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年代文养老》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节 《我在年代文养老》作者:壹木成华 文案: 林颂以为端上铁饭碗就能躺平,现实却是熬夜加班写材料,遥想她刚上大学的目标,毕业就养老,说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一朝穿越,管它是什么年代,她都要回归初心,坚决不干活。 此时剧情是,林颂和重生女一块相亲,一个是同厂的职工,一个是附近村镇的青年。 重生女嚷着要跟林颂换相亲对象。 林颂同意了。 以她在浸淫体制内多年的目光看,青年心思细腻难以捉摸,表面上表现得十分友善,其实内心却充满了算计和阴谋,简直太适合——工作了! 领证当天,她立马不干了,让青年去上班。 就是他了√ 婚后,有人做饭,挣钱,打扫卫生,林颂躺在家里,种种葱、养养鸡,无聊的时候,听一耳朵八卦。 啧,完美的养老生活。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配 爽文 年代文 轻松 治愈 主角视角:林颂 韩相 一句话简介:回归初心,坚决不干活 立意:生活不是用来工作的 第1章 相亲 一九六九年。 淮南山区一座代号“六五”的机械厂,是淮省“小三线”建设的重要一环。灰扑扑的厂房依着山势错落搭建,厂区周围是高耸的山壁。抬头望去,只见一线窄窄的、被山风吹得有些发青的天空。 林颂推开行政办公室那扇木门,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桌上摊着《关于创刊六五厂报的工作意见》的稿子。 林颂捏捏眉心,说来辛酸,她上辈子写材料猝死了。 原以为端上铁饭碗,就能过上朝九晚五、喝茶看报的生活了,结果天天加班,全年无休,遇到干部调整期更是连轴转。想她刚上大学写给自己的一封信,希望自己毕业就养老。 林颂深刻反思道:她要回归初心。 “林干事,早啊。”隔壁桌的老赵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声音带着浓重的皖北口音,“昨儿个稿子写得怎么样了?写完了吗?要的急。” “写完了,赵师傅。”林颂把稿子递给赵师傅,“您帮我看看格式有没有问题?” 老赵接过来,粗糙的手指捻着纸张边缘,啧啧两声:“小林这字儿,真是越来越有风骨了,看着就舒服。”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带着点长辈的关切,说道:“对了,下午那事儿……你可别忘了。马大姐亲自交代的,三点,厂部小会议室。” 林颂眨巴了一下眼,是相亲。 这事儿还得从她的家庭背景说起。 原主林颂,京市人,父亲林建国在京市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母亲在林颂十岁那年病逝。没多久,父亲续娶了现在的继母周美娟,还带来一个比林颂小两岁的继妹林薇。林颂性子倔,跟继母处不来。六五年,“备战备荒建设三线”的号角吹响,继母周美娟劝说林建国:“老林啊,支援三线建设是光荣的事,颂颂下去锻炼锻炼,将来履历也好看……小薇身子弱,就在家附近找个工作,也好照顾咱们……” 父亲架不住枕边风,林颂从京市来到千里之外的淮南山沟里。而继妹林薇,留在了京市。 一晃四年过去,当初一腔热血来支援建设的青年们,不少都在这大山深处成了家,落了户。 像林颂这样,二十五岁还单着,又明显“心不在此”的女青年,就成了厂里热心大姐们重点“关照”的对象。 特别是马大姐,身为厂工会妇女委员,解决大龄青年的“个人问题”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下午两点五十,林颂踩着点来到厂部那排平房。 小会议室门口,已经站着一个穿着米黄色列宁装、梳着两条齐整短辫、皮肤白皙的姑娘。是经营管理科的姜玉英,省城人。 姜玉英看见林颂,快步迎上来,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说道:“林姐,你来了。” “嗯,姜干事。”林颂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她对姜玉英印象不深,只听说这姑娘有点娇气。 相亲对象一个是机修车间的张连成张师傅,人老实肯干,就是家里负担重,下面有五个弟弟妹妹全靠他拉扯,耽误了自己。 另一个是附近小河村的,叫韩相,在小河大队当记分员。 记分员在乡里吃香却不及职工体面,但马大姐也是没办法,厂里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同志都被抢走了,现在只能是矮个里挑高个。 姜玉英突然紧紧抓住林颂的手腕,力气大得让林颂微微皱眉:“林姐,马主任原本安排我跟韩相谈,但我……我想跟张连成同志谈!林姐,你帮帮我,好吗?” 林颂挑了下眉。 按常理,张连成家庭负担那么重,一般姑娘躲都来不及,除非……韩相问题更大。 看着姜玉英惊恐焦急的脸,她点了点头。 姜玉英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谢谢你!林姐!真的谢谢你!” 她生怕林颂反悔,立刻松开手,几乎是跑着推开了小会议室的门,朝着里面那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看起来有些拘谨朴实的男青年快步走去。 林颂则推开了旁边另一间用作临时相亲场所的、闲置小仓库的门。 仓库里堆着些蒙尘的桌椅和杂物,空气里有股陈年的木头腐朽和灰尘的味道。 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身形挺拔,似乎在看着窗外光秃秃的山梁。 听到开门声,男人缓缓转过身。 男人个子很高,肩背挺直,穿件半旧的深蓝色咔叽布中山装,裤子是同样的深色。 