常。 “菡菡,我们早点回去吧,”她顿住脚步,暗暗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方脸丫鬟,小声道,“我总觉得那丫鬟眼神遮遮掩掩得往这边瞧,看上去不太对劲。” 余雪菡瞪大眸子看了会儿,推测道,“兴许是你相貌惹眼,别人会多注意你一些。你等着,我去同人说几句话,等会我们早点回府……” 姜念汐点点头,小声道:“那你快点。” 反正宴席已经进行了大半,她们此时借故离开也不算失礼。 姜念汐自觉寻了处亭榭的角落处,离那方脸丫头尽量远一些。 春风拂过,桃红襦裙的窈窕女子凭水而立,裙摆轻舞翻飞,容貌恍若天人,不过,这风裹着池水初春的潮寒,有点冷。 姜念汐低头看了眼自己轻薄的襦裙,正后悔自己没有多穿点时,突然觉得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她眉头一凝,还没回首过来,冷不防被人从背后重重推了一把。 身体失去重心,她惊呼一声,转眼间便扑通一声跌落在池水里。 “有人落水啦……” 几乎在她掉落在水的瞬间,便有人大声喊起来,方才还在观赏游鱼的场面一下子便乱了套。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8节 姜念汐在水中扑腾了几下,眼睛耳朵都沾了水,她没有听清岸边的人在喊什么,只有一个感觉——这水真是冰凉彻骨啊…… 她倒是没怎么害怕,因为她泅水的功夫还是不错的。 不过,还未等她稳住身形开始往岸边游,有个男子突然提着袍摆从远处飞快奔来,他笨拙地跨过栏杆,像颗重型石头般直直坠落在水中,哗啦一声溅起大片的水花。 对方手忙脚乱得往这边游,还大声道:“姜姑娘,别担心,我来救你了……” 姜念汐顿时傻了眼,那边拼命往她这里划水的正是虞世子! 事情怎么会如此巧合,莫非自己是中了他的圈套? 可这是长公主府,难道府里的那方脸丫鬟是听了虞世子的话才故意推她入水的? 不过,她还是一时理不清其中头绪,况且现在情势危急,容不得她有多余的时间思考。 如果自己浑身湿透又众目睽睽之下被虞世子救了,辩无可辩,恐怕只有嫁给他一条路。 姜念汐咬了咬牙。 幸亏自己会泅水。 她深吸一口气,闭气潜入水中,然后用尽力气向远处划去。 虞世子方才听了玉姝郡主的计划才临时起意跳水救人,他又不怎么会游水,在水里扑腾了半天还在原地打转,不一会儿便被姜念汐远远甩在了后面。 换过几次气,不知游了多久,姜念汐再浮出水面时已经到了一丛芦苇旁。 远处隐约传来有人呼唤她的声音。 她的力气快用尽了,水里又冷,只能想法子先出去。 从水中艰难地钻到芦苇从中,她拨开茂密的苇杆,找到一块干燥的地方坐下。 她现在形容狼狈得很,乌发不断滴着水珠,轻薄的襦裙早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体上,又冷又凉,风猛地吹来,她轻嘶一声,脸颊顿时煞白不已,身子被冻得抖了抖。 这种情形下,她暂时不想遇到任何人,等襦裙晾干一些…… 还未容她多想,一件厚实的玄色披风突然从天而降,将她严严实实盖了起来。 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声音如玉琅相击,慵懒散漫又富有磁性。 只是语气依然有几分阴阳怪气。 “姜大小姐,春寒料峭,你竟然有雅兴在大庭广众下泅水,好玩吗?” 第7章 你不会打算以身相许,非君不嫁吧? 姜念汐裹紧披风,露出脑袋来,抬起眸子,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 对方双手抱臂,浓眉微抬,唇角闲闲勾起,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姜念汐郁闷地深吸一口气。 冤家路窄,竟然被对方看到自己这番狼狈的模样! 揩去下颌挂着的湿冷水滴,她下意识问道:“裴铎,你怎么会在这里?” 长公主的赏花宴名义上邀请得都是女眷,虞暄是虞贵妃的亲侄子,算起来也与长公主沾亲带故,不请自来到长公主府尚在情理之中。 裴铎到长公主府…… 难道是他禁不住玉姝郡主的纠缠,打算妥协了? 姜念汐又莫名想到了随份子的事儿…… “我来拜访赵将军,听见有人落水呼救,我就过来了,”裴铎打断了她的思绪,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似笑非笑道,“没想到是你……” 他还摇摇头啧了一声,夸张的语调听上去甚是惹人生气。 姜念汐忍无可忍:“看到是我你很失望吧。” “……有几分吧,”裴铎随口说完,转身欲走,又回过头来悠悠补充了一句,“毕竟平白无故被人射了一箭,任谁都不会轻易忘记。” 姜念汐:“……” 她想也不想便反驳:“你那是罪有应得,谁让你不守约定,没有按时来……” 那叫平白无故吗?况且,分明都已经说过两清了,怎么还提? 裴铎迈着长腿大步往前走,姜念汐也从芦苇丛中站起身来。 披风太长,她不得不提起下摆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听她说完,裴铎耸了耸肩,拖长语调,毫不在意道:“行吧,算我活该……” 姜念汐又被噎了一下,她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打算不再跟他继续聊这个话题,不然,两人掰扯起来起来该是没完没了了。 不过,即便围着披风,但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一阵风吹来,她还是瑟瑟发抖着打了个喷嚏。 裴铎听到喷嚏声,脚步未停,长眉倒是皱了皱,不耐烦轻啧一声:“姜大小姐,你就这般受不了冷?” “你在水里游上一刻钟试试,这水很冷……” “我冬日光着膀子能在水里游半个时辰!” 姜念汐:“……” 她默默望了眼对方精壮有力的高大身材,嘴角抽了抽。 也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拿她跟他这副体格相比。 两人顺着水边走了一段路,姜念汐突然顿住了脚步。 几乎在同时,裴铎转过身来,剑眉挑起,疑惑道:“为什么不走了?” 姜念汐抬眸望了眼远处,绕过这段芦苇丛,前面便会有公主府救人的侍从出现。 如果被人看到自己披着男人的披风,又与裴铎走在一起,定然是一桩解释不清的麻烦事,兴许那位玉姝郡主会把她认做眼中钉肉中刺。 想想方才玉姝郡主看她时那阴恻恻的眼神,她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算了,她可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想了一会儿,姜念汐攥着披风的襟边,犹豫道:“披风还你……” “你不是畏冷吗?”裴铎愣了愣,俊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不解地挑起眉头看她,“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还我?” “汐汐……” “姜姑娘……” 远处传来愈来愈清晰的呼喊声。 裴铎看了眼慢吞吞往下扯披风的姜念汐,恍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二话没说,大步迈了过来。 这人身形高大,面无表情的时候气势十足,一旦走近了便极有压迫力。 姜念汐下意识往后一退,警惕道:“你要干嘛……” 还没等她说完,眼前竟然忽地一暗。 披风上的兜帽瞬间将她的脑袋罩得严严实实。 下一刻,她的身体蓦然腾空,耳边还传来裴铎不耐烦的声音:“闭上眼睛,真是麻烦……” 姜念汐:“……” 她被他像拎麻袋似地扛到了肩上。 转眼间,对方已经带着她,纵身跃过几处殿房的围墙。 姜念汐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觉得自己在他肩膀上忽上忽下,颠的她快要吐出来了。 而且这个被抗在肩上的姿势又很别扭,她心中紧张不安,身体也十分难受。 她慌乱地在他肩上动了动,大声道:“裴铎,你到底要干嘛?” “姜大小姐,小点声音,不然被人听见了,有麻烦的是你。” “……” “还有,你再动一下,就会掉下来……” 她只好暂时闭嘴,一动不动地任他扛着,心头忐忑不安极了。 正胡乱猜疑时,她的身体又一次腾空。 再落回地面时,她已经站在了公主府内一处偏僻的院落内。 这里不像是常有人来的样子。 不过,把人放下后,裴铎早就远远躲开,此时足足与她相隔了几丈远的距离。 他双手抱臂,闲闲提醒:“这里是公主府浣洗衣物的地方,里面应该有干净的衣服,在她们找过来之前,你可以找一件换上。” 姜念汐满面狐疑地看他:“你怎么对公主府这么熟悉?” “姜大小姐,现在重点是这个吗?”裴铎拧了拧浓眉,不怎么耐心道,“快点换好衣服,把披风还我,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耗在这里……” 很好。 本来想要感谢他的话被瞬间堵在口中。 凉风袭来,姜念汐又偏首打了几个喷嚏,再抬眼看过来时,灵动的眼眸中像是含了一汪潋滟的清潭。 看上去竟然有点无端的明媚勾人。 裴铎剑眉一凝,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霎时变得警觉起来。 他迅速后退几步,下意识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冷着脸道:“你不会要学那些话本,男人救了你,你就要以身相许,非君不嫁吧?姜大小姐,你可别讹人啊!” 姜念汐:“!!!” 她一脸无语:“……你实在想多了,就算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不会考虑嫁给你的!” 裴铎闻言反而舒了一口气。 皱起的俊朗五官骤然松开,他勾起唇角,放松道:“那就好,我也只是心地善良,随手救你一下而已。哦,对了,换做旁人,我一样出手相助,你不要觉得自己特殊……”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9节 姜念汐:”……“ 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呼喊的声音。 一个转首的瞬间,姜念汐再回过神时,裴铎已经消失不见。 姜念汐的额角又抽了抽。 跑得比兔子还快! 真以为自己会赖上他不成! 不过,在侍从未寻过来之前,她还是进到厢房里,匆匆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裙,又将自己湿透的衣服和裴铎的披风收了起来。 府宴时出了这样的事,长公主早就闻讯匆匆赶来。 推姜念汐落水的人正是公主府里那个方脸丫鬟,在不远处赏鱼的官家姑娘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那丫鬟推脱不了罪行,被带过来为姜念汐赔罪,只嗫嚅着告饶:“奴婢一时没站稳踩踩滑了脚,才不小心撞到了姜姑娘……” 姜念汐扫了眼丫鬟脸上惶恐不安的神色,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果然,虞世子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 他兴许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公主府里的丫鬟听命于他,一旦自己落水,他好伺机救人。 虽然他英雄救美未成——泅水半刻钟后他腿肚子抽筋,被闻讯赶来的侍从救了出去,现下正在由太医诊治。 但也已经落了个好名声。 参宴的女子可是亲眼所见虞世子不顾个人安危,毅然跳到湖里救人,此等情景可谓感人,简直洗刷了以往虞世子放荡纨绔的恶劣形象,在众人眼中,德行情操瞬间提高了不少。 不过,丫鬟毕竟是公主府的下人,姜念汐总得顾及长公主的面子。 她垂眸柔声道:“臣女并无大碍,还请长公主代为处置。” 女子说完,便柔弱地咳了几声。 一双勾人心魂的瞳眸像含了汪池水,模样温婉柔弱极了,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长公主心肝颤了颤,怜爱不已地抚慰她几句,又立刻吩咐道:“府规伺候,拖下去打二十棍,三天不许吃饭!” 那丫鬟拼命向姜念汐求情,嘴里嘟囔着:“贵人……是我不对,还请贵人原谅……” 话未说完,她便被人堵上了嘴。 不过,丫鬟还未被拖走,玉姝郡主带着侍女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 “娘,事情未调查清楚,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她站在众人面前最显眼的位置,撇了撇嘴角,笃定道,“我看姜小姐分明是自己掉下去的,怎么能怨咱们府里的丫鬟?” 说完,她一扭头,指着那位指认丫鬟的官家小姐,高声问:“你确定方才自己看清楚了吗?” 她这样一说,官家小姐便低下了头,结结巴巴道:“臣女……臣女方才看得并不是很真切。” 明显一副不敢得罪她的模样。 赵玉姝听完,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姜念汐,又转头向长公主撒娇:“娘,你看,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府里的丫鬟,怎么可能会这么没规矩?” 姜念汐颇为无语。 赵玉姝这么明显的包庇丫鬟,反而让她突然想明白了,看来推她下水这件事,赵玉姝和虞世子是合谋。 可是,她又疑惑了一瞬,她从来没有得罪过赵玉姝,为什么她会对自己敌意这么重?明明之前她与裴铎躲藏在绣阁的暗室里时,赵玉姝并没有发现。 姜念汐猜不出什么原因,便只能归结于玉姝郡主是单纯的看她不顺眼,兴许是…… 她淡淡扫了一眼赵玉姝的盛装裙赏,似乎明白了一点,莫非事情的根由在她自己的这张脸招人嫉妒…… 姜念汐揉了揉眉心,默想,要真是这样,那玉姝郡主也太不可理喻了…… 不过,长公主并没有因为赵玉姝撒娇就被糊弄过去,她的脸色沉下来,声音也有些不悦:“这事自然会查清楚,给姜姑娘一个交待……” 赵玉姝还想软磨硬泡,眼珠悄然一转,视线却落到了姜念汐手中的披风上。 她顿时震惊地张瞪大了眼。 这件披风,看颜色、质地,明明是裴招讨使进公主府时穿的那一件,她对他的衣着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怎么会在姜念汐手里! 她心中的妒火腾地一下窜了起来,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看到长公主脸色微沉地盯着她。 “姝儿,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亲自处理。” 玉姝郡主虽然骄纵无礼,但也不敢忤逆了她娘,只得不情不愿道:“是,我听娘的。” 她绞着手里的帕子慢慢往前走,经过姜念汐面前时,傲慢又恼怒地白了她一眼。 姜念汐:“???” 玉姝郡主歹计未成,恼羞成怒了? 赵玉姝把手里的帕子攥成一团,又出气似地狠狠拧了几圈。 这个女人一定是认为自己长得貌美,故意趁落水的机会获得了裴铎的关注,还耍心机要到了他的披风!真不要脸!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让她落水,这么冷的池水,她怎么也得害上一场大病,等她以后成个病恹恹的女人,看她还怎么勾引裴招讨使! 不过,既然裴铎这么招女子喜欢,她更得抓紧时间了,绝不能让裴铎被别的女人抢走!想到这儿,赵玉姝的脚步顿时加快了几分。 看着玉姝郡主的背影离开,姜念汐回过神来。 赵玉姝的想法于她来说根本难以琢磨,不过,怎么去惩治丫鬟也不是她关心的事,重要的是,她现在基本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没有落入他们的圈套,今日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了。 长公主又安慰了她几句,她也进退有礼地表示不会计较,也请长公主不用介意,给足了公主府面子。 随后,姜念汐柔声婉拒了太医诊治,便同余雪菡离开了公主府。 ~~~~~~ 姜念汐向来身子单薄,又在公主府的冷水里泡了太久,回府后便病倒了。 病情来势汹汹,比她以往所感染的风寒要严重数倍,身上的烧热一直不退,额头烫得吓人。 寻常大夫的药方根本无用,秋月捏着帕子在房内急得团团乱转,她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了无名药堂的沈掌柜。 沈掌柜名为沈瑾,是姜怀远好友游神医的义子,与姜念汐幼时便认识,她自小便惯常唤他阿兄。 沈瑾跟随义父习过医术,手段高明,只是近年来屡屡外出,与姜念汐见面倒是愈来愈少。 秋月急匆匆去了药堂,沈瑾刚从外地返回,还未休息片刻,听说姜念汐起了烧热,立刻吩咐药童提了药箱随他过来。 到了她的闺房,沈瑾瞧了一眼姜念汐因为烧热发红的脸颊,先浸湿了帕子,覆在她的额头上。 姜念汐与他熟识,也不用避讳什么,看到阿兄来了,勉强睁开眸子,伸出细白的皓腕让他诊治,还有心思有气无力地玩笑道:“沈掌柜,没想到你竟然亲自来了,算起来,咱们已经多久未见了?这是今年来第一次见面吧……” 她这是在埋怨他太久没来看她,才故意不唤他阿兄。 沈瑾微蹙着眉头帮她诊脉,抿着唇没搭腔,片刻后,他神色才放松下来,沉声道:“身体受寒颇重,恐怕得调养些时日了,再有,宫寒之症会加重,我开副药,让秋月好生煎熬,叮嘱你按时服用……” 姜念汐唇色苍白,虚弱地笑了笑:“怎么?还担心我会偷偷倒药?我又不是小时候了,还能不清楚良药苦口利于病么……” 沈瑾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叮嘱道:“多饮热水,好生休息,若有不适,再差人来找我。” 姜念汐点了点头,抬起瞳眸虚弱地看他一眼,气若游丝地问:“沈掌柜,这次你会在京都呆多久?” 沈瑾写药方的手突然一顿。 他思忖一会儿后,温声道:“月余吧,过了这段时日,还会再外出游历一番。” 姜念汐轻轻呼了一口气,喃喃道:“游历,听起来就很好玩的样子……” 沈瑾拧着眉头没作声。 片刻后,他把方子交给秋月,叮嘱她过会儿去药堂抓药。 姜念汐的脸色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些,沈瑾的担忧稍减,眉眼弯起一点弧度,温声道:“小时候,你不是还喊我阿兄的吗?怎么如今反而唤我沈掌柜,听起来疏远了不少。” 姜念汐按了按额上用来降温的湿绣帕,感觉好转了不少,她微微蹙起秀眉,埋怨道:“你以前是经常来姜府,但自从长大了以后,到姜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吧?也不知整日再忙些什么?再说,就算我叫你阿兄,你自己应该都会觉得自己不称职吧?” 沈瑾闻言眉头抬了抬,也不气恼,只是唇角弯起,无奈笑道:“好好歇着吧,问你一句,你有十句等着,不愿意叫我阿兄,以后也可以叫我阿瑾。” 姜念汐嘴角微弯,唇边绽放出一个调皮的笑。 她又不是他的长辈,怎么能直呼他的名字?不管他称不称职,一直都是她的阿兄,她又不会真的介意这个,方才不过是病情未愈,心中郁闷,随口编排他几句罢了。 沈瑾又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一通。 待他带着药童离开后,秋月便急急忙忙抓回了药开始煎煮,足足喝了十多天的苦口汤药,姜念汐的身子才慢慢好转起来。 不过,这些日子,姜府一点都没得闲,门槛都快要被虞世子差遣来的人踏破了。 贵重药材、锦缎华服不要钱似得往姜府送,还有几次他亲自登门拜访,想要见姜念汐一面。 不过,都被管事找借口打发了出去。 姜怀远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可不愿自己的女儿与定过亲的虞世子扯上什么关系。 况且,即便虞世子没有定过亲,他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除了吩咐管事不得接受虞家任何礼物,姜怀远又转而去找了自己在都察院任职的同年,狠狠参了几本虞暄懒惰怠职,私德有亏。 虞暄挂着五品皇城司校尉的官职是个虚职,空领俸禄,几乎不上值,他的现任上司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眼。 不过上奏的折子递上去,永淳帝就算再爱屋及乌,也得顾及言官的上谏,便在言语上敲打了他一番。 如此以来,虞世子那边终于暂时消停了几天。 “虞世子的亲事是虞贵妃为他定下的,眼看都快要成亲了,还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来,他现在被禁足在府内,你不用担心他会再纠缠,”余雪菡得知这个消息,几乎第一时间到了姜府,迫不及待把这事告诉了姜念汐,“虞贵妃不会同意他退亲的。” 姜念汐终于放下心来。 余雪菡又扬起唇角,眉飞色舞道:“不过,给你说个好玩的消息,玉姝郡主为了追堵裴指挥使,近日常去卫所等人呢……” 姜念汐愣了愣:“裴指挥使?” 余雪菡:“裴铎近日才被皇上封了武骧卫指挥使,可不就是裴指挥使么!” 京城有四大营卫巡防,武骧卫便是其中一个,而武骧卫指挥使是正四品武官,年纪轻轻担任重职,看来裴铎确实深得帝心。 想想玉姝郡主追踪裴铎的画面…… 念及上次她落水后裴铎出手相助,虽然其人言辞太惹人烦,姜念汐对他还是有一点感激的。 她思忖斟酌了一会儿,长睫眨了眨,表情十分复杂道:“玉姝郡主追起人来,恐怕裴指挥使也招架不住吧……” “算了,别关心这些了,”余雪菡看着姜念汐的脸,忍不住叹道,“你应当早些定下亲事,这张脸这么出众,难免会被人惦记……”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0节 自从参加了赏花宴,姜念汐的美貌如今盛传在外,几乎无人不知,姜府门口甚至还有探头探脑的人,想要一睹她的芳容。 姜念汐想想便觉得头疼,为了少招惹麻烦,即便风寒痊愈,她如今也只好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哪里也去不得。 不过,自虞世子的事告一段落,姜怀远终于亲自选了几位品貌家世都不错的年轻士子,将他们的履历画像装订成册,专供姜念汐挑选。 第8章 你是在选夫婿? 春日午后,姜府后花园。 姜念汐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秋千上,微抿着唇,满脸羞涩地盯着手中的册子。 这是她爹给她准备挑选夫婿用的。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自家府邸,又无旁人,连秋月都被她找借口支了出去…… 脸颊带着点羞赧的红云,宛若剔透美玉的指尖缓缓落在册子上,她犹豫片刻,翻开首页看起来。 这册子相当详细,不仅有画像、官职,甚至还有寥寥几句对此人的评价描述。 刑部侍郎家的林公子端方雅正,礼部郎中家的周公子儒雅清秀,翰林院的章编修温润有礼…… 她爹为她选得都是家风清正,知书识礼的人家,譬如章编修,不仅相貌端正,前程似锦,章府素来规矩严苛,还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 可谓是十分合适的成亲对象了。 她垂下眸子逐页翻过,方才那点羞涩渐少,看得津津有味,十分入神。 隔壁光禄寺卿府里通体雪白的狸奴偷偷溜了出来,熟门熟路卧到了她的膝盖上,还用爪子随意地拍了拍她的册子。 这狸奴一点都不和她认生,经常翻墙跳到这里来玩耍,姜念汐揉着它舒适的皮毛,狸奴惬意地闭上眼睛,伸了伸懒腰,眯起眼睛开始打瞌睡。 午后的日光很是充足,姜念汐缓缓翻过一页,突然发现,眼前的光线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她微微蹙眉,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恰好撞见了裴铎挑着眉头略显好奇望过来的视线。 姜念汐:“!!!” 她惊呼一声,差点从秋千上掉下去。 这人怎么整天神出鬼没的!不对,大白天的,他是怎么凭空出现在姜家府邸的? 姜念汐受惊不小,险些话都说不利索:“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铎抬手指了指早跳到一旁的猫,面无表情言简意赅道:“捉狸奴。” 堂堂四品指挥使,竟然到姜府里捉一只狸奴?姜念汐瞪大了双眸,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信。 看她似乎怀疑,裴铎浓眉微抬,随口解释了一句:“寺卿大人喝了点酒,我送他回府,他不找到狸奴便不肯罢休……” 这狸奴是光禄寺卿的爱宠,如此倒能说得通了。 他说完,星眸微垂,目光又十分自然地落在姜念汐手里的册子上。 翻开的那一页恰是章编修的画像。 姜念汐:“!!!” 蓦然被人发现这事实在太难为情了,尤其是在裴铎面前,姜念汐耳根一红,飞快将册子合上藏在身后,毫不客气道:“裴大人既然没有其他事,便快些带狸奴回去吧……” 裴铎听完这话,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沾的碎叶,却一动未动,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方才是在选夫婿?” 姜念汐:“!!!” 被他看了出来!但他怎么好意思直接问出这种话来!她不要面子的吗? 姜念汐有点被看穿的恼羞成怒,玉白的脸颊微红,攥紧册子忍无可忍道:“这不关你的事吧!” 她的声音软糯婉转,语调又轻,即便有些怒意,说出来也没什么慑人的气势。 裴铎挑眉看了她一眼,拖长语调,意味深长地提醒:“姜大小姐恐怕忘了,之前在长公主府,我可是救过你一次。” 姜念汐:”……“ 她这些日子呆在府里,又病了一阵,真得差点忘了这事。虽说两人之前有过节,相处不睦,但当时确实多亏裴铎相救,她总不能忘恩负义,是应该对他有一点感激的。 姜念汐郁闷道:“……你想知道什么?” 裴铎一掀袍摆在石凳上坐下,勾起唇角得意地笑了笑,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册子给我看看。” 姜念汐:“……” 她恨恨咬了咬唇,敛着眸子,表情一言难尽,磨蹭了一会儿,没什么好气地将册子递了过去。 裴铎随手翻了几页,还一本正经地评论:“林公子外表端方雅正,但有一醉酒便打人的恶习,周公子儒雅,迷倒了不少女人,他外室生的儿子已经会自己打酱醋了,这位章编修……” 姜念汐本不想跟他讨论这个,但看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不由自主问道:“章编修怎样?” 裴铎顿了片刻,星眸眯起,修长指节在册子上轻叩了叩:“章编修倒确实是个君子,前途锦绣,品行端正。除了胆子小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不过嘛……” 他无意抬头看了一眼姜念汐。 对方眸子微微睁大,眼神忐忑又有些期待,轻抿着唇角,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什么最终的宣判。 更可疑的是她脸颊上似乎还有些红晕!那样子和她以往在书院的时候大相径庭,真是见所未见! 裴铎心头突然闪过一丝不悦,他顿了下,眉头微凝,突然转而问道:“听说章编修的妹妹恬静温婉,你与她相熟吗?” 姜念汐腹诽道,你不是都快要与玉姝郡主定亲了吗?还打听别的女子做什么? 她趁裴铎不备,将册子从他手里抽了回来。 “姜家与章家并不算特别相熟,只是章编修初入翰林时曾拜访过我爹。”姜念汐把册子合好,放到旁边的石桌上,以防再被他拿走,“我素日又常在府中,还未见过章编修的妹妹。” 裴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看来从她这里也打听不到什么东西,他该捉了狸奴尽快回去,不然寺卿大人还会一个劲嚷嚷。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正打算离开,却被姜念汐突然叫住:“你等下……” 裴铎一愣,不耐地挑起眉头:“姜大小姐,什么事?” 姜念汐示意他等一会儿,然后轻提起裙摆,快步向前院走去。 纤细窈窕的身姿确实比其他女子出众许多。 裴铎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蓦然觉得不妥,便飞快收回了视线。 他舒展长腿,悠闲地坐在躺椅上,转眸看了一眼,那狸奴发觉他要来捉它回府,早已经躲到墙角去了。 姜念汐不一会儿便去而复返,手里还抱着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玄色披风。 她抬眸一看,裴铎正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靠在她紫藤花架下的躺椅上晒太阳,他腿长得过分,双脚随意地搭在了旁边石桌的边沿上。 姜念汐无语片刻,这人丝毫不见外,是把姜府当做自己家了吗? 她往石桌上的册子看了一眼,发现它竟然被随意翻到了最下面那一页! 一定是裴铎趁她不在,自己又看了一遍! 姜念汐脸色微恼,轻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语气淡淡地提醒:“……你的披风,还有,不管怎么说,上次你确实救了我……” 裴铎伸展长臂接过来,唇角勾了勾,大方道:“感激的话不必说了。” 姜念汐:“……” 看来对方没完全领悟她的意思。 她犹豫了一会儿,诚恳道:“其实,我还想提醒裴大人不要挟恩图报,比如……窥探别人隐私之类的。” 裴铎:“???” 他的眸光落在摊开的册子上,眉头闲适地挑起,一脸无辜道:“那是被风吹开的。” 姜念汐轻抿着唇,没作声,但一脸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裴铎:“……” “我又不关心你要嫁给谁,何必看这东西?” “那方才你为何还问我要去看呢?” “我只是一时好奇。” “嗯……那就请裴大人以后对别人的事不要那么好奇?” 裴铎睨了一眼姜念汐,不服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才我还提醒过你那几个男子并非良人……” 姜念汐浅浅笑了一声,瞳眸水波潋滟,抬眸看他:“那么,裴大人能不能告诉我,你初到京都,怎么对这些人这么熟悉?” 裴铎:“???” 他下意识皱起浓眉,不耐烦啧了一声:“姜大小姐,爱信不信,别怪我没提醒你。” 姜念汐:“???” “生气了?”姜念汐看着他,微微扬起唇角,“我当然是相信的,但是不得不有些怀疑……” 裴铎觉得这话异常,剑眉一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柔软的唇瓣微动,姜念汐轻笑道:“听闻刑部侍郎家的大姑娘知书达理,礼部郎中家的二姑娘婉柔端庄,翰林院章编修的妹妹恬静温婉,你方才还特意问我章姑娘的事……该不会是想从中选妻吧?” 裴铎是有点这样的念头,他被说中心事,不由得脱口而出反问:“你怎么知道?” 姜念汐垂下长睫,略带得意地看着他:“因为裴大人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过,你喜欢得是温柔贤淑的女子。” 裴铎没回答,用鼻子闷哼了一声。 看来果然猜中了,姜念汐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裴铎挑了挑眉,大大方方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怪我没有这样一本册子,不然我也能挑拣一二。” 他居然还有心情调侃她? 姜念汐立刻道:“听说玉姝郡主对裴大人的爱慕愈来愈盛,常去卫所探望,这些姑娘你也没必要相看了吧。” 裴铎:“???” 他眯起眸子质问:“你怎么又知道?” 姜念汐突然发现自己失言,她咬了咬唇,支支吾吾往回找补:“……听说的,京都应该很多姑娘都知道。” 裴铎双手抱臂,眉梢挑起,反唇相讥:“姜大小姐虽然足不出府,消息倒是挺灵通,对这种小道八卦一向了如指掌。” 姜念汐:“???”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1节 他又在暗讽她两人在济州发生的过节? “走了。” 话音刚落,裴铎片刻也未再停留,他长腿迈出,将蹲在墙角的狸奴提在手里,纵身跃过墙头而去。 姜念汐若有所思地盯着墙头看了会儿。 她决定把墙头再修高一点。 第9章 为何到哪里都能遇到这位裴大人? 裴铎从光禄寺卿大人的府邸出来,夜色已经深沉。 他没有回裴府,而是径直去了醉月楼。 屈昂说过要为他升任指挥使办一场庆贺宴席,现下早已等候了他多时。 “境安,干嘛去了?到现在才来,”屈昂已经自顾自喝了不少,他醉意朦胧地打了个酒嗝,埋怨道,“别人等不及,都已经离席了……” 裴铎二话没说,端起酒喝了满满一盏认罚。 “过几日,贵妃娘娘要去善元寺祈福,武骧卫奉命保护。今天本来要和光禄寺卿谈众人在寺中如何用膳,没想到寺卿大人不胜酒力,我在他府中等他酒醒,这不就耽误到了这个时辰。” 屈昂不满地嗯了一声,眯了眯眼,看到裴铎身上还披着披风。 他无语道:“境安,这天儿又不冷,你穿它干嘛……” 听屈昂这样一说,裴铎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而且这披风老是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香味,扰人心神。 他当即解下来,随手扔在一旁。 默不作声连喝了几盏酒,气氛沉闷,屈昂察觉到他情绪似乎不太对。 “有事儿?怎么了?” 裴铎皱了下眉头,没吭声,随手又端起酒盏打算一饮而尽。 屈昂的醉意瞬间跑了个七八分,赶紧伸手去挡:“喂,哪有你这样喝酒的……” 说着,他眉头一抬,忽然想起了什么,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为玉姝郡主想要嫁给你的事?那有什么想不开的,这么好的亲事,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说得轻巧,”裴铎面无表情,淡淡斜睨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娶?” “那也得人家看得上我啊,”屈昂凑近他身旁,用颇为同情的语气转而说道,“不过,这么尊大佛摆在家里,只怕日子难得舒心……” 裴铎摩挲着酒盏的杯沿,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若有所思道:“娶妻当娶贤。性格骄纵跋扈的,对夫君下手太狠动不动就射箭的,这些统统不能娶。这事我无论如何不能同意,得想办法让她死心才好。” 玉姝郡主那日在府里的春日宴没寻到他,此后追他的疯狂劲为更加一言难尽,除了在府里时不时垂泪,在母亲长公主面前哭闹着非要嫁给他之外,还随时带着侍从到卫所堵他,只怕他再不有所行动,长公主执拗不过她的性子,就得去求皇上为他和玉姝郡主赐婚了。 屈昂好奇:“有什么好办法?” 最好的拒绝办法,当然就是自己尽快娶妻,断了赵玉姝的念头。 裴铎看了眼屈昂,唇角突然弯起,意味不明地问:“子隽,章汶章编修你熟吗?” 屈昂是安定侯府嫡次子,任六品巡检卫校尉,私下偶尔与翰林院有文书对接,又与章家相熟。 他摸着脑袋想了想,笃定道:“熟啊,昨天还打过照面,不过,你找他什么事?” 裴铎压低声音:“听闻章编修有个妹妹,你可知她定亲了没有?” 屈昂听完一拍大腿,比了个赞叹的手势:“行啊,境安,有眼光!章家是诗书望族,教养的女儿知书达理,温柔贤淑,还没定亲,绝对是妻子的不二人选。” 说完,他一拍裴铎的肩膀,自告奋勇道:“我明天就去给你打探清楚,托人传个话,争取早日让你们相看上一面。” ~~~~~~ 没过两日,姜念汐便约了余雪菡一起去郊外踏青。 原因……自然是为了相亲。 她几日前曾羞答答告诉她爹,她看过履历画册,觉得那位章汶章编修颇合眼缘。 刚入翰林的年轻士子绝对是炙手可热的婚配对象,甚至有些会试刚放榜就会被榜下捉婿,章编修作为为数不多的漏网之鱼,要想定亲也得抓紧时间才好。 姜念汐他爹对章汶也青眼有加,觉得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在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后,便有意将人招进府内相谈,顺便让姜念汐在抄手游廊下远远观望了一眼。 总之,章编修相貌端正,眉眼温和,谈吐不俗,可以称得上翩翩公子。 但章编修对另一半的要求也颇高,他言语中暗暗表示,此生娶妻,需得与对方情投意合才好。 因此,恰逢今日休沐,章编修要去郊外长灵湖畔踏青,他私下托人转告姜府,姜念汐正是应邀前去。 京都民风开放,男女私下相看并不为奇。 余雪菡为了陪好友,也约了自己的未婚夫袁砚在城外湖畔相见。 两人乘马车去郊外。 第一次正式与章编修相见,姜念汐心情既期待又有点忐忑不安。 她心绪复杂,为了缓解这种不安的情绪,便打算拉开窗牖上的帘子透气。 车帘掀开,她微微探出来一点脑袋,赫然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骑马疾驰而来。 裴铎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扬鞭催马而来,在两人快要错过的瞬间,无意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姜念汐:“???” 裴铎也要去城外?他去干什么?姜念汐下意识有些好奇,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他去哪里管她什么事? 这样一想,她便立刻放下了帘子,与此同时,裴铎也迅速转回脑袋目视前方,像根本没有看到她,骑马飞快越过了她们的马车。 马车内,姜念汐刚转过头来,便发现余雪菡正双目灼灼地看着自己,她笑得眉眼弯弯,语气中夹杂着一点小兴奋:“汐汐,那位章大人会在哪里等你?” 姜念汐微垂下头,轻咳一声,羞涩道:“他说会在长灵湖的拱桥上等待,我们每人手持一把青色竹伞作为记号。” 余雪菡欢欣雀跃地相邀:“我和砚砚约好了要去划船,到时候你和章大人也来吧?” 砚砚是余雪菡对未婚夫的爱称,姜念汐是真的很难将这个称呼与那位七品都察院监察御史联系起来,毕竟袁大人总看上去是面色冷峻一丝不苟,一副看谁不顺眼就要去弹劾的架势。 两人下了马车,在长灵湖畔暂别。 姜念汐以手遮阳遥遥望去,拱桥上有位身材瘦削高挑的男子正伫立在拱桥畔,他穿着一身月白直缀,手中举着一把青面竹伞,目光正默默在人群中搜寻。 姜念汐心头微微一跳。 相貌端正,气质温和,正是那位章汶章编修。 她撑开手中的青竹伞,缓步走了过去。 目光甫一相对,章编修怔怔地看过来,面上顿时流露出震惊之色。 眼前的女子身姿窈窕,天姿国色,险些令他失神,待人缓缓走近,章编修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他礼仪周全地行了礼,温声道:“请问,可……可是姜侍郎府上的姜姑娘?” 姜念汐唇角勾起,脸颊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对上暗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开始在桥边漫步。 章汶没料到姜念汐相貌竟然这么出众,在这样皎若仙子的美人儿面前,他忽然变得局促又紧张。刚才初见还能说出几句完整的话来,但这会儿和她走在一起,平素在翰林院的口才不知抛到了哪里去,不管出口什么话,他都要斟酌再三,生怕唐突了她。 但越着急紧张,便越说不出话来。 姜念汐看了眼章编修额上不断渗出的汗珠,又抬头望了望太阳,今日天气不热不冷,很是舒爽宜人,怎地章编修这么不耐热? 姜念汐轻咳一声,柔声体贴道:“章大人,我们……要不去树荫底下休息会儿?” 章汶拭去额头上的汗,十分赞同:“好……好,都听姜姑娘的。” 树荫下有卖现做果酿的摊子,味道酸甜可口,很合姜念汐的口味,她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不过眼下章编修显然没有心思注意到这一点。 他局促不安地坐在石凳上,一双手好像无处安放,只垂眼默默盯着脚下的那几根草。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 姜念汐原来也有点羞涩忐忑,没有开口说话,但过了会儿,她逐渐发现了章编修的不安。 她眨了眨长睫,忽然明白了一些缘由,也许是章编修见到生人有些惶然—这并不为奇,有些人初次见到陌生人会不自在。 但经过刚才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章汶虽然寡言少语,但看上去倒是敦厚可靠,稳重谦和。 只是现下两人之间的氛围太过尴尬,总得想办法改善一下,姜念汐望了一眼果酿摊子,心想,也许喝点果酿能缓解一下此时的气氛。 想到这儿,姜念汐唇角微微弯起,语气轻柔地说:“章大人,您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去买两杯果酿。” 她声音本就婉转软糯,特意放得轻柔之后,便无意多了几分缱绻的味道。 在听到“等我回来”几个字后,章汶的脸有些泛红,他嗫嚅道:“好……好的,姜姑娘。” 果酿摊子离他们休息的地方不远,姜念汐刚走了几步,还未走到摊位前,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旁边大步越过,转眼便迈到了她的前面。 姜念汐:“???” 谁能告诉她,京都这么大,为何到哪里都能遇到这位裴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裴铎,字,境安 男主好友,屈昂,字子隽 武骧卫职责:巡视都城,护卫皇室成员,以及作者想到的其他职责…… 第10章 她突然对裴大人多了一丝同情 裴铎身高腿长,步子又大,一下便越过了姜念汐,站到几个买果酿的游人后面排队。 姜念汐:“???” 好吧,她只得排在他的身后。 上次在府内,两人虽然吵了几句不欢而散,但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矛盾。 姜念汐正犹豫该怎么给他冷淡又不失礼貌地打个招呼时,裴铎突然转身看了过来。 星眸中含着意味深长的笑,他双手抱臂,挑眉闲闲道:“姜大小姐,这么巧,你也来买果酿?”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2节 姜念汐:“……” 是很巧,巧得很。 她轻轻颔首,客气问道:“裴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哦,”裴铎勾唇笑了一声,从摊主手里取过两杯果酿,波澜不惊道,“和你今日出行的目的一样。” 姜念汐:“???” 她脱口而出:“你也是来相看……” 话未说完,姜念汐惊觉不妥,立刻住了口。 男女为了亲事私下相看虽然并不为奇,但这是对方的生活私事,她不该唐突,再说,她自己也是同章编修私下相邀,这种私事也不好让对方窥破。 裴铎说和她目的一样,兴许是以为她同好友出来游玩踏青,那么,他自己八成也是趁休沐到城外放松郊游。 她可不能说漏了嘴。 不过,裴铎显然不满意她话说一半。 他挑着眉头盯着她看了一瞬,似笑非笑地说:“你那日在府里看册子可不是这副模样。” 说完,他漫不经心地望了望章汶的方向,面无表情道:“坐在树荫底下那男子,不就是章编修吗?” 姜念汐:“!!!” 显而易见,他一早就看到了,还确切知道她今日出行就是为了相亲! 姜念汐用鼻子恨恨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不过,这么说,裴铎今日也是同女子相会? 难道他想要尽快娶妻好彻底断绝玉姝郡主的纠缠? 姜念汐随意想了一下,便去取自己的果酿。 她又根本不关心在意他的事。 他要同哪家姑娘相会,兴许是刑部侍郎家的大姑娘,礼部郎中家的二姑娘,反正他年纪轻轻身兼要职,那张脸看上去又挺迷惑人,在京都,想寻个合适的妻子不是易如反掌吗? 那两杯果酿,应该就是他给相会的女子买的。 虽然姜念汐有一点点好奇,不过,这毕竟是裴铎自己的私事,确实与她没有任何干系,所以她及时停住话头后,没有再多问。 裴铎也根本没打算再同她说话,他端着两杯果酿,目不斜视地大步向别处走去。 姜念汐忍不住悄悄转首看了一眼。 果然,不远处站着位莲色衣裙眉清目秀的女子,看上去便是温婉可人那一类型的,正含情脉脉望眼欲穿地看着裴铎。 姜念汐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带走两杯果酿—因她容貌格外引人注意,做果酿的姑娘还给她多放了几枚樱桃。 容貌倒是常为她招惹麻烦,比如虞世子的事,这赠送的樱桃还是她第一次深切感受到美貌给她带来的实际好处。 姜念汐唇角弯起一丝弧度。 今天的一切都很顺利—与章编修相处融洽,买果酿还有惊喜,她的心情很不错。 其实在与男子第一次见面,彼此不熟的情况下,吃吃喝喝有可能会对自己的形象造成一定的影响。 但事实证明,这依然分人。 她食相优雅,再加上美貌的加持,章汶只看了一眼她柔唇上沾染的樱桃汁,便耳根发热,飞快地低下了头。 不过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不少。 虽然不能侃侃而谈,但至少章编修能与她正常交流说话了。 他看了眼玉姿仙容的女子,鼓起勇气建议:“姜姑娘,那边有船只可供租赁划行,不如我们也去划船?” 两人虽然都在树荫下,但隔着的距离足有半丈远,如果去划船,不仅能面对面独处,也可以……一诉衷肠。 姜念汐早就和余雪菡约好了在划船处相见,闻言点了点头,轻柔微笑道:“章大人,太好了,我正有此意。” 听到女子婉转轻灵的笑声,章汶心中又是一颤。 ~~~~~~ 姜念汐与章汶一前一后走过去的时候,余雪菡早已经租好了行船。 她挽着袁砚的胳膊,欢快地招呼:“汐汐,章大人,一起来划船吧。” 几人寒暄过后,余雪菡冲姜念汐悄悄使了个眼色,便催促袁砚先行划着小舟往湖中心而去。 待他们划走一段距离后,姜念汐同章汶也上了船。 两人在船头和船尾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不足三尺远的距离。 距离这样近,少女轻眨的葳蕤长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其实仔细看去,她的脸庞与大周寻常女子略微有些不同,绝美的五官兼有恰到好处的立体与柔和。 章汶又有些看怔了。 那双脉脉含情的灵动瞳眸无意中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然后又像害羞了一般,轻巧地转到其他地方。 章汶心头一动—看来姜姑娘对他也颇有好感,他霎时受到了极大的鼓励。 少女貌若天仙,又温柔体贴,亦是清流官宦家的女儿,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反正,章汶现下早已经把什么心意相通、情投意合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求女子能多看他几眼。 他甚至已经在心内计划好,只要姜姑娘点头同意,一旦回到章府,会立刻托媒人到姜府提亲。 而坐在对面的姜念汐,疑惑地眨了眨眸子。 章编修怎么还不动手划船,难道要她亲自动手吗?她倒不是不会,但是两人在相会,让女子划船,会不会太不体贴了? 但章编修看上去是那种行事周全的男子,一定是他暂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她提醒一下就好了。 她轻咳一声:“章大人,我们划到湖中莲花那里吧……” 章汶本来怔在原地,闻言才堪堪反应过来,忙垂下眸子,不好意思道:“姜姑娘,我来划船,你坐稳了。” 姜念汐抿了抿唇,善解人意地笑了笑。 仅能容纳两人的小舟徐徐而行,清风拂来,如镜水面微波荡漾。 姜念汐很久没有出来游玩了,对面相亲的对象看上去又极为合适,她不由得心情大好。 连清澈的湖水也格外能引起人玩耍的兴致。 她挽起衣袖,露出雪白皓腕和一双白皙纤细的素手,微弯下腰身,去触碰平静的水面。指尖在缓缓流动的清水中拂过,她唇角微微勾起,自顾自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章汶不自觉又看怔了,他划桨的动作也轻缓了许多,极力放低呼吸,像是生怕惊扰了眼前的美人。 姜念汐注视着湖中欢快游动的鱼群,目光一直追逐游鱼而去,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望向前方,好巧不巧落在不远处的拱桥上。 姜念汐:“???” 站在拱桥上的男子不正是裴铎吗? 他个头极高,气质出众,又……长了那么一张俊脸,任谁看去都会一眼就注意到他。 此时,裴铎正和一位女子并肩而立欣赏风景,一副相谈甚欢的情景。 姜念汐心底暗暗佩服,看样子裴大人相亲顺利,进展颇快。 章汶也不自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不过,待看清了桥上的人后,他的身体明显一僵,摇船的动作也猛然停了下来。 船身微晃,姜念汐抓住船舷,下意识问道:“章大人,怎么了?” 章汶收回视线,眉头拧起,面色不虞道:“姜姑娘,拱桥上那位是舍妹,她旁边站着得正是裴指挥使……” 姜念汐点头:“……裴指挥使,听说过。” 只是没想到他要相亲的对象是章家的姑娘,章编修的妹妹。 章汶踌躇几瞬,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舍妹同我一样,寻找的另一半需得她自己相看过后满意才行。不过,这位裴指挥使……听说郡主有意于他。罢了,为了少惹麻烦,回去我会提醒舍妹离他远些!” 姜念汐:“?!!!” 这么说,裴铎与章姑娘的亲事……恐怕难成啊? 她下意识看了眼拱桥上那醒目养眼的两人,突然莫名对裴大人多了一丝同情。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男主(傲娇脸):娶妻当娶贤,温柔貌美知书达理才行 (后期)男主:一天到晚想和媳妇儿亲亲 ps:年龄,男主20,女主17。 男主虽然这会儿有娶妻的想法,但离开窍还远得很。 再ps:本文架空,京都民风开化,男女有私下相看的行为,求理解。 第11章 他才懒得过问这么多 与此同时,拱桥之上,裴铎与章姑娘正在缓慢散步。 章姑娘眉眼清秀,身姿纤细,绣桃花的帕子紧攥在手心中,揉出了一点羞涩又忐忑的褶皱。 她仰首看了眼身旁高大的男子,眸底闪烁着细碎爱慕的亮光,语调温柔:“裴大人平匪归来,建立奇功,真是令人心生敬仰。” 裴铎没什么表情地“哦”了一声,目光无端落在湖中心缓缓移动的小舟上,漫不经心道:“哪里,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他虽然年少有为,又身兼要职,竟全然没有一点居功自傲的架子。 章姑娘的仰慕不仅又多了几分,她唇边绽放出温婉的笑容:“裴大人当今过谦。” 听到这话,裴铎没说什么,只淡淡勾了勾唇角,他若有所思了片刻,突然问道:“章姑娘会射箭吗?” 千万别是看着表面娇弱,实则是一气之下就会拿箭射人的女子。 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章姑娘疑惑了一瞬。 “……章家女子素不练习骑射,唯以针黹女红为主,琴棋书画亦有涉及。况且我素来身子弱,连弓箭都拉不开,更别说射箭了。” 说完,章姑娘以帕掩唇,柔柔咳了几声。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3节 “袖箭呢?” “袖箭?”章姑娘睁大眼睛,不太确定道,“就是那种拿在手心里或者绑在手臂上,按下机括便能发射箭簇的袖箭?” 裴铎双手抱臂,脸色微凝,莫名哼笑了一声:“对。” “这种东西我只是听说过,根本未曾见过,”章姑娘唇角弯起,羞涩地笑了笑,“想来裴大人是习武之人,对此才分外熟悉吧。” 不光是习武的人知道这个,有些表面娇软的女子,袖箭用得倒是相当熟练,出手险些就想要人的性命,裴铎暗自腹诽。 他目光稍转,无意落在湖中心的位置。 方才还在划动的小舟几乎已经没入荷花从中,距离太远,一时看不清上面的情形,只是隐约看到章编修似乎摘了枝荷花,意欲递到对面人的手中。 裴铎暗暗挑了挑眉头。 没想到看上去稳重端方的章大人,还挺会讨女子开心。 章姑娘也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待看清小舟上的男子,她微微一惊,不由道:“兄长……他是在同哪家女子泛舟?” 裴铎随口道:“姜侍郎家的女儿,哦,对了,他们应该是在私下相看。” 章姑娘:“?!!!” 说话间,一阵遽然刮起的强风猝不及防吹过,湖中心的小舟忽然倾斜了下,接着便有扑通落水的声音传来。 这动静并不大,但两人恰好往那个方向看去,章姑娘吓了一跳,失声惊叫:“兄长!!!” 与此同时,裴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挑起浓眉,凉凉道:“上次落水还没玩够吗?又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脱下靴子,从拱桥上一跃而下,利落地跳入湖中,挥动长臂,飞快向荷花丛处游去。 章汶再次摘荷花的时候,突遇侧面吹来的强风,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意外跌落在湖水中。 他不会泅水,只能在水里慌乱无措地挣扎扑腾,本想尽力抓住船舷,谁知,他越扑腾,却离他们的小舟却越远。 湖水深不可测,又有凉意,落水久了必然会有性命危险。 姜念汐立在船头,赶忙将短桨伸过去,急切道:“章大人,快抓住!” 章汶已经呛了几口湖水,他伸出手臂想要抓住短桨,但距离太远,姜念汐只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不行……姜姑娘,我够不到……” 姜念汐只得放下短桨,想要划动小舟,但这船被缠绕在下面的荷茎绊住,像被捆上了似的,怎么都动不了。 章汶双手在水里乱抓了一阵,头顶已经几次没入到湖水中,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看来一刻也等不得了。 姜念汐情急之下直接问道:“章大人,你愿意娶我吗?” 章汶咕噜噜呛了几口水,勉力回答:“姜姑娘,我愿意,不过……在下恐怕不行了……” 要得就是他这句话,只要他愿意娶她就行,救人要紧,不挑了,章大人稳重谦和,就嫁给他吧! 姜念汐十分冷静地挽起袖子:“章大人,你再坚持一下,我现在就跳到湖里救你……” 话未说完,远处有人像只灵活的游鱼,轻松自如地破开湖面上的微浪,转眼间便游了过来。 姜念汐:“???” 这人身姿矫健,而且眼熟,分明是方才还在桥上相亲漫步的裴铎! 没想到,为了讨章姑娘欢心,裴大人竟然能第一时间冲过来救章大人!姜念汐真心表示佩服。 不过,她也轻舒了一口气,至少这样她就不用亲自跳水救人了。 裴铎游到船边,看到安稳站在船头的姜念汐,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他抹去脸上的水珠,皱着眉道:“你没落水……” 姜念汐没时间理会他说了什么,她指了指章汶消失的水面,大声道:“裴铎,章大人在那个位置,快……” 裴铎眉头压下,没再说什么,他俯身潜入水中,片刻后,拎着章汶爬上了船头。 章汶溺水未醒,裴铎伸出大手十分不耐烦得在他背上猛拍了几掌。 受到重击,章编修哇的一声吐出几口水来,终于慢悠悠转醒。 姜念汐赶忙关切地问:“章大人,你感觉怎么样?” 章汶回过神来,气若游丝道:“我还好,姜姑娘,你刚才说要嫁给我的话还算数吗?” 裴铎闻言一愣,浓眉高高挑起,颇有审视意味地看向姜念汐。 姜念汐丝毫没注意到一旁打量的目光,她迟疑了一下,低声说:“章大人,自然是算数的。你先回府养好身体,等身体好起来,就快些到姜府提亲吧。” 裴铎:“???” 这么说,两人算是相亲成功了? 刚才分明是他救的章编修,姜念汐用不着非得对他以身相许吧? 再说,他们之间相互了解吗?才见面几个时辰就谈婚论嫁,未免太草率了吧! 不过,这又不关他的事,他才懒得过问这么多。 他沉着脸擦去下颌上的水滴,冷飕飕地睨了一眼章汶。 章汶好转了一些,他迎上裴铎的眼神,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要致谢。 方才落水之后,他的身体已经十分不适,再加上吹来的风有些凉,更觉头晕脑胀,便先重重咳了几声。 不过,章大人依然打起精神,客气行礼:“方才多亏裴大人出手相助,章某感激不尽。” 裴铎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章大人赶紧养好身体提亲才是正事,到时候我可得去讨一杯喜酒喝。” 姜念汐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方才一直关心章编修,现在她才注意到裴铎。 他穿着一身束袖玄色常服,此时衣服早已经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背胸腹优美流畅的肌肉线条。 目光稍稍往上,才发现对方俊朗的脸煞白,嘴唇紧抿,下颌线紧绷,修眉无端蹙起,下巴上还挂着水滴,脸上还隐约有些怒气似的。 两人无意间视线相对,姜念汐飞快移开了目光。 裴铎:“???” 稍顷后,姜念汐从袖中掏出手帕递过去,轻声道:“裴大人,擦擦脸上的水珠吧。” 裴铎用鼻子闷闷哼了一声。 姜念汐:“???” 他特意为了章姑娘,主动来救她的兄长,怎么看上去还有些不情愿似的? 裴铎接过帕子,又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熏香味道。 不知为何,他突然心浮气躁起来,胡乱擦了两把,便赌气似得将绣帕扔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裴铎:“……为什么不看我?” 姜念汐(望天):“……你湿透了,不可以直视。” 裴铎:“?!!!” 第12章 她是不是完全不懂温柔贤淑是什么意思? 小舟本来仅能容纳两人,裴铎身高腿长,即便坐着也要占据小舟的大部分空间,而章编修还需要半躺着。 所以,姜念汐的位置变得很拥挤。 她只能紧挨着船舷,如果随意一动,就会碰到章汶或裴铎的身体,反正情形十分尴尬。 而从他们这里回到岸边,至少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别说摇船了,她真得担心自己会掉到水里或者时不时会与两个男子产生相触。 长灵湖湖面宽广,离中心不远处还有一座供游人中途休憩的小岛,泛舟片刻便能到达。 裴铎抓过短桨,目光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打算递给她一只。 姜念汐没接。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岛的方向,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裴大人,要不你先把我送到小岛上,等把章大人送到岸边后,再差人过来接我?” 裴铎:“???” 他本来是打算摇船到岸边的,但是听姜念汐这样一说,突然觉得不对。 她的相亲对象,他帮她救了也就算了,她还要支使他把人送到岸边? 她也未免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这船是小了点,裴铎冷冷扫了一眼两人的距离,她肯定是不想挨他太近,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突然小气的裴大人心情十分不悦,他暗哼一声,语气冷淡:“我去岛上等着,你自己送章大人,送完人过来接我!” 说完,他随手丢下短桨,没等姜念汐回答,转身便跃入了水中。 不过片刻,他游到小岛边,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下等待,又面无表情得向小舟处扫了一眼。 姜念汐亦表情复杂地看了过去。 两人视线相对,裴铎似乎嗤笑一声,又迅速别过脸去。 姜念汐:“???” 裴铎一定是方才救章大人消耗了太多体力,没有力气摇船了。 唉,为了讨章姑娘的欢心,真是不容易啊! 章编修现在情况不明,看上去像昏睡了过去,姜念汐担忧他的安危,也没再想什么,赶紧抓起短桨往岸边摇船。 她虽然会摇船,但这么远的距离,摇回去其实很耗力气。 不到片刻,白皙的额角上便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等她坚持把船摇到岸边,已经过去了大约一刻钟。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4节 刚一靠近停船的地方,章家等候在岸边的随从便着急地迎了上来。 章姑娘也已经等了多时。 看到她兄长浑身湿透,一脸虚弱的模样,她实在担心不已,又有些疑惑兄长到底为何落了水。 随从七手八脚把章大人从船上抬了下来。 余雪菡也一脸震惊万分担心地走了过来——方才她与袁砚已经划到岸边,见到章姑娘,才知道了章编修落水的事。 “汐汐,章大人,你们没事吧?” “方才风大,章大人不小心落了水,现在咳嗽得很严重,恐怕方才溺水伤了肺腑……”姜念汐忧心地看着章汶,又看了眼满脸关切的章姑娘,“你们把章大人快些送回府,请大夫看脉调养身体吧……” 早日调养好身体,便可以到姜府提亲。 章编修虽然脸色苍白,精神恍惚,但想及姜念汐方才的话,依然挤出个虚弱的微笑:“姜姑娘,我会尽快的,等我……” 看来她兄长对姜姑娘颇有好感,章姑娘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她让章府的人备好马车,便带着章大人匆匆离开。 眼看章家的马车已经消失不见,姜念汐这才蓦然想起,裴铎还在小岛上等着。 她揉了揉额角,一脸郁闷——她得赶紧把人接回来,不然穿着湿透的衣服在岛上吹风,恐怕会受凉。 “菡菡,我去租赁小舟的地方问人借套衣服,”姜念汐想到这儿,匆匆给余雪菡撂下句话,“你去那边的茶楼等我,我过会儿再来找你。” 余雪菡一脸迷茫。 汐汐的衣服又没湿?她借衣服干什么? 没多久,姜念汐摇船到了岛边,还带了一套男子的灰色外袍。 她把船停靠下来,迈步到岛上,左右看了一圈儿,却没见到裴铎的影子——他方才不是在岛边的台阶上坐着吗? 说来也奇怪,这岛上竟然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休憩的游人。 不过,岛上还有一间供人休息的殿所,姜念汐犹豫片刻,举步向殿边走去。 很快到了殿门口,果然,她一眼便看到了对方。 裴铎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殿内的柱子上,他懒散地伸展一双长腿,眉头凝起,拇指摩挲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湿透的衣襟还些水珠在滴落,地上的青色石砖被浸湿了,深深浅浅一片,反射着清冷微凉的光泽。 姜念汐走了进来。 她脚步轻盈,不过在她甫一靠近殿所的时候,裴铎便已经发现了。 他挑起眉头,在她跨过门槛走近的瞬间,不咸不淡道:“姜大小姐,你还知道来啊?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忘在岛上了。” 他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姜念汐已经习惯。 “我力气小,摇船慢,又不好差人来,”姜念汐耐心地解释,“给你借了一套干净的袍子,你换上吧。” 现在的天气变化无常,方才还明媚的日光,不多久前被暗云遮住,湖面携着凉意的风吹来,寒气很重。 穿着这身湿透的衣服,一准会着凉生病的。 姜念汐弯下腰,把衣服递到他面前,温声催促:“裴少爷,快换上吧。” 裴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外袍,悠悠道:“长短合适吗?” 姜念汐:“???” 他的个头那么高,寻常男子的衣服哪有那么长? “可能小了点,你先将就穿一下……” 裴铎接过她手里的衣服,慢条斯理地打断她的话:“我可不愿意将就,还有……” 他的指腹在衣服上稍一摩挲,便觉得这布料粗糙不已。 “料子这么差,怎么穿?”他满脸不耐烦得把衣服扔到一旁,随口道,“我不穿。” 姜念汐:“???” 他家是开绣坊的吗?对衣裳这么挑剔! 她还特意借了一件最好的袍子,虽说布料不如他身上的衣裳精致贵重,但也绝对不是那种粗劣的布料,将就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他堂堂一个指挥使,怎么还这么大少爷脾气呢? 姜念汐简直被气笑了。 如果是章姑娘来给他送袍子,他绝对不会是这个表现,恐怕一早就高兴地换上了。 要不是他这人现在浑身湿透了,她才不愿意好声好气劝他呢! 她把袍子从地上捡起,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咬牙看了一眼裴铎,然后兜头把袍子盖到了他脑袋上。 “裴少爷,换上,不然你就全身湿透回去,”姜念汐拧着眉头,脸色微凝,“要是得了风寒,受苦的可是你自己。” 轻柔婉转的语调,即使是故作严肃,听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不过扔袍子的动作她确实用了一些力道,这样才能显得她的话不容置疑! 裴铎随手把袍子扯下来,夸张地挑起眉头,表情复杂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先前拿箭射他,现在让他换衣服,举止竟然这么粗鲁霸道,她是不是完全不懂温柔贤淑是什么意思? 姜念汐毫不相让地盯回去:“裴少爷,你换不换?换好了我们尽早回去,外面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傲娇、作精、挑剔.铎 第13章 你认定他了吗? 话音未落,外头的天空竟然打了一记闷雷,轰隆隆从头顶滚过。 姜念汐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耳朵,向外头看去。 不过两人说话的功夫,天色竟然变得暗沉不已,雷声过后,雨水便斜斜洒了下来。 从小岛上看过去,湖面水光粼粼,翻滚着荡漾起伏的波浪,雨水缠绵不断地纷纷落下,被初春微冷的风一吹,裹着凉意的雨滴凌乱地飘进殿里。 姜念汐:“……” 这雨来得可真是及时,他们只得暂时留在殿中,等雨停了才能返回岸边。 她无语地抿着唇角,转眸看了一眼裴铎。 对方还闲闲地靠在柱子边,若无其事地望向外面,不期而至的落雨显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困扰,他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欣赏了几眼雨景。 姜念汐:“……” 一刻钟后,两人的意见终于达成了一致。 殿内生起了一堆火。 裴铎先纡尊降贵地穿上借来的袍子,等把他自己的衣裳烤干后,再换回来。 他随手把火石抛到一旁,迈过地砖上的木块—方才他徒手从殿里的窗框上拆下来的,旋身立在柱子后面。 姜念汐面朝殿所的大门处,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盯着门上的蛛网看。 不一会儿,慵懒散漫的声音传来。 “姜大小姐,你不会转头偷看吧?” 姜念汐:“!!!” 他是去换衣裳,还怀疑她会趁机偷看他的身体?把她想成什么人了?以为个个姑娘都像玉姝郡主一样,对他痴迷不已吗? 她无语片刻,咬牙切齿道:“裴大人,你放一百个心,我从来没有这等癖好!” 裴铎愉悦地吹了一声口哨,慢条斯理道:“有你这份保证,我确实安心很多。” 姜念汐:“……” 她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忍无可忍道:“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你快点换好出来……” 裴铎慢悠悠嗯了一声。 片刻后,姜念汐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 她放下双手,转首看过来。 “换好了,”裴铎伸展长臂,展示了一下自己刚穿上的衣裳,勾起唇角,意有所指道,“姜大小姐,你的眼光可真好……” 袖子的长度只到他的小臂处,裤腿也短了一截,他还光着一双匀称修长的脚,要不是那张俊脸撑着门面,看上去简直像是租赁游船的伙计。 姜念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又不动声色地迅速敛回神色,轻巧地点点头:“好看。虽然我选衣服的眼光不好,但裴大人俊朗,即便披上粗布麻袋,风采依然不减……” 裴铎:“???” 要不是他捕捉到她脸上转瞬即逝的那抹狡黠笑意,险些被她真诚的马屁糊弄过去了。 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看到他这个模样,姜念汐心情莫名愉悦,她没理会裴铎的哼笑,而是一脸正经地越过他身旁,去看守火堆。 生起的火势有减小的趋势,她捡了干燥又好燃的木块,准确地投入其中。 裴铎也自觉去烤干他的衣裳。 火堆中有了新燃料,火苗一下子蹿腾起来,被窗外刮来的凉风一吹,乱舞的火苗险些舔到姜念汐额前的碎发。 她轻嘶了一声,赶忙往后挪了挪身子。 裴铎用长棍挑着他的衣裳,随意翻转几下,看到她心有余悸地摸自己的头发,不耐地啧了一声:“你怎么笨手笨脚的,这么不小心?” 姜念汐:“???” 他就不能正常地说几句关心安慰人的话吗? 还是说,他因为袍子的事,到现在还对她有意见? 姜念汐暗暗瞪了他一眼。 像他这种整日言语刻薄阴阳怪气的人,真不知道章姑娘以后嫁给他,是好是坏。 哦,对了,他兴许只是对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才这样,她明明记得,裴铎与章姑娘在拱桥上漫步的时候,明明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想到这儿,姜念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垂下眸子,恨恨捏着手里的木块,连半个字都不想跟他多说。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5节 裴铎睨了她一眼,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没什么表情道:“换个位置。” 姜念汐:“???” 她不由道:“为什么?” 裴铎意味不明地哼了声,随口道:“当然是因为我那里太冷了,我刚才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再吹凉风,说不定会感染风寒。” 姜念汐:“!!!” 行,裴少爷身娇体贵,不能受凉!早知道她根本就不该管他,让他一个人在岛上呆着算了! 姜念汐坐回了他的位置,把手里的木头当做他的脑袋,狠狠敲了几下。 不过,这里倒没什么凉意,而且火苗不会随意往这个地方乱窜,烟雾也没再往她眼前乱飘。 默了一会儿,裴铎突然漫不经心道:“你要嫁给章编修?” 姜念汐想也未想便点了点头:“章编修人挺好的,以后会是个好夫君……” “呵……” 被他意味不明地嗤笑声骤然打断,姜念汐忍不住提高了声调:“你之前不还告诉过我,章编修君子端方,为人谦和的吗?我今天观察过了,确实如此!” 裴铎:“……” 这么说,他当初的话竟然起到了这么大的作用?!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多言,她的事,他多管什么闲事? 姜念汐看他冷着脸沉默,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可能太不友善,为了缓和气氛,她想起章编修之前说过的话,打算好心提醒:“章姑娘她……” “她人很好,性子温柔贤淑,一定是个好妻子,”裴铎随口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当然也会定亲。” 姜念汐:“……” 算了,她本来是想提醒章大人不太赞同他与章姑娘的事,但毕竟方才裴铎为了章姑娘救了章大人一次,想必他们的亲事也不会再有什么阻碍。 她暗暗哼了一声,没再作声。 衣裳差不多烤干了,外头的雨也停了下来。 鉴于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在回岸的途中,双方总算难得有默契地保持了一致—闭嘴。 除了偶尔几句交流,谁也没再多说什么。 待船划到岸边,裴铎几步跨了上去,面无表情同姜念汐告了别,便头也不回地骑马离开了。 姜念汐也找到了正在茶楼焦急等待她的余雪菡。 待上了回府的马车,余雪菡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总结:“所以,在章大人落水的时候,你本来想去救他,但这样的话,你便只能嫁给他了,所以情急之下问章大人会不会娶你?” 姜念汐“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余雪菡继续道:“只是没想到裴指挥使横空出现救了章大人,但既然说出去的话,自然得算数,所以……章大人会尽快到姜府提亲吧?” 姜念汐沉默了片刻,莫名笃定道:“会的。” 说这话时,她瞳眸微抬,眸中明澈眼波随意流动,唇角微微勾起,简直美得摄人心魄。 余雪菡不自觉怔了怔。 这么好看的美人儿,章编修怎么会不同意?! 余雪菡想了想,语气突然郑重了几分:“汐汐,看刚才的情形,章大人对你已经情根深种了,提亲必然是早晚的事,但是,你也相中他了吗?” 姜念汐有些迟疑:“只见了一面而已,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相中不相中的。不过,章大人是个稳重谦和的君子,以后想必也是位好夫君。” 余雪菡凝着细眉,一脸认真严肃:“所以……你认定他了吗?” 姜念汐犹豫了一会儿:“就章大人了吧,他人挺好的……话说,提亲定亲是个什么流程,都需要准备什么?” 余雪菡与袁砚已经走完了大定,没多久便要完婚,对这中间的程序再清楚不过。 既然好友认定了章编修,她也为她高兴不已,当即兴致勃勃地介绍:“男方要选一个吉日亲自提着大雁上门,这称之为纳采……” 第14章 想想以后要喊她嫂子,他就觉得十分不爽 傍晚,姜念汐回到府中,她爹旁敲侧击含蓄地问了她相亲的感受—不用说,她对那位章编修自然是满意的。 能入翰林院做编修,才学自不用说,翰林本就清贵,外放至少四品起步,以后还有可能入阁拜相,前途绝对无量。 姜怀远此前也慎之又慎,找人侧面打听过章编修的人品德行,其人稳重可靠,几乎没什么瑕疵。 既然女儿满意,总归是一桩好姻缘,也解决了他这些日子悬挂于心的大事。 现在就等章家上门提亲了。 不过,姜少筠知道了他姐要定亲的事,当即兴冲冲过来问:“姐,章大人会功夫么?” 姜怀远像头狮子似得怒瞪了他一眼,吼道:“会些花拳绣腿有什么用?整日在府里舞枪弄棒,若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休想靠荫封入仕,你给我回老家种田去……” 结果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姜少筠身上。 姜念汐当时沉默了几瞬。 章编修是文人,身子骨是柔弱了些,不像那些武夫—她脑中忽然想到裴铎拉着一张脸摇船的样子。 不过,仔细想来,裴大人虽然时常言语刻薄了些,但能第一时间救人,即便是为了讨章姑娘欢喜,品行倒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这样一想,他似乎也没那么烦人了。 姜念汐神思飘忽了会儿,突然觉得头疼。 算了,她才没兴趣想这些有的没的。 府中无事,清闲下来,她便开始跟秋月一起琢磨怎么绣荷包—那是送给心仪男子的定情信物,她的针线活不怎么样,绣好了以后要送给章编修一个。 ~~~~~~ 晚间,裴府,阖府上下冷清如常。 屈昂不请自来,手中还拎了一坛上好的杏花酿。 厅内的桌案上,裴铎异常沉默且一盏接一盏像喝凉水似地灌酒,看见屈昂进来,依然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屈昂习惯了他偶尔的异常,没理他,自顾自径直坐下。 膳厨呈上晚食,裴府的饭菜一如既往得难吃,屈昂尝了一筷子实在难以下咽。 他给自己倒了一盏酒,看对方依然魂飞天外的样子,啧了一声,主动打破沉默:“境安,怎么了这是?” 裴铎恍然回过神来,像是才发现屈昂的存在,他眉头一挑,懒懒淡声道:“无事。” 屈昂打量他一眼,暗自摇摇头,这不像没事的样子。 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斟酌片刻,压低声音问:“章姑娘对你无意?” 章姑娘? 裴铎险些呛了一下。 他当时只顾着救人,回来的时候早忘了人家姑娘还在桥上,不过,救的是她兄长,想必章姑娘应该能谅解吧。 “应该还行……” 裴铎皱了皱眉,思忖一番后,将救人的事告诉了屈昂。 “可以啊境安,运气太好了吧!”屈昂原本以为他没戏了,听他这样说,顿时来了精神,“你救得可是她亲哥,人家姑娘必定会感动不已,亲事肯定能成!你赶紧给你爹娘写信,让他们从燕州过来,婚姻大事还得他们来操持。” 裴铎的祖父曾是将军,立过大功,裴府就是先帝赏赐的宅子,不过,裴铎他爹任燕州守备,和他娘平日住在燕州,并不在京都。 裴铎面无表情垂眸盯着酒盏,语气听起来有些敷衍:“传过信了,我娘收到消息,应该就会启程前来。” 燕州距离京都路程遥远,裴铎他爹公务繁忙,这事只能等他娘先来操持,不过他娘已经让人带了话—只要是他相中的姑娘,爹娘都没意见,等他成亲的时候,他爹会抽时间过来。 屈昂呷了一口酒,慢悠悠道:“这不一切尽在计划之中吗?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裴铎默了几瞬。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不开心的感觉。 只是觉得,如果姜念汐嫁给了章编修,而他又娶了章姑娘的话,那他以后见了姜念汐,岂不是得喊她嫂子?! 问题是她比他还小三岁呢!想想以后要喊她嫂子,他就觉得十分不爽! “这就叫做成亲的烦恼,”屈昂屈指在桌沿上敲了敲,咧了咧嘴,有几分幸灾乐祸,“我爹娘不着急催我成亲,也没姑娘非嫁我不可,我从没有这方面的烦扰……” 裴铎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 “照我说,这事得趁热打铁,”屈昂一改嬉皮笑脸,尽职尽责地出主意,“你选个吉日赶紧托媒人去章府提亲,尽早把亲事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 裴铎沉默片刻,淡淡点了点头。 ~~~~ 章汶回府后病得实在太严重,连床榻都起不来那种,他只好托人到姜府传话,希望姜念汐先不要着急。 其实纳采托媒人也可以,但章汶执意要亲自前来,这样方显自己的诚意。 因此一连过了几日,提亲的事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姜少筠怀疑道:“姐,这章大人的身体也太弱了吧,你嫁过去以后会不会过几年就守寡?” 这话刚一说出口,就被姜怀远提着木棍满院子追着打。 不过他爹也有点担心,忧心忡忡道:“莫不是章家另有相看的人家……” 姜念汐觉得并无可能,并不是她对自己的相貌多么有自信,而是,她与章汶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看得出来,他应该是个重诺的人。 于是,翌日,余雪菡邀她一起去城外善元寺上香的时候,她当即毫不犹豫同意了。 余雪菡面有愁色:“砚砚这几日生病了,我要去给他祈福。” 姜念汐轻叹口气:“章大人也病了好几天了……” 春日和煦,适逢庙会,来善元寺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因为虞贵妃明日要来上香,为了维持秩序、确保贵妃娘娘的安全,武骧卫的兵士已经提前在此巡守。 两人上完香以后,余雪菡遇到了同来寺庙的袁家女眷,那几人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说个不停,她只得找个机会悄悄同姜念汐说:“汐汐,你先在寺庙逛逛,我不知道得聊多久……” 姜念汐同意:“那我去找个地方歇息等你。” 旁边有个引客指路的小沙弥,闻言赶紧走了过来,自告奋勇要带她去香客专门休息用的厢房。 厢房在后面的偏殿,比正殿处幽静不少,只是距离太远,足走了一刻多钟才到。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6节 小沙弥将她们引过来之后,就自觉离开了。 厢房干净整洁,靠墙处还竖着一面高大的绣四季山河图围屏,用作观赏。 姜念汐欣赏了一会儿围屏,便举步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 她几日未休息好,这时也有些倦怠,为了提神,便吩咐秋月泡盏浓茶。 秋月用厢房里的热水泡完茶,还体贴道:“小姐,你饿不饿?” 善元寺有斋饭点心,秋月吃过一次,对这里的红豆包一直念念不忘,这会儿一定是又想吃豆包了。 她好笑地摇摇头,唇角弯起,吩咐道:“你去要些点心过来,快去快回。” 秋月闻言立刻兴兴头头离开了。 姜念汐端起茶,轻啜了几口,茶盏放到桌上的一瞬,突然听到围屏后传来低低的脚步声。 姜念汐:“!!!” 她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倏然起身后退了几步,秀眉不自觉微微蹙起,警惕十足地望着围屏的方向。 转眼间,一个头束玉冠,身材圆滚,穿着锦缎华服的男子,摇着镶玉折扇,缓步走了出来。 五指上的夸张宝石戒指,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姜念汐:“!!!” 是虞世子!她险些忘了这个人!他不是被禁足府内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虞世子在一旁停下脚步,双目直勾勾盯着姜念汐,语气殷切道:“姜姑娘,我们总算又见面了。” 姜念汐转瞬便想起当初她被人推进湖中—这事跟虞世子与玉姝郡主都分不开干系,姜府已经明确表示不想跟侯府有任何牵扯,她爹此前甚至还找人参过他,虞贵妃也说过不允许他退亲—都已经这样了,这人为什么还阴魂不散! 她下意识轻咬住唇,一言未发,转身便往厢房外走去。 但虞世子比她更快一步到达门口。 他双手死死抵住房门—以一个将姜念汐圈在怀里的姿势,压低声音:“姜姑娘……你跑什么?难道你不想听我解释吗?” 姜念汐:“?!!!” 他要解释什么?两人之前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好吧?! 当初在绣阁里,她就是这样被虞世子拦在房里,这次他显然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直接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堵住。 这里僻静无人,秋月也还没回来,姜念汐求救无人,根本难以从这里顺利脱身。 只能先稳住对方,以免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想到这儿,姜念汐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与对方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指尖微颤,在袖中紧握成拳,她强装镇定地笑了笑,轻声道:“虞世子,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虞世子扯起厚唇,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绝美的容貌,目光愈发痴迷,语气还透着一股亲昵:“姜姑娘,你心悦于我,我怎会不知?你是女子,有些话不太好说出口,但我已经知晓你的心意,而且我对姑娘也一往情深……” 姜念汐:“?!!!” 她震惊地睁大瞳眸,一脸无语,谁能告诉她,她什么时候心悦虞世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虞世子:没想到吧,我还有戏份哦 第15章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世子,我……和你并不相熟,心悦之事从何谈起?”姜念汐勉强笑了笑,小心翼翼道,“你我孤男寡女呆在这里并不合适,还请让开……” “我知道你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虞世子有力地打断了姜念汐的话,低下头来,在她耳旁坚决道,“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负你!妾室外室我已经为了你统统遣散,虽然我不能退亲,但你进了侯府,我会给你一个平妻的身份,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对你……你爹想要棒打鸳鸯,甚至还想要将你许配给翰林院那个书呆子,我绝不会将你拱手让人的!” 姜念汐:“?!!!” 她从不知她爹竟然还承担了这样一个角色? 姜念汐沉默片刻,索性深吸一口气,问:“世子,心悦于你的事,我当真不清楚,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虞世子缓缓勾唇笑了一下。 “那日在绣阁,你虽然匆匆离开,但临走之前,却给我留下了一件东西,”虞世子从怀中掏出一只绣帕来,“这只手帕,就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看到那只桃红色手帕,姜念汐心中咯噔一声。 坏了,她原以为丢了,没想绣帕竟好巧不巧落在了虞世子手里! “世子,你误会了,这绣帕是我无意落下的,并非是要对世子表达什么情谊,还有,打算定亲的事,是我自愿的,”姜念汐生怕对方恼羞成怒,语气尽量放缓,“事情已经解释清楚,还请世子让我出去吧。” 说完,姜念汐便打算离开。 虞暄拧着眉头默了一瞬,突然攥住她的胳膊,满面怒容:“没想到你竟然这般薄情!那书呆子有什么好的,能给你什么荣华富贵?他们章家哪里能比得上我侯府?你现在转变心意,我便不同你计较……” 姜念汐:“!!!” 看来对方耍赖不成,要打算强取了! 胳膊被攥的发疼,姜念汐蹙着眉头,警告对方:“虞世子,请你快点放开我。外面有香客,寺庙外还有巡守的守卫,我的丫头去拿点心,一会儿就会回来……” 听她说完,虞世子肥腻的脸上挤出个得意的笑容。 “姜姑娘,我能到这里与你相会,早就有防备。你是不是奇怪我本来被贵妃娘娘禁足在府中,为何又能出来?实不相瞒,我姑母要到这里上香,我特意求过她的恩典,提前到善元寺……” 他突然停下话头,看着面前秀眉微蹙轻咬柔唇的女子—当真是玉姿仙色,皎若仙子。 “此前你在长公主府落水,我本想救了你,成就你我一桩姻缘,但好事未成……”虞暄垂下头,距离她的脸仅有咫尺之遥,“后来我流水一样往姜府送东西,都被退了回来,姜姑娘不愿接受我的好意,就别怪我先礼后兵……” 男子呼出的温热灼人的气息瞬间拂过耳侧,姜念汐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下一刻,虞世子钳住她的胳膊,作势亲了过来。 那张油腻的肥脸骤然在眼前放大,出于本能的恐惧与厌恶,姜念汐把脸别向一旁,同时用尽全力狠狠往对方的锦靴上踩去。 这一招效果不错。 虞世子当时便惨叫一声,他痛得龇牙咧嘴,躬身蹲下抱住自己的脚,痛苦哀嚎道:“你,你竟然这么狠的心……” 没听他还要说什么,眼看有了逃出的机会,姜念汐立刻向外跑去。 她匆忙绕过回廊,打算奔向前殿,但虞世子已经从从后面追了过来—她毕竟力气小,方才那一下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仿佛近在耳边。 情急之下,姜念汐停在原地,估量了一下到前殿的距离—太远,到不了地方便会被对方拦下。 这躲藏的一幕似曾相识。 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攥紧指尖,迅速推开了拐角处一间厢房的门。 这是长住寺庙的居士平时休息用的地方,她快速在房内扫视一圈,屋内简洁,除了挂着床帐的卧榻,并没有什么藏身之处。 而虞暄踉跄的脚步声在厢房外停下,与这里仅有一窗之隔。 她拼命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悄无声息撩开床帐钻了进去。 门外传来几声犹豫的敲门声,姜念汐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手指因为紧张在微微颤抖。 没有听到回应,下一刻,虞世子便急不可耐地推门走了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近在耳旁,姜念汐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襟。 她恨恨地咬紧下唇,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句,真是急糊涂了,藏在哪里不好,偏生藏在床帐里!若是被虞世子发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的目光落在床帐里的软枕和被褥上—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对付人的东西,除了自己乌发上的那支银簪。 姜念汐嘴唇抖了抖,悄悄吐出一口气,用银簪抵住人的脖颈也许可以暂时逼退对方—她以前用过这招。 她无声拔下银簪,攥在手心里,突然听到虞世子灼热焦急的呼唤。 “姜姑娘……” 虞暄在房内寻找一圈未过,便在床帐前驻足停下。 只有这一个地方还没有看过。 如果那貌美的姜姑娘正好藏在这里,反倒省了事,趁机污了她的清白,她不嫁也得嫁! 他没有迟疑,肥脸挤出一抹黏腻的笑,伸出手去撩开床帐。 粗短的手指距离床帐处不足几寸,姜念汐顿时汗毛乍起。 她将银簪举起,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手指堪堪停在距离床帐半寸之处时,房门忽然被人砰的一脚踹开。 木门撞击到墙上又剧烈反弹回来,被再次毫不留情地踹了一次,发出颤颤巍巍的吱呀声。 同时,男子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谁在这里?” 虞世子放在床帐上的手指一顿,惊愕地转过头来:“裴指挥使?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裴铎把腰间的佩刀随手往桌子上一扔,皱着剑眉打量了他一眼。 “虞世子?”他略有些意外,顿了片刻,含糊道,“武骧卫奉命巡守善元寺,发现有刺客潜入此地,特来缉拿。” 虞世子半信半疑“哦”了一声。 他到善元寺,也是打着保护贵妃姑母的名义,但青天白日,一切如常,哪有什么刺客? 裴铎看了眼虞暄,似笑非笑道:“虞世子在这里做什么?” 说完,他眉头一挑,看了眼床帐处,拖长音调,意味深长道:“莫不是身体疲累,要到这里休息?” 那次在绣阁,他遇到姜念汐与虞世子纠缠不清,后来无意间打听过这位世子的品行,才知道对方是有名的浪荡纨绔,怪不得姜念汐宁愿嫁章编修也不愿高攀虞府。 看这情形,说不定是同女子在此私会,没想到恰好让他撞上了。 虞暄迟疑了会儿,表情一言难尽。 他总不能说自己正在寻找姜姑娘,再说,他看着眼前的青纱床帐,这地方这么明显,她未必会藏在这里,极有可能早跑到前殿去了。 想及此,虞世子讪讪笑了声:“正是,不过我已经休息过了。” 说完,他拱拱手,匆匆道了句:“裴指挥使,再会。” 裴铎点了点头,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床榻,既然虞世子没有在此停留,看来并没有同人在此私会,是他误会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7节 听到虞暄迈着重重的脚步走了出去,姜念汐提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她方才实在太紧张,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不过,她也有些疑惑,裴铎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 既然他在这里,她就莫名安心了不少。 发簪依然捏在手心中,她默默动了动有些发僵的小腿,刚想撩开床帐出来,突然听到外面又传来轻巧凌乱的脚步声。 声音很快在房内停下。 姜念汐动作一顿,用指尖撩开床帐,从那一点缝隙处向外望去。 来人竟然是玉姝郡主! 看来裴铎到此是为了躲避玉姝郡主,还糊弄虞世子说这里有刺客! 姜念汐默默揉了揉额角,今日真是……意外连连。 玉姝郡主打扮得别出心裁,那身华贵的锦裙一看就价值不菲,头上的金玉釵环亮得更能晃瞎人的眼睛。 她小步走到裴铎身旁,柳眉蹙起,直接开口问道:“裴指挥使,你为何不愿娶我?” 姜念汐:“!!!” 不愧是郡主,竟然这么直白! 裴铎别开脸,目光随意落在某个虚无的点上,皱着眉头说:“郡主身份高贵,裴某不敢高攀。” “你这都是借口!”玉姝郡主受了委屈,不顾形象地抽泣起来,“章家那位姑娘有哪里好?你为什么要与她定亲?” “微臣还未找到合适的媒人,与章姑娘的亲事也还未定下。不过……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京都多有俊秀子弟,还请郡主不要再纠缠微臣,早日找到适合自己的……” “你休想!”玉姝郡主毫不犹豫打断了他的话,高声尖叫道,“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你等着,本郡主一定要你心甘情愿风风光光把我娶回去!” 随之是一声摔门的巨响,玉姝郡主怒不可遏地跑了出去。 第16章 姜大小姐,你是不是……有点傻? 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姜念汐终于彻底轻舒了口气。 没想到还能亲历裴铎被威胁的现场,这样一想,似乎自己也没那么倒霉。 她甫一稍稍挪动僵住的小腿,床帐便唰地一声被倏然打开,同时伴随着一声暴喝:“谁藏在这里?” 姜念汐刚要起身,被这声怒吼吓得又直挺挺坐了回去。 裴铎瞪着一双星眸,待看清了里面脸色苍白的姜念汐,才十分不自然道:“怎么是你?” “……裴大人,不好意思,”姜念汐定了定神,诚恳道,“我无意偷听你和玉姝郡主的对话,实则是我先到这里来的。” 裴铎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发簪,修眉挑起,表情复杂道:“你在这里……躲人?” 姜念汐将发簪别回原处,少女甫一动作,白皙修长的脖颈便显露出来。 她揉了揉发麻的小腿,一瘸一拐从床上下来,沉默片刻,咬唇点了点头。 “姜大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要和章编修定亲了,”裴铎意味不明地哼了声,凉凉道,“怎么,还跟那胖子不清不楚?” 姜念汐秀眉蹙起,看了裴铎一眼——对方原来那股怒意已经悄然消散,此时正懒散地抱着双臂,表情不明地盯着她。 语调听起来似乎还带着几分缺德的阴阳怪气。 姜念汐心底突然一沉。 难道他以为自己还在同虞世子不清不白的纠缠? 她简直要被气得吐血了! “虞世子误会我对他有意,才一直纠缠我,”姜念汐顿了顿,冷声道,“如果你眼神稍微好使一点,就能看得出来我对他避之不及。” 话说到这里,姜念汐鼻子蓦然一酸,那双异常明澈的瞳眸霎时盈满了雾气。 她是真心觉得自己委屈。 她恨恨擦了擦眸中的水雾,道:“其实,这不管裴大人的事,我没必要同你解释,但也请你不要妄下定论。还有,经历过之前的一些事,我还以为我们关系和缓了不少,至少不会再误会对方,看来这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 裴铎:“?!!!” 他轻嘶了一声,无语地按了按额角,他还一句话都没说呢,她还先发制人、强词夺理起来了。 不过,他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她的雪腮处—方才那掉眼泪的一瞬,其实挺楚楚动人、惹人怜爱的。 姜念汐说完,冷着一张脸,挺直脊背,故作高傲倔强地抬起下巴,没等裴铎开口,便转身向门口处走去。 刚走了一步,男子高大的身形突然拦在了她的面前。 姜念汐顿住脚步,微蹙秀眉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还不是要抓住机会赶紧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方才的话可能让你产生了误会,我不是有意的,”裴铎难得语气没那么僵硬,他修眉微压,含糊道,“别生气了,也别哭了。” 姜念汐轻咬着唇,别过脸去,不愿意理他。 “我方才也算误打误撞帮你解了围,对了,还救过你那个……没定亲的未婚夫,”裴铎摸了摸鼻子,尽量放低姿态,“虞胖子人不怎么样,我早知道了,是他在死皮赖脸的纠缠你。还有,你刚才不也听到了我的事,咱们……就别在意了,好吧?” 姜念汐轻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 不管怎么说,确实是裴铎又误帮了自己,若是因为他的三言两语便恼羞成怒,实在是太小肚鸡肠了。 她点点头,脸色和缓了不少,轻声道:“好。” 说完,她没打算再停留,正要抬脚离开的时候,又被裴铎突然叫住。 他挠了挠头,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那个……我送你出去吧,省得遇到虞胖子,他再找你的麻烦,毕竟……我们也算关系还行的熟人了。” ~~~~~ 秋月从寺庙的膳厨处回来,到厢房的时候发现里面空荡荡的。 她慌忙提着点心四处寻找姜念汐。 待看到从拐角处走出来的小姐—她身后还跟着双手抱臂神色莫测的裴指挥使,秋月赶忙小跑着迎了过去,一脸惊奇:“小姐,裴大人怎么也在这里?” 怕她多想,姜念汐几句话含糊了过去。 从寺庙偏殿一路走到正门处,因刚才出来的时候未戴帷帽,姜念汐的容貌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少女的面容如初绽芙蓉,纯澈明艳,葳蕤的长睫稍一眨动,微漾的眼波便无意间流转,简直美得勾人心魂。 过往的香客无不驻足纷纷看过来,但慑于她后边身高腿长的男子气势太过迫人,只敢悄悄摸摸看几眼,然后低声讨论。 裴铎虽是反应迟钝了些,这时也感觉出了异常。 他拧起修眉,轻啧一声,嘀咕道:“那些人为什么一直看你?” 姜念汐听到这话,脚步僵了一下。 她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没回答他,然后面无表情接着往前走。 秋月在一旁笑眯眯道:“裴大人,您这都不知道吗?当然是因为我们家小姐貌美,他们都想看一眼呢!” 裴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他是知道她美貌,但也没觉得她美到能引起众人瞩目的地步吧?再说,这些人怎么只知道看外表,不关注内在?别看她表面一副娇弱的模样,脾气可是不小呢! 不过,这一路上,除了裴铎的几位属下过来请示,再没有遇到虞世子,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姜府的马车停在寺庙外不远等候。 姜念汐停下脚步,客气道:“多谢裴大人相送。” 裴铎:“???” 竟然这么礼貌?还表达了谢意? 他微抬了抬剑眉,礼尚往来地淡淡“嗯”了一声。 姜念汐转回眸子,缓步向马车处走去,同时轻声道:“裴大人,回见。” 裴铎:“???” 他不可思议地垂眸看了她一眼,又下意识望了望四周。 真是奇了怪了,是姜大小姐不正常还是他自己不正常?他为什么突然觉得—她似乎变得温柔了许多? 是不是因为周围有人,所以她才装得格外温婉贤淑,将方才那牙尖嘴利的样子还有以前一言不合就朝人射箭的脾性都隐藏了起来? 裴铎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确实是一副垂眸敛目娇娇弱弱的温婉模样,他下意识挠了挠头,心情一时难以形容。 不过,出于好心,他还是没忘了提醒:“虞胖子一直纠缠你,你怎么办?如果章编修知道这事,恐怕你的亲事……” 姜念汐一直在忧心虞暄纠缠的事,根本没注意到对方的好意。 “章姑娘如果知道郡主非你不可,恐怕你的亲事也未必顺利,”她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裴大人不用同情我,我们彼此彼此吧。” 果然,刚才温婉的模样是装的,一句话就暴露了本性。 裴铎反倒放了心,他习惯性地嗤笑了一声:“姜大小姐,你是不是……有点傻?” 姜念汐:“???” 裴铎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垂眸看着她,唇边还溢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嘲笑。 姜念汐突然明白过来,裴铎是男人,即便郡主非得嫁给他,他也吃不了多大亏,倒是自己…… 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眼看姜念汐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裴铎不耐皱了皱眉,好心道:“这样……我送你回去吧,路上也许不安全。” ~~~~~~ 姜念汐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毕竟虞世子在寺庙没有堵到她,极有可能还会在路上拦截姜府的马车。 为了安全考虑,她还支开了秋月,让她跟随余雪菡的马车一道回府。 马车内,裴铎与姜念汐一人坐在一侧,各自凝神不语。 惟有辘辘的车轮声充盈在耳侧。 出于对裴大人送她回府的感激,姜念汐想了会儿,轻声提醒:“如果玉姝郡主一定要嫁给你的话,其实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她可以去求皇上赐婚。”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8节 永淳帝是她的亲舅舅,对她素来宠爱,如果她想要永淳帝为自己和裴铎赐婚,想也知道,应该不是件难办的事。 裴铎方才正在想玉姝郡主纠缠不休的事,听到她的提醒后修眉骤然挑起。 这事他其实也知道,只是一时被她跟虞世子的事打岔,反倒忘了这一茬。 即便同章姑娘的亲事未成,他也不想娶那位玉姝郡主,那骄纵蛮横动辄打骂的脾性,他实在忍受不了。 裴铎随手拉开车帘,拧起眉头往外看了眼。 马车此时已经离开善元寺,正沿着大路往进城的方向走,而不远处,虞府的马车往这边风驰电掣般赶了过来。 看上去不过几丈远的距离。 裴铎唇角勾起,突然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压低声音吩咐车夫:“改道,走北面那条僻静无人的小路回城!” 姜念汐:“???” 车夫应过,马上挥鞭掉转车头方向,赶着马车走向那条鲜少人至的城郊小道。 姜念汐实在不明白裴铎的用意,她忍不住道:“为何要改路?走大路不是更安全些吗?” 裴铎将车帘严严严实拉好,睨她一眼,不动声色道:“……待会儿可能有点血腥,你在马车里呆着就好,不要下车。” 姜念汐:“!!!” 她随之反应过来。 细白指尖撩起一点窗帘,她透过缝隙处向后看去—虞府的马车正紧跟在她的马车后面,看样子随时会赶超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裴.不被怼就不放心.铎: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一定是她不对劲! 第17章 你多少有点自作多情了…… 放下车帘,姜念汐头疼又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此刻裴铎正在身旁,她自然不必再害怕什么,只是想起他方才的话,一时觉得有些不妥。 她微抬起眸子看了过去,压低声音问:“你打算……揍虞世子一顿?” 裴铎毫不在意地摩挲着下巴,闲闲道:“有何不可?” 姜念汐下意识蹙起了眉头。 她并不想裴铎因为她的事得罪虞世子,得罪虞家便是得罪虞贵妃,想想永淳帝对其宠爱的程度,这样做毫无疑问会连累他,且对他又没半分好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下子变得体贴又周到? 绣帕在指间轻缠,姜念汐沉默着没回应,只是神色一时有些变幻莫测。 裴铎转眸看了她一眼,奇怪道:“你在想什么?” 自然是在想他为何要帮她的事。 姜念汐动作轻柔地理了理裙摆,含糊道:“你没必要这样……” 裴铎一脸疑惑:“哪样?” 姜念汐点到即止:“……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欠了你很大一个人情。” “你想什么呢?”裴铎挑起浓眉,不可思议道,“这么个好不容易送到我面前的机会,简直千载难逢,我一定得抓住……” 姜念汐:“???” 她嘴角抽了抽,一时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 “所以你是为了得罪虞家,惹虞贵妃不悦,进而引起皇上反感……那么,即便玉姝郡主去求皇上赐婚,皇上也会置之不理?” 裴铎双手抱臂,闲闲看着她,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这就是他所谓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姜念汐瞬间沉默了。 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裴铎突然福至心灵,反问道:“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 他顿了片刻,表情有几分古怪,马上道:“恕我直言,姜大小姐,你多少有点自作多情了……” 姜念汐:“……” 果然还是他以往阴阳怪气的模样,半分也没有改变。 是她想多了。 不过还好,一旦裴铎回归以往的本性,姜念汐也莫名轻松了一些,以至于他直白又不礼貌的话,她都不觉得怎么尴尬。 “所以……你一开始打算送我回府就计划好了这件事?” 裴铎随即否认:“那倒没有,我是刚刚才想起来的,将计就计……” “呵……” 姜念汐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明明就是这样,还说什么将计就计,无非是为了自己,还想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趁机博得她的感激,算计得真是恰到好处。 她闭起眸子倚靠在车壁上,一副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决计不再理会的模样。 被突然打断话头的裴铎无语了片刻。 所以他为了她的安全,好心送她回府,还被她这样误会?!他不过是顺便抓住机会做点有利于自己的事而已,一举两得,有什么错吗? 裴铎侧眸斜睨了一眼。 姜念汐神色淡然,用手撑着脑袋正在假寐,一副冷冷与他拉开距离的模样。 他不由得挑起眉头,暗哼了一声。 性情小气,以己度人,竟然这般不可理喻! 马车沿着小路徐徐而行了不到半刻钟,便被虞世子的人拦下。 他们来势汹汹,手中提着刀,将马车团团围住。 车夫吓得当场僵在原处,双手抓紧了缰绳,动也不敢动一下。 虞世子在外面高声道:“姜姑娘,我知道你在马车里,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这般手段……今天你无论如何是走不成了,不过,待明日,我会亲自把你送回府内,然后准备咱们成亲的事。” 这是打算毁坏她的名声,让她别无选择,不得不嫁给他。 虽然早有防备,但听到他这些话,姜念汐还是气到指尖微微颤抖。 她紧咬着唇,侧眸看向旁边。 裴铎一手支着下颌,正侧耳倾听虞世子的话,另一只手还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把玄色匕首。 外面的话音刚落,他挑了挑眉头,冲姜念汐使了个“回应他”的眼色。 姜念汐瞬间心领神会。 她轻咳一声,尽量放缓声音,现编了几句话应付:“世子,我与章大人情投意合,快要定亲了,请你高抬贵手,不要拆散我们……” 话未说完,已经被虞世子不耐烦地打断:“别说你快跟那书呆子定亲了,就算你定了亲,我一样能抢过来!这京都还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要还得不到的!你要是有眼色,就乖乖顺从,以后跟了我,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姜念汐悄悄看了下外面持刀的几个护卫,又把视线落回裴铎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他手中那把小巧精致的匕首和虞府护卫手中的长刀相比,确实没什么威慑力。 她不禁担心道:“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他们吗?” 裴铎将匕首娴熟地收起,转而抛给她:“你拿着防身。” 姜念汐:“???” 所以他打算赤手空拳跟虞世子的人较量吗? 不过转瞬间,裴铎已经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车外,虞世子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道:“裴大人,你怎么会在姜姑娘的马车里?” 裴铎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衣袖,勾起唇角,嘲讽地嗤笑一声:“世子,自然是为了等你啊。” 不待虞世子的人反应过来,裴铎已经伸出长臂,借势劈手夺过了近旁护卫的刀。 刀鞘落地,他掂了掂手里的长刀,手腕娴熟地一旋,将刀背朝外——毕竟是虞世子的人,还是得注意些分寸,绝对不能闹出人命来。 虞世子看出他的意图,立刻紧张地退后几步,仓惶道:“你……你,你要干什么?” 剑眉锋利的一挑,裴铎那张俊美的脸庞上带着张狂又自傲的嚣张笑意,他随意睨了虞世子一眼,道:“不用太过担心,给世子一点教训而已,记住,以后不要随便招惹旁人!” 话音落地,手中的长刀遽然冷挥过去。 虞世子的几个护卫手忙脚乱拔出刀来,还未挡住,便被倏忽而至的刀背砍中了手腕。 钢刀接二连三当啷掉落在地。 姜念汐握紧了那把匕首,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待看清外面,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几个护卫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个个嘴角鼻孔都流了血,正躺倒在地夸张地惨叫。 而虞世子还未逃多远,冰冷的长刀便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离得远,没听清虞世子是怎么与裴铎交涉的,左右不过是些威胁恐吓的话。 只是,姜念汐在马车里眼睁睁看着,裴铎似乎嘲笑了他几句,而后反手挥刀在他的腿骨处重重敲了一下。 虞世子立刻哀嚎着倒了下去。 裴铎将长刀扔到地上,皱眉嫌恶地看了一眼衣袍上沾染的血迹,冷声对虞世子道:“记住这一次,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是再有一次,你这条小命就别想要了!” 毕竟是平过匪寇的招讨使,虞暄这种养尊处优长大的侯府公子,在裴铎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疼得脸孔扭曲,咬牙道:“你……你跟她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么帮她?” 听完这话,裴铎愣了下。 他挑起眉头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不好说什么关系,总之是没有什么情分的那种关系。不过,别说是姜念汐,今天换做任何一个女子被你欺辱,我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完,裴铎没再理会对方的惨叫,他双手抱臂潇洒地转身,施施然登上了马车。 进到车里之前,他吩咐怔在原地良久的车夫:“掉转车头,从大路回城!”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9节 第18章 等你们成亲时,我定然会赠送一份大礼。 马车转头驶回大道,向回城的方向赶去。 车内,裴铎闲散地靠在车壁上,玄色衣袍下摆上沾染的血迹若隐若现。 姜念汐垂眸看了一眼,柔唇轻抿,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她知道他能打,但不知道他这么能打。 刚才那一番情景,着实有些骇人了,以至于她现在看到他,心中竟一时有些畏惧。 想到这儿,她又悄悄转眸,看了眼对方的胸口处。 他身手这么好,她绝对不相信自己当初那一箭能正好射中他! 裴铎正微眯着眸子养神。 觉察到鬼鬼祟祟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星眸微抬,轻挑眉梢:“你在看什么?” 不好,被发现了。 姜念汐迅速别过脸去,把眼神随意移向窗牖上的某个点,垂下长睫,假装在认真研究什么。 但对方显然看得出来她在躲闪。 慵懒磁性的声音悠悠传到耳中:“姜大小姐,你在躲什么?” 指尖在袖口中轻攥,姜念汐转眸看了过来。 裴铎坐直了身体,双手抱臂,探究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一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既然他执意问,那她就索性说出来好了。 姜念汐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嘴里说出的话却绕了个弯子:“裴大人,你的胸口,还疼吗?” 裴铎:“???” 这话听起来莫名其妙,他方才又没伤到自己半分,除非…… 想到这儿,裴铎立刻神色警惕起来。 他拢了拢有些散开的衣襟,轻嘶一声,幽幽道:“旧伤还未痊愈,经过刚才那一番打斗,突然觉得又疼了起来。” 说完,他以手抵唇重咳了几声,脸色也随之苍白了几分。 姜念汐:“???” 怎么,她不问还好,问过之后,对方反倒像犯了陈年旧疾似的? 她一时拿不准自己方才的忖度到底合不合适。 嘶哑急促的重咳声连续不断,姜念汐眉尖一蹙,心脏似乎也跟着颤抖了几下。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甚至对自己刚才的怀疑有些惭愧。 虽然裴铎出手痛扁虞世子是为了他自己,但她毕竟从中受益,总不能不领他的情,再想想当初自己射中他胸口的这一箭——虽然双方说过这事已经扯平,但她愈发觉得自己亏欠他。 再有,裴铎既然已经得罪了虞世子,那玉姝郡主想要皇帝舅舅赐婚嫁给他的打算,基本上是没什么可能实现了,所以,他与章姑娘的婚事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波折。 姜念汐想了会儿,突然轻声道:“你……与章姑娘什么时候成婚?” 裴铎:“???” 她脑子里在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些什么,怎么莫名其妙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这事他也拿不准,毕竟目前连合适的媒人还未找到。 裴铎适时地停下咳嗽,犹豫道:“……先定完亲,最快估计也得半年吧?” 姜念汐点点头,诚恳道:“等你们成亲时,我定然会赠送一份大礼。” 裴铎:“???” 这又是什么出人意料的操作? 他疑惑地瞥了她一眼,随口道:“怎么,姜大小姐是感激我出手相助,还是为了方才的误会向我赔罪?又或是,良心发现,二者兼而有之?” 反正他那张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话来,姜念汐也没计较,反而轻柔地笑了笑,道:“兼而有之吧,我总不能亏欠你什么……” 裴铎下意识挑了挑眉头。 难得她有这么温柔的时候,看样子果真是悔悟了,这么看来,性情也并非那么不通情理。 既然对方都这么真诚了,他也没必要再咳嗽下去。 他心虚地按了按胸口,勾起唇角,无所谓道:“随你。” 姜念汐唇角微弯:“好。” 手中还握着那把匕首,她递了回去,轻声道:“你收起来吧。” 裴铎挑了挑眉,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 玄色匕首轻轻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没再说什么,将匕首随意放了起来,抬眸看了眼马车外面——此时已经到了接近城门的地方。 “进了城便不用再担心什么,”他掸了掸衣襟打算起身,“我还得返回善元寺。” 武骧卫有巡守重任,他不能在外久留。 姜念汐低“嗯”了一声,迟疑片刻,她忍不住道:“那个……虞世子的事,皇上会怎么惩罚你?”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还主动关心他会不会受罚? 裴铎淡定地勾起唇角,十分轻松道:“这件事我师出有名,皇上就算再偏袒虞家,也不能不讲道理……总之,不用担心。” 既然他这么自信,想来也一定能摆平这件事。 姜念汐轻轻点了点头。 裴铎垂眸看了她一眼,又道:“虞胖子的腿,至少得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才能痊愈,你不用担心他会再找你的麻烦。” 听到他这样说,姜念汐终于如释重负地轻舒一口气。 ~~~~ 不过,几日后,她的亲事却遇到了新的问题。 虞世子的事已经悄然传遍京都——谣言有多个版本,其中一个是——姜家姑娘貌美多情,引得虞世子与另一位男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前者不敌后者,竟然被打断了腿! 而章家很快便听说了这件事。 章家是清流世家,家规严苛,最讲究礼义廉耻,章家父母得知儿子心心念念要求娶的姜家姑娘竟然与虞世子纠缠不清,当即便打消了让儿子娶姜念汐的念头。 即便章汶苦苦哀求,但父母依然不为所动,绝不容许他为色所为惑,并坚称,如果他执意要娶这个祸水,那章家就没他这个儿子。 几日之后,章汶到姜府拜访。 当他拄着拐杖,面色惨白地站在姜府院子里时,姜念汐正在指挥下人修墙头。 少女一身杏色衣裙,亭亭而立,暮春煦光洒在她身旁,像是渡上一层朦胧光辉的琼苑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章汶怔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呆了许久。 若不是孝道约束,他此刻只想不管不顾将女子带走。 “姜姑娘,”章汶嘴唇翕动几下,语调干哑晦涩,“父母之命难违,你我有缘无分……” 姜念汐闻声转过头来。 与章汶的亲事未成她并不意外,在得知外面流传的谣言时,她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她能理解章家的父母,换而言之,如果成日喜欢舞枪弄棒的姜少筠要娶的女子也是这样的话,恐怕她爹也不会愿意。 只是她觉得十分遗憾,毕竟章汶确实是个合适的成亲对象。 姜念汐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章大人,这不怪你……” 少女的笑看上去似有几分苦涩,却又这样温柔体贴。 章汶羞愧极了。 他恭敬得对姜念汐合袖作揖行了个大礼,然后慢慢转身向书房走去——去给姜怀远赔罪。 姜怀远虽然面有怒意,但到底没多说什么,叹了几口气,便让他离开了姜府。 章汶走得时候依然失魂落魄,踏过门槛的时候,还险些重重跌倒。 姜念汐目送他离开,再回房时,脸上的愁容渐多。 虽然她体谅理解章汶,但亲事未成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虞世子与章汶的事已经在京都悄声传开,只要有人再为她说亲,都会掂量再三。 她的名声到底损毁了不少。 姜怀远得知虞暄竟然拦截女儿回府的马车,还妄图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促成亲事,当即沉着脸在书房里写了几千字的奏折,通篇都是弹劾虞世子的——奏折中直言虞暄是个不遵法纪,目无礼法,道德败坏,人品极差的败类。 折子递上去之后,即便永淳帝再宠爱虞贵妃,面对龙案上有凭有据的折子,也得给臣子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交待,毕竟猎苑和承远行宫的修建,还得这位靠谱踏实的工部侍郎来主持。 不过,这事最终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虞暄被降了虚职,又因为断腿需要养伤,被永淳帝命令禁足在府中,没有允许不得外出。 第19章 难道是为了特意见姜大小姐一面? 转眼到了春末,这些日子,姜念汐并未踏出姜府半步。 不过,即便她不出府门,也能想象外界那些有关她的谣言。 流言往往与真相相去甚远,人们把这当做自己茶余饭后的点心,越曲折离奇狗血刺激便越能满足好奇心。 因此,谣言的版本已经演变为多个,最离奇得是——姜府貌美如花的小姐贪慕虞家的权势,故意留下一只绣帕与虞世子定情,后又倾心章编修的才学,但同时又迷恋上了第三个男子俊美的皮相,对到底选择哪个成亲犹豫不决,才出现了最后几个男子大打出手的那一幕。 姜少筠从国子监回来,有几次脸上挂着伤——是因为听到有人谣传她姐的事,忍不住和人动了手。 不过,随着虞暄禁足府内,章编修定下亲事,姜家大小姐足不出府,外界的流言也渐渐散去,转而被裕王殿下将要选妃的谈资所代替。 姜念汐内心到底是有些愤懑无奈的,她只得想法子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所以,姜府的后院又多了个鱼塘——是她亲自带着下人刨出来的。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20节 余雪菡经常到府里探望她,想尽法子让她开心点:“虞世子因为这事闹了个没脸,先被皇上要求禁足府内,后来禁不住群臣一拥而上弹劾,转而命他去南边养伤了。当然,皇上顾及虞贵妃,还给他另派了巡史的职位,他那个校尉都是挂的虚职,从来不沾政务,到了地方估计也是借着养伤的名义吃喝玩乐。” 说到底,永淳帝对于虞家的宠爱有目共睹。 窦皇后生的嫡子曾被立为太子,但太子因患了一场寒症,十岁时便不幸早亡,自此之后,当朝再没立太子。 二皇子萧暮言被封为裕王,按照大周朝立嫡立长的规矩,下一任太子本应该是他,但面对张首辅的上书,永淳帝要么找借口推脱,要么顾左右而言他。 原因群臣心知肚明。 永淳帝偏疼虞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恒王萧绍玹,并且常常夸赞恒王有他年轻时的风姿,想要立恒王为太子的意图昭然若揭,但朝廷内以张首辅为首的过半臣子根本不买账。 于是,这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如今随着裕王及冠,恒王也已经十六岁,立储的事再一次被提上议程,朝廷内的明争暗斗也愈来愈激烈。 “不过,虞世子以后不在京都,至少你不用再担心了,”余雪菡看着姜念汐消瘦的脸庞,颇为心疼,“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看上去瘦了这么多?” 姜念汐摸了摸脸颊:“我胃口尚可,最近瘦了,大约是挖鱼塘累得。” 余学菡望着姜府里新挖出的鱼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痛心道:“章编修那个薄情郎,他已经又定亲了。汐汐,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才想不开?好男子多得是,你可不要自怨自艾,妄自菲薄啊……” 姜念汐:“……” 这她倒是真得没有,细想起来,她简直连章汶的模样都快忘记了,又怎么会伤神他有没有再定亲? 挖鱼塘纯粹是她闲极无聊、郁闷失落的时候做的事。 至于章汶,他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即便她嫁过去,生活也未必会过得如意,姜念汐对这点倒是想得很开。 余雪菡终于相信了她没有沉溺于情伤不可自拔,于是语气轻快道:“最近还有一件好笑的事,这事只有我知道。我爹陪皇上在御花园散步,当时正在商议猎苑的事,谁知道玉姝郡主竟然不管不顾闯了过来,想要皇上给她和裴指挥使赐婚,你猜怎么着?” 姜念汐睁大了眸子,马上问:“怎么样?” “皇上不同意,”余雪菡神秘道,“我听我爹说,皇上最近对裴指挥使没有好脸色。原因很简单,裴大人打断了虞世子的腿,虞贵妃因为这事,非要皇上惩罚裴大人,还对皇上冷了好几天脸呢。” 姜念汐表情复杂地点点头,皇上和虞贵妃这样,不正合了裴铎的心意? “可是,章姑娘呢?”姜念汐忽然忆起章编修的妹妹,“她与裴大人的婚事如何了?” 余雪菡摇了摇头,叹道:“玉姝郡此前办了场宴席,特意邀请了章姑娘,当众对人家说,不要妄想嫁给裴指挥使,章姑娘当时就哭着离席了。再说,章家那么在乎名声,怎么会让章姑娘嫁给与郡主牵扯不清的裴大人,听说章姑娘也已经另定了亲事。” 姜念汐:“……” 在婚事上,她倒是与裴铎有同病相怜之处。 ~~~~~~ 春末时节,午后的天气已经有些燥热,鱼塘旁倒是凉爽宜人。 送走余雪菡后,姜念汐便和秋月去了府里的后花园,坐在新挖的鱼塘旁钓鱼。 石桌上摆着新沏的青梅茶,清甜解热,香气袅袅。 鱼塘里的鱼是膳厨买回来丢到这里养着的,什么时候想吃了用网兜捞上来就行,姜念汐坐在这里钓鱼纯粹是为了消磨时间。 沏茶用的青梅所剩不多,秋月吃完了春末新摘的酸李子,擦擦嘴角的残汁,笑眯眯地起身:“小姐,我再去取些青梅和蜂蜜过来。” 秋月总嫌青梅茶太酸,喝茶的时候要加不少蜂蜜。 姜念汐应了,一个人坐在树荫下懒懒地撑着鱼竿,神思飘忽云霄的时候,突然听到喵呜一声——是寺卿大人家狸奴的叫声。 她惊喜地抬眸向墙头望去。 狸奴摸清了她这些日子钓鱼的规律,一到这个时辰便会翻墙过来找她。 看到女子冲它挥了挥手,狸奴开心地喵呜几声,伸出雪白的爪子挠了挠脸,从墙头轻盈地一跃而下。 姜念汐的目光却下意识落在墙头上,一时没有回转过来——她忽然莫名想起上次裴铎从隔壁翻过来的情形。 这墙头她已经让人多砌了三尺,想再翻过来可没那么容易。 然而下一刻,一墙之隔的寺卿府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听上去还有几分熟悉。 “寺卿大人不要着急,我去帮你找狸奴……” 姜念汐:“???” 转瞬间,一个熟悉矫健的身影熟门熟路地攀过墙头,纵身跃下。 对方稳稳落地,姿态潇洒,甚至连衣摆都未曾凌乱半分。 不过,裴铎今日穿得是一身绛红色豹补的官服,应当是刚下值。 他肩宽腿长,肤色又白,绛红的官服穿在身上极有威势,平白削减了他平日散漫的特性,多出几分威严凌厉来——如果忽略他刚才是从墙上跳下来的话。 姜念汐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又不可思议地转首看了眼墙头。 看来她是白费功夫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瞳眸抬起,客气微笑道:“裴大人,你来捉狸奴?” 裴铎唇角勾起,垂眸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不然呢?难道是为了特意见姜大小姐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寺卿大人和狸奴:真工具人.工具猫猫 第20章 加油吧,我看好你们! 姜念汐:“……” 算了,她就不能指望这人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她持壶倒了一盏青梅茶,随口问:“裴大人是顺道送寺卿大人回府吗?” 裴铎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自顾自在她身旁坐下。 随手拎起她身旁放着的鱼竿,他修眉一挑,不可思议道:“为什么用直钩钓鱼?” 姜念汐慢悠悠啜了一口茶:“近日无事,在府里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裴铎转眸打量了她一眼,气色明明看起来还不错啊,不像郁结在心的模样。 “还是因为虞胖子的事?” “有些吧,亲事也未成,我现在名声可能不大好,出去也怕招惹是非……”姜念汐一言难尽地顿了顿,转而说道,“虞世子的事,还没来得及多谢你。” 说完,她放下茶盏,眉眼微弯,下意识微笑着看了一眼裴铎。 她的瞳眸本就纯澈清亮,含着笑意的时候,眼波无意间流转,竟然无端散发出些不可言说的妩媚风情。 视线相对,裴铎僵着眉头愣了一下,稍顷后,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眼神飞快移向别处。 姜念汐:“???” “举手之劳,”裴铎没话找话,随口道,“虞家受宠太盛,朝内早就颇有怨言,这次能够让虞世子滚出京都,裕王也暗中出了一份力。” 没想到裴铎会说这些,姜念汐倒是一怔。 听说裕王萧暮言温和儒雅,待人谦逊,在群臣中威望呼声都很高,裴铎如今担任武骧卫指挥使,裕王在这件事上出手相助,兴许也是借机送裴铎个人情,毕竟虞世子如果继续在京都呆着,想及自己被他打断了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琢磨片刻,若有所思道:“所以,你现在……算是支持裕王的人?” 朝堂中大致可以分为三拨人,一拨人靠着揣测圣意站队恒王,一拨人支持裕王,还有些默默干活置身事外的,她爹就属于第三种,所以姜念汐对这些也略知一二。 裴铎随意地舒展开长腿,漫不经心道:“并不,我对这些还不感兴趣。再说,这事他插手,说到底还是为了他自己。” 姜念汐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她平时偶尔也只是和余雪菡八卦一些宫廷趣事罢了。 随意拨弄了几下茶匙,她想起自己那个纠结了很久的问题:“那……你打断了虞世子的腿,皇上是怎么处罚你的?” 裴铎将鱼竿抛回原处,无所谓道:“在职期间,私自外出,渎职懈怠,罚了我三个月的俸银。” 姜念汐:“……” 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想了想,她决定另起一个话题:“你的婚事,我还想给你准备一份厚礼……” 但现下看来似乎暂时用不着了。 裴铎勾起唇角,慢悠悠道:“彼此彼此吧。不过,说起来,你少了一个麻烦,我这边还没解决……” 话未说完,他的眸光落在倒好的青梅茶上,茶汤青绿,色泽莹亮,与寻常茶水看上去略有不同。 看他感兴趣,姜念汐礼貌微笑道:“尝试一下?” 裴铎挑了挑眉,随手端过茶喝了一口,然后…… 他含着一口茶,眉毛蹙起,表情十分古怪地徐徐咽下,忍不住道:“这茶怎么这么酸?” 姜念汐:“???” 她诚恳道:“酸吗?已经放过蜂蜜了,应该是酸甜适口才对,你再慢慢品鉴一下……” 裴铎本不想再喝,但看她一脸期待的模样,只得勉强又喝了半盏,然后,他终于忍不住重重将茶盏放到了石桌上,不耐道:“哪有甜味?分明酸得很,你是不是故意的?” 姜念汐:“???” 明明是好意请他喝茶,他还揣度她是故意的! 她忍不住辩解:“这是我惯常爱喝的青梅茶,我哪会故意给你喝酸茶?” 裴铎浓眉拧成一团:“你的口味竟然这么刁钻?” 姜念汐满脸无语:“是你不爱喝这种茶,还挑三拣四……” 话未说完,她突然想起,秋月也嫌这青梅茶酸…… 她不由得心虚了几分,“要不你喝清茶吧,什么都不放的那种……” “什么都不放的那叫茶吗?应该叫白水!我好不容易翻墙来一趟姜府,你就给我喝这个?” “那我应该给裴大人准备什么……” 话未说完,一道洪亮的声音蓦然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姐,嘀嘀咕咕的,和谁聊天呢?” 姜念汐震惊地抬眼看过去——刚从国子监下学的姜少筠提着他那把宝贝剑,慢悠悠从前院溜达了过来。 姜念汐:“!!!” 她下意识转眸看了眼裴铎——对方还在挑着眉头审视那盏青梅茶,姜念汐忍不住按了按额角,他不是帮寺卿大人捉狸奴的吗?怎么两人聊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21节 听到声音,裴铎倒是若无其事地转首过来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姜少筠立刻嗷了一嗓子:“裴大人?!你是裴指挥使?!” 裴铎十分淡定地颔首,同时随口低声道:“这是你弟?长得和你一点都不像啊。” 姜念汐:“!!!” 她欲言又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姜少筠立刻冲了上来,埋怨道:“姐,裴大人大驾光临姜府,你是怎么招待的?” 姜念汐:“???” 谁能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她这个不学无术的弟弟见到裴铎比见到自己亲姐还亲? 姜少筠十分热情道:“裴大人,喝茶吗?要不到厅里坐坐?” 姜念汐万分无语地看了一眼她弟那张因为兴奋而发红的脸。 裴铎淡定道:“不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以后再来拜访吧!” 姜少筠立刻站直身子,恭敬道:“裴大人,我……我崇拜你很久了,你平匪那么厉害,功夫一定很好吧?” 裴铎眉头一挑,毫不谦虚道:“自然,我的功夫可是自小跟师傅专门学的。这么说吧,放眼京都,恐怕还没有人比得上我。” 姜少筠闻言,崇拜的眼神愈发明显。 看到两眼炽热放光的少年,裴铎忍不住起了指点的心思:“这样……我先教你一招?” 话是对姜少筠说的,询问的眼神却落在姜念汐脸上。 姜念汐:“……” 她有些无语地点了点头。 接过姜少筠的剑,裴铎屈指在剑身上弹了弹,随口道:“这剑一般,不过你初学足够了,等你日后功夫精进些,我再送你把好的。” 姜少筠不敢置信地搓了搓手,一脸兴奋期待地问:“这么说,我以后可以去府上拜访裴大人?” “自然可以。” 话音刚落,寒光遽然在眼前闪过,裴铎手腕一旋,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剑式便练了出来。 虽然那天亲眼目睹裴铎对付虞世子一行人,但姜念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练剑的模样。 那用剑果决利落、骤如闪电的招式,与他平素漫不经心的态度完全不同,一套剑法练完,他娴熟地收剑入鞘,递还给姜少筠。 目瞪口呆地接回宝贝剑,姜少筠咽了咽口水,问:“裴大人,我多久才能学会?” “一般人得二十年吧,”裴铎拍了拍姜少筠的肩膀,“好好练,若是有天赋,十年也就差不多了。” 姜少筠:“……那你练了几年?” “五年算有小成,超过了我师傅,他老人家不愿意再教我了,”裴铎随口道,“不过你爹既然让你去国子监读书,估计打算让你走文臣的路子,练剑用来强身健体就行,不必过于追求学成 。” 姜少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灵机一动:“裴大人,那有没有不用练那么长时间就能掌握极好的兵器?” 裴铎:“有,这个你倒是不用找别人。” 说完,他转首看了眼默默立在一旁被他的剑术小小震撼住的姜念汐,淡声道:“找你姐就行,她射箭比旁人都在行,尤其是袖箭。” 姜念汐:“!!!” 这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待裴铎抱着狸奴翻墙回去后——对,他依然是翻墙走的,姜少筠双目灼灼地看着他姐。 姜念汐微皱着眉头:“袖箭很简单,我是用来防身的,你学那个没用……” 姜少筠毫不犹豫打断了她,郑重其事道:“姐,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爹的!” 姜念汐:“???” “等等,”姜念汐迟疑了一瞬,“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裴大人只是来捉狸奴回去……” “裴大人穿着官袍,翻墙过来,就是为了捉一只猫?” “……对啊。” “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会信吧,”姜少筠叹气摇了摇头,“姐,我是你亲弟啊,这事你还瞒着我?” 姜念汐:“???” “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个人……”姜少筠握紧拳头,比了个努力的手势,语重心长地叮嘱,“加油吧姐,我看好你们!” 姜念汐:“……” 第21章 我也能捏捏你的脸吗? 翌日,余雪菡一大早就来到了姜府,带来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敬妃娘娘要在后宫举办宴席,请未定亲的年轻官家女儿都要去参宴,”余雪菡托腮看着姜念汐,沉吟道,“我猜她想要趁此机会相看官家女子,给裕王选妃。” 敬妃膝下只有裕王一个皇子,若论出身地位,敬妃乃是国公府嫡女,家世显赫,而相比之下,最受宠的虞贵妃,虽然无人敢谈论其出身,但外界还是有些许流言传出来过——她本为歌女,不过被永淳帝相中后,便被送入宫中,自此后凭着其天姿国色冠宠六宫。 近日虞家犯了事,敬妃娘娘一扫之前的颓靡之气,向皇上开口举办宫宴,想要为裕王萧暮言选定一门亲事。 “汐汐,你这么漂亮,会不会成为王妃?”余雪菡的思绪越飘越远,十分兴奋道,“王妃唉!要是裕王能够继承大统,说不定你就成为皇后了!” 姜念汐无奈看了她一眼,皇家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就连永淳帝当初纳妃,还不是先纳有势力的世家女子。 裕王如今正与恒王暗自较量,为了争取更多人的支持,必定会从公侯世家里挑选王妃,她爹区区一个工部侍郎,听上去官职还算不小,但是放在内阁和六部里也算不上什么。 再说,王妃的日子便好过吗?终日呆在宫内小心翼翼讨那一位开心,若是得宠便罢了,若是不得宠,就犹如入了冷宫——现在终日避居坤怡宫吃斋念佛几乎从不踏出宫殿一步的窦皇后便是最好的例子。 兴许有的女子向往那种富贵泼天的生活,坚信自己能成为万中之一,但她从不想,也不愿去那种勾心斗角耗费心神的地方。 她爹此前为她选夫婿,都是选的官家清流,家世清白甚至不准纳妾的士子,这也是她自己最中意的人选。 “我这两日身子不大爽利,”姜念汐揉了揉额角,想了个借口推脱,“只能请辞告假,无法去参宴了。” 余雪菡觉得十分遗憾。 但面前的女子面庞确实过于瓷白,俨然一副病弱模样,她只好叹了口气,柔声道:“好吧,那你好好休息。” 不过,第二天清晨,天色尚在朦胧中,秋月便慌慌张张唤醒姜念汐,着急道:“小姐,宫里来人传话,让您务必去参宴呢!” 半个时辰后,姜念汐乘着宫里的软轿到了皇城外。 这事太过突然,她在来的路上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来说,参宴的女子必定不少,即便推脱告假也在情理之中,为何敬妃娘娘会独独派人邀她务必参宴? 到达皇城外面,剩下的路需要步行过去。 此时早就有到达的官家世家姑娘——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大家正在宫门前等候内侍引领入宫。 姜念汐甫一下了软轿,众位姑娘突然停下了窃窃私语的话头。 数道目光唰地一下落在她脸上,有好奇,有艳羡,有讥讽——应是听说了此前有关她的谣言,但最多的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之意。 姜念汐一时无措,怔怔顿在了原地。 看来要参宴的姑娘都已经心知肚明敬妃娘娘想要为裕王选妃的用意,而她只是往这里一站,仅凭这张脸几乎已经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和最大的竞争对手。 姜念汐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明明一个个看上去娇弱端方的姑娘,眼神怎么看起来这么唬人呢! 好在众位姑娘的目光没在她脸上停留多久。 因为,不多时,玉姝郡主便率领一众侍女走了过来。 她今日身着一袭淡紫色绣金蝶纹蜀锦裙,腰系玉珠串成的禁步,头上戴着镂空牡丹珠钗,簪着金凤为底镶满珠玉的步摇,腕上一对青绿玉镯若隐若现,行走时发出泠泠作响的环佩叮咚声——如果忽略她此时面有怒意的模样,其实看上去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不过她的目光傲然扫过一众女子,在姜念汐的脸上略作停留后,便十分厌弃地皱了皱眉头。 姜念汐:“???” 玉姝郡主总对她有莫名其妙的敌意,关键是,她之前落水也是拜这位郡主所赐好吗? 所以姜念汐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她迎着玉姝郡主厌弃的视线,坦然自若地盯了回去。 玉姝郡主看了她一会儿,怏怏不乐地扭过头去,没有理会众位姑娘的见礼,带着侍女扬长而去。 好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玉姝郡主趾高气扬的作派。 片刻后,宫女也缓步走来,嘱咐了几句宫内的规矩后,便引着众位姑娘往内廷的方向走。 宴席设在敬妃的宫殿。 行走间,姜念汐的视线落在青绿的琉璃顶上,又不动声色地估量了一番宫殿的规模。 妃子的宫殿居所有规格要求,但敬妃的宫殿明显超出其他同级别妃子不少,除了眼前华美的殿宇,还有一座样式不小的花园——看得出来敬妃虽然不如虞贵妃受宠,但在后宫的地位其实并不低。 听说之前都是由她协助皇后处理六宫事宜,自从皇后终日避居坤怡宫,后宫的事宜也大都有敬妃主持,可以看出,即便圣上对虞贵妃宠爱有加,但她与永淳帝有多年的夫妻情谊,在他心中也颇有分量。 神思飘忽间,姜念汐随着众人缓步走到了殿内。 少女们按照女官的安排依次在席位下坐定后,没多久,敬妃便在几位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姜念汐抬眸看过去,敬妃娘娘虽然年近不惑,但保养得当,看上去比她想象得还要年轻。 她身着淡蓝色宫装,简约端庄,大方雅致,清丽的面容上一双修长秀眉斜飞入鬓,凤眸微微上挑,看上去妩媚雍容又不失精干。 敬妃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眸光在宫殿内扫视一圈,在看到姜念汐的时候短暂地惊愕一瞬,然后微不可察地轻点了点头,瞬间又恢复了以往和善的模样。 宫女在旁边悄声提醒:“娘娘,那位便是姜大人府上的姜小姐。” 敬妃莫名地笑了下,然后委身在上首席位上坐下。 殿内的女子们都起身见了礼。 敬妃微笑道:“今日举办宫宴,是因为百花园的花盛开,特意请各位姑娘到此观赏。” 说着,她的目光依次落在在殿内众位女子的脸上,缓缓道:“我是个爱热闹的人,看到这么多年轻姑娘,真是心生欢喜,大家不必拘泥,今日要在此尽兴才可。” 话虽是这样说,谁都知道这是敬妃的客套话,贵女们既然到这里来,无不铆足了劲希望能入得了敬妃的眼,因此个个举止表现无不温婉大方。 除了与姜念汐临边而坐的一位姑娘。 从方才入宫开始,姜念汐就注意到了她。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22节 这姑娘与一众贵女格格不入,实在太过特殊。 别人无不盛装打扮,姜念汐虽然衣饰简单,但也是一身杏色宽袖交领锦裙,可这姑娘则是直接穿了一身玄色束袖胡服,脑袋上只绑了个高马尾。 她的长相其实是十分出众的,眉毛修长,高鼻樱唇,既有女子的娇俏,眉眼间还有些英武之气。 贵女们开始以助兴的名义表现才艺——此刻一个身着桃红襦裙,眉清目秀的女子在弹琴,她的琴艺十分高超,琴声叮咚,犹如夏日清泉,潺潺而动,十分悦耳。 众人都在屏气凝神细听。 只有姜念汐身旁的女子自顾自端起酒杯啜了一口,而后她意兴阑珊地扫视殿内一圈,眸光微转,视线好巧不巧地落在姜念汐脸上。 双目相对,姜念汐偷偷打量人却被发现,自觉十分不好意思,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冲对方笑了一下。 女子显然一愣,她犹豫一会儿,低声询问:“你是姜姑娘?” 姜念汐:“???” 她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姜念汐轻轻颔首,礼貌道:“请问……姑娘名字?” 女子唇角翘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奇看着她,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穆锦。” 心念电转间,姜念汐想到余雪菡如数家珍般介绍过意欲来参宴的众位贵女。 穆锦,如今驻守西南边境的镇南王嫡次女,自小在西南长大,喜欢舞枪弄棒,擅长骑射,十五岁时还曾随父参战击退过意欲偷袭边境的乌黎人。 她自小习武,习惯爽快利落,不像那些娇柔的贵女那般装扮。 穆锦突然往她身旁凑近了些,奇思妙想道:“冒昧问一下,我能捏捏你的脸吗?” 姜念汐:“???” 这要求可真是出人意料。 她嘴角抽了抽,不情不愿地挑了下秀眉,但还是客气道:“……请便。” 穆锦面色一喜,果真毫不客气伸出手指在她脸上捏了捏——像是为了验证真伪,然后由衷感叹一句:“是真的!” 姜念汐:“???” 难不成她这脸还能是假的? “你这么漂亮的脸蛋,竟比贵妃娘娘还美,”穆锦压低声音说完,然后自顾自点点头,“我还以为你戴了什么画皮,传闻江湖上有一种能迷惑人心的面具,像蝉翼一般薄,覆在脸上根本看不出来……” 姜念汐:“……” 不得不说,她脑洞开得有点大。 姜念汐无语了片刻,礼尚往来道:“我也能捏捏你的脸吗?” 穆锦立刻把脸凑了过来,“放心捏,如假包换。” 姜念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穆锦:我能捏捏你的脸吗? 姜念汐:我能捏捏你的脸吗? 好友互捏中…… 裴铎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女人产生友谊的方法竟然这么奇特? 第22章 刚从宫里出来?这盒子……娘娘赏的? 转眼宴席过半,一众贵女们都纷纷表现了自己的才艺。 弹琴、作画、吟诗等等不一而足。 姜念汐什么都没准备,其实她最拿手的是修渠、挖池塘,砌墙头、木工活和打理府中的中馈事宜——但这显然拿不出手来。 再者,她被敬妃特意传召本就有些不安,此时只想尽量隐藏在角落,好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不过,直到宴席将近尾声,敬妃也只是简单同她寒暄了几句家常,并没有同她多说什么。 姜念汐默默舒了口气,看来是她胡思乱想太多了。 最后离席时,众位贵女纷纷起身向敬妃举杯敬酒。 敬妃颔首微笑:“今日实在是尽兴,本宫还盼着日后能有再与你们说话的机会。待改日得闲本宫禀明了皇上,再邀各位到宫里来,希望你们不要嫌麻烦才好……” “娘娘哪里的话?能进宫陪娘娘是我们的殊荣……” “我新习得的茶艺,听说娘娘颇为精通此道,还期望以后能得到娘娘指点一二呢……” 待各位贵女表完忠心,拍完马屁,正要离开时,外面突然有太监捏着尖细的嗓子通传:“贵妃娘娘驾到!” 姜念汐抬头看时,坐在高座上的敬妃已经起身。 她状似不经意间掸了掸衣袖,唇角微扯,露出了个不屑的笑容。 不过那笑容快得转瞬即逝,她缓步从高座走下,温声道:“贵妃怎会有空至此?” 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手轻扶在宫女的胳膊上,虞贵妃腰肢轻摆,缓步向殿里走来。 玉姝郡主也跟在她的身侧。 虞贵妃甫一走近殿内,席位上的诸位贵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眼神下意识随着她的脚步缓缓移动——不为别的,实在是她的美太富有冲击力了。 她身着绣金线团花纹的妃红色宫装,乌发挽就的云髻上插着祥云金累丝凤簪,流苏鬓边戴着各色珠玉错落镶嵌的辍流苏步摇,眉心坠着一枚硕大圆润的东珠,纤身蛮腰,云鬓花颜,一双灿若星光的水眸随意在殿内流转,虽是一个不经意的寻常动作,却妩媚动人,勾魂摄魄。 倾国倾城不过于此。 虽说虞贵妃已年近不惑,膝下的恒王萧绍玹如今也已经十六岁,但她看上去却像正值芳华年岁的女子,精致玉颜无一丝皱纹,相比之下,连一旁不过十六岁的玉姝郡主都黯然失色。 随行的宫女皱起眉,略带不耐地指责众位贵女:“都呆住了不成?还不快向娘娘行礼?” 贵女们醒转过来,忙向虞贵妃福身施礼。 虞贵妃慢悠悠道:“都免了吧,本宫来晚了,没赶上热闹……” 话未说完,她的眼神却落在穆锦身上。 唇边绽出一个莫名的嗤笑,虞贵妃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敬妃:“姐姐难得有雅兴举办宴席,没想到连穆家的姑娘都来了。” 说完她又悠悠看向穆锦,不咸不淡地夸奖一句:“当真是个标致可人的姑娘呢。” 穆锦灿然一笑,大大方方冲虞贵妃拱手施礼:“见过贵妃娘娘。” 虞贵妃淡淡点了点头,她的眸光扫过殿内垂首的众位贵女,好巧不巧又落在姜念汐身上。 自贵妃娘娘进殿后,姜念汐便垂下了头,此刻她正眼观鼻鼻观心,竭力让自己不会被发现——毕竟当初虞世子纠缠她不成,后又被撵去外地,这事跟她关系太大,虞贵妃怎么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果不其然,虞贵妃的声音落入姜念汐耳中:“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姜念汐心中咯噔一声。 她微抿着唇,还未等她抬头,立刻就有宫女冷着脸快步走了过来, 那架势很足,气焰嚣张,像是她的动作慢上片刻,宫女就会依照宫规罚人似的。 姜念汐暗暗咬了咬唇,抬起头来,轻声见礼。 虞贵妃在女子抬首的刹那惊愕了一瞬,直到姜念汐福身施礼完毕,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她莫名微蹙娥眉,感叹道:“果真是好相貌,难怪我那不成器的侄子……” 姜念汐:“???” 她赶忙不作声地垂下头,指尖微微蜷缩,心中却像绷紧了弦——果然提到了虞世子,接下来贵妃娘娘该怎么开始算账? 不过,虞贵妃说到这,似乎觉得不妥,遂止住了话头,悠悠道了句:“罢了……” 姜念汐:“???” 还好,虞贵妃毕竟顾及自己的身份,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故意为难她。 幸运逃过一劫,姜念汐暗自轻轻舒了口气。 寒暄几句后,敬妃语调温和道:“既然妹妹无事,时辰已经不早了,就让这些姑娘先回府吧?” 虞贵妃淡淡“嗯”了一声。 贵女们会意,忙行礼拜别。 姜念汐落在最后面,她随着宫女的指引,默不作声向殿外走去。 在经过虞贵妃面前的时候,一句“慢着”突然落入她耳中。 姜念汐霎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她嘴唇微抿,心跳快如擂鼓。 不是方才还说“罢了”吗?难道这会殿里没人,贵妃娘娘终于要开始找她麻烦了吗? 在姜念汐不安揣度的片刻,虞贵妃已经慢步走近她身旁。 她娥眉微挑,语调尖锐,有着一种明显的警告意味,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哂道:“姜姑娘,不要凭着自己的姿色妄想攀龙附凤,这皇宫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姜念汐:“???” 难不成虞贵妃以为她想要攀附裕王?在这一点上她实属无辜极了!如果有得选,她连这种宴席也是能避就避的。 姜念汐轻咬唇瓣,用真诚的语气道:“臣女自知身份,一定谨遵娘娘教诲。” 虞贵妃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嗤笑一句:“记住教诲最好,不然……” 一旁的玉姝郡主则倨傲地抬起下巴,适时冷冷瞥了她一眼。 姜念汐:“???” 她无语地握紧手指,脑中却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玉姝郡主到宫里来,是伴随在虞贵妃左右,上次长公主府里举办赏花宴,虞世子也应邀前来,看来长公主与虞贵妃关系颇好才是。 虞贵妃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姜念汐,便扶着宫女的手,款步走了出去。 直到目送虞贵妃出了殿,敬妃才缓步走到姜念汐面前。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23节 “姜姑娘,都是本宫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敬妃似是十分自责,她温柔地拍了拍姜念汐的手,轻声道,“贵妃娘娘一向任性,她说了不好听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任谁刚被摔过脸子,再听几句热乎的话,都会心存感激。 姜念汐轻声道:“多谢娘娘宽慰。” 敬妃微笑道:“本宫一看便知你是个良善的姑娘,颇合我的眼缘。宫里没有公主,玉姝虽然常到宫里玩耍,但她是个咋咋呼呼不肯听话的性子,本宫看到你这样的姑娘,心中还不知有多欢喜……” 这话听着太过亲热,姜念汐踟蹰一番,正不知该如何答话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道男子清冷的声音。 “儿臣拜见母后。” 来人是裕王殿下?姜念汐一愣,随即快速垂下头,默默退到一旁。 清晰的靴踏声从殿外传来。 她微抬眼帘,悄悄向着来人的方向望去。 裕王萧暮言脚踏乌靴,身着墨色窄袖绣金线锦缎长袍,腰束金色祥云宽边锦带,头上束着鎏金玉冠。 他身材挺拔,长眉凤目,眉眼深邃,从长相来看,更像永淳帝,当称得上一句龙章凤姿,俊秀儒雅。 但仔细看去,他的脸色却苍白得过分,眉头微微蹙起,神情看上去有一种恹恹的不耐。 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萧暮言停下脚步,目光下意识落在一旁垂首不语的女子身上。 亲儿子一进来,敬妃的脸上绽放出笑容,道:“言儿,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位是姜侍郎府上的千金,本宫方才正和姜姑娘说话呢。” 萧暮言闻言,又缓步走近了些许。 暗灰色的凤眸微垂,在扫过女子白皙修长的脖颈时,他神情微怔片刻,而后不自觉转了转拇指上的绿玉扳指。 沉甸甸的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身上,姜念汐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和害怕。 其他的贵女都已经离开,如今殿里只剩了她一个。 说来奇怪,外人都说裕王温和儒雅,沉稳谦逊,但在他靠近时,姜念汐却莫名感到一股瘆人的压迫气息。 出于遇到危险不适的本能反应,姜念汐指尖微蜷,头垂得更低了。 时间其实不过短短片刻,却足像一炷香那么久。 萧暮言站在距离她咫尺之遥的地方,身体微倾,面无表情道:“姜姑娘。” 她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下意识后退一步,垂首轻声道:“臣女见过裕王殿下。” 萧暮言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压着眉头,像是在忍耐什么。 片刻后,他忽而吩咐:“你……抬起头来。” 听到这话,不知为什么,姜念汐的心头开始惴惴不安地狂跳。 她的指尖几乎深深嵌入掌心,唇瓣紧抿,用疼痛来提醒自己要淡定——不过是面见裕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又不是老虎,还能把自己吃了不成? 如此反复安慰自己几句,她慢慢仰起头来。 视线不经意间与那双垂首看过来的暗灰眸子对上。 在看清她容貌的刹那,对方微怔,恹恹的眸子像是遽然燃起了一簇难以言喻的火光。 萧暮言喉间轻滚,下意识转动几下扳指,眸光落在姜念汐的脸上,缓声道:“姑娘当真是……天姿玉色。” 听到这话,姜念汐却莫名烦躁起来。 她秀眉微蹙,下意识轻咬唇瓣,如果方才那种感觉没有错的话,她直觉裕王对她这张脸很感兴趣。 为什么裴铎看她的时候,那眼神就跟看其他人没什么区别,而其他男子却一个又一个…… 可这副西子捧心的模样落在萧暮言眼中,却像是莫名又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味道。 他指尖微动,下意识抬起手来,想要轻抚女子的脸庞。 似是觉察儿子的行为不妥,敬妃轻咳一声,提醒道:“言儿,本宫还有事要同你商议。” 萧暮言霎时停住了自己的动作,而后手指微微蜷缩,将手臂收了回去。 姜念汐见此情形,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恭敬道:“时辰不早,臣女不打扰娘娘和裕王殿下了。” 敬妃道:“也好,本宫命人送你回去。” 说完,她又吩咐身旁服侍的国字脸大宫女:“今天在殿里让姜姑娘受委屈了,去取本宫的赏礼来,送给姜姑娘。” 大宫女将早已备好赏赐的东西拿了过来。 姜念汐恭声谢过后,在宫女的指引下退出了大殿。 待出了皇宫,姜念汐深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夕阳已经落下,天空层层暗云与落日剩下的灰蓝余烬交织在一起,本该瑰丽多彩的天色竟然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沉色调。 她转首看了看身后——那一眼望不到头巍峨深宫,像暮色中静默矗立能把人吞吃入腹的凶兽。 她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看敬妃与裕王的言谈举动,她不得不往裕王选妃的方向去考虑,不过,裕王这次是选正妃,凭她的身份是绝无可能的,即便是这张脸出众了些,他也不可能昏了头娶个样子好看家世不中用的花瓶。 所以今日的宴席,敬妃娘娘邀她前来,到底有没有什么更深的用意?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她也没什么值得图谋的,遇到贵妃娘娘和裕王殿下其实都不过是巧合——这样说来,应该是她今日太过多虑了。 想及此,姜念汐的心情总算放松了些。 再回神转首过来时,好巧不巧对上一双明朗的漆黑星目。 对方一只手摩挲着下巴,视线落在她手里捧着的六角紫镂牡丹嵌玛瑙檀木盒上,若有所思道:“刚从宫里出来?这盒子……娘娘赏的?”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小天使们收藏下吧,打算下本开~~~ ——##《与纨绔世子假成亲后我成了他的皇后》文案##—— 女主篇: 姜青若是云州城富商家的嫡女,容貌绝美,身姿窈窕,家资颇丰,吃喝不愁,就是及笄之后,亲事不怎么顺遂。 她一早盯上了光风霁月的竹马,谁料竹马多年音信全无的未婚妻凭空出现,姜青若表白遭拒,只得无奈放弃。 没过多久,世道变乱,贼寇四起。 姜青若带着一众女眷去庆州避难过日子,生意越来越有起色的同时,又幸运遇到了位体贴温柔情投意合的男子。 但成亲当天,还未拜堂,男子却抛下她离开,这糟心的婚事不得不取消。 就在她打算再寻个好男人嫁了时,曾经的救命稻草,经常被她抱大腿的纨绔世子抛来橄榄枝:“你这么急着嫁人,正好我也要娶亲,不如……嫁给我算了?” 男主篇: 裴晋安为了接近纨绔袁二,不得不与其经常饮酒作乐,所以,在云州的短短时日,纨绔的名声便散播于外。 兴许是被这名声所累,即便那姜家姑娘经常打着他的名义狐假虎威,但看他的眼神,却仍像看一个风流世子,没有半分心动。 不过,就在她为了自己的生意急于嫁人时,他终于紧紧抓住机会,同她达成协议假成亲。 登基后的某一日,裴晋安在御书房发愁充裕国库拨粮赈灾之事,姜青若挺着肚子缓缓走来,豪气地一掷千金,对他说:“尽管拿去花!不过,按照约定记在账上,我要收二分利的!” 裴晋安:?孩子都快要降生了,她不会还以为两人是假成亲吧? 备注:1.全文很架空 2.女主成长型 3.想到再补充 第23章 年轻未定亲的武官多得是,可以放宽眼界…… 姜念汐无端轻舒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 从宫里出来,再遇到裴铎,她的心情霎时好转起来。 至少自认识以来, 即便是两人在济州书院针锋相对的时候,对方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只有愤怒、挑衅、不屑、得意等常见的情绪,从没有那种阴冷打量的不适感。 所以, 总体来说, 他还是个正常人。 裴铎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手中的檀木盒子。 姜念汐见惯不惊, 礼貌道:“娘娘赏的, 你要看看吗?” 裴铎伸出大手,毫不客气接了过去。 他鼓捣几下打开盒子的开关,随意看了眼里头几枚熠熠闪光的宝石——是戴在姑娘家耳朵和脖子上的饰品, 稀松平常, 还不如他府里的东西好。 “还以为是什么价值不菲的东西,”裴铎递回木盒,漫不经心道,“裴府库房里一箱子这种玩意儿, 占地方不说,留着也没什么用。” 姜念汐:“???” 他是什么意思?在炫耀裴府财力丰厚吗?——怪不得他被罚了三个月俸银根本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姜念汐还在揣测腹诽, 裴铎突然转眸过来, 随口道:“你喜欢这些东西么?” 姜念汐:“???” 莫名其妙问她这个做什么? 姑娘家多少都会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玉石, 她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只是寻常喜欢罢了, 并没有狂热到像玉姝郡主那样, 恨不得在头上身上戴满亮闪闪的玉石釵环。 看她一时没回应, 裴铎默认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于是想也未想脱口而出:“你喜欢的话, 我差人给姜府送一箱,反正扔在库房里也没用……” 姜念汐:“!!!” 她莞尔一笑,客客气气道:“多谢裴大人的好意,不过我也并不喜欢佩戴这些东西。” 想了想,她认真建议道:“不过,你可以留给你未来娘子用。即便你娘子不用,还可以当做传家的东西,也可以换成金银留存。总之,这东西还是挺贵重挺有用的,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裴铎十分受教般点了点头,略过这个提议,转而道:“这么说,是敬妃娘娘邀请你参宴?听说她要为裕王选妃。” 姜念汐自然而然道:“敬妃娘娘是有这个用意,不过我也只是受邀前来,其实我本不喜欢参加这种宴席的。” 裴铎突然顿住脚步,浓眉挑起,突然漫不经意地问:“你想成为王妃吗?” 姜念汐随之停下脚步,仰首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他双手抱臂,表情还是以往那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所以,果真,他刚才的话只是未经脑子随便问的。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24节 姜念汐大度地原谅了他的直白无礼,认真回答他:“不想。” “为何不想?”裴铎摸了摸下巴,眼神虚虚落在远处一点,随意道,“人人都称赞裕王温和儒雅,不知有多少京都贵女想要嫁给他……” “你对贵女的心思了解得倒是挺多,”姜念汐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她唇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裴大人,是天天琢磨娶妻悟出来的吗?” 裴铎垂眸盯着她,不满地轻啧一声:“我哪有那个功夫?都是屈子隽那张嘴在我面前天天唠叨。” 姜念汐:“……” 她举步向自家的马车方向走去,低声道:“敬妃娘娘要为裕王选的王妃,想必得出自有实权的王侯之家,这样从身份上才配得上。” 看来她对这些事心知肚明。 裴铎颇感意外地转眸看着她,慢悠悠道:“所以你即便想成为王妃也没什么可能,幸好你有自知之明。” 姜念汐:“……” 她顿住脚步,无语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就算她不想成为王妃,听到裴铎嘴里吐出这种阴阳怪气的话,还是觉得十分生气。 她抿了抿唇,一副凶巴巴气呼呼的样子,郁闷道:“裴大人,你和贵妃娘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她生起气来也没什么慑人的气势,语调非但不重,听起来反而还挺婉转的。 裴铎轻笑一声,挑了挑眉:“这么说,虞贵妃也去了宴席?” 姜念汐想起贵妃娘娘的话,暗暗咬了咬唇,哼道:“岂止是去了,还敲打我不要妄图攀龙附凤……” 她想到这一点,确实差点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 裴铎摸了摸下巴,一脸不敢置信:“不至于吧。话说,贵妃娘娘敲打你这些话做什么?如果裕王光看脸,选了空有姿色没有身家背景的你当王妃,她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姜念汐自动忽略了他那句关于姿色的话,转过脸来,一双瞳眸隐有委屈之色,她十分认真解释:“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说完,她把虞贵妃那句话原汁原味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动作都很到位。 裴铎怔了片刻,突然道:“这么说,贵妃娘娘不会以为你有别的心思吧……” 姜念汐忿忿不已:“我还能有什么心思?” 裴铎咳了一声,摸摸鼻子不自然道:“攀龙附凤吗?比如说,圣上正值壮年,还可以纳妃……” 姜念汐:“……” 他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如果带了袖箭,她会毫不犹豫再朝他射一箭! 姜念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恼怒道:“你在说什么屁话?圣上比我爹年纪还大……” “你身为一个官家千金,竟然还爆粗口?”裴铎挑起长眉,随口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他还有心情挑剔她的用词?他这种态度简直是在火烧浇油好吗?再说,有他这样打比方的吗? 之前对他的半分好感瞬间全无,姜念汐咬牙盯着他,恨恨道:“你今天是不是很闲?” 裴铎:“还好吧,我恰好路过……” “京都这么大,指挥使身负巡视重任,难道整日在此闲逛吗?”姜念汐不想再跟他废话,她毫不犹豫登上自家马车,关上车门前又咬牙切齿说了一句,“渎职懈怠,小心再被人弹劾!” 高大挺拔的身体微倾,裴铎随意靠在马车窗牖旁,伸出长臂挡住她意欲落下的帘子,低哼一声,不依不饶道:“姜大小姐,我不过是猜测了一句,你怎么这般生气?不会你真有这样的心思,被我猜中才恼羞成怒了吧?” 姜念汐拨开他阻拦的大手,冷声道:“裴铎,起开!我不想再同你这样的人说一句话!” 马夫见状不妙,及时扬鞭催马离开。 裴铎看着驶去的马车,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嘟囔道:“脾气可真大,我说错什么了吗……” 稍顷后,藏身在附近的两名身着束袖武服的男子走了出来。 一个平眉细眼,肤色白皙,另一个高大挺拔,浓眉鹰目,肤色黝黑。 两人面面相觑,踌躇了一阵。 方才目睹他们大人被姑娘甩脸子,不知道现在去禀告合不合适。 不过,裴铎星目一转便看到了两人。 他满不在乎地挥了挥长臂,冲两人比划个过来的手势。 细眼边走边低声说:“少爷胸襟开阔,被姑娘甩脸子竟然毫不在意,心情还这等疏朗开阔,我们还得虚心学习。” 鹰目闷声道:“学不了,少爷比一般人脸皮厚得多。” 似乎听到了两人的窃窃私语,裴铎冷冷向这边看了一眼,不悦道:“瞎嘀咕什么,查到了吗?” 两人大步走过来,拱手低声道:“少爷,那药商进了户部员外郎何骞何大人的府邸。” 半个时辰前,武骧卫在巡视的时候,裴铎发现一名从甘州返京的药商形迹可疑,例行问询的时候,其人眼神闪烁,词不达意,说话也前后矛盾。 他随即命卫柘与冷枫跟踪这名药商。 “何大人?那可是敬妃娘娘的亲外甥,平时看人几乎用下巴,寻常药商能入得了他的眼?”裴铎皱眉向何骞府邸的方向望了一眼,沉吟片刻,吩咐道,“你们俩最近不用上值了,给我专门盯紧了这名药商和何大人。” 与此同时,皇宫内殿。 萧暮言立在殿内,望着女子离开的地方,下意识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如实质的目光久久没有收回。 敬妃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不悦道:“言儿,你可是忘了母妃说过的话?” 听到这话,萧暮言转首回来,灰色的瞳眸霎时恢复了以往晦暗不明的色调,他沉声道:“儿臣不敢。” 敬妃踱步过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母妃多问一句,你可是有意于那位姜家姑娘?” 指尖蜷缩在一起,萧暮言凤目微阖,斩钉截铁道:“儿臣知道该选什么样的王妃,姜家女虽然容貌出众,但,儿臣……不会被其姿色所惑。” 敬妃看着他,欣慰地笑了笑。 她缓声道:“本宫记得很清楚,自永淳八年虞氏进宫以后,你父皇便将我们母子二人完全置于脑后,一心扑在她们母子两人身上。即便大周遵循立嫡立长的祖制,他也迟迟未将你立为太子,其中原因,本宫不说你也明白。” 萧暮言微垂着头,苍白的面容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敬妃眸底浮出笑意,拉起萧暮言的手轻拍了拍,温声道:“今日镇南王肯让穆锦来参宴,便是表明了他的态度,本宫这就会找你父皇说明,为你与穆锦定下亲事。自此以后,你既有朝臣支持,除了你的外祖家,又有镇南王鼎力相助,即便你父皇一时行事糊涂偏宠虞氏,我们母子二人齐心协力,皇位总有一天也能传到你的手里。到时候,这天下都是你的,更何况一个女子?” 萧暮言猛地抬首。 灰眸中重新燃起灼灼亮光,他神色肃然:“儿臣谨记母妃教诲。” 不过,踌躇片刻,他抿了抿唇,低声道:“母妃,儿臣……儿臣想先将姜家女纳为选侍。” “糊涂!”敬妃立刻出声打断了他,叹道,“本宫为何会把姜家女召进宫来?本宫听到外面的传言,这女子是个贪图权势的人,才与虞家牵扯不清。她这等天姿国色,相貌比虞妃有过之而无不及,本宫要好好……” 下意识摩挲几下扳指,萧暮言敛着眉目,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他缓声道:“儿臣明白了……” ~~~~~ 姜念汐回到府中,辗转反侧了一晚,第二天晨起时立刻吩咐秋月请来了余雪菡。 两人对着檀木盒里闪闪发亮的珠宝一脸凝重。 余雪菡若有所思地推测:“初次见面,敬妃娘娘就赏给你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么说,她应该很喜欢你。” 姜念汐一手支着下巴,迟疑道:“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我与敬妃娘娘只是第一次见面,再者她意在替裕王选妃,让我去参宴应该也只是凑个数而已,即便我被贵妃娘娘冷讽几句,她也根本没必要赏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余雪菡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我猜是你想太多啦!敬妃娘娘没有女儿,看到你这种模样的自然喜欢。皇上子嗣不丰,宫里本就没有公主,敬妃娘娘虽然有裕王,但对女孩儿也颇为喜欢,也许她想将你认做义女呢!” 姜念汐下意识点了点头,觉得她的说法也不无道理。 “反正不管怎么说,既然赏给你的,你安心拿着就是了,”余雪菡笑眯眯道,“再过一个月便是到京郊猎苑进行围猎的日子。听我爹说,这次围猎除了卫所、京都大营、年轻文武官员和世家子弟随行,宫里的娘娘和官家女眷们也会前往呢。说不定你也会去,到时候你就在脑袋上镶金戴玉,迷死那些未定亲的男子,好好挑一个品貌俱佳的夫婿。” 姜念汐呵了呵气,直接上手要撕余雪菡的嘴,对方站起身就跑,直到被姜念汐堵在角落,才笑着一个劲地讨饶。 闹过一阵之后,姜念汐喘口气,才不解地问:“以往围猎,娘娘和贵女们也会前去吗?” 余雪菡喝了口茶,道:“那倒不是。去年皇上龙体欠安,没有举行秋猎,所以今年才要大张旗鼓地进行一次春狩。这次皇上心怡神阔,特意带娘娘们前往,既然娘娘们随行,那官家女眷前往也在情理之中了。” 姜念汐默默点了点头。 她才艺不出众,不会骑马打猎,只有射箭马马虎虎,就算再怎么说,这围猎也不会有她什么事。 不过,自春狩一事确定下来后,姜怀远倒是日日忙碌不已。 这次要去参加春狩的人数比以往多了几倍,大周猎苑附近的行宫居所不足,工部需要临时加设殿房,还要在校场处建看台,事关重大,姜怀远需要亲自监督。 这些日子以来,他甚至宿在工部的值所,最近几日更是直接去了行宫,一连呆了好几日才回来。 本来前些时日姜怀远又选了几个年轻合适的官家子弟,姜念汐也在自家府邸里看过册子——都是些温润知礼的士子,还算合眼缘。 不过因为姜怀远太过忙碌,这事也一再耽搁下来,只有等忙完春狩这些事,才能把女儿的亲事提上日程。 如此以来,姜念汐便乐得呆在府里消磨时光。 其实她也并不是非要成亲——在自家府邸多自在,但虞世子还有裕王的眼神,让她心生警惕,为求自保,还是早早嫁了人安心些。 不过,自上次之后,敬妃又召她进宫了两次,但每次都是单纯喝茶聊天,或者拉上几个宫女一起玩叶子牌。 姜念汐也放下心来。 敬妃娘娘温柔和善,看她的眼神也充满慈爱,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看来,果真是她想多了。 再过两日便是春狩的日子,姜怀远倒是罕见地按时回了府。 不过,他回府后没说几句话,又一头扎进书房翻图纸去了。 姜念汐心疼她爹,亲自熬了碗参汤端到书房。 长方翘头墨色书案上,一张绘着行宫居所位置的图纸摊开,他爹正在垂首细看,还不时拿墨笔标记。 姜念汐瞄了一眼,行宫内女眷所居的东苑与外殿分开,各处居所错落有致,整个行宫从所占位置来看,竟然比得上小半个皇城。 “爹,喝完参汤养养精神,”姜念汐将汤碗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轻声道,“行宫的事,都忙完了吗?” 姜怀远把墨笔搁下,揉了揉酸痛不已的肩头,语气倒是十分轻快:“差不多了,后日皇上率众人启程去猎苑,这行宫便是居住之地。工部在原来的行宫的殿室上,又增设了一些临时居所,方便增设的巡逻护卫休息。” 姜念汐坐在书案旁,好奇翻看了一番图纸。 姜怀远喝了半碗参汤,捋了捋胡子,沉声道:“呆会儿武骧卫的裴指挥使会来府中拜访,你翻看的图纸便是给他的,爹在上面做了一些重要的标注,好让裴指挥使参考。” 姜念汐:“???” 看来武骧卫也参与巡护了。 姜怀远意有所指道:“近日来,我与裴大人接连打过几番交道,发现他思维敏捷,头脑灵活,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未定亲……” 姜念汐:“……” 她想也不想便拒绝道:“爹,武官出身的人大多莽撞,而且说话不经大脑,哪有那些知书识礼的书生士子好?”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25节 姜怀远默默看了一眼自家闺女。 姜念汐站直身体,一脸凛然正气,义正言辞道:“而且听说玉姝郡主有意于他,依女儿看来,两人成婚不过是早晚的事,玉姝郡主咱们可得罪不起,您就不要去蹚这个浑水了。” 姜怀远眉头皱起,满脸可惜道:“竟真有此事?” 姜念汐坚定地点了点头。 姜怀远揉了揉眉心,颇为遗憾地长叹口气:“既然这样,那便罢了。” 姜念汐默默呼了一口气。 如果嫁给裴铎,只怕她早晚会被气死,还好她爹没再纠结这事,还未等她再开口,书房外响起了叩门声。 管事在外面通传:“老爷,裴大人来拜访您了。” 姜怀远道:“快些请裴大人进来。” 她爹与裴铎相谈,姜念汐自然不便再留,她端着剩下的半碗参汤,匆匆道:“爹,我先回房去了。” 裴铎个子高,步子迈得也快,下人通传完,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便已经到了姜府的书房外。 话说,以往都是翻墙头到后院,这次还是他第一次从正门处进来。 书房在正院的西北角,里面亮着悠悠烛火,从窗棂处可以看到里头有两个立着的模糊身影,似乎正在交谈。 裴铎没多想,他到了书房门口,便随手推开了雕花木门。 下一刻,他与恰巧着急从书房出来的姜念汐遽然相撞,几乎同时,半碗醇浓的参汤悉数洒在了他的衣襟之上。 姜念汐:“???!” 裴铎:“……” 他深吸一口气,掸了掸衣袖,唇角勾起一副温和的模样,却压低声音道:“姜大小姐,你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姜念汐抖了抖自己的裙边,虽然她刚才反应极快地躲开了,但裙边上依然溅上了几滴参汤,她挤出一个看上去十分友善的微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裴大人,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确实是巧合。” 鬼才知道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姜怀远快步走了过来,他略带薄责道:“汐儿,怎地这么不小心?还不快给裴大人道歉?” 姜念汐嘴角抽了抽,但她总不好拂她爹的面子。 她敷衍道:“是我太不小心,还望裴大人不要见怪。” 裴铎拱手朗声道:“下官见过姜大人。”说完,又故作大度地理了理衣襟,状似毫不在意地说:“无妨,姜姑娘不必自责。” 姜念汐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十分真诚的微笑:“大人不必多虑,我当然不会自责的。” “汐儿。”姜怀远重重咳了一声,提醒她不要逾矩。 他捋了捋胡子,沉声吩咐外面的管事:“带裴大人去客房,换一身干净的衣袍。” 客房在后院的厢房,月色虽然清朗,但游廊下光线依然晦暗不清。 管事挑着风灯在前头照路。 裴铎怡然自得负着双手在后面慢悠悠踱步,他还趁机观赏了一番姜府内的风景。 姜念汐顺道同他一路返回,此刻保持了沉默。 她本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而且这次确实是她有错在先,只是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后,她半点也不想再遇见他。 “我上次是胡乱揣测的,看你的模样,怎么好像还在生气?” 裴铎慢条斯理来了一句。 姜念汐顿住脚步,忍不住提高了声调道:“分明是你冤枉人在先,你怎么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裴铎也随之停下,他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脸。 “我应该是什么表情?”他皱着浓眉,思忖片刻,摸着下巴不耻下问道,“痛心疾首?痛哭流涕?痛定思痛?捶胸顿足?” 姜念汐简直被气笑了:“没想到,你成语会得挺多。” 裴铎满不在乎她的暗讽,唇角闲闲勾起:“当初我爹非要送我去书院,就是因为我在府里不好好读书。现在你觉得我有学问,说明我也不差嘛,说不定去参加科举,我也一样能中进士,赶明儿入内阁做首辅,让裴家从此以后改走文臣的路子。” 姜念汐被他的大言不惭震惊了。 她眉头微抬,忍不住问:“你曾经还有做文臣的梦想?” 裴铎双手抱臂,随口反问:“你看我像做文臣的那块材料吗?” 姜念汐:“???” 即便姜念汐因为此前的事对他抱有一定的偏见,但不得不说,这人第一次平匪便大获成功,年纪轻轻又升任指挥使,简直是天生的武将。 姜念汐真诚道:“不像。不过,走武官的路子有何不可?即便大周重文轻武,但武将亦很重要……” 裴铎不由脱口而出:“那你定亲为何只考虑那些文臣家的子弟?” 姜念汐觉得他这话听起来奇怪:“姜家几代以来都是文臣出身,我爹结交得也都是六部的官员,不然我还能选什么?” 裴铎摸了摸下巴,随口道:“京都四大卫所,年轻未定亲的武官多得是,你爹可以放宽眼界,从这些人当中为你选夫婿。” 姜念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你确实提供了一条很好的思路,不过,武将多……” “武将多莽夫,不如那些士子温润有礼,”裴铎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暗哼了一声,不服气道,“这话你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就说过。” 姜念汐讶异地看他一眼,这人太不要脸了,竟然偷听过她的话? 那是她在书院时,和小姐妹一起随口八卦过的内容——没想到被他听去了,还记得这般清楚,难不成这话无意当中戳中了他的肺管子? 怪不得他每次见了自己都阴阳怪气,时好时坏的。 为了不让误解加深——她确实没有暗讽他,姜念汐道:“我这话说得不严谨,而且有失偏颇,我得为此道歉……” 裴铎打断她,阴阳怪气道:“偏颇在哪里?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旁人不说,比如裴大人你,便能称得上……文武双全,”姜念汐一双瞳眸笑得温柔,看上去极其恳切,“真的。” 裴铎疑心她在信口胡说八道。 他挑起修眉,审视似得仔细打量过对方的眼神,片刻后才道:“这是你的心里话?那你说说我‘文’在哪里?” 姜念汐:“……” 她无语地看他一眼,绞尽脑汁想了会儿,勉强挤出几句话:“我记得听书院的女子提过,你喜读兵书,字迹苍劲有力,还有……被夫子管教时,做的文章也很有见地——尤其是关于边境防务之类的内容。” 她说得很具体,不像在随口胡诌,裴铎听完这句话,心情霎时好转起来。 他眉毛抬起,眸底全是隐忍的笑意,连唇角也微微勾起:“你总算是给了我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 姜念汐:“……” 果然,这人以前自动对号入座了,她又没说过他头脑简单,举止莽撞好吗? 裴铎闲散的双手抱臂,亦步亦趋走在姜念汐身旁,语调十分轻快:“上次我说的那些话,确实没有慎重考虑便脱口而出,向姜姑娘道歉。” 姜念汐:“???” 今天怎么这么奇怪,狗嘴里吐出象牙来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后院的客房处。 下人挑着风灯在一旁默默听了半晌两人斗嘴,忍不住提醒:“小姐,裴大人,到客房了,还请裴大人进去更衣吧。” 裴铎随口道:“贵府有适合我身量的衣袍吗?” 管事想了片刻,迟疑道:“回大人,据小人所知,似乎……并没有。” 裴铎:“???” 他转眸看了眼正欲离开的姜念汐,悠悠道:“所以,姜大人让我到客房来更衣,原来只是一句客套话?” 姜念汐踌躇了一瞬。 她爹不管府内中馈,这些事一向都由她来打理,而管事对这些细微的事也并不了解。 所以,简单来说,她还得为裴铎去找一身合适的衣裳。 她看了眼对方——那半碗参汤留在衣襟上的痕迹还很明显。 去年成衣坊为她爹做的一身月白色锦袍大了许多,还压在箱底。 从身量上来看,裴铎穿上应该合适。 姜念汐吩咐管事:“你去为裴大人打水来洗手……” 说完,又对裴铎道:“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取衣袍过来。” 片刻之后,姜念汐拿着锦袍去而复返。 管事不知去忙什么了,客房内,只有裴铎一个人。 他懒散地舒展一双长腿,闲闲坐在木椅上,正饶有兴趣地观察墙上那副苍凉壮阔的北境风光图。 姜念汐轻咳一声,将锦袍抛了过去。 “姜府没有伺候更衣的人,你自己换上吧。” 裴铎抬手接了过来,不忘提醒:“知道了,麻烦把门掩好。” 姜念汐:“……” 隔着一扇房门,姜念汐没话找话:“裴大人如今定亲的事进展如何?” 虽说玉姝郡主想要皇上赐婚的事黄了,但不代表她就此放弃,她自小骄纵着长大,还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东西,越是棘手,说不定越抓心挠肝想要与裴铎成亲。 据余雪菡所说,玉姝郡主近日为了堵裴铎,在卫所硬生生等了一整天,回府的时候因为心情不悦,当街纵马撞坏了不少摊贩的摊位,因为这事,余雪菡的未婚夫还上奏弹劾了长公主府。 不过,永淳帝依然是几句话轻轻揭过此事。 裴铎在房内的声音悠悠传来:“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姜念汐笑了笑,坦然承认:“恐怕整个京都都知道了。” 房内默了一会儿,片刻后,裴铎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郡主人不坏,就是性子太过骄纵,从小到大被宠坏了。” 姜念汐对他的言论有点吃惊,她踌躇一瞬,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你并不讨厌郡主,那你为何还要躲着她?” “我不讨厌她并不代表要娶她,”裴铎似乎模糊地笑了一声,然后轻快道,“再说,长公主如今和虞贵妃走得近,不会纵容她这样下去的,等过了这一阵儿,她的劲头就能消停下去了。” 长公主如今和虞贵妃走得近,恐怕是有将赵玉姝许配给恒王萧绍玹的打算,如果以后恒王登基,那赵玉姝便能当皇后。 姜念汐暗暗揣摩一通裴铎的话,还在她垂眸出神时,雕花门被当啷一声推开。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26节 裴铎大步跨了出来。 这一身月白锦袍穿在他身上其实并不十分合身,衣袖处似乎短了些。 但见惯了他一身武服的模样,骤然看到他这种身着宽袖儒服的样子,还有些不太习惯。 他模样本就生得极好,修眉星目,高鼻薄唇,流畅的下颌线轮廓分明。 现在他身着宽袖锦袍,不像一般士子那样文弱,相反,因为他身材极其挺拔,俊美英武和儒生气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竟然形成一种奇特的俊挺儒雅的效果。 姜念汐呆怔了一瞬。 裴铎抻了抻袍摆,发现她在发愣,随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发什么呆?被我的风姿折服了?” 这一下将她的思绪立马扯回现实——他只是皮囊好罢了,骨子里是半点没有温润知礼、谦逊沉稳的优点的。 姜念汐揉着额头,不由怒道:“好疼!” “有吗?”裴铎在自己额头上试了一下,随口道,“一点不疼啊,你也太娇滴滴了吧。” 姜念汐:“???” 他皮糙肉厚的,她能和他一样吗? “我得去拜见姜大人,还有正事要谈,”裴铎掸了掸衣袖,勾唇一笑,“等我从猎苑回来,给你带些鹿血怎么样?那东西大补……” 想想自己喝鹿血的场景就觉得一阵恶寒,姜念汐面无表情地拒绝:“裴大人自己留着补身体吧。” 裴铎故意道:“鹿肉怎么样?烤着吃也不错,要不狐狸肉……” 姜念汐不想再搭理他,留下句“裴大人快去谈正事吧”就离开了。 走了一段距离后,似乎还听到对方略带得意的笑声。 姜念汐脚步未停,心头更气恼了。 ~~~~~ 转眼到了春狩的日子。 这次春狩并非简单的狩猎。 大周北境与北齐相邻,西境又有乌黎、有落两部,按照之前签订的盟约,虽一直与周边保持着交流往来,但北齐最近却频频有骚扰北境的举动,乌黎也在西南蠢蠢欲动,因此,此举还有检阅武将子弟骑射武艺、宣扬国威、震慑四周的意味在里面。 清晨,姜府里安静如常,姜念汐正在厅内用早饭。 姜怀远已经率下属提前出发去了行宫处检验殿所,因为这几天少了他爹敲打,姜少筠一早就不知溜去了哪里。 秋月一脸喜色从外面进来:“小姐,后花园那株海棠树开花啦。” 昨天姜念汐还在惋惜那株枝叶稀疏的海棠树,眼看到了春末夏初的时节,看上去连个花骨朵都没有,没想到隐藏在顶端的花苞竟悄然绽放。 姜念汐立刻来了兴致,她搁下手里的粥碗,饶有兴趣道:“走,去看看。” 两人刚走至廊檐下,管事便一路匆匆追了过来。 姜念汐站住了脚,疑惑道:“何事这么匆忙?” 管事忙道:“小姐,宫里来人了,指名要见您。” 宫女是敬妃遣来的,来人言简意赅道:“敬妃娘娘邀姜姑娘去参加春狩。” 这狩猎原本已经定好了参与的官家女眷,是敬妃娘娘发现礼部拟定的名单里没有她,这才命人临时加上了她的名字。 宫女又在一旁解释:“敬妃娘娘与姜姑娘投缘,想要姑娘同其他官家女眷们一样,去见识见识春狩的场面。” 姜念汐低低“嗯”了一声,疑惑的眉头稍稍舒展——此前敬妃娘娘召见她的时候,状似无意提过这么一句。 没想到敬妃娘娘竟关心她至此。 虽然姜念汐对狩猎也并没有太大兴趣,但这份情却不能不领。 收拾好行装,她便同其他官家女眷一样,坐上了去猎苑的马车。 世家子弟和武将早就已经快马加鞭去了百里外的猎场,剩下官家女眷们则需要卫队护送。 车队缓缓驶出城门。 正是春末时节,郊外繁树成荫,远山层峦叠嶂,天朗气清。 葱白指尖掀开窗牖上的帘子,姜念汐举目向远处望去。 打马而过的护卫倏然经过,速度快得惊人,马蹄蓦然溅起了地上的薄尘,细微的尘埃在阳光下飘扬起来。 只是马背上的身影好像有些熟悉,不过速度太快,她没有看清。 姜念汐下意识探出脑袋,抬眸向外看去,视线与勒转马头返回的裴铎不期而遇。 他坐在马背上,浓眉突然下压,低声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来了?” 姜念汐:“???” 她秀眉挑起,有些愠怒道:“裴大人,我为何不能来?” 裴铎意味不明地哼了声,他抖了抖缰绳,将马儿的身体与马车紧贴,道:“礼部和太常寺拟的名单我都看过了,根本没有你的名字,难不成你为了参加狩猎,私自来的?” 说完,他俯身过来,以手叩了叩窗牖,似笑非笑道:“你要这么想来,早说啊,我也不是不能带你来……” 姜念汐随口道:“随裴大人来干什么?难道看你烤狐狸肉吗?” 裴铎修眉挑起,几乎被她气笑了:“别打岔——你要是这么想吃狐狸肉,我赶明送你一只,到底谁让你来的?” 姜念汐也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便诚实道:“是敬妃娘娘让我来的,其实我并不愿意,但也不好拒绝。” 裴铎闻言嘶了一声,他转了转手里的马鞭,蹙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她是不是没按什么好心?” 这话简直大逆不道。 姜念汐赶忙看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听见后,才轻声说:“你别乱猜,小心祸从口出。不过这事虽说尚在情理之中,但我也觉得有点怪,我会注意的。” 裴铎转眸打量了她一番,突然道:“你会注意的——这么说,你带上袖箭了?” 姜念汐:“那东西戴在手腕上硌手,又不方便,我带那个干嘛?除非我打算提前用才会随身携带……” 裴铎悠悠道:“这么说,你当初用袖箭射我,是早有蓄谋?” 姜念汐顿了片刻,齿缝挤出几个字:“是又怎样?是你先……” 裴铎这次不打算再同她争辩,他爽快道:“行,是我活该。” 姜念汐:“???”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 她眨了眨葳蕤的长睫,注视着对方的眉眼,不确定道:“你真这样觉得?” 裴铎咧了咧嘴角,悠悠道:“不然呢?我还能再讨回本来吗?” 那是不可能的,时过境迁,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而且他们都已经说过两清了。 就像姜念汐不愿再追究他的过错,裴大人自然也不能小气到再同她算账。 两人总算对这件事暂时达成了一致。 既然打过招呼,姜念汐也不打算耽误他的公务。 她垂眸,刚打算放下窗牖上的帘子,一柄带鞘的精巧匕首被蓦然抛了进来。 第24章 我对你什么时候有过坏心思? 这匕首看上去眼熟, 正是此前裴铎随身携带的那把。 为什么扔给她? 姜念汐一愣,抬头看着他,表情有些茫然。 裴铎斜睨过来, 漫不经心道:“这匕首锋利无比,小心伤手。猎苑行宫那边未必稳妥,你带着防身用。” 姜念汐小心翼翼从刀鞘中抽出匕首看了一眼。 通体乌黑, 形制微弯, 刀刃处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不用试便知道是吹毛断发之物。 她将匕首收了起来, 小声嘀咕:“真是奇怪了,你为何这么好心?” 裴铎转眸看了她一眼,额角抽了抽, 无语道:“你什么时候对我有这么强烈的偏见?你扪心自问, 我对你什么时候有过坏心思?” 姜念汐不由反驳:“虽然没什么坏心思,但也没这么热情过……” 因为她的脸,在返回京都前遇到过一些打着对她好的名义实际居心不良的人,甚至裴铎没有按时赴约那次…… 出于谨慎, 她对别人莫名其妙的热情总是保持一定的警惕。 裴铎轻啧一声:“这叫热情?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话说, 我的热情还没人体验过……” 姜念汐:“???” 她总觉得这话往奇怪的方向去了。 裴铎及时停下话头, 扬了扬马鞭, 勾唇笑道:“别多想, 我是感激你爹给我提供的行宫图, 武骧卫要负责猎苑行宫巡守, 那东西帮了我大忙。” 姜念汐舒了一口气, 这个理由倒还算合理。 她礼貌客气道:“不管怎样, 还得多谢你。对了, 除了武官,有来参加狩猎的年轻文臣吗?” 姜念汐只知道世家子弟和年轻武将一般都要进围场狩猎的,如果有年轻未成亲的文臣也来参与——她爹此前跟她提过了几个名字,她也可以顺便相看一二,不然,定亲的事一拖再拖,她总觉得不大安心。 听到这话,裴铎修眉蓦然拧起,语气也变得讥讽起来:“文臣?你不会还惦记着章编修呢吧?提醒你一句,别人都已经定亲了,你难不成要把他抢过来?” 姜念汐:“???!” 裴铎说完,锐利的眸光扫过她的脸颊,眯起眸子冷笑道:“也对,虞世子现在滚去了别的地方,你要是真有此意,章编修退了亲事再来求娶你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在阴阳怪气恶意揣测什么! 姜念汐几乎气结,她立刻咬牙回怼:“章编修既然拒绝了姜府,别说是我,我爹也不会准我有这个心思。” 说到这儿,她气呼呼盯着裴铎,突然道:“裴大人,你是不是最近日子过得不太顺心?”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问这个? 裴铎怔了怔,一头雾水道:“还行吧,挺顺利的……” 姜念汐似笑非笑地点头:“那就不要带着恶意的情绪去揣测别人的心思好吗?对了,多吃点甜食,有助于心情变得愉快,这样大人的心境也能开阔些!”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27节 话音刚落,窗牖上的帘子便冷漠无情地落了下来。 裴铎嘴角抽了抽,再看一眼紧闭的窗帘,自顾自暗哼一声,继续打马前行。 ~~~~~~ 到了猎苑行宫处,已经是日落时分。 放眼望去,整个行宫静默地矗立在草原边际,周围依林傍水,清湖碧水,郁郁葱葱,晚风徐来,芬芳袭人。 确实是个风景宜人的好地方,远望一眼行宫的规模,就知道它一定花费了不少国库的银两。 娘娘、郡主主和皇室宗女们住在东苑的正殿处,官家女眷们被安排在东苑中各院落的厢房中。 不过,除了年长的官员夫人,剩下的年轻宗亲和官家女子并不多。 姜念汐驻足多停留了一会儿。 一是因为坐车时间太长晃得她头晕,再者这里的景色太好——她不免多看了一会儿外面的风景。 其实,自打回到京都,她已经很久没有欣赏到这么美的景致了。 因此等她到达的时候,女眷们已经大部分进了厢房休息,只剩几个年轻姑娘还在外面低声细语地说话。 她循声抬眸看过去,人群中有个束着高马尾,背着一把长剑的女子好似有几分熟悉。 还没等她看清楚,女子已经转眼间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一脸惊喜地打了个招呼:“姜姑娘?” 姜念汐认出了她,正是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穆锦。 她弯起唇角笑了笑,意外道:“穆姑娘?” 刚唤了对方一句,姜念汐蓦然响起,就在不久前几天,穆锦已经与裕王定了亲,如今已经是准王妃了。 她的身份与众不同,如今出现这里,实则是有点出乎姜念汐意料的,而且看她背剑束发的样子,显然不是纯粹来观赏的,很可能要自己亲自比试骑射。 穆锦长眉微弯,欣喜道:“没想到你也会来,你会骑马射箭吗?” 姜念汐:“……” 她诚恳道:“不会,我大约只会在一旁观赏。” 穆锦明显情绪低落了一瞬,不过她很快又高兴起来:“没事,要是你想学,我教你骑马!” 姜念汐不好拂了她的兴致,只好面带微笑颔首同意。 晚间住进厢房内,敬妃身旁服侍的宫女特意给她送了光禄寺新做的点心。 她没怎么有胃口,洗漱后便躺在卧房内休息,但这地方陌生,她又认床。 毫无睡意的时候,她在脑子里默想了一遍行宫的舆图——正是从她爹书房里的图纸上看来的。 她来得时候记住了东苑的小路,再与舆图一一对照,随意乱想间,基本对整个行宫的布局有所了解。 这纯粹是她用来安眠的方式,还好这法子有用,虽说不如平日在府里睡得安稳,但好歹休息足够了。 翌日,姜念汐换了身方便行动的束袖杏色衣裙,待她洗漱完出门的时候,穆锦已经在外面等了她好一会儿。 她穿着一身玄色骑装,绑着高高的马尾,背着一副箭囊,旁边还有几个同行携带兵刃的姑娘等候。 姜念汐出门的时候,几位姑娘正在窃窃私语。 不过甫一看到走出来的女子,几人瞬间怔住了。 其中一个道:“穆姑娘,你所言不虚,她真得好漂亮……” 穆锦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我说得没错吧”的笑容。 姜念汐:“???” 几人寒暄了一会儿后,姜念汐也莫名被穆锦说服,同她们一起骑马去了猎苑。 其实她本可以同那些官家女眷们坐马车过去的,但实在盛情难却,而且这种体验也非常奇妙——以往她可从来没有同这些携带兵刃的姑娘们打过交道。 狩猎的第一日往往在猎苑外围的校场举办骑射技艺比赛。 几位姑娘顺着工部才修好的官道,打马直接向校场方向而来。 姜念汐除了顺道欣赏了一路风景外,还四处寻找她爹的身影——不过工部另有重任,即便是同在猎苑内,也极难遇见。 跑马大约快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校场。 她们到得早,其他娘娘、女眷们还没有前来,只有些年轻武将和世家子弟在校场内纵马。 几位女子甫一在校场下了马,便引起了那些男子的注意。 其中一个肤色白皙的桃花眼坐在马背上,冲身旁的人低声道:“为首的那女子是穆大小姐吧,眼看都要成王妃了,还这么不着调。” 说完,他一勒缰绳,微眯起眸子:“等等,她怎么还带了一位姑娘?嚯,京都竟然有这么标致的姑娘……” 旁边的男子笑道:“屈子隽,咱们什么样的漂亮姑娘没见过,你怎么还有眼睛发直的时候……” 说完,再一转首,看到校场旁边临风而立的女子。 初升的朝阳洒下耀眼金辉,笼罩在女子身上,她穿着一身简洁的杏色衣裙,发髻上并无多余的釵环装饰,肌肤却如玲珑软玉一般剔透无暇,五官则无一处不精绝,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像是精描细摹的图画中的美人儿。 不过,那双纯澈灵动的眸子稍稍转动,画中的美人霎时鲜活起来,秋波流转,顾盼生辉,美得让人神摇魂荡,。 男子默默咽了下口水,喃喃道:“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怎么会有这样出众的容貌,竟然和我以前欣赏过的西番美人图一模一样……” 前头正在纵马的几个男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都掉转马头向这边走来。 穆锦一时没有察觉出来这其中有什么异常。 她长眉一挑,乐呵呵挥了挥手里的马鞭,向几位男子打了声招呼。 屈昂率先先下了马,他还未走到穆锦身旁,便听到穆锦笑眯眯对身旁的女子道:“姜姑娘,你累了吗?要不要休息?” 姜念汐微笑道:“不累,等会儿我去找个看台的座位看你们比赛。” 不过,待她转眸过去,便看到几位身着束袖武服的男子快步走来,而且对方的视线异常灼热——这种视线以往她也遇到过。 为首的男子还突然冲她展露出一个异常和善的微笑,他一笑,那双桃花眼就显得分外缱绻。 姜念汐眉头不自觉微蹙了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些。 屈昂对穆锦拱了拱手,目光却悄然落到姜念汐身上,他高声道:“穆姑娘,不对,穆大小姐,待会儿同我比赛骑射如何?” 穆锦用马鞭指了指对方,十分熟络地嘲讽:“屈子隽,你能比得过我吗?” 屈昂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转而看向姜念汐,眉头一挑,讶异道:“这位是……” 穆锦立刻道:“这是姜侍郎的女儿,念汐姑娘。不过,姜姑娘不会愿意同你们这些人说话,都给我走远点……” 说完,她看了眼周围几个男子,终于察觉出异常来,于是冷眉一竖,不耐烦地挥了挥鞭子,让人散开——那做法跟挥舞驱赶苍蝇似的。 那几个男子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不给未来王妃面子,几人打趣说了几句话争取在姜念汐面前混个脸熟,便悻悻离开了。 只有屈昂眼睛瞪得像铜铃。 穆锦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奚落道:“屈子隽,你怎么还不走,脸皮这么厚?” 屈昂挠了挠脑袋,低嘘一声:“穆大小姐,你别说风凉话了。我是受人嘱托,要照应好姜姑娘……” 穆锦显然不信,她朝天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瞎扯,谁会嘱托你这些?” 屈昂拱手作揖,求饶道:“穆大小姐,你不要总是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如今已经很上进了……还能有谁,不就是裴境安吗?武骧卫有巡防的重任,他暂时不能到校场来,不过他要我看守好姜姑娘,不能让姜姑娘有任何闪失……” 姜念汐:“???” 裴铎还能有这么贴心的时候? 不过,穆锦显然不信屈昂的话。 她甩起马鞭点了点屈昂的胸口处,直言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刚才抛媚眼抛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还在这里诓我呢?” 屈昂立刻用手假意扇了自己几巴掌,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王妃,你放心好了,我要是再敢多看姜姑娘一眼,就让我这对眼珠子再派不上用场……” 穆锦听到“王妃”两个字,脑袋顿时轰隆一声像炸开一样。 她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嘴巴撅得像油壶,对姜念汐道:“姜姑娘,我们走,不要理他!” 姜念汐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穆锦为何会生气,在一旁安慰道:“穆姑娘,屈公子说得未必是假话,裴大人确实和我挺熟的。” 穆锦低低“嗯”了一声,脸色微凝,她下意识向校场的入口处望了一眼,又不自在地收回了视线,没有再说什么。 校场一旁有三层高的看台。 此时早已经有人候在那里指引,其中最高层是皇上、娘娘和各位皇室宗亲看比赛的位置。 官家女眷们则安排在中层,再往下则是大多数随行的官员。 姜念汐按照安排,在中层选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穆锦倒是未再吭声,只若有所思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姜念汐看得出她情绪低落,这有可能对她待会儿的比赛不利。 她指着在校场上纵马的人,问他们的马匹是什么品种,手里的兵刃又有什么讲究,来有意转移穆锦的注意力。 聊起这个,穆锦不多时变得高兴起来。 她对这些了如指掌,便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解释。 她说得仔细,姜念汐听得也认真,两人时不时小声交谈几句,几乎忘记了身边所处的看台。 没多久,裕王萧暮言率人登上了看台。 走到登上中层的台阶处时,他便隐约听到几声女子娇俏的欢笑声。 在入口处等待服侍的侍从正要匆忙行礼,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止住。 服侍的人立刻屏气凝神,低垂着眼眸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萧暮言无声挥退了身后的众人,一人信步往里面走去。 清晨微风拂过,杏色衣裙的女子凭栏而立。 她身姿纤细玲珑,容色若高山绝雪,一双白皙修长的柔荑轻扶朱红色的栏杆,浓烈的色彩对比下,更显得女子纤指若玉。 柔和清脆的声音,如玉碎泠泠,如山泉叮咚,如柔软轻梦。 萧暮言目光沉沉落在了她的身上。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28节 他眉头紧压,喉间不自觉一滚,左手忍耐似地转了转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姜念汐正低声同穆锦聊着天,突然觉得整座看台似乎变得异常寂静。 她下意识转首过去,蓦然正对上裕王殿下那双暗沉的眸子。 熟悉的冰冷打量的眼神,熟悉的头皮乍然紧绷起来的感觉,姜念汐心悸似地后退一步,而后悄悄拉了拉穆锦的衣袖,垂首轻声道:“见过裕王殿下。” 穆锦也反应了过来。 她长眉挑起,不情不愿地施了礼,脸上却半点没有见到自己未婚夫的喜悦。 萧暮言的目光在她脸上蜻蜓点水似地掠过,甚至连个笑容都没有露出,只淡淡“嗯”了一声。 姜念汐觉得此时的气氛异常沉默。 毕竟是裕王和未来的裕王妃见面,她也正好想找个借口离开,便恭敬道:“臣女还有事先离开一会儿,就不打扰殿下和穆姑娘了。” 萧暮言闻言却站着没动。 他的五指微微张开又蜷起,脸上的神色也晦暗不明。 姜念汐一直低垂着头。 她感到那沉如实质的打量视线依然在她身上游曳。 她手指紧攥成拳,唇瓣紧咬,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那种挥之不去的被阴冷附身的感觉却无比糟糕。 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无力摆脱的感觉。 她的头脑简直要轰然炸开了! 裕王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他的未来王妃就站在面前,他还用这种毫不掩饰肆无忌惮的目光看她,那感觉好像在看一个即将要死去的猎物,要多看几眼深深留在自己脑海里似的——好端端的,她又不会死! 还好,就在她几乎难以忍受时,头顶终于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不必了,你们继续在此聊天吧。” 说完,萧暮言终于缓缓收回了视线,转身率人向上层走去。 姜念汐下意识拍了拍胸口,无声舒了口气。 天知道,刚才不过是短短几息,她的后襟几乎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而穆锦似乎也并没在意萧暮言的举动。 她只大约怔了会儿,便转过头来看向校场下方,轻松道:“姜姑娘,皇上娘娘们来了,比赛一会儿就开始了。” 姜念汐收回不安的思绪,朝着穆锦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一行人已经越过校场入口,向看台处浩浩荡荡行来,为首是身穿明黄色龙袍的永淳帝,两侧是高举的仪仗,他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异常醒目。 天姿国色的虞贵妃紧随在他身侧,时不时巧笑嫣然得同永淳帝低语几声。 紧跟在两人身后的恒王萧绍玹。 他刚年满十六岁,身量还未完全长开,但眉眼如画,十分俊朗,相貌肖似虞贵妃。 不过仗着永淳帝的偏爱,恒王高高仰着脑袋,一脸的骄矜自大之色。 敬妃与几位不曾生养的妃嫔缓步跟在后面,再之后则是一众武将、文臣。 待一群人终于在看台上坐定,校场比赛才算正式开始。 穆锦理了理自己的护腕,开心道:“姜姑娘,我要下去参加比赛了,记得给我鼓掌哦!” 姜念汐攥了攥小巧的拳头,比划了个“你一定能博得彩头”的手势。 穆锦唇边绽出笑容,潇洒地背起箭囊去了校场。 姜念汐看了会儿在校场上正在纵马比赛骑术的年轻男子——其实,她并不认识几个,不过穆锦参加的是骑射,要到最后一场,现在为时尚早。 她看了会儿,便将目光转移到下方攒动的官员人群中,去寻找她爹。 一身三品侍郎官服身材瘦削挺拔的姜怀远在人群中分外显眼,或许恰当得来说,他根本没在人群中。 别的官员都在聚精会神地观看比赛,只有他时不时踱到看台下的廊柱旁,满面严肃地打量一番,再继续移步到下一个廊柱前站定。 那严谨肃然的神态,像是生怕这看台会被人压塌了一般。 姜念汐悄悄下了看台。 他爹转头看到正向他走过来的女儿,顿时大惊失色:“汐儿,你怎么来了?” 姜念汐在他耳旁压低声音飞快说清了原委。 他爹闻言眉头拧成了疙瘩,自语道:“娘娘对你恩宠未免太过……罢了,既然来了便安生在此呆着,定要照顾好自己才好……” 姜怀远刚唠叨了没几句,一旁便有下属过来有事禀报。 姜念汐知道她爹事务繁忙,便叮嘱他切勿操劳太累,注意休息之类的话。 父女俩在看台处暂别,姜念汐又返回了原来看比试的座位。 此时已经到了最后的骑射环节。 姜念汐抬眸向下看时,穆锦已经坐上马背,周边同她一道比赛的除了与她们同行而来的几位女子,还有数名男子,总计共十二人。 其中还有那位桃花眼的屈子隽。 这队伍甫一站到赛道上,周边便响起了呼哨声和鼓掌声。 姜念汐甚至还听到高台上传来永淳帝的笑声:“穆家姑娘同男子比试,果真是好样的,不愧是言儿未来的王妃。” 接着传来虞贵妃一声不轻不重的假笑。 擂鼓声响,姜念汐遥遥挥了挥手里的绣帕给穆锦鼓劲。 十二匹骏马开始向前奔跑。 姜念汐看到这等情形,不禁也觉得心血沸腾起来,她双眼紧盯着飞快移动的穆锦。 骑射比赛,需要先绕校场纵马三圈,在最后冲刺的时刻,才能纵马射箭,先到者、射中靶心者才算拔得头筹。 穆锦已经率先冲在前面,她从箭囊中抽出白羽箭,拉满弓弦,眼看就要射箭的瞬间,旁边一位赛马突然失控,霎时间撞到了穆锦的马腹。 这变化突如其来,她旁边纵马的男子却反应极快,立刻救场,将失控的赛马隔在了一旁。 不过,经此变故,穆锦手中射出的箭刹那便改变了方向,箭簇离弦,转眼向在边道上纵马奔跑的屈昂射去。 看台上顿时惊呼一片。 姜念汐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箭力度很大,一旦射中,恐怕即使不死也得是重伤。 屈昂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听到有人大喊:“快趴下……” 他茫然地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喃喃道:“穆大小姐,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千钧一发的时刻,姜念汐似有感地向校场入口处看了一眼。 一匹黑马疾驰而来。 骏马上的裴铎熟练地拉弓射箭,他一向慵懒挑衅的眉眼此时肃然下压。 姜念汐突然轻舒了一口气。 虽说裴铎平时嘴损,他的功夫确实不错的。 下一刻,在白羽箭距离屈昂堪堪不到几尺的距离时,一支携带着千钧之力的箭簇破风而来,咻的一声,将白羽箭准确射成了两段。 看台上顿时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 屈昂拭去额上的冷汗,嘀咕道:“境安,真够意思啊……” 裴铎将弓身收回,目光下意识在看台处逡巡而过,恰好看到了姜念汐。 对方正靠在看台的栏杆处,美若芙蓉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还拿出绣帕用力向他挥了挥。 裴铎:“???” 高台上,永淳帝抚须大笑,高声道:“裴境安,做得好!给朕赏……” 宫女立刻将旨意传给了裴铎,裴铎下马拱手在看台处谢过赏,便抬脚绕过众人,转身去了看台中层。 不过,因为这一点意外,方才的比赛便不能算数。 擂鼓再响,比赛重来。 姜念汐担心穆锦会受刚才意外的惊扰,不过这次她与屈昂依然纵马在前,两人你争我抢,分明没受方才半点影响。 她稍稍放下心来,但双眼依然紧盯着校场上的骏马。 正看得认真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在她眼前挥了挥,无端阻挡了她的视线。 姜念汐转过头来。 裴铎修眉挑起,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你方才向我挥手帕了?” 姜念汐:“!!!”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心里的绣帕——她方才一时激动忘乎所以,忘了不能同男人随意挥舞手里的帕子。 再说,按照裴铎的德性,必定会趁机奚落笑话她一通。 她轻抿着唇,心虚地否认:“没有,你看错了,刚才风大吹迷了眼睛,我拿帕子擦了擦……” 裴铎眉头微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眸子看了会儿,哂笑道:“挥手帕就挥了呗,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你的眼睛分明好好的……” 被他不留情面地揭穿,姜念汐愠怒地瞪了他一眼。 裴铎扯唇一笑,背靠在栏杆上,双手抱臂,悠然自得地回忆:“我平匪有功返回京都那天,长安街上不知有多少姑娘冲我挥绣帕,我早知道自己的魅力非同一般,你刚才肯定是情不自禁……” 果然,这人一得意就开始没完没了,自我感觉太过良好。 姜念汐无语地看着他,不由道:“裴大人,我方才就是情不自禁了,那又如何?” 裴铎一时怔住,他倒是没料到对方气恼无措时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超出了他的意料,他下意识摩挲几下下巴,不确定地说:“姜大小姐,你刚才……是对我表白情谊吗?” 说完,不待姜念汐回答,他又自顾自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我如今才改变了主意,不想这么快成亲,你可别讹人……” 姜念汐:“!!!” 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29节 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裴铎,你在胡说什么?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收回刚才的话!” 少女恼怒的时候,洁白如玉的脸颊上气出了红晕。 裴铎看她真生气了,立刻放低姿态,适时地讨饶:“行了,我刚才胡说……看在我之前帮过你的份上,原谅我行不行?” 要不是怕周围的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常,姜念汐绝不会这么轻易便算了。 她嘟起嘴没吭声,抬眸看校场上的比赛,任凭裴铎在一旁再说什么,都下定决心不再理他。 裴铎自言自语了一阵,看对方始终紧抿着唇,终于消停了一会儿。 校场上的比赛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穆锦已经比其他人领先了不少距离。 裴铎没话找话:“要不,我们……打赌谁会赢?” 姜念汐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 她抿了抿唇,拖长声调哼道:“穆锦。” 裴铎饶有兴趣地看着校场上疾驰的赛马,漫不经心道:“你觉得穆姑娘方才差点被撞下马,是不是意外?” 姜念汐不由睁大了眸子看他,大声反问道:“不然呢?” 裴铎伸出长指在唇边低嘘了一声。 意识到方才声音太大,姜念汐赶紧向四周看了看,发觉没人注意,她微蹙起眉头,没好气地看了裴铎一眼。 裴铎修眉下压,唇角微微勾起,低声道:“赛马失控的那位是虞家远支的一位子弟,你想一想,如果穆锦出了意外,最高兴的应该是谁?” 姜念汐立刻反应过来,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虞贵妃娘娘和恒王……现在裕王与恒王之间的斗争已经……” 即便不能致对方于死地,也绝不能让对方有更多的筹码。 裴铎道:“我之前告诉过你,此行未必稳妥,外出狩猎,又并非在宫中,自然有更多下手的机会。万一波及到你……话说,我给你的匕首收好了吗?” 姜念汐下意识摸了摸袖袋里的匕首,认真道:“我一直带在身上。不过,武骧卫负责巡防,如果出了意外,你会不会受罚?” 裴铎眉毛一抬。 现在竟然这么关心他了? 他随口道:“巡防的并非只有武骧卫,其他卫所和殿前司的人都有抽调,即便出了事,也不会只有武骧卫的责任。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虽不着急立太子,但也厌恶兄弟相残。所以,不到最后万不得已的时候,两位皇子也不会要了对方的性命,现在能动的就是他们身边的人。” 皇位相争竟然这样激烈,但表面还得做出一副兄友弟恭风平浪静的样子来。 怪不得裕王性格都快要变态了——这压力也太大了。 姜念汐不由拧起秀眉,忧心忡忡道:“那这样说来,穆姑娘以后会不会有危险?” 裴铎扬了扬修眉,语气听上去十分随意:“这次比赛结束之前不会了,但在离开行宫之前会不会再遇到危险也不好说。不过,裕王的人应该能保护好她,你不必担心她什么。” 说完,他转眸看了眼姜念汐,若有所思道:“你不妨多关心关心自己。” 姜念汐想了想,谨慎问道:“你觉得我……也许会遇到什么危险?” 因为虞世子的事,她先前虽被虞贵妃冷嘲热讽过,但也不至于被她平白无故害死。 裕王的眼神虽然瘆人,但在皇亲国戚官员家眷云集的地方,应该也不能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虽然敬妃好意邀请她来,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和这些储位之争有什么纠葛,可能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裴铎摸了摸下巴,眉头皱起,严谨道:“也许是我多虑了,不过宫里的人心思多,弯弯绕绕也多,多加小心一定没错。” 姜念汐默认他的废话有用。 不过既然是打赌,她便接着问:“你觉得谁会赢?” 裴铎舒展星眸看了眼赛场上同时拉开弓弦的穆锦与屈昂,随口道:“屈子隽,他看着像个浪荡公子哥,其实挺靠谱的……”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校场上的比赛出来了结果。 穆锦与屈昂并列前首,同时博得了彩头。 裴铎:“……” 姜念汐:“……”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没再争论到底谁高谁低。 校场骑射比赛进行完,众人还在热切讨论的时候,恒王萧绍玹却突然从看台上下来了。 他穿着一身紫色骑装,玉冠束发,意气风发的脸庞上写满了志在必得。 他用那种睥睨周围的眼神扫视了一圈,然后冲高台上拱手,朗声道:“父皇,儿臣请求和皇兄比试一番骑射。” 除去已逝的先太子,大周皇子只有裕王和恒王两位,裕王为长,恒王年少,这里的皇兄自然是指萧暮言。 永淳帝立刻起了兴致,他赞许地捋了捋胡须,然后淡然看了眼侍立在旁的萧暮言,道:“既然这样,你便下去和绍玹比试一番。” 苍白的脸颊上闪过一丝不耐,萧暮言勉强扯了扯唇角,温声道:“儿臣遵命。” 两位皇子在校场比赛,周围观看的人都安静下来,整个校场霎时鸦雀无声。 裴铎转眸看了眼姜念汐,发现她的手无意扣紧了栏杆,脸色似乎有些紧张。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正巧落在萧暮言身上。 萧暮言一身玄色骑装,手持弯月弓,神色看上去倒是淡然温和,相比一旁萧绍玹的骄矜和咄咄逼人来说,越发显得儒雅温润。 裴铎眸色暗了暗,忍不住低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提醒你一句,他已经有王妃了,而且穆姑娘又与你亲近……” 姜念汐思绪恍然被他的话扯回现实,她迷惑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裴铎说的什么意思。 不过,她倒是没有十分气恼,只是咬唇喃喃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我总觉得裕王的性格和在外面表现得不同,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所以我看到他便有些不安……” 裴铎双手抱臂,若有所思道:“照你这么说的话,难道他表里不一?” 姜念汐莫名看了他一眼,紧蹙着眉头,小声道:“我也不太确定,只是同他寥寥见过几面……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听她这样说,裴铎的眼眸微微眯起,审视的视线落在了裕王的身上。 校场上,两位皇子的比试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萧暮言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来,在弯弓搭箭的瞬间,他稍稍侧眸看了眼与他并驾齐驱的萧绍玹——对方的动作比他慢了半拍。 萧暮言长指轻抚弓身,默然等待了片刻,在萧绍玹拉弓射箭的一瞬间,才将手里的长箭射了出去。 两只长箭疾速飞驰,在射/入靶心的那一刻发出轻微的铮鸣声。 恰好同时正中靶心。 校场旁立刻响起了铺天盖地的的喝彩色。 永淳帝龙心大悦,抚掌笑道:“都是朕的好儿子,给朕好好赏两位皇子。” 虞贵妃在一旁微笑道:“臣妾觉得,绍玹底比慕言年少,方才的比试还是大皇子更稳健些。” 永淳帝拍了拍虞贵妃的手,沉声在她耳旁道:“绍玹年龄小,已经与慕言骑射技艺相当,依朕看来,以后他必定能超过他皇兄……” 校场上,两位皇子一起谢了赏。 萧绍玹浓眉挑起,手指摩挲了一把手里的长弓,状似无意道:“皇兄比我年长,却只与我打了个平手,等我到了皇兄的年纪,会不会比现在更进一步呢?” 萧暮言温和地笑了笑,唇角勾起,笑意却未达眸底。 他缓缓转动一下指上的玉扳指,温声道:“那皇弟可要勤加练习不要懈怠才好,若一直是如今这个水平,未必就能超过大哥。” 说完,他眼神微冷,下意识抬眸看了眼看台中层处。 那月貌花容的女子正垂眸同身旁的人低语。 在他的目光扫视过去的一瞬,女子似有所感般往后躲了躲。 裴铎再怎么迟钝,也觉察出姜念汐刚才的动作不太寻常。 他眯起眸子看去,恰好与萧暮言意味不明的视线撞在一处。 心情霎时不悦起来,裴铎修眉挑起,凝着一张俊脸,随意冲萧暮言拱了拱手道贺。 萧暮言的眸子暗沉了一瞬,稍顷后,他淡定地颔首致意。 裴铎转首过来,才发现姜念汐不知何时躲到了廊柱后。 裴铎:“……” 他大步走了过去,眉头下压,嗓音是少见的温和:“行了,他已经离开校场了,你……别躲了。” 姜念汐拂起额前散乱的鬓发,舒了口气,嘴里还强撑着找回面子:“没事,我只是到这里看看风景。” 裴铎:“……” “方才的比试,裕王特意放慢速度,让恒王与他打了个平手。”裴铎低声道,“他此举是特意让恒王放松警惕,所以你的感觉未必有错,裕王很有可能是个表里不一、扮猪吃虎的人。” 姜念汐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紧张道:“所以呢?那他为什么在我面前不伪装了?” 裴铎表情有几分古怪,他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他有没有说过想要你做侧妃、选侍之类的话?” 意识到他是在真诚地发问,没有半分其他意思,姜念汐摇了摇头。 裴铎松了口气,模糊不清地嘟囔了句:“那就不用担心了,爱而不能得之类的古怪心理在作祟吧……” 没听清楚他说的话,姜念汐眉梢轻挑,疑惑道:“什么?” 裴铎以拳掩唇轻咳一声,随口道:“没什么……那个,校场比试结束了,接下来几日都要入围试猎。你不会骑马又不会捕猎,在外面的看城上围观就行,不要跟着穆姑娘到猎场凑热闹。” 姜念汐:“……” 她当然知道这个,还用他多言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出场的人物有点多,为了下一章让他俩在一块.,这一章字数又很多,下一章估计也是万余字,谢谢各位小天使支持…… 第25章 你干嘛要脱衣服……别动! 不过, 因为裴铎那一番二位皇子有可能会趁狩猎对对方下手的言论,姜念汐着实忐忑不安了很久。 她明里暗里叮嘱了一番穆姑娘要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不过对方倒是不怎么在意, 还开心道:“姜姑娘,明日我去猎场,打一头鹿回来, 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夜宴上炙鹿肉了。” 