他模样很好,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薄而清晰。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瞳仁的颜色很深,初看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温和的、近乎谦卑的笑意。 但林颂只和他对视了一瞬,她浸淫体制内多年、阅人无数的本能立刻拉响了警报。 那看似温和的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你好,同志。”男人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 他向前走了两步,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我叫韩相,小河村的。在小河大队当记分员。” “林颂。”她报上名字,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 男人的手掌干燥、有力、冰冷,触感粗糙,林颂收回手,开门见山:“韩同志,你家里几口人?读过书吗?” 韩相似乎对她的直接和审视的目光毫不在意,那点初见的“温和”笑意依旧挂在嘴角。 他语气平缓地回答:“家里四口人,我爸妈,还有一个弟弟。读过几年书,初中毕业。现在在大队当记分员,记记工分,算算账,农闲的时候帮忙修修拖拉机、水泵,挣点零钱贴补家用。” 他的叙述简洁、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林颂太熟悉这种人了。 心思缜密,善于观察,懂得隐忍,表面上表现得十分友善,其实内心却充满了算计和阴谋,简直太适合工作了——精准捕捉到领导的意图,巧妙避开各种明枪暗箭,为了目标不动声色地周旋。 林颂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第2章 房子 夕阳彻底沉入山峦背后,只在天际留下一抹暗红的残痕。 韩相脚下的土路渐渐变窄,延伸向山坳深处的小河村。远远地,能看到两间低矮的土坯房轮廓,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煤油灯光。 “大娃你回来啦?” 一个穿着深灰色粗布褂子、腰间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从灶间走了出来。 她是韩相的母亲,王秀英,个子不高,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粗糙红晕。 “嗯,妈。”韩相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时略微缓和了一丝。他脱下外衣,挂在门后的钉子上。 “相的咋样?”王秀英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和期待。 儿子二十二了,村里和他一个年纪的,都生仨孩子了。可儿子不愿意在村里找。但城里来的姑娘眼光高,听说这次介绍的是个省城的姑娘。 从今儿早上,她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眼皮直跳。 一个小男孩也凑过来问。男孩是韩相的弟弟,叫韩里,成绩很好,马上小升初了,韩相打算送他去公社中学念书。 韩相走到灶台边,拿起水瓢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转过身,看着母亲和弟弟殷切的眼神:“成是成了,但换人了。” “啥?嫂子换人了?”韩里眼睛瞪得溜圆。 王秀英焦急地问:“大娃,到底咋回事啊,不是那个省城的姑娘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里屋的方向。里屋的炕上,靠墙坐着个男人,正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修补一个箩筐。那是韩相的父亲,韩大山。早年修水库时被石头砸伤了腿,落下了跛脚的毛病,干不了重活,就在家做些竹编的手艺,换点油盐钱。此刻,他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起头,沉默地听着外面的对话,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忧虑。 “嗯。换了个姓林的女同志,京市来的,在厂办。”韩相言简意赅。 王秀英本来一肚子担心,听完愣住了,这条件听起来更好呀。 王秀英惊讶地一时说不出话,那边韩里问东问起:“哥,嫂子多大?高不高?长的怎么样?好看吗?” “二十五——” 韩相没说完,韩里垮着脸叫了起来:“啊,嫂子比哥你大呀。” 王秀英现在缓过来了,招呼了韩里一巴掌:“女大三抱金砖。怪不得我今早眼皮跳,左眼跳财,原来是有好事啊。” 她催促韩相继续说。 韩相脑海里浮现出林颂的样子。 女人齐耳短发,穿着考究,灰色列宁装,衬得她脖颈的肤色愈发白皙。袖口扣得严实,手腕上戴着块海鸥手表。 “挺高的,到我下巴这,估计一米六八左右,长得很白净,一双眼睛很有神——” 像是能看透人心底的想法。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2节 “她说结婚后让我跟她去厂里住,还说会帮我在厂里找个工作,但家里这边……” 王秀英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让你去找厂里住?还帮你找工作?” 这是什么女菩萨! “我爸腿脚不方便,自留地里的活,猪圈里的猪……妈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王秀英让韩相把心放到肚子里:“你爸和你弟不都在吗?你安心嫁……过去就行。” “只是,”王秀英皱眉说,“大娃,你大队的工作怎么办。” “妈,如果这事儿真能成,记分员的活儿,算个人情,让给三叔家的柱子吧。” 王秀英张了张嘴,记分员的活儿在村里可是个香饽饽,轻省,工分还高。儿子就这么让出去?但她看着儿子平静无波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儿子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 韩相的目光又转向里屋的父亲:“爸腿脚不方便,编筐太费眼,也挣不了几个钱。” 他重新看向母亲:“我会让柱子送你去学开大车。” “开……开大车?!”王秀英彻底懵了,那可是男人都羡慕的技术活儿!她一个女人能开大车? “大娃,你……你胡说啥呢!妈一个妇道人家,哪能开那铁疙瘩?不行不行!让人笑话死!” 王秀英连连摆手,但眼睛里那簇被点燃的火苗,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开大车……风风火火地跑在路上……那感觉,光是想想,就让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没什么不行。”韩相的声音不高,“学会了,就是铁饭碗。比种地强。” — 第二天。 林颂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面的文件。 “林干事,”马大姐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姜玉英同志刚才跑我这哭哭啼啼的,说你看不上张连成,跑去跟那个农村的韩相谈了?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姜玉英同志这么说的?” “昂,不过这个姜玉英,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你看不上张连成,”马大姐找了把椅子坐下,“这不是让你难做人吗!” 说起张连成来,马大姐多说了一句:“林干事,你别看张连成负担重,但五个孩子长大了准出息。张连成有技术,就是人老实了点,你待人接物好,正好互补,大姐本来是给你说的,哎哟,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让您操心了。”林颂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歉意的微笑。 她给马大姐倒了杯茶水:“不过马大姐,您先别急,喝口水,听我慢慢说。” 林颂姿态从容,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坦诚:“下午我去小会议室,心里装着稿子的事儿,有点走神,稀里糊涂地就走错了门,进了旁边那个小仓库。正好韩相同志在里面等着。我这一进去,再退出来也不合适,就聊了几句。” 她抬起眼,目光真诚地看着马大姐:“姜玉英同志那边,我真不知道她跟张师傅谈得那么好。这事儿,怪我心思在工作上,闹了误会。您看,要不我跟姜玉英同志道个歉?”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显得无心之失,又放低姿态表示歉意。 马大姐脸色早就柔和了下来:“唉,你说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也能走错门?那你跟那个韩相,谈得怎么样?” 马大姐对韩相印象不错,模样好、会来事,但以她过来人的眼光看,韩相和林颂不合适。 这找对象,得找互补的,比如强势的女方和弱势的男方,或者强势的男方和弱势的女方。然而韩相和林颂,都不像能服软的人,两人以后怕是过不到一块去。 “韩相同志人挺好的。”林颂避重就轻,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点羞涩的笑容,“他家里情况简单,他自己在村里当记分员,也算有文化。” 林颂顿了顿,话锋一转:“对了,马大姐,我正想问您房子的事呢。” “房子?”马大姐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是啊,”林颂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期盼,“您看,我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家里那边也催。要是真成了,总得有地方住吧?” 她看着马大姐,眼神带着点恳求,“您也知道,我是第一批跟着厂子进山的老建设者了,按政策,是不是可以住平房?” 六五厂职工住房有平房和楼房,随着职工人数增加,厂里新建了四座三层的宿舍楼和二十间平房——四居室,带小院子。 马大姐眉头皱了起来:“平房?那都是给拖家带口的老职工准备的。你这还没结婚,按标准,顶多分个单间。再说,那带院子的平房,拢共也没几套,多少人盯着呢!” “马大姐,”林颂的声音放得更软了些,“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您看,我这情况特殊,要是真成了家,总不能让人家男同志也跟我挤单身宿舍吧?再说了,我是第一批来的,没功劳也有苦劳,您帮忙跟房管科的李科长说说情?要求不高,旧点偏点都行。” 马大姐看着林颂年轻漂亮的脸蛋上那点期盼,再想想她确实是最早一批进山的骨干,心里松动了几分。 这姑娘,京市来的,文化高,工作也踏实,就是个人问题一直悬着,让人操心。如今好不容易松口愿意谈对象,在住房上照顾一下,似乎也说得过去。 “唉,你啊……”马大姐叹了口气,端起搪瓷缸喝了口,“行吧,我回头帮你问问李科长。不过丑话说前头,这事儿没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谢谢马大姐!您肯帮忙问问,我就感激不尽了!”林颂立刻绽开一个笑容。 