接下来几日, 姜念汐随官家女眷们在看城上观望狩猎。 进场狩猎的世家子弟和武将们以最终捕获的猎物数来比赛排名。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30节 穆锦第一天只打到了几只兔子。 她擦去脸上不知从哪里沾上的泥痕, 信誓旦旦地说:“姜姑娘,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打回头鹿来!” 姜念汐微笑道:“穆姑娘,其实我不用非得吃炙鹿肉, 不过, 你开心就好……” 不过,敬妃娘娘之后几天倒是没再去观围,她吹了太多风,感觉头晕不适, 只留在行宫休息。 但是,晚上的时候, 敬妃娘娘还特意命人去找姜念汐去说了会儿话, 问她吃住可还习惯。 其实只要裕王不在敬妃娘娘的寝处, 姜念汐跟她聊天感觉还是不怎么紧张的, 但考虑到萧暮言在她面前不正常的举动, 她对敬妃娘娘也保持了一定的警惕性, 只垂首恭恭敬敬答话, 绝不多说什么。 敬妃娘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亲, 还特意把一只火红的狐狸皮送给了她——那狐狸还是萧暮言在猎苑里打到的。 姜念汐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张狐狸皮, 感觉头皮一阵发麻,盛情难却,最后她只得战战兢兢捧着狐狸皮回了住处。 翌日,玉姝郡主一时好奇非要去猎苑,险些被箭簇误伤,除了这一点小插曲,猎苑一直平安无事。 不过,姜念汐倒是一直没再遇到裴铎,想来是他的武骧卫巡防事务也很繁忙。 她爹因为工部里的公务,需要提前回京都,临走前还特意来嘱咐她务必呆在行宫里,不要随意外出,以免惹麻烦,担心她在此无人照顾,她爹还去跟巡防的人打过招呼,要把秋月送过来跟她作伴。 她爹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里的年轻男子比较多,有的参加完围猎后,还会结伴到行宫猎苑附近游览赏玩,还有些早就注意到了她,故意制造机会来搭讪。 姜念汐为了少生事端,每次随女眷们观望完,便早早返回自己的住处。 转眼便到了围猎的最后一日。 晚上要在行宫举行夜宴。 永淳帝率一众臣子及世家子弟在行宫西苑就宴,敬妃则在东苑带领官家女眷们吃宴。 穆锦终于在天色擦黑之前打到了一头鹿,这头鹿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东苑女眷们的盘中餐。 苑内大殿中,十二座半人多高的落地缠枝铜盏点亮烛火,照得整个殿内亮如白昼。 敬妃端坐在首席,虞贵妃则坐在她身侧,余下的官家女眷们分列依次坐在殿内方案两侧。 因着这段时日相处,女眷们和两位娘娘也日渐熟络,殿内的气氛相谈甚欢。 尤其是炙鹿肉呈上来的时候,众人对于未来王妃简直赞不绝口。 姜念汐稍稍转眸看过去,坐在席位前列的穆锦似乎并不愿意听到这些夸赞的样子,倒是不耐烦连灌了几口果酒——虽然那果酒酒性不大,但喝多了也醉人。 姜念汐也拈起筷子吃了几口炙肉。 味道很是不错,鲜香流油,但吃得多了,未免觉得口渴。 她刚端起杯盏来,一旁伺候的宫女忙低声道:“贵人,果酒性凉,不宜多饮。奴婢的瓷壶里有热桂花茶饮,爽口解渴,是娘娘特意吩咐备下的,不若您喝些这个?” 姜念汐下意识抬眸看了眼周围。 女眷们除了喝果酒的,也有喝茶饮的。 穆锦和玉姝郡主身旁伺候的宫女们都呈上了桂花茶饮。 姜念汐本就畏冷,也怕吃多炙肉不好克化伤了脾胃,便柔声道:“多谢。” 宫女稍稍转了转瓷壶的方向,转眼间,一盏蜜色桂花茶饮便斟满了。 茶饮入口微甜,是她素来喜欢的味道,姜念汐不禁多喝了两盏。 宴席进行到一半,席间气氛越发热闹起来。 也不知哪位官家夫人率先去为去为两位娘娘斟酒,剩下的女眷们也都依次前去。 姜念汐自然也不能例外,她不擅长这个,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她跟在穆锦的身后,对方已经举杯同虞贵妃问过安,姜念汐暗自记下,也打算如法炮制。 兴许是今晚很是舒心,虞贵妃娘娘艳丽的眉眼竟然出乎意料的柔和。 姜念汐的紧张不安消散了些许——贵妃娘娘心情这么愉悦,应该不会再对她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她恭声问过好,又举起茶盏来敬她。 虞贵妃眸子微眯看了眼她的茶水,慢悠悠在唇边抿了一口果酒,只好似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姜念汐轻舒了一口气。 相比这位时不时阴阳怪气的贵妃娘娘,还是敬妃娘娘要温和得多。 到了敬妃面前,姜念汐举起茶盏,礼貌道:“猎苑一行,臣女增长了很多见识,多谢娘娘……” 话未说完,旁边伺候的宫女站立不稳,突然趔趄了一下。 姜念汐险些被她撞到。 她手里的茶盏没有拿稳,茶水悉数泼洒到自己身上,交领襦裙的裙摆瞬间都湿透了。 敬妃随即看向宫女,眉毛微拧,不悦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带姜姑娘下去更衣?” 宫女赶忙躬身赔罪,自责道:“奴婢罪过,请姑娘随奴婢来……” 偏殿里专门有供女眷更衣休憩的地方。 姜念汐提了提湿透的裙摆,无奈在宫女的引导下向那边走去。 在女子和宫女走出去的时候,虞贵妃状似无意侧眸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唇角扯起,露出一个十分讥讽的笑容。 ~~~~~~ 走出殿外,有些凉意的冷风一吹,姜念汐忽然觉得脑袋有些发晕,身子也站立不稳地晃了一下。 宫女察觉出她的异常,十分体贴道:“贵人,我扶着您吧。” 姜念汐蹙着眉心,下意识用手按了按额角,她方才又没饮酒,也不知道为何会头晕。 因为头脑不适,整个人反应也慢了半拍。 等她反应过来,宫女已经搀扶着她的胳膊,径直向偏殿的相反方向走去。 今晚没有月亮,天幕沉沉,黯淡无光,东苑内仅有高挂的灯笼发出光亮,不过,能照亮的地方也十分有限。 姜念汐对这大殿侧殿也并不熟悉。 直到宫女带着她走了一小段路,绕进一间内饰奢华的房间,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姜念汐在房内驻足,拧着眉头问:“这是更换衣物的偏殿吗?” 宫女立刻反应极快地对答:“贵人,这是娘娘平日更换衣物的地方,因这行宫东苑房间有限,因此娘娘特意吩咐将这间房屋暂时用做女眷们换衣休憩的地方。” 姜念汐用力揉了揉眉心。 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宫女说的是什么意思。 照她这么说,听上去好像也没什么异常。 她头晕得厉害,身子也直觉软绵绵的,只好在房内的檀木椅上坐下休息片刻。 宫女道:“您是不是头晕得厉害?要不您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房内有一张铺着明黄色床褥的软榻。 但姜念汐还保持着几分警醒,她用手撑着脑袋,轻声道:“不必了,我靠在椅子上歇会儿就好。麻烦你跟娘娘通传一声,帮我叫大夫过来吧……” 她头晕得不同寻常,只感觉浑身没有力气,现在又困意上涌,几乎连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 即便以往受风寒,也没严重到这个地步。 宫女似乎隐隐约约说了句话。 姜念汐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迷迷糊糊间,她闭上困倦的眸子昏睡了过去。 殿内宴席还在进行,虞贵妃身旁的宫女附耳在她旁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虞贵妃嗤笑一声,伸出玉指揉了揉眉心,对敬妃似笑非笑道:“姐姐,我今日身子不适,有些乏了,要早些回去休息。” 说完,虞贵妃也不等敬妃说什么,便径直站起身来,在身旁宫女的搀扶下,施施然走出了大殿。 甫一出了大殿,虞贵妃便在几位宫女的簇拥下,飞快向敬妃的寝殿处走去。 寝殿外想要通风报信的宫女立刻被虞贵妃的人严严实实捆了起来。 虞贵妃快步穿过寝殿大门,绕过屏风,抬眸向床榻处看去。 少女正闭眸躺在软塌上,呼吸一起一伏,听到动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俨然一副熟睡的模样。 虞贵妃死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咬牙切齿道:“这就是敬妃想出来的招数!皇上今晚要宿在她的寝殿,她竟想趁此机会让这个小贱人侍寝,幸亏本宫早有警惕,命你们牢牢盯着……” 虞贵妃说话的时候,旁边的宫女悄悄看了眼床上的女子——那等仙姿容貌,比虞贵妃娘娘有过之而无不及,眼前这位,不就是凭天姿国色才圣宠六宫的吗? 皇上虽然不再年轻,但龙体康健,倒极有转移恩宠的可能,想当初,若不是淇妃早逝,贵妃娘娘也未必能够长宠不衰…… 不过宫女识趣,只敢在心内揣测几句,听到贵妃娘娘说完话,她马上垂下了头,闭紧了嘴没敢吭声。 虞贵妃若有所思地哼道:“姜侍郎的女儿……本宫要是直接杀了她以绝后患,说不定会落下把柄,给那母子可乘之机。既然敬妃做到这个地步,本宫干脆救她一回,她若是不想进宫,醒来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她想进宫,以前淇妃的下场……” 说到这儿,虞贵妃似是觉察了什么,蓦然停住了话头,她吩咐道:“你们把她弄到别处去关一晚,再派人盯着,不许她离开半步,今晚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她爬上龙床……” 姜念汐并没有完全睡死。 她昏沉间被宫女扶到了床上,迷迷糊糊间又听到了虞贵妃咬牙切齿说的话。 虽然又羞又怒,但关键是,她现在压根一点儿都不能动弹。 就算她再迟钝,现在也终于反应过来,一定是那宫女倒的茶有问题。 茶水里有毒药,将她迷晕了! 没想到看上去温和慈爱的敬妃竟然心机这么深!怪不得裕王殿下看她的眼神那么神经质! 还没等她攒足力气活动一下手指,她的身体又缓缓移动了。 确切地说,是虞贵妃吩咐几个宫女将她先挪出敬妃的寝殿——既然要将她关起来,自然要把她挪到别的院落厢房里去。 殿外的凉风蓦然吹来,姜念汐的头脑比方才倒是清楚了不少。 虽然还睁不开眼睛,但她狠命掐着自己的手心,好尽量让自己快点醒转过来。 宫女们悄无声息地抬着她——也不知被抬到了哪里,不久后,姜念汐觉得自己又躺在了床榻上。 房门啪嗒一声被从外面关上。 姜念汐紧咬着舌尖,不多时,口腔内出现了一股明显的血腥味。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31节 疼痛袭来的瞬间,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房内幽暗,仅点着一盏烛火,看这房间的布置,应是巡防护卫的临时住所。 虽然身体还没有多少力气,但她活动下手腕,勉力将裴铎之前给她的那把匕首抽了出来。 她要想办法尽快从这里出去。 虞贵妃虽然将计就计算是救了她,但也不会考虑她名声的问题,反而担心她有攀龙附凤的心思,故意要把她关在这里。 如果她一晚上不能返回住所,等明日一定会受到与人私下相会的非议,名声必然也会被玷污。 姜念汐想清楚这事,脑袋逐渐冷静下来。 今天只要她有一点力气在,就一定要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房门外有人驻足。 姜念汐勉强从床榻上爬起来,踉跄几步走到门扉旁,透过门缝看去——那人一副侍卫的模样,似乎在外犹豫,看样子想要推门进来。 姜念汐一时也摸不准对方的意图。 莫非这侍卫有见色起意的想法?还是虞贵妃改变了主意,想要让人损毁她的清白? 不管哪一种,情况都不可能再糟糕了。 她拼命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悄悄藏身在房门后,将匕首紧攥在手心里——打算等人进门的时候直接将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好让自己有能够逃出的机会。 虽然这机会很渺茫,她也得试一试。 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姜念汐只觉得又惊恐又不安,整个人头脑的弦像绷紧到了极致,简直是在依靠本能来保护自己。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 紧咬着的下唇泛起血腥味,她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手指都在发抖。 来人刚跨过门槛,便被一只闪着寒芒的锋利匕首抵住了喉头。 那侍卫有些意外,他沉默片刻,解释道:“姜姑娘,我其实是想放你离开的,这样,你捅我一刀,赶紧跑吧……” 姜念汐愣在了原地。 她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你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在试探我?” 那侍卫快速道:“姜姑娘,我是殿前司屈校尉的手下,屈大人受指挥使嘱托,让我一直盯着这里,但是,贵妃娘娘又命我等在这里巡守,不能放任何人离开。不过姑娘在这里度过一夜,明日必定名声有损……” 说完,他挽起衣袖,露出胳膊来,道:“你赶紧逃,要是下不了手捅人,你就在胳膊这里划一刀,现在外面没有人,划完了赶紧走……” 可能侍卫觉得她看上去娇弱,不像会捅人的样子。 姜念汐脑子中的弦还在拉紧,一时都没想明白什么殿前司、指挥使,只听懂了一件事——对方是这里的守卫,让她快逃。 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好人。 一定是她平时行善积德不少,这种时候竟然有人对她施以援手。 她拿着刀的手抖了抖,然后在侍卫胳膊上浅浅划了一下。 其实并没有怎么用力,但这匕首实在太过锋利,大量的鲜血迅速从胳膊上喷/涌而出。 这对侍卫来说,也足以交差了。 姜念汐低声道了谢,将匕首收起,步履蹒跚得向外走去。 暗沉的夜色中,廊下的灯笼在晚风的拂动下明灭不定,前面的情形几乎看不清楚。 姜念汐怔在了原地。 这地方并不是她原来所住的东苑,倒像是独立于西苑与东苑的一处院落,位置极其隐蔽。 虞贵妃的宫女们已经循声打着灯笼向这边找来,她不能在此停留。 她顺着廊檐下边走边回想原来看过的那副猎苑图纸。 按照她现在走的位置,穿过这道院落,前方应该是值守护卫居住的地方。 姜念汐先前觉得头晕,现在那股头晕的不适已经消失,但又莫名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她走得越快,越觉得体内似乎有一股热流在涌动,无奈扶住手边的廊柱,她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子。 难不成那茶水的毒性竟然这么大!先是致人头晕,再让人体内发热! 她本想穿过这里,即刻返回自己所居住的东苑,找到穆锦,或者那些官家女眷们,至少有人在她旁边,虞贵妃的人就不会敢再动手。 但眼下却觉得异常困难。 她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久,身体却越发绵软起来,呼吸也急促紊乱——简直连一刻都难以支撑下去了。 四周寂静无声,这片院落看上去根本没有人居住。 宫女们灯笼的亮光近在咫尺,连低寻声都像是恶鬼的召唤。 眼前出现一所没有发出任何光线的殿房。 姜念汐停下脚步,循着模糊的亮光,看清殿房外挂着的木牌——殿前司校尉,看来应该是位官员的住所。 她倚在墙壁上,缓缓吐了口气,开始用自己理智尚存的大脑进行分析。 这房里没有亮灯,说明对方应在巡防或者参宴还未回来,她可以进去躲避一阵,待过了这段时间,虞贵妃的人寻她不着,一定会放弃。 而且,如果够幸运的话,说不定她的药性也能躲过。 听着愈来愈近的“姜姑娘”的呼唤声,姜念汐没再犹豫,推开门躲了进去。 几乎在她推门进去的瞬间,房内的烛火恰好被人点燃。 红烛的烛火徐徐亮起,室内的晦暗沉色霎时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身着暗红色束袖武袍的男子站在房内,修眉微压,抬起星眸向这边看来。 竟然是裴铎! 不知为何他竟然躲在这殿里? 姜念汐几乎要哭出声音来。 看到他的瞬间,她霎时便有一种得救了的心态。 但是,紧接着,姜念汐又顿住了脚步。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对方胸膛微微起伏,面颊微红,额头上挂着细小的汗珠,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古怪。 “裴铎,你怎么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 两人的话几乎在同一时间出口,又几乎同时陷入了沉默。 事情一时难以解释清楚,双方的情况都有些复杂。 ~~~~~ 裴铎在宴席上轮番给恒王和裕王敬了酒。 因为曾经打断过虞世子的腿——他毕竟是恒王的亲表哥,再加上玉姝郡主对裴铎表露出来爱慕之意,因此恒王趁这个机会直白提醒道:“裴大人,玉姝郡主的身份与别的女子不同,你要注意些分寸才好。” 恒王这样有意提醒,是因为前一日,她的母妃曾对他说,长公主有意将玉姝郡主嫁给恒王殿下。 长公主与永淳帝兄妹情深,她的话在永淳帝那里颇有分量。 虞贵妃颇得圣宠,恒王殿下又是永淳帝最喜爱的皇子——如此强强联合,恒王被立为太子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待萧绍玹登基为帝,玉姝郡主便可封为皇后,这是虞贵妃与长公主之间的约定。 即便裴铎不知道其中详情,也从恒王的表情中猜出几分端倪来,他立刻道:“恒王殿下放心,我对玉姝郡主绝无半点心思。” 萧绍玹听他笃定的语气,自然松了口气,放下成见与隔阂,两人还痛饮了不少酒。 接着是裕王殿下。 裴铎总觉得,萧暮言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对劲。 而且萧暮言看上去温润谦和得不像话——根据他表里不一的表现,越是人多的时候他就越发像翩翩君子。 他甚至亲自提着酒壶来给裴铎斟了酒。 但那杯酒喝下去不久,裴铎便知道坏了事。 那酒有药性——是让人欲念横生的药。 目前来说,裴铎和萧暮言并没有结仇,甚至在虞世子一事上,萧暮言还曾出手相助了一把。 现下的情形倒是让人琢磨不透了。 直到找个借口离开宴席,恰好遇到了在外面等候已久的玉姝郡主,他才想清楚其中缘由。 长公主想要赵玉姝嫁给恒王,但她本人并不愿意,她私下找了萧暮言,萧暮言自然乐意相助。 玉姝郡主看裴铎的眼神有一丝忐忑又有一丝兴奋。 她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如果今晚再不和裴铎定下情缘,她恐怕再无机会——早晚得按照她娘的吩咐嫁给恒王。 想想萧绍玹天天一脸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模样,赵玉姝便觉得气恼,就算他以后登基当了皇帝又怎么样——当皇后便好吗?看看如今的皇后娘娘…… 长公主府的荣华富贵已经足够了,她才不愿终日锁在深宫里,她自小长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裴铎这样的男人…… 无论如何,她这次绝不能让裴铎再逃走。 想完这些,玉姝郡主轻咳一声,抬眸看着裴铎,柔声道:“裴大人,你看上去有点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女子的声音轻柔娇媚,裴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不能在此久留,只说了句:“不用郡主费心,臣很好……” 话音刚落,他趁玉姝郡主和她的侍从们不备,转眼间已经越过围墙。 裴铎一路脚步未停,直接潜回了自己的住所。 他刚进到房内点燃烛火,便看到了面颊酡红呼吸急促的姜念汐推门进来。 ~~~~~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32节 姜念汐轻声道:“这里有水吗?你对这里熟不熟……我现在很口渴,还有,方才我在宴席上喝的茶有毒……” 柔软浅红的舌尖露出一点,在干涸的唇上润泽,说话的声音也绵软柔媚得不像话,与平时截然不同。 裴铎只看了一眼,身子刹那间几乎僵住。 他抿了抿唇,缓缓转过身去,没再看她,然后迅速倒了杯冷茶递了过来。 几乎在茶盏递给她的一瞬,他便立刻把手缩了回去,像是生怕与她会有任何触碰。 姜念汐觉得裴铎与往日有些不同。 倒不是出于平日对她的阴阳怪气,而是身体有些不适似的。 但她觉得有必要先将自己的情况说清楚。 一口气喝掉整盏茶,那点燥热难耐似乎被驱散了不少,思绪也越发清醒起来。 姜念汐三言两语把自己方才的遭遇说了一遍。 裴铎默了片刻,声音有几分暗哑,“这么说,你觉得自己中了毒,但还不清楚是什么毒?” 姜念汐抿唇点了点头,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一开始是头晕无力,现在又觉得身体燥热,很想……” 裴铎额角抽了抽,飞快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了。” 姜念汐低低“哦”了一声,又问:“你……你是什么情况?” 裴铎压低声音:“被下了药,应该与玉姝郡主有关。” 姜念汐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很惨了,但从对方的情形来看——似乎忍耐得也异常痛苦。 他们俩中的毒应该是一样的。 想不到玉姝郡主竟然会这样不择手段,莫非是她得不到便要毁掉? 姜念汐默默看了眼中毒的裴大人,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她简直几乎差点忘了自己方才的倒霉经历。 不过,那点燥热转瞬之间卷土重来,姜念汐用衣袖扇着风,声音有几分紧张:“看来我们得尽快找大夫才行,虽然这毒应该不致命,但发作起来也很难受,如果不及时看大夫,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遗症……” 裴铎闻言下意识一怔,然后眼神复杂地看了过来。 他正要开口,外面又传来低声呼唤的声音。 “我们在找姜姑娘,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找裴大人,他身体有些不适,郡主要我们务必找到他……” “那里好像亮着灯,到房间里去看看!” 姜念汐:“!!!” 裴铎:“……”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裴铎踉跄几步,走到桌前吹熄了烛火。 房内熄灭了烛火,光线晦暗不清,勉强可以看清对方。 外面宫女寻找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姜念汐的心又提起来,她嗓音有些颤抖道:“你还能动吗?能不能坚持一下?以你的身手对付那些宫女应该没问题吧,要不你把她们赶跑……” 裴铎似乎十分难受的模样,他星眸半阖,喘气有几分粗重:“药性本就太大,我又饮了不少酒,现在药效太强,我根本……” 姜念汐觉得他中毒的症状果然更加严重了。 至少看起来比她当初刚进到房间的时候要严重。 现在看来,她觉得自己的情况似乎比他要好一些,至少她还能走动。 她撑起身子,快步朝裴铎走了过去。 甫一靠近对方,她发现裴铎的身体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接着毫不留情斥道:“你……走开,别靠近我。” 姜念汐简直被气笑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反倒金尊玉贵起来了。 她又不是玉姝郡主那样的洪水猛兽。 再说,她过来只是单纯为了帮他。 姜念汐压低声音:“你想和郡主纠缠不清吗?要是她的人发现了你,今晚和你共度,那你……恐怕就只能娶她了……” 裴铎微垂着眼眸,沉默着没有作声。 寂静的房内一时只有男子刻意压抑的喘息声。 姜念汐怔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其实娶郡主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深更半夜,如果被宫女看到你我两人呆在一起,我的名声一样会受损。你好好保重,我得想办法走了……” 裴铎如果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其实还挺理解他的,他娶了玉姝郡主未必是什么坏事,虽然玉姝骄纵跋扈了些,但对他也算是一往情深。 姜念汐末了真诚道:“其实你娶玉姝郡主真挺好的……我跳窗走吧。” 她此时的处境要比裴铎艰难得多。 姜念汐脑子飞速旋转,她必须得尽快离开这里才好。 宫女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听脚步声似乎越发近了。 姜念汐脚步有些不稳地站起,她的手还未够到窗户,便被身后的人一把攥住了胳膊。 裴铎忍无可忍道:“就凭你现在的样子,跳窗也走不远的……” 姜念汐擦了擦额边的汗,因为过度紧张,此时她几乎忽略了自己体内的燥热。 不过裴铎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 几乎在同一刻,她又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她放低声音商量:“既然你打算和郡主在一起,要不……你先吸引外面的人注意。我先藏在房内,等你们都离开后,我再回去……” 听起来似乎裴铎的牺牲比较大,但这也算是他的举手之劳。 这点请求,总不算过分吧? 裴铎总算恢复了一点以往的模样,他转首过来,咬牙切齿道:“够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她了!” 姜念汐:“???” 他这是恼羞成怒了吗? 不过她没工夫和他理论了。 既然他不打算帮忙,她只好继续执行自己的计划了。 她提起裙摆,推开一点窗户,正打算攀上窗棂,却被裴铎突然揽住了腰肢。 姜念汐:“!!!” 她惊恐道:“你干什么?” 裴铎压低声音:“别说话,也别乱动,听我的。” 外面的脚步声驻足在殿外,他们正要推开殿门。 姜念汐立刻噤了声。 方才瞧着还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现下裴铎不知从哪里恢复了力气。 他迅捷无比地揽着姜念汐的腰身,悄无声息几步转到内室中。 姜念汐只觉得身子一轻,眼前一暗,再睁眼时,惊觉两人已经躲进了高大的衣柜中。 姜念汐无语小声道:“床帐、床底、衣柜,这些地方不是更容易被发现吗?” 裴铎十分熟络地伸展长臂将衣柜从里面反锁上。 兴许是刚才的动作已经花费他不少力气。 他闭眸休息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这柜子颜色与墙面接近,不注意看的话根本不容易发现,即便发现了,除非他们打算把柜子劈开,否则打不开柜门。” 姜念汐下意识摸了摸柜子,柜门摸起来很厚重质量很好的样子。 她下意识道:“我们居住的东苑,条件好像不如你们这的殿房……” 裴铎短促地笑了声,似乎在嘲讽:“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比较这个,心境确实不同于一般女子,每次都能让我刮目相看。” 姜念汐本能回敬:“裴大人,我劝你保存些体力,不然等会能不能走得了还不好说……” 裴铎揉了揉额角,不耐道:“走?我干嘛要走?这是我住的地方。” 姜念汐:“???” 她一直以为裴铎是躲在了这里。 她怔了会儿,低声道:“可是我分明看到这殿房外的牌子上写的是殿前司校尉!” “这里原是屈子隽的住处,但这里偏僻,他胆子小,和我换了地方。”裴铎修眉皱起,声音暗哑得几乎破碎,“你……能不能别乱动?” 她这样一提醒,姜念汐才发现两人在柜子里的姿势。 衣柜虽然高大,但内里空间有限。 裴铎倚在柜门的一侧,他的长腿伸展不开,只能是一个半屈起的状态,而她几乎是半躺在他的怀里。 所以她刚才想透过柜门的镂空雕花缝隙看看外面的状况——这个细微的动作毫不意外碰到了对方的身体。 这情形很是尴尬。 柜子里瞬间安静沉寂下来。 而外面的人已经走到房内,灯烛亮起,他们开始寻找。 “床上床下,帐子里,桌子底下,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 脚步声凌乱而又忙碌。 接着是一阵四处搜索翻箱倒柜的声音。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就算是和裴铎再怎么熟悉,斗嘴,针锋相对,姜念汐此刻也觉得万分不妥。 他毕竟是个男人。 尤其是两人这样紧密依偎的姿势。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33节 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这些都透过薄薄的衣料毫无保留地传递出来。 姜念汐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指尖紧紧攥起,连一动也不敢动。 裴铎紧闭眸子,也像尊僵住的雕塑一般,未动分毫。 可他的呼吸却悄然急促灼热起来。 灼热的鼻息带着一点清淡的酒香,丝丝缕缕缠绕成分外热烈灼人的气息,一下下扰动撩拨人的心神。 姜念汐的心像卡在了嗓子眼。 这灼热的呼吸似乎催发了她身体内原本的热意。 那些因为紧张过度而被她之前忽略过的燥热,顷刻间翻涌而来,瞬间占据了她的大脑。 姜念汐闭起眼眸,身子却越发滚烫起来。 香汗一滴滴从额角坠落,划过腮边,落入襦裙的领口。 这种热意几乎再难忍受。 姜念汐紧咬住唇,然后抬手,微微松开了一点自己的衣襟。 裴铎立刻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极力忍耐道:“你干嘛要脱衣服……别动!” 他的嗓音听起来暗哑得厉害。 姜念汐怔了怔,理智似乎逐渐远去,她舔了舔唇,下意识道:“我很热……” 裴铎默了片刻,以大手做扇,在她额发旁扇了几下。 有些许凉意。 姜念汐觉得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 她低声道:“我好像中毒挺深的,等这些人离开后,要尽快去找大夫……” 她能感受到裴铎听到这话后似乎僵住了一瞬,连扇风的动作也停下了。 姜念汐下意识抓住了裴铎的手,低喃道:“别停啊,继续……” 手掌相触的瞬间,像被烙铁烫到了似的,裴铎立刻反应极快地抽回了手。 他的呼吸听上去比之前沉重了许多,声音带着些许警告意味:“……别碰我!” 姜念汐也总算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动作极其不妥。 不过看来裴铎已经毒入肺腑了,不然,怎么脾气比以前倒是大了很多? 她忍着心头的燥热,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抬起纤纤玉手小心翼翼擦了擦额头的汗。 而裴铎似乎也尽力往后撤了撤身体,尽量减少和她肢体接触的部分。 外面的人还在继续翻箱倒柜,有人放弃了在外间寻找,开始向内室这边寻来。 姜念汐紧张极了。 她悄悄透过柜门的雕花缝隙向外看了一眼。 提着风灯的宫女堪堪在柜门前驻足——正是之前引着她到偏殿休息的那位宫女。 她霎时咬紧了唇,指尖几乎嵌入到自己手心里,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 宫女也似乎觉得眼前的衣柜有异常。 她伸手拉了一下,柜门却纹丝未动。 姜念汐的心几乎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被宫女发现她与裴铎在衣柜中私会,别说是她自己的名声,恐怕裴铎的前途也会大受影响。 宫女拉了几下柜门后,终于觉得里面好像被卡住了。 她开始用力拽柜门。 咣当的撞击声遽然响起,这种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听起来尖锐又刺耳。 姜念汐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不过,她刚一张口便被裴铎的大手捂住了嘴,然后又被紧紧揽回到他怀里。 庆幸的是,惊呼声被宫女在外面拽柜门的声响掩盖住了。 宫女还在继续拽门。 外面有声音在说:“郡主,这窗户是开着的,裴大人可能是从这里跳出去了。” “房间里没有姜姑娘,我们快点去别的地方看看,以免她迷了路。” “走,快点跟我到别的地方去找裴大人!” “出来吧,姜姑娘对这里不熟,想必往东苑的方向去了,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话音落下,里面的人闻言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宫女也放弃了拉开柜门,只提着风灯在柜门的镂花雕缝旁往里看了看。 那一点迷蒙的光亮透过缝隙照进来,里面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清楚。 宫女皱了皱眉头,犹豫一会儿,也随之走开了。 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姜念汐轻舒一口气。 她刚想挪动一下紧绷的身体,却蓦然发现裴铎的腹部好像有什么坚硬的凸起,恰好顶在了她的腰眼处。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下一章要~~~ 宝子们,周二上夹子,要晚更,大约晚上11点之后吧,之后基本会固定更新时间,谢谢大家支撑,鞠躬~~~ 第26章 今晚之后,你能娶我吗? 在意识到那是什么物体之后, 姜念汐脑袋懵了一瞬,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她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还整个人被裴铎紧揽在怀里!而他那只大手还在捂着她的嘴! 她还是个少女啊!这种直接的冲击力,比那些街摊话本上的描述简直要强烈一万倍! 她当即面红耳赤得说不出话来。 姜念汐垂下眸子, 平复呼吸,尽量冷静地斟酌几息。 不管怎么说,目前这种尴尬的情况, 还是先提醒他松开手才比较好。 只是, 还未开口, 她下意识忐忑不安地舔了下干渴的唇瓣——伸出的柔软舌尖却无意间扫到了裴铎的手心。 裴铎脑子瞬间一僵, 身体无端紧绷起来! 然后,过了片刻,他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 迅即把手抽了回去。 姜念汐也随之勉强撑起身子, 缓缓往旁边挪了挪。 现在两人变成面对面坐着,但腿部还紧挨在一起的状态。 沉默了一会儿,姜念汐终于觉得不那么尴尬难言了,于是, 本着关心他的好意,她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你没事吧?” 柜子内安静了一瞬。 片刻后, 裴铎压抑着喘息, 似乎十分恼怒无语:“姜大小姐, 你觉得呢?” 他为什么会把问题抛回来?姜念汐又感觉有点懵。 虽然面对这种情况有点不知所措, 但出于对裴铎莫名的信任, 她完全不觉得对方会对她做出任何逾矩行为。 关键是, 处理这种问题她又没什么经验, 而且现在她自己也非常难受, 不知为什么, 身体莫名其妙又开始燥热难耐起来。 一定是这柜子空间太小,空气不够流通,让她中的毒又开始发作。 她尽量压下心头的躁动,抛去羞涩,真诚建议道:“裴大人,你年纪到了,该娶妻了……现在把这件事先放到一边,最重要的是,我们先把柜子打开吧。” 裴铎沉默无语了片刻。 她说得倒是很轻巧——把这件事先放到一边。 她根本不能理解他现在的感受——身体几乎像要爆炸了一样。欲望在血管里疯狂汹涌地流窜,急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 他的理智也几乎濒临崩溃的边缘。 裴铎轻喘着静坐了一会儿,待极力按捺下心头的燥热后,他开始动手去摸索寻找铜钥。 几息之后,姜念汐听到他好像模糊不清骂了句什么。 接着便看到他颓然收回了胳膊,胸膛又剧烈起伏起来。 姜念汐忍住热浪翻涌的感觉,有几分焦躁地问:“裴少爷,又怎么了?” “钥匙不在柜子里,”裴铎的嗓音暗哑不堪,他在黑暗中紧闭着眸子,气息不稳地喘息,“一时出不去了。” 姜念汐:“!!!” 还能有比这更坏的消息吗?! 她不知所措地沉默了一会儿。 柜子内是两人越来越粗重难耐的呼吸声。 毒性好像散发得越来越厉害了。 她现在不仅浑身燥热,手臂也更加绵软无力,连带着思绪也开始混乱起来。 她按了按脑袋,不由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裴铎闭眸喘了几下,极力忍耐了片刻后,艰难开口:“等我恢复力气吧。” 姜念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如初。 但看他的样子,不仅中毒,甚至身体还有那种莫名其妙的反应,可见状况是非常凄惨的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34节 可她又帮不了他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烦躁地扯了扯衣襟,好让自己呼吸得更顺畅些,然后尽量将思绪扯回来,用残存的理智问:“我们不看大夫的话能恢复吗?大约需要多久的时间?”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十分迟钝地吃惊了一下。因为,这声音绵软甜糯得简直过分,还有点娇媚的意味——绝对不像她平时的嗓音。 听上去像是在故意魅惑人似的。 发现了这一点,姜念汐顿时觉得既不安又羞惭——尤其是在裴铎目前还十分难受的情况下。 这不是在为他火上浇油吗? 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她得想办法赶紧出去,不然两人共处一柜,情形可能会越来越尴尬。 想清楚这些,她用力揉了揉眉心,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想要用手去推柜门。 “你……” 话还未说完,裴铎便听到姜念汐低声惊叫了一下。 对方的身体晃了晃,娇弱妖娆的馨香躯体根本没有站稳,下一刻便整个跌入了到他的怀中。 还不止这样。 在发现自己双腿无力向下摔倒的瞬间,出于自己的本能反应,姜念汐拼尽力气,用胳膊软绵绵地圈住了裴铎的脖颈。 两人的嘴唇好巧不巧地触碰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过电的酥麻感霎时传遍了全身。 姜念汐的脑子悄然炸了一下。她下意识怔在了原地。 没想到这种触碰,似乎能够有效缓解身体的燥热! 裴铎就像一只巨大的冰块,贴上去凉凉的,让她觉得非常舒服! 迷迷糊糊间,她用力眨了眨眸子,发现自己抱着的不是裴铎,竟然是一只巨大的冰块! 刚才坐在这里的不是裴铎吗?现在怎么变了? 姜念汐一动不动保持住抱他的姿势,迟钝的大脑在艰难地分辨,眼前的冰块到底是裴铎还是幻觉。 而裴铎像是被钉住了一般。 稍顷后,他费力把脑袋转到一旁,喉结快速滑动几下,咬牙切齿道:“姜大小姐,你想害死我吗?” 姜念汐:“!!!” 冰块会说话了!所以这不是真的冰块,而是裴铎! 这样一想,眼前的冰块又恍惚变成了他的模样。 只是,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抱着冰块裴铎的行为是有些不妥,但她听到这话,却觉得非常委屈。 两人平时是时常针锋相对阴阳怪气对方,但她绝对没有想要他死的念头。 因为中了毒,姜念汐此时对于外界的触碰和情绪的感知也变得分外敏感。 她觉得自己委屈难过,浑浑噩噩的大脑瞬间便放大了这种感受。 那双灵动的瞳眸眨了眨,泪珠大颗大颗滚了下来。 晶莹微咸的泪珠划过红润的唇角,一颗一颗,悄然滴落到对方胸前微敞的衣领里。 若有似无柔弱无力的低泣声在柜子内响起。 这种声音简直是激起体内汹涌澎湃欲念的催化剂。 裴铎暗暗低骂了一句。 她还跪坐在他的大腿上,双臂依然环绕在他的脖颈上。 看她微微垂眸哭泣的样子,裴铎可以肯定,以她现在神智不太清醒的样子,她是不会轻易挪开的。 他动了动唇,嗓音暗哑破碎得几乎不像话:“姜大小姐,你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药吗?” 姜念汐眨了眨眼眸,盯着冰块裴铎的眼睛,半天才明白了他的问话。 她声音软绵绵道:“让人昏迷无力的毒药……” 裴铎无语地揉了揉眉心,终于忍不住道:“不仅如此,药里还有助兴用的媚.药成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在听到媚.药那两个字,姜念汐的大脑终于闪现出一丝灵光。 怪不得自己会有这种发热的反应,也难怪他会有那种反应! 她虽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并不清楚这种药性该如何才能消解,只是从直觉上想要用些冰块之类的东西镇热去燥。 但这里显然没有冰块,只有时不时会变身成冰块的裴铎。 姜念汐费力地思考,得尽快想个办法解决这事,不然身体会越来越难受。 两人说完这话,又各自安静了一瞬。 虽然大脑能领会到其中的意思,但她体现在行动上却很艰难。 姜念汐坐在那里没动,微垂着头,似乎在用心思考该怎么办。 裴铎用力紧闭着眸子。 少女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萦绕在他的鼻端,沁入他的肺腑,柔软躯体的丰盈处与他的胸膛紧密相贴.——这分明是对他意志力的巨大挑战! 他喉结艰难地一滚,理智几乎已经濒临断线。 他稍稍睁开眸子,眼睛早已经适应了柜内晦暗不明的光线。 少女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她的瞳眸中一片混沌茫然。 白皙无暇的脸庞染上红晕,艳若桃花。 襦裙的交领不知何时敞开了些许,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丰盈曲线。 喉结剧烈滚动几下,裴铎的手掌下意识扶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柔若无骨,不盈一握。 姜念汐怔了一会儿,意识越发混沌不堪起来。 冰块与裴铎来回在眼前交织变幻,让她分不清楚到底是真是假。 灼热的气息近在咫尺,清淡的酒香似乎变成了浓烈的陈酿,让她不自觉地沉醉在其中。 她看着冰块裴铎,终于停止了艰难的分辨,细白手指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垂下长睫,微微凑近了他的唇。 刚才那种触碰可以有效缓解内心的燥热难耐。 不管是裴铎还是冰块,先解去药性,再做下一步打算。 她迟疑了几息,然后小心翼翼试探着贴了上去。 口唇相触,果然舒服极了。 在柔软的唇瓣紧贴上来的那一刻,裴铎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那根代表理智的弦骤然绷断的声音。 他喉结滚了滚。 汹涌的欲念像冲破闸门的洪水般铺天盖袭来,一发不可收拾。 姜念汐本还在他的唇齿间辗转,下一刻,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便被他覆在身下。 滚烫的亲吻一旦开始,便再难停止下来。 黑暗的空间里,几乎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有急促的亲吻声清晰可闻。 欲念越发深重起来,亲吻更加肆无忌惮。 姜念汐只觉得自己简直喘不过气来,但却莫名觉得十分舒服,甚至还想渴求更多。 她双手攀附在对方的肩背上,脖颈微微仰起,闭眸感受着每一次唇舌相触。 柜内的空间有限。 裴铎亲了一会儿,便觉得这地方实在太过狭小。 他停下亲吻,然后似乎并没怎么费力气,便一脚踹开了柜门,接着他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把人重重扔到了床褥里。 不待姜念汐反应过来,他又欺身覆了上来。 亲吻如雨点般再此落下。 他一边亲吻,手上的动作也未停下。 女子的发带釵环被一一解开。 如云的乌发顷刻如瀑般铺散在床褥间。 裴铎按着她用力亲了会儿,不安分的手又逐渐摩挲到对方襦裙的衣带上。 衣带打了个结,在他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的手劲下,几乎是稍一用力,衣带便被硬生生扯断。 微凉的指尖随之探进衣襟,与细腻白皙的肌肤遽然相触。 姜念汐的身体颤抖了下,攀着他肩背的手指下意识攥紧。 她微微睁开眸子,终于借着晦暗不清的光线,逐渐清了裴铎此时的神情。 是她往日不曾见过的模样。 那双星眸里满是欲念,充斥着男子最本能的欲望。 像一头失控的野狼。 姜念汐下意识咽了咽唾沫。 她急促地轻喘,不甚清明的大脑艰难地分出一点神智来思考两人如今的关系。 先不考虑本来经常针锋相对的两人,为何会这样。 现在这种情形下,裴铎显然几乎等同于失去神智。 如果,他清醒过来,不认账怎么办?! 姜念汐想到这儿,绵软无力的指尖勉强捉住对方的手指。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35节 裴铎一只手撑在她的身旁,亲吻落在她的耳畔。 感受到被限制了动作,他语气隐忍又不耐道:“……怎么了?” 嗓音听起来暗哑低沉得厉害。 姜念汐不得不艰难阻止住他落下的吻。 柔媚的声音蕴含着几分羞恼与慌张:“裴铎,别亲了……我们这样,以后怎么办?” 裴铎闻言缓慢停下了动作。 他先是怔了一会儿,片刻后,他的眼神终于清明了几分。 待看清了两人近在咫尺面对面的情形,他没有撤开身子,喉结却又急促地滚了滚。 少女的衣襟早已经散开。 纤细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一览无遗。 桃红抹胸堪堪遮住那处丰盈,其余的肌肤尽数裸露在外。 原本细腻白皙的肌肤染上绯红,让人忍不住心神荡漾。 裴铎的脑子几乎在一瞬间轰然炸开。 在这几息的沉默间,姜念汐艰难无比地做出了判断。 她只能用仅存的理智,用那种绵软的语调忐忑不安地问:“裴铎,今晚之后,你能娶我吗?” 室内蓦然安静了片刻。 在这不到几息的瞬间,裴铎垂眸盯着眼前的女子。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是在心底一直纠结不已摇摆不定的那种缥缈感,终于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垂下长睫,手指托起她白皙的下颌,看着她的眼眸,沉声道:“姜大小姐,我娶你!” 他嗓音沙哑地说完,便毫不犹豫再度欺身覆了上来。 堵住了姜念汐还欲启开的唇齿,他掷地有声十分有力地保证道:“你放心吧!我一定娶!” ~~~~~ 与此同时,东苑大殿内的宴席已经接近尾声。 敬妃在听到身边的宫女小声禀报了几句后,方才笼着莫名笑意的脸色遽然发生了变化。 宴席在她离开后匆忙结尾。 敬妃回到殿中,在知晓虞贵妃将人带走后,气得大发雷霆。 她精心筹谋的计划就这样付之东流——本来是个万全之计,她敢保证,只要皇上踏进这间寝殿,看到软塌上的女子,必然会心动。 先前皇后受宠的时候,她进宫后便是用类似的法子夺得了宠爱,而虞贵妃入宫后,受宠更盛,若不是淇妃意外早逝,她未必能得宠这么多年!不过,皇上近些年来已经再无充盈后宫的打算——否则她也不用这么费尽心思。 如果姜念汐入了宫,以她的容貌,必定能夺走皇上对虞贵妃的宠爱,萧绍玹便会顺理成章地遭到冷落,那么,裕王的储君之位则再无悬念。 这对母子二人来说,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达到目的。 而姜念汐获得圣宠后,依照外面关于这女子贪图权势的传言,非但不会迁怒她,甚至还会感激她当日的举动。 总之,姜念汐这颗棋子并没有如她所料发挥作用,但敬妃也不希望她就此被虞贵妃害死,毕竟这等倾世容貌的女子世间难寻,只要她活着,以后便还有机会。 她清楚虞贵妃的手段,落在她手里,她绝对不会让姜念汐再有进入皇宫的机会,杀了姜念汐或者玷污她的名声是最有效的方法。 因此,敬妃只好又派了人去寻找姜念汐的下落。 东苑的住处依然没有她的踪迹。 水流旁,偌大的行宫猎苑处,能藏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因为永淳帝晚间要宿在这里,敬妃怕被察觉出任何端倪,便命人将消息告诉了萧暮言,让他来插手处置。 萧暮言知道这事的时候还在席间与臣子饮酒。 他听到属下悄声禀报的时候,手指微颤,几乎无意捏碎了手里的杯盏。 他的情绪在那一刻极其复杂。 不知为何,在计谋未成的失落中,竟然生出一点意味不明的庆幸来。 他借口有事起身,言笑温和地告退离席,但走到殿外后,晦暗的眸色中全是冷然。 而后,他亲自带人在行宫苑所内外悄悄找人。 与此同时,另一边。 穆锦在席间喝多了果酒,整个人已经有几分醉意,回到住处后,才发现姜念汐的卧房内没亮灯烛。 她走过去咣咣敲了半天门,一直无人回应。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女轻声提醒:“穆姑娘,姜姑娘房内好像没人,想是还没有回来……” 穆锦长眉一挑,在那无声站了会儿,突然福至心灵道:“我知道她去哪了。” 说完,她便步伐有些踉跄地向外走。 宫女不明所以,只好满头雾水地挑着风灯跟在一旁。 穆锦脚步没有停顿,穿过东苑的居所,又走过数道长廊,拱门,直接向西苑的方向走去。 因为她未来王妃的身份,进入西苑也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她让宫女把风灯抬起,在武骧卫居住的院房外一间间挨个看过去,最后在挂着武骧卫指挥使门牌的殿房前停下。 殿房内亮着灯,从窗户处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 穆锦抱起双臂,莫名笃定道:“姜姑娘一定是来找裴大人了,我之前见过他俩在那里嘀嘀咕咕说话,他们俩看上去很熟的样子……” 说完,她眯了眯眼睛,吩咐宫女在外面等候,自己则毫不见外地推门进了殿房。 房内,从宴席返回的屈昂刚沐浴完,黑发未束,只穿了一件雪白的里衣准备就寝。 哐当一声推门的响声,蓦然将他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进来的女子,他顿时瞪大了眼。 “喂,你怎么随随便便进人房间?”屈昂忙不迭拿起外袍披上,十分警惕道,“深更半夜,你来这里干吗?” 穆锦走得累了,加上饮了酒,又感觉十分口渴。 她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以手支起下颌,抬眸问:“怎么是你住这儿?裴指挥使呢?” 屈昂闻言浓眉一挑,桃花眸子泛出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他咧了咧嘴,阴阳怪气地笑道:“穆大小姐,你是要成为王妃的人,这么明目张胆得来找裴大人,不太合适吧?” 穆锦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咕咚咕咚几口喝完,不耐烦道:“姓屈的,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屈昂嘿嘿一笑,委身在她一旁的椅子坐下,压低声音若有所指道:“我知道,境安的脸是招人稀罕,功夫嘛也不错,前几日他还替你解了围,不然你那一箭就正好射中我了!你是不是因为这事对他心存感激,又喝了点酒,这才情不自禁……” 穆锦将手里的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唰得一下从袖间掏出把飞刀来抵在屈昂脖子上,冷声道:“别废话,快回答我的问题!” 屈昂立刻闭了嘴。 他微垂着眸子看了眼横亘在脖子上的寒芒闪烁的飞刀,讨饶道:“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刀拿开……” 穆锦瞥了他一眼,神色如常得把飞刀收回了袖间。 屈昂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小声嘀咕:“一个女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穆锦闻言冷冷斜睨过来一眼。 屈昂倏地站起身来,飞快后撤了几步,待尽量和她保持了足够安全的距离,才谨慎道:“境安和我互换了住所,他住在离这里几里远的偏院。不过,夜已经深了,你一个人过去又不安全,还是尽量不要去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穆锦一手撑着下颌,好似认真思忖了一会儿。 她没有说话,屈昂自然也没再多嘴。 过大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屈昂适时打了个哈欠,提醒道:“穆大小姐,你早点回去吧,我还得休息呢……” 穆锦低低“嗯”了一声。 她长眉半挑,支着下巴,含糊不清地说:“对了,那天比试,我差点射中你,还没给你赔罪……” 屈昂闻言立刻挥了挥手,十分大度道:“我还能跟你计较这个吗?再说,你也不是有意的,虽然你这个人平时凶巴巴的,但其实一根筋,根本没那么多心眼。咱俩无冤无仇的,你又不会故意害我……” 过了半晌,穆锦鼻腔淡淡哼了一声,嘀咕道:“我只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多话,吵死了……” 屈昂只好又闭了嘴。 默了一会儿,对方依然没什么动静。 她闭着眸子,葳蕤长睫在眼睑下打出一片阴影。 屈昂疑心她并不是在思考。 他小心翼翼往穆锦的方向走了几步,轻推了她几下,低声唤道:“穆大小姐?穆王妃?穆锦?”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明显是一副沉睡的样子。 屈昂嘴角抽了抽,痛心疾首道:“我收回刚才的话,你绝对是和我有仇!你一个已经定亲的准王妃,竟然宿在我的房里,你这分明是要害死我啊……” 不过无论他在一旁如何低唤,穆锦只是觉得耳旁吵闹,她趴在桌案上,甚至用手捂住了耳朵。 屈昂:“……” 为了以防对方沉睡间再突然抽刀伤人,屈昂先小心翼翼将飞刀从她袖间抽了出来,这才又清了清嗓子,低声唤道:“穆大小姐,天快亮了,该起床了……” 这招竟然有用! 穆锦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然后转眸看了眼披散着黑发唇红齿白的屈昂,一时间恍然把他看成了服侍的宫女。 她揉了揉肩,吩咐道:“我从不早起……还没睡够,过来,扶我到床上去休息……” 屈昂顿时惊恐地睁大了眼。 还未等他说话,穆锦已经起身扶住他的胳膊。 两人离得太近,她转首过来时,嘴唇无意间擦过屈昂的唇边。 屈昂顿时僵在了原地。 穆锦也似乎后知后觉出不妥来,她用手摸了摸唇,茫然道:“你刚才是不是偷亲我了,你……你是屈子隽?” 屈昂勉强挤出个笑容来。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36节 下一刻,他眼疾手快得一掌劈在穆锦的后颈上。 穆锦毫无防备,几乎立刻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屈昂一把将人扶住,然后半拖半抱将人放到床上。 忙活完这一切,他终于嘘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自顾自道:“还好把人打晕了,不然我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进行完。 屈昂穿好外袍,正想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晚睡觉,门外又传来了隐约说话声。 是玉姝郡主娇憨清脆的声音。 她亲自带着宫女搜寻了一圈,但循着裴铎离开的方向找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找到他人的影子。 宫女低声道:“郡主,兴许是裴大人已经回了自己的住处。” 玉姝郡主蹙起细眉,气呼呼道:“我明明看到他往那边方向去了!罢了,再到他的殿房里找一遍……” 屈昂回来之前,玉姝郡主的人原是已经在房内搜寻了一遍。 脚步声愈来愈近,有人低声道:“郡主,裴大人的房内亮着灯,他一定在房里!” 玉姝郡主闻言立即提起了裙摆,朝身后的宫女无声挥了挥手。 一行人急匆匆朝这个方向走来。 原来服侍穆锦的宫女还恭候在外面,她看到面色不善的玉姝郡主气势汹汹前来,简直吓傻了眼。 虽然宫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第一反应是想要给已经呆了许久的穆锦通风报信。 玉姝郡主自然会错了意。 她柳眉蹙起,咬牙切齿道:“把人给我抓起来,不许发出一点声音……难道有不要脸的女人进了裴大人的房间?” 宫女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立刻被郡主带来的人呵斥带了下去。 玉姝郡主气得柳眉倒竖,吩咐道:“你们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有谁……” 雕花房门应声打开。 玉姝郡主刚跨过门槛,房门便啪地一声合拢了。 借着不甚明亮的烛火,她下意识转首向门扉处看去。 屈昂眉毛拧成了一团,嘴里嘟囔着:“你们一个两个都往我的房间闯,没完没了了是吧……” 话音刚落,他二话不说照样给了赵玉姝一记手刀。 待将郡主同样放到穆锦旁边,屈昂还贴心得为两人盖好了被子。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声道:“两位,今晚上就在这好好休息吧。你们占了我的床,可别明天反过来倒打一耙啊……” 说完,他用手摸了摸唇,又颇为愤懑地看了一眼闭眸昏睡的穆锦,然后,他推开了房内另一侧的窗户,手脚并用攀着窗沿跳了出去。 ~~~~~~ 外面寂静无声,破晓虽然未至的时辰,天色却已不再漆黑一团。 朦胧的月光照进殿房内。 姜念汐从混沌酣睡中逐渐醒来。 药性已经下去,体内没有了之前那股燥热难耐的感觉。 她动了动身子。 腰肢、腿部疲乏不堪、酸软无力,几乎难以动弹。 她微微抿住了唇,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儿。 若是光身子乏力也就罢了,身子某些地方,感觉还酸胀痛疼得厉害。 身旁有均匀沉稳的呼吸声。 姜念汐稍稍侧首看过去。 裴铎的那张脸近在咫尺。 他剑眉修长,斜飞入鬓,闭眸呼吸的时候,长睫轻轻颤动,挺鼻薄唇,下颌线干净利落得如同雕刻出来。 若是忽略此人平日那张阴阳怪气的嘴,单从皮相上来看,当真是极好的。 但联想到过去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姜念汐轻轻咬紧了下唇。 虽说事情的发生出乎意料,两人如今的状况是迫不得已,但她依然有几分羞恼怨愤! 因为,这件事说来依然难以启齿,但……他也太精壮有力了吧! 明明缠绵过后,药性几乎已经缓解得差不多了,他居然…… 她忘了到底是多长时间,总之最后两个人都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姜念汐动了动指尖,缓缓摩挲了一把鬓边的乌发。 发丝竟然还未全干,带着些微的潮意。 那不是香汗浸湿了乌发,而是——姜念汐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想起了一点昨晚自己的情形。 那是在裴铎的大力征伐下,她细指攀紧他光裸的脊背,被陌生的侵略一次次弄得哭到停不下来。 泪液顺着眼角连绵不断落下,浸湿了鬓边的发丝。 想到这里,姜念汐忍不住怒瞪了一眼裴铎。 且不说她昨晚的遭遇,重要的是,她的清白就这样没了。 她的心情实在是万分复杂难言。 她本来想嫁给个温润如玉稳重谦和的文臣士子——她爹已经又为她寻觅了几位士子,等她回去后再相看,现下全泡了汤。 但是,这至少比落在虞贵妃的人手里,被强夺了清白或损毁了名声要好得多。 可转念一想,姜念汐眸色不由暗了暗,下意识咬紧了柔唇。 裴铎必定不是真心想娶她——他虽然昨晚保证了那样的话,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至少在以往,两人很少有心平气和相处的时候,关键是,他也从未表现出对自己有什么情谊。 况且,姜念汐不由想起,裴铎曾多次在她面前说过,他喜欢得是那种温婉端庄、恬静柔和的姑娘。 这么一想,两人竟然是被硬生生凑到了一起。 婚姻的前途似乎黯淡无光。 她还在这里胡思乱想,裴铎的胳膊无意间动了动。 姜念汐霎时回过神来。 她这才发现,裴铎的胳膊还压在自己脖颈下——她竟然枕着他的胳膊睡了半宿! 果不其然,裴铎还未醒转过来,先含糊不清嘟囔了一句:“胳膊怎么这么麻……” 他似乎忘记了身旁还有人…… 姜念汐只好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蹙眉小声提醒道:“裴铎……” 裴铎怔了怔。 他修眉压下,微眯着眸子向身旁看过去。 少女瓷白光滑的肩头光.裸,乌发如瀑般隐约遮挡在胸前。 白腻的肌肤上还有昨晚留下的红痕,她巴掌大的小脸还留有泪痕。 贝齿下意识咬着嫣红的唇瓣,一副欲语还休十分委屈的模样。 他的脑子好像又轰然炸了一下。 昨晚的记忆迅速如潮水般涌入。 温热,黏腻,柔软,女子柔弱的低泣…… 他喉结急促滚了滚,然后迅速翻身跃到了床下,随手扯了件外袍披上。 姜念汐:“???” 他怎么不说话? 衣服穿得这么快,不会是想不认账逃跑吧? 她顾不得身子的不适,随手扯过褥子盖在胸前,紧张道:“裴铎……你要去干什么?” 裴铎手指有些不稳地束好腰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火折子点燃桌上的烛火,背对着她,温声道:“你……怎么样?” 姜念汐一时不大习惯他这么温和的嗓音。 但对方看样子至少不会逃跑了。 她轻舒一口气,微抿着唇,指尖攥紧了褥子,有些羞耻地说:“还好吧,有些疼,但还能忍受……” 裴铎低低“嗯”了一声,下意识道:“我记得你一直在哭……” 姜念汐脸颊腾地红透了! 她羞耻地捂住眼睛,忍住不打断他:“够了……你别说这个了!” 裴铎也察觉出不适合再谈论这些。 他乖乖闭了嘴,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又十分懊恼地摩挲了几下后脑勺。 两人一时都没吭声,气氛无端显得有些尴尬。 过了片刻,裴铎以拳掩唇轻咳一声,闷声道:“要不,我……我先送你回住处吧。” 姜念汐恍然反应过来:“对……” 她在床上凌乱成一团的被褥里寻找,甚至还翻出了不知何时掉落下来的床帐,摸索了一通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襦裙。 拎过来衣裙,她仔细看了一眼,顿时沉默了。 裙子几乎被扯成了碎布条。 她实在不明白裴铎是怎么做到的。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37节 里衣也不知道掉落到何处了。 姜念汐默了一会儿,无语道:“……衣服都这样了,怎么穿?” 裴铎闷闷“哦”了一声。 他走到衣架前,随手扯了件绛红外袍扔过来,将姜念汐兜头盖到了袍子底下。 “……你先披上,等回了住处再换。” 姜念汐只好“嗯”了一声。 她把外袍从头顶扒拉下来,探出脑袋,斟酌了片刻,慎重问道:“有件事……你不会忘了吧?” 裴铎俯身将地上凌乱的釵环衣物收拾起来,闻言怔了怔,修眉抬起:“……什么事?” 姜念汐:“!!!” 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能忘记! 可迫于某种莫名的倔强和自尊心,她又不想再提醒他。 不然像是她以这件事要挟他似的。 看到对方默默紧抿着唇垂眸不语的样子,裴铎一时有些恍然。 昨晚的事,虽说她没有推拒,应该是你情我愿,但总体来说,还是女子有些吃亏…… 她这是…… 他揉了揉额角,片刻后恍然大悟。 他语速飞快又十分坚定道:“我记得!等返回京都,我会尽快去姜府提亲!” 姜念汐的脸颊又腾得一下红透了。 她觉得有点郁闷又有点羞涩,只好含糊不清轻低“嗯”了一声。 虽然说现下的情况,两人是迫于无奈要定亲成婚,但听到裴铎这样说,她安心释然了不少。 只是内心还多少有些茫然。 她将外袍裹紧,勉强动了动酸软的腿——力气不足,恐怕走路也费劲。 她缓缓从床上下来,目光在地上搜寻一阵,绣鞋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雪白玲珑的精致双足踏在地面上,因为有些凉意,姜念汐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裴铎无措地站在她旁边——刻意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随即提醒道:“地上凉……你先别动,等会我抱你回去。” 听到抱这个字,姜念汐一下子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脸颊又红热起来。 看到对方蓦然僵住的身形和绯红的脸颊,裴铎也愣了会儿。 脑中突然想起昨晚将她的纤细腰肢抱在怀里的感觉,她柔弱低泣喘息的声音…… 于是,室内又再次陷入寂静。 两人都各自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就……希望他俩快点成亲吧,谢谢大家支持,明天见~~~ 第27章 我会负责的,一定尽快娶你…… 姜念汐将自己裹成了粽子。 因为衣袍很宽大, 连双足都遮掩得严严实实。 裴铎俯身将人小心抱了起来。 因为有些位置还疼痛,身体甫一被腾空抱起,无意中被拉扯到, 姜念汐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裴铎低头扫了一眼她煞白的小脸,紧张道:“怎么了?” 姜念汐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只闷声道:“没事……” 裴铎下意识将人往怀里紧了紧, 迟疑道:“那我们现在回东苑?” 姜念汐在袍子里几不可闻地低嗯一声。 外面月色朦胧, 远处还有风灯在晃动。 裴铎跨过门槛, 蹙着修眉往远处打量一眼。 还有一群人在西苑内搜寻, 其中一位束鎏金玉冠的男子负手而立,看上去极其眼熟。 裴铎修眉骤然压下,暗哼了一声。 他压低声音道:“他们还在找人……” 姜念汐蓦然紧张起来。 她将袍子掀开一点, 露出一双眼睛向外张望:“找你的还是找我的?” 裴铎目力极好, 他定睛又看了一瞬,低声道:“萧暮言……找你的。” 姜念汐:“……” 看来敬妃和裕王很大可能以为她死了。 她现在实在是厌恶透了这两个利用她的虚伪的人。 姜念汐沉默片刻,咬唇催促道:“快点离开这里……你能避开他们吗?” 裴铎垂眸看了她一眼,唇角扯起:“小事一桩……你不用把自己裹那么严实, 不觉得闷吗?” 不知为什么,经历了昨晚的事, 姜念汐内心还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 非要形容的话, 就是还不好意思直接面对他, 也暂时无法接受两人现在这种关系的剧烈转变。 她犹豫了一会儿, 把袍子边沿往下拉了拉, 露出脑袋来。 裴铎的心境倒是恢复得很快, 他早已从最初的茫然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 自然而然道:“你不用不好意思, 反正我们都这样了……我会负责的, 一定尽快娶你,这个你倒是不必担心。” 他这样说着话,脚下却飞快移动,转瞬之间已经无声从廊檐下走出,又跃过一道低矮的围墙,与萧暮言的人远远拉开了距离。 姜念汐规规矩矩蜷缩在他怀里,迟疑了一会儿,虽然衣袍盖得很严实,她还是听从裴铎的建议,伸出双手攀紧了他的脖子。 不过袍袖太宽,两条光洁白皙的手臂都露了出来。 主要是裴铎身形极快,几乎脚不沾地地抱着她飞奔,她生怕从他怀里掉下来。 正在避开巡卫视线跃过围墙的裴铎下意识低头瞧了一眼。 玉白柔滑的胳膊就这样明晃晃挂在自己脖子上。 他身形一晃,脚下差点没站稳当。 姜念汐在他怀里低呼一声,再次探出脑袋来,问道:“怎么了?” 裴铎深吸一口气,不容置疑道:“把胳膊收回去,不要露在外面!” 姜念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方才不是让我别裹那么严实吗?再说,我害怕掉下去。” 裴铎郁闷地挑起眉头:“万一被别人看到你的胳膊……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姜念汐只好依言又收回了胳膊。 避开巡视的守卫,短短几个起落之间,裴铎已经奔出了数丈远。 本来姜念汐的住处与这里相距甚远,但因为他走得不是寻常路——抄近道,走房顶围墙之类的,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东苑。 他落在屋脊上,在东苑内俯视一周,问:“哪间是你的屋子?” 姜念汐指了指那间还亮着灯的屋子。 因为姜怀远回京都后不放心女儿,又特意将秋月送来猎苑陪她。 所以,那亮着的灯光,应是秋月还在等她。 想到还有这么个体贴的丫头半夜未眠等待自己,姜念汐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裴铎转眼间便无声落在了房外。 轻叩了叩房门,无人应声。 姜念汐:“???” 裴铎垂眸与她对视一眼,姜念汐笃定道:“秋月在房里。” 敲门无人回应,裴铎只得改用手推。 谁知房门关得异常结实,竟然纹丝不动。 动静又不能太大,生怕惊扰到旁人。 折腾了一阵儿,依然打不开房门,裴铎无语道:“现在怎么办?” 姜念汐伸出点指尖指了指窗户的方向,小声道:“我猜……秋月可能睡着了,要不我们翻窗进去?” 裴铎扫了眼窗户处,倒像是容易打开的样子。 他低声道:“我这样抱着你不方便,你忍耐一下……” 话音未落,姜念汐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猛然变成了头朝下的样子。 裴铎将她抗在肩上,腾出手来开了窗户,而后轻松带着人翻了进去。 姜念汐终于被他安稳地放在了床榻上。 她先舒了口气,方才那样的抗法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裴铎也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 他扫过趴在圆桌上睡得正香的秋月——她脸旁还有一堆瓜子壳,又看了眼房门后处顶放的桌椅板凳。 看来,房里的几件有分量的家具都被秋月用来顶门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38节 裴铎看了会儿,表情复杂道:“看来,到这里找你的人不少……” 姜念汐默默看了眼打着轻呼的秋月。 看来这丫头长了心眼,一定是为了维护她的名声,对人说她歇息了,不让人到房里来。 听见两人的交谈声,秋月睁开了迷蒙的睡眼。 她一下子看到了坐在床边披着男子外袍的自家小姐,不过有点奇怪,怎么觉得她家小姐和往常不太一样? 秋月眨巴眼睛打量了一瞬,快步从桌子边跑过来,低声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姜念汐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言简意赅含糊道:“没事,呃……发生了点意外,幸好遇到了裴大人……” 秋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了坐在椅子上一脸神色复杂的裴大人。 她憨憨“哦”了一声,又问:“小姐,你的衣裙呢?” 姜念汐:“!!!” 她裹紧了袍子,双足下意识缩了缩。 生怕秋月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击,她随意想了个理由搪塞过去:“那个……我落水了,是裴大人救的……” 说着,她咬着唇,看了一眼裴铎。 自然得和她一起圆好这个善意的谎言,毕竟这关系到女子的清白。 裴铎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对……” 秋月简直担心得不得了,她一把抓住姜念汐的手,急切道:“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凉,会不会生病?” 姜念汐安慰道:“没事,我挺好的,不过,待会儿要好好泡个热水澡……” 落水了当然得泡个澡舒缓一下冰冷的身子,秋月重重点了点头。 不过,她很快又想起一件事来。 目光从裴铎和姜念汐的脸上移动几个来回,秋月忧心道:“小姐,是裴大人救你回来的,那……” 姜念汐直接抓住重点,言简意赅道:“秋月,不用担心,裴大人会向姜府提亲!” 秋月:“!!!” “哦,那太好了,”秋月咧着唇角,竟然有点兴奋道,“那我们回府后快点准备你出嫁用的东西吧。” 姜念汐:“……” 这丫头情绪转换是不是太快了点? 裴铎按了按眉心,轻咳一声提醒自己的存在,他沉声道:“此前,有人到这里问你家小姐回房了吗?” 秋月殷勤地倒了杯茶过来,笑着道:“姑爷,来了好几拨人呢!先来得是穆姑娘,但我没回应也没开门。再后来又有人问了几次,我寻思小姐这么晚没回来一定有要事,果然被我猜中了,没想到是小姐落了水……” 姜念汐重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秋月,过来寻我的人,除了穆姑娘,你知道还有谁吗?” “说是有奉敬妃娘娘之命来得,也有是贵妃娘娘差遣来的,后来裕王殿下也来问过……” 蓦然听到秋月提起萧暮言,姜念汐不由得一阵无语。 她低声问:“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秋月得意道:“两位娘娘打发过来人,我只告诉她们你早已经歇息了,即便她们再敲门我也没开。不过,裕王殿下十分担心小姐的安危,所以,我只对裕王殿下说了实话!” 姜念汐:“……” 她无奈轻叹了口气。 裴铎神色看上去倒还十分淡定,他转眸看过来,吩咐道:“你先去烧点热水吧,给你家小姐沐浴。” 秋月立刻按照他的话去做了。 姜念汐:“……” 在秋月迅速改口喊他姑爷的那一刻,她已经知道这丫头终究还是没什么长进! 姜念汐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裴铎倒是不怎么在意,还起身给她倒了杯茶过来。 姜念汐捧着茶,垂眸啜了几口。 过了片刻,她小心翼翼道:“所以,除了确认我是否还活着外,裕王殿下……还有其他意图吗?” 按照常理来说,既然秋月已经说过她回房了,敬妃和虞贵妃的计谋都没有得逞,他们到此为止也就罢了,为何萧暮言并不相信她已经回了房,还引导秋月说出了真相? 况且,她从裴铎房里出来的时候,还看到萧暮言带着人在行宫内找她。 再联想之前萧暮言看她的眼神,那种他靠近后便带来的压迫感,姜念汐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和敬妃娘娘,还打算要怎么利用她?她吃过一次亏,决计不会再中圈套了! 裴铎似乎极低地嗤笑了一声,他漫不经心道:“可能是有点微妙的心理,不想你出意外……” 说到这儿,裴铎修眉莫名拧起,道:“你不会察觉不出来,他除了想利用你……说不定,还对你……有企图吧?” 姜念汐沉默了一会儿。 这些她隐约能感觉到。 自打第一次在殿中遇到萧暮言,她就觉得他对她的脸感兴趣。 但万万没想到,他和敬妃娘娘,竟然想让她为皇上侍寝…… 如果他真得对她有一星半点的意思,怎么还能心情毫无波澜地把她推到他爹的床上? 这也太恶心了!这会是一个正常人会做出的事吗? 分明是他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裴铎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不悦道:“想什么呢?那是头披着羊皮的狼,你不会对他有意思,后悔了吧?” 姜念汐:“!!!” “怎么会?!我讨厌他还来不及!” 姜念汐捂着额头,恼怒地瞪了一眼裴铎。 她轻咬着唇,又着急辩解道:“我担心他以后,还会不会打扰我的生活……” 裴铎毫不在意地嘁了一声:“他现在为了储位,必定得好好树立自己的君子形象,不会再落下把柄的。你倒是不必再担心,于你来说,定亲成婚后反倒安全了……” 说到这儿,他下意识摩挲了一把下巴。 两人成亲的事,他还得好好计划才成,以免再节外生枝。 姜念汐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成亲后她不会再有什么利用价值,宫里的那些人也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 她轻舒一口气:“那就好,总算……” 话未说完,她蓦然想起来一位差点被自己忽略的极其重要的人物。 玉姝郡主! 如果她知道裴铎与自己定亲,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 姜念汐抬眸看了眼裴铎,与对方正好垂眸望过来的目光相对,她语气不太淡定提醒道:“还有,别忘了郡主……” “是,”裴铎低笑了一声,他唇角勾起,随口道,“所以,她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姜念汐:“???” 所以,他这是在莫名高兴什么? 是不是昨晚的事情冲击太大,以至于他无法正常思考了? 想到这儿,姜念汐不由又郁闷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裴铎又飞快沉声道,“我会想个万全之策,不会让她有机会找你麻烦……” 他的表情笃定,看上去好像确实很有办法的样子。 姜念汐抿唇点了点头。 “我会……” 裴铎话未说完,秋月便兴冲冲走了进来。 看到两人状似十分亲昵谈话的样子,她咧着嘴开心道:“小姐,热水和衣物都准备好了……” 裴铎见她进来,便止住了刚才的话头。 他站起身来,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沉声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姜念汐轻轻嗯了一声。 ~~~~~ 裴铎很快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沐浴后,他大步走进了内室。 先前着急将姜念汐送回,房间还没有收拾。 床榻上依然凌乱不堪,似乎还残存着旖旎的气息…… 裴铎怔了片刻。 他反应过来,迅速去打开窗户通风。 待收拾好床褥,又无意间发现了一抹刺眼的嫣红血痕…… 裴铎:“?!!!” 他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到底是什么。 裴铎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昨晚的事,心情一时复杂难言。 不过,还未容他再多想,下一刻,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裴铎霎时屏住气息,飞快将姜念汐的衣物收拾妥当。 等殿房内完全恢复如初,他才应声开了门。 是屈昂蔫头耷脑地站在外面。 他像是一晚没睡好,眼底有一圈明显的乌青。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39节 两人对视一眼。 出于直觉,屈昂看到裴铎的眼神有几分闪躲,觉得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他立刻探头探脑向房内望了一眼。 裴铎下意识挡住了他的脑袋,不淡定道:“怎么了?大清早你来这里干什么?” 屈昂没发现房内有什么异常。 他收回目光,无意间摸了摸自己的唇,颓丧道:“境安,我的清白被夺走了……” 裴铎:“???!!!” 他默了默,表情有几分古怪道:“这么说,你也……” 屈昂一把推开他,自顾自走到房里一屁股坐下,揉着嘴唇,愤慨道:“是穆锦,她竟然亲了我!我的第一次啊!我还要留着去亲我最心爱的姑娘呢!这下完了,我觉得自己不纯洁了……” 裴铎:“???” “只亲了一下而已,”裴铎挑了挑浓眉,不耐道,“有这么夸张吗?” 屈昂气呼呼灌了一口茶,郁闷道:“我这不是缅怀我失去的东西吗?” 说完,他突然回过神来,“不对!你刚才说‘你也……’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被亲了?” 裴铎:“……” 他下意识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含糊道:“和你差不多吧……” 屈昂:“???”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差多少?” 裴铎轻咳了一声,表情有几分复杂道:“得成亲的那种……” 屈昂:“!!!” 他震惊道:“玉姝郡主?!不可能吧,我明明把她打晕了!难道她醒了过来,你们俩稀里糊涂……” 裴铎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出声打断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瞎猜了!等这事定下来我再告诉你。” 屈昂轻啧了一声:“还跟我神神秘秘的!” 但裴铎打算守口如瓶的事,他再怎么问也没用。 于是屈昂放弃了这件八卦,他忧心忡忡想起自己昨晚的遭遇,压低声音道:“你说,等穆锦醒过来,不会讹我吧?她毕竟是跟裕王殿下定亲的人……她会不会让裕王找我算账?” 裴铎拧眉:“到底怎么回事?一会儿穆锦,一会儿郡主,你怎么能和她们扯上关系?” 屈昂悲愤道:“还不是因为你!她们以为那是你的住处!!!” 屈昂把唾沫横飞神情悲痛得将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倒豆子一般说完。 末了,他又道:“还好,我在旁边殿房凑合了一晚。你知道最后又有谁去那殿房了吗?” 裴铎斟酌片刻,沉声道:“裕王和恒王?” 屈昂一拍大腿,压低声音道:“境安,你真是神了!就是他们两个人!虽说他们动静不大,但我留了个心眼,一直在旁边偷看!这两位皇子的脸色,啧啧,都跟黑锅底似的……” 裴铎听完一时没吭声。 可以想象裕王和恒王恰好凑到一起的画面。 房内还躺着一位准王妃和郡主——而那殿房,本是他的住处。 他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看来他不仅要面对也许会心有不甘的裕王殿下,还恐怕得承受恒王的迁怒了。 该想个什么法子来破解这个难题? 一时间,他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屈昂显然体会不到他的心情。 他还在纠结他那点小烦恼。 他忧愁道:“境安,你说裕王殿下会不会找我的碴?” 裴铎斜睨他一眼,淡声道:“不会,我看他对穆姑娘也不怎么上心……他的心思在别处呢。” 屈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道:“对啊!裕王忙着与恒王争夺储位,应该不会计较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小过失。” 说完,他转头看了眼窗外,压低声音道:“境安,狩猎在外的这些日子,我看着皇上龙体好像不如之前那么康健,这立储的事,怎么还拖呢?” 裴铎坐在椅子上,伸展长腿,淡声道:“谁都看得出来,皇上想立恒王为太子,可规矩在那摆着,内阁又不答应……现在就看皇上和内阁,谁能耗得过谁了。” “这……裕王和恒王还不得斗得死去活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屈昂感叹道,“幸亏我们侯府从不参与储位之争。” 裴铎:“……” 他也不想参与。 但眼下,他可能要被无端卷入漩涡之中了。 默了一会儿,裴铎以手撑着下颌,若有所思道:“鹿死谁手?算起来,若不是太子亡故,怎会轮到这两位?不过,皇上正值壮年,只要身体无恙,立储的事,总还会再拖上一阵……” ~~~~ 天亮后,住在猎苑行宫的官家女眷们开始依次启程返回京都。 同来的时候一样,离开的时候,姜念汐的马车依旧随行在车队的末端。 马车还未启动,外面突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声音愈来愈近,转眼间便来到了她的马车旁。 不知为何,姜念汐突然紧张的心头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谢谢各位看文的小天使们,今天更晚了一点,以后的更新时间还是放到早上九点,谢谢大家支持~~~ 第28章 请皇上为臣赐婚! 外头传来护卫拱手问安的声音。 “见过裕王殿下。” 萧暮言没什么起伏波动的清冷嗓音传来。 “免礼, 这是姜姑娘的马车吗?” 姜念汐迅速捏紧了手中的绣帕,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几乎褪尽。 裕王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要亲自来看看她到底死没死才行? 无端的惧怕又瞬间涌上心头,她紧贴着车壁, 慌乱又无措地想该怎么应对。 不到片刻,车辕一沉,萧暮言躬身掀开车帘走了进来。 马车上的空间有限, 他甫一进来, 姜念汐根本无处可退, 只能往角落处又挪了挪。 灰色的凤眸垂下, 萧暮言意味不明得深深看了她一眼。 姜念汐咬紧了唇。 人既然已经进来了,她总不能表现得太怂,况且本就是裕王和敬妃要害她, 他们才是坏人, 好端端的,怕他做什么? 就算他是皇子,还能把她吃了不成?再不济,还有裴铎会帮她呢。 默默鼓励了自己一番, 姜念汐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勉强弯了弯唇角, 硬着头皮道:“见过裕王殿下。” 萧暮言掀开袍摆, 在她身旁坐下。 暗沉的眸光在她的脸上停顿片刻, 萧暮言缓缓摩挲了一下扳指, 温和的语调有着说不出的意味。 “姜姑娘, 昨晚休息得可好?” 拜你们母子所赐, 休息得很好!姜念汐在心里恨恨道。 可是她又不能真的撕破脸, 惹怒了面前的人。 转眸间, 姜念汐想通了萧暮言此行前来的缘由。 想必是为了敲打她, 不让她在外胡言乱语,以免泄露他们母子昨晚的谋划。 她厌恶地绞紧手中的绣帕,垂首含糊道:“多谢殿下关心,晚间休息得……还好。” 闻言,萧暮言蹙了蹙眉头,语调上扬的“哦”了一声。 他面色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只是薄唇扯起,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意:“为何我昨晚去东苑,你的丫头却说你并不在房内?” 姜念汐秀眉下意识拧起。 她方才说休息得好,其实已经暗示萧暮言——昨晚的事情太复杂,牵涉的人太多,她不会说出去。 显然只有这几句话打发不了对方。 她只好临时想了套说辞:“臣女昨晚在宴席上多喝了几杯,恍惚间不知在何处睡着了。等清醒过来,才发现宴席都已经散了,这才返回了住处。臣女回去的时候,秋月是提起过裕王殿下来关照过臣女,不过臣女实在劳乏得厉害,便囫囵休息了,还请殿下不要责怪。” 萧暮言闻言顿了顿。 他急促又不耐地转了几下绿玉扳指,片刻后,缓缓笑了一声:“那便好……”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落在少女的脖颈上。 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有一枚形状可疑的红痕,印在白腻的肌肤上,分外刺眼。 蓦然捏紧了扳指,萧暮言方才还略显温和的面色突然变得阴戾起来。 他暗沉的眸子中像是隐忍着怒火,手指难耐地蜷起,语气冰冷道:“姜姑娘……怎会不知在何处睡着了?” 姜念汐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这么不要脸,有什么立场和资格质问她?! 姜念汐默默抿紧了唇。 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与对方每多呆一秒都是煎熬。 姜念汐不想再与他多纠结这个话题。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40节 她假装咳嗽了几声,柔弱道:“臣女记得无意间落了水,在岸边醒来时,衣裙都湿透了,不小心吹了凉风,现下还有些感染风寒的症状。” 因为多咳嗽了几声,再加上气恼,她那张玉白无暇的小脸更显得苍白柔弱。 萧暮言垂眸意味不明地看了她片刻。 在水边醒来,倒是说得过去,至少虞贵妃的人想要害死她,将她做成失足落水而亡的情形是最稳妥不过的。 但脖颈上的红痕…… 姜念汐简直要咳出眼泪来了。 她用帕子掩着唇,眸中含着一层水汽,楚楚可怜的眼神看过来,低声道:“殿下,臣女无碍,多谢殿下关心。不过,现在还请大殿下快些离开,以免臣女过了病气给您。” 萧暮言闻言面色稍微和缓下来。 缓缓转动几下扳指,他打量审视的视线落在女子的雪腮上。 肤白细腻,吹弹可破,那道红痕也有可能是无意蹭伤了肌肤留下的。 母妃听信外界的传言,说她曾与虞世子纠缠不清,当是个贪慕权势的女子。 但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纯澈可人。 如果不是她的长相有这种欺骗人的效果,那就母妃对这女子的评价错了。 萧暮言忽然起了一点试探的不明心思。 他沉吟一瞬,抬起灰色的眸子,温声道:“姜姑娘,如果本王给你个机会,让你进宫或者……” 姜念汐:“!!!” 他还没完没了了是吗?! “殿下不必了,”还未等他说完,姜念汐便飞快打断了他的话,“臣女不想进宫,也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想找个稳重温和的男子成亲,平安度过一生。” 萧暮言怔了一瞬。 略带审视意味的视线与女子纯澈的双眸对上,他蹙起眉头,焦躁不耐地蜷了蜷手指。 难道是母妃听到的传言并不为真? 不过,他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萧暮言莫名低笑一声,灰色的眸子竟然倏地绽放出难言的光彩。 “姜姑娘,本王方才的话被你打断了……” 他忽然伸出手指,在几乎快要触碰到女子下颌的时候,似乎察觉不妥,又缓缓收了回来。 他要干什么?! 姜念汐咬唇盯着他,头皮乍然绷紧。 灰色的凤眸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萧暮言莫名勾起唇角。 他缓声道:“……你可愿意到王府服侍本王?” 姜念汐惊愕了一瞬。 萧暮言垂眸看着她,扳指轻轻转动,唇边绽放出一个笃定的笑容。 没有女子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他龙章凤姿,俊美儒雅,能攀上他这样身份模样的夫婿,已经是幸之又幸。 下一刻,只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给他以肯定的答复,他的府里,自然可以为她留有一席之地。 甚至,在短短的瞬间,他已经改变了主意。 母妃意图用女人来帮他争夺太子之位,这法子未免太不稳妥。 储位之争,应该是他与萧绍玹之间的较量。 兵刃银钱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他大可以不必再顾忌什么,也不用在意母妃的提醒,眼前的女子,他可以完完全全纳入府中独自享受。 姜念汐不知道他在思虑什么。 短短瞬间,她额角抽了抽,立刻垂首直白道:“臣女不愿意。” 话音落下,车内狭小的空间中,气氛陡然凝固。 绿玉扳指被陡然捏紧,萧暮言浑身散发出瘆人的威势。 马车内静默无声,落针可闻。 头顶承受着他那道冰冷的目光,姜念汐拼命咬紧下唇提醒自己不要害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萧暮言迟迟没有动作。 姜念汐忍不住腹诽,他遭到拒绝,总该离开了吧,为什么还不走…… 带着凉意的扳指蓦然触碰到她的下巴,姜念汐陡然一惊,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长指捏紧她的下颌,萧暮言迫使她抬起头来。 灰色的眸子寒冷若冰,他盯着眼前的女子,语调毫无起伏道:“姜姑娘为何不愿意?” 迎着他冰冷的视线,姜念汐的手指在不争气地微微发颤。 她方才拒绝得太过直白迅速,萧暮言恼羞成怒了。 赶紧想出个办法糊弄他,给他个台阶下,只要他人离开这里就好,待返回京都,她再找裴铎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下颌被捏得发疼,姜念汐动了动唇,勉强道:“殿下如空中皎月,只可远视,臣女身份低微,不敢高攀……” 闻言,眼中的戾色散去些许,萧暮言缓缓松开了手指。 嫩白的肌肤被捏出了两道指痕,女子慌乱地揉了两把脸颊,又垂首缩回了角落处。 像一只无措又无害的小兔子,可以任人拿捏。 萧暮言缓缓勾唇笑了笑。 先放她回京都。 待他回去得了闲,随便与姜侍郎见上一面,说清楚要娶他女儿的事即可——纳她入府简直易如反掌。 他掸了掸衣袍,站起身来,又恢复了那副谦和的样子,温声道:“你想多了……既然染了风寒,先好好休息。” 待萧暮言离开,姜念汐终于无声舒了口气。 她闭眸半倚在车壁上,用帕子拭去额头的冷汗。 这事总算暂时过去了,但愿以后不必再同这位裕王殿下打交道了。 ~~~~ 永淳帝与虞贵妃的御驾早已先行,武骧卫奉命护卫在侧。 车队缓缓而行,裴铎打马在前开道。 他若有所思地回眸看了几眼御驾。 不远处还有几位会骑马的文臣随行在御驾之后,户部侍郎与内阁辅臣低低发牢骚的声音偶尔传来。 “行宫猎苑这一行,来回数日,声势浩大,看上去风光无限,可……这花了多少银子啊,国库本就不丰,现在简直是……” “皇上修建承远行宫,又得花费不少银子,贵妃娘娘还非要皇上在行宫处再建一座承远塔,这简直是雪上加霜……唉……” “西北甘州疫情的事还未解决,也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 当然,这种牢骚是绝对不敢让皇上听见的,否则必然会惹得龙颜不悦。 随意听了两耳朵,裴铎挑起修眉,缓缓收回了视线。 御驾要在半途休息,不远处的殿舍就是永淳帝和虞贵妃临时休憩的地方。 裴铎随意转了转手中的马鞭,很快下定了决心,他与姜念汐的婚事,必得皇上出面,才能顺利的完成。 御驾在休憩的地方停下。 殿舍中,永淳帝换过明黄色的常袍,半靠在椅背上闭眸休憩。 路途颠簸,皇上难免疲乏。 虞贵妃为他轻柔地按捏着头部的穴位,时不时柔声细语地说上几句话。 “这一次猎苑,臣妾跟在皇上身旁真是长了不少见识,玹儿在猎场打下不少猎物,表现得出乎臣妾的意料,皇上觉得,玹儿如今长本事了吗?” 永淳帝睁开眸子,望着虞贵妃娇美的双眸,开怀地笑了笑。 “玹儿是有长进,不过还得多加历练……要说这次围猎,让朕印象最深刻的,还得是裴境安,那一箭不光是救了屈侯家的儿子,也为穆锦解了围……” 话音未落,候在外头的太监通传:“皇上,贵妃娘娘,裴指挥使求见。” 永淳帝饶有兴趣地坐起身来。 “这么巧,说曹操曹操到,让裴境安进来。” 裴铎大步走近房内,一撩袍摆,单膝落地,拱手沉声道:“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看到他,虞贵妃拧起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当初她亲侄子的腿就是这位裴指挥使打断的,虽说皇上罚了他三个月的月俸,但总归不够解气。 但现下他在皇上眼里风头正盛,皇上又对他青眼有加,她也不便一直再追究这事。 不过,心中的怒意是不会轻易消去的。 永淳帝让他平身,道:“说说,你有什么事要求朕?” 裴铎站起身来,掷地有声道:“臣请皇上为臣赐婚!” “哦?”永淳帝颇感兴趣,他捋了捋胡须,好奇道,“是哪家的女子?” “姜侍郎之女姜念汐,与臣相识于济州,臣……早对她一见倾心,姜姑娘对臣亦有情谊。这次在猎苑,臣又再次见到姜姑娘,我们情投意合,请皇上为臣与姜姑娘赐婚!” 厅内响起永淳帝恍然大悟的笑声。 “这么说,你们早已经互生情愫……” 永淳帝说完这一句,眉头忽然拧起来。 他想起了什么,转而对虞贵妃低声道:“不对吧,上次玉姝求朕给她与裴境安赐婚,让朕给拒绝了……玉姝应该对裴卿也有好感吧?”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41节 听到裴铎要求皇上给他与姜念汐赐婚,虞贵妃下意识一怔。 昨晚那姜家女从殿房里划伤侍卫的胳膊跑了出去,不过性命倒也无忧,现在裴铎又面见皇上求婚,难道是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她能定亲嫁人,倒也不失为一桩益事。 心念电转间,听到皇上在她耳旁低语,虞贵妃回过神来。 永淳帝又压低声音道:“贵妃,朕是玉姝的亲舅舅,她相中的男子,朕怎么能给他与别的女子赐婚呢?” 纤纤细指悄然捏了下永淳帝的手掌,虞贵妃在他耳旁小声道:“皇上,玉姝那孩子,性情不定,当初求您赐婚,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臣妾看着,最近她与玹儿走得倒是挺近呢……” 永淳帝了然地点了点头,道:“这姑娘家的心思,真是……” “不过,”永淳帝看了一眼沉默未言的裴铎,打趣道,“当初贵妃的侄子为了追求这姜侍郎的女儿,被你打断了腿,现在看来,是有原因的。” 裴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虞贵妃,恭敬拱手道:“微臣不知礼数,冒犯了宜阳侯府,还望贵妃娘娘责罚。” 虞贵妃斜睨了他一眼,淡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你也受到了处罚,罢了。” 永淳帝安抚似地拍了拍虞贵妃的手心,笑道:“贵妃性情大度……不过,朕倒是好奇,你们一个个的都对这姜家女一往情深,这女子该是什么容貌?” 虽然姜念汐在猎苑行宫逗留了数日,但只是和女眷们呆在一起,并没有见过永淳帝。 虞贵妃听到这话,霎时警惕起来,方才对裴铎的怨怒瞬间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皇上,臣妾见过,容貌尚可,胜在性情柔顺,”虞贵妃轻咳一声,低声劝道,“皇上,裴指挥使与姜姑娘两情相悦,皇上何不成人之美,促成这一桩良缘?” 没想到猎苑一行,还有这等儿女情缘,永淳帝顿时心情大悦。 “好,待返回京都,朕就下旨给你们赐婚。” ~~~ 裴铎知道虞贵妃伴随在皇上身侧,这事指定能成。 只要是皇上赐婚,那他与姜念汐成亲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再不会受到什么阻拦。 不过这次他是寻找时机见机行事,没有提前与姜念汐商议,也还没有去跟岳父大人提前知会一声,回到京都后还得好好赔罪才行。 这样想着,他刚大步踏出殿厅,迎面不期然遇见了裕王殿下。 方才厅内的声音显然已经落入了他的耳中。 萧暮言五指微微蜷缩,绿玉扳指几乎紧扣在掌心中。 女子纤细脖颈上的那枚红痕,不是蹭伤…… 暗灰色的眸光落在对面高挺男子的身上,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裴铎。 裴铎挑了挑眉头,迎着他的视线,拱手笑道:“见过裕王殿下。” 半晌后,萧暮言缓缓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裴指挥使,本王提前恭喜你和姜姑娘了。” 直视他暗灰色的眸子,裴铎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从今往后,姜念汐就是他正儿八经的媳妇儿,谁再有觊觎他媳妇的龌龊心思,他绝对不会轻饶了对方。 沉默片刻,裴铎笑了笑,随口道:“殿下与穆姑娘定亲,臣还没来得及恭喜呢,等殿下大婚时,臣定然备上一份贺礼。” 萧暮言闻言,眉头猝然下压,眸中的戾色转瞬而逝。 稍顷后,他温和地笑了笑,淡淡吐出两个字:“同喜。” ~~~~ 姜念汐回到姜府已经到了日暮时分,府里静悄悄的。 她爹还没从值房回来,姜少筠也不知去哪儿了。 颠簸了一路,姜念汐只觉得头晕脑胀,体力不支。 她没什么胃口用晚饭,洗漱后便直接就寝了。 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梦多又纷乱,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等她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她起床洗漱后,正对镜梳发,姜少筠突然兴冲冲进了门。 他眉眼弯起,满脸兴奋道:“姐,姐!你猜谁来了?” 姜念汐揉了揉眉心,无语道:“大清早的,做什么一惊一乍的?是菡菡来了吗?” 姜少筠激动道:“不是雪菡姐姐!是裴大人!他去书房拜访爹了!” “哦,”姜念汐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道,“兴许是找爹有公务上的事吧!” 姜少筠立马摆了摆手,压低声音十分神秘又兴奋道:“不是!我在外面偷听了,裴大人要向你提亲!” 姜念汐:“!!!” 武骧卫护送猎苑队伍,回京后又有后续事务要处理,恐怕现在刚下值,他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姜少筠看她姐一时表情复杂地怔住,急忙在她姐面前挥了挥手,压低声音感叹道:“姐,你是不是高兴坏了?想当初裴大人还翻墙到府里与你相会……” 说着,他黑眼珠滴溜溜一转,商量道,“哎,姐,要是你们成亲了,我能跟着你住到裴府吗?” 姜念汐:“???” 对于裴铎一早便到姜府来拜访,姜怀远是十分意外的。 之前曾因猎苑行宫的事,裴铎到姜府拜访过,姜怀远对他的印象倒是不错。 裴铎未及弱冠,已经因平匪有功担任指挥使要职,是位年少英雄,如今又深受永淳帝器重,可谓前途无量。 书房内,两人刚寒暄过几句,裴铎拱手行礼,直接道:“侍郎大人,今日晚辈到姜府来,是为了向您求娶念汐。” 姜怀远:“???” 大周朝文臣武将泾渭分明,又重文轻武,要入内阁,必得翰林出身,姜家是清流官宦世家,几代以来都是科举进士入仕。 而裴家走得是武将的路子。 裴铎的祖父曾任将军,裴铎之父如今在北境任燕州守备,鲜少到京都来。 因此,姜家与裴家仅是点头之交,可谓十分不熟。 虽然之前他是觉得裴铎不错,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裴铎竟会贸然到姜府来提亲。 姜怀远捋了捋胡须,十分震惊道:“裴指挥使,这……你为何会突然向小女提亲?” 裴铎眼眸微抬,扫过书桌上的画册——上面有几张俊朗公子的画像——看来姜侍郎又在为姜念汐寻找合适的士子相看。 事情紧急,刻不容缓,皇上赐婚的圣旨明日就会下达,他必须得赶紧剖白心意。 裴铎垂目朗声道:“晚辈实话实说。两年前,晚辈顽劣不堪,在济州时,曾翻墙去过女子书院,正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念汐。此后,晚辈就对她仰慕不已,念念不忘。可当时晚辈既无才名,又无寸功,只得将爱慕藏于心底。之后,晚辈为求立功,特随赵将军去陵州平击匪寇,所幸晚辈不负器重,如今晚辈已有微末官职,自觉能够配得上念汐,因此禀明家父家母,特意到姜府来提亲。如果侍郎大人愿意把爱女下嫁给我,裴府会立刻托媒提亲,三书六聘,将念汐娶回府中。” 他表现得毕恭毕敬,但说话却中气十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姜怀远一时被他的气势镇住。 他捋须思量间,目光又扫过裴铎,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位裴指挥使出身武将世家,其外表与那些长期伏案读书相对孱弱的科举士子全然不同。 他眉眼俊朗,个头极高,身形挺拔匀称,从外形上来看,是极其出众的。 虽是武将,行为举止却并不像那些武夫那样野蛮粗俗,相反,他举止有度,礼节周全,气质清贵,看起来倒像是诗书世家陶冶出来的君子。 只是,到底是武将,虽是去过书院,却不知道学识到底如何? 姜怀远捻了捻须,转念一想,女儿先前曾受虞世子骚扰,后来章编修虽然表现得非女儿不娶,但转眼又迫于压力拒亲。 汐儿容貌出众,到底容易招惹祸事,倒是裴指挥使这样的人,有能力保护得了她。 只是,汐儿此前提过,她中意得是那些稳重谦和的士子,不知对裴大人是否有意。 想到这儿,姜怀远谨慎道:“裴指挥使,你先回去,这事太过突然,还得容我想想……” 谁知裴铎根本没动。 他一撩袍摆,十分干脆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脊背挺直,继续拱手郑重道:“侍郎大人,我是真心想要求娶念汐的,还请侍郎大人允准,晚辈会尽快……不,得不到答复,晚辈今日就不走了!” 说完,他又转眸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画像,沉声道:“还有,请侍郎大人不要再为念汐相看其他男子了!” 姜怀远:“……” 姜怀远咳了一声,拿东西将册子掩盖上,故作淡定道:“我知道了。我先问过小女的意见,你且等着。” 姜怀远出了书房,刚转头走到回廊处,就看见姜少筠和姜念汐站在廊檐下等待。 从表情上来看,两人显然偷听过他与裴铎在书房里的谈话。 姜少筠满脸兴奋,咧着嘴偷笑,而姜念汐的表情则极为复杂。 为了在姜少筠面前立威,姜怀远故意沉下脸来,呵斥道:“你们俩,刚才都听到了?” 姜少筠小鸡啄米似地飞快点头。 姜念汐无奈看了她弟一眼。 姜怀远清了清嗓子,手负在身后,沉声道:“裴铎毕竟不是文臣士子,不知……” 姜少筠张大嘴啊了一声。 听他爹这意思,是不同意他姐和裴指挥使了? 所以,还未等姜怀远说完,姜少筠立刻奔了过去,双手扯着他爹的衣角,哀嚎道:“爹,你怎么这么狠心?你可不能棒打鸳鸯啊!我姐和裴大人是真心相爱的……” 姜念汐:“???!!!” 谁能告诉她,她弟为什么戏这么多? 她匆匆过去朝姜少筠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别瞎嚷嚷,听爹说完!” 姜少筠泪眼朦胧地闭了嘴。 姜怀远被他儿子一打岔,气得又想拿棍子揍人,他捋了几遍胡子,才想起来重点:“真心相爱?汐儿,你……想嫁给裴指挥使?” 姜念汐立刻不容置疑道:“我想!” 她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怀远怀疑地看了眼女儿的表情,犹豫道:“你们当真是两情相悦……” 姜念汐坚定道:“对!爹,其实……女儿早就仰慕裴大人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42节 姜怀远:“???” 姜怀远思忖道:“那为何你之前不说?还要相亲……” 姜念汐:“女儿此前并不明白裴大人的心意,现下知道,尚且算为时不晚。” 姜少筠在一旁嘀咕道:“爹,你别问这么多了,就成全姐和裴大人吧!” 姜念汐:“……” 这次难得姜怀远没有反对姜少筠的意见,他捋了捋胡须,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姐觅得如此良婿,为父也放心了。” 姜怀远去而复返,脸色和善,特意在书房泡了上好的茶。 还没等他再开口,裴铎一撩袍摆又跪了下去。 姜怀远忙温声制止:“快起来,境安,不必如此……” 裴铎毫不见外道:“岳父大人,昨日返回京都的途中,我已经求皇上给我和念汐赐婚,这事先斩后奏是我的不对,请岳父大人责罚!” 说完,他拎过一条马鞭,双手举起,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姜怀远:“!!!” 他震惊地没说出话来。 半晌后,姜怀远捋了捋胡须,亲切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要你们愿意便好……” 两人娓娓而谈,一直聊到了将近午时。 要不是裴铎还得去武骧卫,姜念汐估计,他爹还会留他在府里用午饭。 待裴铎离开,姜怀远捻须微笑道:“事情巧合,境安的父亲近日恰好要到京都来述职,趁他父母不日将要来京都,你们成亲的事可以尽快操持。明日,待赐婚的旨意下达后,境安便会托媒人开始上门纳采,选个合适的日子,你早些过门,也算是了却了为父的一桩心事。” 所以他爹对这个女婿还算满意。 成亲的事总算定下了,姜念汐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不过赐婚是怎么回事?难道裴铎去求了皇上? 姜念汐打算等有机会见了面再问清楚他。 不过,她的心情依然十分复杂。 她默默返回了自己房内。 这些事接踵而来,直到此时,她还始终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她下意识坐在藤椅上,神思不属地拈起针线来——打算给快要定亲的未婚夫绣个荷包,顺便打发时间,定定心神。 刚垂眸绣了一针,耳旁忽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观看,明天见~~~ 第29章 商量一下我们成亲的日子定在哪一天…… 姜念汐下意识抬头向窗外看去。 一角玄色衣袍从眼前一闪而过。 再转首过来, 裴铎高大的身形已经笼罩在自己面前。 姜念汐:“???” 不怪她惊讶,她方才明明刚才看到他已经离开姜府了。 她不由睁大了眸子:“你怎么知道我的房间?” 秋月立刻隔着窗在外头回应道:“小姐,是我告诉姑爷的!” 姜念汐:“……” 裴铎眉头凝起, 微微俯身,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瞬。 眼周有淡淡的乌青,神情看上去也不怎么愉悦。 “怎么回事?昨晚没有睡好吗?” 怎么可能睡好…… 姜念汐刚打算告诉他萧暮言昨日在马车里的举动, 忽然想起来她爹方才提到皇上赐婚的事。 她神思一直有些恍惚, 甚至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皇上赐婚的事, 是真的吗?” 她抬眸看着裴铎, 有些紧张不安地问道。 “自然是真的,你担心什么……”裴铎想伸出手揉揉她的脑袋,又觉得太过突兀, 于是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道,“明日就会传下来圣旨……” 确定真有其事,姜念汐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倒不是因为这是多大的荣宠,而是, 不得不说,裴铎也太机智了吧! 既然是皇上赐婚, 有了这样一副挡箭牌, 管他什么皇子郡主, 都绝对不会再敢来阻挠他们的婚事, 一切问题就这样迎刃而解…… 姜念汐的心情霎时灿若晴日, 脸上的愁云顿时一扫而空。 昨日的种种不快, 自然可以抛到脑后去了。 她不由眉眼弯起, 真心实意道:“那太好了……对了, 你怎么去而复返?” ……还到她的闺房来。 看她由衷的高兴, 裴铎的唇角也夸张地勾起。 “我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姜念汐哦了一声,眨了眨长睫,仰首看他:“什么事?” 随意垂眸打量了眼她手里的荷包,裴铎眉头突地一挑。 “先不提这事,你绣的这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有两条腿……是鸭子吗?” 姜念汐迅速用衣袖盖住荷包,脸色顿时羞恼起一片薄红。 她心虚地把视线移向一旁,坚持道:“鸳鸯……你什么眼神!有点常识好吗?谁会在荷包上绣鸭子?” 她绣活是不好,平素也很少拈针拿线,但把鸳鸯认错成鸭子,分明是裴铎眼神有问题吧? 裴铎:“???” “鸳鸯不应该是成双成对的吗?你为什么绣了一只?”他摸了摸鼻子,不太认同姜念汐的话,“况且恕我直言,若不是我有点想象力,差点就看成了一块石头。” 姜念汐:“?!!” 石头?她的绣活就这么不堪入目吗? 她赌气把荷包往绣筐里一扔,嘟嘴道:“算了,不绣了……” 荷包上的绣针没有放好,扔出去的瞬间,针尖一偏,她白嫩的指头上迅速冒出几颗血珠来。 姜念汐低呼了一声。 裴铎不耐地轻啧一下,差点把“真笨”说出了口。 不过还好及时住了嘴。 他蹲下身来,毫不犹豫将她的指尖握在掌中,又极其熟练地拿过桌上的纱布拭去血珠。 然后从怀里摸出只白瓷瓶来,倒了点粉末状药物在上面。 其实只是针扎了一下,虽然有点疼,但根本不用这样包扎。 她又不是那么娇滴滴的人。 不过,也不知道裴铎哪根筋搭错了,做这些一副非常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样子。 修长的手指无意在女子白嫩的掌心处轻抚过,肌肤相触,有点不自在的酥痒。 姜念汐觉得有点羞涩。 她垂下长睫,微抿着唇,没发一言,只呆怔怔地任他包扎。 裴铎一边用纱布缠紧了纤细白皙的指尖,一边数落:“你也太爱恼羞成怒了吧?姑娘家呆在闺阁之中,不就是每天做做女红之类的么?你说你这绣活……” 姜念汐略含薄怒地睨他一眼:“你还有完没完了?谁说女子就一定要会做女红的……” “对,是我的错,我太狭隘了,”裴铎扯唇一笑,用丝线在纱布上打了个结,调侃道,“姜大小姐的日常应该是挖鱼塘、修墙,对了,偶尔还会练练袖箭……” 姜念汐抿唇,恨恨将手指抽了回来,又拿了块绣帕盖住绣筐里的荷包,嘀咕道:“既然如此,这荷包你就别要了……” 裴铎:“???” 他怔了片刻,一言难尽道:“原来你是绣给我的?” 姜念汐:“……” “不然呢?”她秀眉挑起,反问道,“姑娘家会带一只绣了鸳鸯的荷包吗?” 裴铎下意识用大掌遮了下眼睛。 片刻后,他随口道:“那个……你接着绣吧,难看就难看点吧……” 姜念汐:“!!!” 他看上去很勉强的样子。 一股郁闷油然而生,她有些自暴自弃道:“不绣了,赶明儿我去铺子里买一个,反正都比我绣的好看……” 裴铎俯身坐在她身旁,笑着道:“别啊,姜大小姐,毕竟是你的一番心意……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说完,他又把荷包捏了出来,一脸郑重地评价:“这荷包质地不错,配色还是蛮讲究的,看上去简洁大方,十分雅致……” 姜念汐趁他不备想要夺过来,手指还未伸过去,便被他的长臂挡了回来。 她无语地看着裴铎,道:“布料和配色都是秋月选的,罢了,这个当做练手……我再给你绣个好看的。” 裴铎将荷包往怀里一塞,悠悠叹了口气:“别抢回去了,你又抢不过我,小心你的手……这个我留着当做纪念吧,毕竟是你第一次给我做东西。” 他说的话听起来让人感动,神色其实是带着几分无奈的。 姜念汐沉默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其实,即便我再练下去,可能也绣不好,我不太擅长这个……”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43节 裴铎忍不住轻笑一声,怕对方羞恼,又迅速敛回了正经的神色,以手抵唇作沉思状,“我刚才就想说这个了,只是给你留几分面子。” 姜念汐:“……” 不过,裴铎倒是很快把荷包又递还过来。 他认真看了几眼,补充道:“像不像的倒无所谓,这鸳鸯是不是该绣一对?” 姜念汐当然知道。 只是下针的时候,一只鸳鸯绣的太大,几乎把整个荷包占满了。 她比划了一会儿,认真道:“这儿还有点空间,我在这里再绣一只个头小点的……” 裴铎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看到对方含羞带怒气鼓鼓的样子,又立刻自觉附和道:“嗯……对,挺好的。” 姜念汐将荷包放到一旁,想起来他此行的目的,问:“你刚才不是说和我有要事相商?” 裴铎:“对,商量一下我们成亲的日子定在哪一天。” 成亲的日子? 姜念汐愣了愣,她还什么都没准备呢,现在就该定下成亲的日子了吗? 对了,她爹说过,裴铎的爹娘从燕州过来,可以趁此尽快操持两人的婚事。 裴铎一脸认真地解释:“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呢,剩余的事还得我们自己办,按照正常筹办婚事的流程,自然不会这么快。但我已经跟岳父大人商量过了,我们可以尽早完婚。” 尽早完婚自然极好,以免拖得太久再横生变数。 但两人正儿八经讨论成婚的事,姜念汐还一时有些不大习惯。 她默了默,羞涩道:“你……觉得定在什么日子合适?” 裴铎飞快回应:“下个月吧,我已经选好了黄道吉日。” 姜念汐:“!!!” 他竟然连日子都选好了! 姜念汐捏了捏自己的衣袖,纠结道:“时间会不会太仓促?我还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裴铎摩挲着下巴,随口道:“不就是些嫁妆之类的吗?随便准备点就成,这都是小事……” 照他这样一说,似乎确实不用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姜念汐想了想,不由问:“你请旨赐婚,婚期又定的这样仓促……你爹娘那边,会不会有意见?” 裴铎双手抱臂,舒展长腿,随口道:“怎么可能?他们才不会计较这个,你不用担心这个……” 说到这儿,裴铎觉得有必要给她简单介绍下裴家的情况。 “姜大小姐,我是我们家独子,这个……你知道吗?” 姜念汐轻轻摇了摇头。 她怎么会知道? 说起来,她都忘了问他裴家一共几口人,裴府什么样…… 裴铎摩挲着下巴,随口道:“算了,裴家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想知道什么,等嫁过去,自然就知道了。” 姜念汐:“……” 她也不知道要问裴铎什么,便乖乖点了点头。 不过,婚期近在眼前,她还有自己发愁的事。 她支着下颌,忧心忡忡道:“这段时间有的忙了,我还得绣嫁衣,绣盖头……” 她绣个荷包就那么费劲,绣嫁衣绣盖头,还不得和秋月忙个天昏地暗? 裴铎看了眼她裹着纱布的手指,拧起眉头:“绣个盖头你也许勉强还可以……嫁衣还得自己绣?那得绣到猴年马月了?为什么不交给绣坊的人绣?” 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市面上的绣品行情。 姜念汐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可是,即便交给绣坊定做,也得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样式繁复稍微好点的嫁衣,都得上百两银子呢!” 当初她陪菡菡到绣坊看嫁衣,一件稍微好看上档次的嫁衣就得八十两银子,还得三个月时间才能拿到! 要知道她爹做为侍郎一个月俸禄才二十两! 裴铎挑起的眉头,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 姜念汐:“???” 他似笑非笑的,那一脸莫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裴铎似乎低笑了一声,但他迅速别过脸去掩盖了自己的失态。 但姜念汐看到了。 她不由地睁大眸子看他,好端端的,他又莫名其妙在笑什么? 裴铎转首过来,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挑眉道:“是我的过失,我竟然没想到,堂堂侍郎府上,会因为一百两银子纠结……这样,你明日傍晚找个借口出门,我陪你去绣坊。” 姜念汐一下子看破了他的意图:“你想为我花银子定嫁衣?那肯定不行,我爹知道一定会生气的……这事我自己想办法吧,你别管了。” 就算是裴府送来定礼,她爹也一定会原封不动再加上嫁妆给她陪嫁过去,更遑论她未成亲之前随意使用裴府的银子——为免被夫家看轻,她爹肯定是万万不允许的。 裴铎耸了耸肩,表情有几分古怪,他犹豫了会儿,试探道:“还记得上次那家百绣阁吗?那家绣坊的掌柜和我很熟,价钱能便宜不少,要不……咱们明天一起去看看?” 那家百绣阁的绣工在京都大名鼎鼎,上次姜念汐陪余雪菡去过。 不过,那里的嫁衣好看归好看,但价钱贵得离谱,在那里订做一件至少得上百两。 姜念汐愣了愣,不由追问:“能便宜多少银子?” 裴铎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至少便宜一半吧。” 姜念汐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姜府的中馈都是她在打理,府里的进项只有她爹的俸银,算上主仆众人的日常开销,还有她成亲要备的嫁妆,即便是五十两的嫁衣也太贵了。 裴铎看她长睫轻垂,似在算账的样子,又道:“还有可能会便宜更多……这样,你明日先去看看,若是合适便定下,若不合适,咱们再看看别的。” 姜念汐垂眸看了眼被包成萝卜的手指头——如果能订做到合适的嫁衣自然是最好的,至少能免去她的手指头受苦。 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好吧。” 裴铎勾起唇角笑了笑:“傍晚时分,我在百绣阁等你。” 姜念汐挑起秀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笑是不是有些意味深长? ~~~~~ 桌案上放了几块大红绸缎布料,姜念汐和秋月一人拿了把剪刀,在比划怎么裁出一块大小合适的盖头来。 就算嫁衣可以去绣阁裁定,盖头也要自己亲手缝制才好。 秋月在绣活上比她家小姐有信心,她鼓励道:“小姐,沿着这条线裁下去,不会剪偏的……” 话还未说完,外头传来姜少筠惊喜的欢呼声。 “阿兄,阿兄,你可算来了……” 秋月一听,把手里的剪子撂下,兴冲冲道:“小姐,是沈掌柜来了!” 自从她上次落水,沈瑾倒是百忙之中抽空给她诊治过,不过再之后,也不知又去哪里游医进药,竟然到现在才回来。 姜念汐默叹了口气,她这位阿兄再晚点回来,恐怕都不知道她快要成亲的事。 快步走到廊下,看到眼前的情形,她不禁弯起唇角轻笑起来。 姜少筠像只调皮的猴子,黏着沈瑾不放,还一个劲地问阿兄有没有给他带好玩的东西。 揉着姜少筠脑袋的沈瑾似有所感,嘴角噙笑,转眸看了过来。 少女站在廊檐下,眉眼如画,一脸明媚的笑容,静静地看着他。 吩咐药童带姜少筠去前厅——那里堆着给他带来的礼物,沈瑾笑了笑,朝廊檐下走来。 温和的嗓音让人如沐春风,他轻笑道:“汐汐,身体大好了吗?” 他的记忆竟然还停留在她落水那次?! 姜念汐无奈叹了口气。 “沈掌柜,我早就痊愈了,这都多久了……” 沈瑾笑着道:“虽然现在看上去无碍,但最怕留下病根,我给你带来了北齐滋补的药材,让秋月给你每日煮上一盅饮用。” 姜念汐语调轻快地应下。 片刻后,她表情十分复杂地顿了顿,抬眸看着沈瑾:“阿兄,这些日子,发生了好多事……” 沈瑾轻轻“哦”了一声,眉头挑起,饶有兴趣道:“那,说来听听。” 姜念汐踌躇了一下。 总不能告诉他先是虞世子骚扰她,又是在猎苑经历了那些事吧…… 她直接说重点算了。 “嗯……阿兄,我要成亲了。” 姜念汐轻声道。 话音刚落,沈瑾的眉头突地拧了起来。 “这么突然……” 他沉默了一下,将本来想要从袖袋中拿出的北齐东珠耳铛无声收了回去。 片刻后,他闷声问:“汐汐,是何人?” 姜念汐揪了揪衣袖,还未开口,管事突然从外面匆匆走了过来。 沈瑾扫了一眼脸色匆忙的管事,沉声道:“什么事,这样慌张?” 管事没有见过外面那么大阵仗,一时有些着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喜又惊道:“小姐,沈公子,是宫里宣旨的人来了……” 一炷香后,姜念汐双手捧着那道赐婚的圣旨,好奇地翻来覆去、左看右看。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44节 这可是道护身符,她一定要恭恭敬敬存放好了。 “阿兄,你看……”她递给沈瑾,满脸开心道,“这可是皇上的赐婚,所以我和裴大人的婚事一定会顺利无忧了……” 沈瑾没有回应。 少女脸上的笑容明媚可人,一定对她的婚事极为满意。 姜念汐转身,发丝随风轻轻扬起,她唇边绽出一个真心的微笑:“阿兄,你等着,我要把这道圣旨放好……” 沈瑾下意识抬起手来。 柔软的发丝从他的指缝间短暂地停留一下,又毫不留恋地悄然离去。 少女纤细的背影先是消失在廊檐下,不到片刻,她又面露微笑,纤手提着裙摆,脚步轻盈地向他这边飞快走来。 一如数年前,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 ~~~~ 傍晚,姜念汐去了百绣阁。 她刚从马车上下来,候着的伙计就忙不迭笑着迎上来。 “姜姑娘,快到里面请,裴大人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姜念汐抬眸看了眼天色。 此时落日渐沉,云霞漫天,应该正是裴铎下值的时刻。 没想到他来得倒挺早。 伙计躬身引着她去了里面待客的雅室。 甫一见到里面,她就看到裴铎正翘着长腿饮茶,一脸怡然自得的模样。 而旁边一位身着绸缎掌柜模样的男子,正弯腰恭敬得同他说着什么。 姜念汐不好打搅他们,便示意伙计先离开。 她安静地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待那掌柜说完,转首一看,顿时怔在了原地。 门口处的女子穿着一身交领杏色襦裙,肤白若雪,眉眼如画,身姿婀娜,比那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还要漂亮几分。 掌柜的嘴唇无声动了动,脚却没有来得及挪动半分。 裴铎不满地啧了一声。 他迅速站起身来,踱步到人跟前,酸溜溜道;“……你在看什么?” 掌柜回过神来,满面羞惭道:“少爷……哦,不,裴大人,小的失礼了,这位便是姜姑娘吧?” 姜念汐轻轻颔首。 裴铎用鼻子哼了一下,不满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让人请你。” 那掌柜忙拱手作揖,恭恭敬敬从门口处退了下去,这期间眼神没敢再乱动一下。 转眼间,裴铎迈动长腿走到她身旁。 垂眸打量她的神色,他低声道:“怎么,不开心了?” 姜念汐咬唇,迟疑着摇了摇头。 她是觉得有一些不自在。 其实她以往出府的时候,因为相貌太惹眼,经常会收获各种各样或打量或艳羡或渴求的目光。 这也是她很少出府的原因。 那掌柜看到她几乎挪不开眼去,但那种眼神并不可怕,只是单纯对于美的惊叹。 但不知为何——可能是因为之前经历的种种,对于这种眼神,她一时觉得不太自在。 她小声问:“他是你的朋友?” 裴铎模糊“嗯”了一声,拧着眉头道:“如果你觉得他讨厌,那他以后就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姜念汐:“???” 这人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不讲道理? 她忍不住轻扯起唇角,怀疑道:“没有……你和他很熟吗?” 看她神色稍缓,裴铎才勾了勾唇角。 他轻笑一声,随口道:“很熟,这里的嫁衣随便挑,可以不要银子那种……” 但看样子分明不是,掌柜好像还有些怕他的样子。 姜念汐不相信地挑了挑秀眉,只当他在开玩笑。 说话间,裴铎已经又吩咐人将绣阁里的嫁衣样子拿过来让姜念汐过目。 绣娘将嫁衣满满当当摆满了一间雅室,各种样式应有尽有。 颜色都是大红的,但绣花、做工略有不同。 在姜念汐看来,这些嫁衣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 她更关注的是价钱。 但绣娘拿来的嫁衣样子,都是绣阁里最贵的,她翻看了几件,竟然没有一件低于两百两银子的。 姜念汐叹了口气,转首看向站在一旁打量嫁衣的裴铎,皱眉道:“这嫁衣也太贵了,即便便宜一半,也得一百两银子,别看了……” 裴铎闲闲挑起眉头,劝道:“再看看嘛,掌柜说了,可以不要银子,我们订做他的嫁衣,还是给他面子……” 不要银子?!! 姜念汐仰首狐疑地看着他,谨慎道:“你不会是以权谋私,对人家威逼利诱了吧?我看那掌柜分明对你很恭敬的样子,压根不像你说的很熟的朋友……” 裴铎摸了摸鼻子,含糊道:“有吗?” 说完,他又坚决道,“我是那种会以权谋私的人吗?再说,武骧卫巡视的是京都,跟绣坊又没什么关系,我能威逼利诱他什么?姜大小姐,你想多了……” 姜念汐将信将疑:“真的吗?” 裴铎不容置疑:“真的!” 说完,那掌柜又被叫了过来。 掌柜万分恭敬道:“姜姑娘,呃,其实本阁偶尔会举办一些活动,比如免费给京都贵女们订做嫁衣,这也算是绣阁的一种宣传。想来姜姑娘天姿玉色,如果出嫁的时候穿的是本阁的嫁衣,定会引人关注,百绣阁的名声也会提升,还请姜姑娘不要推辞,成全了绣坊的一点私心……” 掌柜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姜念汐不得不相信了。 但她还是尽量挑选了一件相对来说价钱没那么离谱的嫁衣。 绣娘为她量体裁衣,记下尺寸后,掌柜又道:“姜姑娘,待嫁衣做好,本坊会差人给您送到府上。” 姜念汐微微颔首:“麻烦掌柜,尽量本月末之前……一定要月末之前!” 下月初她就要和裴铎成婚了,万不可耽误才好。 掌柜拱拱手,殷勤道:“姑娘放心,这件嫁衣本坊会命三个绣娘加班赶工,一定会尽快做完,不会耽误两位的!” 姜念汐还打算再说几句感谢的话。 还未出口,便被裴铎打断:“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上点心,记住别出什么岔子。” 说完,他便带着姜念汐出了绣坊。 跨出门槛时,姜念汐无意间转首,分明看到那掌柜正在擦脑门上的冷汗。 堂堂一个指挥使,怎么跟个匪首似的?把绣坊的掌柜吓得够呛…… 姜念汐忍不住腹诽。 裴铎转首过来,垂眸看着她:“姜大小姐,你现在回府还是……” 天色已经暗下来。 长乐街上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行人如织、摩肩接踵。 夏初的夜晚,清凉舒适,正适合闲逛游玩。 街边还有些摆摊的小摊贩,吆喝起来,异常热闹。 姜念汐睁大眸子看了会儿喧闹的街景——不远处一个年轻姑娘依偎在夫君怀里,这场景异常显眼,但她的眼神落在了姑娘手里捏着的糖人上。 不过,这个时辰,她几乎从来不会离开府门,再晚点回去,府里的人该担心了。 “天色已经晚了,我先回府……” 突然响起的吆喝声掩盖了她的声音。 裴铎微微俯下身来,靠近她的脸庞:“嗯?” 姜念汐转首过来。 两人距离太近,唇瓣无意间擦过裴铎的脸颊。 一阵酥麻的电流霎时传过。 姜念汐:“!!!” 裴铎:“???” 两人同时怔了一瞬。 裴铎下意识摸了摸脸,在她耳旁低声道:“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又提到沈瑾啦,前面只出场了一次,还记得吗? 要成亲了,裴大人以后对媳妇,开始宠了…… 谢谢大家支持,明天见~~~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45节 第30章 看来这亲事总算不用担心什么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 靠近她的耳畔,唇边吐出的温热气息瞬时拂过姜念汐的颈侧。 还带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声。 姜念汐:“!!!” 那晚是在药性的作用下使然,等完全清醒过来, 她已经几乎忘记了——这是件好事,至少两人相处的时候,不会那么尴尬。 不过, 刚才无意中亲到他的脸颊也就算了, 现在他温热的气息, 又让她莫名联想起一些之前的破碎画面…… 姜念汐的脸颊顿时染上薄红。 她下意识轻咳一声, 视线随意飘落在大街上,无辜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裴铎眉头上挑,慢悠悠“哦”了一声。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紧张羞怯的神色, 轻笑了一声:“姜大小姐, 亲就亲了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话说,你是不是一早就暗恋我了?” 姜念汐:“???” 她转首过来,盯着他的星眸。 他从哪里推断的?那个绣得不堪入目的荷包吗? 感觉这人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样子, 姜念汐也淡定了不少:“裴少爷,你真的想多了, 刚才是我不小心碰上的。时间太晚了, 我得回府了。” 说完, 她没等裴铎反应过来, 就转身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那迅速的动作, 却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 不过, 马车还未启动, 车壁又响起了几下重叩声。 姜念汐打开窗牖的帘子, 对上裴铎一双含着笑意的明朗星眸。 他浓眉挑起, 勾唇笑了笑,大方道:“姜大小姐,咱俩已经定亲了,再亲密些也无妨,你真不用害羞……” 姜念汐:“……” 她忍不住按了按额角——虽然已经定亲了,但那不是无奈之举吗? 况且之前两人可是没有半分私情的,她才不会像他那么容易适应,转眼之间好像就能从互怼的冤家变成非你不可似的。 在对方要放下帘子之前,裴铎眼疾手快地挡住,又笑着补充道:“别恼,我说着玩的……明日我要出去办一趟差,得成亲前才能回来,你恐怕一时半会儿见不到我了。” 姜念汐:“???” 武骧卫巡守京都,还有外出的差事要办? 她不解道:“什么差事?要离开京都吗?” “有关西北疫情的事,都察院要派御史去巡视,人手不够,从武骧卫抽调几个人护送,我打算亲自去一趟。” 是他的公务。 姜念汐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裴铎:“快马加鞭的话,大约半个月便能回来。还有,婚前走礼之类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爹娘已经到了京都,会吩咐人做好的,反正我会尽快回来的……” 姜念汐还真的有点担心他不能在成亲之前按时返回。 她忍不住道:“你……会不会耽误成亲?” 裴铎低笑了一声。 “要不你根据路程,算算我来回需要多少时日……” 姜念汐垂下长睫,真的打算开始计算他来回需要的日程。 看她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裴铎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 “姜大小姐,想什么呢?我就算差事办不成,也得赶回来跟你成亲……” 姜念汐:“……” 他有这个自觉就好。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她想了想,又叮嘱道,“还有,有疫情的地方,要加倍小心……” 要是感染了疫病,一样会耽误成亲的。 裴铎挑了挑眉头。 还没过门,她现在竟然这么主动的关心人了?定亲竟有这么大的作用? 既然嘱咐过了,姜念汐便打算离开。 “等等……” 裴铎又叫住了她。 他从怀里摸了一阵,掏出一只珊瑚耳铛来,随口道:“喏,姜大小姐,这是你在猎苑时落在我住处的东西,上次忘了还给你……” 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托着她那枚精致的橘红色圆珠耳铛。 想到这耳铛那晚被无意丢在了他榻上,姜念汐的脸忽地一热。 她飞快从他手掌上取了过来。 下一刻,窗牖的帘子被唰地一下拉上。 被瞬间隔在外面的裴铎:“???” ~~~~ 清晨,余雪菡已经听说了姜念汐要定亲的消息,急匆匆赶来了姜府。 刚裁好的盖头放在一旁,姜念汐还在缝送给裴铎的那只荷包。 她淡定道:“是的,菡菡,成亲的日子都已经定下了,是皇上赐婚,下个月初六,裴大人选好黄道吉日,我爹也很满意。” “这么快?!”余雪菡的震惊简直无与伦比,她惊愕了一会儿,猜测道,“是不是,你们俩之前就好上了?” 姜念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里面的内情确实有些复杂。 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言简意赅道:“怎么会?之前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在猎苑发生了点意外,他帮了我很多忙,于是我们就……” 余雪菡一手支着下颌,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汐汐,我早就说过裴大人一表人才,你们还真挺般配的,不过……” 姜念汐心头莫名一跳。 “不过什么?” 余雪菡思忖了一会儿,犹豫道:“汐汐,还好你们是皇上赐婚,玉姝郡主肯定是没办法阻挠你们了,不过,你别忘了,裴大人虽然一表人才,可喜欢他的人也很多啊,他以后会不会纳妾啊?” 姜念汐一愣,她倒是忘了这一茬。 她没问,裴铎更不会主动说啊。 放眼朝内,那些个武官,哪一个少得了几房妾室? 况且……裴铎那个身体,虽然那晚的事她记不太清楚,可他显然不是清心寡欲的人。 她以前一心想嫁个稳重谦和的士子,是因为一般这样的世家子弟,家风严格,男子大多品行良好,不会私自做出逾矩的事来。 想到这儿,她顿时感觉更头疼了。 她停下手里的绣活,揉揉酸痛的手腕,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都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要真的过分,大不了两人还能和离,她又不会傻到一直在他这棵树上吊死。 说到这儿,姜念汐托着雪腮,转眸看着身旁的好友,随口问:“这些日子,你在府里忙活什么?” 猎苑行宫余雪菡没有去,两人已经好些日子没见面了。 余雪菡随手拈起她绣了一半的荷包看了眼,她早已经对对方的绣活不抱任何期望,因此竟然从那别扭的走线当中看出几分进步来。 她不吝夸奖了几句,接着道:“我还能有什么事?研研要陪同上司去西北巡视疫情,听说那里疫情严重,药材供应不上,都察院要去查清怎么回事,我都要担心死了。” 姜念汐愣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原来袁大人要去巡视,裴铎也奉命随行了呢。” 余雪菡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且不说裴大人一个四品指挥使为何要亲自随行,关键是,你们不是很快要成亲了吗?他怎么能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万一有个什么意外……” 虽然那天裴铎保证过会及时回来,但听到好友这样说,姜念汐这会儿也有些不确定了。 这种事情他为何不派下属去,非得亲自去一趟呢。 早知道她那天就不走得那么快,再问清楚一些就好了。 她揉了揉额角,无奈道:“我也不太清楚,想来应该是这件事非常重要吧。菡菡,你帮我过来理一理嫁妆,看看还缺什么……” ~~~~~ 裴铎去西北探查疫情公务,省去了不少麻烦——至少玉姝郡主在这期间去了几趟裴府,都没见到他人。 因此,玉姝郡主改了主意,转而带着一行人到姜府来。 她坐在姜府的厅内,倨傲地抬起下巴,轻蔑地看了姜念汐一眼。 她就知道,这个女人长了这么个狐媚样子,一早就心机颇深,先是故意跟裴指挥使拉近距离——那次落水还不要脸的披他的披风,接着在猎苑中,不知又用了什么招数,把不近女色的裴指挥使迷得神魂颠倒,竟然还去求她的舅舅给他们赐婚! 她当初要舅舅赐婚,都被拒绝了! 想到这儿,玉姝郡主更加恼怒了。 手里的茶盏被当啷摔到了地上,一下子变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她撇了撇嘴,挑剔道:“姜府招待贵客的茶水就这么不堪入口吗?” 从赵玉姝进到姜府的那一刻,姜念汐就知道对方是来找茬的。 尖利的碎片跌落在脚旁,姜念汐不由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但她不能发怒,不然就正中赵玉姝的心意了。 姜念汐轻笑了笑,不怎么在意道:“这已经是姜府最好的茶叶了,郡主如果觉得不堪入口,就不要勉强自己喝了……” 赵玉姝怒气冲冲前来,本想趁机刁难姜念汐一番,但这一下就像拳头砸在棉花上,一腔怒火根本无处发泄。 她咬牙切齿地看了姜念汐一眼。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46节 厅内安静异常,随行的侍女们都规规矩矩垂眸候在旁边,无人敢发出任何声响。 姜念汐耐心地等待对方离开。 赵玉姝盯了她一会儿,突然道:“姜姑娘,你可以悔婚,只要你不嫁给裴指挥使,你想要什么,本郡主都可以给你……” 姜念汐:“???” 还能有这操作? 这可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 “郡主,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不嫁给裴铎,他也不打算娶你,”姜念汐忍不住直言,“你……找过他多少次,他从来都答应过你吧。” 她一语道破了实情。 赵玉姝忽地站起身来,咬唇冷冷瞪了姜念汐一眼,片刻后,又颓然坐了回去。 趁对方没有再次发难之前,姜念汐默默冲秋月使了个眼色。 秋月很快去而复返,捧着那道赐婚的圣旨。 姜念汐看着赵玉姝,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郡主,我和裴大人的的亲事是皇上赐的婚,我怎么可能会悔婚呢?” 望着那道明晃晃的圣旨,赵玉姝嘴巴一扁,差点忍不住哭了出来。 姜念汐的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对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对裴铎的这份执着确实让她匪夷所思。 “郡主,天下好男子那么多,你可以放宽眼界……”姜念汐想了想,忍不住劝她,“真的,总有比裴铎更适合你的男子……” 赵玉姝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儿。 “你懂什么!”她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话,焦躁地往门首处快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地转过头来,“我不尽快嫁出去,就得嫁给我表哥!我根本没时间挑了……” 话未说完,她知道姜念汐反正也听不懂,索性狠狠瞪了一眼对方,然后不甘心地带着一帮侍从扬长而去。 眼看人离开了姜府,秋月忿忿不平地把地上的碎瓷片打扫干净。 她小声嘀咕几句,忍不住问:“小姐,郡主不想嫁给恒王殿下吗?” 姜念汐按了按眉心,随口道:“兴许是吧,可能她不想当皇后……” “当皇后有什么不好的?后宫里的那些娘娘们不都想当皇后吗?” “谁知道呢……”姜念汐脑子里要想的事太多,敷衍了秋月两句,“兴许是做皇后也不容易吧。”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临近成亲的日子。 自从玉姝郡主被长公主禁足府中,没有她来敲门作乱,姜府倒是一直风平浪静。 不过,敬妃娘娘听闻姜念汐要与裴铎成亲,还吩咐宫女专门送了贺礼过来。 宫女还转达了敬妃娘娘的话——说是在猎苑的时候有些误会,让姜姑娘不要往心里去才好。 姜念汐望着那套华贵的上好绸缎料子,心内实在厌恶得厉害。 敬妃娘娘该不会以为自己还能体谅她当初的作为吧? 这贺礼她自然不能退回去,毕竟她一个官家之女,总不能与敬妃娘娘撕破脸。 但想及敬妃的手段——既然吃过一次亏,她就决计不会再与那位有什么来往。 况且,想想裕王那副模样,她心底便有些打怵。 她语气平淡地谢过,待宫女离开后,便让管事将贺礼找个没人的地方丢掉。 再之后,没过多久,百绣阁的绣娘便将嫁衣送到了府中。 甫一看到箱子里那套缀满各色玉石的大红嫁衣,秋月的眼睛都直了。 她赶忙将还在后院修剪紫藤花枝的小姐唤了过来。 姜念汐盯着那套一看便价值不菲的嫁衣——与她先前所挑中的那件嫁衣虽然款式相同,但原来的那件做工可没这么精良,更不用说什么玉石之类的配饰。 她额角突突直跳了一阵。 目光在嫁衣上逡巡而过,姜念汐下意识看了一眼绣娘。 她十分疑心百绣阁私自添加了装饰,想要借机涨价——虽然对方已经声称不要银子,但单看这嫁衣的做工就明显不止上百两银子,更遑论上面的金银织线、珍珠流苏和玉石配饰! 要么就是对方送错了嫁衣! 绣娘看出了姜念汐意味不明略带审视的眼神,毕恭毕敬温声道:“小姐,这是我们掌柜特意吩咐过的,绝对没有送错,价钱也是按照之前说过的,一分不取。” 姜念汐:“???” 所以在当她看不出来这些宝石值钱吗? 绣娘顺着姜念汐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嫁衣上熠熠闪光的玉石珍珠,忙道:“这些配饰是裴大人吩咐人送到绣坊的,绣坊只是费了些功夫缀上……” 姜念汐将信将疑地轻哦了一声。 之前倒是听裴铎提过他府里有闲置不用的玉石,这么说,这上面的坠饰果真是他着人送过去的? 只是这看上去亮闪闪的装饰,确定不会太过招摇吗? 绣娘不欲多呆,放下嫁衣便告退了。 待绣娘一走,秋月双眼放光,迫不及待道:“小姐,这嫁衣好漂亮,你快穿上试试,一定很适合你……” 姜念汐又仔细看过一番那箱子里的嫁衣,总疑心这其中有什么没想通的地方。 她轻揉了揉眉心,半晌道:“不着急……” 话未说完,便看到姜府的管事提着袍摆快步走过来,一脸喜滋滋道:“小姐,裴府差人送来的聘礼都放到前院厅里了,老爷让您去过目一下呢。” 姜念汐听完倒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毕竟姜府里的中馈事宜一向由她操持,就连嫁妆也大都是由她亲手准备的。 等她携着秋月走到了前厅,却顿时被深深震惊了! 放眼望去,整个厅内堆满了披绸挂缎大小不等的红木箱。 管事已经眼疾手快将聘礼单子递过来,又非常自觉地逐一打开箱子。 姜念汐捏着手中厚厚一沓的聘礼单子,嘴角抽了抽。 寻常娶亲的人家,聘礼单子不就一张吗?怎么她手里这份,足有一本册子那么厚?! 还没等她打开单子过目,便听到秋月“哇”地一声惊呼。 那声音实在太过惊讶高亢,姜念汐的眼神随之落在那些已经打开的箱子内。 黄灿灿的金条满满当当装了一大箱子,似乎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顺着装满金条的箱子依次看过去,一溜若干只红木箱里摆放得都是银元宝,粗略估算,简直不下几千两。 这还只是九牛一毛。 另外箱子里的东西更令人震撼,翡翠、白玉、珍珠、珊瑚,各样做工繁复精致的头面…… 姜念汐简直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匆匆垂眸浏览了一下手中的礼单。 第一行便是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 然后是金项圈、翡翠簪子、青玉手镯、各色珠宝的清单。 姜念汐啪地一下阖上了手中的礼单。 她默默舒了口气,转向满脸兴奋劲的秋月,喃喃道:“这些东西……不会是裴铎平匪的时候抢回来的吧?” 秋月:“???” 总之,姜念汐全然没有收到这些聘礼的喜悦,反而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姜怀远也捋着胡须脸色铁青。 若是按照裴铎和其父的俸禄来说,裴府显然不该拿出这么多聘礼来。 除非裴铎或者裴铎他爹以权谋私…… 想到这儿,姜怀远的忧虑更重了。 父女俩相谈过后,姜怀远坚决道:“如果裴家真是贪赃枉法之徒,即便你再倾心裴铎,爹也不允许你嫁到这样的人家!爹会禀明皇上,让你们的婚约取消……” 姜念汐沉默了片刻。 她甚至忽略了她爹认为她倾心裴铎的话,咬唇道:“爹,等裴铎回到京都,女儿一定会找他问清楚,实在不行,我们就退婚……” 姜怀远捻着胡须重重点了点头。 不过,姜少筠倒是一脸惊叹无比开心,他嚷嚷道:“你们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说不定是裴家祖上传下来的!” 但他的猜测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总之,至晚回房的时候,姜念汐对着灯烛静坐了许久。 她的目光在那口装着嫁衣的箱子上扫过,心绪霎时又复杂了不少。 她甚至有点后悔。 如果按照原来的计划,嫁个家世清白的文臣士子,怎么会有这种担心? 初夏深夜,寂静如常,惟有初蝉在窗牖外低吟。 烛火噼啪一声,将姜念汐的思绪遽然扯回。 她莫名叹了口气。 还未从桌案旁起身,她蓦然看到窗外有个人影无声闪过。 姜念汐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谁会深更半夜毫无动静地出现在姜府? 不过,未容她多想,门外突然响起一声试探似的轻叩。 姜念汐:“???”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47节 她警惕道:“……何人?” 门外的人低低笑了一声。 接着,姜念汐听到那道熟悉的磁性慵懒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嗓音:“……还没睡?有件事要跟你解释一下……” 房门打开,裴铎迈动长腿走了进来。 姜念汐抬眸看过去。 他穿着武骧卫的束袖玄色武服,更显得身高腿长,肩宽腰细,不过,眉眼间还有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大半个月未见,看样子似乎还清瘦了不少。 她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刚从西北返回京都,”他自顾自坐在了桌案旁的绣凳上,舒展星目扫了一眼桌子,提壶倒了一盏茶,接着道,“刚听说府里已经送过聘礼,所以就过来一趟。” 姜念汐:“……” 所以,他是来解释裴府的聘礼为何这么丰厚吗? 她看着对方毫不迟疑端起了茶盏,小声提醒道:“青梅茶。” 裴铎挑了挑眉。 他似乎口渴得厉害,只犹豫了一瞬,便喝了半盏。 片刻后,他舒展开蹙起的眉头,嘀咕道:“你不能多加点桂花蜜之类有甜味的东西吗?” 他是嫌青梅茶太酸。 姜念汐:“……” 她倒觉得酸甜之味恰到好处。 不过听裴铎这样说,她还是从一旁的青瓷大肚瓶里倒出几块琥珀糖来,投入到瓷壶中。 裴铎以手支着下颌,目光恰好落在姜念汐的纤纤玉手上——她正在用茶著搅拌茶汤,好让琥珀糖融化。 他随之飞快移开目光,随口道:“……没有蜂蜜吗?” 姜念汐搅茶的动作一顿,挑起秀眉,郁闷道:“你要求还挺多,我房间里没有蜂蜜,得去外面取……再说你深更半夜潜入姜府,你不怕被人发现,我总得顾及点自己的形象吧?” 裴铎勾唇笑了笑。 他倒是一时忘了自己翻墙而来的事。 姜念汐默了会儿,倒出茶汤,小声道:“那些聘礼,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铎接过她递来的茶盏,随口道:“我娘吩咐人准备的,我离开京都太着急,忘了叮嘱她……” 姜念汐:“???” 她纠结了一会儿,咬唇道:“那个,你们府上有没有……贪赃枉法?” 裴铎:“???!!!” 裴铎愣了一瞬,随之不明所以地别过脸去。 他似乎在极力忍住笑意,不过姜念汐还是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动。 姜念汐:“!!!” “你还笑?”她气恼地抿着唇,压低声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铎转过脸来。 他的星眸里还有掩饰不住的浅笑。 待假意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后,他挑了挑眉头,似乎漫不经心道:“如果裴府的银子来路不正,你还嫁不嫁?” 姜念汐:“!!!” 虽然她跟她爹信誓旦旦地说过,如果裴家真得有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之举,她会毫不犹豫地退婚。 但真从裴铎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竟然一时感到十分失落。 她迟疑了一会儿,长睫微垂,似乎下定了决心般,轻声道:“……那我得要好好考虑一下。” 裴铎拖长语调“哦”了一声。 姜念汐下意识侧转眸子,没与他对视,而是将目光落在悠亮的灯烛上。 过了片刻,裴铎随口道:“会考虑退婚?” 姜念汐抬起秀眉,与那双星眸对视片刻,极小声地低低嗯了一下。 裴铎:“……” 他修长白皙的指尖轻敲了敲桌案,笑道:“那如果这些银子来路很正,而且千真万确都是裴家的呢?” 姜念汐眼睛一亮,立刻道:“那自然会如我们之前所说,好好成婚才是。” 裴铎舒展星目,唇边带着笑意,低声道:“怕你和你爹不信,我特意带了裴府的账本来。” 姜念汐:“!!!” 这……是不是有点离谱?! 果不其然,裴铎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账册来。 他挑着眉头,勾唇笑道:“账册很多,我只带了一本过来,等你以后嫁过去,再慢慢看。” 姜念汐:“……” 她的目光落在那本暗蓝色封皮的账册上。 这情形属实有点怪异。 她还没成亲,就要查看夫家的账册么? 裴铎看她良久微动,催促道:“怎么不看?你不会看不懂账册吧?” 姜念汐闻言瞪了他一眼。 真是小瞧人,她会看不懂账册么?! 她当即不再犹豫,翻开账册看了起来。 裴铎在一旁闲闲解释道:“我和我爹的俸禄有限,呃,对了,我还被罚了几个月的俸银。不过,我外祖家是北境的富商,祖父在世时,裴家还得到过先帝不少赏赐。其实,算起来,给你的聘礼并不算多……” 姜念汐看过账册——上面的记录确实如裴铎所说,裴家有不少铺子、田产之类的。 总之,裴家的富裕程度绝对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裴铎继续在旁边慢悠悠道:“其实我本来想告诉我娘,按照京都的礼数来就下聘就行——就是怕你和你爹会误会什么。但去查疫情的事太过紧急,走之前我忘了嘱咐她,所以……” 姜念汐的眸光淡淡扫过裴家其中一间铺子——百绣阁。 她嘴角抽了抽。 怪不得绣坊的掌柜和绣娘见到裴铎那般毕恭毕敬。 裴铎随她的目光落在账册上,他顿了顿,似乎十分无辜:“这事我本来想一早告诉你,但你要是知情,肯定不好意思在绣阁做嫁衣……” 姜念汐随口道:“所以你就让绣娘在嫁衣上绣满了珍珠玉石,看上去奢华无比?” 裴铎摸了摸下巴,道:“是么?我还没看到……要不,你穿一下我看看,如果不合适还可以让她们再改。” 姜念汐:“……” 她忍不住吐槽:“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现在再去改哪里还来得及?” 裴铎笑了笑,轻快道:“既然这样就不必改了,不就是一身嫁衣吗?奢华点又不过分。” 姜念汐也轻轻舒了口气。 只要裴家是正正经经的人家,她嫁过去倒也不必再担心什么。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成亲的事再横生枝节。 她想了想,问:“去查疫情的事情顺利么?” 裴铎舒展一下长腿,手肘靠在桌案上,言简意赅道:“还算顺利。主要是我之前在京都就查到了有药商勾结官员高价倒卖药材,到了疫情地,顺藤摸瓜查了不少东西出来。” 姜念汐有些意外地转眸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随行都察院的巡史一行人吗?怎么变成了你查案?” 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裴铎挑起浓眉,轻啧一声。 “巡史的人到了疫情地几乎都病倒了,没几个中用的。对了,那位袁监察御史倒是勉力支撑了一段时间,但他便服巡视的时候被人识破,险些……总之他现在身上还有伤,需要在府里养上一段时日才成。” 姜念汐:“!!!” 余雪菡知道她的未婚夫受伤了,还不得心疼死! 犹豫了一会儿,姜念汐猜测道:“是地方与京都的官员勾结吗?” 裴铎:“与敬妃的外甥——户部的何骞何侍郎脱不开关系,那药商也是受他指使。粗略估算一下,药商趁着这一波疫情,凭着一张号称能治愈疫病的假药方,赚了得有三十万两银子。” 姜念汐一脸震惊。 三十万两,这得多少银子! 关键是,这药商也太坑害人了! 姜念汐无语道:“……这些银子,都进了何大人的私人腰包吗?” “怎么会?”裴铎低笑了一声,悠悠道,“如果只关系到何侍郎,我还用非得自己亲自跟着去查案吗?” 姜念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何侍郎是敬妃娘娘的外甥,难道与裕王有关系?” 裴铎勾唇笑了笑:“姜大小姐,够聪明。如果不算皇上的赏赐,裕王、恒王每年的俸银禄米大约在十万两左右。恒王年少,现在还居在宫内,但裕王早已有了自己的府邸,虽然他没有恒王得宠,但在宫外,其实有些事进行起来反而更容易些。” 姜念汐眨了眨眼睫,不可思议道:“你的意思是,何侍郎贪污的银两,其实是流入了裕王府邸?” “是,但那个关键的证人被灭了口,所以案子只能查到何侍郎这里,”裴铎低声道,“不过,这案子递上去,裕王肯定得坐立不安一段时间,他的银子来源没了,所以……” 所以他们成亲的时候,就不必担心裕王会从中作梗了,而且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对方肯定会焦头烂额地处理自己的事务。 姜念汐默默看了一眼裴铎。 怪不得他要亲自去一趟西北。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48节 不过,她想了会儿,还是有点疑惑。 “裕王已经有这么多银子了,为什么还要再命下属贪银子……” 裴铎轻啧了一声。 “刚才还夸你聪明……” 姜念汐略带薄怒地看着他,给他个“快点说下去”的眼神。 裴铎慢悠悠道:“自然是为了皇位,话说,拉拢群臣,培养心腹,甚至养府兵亲卫之类的,哪一点不花银子?更何况,在某些我们不知晓的地方,裕王也会砸上不少银子。” 姜念汐轻轻咂舌。 照这么说下去,恒王与裕王争夺皇位,最终结果还真是难以预料。 虽然她有点杞人忧天,而且不管两位皇子谁登基,对裴铎来说似乎都没什么好处。 但她还是觉得,相比而言,那位恒王殿下,至少心机没那么深沉。 姜念汐还在思忖,不料却被裴铎屈指在额头上弹了一下。 她登时回过神来,忍不住怒视他一眼。 裴铎弯起唇角,悠悠道:“别想了,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儿,顺其自然吧。还有,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姜念汐点点头:“好。” 裴铎站起身来,将账册又揣回怀里。 迈动长腿跨过门槛,他顿了顿,转首过来,笑道:“姜大小姐,我走了,成亲那天再见。” 姜念汐:“……”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便礼尚往来道:“裴少爷,成亲见。” 这话听起来似乎怪怪的。 裴铎忍不住低低暗笑了一声。 他转身无声离开,转眼间便跃过围墙,消失在了暗影处。 姜念汐目送他走远,片刻后,才怔怔地反应过来。 掩好房门,目光落在那口装嫁衣的箱子上——看来这亲事总算不用担心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家,论家资,应该算是大周北境第二富商~~~ 第一富商还没出来,等两人成亲后会安排上,可以小小期待一下~~~ 还有,下一章就是两人正儿八经成婚了~~ 谢谢大家支持,明天见~~~ 第31章 今日我将她娶回府里,必定护佑她一生…… 因为小姐要出嫁, 姜府笼罩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 廊檐下挂着灯笼,照得院内亮如白昼。大红喜字高高贴在雕花门扉上,连后院的紫藤花架都遮上了红绸。 府里的管事下人在院子里来来去去, 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反正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偶尔有几句管事的叮嘱声传来。 “小心点,那些嫁妆箱子轻拿轻放, 都挂上红结……” “地上一溜铺好红毡, 抻平摆好了, 别出差错, 姑爷迎亲的时候要从红毡上走过来!” “拦门的人呢?对,小少爷来,到时候您想要办法为难一下姑爷, 别让姑爷那么轻易进门……” 姜念汐听了几耳朵, 揉了揉睡意朦胧双眸,打了个软绵绵的哈欠。 现在卯时未至,离天色大亮还早得很,她本可以多睡一会儿——要知道, 成亲这一天也很累的,需得补足精神才好。 但外头的动静不容忽视。 她起身下榻, 套上软鞋, 坐到妆台前, 发了一会儿呆。 别的新娘子成婚时兴许既羞涩又期盼, 还会出府之前掉泪哭嫁之类的, 但她的情绪却有些复杂——其中茫然居多。 毕竟几个月前还在相亲, 转眼间就这么稀里糊涂要嫁给裴铎了。 不过, 要成亲了, 新娘子自然得好好装扮。 秋月听到小姐起床的动静, 一脸高兴地走了进来。 昨天余雪菡进府,专门指点了一番怎么给她家小姐装扮,秋月认真记在了心里,给自己暗暗定了个目标,今日一定要大显身手,非得把她家小姐装扮成全京都最美的新娘子才行! 菱花镜中,映着一张即便不经装饰,依然绝美的脸蛋。 那双还有些朦胧的瞳眸含着一汪纯澈的清潭,随意转首间,眼波无端悄然流动,惹人怜爱,夺人心魄。 秋月忍住不嘴角咧到了耳根。 “小姐,今日要好好上妆……” 姜念汐看出秋月跃跃欲试的心思,点头轻笑。 “好……” 木梳梳过如瀑似的乌黑长发,秋月没忘了跟她家小姐唠叨。 “小姐,按照规矩,你今日嫁过去,我还不能随同,你到了姑爷府上,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姜念汐抿唇点了点头:“嗯。” 裴府人生地不熟的,对她来说,还真是个小小的挑战。 “小姐,等你回门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我可不想离开你。” 说到这儿,秋月心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姜念汐轻声安慰:“我不在府里,你要替我盯着少爷,要是他不好好读书,就跟老爷告状……等过段日子,我就把你接过去。” 想到自己肩负这个重任,秋月才勉强破涕为笑,不过,提到老爷,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小姐,老爷好像一早就去书房呆着,都一个时辰了,还没出来呢……” 姜念汐愣了下。 片刻后,她站起身来,吩咐道:“秋月,等会儿妆扮,我先去趟书房……” 书房的墙面,挂上了一副平时轻易不舍得拿出来的画像。 画像中的女子眉眼温柔,唇边噙笑,姜念汐的模样与她像极了。 姜怀远背对着房门,负手而立,抬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亡妻的画像, 果然不出她所料——因为她要出嫁,她爹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娘。 姜念汐轻轻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进来。 听到脚步声,姜怀远转首过来。 他捋须温和地笑了笑,道:“汐儿,你来得正好,爹方才已经说了不少话,如果在天有灵的话,你娘一定知道你今日要成亲了……给你娘上柱香吧。” 姜念汐点燃了一柱香,放到香炉里。 袅袅轻烟随着气流轻柔地旋转上升,眼前朦胧起来,连墙上的画像似乎也变得没那么清晰。 姜念汐下意识盯着看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她娘走得早,其实关于她的很多记忆,姜念汐已经十分模糊了。 只偶尔记起一些零星的片段。 她娘会在她入睡前,唱几句轻柔婉转的小调——那调子听起来很复杂,她娘每唱一会儿,便像是忘了词,又转而给她讲起了故事。 夏夜的时候,她爹如果下值早,她娘便会笑吟吟地挽着她爹的胳膊,再牵着她和姜少筠的手,去街边的摊位上买糖人。姐弟俩明明一人一个,但姜少筠吃完了,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还想要…… 想到这儿,姜念汐的心头忍不住有些酸涩。 “娘,我要嫁人了……” 眸底闪烁着细碎的亮光,她轻声哽咽着说了一句。 看不得女儿掉眼泪,姜怀远摆了摆手,沉声道:“汐儿,你嫁个好夫家,爹娘高兴都来不及,哭什么……” 没多久,姜念汐便被她爹找借口打发回了闺房中。 天色将近破晓,得在迎亲的队伍赶来前装扮好。 ~~~~ 与此同时,裴府上下一早就忙碌起来。 阖府前后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府门上的大红“囍”字分外引人注目。 一位身材纤细挽着芙蓉髻的女子,虽年近不惑,却依然花颜月貌,正沉声吩咐府里的下人在窗棂处挂上大红喜结绸缎。 她身旁站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男人,面色肃然,负手而立,一直在默默俯身倾听女子说话。 身着新郎吉服的裴铎大步迈了过来。 他笑了一声,朗声道:“爹,娘,时辰快到了,我该去迎亲了。” 裴岳转首过来,捋了捋胡须,沉声吩咐:“行事稳重些,不可失了礼数!” 江茹婵则唇角弯起,温柔地笑了笑:“去吧。” 抛下一句“知道了”,裴铎理了理衣襟,抬脚便向外走。 随着新郎官跨出府门,鞭炮声立刻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裴府的管事赶紧抬手示意准备出发——早已等候在外的迎亲队伍看到管事的手势,便开始敲锣打鼓地奏起喜乐来。 迎亲的队伍非同寻常。 放眼望去,个个都是身材挺拔的年轻男子——武骧卫的兵卫知道指挥使今日要成亲,都争先恐后得来凑热闹。 甚至还有屈昂带的巡检司的人。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49节 总之场面比较壮观。 因为迎亲队伍气势太足,前来好奇围观亲事的人,只敢聚在几十丈远的地方,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其实现在还没什么好看的,毕竟新娘子还没迎回来。 不过新郎官也挺惹眼。 当初裴铎平匪回京,率队游街时,不少人被他身着铠甲的凛然气度折服,但他今日穿着新郎吉服,又与往常的气度截然不同。 大红圆领通袖婚袍裁剪精良,趁得他身姿更加高大挺拔,星目熠熠生辉,唇边带笑,锋利骄矜被遮掩,反倒多了几分温和,而且那张白皙的俊脸,因为心情愉悦的加持,此时愈发显得俊美至极。 站在远处悄悄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莫名羞红了脸。 低低的议论声悄然飘来。 “怪不得听说那位玉姝郡主一心扑在裴大人身上,就光这副模样,哪个女人能不心动啊……” “连郡主都不娶?那也太可惜了……不知道裴大人要迎娶的那位姜家小姐相貌如何?” “说到姜家小姐,嗨,我倒是见过一次,那可真是倾国倾城之貌啊!要是我有这等福气,光凭相貌,我也会选那位姜家小姐……” “去去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迎亲队伍中,一个虎目圆眼络腮胡子的青年男子听到声音,双眼一瞪,冷冷扫了过来。 那唬人的气势,活脱脱跟个土匪似的。 周边的人顿时噤了声。 有这样的迎亲队伍开道,不用说,他们一路异常顺利地到达姜府门外。 裴铎从高头大马上翻身而下。 姜府的管事早已经在府门外等候。 裴铎恭敬地拱了拱手,还没等管事使眼色,姜少筠已经从门后闪身跳了出来。 他今日按照管家的安排守着门口,本意是为了为难一番他姐夫。但待真看到了裴铎,姜少筠嘿嘿笑了几声,立刻亲热道:“姐夫!” 没有一点原则。 裴铎挑了挑剑眉,侧眸看了眼周边围观的人,低声道:“就这么简单让我进府?” 姜少筠笃定地点头:“对,姐夫,你快点把我姐接走吧!” 裴铎:“???” 他随意道:“她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我姐对我挺好的……”姜少筠说到这儿,压低声音,话锋一转,“姐夫,我姐嫁到你府上,我也能跟着去吗?我怕我爹又揍我,我姐不在,就没人拦他了……” 裴铎:“……” 他拍了拍姜少筠的肩膀,低笑道:“偶尔到裴府来住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不过,读书的事还得上心。” 说完,裴铎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候在迎亲队伍里平眉细眼的男子大步走近,将身后背负的一把长剑递了过来。 裴铎勾唇笑了笑,对姜少筠道:“这是把好剑,我求了我师傅他老人家好久才要过来的,特意送你。” 姜少筠:“!!!” 他爱不释手地抱紧了那把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宝剑,激动道:“姐夫,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姐夫!” 裴铎:“……” 姜念汐已经被盛妆打扮了一番。 她本就生得极好,经过妆点后,玉白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柔软的唇瓣晶莹欲滴,那双灵动的瞳眸更是顾盼生辉,简直美得摄人心魄。 秋月捏着描眉的黛笔,不禁怔在了原地,双眼炯炯发亮,喃喃道:“小姐,你今天就像仙女下凡……” 姜念汐复杂的心绪还在持续,听到秋月的话,她回过神来,下意识望了镜子一眼。 嗯,秋月的妆扮水准确实提高了不少。 “是不错……给我换上嫁衣吧。”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姜怀远站在房外,沉默不语地捋了捋胡须。 那双一贯清明的眼睛此时却悄然红了。 本来觉得女儿到了年龄,自然要嫁出府去,但真到了这一时刻,他心中却酸涩难言。 还在想着,裴铎已经十分熟稔地走到了这里。 看到岳丈大人在前,他当即撩起袍摆,双膝稳稳落地,依照规矩开始恭恭敬敬地叩首。 “岳父,小婿来娶亲了。” 情绪本还在纠结心酸之中,这一道有力的嗓音瞬间将姜怀远的思绪扯回。 他回过神来,看到女婿正认真叩首,赶忙上前一步,温声阻拦:“境安,赶快起来……” 裴铎一连磕过三个头,才站起身来,声调铿锵有力道:“岳丈大人养育念汐不易,今日我将她娶回府里,必定护佑她一生,请岳父大人放心!” 在房内换过嫁衣盖上盖头的姜念汐:“……” 为什么她有种错觉——裴铎每次见到她爹都像变了个人似的,那张嘴好像越来越能说会道? 他一定是刻意隐藏了他以前的那种阴阳怪气。 胡乱腹诽间,秋月牵着她的手,跨过了门槛。 虽然隔着红纱盖头视线不清,她还是模糊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裴铎。 他身姿挺拔站在那里,正垂眸向这边看过来,唇边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姜念汐稍稍侧首,便看到负手站在一旁的姜怀远。 一想到嫁出去后便不能时常回府照顾她爹,她的眼眶又悄悄红了。 出府之前,还要多叮嘱几句。 她轻声道:“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公事再繁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觉得乏累时让厨房熬碗参汤补补身子,要是外出公务一定要收拾妥当行李。还有,我不在府里时,要是弟弟不听话,别真的下手打……” “爹都记得,哪次斥责少筠不过是吓唬他几句了事,何曾真的打过?倒是你,到了夫家,要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俩人低声絮絮叨叨了一通。 嘱咐的话说完,姜念汐的手便被移交到了裴铎的手中。 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匀净白皙,掌心触感温暖。 白皙若玉的纤指下意识轻捏住他的手掌,姜念汐慢慢随着他向外走去。 裴铎垂眸看了眼盖着红盖头的女子。 他脚步未停,但此时的情绪一时也十分复杂。 竟然真得稀里糊涂和姜大小姐成亲了。 她的手就握在他的大手中。 这进展确实有点快,但……这种感觉,其实还挺好的。 快要走到姜府的大门口,裴铎低声提醒了一句。 “姜大小姐,小心脚下。” 姜念汐还在缓步往前走,听到他带着点笑意的懒散嗓音,脚步微微一顿,下意识道:“地上有什么?” “门槛,已经到了姜府的门口……” 姜念汐小心翼翼跨了过去。 刚跨出府门,便听到外面一阵热烈的高呼声。 新娘子盖着红盖头,身着大红广袖嫁衣,金线绣凤,红玉为扣,腰封描银,霞帔上垂着丝络珠玉,裙摆拖曳及地。 这身嫁衣看上去虽然价值不菲,但众人的眼神还是落在新娘子的身姿上——这量身定做的嫁衣显然做工极为精细,将她窈窕玲珑的身姿勾勒得恰到好处。 “新娘子出来了……” “新娘子的嫁衣好漂亮……” “这是百绣阁做的嫁衣吗?我以后也要定做这样的嫁衣……” 姜念汐:“……” 所以,这也算是间接为百绣阁做了一波宣传吗? 不过,还有人不够满意,起哄道:“新娘子把盖头拿下来,让我们看看……” 随之更多的人开始嚷嚷。 “把盖头拿下来,让我们看看……” 姜念汐脚步稍顿,低声道:“这么多看热闹的吗?” 新娘子出府,当然更受关注,等着观看亲事的百姓早就不惧迎亲队伍的威势,热烈兴奋地围了过来。 裴铎环视一圈,点点头:“里三圈外三圈,还有爬在墙头、趴在树上的……” 姜念汐:“……” 得亏她现在盖着盖头,不然这么多人围观,她得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 姜念汐顶着一大波好奇的视线,握着裴铎的手,继续缓步往前走。 围观的人群让出一条通道来,凭空处却突然吹来了一阵风。 新娘子的盖头被遽然掀起——虽然裴铎眼疾手快将盖头重新盖了回去,但她下意识转眸看了一眼风来处。 刹那间,女子的仙姿玉容几乎悉数落入到了对面围观人群的眼中。 方才还喧闹无比的周围霎时安静下来。 姜念汐紧张道:“又怎么了?” 裴铎迅速牵着她往花轿的方向走,随口说了句:“被你的绝世容颜折服了。” 姜念汐:“……”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50节 她现在没心思听他开玩笑。 她沉默了一会儿,忐忑不安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盖头被风掀了起来?听说这样会不吉利……” 裴铎将她牵到了花轿旁,哼笑一声,飞快打断她的话:“这些话你也信?成亲吉利不吉利跟这有关系么?” 姜念汐忍不住回敬:“我只是担心而已。” 裴铎毫不在意道:“我知道你想和我一辈子安稳顺遂,白头偕老,这是板上钉钉的事,盖头掀开一百次也影响不了。” 姜念汐:“???” “我没想那么多……” “姜大小姐,我替你想了。现在不要纠结这些小事,前面就是花轿了……” 轿夫压下轿门,裴铎以手挡在轿门处,将她扶上了花轿。 待姜念汐刚在轿内坐稳,裴铎又掀开帘子探身过来,低声道:“待会我们回府,要绕一段路,时间可能会比较长,你要是累的话,就在轿子里闭目养神歇会儿。” 他说姜念汐会累,其实一点也没说错。 虽然她坐在花轿里不用走动,但头上戴着的这顶凤冠沉甸甸的,实在累得慌。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略带疑惑的小声道:“为什么要绕路?不能直接去裴府吗?” 裴铎挑了挑眉头,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姜念汐:“???” “这么着急嫁过去吗?”他慢悠悠拖长语调,“要是你早有这心思,应该在济州时就剖白心迹,说不定我当时就可以考虑……” 姜念汐:“……”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这种莫名的玩笑? 她把盖头掀开一点,露出一对灵动的瞳眸盯着他,忍无可忍道:“裴少爷,你还走不走?万一耽误了吉时怎么办?” 看来,她果真对成亲这件事看得很重要。 裴铎笑着挑了挑眉,低声道:“绕远路是为了避开长公主府,你不想成亲的日子还添堵吧?” 姜念汐:“???” 话说,她与裴铎今日都要成亲了,玉姝郡主总不会还要闹什么幺蛾子吧? 裴铎将轿帘放下,对身旁的人低声吩咐了一句。 锣鼓声得到号令,立即开始吹吹打打,在热闹异常的喜音和周围惊叹的议论声中,迎亲队伍开始缓缓向裴府走去。 因为迎亲队伍后面有姜念汐的嫁妆车队——除了裴家丰厚的聘礼被原封不动装了若干车带过去外,他爹还另外为她添置了不少,小到她喜欢用的茶盏漱杯,大到各色状箱,为了给她多添嫁妆,她爹甚至还预支了不少俸银。 总之,这些装嫁妆的马车跟在队伍后列,浩浩荡荡,足足绵延了几里。 裴大人娶妻,姜侍郎嫁女,声势实在太过浩大,因为一路上围观的百姓众多,迎亲队伍走的比来的时候慢得多。 虽然离得远,但这敲锣打鼓的喜庆乐声也足以让公主府的人听到。 玉姝郡主站在长公主府内的三层高阁上向下眺望。 待她看清了远处那列长长的迎亲队伍,为首是骑在高头白马上的裴铎,他看上去意气风发,潇洒俊美极了! 赵玉姝眼里的泪珠立刻滚落了下来。 身后的侍女战战兢兢请示:“郡主,裴大人的迎亲队伍绕道了,咱们的计划……” 赵玉姝本来已经想好,只要裴铎从这里经过,她便会冲出府门——府里的护卫虽然得到她娘的命令不准她出去,但只要她拿刀抵在脖子上,那些护卫也不会敢怎么阻拦她。 只要出了府门,拦住迎亲的队伍,她就会亲口大声告诉裴铎,他今天要是非得成亲,她就当场死给他看!什么赐不赐婚,她决定豁出去了,才不管别人的眼光! 谁知道队伍压根没从这边走! 赵玉姝越想越气,她转过身来,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侍女的脸上,咬牙骂道:“都绕道了,你说怎么执行计划!” 侍女捂住登时红肿的脸庞,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赵玉姝眼睁睁看着迎亲队伍往裴府的方向走去,眼神越来越哀怨,裴铎今日就要成亲,她如今是半点机会也没了。 她娘还想要她嫁给恒王表兄,说她那位皇舅想立恒王为太子,她以后就是太子妃,等恒王登基了,她就可以做皇后。 赵玉姝恨恨跺了跺脚,当皇后有什么好的,看看如今那位避居深宫的皇后…… 不待她多想,便看到长公主沉着脸带着一众侍女快步走了过来。 赵玉姝鲜少看到她娘这样动怒的样子。 她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来,长公主便斥责道:“你往日那样骄纵跋扈也就算了,今日这样子成何体统!难不成为了嫁给裴指挥使,还在想什么丢脸的招数?” 赵玉姝被戳中心事,鼻子一酸,眼泪哗哗落下来,哽咽道:“娘……” 长公主丝毫没有心软,她不容置疑对身旁的人吩咐道:“把郡主带回房里,让她好好给我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房门!” 与此同时,无名药堂的阁楼上。 轻风拂过广袖长袍,衣角遽然扬起又悄无声息地落下。 鼓乐之声穿透人群,越过阻隔,清晰传入耳中。 凌乱不清的光影下,沈瑾负手而立,眉眼微凝。 他定定望着长街上的娶亲队伍,良久一动未动。 不远的暗处,有声音传来。 “公子,现在那边正是人心动荡不稳之时,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回去?错过这个良机,恐怕再难……” 沈瑾缓缓收回视线,淡声道:“我在这里,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暗处的声音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公子……是和那姑娘有关系吗?” 沈瑾转眸扫了一眼对方。 片刻后,他心事重重地轻叹一口气。 “不是。” 汐汐嫁了自己喜欢的夫婿,他做为阿兄,只能尽力按捺住内心的悸动,除非……除非是她需要他的时候。 “公子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事?” 沈瑾沉默了一瞬。 “不必问这么多,听我吩咐即可。” ~~~~~ 迎亲的队伍总算缓慢走到了裴府。 轿子被平稳地放在了地上。 在轿子里坐了大半个时辰,实在是无聊极了。 外头没什么动静传来,姜念汐百无聊赖地揭开盖头,晃了晃脑袋——头顶的凤冠真得很重,她的脖子都酸了。 不过,都这个时辰了,总该到裴府了吧? 要不偷偷看一眼? 纤指放在帘子上,姜念汐悄悄掀开了一条缝。 与此同时,裴铎翻身下马大步走过来,突地拉开了轿帘。 两人的视线蓦然相撞。 姜念汐:“…… ” 她赶紧挺直脊背坐了回去,弱弱解释:“我看看到了哪里……” 裴铎挑了挑眉,随口道:“人家说洞房当晚才会揭开新娘子的盖头,你这倒好,第二次了吧?” 姜念汐:“???” 她压低声音:“第一次是风吹开的,又不是我故意的,你方才不是说一百次也没事的吗?” 裴铎将她的盖头重新盖严实,随口道:“我那只是为了宽慰你……再说,第二次总是你自己掀开的吧?” 那他为什么不宽慰到底? 姜念汐不肯认输,反正她现在也觉得随意掀盖头这种事不会影响什么。 她回敬道:“谁知道你会正好打开轿帘,我本来打算看一下就盖回去的,坐在轿子里也太无聊了……” 裴铎:“那麻烦姜大小姐再忍耐一下,等会该进喜堂拜天地了。” 姜念汐:“……” 她一下了花轿,裴铎便塞到她手里一根红绸。 他抓着红绸的一端,慢慢引领她向喜堂的方向走。 鞭炮又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伴随着众人热烈的议论声。 即便顶着红盖头,姜念汐也能感受到周围人的视线。 这些视线与姜府门口的人还不太一样——那边毕竟是百姓居多,而这里的视线很多来自京都四大卫所的武官和兵卫贡献的,尤其以武骧卫最多——没错,没有成功加入迎亲队伍的,现在早已在府内外占好了位置,看他们上司如何娶亲。 想想那些武官和兵卫个个冷面粗糙的模样,姜念汐抓着红绸的手不自觉有点紧张。 裴铎觉得红绸抖了抖。 他看了眼姜念汐小心翼翼迈动的步伐,恍然大悟。 看来是用这红绸引路,她走起来不大方便。 他两三步走近,干脆将红绸收起,直接牵住了她的手往布置好的喜堂走。 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起哄声和嘻笑声。 “裴大人,好样的!” “用绸子牵着不行,还得牵媳妇的手来?” “大人,不用心急,晚上就洞房哩……” 那些武官兵卫什么出身都有,言语听起来有些粗鄙。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51节 姜念汐:“……” 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不用红绸,合礼数吗?” 裴铎毫不在意道:“什么礼不礼数?要按照礼数,就你那小碎步,半天也挪不到喜堂去。” 姜念汐:“……” 裴铎垂眸看了她一眼,又提起方才的事:“要说到礼数,我还没见过下花轿前,自己掀开盖头的!” 姜念汐随口道:“那是你见识的少,我还听说过有些外族人士成婚,女子和男人共乘一骑,根本不用盖盖头呢。” 裴铎脚步未停,随意道:“你说得是北齐,西番也有……不过,你要是想这样成婚,也未尝不可。” 姜念汐:“……” 还是算了吧。 两人跨过门槛,走到了裴府的主院。 喜堂布置在主院的正房内。 一对新人缓步往里面走,外面突然响起了响亮的通传声。 “裕王殿下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先写这么多~~~明天再更~~~ 谢谢小天使们支持,明天见,鞠躬~~~ 第32章 那我现在开始亲了…… 听到通传的声音, 姜念汐下意识攥紧了裴铎的手。 萧暮言为什么会来? 一想到他那种冷戾压迫的眼神,她便觉得有点心慌。 她低声道:“裕王来干什么?” 裴铎安慰似地捏了捏她的手掌。 “皇上赐婚,御驾不能亲至, 皇子来代为庆贺,寻常礼节,不用担心。” 原来如此。 姜念汐轻舒了口气。 没多久, 萧暮言缓步而来。 因为裕王殿下驾到, 裴府内外早就跪了一群人见礼。 在众人面前, 萧暮言的神色看上去依然儒雅温和。 暗沉的眸子环视一周后, 他温声道:“都起身,裴指挥使大喜之日,不必拘礼。” 说完, 他的视线直接略过裴铎, 沉沉落在了姜念汐的身上。 她身上的嫁衣珠玉垂坠、精致奢华,显然是精心定做的,嫁衣下纤细的腰身简直不盈一握,如玉似的指尖被裴铎的大手握在掌心中…… 萧暮言的目光在那双手上停留一瞬, 眉头骤然下压。 眸底闪过一丝不悦,他右手难耐似地转了转拇指上的青玉扳指。 虽然盖着盖头, 姜念汐莫名觉察到萧暮言审视打量的眼神。 她微抿了抿唇, 下意识往裴铎身边挪了挪。 这细微的动作落在萧暮言的眼中——他眉头蓦然蹙起, 本就暗沉的眸子霎时变得阴沉若雨, 眼底聚集的风暴似乎转眼便会呼啸而来。 裴铎适时地向前跨出一步。 西北疫情的案子, 户部何郎何骞已经被关进大狱, 他可是萧暮言的亲表兄。 怎么, 失去了这么一位得力的左膀右臂, 他还有心思到婚宴上来给人添不痛快? “裕王殿下事务繁忙, 还能抽空来参加臣的婚宴,臣实在感激,”他将姜念汐虚虚挡在身后,直视对方晦暗的眸子,唇边噙着嗤笑,“我从西北回来得急,没来得及宴请殿下,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这其中暗藏的机锋只有两人才懂。 眼底的风暴转瞬之间消散于无形,萧暮言勉强动唇笑了笑。 敛财的重臣竟然会折在裴铎手上,这事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本来要养暗兵的计划,此时却不得不一推再推。 现在他才发现,眼前这位裴指挥使,可不容小觑。 萧暮言下意识转动几下扳指,神色又晦暗起来。 沉默片刻,他面色恢复如初,淡声道:“为了恭贺两位新婚大喜,本王特备了一份贺礼。”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侍从便将几大箱贺礼抬了进来。 姜念汐的手心都要出汗了,她轻轻捏了下裴铎的指尖,无声问:“不是寻常礼节吗?送完贺礼,他什么时候走?” 裴铎在她掌心里暗暗划了几笔,提醒她:“怕他做什么……别着急,好戏还在后头。” 姜念汐:“???” 果然,萧暮言刚命人将贺礼放下,外边又传来响亮的通传声。 “恒王殿下到!” 姜念汐:“???” 捏了捏裴铎的指尖,姜念汐飞快在他掌心画了几笔。 “恒王来做什么?也是礼节吗?” 裴铎言简意赅写道:“为了拉拢。” 姜念汐:“???” 这么说,他们的婚宴,转眼间便会变成两位殿下较量的场所吗? 不多时,萧绍玹便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绣四爪龙纹月白锦袍,发束玉冠,双手负在身后,表情还是那种眼高于顶、用下巴看人的骄横模样。 不过,今日裴指挥使成亲,他之所以亲自来送贺礼,是因为父皇特意对他提过。 “裴铎身为武骧卫指挥使,为人机敏有才,虽然父皇曾因为你表兄的事找借口罚了他几个月的俸银,但那不过是敲打敲打他……以后你要多亲近他才是。” 父皇用意良苦,暗示他要将裴铎拉拢到自己麾下。 虽然赵玉姝心悦裴铎的事曾惹他不悦,但他并不在意,反正他又不是特别喜欢她,以后等他被立为太子,登上皇位,不过给她个名分罢了。 甫一走到正院,萧绍玹便看到了站在一对新人对面的他那位皇兄。 而不出意料的,萧暮言也已经转首看了过去。 萧绍玹甚至来不及跟新郎官打招呼,眉头立刻挑起,高声道:“皇兄,你怎么来了?” 萧暮言冷漠地看着他,缓缓吐出几个字:“怎么?只许你来,不许我来吗?” 萧绍玹诧异地质问:“你是为了给裴指挥使送贺礼?” 萧暮言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冷冷道:“不然呢?” 话音刚落,萧绍玹当即觉得他皇兄也是为了拉拢裴铎。 他自然不甘示弱,立刻吩咐身后的人:“把我送给裴指挥使的贺礼抬过来!” 片刻后,院子里堆满了两位皇子送的贺礼。 萧暮言显然不愿与恒王进行这样幼稚的较量,也不愿再久呆下去。 他简短道:“本王还有事,要先行回府了。” 裴铎暗勾了勾唇,拱手客气行礼:“若殿下有意,改日微臣再请殿下吃酒。” 萧暮言淡淡“嗯”了一声。 视线在姜念汐身上停留一瞬,他暗暗不耐地转动几下扳指,收回审视玩味的视线,转身率人走了出去。 眼看皇兄已经走远,萧绍玹轻舒一口气,才终于有功夫说:“裴指挥使,恭贺新婚大喜。” 姜念汐:“……” 这位殿下总算回归正题,没忘了此行的目的。 经过这一段插曲,婚礼终于按照原来的进程继续进行。 两位新人进入喜堂拜堂行礼。 坐在上位的是裴铎的父母。 姜念汐隔着盖头看过去,她的公婆看上去还都很年轻——尤其裴铎的母亲,当真温婉柔美极了。 她转瞬间明白过来,怪不得裴铎此前曾声称自己喜欢得是温婉贤淑的女子。 她悄悄垂下眸子。 其实她还是能担当得起这几个字的,不过是性情偶尔强硬犯倔了些,但大部分时候还都是温婉的。 胡思乱想间,三拜已过。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婚礼流程总算快到了结尾。 裴铎还得去招待参宴的宾客,姜念汐扶着喜娘的手,要先到洞房等他。 两人暂别前,姜念汐轻声道:“你别招待太久,晚上早点到洞房来。” 裴铎:“!!!” 他耳根突地一热,嘀咕道:“姜大小姐,你……你也太迫不及待了吧?” 姜念汐:“???”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52节 “我对你们裴府又不熟,”姜念汐极小声道,“折腾一天,现在又累又饿……” 她是个新娘子,初到裴府第一天,怎么也得注意规矩才好。 原来不是他想的那样…… 裴铎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讪讪道:“我知道了,待会先让人给你送些吃食。” 姜念汐抬了抬秀眉,轻声道:“不是要两人一起吃饺子之类的吗?新娘不能一个人先吃……” 裴铎:“……那我待会早点从宴席上回来。” 裴铎说从宴席上早点回来,但姜念汐在新房里等了不知多久,压根没见到他的人影。 直到深夜时分,她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一定是那群宾客实在太过热情,不把裴指挥使灌醉誓不罢休。 她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即便是再矜持的新娘子,也绝不能饿坏肚子。 她一把扯开红盖头,又将头上那顶凤冠小心翼翼从发髻上卸了下来——虽然样式是好看,但戴着它实在太重了。 凤冠拿下,脑袋霎时轻松了不少。 姜念汐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做得太久有些发僵的胳膊腰腿,开始在新房里寻觅吃食。 这新房虽然布置得十分精致考究,楠木铺地,软烟罗糊窗,圆桌上摆放的青瓷花瓶是御窑新品,连脚凳都是檀木做的,但,却没有放任何吃的东西。 姜念汐的目光落在圆桌上的喜秤和酒壶酒杯上,又飞快在室内扫视了一圈。 确定没放什么吃食。 她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真是一阵无语。 谁知道当个新娘子,还得挨饿…… 房外有等待服侍的丫鬟,但做为一个新娘子,她总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饿了,要先吃点东西吧? 听起来似乎十分不懂规矩。 姜念汐的视线落在那张喜床上。 成婚之前,她曾与余雪菡讨论过成亲当天要注意什么。 余雪菡郑重地跟她说,新娘子一定要矜持,给夫家留个好印象。 她还曾不经意提了一句,喜床铺被下还会放下花生桂圆,睡觉的时候要记得拿开。 姜念汐把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喜被掀开,果然在底下发现了一捧大枣、花生之类的东西。 她心头顿时一喜。 先吃几颗花生垫垫肚子。 把繁复的嫁衣裙摆理好,她轻轻脱掉绣鞋坐在床沿上,拣过来几枚花生放在手中。 花生得需要剥壳。 所以,裴铎推开房门进去的时候,展现在眼前的情景便是,他的那位新娘子,已经拿下了盖头,正盘腿坐在床边,垂下长睫,认认真真地在剥什么东西。 裴铎:“……” 姜念汐想要吃花生的心情太过迫切,偏生那花生的红衣不太好除去,她太过投入,甚至没觉察到裴铎已经站在她身旁,也忽略了他身上的淡淡酒气。 待她打算把那只白白胖胖的花生送到口里时,终于被裴铎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忍不住道:“姜大小姐,你在干什么?” 姜念汐:“???” 她本想垫一垫肚子,再将凤冠和盖头盖回去,谁知道裴铎会偏偏这个时候进来? 她长睫轻眨,诚恳道:“我饿了,你不是说要早点回来的吗?” 裴铎这才看出来她手里拿的是花生。 他是记得两人暂别前说过的话,但没办法,那群武骧卫的武官实在太能喝,他根本走不开身,要不是她娘找了个借口把他拽了回来,他估计还得喝上一个时辰。 松开她的手腕,裴铎皱起眉头:“你就不能让她们送点吃的吗?” 姜念汐恋恋不舍得把花生放到一旁——既然裴铎回来了,她还是按照婚礼的习俗,和他一起吃点东西再说。 没等她回答,裴铎已经大步走到门边,吩咐道:“我肚子饿了,煮碗热汤面来。” 姜念汐眨了眨长睫,忍不住道:“不是要先吃饺子之类的吗?” 裴铎意味深长地挑起长眉,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厨房很快送来了热汤面。 一看到热乎乎的金丝面,姜念汐觉得更饿了。 她也没再矜持,坐在圆桌旁垂首慢慢吃了起来。 期间还有服侍的人送了饺子过来。 裴铎将饺子放到一旁。 虽然饿极了,但姜念汐的吃相倒是很优雅,长睫微垂,一副很认真在埋头苦吃的模样。 裴铎唇角勾起,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又拎起酒壶,慢悠悠倒了两盏酒。 姜念汐喝完最后一口热汤,抬起眸子,才发现裴铎正支着下颌眼神略带调侃地看着她。 姜念汐:“……” 难道是在等她一起吃饺子? 她俏脸一红,目光落在那盘圆圆胖胖的饺子上,不好意思道:“那个,要不……我们现在吃饺子?” 裴铎含糊地“嗯”了一声。 虽是答应下来,但他却迟迟未动筷子。 姜念汐催促道:“裴少爷,怎么不吃啊?” 裴铎支起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大小姐,你先吃……” 莫非是有新娘子要先吃饺子的讲究吗? 姜念汐满头雾水地“哦”了一声。 她夹起一只饺子,放在口中嚼了一会儿,微蹙起眉头。 “裴少爷,这饺子好像没煮熟?” 裴铎暗笑了一声,确认道:“没煮熟?” 姜念汐点点头,抬眸看着他,肯定道:“生的!” 裴铎意味深长拖长语调哦了一声。 姜念汐:“???” 她挑起眉头,重声道:“真是生的!” 裴铎莫名笑了一声,随口道:“生不生的无所谓……你要是觉得不好吃就别吃了。” 姜念汐:“???” 为什么他笑得不太对劲? 她一愣,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亲婚夜新娘子吃生饺子,寓意多多生子…… 怪不得刚才裴铎是那种反应!他还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念汐耳根蓦然一热。 她一点都没有提醒她,分明是想看她有没有明白过来! 他是不是觉得她很笨? 姜念汐气鼓鼓地看着裴铎。 裴铎十分无辜:“我不是故意的。” 姜念汐:“你分明是故意的!” 裴铎挑了挑眉,坦诚道:“是有那么一点,不过,我以为你知道。” 姜府没什么年长的女眷,这些事自然没人提点过她,还是余雪菡嘀嘀咕咕给她说了一堆要注意的东西。 姜念汐十分郁闷:“我忘了……不说了,夜已经深了,我们早点睡下吧。” 裴铎把倒好的酒推了过来,低笑道:“盖头不让我挑,合卺酒总不能不喝吧?” 姜念汐:“……” 她是故意不让他挑盖头的吗? 但是新婚夜,新郎官不挑盖头,似乎有那么点说不过去。 她轻咳一声,转眸看向裴铎,轻声商量:“要不你再挑一次盖头?” 裴铎随意道:“还有这个必要吗?这么晚了……” 但新婚夜总得有点仪式感吧?不然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姜念汐坚持道:“有必要,你先出去一下……” 裴铎舒展长腿坐在旁边,慢悠悠道:“姜大小姐,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你,其实也没有太大必要,还不如早点睡下……” 姜念汐莫名对这件事十分坚持。 她不想再跟他讨价还价,这件事应当得听她的,她轻轻推了裴铎一把,低声吩咐:“让你出去就出去,快点……” 待裴铎从房外进来——期间还因为他在外等了太久,服侍的人一脸惊慌,险些以为他新婚之夜被新娘子赶了出来。 总之,等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姜念汐已经端端正正坐在了床榻上。 新房里的红烛燃烧得异常明亮。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53节 裴铎星目微垂,视线不自觉落在了她的身上。 姜念汐安静地坐在那里,身形一动未动,正在耐心地等待他挑起盖头。 绣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虽然掩住了她的面容,但那双纤细白皙的玉手从袖底伸出,轻柔地放在膝上,看上去当真温婉极了。 细烛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裴铎的思绪被悄然拉回。 他大步走到桌前,将喜秤捏在掌心,顿了一下,又大步向姜念汐走了过去。 姜念汐从盖头的下方悄悄看过去。 裴铎已经在她面前站定,新郎吉服的袍摆荡出一圈波纹又缓缓静止。 那杆喜秤在她面前犹疑了几下。 最后,裴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慢慢挑起了盖头一角。 姜念汐的心却突然开始扑通扑通乱跳。 虽然说这只是为了仪式感补充的环节,与裴铎也早已经不是第一次相见——而且两人先前还是经常针锋相对的状态——但这个时候,她不知为什么,就是难以控制的紧张起来。 还有些微的羞涩。 想来新娘在新婚之夜第一次与新郎见面时,都会是这种感觉吧。 盖头被喜秤一下挑开。 新娘的面容完全显露出来。 姜念汐下意识轻柔地眨了眨灵动的瞳眸,唇角弯起弧度,对裴铎毫无防备地莞尔一笑。 裴铎的神情怔了怔。 女子头戴凤冠,正仰起巴掌大的小脸看着他。 她葳蕤的长睫轻盈颤动,樱桃似的柔唇弯起月牙般的弧度。 那双含着清澈秋水绝美至极的眸子几乎令人沉醉,玉白瓷净的脸庞还弥漫着笑意…… 裴铎脑中有根弦突然被莫名拨动了一下。 他迟钝地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些围观看新娘子的人,会被她的美貌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话说,以前天天阴阳怪气她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她这样好看…… 姜念汐还在等他说些什么。 但裴铎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一双星眸失魂落魄似地垂眸看着她,完全不像以往游刃有余自信满满的模样。 姜念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刚才为了补些口脂,把脸弄花了? 不会吧?! 她明明特意照过了铜镜,连凤冠都是非常仔细戴上的。 姜念汐默了一会儿,疑惑道:“裴少爷,你怎么了?” 听到她轻灵婉转的声音,裴铎恍然回过神来。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含糊道:“没什么……不过,你说得对,挑盖头这个步骤确实不能省略……” 姜念汐:“???” 刚才不还说没什么必要呢吗? 她站起身来,目光落在酒盏上,随口道:“我们是不是该喝合卺酒了?” 桌案上放着裴铎先前倒好的两盏酒。 裴铎顿了顿:“先不急,等我会儿。” 说完,他转身出了房门。 姜念汐:“???” 他又要做什么? 没多久,下人用木托盘盛了一对用红线连着的卺瓜瓢过来。 姜念汐好奇地视线落在瓜瓢上。 “要用这个盛酒吗?” 裴铎:“对,我突然觉得,还是用传统的法子比较好……你别动,我来倒。” 醇香的酒液汩汩流下,瓜瓢几乎被盛满了。 姜念汐盯着瓜瓢里的酒看了会儿,狐疑道:“这酒是不是有点多?” 裴铎:“???” 这才多少?不过几口的事。 “这酒不烈,只喝几口没关系……”他只好又把姜念汐的那份酒倒给自己一些,示意道,“可以了吗?” 看上去似乎一口就能喝完。 姜念汐点点头。 裴铎咳了一声,沉声道:“那……我们开始吧。” 气氛莫名正经起来。 姜念汐哦了一声,端起瓜瓢,犹豫道:“还有没有什么仪式,比如说点吉利话之类的?” 裴铎:“不用说吉利话。” 姜念汐总觉得似乎忘了点什么。 不过既然裴铎说不用,那想必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她正打算闭上眸子将瓜瓢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却被蓦然抓住了手腕。 裴铎提醒道:“姜大小姐,你是不是又忘了点什么?” 姜念汐:“???” 说话间,没等她再开口,裴铎已经把长臂伸了过来。 姜念汐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这合卺酒有讲究,得两人交杯饮下才行。 她柔唇微抿,盯着他的长臂,耳根蓦然一热。 裴铎挑起长眉,示意她快点把手臂伸过来。 姜念汐小心翼翼将手臂勾了过去。 她微抿了抿唇——两人手臂勾起,虽然动作看起来很亲密,但其实感觉怪怪的。 裴铎心情也稍微有点复杂。 所以,两人都没再多言,只这样默契地垂头开始喝合卺酒。 那酒水入口微辣,直冲喉头,为了不破坏当下的气氛,姜念汐只好强忍着辣意喝完了。 不过待将手臂放开,她眸子里却泛出了水光,瞬间感觉整张脸都热了起来。 裴铎不自觉侧眸看了她一眼。 她那双瞳眸水光潋滟,脸颊泛着红晕,柔软的唇瓣上还有几滴酒,看上去晶莹欲滴。 他突然想起那个身心愉悦的夜晚——她面色潮红,眉眼艳丽,似乎也是这般模样…… 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喉结不自觉一滚,裴铎垂下眸子,不由自主向她靠近了点,想将她唇瓣的酒水拭去…… 姜念汐突然侧过脸去。 她将瓜瓢放在桌上,终于忍不住捂住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裴铎蓦然回过神来,靠近她身旁的动作及时停住, 他疑惑地揉了揉眉心。 一定是今天饮了太多酒,喝昏了头了。 姜念汐在旁边咳嗽了一阵总算缓过劲来。 她蹙起眉头,有几分郁闷。 “你不是说这酒不烈的吗?” 裴铎表情看上去很无辜:“我一向把酒当水喝的,哪知道你这么娇气,才喝几口就咳成这样……” 姜念汐:“这和娇气有关系吗?谁会像你一样,把酒当水喝。” “好好,我的错……”裴铎罕见得痛快道歉,又倒了盏茶递过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喝完大半盏茶,方才那点辛辣不适总算消失不见。 姜念汐随口问他:“所以你今晚招待宾客,喝了很多酒也没事吗?” 是不是意有所指? 裴铎怔了怔,随即道:“没事,我精神很好,还能做许多事……” 姜念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她疑心这人没听懂她说的什么。 不过,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她已经疲累极了。 裴铎看她像只小猫似地打了个哈欠,唇角莫名勾起,道:“姜大小姐,太晚了,我们休息吧。” 姜念汐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两人开始准备沐浴睡觉。 姜念汐坐在梳妆台前,将凤冠取了下来,又对着铜镜开始将釵环一一拆下。 不过,从铜镜里可以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的裴铎此时也没闲着。 他正在脱他那身新郎官的吉服。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54节 姜念汐拔釵环的动作一顿,微微转过头去看他。 裴铎已经拉开了外袍的腰带,看到她正抿起唇角往这边看过来,不由停下动作,挑眉道:“姜大小姐,怎么了?” 姜念汐慌忙转回头,飞快否认:“没什么。” 虽然两人已经成亲了,但对方就这样在她面前脱衣服,她总觉得……有点难以适应。 裴铎的动作很快。 转眼间他已经脱下吉服的外袍。 他随手将外袍挂在衣架上,又一把扯下了中衣。 中衣落下,光裸的上身便袒露出来。 他的身体修长匀称,胸腹上有明显的块状腹肌,背部线条自然流畅,充满了力量与美感…… 虽然已经脱掉中衣,裴铎的动作依然未停——他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放在腰间,正打算将中裤解开。 姜念汐默然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旁,简直立刻僵住了。 她看了眼铜镜,飞快地低下了头,用那双白皙纤细的双手捂住眼睛,十分局促地小声道:“你,你不要在这里脱干净……” 裴铎:“???”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光着的胸腹…… 他一个人大大咧咧习惯了,险些忘了还要注意这点。 两人虽然已经成婚,现在还处于十分微妙的状态——大概类似于比陌生人熟悉一点,但比熟人又陌生一点的状态吧,虽然有过亲密接触,但那不算数。 还是应当循序渐进逐步习惯对方的存在才好。 他将中衣搭在肩膀上,不自然道:“我一时忘了,那我去浴室。” 姜念汐:“……” 待对方沉稳的脚步声向浴室方向走去——浴室与新房相通,中间只有道门相隔,服侍的人早就放好了沐浴用的热水。 姜念汐才把手从眼睛旁拿了下来。 她摸摸发烫的脸颊,总算从方才的震惊无措中回过神来,开始继续将盘起的发髻解开。 浴室中传来隐约的水流声。 姜念汐犹豫了一会儿,打算趁裴铎还未回来,先将繁复的嫁衣脱下。 不过这嫁衣虽然精致奢华——但穿上的时候步骤就异常复杂,脱下的时候也同样费劲。 外罩的广袖绣凤拖地衣袍还算好脱,扯开那道镶玉石大红腰封,便能顺利脱下。 不过,里面还有一件贴身大红长裙。 长裙胸前的镶红宝石盘扣也算容易解开,但背后有几粒盘扣,不管她怎么用力,总是够不到。 姜念汐的额头能快急出汗了。 裴铎换上寝衣,从浴室走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姜念汐正手忙脚乱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在摩挲自己的后背。 裴铎:“???” 他脚步不停地走了过来,浓眉挑起,疑惑道:“你在干什么?” 姜念汐瞬间怔在了原地。 她脸颊一红,不好意思道:“后面的扣子解不开……” 裴铎“哦”了一声。 他走近她身旁,垂下眼睫看过去——那是绣坊为了让嫁衣更好凸显新娘子的身姿,在后背处特意缝了三颗精巧的玉扣。 裴铎自告奋勇:“这不简单吗?我来帮你。” 姜念汐的表情有几分古怪。 但眼下也没什么好的法子。 她微抿了抿唇,垂下眸子,轻声道:“……好。” 话音刚落,裴铎的大手便毫不见外地伸了过去。 盘扣缝制得颇为巧妙,金线为纽,玉石为扣,两者牢牢贴合在一起。 裴铎本以为这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他的长指触碰到扣子,才发现,对他来说并非那么简单。 不过,话都已经说了出去…… 他轻啧一声,垂下头,开始专心对付那三枚盘扣。 片刻后,姜念汐轻声问:“好了吗?” 裴铎低咳一声:“……快了。” 姜念汐:“……” 她只觉得对方的手指似乎并不利索地在摸索那三枚扣子。 过了会儿,裴铎又往前靠近了一些,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因为离得太近,他刚沐浴完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微凉的发丝落在她的颈侧,触感微痒。 不知怎地,姜念汐的心跳悄然快了两拍。 稍顷后,裴铎皱起眉头,突然问:“这衣服你明日不会再穿了吧?” 姜念汐回过神来,莫名其妙道:“当然了,嫁衣只有成亲的时候才穿,为什么问这个?” 她话音刚落,便觉得裴铎捏住盘扣的两端,指尖在她背上稍一用力。 三枚盘扣连同周边的衣料被他生生用手扯开。 与此同时,衣裙失去了盘扣和衣料的支撑,领口处蓦然松开,女子胸前背后的风景几乎一览无余…… 姜念汐:“!!!” 她飞快捂住胸口,转过身来,秀眉高挑,咬唇道:“你……你是故意的吗?” 裴铎瞬间僵住,怔在原地。 他长眉小心翼翼抬起,底气不足道:“……不是,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姜念汐咬了咬唇,脸颊泛起红晕,有些不相信地质问:“可是,你方才都差点在房内脱光,现在又这样……” 裴铎:“……” 她还在因为他在卧房内脱衣袍而计较? 他不服气解释道:“我刚才只是光着膀子,怎么能叫脱光?再说了,我就算脱了中衣,还有亵裤呢!而且,我刚刚沐浴完还特意穿了寝衣,要是以前,我穿条亵裤就会走出来……” 听到亵裤两个字,姜念汐简直想立刻捂住耳朵! 不过,她不能,因为她的双手还在捂着胸口…… 她脸面飞起红云,嗔怒道:“你能不能别提刚才那件事了?以后只要在卧房内,反正,你不能光着身子!” 裴铎:“……” 他挠了挠头,蹙眉叹道:“姜大小姐,你要求可真多……” 姜念汐气鼓鼓看了他一眼。 裴铎适时退让一步:“行,行,听你的。” 说完,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她胸前,轻咳一声,不自在道:“那个,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那扣子太难弄开,我一着急,就……” 姜念汐轻轻哼了一声。 既然裴铎已经解释了,她也不好再跟他计较什么,只是她颇为心疼这嫁衣。 她将胸前的衣襟小心拢起,蹙眉问:“这衣裙,绣坊还能缝回原样么?” 裴铎:“???” 这么喜欢这嫁衣? 他唇角勾起,低笑道:“你要是喜欢,再做一件不就行了?” 姜念汐:“???” 这嫁衣得值多少银子,他是不是太败家了? 她不由道:“以后又不会再穿,哪有必要再做一件?我只是打算把嫁衣收藏起来,留作纪念……” 裴铎哦了一声,“那明天让绣坊的人带回去缝好。” 姜念汐轻轻嗯了一下。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情形——那裙子岌岌可危地垂在肩上,显然不适合再说下去。 她反应过来,耳根蓦然一热,匆匆抛下一句“我去沐浴”,便拢着裙子向浴室慢慢走去。 看她走开,裴铎不自在地摩挲几下下巴,也径直去了床榻躺下。 不过,躺在床上,他双手枕在脑后,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大红撒花帐顶,却没有丝毫睡意。 而且,片刻后,脑中还不受控制地想起刚才那副画面。 衣裙扯开的瞬间,女子胸前饱满挺拔的弧度和光洁纤薄的后背悉数落入他的眼中。 肌如白雪,腰如束素…… 那饱满弧度的手感,在前不久还曾领略过,现在还记忆犹新…… 偏偏此时,浴室里隐约传来轻柔的水流声,应该是姜念汐正在撩起水流轻轻擦洗身体…… 裴铎回神过来,狠狠拍了一下额头! 真是奇了怪了! 为什么自从两人不得不成亲以后,关系竟然发生了这样急剧的变化?! 而且,更令他震惊的是,他好像在肖想她的身子…… 意识到这一点,裴铎立刻从床上起身。 他长腿屈起,手肘搁在膝盖上,以拳抵唇,蹙起眉头,做深思状。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55节 这情形绝对有问题! 要知道,他从来不是贪图美色的人!要娶姜念汐,完全是因为他做了不该做的事,而不得不付起的责任!在他心中,温婉贤淑温柔可人的那种女子应该才是合适的妻子…… 更重要的是,裴铎浓眉拧起,默默得出一个结论。 姜念汐要嫁给他也是不得已——她以前喜欢的可是那些温雅有礼的狗屁文人士子! 想到这儿,裴铎下意识捏起拳头,莫名冷哼了几声! 除非,姜念汐表现得非他不可,爱他爱的死去活来,否则,他才不会轻易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就在他唇角勾起,刚刚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时,姜念汐轻轻走了进来。 她刚刚沐浴完,穿着轻薄的寝衣,手中还拿着帕子用力擦那头如瀑的长发。 室内烛火未熄,裴铎下意识展眸向她看了过来。 姜念汐微微挑起秀眉,讶异道:“你一直在等我吗?” 她刚才沐浴的时间有点久,而且这房内听起来安静异常——她还以为裴铎忙碌一日疲累不堪,早就已经睡下了。 裴铎挑了挑眉,懒散倚在床头,漫不经心道:“一时睡不着,你现在睡么?” 姜念汐摸了摸乌发,发丝微湿,还未干透。 她想了想,走近床边,脸颊微微泛红,轻声道:“你……是不是等太急了?我的头发还没全干,你帮我擦一下……” 以往都是秋月帮她用几条干帕子吸干长发的水分,但今日实在太晚了,她擦头发的手臂几乎都酸了。 裴铎没说什么。 他接过姜念汐递来的帕子,又让她坐在床沿上,开始默不作声地给她擦头发。 姜念汐轻眨了眨眸子。 平时他话不是挺多的吗? 怎么这会儿反倒安静下来了? 她看看窗外,夜色深沉,已经到了三更天的时辰。 裴铎闭口不言,还能有什么原因?一定是今日太过劳累。 片刻后,裴铎三下五除二帮她把头发擦干,面无表情道:“好了。” 姜念汐轻轻点了点头。 她这会儿也十分困倦。 她打了个哈欠,柔声道:“太晚了,早些睡吧。” 裴铎十分淡漠的嗯了一声。 姜念汐把烛火一一吹熄,只留了一盏如豆夜灯,然后小心翼翼爬上了床。 床上早已经铺好了喜被,因为裴铎此前占住了床榻靠外的位置,姜念汐便自然而然打算睡在里面。 待她钻进被窝,将自己严严实实围起来时,才后知后觉想到一个问题。 今天是洞房花烛夜。 裴铎本已经十分困倦,但他强撑着未睡,还分外耐心温柔地给自己擦头发,但她方才说了什么? 劝他早点睡! 他刚才明明应该是在等待什么吧?! 虽说两人之前确实从没想过会成亲,还曾针锋相对过,但现下已经成了正经夫妻…… 成亲之前,余雪菡还曾悄悄跟她咬过耳朵,神神秘秘说了些洞房花烛夜新娘子应该做的事。 其实,她不好意思告诉余雪菡,她已经和裴铎有过夫妻之实。 现在想起来,那晚,似乎嘴唇被亲的发麻,身体也有些酸痛,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她已经大约知道应该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儿,姜念汐指尖下意识攥紧被角,思忖了一会儿,轻声问:“你睡着了吗?” 耳旁传来裴铎清冷的声音,他言简意赅说了一个字:“没。” 姜念汐轻轻咬住了唇,转过头去看他。 光线朦胧。 裴铎将被子随意盖在腰间,长臂枕在脑后,他微抿着唇,下颌线紧绷,脸色似乎分外清冷。 姜念汐默了一瞬,思忖道,他好像有点生气了。 难道是他在默默等她有所表示? 毕竟,那次,也是她先亲的他…… 姜念汐从被窝里探出身子,想到可能要做的事,有些紧张道:“裴铎,今晚,我们是不是还要做点什么……” 裴铎:“!!!” 难道她想洞房花烛夜行夫妻之礼? 他侧眸看过来,挑起浓眉,忍不住确认:“你想让我做什么?” 姜念汐:“……” 听到他这样说,姜念汐更加忐忑不安。 她越精神紧绷,说出的话便越不受控制,她顿了顿,不由小声道:“你……能做什么?” 听到这话,裴铎霍然坐起身来。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似乎冷笑着道:“姜大小姐,你在质疑我什么?我什么都能做,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姜念汐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她果真没有猜错! 他的话已经表明了他果真有那样的想法! 她下意识将被子扯到胸前,微微抬起瞳眸看他。 其实,裴铎一旦神色清冷的时候,便显得气势十足。 尤其是此时他蓄意靠近她身侧,微垂着头看她,嘴唇抿起,下颌线紧绷,愈发显得压迫力十足。 姜念汐不由得想起他那一晚来——像头第一次吃到美味的野狼,亲她的时候野蛮万分。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避开对方灼热的气息,微咬着唇,声音轻软到几乎低不可闻:“……那你能轻点吗?” 裴铎:“!!!” 他恍然回过神来! 刚才他都胡言乱语了什么,让她口不择言把这话都说了出来! 裴铎懊恼地揉了揉额角。 看她一脸恐慌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模样,分明是不愿意洞房的! 一定是又记起她想嫁的那种稳重谦和的男人了! 裴铎眉头骤然压下,心中一阵强烈的怒意翻涌上来。 别说她不愿意了,就算是她十分愿意,也得看他是不是有这个念头!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只贪图她美貌的无耻好色的人吗?! 他又不是第一次见她,何时被她的容貌迷惑过? 裴铎重重吐出一口气,撤回身来,一把将被子盖在头上,闷声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睡吧!” 姜念汐:“……”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可理喻! 让他亲的轻一点,难道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吗?想想上一次,他简直把她的唇瓣都要亲破了! 她越想越郁闷。 新婚第一天,难道两人就这样闹别扭,那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要是那种温润知礼的男人,即便不用她提醒,想必对方也会温柔体贴。 想到这儿,姜念汐莫名觉得,两人的婚姻前途一片黯淡无望。 她垂下长睫,凝视了一会儿盖着被子似乎已经睡着的裴铎,心中越发委屈起来。 人一委屈,心头就发酸,转眼间,眼泪啪嗒啪嗒大颗滚落下来。 裴铎听到了轻微的抽泣声。 他迅速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不由紧张道:“你怎么哭了?” 姜念汐闻言更加难过。 她索性转过身去,趴在枕头上小声呜呜哭了起来。 裴铎:“……”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两人刚才说过的话,总算发现,这其中似乎有些不对? 姜念汐说让他轻一点,那不就是意味着她已经暗中心悦他,还想和他…… 她是女子,说这话的时候自然不太好意思,所以才会又羞涩又恐慌…… 想想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裴铎越想越自责,他赶紧俯身过去,低声下气道:“姜大小姐,都是我不好,别生气,别哭了。” 姜念汐趴在枕头上,抽抽噎噎道:“你错哪儿了?” 裴铎忙道:“哪儿都错了,没一点对的地方……” 姜念汐擦了把泪,趴在软枕上忿忿道:“你这样说,分明是没认识到自己哪里有错。” 裴铎:“……” 他最受不了女人哭了,先让她止住眼泪再说! 他忍气吞声道:“最不对的一点,就是我刚才回答错了,我应该毫不犹豫答应你的话!”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56节 姜念汐抬起头来,轻咬着唇,问:“……答应什么?” 裴铎毫不犹豫保证道:“行夫妻之礼的时候,我会轻一点。” 姜念汐:“!!!” 她的脸简直红透了! 他的脸皮为什么这么厚?竟然直接毫无遮掩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登时扭过身子,用被子盖住头,在里面轻声纠正道:“……我说的是亲吻!” 裴铎:“???” 他随口道:“……只亲吗?” 姜念汐:“!!!” 那他还想怎么样?莫非他还想那样…… 虽说夫妻之礼似乎天经地义,但两人的状态…… 她总觉得这中间的转变似乎太快了点,她还一时接受不了,但如果他非要那样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 在她沉默无语的瞬间,裴铎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两人现在的状态,虽说是成亲了,但还是一种不怎么亲近的状态。 裴铎默了一会儿,不太确定道:“你嫁给我……有没有什么不愿意?比如,还记挂着章编修之类的……” 姜念汐:“!!!” 她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来,面对面看着裴铎,有几分恼怒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还会想着别人……嫁给你就是嫁给你了!” 裴铎闻言唇角勾了勾。 他不由暗笑道:“生什么气呢?这么容易恼?一点都不温婉……” 这事能怨她吗?谁让他胡说八道的? 越想便越生气,姜念汐伸出手来毫不留情地锤了他一下。 裴铎顺势抓住她的纤指,随口道:“姜大小姐,我们之前是有一些误会和矛盾,既然已经成亲了,我们不妨先放下各自的偏见,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重新认识一下对方……” 他的提议不无道理,姜念汐深以为然。 她轻声问:“那……怎么拉近距离?” 裴铎轻咳了一声,提议道:“不如,我们先每天亲近一番,培养一下感情,待时机成熟了,再行夫妻之礼……” 他的提议真得合情合理! 姜念汐抿了抿唇,问:“怎么亲近?” “比如,像你刚才说的,亲一亲对方……” 姜念汐迟疑一瞬,红着脸点头,几不可闻地低声道:“好……” 裴铎垂下眸子,缓缓靠近她身侧,沉声道:“那我现在开始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惭愧,写完后才发现他俩的成婚夜竟然这么多字…… 小天使们不要怪我…… 下一章有个亲亲,但不会太过分,上一次写他俩中药那一章,被高审了几次才放出来,所以,只能这样啦…… 再次鞠躬,谢谢各位~~~ 第33章 媳妇儿,你想玩什么,为夫陪你。 话音刚落, 裴铎又靠近了她些许。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连对方轻眨的长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姜念汐莫名有些无措。 他这就要开始亲了吗?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下意识想往后撤撤身子,还未来得及动作, 便被对方的大手扣住了后颈。 裴铎用那种慵懒磁性的嗓音低笑了一声,挑眉道:“姜大小姐,你躲什么……” 姜念汐:“???”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这会儿有些紧张! 她轻抿着唇, 抬起白皙的下巴, 不太有底气地盯着对方。 “我哪有躲开……” 喉结悄然滚动几下, 裴铎的视线一动不动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嫣红润泽, 那是她的口脂颜色吗?不知是什么味道? “既然你没意见,那我就……” 话音刚落,他便俯下身来, 嘴唇缓缓贴在了她的唇瓣上。 触感是微凉的。 还未来得及品味, 裴铎忽地停了下来。 两人的嘴唇一触即分。 姜念汐:“???” 她不由道:“……就这么简单吗?” 裴铎咂摸了一下,随口道:“……甜的。” 姜念汐莫名其妙:“什么?” 指腹在她唇边摩挲一下,裴铎低声道:“……你的口脂,方才我就有点疑惑, 没想到是甜的。” 姜念汐:“???” 虽然她涂口脂,但她还没尝试过味道, 话说, 谁会没事会去品尝口脂是甜是咸? 她不由道:“你喜欢甜味吗?” “……还行, 难道口脂还有其他的味道?” 姜念汐:“???” 她怎么知道?该说不说, 这不会是他什么莫名其妙的癖好吧? 姜念汐觉得讨论这个问题有点蠢, 再说, 她现在本来就已经十分困倦了。 “裴少爷, 别关心口脂的事了, 既然亲完了, 我们早点睡吧……” 闻言,裴铎又忽然俯身凑了过来。 “姜大小姐,急什么,还没亲完……” 姜念汐:“???” “刚才浅尝辄止,还没体会到什么感觉,”裴铎垂眸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那个不能算数。” 姜念汐:“……好吧,那你快点。” 裴铎重又把手放在了她的后脑上。 大掌下意识摩挲几下他乌黑如瀑的柔发,他垂下长睫,盯着她的唇瓣,随口道:“姜大小姐,你有点僵硬……” 姜念汐:“……” 她现在是身形顿住,有点紧张,正在一动不动地等着他来亲。 她忍不住道:“那我应该怎么样?” 裴铎转眸看了一眼她撑在身侧的手臂,体贴建议道:“你可以用胳膊搂住我,这样距离拉近一些,你也不会那么紧张……” 会吗?姜念汐狐疑地看他一眼。 不过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早点休息才好,不必再纠结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了。 姜念汐软软地把手攀在他腰间,催促道:“裴少爷,你能不能快点,我们还要……” 话音未落,裴铎的唇便贴了过来。 说了一半的话被瞬间堵在口中,姜念汐霎时睁大了瞳眸。 她微微仰起头,身体僵在原地,手指下意识攥紧了他的寝衣。 这次的亲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的唇在她柔软的唇瓣上不轻不重地辗转摩挲,像在细细品味口脂的味道。 心头莫名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姜念汐快速眨动几下纤长的羽睫。 她一时慌乱无措,脸红耳热的同时,下意识睁大了双眸,悄悄观察裴铎那张近在眼前的俊脸。 他星目微闭,剑眉是舒展放松的。 长睫在眼睑下打下一片暧昧不清的阴影,鼻梁简直高挺俊美的过分。 温热的唇在她的唇瓣上轻舐片刻,裴铎微倾的身体突然又往前挪动了一些。 两人的距离本已经够近了,但此时几乎是完全相贴的状态——裴铎俯身前倾,一只手钳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手紧扣住她的后颈。 亲吻的力度蓦然加重了几分。 姜念汐的脸颊瞬间红透了。 这种清醒状态下的感知完全不同于当初的意乱情迷。 两人的每一次触碰都可以极其清楚地感受到。 裴铎的亲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又有难以控制的侵略性,让她瞬间不知该如何招架。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57节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裴铎已经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显然并不满意只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描摹。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启开了她的唇瓣,开始在她的贝齿间反复辗转。 姜念汐的脑袋似乎嗡了一声。 呼吸也骤然急促起来。 她慌乱又不知所措,只是依照本能,指尖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襟,微微闭上瞳眸,伸出柔软的舌尖。 唇舌相遇,一股奇妙的难以言喻的滋味瞬时从舌尖蔓延到心头。 感受到对方的迎合,裴铎一下子得到了极大的鼓励。 很快,放肆的本性便展露出来。 他没打算放过她唇舌间的每一寸空间。 舌尖在口腔中肆意地掠过,每一部分都被别有用心地描摹品尝。 柔软的身子被他的双手牢牢钳制,姜念汐动弹不得,只能仰着头承受这种又温柔又霸道的侵略。 而每一次舌尖相碰,都有一阵战栗的酥麻感传遍全身。 这种感觉太过刺激,与她以往的所有体验全然不同。 其实,即便是上次的亲吻,事后回忆起来,总觉得对方太过霸道,险些连她的唇瓣都差点啃破。 完全没有这样刺激热烈的感觉。 她心头慌乱,险些承受不住。 姜念汐动了动酥软的身子,下意识想要逃离。 但裴铎的力气太大,她几乎被他完全禁锢在怀里,根本逃脱不了。 绵软无力的手指尝试去推开他紧贴的胸膛,却犹如蚍蜉撼树,没有推动对方半分。 不过,感受到她纤细的手指放在他胸口,裴铎下意识放缓了动作。 他倒是一直记得姜念汐要他轻点的话。 只是甫一与对方绵软馨香的唇舌相碰,脑子瞬间像炸了一般,简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不断亲下去的念头。 亲吻从未停止,他只是稍稍松开了一些钳住她的力道。 钳制松懈几分,姜念汐本能地向后挪了挪身子。 不过,对她的逃离很不满意,裴铎立刻追了上来。 床榻内的空间十分有限。 她纤薄的后背抵住坚硬的墙壁,根本无处可逃。 转眼间,追逐而来的裴铎又将人禁锢在了怀里。 他伸展长臂环住怀里的女子,把唇重重印在对方的唇瓣上。 亲吻愈发缠绵激烈起来。 逃无可逃,姜念汐长睫轻颤了颤。 她顺从地闭上双眸,双手攀上他的肩背,承受着他霸道又不容置疑的亲吻。 神思逐渐恍惚起来,耳畔只有对方灼热的呼吸声和亲吻时细碎的水声。 不知亲吻持续了多久。 直到她软薄轻透的寝衣从肩头滑落下来,对方的大手下意识摩挲下去…… 姜念汐:“!!!” 飘忽的神思总算悄然回笼,姜念汐不由瞪大了双眸。 眼前的情形让她心头吃惊地一跳。 两人现在实在是……有点过火。 不知何时,她已经躺在了软塌间。 如瀑的长发凌乱地铺在身侧,寝衣松散敞开了不少。 裴铎将她完全笼在身下,一边在动情的亲吻她,那只不安分的手还…… 姜念汐连耳根都发红发烫起来! 不是说循序渐进地培养感情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顿时又羞又急,只好伸出细指抵住裴铎的唇,嗓音软绵地提醒他:“你……先停一下……” 感受到拒绝,裴铎亲吻的动作霎时停了下来。 垂眸一看。 姜念汐一脸羞红地躺在他身下。 那双瞳眸中满是迷蒙的水色。 她微抿着柔唇,正用那种欲语还休的眼神看她。 看上去欲拒还迎,诱人极了。 裴铎喉结急促地滚了几下,呼吸遽然紊乱起来。 姜念汐几不可闻地轻声道:“裴少爷,你的手……” 视线下移,裴铎愣了下,顿时像被烫到了似的,赶紧撤回了手。 他轻咳一声,含糊道:“姜大小姐,那个,我没注意……” 收回视线,他怔了怔,迅速翻身从床榻上下来。 看他下了榻,姜念汐也赶紧调整了下急促不安的呼吸。 将散乱的寝衣重新拢好,她慢慢坐起身来,咬唇向旁边看去。 裴铎沉默不语地站在床榻旁。 虽然他高大挺拔的身形逆光而立,只留一个背影,但,姜念汐明显感觉到,他似乎有点焦躁。 她忍不住问:“你……你还好吗?” 裴铎一时没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桌旁倒了盏茶,仰首猛地喝完了一盏。 凉茶解燥,他重重吐了一口气,嗓音暗哑道:“……还好。” 还好就行。 姜念汐还有点担心,方才那样让他停下,他会心情不悦。 踌躇一会儿,裴铎喉结不安地滚动几下,随口道:“……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去了浴室。 姜念汐:“???” 他怎么又去沐浴?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被亲的酥麻的唇瓣,不由得又无措起来。 两人本来约定好,只是亲吻一阵,不过没想到,后续的发展似乎越不受控制…… 浴室里又传来隐约的水声。 姜念汐红着脸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 这一天来,她的神经不断紧绷松弛,又经过了一阵激烈的亲吻,现在脑子简直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没过多久,困意便沉沉袭来。 她本想等裴铎回来,同他……聊聊刚才的感受,但不知不觉间,便闭上眸子睡了过去。 从浴室回来的时候,裴铎先扫了一眼床榻。 姜念汐早已经睡熟。 她的双手枕在脸侧,微微朝床外的方向侧着脑袋。 光洁白皙的脸蛋泛着红晕,葳蕤的长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樱桃似的唇瓣似乎还有亲吻过后留下的水痕…… 裴铎下意识按了按眉心。 他刚才亲的投入动情,蓦然想起了那晚,才忍不住将她按在床榻上…… 真是见了鬼了!他的定力怎么能这么差! 这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像着了迷一样,就连她身上的馨香都觉得如此醉人…… 对了,一定是今日洞房花烛夜,这等暧昧又特殊的气氛,让饮过酒的他昏了头!平时他绝对不是这样的! 想清楚这一点,裴铎释然地舒了口气。 轻手轻脚地躺上床榻,有意和姜念汐保持了一点距离,他默默拉过来被子盖上。 稍稍侧转眸子,又看了一眼对方柔美的睡颜。 姜大小姐暗中心悦他的事已经不容置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隐藏得这样深…… 裴铎轻啧一声,唇角暗暗勾起。 也不知她是何时被他的风姿折服,悄悄爱慕上他的,要是她早一点表示好感,他又不是不能考虑早点把她娶进府…… ~~~~ 第二天清晨,姜念汐是被房外隐约的交谈声惊醒的。 她缓缓睁开眸子,才发现窗外早已经天色大亮。 明亮温和的光线透过菱形雕花窗,闲适地照进房内,略显凌乱的桌案被渡上一层悱恻的光影。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58节 意识到现在已经是什么时辰,姜念汐顿时惊慌地低“啊”了一声。 新妇嫁过来的第二天,一早是要为公婆奉茶的,她竟然一觉睡到了现在! 外面的低语声正是服侍的人在说话。 丫头正在犹豫要不要叫少爷少夫人起床——毕竟已经到了用早饭的时辰,而新房内的两位还没有任何动静。 姜念汐暗自揉了揉额角,赶忙掀开喜被,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她怎么能如此不懂事! 她嫁到夫家,自然是要认真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的,谁承想过门的第一天,就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还未等她起身,她身侧的男人随意动了动胳膊。 略带沙哑的慵懒嗓音响起:“姜大小姐,你怎么起这么早?大早晨的,不多睡会么?” 姜念汐:“……” 都什么时辰了,他还要睡? 姜念汐拧着秀眉,转眸向身旁看了一眼。 裴铎刚刚醒来。 他枕着一只手臂,闲适地挑起长眉,舒展星目,随意向她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姜念汐轻摇了摇头,忍不住道:“裴少爷,不能再睡了……” 说话间,她已经匆忙起身,打算直接从裴铎的上方爬过去。 他身上的锦被盖得并不端正,一角闲散随意地翘起,慌乱爬过的时候,姜念汐毫不意外地被绊住了。 雪足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肚腹,好像还有什么硬物无端硌了她一下。 姜念汐:“???” 还未等她开口,裴铎吃痛轻嘶了一声。 他霍然坐起身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姜念汐忙转过身子,随口致歉:“……我真不是有意的。” 说完,她的眼神落在裴铎的大手上。 她纤细的脚踝还被他握在温热的大掌中。 姜念汐轻声道:“你能先松开吗?我赶时间……” 裴铎皱着眉头撤回了手。 他一脸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郁闷道:“你要急着去做什么?” 姜念汐套上软鞋,几步走到梳妆台前,将一头乌发盘起,着急道:“我要去给爹娘敬茶,现在这个时辰,也不知他们已经等了多久,哪有新妇初到婆家,第一天便睡懒觉……” 裴铎挑了挑眉头,慢悠悠哦了一声。 刚嫁过来,就表现得这么贤淑? 他起身下榻,几步走过来,随意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悠闲地看着姜念汐绾头发。 “姜大小姐,反正已经这么迟了,又不必急于这一时。” 姜念汐挑了只杏色玉簪插在头发上。 她抬头睨了他一眼,无语道:“你又不是嫁过来的新娘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第一次给爹娘敬茶,正是给他们留个好印象的时候,我爹还特意叮嘱过我要好好侍奉公婆呢……” 裴铎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随口道:“侍奉公婆?那你恐怕没有太多表现的机会。” 姜念汐:“???” 她疑惑地睁大双眸,不可思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铎在旁边拉过来张椅子坐下。 他闲适地翘起长腿,唇角勾起笑了笑,随意道:“话说,我爹是燕州守备,你不会忘了吧?他到京都来是为了述职,只是顺道操持了我们的婚事而已,我爹娘明日就得返回燕州去了,所以……” 姜念汐默默“哦”了一声。 她倒是根本就忘了这件事。 于她来说,这件事情听起来有点突然。公婆都要离开京都了,她以后自然不需要亲自侍奉了。 她下意识道:“……那我应该做什么?” 裴铎不由勾了勾唇角,随口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裴府又没人管束你。对了,也不需要你操心府里的花销够不够用……” 姜念汐:“……” 他家府里银子是多得很。 不过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公婆现在还未离开,她更应该趁这一天好好侍奉才对。 她看了裴铎一眼,催促道:“裴少爷,快点换衣服,等会一起去给爹娘敬茶。对了,要不,我们再去买些吃食用物,给爹娘带在路上用?” 裴铎挑起眉头,随口道:“不用吧,哪有这么麻烦?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会照顾好自己……” “那也得表达一下儿女的心意,以往我爹外出公务,都是我帮他收拾行囊……”姜念汐止住话头,又催他一句,“裴少爷,你能抓紧点时间吗?” 裴铎还在慢条斯理地洗漱,姜念汐等他不及,只好自己先去了前院。 到饭厅时,刚好是用早膳的时辰。 姜念汐缓步走来的时候,服侍在江茹婵身旁的丫头们好奇抬眸看了过去。 昨日新娘子盖着盖头,她们还未曾看到少夫人的容貌。 初次相见,丫头们不禁悄悄瞪大了眼。 少夫人今日穿了身杏色绣莲纹交领襦裙,发髻用玉簪绾起,耳边垂着一对淡青色玉坠,略施薄黛,美若芙蕖,仙姿玉色,和少爷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甫一进到厅内,姜念汐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又飞快垂下长睫,给公婆恭恭敬敬地行礼。 她轻声唤道:“爹,娘。” 坐在圆桌旁的裴守备和江夫人相视一笑,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江茹婵柔声道:“好孩子,不用在意那些虚礼,咱们一起用饭。” 婆母说话轻柔,看起来温柔又体贴,公公正襟危坐,虽然面色看上去严肃了些,但应当和她爹一样,实际是个慈爱的父亲。 姜念汐方才的忐忑不安转眼间便不翼而飞,眉眼也不自觉弯起。 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她轻笑了笑,坚持道:“儿媳还没给爹娘敬茶呢。” 待姜念汐给公婆敬完茶,裴铎才双手抱臂,慢悠悠从外面晃了进来。 他走到厅内,看到姜念汐正坐在他娘身旁,夹了一筷子菜丝,轻声道:“娘,您尝尝这个……” 她娘则一脸温柔宠溺地看着姜念汐,笑道:“好,娘就喜欢吃这个呢。” 说完,她娘又轻拍着姜念汐的手,满脸温柔慈爱地叹道:“娘最遗憾的是没有女儿,只生了境安那一个不省心的浑小子。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点本事,娶了你这么个好媳妇,以后如果他欺负你了,你告诉娘,娘让你爹狠狠揍他……” 他爹虽然面若寒霜,稳如泰山般端坐在一旁,但闻言倒是飞快地点了点头。 裴铎:“???” 什么情况这是? 他一撩衣袍挨着姜念汐坐下,拧起长眉,拖长音调随口道:“爹,娘,不对吧?你们才见姜大小姐第一面,怎么就能直接判定她是不是个好媳妇?这结论也太轻率了吧!我劝你们不要只看外表,还要看姜大小姐以后的表现,比如,不能对夫君动手……” 姜念汐:“???” 她什么时候对他动手了?不就以前射了他一箭,昨天锤了他一下吗? 她咬唇怒视了裴铎一眼,又足下用力,暗暗踩了一下他的脚。 裴铎:“???” 他轻嘶一声,压低声音道:“姜大小姐,我错了,一时失言……” 还未等他说完,江茹婵抬眉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你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爹娘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什么叫只看外表?” 他爹把筷子重重搁在桌子上,拉着脸训斥:“坐好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亏你还是指挥使!” 裴铎:“???” 他无语地啧了一声,自顾自点点头,以拳抵唇嘀咕道:“行,你们俩可真行。娶了儿媳妇忘了儿,现在就看我不顺眼了是吧?” 他爹他娘根本没搭理他的话。 江茹婵继续对姜念汐道:“咱们家除了北境那边,在京都的产业铺子也不少,你若是闲下来无事,就让府里的管事把账目呈给你看,还有这府里上下,以后也得辛苦你来打理……” 只是吃个早饭,竟然要接受这么大的重任,姜念汐有些忐忑:“娘,我没有经验,恐怕……” 江夫人笑了笑,宽慰道:“无事,你慢慢学,不打紧。只是时间紧迫,不然娘就多留一阵,手把手教你……” 裴铎打断他娘的话,悠悠道:“娘,你就别给她太多压力了,不过就是几本账册的事,看得懂就看,看不懂就算了。” 姜念汐:“……” 她悄悄侧眸看了裴铎一眼。 裴铎挑了挑眉,嘴唇动了动,无声道:“怎么?” 姜念汐压低声音,轻声道:“娘这是让我学习管家理事,你能别多嘴吗?” 裴铎无语:“我还不是为你好?实话告诉你,那账册可好大一摞呢,到时候你可别嫌烦。” 姜念汐:“那我也得尽量学着点……” 裴铎耸了耸肩,给她一个“你别后悔”的眼神。 姜念汐:“……” 不过,江夫人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唇角弯起,微微笑道:“境安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事也不必勉强,你若是觉得身子劳累不适,一定要先养好身体再说……” 说完,江夫人十分体贴地给姜念汐夹了一筷子黄澄澄的炒鸡子,眼神中满满都是喜悦之意。 姜念汐:“???”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59节 她悄悄侧过头去,忍不住极小声道:“娘刚才是什么意思?” 裴铎几口将粥喝完。 他擦了擦嘴角,随意低声道:“可能是想早日抱上孙子吧,毕竟裴家几代都是单传。” 姜念汐:“!!!” 她的脸颊蓦然红了。 裴铎看了她一眼,随口道:“还不必着急,反正我还不想这么早当爹。” 姜念汐:“!!!” 他说这话不怕他爹娘生气吗? 幸亏他爹娘在在低声商量离京的事,没有理会两人的悄声谈话。 她含羞带嗔地睨了一眼裴铎。 裴铎挑起眉头,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站起身,掸了掸袖袍,正要打算离开。 裴岳眉眼一凛,冷声道:“你去干什么?” 裴铎转过身来,勾唇讨好地笑了笑:“爹,我还能做什么?去卫所值守啊!” 裴岳冷哼一声,重声道:“成亲的假还没休完,你当我不知道?这几日哪里都不准去,好好陪你媳妇!” 裴铎:“……” 他爹这是当他找借口出去玩吗?他现在又不是以前只知道贪玩的的年纪了! 但他爹的威势不可阻挡。 裴铎摸了摸鼻子,垂眸无奈地看了姜念汐一眼。 姜念汐抿唇看着他。 她展颜笑了笑,无声道:“裴少爷,这可不是我要求的。” 裴铎郁闷地挑了挑眉。 他牵起姜念汐的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随口道:“媳妇儿,你想玩什么,为夫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婚后生活开始~~~~ 谢谢大家支持,明天见~~~ 第34章 你可以在府里养一窝兔子,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两人坐在马车里, 裴铎伸展长腿,几乎占了大半空间。 姜念汐转眸看了他一眼。 面无表情,修眉凝起, 似在深思,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她想了会儿,轻声问:“你方才找借口说要去武骧卫, 其实想去做什么?” “嗯?” 裴铎回过神来, 下意识摸摸鼻子, 表情有几分古怪, 不自然道:“……你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姜念汐:“???” 她还不能过问他的行踪了? 她揪了揪衣袖,微抿着唇,不怎么客气道:“既然已经成亲了, 我是你的娘子, 自然时刻担心你的安危。以后你要做什么,最好能提前告诉我。” 裴铎长眉挑起,莫名其妙盯了她一会儿,不由道:“……这么说, 我以后没有自由了?” 姜念汐:“!!!” 她不可思议道:“你想要什么自由?该不会……” 那些武官不比文臣士子,很多人私下里还有不少癖好, 昨晚亲近的时候, 裴铎就想吃她的口脂——太不正常了, 他不会还出入……青楼妓坊之类的地方吧? 想想他亲人的技术似乎也颇为娴熟…… 想到这儿, 姜念汐瞬间睁大眸子, 满脸都是震惊无语, 秀眉还嫌恶地皱了皱。 裴铎:“!!!” 他忍不住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 姜念汐眉头拧起, 一脸不太相信地看着他:“你不是吗?其实我并不了解你……” 裴铎忽地屈起长腿, 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闷声道:“当初在书院你便认为我风流浪荡……” 又提以前的事, 跟他说过多少次了? 小脸也气得有些发白,姜念汐郁闷地辩解:“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只是我的代笔!当初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是你偏偏不信……” “好,不提当初的事,”裴铎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今天的事,你刚才是怎么想的?” 姜念汐:“……” 方才她的揣测并无依据,确实只是凭空想象,但是…… 她微抿着唇,底气十分不足道:“那你怎么不直说你打算去哪儿?” 还一副想要瞒着她的表情? 裴铎双手抱臂,沉着脸转头到一旁,轻哼一声。 “我不过是打算跟屈子隽喝点小酒,谈谈心而已。” 姜念汐:“???” 仅仅如此吗…… 她瞬间气矮了半截。 可是,这种事有什么必要隐瞒她吗? 但方才胡乱的猜忌无意惹恼了对方,姜念汐适当地见好就收,绝不会死要面子强撑着不认错。 她咬着唇,轻声道:“裴少爷,对不起,我……我错怪你了。” 裴铎转脸过来,挑眉盯着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觉,让你误会我会是那样的人?” 姜念汐咬唇默默看了他一会儿。 片刻后,她匆匆把脑袋偏向一旁,轻咳一声,声音几不可闻道:“……因为你亲人的时候,好像还挺熟练的。” 裴铎:“???” 他简直被她这个理由气笑了。 姜念汐听到他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他还在生气吗…… 她双手胡乱地揪着衣襟,不安道:“裴少爷,我以后不会再质疑你……” “我熟练的原因你不知道吗?” 裴铎打断了她的话,突然俯身凑近了她身旁。 他下意识用长指摩挲了几下嘴唇,似乎在回忆品味什么,“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是亲的你,虽然次数少,但是时间长……” 姜念汐:“!!!” 她耳根一热,脸颊迅速红透了。 不过,裴铎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羞涩,继续旁若无人道:“你要是觉得滋味好,现在还可以再试试……” 姜念汐:“!!!” 她忍不住捂住耳朵,又急又羞道:“……你别说了,现在青天白日的,能别提这个吗?” 裴铎不由俯身靠近她,压低声音道:“姜大小姐,你的意思是晚上可以提?” 姜念汐:“……” 他的脸上挂着一抹若隐若现得意的笑,分明是故意的。 真是不可理喻。 她索性转首过去,不想再和他说话。 雪腮泛着红晕,连耳根都是浅绯色。 裴铎低低闷笑一声,得胜似地伸展长腿,双手抱臂,慢悠悠道:“好了,不提就不提。对了,你出来打算买什么?” 姜念汐脸上的红晕总算慢慢褪去。 她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看,轻声道:“我阿兄的无名药堂在长乐街,他家伙计会做滋补温养的药膳糕饼,我爹有时劳累体虚,我便会差人拿些回来。爹娘要回燕州,路途遥远,旅途恐怕多有不适,可以带些这样的糕点在路上用。” 说完,她转眸过来,展颜轻柔地笑了笑,悄声道:“裴少爷,不仅如此,我还打算让阿兄给我个做药膳糕饼的方子,让爹娘随行的人带上,万一娘想吃了,还可以用方子做出来。” 裴铎闻言不由挑了挑长眉。 竟然这么有心? 他用手抵着下巴,舒展星眸看着姜念汐,随口道:“姜大小姐,你对我爹娘够贴心的啊!” 姜念汐:“……” 她认真道:“你娶我的时候,不也对我爹说了一番让他动容的话吗?我嫁到裴府,自然会好好侍奉你爹娘。” 裴铎:“……” 他以拳抵唇,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那日向岳父大人说的那番话,虽然他本人也有那个意思——但主要还是他爹娘早就在府里耳提面命叮嘱他要说的。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60节 裴岳虽然任燕州守备,鲜少到京都长居,但也知道姜家世代是官家清流,讲究礼数,所以才有了那番千叮咛万嘱咐裴铎的话。 只是没想到姜念汐对这话记忆这么深刻,还……特别当真。 裴铎侧转眸子,不动声色地悄悄看了她一眼。 姜念汐端正地坐在他身旁。 白皙的手指随意理了理凌乱的裙摆,察觉到他莫名的视线,她转首过来,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花容月貌,加上莞尔笑意,更显得异常柔美。 裴铎怔了怔。 他现在发现,她除了不怎么温婉,其实真得挺貌美贤淑的。 ~~~~ 过了会儿,马车在前头缓缓停下。 车夫在外头道:“少爷,少夫人,药堂到了。” 放眼望去,无名药堂只是一个寻常的小铺面,若不是特别注意,可以说,它在长乐街上根本是毫不起眼的存在。 门楣处的黑色牌匾上倒是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像是出自名师大家之手,与它的规格不怎么相称。 裴铎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待看清了眼前的药堂,他眉头莫名一挑。 这就是姜大小姐那个没什么亲戚关系的兄长开的药堂?看上去分明平平无奇啊。 他随口道:“姜大小姐,你兄长就开这么个小药堂,靠谱吗?” 姜念汐掀开车帘出来,踩着车凳慢慢下车。 她轻声道:“无名药堂虽然不起眼,但它是我游伯伯所设,游神医的大名你应该有所耳闻吧?寻常人想要找他看诊,不知得排多久,不过游伯伯近些年不在京都,这药堂便由阿兄打理。阿兄医术是由游伯伯亲自传授,水平自然不逊于游伯伯。不过。阿兄是个特别低调的人,一般不会轻易给人出诊,你还不了解他……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她这样一说,裴铎倒是提起不小的兴趣。 游神医早年在宫中任御医,医术颇为精湛,后来辞去宫中职务,喜欢到大周各地游历。他人虽然不在京都,但提起游神医的大名,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药堂。 走到里面,裴铎诧异地抬了抬眉。 这药堂的门面看上去不大 ,但里面却别有洞天。 厅内十分宽绰,地上的金楠木铺设地严丝合缝,抓药的柜台竟用罕见的黑曜石做底,上头随便放置的一把小算盘,珠子也是用紫檀木打磨而成,角落处有旋转而上的木梯,看样子能直通往上面的楼阁。 不过,堂内根本无人购药,只有一个抓药的伙计在撑着下巴打瞌睡。 裴铎大步走了过去,伸拳叩了叩柜台。 “喂,伙计,别睡了。” 伙计闻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等他睁大惺忪睡眼,看到站在药堂里的一男一女,不由深吸了口气。 男子一身束袖青色武服,身材高大挺拔,剑眉星目,挺鼻削唇,俊美异常,他身后的那位姑娘更是引人注目,瞳眸灵动,面若娇花,简直跟仙女似的那般漂亮。 啧啧,这一对男女可真是养眼。 伙计擦了擦嘴角的诞水,殷勤道:“两位要买什么?药膳做的糕点?还是常用滋补的药材?” 这是新来的伙计,姜念汐久未到无名药堂来,还不认识他。 她温声道:“你家沈掌柜可在?” 伙计一听,知道女子与他们掌柜的相熟,便拱了拱手,留下句“两位稍等,掌柜的才刚回来,我去请他出来。” 伙计转身去了后院,药堂内一时安静下来。 裴铎随手从柜台上拿起枚散落的手指粗细的干参,他盯着看了会儿,突然道:“这药堂看似不大,布置却很上档次,这样贵重的药材竟然随意落在柜台上,可见不缺银子。” 说完,他眉毛一挑,转眸看着姜念汐,随口道:“你这阿兄不是轻易不出诊吗?铺子里也没什么抓药的人,看上去生意不过如此……” 姜念汐:“???” 他为什么要莫名其妙问这个? 姜念汐在柜台旁的高脚圆凳上自顾自坐下。 她手肘支在一旁的药桌上,轻声道:“阿兄虽然几乎不为人看诊,但小药铺做几家熟人的生意,实际银子应该赚得并不少……话说,随意打探别人的进项来源,这也是你们武骧卫的职责吗?” 裴铎双手抱臂,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当初裴府聘礼丰厚,她不也怀疑过是他平匪抢来的财宝? 两人应当算是彼此彼此吧。 闲着无事,他在室内打量了一圈,便撩起袍摆坐在了姜念汐身旁。 没过多久,有沉稳的脚步声渐近。 沈瑾推开转角处的雕花门扉,稳步走了进来。 他身姿挺拔如松,广袖长衫,行走间衣袂飘逸,气质温润清贵。 清俊的眉目一向是微凝的。 不过,在看到来人的瞬间,他两道长眉讶异地微挑一下,唇边继而绽放出难掩的笑意。 只看了这人一眼,裴铎的剑眉便拧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摩挲了几把下巴。 姜大小姐的这位阿兄,一看便是那种稳重谦和君子模样的人啊! 不知怎地,他心头竟然莫名其妙有些不耐的烦躁。 沈瑾几步走近柜台,带着笑意的目光在裴铎身上停留不到一瞬,便转而落在姜念汐的身上。 他眉目舒展,温声道:“汐汐,你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吩咐府里的人来一趟就行,何必自己劳累?” 裴铎眯着眼睛扫视了沈瑾一眼。 他虽然这样说,但脸上分明是那种特别愉快的样子……这算是兄妹情深吗? 姜念汐早已站起身来。 她眉眼弯起,语调异常轻快道:“阿兄,我来拿些药膳糕点,还有,方子也要给我。” 沈瑾温和地笑了笑:“那你多等一会儿,我待会把方子写出来便是。” 说完,他转身低声吩咐了伙计几句。 回首过来,沈瑾似才想起来什么,把视线移到了裴铎身上。 “这位……是裴大人?” 两人初见,姜念汐还未来得及介绍,她忙道:“是……” 没等她说出口,裴铎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对,我是姜大小姐的夫君。早就听她提起过她的兄长,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面……” 他顿了下,眯起眸子打量了沈瑾一眼,语调平平道:“沈掌柜……和内人,应该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吧?看上去感情颇好啊……” 方才还温和的表情迟滞了一瞬,沈瑾怔了怔。 不过,眸底复杂的情绪转眼便隐匿于无形。 他展眸笑了笑,十分得体地冲裴铎拱了拱手:“汐汐自小便与我相识,如今已经十多年了。不过,你们昨日成亲,我还未来得及恭贺。今日见到裴大人……果然,汐汐相中的夫君,一表人才,英姿勃发。” 青梅竹马吗? 裴铎下意识垂眸看了一眼姜念汐——对方压根什么都没察觉到,正垂下长睫,专心致志地翻看筐中的药膳糕点样子,打算从里面挑出一种最适合远途食用的滋补用物。 裴铎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随口说了句“过奖”,又不咸不淡道:“竟然有十多年了,相识的时间够久的啊……” 沈瑾轻浅地笑了笑,淡声道:“确实很久了……不过,两位成亲,我理应送一份贺礼才是。” 没在意两人在说什么,姜念汐已经自顾自挑好了几款山药干参糕点。 她每样尝试了几小口,道:“阿兄,就这几样吧,入口易化,口感也好,每样装好一匣。” 沈瑾微微颔首,又吩咐旁边的伙计:“去取我房里那份贺礼来,再告诉阿鹘,把这几样药膳糕装好,一并带出来。” 攒好药膳糕点得需要一段时间,闲闲等待期间,姜念汐忽地想起了无名药堂的“小白”。 好久没来药堂,也不知阿兄把它养的怎么样了。 看到她的视线在堂内漫无目的地寻找,沈瑾轻笑着挑了挑眉头。 “在找小白?” 双手抱臂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裴铎,听到这话,剑眉突地一压。 小白?那又是什么东西? 姜念汐点头:“阿兄,小白怎么样了?” 很快,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被抱了过来。 它身子圆滚滚的,胖得简直像个球,个头比寻常兔子要大两倍。 姜念汐看到它,惊喜地低呼一声:“小白它怎么长得这么快?” “你已经几年没有见过它了……”沈瑾摇头笑了笑,双手抱起小白递过去,“抱一下它,说不定它还认识你。” 兔子很重,姜念汐小心翼翼把它抱在怀里,手指轻柔地摸了摸它的皮毛。 “小白好乖,”她眉眼弯起,轻声道,“当时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只有巴掌那么大,又瘦又小……” “要不是你喜欢它,我当初是打算把它扔掉的……” 眼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轻声愉快地讨论小白,裴铎不耐地轻啧一声。 不就一只兔子吗?有什么可说的? 他掸了掸衣袍,转眼便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高大的身形顺利挤进两人中间,裴铎看了一眼兔子,没话找话道:“这兔子挺肥啊……” 听到陌生的声音,胆小的小白顿时唬了一跳,它双足使劲一蹬,从姜念汐的怀里跳了出去。 还未跳落的瞬间,闪电般被一只大手抓了回去。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61节 裴铎捏着它后颈的皮毛,哼笑一声,随口道:“这么不听话……姜大小姐,吓到你了吗?话说,这么肥的兔子,烤着吃一定很香……” 姜念汐:“???” 她被噎了一下,满脸无语道:“裴大人,小白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你这样说它,礼貌吗?” 小白的四条短腿在空中使劲乱蹬,它还试图去抓挠捏住它脖颈的那只大手。 “兔子急了也咬人,呵……” 裴铎随手把小白塞到沈瑾怀里,挑了挑眉头:“兄长,这兔子你抱着,姜大小姐胆子太小……” 说完,他伸展长臂虚揽在姜念汐的肩上,将人往一旁带了几尺远。 姜念汐:“???” 她不由道:“怎么了?” 裴铎压低声音:“姜大小姐,你有没有觉得,我呆在一旁受到了冷落?” 姜念汐:“……” 她不过和阿兄聊上几句小白而已,他竟然就觉得受到了冷落?心思也太敏感了吧? 不过她得体谅对方的想法。 姜念汐若有所思地眨了眨长睫,建议道:“那你过来,和我一起抱抱小白,它可可爱了……” 裴铎:“……” 他半点也看不出来那只肥嘟嘟的兔子有什么可爱。 “你要是喜欢,把兔子抱回府里,咱们天天一起讨论它……” 姜念汐心头一喜——没想到,短短没多久,裴铎也开始喜欢小白了?! 不过,毕竟无名药堂才是它长大的地方,若是给它换了环境,它未必喜欢。 裴铎看她犹豫,又随口道:“不带回它也行,你可以在府里养一窝兔子,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姜念汐:“……” 看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沈瑾眉眼微凝片刻,又勉强勾唇笑了笑。 让人带走小白,他转身走到柜台旁,提笔沾墨,把药膳糕的方子写了下来。 姜念汐转眸看了一眼阿兄,又悄悄收回视线,她揉着眉心,轻声无语道:“好了,裴少爷,别说了……不带走小白,我也没打算在府中再养兔子……等会儿阿兄写好方子,我们就要离开药堂了……” 轻柔的话音未落,药堂内又走进来一位女子。 听到细微的足音,姜念汐不由抬眸看了过去。 女子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她身着低调的青色锦裙,头上的釵环也看不出质地,模样虽然端庄清秀,只是神色微冷。 女子进到药堂的时候,匆匆看了堂内几人一眼,脚步微顿,似乎迟疑了一瞬。 姜念汐忙扯了扯裴铎的衣袖,小声提醒:“有人要买药,让开点路。” 女子脚步停下,冲他们微微颔首表示致谢。 这人装扮看上去不太像寻常女子。 裴铎双手抱臂,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对方几眼。 不过,女子没有说话,转眼便越过两人,向前方的柜台走去。 正在提笔写字的沈瑾也似有察觉。 待他抬起头看清来人,面上顿时显出几分诧异来。 他将笔放在一旁,拱手温声道:“姑娘,义父远游,还未回来。” 女子双手交叠在身前,闻言追问:“游神医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义父行踪不定,远游几年,来信也寥寥无几,恕在下无礼,确实不能告诉姑娘义父回来的时日。” 那女子听完,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 不过,她似乎也并不意外这样的回答。 没有多言,她只福身施了一礼,淡淡道:“麻烦公子了。” 待女子离开,伙计也将药膳糕点包好提了出来。 沈瑾将写好的方子和包好的东西一并递给姜念汐,温声叮嘱:“汐汐,这方子因人而异,如果觉得药糕的口感不好,可以适量添加一些山楂和蜂蜜调味。” 姜念汐接了过来,又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阿兄,你近日可有空闲?菡菡的未婚夫袁大人腿部受伤还未痊愈,她挂念得很,又怕请不动你,所以……” 余雪菡虽然也认识沈瑾,但她知道沈掌柜的古怪脾气——不是特别重要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去看诊的,也就只有冲着姜念汐的面子,他才有可能会出诊。 这件事在姜念汐出嫁前,余雪菡就同她提过。 不过她这两日忙着成亲的事,一时没法当面告诉阿兄,正好今日趁着这个机会,将几件事一并办好。 沈瑾没有丝毫推拒。 “好,我会去趟袁府的……” 说完,他又垂眸深深看了眼面前的女子。 思忖片刻,他温声提醒道:“上次给你送的补药,在外头铺子里买不到,若是吃完了,再打发秋月过来取。” “好,阿兄,我会记得的……” 话音刚落,姜念汐的手忽然被一只大手握住。 裴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把她的手紧握在掌心中,随口道:“行了,媳妇儿,给兄长道别完,咱们该走了,还有好多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醋溜溜的裴大人~~~ 裴大人的醋劲是挺大,不过,他长了一张有什么不爽就会说出来的嘴,虽然容易找打,但好在,两人不会产生误会~~~~ 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明天见~~~ 第35章 你在看什么? 裴铎的大手骨节分明, 手指修长,手心温热干燥。 手心被他毫不见外地紧握在大掌中,不知怎地, 姜念汐的耳根莫名有些发热。 从药堂出来,她便匆忙轻提裙摆上了马车。 被无意甩开手的裴铎:”???“ 待姜念汐坐定后,才发现裴铎没有及时跟来, 她掀开窗牖处的帘子向外看去——他还若有所思地站在外面。 “裴少爷……” 还没等她催促, 裴铎留下句“媳妇儿, 先在车上等我。” 说完, 他双手抱臂,慢悠悠甩开步子,向长乐街的拐角处走去, 似乎在寻找什么。 没多久, 车辕一沉,裴铎掀开车帘躬身走了进来。 姜念汐不由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裴铎把大手伸出来。 “姜大小姐,你看看这是什么?” 掌心上躺着一枚极小的透亮晶莹的玉珠,看上去是女子釵环上的饰物。 这玉珠看上去眼熟! 姜念汐蓦然响起来, 这是方才去药堂寻找游伯伯的那位女子,头上银釵镶嵌的珠子——不怪她记得清楚, 因为那女子釵环低调, 只有上头的几颗珠子比较显眼。 “是巧合, 恰好被我看到了, ”裴铎捏着玉珠打量了几眼, 道, “她的马车走得挺快, 不过幸好留下了这样东西……” 姜念汐:“你看出什么来了?” 裴铎把玉珠收了起来, 舒展星眸看着她, 随口道:“怎么,姜大小姐,你也觉得她有异常?” 姜念汐凝眉点点头。 “虽然她刻意隐藏身份,但我能看得出来,她的行为举止,很像是宫里的人,”姜念汐轻声道,“举止有度,话语沉稳,想必身份地位应该还不低。” “你说得没错,这珠子确实是宫廷用物,”裴铎霍然坐起身来,向她靠近了些许,“姜大小姐,你看出来她是哪位娘娘的人了?” 姜念汐是去过宫里,但是这女子分明面生得很。 她思忖道:“没见过,应当不是敬妃娘娘和虞贵妃的人。” 敬妃与虞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她都见过,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 裴铎轻抚下巴,垂眸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不是这两位娘娘的人,还会有谁呢?” 宫中的宫人女官那么多,这也太难猜了,但是比起她的身份,有个问题姜念汐更加在意。 “可是,她为什么会找游伯伯?而且看样子,应该找了不止一次……” 裴铎侧眸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要找游神医,但,你这位远游的游伯伯,我倒是见过他一面。” 姜念汐:“???” 她不由道:“裴少爷,你在哪里见过游伯伯?” 裴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一手撑着脑袋,舒展长腿,慢条斯理道:“姜大小姐,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这也要讨价还价? 姜念汐有些无语道:“裴少爷,你说,只要我能回答的……” 裴铎闲闲倚靠在车壁上,双手抱臂,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突然问出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和你阿兄什么时候认识的?” 姜念汐:“???”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62节 为什么他会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应该是我五六岁时就认识了,”姜念汐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到底是哪一年我也记不太清了。只是当时游伯伯曾到姜府来,有时会带着阿兄,他那个时候也不过十多岁吧。” 裴铎闷闷哦了一声,拧起眉头:“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裴大人,这是你第二个问题了。”念汐不由提醒他,“再说,你之前也没有问过我啊,其实,关于你的事我也有很多不清楚的,毕竟我们才成亲一天……” 裴铎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把下巴。 她所言并没有错,两人现在虽然熟悉,但鉴于成亲太过匆忙,其实并不是知根知底的状态。 他转眸看了一眼姜念汐,一脸推心置腹的模样,语气深沉道:“姜大小姐,你想知道我什么?尽管问。” 姜念汐:“……” 她现在也不知道要问他什么…… “既然你不问,我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裴铎拖长语调,慢悠悠道,“姜大小姐,你的兄长,成亲了没有?” 姜念汐讶异地抬了抬秀眉。 没想到裴铎竟然对阿兄一见如故,这么关心。 “还没有呢,游伯伯没有回来,阿兄自己对这件事也不上心,”姜念汐顿了一下,莫名有些开心道,“裴少爷,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若是遇到合适的姑娘,我可以为阿兄留意一下……” 裴铎忽然闷笑了一声。 他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含糊道:“姜大小姐,这样最好。” 姜念汐:“???” 她回想了一下刚才两人谈论的话题,决定言归正传。 “所以,你是在哪里见到游伯伯的?” “我随同都察院御史去甘州查疫情的时候,听说一位医者在为患病的人免费医治,人人都称他是位神医,我慕名而去,当然,也有为了查案子的原因,见了游神医一面。” 原来如此,姜念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想必游伯伯也是听闻那边有疫情才过去的,他本就是在游历,医者仁心……所以,宫里的人要寻找游伯伯,是为了找他看病吗?” 似乎除此之外,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这不过是出行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两人也没打算再纠结这个问题。 车夫在外面适时问了句:“少爷,少夫人,我们现在回府吗?” 姜念汐不由看向了裴铎,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眼看临近正午,裴铎随口吩咐道:“去醉月楼。” 说完,他随口道:“府里的厨子做饭很难吃……我约了屈子隽一起用午饭,你不介意吧?” 姜念汐:“……” 他一早就想溜出裴府同人吃酒,她还能阻拦他不去吗? 裴铎去醉月楼用饭,但姜念汐不喜欢吵闹,又不好意思打扰裴铎与屈昂饮酒谈心。 虽然她也有几分好奇他们会谈论什么,不过,还是给对方一点空间比较好,毕竟裴铎一开始打算溜出府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带着她。 她去了对面的茶楼等裴铎。 茶楼的雅室安静雅致,窗户大开,外面的清风徐徐吹入。 而且,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对面的醉月楼。 姜念汐要了一壶青梅茶,又让伙计上了些糕点。 点心入口酥软,再就着酸甜适中的青梅茶,吃起来别有滋味。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裴铎用饭的雅间也开着窗。 姜念汐刚喝完半盏茶,随意转眸欣赏外面的风景时,好巧不巧与对面的人对上了视线。 姜念汐:“???” 没想到,两人隔着一条街,还可以遥遥相望几眼。 不过,既然裴铎能看到她,想必对面酒楼其他雅间的人应该也能注意到这边,想想遇到虞世子的事,姜念汐当即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妥当。 她随即垂下眸子,毫不犹豫起身将窗户关上了半边,恰好堪堪挡住了外面的目光。 对面的裴铎:“???” 他悻悻地收回视线,看了眼对面沉默不语的屈昂,问:“……怎么不说话了?” 屈昂叹了口气,无语道:“裴境安,你要拉我来醉月楼喝酒也就罢了,还说什么要谈心,我这说了半天了,你老往对面茶楼瞅什么?” 说完,他拿筷子在酒盏上敲了敲,眯起桃花眼严肃地质问:“我刚才说了半天了,你有没有听见一句?要不,你重复一遍我说了什么?” 裴铎:“……” 他刚才压根没听见屈昂说了什么。 等了片刻,屈昂知道他说不上来,冷笑一声,直入正题:“行了,你这新婚燕尔的,非要把尽职尽责正在值守的我喊到醉月楼,到底是为什么?” 裴铎慢条斯理地哼笑了一声。 “你糊弄谁呢?今天你呆在巡检司了吗?卫柘亲自去找的你,回来告诉我,说你本来在百花楼听曲儿……” 屈昂立刻道:“我那是在卧底执行公务,最近发现了一些行迹可疑的人,我琢磨着像是北齐的人……” 说到这儿,屈昂意识到话题扯远了,他嘶了一声:“打住打住啊……今天是说你的事,别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说吧,你找我到底要做什么?” 裴铎沉默了。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从表情来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屈昂从他的脸色看出几分不对劲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屈昂脑中轰然一炸,连声音都有些不稳:“境安,你不会……” 说到这儿,屈昂暗自扶住额头,脸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扭曲模样,似乎不忍心再说下去。 裴铎:“???” 他拧起眉头,下意识道:“……不会什么?” 屈昂转首看了眼关好的门扉,确认无人听见后,以拳击桌,咬牙直言道:“好兄弟,你放心!我认识一位妙医圣手,就算你患有隐疾,那大夫也能让你重振雄风……” 一只筷子毫不留情敲到了屈昂的脑门上。 裴铎收回手,沉着脸道:“屈子隽,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屈昂痛叫了一声,揉着额头嘀咕道:“猜错了就猜错了呗,你不能轻点打……” 裴铎无语斜睨了他一眼。 揉完额头,屈昂又神神秘秘凑近问:“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我估计肯定跟你刚成亲有关系……” 裴铎用鼻子闷闷嗯了一声。 屈昂立刻竖起一双耳朵来。 “裴大少爷,你能不能快点说出来,我都快急死了……” 裴铎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男女之间的事,你比我有经验……” 屈昂马上打断了他的话,纠正道:“你别胡说,我可没什么经验啊,我到现在连个女人的手都拉过,顶多去听个曲儿而已……” “行,你也没经验,但你见得多懂得自然比我多,”裴铎改口沉声道,“我让你来,是要帮我分析一件事。” 屈昂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裴铎脑子一抽,突然想到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还想不想……有亲近她之类的举动?” 屈昂闻言立刻瞪大了眼。 他嘴唇抖了抖,不可思议道:“境安,不会吧?小嫂子那样的容貌……你会不喜欢她?那为何你昨日成亲时,嘴都要咧到耳根了?” 裴铎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你看我像是贪图女子美貌的人吗?” 屈昂一脸无语,痛心疾首道:“这么说,你当真不喜欢她?那你为何非要将人娶进门,岂不是耽误了人家?就小嫂子那样的容貌……我不是说你啊,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裴铎:“???” 他忽然发现两人说的话根本驴头不对马嘴。 他当即打断了屈昂的话。 “你能不能停止丰富的联想?我有说过不喜欢姜大小姐吗?” 屈昂闻言舒了口气:“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不对,那是小嫂子不喜欢你?” “那怎么可能呢?”裴铎十分笃定道,“她早就悄悄爱慕我了。” 屈昂轻啧一声,给两人缓缓倒满酒,一脸嫌弃的模样。 “行吧,小嫂子喜欢你,你也喜欢小嫂子,那你把我拉到这儿来,是听你诉说你们夫妻之间是怎么恩爱的吗?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单身公子的感受?” 裴铎没接他的话茬。 他摩挲着下巴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新婚夫妻的相处之道,我还不怎么了解。你说,该怎么培养我们夫妻两人之间的感情……” “这还不简单?”屈昂随口道,“据说成亲之前,女子的娘亲姊妹都会传授她一些怎么相夫教子的经验……” 裴铎立即摇了摇头,肯定道:“姜府没有女眷,姜大小姐学不到这些。” “那照这样说的话,”屈昂揉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境安,这就得你努力了。” 裴铎指节轻敲着桌案,若有所思道:“道理我都懂,这不是实际操作起来有困难……” “这也好办,”屈昂灵机一动,“话本啊,你多看点话本,学学里面男女是怎么谈情说爱的……” 果然有道理! 裴铎听完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他端起酒来一饮而尽,随手拍了拍屈昂的肩膀:“谢了兄弟,你的话让我茅塞顿开。不说了,我去陪我媳妇儿,你记得付钱……” 屈昂:“……” 他将酒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冲裴铎的背影喊道:“裴境安,我怎么交了你这样的狐朋狗友……还有,过几日我要调去礼部协理裕王殿下娶亲的事儿,你找我的时候,别让人再去巡检司送信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63节 裴铎隐约听到了屈昂后面几句话。 他没在意,长腿三两步跨过楼梯,转眼出了醉月楼。 ~~~~ 与此同时,茶楼。 姜念汐在茶楼里等得时间久了,便支起下颌眯着眸子小憩了一会儿。 虽然闭眸假寐,但下方街道传来的声音依然清晰入耳。 “小姐,夫人说了,让您多挑些自己喜欢的首饰,成亲的时候用……” 想来是谁家的丫头在劝导自己的小姐。 “你们不要老跟着我,我不想去看什么首饰铺子……” 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 姜念汐霎时睁开瞳眸,在脑海中飞快搜索一番——这是穆锦的声音。 她站起身来,推开了一点窗户向下看去。 果然,下方正是穆锦,依然是那副高马尾的利落模样。 她身旁还跟着几位丫头——看那些丫头苦口婆心的样子,像是正在劝导她去买东西。 姜念汐唇角弯起笑了笑。 穆锦与萧暮言定了亲,如今丫头奉命催促她买首饰,想必是她快要与萧暮言成亲了。 不过,转念一想,萧暮言那副表面温和实则阴鸷的模样,穆锦嫁给他…… 算了,这种事她也无能为力,还是不要去多想了。 只是,能遇到穆锦,她的心情倒是颇为喜悦,也不知穆锦成亲后,两人还能否以朋友的身份再相见。 想到这儿,姜念汐不自觉往下多看了几眼。 穆锦察觉到了上方的视线。 她抬头向这边看来。 自从猎苑一别,两人确实已经好长日子没有见过了, 姜念汐看到穆锦微扬着脑袋看过来,十二分欣喜地给她打了个招呼:“穆姑娘……” 穆锦冲她招了招手,又不知对身旁的人吩咐了句什么。 那几个丫头只好先离开了。 不过片刻时间,穆锦便快步走到了茶楼的雅室内。 姜念汐看到她,唇角不自觉弯起。 “穆姑娘,你是在逛街买东西么?” 穆锦径直在她对面坐下,持壶给自己倒了盏茶,咕咚咚喝完一杯后,才皱起眉头不悦道:“是……烦死了,这里简直没法呆了,阖府上下的人都在催我成亲的事……” 姜念汐体贴得将糕点递给给她,轻声道:“你什么时候成亲?” 穆锦嘴巴撅起,不太高兴地说:“下个月,我也没想到会成亲这么早……” 说完,她长眉挑起,脸上忽然绽出笑容:“对了,你与裴指挥使成亲,我还没有恭喜你们呢。你感觉……成亲的日子怎么样?” 姜念汐:“???” 这个问题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她不太确定地说:“才成亲一天,感觉还不错,裴大人还有他爹娘,对我都特别好……” 穆锦饶有兴趣地问:“那……裴大人是怎么对你好的?” “嗯……晚上会帮我擦干头发,还很尊重我的感受……” 两人轻声细语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半晌后,穆锦一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总结了一句:“这么说,成亲是一件很好的事?” “感觉还不错……” 穆锦与姜念汐在茶楼里聊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丫鬟又来催促,穆锦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她离开前还反复确认:“姜姑娘,我以后能到裴府找你玩吗?” 姜念汐微笑着应下:“自然可以的……” ~~~~ 回到府中,已经到了接近傍晚的时辰。 裴府里的下人正忙碌整理裴铎爹娘启程用的物品。 姜念汐将药糕送了过去,又陪婆母打点行李,娘儿俩还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 等她晚间回房的时候,手里抱了一只做工精致繁复的雕花木匣。 裴铎已经换上了月白寝衣,正懒散地倚在床头看话本。 他的目光从话本移到姜念汐手里的匣子上,突然勾唇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姜念汐:“???” 她不由道:“裴少爷,你笑什么?” 裴铎长指掀过一页话本,头也未抬,慢悠悠问:“你那匣子里装的什么?” 姜念汐将木匣十分珍重地放在桌上,摇摇头:“不知道,娘说让我回房了再看。” 裴铎抬眸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那你现在打开看一眼……” 姜念汐满头雾水的“哦”了一声。 木匣是用双扣金锁锁着的,十分牢靠,她看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怎么打开。 姜念汐看了眼裴铎——对方还在异常专注又闲适地看话本。 她不由对他看的东西产生了好奇。 她无声走了过去。 垂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恰好落在话本上异常显眼的一句话上。 “徐公子望着怀中娇俏美艳的方姑娘,心念一动,俯身吻了过去。他手指未停,缓缓抚摸过姑娘身上每一寸娇嫩白皙的肌肤,方姑娘气息不稳地娇喘几下,两人顷刻间如干柴烈火……” 姜念汐:“!!!” 她瞬间脸红,声音有些不稳道:“……你在看什么?” “话本,看看那些书生小姐是怎么……”裴铎反应过来,啪地一声将话本合拢,抬眸看向姜念汐,底气十分不足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姜念汐咬着唇,细白的手指点了点他手中的话本,无语道:“你刚翻开这一页的时候。” 裴铎下意识道:“我耳力过人,怎么没听到你走近的脚步声?” 姜念汐抿起唇角,面无表情道:“……那是因为你看得太认真了。” 裴铎迅速将话本塞到枕头底下。 他轻咳一声,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姜大小姐,你刚才不是在开匣子吗?” “……没打开,”姜念汐决定将他看话本的话题继续下去,她眉头蹙起,斟酌道,“你平时喜欢看这些东西?” 那些文臣士子平时可能喜欢读书作画,吟诗作对,她可以视为高雅的情趣,但裴铎身为一个武官,如果他不爱读书,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他竟然喜欢看这些露骨的话本…… 裴铎立刻否认:“你别误会,我可从来不喜欢看这玩意儿……我这是抱着学习的态度看的。” 姜念汐:“???” 话本上那几句话瞬间在她脑海中放大。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 “所以,你打算学话本上的东西,那样亲近……” 裴铎:“!!!” “我不是,我没有,”意识到可能越说越乱,裴铎起身将话本丢到书架上,不自然道,“我只是看几眼,学学男女怎么相处,并没打算要那样……” 这个话题可能会越说越尴尬,姜念汐踌躇一下,决定放弃刨根问底——他可能真得有很多她不了解的地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裴铎决定挽救自己的形象。 他清了清嗓子,随口道:“……那个,姑娘陪嫁的时候,不是都有那种压箱底的东西吗?” 姜念汐:“???” 她眨眨眸子认真想了一阵,疑惑道:“……你是说压箱底的首饰、针线之类的吗?” 裴铎:“???” 他悄悄侧眸看了眼姜念汐——她看上去一脸懵懂无知的表情,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怪不得连他看个话本都大惊小怪…… 裴铎揉了揉眉心,无奈道:“……算了,当我没问。” 姜念汐:“???” 她突然想起来余雪菡曾神神秘秘告诉过她——出嫁的姑娘有时会带一本有关男女同房之事的小册子当做压箱底的东西。 但她没有——毕竟她娘已逝,姜府压根也不会有这些东西。 这么说,裴铎口中压箱底的东西,难道指的就是那种册子…… 姜念汐的脸颊更红了。 她一时无措地绞着衣襟,咬唇小声道:“……我没有那个。” 裴铎随口道:“我知道了,没有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学……”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64节 姜念汐脑子很乱,下意识问:“怎么学?” 话一出口,她蓦然察觉到这话不太合适,又赶紧改口:“……那你教我。” 这话一出口,似乎更加不妥当了。 她无措地站在原地,脸简直红透了。 听到这话,转眼间,裴铎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他站在她身旁,垂眸盯着她嫣红的唇瓣,随口道:“姜大小姐,你要现在学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裴大人:媳妇儿,这不是风月话本~~~ 姜念汐:我不信~~~ 裴大人把话本乖乖奉上。 姜念汐检查了一遍,发现那其中的露骨描述,其实是书生小姐的大婚之夜~~~ 小剧场2: 裴大人:媳妇儿,你陪嫁时压箱底的东西呢? 姜念汐(脸红):我没有~~~ 裴大人莫名其妙:媳妇儿,你脸怎么红了? 姜念汐:谁像你这么厚脸皮?这都好意思问出口…… 裴大人(满头雾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问的?你那些压箱底的东西,不是教导女子怎么相夫教子的吗? 姜念汐:??? 思维想法经常不在一个频道的两人,感情别别扭扭持续升温中~~~ 谢谢小天使们支持,明天见~~~ 第36章 姜大小姐,你觊觎我的身子多久了? 姜念汐:“???” 她长睫轻颤了颤, 微抿着唇,不由有些恼了。 明明是他看露骨话本在先,还转移话题问她有没有册子, 她没有又怎样? 他还在借机…… 姜念汐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终于给他的举动按上诸如“调戏”“流氓”“无耻”之类的字眼。 她微微把脑袋偏向一旁,语气生硬地拒绝:“不要。” 裴铎:“???” 一起学习些夫妻相处之道而已, 她怎么又出尔反尔了?姜大小姐的心思也太难以琢磨了吧…… 他踌躇了一瞬, 视线无端落在桌案上的那只木匣子上。 “……你打不开那只匣子?” 姜念汐回过神来。 她方才本就是想让裴铎帮她打开匣子, 谁知道却被他出人意料的话本震惊到了。 她定了定神, 心绪勉强恢复至原来的七八成,道:“嗯……它太难打开了。” 裴铎大步走过去。 随手拿起木匣,他长指在锁扣上轻轻一按, 金锁啪嗒一下便打开了。 他打开匣盖, 言简意赅道:“这是一个机关锁扣,按对位置就能打开了。” 姜念汐不由自主好奇得向匣子里看去。 一双通透翠绿、玉色无暇的青玉镯静静躺在绣金红帕上。 她一眼便被这镯子吸引住了。 方才那点小插曲造成的不悦不久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把镯子拿出来,动作轻柔地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一双玉白纤细的手腕, 配上这副青玉镯,看上去养眼极了。 裴铎在一旁闲闲道:“这是裴家专门传给儿媳妇, 我祖母传给我娘, 我娘又传给你……” 姜念汐:“???” 她心情有些复杂地轻轻“哦”了一声。 这种感觉好像很奇妙。 虽然只是一副祖传的手镯, 但被它套上, 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要说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之类的话, 都是她爹对她的叮咛嘱咐, 但这副手镯, 却让她打心底里觉得, 似乎一切都与之前有所不同了。 她有一点新奇、开心, 还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有点压力。 裴铎双手抱臂,唇角勾起,看她轻眨长睫欣喜又茫然的呆怔模样,剑眉不自觉挑了起来。 姜大小姐那是什么表情?她以前不是对这些首饰之类的玩意不怎么在意的吗? 姜念汐将手镯小心放回了原处。 裴铎随口道:“不戴上吗?和你挺相称的。” 姜念汐:“……它太贵重了,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办?” 裴铎毫不在意道:“磕了碰了再换一副戴不就行了?这世间又不是就这一副……” 姜念汐:“???” 所以他是真不觉得这玉镯具有宝贵的意义吗?真是想法异于常人…… 盯着姜她复杂无言的神情,裴铎思忖了一会儿,忽然道:“姜大小姐,你是不是觉得这是裴府的传家宝,想把它接着传下去?” 姜念汐:“!!!” 她不由道:“这……也太长远了吧,其实我还没想那么多。” 裴铎几步走到床榻,翻身半靠在床头,闲闲勾起唇角,慢悠悠说了一句:“就算你想把镯子传下去,也得我们先有子嗣再说……” 姜念汐:“!!!” 这话从裴铎嘴里说出来,就像聊吃饭喝茶一样自然,但蓦然听到“子嗣”之类的话,姜念汐的耳根一下子发烫起来。 她羞涩又无措地坐在桌案旁,一时没有动弹。 裴铎看她又在发愣,随手重重拍了拍床榻,道:“姜大小姐,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点到榻上来?” 姜念汐:“!!!” 她轻轻“哦”了一声,耳根更发烫了。 “我……我要去沐浴……” 声音几不可闻地说完这句话,姜念汐匆匆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向浴室走去。 姜大小姐怎么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裴铎盯着纤细背影消失的地方,长指摩挲着下巴,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等姜念汐沐浴完回来——她沐浴的时间太久,裴铎已经躺在榻上睡熟了。 房里只有几盏摇曳的烛火,光线朦胧不清,静谧的室内,他匀长悠然的呼吸声若隐若现。 姜念汐有点惊诧。 她还以为他会等她就寝呢,毕竟他方才提到子嗣的事,她还以为他想要…… 不过,他早睡了也没什么不好。 想想那晚,虽然大部分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但她还记得身子一直酸胀疼痛,似乎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既然他睡了,她方才那点紧张忐忑便瞬间不翼而飞。 姜念汐放松地轻舒了口气。 她轻轻吹熄了灯盏,脱掉寝鞋,小心翼翼越过裴铎的长腿,爬到床榻里面的位置,又俯身过来,将大红床帐掖好。 裴铎的睡相并不老实,轻软的锦被只盖到腰腹间,虽然穿着月白色的寝衣,但这样也容易着凉。 姜念汐顺手把他的被角抻平放好,还体贴得把锦被往上拉了拉。 待将被子拉到他胸前的时候,她脑子中莫名其妙冒出个念头。 裴铎的寝衣散开了些许。 只要动动手指掀开松垮的衣襟,便可以看到他的胸膛。 姜念汐轻抿着唇,下意识垂眸看了他一会儿。 他的呼吸均匀有力,长睫随着胸膛的起伏微微颤动,看上去睡得挺香。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姜念汐暗暗下定了决心。 她要趁他熟睡的时候,好好检查一下他的胸口——昨晚他是曾在房内……但她当时又害羞又局促,根本没有仔细看。 现在距离这么近,如果他身上有疤痕的话,绝对不可能逃过她的眼睛,她正想看看当初她的袖箭到底有没有射中过他——她其实对此一直持怀疑态度。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姜念汐当即不再犹豫。 她的手鬼鬼祟祟触到他的寝衣。 指尖微动,刚要拉开他的衣襟,手腕忽地一下被捉住。 姜念汐:“!!!” 她惊愕地低呼一声。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65节 裴铎挑起长眉,微眯着星眸,脸上有些许震惊茫然。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 “我……我想看看……” 被他当场抓了个正着,姜念汐尴尬的脸颊发烫,正踌躇着该怎么开口解释。 裴铎下意识抬起眉头盯着她。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般勾起了唇角。 长臂撑起身子,他一下子凑近她的脖颈间,低声道:“姜大小姐,你觊觎我的身子多久了?” 姜念汐:“???” 裴铎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她纤细的手腕,自顾自道:“我是知道你心中爱慕我,但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手段……” 说着,他愉悦地轻叹口气,双眸一直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的脸庞,随口质问:“说吧,姜大小姐,深更半夜扒我的衣裳,到底想要干什么?” 姜念汐:“……” 谁能料到,他本来已经睡着,竟然能被她如此轻微的动作惊醒。 她又后悔又尴尬地轻咬着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裴铎自行脑补的话。 她索性先动了动胳膊,试图将手腕从他的大掌中抽出来,但,对方的手劲实在太大。 偏生裴铎距离她极近,又呵气哼笑了一声:“姜大小姐,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馋我的身子……” 姜念汐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我没有……” 因为他那些不知分寸的话,她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 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纤细的脖颈间,触感酥麻微痒,她不由往后退了些许,抬高声调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胸口。” 裴铎:“???” 他一下子松开她的手腕,将寝衣复又仔细拉好,慢慢躺回卧榻上。 枕着自己一只胳膊,裴铎转眸看了她一眼,随口道:“你既然不贪图我的美色,干嘛趁我睡着了偷看我?” 姜念汐揉了揉被他攥疼的手腕。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抖开被子,一骨碌将自己埋进被窝里,连头带脚都盖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被窝里根本没动静。 裴铎等不及,随手扯开她脑袋上盖的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姜大小姐,怎么不说话?” 姜念汐双手抓紧了被角,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心情复杂得与他对视片刻,她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到底好彻底了没有?” “就这么简单?” 裴铎失望似地暗哼一声,重躺了回去,将被子严严实实盖到自己的胸口。 他一手撑着脑袋,侧身盯着她,若有所思道:“我看你鬼鬼祟祟的样子,不太像关心我的伤势吧?” 姜念汐:“……” 难道裴铎已经发现了她的意图? 她心虚地眨了几下长睫,吞吞吐吐含糊道:“主要是想看看当初到底有没有射中你……” 裴铎:“???” 他立刻反应极快地转过身去,捂着胸口猛地重咳了几声。 他还边咳边沉声道:“你不提醒我,我差点都忘了,余伤未愈,方才突然觉得胸闷……” 姜念汐咬了咬唇,赶紧坐起身来。 不对吧,难不成她当初那一箭真得这么厉害? 可看裴铎的表情,似乎当真难受了起来。 而且他还卖力得重重咳了一阵。 姜念汐只好半信半疑地掀开被子,伸出手来帮他拍背顺气。 裴铎止住咳嗽,转过身来,星目黯淡无光,脸色苍白,语气恹恹道:“得亏我身体底子好,要不然……” 姜念汐一听,那点犹疑也不见了,甚至还觉得有些羞愧。 她轻咬下唇,犹豫着建议:“要不,我请阿兄到府里来,好好为你诊治一番,说不定能将你的病根除去……” 裴铎一听,剑眉骤然警惕地挑高。 “不必请沈掌柜,我……我先前已经看过几个大夫了,都说得需要好好养上几年才行。” 手掌下意识放在他胸口处轻拍了几下,姜念汐垂下长睫,忐忑不安地问道:“当时用袖箭射中,你……你是不是很疼?” 她的语气又轻又软,满脸都是担心忧虑。 裴铎心头莫名一动。 “是很疼,姜大小姐,你多揉几下,我会觉得好些……” 姜念汐:“???” 她迟疑地帮他揉了几下。 “对,就是这样,”裴铎双手枕在脑后,一脸十分舒服的表情,还不忘记指挥几句,“注意力度,不轻不重正好……” 姜念汐:“……” 看他正在闭眸享受,姜念汐灵机一动,悄然无声解开了他寝衣上的系带。 衣襟瞬间散开,裴铎光裸的胸膛随即呈现在她面前——平坦而结实,充满了男子的魅力,重要的是,对方的胸膛看上去连半个疤痕也没有。 姜念汐:“!!!” 他到底是不是在骗她! 裴铎已经来不及去掩上寝衣。 眼看寝衣已经敞开,他索性开始耍无赖,还将寝衣特意往两侧拉了拉——胸膛和精壮的腰腹都坦露出来,有力的腹线一直向下延伸…… 姜念汐耳根蓦然一热,飞快收回了视线。 裴铎还在一旁悠悠道:“来,姜大小姐,看个够,昨晚我要光膀子你还不让,今天还特意扒我的衣裳……” 姜念汐:“……” “你胸口根本没伤,”姜念汐不会被他的胡搅蛮缠打乱思路,她咬唇道,“你分明在骗人……” “表面的伤虽然已经勉强愈合,”裴铎慢悠悠拢上了寝衣,在她耳旁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但内里还有伤痛,尤其是我的心,因为这一箭,简直碎的七零八落……” 姜念汐无语又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裴少爷,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吗?那么好骗。” “真的受过伤,姜大小姐,你别不好意思,不信你再仔细看看……” 说着,他冷不丁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随口道:“还有一条小疤痕,不离近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样,你好生摸摸感受一下……” 姜念汐:“!!!” 他可真够不要脸的! 手指下意识屈起成拳,姜念汐想也没想,便打算往他胸口捶上一下。 还没碰到他的皮肤,裴铎眼疾手快,一个利落的鹞子腾身,翻身将她按在了榻间。 两条纤细的胳膊被他重重按在软枕上。 裴铎双膝分开,跪在她的身侧,得意地勾唇一笑:“呵……姜大小姐,你又想搞偷袭,幸亏我反应快,这次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姜念汐:“……” 他的身体完全笼罩在她的上方,松开的衣襟彻底敞开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终于看清,他胸前白皙的皮肤上确实有一条蜿蜒的疤痕。 真得是她的袖箭射中的后果。 被他大力硬生生按在榻间,姜念汐又羞又恼,还带了些此前射伤他的愧疚,复杂的情绪一时迸发出来,她心头一酸,泪珠顷刻间溢了出来。 裴铎:“???” 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他松开力道,吃惊地愣住:“姜大小姐,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哭了?” 察觉道自己一时失态,姜念汐抽了抽鼻子,闷闷道:“你当时怎么不躲开?” “我哪里料到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大小姐,会下这么黑的手?”裴铎长臂撑在她身侧,拿寝衣的袖子给她随便抹了抹眼角的泪痕,不怎么在意道,“不过没多大的事儿,只蹭伤了一点皮,我那都是哄你玩呢,好让你心生有愧……” 姜念汐:“……” 不过,其实他还是在大度体贴地安慰她,姜念汐不由更羞愧了。 手指轻轻抚过那一道疤痕,可以感受到细微凹凸的起伏。 姜念汐默默自责了一会儿,小声道:“裴少爷,都怪我,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 “我还能计较这个吗?”裴铎勾唇低笑了一声,随口道,“毕竟你现在都是我媳妇儿了,我自然得大大方方的体谅你……” 话未说完,裴铎忽然停了下来,表情莫名有几分古怪。 细白如玉的指尖像一簇轻柔的羽毛,痒痒地扫过他的肌肤,虽然是无意,却一下子挠到了心头。 他的喉结突然急促地滚动几下。 姜念汐把他松开的寝衣系好,声音温软得同他商量:“我赶明儿去药铺找些去除疤痕的药膏,天天帮你涂抹,兴许能把那一点疤痕祛除。” “我一个大男人,那点疤痕算什么,”裴铎心猿意马地盯着她那双含着水光的眸子,嘴里的话有点不受控制,“就算你再来一箭,我也根本不会在意……” 姜念汐:“???” 她拧起了秀眉,保证道:“我怎么还会?你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裴铎继续胡言乱语:“这么说,你那个宝贝袖箭放在娘家,没陪嫁过来?” 姜念汐:“???” 那不过是她偶尔用一下而已的东西,怎么变成她的宝贝了? 她无语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对,其实用了那一次之后就坏掉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66节 喉结滚动几下,裴铎根本没听清她又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几不可闻地低嗯了一声。 他失神地盯着她柔软红润的唇瓣片刻,鬼使神差地俯下身来…… 未等到裴铎再开口说什么,姜念汐突然蹙起眉头,吃痛轻嘶了一声。 声音落在耳中,异常清晰,失神的头脑霎时恢复了几分清明,裴铎的动作怔在原地,不由道:“姜大小姐,怎么了?” 姜念汐轻轻活动了一下胳膊。 方才她的手腕被他钳在掌间,按在榻上,腕间都泛了红。 她揉了几下手腕,轻声道:“有些疼……你下次能控制些力道吗?” “你也太娇气了,我根本没怎么用力,不过轻轻按了一下,”裴铎的眼神移到她的手腕上,嘴里的话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姜大小姐,你这小身板,是不是该多锻炼锻炼了?” 姜念汐:“???” 他那力道,把人钳住后简直一下也动弹不得,还叫没怎么用力?再说,两人之间的力量差异本就太过悬殊,即便她加强锻炼体魄,也远远比不上他多年练武的身体底子吧? “裴少爷,”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再弄疼了她,姜念汐忍不住好心提醒,“你能先起开吗?” 裴铎:“???” 他这才意识到现在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太合适——高大的身形把人完全笼罩在下方,脑袋距离她的唇瓣不到一指的距离。 但他十分不想挪地方。 “姜大小姐,方才是我没多考虑,”他压低声音,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道,“我……我以后会轻点的……” 与她亲热的时候会放轻动作,绝对不能像那晚一样,脑中只有尽情释放让自己愉悦的念头,而根本没有来得及在意耳旁有气无力的娇软哭声。 他又随口道:“我要是有什么没有想到的地方,你可以尽情指出来,提醒我……” 姜念汐不敢置信地抬了抬秀眉。 话说,裴少爷也太虚心了吧,虽然他不是什么温润有礼的文臣士子,但这种态度,至少能够担当得起君子两个字了吧? 既然他这么诚恳地想要提升自己,姜念汐便没什么遮掩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你以后能少看点那种露骨的话本吗?” 一下子被拉回现实的裴铎:“???” 姜念汐眨了眨长睫,不好意思的小声道:“不然,我可能会觉得,你想要模仿话本上的那些亲亲我我……” 裴铎下意识道:“不可以吗?” 姜念汐:“!!!” 他怎么会觉得理所当然? 那也太……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总觉得,那些露骨话本上的东西,都不是什么正经的好东西…… 眼看她秀眉似乎嫌弃地皱了皱,裴铎的脸色也一言难尽地变了。 她该不会以为他要和她亲近,就是受今晚那册话本的影响吧? 把他看成什么人了?他绝不能给她留下这种不好的印象! 裴铎在心中暗骂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兄弟几句,艰难地收回落在她唇瓣上的视线,犹豫片刻,翻身躺回了自己的被窝。 他尽量装作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语气轻松道:“姜大小姐,我以后不看了……还有,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姜念汐悄悄转眸看着他的侧颜。 他枕着自己的长臂,安静地躺在她旁边,闭上眸子,看上去已经打算入睡了。 不得不说,他真得是越来越有风度了。 按捺住心头莫名的暗喜,姜念汐轻柔地“嗯”了一声。 ~~~~ 一宿无话,很快到了第二日。 清晨,用过早饭,裴铎的爹娘便要启程去往燕州。 裴铎与姜念汐一路送他们到了城外三十里处,直到车队消失不见,裴府的马车才返回城去。 姜念汐以为裴铎会有些伤心难过,毕竟这样一别,与他爹娘再见面恐怕就得年底了——不过没想到对方的心绪恢复得很快。 裴铎道:“我自小便在京都与燕州之间来回居住,早已经习惯了。后来,我爹想让我走文臣的路子,特意送我去济州的书院读书,其实,算起来,我应该属于特别独立的那一种……” 姜念汐表示理解。 其实自她娘去世后,她爹也常常会因为公务外出,府里便只有她和她弟两个人,所以相比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闺秀,她也算是比较独立的那种。 裴铎建议道:“既然出了城,这边有游玩的地方,姜大小姐,要不我们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婚后恋爱~~~ 裴大人在媳妇儿的眼中,形象逐渐高大起来~~~ 下一章两人游玩,还会有一些好玩的事情。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明天见~~~ 第37章 你下这么重的手,是谋杀亲夫吗? 今日是个明朗的天气。 徐徐吹来的清风拂过耳侧, 不热不冷,舒爽宜人,正是适合游玩的时候。 姜念汐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她其实也很久没有出来游玩了。 车夫很快将两人送到了城郊的湖畔。 裴铎撩开车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又转身伸出长臂, 将姜念汐扶了下来。 下了车, 抬眸向远处看过去。 碧绿清澈的湖水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翠绿的青莲在湖中尽数绽放, 亭亭玉立,错落有致。 几艘小舟在湖水中灵巧翩然划动,身着清凉夏衫的女子正俯身采摘荷花, 装进自己的花篓里。 而离湖畔不远的休憩之处则熙熙攘攘, 游人如织。 看来百姓大多趁着闲暇时节,携带三五同伴好友之类的前来游玩。 这湖畔倏然吹来的轻风似乎也比城内的清爽。 姜念汐下意识展开双臂,闭眸深吸了几口气。 裴铎好笑地看她一眼。 指节屈起,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 “姜大小姐, 先去哪里玩?” 顺着湖畔有栈道,与拱桥相连, 站在高处可以一览湖畔的风景, 尽头处还有休息的地方。 姜念汐轻嘶了一声, 揉着额角, 含怒带嗔地瞪了他一眼。 裴铎无所谓地挑了挑眉。 “疼么?要不你打回来?” 姜念汐:“……” 算了, 她才不会那么幼稚。 她兴致颇高地踮起脚尖向四周望了一圈。 “我们先去拱桥那边吧, 可以从那里俯瞰湖里的荷花。” 两人沿着栈道慢慢往前走。 姜念汐继续转动脑袋四处张望, 一副在府内关了太久好不容易出来放风的模样。 裴铎双手抱臂, 慢悠悠地迈着步子。 他拖长语调取笑道:“姜大小姐, 你是有多久没出来了?” “自从返回京都,我一向很少出府门,到城郊来的次数也寥寥无几,除了上次同章……” 说到这里,姜念汐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再提这话不太合适——毕竟以前她同章编修是出来相亲。 她一带而过,轻叹道:“确实很久没有这么放松的领略过美景了。” 裴铎眉头突地拧起,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一眼。 他记得很清楚,她那次出来是为了见翰林院的章编修。 呵,她故意不提那人,是怕他介意吗? 开什么玩笑,他是那种爱拈酸吃醋的人吗? ……不对,有没有可能,她心中还有些在意那个章大人? 想到这儿,裴铎看向她的眸色不禁暗沉了几分。 他几不可闻地重哼一声,随口道:“不就是与那个姓章的相会吗?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姜念汐:“???” 旁边正好经过一个扎着冲天小辫的姑娘,她在经过两人身旁的时候,大圆眼睛一亮,非要把手中才摘的荷花送给姜念汐。 姜念汐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微笑着接了过来。 这个小插曲一闪而过。 姜念汐一脸欣喜得把玩着手里的花,转头过来时,发现裴铎的眉头还在拧着。 “裴少爷,怎么了?” 裴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脸上挤出个略显勉强的笑容。 “没什么,我能有什么事……”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67节 可是,他看上去分明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姜念汐:“???” 她没怎么迟疑便脱口而出:“是因为我刚才没有提与章大人相亲的事?” 裴铎脚步猛地停住。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怎么可能,他压根不会在意这等小事好吗…… 没等他开口,姜念汐低头轻嗅了下清幽的荷香,语调轻松道:“虽然我与章大人的亲事未成,不过,我倒还能理解他的选择,相亲的事,你肯定不会介意吧?” 裴铎:“???” 他突兀地重重笑了一声,垂眸看过来:“我介意什么?那会儿我们……又不是很熟。” 姜念汐赞同地点点头,随口补充道:“对了,那个时候你不是也在同章姑娘相亲吗?” 裴铎:“……” 这倒也是,他差点忘了自己还曾经相亲过这件事。 裴铎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没再说什么话。 姜念汐丝毫没有在意,难得有这么闲适的心情出来游玩,她满脸兴奋地继续欣赏夏初的风景。 旁人在他们身侧经过的时候,都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欣赏这一对比风景还美的璧人。 男子身材高大挺拔,穿着绣金线暗纹月白锦袍,发束玉冠,脚踏乌靴,着实异常惹人注目,而他身旁的女子,穿一身交领杏色连纹衫裙,身姿纤细窈窕,肌肤玉白无暇,比满湖盛开的芙蓉还要娇美。 姜念汐也察觉到了路人投过来的视线。 她轻轻扯了扯裴铎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裴铎随口道:“看就看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姜念汐:“……” 不远处倒是有个卖伞的小摊,看她一脸不自在的模样,裴铎留下一句“等我”,说完迈着大步走了过去。 到了摊位前,他撩开袍摆,蹲下身来,问小贩:“有那种青面的竹伞吗?” 小贩热情得把竹伞一一撑开,殷勤介绍道:“公子,各色各样的都有,这几把都是青面绘山水图的,您挑个喜欢的。” 姜念汐缓步走过来的时候,裴铎已经选好了一把伞。 她看了眼那把异常宽大的绘雾山青面竹伞,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似乎与她以往同章大人相亲时,约定的见面信号——青面竹伞,很是相似。 裴铎几步走到她身旁,把伞撑在两人头顶,慢悠悠道:“姜大小姐,走吧。” 伞下凉爽许多,而且还能有效地阻挡一部分路人的视线,果真是个极好的主意。 旁边还有卖新鲜果饮的摊位,有她爱喝的青梅茶,姜念汐打算去买上两杯。 “裴少爷,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取了两杯果饮,她返身去找裴铎。 刚回头慢慢走了几步,她便发现前方有异常。 裴铎面前不远处竟然有个柔弱的年轻女子跌倒在地,她一动未动,楚楚可怜地望着裴铎,看样子似乎在等他扶起来。 而裴铎依然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手里倒提着那把合拢的青竹伞,似乎同那姑娘说了句什么,而后双臂抱起,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姜念汐:“???” 什么情况? 她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倒地的女子看上去纤细柔弱,她用绣帕掩着唇,嗓音轻柔道:“公子,我的脚扭伤了,你能不能……” 原来人家姑娘受伤了,姜念汐立刻善心大发,她毫不犹豫把果饮塞在裴铎手里。 同时,她蹙起眉头看了裴铎一眼,眼神中还隐隐有几分责怪之意。 裴铎:“???” 姜念汐弯下腰来,蹲在女子身旁。 她十分关切道:“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看大夫?” 女子一脸欲言又止,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姜念汐。 “你……你和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 姜念汐:“???” 还没等她开口回答,裴铎在一旁勾起唇角,悠悠道:“她是我娘子,姑娘,刚才就告诉你了,我是有妇之夫……” 姜念汐:“!!!” 她的脸色一瞬间比那姑娘的还复杂。 女子又期期艾艾地看了眼姜念汐那张美若天仙的脸。 这男人都有这样美的娘子了,她还妄想什么…… 女子眼神一瞬间十分落寞。 她缓缓起身,用绣帕掩着脸,一脸哀怨地走远了。 姜念汐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和分明没有扭伤的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她表情十分复杂道:“……所以,那姑娘是对你有意?” “不然呢?”裴铎复又撑起伞来,将果饮递给她一杯,“难道她是倒地碰瓷的么?” 姜念汐下意识抬头打量了他一眼。 他今日没穿武服,一身精致奢华的锦袍,看上去像个富贵悠闲的公子哥,而且单看他那张脸,俊朗非凡,确实挺招人稀罕的…… 裴铎十分闲适地喝了一口果饮,漫不经心道:“跟你说过,我平匪回京的时候,满大街都是朝我扔绣帕的……” 姜念汐:“……” 她默默哦了一声。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莫名又想起了一脸疯劲对裴铎穷追不舍的玉姝郡主。 她心不在焉的小口小口啜着果饮,过了片刻,突然道:“那,以后如果还有这样的姑娘,你会怎么办?” “那自然是远离了,我现在是你的人了,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姜念汐:“!!!” 听到他这种直白的话,她的脸颊腾得红了起来。 裴铎转眸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姜大小姐,你是不是吃醋了?” 姜念汐:“!!!” 她立刻否认:“没有,怎么会,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哦,”裴铎莫名低笑了一声,“其实,你吃醋我也不会介意的。” 姜念汐:“???” 她随口道:“我怕我吃起醋来,你招架不住……” 她话音刚落,裴铎剑眉突地一挑。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姜大小姐要是吃醋的话,一怒之下会不会还拿箭射他? 姜念汐丝毫没注意到对方波澜起伏的情绪。 倒是在散步的时候,对攥着绣帕眼神闪烁意欲靠近两人的姑娘,她会神色复杂地多看几眼。 两人在凉亭处休息了一会儿,而后,按照姜念汐的提议,去拱桥处俯瞰一池红莲。 远远望去,湖上有泛舟的游人,在红莲处穿梭游曳,看上去怡然自得。 裴铎提议:“姜大小姐,要不要去划船?” 姜念汐突然想起上次泛舟不太美妙的画面——章编修落水,裴铎救他…… 算了,他们还是在岸边欣赏就行了。 刚回过神来,耳边突然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嗓音。 这声音醇厚低沉,温和有礼,颇有特点,但是,她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姜念汐好奇地转过头去。 携未婚妻到湖畔游玩的章编修下意识抬眼看了过来。 对方的声音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章编修原本沉静如水的眼神陡然一亮,不过片刻,又黯淡下来。 他微垂下眼眸,悄悄收回了视线,脸色也微微变了。 没想到在这里还会遇到章汶,姜念汐的心绪一时也有点复杂。 她默默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女子。 章汶的未婚妻相貌平平,虽然两人亦是出来同游,但章汶与她中间的距离足足隔了有几尺远,看上去并不是很亲密的样子, 甚至在看到姜念汐的那一瞬,章汶还特意与他的未婚妻拉开了一点距离。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既然都遇上了,如果当做完全不认识,其实也是非常尴尬的。 至少打个招呼会比较合适。 想到这儿,姜念汐扯了扯裴铎的衣袖。 裴铎早就注意到了章编修。 他长眉挑起,脸上挂着热烈的笑容——姜念汐甚至觉得他笑的有点不太正常,十分相熟得同章汶挥了挥手。 “章大人,出来游玩?” 章汶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他拱手见礼:“裴指挥使,真巧……您也是与令夫人到此一游?”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68节 章汶同裴铎说着话,视线却下意识落在姜念汐身上。 女子冰肌玉骨,仙姿国色,一段时日未见,她的眉眼越发昳丽,美得简直令周边的风景黯然失色。 这么美的女子,为何自己当初没有顶住压力…… 章汶的脸色变得失落又难堪。 裴铎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还在一旁热情地寒暄——姜念汐真不知道他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毕竟当时他与章姑娘相亲未成,见到章大人,不会觉得有一点尴尬吗? 但他全然没有,还一脸热情地聊了起来。 “章大人,我前日成亲,特地给贵府下了帖子,你怎么没来呢?” “……翰林院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 “无妨,改日你若有空闲,我们再相约饮酒……” “裴指挥使雅兴,但鄙人酒量不佳……” “哦,那算了,不知章大人快要打算成亲了吗?” 章汶心不在焉地附和道:“……快了。” 姜念汐悄然拽了下裴铎的衣袖,制止了他略显不正常的举动。 裴铎侧眸过来,低声道:“怎么了?” “你……聊几句差不多得了。” “那怎么行,我还有好多话没问呢……” 姜念汐:“!!!” 她忍无可忍地睨了他一眼。 “裴少爷,给我个机会,让我同章大人和他的未婚妻打个招呼行吗?” 裴铎不情不愿地挑了下眉头。 “行,你只说一句,别多说。” 姜念汐:“……” 听到女子轻灵婉转的招呼声,章编修的脸色变得更不好了,连章汶的未婚妻似乎都察觉出他的失落来,疑惑地看了他几眼。 眼看场面可能会越来越尴尬,姜念汐当机立断,悄悄揪了揪裴铎的衣袖,示意他赶紧离开。 裴铎压根一动没动。 他站在原地,向她投出个没听明白的眼神。 姜念汐:“???” 她压低声音道:“裴少爷,我们走吧……” 裴铎拧起眉头,答非所问地说:“什么,你脚疼,走不动路?” 姜念汐:“???”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觉得自己身体蓦然一轻。 裴铎稳稳得把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姜念汐:“!!!” 裴铎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轻笑道:“章大人,见笑了,我这娘子身娇体弱,走几步路就嚷嚷着脚疼。今日失礼了,改日见面,咱们两人再畅谈。” 章汶闻言顿时僵在原地,一脸十足的灰心丧气与落寞。 说完,裴铎轻松地抱着姜念汐,旁若无人地大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生怕自己掉下去,姜念汐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 她无语道:“裴少爷,你又胡言乱语什么?谁脚疼了?” 裴铎垂下眸子看她,随口道:“我这样做,还不是让你那位相亲对象死心?难不成让他带着一颗倾慕你的心同他那位未婚妻成婚?” 姜念汐稍稍抬起脑袋,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向后方望去。 章汶还怔怔地呆在原地。 他的未婚妻好像在质问他什么,不过,片刻后,章汶缓缓摇了摇头,继而僵硬地牵起了她的手。 姜念汐轻舒一口气。 看来裴铎的做法似乎效果很好。 不过,本来两人就已经很惹眼了,现在这种情形,几乎吸引了岸边所有人的目光。 等姜念汐反应过来的时候,裴铎已经抱着她,在众人的注目礼当中走了一大段路。 姜念汐:“!!!” 她不由压低声音,催促道:“快点把我放下来,我又不是真得不能走路……” 裴铎置若罔闻,轻松道:“做戏要做全套。对了,你还想去哪里玩?我抱你去。” 姜念汐:“……” 她现在脸都快红透了! 周边都是旁人好奇的目光,她哪里还好意思再去闲逛? 她把头埋在他胸口前,恨不得把脸都盖住。 “不逛了,我们回府吧。” “真不逛了?” “真不逛了……” 听她这样说,裴铎便一口气抱着她到了马车旁。 直到坐到在马车里,姜念汐红透的脸颊才慢慢恢复如常。 裴铎长腿支起,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长叹道:“姜大小姐,我胳膊都酸了。” 姜念汐:“……” 这能怨她吗? 她本想早点从他怀里下来,但他实在抱得太紧,还三番五次提醒她要有做戏的觉悟,她只好尽力配合地趴在他怀里——保持那个动作也挺累的,她的身形都要僵住了。 但眼下,裴铎看起来比她更累。 她挪近他身旁,衣袖挽起少许,露出一截皓白手腕来。 伸出细白若玉的手指,她动作十分轻柔地给他捶捏肩膀。 裴铎眼眸闲闲闭起,舒适地换了个姿势。 “捏得很好,力度也不错,特意学过吗?” 姜念汐:“我爹有时伏案太久,肩膀酸痛,我就会给他这样揉肩膀,一来二去,就掌握了其中的技巧。” 裴铎低嗯一声,悄悄舒展星眸看了她一眼。 因为捶捏得很专注,她葳蕤的长睫下垂,柔唇微抿,俏挺的鼻尖上还渗出了汗珠。 裴铎突然按住了她的手。 “好了,姜大小姐,累了就别捶了。” 姜念汐认真道:“我不累……若是揉捏的时间不够,明天胳膊便会酸疼。你闭上眼睛休息,我再给你捶一会儿。” 裴铎侧眸看着她,表情有几分古怪地笑了一声。 “我的身体还好,真不用捏那么长时间……” 姜念汐:“???” 她忽然想起来。 当初在猎苑的那一晚,裴铎抱着她足足跑了有好几里路,当时也未见他说什么胳膊酸痛之类的话…… 这次他又是在故意逗她! 姜念汐当即在他胳膊上狠狠锤了几下撒气。 “你又糊弄我……” 裴铎一动未动任她打了几下。 待她的气消了,他挑起长眉,一脸沉痛的模样。 “姜大小姐,你下这么重的手,是要谋杀亲夫么?” ~~~ 回到府中,已经到了晚间。 其实自从嫁过来,姜念汐对裴府还并不熟悉,甚至连府中几座跨院还没去过。 两人用过晚饭后,裴铎先去了一趟书房。 等他再回到房里时,姜念汐正兀自静静地坐在桌案旁。 她穿着一身桃色寝衣,如瀑的乌发用发带松散地束在一侧,就着明亮的灯烛,似乎正聚精会神地看一张手绘图。 裴铎凑过去一看,险些惊掉了下巴。 “……你在看什么?” 发现他走近了身旁,姜念汐抬起头来,下意识莞尔一笑。 “我让吴管事给我画了一张裴府的全貌图,这样方便我熟悉府里。” 她能想出这个主意来,实在是因为裴府太大了,前后就有五个一进或两进的院落,再算上东西跨院,足足几十间房屋。 根据管事的描述,她将裴府各所房屋简单做了个标记,手绘了一张简单的地图。 裴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修墙,挖鱼塘,现在还要绘裴府的府图,”他慢悠悠道,“姜大小姐,你可真令我刮目相看。” 姜念汐没有被他打扰,她垂眸看着手里的绘图,认真记住府里的厢房位置和用途。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69节 “我爹当初调到工部时,经手了不少工程事项,我时常去他的书房,也跟着他学了点皮毛,绘个简单的舆图还是不在话下的……” 话音刚落,姜念汐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秀眉微抬,唇角翘起好看的弧度。 “明天可是我们成亲的第三天了……” 也就是说,明天是新娘三朝回门的日子了。 裴铎站在她身侧,手指搭在腰间的玉带上,等了片刻——姜念汐完全没有新妇的自觉,别说给他解袍脱靴了,还仰起小脸来,满脸期待地等着他回应。 他只好自己扯下腰带。 “是,明日陪你回府……你是不是想回家了?” 姜念汐将手中的图纸收起,抿唇轻柔地笑了笑:“自然,想我爹爹和少筠了,还有秋月……” 裴铎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我们明天早点起床,用过早饭就去你们府上。” 姜念汐露出贝齿,眉眼弯起弧度来,冲他温柔地笑了笑。 女子微笑起来,像是一朵盛开的娇媚海棠,媚色撩人而不自知。 裴铎垂眸看着她,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别开脸,将外袍挂在衣架上,举步向隔间的浴室走过去。 “时辰不早了,姜大小姐,你先上榻,我要去沐浴……” 等他沐浴完回来,房内还亮着烛火。 姜念汐安静地坐在床沿边,手指揪着衣襟,眉头微凝,下意识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裴铎意外地挑了挑眉,大步向床边走了过来。 “怎么还没睡?在等我?” 姜念汐含糊地轻轻嗯了一声。 裴铎勾唇暗笑了一下。 他转身坐在她身侧,挑着眉头,随口道:“姜大小姐,你不会半柱香的时间没看到我,就想我了吧?” 姜念汐微抿着唇,含羞带嗔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 裴铎:“……” 他叹了口气,无语道:“你就不能配合一点吗?” 姜念汐:“……真不是。” 那她一脸纠结的表情,还用那种警惕的眼神看他做什么? 裴铎欲言又止了一瞬,终于忍不住道:“那你不睡觉,老坐床沿边干什么?难不成担心我会占你便宜?放心吧,如果你不愿意,我又不会勉强你……” 姜念汐:“!!!” 她耳根蓦然一热,脸颊顿时泛起红晕。 “裴少爷,你又在说什么……呃……乱七八糟的话?” 裴铎浓眉不可思议地高高挑起。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天天与她同床共枕,没有想法才不正常吧!说句不勉强她,怎么还成了乱七八糟的话了? 真不知道她那小脑袋瓜在想什么。 姜念汐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不太妥当。 她默了默,垂下长睫,小声道:“你先睡吧,我……我等会再睡,现在还不困。” 裴铎怔了会儿。 什么意思,还不想和他一起同榻入眠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你觉得睡不好,我可以去书房,反正我爹娘不在这儿,无人管束,我们也不用非得住在一块儿……” 姜念汐拧起眉头看了他一眼。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话未说完,声音却越来越小,穿着软底寝鞋的雪足轻微地动了动。 裴铎直觉她的表现很不对劲。 他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她精致的脚踝上。 雪白的肌肤上隐约露出一点摩擦的红痕。 “姜大小姐,你脚怎么了?” “无……无事。” 裴铎俯身蹲在床沿旁,不由分说将她的寝鞋褪了下来。 雪润精巧的双足落在了他的手掌中。 姜念汐瞬间脸红,下意识想要将脚收回,却被裴铎用大手轻轻摁住。 玉白玲珑的脚趾磨出了血泡,连那纤细白皙的脚跟与脚踝处,也磨出了红痕。 他轻啧了一声,无奈道:“不过是才走了多少路……你这脚也娇气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婚后日常~~~ 各位,明天见~~~ 第38章 为什么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往我怀里钻? 姜念汐感觉有点丢脸。 她有些无措地垂下长睫, 轻轻咬着下唇。 “刚才沐浴的时候,只是有点疼,谁知这会儿又起血泡了……我不是娇气, 今天走的路确实有点多。” 虽然最后是被他抱回来的,但之前已经逛了快足一下午,她赏景的时候满心愉悦, 几乎没有注意到脚疼。 若不是上床前脱掉寝鞋, 她还未发现脚上起泡。 以往她的脚也磨出过泡, 不过她不敢下手, 都是秋月帮她涂抹药膏,再趁她不备的时候挑破,现在秋月不在, 她想先忍一忍, 等明日回府再说。 没等她多说,裴铎已经起身去了外面。 不过片刻,他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只青色的瓷瓶。 熟练得从瓷瓶中倒出点乳白色药膏来, 放在掌心中揉搓片刻,待药膏融化后, 他拉过她的脚踝, 颇为仔细得把药膏抹在她脚趾上的血泡处。 伤药抹在血泡处, 有点热辣辣的疼, 姜念汐下意识想将脚收回。 裴铎牢牢按住她的脚踝, 不让她动弹。 “姜大小姐, 有点疼, 忍着点……” 姜念汐不好意思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裴铎已经将她右脚上的血泡处理好, 转而又抓住她左足的足踝。 他一边抹药一边悠悠道:“当初从燕州去陵州, 跟随我的士兵日夜兼程赶路,不少人脚上也磨了泡,不过那些汉子都皮糙肉厚,随身带着伤药,自己抹上便继续前行。我给你用的就是这种伤药,这药效果奇好,但用起来有讲究,先得放在掌心中融化成水状,再在伤处敷上片刻。” 说到这儿,他挑眉看了眼脸颊羞红的姜念汐,复又低下头来,慢条斯理地说:“所以,你自己来,肯定不如我来效果好。” 他的大手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来回摩挲,指腹上的薄茧像一把轻柔的刷子,揉过脚趾的时候,痒痒麻麻的。 姜念汐连耳根都有点发红。 她微垂着头,几不可闻的低嗯了一声。 说话间,她的双足已经都尽数抹好了药膏,初始那一阵微烫的感觉过去后,便感觉一阵舒适清凉,舒服极了。 眼看她脚上的血泡已经有些消肿,裴铎起身将瓷瓶放回床头的案几上。 “好了,保证你明日行走自如。” 这药效果非同凡响,根本连血泡都不必挑破,让她少吃了不少苦头。 姜念汐抿着唇,红着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动作轻微地点点头。 片刻后,她仰起脸来,柔声提醒:“那,你先去净手,我们早些休息……” 裴铎正欲转身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剑眉微微挑起,忍不住道:“姜大小姐,你方才说话为什么听起来甜丝丝的……有点勾人的感觉?”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调侃她:“是不是因为我给你抹药,太感动了?” 姜念汐:“……” 他为什么这么不解风情,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完这句话,裴铎已经暗自勾唇露出个得意的笑,自顾自去浴室净手去了。 心头那点旖旎因为他这句话尽数消散,姜念汐羞红的耳根也逐渐恢复正常。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看了眼裸.露在外的双足,掀开薄被,有点无语地躺下。 裴铎不一会儿便回来了。 上榻前,他又看了几眼姜念汐的脚。 血泡在药效下已经肉眼可见得变小了不少,只需入眠时小心些,别碰到损伤的肌肤便可。 所以,他又取来纱布,结结实实给她的双脚缠了一圈。 姜念汐突然想起当初她的手指被绣针扎破,他也是这般反应。 没想到他看上去脾性直白随意,又爱怼人,竟然还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70节 “好了,姜大小姐,这下不会再有什么问题,”裴铎垂眸看了她一眼,不耐地轻啧一声,“不过,实话实话,你们女人还真够麻烦的,身娇肉贵,一点小伤就这样……” 姜念汐:“……” 要不是看在他辛苦为她抹药的面子上,她一定也会想办法说几句怼他的话。 裴铎吹灭灯烛,只留一盏夜灯,然后大喇喇扯开薄被,动作颇为随意得在她身旁躺下。 “夜深了,姜大小姐,早点睡吧,”他侧眸看了她一眼,提醒道,“晚上睡觉的时候,你老实点,别乱动,以免蹬掉了纱布。” 姜念汐:“???” 她不由道:“裴少爷,你放心吧,我睡相一直很好,倒是你……” 她看了下他仅盖在腰间的被子,提醒道:“你盖好被子,免得夜间着凉。” “我身强体壮,怎么可能会着凉……” 姜念汐:“……” 虽然这样说,裴铎还是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在胸口处。 睡意袭来之前,姜念汐想起了明日回娘家的事。 不过是嫁过来几日,她却觉得足有十几天那么久了,对于明日的回门,她期待不已。 一想到这儿,她便开始计划明日从裴府出发的时辰。 “裴少爷,我们明日卯时就起来,早点去我家,然后呆到傍晚再回来,怎么样?” 裴铎侧过身来,一只胳膊闲适地支住脑袋。 他垂眸盯着姜念汐,随口道:“你要是在这里住不习惯,明日回姜府,可以多住几日。” 姜念汐一愣:“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姜念汐心头一喜,暗暗琢磨了一番。 裴府是挺宽敞,裴铎对她也不错,但初嫁过来,她其实还有很多不适应。 虽说裴府到姜府,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但出嫁从夫,再想回娘家住,在姜念汐的想法中,得经过夫君的同意才行。 没想到裴铎想得这么周到。 不过,新娘三朝回门,如果直接住回娘家,不知道合不合礼数?更重要的是,她爹和她弟会不会疑心她在裴府受了委屈? 姜念汐有点犹豫:“这样好像有点不合适,毕竟……哪有刚出嫁的新娘子就住回娘家的?” “那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如果担心别人误会我们吵嘴的话,”他想了片刻,继续道,“这个简单,我也随你住到姜府不就没事了?反正我住在哪里都很习惯……” 姜念汐:“???” 她下意识问:“如果随我回姜府,你住在哪儿?” 裴铎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同你睡在一张床上,不然,别人更会以为我们感情不和。” 姜念汐:“……” 看看裴铎这副高大的身躯,再想想她那张小床,两个人肯定挤不下。 姜念汐默默看了一眼两人现在的床榻。 这床榻有一个明显的优点,那就是够宽敞,两人卷在各自的被窝里,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 她只好把回娘家小住的念头暂时放下。 裴铎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 姜念汐打了个困倦的哈欠,不知所云地附和着他。 没多久,她闭上眼眸,长睫轻柔地垂下,一副快要入睡的模样。 裴铎翻身躺回了原处。 他双臂枕在脑后,盯着帐子顶看了一会儿,总觉得睡前少了点什么。 不多时,他忽然反应过来。 之前不是说过,两人为了培养感情,每天要亲近一番的吗?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室内又响起了他的声音。 “姜大小姐,你睡着了吗?” “嗯……” “睡着了你还能回话?” “快了……” 裴铎翻过身来,距离极近地盯着她的雪腮。 “姜大小姐,我能亲你吗?” 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这样一句好像云端飘来的话,姜念汐迟钝地睁开一点眸子。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一脸茫然地望着对方那张近在咫尺俊美无俦的脸。 “什么?” “……亲你。” 姜念汐:“???” 她这会儿有困意,提起亲吻的话也不觉得怎么羞怯。 “像成亲那晚那样亲的忘乎所以吗?还是不要了吧,我很困……” 裴铎理直气壮道:“可我不亲你,便觉得少做了一件事,实在睡不着。” 姜念汐:“???” 因为又困又累,她反应也没那么快,再想到之前裴铎还为她的脚上过药,心中又有点感激,便嗓音软绵绵道:“好,那你快点。” 裴铎低低地“嗯”了一声。 “只亲一会儿就行。” 他俯身过来,吻住了她柔软绯红的唇瓣。 ~~~~ 第二日早晨,姜念汐是被什么重物压醒的。 她睁开眼睛,发现裴铎紧贴着她,一条长臂随意地搭在她的腰间。 她就是被他精壮结实的胳膊压醒的。 她知道他不好好盖被子,谁承想,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能翻滚到她身边来? 这睡相也太不好了吧? 她动作极轻地把他的长臂挪开。 裴铎嗓音慵懒得轻哼了一声,又把手臂放回了原处,他还下意识搂紧了她的纤腰,几乎差点把她整个人按进怀里。 姜念汐:“!!!” 她的脸颊一下子有些发烫。 现在时辰还早,生怕把他吵醒,姜念汐想了想,决定先保持现状。 但她却没了睡意。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悄悄看了一会儿他近在咫尺的睡颜。 裴铎的剑眉斜飞入鬓,眼睫很长,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流畅,睡颜很耐看。 目光扫过他的脸颊,又下意识落在他的唇上。 一般来说,嘴唇太薄显得寡情,太厚则又过于柔情。 而他的唇厚度恰到好处,与这张出众的脸庞相得益彰,是个俊美十足又略带些张扬肆意的长相。 似是感受到外界目光的注视,裴铎虽然还在沉睡中,嘴唇竟然无声地动了动。 姜念汐赶紧垂下眼睫,假装还在闭眸酣睡。 只是闭上了眼睛,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昨晚睡前的一些画面。 他说要亲她,她本来以为他蜻蜓点水似地亲一会儿就好,毕竟那个时候已经夜深了,两人又都有了困意。 谁知道他那一吻竟然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直到她睡意朦胧间觉得唇瓣发麻,裴铎才霍然起身离开,恍惚间,听到他似乎又去了一趟浴室。 她后来便迷迷糊糊睡去了。 再睁眼已经到了此时的清晨。 过了一会儿,裴铎似乎又睡熟了,均匀的呼吸声安稳有力。 姜念汐把他的长臂移开,又悄无声息地掀开薄被坐起身。 她将一头如瀑的乌发随意拢在胸前,轻手轻脚地躬起身子,想要从他的身体上方爬过去。 只是,还未等她越过去,裴铎便觉察了她的动作。 他慵懒地睁开星眸,大掌倒是颇为迅速地攥住了她的脚踝。 初醒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困意:“你在干什么?” 姜念汐:“!!!” 她不过是想下床而已!而且,明明她已经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绝对不会被他的被角绊倒。 这应该是他的感知太敏锐了吧?明明他上一刻还在睡梦中,下一刻便能精准地捉住她的脚! 不过,不容多想,现在她躬着身子趴在他身上,恐怕会让他误会什么。 她把身子扭过来一点,解释道:“我……要下床去洗漱。” 裴铎睁大星眸随意看了她一眼。 他忽然怔了一瞬,随即把视线移到了一旁。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71节 抓着她脚踝的大手也立刻放开了。 姜念汐:“???”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寝衣。 寝衣有几枚扣子松开了,衣襟松散开来,胸前如玉似雪的旖旎风光一览无余…… 她的脸颊腾一下红了起来。 她动作十分利索地爬下床去,站在旁边,慌忙将寝衣的扣子仔细扣好。 裴铎也坐起身来。 他长腿屈起,手指重重按了按眉心。 片刻后,他彻底清醒过来,没话找话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概辰时一刻了。” 姜念汐尴尬不安了一会儿。 不过,这只是一点小失误,也不是什么太过羞人的事。 心绪不久恢复了正常,她默默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木梳,开始慢慢梳那一头如云的乌发。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裴铎慵懒磁性的嗓音。 “姜大小姐,你的脚还疼吗?” 她方才打算下榻时,已经把脚上的纱布解开,那双白皙的双足已经恢复如初,连一点被磨破的痕迹都看不到。 “已经完全好了,那伤药效果果然很好。” “这是专门配的药方,从太医院的御医那里拿的伤药,效果也不及这个好。” 姜念汐应过后,室内安静了一会儿。 没多久,裴铎的声音又悠悠响起。 “姜大小姐,你不是自称睡相很好的吗?为什么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往我怀里钻?” 姜念汐:“!!!” 不会吧,不可能,她一定不是这样的! 明明是他把手臂搭在她腰间的,她还没找他问清楚呢!他这样说,分明是想给自己找补吧? “哦,对了,你还嘟囔着说什么‘冷’,还想扯我的被子,直到我帮你暖了暖,你才消停下来……” 姜念汐:“!!!” 她一时僵在那里,脸颊又生出一抹红晕。 她昨晚是觉得有些冷,可她分明盖的是自己的被子…… 情急之下,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可能是抹的那个药膏,有这样的副作用……” “不会吧,我的兵卫抹过,没人这样啊……” “那能一样吗?我是女子,和男子的效果肯定不一样!” 她这样一说,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裴铎若有所思道:“真要是这样的话,这伤药的方子还得让大夫改进才行。” 姜念汐红着一张脸,没有答话。 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副作用,反正她以往睡觉的时候,是不会那样乱动的,再说,成亲的时候,她也没钻他的被窝啊! 可见,昨晚的事,一定跟那伤药有关系! 但她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脸颊也羞红得发烫。 裴铎几步走到她身旁。 “你脸怎么了?抹胭脂了吗?” 姜念汐:“……” 她摸了摸脸颊,赶忙转首过去,轻声道:“正要打算抹。” 裴铎有点奇怪她答非所问。 但对方又默默拿起了木梳,看上去也没什么异样。 他回味了一下刚才说过的话——应该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即便不是那药的作用,姜大小姐想钻他的被窝,他搂着她睡也没什么问题。 这么点小事,她应该不至于害羞吧? ~~~ 裴府的管事早已经按照吩咐准备好新妇回门所带的东西。 用完早饭后,两人便登上了回姜府的马车。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姜府外,府门打开,姜少筠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姐,姐夫,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晚?我们都等好久了。” 秋月也小碎步跑了过来,笑眯眯道:“小姐,老爷盼着你回来,一早就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红豆糕。” 姜念汐同两人说过几句话,便去了她爹的书房。 姜怀远早就听到了闺女回来的声音,正打算要出来。 姜念汐规规矩矩行了礼,唇角弯起,喊了声“爹爹”。 她爹脸上带着笑意:“回来得正是时候,爹有事要告诉你。” 进了书房,姜怀远没提要事,先问了几句女儿在裴家过得如何,姜念汐都一一如实答了。 知道女儿嫁得良婿,姜怀远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不过,稍顷后,他踌躇了一瞬,面色忽而变得有些严肃。 姜念汐心头有疑惑。 她爹书房内的摆设不似往常,她方才进来时便注意到了。 目光扫过房内装点好的书册,姜念汐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爹,您是不是又要外出公务?” 姜怀远点头:“爹正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去年,圣上曾下旨要在承远修建行宫,行宫由工部承担,现如今已经初成。事关重大,爹过几日要启程亲自去承远核验,这一去,恐怕得数月才能返回。你若有空闲,就偶尔回府里敲打敲打少筠,爹担心不在府中,他再闯出什么乱子来。” 姜念汐不由抿唇笑了笑。 她爹奉命外出办理公务,倒不算太意外,只是她爹疑心姜少筠会闯祸,让她觉得有点过于担心了。 以她对她弟的了解,虽然姜少筠不太听话,但行事还是懂得分寸的。 姜念汐颔首应下,问了一番她爹的身体如何,可有疲累,又叮嘱她爹外出时要注意身体。 等父女俩聊完,姜念汐便像未出嫁之前一样,去给她爹打点出行用的物品。 不过,等她出来,裴铎又自觉去了书房给岳父大人请安。 姜念汐去了后院库房,那里存放着阿兄之前给她爹开的滋补药物。 她爹伏案工作时间长了,容易腰酸背痛,多用些滋补的药物能缓解疲累。 不过,府里的管事会跟着外出,随身照顾她爹,这也能让姜念汐稍微安心一些。 她吩咐秋月将药物取了出来,分装成若干个小包,又将药物的用法用量都一一告诉管事。 她在府里来回忙活的时候,姜少筠一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姜念汐转首看了一眼她弟,拿出姐姐的气势问他话。 “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你有没有用心读书?惹爹生气过吗?” 姜少筠伸出三个手指头,无语道:“姐,你才出嫁了三天而已!怎么听起来像离开姜府大半年似的?我要是不好好读书,爹早就揍我一顿了……” 姜念汐:“……” 确实不过才出嫁三天,她怎么觉得似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姜少筠看她姐没说话,眨着忽闪的大眼睛,在一旁悄声问:“姐,姐夫对你好吗?” 姜念汐将药物放到她爹的行囊里,头也不抬道:“挺好的。” 姜少筠想了一会儿,又问:“姐,那你公婆对你怎么样?” “也挺好的,不过公公婆婆现在不在府中,已经去了燕州。” 姜少筠听完,挠了挠头:“裴府好玩吗?” 姜念汐不用看便能猜到她弟的心思。 “还可以吧……其实我对裴府还不熟,你想来玩吗?” 姜少筠顿时来了精神,一脸高兴的模样,不过,片刻后,他又耷拉下脑袋。 “算了,爹肯定让我好好读书,不许出去玩。” 姜念汐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脑袋,叮嘱道:“那你要听爹的话。不过,等国子监休沐的时候,我会派人接你到裴府来玩。” 姜少筠立刻激动地点点头。 稍顷后,他又神神秘秘道:“姐,你出嫁那天,姐夫送给我一把好剑。我带去国子监,同窗有识货的,说那是北齐的名剑,原来应是北齐皇室的用物,不知怎么流落到了民间。” 说到这儿,他环顾了一圈,压低声音极小声道:“姐,姐夫对我真是太好了,出手这么大方,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给我了,我都没敢告诉爹,你说,我该怎么谢姐夫呢?” 姜念汐:“???” “……什么剑?” 送剑的事她完全不知道,裴铎也未在她面前提过。 当初她也和她弟一样,怀疑裴家太过富有,但后来也搞清楚了,是裴家本就有不少产业,跟以权谋私贪污受贿之类的事根本没关系。 不过,裴铎以前平匪时,是顺便抓了北齐的王子回来。 姜念汐想了会儿,道:“你把剑拿给我看看。”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72节 姜少筠没多久取了剑过来。 姜念汐也不懂这些兵器之类的东西。 但看那剑鞘上镶嵌的玉石便知道价值不菲。 她看了一会儿,把剑递给姜少筠,嘱咐他:“别拿着这剑四处招摇,等我问清你姐夫这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再带出去。” 姜少筠把剑提在手里,笑着道:“姐,你是在开玩笑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差点都要供起来了,怎么还舍得拿出去显摆?”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提着那把剑,恭恭敬敬送回了自己的卧房。 姜念汐看着她弟那副模样,揉揉额角,无语了一阵儿。 待姜念汐给她爹打点好东西,又回到了自己阔别三天的闺房。 不过,进自己闺房前,她下意识看了眼天色——这个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 自裴铎去了她爹的书房,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也不知两人在聊些什么,到现在还未出来。 秋月一溜烟跑了进来,端了一碟膳厨刚蒸好的红豆糕。 姜念汐正在一言难尽地看自己之前做的针黹活计。 秋月欢快道:“小姐,刚出锅的红豆糕,你快尝尝。” 姜念汐将绣筐放到一旁,拈起一块红豆糕入口。 软香酥甜,还是她之前最喜欢的口味。 主仆两人眉飞色舞地聊天,诉说着彼此之间的思念之情。 秋月还凑近看了看她家小姐之前绣的半个荷包——出嫁前一天姜念汐还在苦练绣功,誓要超过那只被裴铎揣走的丑兮兮的鸳鸯荷包。 但事与愿违,秋月顾及她小姐的面子,没忍心戳破这个事实——其实这只荷包绣得也不怎么样。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裴铎和她爹总算从书房里出来了。 她爹眉头拧起,一脸郑重肃然的模样,裴铎的神情似乎也比以往凝重,少了几分嬉皮笑脸。 姜念汐疑惑地挑了挑眉。 但在姜府里,她几乎没有跟裴铎私下说话的机会。 堪堪用过饭,裴铎便又被姜少筠拉去了后头的练武场,他非要姐夫再指点几招他的剑法。 姜念汐又趁着闲暇时间整理了一些自己闺房里的东西,出嫁那天没有带走,这次回裴府得带上。 等两人再次坐到马车上,准备返回裴府的时候,已到了将近日落时分。 马车辘辘而行,姜念汐放下窗牖的帘子,将视线收回,转而落到裴铎身上。 对方正气定神闲地喝茶。 车里有一张固定在车底的包软铁檀木桌案,喝茶用的茶壶茶盏下方均有吸附软铁的磁石,即便马车行走时,茶水也不会泼洒出来。 冬日的时候,甚至还可以放个红泥小炉煮茶。 其实姜念汐觉得这个功能并不实用,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也没必要在路上饮茶。 但裴铎执意要用这辆马车。 现在看来,他满脸惬意地饮茶,确实将这张桌案派上了用场。 发现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裴铎转眸看过来,闲适地问:“姜大小姐,喝茶吗?” 【作者有话要说】 裴大人的成亲假,快休完了…… 不过,两人在未来一段日子里,还会继续卿卿我我~~~ 谢谢小天使们支持,明天继续~~~ 第39章 ……要耽误时辰了。 姜念汐摇摇头, 客气道:“多谢,不必了。” 裴铎喝完一盏茶,慢悠悠道:“你们府里的厨子做饭也太咸了, 你没觉得吗?” 姜念汐:“……” 姜府的厨子原是她爹外出公务时带回来的流民,本就不是专业出身,做饭手艺练了这么多年, 也就是差强人意的水平。 所以秋月跟着她去寺庙, 还会馋庙里的素斋。 不过姜念汐早就习惯了。 她虽然看上去身娇体弱的, 但其实吃饭从不挑嘴, 不好吃的饭菜,少吃几口就是了,绝不会苛责厨子再去重新另做。 姜念汐没怎么理裴铎这话。 她思忖了一会儿, 斟酌道:“……你之前送给少筠的那把剑, 是怎么回事?” 裴铎悠闲道:“跟我师傅要的,我总觉得那把剑和少筠的气质很配。” 说完,他转眸看了眼姜念汐,问:“怎么, 有什么问题吗?” 姜念汐长睫微垂,细白指尖攥了攥绣帕, 尽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问:“那把剑是你师傅花银子买的吗?” 裴铎:“???” 他转过身来, 手肘支在车壁上, 用一个将她几乎圈起来的姿势靠近她身旁, 垂眸问:“姜大小姐, 你又在怀疑什么?” 裴铎倏忽靠近她身畔, 那一股逐渐熟悉起来的飒爽清香的味道也随之而至。 因为这味道好闻, 姜念汐甚至几不可见地低嗅了几下。 她也没有觉得裴铎这个圈住她的动作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指尖将绣帕绞成一团, 她支支吾吾道:“也没有怀疑,只是有点好奇,那把剑是你们师徒正经买来的吗?” 裴铎无语了片刻。 他撤回身子,手肘支在长腿上,骨节分明的长指摩挲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有点疑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总觉得我不太正经,甚至还怀疑我师傅……” 姜念汐:“……” 她疑心他听错了,于是小声纠正道:“是你的剑,不是你的人……” 裴铎拖长音调哦了一声。 他转眸看过来,道:“说吧,你怀疑那把剑是什么来头?” 姜念汐斟酌了一下用词,试探道:“听说你平匪时,抓了北齐王室里人……” 裴铎剑眉挑起,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觉得我从北齐人手里缴得宝剑据为私有,送给我师傅,又要了回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形象?” 姜念汐马上摇摇头,诚恳道:“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对这剑的来历有点好奇……” 裴铎暗哼一声。 “你想知道这事吗,其实也简单,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姜念汐:“???” 她下意识道:“又要讲什么条件?” 裴铎从怀里掏出那只绣活极其糟糕的荷包,颇为深沉地叹了口气。 “你先前送我这只荷包,我虽然每日都戴在身上,但实在不敢让别人看见……你能再绣一只好点的么?” 姜念汐:“???” 她嘴角抽了抽,表情十分复杂道:“我尽量吧,其实我有在练习……” 想了想,她十分慎重得从带回来的绣匣中翻出那只绣了一半的荷包,双手递给裴铎。 “你看看,是不是进步了点?” 裴铎接过来看了看。 这次的荷包从选材到配色全部由姜念汐亲手完成,走线也比以往细密许多,只是那看不太出形状的花纹,让裴铎蹙起眉头端详了很久。 半晌后,他谨慎道:“这次……是绣的莲花吗?” 姜念汐:“……” 她的细白指尖点在靛蓝色的荷包上,纠正道:“是如意云纹。这个荷包我还特意做了改进,上下两端绣云纹,中间饰以五色串珠,荷包用碧绿丝绦打结,再缀上两条杏色的玉络。” 说完,她看了眼裴铎一言难尽的表情,讪讪道:“现在只做了一半,你可能还看不出它好不好看。” 裴铎沉默了一会儿,不太有诚意地夸赞:“看得出比上次用功了许多,但以目前这个样子来说,恐怕做完之后,它也未必会好看到哪里去……” 姜念汐秀眉挑起,不由反驳他:“你在怀疑我的绣功吗?” 裴铎:“礼尚往来嘛,你不是也在怀疑我?” 姜念汐:“……” 她有些气恼道:“那能一样吗?我……” 话未说完,她一时有些辩驳不出来——她似乎真得在无缘无故怀疑裴铎。 裴铎挑起眉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还在等待她说出什么来。 姜念汐气哼哼地转过头去,咬唇道:“其实我是真得有点好奇,当然也有一点点怀疑你,好吧,我不该这样。” 裴铎在一旁悠悠道:“你是在道歉吗?可是不太有诚意……” 姜念汐:“……” 她转过身来,从裴铎掌中抽走那只绣了一半的荷包。 “算了,我不问了,你也不用告诉我……这荷包既然绣得不好,我也不打算再绣了。” 裴铎勾唇低笑了一声,将姜念汐的肩膀扳过来。 “姜大小姐,你不会又生气了吧?”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73节 听到这个“又”字,姜念汐认真反思了一会儿自己的行为。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与裴铎口中的温婉贤淑的闺秀有那么一点差距,但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好像每次与裴铎在一起争执,总会先恼了。 她想了会儿,微抿起唇角,有些忐忑地反问:“我是不是很容易生气?” 裴铎听到这话哑然失笑。 她倒是挺擅长自我反省。 他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勉勉强强道:“就,还好吧。” 说完,便转开眸子随意注视着车壁上的纹路,唇角抿起,一脸有些郁闷的模样。 姜念汐沉默了一会儿。 她悄悄看了眼裴铎。 对方正在因为她的怀疑而难过。 况且,她又看了眼自己绣了一半的荷包——不能怪裴铎直言,因为她确实绣的不怎么样。 这次分明她不对的地方比较多。 她轻轻扯了扯裴铎的衣袖,声音尽量放缓,轻声道:“下次如果我有什么疑虑,便直接问你,不会再拐弯抹角了,更不会随便怀疑你。” 裴铎挑了挑眉,淡淡“嗯”了一声。 姜念汐不由得有些心慌。 那么贵重的宝剑,裴铎说送就送给了姜少筠,偏偏她还在怀疑人家的剑来路不正…… 姜念汐越想越觉得惭愧。 她不自觉轻抿起唇角,拖长音调,柔声喊了句:“裴铎……” 这声音听起来婉转轻灵,甜腻软糯。 裴铎的心头被甜的一颤。 他故作镇定地转首过来,眉头微凝,语气波澜不惊道:“怎么?” 姜念汐眨了眨眼睫,瞳眸中像是凝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任谁看上去,都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乖巧地靠近他些许,轻柔道:“你要不要喝茶?我给你倒。” 这是在方才认错的基础上,又主动示好。 裴铎唇角微弯,低声道:“我已经喝过茶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垂眸盯着她嫣红的唇瓣,向她凑近了些许。 “你还有别的法子弥补我……” 话音刚落,他的唇便贴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上。 姜念汐没料到他竟然会在马车里亲她! 她本来以为,亲吻这种事应该是晚上入睡的时候,在卧房的床帐里,才可以发生的…… 马车还在行驶中,时不时有些颠簸,车夫挥舞着马鞭赶车的吆喝声偶尔传来。 姜念汐紧张的心头扑通扑通直跳。 她忍住了自己想要推开他的冲动,毕竟他说了,这样可以弥补他,虽然有几分不可理喻,但,就暂时依他吧。 她只好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袖,微仰起头来,略有些不安地眨了眨眸子。 裴铎在她的唇瓣上摩挲片刻,十分熟练地启开了她的贝齿。 姜念汐微闭着眸子,含糊道:“……亲一下就够了。” 裴铎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的舌尖长驱直入,不容置疑得与她的柔舌勾缠在一起。 每一次与她唇舌相触,便会有一种刺激酥麻的感觉。 他扣住她的后脑,亲吻得越发用力。 担心被旁人听到车里的动静,姜念汐一直在极力压制自己的微喘。 这反而暗中激发了心头的快感。 裴铎闭眸亲了她一会儿,好不容易缓缓停了下来。 他垂下眸子,艰难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姜念汐被亲的眼神也有些迷离。 她拢了拢额前散落的鬓发,轻喘片刻,压低声音郑重提醒他:“以后,不要在外面亲了。” 裴铎嗓音有几分暗哑:“你的意思是在房里可以随便亲了?” 姜念汐:“???” 她是这个意思吗? 她思忖了一会儿,迟疑道:“……也不是不可以。” 话音落下,裴铎唇角勾起,低笑道:“那我以后在房里亲你,就不用同你打商量了。” ~~~~ 两人回到府内,裴铎带着姜念汐去了后院的一间库房。 推开高大的雕花木门,姜念汐抬眸向房内看去,当场怔在原地。 房内桌案上、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兵器,有通体漆黑的大刀,挂着红缨带尖刺的杆枪,寒光闪闪吹毛断发的长剑,还有弓、弩之类的东西。 裴铎转身过来,挑眉道:“进来啊,愣着干什么?” 姜念汐:“……” 这房间内的兵器让她油然而生了一种好奇加敬畏的感觉,因此走过去的时候,她都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裴铎不由得暗笑了一声。 他拿起一把红缨枪,在大掌中掂量了一下,介绍道:“这是去陵州的时候,我手下的兵用过的兵器……其实不太好用,后来我让人改进了,这个只是留作纪念而已。” 姜念汐默默哦了一声。 她伸出细白的指尖,小心触摸了一下刷红漆的枪杆,定定神,问:“这么说,是你平匪的时候用过的兵器……平匪应该得打仗吧,场面是不是很惨烈?” 裴铎随口道:“还好吧,其实没怎么打,那几个匪帮的头子便归服了……如果以后再平匪,我可以带你一块儿去。” 姜念汐:“……” 打打杀杀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非常容易似的。 不过姜念汐自行脑补了一下,觉得那个场面一定很吓人。 她捂住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口,道:“……其实我在京都等你回来也挺好的。” 裴铎随手拿起那把神木制作而成的弩,随意道:“也对,你身娇体弱的,恐怕吃不了苦。” 姜念汐:“……” 裴铎手中的木弩看上去便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姜念汐好奇地摸了摸它光滑的弓身。 “它应该很重吧?” 裴铎单手递过来,示意道:“你试试。” 姜念汐看到弩有一点激动,她自己也有一只袖箭,所以对这些箭弩类的东西有种亲近感。 她毫不犹豫从裴铎手中接了过来。 不过,在拿到手的一刹那,才发现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她用尽力气,才堪堪提动这只弩——如果她稍一失手,这东西便会坠落在地上,如果掉落的地方太巧合的话,很可能会砸伤她的脚。 裴铎在发现她吃力的刹那,已经眼疾手快从她手里将弩取了回去。 他眉头皱起,随手将弩摆放到原来的位置。 “拿不动还逞什么强?” 姜念汐弱弱道:“我没想到它会这么重……” “我打小就能提着它满院子转悠,”裴铎转眸看了眼姜念汐,轻微地啧了一声,“你还没我小时候力气大。” 姜念汐:“……” 她抬眸看了看他高大挺拔的身材,再想想他那把扛着她四处跑的力气。 确实比不过。 姜念汐唇角微抿,目光扫过挂在墙上的数把刀剑之类的东西——她对这些不懂,只觉得有的看上去镶着玉石很贵重的样子,有的又看上去古朴笨拙、平平无奇。 裴铎随意拿了一把,抽剑出鞘,悠然道:“这些都是我爹和我师傅收集的,有的兵器是他们正儿八经花银子买的,有的是拿自家东西同旁人换的,每件东西的来源都有记录可查……一般做武官的,对这些东西多少有点热爱,不过,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 姜念汐默默点头。 她其实也没怎么见过裴铎佩剑或者带刀出行的样子,只有旁观过他教姜少筠练剑和揍虞世子时,知道他功夫很好。 姜念汐目光扫过库房内琳琅满目的兵器,好奇道:“这些兵器,你都会用吗?” 裴铎简直觉得她这个问题太过幼稚。 他勾唇笑了笑,随意道:“自然,用不用我现场给你表演一下?” 姜念汐睁大了眸子,有些震惊道:“可以吗?” 其实她还真得有点好奇这些兵器怎么用。 裴铎在她额头上屈指轻弹了一下,低笑道:“都什么时辰了,还要我给你比划刀剑,傻不傻?” 姜念汐:“???” 她揉了揉额头,无语地看着他。 “……是你先说要表演的。”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74节 裴铎将刀剑放好,拉着她一同出了库房。 “你怎么这么不禁逗,我那是开玩笑……” 姜念汐:“……” “可你到底还没有说送给少筠的那把剑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向缓缓前院走去。 裴铎慢悠悠道:“那把剑的来历确实有点意思。” “大概是十多年前,我师傅在北齐救过一个王爷,那把剑就是他给师傅的谢礼。不过,除了这剑还有一个令牌,但那玩意对我来说没用。那剑师傅早送给我了,只是我到京都的时候没有带上,所以才给他写信让人送来……” 他垂眸看着姜念汐,勾唇笑了笑。 “少筠喜欢剑,送给他再合适不过,再说,成亲那天,小舅子要拦门,如果我不送他点像样的东西,他能这么痛快得让我这个姐夫进门吗?” 姜念汐:“……” 她突然又想起来一事。 “你和我爹在书房里聊了什么?” 其实她不是要探听他们聊天的内容,只是他们聊完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表情似乎都有点凝重。 “公务上的事,本来国库就不充裕,除了修建行宫,还额外加了座承远塔,户部批银是个问题,运送木料石料也是问题,岳父大人有些发愁……” 原来是她爹公务上的事,姜念汐也不是很懂,想必她爹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她也就没有追问。 ~~~~ 用过晚饭后,裴铎便去了外书房,说是有人来拜访。 姜念汐则在房内整理自己的东西。 直到夜深时分,裴铎还没有回来。 姜念汐没好意思去外书房打扰他,便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府里的吴管事。 吴管事沉声道:“少夫人,今晚到府里来的是冷枫和卫柘,他们现在武骧卫任职,说是有事来向少爷汇报。” 既然这样,裴铎应当是在处理卫所的事。 姜念汐点了点头。 往常这个时辰,已经是该睡下的时候,她强撑到现在,其实已经困倦不已。 不过,看当前的情形,恐怕裴铎一时半会还不能回来就寝。 她没再等待,遂径直灭了灯,只留下一盏悠亮照明用的夜灯。 不知过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裴铎上了床,似乎问了她一句“睡着了吗?” 她迷迷糊糊翻过身来,轻嗯了一声。 然后对方犹豫了一会儿,便在她身旁窸窸窣窣躺下了。 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寅时。 姜念汐下意识看了眼身旁。 床榻空荡荡的,裴铎已经起身,正在穿他那身绯色指挥使的官袍。 姜念汐坐起身来,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神有些迷茫道:“你去卫所上值吗?” 裴铎大步走了过来,俯身看了眼她茫然的瞳眸和睡得绯红的脸颊,勾起唇角,低声道:“是,三天的成亲假休完了,今日有早朝……你还没睡够吧?多睡会儿,不用管我。” 姜念汐揉了揉额角,恍然想起自己身为新妇的本分。 她起身下了床榻,几步走到裴铎身旁,纤细的手指搭在他腰间,帮他系官袍上的玉带。 裴铎垂眸看过来,十分自然地将她凌乱的鬓发拂到而后。 “跟你说了不用早起……” 姜念汐将玉扣搭好,道:“你已经起床,我怎么好再睡?再说,这官服穿起来繁琐,你自己又不太容易搞定……” 而且他又不让下人近身服侍。 裴铎挑了挑眉,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随口道:“这么说,等我出了府,你要一个人静坐到天亮吗?” 姜念汐理好他的腰带,又将他的衣袖抻齐。 “那倒不会,等你走了,我还可以睡个回笼觉……” 裴铎低笑了一声。 姜念汐还在垂眸专心整理着他的衣袖,突然感觉到下巴被微微托起。 她下意识抬起头来,温热的吻便轻轻落了下来。 裴铎的大手扶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环住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双唇在她的唇瓣上轻柔地辗转。 姜念汐又有一点震惊和意外。 这都快要到上朝的时辰了,他为什么还要亲她? 她想要推开他,但他的力气很大,几乎将她锢在怀中,简直不能动弹。 温柔缱绻的亲吻持续了片刻。 姜念汐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她下意识揪住裴铎的官袍,从缠绵不断的亲吻中偷得一点空闲,好不容易从唇齿中溢出几个字:“……要耽误时辰了。” 裴铎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离开她的唇瓣,待呼吸平稳下来,随口道:“姜大小姐,这是昨晚落下的,现在算是补上了。” 姜念汐:“???” 还有这种说法? 裴铎理好被她揪乱的衣襟,道:“府里的事我已经交待吴管事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他,想要做的事自己做主就行,不必过问我。还有,卫所有点事要处理,我今天回来得可能会比较晚。” 府里的管事早就备好了马。 姜念汐在卧房内听到府门开阖的声音。 这个时辰的天色依旧是黑乎乎的,只有天上寥落几颗星子,落下一点微弱的光亮。 她还有困意,便又去床上躺了一会儿。 只不过,闭上眼睛,辗转片刻,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逐渐习惯了床榻上有两个人,现在身旁空荡荡的,便觉得有些不安。 她在床上难耐地躺了一个时辰。 等外面天色朦胧亮起来,便起床梳洗了一番。 其实,虽然她已经嫁过来几天了,除了裴铎带她去了一趟后院的库房——而且那库房不过是若干库房中的一间,她确实对裴府还不怎么熟悉。 甚至,连府里前后左右的几个院落还没有去过。 因此,姜念汐很快给自己找到了事做。 用过早饭后,她让吴管事在前头带路,先在府中转了一遍,各所院落、每间厢房的用途都记在心中。 这一走将近花费了大半个时辰。 姜念汐还特意参观了一番裴府的后花园。 有亭有阁,还有一池看上去不怎么干净的水,野草肆意生长,初绽的繁花可怜巴巴地挤在杂草里。 花园里还有一大块空置的地方。 显然这后花园没怎么打理过。 不过,旁边的练武场倒是经常使用。 练武的木桩子上连丝灰尘都没有,而且宽敞得简直能跑马。 吴管事在一旁沉声介绍道:“先前这里是座院子,但少爷嫌府里人少,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便让人推平建了座练武场。” 姜念汐:“……” 好吧,有银子就是任性。 裴府抵得上五个姜府那么大,可阖府上下的人口加起来同姜府差不多,偌大一个府邸,空置的房屋又多,实在是太浪费了。 姜念汐又默默看了眼吴管事。 裴府的人画风也明显有些不对。 哪个府邸的管事会面色严肃,穿着束袖武服,还在腰间配着一把刀? 吴管事注意到姜念汐的眼神,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佩刀,立刻恭敬地拱手道:“少夫人,属下听从少爷的吩咐,一定会时刻保证少夫人的安全,请少夫人不必担心!” 姜念汐:“……” 她下意识按了按额角。 只是在府邸里,能有什么危险? 不过,很快,吴管事又带姜念汐到了裴府放账本的库房。 姜念汐看到那高高一摞落了灰的账本,瞬间领悟了裴铎的良苦用心——难怪当初他娘说要她学习打理产业的账本时,裴铎先替她拒绝了。 这看上去便是一件特别费脑子的活计。 吴管事恭恭敬敬介绍那摞账本:“少夫人,这是府里在京都的田产铺子,每年的收支都记录在这些账本上,您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问……” 说到这儿,吴管事硬生生停下话头,思忖道:“问少爷吧,其实属下也不大明白这些。” 姜念汐:“……” 熟悉账本的事她打算先放在一旁,毕竟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 不过,片刻后,姜念汐又发现了一件离奇的事。 裴府除了膳厨的厨娘,几乎没有服侍的丫鬟。 吴管事一丝不苟地回答:“先前府内有几个丫鬟,夫人上次回来,都随夫人回了燕州。现下府内是一时缺了点人手。要是少夫人着急用人,我去跟少爷说一声,去卫所支几个人过来,武骧卫有好几个都是咱们裴府的人……”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75节 姜念汐:“……” 想想武骧卫那群糙汉子,到裴府来给她当丫鬟一样打理府里的事宜…… 姜念汐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赶忙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了……其实人手挺够用的。” 再说,秋月昨日已经随她到了裴府,凡事能帮她打打下手。 但吴管事倒是非常认真得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坚持道:“属下思虑不周,一定会尽快选几个丫鬟来服侍少夫人!” 片刻后,吴管事又想起了一件事,沉声道:“少夫人和少爷成亲当日,宾客送来了许多贺礼,现在还在库房里头,请少夫人看看该如何处置!” 于是,姜念汐又随吴管事移步到了另一间库房。 房门打开,大大小小的贺礼还未拆封,几乎堆满了一间库房。 姜念汐又有一点震惊。 她回过神来,问:“这些贺礼清点过了吗?有没有登记造册?” 大凡人情世故,总是有来有往,贺礼登记清楚,以后对方府邸若有喜忧之事,也可以此回礼。 但吴管事很快摇了摇头,一贯严肃的面容上显出点疑惑:“少夫人,这还用造册么?” 姜念汐:“……” 所以吴管事对裴府的事务并不是……那么清楚? 姜念汐点点头,温声道:“是,府里的人情往来,日常花销,甚至人口月钱等等,都要计入册中,这样才能清晰明了。” 说到这儿,她忽然心头一动,不由道:“你们平日的花销是如何记账的?” 吴管事愣了一会儿,挠挠头,很快打开了隔壁一间库房,介绍道:“那几口箱子里装得是银子,用完了就让外头铺子里送过来,没记过账……” 介绍完,他的手指又换了个方向,接着道:“那些箱子里盛得是玉石首饰之类的东西,是府里首饰铺子送过来的,少爷说没什么用……” 姜念汐:“……” 所以裴府的管理是相当粗糙混乱的。 姜念汐默默看了眼府里的几间库房,不由得开始发愁。 虽然姜府的中馈事宜一向有她打理,但裴府显然更加棘手。 这些事足够她忙活好几日了,她得想个简单易行的法子才好。 吴管事又在一旁道:“少夫人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姜念汐轻声道:“……你先去忙吧,我想想怎么办。” 吴管事恭恭敬敬拱了拱手,然后脚下生风一般去了练武场练功去了。 姜念汐又按了按眉心。 她总觉得像吴管事这样的人,在府里担任管事,简直是埋没人才。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吴管事说过的一句话“只要少夫人能接手裴府的事,属下便可以尽早返回燕州,追随在夫人和大人左右!” 其实她还想多问一句,为什么裴府的人都这么热衷于回到燕州?难道是京都不好吗? 不过,她现下望着裴府的库房,只觉得肩头沉甸甸的。 第40章 你的寝衣,我给你送过来了…… 下了早朝, 还未走出宫门,裴铎便被恒王殿下叫住。 辰时朝阳初升,薄薄的一层暗云却覆盖在苍穹, 晦暗不清的光影落在身着绣四爪龙纹锦缎长袍的萧绍玹身上,掩去了他眉眼之间的几分骄矜高傲。 萧绍玹十分亲近得同裴铎寒暄几句,又私下悄声道:“改日本王在逸泉庄设宴, 裴指挥使可一定要来。” 裴铎挑起眉头, 笑着拱手:“殿下相邀, 臣怎能不去?” 萧绍玹亲热地垫脚拍了拍裴铎的肩, 眉眼霎时舒展开来。 待他带着一众侍从浩浩荡荡离开,等在宫门外的两人也走了过来。 一个平眉细眼,肤色白皙, 另一个浓眉鹰目, 肤色黝黑。 平眉细眼压低声音说:“枫哥,我没看错吧,刚才离开得那是恒王殿下?” 浓眉鹰目拧着眉毛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迎上了走出宫门的裴铎。 裴铎瞧了一眼两人凝重的神色,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们俩……这是什么反应?” 平眉细眼的叫卫柘。 他同冷枫使了个眼色, 得到对方默许后,他上前一步, 直白道:“少爷, 恒王殿下……想要拉拢您?” 裴铎没怎么在意地点了点头。 三人翻身上马, 缓缓打马前行。 待四周无人时, 裴铎才沉声道:“今日下朝后, 皇上将我召到御书房, 话里话外的意思, 是打算今年要立国储, 还问我对两位殿下的看法……” 卫柘不由道:“少爷怎么说?” 裴铎若有所思:“当初平匪归来, 皇上一手提拔我为指挥使,为得不就是今天吗?” 卫柘与冷枫拧着眉头交换了个眼神。 当初裴铎被提拔为指挥使,张首辅是极力反对的。 京都有四卫,武骧卫下辖的十二所有上万精兵,承担着护卫京都的重任,在京都的地位举重若轻。 张首辅曾称,裴铎虽然平匪立功,但太过年少,恐怕难以承担重任,应由镇抚一职开始历练。 但永淳帝却坚持己见、力排众议,将他直接提到了指挥使的职位上。 裴铎道:“圣上想要立恒王为太子,如果不是内阁反对,这事几年前就会定下。如今两方对峙,互不相让,恒王想成为国储没那么容易,圣上要给他增加一些筹码……” 卫柘:“所以,少爷,这首当其冲的就是武骧卫?” 裴铎漫不经心地斜睨了他一眼。 他收回视线,哂笑道:“不然,恒王会在我成亲那天亲自到裴府来送贺礼吗?” 按照以往萧绍玹那个用下巴看人的模样,怎可能纡尊降贵亲自去送礼,顶多是打发宫人走一趟。 卫柘挠了挠头,无语道:“少爷,咱们一定得支持恒王吗?还不如回燕州,那里多自在……” 他想得很简单。 虽然恒王深受永淳帝喜爱,但看他往日自负骄矜的模样,也未必适合做皇帝。 当然,他们家少爷此前还暗地得罪过裕王,相比而言,裕王如果登基,他们的前景会更加惨淡。 话未说完,寡言少语的冷枫罕见地打断了卫柘的话:“如今身处京都,两方相争,少爷身兼要职,根本难以置身事外,这还有得选吗?” 裴铎听完,眉头凝起:“支持恒王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也得看他是不是个能扶起来的阿斗了……” 卫柘道:“恒王斗不过裕王会怎么样?” “他会怎么样不好说,”裴铎转了转手里的马鞭,思忖道,“我们与恒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以后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卫柘转首问:“少爷,你对恒王殿下这么没信心?” 裴铎下意识挑了挑眉头。 他对萧绍玹没信心吗? 恒王……是蠢了点,心机也比裕王差了多少,但如果非得从两人之中选择一个登基,他自然还是倾向于恒王。 不光是他得罪过裕王的缘故,从某些方面来说,恒王的心性至少比裕王良善些,想来登上帝位,也不会做出太离谱的事来。 裴铎没回这话,他转而问道:“昨日你们追查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两人昨晚去书房禀报给裴铎的事,便是在每日例行巡防时,发现有数十个形迹可疑的年轻男子进城。 虽然这些人自称要到京都做生意,但冷枫鹰眼犀利,看得出那些人脚步稳健,掌有薄茧,应当是会功夫的。 冷枫道:“这些人进城后便分开了,他们有的去药堂批售药材,有的去菜市售卖菜蔬,看上去都有正经的营生。” 裴铎吩咐:“不要大意,继续派人盯着点。” 冷枫应下后,卫柘又想起一件事。 “少爷,屈校尉还说晚上要在酒楼设宴,请您去一趟。” 裴铎听完,扯了扯手里的缰绳,随口道:“屈子隽能有什么要事?不去。府里还有事儿,我得早些回去……” ~~~~~~ 待裴铎酉时从武骧卫回府,先去了卧房,却没发现姜念汐的影子。 下人道:“少爷,少夫人正在库房呢。” 于是,裴铎换过常服,吩咐人准备晚膳,抬脚又去了后院的库房。 甫一推开房门,便看到库房里偌大一堆的贺礼已经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 姜念汐提笔沾墨,正在一本册子上抄写什么。 裴铎大步走过去,俯身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 姜念汐记录得专心。 她垂着长睫,手中的笔在不断挥动,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五彩蜀锦一匹,归于锦字库房,置于靠墙左侧柜架上,东珠一枚,归于玉字库房……” 看她专心致志的模样,裴铎轻笑了一声。 听到耳旁的声音,姜念汐手中的笔一停,赶忙转过头来。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她的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了裴铎的侧脸。 姜念汐:“???” 她不由得想起他清晨离府前落下的那一阵亲吻……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76节 耳根有些发红,她下意识缓往旁边撤了撤身子,尽量平静道:“你回来了?” 裴铎挑了挑眉。 勾来一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他舒展长腿,摩挲着被她亲过的脸颊,说:“我不过是一日不在府中,你也太迫不及待了吧?” 姜念汐:“……” 还不因为他悄无声息地进来,又离她那么近? 姜念汐抿了抿唇,没理会他故意的调侃,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值便回来了,”裴铎翻看了一下她记录的册子,长指在册子上点了点,“你一整日都在忙这个?” 姜念汐把册子从他手里抽回来,继续提笔记录。 “也不是,中午还和菡菡聊了一会儿,不过我让人先清点好了库房里的东西,然后再来登记造册。” 因为沈瑾之前应姜念汐所求,特意去了趟袁府给袁砚瞧病,他简直手到病除,不过两天,袁砚已经恢复如初,去都察院上值去了。 余雪菡到裴府来,是为了表达感激之意,还给姜念汐带了她爱吃的蜜饯。 两人嘀嘀咕咕聊了一中午的天儿,余雪菡走得时候还面有同情。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裴府乱七八糟的库房、快要荒芜的后花园以及后面几所空落落的院子,道:“汐汐,要不我来帮你吧……” 姜念汐委婉拒绝了她的好意。 裴府到余府距离并不近,她不想余雪菡来回折腾。 再者,因为袁砚受伤的事,余雪菡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儿,现在看他身体好了,两人已经决定将婚期提前,她正在着手准备成婚的事呢。 姜念汐垂下长睫,下笔轻快有力,一边道:“库房里的东西太多,又摆放得比较凌乱,登记造册恐怕得好几日……” 裴铎支起下颌,十分悠闲地垂眸看着她。 “记录这么久,手不酸吗?你可以让府里的下人来写……”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这儿,姜念汐面色复杂地搁下了笔。 她斟酌了一会儿,问:“除了吴管事,裴府里的人还有能识字的吗?” 裴铎:“……” 他倒是忘了这一茬。 他摩挲着下巴,出主意道:“这样,你吩咐吴管事,去外头铺子叫个账房来帮你造册。” “账房还得管铺子里的账目,哪有这个空闲?”姜念汐微微叹了口气,“这些事不过繁琐些,倒没什么,于我来说也不麻烦,不碍事的。” 说到这儿,姜念汐又想起一件事来。 “府里还是有几个丫鬟比较好,做事细心,也能近身服侍……你说呢?” 本来她今日同吴管事说过不必急于招选侍女,但后来稍一思忖,浣衣煨汤之类的琐事,还是丫鬟来做比较好,再说,裴府的院子这么大,人口又少,多添上几个人,也显得府里热闹。 裴铎侧眸看着她皎若春月的脸庞,随口道:“这些事你做主就行,银子够用吗?在库房里的箱子里,不够用就让吴管事去取……” 姜念汐:“……” 她对于裴府这种粗放的花银子的方式也颇为无语。 姜念汐将一旁放着的账目递了过来。 “裴府以后的花销都要记在这账册上,下人的月钱是吴管事之前定下的,数额我又添了些,以后每月初一发放。还有,以后府里日常开支都要在账册上登记,目前库房中有现银一千两……” 姜念汐说到这儿,下意识抬眸看了眼裴铎。 对方支着下颌,沉甸甸的视线落在她红润的唇瓣上,似乎压根没听到她说了什么。 姜念汐:“???” 她不由抬起秀眉,问:“裴大人,你听到了吗?” “挺好的,经验很丰富,”裴铎勉强收回了视线,唇角弯起,“姜府的中馈一向都是你打理?” 姜念汐点了点头。 裴铎又把视线落回到她唇瓣上,随口道:“娶了贤惠又能干的姜大小姐,我觉得我真得挺幸运。” 姜念汐:“……” 虽然听起来不是特别真诚的夸赞,但她还是很受用。 她轻柔地笑了笑,礼尚往来地夸奖对方。 “其实,你也挺好的。” 裴铎:“???” 他倏忽一下坐直了身体,俯身靠近她身侧,十二分真诚地请教道:“你倒是详细说一说,我好在哪儿?” 这话问出来,姜念汐不得不绞尽脑汁夸奖了裴铎几句,诸如能够按时晨起上值,比较勤勉,虽然看上去随性,但还算细心之类的。 裴铎的长指按在额角上,抬眸盯了她一会儿,无语道:“你这个夸赞真得是敷衍……” 说完,他悠悠叹口气道:“姜大小姐,把你的账册收一收,该用晚饭了,以后的日子多着呢,不用急着一时做完。” 两人到花厅的时候,膳厨的人早就把晚饭摆好了。 桌案上除了红焖酱肉,白灼虾仁,烩鱼片,清淡可口的菜蔬,还有一碟红豆糕。 姜念汐拿过筷著,想了想,又伸手帮裴铎摆好了碗筷。 然后像以往给她爹夹菜那样,用公筷给裴铎夹了些蔬菜过去。 裴铎挑了挑眉头,用筷子夹住那片水灵灵的碧绿菜叶,突然问:“你给你弟也是这样夹菜吗?” 姜念汐愣了下,一头雾水道:“不,少筠不爱吃蔬菜,只爱吃牛肉,所以他虽然才十三岁,但是个头很高……” 裴铎意味深长道:“我的个头也很高,我也不爱吃蔬菜……” 姜念汐:“……” 她提起公筷,夹了一块色泽鲜亮的酱肉放到裴铎碗中,客气微笑道:“你已经长得够高了,除了吃肉,还应当多吃些菜才好。” 裴铎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唇角微勾,默默接受了她的提议。 他将红豆糕放到姜念汐面前。 “尝尝,府里第一次做这个……” 姜念汐拈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眼前一亮,点头道:“没想到府里膳厨的手艺这样好……” 裴铎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以前厨艺很差,不过近日吴管事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要是饭菜再做不好,就不用呆在裴府了。” 姜念汐:“???” 说完,裴铎又夹了一筷鱼片放到姜念汐的碗里,微笑道:“看来,不逼一把,我们就不清楚膳厨的人水平有多高……” 姜念汐:“……” 姜府吃饭的时候讲究不能多语,所以她养成了安静用饭的习惯,而且吃相极其优雅矜持。 裴铎三下五除二用完饭,用茶漱过口,道:“你慢慢吃,不用着急。” 说完,他便起身去了书房。 姜念汐用完饭,也很快从花厅返回。 两人都先去忙碌各自的事务。 待晚间裴铎回到卧房的时候,便看到姜念汐正默然坐在桌案旁。 卧房内散发着悠悠的香气。 她刚沐浴过,穿着湘妃色的寝衣,一头柔顺的长发用发带系住,随意地垂在胸前。 桌案上有只雕花檀木匣子,姜念汐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只匣子看。 裴铎眉头微微拧起。 这匣子看上去有些眼熟。 他几步走近她身旁,指了指那匣子,问:“这里面装得是什么?” “是阿兄送给我们的成亲贺礼,我方才从库房里拿出来的,”姜念汐细白的手指搭在匣子上,眉头微凝,看着裴铎,轻声道,“我在想,这会不会太贵重了?” 裴铎挑了挑眉毛,在她身旁撩袍坐下,问:“贵重?里头装得是什么?” “一块上等的香料。” 姜念汐打开匣子,示意裴铎细看。 香料有女子拳头大小,通体浅褐色,形似圆球,离得近了,可以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 姜念汐道:“这是苏合香,香味清幽,绵长持久,终日不散,价同黄金,而且还可以入药,真得挺贵重的。” 这种产于北齐的异域香料,一般是用于进贡,极少能在坊间遇到。 姜念汐认得这香料,还是余雪菡她爹曾受到皇上赏赐,捧回府里一小块,余雪菡特意邀请她去鉴赏了一番,之后就像宝贝似地藏了起来。 裴铎若有所思道:“你阿兄也会去北齐进药吗?” 姜念汐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我不太清楚,也没有听阿兄提起过,不过,阿兄的无名药堂确实有一些奇异的药材,只要有进出通关的手续,即便阿兄去北齐进药,应当也不算难事吧……” 就算北齐与大周关系紧张的时期,也可以通过西北与大周有通商往来的有落部,再从有落去北齐。 裴铎思忖了一会儿,将匣子阖上,听不出什么语气地淡淡道:“你还喜欢其他的香料吗?沉香、檀香、龙脑香之类的,吩咐人去买……” 姜念汐:“买那些做什么?我习惯用自己调制的香,香气清新持久,价钱也不贵……” 说到这儿,她特意把衣袖伸到裴铎面前,道:“不信的话,你闻闻这衣裳的味道,我才用香料熏过的……” 一股清新芳香的味道轻柔地袭来。 这香气他熟悉。 当初他那件外袍,就是她用这种香料熏过的。 裴铎不自然地抽了抽鼻子,道:“是挺好的……” 姜念汐唇角弯起轻微的弧度,有几分得意道:“这可是我用古法方子,调制好久才做出来的。” 她起身将匣子抱起,踮起脚将香料小心翼翼放到柜子最上层的抽屉里,还自言自语道:“先把它放到这里,明日再存到库房中,待以后阿兄成婚时,一定要送他份更好的贺礼才成……” 听到她记挂着沈瑾成亲送礼的事,裴铎下意识轻笑了一声。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77节 待她回过身来,裴铎看着她,唇角勾起:“姜大小姐,明晚灵河畔有灯会,一起去吗?” 听到灯会,姜念汐下意识道:“人会不会很多,很混乱?” 裴铎:“???” “不会,巡视的人会维持秩序,”裴铎松开衣襟的动作一顿,挑眉道,“你怎么会担心这个,是……不想去的意思?” 姜念汐摇头轻声道:“不是,只是担心不安全……” “姑娘家不是都挺喜欢逛街之类的吗?你之前不也同余雪菡去逛衣裳铺子,”裴铎将衣襟拉开,剑眉微抬,有些不满道,“怎么去个灯会,还会担心这么多?再说,我还跟在你身旁呢……” 姜念汐抬眸看着他,笑着点点头,用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道:“对哦,我怎么时常忘了有你这么一位会保护我的夫君呢?” 裴铎:“……” “既然还记得我是你的夫君,”他站在原地,停下自己拉开衣襟的动作,随意地伸展双臂,垂眸看着她,“你是不是该尽点媳妇儿的本分?” 姜念汐:“???” 她耳根蓦然一热,微抿着唇角看向裴铎。 对方抬了抬浓眉,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自己的腰带。 姜念汐犹豫了一会儿。 裴铎只不过穿了一件淡竹色锦袍常服,其实是很容易脱下的,根本不像官服那样繁复…… 她走上前去,纤指搭在裴铎的衣带上,轻柔地拉开些许,极小声道:“给你脱衣裳,也是我以后每日要做的吗?” 裴铎:“……” 听上去有些不情不愿? 他毫不让步道:“今日早上,你不是还特意起来给我穿官服?怎么让你帮忙解下衣带,就……” “官服繁复,和常袍能一样吗?” 姜念汐打断他的话,羞睨了他一眼。 她瞳眸本就灵动,这含羞带嗔的眼神更带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味道。 裴铎的喉结下意识一滚,心头颤了颤。 姜念汐纤指轻柔,解开衣带的动作却很迅速,她三下五除二解开,人便退到了一旁。 裴铎:“???” 他定了定神,将外袍除下,无语道:“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姜念汐转过身去,细白指尖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小声提醒道:“你穿着里衣去浴房……” 裴铎望了眼险些被自己脱下的雪白里衣,淡淡哦了一声。 姜念汐是提醒过他不要在卧房脱完衣裳。 他大手摩挲了下下巴,没再说什么,转身便去了浴室。 室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烛火偶尔跳动几下,照出的光线轻柔明亮。 姜念汐坐在床沿边,纤细如玉的手指搭在膝头,眉头微微凝起,正在思忖什么。 因为刚才裴铎那句话——尽点做媳妇儿的本分。 她非常善于自我反省,现在正在尽力思考自己哪些做得还不够好。 身为裴家的儿媳,她应该要打理好裴府大大小小的一应事宜,这点她已经开始做了,库房册目之类的东西也都在完善。 不过,似乎哪里还有做得不足的地方? 一墙之隔的浴室里传来不甚清晰的水声,应当是裴铎正在沐浴。 姜念汐耳尖霎时动了动,瞳眸也微睁大了几分。 她身为裴铎的媳妇儿,应当对他多关心才是,毕竟裴铎十分守信地把她娶进门,平日也对她挺好的。 所以她应该从一些生活的细节入手,比如对裴铎嘘寒问暖,布菜盛汤之类的。 姜念汐想了想,眼神下意识落在衣架上。 那身雪白绸缎寝衣正挂在上面——裴铎去浴室的时候,忘了带换洗的寝衣。 姜念汐迟疑了一会儿,将寝衣取下来。 这寝衣的质地极好,摸上去光滑舒适,一看便是绣坊送来的极好的料子。 她先前让人浣洗过,还熏了她自己调制的香料。 姜念汐不由自主拿起寝衣凑近鼻端轻嗅了一下,果真有一股清新的香味。 她缓步走到浴室旁,隔着门板,轻声道:“裴少爷,你的寝衣,我给你送过来了……” 哗啦啦一阵瓢泼似的水声,将她的声音几乎完全淹没。 姜念汐想了想,将浴室的门悄然推开,缓步向里面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屈昂:裴境安,你可真是重色轻友,娶了媳妇儿忘了兄弟啊…… 第41章 你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帮我…… 浴室虽然只与卧房有一墙之隔, 进出非常方便,但里面的设计却很讲究。 推开门扉后,便是一扇偌大的檀架高脚屏风。 绕过屏风后, 浴室分为左右两部分,又以墙面相隔,所以两人用的浴室是分开的。 姜念汐进出沐浴的时候, 并不会看到裴铎所用的浴室。 因此, 她自然而然地认为, 两人的浴室应该是一样的。 推开门扉进去之后, 里面应该是一架遮挡的竹屏,内里则是一只专门用来沐浴的竹浴桶,再有些衣架和案几, 上头会搁着沐浴用的澡豆, 香胰之类的东西。 所以她在外头略微顿了顿,轻唤了一句——对方还是没有听见。 姜念汐微抿着唇角,又迟疑了一会儿,打算亲自把寝衣送进去。 她可以把寝衣挂在竹屏上, 然后立刻退出来,这样隔着竹屏, 便不会看到对方, 以免两人尴尬。 想到这儿, 她轻手轻脚推开了裴铎浴室的房门。 房门倏忽打开, 正在沐浴的裴铎耳尖一动, 剑眉微蹙, 立刻转过身来。 与走进来的姜念汐视线蓦然相撞。 两人不期而遇地打了个照面。 裴铎:“???” 姜念汐:“!!!” 浴室内雾气朦胧, 蒸腾的水汽萦绕在周围。 裴铎刚舀过一瓢水浇在自己身体上, 水珠经过线条流畅的肩背, 一路又跌落在池中。 姜念汐的视线控制不住地下移了些许。 从对方平坦结实的胸膛延伸至腹肌分明的小腹,再往下移动一点…… 裴铎眼疾手快地取过浴巾,一把将自己的腰腹裹了起来。 他挑起浓眉,不由质问道:“姜大小姐……你进来干什么?” 姜念汐的脸颊霎时红到了耳根。 她捏紧了寝衣,像做错事的孩童,十分紧张道:“我……我只是来给你送衣物。” 裴铎的眼神落在她手中攥紧的寝衣上。 片刻后,他嘴角翘起,随口道:“……你这也太唐突了吧。” 姜念汐:“……” 她脸面羞红,迅速将视线移到一旁,十分无辜地摇头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的浴室是这个样子……” 他的浴室可以称得上空旷,光面积来说至少是她浴室的两倍,就连里面的浴池都十分宽敞——对,他是在砌着贝石的浴池里泡澡的。 这浴池比外头那些寻常泡温泉的池子还大上一些。 姜念汐第一个念头是,他这浴室一个人用其实是有点浪费的。 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她环顾四周小心翼翼看了一遍,绯红着一张脸,小声确认道:“你的浴室,没有屏风什么的遮挡吗?” 似乎是在弥补自己不知情闯进来的失误。 裴铎迈动长腿从浴池里走出来,转眼便走到她身旁。 “我一个男人,要什么遮挡的?难道要像你沐浴的地方那样吗?” 姜念汐:“……” 她下意识抬眸看了眼对方。 一滴水珠恰好从裴铎线条利落的下颌滑落,沿着凸起耸动的喉结,一路滚动至胸前。 姜念汐又匆忙低下了头。 裴铎等了一会儿,似笑非笑道:“给我吧。” 姜念汐:“???” 她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抿着下唇,将他的寝衣递了过去。 裴铎伸展长臂,慢悠悠接了过来。 姜念汐垂下头,小声道:“那……我先回房了。” 裴铎挑了挑眉,悠闲道:“急什么?来都来了,不如你帮我……”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78节 姜念汐没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她已经立刻转过身快步出了门,从着急离开的背影来看,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裴铎:“???” 不过是让她帮自己擦一下湿漉漉的头发,怎么就跑得这样快? 他暗自摩挲了一把下巴。 话说,两人都已经成亲了,刚才他的反应一定是吓到她了。 还说她唐突了……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不太妥当。 裴铎暗自沉思了一会儿。他方才是不是应该任由她看个够才好…… 寝衣搭在手臂上,裴铎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这寝衣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隐约的香气同姜念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静默地怔在原地,喉结突然艰难地滚了一下。 脑中竟然无端闪过了一些那夜的画面,香气袭人,肤若凝玉,她的肌肤细腻柔滑,触感比他手中的缎子还要…… 外头响起轻微的啪嗒声,将他的思绪蓦然拉回。 真是见了鬼了,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想起这些? 姜念汐不清楚裴铎为何回来得那么晚。 毕竟她方才给他送寝衣的时候,他应当已经沐浴完了。 等裴铎回到卧房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快要睡着了。 裴铎在她身旁半躺,侧眸看着她的睡颜,压低声音道:“姜大小姐,睡着了吗?” 姜念汐缓缓睁开眸子。 其实刚才的小插曲是有那么一点尴尬,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情绪也基本恢复了正常。 姜念汐轻轻嗯了一声。 裴铎哑然失笑,大手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她的乌发。 “睡着了你还能说话?” 姜念汐:“……” 她无语道:“本来快要睡着了,你还要问……” 室内仅留的一盏烛火幽暗,透过床帐的光线暧昧不清,落在女子白皙若玉的脸庞上,像渡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裴铎长腿支起,在旁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看他一时没动静,姜念汐有些惊讶。 她用那种带着些睡意和慵懒的软绵腔调问:“裴少爷,怎么不睡?” 裴铎转眸过来,凝视着她的脸庞,喉结莫名急促滚动几下,突然俯身靠近了她些许。 带着湿气的发丝落在她玉白的耳垂上,轻轻拂动,触感湿凉微痒。 姜念汐下意识捏了捏耳垂,睁大眸子,疑惑道:“怎么了?” “亲你,每晚都要做的事。” 裴铎言简意赅地说完,未等她回过神来,便吻上了她的唇瓣。 姜念汐:“!!!” 她一瞬间有些茫然。 但在反应过来之前,双臂却已经动作非常娴熟地攀上了他的脖颈。 姜念汐:“……” 唇瓣被对方微凉的嘴唇贴住。 她只能微睁着迷茫的眸子,断断续续地问:“真的以后每天晚上都要亲吗?” 裴铎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星眸微阖,唇舌在唇瓣上不再流连,转而不容置疑地撬开她的贝齿,长驱直入与她的柔舌缠绵。 姜念汐的脸颊腾得红热起来,因为羞涩,她下意识闭上眸子。 精致的下巴微微抬起,仰首接受对方深深浅浅的亲吻。 突然的吻炙热又忍耐,缠绵又急切,与以往几次的吻全然不同。 感受到对方的热烈急切,姜念汐心跳得像擂鼓一般,头脑中简直一片空白。 耳旁的喘息逐渐急促起来,唇齿间溢出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 她的手指下意识拽住了裴铎的衣襟。 寝衣松开了些许,赫然露出对方宽阔结实的胸腹。 肌肤相触,细腻轻软,滚烫亲密,是以往从来没有的体验。 裴铎喉结急促地滚了滚,漆黑的星眸染上了深沉的欲念,辗转亲吻间,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姜念汐鬓间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因为喘息不匀,小脸染上了一层云霞似的绯红。 清澈的瞳眸含着一汪春潭,眼波稍一流转,又因为直视对方而深感羞涩,细密如羽的长睫轻微地颤了颤,她又迅速闭了上了眸子。 裴铎的心头狠狠一颤。 落在她唇齿间的吻越发缠绵,但还想更亲近一些。 出于本能,他的大手下意识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本来就已经近在咫尺的空间,似乎还非要与对方密不可分才行。 根本没有什么招架的余地。 姜念汐本来以为裴铎像之前一样,亲一会儿过后,两人便会就寝。 但这次的时间显然漫长得多。 两人唇舌相缠到了极致。 她的呼吸灼热而凌乱,清晰的水声和断断续续的呜咽偶尔传入自己耳中,听起来让人面红心跳。 两人已经亲密得不能再亲密了,简直可以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意识有些混乱不堪的大脑一想到那种钻心的疼痛,似乎立刻清醒了几分。 她下意识蜷缩起了身子,想极力与裴铎拉开一段距离。 但她一挪动,裴铎便立刻贴着她的身子追逐过来。 双膝分在她的身侧,将她牢牢锢在身下,简直无法动弹一下。 理智提醒她,这个时候最好要让裴铎冷静下来,但,不知为何,手臂却绵软地使不上力气。 对方的亲吻越来越肆无忌惮。 不知多久后,裴铎眸色沉沉地平复了一下喘息。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她的脸庞半分。 唇舌稍稍移开,他转而拨开她凌乱的发丝,将莹白玉润的耳垂含在了口中。 温热的唇舌肆意地摩挲过耳垂,姜念汐顿时绷紧了身子。 一阵强烈的刺激至极的过电感觉霎时从脊椎传向了四肢百骸。 身子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触,开始细微地颤栗。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身体的愉悦好像已经达到了某种程度。 但这些似乎还不够。 她心中涌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与他更亲近些。 理智已经完全不知所踪。 姜念汐的脸颊染上霞色,眉眼艳丽,如一朵待开任采的娇艳春花。 瞳眸中含着一汪迷蒙的秋水,她下意识低声道:“……裴铎。” 嗓音甜软柔媚得简直过分。 这声音喊出来,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裴铎的星眸半阖。 额角一滴滚烫的汗滴下来,落到她纤细精致的锁骨上,又悄然滚动到新雪似的锁窝处。 姜念汐的身子悄然颤抖了一下。 听到耳旁甜腻的声音,裴铎嗓音暗哑地低嗯了一声。 女子衣襟散开,露出如雪似玉般的肩头。 温热的唇贴到了她肩头的肌肤。 姜念汐下意识拱起身子。 甫一动作,便与对方的身体紧贴到了一起。 悄然发生变化的某处,触感如此明显! 那赫然如/.柱的感觉让她一瞬间想起失控的那晚…… 身体的拉扯,酸痛,眼泪几乎浸透了衣衫…… 消失的理智迅速回笼,姜念汐顿时感觉头皮一阵紧绷发麻。 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睁开不甚清明的眼眸,长睫轻颤了颤,借着暧昧不清的光线,才逐渐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79节 裴铎微凉的发丝覆在她的肩头,胸前如雪的肌肤被他印上了红痕。 他的寝衣也早已经敞开,露出宽阔结实的胸腹,那双不怎么安分的大手还在反复摩挲她纤细的腰身…… 姜念汐伸出细白的手指,软软抵住裴铎的口唇,轻喘着道:“好了,今晚亲够了。” 裴铎垂眸欲念沉沉地凝视她一眼。 “没够。” 姜念汐下意识想要用力的推开他。 只是还没动作,她的指尖便被裴铎迅速捉住。 他垂下长睫,似乎在极力忍耐似的,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指。 姜念汐的耳根又发热起来。 裴铎喉结滚动几下,俯身在她耳旁低声道:“姜大小姐,还记得那晚吗?我想和你做与那次一样的事……” 他的嗓音又磁性又深沉,听上去蛊惑人心极了。 姜念汐的心跟着颤了颤。 她并非不通情理,也知道夫妻之间迟早会要做些亲密的事,只是那样的感受,实在太过酸痛难受了…… 裴铎还在垂眸动情地看着她。 姜念汐下意识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襟。 想来夫妻之间的事,应该是男子欢愉居多,不然裴铎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再说,裴铎的要求,是不是也算她做为他媳妇儿该做的事? 她纠结了一会儿,秀眉微微蹙起,咬住下唇,用一种豁出去的神情看着他。 “那,你……来吧!” 裴铎迟疑了一瞬。 他发现姜念汐的神色有些不对。 就怎么说呢,反正是先前那副柔软动情的模样不见了,反倒多了一份慷慨悲壮的感觉。 他不由道:“……你不想吗?” 姜念汐立刻点了点头,犹豫了一瞬,又蹙着眉摇摇头。 这也太不对劲了。 他把她凌乱的乌发从额旁拂开,凝视着她的瞳眸,问:“你不喜欢?” 姜念汐咬着唇思忖了一会儿,片刻后,诚恳地点了点头。 裴铎不由挑起了眉头。 “可是,我每次亲你的时候,你看上去都挺享受的……” 姜念汐顿感羞涩地转首看向旁边,玉白的颈侧还染着薄红。 她含糊道:“……那又不一样。” 裴铎将她的脑袋转过来,不依不饶地追问:“哪里不一样?” 他非要问清楚她的感受才肯罢休。 姜念汐只好极小声道:“那能一样吗?亲吻又不疼,还很舒服,那样的话……实在太酸痛难受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后面的话简直轻不可闻。 不过裴铎还是听清了。 一瞬间,就像晴朗无云的天空忽然打起一个焦雷,他的神色变得万分复杂。 他一言难尽道:“这么说,是我先前太……” 姜念汐眨了眨眸子,轻咬着嫣红的唇,下意识道:“什么?” 裴铎静默了一瞬。 他那晚是因为药效昏了头,只顾自己尽情地释放,几乎没有顾及到她的感受…… “你知道的,我以前又没经验,那次还中了药,所以……”裴铎顿了一下,表情十分复杂,“可能不知道轻重,弄疼了你,但以后不会了。” 谈论这种话题实在让姜念汐觉得羞耻不已。 她下意识捂住眼睛,几不可闻的“哦”了一声。 片刻后,她移开纤细白皙的手指,抿着唇,垂下鸦羽似的长睫,意有所指地往某个地方看了一眼,然后又飞快收回了视线。 她不太相信的小声道:“可是,我觉得,不可能不疼的……” 裴铎怔了下,然后也顺着她方才的视线往下瞧了一眼。 他神色复杂地默了片刻,然后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开始循循善诱。 “开始可能会有点疼,不过,如果忍过去,以后就不疼了……” 姜念汐抿着唇,又低低哦了一声。 她眨了眨那双清澈的瞳眸,狠狠咬着嘴唇,手指紧握成拳头,用那种毅然赴死的表情看着他。 “那你开始吧,我其实也没那么怕疼,我会尽力忍住的……” 裴铎:“……”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几下,又垂眸静默了一会儿。 已经到了这个情形,他的身体几乎忍耐到了极点。 偏偏姜念汐秉着一副绝美的姿色,柔弱地躺在那里,明明是害怕紧张到极点了,还要去顾及他的感受…… 她现在分明是一朵随时等着他采撷的娇花。 如果他再稍微不理智一点,听到她这句话,一定会像头迫不及待的野狼,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但那样太欺负她了,既不君子,又实在太不体贴。 还是让她逐渐熟悉他的身体好了。 裴铎忍了一会儿,眸色沉沉地俯在她身旁,声音暗哑道:“别紧张,我不会勉强你,你也不要勉强自己。不过,你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帮我……” 次日一早,裴铎率先睁开了睡意朦胧的星眸。 他下意识转首看向床里侧。 姜念汐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乌黑的发丝露在外面。 他好笑地挑了挑眉,随手帮她掀开一点被角。 “怎么盖这么严实?你也不怕呼吸不畅……” 姜念汐听到他的声音,在被窝里蠕动几下,声音隔着被子闷闷地传过来。 “没事,我还能呼吸……” 裴铎:“???” 他顿了顿,无语道:“你已经醒了,怎么不把被子拉开?” 姜念汐在里面低低嗯了一声,不答反问:“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是不是该去上朝了?” “已经辰时了,每五日才一次早朝,今日我直接去卫所就行……” 反正他是指挥使,除了上朝的时候,想什么时辰去卫所都行。 如果不是卫所事务繁杂,近日要在校场操练兵卫,其实他还可以留在府中多陪她一会儿。 姜念汐在被子里默了一会儿,又轻声催促他:“那你快些用过早膳,早点去卫所吧。” 裴铎:“???” 他长腿支起,上身倾斜过来,若有所思地拉开她的被子,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是不想看到我么?” 姜念汐:“???” 她迅速把被子盖了回去,又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连缕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不是,我只是还有点困……” 分明是借口。 裴铎在外面拖长了音调,慢悠悠道:“姜大小姐,我可是你夫君,早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昨晚还帮我……你不会忘了吧?” 姜念汐:“!!!”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她的脸简直红了个彻底。 她下意识将被子攥得更紧了。 昨晚的一幕依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裴铎握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掌,让她触碰他的…… 那简直超出了她的认知,她当时便羞耻得面红耳赤。 偏偏裴铎喘息急促,还没停下说话。 “姜大小姐,你多和它熟悉熟悉,以后就不会紧张了……” 反正不知道经过多久,她手臂简直都要酸了,对方才终于纾解出来。 那又让她又羞涩又震惊。 不过,对方清洗后,倒是不久便心满意足地睡去。 她因为受到的震撼太大,辗转反侧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做的梦也纷乱复杂。 其实她醒来得比裴铎早一点。 但为了避免尴尬,她打算硬着头皮继续装睡下去,还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偏偏裴铎非要掀开她的被子。 姜念汐不想跟他探讨这种羞煞人的话,于是敷衍道:“……我知道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80节 裴铎不依不饶地扯开她的被子,凝视着她闪躲的眼眸,随口道:“没忘了就好,话说,我都不觉得羞耻,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还有,既然咱俩都已经这样了,你可是完全拥有了我,以后要负责一点。” 姜念汐茫然地眨了眨眸子。 她已经嫁给他了,兢兢业业做他的媳妇儿,还要再怎么负责? “……怎么个负责法?” “自然是心里时时有我,做什么事都想着我,心里永远只能仅有我一个,”裴铎挑起长眉,摩挲了一把她的发顶,轻笑一声,“作为一个拥有我的人,这样才算负责。” 姜念汐一时分不清他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只好默默哦了一声。 她思忖了一会儿,轻咬着唇,压低声音道:“……那我以后,是不是要经常帮你那样?” 裴铎起身下床的动作一顿。 他神色复杂地转首过来,俊美无俦的脸庞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片刻后,他揉了揉额角,不由道:“怪不得你不好意思见人,那件事也不是经常要做的,你不要有压力……” 姜念汐听完,神态明显放松了不少。 她坐起身来,眨了眨眸子,坦诚道:“我也没有不愿意,只是有点太震惊了,你得给我时间缓缓……” 裴铎俊脸上的表情一时又有点复杂。 他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唇角勾起:“好。” 姜念汐扑闪着葳蕤的长睫,认真请教:“你以往也经常自己用手……那样吗?” 裴铎:“!!!”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无语扶额:“很少,几乎没有,除非用别的法子不能纾解……” 姜念汐下意识追问:“别的法子?都有哪些法子?” 裴铎无语地望着她,嘴角抽了抽,无奈道:“练剑,喝凉茶,冷水澡,反正是转移注意力之类的法子都可以……” 姜念汐受教般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会儿昨晚的情形,又道:“可你教我的时候,分明很熟练的样子……” 裴铎:“……” “没想到你在这方面的求知欲这么强,”裴铎倏忽转身靠近她身旁,剑眉上挑,星眸凝视着她,似笑非笑道,“我的属下孝敬了不少图册,要不你抽空学习一下,弥补些这方面的知识……” 姜念汐:“!!!” 他说的,不就是他之前看的那种让人脸红耳热的话本吗? 她怎么会看那些?! 裴铎看着她眼眸瞪大纠结不已的表情,唇角勾起,暗笑一声,得胜般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虚晃一下,但圆房也快了,宝宝们不要焦躁~~~ 下一章灯会,会有点意外发生,还有女主用袖箭射男主的误会,会彻底解开~~~ 谢谢小天使们支持~~~ 第42章 你是八百年没逛过灯会了吗? 裴铎去上值后, 姜念汐继续在府里忙活了一整天。 库房整理好后,她又详细地列了一个单子。 大到后花园应该增种的树木花卉,裴府院墙屋顶需要修缮的砖瓦, 小到挑香炉盖子的铜挑,厢房锈锁的新钥等,各色物品, 应该去哪些铺子采买等, 都罗列得十分清楚。 吴管事对少夫人的吩咐万分重视。 他拿着单子, 一脸严谨地带着府里的下人, 赶了三辆马车出发去采购。 单子上的物品被陆续购买回来,还有些铺子一时没有现货,隔几日也会专门送到府里来。 不过, 中午时分, 姜念汐戴着遮阳的帷帽,纤纤素手提着一把铁锹,吩咐府里的人到后花园种树的时候,全府的下人都一脸震惊。 这位少夫人生得天姿国色, 美得像仙女似的,那双纤细白皙的玉手一看便像是锦绣堆里养大的, 哪里像会种树的样子? 再说, 少夫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 只要她站在那里, 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生怕呼气太重冒犯了她, 怎么还能让少夫人去种树?! 吴管事首先提出了意见。 他眉头拧成一团, 严肃道:“少夫人, 这种粗活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你来吩咐指挥我们就行。” 院子里的小厮和厨娘忙不迭地点头。 姜念汐提着铁锹, 不紧不慢道:“紫藤树的习性与其他树木不同,种植得时候,挖坑深浅,大小,浇水多少都有讲究,我先给你们打个样示范一下,剩下得再有你们来……” 她这样一说,吴管事和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众人看着身姿纤细窈窕的少夫人,将铁锹铲进松软的泥土里,竟然十分稳当地铲出一锹土来。 她连着铲了几锹土,在地上挖出个浅坑来,温柔地吩咐众人:“把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后,按照这个范围往下再挖半米,其他的树坑都这样来,待树苗埋进土中,先浇一遍水,浇透了后围上厚土,再浇一遍……” 因为有她亲自示范,再加上少夫人提升不少月钱,为人又亲近随和,裴府的下人干起活来都十分卖力。 连以往院子里的落叶都扫不干净的小厮,竟然也破天荒干劲十足地将荒草拔的一颗都不剩。 没多久空地便清理了出来。 姜念汐还让厨娘去做了点心,沏了青梅茶给大家喝。 吃饱喝足后,种树的速度特别快。 后花园靠院墙的一侧都是空闲的地方,下人依照她的吩咐,铲出一溜土坑来,又吭哧吭哧种了两派紫藤树。 不过半个时辰,紫藤树便种好了。 姜念汐眯起眸子看了眼今日的劳动成果。 紫藤树苗虽然孱弱,但等明年春天,这些树便会开出花来,到时候再架一座长长的花架,树枝便会攀爬到树架上。 这样,裴府内便可以有一座紫藤花廊了。 因为大家热火朝天的干劲,姜念汐又带领着府内的人修了几件不甚牢固的家具,加固了墙头,换下了屋顶不甚牢固的瓦片,彻底清扫了庭院…… 总之,等裴铎回府的时候,连大门口的两只石狮子都被擦得锃光瓦亮。 他惊讶不已。 裴府的琐碎事务他很少去管,基本都是吴管事在打理。 而吴管事又没有细致到连这些小事都会注意到,毕竟他除了管事的职务,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府里的练武场。 裴铎立即猜出了这是自己媳妇儿的手笔。 他扯唇笑了笑,迈动长腿向后面的库房走去。 姜念汐确实是在库房。 不过她侧身而立,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腕,手中还捏着一只凿子,似乎在打量什么。 裴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那张断腿的黄花梨木翘头桌案,已经完好无损地摆放到了靠窗的位置。 裴铎嘴角抽了抽,三两步走到她身旁,无语片刻,垂眸问:“你修的?” 姜念汐听到声音,转首过来,冲他莞尔一笑。 “刚修好,是不是看不出来?这张桌案太贵重,这样放着不用实在太可惜……” 裴铎:“……” 他忍不住道:“你亲自动的手?” 姜念汐举起手中的凿子示意他看了看。 “当然了,府里的人又不会修,请人来修还得花不少银子……” 裴铎:“……” “咱们差这点银子吗?” 他顺手接过她手中的凿子抛回工具匣里,又下意识看了眼她的手掌,还好,白嫩的肌肤只是磨红了些,没有起泡。 他无语道,“你是自小学过木匠,还是天生就有这个爱好?” 姜念汐唇角弯起弧度,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爹在工部任职,他属下的能吏不少,也有人擅长此道,我见识过,自然而然就学了些……” 裴铎无语了半晌:“这么说,你还学了不少其他的东西?” 姜念汐点头,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挖地基,修墙,修渠开河,看图之类的,都略会一些……” 裴铎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府门的方向走。 他转眸看了她一眼,真诚道:“你不去工部任职,做个能干的工匠,真是埋没了……” 姜念汐:“……” 她生怕裴铎误会她不会姑娘家学的那些东西,于是多余解释了句。 “打理一府中馈,做诗,写文章,画画,茶道,我都有学过,只有女红差强人意点……” 裴铎脚步微顿,垂下眸子,嘴角抽了抽,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你管你那女红叫差强人意?吴管事绣得都比你好。” 姜念汐睨了他一眼,不服气道:“我现在绣工已经比之前进步了许多……” 裴铎勾起唇角,垂眸凝视着她嘟起的嘴巴,星眸中有难忍的细碎笑意。 “也就是勉强能看出绣样的水平,我觉得你不用在女红上下功夫,毕竟人各有所长……” 姜念汐顿住脚步,将他的大手甩开,蹙着眉头不悦道:“你要是觉得我绣的荷包不堪入目,趁早还给我,何必放在自己贴身的袖袋里?” 裴铎看她恼了,复又拉住她的手,言不由衷道:“都怪我胡说八道,我一个连针线都拈不起来的人,有什么资格评价你的绣工呢,而且……” 他掏出那只绣了揣在怀里的荷包,挑眉看了会儿,敛去嘻笑的神色,一本正经道:“说真的,这个荷包越看越顺眼,我收回之前的话,吴管事绝对不如你……” 站在不远处耳力过人的吴管事,此刻嘴角无语地抽了抽。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81节 姜念汐闻言却忍不住轻捶了一下他的手臂。 她轻声道:“吴管事很好,你不要拿他打趣……” 吴管事闻言心情立刻大好,双手负在身后,身板也站得笔直挺拔。 刚立正好了,却又听到远处他家少爷信口胡诌的话传来。 “这么说吧,我觉得那位准王妃的绣工肯定不如你,确切地说,她可能连女红都不知道是什么……” “你说穆锦穆姑娘?” “不然呢?” “穆姑娘很好,你要再信口编排她,我饶不了你……” “你这个也不许我说,那个也不许我说,那我实在想不出来该如何安慰你了,比你绣工差得也不太好找……” “亏你还是指挥使,怎么这么没正形?” “我不是只有在你面前才展露本性吗?” “……” 姜念汐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 裴铎捏了捏她的掌心,唇角勾起,笑道:“好了,逗你的。晚上有灯会,不是说好了要带你去的吗?我还特意提前回来了……” 听到灯会,姜念汐很快原谅了他的不礼貌。 她欢快道:“那我先去换身衣裳,你等我一会儿。” ~~~~ 京都月圆之夜的灯会人潮拥挤,异常热闹, 自姜念汐她娘去世后,她爹公务繁忙,没有时间带他们姐弟出来玩耍,再者她也日渐长大,容貌生得出众,甫一出门便会惹人注目,为了省去麻烦,她已经很久没有逛过灯会了。 整个灵河大街都挂起了各色的花灯,照得此地如同白昼。 花灯绵延而去,足有几里路那么长,简直一眼也望不到头。 大街两旁都是趁着人流最多的时候,在旁边摆摊做生意的摊贩。 姜念汐和裴铎已经逛了好一会儿。 两人先瞧了会儿各种形状的花灯,又在小摊位上流连了一番。 姜念汐眼神亮晶晶的,看什么都一副好奇的模样,就连摊贩摆卖的泥人都爱不释手抚摸了一阵儿。 裴铎看她一直在纠结买拿糖葫芦还是抱着鲤鱼的那些泥人,忍无可忍低声道:“你不能都买下来吗?” 姜念汐犹豫了一会儿,道:“谁会买这么多泥人回府?我挑一个最喜欢的……” “买回府里慢慢挑也一样。” 裴铎说完,朝暗处跟着的人打了个手势,后面跟着的武骧卫兵卫很快走过来,掏出银子把整个摊位上的泥人都包圆了。 姜念汐看着那几个高大的汉子,震惊道:“……那些是什么人?” “武骧卫的,”裴铎言简意赅地说完,拉着她的手往前走,道,“你可能没见过,都是我的属下。” 姜念汐:“……” 她抿唇怔了一会儿,揪着裴铎的衣袖,小声道:“我们逛灯会又不是公务,你随意差遣侍卫,会不会有公为私用的嫌疑?” 裴铎:“……” “都是裴府的人,不过是随着我去了武骧卫,你放心,”裴铎拉着姜念汐离开,道:“那边还有好玩的,要不要去看?” 姜念汐只担心了一瞬,很快将注意力转向了旁边。 不远处有个卖糖人的,花鸟鱼虫做成的糖画,煞是好看。 姜念汐望着摊位,扯住裴铎的衣袖,指着那些糖人,轻快道:“那些糖人好可爱。” 裴铎挑了挑眉,简单吐出一个字:“买。” 两人在走向摊位之前,姜念汐突然拉了拉他的手臂,悄声提醒:“买两个就够了,不用多买。” 裴铎忍不住道:“这玩意虽然好看,但只能尽快吃掉,送回府就化了,我怎么会多买……” 转眼间两人走到摊位前,姜念汐挑了两只造型可爱的蝴蝶。 裴铎垂下眸子,看了姜念汐一眼。 她微抿着唇角,鸦羽似的长睫轻轻眨动,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摊贩手里的糖人,整张脸上都是难以抑制的欢欣喜悦。 裴铎轻啧一声,不由道:“你是八百年没逛过灯会了吗?买个糖人都这么开心……” 姜念汐的好心情丝毫没受他影响。 她随口道:“如果我能活八百年,岂不是个妖精?你不怕女妖精吗?” 裴铎难得没有回嘴。 他唇角勾起,笑得胸膛闷闷地震动几下。 糖人拿在手里,裴铎看了眼,毫不犹豫一口吃了个干净。 姜念汐震惊了一会儿,无语道:“你不能……细细品尝吗?” “这又不是山珍海味,能品尝出什么来?”裴铎将唇角的糖渣卷进口中,随口道,“手艺不怎么样,麦芽糖用得不够纯,吃起来还有点硌牙,还不如我小时候在北境吃过的糖人儿。” 姜念汐:“……” 不远处骤然响起鼓点声将两人的对话严末。 那边是搭了戏台在表演皮影戏,演得是武松打虎那一段。 铿锵有力的鼓点伴随着皮影的表演,足足吸引了一大批游客驻足,将戏台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简直水泄不通。 姜念汐也不自觉被吸引了去。 两人很快走到近前。 姜念汐踮起脚尖,视线越过前方的人头,努力朝前头的皮影戏台看去。 不过,因为人太多,她几乎看不到什么。 裴铎个头高,他轻松地抱着双臂,闲闲看了几眼,建议道:“你看得着吗?要不……我抱着你看?” 姜念汐马上道:“不必了,我随便看看就行。” 这么多人,还要不要面子了?她怎么好意思? 裴铎也没再坚持。 他转而拉过姜念汐的手,找到一个围观人群相对较少的地方,低头跟一个年岁不大的小胖子说了几句什么。 下一刻,那小胖子满脸开心地被他扛到肩膀上,高兴道:“这下好了,看得更清楚了!” 前头腾出了一个位置,姜念汐被塞到了前面。 一场皮影戏结束,姜念汐眉眼弯起,一副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 裴铎把小胖子从肩膀上放下,随口道:“小孩,你该减肥了,长这么胖,小心长大讨不到媳妇……” 小胖子刚才还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闻言立刻撇了撇嘴,眼泪跟豆子似得撒了下来,他一边哭还一边抹着眼泪道:“你胡说,我不仅要娶到媳妇,还要娶一个跟你媳妇一样漂亮的媳妇!” 裴铎挑了挑眉,直白道:“那可能有点难度,像我娘子这么可爱又漂亮的,世间可没几个……” 姜念汐:“……” 她怒视了一眼裴铎,赶忙把手中的糖人递给小胖子,柔声道:“别哭了,姐姐刚买的糖人送给你,不要计较那个坏哥哥的话,你加油哦!” 小胖子重重点了点头,接过糖人咔嚓咬了一口,大声道:“我会加油的!” 裴铎:“……” 看着小胖子要打算离开,他无语提醒道:“喂,以后就算是漂亮姑娘给的糖人,也不能没有防备地吃掉,你就不怕是人贩子么?” 小胖子冲他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远了,远远道:“我记得了,大叔!” 裴铎:“……” “他故意的吧?”裴铎转首过来,挑起浓眉,不可思议道,“我不过弱冠之年,看上去像大叔吗?” 姜念汐看他一眼,瞳眸弯起,随口道:“不像,看上去比姜少筠大不了多少。” 裴铎:“???” 他俯身靠近她耳侧,压低声音道:“我可是堂堂正四品指挥使,你拿我跟十三岁的姜少筠比?” 姜念汐自然而然地拉住他的大手,一脸真诚道:“我是在夸你年轻,不可以吗?” 裴铎:“……” 他看了眼远处的戏台,随口道:“姜大小姐,没想到你喜欢看武松打虎,所以表面上的贤淑,都是装得吗……” 姜念汐毫不留情锤了他手臂一拳。 长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觉已经快要随着人群走到了尽头处。 尽头处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浑身脏兮兮的,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 他双腿盘坐在地上,拿一只生满铁锈的破刀鞘随意敲打着面前的破碗,喉咙中还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姜念汐脚步一顿,下意识多看了那人几眼。 裴铎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街头讨饭的花子,不过,巡检司是一向不准花子在这里讨饭的,这人倒是灵活,还能瞒过巡检司……” 男子注意到这边的眼神,双手拨开额前的乱发,露出一张瘦削的脸来。 他两只眼睛突兀地瞪大,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嘴里嘟囔着:“田税三成,又遇干旱,走的走,死的死,只剩我一个,活着又有什么用……” 一句话,颠三倒四,翻来覆去的说,又用的是乡音,姜念汐只勉强听懂了几句。 这应当是一个不堪大周田税,流离失所又失去家人的可怜人,看样子,已经有些疯癫了。 姜念汐踌躇了一瞬,低声道:“裴铎,我们去帮帮他……” “大周近年来国库不丰,田税也提高到了三成,这还不算其他徭役赋税,应该说,此时是本朝历代赋税最多的时候,若是风调雨顺的时候,百姓还能支撑的住,如果遇到点天灾人祸……”裴铎转眸看了她一眼微凝的神色,想要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姜大小姐,举手之劳,帮他一把,未尝不可……” 其实他想说,这种脑子看上去已经不太清醒的半疯之人,即便助他一时,也没什么用处,但姜大小姐心软良善,若是不让她施以援手,恐怕她会寝食难安。 姜念汐把荷包里的碎银统统倒在了那人的破碗里。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82节 男子抬起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拧着两条稀疏的眉毛,表情古怪地看着她。 “拿着这些银子,去买点吃食,再去药堂让大夫为你开几副药服用,”她温声道,“等你好起来,还可以拿着剩下的银子去老家买几亩薄田,别灰心,日子还会好过起来的。” 男子低头看了眼破碗里的银子。 他莫名急促地哼笑了几声,眼睛一闭,冷冷吐出几个字:“把你的银子拿走,我用不着。” 姜念汐:“???” “你真的不用吗……” 话未说完,裴铎已经拽着她的手大步往远处走。 “这种人性情古怪,不要理他,等会看到巡检司的人,通知他们把人带走,查清身份,再说怎么安顿他的事。” 姜念汐迟疑了一会儿,再转首看去,那人已经抱着装着碎银的破碗,脚步踉跄得向另一处走去。 ~~~~~ 从城外逸泉庄赏完教坊司歌姬舞乐的恒王殿下,乘着一辆规格奢华的马车回了城。 长街上的灯会很是热闹,但人群熙攘拥挤,一旁的亲卫正要去清开道路,萧绍玹推开窗牖,却急声喊了停。 他放眼望去,正看到不远处卖花灯的摊位前有一对男女驻足。 男子身材高大挺拔,异常显眼,女子纤细娇弱,挽着男子的胳膊,一副恩恩爱爱琴瑟和鸣的画面。 “那不是裴指挥使吗?他那是带着夫人逛灯会呢?”萧绍玹暗自嘀咕了一声,突然起了玩心,“本王许久没有逛过灯会了,也去看看。” 他说着,已经起身从车内走了出来。 还没等他撩开袍摆,近旁的侍卫十分自觉地单膝跪地,躬下身子。 萧绍玹稳稳地踩在侍卫的肩膀上下了车,又吩咐一句:“你们远远跟着就行,不要打扰本王与裴大人说话。” 这边话音刚落,隔着几丈远的距离,裴铎的耳尖便动了动。 方才遇到疯癫男人的小插曲一闪而过,两人正在挑选花灯,姜念汐正在纠结是选兔子花灯还是六角宫灯。 裴铎转首过来,看到迎面大步而来穿着金紫锦袍发束玉冠的萧绍玹。 他垂眸低声提醒姜念汐一句。 “姜大小姐,恒王殿下来了。” 姜念汐微微一愣,把手中的花灯放到摊位上,抬头看了过去。 萧绍玹已经走至两人面前,他单手负在身后,神色高傲地点了点下巴。 裴铎拱了拱手:“恒王殿下……是恰好经过这里还是逛灯会?” “本王去了城外的庄子,恰好路过这里,”萧绍玹看到姜念汐在福身施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回首过来,笑道,“裴大人,这灯会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他这样一说,裴铎便知道萧绍玹是去了逸泉庄,那庄子虽说是可以习骑射之术,但实则是恒王偶尔去吃酒玩乐的地方,据说光建这处庄子就花了二十万两银子——银子自然也是从国库拨出来的。 “殿下也喜欢逛灯会吗?这里确实有不少稀奇好玩的东西,花灯……”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人群突然传出一声高亢悲愤的呐喊。 “你们这些食民血髓的贪官污吏,都应该去死……” 这声音耳熟,姜念汐心头一惊,抬眸向那边望去。 人群破开,方才那位穿着破烂蓬头垢面的男子,手中举着一只熊熊燃烧的榉木火把,越过众人,以令人惊愕的速度一头向这边撞了过来。 变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 第43章 怎么不回府等我? 萧绍玹当场愣在了原地。 他万分没想到, 这疯子竟然莫名其妙是冲他来的。 在明亮的火光几乎照在他脸上的瞬间,那蓬头乱发的男子龇牙露出个阴森森的笑,把火把往地上狠狠一掼, 噌一下掏出把锃亮的匕首来。 “你穿得这么好,身上的袍子还带龙纹,一定是个做大官的, 要不就是皇子龙孙, 正好, 杀了你们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畜生, 用我的命来抵你的命,值了……” 看到那把寒光闪闪吹毛断发的利刃被抽了出来,姜念汐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几乎来不及反应的瞬间, 裴铎丢下一句“姜大小姐, 退后!” 千钧一发之际,他疾奔过去,探臂闪电般夺下对方手中的利刃,又握指成拳, 在疯子的后颈处重重砍了一记。 对方扑通跌倒在地,伴随着一声破锣般的嘶哑惨叫。 与此同时, 几个武骧卫的侍卫立刻闪身上前, 将姜念汐挡在了身后。 片刻后, 听到惨叫声渐渐变无, 姜念汐错开一点位置, 从几个兵卫中的间隙处看了过去。 那个半疯的男子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 蓬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容, 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大腿上的鲜血汩汩而出, 几乎浸湿了身下的地面。 破碗早就不知被他丢到了哪里, 碎银从胸口的袋子里滚落出来,沾满了暗红的血迹。 姜念汐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心头复杂的滋味一时难言。 那半疯下手之前说的话,她听懂了一些,除了满腹对朝廷的怨气,他应当真得是丝毫不再留恋这世间半分了吧,不然,她明明给了他那么多银子,他为何还要一心去刺杀恒王殿下泄愤? 裴铎稍一用力,拔下了男子腿上深陷的匕首。 对方凭着一股疯劲冲过来,其实根本没什么功夫,连他一招都不敌,砍伤他的腿部,是让他无法动弹,再不能起刺杀的心思。 他皱眉看了眼因疼痛几乎昏厥过去的男子,将匕首当啷一下重重抛在地上。 萧绍玹不知何时吓得跌倒在地,他的贴身护卫早已经匆匆赶来,将他扶了起来。 目睹了方才那一番吓人的场景,萧绍玹的脸一时青白交错,额上的冷汗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听到这边的骚乱,正在巡视的巡检司兵卫也很快赶了过来。 裴铎看了眼来人,冷声问:“你们屈校尉呢?” “校尉大人去礼部协任,现在有卑职暂代职务。” 看到受惊的恒王殿下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巡检司的兵卫脸色立刻大变,这可是意欲行刺皇子的大事,按罪当是诛杀九族的。 “裴指挥使,方才到底是什么情况?” “有人意欲伤害恒王殿下,立即率人巡视周边,看看还有没有同伙,遇到任何形迹可疑之人,都要抓回来审问,一个也不许落下!” 巡检司的人领命,又向萧绍玹拱手请罪,然后立即带着人向四周寻去。 萧绍玹惊魂未定了半晌,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盯着昏死在地的疯子,下意识咽了咽唾沫,问:“裴指挥使,这人是专门来行刺本王的吗?” 方才那男子说的话,裴铎字字不落听在耳中,他回话之前,转眸看了眼站在一旁静默无声的姜念汐——还好,经历了这样的场面,她表情还算正常,只是有些震惊,没有被吓到六神无主。 “虽是行刺,但未必是冲着殿下,从这人方才说的话可以听出来,他很有可能是对朝廷有所不满,进而才想报复,”裴铎蹙眉打量了一眼那人瘦骨嶙峋的手掌,“指腹没有茧子,不是习武之人,所以,很大可能,只是误打误撞冲撞了殿下。” 姜念汐紧紧捏着绣帕,默默看了裴铎一眼。 他这样说是给那疯子留了不少余地,如果萧绍玹足够宽宏大量的话,说不定还能给对留下一条命。 萧绍玹搀着侍卫的胳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一连声嚷嚷道:“立即吩咐刑部的人来查,把这疯子押入大牢,待我禀明父皇,一定要将他处死!” 姜念汐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咬紧了嘴唇。 她知道,这个人绝对不会再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裴铎神色未变,转身吩咐武骧卫的兵卫去唤刑部的人过来,又沉声道:“恒王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殿下还是早些返回宫中,待刑部的人来了,臣会……” 话未说完,耳旁传来极其细微的“啪”声,像是脚步无声移动,不小心碰到了松动的砖瓦。 裴铎耳尖一动,霎时停下话头,转眸看向临街一座三层茶馆的顶檐处。 晦暗不清的月色下,一人手持长弓,稳稳拉开弓弦,对准了萧绍玹的方向。 下一刻,箭簇离弦,携带着强劲的破风之力,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直向萧绍玹的后心射来。 箭簇疾射而来,情急之下,裴铎根本来不及解释。 他探出手臂一把抽出侍卫腰间的长刀,挥手猛地阻挡。 “铮”的一声,是淬了毒药的铁质箭簇正中刀身被遽然撞断的声音。 与此同时,裴铎低喝一声:“立刻带恒王殿下离开这里!” 萧绍玹大惊失色地转过头来,只看到地上断裂成几段的羽箭,这一下的冲击实在不小,他的脸色当即变得煞白不已。 “快,快带本王回宫,”惊吓之下,萧绍玹几乎走不动道,几个侍卫连抱带架地扶着他往马车的方向走,跌跌撞撞钻到马车之前,他还颤着嗓音撂下一句,“裴指挥使,你一定要抓住这些行刺本王的刺客!” 没有回应。 裴铎早已经在挡住冷箭的那一刻,持刀旋身向茶馆的方向追去。 放箭的人一看失算,挽起长弓,当机立断跳下茶楼的檐顶,起落间跃过临街鳞次栉比的房顶,向长灵河畔逃去。 姜念汐看到裴铎的身形转眼间便消失在起伏的屋檐瓦顶中。 方才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等她回过神来,才想清楚恒王殿下方才是经历了两次刺杀。 但是,相比于刺杀萧绍玹的事件来说,她更担心的是裴铎的安危。 姜念汐紧张不安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灯会上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周边想要围拢过来一探究竟的百姓也被巡检司的人驱逐离开。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刑部林侍郎也匆匆赶到了此地。 他吩咐人给躺地晕倒的疯子戴上镣铐,又命人把地上的断箭碎银作为证物收起。 林侍郎是姜怀远的同窗旧识,也见过姜念汐,看到她一直沉默不语地站在那里,便把人唤到跟前来。 姜念汐唤了声“林伯伯”,把方才亲眼目睹的事一五一十详细说了一遍。 林侍郎听完,捋了捋胡须,一时没有多言。 沉吟片刻后,他又检查了一遍晕倒在地的半疯——这人应该是个庄稼汉出身,看那干瘦的身板也知道并没什么太大的力气,根本不像受人指使专门行刺恒王殿下的刺客。 不过,林侍郎又就着火光看了眼证物里的断箭,这种非同寻常的东西,倒是极像专门刺杀的刺客所用。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83节 不过,这半疯和刺客之间有没有什么勾结联系,一时倒难以判断,但是,只要裴铎能擒住刺客,以后便可以顺利结案,也能给恒王殿下和皇上一个满意的交待。 “夜色已经深了,裴指挥使又不在你身侧,他去追踪刺客,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林侍郎沉声道,“这样,我先吩咐人把你送回府里。” 姜念汐摇了摇头:“林伯伯,您自忙您的公务吧,不必担心我。” 看她委婉地拒绝,林侍郎捋须点了点头,出了这样不寻常的大案,刑部得有一阵好忙,他也得以审清案情为先。 不知道裴铎何时能回来,姜念汐没在这里再停留,她最后怜惜又无奈地看了一眼晕倒在地的疯子,转身匆匆向长灵河畔走去。 她看到裴铎追踪刺客的方向是长灵河,如果刺客在那里预留了备用逃离的船只,那裴铎未必能顺利抓得住对方。 武骧卫的三个兵卫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走得着急,其中一个提醒道:“少夫人,大人吩咐要时刻保证您的安全,追踪刺客的事太过凶险,您……可以先回府等大人。” 姜念汐脚步未停,问:“你们都是武骧卫的人?” “是,卑职是雷千户差遣来的,”兵卫拱了拱手,态度很谦恭,“雷千户本想亲自护卫大人,但大人嫌……千户相貌不端正,又嗓门太粗,怕惊吓到少夫人,所以才挑了咱们几个来。” 姜念汐:“……” 她知道卫柘与冷枫原是裴府里的人,自裴铎去武骧卫担任指挥使,两人也随之进入卫所,担任镇抚的职位,至于这位雷千户,她倒是还从未见过。 她不由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你们留下一人保护我就行,”她声调轻柔,但说出的话却不容商量,“其他人马上去武骧卫,通知卫柘与冷枫两位镇抚,立即差人前来封锁长灵河畔,不许任何船只离开。” 兵卫领命后,立刻打马离开。 姜念汐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她现在十分担忧裴铎的安危,即便回到府里,一定也会坐立不安。 想及此,她还是打算先去长灵河畔。 刚走了没多远,耳旁突然传来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 “汐汐,你怎么在这里?” 姜念汐停下脚步,凝着眉头循声望去。 沈瑾在不远处负手而立。 高处悬挂着灯笼,凌乱交错的光影下,他站在台阶上,清俊的脸庞隐没在晦暗的夜色中。 “阿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姜念汐一时惊讶不已,她轻提裙摆,小跑着走到他跟前。 沈瑾拾级而下,行走间,月白宽袖长衫随风拂动。 修长的手指捏着把青竹扇,他轻敲了敲掌心,眸中含笑看着姜念汐。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怎么不乘车?” 因为走得太急,她光洁白皙的额角挂着亮晶晶的汗珠。 来不及和他细说,姜念汐言简意赅道:“阿兄,从这里可以抄近路走到长灵河畔,我得赶紧往那边去了。” 沈瑾转眸看了眼跟在她身后守护的兵卫,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伸出青竹扇在她身前虚拦一下。 “是裴大人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吗?需不需要阿兄帮忙?” 听他这样说,姜念汐又顿下脚步。 她解释道:“是有人刺杀恒王殿下,裴铎去追踪刺客去了,他们一路去了长灵河畔。不过,武骧卫的兵卫很快就会过来,他们一定能抓到刺客的。阿兄又不会功夫,就不必再去帮忙了,以免遇到什么危险。” 沈瑾轻轻笑了一声,温声道:“你也不会功夫,还往前凑什么?难道不怕自己遇到危险?” “我只远远望几眼,只有看到裴铎安然无事,我才能放心。”姜念汐垫着脚尖往河畔的方向看了下,隐约可以看到画舫的油漆五彩顶蓬,“而且还有人保护我,阿兄不必担心。” 说完,她没再多言,脚下生风般快步向前跑去。 纤细的背影不多时消失在拐角处,沈瑾缓缓收回了视线。 隐于暗处的一人稳步走出,拱手请示他的命令。 “公子,逸泉庄防守重重,属下一路跟踪恒王,直到灯会大街,他终于下了马车。本以为咱们这次一定能稳操胜券,没想到横空跑出来一个持匕杀人的疯子,待弓箭手寻得时机后,又被裴指挥使察觉,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灭了乌篷船上的灯盏,”青竹扇在掌心中若有所思地轻敲几下,沈瑾眉头微凝,辨不出什么情绪道,“不要伤害不相干的人。” ~~~~ 不远处一只乌篷船上,蓬顶挂着一盏寻常样式的琉璃灯。 河面上通常漂浮着这种小船,船里有人居住,为了照亮夜里的河面,会挂上一盏散发着不明光线的琉灯火。 背持弯弓的黑衣男子,转眼间奔过河畔,纵身跃过几道链锁相铰的船板,像只灵活的游鱼般,转身跳进了一只早就备好的小舟中。 他转首望了一眼乌篷船上的灯盏。 既然灯盏亮着,按照公子之前的吩咐,只要追杀他的人跟踪到这里,便会被埋伏于四周的人暗杀。 他毫不犹豫地挥动短桨,打算离开这里。 小船一沉,裴铎转眼间已经追了过来。 没等对方回神,他干脆利落地重重挥出一拳。 刺客臂间挂着的匕首哗啦一声落在水里,激起一片惊悸的水花。 刺客用袖抹了抹鼻子,擦去方才那一拳打出的血滴,他闷不吭声地退后几步,立在小舟的后端。 背上的长弓取下,伸手拉直,变成了一把趁手的铁棍。 裴铎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人用的是北齐的兵器,据说北齐有一支“暗影”轻骑,他们行踪诡异,功夫高深莫测,即便放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不过暗影已经于十多年前消失,为何会凭空出现在大周境内?这人到底是不是“暗影”中的一员? 这些不过是一瞬间的思量。 翻动手中的长刀刀柄,刀背朝外,裴铎骤然压下眉头看向对方,星眸中是志在必得的意气。 这个刺客身上的谜底太多,一定要留下活口,审问清楚。 铁棍与刀背遽然相撞,在黑暗中溅起刺眼的火花,裴铎猛地抬臂用力,刺客猝不及防地后退几步。 本来在水中稳稳当当的小船,因为重心的偏移,剧烈地晃动起来。 刺客在晃动中失去平衡,只能眼睁睁看着刀背迎面向自己挥来。 他在本能偏头躲避的瞬间,听到一声突如其来的夜枭怪叫,乌篷船上的琉璃灯,在夜色中晃动几下,倏然熄灭了。 隐藏在四周的弓箭手,悄然收回了暗夜中对准裴铎的箭簇,迅速地翻身逃离。 与此同时,岸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武骧卫的兵卫列队疾奔前来。 “封锁河面,任何船只不准离开!” “所有人等,务必经过查验,核清身份才能离开!” “发现形迹可疑之人立即上报,若敢有窝藏刺客者,重罪论处!” 刀背近在咫尺的瞬间,裴铎霍然收回了长刀。 他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今晚你是决计逃不了了,痛快说出来,我可以给你留条命……” 刺客在看到琉璃灯熄灭的瞬间,神色微变,眸中一片晦暗。 这是公子的决定。 暗影中的每个人既是能征善战的兵士,亦是无怨无悔的死士。 他没有作声,在裴铎反应过来之前,咬破了藏在齿间的毒药。 小船蓦然一轻,剧毒几乎在瞬间产生效果,尸身晃了晃,转眼间跌落在河中。 裴铎拧着眉头看了一眼溅起水花的河面。 卫柘与冷枫几乎在同时赶到。 “少爷,刺客呢?” 裴铎转身上岸,道:“服毒自尽,掉河里了,让人把尸体捞出来。” 冷枫闻言,立刻吩咐一队兵卫过去捞尸。 卫柘眯起眼,目光沉沉地扫过长灵河面上的画舫船只。 “少爷,刺客是一时兴起,还是蓄谋已久?” 裴铎擦了擦长指上的血迹,沉声道:“蓄谋已久,河面上有他的同伙,不过现在已经逃走了……” 他听到了夜枭的叫声,也看到了刺客在看到琉璃灯熄灭后的神情,说明那是他们传递信号的方式。 也许,在他与刺客交手的时候,就有不少弓箭手藏身在附近。 不过,对方在最后一刻前撤走,其实让他有点意外。 如果隐藏在四周的弓箭手现身的话,他正好可以将刺客一伙一网打尽。 “他们是专门冲着萧绍玹来的,看样子不想伤及无关的人,当然,留下的破绽越多,他们也就越不容易全身而退,”裴铎思忖一会儿,低声道,“你们赶来得及时,谁给武骧卫送的信?” “是少夫人,”卫柘遥遥望了一眼远处的岸边,又迅速收回视线,“不管是谁冲恒王殿下来的,只要少爷无事就好。” 裴铎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武骧卫的兵卫们举着火把,将岸边照得亮如白昼。 姜念汐紧张地站在那里,微抿着唇,正向他这边看来。 裴铎轻笑了一声,神情霎时轻松了不少。 “今晚真是意外连连,本来不过想陪媳妇儿逛个灯会,”裴铎摩挲几下下巴,眼神跟黏在姜念汐身上似的,迟迟没有移开,“恒王殿下连遭两次刺杀,也算是撞了大运……” 卫柘不解:“少爷,两次刺杀的人不是一伙的?” 裴铎十分笃定:“不是,第一个分明是意外,不在刺客的计划之中。” 卫柘想了想,平平的眉头忽然一挑,压低声音道:“少爷,会不会是裕王殿下指使人刺杀恒王……” 这是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地方,毕竟两位皇子明争暗斗已是不争的事实。 “未必,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让对方一招毙命的话,裕王这样做,反而容易授人以柄,”裴铎理了理衣襟,低声道,“把尸体捞出来,送到刑部去,记住,安排兵卫协助刑部查案,再带人在河畔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明日一早我就去面圣陈述详情,现在太晚了,得早点回府……” 查案子的事要移交给刑部,这就不是武骧卫的分内之事了,姜念汐在河畔吹了这么久的凉风,又接连遭受意外惊吓,毕竟是个身娇体弱的女子,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说起来,她还能追到长灵河边来找他,还挺出乎他的意料。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84节 裴铎大步返回岸边,吩咐了雷千户几句后,便拉着姜念汐的手坐回了马车。 直到坐进车里,确认裴铎没有受伤后,姜念汐紧张到砰砰直跳的心脏,才总算安稳地落回了胸腔。 两人没说几句话,裴铎忍不住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埋怨道:“姜大小姐,你傻不傻?追踪刺客的事又不是闹着玩,怎么不回府等我?” “我那不是担心你吗?再说,我远在岸边等你,能出什么事?”姜念汐拉过他的手,在他的骨节分明的长指上看到一丝血迹,忍不住惊呼一声,“你受伤了?” “刺客的血,溅到身上了,”裴铎轻笑一声,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姜大小姐,你胆子真挺大,手中连件兵刃都没有,还觉得靠近这种地方没事?万一,我举个例子,万一刺客挟持你,该怎么办?” 姜念汐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她又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再说,还有武骧卫的兵卫保护她,不会出什么意外。 不过,看裴铎这样质疑她,姜念汐忍不住从发髻中抽出一支银簪,分辩道:“即便真得有人挟持我,我也不会束手以待,再说,我也有经验应对……” 听到这话,裴铎眸中忽地一冷,长指不觉捏紧了她的手腕。 “有经验?你被挟持过?” “没有,只是有类似的情况,”姜念汐想了一瞬,决定略过这个话题,“反正用簪子戳对方的手臂和眼睛,是有机会顺利逃脱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裴铎眉头蹙起,星眸中像浸了冰,不依不饶道:“姜大小姐,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已经过去了……”姜念汐欲言又止了一瞬,看到裴铎一脸凝重追问的表情,只好硬着头皮道,“就是,在济州书院,我们约定去后山相见说清误会那晚……” 裴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 当初是他迟到了,没想到在她等待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姜念汐支支吾吾道:“就是,路过的男子,想要占我便宜,但是我用簪子扎破了他的手,还戳到了他的眼睛,所以他没有得逞……不过,天色太暗,我又不认识那人,最终让他跑掉了……” 裴铎下颌线紧绷,闻言几乎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原地。 怪不得,第二日两人相见的时候,她会气急败坏地拿袖箭射他…… 如果不是那次他有事迟到,她就不会受到那样的欺负,怪不得自那之后,她再没去过书院,后来他去打听,才知道她随她爹返回了京都。 他还当她是为了逃避他的追责…… 裴铎深吸一口气,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他僵了片刻,伸出大手把姜念汐搂在怀里,沉声道:“媳妇儿,是我的错……” 姜念汐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唇角弯了弯。 她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莞尔道:“是跟你有关系,不过我已经报仇了。现在想起来,还是我自己不够谨慎,应当带几个人一同去赴约才好……” 裴铎沉默不语了一会儿。 “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嗯,你要是让我受到伤害,我还会拿袖箭射你……” 听到她这样说,裴铎的神色总算缓和了一点。 姜念汐对当初发生的事早已经不再在意,她想起刺客的事,又问道:“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裴铎言简意赅说了两次刺杀的事,又低声道:“案子交给刑部来查,不过刺客已经死无对证,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沈瑾:看在裴大人是汐汐夫君的份上,别杀他~~~ 裴铎:刺杀的人一起来,我正好可以一网打尽~~~对了,搜查刺客的事交给下属,我得赶紧送媳妇回府~~~ 裕王萧暮言:你们忘了我的存在了吗?(裕王殿下最近比较安静,因为在准备与穆锦大婚的事,刺杀的事他确实没参与) 当初女主拿袖箭射男主的误会,总算彻底解开了,裴大人,应该再也不会觉得自己媳妇不温婉了~~~ 再有,永淳帝和他的儿子们都很败家,国库本来就没多少银子,还喜欢铺张浪费建造宫殿,百姓的田税收三成已经是非常非常高了~~~~ 第44章 我给你暖被窝,保证你舒舒服服睡一整晚…… 晚间, 两人回到府中。 洗漱沐浴完,准备就寝的时候,姜念汐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她蜷缩在被子里, 唇色有些发白,秀眉也微微凝起。 裴铎疑心她受了今晚接连意外的刺激,心神惊惧不安引起的。 他伸出大手贴到她的额头上, 试试她有没有烧热。 姜念汐把自己裹紧在被子里, 发出的声音也很虚弱:“……我没事。” 她的额头冷汗涔涔, 虽然没有烧热, 但看上去凄惨极了。 裴铎不相信地抬起眉头,轻声道:“你看上去像没事的样子吗?是今晚刺客刺杀萧绍玹,吓到你了吗?” 姜念汐抿唇, 轻轻摇了摇头:“我真得没那么胆小。” 裴铎蹙着眉头看她:“那, 看你的模样,难道是肚腹疼痛?” 姜念汐哼唧了一声。 她露出一张血色几乎褪尽的惨白小脸,小声道:“是……我到了来月事的日子。” 裴铎没听清楚,下意识问:“什么?” 姜念汐抿了抿唇角, 眼神略带羞涩地看了他一眼。 “是女子每个月都要来的月事。自从之前在公主府落过水,身体受了寒凉, 现在每次来月事, 小腹必定会疼上一个时辰……” 裴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他挠了挠头, 有些不确定地问:“那该怎么办?总不能这样生受着……我吩咐人去太医院请御医!” 还未等他起身, 姜念汐一把攥住了他的寝衣袖角。 她秀眉微微凝起, 气息浅弱道:“不必了, 现在太晚了。再说, 即便请大夫过来, 一来一往也得小半个时辰, 我忍一会儿,很快就过去了……” 裴铎俯身看着她,拧起眉头道:“你以往也是这样忍着吗?” “之前阿兄给我开了个方子,每次来月事前,秋月会按照方子给我熬药,效果很好,疼痛能减轻不少,”姜念汐勉强从被窝里坐起身来,拭去额头上的冷汗,“现下来不及,这药得提前喝,我忍一忍就好了,一个时辰很快的。” 裴铎看她坚持,只得无奈拿帕子给她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沉声问:“那……喝点热水会不会好点?” 他一提热水,姜念汐眸色顿时一亮。 “对,把热水灌到汤婆子里,贴身放在肚腹上,可以缓解一点疼痛……” 裴铎立刻起身吩咐人拿了过来。 汤婆子有女子手掌心那么大,是一个南瓜形状的铜壶,外面系着暖白色的锦袋,虽然灌的是热水,但摸上去温度刚好。 裴铎将汤婆子塞到姜念汐手心里,思忖道:“这玩意是捧在手心里取暖的吧?放到肚腹上能用么?” 姜念汐把它贴着寝衣放好,用一双纤纤玉手捂着,道:“这样就行,用手扶着,不会掉下来……” 裴铎皱了皱眉头。 本来身子就不适疼痛,这样不累吗? 他迟疑了一下,大手伸过去,温声道:“你躺下,只管睡觉就好,我来帮你扶着……” 姜念汐扯唇勉强笑了一下致谢。 她本来是有些羞涩的,但现下身体酸痛得厉害,实在顾不上这点,只是按照裴铎说的,老老实实躺在被窝里,任由他帮忙捂着汤婆子。 汤婆子很暖和,腹痛果然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姜念汐心头一放松,再加之劳累了一天,又因为灯会上刺杀的事扰乱心神,没怎么说几句话,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间,只觉得周身暖融融的,像冬日里头围拢在篝火旁边取暖,浑身舒坦极了。 觉得舒服,睡的时辰比以往就多了不少。 待她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眸,发现自己正躺在裴铎怀里。 他长臂舒展,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另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肚腹处。 两人紧密相偎,对方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温暖又贴合。 姜念汐下意识去摸汤婆子,却发现那铜壶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裴铎的掌心。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牢牢地盖在她的肚腹处,原来疼痛的症状也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姜念汐的脸颊顿时羞红起来。 她轻咬下唇,悄悄睁大眸子看去。 裴铎睡得香甜。 他星眸阖起,唇角平和地舒展,敛去了平日里的随意散漫,看上去温和安静。 姜念汐的视线落在他的眼睫上。 他的长睫像鸦羽似的,浓密纤长,带着自然翘起的弧度,随着有规律的呼吸微微颤动。 一个男人的睫毛怎么能生得这么好看? 姜念汐有些好奇。 好奇心很快战胜了方才的羞涩。 她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裴铎的长睫。 对方鼻腔轻轻“嗯”了一声,是个疑问的声调,听起来慵懒又散漫。 姜念汐立刻收回手指,缩回到他怀里,抿起唇角,悄悄笑了一下。 不过,裴铎似乎没有察觉什么,只是习惯性地用下巴蹭了下她的发顶,呼吸又匀长安稳起来。 看来睡得很踏实。 姜念汐好奇心未停,视线随之落在他的唇上。 先前她就知道裴铎的唇形好看。 只是之前看的时候,不会特意联想到什么,就在刚刚的一瞬,她脑中莫名出现了一些画面,那些画面太过……足以让她的脸颊连同耳根都发热起来。 裴铎慢悠悠醒了过来。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85节 他星眸半睁,用带着浓重睡意的慵懒声调问:“醒了?” 姜念汐的脸颊还在微微发烫,听到他突然的询问,下意识“啊”了一下。 随之她有些慌乱得轻轻“嗯”了一声。 裴铎垂下眸子看了她一眼,拧起眉毛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姜念汐一怔,用手指摸了摸发烫的脸颊,道:“……可能是热的吧。” 裴铎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坐起身来,打了个清晨的哈欠,随口道:“是不是我抱你太紧了?这不是担心你肚子疼,才用我的身体给你取暖。再说了,那个汤婆子半夜就不热了,还没我的手暖和……” 姜念汐也直起身,她脸上薄红未褪,小声道:“是挺暖和的,我现在感觉已经大好了。” 裴铎掀起薄被下床,伸展长臂从架子上拿下外袍。 “今天我得去趟宫里,刺客的事估计得一阵子好忙,这几天未必能回府,有事我会差人回来告诉你一声。” 姜念汐总算把那点羞涩烫意压下去。 她下床披了一件藕色披帛,缓步走到裴铎身旁,伸手帮他系着外袍上的腰带,轻声道:“我知道了,对了,国子监快要休沐,到时候我差人把少筠接过来住一阵子。” “我白日不在府里,让少筠陪着你正好,”裴铎按住姜念汐的手,不由皱眉道,“你起这么早做什么?身子不爽利就多睡会,府里又没什么要紧的事要做。” 姜念汐手上的动作未停,帮他系好腰带。 “我这不是做为新妇该做的事么?” 裴铎挑起浓眉看了她一眼,将她额角翘起的一撮头发按下。 “媳妇儿,你真是温婉贤淑……” 姜念汐将他的玉带摆正,随口道:“我一直都是这么温婉,是你不了解我罢了。” 她这样一说,裴铎又想起先前误会她的那件事。 他眸色沉了沉,视线落在她的纤手上,她还在仔细得为他理好衣襟。 默了片刻,裴铎突然沉声道:“是,其实你最温婉贤淑,可爱漂亮了……” 姜念汐一惊。 她从来没听到裴铎这么直白地夸过她。 于是她下意识就觉得,裴铎不过是随口一说。 她也不由道:“你到现在才意识到吗?” “现在总不算晚,”裴铎笑了笑,握住她细白的指尖,“别忙活了,我自己又不是不会,你好好休息吧……” 姜念汐将他的衣襟理好,眉眼弯起,轻声道:“好,不过我已经不困了,你不用担心我。” 裴铎松开她的手,举步向外走,嘴里还不忘了叮嘱:“要是身子还有不适,就别强撑着。” 说着,他脚步一顿,又想起一事,道:“还有一件要事,昨晚被刺客的事打岔,差点忘了告诉你。再过上几日宫里要举办宫宴,具体日子宫里会差人来告知,四品以上的官员夫人都得去,你看看你那些衣裙釵环之类的东西够不够?要是不合适,吩咐吴管事去铺子里取就成……” 这事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姜念汐不由眉头一挑,问:“官员夫人……都得去吗?” 一提到皇宫,她便想起敬妃娘娘当初意欲设计陷害她的事,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裴铎看出了她的想法。 他温声道:“自从上次猎苑一行之后,敬妃娘娘不知为何去了京都郊外的皇家寺院念经祈福,现在后宫主持宫务的是虞贵妃,这次宫宴想必也由她主持,你不必担心什么。” 姜念汐思忖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待裴铎走后,她闲闲坐在桌案前,开始思考这前后之间的关联。 显然经过猎苑一事之后,虞贵妃对敬妃忌惮更甚,敬妃未必是心甘情愿去寺院祈福,不管是什么原因,虞贵妃能把她从宫中支走,从这一方面来说,虞贵妃与恒王目前应该算是稳占据了上风。 只是刺杀恒王殿下的事,倒是让她一时想不明白…… 不过,抛开这件事不谈,宫宴既然指定四品以上官员夫人要去,她是必须得去的。 只不过,姜念汐也有些顾虑。 她爹不参与党争,只兢兢业业做着自己工部侍郎的公务,倒也落的清净。但裴铎不同,他身居要职,又深得圣上青睐,想置身事外都不可能。 只是,恒王那个骄矜自大遇事又慌乱无措的性子…… 算了,这些事情她一时也想不明白,还是不费这个心神了。 果然,因为协助刑部调查刺客刺杀恒王殿下的事情,一连三日,裴铎都没有回府。 外面的巡防比以往也更加严格。 秋月去无名药堂给小姐取参药,看到长灵河畔临街的酒楼茶馆都有兵卫进出盘问。 不过,无名药堂并未在巡视盘查之列,沈公子倒是不日前带着几名伙计去了南都进药。 秋月跟药堂的人打过招呼,拎着足够给小姐用上一段时日的参药回了府。 几日精煎细煮的汤药用过,宫寒之症似乎也比之前减轻了一些。 三日很快过去,京都的巡防也恢复了以往的状态。 虽然好奇刺客的事最终会查出什么结果来,但这种事情必然是刑部密案,只有等裴铎回府后,才能知道一二了。 姜念汐在府里休息足了,身子也爽利了不少。 府里添置几个丫鬟的事还没实施,她打算趁着今日空闲,去坊间选几个合适的。 不过,还没吩咐秋月准备好和她一道出府,吴管事突然从外面敲响了房门。 他恭敬地站在房门外,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一言难尽。 “少夫人,那晚恒王殿下被少爷所救,心中感激,现在差人到府里来了,说是有赏……” 姜念汐:“???” 虽然疑惑恒王会赏赐什么,但姜念汐还是迅速换好衣裳,迎了出去。 来人是一位头戴三山帽,身着蓝袍面白无须的年轻太监。 那太监进到府内,远远看到姜念汐,立刻提起袍角向这边快走了几步,露出笑颜来,连声道:“夫人不必相迎……” 待走近了一看,女子肤如凝脂,貌若仙子,忍不住心内暗叹了几声,这一感叹,嘴里就不由自主说了出来:“夫人当真是花容月貌,玉姿仙色!” 姜念汐微笑着见礼,轻声道:“公公谬赞了……” 她只当这太监在宫里溜须拍马惯了,一张嘴是见人说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谁知道那太监确实发自内心的感叹,再一听到那婉转灵动的声音,顿时怔在了原地,心道,裴大人有如此娇妻,恒王殿下这赏赐恐怕…… 想到这儿,太监回过神来,他轻咳一声,吞吞吐吐道:“那个,我今日来,是奉恒王殿下之命,给裴府赏了一些……啊……几个……” 姜念汐:“???” 太监右掌握拳,在左手上一拍,硬着头皮道:“那个,恒王殿下念及裴大出手相救,府中又少有婢子服侍,深夜思量,特意挑了几个……容貌尚可的婢女,前来服侍两位。” 姜念汐:“???” 她正打算去挑几个丫鬟,现在恒王就送了人过来,也太周到了吧?! 她犹豫了一瞬,道:“殿下……如此体恤裴府,那臣妇便先行谢过了。不过,婢女可随公公来了?” 那太监看姜念汐竟然异常平静地接受了,心中暗赞了一声“大气”! “婢女一共四人,正在府外等着呢。”太监说完,也不打算多呆,“既然事情已经传达完,咱家这就回去复命,夫人好生安顿她们就行了。” 姜念汐福身致谢,温声道:“谢过恒王殿下,谢过公公。” 太监客气了两下,还没等吴管事把银子奉上,便脚底抹油一般飞快离开了裴府。 姜念汐:“???” 她总感觉那太监是甩了个烫手山芋后,匆忙溜之大吉的感觉。 ~~~~ 四个婢女随着吴管事进到了府里。 几人环肥燕瘦,容貌可人,连手指头都纤细白皙,看上去不像寻常府中的丫鬟,倒是比普通人家的姑娘还要出众。 姜念汐心道,毕竟是最得宠的恒王殿下,选个丫鬟都这么讲究。 想当初她的秋月,还是从人牙子手里救回来的,初到府上时瘦得像个豆芽,养了这么多年才白胖起来,但比起这几位恒王赏赐的婢女来,还是差了不少。 四个姑娘柔柔弱弱地向姜念汐问安行礼。 姜念汐一时有些头疼。 这些姑娘看着都甚是养眼,纤手保养得也好,她也不舍得让她们做什么粗活。 不过,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姜念汐先让吴管事领她们去了后院安顿下来。 吴管事去而复返,面色严谨,恭敬道:“少夫人,这些婢女来路不明,可否要去探查清楚底细?” 姜念汐一愣,不由道:“你的意思是,她们有可能是恒王殿下安排在裴府的眼线?” 吴管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姜念汐心中一惊,不自觉揉了揉眉心。 这在她以往的认知中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姜府阖府上下通共不到十个人,都是服侍了她爹许多年的老人儿,从来不会有这种离奇的情况。 所以,她一时无措道:“恒王往裴府安插眼线做什么?” 吴管事拧着眉摇了摇头,沉声道:“如果不是眼线,属下实在不知道恒王往裴府送婢女有什么用意。” 难道还会是单纯服侍少爷和少夫人的丫鬟?那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想想也不大可能吧。 姜念汐琢磨了一会儿。 她本来心里头有个影影绰绰的念头,觉得恒王赏赐这些貌美的婢女,说不定另有深意,未必是真让府里当丫鬟来使唤的。 但,越想越觉得,吴管事说的还挺有道理。 如果恒王担心裴铎生出异心,转而暗地里支持裕王,基于这一层考量,往裴府安插眼线倒是极有可能。 姜念汐深吸一口气,道:“吴管事,你先去查清她们的身份,注意不要声张。还有,告诉府里的人,要把她们当做寻常丫鬟一样对待,不要表现得太过好奇,以免惊动她们。” 吴管事很快去询问了几个婢女的身份户籍,又试探了一番几人的身手,几个姑娘都是一副柔弱的模样,半点功夫都不会。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86节 后来,吴管事又出了府,不知去打探了什么,反正回来之后,脚步有些沉重。 姜念汐已经坐在花厅喝了两盏茶,见状不由担心道:“吴管事,怎么样?” 吴管事一副很没有成就感的样子。 他眉头拧起,苦苦思忖道:“属下去查了她们原来的户籍,与她们所说并无异常。她们是北境人氏,因为府上犯事受到牵连,才变成了奴籍。说起来,她们其实连恒王殿下的面都没见过,若说是眼线,当真是牵强了些。” 姜念汐秀眉拧起,不太确定道:“这么说,她们确实只是寻常姑娘了?” 吴管事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还以为身在裴府,依然可以迎接潜藏在暗处无声的刀光剑影。 现在看来,还是他多想了。 姜念汐倒是轻舒了一口气。 她看见那几个姑娘容貌可人便觉得亲近喜欢,如果她们当真是眼线,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们了。 既然这样,那她就完全放了心。 思忖一番后,姜念汐还是给她们安排了府里轻巧不累的活计。 喜欢侍弄花草地可以打理后花园,识字的可以帮忙登记库房物品和整理书房,会品茶烹茶地就负责煮茶泡茶…… 只是,接受了这些活计之后,姑娘们没看出有什么欢喜的表情来,只是都遵守礼节盈盈施礼道了谢。 姜念汐很是欣慰。 她今日身子乏,安顿好这些婢女后,便回房补了个觉。 这一觉直睡了大半个时辰,醒来时已近日落时分。 待她下了卧榻,正打算吩咐厨房准备晚膳的时候,房门突然被轻敲了几下。 “小姐,快猜猜是谁来了?” 姜念汐一愣:“谁?先进来再说……” 得到允许后,房门被风风火火推开,秋月兴冲冲地走进来,眉眼弯起,笑得十分欢喜。 “小姐,是小少爷来了!” 姜念汐眼眸一亮,喜色顿时弥漫眸底,还未等她开口询问,姜少筠已经闯了进来。 他身量颀长,穿着武服样式的锦袍,眉眼间稚气未褪,提着只寻常模样的宝剑,笑着朗声道:“姐,我来看你啦!” 裴铎紧随其后迈动长腿走了进来。 姜念汐唇边噙笑,刚要开口,视线又不由自主落在了他身上。 裴铎已经回府换上了常服。 几日未回,当真思念得紧,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先狠狠看了够。 姜念汐眉眼弯起,也一眨不眨地看了他一会儿,兴许是这几日劳累,看上去清减了一些。 莫名感受到冷落,姜少筠蹭地一下跳到她姐面前,嚷嚷道:“姐,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你的眼睛为什么总盯着姐夫看?” 姜念汐:“???” 她轻咳一声,转眸看向姜少筠,随口斥道:“少没大没小的,我还没差人去接你,你怎么就来了?” 裴铎揉了揉姜少筠的脑袋,轻笑一声接过话头:“这几日一直在协助刑部查案,今日下值后,听说国子监休沐,就顺道把少筠从姜府接了过来。” 因为府内多了几口人,比以往热闹了不少。 用饭的时候,姜少筠一直央求姐夫讲讲刺客的案子,这事虽然没有对外公开,但传言已经悄悄飞到了大街小巷。 裴铎那日先进宫面圣,永淳帝听说恒王竟然意外受袭,当即雷霆震怒,要求刑部彻查此事。 行刺的疯子孑然一身,无亲无友,不知是何地的流民,已经认了罪,但后来的刺客因为服毒自尽,落水后的尸身已经损坏,几乎面目全非,连一点身家户籍的线索也查不出来。 刑部林侍郎认为这先后两桩刺杀绝非巧合,乃是两人暗中联手,那疯子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对朝廷抱有极大的恶意,而后者服毒自尽,定是知道难逃一死,畏罪自杀。 所以,这案子查到这里,基本上就结案了。 裴铎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满足了姜少筠的好奇心。 但他知道,刺客的事绝非这么简单。 之前卫柘与冷枫注意到有一伙进京都做买卖的可疑人士,裴铎曾让人盯视,联想到当晚刺杀的刺客功夫不错,又用了北齐的兵器,极有可能是“暗影”中的一员,他这几日,便率人去排查了那些可疑人士的去向。 无一例外的,那些人已经在当晚刺杀之后,全部离开了京都。 一旦离开这里,对方便如游鱼入海,再想追踪到行迹,简直是大海捞针。 所以,裴铎查到这里,也只能暂时罢手。 不过,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刺杀恒王,他们一次没有得手,很可能还会卷土重来,但要在京都中再刺杀恒王,可以说难以登天,因为,经历了这次教训,萧绍玹早已躲回宫中,除非要事绝不出门,即便要出来,也是随身有一干亲卫护佑。 觉得这案子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地方,姜少筠没再追问,很快又兴高采烈地换了个话题。 直到晚间上榻休息的时候,姜念汐才得以有空闲告诉裴铎,恒王赏了裴府几位婢女。 裴铎闻言一愣。 他转眸看了眼旁边身着寝衣,神色甚是柔和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姜念汐,不由得剑眉一挑。 裴铎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道:“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不安。 姜念汐不由得睁大瞳眸凝视着他。 片刻后,她恍然大悟。 “你在担心她们是恒王派来监视我们的眼线?”姜念汐压低了声音,极小声安慰道,“放心吧,吴管事已经查过了,她们都没有问题。” 接着想了想,她又轻叹一口气,怜惜道:“我问过她们,想给她们些银子,让她们自谋出路,但她们在京都无依无靠,还不如留在府里……” 裴铎嘴角抽了抽。 片刻后,他扶额无语道:“你就只怀疑她们是恒王眼线,不曾怀疑过其他的?” 姜念汐:“???” 她不由得微微靠近裴铎,抿起唇角,有些担心道:“依你的意思,难道……她们还会有什么其他身份吗?” 裴铎呼了一口气,伸展长臂将她揽在怀里,随口道:“那应该不会,恒王只是蠢了些,并不太坏,他拉拢裴府还来不及,怎么会特意让人监视……不过,这有时候太蠢也是让人为难……” 竟然说恒王殿下蠢?这也太出言不逊了,姜念汐警告性地睨了他一眼。 裴铎笑着揽过她,“是我失言,他不蠢,很聪明。” 姜念汐:“……” 她将头靠在裴铎的臂膀上,十分不解道:“这其中还有曲折吗?说来听听。” “曲折倒是没有,你别多想就成。府里不是缺少丫鬟吗?你就把她们当寻常婢女,每人安排点活计,别闲着……”裴铎悠悠道,“毕竟是恒王送的人,也不能无缘无故地打发出府去……” 姜念汐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几人每日要做的事情她已经安排好了,这点不用裴铎费心。 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是否还有她未想到的地方? 裴铎看她似在沉思,习惯性屈起长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下。 姜念汐回过神来,轻嘶一声,捂着额头含羞带怒地看着他。 “要不你弹我一下?” 裴铎掀起长眉,似笑非笑道。 虽然听起来很幼稚,但…… 姜念汐犹豫了一下,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飞快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裴铎:“……” 跟蚊子叮似的,连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不过,转眼间,怕他再弹回来,姜念汐已经卷到了被窝里。 她露出一张精致明艳的小脸蛋来,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带着几分得意的笑,道:“裴大人,早些睡吧,太晚了……” 裴铎十分自然地拉开她的被子钻了进去。 “好,这几日四处追查线索,当真累得够呛,下值前和又屈子隽饮了酒,听他吐槽了半天要担任裕王迎亲执事的事儿,这会儿果真有些困了。” 姜念汐正想细问他刺客的事,但听裴铎这样一说,也就知道,这刺客的事恐怕还有些没查清的隐情。 看她还有疑问,裴铎言把这几日查过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又道:“不过,这些说起来,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历朝历代,别说是皇子,就是皇上受到刺杀暗杀的,也不在少数,刺杀的原因嘛,无非也就是那些恩怨情仇、争权夺利、对朝廷不满之类的。” 姜念汐看他说得轻巧,便也没再追问,只是有些可惜那个半疯之人。 垂眸看了眼她微凝的神色,裴铎知道她起了恻隐之心,但这案子已定,绝无什么转圜的余地。 他打算随意聊几句有的没的,转移她的注意力。 “对了,姜大小姐,你喜欢看烟火吗?” 姜念汐:“???” 她很快被他的思路带跑偏了。 “喜欢啊,为什么问这个?” “随便问问,京都有几家售卖烟火的铺子,是我小师妹家的,待你生辰的时候,吩咐人给你在全城放烟花好不好?” 姜念汐:“???” “你小师妹是谁?” “东方玥,话说,你重点不应该放在给你放烟花这件事上吗?” “好吧,抛开放烟花这件事不谈,东方玥在哪里?” “现在还在燕州,不过,绣坊的人送了信,过些日子她要来京都了。” 裴家的人送信通过遍布各地的绣坊,传信的速度比驿站还快。 “东方姑娘来京都是处理家中事务还是……” 裴铎熟门熟路得把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胳膊上,两人的身体也贴到了一起。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87节 他随口道:“自然是到府里探望,见见她的嫂子啊,话说,咱们都成亲多少日子了,她这速度可够慢的……” 虽然早已经习惯两人同床共枕,但之前也没有睡在一个被窝,眼下这情形…… 姜念汐瞬间脸红到了耳根。 而且,裴铎的寝衣是她用专门调制的香料熏过的,闻起来清香袭人。 姜念汐的脸庞离他的胸膛很近,几乎能听到他强壮有力的心跳。 她不由得轻抿着唇角,将纤手小心翼翼搭在他的胸膛上,犹豫了一会儿。 裴铎完全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当之处。 他神色非常自然道:“好了,不提这些了,早点睡吧。” 姜念汐:“……” 她迟疑片刻,小声提醒道:“我们不是应该一人一个被窝吗?” 裴铎无声地笑了一下,又很快敛去神色。 他眉头微微凝起,不容置疑地说:“那是之前,现在不一样了。你那晚不是肚子疼吗?虽说现在看上去好了,但保不准还会肚腹疼……我身体热,给你暖一暖,说不定对你的体寒之症大有裨益呢!” 他看起来十分担心,说的话听起来也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姜念汐扑闪了一下长睫,迟疑道:“这能有用吗?我没听说有这样的医方……” “我的那匹青骓,刚生下来时体弱无力,燕州冬日又寒凉,它险些没挺过来,”裴铎娓娓道来,沉声道,“那时我便是用这样的法子给它取暖,又精心照顾了它很久,现在它已经长成了一匹威武的高头大马……” 青骓是裴铎的坐骑,高大威风,皮毛如黑绸一般光滑,完全看不出幼时竟然有这般孱弱的时候…… 虽然听起来和自己的体寒之症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但姜念汐迟疑了一下,觉得很有说服力。 她秀眉微凝,郑重地点了点头, 裴铎的腰腹劲瘦有力,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但能感受到他坚韧的腹肌,想必摸上去的手感也很好…… 她不由得又靠近了他一些。 察觉到她的动作,裴铎随口道:“你贴我身边,肯定暖和。到了冬日,我不穿寝衣,光着膀子给你暖被窝,保证你舒舒服服睡一整晚……” 姜念汐听到他不穿寝衣的话,脸颊立刻羞红得像涂了胭脂。 她小声道:“……你不准不穿寝衣。” 裴铎:“……” “行,那我穿着寝衣,”裴铎唇角扯起,随意道,“但效果没那么好就是了,不信到时候你试试……” 姜念汐:“……” 眼看对方还要喋喋不休说下去,话题不知会扯到哪个地方,姜念汐敏锐地感觉到一点危险的苗头。 【作者有话要说】 恒王:送裴大人几个貌美婢女当侍妾 太监传话:送几个貌美婢女 吴管事理解:一定是恒王殿下的眼线!!! 姜念汐本来有点怀疑,被一通吴管事一通乱绕之后,确定这几个应当只是婢女。 不过,其中有一个有异常,不是吴管事没查出来,而是婢女进府后才发生了变化,算埋个小小的伏笔吧~~~ 第45章 媳妇儿,我在外面等你们…… 不能再让他多说了。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捂住裴铎的嘴, 无奈道:“你忙碌了这几天,不累吗?歇息吧……” 裴铎的脑子突然抽了一下。 媳妇儿的手心温软馨香,像沾上蜂蜜的花瓣, 他不自觉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姜念汐:“???” 裴铎:“!!!” 姜念汐大惊失色地飞快抽回了手,眼神含羞带嗔地睨了他一眼,不由道:“……你这是什么习惯?” 裴铎脑子一懵, 不自觉道:“你的手心有点甜, 你可以试一试……” 姜念汐茫然挣扎了片刻, 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再去尝试一下, 不过,她倒是恍然大悟。 “对了,我用了后花园刚摘的花瓣净手, 秋月突发奇想做的, 非得让我试试,她还要摘了花瓣让厨房做糕点吃……” 话说到这儿,姜念汐默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你又想让我帮你……那样……” 裴铎:“???” 他不解地摩挲下下巴, 随口道:“哪样?” 姜念汐羞涩地看了他一眼。 她抿了抿唇,用蚊子似的声音哼唧道:“就是那样……帮你纾解……” 裴铎:“……” 他这几日没在府中, 险些忘了这茬子事。 她不提这个还好, 一提起来, 温香软玉在怀, 简直让他浑身的血脉瞬间喷张起来。 裴铎无语地凝视着她的眸子片刻, 简直有些后悔非要跟她睡在一个被窝里了。 他艰难地压住身体内那股燥热, 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你提这个话头, 有多危险……” 姜念汐:“……” 她犹豫了一会儿, 小声建议道:“要不我帮你?” 裴铎:“!!!” 他重重吐了一口气, 闷声道:“想不到你这么善解人意……” 姜念汐听他这话好像并不是在夸赞她的意思。 但她认真点了点头,“一回生二回熟,我以前没经验,这次下手会轻一点……” 裴铎听到她这话,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默了一会儿,神色古怪道:“没经验也可以原谅对吧,毕竟这事儿都是头一次……” 姜念汐觉得裴铎很是大度。 她轻轻嗯了一声,靠近他耳旁,低声道:“那……现在开始吗?” 裴铎:“……” 他闷闷地帮她拉了拉被子,沉声道:“我还没那么猴急,慢慢来,不着急,早点睡吧……” ~~~~ 因为国子监休沐,姜少筠在裴府简直玩得不亦乐乎,尤其是见到了那个可以跑马的练武场,整个人精神为之一震,嘴角简直咧到了天边。 同样开心的还有吴管事。 他颇为欣慰,自觉才华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于是,练武场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异常兴奋地练拳比剑。 姜念汐饶有兴趣地看了会儿。 秋月又摘了一篮子花瓣,兴冲冲走过来,笑眯眯道:“小姐,裴府的膳厨做饭比我们姜府好吃多了……” 姜念汐想起厨子曾因为水平不佳面临被裴铎驱逐出府的危机,不由无奈好笑道:“是,潜力被激发了出来……” 她昨晚休息得很好,身子也没什么不适,便又去账房看了会儿外头铺子新送来的账册。 账房与裴铎在内院的书房相邻。 这里安静舒适,从洞开的半月窗外望去,院内一丛盎然绿竹,平添了几分意境。 姜念汐当即决定把这里当做自己以后读书兼看账的书房。 新来的婢女有一名唤做元青青,她擅长茶艺,看到裴府的少夫人在此埋头苦看账册,而秋月那个丫鬟也没伺候在身旁,只知道一趟趟往厨房跑,便特意留心泡了一壶泉顶茶。 她轻轻在外叩了叩门扉,房内传来一声婉转灵动的“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姜念汐抬眸,便看到这位纤细婀娜的婢女快步走了过来。 元青青在几位婢女中容貌最是出众,看上去又是个温柔乖巧的性子,姜念汐对她印象颇深,又很有好感。 元青青唇角弯起,微微福身施了一礼,嗓音听起来清脆爽快。 “少夫人,奴婢特意给您沏的泉顶茶,您尝尝。” 说着,她把茶盏放到桌案上,纤手执壶,碧澈的茶水倾流而下,落入供窑的绘松泉玉白茶盏中。 姜念汐对茶艺也略懂一二,看得出元青青这一手沏茶的手艺应该下过不少功夫。 还未等她询问,元青青笑了笑,语速很快地解释:“奴婢自小在我原来那家府中长大,府里的主子爱好饮茶,又待我很好,所以我便学会了茶艺……” 姜念汐听吴管事此前提过,几位姑娘的府中原本是犯了事被抄家,这些人才被充入教坊司,不过几人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刚到教坊司,便被恒王转而赐给了裴府做婢女。 元青青提到这事,神情间一直淡淡的,似乎对此根本不以为意,姜念汐虽然有心安慰她两句,但对方这样,她倒也不好再提这事。 想及此,姜念汐几乎要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微笑着夸赞她。 “元姑娘真是秀外慧中,聪敏好学,哪里像我,未出阁前也学过茶艺,不过仅仅是给自己沏壶青梅茶罢了,其余的都不通……” 元青青轻笑了笑。 一双圆溜溜的漆黑杏眼垂下,她随意地盯着脚下的地面,轻声道:“少夫人太过自谦,不过,奴婢就是府里的丫头,少夫人不必称呼我为元姑娘,唤我丫头就行……” 虽然姜念汐是官家千金,又拥有远过常人的身姿容貌,但她既没有自恃美貌的高傲,也从未有高人一等的自觉。 元青青看上去同秋月一样大的年纪,大约十六岁的模样,比姜念汐也就小一岁,况且是恒王殿下赏的人,虽说是裴府婢女,姜念汐对她也是另眼相看的。 想了想,她温柔道:“那我以后就唤你青青吧。” “多谢少夫人厚爱……”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88节 话音刚落,房外突然传来轻松的脚步声。 不过转瞬间,房门便被推开。 裴铎舒展眉头,轻呵一声,笑着悠悠道:“姜大小姐,大好的天气,你不出去玩,埋头在书房苦读吗?又不要你考取功名,没必要这么用功吧……” 话未说完,裴铎转眸一扫,看到侍立在一旁的元青青。 元姑娘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又不动声色地垂下长睫,动作干脆地给他行了个福身礼。 姜念汐秀眉微微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裴铎,给他一个“你继续口不择言自毁形象”的眼神。 裴铎眉头一敛,收起嘻笑的神色,莫名变成了正经严肃的模样。 他淡声吩咐:“我和少夫人有话说,你先出去吧。” 元青青悄悄抬眸看了裴铎一眼。 视线如蜻蜓点水般在他紧抿的下颌处扫过,又悄无声息地迅速收回目光,她垂下眉眼,缓步走了出去。 未曾闻过的香气萦绕在侧,随着房门轻轻合拢,无端的幽香才悄然散去。 裴铎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嘀咕道:“用的什么香,味道这么冲……” 姜念汐:“……” 她无语道:“青青姑娘擅长茶艺,熏香中带了点清茶的芳香,味道清幽绵长,怎么就冲鼻了?” 裴铎大步走到她身旁,俯身看着她手里的账册,随口道:“我又闻不出来,只觉得这味道怪,不如你的熏香好闻……” 说着,他话锋一转,“这几个婢女留在裴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是怎么打算的?” 姜念汐递到他手里一杯茶,轻声道:“我已经想好了,过个一年半载,如果几位姑娘有合适的去处,或要嫁人,或要寻点自己的营生,府里便出一份差遣的银子给她们。再者,时间久了,恒王殿下想必也不会再去计较她们的去处,也不会因为此事留下隔阂……” 裴铎闻言嗤笑了一声。 “隔阂?他但凡多动脑子想一想,就不会做出送人的蠢事来……”裴铎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眉头一蹙,艰难地咽下口里的茶水,随手重重放到桌案上,“怎么不是青梅茶?” 姜念汐眉眼微弯,好笑地看他一眼。 “先前你还嫌青梅茶酸涩,现在还要天天喝?”她收拢好手中的账册,站起身来,将鬓边的一缕乱发拂到耳旁,慢悠悠道,“这是青青沏的泉顶茶,上等的好茶,难道不合你的口味?” 裴铎舒展长臂将她拦在桌案旁,垂眸看着她,眉头一挑,慢条斯理地说:“茶好不好喝,关键在沏茶的人是谁……”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裴铎的视线好巧不巧落在了她嫣红的唇瓣上。 姜念汐本就唇色天然红润,清晨又涂了玫瑰色口脂,看上去越发明媚艳丽。 她双手扶住桌沿,有些紧张道:“你要干嘛?现在是青天白日的,不方便吧……” “这是在自己府里,房门好好关着,没人看见……”裴铎顺势搂住她纤细的腰身,俯身凑近她的唇瓣,低声道,“今日的口脂怎么看上去这么诱人……” 说完,他的唇便凑了个过来。 姜念汐下意识扯住他的衣襟,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小声提醒:“这是用玫瑰和凤仙花汁做的口脂,涂抹嘴唇可以,要是吃到口里怕会造成肠胃不适……” “这点口脂的量,能造成什么不适?”裴铎低头贴上她的唇瓣,在亲吻的间隙含糊道,“就算天天吃也无妨。” 口脂被他一点点舔舐干净,玉白柔美的脖颈染上了绯红。 姜念汐轻喘几下,气息有些不稳道:“……什么味道?” “甜的……”裴铎轻笑了一声,伸出长臂把她捞到书案上坐好,重又俯身亲了过去,低声道,“你也尝尝……” 话音刚落,清甜微涩的味道便充斥到了姜念汐的口腔。 她脸面羞红得厉害,两条纤细的手臂却动作娴熟地环住了对方的脖颈。 裴铎用大手扶住她的后脑,急促地喘息几下,亲吻得越发肆意起来。 直到院外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叫声。 “姐,你在哪儿呢?” 姜念汐:“!!!” 裴铎:“???” 姜念汐迅速推开了他,慌乱得从书案上跳下来,又着急地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 裴铎猝不及防被推到一旁,他深吸了口气,无奈道:“这小子……吴管事没教他练剑吗?” 姜念汐娇嗔地睨他一眼,轻声道:“练了一早上,可能现在累了……” 她的脸颊还留着一抹绯红,几缕乌发凌乱无措地散落在额边。 裴铎随手把她鬓边的乱发掖到耳旁,又将松动的珠钗往她如云的乌发里紧了紧,随口道:“累了不能去歇着吗?找你做什么……” 姜念汐好笑地看他一眼。 “少筠自小跟着我长大,对我太依赖了……” 说到这儿,姜念汐突然想起来一事,“这才不过午时,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卫所无事,就早点回来陪你,还有,让外头铺子送了新做的衣裳釵环过来,明日要举办宫宴,你可以挑几件好看的……” 姜念汐有些意外:“明日的宫宴?” 似乎裴铎之前提起过一次,但没说具体的日子,没想到竟然定在了明日。 这边话音刚落,姜少筠已经寻到了账房外。 他听到里面有隐约的交谈声,便扯着嗓门在外面大声道:“姐,宫里来人了,说有事要跟你说……” 裴铎闲闲挑了挑眉头,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正好,虞贵妃差人来了,应该说得就是这事……” 来人正是虞贵妃身边侍奉的方脸大宫女。 大宫女气度凌人,釵环衣裳端庄严谨一丝不乱。 她对两人见过礼,道:“贵妃娘娘说了,夫人定要赴宴才好,她还有些话要对夫人说呢。” 虽是刻意放缓了语气,但依然能听出一丝高傲漠然来。 而且这声音也很熟悉。 姜念汐隐约记得,当初在猎苑时,虞贵妃身旁跟着的就是这位大宫女,她被关到房里,也多拜这位大宫女所赐,现在想起来,如果被关了一晚,她的名声可能就…… 不过,话说回来,也亏得虞贵妃警醒,才让人把她从敬妃的寝殿里挪了出来,不然还不知道后果如何。 姜念汐想到这儿,下意识转眸看了眼裴铎,虽然阴差阳错曲折离奇,嫁的人倒还算靠谱…… 这样一想,她对虞贵妃和这位大宫女,倒算不上什么埋怨,但也没什么好感罢了。 大宫女显然对此前的事假意当做一无所知。 其实,这种通知官夫人参宴的事哪里用得着她出面,随便打发个宫人来就行了。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她奉命前来,自然是因为恒王殿下遇刺之时多亏裴大人出手相救,现在贵妃娘娘高看裴大人一眼,特意要为恒王殿下拉拢人心呢。 既然如此,这位裴指挥使的夫人,以后想必也是贵妃娘娘的座上宾了。 想到这儿,方脸大宫女露齿笑了笑,显出一脸可亲的模样来。 姜念汐亦温声有礼道:“嬷嬷劳累,快到厅内歇息片刻……” 于是客气寒暄间,大家心知肚明地揭过了此前的篇章。 大宫女并不欲多待,她客气道:“夫人好意,我心领了。但娘娘身边事务繁忙,我还得回去着人准备宫宴的事……” “宫宴?”姜少筠提着把木剑从一旁走了过来,好奇道,“我可以去吗?” 姜念汐:“……” 她轻声道:“少筠,不得无礼……” 姜少筠挠了挠头,转首问大宫女:“嬷嬷,我听说宫中参宴,亦有官家夫人带着小儿前去的,我让我姐带我去,可有不妥?” 甫一见到姜少筠,方脸大宫女眉头突然凝了一瞬。 但迟疑片刻,她似乎觉得自己想多了,大宫女不动声色地轻舒口气,微笑道:“这位公子说的不错,就是此次宫宴,也有不少夫人带着家里的公子小姐去宫里玩耍,所以小公子尽管放心,你若想来,随夫人一起即可……” 大宫女应下这件事后便带着随从离开。 姜少筠疑惑地摸了摸脸颊,若有所思道:“姐,我怎么感觉那嬷嬷刚才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瞎想什么呢?人家连见都没见过你,八成是被你气宇轩昂的风姿折服了,”裴铎按了一把他头上那撮支棱起来的乱毛,“去找吴管事,和他多比划几招……” 他话音刚落,姜少筠已经哎了一声,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裴铎挑起眉头,看了自己媳妇儿一眼。 “姜大小姐,少筠这风风火火的性格,和你着实不大像啊……” “呃……”姜念汐仰首看着他,欲言又止了一瞬,“裴少爷,你的关注点也有点奇怪……” ~~~~ 贵妃娘娘举办宫宴,赴宴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裴府的马车估摸着时间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裴铎打马护送到宫门外,翻身下了马。 还未知会姜念汐下车,抬眸间,看到钦天监监正大人撩着袍摆,一路脚不沾地地撒丫子往神武门方向狂奔。 裴铎闲闲打了个招呼。 “监正大人,什么事这么着急?” 监正听到声音,定睛一看是裴指挥使,急急抹去脑门子的汗,又远远拱了拱手:“裴大人,钦天监的地动仪一早有了动静,下官拿不准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不赶紧来求见皇上。” 裴铎疑惑地“哦”了一声。 钦天监的地动仪十次有八次出错,永淳帝对这东西的预警早已经失去信赖,别看监正大人急成这样,即便去求见皇上,也得吃个闭门羹。 裴铎思忖了会儿,笑道:“监正大人,稍等我一会儿,皇上召了我去御书房回话,咱俩等会一块进去。” 监正一听这话,立马领会了裴铎的好意,恭敬地站在原地,叹道:“裴大人,那下官实在……下官先在一旁恭候大人。” 裴铎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在窗牖上轻叩了叩。 “姜大小姐,少筠,到宫外了,下车吧。” 在车内听到了外面的只言片语,姜念汐轻提着裙摆,小心翼翼扶着他的长臂下了车。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89节 “钦天监的地动仪有了动静?莫不是哪里发生了地动?” “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完全不当一回事,”裴铎轻笑了一声,低声道,“我陪监正大人去趟隆华殿,你带着少筠去后廷……” 两人说话间,姜少筠已经跃下了马车,转身往宫门的方向看去。 “嚯,姐,姐夫,这地方可真是……”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发表看法,转眼看过来,“你们俩还在说什么?” “看好少筠,别让他在后廷乱跑,宫宴一结束就早点出来,”裴铎嘱咐完最后一句话,悄悄握了握姜念汐的手指,“媳妇儿,我在外面等你们……” “好,我知道了……” 与裴铎暂别后,姜少筠和姜念汐跟着内侍往后廷的方向走。 之前姜念汐来过后廷,但去的是敬妃娘娘的宫殿,这次内侍则直接带着他们去了虞贵妃的玉芙殿。 玉芙殿是永淳帝专为虞贵妃所建,选址颇为讲究,紧挨着御花园,与皇上的御书房亦相去不远。 宫殿檐牙高啄,美轮美奂,殿顶的碧绿琉璃瓦在初升的朝阳下熠熠生辉,光芒耀眼。 姜念汐转眸扫过殿内的名贵繁花。 虞贵妃喜爱侍弄花草,虽然殿外就有御花园,但她的玉芙殿里也有一座规模不小的花园。 园中花卉繁多,光名贵的牡丹就有上百株,中间一株从南地移植过来的绿瓣牡丹竟然还在盛放。 这种绿牡丹本就世间稀有,这个时节还能绽放,足可以抵得千金了。 但玉芙殿的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连接待的内侍也未曾露出半点惊讶的眼神。 倒是姜少筠兴致冲冲地四处张望一番,在看到那些牡丹花后轻啊一声,发出了一句小小的感叹——因为他姐的叮嘱,他的表情动作都收敛了不少。 两人很快在殿内的席位上坐定。 姜念汐轻微抬起眼眸,视线在殿内逡巡一圈,既没发现穆锦,也没有余雪菡的影子,倒是上首旁边席位上的玉姝郡主。 两人视线无意交汇时,玉姝郡主向她这边狠狠瞪了一眼,那眼神颇有些杀气腾腾。 第46章 臣妇现在已经是裴家少夫人,殿下不用再称呼臣妇姜姑娘了。 姜念汐:“……” 玉姝郡主已经与恒王殿下定了亲, 但看玉姝郡主这眼神,似乎把姻缘不如意的怒气都归到了她的头上。 姜念汐与她对视了一瞬,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垂下了眼眸, 转而低头专心观察桌案上那一双镶金玉的象牙著。 宴席还未正式开始,殿内的官夫人正在热络地拉家常,诸如谁家公子多大年纪, 谁家姑娘该许配人家了…… 姜念汐对此插不上话, 她垂头看了一会儿筷著, 为了不显得太过刻意, 又只好假装对殿内的盘龙玉柱感兴趣——这玉芙殿是工部督办的,她还曾看过她爹书房里督办记载,因为之前后宫寝殿有失火的先例, 再之后大殿的内柱均换成了石柱, 刻有盘龙祥云图案,再以红漆涂刷。 姜念汐神思飘忽了一会儿,再转首过来时,发现姜少筠正在同身旁一位小公子聊得火热。 那小公子也不知是哪家官夫人带进宫的, 此刻正双眼亮晶晶地听姜少筠说话,还一脸崇拜的模样。 姜念汐:“……” 她扶额无语了一阵。 姜少筠这点确实比姜家人强不少, 到哪里都能与人攀谈结交。 不久后, 虞贵妃在上首的席位入座, 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果然如裴铎之前所说, 敬妃娘娘并没有参宴。 宴席间, 虞贵妃言笑晏晏, 那张美艳的脸庞看上去神采飞扬。 宴席过半, 虞贵妃还特意命人将自己喜爱的玫瑰茶饮送给姜念汐一份。 这玫瑰茶饮是用上好的晨露玫瑰花瓣为原料, 用宫中秘方泡制而成, 据说喝了有美容养颜的效果。 姜念汐在虞贵妃关注的视线下喝了半盏,谢过恩后,诚惶诚恐地表示,入口清甜,果然不同凡物。 眼见她这么识趣,虞贵妃微笑着点点头,表情自然十分满意。 这来宫中参宴的女眷,都是她精挑细选的文臣武将的官夫人,除了首辅夫人和他门下一群不识相的文官臣妇,不识抬举得没来参宴,现下她拉拢好了这些官夫人,以后皇上要立恒王为太子,不就又多了几分把握? 姜念汐看到虞贵妃转而同她身旁的几位官夫人寒暄,终于悄悄舒了口气。 发觉身旁的姜少筠这会儿异常安静,她下意识转首看去。 这一看,她心头不由一惊。 姜少筠的席位上空空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出去了。 姜念汐唤过身旁宫女,小声询问了几句。 那宫女不太确定道:“夫人,方才看到两位小公子出了殿门,好像说要去净手……” 姜念汐心情忐忑地等了会儿,还未看到姜少筠回来,便寻了个借口提前出来。 殿外有服侍的内侍,姜念汐问过,对方指了指殿门外的方向,说看到一个身量挺拔极其英俊的小公子,带着位十岁左右的小公子走了出去,说要去御花园赏花。 姜念汐谢过对方,快步向殿外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到御花园处,前方山石拐角处闪过一个身着锦袍的身影。 对方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另外一个方向缓步走去,虽然遥遥看不到正脸,但隐约能听到他似乎在跟身旁的人沉声吩咐什么。 低语的声音猛地听上去还算温和,但仔细听上几句,便觉得里头有一股冷飕飕的压迫阴沉感。 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姜念汐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 片刻后,她心中咯噔一声,恍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旁人,正是裕王! 如果走往前走几步,说不定就会被对方察觉. 她可不想再跟这位裕王殿下打交道。 姜念汐攥紧手中的绣帕,秀眉微拧,视线迅速环顾一周,当机立断往前走了几步,转身藏在了一处山石后。 山石高大,旁边又有藤蔓缠绕,恰好可以遮掩住她的身形。 萧暮言显然是路过这里,不会在这里多过停留,只要躲藏片刻,等他带着人离开后,她便可以出来。 这样想着,姜念汐撩开面前的繁茂枝叶,从山石缝隙处悄悄望去。 萧暮言并没有马上走开,反而顿了下脚步,转身向这个地方走了过来。 他意味不明的晦暗视线下意识往山石的方向扫过了过来。 姜念汐心头一惊,立刻缩了回去。 没发现周围有任何异常,萧暮言收回视线,习惯性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淡声问身旁的人:“承远那边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回殿下,一切都谨遵殿下安排,”侍卫模样的人拱手,压低声音道,“不过,属下无能,寻遍四方,也没有挑出功夫过人忠心耿耿的死士,暗兵的计划不得不……” 萧暮言灰暗的眸子盯着不远处的山石,冷冷勾起唇角暗嗤了一声。 当初他的户部侍郎表兄因为疫情敛财的案子被投入大狱,三十万两银子亦被充入国库,暗兵的计划不得不一早推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招不到合格的死士,说到底,还是银子不够充裕。 “镇南王从西南动身回京了吗?” 刚问出这句话,身后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萧暮言立刻停下话头,凤眸微凝,负手转身向后看去。 穆锦不知从何处寻到了这个地方。 她还是寻常往日的那身打扮,一身暗绛色束袖锦裙,长发高高束起,身姿纤细又柔韧。 穆锦在萧暮言几步远的地方站住,双手抱臂,挑起两道长眉意味不明地看着对方。 “裕王殿下,你真让我好找,差人给殿下送了几封信,一直没有收到殿下回复,难不成殿下连读都未曾读过?” 说完,自顾自冷笑了几声,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 萧暮言灰暗的凤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他暗暗转动几下扳指,抑住心头的不悦,敷衍道:“公务繁忙,还未曾展信,你找我是为了何事?” “既然没读过,殿下就不用读了,”穆锦从袖中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封信来,看也未看一眼,随手抛到了园中的池水中,“我今日来,就是特地来当面告诉殿下,我信中所说的到底是什么。” 信纸洇了水,在水面晃动挣扎几下,缓缓随水流飘远,留下几道疏离的淡墨色痕迹。 萧暮言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冷冷地盯着穆锦,他不多日后就要成亲的裕王妃。 “穆锦,你在本王面前这样,未免太放肆了,”他晦暗的眸子中没有一丝温情,宽袖大袍下遮掩的绿玉扳指,几乎被重重捏成几段,“是本王平日对你太过纵容……” 穆锦打断了他的话,表情波澜不惊道:“裕王殿下,你不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吗?” 萧暮言愣了一瞬,勉强勾起唇角,没什么表情道:“你我婚约乃是镇南王亲自向父皇提起,本就是天作之合,何来不合适一说?” 穆锦哂笑了一声,“我不知道我爹为何非要我嫁给你,但我看得出来,你对我也没什么情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可不愿意在京都深宫中过一辈子,现在你我解除婚约,还来得及……” 萧暮言默了会儿,表情比之前温和了些,他温声道:“你不过是马上要成婚,面对未知的婚后生活,心中觉得惶恐难安罢了,这是女子出嫁前常用的心思。收回你方才说过的话,我不会同你计较……” 穆锦垂眸,轻轻笑了一下,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裕王殿下,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绝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什么惶恐……” “来人,把穆姑娘送回镇南王府,”萧暮言不想再多说,他侧转过身,耐心告罄地转动几下扳指,不容置疑道,“今日穆姑娘身体乏累,口不择言,送回王府后,请穆王府务必好生着人看顾。” 随行的侍卫应声,拱手低声道:“穆姑娘,还请随卑职出宫……” 穆锦拧起长眉,冷冷看了眼萧暮言。 “不必你们相送,我自己会走!” 姜念汐藏在山石后,偶尔听到外头几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心口紧张得砰砰直跳。 穆锦的声音她听得出来,从只言片语中,她也能推测出,穆锦似乎并不想与萧暮言成婚。 透过缝隙处,姜念汐看到穆锦落寞离开的背影,心中一时复杂难言,不由得替她有些难过。 她心神不安,悄然挪动身体的时候,一不留神踩到了地上的卵石。 卵石圆滑,虽然她反应极快地稳住身形,还是发出了一点窸窣的响动。 姜念汐:“!!!”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90节 正欲离开的萧暮言脚步一顿,冰冷的视线几乎穿透山石。 他眸光暗沉,冷声道:“谁在那里?” 山石后的姜念汐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希望对方认为方才是鸟雀发出的声响,赶紧走人。 片刻后,萧暮言盯着山石的方向,撂下一句:“搜!” 立刻就有侍卫走近山石的沉重脚步声。 姜念汐别无他法,不得不从山石后走了出来。 萧暮言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一向晦暗不明的凤眸遽然亮起,食指下意识轻缓玩味地摩挲了几下绿玉扳指。 女子虽然已经成婚,还是如他以往所见,甚至,昳丽的容颜比以往更显娇媚。 为了参宴,穿着也不是以往清素的杏色衣裙。 湖青色的裙摆层叠蹁跹,轻柔地垂坠到精致的缎面绣鞋之上,本就纤细柔软的腰肢,因着这纱裙的相衬,更显得不盈一握。 轻盈的脚步微一挪动,裙摆便随之荡漾起小小的弧度。 不过,姜念汐只迟疑地走了几步,便停在原地,远远冲萧暮言福身施礼。 她有些无措道:“臣妇见过裕王殿下,臣妇无意偷听您听话,只是方才恰好路过,不想打扰殿下,才……” 她说完,灵动的瞳眸下意识朝藏身的山石处望了一眼,又飞快垂下了长睫,微抿着唇角,一副忐忑不安等候发落的样子。 萧暮言的视线落在她如玉无暇恍若仙子的脸庞上。 如同描摹工笔画一样,沉沉扫过她的眼睫与柔唇。 姜念汐袖中的指尖紧攥在一起,顶着他那道打量的视线,心中又厌恶又愤懑。 天知道,她方才致歉的时候,那些话是在心中斟酌再三,想尽量不惹怒萧暮言,才硬着头皮说出来的。 萧暮言虽会不会因为她听到他与穆锦的谈话,故意为难她? 在她神思不安乱想间,萧暮言突然大步走了过来。 姜念汐头皮一紧,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她又解释道:“臣妇,臣妇其实是出来寻找弟弟,途径此处,这些实属巧合……” 萧暮言站在她面前,沉默未语,拇指上的玉扳指悄然急促地转动几下。 眸光沉沉,他突然勾唇缓缓冷笑了一声。 “姜姑娘何必紧张?本王知道你是无意撞见,又不会怪罪于你。” 姜念汐闻言,极其谨慎地轻舒一口气。 她唇角微微掀起一丝弧度,勉强挤出个笑容来,轻声道:“多谢裕王殿下宽宏大量,饶恕臣妇……臣妇还要去寻少筠,就先拜别殿下了。” 萧暮言没有回应,眸光却极冷地扫过她脖颈间挂的七色璎珞。 他记得她一向喜欢穿素色衣裙,釵环简单,今日的装扮,显然与往日不同。 姜念汐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 萧暮言始终抿着薄唇,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冷冷地看着她,却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甚至,那晦暗的视线又落在她脖颈间的璎珞上,像是对她身上的首饰极不满意。 姜念汐:“……” 她的衣裙首饰,还是昨天绣坊的人送来的,裴铎陪了她大半个下午,一件一件衣裳釵环试过,这已经是比较低调的裙裳首饰了。 不过,萧暮言表里不一,性情本就古怪,让人猜测不透他的心思。 既然不发话,她就当他是同意了。 因为有些紧张,姜念汐莫名冲他歉意地笑了了一下。 她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正欲转身离开,萧暮言却向前迈动几步,骤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姜念汐:“!!!” 深宫重地,不远处还有往来的宫人,他这是打算要做什么?! 难道是打算警告她不许把方才偷听到的话说出去? 姜念汐悄悄深吸一口气,尽量镇定道:“殿下,殿下可是要责怪臣妇?臣妇刚才是听到了一些你们的谈话,但保证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萧暮言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他不耐地转动几下玉扳指,打断她的话:“看来姜姑娘近日心情闲适,于釵环首饰上也颇为用心。” 姜念汐:“???” 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衣裙,又摸了摸鬓边的发钗,莫名其妙了一会儿,敷衍道:“殿下……记性真好,臣妇以往不太在意这个,只是为了搭配这条裙子,才……” 除了脖颈间挂着的璎珞,是裴铎非要她戴的,他当时支支吾吾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后来姜念汐才想到其中原因——因为这衣裙的领口处开得稍大,露出了一点肌肤,用璎珞可以稍加遮掩。 现在想起来,她下意识觉得裴铎的行为好笑,于是眉眼间不自觉带了点温柔的笑意。 “臣妇现在已经是裴家少夫人,殿下不用再称呼臣妇姜姑娘了。” 萧暮言沉冷的眸光蓦然凝滞了一瞬。 女子本就生得极美,随意流露的笑容灵巧活泼,灿烂夺目,令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她嫁得仓促,她那位夫君去求得父皇赐婚,但个中详情内因,他早已经知道。 看来她倒是乐天安命,对自己的夫君还颇为满意。 萧暮言脸上闪过一丝冷嗤,不过那表情快得转瞬即逝。 苍白的脸庞恢复了以往的沉冷,他面无表情道:“这么看来,姜姑娘与裴指挥使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本王……” 他静默了一瞬,沉冷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后面的话在心头思忖片刻,又被莫名压下。 听到他这话,姜念汐心头总算轻快了一点。 她客气致谢:“多谢殿下关心,臣妇亦十分庆幸能嫁给裴大人……” 她本想预祝裕王与穆锦婚姻和美,但一想到两人方才的争执,十分明智地闭口没提这事。 萧暮言似乎也想起了与穆锦的对话。 他沉冷的眸子闪过一丝不耐。 伸出长指揉了揉眉心,他淡声问:“你刚才说,在寻找你弟弟?” 姜念汐点了点头:“对,少筠,他刚才离开宴席,不知去哪里了。臣妇这就去找……” 既然提到这点,她正好可以借机离开。 谁料,萧暮言竟然转身问了侍从几句。 有人回道:“刚才看到两位公子,一个十岁左右的模样,另一个虽然身量高,但看上去年岁也不大,两人一道去了坤怡宫的方向……” 姜念汐一惊,坤怡宫是皇后娘娘现在的居所,也是内廷中众所周知的冷宫,姜少筠怎么竟去了那里?! 萧暮言看她在迟疑,淡声问了句:“姜姑娘,要不要本王派人带着你去坤怡宫寻人?” 姜念汐回过神来,立刻婉言谢绝了他莫名的好意。 “多谢殿下,臣妇自己去寻找即可……” 等她快步离开的时候,萧暮言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在女子远去的纤细背影上。 “听说恒王往裴府送了几个婢女,”萧暮言动了动唇,摩挲着扳指,吩咐道,“去查一查都是什么身份。” 第47章 如果有朝一日,我想返回燕州,你愿意随我一同回去吗? 萧暮言今日的举动大大出乎姜念汐的意料。 他在外人面前虽然看上去温和, 但以往在她跟前却是十足地展露过阴戾沉冷的模样,今日竟然看上去和颜悦色,更离奇得是, 两人竟还算心平气和地说了不少话。 姜念汐自然不会认为他的性情完全发生了改变,只是把这都归类于他一时愿意伪装的善意。 至于他与穆锦姑娘之间的事,她既然说了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 就自然不会对任何人提及。 不过这些事都不在她考虑之列,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姜少筠。 姜念汐仔细回忆着去坤怡宫的路——她以前曾看过宫内的舆图, 隐约记得坤怡宫在后宫的西北角处。 转过一道小径的拐角处, 眼前出现一座寒酸的宫殿。 之所以称为寒酸的宫殿,实则是与虞贵妃所居的宫殿对比太过明显。 这宫殿上的名字虽然刻在殿居正门之上,但油漆的色彩已经剥落, 只模糊露出个怡字。 屋角的翘檐早已褪色, 饱经风霜的枕木裂纹遍布。 姜念汐甚至在那张斑驳的殿门的一角上看到了纹理细密的蛛网。 这宫殿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修缮过了。 姜念汐站在不远处有些踌躇。 她还未确定这是不是坤怡宫,贸然进去会不会太失礼? 还在她思量间,有人稳步从宫殿内走了出来,而后站在殿门处, 向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姜念汐也打量了对方一眼。 女子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鹅蛋脸, 模样端庄清秀, 神色微凝, 眉宇间似有些轻愁。 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姜念汐蓦然想了起来。 她当初曾经在兄长的无名药堂内见过这位女子一面, 果不其然, 她就是宫内的女官。 姜念汐快步迎了过去, 言简意赅说明自己的来意。 女官微微颔首, 神色平静道:“夫人要找的公子, 正在宫内与皇后娘娘说话呢,夫人随我来吧。” 姜念汐简直震惊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91节 她实在料想不到,姜少筠竟然会跟着人跑到皇后娘娘的宫殿来。 把她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么! 在随着女官向殿内走的时候,她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回去要怎么惩罚姜少筠,围着练武场跑八十圈,背一整本策论之类的书,再或者,罚他禁足府内,一个月不能出门! 因为脑子里的念头乱糟糟的,她只大略看了几眼宫殿内的模样,面积不大,殿中庭院还算干净整洁,不过有些角落处却种着些药草,看上去打理得不错,生长得颇为旺盛。 她随着女官走向宫殿内的时候,根本没见到坤怡殿有服侍的宫人。 想必伺候皇后娘娘的人也寥寥无几吧。 姜念汐的心绪一时十分复杂。 女官进去禀报,这是个程序而已,姜念汐在门口处等待通传。 其实不必进去,她已经听到了殿里人的交谈声。 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想必就是那位皇后娘娘,而偶尔响起的爽朗少年声音,不消说,一定是姜少筠! 姜念汐按捺住想要揍她弟的念头,耐心等待了一会儿。 不久,女官便让她进到殿内来。 甫一走近殿内,姜念汐一眼便看到了正中坐着位面容清丽端庄的女子。 她身姿纤细单薄,穿得不是宫服,而是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裙,手中还握着一串木檀念珠。 这位一定便是张皇后了。 殿内有若隐若现的药香。 姜念汐大着胆子瞧了眼皇后娘娘的面容, 虽然未施粉黛,肤色依然匀净白皙,眼角弯起的时候,可以看到岁月无意烙下的细纹。 看年岁,应当与敬妃娘娘相差无几。 说起来,这位张皇后出身极其尊贵,当初永淳帝能登大宝,多亏张家出手相助,不过后来张家式微,张皇后生下的嫡长子虽被立为太子,但不幸早夭。 自此之后,帝后失和。 张皇后自居于深宫,与青灯古佛为伴,闲暇时侍弄院内的药草,再无心理会后宫前朝之事。 而永淳帝自然很少纡尊降贵到冷宫来。 后宫妃嫔不少,个个投其所好,又有虞贵妃那样的心头宠,永淳帝对这位年少时结发的妻子,早已抛诸脑后。 看起来,皇后娘娘的位份未夺,便是永淳帝对她最大的情分了。 姜念汐眸光稍一转动,便看到大喇喇坐在皇后娘娘身侧的姜少筠和另一位小公子。 没想到这两位还成了皇后娘娘的座上宾了! 姜念汐立刻给她弟一个颇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姜少筠方才还兴高采烈,看到他姐,脑袋立即耷拉下来,嘴角一撇,心虚地站起来,道:“姐……” 姜念汐没理他,先恭恭敬敬对皇后娘娘福身施礼。 张皇后嘴角噙着笑意,看着姜念汐,温声道:“不必拘礼,你就是少筠的姐姐?本宫看得出,你长得和你娘亲很像……” 姜念汐有些恍然,没想到张皇后还记得她娘亲的模样。 张皇后看了她一会儿,又转眸看了眼姜少筠,声音轻柔道:“你娘以前曾带着你参加宫宴,她本就长得很美,你当时不过两三岁左右,生得又粉雕玉琢,可爱极了,本宫还曾抱过你呢。过了这么多年,本宫还依然记得……” 这么久远的事,姜念汐彼时又年幼,自然早已经不记得了。 她点头微笑道:“我娘很疼我,想必参加宫宴,自然也不舍得把我放在府里,一定要带在身边才放心……” 张皇后温柔地笑了笑,她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姜少筠,缓声道:“倒是姜小公子,本宫虽然觉得眼熟,一时倒想不出来他长得像不像你们的爹爹?” 姜少筠飞快点头,笃定道:“皇后娘娘,我长得和我爹很像。” 姜念汐瞄了了一眼她弟,亦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张皇后闻言,眉眼稍稍弯起一点弧度,缓缓笑了笑。 姜念汐悄然看过去。 皇后娘娘虽然在笑,笑意却未达眸底,清丽的面容反而闪过一丝失落。 姜念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那女官缓缓开口,温声问了几句题外话。 姜念汐一心想要把姜少筠尽快带走,免得再横生枝节,于是思忖了一会儿,道:“少筠年少无礼,扰了娘娘在此的清净,待我将他带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姜少筠臊眉耷眼地看了他姐一眼,听到他姐要管教他的话,抽了抽鼻子,眉头拧了起来。 张皇后温柔地笑了笑,和气道:“你不要责怪他,他是被我这小侄儿拉过来的。” 说着,皇后娘娘用手指了指姜少筠旁边坐着的那位小公子,“他不常入宫,好不容易来了一趟,难得有心来看我一次。少筠亦是好意,你回去后,可不要责罚他……” 姜念汐愣了一会儿。 她怎么知道那位小公子还和张皇后沾亲带故的。 既然张皇后这样替姜少筠解围,姜念汐少不了保证:“皇后娘娘放心,臣妇……一定会好好待他的……” 待姜念汐带着她弟和那位小公子出了殿门,女官送别几人后,又返回了殿中。 张皇后默默站在庭院中,一道孤寂的影子在阳光下拉长。 她垂眸看着庭院中的药草,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娘……” 女官温声唤了句。 “云珠,”张皇后回过神来,清丽的面容上有疑惑,她喃喃道,“你觉得那位小公子的眉眼,有没有像一个人?” 女官沉默了一瞬,开解道:“娘娘,奴婢倒没怎么看出来呢,您要是还有疑问,赶明儿咱们再把游神医召进宫里来,好好问清楚他……” ~~~~ 待从坤怡宫拜别张皇后,走到殿外,姜念汐才轻舒了一口气。 姜少筠非常识时务地承认错误:“姐,我错了,下次应该先提前征得你的同意。不过那小子一开始说要去净房,谁知道他又突发奇想,非要去看他皇后姑母。他年少,我怕他走丢了,只好跟着他一路护送,不过,皇后娘娘人真得很好,待人又和气,还想要赏我东西呢,但我婉言拒绝了。她的宫殿都没有好好修缮,留着宝贝自己用不好么……” 姜念汐戳了他额头一下,让他闭嘴,警告道:“你少口无遮拦……” 姜少筠立刻闭上了嘴。 随行的小公子自去虞贵妃的玉芙殿找他娘,因为姜念汐之前已经同贵妃娘娘告退过,她薄责了姜少筠两句,打算带着他离开后宫回府。 两人转过坤怡殿,眼前现出一块偌大的空地。 荒芜的野草恣意生长,隐约还可见残壁断垣的痕迹,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到底是后宫的冷僻处,这些地方竟然无人打理。 姜少筠停下了脚步,举目张望一番,好奇道:“姐,这么大的地方,荒废着也太可惜了吧,至少可以开辟个后花园什么的。” 姜念汐无语地看了她弟一眼,“这是皇宫深院,又不是姜府,一草一木都有讲究的……” 姜少筠小声嘀咕:“这么说,空着这块地方,也有讲究了?” 姜念汐也不是很确定,随口道:“兴许吧,要不就是有别的说法,总之,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 两人边小声说边往前走,还未转过此地,突然听到一阵沉稳有力的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 姜念汐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了会儿,顿时喜上眉梢,“……是你姐夫来了。” 姜少筠:“???” “姐,这你也能听得出来,太神了吧……” 裴铎大步走来,剑眉几乎拧成了一团。 听到姜念汐小声喊了句“裴铎,我们在这里”,他的浓眉才缓缓舒展开来。 转过繁茂的绿荫遮挡,便看到姐弟两人快步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姜念汐轻提起裙摆,加快速度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问:“我果然没听错,你怎么来这里了?” “皇上心情愉悦,没把地动预警的事儿放在心上,闲聊几句后还要用宴。期间恒王作陪,他不胜酒力,饮了几杯酒醉了,我送他到玉芙殿来,”裴铎不动声色地揽住她的肩头,沉声道,“我过来的时候遇到了萧暮言的侍卫……去玉芙殿也不见你们两个的踪影,问过侍从回答得不清不楚,这不心里着急,我就……” 姜念汐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小声道:“没什么事,我遇到了裕王,他还算客气,只是一点小意外,少筠方才去了皇后娘娘的坤怡宫……你那边忙完了吗?我们现在可以回府吗?” 裴铎揪了一把姜少筠的耳朵,把他拎到自己身前,沉声道:“无事,早点回去吧……” 说着,他目光下意识扫过不远处的残砖断瓦,视线堪堪落在一处尚未燃尽的灰烬处。 从残留的几块指甲大小的黄刀纸上可以看出,不久前曾有人在此祭奠过。 姜念汐看裴铎一时眉头紧锁,便踮起脚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甫一看到不太显眼的灰迹,她惊愕了一瞬,飞快转首过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裴铎。 裴铎挑了挑眉,俯身在她耳旁低声道:“这里应当是淇妃娘娘生前所居的宫殿。” 听到这话,姜念汐一下子明白过来。 外界传闻淇妃娘娘的宫殿失火,其人也在大火中香消玉殒,难怪这里是这等模样。 姜念汐看了眼空地处丛生的杂草与留下的些许残木断瓦,有些讶异道:“怪不得此处荒废又无人修缮……不过,看来此前还有人祭拜过淇妃娘娘。” 裴铎眉梢凝起,若有所思道:“据说,淇妃生前所居的也是冷宫,不过,斯人已逝,也未留下子嗣,竟然还有人记挂着她……” 姜少筠在旁边听到他姐和姐夫在说悄悄话,终于忍不住凑过来,道:“姐,姐夫,什么淇妃?什么冷宫?” 裴铎呼噜了一把他头发上的乱毛,道:“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走,早点回府,今晚府里还会来客人。” ~~~~~ 回府的路上,姜少筠想要骑马。 裴铎爽快得把马让给他,转身与姜念汐一道登上了马车。 车里只有两人,裴铎沉吟了片刻,看着姜念汐的眸子,低声问:“你在宫里遇到萧暮言,他说什么了吗?” 姜念汐点头:“遇到了,没说太多,不过,我还听到了……他与穆锦姑娘的谈话。” 裴铎对他与穆锦说了什么完全不关心,只追问道:“他跟你具体说了什么,看你的眼神正不正常?” 姜念汐:“……”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92节 其实萧暮言的眼神有那么几瞬是不太正常,但总体上来说还算没有冒犯,再者,姜念汐也不想让裴铎多心。 她回忆了一会儿,道:“裕王态度还算温和,只是同我聊了几句衣裳首饰的话。如果他和敬妃娘娘……没有做过之前的事的话,我险些会认为他是个正常人,总之,他这次至少表现得还可以。” 裴铎冷笑一声,伸出长指拨弄几下姜念汐脖颈上挂着的七彩璎珞,随口道:“聊衣裳首饰,我看他是……都快要成亲了,还心存妄念吗?” 姜念汐咬了咬唇,表情有几分古怪。 她想了一会儿,把窗牖的帘子掖好,确保没有人听到,才小声道:“我……我听到穆姑娘想要让裕王殿下退亲。” 夫妻本一体,她把这话说给自己的夫君,不算失言吧? 裴铎挑了挑眉,随口道:“这事穆锦做不了主,再说,萧暮言怎么会退亲?” 裕王不得圣宠,虽然占着长子之位,有以首辅为首的部分文官支持,但这些远远还不够,永淳帝如今还顾及嫡长之说,不能让文官寒心,但一旦他今年铁了心要立恒王为太子,首辅反对也无用,毕竟大周官场沉浮很正常,这位首辅实在油盐不进,拖到他致仕还乡的时候,换个能听懂圣意的便可以了。 但有兵权的不一样。 镇南王手握重兵,常年镇守在大周西南,在大周威势颇高,京都其他三卫的指挥使均出自他的麾下。 裕王与穆锦定亲,是双方心照不宣的约定,待到时机成熟,这将是裕王争夺皇位的有力保证。 所以,这场颇费心思的亲事,萧暮言一定不会退回的。 姜念汐闻言唏嘘了一会儿,她不由担心道:“这么说来,穆姑娘……也挺身不由己的。” “皇权面前,儿女情长算得了什么?”裴铎唇角微勾,慢悠悠道,“你倒是应该多担心担心你夫君,毕竟如果以后裕王登基了,我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谈到这个问题。 其实姜念汐早有些话想对裴铎说,既然谈到了这里,她便想也未想,脱口道:“储位之争的事,你能不参与吗?像我爹那样,置身事外,只做好自己的官职本分之事……” 不过,这话一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不对。 当初两人成亲之前,裕王的亲戚兼心腹户部侍郎贪贿银两,被裴铎外出查清案情后拉下马,两人之间早已经暗暗结下了梁子。 裴铎抬起星眸,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姜念汐秀眉微凝,抿唇道:“我知道我在这方面见识不多,又不懂官场那一套。你如今身居要职,想要远离是非之争,恐怕难于抽身……” “姜大小姐,你说的分毫未错,”裴铎翘起长腿,以手支着下颌,好整以暇地转眸看着她,温声道,“我当初平匪进京,也从未想过会担任卫所指挥使。本来想着到京都领完赏,继续回到燕州守备军中,再或者去北境边疆,做个守卫边境的副将之类的……但后来的事情发展非我能预料的,再说,这不又……成了亲,一时更难走开。” “不过,我刚才说了,裕王登基对我们没有丝毫好处,现在已经不是我能够置身事外的时候了,谁让我还娶了你这么个如花似玉仙姿玉色容颜绝美倾国倾城的媳妇儿……”裴铎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家媳妇儿娇艳的脸庞,慢悠悠叹了口气,“不过,虽说恒王蠢了点,但他品行还不算有太大问题,只要他不蠢到作死,皇上早晚能把他扶上太子之位……” 后面的话姜念汐没有听清,早在裴铎提到“如花似玉仙姿玉色容颜绝美倾国倾城的媳妇儿”时,她的拳头就捶到了他胳膊上。 裴铎捂住胳膊,眉头挑起,作一脸惊恐状,压低声音在她耳旁道:“姜大小姐,你是不是越来越暴力了?” 姜念汐有些恼怒地咬唇盯着他。 “……我觉得你刚才在讥讽我。” 裴铎愣了会儿,摩挲着下巴,满头雾水道:“哪句话讥讽你了?” “如花似玉……”姜念汐不得不重复了一遍,清澈的眸子中蕴含着羞恼,她瞪了裴铎一眼,“从你嘴里说出这句话,我怎么觉得不太正常?你是不是把你会用的成语都加上了,听起来非常夸张离谱……” 裴铎扬起唇角,屈起指节无奈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容貌异常出众吧?” 这次反倒姜念汐愣了一会儿。 她揽镜自照,知道自己的容貌是十分不错。 但,她与裴铎成亲之前,两人相见即便称不上分外眼红,但也没给对方过好脸色。 她一直觉得,她在他心中应该是属于容貌还算可以但远称不上姿色绝美那种。 至少裴铎之前对她的脸没有流露过什么兴趣。 否则,出于对美貌女子的另眼相看和心中怜惜,他以往见了她,怎么也不应该那么阴阳怪气。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直白又夸张地称赞她。 姜念汐不由得耳根有些泛红。 她稍稍别开脸去,含糊道:“……就还行吧,哪有那么夸张。” 裴铎轻笑了一声,俯身靠近她身旁,低声道:“你这是在谦虚吗?” 这对话简直没法继续下去了。 她转首过来,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星眸,生硬道:“哪里是谦虚,我怎么比得上裴大人的俊美容貌?” 裴铎闷声笑了一阵,伸展长臂,随手把她揽在自己的怀里,语重心长道:“你要是早点有这种觉悟,在济州的时候就贪图我的美色,我们不就早点把亲事定下了吗?” 姜念汐:“……” 她不由又握起拳头,堪堪落下的瞬间,被裴铎顺势握在了大掌中。 他垂眸凝视着她,突然莫名认真道:“姜大小姐,京都争权夺势这种事我并不感兴趣,如果有朝一日,我想返回燕州,你愿意随我一同回去吗?” 她毕竟是在京都长大的,随他回到人生地不熟的燕州,也不知是否…… 姜念汐没怎么纠结,便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要是想去哪里,我自然会跟着你去的……” 裴铎盯着她真诚的眸子,勾起唇角,闷笑得连肩膀都抖动起来。 “姜大小姐,你就不能用个好点的比喻吗?” 姜念汐:“……” “裴少爷,这你也能鸡蛋里挑骨头,未免也太计较了吧……” 裴铎屈起长腿,将胳膊搭在膝头,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她柔软的掌心,随口道:“姜大小姐,我突然想起来,你一早就对我心有所属,怪不得对我这么死心塌地……” 姜念汐:“……” 谁对他一早就心有所属了…… 她知道这人随口胡诌起来会越说越离谱,于是转移话题道:“你方才说,府里会来客人,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提过一句,你可能忘了,”裴铎的大手覆在她细白的指尖上,低笑一声,“东方玥,我的小师妹,她从燕州赶来,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今日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小师妹,北境第一富商家的女儿要来啦~~~ 第48章 ……我能在这里亲你吗? 天近黄昏, 炫丽晚霞初现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府中。 姜念汐甫一进到府内,一个身着杏黄锦裙的姑娘很快闯入眼底。 姑娘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模样。 乌黑的长发用嵌红玉的鎏金发簪拢起, 又用灵动活泼的赤金蝶形步摇固定,其余的乌发自然地垂落在脖颈两侧,被分成两股发辫, 耳边则垂着一对桃粉色的圆形碧玺耳坠。 不过, 这些穿着打扮及衣物首饰紧紧只吸引人的眼光停留了一瞬, 倒不是这些衣饰不够华美出众, 而是因为姑娘的外貌实在吸引人的注意力。 她白皙的小脸异常美丽夺目,小鹿似的眸子清澈,秀鼻俏挺, 红润的唇角天然翘起。 看起来便觉得是个娇俏可爱的姑娘。 她一笑, 眉眼弯起一段弧度,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姑娘迈着轻盈的脚步,欢快地呼喊着向几人的方向小跑过来,清脆的声音空灵动听。 “师兄, 嫂子,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等了好久了!” 姑娘身形灵活, 转眼间已经奔至三人面前。 裴铎立刻伸展长臂将人堪堪挡住, 沉声制止道:“行了, 你现在长大了, 已经是大姑娘了, 不许抱我!” 东方玥只好止住脚步, 眉头一挑, 不服气道:“……我才十二岁, 就算是变成了大姑娘, 为什么就不能抱你?” 裴铎轻嘶了一声,无奈道:“怎么还同以前一样?你爹该给你请嬷嬷教你女子的举止礼仪,别总跟着师傅学,他老人家除了功夫好,其他都不太靠谱……再有,你来京都是干嘛的?” 东方玥转了转忽闪的大眼睛,欢快道:“送贺礼的,探望你和嫂子,庆祝你和嫂子成亲。” “幸亏你还没忘了此行的目的,”裴铎笑了一声,将落在他身后的姜念汐揽过来,介绍道,“这是你嫂子。” 姜念汐被他在众人面前揽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悄然拂开裴铎的大手,温声道:“你是……东方姑娘?” 东方玥径直走到姜念汐面前,小鹿似的眸子上下打量她一番后,整个人几乎激动地跳了起来。 她大眼睛睁得溜圆,不住地惊叹道:“师兄!嫂子好漂亮!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你娶了这么好看的娘子……江伯母知道吗?裴伯父知道吗?” 姜念汐:“……” 她一时有些跟不上这姑娘跳脱的脑洞。 裴铎一脸无语:“话说,我都成亲了,我爹和我娘能不知道吗?你别操心了,他们都见过你嫂子了。倒是你,好好给你嫂子见礼。” 他这样一说,东方玥立刻认真地拱了拱手,眉眼弯起,笑道:“嫂子好!我一看到你就好喜欢你啊,这么说吧,你现在已经超过了师兄在我心中的地位,除了我爹娘和师傅外,嫂子在我心中排名第四位……” 姜念汐:“……”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直白热切地表达好感的方式。 所以,与裴铎做师兄妹的,是不是表达感情的方式……与旁人都不太一样? 她忍不住无声勾起唇角笑了笑,语气温柔道:“你又可爱又漂亮,我也很喜欢你……” 东方玥听到这话,像只欢快的小鸟,恨不得一下子就扑到姜念汐身旁来。 不想,裴铎在一旁立刻悠悠提醒了句:“不许拱手,像个姑娘家那样跟你嫂子行礼……” 姜念汐无语地斜睨了他一眼,嫌他多事。 不过东方玥倒是又乖乖地福身行了个礼。 她眨巴着大眼睛,几步凑到姜念汐身旁,小声神秘道:“嫂子,我师兄有时候挺凶的,他有没有欺负你?” 姜念汐:“……?” “没有啊,”姜念汐疑惑地看了一眼裴铎,又含着笑意收回视线,十分肯定道,“裴大人……他脾气挺好的吧。” 东方玥拧了拧眉头,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但她嫂子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她悄悄打量了一眼她师兄,难道她师兄成亲后转了性情?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93节 算了,只要不像有时候凶她那样凶嫂子就好。 她转首过来,看到不远处还站着位穿月白锦袍的小少年。 少年的视线与她蓦然相撞,迅速别过脸去,脸颊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东方玥好奇地睁大眼,不由问:“……那位哥哥是谁?” 姜少筠听到她的话,迟疑一瞬,昂首挺胸走了过来,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姜少筠。” ~~~~ 晚间,姜少筠自告奋勇带着东方玥在府内玩耍。 府内空置的院落很多,姜念汐命人收拾好院子,铺好床帐,又安顿好她带来的家仆、贺礼和行李,才算清闲下来。 花厅里,姜少筠正在眉飞色舞地讲他在国子监读书的经历,时不时传来东方玥银铃般的咯咯笑声。 姜念汐走了进去,在两人旁边坐下,关切地问:“玥儿,你从燕州过来,路途遥远,一路很辛苦吧?” 东方玥甜甜笑道:“嫂子,我从幼时就经常随父母往返京都与燕州之间,对这条路早就很熟了,就当是一路赏玩风景,其实很好玩的,一点也不辛苦。” 姜念汐看着她的甜笑,也忍不住唇角翘起道:“那就好,你……走了多久才到这里?” “半个月吧,其实应该早点来的,但我们接到师兄要成婚的消息比较晚,又要准备贺礼……”说到这儿,东方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好奇道,“嫂子,你和师兄怎么成婚这么快?我以为从定亲到成婚,需要很长时间呢。” 姜念汐:“……” 这还真不太好解释。 还未等她开口,姜少筠在一旁搭腔:“我知道,虽然我姐和姐夫定亲时间短,但其实之前他们就已经互相有好感了。” 姜念汐:“???” 她无语地按住眉心,睨了一眼她弟,意图阻止姜少筠的口无遮拦。 不过,姜少筠压根没注意到他姐的表情,继续压低声音道:“定亲之前,姐夫还曾翻墙到我们姜府呢……” 姜念汐:“!!!” 她不得不清清嗓子假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厨房做小点心,我让秋月去拿了,你们待会吃点……” 还好秋月及时进来,手里端着一碟晶莹剔透的乳香糕。 两人暂时被点心吸引了注意力,一人拈了一块糕点,开始专心品尝起来,边吃还边眉飞色舞地评论。 感觉到自己似乎有点多余,姜念汐便找了个借口出来。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朦胧地洒在庭院内。 府中长廊上挂着明亮的灯笼,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偶尔发出晃动的沙沙声响。 月光和灯笼里散发出来的光线,足以辨清脚下的路面。 姜念汐信步走到了裴铎的外书房处。 现在时辰已经比较晚了,而裴铎与他小师妹见面后,便返回外书房,已经在这里呆了许久。 姜念汐其实有点好奇他会在这里做什么。 外书房靠近裴府外侧,这个地方进出方便,主要是他用来招待拜访的属下或同僚用的。 姜念汐还未走近书房处,便远远看到一个身姿纤细窈窕的女子立在书房门外。 她下意识顿住脚步,秀眉凝起,举目望了过去。 借着明亮的光线,她逐渐辨认出来,那女子正是元青青。 元青青在书房外等了一会儿,似乎得到裴铎的允许,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姜念汐:“???” 她有些意外,心绪一时也有些复杂。 说起来,元青青擅长茶艺,兴许此时是为裴府的主子送杯茶水之类的,要不就是过去服侍一番,伺候笔墨什么的,不管怎样,应当都是在尽自己的职责本分。 所以,这应当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姜念汐指尖不安地揪着自己的衣袖,用理智提醒自己这一点。 但不知为何,一想到书房内,裴铎与一个女子单独在一起,她便浑身不自在。 她想了想,干脆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她身为裴府的少夫人,到书房内关心一下自己的夫君,也在情理之中,总不能说她气量狭小,疑神疑鬼吧? 想通了这一点,姜念汐的步伐更快了。 只是,还未走近书房门口,元青青已经推门款款走了出来。 看到姜念汐站在不远处,她眼神惊愕了一瞬,随即收回情绪,十分平静地盈盈施礼,轻声道:“少夫人,我来给少爷送茶。” 姜念汐踌躇了一下,微点了点头,表情尽量十分淡定道:“青青姑娘辛苦了,天色已晚,早些回去休息吧。” 元青青没再说什么,施礼后便缓步离开了。 姜念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转身走到门口处,轻叩了叩门。 “我说了,不用来送茶,也不用服侍我,”里面传出裴铎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以后不经我允许,不得踏入书房一步。” 姜念汐愣了下,唇角莫名微微翘起弧度。 看来这人还挺自觉与其他女子保持距离,即便是婢女,也还算有分寸。 她轻咳一声,柔声道:“裴少爷,是我。” 房门忽地一下被拉开。 裴铎浓眉一挑,慢悠悠道:“姜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太晚了,喊你回房休息,”姜念汐随他进到书房内,微笑道,“你在……看书吗?” 几盏琉璃灯安放在房内各处,发出明亮的光线,将此处照得宛若白昼,一览无余。 这还是姜念汐第一次到他的外书房。 与她爹的外书房布置相似,只是空间大了不少。 靠窗处有待客会谈的桌案并高背木椅,房内四周一溜博古架,除了名器古玩便是各类书籍。 那些书籍大部分看上去崭新未动,说明裴大人并不是一个多么爱读书的人,白糯米纸糊就的墙面上,高挂着一副壮阔的大周山河图,山河图所呈现的北境之地,被人用狼毫笔细细圈了起来。 姜念汐收回视线,目光转而落在他的翘头檀木书案上。 案上有几本凌乱的兵书,被随意地放在一角,倒是几份公文书信放在正中的位置。 看来裴铎方才是在看这些东西。 她望着案角边余香袅袅的泉顶茶,扑闪了几下长睫,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没看书,公务上的事,你在这里坐会儿,”裴铎拖了把椅子过来让她坐在旁边,又大步返回桌案前,一撩袍摆坐下,随口道,“大周南地州县又有匪寇扰乱,地方处理不了,朝廷要派武官过去,武骧卫有平匪的经验,我推荐一些属下过去……一会儿就好。” 姜念汐听到又是平匪的事,秀眉下意识疑惑地微抬了抬。 但裴铎已经在文书上落笔,她没好再出声打扰他。 室内一时只有书写的沙沙声。 他下笔龙飞蛇舞,走势遒劲,笔锋有力,字迹宛若其人,潇洒不羁,带着点肆意张扬。 姜念汐双手手支着下颌,瞳眸微微睁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游走的笔势。 裴铎写了几笔,似乎感觉有些燥热,他浓眉稍稍下压,把笔放在一旁,随手拉开了衣襟。 姜念汐:“……” 她看了眼洞开的半月窗,窗口处明明还有徐徐凉风,室内也并不闷热,忍不住道:“……你热吗?” 裴铎随手揩了揩额角,重新提笔,道:“有点,写文书太费脑子……你帮我倒盏茶来,我不爱喝这个。” 姜念汐起身,将桌案上的泉顶茶移走,那茶分明一口未动,她静悄悄放到一旁,又轻踱几步到窗前的案几上,自暖釜中倒了一杯清水。 清水在净白的瓷盏中轻轻晃动,荡起一盏微小的涟漪。 刚欲将瓷盏端走,转身间却突然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檀香味道。 姜念汐手中持盏,停在原地,转眸向四周打量。 不远处的角落中有只精巧的镂空香炉,一道细若轻烟的炉香从其中悠然飘出。 这香味极其隐蔽,连新泡的泉顶茶香都能掩盖它的味道,若不是她嗅觉异常灵敏,又仔细观察过室内,这炉香很容易便会被忽略掉。 裴铎撂下笔,揉了揉手腕,道:“姜大小姐,愣着干嘛?倒完水怎么不过来?” 姜念汐转身走过来,将瓷盏放到他手旁,随口道:“没想到你还有这雅兴,书房内还要点着熏香,是提神醒脑用的么?” 裴铎一口气将水喝完,浓眉一压,毫不在意道:“我才不注意这个,兴许是吴管事点来熏蚊虫的……” 说完,他大喇喇靠到椅背上,勾唇笑道:“还有一封文书,很快写完了,再等我会儿?” 姜念汐微笑着点点头。 她重新坐在他的对面,纤纤玉手随意放到桌面上,静静地看他书写,偶尔也会转眸几眼打量室内。 裴铎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姜念汐正在出神地打量他身后的山河图。 她现在的表情很好奇,一双灵动的瞳眸微微睁大,柔唇无意轻抿,似在盯着他用狼毫笔圈出的地方,想看出那里有什么与众不同。 裴铎虽然刚才喝过一大杯茶水,不知为何,心头仍然有种燥热冲动的感觉。 他的视线不禁稍稍下移。 姜念汐自在地坐在那里,一副很放松的模样,胸前轻柔饱满的弧度若隐若现地遮掩在袖袍后。 她稍一挪动,纤细窈窕的身体便似乎无端散发出她特有的香味。 裴铎皱眉无声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这香味,每日入睡前他必要闻上几下才安心,真的好闻…… 姜念汐突然转过眸子,轻声问:“你写完了?” 裴铎猛然回过神来,低头一看,笔尖处的浓墨汇聚,在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出一个暧昧又不规则的圈。 他脑子一抽,竟然觉得这圈和姜念汐的耳铛形状有些像。 这样一想,他的视线便落在了她玉白的耳垂上,喉结也不自觉随之滚动了一下。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94节 姜念汐站起身来,道:“既然写完了,就早点回房吧。” 裴铎嗓音有些低沉暗哑的嗯了声。 说完,他松了松衣襟,又随口道:“玥儿你安顿好了吗?让她在咱们府里住上一段时日,不必去东方家的府邸了,随行护送她的管事自会去处理她们家产业铺子上的买卖事务,她反正又不懂,就是来玩的……” 姜念汐轻嗯了一声,眉眼弯起,轻笑道:“不必担心,少筠陪着玥儿呢,我看他们还挺投缘,一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话未说完,院外猛然刮过一阵强风,靠窗处的几丛绿竹哗啦啦作响,姜念汐吓了一跳,下意识往裴铎身旁退了几步。 裴铎顺势扶住她纤细的腰肢,星眸舒展,啧了一声,随口道:“一点风而已,你胆子怎么这样小?” 姜念汐有些紧张道:“竹影遽然闪动,风声又忽然这么大,当然吓人了,我还以为要变天呢……” 那风刮了一阵,些许吹到室内的气流将书页翻起,不过也就片刻,风声又归于寂静。 姜念汐甚至没来得及去关窗。 她抬起眸子,轻舒一口气道:“好了,可以放开我了……” 裴铎的大手一直箍住她的腰肢,闻言没有放开,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她的唇瓣上。 姜念汐轻推了他一把,柔声道:“早点回去歇息吧……” 裴铎喉结滚动了一下,将她往怀里带了带,附在她耳畔低声道:“……我能在这里亲你吗?” 姜念汐:“???” 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又要亲?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姜念汐还未来得及有所表示,便被他按在怀里亲了起来。 她原来以为,平日里裴铎亲她的时候已经算是比较尽兴了。 但显然,是她低估了他的能力。 总之,当她回神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唇瓣发麻,双颊红得发烫,连锁骨处被他吻过的地方都…… 这样说吧,如果明日清晨仔细照一照镜子,一定会发现几枚嫣红的痕迹。 书案上的东西早就被悉数拨到了一旁,一沓宣纸不知何时散落到了地上。 滚烫的呼吸还在她耳侧拂动,姜念汐轻嘶了一声。 裴铎艰难地停下动作,低声道:“……怎么了?” 她虽然不想拂去他此时高涨的兴致,但不得不说,躺在这书案上,着实硌得纤薄的脊背疼痛不已。 她本就身娇体弱的,裴铎那副高大的身躯覆在她身上,又没顾轻重地肆意亲吻,她简直快要承受不住了。 “背好痛……”姜念汐眨着水光潋滟的眸子,软着声音道,“你轻点……” 第49章 回府去吧,别站成一尊望夫石…… 裴铎喉结艰难地滚了几下, 低声含糊道:“好……” 话音刚落,书房外传来吴管事沉稳清晰的嗓音。 “少爷,宫里来人了, 说是南都发生了地动,要召少爷去宫里议事……” 裴铎:“……” 姜念汐:“……” 缠绵的吻不得不停了下来。 “真的发生了地动?”姜念汐轻轻推开裴铎近在咫尺的身体,急促地轻喘几下平复呼吸, “公务要紧, 你快些去吧……” 裴铎眸色沉沉地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 又垂下头狠亲了几下。 他边亲边含糊道:“看来钦天监这次算准了, 不过,地动的事应该跟武骧卫没什么关系,但既然召我进宫, 皇上八成要差重要的人物去趟南都, 想必得让我随行……” 这么说,他又得出一趟远差了? 姜念汐不得不止住他看上去一时难以停下的灼热亲吻,“好了,裴少爷, 外面还有人等着……” 裴铎艰难地收回视线,脑子中激烈地斗争了一会儿, 终于不情不愿地翻身从书案上下来, 又抬臂将姜念汐扶了起来。 “如果你公务出行的话, 大约得需要多久?”姜念汐脸颊上的绯红未褪, 有几缕无法散乱地贴在鬓边, 她理了理稍稍敞开的衣襟, 抬眸问, “什么时候会出发?” “拟好路线, 准备人手, 再快也得明天了,”裴铎本想要转身出去,忽然又顿住脚步,伸出长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俯身过来又啄了一口她嫣红的唇瓣,“不过,我倒是好奇皇上会差谁去南都,不说这个了,你早点休息,晚上不必等我……” 他说完,掸了掸袍摆,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推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这事来得突然,听到裴铎已经在外头吩咐吴管事备马出府,姜念汐便在他的书房内略待了会儿。 视线扫过桌案,她不由得按了按眉心。 书房内一片凌乱。 桌案上的信纸公文早在两人亲吻时,便被裴铎毫不留情地扫落下去,现在四散飘落在书案周边。 她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物品,将书桌恢复原样——兵书排放在一侧,常用的公文信笺压在镇纸下。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方才两人亲吻的动情,姜念汐此时缓了片刻,乱跳如鼓的心绪逐渐恢复如初。 正想走出房门时,她却迟疑一下,突然顿住了脚步。 这房内熏香的味道似乎有些异常。 姜念汐犹豫一会儿,缓步走到了靠窗几案处。 她用长柄铜钥挑开几案上的镂空香炉盖,又舀了一点压成饼状的香末凑近鼻端轻嗅。 这熏香绝非她平日所熟悉的那种,而是以迷迭香为主,其中还掺杂了其他的东西。 不过,光凭她的经验,还辨别不出其中有什么。 她直觉这不会是吴管事点来熏蚊虫的熏香,倒像是特意调制的东西。 姜念汐想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将熏香收了起来。 ~~~~ 晚间,姜念汐独自先回房休息。 睡到深夜的时候,迷迷糊糊间觉得裴铎上了榻。 两人答非所问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几句话,便都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裴铎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一早却率先醒了过来。 他迟迟没有起身,目光却在姜念汐的长睫和唇瓣边流连不断,若无其事地观察起姜念汐的睡颜来。 待对方睁开惺忪的瞳眸,打了个软绵绵的哈欠时,他才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 “裴少爷,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便要出差去南都吗?什么时候能回来?” 姜念汐语气中带着点慵懒的睡意,问题却一个接一个。 裴铎唇角勾起,勾唇随意地笑了笑:“还早呢,你可以多睡一会儿,等会儿再说公务的事。” 姜念汐钻进他怀里,含糊嘀咕道:“那你怎么醒这么早?为什么不多睡会儿?” 想也不用想,他昨晚一定很晚才回府。 “其实,我以前一向不到卯时就醒了,不过自从成亲后,倒是懈怠了不少,”裴铎侧身垂眸盯着她绯红的脸颊,慢悠悠拖长了语调,“倒是姜大小姐,看着很勤勉,其实每天还挺能睡的……” 姜念汐:“……” 听到他这话,姜念汐的睡意也瞬间消失无踪。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眸,轻声道:“……那你说说你公务的事吧。” “恒王殿下要亲自去南都慰问受灾民众,皇上点名要武骧卫随行,我得随着去一趟……” 姜念汐听到这话愣了一瞬。 “恒王殿下……要去南都?” “南都乃是本朝旧都,有不少世家的根系还在那里,现在受了灾,恒王亲去一趟,是个难得招揽民心,博取名声的好时机,”裴铎慢悠悠笑了一声,“皇上亲自定下的,用心良苦……” 姜念汐坐起身来,习惯性软软靠在他胸膛上,不由担忧道:“可是……恒王此前不久才在京都遇刺过,万一去南都,路上生变,再遇到刺客怎么办?” “不然为什么非要点名武骧卫随行呢?”裴铎伸出大手,把人紧揽在怀里,呼吸莫名急促了一些,“这趟南都之行,武骧卫责任重大。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待会儿挑些卫所中的精锐随行,再安排个妥当的路线,一定把萧绍玹安全无虞地送到南都,再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他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样子,姜念汐莫名不那么担心了。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那……你大约多久才能回来?” “估计怎么也要一个月吧,地动的事,不光要随行护卫恒王,还要安置灾民,”裴铎垂眸盯着她的雪腮,喉结滚了滚,嗓音有几分暗哑道,“先别说这个了,我们抓紧时间……” 姜念汐:“???” 抓紧时间做什么?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子忽然一轻,接着又跌落在软塌中。 裴铎转眼间已经欺身覆了上来。 “时间还早,良宵一刻,价值千金……”裴铎急不可耐地亲了亲她的唇瓣,低声含糊道,“昨晚都没亲完,姜大小姐,离府之前,多亲热一会儿……” 姜念汐的脸瞬间滚烫羞红起来。 她羞耻地闭上眼睛,手臂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几不可闻地低嗯了一声。 缠绵的吻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轻薄的寝衣不堪轻揉,摩挲辗转间,桃色系带悄然松散开来,露出如雪似玉的肌肤。 急促的轻喘和若隐若现的亲吻声,在初晨光线暧昧的卧房内,清晰可闻。 外头突然传来两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落在雪腮处的吻突然停了下来。 姜念汐愣了一下,抬起迷蒙的潋滟眸子,有些茫然道:“……怎么停下了?” 裴铎咬牙切齿地望了一眼窗棂的方向,又懊恼不已地重呼了一口气。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95节 “有人过来了,这两个扫人兴致没有眼色的家伙……” 话未说完,房外便传来东方玥与姜少筠用力的叩门声。 “姐,快起床,到练武场看我们练武!” “师兄,你也快点起来啦,看看我的功夫有没有进步……” ~~~~ 被姜少筠和东方玥打扰一通,房内的两人也不便再缠绵下去。 裴铎恨恨地起身披上外袍,道:“我去外书房,召了卫柘和冷枫议事,这次出行让他俩随行。还有,雷四昨日被我差遣去地方平匪去了,武骧卫剩下的兵卫你都不太熟悉,若是府中有事,可以让吴管事通过绣坊给我传话……” 姜念汐也从榻上起身。 听裴铎说完,她揉了揉尚在发烫的羞红脸颊,轻“嗯”了一声。 裴铎扣好腰间的玉带,又垂眸定定看了媳妇儿几眼,咬牙道:“我一定饶不了他们两个……” 姜念汐:“……” 说着,他大步离开了卧房。 房门哐当一声阖上,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哎呦”“哎呦”的声音。 “师兄,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好端端的,干嘛揪我耳朵?” “喂,姐夫,你下手轻点啊……” 姜念汐:“……” 午时之前,裴铎都在外书房议事。 姜念汐在卧房内为他打点行装。 秋月按照小姐的吩咐,把外出会用到的伤药、熏香、她家小姐才绣的丑兮兮荷包之类的东西,一股脑都装进了行囊中。 “小姐,清晨的时候,元姑娘去了府外一趟,说是探望自己的故友,才刚回来,”秋月手中的动作未停,一边嘀咕着,“我看她刚回府,又去外书房给姑爷送茶去了……” 秋月虽然不怎么懂男女之情,但看到眼巴巴往她家姑爷身边凑的女子,不由为她家小姐起了一些警惕之心。 姜念汐把裴铎贴身的中衣折好,闻言愣了一下,“元姑娘又去送茶?” 裴铎昨晚才说过,没有吩咐,不准她再往书房去,怎么元姑娘又…… “对,小姐,你沏的茶才好喝呢,”秋月忽然福至心灵,催促道,“姑爷要外出公务,好一阵子不回府,小姐去给姑爷送茶,别让外人往姑爷身边凑……” 姜念汐微微挑起秀眉笑了一下,“好,那我这就去……” 外书房中,裴铎刚议过事,卫柘与冷枫领命先去了武骧卫。 姜念汐推开房门进去的时候,赫然又闻到一股熏香的味道。 初闻并不觉得异常,但她昨日特意留了心,一进到房内,便下意识向几案上的香炉瞧了过去。 裴铎推开书案上的文书,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姜大小姐,在看什么?”他伸出大手,扳过她的脑袋,随口道,“不看看我吗?” 姜念汐不好意思地睨了他一眼,“没个正形,天天看你,有什么好看的……” 她说着,将手中的青梅茶放在桌案上,随口问道:“方才青青姑娘又到书房来了吗?” “送了一壶茶,还非要点什么熏香,说提神醒脑的,”裴铎烦躁地提了一句,不耐道,“以后别让元姑娘到这边来服侍,在后院给她找点活做……” 姜念汐欲言又止,轻笑着点点头:“好,我……” 话未说完,裴铎便伸展长臂将她揽在了怀里。 “姜大小姐,不看我也就罢了,还说我有什么好看的……”裴铎俯身凑近她的颈边,轻蹭了蹭,埋怨道,“你夫君可是要出一趟远差,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回来那种……” 姜念汐:“……” 她莫名觉得,这人一到书房里,反而比在卧房中还要不正经…… 还未答话,裴铎已经熟门熟路地亲了过来。 “姜大小姐,早上没亲尽兴,现在补回来……” 姜念汐回头瞧了一眼书房紧闭的房门,有些紧张道:“裴少爷,你亲一会儿就行,别太过分……” “嗯……” 裴铎嗓音慵懒暗哑的应了一声,不由分说将人抵在墙壁上,放肆地亲了起来。 气息不稳间,姜念汐的视线落在他桌案上放的文书上。 提笔挥洒的大字,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长串名字,应当是参与南都之行的武骧卫精锐兵力。 “你那文书上,除了兵卫名单,还有什么?” 她喘息得有些急促,但唇齿辗转间,还是低声问了出来。 不过嗓音本就绵软,说出来的话就变了调,带着些难以忽略的娇媚甜软。 裴铎不满意她三心二意,大手用力箍住她的纤腰,舌尖在她的口腔中轻巧地扫过。 “姜大小姐,你关心这个做什么……”裴铎停顿一瞬,喉结急促地滚了滚,又垂眸亲了上去,“当务之急,不是应该……” 话未说完,他忽地把人拦腰抱了起来。 姜念汐惊讶地低呼一声。 她环抱住他的脖颈,有些不安道:“裴少爷,这不合适吧,话说,你要什么时候出发……” “还有一个时辰,足够了,”裴铎眸色沉沉地盯着她嫣红的唇,眼中的欲念丝毫没有掩饰,“姜大小姐,再忍耐一下……” 书案上的东西被瞬间清扫一空。 姜念汐的纤背触碰到坚硬的黄花梨木桌案。 裴铎沉沉地凝视她片刻,没有多言,又俯身亲了过来。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欲念稳稳占据上风,理智早已经悄然不知所踪。 姜念汐的那点疑心也早已经在他急促落下的亲吻下不知飘到了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姜念汐混沌的大脑才闪过一丝清明。 “裴铎……” 她轻柔地唤了一声。 裴铎低低地喘息一阵,喉结急促滚了滚,看向她的眼神中,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媳妇儿。 姜念汐脸色绯红,瞳眸中含着一汪秋水,羞涩不已地看着他。 两人视线直勾勾对视。 姜念汐不好意思地别开脸看向一旁,小声提醒:“再亲下去,就要耽误出发的时辰了……” “嗯,”裴铎难忍地呼了一口气,情绪复杂地从桌案上翻身而下,“姜大小姐,准备好行装,在府门口送我就行了……” 姜念汐本想多送他一段路程,听到这样说,便默默坐起身来,不太情愿地应下。 裴铎俯身从地上捡起文书,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随口道:“这里除了兵卫的名字,还有来回南都的路线,都是机密的东西……” 姜念汐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叮嘱道:“那你一定要放好了,不要被人轻易看了去。” “这是自然。” 裴铎将文书随手塞在衣袋里,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心翼翼从怀里抽出个荷包看了一眼,又十分珍重地放回了原处。 姜念汐:“!!!” 她不由有些震惊道:“那个荷包……你要带着去南都吗?” “还用说吗?这么宝贝的东西,当然要贴身带着了,”裴铎笑了一声,不怎么正经道,“毕竟是自家媳妇儿花费心思给绣的。” 姜念汐:“……” 算了,她劝不动,就由他去吧。 两人一道出了书房,刚走了几步,便看到元青青站在在不远处。 她目光极其不自然地看了两人一眼,又动作僵硬地福身施了一礼,顿了片刻,接着快步走向了后院。 姜念汐:“???” 她怀疑元姑娘听到了两人方才在书房里的动静。 午后的日光还好。 府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依然被擦拭得锃光瓦亮。 姜念汐依依不舍把裴铎送到了府门口。 裴府的马车与他的坐骑青骓早已经在府门外等着了。 裴铎趁四周无人注意的时候,俯身悄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站在不远处的冷枫、卫柘面面相觑了一阵儿,只好双手抱臂,抬头望天,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姜念汐下意识摸了摸他亲过的地方,俏脸染上薄红,微抿着唇,低声道:“你办完了差事,记得早点回来,不要在外面逗留。” 裴铎低嗯一声,沉声道:“放心吧,我办完事,一定马不停蹄地回来。” 姜念汐又补充一句:“还有,要记得写信。” 裴铎勾唇笑了一声,随口道:“距离太远,信笺往返太慢,恐怕还没我回来得快,哪里用得着写信?” 姜念汐不理会他的拒绝,坚持道:“不行,归期快近时,提前打发人回府来通报一声,我去城外接你……” 裴铎随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姜大小姐,你怎么这么啰里啰嗦的,是不是我还没走出府门,你就开始想我了?” 姜念汐:“……” 她说得是正经事,他能不能不要打岔? 姜少筠在府门口站了许久,看他姐还在同他姐夫说悄悄话,好心提醒道:“姐,再说下去,日头都要落山了……” 东方玥在一旁拨弄着衣襟上的银铃,开心道:“师兄,快点出发吧,记得给我捎荔枝来,用冰捂着,我要吃新鲜的……” 姜念汐:“……”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96节 裴铎:“……” “好了,在府里好好呆着,”裴铎大步迈出,翻身上马,双手扯住缰绳,回眸沉沉看着她,“姜少筠和东方玥如果不听你的话,都记下来,回来我替你好好教训他们……外面风大,回府去吧,别站成一尊望夫石……” 说完,他一夹马腹,手中扬鞭,青骓嘶鸣一声,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 冷枫、卫柘随之翻身上马,向前方追逐而去。 剩下的车夫们则赶着马车,扬鞭辘辘而行。 姜念汐看着车队消失在远处,才在几人的陪伴下,缓步返回了府中。 ~~~~ 晚间,姜念汐在卧房内,翻来覆去地看她在裴铎外书房取来的熏香。 东方玥蹦蹦跳跳来到卧房,打算和嫂子说说贴心话。 她撩开帘子进去,看到纤细貌美的嫂子正对着一香炉快要燃尽的熏香左看右看,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她不由快步走了过来。 “嫂子,你在看什么?” 房内响起灵动俏皮的声音。 姜念汐回过神来,笑着道:“玥儿,你来了……这一味熏香,我觉得有点奇怪……” 东方玥顺手拿过来香炉。 只低头看了一眼,她便十分笃定道:“嫂子,这是迷迭香,辅以碾碎的晚香等多种药材,可以让人昏迷,对了,如果是功夫底子深厚身体强健的人,这种药不仅起不了致人昏迷的作用,反而还会有点副作用……” 姜念汐震惊了一会儿。 所以,裴铎的师傅教给东方玥的是什么功夫?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对这些了如指掌? 她紧张不安道:“玥儿,你说清楚,还会有什么副作用?” 东方玥认真回想了一会儿,不怎么确定道:“应该是,催发人的欲望念头之类的作用,比如,生气的人会更生气,郁闷的人会更郁闷,开心的人会更开心……” 姜念汐:“……” 所以,裴铎见了她,是不是只有亲她那一个欲念? 【作者有话要说】 姜念汐:你是不是只想亲我? 裴铎:不,除了亲你,我还想口口口口 等裴大人出差回来,就圆房~~~ 被锁了好多遍,只是描述个亲亲而已。 另,小可爱们在评论区的留言我都看到啦,没回复是怕剧透,小可爱们不要生气啊~~~ 第50章 不然呢,要不他怎么不圆房? 查清书房里的熏香来源很简单。 翌日, 寻了个恰当的时机,姜念汐便唤了元青青过来问话。 其实,昨晚东方玥还拿来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她看, 诸如口吐真言水啦、一杯必晕迷药啊、十全大喜汤之类的东西,让嫂子不必客气,随意使用。 据东方玥所说, 那个口吐真言水, 可以让对方老老实实把自己的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 姜念汐思忖一会儿, 还是委婉拒绝了小师妹的好意。 她打算跟元青青开诚布公得好好聊聊。 元青青进到厅内的时候,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桌案上的香炉一眼,又垂下杏眸,一脸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模样。 她规规矩矩施了个礼。 “元姑娘, 你为什么要在书房点这种会致人昏迷的熏香?”姜念汐把香炉的盖子揭开, 皱起眉头看着她,直截了当地问,“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往书房送的茶, 是不是也有玄机?” 听到这话,元青青咬了咬唇, 手指在衣袖间不安地交握在一起。 姜念汐耐心地等她开口。 这件事她不想让旁人知道, 就连秋月也被她打发了出去。 房内只有她们两个人。 “我不否认你容貌可人, ”姜念汐淡声道, “但, 即便你是恒王殿下赏的人, 裴大人也不会对你感兴趣的。” 元青青凝眉看了她一眼, 顿了片刻, 唇角莫名弯了一下。 “少夫人说得对, 是我痴心妄想,意图攀附富贵权势……” 可看她的表情,分明说起这话来没有丝毫难堪羞惭的样子。 姜念汐忽地想起,元青青每次往外书房送茶,都是裴铎在处理公务书写重要文书的时候。 莫非她是在刺探什么消息? “你真是这样想的?”姜念汐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指尖在扶手上下意识轻敲了敲,话锋突地一转,“元姑娘,裴大人安排属下外出平匪,又亲自挑选精锐人手拟定路线去南都,这些书房中的机密信息,对你来说,有什么用?” 元青青突然愣了愣,杏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片刻后,她飞快敛去神色,低声道:“少夫人多想了,什么机密的信息,奴婢完全不懂……” 她这样说,姜念汐更加笃定这其中有内情。 她拧起秀眉细细打量了一眼对方。 其实,元青青相貌出众,但并不是那种文弱娇气的长相,她一双黑漆漆的杏眼炯炯有神,眉毛并不纤细,而是倔强地扬起直入鬓角。 她不像其他几个婢女那样柔弱,应该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人。 姜念汐默默琢磨了一会儿。 她从不苛待下人,但对付元青青这样的人,显然用那种好言好语商量的法子是没有用的。 厅内一时寂静下来,只有更漏悄悄落下的流沙声。 因为姜念汐没有出言,随着时间悄然流逝,元青青拧起眉头看了她一眼,不自觉有些紧张起来。 姜念汐轻轻啜了一口茶,又啪地一声将茶盏放回桌案上。 元青青神情微变,不动声色地摸了下自己的手腕。 “元姑娘出去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即便你不说,吴管事也能打探出一二来,”姜念汐展颜轻笑了笑,温声道,“我今天本打算与元姑娘私下以谈心的方式聊聊这件事,看来元姑娘并不想吐露真相……” “既然这样,顺天府总能问出实情来,”姜念汐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元青青身旁,淡声道,“元姑娘,我再给你一个分辩的机会,于情于理,我也不想让府里的家事传到外头去……” 元青青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片刻后,生硬地吐出几个字:“少夫人,裴大人安排的机密信息,我半点也没看到……” 她自然没有看到。 说来也是巧合,每次都是姜念汐进到书房与裴铎交谈,那些文书安排之类的重要东西,元青青根本没有看到的时机便被送到了武骧卫。 那些她暗下的迷香之类的东西,对裴铎来说,也压根没什么作用。 “元姑娘,我不会为难你的,”姜念汐说话的语调柔和了一些,反倒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你是受人胁迫还是自愿这样做的?” 听到这话,元青青的眸中突然涌出闪烁的泪光。 她用衣袖狠狠擦了擦,道:“少夫人,我一时生出不可饶恕的念头,并非贪图裴府的富贵权势或是裴大人的相貌,而是……” 姜念汐敛着眉目,默不作声看了她一眼。 元青青咬了咬唇,言语听上去十分恳切:“有人想要监视裴府的一举一动。不过,大人着人去平匪的事那些人并不感兴趣。大人要随恒王殿下去南都办差,离开之前势必要着手安排路线人手,对方要我打探出这种机密的事情,可以以此做为交易的筹码,帮我照顾好狱中的凌公子。如果筹码足够的话,甚至可以放凌公子出狱,如果我不按照对方的吩咐这样做的话,凌公子在狱中,反而有危险……” 没想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曲折,姜念汐惊愕地愣住。 她下意识问道:“凌公子是谁?让你监视裴府打探消息的人又是谁?” 元青青抬眼看了下姜念汐的神色,又垂首解释道:“夫人,我原是境州凌府的侍女,一直……服侍凌府二公子。凌府是当地的商户,府中老爷和大公子得罪了曹家,被人陷害涉嫌贩卖私盐,凌府阖家被抄家。我们二公子先前在边境军做过一段时间参谋,但因为身体孱弱,回府休养,他平素从不参与买卖事务,只喜欢舞文弄墨,读些兵书,对此毫不知情。朝廷治罪的文书下发,凌府一家被押到京都来治罪,可是二公子身体本就不好,到了牢狱之中,又能坚持多久呢……我想要救救凌家!” 姜念汐闻言震惊了好大一会儿。 “所以,你想用裴府的消息作为交换,让对方帮你放了凌二公子,那……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元青青摇了摇头,“少夫人,我不知道,对方刻意隐瞒了身份,但既然他能有这样的能力,在京都中的权势应该不低,想必是大人官场上的对头仇敌之类的……” 她这样一说,姜念汐突然一下子想到了萧暮言。裴铎在京都没有什么仇敌,如果考虑皇子之间争斗的话,萧暮言算得上一个,再细想一下,除了他手下的人会有这样的势力影响到刑部,还会有谁呢? 不过,派人监视裴府,知道恒王南行的路线,如果萧暮言想要派人伏击刺杀恒王的话,不就…… 姜念汐的心咯噔一下,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这件事她一定得尽快让人知会裴铎,让他做好万全的防备。 但是,转念一想,裴铎临行之前就曾提过护卫萧绍玹出行责任重大,想必他已经有所准备。 想到这儿,姜念汐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转眸看了一眼元青青。 元青青充满歉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少夫人,我们凌府出事,但凡与凌府有丁点关系的亲友,恨不得都撇开了干系,我早就求遍了人……但他们都说,案子依据律法来判,根本没有容缓的余地,我身无长物,又恰好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只能想出这种办法了……” 说完,她杏眸一眨,泪珠滚滚落下,又迅即转首过去,用衣袖抹干净了泪痕,复又抬起头来,道:“少夫人,我自知无颜在裴府再呆下去,夫人今日已经给我留足了面子……” 说完,她突然撩开衣袖,从手腕间抽出把小巧的匕首来,踌躇了一瞬,双手托起匕首,咬唇坚定地看着姜念汐。 “少夫人,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实在做得不对,少夫人心中有气,只管打我罚我,就算用这把匕首要了我的性命,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姜念汐蹙眉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匕首,“事不至此,元姑娘,收起你的匕首吧。” 默了片刻,她轻叹了口气,“不过,元姑娘,我不能再留下你,你确实该离开裴府了,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元青青无声地动了动唇,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说完,她感激地望了一眼姜念汐,二话不说直挺挺跪了下来,“多谢少夫人心善,饶恕我这一次。” 姜念汐站起身来,弯腰扶起元青青,眼神怜悯和善地看着她,“但看在你对凌府还有一副炽热忠心,我还能勉强原谅你一点……” 她止住话头,一双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对方,声音和缓道:“你有凌家被诬陷的证据吗?” ~~~~ 按照行程计算,估摸着裴铎恒王一行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南都。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97节 姜念汐吩咐吴管事去绣坊传了信,虽然裴铎可能早有应对意外的准备,但她还是不那么放心,在信中又叮嘱了一番。 证明凌府被诬陷的证据元青青都悉心保存了起来,姜念汐仔细看过,凭她对当朝律法的了解,凭这些证据,凌府是很有可能翻案的。 姜家是官宦世家。 太远的亲戚不说,姜念汐的亲堂伯在北境余州任提刑按察使司,现任大理寺卿亦是她的另一位远房伯父。 如果她爹出面的话,那位远房姜伯父应该会出手相助。 不过,很快,姜念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事宜早不宜迟。 毕竟她爹如今还在外地督查承远行宫一事,事务繁忙,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京都。 姜念汐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脑中灵光一闪,找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的合适人选——好友余雪菡,她三日前刚同袁砚成婚,裴府还派人去送了一份厚重的贺礼。 算起来,今日应该正好是余雪菡的回门之日。 袁砚是都察院御史,本就性格秉直公正,遇到这种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姜念汐吩咐了吴管事套好马车,带着几人返回了姜府。 姜府与余府相去不远,到了府里,秋月便去余府送信。 没过多久,姜念汐便听到一个熟悉的温柔娇俏声音。 “汐汐,”余雪菡穿了一身藕色的锦裙,眉梢眼角都带着新妇温柔的笑意,“我们多久没见了,我可要想死你啦……” 姜念汐捏捏她的脸颊,唇角弯起,故意逗她:“这么好看的新娘子,让我好好瞧瞧……” 两人嬉闹着相互调侃了几句,余雪菡很快切入正题。 “秋月说你找我有重要的事,”余雪菡喝了一口对方沏好的青梅茶,一脸好奇,“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秘……” 姜念汐支开旁人,拿出元青青的那一份证据来,跟余雪菡讲明原委。 余雪菡当即皱起了眉头。 她郑重地收起证据,颔首道:“砚砚不会不管的,你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说着,余雪菡娇羞一笑,“我最喜欢他这样了。” 姜念汐:“……” 她简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姜念汐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能别不分场合地点秀恩爱吗?” “那又怎么了?”余雪菡嘴巴撅起,不服气道,“自从定婚后,我跟袁大人一直是这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现在已经成亲了……对了,你们家裴大人呢?” 姜念汐:“公务出差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然这事我就让他去想办法了……” 余雪菡闻言神神秘秘凑过来,垂眸看了眼她的腰身,低声道:“那个……你肚子有动静了吗?” 姜念汐:“嗯?” “什么动静?” 她莫名其妙道。 “就是……”余雪菡揉揉脸颊,打算直白地问出来,“你们不成婚一段时日了吗?你怀上了吗?” 姜念汐:“……” “哪有那么快?”姜念汐下意识摸了摸小腹,随口道,“想怀上孩子得先同房吧?这点我还是懂的,我们现在还没圆房呢……” 余雪菡:“!!!” 她震惊地睁大眼,用纤手掩住张大成圆形的嘴巴。 沉默了一会儿,她语调有些不稳道:“……是裴大人的问题对不对?” 姜念汐:“???” 她满头雾水:“……什么问题?” 余雪菡沉重地叹口气,满眼都是怜悯、难过、叹息等复杂的情绪。 稍顷后,她委婉道:“汐汐,真想不到,裴大人看上去……没想到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你总得想想办法,带他去看看大夫之类的,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婚后是否和谐,直接关系到女子的终身幸福……” 姜念汐:“!!!” 她确认了一句:“菡菡,你是说……裴铎身体有毛病?” 余雪菡满怀同情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不然呢,要不他怎么不圆房?” 没想到好友会这样误会,姜念汐无语了一会儿。 这事儿原因在她,她必须得给裴铎澄清一下。 姜念汐俯身在余雪菡耳旁极小声嘀咕了几句。 余雪菡:“???” 她也震惊了一会儿。 不过余雪菡接受能力很强,很快消化了好友婚前发生的意外,压低声音极小声道:“圆房……第一次是有些疼,不过,以后,次数多了就会好起来了……” 说完,她又红着脸,极其委婉把自己的心得体会传授给了姜念汐。 姜念汐愣了一会儿,才堪堪反应过来。 “记住了?” 余雪菡追问。 姜念汐点点头,略带薄羞道:“……知道了。” 余雪菡起身,眼睛亮晶晶的,轻笑道:“汐汐,我得回府了,不能陪你太久,今天是回门宴,还有好多事,最重要的是,砚砚还在等我呢……” 姜念汐:“……” 姜念汐送她到府门口,余雪菡本来已经走了几步出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过来,悄悄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听我爹说的,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镇南王府的穆锦姑娘,逃婚了!” 姜念汐:“!!!” 这个消息实在出乎意料,返回裴府的路途中,姜念汐耳中还一直萦绕着“逃婚了”几个字。 她的情绪有点复杂。 既为穆锦姑娘有这样的勇气感到赞赏,又担心她万一被王府的人找到,那她爹肯定饶不了她,还有,想想当初萧暮言拒绝穆锦退婚时斩钉截铁又不容置疑的冰冷语气,姜念汐便不自觉头皮有些发紧。 可以想象,如果穆锦嫁给萧暮言,日子显然不会怎么好过,幸亏她逃婚了…… 她怀着这种纷乱难安的思绪,在马车停下后,掀开车帘,踩在车凳上下了车。 吴管事很快迎了过来,他沉声道:“少夫人,有位姑娘说要见您,在府里等了您很久了。” 姜念汐:“???” 她一时想不出来会有谁来拜访她。 姜念汐有些奇怪:“她叫什么名字?” 吴管事道:“姑娘自称姓何,叫何绵,家在南方,是姜府的亲戚。” 姜念汐更是想不出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亲戚了。 姜少筠也跳下马车,在一旁道:“姐,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家有姓何的亲友?” 东方玥跟着到姜府玩了一圈,手中把玩着姜少筠做得一把木剑,语调轻快道:“既然说是嫂子的亲友,必定和嫂子认识,远道而来,嫂子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凌二公子,以后还会出场,先提前预告一下吧~~~ 姜家姓何的亲戚,哈哈,可以猜猜是谁~~~ 第51章 姜姑娘,不认得我了吗? 姜念汐快步到了厅内。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 穿束袖玄色锦裙,双手抱臂,随意地站在厅内, 正百无聊赖打量角落里那只一人多高的花瓶。 姑娘转过脸来,挑了挑长眉,唇畔带笑地看着她。 姜念汐一脸茫然。 这姑娘容貌平平, 是那种扔到人堆里也很难让人记住的长相, 她实在记不起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亲友了。 姑娘大步走过来, 唇角扬起, 笑道:“姜姑娘,不认得我了吗?” 听声音是有点耳熟,但和脸对不上号。 姜念汐迟疑地打量了一会儿她的脸庞, 问:“你叫……何绵?” 来人扯唇一笑, 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得意道:“看来这人/皮面具挺管用,没白费我一百两银子……姜姑娘,是我, 穆锦。” 姜念汐:“!!!” 竟然是人/皮面具! 她有点不敢相信地走上前,伸手小心摸了摸穆锦的脸, 讶异道:“和皮肤一样光滑……怎么能做得这么逼真?” 穆锦挑了挑长眉, 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江湖人的手艺, 外头能人异士多着呢……你不好奇我怎么到这儿来了吗?” 姜念汐:“……” 她拉着穆锦的手坐下, 又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 小声道:“我听说了, 你不想和裕王殿下成婚……” 穆锦揉了揉鼻子, 坦荡道:“是, 我跟我爹提过, 但没用,他还想把我关起来,不过那几个侍卫根本打不过我。我找机会溜了出来,但是银子都花光了……” 姜念汐:“你需要多少银子?我去吩咐人拿来,不过,你打算要去哪儿?” 穆锦思忖一会儿,道:“现在还出不了京都,我爹和萧暮言肯定派人盯着城门口了,你们家裴大人呢?我想请他帮个忙……” 姜念汐忧心忡忡地看着穆锦,轻声道:“他外出办差了,估计得一个月才能返回,要不,你先在裴府住下,等动静过去,再想办法离京……” 穆锦以手支着下颌,闻言飞快点了点头,痛快道:“这样也好,我爹找不到我,早晚得放弃。他就是这种脾气,过了这一阵儿,肯定又会后悔逼我太急……先不提这个了,你们用饭了吗?” 说着,她揉了揉肚子,不好意思道:“我银子都花光了,还没吃饭……”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98节 姜念汐:“……” 她有些好笑又有点心疼地看了眼穆锦脸上那张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面具,赶忙道:“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去做。” 裴府多住了几口人,也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姜少筠和东方玥有了新目标,每日缠着穆锦要她教授剑法,于是,裴府的练武场上,时常可见几人纵马练剑的身影。 吴管事还多次与穆锦切磋,姜念汐在一旁悠闲地观战,两人水平不分上下。 姜念汐还时常担心穆锦的那张面具会不透气,损坏她本来的肌肤。 穆锦不以为然道:“我睡觉之前会把它取下来,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样一来,姜念汐看那面具确实于她的皮肤无碍,便由她去了。 转眼过了快将近一个月,裴铎来过一封信,信上寥寥数语,只说自己快回来了,让姜念汐不必挂心。 每晚就寝时,姜念汐便把那封信抽出来,直到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简直把每一个字都刻在了脑子里。 裴铎的归期未至,裴府却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屈昂臊眉耷眼地敲响裴府的大门,不久后便叹着气坐到了裴府的大厅内。 姜念汐让人给他倒了盏茶。 屈昂喝了一口,兴致缺缺道:“小嫂子,裴府的茶怎么连味道都变了……” 穆锦在一旁不悦地看着他,皱眉道:“要叫嫂子就叫嫂子,为什么还要喊小嫂子?” 屈昂睨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轻啧一声,转首问:“小嫂子,这是你的贴身侍女吗?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 姜念汐:“……” 她想了想,含糊道:“这是何绵姑娘,是我的远房……表妹。” 屈昂怀疑地看了穆锦一眼,随意道:“是吗?听声音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好像是谁,一时记不起来了。” 穆锦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把方才的话题又转移回来。 “你还没说清楚为什么要喊人小嫂子?” “你怎么没完没了的?”屈昂喝了半盏茶,理直气壮道,“裴境安只比我大一天,我就得喊他哥,他媳妇比我还小三岁呢,我不得叫声小嫂子……” 穆锦屈起指节重重敲了敲桌面,警告道:“那也不许喊小嫂子,必须正正经经喊嫂子!” 屈昂无语地嘶了一声,转首盯着她的脸。 “我看你这态度还有你说话这语气,怎么觉得你这么像……穆大小姐?” 穆锦:“!!!” 她赶紧转向一旁,生硬道:“……什么穆大小姐,你认错人了,我叫何绵。” 屈昂盯着她的脸,狐疑道:“何绵?你不会是穆大小姐易容了吧?” 穆锦:“!!!” 姜念汐:“!!!”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穆锦双手抱臂,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放屁!” “粗俗!” 屈昂撇撇嘴,呵了一声,没再搭理穆锦。 他转眸看向姜念汐,叹气道:“嫂子,境安何时回来?我一时无处可去,正要找他诉苦呢……” 姜念汐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温声道:“我也在等他,应该快了,你……遇到什么事了?” 屈昂把茶盏推到一旁,从袖中抽出把扇子来猛摇了一阵儿,咬牙切齿道:“还不是因为穆大小姐!” 姜念汐:“!!!” 穆锦:“!!!” 为了防止露馅,姜念汐迅速与穆锦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立刻心领神会,闭口未言。 姜念汐温声道:“那你说说……关穆姑娘什么事?” 穆锦在旁边朝屈昂投出个凶巴巴的眼神。 屈昂吐露心声心切,没注意到旁边不妙的眼神。 他满面惨状心酸道:“我先前被礼部借调,充当裕王殿下亲事的仪仗执首……我可真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谁知道,婚事这不暂时未成吗?知情的都知道穆大小姐逃婚了,如今外头还在四处追踪穆大小姐的行迹呢,裕王殿下心情十分不悦,怪罪下来,连我的正六品职务都暂时给免了……” 穆锦随口接了句话:“那不正好,你侯府偌大的家业,还用当一个区区正六品的巡检司校尉吗?” 说着,她睨了屈昂一眼,唇角掀起一点嘲讽的弧度,“再说了,你不正喜欢听曲儿吃酒,没事闲逛呢吗?当初是你爹非让你去的巡检司,现下总算清闲了……” 屈昂把扇子啪地一合,用扇柄重重敲了下桌子,一双桃花眸几乎喷出愤怒的火焰来。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是游手好闲的人了?听曲儿吃酒那是巡检司有时候不得不执行的任务……算了,给你说不通,反正本少爷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你别低眼看人啊!” 说着,屈昂一顿,恍然反应过来,他起身走到穆锦身旁,俯身看着她,气势汹汹道:“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多事的?谁告诉你的?” 穆锦下意识看了眼姜念汐,对方也抿着唇,一脸替她紧张的模样。 穆锦迅速后退几步,避开屈昂打量的眼神,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讪笑道:“我在茶馆听人说的,不过是随意听了两耳朵,你别放心上……是我言多有误。” 屈昂不依不饶地眯起眼睛盯着她的脸看,满脸不相信,“不对吧,我看你分明对我很了解的样子,你不会是……” 说着,他伸出手来,看那样子,分明是意图戳一下穆锦的脸。 姜念汐适时地轻咳一声,打断了屈昂跃跃欲试的动作。 她拿出嫂子的气势来,温声道:“子隽,裴大人曾告诉我,你擅长品酒,尤其喜欢醇香浓烈的北地酿酒,境安的小师妹从燕州来,特意带了几坛上好佳酿,不如你来品鉴一下?” 一听这话,屈昂慢悠悠把怀疑的眼神从穆锦身上挪开,笑道:“嫂子说得是,我擅长品酒但不嗜酒,酒量同境安一样,千杯也不会醉!对了,让吴管事陪我过来小酌几杯,还有你弟弟少筠,让他也来,可以不饮酒,陪我聊聊……” 眼看着屈昂施施然步出大厅,穆锦才收回视线,轻轻舒了口气。 她皱眉道:“我没想到……会连累到他,刚才我说话是不是太唐突了?” 姜念汐唇角微微翘起,轻声道:“是有一点,还有,你对屈大人好像有点偏见,见了他怎么冷嘲热讽的?你逃婚没有错,他因为你丢了官职也实属倒霉。不过,听子隽说他只是停职,还有官复原职的机会,想来他也是发发牢骚而已……” 再说,他们家毕竟是侯府,想从事个武官的职位,过了这段风头,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穆锦揉了揉鼻尖,有些后悔道:“习惯了,一同他说话就夹枪带棒的,从小就不对付……” 姜念汐安慰了她几句。 这件事也是个小插曲,一闪而过。 晚上,裴府里依然热热闹闹,姜少筠与东方玥聚精会神听屈昂高谈阔论巡检司的奇闻异事,两人眼睛睁得溜圆,对屈昂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穆锦面无表情站在一旁,时不时斜睨屈昂两眼。 姜念汐扶额默默无言,怕再出什么岔子,便唤穆锦一同下棋打发时间。 两人女红都拿不出手,但下棋还算不错。 如此便消磨了一晚。 到了晚间就寝,姜念汐心绪难安,辗转反侧许久,接连做了几个怪梦。 她先是梦到裴铎带着一行人经过一道狭窄隘口的时候,山顶突然滚下石块,将随行的人砸伤砸死了不少,又梦到他们行船渡河,船底漏水,偌大的乌篷船很快没入水底。 她用力想要看清裴铎的情形,但只见他高大的身影掩没在人群中,看不到他是否受伤。 直到醒来,她才发现睡觉时胸口压了厚重的被子,原来自己被梦魇住了。 此时已到初秋,天渐渐凉了,她体寒畏冷,昨晚才拿出厚被盖上。 卧榻一侧空空如也。 姜念汐出神了一会儿,莫名想到了裴铎温暖的胸膛…… 她坐起身来,用力摩挲了一把自己散乱的乌发,有点焦躁不安地下了床。 按常理来说,她爹以往也会外出公务,几个月甚至半年也是常有的事,她早就应该习以为常才对。 但,不知怎么,她总是莫名担心裴铎。 兴许是因为他是指挥使,又有守卫恒王殿下的责任,说不定还会路遇匪盗之类的,兴许萧暮言还会派人刺杀暗算,如此一来总免不了打打杀杀的,让她觉得提心吊胆十分不安。 她爹毕竟是文臣,就从没让她又这方面的担忧。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房顶传来瓦当掉落的声响。 片刻后,秋月匆匆推门进来,一脸紧张道:“小姐,何姑娘上了房顶,屈大人正提着剑在追她呢……” 姜念汐:“……” 看来穆锦的身份还是暴露了。 好不容易把从房顶上你追我逐的两人劝下来。 穆锦冷着脸,抿唇道:“我没想到他这么卑鄙,竟然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翻窗过来看我的脸……” 屈昂捏着拳头,不服气呵了一声,提高声调道:“我昨天就怀疑你了,不过是印证一下,果然不出我所料,穆大小姐,我这就送你回王府……” 说着,屈昂看了眼姜念汐,恨恨道:“嫂子,你这事做得也太不厚道了,收留她在府里做什么?要是裕王殿下和镇南王府知道了,得出多大的乱子……” 姜念汐静静地看着他,温声道:“屈子隽,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屈昂愣了下。 他缓步走过来,眉头紧锁,小声道:“嫂子,你别告诉我,这是境安让你做的?我觉得他跟穆大小姐的交情还没到这个份上……” “是我的主意,”姜念汐十分平静道,“而且,我觉得这件事没有什么不对。” 她压低声音,把当初在皇宫里见过的萧暮言与穆锦交涉的一幕告诉了屈昂。 “穆姑娘逃婚,自然有她的考量,她不想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并没有错,”姜念汐抿着唇,轻声道,“你就算现在非要把穆姑娘送回王府,也于事无补,而且依照穆姑娘的脾性,很大可能还会逃出来……” 姜念汐顿了顿,低声道:“如果穆姑娘没有同裕王定下亲事,还是你之前认识的穆姑娘,她遇到了这种事,想要请你施以援手,你能袖手旁观吗?” 屈昂挠了挠头,叹气嘀咕了一句:“但凡不是皇子王孙,我都能帮她搞定,只是这事……” 他踌躇了一会儿,莫名下定决心道:“算了,不过事已至此,不能再让她留在裴府了,以免再招惹什么麻烦……” 姜念汐:“穆姑娘戴着面具,就是不想让人识出她的身份。她早就想离开京都,只是担心守卫巡查,脱不了身,想等到裴大人回来后,再帮她想主意……” 屈昂睨了穆锦一眼,无语又嫌弃地切了一声,“戴着那张面具丑死了,哪有她本人好看……我送她出城,到岭南去,她在那里有亲信,威望不低,还能调动不少兵马呢,在京都真是落难的凤凰脱了毛……” 事情议定之后,穆锦也没什么异议。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99节 过了几日,城门巡防比以往松懈了些,两人便决定启程。 离开的时候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姜念汐在府门口与两人暂别。 看到两匹快马的影子快要隐没入夜色中,两人的言语动静还能隐约听到。 屈昂:“到了岭南,我暂时不回京都了,等你爹消了气,让他给我个千户做……” 穆锦十分大方:“你可以直接做我的参将。” 屈昂表示怀疑:“你吹什么牛,你爹还未必让你再统领兵马呢……” 姜念汐:“……” 看来,两人依然还会唇枪舌战地离开京都。 屈昂与穆锦离开后,姜少筠和东方玥失落了好几日。 不过,很快两人又找到了新的事情做。 国子监休沐结束,姜少筠得去正经读书,东方玥则声称要去自家铺子里逛逛。 于是,裴府白日里变得异常安静。 人一闲下来,便会胡思乱想,思念如同强韧的劲草般肆意野蛮疯长,不多久便牢牢占据了心头。 没有裴铎要回来的消息,姜念汐渐渐焦灼不安起来。 那封他写回来的信,已经被她翻来覆去看了八百个来回。 第52章 殿下,稍安勿躁,你听…… 驿站。 夜灯如豆。 裴铎展开信笺, 一目十行地读了几遍,又随手揣进了怀里。 是姜念汐差人送来的信,已经被他反复看了好多遍。 除了上封信提过裴府被人监视, 要他注意萧暮言的行踪之外,这封信带来的消息是——穆锦逃婚了,还暂时住在了裴府。 裴铎无语地按了按额角。 不过, 萧暮言的亲事未成, 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名, 借机生出些什么事端来。 裴铎伸出长指,在桌案摊开的大幅舆图上,虚虚划了一道线。 从南都返回京都, 有一段官道坍塌在修缮, 他们得绕过伏青山,再转而回到官道上。 裴铎的手指在伏青山处点了点。 这个地方特殊。 卫柘与冷枫推门走了进来。 两人把腰间佩刀摘下放在一旁,在桌案旁坐下,齐声唤了句:“少爷。” 裴铎盯着桌案上的舆图, 头也未抬,问:“安顿好恒王了吗?” 卫柘摸摸鼻子, 不满地叹了口气:“殿下嫌驿站条件太差, 被褥不是锦缎的, 饭菜也不合胃口, 发了一顿牢骚, 才刚歇下……” 在南都也是, 虽然发生了地动, 但恒王殿下安慰灾民不过是走走过场做个样子, 便嫌天气太热, 灾民身上的味道太冲,断了胳膊腿的模样太过骇人,大部分时间呆在官邸里享清闲,还是他们家少爷带着武骧卫的兵士与南都府的府兵一道安置灾民。 但这种说卫柘不敢吐槽,方才的不满也是点到为止。 “锦衣玉食养大的,难免骄纵了点,”裴铎抬起眸子,朝冷枫投出个询问的眼神,“夜晚值守的人安排好了?” 冷枫一拱手,黝黑刚毅的脸上表情十分严肃:“少爷放心,两个时辰一个轮班,五百兵卫巡视整个驿站,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裴铎点点头,端起桌案上的凉茶喝了一口,“伏青山必须得过,着人过去打探得如何了?” 打探消息的事是卫柘差人去做的。 他搓了搓手,莫名有些兴奋道:“有一伙盘踞已久的匪帮驻扎在此,共计五百人左右,少爷,我们从这里绕道,要不要把匪帮一起端了?” 裴铎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伏青山距离京都外郊大约三百里,快马加鞭的话,一夜足够赶到这里……” 卫柘愣了愣,一脸不解道:“少爷什么意思?” “萧暮言想让人监视裴府,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了解恒王回京的路线和时间,虽然裴府的眼线没成事,但真想要知道我们的行程,方法又不止这一个……” 冷枫拧着浓眉,声音有力道:“少爷的意思是,裕王很可能会在我们途径伏青山的时候,安排人伏击我们。” “那岂不是太小儿科了?”裴铎笑了一声,悠悠道,“试想,刺杀伏击,万一成不了事,难保不会查到他头上,这种暗杀恒王殿下的罪名一旦定下来,皇上怎么可能饶得了他,他不会做这种冒险的事,如果是我的话……” 卫柘不由追问道:“少爷会怎么做?” “煽动匪帮抢劫,再提前拿了调令发兵平匪,在混乱之中,趁机杀了恒王,这样一来,罪名可以完美地推到匪帮的头上……” 卫柘深吸了一口气,赞道:“少爷这招高明啊!” 裴铎:“……” 冷枫:“……” 注意到两人不太妙的眼神,卫柘讪讪笑了笑,平眉一挑:“少爷继续……” 冷枫认真道:“少爷,这其中有纰漏,伏青山距此三百里,裕王要提前拿调令发兵,总得师出有名,不能预判匪帮会抢劫吧?” “这话说得对……” 裴铎打算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来,第一回没拿对,不小心摸出来了个丑不拉几的荷包。 他垂眸看了一眼,唇角明显地勾起,又不动声色地塞了回去。 卫柘与冷枫不忍直视得彼此对视一眼,嘴角同时抽了抽。 “少夫人给我来的信,”裴铎展开看了一眼,本想拿给两人看一下,但那清秀俊逸的字体不愿意再让人看到,遂又折了起来,随口道,“穆锦不知所踪,实话实说,就是逃婚了。如果有人说,看到伏青山的匪帮抓了个女子,相貌与穆姑娘十分相似,裕王殿下调动其他三卫的士兵,到伏青山解救自己的未婚妻,不就师出有名了吗?” 卫柘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少爷,那我们怎么办?官道不是没修好吗?这个简单,我们干脆等修好了再回去,实在不行,我率人去帮他们修官道……” 裴铎莫名笑了一声,手指在桌案上重重叩了叩:“干嘛要走官道,我们一定要走伏青山,不但要从这里走,还要晚上点着火把从这里过,让那群匪帮过来抢劫,如果裕王真得如我所料,正好抓到他要杀了恒王的证据……” ~~~~ “本王是不会晚间从这里走的,本王从小就怕黑,再者,那晚刺杀的事裴指挥使忘了吗?本王现在一到晚上就心惊胆战,再说,万一本王遇到点什么危险,裴指挥使能担当得起吗?” 萧绍玹仰起头来,高傲的视线掠过面前的人,不容置疑地拒绝了裴铎的提议。 途径伏青山除了可能会遇匪帮抢劫,还可能会遇到裕王派的人伏击,但这毕竟只是裴铎的猜测,并非笃定的事实,所以他只轻描淡写地提了句从这里过可能有风险。 萧绍玹反应这么大在他意料之中。 裴铎揉了揉眉心,委婉劝道:“殿下不必担心,臣一定会保护殿下的安全!” “绝不可能!”萧绍玹怒气冲冲地打断他的话,“裴指挥使休要再提这些!” 裴铎:“……” “殿下把这盏参汤喝了吧,”裴铎莫名勾唇笑了笑,沉声道,“特意吩咐驿站熬的,和宫里一样的方子,味道也没什么差别……” 萧绍玹拧着眉头看了一眼瓷盏盛着的参汤,呵,竟然不是玉盏盛的! 算了,在外头也不计较这么多了,他勉为其难地喝了半盏,味道勉强还算可以。 半刻钟后,萧绍玹一睡不起。 裴铎慢悠悠走出房门,吩咐身旁的人:“把恒王殿下扶到马车里,申时一刻出发……” ~~~~ 夜色中,举着火把的队伍在山路中缓缓行进,远远望去,像一条隐藏了首尾的蜿蜒火龙。 武骧卫的兵卫们轻装简行,连甲胄都没戴,看上去都是普通寻常打扮。 前方的高头大马拉着一辆货车,几口箱子敞开,看上去装得是发着灿灿闪光的金银之物。 连中间那辆规格奢华的马车看上去都值不少银子。 伏青山的匪帮头子拿眼瞧着底下蜿蜒而过的队伍,有点忐忑不安,“这他娘的看着也不像商队吧,哪有这么上百人的商队?该不会是官府的人吧?要我说,我们匪帮该抢的银子绝不会落下,但再给十个胆子,也不能去动官府的银子……” “老大放心,我早找人打探好了,这就是商队,”匪帮的狗头军师怂恿道,“他们区区百十号人,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抢了这一笔银子,劫持了他们的头儿,赎银够咱们吃好几辈子了,哪用得着兄弟们风里来雨里去的抢劫,忒辛苦了!等咱们有了银子,就不当土匪了,洗白身份,摇身变成这当地的老板富商,日子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 京都三卫抽调了两千人手,一路疾奔而来,此时正在伏青山北地不远处休整。 萧暮言站在伏青山的高处,转动几下手上的扳指,眸光微冷,没什么表情地问身旁的人:“匪帮的人,说动了吗?” “殿下放心,匪帮的军师已经被买通,绝对不会辜负殿下信任。” 萧暮言垂眸看了眼山脚下长长的队伍,视线在中间那辆马车上停顿了一瞬。 “确认人在车上吗?” “回殿下,绝对不会有错,属下亲眼看到恒王殿下中途在马车上下来一次,又被人扶上了马车。” 萧暮言淡淡嗯了一声。 灰色的凤眸舒展,他缓缓勾起了唇角。 准备了一月之久的计划,今晚终于可以实施了,如果这次能够一举成功,倒也省了他在承远的安排。 萧暮言悄然收回目光,缓缓转动几下扳指,道:“匪帮的人,几时会动手?” “丑时初刻,武骧卫的人走到伏青山中间最险峻的路段,左有悬崖,右有峭岩,是绝佳的动手时机!” ~~~~ 队伍缓缓走到陡峭路段,裴铎翻身下马,命令队伍暂时原地休息。 他低声吩咐了卫柘与冷枫几句话,两人会意地领命而去。 片刻后,两人去而复返,带来另外两个身量体型与他们家大人和恒王殿下差不多的兵卫,还都换了身衣裳。 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的萧绍玹此时逐渐清醒过来。 他已经被搀出了马车。 看到周边火把照得此地亮如白昼,再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那身金贵的四爪龙纹外袍被扒了下来,换了件灰扑扑的旧袍子。 他当即脸色一变,怒上心头,“裴指挥使,你这是何意?把本王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00节 裴铎伸出长指低低嘘了一声,“殿下,稍安勿躁,你听……” 静默的深夜,浇了桐油的火把发出燃烧的噼啪声。 萧绍玹往远处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望了一眼,胆战心惊得往裴铎身后挪了一步,又拧起眉头来,“本王没发现什么异常……” 话音刚落,两侧山壁上遽然滚落下几块碗口大的石头。 在无声的寂静中,一路磕磕绊绊从顶端落到山道上,最后啪的一下清脆落地,不轻不重的一声,却像敲在了大脑最紧绷的弦上。 萧绍玹的头皮一紧,攥在袖中的手指有些发抖,“裴指挥使,那是什么东西,难道有人埋伏在这里?” “是,殿下随我藏在高处,静观其变。” 话音落下,裴铎单手拎起萧绍玹的衣襟,不待他反应过来,便连提带拖,三下五除二把人抛到了悬崖边上一棵几人粗的古树粗干上。 与此同时,埋伏于山道两侧高崖上的土匪,手中拿着明晃晃的砍刀,喊着响亮的口号,从山头上冲了下来。 ~~~~~ 萧暮言站在高处,借着月色与火把的亮光,对一伙土匪与武骧卫兵卫混战的情形尽收眼底。 他望着靠近悬崖一边的方向,手上的扳指急促地转动几下,眸底闪烁着奇异又兴奋的亮光。 返回暂时驻扎的北地营帐处,萧绍玹召来镇抚,吩咐下去。 “伏青山的土匪胆大包天,竟然劫持了镇南王府的穆锦,本王的未婚妻,此时竟然又要打劫过路商队,镇抚即刻率人前去平定匪帮,敢有阻挡者,一律格杀勿论!” 两千卫兵傍晚时刻才到伏青山,此时驻扎在这里,赶到混战地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卫所镇抚亲眼看到了土匪持刀抢劫过往商队,二话没说,立刻领命而去。 待人离开后,裕王府的府兵走至萧暮言身旁,单膝跪地,拱手请示主子的命令。 府兵亲卫是他最为亲近的心腹,萧暮言低语了几句,三人郑重地应下。 ~~~~ 萧绍玹趴在树干上,两只胳膊紧紧搂着粗粝的树杈,还要忍受不知名的蚊虫的叮咬,满脸都是压抑的愤怒,但又无可奈何。 “裴指挥使,”他稍稍挪动一下发僵的胳膊,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又胆战心惊得飞快收回视线,恨不得把眼睛捂住,“你把本王置于危险之地就算了,为何又非要藏身在这个靠近悬崖的树梢上,万一本王掉下去怎么办?” 此时月上中天,洒下遍地清辉,将周遭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不远处的悬崖,底下黑黝黝一片,如果不甚失足坠落,可不是简单地摔断胳膊或腿的问题,很有可能连小命都没了。 耳旁还有土匪被打得哭爹喊娘的嚎叫声。 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那是萧暮言指挥的两千兵卫,赶到此地平匪救人来了。 整个场面是有点混乱瘆人的。 刀剑无眼,稍有不慎,说不定就命丧于此了,光听到这些声音,萧绍玹就紧张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裴铎长腿屈起,悠闲地倚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精巧的匕首。 听到这话,他转首过来,低声道:“让殿下呆在这里,自然是为了请殿下看戏。对了,待会有人到这里追杀殿下,殿下可要看准了,追杀你的人到底是谁的手下……” “追杀本王?”萧绍玹嘴唇抖了抖,忽然福至心灵,颤着嗓音道,“你是说那些刺客,或者是本王的皇兄?” 刺客? 裴铎眉头忽地一拧。 话说,一路从南都赶来,路途之中风平浪静,那些刺客该不会趁乱到此浑水摸鱼吧? 他倒是只算计了萧暮言,却还没周全到顾及那些曾经刺杀过恒王的刺客…… 不过,真要是刺客也来凑热闹,他也可以腾出手来将对方活捉。 匕首出鞘,在月色下闪着一潭深冰似的寒光,在指节中若有所思地旋转几下,裴铎俯身向下望了一眼。 不过,未容他再多思虑,下面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裴铎沉声提醒道。 有两个身量与他和恒王差不多的兵卫,穿得是两人的衣裳,一溜小跑向悬崖边跑了过来。 有一个边跑还边嚷嚷:“不要追本王,如果你们想杀本王,本王一定饶不了你们……” 连声音和语气学得都极其相似。 萧绍玹:“???” “裴指挥使,你让他们假扮本王与你,为得是什么?” 裴铎饶有兴趣地拨开面前的枝叶,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殿下看清楚了,追踪我们两人的是谁?” 萧绍玹瞪大眼睛看了会儿,后怕地咽了咽唾沫,笃定道:“是皇兄的府兵,那三个人我认得,这么说,是皇兄要置本王于死地吗?” “裕王的府兵也有可能是来救殿下的,”裴铎低声提醒,“只有裕王殿下的府兵出刀,我与殿下同时坠崖,这才是板上钉钉的证据,裕王再怎么狡辩也无用,殿下看清楚了……” 话音刚落,空中倏然有箭簇划破气流的轻微铮鸣声。 裴铎瞳孔蓦然一缩,不由得暗骂了一句。 还未等府兵靠近两人,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簇便堪堪射中了三人的后心,三人身形晃了几晃,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便轰然跌倒在地。 下一刻,扮做恒王与裴铎的两个侍卫也毫不意外齐齐中了箭。 其中一个摸了摸胸口,低声对另一个道:“这箭是谁射的?劲挺大,软甲都快射穿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另一个挠了挠头,当机立断道:“跳崖吧,都被射中了,不坠崖也说不过去了……” 说完,两人一先一后作坠崖状,凄惨地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裴铎脸色微凝,正欲从树干上跃下,却被萧绍玹一把拉住了腿。 “裴指挥使,此等凶险之地,你万不能把本王留在这里,”萧绍玹看到方才几人中了箭,胆子都快吓破了,七魂飞了六魄,只知道狠命抱住眼前的救命稻草,“你哪里也别去,就在这里护卫本王……” 追踪对方行迹的时机只在片刻之间,错过之后,再难寻到。 裴铎一下子没踹开恒王。 “殿下放开我!” “本王死都不会放开的!” “我要去追刺客!” “保护本王的性命要紧!” 对方藏身的树梢处轻微晃动几下,转眼便看到身着夜行衣的刺客踏着枝叶施展轻功悄然离开。 情急之下,甩脱不了萧绍玹,裴铎只好手腕一旋,朝射出箭簇的方向抛出了手中的匕首。 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所至树梢之处,有来不及离开的人影从树上重重跌落在地。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暗影的刺客会一直追踪到这里,”裴铎拧眉重吐出一口气,提溜着恒王的衣襟,从树干上一跃而下,沉声道,“裕王的府兵中箭未必会死,看看还有没有留着一口气的,还有……” 裴铎转眸扫了一眼远处刺客逃离的方向,吩咐道:“立刻差人去追!” 冷枫提起手中的弓箭,听到这话,一阵疾风般率人朝刺客消失的地方追逐而去。 卫柘随手挥了下刀柄,将接近身旁的土匪敲晕在地,急匆匆跨步走到近前,“少爷,现在怎么办?咱们武骧卫的兵卫与其他卫所的兄弟一早就认了出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那些土匪根本不够打的……” “去那里看看,把人带到武骧卫,”裴铎抬手一指方才人影跌落的地方,“注意点,留他一命,别让人混乱之中打死……” “还有,把恒王殿下和我坠崖的消息散播出去,你们在路上拖延一日再回京都,我先带殿下回去。” 暗影的刺客如影随形,不得不防,如果对方知道萧绍玹没有死,趁他在京外的时候,难保不会卷土重来,还有裕王,好不容易寻得这么个时机,如果一旦发现萧绍玹没死,想必也不会轻易放过。 “大人,这几个府兵都已经中箭身亡了……” 有人疾步过来,低声回禀道。 萧绍玹躲在裴铎的身后,闻言脸色立刻变了,他动了动唇,颤着嗓音道:“竟然这么厉害的箭法,要是本王中了箭,岂不是一下子便没了性命……” 裴铎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睨了他一眼,纠正道:“殿下,箭法厉害还倒是其次,这箭头必定还淬了致人必死的毒药……” ~~~~ “箭头有毒,只要渗入血肉,必死无疑。” 月色下,沈瑾负手而立,夜风拂过的袍袖猎猎作响,他温和的眉眼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舒展。 南都地动,受灾的百姓不少,武骧卫安置灾民的时候,沈瑾与裴铎打过照面。 他要到南都进药,遇此情形,就自然在南都多呆了些时日,一边帮灾民看诊施药,略尽绵薄之力,一边留意恒王的去向。 回程的路上,暗影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下手机会,或者说,因怕牵累到裴指挥使护卫不力,暗影对是否下手一直迟疑不决。 直到今晚的天赐良机。 “公子,射中裴指挥使那一箭没有淬毒,他虽然坠崖,但应当性命无忧,我们的人已经安全返回这里,”暗处的人拱了拱手,沉声道,“公子,仇怨已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沈瑾淡淡“嗯”了一声。 收回视线,他下意识望向京都的方向,顿了顿,他温声道:“先回京都,离开之前,我还要回药堂呆上几日。” 他转眸看向身后数位身着夜行衣的暗影成员,暗影的人数虽然不少,但他瞧了过去,却赫然发现少了一个他收留在身边的少年。 沈瑾眉头突地凝起,“不对,阿鹘呢?” ~~~~ 与此同时,萧暮言的亲卫也疾步返回了他所在的营帐。 虽然不是裕王府的府兵亲自杀了萧绍玹,但听到恒王与裴铎坠崖的消息,萧暮言晦暗眸子里的喜色依然难以掩饰。 手上的玉扳指被悄然褪下,萧暮言放在掌心中摩挲把玩片刻,缓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带人去崖下搜寻尸体,务必把尸体寻回。” 亲卫低低应了是,迟疑几瞬后,亲卫道:“殿下,府兵身上中的箭,既不像是土匪所射,也不会是武骧卫的兵卫,箭头像是有毒,府兵中箭后立刻身死,连尸身面目也很快腐败到难以辨认的地步……” 萧暮言闻言蓦然一愣。 这倒是提醒了他,当初恒王在京都遇刺时,刺杀的刺客服毒自尽,也是这种效果。 “这么说,这些刺客是友非敌,”萧暮言指尖屈起,下意识在座椅扶手上轻敲几下,他派出的府兵,已经是裕王府中身手功夫最了得的兵卫,没想到在刺客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本王倒是好奇,要是能收归我用……” 亲卫从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个油纸包来,双手恭敬地呈上:“殿下,属下在与土匪对峙时,听到不远处树顶无端掉下个人来。那人掉到地上已经被摔晕了,但属下看到从他怀里掉出了个东西,不过,武骧卫的卫镇抚赶了过来,属下怕被认出,没敢停留……” 萧暮言展开油纸包看了一眼。 里头包着一个吃了大半的肉饼,饼皮上留着几个深深的大牙印,看样子对方胃口不错。 萧暮言的眸光落在油纸上。 上面有几个细小的字迹——无名药堂。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01节 他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将油纸叠好,吩咐人收了起来。 “这事先放下不提,当务之急,是先确认本王的皇弟与裴铎是不是真的坠崖身亡……” ~~~ 姜念汐在睡梦中被猛然惊醒。 她坐起身来,一张小脸煞白不已,直缓了半天的劲儿,才堪堪从噩梦中醒过来。 她方才梦到裴铎回都的途中,不小心坠入崖底…… 听到房里的动静,秋月赶忙推门进来。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秋月看到她家小姐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心惊道,“可是做梦魇着了?” 听到秋月的声音,姜念汐才彻底清醒过来。 对,方才是梦魇,不是真的,应当是日夜挂念,才生出这样的梦境来。 姜念汐用力揉了揉眉心,温声道:“无事,姑爷差人送信回来了吗?” “还没有,小姐不要太忧心,”秋月扶着小姐下了榻,道,“最近小姐神思一直不安,我去熬些安神的汤药,睡前服下,能保证小姐好好睡一晚……” “好……” 上午,姜念汐强打着精神看过余雪菡送到裴府的信。 信中称元青青为凌府伸冤的事袁砚此前曾向上首呈报并亲自彻查了这事,现在已经有了眉目,想来不日之后,凌二公子便会无罪释放。 姜念汐早把元青青送到了府外,看到信笺后,便让人去给她传了句话,让她安心。 她照常处理完裴府的琐事,又看了几本外头铺子送来的账册。 因为思绪纷乱,什么都看不进去,再加之晚间吹了些冷风,此时身子也感觉酸软无力,像是染上了风寒。 她索性把册子放到一旁,让秋月倒了一盏热茶,默默坐到书房的半月窗边出神。 没过多久,吴管事从府外回来。 他满脸凝重地叩门,浓眉拧成了铁疙瘩,禀报道:“少夫人,少爷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匪寇,听说一行人受伤了不少,少爷和恒王殿下下落不明……” 姜念汐手里的杯盏啪嗒一声落地,顿时摔的四分五裂。 她霍然起身,焦急道:“谁送来的信?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 吴管事强忍着悲痛道:“有人从匪寇中逃脱,返回京都来报信,少爷与恒王殿下为了躲避匪寇,不小心坠崖,不过,现在武骧卫已经派人去崖底搜寻他们的踪迹……” 姜念汐蓦然想起自己模糊不清的梦境。 她声音有些不稳道:“搜寻踪迹……你是说,裴铎有性命之忧?” 没等吴管事回答,姜念汐突感气血一阵上涌。 她恍然后退了几步,感觉心头酸涩疼痛难忍,头脑也一片空白茫然。 她下意识转首唤道:“秋月……” 话未说完,人便柔弱无力地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间。 姜念汐微微睁开眼眸,还没有转眸看向旁边,先听到了熟悉的温润声调。 “身子本就染了风寒,又听闻意外,情绪波动,以致气血上涌,昏迷只是暂时的现象,我开了安神养血的方子,煎好药后,让汐汐务必喝下,养几日便好了……” 姜念汐转首过去,看到了凝着眉头的沈瑾。 他才从南都返回药堂,听到秋月说她家小姐晕倒的消息,便一刻不停地赶了过来。 温和的眉眼掩不去奔波的辛苦和对她的担忧。 一看到沈瑾,姜念汐便觉得找到了主心骨,心中的难过不安通通涌了出来。 她瞳眸中蓄满泪水,哽咽道:“阿兄,裴铎他……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沈瑾怔了一下,深沉温润的眸子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片刻后,他将看诊的枕包收起,眉眼温和地看着她,温声安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裴大人只是坠崖,他身手功夫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出意外?不要胡思乱想了……” 姜念汐挣扎着坐起身来。 阿兄这样说,分明是为了稳住她的情绪而已。 她用力眨了眨眸子,用绣帕擦去脸上的泪珠,不相信道:“你只是在安慰我……” 沈瑾默默看了她一会儿。 他下意识抬起手,想将她腮边的一滴泪珠拭去,只是在堪堪伸出去的瞬间,又察觉不妥,只得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他垂下眸子,道:“裴大人坠崖的地方距离京都并不远,他的卫所已经派人去寻找,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你安心养好身子,不必胡思乱想,相信我,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姜念汐摇头,她轻咬着唇,满脸都是怀疑。 沈瑾一时无奈,只好又温言劝道:“我第一次见你那会儿,你还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我每次去姜府,你最喜欢跟着我玩耍,试想,有哪一次,我是说话不算话的?” 姜念汐茫然的大脑搜索了一阵,不得不认同他说的话。 “没有,阿兄从来都是言出必行、有诺必践,对我一直都很好。” 沈瑾唇角弯起一点弧度,道:“所以,这次你也要相信我的话。” 姜念汐一听,又悲从心来,抽抽搭搭地哭着说:“可是,阿兄,这又不是你说了算的,我相信有什么用?你别安慰我了,裴铎只要一日不回来,我是不会放心的,明天我要亲自去他坠崖的地方寻他……” 基于信赖,她在沈瑾面前,从来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 沈瑾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对她的夫君,用情至深,他们夫妻恩爱,裴铎,应当是最适合照顾她的那一个。 沈瑾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只得温声道:“你先喝了药,好好休息一晚,我敢保证,最迟明天,裴大人一定会有消息的……” ~~~~ 姜念汐喝过药,不多久又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间,只觉得身旁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起初以为是外面落了雨,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转眼间,衣料摩挲的声响又近在耳旁,让她一时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劲。 因为安神的药效果太好,她醒转过来也没那么容易。 她尽力睁开眸子,迎着室内朦胧的烛火,迷糊间,逐渐看清了卧榻旁站着的高大身形。 裴铎正在解自己的玄色外袍,看她一脸迷茫地望过来,手里的动作一顿,勾唇笑道:“姜大小姐,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男主视角写了这么多在外面的打戏,希望小天使们喜欢~~~ 第53章 为什么等胳膊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 姜念汐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又用力地闭上眸子。 裴铎:“???” 他俯身过来,垂眸看着她的脸,低声道:“怎么又闭上眼睛了?睡着了吗?” 姜念汐再次默默睁开瞳眸,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愣怔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地伸出手小心翼翼捏了一下。 裴铎:“???” 他有些好笑道:“你是还在梦中吗?” 姜念汐长睫微微颤动, 终于明白过来, 她不是在做梦。 她赶忙坐起身来, 乌黑如瀑的头发随意垂在身前, 瞳眸中霎时蓄满了泪水,声音有些不稳道:“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裴铎揉了揉她的发顶,轻笑道:“是, 你怎么睡得这么沉?我敲了半天门, 没人应声,只好自己翻窗过来了,还有,为了不惊动旁人, 我是翻墙进的裴府……” 姜念汐:“???” 她慌忙起身,披上外衣下了榻, 走到他身旁, 眸子里满是急切担忧:“到底是怎么回事?吴管事说你坠崖了, 我还在担心……” 裴铎没回答, 却用力抽了抽鼻子, 视线环视房内一周, 他皱眉道:“怎么有一股汤药的味道?你病了?” 姜念汐没有心情解释她自己晕倒的事。 她敷衍道:“身子有些不适, 没什么大碍……你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铎勾唇笑了笑, 把外袍解下随手挂在衣架上, 道:“这事说来也简单,不着急,等会我慢慢给你解释……” 姜念汐的视线落在他的右臂上。 方才裴铎一直侧身对着他,有意把胳膊背在身后,现下他脱下外袍,她才注意到他的右臂有鲜血浸染的痕迹。 姜念汐低呼了一声:“你受伤了?” 裴铎抬了抬胳膊,毫不在意道:“一点皮外伤而已,土匪的刀差点砍到萧绍玹,替他挡了一下,不用在意……两天没洗澡了,我先去沐浴,很快回来……” 说完,他大步走向浴房,还悠然撂下句话:“你困了的话,继续睡……” 姜念汐哪里还有一点睡意。 她又忐忑又好奇又担心,在卧房里焦急又不安地等他。 不过,先前身体的那点不适早就随着裴铎回来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喜悦占据了心头。 她原本以为裴铎坠崖或许会有性命危险,但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回来,她简直不能再开心了。 这点不可抑制的喜悦在等他沐浴回来的时候,又不断放大,姜念汐在卧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让激动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她定了定神,去抽屉里找出可以用来治伤的药物和纱布,一股脑摆放在桌子上,又吩咐秋月去煮一碗热汤面回来。 裴铎很快去而复返。 他大步走进室内,墨发还带着湿气,用发带随意束起,右臂的衣袖高高卷起,露出线条如刻精装有力的臂膀。 姜念汐眼尖地看到了他右臂上那道伤口。 血迹早已经清洗干净,但伤口看上去依然有些狰狞,因为没有用药及时处理,边缘的皮肉隐约有发白溃烂的迹象。 她秀眉霎时拧起,担忧道:“伤口看上去很严重,我去让人请大夫来……”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02节 裴铎大喇喇往桌旁一坐,淡定道:“一点小伤而已,没必要,今晚我的行踪还得保密,不要惊动别人,再说……” 他指了指桌上的瓶瓶罐罐,道:“这不都准备好了吗?你帮我上药。” 既然他说他的行踪暂时保密,姜念汐只得听他的安排。 她取出伤药,小心地倒在他的伤口上,一个劲地问:“疼不疼?你要是疼,就喊出来,我怕我下手没轻重……” 裴铎轻啧了一声,他摩挲着下巴,好笑道:“姜大小姐,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 姜念汐:“……” 她嗔怪似地睨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依然十分轻柔,仔细凃药粉后,又开始往他的胳膊上缠纱布。 裴铎看她垂着眼睫,异常专注小心地帮他处理伤口,轻笑一声,故意卖了个关子:“想不想知道我坠崖的事?” 姜念汐的专注力都在为他绑扎纱布上,没心思同他开玩笑,只言简意赅吐出几个字:“快点讲。” 裴铎耸了下肩,唇角勾起看了她一会儿,慢悠悠道:“说起来挺有意思,恒王挺遭人恨啊,前有刺客,后有裕王,对了,还有一伙被当成靶子的土匪,总之,为了防止回京的路上再遇到意外,我让兵卫假扮成萧绍玹和我的模样,故意坠崖的……” 姜念汐把纱带缠好,又细心体贴得为他打了个结,抬起眸子看他:“所以,你坠崖的事是在迷惑对方吗?” “并非那么简单,”裴铎扯了扯纱结,随口道,“你打结的本事比绣荷包要强……” 姜念汐:“……”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思调侃她的绣工? 姜念汐无语地看了一眼他挂在衣架上的外袍,赫然发现她之前绣的那只奇丑无比的荷包就挂在腰带处。 姜念汐:“!!!” 她揉了揉眉心,难以置信地问:“你在南都这么长时间,一直把这只荷包带在身上吗?” 裴铎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了,人不跟在身旁,总得带着件东西吧……” 姜念汐:“……” 她难以直视地收回视线,忍无可忍道:“把它放在府里,我争取再为你绣个好点的……” 裴铎随口道:“你的意思是那荷包丑?我不早说了吗,还挺好看的,卫所的人都夸你的荷包别出心裁呢,后来我还特意放在怀里,省得被旁人看到……” 他竟然还拿荷包向人炫耀!还当宝贝似的贴身藏起来! 姜念汐一时感到丢脸又无语。 她揉了揉眉心,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纠结,遂决定转移一下话题:“……你接着说你坠崖的事吧。” 裴铎气定神闲地继续道:“没了,我先带着萧绍玹回来了,卫柘与冷枫还得一日才能返回,得押着那些土匪,还活捉了一个刺客的人,对了,萧暮言和那些刺客,应该都以为恒王已经坠崖身亡了……” 姜念汐听他说得闲散随意,但当时的情况想必十分危险的,不然,他的胳膊怎么会受伤? 她不由紧张道:“所以,找到裕王要杀恒王的证据了吗?刺客不是有活口吗,能不能审出这些暗杀恒王的刺客到底是什么身份?” “证据倒是没有,事情太过巧合,裕王的府兵死了……但是刺客的事八成会有点眉目,等人送到了京都,好好审审……” 姜念汐思忖道:“那你坠崖的消息要隐瞒多久?” 听到这儿,裴铎摩挲着下巴,突然叹了口气:“自然是多隐瞒一些时日比较好,但回来之前,我把恒王先送了回去,忽然发现这个计划有个很大的漏洞……” 姜念汐:“???” 她听得入神,不由道:“漏洞在哪里?” 裴铎轻啧了一声,自顾自摇了摇头:“漏洞自然是在萧绍玹身上……你想想,只要他回皇宫,坠崖的消息怎么还能隐瞒得住?可他偏生不听劝,非得回去,说受不了外面的苦,简直一天也呆不下去,想来这消息,也就最多能隐瞒到明日清晨吧……” 姜念汐:“……” 这位恒王殿下就不能多加小心一点吗? 姜念汐默默无语了一会儿。 秋月在外头敲了敲门,大声道:“小姐,热汤面做好了,快点趁热吃吧,你自从下午晕倒后,到现在都没吃一口东西,我还担心你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呢……” 姜念汐:“……” 她快步打开门扉,接过汤面来,温声几句打发秋月早点去睡觉。 裴铎看她把面放到桌案上,拧起眉头问:“你晕倒了?怎么回事?” 姜念汐把筷著递给他,随口道:“你还没用饭吧?饿不饿?快点趁热吃……” 裴铎没接。 他起身大步走到姜念汐身旁,垂眸看着她,不依不饶地追问:“不是说身体不适吗?怎么平白无故晕倒了?” 看他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姜念汐只好道:“这不是听说你坠崖了吗?我担心你会遇到危险,所以……” 她弯起唇角,灵动的瞳眸中尽是满足的笑意,在悠然的烛火下,像是有璀璨的星子在眸底闪烁。 她十分轻松愉快道:“裴少爷,看你回来,早就好了……快点吃面,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裴铎沉默了一瞬。 他伸出长指捏了捏姜念汐玉白的脸颊,一双星眸凝视着她,似笑非笑道:“你胆子是不是有点小?还得多锻炼锻炼才行,遇到这种事,得镇定些……” “知道了,”姜念汐担心汤面变凉,不想听他扯闲篇,“我又没什么经验,现在想来,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点,以后会注意的。” 裴铎:“……” 他嘴角抽了抽,无语道:“你还想有下次?” “是我言多有错,”她顺势拉着裴铎的衣袖,让他坐下,把筷著塞到他手里,以手支着下颌,专心地看着他,十二分真诚道,“我希望裴大人以后都平平安安的,永远不要遇到什么危险。” 她的声音温柔软糯,带着一点调皮的笑意,像无声吹过山涧的微风细雨,霎时滋润了干涸的秋田。 裴铎心头微微一动,唇角不自觉勾起:“我会好好的,尽量不让你担心,但……” 话未说完,姜念汐投出个催促的眼神。 裴铎笑了一声,闭嘴低头,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面。 姜念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碗够吗?还要吗?” “够了,太晚了,不宜吃得太饱,我去洗漱,”裴铎站起身来,叮嘱道,“晚上寒凉,你穿得太少,别站太久,再感染了风寒。” 姜念汐下意识紧了紧披帛,嘀咕道:“……我其实还没那么娇弱。” 她将碗筷收拾好,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来。 待裴铎去而复返,姜念汐已经钻进了被窝里。 她轻声道:“裴大人,你在外奔波劳碌那么辛苦,快点上榻休息……” 裴铎正要上榻。 他掀开床帐,眉头突地挑起,随口道:“又分被窝睡?” 姜念汐现下精神松弛下来,说话也不怎么经过深思熟虑,随便应道:“先前盖的薄被换了,新添的被子……你要是不想分开睡,就到我这里来……” 说完,她随手拍了拍自己的被子。 裴铎丝毫没有犹豫,驾轻就熟一骨碌钻进了她的被窝,伸展长臂将她搂在了怀里。 他刚沐浴完,身上还有清淡的皂角香气,微凉湿润的黑发零落在她的脸颊上,触感微凉。 姜念汐不由得往被窝里缩了缩。 裴铎侧眸看着她,道:“……怎么不枕我胳膊了?” 姜念汐:“???” 她以前有每天枕着他的胳膊睡吗? “不行,你的胳膊还有伤口呢,”姜念汐异常迅速地从被窝里坐起身来,重新检查了一下他胳膊上的纱布,埋怨道,“你要小心些,别扯到伤口,不然不知何时才能愈合。” 裴铎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一点小伤而已,没必要……好,听你的。” 看到姜念汐不容拒绝的眼神,他只得把胳膊小心地放到一旁。 为了不碰到他的伤口,姜念汐想了想,认真道:“我去外侧睡……” 裴铎只得由她去了。 姜念汐小心从他身上爬过,对方呼吸骤然一滞,待她安然躺在他旁边的时候,裴铎突然开口道:“……好像还有一件事没做。” 姜念汐:“???” 她迷迷糊糊问:“什么事?” 轻柔软糯的声音听起来有一股甜丝丝的感觉。 裴铎支起左臂,侧身望着她,沉声道:“是我太大意了,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忘了……” 姜念汐:“???” 看他这么正经严肃,姜念汐脑中一个激灵,霎时清醒过来,有些紧张道:“什么事?” 裴铎的视线落在她精致柔软的嫣红唇瓣上,随口问了句:“你喝的药苦不苦?” 姜念汐睁大眸子,一脸莫名其妙道:“苦,我最烦喝苦药了,连喝了好几盏茶才去掉苦味……” 裴铎俯身过来,俊美的五官近在咫尺。 他唇角勾起,一本正经道:“夫妻之间应该同甘共苦,你喝了苦药,我觉得自己也得尝试一下才好……” “可是,药已经没有了,”姜念汐秀眉微微蹙起,狐疑又困惑地盯着他深沉的星眸,“裴少爷,同甘共苦不是字面上的这个意思……再说了,即便是这个意思,也只是表面上的形式,我们也没必要这样做……” 裴铎俯身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扫了一下,随口道:“我说的是这样,你不会介意吧?” 嘴唇相贴片刻又遽然分开,姜念汐的脸颊腾地一下红起来了。 她无语地盯着他道:“你想亲就亲,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害她还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解释。 裴铎强词夺理,“我这是君子之风,尊重你的意见……” 姜念汐有些无语地揪住他的衣襟。 含羞带嗔的瞳眸气恼地望着他,她小声道:“你再废话就别亲了……” 裴铎:“……” 他挑了挑浓眉,迅速含住了她的嘴唇,含糊道:“我们这么久没见了,小别应当胜新婚才对……你不能主动一点吗……” “你胳膊受伤了,小心一点……”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03节 对话掩在亲吻的间隙,几乎低不可闻。 许是分别太久,对方饱尝了相思之苦,在初始的唇舌勾缠之后,两人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只余留室内清晰的水渍声。 这一吻简直称得上漫长。 姜念汐轻喘着气,一双潋滟的眸子霞光迷离。 她拢起散乱的衣襟,软着声调道:“裴大人,我已经想好了,等你胳膊好了,我们可以……” 裴铎闭着眸子,吻了吻她的乌发,声音沙哑道:“可以什么?” 姜念汐钻到他怀里,用纤细的指尖小心覆住他胳膊上的纱布,抿唇道:“你知道吗?听说你坠崖后,我还有一个非常担心的问题……” 裴铎垂下长睫凝视着她,骨节分明的大手捉住她的手指,握在自己掌心里,随口道:“担心我万一身亡,你是不是得守寡?” 姜念汐:“……” 她不由怒视了他一眼,轻咬着下唇,语气十分坚决道:“你在乱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快点连叩床板三下,才能去掉不吉利。” 裴铎好笑地看她一眼,“你这行为也未免太幼稚了……” 姜念汐用一种必须听话的眼神看着他。 裴铎无奈学着她的样子叩了床板三下,随口道:“三下够吗?要不我再多叩几次?” 姜念汐无语地看着他,“够了,我在跟你说正事,你能不能别打岔……” 裴铎笑了一声,随口道:“我说的不对吗?好,我闭嘴,你说……” “你这么年轻,”姜念汐睁大眸子,用一种带着些许哀伤的语调真诚道,“万一真的……可是你连个后代都没有……” 裴铎:“……” “其实这两者比起来,我觉得你守寡这件事会更严重一点,”裴铎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十分自然道,“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自己安全地回来,如果万一我死了,你大可不必学那些寡妇要一辈子为夫守节,想改嫁的话改嫁就成……” 他说得越平静,姜念汐听得越难过。 待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姜念汐头脑中已经有了一幅她身着孝服孤零零跪在灵堂中为裴铎守灵的画面…… 想想这样的情景,她简直觉得毛骨悚然。 所以,下一刻,她立刻用纤细的手指捂住了裴铎的嘴,拧着眉头道:“你越说越离谱,还有完没完了?” 裴铎看她气恼不已,像只炸了毛的猫儿,唇角勾起,十分识趣地见好就收:“好好,不提这个,所以,你说的正经事是什么?” 姜念汐轻叹一口气,把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极小声道:“……我得给你生个孩子。” 这声音又轻又低又软,像是触摸不到的轻风细露,刚一出口便被蒸发殆尽、消失不见了。 所以,裴铎压根没听清。 他垂下眸子,长指把玩着她的秀发,随口道:“什么东西?” 姜念汐在他怀里羞涩地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她把脑袋探出来,软软揪着裴铎的衣襟,表情有一丝含羞带怯。 她用那双摄人心魄的瞳眸静静看着他,微抿着唇,努力克服脸上那点滚烫的羞涩,尽量镇定又清晰道:“我是说,我得给你生个孩子……” 裴铎:“???” 他愣怔了片刻。 姜念汐也安静地看着他。 床帐内一时寂静无声。 片刻后,裴铎总算反应过来。 他轻咳一声,眼神随意落在床帐的一角,表情有一点复杂又有点惊喜道:“那个,姜大小姐,你知不知道,想生孩子,光亲几口是不行的……” 姜念汐:“……” 她又不是一无所知! 她面红耳赤小声道:“我知道,我们又不是……没那样过。” 她的声音绵软轻柔,像是裹了蜂蜜的龙眼糖,诱人十足。 裴铎喉结莫名一滚,目光灼灼地看着姜念汐,随后用他的大手遮住对方的眸子,嗓音有些暗哑道:“你这双眼睛太勾人了,我得镇定一点……你之前不是怕疼,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想法,只因为坠崖的事,突发奇想要给我留个后代吗?” 姜念汐:“……” 她认真纠正道:“不是突发奇想,这是我深思熟虑很久的。即便没有你坠崖的事,我也要这样做的……只是这件意外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 裴铎的声音从上方缓缓传来。 他的嗓音依旧有些暗哑,但又多了几分克制:“……你这样想,总得有个缘故吧?” 姜念汐把手放在他的胸口处取暖,有些疑惑道:“……没什么缘故,我只是想同你亲近,这是自热而然的想法。不过,我也是听说,夫妻之间,这些事应当是该做的,习惯之后,就不会觉得有什么疼痛不适了……” 这些经验自然是来自她好友的传授,不过姜念汐不方便说得太详细。 裴铎静默了一会儿,低沉地舒了一口气,语气轻松道:“总算开窍了……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姜念汐下意识眨了眨长睫,极轻声道:“等你的胳膊好了,我们就……” 葳蕤的长睫轻拂过裴铎的掌心,本就寻常的举动,如今却带了几分故意似的,一下子撩拨在了他的心头。 裴铎移开手掌,垂下长睫看着怀中的她,喉结滚动几下,嗓音骤然沙哑得厉害:“为什么等胳膊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也好喜欢写他俩的日常哎~~~ 谢谢小天使们支持~~~ 第54章 毕竟多多益善…… 姜念汐乖乖地靠在裴铎怀里。 她凝着秀眉看了一眼他受伤的胳膊, 轻抿着唇,认真道:“恐怕不行,你的伤口刚缠上了纱布, 万一裂开……” 她的手指无意在他结实的臂膀上划过。 微凉的指尖像是燃起了一簇火苗,无意游走过的地方,都给肌肤带来了灼人的热度。 不等她说完, 裴铎猛地翻过身来, 覆在她的上方。 他用牙齿紧了紧胳膊上的纱布蝶结, 极力忍耐道:“放心吧, 姜大小姐,我保证不会有什么事……我们,今晚可以吗?” 遥遥传来敲更的声响, 此时已经三更天了。 院外还有淅淅沥沥的落雨, 在屋顶的琉璃瓦当上落下轻快的鼓点声。 姜念汐突然有些紧张。 她抿了抿唇,下意识想要逃避:“太晚了,你不累吗?要不……” 灵动妩媚的瞳眸,与裴铎灼灼的视线相对。 那深邃的星眸毫不意外染上了凡尘的欲念, 清晰可见。 片刻后,姜念汐便结结实实败下阵来。 她红着脸颊, 稍稍起身, 飞快又轻柔地碰了碰他的嘴唇。 绵软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那你……小心点, 不用碰到伤口。还有, 动作轻一点……” 裴铎嗓音暗哑地低低嗯了一声。 本来两人睡前的亲吻, 已经够缠绵了。 然而, 下一刻, 姜念汐立刻开启了新的认知。 裴铎接连不断落在她唇角的吻, 轻柔珍重,小心翼翼极了。 姜念汐也尽力摒除羞涩。 她大着胆子,双手攀着他修长的脖颈,主动与他唇舌缠绕厮磨。 “你以后可以像现在一样主动,话说,我们是正经夫妻,都成亲这么久了,真得不用害羞……” 声音在持续不断的亲吻中溢出,裴铎随口鼓励道。 姜念汐渐渐被他亲得呼吸急促,她软着声音,几不可闻地附和:“……我尽量吧,就是还有点不太适应……” 裴铎闭眸,满意地低嗯一声,“姜大小姐,你可以多学习学习……” 亲吻间,他将碍事的寝衣单手解开扔出,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精壮上身。 姜念汐被他亲的有些发蒙,恍惚间看到,下意识捂住双眸,软软低呼了一声。 裴铎轻喘着气,有几分好笑道:“我们都这样了,你还不好意思坦诚相见吗?” 姜念汐:“???” 她有些呆呆地移开手指,脸色酡红,呢喃着问:“……怎么坦诚相见?” 裴铎十分愉悦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低声诱惑道:“……你和我一样。” 姜念汐:“!!!” 抓紧自己的衣襟,她十分羞耻地拒绝:“我才不要……” 裴铎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 唇舌灵巧又肆意地在口腔中辗转。 他继续神色愉快地亲着她, 姜念汐看他没有坚持,紧绷的心弦总算放松下来。 唇齿间不自觉发出令人面红耳赤又愉悦的轻吟声。 偏偏裴铎还在亲吻的间隙,不断低声说些令她倍感羞涩又动情的情话。 “姜大小姐,在外头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孤枕难眠,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我原来觉得娶媳妇儿不过是男人必须做的一件事,现在才知道,有了媳妇儿,日子竟然这么有滋有味……”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04节 “姜大小姐,娶你是意外,现在不是了,我这颗心和我这个人都是你的……” 姜大小姐,对我来说,你是世间最独一无二的,什么都不如你重要…… “你……到底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不正经的话?” 姜念汐呼吸急促,一双眸子水光迷离,还不忘断断续续追根问底。 “我前些日子特意看话本学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都是我真心所想……” 骨节分明的大手与娇嫩白皙的肌肤摩挲相触,姜念汐低低惊呼了一声。 纤细的手指在他的腰背上抓出几道红痕。 裴铎浑然不觉疼痛,甚至还觉得她可以抓挠得更用力些。 他转而亲上了她的唇瓣。 片刻后,他喉结滚了几滚,嗓音暗哑道:“我们……现在可以了吗?” 姜念汐整个人都被他亲懵了。 她眨了眨茫然的眸子,下意识道:“应该……可以了吧?” 裴铎哑着嗓音,极度忍耐地说了声“好”。 顿了顿,他亲了亲她的眼睫,又道:“我这次一定会小心的,你放心……” 姜念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整张脸腾地一下红热到了耳根。 夜色漆黑如墨,连绵不断的落雨敲击在屋檐,发出轻快欢愉的声响,初秋的凉意透过窗棂潜入室内,但床帐内,气息却温热地过分。 三更天的夜色,本来淅淅沥沥的秋雨愈发大了起来,一刻不停砸在院内的青石地砖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声渐渐停下。 姜念汐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鬓边的乌发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裴铎垂眸凝视着她,歉意道:“姜大小姐,你还好吧……” 握起拳头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膛,姜念汐声音绵软恨恨的嗯了一声。 裴铎唇角扯起弧度,在她唇边轻轻亲了一下,低笑道:“姜大小姐,多亏你的聪明好学,要不……”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俯身在她耳旁,十分郑重道:“这次怎么样?” 他垂眸看着她,迫切地想要她交流心得体会,又道:“一定要如实说出来,不要害羞。” 姜念汐被他圈在怀里,枕着他的左臂,掀起困倦的眼皮,埋首在他胸口,闷声坦言道:“开始有一点不适,不过比上次好多了……” 裴铎满意地点头,眉梢挑起,随口道:“以后我们每晚都要有几次,这样你逐渐习惯,就会好了……” 姜念汐:“!!!” 她的困意立刻被这句话震惊地驱到了九霄云外。 她睁大眼眸,一脸惊慌地确认:“每晚都要吗?” 裴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不容置疑道:“如果要生孩子,自然是每晚都要,毕竟多多益善……” 姜念汐瞬间头皮有些发麻。 她径直坐起身来,因为动作过大,不由轻嘶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裴少爷,我突然觉得,生不生孩子,也没那么着急……” 姜念汐顾不得不适,绞尽脑汁地措辞,想想怎么才能拒绝这未来每晚数次的“折磨”。 裴铎浓眉一拧,立刻坐起身来,追问:“怎么了?有什么不适吗?” 姜念汐有些委屈的模样。 她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每晚都……的话,会不会太累了……” 况且他那个惊人的体力…… 裴铎:“……” “瞎想什么呢,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又不会勉强你,”裴铎起身从榻上下来,随手披上寝衣,沉声道,“我抱你去浴室,沐浴清洗一下吧。” 姜念汐的脸有些发红。 她立刻表示了拒绝。 “……我自己去,不用你来。” 裴铎当做没听见。 他毫不犹豫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脚步沉稳地向浴室方向走去。 姜念汐一时拒绝不了,只得脸红红地呆在他怀里,任由他把自己抱到了浴室。 浴桶里的水温正好。 裴铎把她放到浴桶里,高大挺拔的身体立在旁边,毫不见外、大大方方地说:“我一向用凉水沐浴,怕你不习惯,不然我们可以一起……” 姜念汐:“……” 她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好让燥热快速消退下去。 “……不用了,我们各洗各的,这样就很好。” 裴铎挑了挑长眉,唇角掀起一点弧度。 他转身将琉璃灯提到近前,十分体贴道:“看看身子有没有受伤,你自己未必能看清楚,要不我帮你……” 姜念汐:“!!!” 她忍不住捂住脸,小声道:“……你走开,我自己来就好!” 裴铎耸了耸肩,踱步到屏风后,慢悠悠道:“姜大小姐,我们都已经成亲多久了,你还害羞什么?再说,我身上哪一处地方你没看过?我早都已经是你的人了……” 姜念汐:“!!!” 她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道:“你能不能先安静一会儿?” 屏风后静默了一会儿, 裴铎咳了一声,问:“怎么样?” 姜念汐提防他会随时再出现。 她飞快地检查一遍,轻舒一口气,羞涩道:“还好,没什么关系,只是一时的不适……” 裴铎听上去轻松了不少。 他随口道:“我就说,多适应适应就好了,以后多……” 姜念汐简直想要捂住耳朵! 她下意识遮了下眼睛,无奈道:“你可以先去沐浴,不用在这里等我……” 裴铎极低地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等你洗好了,把你抱回去,我再去沐浴……” 一听到抱这个字,姜念汐又有点脸红。 她只好加快速度快点洗完。 待她抬起头来,将肩上的水珠擦净,赫然发现,裴铎正站在旁边,双手抱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姜念汐:“!!!” 她肩膀一缩,飞快埋回水桶里,不由道:“你怎么又过来了?” 裴铎浓眉抬起,打量了她一番,很认真道:“我没怎么用力,只不过亲了几遍,皮肤怎么就变红了,下次要注意些才好……” 姜念汐:“……” 待裴铎将她抱回室内,换过凌乱的床褥,姜念汐便将自己裹紧了被子中。 隔着一睹浴室的墙壁,隐约听到裴铎沐浴的水声。 姜念汐听了一会儿,莫名觉得十分安心。 她放下床帐,后知后觉发现室内的气息……有点不太寻常。 是那种恩爱之后的旖旎味道,引人遐思。 想想刚刚发生的事,姜念汐顿时又觉得面红耳赤。 她拉开被子,把脑袋整个埋了进去。 裴铎上榻休息的时候,发现姜念汐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好笑地扯了一下被子。 “姜大小姐,你是打算把自己闷坏吗?” 姜念汐困倦极了。 她闭着双眸,有气无力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传来。 “没事,还可以呼吸……太累了,我要睡觉。” 裴铎慢悠悠道:“我怕你睡觉的时候呼吸不畅,万一打呼、磨牙……” 姜念汐呼地一声把被子掀开。 她努力睁大疲倦的瞳眸,羞恼道:“我从来不会打呼、磨牙……” “是,你睡相很好,很安静,不乱动也不磨牙,更不会梦游,”裴铎非常顺理成章地掀开她的被子躺进去,随口道,“晚上有点冷,我给你暖被窝……” 她刚沐浴过,全身都暖融融的,哪里还用得着他暖被窝? 裴铎已经十分自然地把长臂伸展过去,将她的脑袋往胸口处靠了靠,垂下星眸,十分顺口道:“好了,现在睡吧,这样才能做个好梦……” 姜念汐身体太过疲惫,懒得动弹,也没力气再同他回嘴争辩。 她靠在他胸口,就着这个姿势,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昨夜纷乱的大雨早已停下,院内的青石板被冲刷地异常干净。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05节 那一株初绽的金茶花被雨露滋润,花瓣舒展,橙黄明艳,比以往还要芬芳迷人。 室外的空气清新微凉,姜念汐裹紧了身上的披帛,问吴管事:“少爷去上值了吗?” 她今日醒来得晚,不知何时裴铎已经出了府。 今日不是休沐,况且裴铎与恒王殿下假装坠崖的事还未了结,姜念汐猜测他是去了卫所。 吴管事立刻站直身体,拱手道:“少夫人,皇上召见,少爷去宫里面圣了。” 姜念汐微微一惊。 不过,她继而想到,恒王是永淳帝最宠爱的皇子,事关重大,想必有些话要当面问裴铎。 吴管事又扫了一眼院外,道:“少夫人,少爷从外公务回来,还带了不少当地的特产玩意,刚差人送到了库房。” 姜念汐:“……” 他遇到的情况那么凶险危急,让她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他倒做事周全,连特产都没忘了带回来。 姜念汐揉了揉眉心,挥手道:“先放库房吧,等晚间少筠和玥儿回来,让他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话音刚落,秋月从外头走了过来。 她手里还端着给小姐熬好的一盅滋补汤药,嘟着嘴,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 秋月没什么烦恼的心思,一向都是欢欢喜喜的,看她这副模样,姜念汐不由道:“秋月,怎么了?” “小姐,”秋月把汤药放在姜念汐手旁,暗暗哼了一声,“那位元姑娘在府外候着呢,想要和您见面。” ~~~~ 花厅内,姜念汐正同元青青会面。 元青青此番是来道谢的,凌府的案子已经查清,凌家人已于近日无罪释放。 她打算过些时日便同凌二公子返回境州去。 离开前,为了表示感激,她特意过来拜谢。 “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对玉珠耳铛是凌二公子送给我的,夫人如果看得起我,就一定要收下。” 说完,元青青将盛耳铛的首饰匣子放到姜念汐手边。 姜念汐自然不肯接受。 “境州路途遥远,二公子恐怕在监房吃了不少苦头,还得将养身体,我怎么还能收你的东西?” 她把匣子放回元青青手里,温声道:“青青,心意我领了,这个东西你拿回去。” 元青青的视线落在首饰匣子上,欲言又止片刻,诚恳道:“夫人温柔善良,宽宏大量,元青青无以为报,以后去往别地,此生恐怕也不会再有报答的机会。如果您不收下,元青青一辈子都难安心……” 她的言辞恳切至极,说着话,泪珠便扑簌簌从眼角落下。 姜念汐看不得别人流泪,轻叹一口气,不得不体贴安慰道:“好了,元姑娘,你别哭……我收下便是……” 说完,她又转首去吩咐秋月:“去把我给元姑娘备好的盘缠拿来。” 秋月不情不愿地噘着嘴,递过小姐早让她准备好的银两包袱来。 按她所想,元青青真够不要脸的,还意图勾搭她家姑爷,亏得她们家小姐良善,要是她,早啐她几口,连饭也不给她吃,远远撵出去算了。 元青青见状急急地摆手,坚决推辞了一番,决意不肯收受盘缠。 姜念汐为了让她宽心,温声道:“你先收下,如果来日还有相见的机会,你再还给裴府不迟。” 元青青推脱不了,只好收下,又郑重地福身施了一礼。 临出门之前,她踌躇一瞬,又轻声道:“夫人,那耳铛盒子,您一定要打开看看,说不定,您会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就……只能这样了,suo得比较多,已经删了一千多字,求审核高抬贵手放过吧~~~ 谢谢大家支持…… 第55章 嫁得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送走元青青没多久, 前院传来一阵追逐奔跑的响动。 这声音奇怪,姜念汐揉了揉依然有些发酸的腰肢,慢慢踱步到了花厅外。 刚一出来, 便看到裴铎一左一右拎着姜少筠和东方玥的耳朵走了过来。 姜念汐:“???” 一时不见,又发生了什么? 两人很快被扭送到姜念汐面。 东方玥和姜少筠揉着耳朵,眼巴巴满脸求饶地看着姜念汐。 “姐……” “嫂子……” 姜念汐只得把疑惑的目光移到裴大人那张俊脸上。 裴铎迈动长腿, 三两步走过来, 站在姜念汐身旁。 他双手闲闲地抱臂, 眉梢抬起, 道:“你们俩打住,别想博取同情,先把事情说清楚……” 看得出来两人是闯了祸。 姜念汐轻咳一声, 自然而然同自家夫君站在同一战线。 她秀眉微抬, 径直忽略同她悄悄使眼色的姜少筠,温柔的目光落在东方玥身上:“说吧,怎么回事?” 东方玥忐忑地摆弄着衣角,挤出个可爱的微笑, 拖长音调:“嫂子……” 裴铎无情地哼了一声,不留情面道:“不许撒娇!” 东方玥小鹿似的大眼睛委屈地眨了眨, 郁闷道:“师兄, 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姜少筠看在眼里, 浓眉焦急地挤成一团, 赶紧走前两步把东方玥拦在身后, 道:“姐, 是我不对, 都是我怂恿的, 不关玥儿妹妹的事……” 姜念汐:“???” 她用细白的指尖揉揉眉心, 有些无奈道:“你能不能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少筠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国子监开学,玥儿也想去看看士子每日是如何上课求学的,所以……穿上男子的衣裳,假扮成我的同窗,与我一同去听夫子授课了……” 姜念汐:“???” 她下意识反问:“夫子没发现吗?” 东方玥噌地一下从姜少筠背后跳出来,眼睛弯起,眉飞色舞道:“嫂子,那夫子的眼神不太好使,根本没发现我是女子。他提问我背书,我背不出来,还被打了手心呢……” 说着,她伸出掌心来,白皙的掌心上面赫然一道被戒尺打过的殷红痕迹。 姜念汐:“……” 没先去追究两人去国子监的事,姜念汐倒是心疼她的手心。 “上过药了吗?”姜念汐拉过她的手看了看,关心道,“还疼不疼?” 东方玥撤回手去,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少筠哥给我上过药了,早就好了,一点都不疼……” 姜念汐狠狠丢了个责怪的眼神给她弟。 她揪了一把姜少筠的耳朵,不悦道:“看看你做的好事?要是玥儿被人发现了女子身份,岂不整个国子监都知道了?到时候夫子斥责还是小事,传出去,难免会被人说闲话……” 东方玥再过几年就要及笄,如果东方家要在京都为她定亲,传出去,少不了会对名声有损。 “幸亏你姐夫发现了……” 姜念汐欲言又止,转眸看了眼裴铎,对方闲闲地挑了一下眉头,意思让她看着该怎么处罚两人。 “从明天开始,玥儿不许再跟少筠去国子监。再有,为了让有些人长长记性……” 姜念汐的视线转向姜少筠。 他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有些许懊悔,一副任由他姐发落的样子。 “今晚不许吃饭,去书房背策论十篇,背不出来不许睡觉……” 话一说完,姜少筠老老实实道:“姐,我知道错了,这就按你说的做……” 东方玥立刻拧起了眉头,急得鼻尖都沁出了薄汗:“嫂子,师兄,你们也太狠心了吧,让少筠哥背十篇,一晚上怎么可能背得完?” 裴铎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似笑非笑道:“我还没问你呢,这事我看姜少筠干不出来,是你怂恿的吧?听说你还给姜少筠的同窗下了昏药,让人家在课堂上连睡了一整天,被夫子狠狠痛斥了一顿?” 东方玥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握成拳头给自己增加气势,仰头盯着她师兄,气呼呼道:“那是少筠哥哥的同窗先欺负我的……对,是我又怎么样?师兄,别忘了师傅是怎么叮嘱你的,要好好照顾我……” 说着,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贝齿微露,脸上瞬间露出个得意的表情:“师兄,还记得吗?有一次你没有好好练功,师傅把府里的一条大黄毛狗放出来,让它追着你跑……糗事不止这一件呢,师傅给我讲了很多,来日方长,每件事我都要给嫂子说一遍……” 裴铎:“……” 他无语地轻啧一声,“你个小丫头片子,还威胁起你师兄来了?” 东方玥把玩着自己的发辫,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师兄在说什么?这是我跟嫂子交流感情的方法啊,而且能让嫂子对你了解更多……” 站在一旁的姜念汐:“……” 她扶额道:“背书改成五篇,不得再少了,晚间我去检查……” 东方玥见状,高兴地拉了拉姜少筠的衣角,低声道:“少筠哥哥,好了,咱们快去背书吧,我陪你一块……” 眼看两人欢欣雀跃地小跑着走远,姜念汐转身过来,不由好笑道:“裴大人,让狗撵着跑的事,你能亲自详细给我讲讲吗?” 晚间,姜念汐检查完姜少筠的背书,返回房内,又将之前没有来得及告诉裴铎的事,一一都说给他听。 “屈子隽去岭南的事我知道,他托人给我带了信,”裴铎闲适地翘起长腿,指尖在桌案上轻点几下,思忖道,“那位元姑娘的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姜念汐开始绣一只新的荷包。 她垂下长睫,用手比划荷包上的图样,随口问:“你觉得,我这样处理对吗?” 裴铎长眉微挑,目光落在她皎若新玉毫无瑕疵的侧颜上,有些心猿意马道:“我跟袁大人打过交道,他身为御史,秉公正值,你去找他再合适不过了。” 姜念汐拈出桃红色的丝线,轻笑道:“菡菡最佩服袁大人这点,每次说起她夫君来,简直眼冒星光……对了,你今天去面见皇上,是关于遇刺坠崖的事吗?”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06节 裴铎的心猿意马被扯回现实。 他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完,长指揉着眉心,无奈叹了口气:“我估计,这两日裴府又得收到一大堆赏赐了……” 这次裴铎守护恒王有功,永淳帝本就对他青眼有加,因为这番功劳,少不了会好好赏赐一番。 至于恒王殿下,他险中逃生,待心神安稳下来,也免不了重赏裴府。 姜念汐长睫轻轻眨动,想了片刻,莫名道:“论功行赏,这不是应该的吗?你在担忧什么?” “在我看来,赏罚一定要分明。这次恒王得救,裴府获赏,如果下次……”裴铎浓眉挑起,以手支着下颌,若有所思道,“下次,如果真有下次,绝不会这么简单了……” 姜念汐惊愕地一愣,下意识停下手里的绣针,紧张道:“那怎么办?” “经过这次,皇上想要立恒王为太子的心情更加迫切,但是,裕王肯定也不会坐以待毙,再等等看吧。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裴铎转眸看了眼姜念汐,话锋一转,“你又要绣什么?” “荷包,”看他一副淡定的模样,姜念汐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她继续拈起针线打算开始绣花,解释道,“上次那个荷包太丑了,我再做一个,给你求个保佑平安的护身符,放在这里面……” 裴铎:“……” 他随手扒拉几下那只小巧的针线款,从里面抽出几只花样来,随口道:“那玩意儿有用的话,还要刀剑做什么……你这次打算要绣什么花样?” 姜念汐没理会他说护身符无用的话,她觉得央求神佛保佑,也许会有那么一点点作用的。 她用贝齿咬断线结,和裴铎凑在一起,翻看了几下花样后,莫名自信道:“我原来想绣祥云图样的,那个比较容易,但看上去还是鸳鸯的比较好看一点……” 裴铎肩膀抖了抖,闷声笑道:“绣成以前那样的吗?” 看得出来他是在极力掩饰自己的笑意。 姜念汐不由轻怒视他一眼,无语道:“我现在手艺已经进步了很多,绣个复杂的图样根本不成问题……” 裴铎唇角翘起,憋着笑:“我知道,逗你的……不过,天这么晚了,别绣了,咱们早点休息不好吗?” 姜念汐不依。 “我现在不困,荷包还是要早点绣好,这两天我就要去寺庙求护身符,对了,趁你休沐的时候,你陪我一起去……” 裴铎轻咳一声,抬眸瞄了眼床帐,眼神又下意识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悠悠道:“行,陪你去。还有,晚上凉了,老这样坐着,对身子不好,万一再染了风寒……” 说完,他的眼神落在窗棂处,大手故意在姜念汐面前挥舞了几下。 “你看,凉风拂过,确实比以前冷了许多,再过段日子就得烧炭取暖了。还有,一到深秋季节,京都还容易连绵不断的下雨,万一夜间再落了冷雨……” 姜念汐没怎么领情,自顾自埋首道:“裴大人,还好吧,我不觉得冷。” 裴铎:“……” 默了片刻,裴铎从她手中捏走针线,唇角勾起,轻笑道:“姜大小姐,别急着绣荷包,我想给你讲讲我小时候被狗撵的事儿……” 姜念汐轻信了他的话。 明明一开始,两人如往常一样躺在卧榻上。 裴铎用长臂揽着她,绘声绘色地讲他小时候的糗事。 姜念汐灵动的瞳眸弯起,整个人在他怀里笑得不能自已。 不知道何时气氛突然变了。 裴铎先是难以自抑地紧贴着她,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他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纤白如玉的颈侧,用那种暗哑的嗓音沉声道:“媳妇儿……想亲你一下。” 姜念汐难以拒绝。 后来,这一吻变得缠绵冗长,接着又…… 所以,后果是,第二日醒来时,姜念汐的腰肢又酸软不已。 她想到昨晚的事,脸颊简直红透了,心中又恨恨的。 不过,待一睁大眸子看清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怒气便消了大半。 睡梦间,裴铎的长睫随着呼吸微颤,还迷迷糊糊伸展长臂将她往怀里圈了圈。 姜念汐那点郁闷悄然不翼而飞,很快心软下来。 不过,裴大人体魄精壮有力,她早已经深有体会。 现下两人彼此坦诚,对方的身体晨时也会有血气方刚的反应。 摸了摸自己酸软的纤腰,姜念汐当今决定,还是尽快起床算了。 她刚一下床,套上柔软的寝鞋,裴铎便醒了过来。 “天还未亮,怎么不多睡会?” 他坐起身来,寝衣松松垮垮敞开,露出赤.裸精壮的胸腹,浓眉闲适地挑起,眯着眼睛看姜念汐。 星眸带着慵懒困倦的睡意,无端多了几分撩拨的意味。 姜念汐只看了一眼,赶忙别开脸去,轻声道:“……我睡不着了,时辰还早,你再多睡会。” 说完,她走到衣架前,伸出纤细的手指,抚平那身绯色的官袍上一处细小的褶皱。 “今日不去武骧卫了,”裴铎闲散地靠在床头,目光懒散地追逐着那道在房内移动的纤细身姿,简短道,“我另有安排。” 姜念汐替他理好官袍,移步到妆奁台前,坐在妆凳上用细密的沉香木梳梳头。 听到这话她不由转过身来,好奇问:“什么安排?” 裴铎迈动长腿跨下床榻,几步走到她身旁,随意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道:“秘密审问一个刺客,就是之前追杀恒王的那些人。我疑心刑部审不出什么结果来,先把人留到了武骧卫。” 姜念汐愣了一会儿。 审问刺客的事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 半晌后,她长睫茫然眨动几下,勉强明白过来,疑惑道:“你想顺藤摸瓜,找到这个刺客背后的人……可是一个寻常刺客,他会知道那么多秘密吗?” 裴铎颔首:“这个刺客的身份很可疑,我怀疑是北齐的人,但看长相又有点像西番人,而且现在脑子还有点不太好使,,,,,,反正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如果审不出什么来,可以用做局或者其他的办法,引他的同伙自投罗网,只要有人在,早晚会查出些东西来的……” 姜念汐对他说的东西不是很懂。 而且听上去有些可怕危险的样子。 裴铎用长指捏了捏她的脸颊,有些好笑道:“发什么呆?在想什么?” 姜念汐握紧手中的木梳,抿着唇道:“你这样做,会有风险吗?比如……他们会不会派人再刺杀你?” 裴铎嗤笑了一声。 他支起长腿,拢了拢自己松散的衣襟,一本正经道:“如果他们真得来刺杀我,那真是求之不得,省得我再想办法……” 看到姜念汐的脸色愈来愈紧张,裴铎刻意放缓了语气,轻笑道:“姜大小姐,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人来刺杀我的,我保证,我们都会很安全……” 姜念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那是自然,”裴铎闲适地支起下颌看着她,片刻后,浓眉突地挑起,不知想到了什么,“你不会……后悔了吧?” 姜念汐:“???” “后悔什么?” 呵,嫁给他的日子,天天提心吊胆的,还以为他死了被吓晕了一次,难道不后悔? 别人家的媳妇儿在府里可天天都是悠闲自在的,哪有这种担忧? 想到这儿,裴铎脸色微冷,慢条斯理道:“嫁一个前途大好的文官,比如章编修那样的,总不会平白有这种烦扰,生活自由自在,只等着夫君安心升迁就是了,说不定平日还能吟诗作对,风花雪月的……” 姜念汐:“……” 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提到了章编修? 她凝着眉头,瞥了他一眼,无语道:“章编修的事不早就过去了吗?再说,是章家对我有意见,我如今嫁都嫁了,有什么可后悔的……” 裴铎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章编修是没能娶她,但她要嫁个跟章编修条件差不多的文官士子,又不是什么难事! 她方才那怀疑不安的态度,是不是对两人婚后的日子不太满意? 裴铎双手抱臂,眉心微凝,视线从姜念汐的脸颊上移走,又随意落在室内某个虚无的点上,分明对她的回答不满。 姜念汐看着他俊美无俦的侧颜,默想了片刻,小心试探道:“裴大人,你……不会吃醋了吧?” 裴铎猛地扭过头来,有些好笑地否认:“怎么可能?我是那样的人吗?” 姜念汐:“……” 他分明就是心有介怀吧! 但她总不好戳破裴大人的面子,只好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口道:“不是。” 裴铎淡漠地点头附和:“当然不是。” 姜念汐唇角微微翘起,拿起木梳,没再理他,自顾自地梳起那一头如瀑的乌发。 裴铎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在旁边重咳了一声提醒自己的存在,语气莫名有几分酸溜溜道,“要不是那次……那晚的意外,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嫁给我?” 姜念汐:“???”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为什么突然要做这个假设? 况且,除了嫁他,她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啊。 姜念汐认真想了一会儿。 按理来说,如果不是猎苑当晚的事,她和裴铎……确实没怎么有可能。 但对方抿着唇,浓眉拧起,虽然故意装出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但姜念汐觉得,既然问出这句话,想必裴大人一定是介意极了。 她有必要消除对方没道理的纠结。 “成亲之前,你还记得之前说过,对我没有半分兴趣吗?”姜念汐走到他身旁,微微俯身,纤手勾住他的脖颈,凝视着他的双眸,“起初,我和你是一样的。但是……” 裴铎下颌线紧绷,星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姜念汐的唇瓣轻柔地贴在他的唇上。 她小声喃喃道:“这不是没有如果吗?反正嫁都嫁了……” 唇瓣在轻吻之间辗转,裴铎气息有些不稳,依然坚持问:“所以,不得已嫁了之后,感觉怎么样?” 姜念汐轻柔的吻落在他的眼睫上,眉眼弯起,轻笑着道:“嫁得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裴铎闻言,僵持的唇角勾了一下。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07节 “姜大小姐,你说这话言不由衷吧,有点夸张的成分……” “是有一点点夸张,那怎么办?我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吗?” 裴铎拉着脸:“那你想都不要想……” 姜念汐叹了口气:“那我就不想了……” 裴铎低低笑了一声。 他站起身来,将人一把打横抱起,几步跨到床前。 还未等姜念汐反应过来,他已经气息急促地俯身亲了起来。 等裴大人神情轻松愉悦地出了府,姜念汐揉着自己纤腰,面红耳赤地在想——方才因为两人又缠绵了一段时间,误了时辰不说,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铎是不是有点过于借题发挥了? 他是不是故意的?! ~~~~~ 午后无事,姜念汐常用的补药也快要用完了,沈瑾特意差人来知会了一声,让她务必去趟无名药堂来取。 所以,姜念汐打算带着秋月去一趟。 刚准备登上马车,姜少筠与东方玥便兴致高昂地追了过来。 “嫂子,你要去哪里?” 东方玥笑眯眯道。 看她满脸想跟着出去玩耍的表情,姜念汐轻笑:“长灵街的药堂,玥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好啊,”东方玥笑着地应下,又悄悄拉了一把姜少筠的衣襟,“少筠哥哥,我们一起去吧,对了,我们可以骑马……” 第56章 承认自己吃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 “落在裴大人手里的人, 脑袋受了伤,现在记忆模糊,不会把公子的事供出去, 这个你大可以放心,”来人从袖中抽出一张药方来,递给沈瑾, “这是给他治病的方子, 沈公子对医理如此精通, 一看便知。” 沈瑾默默抬眼, 接过后扫了一眼,看清确实是治疗伤者失忆的方子,又不动声色地抬手放到了桌案上。 看来阿鹘确实受伤摔到了脑子, 只是这等药方剂量, 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记忆。 不过,性命无忧,也算是一件幸事,还是要想办法将他救出来才好。 沈瑾思忖一番, 淡声道:“你特意前来告知我这个消息,到底是为何?” 来者与他并不相熟, 但看衣饰佩刀, 显然身份并不一般。 “除了这件事, 主子还要属下转告沈公子, ”来人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拱了拱手, 低声道, “恒王殿下并没有坠亡, 如今正安然无事得呆在宫中。公子一再想要取了恒王的性命, 如今大计未成,总不能……就此罢手吧?” 沈瑾闻言霎时抬起了眸子,一向温和的眉眼遽然闪过冷光。 他还未动身离开,大抵是因为一时放不下姜家姐弟和阿鹘,只是未想到,三日之前坠崖,萧绍玹竟然能够全身而退。 宫里没有他的耳目,想要及时得到消息并不容易,从南都返回遇到裴铎与恒王一行,也是实属巧合。 怪不得京都近几日风平浪静,并没有恒王殁亡的传言…… 想到这儿,沈瑾脸色微凝,盯着来人,淡声道:“你的主子是谁?” “只要公子愿意,我们主子想和公子谈谈合作的事……” 两人的话被蓦然打断,药堂外头传来一道清朗的少年音。 “兄长,你在哪里?我和我姐来啦……” 来人听到这话,匆匆撂下一句“沈公子,我还会再来的……”便匆匆从房内退了出去。 姜念汐缓步走近药堂的时候,一个身着玄色武袍的男子低着头,从她身旁疾走而过。 行走间脚步生风,看上去便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她下意识转首打量了那男子一眼。 这人看起来眼熟,似乎见过,好像是……裕王殿下的亲卫? 但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转眼间绕过拐角,消失在了远处。 姜念汐只稍微疑惑了一会儿,便很快被药堂内的声音吸引,快步走了进去。 姜少筠和东方玥比她早到了一会儿,已经跟沈瑾打过招呼,两人抱着“大白”那只兔子,自顾自去药堂后院玩耍去了。 沈瑾看到姜念汐进来,本就和缓的眉眼又舒展不少。 “汐汐,身体可无恙了?” 他示意姜念汐在药堂里的靠窗圆木桌案旁坐下,又倒了盏参茶,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茶盏,体贴地递到了她的手边。 姜念汐端起温热的参茶喝了一口,轻笑着道:“阿兄,我早好了,裴铎无事回府的时候便已经好转了……对了,你差人让我到药堂来取药,这么着急做什么?” 沈瑾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温声道:“我再给你把一下脉吧,看看调理得到底如何了。” 姜念汐乖乖伸出手腕来。 诊了片刻,沈瑾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春日落水那一次,到底让身子亏损了不少,宫寒之症虽然有所缓解,但短期之内恐怕还不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姜念汐不怎么在意道:“我会按照阿兄开的方子用心喝药的,对了,你不是让我来取补药呢吗?在哪里?” 沈瑾温声吩咐了药堂的伙计一句。 没多久,伙计提着足足一大口袋的用药走了过来,还多嘴说了一句,“这是我们掌柜特意配的上等滋补用药,在外头买都买不到的,专门给姑娘留的……” 姜念汐足足被这些药震惊到了。 她睁大了眸子,不可思议道:“阿兄,你这是给我准备了多长时间的用药?半年一年还是两年?我知道你很忙……你不会打算离开京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才给我留了这么多药物的吧?” 听到这话,沈瑾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汐汐……” “啊?我不会猜中了吧?你真得又要出远门?”姜念汐拧着秀眉,满脸都是不开心,“这么多年,你连个嫂子都没给我娶回来,还一天到晚得在外面乱跑,要进药什么的,让伙计去不就行了吗?为什么偏偏要学游伯伯,三年五年的不着家?” 说到这儿,姜念汐赌气把参茶推到了一边,道:“我不管,你这次要离开京都,至少把亲事定下来再说!不然等游伯伯回来,我就向他狠狠告你一状,要不,就等我爹回来了,让我爹教训你一顿,别以为长辈不在京都,没人管束,你就无法无天了!” 听到连珠炮似的一通乱说,沈瑾唇角弯起,低低笑出了声。 “看来身体确实大好了,教训起我这个兄长来也没完没了了,”沈瑾往椅背上一靠,屈起指节在扶手上敲了几下,轻笑着道,“我以后离开京都,会给你写信回来的。” “写信?沈掌柜,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那么好骗?”姜念汐开始掰着手指头在那里数,“过去你不在京都的时候,一年回来过几天?给我写过几封信?不超过三封信吧……” 沈瑾垂着眸子,唇角弯起,静静地看着她,温和地鼓励道:“说吧,继续数落兄长。” 听他的语气,他还挺乐意让她数落似的。 姜念汐:“……” 她一下子泄了气,端起参茶咕咚喝了几口,无奈道:“算了,我说得又不顶用,沈掌柜,直说吧,你这次到底是不是又要离开京都?” 沈瑾沉默了一会儿。 他是要离开京都的,但此时情况又有变化,这事不得不稍稍推后一段时间。 “先呆上一段时日吧,如果要走,我会提前给你打招呼,”沈瑾言语温和地说完,又道,“姜伯伯还在承远吗?几时回来?” “不知道,这次我爹出差的时间格外长,”姜念汐在心里头盘算了一下,不怎么确定道,“可能得把行宫督建完成吧,听说还多修了一座承远塔,反正公务挺繁忙的……” 拉过几句家常,沈瑾又问了一番姜少筠的学业。 几人在药堂里直消磨到日落时分,眼看该到了回府的时辰,姜念汐唤过来在一直呆在后院的姜少筠和东方玥,和沈瑾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才意犹未尽地启程回府。 回府的时候,东方玥要和嫂子一道坐马车。 她从无名药堂搜罗了不少奇异的药材带回来,兴致勃勃地给姜念汐介绍:“嫂子,这些草药,既可以医病,也可以致病,也就是说,可以把这些草药制成各种各样的毒药,专门下毒用,比如让人昏睡几日几夜啊、拉上几天肚子啊、浑身瘙痒难耐啊之类的……” 听起来都是些孩子气的毒药,姜念汐微笑着听她讲解。 介绍完一通后,东方玥郑重其事地捏出几样颜色各异的草药来,又极其谨慎地放回了药包里,神秘道:“嫂子,据我师傅说,这几样草药来头可大着呢,它们极其难寻,能制成毒性极大的毒药,寻常人触及必死。我可得把这些草药收好,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也能研制出来呢……” 姜念汐听到这儿,直觉有些不对劲,“玥儿,你说这些草药毒性极强?无名药堂是给人开方拿药的,怎么会有这种毒药?” “嫂子,下药的事我略知一二,但医理倒不是很通,”东方玥轻轻拍了拍药包,随口道,“这些药用在不同的方子里,只要剂量控制得当,应该是可以治病的,既然药堂里有,说明沈哥哥是拿它来给病患用药的……” 听上去很有道理,但以前没听阿兄提过这些。 想到阿兄此前莫名笃定裴铎一定会安然无事地回来,药堂中又有这些非同一般的药物,姜念汐总觉得脑子里有个影影绰绰的念头,但具体是什么,又一时想不明白。 她拧着秀眉,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 果然不出裴铎所料,几日后,裴府的库房又快速地充盈起来。 先是永淳帝赏赐了裴府不少东西。 后来,恒王殿下身体恢复,又特意命宫人送来赏。 还是那位面白无须的年轻太监来送赏。 姜念汐当时心里便咯噔一声,心道,恒王殿下不会又往裴府赏赐婢女吧? 不过,年轻太监清了清嗓子,道:“恒王殿下心病初愈,为了强身健体,近日苦练骑射之术,可说殿下射箭技艺高超呢,刚出手就射中了一头鹿,所以,咱家奉恒王殿下之命,给裴大人送了一些……呃……新鲜出炉的补品。” 姜念汐望着太监差人送来的鹿血。 果然,够新鲜。 为了不辜负恒王殿下的心意,裴府当晚的饭桌上便多了一味鹿血酒,还有盛在碟子里的鹿血糕。 东方玥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那壶颜色异常鲜红的鹿血酒,问:“嫂子,这酒有什么功效?” 姜念汐看了一眼,也有些拿不准。 “强身健体之类的功效吧,你要不要尝尝?” 东方玥皱眉闻了会儿,摇头道:“不了吧,看上去不太好喝的样子……” 姜少筠递过来一块血糕,体贴道:“玥儿妹妹,这个还行,放了牛乳,是奶香味的,秋月姐姐说很好吃,你试试看。” 东方玥吃了一小块,眼神一亮,对姜念汐道:“嫂子,这个真得不错,你多吃点。” 姜念汐:“……” 一想到这个是鹿血做的,她就有点发憷。 她硬着头皮尝试了一小块。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08节 “果然还可以……” 几人说话间,裴铎大步走了进来。 他白日呆在武骧卫,审问了刺客大半天,浪费了不少功夫,初秋的傍晚,踩着擦黑的天色回了府。 天气已经有些寒凉,他穿着一身暗青色束袖常袍,走进花厅时,带来些许凉意。 “什么还可以?” 裴铎望着明亮琉璃灯旁,围着饭桌正在低头交谈的几人,随口问了一句。 “姐夫,恒王今日赏了裴府一大坛鹿血,”姜少筠用手比划了一下坛子的大小,开心道,“我姐让人给你泡了鹿血酒,做了鹿血糕,说补补身子……” 裴铎:“???” 他一脸复杂地望向姜念汐,悠悠道:“……我有这么需要补吗?” 姜念汐:“???” 她眨了眨长睫,一脸莫名道:“鹿血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补补总没有坏处。再说,这个东西不吃就浪费了……” 裴铎看向她的眼神依然有点复杂。 姜念汐:“???” 东方玥在一旁开心招呼道:“师兄,快点坐下吃饭吧……对了,今晚这顿饭,嫂子让人给我做了好多我爱吃的……” 姜少筠听到她这话,眼神突然有些落寞。 姜念汐看着裴铎,也有些不舍道:“玥儿明日要回北境,今晚我们一起好好吃顿饭。” 裴铎嗯了一声,撩开袍摆,在姜念汐身旁坐下。 待他一坐定,姜念汐十分殷勤地夹了一筷子韭菜鸡蛋放到裴铎碗里,关切道:“饿了吗?你多吃一点……” 裴铎:“……” 他屈起长指摩挲了几把筷子,压低声音,似笑非笑道:“姜大小姐,今天怎么这么贤惠……” 姜念汐:“???” 她挑起秀眉,有些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不像是十分感激的样子?” 裴铎悠悠看着她,怡然自得地倒了一杯酒,将杯沿抵在唇边,笑了一声,反问道:“我如何能不感激呢?” 姜念汐:“……” 不过,她没太能够理解裴大人的言外之意。 因为东方玥要离开的事,姜少筠几次提筷子都红了眼圈,最后索性放下筷著,称自己身体不适,匆匆离开了花厅。 他一走,东方玥踟蹰一番,也心事重重道:“嫂子,师兄,我累了,要去早点休息……” 花厅内很快就剩了两个人。 姜念汐轻叹口气,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他们两个。” 裴铎伸展长臂拦住去路,慢条斯理道:“不用担心,少年人的心思嘛……早晚要分开的,让他们自己慢慢体会就行了。” 姜念汐:“???” 她不由道:“裴大人,你好像很懂……是不是以往也有这样的经历?” 裴铎随口道:“那是,你也能看得出来,我自小相貌就异常出众,每次出门,屁股后头恨不得跟了一大帮小姑娘……” 姜念汐:“……” 她顿了顿,将筷子轻轻搁在筷枕上,垂下长睫,抿唇道:“……也有,让你念念不忘记挂在心上的姑娘吗?” 裴铎:“!!!” 他突然发现了自己方才口不择言,还有,自己媳妇儿的神情也有些不对劲。 以往她的表情要么是淡淡的,要么带着点笑意,很少有这种纠结失落的模样。 裴铎脑子转得快,立刻十分自然道:“那怎么会?我这人开窍比较晚,直到遇到你,才发现情爱是什么滋味……” 这话听起来有些受用。 姜念汐轻松了不少,娇嗔着看他一眼,意味不明道:“可是,你那会儿不是口口声声要找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成亲吗?怎么能算得上不开窍呢?” 裴铎:“!!!” 他默了默,手指摩挲了几下杯沿,突然扬唇笑了:“姜大小姐,你不会在……吃醋吧?” 姜念汐立刻否认:“怎么可能?再说,那时候我们又没确定心意,你要相亲,也是人之常情……” 裴铎挑起眉头看着她:“不对吧,你要不吃醋的话,还在意我小时候有没有小姑娘喜欢?” 姜念汐:“???” 他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点…… 裴铎随手将她的掌心握在大手中,叹气又自责道:“姜大小姐,我知道你在意我,满心满眼都是我,听话,别吃醋了……” 姜念汐:“我没有!” “承认自己吃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 姜念汐:“……” 眼看对方脸颊气得红扑扑的,裴铎适时地见好就收,低声道:“……要不,我们去看看姜少筠和我那个傻师妹在干嘛?” 对于要偷窥两个心情伤感的少年人心绪的行动,姜念汐是有些不赞同的。 但又有点心动。 毕竟,了解自己阿弟的情绪,也方便以后开导他。 经过并不怎么激烈的头脑斗争后,姜念汐轻提着裙摆,亦步亦趋跟在裴铎身后,向姜少筠所住的院子走去。 夜幕初降,一轮皎洁的圆月刚刚升起,在院内洒下一层朦胧的柔光。 裴铎突然顿住脚步。 姜念汐猝不及防地撞在他坚实的后背上,额头吃痛,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裴铎用手抵唇,比划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屋顶的方向。 姜念汐:“!!!” “少筠在房顶?” 裴铎竖起耳朵听了听,压低声音道:“……他们俩都在。” 姜念汐:“……” 她仰头看了眼檐牙高啄的房顶,轻声道:“那算了,让他们聊吧。” 房顶太高,难度太大,她又爬不上去。 裴铎:“你要不要听?” 姜念汐犹豫:“不太好吧……再说,咱们又听不见。” 裴铎低笑了一声,伸出长臂揽在她的腰身,沉声道:“闭上眼睛,抱紧我。” 下一刻,姜念汐只觉得身体一轻。 裴铎借助墙檐,轻松自如地带着她跃到了房顶。 睁开眼,姜念汐震惊了一瞬。 裴铎的功夫又出乎了她的意料。 先前他是带着她跃过围墙,也登过殿顶之类的,不过那个时候比较随意。 此时两人为了避开姜少筠和东方玥,落在房顶时简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姜念汐被他轻巧地放在了翘起的檐角上。 这个地方足够隐蔽,有繁茂的枝丫阻挡,加上被前方遮挡了朦胧的月光,几乎看不清两人的身形。 所以,坐在房顶另一侧的姜少筠和东方玥,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人被偷听了。 因为这地方离地面太高,姜念汐只往下看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 她生怕自己掉下去,只好抓紧了裴铎的衣襟。 裴铎见状,干脆换了个姿势,伸开长腿,又用长臂环住她,将她拥在怀里。 姜念汐这才觉得安心了点。 两人没有发出一点儿动静。 寂静的夜色中,姜念汐隐隐约约听到姜少筠的声音。 “玥儿妹妹,你这次回北境,什么时候再到京都来?” “我也不清楚,兴许一两年吧,少筠哥哥,你会想我吗?” “当然会想你……” 谈话一时都沉默下来。 过了会儿,姜少筠从怀里掏出一对儿泥人,道:“玥儿,这是我买的,送给你……” 东方玥放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阵,高兴道:“少筠哥哥,你看,这个泥人像你,这个像我唉……” 两人接着喜笑颜开地讨论起泥人来。 姜念汐悄悄看了眼裴铎,发现他根本没听两人的谈话,正心不在焉地摩挲她发辫上的一只绳结。 有意无意喷洒在她颈侧的气息有些灼人。 姜念汐:“……” 她轻轻捏住裴铎的长指,小声道:“等玥儿到了及笄之年,如果两人还有意的话,我能不能为少筠向东方府上提亲?” 裴铎:“???” 他随口道:“还有好几年呢,再说,到时候他们年龄大了,心意可能早变了……” 姜念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低声道:“你说,玥儿父母如果要为她定亲的话,想要找什么样的人家?” 裴铎随口道:“应该是嫁个清流官宦之家,最好对方也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她自己是那种不稳重的性子,她爹娘还是希望她性格贤淑一点才好……”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09节 姜念汐无声笑了笑,悄悄低声道:“这么说来,姜家还挺符合的,只要少筠好好读书,再考个功名出来就行了……” 裴铎把玩着她的长发,无语道:“怎么都想嫁什么士子,你不用逼着姜少筠考功名,我觉得他喜欢练武也挺好,以后可以跟我……” 姜念汐轻轻捂住了他的唇,低声道:“别说话。” 与此同时,东方玥在房顶另一侧环顾一周,疑惑道:“奇怪,怎么好像听到有人说话?” 姜少筠笃定道:“这么晚了,放心吧,不会有人的,我姐和姐夫早就去就寝了。” 东方玥把泥人小心地收起来,道:“少筠哥哥,嫂子对你真好,我也想要一个姐姐,可是我爹娘只有我一个……” 姜少筠挨着东方玥身旁坐了,从袖袋中拿出几块红豆糕来,递给她,道:“我姐和我爹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有个姐姐真得很好……” 东方玥笑眯眯道:“嫂子对我也很好,比师兄温柔多了……” 另一侧,裴铎正在把玩姜念汐的一缕乌发,他手指一顿,随口道:“姜少筠虽然性情长相都和你不太一样,但有一点却很相似——良善,就算挨罚挨打,只要是为他好,他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 姜念汐弯了弯唇角。 稍顷后,她又踌躇了一会儿。 事关姜府一件不可对外人道的家事。 但裴铎如今是她的夫君,不算外人,也可以知道姜府的这件私事。 她犹豫片刻,迟疑地抿了抿唇,然后下定了决心般,俯身在裴铎耳旁道:“裴少爷,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少筠不是我的亲弟弟,是捡回来的,他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因为捡他回来那天,他才刚生下来没多久,个头只有很小一点,包在襁褓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姜少筠的身世后期才会慢慢揭开,前几章提到过一次,就被小天使们猜了出来…… ps 姜少筠不是皇后生的,女主和女主爹都不知道姜少筠的真正身份…… 第57章 有水滴,我帮你擦一擦…… 说完, 姜念汐秀眉微微拧起,沉默了很久。 裴铎也颇感意外。 怪不得他第一次见到姜少筠,便觉得他们姐弟俩长得并不相像。 不过, 寻常人家抱养收.养孩子也并不少见,这事也并不算太过稀奇。 裴铎随口道:“捡回来就捡回来的呗,和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 姜念汐纠结了一会儿, 有些担心道:“其实, 我是有点担心, 如果少筠以后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会不会……和我们疏离了?” 裴铎不认同她的说法,“怎么可能?他生下来便被抛弃,可见亲生父母并不想要他, 要找到亲生父母, 哪有那么容易?就算以后机缘巧合,他认回了自己的父母,也不会忘了自小陪伴他长大的姐姐,你压根不用担心这个……” 姜念汐犹豫着点了点头:“嗯, 等少筠再长大一些,找到合适的时机, 我和我爹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希望他不要介怀……” 裴铎伸出大手揉揉她的发顶, 随口道:“介怀什么?要我是被捡回来的, 有这样疼爱我的家人, 我感到幸运还来不及, 一点也不会在意……” 姜念汐:“……” 他说这话真地经过认真思考了吗? 她无语地睨了一眼裴铎, 对方一脸闲适坦荡地凝视着她。 行吧, 看来她这点担忧确实不足为虑。 两人又偷偷摸摸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姜少筠和东方玥的谈话。 姜少筠在那边沉声保证道:“玥儿妹妹, 我会给你写信的,如果有机会,我会去燕州看你的……” 东方玥欢快地咬了口红豆糕,道:“少筠哥哥,你说话一定要算话啊……” 这边竖着耳朵偷听的姜念汐,下意识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 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久了,难免觉得疲累。 脚尖一动,无意间触碰到了房顶上一片摇摇欲坠的瓦当。 琉璃瓦当晃了晃,翻着跟头骨碌碌从房顶滚了下去,摔落到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异常明显。 姜念汐:“!!!” 她立刻做贼心虚地咬住了唇,用眼神无声询问裴铎该怎么办。 裴铎:“……” 他随口道:“这屋顶该修了么?姜大小姐,你可以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挖鱼塘,修桌子,修房顶之类的……”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取笑? 说话的声音还有点大,万一被他们俩听到…… 姜念汐两手抓着裴铎的衣襟,腾不出手来,情急之下用柔唇短暂地堵住了他的嘴。 裴铎呼吸微滞,挑了挑眉梢。 双唇一触即分,姜念汐悄声道:“别说话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另一边,东方玥已经霍然起身。 她睁大眼睛在周边逡巡一圈,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枚飞镖,随手向这个方向掷来,还大声问道:“是谁在那里?” 姜念汐:“!!!” 裴铎:“……” 他看也未看,反手接住东方玥抛来的飞镖,嘀咕一句:“这丫头用暗器的水平越来越高了……” 说话间,他伸展长臂揽住姜念汐的腰身,无声从房顶纵跃下去。 两人稳稳当当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姜念汐的心口砰砰直跳。 她双手攀紧裴铎的肩头,小声在他耳旁道:“没被发现吧?” 裴铎随意用大手衡量了一下她的纤腰,勾唇笑了笑,笃定道:“没有。” 房顶上,没有找到动静来源的两人,又重新坐回原处,在月光下继续嘀咕聊天。 与此同时,院内,朦胧月色下的阴影处,裴铎突然将人抗在了肩头。 姜念汐低呼了一声。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她只好十分乖顺地趴在了裴铎的肩头。 裴铎脚下生风,大步迈出,片刻后,两人便返回了主院。 在院内等着姜念汐回来的秋月,睁大双眼惊愕地看着姑爷扛着他们家小姐回来了。 秋月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抹了抹嘴角,一脸紧张道:“姑爷,小姐怎么样了?是不是脚受伤了?” 被抗在肩头的姜念汐:“……” “我没事,秋月,这样走路快,又不会有声音……” 听完小姐的解释,秋月的双眼更加迷茫了。 裴铎没将人放下,他径直推开卧房的门,转首问:“浴房备好水了吗?” 这句话秋月听得懂。 她飞快点点头:“姑爷,准备好了,您的浴房也备了热水。” 两人回到房里,姜念汐从裴铎肩头滑下来。 她坐在椅子上,轻抚着胸口,喘息了几口气。 今晚偷听东方玥和姜少筠聊天的事……真够不厚道的。 她还在这里忐忑不安地纠结。 裴铎突然撩开袍摆,躬身屈膝抵在她的身旁,双手扶住圈椅,将她围在椅子里,低笑了一声:“姜大小姐,有笔账,我们得好好算算。” 姜念汐:“???” 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又要算账? 她睁大了让人心动的眸子,脸上带着一丝讶异:“裴大人,算什么账?” 裴铎唇角勾起,长指放在腰带上,喉结突地滑动几下,俯身在她耳旁低声道:“强身健体的功效……你得了解一下吧?” 姜念汐:“???” 看他的样子,姜念汐总觉得他误会了。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弱弱解释道:“你近日辛苦劳累,我才想着让你补补身子……功效我就不必了解了吧?” 说着,她飞快瞄了一眼裴铎轮廓分明的俊脸,又移开闪烁的眼神,极小声道:“我知道你……身体挺强健的。” 裴铎暗笑一声。 他缓缓逼近她身旁,在莹白的耳垂旁轻吹了一口滚烫的热气,慢悠悠道:“既然领教过,还特意给我补这些壮.阳的东西?” 姜念汐:“!!!” 她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 话说出口,她才突然想起,晚饭用的鹿血和韭菜之类的东西,似乎是有那样的功效。 她拨开裴铎凑近的脸,无措又慌乱道:“裴大人,我真的不清楚,不过,你应当不会介意吧?” 说完,她眨了眨敛着水光的娇艳瞳眸,看了裴铎一眼。 眼神含嗔带羞,本来是意图得到对方宽容大度的谅解。 落到裴铎的眼里,却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 他铎唇角扬起,与她额头相抵,手臂却在她的腰间收紧,意味不明地低声道:“我不仅会介意,还会……” 话未说完,姜念汐只觉得腰间一轻。 她惊呼一声,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 纤细的双臂立即下意识抱紧了裴铎的脖颈。 “裴铎,”眼看他大步抱着自己往浴室的方向去,姜念汐有些慌乱道,“你要干嘛?”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10节 裴铎脚下未停,理所当然道:“姜大小姐,一起沐浴吧。” 姜念汐觉得羞耻极了。 裴铎诱哄了很久,她才红着脸,连中衣也未脱,小心翼翼下了水。 浴室热腾腾的,竟然还洒了不少玫瑰花瓣。 下水后,她找了个浴池不甚起眼的一角坐下,双臂攀在浴池的边缘,尽量与裴铎下来的地方保持一定的距离。 裴铎已经毫不见外大喇喇脱下了衣裳。 他身材修长挺拔,手臂和长腿的线条如同刀刻般流畅有力,腹部的块状肌肉一览无余,长腿走动间,激起浴池的一串哗啦啦响的水花。 姜念汐脸颊羞红,飞快把目光投向别处,假装淡定地掬水清洗自己的胳膊,还指了指浴池的另一个方向,小声提醒道:“裴大人,你去那边吧……” 正在走过来的裴铎:“???” 他挑起星眸,意有所指道:“我觉得,我们共浴,是不是距离可以拉近一点?” 姜念汐拒绝道:“我们还是各洗各的比较好。” 裴铎:“……?” 他不情愿得在姜念汐不远处停下,找个地方随意坐下,伸展长腿,语气有几分无奈的意味:“姜大小姐,咱们是不是太生分了?” 姜念汐:“……” “还好吧……”她不是很肯定道。 裴铎以手支着脑袋,转首过来看着她,语调慢悠悠拉长:“你自己平日沐浴,也要穿着衣服吗?爱好竟然这么奇特?” 姜念汐:“……” 她身上的中衣早已经湿透了,湿哒哒贴在身上,确实有些不舒服。 裴铎慢悠悠把头转过去,随口道:“你脱了吧,我不看。再说,该看的我早就看过了,该做的事也都做过了,你不用不好意思。” 姜念汐:“!!!” 她简直想捂住他那张口无遮拦的嘴。 虽说两人已经圆房,但那都是拉下帷帐烛火朦胧时床笫之间的亲密事,像这样能毫无遮掩看到对方赤.裸模样的时候,还是头一遭。 姜念汐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道:“你保证不看?” 裴铎脱口而出:“不看。” 姜念汐想了一会儿,鼓足勇气,坦白问:“你是不是想在浴池里……让我领会你强身健体功效?” 裴铎被噎了一下。 片刻后,他动了动唇,反问:“……不可以吗?” 姜念汐激动地拍打几下水面,咬唇小声道:“不可以!” 裴铎愣了愣:“姜大小姐,为什么不可以?” 姜念汐用指尖捉住几枚游动的花瓣,蹙着眉头,郑重道:“因为这里是沐浴的地方!” 裴铎:“……” 看来是有些羞恼了。 他轻呼一口气,耐心引导:“其实不一定非要在床上,我们也可以在其他地方试试……” 姜念汐十分羞愤地捂住耳朵,潋滟的眸子瞪大,脸颊羞红得像抹了胭脂。 “裴铎,你好不要脸,我劝你不要心存这样的念头!” 裴铎:“???” 他按了按眉心,无语道:“姜大小姐,你也太煞风景了……” 姜念汐不满意他的回话,她咬着唇,目光灼灼地审视着他的脸。 裴铎:“……” “好吧,不在浴池里。”他无奈耸了耸肩。 水珠从他结实的肩膀滑落,一路从腰腹滴落到浴池,啪地一声溅起几朵细碎的水花。 姜念汐轻舒一口气,道:“那你转过脸去。” 裴铎挑了挑长眉,无奈背过身去。 姜念汐悄悄摸摸把中衣褪下,只留一件小衣,又用花瓣偷偷摸摸遮挡住胸前的风光,将身子其余的部分浸泡在水中,小声道:“好了……” 裴铎转过脸来,随意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浴室水汽朦胧,姜念汐怕乌发被水汽打湿,只是随意地用桃红发带挽起。 几缕被遗忘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雪白剔透的肌肤上,愈发显得肌肤滑腻白皙。 因为热气的蒸腾,她的脸颊红扑扑的,柔软的唇瓣像抹了玫瑰口脂,俏挺的鼻尖挂着自额间滑落的香汗。 因为裴铎方才的保证,她早已放下戒备,还冲回首过来的裴铎温柔地笑了笑。 那一双平素清澈的瞳眸,此时看上去水波潋滟,妖冶艳丽极了。 裴铎呼吸一滞,顿了片刻,才艰难地转过头去。 他抓住瓢柄,没再吭声,只接连不断往身上浇了几瓢水。 眼看他专心沐浴,姜念汐也自顾自地清洗起来。 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臂,取来香喷喷的澡豆,放在手里化出泡沫,又在锁骨处轻柔地打了几个圈。 自脖颈到胸前的肌肤,都用这样的法子洗过。 裴铎三下五除二浇了几瓢水,突然迈动长腿向这边走了过来。 姜念汐:“???” 她迅速捂住胸口,道:“你要做什么?” 裴铎睨了一眼她的胸口处。 那件桃红小衣松散地挂在肩头,这样的遮掩大概只能让她有些心里安慰,反正从他的角度看,那一抹饱满弹性的弧度一览无余。 “拿澡豆。” 他言简意赅道,只是嗓音有几分暗哑。 姜念汐哦了一声,十分有眼色地拿起澡豆,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两人手指相触,裴铎顺势握住她的指尖,轻笑了一声:“姜大小姐,你在紧张什么?我们是正经夫妻……” 姜念汐想也没想,脱口道:“可是你今天晚上有点想不正经……” 裴铎顺势亲了亲她白嫩的指尖,唇角扬起,随口道:“我年经轻轻,血气方刚,要那么正经做什么?” 姜念汐:“……” 她用力把手指从他的大手中撤回,往后缩了缩身子,诚恳地问:“我们就不能……心无旁骛地在这里沐浴吗?” 裴铎扯了扯唇角,垂下长睫看着她摄人心魄的脸庞,喉结一滑,嗓音有几分沙哑道:“要做到心无旁骛,可能有点困难……” 姜念汐霎时有点气恼了。 她不由道:“刚才不是说好了吗?” 裴铎收敛了神色,语气又正经道:“我说的真心话而已,又没说要做什么……” 姜念汐:“……” 她总觉得呆在这里不太安全,索性连长发也不洗了,从浴池中站起身子,小心翼翼挡着胸前,打算率先溜回卧房。 裴铎有些意外:“这么快洗好了?我记得你之前沐浴,至少要两刻钟呢……” 姜念汐将不知何时落在肩头上的花瓣拂下,小声道:“洗好了,我回去等你……” 裴铎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也好。” 姜念汐:“???” 她霎时反应过来,连耳根都有些发烫。 弱弱地轻咳一声,她打算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早点就寝……” 裴铎闲适地挑了挑眉头:“我尽量吧。” 意识到这对话很可能会朝某个奇怪的方向而去,姜念汐咬了咬唇,决心先离开这里。 池底湿滑,她刚往前挪动了几步,突然听到“喂”的一声。 姜念汐转身过去,还未听清裴铎说了什么,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重心,扑通一声朝前栽去。 水面没什么抓取之物,刹那间,她只来得及喊了声“裴铎”。 跌至水面的瞬间,柔软的身子被长臂轻松地勾住。 转眼间,她被扶住腰身,贴在了裴铎身侧。 因为怕再次滑到,她下意识握紧了对方的手臂。 身体相挨,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微凉湿滑的肌肤。 姜念汐红着脸,仰首看着裴铎,又羞涩又尴尬,抿着唇道:“你故意的?” 裴铎:“???” 姜念汐有些委屈:“刚才为什么唤我?” 裴铎的长指拂过她的发丝,从上面摘下几枚湿漉漉的花瓣,托在掌心中让她看:“只是提醒你这个而已,没想到你连路都不好……” 姜念汐:“……” 她气恼地锤了一下裴铎的手臂。 “那你为什么不说明白,害的我差点滑倒?” 裴铎轻笑了一声,垂首看着她嫣红的唇瓣。 “我这不是要给你说清楚呢吗?又不能离你太近,省得你以为我要占便宜……” 这么说,看来是冤枉他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11节 姜念汐咬了咬唇,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这样的话,好像是我的问题……” 裴铎大手扶住她的细腰,一只手托起她精致的下巴,轻柔地揩去她脸颊上的水珠,随口道:“姜大小姐,你总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是你的优点之一……” 姜念汐:“……” 她不由道:“并非全是我一个人的原因,你刚才……喊得也有点突然。” 对方窈窕的身姿正紧贴在自己的身上,经过刚才的动作,本来摇摇欲坠的小衣只有一角挂在肩头,所以,此时,连呼吸起伏的弧度都感受得十分明显。 裴铎早已经有些心猿意马。 他喉结快速滑动几下,随口道:“你一直防备我,太过紧张了。” 姜念汐的视线落在裴铎的星眸上。 因为刚才匆忙奔来救她,他长睫上挂着一串水珠,稍一眨动,水珠便顺着脸颊滚落至脖颈胸前。 她稍稍松开手指,拭去他脸颊上的水滴,又一路沿着脖颈的方向,轻柔地擦去喉结处的水珠。 裴铎的气息突然急促起来。 他忍无可忍地抓住姜念汐的手指,哑着嗓子道:“你在做什么?” 姜念汐:“???” 她有些莫名道:“有水滴,我帮你擦一擦……” 第58章 裴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大手摩挲了几把她的纤腰, 裴铎忍无可忍地俯身过来,将人抵在池边,闭眸亲了过来。 姜念汐下意识搂住他结实有力的腰身。 她其实是想推开裴铎, 只是突然担心再次滑倒,才转而抓紧了他。 不过,她的身体倒反应得极快。 裴铎只是熟门熟路地亲了几下, 她的身子便不争气地发烫发软起来。 舌尖在口腔内肆意游走, 不一会儿, 姜念汐气息开始急促。 裴铎的大手在她纤薄的脊背上游走, 从上至下一寸寸抚摸过去,所过之处,像燃起了一簇欲念的火苗。 她很快便失去了抵挡的意志。 在亲吻的间隙, 姜念汐尚且保存一点理智。 她断断续续道:“……裴大人,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我们是正经夫妻……恩爱一下,有什么不好的?”裴铎呼吸滚烫地轻叹一声,“姜大小姐,别紧张……” ~~~~ 第二日, 姜念汐醒来,发现裴铎早已经起身离开了卧房。 她想起了昨晚的事, 脸色微红, 下意识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怎么说呢……还是平素习武的人身体底子好。 果真体魄够强健, 辛勤忙碌多时, 第二日还能神采奕奕得早早起床。 因为要送玥儿回去, 趁早出发比较好, 姜念汐也赶忙起身洗漱了一番。 待她出了房门, 发现东方玥的行李马车早都一应准备好了。 裴铎已经同东方玥说了一大通话, 无非是叮嘱她在路上要多加小心, 不要惹是生非。 姜少筠则没怎么言语,只沉默地站在旁边,时不时看东方玥一眼。 用完早饭后,姜念汐吩咐人把为玥儿准备好带回燕州的礼物装上了马车。 本来裴铎已经让吴管事护送东方玥一行回去,但姜念汐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建议道:“裴大人,既然你今日休沐,不如我们送玥儿到城外吧?” 姜少筠立刻点头,附和道:“姐说得对,应当送玥儿妹妹。” 裴铎看了姜少筠一眼,挑起长眉,似笑非笑道:“我看,不如让少筠一路护送玥儿回去……” 姜少筠眼睛霎时一亮,惊喜地转首看向姜念汐:“姐,我可以吗?” 姜念汐:“……” 东方玥在一旁甜甜地笑着道:“少筠哥哥,我们说好了,你要好好读书,等到国子监休沐的时候再来看我的。” 姜少筠捏了捏拳头,保证道:“你放心吧,玥儿,我会遵守诺言的!” 姜念汐与裴铎无声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看来,玥儿说的话,比我这个姐姐好使。”姜念汐唇角弯起,压低声音道。 裴铎挑了挑长眉,随意道:“那是,你说的话,比我娘说的话还好使。” 姜念汐:“???” 车队辘辘而行,一路行到了城外三十里处。 秋风乍起,扑面而来的凉风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姜念汐裹紧了披帛,到东方玥的马车前,温声叮嘱道:“玥儿,路上当心,天气寒凉,要记得在路上多添衣物,注意饮食……” 裴铎则低声吩咐了吴管事几句。 吴管事恭敬地拱手道:“少爷,你放心。送东方姑娘到燕州后,我再转道去裴府,拜见夫人和老爷。” “行,见了我爹娘,告诉他们我们在京都一切安好,要他们不必挂心。” 姜少筠又同东方玥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子话。 眼看车队渐行渐远,在官道上变成了天际便一团小黑点,裴铎走过来,拍了拍姜少筠的肩膀,沉声道:“别傻站着了,回去吧。” 姜少筠落寞道:“姐夫,玥儿妹妹走了。” 裴铎按了按眉心,思忖者如何安慰他:“对,那个,少筠,你们不是还有约定吗?好好读书之类的……” 姜少筠目光灼灼道:“我会的!” 说完,他翻身跨上马背,用力挥了一下马鞭,大声道:“姐,姐夫,我先回府了,从今以后,我要用心读书习武!” 裴铎:“……” 姜念汐:“……” 她忧心忡忡道:“我弟……会不会表现得太过了?” 裴铎随口道:“看他以后行动吧,说不定经过这一刺激,真就文武双全,超过……呃,也未必能超过他姐夫……” 姜念汐:“???” 说完,他用长臂揽住她的肩膀,道:“外面冷,回马车上说。” 坐在车上,姜念汐纤指掀开窗牖处的细帘,喃喃道:“秋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明媚,现在竟然飘了几朵暗云,明日说不定会有雨。” 裴铎舒展长腿,闲散地倚在车壁上,顺口道:“以往这个时节,雨水一向比较多……话说岳丈大人已经在承远盯着行宫的工程将近三个月了,雨水一多,行宫修建就得停下,他近日会回来吗?” 姜念汐放下帘子,柔声道:“爹写过书信,说是因为行宫工程已经接近末尾,还有一月有余,他应当就会回来了。” 裴铎默了一会儿,道:“皇上执意修建行宫,国库又并不丰盈,但此前听岳丈大人说过,户部所拨的银两不够充足,也不知如今这行宫修建途中,可会遇到什么问题?” 姜念汐蓦然睁大了眸子,讶异道:“爹在信里来没提到这事……” 不过,关于公务的事,她爹也从来没同她提过,与裴铎也不过是偶尔说过几句而已。 裴铎神色轻松道:“既然没提,想必岳丈大人已经想好了法子应对,你不必担心。” 姜念汐想了一会儿,神色也放松下来。 她爹是入过翰林的进士,后来调任工部,这些年来一直兢兢业业,除去外放的时候,都是在工部任职,对于这种事,想必自会有处理的方法。 两人正一言我一语说话间,马夫突然在外面大声吁停了马车。 “少爷,少夫人,外头人多,路被堵住了,得等会儿……” 姜念汐掀开车帘往外一看。 他们已经行到了善元寺外。 今日应当是个适宜上香的日子,善元寺外有不少马车等候。 从这里向上方望去,上百阶的青石梯上,香客络绎不绝。 姜念汐突然想起来要为裴铎求一张平安符。 既然恰巧到这儿了,不如顺便去请一张。 她拉了拉裴铎的衣襟,柔声指示:“裴大人,随我去寺里一趟。” 裴铎以手支着下颌,唇角勾起,懒懒轻笑道:“姜大小姐,你不会真要去求什么平安符吧?” 姜念汐:“……” 他显然不相信平安符之类的东西会有用。 姜念汐想也不想,揪住裴铎的衣袖,便将他拉下了马车。 善元寺里亦是人头攒动。 姜念汐再来到这里,莫名想起此前被虞世子在这里围堵的情形,虽然未到一年光景,却恍若隔世。 不过,此时有裴铎陪在身旁,心境早已经大不相同。 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寺内逛了一圈。 裴铎在一旁闲闲道:“我记得你平时并不烧香拜佛,临时抱佛脚,求个平安符,有用吗?” 姜念汐随口道:“佛祖才不会计较我平时的行动呢,再说,我这是为了自己夫君,一片赤诚之心,心诚则灵,总能感动佛祖。” 裴铎肩膀微抖,闷闷地笑了几声。 虽然逛了一圈,看间不少上香的男女,但他们还不知道在何处求平安符。 姜念汐停下脚步,询问扫地的僧人。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12节 她还未开口,僧人双手合十,温声道:“夫人,如果求子的话,去前面殿里拜一拜观音大士的像最合适。” 姜念汐:“???” 裴铎闻言也挑起了长眉,还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 姜念汐:“师父误会了,我想求一张平安符。” 扫地僧人忙恭敬道:“夫人去正殿里去求即可。” 姜念汐点头谢过,又问:“师父,善元寺今日为何香客这么多?” 僧人道:“今日适宜为亡者布散功德,庙里有不少供奉往生牌位的香客,今日来此进香,正是为此。” 姜念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待两人走远一点,裴铎看她还有些迷茫,解释道:“有些人为了祭奠死去的人,尤其是横死的人,会在庙里供奉一个往生牌位,由寺庙的人整日念经超度,有来世会投个好胎之类的说法。” 姜念汐哦了一声。 她要去殿里求平安符,裴铎便在外面十分悠闲地站着等她。 没多久,一身寻常打扮的卫柘从外面匆匆寻来。 他远远看到双手抱臂在殿外异常显眼的少爷,立刻大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在他走近的瞬间,裴铎便注意到了对方。 他拧起长眉,若有所思地双手抱臂,然后漫不经心得向周围看了一眼,对近在身前卫柘使了个眼色。 卫柘见状,拱了拱手,低声道:“少爷,意图救走刺客的那人,现在正在善元寺!” 留在武骧卫的刺客脑子被摔坏,审不出什么东西来,裴铎吩咐人做了局,想要引暗影的人来救他。 是有人要救该刺客,但来人机警,发觉是武骧卫下的套后,当机立断逃离了。 卫柘一路跟踪对方到了善元寺。 “总不会是到善元寺立往生牌位,这个逃跑的关头,求神拜佛也无用,”裴铎星眸微凝,锋利的眼神扫视过四周,沉声道,“到这里,肯定是遮掩藏身,搜寻整个寺庙了吗?” 卫柘面露难色,踌躇道:“少爷,善元寺今日人太多,自从刺客进了后殿,人就消失了,我带人搜索了一番,没找到人在哪里……” 裴铎:“???” 他按了按眉心,无奈问:“冷枫呢?” “枫哥带人便衣守住了善元寺的周围,一旦刺客现身,必定能把他抓到……” “守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 “善元寺各个房舍都搜过了吗?” “除了方丈的寝房,其他地方都悄悄搜过了,没有任何行踪。” 裴铎长眉挑起,问:“为何没搜方丈的屋子?” “屋子里有人,正在下棋,兄弟们打量了一眼,那里根本没有什么能够藏身的地方,怕打草惊蛇,便退了出来……” 裴铎听完,转身向外大步走去,眸底微冷,沉声道:“已经打草惊蛇了……告诉冷枫,不用守了。” 说着,他脚步一顿,转身吩咐道:“你别跟着了,保护好少夫人,告诉她我一会儿就回来……” 姜念汐求完平安符,再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身量单薄,平眉细眼的肤白年轻男子站在那里。 站姿挺拔,恍若青松,一动不动。 虽然穿得是寻常衣裳,好乔装了一番,但姜念汐觉得眼熟。 “你是……卫镇抚?” 卫柘一拱手,嘴角咧起,笑道:“少夫人认出我了?” 姜念汐此前是在卫柘到府里向裴铎禀报事务时见过几次。 她记性不错,见过的人,都会在脑子里留下印象。 “记得,还有冷枫,裴大人时常向我提起过你们。” 姜念汐温声道。 卫柘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谦虚道:“我们在少爷心中是颇有分量,即便和少夫人在一起,也没忘记我们……” 姜念汐:“???” 她环顾四周,茫然道:“裴大人去哪里了?” 卫柘这才想起重点来,赶忙道:“少爷有事要处理,说让您等他,他一会儿就回来。” 姜念汐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她本想一出来,就把平安符送给裴铎的,如此一来,只能先收到自己荷包里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等了一会儿。 卫柘建议道:“少夫人,这样等着也有点无聊……要不我陪您四处转一转?” 在善元寺四处走一圈,他还可以顺便查找刺客的行踪。 姜念汐点点头:“去斋房那里,秋月喜欢吃这里的素包子,给她带回去几个。” 两人沿着寺院的石径一路朝后殿的方向走去。 姜念汐有一搭没一搭得同卫柘说话:“上次从南都返回京都,途中遇到匪寇和刺客,你们有没有受伤?” 卫柘眯起一双眸子,朝四周警惕地打量,边走边道:“受了点皮外伤,不过那些刺客的身手实在了得,在我看来,算得上功夫顶尖的高手了。” 姜念汐一听,不由担心道:“这样说,当时的情况必定是十分危急了?裴铎……他胳膊也受了伤,养了好几天才好。” “哦,少夫人不用担心,少爷那点伤不算什么,”卫柘满不在乎道,“虽然刺客功夫是不错,但少爷毕竟师从东方师傅,身手比他们强多了。话说,少爷小的时候练功不听话,被东方师傅抽的鞭子都比这点伤疼……” 姜念汐:“……” 这么一说,她莫名觉得更心疼了。 姜念汐:“他小时候很不听话吗?” 卫柘脱口而出:“岂止是不听话,上房揭瓦,无所不能,害得我跟冷枫多挨了不少打。” 姜念汐:“……” 可是,她当初在见音书院见到裴铎的时候,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出格,听说最多在枫翎书院跟夫子顶撞几句,到院外头顶书本罚站之类的…… 卫柘又补充了一句:“后来少爷被老爷送到济州书院去了,管教了两年,果真好了不少,现在越来越稳重了。” 姜念汐:“……” ~~~~ 裴铎径直去了善元寺方丈休息的地方。 他在窗口处向内扫了一眼,然后掀开门扉处的竹帘,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这里说是方丈的寝房,其实是用来参禅的地方。 房内摆设极其清雅简洁,举目所望处,只看到靠窗处一张方形案几,上面摆着一副淡黄色的榧木棋盘,圆润的黑白棋子所剩不多,都收到了旁边的古朴紫檀罐里。 案几旁,坐着位身材修挺的温润男子,衣袖无声敛起又悄然落下,长指拈起一枚黑棋,思忖片刻,在棋盘上悠然落下。 先前与沈瑾打过的交道瞬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成亲时他送的贺礼来自北齐,南都之行时恰好与他打过照面,深谙医理必定也懂毒药…… 最关键得是,卫柘追寻刺客的同伙,他又好巧不巧地出现在这里。 裴铎双手抱臂,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瞬,缓声开口:“沈兄长。” 沈瑾似乎并不怎么意外他的到来,笑了笑:“裴大人,好巧。” 裴铎掀开袍摆,在他对面坐下。 视线落在棋盘上,道:“沈兄长一个人在这里下棋吗?方丈呢?沈兄长和善元寺的方丈也熟悉?” 听起来像是盘查,但沈瑾笑了笑,温声道:“方丈此前曾身有不适,机缘巧合下我为他诊治过一次,从此便结下缘分。闲暇时,我便会到此聆听方丈教诲一二,看看自己是不是有参禅的悟性。” 说完,他把棋子收起,拈起一旁的茶壶,缓缓倒了一盏清澈的碧茶。 “裴大人,用茶。” 裴铎客气地笑了一声:“怎么不见方丈呢?” 沈瑾面不改色道:“今日善元寺繁忙,刚陪我下过一盘棋,方丈便离开了。” 裴铎的视线随意地扫过房内,沉吟片刻后,又转眸回来,意味不明地看了沈瑾一眼。 “沈兄长,恒王殿下接连遇刺的事情,京都坊间也有些传闻,想必你也听说过吧?” 沈瑾怔了下,指节在杯沿上摩挲几下,道:“自然听说过。” “说来奇怪,那日坠崖之后,属下向我汇报,射中恒王殿下和我的两枚箭簇,一只淬了毒,一只却没有,”裴铎慢悠悠道,“现在想起来,当初恒王在京都遇刺的时候,最后时刻,刺客也是收了手。我忽然觉得,这背后行踪不定的刺客,应当认识我才对,屡次出手,却还要留我性命,岂不是对我太关照了?” 沈瑾垂下眸子,若无其事地啜了一口茶,道:“兴许是吧。” 裴铎笑了一声,屈起指节在桌案上轻叩了叩,加重语气道:“暗影……” 沈瑾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裴铎不动神色地扫了他一眼,继续道:“暗影据说是北齐某个已故王爷的暗卫,十多年前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如今竟然有暗影的刺客出现在大周,当真是离奇,依兄长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沈瑾捏着茶盏,抬眸浅浅笑了一下,淡定道:“既然行刺杀之事,想必对方有不可饶恕的可恨之处,恩怨两清,估计暗影就会离开吧。” 果然是他,还算坦诚,裴铎眉头暗暗一挑。 “所以不相干的人,暗影不愿意伤及,或者说,我是托了枕边人的福,”裴铎往椅背上闲适地一靠,笑着道,“听兄长的意思,暗影不会手下留情,非得取了萧绍玹的性命才成?” 沈瑾温和地回答道:“那谁知道呢?这事儿裴大人得亲自过问暗影的主子才行。” 裴铎双手抱臂,意味不明地盯着对方,悠悠道:“为得到底是什么仇怨呢?兄长不妨替我分析一二……” 沈瑾淡淡道:“这种事,我怎么能分析得出来呢?即便推断出一二,不是局中之人,又怎会了解这种蚀骨伤痛呢?” 裴铎沉吟了一瞬。 “恒王遭到刺客连番刺杀,裕王又恰好赶到平匪,虽然没什么确切的证据,但恒王已经向皇上告了状,说裕王有害自己的心思。就在昨日,皇上已经借机狠狠斥责敲打了一番裕王,又跟内阁商议,想要裕王年底之前离开京都去自己的封地。他宠子心切,只要萧绍玹在京都一日,就算是暗影,也不会再有伤到他的机会,”裴铎沉声道,“暗影为何不尽快返回北齐,如果在这里露出马脚,怎么能全身而退?” “暗影应当谢过裴大人的提醒,”沈瑾若有所思地饮了一口茶,轻笑道,“如你所言,再想刺杀萧绍玹,几乎难于登天……暗影不会不考虑你的意见。”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13节 “那要不再听我一句,”裴铎垂眸打量着他的神情,慢条斯理道,“萧绍玹虽然高傲骄纵,但胆子不大,我奇怪他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让暗影如此憎恨?兄长不妨再替暗影想想,如果真的取了对方性命,皇上查明真相,一怒之下,不是没有祸及北齐的可能……” “所以,适可而止吧,”裴铎勾起唇角笑了笑,沉声道,“兄长何时离开京都,走之前不妨知会一声,我可以亲自送你。” “那就不必了,”沈瑾饮完最后一口茶,平静道,“裴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第59章 ……挺满意的。 回府的马车里, 姜念汐从荷包里抽出那只平安符,十二分郑重地放到了她最新缝制的荷包里。 这次是大小适当的一对鸳鸯,看上去活泼生动, 手艺绝对不丢人。 放好后,姜念汐动作娴熟地给裴铎挂在腰间的锦带上。 “以后但凡出远门,必定要戴着它。” 裴铎随口道:“明日去卫所, 我挨个向他们展示一下你的最新手艺。” 姜念汐:“……” 她有些不好意思, 抿唇道:“别了吧, 其实还没有太好……” 裴铎勾起唇角, 闲闲看着她:“比上次那个好多了,他们一定会夸赞少夫人心灵手巧,贤惠无双的。” 姜念汐:“……” 她决定不再提这个话题。 帮裴铎整理着腰间的玉带, 姜念汐想起方才的事, 轻声问:“刺客的事,有眉目了吗?” 裴铎眉头抬了抬。 她胆子不大又容易胡思乱想,和沈瑾见面的事,还是不要提了。 “已经发现了行踪, 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我会派人盯着, ”裴铎垂首看着她的纤纤玉手, 随口道, “沈兄长为何会被游神医收做义子?” 这事儿说来话长。 具体为什么, 姜念汐只模糊记得大概。 她用力想了一会儿, 道:“据游伯伯所说, 阿兄当时和少筠差不多大小的年纪, 不知为何流落街头……游伯伯将阿兄带回了药堂, 收做义子, 又倾心传授了他的医术……” “这么说,他在大周,除了姜家和游神医,并没有其他的亲故?” “算是吧,不过阿兄近些年常在外行医进药,兴许也结识了不少人脉,”姜念汐若有所思地看了裴铎一眼,有些疑惑,“你今天好像一直在询问阿兄的事,是觉得有什么异常吗?” “那倒没有,”裴铎轻咳一声,长指随手捏了捏她的掌心,敷衍道,“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姜念汐捉住他不安分的手掌,扑闪几下长睫,转而道:“那……刺客的事,总得查出个眉目来,不然总归是个隐患……算了,这事我也不懂,省得给你添乱……” 纤细柔嫩的手指无意在他掌心划动,像羽毛似的,轻轻撩动人的心尖,轻痒酥麻。 裴铎忽地笑了一声,反手握住她细白的手腕,垂下长睫,盯着她柔软的唇瓣,随口道:“怎么能说添乱呢,你对我这么关心,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话,他的唇便鬼使神差地凑了过来。 若有似无地轻触了一下她的唇瓣,裴铎低声道:“擦的什么口脂,尝起来味道甜甜的……” 姜念汐的脸腾一下烧热起来。 她转眸一看,窗牖上的车帘还未完全放下。 有些慌乱地推开他的胸膛,姜念汐低声道:“玫瑰口脂,不过放了银朱,不能吃进腹内,会有毒……” 她说着,打算把车帘拉严实。 裴铎按住她的手,把她抵在车壁上,勾起唇角:“我尝了多少次了,不碍事……” 姜念汐挣扎着够到车帘,把剩余的一点空隙全部堵上,才缓过神来反驳他。 “你也知道尝过很多次了,这是很好的习惯么……” 陡然暗下来的车内,反倒多了几分旖旎的氛围。 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对方的唇快速封住。 马车快到裴府之前,车内窸窸窣窣的动作才停止。 身体早已娇弱无力,玉白的脸颊上透出一抹艳丽的嫣红。 姜念汐柔软地躺在软座上,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湿漉漉的,有些羞恼地瞪着裴铎。 裴铎喉结滚了滚,勾起唇角,在她唇边又轻快地啄了几下。 虽然她羞耻心的下限一再下降,但在马车里…… 他现在是不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还好她极力忍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过唇瓣差点都要咬破了。 裴铎托着她精巧的下巴,长指轻柔地摩挲几下她的唇瓣,鼓励道:“你不用忍着,可以喊出来一点……” 姜念汐:“……” 她无语道:“我还有点羞耻心,不想被人听见……” 裴铎:“你忘了车夫耳朵不太好使了吗?” 姜念汐:“……” 他临出府前换的车夫,她怎么会知道? 她不由睁大了眸子,有几分震惊道:“……你不会,之前就计划好了吧?” 裴铎:“???” 他理了理散乱的袍摆,嗓音依然是暗哑的:“你别把我想的这么离谱,刚才亲你过头了,一时没把持住,才……”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依然滚烫。 裴铎垂首亲了亲她的长睫,轻笑一声,语气温柔道:“姜大小姐,你别瞪着我了……” 姜念汐抿了抿唇,好心提醒他一句,“裴大人,你这样……真的不会纵欲过度吗?” 裴铎:“……?” “我这是正常的需求,”他用舌尖舔去她额边的一滴香汗,随口道,“要是真的身体虚了,你不是还会给我补身子吗?” 姜念汐知道他意有所指。 她无力地解释:“那不是无意给你做的鹿血酒吗?可以强身健体的……” “现在你领略了它的功效了,”裴铎勾唇笑了笑,沉声道,“还满意吗?” 姜念汐:“……” 他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 脸颊又莫名羞红起来。 她瞪大着水光潋滟的眸子,欲语还休十分无奈地看着他。 裴铎追问:“到底怎么样?” 虽然不愿意回答,但看他这么穷追不舍的样子,姜念汐只好从嗓子眼里挤出个几不可闻的“嗯”。 “‘嗯’是什么意思?”裴铎低低笑了一声,俯身看着她,拖长语调问,“到底满意还是不满意?” 姜念汐:“……” 这种事情,他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来的? 没办法,她只得捂着眼睛,十分羞耻得极小声道:“……挺满意的。” ~~~~ 接下来的半个月,京都一直秋雨纷纷。 天气也很快寒凉起来。 外头铺子送来了最新样式的冬衣。 不过,考虑到姜念汐的爱好,衣裳总算没那么华丽奢侈,但用料和设计却更为精巧。 翡翠月华云锦对襟袄,软锦绣暗纹杏色披风,桃红镶金线斗篷,厚实的绣海棠霞色百褶裙…… 其中异常显眼的雪白的狐裘没有一丝杂色,绒毛温软细腻,是用此前裴铎打猎所得的白狐皮毛做的,绣娘耗费了数个日夜才赶工完成。 哪一件都值不少银子。 关键是,她根本穿不了这么多。 姜念汐望着掌柜命人抬进来的几口硕大的衣箱,还是有点不习惯。 秋月开心得不得了:“小姐,狐裘异常保暖,到了冬日,再出府时,即便风雪再大,也不会畏寒了。” 姜念汐:“……” “狐裘再保暖,也不会像手炉那般吧,”她动了动唇,“况且……” 况且什么,她也说不太清楚。 她其实主要还是有点心疼银子。 但这些时日,她已经对裴家在外头的田宅铺子等产业了如指掌。 怎么说呢,切实细细地看过他家仅在京都的账册之后,富裕程度已经令人咋舌了。 不在乎银钱花费,名贵的宝剑说送就送是有家底支撑的。 不过还好,裴铎虽然是金贵的大少爷出身,却并没有什么太多铺张奢侈的毛病,只是对饭食、衣饰挑剔了些,遇到他自己喜欢的刀剑之类的兵器,会不计花费的买回来。 其他方面则全凭姜念汐做主。 她出阁前在姜府打理过中馈,她爹的俸禄有限,所以,府里上下过日子比较精打细算。即便这样,每逢寒冬时节,姜府门前还是会有些挨饿受冻无家可归的乞丐,到府里讨一口吃的。 原因是,乞丐们知道,姜侍郎府上的人心善,既不会嫌他们穿着脏污碍眼,也不会放恶狗把他们撵走,而是真心实意地端一碗热腾腾的粥饭,让他们在门口生着炭火的小偏房里暖暖和和地吃下,临走时,再塞上几个馒头。 所以,姜念汐在裴府打理中馈的时候,也保持了原来细水长流过日子的习惯,偶尔遇到衣衫褴褛的乞丐到府里讨饭,也会让秋月装好饭食送给对方。 所以,裴铎有次刚好下了值,站在府门外,若有所思地看着貌若天仙的媳妇儿,把几只包子塞到一个小乞丐手里,还没有丝毫嫌弃地拍了拍小乞丐的头,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这么说,把人带到府里,可能比留在外面更合适……”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14节 姜念汐:“???” 所以,几日后,府里某间不起眼的厢房里,住进了一位……刺客。 就是他们之前留在武骧卫脑袋失忆的刺客。 姜念汐想起这事,纤细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抬起眸子问秋月:“那位……怎么样了?” 秋月领悟到小姐说的是那个刺客,皱着眉头道:“脑袋还不是很清醒的样子。” 姜念汐轻轻嗯了一声。 要说那人,因为之前伤得不轻,只能躺在床上,所以并没有什么危险,而且裴铎还命人守在了厢房外。 眼看着天色渐晚,没多久,裴铎便回了府。 他一回来,便习惯性地到姜念汐的书房来找她。 姜念汐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不由挑起了秀眉,问:“你饮酒了?” “正常应酬,难免要喝上几杯,”裴铎在她旁边坐下,长指呼啦啦翻过几页账册,随意道,“外头铺子送了冬衣过来?” 他一提这个,姜念汐便想起那几大箱贵重的衣物来。 “我哪里穿得了那么多衣裳?”她的声调不由自主提高了不少,“再说,得花多少银子啊,委实有点浪费……” 裴铎长眉挑起,唇角噙着笑意,“已经告诉他们要低调些,其实花不了多少,你总不会只进不出吧,外头铺子做生意也不是这样的,你的思想得转变一些……” 姜念汐:“……” 她蹙起眉头,薄嗔道:“那也不能总是大手大脚……” 裴铎以手支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本正经道:“那不如这样,我们在府里开辟出一块空地来,再买上纺车,我耕田来你织布,咱们一分银子也不花到外面去,全部自给自足,怎么样?” 姜念汐:“……” 她随着他胡说八道:“裴大人,我能织布,你会耕田吗?” “我……”刚打算出口的话突然在舌尖转了个圈,裴铎暗笑一下,凑近她的耳旁,低声道,“你觉得,我耕耘得还不够辛苦吗?” 姜念汐:“!!!” 她的脸登时羞红起来。 羞恼地瞪了对方一眼,姜念汐轻咬着下唇,握起拳头锤了一下裴铎的胸口。 “你……好不要脸!” 裴铎勾起唇角,用大掌捉住她的拳头,笑道:“我错了,下次不这样……” 姜念汐气鼓鼓收回了手,转首过去,连玉白的脖颈都羞起薄粉。 垂在肩头的乌发被透窗而过的秋风拂动,有几缕无意贴在了裴铎的脸颊上,惹得心头痒痒的。 他慢条斯理地把乌发拿下,随手绕在长指上把玩,又道:“跟你闹着玩的,以后那些衣裳,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怎么穿就怎么穿,绝不多花一点银子……” 姜念汐转首过来,微微抿着柔软的唇瓣。 她也不是什么刻板的人,自然也喜欢新鲜的衣裳,只是不要浪费就好了。 裴铎看她消了气,长臂随意放在她的椅背上,没话找话道:“狐裘喜欢吗?其实是我去年猎的几只白狐,屈子隽想找我要我都没给他。我总觉得它能派上真正的用场,如今看来,果然不出我所料。” 姜念汐:“???” “所以你之前就想好了要给我做狐裘?”姜念汐有些感动道,“裴大人,你想得也太周到了……” 裴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那倒不是,谁知道我会娶你呢?这不是意外吗?” 姜念汐:“……” 她不由挑眉道:“这么说,你是打算留给谁用的?” 裴铎及时领悟到自己的口不择言,马上简短道:“我娘。” 他回答的斩钉截铁,这就没法再生出什么嫌隙来了。 姜念汐也觉得他是一片孝心。 虽然她有一瞬间疑心,他如果娶了那位章姑娘,也一定会给她做狐裘。 不过,生怕她会纠结多想,裴铎马上扰乱了她的思绪,“你要是喜欢,闲暇时我再去猎几只红狐,做红色的狐裘……” 姜念汐马上制止:“不要,这件就够了。再说,你要去围场打猎的话,不知多久才会回来……” 裴铎盯着她的眼眸,勾起唇角慢悠悠道:“我还没说要去呢,你竟一点也不舍得我离开府邸,没想到现在竟然这么依赖我……” 姜念汐:“……” 对方那双星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底深情满满。 裴铎轻吻了几下她的手指,还似乎有些委屈道:“媳妇儿,我这几日忍得好辛苦……” 由着他胡乱撩拨下去,不知还会向什么奇怪的方向发展。 姜念汐决定不再回应他这个话头。 离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味。 她嗅了嗅裴铎的衣襟,颇有审视意味地抬头看他。 “去哪里饮酒了?喝了多少?” 不管喝多少,他脸上都不见丝毫醉态,且清醒如常。 所以姜念汐根本看不出来他有没有饮酒,只能通过酒味浓淡来辨别。 酒味很淡,应当只饮了一杯。 裴铎叹了口气,脸上有些苦恼之色:“姜大小姐,你扪心自问,我如今下了值,哪次不是直接回府?我现在一心扑在你身上,即便有应酬,不过是喝一杯意思一下就得了。”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是。 姜念汐倒有些不好意思,抿唇道:“那……你该有的应酬,也别失了礼数。” 裴铎笑了笑,轻松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下值时遇到了吏部的崔大人,还有钦天监的监正,这不推脱不得,便饮了几杯酒,席间找个借口提前回府了……” 说到这儿,他站起身来,随手握着姜念汐的手指,把她拉起来,道:“对了,脑袋失忆的刺客应当醒过来了吧,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去看看?” ~~~~ 隐蔽的厢房里。 自从刺客被转移过来后,姜念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 眼前的人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头发乱糟糟的,小麦色的脸颊上还有一团模糊不清的血渍。 他从床上缓缓坐起身来,转了转又黑又亮的眼珠,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姜念汐,嘴角一咧,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姜念汐猛地吓了一跳,下意识往裴铎身旁缩了缩。 裴铎揽了下她的腰,然后在她耳畔低声道:“不用担心,没什么攻击力,脑袋受到撞击,暂时有点傻。” 姜念汐:“……” 其实即便不是受到撞击,但从这人呆呆的神情来看,平时也不像特别聪明的样子。 她有些紧张又有点一言难尽,小声道:“为什么要把他……暂时留在府里?” 裴铎理了理袖口,言简意赅道:“他处境尴尬,无处可去,没有把他送到刑部,不能一直留在武骧卫,现在脑子不大聪明,又不能把他直接扔出去自生自灭,沈……” 沈瑾已经离开了京都,暗影自然也不知所踪,但这些不能直接告诉姜念汐,裴铎硬生生咽下了后面的话头。 姜念汐:“???” 她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 裴铎俯身,将旁边的灯拨亮一些。 借着逐渐明亮的光线,姜念汐才看清楚。 这刺客还是个少年,只有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如果洗去脸上的血污,可以看得出是个浓眉大眼的壮实小伙子。 姜念汐不由微微一愣。 “他还很年少,”姜念汐凑近了,抬起手指想要为他理理乱糟糟的头发,对方咧开嘴角呲了呲牙齿,她心头一惊,吓得缩回手来,“为什么要当刺客?” “那谁知道呢……”裴铎悠悠道,“现在记忆全失,看样子这辈子难以想起来之前的事了……” 姜念汐转眸看向裴铎,谨慎道:“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怎么这么巧合,会不会是装的?” 裴铎双手抱臂,勾起唇角笑了笑,语调十分轻松道:“试探过了,他没这么机智,不会装。” 姜念汐:“……” 她还未转首过来,突然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用力扯了下。 “仙女姐姐……”年轻的刺客扭着脑袋看向她,眨了眨眼睛,像是认出了他,一脸都是不可思议,“你怎么在这里?” “看清楚了,她是府里的少夫人,不是你的仙女姐姐。” 裴铎大步向前,毫不留情用力捏住对方的手腕,手指忽地一紧。 手腕像被箍住了一般疼痛,小刺客重重吸了一口凉气,霎时撤开了手。 他揉着酸疼的手腕,下意识往一旁躲了躲,眼睛依旧盯着姜念汐,一脸茫然道:“你不是仙女姐姐……你是少夫人?那我是谁?” 是真的连自己的身份都记不起来了。 姜念汐无声与裴铎对视一眼。 “忘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裴铎还未说完,姜念汐悄悄捏了捏他的手指。 她踮起脚来,在他耳旁悄声说了几句话。 刺客一脸惊奇地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窃窃私语。 稍顷后,姜念汐眨了眨长睫,用手比划着温声道:“你是裴府的车夫,只是外出时受了伤,撞了一下脑袋,所以不记得了。” 刺客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很明显受过伤的肚腹,竟然莫名很相信她的话,还重重点了点头。 “少夫人,那我叫什么名字?” 他抹了一把脸,瞪大眼睛问。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15节 这倒出乎姜念汐的意料了。 她刚才同裴铎临时商议,根本没想到刺客叫什么名字。 姜念汐稍稍仰首,看了一眼裴铎,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他。 裴铎十分随意给他起了个新名字。 “石虎。” ~~~~ 离开厢房,姜念汐不由问:“石虎是他真实的名字吗?” 裴铎言简意赅:“不是。” 姜念汐:“他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裴铎摩挲了一把下巴,随口道,“对,你以前没见过他,他应当也没见过你……你觉得我给他起的名字怎么样?” 他这话说得奇怪,她以前自然没见过石虎。 姜念汐没怎么在意他这话,只是有些好笑道:“挺不错的,简单易记……以后怎么办?让他继续留在裴府吗?” “脑子不好用,身上的伤也没好,扔出去恐怕也是死路一条。”裴铎双手抱臂,若有所思道,“先在府里养着吧,等伤好了,随便给他找点活干,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决定他的去留。” 姜念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第60章 你要点脸吧,别说了…… 两人沿着回廊往前院的方向走。 不多时, 天空又开始淅沥沥飘起雨来。 外面的秋风吹来,回廊两旁挂的竹帘被风呼地一下掀开,雨丝顺着缝隙飘进回廊内, 随意凌乱地打在廊柱上。 深秋的凉意越来越重了。 姜念汐小步跟在裴铎身旁,下意识裹紧了披帛。 “冷吗?” 话音未落,裴铎已经单手解开外袍, 披在她身上。 他又习惯性用大手握住她的掌心, 眉头蹙起:“手指怎么这样凉?” “平时还好, 来月事的时候尤其怕冷……” 因为提前喝过秋月熬的汤药, 前几日小腹的疼痛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身子比平日畏寒。 裴铎的手心很暖,十指交握, 暖意很快热乎乎地传遍全身。 姜念汐想把外袍脱下来还给他。 “我还好, 你只穿中衣,这样容易受寒……” 裴铎似乎无语地轻啧了一声。 下一刻,姜念汐便被他抱在了怀中。 “我哪有那么娇气……地上有水,别把你的鞋子沾湿。” 片刻之后, 裴铎已经抱着她回到了卧房。 他的发丝沾上了一点雨水,湿漉漉的, 锋利的眉眼上还挂着几颗水珠。 姜念汐拿过来绣帕, 替他把发丝擦干。 “天越来越冷了, 我爹去承远的时候没带冬衣, 说是快要回来了, 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姜念汐随口说着家常话, 又踮起脚来, 用帕子拭去他眉头上的水珠, 有些担心道,“天气寒凉的时候,他容易腰背酸痛,真得有点担心……” 裴铎十分自然地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腕,道:“承远到京都不过三日的路程,要不我告个假,随你去探望岳父大人?” 姜念汐愣了一会儿,随后惊喜道:“可以吗?你能告假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左右武骧卫没什么大事,吩咐属下一声就行,”裴铎用长腿勾了把椅子过来,大马金刀地坐下,又随手拉着姜念汐坐到他大腿上,接着道,“你准备一下给岳父大人带的东西,等天气晴好的时候,咱们就出发。” 姜念汐开心极了。 她匆匆站起身来,高兴道:“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裴铎大手握住她的腰身,稍一施力,姜念汐不由再次跌坐到他腿上。 “不急这一时,明日再准备也不迟……”裴铎眨了下长睫,随口道,“我觉得我脸上还有雨水,你再帮我擦擦……” 外面夜色已深,屋内的琉璃灯没有拨动灯芯,不甚明亮的光线下,视线所及之处是有几分朦胧不清。 姜念汐以为刚才自己看得不够仔细。 她微微倾身靠近裴铎,纤细的手指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柔地划过,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向下,用帕子小心擦去下颌处的水珠。 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异常专心,清澈的瞳眸一直盯着裴铎的脸颊,葳蕤的长睫稍稍眨动几下,柔软的唇瓣下意识轻抿。 看上去乖巧柔顺,却无端地诱人。 裴铎垂下星眸,用大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身,把她往身旁拥近一些,喉结动了动,低声道:“……脖子上还有。” 姜念汐:“???” 他的脖颈修长匀称,随着说话和吞咽的动作,锋利饱满的喉结上下滚动。 姜念汐疑惑地看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道:“我看过了,应该没有了……” 裴铎勾唇轻笑一声,低下头,嘴唇贴在她的耳旁,压低声音道:“再看看。” 呼出的热气吹到她的耳垂旁,痒痒酥酥的。 这突然让她莫名联想到一些令人害羞的画面。 姜念汐的手指搭在他的肩膀上,脸颊莫名红了起来。 “想到什么了?”裴铎似乎低笑了一声,“你上次还咬它了……” 姜念汐白皙的耳尖泛起了绯红,红着脸小声争辩:“是你非要我咬喉结,还……” 裴铎含着她的耳垂轻咬了一下,大手扶住她的纤腰,轻轻按回自己的大腿上,低声道:“那这次换我咬你……” 他沿着耳尖舔舐轻咬,又转回到纤细白皙的颈侧,一路沿着颈边往上,双唇覆到了她的唇瓣上。 姜念汐被他撩拨的身子酥麻颤栗,急促的气息逐渐不稳。 “你……你怎么说亲就亲……”话语掩映在唇齿辗转间,几乎低不可闻,“今日还不方便……” “我知道,就是忍不住想亲你,”裴铎呼吸有些急促,轻喘着道,“……不做别的,只亲一会儿就好了。” 室内亲吻的水声凌乱又清晰。 停下来后,姜念汐才发现,自己的衣襟松散,胸前的风光隐约可见。 她不知又联想到了什么,脸又羞烫起来。 裴铎还钳着她的纤腰。 身体紧贴,可以明显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变化。 姜念汐咬唇小声道:“要不我帮你……” 裴铎重重吐出一口气,和她额头相抵,“不了,你这几日身体不适,怕你胳膊会酸……” 姜念汐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羞涩低声道:“……不碍事的,我又不是没帮过你。” 裴铎低低笑了一下,又有些懊恼,“这事怪我,太没有定力了……我还是去洗个冷水澡,冷静一下就好了。” ~~~~ 几日后,天气放晴。 秋高气爽,温度适宜,出行也颇为合适。 姜少筠十分想随行,但被姜念汐拒绝了。 “好好读书,国子监又没休沐,怎么好随便告假?再说了,你不是发誓要用功的吗?” 姜少筠最近确实在苦读,甚至深夜时分,他的房内还亮着灯。 他皱着眉头,道:“姐,我上次的文章进步很大,位列同窗第一,练功也没落下,连夫子都夸我……我就是想爹了。” 姜念汐也有些纠结,片刻后,坚定道:“我这次去是给爹送秋冬用的东西,承远的行宫快修完了,爹年底之前肯定能回来,你在府里好好等着。如果下次做文章还能得到夫子夸奖,爹一定会很高兴。” 听她姐说的话挺有道理,姜少筠挠了挠头,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另一边,石虎的身体恢复异常迅速,不过几日,伤口已经痊愈。 他甚至开始在裴府遍地溜达。 只是旁边还有人亦步亦趋地监督。 他没这么机灵,没觉察出什么异样来。 秋月以为姑爷和小姐要把他留在裴府当车夫,看他傻乎乎的,对他倒是格外上心。 每日膳厨做了糕点,秋月便给他送过来一份。 因此,这两人的日常是,一人手中拿着块糕点,吃完后便开始在府里的后花园闲逛,逛完后,石虎便会挽起袖子裤腿,跳到荷塘里摸鱼。 所以裴府连着吃了好几日的鲜鱼。 听说姜念汐要去承远,石虎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少夫人,我身体已经恢复了。”他扬了扬自己粗壮的胳膊,大声道,“我要帮你赶车!” 他对自己是裴府车夫的身份深信不疑。 姜念汐感到有点为难。 她无奈按了按眉心,找了个借口拒绝,“府里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做,你先留在府中,等以后出行,我再带你。” 石虎抽了抽鼻子,十分不情愿地低下了头。 秋月也没有被允许跟着,脸上也写满了不开心。 所以,两人默默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起满脸郁闷地长吁短叹去了。 姜念汐与裴铎如期按照计划出了城。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16节 这次轻装简行,为了快去快回,只带了几个府里服侍的人。 卫柘被吩咐留守武骧卫,一旦有什么紧急的事,可以快马加鞭传信过来。 冷枫还是像往常那样,但凡裴铎出行,必定会带一队兵卫暗随保护。 这还是在燕州的时候,裴铎当时任招讨使,带两人一路去往陵州平匪,裴铎他爹吩咐过的,再之后出行,冷枫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这事他以为裴铎并不知道。 出京都后,车队先向南行了几十里,再转道向西。 走了差不多半日,车速不快不慢,大约到了京都的郊县位置。 因还未到深秋,官道两侧繁茂的树木枝叶虽已变成金黄色,却还未完全掉落。 风一吹来,黄澄澄的树叶哗啦作响。 由近及远,举目所望之处,群山之上的林木都像染上了一层金边,在温和的秋光下随风轻摇,像一副生动的风景画。 姜念汐掀开车帘,不觉看呆了。 青骓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甩着四蹄缓缓前行。 裴铎手握缰绳,时不时转首看姜念汐一眼。 对方呆怔证地目视远方,样子很是好笑。 裴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姜念汐回过神来,眼神看向他,真诚地赞叹道:“我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别致的景色了,真的好漂亮……” 裴铎挑了挑眉,悠悠道:“当初刚成婚时,你第一次和我去城外郊游,也是这么一副表情,不过寻常景色,看入迷了似的……” 姜念汐:“……” 说的她好像很没见识似的。 “京都没有这样高大的银杏树,远处也没有连绵不断的群山。” 姜念汐悠悠说完,双眸转向旁边的银杏树,伸出白皙的掌心,看动作似乎想通过意念吸引一枚落叶。 裴铎转眸看着她,道:“我年少时随爹娘住在燕州,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夏秋季节,尤为壮阔,整日可以自由自在地纵马,京都反而没有这等好景色。” 其实算起来,裴铎自任指挥使以来,在京都常住的时间还不到一年。 虽然他年少时也随爹娘在京都居住过,不过那只是短暂的几个月,便会随爹娘离开。 姜念汐不由道:“那……你喜欢京都还是燕州?” 裴铎轻笑了一声。 这个问题让他有点难回答。 “各有好处……”裴铎紧了紧手里的缰绳,一本正经道,“燕州很不错。不过,我原来也没想到会在京都娶媳妇儿,从这点来说,我原来对京都并不怎么好的评价,要加上一分。” 姜念汐:“……” 她是不是还得感谢自己为京都增添了几分魅力? 手中蓦然一沉。 浓郁香甜的香味沁人心脾。 一大束开得正好的橙黄色桂花,连同碧绿的枝叶一起,搁到了她的手掌上。 姜念汐:“???” 她眉眼弯起弧度,惊喜道:“你从哪里摘到的?” 裴铎:“方才过去的地方有一株桂花树……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没有注意到。” 姜念汐:“……” 她拿起花枝凑近鼻端深吸了几口气,欢欣道:“裴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是想要一束花或者落叶之类的东西?” 裴铎闲闲地看她一眼,一脸颇为好笑的表情。 “你把手伸到外边,已经等了半天了……我本来也在等叶子自动落到你手里,但显然那些叶子啊花啊没这么有眼色,我只好动手代劳了。” 姜念汐:“……” “裴大人,给你做个香包怎么样?”她把玩着桂花,纤细的指尖轻抚花瓣,摘下几枚来托在掌心,“味道很好闻……” 裴铎摸了摸腰间挂的荷包,拒绝道:“那样的话,你还得再做一个香包。桂花香味太浓,我不喜欢,要做香包的话,换个适合我的味道……” 姜念汐有些茫然。 成亲这么久了,她还真不清楚裴铎喜欢什么香味。 况且她日常熏香,默认裴铎也喜欢她常用的自制香料。 她想了想,问:“你喜欢什么香?” 裴铎淡淡吐出一个字:“猜。” 姜念汐:“???” “檀香?” “不对。” “龙脑?” “你太不了解我了。” “龙涎香?” “再猜。” 一连说了十多个,没有一个对的。 到后来,姜念汐干脆胡乱猜起来。 “八角?茴香?桂皮?香叶?” 裴铎肩膀抖了抖,闷声笑了一阵。 “姜大小姐,那是做饭食用的香料……” 姜念汐手肘支着窗边,轻抿着唇瓣,无奈道:“裴大人,你的心思好难猜……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吧?” 裴铎也不打算再卖关子。 他轻踢了一下马腹,拉着缰绳让马靠近车窗处,低下头,在姜念汐耳畔低声道:“那种清香淡雅的味道,像牡丹和玫瑰的香味,非常怡人,尝起来是甜的,简而言之,就是你的体香……” 姜念汐:“!!!” 她玉白的脸颊登时羞红一片,睁大眼睛瞪着裴铎:“你……” “不要脸,我知道,”裴铎顺势在她唇瓣上飞快啄了几下,又快速把头偏向一旁,躲开了姜念汐意图捉住他的手,笑道,“我说的是真的,你自己闻不到而已……” 晚间在驿站住宿。 驿丞听说过裴铎平匪的事,本就十分仰慕,今日有幸见到了真人,一脸惊喜地搓着双手,憨厚黑红的脸膛挂着笑,不住道:“下官拜见裴大人……大人如此年轻,相貌堂堂,当真是年轻有为……” 裴铎也不好推却驿丞的善意。 一番客套寒暄。 除了驿站上等的住房外,驿丞还特地为了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膳。 “裴大人千万不要推辞,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仙姿玉色的指挥使夫人,立刻识礼地转过头来,拱手道,“大人与夫人用饭,下官就不叨扰了。” 用过晚饭后,天色已经暗下来。 二楼的住房内点燃了灯烛,烛火跳跃,室内一片明亮。 驿站的人已经备好热水,浴室就在住房里面的小隔间里。 姜念汐先去沐浴。 她洗漱完毕后,裴铎又迈动长腿,踱进了浴室。 时辰不早,舟车劳顿了一天,该就寝了。 姜念汐一边把头发拭干,一边像寻常时候那样等着裴铎。 窗户没有闭阖严实,晚间的风透过窗隙吹来,乍然一股凉意。 尤其是沐浴完,更觉得寒意十足。 姜念汐当即起身去关闭窗户。 刚到窗口处,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像是夹杂着浓重乡音的吵闹,听不太真切。 姜念汐好奇地探出一点身子,向下面看去。 外头黑乎乎的,灯笼发出的光线有限,只见得有几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驿站外头,似乎在情绪激动地争辩什么,但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裴铎从浴室返回,看到她靠在窗边,随口问道:“姜大小姐,你在做什么?” 姜念汐没回头,低声道:“好像有人在吵架,不过听不懂说了什么……” 裴铎越过她,揽住她的肩膀,俯身向下看去。 “听说话的口音像是沿河下游末县的人,”裴铎扳住她纤弱的肩头,把她拉回原处,“你如果想知道的话,我去看看。” 她没怎么见过吵架的阵仗,只是有些好奇。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些就寝吧。” 姜念汐关好门窗,抬眸看了眼裴铎,稍稍愣了一下。 对方正垂眸看着她,眼神看起来异常深情。 姜念汐不由弯了弯唇角。 她下意识伸出双手搂住裴铎劲瘦结实的腰身,脑袋习惯性在他胸口蹭了蹭,低声道:“裴大人,我们就寝吧。” 裴铎愣了一会儿,喉结下意识滚动几下,不由道:“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姜念汐:“???” 自己方才的举动可能太过主动亲昵,让他误会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17节 她迟疑一下,缓缓收回手臂,小声道:“我以为你想……你刚才的眼神看着不太正常……” 裴铎:“???” 他挑了挑长眉,随口道:“我一向都是这样看你的,是太过深情了吗?” 姜念汐:“……” 他就不会好好说话。 她扑闪几下长睫,意有所指道:“那……睡觉吧,在外不比在府里,还是节制些比较好。” 裴铎胸腔震动,闷闷笑了一声,“我那是天赋异禀,哪有不节制?” 姜念汐脸颊瞬间红透,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要点脸吧,别说了……” 裴铎低笑了一声,决定不再逗她,“好,姜大小姐,听你的。” 姜念汐总算满意地点点头。 外头的吵嚷声越来越小,想必吵架的人也散去了。 舟车劳顿了一天,姜念汐也颇感困倦。 甫一窝到裴铎怀里,温暖舒适,她便懒懒打了个放松的哈欠。 “是不是困了?” “嗯。” 有点朦胧的睡意。 “你每天睡得很多……” “是你精力旺盛,一晚上不睡还神采奕奕……” 裴铎闷闷笑了一声,在她额头上轻吻几下。 “早点睡吧。” “好……” 第61章 裴大人,你的名声,在外头挺大的…… 翌日清晨, 车队收拾妥当,从驿站继续出发。 驿丞恭恭敬敬送了老远一段距离,还带着几分遗憾道:“不知下官还能否有机会再见到大人……若大人以后有事吩咐下官, 下官定当在所不辞!” 直到马车离驿站越来越远,几乎看不清楚,驿丞才十分不舍地返回。 姜念汐默默收回视线, 道:“裴大人, 你的名声, 在外头挺大的……” “在京都的名声也不小吧, ”裴铎毫不谦虚道,“姜大小姐,你现在才发现?” 姜念汐:“……” 没再行多远, 率先走在前头的马车突然停下。 车夫从车上跳下来, 一溜小跑飞快奔了过来,擦着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道:“少爷,少夫人, 前头有一群人拦路。” 姜念汐心里一惊,“怎么回事?” 裴铎在手中转了转马鞭, 沉声道:“我去看看, 你们先在这里等我。” 姜念汐在车内焦急不安地等了一会儿。 虽然隐约能听到前方传来声音, 但因为是个路口拐角处, 根本看不清楚。 好在过了一会儿, 那车夫又小跑过来, 道:“少夫人, 少爷让您过去。” 姜念汐的马车应声而动。 到了地方, 姜念汐掀开车帘, 发现裴铎面前站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农人。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手中拄着竹棍,男女老少都有,粗略一看,不下几十个人,几乎堵住了前行的路口。 姜念汐一眼看过去,便发现有个年岁不大的女人用破包袱裹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颤颤巍巍站在人群中。 那孩子小脸憋得通红,一直在有气无力地哼唧。 姜念汐看着那孩子,心头蓦然一酸。 她匆匆走到裴铎身旁,小声问:“裴大人,怎么回事?” “沿县河畔的村民。因为沿河发大水,河道决堤,房屋被冲毁,周边村子的人无家可归,到这里逃荒来了,”裴铎拧着眉头,沉声道,“他们身上没有银子,想要讨一点吃的。” 姜念汐不由道:“无家可归?朝廷没有拨赈灾的银子吗?” “层层盘剥,到地方官员手里几乎所剩无几,更不用说给村民修缮房屋了。有点门路的还能去投奔亲友或者找点营生养活自己,寻常百姓只能逃荒,”裴铎语气很淡,声音却能听出一点冷意,他嗤笑一声,“这些人到了京都,连城门都进不去,别说告状了,如今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幸好从驿站出来的时候,驿丞给他们满满当当装了一马车耐放的干粮。 姜念汐吩咐车夫把车里的干粮都拿过来,一一分给众人。 “夫人真是大好人啊!” “两位心善,我们遇到好人了!” “……” 他们说话带有浓重的口音,姜念汐只能听懂个大概。 接过干粮后,一群人席地而坐,大口嚼起来。 “你们昨晚是不是去过驿站?” 姜念汐缓步走到那个女子身旁,蹲下身来,轻声问她。 女子把馒头掰下来一点点,用水浸湿了,小口喂到孩子的嘴里。 孩子用力吃了几口,又不满地哼唧哼唧哭起来。 “孩子高热,昨晚想找驿站休息一下,请大夫诊治,”女子红着眼圈说,“可是他们说我们没有介绍信函,不能进去。” 姜念汐双唇无声翕动几下。 她伸出纤手,覆在孩子的额头上,热意烫人,烧热还没有退下。 姜念汐赶忙掏出绣帕来,浸湿了水,给孩子擦拭四肢和胸腹,又把湿帕子贴在孩子的额头上。 这是沈瑾曾经教过她的临时退去烧热之法。 小孩子舒服了不少,哼唧声也小了下去。 女子面露欣喜,一连声道谢。 姜念汐眼眶一热,低声道:“只是暂时降温的方法,还是得吃药看大夫才行……” 说完,她站起身来,去找裴铎。 裴铎正在吩咐车夫清点他们带了多少散碎银子。 “那孩子烧热,不看大夫会出事的,”姜念汐焦急道,“裴大人,怎么办?” 裴铎眉头拧起,朝那女子的方向看过去。 “先让她们暂时去驿站休息,那里有大夫,”他沉吟片刻,道,“拿点银子分发给他们,问问他们想去京都,还是就此返回家乡。” 裴铎说完,解下身上的腰牌,对车夫道:“你送她们去驿站,告诉驿丞她们是我的乡友,劳烦他让大夫给孩子诊治。” 听完这些吩咐,车夫便带着那女子和她的相公、小孩,还有几个同行照顾他们的人,一起去了驿站。 女子临行前,一直在千恩万谢。 姜念汐心头酸酸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拿到银子后,村民没发一言,齐齐跪在地上磕头。 粗糙的额头与干涸的土地重重相触,干燥的尘土飞扬起来。 几乎迷住人的眼睛。 姜念汐被这样的场面震撼住,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再回到马车上时,她坐在车内,秀眉蹙起,轻咬着唇,一脸沉思的模样。 因为看她没怎么言语,裴铎干脆下了马,陪她一起坐在马车内。 “想什么呢?” 裴铎捏了捏她的鼻尖,温声道。 “就挺震撼的……”姜念汐回过神来,咬唇道,“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在此之前,我还以为至少百姓都能吃上饱饭,穿上暖衣。那个女子,分明比我大不了几岁,穿得那么破旧,裙裳都破了洞,孩子也很可怜……” “这样的百姓还有很多,就连我之前去平定的匪乱,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是因为家贫,走投无路后才转而成匪,”裴铎眸底浮起一丝冷意,淡声道,“大周田税太高,百姓不堪重负,先太子还在时,周太傅曾提议改革田税,惩治贪腐,但皇上没有采纳……话说回来,如今大周的官场也得整顿肃清了,勤恳为民者太少,敛财为己者太多,像袁御史那种清正秉直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姜念汐沉默了一会儿。 她又想起了当初在京都袭击恒王殿下的那个半疯之人,那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裴铎握住她的指尖,唇角弯起,温声道:“不必担心了。方才那一群人中,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还要去京都告御状,剩下老弱的人,给他们的银子也足以支撑他们回到家乡。” 姜念汐还是有点忧心,“虽然告诉了他们菡菡家的府邸在哪里,袁大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但,这些人能不能进到京都?毕竟城门巡防,查验身份也很严格,他们如今与流民无异……” 裴铎勾起唇角笑了笑:“这你就更不必担心了,我猜冷枫肯定会派人一路暗送他们去京都。” 姜念汐:“???” “冷枫?”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马车外,外头根本没对方的影子,“他有跟着我们吗?” 裴铎笑了笑,揽住姜念汐的肩头,温声道:“他率了一队兵卫暗中保护我们,乔装成普通人,跟在后面不远处。” “是你吩咐他的?” “不,我爹吩咐他的,他以为我不知道。”裴铎唇角勾起,随意地看了眼窗外,悠悠道,“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我懒得揭穿他而已。” 姜念汐:“……” 这事是旅途中的一个小插曲,再之后的行程十分顺利。 只是在投宿时,姜念汐还会下意识去看一看,周边有没有逃荒的灾民,遇到衣衫褴褛需要帮助的人,还会给人塞些吃食银子。 裴铎还慢悠悠叹了口气,随口道:“姜大小姐真是心地善良。话说,我们出行应该多带点银子才好,沿途散发……”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18节 姜念汐想捂住他的嘴。 裴铎又脱口而出:“裴府的银子够花的,你想怎么周济人都行。” 姜念汐闻言反而迟疑了一会儿。 她踌躇道:“要不,裴府的吃食用度、我的衣饰之类的用物少花些银子……” 裴铎挑起眉毛看了她一眼,轻笑道:“那些真用不了多少银子,开源节流,重要的是开源……不如我回去便督促铺子里的掌柜,让他们多赚些。” 姜念汐:“……” ~~~~ 一行人如期到达承远。 晚间按例入住官邸。 官邸规模很大,足有五重五进,是专门用于接待到此办差公务的官员的。 以往永淳帝到此消暑,免不了要携带数十位大臣,承远此前的行宫殿房数量有限,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所以建了专门的官邸,距离行宫处不远。 官邸的人见到裴铎,如同见到偶像,十二分崇拜又盛情地招待。 免不了又得寒暄一番。 姜念汐甚至疑心,他们再远行时,只需要刷裴铎这张脸,就会一路通行无阻。 承远与京都虽然相距不远,气候却大不相同。 应该是此地抱山环水,地气充沛的缘故。 虽然初秋晚间有些凉意,但这个地方属实例外,夏季凉爽宜人,秋冬温暖舒适。 不过,因为此前一连下过数日大雨,地面角落处都生了苔藓,若不注意脚下,难免会跌倒。 姜念汐小心翼翼登上台阶,举目向远处望去。 此处遥遥可见一座规模颇大的行宫,各殿起起伏伏、错落有致,不过因为夜幕已经降临,看不太真切。 隐约还可以看到一座高耸的塔寺,静默地矗立在半山腰处。 姜念汐觉得有些奇怪。 她此前略微知道一些他爹来此督办行宫工程的事,行宫一般大都是类似猎苑的宫殿,即便有楼阁,也不会超过三层之多、数米之高,怎会有这么高的塔寺? 还没等她想明白,冷枫一行人陆续来到了官邸。 既然到了此地,他们也不用再暗随,得摆明身份才能入住官邸。 裴铎同姜念汐低声说了几句,又去与冷枫会面相谈。 她先去了官邸舍房。 端茶倒水收拾床铺的姑娘久在官邸服侍,对这里住过的人甚是熟悉。 姜念汐温声问:“姜侍郎一般何时才会返回官邸?” 她到了官邸,还没见到他爹,倒是见过了被她爹打发过来的姜府管事。 管事带来她爹的话,说是姜侍郎忙完今日的事,晚间回来再同她叙话。 姑娘道:“夫人,姜大人最近每日回来得可晚了,有一次都到了深夜……” 说着,她的黑眼珠骨碌碌一转,欲言又止。 姜念汐心中闪过一丝不安,“怎么?” 姑娘迟疑道:“夫人,我听着近日侍郎大人似乎身体不适,夜里咳嗽不断……” 姜念汐一直等了很久。 深夜寂静,整个官邸阒然无声。 月亮没出来,寥落几颗星子挂在模糊的暗云之后,发出的的光亮比萤火还微弱。 房内掌了灯,姜念汐以手支着下颌,靠在椅背上,险些睡着。 朦胧中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声音一高一低,听起来并不矫健沉稳。 伴随着低低的说话声。 裴铎刮了刮她的鼻子,温声道:“快醒醒,岳父大人回来了。” 姜念汐揉揉惺忪的睡眼,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们是在她爹所住的舍房里客厅等待。 片刻后,姜怀远推开门进来,跨过门槛,却愣了一下。 这么晚了,闺女和女婿还在等他。 裴铎站起身来,先恭敬地拱手见礼:“岳父大人。” 这么些日子未见,他这女婿气质越发沉稳自若,听说前些日子还去了南都安置灾民,果然不负他当初的青眼。 姜怀远满意地嗯了一声,却又忍不住责怪道:“夜色这么深了,你们一路奔波疲累,怎么还执意等我……” 姜念汐唇角弯起,笑着喊了一声:“爹爹。” 姜怀远一看到自己女儿,那点薄责顿时不翼而飞,也忘了自己走路还不利索,用手捋了捋花白点点的胡须,脸上的皱纹绽出个蓬勃的笑容,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姜念汐心疼道:“爹,你的腿怎么了?” 裴铎十分有眼色地上前,搀扶着姜侍郎在椅子旁坐下。 “前几日下了大雨,回来得时候路面湿滑,不小心跌了一脚,现下已无大碍,不过是行走有些不便,”姜怀远没怎么多提,省得他女儿担心,转移话题道,“少筠没跟着来吗?” 姜念汐面色十分忧虑。 她爹的腿一到深秋初冬就容易腿疼,现在跌到伤了筋骨,恐怕以后会更加不便。 “没让他跟着,现在日日去国子监认真读书,文章进步很大,夫子经常夸赞,”姜念汐提了她弟几句,接着问,“爹爹看大夫了吗?有没有按时吃药?咳嗽是怎么回事?”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姜怀远忍不住捋着胡须笑了,对裴铎道:“她从小就爱操心,我和她娘还有少筠,谁爱吃什么,谁生了病该用药,她比我们自己都清楚……” 裴铎勾了勾唇角,附和道:“对我也是如此,温柔贤淑极了……” 姜念汐:“???” 他什么时候生病用药了? 裴铎是在信口胡诌,哄她爹开心吗? 再回过神,她爹已经同裴铎聊起来了。 “岳父大人,行宫的工程何时完工?” “按照之前的进度,月底本可以完工,”姜怀远的神色微变,语气也有几分凝重,“不过,一来,近日雨水繁多,耽误了进度,二来,有处宫殿不胜暴雨,坍塌了大半,现在还未确定是什么原因,所以,完工的时日得往后拖延不少。” 幸亏给她爹带来了秋冬用的衣物用品,姜念汐心道。 三人聊了一会儿。 姜怀远期间又断断续续猛咳了一阵。 姜念汐不由担心道:“爹,您咳嗽多久了,有没有按时喝药?” “不过此前是染了一点风寒,咳嗽了大半个月,”姜怀远没怎么在意道,“每天都喝药,一点小毛病,不用担心。” 姜念汐亲自盯着她爹把一大碗药喝完。 待两人回到自己的舍房,姜念汐还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两人躺在榻上,裴铎捏了捏她的脸颊,问:“在担心你爹的身体吗?” “爹的腿脚一看就没完全好,咳嗽又这么严重,”姜念汐枕在裴铎的胳膊上,拧着眉头道,“我疑心他根本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裴铎想说什么,动了动唇,觉得似乎不太妥当,又闭上了嘴。 姜念汐:“???” “你怎么不说话?” 姜念汐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 裴铎轻咳了一声,慢悠悠道:“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说出来,你不要介意……” 姜念汐:“???” 她爬起身来,垂下长睫盯着他的俊脸,言简意赅道:“你说。” 眼神灼灼又充满好奇,看样子非要他说出来不可。 “是这样,就算你和你弟对你爹再关心,但毕竟不能经常陪伴在身旁,”裴铎忖度着道,“你爹……怎么不再找个伴儿呢?”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绝妙的好主意,”姜念汐呼了一口气,重新躺倒裴铎的胳膊上,两眼盯着床顶的撒花青帐,不知想到了什么,“此前也有人到府上提过,但我爹不想再娶,他心中只有我娘一个……” 裴铎闻言微微有些动容。 默了片刻,他冷不丁冒出一句,“姜大小姐,要是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也许是阴阳相隔,你会不会再……嫁?” 姜念汐:“???” 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她问他这句话吗? 一向习惯了他的口不择言和语出惊人,姜念汐反问道:“你想要我怎样?” 裴铎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摩挲着下巴,不是十分正经道:“你怎么把问题又踢了回来?我想听你的真心话……好吧,不给你出难题,我觉得,你没必要为我守寡……” 他假装坠崖那次,就曾玩笑般说过不必她守寡,但过了些时日,心思又变了,一想到万一他死了,她匆匆忙忙又嫁了人,心里就十分不爽快。 姜念汐:“……” 她看了眼自己柔弱的身板,再轻轻摩挲几下裴大人结实的腰腹,慢条斯理道:“裴少爷,照咱们俩的身体情况来看,我坟头的草有两尺高的时候,你也未必会死……” 裴铎胸膛震动,闷闷笑了几声。 姜念汐恍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呸了一下:“不许说死的话题,我要你长命百岁。你学我这样,轻叩床头三下,不吉利的话就不会成真。” 裴铎重重叩了几下。 “不行,不能多不能少,必须是三下……”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19节 “这也太较真了吧,我力道重,一下顶三下……” “……跟力道没关系,扣三下。” 姜念汐不依不饶。 她坐起身来,双膝跪在他身体的两侧,两手捏着裴铎的脸颊,凶巴巴道:“裴少爷,必须按我说的做!” 如瀑的乌发从肩头倾泻而下,寝衣有些松散,新雪似的玉白肩头无意露了出来。 发尾扫在他的手臂上,触感微痒。 裴铎盯着姜念汐清澈潋滟的眸子,喉结滑动几下:“姜大小姐,我有没有提醒过你,别轻易用这个姿势……再多一秒,我就受不了了……” 第62章 行宫那边出了点事…… 姜念汐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不太妥当。 她抿了抿唇, 立刻从裴铎身上翻下来,乖巧地躺在一旁。 还拉过被子把自己裹严实,只露出个脑袋, 不过依然没忘了提醒他,“裴少爷,叩三下!” 裴铎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伸展长臂去扯她的被子, 商量道:“好, 按你说的做。姜大小姐, 今晚……可不可以?” 闹腾了小半宿才睡下。 第二日起床比平时晚了些。 姜念汐洗漱后,要去同她爹一起用早饭。 这是昨晚就说好的事。 父女两个还可以趁不多的相聚时光聊上几句家常。 破晓未至的清晨,天空是灰蒙蒙的, 厚重的云层像未晕开的墨块, 沉甸甸地挂在空中。 还未走到姜侍郎所居住的舍房前,姜念汐便看到姜府管事低着头,行色匆匆地往外走。 她讶异地叫住管事;“发生了什么事?” 管事这才看到姜念汐,拧着眉头道:“小姐, 行宫那边出了点事,老爷已经过去处理了。” 看管事那焦灼不已的神色, 显然不是什么小事情。 姜念汐心中咯噔一声, 莫名感到十分紧张:“到底什么事?” 管事咽了咽唾沫, 匆匆擦去额上的冷汗, 艰难道:“是新建的塔寺, 大半个都倒塌了, 压死了不少劳工, 还有几个督工的官吏……” 话未说完, 阴沉的天空轰隆隆响起一阵闷雷声, 由远及近,像是炸在了耳边。 眼看是又要落雨的前兆。 姜念汐像是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四肢百骸瞬间僵住,连肺腑间的呼吸都十分艰难。 她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整个人险些站立不稳。 裴铎及时捞了一下她的腰身,扶她站好。 劳工和官吏在行宫工程中被压死,失去性命,这简直是天大的事。 至于这件事的后果——姜念汐下意识掐住手心,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去推测,她爹做为行宫督官,一定难逃其咎,恐怕轻则免职罢官,重则死刑难逃。 而且,高楼倒掉,未坍塌部分还有余势,一旦靠近,会有难以预料的危险。 或许还会有施救的人再次被砸伤。 好半天,她才找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道:“快带我一起去……” 还未到行宫处,天空便开始噼里啪啦落下雨点,偶尔砸在胳膊上,力度堪比豆大的冰雹。 姜念汐心中焦灼,甚至没觉得有什么疼痛之感。 她提着裙摆,举目望着不远处坍塌的楼阁,唇线紧抿,一直默默往前走。 裴铎把伞举过她的头顶,尽量不让雨点打湿她的衣襟。 “朝廷肯定很快就会派人来彻底查清此事,待一切调查清楚再下论断不迟,事情的结果未必如你所想的那么坏,”裴铎沉声道,“岳丈大人在工部任职多年,经历了多少大小工程,就连先帝的陵寝都是由他一手督建,从未出过一桩意外。这次事发突然,一定有什么未知的原因,及时查明真相才最重要。” 姜念汐回过神来,微抿着唇,恍然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裴铎抖了抖伞边淅沥不断的雨珠,沉声道:“你自小耳濡目染,不是也懂些修殿造桥之类的东西吗?我们先去看一看,说不定能找到原因。” 两人到达坍塌的塔寺旁时,砸伤压死的人已经悉数从砖石瓦砾断木下移了出去。 姜怀远面色凝重,用手扶着劳累过度的腰,脚步踉跄地在风雨中指挥,时不时重咳一声。 他只看了一眼姜念汐,重声责怪道:“胡闹!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还下着雨,快让境安送你回去!” 说完这一句,她爹便又匆匆去忙别的事了。 多个重伤的劳工正被移送到承远的药堂去诊治。 他们的伤口用纱布临时包扎了一下,血迹渗透出来,胳膊或者腿部软绵绵地耷拉着,呻吟哀嚎声依然不绝于耳。 极其震动人心的惨状现场。 姜念汐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苍白若纸,沉默着没再说话。 握住裴铎掌心的纤手细微的颤抖。 裴铎疑心她会吓得晕倒,不由道:“要不这样,咱们先回去,等明日再来?” 明日至少清理过坍塌现场的劳工,不会这么触目惊心。 姜念汐唇瓣无声动了几下,嗓音干涩道:“裴大人,不用担心我,我不怕……就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裴铎捏了捏她的手指,低声道:“那千万别强撑,要是难受就告诉我……对了,你想吐吗?” 姜念汐:“???” 她回过神来,下意识按住胸口,莫名道:“不想,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有些士兵初上战场,看到血腥的场面,会两腿打颤,头晕呕吐,”裴铎语气轻松道,“我觉得这场面对你来说,不亚于战场了。” 姜念汐:“……” 她定了定神,勉强勾起嘴角,道:“我真得还好。” 说话间,裴铎扫了一眼旁边的木棚。 透过缝隙处,可以看到十多具被压死的劳工尸体,他们的身体悉数被蒙上了白布,静默地躺在那里。 这里变成了一间临时的停尸房。 还好棚门紧闭,牢牢上了锁。 这种场面对女子来说,恐怕就不像方才那样的情形容易接受了。 更何况姜念汐身娇体弱的,胆子也不大,万一再吓到…… 裴铎拧起眉头,看了一眼姜念汐。 还好她正蹙着眉头盯着坍塌的废墟处,没注意到这边的木棚。 下一刻,腰身被轻轻揽起。 姜念汐轻呼一声。 倾盆的雨点转为绵密的细雨,雨丝斜飞,沾湿了鬓边的乌发。 裴铎单手执伞,足尖点地,转眼间,带她跃上了阁楼旁的高台。 高台有阁顶栏杆,原是官员用来在高处督工的地方。 “在高处俯瞰,可以一览全貌,”站稳后,他扶了扶姜念汐的腰身,随后放开,指着下方,沉声道,“我们原来所处的位置只能看到坍塌的砖瓦,反而难以看出什么。” 因为下了雨,行宫处的这处地方反而暂时没有了人。 姜怀远身边一个能干的江姓官吏不久后也来到了此处。 “江大人,”裴铎道,“我记得此前贵妃娘娘凤体不安,圣上应僧人建议修建承远塔,供奉经书,说是可以为娘娘消灾,为天子祈福。这事因为国库没有银子不了了之,怎么如今又建了起来?” 姜念汐微微一惊。 她爹此前曾同她约莫提过几句。 在承远修缮行宫所费银两颇巨,朝中大臣本就有人反对,时不时还会有人弹劾。 大周近年并不安稳,西北有疫情,如今还未平息,沿河河道未改,洪灾频发,中部一带又干旱无雨,农粮歉收。 即便勒紧裤腰带,国库的那些银子也不够花。 修缮行宫的事她爹虽然不赞同,但官职在此,圣上又执意如此,可以说他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接手了这件事。 谁承想永淳帝还夹带私货,又修了承远塔? 江大人约莫四十多岁,面白须少,闻言用手搓了几下下巴,随口叹道:“裴大人,这不是圣上又下的旨意吗?咱们做臣子的,不过是奉命行事。” 裴铎勾起唇角,客套道:“江大人辛苦。行宫工程浩大,又由我岳丈大人亲自坐阵督建,按理来说不应该出这么大的纰漏,这好不容易建好的承远塔,怎么就倒塌了呢?” 姜念汐收回远眺的视线,抿起唇角,下意识看了眼江大人。 江大人干巴巴笑了一声,道:“这……我也不好下定论。不过据本官看来,肯定与前些日子连降大雨有关,塔寺施工进展很快,砖瓦用的是糯米墙泥固定,因为雨大,黏合刚黏合的墙砖并不稳定,再加上昨夜山涧处刮了一阵怪风,劳工拆下支撑固定塔顶的木桩时,便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裴铎垂眸看了眼姜念汐,发现对方正微蹙起眉头,似乎对江大人说的话并不完全认可。 “修缮扩建行宫殿所,虽然是我岳丈行督工之权,全权负责,但他老人家毕竟精力有限,且此前摔伤了腿脚,还有咳疾,”裴铎双手抱臂,沉稳道,“不知这承远塔,是谁协助他老人家督工?” 江大人心事重重地咳了一声。 他捻着下巴上几根胡须,语气不明道:“实不相瞒,正是在下。这事一出,圣上难免会龙颜大怒,派御史到此来彻查此事,本官已经做好了官职不保的准备。” 姜念汐微微侧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裴铎。 待江大人离开后,淅沥不断的绵密细雨渐小。 离开前,江大人还力劝两人,道:“两位不如早些回去,事情总能查清的。” 裴铎牵着姜念汐的手,低声问:“你觉得有异常?” 姜念汐微微颔首,思忖道:“江大人说得听上去很有道理,但仔细琢磨,便觉得其中有不合理的地方。”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20节 裴铎俯身,做出个洗耳倾听的姿势。 姜念汐握在他的指尖,信步向台阶下走去,边走边道:“从已经坍塌的砖石来看,塔寺至少有十多层的高度,昨晚初到官邸时,我还曾远远见过它的模样。按说这样的高度,怎么会因为砖瓦不牢,突刮狂风便会倒掉?” 裴铎随口道:“虽然这玩意我不是特别了解,但从外行来看,也知道应该与拆塔时固定楼宇的木桩子有关系……江大人似乎一点也没提这个。” “我第一反应也是这样,但仔细想来,又有说不通的地方,如果用于固定的木桩拆下会出现倒塌的情况,大概可以说明,塔寺的台基没有建稳,”姜念汐顿住脚步,用纤手指着前方坍塌废墟处露出的基石,若有所思道,“可台基分明是选用最好的石料,位置也在正中,况且我爹应当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才对。” 雨丝随风拂来,裴铎又撑起伞来,举在两人头顶上。 姜念汐在他身体一侧,这才发现,两人之前冒着大雨过来时,他悄然把伞往她身侧倾斜,外袍几乎打湿了大半。 她颇为心疼地摸着他全湿的衣袖,担心道:“你衣服湿透了,会不会染上风寒?” “湿了一点而已,不用在意,待会回官邸洗个热水澡就行了,”裴铎脚步未停,提醒她注意脚下,接着道,“所以,你有什么推测?” 姜念汐抿着唇道:“裴大人,你未免太高看我了,我知道的也只是些皮毛。想来江大人应该比我懂得多的多,还有我爹,不过因为今日的事太过紧急,他肯定没时间来处理……我们走近废墟处看一眼吧,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未坍塌尽的楼台,还有将近三米高的残垣,静默地矗立在细雨中,断裂的青石砖瓦散落一地,还有东倒西歪刷过黑漆的顶柱,尽数泡在地面的雨水中。 裴铎拣了块相对干燥又稳当的基石处,俯身把姜念汐抱了过去。 她提着已经沾湿的裙摆,丝毫没顾脚下的泥污,蹲下身去,用手指触摸青砖上的糯泥。 裴铎学着她的样子,用随身携带的匕首,翻出几块砖石扒拉着看了一下。 “淋过雨,看不出砖石黏合到底怎样,”裴铎转首过来,问,“你发现了什么?” 姜念汐垂下长睫,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断成几截的顶柱,指着离顶柱更近的地方,道:“裴大人,带我过去。” 裴铎估量了一下距离,收起匕首,环住姜念汐的腰身,大步跃了过去。 方才两人呆过的地方,砖石遽然抖了抖,轰隆一声砸在了地上。 姜念汐一惊,双手下意识抱紧了裴铎。 待两人在顶柱前站定,裴大人的衣襟上多了两只异常显眼的泥手印。 姜念汐:“……” 她看了看自己沾了泥水的手指,不好意思道:“我本来不想抓你的衣裳,但刚才的声响太大,吓我一跳……回去给你洗袍子。” 裴铎好笑地揩了一下她的鼻尖,“这点事还用解释吗?倒是你看不到,自己鼻子上也沾了泥……” 两人很快回到正题。 姜念汐指挥裴铎用匕首刮去顶柱的外漆,又蹙着眉头看了一会儿。 “发现什么了?”裴铎下意识用手指叩了叩柱身,道,“这柱子的取材不错,柱体粗重,看外形竟然和檀木很像。” 姜念汐眼前一亮。 “对,我想起来了,这种木材叫铁木,木质厚实,最适宜做顶柱,不过价钱极贵,产量又少,需要从岭南运过来,”姜念汐言简意赅介绍完,突然顿了顿,面色微变,“它和檀木不仅外形像,有一个特点也很像。” 裴铎示意她说下去。 姜念汐欲言又止,又重下垂下眸子去看身旁的顶柱。 她这次谨慎了很多,一直抿着唇,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她唇瓣动了动,低声说出一句话:“裴大人,我想我找到承远塔倒塌的原因了,必须马上保存证据才行,一旦再过几个时辰,恐怕再难发现真相了。” 旁边残断的塔墙承受不住雨水的冲刷,突然向这边倾倒下来。 姜念汐只觉得眼前一暗。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裴铎已经提着她,转身跃到了几丈开外的距离。 姜念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紧张道:“裴大人,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裴铎勾起唇角:“怎么可能?不过,幸亏我发现得快,你刚才还没说完,到底怎么回事?” 姜念汐回过神来,道:“你先按我说的做,快来不及了,等会我告诉你原因。” 裴铎依她所言,找到一截暂时还未被雨水浸透的顶柱,轻松地提着重五十斤足有半米粗的铁木,重新返回到了两人先前所呆的高台处。 姜念汐又震惊了一瞬。 “所以,你能抱着我……”她思忖了一会儿,找到个不太恰当的词形容,“飞檐走壁,果真是臂力了得。” 裴铎应声举了举自己的胳膊,谦虚道:“还好吧,毕竟练过……其实主要是你太轻了,还好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不少。” 姜念汐:“……” 她努力忽略裴铎的言外之意。 “以前我在姜府修理桌椅时,曾经用过檀木,懂得辨识檀木在用过之前是否浸泡过雨水,”姜念汐简单介绍过后,接着道,“铁木与檀木这一点性质相似,一旦断去树根,万不能浸水,否则即便再晒干,承重能力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姜念汐指着铁木顶柱让裴铎看,快速道:“这种铁木,很明显之前浸泡过雨水,并非是在承建塔寺之时,而是在刷上黑漆之前……” 裴铎拧起眉头,道:“也就是,从供给铁木的官吏或者商户运过来时,这铁木就是浸过水又晒干的,刷上黑漆是为了让人难以辨别。既然此前浸过水,铁木也就不值什么了,重要的是,承远塔倒塌……” 姜念汐点头:“就是这个原因。如果再过几个时辰,所有的顶柱都被雨水再浸泡过,便会掩盖此前被浸过雨水的事实。” 第63章 我睡不着,怕做噩梦…… 当晚, 姜念汐她爹终于熬不住连轴转的疲累与意外发生的自责,当晚便躺卧在榻上,一病不起。 高热之下, 还喃喃低声呼唤着她娘的名字。 深夜,裴铎从外面大步进来的时候,看到姜念汐正坐在一旁默默垂泪。 “岳父大人还未醒来吗?”他几步走到姜念汐身旁, 大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看到她微红的眼圈, 伸出长指拭去她眼尾挂着的泪珠, 低声道,“别哭了,大夫不是说过, 岳父用过药, 退去烧热,明日就可能醒来吗?” 姜念汐回过神来,抿唇轻轻地点头。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她爹, 轻轻掖了掖他身旁的被角,与裴铎并肩走到了外间的厅内。 “爹旧疾未愈, 又添新病, 大夫开的药作用似乎不大, 只能等明日看看情况再说, ”姜念汐咬着唇, 低声道, “你那边呢?情况怎么样?” 事关重大, 此事当天便呈报给了朝廷。 永淳帝听闻此事, 在御书房当场震怒, 据说连桌案上的折子都被扫落在地,茶盏都摔碎了一只。 朝堂大臣被叫到御书房商议此事。 有大臣建议:“不如派御史前去查明真相,安抚劳工,给百姓一个交待,听说裴指挥使正在承远,可以命他协查护卫……” 永淳帝接受了这个提议。 朝廷立即派人三百里加急快马加鞭传信过来,裴铎当晚便受命承担了协查护卫之责。 现下行宫修缮扩建的所有工程都被叫停,无关人员不得靠近,冷枫及所率的武骧卫一队护卫在此不断巡查。 所有涉及承远塔工程的官吏均要暂居于承远官邸,等待传唤审查,期间不得外出,为防重要文书图纸等丢失,被裴铎吩咐一并另存起来。 “证据保存起来了,只等御史查明就行,”裴铎沉声道,“铁木采购及运输之事我已经查出来一些端倪,岳父大人因为此前身体不适,命令江大人全权负责这事,至于江大人有没有看出铁木有问题,还得另说。” 姜念汐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事情已经发生,即便是姜怀远的属下办事不利,姜怀远也难逃督办不严之责,相应的罪罚不会少,只能希望朝廷判的罪责能轻一点。 不然,兢兢业业做了一辈子工部侍郎,也许要在这样大的失误之下黯然退场,她简直不敢想象,她爹会怎样失落自责。 两人说话间,管事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小姐,姑爷,劳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让服侍的人看护老爷,我也会在这里守着。小姐和姑爷不用太过担心,等老爷醒了,我让人去传话。” 姜念汐点了点头,又温声叮嘱了管事几句。 两人返回房内,洗去一身疲乏,躺在卧榻上。 姜念汐躺在裴铎胸前,虽然疲惫不堪,却没有太多睡意。 “别多想了,什么事都会有解决的办法,”裴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要是不注意好好休息,还没等岳父大人好起来,自己又病倒了,到时候该怎么办?” 室内一灯如豆,烛火幽亮,显得外面的夜色越发漆黑。 姜念汐侧身躺在他的臂膀上,睁大眸子,默默叹了口气。 “裴大人,我爹会不会被免职?其实他被罢官回府也没什么不好的,还能在家安心养老……但是,会不会进监房受刑?他的身体那样,怎么会受得了刑罚?” “放心吧,不会受刑的,之前有类似的例子,”裴铎摩挲着她的乌发,道,“再说,即便免职,一时的官场起浮也并非全是坏事,岳父大人比我更明白。修建行宫和承远塔,他压力本就很大。我看这塔倒塌倒也算不上什么坏事,至少国库的银子能省出来一笔,拨付到需要赈灾的百姓身上……” 姜念汐小声道:“不光是这些事,其实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满是那些受伤劳工的画面。虽然没有见到死去的人,但一想到他们昨日还都能谈笑风生,说不定家中还上有老下有小……” 说到这儿,她沉默了一瞬。 “这些劳工会有赔银,但失去生命的人,虽然可惜,也只能这样了,”裴铎沉声道,“谁都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你也不用再别多想,纠结再多也于事无补,只能尽量查清真相,给他们一个交待……先休息,好不好?” 之前在现场时,她还能专心去寻找承远塔倒塌的原因,没有分出心神,也不觉得可怕,不过夜深人静时,那些劳工不断哀嚎的画面却时不时跳进脑中,让她有些害怕。 她头一回觉得,自己胆子果真很小。 姜念汐指尖下意识揪紧他的衣襟,低声道:“我睡不着,怕做噩梦……” 裴铎长指拂过她的秀发,轻柔地扯了几下她的耳朵,道:“捏捏耳朵尖,噩梦全离开……我多捏几下,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姜念汐抬起眸子看着裴铎。 对方正一脸认真,又捏了几下她的耳垂。 “真有用吗?”姜念汐忍不住弯起唇角,轻声问,“你从哪里学的这些招数?” “我小时候被吓到,我娘就是这样揪我耳朵的,效果很好,真的,”裴铎一本正经道,“和你让我动不动‘叩三下’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念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是夜,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裴铎一早便又起身去了行宫处,他今日事务繁忙,还要去远迎趁夜赶来的御史一行人。 姜念汐继续守着她爹。 昏昏沉沉一天一夜,姜怀远醒来后,勉强喝了几口汤药,没多久又陷入昏迷之中。 姜念汐简直心急如焚。 熬好的粥温热又放凉,她一直焦急不安地守在她爹身旁。 好在昏迷了半天后,姜怀远又逐渐清醒过来。 姜念汐总算轻舒了一口气,把药碗搁在床头的案几上,轻声道:“爹,你醒啦?” 姜怀远点点头,咳了几声,道:“汐汐,爹爹让你担心了……外面的事情怎么样了?受伤的劳工救治了没有?死去的人有没有按我的吩咐,通知他们的家人……”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21节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闷声重咳。 姜念汐忙道:“爹,您别着急,我去让管事给您说详情。” 待唤过来管事,姜怀远一一问清了安置劳工的详情,才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虽然她爹愁眉不展,但至少身体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了,姜念汐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她温声叮嘱了几句,盯着她爹喝了药,又服侍她爹用了一碗粥饭,才返回了自己的卧房。 ~~~~ 裴铎深夜返回的时候,姜念汐还未歇息。 火光摇曳,女子的身影映在窗上,纤细窈窕。 他推开门进来,看到姜念汐正在对着烛火挑拣药材。 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拈起几只成色不好的白果,放到一旁的帕子上,又换上几颗上好的果子代替。 看到裴铎进来,姜念汐眉眼一弯,站起身迎过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一连声道,“用过晚饭了吗?累不累?饿不饿?” 裴铎脱下外袍,道:“不累。几位御史才到承远,刚安顿好,忙活了一天……你在做什么?” 姜念汐接过他的外袍,放到旁边的衣架上,轻声道:“这是给我爹熬药用的药材,我准备好了,明日好为他熬药……” 裴铎道:“岳父大人好些了吗?” “已经醒了过来,现下身体没什么大碍,情绪也比之前稳定很多。”姜念汐将放在食盒里的松仁莲虾粥端了出来,粥碗还有点烫手,她轻嘶了口气,将碗放到桌上,“给你熬的药粥,可以驱散寒气,温补肠胃,尝一尝吧。” 裴铎顺手捞起她的指头看了看,“有没有烫伤?疼不疼?” “没事,”姜念汐拉着他的手臂,让他安稳地坐定,然后紧挨着他身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温声催促,“快尝尝吧。” 裴铎转眸看了那碗粥一眼。 粥里头泛着松仁黄油,鲜虾掐头去尾后去除虾线后满满当当塞了一碗,导致整碗粥看上去用料不太均匀的样子。 他的嘴角难以察觉地抽了抽。 “你亲手熬的粥?” 姜念汐重重地点头。 “官邸不比府中,服侍的人少,所以我自己动手做的,”姜念汐满眼体贴关心地望着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熬了半个时辰呢!” 裴铎弯起唇角笑了笑,“媳妇儿亲手做的,那我得细嚼慢咽,好好品尝。” 说完,拈起勺子,郑重地舀起一勺,缓慢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姜念汐:“怎么样?好不好吃?” 裴铎吃完一口,浓眉挑起,艰难地评价道:“嗯……味道很特别。” 姜念汐有些不安道:“这是我第一次熬药粥,经验不是很丰富,放了半勺盐……” 裴铎端起旁边的茶喝了几口,“是有点咸。” 姜念汐受教般点点头:“那我下次少放点盐,还有呢,有没有其他建议?” 裴铎长指在桌案上敲了几下,斟酌道:“熬得时间似乎有点长,好像有点……糊了。” 姜念汐:“……” 难道她的手艺这么差?! 她舀起小半勺,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秀眉一拧,艰难地咽了下去。 “真的糊了,我还一直在粥炉旁搅拌呢,”她有些遗憾道,“裴大人,算了,下次我再给你熬吧。” 裴铎端起碗,呼噜噜几口吃完,抹了抹嘴角,道:“好不容易吃到你亲手熬的粥,怎么能轻易浪费?” 姜念汐:“……” 她体贴地倒了一盏热茶过去。 因为太咸,裴铎连喝了两盏茶。 姜念汐不好意思道:“干嘛非要吃完……不过是一碗粥,浪费就浪费了。” “毕竟是媳妇儿的一番心意,”裴铎一本正经道,“对我这么上心,我怎么能忽视媳妇儿这样的爱慕体贴之心?” 就知道他这张嘴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 姜念汐无奈地瞪他一眼,“裴大人,谁爱慕你了?少自恋吧。” “不爱慕我还对我这么好?”裴铎随口道,“现在想来,当初那一晚,未必没有姜大小姐顺水推舟之意……” 姜念汐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又握起拳头狠狠锤了他几拳:“让你胡说八道……” 裴铎捉住她的拳头,唇角勾起:“姜大小姐,该温柔还是得温柔点……” 说完,他伸展长腿,揽住姜念汐的纤腰,顺势把她按坐在自己大腿上。 “这边的事务处理得一段时日,岳父大人少不了要接受御史等人盘查受审,待他身体无恙,你就先回京都吧。再说还有少筠在府里,他要是听说了这件事,心中一定焦急不安,好不好?” 姜念汐思忖了一会儿,道:“我写封信给少筠,你差人送回去。御史盘查完,还会押送工部的涉案官员去大理寺再审,爹爹在返京的路上无人照顾,我也不放心。” 裴铎下巴摩挲几下她光洁白嫩的额头,低声道:“这里条件不比京都,事事都要自己动手,你的身板这么瘦弱,会累坏的,而且人多杂乱,也不太安全……岳父大人返回京都时,我会派人一路护送,你不用担心。” 他下巴冒出了一点青色的胡子茬,娇嫩的肌肤很快被磨出了红印子。 姜念汐捂住额头,用纤指推开他的下巴,轻嗔道:“我哪有那么娇贵,这些事还能做得来……” 裴铎握住她的指尖,垂下星眸,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不过,岳父大人的身体重要,你要受累了……” ~~~ 大约半月有余,承远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案子已经查出来眉目,因为之前保存的证据,很快查出来江大人瞒天过海,私用浸过雨水的坏木调换原来姜侍郎定下的顶柱之事,不过,因为督查不利,姜怀远一样需要进京待审定罪。 御史们先行回京,涉案的官员稍后会被押送回京。 姜怀远的身体经过调养好了大半,但还有咳疾,腿脚也不方便,被准许可以有人一路随侍。 姜念汐已经与裴铎商议好,自己会乘马车,随同在押送官员的队伍末尾,一路护送她爹。 而裴铎因为要和御史一行回京复命,得先行离开。 清晨,临行前,他不太放心,拧着眉头道:“让冷枫带人留下护送,也好一路照应你和岳丈大人。” “冷枫带的兵卫本就不多,再分拨给我,还怎么护送御史他们?”姜念汐帮他拢好腰带,道,“再说了,御史们查清了案子,证据很重要,除非你们亲自护送左右,否则连我也不放心。” 裴铎只得依她所言。 他将放着平安符的荷包挂在腰间,思忖道:“押送官员的兵卫里也有我的人。一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就行。” 姜念汐垂下眸子,用纤指摩挲几下那枚荷包,把它端正挂好,轻声道:“好了,我会记得的,你不必担心什么。” 已经到了出发的时辰,姜念汐忍不住催促他,“不过三日的路程,很快就会回去的,不用担心。” 裴铎“嗯”了一声,道:“那你一路注意休息。” 他大步迈出门槛之前,突然顿住脚步,又返回来,大手扣住她的后颈,俯下身来,送了一个缠绵冗长的亲吻。 姜念汐险些被他亲地喘不过气来。 她抬起眸子,娇喘急促,一双瞳眸水光潋滟,脸颊红得像涂了胭脂,手臂还软绵绵地环在他的腰间。 像是一朵任他随意采撷的柔花。 裴铎用长指摩挲着她嫣红的唇瓣,喉结滑动几下,懊恼道:“不该亲的,我突然想……” 姜念汐踮起脚,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似地回吻一下,柔声拒绝:“不行,时间不够用,别耽误了时辰……” 裴铎叹口气,从剑架上取下长剑,挂在腰间,迈动长腿走了出去。 姜念汐收拾好行装,又给她爹做了些滋补的药膳糕点,还熬好了药,用瓷坛封了,放到食盒里,可以在路上饮用。 过了午时,押送涉案官员的车队出发,姜念汐的马车一路跟随在后面。 车队前列的马车已经缓缓开始行进,姜念汐的马车暂时停在原地。 有个方脸的高大男子特意绕到队尾,在外面拱手道:“夫人,裴大人吩咐过了,您要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就行。” 姜念汐道了谢。 她掀开车帘向前方看去。 涉案官员因为并没有定罪,现下还比较自由,只有那位江大人带了手镣脚铐,坐在囚车里,以防他畏罪逃跑。 而像她爹这样的工部官员,待遇还算优厚,乘坐的是普通马车,并没有受到什么苛待。 押送的兵卫原是御史带来的刑部官差,这些人不同于普通兵卫,见过一些官场上的风浪,心知今日押送的是这些工部要员,说不定过段时日,对方会东山再起,因此行事上周全灵活许多。 姜念汐紧绷的心弦总算放松了一点。 ~~~~ 晚间,押送官员的一行人要在驿站落脚。 方脸男子在马车外沉声道:“夫人,已经给您准备了房间,请您早点休息。侍郎大人的住房也已经安排妥当,现下已经在房内歇着了。” 姜念汐掀开车帘,温声道:“有劳了,多谢。” 男子咧了咧嘴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都是属下的职责,夫人不必客气。” 姜念汐踩着车凳下来。 裴府的车夫卸了马,将马牵到后院的马槽处去喂草饮水。 姜念汐站在原地,环顾驿站一周。 驿站用来投宿的地方主楼足五层,各个房内都亮着灯,院外还挂着明晃晃的灯笼,光线大亮,照得这地方如同白昼一般。 姜念汐收回视线,问:“裴大人一行现在大约到了什么地方?” “大人护送御史一行骑马返京,脚程比咱们快得多,而且出发的时间也早,”方脸男子估摸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道,“属下想着,应该已经接近京都郊县的位置了。” 姜念汐轻轻点了点头。 她同她爹这一行人看来会顺利得很。 只要裴铎护送御史们安全返京,她倒也不必担心什么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22节 姜念汐到自己卧房歇息了会儿,便端着温好的汤药去她爹的房里。 姜侍郎喝完了药,心事重重地把姜念汐叫到身旁,拧着眉头道:“汐儿,爹这一回去京都受审,什么结果也可以预料。我心中颇有愧疚,即便坐监受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倒是有一件事十分担心,一旦爹被罢职,甚至入狱,少筠的前途……他以后如何能在同窗面前抬起头来?” 姜念汐把药碗放到一旁,轻声安慰道:“爹,您别把结果想得这么坏。您现在身子骨也不甚健朗,真成了白衣,反倒一身轻松,可以好好在家里休养。少筠的脾性您也知道,虽然有时候顽皮了些,但内里宽容良善,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的。” 姜怀远叹了口气,忧心道:“我实在没有想到,在我眼皮子底下最能干也最信任的官吏,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素来觉得他不是贪财的人……” 姜念汐知道她爹指的是江大人。 “爹,知人知面不知心,”姜念汐劝道,“江大人辜负了您的信任,但事已至此,就不要多想了吧。” 姜怀远捋了捋胡须,道:“幸亏你和境安发现了证据,不然,这倒塌的承远塔,恐怕再难有人发现真相……” 第64章 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你们…… 裴铎随同御史一行人刚离开承远, 便远远看到一队府兵护卫簇拥着声势浩大的亲王仪仗,缓缓沿着官道向这边行来。 他的眉头立时拧了起来。 这仪仗看着眼熟。 裴铎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手里的马鞭,吩咐道:“去那边看看, 是不是恒王殿下。” 身边的人领命,立刻扬鞭催马赶了过去,片刻后, 来人去而复返, 禀报道:“大人, 确实是恒王殿下一行, 殿下听说与咱们相遇,已经吩咐人加快速度追了上来。” 裴铎:“???” 好端端的,萧绍玹又出京做什么?难不成被刺杀了两次, 还没长一点记性? 恒王不久就纵马追了过来。 他头戴兜鍪, 穿着连箭簇也难以穿透的甲胄,武装得特别严实,身后还跟着数位钦天监、礼部的官员。 裴铎一眼扫过去,看到了钦天监的监正, 对方恰好看了过来,露出个看上去略显心虚的笑容, 又匆匆别开了视线。 裴铎不动声色地下了马, 对恒王拱手见礼。 萧绍玹对返京途中能遇到裴铎一行大感意外。 他从马上翻身而下, 走近裴铎身旁, 压低声音道:“裴指挥使, 本王不得不出京一趟, 并非本王忘记了此前有人刺杀本王的事, 只是事关重大……” 裴铎拧起眉头看着他, 问:“什么事情, 需得殿下亲自出京一趟?” 因为接连被裴铎所救,萧绍玹现在对他十分信赖,以往在他面前的高傲不觉去了几分,耐心解释道:“裴指挥使有所不知,这行宫里的承远塔是应僧人建议,为我母妃消灾父皇祈福所建,现在突然倒塌,钦天监近几日观测到星象不吉,实在不妙。应监正所说,解决之道,必须得皇子亲临承远最大的庙宇上香,方能解开其中不利……” 这种话,一听便觉得忽悠的成分居多。 听完,裴铎抬眸冷冷扫了眼监正。 先前地动预警一事,钦天监又得到了永淳帝的信赖,现在提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解决之道,皇上和贵妃娘娘竟然深信不疑。 察觉到裴指挥使锐利的眼神,监正大人抽了抽鼻子,不自在地看向一旁。 裴铎思忖了一会儿。 贵妃娘娘独得圣宠,宜阳侯府荣宠无双,还有什么需要消灾的地方?区区几句僧人的话,也值得大兴土木,修建一座耗费巨资的承远塔? 现在承远行宫出了事,恒王竟然头脑一热,不顾安危又出了京,真是够心大的。 裴铎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手中的马鞭。 裕王能轻易放过萧绍玹难得出京的机会吗? 萧绍玹看裴铎一时未出言,压低声音神秘道:“裴指挥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先前从南都返回京都的时候,皇兄说是要平匪解救穆姑娘,但本王后来也查了个清楚,穆姑娘早就逃婚了,可见,皇兄就是冲着我来的……这事我私下向父皇告过状,父皇已经严厉斥责过皇兄,勒令他不准离开王府一步,待张首辅同意,便会让皇兄去藩地……” 裴铎:“……” 这个脑子,想事儿也太过简单了吧?萧绍玹身边的幕僚侍卫,都是吃干饭的吧?! 他不禁有点怀疑,即便皇上把萧绍玹扶上皇位,凭他这个脑子,也未必能坐得长久。 “既然这样,恒王殿下身边有亲卫随行,又做了万全准备,还是尽早返回京都比较好,”裴铎拧眉提醒一句,“微臣还要和御史大人们同行,大人们是文官,赶路速度慢,就不能与殿下同行了。”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前面的方向,道:“殿下再赶五十里路,前方有驿站,微臣和内人住过,安全舒适,还可以放心……” 萧绍玹本想邀裴铎同行,但看到他有极为重要的差事在身,踌躇一瞬,只好道:“那……本王就先率人返回了。” “殿下,慢着……” 裴铎打量了恒王一行数百府兵,虽然个个腰佩长刀弓箭,甲胄在身,但功夫未必比得上武骧卫。 “冷枫,护送恒王殿下回京。” 只要暗影离开了大周,即便是裕王派府兵亲卫伏击恒王,冷枫也足以应对。 “不过,我要跟殿下换个人,”裴铎勾了勾唇角,转眸看向监正,“让监正大人随我等同行吧……” ~~~~ 夜色逐渐降临,几位御史大人不堪奔波劳苦,裴铎吩咐众人先在客栈落脚休息。 御史们自去用饭,钦天监的监正却被带到了一间客房内。 几个兵卫气势汹汹地守着门口。 监正知道不妙,但又一时离开不得,凉茶喝了一盏又一盏,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心惊肉跳得差点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裴铎推门进来,眸光沉沉地扫过对方的脸,大马金刀地拉开椅子坐下,直言道:“监正大人,咱们也算有几分交情……” 这话一出,监正的脑门便开始冒冷汗,没等裴铎再问出什么话来,监正很没出息地一股脑说了出来:“裴指挥使,我受过你的恩惠,这事瞒不了你……把承远塔倒塌和星象联系在一起,是裕王殿下的人指使下官做的,下官别无选择啊……” 裴铎冷冷盯着他:“裕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监正抹抹额头上的冷汗,嗫嚅着道:“这……下官怎么会知道呢,下官胆子小,听说恒王殿下出了京都,下官就已经胆战心惊了……” 裴铎默了默。 总归今晚是个好时机,看来等萧绍玹一行人在路途上休息之时,萧暮言的府兵会动手。 如果单是裕王的人,倒也不必怎么担心,冷枫已经被派去随行,护卫萧绍玹一行顺利到达京都总不会出什么问题。 思忖片刻,裴铎锐利的双眸扫过去,“监正大人还知道什么?” “下官只知道这一件事,其他事都不知道啊,”监正头摇得像拨浪鼓,冷汗涔涔往下流,“裴指挥使,就是这件事,也是受人胁迫做的,下官委实不想卷入这等漩涡之中啊……” 没听监正多言,裴铎抬腿迈了出去。 这事仔细想来有蹊跷。 无论从数量还是身手上来说,萧暮言的府兵与恒王的府兵水平未必相差多少,这次他即便伏击恒王,极大可能也不会成事,为何他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难道是他手下突然有了功夫了得的暗卫,亦或是…… 想到这儿,裴铎瞳孔猛地一缩。 不对,沈瑾是离开了京都,但他手下的暗影,未必不会潜在京都以外的暗处等待时机,这次萧暮言必然是有极大的把握,而变数很可能就是沈瑾的暗影。 让暗影刺杀恒王,这样萧暮言根本不用亲自出手,只需要提供一些恒王行踪的消息,就是既置身事外又可以不动声色将恒王除掉的绝好方法。 吩咐人留下保护御史一行,裴铎立即翻身上马,点了数名兵卫随行。 按照行程估计,萧绍玹一行估计快要到达驿站休息的地方,他现在赶过去,完全来得及。 ~~~~ 与此同时,驿站不远处的一间茶馆内。 茶桌上,两盏清茶已经放冷,却没人动过。 室内静谧无声,只有指节偶尔在桌沿上轻叩两下的急促与不耐。 萧暮言抬眸看了一眼相对而坐的沈瑾,对方神色微凝,一言不发。 “沈公子,何必这么紧张?”萧暮言缓缓转动几下手上的玉扳指,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今晚的事,暗影没有把握吗?” 沈瑾摩挲几下手中的扇柄,垂眸温声道:“裕王殿下多心了,我并非是紧张暗影的事……” 话音未落,有人进来禀报。 不过,来人看到沈瑾,倒是迟疑了下。 萧暮言淡声吩咐:“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来人闻言,放心回禀:“殿下,裴指挥使护送御史一行返京,在途中与恒王相遇,属下派人盯着裴指挥使的动向,发现他从下榻的客栈出发,骑马去了恒王休憩的驿站方向。” 萧暮言冷冷哼笑了一声,“裴铎,真是到处都有他……这么说,他看出端倪来了?” 扳指焦灼地转动几下,萧暮言微眯起晦暗的眸子,缓声道:“裴铎本就得父皇青眼,选择萧绍玹,就是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任谁都会这样。儿女情长的事,确实应当放在一旁……” 沈瑾未言,脸色却愈发沉冷,手中的折扇被啪地一下敲到桌案上。 “沈公子,看来我们的合作,这次难以成事……” 话未说完,便被沈瑾蓦然打断。 “殿下,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从来无所谓合作一说,”沈瑾站起身来,拂了拂宽大的月白袍袖,没什么情绪道,“殿下的另一个计划,我也能猜出一二来,恕在下失陪……” 还未走到门槛处,萧暮言没什么温度的嗓音传来。 “沈公子,你能指挥得了暗影,其实我对你的身份很是好奇……” “在下无可奉告,”沈瑾顿住脚步,转眸看了一眼萧暮言,沉声道,“无论今天萧绍玹会不会身受重伤,我和殿下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 快马扬起四蹄,在清冷的月色下飞驰而去,升腾而起的尘土肆意缭绕,沉重的马蹄声惊起夜宿的群鸟,扑棱棱展翅飞去。 留下一阵古怪而诡谲的惊叫声在夜空中回荡。 裴铎垂首扬鞭的同时,看到了腰间挂着的那枚荷包。 那里盛着姜念汐亲手求来的平安符。 “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去恒王殿下下榻的驿站?” “大人,是又有人要刺杀恒王殿下吗?” “恒王殿下但凡出京,回去的途中就会遇到刺客,这也太巧合了吧……” 身后传来兵卫低低的询问声。 裴铎垂眸看着腰间的荷包,猛地吁停了胯/下的快马。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23节 “萧暮言筹备这一局应该很久了,他怎么就能料定承远塔一定会倒塌呢……”裴铎摩挲几下荷包,若有所思道,“不对,承远塔倒塌,也在萧暮言计划之中,这么说,随行在后待要受审的工部官员,也必定有他的人……” 裴铎一下子想到了那位江大人。 承远塔顶柱是被江大人换掉的,其实,即便是他贪财,数百根铁木换来的油水,风险也太大了,一旦事情败露,自己同样官职不保。 如果将对方押解到京都受审,未必不会供出萧暮言来,所以最稳妥的办法,是在到达京都之前,制造点意外,让对方在意外中身亡。 萧暮言会杀人灭口。 自己媳妇儿和岳父大人都在那里,他们一样会有危险。 但,与此同时,萧绍玹下榻的地方一定会有暗影伏击。 是他大意了,现在才想明白这其中的计划与圈套。 时间来不及,两者他只能去选择救一个。 裴铎紧锁着眉头,往不远处的驿站沉沉望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勒转了马头的方向。 ~~~~ 晚间入住驿站后,姜念汐觉得没什么胃口,服侍她爹用过药后,她便回房休息。 只是一灯如豆的房内,辗转反侧,睡得并不安稳。 莫名总觉得心跳得厉害。 空气中似乎有隐约的桐油味。 而且半睡半醒之间,还好像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姜念汐揉了揉额角,从床上坐起身来,探头听着外面的动静。 阒夜寂然,除了那声隐约的声响外,再无动静,倒是偶尔有几下窗外窸窸窣窣的虫鸣声。 等了很久,再没有什么异常传来。 难道是睡意朦胧间,自己出现了幻听? 姜念汐复又躺下,睁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看帐子顶,胡思乱想着裴铎和御史一行此时到了哪里。 随意乱想了一阵,硬生生躺了半个时辰,却没有一点睡意。 她干脆起身穿衣,倚靠在床头,拿了本书消磨时间。 没过多久,寂静无声的驿站内,房外突然传来不甚清晰的脚步声。 这声音放得很缓且轻,但她的房间在靠近顶楼的木梯处,所以听得还算清楚。 脚步声到她房门口的时候,不知为何,竟然堪堪停下。 姜念汐微微有点惊讶。 驿站只有他们一行人入住,为防涉案的官员逃跑,周边还时不时有巡逻的兵卫。 是谁这个时候会到她房门口呢? 不过,入睡之前她已经把门反锁了,除非她主动开门,对方绝对难以闯进来。 应当是找错了房门? 门外的人似乎静默了一会儿,完全没有离开的迹象。 姜念汐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从卧榻起身,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门处。 对方站在门外,既没有离开,也没有敲门。 稍顷后,门外传来一道温和的熟悉嗓音。 “汐汐,是你吗?”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 “阿兄?”姜念汐讶异地举步绕过屏风,往门口处走去,边走边问,“深更半夜,你怎么来了?” “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一会儿也不能耽误,也顾不上……于理不合了。” 沈瑾在外面温声道,但声音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急躁。 姜念汐迟疑了一会儿。 兄长一向沉稳自如,很少有这种情绪不安的时候。 那么,此时到这里来找她,一定是有特别紧急的事。 姜念汐打开门缝看了一眼,确定是沈瑾本人后,示意他进来。 “阿兄,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沈瑾垂下眸子凝视着她的双眸,温和地笑了笑,“汐汐,这家驿站不安全,我带你走吧……” 姜念汐:“???” 她满头雾水地看着沈瑾,下意识问道:“阿兄,你要带我去哪里?” “带上你和少筠,还有姜伯父,和我一起去北齐,”沈瑾伸出手来,犹豫一瞬,把她额边的一缕乌发拂到耳后,“我原来以为裴铎能守护得了你,但现在看来,他也不过尔尔……” 姜念汐听完这话,更加茫然了。 “阿兄说得什么,我为何听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北齐,裴铎……他又怎么了?” “北齐是我原来生活的地方,”沈瑾垂下眸子,温和又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会给你们最好的生活……凡是你能想到的,我都会统统给你。你留在大周,无人护佑,太不安全……” 姜念汐微微睁大眼眸,不可思议地盯着沈瑾,像是第一次见到他。 “我知道对你来说,马上忘记裴铎会有些难,毕竟你们成亲了一段时日,但他并非你能够托付终身之人,权势前途与你的安危,他在意得是前者……” 沈瑾轻轻舒了口气,放缓声音,低声道:“汐汐,跟我走吧,我今晚就带你们离开,好吗?” 窗隙处蓦然吹来一阵细烟似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姜念汐迷茫的大脑逐渐清醒过来。 眼前的情形实在诡异极了。 她一向敬重又喜爱的兄长,自己自打小就认识的沈瑾,竟然要带自己去北齐,还口口声声要给她最好的生活,还说裴铎喜欢权势…… 裴铎不是那样的人吧? 阿兄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些惊天动地的话? “阿兄,你在说什么胡话?”姜念汐迟疑一会儿,抽出手来,放在沈瑾的额头试了试,又迟疑地缩回手,不安道,“好像是有些发热……阿兄,你会不会烧糊涂了?” 沈瑾郁闷地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看着她,“这么说,我说的这些,你都没有听进去?” 姜念汐秀眉拧起,茫然又诚实地摇了摇头:“我没太明白……” “这些对你来说是太突然,可能一时接受不了,”沈瑾决定最后再努力一把,他温声快速道,“因为一些事,我的身份很可能会暴露,所以要尽快返回北齐,临走之前,我要带你们一起走。” 姜念汐愣愣地看着他,努力领会他的意思后,问:“为什么?” “汐汐,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你们,”沈瑾眸光沉沉地看着她,双手放在她纤细的肩膀上,让她抬头看着他,低声道,“这些年我一直暗藏身份,周旋往返于北齐与大周之间,事务繁忙,疏忽了你,不然,早该禀明姜伯父……” 第65章 那现在就走,别让我再多说一遍…… 房门突然被人猛地一脚踹开。 沈瑾一愣, 惊愕的眼神移到房门处,剩下的话停在了唇边。 裴铎大步走到了房内。 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是刚刚赶来,眼神中带着些意欲啖人的怒气。 他拧着眉头, 意味不明的眼神扫了一眼沈瑾。 “沈兄长,你来了,你手下的暗影呢?怎么, 不是要报仇吗?为什么到这里来?” 听到这话, 姜念汐的脸色微微一变。 暗影?那不正是裴铎此前偶尔提到过的暗杀恒王的人吗? 兄长和暗影会有什么关系? 联想到玥儿此前曾提到的无名药堂有可以制毒的药草, 还有裴铎坠崖那次, 沈瑾莫名笃定他一定无平安无事的回来…… 姜念汐脸色微变,不敢置信地看向沈瑾。 所以,她方才以为阿兄发烧说的那些胡话, 全都是真的! 裴铎拧着眉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姜念汐, 沉声道:“姜大小姐,你先出去,我要和沈兄长理论理论……” 沈瑾是刺杀恒王殿下的人,难道裴铎要抓他归案吗? 姜念汐惊愕地抬眸看着裴铎。 “不……”她轻咬着唇, 几乎没有犹豫片刻,便伸展双臂, 结结实实拦在了裴铎的身前, “裴铎, 你不能抓阿兄归案, 让阿兄走!” 裴铎拧起眉头盯着她, 眸底闪过一丝烦躁不耐。 他尽量抑住情绪, 压低声音道:“姜大小姐, 你让开!你不懂, 沈瑾与萧暮言合作……” 提到萧暮言, 姜念汐忽地想起,当初去药堂见阿兄那次,她曾见过一个兵卫模样的男子,虽然当时未曾在意,但后来回想时,她觉得那人有几分熟悉,好像是萧暮言手下的近卫。 剩下的话,裴铎顿了顿,选择了闭口未言。 但姜念汐已经猜出了其中关联。 她沉默了一会儿,仰首看着裴铎,语调有些不稳道:“裴铎,你要抓走阿兄,交给皇上惩治吗?” 裴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上前一步,“姜大小姐,这事没有这么简单,你不要阻拦我,我必须得问明白……” “裴铎,”姜念汐咬着唇,依然牢牢阻拦着他,她眼圈有点泛红,说话的嗓音有些颤抖,“你不能抓走阿兄,你要是把阿兄交给皇上,我就……” 她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两人的眼神在寂静中无声对峙。 裴铎的眸底有隐藏的怒火,他个头极高,沉默不言的时候,气势是十分迫人的。 姜念汐下意识握紧指尖,倔强地抬头看着他,“我……我就……” 沈瑾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了她的话。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24节 “汐汐,驿站这里并不安全,你去唤醒伯父,把伯父安置到别的地方……” 姜念汐疑心他是要支开自己,她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会走的……” 裴铎重呼出一口气,握住她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一步,用那种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她,“姜大小姐,是真的有危险,我赶来的时候闻到了桐油味,萧暮言的人指定要放火烧驿站,快去吧……” 裴铎话音方落,窗户的缝隙处已经飘来了缕缕轻烟。 是混合着木料与桐油燃烧的味道。 姜念汐心头猛然一惊。 她住的是驿站顶层,看来楼下已经燃起了火,为何整个驿站的人却如同睡死了一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汐汐,快去吧,不用担心我,伯父的安危要紧……” 沈瑾又温声催促了一句。 姜念汐迟疑了一下,抬眸看向裴铎。 裴铎垂首看着她,突地揽住她的腰身,把人带到一旁,轻叹了口气,“姜大小姐,驿站有数十条人命,你现在去把人唤醒,还来得及……” 察觉到他的态度有所松动,姜念汐动了动唇,眸中含着泪光,依然不依不饶地问:“那你能答应我,不抓走兄长吗?” 看她的模样,不得到他的肯定答复,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裴铎无语地轻嘶一声,“你是不了解他,我想抓他交差,他手底下的暗影能轻易同意吗……” 话未说完,从外面跌跌撞撞走进来一个人,正是此前那位受嘱照顾她的方脸男子。 他揉着脑袋,不太清醒地看了一眼房内,说:“夫人,昨晚的饮食有问题,恐怕被人放了蒙汗药,现下驿站的人都还睡着,外面起火了也不知道……” 姜念汐:“!!!” 她的目光在裴铎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裴铎垂眸看了她一眼,“姜大小姐,快去吧。” 可是,她走了,裴铎会怎么对兄长? 姜念汐咬着唇,转首回来,犹豫不定地看着沈瑾。 “去吧,救人要紧,”沈瑾温声笑了笑,“放心吧,不用担心我们。”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姜念汐只好点了点头。 没再迟疑,她和方脸男子一同快步走了出去。 房门刚啪地一声阖上。 裴铎立刻挑衅地看了沈瑾一眼。 丝毫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他提起拳头,毫不留情朝对方挥了过去。 沈瑾避退不及,白皙的脸庞立刻落下一道清晰的拳印。 “我给过你机会,让你离开京都,你竟然与萧暮言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裴铎冷冷盯着他,“你为了报仇,把驿站数十条无辜的人命当做儿戏吗?” 沈瑾伸出长指,慢条斯理将嘴角的鲜血拭去。 “裴铎,萧暮言会杀人灭口的事,我是后来才想到的,”他抬眸,表情平静地看着裴铎,“我只是找该找的人清算。” 拳风重重在对方耳旁扫过,裴铎拧眉挥拳,同时问了一句,“你到底跟萧绍玹什么仇恨?” 沈瑾倾身避过拳风,拂了拂袍袖,默然立到远处,声音微冷,“十三年前,杀亲之恨。” 裴铎微愣了一下。 “十三年前,萧绍玹才多大?他能做什么?”裴铎忽然反应过来,收回重拳,眉头骤然压下,“是虞贵妃下的手?” 沈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母债子偿。” 裴铎意味不明地盯着他,迟疑道:“非得要他的命吗?毕竟不算是他做的恶事……” 沈瑾淡淡地哼笑了一声,“看来裴大人果真还是尤为担心恒王的安危,也对,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前程坦途……” 裴铎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既然这么想要恒王的命,为什么还要到驿站来?是不是我再迟来一步,你就把姜大小姐偷偷拐跑了?” 没料到对方竟然如此直白,沈瑾惊愕地愣了一下。 稍顷后,他勉强弯起唇角笑了笑,“我没想到你会半途而返,话说回来,如果你今晚去救萧绍玹,我是一定会带走汐汐的。” 听到这话,裴铎浓眉挑起,想也不想便骤然出拳,力道又快又狠,“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萧暮言的计策,怎么,你是不是失望了?” 沈瑾避无可避,只得抬掌抵挡。 掌风将桌案上的茶盏一扫而罗,霹雳乓啷碎落一地。 “汐汐是我最在意的人,如果你不保护她,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裴铎听到这话,气恼不已地再度轰出一拳,“她是我娘子,不用你关心……” “就算她是你娘子,也是我的阿妹,我为什么不可以关心她?” 沈瑾毫不客气地回击,用掌当面迎击对方的拳风。 拳掌相击的瞬间,力度太大,两人同时被震地后退了几步。 你来我往交手了几个回合,势均力敌的状态下,遭殃得是卧房内的东西。 桌子、屏风呼啦啦倒地,靠窗的几只木凳,被裴铎一记横扫之下,瞬间变成了一堆七零八落的碎木块。 衣袖挽起,露出线条精壮有力的胳膊,裴铎挥拳用了十足的力道。 “沈瑾,你别以为我没看出你的心思,”裴铎眯起星眸,冷冷出拳扫过对方的同时,迫人的气势尤为咄咄逼人,“你分明想趁我不备把姜大小姐带到北齐,然后再娶她!” 沈瑾身形一闪,轻巧地躲过他的重拳,回呛到:“你若不是个合格的丈夫,自有人比你更适合他。” 说完,他拂了拂袍袖,直冲对方腰腹处挥出一掌。 裴铎用长臂格挡住对方的攻势,转守为攻,伸出五指,想要钳住对方的咽喉。 伸手的瞬间,恨恨地磨了磨牙,又换了个不重的打法。 铁拳一般的力度挥出,沈瑾措手不及,踉跄后退了几步。 胸腹因为受到重击,一阵强烈的疼痛袭来,他眉毛拧成一团,猛地躬身咳嗽起来。 月白的衣襟染上了鲜红的血迹。 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裴铎的心情比之前好了点。 他睨了沈瑾一眼,握紧的五指缓缓松开,冷笑一声,“这世上还有比我更适合照顾她的人吗?沈瑾,可惜我来得及时,这辈子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还有,再提醒你一句,姜大小姐从来只是把你当兄长看待,她的心里,从始至终从来只有我一个人,我会照顾好她,所以……”他双手抱臂,冷冷看了对方一眼,“仇怨你今天也报了,大周没什么再值得你放不下的地方。带着你的暗影,今晚立刻回北齐,再晚一步……” 说完,裴铎微眯起眸子扫了一眼沈瑾,语调中的警告意味十分明显,“你知道后果如何。” 外头传来门窗木椽噼里啪啦燃烧断裂的声音,浓烟透过门缝不断渗入进来。 待咳嗽平息,胸腹间的疼痛也缓解不少。 “汐汐是只把我当兄长看待……”沈瑾喃喃自语一句,又拧起眉头望了一眼外面,“回北齐的事,不劳你费心……” 裴铎重吐出一口气。 看来这次是真得要走了。 也是,萧绍玹都要被他杀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等着被大周的兵卫追杀吗? 冷漠地抬起下巴指了指窗外,裴铎没什么好气地提醒:“不要再耽搁时间,现在就离开。” 沈瑾挥了挥宽大的袍袖,若有所思片刻,迟疑道:“汐汐和姜伯父……” 裴铎不耐烦地看他一眼,语气烦躁道:“我会照顾好的,不用你牵挂。” 沈瑾点了点头,又踌躇道:“萧绍玹……你说得对,恶事又不是他做的,所以这次,我没有让人要了他的性命,不过重伤难免,恢复如何,还得看他的造化了。” 裴铎颇感意外地抬了抬眉头,没吭声。 “阿鹘……” “收留在我府里了,总归饿不着他,”裴铎不耐地睨了他一眼,语调比之前和缓了些,“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如果因为恒王遇刺的事,裴府被虞贵妃迁怒……” 裴铎烦不胜烦地看着他,“我可能不止会被迁怒,萧暮言的人也会趁机给我泼脏水,萧绍玹当不了太子,坐收渔利的是萧暮言,我跟萧暮言早就不对付……你现在才想明白其中利害?” “萧暮言……”沈瑾意味深长地看了裴铎一眼,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抛了过去,“这事我怕牵连到你们,这是他亲手书写的文书,虽然没有章印……或许对你会有用。” 裴铎伸出长指夹住信笺,嘲讽地笑了一声,“你想得还挺周到。” 沈瑾顿了顿,淡声提醒:“这东西,也就顶多保你不被诬陷。” “是,反正我的大好前途肯定受到影响,”裴铎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沈兄长,还真是拜你所赐。” 沈瑾沉默了一会儿,“我不了解萧暮言,但萧绍玹也并不怎么样……” “是,你了解萧暮言就不会这么做了……大周统共只有两个皇子,要选太子,不得矬子里面拔大个儿吗?萧绍玹至少心机还没那么深沉……算了,说这些也没用,”裴铎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现在不会要剖白你的心路历程吧?我答应了姜大小姐,就不会阻拦你,劝你快走,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沈瑾站在原地未动,若有所思道:“你……如果被免职了怎么办?” 裴铎勾起唇角,讥讽地笑了笑:“怎么,沈兄长还关心我这个,这么说,还挺有人情味的……” “我担心得是汐汐,”沈瑾额角微微抽了抽,打断了他的话,“怕她跟着你受苦……” 裴铎:“……” 他按了按眉心,无语道:“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实在不行,我会带着姜大小姐回燕州。话说,大舅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磨磨唧唧,有完没完了? 沈瑾淡淡笑了一下,释然道:“没有了。” “你是沈兄长,永远就只能是兄长,别惦记些有的没的了,”裴铎意味不明地提醒了一句,抬手往外一指,毫不留情道,“沈兄长,大舅子,现在就走,别让我再多说一遍。” 沈瑾负手在身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袍袖挥动间,他从窗外一跃而下。 穿过驿站的浓烟热浪,稳稳落地后,沈瑾毫不迟疑地翻身上马,与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一队人扬鞭策马离开,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中。 裴铎收回视线,十分不耐烦地暗哼了一声。 ~~~~ 不过片刻,滚滚而上的浓烟几乎笼罩了整座驿站。 肆意的火舌舔舐着木制的窗棂,看样子很快就会蔓延到房内来。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25节 裴铎大步迈了出去。 也不知姜念汐用了什么法子,短短不久,竟然叫醒了几位驿站内沉睡的兵卫。 兵卫来不及穿鞋,光脚跑了出来,用刀柄哐哐砸楼上的房门,试图将那些睡着的人叫醒。 上楼的木梯已经开始燃烧,如果再不迅速离开,一定会有性命危险。 裴铎匆匆环视四周,只是全然没有姜念汐的影子。 他随便抓住一个瘦弱兵卫的衣领,提溜起对方,大声道:“姜侍郎的房间在哪里?” 瘦子被浓烟呛的厉害,咳嗽了一阵,指了指回廊尽头的那间房子,转眼又匆匆离开。 裴铎推门进去的时候,房里空空如也。 看来姜念汐已经带着岳父下楼去了,那他就不用再担心什么。 楼上还有几间房门紧闭,里面的人睡得深沉,像是一点也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有个年轻的兵卫喊了半天,叩门也无人应声,急的嗓音开始发颤,“快起来,火势越来越猛,再不起来,就逃不出去了……” 裴铎推了他一把,大声道:“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快点下楼!” 兵卫迟疑了一瞬,点点头,用袖子掩住口鼻,飞快地向楼下跑去。 裴铎一脚踹开了房门。 视线环顾一周,赫然发现,这房里住的竟然是江大人。 他紧闭双目,面色灰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手脚上还戴着镣铐。 裴铎俯下身来,毫不客气拍了拍他的脸,“江大人,快醒醒?” 江大人没有丝毫动静。 裴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伸出手指在江大人鼻端试探一下。 对方已经没有了任何呼吸。 看来是萧暮言的人先下手为强,已经杀人灭口了,驿站再放一把大火,直接烧的尸骨无存,什么证据都不会留下。 裴铎皱起浓眉,暗暗低骂了一声。 “裴大人……裴铎……” 外面隐约传来女子焦急不已的呼喊声。 姜念汐把她爹送到院外,没看到裴铎的影子,转身又急匆匆奔到楼上来。 裴铎立刻在房内应了一句,“姜大小姐,我在这里!” “裴铎?”远远传来姜念汐微弱的咳嗽声,“这里不能再呆了,火势太大,楼梯已经全部烧起来了,快点离开……” 她提着裙摆踉踉跄跄外这边走,纤手按在门框上,环顾四周,一直寻找裴铎所在的地方。 火势已经蔓延到楼顶,燃着的木块从房顶掉落,呼啦一声坠落在她脚旁。 火苗还未熄灭,险些点燃了她的裙摆。 姜念汐一惊,往后退了几步,惊声喊道:“裴铎!” 眼前的烟雾越来越浓,几乎瞬息之间弥漫在回廊内,连对面也难以看清。 火焰愈发旺盛,炙烤着皮肤,好像下一刻,就能把人舔舐殆尽。 “呆在那里别动,我来找你!” 裴铎沉声喊了句。 姜念汐乖乖站在原地,扶住那一段完好的手梯,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 他们一定要来得及逃出去才行! 再晚一会儿,光弥漫的烟雾就足以让人呛咳而死。 “裴铎……” 她嗓子干哑,弱弱喊了声,好让裴铎辨别她的位置。 温热的大手轻车熟路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裴铎片刻未停,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一边迈动长腿大步向前,一边忍不住出声责怪:“你不是已经下去了,还上来干什么?” 姜念汐弱弱咳了一阵。 裴铎身高腿长,她好不容易用尽力气,才能赶上他的步伐。 房顶的瓦当蓦然坠落,直直向下方坠下。 裴铎环住姜念汐的腰身,将她往旁边轻轻一带。 “我没找到你,以为你困在了这里,阿兄呢?” 姜念汐看着方才掉落的重量颇足的瓦当,惊魂未定。 这东西要是砸在两人脑袋上,足以当场直接毙命。 “他已经走了,放心吧,他没事……还有,没找到我也不要自己上来,这样不但可能找不到我,还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裴铎沉声责怪道,“这么大的火,你不害怕吗?” 姜念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我这不是担心吗?万一你和阿兄在这里理论个没完没了,忘记了离开……这么大的火势,要是你万一遇险,我该怎么办?” 以前那次坠崖,就足以让她心惊肉跳了。 听到这话,裴铎的脚步蓦然一停。 他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姜念汐:“???” 这么大的火势,两人不赶紧离开,他还在莫名其妙地笑什么? “姜大小姐,要是我真的遇到意外,你怎么办?” 他又这样口无遮拦! 姜念汐咬唇瞪了他一眼,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那我恐怕会难过得活不下去……” 裴铎轻轻摩挲一下她的手腕,犹豫一瞬,突然伸出大手扣住人的后脑,贴上她的唇瓣,俯身用力狠狠亲了一阵儿。 姜念汐:“!!!”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在这里卿卿我我? “姜大小姐,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意,”裴铎喘息几下,垂眸看着她,肆意地笑了笑,“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表白,虽然不合时宜,影响我们逃跑的速度,但……” 姜念汐:“……” “知道这样你还浪费时间?”姜念汐握紧他的大手,无语道,“我们能不能专心一点,快些找到下楼的地方?” 裴铎闷闷笑了一声。 说话的瞬间,梁柱带着燃烧的火苗重重砸了下来,本来已经燃着的木梯瞬间被拦腰截断,楼层开始坍塌下限。 姜念汐惊呼一声,立刻躲进了裴铎的怀里。 “怎么办?”姜念汐紧张地仰首看着他,“我们还能不能逃出生天?” “很难,”裴铎随口道,他把自己的玉带取下,一边抻平一边随口道,“如果就这样死了,你会不会有什么遗憾?” 姜念汐惊愕了一会儿。 裴铎这样说,他们果真没有逃生的机会了吗? 虽然隐约能够听到外面的人在泼水施救,但顶层木楼的火势越来越盛,那点水不过杯水车薪,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遗憾很多,”姜念汐诚实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比较庆幸。” 裴铎把玉带打了个结,垂下长睫哦了一声,挑眉道:“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捋一捋这段剧情几人的心理和行动: 裕王的计划:计划一,把恒王出京的消息提供给沈瑾,借暗影之手除掉恒王,计划二,杀掉江大人和一些工部的涉案官员,也就是放火烧掉女主休息的驿站,这样承远塔的事就不会查到他身上。 沈瑾:根据裕王提供的计划一线索,在恒王下榻的地方,命令暗影刺杀恒王,意料之外的事是裴铎会半路遇到恒王,并打算去救恒王。沈瑾并不清楚裕王的计划二,但他猜了出来,同时他觉得裴铎也应该意识到女主会遇到危险,如果裴铎放弃救女主却去救恒王,说明裴铎并没有将女主的安危放在心上,这样的妹婿要来何用?沈瑾本身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要离开这里,就打算把女主一家带走才能放心。不过,没想到裴铎还是回来救女主,所以他最后有点失落但还是意满离。 裴铎:一开始没有参透裕王的计划,但反应过来后还是第一时间回去救媳妇,什么时候媳妇都是第一位的。至于沈瑾,气是真的气,最气的是沈瑾想把自己媳妇带走,不过,即便姜念汐不求情,他也不会抓了沈瑾去邀功请赏,一来沈瑾有暗影在外护卫,二来,事情的起因是虞贵妃,沈瑾是为了报仇。不过他想借这次找到裕王谋杀恒王的证据,扳倒裕王,但同沈瑾说过几句话之后,就推测出萧暮言不会留下什么把柄,至于沈瑾留给他的东西,只能说聊胜于无,不能直接当做证据。 姜念汐:兄长刺杀恒王是有苦衷的,如果被抓必然是杀头的大罪,她是一定要求裴铎放了兄长的。不过,女主还没预料到沈瑾离开后,会发生哪些难以预料的事。 另,虽然沈瑾的功夫不如裴铎,但暗影的人数不少,所以他要走,没人能拦得住他。沈哥哥是一个背负了很多仇恨的人,在世上也没什么亲人,只有姜念汐和她弟是他非常在意的人了,这次回北齐,关于沈哥哥的内容就不多了,不过,回到北齐,他的地位可是…… 这本是甜文,男女主互动甜甜的日常比较多,所以大家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大虐的内容,就一直甜下去,哦,对了,偶尔有男主搞事业耍帅…… 第66章 你终于想起来担心我了…… “至少不用守寡了, ”姜念汐环住他的腰,目光灼灼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眉眼微微弯起一点弧度, “同生共死也挺好的。” “这是一个柔弱的千金小姐应该说出的话吗?”裴铎握住她的纤腰,唇角肆意翘起,脸上的笑能绽放出花来, “视生死如常事, 这么淡定,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火势越来越大, 姜念汐的心逐渐沉了下去,如果两人逃不出的话,那今晚…… 所以, 有些听起来也许很肉麻很难于说出口的话, 她这会儿也没怎么经过大脑便说了出来。 “裴少爷,我觉得,再没有比失去你的事更大了,拜你所赐, 我这颗心确实越来越坚强了……” 因为体会过误以为失去他的难过,才会愿意同他站在一起, 即便面对烈火焚身也不怕。 她白皙的脸庞不知从哪里沾染上了灰烬。 裴铎顺手抬起她的下巴, 用长指轻轻拭去, 垂眸动情地看着她, 拇指在娇艳的唇瓣上摩挲几下, 突然又俯身垂眸亲了过来。 亲得很温柔, 却隐藏着无尽的欲望。 双唇分开, 姜念汐轻喘几口气, 道:“这是临死之前的亲吻吗?” 裴铎意犹未尽, 语调有些兴奋道:“不是,只是氛围到这个程度了,不亲说不过去……回府再接着亲吧。”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26节 姜念汐:“……” 他在整理玉带,想要找一个能够支撑两人体重的地方,用玉带勾上去,借势跃到下面一层。 但此时,从上望下去,浓烟缭绕,火舌四窜,根本找不到下去的路。 脚下的木板甚至开始坍塌。 姜念汐知道他还在尽力寻找两人逃生的机会。 但眼下这里几乎没有出路。 “裴铎……”她思忖道,“我记得这种木制楼房,尽头处的墙面会用砖石加固,火势会小一点,我们可以找一个尽头的房间,看看有没有能支撑下去的地方……” 裴铎恍然道:“对,尽头的房间,姜大小姐,幸亏你懂些修建房舍之道,关键时刻果然派上了用场……” 姜念汐:“……” 裴铎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尽头处奔去。 两人穿过火海,艰难地来到了姜怀远之前入住的房间。 还好,这里虽然烟雾缭绕,但火势还没有蔓延到此。 姜念汐对这里很熟悉。 这房间桌案上的茶水还是她之前给她爹倒的。 趁裴铎在用力推开窗户的时候,她撕开帷幔,浸满水,做成面巾,覆在两人口鼻处。 这样下落的时候,能尽量避免烟雾咳入肺腑。 木质的窗棂轰然坠地,外面的温度滚烫灼热。 裴铎扫视一眼,规划好两人坠落的路线。 他将玉带系上铁钩,勾在砖石上,用力试试力度,道:“我们直接跳下去是不行的,现在火势太大,坠下去难免受伤,但那边有一棵树,我们可以荡过去……” 裴铎估量了一下距离,挑起剑眉,似笑非笑道:“媳妇儿,敢吗?” 姜念汐握紧拳头,抿唇点了点头。 “好,现在站在桌案上,抱紧我,我会带你飞过去……” 姜念汐按照他的吩咐做了。 裴铎把面巾稍稍往上拉一点,蒙住她的眼睛,低声道:“别看,会害怕……” 姜念汐乖乖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她只觉得身体乍然腾空而起,两人像一对长着翅膀的鸟儿,划过几层高的驿站木楼,稳稳落到了对面的粗壮树枝上。 遒劲的树枝发出一阵咯吱声,姜念汐心中一颤,生怕树枝被两人压断。 不过,她的不安很快被下方爆发出的热烈掌声驱散。 “裴指挥使,好样的!” “大人和夫人平安无事!” “太好了!!!” 姜念汐隐约看到她爹在满意地捋着胡须点头。 裴铎甚至好整以暇地冲下面的人挥了挥手。 姜念汐:“……” 两人没多停留,裴铎旋即抱紧她的腰身,轻踏树干,从上方稳稳落到地面上。 天色已经大亮,火势渐渐变小。 整座驿站的房屋几乎尽被烧坏,留下一堆还在燃着黑烟的残木断垣。 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驿丞简直欲哭无泪。 “大人,昨晚的饭食是驿站新雇的厨子做的,现下人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驿丞看着从废墟中搜罗出来的几句焦尸,顿时一阵头晕目眩,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强撑着道,“卑职如此失职,简直万死……” “你的确失职,”裴铎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斥责,“承远塔一案的几位重要涉案官员,竟然都在这场大火中丧命,这其中的利害,驿丞不会不知道吧?” 驿丞脸色一片惨白,撩开袍摆,双膝跪地,抖着身子满脸仓惶,“大人,卑职失职,这条小命恐怕难保了……” 说着,一口气没上来,身子往前一倾,直挺挺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裴铎:“……” 胆子这么小,没胆量做这种谋杀的勾当。 裕王的人把证据几乎抹杀的一干二净。 剩余的事情交给当地县衙处理,大理寺还会再派人来调查案情。 下午,押送的队伍继续启程前往京都。 马车里,姜念汐用纤指帮裴铎按压太阳穴,舒缓疲劳。 他双眼紧阖,长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是熟睡的样子。 姜念汐悄悄将手指移开。 裴铎忽然出声:“继续,别停。” 姜念汐:“???” 她怔了下,柔声道:“你没睡着?” 昨夜几乎整夜未眠,又一直处理驿站的事务,她还当他困倦了。 “在想事情,”裴铎稍稍转动一下脑袋,在她腿上寻找一个更舒服的躺姿,闭着星眸,“算一下时间,恒王今日辰时应该已经回到了京都,现在皇上和贵妃娘娘肯定震怒不已。” 姜念汐垂下长睫,微抿着唇,没有回答,只是我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星眸睁开,瞧见对方一向灵动的瞳眸有些许失落。 裴铎看着她,低笑了一下,“怎么了?” 姜念汐默了一会儿,问:“恒王殿下情况怎么样?” “不太妙,”裴铎思忖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按照沈瑾所说,他现在伤情可能挺严重的。” 提到兄长,姜念汐又抿唇沉默了片刻。 她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感激,庆幸,也有不安,愧疚。 “我不想让你遇到一点儿危险,”她轻叹了口气,真诚道,“可话说回来,我也不想让兄长被捕……我没想到他竟然是暗影的首领。” 裴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姜念汐眼圈红红地看着他。 “我实在太意外也太震惊了,甚至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受这件事,”她抿了抿唇,手上的动作还未停,低声道,“兄长竟然是北齐人,还和裕王联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杀恒王殿下……” 裴铎慢条斯理地补充:“他还说他跟恒王有仇。” 姜念汐声音放得很低,听起来像喃喃自语。 “兄长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了解他的为人,可我想不明白的是,兄长是孤儿啊,怎么会跟恒王殿下有过节呢?” “他在身份上一直隐瞒了你们,虞贵妃跟他有杀亲之仇,具体到底是什么仇恨他没说,”裴铎思忖道,“他是北齐人,能够指挥北齐这么多刺客高手,沈兄长在北齐的地位可不低啊。” 姜念汐轻抿着唇,低声道:“阿兄不能暴露身份,才不得已隐瞒我们的,其实阿兄一直对我们很好,我实在没法怨恨他……” 裴铎顿了顿,睁开眸子看着她,剑眉不自觉挑起。 “可是,沈兄长认定我去救恒王,第一时间想要替代我照顾你,这照顾的程度多少有点过分吧……” 姜念汐:“???” “兄长是放不下我们,但我清楚,如果你知道我遇到危险,一定会来救我的……” 听到这话,裴铎的心情霎时好转起来,“姜大小姐,看来我在你的心中形象极其高大啊……” 姜念汐:“……” 如果他能谦虚稳重点,就更好了。 裴铎勾了勾唇角,悠悠道:“沈兄长走了也没关系,关键是坐实萧暮言刺杀萧绍玹的证据又被销毁殆尽,我这边太棘手。” 承远塔涉案的江大人和他的下属都已经丧生,暗影的人又已经随着沈瑾离开,这些关键的人证缺失,裕王谋杀恒王的罪名便难以定下。 当真是难办。 姜念汐怔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惊:“这么说,恒王受伤,你没有及时去救他,万一再……贵妃娘娘会不会迁怒于你?” 裴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终于想起来担心我了。” 姜念汐:“???” “我没工夫同你开玩笑,”她有些焦急道,“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办?” 裴铎倒没怎么在意,他无所谓道:“如果当真如此的话,也算不上意外,虞贵妃对我的态度也挺微妙的……但是我毕竟救过萧绍玹,即便功过不能相抵,顶多……住上几年监房?即便再迁怒,总不能砍我的头吧?这从律法上也说不过去。说不定皇上哪天顺过气来,就会把我放了。” 姜念汐:“……” 他说得越轻巧,姜念汐越是提心吊胆。 话刚说完,她的眸中霎时涌出了泪珠:“关进狱中?那怎么行呢?” 裴铎底笑了一声,随口道:“那有什么不行?话说我还没体验过监房的生活,你可以到狱中来看我,这点情面狱头应该还会给的。” 姜念汐这次真的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 裴铎还慢悠悠补充了一句:“当然,也许皇上和贵妃娘娘一时生气,关我个三年五年也有可能,你可以每个月可以来看我一次,我们比牛郎织女还强一点……” 姜念汐眼睫挂着泪珠,定定地瞧着他。 裴铎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你不愿意?” 姜念汐:“……” 裴铎叹了口气,慢悠悠道:“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我只好想想其他的法子……” 她把眼泪憋回去,忍无可忍道:“裴大人,求求你,闭嘴吧。” ~~~~~ 京都的情况比预料的还要糟糕。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27节 恒王殿下大部分时间昏迷不醒,即便偶尔醒来一次,说话也语无伦次、吞吐不清,俨然痴傻一般。 虞贵妃守在恒王的身前,默默垂泪,因为这事的磋磨,玉颜也不如以前那般精致明艳。 甚至,有一晚,虞贵妃望着无风自动的帷幔,突然唬了一跳,她叫来了身边的心腹大宫女,喃喃道:“那些刺杀玹儿的刺客毫无踪迹,本宫怀疑,是淇妃的人替她报仇来了……” 大宫女安慰道:“娘娘,不会的,当时府里绑架的那个少年,不是已经死了吗,娘娘不要多心……” 虞贵妃心虚地握紧手中的绣帕,压低声音道:“本宫心中不安,承远塔修好之后,本是为本宫积攒功德,消除罪孽的……本宫的玹儿如今又昏迷不醒,到底该如何是好?” 大宫女好言劝说了一通,虞贵妃才勉强放下心来。 不过,稍后几日,恒王依然是无论怎么用药都不见起效。 太医院的人被贵妃娘娘骂了个狗血淋头。 后来,有个日常给敬妃娘娘请脉的太医来为恒王诊治,道:“恒王殿下虽然受了伤,但并不会危及性命,不过何时醒来还是未知之数……微臣还听说了一事,当时裴指挥使与恒王殿下途中相遇,听说殿下可能会遭遇刺客,本来要去救殿下的,不知为何半路又返回了,这个中原因微臣并不清楚,但这么说吧,如果裴指挥使能够及时赶到驿站,恒王殿下绝对不会是现在这种状态……” 虞贵妃听完,怒气陡然而生,咬牙道:“难为皇上还对裴指挥使青眼有加,当初还给裴府赐婚,玹儿也是,给裴府的赏赐一样不少,他竟然是这等不懂知恩回报之人……这口气本宫实在咽不下去……” 永淳帝在御书房处理完公务,就匆匆往玉芙殿来。 虞贵妃一看到皇上,顿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期期艾艾地诉苦:“裴铎知情不救,放任玹儿被刺客偷袭,是不是他对玹儿对本宫有怨恨,借机报仇?皇上难道忘了吗?裴铎一向胆大妄为,以往他还把臣妾的侄子痛打了一顿,况且臣妾听说裴铎平时对玹儿就缺乏恭敬,皇上如果不罚他,臣妾干脆……” 说着,拿手中的帕子不断拭去面上的泪珠儿。 永淳帝爱子爱妃心切,看到虞贵妃这样,慌忙心疼地搂在怀里。 最近几日,他也颇为心痛发怒,两鬓的青丝甚至已经染上了白霜。 刑部的人追查不到刺客的行踪,恒王一直昏迷未醒,近日来,御书房还堆放了不少弹劾裴铎的奏章,诸如在卫所任人唯亲,渎职懈怠,私受贿赂——弹劾的人还煞有介事地记载了裴指挥使在何时何地收受了旁人孝敬的一箱子金玉宝石。 虞贵妃看永淳帝一时没有应声,又哭的梨花带雨,“皇上……” 永淳帝眼里含着泪,沉声道:“朕会命裴铎呆在狱中面壁思过,待玹儿好转,他的案子查清了,再放他出来……” 因此,裴铎自回到京都后,没过多久,就被送进了刑部的大牢。 连同着几位查案的御史大人也被禁足在府,等待调查。 承远塔的案子由刑部继续审理,虽然少了几个关键人证,物证保存得倒还齐全,所以这案子审理得还算顺利,不到一个月便结案了。 罪责大都应有死去的江大人承担。 姜侍郎因为督查失职,本应免职,但六部有许多官员上书求情,永淳帝念其忠心敬业,贬了他去陵州任知州。 皇上御笔做了批示,判令一下来,即刻就得启程离京。 姜念汐和姜少筠依依不舍送她爹到了城外。 已经到了冬日时节,寒风凛凛,今年的第一场雪开始漫天乱舞。 姜怀远命令两人回去,不要再远送。 “爹原本想辞官回乡,但皇上不允,如今去陵州任知州,于爹来说也不算什么坏事,”姜怀远捋了捋胡须,沉声道,“爹在修缮行宫时,日日都在思量,修建宫殿、塔寺要花费上百万两白银,国库并不丰盈,沿河水灾、西北疫情,户部也不过拨下十万两银子,百姓的性命还比不上承远塔的一块砖石……爹到了陵州,虽然那里地处偏僻,百姓贫苦,倒可以真正的发挥自己的所学,如果能够疏通水利,造福百姓,想必比在京中身居高位踏实一些……” 雪沾在她爹花白的头发上,姜念汐发现,前后不过一个月,她爹比以往老了许多。 她忍不住鼻子一酸。 姜少筠也抬起袖子,偷偷擦眼泪。 姜怀远叹了一声,道:“爹放心不下的是境安,他还在狱中,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姜念汐道:“爹,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姜怀远默默点头,然后道:“……你们回去吧,爹到了陵州,会给你们写信。” 姜念汐登上马车,再掀开窗帘往外看时,她爹瘦削的身板依然挺立在风雪中,双眼凝视着两人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 姜念汐心中酸涩不已,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姐,”姜少筠给她递过来帕子,哽咽道,“你别哭了,都是我没用,不能替你和爹分忧……” “跟你有什么关系?”姜念汐擦去脸上的泪珠,“这些事本就不是你该承担的,不要胡乱自责。” 姜少筠沉默了一会儿,问:“姐,恒王醒过来,是不是姐夫就没事了?” 姜念汐不确定道:“应该是吧。” 姜少筠忿忿不平骂道:“这是什么糊涂不清的皇帝,还有那个脑子有病的贵妃娘娘,我恨不得……” 姜念汐忙嘘了一声。 “少惹是生非,这种话不要乱说,以免被人听了去,”她用指尖点了一下姜少筠的额头,轻责道,“裴府现在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不少人盯着弹劾你姐夫呢……” 姜少筠不服气:“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等你姐夫平安出来,”姜念汐轻声道,“我想让他辞去官职,这指挥使一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平白辛苦出力也就罢了,反而受累入狱,让我天天提心吊胆……” ~~~~ 返回府中,余雪菡已经在花厅等待了多时。 她一看到姜念汐回来,赶紧捧着肚子小心翼翼站了起来。 姜念汐:“!!!” “菡菡,”姜念汐解下狐岑披风,一脸惊讶地快步走到她身旁,道,“你怎么了?肚子疼吗?” 余雪菡抚摸着肚子,满脸微笑:“不是啊,汐汐,我有身孕啦!” 姜念汐:“!!!” “这么快?”她一脸震惊地摸了摸余雪菡平坦的肚子,疑惑道:“可是肚子为什么还这么小?” 余雪菡:“……” “才怀上一个月,现在还看不出来大小,”余雪菡轻轻拍了拍肚子,“还有好几个月,肚子才能变大呢。” 姜念汐模仿了一下她的姿势,关心问:“那为什么要这样站起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余雪菡笑眯眯道:“才不是呢,这样比较像孕妇一点,气势也很足,你看不出来吗?” 姜念汐:“……” 两人落座,秋月奉上热茶来。 余雪菡啜了几口热茶,才想起来今日的正题,忙咽下茶,道:“对了,汐汐,裴大人如今怎么样了?” “还在狱中关着,已经二十五天了,”姜念汐摩挲着杯沿,微抿着唇,叹气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听说恒王殿下病情反复,但其实……”余雪菡压低声音,小声道,“我爹说,太医们都看得出来,恒王脑子落下问题,以后不可能再好了……这事只有极少大臣知道,朝中已经有不怕死的上奏请立裕王殿下为太子,皇上竟然没有像以往一样勃然大怒。我爹说皇上的态度既然已经有所松动,兴许再过些时日,这事应当就差不多了。还有,礼部正在悄悄择选吉日,一旦皇上同意,昭立太子的事便会公告天下。” 姜念汐震惊地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色都变了。 “这么说,”她艰难地开口,“恒王殿下不会再好转了,可裴铎如今还在狱中……” 余雪菡担心地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宽慰道:“汐汐,你不用太过于担心,皇上既然已经接受了恒王不会再好转的事实,那裴大人的事,一定很快就会有眉目的。” “还有,”她轻轻捏了捏姜念汐的指尖,踌躇道,“砚砚也参与了审查恒王殿下一行人遇刺的案件。虽然证据不足,但也并非全无收获,他根据一些毒药的蛛丝马迹,证实刺杀他们的人竟然……” 她顿了顿,瞧着姜念汐的眼睛,不太确定道:“竟然是你的兄长沈掌柜。我疑心他查错了,但砚砚笃定没错,现在缉拿沈掌柜的海捕文书已经发往各府县……” 姜念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是阿兄,没错,你告诉袁大人,他已经离开大周了。” 这次换余雪菡震惊了很大一会儿。 好在她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过,砚砚还查出了一些东西。他顺藤摸瓜,抓到了在驿站给人下蒙汗药的厨房伙计,不过,离奇的是,还没等审出来什么,那伙计就在狱中自尽了,”余雪菡苦着脸道,“还有,砚砚晚间下值回府,不小心失足跌进了河里,肋骨都断了。大夫说,还得在府里好生将养上半年才行呢。” 姜念汐惊愕地看着余雪菡,瞬间感到一阵胆寒。 这些足以证明萧暮言与杀害江大人有关的人证,竟然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狱中,而袁大人失足坠河的事,又怎么可能是巧合呢? 这分明是裕王的人做的。 姜念汐思忖道:“菡菡,既然这样,就让袁大人好好在府内将养,查案子的事先不要再去追究了。” “我也是这样劝他的,以他现在的情形,想查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余雪菡忧心忡忡道,“不过,他那个犟驴的性子,估计不会罢休,等身体养好了,由着他去折腾吧。” 待余雪菡走后,姜念汐匆匆吩咐秋月备好酒菜吃食。 她要去大狱探监。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7章 媳妇儿,心疼了? 夜晚寂然无声, 裴府的马车碾过一地薄薄的雪花,径直穿过街巷,向刑部大狱的方向驶去。 驾车的是吴管事和石虎。 听说少爷被关进狱中, 吴管事奉老爷和夫人之命,又从燕州赶来,协助姜念汐打理府中的事务。 他对石虎的事大为震撼。 但既然少爷和少夫人要把人留在府中, 还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 看样子并无大碍, 也就暂时这样罢了。 只是对石虎自告奋勇非要为少夫人驾车一事, 他十分担心。 他阻拦过。 但石虎力气大,硬拼力气的话,吴管事还略占下风。 石虎脾气又犟, 认准了自己是裴府的车夫, 谁说都不好使,而且他只听姜念汐一个人的话。 他还口口声声认死理:“少夫人说要我为她驾车的,只要少夫人说的话,我一定会做。” 姜念汐委婉劝解:“让石虎驾车吧。还有, 外面天气太冷,穿厚实一点, 戴上面巾。” 以免被人识破他的身份。 石虎乐呵呵照做了。 吴管事一脸严肃地时刻观察着他, 时不时指点他该走哪条路。 马车很快到达目的地。 狱门前一片肃静, 两旁燃着熊熊炭火, 发出毕剥的声音, 把这一块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28节 脚下的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秋月提着食盒, 姜念汐裹紧斗篷, 两人快步向狱门前走去。 看守的狱官正在喝酒取暖, 看到来人, 恭恭敬敬站起身,脸上绽放出微笑,异常热情道:“裴夫人,您终于来看裴大人啦?他昨天还抱怨,说您好几日没来了呢!我们还被他挖苦了一通,说一定是我们形象不大好,吓坏了夫人,为这,我今日把棉袍都特意浆洗得干干净净……” 姜念汐:“……” 她温声道了句“有劳”。 秋月随后塞给人一锭银子。 两人沿着狱中曲折的回路,借着墙壁上微弱的亮光,跟着狱卒,一路向里面走去。 寒冬季节,狱中的温度和外面差不多,只是有个堪堪遮挡风霜的地方罢了。 大部分犯人的牢房,只有些微发霉的稻草垫在地上,戴着镣铐的犯人通常衣着单薄,把稻草披在身上取暖,依然止不住瑟瑟发抖。 有的犯人看到牢门前蓦然出现一个仙姿玉色的美人匆匆路过,慌忙站起身来,把头卡在栏杆里,好奇地探头张望。 随后被狱卒呵斥几句,怏怏不乐地坐回原地。 牢房里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哀嚎声。 姜念汐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有些害怕,现在已经习惯了不少。 连带着秋月也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 两人一路往前走,跟随狱卒在一扇牢门前站定。 因为罪名不同,牢犯的待遇也有差别。 比如裴铎的这间牢房还有个正经门扇,而不是门栏,门扇上的铜锁也格外结实,刀劈不开,火烧不断,四壁都是坚石,别说窗户,连个老鼠洞都没有。 姜念汐疑心他们担心裴铎越狱逃跑。 “张牢头,再给我寻几本新话本来看,在这里无聊死了,”裴铎在里头百无聊赖,慢悠悠道,“还有,我夫人今天还没有来看我吗?她不会把我忘了吧?” 秋月忍不住咧开嘴偷偷笑了笑。 狱卒熟练地打开牢门上的铜锁,低声道:“夫人,莫要耽误太长时间……” 姜念汐轻轻颔首,“多谢。” 她从秋月手中接过食盒,示意秋月在外面稍等。 “张牢头,怎么大半天连句话也不说?不会因为输给我几吊钱还在耿耿于怀吧,这样,咱们再赌一次,这次让你先出……” 话音未落,裴铎一愣,咬在齿间的稻草啪嗒一下掉了出来。 他那朝思暮想的媳妇儿竟然来了。 姜念汐提起裙摆,小心迈过门槛,又反手把门带上。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裴铎腾地一下跳下木板床,大步迈到她身旁,勾起唇角,悠悠道,“再想我,也不用晚上来吧,走夜路多不安全啊……” 姜念汐好笑地看着他:“你方才不是还担心我把你忘了?” “那不是随口一说吗?”裴铎十分理直气壮,他随手掸了掸她斗篷上的雪花,“外面下雪了?” “下了第一场雪。” 姜念汐握住他的手,还好,暖暖的。 倒是裴铎皱起了眉头,“你手这么凉?冻坏了吧?” “一点都不冷,”姜念汐抽开手,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仰首微笑看着他,“饭菜还热着,先用点饭。” 裴铎看着她把饭菜一样样拿出来,在桌案旁坐下,突然说了句:“错过了。” 姜念汐一愣:“什么?” “冬日的第一场雪啊,”裴铎拿过筷子,夹了一著牛肉大嚼起来,“我本来打算带你去赏雪景的。” “以后的机会不还多着呢,”姜念汐支起下颌,看着他用饭,柔声道,“我们还有很多事可以一起做。” 她仰着白皙精致的脸庞,瞳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灵动的声音又轻又软,甜丝丝的。 裴铎突然拢了拢衣襟,把视线移从她脸上移开,闷声道:“……别勾引我。” 姜念汐:“……” 根本没理会他的话,姜念汐伸出手指捏了捏裴铎的脸颊。 “瘦了好多。” “狱中的饭菜难以下咽,比猪食还难吃,”裴铎舀了一口粥咽下,咀嚼片刻,浓眉挑起,真诚地赞赏道,“这次没有熬糊,进步不小。” 姜念汐:“……” 是她亲手熬的粥,这次又有厨娘在旁边指导,不但没有糊粥底,味道尝起来其实也还不错。 裴铎是当真饿了,食盒里的饭菜被他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干干净净。 姜念汐静静地看着,心头一酸,眼泪汪汪道:“这次出狱后,你辞官吧,不要再做什么指挥使了。我们离开京都,去燕州或者去哪里都可以,不要再理会这些事……” 裴铎愣了愣,随后唇角一勾,悠悠道:“媳妇儿,心疼了?” 姜念汐认真地点点头,随后很快起身,不等他反应,便轻盈地坐在他大腿上,用手托起他的脸颊,覆在他唇上轻柔地亲了一下。 裴铎愣住。 稍顷后,他喉结滑动几下,哑着嗓子玩笑道:“姜大小姐,动作够敏捷的啊……” 姜念汐趴在他肩膀上,用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低声问:“你同不同意?” 裴铎轻嘶了一声。 他把大手按在她的纤腰上,往胸口带了带,嗓音沙哑道:“你都这样了……我还能有什么不同意的?辞官以后,带你到大周各地走走,游山玩水,行侠仗义,也挺好的。” 姜念汐俯在他耳旁,小声道:“菡菡告诉我,恒王殿下的病情不会再好了,裕王迟早会被立为太子。这样一来,你及早出狱还好,如果一直呆在狱中,实在太过凶险,我担心裕王会对你……” 她说话的气息温暖灼热,又带着淡淡的清香。 裴铎耳旁一阵酥痒。 偏生姜念汐又是说的正经严肃的话题,让他不得不制止住脑子中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这事我也想到了,屈子隽昨日从岭南赶来,一到京都就过来见我,”裴铎低声道,“我交给了他一些东西,让他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萧暮言很快就会自顾不暇,他暂时没有心思再对付我。等出了狱,我就听你的话辞官,到时候无官一身轻,想怎么去浪……浪迹天涯都行。” 姜念汐松开胳膊,抿唇看着他,叮嘱道:“那你这些时日呆在狱中,要保护好自己,饭菜之类的更加要注意……” 裴铎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唇,笑道:“我知道,饭菜都是小尾巴先吃,确认无毒后我才会吃的……” 姜念汐:“???” 她环顾一周,疑惑道:“谁是小尾巴?” 裴铎指了指床脚拴着的一只老鼠,“前几天抓的,可听话了,我们相处得也很好,你要不要跟它打个招呼?” 老鼠甩了甩细长的尾巴,十分识趣地吱吱叫了几声。 姜念汐:“……” 她收回视线,目光落下意识在裴铎的衣襟上。 方才她攀住他的肩头,衣襟扯散了少许,露出他岑白的中衣,上面赫然现出斑斑血迹。 姜念汐的手指一僵,然后飞快去扯他的腰带。 裴铎瞬间握住她的手指,剑眉挑起,不可思议道:“姜大小姐,你也太猴急了吧,这又不是在府中,稍微注意点形象好吗……” 姜念汐顿了一下。 她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指,右手悄无声息放在他的腰带上,随口道:“我突然忍不住……就是想亲你怎么办?” 瞳眸中闪烁着细碎的光泽,水光潋滟,顾盼生辉。 裴铎深吸了一口气。 “好……”他沙哑着嗓音道,“让你亲个够……” 话音刚落,他就俯身过来。 姜念汐本想趁机解开他的腰带,但是暂时没用——因为他的气息如此熟悉又滚烫,瞬间侵占了她的口舌。 因为压抑了一段日子,又大抵因为姜念汐方才随口的撩拨,他亲得十分肆无忌惮。 四壁都是坚石的牢房内,充斥着细碎的水声和急促的轻喘。 床脚的老鼠十分识趣地背过身去。 过了不知多久,裴铎艰难地松开唇,与她光洁白皙的额头轻抵,轻喘着道:“好了,简单亲两下,点到为止吧。” 姜念汐:“……” 他亲得还不够放肆吗? 她回过神来,放缓喘息,然后飞快地拉开了他的腰带,衣襟随之松散开来。 裴铎:“!!!” 他霎时反应过来,伸手打算捂住自己的衣襟,挑眉道:“姜大小姐,你趁机使诈,太不厚道了吧……” “我看一眼……” 姜念汐话说得很轻,手上的动作倒是未停。 中衣瞬间拉开,露出光裸结实的胸膛,青紫色的鞭痕纵横交错,在白皙的肌肤上异常醒目。 姜念汐一怔,望着那些鞭痕,红着眼圈问:“你受刑了?” 裴铎若无其事地拢上衣襟,随口道:“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些纵横的鞭痕分外触目惊心,根本就不是小伤,他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为得是不让她担心。 姜念汐只好不去戳破他善意的谎言。 她咬着唇,含泪道:“他们……为什么?不是只受审吗?为何还要用刑?” “本来只是按例询问几句,”裴铎用长指揩去她眼角的泪珠,不怎么在意道,“不过这次来问审的官员,应当是萧暮言的人,话里话外想要查清我手头有没有他联络暗影的证据,所以就……” “已经上过药了,血印结痂,很快就会完好,”裴铎勾起唇角,补充道,“那抽人的铁鞭落在身上,还没我师傅用柳条抽得疼,你要是不提,我差点都忘了还受过刑。” 所以他方才说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屈子隽,就是因为萧暮言在狱中这样对付他……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29节 姜念汐抿着唇,垂下长睫,用手指缓缓地抚摸着他的胸口。 听到铁鞭两个字,简直就能人心生畏惧,更何况落到身上? 隔着衣衫,如果能抚慰他的伤口,减缓一点他的疼痛就好了。 眼泪霎时像决堤一样滚滚而下。 裴铎立刻警惕地往后撤了撤身子,用大手握住她的指尖,语气放缓哄道:“姜大小姐,你现在真是……怎么动不动就落泪?也太娇气了吧,不是说心脏已经锻炼得异常坚强了吗?就算做不到成为女中豪杰,也不要动不动哭鼻子好不好……” 姜念汐被他不正经的话逗笑。 眼睫还挂着泪,她唇角微微弯起否认:“我哪有动不动就会哭鼻子?” “好,是我哭鼻子比较多,”裴铎爽快道,“所以,我会尽快出去的,你在府里等我的好消息……” 姜念汐颔首,说话的语调还有哭音,“还要多久?” 裴铎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指,让她的手温热起来,沉声道:“这事暂时还不确定,不过最好能赶在你的生辰前。” 她的生辰就在冬月十一,已经近在眼前了。 狱卒在外头轻咳一声,低声提醒道:“夫人,裴大人,已经一炷香的时间了。” 姜念汐抿唇道:“我该走了……” “舍不得离开?”裴铎低笑一声,悄悄在她耳旁道,“要不我晚间越狱,咱们在府中相聚……” 姜念汐睁大眼睛,震惊到不可思议:“……可以吗?” “小事一桩,”裴铎指尖一旋,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把飞刀,刀刃闪着寒光,足以削铁如泥,他比划了一下,随口道,“斩断那把锁根本不在话下……” 姜念汐思忖了一瞬。 “我去府里收拾东西,”她抬起眼眸,坚定道,“我们连夜离京,避开追兵,一路逃往边境,找一个藏身的地方……” “那样的话,我们只能隐姓埋名一辈子,随时可能会面临被官府找到的危险……你愿意跟我过这样的日子?” 姜念汐郑重地点点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我会熬粥,煮饭,也还会其他的手艺,你又有力气,我们过生活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铎:“……” “你怎么什么都当真?”裴铎忍不住抵住她的额头,低笑道,“我怎么舍得让你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要是让大舅子知道了,我怕他会带着暗影回来刺杀我……” 姜念汐:“……” 她泄愤似得狠狠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片刻后,又忍不住轻轻环住他的腰。 “快点平安出来,我在府里等你。” 她郑重道。 “姜大小姐,你快点走吧,你再不走,我真得想越狱逃跑了”裴铎低叹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担心……” 狱卒又在外头重咳了几声。 姜念汐不能再留,只得站起身来,抿唇道:“……我走了。” “好,冬季天冷,下次再出门记得带个手炉,还有,这里毕竟是刑部的监房,不宜来得太频繁,以后就在府里等我,我会尽快回去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每天都要记得想我。”裴铎争分夺秒飞快道。 他每说一句话,姜念汐就轻轻点一次头。 等他话音落下,她便踮起脚飞快亲了他一口。 因为太着急,亲吻只潦草地印在了下巴上。 裴铎低笑了一声:“不是这样亲的,这么多次,你还没学会吗?” 姜念汐裹紧斗篷,走出狱门后,转回身看着他:“等你回府再教我。” 一双灵动的瞳眸含着水雾似的,唇角微微抿起,带着个调皮的笑意,直勾勾地看着他。 裴铎肩膀抖了抖,闷声笑道:“姜大小姐,你可真是……好,等我。” ~~~~ 回到府中已是亥时。 府门前的台阶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晚夜的冷风突地吹来,寒凉无比,姜念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再抬头时,发现姜少筠已经从门房里大步跑出来迎她,还一脸焦灼的模样。 姜念汐边缓步向府内走边道:“是担心你姐夫吗?我刚去狱中探望过他……” “姐,不是,”姜少筠跺了跺脚,用手暗暗指了指花厅的方向,咬牙道:“是裕王,他在花厅里等待多时了……” 姜念汐:“!!!” 她脸色微变,指尖下意识蜷缩在掌心,低声道:“他来做什么?” 姜少筠忿忿朝花厅的方向瞪了一眼,“谁知道,肯定没按好心!” 姜念汐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是裴铎将证据交给屈子隽的事被他发现了? 但既然人来了,总不能避而不见。 她拧起眉头,道:“我去会会他。” 花厅内有一副山水图,是名家所绘,用墨淡雅,意境疏阔中又可见恢弘之气。 萧暮言一身暗色锦袍,发束金冠,负手而立,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幅画,狭长的灰暗眸子微微眯起,似乎在思忖什么。 听到由远及近的轻缓脚步声,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眸底沉色如暮,晦暗不明。 直到姜念汐进到厅内,福身施礼拜见后,他才转过身来。 幽亮的烛光下,那双暗沉的眸子不动声色地盯着女子。 袍摆在转过的瞬间无声敛起,萧暮言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缓缓勾起唇角,狭长的眸子微垂,似笑非笑道:“本王贸然到裴府来,姜姑娘不会介意吧?” 来都来了,还提这种虚伪的话做什么? “殿下久等了,”姜念汐微抿着唇,指正道,“出嫁从夫,殿下应当称臣妇裴夫人才合适。” “裴夫人……”萧暮言的眸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讥讽,随即敛去神色,淡淡道,“夤夜方才回府,姜姑娘是去探望裴指挥使了?” 姜念汐心中一惊。 难道萧暮言在派人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刑部的牢狱之中,免不了受过皮肉之苦的血腥味,”萧暮言俯在她颈侧,轻嗅几下,低声道,“姜姑娘在里面走过一回,身上难免沾染上味道。” 这样的动作未免太过轻浮越矩,姜念汐瞬间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厌恶感涌上心头。 她迅即往后退了几尺远。 指尖几乎掐进掌心的皮肉,才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殿下猜得没错,”姜念汐垂下眸子,视线随意落在地面某个点上,低声道,“殿下到裴府,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臣妇?” 萧暮言的金底皂靴缓缓踏来,声音缓慢沉重,一步一步,堪堪停留在她面前。 他一靠近,那种阴冷不适的感觉覆遍全身,姜念汐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她尽力让自己忽略掉这种感受。 这里毕竟是裴府,他就算如今再暗中得意放肆,也应当注意自己的身份,不应该再有什么逾越。 萧暮言沉默了一会儿。 女子弯起的那一截脖颈,柔美纤细,白腻若雪…… 他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略微急躁地转动几下玉扳指,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到姜念汐的面前。 “屈侯爷家的公子,自从去探望过裴指挥使,手中就莫名其妙多了封与本王笔迹一样的信,”萧暮言伸出长指,从信封中夹出一张信笺,勾唇嘲讽地笑了笑,“这封信虽然微不足道,但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却可以污蔑本王与谋杀皇弟的刺客有关。” 姜念汐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之前裴铎曾在狱中告诉过她这件事,没想到屈子隽手中的证据竟然被萧暮言取走了!? 萧暮言走到灯前,就着烛火,引燃了那封信。 信笺遇火立刻燃烧起来,小小的火苗大盛,很快吞噬了大半个信封。 萧暮言眯起暗沉的眸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信笺燃烧殆尽,缓声道:“至于屈公子么,因为犯了点的错误,现在被关了起来。” 证据果真被萧暮言截获了! 姜念汐只觉得头脑轰然一响,整个人的身形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她狠狠咬住唇角。 直到唇边温热的血珠渗出,疼痛迟钝地袭来,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一只没什么温度的手勾起了她的下巴。 姜念汐缓缓抬起眸子,对上那双暗沉冰冷的狭长眼眸。 女子的脸庞白皙剔透,长睫微微颤动,眸底有潋滟的水光在聚集。 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偏偏咬着唇,倔强地直视着他,忍住了眸中的泪珠。 玉白的贝齿抿住唇边,越发显得渗血的唇瓣嫣红娇艳。 萧暮言勾起唇角,用拇指重重摩挲几下柔软的唇瓣,语调冰冷道:“你好好想一想,裴铎还有能走出刑部大狱的机会么?” 姜念汐无声地动了动唇,片刻后,哽咽道:“裕王殿下想要怎么样?” “本王给你一个救他的机会,”萧暮言的手指在她脸上拂过,一路从唇瓣缓缓游弋到泛红的眼尾,眸底的欲念毫不掩饰,喟叹似地低笑道,“用你的人,换他一命,如何?” 姜念汐身子一僵,指尖下意识掐进了掌心。 手心的疼痛简直抵不上心中的半点绝望。 “本王给你三日考虑,”萧暮言收回手,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襟,悠闲地转动几下扳指,道,“如果手中没有什么所谓的证据,裴铎在刑部大狱,不过是砧板上的一条鱼,任人刀俎罢了……孰轻孰重,你可以自己掂量……” 话未说完,花厅内的火苗突然闪烁几下。 光线晦暗不明之际,厅内突然有什么东西飞闪而过,堪堪划破萧暮言的脸颊。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30节 几道暗色血痕迅速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萧暮言猛地后退几步,用手抚过面颊。 血迹印在他的指尖,一抹暗红,甚是惹眼。 萧暮言的脸色立时变了。 第68章 ……和离的事,你有意见? “裴府的人当真大胆, 竟敢暗算本王?!” 萧暮言冷斥一声,狭长的眸子扫视过厅内,视线落在姜念汐的脸上。 对方白皙精致的脸上还满是震惊痛苦的神色, 对他方才所遭的意外没有半分察觉。 听到他的话,才堪堪抬起头来,眼神像没有焦点似的落在他的脸颊上, 眸底满是茫然。 裴府周围全是裕王府的侍卫, 就连花厅外面, 也都是他的人。 这里除了他们两个, 别说是服侍的人,连只飞蛾都飞不进来,分明没有旁人。 而且这女子, 一副娇弱的模样, 别说是会功夫了,简直手无缚鸡之力。 那细白的皓腕,几乎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殿下在说什么?臣妇不明白……” 姜念汐神色茫然地问道。 “不明白?”萧暮言皱起眉头,语调冷冰冰道, “本王脸上的血印,是凭空出现的么?” 姜念汐这才注意到他冷白的脸颊上, 有几道显眼的血痕。 像是暗器所伤。 她更加茫然了。 吴管事和石虎都不会用暗器, 卫拓与冷枫自裴铎关进狱中后, 一直在武骧卫, 根本没有出现在裴府。 她茫然失措地环顾厅内一周, 犹豫道:“臣妇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兴许是裴府设置的机关之类的东西……” 除了这些, 她确实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解释。 萧暮言缓缓扯了下唇角, 神色警惕地望了眼厅内的灯盏。 他还未曾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机关。 罢了, 该说的事情他已经讲过,既然裴府里还有这样玄乎的东西,以后他还是慎重些为好。 “三日之后,本王在府里等你……” 萧暮言转动几下手中的扳指,意味深长地抛下这句话,眸光在姜念汐身上沉沉扫过,缓步踏了出去。 靴踏声渐渐消失在厅外。 姜念汐僵直的脊背稍稍松懈下来。 她闭眸呼出一口气,因为身体紧绷后太过乏力,整个人身子一软,差点倒下去。 下一刻,被一双纤细柔韧的手迅速稳稳扶了起来。 姜念汐心中骇然一惊,抬眸对上一张从来没见过的脸。 耳边传来非常熟悉的声音。 “姜姑娘,你没事吧?” 姜念汐眨了眨眸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对方,然后又抬头看了眼房梁处,一脸不敢置信。 “穆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是穆锦没错。 好久不见,她又换了一张人皮面具戴。 “早就来了,看到萧暮言进来,我就躲在了房梁上,就知道他来这里不会有什么好事,”穆锦扶着她坐在椅子上,关切道,“你怎么样?” 姜念汐揉了揉额角,艰难道:“我还好……你何时从岭南回来的?” “同屈昂一同回来的,昨日刚来。不过顾忌之前的事,我不便暴露身份,”穆锦一掀袍摆,坐在她身旁,细指握拳在桌子上重重敲了下,咬牙切齿低声骂道,“没想到屈昂这么不长进,竟然没有保存好裴大人给他的证据,还让萧暮言劫走了……” 姜念汐动了动唇,一脸悲怆,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萧暮言的把柄在手,裴铎如今在狱中,可谓危险重重。 “我更没想到,萧暮言竟然这么不知廉耻……” 她在房梁上听到了全部谈话,对于萧暮言的举动更是一清二楚,若不是当时太过震惊,早就甩出一把飞针去了。 她看着姜念汐,忧心忡忡道:“对了,姜姑娘,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这件事太意外了,我一时也没什么主意,明日我再去狱中探视,问问裴铎这事该怎么办,”姜念汐抿唇望着穆锦,轻声提醒,“屈公子还被萧暮言关了起来,穆姑娘……” 穆锦立刻起身站了起来。 她拧起长眉,痛骂道:“这个蠢货……” “我去救他,”穆锦大步向外走去,“待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再来找你,最迟不会超过三日。” 穆锦话音刚落,已经轻巧地跃上墙头,转眼便消失在了院外。 姜念汐收回视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萧暮言说留给她三日的时间,必然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想到这儿,她更加不安起来。 她甚至疑心明日能否顺利去狱中探视裴铎。 如此忐忑过了一晚。 翌日清晨,吴管事一早就去了狱中,回来后满脸焦急道:“少夫人,刑部的人接到命令,严禁任何人入狱探视,所有人一律不准靠近监房!” 是谁的授意不言自明。 姜念汐闻言简直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凉意瞬间顺着心脏延伸至四肢百骸,身子顿时僵在原地,连齿间都像是结了冰霜。 好半晌,她才听到自己发出的有些颤抖的嗓音。 “吴管事,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见到少爷……” 裴府的人都一筹莫展。 吴管事想了会儿,二话没说抬脚走了出去,稍顷后提着一把长剑回来,拱了拱手,十分坚定道:“少夫人,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好法子,我等干脆去劫狱!” 他已经准备好,只待少夫人一声吩咐,便会自觉率人出发。 但可用的人手并不多。 卫柘与冷枫尚未得到消息,且他们似乎在忙武骧卫的事务,暂时没有到裴府来。 即便人数到齐,去劫狱仍旧是下下之策,直接闯进刑部劫狱的成功率简直微乎其微。 一旦失败,裴府上下若干口人都会变成被通缉的要犯。 姜念汐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且不可乱了阵脚。 “去请卫柘与冷枫过来,我有事同他们商议,”姜念汐揉了揉额角,吩咐,“还有,劫狱的事情,不要再提,我不能让你们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吴管事握紧双拳,沉声道:“少夫人,只要能救出少爷,区区一条命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姜念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吴管事一脸坚定,无所畏惧,素日严肃的面孔此刻异常沉着。 连石虎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粗着嗓门憨声道:“少夫人,我也要去!” 姜念汐眸底一片温热,心中十分感动。 “你们于我和少爷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轻举妄动,”她轻声道,“现在还有很多情况未明,不要着急冲动。” 吴管事无声动了动唇,稍顷后,重重点头:“那我这就去找卫柘与冷枫!”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 姜念汐正在苦思之际,秋月飞快从外面跑了进来。 “小姐,”她压低声音,神色慌张,“那位……那位玉姝郡主来了!” 姜念汐:“???” 过了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玉姝郡主是哪位。 在这个节骨眼上,玉姝郡主竟然到裴府来,姜念汐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玉姝郡主不等将姜念汐恭迎便趾高气扬走了进来。 她的服饰妆容还是如以往那般辉煌夺目,头上的几只金凤簪沉甸甸地插在乌发中,光线流转间,十分晃眼。 姜念汐垂下眼眸。 她现在没心思去揣摩这位郡主此时的来意,直接开口问道:“玉姝郡主光临裴府,不知是为了什么?” 赵玉姝目光漫不经心地环视了厅内一圈,听到这话,眼神落在了面前的女子身上。 未施粉黛,惨白的一张小脸,不像以往那么仙姿玉色,却无端多了几分惹人疼惜的病弱模样。 赵玉姝暗暗咬了咬牙。 她本想着近日因为裴指挥使入狱的事,姜念汐必然憔悴几分,没想到却还是这么颜色不减! 似乎自己的盛装装扮,也没有将她十足的比下去! 赵玉姝在首位的椅子上坐下,挥手屏退随行的人,十分闲适地啜了口茶,才开口道:“姜念汐,我有办法救裴指挥使。” 姜念汐:“!!!” 她眼眸霎时一亮,不由:“郡主有什么法子?” “什么办法你不用管,”赵玉姝伸出指尖点了点茶盏,道,“茶水有些冷了,你就这样怠慢本郡主吗?”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31节 姜念汐:“……” 分明是刚沏好的热茶,还升腾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虽然赵玉姝来者不善,气势凌人,但她提出有法子救裴铎,姜念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她要摆谱,给足她面子就是了。 姜念汐亲自又倒了茶。 赵玉姝慢悠悠喝了一口,撇了撇唇角,勉强道:“尚可。” “郡主说有办法救裴铎,”姜念汐立在一旁,福身施礼,轻声道,“还请郡主明示,需要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去做。” 赵玉姝十分有敌意地盯着姜念汐看了一会儿。 这女人当初凭着一副好容貌,入了裴铎的眼,现下他有难在狱,这女人却只能在府里急得团团转,连半分力也使不上。 光脸长得好有什么用? 想到这儿,赵玉姝不自觉冷哼了一声。 好在自己一直留意裴铎的处境,又得到了公主娘的允许,等她救出裴铎来,光这份恩情,就足以让裴铎一辈子来还了。 至于这个空有姿色的女人,趁早打发得越远越好。 “你与裴指挥使和离,写下和离书,离开裴铎的身边。”赵玉姝染着丹蔻的指甲在茶盏上轻敲,睥睨的眼神落在姜念汐身上,笑容带着寒意,低声道,“我会尽快救他出来,保证他官复原职,以后还会官运亨通,不会受到这件事的丝毫影响。” 姜念汐被玉姝郡主的话足足震惊了好大一会儿。 她万没有想到,时隔这么久,而且在玉姝郡主已经定亲的情况下,还在惦记着裴铎。 她简直都有点感动了,如果赵玉姝惦记的人不是裴铎的话。 “郡主不是同恒王殿下已经定亲?”姜念汐不由道,“你这样做,如果恒王殿下清醒过来……” “哦,我们的亲事已经算不得数了,”赵玉姝随意盯着自己皓腕上的玉镯,漫不经心道,“他如今那个样子,我娘还怎么会让我嫁给他?再过段时日,这婚事就取消了。” 说完,她抬起眸子,嗤笑了一声:“这事不是你需要管的……和离的事,你有意见?” 姜念汐:“……” 她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郡主为什么觉得我会同意?” 她稍稍抬起眸子,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有几分不客气道。 这样的毫不相让,平素看起来柔软的样子,倒现出几分霸道来。 赵玉姝被对方的毫无敬意蓦然激怒了。 “你现在能救得了裴铎?”她站起身来,缓步踱到姜念汐身旁,唇角溢出一抹嘲讽的微笑,“我那位裕王表兄到裴府来过,他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听到她的话,姜念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没想到赵玉姝对萧慕言极为了解,连这件事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脸上的血色几乎霎时褪尽,姜念汐唇角无声地动了动,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与裴大人和离,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攀上裕王府的高枝儿,”赵玉姝冷冷扯起唇角,低声道,“虽说我那位表兄不是个会怜惜人的,但只要你温柔小意,多加奉承,想必他也不舍得把你怎么样……” 姜念汐狠狠咬着唇。 柔软的唇瓣被咬破了,渗出嫣红的血迹,味道猩咸。 她心中又恼又怒,恨不得将赵玉姝赶出门去。 但偏偏赵玉姝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她可以恳请她的公主娘出面,长公主与永淳帝的姐弟情谊非同一般,想要她释放裴铎简直易如反掌。 裴铎早一日从狱中出来,便多一分安全。 姜念汐默默闭了下眼眸,复又缓缓睁开。 眸底悄然涌出迷蒙的水雾,被她用尽全力抵挡,才让泪水消退下去。 她不想把裴铎拱手让人,但凡有任何一丁点法子。 忽略赵玉姝夹枪带棒挑衅的话,姜念汐抿着唇,直直看着她,道:“郡主保证能让裴铎安然无恙?” “这点你放心,我说到必然做到,”赵玉姝听见她有松动的迹象,笑了笑,放缓了声音,一脸傲气的脸上显出几分难得的和气来,“不过,和离后,如果你不愿意去裕王府,必须马上离开京都,永远不要再踏足这里一步,让他只当你是永远消失了……” 说完,赵玉姝自袖内掏出一份文书来,体贴道:“这份和离书,我已经让人帮你拟好了,你只需要签上你的名字,我想,待裴铎回府,自然会明白你的意思。” 姜念汐的视线落在文书上的白纸黑字上,一时咬唇无言以对。 没想到玉姝郡主竟然这么周到,连和离书都揣在了身上。 “裕王给你了几日时间考虑?一日两日还是三日?”赵玉姝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念汐惨白无色的脸庞,从她的无措中读出些许信息,似笑非笑道,“如果要救裴铎的话,你应该知道要尽快给我答复,毕竟迟则生变,早几个时辰也是好的。” 待看着赵玉姝心满意足地带着侍从趾高气扬地离开,姜念汐收回视线,望着房内的桌案上的和离书,良久未动。 拈起似有千钧重的纸张,上面每个字都分外刺目。 姜念汐的眼睛都要被刺痛了。 她默默在一旁坐下,将和离书收起,等待着吴管事回来。 月上中天,吴管事才踏着夜色回来。 卫柘与冷枫竟然不在武骧卫,吴管事问过许多人,找了几个地方,却根本没有两人的任何踪迹。 “他们……有可能被裕王的人控制了,”吴管事语气沉沉地推测,痛声道,“少夫人,实在不行,我们只有劫狱这一条路可走了!” 姜念汐抬眸望向院外。 漆黑的夜幕下,只有寥落几颗星子,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清什么。 她实在没有想到,短短两日,事情竟陡然发生如此急剧的变化。 穆锦自离开后,也不知能否救出屈昂,目前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姜念汐回到自己卧房,将和离书拿出来,出神地盯着那张纸。 眼睛酸了,一串泪珠蓦然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似乎如今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 其实忘掉一个人应该也没有那么难,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心道。 裴铎性情中有不羁的一面,对于这点意外虽然会难过,天长日久,想必总会释然。 出于对玉姝郡主的感激,他以后也会将她迎入府中,然后……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泪珠却像决堤一般不受控制地落下,心痛得简直不能呼吸。 泪眼朦胧中,她把视线移向了桌案旁跌落在地的一只首饰匣子。 ~~~~ 翌日午后,裴铎从狱中出来。 狱卒热情地一路送他到狱外,惋惜道:“大人,您看看,相处的时日不多,这就要分别了,我心里头真是……” “打住啊!”裴铎挑了挑眉头,有几分无语,“难不成你还希望我住上一段日子?” 狱卒嘿嘿笑了笑,搓搓手:“那可不是这个意思……对了,大人,那‘小尾巴’该怎么办?” 裴铎以手遮阳,抬头看了眼外头的晴朗的天色,顿时心情大好,随口道:“替我好好养着吧。” 狱卒郑重其事地点头应下。 站在不远处恭候的卫柘、冷枫,闻言嘴角同时抽了抽。 裴铎大步走了过去,接过马鞭,翻身上马。 冬日的寒风凛冽刺骨,但他半分感觉不到似的,狠狠抽了一鞭子,马儿迅速向裴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三人在临近裴府的地方放慢速度。 卫柘一手扯着缰绳,沉声道:“少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少夫人不是说过了吗?要陪同我到大周各地走一走,”裴铎勾唇笑了笑,缓声道,“再过一日是少夫人的生辰,等过了生辰,我们便出发。” 冷枫面色严肃的脸上浮出一点笑容,“少爷,那我们还不得先回燕州,老爷和夫人正担心呢……” “那就一路往北走,”裴铎用马鞭指了指前面的方向,随意道,“带少夫人领略一下北境风光……” 说到这儿,他突然眉头一挑,唇角扬起个浅浅的笑容:“去东方府上告知一声,明日晚上戌时一刻,在灵河河畔燃放烟火。” 卫柘扯起唇角,会意地点点头,笑着道了句“好嘞。” 说完便调转马头,领命而去。 冷枫道:“少爷,既然离开京都,武骧卫的弟兄……” 裴铎淡声道:“我已经不再担任指挥使一职,武骧卫的兵卫自然不能再调度,告知兄弟们一声就得了。” 冷枫面露难色,“可是……兄弟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有执意要随我们离开的……” 他说这话并非臆想,当初裴铎甫一入狱,武骧卫的兵卫心中不服,已经去上司那里闹过了一回。 有的早就握着拳头表示,如果裴指挥使离开,他们是势必要跟随的。 裴铎沉吟片刻,道:“尽量安抚。我是要免职离开京都,又不是调职,他们拖家带口的,怎么能随意离开这个地方?” 冷枫思忖着点了点头,拨转马头去了武骧卫。 到了府门口,只有个胆小的门子在看守,其余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裴铎翻身下马,疑惑了一瞬,随即大步向府内走去。 门子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府内静悄悄的,院内也无人,那几株繁茂的青竹经过寒冬的侵袭,现在叶子已经泛黄。 裴铎无心多看,收回视线,阔步来到了卧房内。 以往,听到他回府的声音,姜念汐必定会一早便出来迎接。 如今他出狱方归,媳妇儿连半点踪影也无,当真是奇怪极了。 裴铎松了松衣襟,眸光一扫,视线堪堪落在桌案上。 那上面有一封极其显眼的书信。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32节 裴铎眉头一凝,心头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大步走了过去。 桌案上竟然是一封和离书。 拿起和离书看了一眼,脸色几乎立刻变得冷若冰霜。 在狱中还好端端说好要等他回府,为何过了没多久,她竟然变了卦? 周身的气势冰冷瘆人,裴铎剑眉紧锁,嘴唇动了动,冷声问:“少夫人呢?” 门子闻言忙走了进来。 他本就胆小,看到少爷脸浸寒霜,气势逼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张口结舌道:“回少爷,少夫人……她出府了……” 话音未落,裴铎眸底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怒意。 他二话没说,转身大步走向剑架。 一刹间,门子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 再定睛一看,少爷手中的剑早已出鞘,那封放在桌案上的书信顷刻间已化为碎片,散落一地! 平素镇定自若谈笑自如的少爷,此时眸底猩红,唇线紧抿,脸上勉强挤出的笑意看上去有几分冰冷瘆人。 赌气、不甘、失落、愤怒又痛心的声音在房内响起,“姜念汐,你以为写封和离书,就能离开我吗?” 门子挠了挠头,不太清楚短短几瞬之间,少爷跟一封信笺较什么劲。 等等……和离书? 门子虽然不知道少夫人出府要做什么,但分明没有带了嫁妆离去,吴管事和姜公子出府的时候倒是行色匆匆,但吩咐过他一句“看好了府门,去接少夫人回府。” 吴管事既然如此说,少夫人应该不是与少爷和离了吧? 裴铎满腔怒火高涨,此时恨不得将面前的桌案劈了,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抬脚就向外面走去。 提剑在手,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门子想要说出口的话,瞬间便咽回了肚里。 裴铎沉着一张脸,越想越恼。 “姜念汐,”他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薄情的女人!分明说好了等我回府,才不过一日,竟然丢下和离书跑了……” 想到这儿,裴铎浓眉拧成一团,重重吐出一口气。 不管姜念汐跑到天涯海角,一定要把她找回来,要她当面给自己个说法!就算要和离,也不能这么不声不响得偷偷跑了,到底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嫌弃他入狱,嫌他拖累…… 刚走了几步,又颓然停了下来。 失落心痛到难忍。 恍然发觉,她当初的悄然爱慕,情深义重都是假的吧?她既然已经这样走了,追她回来又有什么用…… 也对,嫁给他之后,舒坦日子没过过几天,倒是天天提心吊胆。 长剑当啷一声重重抛在地上,裴铎五指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站在原地沉默了半天,他转过猩红的眼眸,一字一句道:“给本少爷拿酒来,最烈的那一种!” 第69章 臣妇不想与裴铎分离…… 半日之前, 破晓未至的时刻。 一夜未眠的姜念汐拧着眉头,在房内仔细查看一只首饰匣子。 那是元青青走前时为了谢她,特意留下的, 她之前看过,是一只寻常样式的玉镯。 好巧不巧,匣子无端跌落在地, 垫在玉镯底下的丝绒布下赫然露出一截纸张。 纸张边缘泛黄, 脆弱不堪, 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了。 缓缓展开纸张, 姜念汐垂眸看过去,眸子蓦然睁大,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通读完全部内容, 心头的疑虑依然重重, 但有一点线索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这倒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姜念汐指尖按着眉心,一直在咬唇默默思索。 小半个时辰后,她霍然站起身来, 吩咐秋月:“去把我的衣裳准备好,清晨我要进宫一趟。” 秋月满头雾水:“小姐, 宫里没传旨意……” 姜念汐摆了摆手制止她发问, 低声道:“我自有办法进去。还有, 唤少筠进来, 我有事吩咐他。” 姜少筠拿着那张他姐留下的泛黄纸张, 从头到尾读了不知道多少遍。 确切地说, 这是一封经人口述留下的信笺。 大致内容是, 十三年前, 被打入冷宫的淇妃娘娘, 因宫殿骤然失火没能及时逃出而身亡,其中实情却是,淇妃娘娘实为自焚而死。 而她选择自焚的原因,并非是她对身在冷宫的日子太过绝望,而是因为有人暗中逼迫。 逼迫的人并非旁人,正是当时的虞妃,现在的虞贵妃娘娘。 口述的人显然对这件深宫秘事了如指掌,言语极其笃定。 至于这封书信是如何到了元青青手中,却不得而知。 不过显然,元青青是为了感恩,才将这封信留给了姜念汐,至于能否派上用场,也在她意料之外。 只是,读起这封信来,姜少筠眼前似乎便悄然重现当初宫殿着火时的情形。 那些残留的黑砖断瓦他也曾经见过,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情绪。 捏着书信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等他反应过来时,脸颊已经打湿了半边。 收好书信,放在某个地方妥帖藏好,将吴管事、石虎和裴府的几个侍卫唤到一起,姜少筠按照他姐的吩咐,焦急又默默地在府里等待。 等待日落之前,去宫外门口等待,他姐能否从宫中平安出来。 ~~~~ 清晨的白雾环绕着宫墙,破晓时辰的灯笼散发出不甚明亮的光芒,裹挟着寒意的冬风倏然吹来,那些微的光亮便在白雾中颤动着摇摆。 光亮只能照见前方的一点地面。 姜念汐眼睫挂着晨雾凝成的水珠,一动不动地站在宫门外,等待守卫的宫人通传。 她的指尖早已经冰凉,呼吸间的寒气侵入肺腑,像一把冰凉的利刃在搅动。 这清晨冰凉的寒意远不如未知的事情让人忐忑。 她对要做的事并无几分把握。 而且她并非是什么天生大胆的人,只是每到关键时刻,不得已使出全身的力气去应对面临的危险。 正如这一次一样,如果她不聚集全部的勇气,那么她与裴铎…… 想到这儿,姜念汐下意识咬住了唇。 再抬眼间,便看到戴着瓜皮暖帽蓝袍子的宫人端着拂尘,慢悠悠走了过来,眼睛一抬,不耐烦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女子。 清冷清冷的大早晨,害得他来回通传跑路,嘴唇都快冻成冰渣子了。 听说这就是下狱的裴大人的夫人,八成是向贵妃娘娘来求情的,谁都知道贵妃娘娘现下对裴指挥使简直痛恨不已,怎么还会接见这位来求情的裴夫人? 宫人冷冷抛下一句话:“贵妃娘娘说了,今日不得闲,娘娘还得去照看恒王殿下。” 至于哪日可以见她,全凭贵妃娘娘的心情来决定了。 姜念汐动了动发白冻僵的唇,轻声且坚决道:“烦请公公再去通传一遍,臣妇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同娘娘说,今日见不到贵妃娘娘,臣妇不会离开的。” 寒意十足的冷风吹来,女子纤细的身姿在凉风中颤了颤,随即很快站直了身形,眼神坚定地看着宫人。 一副绝不会让步的样子。 宫人被她的眼神看得心烦,斥道:“夫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贵妃娘娘不想见你,就算我再去通传也无用,劝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别冻坏了身子,自个儿受罪。” 瞧瞧这花骨朵一般的容貌,即便他心烦,还是忍住了几分恼意,不想大声惊吓到了女子。 姜念汐道:“公公……” 话未说完,从重重深宫大门中走出一个女子。 女子方脸细眉,挽着宫女常见的发髻样式,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一副端庄沉静的模样。 姜念汐觉得眼熟。 片刻后,她忽然想起,这位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皇后娘娘身旁服侍的大宫女云珠。 大宫女双手交叠在一起,微微福身施礼,温声道:“这位是姜姑娘?皇后娘娘这些日子正想要见一见姜家姐弟呢,不想今日这么巧合。既然姜姑娘来了,不如随我先去拜见皇后娘娘?” 毕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宫人也得给几分面子,随即讪讪笑了下,转到旁边去候着,垂下眉眼,没再说什么。 姜念汐有一丝疑惑。 皇后娘娘要见她,到底是为了何事? 大宫女悄悄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不要问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向后宫内廷走去。 甬路寂然,浓雾消散了些许,日头从层层浓云中探出一点,后宫殿所在视线中逐渐清晰。 没多久,虞贵妃的宫殿近在眼前,这样的良机她不想轻易错失。 姜念汐迟疑一瞬,停下脚步。 “请问,女官姐姐,皇后娘娘召见我所为何事?” 云珠随之停住,转过身来,微笑道:“夫人不要怪罪,我方才是打着皇后娘娘的名号,请夫人进入内廷而已……夫人要见贵妃娘娘,是为了什么?” 姜念汐踌躇一番。 虽然大宫女属实帮助了她,但这件事,她并无什么把握,说不定还会给皇后娘娘带来什么麻烦,还是尽量少说为妙。 况且深宫之中,个个心思玲珑,到底是敌是友,她根本无从判断。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33节 看出她的顾虑,云珠笑了笑。 “夫人想必是为了裴大人的事,但皇后娘娘……也爱莫能助,夫人自去吧。” 姜念汐微微抿唇,感激万分地施了个礼。 “夫人折煞我了……”云珠扶起她的手,指了指宫殿的方向,悄声道,“这个时辰已经过了用早膳的时候,贵妃娘娘应在偏殿的暖阁里诵经。” 诵读经书是虞贵妃日常会做的事,当初修建的承远塔便是在僧人的建议下,为贵妃和永淳帝积攒功德。 如今因着承远塔一事,间接害得恒王害了重疾,虞贵妃并没有丢下诵经的事,反而勤读不辍,好为恒王祈福。 身边服侍的宫女放缓脚步,极其小心谨慎地躬身呈上一碗养颜安神的玫瑰松露茶。 因为恒王殿下受伤的事,贵妃娘娘心情不好,殿里服侍的宫女几乎个个都挨过罚。 她此前言语不慎,身上被鞭子抽过的青紫痕迹到现在还未消失。 宫女察言观色一会儿,轻声道:“娘娘,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该歇息片刻了。” 虞贵妃阖上经书,丢在一旁,用指尖按了按太阳穴。 过了片刻,问:“恒王今日如何?” 宫女低着头,生怕说错了话,忙道:“回娘娘,恒王殿下今日大好了呢,用了一碗清粥,还认出奴婢来了……” 宫女惯会捡顺她心意的话说,昨日也是这样说的。 虞贵妃听到这话,知道萧绍玹并没怎么好转,她失神地盯着缠枝花纹茶盏,不知在想什么。 稍顷后,茶盏被她当啷一声扫落在地。 淡红色的茶水泼了一地,顺着地砖的缝隙四处蜿蜒,像迅速扭动的虫子。 幸亏这茶盏禁摔,在地上转了几圈后,竟然没碎。 虽然已经习惯贵妃娘娘日渐暴躁的性子,但宫女还是吓得瑟瑟发抖,双膝跪地不断求饶。 就在这时,外面又来个通报的宫女,看到眼前的情形,大气也不敢出,直挺挺站在那里。 虞贵妃扫了一眼宫女,不悦道:“什么事?” “是……裴指挥使的夫人,她在外面求见,”宫女紧张攥着手,生怕虞贵妃迁怒,断断续续道,“求娘娘……见她一面,说有非常重要的事。” 虞贵妃闻言双眼立刻瞪了起来。 “裴铎的娘子?她一早就着人来通传求见本宫,现在竟然到了内廷!她来求见本宫无非是为了让本宫放了裴铎!”虞贵妃站起身来,恨恨在殿里踱了几步,咬牙道,“要不是他知情不救,没有及时护卫,玹儿怎么会……” 说到这儿,虞贵妃突然改了主意,勾起唇角,冷冷嗤笑了一声:“让她进来,本宫要让她知道,玹儿一日不好,裴铎就休想走出大牢一步!” 没多久,姜念汐就随宫女走了进来。 因为在外面挨了许久的寒冻,甫一进到暖意如春的宫殿里,周身的血液似乎很快开始重新流动起来。 玉白无暇的脸颊生出了薄绯,像是无意涂抹了胭脂,若有似无,娇美若海棠。 连发白的唇也恢复了之前水润晶莹,一抹娇艳。 虞贵妃打量的视线沉甸甸落在女子身上。 纤细窈窕的身姿,姣好的面容…… 虞贵妃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柳眉霎时紧皱起来。 她是见不得女子这般仙姿玉色的。 她的侄儿还不是因为她被遣到了京都以外? 此前敬妃设计想要姜念汐进宫,亏得她及时察觉,方才将一场潜在的威胁扼杀于萌芽之中。 虞贵妃心念电转,短短片刻之间,已经思虑了许多。 想及此,对姜念汐的恶感已经直线上升。 不过,还未等她开口,对方已经施过礼,然后双眸直直盯着她,嘴唇紧抿,目光没有任何闪烁躲让之意。 一副倔强又意欲孤注一掷的模样。 其实姜念汐内心是有些紧张害怕的。 她的指尖微微蜷缩,紧攥在手心里,仿佛这样的动作,可以增加许多勇气。 “贵妃娘娘,”姜念汐淡声开口,声音听起来尽量镇定自若,“以往出行,裴铎尽职尽责保护恒王殿下,从承远返回京都之时,裴铎同御史大人一同返京复命,并没有护卫恒王殿下的职责,至于殿下在驿站受伤……虽然未能护恒王殿下十分周全,但是他已经尽了全力。如今殿下还未痊愈,娘娘却要迁怒于……” “迁怒?”虞贵妃冷冷打断了她的话,似笑非笑道,“你是说本宫不讲道理?” 偌大的宫殿静若无声,落针可闻。 宫女们都屏住了呼吸,垂下头来,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不过心中却在悄悄嘀咕,这裴夫人胆子也太大了些,竟然敢这样顶撞贵妃娘娘。 “若不是裴铎知情不救护卫不全,恒王会受这么严重的伤?”虞贵妃眼神冷冷地盯着她,气愤道,“朝廷之中多少人上书弹劾裴铎,种种劣迹,本宫不想再说,皇上责罚裴铎,有理有据,难道有错吗?” 姜念汐默默咬了咬唇。 她简直要被虞贵妃的强盗逻辑气坏了。 既然虞贵妃一直这样想,她身旁的人又只能顺着她的意思,那她此时就只能直言不讳了。 “如果不是裴铎手,恐怕恒王殿下早在京都的时候就被……就有性命之忧了,”姜念汐双目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情急之下,驿站数十条人命,裴铎不能兼顾,贵妃娘娘只记裴铎的失误,而忘记了他先前曾救了殿下两次,这样想,岂不是让人寒心……” 虞贵妃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 “顾及不了?你未免太小瞧本宫了,真以为本宫只是轻易迁怒于他?”虞贵妃染着丹蔻的指甲在桌案上轻敲了敲,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姜念汐,冷冷道,“本宫可是听说,那个叫沈瑾的刺客,之前可是与姜府过往甚秘,你应当也认识他吧?” 蓦然听到阿兄的名字,姜念汐秀眉微微凝起,不自觉咬了咬唇。 忧虑的神色瞬间出现在眸底。 这细微的变化落在虞贵妃眼里。 她眉梢挑起,忽地勾起唇角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既然与你相识,自然也与裴铎相熟,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勾结,本宫没有证据,自然不能下定论。但事情这样发生,未免太过巧合,待一切水落石出之前,让裴铎在狱中关上几日又有何妨?清者自清,若真是本宫冤枉了他,到时候也会给他个说法。” 姜念汐沉默了一会儿。 虞贵妃这是认为裴铎与沈瑾暗中互通消息,甚至,以她聪明的头脑,不可能想不到这事与裕王有关系。 她不过是没有确切的证据罢了。 正因如此,她才以为裴铎暗中投靠了裕王殿下,名为迁怒裴铎,实际是在打击裕王。 不过她却实实在在误会了其中的关系。 但姜念汐没法解释清楚这件事,最根本的原因是,她没有萧暮言参与刺杀萧绍玹的证据。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说不通,此时只能兵行险招了。 “贵妃娘娘言之有理,”姜念汐轻声道,“但臣妇可以保证,裴铎绝对与沈瑾没有半分关系,更不知道他此前的刺杀举动,还请娘娘明察……” 虞贵妃用指尖按了按眉心,不耐道:“本宫说过了,等真相查明,自会……” “娘娘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今日都不会放裴铎出狱?” 未说完的话被蓦然打断,虞贵妃霍然站起身来,拧起柳眉,缓步走向姜念汐,斥道:“大胆,谁允许你这样跟本宫说话?即便你跪上一天哀求,本宫也不会改变主意……” 姜念汐意料之中的勾了勾唇角,轻声道:“请娘娘屏退旁人,臣妇有话要说。” 虞贵妃皱起了眉头。 她思忖一瞬,挥挥手,让宫女都退了出去。 待宫女鱼贯而出,姜念汐踏在金石砖上,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虞贵妃警惕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娘娘可还记得后宫殿所中那座被烧成废墟的冷宫?”姜念汐立在原地,站姿挺拔,纤指几乎嵌进手心,鼓足勇气道,“曾在那里自焚身亡的淇妃,娘娘还记得吗?” 虞贵妃突然顿在了原地。 美艳骄矜的脸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随即又稍纵即逝。 但姜念汐一直盯着虞贵妃神色间的变化,早已经将这一切捕捉眼底。 她心中多了几分把握。 “你……你为何要说这个?” 虞贵妃迟疑了一瞬,怒气冲冲问道。 “淇妃娘娘被您逼迫,自焚而死,”姜念汐抬起瞳眸,神色镇定,缓缓道,“贵妃娘娘若干年前做过的事,臣妇全部知晓,而且有证据在手,娘娘即便想否认也无用。” 轻柔的语调缓缓吐出的话,像冰冷锋利的利刃一般直接扎到虞贵妃的心间。 她捂住胸口,脸色煞白不已,嘴唇抖了抖,心虚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信不信本宫撕了你的嘴……” “我说过有证据,”姜念汐毫不相让,那双瞳眸的视线陡然锐利起来,扫过虞贵妃惨白的脸庞,笃定道,“若非不然,臣妇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额角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虞贵妃的脸色明显得变了。 这件事实属隐秘,除非那个宫女知晓……这么多年,她曾四处着人搜寻,却半点没有寻到痕迹。 难道姜念汐所说的东西都是由她所述? “娘娘不相信臣妇?”姜念汐一鼓作气,索性说个明白,“此人是因为裴府于她有恩,才将这件事告知臣妇,现下她亲口所述的书信就在府中,如果臣妇不能携夫君安然无恙回府,这件事不久便会大白于天下,皇上自然也会知晓。” 虞贵妃颓然后退几步,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她死死咬住唇角,惊恐又慌乱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在裴铎入狱期间,裕王殿下曾到府中……胁迫臣妇,其中详情臣妇不必细说,娘娘也可以想象。如果娘娘自以为裴铎与刺客和裕王殿下有牵连,是真得迁怒错了人……” 即便这样的话苍白无力,姜念汐还是坚持说出来。 虞贵妃微微抿了抿唇,目光冷冷地盯着她,似乎对她的话并不怎么相信。 姜念汐垂下眸子,掷地有声道:“只要裴铎出狱,裴府不会再担任任何官职,关于贵妃娘娘的事,臣妇保证不会泄露分毫。我们会自觉远离京都,娘娘尽管放心。” 虞贵妃的唇微动了动,眸子中的怒火熄灭不少,明显对姜念汐的话有几分心动。 “裕王殿下,玉姝郡主,能让裴铎出狱的不止娘娘一人,”姜念汐缓声道,“臣妇不想与裴铎分离,才不得已与娘娘为敌,时间有限,臣妇给您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虞贵妃听完这话,下意识呵斥道:“大胆,本宫怎容得你威胁……” 姜念汐双手指尖握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34节 她表情一片淡然,看上去胸有成竹,实则心中早是一片惊涛骇浪。 那封信笺到底是什么人所述,她根本不知道。 此时不过是强撑着与虞贵妃对峙,看谁会先败下阵来。 视线淡淡落在虞贵妃艳丽的脸庞上,那旁人不敢细细打量的眼角,其实已经爬上了细纹。 即便贵为贵妃,独享永淳帝宠爱,她也并非无所惧怕,无懈可击,姜念汐心中暗想。 桌案上的经书蓦然翻过了一页。 即便如此细小轻微的响动,在静默的殿中也分外刺耳。 虞贵妃下意识看了一眼经书,脸上的表情又变了色。 她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用指尖按着眉心,强撑着道:“你说的东西实属一派胡言,本宫都不认。但看你们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出于私心,可怜你们……” 姜念汐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的指尖松懈下来,这才放心,白嫩的掌心早已经掐破了皮。 却半分没有感觉到疼痛。 ~~~~ 裴铎在厅内自顾自喝了半天酒,越喝人越清醒。 府中的人看少爷默然不语,气势瘆人,只一盏一盏地喝闷酒,个个不知所措,也无人敢上前劝慰,只能在心头祈祷少夫人快点回府。 最后一坛烈酒入喉,裴铎拧起的眉头没有松下片刻。 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郁气,他突然撩起袍摆,大步向院外走去。 心意已定。 就算姜大小姐一定要和离,也要两人正儿八经体体面面地分手告别,绝不能让她这么一走了之! 沉着风雨欲来的脸色,刚走出庭院几步,突然听到府门开阖的声音。 女子轻软的音调绕过照壁,轻灵动人,清晰入耳。 “把府里东西收拾妥当,再带上手炉,拿好少爷要换的衣裳,随我到大狱外等着。” 顿了顿,那声音带了几分欢快,又温声道:“放心,今日少爷一定会出大狱,备好酒菜,晚间为少爷洗尘。” 姜念汐说完这话,便快步向府里走来。 今日盛装去的宫里,但衣裳虽然华丽,却不甚暖和,她的身子都快冻僵了。 先回府换了保暖的狐裘,再带上裴铎会用到的东西,去接他回来。 刚走了几步,便感觉到一道沉甸甸的视线从侧方越过,径直落在她身上。 姜念汐脚步一停,迅速侧首向这边看来。 裴铎手握成拳,俊脸上还有些许惊愕和难以抑制的狂喜,正一脸不敢相信得向这边望来。 姜念汐:“!!!” 耳旁姜少筠的絮叨和清冷的寒风似乎悄然不见,眼中惟看到身姿高大挺拔的夫君站在不远处。 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定了定神,再睁大眸子看过去,确定是裴铎无疑! 来不及去想他怎么这么快回府,姜念汐鼻尖一酸,用手提起裙摆,飞快向他跑去。 只是还未跑近身前,已经被裴铎伸展双臂揽在了怀里。 纤细的腰身被他的双手握住,裙摆轻扬,裴铎抱着媳妇儿在空中连续旋转了好几圈。 满府的人静默无声表情各异地看着他俩。 姜念汐双手环住裴铎的脖颈,只顾着凝视他消瘦的脸庞,待听到姜少筠在身后,弱弱喊了声:“姐,满府的人都看着呢……” 姜念汐:“!!!” 她忽然反应过来,脸颊一红,慌忙挣扎着从裴铎怀里跳了下来。 裴铎环顾一周,心情极其愉悦。 他轻啧一声,挥了挥手,闲闲道:“都散了,没见过少爷和少夫人亲近吗?” 姜念汐:“……” 姜少筠悄悄吐了吐舌头,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众人都神色欢快笑嘻嘻地离开了。 姜念汐看着他,瞳眸不自觉又泛起一层水雾,“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去接你。” “这事没有提前告诉你,本想给你个惊喜,”裴铎勾了勾唇角,握住她的手,蹙眉道,“手怎么这么凉,大冷的天,你也不在府里好好呆着。” 姜念汐顾不得同他理论这些,冰凉的纤指在他脸颊上轻捏了捏,心疼地说:“瘦了。” “所以回来得好好补补,”裴铎勾了勾唇角,低笑道,“你要给我准备什么酒席接风?” “都是你爱吃的,”姜念汐摸了摸他下巴上刚冒头的青胡子茬,轻声道,“在狱中关了这些日子,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裴铎拿下巴在她额上蹭了蹭,随口道:“那是,我现在越来越稳重了……” 冬日的季节,寒风瑟瑟,不能在院中久呆。 裴铎揽着媳妇儿的肩膀往卧房的方向走,“我在牢里这么多日子,还没有好好洗漱,先换了衣裳……” 姜念汐脚步微顿,突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襟。 裴铎:“???” 好端端的,他那把常用的佩剑竟然随意扔在墙角处,看上去异常显眼。 姜念汐满脸疑惑,“为什么把剑扔到这里?” 裴铎:“……” “把剑送到库房,该保养了,”裴铎转首吩咐不远处的下人,又牵起姜念汐的手,随便说了句,“方才一时手滑,把剑掉到了地上。” 姜念汐:“???” 她心疼地握了握裴铎骨节分明的大手,“是不是在牢里挨饿受罚,连手上都没劲了?” 裴铎轻咳了声,心虚道:“……就还好吧。” 姜念汐眉头微微一拧,不对,方才看到他只顾得高兴,现在才发现他身上还有酒味。 姜念汐踮起脚尖,凑近他的唇边用力嗅了嗅,奇怪道:“你喝了多少酒?” “……我这不回来得早,你又没在府里,一时无事可做,就随便喝了几口,”裴铎含糊道,“在狱中好久没喝了,馋了……” 两人不久便携手回到了卧房。 裴铎单手解开外袍,神色轻松道:“媳妇儿,我去沐浴……” 听到身旁的人没动静,再转首一看,姜念汐正呆怔在原地,望着那一地的碎纸片,满脸震惊。 她是走得时候太匆忙,没来得及将和离书收起来。 难不成和离书让裴铎看见了?只是……怎么平白无故变成了碎片?! 姜念汐迟疑了一会儿,转身走到裴铎身旁,纤指搭在他的衣襟上,替他解开腰带。 “你看到和离书了?”她犹豫一会儿,抬起眸子,抿唇问道。 裴铎垂下眼眸,不满得懒懒哼了声,“又不是要和离,弄封和离书放在这里作甚,平白给人添堵?” 姜念汐:“……” “所以,你……把它撕碎了?” “不然呢?”裴铎理直气壮,“我还以为是你要和离……” 姜念汐眉眼弯起一点弧度,轻声道:“那怎么可能呢?除非你不要我……” 裴铎一把握住她的纤指,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一本正经道:“那怎么可能呢?我千辛万苦娶回来的媳妇儿……” 姜念汐忍不住在他胸膛上轻轻锤了一拳。 “哪里是你千辛万苦娶回来的?”她含笑睨了他一眼,语调中有几分嗔怪,“明明是个便宜媳妇好吧?” “便宜媳妇也金贵着呢,”裴铎俯身下来,靠在她的颈侧轻嗅几下,低笑一声,“姜大小姐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青青留下的首饰匣子,还记得吗?打了个时间差,裴大人回府的时候,媳妇去皇宫威胁虞贵妃去了,所以和离只是误会,不过裴大人能这么快回来,还有其他的原因…… 第70章 姐夫,你就不能争点气,跟我姐吹吹枕头风吗?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 姜念汐脸颊突地红了。 她轻柔地推了一把裴铎,低声道:“少说浑话……先去沐浴,洗去晦气才好呢。” 裴铎喉结滑动几下, 低嗯了一声。 他迈动长腿进了浴室,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穿着单薄的寝衣走了出来。 姜念汐已经把和离书拼在一起, 放入了信封。 裴铎看了一眼, 无语道:“还拼起它做什么, 难不成还要留着当做纪念?” 姜念汐把信封封好, 拍在桌案上,随口道:“对啊,毕竟是玉姝郡主送来的东西, 有机会的话还要还给她才好。” 裴铎:“!!!” 他拧起长眉, 大步走到姜念汐身旁,道:“什么玉姝郡主,这玩意儿是她送的?” 姜念汐唇角弯起,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目光颇有审视意味得在裴铎脸颊上打量一番, 摇头叹息道:“怪只怪你这张脸太俊,太招惹人了……” 裴铎:“……” “她跟萧绍玹的亲事取消了?” 裴铎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又伸展长臂, 将人勾到怀里。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35节 “恒王殿下看情形是难以痊愈了, ”姜念汐叹息道, “所以玉姝郡主……不过她对你倒是一往情深。” 生怕惹人不悦, 裴铎十分明智地没理她这茬。 “她的条件是要你同我和离?”裴铎不满地啧了一声, 微眯起眸子审视着姜念汐, 质问道, “她为什么要来府里同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人到府里……” 姜念汐点了点头。 “裕王来了, ”她咬唇低声道,“还威胁……” 有些话她说不出口,便有意停下。 裴铎拧起眉头:“用我的命要挟你?看来我给他的礼还不够大啊……” 姜念汐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凝视着他的星眸,温声道:“不过还好,一切都解决了。” 裴铎看了她一会儿,闷声道:“我不会就这样算了,该让他付出代价……” 姜念汐用纤指抵住他的唇,道:“先不说裕王的事,你如今确定是免去官职了?” 裴铎点了点头,郑重道:“无官一身轻。” 姜念汐弯起唇角,俯身趴在他肩头,低声道:“那就好,我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虞贵妃虽然人……但总算还说到做到了。” 裴铎:“???” 他满头雾水,扳住人纤细单薄的肩膀,让姜念汐正视他。 “这又关虞贵妃什么事儿?” 姜念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末了,凝眉道:“只是以后如果再有机会见了元青青姑娘,还得问问她那封信到底是何人所述。” 裴铎听完,眉梢挑得老高。 “姜大小姐,你真是……”他勾了勾唇角,不是十分真诚地夸赞道,“凭着一封来路不明的书信,便能吓到虞贵妃,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姜念汐:“……” “情急之下,哪里能想得了这么多?既然这事是虞贵妃引起的,那用书信诈她换你安稳,倒也算合理,”姜念汐眨了眨眸子,沉吟道,“不过,宫里的事情还是太复杂了,不对,确切地说,是京都太复杂了。” 裴铎勾唇笑了笑,大手随意地摩挲着她白皙的掌心。 “虽然这事是去找了虞贵妃,但我能出狱,还不光只是因为她……” 姜念汐:“!!!” 她的手臂下意识环住裴铎的脖颈,长睫轻眨,惊讶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两人近在咫尺,女子馨香清雅的气息直入肺腑。 裴铎深吸一口气,喉结滑动几下,沉声道:“说来话长,等下再说也不迟,我还记挂着一件事……” 姜念汐:“???” “不是说好了回府要教你怎么亲吻吗?”裴铎特意压低了声音,磁性慵懒的嗓音带着几分蛊惑,他闲闲勾起唇角笑了笑,将唇贴近姜念汐的颈侧,拖长声调,慢悠悠道,“先把这件事做了吧……” 姜念汐的脸颊瞬间染上了薄绯。 她抿起唇角,随手扯住裴铎的耳朵,低声道:“你别不正经……” “我哪有不正经?”裴铎满脸冤枉,挑起眉头垂眸凝视着她,低声道,“不是说好了吗?你不认账了?” 姜念汐:“……” “那亲一会儿就可以,别太过火,”姜念汐踌躇道,“现下还没到晚上,再说你刚回府,还有很多事需要安排呢……” “我哪管得了那么多……”裴铎将唇熟练地贴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片刻,含糊道,“晚上还有晚上要做的事……” 话音未落,熟悉的感觉瞬间占据大脑,姜念汐的气息微微凌乱。 唇舌相缠,亲吻流连缱绻。 姜念汐下意识想后退,被裴铎紧箍住腰身,抱到大腿上,继续缠绵。 姜念汐的脸颊红得像涂了胭脂,又半点挣扎不得,只能小心翼翼着学裴铎的样子,主动伸出舌尖,在他的口中试探着搅动几下。 裴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轻喘几口气,平复一下呼吸,贴着她的唇,低声呢喃:“姜大小姐,就是这样,可以再热烈一点……” 姜念汐:“!!!” 听到裴铎的循循善诱,她的脸瞬间红透了,连颈侧都染上了薄红。 舌尖还未抽离出来,已经被他轻托住下颌,肆意地亲吻起来。 卧房内一时充斥着细碎缠绵的水声与女子时而发出的轻软柔媚的喘息。 姜念汐浑然不觉自己此时有多诱人。 只觉得裴铎的气息似乎比往常更凌乱。 过了不知多久,难以餍足的亲吻方才堪堪停下。 姜念汐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身体一轻,被裴铎打横抱了起来。 她轻呼一声,转眼间已经被扔到了床上。 裴铎高大挺拔的身躯顷刻俯身过来,双手撑起在她身侧。 他星眸中欲念翻滚,眸光沉沉。 衣襟不知何时松散开来,露出宽阔结实的胸膛。 姜念汐的视线落在他胸前的鞭痕上。 她的唇瓣抖了抖,指尖在他胸膛上轻抚,轻声道:“还没愈合,要不我帮你涂伤药……” 裴铎喉结滑动几下,随手把衣襟拉严实,低声道:“这是小事,不着急,要不我们……” 姜念汐的眸底染上了胭脂色,羞红着脸,指尖搭在他的肩膀上,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裴铎勾起唇角笑了笑。 反手一挥,床幔随之落下。 还未宽衣,突然听得卧房门被重重敲了几下。 姜念汐:“???” 裴铎:“!!!” 任谁在这个时候被打断,都会极其恼火。 裴铎闭了闭眸子,忍住怒气,大声喝道:“有什么事,等我出去再说!” 敲门声暂时停了下来。 裴铎说完,又闲闲弯起唇角,低声道:“没事,我们继续……” 话音刚落,敲门声又重重响起,似乎还有人踹了几下门。 姜念汐:“……” 裴铎:“!!!” 他剑眉拧起,没好气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门外适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巴巴:“境安,开门啊,快帮我解释清楚……” ~~~~ 正房的厅内,裴铎披了一件玄色外袍坐下,用长指无奈地揉着眉心,俊美无俦的脸庞稍带郁闷。 但屈昂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只当他是在狱中关了这么多天,身心疲累。 “我就说境安已经回来了,明明一切顺利嘛,”屈昂一脸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对一旁的穆锦道,“穆大小姐,我说得没错吧?” 穆锦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而关切地看着姜念汐。 她狐疑地盯着对方的脸,好奇道:“姜姑娘,你脸怎么这么红?” 姜念汐心虚地摸了摸脸颊,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抿唇道:“兴许是房里太暖和了……对了,你是怎么救出屈公子的?” 穆锦在旁边坐下,唇角弯起一点弧度,简短道:“这个容易,我抓了一个萧暮言的人,逼问出了屈子隽的下落。” 屈昂闻言嘴角抽了抽。 “我说了,那不过是将计就计,过两天我自会想办法出来,”屈昂挑着眉梢,无奈道,“谁承想你闹出那么大动静,这下好了,本来想待上一阵儿,我们又得尽快离开京都。” 穆锦不服气道:“谁知道你和裴大人串通好了,至少你得提前同我打个招呼吧?” 屈昂哼了下鼻子,一脸无奈:“这不是事情紧急,根本来不及吗?” 在旁边倾听的姜念汐越听越迷茫,一头雾水地看了眼裴铎。 “屈子隽那天不是去狱中探望我吗?”裴铎低声道,“我手中有一份沈瑾与萧暮言往来的书信,虽然没有落章署名,但从字迹可以辨认出来。萧暮言派人在狱中盯着我,就是想把证据搜出来,所以就趁屈昂到狱中的时候,带了一份伪造的书信出来。” “所以我就被萧暮言的人带走了,”屈昂用拳头重重敲在桌子上,摇了摇头叹道,“辣椒水,红烙铁,刑罚的招数不管多么严酷,我顶住了压力,一点儿都没屈服!” 姜念汐:“!!!” 她不由担心道:“屈公子,你……受伤了吗?” 穆锦哼笑了一声,“你别听他胡咧咧,我早看过了,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姜念汐:“……” 屈昂顾不得自己夸大的谎言被拆穿,立刻紧张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无语道:“你说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别整天动手动脚的?” 穆锦睨了他一眼,转而对姜念汐低声道:“他第一时间就把伪造的书信双手奉上了!” 姜念汐:“……” 所以萧暮言以为他找到了裴铎手中仅存的证据,才到府里来威胁她。 她下意识看向裴铎,问:“然后呢?” “真正的证据自然是在卫柘和冷枫手里,”裴铎勾起唇角笑了笑,“确切地说,从昨晚开始,裕王府便收到了这份证据的复刻版,还有带给他的话。” “除非我今日能够出狱,否则这些证据不久便会流传到京都各个地方……” 所以,几乎在姜念汐却找虞贵妃的同一时间,萧暮言不得不忍着满腔愤怒,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求父皇放了裴指挥使,免除官职,任其离京。 而因为恒王重疾,永淳帝即便再偏爱,此时也不得不把关注的目光转移到裕王身上。 毕竟此后能够立为太子的,也只有他一个皇子选合适。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36节 裴铎长指敲了敲桌案,眸底闪过一丝轻蔑的笑容,补充道:“对了,我还打算把之前疫情和平匪时萧暮言参与的事整理一番,匿名呈交到都察院,这些东西足够裕王殿下自乱阵脚一段时日了。” 所以,此时萧暮言根本自顾不暇,他们完全可以安全从容地离开京都。 姜念汐彻底轻舒了一口气。 视线与裴铎的眸光无意对上,两人会心地相视一笑。 “照我说啊,京都这屁大点的地方,做指挥使也没什么意思,”屈昂扬起修眉,意味深长道,“自从我随穆大小姐去了岭南,才发现自己之前的眼界确实窄了,外面的天地广阔又自在,何必在这里沾一屁股烂账?” 裴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淡淡睨了他一眼,“听你这话,卖身给穆王爷了?” 穆锦:“!!!” 她嘴角抽了抽,霍然站起身来,拉起姜念汐的手便往外走。 裴铎挑了挑眉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屈昂。 顶着他打量的视线,屈昂挠挠头,叹了口气,一脸无语压低声音道:“穆王爷讹上我了,非得说穆大小姐逃婚是因为我拐走了他家闺女!他也不想想,就穆大小姐那个……气势,我能拐得了她吗?!” 裴铎没接他的话,自顾自喝了一口茶。 屈昂瞧了他一眼,嘀咕道:“裴境安,你就不同情我吗?对了,晚上把你们府里上好的果酒拿出来,穆大小姐爱喝那个……” 裴铎:“……” 与此同时,被穆锦几步拉到房外的姜念汐一脸疑惑。 “穆姑娘,裴铎方才……是什么意思?” 穆锦长眉挑起,跺了下脚,低头在姜念汐耳旁愤愤道:“我爹要把我许配给屈子隽!” 姜念汐:“!!!” “你们已经定亲了?” “还没有,我不同意,”穆锦双手抱臂,冲着卧房的方向撇了撇嘴,“因为之前逃婚的事,我爹担心我这辈子嫁不出去,就趁着屈子隽在岭南的时候,明里暗里示意他……” 想起这两人成日吵吵闹闹,如今却要被按头成为一对,姜念汐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穆锦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俩特别不相配?” 姜念汐摇摇头:“没有,我觉得挺好的……” “他功夫比不过我,脑袋也不够聪明,”穆锦抬起眸子,望向远方,憧憬道,“我喜欢的是那种江湖上的侠客,天人玉色,风姿潇洒……” 姜念汐顿了顿,打断她:“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没有,我是从话本上看的……”穆锦挑了挑长眉,压低声音,“之前买人皮面具的时候,倒是见过几个江湖侠客,不过与话本上差得太远了……还不如屈子隽好看。” 姜念汐忍不住实话实说:“如果单论长相的话,屈公子当属十分俊美了。” “那又怎样?空有皮囊而已,”穆锦不满地嘟起嘴,继而眼珠一转,问,“晚上府里有什么好吃的?我这几天还没有好好吃饭……” 晚上,裴府灯火通明,厅内准备了上好的饭菜,几人直饮到三更时分才散了。 第二日一早,屈昂便与穆锦便离开了京都。 送走两人,姜念汐与裴铎返回府中,开始吩咐人收拾行装。 库房里的账目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现下全都嘱托给吴管事留下照管。 秋月把冬装夏衣装好了几大箱,又把姜念汐常用到的一些物品悉心收拾妥当。 因为要远行,石虎兴奋不已,兴致高昂地抱着箱子在院内来回穿梭。 姜少筠自作主张在国子监向夫子请过长假,回来后便一头扎进房内去找裴铎。 “姐夫,”姜少筠推开门,看到裴铎在擦拭他那把长剑,趁着他姐不在这里,压低声音,“快到冬日了,我也要同你们去燕州,还……还可以去见东方妹妹。” 裴铎剑眉突地一挑,好笑地看他一眼,道:“跟你姐商量过了?” 姜少筠:“我怕我姐不同意,这不先跟你商议呢吗?” 裴铎把长剑放入剑鞘,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叮嘱:“好好留在京都进学,这是岳父大人对你的要求,别学你姐夫……” “姐夫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的?”姜少筠撅着嘴,一脸不满,气呼呼在椅子上坐下,正经道,“况且,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在京都,就不怕我有危险吗?” 裴铎:“???” “有人找你小子麻烦了?” 姜少筠:“那倒没有,反正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裴铎:“……” “为了见我那傻师妹?” 姜少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嘴角咧起,道:“那只是其中一方面,重要的是,我可以跟着姐和姐夫四处游历一番,增长见识,总强过只埋首在书堆里学那些经书道义对吧?俗话不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 裴铎用手摩挲着下巴,颇为同意地点头:“说得有道理啊!” 眼看说通了他姐夫,姜少筠立刻站起身来,双眼发亮:“这么说,姐夫,你同意了?” “我没问题,”裴铎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不过这事得你姐同意才行,我说了不算。” 姜少筠压低声音支招:“姐夫,你就不能争点气,跟我姐吹吹枕头风吗?” 裴铎:“……” “吹什么风?” 姜念汐缓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进来之前还吩咐了一句石虎“把明日要用的马车备好。” 姜少筠冲他姐夫使了个眼色,悄声道:“姐夫,我替你保密,你别忘了帮我说情……” 眼看她弟像只兔子一样麻利地溜了出去,姜念汐转过头来。 “姜少筠要你保密什么?”她仰首看着裴铎,视线与他的星眸相对,毫不客气问,“你们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那怎么会呢?你夫君是这样的人吗?”裴铎拉着她坐在软椅上,长指帮她捏了几下肩膀,关切道,“忙活大半天了,累不累?” 按摩的力道不轻不重,相当解乏。 姜念汐静静地享受了一会儿对方的殷勤,眯起眼眸看着对方,脸上浮现一点淡淡的笑容,问:“姜少筠要你向我说情?” 裴铎眸底染上笑意:“要不说你聪明呢?少筠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姜念汐不置可否,端起茶盏轻轻啜了口茶,显然是在思忖。 裴铎趁热打铁,继续道:“燕州也有名儒大师,对了,先太子的太傅周大人如今就在燕州,和我爹又经常往来。虽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可是喜欢授学,时不时会亲自到燕州的学堂教授一二,水平可比国子监的夫子还要高。” 周太傅的名声姜念汐自然听说过,能有幸得到他的指点,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 如果真得可以,她当然十分乐意带姜少筠过去。 毕竟她爹如今被贬到外地,裴铎又免去官职,姜少筠一人留在京都,难免会受到国子监那群官宦子弟的奚落。 不过,她脑中倒是首先闪现出一个问号。 目光灼灼地看着裴铎,姜念汐微微挑起秀眉,讶异道:“那你为何当初不师从周大人,而非要去济州书院?” 裴铎:“……” “这就说来话长了,”他轻咳一声,以手抵唇作沉思状,道,“怪只怪我师傅和周太傅不对付,两人一言不合就开吵,还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对方,所以……” 说到这儿,他唇角勾起,长指屈起弹了一下姜念汐白皙的额头,低笑道:“这不是后来就见到你了吗?” 姜念汐握住他作乱的手指,毫不客气地回捏了几下,微微弯起唇角,笑问:“那保密的又是什么事?” 第71章 好,裴大人,我会努力的! “保密的事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裴铎凑近她身旁,目光沉沉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低声道, “总之是值得庆贺的事,还有,你今天涂的什么口脂, 看起来很甜的样子……” 姜念汐本能觉得不妙。 因为裴铎身上的鞭痕未消, 她早就心疼不已, 两人深夜休息时, 她本来想拿药膏为他细细涂抹,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刚涂了一会儿, 就被他握住手腕, 亲倒在了榻上。 再之后…… 反正姜念汐现在想起来,脸颊便觉得有些发烫。 甚至现在腰间还有点酸软。 她及时用纤指抵住裴铎凑近的唇,无情道:“别想趁机占人便宜。” 裴铎顺从地低下头来,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肩膀, 悠悠道:“姜大小姐,你好狠的心啊, 我在狱中关了那么久……” 姜念汐:“……” 她决定不去理会对方时不时的不正经。 “给爹娘还有那些亲戚带的东西你先过目一下。”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单子来, 递到裴铎手中。 因为两人在京都成婚, 她之前也只是与他爹娘匆匆相见几天便分开, 一想到要去燕州拜访公婆还有裴铎的亲戚, 她便莫名有些紧张。 所以, 能想到的事情, 尽量做得周全一些。 裴铎长指在单子上点了点, 眉梢抬起, 慢条斯理道:“不太对。” 姜念汐:“???” “哪里不对?” 她赶忙问。 裴铎懒散地往椅背上一靠,长臂随意搭在旁边,皱着眉头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觉得十分疲惫……” 姜念汐:“???” 他看起来明明精力十足神采奕奕的样子啊! 裴铎用手指了指胸膛,叹了口气:“可能之前受过刑,心口也难受……” 这话一出,姜念汐立刻觉得心疼极了。 她凝起了秀眉,关切道:“是不是伤到了肺腑,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说着,不等裴铎回答,她便站起身来,不容置疑道:“我这就让吴管事去传大夫进来……”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37节 “那倒不用,我有经验,知道该怎么办,”裴铎伸张长臂拉住姜念汐,让她坐到自己大腿上,一本正经道,“得自家娘子悉心照料才行,最好……” 他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她微微松开的衣领,喉结滑动几下,附耳低声道:“主动点儿亲一下……” 姜念汐脸颊突地红了。 她咬住唇,努力装出凶巴巴的样子:“裴铎,我劝你冷静一点……还有,不要动不动就想亲近好吗?” 听完她这话,裴铎眉头委屈地拧起,闭眸往后一靠,满脸心酸道:“罢了,还以为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没想到连我这点小小的愿望都满足不了……” 姜念汐:“……” 她小心捧住对方的脸颊,飞快在他唇瓣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然后又闪电般撤回了身子。 生怕他还会再寸进尺再做什么似的。 裴铎:“……” 他不满地挑了挑眉头:“这么敷衍?” 姜念汐微笑着点了点头。 裴铎简直被她的坦诚逗笑了。 他肩膀抖了抖,闷笑着摇头:“姜大小姐,你要学的真得还有很多……” “裴境安,适可而止吧!”姜念汐抬了抬下巴,不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问,“快说,到底哪里不太对?” 裴铎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襟,揽住她的肩膀,笑道:“别忘了给我师傅带几坛好酒,他老人家好这个。还有,快到晚上了,随我去一趟灵河畔边,不是你的闺中好友要为你饯别吗?” ~~~~ 因为是寒冬季节,夜晚出来的人很少。 外出会友和应酬的人,也大都选在酒楼、饭馆里,房间里头大多升了碳火,热气从碳炉散发出来,暖意融融。 姜念汐围着厚实的狐裘,与裴铎牵着手,径直越过某个酒楼的大厅,登到了最顶层的地方。 这是临近灵河河畔最高层的酒楼,从上到下俯瞰,整个河畔几乎一览无余。 河中有几只乌篷船,明亮的灯盏挂在船上,在风中来回晃荡。 船上的人不知在忙碌什么,正从船舱搬运了东西堆放到甲板上。 姜念汐收回视线,在包厢内扫视了一圈。 这里布置得清幽雅致,仔细看去,低调中又透露着奢华。 墙上挂着大幅丹青妙手所绘的当世名画,还有皇家人物亲题的牌匾。 几盏东珠似的圆灯散出明亮温暖的光芒,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用于点缀装饰的古董名品随意摆放在四处,甚至还有几株新开的各色春花,错落有致地插在白釉瓷瓶中。 姜念汐将狐岑解下挂在一旁,坐下后,忍不住道:“为什么选这里?” 她还从来没到这酒楼来过,关键是,这里看上去很贵的样子。 裴铎在她身旁坐了,长指拈起瓷盏,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盏,随意勾了勾唇:“我只是不做官了,裴府的银子还在,你在担心什么?” 姜念汐:“……” 酒楼的伙计走过来,恭敬道:“公子,夫人,现在上菜吗?” 裴铎转首问:“你的菡菡和她夫君怎么还没来?” 姜念汐轻啜了一口茶看向门扉处,思忖道:“菡菡现在身子不大方便,受不得颠簸,马车会慢一些,再等等吧。” 伙计收到吩咐,先退了出去,等着房内的人再安排。 裴铎以手支着下颌,侧转星眸看向姜念汐,闲散地问:“身子不大方便,她受伤了?” 姜念汐被噎了一下。 “不是受伤,菡菡有喜了,”姜念汐一脸欢喜,纤长的玉指捏了捏裴铎的脸颊,眉飞色舞道,“我以后要当姨姨了。” 裴铎:“……” 他挑了挑剑眉,欲言又止,长指捉住对方不安分的手,沉声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成婚应该比我们晚才对……” 姜念汐点点头,开心道:“对啊。” 裴铎:“……” 他的视线似是无意地在对方的肚腹处短暂地停留一下,又漫不经心地移开,长指摩挲着杯沿,似乎在思忖什么。 但这种局面很快被打破。 姜念汐对房内的一切都很好奇。 顾盼生辉的眸子微微睁大,不住的四处打量。 那些名画她还认得些许,不过古董名器之类的东西只识得外形,不知道来历,但看上去就非常名贵。 姜念汐转首过来,与裴铎面对面相视,小心问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摆放在这里,不怕被盗走吗?” 裴铎习惯性凑近她身旁的动作微微一顿,凝视着她葳蕤的长睫,低笑道:“你多虑了,这里放的是仿品而已。” 姜念汐轻舒一口气,既然是仿品,想必并不贵重了。 只是,还没等这口气呼完,便听到裴铎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仿品也就值千把两银子吧,不过,其他的都是真的。” 姜念汐:“……” 连仿品都这么贵重,那些角落里真实的古董名器自然也价值不菲。 姜念汐决定放弃对它低调的评价,明明就是太奢华了。 不过,光这酒楼得天独厚的位置,就算是京都独一份,想必平时也是达官贵人相聚的场所,酒菜不用说也比寻常酒楼贵多了。 姜念汐想起银子,又暗暗一阵肉疼。 裴铎慢条斯理道:“你看看喜欢什么样的,回去买一份放在府里……” 姜念汐:“……” 他可真是个败家爷们! 她干脆没接这话,垂下长睫,轻啜了一口香茗。 不久后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姜念汐眉毛微抬,急急放下手中的茶盏,轻拍裴铎的肩膀,欢欣道:“菡菡和袁大人来了!” 一些日子不见,余雪菡的肚腹比之前大了些,凸起的肚子圆圆的,像塞了个小枕头。 姜念汐忍不住轻轻抚摸了几下。 先寒暄几句,几人坐下,吩咐伙计上菜。 精致的菜肴不用细说。 才吃了几口,余雪菡鼻子一酸,泪珠儿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咬着唇道:“汐汐,一想到我们要分别,我就很难受……” 姜念汐闻言,心头也有点酸涩,低声道:“菡菡,我会给你写信的,等你肚子里的宝宝出世了,我……” 她也未必能回来看一眼。 话说到这儿,余雪菡明显连饭菜也吃不下去了,她一把牵住姜念汐的手,两人到窗格前的小案旁坐下说悄悄话,留下裴铎和袁砚两人小酌。 “你我自小在京都长大,这里繁华舒适,你去到北地,能习惯得了那里的气候生活吗?” 余雪菡担心道。 “我尽量吧,”姜念汐微笑道,“现在于我来说,裴铎在哪里,那里就是家,所以我会学着去适应。” 余雪菡叹了口气,含泪道:“裴大人的事真是冤死了……算了,你们现在离开京都也好,只是我们得好久不能见面了。” 姜念汐不想她伤感,刮了刮她的鼻子,无奈道:“以后说不定还会回来的,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变得多愁善感了?” 余雪菡抽了抽鼻子,手轻轻搭在小腹上,道:“可能是因为怀了宝宝,情绪起伏不定。前来的路上,因为马车颠簸,砚砚没有及时抱住我,哭了一路鼻子……” 姜念汐:“……” “裴铎到了自己的地盘会不会变心?比如对你不好,纳个小妾之类的,他那个长相,别说去招惹女子了,就是站在那里不动,说不定也会有人倒贴上来。再说,燕州那里又没娘家和我们给你撑腰,我怕你受了委屈……” 余雪菡想象力丰富,忧心忡忡,思虑深远。 姜念汐想了一会儿,郑重道:“他要是敢变心,我就会和离。菡菡,你放心吧,我虽然力气小,性子又不软弱,不会吃亏的。” 余雪菡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两人的声音压得极低,但另一边,耳力过人的裴铎听到这话,剑眉突地挑了挑。 对面的袁大人浑然不觉。 “裴兄,”袁砚端起酒盏示意了下,饮了一口,低声道,“沈瑾自逃离大周后,已经再无音信,我听说他去了北齐,虽然目前所查的证据均指向他,但我总觉得他背后必定不会如此简单,你可有推测?” 袁砚平素肃然严谨,沉默寡言,为人又君子端方,如今才升了右佥都御史,因着此前的案子,还想私下继续查个水落石出。 裴铎勾唇低低笑了笑。 袁大人果真一心为公,性情秉直,就算用饭间,也不忘谈及公务。 裴铎的视线落在琥珀色的酒水上,垂眸回想。 此前同袁砚去查疫情,刚返回京都,他便跌断了腿,足足在府里休养了几个月。 后来去查了驿站的案子,又受伤了一段时日。 回回都触萧暮言的霉头,每次都被暗地里整治。 思忖一瞬后,裴铎斟满两人的酒杯,笑道:“袁大人,虽然我知道一些沈兄长的事,但内里详情其实了解得也不多,这事我也没什么根据,不好乱猜。不过你查到这里,已经十分了得了,不妨先放一放手头的案子,说不定以后还有契机呢。” 袁砚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他点点头,面色凝重,简短道:“好,裴兄言之有理。” 饯别宴席进行了一会儿,窗外有什么东西突然腾空而起,发出咻的一声,将几人正在谈论的话题打断。 姜念汐将头转向窗边,看到有一团光亮从视线可见的范围迅速划过,然后飞快升上高空,在空中绽出一朵耀眼夺目的花火,发出烟火炸开的声响。 姜念汐:“???” 余雪菡一改方才满面愁容的模样,拉了拉她的衣袖,忍不住道:“汐汐,这是裴……” 顿了顿,她又笑道:“是你最喜欢的烟花,快打开扇格看啊!”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38节 姜念汐挑了挑秀眉,总觉得她的笑容看上去意味深长。 但她素来喜欢看新奇的烟火,便站起身来,向窗边走去。 还未等她动手开窗,裴铎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六扇窗格被有力的手臂依次打开,河畔的寒风呼地一下灌进来。 姜念汐还未来得及哆嗦一下,厚实的外袍便兜头盖下,将她围了个严严实实。 熟悉的清香袭入肺腑,姜念汐下意识轻嗅了嗅。 是裴铎的外袍,有她熏过的香味。 她眨了下眼睛,看向裴铎,温柔道:“裴大人,你冷不冷?” 裴铎伸出长臂揽住她的肩膀,附耳低笑道:“不用担心我,话说今天是你的生辰,忘了吗?” 姜念汐:“???” 她这两日忙得团团转,早就把生辰的日子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 话音未落,乌篷船上的人得到信号,燃起夹板上堆放的烟花,五彩缤纷的花火开始在空中纷纷绽放。 一时间,整个灵河都笼罩在一片争奇夺目的光芒之中。 团簇的花火映入姜念汐的眸底。 她因为惊奇,柔软的唇微微张开,灵动的眸子随着烟花左右转动,玉白无瑕的脸颊又因兴奋而微微泛红。 本就倾城的颜色此刻更显惊艳。 裴铎唇角含着笑意,一动不动静静地凝视着她。 “裴铎,”姜念汐下意识拉了拉他的衣袖,眼眸笑得弯出好看的弧度,大声道,“这些烟火比上元佳节燃放的还要漂亮……” 她惯常喜欢看烟火,但除了年节,甚少有人燃放,即便年节的烟火也不如现在盛大灿然。 裴铎勾起唇角看着她,手指随意在她白嫩的耳垂上捏了捏,低笑道:“嗯。” 姜念汐欢喜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迟了数拍堪堪反应过来。 她仰首看着裴铎,犹豫片刻,问:“这烟火……不会是你为我放的吧?” 裴铎摩挲几下她的发顶,低笑一声:“姜大小姐,为什么不是呢?” 姜念汐:“???” 她好像没有告诉过裴铎自己的生辰,且不说他是如何知道的,这该不会菡菡也已经提前知晓,故意瞒着自己…… 他们要同裴铎一起,给她制造个如此意外的惊喜? 想到这儿,她的目光下意识转向余雪菡。 对方正依偎在袁研怀里,纤手搭在肚子上,声音像裹了蜜似的,娇滴滴问:“研研,我生辰的时候也想看烟花。” 袁研一脸严肃,郑重地点点头:“会有的。” 姜念汐:“……” 灿烂的烟火依然在空中燃放,原来聚于室内的人纷纷探出头来观看。 间或有小孩子欢呼雀跃的声音夹杂其中。 姜念汐唇角勾起,踮起脚跟,轻声在裴铎耳旁道:“谢谢你,裴少爷,我很喜欢。” 虽然有点浪费银子,但这句话有些煞风景,她忍住了没说。 裴铎大手扶住她的后颈,唇角勾起,随口道:“这一句话能表达你全部的谢意吗?” 姜念汐:“……” 她眨了眨眸子,茫然道:“那要怎么感谢?” “此情此景……”裴铎高大挺拔的身体微俯,嗓音慵懒磁性,带着些微的笑意,低声蛊惑道,“不应该做点什么留念吗?” 温热熟悉的气息,轻拂过她玉白的颈侧。 姜念汐的脸颊蓦然红了。 她用手轻攥住他的衣襟,极小声的“嗯”了一下。 但不远处还有余雪菡和袁大人在观赏烟火,虽说是为了留念,两人总不好太过亲热。 小心快速地亲一下就好。 姜念汐默默心道。 淡粉色的柔软唇瓣轻启,姜念汐微微仰首,飞快在裴铎的下巴处啄了一下。 裴铎:“???” 姜念汐轻快道:“好了。” 裴铎挑着眉头:“姜大小姐,你也太敷衍了吧……” 姜念汐抵住他靠近的唇,睁大眸子看着空中燃放的火花,低声提醒:“注意点行为举止……还有,烟花好美……” 裴铎耸了耸肩,把她的头扳过来,凝视着她灵动的瞳眸,不悦道:“多美?有我好看吗?” 姜念汐:“……” 最后一束盛大的烟火冲上天空,在空中炸开了五彩斑斓的心形图案,火光照亮了整个灵河河畔,也映在裴铎深邃漆黑的星眸中。 他紧贴住她的唇瓣,用力地吻了一会儿。 末了,裴铎艰难地离开她的唇瓣,扬眉轻笑:“好了,今天的烟火很完美。” 姜念汐下意识抿了抿唇,脸颊泛红:“嗯。” 烟火早已经绽放完,室内却异常安静。 余雪菡与袁大人,以及刚从外面进来的姜少筠、吴管事、秋月等一群人都保持了沉默,正瞪大了眼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 姜念汐:“!!!” 她无奈扶额,底气十分不足地弱弱解释:“……那个,我们这样是为了纪念这个难忘的生辰……” 裴府的人齐齐点头,体贴地露出一副理解并且习惯了的表情。 姜念汐:“……” 裴铎轻咳一声,适时地打破尴尬,沉声道:“诸位,继续用饭吧……” “好啊,好啊!” “姐,我还给你准备了生辰礼呢……” “小姐,这里有这么多好吃的!!!” 片刻后,余雪菡寻了个空当,悄悄转移到姜念汐身旁,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终于忍不住道:“汐汐,裴铎在府中一向都是这样的吗?” 姜念汐表情古怪地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耳尖突然泛红,诚恳道:“差不多吧,他其实比较喜欢表达爱意……” 余雪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深沉道:“这么说,砚砚还是太保守了……” 姜念汐突然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不由用同情的眼神看了一眼肃然端方的袁大人。 回府的马车上,姜念汐像往常一样靠在裴铎的怀中休憩。 裴铎摩挲着她如云的乌发,突然道:“其实你好友说得很对,你自小在京都长大,突然离开随我去北地,不知能不能习惯?” 姜念汐有点犯困,脸颊在他胸前蹭了蹭,闭眸轻声道:“我以往也随我爹去过别的地方,都适应得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裴铎大手安抚似地在她单薄纤细的背上拍了拍,勾起唇角笑了笑。 “我倒是担心爹会埋怨你,”姜念汐轻轻打个哈欠,不怎么在意道,“毕竟好好的指挥使没有做成,还跟裕王结了仇。” 裴铎蹙眉沉默了一会儿,随口道:“萧暮言是真得过分,不过,光那些证据还不足以威胁到他,要不我带人去杀了他怎么样?” 姜念汐闻言呼吸一滞,睡意顿时全消。 她从裴铎怀中挣出来,紧张道:“你不会真有这个念头吧?” 裴铎拧眉看着她,不答反问:“怎么,你不相信你夫君的能力……” “我太相信了!”姜念汐立刻伸出纤手捂住他的嘴,着急地压低声音道,“裴大少爷,我拜托你,能不能别节外生枝了?谋杀未来太子是多大的罪名,我们担待得起吗?我只想和你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不要再卷进这些是非争端里了。” 裴铎扒拉下她的手掌,随手握在掌心里,无奈道:“好吧,我就是随口一说……” 姜念汐稍放下心来,严肃道:“我们明日就离开京都,你不许背着我做其他的事,以后做什么都要提前跟我报备!” 裴铎叹着气点了一下头:“你现在对我要求这么严格,跟我娘似的……” 姜念汐:“……” 她索性又闭上眸子,伏在裴铎的肩头假寐。 裴铎侧眸看着她:“喂,姜大小姐!” 姜念汐懒懒道:“嗯?” 裴铎盯着她葳蕤的长睫看了一会儿,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我们这些日子得加紧了……” 姜念汐迷迷糊糊:“什么?” 裴铎提醒道:“袁大人才成亲多久,都已经、有孩子了……” 姜念汐不明所以:“所以呢?” “我们是不是也得抓紧时间……”他轻笑了笑,低,声道,“回到燕州,我娘可能也会催我们……” 姜念汐睁开惺忪的睡眸,有点没反应过来:“你以前不是说不着急的吗?” “以前是以前,我现在突然觉得,生个孩子也挺好的,”裴铎随口道,“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也不能落在他们后面,你说呢?” 姜念汐盯着他俊美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赶忙坐起身:“你说要生孩子!!!” 裴铎挑了挑眉,低笑着“嗯”了一声。 姜念汐皱眉思索了一会儿。 她想起余雪菡圆嘟嘟的肚子,又想到小婴孩玉雪可爱的模样,心底软软的,于是唇角不自觉微微弯起。 凝视着裴铎的星眸,她认真点头道:“好,裴大人,我会努力的!”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39节 裴铎:“???” “这事应该是我努力才对,”他下意识摩挲着对方白嫩的掌心,随口道,“看来是我之前还不够卖力……” 第72章 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这么完美…… 翌日倒是个晴朗的天气, 天高云淡,温和无风。 裴府的车队顺顺当当离开京都,转而驶入北去的官道。 姜念汐放下车帘, 轻捶几下酸软的腰身,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到燕州?” 裴铎舒展长腿,温热的掌心在她的纤腰上流连摩挲, 闲闲勾起唇角, 道:“如果顺利的话, 半个月吧。” 听上去时间挺久的。 那只大手虽然在不轻不重地摩挲, 但姜念汐总感觉下一秒他就会再次作乱。 她一把抓住裴铎的手掌,轻咬下唇,微恼地看着他:“你能不能把手拿开?” 裴铎愣了下, 默默收回了手, 还一脸委屈道:“我不是要占你便宜……这不是在给你按摩消解疲劳吗?” 想起昨晚他的孟浪举动,姜念汐不由脸颊一烫,转首过去,轻声埋怨道:“那还不是因为你……” 玉白的侧脸微微泛红, 像软玉雕刻的水蜜桃似的,裴铎忍不住俯身过去, 啪叽亲了一口。 姜念汐迅速捂住脸颊,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又要干嘛?” 舌尖在唇边轻拭过, 裴铎回味了一下, 点头道:“甜的, 和昨晚……一样, 都是甜的。” 姜念汐脸颊腾一下红了个彻底。 眼看对方还有要继续点评的念头, 纤白的手指迅速捂住他的唇, 她脸红耳热道:“你能不能别说了?” “做都做了, ”裴铎挑了挑眉头,因为被她捂着嘴,只能话语含糊道,“鱼/水/之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姜念汐挑起秀眉,用拳头在他胸前擂了一下,威胁道:“不许你再说!” 眼看对方真得要恼了,裴铎眸底都是笑意,俯身在她耳旁闷笑低声道:“好,我不说,以后只用行动表达……”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风驰电掣般向这个方向行来。 不知为什么,姜念汐一愣,脑子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紧张地攥住裴铎的衣襟,不安道:“该不会是裕王或者玉姝郡主要派人刺杀我们吧……” 裴铎:“……” 他不由道:“萧暮言派人刺杀还尚在情理之中,郡主为何要刺杀我们?” 姜念汐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比如有没有可能,她对你爱而不得,因爱生恨之类的……” 裴铎:“……” 他眉眼弯起,笑得抖着肩膀,“不得不说,姜大小姐,你的脑洞有时候真挺大的。” 姜念汐:“???” 她正襟危坐,严肃道:“你不要掉以轻心,我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裴铎止住笑意,随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怎么可能呢?赵玉姝不过骄纵,没这个胆量。至于萧暮言,他现在还自顾不暇呢。话说,即便要刺杀,也绝不能选择这个时候,至少我们行至偏僻路段时再下手比较好。” 他说的听上去似乎有道理,姜念汐不由放松了些许。 “那到底是什么人?” 她推开一点窗牖的缝隙,好奇地张望过去。 对方一行十多人,骑着高头大马,个个身材高大健壮,都穿着玄色束袖武服,脸上遮着挡风的面罩,看不清面容。 寒风倏然从缝隙处灌入,有点冷。 “等会给你介绍认识,”裴铎把她揽过来,顺手阖上窗牖,沉声道,“是武骧卫的人。” 姜念汐:“???” “卫拓与冷枫?”她微微睁大眸子,“其余的人也是武骧卫的?可是,你现在已经不是指挥使了……” 裴铎闲适地理了理袖口,叹气道:“还不是被我的个人魅力打动了,誓死要追随我……” 姜念汐:“……” 裴铎说完,吩咐石虎把车停下,留下一句“等我”便轻踩车辕,跃下马车。 外面的十多人已经下了马,扯下脸罩,看到裴铎,齐齐拱手行礼。 裴铎捏了捏眉心,无奈道:“不说了不让你们跟着吗?” 说完,一个凌厉的眼神飞过去,略带责备地看向卫柘与冷枫。 卫柘肃然站直身体,用手一指冷枫,飞快地撇清干系:“少爷,我是不同意来着,但兄弟们都找枫哥说情,枫哥实在拒绝不了,这不就……” 冷枫嘴角抽了抽。 他是不如卫柘嘴皮子利索,所以这几人找他说情,他心一软,就把人带过来了。 憋了半天,冷枫挤出几个字:“少爷,带着吧,不过多几份口粮!” 裴铎:“……” 他双手抱臂,若有所思地看向其余十位粗壮高大的汉子。 沉默片刻后,裴铎开始劝导:“我离开京都,不是要去地方上做官,而是要带着媳妇儿回老家,诸位明白吗?” 几人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粗声道:“属下知道。” 裴铎:“……” “知道你们还跟着?”裴铎抬手虚虚点了几人一下,苦口婆心道,“你们几个继续留在武骧卫,月俸不低,地位也高,以后娶妻生子,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不好吗?” 几人听完,面面相觑了一阵儿。 片刻后,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雷千户站了出来,大声道:“大人,我等当初受人蒙蔽做了匪寇,多亏大人不曾嫌弃,不仅及时点醒了我们,还带我们了京都过上了好日子。如今大人离开京都,我们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如果大人不愿带着我等,那我们只有一个去处……” 说完,雷四拔出腰间的刀,往地上重重一杵,狠声道:“返回陵州,重操旧业!” 裴铎:“……” 卫柘:“???” 冷枫:“!!!” 卫柘反应快,立刻大步走了过去,好声好气劝道:“雷兄弟,这话怎么说的?你还要返回陵州重新做土匪吗?” 雷四梗着脖子,虎目圆睁,直直看着裴铎:“那有什么?大不了皇上再派裴大人重新平一次匪乱,平定了我们,裴大人还回京都做指挥使!” 裴铎:“……” 他捏了捏眉心,无语地走过去,十分艰难地拍了拍雷四的肩,垂眸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雷兄弟,做不做指挥使于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现在也没什么抱负,只想……” 说着,他转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唇角不自觉勾起,压低声音道:“带着娇妻回燕州,过上幸福悠闲的生活……” “大人要过好日子,我们没什么反对的,”雷四遥遥朝马车的方向拱了拱手,坚持道,“这一路返回燕州,我等誓必要悉心护送,待到了燕州,大人若嫌我们碍眼多余,我们就在附近寻个营生养活自己,默默守护着大人和夫人,绝不会让大人为难!” 听到这儿,裴铎微微动容。 他敛去一贯轻松自若的神色,沉声道:“你们可想清楚了,一定要跟我回燕州?” 几人齐齐单膝跪地,拱手道:“追随大人,绝不反悔!” 不久后,车队继续缓缓前进。 因为一行多了不少人,气氛竟然变得欢乐许多。 石虎默默打量了雷四一会儿,扬鞭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冲他咧了咧嘴:“喂,比一比谁跑得快?” 雷四听到他的挑衅,嘿嘿笑了一声,双腿夹紧马腹,虚挥一鞭,马儿嘶鸣一声,转眼间便飞奔出十几丈远。 石虎一下子傻了眼。 车内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石虎,若是不想驾车,就去跟卫柘换马骑!惊扰了少夫人,我饶不了你!” 石虎挠了挠脑袋,心虚道:“少爷,我知道了。” 姜念汐:“……” “别吓唬他,”她轻声道,“石虎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 裴铎长指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我没见过能举起上百斤重的石墩,一顿饭至少八个馒头的孩子……他的脑子还没有点好转的迹象吗?” 姜念汐叹了口气:“半点也没有,不过……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记得他当初做阿鹘时候的事,就做个平常的普通人。” 裴铎收回落在窗牖外的视线,闷笑一声,慢悠悠道:“姜大小姐,你看我们这一队人中,究其来历,有几个是普通人?” 姜念汐不由眉头一挑。 “那几位武骧卫的兵卫,是你原来平定匪乱时候擒获的匪徒?” 裴铎笑了笑,解释道:“当初陵州匪寇为患,当地官府迟迟不除,是因为匪寇的头子与官府的人私下勾结。不过再之后,就是养虎为患,匪寇势力日益壮大,官府没能力与之抗衡,每次平匪都铩羽而归。后来,当地的匪帮占据陵州,甚至有自立的趋势,朝廷才重视起来,派赵将军去平定匪乱。我爹当时收到命令,要驰援陵州,之后才有了我率队去平匪。” 这是第一次听裴铎说他当初平匪的事,姜念汐微抿着唇,长睫轻眨,听得很专注。 “匪帮一开始打着义匪的名号,劫富济贫,除暴安民,雷四还是匪帮的第四把手,手下也有一帮跟随他的兄弟。不过后来匪帮变了味,开始劫掠商户、欺男霸女,恶行累积,百姓对其痛恨不已,雷四就动了离开匪帮的心思,”裴铎星眸微眯,沉声回忆,“还没等他离开,匪帮的头子先打算除掉他,恰好我去平匪,反而救了他一命。” “所以他感念你的救命之恩?” 姜念汐轻声道。 “是,而且平匪的时候,他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立了大功,功过足以相抵。他又是个性情豪爽耿直的人,功夫也不错,我爱惜人才,便带他一起返回京都,”裴铎微微勾起唇角,随口道,“你现在明白我那句‘个人魅力’很足吗?这叫‘不拘一格用人才’。” 还没来得及夸他,他已经自吹自擂,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姜念汐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裴铎用大掌箍住她的纤腰,不依不饶问:“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姜念汐微微颔首,轻笑道:“嗯,你说得对极了!” 裴铎眯起眼睛打量着她的神色,意味深长道:“我的个人魅力可不止于此……” 姜念汐:“……” 她恍然片刻,眨了眨葳蕤的长睫,似有所梧,掰着指头数他的优点:“对,你聪明,英俊,潇洒,有趣,善良,体贴……” 裴铎愣了下,随即笑的眼眸发亮:“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这么完美……”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40节 姜念汐认真点点头,“我当初也没想到你这么靠谱。” 裴铎勾了勾唇角,高大挺拔的身躯俯过来,埋在女子新雪似的颈侧,嘀咕道:“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你忘记了……” 姜念汐:“???” 她想了会儿,没想起来,抿唇道:“要不你提醒我一下……” 裴铎在她的肩窝蹭了蹭,闷声大大方方道:“强壮,持久……” 姜念汐:“……!!!” 他真不要脸! ~~~~ 裴府的车队晓行夜宿,为免颠簸,速度不快不慢,以舒适为主。 因为中间有段官道修缮,车队没有直取京都东北方向的燕州,而是绕道境州南端,再打算一路东行至燕州。 七日后,车队行到了靠近境州南部的渠县。 渠县虽说属于境州管辖,但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又交通不便,几乎属于一处被遗忘的地方。 但是风光倒是十分不错,黛木婆娑,远山连绵不绝,山顶云雾缭绕,覆有一层薄雪。 因为阻隔了来自西北的寒风,这里反而比其他地方要温暖一些,不觉寒凉。 姜念汐透过窗牖欣赏良久,直到裴铎长指动了动,才回过神来。 骨节分明白皙若玉的长指上系着几根五颜六色的丝线。 那是为了打发旅途时间,姜念汐借用裴铎的手指打丝络用的。 不过现下显然乱了套。 几缕丝线缠绕成一团,怎么也分不开首尾在哪里。 倒是裴铎趁她方才出神时,无聊地用红绳打了个结系在两人的手指上。 细细一根红绳相连,像月老郑重允诺的姻缘,斩不开,烧不断。 裴铎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会儿,眸底带着笑意,把红结又紧了紧。 姜念汐的视线亦落在两人的手指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甘心道:“我不相信我打络子的水平这么差,再来!” 说着,就要动手扯下线结。 裴铎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随口道:“姜大小姐,别为难自己了,做人要学会扬长避短……” 姜念汐:“……” 听听,有这样安慰人的吗? “我做的荷包不是还过得去吗?” 她微抿着唇,有几分不服气道。 裴铎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怀中掏出那枚视若珍宝的荷包,叹气道:“迄今为止,你才给我做了一只勉强拿得出手的荷包,我看你不妨精益求精,把心思放在荷包上,打络子的事先放一旁……” 说完,他深深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无奈嘴角抽了抽:“从昨日到现在,你拢共打了五次络子,没有一次成功的,再这样下去,我的手指都要被勒断了……” 姜念汐:“……” 她默默收回了几条丝线,郁闷道:“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那怎么会呢?”裴铎随手拿过身旁小案上的书册,以手支颌,星眸凝视着她,低笑道,“这一路上你给我讲了不少疏通水利、修缮高殿、绘制舆图,甚至桌椅书案怎么修理都讲得清清楚楚……话说,你还有什么没有倾囊相授的?” 他夸得真情实意,姜念汐唇角不自觉翘起,瞳眸溢出一抹笑意。 “陵地选取,地宫打桩,陵穴如何保持干燥,防水防虫等,”姜念汐兴致勃勃地看着裴铎,提起这个简直如数家珍,“当初修建皇陵由我爹主持,所以我也略通一二,你要不要听?” 裴铎:“???” 他挑了挑剑眉,忍不住叹道:“媳妇儿,你这个技能还真是特殊……不过还是先不必了,咱们暂时还用不着,等年迈的时候再考虑这事不迟。” 姜念汐:“……” “话说回来,裴府的伙食应该还不错吧,这一路上来虽然有些辛苦,但饮食也没有亏减,”裴铎捏了一把她纤细的腰身,发愁道,“是我养得不够好吗?怎么成亲这么久,身子还这般瘦弱?” 说完,裴铎默默在她胸前扫了一眼,还好,该丰盈的地方倒是半点没有缩水。 听起来他的话题可真够有跳跃性的,姜念汐忍不住笑道:“裴少爷,我已经吃得够多了,不怪裴府的伙食,是胃口只有这般大……” 裴铎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会儿。 姜念汐一脸迷茫:“???” “现在闲了下来,回去之后我要教你骑马射箭,锻炼身体才好,”裴铎沉声道,“这样即便瘦弱,但筋骨强健,便可以活得长长久久,我们一起白头偕老,同穴而眠。” 难不成他担心她身体羸弱,活不了太久? 姜念汐忍不住低笑了一阵,颔首道:“好,我把自己练得壮壮的,飞檐走壁肯定是没指望了,但最好能挥动几十斤重的铁锤,这样万一你欺负我,我还可以揍回去。” 裴铎脑中莫名闪现出身姿纤细窈窕的女子,双手挥舞着两只硕大的铁锤,在身后凶巴巴追自己的模样。 他笑得胸腔震动,将姜念汐揽在怀里,用下巴摩挲着对方白皙的额角,闷声道:“我是不是把你带坏了,你以往可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动不动就红眼睛掉眼泪……” 姜念汐扯了一把他的耳朵,熟门熟路得在他喉结上不轻不重啃了一下,薄嗔道:“我哪有娇滴滴?爱红眼睛的那是兔子……” 裴铎勾起唇角,身体却僵了一下。 他气息微乱,喉结快速滑动几下,将头埋在女子的颈边,嗓音低哑道:“我有没有提醒过你,不要轻易咬你夫君这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出发去北境了,介绍一下,北境有六州,分别为燕、陵、境、余、苑等州,燕州在北境东部,是裴家所在地,陵州是裴大人以往平匪的地方,也是女主爹现在任知府的地方,境州在北境西部,北边与北齐接壤,西侧与西番的有落部相邻。 第73章 是不是我强健的体魄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觉? 傍晚, 车队在驿站留宿。 这驿站年久失修,破破烂烂,大门上的油漆斑驳脱落, 匾额上的驿站两个字饱经风霜,早已褪色,不仔细辨认险些看不出来。 驿站的房屋倒有数间, 不过没怎么修缮过, 里头的桌椅板凳都朽了, 散发着一股陈年未见阳光的霉味。 裴铎环视一圈, 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 他大步走到窗边,抬手推开咯吱响的窗棂——因为力气稍大,窗棂险些散架, 一股经年累积的灰尘迎风兜头向室内吹来。 裴铎:“……” 幸亏他反应迅速, 身形一闪堪堪避过,才免遭陈灰迷住眼睛。 周边几十里路没有客栈,马匹需要饮水吃料,一行人也得好好休整一番, 毕竟是寒冬腊月的天气,晚间得找个能够遮风避霜的地方休息才行。 不过这地方可真够破旧的。 姜念汐轻提岑摆, 缓步走了进来。 “裴少爷, 这驿站有点奇怪, ”她抬首看了眼室内破败的样子, 唇角弯了弯, 无奈道, “朝廷拨银的驿站, 即便地处偏僻, 也不该如此寒酸, 竟像是无人打理一般,难道这些驿站的官卒们只拿俸银不干活吗?” 裴铎掸了掸衣袖,皱着眉头道:“姜大小姐说得对,何止这一处奇怪,从我们进到驿站开始,就只有一个年老耳聋的驿卒,费劲比划了半天才进到驿站来,还一问三不知,连驿丞都不知道去何处了。不过,待驿丞回来,我着人去问清楚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姜念汐便以袖遮面,重重打了个喷嚏。 裴铎心中一惊,大步走到她身旁,用掌心覆在她的额头上,紧张道:“是不是受了风寒?” 在这个地方,若是受寒烧热,恐怕没个像样的大夫。 裴铎一瞬间开始懊恼当初离京太急,没有找个大夫随行了。 看他着急的模样,姜念汐揉了揉鼻尖,眸底像汪了潭秋水,轻笑道:“不是,是这里的铁锈味太重,闻不习惯……” 铁锈味? 裴铎下意识在室内扫视了一圈。 虽然这房子破旧发霉,其实已经算是整个驿站内最好的房屋了。 屋内轩敞,石砖铺地,那张雕花木床看上去还算结实,甚至还挂着半新的青纱帐子,从用龄上来看,应该比这屋内的其他家具都要新些。 不过倒没有什么铁制的东西。 没多久,裴铎吩咐人在室内洒了石灰、又生了炭火,终于去除了霉味。 秋月把床榻收拾干净,又换上自带的被褥软枕,房内总算布置停当。 驿站没有厨子也不提供饭食,要用饭只能自己带了干粮去做。 秋月自告奋勇要去伙房烧饭。 姜念汐带了石虎去清点马车上带的干粮,稍顷后,姜少筠把自己住的屋子收拾妥当,便挽着袖子到伙房给几人打下手。 雷四则带着几人清扫院子,打干草喂马,又一次次劈了干柴抱进厨房。 因为一行人的到来,清冷的驿站竟然充满了烟火气。 连耳背的驿卒拖着步子四处巡视一番后,满是褶皱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不过,待驿卒看到裴府装满行李的马车,眉头霎时紧皱了起来,他悄悄摇了摇头,慢慢拖着步子离开。 驿卒离开驿站,缓缓走进旁边不远处的一间茅舍中,闭门熄灯,再没有出来,像是已经自顾自休息去了。 裴铎双手抱臂,眉头锁起,若有所思地站在驿站的房顶处,俯瞰四周。 北风拂过,他的袍摆猎猎作响,耳聋驿卒的一切行为尽收眼底。 四周乃是荒山野地,十几里外的地方有零星几点灯火,像是山中住户所在。 没多久,落后车队二十里的卫柘与冷枫骑马追了过来。 裴铎从高处一跃而下,几步走至大门处,迎面与两人相遇。 卫柘翻身下马,抹了抹冻得发红的脸膛,摘下皮手套,拱手道:“少爷,自我们离京后不久,吏部官员崔大人授命追来,不过,现在已经被我们远远甩在了身后,想必往另一条道上去了。” 裴铎略点了点头:“你们跟这位大人打交道了吗?” 卫柘:“假装偶遇了一次,崔大人不认识我们,我俩旁敲侧击一番,打听出来了他的意思……” 裴铎微抬了抬眉毛,示意他说下去。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41节 “说是皇上听闻少爷离京,不知怎么,又想起少爷以往的功绩,心中追悔不已,特意命人传你进京,再授官职……” 裴铎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也不知到底是皇上的授意还是萧暮言的手笔。 冷枫牵着缰绳,言简意赅道:“他追不上我们,知难而退,不久就会回京复命去了。” 裴铎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如此甚好,办得不错。” 卫柘搓了搓手,笑道:“那是自然,少爷,有酒吗?今晚我要喝一坛……” 裴铎按住他的肩膀,悠悠道:“找少夫人去要,不过不能多饮,只能喝两碗……” 卫柘嘶了一声,略有不满,“少爷什么时候这么不讲道理了?” “自家人,讲什么道理,”裴铎转首看向冷枫,低声问,“过来的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冷枫耳朵灵敏,一双鹰目,夜视能力极佳。 他压低声音回禀:“离此地十五里处的山头上灯火大盛,非寻常农户。” 裴铎抬眸望了眼远处的茫茫夜色,唇角勾起,似笑非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看来今晚有好戏看了……晚上甭睡了,打起点精神,等少夫人画完驿站四周的舆图,再听我安排。” 因为人多,天气又冷,不能像在府内一样做好精致的菜肴用饭。 姜念汐看了会儿偌大的厨房仅有的几口铁锅和几棵大白菜,琢磨道:“秋月,要不我们……” “火锅,”秋月兴冲冲道,“小姐,这种天气,吃火锅再合适不过了!” 姜念汐微笑着点了点头,吩咐石虎:“小虎,先支起铁锅。” 石虎憨憨笑了一声,袖子挽得老高,一手拎起几口铁锅放在中间的空灶上,道:“少夫人,看我的吧!” 几人忙活一阵,清洗了菜蔬,把带来的腊肉、面条、粉丝准备妥当,备好蘸料,支好桌椅板凳,在厨房围着铁锅灶炉,吃了顿热气腾腾的火锅。 夜色渐深,刚用完饭,裴铎便牵起姜念汐的手回到了房内。 “这驿站所处位置特殊,方圆十几里没有人家,”裴铎斟酌着用语,生怕惊吓到姜念汐,尽量放松语气,“你按照我说的,绘制个舆图出来,万一歹人来犯,我们也好提前做出应对之策。” 姜念汐一听,心头蓦然有点紧张。 “你是说,这里有山匪贼人之类的?”她警惕地看向窗棂处,下意识后退一步,又撞进了裴铎怀里,“他们要打劫我们?” 看她紧张的样子,裴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并不一定,”他揽住她的肩头,让她坐在椅子上,又递来纸笔,温声道,“再说,即便有山匪,还说不准是谁打劫谁呢……” 姜念汐:“???” 不过一想到他们一行人数不少,且除了她和秋月外,都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紧张的心情便放松了些许。 裴铎坐在一旁,长指拈起墨条研墨,思忖道:“驿站地处凹处,向西一里处有官道,东、南方向皆有山石,北边三里处有溪流一条,西南十五里有居所几间,驿站距离北边的渠县五十里,距离西北方向的境州约八十里……” 姜念汐选了枝笔锋尖细的狼毫,提笔沾墨,按照裴铎所述,不多时便绘就了一副简单的舆图。 她盯着舆图十五里处的一点,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把这几间居所单独画出来?” 裴铎屈起指节,在舆图的空白处随意敲了敲,凝视着姜念汐的眼睛,轻笑道:“要不怎么说姜大小姐聪明呢?这个地方,我认为有匪贼聚集。” 姜念汐蹙着眉头看他,“我们的车队如此醒目……你怀疑我们一早被他们盯上了?” “不仅被盯上了,这个驿站也大有问题,”裴铎用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驿丞消失不见,这地方看起来鲜有人住过,那驿卒又一问三不知,来得路上还有人鬼鬼祟祟跟踪……” 他本来还想说房内的铁锈味也有异常,不过看了看媳妇儿煞白的小脸,还是忍住了没说。 “不过夜间如果有什么动静,你只需要好好呆在房内,什么都不必担心,”裴铎想了想,叮嘱道,“我之前送你的匕首呢,还带着吗?” 姜念汐起身从包袱中拿过来那把匕首,攥在手心里,紧张道:“我一直带着。” “夜间让秋月过来陪你,少筠和石虎在房门外守护,”裴铎轻松道,“我去外面办点事儿,安心等我回来。” 他说是要办点事,不过就是要预设埋伏,擒了那帮匪寇。 姜念汐明白这点,不过听到他说要离开,她的心还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真有匪寇在此,我们万一抵挡不住怎么办……”她轻咬着唇,抓住裴铎的衣袖,担心道,“还有你,要注意安全……” 裴铎闲闲勾起唇角笑了笑。 “你要相信你夫君的能力……” 姜念汐眸底映着他的倒影,郑重地打断他:“我相信。” “万一打不过,我会迅速带着你们离开这里,”裴铎大手扶住她的腰身,低笑道,“打不过还跑不过吗?大不了行李银子都不要了,做人总得灵活点……” 姜念汐:“???” 她还以为他是誓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那种人。 “你想岔了,打仗靠得是脑子,其次才是蛮力,”裴铎闲闲补充一句,“是不是我强健的体魄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觉?” 姜念汐:“……” 她习惯性地理了理他的衣襟,抬起清澈的眸子,忐忑不安地叮嘱:“那你小心点。” 裴铎点点头:“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姜念汐想了想,认真道:“如果你的人吊打匪寇的话,记得留几个活口。” 裴铎一愣,哑然失笑:“你要不说的话,我险些忘了这事。” 姜念汐不由紧张道:“你该不会一个活口不想留吧?” 她甚至莫名为那群还未到来的匪寇捏了把汗。 裴铎揉了揉她的脸颊,低笑道:“想什么呢,给你开个玩笑而已,我是正经人,又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 ~~~~ 步到驿站的外厅内,裴铎扫了一眼过去,发现耳背的驿卒已经被请了过来。 也不知用了什么招数,驿卒虽然坐在椅子上,花白的胡子微颤,两手焦灼不安地放在腿上,双腿抖得跟筛糠一般。 裴铎瞄了眼卫柘。 对方立刻大步走过来,无辜道:“少爷,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问了几句话……” 说着,抬手向外一指,直白道:“是雷兄弟模样太凶悍,吓到人家了。” 先前过来的时候,雷四带着几位兄弟径直去了驿站的后院,驿卒没看太清楚,现下离得近了,看到这人大冬天还还打了赤膊吭哧吭哧往院子里扛柴火,满脸络腮胡子,不说话时还瞪着一双虎目,确实有几分唬人。 裴铎揉了揉额角,一掀袍摆坐下,假惺惺客气道:“老伯莫怕,跟你打听个事儿……” 眼前的男子虽然俊美,但那双眸子不苟言笑时,便显得气势迫人,凌厉威严。 驿卒当即抖了抖胡子,站起身来,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公子,驿站外十五里处的山头上有个寨子,住了一大帮整日无所事事的混子,那帮混子原来也是有正经营生的,不过此前被逼离开了渠县,又没处可去,就在这里聚众成匪,打劫过往的富户。此前这驿站也是有驿丞的,因为出了一档子官家亲眷被寨子里的人劫夺银钱的事,生怕招惹官司,卸任走了,只留了我一个……” 裴铎凝起眉头,问:“渠县的知县也不管这事吗?” 驿卒摇了摇头,“这个地方罕有人至,驿站很快要废弃不用了,周知县也不曾过问过。” 裴铎想了会儿,转首吩咐道:“把院子里的灯笼都挂上,越亮越好,别让寨子里的人过来打劫时走错了路。” 卫柘:“……” 冷枫:“……” 他们家少爷还真够体贴的。 裴铎又道:“这寨子里的匪徒一共多少人?” 驿卒眯起眼睛想了会儿,不太确定道:“应该有五十来号人?一旦有人入住驿站,他们便会循迹过来打劫,我粗略数过,但不是太清楚。” 雷四在外头哼了一声,重声道:“你这老头,也真够可以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醒我们一下?要不是我们大人心思缜密,明察秋毫,早早察觉这里有异常,我们岂不是又要遇险?” 裴铎好整以暇地端起茶喝了一口,等待驿卒开口分辩。 “公子,各位侠士,”驿卒向四周拱了拱手,满面惭愧道,“我一旦据实以告,他们少不了要找我秋后算账,我这也是为了自保而已……” 雷四闻言,冷笑几声,在外头重重啐了一下。 裴铎挥了挥手,淡声道:“将老伯送回自己的住所。” 驿卒擦拭掉额头的冷汗,脚步不稳地走了出去。 眼看人离开驿站,裴铎收回视线,从怀中掏出那张舆图来。 “卫柘、冷枫率五人与我守住驿站,”他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吩咐好几人埋伏的地点,又道,“雷四率剩下的弟兄去寨子,一旦匪徒离开山寨,把剩下的人捆了,一把火将寨子烧尽!” 将近午夜,外头的风刮得呼呼作响,几盏灯笼撞在门楣上,发出或浅或重的撞击声。 姜念汐没有半点睡意,在房内踱步一番后,又将窗棂掀开一点缝隙向外看去。 同时,秋月轻微的呼声响起,睡意朦胧间还吧唧几下嘴,咕哝道:“火锅真好吃……” 姜念汐一言难尽地望了眼角落处趴在桌案上睡觉的身影。 果然没心没肺只想着吃喝的人不会发愁。 姜念汐一瞬间还有点担心她以后能不能嫁得出去。 外头适时响起姜少筠的提醒。 “姐,你阖上眼睛睡会儿,别熬坏了身子。我姐夫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想必是那些匪徒来了! 姜念汐攥紧了匕首,心头一阵狂跳,低声道:“少筠,小虎,你们听好外面的动静,万一少爷他们支撑不住,我们立刻带着秋月撤走……” 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一阵刀剑相击的声音,还时不时夹杂着几句“哎呦,我去!” “妈的,他们有埋伏!” “碰上硬茬子了!” “上当了,别打了,快走!” 还有几声鬼哭狼嚎的惨叫。 姜念汐:“……”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五十多个匪寇被用绳子结结实实捆了,扔到了驿站的空房里。 与此同时,十多里远的寨子燃起了熊熊大火,一时间火光冲天,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42节 姜念汐很快听到了匪徒在房里痛心疾首的哀嚎哭骂声。 没多久,裴铎便提着剑返回了房间。 他神情轻松,衣袍也纹丝不乱,全然没有方才与别人打斗过的模样。 不过,姜念汐一眼便看到了他白皙额角上的蜿蜒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 第74章 什么保养不保养身体的,也没那么重要…… 姜念汐怔了怔, 迅即提起裙摆小步迎上来,声音听起来急切又焦灼。 “裴少爷,你受伤了?怎么样?疼不疼?” 说完, 踮起脚来,用帕子小心得为他擦拭额头。 裴铎俯下高大挺拔的身躯,方便她擦干净, 随口道:“没什么感觉, 兴许是破了点皮?” 姜念汐小心翼翼地擦完, 捧着他俊美的脸看了半天, 没找到任何受伤的地方。 “哦,是旁人的血溅到了脸上,”姜念汐轻舒一口气, 看到裴铎眉头微蹙了蹙, 一颗心又随即提到了嗓子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胳膊、腿有没有受伤?” 裴铎单手解开外袍,看着她一脸慌乱又紧张地抚摸他的胳膊,低笑着把她扯进怀里, 在她耳旁道:“待会我脱了,你好好检查……” 姜念汐:“……” 她指了指角落处, 小声道:“正经点, 秋月还在这里呢!” 房内响起了一声秋月睡意正酣时的呼声。 裴铎:“……” 他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 扶额道:“先把秋月请出去吧……” 待房内只有两人的时候, 裴铎解开外袍, 褪下里衣, 毫不见外地坦露出腹肌分明的腰腹。 姜念汐微抿着唇, 眼神略带羞涩。 她飞快在他的肌肤上逡巡一遍, 轻声道:“腰部有一块鸡蛋大小的淤青, 我拿热巾帕帮你敷一下,再上点药……” 裴铎轻嘶一声,脸上露出些痛苦隐忍的神情。 他伸出大掌握住媳妇儿的纤手,皱眉道:“别敷了,用你的掌心帮我按摩一下……” 姜念汐霎时心疼不已。 “好,”想了想,她指挥道,“你先趴在床上,我去拿药油……” 待她翻出常用的药油过来,看到裴铎已经规规矩矩趴在卧榻上,仅用被子的一角盖住臀部和长腿。 虽说房内燃着炭火,很是暖和,但姜念汐还是担心他这样会着凉。 取过柔软的寝衣披在他肩背上,姜念汐顺势拉开一点岑被,发现他后腰处的淤青依然醒目。 她微微蹙起秀眉,下意识吸了口凉气。 “疼不疼?” 掌心轻柔得在淤青处打转,姜念汐柔声道。 裴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唇角笑了笑,随后又咳了一声,悠悠道:“还好吧,你知道我一向受伤了也不会轻易喊疼的……” 姜念汐不自觉又想起他以往在狱中受过鞭刑的事。 现下虽然已经痊愈,身上几乎没有了痕迹,但也许难免会留下遗症。 如此一想,喉头突然哽住,她默了会儿,到底没忍住,泪珠扑簌簌一下子流出来。 本想着离开京都能远离是非,谁料到半路上还会遇到劫匪,免不了打打杀杀一通。 虽然擒住了匪徒,但还是伤受了伤!竟然有那么大一块淤青! 姜念汐先用掌心轻柔地按摩了一会儿,又给他涂上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油,一点点涂抹均匀。 脊背突然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下。 裴铎一个激灵,转首过来,不可思议道:“姜大小姐,你怎么又哭了?” 姜念汐闷不吭声地给他涂抹药油,片刻后,抽了抽鼻子,低声问:“那些抓到的匪徒怎么处置?” 裴铎侧过身来,单手支住身体,长臂一勾,把人揽到怀里,低笑道:“不过一点淤青,心疼成这样?要不明天你看哪个匪徒不顺眼,抽几鞭子帮我报仇?” 姜念汐:“???” 还能这样?! 她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红着眼眶,用手轻抚着他的胳膊胸膛,试探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未见的暗伤。 纤细温热的手指稍一触碰,指尖像带了簇小火苗似的在他身上游动。 裴铎身子一僵,大手抓住她的掌心,喉结迅速滑动几下,嗓音有几分低哑道:“明日通知渠县的周知县,把人送到县衙,由他处置就行了……话说,你能不能安分点,我都累了一晚上了……” 姜念汐:“???”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不用多想,”她动作轻柔地拉过下滑的寝衣,盖住裴铎的肩头,又习惯性依偎在他肩膀上,思忖道,“渠县的周知县?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不待裴铎回答,她眨了眨葳蕤的长睫,恍然想起来:“对了,此人名叫周戚,年岁不是很大,应该在三十岁左右,和我爹是同乡。他几年前中举离京赴任时,曾到姜府特意拜谢过我爹。那时我年岁小,对他的印象倒很深刻,是个风度翩翩温和儒雅的君子。如今为官一方,应该也是位清正廉明的好知县,把匪徒交给他处置,于情于理都合适。” 裴铎闻言沉默了下,剑眉微凝,意有所指道:“是不是温和儒雅的男人,你记忆都深刻?” 姜念汐:“???” 她说了这么一大通话,他就只听到了这几个词?! 她想也未想,脱口而出:“那倒不是!之所以记得周知县,是因为他到姜府的时候还给我和少筠带了竹蜻蜓,还陪我们下棋……” 说到这儿,她秀眉微挑,后知后觉地看了裴铎一眼,不可思议道:“裴少爷,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开什么玩笑,”裴铎鼻子轻哼一声,垂下长睫看着怀里娇美若花的媳妇儿,语气轻松道,“我是那种爱吃醋人吗?!” 姜念汐竟然真得仔细回想了一下。 他一向都是那种游刃有余,轻松自信的模样,很难让人联想到他会有小肚鸡肠,拈酸吃醋的一面。 肯定不是。 因为已经折腾到很晚,平时这个时辰他们早已经入睡了,姜念汐此刻紧绷的神经也已经松懈下来,微微有些困倦。 她把头埋在裴铎的怀里,打了个软绵绵的哈欠,轻声道:“裴大人,早点睡吧。” 外裳早已经换下,她穿着柔软的寝衣,熟门熟路地钻到了岑被里,纤手下意识搭在他腰上。 下一刻,姜念汐身子一抖,瞳眸微微睁大,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脸颊发烫,挣扎着想从被窝里爬出来,面红耳赤道:“你……你也太不知羞了!” 裴铎闲闲勾起唇角,低声道:“那不是……为了方便让你验伤吗?” “那也不用全……脱了……” 后面几个字她简直不好意思说出来! 她捂着眼睛慌乱无措地下了床,背过身去,羞恼道:“你……你先穿上寝衣!” 裴铎:“……” “咱们又不是第一天成亲,还计较这个吗?”裴铎好整以暇地枕着手臂,半倚在床头上,勾起唇角,故意道,“媳妇儿,要不你适应适应?” 光线微暗的室内,女子如瀑似的长发倾泻而下,柔软地垂至腰间。 凝脂般的雪腮微微侧过来,姜念汐羞恼道:“你再这样……我就去和秋月挤一张床去睡!” 裴铎轻笑了笑,耸耸肩,认输道:“我穿上就是了。” 片刻后,姜念汐警惕地躺回床榻上。 一双灵动的瞳眸转了几圈,视线落在裴铎的脸上,她轻声提醒他:“你安分些,才受了伤,好好保养身体,趁早恢复才是。” 裴铎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点淤青的疼痛感,跟挠痒痒似的,也就她当做天大的不得了的事。 不过,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裴铎心头一动。 “其实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他敛了不正经的神色,露出一副深沉的模样,“之前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生孩子这件事要多努力才行。” 姜念汐微抿唇,睁大眸子盯着他的星目,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不过,这一路上我也没什么施展的机会……”裴铎话锋一转,垂眸看着怀里的媳妇儿,循循善诱,“但这件事绝对不能懈怠。且不说我们已经落后袁大人许多,仔细想想,如果回到燕州,要是给我爹娘带回去个孙子孙女当礼物,他们还不得高兴地合不拢嘴?” 生个孩子当礼物?姜念汐总觉得这话怪怪的。 但听起来似乎又很有道理的样子。 “所以,抓住这剩下的旅途机会,”裴铎俯下高大的身躯,将媳妇儿完全笼罩在身下,用长指摩挲着对方白皙柔嫩的脸颊,嗓音听起来有点暗哑,“什么保养不保养身体的,也没那么重要,当务之急是……” 话音未落,温热的唇便覆住了对方白皙的耳垂。 ~~~~ 因为睡得迟,早上起来得也就迟了些。 姜念汐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几乎快要升到了正空。 但因为裴铎吩咐不许吵醒少夫人,所以整个驿站安静如常。 连雷四和石虎在比试力气,都特意压低了声音,一脸严肃地举着石碾在院子内来回走动,画面颇具喜感。 姜念汐用了几口粥,收回往外看的视线,温声问秋月:“姑爷呢?” 她醒来的时候,裴铎早就已经离开了房间。 秋月咽下才出锅的热腾腾的白菜饼子,欢快道:“小姐,姑爷在驿站的大厅里审那帮土匪呢!哦,对了,姑爷还说了,要是您想抽贼人鞭子,就尽管去抽!” 姜念汐:“……” 厅内,青石铺就的地板上,一个双手被反绑的男子双膝跪地,两只三角眼滴溜溜打量了一通面前的人,又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去。 裴铎翘腿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茶盏撇了撇上头的浮沫,漫不经心道:“你是他们的头儿?”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43节 男子闷闷嗯了一声,叹气道:“我叫胡久,他们都称我为胡老大。”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三角眼下意识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身姿纤细窈窕的女子,披着雪白的狐岑,长得和画上的仙女似的,款款向厅内走来。 三角眼愣愣地张大嘴,不自觉看呆了眼。 下一刻,背后一阵阴风突然袭来。 回首过来,才看到刚才审问的那位昔日裴指挥使,正眼神阴恻恻地盯着他。 裴铎捏着把匕首在他脸上拍了拍,似笑非笑道:“胡老大,看什么呢?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太失态了?” 那冰凉的触感贴在脸颊上,三角眼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赶忙低下头去:“小的错了,再不敢乱看,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我这一遭……” 转眼间,姜念汐已经步履轻盈地走到裴铎身旁。 裴铎反手收回匕首,随手抛到桌子上,眉眼舒展,温声道:“起这么早?用过早饭了吗?” 姜念汐:“……” 眼看都要到午时了,这个时辰还叫早? 姜念汐看了下耷拉脑袋跪着的男子,又移目看向自家夫君,低声问:“审问完了吗?” 裴铎提过来一张椅子放在她面前,道:“刚开始,等我问清楚几件事,便让县衙的人领回去。” 姜念汐乖巧地坐下,小声确认:“已经报官了吗?” “卫柘去了渠县,算算时间,应该不久就会回来,”裴铎道,“等把这边的事了结,我们下午启程往东边走,临边是高县,比这里条件好很多,快点赶路,晚间便能入住客栈。” 姜念汐过来,也是打算问清楚他这件事。 毕竟这驿站住宿太差,吃食几乎全无,他们带的干粮也有限,不宜在此久呆。 听裴铎说完,她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端起温热的茶盏暖着手,看裴铎如何审问匪贼。 裴铎一改方才的散漫模样。 他双手负在身后,站姿挺拔,一脸严肃地沉声道:“胡老大,把你们这群人的来历讲清楚!” 三角眼心中陡然一惊。 这京都来的前任裴指挥使,方才还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模样,现下怎么态度突然大变? 看样子如果不说真话,少不得还要再受些皮开肉绽之苦!昨晚被这群不好惹的人一拳打掉了几颗牙,现在嘴里说话还漏风…… 想到这儿,三角眼当下也不敢抬头,只盯着膝下平直的青石砖缝,老老实实把寨中匪徒的来历交待得一清二楚。 “我们几人原来是境州的兵,但境州是个鸟都不拉屎的穷苦地方,守备大人又克扣军饷,过冬时发的棉衣还不如麻袋暖和,兄弟们离开境州后,连个正经营生也找不到,恰好又遇到了渠县这个匪帮,于是我们一合计,便加入了这个匪帮。后来,我渐渐成了匪帮头子,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平时都是靠打劫过往富商为生……” 裴铎挑了挑眉头,重声道:“你们原来是境州守备手底下的兵?” 三角眼诚恳地点点头,又添上一句:“大人,我们是办了正经手续离开的,不是私自离开的逃兵。” 裴铎哼了一声,道:“你们在这里日渐势大,为何渠县官府坐视不管?” 三角眼犹豫地抬头看了一眼,对上对方审视玩味的眼神,又心虚地迅速低下头去。 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这不是……私下给官府些好处,这事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眼,装作不知道了么……” 姜念汐:“!!!” 她闻言霍然站起身来。 把茶盏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她急切地追问:“你是说……周知县私下收受你们的贿赂?” “对啊,”生怕她不信,三角眼用下巴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处,“夫人,这账册我都揣在怀里日日带着呢,就指望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三角眼很快被重新关了回去。 账册摆放在桌案上,一笔笔贿银清晰地记录在上面。 姜念汐愁容满面,将账册放下,重重叹了口气:“没想到,周大人竟然会变成这样……” 证据确凿,她虽然想相信周知县的为人,但已经过去几年,这人也许已经和记忆中的那位端正儒雅的青年不再一样。 裴铎随手翻了几下,嘲讽地勾起唇角,“我就说了么,什么温和儒雅,稳重谦和,那都是表象,不能被这些东西迷惑了双眼……” 姜念汐总觉得他的话好像意有所指——当初她挑选夫婿的时候,不就是以这些为标准的吗? ~~~~ 没多久后,卫柘从渠县回来,随行还带了几位县衙的差役,说是差役奉知县大人之命,过来捉拿匪徒。 不过看到竟然抓获了这么多匪徒,差役颇觉头疼,只得好声好气同裴铎打商量:“这位……裴大人,这么多人,我们也不好押送回去啊,要不借您的人一用,帮我们把人送到县衙,成吗?” 既然周知县收受过胡老大的贿赂,想也不用想,这群匪徒也会被他装模作样地拿回去,关上一段时日后,再从轻发落放出来。 裴铎略一思忖,笑了笑,爽快道:“行啊,正巧我们也要去渠县,顺路而行,不算费事。” 去渠县的路程大约有五十里远,此时启程,日落时分便能赶到。 姜念汐心事重重地坐在马车里,以手托腮,抿唇道:“我们要不要拿着证据,把周知县的行径告发给知州大人?” 裴铎舒展下长腿,闲适得从桌案上抄起话本翻阅几下,道:“不着急,既然决定去渠县,先会会那个周知县……话说,以岳父大人新婿的身份去拜访周知县,他应该会接待我吧?” 姜念汐想了会儿,轻声道:“还是用我的名义去拜访吧,周知县应该还记得我。” 裴铎默默凝视了她一会儿,突然抬眉一笑,把人顺手勾到怀里,随口道:“也好,看来姜大小姐是想再亲眼看看端正雅方的君子,面对银子的诱惑,是如何堕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回燕州的路上顺手端一窝土匪,下一章还有个怪要打…… 第75章 给我娘子道歉! 既然临时改变了路线, 返回燕州的时间便相应地往后推移几日。 姜念汐忧心公婆会担心他们在路上的安全,犹豫要不要先写封信差人送过去。 了解到她的想法,裴铎闷笑道:“姜大小姐, 你多想了,我爹娘对我异常放心,才不会担心我们……” 姜念汐:“……” 于是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他们已经在渠县最好的客栈入住。 虽然这地方相比其他县城不够繁华, 但好歹还有几处可以逛的街道铺子和上好的酒楼。 与裴铎合计一番后, 姜念汐当晚便让人给周知县递了拜帖。 处理匪寇的事裴铎吩咐卫柘与县衙的人交待清楚, 他闲暇无事, 便陪姜念汐在客栈里等待周知县的回帖。 客栈里的泉顶茶还算正宗,裴铎在客栈里优哉游哉喝了几口茶,再一抬眼, 便看到冷枫一脸严肃地拿了帖子回来。 他压低声音道:“少爷, 周知县说压根不认识什么姜侍郎的女儿,把帖子还了回来。” 裴铎:“???” 幸亏自己媳妇儿此时未在这里,没有听见这话。 他忍住暗骂对方几句的冲动,站起身来, 低声吩咐:“别告诉少夫人这事……再用我爹的名义去拜访,务必把这混蛋请出来。” 冷枫得到吩咐, 很快去而复返, 见了裴铎, 言简意赅道:“少爷, 事情办妥了。周知县说, 晚上要为少爷在酒楼接风。” 晚间, 裴铎带着姜念汐一道去了周知县宴请的酒楼。 酒楼在渠县最好的地段, 飞起的翘檐下挂着若干盏灯火闪耀的大灯笼, 把周边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再进到里面, 一派奢华堂皇的装饰,与周边街道上的酒楼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看这酒楼的样子便知道是此地贵客平日相聚的地方,寻常人压根不会登入,所以这里并非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相反却一派幽静。 按照周知县预定的会面地方,两人一路随着伙计的引路,穿过几道曲折弯路,径直去了后面的“静雅阁”。 还未到近前,先听到一阵淙淙流水般的琵琶声传来。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姜念汐只是觉得有点异常,她脚步微微一顿,下意识抬起眸子看了眼裴铎。 裴铎眉头一挑,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纠结片刻后,他压低声音道:“姜大小姐,我先前说的,你都记住了?” 他在来之前告诉过媳妇儿,不论席间发生什么,都静观其变就好,不必多说。 姜念汐无声地点点头,用口型示意:“记住了。” 裴铎哑然失笑:“不必多说,不是让你不说……好了,有什么事看我眼神示意就好。” 说完,他顿了一下,眼神略有些复杂地看着前方的楼阁,踌躇道:“那个……待会儿我可能会有些异常的举动,你尽量配合一下。” 姜念汐:“???” 一时没听明白裴铎的意思,她竟然莫名有点紧张起来。 两人低声交谈间,这边伙计已经打开了阁门。 原来隐约不清的琵琶乐声,嘈嘈杂杂一下子倾泻出来,还夹杂着几声女子柔媚的娇嗔。 不过声音在两人进到里面的时候便戛然而止。 一个长相艳丽浓妆艳抹的女子离开坐席,用帕子捂着唇,向门口处抛了个十足的媚眼,便摇曳着腰肢,缓步到琴台旁落座,开始细挑慢捻地拨弄琴弦。 那个媚眼抛过来的时候,姜念汐当时心头便一凛,胳膊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堪堪稳住心神,再抬头向坐席处看去,才发现上首坐着位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 他穿着靛蓝常袍,浓眉长眼,高鼻方唇,猛地看上去和她几年前见过的周戚一样,但细细瞧了几眼,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像。 这种感觉不太好具体形容。 不过离京几年,水土不同,男子的容貌发生些许变化也属正常。 还未容她多想,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稍稍压上她肩膀,裴铎伸展长臂一揽,她便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姜念汐:“???” 她稍稍睁大眸子,投出个疑惑的眼神。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44节 裴铎神色如常地冲她笑了笑,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那边周戚已经起身相迎,裴铎也客气道:“周大人,常听家父提起你,今日总算有幸拜见。” 周戚听说过裴铎曾在京都任指挥使,现在虽然暂无官职,但年少英勇,以后未必没有起复的机会,而且裴铎之父又是燕州守备,他早就想要去结交相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如今有这份送上门的机缘,他内心自然狂喜不已,态度上表现得也算十二分恭敬。 他拱了拱手,惭愧道:“裴大人的大名谁没有听说过?今日相见,本官实在有幸。不过,大人一行走到渠县的地界上,竟然被这里的匪徒骚扰,本官因为此事简直无地自容,昨日已经将那帮匪徒下了狱,大人放心,本官一定对他们严惩不贷!” 裴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周大人不必客气,我已经不再是什么指挥使,大人以境安的名字相称吧。” 周戚忙道:“那下官僭越了,就冒昧称大人裴公子吧……” 说完,眼神往裴铎怀里的女子稍移了移,又及时挪开眼去,笑问:“裴公子带着的可是夫人……” 姜念汐一愣,下意识微抿了抿唇——看来周戚果然不认得她了。 裴铎伸出大手在她纤细的掌心上摩挲几下,似笑非笑地勾起唇,不置可否道:“带在身边的自然是最招人疼的心肝儿……”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姜念汐微微蹙起秀眉,不解其意地看了自家夫君一眼。 裴铎安抚似地轻拍了拍她的肩,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媳妇儿,稍安勿躁……” 不过,听到裴铎的话,周戚显然会错了意。 他露出个意味深长十分了然的表情,笑道:“如花美眷,佳人入怀,裴公子当真是艳福不浅……” 姜念汐:“???” 难道说,裴铎是故意让周知县认为她是他娇养的美妾或者外室之类的女子…… 她恨恨瞪了眼裴铎。 那满怀幽怨含娇带嗔的眼神落在裴铎眼里,却无端多了几分莫名的撩拨意味。 他大手勾住媳妇儿的纤腰,掌心流连似地摩挲几下,在她耳旁低声道:“姜大小姐,别勾引我了。先配合一下,回去给你解释……” 姜念汐:“……” 入席坐下,裴铎与周知县你来我往寒暄几句,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酒菜上桌,推杯换盏,琵琶琴乐之声也叮咚不绝。 裴铎与周知县彼此敬了酒,又喝过几杯,便微垂下头,捏着姜念汐的纤腕,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少爷斟酒喂酒?” 姜念汐:“……” 他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让她甚至开始怀疑他此前是否也曾有过这样轻浮浪荡的举动。 “媳妇儿,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裴铎压低声音解释了一句,未等她说话,又用长指轻佻地挑起姜念汐的下巴,轻笑了一声,“怎么,才跟了我多久,就开始怠慢本少爷了?” 姜念汐:“……” 他入戏这么快,她没有经验,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应对。 裴铎的视线移到酒盏上,复又与她的眸光相对,催促道:“难道还要本少爷教你如何喂酒不成?” 姜念汐:“……” 她轻吸一口气,脸上尽力绽放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乖巧道:“我……我这就给少爷倒酒。” 纤手执起玉壶,姜念汐顶着周知县略带玩味的视线,心情复杂地倒了一杯酒。 刚一端起来,裴铎便拉过来她的手腕,用大手托着她的掌心,把酒杯凑近自己的唇边。 然后投出个继续下去的眼神。 姜念汐硬着头皮,略显僵硬地坐到他的大腿上,笑靥如花,声音甜软:“少爷……原谅我方才的疏忽……” 说完,把酒杯稍稍倾斜,裴铎顺势将杯中的酒饮尽,用手指捻过她白皙的耳垂,笑道:“不错,就是要这样伺候本少爷……” 姜念汐:“……” 周知县不动声色得将一切尽收眼底,待裴铎饮完酒,他掀唇一笑,冲对面弹琴的女子挥了挥手,道:“茹玉,过来给我斟酒。” 那位模样艳丽的女子,听到吩咐,柔媚地应了一声:“大人,奴家这就来了……” 说完,娉娉袅袅地站起身来,姿态妖娆地走到周知县身旁,轻巧地落在他的大腿上。 斟酒喂酒一套动作熟练至极,还频频给周知县抛媚眼、送秋波。 姜念汐简直叹为观止。 周知县此时俨然把裴铎当成了同道中人,攀谈期间,姜念汐隐约听出了他的用意。 周戚已经在此地呆了几年,眼看要到了考核晋升的年头,如今燕州通判一职有空缺,他意欲提前与裴家人打好交道,也好方便以后裴铎他爹提点一二。 裴铎听完,毫不犹豫一口应承下来。 “周知县在此地为官清明廉政,高升必定指日可待……不过,渠县应属境州管辖,周大人为何不谋划就近升职境州通判一职?” 周知县嘁了一声,掏心掏肺道:“裴公子属实不知,这境州实在清苦,没有半点油水可言,连守备曹大人都整日跟我吐苦水呢……说到这儿,本官不得不提一句,曹守备如今正在渠县,何不请他来,咱们共同一叙呢?” 裴铎与姜念汐无声对视一眼,这难道就是那位克扣兵士粮银的境州守备大人? 没过多久,大腹便便的曹守备便应邀前来。 寒暄几句后,他自然而然地招来个女子斟酒,眼神却不自觉老往姜念汐这边瞄。 察觉到他油腻玩味的视线,姜念汐顿感一阵不适。 曹守备端起酒杯,环视一圈,笑道:“诸位别光顾着饮酒,忘了照拂美人儿……姑娘赏光,同诸位饮一杯?” 说完,眼神又直勾勾落在了姜念汐的脸上。 其余两位女子已经娇笑着举起了酒杯,声音甜得异常夸张:“跟大人饮酒,是我们的福分呢……” 姜念汐稍稍侧转眸子,便发现裴铎脸色铁青,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一副极力忍耐却马上要忍不住的样子。 她真得担心裴铎会直接将那位曹守备狠揍一顿。 稍一思量,她暗暗捏了捏裴铎的掌心,示意他先不要轻举妄动,不然,两人今晚的心思便白费了。 裴铎稍掩饰了下,神色勉强变回平常模样。 长指转了转手中的酒杯,他低声道:“你能饮酒吗?” “饮一杯应该无碍。” 姜念汐微点头笑了笑,硬着头皮饮了一杯酒。 酒液入喉,一股辛辣刺激的感觉直冲上来,她用帕子捂唇,猛地别过脸去咳了几声。 再抬头时,那双本就灵动的眸子,像染上了潋滟水色似的,妩媚动人。 裴铎稍稍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媳妇儿,你怎么样?” “还好,”她微抿着唇,轻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裴铎蹙着长眉点了点头。 因为这一出同饮,席间的气氛比方才还要热闹几分。 曹守备的眼神更是频频往这个方向投来。 裴铎思忖片刻,径直将酒坛提到面前,勾唇笑了笑:“听闻两位大人酒量颇佳,今日一见如故,我们痛饮一坛如何?” 周知县与曹守备一听这话,顿时愣住。 他们虽然常饮酒,最多不过喝一大海碗罢了,这一坛足足不下十海碗,若是喝完,岂不得当场醉倒? 裴铎的视线在两人惊愕的脸上扫过,轻蔑地笑了笑:“没想到两位大人连这点海量也没有……” 曹守备本就想要在美人儿面前表现,如今一听裴铎相激,当下也顾不得其他。 “不就一坛吗?裴公子饮得,本官当然也能饮得!” 周知县一听,也不甘落后,摩拳擦掌,挽起袖子跃跃欲试。 一刻钟后,曹守备与周知县抱着酒坛坐在席位上,摆着手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得出人命了……” 两人不过勉强喝了半坛,看上去却已经醉意朦胧。 裴铎随手将酒坛扔到一旁,面色如常地挥了挥手,命令几位陪酒弹曲儿的女子离开。 姜念汐生怕他醉了,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襟,担心道:“你还好吗?” “区区一坛酒而已,”裴铎挑了挑眉,低声道,“两个老贼醉得差不多了,我觉得他俩不光贪钱好色,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等会我审一审。” 看了一眼醉得不成样子的周知县,姜念汐默默点了点头,心情一时十分复杂。 裴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乖乖坐在那里看好戏。 他闲闲靠在椅背上,勾起唇角,轻松自若地笑问:“曹大人与周大人应当相交颇深吧?看得出来两位很是熟悉。” 曹守备强撑着精神,咧嘴一笑,眼神在姜念汐脸上若有似无地扫过,道:“那是自然,同乡故友嘛,自然彼此相互照拂……” 周知县嘻笑着敬了曹守备一杯,带着醉意道:“守备大人,先前您看上那个女子,下官已经命人同她讲明白了,被您看上那是她的福气,明日本官就会把她送到您府上去……” 此刻竖起耳朵倾听的姜念汐脸色微变,轻咬着唇看向裴铎。 没想到这曹守备还用这种欺男霸女的手段! 裴铎亦挑了挑眉头。 不过他很快装作无所谓地模样,随口问了一句:“哪家的女子这般好运气,能入得曹守备的青眼?” 周知县抖着手又往嘴里灌了一杯酒,大着舌头道:“本县城东一个落魄商户的女儿,长得有几分姿色,被曹大人看上了,要收到府中做第十二房小妾……” 说着,他醉意上涌,兜头往酒桌上一栽,趴在桌上醉晕了过去。 曹守备醉意熏熏地接着道:“本以为遇到得是人间美色,但和裴公子怀里的一比,觉得不过尔尔罢了……” 说着,他腆着肚子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向这边走,踉跄几步后在姜念汐身旁停下,嘻笑着道:“裴公子,我跟你打个商量,给你千金巨资,把你这美人儿送给我吧……” 话未说完,姜念汐看到裴铎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 下一刻,裴铎使出十足的力道,重重挥出一拳。 姜念汐只觉得耳旁闪过一阵利落的拳风,等她反应过来,曹守备已经低头趴在地上,口鼻鲜血横流,还不断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裴铎脚下用力,在他的手指上狠狠碾过,面色冰冷道:“给我娘子道歉!” 方才的醉意被这一阵惊吓,早已消失了大半,曹守备秉行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眼看碰上了不好惹的裴公子,心中叫苦不迭,以头碰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裴铎转首过来,温声对早就躲到一旁的姜念汐道:“媳妇儿,有没有吓到你?” 姜念汐真诚道:“……有一点,你刚才看上去挺凶的。”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45节 “我已经收敛许多了,”裴铎牵住她的手,用鼻腔发出一声嘲讽的低哼,“便宜这两个老贼了。” 姜念汐默默咽了下口水,她觉得,这样揍一顿曹守备,其实已经挺解气了。 “还要接着审问他们吗?”姜念汐一言难尽地看了眼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曹守备,小声问。 其实她还有点担心他们惹麻烦,毕竟曹守备和周知县是官,而如今裴铎没什么官职,算起来,只是一个平头百姓。 百姓殴打当朝官员,恐怕无论如何都要受点惩罚的。 裴铎先拉开一张椅子让姜念汐坐下,然后自己在一旁坐了,长腿随意地翘起,慢悠悠道:“我娘子还有话要问你们,老老实实回答。” 此时周知县依然醉得人事不省,能回答问题的只有曹守备,曹守备只好哭丧着脸点了点头。 姜念汐想了一会儿,道:“曹大人,你与周大人相熟,你能否告诉我,现在的周大人和初到渠县任职的周知县,是同一个人吗?” 这话听起来有些拗口,但实则姜念汐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 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品行端方的君子,在地方任职几年后,为何会变成这种模样。 不过这话一说出来,曹守备的脸色唰地一下由猪肝色变得煞白。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低声道:“两位,这……这可不管我的事儿啊!” 姜念汐:“???” 她满头雾水得与裴铎对视一眼,不由道:“曹大人,你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曹守备大家还记得吗?陷害凌府的那个~~~ 第76章 昨晚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回去的马车上, 姜念汐以手支着额头,努力忽略头脑的眩晕不适,不可思议道:“我万没有想到, 曹守备与这个现任周知县,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原来的周戚已经被杀了,现在的周知县曾是他的长随, 模样与他有几分相似, 在他初到任上时便取而代之, 也难怪你总觉得他与你认识的周戚不同, ”裴铎沉声道,“只是这事也太过曲折离奇了。不过,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竟然让你为那位周戚大人找到了枉死的真相。” 姜念汐颇觉沉重地叹了口气。 受贿、胁迫民女, 以及蓄意杀人的罪名,足够给这两位同流合污的曹守备与假知县定上杀头流放的罪名了。 好在卫柘与冷枫就随行在外,当下就将两人捆了,连夜押送到境州府衙去了。 “没想到当初见周大人那一次, 竟是最后一面……” 姜念汐不知该说些什么,秀眉微微蹙起, 长叹了口气。 “换个角度来想, 他至少没有变成你讨厌的那种样子, ”裴铎随手将她揽在怀里, 宽慰道, “如果他活着, 应该也是位清正廉明的官员……” 姜念汐沉默着点了点头。 马车驶向客栈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时分。 月朗星稀, 客栈外的灯笼发出朦胧的亮光, 模糊照着前方宽阔悠长的街道。 姜少筠把手笼在衣袖里, 一直焦急不安地抬头张望着街道的方向。 待看到石虎驾着裴府的马车缓缓驶来,才放下心。 他姐和姐夫也真够不让人省心的,大晚上出去拜见什么知县,都到了午夜时分还不回来,由不得人不担心。 马车在客栈前稳稳停下。 裴铎先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又将姜念汐拦腰从车里抱出。 脚沾到地面,姜念汐努力站稳身子,下意识用手按了按额角,抬眼看了会儿,才认出姜少筠来。 “少筠,”她微眯着眼睛,唇角弯起,问,“今日的书背了吗?” 姜少筠:“???” 裴铎:“???” 姜少筠一个箭步跃走到她姐面前,紧张道:“姐,你没事吧?好端端的,我背什么书啊?” 姜念汐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严肃道:“你要是不听话,爹罚你,我可不给你求情了……” 姜少筠愣了一会儿,无奈地点点头,同时表情复杂地看了眼裴铎:“姐夫,我姐喝了多少酒?” 裴铎一怔,回忆了会儿,不确定道:“只一杯吧,她这么不胜酒力?” “她一杯酒就醉,”姜少筠旋即转过身去,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边大步跑开边道,“姐夫,好好照顾我姐……我不能呆在这里,不然她能让我背一晚上的书!” 裴铎:“……” 他转首过来,好笑地看着姜念汐,无奈道:“姜大小姐,咱们先回房休息,喝碗醒酒汤……” 说着,还未等他近身,姜念汐眨了眨眸子,点点头十分客气道:“裴大人,多谢你关心。” 裴铎:“???” 好不容易把人连哄带劝带回房内,姜念汐却只肯在椅子上坐下。 她微抿着唇在房内打量一圈,视线落在阖着纱帐的卧榻上,蹙了蹙秀眉,又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这是裴大人休息的地方,我待在这里不妥……” 裴铎伸手将人按下,在她对面坐了,思忖一会儿后,斟酌着开口:“姜大小姐,你还记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吗?” 姜念汐努力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彼此看对方不太顺眼的对头?” 裴铎:“???” 她这是醉酒之后,记忆自动回到了两人的婚前时候? 无奈用长指按了按眉心,裴铎一脸不理解。 “姜大小姐,我们成亲这么久了,琴瑟和鸣,恩爱无比,这么美好的婚后生活,你竟然喝了一杯酒后就忘了?” 姜念汐迷茫地盯着他看了会儿,噗嗤笑了一声,十分不相信道:“裴铎,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压根没醉……” 说着,又意味深长道:“还有,裴大人年龄到了,是该娶妻了。” 裴铎:“……” 果然不能跟喝醉的人讲道理。 他无奈道:“我让秋月过来为你洗漱,你早点睡下,至于我……” 说完,他苦涩地扫了一眼床榻,恋恋不舍道:“只好去别的房间睡了。” 姜念汐垂下长睫,矜持又安静地点点头。 裴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随手理了理衣襟,“姜大小姐,早点休息……” 话未说完,突然从他怀里掉下个眼熟的荷包来。 姜念汐眨巴几下长睫,审视打量了一通,弯腰把荷包捡在手中。 这熟悉的配色,稍显蹩脚的针线,里面还有一张她亲手求的平安符。 姜念汐微眯着眼眸,凑在灯光前看了半晌。 同时,用手微微按着脑袋,似乎在回忆什么。 裴铎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唇角不经意地勾起,静候她的反应。 过了会儿,姜念汐转过头来,默默仰首看着身旁高大挺拔的夫君。 光线晦暗不清,他俊美无俦的脸庞隐藏在侧影里,看不太真切。 像在梦里一般。 姜念汐鼻子一酸,慢慢站起身来,眼眶泛红:“裴铎,你回来了……” 裴铎:“???” 看来这次她总算想起两人已经成婚了。 不过,等等,记忆好像又跳到了他离开京都遇袭那次? 裴铎默默扶额。 想起来了就好,至少他今晚不用独卧床榻了。 还未容他多想,姜念汐便急切地走至他身旁,因为走得太快,还险些被椅脚绊倒。 好在裴铎及时伸展长臂,把人稳稳接到了怀里。 姜念汐咬唇,一双眸子水光潋滟,柔情似水地看着他:“回来了就好,你有没有受伤?” 裴铎随口道:“当然没有,好得很,我现在就脱下衣服给你检查……” 姜念汐扯住他的衣襟,缓缓思索了一会儿,制止道:“不能脱……你做一百个俯卧撑来证明一下。” 裴铎:“???” 对方的眼神异常坚定,大有一副他不这样做她就不相信的意思。 裴铎只好单手撑地,心情异常复杂地开始做俯卧撑。 姜念汐在一旁撑着脑袋,口齿不太清晰地数数。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数到最后,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慢慢道:“你说得对,果真没有受伤……” 裴铎额角抽了抽,无奈道:“姜大小姐,你这个关心的方式,其实有点费夫君……” 姜念汐没太明白他说的话,瞪大眼眸看了他一会儿,又自顾自点点头。 “你一定累了吧?早点睡觉吧。” 她总算想到了这一茬。 裴铎腹诽完,勾了勾唇角,上前环住她的腰,道:“身上还有酒味,我们先去沐浴。” 说着,一把打横将人抱起,向里间的浴室走去。 姜念汐晕晕乎乎地靠在他肩膀上,突然声音软绵道:“不可以。” 裴铎脚步未停,随口问:“什么不可以?”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46节 姜念汐用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迷迷糊糊道:“一起沐浴不可以,你会趁机占我便宜……” 裴铎闻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把怀里的人甩出去。 姜念汐眼眸轻阖,歪着脑袋贴在他肩膀上,纤手握成拳头,在他胸膛上轻轻捶了几下,嘀咕道:“每次都是你讨要我,我要讨要回去,才算公平。” 为了让她讨要回来,裴铎温言细语地哄人简单沐浴一番,又把人抱回了房内。 姜念汐一头乌发轻柔地披在身侧,睁大眸子,半点没有睡意似的,神采奕奕地盯着裴铎。 视线一路追随他从卧房门口,走到卧榻前。 裴铎长臂展开,在她面前缓缓转了个圈,勾起唇角道:“看清了,我现在只穿着寝衣,你想怎么讨要就怎么讨要,行不行?” 姜念汐微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裴铎迈上卧榻,屈起一条长腿半跪在她身旁,眸底忍着笑意,问:“你要怎么讨要?想好了吗?” 姜念汐犹豫了一会儿,用手大力地拍了拍床铺,指挥道:“你……你先躺在这里!” 裴铎依言乖乖地躺下,星眸微侧,直勾勾地盯着她。 细碎的亮光落在他的眸底,像闪耀着的星子,多情深邃,不自觉地引入遐想。 “不许……不许用眼神勾引人!” 姜念汐努力思忖着裴铎之前说过的话,煞有介事地重复道。 裴铎:“……” 他喉结微动了下,唇角溢出一抹笑意,闷声道:“那好,我闭上眼睛总行了吧……” 说完,他伸展长臂一勾,从案几上取过来一条黑色缎带,殷勤地帮对方出主意,“姜大小姐,你可以用这条带子把我的眼睛蒙上。” 姜念汐接过来后,略想了想,慢吞吞爬坐到了他的腰腹上。 腰上一沉,裴铎突地闭上了眼睛。 稍顷后,他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扶额道:“我真是出了个馊主意……” 姜念汐开始缓缓地打结。 纤细的手指托住裴铎的脑袋,严严实实在他眼前绕了三层,才停下手来,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因为眼前一片黑暗,触感嗅觉却变得异常灵敏。 “你先从我身上下去成吗?”他忍住心底的焦渴,好声好气得同她商议,“再这样下去,我怕我……” “裴少爷,还没完呢……” 姜念汐嘀咕完这一句,下一刻,俯下身来,用双唇堵住了他的嘴。 她的唇瓣,触感柔软微凉,带着她独特的香甜气息。 裴铎身体僵了僵,喉结滑动几下,双手下意识箍住她的纤腰,伸出舌尖触碰她的唇瓣。 姜念汐移开一点,凶巴巴道:“你不许动,现在是我要亲你……” 裴铎:“……” 他忍不住道:“姜大小姐,我觉得,你明明是在欺负我。” 姜念汐弯起唇角,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谁让你欺负我在先……”她打了个哈欠,轻柔得往他胸膛上一趴,纤手在他脸颊上随意地拍了几下,嘀咕道,“这次先这样,下次再亲你……” 裴铎:“……” 他扶住她的身子,以免她掉下去,哑着嗓子提醒,“这就讨要完了?你……要不要让我卖力表现一番,取悦到你满意为止?” 姜念汐长睫微动,含糊不清嘀咕了几句话,脑袋习惯性在他胸前蹭了蹭,呼吸均匀悠长。 听动静俨然已经熟睡了过去。 裴铎手指在她纤薄的腰背处摩挲几下,简直要气笑了。 她欺负到一半就睡着了,哪里知道他的感受? 而自己媳妇儿还搂着他的脖颈,就着这个姿势,睡得十分香甜。 裴铎不得不,压住心底的躁动,十分艰难得让自己恢复正常。 而后,将人抱在怀里,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地沉沉睡去。 ~~~~ 翌日,车队继续出发。 马车内,姜念汐扶着额头,一脸懊恼后悔等复杂的表情。 等车辕一沉,裴铎推开车门进来时,她马上正襟危坐,装作一切如常的模样,还推开窗牖向外看去。 半晌后,裴铎悠悠提醒:“姜大小姐,看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还没有看够外面吗?” 姜念汐恍然回过神来,轻“哦”了一声,关好了窗户。 目光不像往常一样与裴铎对视。 她只静静地坐在那里,绝口不提任何事,好像也没打算要和他聊什么新鲜事。 裴铎凝视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唇角微微勾起,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条黑色缎带来,放到她的掌心。 姜念汐:“!!!” 她轻咳一声,嘴角微微抽了抽,一副讶异的模样。 “这是什么?” 裴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拖长音调道:“这个东西用处可大了,比如……” 他抬起手,用温热的掌心覆在对方的眸子上,慢悠悠道:“在卧榻上,蒙上对方的眼睛……” 姜念汐:“……” 其实她清晨醒得要早一些。 睁开眸子时,发现裴铎俊美的脸上蒙着一条黑色缎带。 微微讶异之余,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尴尬到无以复加,生怕裴铎借机打趣她。 所以,趁裴铎醒来之前,她当机立断做了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假装没醒,将这件事糊弄过去,以后便声称醉酒之后,对当晚发生的事根本一无所知。 不过,显然裴铎根本不好糊弄。 他将掌心缓缓移下,用手支着脑袋,执意提醒:“昨晚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姜念汐:“……” 他当真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她微微抿着唇,决心绝不承认,睁大眸子心虚道:“什么?” 裴铎勾起唇角笑了笑。 他把缎带收起来,慢条斯理道:“你昨晚对我这样那样,让我使劲浑身解数取悦你……还有,你说今晚还要继续……” 姜念汐:“!!!” 她的脸颊一下子红了,面红耳赤地争辩:“怎么可能?我根本没说今晚还要继续!” “哦,”裴铎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原来你还记得啊……” 姜念汐:“!!!” 她恼羞成怒,手握成拳在他肩上锤了几下,道:“你不许取笑我!” 裴铎笑得胸膛都在震动,他用大掌握住媳妇儿的拳头,随口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不是怕你还想欺负我,但又碍于面子说不出口吗?” 姜念汐轻咬着唇,恨恨瞪了他一眼。 裴铎看上去一本正经起来,闷笑道:“说真的,你什么时候想欺负我都行,我不会介意的。其实,还有很多方法,要不我们每样都研究一下……” 姜念汐:“!!!” 还有完没完了?!她一点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好在裴铎眼看快要惹恼她了,很快适可而止。 他舒展一双长腿,闲适地倚在车壁上,将人拉到怀里。 渠县驿站发生的事也只是旅途当中的一个小插曲。 姜念汐缓好尴尬的情绪,转移话题,道:“从这里去往燕州,大约还有多久?” 如果不是绕行的话,根据行程,他们应该已经到达了。 裴铎道:“顺利的话,七日就差不多了。” 所幸剩余的路程十分顺利,他们终于赶在农历新年之前,到了燕州。 ~~~~ 燕州虽不如京都繁华,但亦是富庶之地。 因为快到年节之日,街道上行人往来如织,商户林立,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氛。 姜念汐深觉好奇,推开窗牖,睁大眸子一直往外瞧。 殊不知,她在看别人,行人也在看她。 人群中有个人不知说了句什么,抬手往她的方向一指,周围的人齐刷刷向她这边看过来。 众多或惊叹或打量或艳羡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姜念汐:“???” 接着便听到高声交谈的声音。 “哇,好俊俏的姑娘!” “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女儿?” “马车上挂着裴府的字牌,必定是裴大人家的!” 诸如此类的猜测。 裴铎早就换了高头大马。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47节 他单手扯住缰绳,冲周边的人一拱手,露出个灿然的笑容:“各位乡亲,马车上坐着的是我媳妇儿,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和你们打招呼……” 有人好奇打听:“小裴大人,你在外头成亲了?” 裴铎修眉一挑,玩笑道:“当然了,正经成亲的。” 坐在车里已经及时拉上窗户的姜念汐:“……” 难不成还有不正经成亲的? 有人半玩笑半认真道:“燕州的姑娘听到小裴大人成亲,恐怕心都要碎了……” 姜念汐立刻竖起了耳朵,纤手搭在窗户边上,微抿着唇,仔细听着外面的一言一语。 裴铎用鞭子虚虚一指对方,道:“别乱说啊,就冲你这句话,我回去少不了一通解释。” 那人嘿嘿一声,冲着马车道:“夫人别见怪啊,我瞎胡咧咧的,您千万别介意……要是大人回去跪搓衣板,少不了会揍我一顿出气……” 周围的人善意地笑了起来。 姜念汐在车内也轻笑了笑。 但她又不好出面回应,只好索性装作没听见。 马车走了一会儿,察觉到方才尾随围观的人少了许多,姜念汐轻轻叩了叩车壁。 裴铎正驭马与她的马车并行,听到声音,稍稍俯下身子,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下来走走?” 她对这里不熟,初来乍到,又不想被人看见,还是乖乖呆在马车里好了。 不过她有点好奇。 “他们为什么叫你小裴大人?” “先前我在燕州出发去陵州平匪的时候,做过招讨使,别人通常称呼我爹裴大人,所以就习惯称我小裴大人。”裴铎言简意赅说完,眉头一挑,转而道,“到燕州了,认识我的人比较多,这一路上估计有不少打招呼的,你忍耐些。” 姜念汐:“???” 她下意识道:“你的人缘这么好……” 裴铎勾起唇角笑了笑,随口道:“不光是人缘,最主要我本人就是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类型,所以大家记忆都比较深刻,对我印象那是特别得好。” 姜念汐:“???” 她怎么隐隐觉得,这人回到燕州后,性情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好像……更随性张扬了一些? 第77章 媳妇儿,我等你好久了…… 没过多久, 车队在裴府的门口停下。 江茹婵已经率领一众家仆在府门外等候多时了。 姜念汐踩着马凳下了车,看到一脸温柔慈爱的婆母,规规矩矩行了礼, 轻轻唤了声:“娘亲。” 江夫人上前亲热地携着她的手,笑道:“信上说要回来,怎么在路上耽搁了这些时日?娘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你们回来呢……” 姜少筠、秋月等一行人跟在后面, 江夫人眼含笑意地寒暄几句, 又低声安排身边的人去接待。 府内的院落早已经收拾妥当, 只等他们入住。 吩咐完, 江茹婵又牵着姜念汐的手,一路往府内走去,温声道:“这一路上受了不少颠簸之苦吧?娘怎么瞧着比刚成亲那会儿还要瘦些, 得好好补补才成, 境安那小子一看就不用心,没有照顾好你……” 姜念汐微笑道:“境安照顾我挺好的,一路顺利,只是出了点意外, 所以耽搁了几天……” 落后一些距离,在府门外刚下马的裴铎, 望着空荡荡的府门处, 轻嘶了一声。 他眉头抬得老高, 一脸无语道:“我娘这就带我媳妇进府了?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我?” 府门前只留管事还在候着, 一众家仆早已经随着江夫人进了院子。 管事一脸高兴地走过来, 牵着缰绳, 不怎么在意道:“少爷回来了就好, 还计较这点事做什么, 以往你回府, 夫人何曾出来接待过?这次你还是沾了少夫人的光。” 裴铎呵了一声,语气凉飕飕道:“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 管事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咧了咧嘴角,道:“您跟老爷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压根不用怀疑这个。” 裴铎甩了甩手里的马鞭,“我这不随口一说吗?我爹回府了吗?” 管事笑眯眯道:“回了,嘴上说近日没什么公务,其实啊,分明是心里记挂得很呢。” 裴铎随手将马鞭抛给管事,大步向院内走去。 “我今晚要陪我爹好好喝上几杯。” ~~~ 姜少筠才在房内把自己心爱的宝贝剑放好,便听到房外传来一阵叮咚的声音。 铃铛的碰撞声,悦耳动听,由远及近,转眼就到了近前。 他抬起眸子往外看了一眼,继而惊喜地喊道:“玥儿妹妹!” 东方玥听说她师兄嫂子回府,还带了姜少筠回来,等不及知会东方隐一声,急匆匆策马而来。 今日寒风凛冽,她披着一身烈焰色的披风,脚踏暖绒鹿皮小靴,软鞭握在戴着狐皮手套的手中。 白皙的脸颊冻得红扑扑的,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却满是笑意。 “少筠哥哥!” 东方玥轻巧地小跑几步,张开双臂,意欲和姜少筠拥抱一下。 姜少筠本就比东方玥大了一岁,如今不比往日,懂得男女应稍稍避嫌一些,因此只是虚揽了一下她的肩,表达喜悦之意。 东方玥把披风解下,坐在室内的椅子上,眨了眨大眼睛,眼神往四周打量。 她时常到裴府里来,在旁边服侍的丫头与她早就相熟。 丫头把披风叠好放在衣架上,又端上茶点方便两人叙旧,而后静悄悄退了出去。 姜少筠道:“玥儿,我给你带了一些小玩意儿来。” 东方玥一听,眼神更亮了。 她在京都没玩尽兴,走得时候恋恋不舍,尤其喜欢那庙会上笑嘻嘻啃萝卜的小泥兔儿。 燕州的泥人师傅手艺不如京都,捏出来的兔子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无趣极了。 姜少筠果然给她带来了两只泥兔子。 两只大大的圆眼睛,啃着水灵灵的红萝卜,憨态可掬,别提多好玩了。 东方玥一笑,清脆的笑声比银铃的叮当声还动听。 姜少筠也跟着翘起了嘴角。 东方玥爱不释手抚摸了一阵儿,才想起来问:“少筠哥哥,你们来的路上有没有好玩的事?” 好玩的事也不少,要说最好玩的…… 姜少筠把他们在渠县擒匪的事绘声绘色讲了一通。 东方玥听得认真,微微睁大眼睛,浓密的长睫飞快扑闪几下,懊悔极了。 这么好玩的事她竟然没有参与,简直比丢了两枚暗镖还要可惜。 不过,师傅也有很多江湖故事,平时不会轻易讲给人听。 她抱着小泥兔,道:“少筠哥哥,再过几日我带你去拜访我师傅,哦,也是我亲叔,他见多识广,知道很多故事。” 东方隐平时闲散惯了,压根不爱收徒,目前为止,只勉勉强强收了裴铎与东方玥两个徒弟。 姜少筠听她提起过,对东方师傅充满了好奇和景仰,因此听到她的提议,不免充满了兴奋。 “玥儿,初次拜见东方师傅,我带一坛上好的杏花酿如何?” 杏花酿还是他姐前来燕州时备下的,取出一坛来送给东方师傅作见面礼,再合适不过。 东方玥单手撑着下巴,视线落在姜少筠的眉眼之处,轻快笑道:“少筠哥哥,除了酒,还要再准备一份京都春茶才好……” ~~~~ 安排停当后,姜念汐在院内稍打量一圈,便返回了房内休息。 这是裴铎年少时住的院子,虽然这几年他离开燕州,但院内的一应东西却没怎么变动过。 这里比之在京都的布置,多了几分疏朗轩阔。 江茹婵体贴入微,料想一行人从京都一路奔波而来,必定疲累不已,要姜念汐暂不必拘礼问安,先好生在房内休息。 她担心燕州的饭菜不合儿媳的口味,还特意在院子的一角新设了小厨房,聘请了擅长京都菜式的厨子,用饭完全可以按照姜念汐自己的喜好来。 一如自己的娘亲般疼爱体贴。 姜念汐暗自感激不已,又深觉幸运。 每日要坐在马车上摇晃颠簸几个时辰,睡眠也不甚充足,现下终于回到府中,她的心情也安定下来。 心情一放松,便想补个充足的觉。 困意袭来,她本欲在榻上小憩一会儿,谁知转眼醒来,外头已经笼上沉沉暮色。 房内的钵炉笼着无烟的银谷碳,碳火悄燃,暖意十足。 烛火偶尔欢快的跳跃几下,发出温和明亮的光。 秋月拿了把小剪刀,剪完燃过的烛芯,又反身去拿自己放在碟子里的糕点。 刚走两步,便听到床帐内有一阵窸窣的动静。 不用说,肯定是她家小姐醒了。 秋月把最后一口燕州特产的牛舌糕塞到嘴里,拍了拍手的残渣,笑呵呵走过来。 “小姐,你醒啦?”她把床帐挂到银钩上,两只手比划着,“小姐方才睡了大半天了,夫人送的糕点都凉了,我替你尝了好几块,可好吃了。” 姜念汐套上软鞋,随口笑问:“是京都的糕点好吃,还是燕州的好吃?” “燕州的好吃,”秋月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帮姜念汐取过厚实的斗篷披上,嘴里的话不停,“小姐,咱们这回到燕州,是不是要在这里住一辈子了?” 姜念汐闻言稍顿了一下,反问:“你愿意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小姐愿意我就愿意,”秋月脸上的笑意不减,“我觉得这里比京都还好呢。地方宽敞,家家户户宅子都大,连街道都有一丈宽,这里有山有水,还有很多好吃的。”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48节 姜念汐微微笑了一笑。 她也很喜欢这里。 与裴铎在这里生儿育女,上有父母长辈体贴,下有儿女承欢膝下,夫妻和谐,举家和睦,是她以前曾想过的婚后生活。 如此,再好不过了。 房门吱呀一声,裴铎大步走了进来。 他旋风般走近姜念汐的身旁,带来一股还没来得及退去的凉意。 “睡饱了?”他勾着唇角,剑眉微抬,“府里准备了接风的家宴,娘让我看看你醒了没有。” 姜念汐感觉有点不安,“你们都在等我?” 她还没来得及去向公婆请安呢,反倒劳烦两位等待,如此想来,也太失礼了。 “姜大小姐,紧张什么?”裴铎看她着急地整理衣裳,随口道,“又不是丑媳妇第一次见公婆,成亲的时候不见过我爹娘了吗?” 姜念汐轻瞪了他一眼。 谁有心思现在跟他开玩笑。 “我是小辈,总不能让爹娘等我,”她拢了拢鬓发,匆匆对着菱花铜镜看一眼有没有不妥帖的地方,又道,“我回府里先睡了一下午,本就失礼……” 裴铎顺手帮她斜斜插了支碧玉簪,道:“你本就身娇体弱的,休息一会儿理所应当,谁会无聊怪罪你这个?” 爹娘身为长辈,开明体贴,但她做为晚辈,总不能一再失礼。 姜念汐轻提起裙摆,挽着裴铎的手臂,快步往外走。 外头的寒风有些大,兜面猛地吹来,姜念汐顿住脚步,偏首打了个凉凉的喷嚏。 “说了不要着急,”裴铎无奈啧了一声,解开袍子把人揽怀里,忍不住道,“你那些学过的什么在夫家应该遵守的繁文缛节,统统在脑子里划掉。裴府向来没这么多规矩,你别作茧自缚啊……” 外头服侍的仆妇,看到少爷搂着少夫人往外走,一个个抿唇低下头悄悄地笑。 裴府夫人江茹婵是个好相处的人,温声细语,宽容体贴,令人如沐春风,阖府上下的仆妇都知道,虽然老爷看上去面若冰霜,冷意沁人,但府里拿主意的事,只要夫人同意,裴老爷不会有二话,这些能让人心生亲近又信服的品性,是她与生俱来的魅力。 府里的人一眼便能看得出,这从京都来的裴家少夫人,异常貌美,又温温柔柔的,与夫人的性子很是相似,因此虽然初见,都自然而然生出了亲近之意。 姜念汐瞧见了,脸颊又有点发红,她从裴铎袍子里钻出来,低声提醒道:“裴大少爷,我们稍微注意点形象,还是举止端庄点比较好,别让人看了笑话。” 裴铎简直被她气笑了。 在京都不就这样吗?怎么到了燕州,又把他推到半尺远的地方? 再说,他这不是担心她受风寒吗? 他再次不容拒绝得把人揽了过去,随口道:“谁敢笑话我就拔了他舌头……话说,你不会每天还要早晚给我爹娘请安之类的吧?” 姜念汐拗不过他,只好贴近他温热的胸膛,听见这话,理所当然地反驳一句。 “不然呢?我出嫁前,我爹就嘱咐过我要用心侍奉公婆。在京都的时候没有机会孝敬两位,现在来了燕州,总算有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亮晶晶的,唇角不自觉翘起,看样子好像很期待。 裴铎额角抽了抽,“怎么个请安法?” “每日清晨辰时给公婆请安,侍奉公婆用早饭,傍晚酉时再去侍奉晚饭,晚饭后,我可以陪娘打打牌解闷,也可以讲些趣闻故事之类的,逗娘开心。” 裴铎脚步未停,随口道:“媳妇儿,你想得挺全面。” 姜念汐自然而然道:“岂止是全面,连骨牌,故事之类的我都专门准备好了,这都是菡菡倾心传授给我的方法。” 裴铎:“……” “在你规划好的每天请安问安的生活中,”他忍不住看了媳妇儿一眼,“还有没有我的影子?” 快走到前院正厅的方向了,姜念汐掀开裴铎的袍子,又给他仔细系好了系带。 “你可以每天和我一起请安,”姜念汐望向厅内的地方,真诚建议道,“这样爹娘想必会更高兴的。” 在牵着她的手迈步走向厅内时,裴铎微微俯身贴近她身侧,道:“姜大小姐,把你想孝敬的心思收一收。我爹娘每日在一起卿卿我我,你每日去请安,还不够添乱的。” 最后一句话靠近她耳旁,声音压得很低。 姜念汐:“???” 接风家宴其乐融融。 裴铎他爹虽然看上去是一张冰块脸,不苟言笑,十分严肃,但每当江茹婵悄悄提醒一次,总能适当地露出一个略显刻意的笑来。 一场家宴,阖府上下尽欢。 待姜念汐回房后,裴铎还在与他爹对饮。 说得是在京都任指挥使又被撤职一事。 在信中说得不够详细,听到从儿子口中说出,裴岳不禁深深蹙起了眉头。 这一职位,得失并无所谓。 关键是,就在前几日,永淳帝已经立萧暮言为太子。 裴铎可是得罪过萧暮言。 东宫太子,权力非同普通皇子,如果太子殿下看谁不顺眼,想要找借口除掉,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裴岳喝了一盏酒,面上忧心不已。 裴铎看出他爹的担忧,亲热地拍拍他爹的肩膀,道:“您不用担心,儿子现在离开京都,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未必还记挂着儿子。况且,他的目的已经达成,如今成为太子,自然要笼络群臣,成为众臣心之所向,这温润宽容的形象,必然得苦心持续经营下去,没有合适的理由、万无一失的把握,他不能做这种事。当然,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派人暗杀儿子,但若论起身手来,还没见过比我厉害的……” 他爹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不满地睨了裴铎一眼。 他这儿子从小不服管教,挨过不少打,长大了反而懂事不少。 但这目中无人的本事却也不知从哪里学的,越来越精进。 不过,听儿子说得轻松,裴岳总算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你在府里休整一下,最近几日不要闲着,陪林守备训练一下新来的兵卫。他才为燕州守备军采买了一批战马,那些新兵还不会骑马,听说你要回来,他已经在我面前提了好几次。”裴岳吩咐道。 苑州盛产良马,大周其他各州的战马多自苑州购买,林副守备是他爹一手提拔上来的,裴铎此与他相熟得很。 “这事林守备自己办就成,”裴铎浓眉一挑,不情不愿嘀咕道,“我刚回府,还没让您抱上孙子呢,您就要把我支出去……” 裴岳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短须抖了抖,道:“借口一堆,你就别想偷懒!先前不是让你在苑州购过战马?你懂得识别马匹优劣,又知道怎么训练新兵骑射,林守备知道你要回来,三番五次同我提起。你们一起训练,遇事可以商议……” “行,我去,”眼看他爹越说越多,裴铎只好打断了他爹的话,又恭恭敬敬给他爹倒满了酒,“您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一定给您训好兵。我离开燕州这么久,您给我讲讲,这里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裴岳又哼了一声。 “最新鲜的事,就是境州曹守备和渠县周知县近日被缉拿到府衙,罪名暂且未定,但照所犯罪行来说,少不了重刑,”裴岳淡淡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意味深长道,“你不知道?” 裴铎扯了扯唇角。 他能不知道吗?这事就是他做的。 不过卫柘和冷枫将人押送到州府后,已经马不停蹄赶了回来,府衙处置如何,裴铎没看到邸报,自然还不知情。 不过,那两人罪有应得,父子俩略过了这个话题。 “等训完新兵,闲下来去看望你师傅,他也恰好回来不久,”裴岳语重心长道,“带上好酒好菜,他就好这个。” 裴铎随口道:“您放心吧,我忘不了,我还得带上媳妇儿,给师傅要贺礼呢,我们成亲他什么礼都没送……” ~~~ 在姜念汐持续请安了七日后,这一日辰时,她又按时到了前院。 江茹婵拉着她的手,忍不住笑道:“好孩子,娘知道你的心意,不过,冬日天冷,你大清晨的便来回跑,万一受了风寒,娘又于心不忍。再者,你的心意到了就行,咱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只要你和境安好好的,娘就放心了。至于这请安的事,我看就不必了……”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归结于裴铎在他娘耳旁半真半假的抱怨。 “大早晨的,太阳还没出来呢,被窝突然就变凉了,姜大小姐洗漱梳发,折腾半天去请安。晚上我从校场回来,房里空荡荡的,等半天了才回来,她在您那里玩得尽兴,回来话都没跟我说几句就睡着了……” 回府这几日,江茹婵迫不及待带着姜念汐去拜访裴铎外祖家的亲戚。 江家本就是燕州数一数二的富商,裴铎的外祖仅有这一个宝贝似的女儿,江茹婵嫁人时,陪嫁了不知道多少铺子田产。 这下姜念汐算是彻底知道了裴家的财产来源清清白白。 娘儿两个还会顺道逛一逛商楼铺子。 江茹婵自小耳濡目,懂得经商之道,打理裴府中馈这些年,府里的积蓄不知翻了多少倍。 她有意教姜念汐些经商的学问,在逛铺子时,略微指点一二,打算待以后儿媳掌管府里中馈时,亦能明白其中关窍。 这些东西于姜念汐来说,陌生又新奇,这些天明白了些浅显的道理,愈发觉得其中学问深刻,正想让婆母多教她一些。 因此,听到婆母不用她请安的话,姜念汐眼神中还有些失落。 江茹婵像看出了她的心思,又笑道:“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先不着急。这几日你老陪着娘,有些人又该念叨了,趁得境安在府中,又是年节,你们多去玩玩……” 姜念汐:“???” 不知何时倚靠在门框上的裴铎,挺拔的身姿略显落寞,满眼幽怨地向这边望来,悠悠道:“媳妇儿,我等你好久了……” 第78章 裴少爷,这么不礼貌……不太好吧? 两人用过早饭, 便出发去拜访东方师傅。 马车辘辘而行,驶过燕州城门,过了大约两刻钟, 在一座园子外停下。 这园子隐藏于青翠松木之中,一道灰白高墙围起,两扇高大的黑漆木门紧闭。 敲了半天无人应声, 裴铎毫不客气地飞起一脚。 门扉弹在墙壁上, 颤了几颤, 老老实实敞开。 姜念汐:“???” 她微抿着唇, 震惊道:“裴少爷,这么不礼貌……不太好吧?” “这门质量好着呢,”裴铎道, “我小时候第一次踹烂后, 师傅特意换的铁木做的门扇。” 姜念汐:“……” “就不能等人过来开门吗?” 裴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49节 说完,他牵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无人开门, 师傅肯定是在喝酒,只有喝酒的时候耳朵才这么不好使……” 信步走到里面, 姜念汐才发现这园子别有洞天。 从院门处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 越过横着木桥结了厚冰的湖面, 穿过宽敞得能跑马的练武场地, 才走到园中的五层楼阁之前。 这般远的距离, 难怪开门得用踹的…… 楼阁近在面前, 姜念汐有些好奇。 “师傅是不是那种与众不同的世外高人?”她轻扯了扯裴铎的衣袖, 低声猜测道:“东方师傅的功夫那么高, 又隐居在此, 是不是一身白衣,白须飘飘,仙风道骨,仙姿高雅?” 裴铎脚步未停,听完姜念汐这话,眉毛夸张地挑起,继而又闷声笑了几下。 “媳妇儿,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 姜念汐:“???” 话音刚落,房门倏然打开,一个懒洋洋的浑厚声音传来。 “我就说是这小子来了吧……嚯,还带着媳妇,不会给我讨要份子钱吧?” 姜念汐:“……” 说话的是东方隐,开门得却是姜少筠。 姜念汐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道:“少筠,你怎么在这里?” 裴铎凉凉补充了一句:“他还带来了杏花酿……一定是东方玥捷足先登。” 姜少筠笑了笑,道:“姐,姐夫,我比你们来得早,先进来吧……” 紧随其后,提着几坛杏花酿的小厮,目光越过几人,十分疑惑地看了一眼房内。 临窗有一张桌案,桌案上的东西泾渭分明地摆在两侧。 一侧是酒盏酒杯。 持杯的人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模样,黑发如墨,剑眉星目,白肤薄唇,穿玄色武袍,懒散地半靠在椅背上,看到门口进来的几人,并不怎么意外地挑了挑眉头。 薄唇扯出一个淡淡的笑。 “先说清楚,探望师傅可以,但为师一穷二白,份子钱可没有。” 姜念汐:“???” 这就是东方隐?从模样来说,和她想象的差别也太大了。 不过,她隐约明白,裴铎那一副肆意张扬又懒散闲适的做派,到底源自何人了。 “别被师傅的样子迷惑,以为他很年轻,”裴铎压低声音,牵着她的手迈过门槛,“他不过身强体健,驻颜有术,其实是个糟老头子。” 姜念汐:“!!!” 可东方师傅脸上似乎连一丝皱纹都没有! 茶盏在桌案上不轻不重地一磕,对面悠然喝茶的人发出一声讥讽的笑。 姜念汐脚步微顿,讶异的视线落在喝茶的人身上。 这人应当和她父亲差不多的年纪。 他双目炯炯有神,高鼻方口,留了一把三寸长的白胡须,虽然是在喝茶,但坐姿挺拔如松,宽大的白色袍袖垂至膝前,气质悠然有度。 裴铎低声道:“这是致仕的周太傅……” 姜念汐:“!!!” 她放缓脚步,稍稍仰首,对裴铎露出一个略带疑惑的眼神。 “为什么周太傅也会在这里?”她悄声道,“我们只为东方师傅准备了礼物,可什么都没为周太傅准备……” 裴铎双手抱臂,无奈耸了耸肩,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太傅会在这里……” 说着,他眼神往太傅手边的茶盏处扫了一眼,悠悠道:“放心吧,我们从京都带来的上好春茶,姜少筠和东方玥已经送给了周太傅……” 姜念汐:“……” 走到桌案之前,两人还未来得及给东方隐与周太傅行礼。 东方隐潇洒地抬手制止,示意两人先不必说话,接着把酒盏往桌沿上一磕,对周太傅道:“周老头,你刚才在嘲笑我?” 周太傅慢悠悠倒了一杯茶,风轻云淡道:“境安来看你,你连徒弟成亲的贺礼都不想给,身为做师傅的,丢不丢人?” 姜念汐:“???” 他们好像在吵架…… 裴铎转首看了眼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媳妇儿,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几张椅子,见怪不怪地说:“先坐下喝口茶,他俩得好一会儿争论这个事儿。” 姜念汐:“……” 她有些忐忑不安地挨着裴铎坐下。 东方玥从旁边的隔间里蹦蹦跳跳走了出来。 看到两人来到,她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随即拉着姜少筠在旁边坐下,还从兜里抓出几把瓜子来,放到桌子上。 新鲜香炒的瓜子,颗粒饱满,入口香脆。 裴铎非常自然地开始嗑瓜子。 三个人都开始嗑瓜子。 俨然都是一副坐好板凳,等待看戏的模样。 虽然觉得不太礼貌,但莫名被这种氛围感染,姜念汐抿了抿唇,也随手抓了一把,开始嗑起来。 那边周太傅阴阳怪气地说完,东方隐不甘示弱,已经开始回怼。 “谁让我是他师傅呢,他就是不乐意,也不能说什么。不像有些人,整日闲着无事就要到我这里找茬。收个学生还千挑万捡,到如今一个看上眼的都没有,这辈子恐怕无人继承你那一番绝学了吧?” 周太傅慢条斯理啜了口茶,“你要不是比我早上一段时日收徒,又日日霸占着徒弟教授武学,我如何不能教他?若裴铎一早便师从于我,走科举入仕,现在也早已入了翰林,以后登阁拜相,扫除大周积弊,让百姓安居乐业,做出一番功绩,青史留名……” 东方隐酒杯一撂,薄唇掀起,哼笑了几声,“武官又有哪里不好?文臣治国,武将卫国。现在是太平,如若起了战事,让你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上战场能行吗?再说了,即便不做官,练得一身功夫,强身健体,青春长驻,不比留着一大把白胡子强?”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太傅的须发,兀自又冷笑了几下。 周太傅慢悠悠拨去茶盏里的浮沫,不急不缓道:“以貌取人者,最是肤浅。而且,在我看来,顺应天命,顺其自然,才最为重要。一个看上去不到不惑之年的身体,里头却住着个五十多岁糟老头子的灵魂,这种反差,一般人未必能接受得了……” 东方隐听完有些气恼,不过一时想不出来要怎么反驳,一个眼刀朝裴铎飞过来,薄唇抖了抖,不悦道:“你们是来拜访师傅的,还是来看戏的?” 姜念汐:“……” 这不是两位老人家吵个不停,旁人压根没有插嘴的机会吗? 她心虚地放下手中的瓜子。 不过,还未等裴铎开口,旁边的东方玥立刻诚恳地点点头。 她啪地一声磕响齿间的新鲜瓜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异常欢乐道:“师傅,继续啊,别停,你停下来就是认输了……” 东方隐虽然功夫高强,但只收了眼前这两个徒弟。 收东方玥为徒是不得已而为之。 东方玥是他亲侄女,小时候体弱,大夫说要强身健体才行,自打东方玥跟他练功夫后,身体底子是调好了,不过耐性差了些,毕竟个可爱的小姑娘,自己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只教了用暗器、制毒和轻功的功夫。 收裴铎则是因为他资质不凡,东方隐一眼便相中了,把自己练就的功夫几乎悉数相传。 不过这小子太皮,后来又被他爹送去书院呆了一段时间,他的功夫,裴铎也就继承了七八成吧,另外两三成是裴铎自己琢磨出来的。 若真得比试起来,东方隐扫了一眼他满眼春意的徒弟,现在不知谁的功夫更胜一筹。 想到这儿,东方隐倨傲地朝裴铎点了点下巴,“先出来,跟为师比试一下,若能打败师傅,想要什么贺礼自己挑。” 说着,又朝周太傅处扫了一眼,哼道:“省得有人以为我是真抠门……” 裴铎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掸去衣襟上的瓜子壳,理直气壮道:“师傅,您老人家这样说可不公平,我怎么打得过你?只要咱俩平手,就得算我赢。” 东方隐嫌弃地挑起眉头,“你都成亲了,还这么耍赖?” 裴铎:“你要是讲道理,还要我赢了才肯给贺礼?” 东方隐薄唇噙笑,脸上佯有怒意。 “没跟着那老家伙学东西,耍赖的本事却和他一样……” 坐在旁边无辜被点名嘲讽的周太傅无语地哼了一声。 下一刻,门扉震开,两道身影如疾电般一闪而出。 生怕裴铎被东方师傅打伤,姜念汐匆忙提起裙摆,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柳絮大小的雪片,纷纷扬扬,随风漫卷。 两个同样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各自稳稳占据横桥的一端,眉眼锋利,蓄势待发。 雪片无声,在轻巧地坠落至耳边的瞬间,两道身影同时跃至桥心,双掌倏然伸出,堪堪对上一掌后,又迅即改掌为拳,出拳如电,直击对方命脉。 担心裴铎受伤,姜念汐下意识握紧了手指,一脸紧张。 姜少筠体贴道:“姐,你不用担心,姐夫不会受伤的。” 东方玥也快速点点头:“嫂子,就算师兄打不过师傅,师傅也一定会手下留情,不会伤到师兄半分的。” 姜念汐闻言,几乎蹦到嗓子眼的心脏,稍稍平缓下来。 转眼间,两人已经跃至湖中檐牙高啄的亭阁之上,一招一式,极为酣畅淋漓。 姜念汐的眼神像钉在裴铎身上似的,一直牢牢追随着他的身影。 雪花飘落至长睫,悄然凝成水雾,她快速眨了几下,顾不得拭去,一双眼睛又去寻觅裴铎的身影。 周太傅悠闲自在地靠在廊檐下的栏杆处观赏。 他的视线在两道缠斗的身影处逡巡片刻,便收了回来,转而落在姜少筠的脸上。 这个孩子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年纪,浓眉深目,长相俊挺,仔细看上去,轮廓却有几分像…… 周太傅想到这里,呼吸猛然一滞,他甩动袍袖,快步往这边走近。 今日是他第一次见姜少筠。 之前在房内,只顾着与东方隐斗嘴取笑,反倒没有注意到角落处与东方玥嘀嘀咕咕的姜少筠。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50节 外头光线大亮,此时却瞧得分外清楚。 周太傅拂过眼前乱飞的一片雪花,脚步匆匆来到姜少筠面前。 “你多大了?你爹是谁?你娘又是谁?” 他缓了下焦灼的情绪,突然问道。 姜少筠正看他姐夫与东方师傅比试武功,在这沉浸其中的关键时刻,猛然被周太傅的声音扯回现实。 他愣了一瞬,拱手施礼,恭敬道:“太傅伯伯,我爹是工部侍郎姜怀远,不过如今爹爹在陵州任知州,我娘已经去世了。” 说完,抬起眼来,唇角微微弯起,直视周太傅。 不光轮廓像,连这种透彻清亮的眼神也像…… 周太傅与姜怀远虽同朝为官几年,但与姜怀远只是泛泛之交,并无深厚情谊。 但如姜少筠所说自己的身世,那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他捋了捋胡须,心中蓦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自从致仕后,除了想过收裴铎为学生外,外面那些络绎不绝拜访的士子们,再也没有燃起过想要亲自指点的念头,有时山长的邀请实在推拒不过,也只是到书院为学子讲授几课而已。 而眼前这位半大不小的少年,却让他重新有了这个想法。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周太傅当即不再犹豫,生怕等东方隐比试回来,再跟他抢走这个徒弟。 于是他郑重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温声问:“我是周居先,十八岁入翰林,历任礼部右侍郎、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后兼任本朝先太子太傅,如今已致仕十余年,不过才学犹在。我愿授你毕生所学,你可想拜我为先生,跟我学习?” 姜少筠呆了一阵。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下子把他砸得晕晕乎乎。 他下意识先看了一眼他姐。 不过姜念汐眸底一片焦灼,正直勾勾盯着裴铎,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如今已经年岁不小,姜少筠决定自己做主。 他掀开袍摆,双膝跪地,郑重地行了个拜师大礼。 “学生一定勤心苦学,恭谨听训,多谢太傅伯伯厚爱!” 周太傅拈起胡须,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当今圣上胸无长志,又性情不定,当初他连上数封奏疏,但圣上置若罔闻,根本无心改革大周弊病,甚至连先太子劝圣上体恤百姓改革田税,都被严厉斥责。 他本想将希冀寄托于先太子的身上。 先太子聪慧异常,仁善宽容,小小年纪便有明君之风,但不想十岁的时候,因劝阻圣上被斥责,长跪于御书房,后虽然经淇妃求情得到圣上宽恕,但因为染了风寒,一个月后竟然病殁。 周太傅黯然神伤,心情郁结,知道改革无望,索性致仕归乡。 如今早已过了天命之年,却不想能有一个如此有眼缘的学生。 如果姜少筠能够悉心学习,参加科举,以后入翰林拜阁相,若干年后,说不定也能实现他的报复。 而另一边,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的冰湖上,东方隐与裴铎依然难分胜负。 拳风扫过的地方,惊起枝丫上暂落的鸟雀,扑棱棱拍着翅膀向高空飞去。 姜念汐站在桥边,擎着一把东方玥送来的绯红油纸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手脚都要冻麻了。 裴铎往这边扫了一眼,抬手挡过东方隐势如破竹的掌风,沉声道:“师傅,我们比试多久了?再比试下去,我媳妇儿要冻坏了……” 东方隐面无表情收回掌,轰然又一记腿风扫来,“那你认输,为师就放过你。” 裴铎遽然旋身跃过,又借势挥出重重一拳,“师傅,我们再打下去,一个时辰也分不了胜负。不如你给我个面子,输给我一招……” 争强好胜的东方隐哼了一声,冷冷道:“你想得美。” 说完,手心寒光一闪,一把半尺长的宝剑突然出现在他手中。 裴铎面色微变,转眼踩上桥边的断木,从冰面上疾掠而去,落到对岸,又转身循着一旁的树干,几步跃到碗口粗细的树梢处,这才远远无语道:“师傅,你竟然用兵器,太不公平了吧!” 东方隐循声掠来,不过一瞬间,人影已经落在了裴铎的对面。 他挑了挑眉头,随意道:“我又没说不能用兵器,你也可以用啊,你的飞刀呢?” 明知他轻易不带宝剑,东方隐才提起他那把时常藏于袖中的飞刀。 裴铎不禁无语片刻。 那把短短的飞刀,是他危急时刻防身所用,能跟师傅手中这把神兵利器相比较吗?亏他老人家好意思说得出口! 明明是显和他比试久了,两人对决战况又胶着不下,找个借口迅速把他打败而已! 腹诽几句,裴铎星眸微转,看了眼脚下碗口粗的无叶粗皮树梢,勾了勾唇角。 他稍一用力,树梢应力而断,脚下失去着力点的同时,裴铎状似遇到意外,低呼一声,整个人长臂伸开,向树下快速坠去。 三丈高的粗树,从树梢掉落,也不过片刻的时间。 姜念汐虽然离得远,但两眼一直紧盯着这个方向,眼看裴铎跌落下来,当即吓得惊呼一声。 这样的高度,就算裴铎会功夫,直直摔下树来,必然也会受到筋骨断裂的重伤。 她抛下手中的绯色油纸伞,拎起岑摆,深一脚浅一脚向这个方向飞快跑来。 东方隐早先一步。 他虽然疑虑一瞬裴铎为何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但救徒弟的命要紧。 转眼间,他已经飞快跃至下方,想要在裴铎下落的途中,甩剑而出,给他一个足尖着力的点,好让他借此再重新跃起。 两人以往这样对过招式,裴铎只要脑子还正常,必然能够明白他的意图。 不过,在错身而过的瞬间,裴铎却稍稍侧身。 他足尖顺势一勾,东方隐腕间突然脱力,半尺短剑霎时被裴铎一脚踢飞到几丈远的地方。 眼睁睁地看着在半空中划出弧线的剑身,东方隐半是意外半是了然地呵了一声,“臭小子,耍我……” 脚踏树干,借力缓缓落地,裴铎看着师傅,扬眉得意地笑了笑。 短剑穿过飘洒的落雪,遽然扎根地面的同时,发出震动的铮鸣声。 落地的位置,恰好在姜念汐停步的不远处。 “媳妇儿,把剑收好,省得师傅不认账……”裴铎远远吆喝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给弟弟安排文武师傅了,还有,裴大人执意要向东方师傅讨一份贺礼,其实是为了送给媳妇,可以期待一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79章 媳妇儿,有动静了吗? 东方隐被徒弟摆了一道, 旋身落在地面,剑眉挑起,啧了一声, 无语道:“臭小子,竟然耍诈,利用师傅良善的心理……” 裴铎掸了掸肩上的落雪, 轻笑道:“师傅, 剑在我媳妇儿手里, 你要是想要拿回, 先用贺礼来换吧。” 剑尖没于地面有几寸深,姜念汐用尽全身力气,像拔萝卜一样把剑拔了出来。 然后握住剑柄, 冲树下的两人遥遥挥了挥手。 回到房内, 裴铎先去了隔间,陪姜念汐换掉沾了风雪的岑袍。 方才在外边呆的时间长,她的脸颊冻得发红,衣袍被消融的雪花浸湿, 摸起来湿漉漉的。 这里的隔间生着炭火,暖意十足。 裴铎用干帕子帮她把秀发上的水吸干, 蹙起的眉头没有放下来过。 “你在廊檐下随意看一眼就行, ”他手里的动作未停, 十分熟练地帮媳妇儿擦拭头发, 嘴里心疼的埋怨一直不停, “偏到风雪里站着做什么?身体单薄瘦弱, 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办?” 姜念汐垂首扣上衣襟上的绣扣, 笑道:“这不是担心你吗?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再说, 师傅他老人家给不给咱们贺礼有什么关系?你干嘛老是问他要?” 且不说两人的师徒模式让她大开眼界十分意外, 就光要贺礼这件事,她觉得裴铎似乎多此一举。 裴铎勾起唇角,低低笑了一声。 “等会你跟我去师傅专门存放兵器的库房,就知道我要的到底是什么贺礼了……” 虽然中途比试一番,但与东方师傅用饭的时候,姜念汐悄悄观察,发现饭桌上的氛围其实还是十分融洽的。 几人推杯换盏间,斗嘴取乐,妙语不断,乐趣横生。 除了东方隐听说周太傅收了姜少筠为弟子后,不悦地争辩一番,称他早就相中了这个徒弟,只是还没有正式收徒外,其他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用过饭后,天色将晚。 裴铎催促东方隐去库房。 外头的落雪已经悄然结束,地面上覆了一层洁白的柔纱。些许落雪飘到廊檐下,融化后又被寒风冻住,在栏杆边沿结了几只晶莹剔透的小冰柱。 三人很快穿过廊檐,来到一处门扉紧锁的库房前。 还未等东方隐拂袖开门,眼前突然晶光一闪,一直蜡烛粗细的冰柱从后面飞来,蓦然击中门框,门扉被这一股巨力冲击,哐当一下子震开。 东方隐见怪不怪道:“小把戏,都多大了,还爱这样玩。” 裴铎揉了揉手腕,笑道:“师傅,你应该上把结实点的锁……” 说完,又转首对旁边瞳眸大睁,一脸复杂情绪的姜念汐道:“别看只是普通的冰块,用处也不小。以前有的城池被困,守城的将士会趁严寒之时在城墙上浇水筑冰,石墙结冰太滑,敌方攀城的速度变慢,这个时候再把冰块当石头,用力砸对方的脑袋……” 东方隐听了几句,转首过来,眉头挑起,悠悠问:“他每天话都这么多吗?” 姜念汐完全没料到东方师傅会突然抛出这么个意外的问题,她怔了下,下意识道:“还好吧,伯伯,他以前不这样吗?” “以前话是多,但没有这么多,逮着机会就表现自己……” 姜念汐:“……” 说完,东方隐面无表情地进到房内,点燃烛火,摆了摆手,示意裴铎爱挑啥挑啥,只要别在他面前乱晃惹眼就行。 姜念汐环视库房一圈。 听裴铎不止一次说过,东方师傅喜好收集各种兵器。 果真所言不虚,这库房里的兵器可以称得上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51节 光悬在剑格上的宝剑就不下数十把,还有刀,弩,戟之类的。 姜念汐对此十分不懂,只觉得那些剑鞘颜色看上去略有不同,至于是否锋利,东方师傅又为何收集起来,她更是一概不知。 裴铎对这些已经司空见惯。 他指了指楼梯的位置,牵起姜念汐的手,道:“这些东西都没用,走,跟我去楼上。” 两人走过一段有些年头的楼梯,来到二楼。 裴铎点燃壁上的灯烛,熟门熟路把靠墙搁置兵器的架子拉开,底下露出一口黑色的箱子。 姜念汐好奇地看去。 放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应当是十分珍贵的兵器吧? 裴铎从腰间抽出一把精巧的飞刀,在箱子的锁扣处轻巧地划拉几下,箱盖便应力而开。 “这件东西,师傅几年前就有了,我曾经不屑一顾,觉得威力不大,又难以一击致命,顶多用来打树梢上的鸟雀,可是后来……” 说着,他故意一停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姜念汐一眼。 “媳妇儿,是你让我知道,这东西其实不容小觑。你拉不开弓,提不动剑,这把袖箭留给你防身用再合适不过。” 说完,他便从箱子里面取出件简长五寸,径约一寸的袖箭来。 它比寻常的袖箭要精巧许多,用黄铜做管,表面像渡了一层金,反射出黄澄澄的崭新光芒。 其他兵器姜念汐是不会用,但袖箭她却是十分熟悉。 裴铎咔哒两声摆弄好机括,道:“这把袖箭可以装箭六支,连续发射,不像你之前那把,每次只能射一次箭。而且……” 裴铎弹了弹箭筒,自顾自摇摇头,叹道:“威力也大,如果当初你是拿这把袖箭对付我,那……” 姜念汐伸出手来,好笑道:“裴少爷,这件事不是过去了吗?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手中稍稍一沉,她掂量几下,惊奇道:“不过这把袖箭重量很轻……” “大周仅此一把,正适合女子使用,”裴铎勾起唇角,鼓励道,“试一试。” 姜念汐环顾周围一圈,满脸迟疑:“就在库房里,不好吧?” “就在这里试,”裴铎俯身将她圈在怀里,大手调整一下袖箭的方向,又扶稳姜念汐的手腕,在她耳旁道,“看到那扇窗户了吗?把它当成你的敌人,毫不犹豫地拉开袖箭。” 温热的气流瞬间拂过耳侧,姜念汐耳根有些发烫,皱眉道:“裴少爷,说归说,你能正经点吗?” 裴铎一脸无辜,垂眸看着怀里媳妇儿微颤的长睫,道:“我哪有不正经?又没有……” 话未说完,眼神落在那一截优美玉白的脖颈上,他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贴了过去。 姜念汐:“!!!” 刚说完要正经,这人转眼就凑了过来,这又不是在府里…… 脸颊蓦然变红,她抬起绣鞋狠狠踩了一下对方的靴面。 裴铎吃痛轻嘶了一声,“姜大小姐,下手够狠,我可是你亲夫君。” 姜念汐侧眸看他,微抿起唇,警告道:“你要是再添乱,就在旁边看好了。” “行,言归正传,”裴铎用唇蹭了蹭她的耳朵,神情恢复正常,语调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愉悦,“我放手后,你拨动上面的铁片……” 话音刚落,箭簇已经从姜念汐的掌心稳稳飞了出去。 油纸糊就的窗户正中赫然破了一个大洞,寒风呼地一下刮进来。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东方隐有力的吼声。 “臭小子,又做什么坏事,窗户都被你打烂了!” 姜念汐:“!!!” 她方才是觉得直接用袖箭射窗户不妥,但是被裴铎一打岔,反而忘记了。 看媳妇儿一脸惊慌失措,裴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从旁边抽出块完好无损的油纸,三下五除二地钉上,还闲闲解释道:“以前我还把窗框打坏过,师傅罚我修好,现在区区一块窗户纸,有什么难度……” 姜念汐:“……” 他站起那里,身姿修长挺拔,负起双手,十分满意地打量自己新糊的油纸。 “所以,你以往练武的时候,经常挨罚吗?” 姜念汐轻声走到他身后,微垂着头,伸出双臂环抱住裴铎劲瘦的腰身。 脸颊贴在他结实的后背,暖暖的。 “挨罚的时候,疼不疼?”她小心翼翼问道。 以往他在牢里受刑,身上的鞭痕很久才消失,想想就知道该有多疼,但他好面子,从没在她面前提过半个疼字,还开玩笑说不如小时候师傅抽的鞭子重。 “媳妇儿,你不会当真了吧?”裴铎喉结一滚,转眸过来,低声道,“我那是随意编排我师傅的,为得是不让你担心。你看看东方这个老头儿,是那种蛮不讲理动辄打骂徒弟的人吗?” 姜念汐:“???” 所以,是她想多了? “不仅不舍得罚我,等会还得给我不少好东西,”裴铎转过身来,将她揽在怀里,眉头挑了挑,莫名认真道,“你不信的话,咱们可以打个赌,如果你输了……” 他喉结快速滑动几下,俯下高大的身躯,将纤细的五指握在他的大掌中揉搓,嗓音暗哑道:“今晚任由我……” 话未说完,胡言乱语被东方师傅中气十足的嗓门打断。 “臭小子,快些下来,师傅这里有好东西!” ~~~~ “为师在北齐时,曾经救过一位王爷的性命。他当时被人追杀,手下的暗影却被人暗地调离身旁。” 室内烛火悠亮,东方隐蹙眉看着手中的令牌,陷入回忆。 “后来那王爷感恩,把这枚令牌赠予我,只要手持这枚东西,便可以随意出入北齐。但为师年轻时好游历,现在已经没有这份闲情逸致,把这枚令牌给你们,以备不时之需。” 令牌被放到姜念汐的手上。 四爪龙纹盘踞,暗金色的基调,女子掌心大小,一看上去便是皇室用的东西。 姜念汐观察了一会儿,不由道:“东方伯伯,你……见过暗影?” 她不懂武学,更不了解北齐的朝堂,只知道兄长也能指挥得了暗影。 东方隐言简意赅解释:“十几年前,暗影是北齐一支有名的王府卫队。暗影人数倒是不多,但个个身怀绝技,放到江湖上来说,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只效忠于我救过的这位王爷。” 姜念汐轻轻哦了一声。 她默默垂下头,又想起了沈瑾,兄长与这位北齐王爷是什么关系? 不过,自沈瑾去往北齐后,已经杳无音信,也许,以后她去北齐,凭着这枚令牌出入都城,说不定还能见到兄长一面。 耳旁又响起东方隐的声音。 “这位王爷当时受了重伤,虽然我救他一命,但没多久后就传出他病逝的消息,”东方隐罕见地叹了一声,“王府势力不再,府中儿女也无人庇护。北齐当时的皇帝,他们的亲皇叔,下令把王爷的女儿送往大周和亲。” 裴铎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道:“师傅说的,难道是淇妃娘娘的父亲?” “正是,”东方隐笑了笑,沉声道,“师傅还听到消息,北齐朝政不稳,暗影偶然出没,甚至连皇帝都换了。” 这下轮到裴铎与姜念汐大为震惊。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听大周的人提起?” “不过是这几日的事,师傅有些江湖朋友,消息总要快些。再过些时日,大周内的人也会知晓了。” 裴铎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奇特的想法,该不会是沈瑾带着暗影返回北齐,影响了北齐的皇位更迭吧。 东方隐又道:“这令牌不能白送给你们,为师还有个条件……” 姜念汐:“东方伯伯,您说。” 东方隐略一思忖,唇角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姜少筠是你亲弟弟?” 姜念汐点头。 “他听不听你的话?” 姜念汐飞快又点了点头:“很听话。” 东方隐斩钉截铁道:“让他拜我为师,我授他武学。” 姜念汐:“……” 难道又是东方师傅莫名其妙的攀比心在作怪? 姜少筠已经拜了周太傅为师,现下东方师傅又明显不依不饶的样子,她一时左右为难。 这手里的令牌着实有些烫手。 求救似的眼神看向裴铎。 裴铎勾唇笑了笑,大步走到她身旁。 “简单得很,”裴铎把令牌重重按在她掌心,牵起她的手便往外走,生怕东方东方师傅提出更多要求似的,“让姜少筠一日学文,一日学武。至于具体怎么安排,您跟周太傅去商议,我跟我媳妇儿都没意见。” ~~~~ 返回府中已是入夜时分,两人洗漱上榻。 裴铎脑中已经缓缓有了个猜测。 “沈瑾是北齐人,他亲率的暗影功夫了得,”他一手搁在膝上,侧眸看向姜念汐的方向,沉思道,“莫非他是师傅所说的北齐王爷之子?” 姜念汐正在把那枚令牌十分珍重地放在一只雕花木匣中。 听到裴铎的话,她匆匆把匣子放回原位,快步走向榻旁。 “你是说,兄长与已逝的淇妃娘娘是姐弟?” “我觉得十分有可能,年龄,时间,都对得上,”裴铎道,“北齐王府遭难,沈瑾如果随淇妃娘娘到了大周,足可以在此地韬光养晦十多年。” 默了一瞬,他思忖道:“自从刺杀完萧绍玹,他便率领暗影返回北齐,这么说来,各方面都很符合……” 姜念汐错愕许久。 再仔细回想,兄长后来常不在京都,声称自己去别地游历,如今看来,想必都是他的幌子。 她被这个推测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她稍稍回神。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52节 “那兄长为何要屡次刺杀恒王?” 裴铎垂眸,用手摩挲着下巴,回忆道:“他倒是曾经说过一句,与虞贵妃有杀亲之仇,不过到底是什么仇怨倒是没说。与萧暮言合作,双方是各取所需,这倒是可以理解。” 萧暮言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显而易见。 不过,这不由又让人想起了淇妃娘娘的死因。 姜念汐又想起了元青青留下的那封信。 她曾经为了救裴铎,抱着赌一赌的心态,去找虞贵妃理论。 看来淇妃娘娘在宫中自焚,确实是虞贵妃所致。 这是一桩只有内情人才清楚的宫内纷争。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 沈瑾此举,一定是为淇妃娘娘报仇。 姜念汐突地想到了皇后娘娘。 身为曾经的后宫之主,她是不是对这件事知情? 可她们如今身在燕州,距离京都千里之遥,更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去,这种事情根本无法去找皇后娘娘求证。 余雪菡虽然对宫闱秘事了解比较多,但关于淇妃娘娘的死因,她如果知晓内情,早就应该迫不及待地告诉自己了。 所以,其中原因,他们只能推测个七七八八,更多内情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姜念汐垂下长睫,秀眉微蹙,一动不动地在思考。 一脸严肃的模样。 下巴被一只大手往上抬了抬。 她抬起头来,下意识道:“你还有什么看法?” “最重要的一件事你是不是忘了?”裴铎状似沉痛地叹了口气,伸出长臂把人勾到怀里,“如果我们猜测得没错,大舅子现在可能已经是北齐的皇帝了。” 姜念汐:“!!!” 她怎么一时忘了这点! “大舅子报完仇,拍拍屁股回了北齐,还登上了皇位,”裴铎幽幽道,“他当初甚至还有带你去北齐的念头,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姜念汐:“……” 她不由好笑地瞪了裴铎一眼。 “带我去北齐,封我做长公主么?这么想来似乎也不错,”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用手指点了点裴铎的胸口处,“那我便把你从大周召去做驸马,你想不从也没用,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裴铎笑的眼眸发亮,胸腔闷声震动。 经过媳妇儿俏皮的一打岔,他反倒忘了刚才那点酸溜溜的意思。 “如果你想去北齐,我们也可以拿着令牌走一趟,”裴铎把她的脑袋按在怀里,大手不安分地摩挲着她的乌发,“去看看北齐的皇帝到底是不是大舅子。” 大周与北齐之间有天然的高大山脉阻挡,根本难以翻越,惟有在境州北部有一条通往北齐的大路,官道修至两国交界二百里处,剩下的路途车队难行,骑马也得数日。有些北齐到境州的商队,嫌此处关口并不好行,反而会取道境州西部,越过西番乌落部与大周交界处的百里黄沙之地,速度反而会更快些。 不管哪条路,对姜念汐来说,似乎都是非常遥远的距离。 她此前没有去过北齐,现在也没有这个念头。 姜念汐想了一会儿,道:“不管兄长有没有当皇帝,他到了北齐自然不用我们忧虑。至于要不要去北齐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初到燕州,婆母想要她早日能够打理裴府中馈,要学的东西还有好多呢。 挥手放下床帐,裴铎把人拥在怀里。 乌黑如瀑的长发落在他的肩膀处,柔软丝滑,一股独有的清香沁入心肺。 大掌轻放在姜念汐的肚腹处,裴铎突然道:“媳妇儿,有动静了吗?” 姜念汐:“???” “什么动静?” 隔着柔软馨香的寝衣,裴铎小心地拍了几下,道:“怀上了吗?” 姜念汐:“……” “听菡菡说,女子初孕,会不适嗜睡,胃口变差,”姜念汐道,“我好像还没有这样的反应……” 她近些日子晚睡早起,虽然不用去请安,但白日里空闲时会经常翻阅外头铺子的账目,劲头十足。 江茹婵担心姜念汐身子骨柔弱,还日日命人熬了参汤送来。 兴许是补得好,她精神十分充足。 裴铎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按说两人成亲已经好一段时日了,他也表现得十分卖力,为何姜念汐的肚子还没有动静? “我此前在长公主府落水,身体受了寒,”姜念汐思忖道,“兴许是因为这个,不容易受孕?” 裴铎沉默了一瞬,脸色有点古怪:“媳妇儿,我知道你信任我,但未必是你的原因,要不我明日去看看大夫?” 姜念汐:“……” 没有男子会轻易认为自己有问题。 裴铎思维往往异于常人,又毫无顾忌,说出这话来自然而然,似乎压根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捂住脸,忍不住笑出声来。 裴铎俯下身体,盯着她白皙的手背,道:“你笑什么?” 姜念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肚子,好不容易正色道:“没什么,裴少爷,我只是觉得你有这个觉悟挺好的。虽然我知道,绝对不是你的问题……” 他身精力壮,以前的不适已过去,姜念汐早已体会到其中的绝妙滋味。 裴铎不依不饶捧着她的脸:“我明日就要去请个大夫来……” 姜念汐抵住他的唇,笑着制止:“你不如先给我请个大夫,帮我诊治一下……” 说着,她忽然凝住了笑,坐起身来,正色道:“要是我真得不能怀有子嗣,该怎么办?” 裴铎想都没想,随口道:“那就不生呗,就咱俩过,不也挺好的?” 可他最近时常提起生子的事,姜念汐疑心他是十分想要一个孩子的。 而且她也很喜欢玉雪可爱的小孩子。 姜念汐凝眉道:“可是,我想要……” 绵软的音调微微拉长,带着一点置气与委屈。 水润的唇瓣稍稍嘟起,显得娇艳欲滴。 裴铎喉结突地一滚,不由自主贴了过去,低声道:“好,那我今晚好好努力,包你想生几个生几个……”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获得袖箭一枚,皇帝兄长一个,走两章日常,后面又会有大事件发生了~~~ 第80章 裴少爷,严格来说,我现在认识它,它可能还不认识我…… 翌日, 府里果真请了大夫来。 先是去外书房为裴铎诊了脉。 呆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大夫便捋着胡须,一边摇头一边笑呵呵地叮嘱了几句。 后又为姜念汐请脉。 大夫闭目听诊良久, 眉头久未舒展。 她忐忑不安道:“大夫,怎么样?” 大夫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少夫人体弱宫寒, 气血不足, 需得好好调养才行。” 姜念汐点点头, 道:“那……何时才能怀上子嗣?” 大夫眉头又拧起。 姜念汐顿觉不妙, 手指下意识揪紧了绣帕,指节几乎泛了白。 “老夫医术不精,不敢保证。不过, 少夫人如此年轻, 按照老夫开的方子暂且好生调养,时间或许久些,不过总能怀上子嗣的。” 姜念汐默默咬唇。 虽然时间久些,并非不能生子, 手中的绣帕悄然松开,她稍稍放下心来。 大夫又道:“少夫人如果着急, 老夫可为少夫人推荐一位灵丹妙手, 由他诊治, 肯定见效更快。不过, 这人行踪不定, 老夫听说他去了岭南, 现在并不在燕州……” 姜念汐好奇:“大夫不妨说说这医者的姓名, 如果有缘相遇, 我也可以请他诊治。” 老夫捋捋胡子尖, 老神在在道:“这人人称游神医,以前曾在宫中任太医,后常在民间游历,救治百姓,少夫人能不能遇到,要看运气了。” 原来是游伯伯! 要不是这位大夫提及,她险些要忘了这位神医伯伯的存在。 不过游神医此时不知在何处,也无法联络到他,想见他一面比去北齐还难,姜念汐暂且搁置了这个念头。 ~~~~ 上元佳节前后,燕州城一连数日都有灯会。 燕州的花灯样式与京都大同小异,但好玩的地方不在于此。 几乎全城的人都倾巢出动逛灯会,包括在城内暂住的西番乌落部商人。 京都以北的数个州县,燕州商贸产业最是繁华,进出大周的国外商人,除去京都外,生意往来大多选在燕州。 因此,年节时,在燕州城的长街之上,可以看到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西番人。 他们有的甚至在燕州逗留期间,做起了适合自己的营生。 姜念汐挽着裴铎的臂弯,在一个摊位前堪堪停住了脚步。 摊主是西番乌落部的男子。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53节 在初春尚寒的时节,他穿着单薄的粗布青袍,乱糟糟的浅黄卷发用一根黑绳随意勒在脑后,一只耳朵挂着个色泽晦暗的银质圆环。 这样的打扮,一般常见于在此地居住已久的西番男子。 他们身上既有大周的影子,又抹不去西番的印记。 姜念汐随着裴铎一路逛来,已经遇到好几位这样打扮的男子。 不过,她的眼神并没有在男子身上停留太久。 摊位上售卖的东西早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摊位旁边支着一只硕大的油锅,锅里炸的东西快要熟透了,随着摊主的长筷在沸油中上下翻腾。 摊主熟练地掂起漏勺,从油锅里捞出满满一勺炸得黄澄澄的薯丸,麻利地浇上鲜香浓郁的糖汁酸奶,又捡出几个来串在竹签上,搁在碟子里,给食客送了过去。 旁边支起了几张小桌子。 碟子里的吃食上桌,食客便美滋滋吃了起来。 姜念汐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特色吃食。 她扯了扯裴铎的衣袖,跃跃欲试:“裴少爷,那个好不好吃?” 裴铎转首过来,瞧了一眼。 “老板,来四碟小吃,”他朗声吩咐完,拉着姜念汐在桌子旁坐下,“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东西,看样子应该是西番与大周结合的食物,挺有意思的,尝试一下。” 摊主热情地把糖汁玉薯球端了过来。 “这位公子说得不错,”摊主的大周口音有点生硬,不过服务却十分周到,“这是我独家研制的,整个大周仅此一份,吃起来鲜甜酥爽,保证您吃了还想再来。” 姜念汐拈起一个放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裴铎随意与摊主攀谈起来。 “老板到燕州多久了?” 摊主此时空闲下来,站在摊位旁,一边串玉薯球一边回答。 “去年就来了。” “是在这里暂住吗?” 摊主嘿嘿笑了一声,黝黑的脸膛竟然带了点不好意思的羞涩。 “以后就住在这里了。”顿了下,摊主挺了挺胸膛,颇有些骄傲地说,“我已经成婚了,娘子就是燕州人士,模样和这位姑娘一样好看,不过,这位姑娘长得像西番的仙女,我娘子更温婉些。” 裴铎心道,放屁,没有女子和姜念汐一样漂亮。 但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总不好对此评价。 于是他敷衍地笑了笑:“那可真是恭喜你们。” 说到自己娘子,摊主瞬间打开了话匣子,眉飞色舞地自顾自说起来。 “我去年随商队到此地来采购粗茶、绸料,与我娘子相遇,我们是一见钟情。大周什么地方都好,不像西番,只有黄沙与草地,我很喜欢这里。我的娘子不舍得我离开,所以我决定永远留在这里,照顾她一生一世。” 眸子里水汪汪的,姜念汐咬着半只玉薯球,含糊不清道:“裴少爷,他们的感情让我好感动。” 裴铎把碟子里的薯串递给她,勾了勾唇角,压低声音道:“如果我是西番男子,见到你,也可以入赘姜府,当你的赘婿。” 姜念汐:“……” 他怎么这么厚脸皮,这种话随意便脱口而出? 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姜念汐脸颊鼓鼓的,嚼动几下口里的食物,睨了他一眼,小声哼道:“你想得美,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裴铎挑起眉头:“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哪里不够格做你的夫婿?” 姜念汐:“……” 不过,这种假设明明不成立。 她想了想,手指稍稍抬起裴铎的下巴,压低声音道:“你要是西番人,就不会是这个模样了。应该长相要更粗犷些,一脸络腮胡子,两道浓眉,肤色也比现在黑很多……” 说到这儿,她自己便皱起了眉头。 她实在接受不了想象中长了一张西番脸的裴铎。 “我们还是不要胡言乱语了好吗?做这种假设幼不幼稚?”她拈起一只薯球塞到裴铎嘴里,体贴道,“尝尝这个,很好吃。” 裴铎一口吞了两个,嚼了嚼,甜丝丝软糯糯,吃起来还不错。 期间,过来买薯球的食客络绎不绝。 想来摊主光凭着这手小吃,养家糊口绰绰有余。 摊主空闲下来,裴铎又开始与他闲聊。 “老板生意不错,西番人在燕州定居的多吗?” 同样都是西番人,长居于此的人自然有他们联络的方式,如遇困难,可以相互协助。 “那倒不多。留居大周并不容易,需得有官府承认的文牒同行,还得取得此地的户籍,去官府备案后,方才可以长居大周,”摊主道,“不过,去年我们一行商队几百人,除了普通商户,还有随行的乌黎护卫。那些护卫有大周特许的文书,可以在大周多逗留一些时间。” 普通商人采购完粗茶、丝绸之类的物品,一般不超过三个月,便需要返回西番,否则官府巡视,遇到这种文书过期的番人,会将人遣返到边境。 而有特许文书的人,只要在文书规定的期限内,官府巡防都会允许其通行。 这种期限,短则一年,长则数年。 裴铎听完,长指微屈,在桌子上轻点几下,若有所思地问:“那些护卫都返回西番了吗?” 摊主不太确定道:“我留在这里,便一心经营自己家的小生意,没再留意过他们去了哪里。不过,我在燕州倒是没再遇到过他们,想来应该都已经回到西番了。” 摊主聊完,又有食客过来,便自去忙活去了。 姜念汐也已经吃完最后一颗。 留下银子,两人便起身离开。 “你担心那些西番护卫会在此作乱?” 看着裴铎眉头微凝,姜念汐不由问道。 “护卫不同于普通商人,他们应该会些拳脚功夫,又不会做什么生意,如果长期留在这里,恐怕会惹出乱子,”裴铎道,“不过我看燕州城内,倒没有什么可疑的番子。” 只要官府巡防尽职负责,那些西番护卫即便留在城里,其实也根本没机会作乱。 燕州一片太平,他爹手下的兵卫更不消说,他打小就熟悉,规矩严明,根本不会渎职懈怠。 想来是他多虑了。 裴铎抬头看了眼天色。 暖阳斜挂在西山,天边一片火红的烟霭。 离天黑还有段时间。 “先不说这个,”裴铎微微俯身,用长指揩去姜念汐嘴角的一粒薯渣,温声道,“现在时辰尚早,晚间的花灯还未点亮,我们先去骑马。你和染霜的交情怎么样了?” 前几天裴铎送了她一匹马。 这马通身全白没有一点杂色,名为“染霜”,据说和裴铎的“青骓”同为苑州上好的大苑良马,能日行数百里。 裴铎让她先去和染霜熟悉熟悉,建立基本的友情。 不过,别说和它熟悉了,她刚接近马厩,染霜两只鼻孔便呼呼地喷气。 还没等再走近些,它扬了扬高昂的头颅,撂起蹄子就想要踢人。 姜念汐哪敢再接近它半分。 于是她麻溜地跑开了。 要不是裴铎提及,她险些已经忘记了染霜的存在。 裴铎看她似在出神,捏了捏她的掌心:“嗯?” 姜念汐心虚地看他一眼。 “裴少爷,严格来说,我现在认识它,它可能还不认识我……” 裴铎:“……” 不久后,染霜被府里的人牵了过来。 裴铎拍了拍染霜的脑袋,转眼纵身跃上马背,然后单手扯住缰绳,微俯上身,对姜念汐伸出手来。 对她狠狠撂蹄子的染霜,到了裴铎手中,竟然这么安静乖顺,分明是看人下菜碟! 虽然还没有骑过马,心中有一丝惧怕,但姜念汐绝不想被染霜看扁了去。 她默默攥起拳头,轻咳一声,看上去尽量风轻云淡道:“你不用拉我,我要自己上去……” 裴铎看出了她的想法,忍不住别过脸去低笑了起来。 “你先等我研究一下怎么上去……”姜念汐垂下头,盯着铁质的马镫,嘴里嘀咕着。 话音未落,她身体一轻,已经被裴铎揽住腰身提到了马背上。 “逞什么能呢?连马镫都不会用,”裴铎把她按进怀里,不容置疑道,“先带你去骑马的草场,到了之后再教你。” 姜念汐被大氅裹得严严实实,脑袋探出来一点,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眸。 两旁的街道行人和铺子在视线中迅速远离,转眼间便远远落在他们身后。 乘马车不曾感受过这样的速度。 方才那点被裴铎提上马的郁闷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忍不住惊呼起来。 “慢点……”她大声道,“裴少爷,速度太快了,控制不住怎么办?” 裴铎松了松缰绳,染霜的速度不情不愿地放慢了一点。 “这还叫快?”他忍不住道,“媳妇儿,你以前真的连马都没骑过吗?” 姜念汐轻拍几下砰砰乱跳的胸口,小声道:“当然了,我出门都是乘马车……” “那我真应该早点教你,”裴铎一夹马腹,染霜像离弦的弓箭一样,飞速奔了出去,“骑马可比乘马车好玩多了……” 姜念汐吓得立刻惊叫了一声。 身体霎时后仰,紧贴在宽阔结实的胸膛上。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54节 耳旁还传来裴铎似笑非笑的声音:“你要是害怕,就先闭上眼睛。” 姜念汐立刻听话地紧闭上眸子。 耳旁的风呼呼作响,裴铎温热的呼吸近在耳侧。 过了没多久,她的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条缝。 染霜速度极快,他们此时已经到了一处城外的开阔地方。 初春时节,其他地方的草木还未生芽,这里远远瞧去却已经一片绿意。 兴许是周围有环抱的山脉,使得这里气候与其他地方有异,甚至还有数棵提前盛开的桃树,花苞初绽,远观绯红若霞。 裴铎吁停染霜,翻身下马,又抬臂将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姜念汐稳稳站在地面上,轻舒口气。 方才的骑行速度太快,她还处于震惊之中,连着脑袋都有点晕晕的。 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裴铎摆弄几下马镫,道:“媳妇儿,先学习怎么踩马镫。” 姜念汐按照他的指示来做。 一手扯紧缰绳,脚尖勾住马镫,费劲吃奶的力气,才堪堪爬到马背上。 裴铎的大手还握住她纤细的脚腕。 掌心炽热,脚腕处也暖暖的。 心头霎时多了几分安心。 姜念汐挺直脊背,双手扯住缰绳,两眼紧张不安地直视前方,道:“你抓紧了,不要撒手!” 裴铎勾起唇角,低笑了一声。 “我抓住你的脚腕,你还怎么走?”他松开手腕,转而牵住一侧的缰绳,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染霜的脑袋,“从今往后,少夫人就是你的主子了,要听她的话,记住了吗?” 姜念汐:“???” 染霜能听懂人话吗? 染霜呼哧呼哧喷了几下鼻息。 姜念汐睁大眸子,好奇道:“它同意了吗?” 看到眼巴巴一脸发懵的样子,裴铎忍不住笑了一声。 “同意了,你以后可以多和它交流,”裴铎打算牵着染霜往前走,指点道,“媳妇儿,保持住这个姿势,缰绳可以稍微松开一点,染霜得到你的指令就会往前走……” 在草场上缓缓走了一段距离,姜念汐感觉自己似乎掌握到了要领。 “裴少爷,你到旁边去,”姜念汐信心满满道,“我要自己走一段路试试。” 看她兴致高昂,裴铎点头表示同意。 他双臂抱起,闲闲站在一旁,往前方指了指:“走到前头的树林处,掉转方向回来。媳妇儿,你可以让染霜跑一跑……” 姜念汐郑重地应下。 她双腿夹紧马腹,两只手抖了抖缰绳,大声道:“染霜,跑起来……” 话音未落,染霜马蹄一扬,奋力向前方奔跑过去。 伴随着姜念汐紧张的声音:“染霜,慢一点,别跑这么快……” 草场上,马背上的桃红色裙角随风卷起,女子纤细窈窕的身姿多了几分飒爽潇洒。 像只轻盈又自由的蝴蝶,在展翅飞舞。 染霜听从吩咐,时快时慢地向树林处跑去,紧张嗓音也逐渐沉静下来。 裴铎唇边溢出一抹笑意。 媳妇儿虽然有时胆子有点小,但确实挺聪明的,稍稍指点一下,便自己懂得了其中关窍。 他拿起水囊,稍稍仰起头来,喝了几口水,水囊复又挂回腰间。 不过片刻功夫,再转过眼来,姜念汐已经骑着马到了树林边上。 本来静谧沉默的密林深处,突然有飞鸟扑棱着翅膀,急急飞向高处。 裴铎锋利的眉头突然一凝。 他以指抵唇,打个响亮的呼哨,沉声命令道:“染霜,掉转方向,回来!” 正在这时,远处却传来姜念汐紧张到颤抖的声音。 “裴铎!裴铎!” 染霜像没听到他的哨声一般,突然加快速度,朝树林里冲了进去。 裴铎脸色突地一变。 他毫不犹豫地提气纵身,飞快向前方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西番与大周西侧相邻,南有乌黎部,北边是有落部,两个部落并没有统一,大周人习惯上统称为对方西番,有落部与大周交好,互通商贸。 第81章 在府里等我…… 树枝才刚吐出绿芽, 所以密林里虽然树木繁多,但视野并不怎么受阻。 姜念汐高坐马背上,一眼便看到了前方几个攒动的人影。 他们手中还拿着兵器, 像是埋伏已久的匪徒。 染霜扬了扬蹄子,根本没有听清裴铎的命令,抖擞精神, 径直向人影晃动的地方冲了过去。 姜念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人影的脚步声凌乱不一, 对方听到马蹄声, 也正向这边快速跑来。 如果真的是匪徒的话, 她现在闯进林中,岂不正好成了对方的人质? 情急之下,姜念汐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千万不能与匪徒正面相碰! 她拼命勒紧缰绳, 用手安抚似地梳理几下马鬃,压低声音,好声好气同染霜打商量:“染霜,停下, 我们回去……” 染霜的鼻孔呼哧呼哧喷了几口粗气,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掉转了方向。 不过还是迟了些。 姜念汐转首过去, 眼眸一下子惊恐地睁大。 对方的速度很快, 转眼间已经到了她的身旁。 三把明晃晃的长刀亮出寒光, 映出女子惊恐不已的神色。 其中一个男子眉尾至颊边有一条狰狞的疤痕, 蓬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掂了掂手里的长刀, 表情十分凶狠道:“下马!我们不伤人, 把马留下!” 鬼才会听他的话下马! 他说不伤人, 但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看便不是好人,分明会等自己下马后,再做下一步行动,此时在染霜背上,肯定比在地面上安全多了。 姜念汐拼命咬着唇,深吸几口气,提醒自己不要害怕。 裴铎就在不远处,她听到自己的呼喊声,一定会及时过来…… 想到这里,她悄悄侧转眸子。 一个熟悉的身影闪电般从附近无声跃过。 姜念汐稍微放下心来。 不过匪徒也可能会注意到裴铎从背后袭来。 白皙的指尖握紧缰绳,她假装害怕极了,轻声道:“各位别着急,我这就下马……” 匪徒听了她的话,料定一个柔弱的女子,必定不会耍什么花招。 不过,好端端的,姜念汐却突地抬手捂住了眼睛。 三匪徒瞪大眼睛,茫然错愕之际,只觉得背后一股沉重的力道袭来。 几乎来不及回身,三人同时向前踉跄几步,还未回过神来,手腕处又一阵剧痛。 长刀刹那间脱腕而出,被踢飞到几丈远的地面上。 姜念汐听到耳旁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再睁开眼时,便看到三个匪徒跪在一团瑟瑟发抖。 几人的鼻子都被打破了,本就脏兮兮的脸上,鲜血滴答落下来,又被用破旧的衣袖抹去。 所以脸上有几块鲜明的血迹,情形看上去凄惨极了。 裴铎提着那把长刀,随意打量几眼,在一旁问道:“在此地伺机埋伏,跟我有仇?” 刀疤脸是几人的头儿,闻言用衣袖挡住脸,拼命摇了摇头。 “不是,裴大人,是碰巧遇上的,我们不知道骑马的是夫人……” 姜念汐放任染霜去草地上溜达,自己轻提裙摆走了过来。 刀疤脸偷偷看了一眼走过来的女子,心中叫苦不迭。 真是倒霉透了,几人一路风餐露宿到了这里,竟然又遇到了裴铎。 脸上蓦然一凉,刀疤脸发觉长刀驾到了自己的脖颈上,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讨饶道:“裴大人,我真得所言不虚,还请大人放过我们这一次!” “认识我?”裴铎用刀背拍了拍对方的脸,若有所思道,“我怎么觉得你看着眼熟?” 刀疤脸眉头突地一跳,赶紧低下头去,支支吾吾道:“大人认错了吧……” “不认识我怎么称呼我裴大人?”裴铎收回长刀,随手插在地面上,撩起袍摆蹲在几人面前,从那几张血迹模糊的脸颊上发现了一点端倪,“你们几个,是当初在渠县客栈的时候,想要打劫我的山匪吧?” 几人鹌鹑似的低下脑袋,试图蒙混过关:“不是,我们哪是什么山匪……” 姜念汐静静站在旁边看了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笃定道:“是他们。”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55节 当初在渠县抓获的山匪众多,除了匪首胡久,姜念汐对这个刀疤脸的汉子也有些印象。 主要是这个刀疤太醒目,让人记忆深刻。 裴铎站起身来,长指摩挲着下巴,朝几人点点头。 “这么说,是记恨我,从渠县千里迢迢赶到燕州来刺杀我?” 几人的脑袋立刻摇得像拨浪鼓。 “大人,这完全是巧合!我们要知道是您,就算再借我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抢您和夫人的马啊!” 姜念汐默默打量了一番几人。 蓬头垢面,衣裳也灰扑扑的,有的地方还开了线,靴子磨损得厉害,显然这些人是经过一番长途跋涉到这里的。 她踮起脚尖,轻声在裴铎耳旁道:“裴少爷,他们应该说得是真的,问问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裴铎点头,温柔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低声道:“刚才有没有吓到?” “没有,我好着呢,”她唇角弯起,轻声道,“你就在这里,我有什么好怕的?” 裴铎握了握她的手指,随口道:“要是你受一点伤,跪着的几位,今天得十倍偿还……” 本来打算趁两人说悄悄话时溜之大吉的匪徒,闻言脚底一软,又乖乖跪了回去。 裴铎转首过来,道:“说说吧,当初送你们去渠县受罚,怎么又溜了出来?对了,不说也可以,燕州官府离这儿也不远,诸位有兴致的话,我再送你们去一趟……” 刀疤脸立刻道:“裴大人,我这就一五一十告诉您……” “当初我们是被您的人送到了官府,但后来,那周知县不是犯事儿了吗?县衙群龙无首,乱糟糟的,连狱卒巡视也松懈了不少。我们几十号人关在牢房里,早就商量好了,趁着狱卒睡熟之时,连夜逃了出来……” 裴铎挑了挑眉头,一脸无语。 没承想,假冒的周知县犯了事,反倒便宜了这群匪徒。 “逃出来之后,我们的老窝让您一把火给烧了,无地可去。我们老大带着我们投奔了境州北边松雾山的匪帮,”刀疤脸说到这儿,抽了抽鼻子,气愤道,“那边的匪帮规模更大,有上千号人。我们胡老大跟那匪帮老大拜过把子,去了之后就成了三当家,他们兄弟齐心,决心要跟做一番大事业。后来我们才知道,那边的匪帮老大竟然和番子勾结,他们里应外合,打算占据境州,抢夺财物。我们几个觉得此举不妥,便逃了出来,看能否找个地方安身立命。” 所以,他们也是一时念起,想抢了马去换钱,毕竟这些日子肚子就没填饱过,跟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说到这里,三人对视,同时沉重地唉声叹气起来。 姜念汐深深地震惊了。 兴许是燕州一番太平景象,让她难以想象会有土匪和番子占据境州的情形。 裴铎剑眉蹙起,沉声道:“什么玩意儿?一群匪帮和番子要占据境州?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吧,”刀疤脸摸摸脑袋回忆了一下,确认道,“我们一个月前逃出的匪寨。” 裴铎:“这么说,按时间来算,他们有可能已经得手了?” 刀疤脸沉重地点点头。 姜念汐不由道:“可是境州守备呢?官府呢?他们没有一点抵抗能力吗?” 刀疤脸摇了摇脑袋,道:“我们也不清楚,但据说那境州曹守备被下了狱,他本来就跟那些土匪勾结,所以土匪和番子才想趁虚而入。至于知州大人,听说是因为查出周知县与曹守备的案子,立了大功,被提拔到别的地方去了……” 姜念汐:“……” 她表情复杂得同裴铎对视一眼。 万没想到,自他们离开渠县后,境州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刀疤脸说得是否属实,他们回去派人去探查查便可以知道。 想到这儿,姜念汐凝眉道:“裴少爷,我们先回府吧。” 裴铎拧眉点了点头,又对几人道:“今天的事,本公子先不跟你们计较,暂且饶过你们这一次,不过……” 说着,他略沉思了一会儿,“燕州裴守备的府邸,在西城长街,找人一打听就知道。你们到府里去等我,以后听我吩咐,什么时候让你们离开,你们才能离开。” 几人不知道裴铎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一番,只得应下。 姜念汐知道他的用意。 如果要去境州除匪番,这三位正好可以当做引路人。 她把荷包里的碎银子都倒了出来,搁在刀疤脸的掌心,温声道:“你们去吃一顿饱饭,换身衣裳,以后先跟随在裴少爷的身旁,他不会亏待你们的。” 两人骑马回府,已经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 外头长街上的楼檐下,挂着数盏红灿灿的花灯,但二人这时候根本没心思欣赏。 刚在府门外下了马,管事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少爷,少夫人,你们可回来了!吏部来的崔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老爷说,去见他一面还是先避一避,全看少爷自己的意思。” ~~~~ 吏部来的崔大人,正是之前一路追随裴铎和姜念汐而来,但半道被卫柘与冷枫甩下的那位。 崔大人回去复命,被尚书大人骂了一顿,郁闷了许久。 才过了几个月,又接到新的任务,到燕州给裴铎下达永淳帝的旨意。 这次崔大人聪明了不少,接连几日奔波后,一到燕州,便直奔裴家府邸。 与裴岳见面说明来意后,他便稳如泰山般端坐在裴岳的书房里,耐心地等待裴铎归来。 大有裴铎不领命受旨,他就绝对不会离府之意。 清茶已经喝了一壶。 崔大人捋捋短须,又开始滔滔不绝新一轮的夸赞:“境安虽然年轻,但屡立奇功。年少时率两百兵去陵州平匪,一举擒获匪首,要知道深受皇上倚重的赵将军,可是足足打了个三个月,别说剿匪了,连自己的命都差点丢了。自此之后,大周境内谁人不知裴境安年少英勇?皇上倚重境安,让他在京都做指挥使,细说起来,境安这指挥使甚是出色,不过……” 崔大人面露难色,对后面的话轻轻一带而过,“臣子不能妄议圣上,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圣上免去境安指挥使一职,确实有失偏颇。境安离京走得急,还不曾知晓,以袁大人为首的御史们纷纷谏言,为境安求情。御史们此举,正是爱惜境安的武将之才,本官也深以为然。圣上也曾后悔,命吏部的人下令让境安返回京都,本官追了一路,这不是没追上吗?” 崔大人无奈地一摊手,捋捋胡须接着道:“放眼大周,除了镇守岭南的镇南王,大周西、北,确实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将才。这不,境州乱了点,内阁马上想到了境安,除了他,谁能担任得了守备一职?话说,境州此地极其重要,虽有于总兵在西北边疆坐镇,但……万一西北有事,境州必然首当其冲。这不仅是本官为了完成上头的命令,于大周来说,境安都不宜推脱这项重任才好……” 除了这些,崔大人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境州如今闹了乱子,这境州守备一职如今可是个烫手山芋。 能平匪番之乱自然无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免不了受责。 裴岳自然清楚其中利弊。 他面色肃然地点了点头,默了片刻,沉静地开口:“崔大人言之有理,但大周并非像大人所说没有可用的将才。小儿自小顽劣,任职期间不犯大错已是幸运,这以后能否完成朝廷重托,下官也不敢保证,不如大人另寻良才……” 这是要婉拒裴铎任职境州守备一职了? 虽说上头下了命令,但如果裴铎不想就任,随便编个理由就能拒绝。 崔大人一听,急的胡子抖了抖,飞快道:“裴大人,您还是要多劝劝境安才好……” 话音未落,裴铎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悠亮的光影下,崔大人与裴岳坐在桌案两旁。 清茶两杯,看样子已经聊了多时。 裴铎顿住脚步,眸底一片沉寂。 打量的视线随即落在崔大人的脸上。 崔大人两道眉毛拧起,一只手正在不安地捋着胡须,一副神色焦灼的模样。 看来情况确实如他预料得那般糟糕了。 年轻的男子蓦然走进书房内,一身天青色束袖锦袍,身姿劲拔如松,修眉入鬓,目若朗星,俊美至极。 崔大人愣了一愣,才认出来,这不就是裴铎么?先前还在席间一同饮过酒,自离开京都后,裴大人英姿却比之前还要飒爽俊逸,看来还是燕州养人啊。 裴铎沉默片刻,唇角微弯,拱手道:“见过崔大人。” 既然裴铎来见他,这事就有眉目。 崔大人心头一喜,两只眼睛霎时发出喜悦的精光来。 他忙站起身,和颜悦色道:“境安,你可回来了。本官今日到裴府,可是有要事同你商议。” 裴铎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 待崔大人又说了一遍后,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崔大人心头一紧,心中暗怕裴铎拒绝,胡子尖颤了颤,道:“境安,这事你须得应下,可不能推脱,朝廷对你委以重任,是看重你的才能……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提,只要本官能做到的,定不会拒绝。” 裴铎等得就是这句话。 境州起乱一事,虽说是因为曹守备被查后,土匪与番子趁机钻了空子,但归根结底,是境州的守备军无能。 如果这事不尽快平定,坐等匪番势大,受苦的可是境州百姓。 但他手下无兵,只空领个官职去境州,如何去平乱? 裴铎自袖中抽出张北境舆图来,平铺在桌子上,示意崔大人看。 修长的食指在舆图上点了点,他沉声道:“北境共有六州,境州居于最西,往东是苑州,但苑州虽然产马,但兵士不足。燕州处于北境最东边,守备军数量充足,但距离境州又太远,足有上千里。” 他可以借用燕州守备军,但数量不宜太多,否则千里奔袭,兵疲马乏,能携带的口粮也有限,与占据境州的匪番对战,情况极为不利。 裴铎在境州与西北边疆的地方虚虚画了条线,道:“于总兵驻守的西北边疆,距离境州不到六百里。他麾下足有三万精兵常驻,我要有能够借用他手下部分士兵的职权,要最精锐最厉害的兵。” 这是他到书房之前,便预先想到的对策。 当初他去陵州平匪,带的是他爹手下的守备军,两百余人身负口粮,星夜奔袭,采用的是出其不意的打法,不但顺利端下了匪徒的老巢,还顺道擒了几个北齐的皇室成员。 但如今境州的情况要更加复杂。 首先,番子的战斗力就比普通土匪要强得多,匪番鼠蛇一窝,说不定还有守备军沆瀣一气,难度可想而知。 再者,能多久平定匪番,时间也未可知。按照常理来说,边疆常驻士兵平日的训练更为苛刻,能力应该远远超越普通守备军,他如果能够借调边疆悍兵,数量不会太多,千人便可,把握自然会更大一些。 崔大人拧着眉头,沉吟片刻。 “境安考虑甚是周祥,这件事本官也可以理解,只是……”崔大人有些为难道,“如今户部划拨给边疆的粮饷本就有限,如果调用士兵,这一来一往的粮草花费,于总兵未必会乐意出……本官说句实话,如今国库连年空虚,去年皇上修建承远行宫,耗费了百万两银子,年底京官的俸禄都难以为继,只得用棉花药材相抵……如今这平匪一事,粮饷花费,少说也得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还得交给兵部户部去商议才成。” 崔大人考虑得并无不妥之处。 只是等朝廷各部去商议完这事,再彼此推诿扯皮一通,等事情定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借用边疆士兵,岂有还让于总兵白出粮饷的道理?”裴铎笑了笑,道,“崔大人放心,这粮饷记在账上,待境州安定下来,这笔账有境州府衙来填上就成。” 崔大人听完,赞许地点点头:“理该如此,境州事境州了。境州如今还未有新知州上任,这些事由,待你到了境州后,自己定夺即可。”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56节 说到这儿,崔大人忽地眉头一抬,想起来一事:“境安,这调用士兵的事,本官应下了,离开燕州后,本官会亲自去于总兵处一趟。不过,这调兵的数量可不宜太多啊,不然本官可不好跟于总兵开口!” 裴铎勾唇笑了笑,“崔大人放心,我会先借用一部分燕州守备军,到了境州后,再伺机定夺,传信给总兵大人。” 说完,他转首看向默然不语的裴岳,笑了笑,问:“爹,成吗?” “你要借就借,”他爹捋着胡须,冷着脸瞪了他一眼,幽幽道,“我还能让你还粮饷不成?” ~~~~ 回到房内,已经到了夜半时分。 室内还亮着一盏悠亮的烛火。 姜念汐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抬起头来,道:“回来了?” 说完话,又低下头去。 一缕乌黑的发丝无意垂在玉雪般的颈侧,小巧的耳铛随着她的忙碌而不断前后晃动。 裴铎愣了愣,视线继而悄然落在她身侧。 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早就被收纳起来,搁在精雕细琢的木匣里,上下层叠摞在一起。 他的外裳被姜念汐对折起来。 纤细玉白的手指轻轻抚平上面细微的褶皱,又将衣裳的袖子放到中间,叠成一个方方正正的模样。 然后,拿过来她自己的衣裙,又是此番操作。 裴铎眉头一挑,走近她身旁,大手突地握住她的手腕。 “媳妇儿,你在干什么?” “整理行装啊,”姜念汐从他的大掌中抽出手腕来,把衣衫叠好,轻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自裴铎要去书房商议,她便知道境州平乱之事,裴铎必然会应下。 既然要去,肯定越早动身越好。 而且扫平匪番,不知道要多久,如果时间长的话,半年一年也有可能。 行装必然得整理妥当。 她回到房内,思虑一番,把要带的东西列了个单子以免遗漏,之后,便开始按照单子上的类目着手收拾两人的行装。 裴铎长腿勾出一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沉思几瞬后,笑道:“这事不着急,你先听我说……” 姜念汐并不是急性子,但也知道这件事的紧迫性。 “怎么能不着急?”她把叠好的裙赏放到一旁,轻责道,“我虽然之前没有跟你平过匪,也知道这事越早进行越好,事不宜迟,我们……” 话未说完,她身子一轻,被裴铎揽住腰身,按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姜念汐:“……” 都什么时候了,他又想不正经? “今日早点休息,”她不满地扯了扯裴铎的耳朵,“养足精神和体力……” “媳妇儿,”裴铎微垂下头,把脑袋埋在她的颈侧,深嗅了一口馨香,轻声道,“这事太不安全。你不能陪我去,在府里等我……” 姜念汐闻言身体一僵,纤手缓缓搭在他的肩膀上。 灵动瞳眸中的失落情绪显而易见。 裴铎抬起头来,大手安抚似地摩挲几下她的后脑,温声道:“境州一旦平定安稳,我就回来接你。” 第82章 都打扮成这模样了,难不成还对你一见倾心? 按照姜念汐的设想, 裴铎带兵前去境州平匪,会先在渠县附近落脚,做为营地。 渠县与境州相去不远, 他们之前又在渠县呆过,那里太平无事。 她可以留在渠县,与留守的士兵一起, 为裴铎和其他人做些备好饭食, 浆洗衣物之类的活计。 再者, 平匪番这事有诸多风险, 她想尽可能距离他近一些,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也许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这次去境州,我打算采用速战速决的方式。一旦我在那里集齐人手, 摸清那些土匪和番子的底细, 就要尽快出手整治,”裴铎温声道,“境州如今混乱,那里人多眼杂。匪徒们之所以称为匪徒, 本就没什么德行,还一惯会用绑架勒索威胁的手段。你跟着我, 不但不安全, 反而有可能……” 成为他受制于人的软肋。 他勾起唇角, 温和地笑了笑:“所以, 在燕州好好等我。这里有爹娘照护你, 少筠在这里, 秋月也可以天天陪着你, 你只有在这里呆着, 我才放心。” 姜念汐明白他的意思。 几乎在他开始解释的时候, 她就明白了。 是她低估了这件事的凶险程度。 兴许是裴铎给了她总是无所不能的错觉,让她下意识觉得,跟随在他身旁永远是安全的。 她点点头,轻声道:“好,我听你的。” 眼神带着不舍,眷恋不已满含柔情看着他。 裴铎心头微微一动。 手指拂过她的如瀑的乌发,他随口道:“姜大小姐难得这么粘人,是不是我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想我了?” 姜念汐:“……” 她即便打算要跟他去平匪,也是打算出一份力,并不是单纯要粘着他好吗? “我只是不放心你而已……” “不放心什么?”裴铎随意地勾起唇角,低声道,“我洁身自好,不近女色,有什么能让你担心的?” 姜念汐:“???” 她怎么感觉话题开始朝着不对劲的方向跑去? “你要是担心什么……”温热的气息在她颈侧反复流连,裴铎压低了气息,嗓音慵懒而魅惑,“今晚就把我榨干用尽……” 姜念汐:“……” 每次都要她把他榨干,第二天他照样精力充沛,她才不会再信他的鬼话。 姜念汐决定把话题转移回来。 “你领兵在外,要多注意安全,”她把他乱拱的脑袋扳正,轻声叮嘱,“按时吃饭,不要贪吃冷食,睡前记得放下床帐,盖好被子,免得受凉……” 悉心叮嘱的话要提前说,不然明日他调兵离开,根本没有独处的机会。 不过,在外平匪,每日行程匆忙,累极得时候便会和衣而卧,哪会注意到这些? 裴铎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坐直身子,若有所思道:“我离开这些日子,如果你嫌无聊,可以养只小猫小狗之类的……” 他记得她以前是挺喜欢那种毛茸茸圆滚滚浑身雪白的猫儿的,还有那种可爱的兔子。 姜念汐被他的思路一打岔,也跟着去认真思考这种可行性。 她是挺喜欢小动物的,不过,只怕自己没有时间照顾。 不过她忽然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 “我可以养一只小猫,那我得给它想个与众不同的名字,晚间还要让它睡在我旁边,”姜念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叫它‘安安’怎么样?” 裴铎:“……” 睡他的床榻,独得他媳妇儿的宠爱,还要占用他小时候的乳名? 裴铎瞬间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提议。 “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猫狗都不必养了。”他长眉挑起,冷酷无情道,“在府里如果无事,日日都可以给我写信。” 姜念汐:“……” 这人变脸可真快。 她那天听婆母说起过,裴铎的小名叫安安。 安安这个名字多可爱啊。 她用手指挑起裴铎的下巴,轻笑了笑,故意道:“安安。” 裴铎:“……” 嗓音甜丝丝的,其实挺好听的。 裴铎轻啧了一声,故作嫌弃:“媳妇儿,我这么大人了,你叫我安安不觉得难以张口吗?” 她不觉得。 以前她听余雪菡叫袁大人砚砚只觉得肉麻。 她每次唤裴铎,各种称呼都有,裴铎,裴大人,裴境安,裴少爷,哪个都不如这个安安听起来好玩。 她弯起唇角,笑着道:“裴少爷,你以后就习惯了。” 说完,她在他唇上飞快啄了一下,郑重道:“你说过了,等境州安稳了,就要第一时间回来接我。” 裴铎把她的手指攥在掌心里,箍住人的纤腰往劲瘦有力的腰腹处贴了贴,道:“你不必担心,我当然说到做到……对了,再唤一声方才的名字。” 听起来甜蜜蜜的,搅得他心头一阵荡漾。 姜念汐:“???” 方才不是还不愿意她喊的吗? 怎么现在又愿意了? 她怀疑其中有诈。 裴铎下巴点了点,随意勾起唇角,又道:“姜大小姐,再唤一声。” 姜念汐迟疑了一会儿,才不会上他的当:“裴境安?” 裴铎的唇忽地凑近她耳边。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57节 温热的触感贴近耳畔,她的身子一颤。 “不管你唤我什么,”他嗓音沙哑慵懒地低哼一声,“既然舍不得我离开,怎么都要拿出点诚意来……” ~~~~ 第二日,裴铎点了两百燕州守备军,卫柘冷枫以及雷四都随行,还带上了刀疤脸那三名土匪,集齐人手后五更时分便悄悄出发了。 一行人踏着月色骑马离开燕州,为得是防止有人泄密,暴露行踪。 他离府之后,姜念汐便开始牵肠挂肚,坐立不安。 以前他任指挥使的时候,也曾公务远行,她虽然担心,却还没有这样焦急难安。 现在却是越发思念担心他的安危了。 但如此下去显然只会让自己更加忧心,姜念汐只得找了个法子疏解焦虑。 她在书坊买到了一张北境六州的舆图。 但这舆图不甚详细,仅有几条各州通行的官道,是为方便旅人所用。 她记得她爹但凡过目属下呈上的某地疏通水利或新建河渠绘图,必要精确到周边每块地方的用途,即便一人宽的小路也要明确绘制出来,以便寻找更合适的地方。 所以她一眼便看出了这舆图的不足之处。 但更为详尽的舆图乃是保密之物,不可能轻易得到,连裴岳作为一州之守备,也只有附近州县的舆图而已。 姜念汐托人在燕州寻了个对六州官道小路都极为熟悉的人,按他所说,默默记下各条道路、山脉以及河流的走向及距离,再在舆图之上详细绘出。 如此几次后,即便不看舆图,北境六州的各条道路,甚至通往北齐和有落部的道路,依然如同刻在脑海中一般,印象极其深刻。 做这些是为了屈指掐算裴铎的行程。 他出发了半个月,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姜念汐只能通过这个笨拙的方法,来大致推断他如今到了哪里,正打算做些什么。 秋月担心她家姑娘日夜拿着本舆图左看右看,再伤到了脑子,于是在一个风清日丽的春日午后,体贴建议道:“小姐,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好吃的东西,叫糖汁玉薯球,又甜又糯,要不咱们去尝尝?” 这是昨晚她和石虎偷溜出府去散心的时候发现的,两人只买了一串,她根本没吃够,现在刚提起玉薯球来,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 姜念汐回过神来,重复道:“糖汁玉薯球?” 这名字听上去极为熟悉。 她忽然想起来,她与裴铎之前曾去吃过这样小食,摊主正是位定居于燕州的西番人。 她当即把手中的舆图往桌子上一拍,道:“走,现在就去。” 说完,轻提起裙摆,便转身向房外走去。 脚步又快又急。 秋月:“???” 她家小姐怎么说走就走,难道听说这玉薯球好吃,比她还要馋嘴? 石虎备好马车,坐在车辕上,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笑道:“少夫人,我们现在就去长街?” 姜念汐正要放下车帘,手中的动作一顿,秀眉微微挑起,温声反问:“小虎,你最近有没有记起点什么东西来?” 石虎知道自己脑袋失去了一些记忆,以前的事情总是想不起来,但他心大,也不介意这些。 听姜念汐这样一问,他握起拳头捶了捶脑壳,拧着两条粗粗的眉毛,道:“啥都想不起来,我只记得见过少夫人的画像……” 虽然他跟着沈瑾的时候,名字叫阿鹘,但姜念汐其实以前从未见过他。 大夫说过,他有这种想法,是脑袋的记忆发生了错乱,兴许是和自己以前见过的某个女子记混了。 姜念汐点点头:“那就不要去想了,免得伤神,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马车在摊位不远处停下。 三人下了车,步行一段距离,在摊位旁停下。 这个时辰逛街的人少,摊位上也无人光顾。 刚做好的白生生的玉薯球晾在一旁,还没入锅炸开。 摊主并未在这里。 秋月踮起脚来,朝不远处的门房看去,凭着自己的经验判断,笃定道:“那家门房是摊主家的,他指定是在里面休息。” 石虎手拱成喇叭状,大声喊了一句:“老板,来三份糖汁玉薯球!” 这嗓门极具穿透力。 几乎声音落下的同时,门房紧闭的木门便打开,摊主大步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个抱着小娃儿的女子,柔柔弱弱的,长得一副温婉模样,眉眼含着笑,一看便是个性格极好相处的人。 来了生意,摊主自然十分高兴。 他招呼三人一声,道:“一会儿就好,你们先坐下等会儿。” 说完,便擦干净手,把炉火扇旺,等油热了下锅炸玉薯球。 姜念汐在一旁坐下,目光落在女子怀中的小娃儿身上。 看着只有几个月的大小,粉雕玉琢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可爱。 她不禁弯起嘴角,冲小娃儿挥了挥手。 女子微微笑了笑,温温柔柔地在旁边坐下,挥挥娃儿的小手,轻声道:“姨姨喜欢你,给你打招呼呢。” 小娃儿奶声奶气哼了几声。 秋月看到,也忍不住过来逗小孩子。 不一会儿,玉薯球炸好,摊主端了过来,笑道:“几位慢用。” 小娃儿挥着手,想要她爹抱,但摊主一时没有顾上,小娃儿撇撇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摊主慌忙擦过手,从娘子怀里接过孩子,一时着急连西番话都讲了出来:“奥牟贝儿,乌拉思库一似,阿洛吴右哈斯玛娜……” 石虎一愣,挠了挠脑袋,也重复了一遍:“奥牟贝儿,乌拉思库一似,阿洛吴右哈斯玛娜……” 秋月根本没听清摊主说了什么,狐疑地盯着石虎,问:“这是什么意思?” “奥牟贝儿,乌拉思库一似,阿洛吴右哈斯玛娜……”石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宝贝儿,别哭了,我好心疼……” 姜念汐:“!!!” 她脸色微变,眉头凝起,低声道:“小虎,你听得懂西番话?” 石虎怔了会儿,呆呆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听到这句话便想起来了……” 秋月赶忙问:“那你还能听懂其他西番话吗?” 说着,她转首问摊主,“老板,你再讲几句,看看他能不能听得懂?” 摊主也对石虎的反应很好奇,当即又叽里哇啦讲了一堆。 石虎摇了摇头:“听不懂。” 摊主轻柔地拍了拍怀里的孩子,笑道:“只要是西番人,就算脑袋失去记忆,也会记得这句话。这位小兄弟,模样倒是和西番人有些像呢,看上去很结实!” 姜念汐:“!!!” 石虎力大无比,确实和大周与北齐的普通少年不一样,而且仔细看去,眉眼也更深邃些。 她原来以为石虎是阿兄手下暗影中的一员,但后来又觉得石虎不太机灵的模样,应当不是暗影中的刺客,只是阿兄收留在身旁的人。 难道他的身世还有其他未知的地方? 秋月扯了扯她的衣襟,催促道:“小姐,快些吃啊,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姜念汐心事重重地咬了一口玉薯球。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她蓦然想起,这滋味其实是有几分熟悉的。 那是她娘在世时,曾经给她做过的一种甜食。 “奥牟贝儿,乌拉思库一似,阿洛吴右哈斯玛娜……” 她几不可闻地在唇齿间重复了一句。 这句话她也听过。 是她年幼时,幼嫩的胳膊擦破了皮,疼得哇哇大哭之时,她娘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说出的话。 也是她娘唯一说过的西番话。 “小姐,”秋月递过一只玉薯球来,欢快道,“这串好吃,特别甜,别愣神了,快些尝尝。” 姜念汐回过神,点头笑了笑。 方才她走神的功夫,摊主和他娘子已经抱着孩子回门房里去了。 姜念汐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待。 不多时,摊主又走了出来,看到姜念汐正瞧他的方向望来,搓着手憨厚地笑了笑:“姑娘,你们还要吃吗?” 姜念汐站起身来,从荷包中取出一锭银子放下,温声道:“老板,今天这摊位我们包了。我有事要问你,还请借一步说话。” “大约二十年前,西番有乌黎部、撒卢部和有落部。乌黎部、撒卢部在水草肥美的南部,不过,后来撒卢部的首领被属下出卖,乌黎部彻底征服了撒卢部。而有落部一直在北地,南北之间有河流的阻隔,所以,有落部与乌黎部一直相安无事,我就是有落部的人。”摊主解释道,“但近几年来,草场变小,部落的人放羊牧马难以维持生活,乌黎王与有落部的首领都没有办法,我们头脑灵活的有落部开始寻找出路,与大周的边境城镇互市,还可以携带有落的特产到大周做生意,我也是其中之一。” 姜念汐点点头。 这是她刚问过的话,摊主根据自己所知,都一五一十回答了。 有落部与大周北境几州开通互市,这是她以前也听说过的事。 所不知情的,乃是乌黎部骁勇好战,还曾征服过撒卢部,确切地说,现在西番已经没有了撒卢部。 “去年护送商队的西番护卫,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人?” “那些护卫不是有落部的人,而是乌黎部的守护兵,他们比我还要高半个头,又壮又结实,能单手提起上百斤的铁锤,”摊主用手比划了一下,“他们都配带鹰头刀,一刀下去能劈碎马的头骨,而且他们非常聪明,由他们护卫,商队很安全。” 姜念汐打量了一下本就十分壮硕的摊主,又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西番护卫兵的身高体重,手心不禁出了一把冷汗。 但从这个体量上来说,他们已经具有碾压大周人的天然优势,如果再勇猛一些,足可以以一当十。 “既然是守护兵,为什么又要去做商队的护卫?”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58节 她对这个很疑惑。 “因为商队给的银子多,比做乌黎守护的粮饷要多得多,”摊主道,“他们不做守护兵了,只做护卫。” 姜念汐的心猛地往下沉了沉。 这么说,这些往返于大周与有落部之间的乌黎护卫,已经对着一道路线非常熟悉,在某个时候,他们与那群境州的土匪一拍即合。 那些土匪尚不是最难对付的人。 境州其实是在那些西番护卫的控制之下。 “这些乌黎护卫有多少人?” 她沉声问。 “大约三百余人。” ~~~~ 境州城内。 夜色沉沉,星子寥落。 戴着斗笠,一身粗布衣裳的三人跃身翻过城墙的一处拐角。 本就破旧的城墙溅起一片灰尘,摇摇欲坠的砖石颤颤巍巍晃了晃,啪地一声重重落在地上。 裴铎:“……” 三人在境州城外暗伏了几日,现下才寻到避开巡防,翻墙入城的机会。 “这城墙真该修了,”他无语地轻啧一声,按了按头上的斗笠,低声道,“按照之前的计划来。” 冷枫脚步突然一顿。 他耳力敏锐,鹰眼微微眯起,往后方扫了一眼,沉声道:“少爷,有巡防。” 十步一人的巡防听到异常响动,当即绕过转角,举着火把,朝这个方向奔来。 刚一露面,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刀柄敲晕,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卫柘收起短刀,揪住巡防的衣领,大步迈出,把人拖到角落处放好,摆出一副他正在呼呼大睡的模样。 “境州守备的戎服,”卫柘起身前,用刀把在巡防脸上重重拍了几下,低声道,“真把自己当境州守备军了?也不瞧瞧你这一脸尖嘴猴腮的土匪样,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别废话了,”裴铎打断了他,吩咐道,“动作快点。” 离开城边,绕过几道长巷,才算暂时躲过了城内巡防的眼睛。 “想起来就觉得真晦气,”卫柘低啐了一下,双手抱臂,一脸愤懑,“要不是那个刘千总狂妄自大,擅自行动,被番子发现端倪,把整个境州城戒严,不许人进出,我们哪用得着这么费劲?兴许早就把这些番子土匪擒住了!” 于总兵拨付了一千最精锐的士兵相援,由麾下刘遇刘千总领兵而来。 他本应该按照裴铎的吩咐,在渠县与燕州守备军汇合后,再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但刘千总对区区匪徒的战斗力毫不在意。 不过是一群没有受过什么训练的乌合之众,哪里能抵挡得住在身着甲胄全副武装的边疆锐兵? 他手下的兵,个个都出类拔萃,在西北三万驻守士兵中,当属精锐之最。 不过是一个刚过弱冠之年的守备,遇到些匪乱就当做天大的事。 他当初在镇南王手下时,曾与骚扰边境的西番人交过手。 一些大周的匪徒,再厉害,能与骁勇的西番士兵相提并论吗? 刘千总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未到渠县之前,他先率兵在境州城外摆阵。 “直接拿下境州,擒住这帮匪徒,就当送给裴守备的见面大礼了,”肆意的阳光下,甲胄反射出鱼鳞般的细光,刘千总笑了笑,高举起手中的钢刀,“攻破城门,擒住匪徒,敢有阻挡者,格杀勿论!” 还未入城,为首的先锋便被番子的鹰头刀逼得节节后退。 一千士兵足被番匪追出几十里之遥,未战而败,足足损失上百人。 境州的百姓惧惮怕匪徒的威势,为免招惹事端,居于宅中,鲜少外出。 因此长街之上也只有寥寥数个行人,就着暗沉的夜色,低着头,行色匆匆得从旁边走过。 街道旁的酒楼饭馆也大都紧闭铺门。 三人打算先找个地方落脚,等夜深时分,夜探被匪番占据的府衙。 长街一旁的巷子相对安全许多,里头有几间还在开门的茶馆。 三人沿着长了青苔的石板路向前走。 裴铎压了压斗笠的下沿,锋利的眉头突地一挑。 有个女子从他们身旁缓缓经过。 女子包着头巾,脸颊蒙在面纱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打着灯笼,手中还提了一串药包。 在与他错身而过的瞬间,她迟疑了一下,稍稍侧首望了过来。 卫柘压低声音提醒:“少爷,有人看你!真是奇怪,都打扮成这模样了,难不成还对你一见倾心?” 裴铎:“……” “少啰嗦,”他无语道,“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女子在原地站了片刻。 她秀眉拧起,又盯着三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犹豫一番,才迟疑地转身离开。 冷枫道:“少爷,要不要跟上去?” 裴铎觉得女子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 “正事要紧,卫柘去跟踪她,只要她没发现我们的行踪就放过……” 话音未落,卫柘已经抽出匕首纵身跃至一旁的墙头。 他循着墙檐,无声攀附到屋顶之上,居高临下地向前方张望。 “少爷,她可能认识你,还在回头看……” 卫柘低声说完,突然站起身来,闪电般跃过前方的屋檐,悄无声息地落在女子的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 奥牟贝儿,乌拉思库一似,阿洛吴右哈斯玛娜…… 脸滚键盘瞎写的。 第83章 境州土匪的库房,进城之后,一定得盯紧了才是…… 片刻后, 女子被带到了三人面前。 她揭开面纱,露出一双俏丽的美目,道:“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没想到真得是裴大人。” 男子即便一身粗布衣裳,带着斗笠,但那副挺拔傲然的身姿, 却与旁人全然不同。 元青青赶忙施了礼。 裴铎笑了笑:“元姑娘, 没想到这么巧。” “我与阿尘返回境州后, 便开了这间茶馆糊口, 多亏当初大人与夫人相助,否则我们也不会有这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元青青推开茶馆的院门,引三人进来, 又赶忙把门关闭严实, “不知夫人来了没有?” 院内亮着灯笼,光线明亮。 这茶馆精巧雅致,院外一方天地花草葳蕤,看上去便知主人打理得仔细。 三人抬步进了内室。 内里还有几间茶室, 墙壁上挂着字画,笔锋内敛, 遒劲有力, 并非出自书法名家之手, 但自有一派风格。 茶室中间以半月形横木阻隔, 隔断处的空隙处放着些装饰的瓷器、草木盆景。 随着悠亮的光线, 裴铎的视线落在一本蓝色封皮的兵书上, 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茶馆里的布置都属常见, 但这些兵书, 却有些不同寻常。 他在桌案旁坐下, 道:“念汐这次没有相随,等境州安定下来,我会接她过来……这茶馆只有你们两人吗?” 元青青口中的阿尘是凌府二公子凌尘,两人自从京都返回境州后,便已经成亲了。 她给三人倒好茶水,又端来些糕点,笑道:“除了我们两个,还有陈嬷嬷。我这就去唤阿尘过来,他近来身体不适,时常咳嗽,在后面房子里歇息。” 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他们进来之前,这茶馆也大门紧闭,里面根本没有客人喝茶。 看来,城内的匪番之乱,元青青与凌公子选择了闭门不出,以免平生是非。 桌上的茶水点心三人一口未动。 卫柘拧起眉毛,低声道:“少爷,我们遇到元姑娘实在意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待会儿和这位凌公子打个照面,就走吧。” 若不是元青青盛情邀请,他们一时又无地落脚,这间茶馆他们是不会来的。 平匪的事暂没有定策,如果他们的行踪被人发现,元青青一家难免会受到牵连。 裴铎点了点头,沉声道:“半柱香的时间,我们马上离开。” 话音刚落,后方传来一阵轻咳声。 稍顷后,一个身着玉白长袍,身材瘦削挺拔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眸子漆黑深沉,炯炯有神,但脸颊却苍白得厉害。 裴铎抬眼瞧了过去。 这人挺像个士子,但身体倒是很不强健。 凌尘看向室内粗裳模样打扮的三人,无声地笑了笑。 宽大的袖袍无声敛起,划出一道悠然的弧线,拱手的姿态优雅又端方。 凌尘对坐在中间的裴铎施礼,温声道:“见过守备大人。之前大人对凌府施以援手,未曾当面致谢,如今有缘相见,实在感激不尽。”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59节 裴铎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指端在桌案上轻点两下,他饶有兴趣地问:“凌公子,不必客气。朝廷任命的事还未对外公布,你倒是先说说,怎么看出我是境州守备的?” 说完,他一抬手,示意凌尘坐下。 在裴铎对面端坐,凌尘道:“境州自去年冬月被匪徒占据,如今已经三月有余,消息传到朝廷,早该任命新的境州守备,命其率兵入城,平定匪番之乱。七日前,身着甲胄的士兵在境州城外与匪徒对战,刘千总骄傲自大,低估了境州城内这帮匪徒的实力,被打得落荒而逃,自此境州之内戒备更加森严。而大人这番打扮,又出现得如此巧合,其中原因,稍稍一推理便可以知晓,并非什么难事。” 说着,他温和地笑了笑:“不过,看来那位千总对大人并不俯首听命,裴大人这才不得不另换对策,亲自率领得力助手到城内探查匪徒的底细。” 看来是个聪明人。 裴铎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凌公子一直居住在境州,想必对这里非常熟悉。这匪番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凌尘执起茶盏,举杯示意,道:“以茶代酒,先敬大人一杯。” 裴铎笑了笑,一饮而尽。 “境州北部的匪寨近年来势力渐长,官府坐视不管,其中缘由大人想必清楚。曹守备被查办之前,这匪寨的大当家马六出手阔绰,暗地里打点过不少守备军官员。自曹守备被查,原任知州调任,境州府衙空虚之时,马六便有了取而代之的想法,”凌尘回忆了一会儿,缓声道,“土匪毕竟是土匪,早晚会受到官府追剿,如果摇身一变成为正规的守备军,那他们根本不必再忧心自己的身份,而且此前的恶行,还能一笔勾销。” 想要成为正规军,能够被朝廷招安,只需要合理美化他们的行为,比如关键时刻保卫境州安危,义匪之类的说法都可以。 这是马六想要找凌尘讨个主意的原因。 裴铎拧起眉头,打断了他的话:“凌公子,我怎么听着这话,就像你亲自听土匪说的一样?” 凌尘温和地笑了笑。 “正是,”他解释道,“马大当家的因为这事,曾派人邀我去他的匪寨做军师。” 裴铎:“……” “那为何这土匪头子肯放你回来?” 说是邀请,其实不过是派人绑到了松雾山的匪窝,想要逃出来,恐怕并不容易。 “略施小计,装愚守拙,无用之人,匪帮也不会久留,”凌尘简单一句带过,笑道,“不过,我却因此对匪帮的了解更多了些。” 裴铎缓缓摩挲几下茶盏的杯沿,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他们放了你,自然是找到了更为合适的人。” 凌尘闻言顿了顿,道:“大人不妨猜猜,他们找的是何人?” 何人? 与那群土匪一拍即合的,除了那群意图不明的西番护卫,还能有谁? “西番人,而且是他们主动找到的匪帮。”裴铎沉声道,“而凌公子,应该也与西番人碰过面。” 凌尘眸底一亮,抬起眼来。 裴铎年少平匪之英勇,他早有耳闻,曾怀疑其中有运气的成分。 今日一见,才发现这位裴大人聪慧异常,心思缜密。 听说身手也极其了得。 是他以己度人了,他看得出,这人绝对名不虚传。 “裴大人所猜丝毫不错。” 凌尘朗声笑了笑,因为牵动肺腑,顿觉一阵咳意上涌。 他别过脸去,以拳抵唇猛地咳嗽了一阵。 裴铎不由道:“凌公子看过大夫了吗?” “打小身体底子就不好,去年在牢狱关了一段时间,情况更糟了,”凌尘转首过来,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习惯了,无碍。” 说完,又接着道:“这群西番人对北境一带极其熟悉,对境州的官场也了如指掌,我曾经怀疑过他们有什么耳目在这里。西番人的领首有个大周名字,叫李铁木。他通晓大周语言,又非常英勇,与马大当家的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他虽然是名义上的匪寨二把手,但其实马六对他几乎言听计从。” 这是凌尘在匪寨期间亲眼所见的事。 他从匪寨回来后不久,匪帮的人便开始攻打境州。 本就一片散沙的守备军溃败四逃,有些见风使舵的索性留下归属于匪帮。 而这群人占据境州后,土匪的本性暴露无疑,先是借着各种名头征收各家钱粮,收的盆满钵满,百姓敢怒不敢言,后来胆子越发狂妄,甚至占人妻女,奸淫掳掠。 这些事他不用说,裴铎也已经从逃到外头的百姓口中了解到了。 “这么说,土匪头子的想法发生了变化,原来是想要朝廷给个官职,奔着招安来的,”裴铎沉声道,“经过李铁木一游说,他们打算占据一方,自立为王。” 凌尘道:“正是如此。匪寨原有上千人,后来又吸收了部分原来的守备军,强征一些青壮年男子加入,如今不下五千人。这还没有算上骁勇善战的西番护卫,虽然他们数量不多,但战斗力极强。” 那群西番人的来历裴铎已经弄清,原是护卫兵出身,他们握有利器,力能扛鼎,以一当十。 因为刘千总的打草惊蛇,番匪已经知道朝廷派人来平乱,所以如今境州城内加强巡防,严阵以待。 但这并非是最棘手的一点。 “除了境州现在的巡防,凌公子是否清楚,马六与李铁木还有什么准备?” 若光是两方对战,即便现在他的人手少,裴铎也并不担心什么。 凌尘沉默了一会儿。 在这静寂无声的片刻,裴铎的眉头蓦然拧起。 事情看来已经朝他所预想的最坏的情况进行了。 “大人在来的路上应该能看得出,境州城内行人稀少,”凌尘道,“这是因为自境州匪番与士兵交战后,他们在城内关押了一批手无寸铁的妇孺。” 手指猛然扣紧了杯沿,指节用力到泛了白。 裴铎狠狠无声地骂了句什么。 他们是打算一旦平匪的士兵开始攻城,便让这些妇孺围成一道人墙,迎受朝廷官兵的长矛大刀。 如此以来,官兵们怕伤及无辜百姓,只能不战而退。 而官兵远道而来,人数粮草都有限,必须得速战速决。 时间耽搁得越长,他们平匪的胜算便越小。 最后只能暂撤,或者同匪番讲条件求和。 城内的李铁木,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卫柘愤慨地拍了一下桌子,骂道:“真是卑鄙无耻,他们还是人吗?良心被狗吃了!” 冷枫猛然站起身来,扶了扶背上用粗布裹缠的长弓,拱手道:“少爷,我去杀了这个番人李铁木!” 刺杀太过凶险,但以冷枫的身手,未必不可能。 但即便刺杀成功,生还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茶盏啪地一声放到桌案上。 裴铎眉眼锋利地瞧过来,冷声道:“用你的命去抵他的命?一个番人,他也配?!” 话音落下,冷枫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一声不吭地直挺挺站在那里。 少爷是把他们视若亲兄弟,但总得有一个人去冒险。 他是天生的杀手,鹰目远视,耳力过人,射箭水平更远在寻常人之上。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去刺杀李铁木。 “这位兄弟不必着急,这事还得计划周详,”凌尘温声道,“我想大人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对策。鄙人与内子曾组织百姓抵抗过番兵,愿尽绵薄之力,请大人随意差遣。” 裴铎点了点头,忽又想起来一事。 “凌公子,境州城内如今有多少西番兵?” 凌尘垂下眸子,细算了片刻,笃定道:“三百人。” ~~~ 暮色降临,境州城内一片寂然无声。 百姓早已闭了门户,院内黑漆漆的,不见一丝灯火。 惟有原来的境州府衙处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里头传来饮酒嘻笑的声音,好端端的一个朝廷衙门,成了匪番们寻欢作乐的场所。 三人无声俯身于墙檐之上,一动不动盯着府衙处的动静。 巡防的人来回不断走动,防范甚是严谨,几乎没有潜入的机会。 直到三更时分,从府衙里走出个醉醺醺的男子,一双三角眼几乎快要睁不开了,打着响亮的酒嗝,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服侍的人在一旁驾着他的胳膊,道:“三当家的,小心脚下的路。” 被唤做三当家的男子顿住脚,努力睁开一点眼皮,看了眼外头黑乎乎的天,大着舌头道:“都这个时候了,库房锁好了吗?” 旁边的人道:“锁得严严实实,您放心吧。” “那,回我宅子里去歇息……” 两人上了马车。 不一会儿,马车驶过长街,转入一个长长的巷道。 驾车的人扯着缰绳,只觉得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朝身前飞了过来。 下一刻,他两眼一翻,向后躺去,立刻失去了知觉。 车里的人还在呼呼大睡。 卫柘收了刀,把人从车里拖了出来。 三角眼脑袋着地,一阵剧痛遽然袭来。 他顿时睁开了眼,醉酒也清醒过来,捂着脑袋,哎呦哎呦地叫唤。 再一抬头,才看到眼前屹立的男子。 三角眼一愣,顿时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往外爬,打算起身跑路。 一柄长刀不偏不倚插在他脚前的地面上,寒光闪闪,发出轻微的铮鸣声。 三角眼头皮一阵发麻,很识时务地放弃了逃跑。 他往后缩了缩身子,贴墙蹲好了,勉强笑了笑:“裴大人,这么巧,怎么又遇上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60节 裴铎没打算跟他废话。 “胡久,三当家,你在这里管什么?” 胡久领教过裴铎的厉害,当下老老实实道:“马六是我大哥,我在他手底下办事,自然不会亏待我,钱粮都是我管的。” 裴铎笑了一声。 这还真是巧了,省去他许多功夫。 “钱粮放在哪里?” 胡久挠了挠头,不愿说。 马六对他委以重任,要是把这等重要的事说出去,岂不是辜负了大哥对他的信任? 还有那位李二当家的,坐在那里活像一尊凶神,要是知道他泄露了消息,回来还不得把他剥皮抽筋? 在他犹豫的当口,卫柘慢条斯理道:“少爷,不断只手或卸条腿,三当家恐怕不会说的。” 冷枫立刻上前一步,道:“少爷,我来!” 他本就不苟言笑,此时一双鹰目像凝着寒冰,已经缓缓走了过来,看上去几乎吓死人。 胡久两条腿都软了,他咽了咽口水,道:“几位好汉,有话好好说……” 辜负马六就辜负吧,现在他的小命要紧。 裴铎冷冷哼了一声,让他说下去。 “我们的口粮一半存放在松雾山的寨子里,一半放在境州城内的粮房里,有人专门守着,”胡久想了会儿,把心一横,道,“银子嘛,除了两位当家的财宝我不清楚,发给兄弟们的银子都存放在库房里头。” 裴铎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中的匕首,问:“库房里有多少银子?” “好像有十万……二十多万两吧,”胡久又弱弱补充了一句,“裴大人,我就算告诉你们了,你们也带不走,城门巡防严着呢……” 裴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客气道:“三当家的,谢谢提醒。” 胡久听着这话太瘆人,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五更时分,一辆马车向城门处驶去,后头还跟着一辆装了几口黑木箱子的板车。 赶车的男子戴着斗笠,鹰目微凝,面色严肃。 车里的胡久坐立不安,背后的刀子时时悬在他的后颈处,几乎立刻要落下来,他额角的汗几乎就没停下来过。 裴铎慢悠悠道:“待会儿按我说的做。” 胡久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裴大人,我一定不会耍滑头,你那刀子能离我远点吗,别真伤到了……” 守门得是个番子。 膀大腰圆,提着一柄半人高的鹰头刀,气势十足。 他眯起眼,喝停马车,用不太熟练的大周话道:“现在禁止外出,回去!” 胡久掀开车帘,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你们的三当家的!现在外出是奉了大当家和二当家的命令,去一趟松雾山,要是耽误了事,你就等着受罚吧!” 说着,车里飞出一枚令牌来,恰好挂到鹰头刀柄上。 番子取下来看了,见是三当家的腰牌,又狐疑地打量几眼,对一旁值守的小兵道:“开门,放行!” 城门缓缓打开,发出老旧的吱呀声,在破晓的熹光下,荡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这城门也该换换了,裴铎心道。 马车驶过,后面的板车又被拦下。 番子使了个眼色,让值守的小兵去查。 卫柘把斗笠一掀,从车上跳下来,笑道:“几位,大晚上的还要巡守,最近真是辛苦了哈……” 车停得不稳当,那骡子又不愿久等,撅了撅蹄子,板车上的箱子哗啦啦一抖动,露出缝隙来。 卫柘一鞭子抽在骡腚上,道:“瞎尥什么蹶子,好好在这等着……” 说着,又转首过来,笑道:“这都是宝贝,库房里的东西,奉三当家之命,送到外头去……” 小兵透过缝隙,看到银子折出闪瞎眼的亮光,不禁投出十分艳羡的眼神:“这满满一大车,得多少银子啊……” “那不好说,这事得保密呢,”卫柘把箱子啪地一下扣严实,“查完了吧,兄弟得赶紧走呢。” 小兵拱手示意可以离开,又多问了一句:“送到松雾山?” “那不清楚,”卫柘低声道,“跟着三当家的走,他说要去哪儿,我就送到那儿,好像是南边渠县的位置。” 前头的马车已经过了城门,看到板车还未跟上来,像是着了急。 胡久催促道:“都什么时辰了,快些跟上,再不走就真耽误事了!” 卫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上板车,重重甩了一鞭子。 骡子扬起蹄子,拉着板车出了城门。 ~~~ 回到渠县衙门,胡久便被关了起来。 雷四带着人过来,急切道:“大人,怎么样?” 他奉命带着燕州的两百守备军在此等候,现下已过了半个月。 裴铎带着卫柘与冷枫去境州探查,去了几日,现在才回来。 他两眼一抹黑地等待,心中早就焦急不已。 那位刘千总打了败仗,输了颜面,暂时是老老实实在驻地等候,没再给手下的兵下什么新的命令。 不过原本一千边境兵,现下伤损了一百多,还要调拨人手看护伤兵,可用的人不过八百。 雷四本就不满,看那些边境兵的日常操练也不过尔尔,水平连守备军都不如,越发觉得刘千总不顺眼。 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得暂时压住心头这口怨气。 “坐下,等下我详细说,”裴铎命人在桌案上铺好舆图,抬眼时,发现刘千总不在,又吩咐道,“把刘遇大人请来。” 雷四黑着一张脸,两手握拳放在桌上,没动静。 裴铎啧了一声,不耐道:“刘遇大人以前在镇南王手下任百总,是亲自上过战场,与西番人交过手的。这次不过是一时失察,没有料到城内有西番护卫。如果只是土匪,这一仗未必会输……” 悄然站在窗外的刘千总,听到这话,脸色微微动容。 雷四瞪圆了虎目,满脸不服气:“刘千总就是有错处!虽然是大人借的兵,但既然借了过来,就得听大人的命令,擅自行动,就该受罚!” 房门突地应声而开,刘遇大步走了进来。 他单膝跪地,拱手道:“大人,这位雷兄弟说得对,属下大意冒进,打乱了大人的计划,理该受罚!” 裴铎眉头一挑,勾起唇角笑了笑。 他大步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刘千总不必担心,该罚得少不了,我一向赏罚分明。” 刘遇低头不语。 “但我更希望刘千总将功折罪,”裴铎缓声道,“你手底下的兵,总归是比燕州守备军强的。” 两种兵来源全然不同。 边境兵由军户充任,世代为兵,刘遇手下的一千士兵更是精锐之师,在他看来,日常操练已经十分严苛,水平过硬。 而燕州守备军乃是当地青壮年男子自发报名选拔,任期有限,时限到了便可以自行离开。 但等待的这些时日,两方士兵却也暗自进行较量过。 骑马射箭,投石攀梯,枪矛刀剑,燕州守备军绝对不落下风,甚至……比他手底下的兵还要强。 裴铎这样说,不是暗讽,而是在给他台阶下,好让他日后平匪时将功折罪。 刘遇站起身来,拱手道:“属下自当听从大人调遣,竭尽全力,绝不退缩!” 桌子上的舆图已经摊平展开,几枚棋子放在一旁。 “胡久携带库房里的官银私逃出城,境州的马六与李铁木反应过来,势必派大量人马来追他,”裴铎将棋子放在渠县的位置,吩咐道,“刘千总,吩咐你的人带兵在此坐等,一旦土匪来了,来个瓮中捉鳖。” 听到胡久叛逃,最痛心的莫过于马六,短则三日长则五日,他总能反应过来。 一旦反应过来,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他第一个念头就得是抓回胡久,与守备军对峙。 马六派出的必然是他手底下的土匪。 这些匪徒们战斗力不强,即便出动境州城一半的匪兵,刘千总的兵也可以对付得来。 雷四想起来板车上的那几口黑漆大箱子,忍不住道:“大人,你们真把库房里的银子拉回来了?” 卫柘笑了起来,“那怎么会呢?搬银子得多费事,我们哪有那个时间?那几口箱子不过是做个样子,骗他们的。” 但马六一定会上当的。 刘千总拱手领命。 裴铎指了指松雾山的方向,对雷四道:“土匪的寨子你熟,带上刀疤脸去认路。一旦匪兵往渠县方向而来,你带人把那里的粮仓一把火烧了。火势越大越好,让马六把境州的匪兵再分出去一部分去救火。” 松雾山的寨子是马六起家的地方,他绝不会坐视不管,这样匪兵又会分出一部分去,留守在境州城内的兵,数量会大大减少。 但那些番子不会离开,这就是他要对付的人。 “卫柘,冷枫,以及燕州守备军,都听我的命令,”裴铎沉声道,“一旦匪兵出城,我们必须尽快进城,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擒住李铁木与马六。” 凌尘曾与裴铎约好,一旦城内有异动,他会趁乱进入府衙,伺机将那些妇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以免这些人被挟持。 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时间耗得越久,粮饷用得越多,裴铎屈起指节在桌案上敲了敲,心中暗道,境州土匪的库房,进城之后,一定得盯紧了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凌尘,以前在边境军中做过参谋,元姑娘又上线了~~~ 第84章 已经一个多月了,总该传来消息了…… 还未正儿八经担任境州守备, 先欠了一屁股账。 姜念汐默默盘算了一番。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61节 有兵在外,每日都在耗费粮饷。 按照每人每天五钱银子的用度来算,光粮饷消耗, 一个月就得一万五千两,加上后续的饷银,伤病抚恤等等, 粗略估算下来, 也得将近三万两, 就这还未算上战马、兵械的更换, 这哪是在平匪,分明是在烧钱。 这事是她今晚才想到的。 晚间的时候同公婆一起用饭,她多问了几句, 才得知边境守护军与各州守备军的军饷来源不同。 边境军由兵部报请户部批银批粮, 而朝廷为了减轻军饷负担,各州守备军的军饷由所属府衙承担。 因此根据各州富庶程度不同,军饷也有差别。 像燕州本就富裕,府衙银两充足, 拨给守备军的军饷也充足,当地的适龄男子, 都以能够加入守备军为荣。 而境州土壤贫瘠, 常有干旱, 粮税本就不多, 拨给守备军的更是有限。 姜念汐不禁开始更加发愁。 自从知道了境州里的番子有三百多人, 且强悍无比, 她就捏了一把冷汗, 如今又从公公嘴里得知, 这预支的粮饷, 以后还得境州府衙来还,她简直更难以安眠了。 所以,本该入睡的时候,室内点着一盏灯烛,她拿着算盘噼里啪啦拨弄了一番。 而后重重叹了口气。 又拿出境州的舆图来,翻来覆去看了一个时辰。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眼底下有淡淡的乌青。 秋月给她梳发,盯了好几眼,奇怪道:“小姐,怎么睡出青眼圈了?” 想了想,又自顾自地说:“我知道,小姐一定是想姑爷了,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魂牵梦萦,望穿秋水。” 姜念汐:“……” 她竟不知道,秋月最近变得好学起来,会用了这么多成语。 “境州有消息吗?” 她揉了揉眉心,轻声问道。 如今裴铎去平匪已经将近一个月,竟然半点消息也没传来,她每日晨起,都会习惯性问一句。 “没有……”还是那句回答,秋月顿了顿,安慰道,“小姐,不要着急,姑爷一定会打败那些土匪的。” 姜念汐低低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温声道:“我去给婆婆请安,再陪她到铺子里转一转。” 她近些时间闲来无事,总会陪婆母出去转转,一来可以排解忧虑,再者,江茹婵时常给她讲些经商之道,让她明白了其中不少关窍。 秋月应了一声。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传来清脆急促的叩门声。 秋月放下木梳,快走几步去开了门。 不一会儿,秋月兴高采烈冲进房来,大声道:“小姐,你绝对想不到,是老爷来看我们啦!” 姜怀远在陵州任知府,距离燕州不到五百里。 他收到闺女的来信,知道姜少筠在燕州拜了周太傅与东方隐为师,本就想趁公务不忙时启程来探望姐弟两个。 后来听说境州匪乱,裴铎前去平匪的消息,便立刻安排好了府衙事务,驱车数百里到了燕州。 行程匆忙,一路赶车用了五日,在燕州也仅能停留一日而已。 姜念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奔去了待客的花厅。 厅内,姜怀远与裴岳相谈甚欢。 姜念汐跨过门槛,脚步匆匆向她爹走去。 知州公务繁忙,她爹清瘦了不少,但精神却比在京都时还要好。 姜怀远转首过来,看到清瘦了不少的女儿,心头有些酸涩,关爱地唤了声:“汐儿。” ~~~~ 风轻云淡,春日和煦。 马车驶出裴府,一路向城外行去。 姜念汐陪同她爹去看望姜少筠。 姜怀远突然道:“当初若不是你与境安情投意合,非他不嫁,其实翰林院的文编修也不错……” 当初与她亲事未成的章编修,如今已经升任户部郎中,而她爹口中的这位文编修,姜念汐连见都未见过…… 眸底染了忍不住的笑意,姜念汐俏皮道:“爹爹为何突然说这个?” “非是境安不好,爹也很欣赏他,”姜怀远捋捋胡须,心酸道,“只是他身为武官,平匪平乱,难免遇到凶险,少不了让你忧心。自从成婚以来,你的日子过得可安稳?嫁个文臣士子,也不用日日悬心至此,爹看着,你如今比未出阁时还要瘦弱……” 她爹这是心疼他。 姜念汐点点头,一本正经道:“爹,那我与裴铎和离,您看还来得及吗?” 姜怀远:“……” “爹不过是有感而发,”姜怀远神色严肃,沉声道,“他既然做了姜家的女婿,又没什么错处,爹怎么会允许你和离?” 姜念汐噗嗤笑了一声。 她爹可真够纠结的。 姜怀远做的是工部侍郎,一直恪尽职守,勤勤恳恳,但因为行宫修建一案,才被永淳帝贬职外放,仕途之上也不算顺遂。 其实,文臣在官场也常有沉浮,只不过少了许多性命之虞罢了。 她爹最担心的,还是裴铎是否有性命之忧。 姜念汐轻笑道:“那我听爹的,不与裴铎和离。” 姜怀远沉沉叹了口气:“你娘身子弱,去得又早。爹在世间,牵挂的只有你和少筠,只要你们好好的,爹便放心了,也就对得起你的娘亲……” 提起她娘,姜念汐眼圈也有点发涩。 在她幼时,娘亲就去世了。 她的记忆中,娘亲的样子已经模糊了许多,只记得她娘将她轻柔地揽在怀里,喃喃唱着不太流利的大周歌谣。 那一双世间最美的眼眸,满是温柔与爱意,盯着她的小脸,慢慢哄她入睡。 她爹的书房中珍藏着一副她娘的画像。 每逢她娘的祭日,她爹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她娘的画像喝整整一天的闷酒。 只是…… 姜念汐突然忆起,在她年幼之时,似乎娘亲并没有带自己去过外祖家。 想到娘亲曾说过的西番话,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悄然浮出脑海。 姜念汐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一瞬。 但,一旦这个念头生出,她便万分好奇,必须得证实才好。 车轮辘辘而行,车内却暂时陷入了沉默。 她爹端坐在一旁,双目失神地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念汐开口,打破了她爹的沉思。 “爹,我娘……”她顿了顿,秀眉微微蹙起,猜测道,“是不是西番人?” 姜怀远微愣了一瞬。 他转首过来,皱起眉头,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慈爱。 “汐儿,你是怎么知晓的?” 姜念汐:“!!!” 她轻声道:“我是……想到娘以前的事,自己瞎猜的。” 姜怀远默然点了点头,唇边却兀自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我与你娘相识于境州,那时我外放出京,初任通判历练。我遇到你娘时,她头部受过伤,失去了以往的记忆,”姜怀远道,“但从她的一些习惯和举止来看,她并非是大周人。” 只是她娘至去世前,都再没有恢复过以往的记忆。 他去调查过,却没有查到她任何身世方面的信息。 姜怀远微微动容,陷入了以往的回忆。 他第一次见到姜念汐的娘亲,是在自己尚未弱冠之时。 她那双与女儿一模一样的双眸,清澈灵动,顾盼生辉。 第一眼看到他,她的眼神便一直紧紧追随着他。 他带着迷途的她回家,给她起了新的名字,教她大周话和大周的礼仪。 她聪明极了,又适应很快,不到一年,行为举止几乎同大周的女子无异。 只是,他平时公务繁忙,夜深时分还要在书房撰写奏章。 她却极喜欢粘着他,不肯独自入睡。 有时,她就在一旁静静地捧着本书习读,或者临摹他的字帖。 悠亮的烛火下,一抹窈窕倩丽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他每次休息时,总会下意识抬眸看过去,双目不期而遇地对视,彼此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爹,我娘是西番哪个部落的人?” 话音将姜怀远的思绪蓦然扯回现实。 “那时,西番的乌黎与撒卢发生过冲突。爹猜测,你娘可能是撒卢部的人,在逃出西番的时候,误入境州,”姜怀远道,“只是,你娘的亲人,爹却没有寻到过,所以这点也并不十分确定。” 姜念汐一时有些茫然。 她方才的猜测几乎得到了证实,心情却更加复杂起来。 “你与你娘长得极像,”姜怀远缓缓笑了笑,自顾自摇了摇头,“可惜你娘身子太弱,若是她身体康健,活到现在,看到你和少筠……” 余下的话尚在喉头,姜怀远突然住了口。 罢了,有些话,不提也罢,徒增女儿伤心,再说,百年之后,黄泉之下,不是还可以与她再见面的么? 想到娘亲,姜念汐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62节 片刻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忽略了一个问题。 “爹,你在境州任过通判?那境州的钱粮税收如何,您还清楚吗?” ~~~~ 马车到了姜少筠读书练剑的私园。 姜怀远亲去拜访,与周太傅和东方隐在隔壁房内相谈。 隔壁时而传来相谈甚欢的笑声。 姜念汐压根没听到似的,她盯着东方玥端来的清茶,良久一动未动,脑中却一直在思考姜怀远说过的话。 “境州夏季干旱无雨,冬季又寒冷异常,百姓靠天吃饭,每年收获的粮食还不够果腹,粮税更难收齐,因此境州府衙也比其他的衙门要穷。没有税银,衙门便不能办事,十几年前,爹在此任通判时,曾极力主张府衙开辟一道涂河的支流,引水助百姓灌溉农田,但后来因银两不足,朝廷又没批下专项用银,加之爹又调回了京都,这事便不了了之……” 没有银子便不能开渠引水,没有水源,百姓收获不了粮食,更难交足粮税,这似乎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嫂子,你在想什么呢?”东方玥眨巴着小鹿似的大眼睛,一脸狐疑地伸手在姜念汐眼前挥了挥,“喊你半天都没听见,茶都凉了……” 她还端了一碟红艳艳的果子和刚炒好的香瓜子来,专门给姜念汐享用的。 “无事,”姜念汐回过神来,轻笑道,“东方师傅督促少筠练功,现在练得如何了?” 东方玥撅起了嘴巴。 姜念汐觉得不太妙。 “少筠哥哥每天可辛苦了,”她小声气愤道,“上午要读书,下午要练剑,师傅和太傅有时候为了多让他学点,还故意延长时间,总之,我们现在都没有办法偷溜出去玩耍了……” 姜念汐哑然失笑。 “如果你们实在想出去玩,就给两位师傅取一坛上好的烈酒来,”她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出主意,“把他们灌醉,就能偷得一时片刻的闲时了。” 东方玥瞧了瞧隔壁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道:“上次我用了这个法子,结果只有太傅喝醉了,师傅趁机让少筠哥哥练了一天的剑,第二天还洋洋得意,在太傅面前耀武扬威的……” 姜念汐:“……” “不过,我听说师兄去境州平匪去了,”东方玥双手支着下颌,关切地问,“现在有没有好消息传来?” “暂时没有。” 姜念汐拧起秀眉,颇为担心地叹了口气。 东方玥重重点了点头。 看到姜念汐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体贴道:“嫂子,你不用担心,我师兄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姜念汐勾起唇角,勉强笑了笑。 “我也相信他,”她揉了揉眉心,玉白无暇的脸颊闪过明显的担忧,“但已经一个多月了,总该传来消息了。” ~~~~ 暗沉的夜色下,境州北部松雾山的方向突然燃起了熊熊大大火。 火光冲天,在境州城内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马六在府衙的大堂内,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撵走了唱曲儿的女子,准备吩咐人去松雾山。 他早已经气愤不已。 胡久携走一半银子私投官兵,让他恨极了。 那些意欲围剿他们的官兵驻扎在渠县,胡久正是往那个方向而去。 他与二当家的商议,派出了一大半兵力去围攻那些官兵。 没想到,刚过了不久,松雾山又起了火。 那是匪帮所在的山寨,怎么好端端的,就会起火了呢? 寨子里留守的人不多,他必须得吩咐境州剩余的人手立刻去匪寨灭火。 大堂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马六抬眼望去,一个身形高大,结实健壮的男子走了进来。 是匪寨的二当家李铁木。 “大哥,”李铁木伸出粗壮的胳膊拦住他,沉声道,“这其中恐怕有诈,应当小心为上。” 李铁木虽然是二当家,但他是西番人,与他们这些在松雾山寨子里起家的土匪完全不一样,根本理解不了他对寨子的感情。 “二当家,松雾山的寨子是我们的老家,”马六坚持道,“我必须得吩咐人去救火,再晚的话,寨子就会烧没了。” 李铁木却没把胳膊移开。 他身材高大健壮,眼神惯常是冷冰冰的,如此盯着马六,反倒让马六心生惊惧。 马六本就身材矮小,在气势上,完全无法与对方匹敌。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二当家的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气势既然不足,马六只好先让了步。 “任它烧去,待明日再救火……” 话未说完,马六便怒气冲冲打断了他:“你开什么玩笑?那是老子和兄弟们的家,老家都被烧了,你还让老子等着……” 李铁木掀起眼皮,冷冷看了他一眼。 语调依然是没什么感情的,“大哥,我这是为大家好,你不要上了别人的当……” 马六气极反笑,提着刀支在桌沿上,狠声道:“就算是那些官兵的当,老子也要上。他们一共才区区一千人,我把剩下的人手都派出去,敢放火烧老子的寨子,我一定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说完,他狠狠甩了下衣袖,又要打算离开。 李铁木像尊铁塔一样站在那里,堵住马六的去路,提醒道:“如果我们的人手都离开去救火,境州的防守不足,官兵一定会趁虚而入。” 马六愣住,咬牙道:“二当家,那你说怎么办,反正这寨子的火我是一定要灭的!” 李铁木没什么表情的脸沉默了一会儿。 “大当家,灭火不需要带这么多人去。你要是不放心,亲自带几十人去,剩下的驻守在城内。如果需要增援,再派人回来报信。还有,灭火后,务必尽快赶回来,绝不能耽误时间。” 马六想了会儿,了然地笑了笑。 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胳膊,竖起拇指,比了个称赞的手势:“二当家,你的话很有道理!你带人驻守在境州城,我放心。如果真有官兵攻城,我带人灭了火,咱们再来个里外夹击,一定能瓮中捉鳖!” 马六很快点齐人手离开。 李铁木坐在桌案旁,让人上了酒,不发一言,自顾自用大杯喝着。 没多久,有人匆匆进来。 “卫长,”那人单膝跪地拱手,用西番话低声道,“属下找遍了整个境州城,并没有找到画像中的女子。” 李铁木几不可闻的低嗯了一声,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来人离开后,他从怀里抽出一幅泛黄的卷轴来。 画面上的女子身着撒卢部的金色绣灵蝶长裙,一双眸子灵动清澈,是撒卢部曾经最美的女人。 他把卷轴啪地一声合上,毫不犹豫地丢到了不远处的火炉里。 卷轴很快被火苗舔舐,片刻之后,只余下一摊墨色的灰烬。 李铁木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乌蒙将军私下给他的任务而已,他如今已经是真正的境州之主,还怎么会听他的命令? 今天匪寨的这把火,他求之不得,正好可以趁此除去马六这个没什么脑子的废物,又能笼络他部下的人心。 一举两得。 ~~~~~~ 夜色深沉,两百守备军暗伏于境州城外。 众人屏气凝神,周围寂静无声,惟有春虫在窸窣低唱。 远处的松雾山突发大火,在夜色中升起冲天的火光。 裴铎的双目一动不动盯着境州城的城门。 不久后,城门徐徐打开,为首一个骑马的男子,急匆匆率百十人出了城。 卫柘握紧了手中的刀,低声道:“少爷,我们现在进城吧?” 裴铎眉头突地拧起。 “不对,”他压低声音,思忖道,“这个人是马六,他怎么就带这么点人离开?” 马六的模样胡久之前曾交待过,他特征明显,喜欢披金色披风彰显自己的大当家身份。 按照裴铎之前的推测,马六应该至少会派出几百人去松雾山,这样他们可以趁境州城兵力不足之时,率燕州守备军突袭进去。 没想到,马六竟然会亲自率人手出发去松雾山。 这也就罢了,他带的人手为何这么少? 冷枫望着城门的方向,鹰目一凝,沉声道:“少爷,还有人!”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队体格异常高大的男子,提着鹰头刀,骑马出了城门,如离弦之箭一样飞奔离去。 卫柘瞪大了眼。 这是他们第一次遇到西番护卫。 对方的力量、速度,显然比刘千总手底下的兵强出太多。 “我去,”卫柘咬着牙,哼笑一声,“少爷,这番子不一般啊,我们总算遇到对手了!” 两人握紧了刀,只等裴铎一声令下,便会带着身后的守备军冲入境州城内。 “等着,”裴铎突然按住了卫柘跃跃欲试的刀柄,沉声吩咐,“先不要攻城,你在此继续暗伏,冷枫随我去松雾山!” 月色晦暗不明。 不远处的火光没有熄灭之势,反而愈发旺盛。 匪寨房屋噼啪燃烧的声音似乎近在耳边。 照这样烧下去,寨子只会片瓦不剩。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63节 马六心急如焚,一行人快马加鞭往匪寨的方向赶。 行至山凹处,夜枭被马蹄声惊动,扑棱棱扇着翅膀往远处飞起。 寂静的夜空中,回荡着惊慌失措的怪叫声。 马六突然勒停了马,向后方望去。 身后传来杂乱不一的马蹄声。 一队李铁木手下的西番人,转眼便骑马追了上来。 马六笑了笑,大声道:“这是二当家派人来增援我,真是想得周到……” 话音未落,为首的一个西番人扯紧手中的缰绳,冷冷笑了声,狠声道:“大当家前去松雾山救火,路中遭遇埋伏已久的官兵,命丧于此!” 说完,一行人亮出鹰头刀,毫不犹豫朝马六身边的人砍过来。 饶是马六反应再迟钝,此刻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双腿夹紧马腹,狠狠朝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马儿吃痛,亮起蹄子,没命地朝前头的路跑去。 “娘的,李铁木竟然要杀了本大当家的,亏我这么信任他!” 马六朝地上啐了一口,惊慌失措地躲开旁边挥来的鹰头刀,狠命骑马向小路上逃去。 马腿中了刀。 他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后背磕到地面突起的石头上,吃痛闷哼了一声。 再起身时,对面的鹰头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脖颈上冰凉一片,马六嘴唇动了动,无声骂了句什么。 “兄弟,我宅子里还有不少银子,只要你放我一马,这些都是你的,”他把手按在腰间,想缓缓抽出刀来,低声道,“你就算为李铁木卖命,他也给不了你这么多银子。” 刀身还未出鞘,便被对方一脚踢飞。 刀刃寒冷如冰,贴着他的皮肉又往里压了几分,血珠立刻渗出来,沿着刀身蜿蜒而下。 马六暗叹一声,看来他今天大约真要丧命于此了。 “给个痛快的吧,”他闭上眼,“怪我识人不清,就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李铁木这个背信弃义的番子!” 耳旁突然传来一声破风的锐利呼啸之声,箭簇擦着他的脸颊堪堪而过,正中番子的心脉之处。 脖颈处的刀刃坠落在地,对方的鲜血猛然溅到马六的脸上。 马六瞪大了眼,只觉得一片鲜红兜头泼来。 这情景太过骇人,他整个人如同被卸了力道一般,双膝一弯,不自觉跪在了地上。 裴铎大步走来,伸手揪着马六的衣领,如同拎小鸡仔一般把他提了起来。 “马大当家的,”匕首拍了拍马六的脸,裴铎勾起唇角笑了笑,“胆子这么小,你是怎么混成大当家的?” 马六失魂落魄了好大一会儿,才堪堪回过神来。 守备军举着火把,把这一片地方照得如同白昼。 那一队西番护卫早被杀的杀,捆的捆,歪七竖八躺在地上,早没有了之前的威风。只是,他带的手下,早已经被西番人杀了个精光,仅剩他一个了。 马六抹了一把脸,道:“你们……是朝廷派围剿我们的官兵?” 裴铎纠正了他。 “现在是我们救了你,”他双手抱臂,勾起唇角笑了笑,提醒道,“马大当家的,杀你的是二当家李铁木吧?怎么,分赃不均,让人起了杀心?” 马六愣在原地,没吭声。 李铁木要杀他,确实在他意料之外。什么分赃不均,明明是李铁木胃口太大想要独吞。早知道他就不该相信这个番子。 犹豫了一会儿,马六迟疑道:“你是谁?” 裴铎蹲下身来,看着他,眉头突地挑起。 “境州守备啊,”他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轻笑道,“这不是被你们占据了境州,到现在还没有进得了城吗?” 马六:“!!!” 他还当对方不过是个眉眼俊朗的小伙子,谁承想竟然就是来赴任的境州守备! 这样一想,再看一眼脸上笑意不明的裴铎,他的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马六往后缩了缩身子,低声道:“大……大人为什么救我?” 裴铎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长道:“这不是赶巧遇到你们内讧了吗?否则我没打算留你一命。” 这话说得轻飘飘,马六听在耳中,却像落了个炸雷,脑门上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马六几乎在一刹那就做出了决定。 如今大势已去,又落在了裴铎手里,只有向他投诚表忠心这一条路,才能留有一条生路。 毕竟他现在并非全无用处。 境州城内还留有不少他手底下的匪兵,只要他活着回去,那些匪兵就可以放弃抵抗,让官兵进城。 然后再借助官兵之手,杀了李铁木那个番子,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大人既然救了我,想必不会再杀我吧?”他小心翼翼讲条件,“只要大人给我条活路,我……我和我手底下的兵,什么都听您的。” 裴铎笑了笑,站起身来。 留着他这个匪首,自然还有更大的用处。 匕首在指尖旋了几圈,裴铎敛去笑意,沉声道:“走,去境州,既然有马大当家的相助,今晚必定事半功倍!” 第85章 让姜大小姐看到我受伤,难免又得心疼了。 夤夜时分, 境州城静悄悄的。 马六率一行人回到了境州的东城门,大声叫骂,让守城的人开门放行。 但城门紧闭, 纹丝不动。 城内的番子和匪兵接到上面的命令,说是有官兵来袭,不准放一人进来。 城墙上的人肃然以待, 拉紧弓弦, 堪堪瞄准马背上的人。 马六举起刀, 骂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 我是你们大当家的,怎么还不开城门?” 守城的人回应:“二当家的说了,大当家出城去灭火, 不会这么快回来, 说不定你是官兵冒充的,我们今晚绝不能打开城门!” 李铁木早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马六几乎气结。 他勒紧缰绳,在城外滔滔不绝地破口大骂。 另一边, 卫柘率人无声跃至城墙之上。 手起刀落,如切菜般利落, 守城的人悄无声息地倒下。 不多久, 城门从里面打开。 一队燕州守备军悄然无声地进了城。 李铁木听到手下来报, 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澜。 他没想到, 马六竟然能够活着回来。 事情兴许出现了他意料之外的变化。 穿戴好盔甲, 他掂起鹰头刀, 大步向外走去。 外头骤然混乱起来。 原来守城巡视的匪兵, 听到了他们大当家的痛诉, 持起手里的钢刀, 呼啦啦如潮水般朝府衙的方向涌来。 连那些被关起来的妇孺也被人放了出来。 情势在向完全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李铁木顿住脚步,忽地转首向府衙的后方走去。 他低声命令身旁的人:“带上金银珠宝,从西城门离开,我们回有落部!” 百十多名番子骑上高头大马,追随着他,走小路避开人群,朝西城门的方向奔去。 城门大开,原来守城的人早已经被守备军带走,现下这里根本无人阻拦。 李铁木环视一圈。 破晓未至的清晨,夜色晦暗不明,周遭是沉静如冰的静默。 他挥了挥手,一马当先,率人出了城。 “城内混乱,番子虽然勇武,但数量上完全无法与马六的人对峙,他们一定会趁机逃脱,”将水囊的水一饮而尽,裴铎抹了抹唇,低声道,“要想快速回番地,他们势必要经过这里。” 这一处距离境州西城门处大约二十里路,两旁有山,地势极低。 裴铎命卫柘带了一部分守备军,随马六进了城,剩余的人手则听从他与冷枫的调令,埋伏在此地。 守备军虽然势如破竹,但与番子近身对战完全不占优势,要想尽数将对方消灭,最好的办法是在这里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疾奔的马蹄声愈来愈近。 守备军拉弓上箭,在清晨微明的薄雾中,紧紧盯着近前的人马。 未到暗伏圈中,为首的番子突然警惕地勒停了马。 他调转马头回到李铁木身旁,用西番语叽里哇啦了一通。 李铁木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冷冷环顾四周。 这里山势高耸,云石入霄,怪石林立,寂静无声,的确是人马埋伏的好地方。 但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官兵怎么会这么神机妙算? 他们此时应当疲于应对前去渠县的匪兵才对。 他微微眯了眯眸子,沉声道:“继续前行。”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64节 只要他们速度够快,就算是有埋伏,弓箭也不会射到他们的马背上。 话音刚落,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沿着陡峭的山壁,磕磕绊绊滚落下来,径直落在马蹄前方。 不轻不重的落地声响,一下子敲在紧绷的神经上,一行西番人霎时警惕起来。 还未来得及撤退,几块巨大的山石轰隆隆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与此同时,埋伏于两旁的守备军拉弓放箭,箭簇如雨点般,纷纷射落在西番人的身前。 为首的番子大喝一声,提醒众人应对,一时,鹰头刀击落箭簇的声音不绝于耳。 前有落石,旁有伏兵,西番人勒马后退,在躲避箭雨的同时,意欲后撤。 这里就是置他们于死地的地方,绝不能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刀柄压在掌心,裴铎从山石处狼跃而下,刀尖的寒光遽然闪过,映出马背上一条条慌乱的人影。 埋伏于山侧的守备军,射光了手中的箭簇,看着纷纷跌落马背的西番人,顿时士气大涨,抽出背后负着的长刀,从山上冲了下来。 西番人无法撤退,只好跳下马,探臂拔出腰间的鹰头刀,与守备军正面迎战。 李铁木双目镇静地注视着周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在裴铎闪身跃来的时候,挥出了手中的鹰头刀。 凶猛的力道蓦然相撞,发出重击的铮鸣声。 裴铎反手用刀鞘相抵,身体却骤然下压,手中的长刃横向扫出,强劲的力道势如破竹般砍向马腿。 坐骑受伤,李铁木收回鹰头刀,自马背上一跃而下。 落地的同时他向前翻滚,消去冲势后以刀拄地,而后瞬间又拔刀而起,向裴铎身前逼来。 裴铎身形纹丝未动,在刀锋逼近的瞬间,迎面以手中的长刀相抵。 薄雾化成了雨丝,在眼前淅沥落下。 刀刃遽然相撞又一触即分。 在对方还未回神的瞬间,裴铎侧身稍退,以闪电之势踩上背后的山石,遽然跃身而起,抬脚踹向了对方的胸口。 强劲的力道逼得李铁木踉跄后退几步。 手腕被震得发麻,鹰头刀当啷一下落在地上。 雨丝化成连绵不断的大雨,溅起的泥点阻挡了视线。 裴铎往后退了一步。 李铁木趁这个瞬间捡回了鹰头刀。 他弓身跃起,双脚踩踏树身,借力挂上粗干,攸然翻了上去,想要借助地势的优势,从上而下进行攻击。 裴铎锋利的眉头凝起,不动声色地甩去刀身上的雨珠,在鹰头刀重重砍下的时候,用刀柄狠力扛住。 雨还在下,晨时的寒意侵人。 西番人身上穿着甲胄戴着头盔,不但抵挡住了铁质的箭簇,在这种天气下,不惧寒冷雨水,反而更有优势。 血珠在鹰头刀砍下的时候飞溅出来,裴铎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这一仗,虽然他准备已经算是周全,但想要以同样数量的守备军胜过西番人,依然艰难无比。 他必须要尽快赢得李铁木,提振守备军的士气。 鹰头刀下压的同时,李铁木爆喝一声,粗臂使出了最大的力道,试图将面前的年轻男子斩于刀下。 “李二当家的,”手中抵着千钧力道,裴铎竟然勾起唇角笑了笑,十分闲适道,“像你这样功夫的西番人,西番到底有多少?” 李铁木没料到对方竟然还有闲心搭话。 他面色不改,看上去风轻云淡,力量竟然比他想象得还要厉害。 “告诉你也无妨,”李铁木手背青筋暴露,不吝啬再同对方多谈一句,“乌黎部个个英勇善战,比大周的士兵强了不知多少倍!等到有朝一日乌黎部占据了有落部,大周早晚也是西番的囊中之物!” 裴铎笑了笑,手臂骤然发力,将下压的鹰头刀生生挑飞。 他跨步而上,攻势陡然加快,用手中的长刀将对方逼得连连后退。 面对遽然挥动的钢刀,李铁木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他还未来得及掏出腰间的长匕,便被对方一脚踹在胸口。 高大如塔的身躯重重砸在了泥水里,脏泥溅到了脸上。 李铁木抹去口鼻处的鲜血,在对方平复喘息的瞬间,闪电般抽出匕首来。 长匕寒光闪闪,在对方接近他的刹那,用力向年轻有力的脖颈划去。 裴铎堪堪侧身避过,手中的钢刀方向稍偏,径直刺向对方的胸腹。 手气刀落的瞬间,李铁木惊恐地瞪大了眼。 在最后的时刻,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 下一瞬,身躯如铁塔般重重倒在地上,血水泥浆飞溅了起来。 “大周的地盘,西番人永远别想染指,想要在这里称王,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裴铎嗤笑一声,凉凉道,“不过,本来我是要活捉你,非得自己要送死!” 大雨渐止,破晓的第一缕晨光终于突破暗沉层叠的乌云。 察觉到脸上有些凉意,裴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抹显眼的血迹落在掌心。 他眉头无奈挑起,悠悠道:“让姜大小姐看到我受伤,难免又得心疼了。” ~~~~ 姜念汐在床帐中蓦然醒来,胸口狂跳不已,额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 秋月闻声而来,看到姜念汐双手攥紧了锦被,失神地坐在那里,一张小脸煞白得厉害。 “小姐,可是梦魇了?” 秋月匆匆走到卧榻旁,双手握住姜念汐冰凉的手,不由担心极了。 姜念汐慢慢缓神过来。 她用手指按了按眉心,轻声道:“方才做了噩梦,梦到姑爷被西番人偷袭,险些被匕首划到脖颈……” “姑爷肯定没事,小姐一定是胡思乱想才会做这样的梦,”秋月安慰道,“我给小姐倒杯水喝,压压惊。” 姜念汐点点头。 外头天色微亮,她已经没有睡意,干脆披衣起身下了榻,坐到了桌案旁。 “今日有书信送来吗?” 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姜念汐的情绪也慢慢好转起来。 “还没有,石虎天天去驿站那里等待。如果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送回府里的。” 早已经习惯了小姐的每日一问,秋月简直对答如流。 姜念汐默默点了点头。 “秋月,给我梳发,等会我去陪婆母用早饭,”她站起身来,坐到妆台前,轻声道,“我每天担心姑爷的安危,婆母的担忧可能比我更多。” 秋月知道她家小姐就是这么个体贴的性子。 先前老爷来了一次,小姐高兴了好几日,只是每日晚间对着一张舆图,时不时又莫名地叹几口气。 现下这两天,舆图是扔到一旁不看了,却又做起噩梦来。 她只得祈祷着,他们家姑爷早日打败那帮土匪,尽快回来,不然,以她家小姐这个忧虑的模样,还不得生出一场病来? 这些日子,还是得给小姐进些安神滋补的药膳糕点才好。 过了几日,终于收到自境州发来的书信。 城内的匪乱已经平息,还剩些余下的事务需要处理。 书信上的字体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姜念汐在灯下逐字逐句读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将信纸折叠起来,原样放入信封中,又锁到匣子中。 明日空闲时,还要再拿出来读一遍。 知道裴铎平安无事,她心头难得轻松畅快,连胃口都比平时好了几分,晚间还多用了几块秋月送来的糕点。 现下夜色深沉,已经到了平日入睡的时辰,她吹熄了灯,放下纱帐,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睡梦香甜,只是觉得耳旁总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叨扰。 姜念汐翻了个身,把锦被拉至耳旁,继续呼吸均匀悠长的安眠。 朦胧中,只觉得有双大手按在她的身侧,稍一用力,便将她轻巧地翻了过来。 心内顿时警铃大作,但眼皮却沉甸甸的,她好不容易睁开一点眼睛,一时愣住。 裴铎那张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唇微微弯起,含笑盯着她。 “媳妇儿,睡的这么踏实?”他凑近一点,温热的呼吸扫在她的脸侧,“喊你也不答应……” 姜念汐怔了片刻,微微睁大了眸子。 “裴铎?” “嗯。” 嗓音慵懒低沉,带着点笑意。 “你回来了?” 裴铎挑了挑修长的剑眉,轻笑道:“是,这不好好的在你面前吗?” 姜念汐缓缓坐起身来。 因为尚在清醒与不清醒之间,眼神带了点茫然。 她迟疑片刻,为了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犹豫着伸出手来,抓住了裴铎的胳膊。 裴铎顺从地递了过去,还贴心地把寝衣袖子忘上拉了拉。 “热乎的,活生生的夫君,就在你面前……” 姜念汐迷茫地哦了一声,眼神落在那条结实有力线条优美的胳膊上。 下一刻,贝齿咬在胳膊上,落下一排深浅不一的牙印。 裴铎轻嘶了一声,眉头拧起,一脸痛苦状:“姜大小姐,你好狠的心,这么久没见,竟然咬我……”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65节 听到对方发出真实的吃痛声,姜念汐终于确定,这不是梦境。 她的眼神霎时亮起来,像大梦初醒似的,两条纤长的玉臂紧紧环住裴铎的脖颈,惊喜道:“你真的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信上不是说还有很多事没有处理完吗?我以为还要等很久呢……” 裴铎任她搂着,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事情一时半会也处理不完,我先抽时间回来,接你去境州。” 姜念汐点点头,松开他的脖子,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像许久未见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瘦了……” 她轻声道。 指尖轻柔地抚过脸颊,被裴铎迅速捉住。 他轻笑一声:“姜大小姐,放心吧,这张脸绝对是真的,保证是你的夫君……” 姜念汐被他捉住了手,眼神却还未收回,也没有被他打岔糊弄过去。 脸颊上有一道伤痕,虽然已经浅到几乎看不出来,但依然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她咬着唇,瞳眸中有水雾凝聚。 “脸怎么受伤了?身上还有没有受伤……” 她手忙脚乱地去扯他寝衣上的系带。 裴铎根本没打算反抗。 他勾起唇角往后一躺,张开双臂,任她把衣襟拉开,露出结实光裸肌理分明的胸腹。 双手枕在脑后,他凝视着媳妇儿微微蹙起的秀眉,唇角勾起,慢悠悠道:“姜大小姐,幸亏你发现得及时,要是再晚一点,脸上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姜念汐才不理会他的玩笑。 她疑心他身上有伤,又想要借此糊弄过去。 确认胸腹处没有受伤后,姜念汐迟疑一瞬,又想要去查看他的背。 裴铎笑了笑,没等她动作,便执着她的手腕,欺身而上,将人按在了榻上。 高大的身形瞬间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 姜念汐的心口突然砰砰跳了几下。 她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小声道:“我还没看完你的伤……”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裴铎埋头蹭了蹭她的肩窝,嗓音有点哑:“你到底是在检查我有没有受伤,还是想趁机占我便宜……” 姜念汐:“???” 她方才真得只是在担心他而已啊。 寝衣松散地落下,露出新雪似的肩头。 裴铎大手箍住她的纤腰,唇边温热的气息近在耳畔。 “媳妇儿,”唇边若有似无地擦过肩头,暗哑的嗓音有几分急切,“想我了没?” 他身体的异/常/触/感分为明显,想做什么不言而喻,姜念汐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本来还要有好多话要问他呢,现在不知为何就变成了这种情况。 她一时有些无措,下意识点了点头。 但又想起,点头的动作裴铎似乎看不到,便在他耳旁,轻柔的小声道:“天天都在想……” 嗓音甜柔魅惑,迷人心魂,裴铎喉结急促地滚动几下。 没等她再说什么,吻便落了下去。 姜念汐实在想不通,这人刚平过匪乱,又经过一番长途奔波,精力还能这样旺盛。 反正一夜肆意索取后,她早就浑身软绵绵地没有一丝力气,甚至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 反倒是裴铎神清气爽,翌日一早便去给他爹娘问安,又着手去安置随他回来的燕州守备军,甚至还安排秋月和石虎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去境州。 境州匪乱方平,事项繁多,虽留下卫柘与冷枫处理日常事务,但他也不宜离开太久。 隔了一天,姜念汐便随同裴铎踏上了去境州的路。 因为相隔千里,路途遥远,为了尽快到达,一行人先绕道燕州南部的涂河,乘船前往境州以南的渠县,之后的路途再改乘马车。 此去顺风而行,乘船的速度比在陆地上坐马车要快数倍,不过两日,便能到达渠县。 快到春末时节,正是繁花初绽的时候,两岸青山相对,绿树成荫,姹紫嫣红的春花竞相绽放。 姜念汐站在船舱外,凭栏而立,不住地四处张望。 她以往坐过船,又会凫水,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宽广平缓的河流。 河面泛着粼粼细光,两岸山色倒映其中,映在她清澈的瞳眸里,像一副美轮美奂的江山风景图。 船舱外面风大,距离水面又近,凉意十足。 裴铎大步走近她身旁,随手扯下身上的披风给她围上。 “都在外头看了这么久风景了,还没看够?” 披风太大,姜念汐提着下摆,踮起脚仔细看裴铎的脸颊。 那一抹浅浅的伤痕终于消失不见,她轻舒了一口气。 “在船舱里呆久了晕船,”她转身靠在栏杆上,仰头凝视着裴铎,轻笑道,“裴少爷,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自己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但是见到你,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是多虑了……” 裴铎抬了抬眉头,双手抱臂,垂眸看着她,低笑一声:“那就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纠结?” 细碎的光亮洒在她的眸子里,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裴铎忍不住上前一步,双臂撑住她身侧的栏杆,将人圈了起来。 姜念汐立刻瞪大了眼,心虚地往四周望了望。 幸亏秋月他们看够了风景,正在船舱里歇息,不然被人瞧见,她又会觉得不好意思。 “看什么呢?”裴铎不满意她四处乱瞟的眼神,把她的脑袋扳过来,在秀挺的鼻尖上刮了下,闲闲道,“到底什么事,还没说清楚呢?” 姜念汐笑了笑,仰头看着他。 “借调守卫边境的官兵,预支境州的税粮当做粮饷,”姜念汐轻声道,“如果境州来了新任知州,不认这笔账怎么办?” 裴铎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 “那到时候这笔银子就得我自己出,”他勾起唇角,随口道,“裴家的银子都拿出来,也抵不上这一次的粮饷花费,到时候我就成了穷光蛋,只空有境州守备这么个没油水的官职,你得跟着我过穷日子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 姜念汐假装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那可能不行,”她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背上,缓慢地摩挲着,一本正经地若有所思道,“姜家虽然不够富裕,但也是清贵的官宦世家,衣食住行都是有讲究的。” 裴铎苦恼地嘶了一声。 大手扶住她纤细单薄的腰背,他低声道:“照姜大小姐这么说,为了养得起你,我得考虑考虑怎么多弄些银子才是正经。” 姜念汐拍开他不正经的手,道:“境州是偏僻的穷苦之地,又经过了匪乱,想要银子只有一个途径……” 裴铎抬了抬眉头,忍不住笑了一声。 “所以,你猜到我弄了一大笔银子抵充粮饷?” 姜念汐点头,眨了眨眸子,一脸真诚道:“我关心得是,裴少爷,你的银子抵充粮饷后,还有盈余吗?” ~~~~ 涂河流经渠县后,转而绕了个弯,向南呼啸着奔流而去。 一行人在渡口下了船,又转乘备好的马车,向境州方向驶来。 经过匪番一乱,原来境州府衙的同知、通判和文书们都跑了个精光,知州也未到任,所以整个府衙空荡荡的。 府衙的后院空置,裴铎也已经着人收拾干净。 因为土匪头子在此住过,原来破旧的府衙后院已经被修缮一新,还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建不少,甚至还有亭台楼阁。 就连卧房,裴铎还特意命人布置成原来的样子。 姜念汐一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裴府。 休息片刻后,姜念汐便被裴铎带到了府衙外的一处小院。 院外有士兵披坚执锐把守,见到她,齐声高呼道:“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姜念汐被震耳欲聋的声音吓了一跳。 “原来的土匪,规矩懂得不多,”裴铎随口道,“以后还得多加训练才行。” 姜念汐:“……”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境州来了~~~ 第86章 诚意不足,夫君不满意…… 等进了院内, 姜念汐不禁小声问道:“你把原来的土匪都纳入了守备军营?” “确切地说,挑选了一部分年轻力壮的土匪,只要看上去身体健壮, 有志洗心革面守护百姓的,都尽数充入了军营,目前差不多有两千人, 数量还是太少了点, ”裴铎双手抱臂, 闲闲解释道, “不过,就境州这个地方,军饷本来就少, 但凡有点门路营生的年轻人, 都不愿意参军。” 地方守备军饷由府衙承担,境州地方清苦,年轻的男子即便想参军,宁愿到几百里之外的苑州、燕州等地, 也不想在本地当守备军。 所以有些人退而求其次,干脆去了松雾山的匪寨, 成了一名土匪, 至少能混口饭吃。 说到底, 还是境州百姓穷苦所致。 “不过往后就不一样了, ”裴铎勾起唇角笑了笑, “粮饷我增加了三成, 与苑州的守备军持平, 这样, 至少能吸引一部分合适的年轻人来。” 姜念汐不由顿住了脚步, “今年平匪的军饷,你向于总兵预支了多少?” 裴铎牵着她的手往前走,随口道:“姜大小姐,你不必紧张,银子是足够的……” 话音未落,走至间房屋前,他示意人把门打开。 守门的年轻士兵姿态端正地拱拱手,向前跨了一步,动作利落地拿钥匙开了铜锁。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66节 姜念汐觉得这土匪其实挺懂规矩的。 进了房内,姜念汐才觉得这个地方其实与寻常的房屋不同。 墙壁看上去异常坚硬,四处也密不透风。 裴铎不知从哪里掏出把钥匙,又接连打开了几道暗门。 在最后一道门打开之后,借着壁上的灯光,姜念汐被深深震惊了。 满屋子银光闪闪,灿然生辉。 硕大的木箱里,箱盖开着,里面都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子。 这是一副极其具有冲击力的画面。 “原来土匪的库房由三当家的胡久管理,那晚我们进城绑了胡久之后,让他带我们进了库房,”裴铎随意把箱子盖用脚尖勾上,又闲闲揽着姜念汐的腰坐下,继续道,“库房里有暗门,我们把银子搬到暗门后,又做成被弄走的假象,马六一时情急,根本没察觉银子其实没离开这里。” “库房里有二十多万两,马六被擒之后,主动交待了自己宅子里存放的银子,还有番子没来得及带走的金银珠宝,”裴铎轻松地笑了笑,“媳妇儿,折合起来,这里一共有三十多万两银子。” 姜念汐又愣住了。 大周的收税形式主要有两种,一部分是征粮,先前是每亩一斗,自永淳帝开始,因为国库日渐空虚,开始征收每亩三斗的粮税,而另一部分是税银,细算起来,大周一年的税银才不过八百万两银子。 不用去查,姜念汐就可以想象,境州府衙一年所收的税银绝对不会超过三十万两,除了上交朝廷的部分,盈余的应该所剩无几。 只是没想到,光这些土匪竟然能有这么多银子。 简直是官不如匪。 她张了张口,忍不住问:“他们是如何积攒了这么多银钱?” “大周收粮税,只收普通百姓的,但凡有功名的或者侯爵之位,均不需要纳粮。境州府衙虽穷,但城内的富户可不少,这其中也不乏些皇亲国戚,所以土匪们有的是法子弄到手银子,”裴铎拍了拍手下的木箱,随意道,“这个说来话多,先放下不提。姜大小姐,你问我预支完粮饷后,还有没有盈余。现在你自己看到了,剩下的银子打算怎么用?” 姜念汐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反问:“你还剩多少?” “十万两预支出去,用来偿还平匪的粮饷,守备军与边境军的伤亡抚恤,”裴铎道,“再有十万两,要留给我招纳守备军买马发饷,剩下的十万两,你可以来安排。” 他说的这么轻巧,就像安排裴府里的银子该如何花销一样。 姜念汐听到这话,眉头拧起,差点捂住了他的嘴。 “这银子要入府衙的账,”她紧张道,“我不过是境州守备的夫人,怎么能决定府衙银两的去向?” 裴铎挑了挑眉头。 在船上的时候,她还过问银两是否有盈余,怎么现在他双手奉上,她反倒不敢了? 他勾唇笑了笑:“姜大小姐,你担心什么?” “府衙上有知州、同知、通判,下有文书,但凡拟定一项决议,无不讨论一番才能定下,最后一锤定音的是知州大人,”她微抿着唇,轻声道,“我不过是个女子,如何能左右得了这样的大事?” 裴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你看这境州府衙,干净得连只苍蝇都没有,”他闲闲道,“哪里还有你说的这些能臣的影子?” 姜念汐这才想起来,那些府衙的官员,早已经在匪乱的时候跑光了。 这么说,现在境州就是裴铎说了算? 裴铎垂眸看着她,轻笑道:“媳妇儿,你把你原来的想法说出来就行,我看看能不能做,未必一定就会按你说的来。” 他这样一说,姜念汐反倒安下心来。 “我爹曾在境州任过通判,他那时曾在境州引河造渠,不过因为府衙拨银不足,他又被调回京都,这事只能不了了之,”这满屋的银子晃得她眼花,她挽着裴铎的手臂往外走,“来的路上我看过,涂河流经渠县南部,河水充沛,完全可以引一条支流绕过境州,一来可以解决这里干旱时节水源不足的问题,二来商户出货行船,比走陆路要快,运货的花费也更少。” 两人来到院外。 外头日光充足,春风和煦,姜念汐的兴致也高涨起来。 “开通河渠,灌溉农田,粮田的收成能够提高,除了缴纳征粮外还有余量,百姓便不会荒废土地,府衙能够征得更多的粮税,除去上交朝廷的部分以外,留存更多,相应拨给各处的费用也会更加充足,如此才能形成良好的循环,”她看着裴铎,继续道,“现在你可以有留下十万银子招纳守备军,也许,以后年年还会不止这个数额。” 她说这些的时候,眸子里闪烁着细碎晶亮的光。 日光轻柔地照在她玉白无暇的脸庞,葳蕤的长睫悄然眨动, 连眼尾都是微微上挑的,带着期待的希冀与笑意。 裴铎一眨不眨地垂眸看着她。 姜念汐兴致勃勃地说完,却看到对方一脸入神的模样,半点反应也无。 难道她说得不对? 她有些慌神,忍不住轻轻捏了捏裴铎的手指,有些无措道:“裴少爷,你说话呀……” 裴铎回过神来,勾起唇角,轻笑了笑。 “媳妇儿,我能亲你一下吗?” 他突然道。 姜念汐:“???” 他为什么提这么个没头没脑的要求? 还未等她出声拒绝,裴铎已经俯身过来,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停顿一瞬,又缓缓分开。 姜念汐捂住额头,紧张无措得飞快退后一步,又悄悄看了眼守卫的士兵。 对方知趣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她深吸一口气,脸颊还是羞红的,忍不住嗔道:“裴少爷,在外面你能稍微注意点形象吗?” 裴铎眉头挑起,不是特别真诚地致歉,“我实在忍不住,媳妇儿,你刚才认真的模样,真得太可爱了……” 可爱? 姜念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她都已为人妻,又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用可爱这个词是当真在夸她吗? 含怒带嗔的眼神抛过来,裴铎心头莫名一动,闲闲挑起眉头,随口道:“媳妇儿,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勾引我不太合适吧?” 姜念汐:“……” 她觉得再说下去,不知裴铎这张嘴还会说出什么来,只好带着怒意转过身,抬步向外面走去。 裴铎紧跟着走了过来。 大手不容分说地握住她的掌心,他认真道:“姜大小姐,你刚才说得真得很好,思虑周全,目光长远,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强多了。若你是个男子,也一定会继承你爹的志向,为官一方,造福百姓。” 姜念汐顿住了脚步。 她迟疑了一会儿:“若我是个男子,就只能和你做朋友了……” 说着,她转念一想,如果她真是个男人,和裴铎这样的人做朋友似乎也不错。 她轻笑了笑,拍拍裴铎的手臂,有几分豪爽道:“那样的话,能认识裴少爷这样的朋友,也是我的幸运。” 裴铎:“……” 他不过随口一说,她还当真了。 想了想她顶着一张男人的脸和自己称兄道弟的模样,裴铎立刻沉着脸拒绝:“算了,当我没说。” 即便大周民风开放,女子也不可入朝为官,更遑论能进府衙做事。 所以,姜念汐所提的建议虽好,但要形成文书下发到下属各县并进行实施,还需要府衙的官印盖章认定才行。 这一点,裴铎虽然是境州守备,但做为一个武官,却并没有职权进行干涉。 没有盖章认定的事,就难以推行下去,即便强行推动,后续也会产生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府衙没有文官,大印也不知去哪里了,还需得上头任命新的官员来,这一来一往,不知到猴年马月了……” 姜念汐也知他说得是实情。 “裴少爷,这件事只是我的初步想法,还需要从长计议……” 她话音未落,突然听到院外有人疾步奔来的声音。 转眼间,一个衣衫脏乱扛着包袱的青年男子身手灵活东窜西跳地越过守卫的阻拦,激动地跑到了两人面前,操着一口乡音,大声道:“裴大人,我终于见到你了噻!” 说完,青年还未来得及拱手,眼神飞快从裴铎身上移过,落在姜念汐的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双眼瞪成了铜铃,还情不自禁叹道:“这个妹娃儿,像仙女一样漂亮……” 裴铎闪身上前,阻挡住对方的视线,同时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枚石子,足尖稍以用力,石子在地面划出一道不着痕迹的弧线。 青年顿时嗷了一嗓子,跳起来抱着自己的脚看。 “刚才怎么回事,这地方有没有得钉子嘛?” 他低着头四处寻找,但抱着一只脚又不方便,单脚跳了几下,又龇牙咧嘴地把脚放回地面,这才想起正事来。 “裴大人,失敬失敬,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青年拱了拱手,又探头往裴铎身后看,意识到裴铎锋利不善的目光,立刻识相地缩回了头,“裴大人,下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见到你了!” 姜念汐好奇地看向他。 这人自称下官,长了一双显眼的八字眉,但衣服脏旧破烂,连头发也乱蓬蓬的,像是从外头逃难回来。 不过身形倒还算圆润,可见没怎么挨饿。 从眉眼五官来看,年纪应当在二十多岁。 “你是境州府衙的官员?” 裴铎负起双手,沉声问道。 “下官是正六品境州通判徐致,”男子把身上的包袱取下来,小心翼翼拍了拍,“这里头有下官的官袍和用印,大人放心,绝不弄虚作假。” 裴铎随意看了他的包袱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么说,闹匪乱的时候,你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如今城里太平,又回来了?” 徐通判大大方方坦诚道:“明人不说暗话,当时守备军都打不过那些土匪噻,我要是留在这里,早就没得性命了。所以,下官卷起包袱,提着府衙的大印就跑了,但现在府衙需要我,我就要回来嘛!” 裴铎眉头一挑:“你有府衙的官印?” “都有的噻,除了各位大人的私印,府衙的公印都是下官保管的,”徐通判边说边把包袱抖开,捧出一方大印来,“裴大人,这就是府衙的大印,上行下行文书,都要盖这个章,重要得很,不能有任何闪失。” 裴铎勾起唇角,下意识看了眼姜念汐。 两人对视一眼,会意地笑了笑。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67节 “徐通判辛苦了,”裴铎扶起他来,温声道,“既然好不容易回来,理当早点回去休息,等明日开始,徐通判就尽早开始办理公务吧……” 说着,他指了指府衙的方向,意味深长道:“毕竟,现在府衙事务繁杂,明日还得商议开通河渠的事,都需要徐通判主持!” 徐通判当即义不容辞地收起包袱,抗在肩上,理所当然道:“裴大人,这个我晓得,既然回来,事务自然得尽早处理,知州大人还没任下,少不了我得多干点活……” 说着,他突然停下话头,反应过来:“裴大人,哪个说要开通河渠,银子从哪里来?” “我娘子,”裴铎特意强调了这一点,他抬了抬下巴,沉声道,“银子自然有的是,徐通判有意见?” 徐通判惊愕了一瞬。 眼神从两人脸上迅速移动了几个来回。 裴大人和他娘子的眼神颇为坚定,看上去不是在忽悠他。 他连忙敛了神色,恭恭敬敬道:“裴大人哪里的话,开通河渠是天大的好事,只要有银子,下官保证能办事,以后下官就惟夫人的命令是从。” ~~~~ 开通河渠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人力物力银子一样都不可或缺。 白日在府衙商议完方案之后,姜念汐晚间还在灯下写写画画,忙碌不已。 境州目前缺乏人才,因为之前没有开通河渠的经验,更没有什么懂水利的人物。 这件事,惟有她来做了。 这个时候就体现了她小时候跟随她爹学过这些东西的好处。 裴铎从城外校场回来,夜色已经漆黑。 卧房里亮着一盏灯,窈窕纤细的身影印在窗纸上,是正在伏案苦思的模样。 他推门进来,姜念汐闻声抬起了头。 “回来了?”她搁下笔,起身走过来,纤细的手指搭在他衣襟上,娴熟地帮他解外袍的系带,“守备军招收的人数足够了吗?” 军营人数还未达到朝廷规定的一半,裴铎目前正在尽力招收士兵。 “军饷提高,来报名的人络绎不绝,想来不久就能招够五千人了,”他垂下眸子看姜念汐,突然伸出长指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盯了一会儿,“媳妇儿,你这眼睛都有血丝了,在灯下画图纸,太费眼睛了吧?” 姜念汐把他的袍子取下来,抚平褶皱,挂在衣架上。 “今天熬的时间久了些。不过,眼看春苗已经生长,正是需要灌溉的时候。若是水分充足,三个月之后的夏粮自然会丰收,”她笑了笑,仰首看着裴铎,眼睛闪烁着细碎的亮光,“开通河渠的事必须要尽快实行才好,方案已经初步拟好,从渠县引流到境州北部,不过距离太远,除了招收百姓发放工银,但人手可能还不充足……” 以往开河修道,都是百姓应服的劳役,根本没有发放工银一说。 现下要以招工的形式让百姓参与开河,消息放出去,想要来挣取工银的百姓可不少。 不过要想尽快推动这件事,光这些人数还不足以成事。 姜念汐苦思冥想了一阵,把主意打到了裴铎身上。 “人数之所以不足,是因为挖取河道要分段同时开始施工。” 姜念汐挑起秀眉轻笑了笑,倚在衣架上,若有所思地看裴铎脱中衣。 线条流畅的胸腹肌理分明,一滴汗液顺着光裸的脊背滑落。 裴铎随手把上衣抛在衣架上,修长的剑眉一挑:“怎么不说了?” 说完,看到姜念汐直勾勾的眼神,他星眸突地一亮,大步走到她身旁。 “姜大小姐,又馋我的身子?” 姜念汐:“……” 她下意识保持这个动作,不过是在琢磨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跟裴铎打商量。 但裴铎不依不饶地凑了过来,大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嗓音慵懒又磁性:“你这个样子……是不是有求于我?” 姜念汐:“???” 瞳眸稍稍睁大,她的音调因为不可思议有些拔高:“你怎么看出来的?” 裴铎的唇角微微勾起,星眸因为忍笑而泛出细碎的亮光。 “从你看我脱衣服的时候,”他垂下眼睫,不怎么正经地笑着道,“你以往可不好意思这么直视我的身子,刚才分明在出神……” 姜念汐被他抓个正着,眼下回过神来,才发现早已经被圈在了怀里。 她稍稍挣扎了一下。 “你既然看出来了,”她没挣出来,只好贴在裴铎的胸前,仰头看着他,“那答应还是不答应?” 裴铎低低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姜大小姐,哪有这样跟夫君谈条件的?”他轻轻在她耳旁吹了口气,嗓音慵懒蛊惑,“诚意不足,夫君不满意。”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侧,姜念汐的脸霎时飞起一片红云。 又想趁机占她便宜! “你答应便答应,不答应就算了,夫妻一体,哪里还要讲什么条件……” 她微有点恼,手握成拳,还未落下的瞬间,便被大手包裹在掌心里。 “是我的错,不该这么说,”裴铎低笑了一声,痛快地认了错,“但姜大小姐刚才说得对,夫妻一体……” 这句话被他故意用语调拖长,听起来意有所指。 姜念汐又羞又恼地瞪着他。 下一刻,还未等她说出什么话来,只觉得身体一轻,早已被裴铎拦腰扛在了肩上。 他带着她大步向浴室的方向走去。 一个时辰后,姜念汐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玉白的肩头有些若隐若现的红痕。 她下意识拢了拢薄纱似的寝衣,困倦不已地埋在锦被里。 “裴少爷,”她轻柔地打了个哈欠,小声提醒道,“借你的守备军一用,别忘了提前安排好……” 裴铎拨开她额边浸着香汗的乌发。 “知道了,好好睡一觉,”他勾起唇角笑了笑,低声道,“开河挖渠的时候,我陪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本领,终于派上用场了~~~ 第87章 你一开始就对我心有所属,现在终于吐露心声了…… 京都, 东宫。 因为永淳帝最近身体有恙,所以内阁的公文事务要先奏给太子殿下过目,一般事项不需要报给圣上, 可以由萧暮言直接定夺。 他手中是一本吏部的上奏。 境州的匪乱已经平息,现下需要任命新的知州过去。 这事一般由吏部拍板决定任选就可以,不过境州现在情况特殊, 府衙空虚, 当选个能臣过去。 对于人选的任命, 吏部尚书一时有些为难, 因此特意写了个折子上奏,推选了几个可以外放的京官。 最终人选应该由圣上定夺。 现下奏折到了萧暮言的手里。 指节微弯,他在桌案上轻叩了叩, 一双灰色的暗沉眸子没什么波澜。 “境州?”他扫过折子, 视线在一个人名上稍停,语调平淡道,“户部侍郎孙智恪尽职守,在朝廷任职多年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倒是十分适合。” 先前因为裴铎查疫情一事,把他安插在户部的官员判了罪, 现在的户部尚书虽然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 但到底还是听从他父皇的安排。 现在京都四卫皆听他的调度, 户部也是时候安排自己的人手接任了。 从侍郎的位置开始提拔, 也不会引起父皇的注意。 这样想着, 萧暮言突然想到了一事。 “平息境州匪乱的是裴铎?”他灰色的眸子微眯, 面色微冷, “这件事奏给父皇了吗?” “启禀太子殿下, ”张首辅坐在一旁, 捋了捋长须,沉声道,“裴守备以少战多,不但擒获了作乱的土匪,连同滞留在境州作乱的西番人也一并捉拿。战绩卓然,合该嘉奖。内阁已经写好折子,待圣上病体好转,便会禀明此事。” 议事的是内阁里的两位大臣,张首辅与余次辅。 回话的是张首辅。 他是翰林出身,原为吏部尚书,自永淳帝登基后便被提拔进内阁,从次辅逐渐升至首辅,为人外圆内方,进退有度。 换句话说,此前永淳帝不遵循旧制,打算立恒王为太子,迟迟没能如愿,正是因为张首辅的反对。 如今恒王有疾,萧暮言成为国储,且他以前表现得一贯温润谦逊,因此,张首辅对这位大周未来的天子,抱有极大的期待。 萧暮言抬起灰眸,面无表情道:“首辅大人辛苦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调毫无波澜道:“不过,这种小事,何需叨扰父皇?既然裴铎身为境州守备,平息匪乱这也是他的份内之事,为何要嘉奖?” 裴铎之前在陵州平匪,永淳帝将他召进京都嘉奖,直接授予了武骧卫指挥使的职位。 如果他父皇知道裴铎这次又立奇功,再嘉奖一次,说不定心思一动,又要将人提拔到京都来。 萧暮言勾起唇角,无声冷笑了笑。 如今京都四大卫所悉听他的调度,绝不能再节外生枝。 既然裴铎是境州守备,那就永远呆在那个偏僻穷苦的地方吧,终其一生,别想再返回京都。 至于他的娘子…… 萧暮言眸色微冷,意味不明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张首辅捋了捋长须,沉默片刻,道:“太子殿下说得极是。不过任命境州知州一事,孙郎中年事已高,恐怕不合适,太子殿下不如另寻他人。翰林院里的编修们年轻有为,微臣以为,可以挑选几个,送到府衙去历练一番……” 萧暮言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章大人若不放心,待父皇痊愈,再商议此事吧。” 永淳帝亲口对张首辅说过,内阁的事要先汇报给太子殿下过目。 其实,任命一个境州知州也并非多么重大的事项。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68节 但张首辅总觉得,眼前的萧暮言自从成为太子后,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温润谦和的气质消失不见,反倒比之前凌厉了许多。 稍顷后,张首辅忖度一番,点点头,沉声道:“微臣没有什么异议,悉听太子殿下安排。” 萧暮言扯起唇角笑了笑,抛下手中的折子,转而又拈起另一封来。 这封折子由都察院的袁御史所奏,提议的是夏季粮税之事。 折中提议清丈全国田地,有功名及侯爵之位的人,也应当与普通百姓一下征收粮税,以弥补国库之不足。 先前永淳帝因国库空虚,曾向臣子征求意见。 袁御史这封折子言辞恳切,条理清晰,陈清利弊,一针见血。 萧暮言看过,随手将它扔到了一旁。 若是向官宦世家征收粮税,别说旁人,他的外祖家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反对。 况且他还未登上皇位,如今根基未稳,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这种意见他绝对不会采纳。 张首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 当初周太傅在任时,曾上书圣上清丈农田,官民一视同仁,同征税收。 但圣心不坚,遇到阻力便不了了之。 后来天资聪颖的先太子不幸早夭,周太傅心灰意冷,因疾致仕。 如今已过去十多载,他才发现周太傅的先见之明。 国库接连三年空虚,如果再遇到什么天灾人祸或者边境战乱,那…… 萧暮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用长指揉着眉心,淡声道:“户部一直称没有银两,两位大人议一议,用什么法子才能充实国库?” 话因刚落,眼神却投到了余次辅的身上。 恒王遇袭一事,都察院的袁御史查到了沈瑾及其手下的刺客,也向大周境内发放了通缉的调令,但最终案子转移到刑部手里,他们号称查到了沈瑾的下落,用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结了案。 此事已经盖棺定论,萧暮言自然全身而退,再无后顾之忧。 余大人功不可没。 余次辅道:“太子殿下,微臣建议,既然户部发不出银子来,岭南与西北驻军的粮饷,削减至原来的六成。另外,今年的夏粮税收,每亩增至六斗。” 张首辅霍然站起身来。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他胡子颤了颤,激动道,“如今边境安稳,一时削减军饷尚还在情理之中。如果粮税再增加,那百姓家中还能有什么余粮?” 萧暮言灰色的眸子一片沉寂,看了张首辅一眼。 稍顷后,他温和地笑了笑。 “当初父皇要修建承远行宫,耗银百万两,除了工部的姜大人曾极力反对,当时内阁为何不制止呢?” 国库之所以有这么大的窟窿,与永淳帝分不开干系,但张首辅当时也未必尽责。 换言之,如今不得不实行此等下策,还不是当初他们种下的恶果。 “要不首辅大人告诉我,还能有什么良策?” 他笑得越温和亲近,张首辅越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同意了这事,他一介内阁首辅只怕会成为大周的罪人。 张首辅无力地闭眸,心道,我已年迈,身体有疾,该致仕了。 ~~~~ 春末时节,暖阳和煦。 境州的春天也比南地要冷些,但河道修建进行得如火如荼,转眼已经快到了尾声。 再过几日,最后一段河堤固好,便可以自渠县南部的引流处开闸放水。 连日以来,姜念汐一直随徐通判在河堤处巡视。 如果遇到加固不妥或河堤不稳的地方,可以尽早指出来。 徐通判体胖,在外头溜达久了,出了一脑门子汗。 他甩着衣袖扇风,满面笑容道:“姜夫人,我们走了好久了,累得很,找个地方休息一哈嘛!” 姜念汐转头看了眼远处。 裴铎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双手负在背后,正在同身旁的人低声交谈。 那人穿着一身白袍,眉眼温和,一副书生模样,只是身体好像不太好,时不时咳嗽几声。 姜念汐不认得,便好奇多打量了几眼。 因为河渠快要修通,已经成了境州百姓关心的一件大事,所以,时不时就会有一些百姓来河堤旁围观。 还有些热心的大姑娘小媳妇,提了一篮子糕点过来,分发给正在奋力筑堤的百姓与守备军。 现下就有个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提了吃食过来,径直走向裴铎与那男子的身旁。 因为离得远,虽然看不清模样,但从身姿来看,应该是个极美的女子。 年轻女子笑眯眯地同裴铎说了一会儿子话,还拿出食篮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裴铎接过来,咬了一口,眉飞色舞地在说什么,看样子是在称赞。 姜念汐默默抿起了唇角。 “姜夫人?”徐通判又唤一声,热情道,“咱们到那边柳树下去歇息一会儿,喝口茶润润嗓子。” 柳树下摆了几张桌椅,还有百姓方才送来的茶点。 姜念汐回过神来,点点头。 两人走过去的时候,徐通判依然滔滔不绝地说话。 “这河渠连通,连着境州的护城河也能用喽,不过,护城河早已经干涸了多年,还得疏通才行,”他自顾自道,“这账上的银子还剩不少,裴大人说得对,咱们还得把城墙修一修才对……” 说了半天,对方没有反应。 徐通判不由停下脚步,顺着姜念汐的视线往远处看去。 看得是远处的裴大人。 徐通判摇着头,暗啧了一声。 那些百姓还真是容易被皮囊迷惑。 只看到裴大人那张俊脸,就巴巴往他身前送东西。 他做为一个通判,每日在这里费心劳力,默默巡视,怎么就不见哪个女子给他送吃食? 不过,再一转头,徐通判暗暗琢磨,姜夫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对? 一定是劳累许久,体力不支了。 也是,姜夫人虽然美貌异常,但身体单薄,就像朵娇花一样,怎能在外头长时间经受风吹日晒? 这些日子以来,竟然同他这个男子一样,日日到河堤处巡视,当真是辛苦不已。 想到这儿,徐通判越发殷勤起来,快走几步到树荫下,拉开一张椅子,招手道:“姜夫人,快些过来坐下,这里凉爽。” 他嗓门大,裴铎耳朵灵敏,虽然离得远,但一下子便听到了。 他转过头来,眯起眼睛往树荫底下看了会儿,随即一撩袍摆,同送吃食的女子说了句什么,便大步朝这个方向走来。 姜念汐在椅子上坐了,端起茶来,若有所思地轻啜几口,时不时向远处看一眼。 徐通判一口气喝了两盏,笑着没话找话:“姜夫人,这境州城,数我呆的时间最长。知州、同知、推官熬走了好几任。他们都嫌这地方穷,没有油水,但凡有点门路的,都去别的地方高就了。只但这里穷是穷了点,也并非全无好处,就比如说北边的峡谷,盛产一味瑞草,是有名的药材,要说价钱呢,也不便宜,只是采摘以后,山路崎岖难走,不容易运出来。我的那些同年,为了寻找这味药草,还特意跟我打听呢……” 听到他说这话,姜念汐当即回过神来,她眼神蓦然一亮,慢慢放下茶盏。 瑞草她听说过,先前沈瑾阿兄给她开调理的方子时,就曾用过这味药草。 在京都的药堂抓药,就这味药最贵,但这药草对于生长环境极其依赖,如果修缮道路,方便百姓种药采药,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出路…… 指尖缓慢摩挲着杯沿,她正想得出神,突然被熟悉的声音打断。 “徐通判,歇息好了吧?”裴铎勾了勾唇角,单手拖过来一张椅子,撩袍挨着姜念汐身旁坐下,点了点下巴,随意道,“那边河堤好像出了点状况,你不过去看看?” 徐通判登时一惊,伸长脖子往那边看。 也不知到底出没出问题,反正有几个守备军似乎正在商议该怎么加固砖石。 他当即站起身来,拱拱手:“裴大人,下官不奉陪了,先去那头看看。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话未说完,人已经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姜念汐也担心会有异常。 还未站起身来,她手腕忽地一紧,已经被一只大手捉住。 裴铎闲闲挑了下眉头,随口道:“没事,我诓他的。” 姜念汐:“???” 她不由微怒:“徐通判才刚歇息片刻,你诓他做什么?” 裴铎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 “不为什么,我嫌他碍事。” 他虽然在笑,但看上去皮笑肉不笑,语气听起来微冷,一点也不像之前闲适。 姜念汐:“……” 她方才便没来由地憋着一股气,现在越发觉得裴铎太不讲道理了。 不想同这人再多说一句话。 她气呼呼地站起身来,想要甩开裴铎的手。 但那只大手稍一用力,自己的手腕却被攥得更紧了。 裴铎声音凉凉道:“怎么,方才还和徐通判谈笑风生的。我一过来,你就不开心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69节 姜念汐瞪了他一眼。 这人今天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皓白的手腕被攥出了红印,姜念汐轻嘶了一声。 裴铎立刻放开手,站起身来,低声道:“媳妇儿,疼了?没事吧……” 姜念汐抿着唇,闷不吭声。 裴铎挠了挠头,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我刚才闹着玩的,没想真弄疼你……” 不知怎地,姜念汐竟然觉得胸中有口闷气堵得慌。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不然这口气不上不下,实在难受极了。 想到这儿,她转过身来,眼睛盯着裴铎的唇,终于在他唇边发现一点点糕点的残渣。 她胸中的气恼呼地一下拔高到顶点。 在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伸出纤指在他唇边用力抹了一下。 “裴大人,这糕点味道一定非同寻常吧?” 她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裴铎愣了一下。 话一出口,姜念汐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失态。 但也不想往回找补。 她需要一点时间自己冷静一下。 她咬住唇,转身便往对面走。 刚走两步,便被人拦腰抱了回来。 裴铎把她放到椅子上,双手按住两边的扶手,把人圈住,低声道:“姜大小姐,什么糕点,说清楚怎么回事?” 周围都是正在忙碌的守备军和雇工,还有围观的百姓。 姜念汐不想被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她决定暂时隐忍一下。 不过是女子送的糕点,裴铎不过是尝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随即,她又否决了刚才宽慰自己的念头。 他为什么要眉飞色舞得同送糕点的女子交谈? 他不可以眉飞色舞地跟别的女子说话!送糕点的女子也不行! 可是,她又迟疑了一瞬,她这个举动,是不是太小气太善妒了? 裴铎静静地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 半晌后,他突然低笑了一声。 “姜大小姐,”他用长指捏了捏她的脸颊,慢条斯理道,“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姜念汐:“!!!” 她秀眉微微蹙起,慌忙否认:“哪有?我怎么会这么小气……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 裴铎挑起眉头,慢悠悠哦了一声。 手指被握在掌中,他突然牵起她的手来,大步向前走去。 “红豆糕吃着确实不错,”裴铎轻笑着道,“元姑娘还未走远,人家本来要拜访你,但看你忙碌,一时没敢打扰。” 元姑娘是谁?短短一会儿,连人家的姓名都知道了?还夸人家的红豆糕好吃!他可真够会聊的! 姜念汐拧着眉头,心里有十二分不满。 刚走了两步,突然有人匆匆走过来报信。 “裴大人,知州大人的马车终于快到境州了!” 裴铎立即停下了脚步。 朝廷的任命文书早就下来了,不过已经过了一个月之久,河渠都要修完了,这位知州大人总算姗姗来迟。 “孙大人本来早就该到了,不过路途颠簸,他年纪又大,在路上就病了,所以才耽搁到这会儿,”他转首过来,低声对姜念汐解释,“既然孙大人总算顺利到达境州,我应该带着徐通判去城外迎接。” 姜念汐从他掌心中挣出手来,可方才那点气恼还没消去。 但又不能耽误他的正事,便僵硬地点点头,公事公办道:“那你出城去接,早去早回。” 裴铎抬头看了看。 方才还在河堤旁的凌公子夫妇可能有事,已经离开这里。他们走得着急,背影还稍显匆忙。 罢了,等以后空闲了再说这件事不迟,当下也不能再耽误时间。 他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在姜念汐的脸上。 雪腮微微鼓起,柔嫩的唇瓣都快咬破了,明明是一副又气恼又委屈的模样。 裴铎微俯下高大的身躯,闲闲勾起唇角,在她耳旁故意道:“姜大小姐,你别生红豆糕的气了。这么说吧,谁做的糕点都不如你做的特殊,吃一次,终身难忘。” 姜念汐:“!!!” 这是讥讽她上次尝试蒸糊的红豆糕,黑乎乎的,根本难以入口。 连秋月都嫌弃。 他当时硬着头皮吃完一块,还夸她很有潜力呢!果然口是心非! 可这根本不是红豆糕的事! 她还未握起拳头,便被裴铎挡住。 他挑起眉头,笑着道:“又想动武,你真是越来越不贤淑了……” 姜念汐气结了一瞬,凶巴巴地盯着他。 片刻之后,她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以牙还牙的法子。 “裴大人,能别让徐大人随行了吗?河堤事务繁忙,还得他主持呢,再说……”她语气平平道,“徐大人风趣幽默,和他共事,心情都会好很多……” 裴铎十分冷酷地拒绝:“姜大小姐,你想得美。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心情并没有变好。” 姜念汐:“……” 算了,他根本不上当,她哼了一声,提起裙摆,打算率先离开。 胳膊被抓住,闷闷的声音传来。 “你真觉得徐通判不错?” 姜念汐:“……” “方才送红豆糕的是元青青姑娘,她本来是给她夫君凌公子送的,我不过是沾光而已……” 姜念汐:“!!!” 万万没想到,方才那位竟然是元姑娘,实在是因为太久没见了,她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裴铎把人拉到自己身旁,闷声道:“你现在还觉得徐通判不错吗?” 姜念汐的震惊稍退,下意识道:“啊,他人是挺不错的……” 裴铎:“!!!” 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幽怨。 既然方才误解了他,现在知道真相,姜念汐眉眼弯起,很快恢复了之前的闲适状态。 当然还有一点误会裴铎的不好意思。 “那……你快出城去接孙大人,免得耽误了时辰。”她轻声催促。 眸底委屈,裴铎闷不吭声地看着她。 姜念汐:“……” 方才真是逞口舌之快,现在不解释清楚,他绝对不会罢休。 周围无人注视,姜念汐踮起脚尖,飞快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徐大人是风趣幽默,但是朋友那种类型,”她硬着头皮解释,“我一早便只喜欢你这样的,身材高大挺拔,又机智又聪明……” 裴铎终于勾起唇角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开始就对我心有所属,现在终于吐露心声了……” 姜念汐:“???” 他潇洒地吹了声口哨,大步走开,吩咐道:“给徐通判备好马,就那匹跑得最快的,现在随我出城……” 徐通判听到吩咐,提着袍子往这边跑,“裴大人,不行噻,我要坐马车。骑马我不在行,哪还要最快的马……” 裴铎不容置疑道:“那就正好练练胆子!” 姜念汐:“……” 第88章 不许说笑我,不然我以后不说了…… 孙知州进了城。 他本就在路上生了病, 如今来到境州又水土不服,病体难支,只得卧床调养, 已经一连休息了两个月。 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孙知州半倚在床头,气息不稳道:“府衙的官账本官已过目, 河渠开通之事已经完成, 本官也没什么异议, 裴大人……咳咳咳, 有什么事吩咐徐通判,放手去做就行……” 他之前虽是在户部,但也尽职尽责。 来到境州, 自然看得出来, 他们年轻人做的都是实事,那便由着他们去折腾就好了。 如今河渠已经通水,百姓可引水灌田,春苗长势喜人, 夏粮丰收在望。 因为这件事,裴大人、姜夫人与徐通判在境州百姓心目中声望颇高, 这些孙知州虽然尚在病中, 但也了解一二。 裴铎拱了拱手, 恭声道:“知州大人安心养病, 如果遇事不决, 本官会再来请示。”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70节 说完, 便打算带着徐通判离开。 孙知州猛然想起来一事, 挣扎着坐起身来, 连声道:“裴大人留步, 本官还有要事叮嘱。” “本官离京之前听说朝廷增收粮税,消息确凿,不日就会下发公文,境州自然也不例外,”孙知州道,“粮税增加至每亩六斗,百姓定会有怨言,这件事,还是早做打算才好。” 徐通判忍不住嚷嚷道:“哪个龟儿子做的决定,粮税变成六斗,怎么不去抢啊?” 风调雨顺的年份,每亩良田所收粮食不过十六斗,而薄田勉强也就能收得十斗粮食而已。 境州本就土地贫瘠,以前缺乏水源,每亩地所收不过六七斗粮食,除去要交的三斗粮食,剩余的三四斗粮食勉强够一家糊口。 如果按照新实行的粮税缴纳粮食,就算收成提高至十斗,所剩也不过六斗粮。 对于产量丰富的州县来说,还不至于伤筋动骨,而本就产量稀少的地方,压力可谓极大。 裴铎思忖了一会儿,道:“知州大人,徐通判,大周这么多州县,各地有穷有富,所交粮税都是一样的吗?” 徐通判唉声叹气:“以往都是一样的噻。京都周边的州县产粮是多,但除了交粮税,还要再纳一份漕粮,而我们这些州县只交粮税,所以算起来,大家还都是公平的。” 但境州不一样,自从疏通了河道,百姓好不容易有点希冀盼头的日子,眼看就要被增加的粮税砸了个没影。 孙知州捋了捋胡须,苦笑一声,默然不语。 北境六州由北境布政司统管民粮征收一事,境州的钱粮税银等也是报给布政司。 征粮一般运送到大周指定的官仓存放,而税银上交给布政司之后,除留下一部分划拨给各州府衙每,用于公务经办与发放官员的俸银外,其余都要运送到京都,充入国库。 裴铎双手抱臂,用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新政初行,未必会覆盖到全境,去找布政使,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 不过转眼一看,孙知州那一副细瘦伶仃的模样,实在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裴铎看向徐通判:“徐大人,北境布政司你熟吗?” 徐通判忙摆了摆手:“裴大人,我一个六品官员,哪能和布政司扯上什么关系,我到现在连布政使的面也没见过呦……” 停了一瞬,徐通判忽然反应过来,“裴大人,你不会是要去疏通关系,找些门路吧……” 孙知州闻言也抬起眼来。 他咳了几声,虚弱道:“裴大人,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本官没有意见,只是能不能办得成,还得另说。” 说到底,这件事还得孙知州拍板,他没有意见,裴铎的目的便达成了。 出了孙知州的官宅,徐通判忍不住打听:“裴大人,你真的认识布政使?” 裴铎大步往前走,随口道:“要是认识,我还问你作甚?” 也是。 不对,这么说,裴大人不认识? 那不是更糟糕了?! 徐通判苦着脸,八字眉拧成一团,“都没得办法,那我们只能按照这个要求征粮了……” “谁说没有办法?” 听到这话,徐通判眼前一亮,提着袍摆小跑着追上裴铎。 “裴大人,你快些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噻?” “哭穷,耍赖,法子多得是,”裴铎随手摘了枚柳叶放在手心把玩,闲闲笑道,“不过躲得了今年,未必躲得过明年……” 徐通判:“能躲一年是一年,好歹给境州百姓一个喘息的机会。再说,明年的征粮方式不晓得会不会变化……” “既然这样,事不宜迟,尽快去布政司走一趟,”裴铎随意地扫了他一眼,“徐通判有没有兴致相随?” 徐通判用拳头击了一下掌心,欢快地拍马屁:“那是自然,能跟着裴大人见识一二,实在是三生有幸!” 这样说完,徐通判便一路紧紧跟着裴铎走了老远。 眼看到了拴马的地方,徐通判还跟条尾巴似地跟在后面。 裴铎顿住脚步,一挑眉头:“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徐通判愣了下,下意识道:“下官一时被裴大人的风姿折服……这不是紧随大人身后,想要多学点东西吗?” 裴铎:“……” 他翻身上马,吩咐道:“去布政司的事儿,等我的信儿。” 徐通判开心地应了,“裴大人,您去哪儿?” “茶馆,”裴铎脸色微沉,“不干你的事,别乱打听!” 说完,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徐通判:“……” ~~~~ 茶馆。 茶香袅袅,轻雾升腾。 姜念汐与元青青相对而坐,两人正在轻声相谈。 分开已久,两人都没想到还能在境州再次相见。 当初裴铎平匪,若不是元青青与凌公子相助,未必会如此顺利。 所以,她来这里,一来是为了感谢元姑娘,再者还有一件早就有的疑惑请她解答。 堪堪聊了几句,突然传来叩门的声音。 元青青神色微变,匆忙站起身来,道:“少夫人,您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姜念汐颔首:“元姑娘,你自去忙你的。” 她轻轻啜了口茶,下意识抬头向外望去。 隔着半月形的窗格,视线有些受阻。 虽然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但看得出与元青青说话的来人个头高大挺拔,穿着束袖的武服,不像是普通人。 姜念汐微垂下长睫,心中却有些疑惑。 这其实看起来有些奇怪的。 穿这种武服的人既不是境州守备军,也不像寻常人家的侍卫,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元青青和来人说了几句话,便砰地一下关上了大门,随后又快步走到茶馆里来。 坐下后,她犹豫了一瞬,道:“少夫人,方才来找我们的人来自京都。他们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但我能看得出来,他们的身份绝对不寻常。” 姜念汐怔了一瞬。 她猛地想起,当初在京都,她似乎在宫中见过这种装束的侍卫。 元青青以前是因为情势所迫,做过萧暮言监视裴府的暗线,但她早已经从京都逃脱,时隔这么久,难道萧暮言的人还没有放过她? 似乎看出来姜念汐心中所想,元青青拧起眉头,坚定地摇摇头:“不是萧暮言的人。” 如果是他的人,根本不会对他们以礼相待。 元青青想了会儿,道:“少夫人,其实那日在河堤上,我和阿尘本就要去拜访你,但茶馆里突然有这些人拜访,只好匆忙返回。” 姜念汐听她提起这点,想到当初误会了裴铎,不由得有一丝微妙的尴尬。 她拿起茶盏,掩饰性地喝了口茶,道:“这么说,几位京都来的人,从那日开始,每日都会到茶馆来拜访?” 元青青点点头。 “他们来到底为了什么?” 元青青:“他们要带陈嬷嬷去京都,但我与阿尘都不放心,所以……” 姜念汐惊疑了片刻。 她几乎瞬间便想起了之前元青青的那封信,信里提到淇妃娘娘是被虞贵妃所害,她当时拿着那封信去诈虞贵妃,证实内容确实不虚。 而阿兄沈瑾离开大周之前,与萧暮言合作,正是为了给他的亲姐姐—淇妃娘娘报仇。 她今日来,也想问清楚元青青,口述这封信的陈嬷嬷,为什么会知道这其中如此隐秘的内情? 姜念汐立刻道:“元姑娘,陈嬷嬷到底是什么身份?” 元青青还未张口,一位两鬓已添斑白的女子从后院走了进来。 她挽着一只包袱,虽然身形有些佝偻,但尽力站得挺拔,素色衣衫清洗得干净得体,连挽起的发髻也一丝不苟。 元青青站起身来,走到女子身前,焦急道:“陈嬷嬷,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女子温和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却转首向姜念汐的方向看来。 “姜夫人,元青青之前对我说过你对凌家的大恩大德,”她走过来,福身施了一礼,温声道,“老身还要谢过姜夫人才是。” 姜念汐站起身来,虚虚抬手制止了她。 “陈嬷嬷,不必多礼……” 陈嬷嬷笑了笑,道“我方才听到夫人问我的身份,老身……” 她停顿了一瞬,斟酌道:“老身自从京都返回,居于凌家数年,如果不是凌府有事,迫不得已之下,为保凌府写下那封信,想着兴许会派上用场。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反而是姜夫人救了凌家。” 其实那封信还是派上了用场,姜念汐温柔地笑了笑,没多解释。 陈嬷嬷道:“京都的贵人想要知道尘封已久的真相,特意派人来到这里。这些时日来,他们虽然不曾表明身份,但老身也猜到了贵人没什么恶意。” 姜念汐心中猜疑不定。 到底是哪位贵人?皇上?虞贵妃?还是敬妃娘娘? 仔细想想,好像又都不太对。 姜念汐一时思绪纷乱,忍不住道:“陈嬷嬷,您知道贵人是哪位?” “姜夫人,我也不清楚,只能肯定对方没有恶意,”陈嬷嬷温和地笑了笑,继而轻叹一声,“我以前曾是淇妃娘娘身边服侍的大宫女,淇妃娘娘被虞贵妃的人逼死是我亲眼所见,贵人想知道的应该也是这个真相吧。” 姜念汐一时也有些捉摸不透。 这位贵人既然能寻找到陈嬷嬷的踪迹,想必早已经对真相有所耳闻。 他现在这样做,是也要为淇妃娘娘报仇吗? 可是,如今恒王殿下已经痴傻,虞贵妃也已经一蹶不振,手中没有了任何筹码和翻盘的机会,这位贵人为何还要执着于查清这个真相?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71节 难道是趁机踩上一脚,让虞贵妃永远再没有翻身的机会?这么说,难道是敬妃娘娘或是萧暮言? 可是,从来人的举止来看,又显然不像…… 到底还有谁呢?还有,单凭一位退役大宫女的话,具有足够的可信度吗? 姜念汐脑子转得飞快。 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陈嬷嬷,除了淇妃娘娘的死因,您……还是不是知道些其他的什么?” 听到这话,陈嬷嬷怔了怔,眼神忽地移向一旁。 她犹豫了会儿,道:“老身只知道这么多。我猜,贵人想让老身去京都,可能只是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否则也不会这样以礼相待,耐心等候老身了。” 姜念汐迟疑片刻,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 送别陈嬷嬷登上了离开的马车,姜念汐也与元青青道了别。 对于陈嬷嬷离开境州这件事她其实一直好奇不已,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但一时也想不明白。 石虎赶着马车在不远处等候。 他看到少夫人与秋月在街道上随意漫步,便乖乖等在一旁。 只是再一抬眼时,看到周边竟然呼啦啦围过来不少百姓。 石虎霎时握紧拳头,一个箭步跃下马车,纵身向姜念汐的方向追来。 “是姜夫人!真的是姜夫人!” “姜夫人好美啊!像仙女下凡!” “姜夫人貌美心善,为境州百姓开河修渠,百姓们都对您感激不已!” 看到眼前突地围过来这么多人,姜念汐顿时觉得不妙。 其实自从境州河渠开通之后,已经有了这种征兆。 虽然她不常露面,但府衙的后院门口,时不时有热心百姓借口送来鸡蛋、青菜之类的东西想要见她。 大家的感激她可以理解,但这种热情未免过了头,让她难以招架。 循声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有书生提着纸笔赶过来,气喘吁吁道:“姜夫人,我可以为您写书作画吗?把您与裴大人为境州百姓开通河渠的事写进话本,辅以插图……” 姜念汐:“???” 另一个声音很快打断了她。 “姜夫人,我们把您与裴大人扫平匪乱,携手为民的故事编成了戏本,明日就要排戏,请姜夫人过目一下戏本……” 姜念汐:“……” 这未免有点太夸大了。 秋月奋力拦在众人面前,大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我们少夫人一会儿给大家挨个解答……” 姜念汐:“???” 她忍不住低声道:“秋月,解答什么?” 秋月阻挡着人群,眼睛亮晶晶地兴奋道:“小姐,你看你现在多受百姓喜欢啊!待会儿你跟他们聊一聊,写话本还有戏本的,都帮他们把把关……” 姜念汐:“……” 还好石虎麻利地从人群中钻了进来,抡起胳膊在众人面前挥了挥,喝道:“都往后站一站,别挡路!” 兴致高涨的百姓先是被他唬了一跳,继而讨论地更热烈起来。 “这是姜夫人的侍卫吗?看上去呆呆的好可爱啊……” “他会功夫吗?很有力气的样子……” 石虎:“???” 眼看情势越发混乱,姜念汐不得不出声阻止:“大家的厚爱和心意我领教了,但今日我还有要事,改日再同大家一叙……” “姜夫人,松雾山的路修好了,我们药堂收购了不少药草,要走水路运到别处去售卖,多亏了您……” “姜夫人,我家男人找了份渡口的活计,现在家里天天都能吃上白面,还得好好感谢您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话又一次把她打断。 姜念汐默默深吸了口气。 现在这个阵仗,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脱身。 不远处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裴铎勒停跑马,看到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中心有些慌乱的姜念汐,轻啧了一声。 这些人热情得未免太过头了。 他足尖一点,自马背上跃起,攀住上方的一根粗壮的树枝,敏捷地落在姜念汐身旁。 然后,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之势揽住人的腰身,借力跃出人群,一点不错地落在马背上。 缰绳一抖,骏马带着背上的两人如箭般离去。 围观的百姓:“???” 有人反应过来,大呼一声:“那是裴大人!” 百姓们立时高呼着尾随而去,人群一下子哗啦啦退了个干干净净。 一脸茫然的秋月:“???” 有点震惊的石虎:“!!!” 骏马一路越过境州坚硬的城墙,波光粼粼的护城河,直向新建的河堤处奔去。 风声呼呼从耳旁刮过,眼前的景物在飞速倒退,姜念汐有些紧张,紧闭着眼眸,心砰砰跳得厉害。 背后坚硬的胸膛给了她不少勇气。 裴铎揽紧了她的腰,语气听上去轻松随意:“怕什么,你又不是不会骑马。” 姜念汐稍稍睁大眸子,道:“染霜又不像青骓跑得这样快!” “那是染霜没发挥出实力来,”裴铎挥起马鞭抽了一下,笑道,“它的速度与青骓不相上下!” 逐渐适应了疾驰的速度,姜念汐不由大声道:“裴铎,我们去哪里?” “今日有空闲,带你去城外看看。” 郊外是一望无际的金黄农田。 灌溉后的夏苗结出沉甸甸的麦穗,再过半个月,里头饱满的麦粒便会被农人碾出,放进自家的粮缸。 这是境州数年来难得的丰收之年。 裴铎用马鞭随意指了指农田的方向,轻笑起来:“姜大小姐,这些即将丰收的粮食,是百姓发自肺腑的感谢你的原因。” 阳光下,金黄色的田地熠熠生辉,映在清澈如水的眸底,闪烁着奇异的亮光。 直面这些如画卷一般美丽的粮田,姜念汐是有些感动惊讶的,修河开渠的事所做便做了,但真正看到丰硕的成果,还是让她震惊。 不过,她不怎么客气地点点头,尽量淡定道:“我知道。” 裴铎笑了一声,继而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大周之内,只有普通百姓外的田地需要纳粮税,但凡有功名或有爵位的人,名下的田地一概不需要纳粮,而这些人名下的土地,所占十之有五。” 姜念汐啊了一声,震惊地睁大眸子。 她是知道有功名爵位的人不需要纳粮,但真正听到这些田地数量如此之多,还是意外极了。 裴铎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以前朝廷征收粮食,每亩三斗,如今又下发了新的规定,每亩地要增至六斗。” 姜念汐:“!!!” 她动了动唇,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大周的国库已经空虚至此了吗?” 裴铎双手抱臂,嘲讽地勾起唇角:“也许比我们想象的情况还要坏。” 姜念汐仰首看着他,喃喃道:“裴大人,境州也不会例外……” 裴铎沉声道:“自然。但我不想让境州有这种情况发生。如果按朝廷的章程班是,即便境州修通了河渠,三年,五年,总有一天,百姓会不堪重负。一旦百姓吃不饱肚子,流民四起,就是动乱的时候……” 陵州境州是北境最穷苦的州县,土匪流民当属最多,这其中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百姓没有田粮,没有饭吃。 无钱无粮,最后剩的只有铤而走险一条路。就算马六作为最大的土匪头子,最初的想法也是获得朝廷招安,得到一个被认可的身份。 境州才刚看到的曙光来之不易。 姜念汐思忖道:“所以,我们能做的是尽量保持现状……孙知州怎么说?” 裴铎笑了笑,温声道:“他没意见。我已经告知过徐通判,会带他去余州的布政司一趟……” 姜念汐顿住脚步,仰头看着他。 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眸底,像碎金在流动。 “我陪你去。”她轻声道。 裴铎挑起眉头,“姜大小姐,你陪我去做什么?奔波劳苦,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姜念汐静静地看着他:“你打算用什么方法说通布政使给境州开通特例?” “方法多得是,”他勾起唇角,闲闲道,“实在不行制造个‘英雄救美’也不是不可以。” 姜念汐:“???” 她想到布政使大人那副古板严肃,一丝不苟的模样,裴铎称之为‘美’,画风简直离奇。 她忍不住笑起来。 “让布政使对你心怀感激,然后向朝廷求取特例,”她眉眼弯起,堪堪忍住笑意,“裴大人,你身为一州守备,还得做这种劳心费力的活,真是太难为你了。” “那有什么办法?”裴铎随手扯下一根枝条,在手心里转了转,挑起剑眉,闲闲道,“谁我是胸怀百姓,心中有爱的好人呢?” 他自夸起来怡然自得,半点都不害臊。 姜念汐唇角微微翘起。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72节 她拉了拉裴铎的衣襟,道:“裴大人,我累了。” 裴铎轻啧了一声。 “姜大小姐,才走了多远,”他目视了一下两人步行的距离,叹气道,“你还是那般娇气……” 姜念汐:“???” 都走了这么久了,她能像他一样健壮有力不知疲倦吗? 话刚说完,裴铎便娴熟地蹲下身来,命令道:“上来。” 姜念汐乖乖趴到了他背上。 他轻松地起身,又叹一口气:“境州的饭菜不好吃吗?这么久了,一点都没养胖……” 姜念汐没说话,扯了扯他的耳朵。 裴铎双手托着她的腰臀,像没察觉似的,继续大步向前走。 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姜念汐脑袋微微下垂,下意识在他耳旁轻呼了一口气。 馨香的气息覆在耳侧,酥酥麻麻的。 裴铎身子一僵,耳根倏然发烫,忍不住道:“姜大小姐,别不分场合地点故意调戏我……” 姜念汐:“……” “裴少爷,我只是想跟你说一件事,”她正色道,“我在想,粮税的事,直接开口请布政使上奏减免,他一定不会轻易答应。毕竟如果境州开了先河,其他地方也可能会效仿。其实我有办法,我堂伯父在余州任按察使,可以先私下引荐一下,关系熟络些,再同布政使大人谈这件事……” 裴铎脚步蓦然一停。 他低笑了声,语气似充满了感叹。 “媳妇儿,我以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姜念汐揪了揪他的耳朵,“裴少爷,你以前也没问过我啊,我说过我们姜家是清贵官宦世家,又不是哄你。” 裴铎低低笑了一声。 有按察使伯父的引见,只需要差徐通判携带一封孙知州与裴守备的书信去见布政使,请布政使向朝廷多上几封奏折,署上孙知州与裴守备的姓名就可以。 姜念汐抿着唇,有些忧心道:“连上几封奏折,皇上也未必会同意。” “现在的折子都是送给萧暮言过目,这多征粮税的主意一定也是他拍板定下的。多上几封折子是为了上皇上看到,只要能引起皇上的注意,这件事一定能成。” 裴铎看起来蛮有信心的样子。 是觉得皇上还没有不负责任到底吗? 姜念汐默默看着他。 “裴少爷,我们会一直在境州呆下去吗?” “我爹做了一辈子燕州守备,武官不会轻易调职,也许我们会一直呆在这里……” 裴铎沉默了一下,又问:“你喜欢这里吗?” 境州这地方,既无车水马龙,与京都有天壤之别,又无大好景色,与燕州也有不少差距。 甚至那道长街上绸缎、首饰铺子也还是新才开设的,里头的样式都不是新兴的。 姜念汐又轻又软地笑了笑,“你在哪里,我就喜欢那里。” 裴铎忍不住笑了一声,“姜大小姐,听起来很肉麻,你现在真是越来越……” 姜念汐又揪了下他的耳朵。 “不许说笑我,不然我以后不说了……” 裴铎打算闭嘴:“好,我不说。你以后爱怎么说肉麻的话就怎么说,说的越多越好……” 他说起来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姜念汐忍不住咬了一下他的后颈。 像小猫挠了一下似的,让人心头微微荡漾。 裴铎慢条斯理道:“晚上回去给你咬喉结。” 姜念汐:“……” 她脸红了起来,没应声,假装没听见他说这话。 想起茶馆中陈嬷嬷被人接去京都的事,姜念汐一五一十告诉裴铎。 “京都的那位贵人到底是谁呢?” 裴铎随口道:“这个简单,他们现在应该还没走远。我派人去拦住他们,把人带回来,严刑拷打审问一番,他们一定能说出实情来……” 姜念汐:“???” 她只是好奇而已,用得着这样动用武力吗?再说,这是别人想要知道的事,与他们又没什么干系,何必去得罪那位贵人呢? 她用力扯了下裴铎的耳朵:“你少胡说八道。” 裴铎委屈:“这不是你好奇吗?” “我只是单纯的好奇,又不是非要知道真相。” 裴铎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慢悠悠道:“我以为你还是担心大舅子,事关淇妃,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行。” 姜念汐:“???” 她倒是没想到兄长那一层。 不过,阿兄已经为淇妃娘娘报过仇,也已经回到大周,这件事更不必再节外生枝了。 她在他耳旁轻呼了一口气,道:“裴少爷,你想得有点多。” 第89章 姜大小姐,你就这么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京都, 养心殿。 永淳帝暂停了两日用药,身体却比之前好转了一些。 他将手中的奏折扔给太监,揉着眉心道:“张首辅身体有疾一再请求致仕……朕身体不适, 还会坚持批阅奏折。他倒好,不过一点小毛病,这就要致仕, 朕不准。” 萧暮言垂手立在一旁, 闻言, 没什么表情道:“父皇, 儿臣去探视过张大人,他确实卧床不起,病情愈重。” 永淳帝哦了一声, 沉默片刻, 心情复杂道:“如此说来,朕……只能允他归家养老了。” 虽然张首辅曾极力反对他立恒王为太子,但为了大周也算鞠躬尽瘁。 他曾经对张首辅无可奈何,甚至还心怀怨怼, 但也从未想过把他从内阁赶走。 没想到,现在如他所愿, 裕王成为太子, 甚至开始协助监国, 张首辅自己倒提出来要走了。 永淳帝道:“既然这样, 以后内阁的事务, 便由次辅呈报吧。” 萧暮言缓缓称了是。 养心殿内的滴漏汩汩而下, 一点一滴, 悄然流逝。 永淳帝道:“边境数年来一直安稳, 不过, 数日前,西番的有落部曾请求大周出兵协助抗击乌黎部,你是怎么做的?” 有落部与大周互通集市,数年来一直是和平相处的状态。 萧暮言语调平平道:“内阁驳回了有落的请求。据于总兵所称,有落请求大周出兵十万相助,但边境军饷一直不足,且这是西番内部的事,大周不宜插手……” 永淳帝又沉默了。 边境粮饷不足是因为国库空虚,这事归根结底跟他有关系。 若不是他执意修建狩猎宫苑,又要新建承远行宫,耗银颇多,简直掏空了国库,甚至还让恒王差点…… 这是上天给他敲响的最后警钟。 所幸他在病中的这段时日,逐渐清醒过来,认清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荒唐。 萧暮言道:“父皇,儿臣削减军饷,推行粮税新策,提高每亩纳粮数额,实为无奈之举。如今只有国库充足,国力昌盛,大周才能安稳。”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去充足国库,以前周太傅在时,就曾向他谏言过均收田税之法。 但他当时并未采纳,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而今太子处置这件事,和他用的是一样的方法。 积重难返,改革实难,稍有不慎,大周便会…… 永淳帝叹了一口气。 “每亩征粮六斗……罢了,先实行数年,待国库充足,再行新策。” 永淳帝按了按额角,余光扫过一封北境布政司呈上的奏折。 一般来说,地方的奏折需要先呈交内阁,经内阁过目后,一般事项可以直接批示,重大事项会呈报给圣上过目。 但各地布政司却有直呈御览之权。 所以送到养心殿的这封奏折,连萧暮言也未曾过目。 永淳帝掀开折子看了,目光在署名处停了一瞬,不由道:“境州守备……裴铎?匪乱他已经平定了?” 先前境州闹了匪乱,裴铎带守备军平定,是张首辅拿的主意。 永淳帝虽做了批示,但因为尚在病中,匪乱平定之后的事他还未知情。 萧暮言眸底闪过一丝不耐,他转了转手中的扳指,避重就轻道:“是。于总兵出兵相助,匪乱不到一个月便平息了。” 裴铎的功绩被轻飘飘地揭过不提。 永淳帝今日看折子耗费了不少心神,此时已经十分疲惫。 他看了几眼折子上的内容,若有所思道:“境州地处边境,本就苦寒,北境布政使言之有理,境州的粮税,还是按照每亩三斗来交纳吧。”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大周各地地况不同,岭南宜州,北境境州,东部阚、益两州都属产量不丰之地,都按照原来的征粮数额交纳。” 说完,永淳帝闭眸倚在靠枕上,声音虚弱道:“今天就这样,你退下吧。” 萧暮言低声称了是,慢慢从养心殿里退出。 冰冷砖石铺就的地面,隐约可以看到一双不辨情绪的灰色双眸。 萧暮言缓缓掀起眼皮,单手负于身后,转身越过门槛,大步向外走去。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73节 檐牙高啄的殿宇,再不像他幼时那样高不可攀,触手不及。 他如今已经名正言顺地走到这个位置,文臣俯就,兵力在手,只需要…… 他脚步放缓,眸底闪过一丝不耐,焦灼地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 只要再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 等待那位偏心至极的父皇病入膏肓,再无回天之力时,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登上龙椅,成为大周天子。 只要权势在手,天下的一切,他便可以应有尽有。 养心殿外,候在外面的贴身太监看到太子殿下出来,忙低下头,急匆匆跟了过来。 萧暮言脚步稍顿,嗓音清冷道:“有事?” 太监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压低声音道:“殿下,是皇后娘娘那边……” 如今宫中诸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虞贵妃与恒王根本不消说,一个半疯一个痴傻,早已经翻不出什么浪花。 只是那位久居深宫的皇后嫡母,不知为何,却接连以去寺庙礼佛的名义出了几趟宫。 说是为了永淳帝祈福。 但帝后不和已久,久到这么多年,自从先太子去世以后,父皇从未踏进嫡母的宫殿一步。 如今嫡母却为何突然转了性情,去为父皇祈福? 萧暮言不相信有那么简单,所以派人暗中相随。 “查到什么了?” 眸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光,萧暮言沉声道。 “皇后娘娘去礼佛,却与一位同到庙中求佛的女人关门密谈了许久,属下们没有查到她们谈话的内容。” “那女人是什么身份?” “属下还未查清,那人非常机敏,我们的人在路上跟丢了……” 若是普通人,对卫所侍卫的跟踪毫无所察才对,这女子这么机敏分明不正常。 萧暮言突然生出一丝不安。 “务必去查清楚!” 他吩咐道。 ~~~~~ 坤怡宫内,青灯古佛照旧。 赵皇后今日没念佛,手中却拿了一只石臼,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碎草药。 手中的动作未停,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大宫女云珠看到溅出石臼外的药渣,走了近来,轻声提醒:“皇后娘娘。” 赵皇后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狼藉一片,勾起唇角勉强笑了笑。 面容还是那般清丽,只是眼角多了不少细密的皱纹。 她摇了摇头,道:“还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脑子一乱,竟然忘了自己在制药……” 大宫女弯下腰来,把外头的药渣仔细拢好了,放在帕子里,搁在一旁。 “娘娘有心事,”她轻声道,“非得游神医回来才能解惑。” 赵皇后出神了片刻。 “这些年来,本宫不是没有召见过游神医,只是他每次的说辞都一样。想必他离开京都,也是为了避开本宫吧。” 云珠摇摇头:“娘娘,这次不一样了。那位陈嬷嬷,不是亲口对您说了吗?” “本宫早就猜到淇妃的死与虞贵妃脱不开关系,但虞贵妃如今已经得了报应,是淇妃在天有灵给她的惩罚,本宫不必再去追究了,”赵皇后兀自出了一会儿神,喃喃道,“淇妃出事的前一天,曾请本宫去她宫中。但本宫失去了咏儿,正值伤心难过之际,谁曾想,不过晚了那么一步,她就……” 云珠鼻子一酸,轻声道:“娘娘太过心善,淇妃娘娘已逝,娘娘何须自责?” 药草变成浓绿的药渣,像一滩永远解不开的缠绕藤蔓,附着在冰凉的臼壁上。 “当初淇妃圣眷正隆,怀有五个月的身孕,因为替咏儿求情,被禁足在宫殿。随后,虞贵妃随皇上去行宫避暑,重获圣宠。”赵皇后回忆着往事,语调哽咽,眸间有朦胧不清的雾光,“在圣上离开皇宫的第三个月,咏儿没了,淇妃又……” 云珠的眼中也滚下泪来,低声道:“陈嬷嬷不是告知皇后娘娘了吗?宫殿失火,是淇妃娘娘因为自己的弟弟身亡,她心灰意冷,不再留恋这个被囚禁的皇宫,亲手放的火……” 赵皇后揩去眼角的泪水,恍神片刻,低声道:“陈嬷嬷安顿好了吗?她告知本宫的消息一定不能走漏半点,等游神医回来,本宫要亲自问他,淇妃的孩子现在哪里。” 云珠道:“给陈嬷嬷换了衣物,就住在殿里的小佛堂中,说是为娘娘诵经的人。” 赵皇后点点头。 整个京都,只有这处地方,才是不被人注意却又是最安全的地方。 宫殿内的灯烛悄然跳动几下,七月流火的时节,殿外有呜咽不清的夏虫声。 “皇后娘娘,皇上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您……”大宫女顿了片刻,轻声劝道,“您去看看皇上吧……” 碾成汁液的草药从石臼中倾泻而出,赵皇后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痕迹,勾起唇角勉强笑了笑。 “不了,天色晚了,我也乏了,早点歇息吧……” ~~~~ 近些日子,裴铎一直住在城外的雾山校场。 境州守备军粮饷充足,又新添了战马兵器,正是应该好好训练兵士的时候。 快到傍晚,士兵还在操练,裴府吩咐卫柘、冷枫与雷四各自盯守。 吩咐完,他便出了校场。 校场外到居住的营所还有一段距离。 他迈着长腿,慢悠悠向营所的方向走去。 与他随行的还有两个男子。 屈昂今日自岭南来,要到苑州买马,途经这里,还未入城,先到了雾山校场。 他环顾一周,啧啧称赞:“境安啊,这校场可真不错,地方大又宽敞,骑马操练一应俱全,光这个校场,得花不少银子吧?” “这里原来是土匪的寨子,后来一把火烧平了地方,正好当做校场,”裴铎闲闲道,“省了不少事,没花多少银子。” 境州今年粮食丰收,百姓都是实打实交足了粮银税收,不像往常总有拖欠,所以府衙划拨给守备军的粮饷反倒充足。 屈昂啧了一声,羡慕道:“行啊,现在都不如你这地儿,有钱有粮,除了冬日会苦寒些,没什么大毛病。” 裴铎听说了边境军削减军饷的事,问:“怎么,你们如今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岂止是勒紧裤腰带,简直是饿得要断气了,”屈昂皱起眉头,惨兮兮道,“以往每年岭南至少会添三千匹战马,今年倒好,只能买五百匹,穆王爷连平常每日要喝的酒都省下了……” 裴铎勾起唇角,颇为同情地拍了拍屈昂的肩膀,“坚持吧,挺过了这段时日,以后也许还有好日子过……” 在一旁保持旁听的凌尘突地抬起了眉头,温声道:“屈大人,岭南一直太平,朝廷既然削减军饷,穆王爷为何不相应地削减士兵数量?” 屈昂已经与凌尘混了个自来熟,毫不见外道:“凌公子,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岭南的守备军都是军户世袭,离开边境,得给他们安置田地,否则不得成了无户无业的流民?一旦成了流民,后患无穷啊。但安置田地,哪有那么容易?这得与岭南各州的府衙打交道,这一来一往,还得上报朝廷,等安置的方案下来,总得一年半载,这段时日里,士兵还得照常领着军饷,压力不可谓不大。这还只是其中一点……” 屈昂深深叹了口气,道:“今年夏季之前,乌黎部在大周的岭南边界处屡次挑衅,招惹事端,双方交战了几次,谁也没占到便宜,要不是岭南有十万士兵镇守,他们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说到这儿,屈昂轻嘶了一声,转首看向裴铎,摇头道:“境安,这乌黎部的番子,作战能力可不容小觑。当初两军交涉,穆王爷可是派出了岭南最精锐的八千铁骑,才与他们的三千士兵打了个平手,乌黎部的番子一看占不到什么便宜,当即便撤退了,所以没有造成特别大的冲突。那次,我亲自上了战场指挥,胳膊上的伤痕到现在还在……” 他撸起袖子,白皙的右臂处有一道显眼狰狞的划伤。 裴铎看了眼,沉声道:“鹰头刀。” 屈昂飞快地点点头:“你见过?” “我与西番人交过手,”裴铎言简意赅道,“这么说,乌黎部是因为岭南驻守军力充沛,自知没有优势,所以才撤走的。” “对,”屈昂接过话头,“所以,这岭南的边境军能不削减就不削减,穆王爷深知其中利害,奈何朝廷那一帮坐在殿里的主儿,拍拍屁股就定下了这事,也不知是不是脑袋缺了根弦儿。” 他这话骂得是谁,几人心知肚明。 凌尘道:“乌黎部骚扰岭南不成,但西番北边的有落部却不一样。有落部与大周边境通商互市,蓄意发展商贸,兵力本就不强,如果乌黎部把目光转向有落部……” 裴铎闻言,心中突地一沉。 凌尘自小在境州长大,又擅读兵书,曾在边境军中任过参谋,对北境与有落部的兵力防御格外了解。 凌尘顿了下,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道:“裴大人,屈大人,凌家有些朋友,恰与有落的人有生意往来。我有些事需要去找他们证实,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拱了拱手,便急匆匆离开了。 裴铎眉头紧锁,若有所思道:“如果乌黎部攻下了有落部,大周不可能不知道消息……” 屈昂不是很在乎道:“对嘛,别多虑了……境安,咱们好久不见,今晚务必痛饮一番,不醉不休才好!” 裴铎笑了笑:“我先去换身常服,一会儿就来。” ~~~~ 校场内传来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在守备大人的营所内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秋月嫌这里太吵,早悄悄和石虎一起溜了出去。 姜念汐倒是已经习惯了这嘹亮的声音,径自坐在桌案旁,看了看食盒里的糕点小菜。 境州还未入秋,日头下山的时候已经有了凉意。 裴铎还未回来,她担心饭菜凉了,时不时透过窗棂向外面望去。 眼看人已经进了穿过大门,大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她唇角微微翘起,把碟子一一拿出来,摆成好看的形状。 今日有她特意熬了一个时辰的粥,还有亲手做的红豆糕,但她不会告诉裴铎是自己做的,让他尝后再做评论,看看自己有没有些进步。 裴铎转眼间已经走了进来。 室内已经点亮了灯烛,烛火摇曳,发出明亮又跳跃的光芒。 朦胧的光线笼罩在姜念汐身上。 她长发半挽,玉腮微侧,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瞳眸认真地注视着手中的盘碟,纤细白皙的手指放在碟子的边沿,犹豫了一下,把那碟红豆糕小心翼翼移到最显眼的位置。 裴铎稍微愣了下神。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74节 他不过近些日子没有回府,怎么觉得本就雪肤花貌的媳妇儿,比以往又美了几分? 外头话本上的画像他见过,不如她本人一半美貌,编排戏文装扮她的戏班女子,即便精心装扮,也不如她的十分之一。 姜念汐还未抬起头来,便觉得腰身被一双大手忽地揽住。 熟悉的气息瞬间传来。 裴铎微微俯下身子,把脑袋埋在她颈侧,深深嗅了一下清新好闻的馨香,嘀咕道:“姜大小姐,我在校场这么久了,你怎么才来看我?” 姜念汐:“???” 她灵活地转过身来,仰头看着半个月未见的夫君。 大约是因为在校场,本就是一群糙汉在操练,他也不像在府里那样讲究,原来光滑的下巴上冒出一圈青色的胡子茬,看上去比以往多了几分沉稳。 姜念汐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脸颊,轻笑:“我这不是怕耽误你的正事吗?” 说完,她指了指桌上的饭菜,柔声道:“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东西,先尝尝?” 裴铎的视线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道:“不着急,你今晚还回府吗?” 校场离境州城有几十里的路程,现在已经傍晚,再回府可能得到深夜了。 但他的营所居住条件挺简单的。 那张屏风后窄窄的木床也仅能容他一人入睡。 姜念汐毫不犹豫道:“回去。等你用完这些饭菜,我们就启程。” 裴铎低哼了一声,悠悠道:“姜大小姐,你就这么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也没办法,这是校场,我们又不能久呆,”姜念汐温柔地笑了笑,拉着裴铎的胳膊让他坐下,道,“你先吃饭……” 说完,她的视线落在红豆糕上,故意云淡风轻道:“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快尝尝……” 那红豆糕和粥点看上去色泽诱人,比以往进步了不少。 裴铎低笑了笑。 他先舀了一口粥吞下,又狼吞虎咽啃了几口糕点,夸张道:“媳妇儿,真不错啊!咱们府里厨子的水平竟然已经到了这个水准?几乎可以和京都酒楼的神厨相媲美了!” 姜念汐的唇角快要翘到了天边。 还没等她揭晓谜底,裴铎便站起身来。 大掌扶住她的细腰,他快速道:“媳妇儿,红豆糕吃了,粥也尝过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现在该……” 他忽地把人往胸前一拉,勾起唇角,语调慢悠悠拖长:“咱们相互品尝一下了……” 姜念汐的脸颊一下子燃起了红云。 “这里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话未说完,裴铎已经将人打横抱起,踢开眼前挡路的椅子,绕过屏风,大步走到床前,将人放到卧榻上,拉开自己的衣襟,急不可耐道,“这是我的居处,还有人敢擅闯不成。你放心,就是床榻小了点……”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颈侧。 姜念汐红着脸,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衣裙的系带被扯开,露出玉白的肩头,裴铎的喉结急促地滚动几下,低声道:“媳妇儿……” 姜念汐凝视着他深情的星眸,心头一动,仰起脑袋,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裴少爷……” 未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唇边,灼热滚烫的气息瞬间侵占人的肺腑。 在激荡的颠簸中,姜念汐突然想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千万别让他憋太久了…… 一人多宽的卧榻本就是临时搭建,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第90章 姜姑娘,屏风后面的床榻怎么塌了? 屈昂等得久了, 于是不耐起身。 他出了营所的膳房小厅,一路向守备大人的居处走来。 还未走多远,不远处匆匆来了个岭南的侍卫, 见了他,一拱手,道:“屈大人, 穆千户赶来了。” 屈昂负起手, 长眉一拧:“怎么这么慢?” 侍卫道:“路上遇到点意外, 耽搁了时间。” 屈昂一摆手, 吩咐道:“让穆千户先到校场来,晚点我同她一起去裴府。” 他抬脚走到裴铎的营居,隐约听到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在外头喊道:“裴境安!换个衣服磨磨唧唧的,我都等多久了!” 屋里的动静突然一停,紧接着传来轰隆一声响动。 屈昂顿觉不妙,大声道:“境安, 你没事吧?!” 说完,他袖子一撸, 一个箭步往门口冲来。 还没跨过门槛, 里头便传来裴铎咬牙切齿的声音。 “无事!你在外面等着, 不要进来!” 屈昂顿住脚步, 体贴道:“那好……境安, 你没伤着吧?” 房内, 姜念汐面红耳赤地望着零散落在地上的床板, 简直羞耻到了极点。 幸亏裴铎反应灵敏, 在床榻散架之前, 携住她的腰身,稳稳落在一旁。 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一脸紧张又有点无语。 谁知道屈公子会这个时候来! 关键是,裴铎见了她便只想着腻歪,完全忘了这回事! 裴铎手忙脚乱地系好腰带,脸沉得像锅底,还得应付屈昂的嘘寒问暖。 片刻后,终于对外头的喋喋不休忍无可忍,他喝道:“屈子隽,你能不能闭嘴!” 外头终于暂时静下来。 姜念汐:“……” 裴铎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温声道:“媳妇儿,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 除了,咳咳,待会见了屈公子,只是可能会有点尴尬罢了…… 不过她更担心得是他好吗?方才受惊之后,她是有点担心裴铎…… 她目光稍稍下移,用一种有点担忧又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过来。 裴铎:“……” 他理了理衣襟,用强大的定力生生把邪火压了下去,咬牙道:“我没事,你要是担心,回府后再试……” 姜念汐:“???” 好在还有屏风遮挡,里头的散乱卧榻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屈昂得到允许,迫不及待走了进来。 他看到姜念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小嫂子,你们俩刚才是不是吵架了?拌几句嘴就行了,还动手砸东西……” 说着,他白了裴铎一眼,谆谆教导:“就算小嫂子发几句脾气,砸两下东西,你是个爷们,跟小嫂子计较什么。两口子,吵一架就和好了,都别放心上。” 自顾自说完,他一转头,看到桌上放的菜点,啧了一声:“看看,小嫂子大老远给你送吃的来,你还不知足……” 屈昂大步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捏了块红豆糕往嘴里一放,咀嚼片刻,表情突然变得古怪又扭曲。 姜念汐:“???” 方才屈昂一直说个不停,她根本没来得及插上话,现在看到他吃红豆糕,不由道:“屈公子,味道怎么样?” 屈昂艰难地咽下,把剩下的扔到碟子里,道:“小嫂子,听我一句劝,这做的什么玩意儿,太难吃了,府里的厨子趁早开了吧!” 姜念汐:“???” 方才裴铎不是还称赞好吃的吗? 裴铎狠狠白了屈昂一眼,转首温和道:“媳妇儿,你别听他瞎说,他在岭南住久了,舌头有毛病,尝不出味道……” 屈昂:“???” 他正要分辩,被裴铎一把拖出了门外。 “媳妇儿,你先回府,校场的事忙完了,我过几日便回府……” “哎,小嫂子,你晚会儿再回去,穆大小姐也来了,省得她再去境州城找你!” 屈昂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个熟悉的女子声音。 潇洒爽朗,如酒甘冽。 “这是裴大人的住所?姜姑娘也在这里么?” 穆锦还是以往那般装束,束袖武袍,扎着长马尾,腰间别了一柄剑。 她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眉眼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澈飒爽。 脸上也无需再戴着假面。 姜念汐一早迎到了门口处,唇角弯起,亲切唤她:“穆姑娘。” 穆锦灿然一笑:“姜姑娘,有吃的吗?我饿坏了。” 桌案上的饭菜有些凉了,姜念汐让人去热了一下,又端过来。 穆锦显然饿极了,风卷残云般开始吃饭。 姜念汐赶忙倒了一盏热茶,不由道:“穆姑娘,慢点吃,小心噎着……” 穆锦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抹抹唇,道:“这一路从岭南往苑州来,难得吃上一顿舒坦的饭菜……” 姜念汐温声道:“府里还有不少方便携带的青菜肉干,我明日让人备好,你和屈公子带在路上吃。” 穆锦摆摆手:“不用麻烦,过了今晚,明日一早我们就得去苑州买马。”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75节 姜念汐一愣:“这么着急吗?” “本来不用这么赶时间的,”穆锦咕咚咕咚喝了一盏茶,啪地一声放下茶盏,道,“在来的路上遇到一伙流匪抢劫百姓,捣毁他们的老巢,浪费了不少时间。我和屈子隽要趁得入秋前赶回岭南,每到秋季,岭南的希州就不太平……” 希州有大量信奉繆教的繆人,当初大周开国时,将繆人的土地纳入大周版图中,但为了缓和治理,希州由繆人选取土司进行自治,且职位可以世袭。 但近些年来,繆人一直蠢蠢欲动。 如果没有镇南王在岭南驻守,大周国力一旦衰弱,希州必定会先有异心,穆锦自小在岭南长大,对这些事比屈昂还要清楚。 姜念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不太清楚,但她对一个词很熟悉——流匪。 “你们遇到了流匪?” 穆锦颔首:“对,一伙由流民与土匪暂时组成的队伍。我们这一路过来,流匪遇到了好几次,相比来说,北境简直太太平了。” 穆锦笑了笑,长眉一挑,接着道:“我们刚出岭南的时候,遇到一伙进城打劫的流匪,我顺手救了个瘸腿的大夫,他听说我和屈子隽要来北境,就请我们带他一起来……” 姜念汐一愣:“瘸腿的大夫?” 穆锦肚子还没怎么吃饱,眼神落在剩下的红豆糕上,拈起一块放到了嘴里。 表情瞬间变得非常复杂。 姜念汐没注意到,还在追问:“穆姑娘,这大夫姓什么?” “说是姓游,医术不错。虽然自己腿瘸了,但一路上还救了逃荒的灾民几命,”穆锦本着不浪费实务的原则,拧起秀眉艰难咽下,又赶忙喝了口水,“姜姑娘,人我已经带来了,现在就在校场外的马车上。” 她转首过来,才发现姜念汐惊讶又震惊的脸色。 “穆姑娘,那是我的游伯伯,”她站起身来,抓着穆锦的手臂便往外走,着急道,“快带我去见他。” 穆锦回首的时候,无意往屏风后面扫了一眼。 “姜姑娘,屏风后面的床榻怎么塌了?” 她边走边好奇道。 姜念汐:“……” 她脚步未停,耳根却悄然一红,含糊道:“兴许是太不禁用了……” ~~~~ 游神医因为左腿受了伤,只得在裴府住下休养。 姜念汐按照他开的方子,让秋月熬好药端了过来。 他不肯卧床,腋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在院子里走动,声称这样更有助于恢复。 姜念汐把药碗搁廊檐下的石桌上,道:“游伯伯,药已经熬好了,您趁热喝吧。” 游神医嗯了一声,拄着拐杖慢慢踱来,在石桌旁坐下。 石虎从外头进来,手里拎着几尾草绳捆着的鲜鱼。 他一个箭步窜到院子里,把草绳解开,将鱼呼啦啦悉数丢到了养荷花的大石缸里。 游神医花白稀疏的眉毛一拧,把药碗啪地一声搁在石桌上,问姜念汐:“汐儿,这小子是谁?” 姜念汐笑了笑,冲石虎招了招手。 “小虎,过来,唤游伯伯。” 石虎看到游神医脸色不善,把手背到身后,垂着脑袋,磨磨蹭蹭不肯过来。 姜念汐低声解释:“游伯伯,小虎此前摔到了脑袋,所以……” 游神医捋了捋三寸长的胡须,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小子,你过来。” 他看上去神色和缓了一些。 石虎瞄了几眼,终于一步三挪地走到廊檐下,在游神医旁边直挺挺站着,生硬喊道:“游伯伯。” 游神医指了指石缸的方向,问:“那些鱼哪儿来的?” 石虎抬头飞快看了眼姜念汐。 姜念汐鼓励地点点头,唇角微微翘起,给他一个“说真话”的眼神。 石虎挠了挠头,如实道:“其中三条是城里百姓送的,另外几条……是我溜到护城河里捞的。” 游神医眯了眯眼眸,若有所思地转首问姜念汐:“这么贪玩……汐儿,这是你的护卫?” 还没等姜念汐点头,石虎立刻道:“对,我是少夫人的护卫和马夫。” 游神医捋了捋胡须,吩咐道:“坐下。” 石虎退后一步,梗着脖子,说:“我不听你的,我只听少夫人的。” “让你坐下就坐下,胳膊伸出来,我给你把脉,”游神医皱着眉头,埋怨道,“脑袋还没好,怎么能给少夫人当护卫?” 石虎迟疑了一下,看向姜念汐。 姜念汐微笑着颔首:“小虎,按游伯伯说的做。” 石虎捋起衣袖,露出结实粗壮的小臂。 游神医沉吟片刻,收回手来,又在石虎的脑袋上摸了几下。 姜念汐微蹙着眉头,忍不住道:“游伯伯,还能治好吗?” “脑袋受过磕碰,有淤血堵塞,我给他开个方子,按照药方吃一个月的药,”游神医笃定道,“等我的腿伤稍好,再给他辅以针灸,好转没有问题。” 姜念汐松了一口气,轻笑道:“这就好了,总算解决我心头一桩大事。” 游神医让石虎自己去玩耍,沉默了一会儿,道:“汐儿,这孩子体格强壮,眉眼深邃,不像大周人,倒像是西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念汐动了动唇,轻声道:“游伯伯,这是阿兄收养的孩子。” 游神医:“!!!” 他不在京都这些年,竟不知道沈瑾还收留了个孩子。 游神医失神地盯着桌面,默然片刻,酸涩道:“你阿兄,他真是刺杀恒王殿下的刺客?” 他在外游历,得知的时候已经晚了许多。 通缉令早已经取消,听到的消息是刺客早已经俯首受诛。 所以他在岭南遇到往北境方向走的穆姑娘,听说姜家女儿与夫婿在境州,便一道赶来。 为得是从姜念汐这里打探事情的始末真相。 姜念汐微微点了点头。 游神医抖了抖唇,双目倏忽红了,他颓然道:“这全都是我的失职!我收他为养子,却整日在外游历,根本没有时间照料他,才让他误入歧途……你阿兄,他葬在哪里?” 姜念汐道:“???” 看来游伯伯对沈瑾的身份一无所知。 她想了想,斟酌道:“游伯伯,阿兄他没有死,他……回北齐了。” 沈瑾是淇妃的弟弟,在大周蛰伏数年,为淇妃报仇雪恨后,便带着自己的一帮手下回到了北齐。 把这件事言简意赅地说完,姜念汐轻声安慰道:“所以,伯伯,你不必担心阿兄,他在北齐……兴许,如今身份地位已经贵不可言。” 游神医惊愕不已。 他顾不得腿伤,霍然站起身来,花白的胡须抖了抖,震惊道:“汐儿,你是说沈瑾是淇妃娘娘的兄弟?” 说了这么多,游伯伯却单单追问了这一点。 姜念汐颇有些意外地点点头。 游神医环顾四周,又缓缓坐下,沉声道:“汐儿,少筠如今在哪里?” ~~~~ 姜少筠偷了个空闲,与东方玥去燕州城外的大青山处骑马。 半晌后,两人累了,他们找了个地方,把马栓到一旁。 繁茂的树荫下有一片干净的草地,两人在树下躺了休息。 巴掌大的树叶盖在脸上,两人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姜少筠正说着话,东方玥突然坐起身来。 移走他脸上的树叶,她以指抵唇,嘘道:“少筠哥哥,别说话!” 姜少筠立刻闭了嘴。 远处传来一阵慌乱的奔跑声,间或夹杂着“别跑!”“站住!”之类的话。 东方玥用手指了指头顶的位置,姜少筠会意。 两人循着树干,无声轻攀到树顶,拨开阻挡视线的浓密枝叶,透过缝隙向下望去。 一家衣衫破旧的农人踉踉跄跄朝这个方向跑来。 男人牵着一个八九岁左右的男童,女子怀中抱着个三岁大小的孩子。 因为妻子和孩子看上去没怎么有力气,男人时不时停下来,满脸焦急地催促一番。 后来,他干脆撒开手,让孩子奋力向前跑,自己则停了下来,伸开双臂,打算拦住追来的人。 身后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窝瓜脸的男子,转眼间已经扬鞭催马飞快追了过来。 姜少筠眉头拧起,低声道:“他们要做什么?” 东方玥眨了眨眼睛,从腰间摸出一片薄刃,小声道:“别管他们做什么,反正看着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手腕一旋,薄刃眼看就要飞了出去。 姜少筠忙握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道:“玥儿,别着急,先弄清楚情况再说。” 两人再向下看去。 骑马的窝瓜脸趾高气扬,把鞭子甩得山响,高声道:“你们一家欠了武员外老爷家的银子,到底什么时候还?今日不还钱,就拿东西抵债!” 男人搓着双手,低声下气道:“两位老爷,我们家今年田地收成不好,交完粮税,连余粮都没有了,实在没有钱了,请两位老爷宽限几日。”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76节 窝瓜脸下了马,扬起鞭子往前头指了指:“员外老爷耐心有限,一天也等不了了!你这个孩子,能抵十两银子,今日就跟我走吧!” 说完,窝瓜脸大步向前走去,拽住站在不远处抹泪的孩子,拎着衣领走了过来。 “回去写字画押,你的欠银就清账了,在这里淌眼抹泪有什么用,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没人会可怜你们……” 话音未落,一枚薄刃忽地从他手腕旁擦过。 窝瓜脸疼地大喊一声,立刻松开了手。 低头一看,殷红的鲜血已经渗出来,瞬间浸湿了衣袖。 窝瓜脸紧攥住手腕,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再抬头时,眼前已经多了一对少男少女。 “找死啊你们!”窝瓜脸疼的面部扭曲,咬牙切齿道,“多管闲事是不是?” 姜少筠抽出腰间的佩剑,剑眉微凝,冷冷指着他,道:“谁说没有人会可怜他们?我不会允许你为非作歹的!” 东方玥一唱一和,道:“少筠哥哥说得对!我们今天就要伸张正义!” 两人衣饰气质不凡,像是富户人家的孩子,况且还会功夫,窝瓜脸不敢小瞧了他们。 他眼珠子转了转,决定退而求其次。 “那你们把银子替他们还了!还有打伤我的医药费!我拿了银子就走,绝不会再纠缠!” 东方玥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来,随手抛过去。 “快走,以后别让我遇到你欺侮人,不然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窝瓜脸捡了地上的银子,放了几句狠话,转身上马便走了。 他一离开,那家人便忙不迭地给两人磕头道谢。 东方玥颇不自在别人这样磕头,忙制止了他们,问:“你们的田地收成不好,所以家里没有银子?” 男人点了点头,道:“我们家里只有几亩薄田,以往还能勉强糊口,今年每亩交完六斗粮税,剩余的口粮还未过完秋天就已经吃完,只好问员外老爷家借些银子度日。” 东方玥疑惑地看了眼姜少筠,小声道:“少筠哥哥,什么是六斗粮税?” 今年朝廷粮税翻倍的事,周太傅已经借讲解时策之时同他说过。 姜少筠虽然懂得其中一二,但亲眼看到农人一家因为几斗粮而被人威胁卖孩子的事,还是感到非常震惊。 “大周内,但凡是农人都要交的粮税。” 姜少筠言简意赅道。 东方玥随口问:“农人要交?那其他人要不要交?” 姜少筠默然一会儿,温声道:“玥儿,回去我给你讲。” 说完,他转首看向那家人,道:“欠银的事如今已经了了,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男人低下头,道:“现在还未过冬,家里的粮食都没了,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好在南地还有一家远方亲戚,我们要去投奔。” 东方玥不由道:“可是,你们没有盘缠,在路上怎么吃饭,怎么住宿?” 男孩从扛着的小包袱里摸出一只木碗,小声道:“我们可以一路讨饭过去,只要有好心人给口吃的就行。” 东方玥震惊地看着那只破旧的木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姜少筠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把自己腰间的荷包解下塞到他手里,温声道:“这些银子足够你们路上用了。小弟弟,你不用担心,这世上还有很多好心人,等你长大以后,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你的家人不再受欺负。” 男孩握着荷包,眼中噙着泪花,狠狠点了点头。 东方玥的银子已经没了。 她从袖袋中抽出一枚令牌来,递到女子的手中,道:“姨姨,这是东方粮铺的牌子,在各地都有分铺。你们如果去铺子里买口粮,用这枚牌子,价钱会便宜许多。” 待一家人走远,两人才收回视线。 东方玥闷闷不乐地上了马,大为不解:“少筠哥哥,为什么农人会这么可怜?他们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吗?” 姜少筠望了望远处。 傍晚的余晖在天际涂上一抹晦暗不明的暗蓝,天际之下,深秋季节的农田里,是一望无际的干涸与沉默。 “有很多,也许以后会更多,如果没有人改变这一切的话,”姜少筠收回视线,思忖了一会儿,道,“玥儿,但是有一个地方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哪里?” “境州,我姐和姐夫呆的地方。” 他沉声道。 第91章 听话,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境州府衙后院。 裴铎的书房中, 灯火彻夜未熄。 卫柘、冷枫、雷四围坐在桌案旁,脸色十分凝重。 桌案上放着一块几乎占据整个桌面的沙盘。 凌尘指了指西侧的位置,沉声道:“乌黎部简直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有落部收服, 而且故意封锁消息,才使得大周几乎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他从与自己朋友做生意的西番人那里套来只言片语,恐怕他们依然毫不知情。 “根据有落部与大周边境通市的关系, 不应该毫无抵抗便自愿归属乌黎部, ”裴铎摩挲着下巴, 若有所思道, “多半有可能他们曾经求助过大周,甚至也向北齐求助过,因为外援无望, 自己本身兵力又不足, 才会用这样的方法归属乌黎部。” 有落部与大周、北齐皆有接壤的地方,他们悄无声息的被乌黎收服,在这之前,不可能不向外请求相助。 但大周如今国库本就空虚, 内阁的选择多半是袖手旁观。 凌尘点了点头,用手指向西北边境处, 道:“乌黎封锁消息, 找借口暂闭有落与大周互市, 目的显而易见……” 裴铎双手抱臂, 沉思道:“他们此前已经在试探大周的防守。岭南穆王爷有十万兵力, 他们占不到便宜, 转而将兵力调到北方的有落部, 占据有落部后, 下一个目的就是大周的西北边境, 冬季来临,天寒冰冻之时,兵马不宜迎战,他们侵犯边境的日期,近在眼前。” “如果于总兵抵挡不住,大周西北的第一道防线被突破,”凌尘指了指境州的方向,沉声道,“境州首当其冲。” 雷四握拳在大腿上狠狠锤了一下,粗声道:“我们又不是没见过西北边境军,就刘千总手底下那群兵,只能打打土匪,能挡得住番子吗?” 当初燕州守备军与李铁木的番子兵对战,几乎折损了一半,这几乎是最精锐的兵力,实力已经超过刘千总带的边境军。 可想而知,如果于总兵手下的边境军都是这个水平,一旦西番来犯,情况根本不容乐观。 卫柘缓缓吐了一口气,黑着脸爆了一句粗口:“他娘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冷枫凝着一双鹰目,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裴铎沉着的视线越过沙盘,落在卫柘、冷枫与雷四三人凝重的脸上,沉声吩咐道:“我们要打造一支可以抵挡番子的守备军,从今日开始,所有守备军都要加强训练,严阵以待。” ~~~~ 裴铎回房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五更的时辰。 他的眼睛下一团淡淡的乌青,是熬夜之后的疲惫。 脱下外袍,他揽住姜念汐的腰身,没发一言便沉沉睡去。 破晓的时候,两人却一同醒来。 姜念汐从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觉察出几分不对来。 她侧着身子,一头乌发柔软地垂落在肩侧。 “裴少爷,怎么回事?” 昨晚他议事到深夜,她等不及,便自己先行睡下了。 裴铎斟酌了一会儿,尽量轻松道:“媳妇儿,是这样的,我做个假设,如果过一段时间,边境起了战乱,那境州肯定难保太平,到时候呢,你就带游伯父先回燕州养伤。” 姜念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尽快吧,越快越好,”裴铎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你们明日就启程,你想啊,少筠在燕州,他这么久没见你了,也一定很想你……” 姜念汐握住他的手指,打断了他的话。 “裴少爷,你方才不是在假设?怎么说着就变成真的了?” 裴铎:“???” 怪他一时疏忽,忘了这茬。 他轻嘶一声,撑着手臂,垂眸看着姜念汐。 灵动的瞳眸含着一汪清澈深情的潭水,让人深陷其中。 他真是整日被她迷得七荤八素。 他艰难地收回视线,道:“姜大小姐,凡事都有可能会发生,早做打算也不是什么坏事……” 姜念汐坐起身来,扳过裴铎的脑袋,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你不是在做假设,这事真有可能发生,对吗?” 裴铎凝视着她,忽地勾唇笑了笑:“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姜大小姐。” 姜念汐被震惊了足足一大会儿。 她虽然不太明白,风平浪静的境州怎么可能会突然要面对战争。 好在她这么长时间来,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的时刻,所以对于这个消息,震惊过后,还算是比较理智地接受了。 她想通了之后,很快做出来决定。 “裴少爷,我不能走。” 裴铎无语轻啧了一声。 大手捧住她的脸颊,裴铎与她额头轻抵,低声道:“听话,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姜念汐抬起头来,倔强道:“我就不听话。” “你把我支走,以为这样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对付来敌,”姜念汐从卧榻上下来,披上外袍,开始一笔一笔正正经经给他算账,“但行军打仗,需要粮草军饷,调度周转,哪一处都需要人手。卫柘冷枫雷四都得带兵冲阵,凌公子手无缚鸡之力,身体又病弱,你找谁来做这件事?” 裴铎盘膝而坐,一手支着下颌,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徐通判。” 姜念汐怔了一会儿。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77节 “好,就算你有徐通判可以调度,”她反应过来,接着道,“但伤兵护理,损伤统计,又有谁来做?” 裴铎道:“守备军里兵医,境州城里也可以召集大夫诊治,统计的事不着急,可以等事情平定后,一并合算。” 姜念汐气结了一瞬,继续道:“如果粮草不够呢?如果你要离开境州,去西北边境对付番人呢?战乱未起,裴守备的夫人却走了,境州的百姓会怎么想?如果……你受伤了,我怎么办?” 她的眼圈有点发红。 “我想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能够最快得知你的消息,如果你是安全的,那我就是安全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她仍然挺直了脖颈,继续说下去,“如果你出了事,我就算是一辈子都安安稳稳的,又有什么用?” 她说完,轻咬着下唇,眸子里含着迷蒙的水雾,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盯着裴铎。 双眸相对,裴铎只好败下阵来。 “姜大小姐,”他走过来,环住她的腰,把她紧紧搂在胸前,低声道,“你可真是……让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 西北边境军战败撤退的消息比预计的还要快些。 几乎是一夜之间,境州城外就有了不少逃亡的士兵和仓惶避难的百姓。 与此同时,朝廷接到了八百里加急快报。 早朝上,大殿中一片混乱。 永淳帝撑着病体坐在龙椅上,强打精神,看着殿里大臣们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于总兵在营帐中,被偷袭飞来的箭簇射中,身受重伤,不能再在边境坐镇指挥,当务之急是派去一个合适的武将。 但大周重文轻武已久,再加之边境这些年一直太平,能担当的起重任的人选竟没有几个。 “赵将军如何?” “赵将军先前去平匪,旧疾未愈,还在府内休养,恐怕难以承担重托。” “我看,不如派吴将军前去,论资历、经验,吴将军都可以算得上当仁不让了!” “吴将军年事已高,从京都到边境,千里之遥,路途颠簸,吴将军恐怕……” “镇南王手下有能兵强将,依本官之见,可以从岭南调任一位。” “岭南与西北边境地理气候大不相同,士兵作战习惯方式差异巨大,调任的将领会水土不服……” 在满殿嘈杂的辩吵声中,永淳帝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圣上,”都察院佥都御史袁砚上前一步,道,“臣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推荐。” 永淳帝道:“说来听听。” “境州守备裴铎。他平过匪乱,还在境州与西番人交过手,其人英勇机智,用人有方。” 听到这话,吏部的崔大人亦上前一步,同意道:“袁大人说的有理,裴守备擅长用兵调度,聪明机敏,此前还大败过西番人,后来下官派人调查过,那西番人此前曾是乌黎部将军蒙哈鲁勒的手下。这次边境暂败,可以命裴守备接手于总兵的位置,调用边境军,对战西番。” 站在首位的太子殿下萧暮言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如果裴铎担任边境指挥,破了西番,那必定会凭此功封侯封王。 一旦如此,届时他麾下兵力众多,又有直接面圣的权利,虽说与人勾结谋杀皇弟的事已经没有任何证据,但不得不防着其他意外的发生。 他抬起灰色的眸子看了眼永淳帝,眸底一片冷意,面上却依旧如常。 “父皇,儿臣认为不妥,”萧暮言温声道,“裴铎虽任守备,但此前并无指挥数万兵士的经验,直接将边境军交到他手里,一旦再败,必定军心涣散,难以重振士气。” 他这样一说,余次辅立刻表示同意。 “微臣觉得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一时之间,朝堂内许多大臣纷纷出言附和。 永淳帝身体不适,愈发觉得嘈杂的声音难以忍受,他闭了闭眸子,有气无力道:“太子认为何人合适?” “直接提拔于总兵手下的副将王兀担任总兵,令其指挥余下的三万士兵,对战西番。” 朝堂内沉默片刻,有些臣子虽然心有异议,但此时颇识实务地闭了嘴。 ~~~~ 因为边境战败的消息接连传来,整个境州城也比以往肃穆了许多。 虽然战火还没有蔓延至此,但溃逃的士兵和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 街上的行人变少,百姓也选择尽量避居在家宅中。 姜念汐从马车上下来,走过安静的深秋街道,迎面竟然遇到一群百姓结伴而来。 他们有男有女,脸上都挂着迷茫的神情。 看到她,百姓先局促不安地问了好,才问:“姜夫人,听说边境有西番人打了过来,那……我们境州还安全吗?” 渴望得到肯定回复的数双眼睛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裴大人率守备军在外防护境州城,城内也留有兵力,”姜念汐温声道,“大家放心,由边境军抵抗,西番人未必会突破边境防守。即便他们能够突破,还有境州守备军保护这座城市。” 她这样说完,百姓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了不少。 “我就说没事吧,你们都是杞人忧天。” “有人担心害怕,离开了境州,但这是我的家,我是不会走的。你们看,姜夫人都说了,守备军会保护我们!” “咱们姜夫人都安心地待在境州城里,肯定没什么事,放心吧。” “哎,话也不用这样说,还是要有一定的警惕性,就算有番子打来了,我也可以拎着铁锹锄头冲锋上阵的……” 待百姓离开之后,姜念汐去了府衙。 孙知州还在养病,听到消息,拖着病体到府衙叮嘱了几句,又体力不支回到家宅去休养了。 徐通判提着只笔,正在抓耳挠腮地提笔筹划。 看到姜念汐过来,他啪地把笔扔在桌上,提起袍摆快步迎了过来。 “姜夫人,都啥子时候了,你怎么这么迟才来嘛?”他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着急道,“快些到厅堂里来,我这里有大事要跟你商议。” 姜念汐看到他在图纸上用朱笔标注的红圈,心头突地一沉,问:“徐通判,怎么回事?” “裴大人让我协助调度粮草,这境州城的粮仓一部分在城内,另一部分在郊县,”徐通判指了指朱笔标注的郊县区域,道,“这些本来可以供五千守备军吃三个月的粮食,短短半个月,已经吃光了,如今只剩城内的粮食,算起来,勉强可以支撑一个月。” 行军操练,士兵的食量比平时会增加很多,但也不至于一下子消耗这么多。 姜念汐不由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通判挑了一下眉毛,讶异道:“姜夫人,你还不晓得?” 自裴铎率兵至境州城外一百里处防守,已经将近一个月,除了他偶尔会让人送个口信回来,其余消息她确实不知晓。 “边境换了总兵,但这次两军交战又大败,边境军后撤了两百里,不少溃败的士兵逃到了境州,”徐通判神色莫名有些古怪,琢磨了一会儿,道,“不知道为何逃到这里,竟然又加入了境州守备军,难道是被裴大人的风姿所折服?” 姜念汐:“???” 她催促道:“然后呢?” “守备军吸纳了不少边境士兵,如今已有上万人,口粮自然消耗得快,”徐通判道,“关键是,裴大人又下了新命令,让府衙把城内剩余的粮食运送到防守地,他有新的计划……” 姜念汐沉默片刻,在心内斟酌裴铎的举动。 边境军再撤退一百里,便到了境州守备军防守的地方,裴铎不打算守株待兔,他要带守备军去往边境的地方,直接与西番人正面迎战。 否则,再后退的话,身后就是境州城。 徐通判敲了敲桌子,提醒姜念汐回神:“姜夫人,粮食马上可以运走,这没得问题,但要是粮食吃光了,后面的仗怎么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眼看到了深秋的季节,如果一战未能定出胜负,两方胶着僵持的话,必须得有足够的粮食。 徐通判心里着急,找姜念汐便是要商量出个主意。 “姜夫人,我们得尽快筹粮。” ~~~~ 裴铎脱下寒光凛凛的甲胄,大步往营帐内走。 他边走边沉声道:“粮食运过来了吗?” “府衙的粮食已经运了过来,可以支撑一个月,筹粮的事交给了徐通判,”凌尘远远看了一眼营帐,低声道,“刘千总奉命来了,正在账内等着。” 裴铎脚步稍顿,眉头一拧。 方才,守备军在前方二十里处发现西番的一队探子,他们竟然能够绕过边境,在边境军的眼皮底子下找到一条路,悄悄朝境州方向而来,幸亏被卫柘巡视时发现,已经尽数捉了回来,裴铎才刚审完。 “粮食不够用,如今指望不上朝廷,给燕州去封信,”裴铎把臂缚解下,抛到身边小兵的手里,转而道,“西番人都快要打到境州的门口了,新任总兵不好好防守边境,派刘千总过来做什么?” 凌尘道:“状况显然不容乐观,看刘千总的意思,想必是奉命而来,要与大人商议共同抗击西番铁骑的事。” 裴铎剑眉一扬,不耐笑道:“共同抗击?边境军恐怕是连粮食都没得吃了。” 凌尘脸色微凝:“边境军的粮草出了问题?” 裴铎嗯了一声:“走,看看刘千总怎么说。” 刘千总与裴铎已经相熟,看他大步进来,当下也没再客套寒暄,拱手道:“裴大人,下官奉命而来……” 裴铎端起碗茶一饮而尽,打断他的话:“刘千总,不必给我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边境的情况如何,如实告诉我。” 刘千总沉默了一会儿,道:“边境军伤亡颇多,如今仅有两万兵力,西番三万铁骑都是精兵强将……”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以往脸上的傲气荡然无存,“朝廷拨下的万石粮草悉数被烧,如今只有不到三日的口粮!连日来边境军一直败退,军心涣散,逃兵剧增。王总兵要我们撤退至境州守备军的营地,与裴大人一起,联手抗击西番铁骑。” 裴铎撩开袍摆,往桌案前坐了,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桌案,似笑非笑道:“刘千总,粮草都被烧了,你们一路撤退到境州,是要与守备军一起抗敌,还是先拿到境州的粮食,再往后撤?” “你们再这样退下去,是不是打算把北境六州拱手让人?” 刘千总嘴唇动了动,突然单膝跪地,拱手道:“裴大人,下官也不愿意退!” 裴铎微微动容,脸色和缓了一些。 “起来吧,边境军无能,不光是士兵的问题,”他剑眉蹙起,若有所思道,“这是王总兵的意思?给朝廷递军报请示了吗?” “王总兵……”刘千总欲言又止,抬起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地面,狠声道,“王总兵请示过,不但这样,等边境军撤退到境州后,王总兵便打算……” 这事本来他不该知道的,但晚间在营帐外巡视的时候,他无意听到了王总兵与手下参谋的低声交谈。 参谋压低声音献策:“总兵大人,如今粮草被烧,与西番铁骑抵抗,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我们先撤到境州,一来士兵有了粮食,二来可以借助境州守备军的力量抵挡上一阵。如果打得过西番人,这样最好。如果打不过,把过失推到守备军的头上,这样我们尚能不受朝廷重责。” 王总兵本就是靠关系上位,打仗十分无能,对于西番铁骑杀人如切瓜一般的势头,早就胆战心惊,生怕自己的小命丢了,听到这话,当即表示同意,“那得想个说得过的说辞才行……”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78节 刘千总说完,拱了拱手,道:“境州如果失守,北境六州便危在旦夕,下官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愿这么窝囊!” 裴铎眸底一片冷寂审视,锐利的眼神盯着他,问:“你有什么打算?” 刘千总挺起身来,沉声道:“下官愿带所有剩余兵力,与守备军联合,悉听裴大人调度,一同上前阵杀敌!” 裴铎剑眉突地一挑,缓缓笑了笑:“你要逼王总兵交出兵符?” “属下愿意,”刘千总回答的掷地有声,“此战结束之后,属下愿意承担一切责罚!” 片刻后,裴铎缓缓站起身来,锋利的眉眼比以往更添沉着冷静。 “这事不用责罚你,回去把王总兵绑了,让他交出兵符,以后我就是副总兵,所有的事,我担了。” 刘千总嘴唇动了动,双眼盯着裴铎,坚决道:“属下遵命!” 第92章 雨变成了雪,从空中飘了下来。 筹粮的事沉甸甸压在姜念汐心头。 粮仓的粮快用尽了, 只能去购买商户囤售的粮食,但府衙没剩多少银子。 徐通判着急道:“姜夫人,账上的银子快用光了, 境州城商户存储的粮食也有限。此前交纳给布政司的征粮运到了大周南地的粮仓,即便调拨过来,路途遥远, 也得两三月之久, 这可如何是好……” 境州城里留了两千人防守, 裴铎率领整合的一万守备军去往边境, 接了兵符,指挥麾下共三万士兵与西番人对战。 如今接连传来了几番小捷的好消息,但此前筹运的粮食, 不过仅能供三万士兵支撑半个月。 必须得尽快筹集更多的粮草运送到交战地才可以。 姜念汐还有一个办法, 但这个法子妥不妥当,需要同徐通判商议。 她温声道:“境州百姓今年粮食丰收,交纳的征粮是每亩三斗,家中应该还有余粮。府衙以赊欠的名义向百姓购粮, 待到战乱结束,明年此时, 从边境军的粮饷中支挪出一部分来, 加息付还给百姓。” 这个主意倒不错。 徐通判眼前一亮, 比了个称赞的手势, “姜夫人, 你果真是太有办法了!这件事我马上去办, 现在就着人到街上招贴告示!” 但此时民心惶惶不安, 能够收购到多少粮食还是未知的定数。 姜念汐道:“徐通判, 你去着府衙的人通知, 收购粮食的事,我要尽一份力。” ~~~~ 境州城距离府衙不远处的高台上,原为给百姓讲解大周律法及举办节庆活动的地方,已经多日未曾使用过。 而今日的情况却十分不同。 深秋时节,境州的天气早已寒意十足,层层叠叠的暗云遮挡住午后的日辉,凉风遽然拂过,光秃秃的树干在风中张牙舞爪地摇曳。 姜念汐站在高台上,裙裾被风拂起。 她有些不安,指尖微攥成拳,视线落在台下的百姓身上。 装满布袋的新米,竹筐盛放的干豆,腊肉、鱼干堆放在一起,数量种类不一而足。 他们齐刷刷仰起头来,注视着高台上的女子。 境州城的百姓此前都知道,裴守备的夫人身姿纤细窈窕,脸庞美得像仙女一样。 但她的心地却比仙女还要良善。 到了境州城后,为百姓开河修渠,铺建道路,鼓励行船经商,为他们向朝廷审减粮税。 百姓今日手中又余粮,口袋里有银子,多半是她的功劳。 百姓们对她感激不尽。 她的容貌和往常一样耀目,但此时,满身却像莫名笼罩了一层灼灼光华,那是一种让人信服与安心的力量。 姜念汐接受这么多人的注视,心中有一点紧张。 百姓们都在等她发话。 她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斟酌片刻,缓缓开口。 “各位乡亲,我们今日能够没什么顾虑地聚在这里,境州城能有近日不多的安稳,是因为在距我们西北二百里的地方,裴大人与边境军们在一起奋力抵抗西番人,”她顿了顿,脸色微微动容,“他们的铁骑比我们想象的更厉害,边境军们浴血奋战,保护我们大周,他们如果再退一步,身后就是我们的境州城。” “边境军不会退,即便只剩最后一个士兵,裴大人也不会放弃大周任何一片领土,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他们也会保护好大周的百姓。” 她的声音一向是柔和轻软的,此时却充满了坚定的力量。 台下的百姓肃然无声,睁大双目凝视着她。 “可是,如今边境粮饷不足,士兵们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境州府衙愿以加息赊欠的方式向大家购粮,筹集的粮食,我们会尽快送往西北边境,”姜念汐望着台下的百姓,郑重道,“希望乡亲们伸手援助,帮边境军渡过这个紧要的关头!” 话音未落,台下已经响起了热烈的回应。 “姜夫人,我们不要什么利息,也不用提什么赊欠,帮助边境军就是帮助我们自己!” “对,要不是姜夫人与裴大人,我们家如今也吃不上饱饭,现在是回报的时候了,我要尽一份力!” “这是我家的两斗米,不用登记姓名……” “这是三斗米,一袋干豆……” “晒干的腊肉,让边境军们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打仗!” “这是我去山里采药攒的铜板!” 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从人群中钻出,把自己口袋里的铜板小心翼翼捧了出来,哗啦一声倒在登记收粮的人前面,又转身跑开了。 送粮的人络绎不绝,府衙办事的小吏简直忙不过来。 眼看着粮食由一斗变成百石、千石,还在不断以极快的速度增加,姜念汐的眼圈悄悄红了。 ~~~~ 与此同时,燕州裴府。 夜深已经深了,正院的卧房内却依然亮着灯。 江茹婵脸色凝重,一言不发,手下的算盘却噼里啪啦拨个不停。 裴岳端坐在一旁,沉着一张脸,“别人打仗,都是朝廷拨粮拨饷,轮到你儿子打仗,当境州守备的时候先欠了一屁股账,后来好歹拿土匪的银子还上了,现在才当了副总兵,就开口要问家里要粮饷,裴府有多少家底?填到三万边境军嘴里,还不够塞牙缝的……” 江茹婵道:“你闭嘴!” 裴岳闭了一会儿嘴,忍不住又道:“他从小无法无天惯了,这副总兵,八成也是他逼着王总兵任命的,朝廷根本没下这样的谕令!” 江茹婵拨算盘的手一顿,抬起眼来,“你说的是真的?” 裴岳沉着脸点头:“不会有错。” 江茹婵拧起眉头:“那咱们儿子……会不会被追责?” “打赢了仗,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裴岳动了动唇,肃然的脸上显出一丝痛心,叹气道,“打不赢,就等着秋后算账。” 这么说,这仗必须得打赢才行。 江茹婵唇角动了动,低下头去,开始更快地拨拉算盘珠子。 “裴府的现银不多,铺子里的存银取出也得些时日,田地房产变卖也得不少时间,三日之内,所有能拿出来的银子购买的粮食只是杯水车薪……”江茹婵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把能买到的粮食先送到境州去,田产铺子我要尽快折现……” 从燕州沿涂河走水路到境州,路程很快。 江茹婵算完了账,把账册往旁边一放,突然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老爷,你说,与西番人打仗,儿子会赢吗?” 裴岳拧起的眉头却松了点。 “想当年,北齐频繁骚扰大周边境,我爹出任将军,奉命领兵,把北齐的军队逼到大周与北齐的边境线以北上百里之远,打出了大周北部几十年的安稳,直到如今,北齐与大周再未起过战事,”他沉声道,“不过,正是因为大周素来边境安稳,如今西北的边境军才掉以轻心,不堪一击。境安这小子,颇有他爷爷的遗风,这次与西番对战,我想……” 江茹婵忐忑不安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裴岳沉声道:“他尽力即可。还有,夫人,这粮食筹到了,派谁去送比较稳妥?” 他可以抽调手下的守备军去送粮,但运粮大事,直接关乎到边境军安危,不能出一点纰漏,得找个合适的人才可以。 ~~~~ 东方隐负起双手,眼神在盯着姜少筠练剑,脸上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周太傅心事重重把茶壶撂到一边,甩袖从廊檐下走出来。 三两步走到东方隐面前,他叹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没个动静?那可是你的徒弟!” 东方隐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我的徒弟你就不用操心了?” 周太傅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境安给你写信了吗?” “他在前头打仗,哪有功夫给我写信,”东方隐皱着眉头,一撩袍摆在石墩上坐下,“倒是给裴府写了封信,用飞鸽传书,我截下看了一眼。” 周太傅笃定道:“肯定是提粮饷不足的事儿吧。” 东方隐眉头一抬:“你怎么知道?” “那是我未卜先知,”周太傅哼笑了一声,“这不明摆着的事吗?要是一切顺利,以他的性子,还用得着给府里写信?要么是要钱要粮,要么就是用人,如今边境军有三万,他应该不缺人手,想必是缺粮饷了。” 他猜得倒挺准。 东方隐摩挲着下巴,琢磨道:“裴府虽然家底颇丰,但要一时筹集出粮食恐怕也难……” 说着,他转首,大声道:“东方玥!” 东方玥练完了暗镖,正趴在树干上眯着眼睛看姜少筠练剑,听到这一嗓子,差点掉下来。 她轻盈地从树梢上一跃而下,无语道:“叔父,你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吓死人了!” 东方隐:“你回府一趟,通知你爹,把东方家粮铺里所有的粮食,全部装车存好。三日后,走水路运到境州去。” 东方玥一愣,绞着衣角,有些踌躇:“叔父,我自然听你的话,可我爹能听我的话吗?” “他当然不听你的,”东方隐哼笑了一声,转了转指尖的飞刀,“他只听我手里的刀。” 行吧,她爹虽然是境州第一富商,但凡事会听她叔父的。 她爹惹不起她叔。 东方玥吐了吐舌头,转身便走。 周太傅满意地捋捋胡子,“这就对了,做师傅的嘛,总得表示表示……这运粮可是大事,万一在路上被匪徒劫走,或者有人趁机不备换成糟粮,可就耽误了大事。”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79节 “谁让我是他师傅,我欠他的,”东方隐嘴角抽了抽,“三日后,裴府和东方家筹齐第一批粮食,我亲自押送到境州。” 近日,东方隐还得了一只从京都传来的火铳,那可是件宝贝兵器,发射出的火弹威力十足,不过火弹数量很少,极其珍贵,打西番人肯定是用不着了,不过,送给徒弟,待日后闲暇的时候可以把玩琢磨。 想到这儿,东方隐看了眼正在勤勤恳恳练剑的姜少筠,沉声同周太傅讲条件:“不过,徒弟得跟我一起去,让他好好历练历练!” ~~~~ 距离边境二百里的东古镇是现今整合后的边境军驻扎的地方。 夜已深沉,月色朦胧。 巡视的士兵搁下兵器,聚在一起三五成堆的赌钱,在寂静无声的地方,吆喝声异常响亮。 “我押五钱银子!” “我押八钱!” “妈的,军饷都花光,我押半两,谁都别跟我抢!” 营帐内亮着影影绰绰的灯光,可以看到里面的将士在饮酒作乐的影子。 西番的探子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在夜色中悄然转身,循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他一离开,周边发黄的枯草随风摇摆几下,又遽然安静下来。 乌黎将军蒙哈鲁勒在帐里听过探子的汇报,粗重的眉毛拧起,默然不语了片刻。 原来的边境军不堪一击,还未怎么开打,便抱头鼠窜。 自从大周新任副总兵接手了边境军,两军几次的交锋势均力敌,甚至前几次西番派出去的队伍被边境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太过掉以轻心。 西番的粮草由有落部提供,因为队伍小败几次,粮草又未及时供应上,不得不顺势后退,如果再退下去,他们就只能重返有落部境内。 如此一来,以迅猛之势攻下来的大周边境便只能拱手相让。 蒙哈鲁勒掀起眼皮,目光沉沉落在桌面上的沙盘上。 那是大周的北境六州,是此前那批西番护卫勘察过的大周地势,如果不是李铁木操之过急私下占据境州城,不听他的命令,又不再与乌黎部联络,那今日他们里应外合,大周北境早就唾手可得。 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有土地、城市、河流和粮食,有乌黎部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一定要将这块土地纳入囊中。 他抬起沉着的目光扫视一周,视线落在下属将领身上。 近日以来,大周军队放松警惕,既不主动进攻抢回自己失去的土地,也不重兵把手防守东古镇,反倒是赌钱饮酒,纪律松散。 想来这位裴总兵也与之前的总兵并没有什么不同,先前他们的小胜不过是幸运罢了。 西番军近日士气低落,裹足不前,必须得痛痛快快胜一仗,一扫阴霾,重振士气。 眼看快入冬,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想到这儿,蒙哈鲁勒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缓缓站起身来。 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他的身躯依然如同铁塔一般健壮结实,胳膊比年轻小伙子还要强壮。 长满厚茧的粗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他沉声道:“今晚进攻东古镇,我亲自领兵!” ~~~ 西番的铁骑畅通无阻地越过东古镇的前方,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月上中天的时候,沉重不一的马蹄声在镇子的铁篱前停下。 黑压压的铁骑排成纵横几队,一眼望不到头,甲胄和鹰头刀在月色泛着瘆人的寒光。 在瞭塔上张望的士兵发现异常,还未来得及吹响号角,便被西番人的箭簇射中了胸膛。 蒙哈鲁勒举起手中沉重的鹰头刀,指向营帐的方向,势在必得地笑了笑,沉声道:“冲,今晚务必拿下东古镇!” 西番铁骑迅如疾风般冲了进去。 七零八散赌钱饮酒的士兵听到声音,立刻扔下手中的兵器,屁滚尿流得往后方的方向跑。 守卫的士兵看到铁骑进来,露出一脸惊恐的神色,拖着长枪便逃。 无人防守,最显眼的总兵营帐被瞬间围了起来。 蒙哈鲁勒望着营帐内慌乱不已的身影,扯唇轻蔑的笑了笑。 胜利近在眼前,大周的总兵就在他们掌心中。 西番士兵发出了一阵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 笑声中,铁骑用鹰头刀随意挑起一个未来得及逃脱的士兵的头盔,用西番话呜哩哇啦了一通。 士兵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周围的西番人再次哄堂大笑,有人用大周话生硬地说道:“胆小如鼠的蠢货,你们的总兵是不是在营帐里睡女人,连逃走都没来得及?” 士兵看上去瑟瑟发抖,慌张无措地低下了脑袋。 借着夜色的遮掩,他悄悄把手伸向衣袖,摸出一把暗色响箭,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底部的引线。 响箭从袖中射向空中,发出清亮的呼啸声,在夜间绽放出一团耀眼的火花。 西番人仰起脑袋看着空中的火团,顿时大惊失色。 士兵在这个间隙,已经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蒙哈鲁勒回过神来,粗重的眉毛蓦然拧起,沉声道:“不好,上当了!” 话音刚落,古镇外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裴铎一马当先,率兵前来。 清明的月色下,他眸底一片沉寂,骄矜的眉眼锋利到极点,手中的长刀冷意涔涔,泛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寒光。 蒙哈鲁勒放眼望去,他身后是疾奔而来的数千边境军。 刚摘下头盔上掩饰的枯草,匍匐了数日等待的边境兵此时精神抖擞,他们看着入瓮的西番铁骑,像凶猛的狼群看待待宰的羔羊,双眼放出精光。 西番铁骑的战马慌乱不安,坐在马背上的士兵们此时反应过来,他们中了对方的埋伏。 此前的赌钱喝酒,防守松懈,不过是边境军的障眼法。 蛰伏数日的边境军从后方与两侧迅速包抄而来,而靠近西番铁骑的,并非只有一支队伍。 身着甲胄,训练有素疾奔前来的士兵,高高举着手中的红缨长/枪,而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士兵身着轻便的软甲,拎着数尺长的钢刀。 西番铁骑持有鹰头刀,近身对战完全不占优势。 红缨兵可以使用长枪,在靠近对方的时候先猛刺马腿,战马受惊后难以驾驭,西番兵别无选择只能下马,待他们落到地面后,长/枪会趁机攻击对方的要害。 但长/枪的灵活性和力度都不如鹰头刀。 西番兵反应过来,一定会借助自己的优势,用鹰头刀斩断红缨枪,再借势向前。 但红缨兵不会给他们近身的机会。 他们会迅速避开,这个时候,就会有雷四带领的长刀兵相继跟上,将对方杀个措手不及。 这是凌尘根据几次短兵相接后,研究出来的打法。 而其中的关键,是披坚执锐的裴铎,身先士卒,鼓舞边境军的士气。 蒙哈鲁勒坐在马背上,粗眉拧成一团疙瘩。 他有多年征战的经验,此时却因为轻敌置自己于险境。 但这并不是最后的一战,以后还有进攻的机会。 晦暗的月色下,边境军的喊杀声近在耳旁。 在西番队伍慌乱的瞬间,他将鹰头刀收回身侧,掷地有声道:“弓箭手留下断后拖延时间,其余人立刻跟我撤回营地!” 在一队西番铁骑离开前的片刻,裴铎一眼看到了醒目的蒙哈鲁勒。 他坐在马背上,占据队伍最中心的位置,即便面对潮水般涌来的边境军,身形依然纹丝不动,像尊铁塔般沉着。 专属于他的鹰头刀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泛着金色的光泽。 那是被捉到的西番探子禀告的实情,蒙哈鲁勒果然是其中最显眼的将军。 蒙哈鲁勒眯起眼眸,目光沉沉扫了他一眼,转身勒马,扬鞭便走。 西番弓箭手立刻驱马上前填满空隙,为撤退的铁骑断后。 他们坐在马背上,粗壮的手臂弯弓搭箭,瞄准了对面的边境军。 一身铁甲的男子率先冲来,他是边境军的首领,具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与智慧。 西番最好的弓箭手眯起眼睛,将手中的箭簇稍稍转移目标,正对着奔驰而来的年轻总兵。 他低喝一声:“射箭!” 箭簇离开弓弦,携带着破风的千钧力量,朝着军队中最显眼的头领射来。 裴铎没有放慢半分速度。 月光无云遮挡,周围遍洒清辉,夜空下,清晰到可以看清对方任何细微的动作。 他冷静地注视着前方,将长刀别到青骓的鞍旁,随手抽出了一把短刀。 刀柄在指尖旋转几下,在箭簇迎面飞来的瞬间,将手中的短刀凌空抛出,两者遽然相撞,在空中发出叮的一声轻鸣声,随后落在地上。 西番弓箭手惊愕地愣在原地。 一次射箭没有成功,他便再也没有拉开弓箭射中的机会,而他身旁的弓箭手,绝对没有射中移动战马的水平。 西番的箭簇纷至沓来,向疾步前进的红缨兵横扫过。 没有给他们第二次射箭的机会,在侧面,又出现了一支边境军。 冷枫立在高头大马上,凝着眉眼,摘下身后的长弓,冷静又精准地射出一箭。 不过瞬间,西番最好的弓箭神的身体突地一僵,嘴角流出鲜血,缓缓从马背上倒了下去。 冷枫率领的队伍承担着保护总兵的计划,他手中的箭簇射出,也是要进攻的信号。 他身后的弓箭手立刻拉弓射箭,箭簇如密雨般向对面疾射而去,断后的西番弓箭手招架不住,纷纷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他们一落地,便被凌空越过的红缨兵踩在了脚底。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80节 红缨兵是边境军中奔跑速度最快的士兵,即便西番的铁骑纵马狂奔,但由于凭空多出的障碍的阻拦,没多久,速度便慢了下来。 熟悉地形的红缨兵追寻而来,举起红缨□□中了马腿,西番兵只好舍弃了战马,掂起鹰头刀,杀气腾腾地朝红缨兵冲来。 不过,红缨兵转眼却开始往回撤,身后奔来的长刀兵替代了他们的位置,与西番的鹰头刀厮杀起来。 雷四赤红着一双眼,挥舞起手中的钢刀,怒吼道:“都给老子用足了劲,把这群番子杀个片甲不留!” 他的兵士气顿时高涨,毫无畏惧地朝对方冲了过去。 裴铎的青骓片刻没停,越过坠马的西番兵,一直紧追着蒙哈鲁勒的坐骑不放。 蒙哈鲁勒的战马是乌黎品种最好的良马,可以日行千里。 但青骓与它不相上下。 裴铎勒紧缰绳,弓下身子,大声道:“青骓,今日就看你的了,你要是跑不过西番的马,以后就别想在我面前抬起头来!” 青骓受到刺激,嘶鸣一声,四蹄扬起越过前面的洼地,在对面稳稳落地后,速度骤然加快,如利箭般追了过去。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蒙哈鲁勒转首,无声示意他的两个贴身守卫兵。 士兵会意,立刻掉转马头,在将近破晓的熹微晨光中,快速朝裴铎冲来。 这是阻住他的追路。 裴铎闲闲扯了下唇角,那就先解决眼前这两个人。 西番兵看着眼前的黑马飞快追来,却眨眼间不见了马背上的人。 刚才那位大周总兵明明还坐在马背上! 他们以为看花了眼,再定睛看时,青骓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伏在青骓身侧的裴铎骤然翻身回马,在两人还未回神的瞬间,挥出了手中的两枚短刀。 刀刃破过寒风,带着惊人的力道,划破了他们的咽喉。 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裴铎收回手腕,径直越过两人的尸身,双腿夹紧马腹,继续向蒙哈鲁勒追了过去。 蒙哈鲁勒听到身后逼近的马蹄声,脸色一变。 他身边的侍卫高手,竟然连与对方交手的机会都没有,这个大周的边境军首领,比他想象得还要厉害。 他拉紧手中的缰绳,停在原地。 青骓在他面前缓缓停下,马背上的年轻人眼神锐利,眸底寒意逼人。 蒙哈鲁勒摩挲了一下手中沉重的金色鹰头刀,扯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这个年轻的大周男子,真以为杀了他一队西番兵,便能赢得了吗? 况且,两人对战,他未必占什么优势,要知道,他手里的鹰头刀,可是饮满了撒卢部和有落部人头的鲜血,他手上磨出的粗茧足足有一寸厚。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是该领教一下他的厉害了。用年轻的头颅装满大周的美酒,一定别有一番滋味。 裴铎看了眼对方,随意地抽出身后的长刀,在手里掂了掂,道:“蒙将军,惶惶如丧家之犬,还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是不是太轻敌了?” 蒙哈鲁勒:“!!!” “不用你来教训我,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蒙哈鲁勒翻身下马,用鹰头刀指着对方,重声道,“下马,我今日一定要尝到鹰头刀的厉害!” “什么乳臭未干,你词用错了,我都已经娶妻了,”裴铎哼笑了一声,眉眼一凝,脸色顿时沉稳起来,“我的长刀,也想尝尝你的血与李铁木的血有何不同!” 话音未落,他已经轻跃下马,手腕重重发力,长刀向对方挥了出去。 刀锋遽然相撞,在晨曦中装出耀眼的火花,刺耳的碰撞声落在耳底,是双方势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劲道。 裴铎的刀锋收放自如,在鹰头刀的重力攻击下势不可挡。 蒙哈鲁勒力能扛鼎,粗壮有力的双手能同时抡起百斤重的铁锤,他的力道比李铁木厉害数倍,在鹰头刀砸下的瞬间,裴铎感受到了几乎难以抵挡的压力。 硬拼力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 裴铎作势后退几步,在鹰头刀下压的瞬间,猛然退身跃起,然后抬脚踹向蒙哈鲁勒的胸口。 他的脚底被刀柄死死挡住,蒙哈鲁勒的反应虽然不及他快,但可以有力地阻住对方的攻击。 凶猛的力道再次相击,裴铎瞬间收腿,撤身退后了半丈远的距离。 蒙哈鲁勒拎起鹰头刀,大步逼近。 刀锋划过的瞬间,寒意逼人,裴铎避开锋芒,以刀拄地,身体骤然后仰,在鹰头刀挥过的瞬间,他机敏地挺身而起,双足蹬地借力腾空,在蒙哈鲁勒戴着粗重臂缚的胳膊轻踩,随后伸出长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环住他的脖颈。 蒙哈鲁勒被勒得不能动弹,只好丢下了手中的鹰头刀,他握紧拳头砸向年轻人的头部,势要让对方尝到粉身碎骨的滋味。 在重拳抡来的瞬间,裴铎堪堪侧脸避过,拳风带着霸道的余势,将他的头盔掀翻在地。 裴铎一手握指成拳,抓住抢占的先机,朝对方暴露在外的太阳穴挥去。 蒙哈鲁勒吃痛地低呼一声,在裴铎力道稍松的片刻,用肘捣向年轻人的肋部。 盔甲减缓了凶猛的力度,裴铎在退后的同时,不小心踩到了身后土坑的边缘。 边沿的泥土干裂松散,他在坠落的瞬间,探臂扯住蒙哈鲁勒的军靴,将他拖了下去。 两人掉落在土坑的底部,溅起一片尘土飞扬。 土坑的边缘凹凸不平,蒙哈鲁勒的脸被荆棘刮伤,头盔也在下落的过程中不翼而飞。 他抹去脸上的灰尘,用力呸出一口血沫,一颗结实的后槽牙飞了出去。 裴铎的情况比他好些。 他在下落的过程中拽住一根藤蔓,荡到坑底的时候没有遭受太大的冲击。 但倒刺划破了手心,他在抬手的时候闻到了血腥味。 圆形的土坑有几人多高,微亮的晨光照不到这里面,坑底黑黝黝一片。 裴铎目力敏锐,在蒙哈鲁勒未起身之前,蹬起脚下的石块,用力向对方扑了过去。 石子的响动声让蒙哈鲁勒瞬间警觉。 他倚靠本能侧身避过对方的拳风,迅速从地上挺身而起,抬脚向对面踹了过去。 身上笨重的盔甲影响了他的速度。 在他抬腿的瞬间,裴铎已经旋身蹬上坑壁,然后猛然跃下,带着十足的冲力踹在对方的胸口。 盔甲的绞索处应力而断,蒙哈鲁勒后退几步,抬手解开了盔甲,重重抛在了地上。 他挽起衣袖,手臂露出精壮耸动的肌肉。 坑底的光线晦暗不清,他已经逐渐适应了眼前的环境,这里的空间有限,近身格斗的话,无论是力量还是体格,他占有十足的优势。 蒙哈鲁勒双目紧盯着裴铎移动的身形,在对方蓦然出手的时候,伸出铁臂格挡。 他脱去拖沉着的铠甲,反应也迅速加快,在裴铎退后的时候,脚下迅速移动,伸出铁拳直击对方的胸腹。 贴身的软甲不会让这力道伤及肺腑,但钝痛遽然袭来,裴铎长眉忍不住一拧。 他闪电般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匕,在双方再次袭近的时候,寒光一闪。 蒙哈鲁勒避闪而过,额发被削掉一截,轻飘飘落到地上。 再差一点,对方就可以击中他的眉心。 蒙哈鲁勒心有余悸地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一闪,突地抬腿击中了裴铎的手腕,短匕当啷一下落地。 裴铎没有了趁手的武器,眼下只能赤手空拳与他近身搏斗,他眉眼下压,不动声色地扫过坑底的藤蔓。 蒙哈鲁勒领教了他的厉害,认定他是个阴险狡诈的人。 他双手握拳,脚下缓慢移动,双目死死地盯着对方,不敢再放过对方任何一点行动。 裴铎勾起唇角似乎笑了笑,在缓步走向一侧的瞬间,坚韧的藤蔓被他顺手扯下,挽在手中。 藤蔓裹挟着力道甩出,此刻变成了锐不可当的铁鞭,密实的尖刺划过蒙哈鲁勒的手臂,立时抽出一条条血印。 蒙哈鲁勒痛嘶了一声,脚步骤然加快。 在他身形露出破绽的那一刻,裴铎双腿骤然发力,凌空踹向了他的肩头。 蒙哈鲁勒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跌倒在地,他反手一模,抓到了方才落地的短匕。 藤蔓再次携带者破风之气抽来的时候,短匕割断了它的前端。 裴铎心中一惊,立即抽身退后,他背部紧紧抵在土坑的壁上,突然身子往下滑了下。 看上去是体力耗尽之后的虚弱。 蒙哈鲁勒顿时心中大喜,他持起手中的短匕,聚起手中的十二分力道,重重刺了过来。 下一刻,他眼前突然一暗,浑浊的东西侵入他的眼睛,他闻到了尘沙的味道。 是裴铎扬起的尘土。 他借机出招,铁拳挥过的时候,蒙哈鲁勒重重跌到在地,他手中的匕首被一脚踢飞,斜嵌在土壁上。 裴铎手中的藤蔓成了最坚韧的绳索,一圈圈密实地套在了蒙哈鲁勒的脖颈上。 只消用力一扯,他便不会再有任何气息。 对于死亡恐惧的本能激发了他极大的潜力,蒙哈鲁勒猛喝一声,生生勒断了藤蔓。 破晓未至,暗沉的天色突然下起雨来,坑底凝起了水汽,转而成为模糊不清楚的雾气。 蒙哈鲁勒用蛮力推开了裴铎。 他抹去脸上湿漉漉的泥土,转眼去寻找攀跃出去的方法。 西番铁骑的偷袭没有成功,他与对方又势均力敌,再在这里僵持下去,万一边境军追来,他再无逃脱的机会。 裴铎眼错不眨地盯着蒙哈鲁勒的一举一动。 迷蒙的水雾沾在他的长睫上,在他眨眼的瞬间,蒙哈鲁勒弯腰,捧起了一堆土。 裴铎:“???” 他学得挺快。 在灰土扬起的瞬间,蒙哈鲁勒扯过挂在坑沿上的藤蔓,脚踩坑壁,奋力爬了出去。 雨变成了雪,从空中飘了下来。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81节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预计100章左右,快要完结啦~~~ 第93章 她再也不想相信裴铎的鬼话了…… 东古镇的军营外, 响起杂乱不一的马蹄声。 卫柘率先带着一队轻骑返回。 还未走到营帐,凌尘便迎了出来。 他的脸色因为紧张而更显苍白,急切问道:“卫大人, 怎么样?” “成了,”卫柘笑了笑,大声道, “粮草全烧了, 一点不留。” 西番偷袭在他们的预计之中, 而这个计划的最后一环, 是卫柘趁西番兵力空虚的时候,率兵绕道去往西番的营地西古镇,将对方的粮草全部烧掉。 只要他们的红缨兵和大刀兵能将偷袭的铁骑尽数消灭, 就证明他们的兵略又用。他们可以乘胜追击, 率兵攻往西古镇,对方粮草不足,必然难以支撑,如此一来, 收复西古镇,将西番士兵赶出大周边境指日可待。 凌尘因为激动而脸色变化, 以拳抵唇轻咳了几声, 抬眼向西边的天空望去。 只要等待裴大人回来, 一切便可以揭晓。 ~~~ 初冬的第一场雨化成了初雪, 像盐粒般大小, 不要钱一样得从天空撒了下来。 姜念汐跟着运送粮草的队伍到了东古镇。 境州城百姓捐献了不少粮食, 东方师傅还源源不断从燕州运送粮食过来, 不管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 他们都有了足够的口粮。 从境州运到营地的粮食至关重要, 她不放心,亲自随队押送了过来。 染霜在西古镇的铁篱外停下,姜念汐踩着马镫下来,摘下头顶的帷帽。 天气寒冷,即便戴着狐皮手套,双手依然冻得毫无知觉。 肩头落了一层雪粒,她顾不得掸落,便开始与营地的粮守官交接车队上的粮食。 营地条件简陋,粮守官吩咐人给姜夫人端来热茶,又把粮车一一登记在册。 以往姜念汐去过校场,但还未曾来过营地,她第一次到这里,却觉得东古镇的寂静有些不同寻常。 她微微凝起眉头。 这里的边境军呢? “夫人,”粮守官搓了搓手,放在手边哈了一口热气,“昨晚西番铁骑偷袭,裴大人率兵去追了,这里只有留守巡视的士兵,对了,卫大人和凌大人在军帐里商议公务,粮食登记完了,我这就派人送您过去……” ~~~~ 凌尘把昨晚的计划一五一十讲明白,姜念汐听完点了点头,问:“这么说,雷大人与冷大人的兵还没有回来报信?” 凌尘道是。 营帐里还没有生炭盆,冷风直往帐子里灌,寒意十足。 姜念汐表面镇定,但微微蜷起的冰凉指尖暴露了她的不安。 雷四与冷枫未回,裴铎做为一军将领,自然会与士兵共进退,她担心他的安危。 凌尘让人生了火堆,在上面吊了铜壶煮茶,温声道:“夫人先取取暖,歇息片刻,裴大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姜念汐在火堆旁坐下,伸出手来烤火。 她微蹙起眉头,问:“凌大人,这场仗如果胜利,是不是大周就能收复边境了?” 凌尘思忖了一会儿,谨慎道:“虽然卫柘放火烧了番兵在西古镇的粮草,我们是有了完全收复边境的机会,但对方并非没有反击的机会……” 他指了一下账内的沙盘,示意姜念汐过来看。 “乌黎部野心勃勃,自从攻占了有落部,这里就成为了他们的粮仓,”凌尘拈起一只旗子,在大周边境西北的方向指了一下,沉声道,“即便我们将对方赶出大周,但他们整兵备粮,依然可能会卷土重来……” 姜念汐沉默了一会儿。 这也就意味着大周西北边境往后并不会再有长久的太平日子,除非将乌黎部彻底赶出有落部,恢复之前的状态。 但照现在的情形来说,即便边境军在裴铎的指挥下勇不可当,但辎重毕竟有限,能支持收复边境已经算十分不易了。 自从知道她娘是西番人,姜念汐对西番各部抱着非常复杂的感情。 她娘既然从西番逃到大周,必然遇到了难处,她心中猜测她娘是撒卢部的人,后来又去了有落部生活过,之后才来了大周,于是,她便多问了几句凌尘关于有落部的情况。 两人正在谈论间,外面突然传来震耳欲聋欢呼声。 “大捷!” “大捷!” “大捷!” 得胜归来的脚步声震得脚下的土地在颤抖。 凌尘蓦然停下话头,微微一笑,道:“姜夫人,我们赢了!” 他说完,放下手中的小旗,快步走了出去。 姜念汐一愣,随即内心一阵激动涌来。 这么说,边境军赢了,裴铎一定回来了! 她当即提前裙摆,掀开营帐,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雪大了,纷纷扬扬落下,寒冷的猛然吹来,裹挟着雪花扑在姜念汐的脸上。 她本能的闭上眼睛,抬手阻挡落在眼睫上的雪花。 裴铎翻身下马,随手解下身上的软甲,把头盔抛给卫柘,大步往帐子的方向走,边走边大声道:“粮草都烧了?好样的!偷袭的西番铁骑一个都没跑掉,可惜让蒙哈鲁勒那老小子逃了,早晚还有一仗,下次我不会再给他逃跑的机会,等会备酒备菜,好好犒劳一下将士,我也要喝个痛快!如今在营地,少夫人怎么也管不着我,我可以多喝几杯……” 卫柘抱着他的头盔,看他说话不停,不敢打断,脸色几变,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裴铎跑了一早上的马,又指挥兵士打扫战场,浑身冒热气,他擦了擦鬓边的汗,瞥了一眼卫柘,道:“你那什么表情,有什么事,快点说。” 卫柘抬起手,遥遥指了指营帐的方向。 姜念汐立在营帐外,微抿着唇,睁大眸子向他的方向看来。 火红的狐色斗篷上落了几点雪花,在雪白的世界里,绚烂惹眼。 裴铎轻嘶了一声,转首道:“我方才说的话,少夫人没听见吧?” 卫柘咳了一声,干巴巴笑了一声,安慰他:“离这么远,风大雪大的,兴许听不见吧……” 姜念汐看到他,唇角弯起,欢快地小跑了过来。 斗篷随风飘动,像一只舞动的精灵仙子。 裴铎的唇角咧到了耳边。 他迈动长腿大步向前,在她跑过来的瞬间,右臂揽住她的腰身,将人抱在怀里狠狠旋了几圈。 周围还有将士,姜念汐不好意思被人看到,赶紧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 “你方才说要饮酒,但不能多饮,”姜念汐看不够似地盯着他的脸庞,柔声细语地叮嘱,“喝多了伤身。” 裴铎轻啧一声。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耳朵这么灵敏? 下意识把左手放在她的腰上,还未用力,裴铎突然轻嘶了一声。 姜念汐脸色微变,立刻低头去看他的手。 他迅速把手藏到身后,道:“走,带你去我的营帐休息……” 姜念汐的鼻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她盯着他,眼圈有点发红,轻声又不容置疑道:“裴铎,给我看看你的手。” 算了,根本躲不过她的眼睛。 裴铎伸出缠着绷带的左手,不怎么在意道:“媳妇儿,你来得太及时了,我正需要人照顾……” 姜念汐望着绷带上渗出的血迹,眸底凝起了一片水雾。 ~~~ 总兵的住所在东古镇的房舍中,里面陈设简陋,但已经生了好几个炭盆,室内暖融融的。 姜念汐按照军医的说法,把药箱里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 草药放在炭盆上的吊炉上,添上三碗清水,需要熬制半个时辰,直到熬成半碗汤汁,服下即可。 她一心一意盯着吊炉里的药汁,时不时搅拌几下,以免糊底。 裴铎在一侧简陋的耳房中冲了个冷水澡,胡乱套了件中衣,便返回了房内。 昨晚与偷袭的西番铁骑对战,自蒙哈鲁勒逃走后,他便返回了雷四、冷枫与西番兵的交战地,继续对付剩下的西番军。 左手是在坑底抓住藤蔓的时候割伤的,回到战场上时,又握了几回长刀,所以伤口加深了不少。 一旦放松下来,才觉得身体乏力,他径直往床头上一靠,把手搭在床沿上。 左手受伤了,所以沐浴的时候没有碰水。 裴铎看了一眼神色严肃的姜念汐,勾起唇角,闲闲道:“媳妇儿,不严重,过一段时间便能好。” 姜念汐微抿着唇没有吭声。 方才军医给他诊治的时候,她就在他身旁。 当时,一层层绷带缓缓揭开,掌心的皮肤被藤蔓的尖刺划伤,血肉都是翻了出来,最深处隐约可见白骨。 这还叫不严重? 姜念汐拿起药箱中的瓷瓶,起身走了过来,在卧榻旁的木凳上坐下。 “伤口两个时辰就得换一次药,”她轻轻拉过来他的手,“我现在给你换。” 裴铎把右手枕在脑后,任她拆下掌心的绷带,闲闲扬起唇角,盯着她的侧颜,问:“押送粮食的差事,你怎么来了?天儿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 姜念汐把绷带小心翼翼拆开,道:“境州城的百姓捐了不少粮食,娘和东方家也送了粮过来,还是东方师傅亲自押送的,不过师傅他只能送粮到境州城,还得赶回燕州去押送下一批。境州距离东古镇百余里,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再者……”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82节 她抬起头来,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带着温柔的疼惜,直白道:“我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裴铎心头一动,喉结快速滑动几下。 他转眸看了眼掌心,原来看上去瘆人的伤口,现在已经好了不少。 姜念汐垂下头,动作极为小心谨慎地给他涂药膏。 裴铎望着她眨动的葳蕤长睫,视线落在她如玉的雪腮上,眼珠转了转,突然吃痛轻嘶了一声。 姜念汐手里的动作一顿,急忙道:“我弄疼你了吗?” 裴铎点头,皱起浓眉:“疼……” 姜念汐把最后一层绷带缠好,刚打了个有点丑的蝴蝶结,听到他这话,当即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下意识托起裴铎的大手,在他掌心上轻呼了几口气,道:“吹一吹就不疼了,等半个时辰,药就熬好了,那药有止疼安神的作用……” “媳妇儿,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裴铎用右手轻巧地一拉,把姜念汐拉到他身旁,拧着眉毛一脸痛苦状,“你想办法转移我的注意力……” 姜念汐不敢轻易挪动身体,怕碰到他的伤口,只好别扭地趴在他的胸膛上,出主意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 裴铎:“……” “我三岁的时候就听过了,”他挑了挑眉头,哭笑不得,“你不能想点新鲜的法子吗?” 姜念汐:“???”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眼神蓦然一亮:“我给你唱个小曲儿,哄你入睡,怎么样?” 裴铎:“???” 她大老远的跑来,还动不动就声称想他,到这里来就为了给他唱小曲儿? 怎么成亲了这么久,她就是不开窍呢? 裴铎的耐心告罄,大手稍一用力,把她整个人翻到自己的胸膛上,低笑了一声,声音慵懒又蛊惑:“媳妇儿,我都多久没耕耘了,你就不想么?这招止疼最有用了……” 姜念汐:“!!!” 她的脸腾地燃起一朵红云,抬起脑袋,欲言又止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都这样了,还想着那样!还问她这么羞耻的问题! 他这个时候应该好好养伤才对! 归根结底,姜念汐想了想,认定是这个姿势太过亲密,才引起了他过火的念头。 她动了动腿,想从他身上爬下来,刚一挪动,便听到裴铎又重重嘶了一声。 姜念汐:“???” 她明明没碰到他的伤口,不知为什么他又疼了? 是伤口本身引起的疼痛,因为没有用药,姜念汐想到这一点,忙趴回他胸口。 “你现在受了伤,身体条件不适合……”她忍受着羞耻开口,一言难尽道,“我再想想用什么办法能转移你的注意力……” 裴铎的大掌在她单薄的背上来回摩挲,嗓音有几分干哑:“媳妇儿,就这样转移。” ~~~~ 姜念汐再也不想相信裴铎的鬼话了。 说什么分散注意力,他明明根本就没觉得疼。 那个时候,炉子上的药都熬糊了,房内一股浓浓的药渣子味,他还…… 翌日,日上三竿,她还没有醒来。 裴铎倒是一扫疲惫,神清气爽地去了一趟营帐,安排完边境军的公务,又回来睡了个回笼觉。 姜念汐睁开眸子,身子一动,他便立刻又醒了过来。 姜念汐看到他的外袍随意挂在架子上,便知道他已经出去过一趟。 她眨了眨长睫,迷迷糊糊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不能轻易原谅他。 刚想明白这事,裴铎突然又发出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姜念汐不会再轻易上当。 她只转过眸子看了一眼,清晨醒来的双眸,随意望过去,秋波便悄然流转。 裴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勾起唇角笑了笑:“媳妇儿……” 姜念汐揉了揉酸软的腰肢,哼一声,别过脸去。 裴铎又痛嘶了一声。 姜念汐:“???” 还想用这一招来获取她的同情?以为她很好骗吗? 片刻后,裴铎的声音在她耳旁悠悠响起:“媳妇儿,你压到我左手了!” 姜念汐:“!!!” 她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裴铎顺手把她拉到怀里,委屈道:“今天是真的疼……” 姜念汐僵硬地趴在他怀里,默了一会儿,握起拳头,用力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 裴铎把头埋到她的脖颈间,用力呼吸着她身上的馨香,道:“要是这样你能出气,就多打几下……” 姜念汐抿起唇角,又握起了拳头。 裴铎及时用大手包住她的拳头,哭笑不得:“媳妇儿,你真的忍心打?” “我为何不忍心?”姜念汐气呼呼道,“你不是说你左手疼痛难忍要转移注意力吗?你分明是装的……” 后面的话有些羞耻,她轻咬了下唇瓣,没好意思说出来。 “疼是真的,”裴铎勾起唇角看着她,一脸真诚道,“姜大小姐,想你也是真的,……” 姜念汐:“……” “这么久没见了,我的精力难免充沛了点,”裴铎在她的柔唇上轻啄了几下,低笑道,“等以后回府,天天都……我就不会这样了.” 姜念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不太相信道:“你确定?” 裴铎闷笑几下,肩膀抖了抖,道:“我尽量吧……” 说着,他想起了要事:“外头雪化尽了,地上都泥,车马走动不便,你在这里呆着,过两日再回去。” 姜念汐嗯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了叩门声。 裴铎眉头一凝。 边境军战后伤亡统计的事项他已经吩咐勤务兵去整理。 西番铁骑暂败,蒙哈鲁勒逃了回去,他们在西古镇的粮草也被烧毁,可以预见,短日内,他们不会再敢出兵与边境军交战。 而边境军只需要暂且等待两日,待地上湿泥一旦晒干,便会出发去西古镇。 事情早已大体安排妥当,他吩咐过,除非遇到难以决策的事,否则这两个时辰不要打搅他。 难道还有什么意外不成? 裴铎转身披衣下榻,隔着门沉声问:“什么事?” 外头传来小兵的声音:“裴大人,凌参谋让您务必即刻去军务营帐,说有要事向您汇报。” ~~~~ “有落部的人借着送粮的名义到了西古镇,他们避开乌黎部的士兵,从南侧的峡谷道经过,一路护送有落部的特使前来,”凌尘迎到军帐外,寒风灌的他咳嗽了几声,“特使带来了有落部首领的亲笔信。” 裴铎脚步未停,眉头拧起,道:“信上怎么说?” “特使一定要见了您本人才肯把信拿出来,”凌尘在掀开厚重的军帐帘子之前,压低声音道,“我猜测,是想与大周边境军里应外合,赶走乌黎部的军队。” 裴铎脚步一顿。 有落部的人面对乌黎部几乎是不战而降,根本没有什么兵力可言,他们要与边境军里应外合,会怎么做? 烧掉有落部的粮食么? 裴铎意味不明地往营帐内看了一眼,道:“先问过再说。” 乌黎部的特使是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儿,虽然具有西番标志性的粗壮体魄,但花白的胡子和头发可以看得出,他没什么力量。 有落部的人体格虽然高大,但并不好战。 “有落部历来与大周交好互市,在乌黎进攻有落之前,有落部曾向大周的朝廷发出过请求,”有落特使的大周话说得异常流利,他捻着胡须,神情哀伤,“但大周的皇帝却拒绝了。如果大周一早出兵帮助有落,我们携手对付乌黎部,将乌黎铁骑阻挡在有落南部的乌沙山,兴许大周也不会面临如今的境况。” 他说得是实情,裴铎此前曾猜测过这件事,在特使的嘴里得到了证实。 不过,特使的话并不完全正确,永淳帝病情严重,萧暮言代为监国,这是他与内阁的余首辅做出的决策。 裴铎不动声色间理清了事情的关节。 他没想到,萧暮言阴险也就罢了,竟然还如此鼠目寸光,兴许他的智谋全都用在了如何夺权上。 长指在木椅的扶手上敲了敲,裴铎沉声道:“特使,你带了信笺给我?” 特使听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信封为了防潮,用得是牛皮纸,从里头抽出来的信纸是空白的,不过在末端处盖着乌落首领专用的印章。 特使道:“总兵大人,我需要一盆清水。” 是用特殊笔墨写的密信,防止被乌黎部的人看到后泄露消息。 清水很快被端来,特使把纸浸在水中,不一会儿又拿了出来。 原来空白的纸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字。 裴铎接过来,迅速地扫过一遍。 上头的内容与凌尘所猜差不多,但里应外合的方式却并不像裴铎想的那样。 有落部的首领称他们会用全部兵力,在乌黎部不注意的时候,趁夜袭击蒙哈鲁勒的营队,同时释放信号,大周军可以同时进攻。 如此潦草又不周全的里应外合方式,裴铎简直气笑了。 怪不得有落部这么不堪一击。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83节 裴铎把信纸随手放到一旁,哼笑一下,眸光沉沉地质问:“有落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想办法烧掉乌黎所有的粮草,你们为什么不用这样的办法?” 特使动了动唇,拱手道:“总兵大人所言甚是,但是……” 他叹了一声:“乌黎驻扎在有落的城市内,他们的粮草本是有落百姓的粮食,如果我们把粮食全部烧毁,那即便大周军赶跑了乌黎部,有落的百姓也活不过明年……” 裴铎浓眉骤然下压:“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黎部自从占领了有落部之后,把所有百姓家中的粮食全部收走,之后再每隔几日分发给百姓一点吃食,这样我们既没有办法反抗他们,又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命令。”特使顿了顿,面上表情激愤无比,“乌黎是最可耻的西番人,他们先占据了撒卢部,又攻占了有落,现在又把野心放到了大周的土地上……” 凌尘听完,与裴铎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 特使的人奔波劳累,裴铎抚慰几句,命人先送他们去营帐下休息。 待人一离开,凌尘便走到沙盘旁,示意裴铎大周到有落的距离有多少。 “虽说是里应外合,但我们都看得出,有落部难以提供什么实际的用处,”他的手指在有落的都城处,低声道,“粮饷不足,支撑不了我们这样长途的奔袭消耗……” “而且,”他顿了顿,抬眼看着裴铎,“大人的总兵之位本就……如果要出兵协助有落,必得向朝廷提交军报,如此以来朝堂上一定有反对的声音,内外掣肘众多,不知多久才有定论,况且冬季已到,再过两月,天气寒冷滴水成冰,兵马难行,必须得休战,我们的时间和机会都不多……” 裴铎默不作声地盯着沙盘,下意识摩挲着下巴。 如果他们在拿下西古镇以后,一鼓作气继续前进,将乌黎部赶出有落部的地盘再好不过,这样,至少能换取大周边境数十年的安稳。 可惜,他们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先攻下西古镇,其余的以后再议,”裴铎凝着眉头,一锤定音,“有落特使的话暂时不能应下,让他们在营地住上两日,再差人送回去。” 想了想,他又道:“西古镇到东古镇之间的南侧峡谷道派兵驻守盯好,虽然这里地势起伏难以行兵,但特使一行能从这里绕道而来,说明还是有办法过来,终究是个隐患。” 第94章 好,我听你的。 姜念汐把昨日熬糊的吊锅清洗干净, 又把剩余的草药熬成了半碗黑褐色的药汁,打算等裴铎回来以后,让他喝掉。 但他军务繁忙, 直到晌午过了还未回来。 之前虽与西番一战虽是大捷,但边境军依然有不少伤亡,统计伤亡情况, 掩埋战场上西番与边境军的尸体, 抚恤受伤的士兵, 每样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对于未上过战场的姜念汐来说, 直视这样的情况恐怕会产生极大的恐慌情绪,裴铎吩咐过了,只让她在镇中休息, 不要到镇外的营地里来。 外头的雪化了, 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覆着一层泥水,日头是好的,洒下熠熠生辉的金光。 姜念汐从廊檐下走过,把裴铎的袍子放到院中的架子上晾晒。 她下意识转眸向外看了一眼。 这院子是一人多高的石头墙, 视线落下的地方是院门处的缝隙,可以看到外头有士兵在巡逻, 那是专门保护她的安全的守卫。 姜念汐把袍子展开, 平平整整地挂在架子上, 连褶子都抻平了。 外头有凌乱的脚步声, 像是有人往这边走。 姜念汐不怎么在意, 她晾好了袍子, 正打算返回房内, 突然听到卫兵在外头的斥责声。 “这是我们总兵大人与夫人的住所, 任何人不得靠近!” “喂, 你听不懂话是不是?告诉你了,不许往这边走!”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大人不要动怒,我们对这里不熟,不是有意的!” 卫兵似乎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 “你们休息的地方在那边!你,带他们过去!” 身旁的一个小兵应了声,听声音,他似乎大步走了过去。 卫兵自顾自嘟囔了一声。 “也不知道有落部的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有落部? 姜念汐听到这话突然顿住了脚步。 凌尘称有要事向裴铎汇报,莫非是关于有落部的事? 可对方现在不是已经属于乌黎部了吗? 她对这些不太清楚,但猜测到她娘可能在有落部生活过,她忽然对来人产生了好奇。 这样想着,她便轻移脚步,越过地面的水洼,打开了一点门缝。 卫兵看到姜夫人打算要出来,忙端端正正行了个兵礼,大声道:“见过夫人!” 说着,还主动帮忙推开了大门,“夫人要去哪里?我随时陪着夫人!” 他的粗嗓门声音颇大,震的姜念汐耳朵嗡嗡的。 她定了定神,微笑道:“无事,我随意出来看看……” 卫兵主动热情道:“那我陪夫人在镇子里四处转转!” 姜念汐:“……” 她抬起眸子,下意识往远处看去。 有落特使带着两个侍卫往自己的住处走,听到卫兵的大嗓门,停下脚步,也往这边转头看过来。 院门外的女子站在那里,容貌绝美,眉眼温柔。 只看了一眼,那特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捋了捋胡须,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奇怪。 他低声吩咐过侍卫几句什么话,然后一个人快速向这边走来。 还未等特使靠近,卫兵便警惕地抽出了腰间的钢刀。 “你要做什么?” 特使停下脚步,站在距院外半丈远的地方,沉声问:“敢问,这位姑娘是裴总兵的夫人?” 姜念汐有点诧异对方的行为,不知他为何会找自己答话,但还是淡定地颔首:“正是。” 特使斟酌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地问:“夫人的娘亲是大周人吗?” 姜念汐:“!!!” 她的长睫抖了抖。 对方这样问,难道是对她娘的身份知道些什么? 特使从她略显震惊的面容上看出了答案,沉声道:“老夫有幸,曾见过夫人的娘亲一面。” ~~~~ “二十年前,老夫还是有落部的小官,专门管理办理有落与大周边境的百姓通关文书,”特使捋了捋胡须,陷入了回忆当中,“老夫记得很清楚,有一天,一个和姜夫人长相几乎相同的女子,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侍从,想要越过边境。” “但他们既无文书,又对有落的通关要求不甚了解,老夫给她解释清楚后,她曾请求老夫放他们过去……” “但有落有自己的规定,况且百姓到大周,一般是为卖货通商,我怎么可能放她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过去?” “她看老夫不肯通融,只好带着侍从离开,老夫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是过了几日,她再次前来,这次,她身边的两个侍从都受了伤,她自己也精神恍惚,”想到这儿,特使捋了捋胡须,沉声道,“这次她告诉了我他们的身份,她是撒卢部的人,正在遭受乌黎部的人追杀,如果他们逃不出去,恐怕很快会失去性命……” 特使叹了一口气,看向姜念汐,沉声道:“老夫觉得他们可怜,便打算放他们过境。但是,女子的两个侍从却不知为何留了下来,让女子一个人去了大周。老夫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为了吸引追杀的人,保护他们的主人,才留下的。” 姜念汐嘴唇动了动,看向裴铎,眸底一片水雾。 她只知道她娘与她爹是在境州相识,没想到当初到大周之前,她娘竟然还一路被人追杀。 她那样的一个柔弱女子,该历经多少苦难,才逃过了乌黎部的魔爪。 裴铎安慰似地轻拍了拍姜念汐的后背,低声道:“媳妇儿,换个角度想,当初岳母遇到岳父大人后,算是苦尽甘来,在大周的日子不是一直平安顺遂吗?” 这也是她娘不幸之中的幸运了。 姜念汐微抿着唇,轻点了点头。 “二十年前的撒卢部被乌黎部侵占,有些门第声望的人家,生怕被乌黎部的军队杀害,都想尽办法逃了出去,想必夫人的娘亲便是其中之一。”特使捋了捋胡须,道,“老夫看到姜夫人便想起了这件往事,实在是因为夫人与娘亲的长相太过相似。” 还有,她与她娘都是世间罕见的美人,见过一面,很久都难以忘记,但特使觉得这话有些冒昧,便没有说。 眸子中的水雾渐散,姜念汐吸了吸鼻子,问:“特使大人,我娘亲的名字,您还记得吗?” “这……”特使的表情有些为难,“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老夫实在难以想起,再者,当时夫人的娘亲是在逃难,即便告诉了我名字,恐怕也未必是真实的。” 他说得很有道理。 当初,如果不是这位特使放行,她娘未必能到的了大周。 姜念汐点了点头,起身郑重地施了一礼致谢。 特使笑了笑,道:“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不过能帮到夫人和夫人的娘亲,我还是感到挺荣幸的……” 待特使离开后,裴铎把人揽在怀里,低声道:“你还要追查岳母的身份吗?等这仗打完了,我派人去原来撒卢部的地方,循着蛛丝马迹,说不定能找到岳母的家族……” 时隔这么久了,当初她娘只身一人逃了出来,家族里还能剩下多少人? 如果现在去寻找,姜念汐不用去想,就觉得这件事简直难如大海捞针。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上天让我娘到大周后失忆,又遇到了我爹,就是最好的安排。” 裴铎勾起唇角,低笑了笑:“是,我还要感谢岳母大人生下了你。上天让我娶了一个聪明貌美,蕙质兰心的媳妇儿,也是最好的安排。” 他的话听起来油腔滑调的。 姜念汐忍不住一笑,伸出纤指,扯了扯他的耳朵。 “不过,有落特使这么一说,还成了我的恩人,”裴铎垂眸看着她,勾起唇角,若有所思道,“我还真不好对有落坐视不管了。” 姜念汐一愣,反应过来,“有落想要边境军帮他们赶走乌黎部?” “是有这么个意思,”知道她脑子转得快,裴铎不用解释其中经过,言简意赅道,“但现在困难重重。” 姜念汐抿唇琢磨了一会儿。 虽然她不懂行军打仗,但也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容易,光粮饷便已经是头等大事了,更不消说其他的。 裴铎长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但也并非全无办法……” 说着,他转首吩咐外边的士兵,“去请凌大人到军帐里来。” 方才特使想要告知事情的经过,姜念汐担心其中有诈,命人告诉了裴铎,所以他们才移步到了军帐里。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84节 士兵通传完,凌尘很快到了军帐里,因为走路的速度过快,苍白的脸颊有些发红。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从裴铎落到沙盘上的视线中,读懂了他想要帮助乌黎部的想法。 “大人,我们要在西古镇与西番铁骑一战,三万边境军会尽数出动,此战胜负未定,一切都是未知,”凌尘摇了摇头,坚决不认可他的想法,“如果要帮助有落,还要想办法再抽出一部分兵力,趁两军对战之时,绕过西古镇,进入到有落境内,这招太过凶险,万分不妥。” 消耗粮饷的事他都没提,光那个问题就难以解决,更何况抽调兵力的事。 看他着急的模样,裴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着急,我没说要这样做。” 凌尘愣了一下,道:“大人还有什么办法?” 姜念汐以手支着下巴,垂着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的地面,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她娘的事还是让她挺吃惊的。 伤心的情绪在所难免,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待情绪平缓下来,再抬起头时,听到几句“北齐”“出兵”之类的话。 是裴铎和凌尘在商讨与西番作战的事。 “裴大人,让北齐出兵倒算是一个策略。但北齐虽然与有落有接壤的地方,双方关系一般,北齐能否出兵,我觉得并不乐观。” “北齐不必出兵太多,只要等我们与乌黎部在西古镇交战时,趁虚而入便可,如此以来,西番首尾不顾,于大周来说也是好事。给有落的特使出个主意,让他去一趟北齐,不过这事得越快越好,如果他办不成,那大周也爱莫能助了。” 姜念汐听清了北齐两个字,也大致明白了裴铎的想法。 她忽然站起身来,走到裴铎身边,轻声道:“你是说,北齐出兵的话,牵住西番的一部分兵力,对大周来说也是有利的?” “那是自然,媳妇儿,你看,”裴铎在沙盘上比划了一下,用小棋子插在相应的山头和道路处,解释道,“北齐与有落部有山脉阻挡,所以两方交流不多,但是如果北齐的兵越过山头,在我们与乌黎大战的时候,能够趁机进入到有落的都城附近。这个时候,乌黎部的据地遭到攻击,他们担心粮草被烧,后路被切断,这个时候必定会抽调一半兵力返回都城,而我们大周的边境军数量上便会占据巨大的优势,再加上新型的阵型,吃掉西番留下的兵力把握更大。只要在西古镇一胜,我们便可以乘胜追击,直逼有落的都城处,与北齐士兵一起,将乌黎部赶出有落部。这样,大周也不用再有乌黎部骚扰的忧患。” 凌尘道:“如此以来,大周收复边境,有落驱走乌黎部,而北齐……” “长期来说,乌黎占据了有落,北齐的边境也难以安宁,但短期看来,这事于北齐来说没什么益处,所以他们很有可能选择袖手旁观,”凌尘拧起眉头,“不过,北齐的兵马越过有落部的山脉,仅需要一天,没有比他们更适合的盟友,现在的难题在于,该怎么说服北齐出兵。” “有落特使可以去北齐游说,”裴铎双手抱臂,若有所思道,“但这事能不能成还不好说,良机一旦错过,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姜念汐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 裴铎感受到她的灼灼视线,垂下双眸,道:“怎么了,媳妇儿?” “我去北齐,”她轻声吐出几个字,“我去游说。” 裴铎:“???” “媳妇儿,你在开玩笑吗?这么冷的天,北齐比这里还要寒冷,你身体单薄……” 姜念汐柔声打断了他的话:“裴铎,你忘了,北齐有我的阿兄。” 裴铎:“!!!” 他倒是差点忘了回到北齐的沈瑾。 提起大舅子,他就有点不自在。 裴铎摸了摸鼻子,道:“媳妇儿,这事不着急,得从长计议,又不是闹着玩……” 姜念汐:“???” “你方才不是说错失良机,就没有机会了?” 裴铎:“……” 他想了想,决定取个折中的法子,道:“这样吧,你写一封信,让有落特使带着,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不行,书信的作用不大,再说万一兄长认为是伪造的该怎么办,我得亲自去见他,”姜念汐估算了一下路程和时间,坚定道,“从境州出发,快马加鞭,一天一夜便可以到达北齐境内,五日之内,我一定会回来,” 她的目光沉着冷静,微抿着唇,脸色坚定异常。 “兄长是北齐皇室,手底下又有暗影,定能帮我们,”姜念汐握住裴铎的大手,轻声道,“兄长之前的事……我当时执意要你放他走,你因此进狱受刑……其实我心中一直都有愧疚,就让我帮你这一次。” 裴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地把她按在了胸口前。 “当时你要我放走沈瑾,却留下来和我一起面对大火,我就知道,你这辈子愿意和我生同枕死共眠,”裴铎垂下长睫,把大手按在她的后脑上,盯着她纯澈的眸子,“去了北齐,要尽快回来。五日之后,不管北齐会不会发兵,大周的边境军都会与西番有一场鏖战。” 大周与乌黎的一场血战,定然凶险无比。 姜念汐动了动唇,抬眸深深地看着他,轻声道:“那我回来之后,在境州等你。” 西古镇外的官道上,地面还有泥水,一眼望去,距离境州一百里远的地方,却像是怎么也望不到头。 去北齐之前,姜念汐要先回境州,取了东西,再带卫兵去往北齐。 时间紧迫,不能耽误。 寒风吹过,裴铎的墨发微扬,他一路送她到西古镇的十几里外,还不肯停下。 其实相比于他率兵与西番决战这件事,姜念汐去北齐并不凶险,不过是奔波劳累了些。 姜念汐不想他耽误军务,她在马车里往外看了几眼,最后忍无可忍地推开窗牖:“裴大人,你能别送我了吗?” 驾车的石虎抖了抖缰绳,憨憨点了点头:“对,大人,要不是你送行,我早就甩开鞭子赶车,现在估计都要到境州了……” 裴铎:“???” 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石虎,冷冷道:“你闭嘴。” 石虎不服气地摸了摸鼻子。 裴铎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马车旁。 石虎难得有眼色地把马车吁停了下来。 姜念汐想要从车上下来同他告别,裴铎抬手制止:“外面天冷,在车里就好。” 他隔着窗牖摸了摸姜念汐的脸,沉声道:“媳妇儿,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姜念汐握住他的大手,眸底有些发红,闷闷道:“我记住了。” 她说完,长睫眨了眨,拼命忍住了眼泪。 “你记得戴好平安符。” 她轻声道。 虽然那道平安符保证不了平安,但至少会给她些许心理安慰。 裴铎挑起眉头笑了一下,说:“好。” 随后他敛去笑意,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媳妇儿,如果你从北齐回来,在境州等不到我,记得……别为我守寡。” 与西番的鏖战最终胜负未定,他能否安全回来,其实是个未知数。 他担心姜念汐太死心眼,非要等他一辈子。 听完这话,姜念汐的眼圈蓦然红了。 片刻后,她忍着满眼的泪水,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裴铎:“???” 虽然他是这样想的,但是……她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安慰他一下吗? 裴铎愣了会儿,挑起剑眉,不可思议道:“姜大小姐,你不会吧……你当真了?” 姜念汐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轻声道:“要是不想让我改嫁,你就给我好好地回来,一根头发都不许少。” 他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忘记他。 裴铎闷声笑了笑,道:“好,我听你的。” 第95章 阿兄,你要好好保重。 姜念汐返回了境州城。 她要带上当时东方师傅送给他们的北齐令牌, 带上守卫兵,然后马上出发。 姜少筠跟着东方师傅从燕州押送粮食过来,暂时留在了境州, 就住在他们的院子里。 他看到她姐一脸凝重地进了房内,还听到她不停翻找东西的声音,顿时觉得事情有异常。 “姐, 是不是我姐夫打了败仗?”姜少筠提着剑, 立着窗子外头, 拧着眉头问, “你是不是打算收拾细软,离开境州?我可不跟你走啊,反正师傅现在回了燕州, 无人管束我, 我可以上战场杀番子的……” “没有的事,你姐夫打了胜仗,”姜念汐在房内忙碌,没工夫搭理他, “你在这里陪着游伯伯,我出去办点事, 过几天就回来。” 去北齐的事当属机密, 这件事自然不能让姜少筠知晓。 他在外边挠了挠头, 哦了一声, 说:“游伯伯的腿都好了, 根本不需要人陪, 你去哪里?我送你吧。” “有人专门护送我, 不用你保护, ”姜念汐找到了令牌, 又准备几样其他物件,还要抽出时间来回答他的话,“你在这里呆着就行,别添乱。” “我怎么叫添乱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现在跟师傅们学了很多东西,和以往可不一样了,”姜少筠不服气道,“你带上我,你自己去外头,姐夫又不在,我不放心。” 他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姜念汐没那么多心思应付他。 她把令牌捏在手心里,走出房间,耐心解释道:“路途很远,得一天一夜,况且北边的天气还很寒冷,你别闹,在境州乖乖等我吧。” 姜少筠:“???” 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珠一转,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姐,你不会……是要去北齐吧?” 姜念汐:“???!!!” 她弟果真聪明了不少,连这都能猜出来。 “别乱猜,”姜念汐打算往外走,顺便给他找个事情分散注意力,省的他刨根问底,“护城河里的鱼被石虎捉了不少,养在石缸里,现在天冷了,你把它们挪到房里……” 姜少筠眼尖,一下瞧出了他姐手心里紧握的东西。 那是一枚北齐用的令牌,有描金四爪龙纹,他听东方师傅讲过。 他立刻拧起了眉头,脸色微沉,笃定道:“姐,你真得是去北齐。” 姜念汐:“???”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令牌暴露了她接下来的行踪。 姜念汐把她弟提溜到一旁,低声叮嘱:“我是要去北齐,事关重大,你一定不可以对外人说……” 话音未落,院外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游神医走了进来。 他在外头套石虎的话,听出了一些端倪。 “汐儿,我同你一起去北齐,”游神医神色复杂不明,他顿了顿,不容置疑道,“汐儿,带上少筠。到北齐后,见了阿瑾,我有话要同他说。”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85节 ~~~~~ 北齐皇城,宫内。 新帝慕容熙下朝后,又招了大臣到御书房议事。 御书房内静默无声,服侍的小太监悄悄瞄了一眼新帝如冰的脸色,又噤若寒蝉地低下头去。 自从先帝不明不白的薨逝,流落在外多年的慕容熙突然携暗影归来,雷厉风行地荡清朝堂,登上了皇位。 如今立在御书房里的这几位大臣,面对这位新帝,心底的畏惧多过尊敬。 慕容熙原为先帝的亲侄。 当初先帝忌惮慕容王府的权势,想尽办法卸了王府的兵权,又将慕容家的女儿慕容瑶送到大周和亲。 自慕容瑶离开北齐,她的亲弟弟也消失于北齐境内,先帝曾派人查找此子的行踪,但多年未果。 没想到,就在去年,先帝突然驾崩,慕容熙恰好返回北齐,自此名正言顺地接替了皇位。 他手中的暗影如影随形,神出鬼没,大臣们生怕言多有错,被这位性格捉摸不透的新帝责罚。 修长的指节屈起,慕容熙按了按额角,眸光沉沉扫过几位大臣的脸,舒缓神色,温声道:“乌黎攻占了有落部,大周也与乌黎征战不休,几位可有什么看法?”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其中一位壮着胆子上前几步,恭敬道:“皇上,臣认为,这是大周与西番之间的事,北齐近年来国力羸弱,又素来受大周挟制,不如作壁上观……” 慕容熙眉头微凝,淡淡嗯了一声,再抬眼时,眸底的一丝波澜悄然消失不见。 “那就依……” 话音未落,通传的太监在外头恭声道:“皇上,王府有人求见。” 慕容熙稍一愣神。 他自从返回北齐,继承皇位后,根本没时间回慕容家的王府,况且,王府如今也只有一些慕容家的旧时管事仆从了。 不过,他们现在贸然来求见,难不成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挥了挥手,示意大臣们先退出去。 没多久,王府的管事便躬身走来进来。 他恭恭敬敬磕了头,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来,递到慕容熙面前。 “皇上,这是王爷在世时,亲手制作的令牌。以前,有一位来自大周的江湖高手救过王爷一命,王爷赠送给恩人这枚令牌,有了这枚令牌便可以随时出入北齐和慕容家的王府,”管事道,“今日,有一行人从大周来到王府,说事情紧急,想要麻烦府里帮忙找一个人。他们既然拿着令牌,想必是府中的救命恩人所赠,老奴不敢托大,所以,赶忙来向您汇报这件事。” 慕容熙接过令牌看了。 玄铁质地,四爪龙纹,描金纹路,确实是他父亲当年所制。 “既然于王府有恩,朕会派兵卫去找,”慕容熙思忖片刻,道,“他们有没有说清楚,要找什么人?” 管事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当时听得不怎么清楚,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好像是从大周回到北齐的男子,是其中一位姑娘的兄长,叫沈瑾……” 慕容熙神色突地一变。 他嘴唇动了动,霍然站起身来,吩咐贴身伺候的小太监:“给朕更衣,即刻回王府。” ~~~~ 北齐地处大周之北,深冬季节,寒意更盛。 姜念汐一行人不惧酷寒,日夜不停地赶路,凭着令牌顺利进入北齐境内,又一路赶往北齐的都城。 巡检的都城守卫看到他们的令牌,立即去请示巡检司的长官,长官堆着亲热的笑容,亲自把他们送到了慕容王府。 姜念汐实在没想到,这令牌如此管用,事情会这样顺利。 慕容王府修缮过,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景。 府里没有主子,管事把他们安顿好,便带着令牌匆匆出了府门。 府内烧着地龙,暖意如春。 丫鬟端了热茶上来,府里的膳厨还特意做了一桌丰富的饭菜招待他们。 姜念汐惦记着寻找沈瑾的事,没什么胃口,喝过几口茶,吃了几块糕点,没有心思吃了。 游神医也几乎未动筷子,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倒是姜少筠和石虎一直表现的没心没肺,畅快自在地吃饱后,还颇有兴致溜了出去,和石虎在王府内四处观赏。 眼看天色快暗下来,姜念汐心中焦急不已,今日已经是她们离开大周的第三天,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阿兄,事情能否顺利办成尚未可知。 她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力去一试。 不知道王府的管事何时才会回来,游伯伯吃不消路途奔波,身体疲乏,起身先去房里休息。 姜念汐也有些疲惫。 她靠在桌沿上,在等待的时间里,以手支着下颌假寐休憩。 厅内静悄悄的,悠亮的烛火被风蓦然吹动,火苗微微摇曳,眼前闪烁的光影随意晃动,姜念汐缓缓睁开了眸子。 厅外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匆忙急切,步伐沉稳。 姜念汐直觉这脚步声耳熟。 她下意识站起身来,朝厅外望去。 沈瑾穿着他往日在大周时习惯穿的白袍,拨开一路的风霜严寒,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眸底亮着喜悦又激动的光,眼神不像往常一样温和沉静。 姜念汐怔了怔,片刻后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道:“阿兄?” 她没想到王府的管事做事竟然如此高效,直接将沈瑾请了过来,按照她的想法,至少也得一日的时间才能找到他。 沈瑾弯起唇角,点头笑了笑:“是我。” 姜念汐再见到他,突然有种失而复得的莫名感觉,她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才开口道:“我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能见到你……” 沈瑾垂下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道:“我更没想到你会到北齐来,这一路辛苦,瘦了不少。” 她本就瘦弱单薄,如今脸颊上的少女莹润褪了下去,更显风姿绝美。 果真,任何女子都比不上汐汐的颜色,只要见过她,其他女子都不过尔尔。 姜念汐抽了抽鼻子,在他面前依然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她不能耽误重要的事,所以没来得及寒暄几句,便道:“阿兄,我这次来,是找你有要事相助。” 沈瑾并不意外,沉声道:“汐汐,不着急,慢慢说,什么事?” 姜念汐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如今大周与乌黎、有落之间的形势,道:“我需要你帮我引荐一下北齐的皇帝,我手里有裴铎和有落特使的密信,请求北齐与大周一道,同时向乌黎出兵……” 原来她与裴铎曾经猜测过说不定兄长如今已经是北齐皇帝,如果是皇帝的话,公务一定很繁忙,怎么会这么快就回到王府? 再说,他竟然还穿着以往在大周的衣袍,很大可能只是个闲散王爷。 姜念汐顿了一下,蹙眉道:“我知道也这不够正式,恐怕也很难说服你们的皇帝,所以我请阿兄助我。虽说短期来看,乌黎与北齐相安无事,但乌黎本身好战,他们如今已经占据了有落,还趁此攻破大周的边境,一旦他们完全将有落控制住,下一步,北齐恐怕也会成为他们的进攻对象。” 沈瑾听完,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温声道:“你想让北齐出兵,与大周联手,将乌黎赶出有落部?” 姜念汐郑重点了点头。 她要先说服兄长,只有阿兄同意了,才能帮她去说服北齐的皇帝。 沈瑾只沉默了一瞬,便扬起唇角笑了笑,道:“好,我同意。” 姜念汐:“???” 兄长的意思应该是要帮她去说服北齐皇帝。 姜念汐:“阿兄,事不宜迟,这件事要尽快……” 话音未落,被沈瑾远远落在后头的小太监匆匆走进了厅内。 他抱着绣金线五爪龙纹大氅,压低声音,道:“皇上,奴才走得慢,这会儿才赶过来,奴才就在外面候着……” 他抱着大氅,是怕新帝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出了皇宫来到王府,再冻坏了身子。 姜念汐:“!!!” 方才那句“皇上”落在耳中,她还在疑惑自己听岔了,待她看清太监手中的五爪龙纹大氅,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她的阿兄,原来的沈瑾,如今真的已经成为了北齐的皇帝。 姜念汐震惊地瞪大眸子。 这件事她一时难以想清楚其中的关节。 但是,沈瑾原来在大周隐藏身份多年,又本是北齐皇室的人,想必登上北齐皇位,亦在情理之中,这与裴铎之前的推测也十分吻合。 北齐新帝的名讳为慕容熙,就是她的沈瑾阿兄。 她不由想起了沈瑾与已逝的淇妃是亲姐弟的关系,这座王府,原来正是他们的家。 沈瑾看她有些迷茫又震惊的眼神,温和地笑了笑:“汐汐,我以后再给你解释这一切……” “瑾儿!” 外面传来一道苍老又沉着的声音。 游神医听到这里的动静,从自己休息的地方走了过来。 他方才听到了只言片语,又从小太监手里托着的大氅,看出了沈瑾的真实身份。 没想到,他收养的这个义子,与他保守多年的秘密,竟然都在他的身边。 这难道都是上天冥冥注定已久的事? “义父,”沈瑾看到游神医,温和清俊的脸庞闪过一丝愧疚,他撩开袍摆就要下跪,“义父,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义父不要怪罪我……” 游神医挽住了他的胳膊。 “你是北齐天子,怎么能再行这样的礼?”游神医嘴唇动了动,叹息一声,“瑾儿,义父怎么会怪罪你?义父随汐儿从大周前来,正是有一件要事告诉你。” ~~~~ 室内的烛火轻微地摇曳,发出噼啪一声的轻微爆裂声。 游神医坐在那里,略显苍老的面容面色微凝,似乎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稍顷后,他回过神来,缓缓地笑了笑。 “当初你才十二岁,和少筠差不多大的年纪,一个人在京都街头失魂落魄地游荡,”游神医看着沈瑾,脸上慈爱尽显,喃喃道,“我把你带回药堂,但你一直不肯开口说话,现在我才明白,当初的你,遭受了多大的打击。”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86节 眸底有隐约的湿意,沈瑾沉默了片刻。 “慕容一家受先帝猜忌,父王被害,我的阿姐被送往大周和亲,”沈瑾转首看向姜念汐,清俊的面容微凝,苦涩道,“阿姐怕我在北齐遇害,所以悄悄带我一起去了大周的京都,暗中把我安置在了京都一处宅子里。” 姜念汐咬紧了唇。 她几乎可以推测出来,淇妃娘娘的死与她的弟弟沈瑾有直接的关系,而沈瑾为何又执意与萧暮言合作,杀掉恒王。 沈瑾勾起唇角,挤出一个酸涩的笑。 “阿姐在宫中被禁足多时,她当时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而我就快要当舅舅了,”他闭上眸子,深吸一口气平复激荡的心绪,低声道,“虞贵妃的人扮成匪徒绑架了我,还特意传递消息到宫中,称我已经遇害。” 姜念汐死死咬住了嘴唇,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所以,淇妃娘娘当时被关在冷宫,面对亲弟弟被人绑架杀害却无能无力,又被虞贵妃的人相逼,所以才有了轻生的念头。 沈瑾自嘲地笑了笑:“我有什么用处?帮不了我的阿姐,还成了旁人要挟害她的筹码。在知道她离开这个世界后,我曾经也想要一死了之……” 是游神医救了在街头漫无目的游走的他,带他去了无名药堂。 他那些时日整天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既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又没有给阿姐报仇的能力。 是游神医带他去姜府的那一日,他见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她捏着个可爱的拨浪鼓,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认真道:“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难过啊?我没有哥哥,你做我的阿兄好不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问:“我为什么要做你的阿兄?” “因为这样你就会多一个妹妹,在这个世上就多了一位亲人啊,”年幼的姜念汐拨动几下拨浪鼓,发出轻快的声响,“我娘只有我一个,太孤单了。如今我有了一个弟弟,要是再有一个阿兄,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她拉住他的手,去姜府的池塘里看金鱼,还邀他一起用刨子给出生没多久的姜少筠做木头玩物。 他的世界从此多了一道光,终于重新有了色彩。 而他也暗下决心,一定要为阿姐报仇,有朝一日再返回北齐,夺取皇位。 直到某一日他爹留下的暗影找到了他,他便开始筹谋这些计划。 “慕容家只有我一个人留存于世,”沈瑾的目光落在姜念汐的脸上,又缓缓移向游神医,“汐汐,义父,你们是我在这个世上的亲人……” “瑾儿,你还有一个亲人,”游神医打断了他的话,语调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这就是我特意到北齐来,要专程告诉你的事。” 这话一出,沈瑾顿时怔在了原地。 姜念汐也惊讶不已。 游神医没有给他问话的时间,直接道:“当初淇妃娘娘纵火烧殿之时,我在宫中刚为皇后娘娘请过脉。当时我走出坤怡宫没多久,便看到后边一处偏殿起火。那是冷宫的方向,也正是淇妃娘娘的住所。我赶过去的时候,宫殿外空无一人,等我走到殿里,才看到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怀中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婴儿全身青紫,闭气不动,是早产体弱不能呼吸所致,”游神医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尽量不放过任何细节,“淇妃娘娘……她应当是在宫殿失火后才早产下了腹中胎儿,因为体虚又吸入大量烟雾,已经气若游丝,再无回天之力,她告诉我……” 游神医叹了口气,多年前的一幕如同梦境般不真实,却又再次闪现在他眼前。 “游神医,求您救救这个孩子,”殿顶的木橼点燃,重重砸落在地面上,在浓烟烈火中,慕容瑶脸色苍白,拼着最后一口气,道,“如果他还能活下来,让他离开皇宫,做一个能够平安长大的孩子,不要陷于深宫的权谋争夺之中,更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的身份……” “我把孩子带出了宫,把他救活过来,暂时养在药堂。但我时常出入皇宫,皇后娘娘曾对此事有疑,三番五次问过我,我又未娶,养个孩子在身边,难免让人起疑,所以……”游神医转首看向姜念汐,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我想到了好友姜怀远……” 姜念汐:“!!!” 她忽然站起身来,指尖因为惊诧而攥紧了衣襟,她脱口而出:“游伯伯,是少筠!” 她顿了顿,稍稍平复一下复杂的心绪,又道:“游伯伯,我爹爹知道吗?” 游神医摇了摇头:“这事是我主谋,你爹并不知情……” 姜念汐突然想起了当初捡到姜少筠的时候。 她爹娘带她去街市上买了糖人,回府的路上,走过街道的拐角时,她耳朵灵敏,突然听到了婴孩的哭声。 “爹,娘,”姜念汐竖起耳朵来听了一会儿,肯定道,“我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他是不是找不到家了?我们快帮帮他……” 他们在角落里找到了姜少筠。 他那么小小的一只,被严严实实裹在柔软的包被中,小脸蛋红扑扑的,扯着嗓子在有力地哭喊。 从此之后,姜少筠便成为了姜府的一员。 “是我把少筠特意放在你们回府的路上,”游神医叹了一口气,“我怕你爹知道少筠的身份后会有所顾忌,所以从未提过一言……” “之后,不堪宫中事务烦扰,也担忧这事牵扯不清被责罚,我便辞去宫里太医一职,专心教瑾儿医术,”游神医凝着眉头,叹道,“再之后,为了躲避皇后娘娘的追问,我便离开京都,长时间在大周各地游医……” 听完这些过往之事,姜念汐心绪极其复杂。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沈瑾。 他依然怔在原地,眸子因为震惊甚至有些茫然。 片刻后,他猛然回过神来,清俊的脸庞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 “义父,你是说,少筠是我阿姐的孩子,他是我的亲外甥?” 话音刚落,厅内的门被重重推开。 姜少筠和石虎在府里游逛了一圈儿,刚回来。 他们来得迟了一步,没听全沈瑾方才的话。 “……什么孩子,什么外甥的?”姜少筠挠了挠头,问道。 他抬眼一看,发现沈瑾正在厅内负手而立,目光越过众人的肩头,正沉甸甸地看向他。 “阿兄,你来了!我姐真的找到你了!” 姜少筠眼神一亮,飞快跑过去,结结实实给了沈瑾一个熊抱。 ~~~~~~ 姜念汐对该怎么告诉姜少筠身世这件事纠结不已。 他是北齐新帝的亲外甥,又是大周皇帝的亲儿子,身份忽然变得贵不可言。 但在她眼中,他还是自己原来那个有点调皮任性但心地善良的弟弟。 生怕这件事让他一时难以接受,所以沈瑾方才隐忍了自己的一腔喜悦,只是假装淡定地抱了抱他。 游神医也及时选择了闭口不言。 所以姜少筠并没有察觉到其中有什么异常,甚至没有看出沈瑾的身份。 待他亲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又觉得困倦时,便和石虎离开去休息了。 厅内一时只剩下姜念汐和沈瑾。 沈瑾先吩咐太监,去通传兵部大臣到御书房等他。 出兵乌黎部是头等大事,既然已经答应了姜念汐,这件事需要马上部署。 留下的时间并不充裕。 姜念汐方才从沈瑾是北齐皇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因姜少筠的身份一事开始纠结,整个人的表情十分复杂。 玉白无暇的脸颊轻凝,两条秀眉微微蹙起,一副苦恼不已的模样。 沈瑾走到她身旁,温和地笑了笑:“汐汐,在想什么?” 姜念汐纠结不已地叹气:“少筠该怎么接受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我一点也不清楚该怎么办……” 姜少筠还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皇室子的身份于他而言恐怕也太过震惊。 还有他的娘亲淇妃娘娘之死,他能释怀吗? 如果姜少筠被认回,永淳帝会怎样对待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皇子?萧暮言又会怎样对待这个冷不丁多出来的皇弟? 游神医会不会因为此事受到惩罚? 桩桩件件,都是难以解决的烦扰之事。 姜念汐喃喃道:“这件事太重大了,我拿不了主意,得回去问我爹才行……” 沈瑾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姜少筠由姜家辛苦养大,该怎么告诉他真实的身份,沈瑾尊重姜家的意见,他不会随意插手。 但他希望这件事能越早处理越好,这是他的血脉至亲,是他阿姐留下的孩子,理当认回他自己的身份。 “这件事于我而言也很震惊,但也很欣喜,”他唇角弯起,温声道,“如果少筠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愿意留在北齐,就再好不过了。还有,一旦这件事被大周皇帝知道后,义父的安全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保护好他,绝对不会让大周责罚他半分。” 悠亮的烛火摇曳,他的眸子黑漆漆的,像一汪深沉不见底的潭水。 “汐汐……”他欲言又止,片刻后,勾起唇角苦涩地笑了一下,转而道,“你们什么时候返回大周?” 暂时把姜少筠的事放到一旁,姜念汐打起精神来。 既然沈瑾也要出兵乌黎,那她也应当尽快返回大周,把这个消息尽快传递给裴铎,如今重中之重自然是裴铎的边境之战,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等以后再说。 她想了想,道:“阿兄,我会带着少筠,明日便返回大周,时间紧急,不能多做停留……” 想了下,她又道:“少筠已经十三岁了,很多事我们也要过问他的想法。等我返回大周,先把这件事告诉我爹,然后再想办法告诉少筠,至于他以后愿意呆在大周还是留在北齐,都听从他的意见……” 沈瑾笑了笑:“好,就依你所言,记得到大周后给我写信。”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自己贴身携带的玄色五爪金龙暗金令牌,递给姜念汐:“这是出入北齐皇宫的腰牌,只要你……你们任何时候想来北齐,都可以凭它随意出入。” 巴掌大的令牌放在掌心中,姜念汐垂下长眸看了眼,轻笑:“好,阿兄,以后,我会交给少筠的。” 姜念汐又想起了一事。 方才石虎进来时,根本没有认出眼前的沈瑾来,服用了一个月之久的汤药,竟然还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姜念汐道:“阿兄,石虎……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石虎无意间曾说过西番话,体格粗壮,力气又大,看上去确实像西番人。 姜念汐想,弄清他的身份,也许有朝一日,能帮他找到亲人。 “我收留他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死了。他当时被番子追杀,我恰好路过,顺手救了他一命,之后便让他跟在了我身旁,”沈瑾想起往事,道,“如今他只认得你,就让他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吧。” 算是他弥补自己不能永远守护她的缺憾。 “看来石虎也是个身世悲惨的孩子,”姜念汐轻轻点了点头,“那我就先留着他,如果有一天他恢复记忆,再问他要不要回到你身边。” 沈瑾颔首,温声道:“好。” “阿兄,”姜念汐抬眸,看向这个眉眼温和,坚韧隐忍的男人,唇角弯起一丝弧度,“你要好好保重。” 眸底有一点无奈酸涩,沈瑾侧首躲开她的视线,良久后,轻轻吐出几个字:“我会的。”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87节 第96章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她离开我半步! 深冬季节的天气, 滴水成冰,室内的炭火拨得正旺,暖意融融。 姜念汐从北齐返回, 一路风霜,赶回境州后,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风寒来势汹汹。 汤药是苦口的黑褐色, 她皱眉饮尽后, 用帕子拭了下唇角, 又半靠回床头上。 秋月把空碗放到一旁, 又伸手摸了一把小姐的额头。 谢天谢地,总算退去了烧热。 姜念汐缓缓开口,嗓子因为咳过有些干哑:“少爷去陵州了吗?” 自从返回境州后, 姜念汐写了一封信, 嘱咐姜少筠去往陵州,亲自把信交到她爹手中。 她把少筠的身世在信里写得一清二楚,只要她爹看到了,自然会明白她的用意。 游神医没说什么, 也表示要与姜少筠同行,借口是想去探望姜怀远。 这事归根结底因他而起, 他一来要去印证信上的内容为真, 二来, 还希望取得老友的谅解。 秋月道:“少爷去了。不过他说要先去燕州, 说是玥儿姑娘还等他回去呢, 之后他们再从燕州去陵州。” 怎么去倒是无所谓, 不过是路上耽搁的时间长些。 姜念汐点了点头, 唇色因为风寒的侵袭而发白。 沉默了一会儿, 她又问:“姑爷派人传来消息了吗?” 边境军已经如期与西番铁骑在西古镇开战, 如今已过去了好几日,却半点消息没有传来。 是一场鏖战。 秋月看着自家小姐忧愁的神色,信誓旦旦道:“小姐,还没有,不过你放心,姑爷一定能打败那些番人的!” 她说得十分笃定,虽是安慰自家小姐的话,姜念汐却不由得笑了笑。 脸上有了笑容,灵动的瞳眸又焕发出奕奕的神采。 院外寂静无声,偶尔传来石虎扎着马步练拳的低喝声。 秋月听见,两道弯弯的眉毛拧起,道:“石虎嗓门大,扰了小姐的清净,我去把他赶跑!” 姜念汐道:“不用,让他练去吧……他这些日子的汤药还在服用吗?” 那是游神医之前为石虎开的治疗失忆的方子,说是坚持服用会脑袋便会恢复记忆。 秋月点头:“我每天都给他熬药呢。他昨日还说自己脑袋疼,胡言乱语了一阵,今日看着倒又恢复正常了。” 兴许是汤药产生了作用,姜念汐思忖了一会儿,道:“汤药不要断……对了,近日还有谁来过吗?” 秋月掰着指头数了数近日来探望小姐的人,但姜念汐病情未见好转,都被秋月打发了回去。 “元姑娘来了一趟,留下了滋补的糕点,还有……”秋月揉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对了,还有徐大人来了一次,知道您生病了,他没说什么,又急匆匆地走了。” 徐通判来找到,想必是有要事。 姜念汐想了会儿,揉揉不适的额头,披衣下榻,道:“秋月,帮我梳发更衣,我们待会去衙门找徐大人。” 秋月愣了一会儿,嘴巴一撅,有些不满:“小姐,你风寒未愈,还要去衙门,外面的天儿这么冷,万一病情再加重怎么办?再说了,姑爷回来后,要是知道你染病还要外出,得多心疼哪……” 她一嘀咕起来就没完没了,姜念汐笑了笑,道:“好了,听我的话,见过徐大人我们就回来,不再外面多留。” ~~~~ 徐通判由于连日辛苦劳累,圆滚滚的身子都消瘦了不少。 他拧着两道八字眉,在府衙的大厅内来回踱步。 待看到姜念汐抬步进来时,顿时眼前一亮,走上前迎了过来。 “姜夫人,身体可好些了噻?”徐通判寒暄两句,没等姜念汐回答,他便接着道,“你去北齐之后,粮食押运的事,我派了境州巡防的士兵去运送……” 姜念汐心头一惊。 难道是押运粮食又出了什么意外? 徐通判连忙摆了摆手,道:“姜夫人莫慌,粮食押运顺利得很,倒是没有什么意外,这次运送到东古镇的口粮,足够边境军吃上几个月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也凝重起来:“西古镇与东古镇之间,有一道南侧峡谷道,现在两军正在交战,峡谷道边有咱们边境军守护,听起来倒是没得问题。可奇怪得是,昨日有几名番子越过了南侧峡谷道,从东古镇绕行一百余里,意图偷偷潜入境州城。” 姜念汐顿时惊愕不已,“这些番子是逃兵还是……” “姜夫人不必担心,是逃兵,人也已经被境州守卫兵抓获了,而且,据我了解,咱们边境军现在与西番交战,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听说北齐也已经派兵向有落部进发,这对于咱们来说,又是好事一桩……” 姜念汐去北齐的事徐通判并不知情,听到他这样说,姜念汐方才悬起的心放下来一点。 “那,徐大人是在担心什么?” 徐通判负起双手,在厅内来回疾走数步,然后猛地停下了,拧起眉头:“姜夫人,是这样的噻,我在想,既然番子逃兵能够通过峡谷道,是不是说明,咱们边境军的防守不够严谨?我不懂兵法,但是万一哈,我举个例子,如果番子派一队兵,直接偷袭境州城,咱们除去押送粮食的士兵,如今城内只有五百巡防兵,那岂不是坐以待毙、束手无策?” 姜念汐听完,瞳眸愕然睁大,猛地站起身来。 因为风寒未愈的缘故,脑袋竟然出现了一瞬的眩晕. 她揉了揉眉心,让自己缓和下来乍起的惊疑情绪。 这么重要的防守位置,裴铎不会不清楚,更不应该会出现防守失误的地方。 姜念汐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思考:“徐大人,让巡防兵打起精神,务必谨慎巡防境州城。同时,立刻差人把消息传到东古镇,我怀疑……边境军中有人与西番勾结,或者……” 她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煞白的唇抖了抖,艰难出声:“有人根本不想让边境军打赢这一场仗……” ~~~~~ 交战地在距离西古镇二十里的地方,大周边境军已经三次逼退西番铁骑的进攻,只要此战顺利,西古镇不久必然就会拿下。 冬日天寒,这场战争打得格外艰难,已经整整持续了十日。 在刚刚一场激战中,边境军将西番铁骑逼退到了西古镇内。 裴铎卸下染了斑斑血迹的盔甲,吩咐身旁的兵卫几句话,转身大步迈到军帐中。 刺骨的寒风蓦然刮进军帐中,凌尘将旗子稳稳落到沙盘上西古镇的位置,迅速抬起头来。 自从边境军与西番屡屡交战后,裴铎在战场上的的成长速度简直惊人。 他周身气质褪去了以往的骄矜,漆黑的星眸沉不见底,变得内敛又沉稳。 初次与西番交手的几次小捷,更多是他对对方实力的试探,而自从收回东古镇后,边境军的阵型几乎完全可以克制西番铁骑,他在战场上更加势不可挡。 近来三次与西番铁骑的交战,裴铎每次身先士卒,英勇无敌,边境军屡屡得胜,与他的指挥和锐气分不开关系。 凌尘曾在边境军中做过参谋,也读过不少兵书,裴铎是他见过的,天生便适合做将领的人。 裴铎掀袍坐下,下巴点了点沙盘的方向:“部署的如何?” 凌尘道:“北齐出兵速度极快,他们突袭有落,给乌黎部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从今日的探报得知,西番铁骑为迎战北齐,已经抽调了三分之一的兵力迅速返回有落都城。我已经按照大人吩咐,制定好计划,今晚边境军突袭西古镇,一举攻下之后,立刻率军越过边境线,直逼有落都城,乌黎腹背受敌,寡不敌众,一定坚持不了多久,如此以来,必定将乌黎赶回西番南部,换回有落太平安宁。” 裴铎浓眉下压,思忖片刻,忽然问道:“王总兵现在情况怎么样?” 自王总兵被刘遇胁迫,任裴铎为副总兵并但代行总兵之职后,这位王总兵便气血郁结,一病不起。 不过,现在战事繁忙,王总兵独卧于军帐中,有军医调理治病,凌尘也没怎么将他放在心上。 听到裴铎这样一问,他回想片刻,道:“身体倒是有好转的迹象,今日还在营地散了会儿步,不过外头天寒,没多久就回军帐里了。” 裴铎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当初夺了王总兵的兵符,他难免心中有气,待战事平定,该他的功劳一分都不会少,想必到时候,这位王总兵的气总能消了。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晚上的部署安排好。 “传卫柘、冷枫、雷四、刘遇立即到军帐来,安排今晚的计划,”裴铎沉声道,“南侧峡谷道再加派人手去防护,以免番子绕道偷袭境州城!” ~~~~ 与此同时,西古镇中。 蒙哈鲁勒端坐在帐中,浓密的粗眉拧起,脸色沉得比外头的寒冰还要冷。 乌黎连连败退,如今西古镇眼看便要守不住,而手下的将领竟然没有一个可用之人。 全是一群窝囊废! 他满是厚茧的大掌捏住茶杯,重重往地上摔了下去。 瓷杯遽然四分五裂,溅起的碎渣在空中划过一道锋利的弧度,堪堪划过其中一位的脸颊。 他低呼一声,抖了抖身子,猝不及防地退了一步。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掉落出来,在静默无声的营帐中,声音分外清晰。 蒙哈鲁勒锐利如刃的视线立刻扫了过去。 “无能的畜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欣赏这种东西……” 蒙哈鲁勒的话头突然一停,视线猛然定在了话本悄然翻过的那页。 一个身着杏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堤岸上,唇角微弯,眸含柔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河渠,美得不可方物。 蒙哈鲁勒的嘴唇抖了抖,低声喃喃道:“我的岚儿,撒卢最美丽的公主……” 他霍然站起身来,将话本捧在掌心,看了几眼后,小心翼翼放到胸口处的贴身衣袋里。 部下对他的异常举动十分不解,只当是自己犯了错,他紧张不安地垂着头,生怕被将军责罚。 蒙哈鲁勒猛然往前走了一步,他目露精光,双手紧紧揪住部下的衣领,从齿间挤出几个激动到颤抖的字:“你从哪里拿到的这个东西?” “是境州城流传的话本……”部下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道,“将军,请饶恕我……” 蒙哈鲁勒猛地松开了手。 “话本?上面的女子是谁?” 喉咙蓦然松开,新鲜的气流涌入,部下大口大口艰难地喘气。 “是境州的姜夫人,上面是大周的文字,属下还未曾看明白……” 蒙哈鲁勒盯着他,一双眼睛闪烁着奇异又激动的光芒,他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你说的不对,她是岚儿,即便她化成灰,我都会认得!” 部下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又默然垂下头,不敢辩解半句。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88节 营帐的门被忽然推开,蒙哈鲁勒最信任的参谋匆匆走了过来。 他如鹰般精明的双眼扫过帐内,明白将军方才斥责了这些刚吃败仗的将士。 但现在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 大周的边境军很快就会再次袭来,北齐的士兵已经逼近有落的都城,他们的粮草一旦被抢走,乌黎的士兵只能饿着肚子打仗,结果必然不容乐观。 参谋挥了挥手,部下们会意,立刻鱼贯而出。 “将军,”参谋看着蒙哈鲁勒凝重的脸庞,道,“大周今晚必然会进攻西古镇,而为了抵抗北齐,我们已经分去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如今仅剩的一万铁骑,根本难以抵挡大周的边境军,乌黎败退,不是因为西番将士无能,而是大周的阵型和兵力……实在难以抵挡!” 蒙哈鲁勒沉默片刻,粗眉拧起,道:“依你看,该当如何?” “我们放弃西古镇,退回有落部,集中力量对付北齐,待以后有合适的时机,可以再行……” 蒙哈鲁勒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乌黎兵一旦离开西古镇,大周的士兵会直接进入有落部,这样我们只有腹背受敌的下场!” 大周的那个男人,年轻气盛,锐不可当,绝对不会仅满足于收复大周的边境。 参谋咬了咬牙,道:“将军!北齐突然出兵,定然是私下与大周串通好的,我们可以退回乌黎部的地方,保留将士力量,待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 “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合适的机会,一旦错过这次,乌黎只能像乌龟一样缩回自己的龟壳,”蒙哈鲁勒摸了摸胸前的位置,突然道,“大周在南侧峡谷道的位置,防守如何?” 参谋听完,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前忽然一亮。 “探子去查过,大周的总兵太过自信,对峡谷道的防守十分松懈,”参谋道,“兵贵出奇,将军,我们可以派精锐绕过峡谷道,偷袭境州。如今境州城防守必然十分薄弱,我们得手之后,边境军势必会惊慌失措返回境州,这样我们反而可以化被动为主动。一方面,从西古镇发兵追击边境军,另一方面,西番精锐占据境州城,边境军被夹到中间,歼灭他们易如反掌!” 说到这儿,参谋停了一下,思忖道:“只是,这精锐该派谁带领呢?” 蒙哈鲁勒目光沉沉地扫了一眼参谋。 “我亲自去,”他沉声说着,把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像发誓一样,笃定道,“我一定要攻下那座城池,把她带回我的身旁,我会求她原谅我,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她离开我半步!” ~~~~ 夜色漆黑的境州城,寒风如冰冷的利刃一般割过人的脸庞,角落上的灯笼随风剧烈地摆动,发出一团晦暗不清的亮光。 巡防兵拧开酒馕,咕咚灌了几口, 烈酒入喉,巡防兵被辣的龇牙咧嘴,冰冷的手脚总算逐渐暖和起来。 他跺了几下脚,仰头看向暗云密布的天空。 “这天儿阴沉沉的,看样子明天要有一场大雪啊……” 巡防兵嘟囔完,下意识往远处看去。 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向境州城的方向移动。 火光绵延至数里,几乎一眼也望不到头。 他们顺风而行,移动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已经距离境州城不过几十里。 巡防兵眉毛拧起,目瞪口呆地盯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妈的,是番子的铁骑,他们来攻打境州城了!” 府衙大厅之外,灯火通明,照得这一片地方亮如白昼。 静待调度的巡防兵身穿甲胄,手持长枪,肃然而立,静等徐通判的吩咐。 但区区五百兵力,无论如何调配,守城门的人手依然太少。 徐通判吩咐完,巡防兵立刻整齐有素地向城门处进发。 他套上软甲,一脸愁容地看了眼府衙的方向,叹了口气,大步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姜念汐裹紧了身上的岑袍,在府衙厅内不安地踱步。 因为风寒未愈,玉白的脸颊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长睫上像覆了一层寒霜。 她突然开口:“小虎,巡防兵已经出发了吗?” 石虎揉了揉最近时不时嗡嗡乱响的耳朵,抬头看向姜念汐,道:“少夫人,徐大人已经亲自带兵去防守城门了。” 姜念汐默了默。 境州城距离交战地足有三百里,番子竟然能在不足五个时辰的时间内赶来,可见其兵马皆是西番中的精锐。 想当初两百多名西番护卫伙同土匪就能占据境州城,如今西番铁骑足有三千人,他们披坚执锐,来势汹汹,境州城的这点巡防兵,根本不值一提。 她抬头看了眼外面沉闷的天色,心中惧怕又担忧。 昨日传往交战地的消息,不知裴铎收到了没有,而如今西番铁骑能够夤夜前来突袭,只能说明一点,他们在峡谷道的防守已经被攻破了。 没时间去想到底是谁暗中布置了此事,姜念汐握紧了手中的绣帕,眸底全是忧虑。 境州城一旦被番子快速攻破,边境军势必会返回救援,如此一来,番子便可以左右夹击边境军…… 当务之急是尽全力防守好境州城,绝对不能让番子的铁骑进入城中,他们能多拖一分钟,边境军驰援回来便多一分胜算。 “小虎,去唤来元姑娘,”姜念汐吩咐道,“我有事要告诉她。” 元青青很快到了府衙。 来的路上,石虎已经把情况告诉了她—按照西番铁骑的速度,还有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他们就会兵临城下。 元青青的脸色也变得煞白,见到姜念汐,急匆匆行了个礼,道:“少夫人,我们该怎么办?” “当初李铁木的番兵与土匪曾占据过境州城,”姜念汐忆起裴铎前来境州平匪的事,沉声道,“元姑娘,当初境州的百姓可有抵抗?” 元青青突然明白了姜念汐的意思。 她凝重地点点头,道:“虽然当初境州守备军不堪一击,但百姓们并没有束手就擒,我们组织了一支队伍抵抗,但没有敌过番兵的鹰头刀,只能暂时隐藏行踪,静待机会,不过后来裴大人过来剿匪,彻底除掉了番兵。” 外面的天色快要破晓,西番兵一旦兵临城下,必然会发动猛攻。 姜念汐沉声道:“元姑娘,事不宜迟,越快越好,你能不能把你们之前组织的队伍再次召集起来?还有,组织百姓,越多人加入便越好,我们必须要军民一起,抵抗番兵,守住境州城!” “少夫人,您放心,我立刻去做,”元青青施了一礼,坚定道,“百姓们知道番兵一旦占城会大肆掠杀,一定会拼尽全力守护境州的!” 天际破晓的晦暗晨光模糊不清,姜念汐没有迟疑,低声吩咐石虎:“走,我们立刻去城门!” 第97章 如果我先离开这个世界,记得别为我守鳏。 徐通判站在角楼处, 借着熹微晨光,望向铁蹄践踏下扬起的灰尘,脸色煞白不已。 姜念汐循阶而上, 快步走到了他身旁。 “姜夫人,护城河冻成了坚冰,起不了什么防护作用, ”徐通判深吸了一口冷气, 八字眉拧成了川字, “我们要守护多久, 边境军才能赶来?” 这个问题没有确切的答案。 姜念汐转眸看了一眼徐通判,轻声道:“徐大人,越久越好。” 徐通判叹了口气。 西番兵已经越来越近, 漆黑坚硬的甲胄冰冷肃杀, 他们手里的鹰头刀在晨光中闪烁着寒光,像稳稳高悬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几乎下一刻就要落下。 当初李铁木的番兵攻入境州城,他经历过, 至今想起来依然胆寒——所以他当时选择卷起包袱躲了起来。 而如今,他鼓足勇气站了出来, 内心的恐惧依然还在。 他们能守多久? 一个时辰, 一天, 两天, 或者撞了大运, 足足守上三天? 徐通判嘴唇抖了抖, 下意识望了眼交战地的方向, 喃喃道:“裴大人, 送你的消息你收到了没有?赶紧派人来救我们噻……” 眸底一片沉寂, 姜念汐无声望着愈来愈近的西番铁骑。 她手中握紧裴铎送与她的袖箭,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目光落在护城河坚实的冰面上,天气严寒,冰面足有一尺厚,她蓦然想起裴铎说过的话。 “以前有的城池被困,守城的将士会趁严寒之时在城墙上浇水筑冰,石墙结冰太滑,敌方攀城的速度变慢,这个时候再把冰块当石头,用力砸对方的脑袋……” 而今日的温度,堪称滴水成冰。 她猛然转头,迎着凛冽的寒风,低声道:“徐大人,吩咐人往墙头上浇水……” 徐通判听完,一拍大腿,激动道:“姜夫人,这个法子好噻,我立刻命令巡防兵去做……” 西番铁骑越过护城河,到达境州城下的时候,看到巡防兵正提着水桶往城墙上倒水。 光秃秃的石墙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在晦暗的晨光中,反射着清冷的光泽,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逐渐变厚。 蒙哈鲁勒勒紧缰绳,粗臂向空中猛地一挥。 身后的兵士停下脚步,在境州城外变幻成阵,弓箭手立刻上前,铁弓上弦,对准了城墙上的士兵。 目光沉沉扫过境州巡防兵,蒙哈鲁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雕虫小技,负隅顽抗! 他拉开弓弦,瞄准了挥动旗子的士兵。 箭簇裹挟着千钧之力,划过晦暗不清的晨光,精准地射中了巡防兵的胸口。 境州城的旗子倒了下去。 西番兵大受鼓舞,夸张地吆喝起来,中间夹着听不清楚的粗言鄙语,会说几句大周话的,开始张狂地出言挑衅。 第一次看到士兵身侧晕染的鲜红血迹,姜念汐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呕吐出来。 她忍住身体的不适,想从角楼里出来,查看倒地的士兵还有没有气息,却立即被石虎挡了回去。 “少夫人,不行,”石虎伸展双臂挡在她的面前,十分坚决道,“西番人的弓箭会射中你的!” 话音刚落,番兵的箭簇便密密麻麻飞驰而来,城墙上的巡防兵躲避不及从天而降的利箭,胸腹肩背被射中,顿时受伤惨叫声不绝于耳。 直到手中的箭簇射完,西番兵中的弓箭手才得意洋洋地撤回阵型中。 境州巡防兵面对铁骑精准无比的射箭之术,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奄奄一息的兵士或蹲或躺在垛口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蒙哈鲁勒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风霜沟壑的面容绽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攻城!” 中气十足的怒喝声在角楼处听得一清二楚。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89节 “姜夫人,听我一句劝,你现在赶紧从东城门走,还能逃得出去,”徐通判抓紧手中刀柄,手指在不自觉颤抖,他用力抽了抽鼻子,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裴大人总有一天会为我们报仇的。记得告诉他,我喜欢喝甜酿,太辣的不行,给我上坟的时候,让他多带几坛!” 姜念汐的唇抖了抖,眼眶霎时红了。 还未等她开口,石虎已经作势要护送她出去。 “少夫人,我们快走……” 但她不能走。 西番铁骑占据上风,巡防兵的士气本就低落,如果她这时离开,无意会令本就低落的士气雪上加霜。 裴铎在边境的交战地与西番兵交手,身先士卒,英勇无畏。 她做为他的妻子,即便学不到几分他的勇猛,也绝不能在此时临阵脱逃。 她轻声坚决道:“小虎,我们留下。” 说完,她以厚巾遮住面容,仅露出一双眼睛,迎着凛冽的寒风,挺直脊背,缓缓走出了角楼。 徐通判眼看阻拦不成,只好叹了口气,提起刀,快步跟了过去。 石虎只听姜念汐的吩咐,既然少夫人不走,他更不会退缩。 他提着长刀,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姜念汐的身侧。 西番铁骑夤夜奔来,没有携带攻开城门的重械,他们从高头大马上一跃而下,架上云梯,抽出身上携带的匕首,试图攀爬城墙。 但墙上结的厚冰此时产生了作用。 墙面太滑,云梯放置不稳,他们勉强向上爬了一段距离,云梯便忽然倾斜下来,有些士兵即便借助云梯向上爬了一段距离,在靠近墙头的时候,脚下无处着力,呲溜溜滑了下去。 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徐通判看到,心中顿时大喜,大声道:“姜夫人,这法子产生效果了,我们坚持下去,总能抵挡一阵……” 姜念汐在为受伤的士兵止血。 她把帕子按在士兵出血的伤口处,正温声鼓励对方坚持下去,听到这话,眼神一亮,心中又生起了希望。 只要能拖延时间就好,坚持的越久,他们等待援兵的希望就越大。 受伤的士兵被抬了下去,剩下身穿甲胄的巡防兵站在了墙头。 西番兵虽然还在试图攀爬,但每每攀爬到不及城墙一半的高度,便重重跌落下去。 没多久,元青青带着几百名年轻男女浩浩荡荡赶了过来。 他们曾经抵抗过西番兵和土匪,胆色与能力并不比巡防兵差多少。 只是没有趁手的兵器,所携带的都是些榔头铁锹之类的农具,稍好一点的,也只是半尺长的杀猪刀和铁剑。 但他们个个面色沉着坚定,并没有畏惧。 姜念汐十分感动。 她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沉沉扫过,温声道:“境州城如今突遇西番铁骑,危在旦夕,大家能够不惧生死,施以援手,我……” 感激的话卡在喉头,姜念汐哽咽了。 “姜夫人,我们守护境州城是应该的!” “今天就是死在这里,我们也不会让番子打开境州城的大门!” “誓与境州共存亡!” 元青青道:“少夫人,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登上城墙,守护境州,全力抵挡西番兵,”姜念汐沉声道,“绝不能让他们攀上境州的城墙!” 一刻钟后,艰难攀爬到墙头处的西番兵,还没来得及抬头,便被从天而降的巨大冰块砸晕了脑袋,啪叽一声摔倒在墙根上。 天色已亮,但暗云层层叠叠堆积在空中,凛冽的寒风下,守护的巡防兵和百姓却全身冒着热汗,个个干劲十足。 他们把城内的石块、冰块运到城墙上,在西番兵攀爬的时候,便精准地砸下去,不把对方砸个七荤八素绝不罢休。 这大大延缓了对方的攻势,姜念汐也得已喘息片刻。 “昨日传去的口信,今天应该送到了交战地,”徐通判从城楼下来,在一旁的巡守房内坐下,擦去额头的汗水,十分乐观道,“照这个情形,只要我们坚持三天,裴大人一定能派兵来救援我们。” 姜念汐没有回话,她若有所思地啜了一口热茶。 “西番兵未必不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应对,三天之内,境州城依然有可能会被攻破,我们不能拿百姓的性命冒险,”她抬眸看着徐通判,坚定道,“徐大人,你带一队巡防兵防守东城门,一旦城破,立刻护送百姓出城。” 如今西番全力攻击境州西城门,东城门处暂时还算安全,如果他们最后抵挡不住,百姓在东城门还有撤离的时间。 徐通判闻言,八字眉一皱:“姜夫人,你开什么玩笑噻,要送百姓走,也是你送,我堂堂一个府衙通判,难道会贪生怕死吗?” 当然不是担心他惜命。 姜念汐弯起唇角笑了笑,温声道:“徐大人,你是百姓的父母官,有你在,境州才能安稳,况且……” 她转眸看了一眼石虎,道:“就算这里有危险,石虎也会保护我的。” 石虎受到少夫人的肯定,手握成拳,十分自信地点了点头。 她说得虽然有道理,但徐通判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决拒绝:“那就让元姑娘护送百姓,反正我不会离开这儿,要是你遇到什么意外,我拿什么跟裴大人交待?” 姜念汐:“……” 行吧,那就按照徐通判说的来。 虽到了午时,外面的寒风比晨起时还要凛冽,厚厚的云层像铅块一样堆积在空中,眼看一场大风雪就会降临。 姜念汐蹙起眉头,默默望着远处。 裴铎,你什么时候会来? ~~~~ 裴铎眉眼凌厉,手起刀落的瞬间,西番的副将已经被砍翻在地。 溅起的鲜血蓦然染上白皙的脸颊,他眉头微动,手腕翻转,寒光飒然闪过。 从后方扑来的西番兵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低头看到胸腹间汩汩流血的伤口,两眼一翻,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裴铎收回长刀,剑眉微凝。 大周的军旗已经重新飘在了西古镇的上空。 卫柘继续率兵追击向西方逃窜的乌黎兵,收回西古镇,大周的边境已经重回昔日的安稳。 与西番兵的对战比他预计要顺利很多,更奇怪得是,这一次竟然没有遭遇乌黎的主将蒙哈鲁勒和他手下的精锐铁骑。 他去了哪里? 是转道率兵去迎击北齐兵?还是…… 裴铎提刀在手,剑眉深深蹙起。 他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他有更进一步的推测,一身白袍的凌尘拨开清扫战场的士兵,从凛冽的寒风中疾奔而来。 “裴大人,”凌尘猛地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声音凝重又急切,“蒙哈鲁勒昨晚率兵从南侧峡谷道经过,一路去了境州的方向……”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动了动唇,快速道:“徐通判曾差人送来消息,不过天寒马慢,我收到信已经晚了很多。我亲自去了峡谷道,才发现那里的士兵……” 裴铎的眸底全是怒色,他接过信来,一目十行地看完,道:“峡谷道的士兵被人调走了?” 凌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是王总兵的授意,他……” 裴铎咬牙暗骂了一声,“吃里扒外的东西,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人赢了,才显得他无能,朝廷也不会追究兵符的事,只有大人输了,他才能出一口恶气,”凌尘极力压下愤怒的情绪,“大人,当务之急是立即驰援境州。” 边境军务必得乘胜追击,才能使西逃的乌黎兵没有反扑的机会,否则边境军被夹击其中,又是一场鏖战。 暗沉的天空快要飘下雪来,再晚一些,连在官道上跑马都有困难。 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但西番的精锐铁骑又不容小觑。 裴铎浓眉下压,思索片刻,吩咐道:“冷枫随我前去,轻装快马,只带弓箭,立刻出发,雷四率人紧随在后,步行跟上。” 顿了片刻,他环顾一周,冷声道:“命令刘遇与卫柘,坚守西古镇,乘胜追击乌黎兵,绝对不许对方再踏入到大周一步。” ~~~~ 又是一个将近破晓的时刻,境州城的防守依然稳固。 西番铁骑本是星夜驰来,想要速战速决,没想到对方区区一些巡防兵,守着冻成三尺厚冰的城墙,竟然迟迟攻不下来。 他们所带的干粮有限,冰天雪地的温度,简直能冻死人。 简易的帐篷里,蒙哈鲁勒感受到了铁骑们的军心在动摇。 时间在流逝,等待得越久,他们赢下的机会就越小。 参谋此前十分赞成他的奇袭策略,但在这难熬灼人的僵持中,他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 “将军,我们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参谋在炭盆前烤了烤冻红的双手,道,“再过一日,大周的边境军收到消息,就会沿着官道奔驰而来,我们攻不下境州城,与他们对战更没有优势……” 留在西古镇与边境军交战的副将,也许已经率兵退往有落的都城方向,这本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一旦他们攻下境州城,便会传递信号,让对方再伺机反扑回来。 听完他的话,蒙哈鲁勒凝重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他的目光落在炭盆里熊熊燃烧的火光上,寒厉的眉眼下压,思忖片刻,沉声道:“杀马取油脂,燃起熊火,融化坚冰,今天无论如何要打开境州城的大门!” 新一轮的箭簇又如密雨般纷纷射向了城墙。 巡防兵和百姓们没有护盾,也没有弓箭,为了减少伤亡,只能先暂时避居城下。 城墙下燃起了火光,将晦暗的天空照得一片光亮,浓烟肆无忌惮的四处飘散,境州城的防守岌岌可危。 坚冰的表面一旦开始融化,登云梯便有了用武之地。 守城的士兵和百姓有些惊慌失措,开始更猛烈地往城墙是上浇水扔冰,但用处并不大——火光里有易燃的油脂,根本难以扑灭。 石虎举着长刀,在西番铁骑即将跃上墙头的一瞬,干净利落地挥刀下压,直接将对方挑飞下去。 越来越多的西番兵开始往城墙上攀爬,巡防兵和百姓们,纷纷举起手里的兵器,用力向西番兵的坚实的头盔上砸去。 蒙哈鲁勒如一尊雕石般稳坐在马背上。 他凝目望向城墙上那位最年轻的大周巡防兵——他手臂结实有力,挥舞起长刀虎虎生风,不断将越城的西番兵斩落而下。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90节 稚气没有完全褪去的脸庞有几分熟悉。 蒙哈鲁勒眯了眯眼睛,拉开弓弦,将方向对准了那道身影。 石虎反手收回长刀,似有所感地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下一刻,还未等他来得及反应,箭簇穿破寒风迎面而来,正中他的胸腹。 铁甲被遽然穿透,殷红的血迹逐渐渗透出来。 粗重年轻的身躯重重倒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姜念汐惊呼一声,快步跑到他的身前,手指因为紧张而不断颤抖。 冰冷的铁甲难以解开,姜念汐只能手忙脚乱将止血的纱带堵在他箭簇入口的周围。 “石虎,”她慌乱地唤着他的名字,“你醒醒,我让人送你去医治……” 石虎艰难地张开眼皮,眼前的光影却一团模糊。 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这声音很好听,但不是他娘。 在蒙哈鲁勒把箭簇对准他的时候,他的脑子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场景。 还是这个人,他冷着一张严肃的面孔,厉声逼问他爹娘撒卢公主的下落,询问未果后,他便把冰冷的箭簇对准了他的父母。 是他侥幸逃脱,又被路过的沈瑾所救。 石虎拧起粗眉,年轻的脸孔因为疼痛而皱在一起。 “少夫人,仙女姐姐,我小的时候,就看过你的画像。” 石虎动了动发白的唇,嗓音干哑而沉重。 周围的喊杀声震天,姜念汐几乎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她握住他的手,急切道:“小虎,先不说这些,你先闭目养神,省省力气……” 石虎缓缓摇了摇头。 时间来不及了,他必须得说。 “少夫人,你是撒卢的公主,我爹娘是保护你的人。蒙哈鲁勒出卖了撒卢部,他一直在寻找你。这里不安全,你快走……” 熹微的晨光晦暗不清,铅云层层的天空在这一刻飘下雪来。 冷雪覆在姜念汐的长睫上,她煞白的唇瓣抖了抖,半晌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石虎年少,对他所经历的事尚不清楚,没有分清画像里的女子到底是她还是她娘。 眸中聚起一团水雾,姜念汐问:“小虎,撒卢的公主,叫什么名字?” “岚儿……”石虎拧着眉头,慢慢阖上眼眸,低声喃喃道,“少夫人,快走……” 来不及悲伤,姜念汐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将药粉倒在石虎的伤口周围。 这能起到暂时止血的作用,但如果箭簇长期留在胸口处,不及时拨出,一定会有性命之忧。 还未容她多想,落雪纷纷的周围,似乎突然安静了一些。 姜念汐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才发现对面不远处,站着一位身材强壮高大的男人。 他已过不惑之年,但眼神依然炯炯发亮,沉冷肃杀的脸庞刻有风霜的沟壑,一对凝重的眉头狠狠下压。 是西番的将军蒙哈鲁勒。 姜念汐站在城墙上的时候,曾看到过对方。 西番兵已经占据了境州城的城墙,巡防兵们失败了。 姜念汐缓缓站起身来,举目望向四周。 巡防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落雪轻柔地覆盖在他们身上,周边刺眼嫣红的血迹被无意掩埋,只留下一片冰冷。 徐通判已经被绑了下去,他的破口大骂声时不时传来,接着又被人堵上了嘴。 在漫天纷扬的大雪中,东城门的方向只有一片迷茫的白色,这个时候,元青青应该已经组织百姓撤离了。 姜念汐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蒙哈鲁勒的身上。 他周身的气势迫人,是身居高位自带的威势。 那双混合着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睛沉沉盯着她,嘴唇在微微颤抖,像是寻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因为激动震惊而不敢相信。 “岚儿……”他动了动唇,低声唤道,“我的公主……” 姜念汐的肩头和乌发落满了雪花。 她掸了掸衣袖上的落雪,玉白无暇的脸颊平静无波。 “你出卖了撒卢部,还有什么脸面见岚儿?”轻柔婉转的声调缓缓吐出,像一把利剑毫不留情地刺入对方的心脏,“她宁愿逃到大周,也不愿意再见到你,难道不是因为痛恨你吗?!” 蒙哈鲁勒闻言,身体像失去了重心,踉跄地退后了一步。 稍顷后,他握了握拳,又抬头看向姜念汐。 “原谅我吧,岚儿,”他用长满粗茧的大手覆住自己的额头,像在郑重地发誓,“我会用我的一生弥补你……” 姜念汐冷笑了一声。 “拜你所赐,她逃亡到大周,身体受过伤又失去记忆,”姜念汐下意识转首望向交战地的方向,眸底霎时弥漫了水雾,“岚儿已经死了,她早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不可能!” 话音未落,姜念汐的话便被粗暴地打断。 蒙哈鲁勒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握起铁拳,暴躁地向她逼近。 “你是谁?你不是岚儿?你为什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你怎么知道她的消息?” 一定是她连日来风寒未愈,又因为紧张而出现了幻觉,漫天的风雪中,她竟然恍惚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势如破风般踏破风霜,穿过寒雪,向这边奔来。 姜念汐收回视线,唇边的笑容残忍而坚决。 “因为……”她轻声道,“我是她的女儿。” 蒙哈鲁勒猛然停下了脚步,脸孔因为不可思议而变得扭曲。 是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她这么年轻,又为什么会与岚儿长得这般相像。 “我爹娘感情甚笃,”姜念汐放缓了声音,道,“在大周的日子,是我娘过得最开心的时光,她从来没有,也从来不想,回忆起所有关于撒卢部的一切。” 因为她真实而无情的话,蒙哈鲁勒恼怒不已,他的胸膛在剧烈起伏。 “你胡说!”他的眼底布满血丝,因为发怒,脸孔扭曲变形得厉害,“即便是恨我,她也应当记得我!就算是失忆,她的梦里也有我的影子!” 姜念汐静静地望着他,手指不动声色地微蜷。 手腕处的袖箭隐藏得很好,她可以用来自保,自戕,也可以用来对付眼前的这个人。 即便杀不死对方,也能替她娘一解心头之恨。 对方因为愤怒而逐渐失去理智,他步步紧逼,几乎下一刻,就会伸出铁钳般的大手紧扼住她的喉咙,好让她说出他喜欢听的话。 姜念汐提起裙摆,踏过城墙上平整的石块,站在了垛口上。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她的狐色岑袍被肆意卷起一角,在风中像鲜红的旗帜般展扬。 连绵不断的飞雪落在她的肩头,她脸色平静,像是雪中的圣女,又像画卷中的仙子。 雪下得好大,姜念汐下意识伸出手心。 雪花落在她柔软白嫩的掌心中,又慢慢融化。 去年这个时候,裴铎还曾为她在京都燃放过绚烂的烟花。 她突然后悔了。 最后一次离别的时候,她应该郑重其事的对裴铎说一句——如果我先离开这个世界,记得别为我守鳏。 不然像她爹一样,一辈子只记得她娘一个,心里头不知多苦。 袖底的袖箭露了出来,她平静地抬起手臂,对准向前逼近的男人。 她绝不能落入对方的手中,无论是替他编织不可饶恕的谎言,还是被他胁迫,成为威胁裴铎的筹码。 袖箭可以接连发射出六枚箭簇,姜念汐指尖微动,轻轻按下了箭身上的机括。 箭簇射出,第一枚正中蒙哈鲁勒的胸部,他吃痛闷哼一声,粗眉拧起,冷然持刀斩断了其余飞来的短箭。 他身旁不远处的西番兵,看到将军被暗算,当即提起手中的鹰头刀,目露凶光得向姜念汐大步走来。 是时候了,姜念汐心想道。 风很冷,城墙距离地面又太高,她怕极了,只好不往后转身。 足尖往后稍退,她犹豫了一下,在鹰头刀的寒光逼近到身前的刹那,她闭上双眸,像一只飘摇在风雪中的玉蝶,从墙头翩然落了下去。 第98章 那可真是差了辈分了…… 蒙哈鲁勒捂住胸部中了袖箭的位置, 眼睁睁看着岚儿的女儿在垛口上后移了一些,他粗眉蓦然拧起,道:“别让她跳下去……” 话音未落, 一支莫名从天而降的箭簇,如同鬼魅幽灵般精准无误地射中了他的脖颈。 鲜血瞬间喷涌出来,蒙哈鲁勒的脸孔因为疼痛而极度扭曲, 粗重的喘息从胸腔中挤出, 在倒下前的一瞬, 他瞪大了血丝密布的双眼, 看到黑压压的西番铁骑身后,一队边境军犹如鬼魅般无声快速疾驰而来。 青骓如一支破开风雪的利箭,破开失去主将慌乱无措的西番兵。 裴铎反手将弓箭收回身侧, 浓眉下压, 双眸紧盯着城墙上的那一抹纤细的火红。 是姜念汐。 她颤颤巍巍地立在垛口处,在大雪漫天飞扬的天地之中,看上去分外显眼。 只要蒙哈鲁勒被杀,姜念汐就不会再处于危险之中, 裴铎夹紧了马腹,心道, 青骓, 再快一点…… 然而, 几乎在同时, 纤细瘦弱的身影遽然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裴铎的呼吸瞬间停滞。 天地间的落雪像是静止了, 周围寂然无声, 所有的一切在他眼前定格放大。 他看着那道身影一寸寸下移, 像一只翩然灵巧的蝴蝶, 落在他眸底的同时, 把他的心几乎撕碎成了千万片。 裴铎怒吼一声,像一头失控发疯的野狼,持刀将阻挡在前的西番铁骑尽数砍倒在地。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91节 飚起的血线在空中划过,白皙紧绷的脸颊染上溅落的血迹。 他的眸底一片猩红,周身遽然升腾而起的杀意骇人无比,原本拥在近前的西番兵被这瘆人的气势所威慑,纷纷打马逃窜。 眼前的道路再也无人阻挡。 裴铎收回手中的刀,赤红着一双发疯的星眸,向那抹身影本应落下的位置看去。 地上覆在一层厚厚的落雪,城墙下空无一人。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视线缓缓向上移动。 下一刻,一阵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 裴铎用力拍马,势如利箭般向城墙的方向奔去。 姜念汐下落的过程中,抓住了西番兵攀墙时钉在上面的匕首。 这于她来说也是意外。 刀柄冰冷易滑,求生的本能促使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握住。 但这只起到了片刻的缓冲。 凛冽的寒风吹过,纤细的手臂因为寒意和乏力,几乎支撑不住。 三丈高的城墙,跌下去会毫无疑问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姜念汐紧紧闭上眸子,一点也不敢往下看。 然而下一刻,她听到了一声几乎响彻云霄的怒吼。 她小心翼翼侧转一点身子,看到了西番兵中醒目又耀眼的裴铎。 他穿着银色铠甲,像从天而降的杀神,疯了一样在砍杀西番兵。 场面太过血腥,姜念汐不忍细看。 她赶紧转首回来,紧紧闭上双眸,用力稳定住自己在风雪中摇晃的身子,同时默默对着嵌入坚冰上的匕首祈祷——希望裴铎能尽早看到她,在她坠落之前,能够解决掉西番兵,救她一命。 不过,还未等她再次睁开眼眸,心底蓦然一沉。 匕首不堪重负,无声下滑了一下。 下一刻,摇摇欲坠的身子再无着力的地方,从城墙上无力的落下。 姜念汐惊呼了一声:“裴铎……” 听到声音,裴铎从青骓上奋力一跃而起。 他穿过眼前纷扬的落雪,在靠近姜念汐的刹那,伸展长臂将人捞了过来。 长睫覆上了落雪,姜念汐轻眨瞳眸,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裴铎稳稳落地,将她抱在怀里。 还未等她张口,一滴滚烫的热泪落在了她苍白的唇上。 狂喜与后怕同时涌上心头,裴铎低下头,与她的脸紧贴在一起。 “媳妇儿,”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嗓音干哑而激动,“我的心差点碎了,你这么冒险,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 脑中紧绷的弦松弛下来,冰凉的手指轻触了一下他的脸颊,姜念汐虚弱地笑了笑。 “裴铎,我……” 她想说几句什么,但后发的眩晕与不适突至,大脑几乎瞬间一片空白。 她眉头艰难地蹙了蹙,依偎在裴铎的胸前,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 梦中恍惚是一片白茫茫的落雪,她手脚冰冷的孤独踉跄而行,在险些跌进眼前蓦然出现的深不见底的雪洞时,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有力地拉回了怀抱。 姜念汐的眼皮动了动,缓缓从梦中醒来。 室内亮着一盏灯烛,发出幽亮又悄然跃动的光线。 几乎在她稍稍动弹的那一瞬,裴铎便醒了过来。 “媳妇儿,醒了?” 他的嗓音干哑急促又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吵醒了怀里的人,她便又紧闭着眸子,昏睡的人事不省。 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她起了烧热,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姜念汐动了动唇,轻轻“嗯”了一声。 裴铎那双漆黑深沉的星眸布满了血丝,白皙的下巴上冒出一圈青胡子茬,看上去像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 “大夫说你本就风寒未愈,身体又受了寒凉,当日惊惧在心,神思不属,”裴铎垂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双眸,温柔道,“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姜念汐听他说完,想要抬起手来摸摸他的脸,才发现指尖手臂都缠绕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看她疑惑,裴铎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的手臂脱力太久,又受了冻伤,需要好好养一养。” 那只能暂时放弃了要摸他的冲动。 姜念汐轻眨了眨长睫,轻声道:“我睡了多久?” “足足快一个月了,”裴铎轻柔地把她凌乱的鬓发拨到一旁,温声道,“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竟然昏睡了这么久?姜念汐一时有点震惊。 不过,裴铎这样一说,她才觉得自己腹内空空,有些饿了。 她虚弱地笑了笑:“我想吃红豆粥。” 裴铎起身下榻,不一会儿便去而复返。 灶上一早便温着她爱吃的粥饭,只等她醒来。 姜念汐缓缓坐起身来,半倚在床靠上。 舀了满满一勺红豆粥,裴铎轻吹了几下,把瓷勺递到她的唇边,还不忘了叮嘱:“刚醒来,不可以多吃,以免伤了脾胃,还有,吃的时候不要着急……” 姜念汐看了他一眼焦灼又担心的脸色,弯起唇角,好笑地点了点头。 几勺粥饭下肚,她便不想再吃了。 裴铎方才还在嘱咐她不能用太多,这会儿看到她只吃了几口,又着急起来,蹙着剑眉道:“媳妇儿,你再坚持吃两口。” “不想吃了,”只用了几口饭,像是耗费了巨大的力气,姜念汐的额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她轻呼一口气,道,“我还想睡觉。” 裴铎把碗放回桌案上,靠在榻边,伸展长臂把她揽在怀里。 他的胸膛温暖宽广,坚实可靠,姜念汐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胸口,又开始睡意朦胧起来。 片刻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强撑着眼皮,迷迷糊糊道:“大周把乌黎的铁骑赶走了吗?” “把他们赶回了乌黎部,”裴铎侧转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雪腮,安慰道,“放心吧,大周的边境,会一直安稳下去。” 姜念汐微微点了点脑袋,忽然又想起来一事,顿时睁大了眸子,声音也紧张起来:“石虎怎么样?巡防兵和边境军伤亡了多少人?” “石虎受了伤,但所幸得救及时,性命无碍,现在秋月在照顾他,你不用担心,”裴铎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道,“媳妇儿,既然有战争,就有伤亡,你别操心这个了……” 他含糊了过去,姜念汐知道他是好意,便眯起眸子没再追问。 在他怀中睡得踏实,不过姜念汐时而还会清醒过来,嘟囔一句:“少筠的身份……你不要告诉别人,他是皇子。” “媳妇儿,我知道,你刚才告诉我一遍了,安心睡吧……” “阿兄是少筠的亲舅舅……” 裴铎的胸膛震动了几下,笑声闷闷传来。 “那可真是差了辈分了,你以后也得管沈瑾喊舅舅……” 姜念汐抬了抬眼皮,嘀咕道:“裴少爷,你的关注点可真奇怪,你不也得喊阿兄舅舅吗?” 裴铎:“……” ~~~~ 京都,坤怡宫。 冬日的余晖苍白薄弱,在青石砖上落下一圈清冷的光晕。 张皇后怔怔地盯着墙角残留的积雪,手中的药杵良久未动一下。 最近,她的睡眠越发不稳,时而会忆起早逝的先太子,他年纪虽小,却那么乖巧聪慧,懂事体贴。 她喜欢欣赏雪景。 有一次,冬日下的雪很少,只覆在地上薄薄一层,先太子团了个雪球,一路小跑到她的殿中,仰着小脸,笑着道:“母后,快看,我把雪给你带回来了……” 檐下乌鸟扑棱棱挥着翅膀飞过,留下一串响亮怪异的叫声。 张皇后蓦然回过神来,才发现罐中的药汁几乎冻成了寒冰。 云珠捧了暖炉过来,轻声道:“皇后娘娘,廊下太冷了,去殿里歇息吧。” 张皇后轻轻点了点头。 她起身,问道:“陈嬷嬷呢?” “陈嬷嬷去浣衣局了,一会儿便回来,”大宫女搀住张皇后的手,轻声道,“她在宫里呆得久了,总想为娘娘做点什么,如今游神医还未回京,咱们一时半刻也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话音未落,外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永淳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急匆匆走近殿里,行完礼,恭声道:“皇后娘娘,皇上想和您说说话……” 张皇后顿住脚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变化。 她冷冷吐出几个字:“请公公转告皇上,本宫身体不适,今晚不能前去……” 小太监听完,一张脸急得发红,道:“皇后娘娘,奴才已经请了您几次了,皇上……皇上他是真的想见您……” 云珠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外面候着。 待张皇后缓步走近殿内,云珠为她取下斗篷,劝道:“娘娘,皇上想见您,一定有许多话想对您说,您就去看他一眼吧……” 张皇后闻言,脸色依旧清冷沉默,只是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皇后娘娘,奴婢听说,皇上近些日子,病情愈发严重,连饭食都未怎么用过,您……” 张皇后缓缓看了她一眼,默了一会儿,颔首道:“既然这样,本宫便去趟广华殿吧。” ~~~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92节 暮色沉沉,广华殿四角半人多高的缠枝落地铜灯已经拨亮烛火,发出幽亮跳跃的苍白光线。 殿内静默无声,惟有偶尔几声重咳粗喘的声音传来。 张皇后挥退服侍的宫人,缓步走到了殿内的床榻旁。 明黄床帐半掩,病体未愈的永淳帝半靠在床头,喉中发出几声急促的喘息。 他双眼紧闭,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皇后,你来看朕了,”永淳帝勉力往上靠了靠,尽量坐直身体,脸上尽力挤出一个笑容,“你到底是来看朕了……” 张皇后在卧榻前驻足,目光清冷地扫过永淳帝枯槁的脸庞和灰白的鬓发,眸底闪过一丝疼惜。 不过,那种情绪快得转瞬即逝。 她随即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冷淡开口:“臣妾给皇上请安,既然皇上无恙,臣妾便告退了……” 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想要离开,永淳帝心头一急,突然伸出瘦削无力的手臂,拉住了她的衣袖。 “皇后,朕知道你心中有怨,朕当初不该罚咏儿,如果不是朕一味任性,咏儿便不会……” 说到这儿,永淳帝急促地重咳了几声,“可朕当初如果知道咏儿会因为受罚感染寒症,朕……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张皇后怔在了原地。 这么多年萦绕在她心头的怨恨愤懑,直到进入坟墓也永远无法化解的伤痛,原来以为他从来不肯正视的问题,竟然在他病重的时候,首次良心发现,给了她和咏儿迟来的歉意。 可她不想原谅他。 “皇上何出此言?您身为一国之君,又是咏儿的父皇,这样做何错之有?”张皇后的脸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臣妾……只怪咏儿命薄罢了。” 永淳帝平复了喘息,抬起一双不再明亮的双眼,望着张皇后瘦弱纤细的背影。 “当初太傅提出田税新政,朕觉得阻力太大,难以推行,”永淳帝回忆起十三年前的往事,枯瘦的脸庞带着悔意,“咏儿那时才不过十的年纪,听信周太傅的话,要朕多加考虑,朕觉得他不懂事,才一气之下,让他在殿内跪了一晚反省自己……” 张皇后缓缓转过身来,方才波澜未动的眼眸盈满了泪水。 “咏儿自此身染重寒,久治未愈……”张皇后无声抿紧了唇,向床榻前行了一步,质问道,“皇上可曾后悔过?” “朕何尝没有后悔?”永淳帝的唇抖了抖,想要掀开锦被下榻,但只甫一动作便觉得头晕眼花,只好又重新躺靠在床头,重重喘息一阵,道,“现在朕想来,若是当初采纳周太傅的改革之策,待咏儿继任大统后实行新政,大周何至于连增田税?如今……” “如今太子监国,田税已经提至五成,百姓不堪重负,流民四起,匪寇横行……就连北境与西番的一场苦战,朝廷都没能拨出粮饷,还是裴境安自己筹集的粮食辎重,朕,当真是惭愧……” 他登基这么多年,喜好奢侈,沉迷于虞贵妃的寝殿,如今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反倒开始追思己过,忧国忧民了。 张皇后冷笑了一声,“皇上,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臣妾不该妄议国事,但太子这样做,应当是无奈之举……” 永淳帝揉了揉眉心,嗓音干哑地打断了她的话:“皇后,朕现在重病未愈,不能处理国事,但国库充盈之后的粮食和官银,流到哪里去了……” 话未说完,他的胸膛突然剧烈起伏了一会儿,又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重咳传来。 张皇后不由得一惊。 这症状,和咏儿早亡之前的病症,简直一模一样。 看着永淳帝重咳之后在艰难地喘息,张皇后动了动唇,突然道:“皇上,你在服什么药?” “太医给朕开的方子……”永淳帝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半靠回床榻上,虚弱道,“皇后,你坐下,陪朕说说话……” 张皇后却举步向外走了出去。 方才永淳帝的表现让她不由得想起一件事,当初咏儿因为受罚染了寒症,服用过太医开的汤药后,久久未见好转,病情却愈发严重。 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那药有问题,甚至她经常在坤怡殿中侍弄草药,也是为了一味味去还原方子中的药草,自己熬煮品尝,看看到底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但没有发现一丝端倪。 她走到外面,吩咐外头服侍的宫人:“去把太医院开的方子拿过来,还有,皇上的用药也端来,本宫要亲自服侍皇上进药。” 方子和汤药不一会儿便被呈了过来。 张皇后看过方子,眉头微微一簇——这方子和当初咏儿用的方子一样,她记得一清二楚,绝不会有错。 目光移向玉白瓷盏中的黑褐色药汁,张皇后挥退宫人后,用玉勺搅拌几下,蹙着眉头吞下去一勺。 看到她把一碗汤药快要饮尽,永淳帝迷惑不已,问:“皇后,你在做什么?那是朕的药,苦口得很……” “并非完全苦口,竟然有回甘,”张皇后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卧榻前,把碗底的一点残渣呈给永淳帝看,“皇上,这个方子熬煮的汤药,不应该是这个味道。” 永淳帝怔了下,下意识道:“你是说这药有问题……有人要害朕?” 张皇后愣了一会儿,恍然明白过来,眼眸中突然涌出泪来,哽咽道:“臣妾知道了……” 永淳帝看她突然状若疯癫地悲痛落泪,又不断拿衣袖拭去脸上滚滚落下的泪珠,急道:“皇后,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吓朕……” 张皇后悲泣了一阵儿,激动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眼角一片猩红,张皇后缓缓开口,语调依然哽咽不止:“皇上,如今看来,是臣妾误会你了。咏儿当初……用的方子和你的一模一样。这里面的一味浅草被换成了甘草,它们模样相似,极难分辨,只有味道略微不同,甘草用在这个方子中,不但没有止咳的功效,反而会让人浑身乏力,日渐虚弱,重咳不止……皇上要当做一无所知,每日的药要假装服用……” 恍若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惊天的巨雷,永淳帝怔住良久,脸上都是震惊之色。 “可是……是谁要这样做?” 张皇后没有回答,她以袖掩面,依然轻啜不止。 是了,这药方是太子吩咐太医开的,每次他来请安后,还会详细过问父皇的用药如何。 他初始还觉得他纯诚孝顺,体贴周到,没成想,用心竟然险恶至此! 难道他已经这么迫不及待要登上皇位了吗? 永淳帝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待平复了复杂难言的心绪后,低声道:“皇后,京都四卫皆有太子调度,朕病体未愈,久居殿中,身边竟然无一个可用之人……” 殿外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慢慢向殿内走来。 永淳帝沉重地叹了口气,道:“皇后,是太子来了,你先回去吧。” 萧暮言举步走近殿内,目光落在张皇后的脸上。 眼角的泪痕遮掩不住,张皇后冷冷地转过头去,没有看他。 萧暮言拧了拧长眉,向前一步,温声道:“见过母后,母后可是有什么伤心之事,怎么看上去,心情并不好?” 张皇后嫌恶地皱了皱眉,尽量放缓情绪,道:“并没什么事,只是来看一眼你父皇,现在看过了,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张皇后表情冷漠地越过他身旁,走向殿外。 萧暮言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药碗的碗底——看来父皇已经按时服过药了。 他缓缓勾唇笑了笑,道:“父皇今日可觉得身体好些了?” 永淳帝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嘲讽地苦笑一下。 “这药是你亲自吩咐郭太医给朕煎好的?” 暗灰色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萧暮言无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是,父皇……” 永淳帝喃喃地打断他的话:“郭太医……他在太医院已经二十多年了吧。” 当初萧咏的寒症,也是郭太医开的方子,没想到他竟然是萧暮言的人。 永淳帝默想了一会儿,闭眸自言自语了一会儿。 “是了,是朕的疏忽……” 他忽然想起,自敬妃进宫后,每回她请平安脉,也都是宣的郭太医。 他早就是是敬妃母子二人安插在皇宫里的一枚棋子。 永淳帝想到这儿,胸膛突然剧烈地起伏,他坐起身来,惊天动地地猛咳了一阵,额上青筋毕现。 萧暮言慢条斯理地倒了一茶盏,端到永淳帝面前,道:“父皇,你还好吗?先饮一杯茶……” 玉白的茶盏,茶汤清澈,但落在永淳帝的眼里,却像是致命的剧毒。 他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重重喘息道:“朕不喝!” 萧暮言面色蓦然变得沉冷。 抬手将茶盏放回原处,暗灰色的冰冷视线落在永淳帝的身上。 沉默了几瞬,萧暮言慢声道:“父皇好生歇息吧,等儿臣有空闲,再来看望父皇。” 永淳帝平复了一会儿喘息,抬眸看向萧暮言离去的背影,突然道:“你慢着,父皇还有话对你说。” 萧暮言的脚步悄然顿在原地。 他缓缓转过身来,冷眉上挑,暗灰色的眸子不见一丝情绪:“父皇要说什么?” 静默幽亮的广华殿内,更漏中的沙砾无声落下,一滴一滴,悄无声息但催人夺命。 京都中还能有谁可以调度呢? 他卧床养病的这些时日,太子早已大权在握,如今他简直难以起身,更遑论与太子对抗。 现在太子,差的就是那一道即位诏书,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了。 永淳帝苦笑了一下,收回视线,目光沉沉地看向萧暮言。 大周之内,还能有谁可以与太子抗衡呢? 镇南王驻守西南边境,如今正遇繆族动乱,即便他现在要求太子召镇南王进京,也只怕会招致萧暮言的猜疑。 沉默间,永淳帝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瘦削的手指微动,压下激动的情绪,缓声道:“西北边境一战,裴铎大败乌黎,合该进京封赏,让内阁下达文书,命裴境安即刻进京……” 眸底的杀意蓦然翻涌而上,萧暮言不耐烦地转动几下扳指。 看来,果真是让他的父皇和母后发现了什么端倪。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视线蓦然落在地上无意溅落的几滴药汁上。 从距离来看,显然不会是父皇饮过后落下的,他眉头突然一拧——那是方才张皇后站的位置,难不成这药被她饮用过? 萧暮言心头微惊,冰冷的视线扫过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永淳帝。 想要裴铎率兵回京?再趁机废掉他这个太子?他这位只知奢侈享受的父皇,未免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父皇恐怕还不知道,裴铎的副总兵之位是如何得来的吧?王总兵已经呈上了密折,内阁还没过问他的罪责,至于功过能不能相抵,还得斟酌衡量之后才能决定,”萧暮言没什么表情道,“至于是否宣他进京,父皇还是不用操心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卧床休养,保重身体……” 等他登上皇位,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腾出手来处理裴铎的事,还有那位姜姑娘。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93节 想到这儿,萧暮言苍白的脸颊莫名绽放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意。 不过这笑意转瞬即逝,在看向永淳帝后,他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 听他说完,永淳帝的脸色一片惨白,气得胡须微颤。 “你……”他有气无力地抬手指向萧暮言,嘴唇抖了抖,勉力吐出几个字,“你这是在颠倒黑白,不辨是非……” “父皇言重了,父皇今日情绪激动,待过几日后,情绪平静下来,再商议此事,”萧暮言缓缓勾起唇角,冷冷道,“不过,儿臣会命礼部尽快拟定诏书,等儿臣登上皇位,父皇可以不必再忧心国事,可以颐养天年……” “你……你这个大逆不道的……” 气血顿时涌上心头,永淳帝闭眸喘息了一阵,猛地倒向床头。 “宣太医,给父皇好好看诊,”萧暮言看了一眼昏迷过去的永淳帝,举步向殿外走去,命令道,“没我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入广华殿。” 回廊外,候在拐角处的太监抬眼看到太子殿下出来,忙低眉顺眼跟了过来。 “太子殿下,奴才今日在浣衣局,遇到了皇后娘娘当日在寺庙外见的那个人。” 萧暮言脚步一顿,冷声道:“人带回来了吗?” “已经命人绑了起来,随时等候殿下询问发落。” 手指随意摩挲了几下扳指,萧暮言转回身来,目光沉沉地看向广华殿的方向。 “朕的母后竟然把人藏在了后宫之中,难怪迟迟没有找到,”他缓缓勾起唇角,手指摩挲几下扳指,若有所思道,“这个人,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第99章 等到了宫外,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 破晓未至的清晨, 天色依旧灰蒙蒙的。 烛火彻夜未熄,张皇后在殿内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 没多久,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云珠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 云珠满脸焦灼,低声道:“奴婢去给皇上送羹汤,但广华殿外侍卫把守, 不许奴婢进去一步。” 佛珠在手中揪成一团, 张皇后转过身来, 目光焦急不安地看向坤怡殿外。 皇上被软禁在广华殿中, 说明萧暮言一定察觉了什么,那么她的坤怡宫,一定也在他的监视之下。 她身为皇后, 长居于深宫, 终日念佛种药,对前朝的事几乎一无所知,昨天在广华殿离去得太过匆忙,却没有来得及问皇上该怎么办。 如今, 萧暮言手中有京都四卫,更有群臣支持, 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改日只有有了皇上让位的诏书, 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登基。 她对萧暮言与敬妃简直恨之入骨, 可眼下来看, 却完全束手无策。 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登上皇位。 脸上一片冰凉, 张皇后拭去眼角的泪痕, 突然想起了什么:“陈嬷嬷呢?” “娘娘, 自陈嬷嬷昨日傍晚去浣衣局, 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张皇后一愣,脸色顿时变了。 陈嬷嬷消失不见,一定是被萧暮言的人带走了。 淇妃的孩子不知在何处,这事只有游神医知道,他如今依然在京都外游医,萧暮言一定不会放过任何可能会威胁到他皇位的人。 这个孩子,只怕性命难保。 她不能再让这个皇子惨遭萧暮言的毒手。 可是,消息该怎么传出去呢? 张皇后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地缓缓坐下。 “坤怡宫传出去的书信一定会被人监视,”她喃喃道,“我该怎么告诉游神医不要返回京都……” “娘娘,”云珠低声道,“京都有四卫,即便游神医不回京都,太子殿下想要在大周找一个人,迟早都会找到的。” 张皇后缓缓点了点头。 佛珠在掌心中急切地转动,张皇后思忖片刻后,突然想起了游神医曾经说过的话。 “游神医与姜侍郎是故交好友,兴许姜侍郎会知道他的行踪,”张皇后压低声音,悄声道,“你现在找机会去宫外,找到姜府……” ~~~~~ 境州,清晨。 虽然冬日已经悄然过去,但初春的天气依然寒凉。 因为姜念汐的身子还未大好,屋内熏笼里的碳火一直未熄,暖意融融。 她醒来得早,长睫轻眨几下,视线落到身旁那张俊美的脸庞上。 以往这张脸上的散漫不羁早已褪去,变得温和沉稳。 两道斜飞入鬓的修眉,只有在面对士兵的时候才会凌厉严肃,看到她的时候,总是微微上挑,带着笑意。 姜念汐的视线移到他的唇上。 厚薄适中,水色的唇,触感…… 她想了想,悄悄抬起头来,忍不住轻轻落在他唇上一个吻。 还未分开,便忽的被一双大手钳住了腰身。 身体被猛然翻了个个,姜念汐下意识低呼了一声。 高大的身形笼在自己上方,她的双手覆在他劲瘦有力的的腰腹上,轻咬着唇:“你……你要干嘛?” “媳妇儿,大早晨的,你在干嘛?”裴铎勾了勾唇角,初醒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慵懒,他俯身在她耳旁,低声道,“身子好些了吗?” 姜念汐忍不住红了脸。 看她玉白的脸颊悄然飞上红晕,裴铎勾唇低笑了一下。 大掌在她腰身上摩挲几下,他把脑袋埋到她的乌发间,声音急促暗哑:“媳妇儿,忍了这么久了,给点甜头尝尝……” 姜念汐闭上眼眸,葳蕤的长睫轻轻颤动。 “你轻一点……” “我还没开始呢……” 湿热的吻落在唇瓣上,裴铎低声道:“我可不可以……” 姜念汐惊呼一声,打断他:“你不可以……” 裴铎低低笑了几声。 “那我轻一点,等你身子完全好了,我们再探究……” 姜念汐羞耻道:“你不要说了……” “你别捂着眼睛,真的,你这样最好看……话说,我们都老夫老妻了,你怎么还害羞?” 姜念汐忍无可忍道:“你少说几句,我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娇喘声压得很低,室内满是不可言说的旖旎。 秋月狐疑地在外边站了会儿,确定屋内小姐还没有醒来,于是大力敲了敲门。 “小姐……京都来了一封信,是绣阁送来的。” ~~~~ 眼角的红晕还没散去,姜念汐敛去羞涩的神色,坐在桌案前,指尖有些不稳地展开信笺。 这信是姜府留守京都的管家辗转拜托裴府管事,通过裴家绣坊传来的。 管家在信上说得很清楚,昨日姜府来了一位宫里的女子,带的话很重要,他生怕驿站写信耽误了事,才想到让吴管事传信。 裴家绣坊传递消息的速度比驿站送信不知快了多少倍,而且因为隐秘,不会有被截获的可能。 姜念汐读完一遍,眉头若有所思地凝起。 “京都有险,务必让游伯伯隐藏行踪……” “信上说什么?”裴铎从浴室出来,寝衣松垮地挂在身上,他神清气爽地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姜念汐身旁,垂眸看了过去,“有关游神医的事儿?” “真是奇怪,”姜念汐眨了眨长睫,脸色微凝,“管家说消息很重要,但这上面的内容却十分简单,只说让游伯伯注意行踪,没说清楚什么前因后果……” 裴铎凑在她颈间,就着她手中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管家只写了寥寥几句,说明他也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应该是原话传达——依你看,宫里的人会是谁?” 姜念汐盯着信笺苦思片刻,突然想起个人来。 “对了,你还记得陈嬷嬷吗?当初她被请到了京都,自去了之后再没返回境州。” 裴铎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根据游伯父当初告诉你的内情,陈嬷嬷也知道少筠的存在,皇后娘娘一直想知道这事,陈嬷嬷被请去京都,现在想来,一定是皇后的人做的。” 听裴铎这样分析,姜念汐恍然大悟:“这么说,到姜府的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她特意到姜府说明这件事,难道……” 裴铎眉头骤然拧起:“这消息被别人知道了,一定不是皇上,即便他再重病糊涂,也不会不认自己的亲生孩子,除非——” 姜念汐惊诧地抬起秀眉:“难道是太子殿下?可是……即便是少筠成为皇子,也不会威胁到他太子殿下的位置啊?” “还有一个可能,”裴铎屈垂眸看着她,低声道,“皇上改了主意,不想传位给萧暮言。” 姜念汐有些糊涂:“为什么?现在不是太子监国么……” “正是因为他监国,皇上的权势如今已经被架空了,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不为我们所知的地方,”裴铎长眉拧起,“按照常理来说,边境一战大获全胜,兵将应该进京受赏,但折子递了上去,内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想到这儿,他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媳妇儿,我得立刻带人去一趟京都,搞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京都局势肯定有变,皇上一旦驾崩,萧暮言登上帝位,他就再无顾忌……” 否则,姜家、裴家,都会成为他秋后算账的对象。 姜念汐愣了会儿,匆匆站起身来:“我同你一起回去。” ~~~~~ 京都,东宫。 烛火幽若鬼魅般跳动几下,青色玉石地面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萧暮言苍白的脸色并不比平日好多少,一双深不见底的晦暗眸子隐藏着怒火。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94节 身穿玄色武服的侍卫单膝跪地,腰间挂着进出宫殿的玄色暗纹腰牌。 “殿下,臣已经审问清楚,淇妃当年生的孩子确实没有死在大火中,反倒是让游太医带出了宫外。” 扳指在拇指上缓缓转动几下,萧暮言看向宫殿外,眼神冰冷彻骨。 看来他的母后早已经知道这件事,不知他那位重病卧床的父皇清不清楚自己尚有一个皇子流落在外——不过他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反正如今京都戒严,所有进出城门者务必核实身份,京城四卫悉听调度,事情早已成定局,再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游太医在哪里?” “微臣已经命人查过,游太医自离开太医院后,喜欢四处游医,私下与姜怀远相交甚笃,根据卫所这几日查到的探报,他曾从岭南去过境州,在境州住了一段时日后,又去了陵州。” 境州陵州?怎么这么巧合?一处是裴铎担任守备的地方,另一处正是姜怀远担任知府的地方,那位被带出宫的皇弟算起来应当十三岁,倒是和…… 莫名想到了姜少筠,萧暮言眉头突地拧起。 这其中的种种关联,推敲起来,倒是极为巧合,一定是他…… “即刻派羽林卫去陵州,务必把姜少筠带回。还有,命人严密监视姜府与裴府,一旦有人回府,立刻禀报。” 侍卫拱手应下,正要起身离开时,外头突然传来几声疾呼。 “太子殿下,臣巡视地方,确实看到百姓不堪田税重负。贫苦之地的百姓,甚至携妻带子流离失所,长此以往,大周必然民心涣散,殿下,请听臣一句……” 声音戛然而止,侍奉在外的太监生怕惹太子不悦,手忙脚乱把人架了出去。 怒火再次在萧暮言的眸底升腾而起,他不耐地转动几下扳指,嗓音清冷低沉:“又是袁御史在为民请命?” 侍卫进来禀命的时候,便看到袁砚袁御史长跪于东宫殿外,请求面见太子。 “是袁大人。” “好好请人回府休息,”萧暮言特意强调了这几个字,冷嗤道,“本宫不想再见到他。” 守卫立即领命而去。 东宫内静默如水,萧暮言抬起眸子,目光意味不明得向广华殿的方向望去。 他的那位父皇,迟迟不肯下诏让位,他的耐心可是很快就要告罄了。 ~~~~ 袁砚被太监轰出了东宫,只好借着朦胧不清的月色,沿着宫中的甬道,一路向广华殿的方向走去。 他沉默又严肃,一双挺直的浓眉紧锁成了川字。 田税增收之事,他早已经上疏至内阁,但内阁根本无人理会,现在他求见太子,又吃了闭门羹,如今看来只剩了一个办法。 皇上虽然命令太子监国,但毕竟还是一国之君,他即便冒着被斥责的风险去叨扰有病在身的皇上,也好过奏疏无人理会。 这样想着,他的脚步更快,转眼间已经拐过几道宫墙,一路向广华殿的方向走。 但人还未至宫殿门口,便被守门的侍卫远远拦了下来。 袁砚拨开对方,斥道:“本官是御史,要求见皇上,你们让开!” 对方冰冷道:“太子口谕,任何人等不能靠近广华殿!” 说完,侍卫毫不留情拔刀出鞘,架在袁砚的脖子上:“赶紧滚,否则格杀勿论!” 袁砚看了眼守卫重重的广华殿,气的手指发颤:“你……你们放肆!” 侍卫把刀往他的皮肉里逼近几分,冷眉道:“还不快走!” 待离开皇宫,袁砚惊魂未定地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向回府的方向驶去,他擦了擦额角的汗,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太子哪里是在派人保护皇上,分明是将皇上软禁了起来! 他紧锁着眉头,还未想出什么对策来,马车猛然停了下来。 额头险些磕到车壁,袁砚慌忙推开车门,问车夫:“何事停下?”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把细长钢刀闪烁着冰冷的寒意,向他挥了过来。 袁砚登时往后一退,眼睛惊恐不已地瞪大。 但逼至眼前的刀锋却没有落下,下一刻,对方的手腕被什么击中,反倒迅速收了回去。 马车外一时响起了刀剑相击的打斗声。 袁砚掀开车帘,战战兢兢得往外看了一眼。 不过片刻,方才袭击他的人已经被打晕在地。 裴铎伸手拽下对方的腰牌,随手往怀里一塞,抬眼间恰好看到袁砚震惊的脸。 他勾唇笑了笑,轻松道:“袁大人,好久不见,这么巧?” ~~~ 绣阁,后院待人的雅室亮着灯,但雕花木门却紧闭。 姜念汐一时有些感慨,想当初,她还是在这里遇到了虞世子,当然,也是在这儿又见到了裴铎。 再回到这里,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没多久,有人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 木门应声而开,余雪菡看到开门的人,惊呼一声,激动地抱住了她。 “汐汐,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要不是绣阁的人去府里传话……” 姜念汐喜悦至极地轻拍了拍她的背。 两人松开手,余雪菡依然不住地打量她的脸庞。 “你离开京都这么久,好像又瘦了……” 姜念汐微笑道:“在境州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说不完,待我有空再告诉你……对了,你的宝宝呢?” 余雪菡的宝宝已经快会走路了,姜念汐还未曾见过。 “奶娘带着,这个时辰已经睡下了,所以我没带他来,要是让他见了你这个姨姨,一定高兴坏了,”余雪菡笑得眼睛眯起来,她的眼神落在姜念汐的衣服上,顿时一惊,“汐汐,你怎么穿得……像是绣娘的衣服?” 京都如今戒严,进出城门都要盘查身份,姜念汐与裴铎一行人是借用绣阁里的伙计和绣娘的衣服,伪装进的城。 因担心府中被人监视,一行人先在绣阁落了脚。 她简单几句话带过,低声道:“菡菡,你知道宫里现在情况如何吗?” 自萧暮言被立为太子之后,敬妃娘娘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虞贵妃只能守着她那个半傻的儿子以泪洗面,而她终于扬眉吐气。 所以,近些日子,她常邀请官家女眷进宫叙谈,一来可以为太子拉拢人心,二来可以享受女眷们簇拥逢迎的感觉。 余雪菡想了一会儿,道:“我最近倒是去过敬妃娘娘举办的宫宴,不过看着一切如常的模样……” 话音未落,绣阁外响起脚步声。 不一会儿,裴铎率先推门而入,袁砚紧随其后,他皱着眉头,一脸凝重的模样。 姜念汐的视线从袁大人身上移到裴铎脸上,眉头疑惑地抬了抬。 “恰巧遇到了袁大人,”裴铎勾起唇角,主动解释,“我不过是打算借用一下宫卫的腰牌……” 袁砚随即拱了拱手,感激道:“多谢裴大人出手相助。” “客气了,”裴铎随意挥了挥手,往椅子上一坐,道,“袁大人说一说吧,宫里的人为何要杀你?” 余雪菡一听,当即低呼一声,一脸紧张地奔到袁砚身旁。 袁砚低声安慰她几句,拧着眉头道:“想来是太子殿下厌恶我一再提及田税之事……不过,这倒还是其次,今日在宫中,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 他环顾一周,视线落在裴铎脸上,沉声叹气道:“裴大人,广华殿外戒备森严,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皇上……被太子殿下软禁了。” 裴铎下意识挑了下眉头。 他本想晚间去宫里一探究竟,但这样贸然行动,万一被萧暮言的人发现,只会打草惊蛇。 袁砚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及时了。 不过,显然,事情如今在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裴铎轻啧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我的人还在城外等着,不过,我现在有一个计划。” 说完,他转眸看了一眼姜念汐。 两人视线相对,姜念汐轻轻颔首。 她看向余雪菡,急切道:“菡菡,明日你一定要想办法带我去一趟宫里。” ~~~~~ 走过重重宫门,姜念汐悄悄抬眸看了眼前面的宫殿,又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她进宫的次数不多,再次来到宫中,已经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但晦暗的天色下,檐牙高啄的殿所静默矗立,却好像多年未曾变过。 初春的寒风料峭,掀起姜念汐鬓边的碎发,她垂眸看着脚下的甬路,沉默不语地快速跟上余雪菡的步伐。 前方有候着的太监,看到两个女子一前一后缓步前来,顿时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余雪菡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块银锭悄摸递了过去:“公公,我是御史夫人,特意来拜见敬妃娘娘的……” 说完,她指了指身后,道:“这是我的丫头,她手里抱着的东西是呈给娘娘的蜀锦,这可是上好的料子,我才得了这些,这不就马不停蹄给娘娘送来了……” 现在想巴结敬妃娘娘的人太多,太监听到这话并不为奇,他掀起眼皮打量了一眼丫头手里托着的蜀锦,又暗自估量了一下银锭的重量,笑道:“确实是好料子,既然这样,就随我去娘娘的殿里,我给夫人通传一声。” 姜念汐抱紧了手中的蜀锦,默默垂着头,一路随着余雪菡走到了敬妃娘娘的宫殿。 宫女前去通传,两人先在偏殿等候。 姜念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冲余雪菡投出个询问的眼神。 余雪菡紧张地绞着绣帕,低声道:“挺好的,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姜念汐轻轻颔首,又迅速低下了头——她脸上戴着一张薄弱蝉翼的面具,还是穆锦曾经留给她的,只要不是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外头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宫女走进来传话。 “娘娘正和太子殿下相谈,夫人先在偏殿里等候一会儿。” 余雪菡点点头,她用帕子掩唇轻咳一声,同时与姜念汐悄悄交换了个眼神。 “哎呀,”她突然站起身来,焦急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我的耳铛怎么丢了一只?这可是深海的东珠,名贵着呢……”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95节 说着,她指了指姜念汐,不容置疑道:“你……快去帮我找一找,看看是不是丢在了来时的路上。” 姜念汐忙施礼应下,不待宫女反应过来,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一路穿过回廊,她脚步未停,在走出敬妃娘娘宫殿的时候,她暗自轻舒了口气。 这宫里的甬路虽然繁多杂乱,但她记得尚且清楚,从敬妃的宫殿,一路向左,再经过几道拐角,便可以到达皇后的坤怡宫。 她默默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还未再抬脚,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姜念汐心中咯噔一声,难不成是敬妃殿中的宫女追来了,不许她在这里四处走动? 她转过头去,悄悄看了一眼——来人是几个太监,他们刚从敬妃殿中出来,个个面色严肃谨慎,他们只瞄了她一眼,还当她是个寻常侍女,根本没有在意。 她放下心来,提起裙摆,快步向前方走去。 还未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 “那个女子是何人?” 听到萧暮言的声音,恍然头顶上降下来一道惊雷,姜念汐僵在了原地,几乎一动就不敢动。 同时,她在心内焦灼不安的暗暗自责。 看来刚才走来的几个太监就是他的内侍,她怎么就没想到,应该及时找个地方藏身起来才对。 太子殿下发话,他身旁的人立刻走了过来。 姜念汐只好硬着头皮,顶着那到晦暗不明的视线,随着太监慢慢走到他身前。 背上出了一层紧张至极的薄汗,姜念汐的手指在袖中攥紧,现在,她只能祈祷自己这张面具能够逃过萧暮言的眼睛,否则,一旦被他发现自己在宫中现身,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萧暮言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像一道四处游曳的阴冷毒蛇,打量一番后,缓缓移到了她的脸上。 这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肤色发黄,眉毛稀疏,五官没有什么出色之处,与女子窈窕的身姿十分不搭。 可这身形却有些熟悉。 想到这儿,眸底闪过一丝疑惑,萧暮言冷冷吐出两个字:“过来。” 姜念汐:“!!!” 难不成被他发现了什么? 她的心跳得霎时如擂鼓一般,简直想当场找个地方躲起来——但那是不可能的。 她只得镇定地抬起脸来,压抑住慌乱不安的情绪,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近前。 萧暮言突然伸出手来。 冰冷的手指挑起女子的下巴,他的视线落在那双纯澈的眸子上。 眸底的情绪骗不了人,一个初次见他的侍女,竟然如此镇定,看到他的脸,也并不意外,不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表现。 他冷冷开口,质疑道:“你不是宫里的人……” 姜念汐微抿着唇,道:“我是袁大人府里的侍女,陪夫人进宫觐见敬妃娘娘,夫人的耳铛丢了,派我出来寻找……” “袁御史的夫人?”萧暮言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瞬,“她来宫里做什么?” 姜念汐轻轻咽了口唾沫,脑子飞快旋转,编了几句话来应付他:“大人昨日回府遇袭受了伤,只能在府里休养,夫人担心大人官职……” 姜念汐点到即止,装作失言的样子,慌忙改口道:“夫人得了一匹上好的蜀锦,知道敬妃娘娘喜欢,特意给娘娘送了来。” 看来袁御史并非蠢得不可救药,生怕自己休养期间官职被降,还知道命他的夫人进宫来讨好。 萧暮言冷哼了一下。 他放下手指,慢条斯理地擦拭几下,突然道:“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我?” 姜念汐惊愕了一瞬。 萧暮言的这个问题用心极险,如果她回答没有见过,那她方才的表现便露了破绽。 心念电转间,她小声道:“奴婢见过……” 说着,她仰起脸来,露出一脸倾慕的神色,急切道:“太子殿下龙章凤姿,奴婢……虽然是个不起眼的侍女,但远远见过太子,便再难忘记,如若殿下不嫌弃,奴婢愿为殿下……” 萧暮言冷嗤了一声。 不过是个妄图攀附富贵的女人,即便身姿相像,这张脸到底与他念念不忘的女子差得太远。 他拧起眉头,不耐道:“帮你的主子找到东西,赶快离开这里。” 姜念汐瞬间如蒙大赦,紧攥的指尖悄然放松下来。 她退后几步立在一旁,待萧暮言一行人离开后,立刻提起裙摆,顺着甬道,一路快步走向坤怡宫。 宫外有会武的太监侍卫持刀而立把守。 落日的余晖打在玄色的刀鞘上,反射出寒意慑人的清冷光线。 看来皇后娘娘的宫殿,也被严密监视了起来。 姜念汐暗吸一口气,想起之前与裴铎商议好的对策,缓步走到侍卫面前。 “敬妃娘娘要传坤怡宫里的宫女……”她规规矩矩施了一礼,道,“娘娘有话要过问。” 侍卫打量了她一眼:“你是敬妃娘娘宫里的人?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是新近入宫的宫女,模样又长的平常,大人可能没什么印象。” 她这样一说,侍卫便觉得这张普通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既然是敬妃娘娘的人,自然是这后宫里不可得罪的人。 “那便快些带人去问话吧,千万别耽误了娘娘的要事。” 一刻钟后,暮色四合。 从坤怡宫里出来两个女子,侍卫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便放了行。 暮色朦胧,重重宫殿的大门一步步越过,那些不安的惶恐逐渐消散。 眼前便是踏出皇宫的最后一道宫门,张皇后抬眸望了眼站姿挺拔的侍卫,心虚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 她压低声音不安道:“姜姑娘,这面皮会不会掉下来,露出破绽?” 姜念汐悄声道:“不会的,您装作寻常模样,大大方方从这里走出去就行。” 一刻钟前,姜念汐走到坤怡宫的时候,张皇后深感意外。 她拿下了覆在脸上的面具,三言两语告诉张皇后宫内不安全,要随她尽快出宫。 没等她多说,张皇后便按照她的要求,戴上了面具,随后姜念汐又换上她身边宫女的衣裳,简单涂抹了几下脂粉,两人逃过侍卫的眼睛,一路穿过凌乱的甬道,向宫外的方向走去。 余雪菡的马车就候在外面。 远远的,姜念汐看到她的绣帕在窗牖处挥了几下——那是在等待她们上车的记号。 走出这里,张皇后便安全了,今晚之后的刀剑纷争,再也不会危及到她的安全。 “皇后娘娘,”姜念汐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低声道,“等到了宫外,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 眸光落在女子异常坚定的脸庞上,张皇后握紧指尖,莫名生出许多勇气。 她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第100章 完结-上 夜色渐深, 广华殿外的灯笼高悬在廊柱之上,幽深的亮光将寂静宽广的殿外照得犹如白昼。 扶刀而立的护卫严谨肃穆,两眼巡视着广华殿围墙外的每一寸位置, 他们收到上首的吩咐,连一个飞虫都不会放进殿中。 沉默的夜色中,有个高大的身形踏破寂静, 迈着沉稳的脚步, 慢悠悠走来。 侍卫立刻拔刀出鞘, 警惕地看过去:“谁人到这里来?” 男子闲闲勾起唇角, 一张俊美的脸庞分外淡定。 他从腰间勾出一张腰牌,在侍卫面前晃了晃,神色自若道:“自己人, 紧张什么?” 侍卫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下。 是卫所的人?但他从没有见过这张脸…… 未容对方多想, 裴铎把手搭到对方肩上,轻笑道:“兄弟,什么时候下值?有空了咱们一起喝两杯,也好熟悉熟悉……” 话未说完, 手指无声攀上对方的脖颈。 下一刻,只听闷哼一声, 侍卫被劈手击中后颈, 两眼一闭, 晕了过去。 人还未落地的刹那, 从墙檐上无声跃下一人, 迅速将人拖到暗影处, 随后换上侍卫的衣服走了出来。 冷枫将兜鍪戴好, 低声道:“少爷, 我们何时动手?” 裴铎眉头压下, 沉声道:“哨声为号,一旦听到声音,你立刻给卫柘和雷四发信号。” 冷枫无声点头。 转眼间,在殿外巡逻的一队侍卫向这边走来,他面无表情地提起长刀,悄无声息地加入了巡视的队伍。 不多时,队伍中传来一道声音:“那边好像有东西,过去看看!” 待冷枫将人引到旁处,裴铎翻身跃上殿墙,脚步无声地踩上檐顶,趴在高啄的檐牙下,观察院中的情况。 五步一人,持刀而立,个个目不斜视。 裴铎无声轻嘶了一下。 这么多人坚守,虽然情况看起来比较糟糕,但至少说明一点,皇上还健在。 宫中守卫每到酉时便会换班,他得耐心等待。 直到酉时三刻,趁院中侍卫换班的间隙,裴铎无声潜入殿中。 服侍的宫人还未来得及惊叫,便被他一个手刀劈晕在地,然后将人拖到了角落处。 听到细微的响动,躺靠在卧榻上的永淳帝连眼皮都未动一下。 “朕不会写下诏书的,不用再来劝朕,让太子死了这条心吧,”永淳帝平静道,“等朕归天了,他自然可以登上帝位。不过,他弑父杀兄,即便登上了帝位,良心上能过得安稳吗?” 裴铎无声走至近前,低“嘘”了一声。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96节 察觉到异常,永淳帝睁开眼睛,惊愕了一瞬。 “裴境安……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裴铎压低声音:“皇上,你现在怎么样?” “朕……”永淳帝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恍然明白过来,“你是来救朕的?外面把守重重,你是怎么进来的……” “皇上,臣有三千边境军候在城外待命,”裴铎低声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只要您下口谕,臣可以率兵进城,替您解围。” 永淳帝勉力支撑身体,从床榻上坐起。 他嘴唇动了动,低声道:“境安,你有把握吗?京都四卫,现在都在太子手中。” 是一场难打的硬仗,但并非全无把握。 裴铎沉默了一瞬,长眉拧起,恳切道:“臣当尽全力!” 永淳帝一时心绪复杂难言,片刻后,他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裴铎会意,他正打算从怀中掏出响哨,突然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永淳帝脸色顿时变了,“是太子来了,你先躲起来……” ~~~ 视线掠过殿外侍立的宫娥,萧暮言脚步未停,眉头却突然拧了起来。 世上还会有女子的身姿与姜念汐如此相像吗?还有,那张脸虽然平平无奇,甚至称得上丑陋,但那双潋滟的眸子…… 缓缓转动几下扳指,萧暮言的脸色沉冷起来。 不对,这其中一定出现了意外。 是他们混进了城中。 顿住脚步,萧暮言转首,低声吩咐了侍卫几句。 侍卫拱手领命,手按剑柄,立刻转身大门向宫门外奔去。 广华殿沉重的殿门应声而开。 冰冷的眸光扫过殿内,萧暮言无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一步步走向永淳帝的床榻旁,脸上的神色却愈加冷凝。 他已经命人多次来劝说父皇写下让位的诏书,可他却迟迟不肯,既然这样,这最后仅存的父子情谊,也必须得在这个晚上做个了断了,否则,一旦裴铎领兵入城,登上皇位的途中,又多了一块令人生憎的绊脚石。 “父皇,”阴冷的视线停留在永淳帝的脸上,萧暮言的语调毫无波澜,“还是不肯原谅儿臣吗?” 永淳帝掀开褶皱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嘴唇抖了抖,悲哀地叹了口气。 “你今日这样,是为父的过错……” 听到这话,萧暮言猛然一愣。 他继而冷冷地挑起眉头,唇角扯出个古怪又扭曲的笑容。 “是你的过错……”他负起双手,阴冷的灰色眸子盯着永淳帝的脸庞,一字一句道,“父皇还有认识到自己过错的一天?” “大周遵循立嫡立长的规矩,父皇立萧咏为太子,只因为他是皇后生的嫡子,他又比我强多少?”嫉妒使他苍白的面庞开始扭曲,萧暮言莫名癫狂地笑了一阵,继续道,“好,有一天他终于死了,我想,这太子之位总该是我的了吧……” 说着,他语气一顿,眸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可父皇又将目光转向了萧绍玹,只因他的母妃深受父皇喜爱,所以即便他蠢笨,父皇也可以不管不顾大周的规矩,想要将太子之位传给他……” 冰冷的话语犹如利刃割过心头,永淳帝悲叹一声,苍老的面容一片灰白颓然。 “是父皇没有考虑过你……”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萧暮言蓦然打断了他的话,狠声道,“是你,一步步将我逼到这个地步,即便到今日这个境地,你依然不想将皇位传给我?你是不是还在强撑,幻想你那位流落在外的儿子回到宫中,继承你的皇位?” 听到这话,永淳帝忽地一惊,“太子,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流落在外的儿子?” 萧暮言愣了一瞬,突地勾起唇角,得意地笑笑了起来。 “原来父皇还不知道,看来母后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不过,现在知道也没用了——我派出的羽林卫已经去了陵州,今晚便会将人回京都……” 攀附在房梁上的裴铎拧起剑眉,无声扒出了匕首——没想到萧暮言竟然查出了少筠的身世,还有,他现在果真疯狂得很彻底,要打算弑父了。 “不过,在这之前,父皇如果执意不肯写下诏书,”萧暮言缓缓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脸上的笑意冰冷瘆人,“今晚就是父皇驾崩归天之日!” 永淳帝气结地坐起身来,手指发颤地指着萧暮言:“你这个逆子……” 没有理会永淳帝的指责,萧暮言转过身来,冷冷道:“来人!” 候在外面的太监疾步进到殿内,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壶酒。 “服侍父皇喝下今日的药酒,”萧暮言吩咐着,一字一句冷声道,“务必全部饮下,一滴也不许剩。” 太监应诺,刚托着毒酒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清亮悠长的哨声。 哨声停下,外面的天空遽然出现一道呼啸着的烟火,升入高空绽放的刹那,其光亮足以使城外几十里处的人看清。 萧暮言陡然退后几步,惊诧不已地环视四周。 他是察觉到了裴铎会进城,但没想到他竟然能够避开外面的重重侍卫,藏身在广华殿中。 出于本能的反应,他迅速撤身往殿门口处走。 裴铎收起响哨,轻啧一声,轻松自如得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他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抬起脸来,转眸看了一眼萧暮言,似笑非笑道:“太子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萧暮言眸底冷意毕现,视线落在裴铎的身上,不动声色地摩挲几下扳指。 这种时刻,无需多言,越拖延时间反而于对方越有利,萧暮言退出殿外,冷声道:“边境副将,境州守备裴铎,以下犯上,意图谋逆,罪不可恕,即刻把他拿下!” 拔刀出鞘的声音响起,巡守在外的羽林卫收到吩咐,整顿有素地进到广华殿。 他们个个神情肃然,手持钢刀,将闯进广华殿的裴守备严严实实围了起来。 裴铎随手从臂间摸出一把软剑——他师傅的宝贝兵器就是多,关键时刻总能派上用场。 软剑遇力则直,吹毛断发,寒意十足,裴铎屈指轻弹了一下,随意环顾一周,道:“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面面相觑的羽林卫:“???” 半柱香后,数十名侍卫躺倒在地,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 萧暮言负手立于广华殿外,神情冷凝,灰色的眸子并不见一丝慌乱。 “放箭!” 围在广华殿外的弓箭手拉开弓弦,还未松手射箭的瞬间,沉重有序的脚步声从宫殿外传了过来。 裴铎屈指一弹,软剑瞬间收回臂间,他轻松道:“太子殿下,我的人来了……对了,都是边境军的精锐,你这些侍卫,估计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别送人头了!” 萧暮言探手拔出近旁侍卫腰间的佩剑,面色却微微变了。 京都内外把守如此严密,就算裴铎能只身潜入,又怎么能悄无声息地率兵进城? 卫柘携着长刀,片刻便来至近前,他身后训练有素的边境军精锐手持长/枪钢刀,不多时便将广华殿外围了个密不透风。 “太子殿下,武骧卫是我们家少爷呆过的地方,边境军不过是在校场绑了武骧卫的人,顺便拿了他们的腰牌进京而已……” 萧暮言冷冷环视周边一圈。 羽林卫的士兵与边境军以广华殿为界限,双方泾渭分明,持刀而立,弓箭相向。 气氛剑拔弩张。 边境军的钢刀饮过西番人的鲜血,暗色下泛着逼人的冷意。 若是硬拼,京都四卫未必能敌得过裴铎的边境军。 怪他大意了,没有将自己花费大量钱银暗地打造的那支心腹兵卫召来,目前只能先寻机暂时离开这里。 “乱臣贼子,意图谋反,今晚务必拿下边境军,取了裴铎项上人头!” 太子身旁近卫的吩咐高声落下,剑拔弩张的气氛即刻到达了顶点。 刀锋划过暗色,第一滴血线飙了出来。 耳旁的刀锋相击之声如战鼓擂击,羽林卫听从卫长的吩咐,一部分对抗殿外的边境军,剩下的人则直奔裴铎而来。 裴铎一脚踢开被软玉剑击倒的羽林卫,身形一闪,反手夺过羽林卫的钢刀,阻住旁边遽然落下的刀刃与时不时飞来的冷箭,又以肘为拳,狠狠撞在对方的胸腹。 围攻的人太多,消耗了不少时间,在喘息的空当,裴铎展眸望去,发现萧暮言的衣袍在殿外一闪而过。 他已经在近卫的护送下离开广华殿,向宫外退去。 ~~~~ 暮色沉沉,袁府的马车离开皇宫不久,便被羽林卫拦了下来。 “停车!” 听到声音,余雪菡与姜念汐无声惴惴对视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张皇后也不禁捏了把汗。 拦车查行的人是萧暮言的近卫,姜念汐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心口顿时紧张得砰砰直跳。 一定是她在宫中的行踪被萧暮言发现了,那裴铎…… 还未容她多想,一道不容置疑的声音再度冷冷传来。 “太子殿下有令,请姜姑娘下车,”话音稍顿,语调虽平,入耳却像落了个惊天炸雷,“姜姑娘的弟弟已经到了京都北大营,殿下想让你们再叙一叙姐弟情谊。” ~~~~ 姜少筠在陵州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还未打算返回京都,便在一人外出时,被羽林卫的兵卫强行带回了京都。 来者气势汹汹,在路途之中不管他怎样询问,都从来不发一言,所以,姜少筠也猜到了这应当是他那位太子兄长的手笔。 到了京都远郊,他被关进了一间逼仄无光的房子中,只有些许光线透过封死的窗隙处进入,外头有整齐划一的操练口号声和震耳欲聋的炮仗声偶尔传来,他辨出这里是京都北大营。 北大营京都四卫驻扎的地方,兵力足有三万之众,萧暮言为何要将他羁押监禁在此,姜少筠一时难以琢磨出其中的意思。 夜深未至,他蜷缩在角落处一直闭目未睡,外面突然传来凌乱匆忙的脚步声。 这声音听起来耳熟。 姜少筠突然从地上站起,仓促奔跑至门旁,隔着微亮的光线,急声道:“阿姐,是你吗?” 身旁有数位披坚执锐的羽林卫看守,姜念汐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听到少筠的声音,手指紧握成拳,她堪堪稳住心神,尽量温声道:“少筠,是我,你不要怕……” “姐,我不怕,”姜少筠弯起手肘,猛地砸向木门,被钉死的横木发出砰的声响,却纹丝未动,他放弃了破门的想法,一连声道,“姐,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我姐夫呢?” 萧暮言既然撤回到京都北大营,边境军必然已经在皇宫击败了羽林卫,待他得知姐弟两个被萧暮言带走的消息后,一定会率人来突袭北大营。 姜念汐只担心他会利用裴铎急切救人的心理中了埋伏,但当务之急,是安抚好姜少筠,让他不要太过害怕紧张。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97节 “你姐夫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姜念汐尽量平静道,“少筠,你要保护好自己……” “姐,玥儿妹妹发现我失踪了,一定会来找我的,倒是你,要注意安全……” 余下的话被守卫不耐烦打断,“行了,太子殿下只是让你们见一面,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姜念汐咬紧了唇,又深深望了紧闭的门扉一眼。 肩膀被猛地推了一把,守卫毫不留情的力道很重,姜念汐踉跄几步,才站稳身子。 “太子殿下吩咐了,姜姑娘要去另一处地方呆着。” 北大营守卫森严,羽林卫披甲持刀,肃然而立,俨然已经是萧暮言最得力的手下。 夜色深沉,火盆发出毕剥的响声,将周边照得亮如白昼。 行走间,姜念汐攥紧手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抬眸悄悄观察了一番,但这里是她未曾来过的地方,即便刻意去记忆,也难以记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地。 跨过几重营所的守门,在一处飞翘起的屋檐下,守卫喝停了脚步。 紧接着,姜念汐被用力推搡进一间房内。 咔嗒一声,门外重重落下了铜锁。 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桌案并几只凳子,紧张不安后怕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姜念汐像被突地卸去了力道,跌坐在圆凳上。 如今她与少筠成为萧暮言手中的人质,一旦裴铎率兵平逆,两人就会被萧暮言推出阵前当做挡箭牌,边境军必会迟疑后撤,时间拖得越久,萧暮言的胜算便越大。 她该怎么做才好? 毫无头绪的夜间,她抱紧双臂,依偎在桌案与墙壁的空隙中,只有背触坚硬结实的墙壁,才让她有一丝安全感。 房外响起轻微的开锁声,片刻后,沉重清晰的靴踏声走近。 姜念汐抬起头,看到了面色沉冷的萧暮言。 肆意的眼神在女子苍白的脸颊上游走片刻,最终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深浅不一的牙印落在唇上,有零星可见的血痕。 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女子柔软的身体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她很紧张。 萧暮言的心头突然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愉悦。 扳指缓缓转动几下,他大步走了过来。 姜念汐迅速站起来,紧贴墙壁,尽力挺直身体,好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些。 现在自己与少筠同被关押在北大营,不能让他用少筠的性命来威胁自己,要及时转移他的注意力。 在思忖的几瞬,姜念汐想出了应对的法子。 “太子殿下,”她手指紧握成拳,将握在掌心中的银簪藏好,仰头看着萧暮言,平静道,“你被裴铎赶出了京都。” 平静的语调其实是挑衅,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萧暮言停下了脚步。 灰色的眸子闪过明显的不悦,萧暮言冷声道:“怎么,你以为本王离开皇宫,是不敌你那位张扬肆意目中无人的夫君?” “那你……”他一字一句冷笑道,“也未免太小看本王了。” 让萧暮言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与裴铎身上,但明显也激怒了对方。 在萧暮言举步靠近的瞬间,姜念汐闻到了他身上冰冷的火药味。 下颌被捏起,萧暮言垂眸盯着女子的唇瓣,拉长了冰冷的语调:“取悦本王,本王可以考虑两军交战时,为你的夫君留下一具全尸。” 这次,眼神没有惧怕躲闪,室内响起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 姜念汐挥出了十足的力道,萧暮言苍白的脸颊落下了清晰的指印。 在他错愕的瞬间,姜念汐侧开一步,将银簪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殿下,你若还想让我活到你与裴铎对战那一日,”姜念汐咬紧了唇,坚决道,“就不要再走近一步。” 否则,她宁愿马上死去,也不会苟活在这里,成为他胁迫裴铎的筹码。 话音刚落,尖锐的簪头抵进雪白的脖颈,殷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萧暮言冷冷盯视着她,薄唇抿成一条绷直的线。 一个原来如雪兔般柔软可欺的女子,竟然性情转变如此,连死都不惧怕? “我在境州,曾与裴铎一起抵御西番侵袭,”银簪一寸寸埋进,姜念汐忍着钻心的疼痛,声音在微微发颤,“从几丈高的城墙跃下时,臣妇心中也无所畏惧,更何况一只银簪?殿下如果执意折辱臣妇,只会得不偿失。” 女子的声音轻软婉转,却字字铿锵有力,萧暮言盯了她片刻,薄唇扯出一抹冷讽的弧度。 “看来你还想为裴铎守节,”急促不耐地转动几下扳指,萧暮言晦暗凝聚的怒火如暴风般顷刻卷来,“也好,既然你不到黄河心不死,本王就让你亲眼看着他会怎么死。” 靴踏声远去,房门重又落锁。 姜念汐放下脖颈间的银簪,整个人虚脱般倚住墙壁。 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平复呼吸,慢慢靠坐在墙角。 脖颈间的疼痛尚能忍受,她用袖间的帕子按住伤口,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思考方才的种种细节。 萧暮言从皇宫逃脱出来,却姿态从容并不狼狈,甚至还笃定能打败裴铎,难道他除了京都四卫,还有其他的安排…… 姜念汐眉头蓦然一拧,突地想到了他身上的火药味。 难道他在边境军必定来袭的路上埋藏了炸药? 想到这儿,她的指尖紧张得开始发抖。 这个猜想实在太可怕了,如果是真的,那裴铎一马当先率兵追来,岂不正中他的圈套埋伏? 该怎么才能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夜色已经黑沉如墨,外头偶有巡守的脚步声,因为焦急不安,姜念汐没有一丝困意,浸了鲜血的帕子几乎被绞成了线团。 静默如冰的暗夜,响起几声夜枭的古怪低鸣,巡视担心有异常,举步向鸣处寻去。 窗外响起一声轻叩,压低的试探询问声传来:“嫂子,你在这里吗?” 姜念汐一怔,继而惊喜地站起身来。 “玥儿,是你?你怎么来了?” “少筠哥哥被羽林卫带走后,我发现了踪迹,一路悄悄尾随而来,”东方玥身着夜行衣,俯在暗处,小声道,“嫂子,我带你和少筠哥哥走吧。” 可姜念汐不会功夫,想要逃过重重巡防的北大营,简直难如登天。 巡守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发现枭叫声并无异常,他们即刻便会回到这个地方。 姜念汐抓住这一点难得的时机,飞快道:“玥儿,你不要管我,去找少筠,你们先逃出去,去裴家绣坊见皇后娘娘。还有,告诉你师兄,萧暮言有火药,让他务必小心……” 话音未落,巡守已经转弯走了过来。 东方玥咬了咬唇,只好低声应了是。 她无声攀在廊檐下的房梁处,在巡守偏首的瞬间,悄无声息地攀上檐顶,轻跃过檐牙,纵身翻到了无人巡视的一侧。 半个时辰后,姜少筠门前的两个巡守从怀中摸出酒壶,咂摸了几口提神。 更深夜长,难免有困意,饮酒提神,只要不过量,巡守的卫长也睁一只眼闭一眼,当做没看见。 “我去放水,”其中一个巡守粗声道,“方才多喝了几口,憋不住了。” “我也去,”另一个打了个重重的哈欠,又回首盯了一眼被钉死的房门,“这里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趁得人离开,东方玥悄然落下,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来,掺到巡守搁在台阶上的酒壶里,又用力摇匀。 做完这些,她轻巧地跃过台阶,靠在窗户处,低唤道:“少筠哥哥!” 姜少筠本就贴在窗边,听到声音,忙起身道:“玥儿,你终于来了。” 东方玥从袖中摸出削铁如泥的匕首,在窗棂处划了几下,在巡守回来前的一瞬,纵身跃到了房内。 窗户重又合拢,姜少筠低声道:“玥儿,你见到我姐了吗?” “我先找到了嫂子,她被关在大营最深处的殿房,”东方玥跺了跺脚,急道,“少筠哥哥,嫂子让我们先走,还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师兄……” 两人先行离开这里才是上策,如果执意要去救阿姐,反倒很可能会暴露行踪,姜少筠抿紧了唇,手指握成了拳头。 东方玥轻声提醒:“少筠哥哥,你要听嫂子的话。” 片刻后,姜少筠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好。” “少筠哥哥,事不宜迟……” 话音未落,姜少筠突地将东方玥拉到身旁,低低嘘了一声。 外出放水的巡守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压低声音交谈。 “关在房里的这半大少年,到底是什么身份?” “那谁知道呢?这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儿,不过,头儿说了,跟着太子殿下,赶明儿一定能加官进爵,咱们只听上头吩咐就是了……” 没多久,巡守饮过酒后,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两人破窗而出,换了巡守的兵卫服饰,避开重兵把守的营门,寻机溜了出去。 第101章 完结-下 绣阁内, 余雪菡在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 天色快要亮了,宫内还没有消息传来,她已经差人去送了信, 但不知道消息是否传给了裴大人。 而坐在一旁的张皇后,还处在深深的震惊之中。 初听到姜少筠便是淇妃之子的消息,她确实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不过再仔细一想, 当初她见姜少筠第一面时, 便觉得眼熟又亲切, 现在想来才明白, 那是他眉眼与淇妃有几分相似。 张皇后道:“余姑娘,少筠他们一行可到京都来了?” 话音刚落,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悄然而至, 转眼间, 裴铎面色沉静地推门走了进来。 卫柘紧随其后,心头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一路行来,没有多说一句话。 少爷面上是平静, 但方才拿刀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那是心弦紧绷到极致的隐忍, 他不敢想象, 万一少夫人出现了意外, 少爷会怎样。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98节 裴铎向张皇后简单说了几句目前的情况, 残留的羽林卫士兵已经伏诛, 边境军也已经调拨出一部分兵力护卫皇宫, 接下来, 就是去降服驻在北大营的羽林卫, 而天亮之后的朝堂, 还需要张皇后前去主持大局。 张皇后微微颔首,想到姜念汐此时的境况,必定凶险不已,她亦十分自责。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与皇上,念汐她……”说到这儿,张皇后的眼圈红了起来,“裴铎,本宫命你务必要将她安然无恙地带回,否则,本宫一辈子愧疚难安……” 裴铎重呼一口气,沉声应了是。 还未再多言,绣阁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扉打开,姜少筠与东方玥脚步生风地走了进来。 视线快速环顾一周,姜少筠看到裴铎,鼻子一酸,道:“姐夫,我姐在北大营,萧暮言手里有火药……” 萧暮言有火药的事裴铎并不意外,他疑惑得是他到底会怎样用,若是单单埋伏炸药意图炸死边境军,火药的威力和埋藏地点都有限,并不值得惧怕。 他单单只会这样吗?大周提高税粮后,收来的银子到底去了哪里?萧暮言到底拿这些银子做了什么? 只思忖了一瞬,裴铎沉声吩咐:“去审问活着的羽林卫,一定问清楚,除了羽林卫,萧暮言到底还留了什么后手!” 卫柘抱刀领命而去。 裴铎大步去了绣阁里面的雅室,那里有他们从境州来时携带的用物,为了顺利蒙混入城,东方师傅送与他的火铳压到了箱笼底下。 裴铎寻了出来,将八寸长的铜火铳握在掌心,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晨光微熹,天色稍亮。 一夜未曾合眼片刻的裴铎,面色沉着,星眸布满了血丝。 卫柘拷问过或者的羽林卫,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萧暮言花费重金组建了一支专用火铳的神机营,人数有三千之多,他们善用铜火铳,百米之外弹无虚发,可以精准地击中对方的胸膛,一击毙命。 昨晚边境军突袭皇宫,暂时打败了羽林卫,是因为萧暮言将神机营放在了京都北大营,来不及调拨过来。 双方如果正面对峙的话,边境军不仅不占丝毫优势,简直可以说没什么招架之力。 长刀抵挡不了火铳,边境军耗不过拥有神机营的京都四卫。 铜火铳握在掌心,弹药有限,裴铎试过一次,一旦射出弹药,盔甲也可以被轻易穿透。 火铳表现的威力,已经远远超出了裴铎的意料。 不能白白送边境军去送死,但多对峙一日,姜念汐便多一分危险。 京都北大营附近的地势走向他已经刻在了脑海里,此地易守难攻,即便使用此前出其不意的突袭打法,也难以见效,何况还有神机营。 而萧暮言必定不会等待太久,待调拨好北大营的人手,他一定会立即命人围攻京都。 双方都不会有太多的时间,成败就在这两日之间。 视线落在火铳之上,脑中却全是姜念汐一颦一笑的样子,裴铎的唇抖了抖,猛地端起凉茶灌了一盏。 此时此刻,他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心。 时间一点一滴悄然流逝,裴铎苦思无果,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左臂的臂缚上。 那原本是边境军御敌时穿戴的铁甲,但姜念汐有一次摸过之后,嫌太过冰凉硌手,特意命人多加了一块厚实的熟牛皮。 效果很好,不仅可以消除部分相撞的力度,还能减轻手臂被重击之后的伤情。 裴铎霍然站起身来。 他有了一个可以尝试的法子。 吩咐人将盔甲蒙上厚度不一的牛皮棉布,他持起火铳依次进行射击。 只要有了弹药不能穿透的盔甲,边境军便有足够的防御进攻北大营。 ~~~ 天色大亮,本该上朝的太子殿下并未出现,永淳帝病重未愈亦不能起身,倒是那位久居深宫的皇后娘娘现身,命太监公布了永淳帝的口谕——太子萧暮言谋逆篡位,事实确凿,不容置疑,其太子之位已经被废,并命本该驻守边境的裴铎任将军,率兵声讨萧暮言。 上朝的文武百官均震惊不已,以余首辅为首的内阁大臣,更是为萧暮言据理力争,请皇上不要受小人蒙蔽而枉顾亲情,而以袁御史为首的清流,则唾骂余首辅等臣子勾结废太子,心怀不轨之心,更多的臣子不发一言,选择观望…… 朝中事务不决,一片混乱,但这并没影响到驻扎在城外的边境军。 神机营的火铳适合远攻,一旦距离靠近,没有充足的填充火药拉开引线的时间,也就失去了优势,所以,前锋的进攻可以决定成败与否。 校场中,边境军按照吩咐,整顿有素穿戴好覆了牛皮棉布的盔甲,挎上长刀。 裴铎高坐在马背之上,神色沉冷肃杀,卫柘、冷枫与雷四率兵在后,边境军整装待发,等着最后一抹暮色的降临。 ~~~ 京都北大营。 神机营的火铳手们已经上好弹药,按照吩咐,藏身在营墙之后的凹口中,一旦边境军现身,他们便会将火铳对准前方,而通往北大营入口五里处的方向,亦有神机营的兵卫排兵布阵,六人一队,会对边境军进行轮番射击。 进攻北大营的必经之路也已经埋好了炸药,只要任何一个活物经过,都会被炸的片甲不留。 姜念汐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的身前。 银簪在她困倦至极时被巡守夺走,失去了唯一的武器,她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雪白的皓腕被结实的绳索捆绑束缚在身后的木桩上,乌发也凌乱松散地披在身侧。 因为滴水未沾,苍白的唇出现了干涸渗血的裂纹,神色也疲倦不已,只有眸子还那般清澈灵动。 萧暮言灰冷的眸子转了过来,没什么情绪地落在她身上。 唇角弯起冷笑的弧度。 根据探子来报,边境军今晚必定出动,那他正好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不是要为她的夫君守贞吗?那就要她站在营墙之上,亲眼看着裴铎如何死在他的弹药之下。 萧暮言低声吩咐了身旁的武将几句,待对方下了营墙后,便负起手来,好整以暇地望向远处。 没多久,营墙外五十里远的地方,发出轰隆的巨响。 第一道埋藏炸药的地方被引燃了。 姜念汐本来平静的神色突然变了,苍白的唇抖了抖,猛地转首看向萧暮言。 察觉到对方眸中蕴藏着无尽的怒火,萧暮言冷冷勾起唇角,举步走了过来。 行走间,时刻提醒自己要忍耐情绪的扳指褪了下来,被他随手抛到了脚下。 “这还只是开始,”他在姜念汐的面前站定,灰色的眸子微抬,笑容冰冷又残忍,“如果裴铎能够侥幸活着冲到营墙下,还有迎接他的数次炸药,当然,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最大的贺礼是……” 萧暮言低笑道:“还有三千神机营的火铳在等待着他……” 闻言,姜念汐本就苍白的脸庞,血色几乎唰地一下褪尽。 裴铎的那把火铳她见识过,其威力远超棍棒枪戟,没想到萧暮言竟然有这样的兵力。 “不要妄想他能救得了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萧暮言伸出长指,抬起女子苍白的下颌,“给他留一具全尸,怎么样?” 姜念汐抬头盯着对方的灰眸,拼命将泪意压了回去。 “你休想,”她咬牙别过脸,“你不妨想一想,自己该怎么留一具全尸。” “还在嘴硬?”萧暮言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的侧颜,语调因为激动亢奋而有些癫狂,“本王不会轻易给你寻死的机会,能不能与裴铎做一对鬼夫妻,还要看他有没有本事杀到这里。” 脸颊被强硬地扭转过来,姜念汐不得不与那双晦暗的眸子对视。 拇指狠狠碾过面颊上悄然落下的泪痕,萧暮言重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柔弱的相貌蒙蔽了本王的双眼,性情竟然这般倔强……” 侧首过来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无意暼过周边侍立的护卫,他们手中都高举裹着油毡布的火把,稳稳站立在营墙的四角。 月色清朗,即便是夜间,依然能够看到很远,火把反而容易成为被冷箭命中的目标,这是有些异常的。 姜念汐颤抖的秀眉微微蹙起,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殿下为了皇位残害手足,谋害皇上,卑鄙无耻,私德败坏,臣妇不屑向你这样的人求饶,”她稳了稳心神,缓声开口,“殿下不妨想一想,如果你败了,该会面对什么样的惩罚?” “惩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萧暮言低低笑了起来,“成王败寇,只要本王登上皇位,不用本王费心,朝中大臣自然会为本王辩白,至于败了么……” 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袍,抬起灰冷的眸子注视着姜念汐,慢声道:“你以为本王为何会不顾个人安危站在这里?要是本王败了,自会带你们一起下地狱……” 听到这话,姜念汐的视线落在火把上,呼吸猛然一滞。 ~~~~ 率先探路的前锋被遽然燃起的火药炸死炸伤了不少,边境军在第一道炸药埋藏处停了下来。 这些都是他悉心带出的精锐士兵,此时不能枉顾士兵性命,贸然进攻。 裴铎尽量冷静地吩咐士兵原地待命,先行休整。 既然萧暮言拥有大量的火药及火铳,那埋藏火药的地方便不止一次。 是他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与手段。 情感告诉他,恨不得立刻将萧暮言手刃而后快,救出姜念汐,但数千士兵的性命握在他手中,他只能一再提醒自己要沉着。 赤红的星眸中隐藏着极致的痛苦,裴铎闭了闭眸,复又睁开。 战机稍纵即逝,如果此时边境军退回校场,神机营一鼓作气,势头将会难以阻挡。 “所有骑兵下马,改为步行,驱马在前,待道路上所有火药燃尽后再行前进,”裴铎沉声吩咐,“务必要快,明日清晨之前,一定要赶到北大营。” 虽然不忍良马被炸死,但此时也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卫柘领了吩咐立刻前去。 冷枫背负羽箭,率一队士兵,绕过必行的大路方向,沿着旁边陡且长的山间小径,先行前往。 裴铎抬眸遥望远处,突然道:“雷四,立即命人将京都能筹到的烟火寻来,悉数搬到这附近。” 雷四怔了一瞬,不太明白,但随即又想到,神机营必定在前地严阵以待,边境军燃放烟火,也许可以扰乱对方的心神。 还是大人有办法,雷四立即着人去安排。 视线望向北大营的方向,裴铎的心在痛苦地颤抖。 姜大小姐,你一定要坚持住,看到烟火,说明我很快就会奔赴到你身旁。 ~~~ 破晓未至的时刻,天色比寻常时候更加黑沉。 不远处接二连三传来爆炸声,还有兵卫频频奔向营墙传来捷报,姜念汐的心沉入了谷底。 身体疲乏虚弱不堪,瞳眸失去色彩,意志已经消沉下去。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199节 姜念汐无力动了动干渴的唇。 裴铎还未到来,她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神识逐渐涣散,眼前出现了模糊不清的图影,她闭上眸子,身体像已经失去了束缚,飘然向沉寂黑暗中飞快坠落下去。 朦胧坠落的瞬间,一朵朵烟花突然从不远处升起,在空中绽放出五彩斑斓的耀眼花火。 黑暗霎时被驱散,姜念汐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仰起头来,眸底倒着绚烂的流光溢彩。 烟火接连升入高空,异彩纷呈,夺目异常。 不是幻觉。 是她最喜欢看的烟火,虽然易冷易逝,但在绽放的时刻却如此耀眼瞩目。 唇角不自觉弯了起来,她想起裴铎将她拥在怀里,玩笑般郑重说过的话。 “媳妇儿,以后不准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忍心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世上吗?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姜大小姐,以后时日还长,我们可以一起春日赏花,寒冬观雪,等你生辰的时候,我为你在城中燃放烟花……” “如果你真的遇到危险,我要和你在一起,咱们生同衾,死同穴,来世还能做一对夫妻,你说呢?姜大小姐……” 姜念汐努力清醒过来,借着烟火的光亮,举目望向远处。 身着厚甲的边境军穿过晦暗的晨色,逼退三千神机营的火铳,疾风般奔驰而来。 营墙下激战的场景在她眼前放大。 一道道发着火光的弹药弧线在空中呼啸划过,但边境军的厚甲发挥了重要的阻挡作用,有人倒了下去,但更多的人迅速反应过来,趁神机营更换弹药的间隙越逼越近。 硝烟弥漫与嘶吼回荡的战场上,裴铎的身影异常明显。 他骑着高头大马,如从天而降的神兵勇将,拉响火铳的同时,势如破竹般冲破了神机营的阻挡,利箭般奔至营墙下。 埋伏在暗处的冷枫立即命人放箭护卫。 裴铎仰首,看到了营墙上被绑住的姜念汐。 她显然早已经看见了他,在他探出长臂,飞身攀附而上的时候,拼命地摇着头。 “裴铎,不要过来,不要救我……” 她的嗓子已经干哑,发出的声音太小,几乎是眨眼的片刻,裴铎已经飞身攀了上来。 候在墙凹处的火铳手还没反应过来,只看到手起刀落,转瞬便送了命。 破晓的晨熹将至,天地间的风声小了,入目之处,只有裴铎的身影。 眼角的余光扫过,姜念汐看到了萧暮言。 他面色沉冷,手中持剑,缓缓从下方拾阶而上。 神机营被破,剩下的羽林卫面对边境军毫无招架之力,他的志在必得只有一晚,如今大势已去,败得彻底。 “媳妇儿,”再回过神来,裴铎已经奔至她的面前,从腰间摸出匕首,飞快道,“我来晚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姜念汐动了动唇,嗓音干哑道:“裴铎,不要管我,快走……” 匕首用力划过绳索,裴铎怔了怔,赤红着一双星眸,道:“为什么?是不是埋怨我来太晚了……” 手脚腰身都缚着结实的绳索,一道道划开,要浪费不少时间。 这是萧暮言最后的计划,以她为诱饵,在裴铎跃上营墙的时候,引爆这里,只是他没想到边境军这般势不可挡,所以最后改变了主意,亲自登上营墙,打算与他们同下地狱。 萧暮言将手中的火把抛向埋伏炸药的地方,引线冒着火星,呲呲燃烧了起来。 胳膊蓦然一轻,姜念汐来不及揉捏发麻酸痛的手腕,用力推了裴铎一把,“快走,这里有火药,会爆炸的!” “你想让我活下来,就乖乖让我陪着你,”裴铎头也未抬,躬下身去划开她脚腕上的绳索,“不就是炸药吗?我猜到了,比一比是我的刀快,还是引线燃烧的速度更快……” 话音未落,眼前闪过一道寒光,萧暮言拔剑砍了过来。 臂上猝不及防遭到重击,亏得臂缚的抵挡,裴铎旋身而立,反手握匕,没有给他下一次砍来的机会。 耳旁的风声不见了,惟有匕剑相击的重响,引线还在呲呲冒着火星,姜念汐动了动麻木僵硬的双腿,用酸痛的手腕扯开剩下的绳结。 腰身蓦然一松,捆绑的绳索终于悉数解开,时间所剩无几,引线几乎已经燃烧到了尽头。 裴铎飞起一脚踢中萧暮言的手腕,长剑当啷一下落在地上。 铜火铳冷冷对准了他状若疯狂的冷白面颊。 “永远不会再见了,太子殿下。” 最后一颗弹药推入铳筒,裴铎拉开了铳线。 几乎在同时,引线燃到了尽头。 天地间突然安静了一瞬。 片刻后,冲天火光腾地升起,残砖乱石被灼热的气流裹挟到空中,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在最后的一刻,姜念汐只记得自己拼尽力气,撞向了裴铎坚实的胸膛。 他用力揽住她的腰身,带着她纵身跃下了营墙。 ~~~~ 一年后。 姜少筠从皇宫溜出来,去了裴府。 自从被立为太子后,他始终有一件心事,就在前几日,他终于硬着头皮对东方玥说:“玥儿妹妹,如果有一天,我们要生活在皇宫里,你会不会喜欢?” 东方玥把她的飞刀收在袖中,毫不犹豫道:“不喜欢,皇宫的规矩太多了,我还要到江湖上行走呢,少筠哥哥,你不陪着我吗?” 因为这几句话,姜少筠惶恐不安了数日,现在有了空闲,便到裴府来找他姐和姐夫。 到了裴府,裴铎与姜念汐还未从北境返回,倒是先看到了屈昂。 “你姐和姐夫过几日才能从北境回来,”屈昂揽住了姜少筠的肩膀,亲热道,“太子,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摆平。我现在已经是副将了,刚平完缪族动乱回京,现在本事大着呢。” 姜少筠沉默了一会儿,道:“屈大哥,如果一个女子不想同你住在皇宫,该怎么办?” 屈昂无语地嘶了一声:“太子,你才多大,这么快想娶媳妇儿了?看看我和你姐夫,哪个不是以事业为先,情啊爱啊之类的都要靠边站……” 姜少筠打断了他的话:“你就说你有没有主意吧?” 屈昂环顾了一周,确认穆锦不在,低声道:“这事儿你别说,我还真有一招,以往穆大小姐就是这样任性,但经不住我死皮赖脸,男人嘛,就是得主动……” ~~~~~ 境州。 已经升任境州知府的徐大人,身形瘦削了不少——公务太忙累得,他站在渡口处,八字眉撇成了一团,依依不舍用袖子抹了抹泪。 这两年来,境州变化实在太大。 先是守备大人初到境州平匪,姜夫人又随之修渠铺路,申减田税,更夸张得是,乌黎部来犯,都已经打到了境州门口,两口子还齐心协力,杀了西番的首领,还把乌黎赶回了老家。 好不容易去了趟京都,两口子又顺手救了皇帝和皇后,平了逆反的先太子。 猛人,只能说太猛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猛的人。 等京都消停下来,两人又返回了境州,不过这次身份却悄然发生了变化——裴大人因赶走乌黎,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又进京勤王,被永淳帝下旨亲封为北境王,统领边境军务。 不过,令徐大人奇怪得是,姜夫人的弟弟,不知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东宫太子。 这其中的内幕,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但近一年来,自徐通判升任为知府后,简直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因为这两口子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恨不得一年把十年的事都做完,比如增开书院,鼓励通商,修筑城墙…… 好不容易等到京都来了信,太子改日即将登基,要求北境王和姜夫人务必即日便返回京都。 眼看着一行人登了船,徐大人总算悄悄舒了一口气。 这两口子一走,他总算能过些消停日子了。 不过,船一启动,他本来带笑的脸不知怎么僵住了,眼看着船上的人影越来越小,他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这一走,还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返回境州呢。 百姓聚满了整个渡口,船已经早就消失不见了,他们还迟迟不愿离去。 徐大人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悄悄抹了抹泪——算了,他就不是个偷懒的命,听裴大人的吩咐,为百姓多干点活,就当锻炼身体了…… 直到十里相送的百姓身影看不清楚,姜念汐才收回视线。 裴铎懒散地靠栏杆处,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徐大人眼里是进了沙子,还是舍不得我们离开,在偷偷抹眼泪?” 姜念汐:“???” 她目力不及他好,只能看到徐大人模糊的身影——确实有拿袖子抹眼泪的动作。 “应该是喜极而泣吧,”她迟疑了一下,不由道,“毕竟我们在境州,总是压给府衙太多的事做……” “如果没有鞭笞,他能瘦下来这么多吗?”裴铎随口道,“你没看到百姓给他送的青天好官的旗子,都快挂满半面墙了,他喜悦还来不及呢……” 姜念汐:“……” 她忍不住笑了笑。 眼神落在裴铎身上,下意识从他的眉眼辗转到他的唇边,姜念汐刚要开口,身子却被蓦然一翻。 裴铎将人抵在栏杆上,长臂把人圈在怀里。 他低下头来凑近她的脖颈边,低声道:“媳妇儿,青天白日的,干嘛勾引我?” 姜念汐:“???” 她只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而已,他也太敏.感了吧。 她定了定神,试图换个话题转移裴铎的注意力,“这次我们回京都,恐怕少筠不许我们再回来了,登基的日子近在眼前,他毕竟年少,还要推行田税改革之事,困难重重……” “有周太傅和袁御史在呢,你担心什么……”裴铎在她耳垂处轻呼了口热气,嗓音暗哑道,“再说,大周如今太平安稳,改革这事,虽有阻力,但只要皇帝有决心魄力,这事最终就一定能成……” 耳边痒痒的,姜念汐还得留神被人看见,她不由推了他一把,低声道:“你能不能正经点,万一被人看见……” “我还不正经吗?”裴铎垂下头,用力在她唇边啄了几下,埋怨道,“在境州区这些日子,你天天忙于接待来访百姓的事务,修学院,铺路面,鼓励通商,哪样不是你在操持……都多少天没有和我温存了?” 他这话倒是说得挺对。 姜念汐补偿性得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等回了京都,我闲下来,就有时间陪你了……” 与死对头成婚后 第200节 “现在就有时间,”裴铎勾唇一笑,迫不及待将人打横抱在怀里,“媳妇儿,无人打扰,我们好好温存一番。” 姜念汐:“???” ~~~~ 回到京都,忙完了姜少筠的登基事宜,姜念汐反倒清闲下来。 余雪菡有时会带着孩子到府里来玩耍。 看到玉雪聪明的小娃儿,姜念汐忍不住展开笑颜,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余雪菡看着她的肚子,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终于忍不住道:“汐汐,你们……是不打算要娃娃了吗?” 姜念汐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对啊,他们自己也可以生一个。 她隐约记起,当初裴铎曾说过他们不能落后于袁大人,但自从知道她身体受过寒症不宜有孕之后,他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似乎他有时口无遮拦,但偏偏又体贴周到。 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的那种爱护,既不偏执占有,又不放任无言。 一种恰到好处的感觉,让她舒适到无以复加。 因此,晚间就寝的时候,她努力克服了自己的羞涩,比以往主动热情了许多。 裴铎甚至拧着眉头,担忧道:“你……有没有误喝了什么催情的果酿?” 姜念汐:“……” 她轻轻摩挲着他坚实的胸膛,温柔道:“裴铎,你想不想要孩子?我想给你生个,男孩女孩都行……” 裴铎将她揽在怀里,随口道:“生不生都行,以前我是想要来着,但每日耕耘也不见效果,就无所谓了,反正两个人过也挺好的,有个孩子我怕分走你对我的关注……” 姜念汐:“???” 她无语片刻,道:“你连孩子的醋都吃?” “这不是还没有呢吗?这事不急,话说,除了生孩子,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裴铎摩挲了一下她的乌发,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最好别说去北齐的事……实在要去,也必须得我陪着你。” 姜念汐:“……” “对了,平逆的事你也不能参与,太危险了,那次要不是我最后奋力一跃,落在了营墙之外,咱俩的小命早就交待了。” 姜念汐:“……” “大周推行田税新政,地方上推行情况不知如何,”姜念汐想了一会儿,侧转眸子看着他,“我想趁现在去大周各地走走,也看看百姓的情况。” 裴铎道:“这事简单,顺便让皇上给你安个巡史的名头,如果遇到不平事,可以顺手解决。” 姜念汐:“!!!” “我可以吗?大周女子不能为官,我这样算不算祸乱朝纲?” 裴铎低笑了一声。 “那些礼法都是束缚女子的东西,倡导什么男主外女主内,不过是为了打压女子,好让男子获得主动权,”裴铎沉声道,“在境州,你所做的事,不比那些读过四书五经的官吏还要好?” 姜念汐忍不住迟疑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姜少筠不支持你,还有我呢,”裴铎宠溺地揉了揉她的乌发,道,“我媳妇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好吧,确实是这样,没人敢非议北境王。 想到这儿,姜念汐忍不住兴奋起来,她趴在他的胸口处,双眼亮晶晶的:“那我们先去哪里巡视比较好?” 裴铎心头一动。 他把大手扣在纤细的腰身上,随口道:“东边沿海一带吧。” 姜念汐不由道:“为什么要去那里?” “听说去年有倭寇骚扰临海百姓,”裴铎不动声色地将人翻到身下,一本正经道,“我们还可以顺道去平一下倭寇。” 姜念汐:“!!!” “那会不会很危险?” “可能吧,不过最有危险的,我们不是已经经历过了吗?” “当时……其实我有点后悔的。” 裴铎落下的吻一停,不由道:“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及时告诉你我有多爱你,”姜念汐羞涩地笑了笑,“也后悔没有告诉你,如果我先你一步离开,不要为我……” 裴铎伸出长指抵住了她的唇。 他不要她说出那些话,他要他们一起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姜念汐领悟了他的意思。 她温柔地笑了笑,珍重得在他唇边印下一个深吻。 “是我失言——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终于写完了,耶,谢谢大家一路相陪,么么~~~ 我琢磨一下怎么设置抽奖,大家记得来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