她又趁热打铁:“对了,马大姐,要是申请需要男方的户口材料什么的,您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让他准备好带过来。” 马大姐觉得两人还不一定能成,让林颂别着急:“八字还没一撇呢。” 说完风风火火离开了办公室。 林颂脸上的笑容在马大姐身影消失的瞬间就淡了下去。 好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她倒是小看姜玉英了。 昨天那样急切想跟她交换相亲对象,现在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看不上张连成,好似生怕她跟张连成有什么牵扯。 但张连成的条件,说实话,算不上多么好。可姜玉英的表现,好像很肯定张连成未来过得很好。 林颂又想到姜玉英对韩相的排斥,初次见面,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敌意,可她问过韩相,韩相从来没见过姜玉英。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姜玉英重生了。 第3章 约会 姜玉英回到宿舍,这会儿天黑了,夜色像泼墨一样染透了窗外的山峦。 下午在厂区里那番“哭诉”,是她故意的。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林颂看不上老实巴交、负担重的张连成,主动选了那个小河村的韩相。这样,她和张连成的事,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风从窗户外吹进来,上辈子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姜玉英已经忘了当时相亲的细节,只记得韩相说话声音低沉好听,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她几乎没有犹豫地跟韩相结婚了,但结婚和恋爱是两回事。她喜欢韩相,但不喜欢小河村,不喜欢韩相的父母。每次跟韩相的父母呆一块,她浑身上下不舒服。而韩相对她一天比一天冷淡,两人晚上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仿佛隔着一条冰河。 她哭过,闹过,但都没有用。熬了三年,韩相主动提出离婚。后来经人介绍,她嫁了个离异的工人,日子平淡如水。至于韩相,听别人说在公社农机站谋了个职位,再后来……她就不知道了。 而当时与她一同相亲的林颂,被张连成当成宝一样呵护。他那五个弟妹,后来都出息了,有的当了工程师,有的成了干部,最小的妹妹考上了大学。 她不甘心。 重生回来,再次站在相亲的岔路口,她一定要抓住张连成,哪怕手段不那么光彩。 “人都是自私的……” 姜玉英在心里说,“林颂,对不住了。你条件好,京市来的,有文化,就算跟了韩相,也未必会像我那么惨。可我不能再走错路了。张连成是我唯一的指望了。” — 五点,下班铃声划破了天空,工人们陆陆续续出来。人群里,一个穿着半旧深蓝色咔叽布中山装的高大身影格外显眼。韩相逆着下班的人流,往行政科办公室外那走去。 “那人是谁啊?” “林干事的对象。” “长得真精神!” 一个年轻的女工扯着同伴的袖子,声音透着兴奋。同伴也瞪大了眼睛,目光黏在韩相身上。 “再俊俏有啥用?还不是农村户口?”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工撇撇嘴。 “你们说,林干事是不是图人家小伙子长得俊?” “图俊能当饭吃?”先前那个年长的女工哼了声。 一个膀大腰圆的钳工师傅嗓门洪亮,带着点调侃的羡慕:“嘿!这小子行啊!不声不响就把咱们厂的‘一枝花’摘走了?” “啥‘一枝花’?都快开败了!”旁边有人嬉笑着接话,引来一阵哄笑,“不过这小子确实有本事,能让林干事跟他处对象。”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青年推了推眼镜,语气听起来有些酸溜溜的:“真叫他捡了个大便宜!他一个乡下小子,攀上这高枝,后半辈子不愁了!” “谁说不是,早知道我就晚点结婚了。” “……” 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钻进韩相的耳朵。他面不改色,仿佛没听见那些议论。看到林颂下楼,他走到面前:“林同志。”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约会。 “嗯,走吧。”林颂带着韩相在厂区里转了起来。 “这是主车间,生产核心部件的。”林颂指着最大的一排厂房,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人听见。 “旁边是机修车间,”她特意说了张连成的名字,“张连成师傅是我们厂的技术骨干。” “前面是厂办,我们行政科、厂领导都在那栋灰楼里。”她侧头对韩相说,“以后你来办事,直接到二楼找我,或者找马大姐也行。” “那是职工食堂,旁边是开水房……” 林颂介绍得异常详细,从每栋楼房到部门分布,甚至一些关键岗位的人名。 这不像是在带相亲对象熟悉环境,倒像是在给一个即将入职的新员工培训。韩相跟在她身边半步之后,神情专注,眼睛扫过林颂介绍的每一个地方,偶尔微微点头,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刻进脑子里。 马大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嗓门洪亮,脸上堆着笑,眼神在韩相和林颂之间来回移动:“哟,林干事,这是带小韩参观咱厂子呢?” 她不由在心里嘀咕,难道自己看走眼了,两人其实很合适? “是啊,马大姐。”林颂坦然一笑。 “马大姐好。”韩相微微欠身,语气恭敬。 “好好好!”马大姐笑得见牙不见眼,“林干事,啥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啊?” “快了快了,到时候第一个请您。”林颂笑着应承,眼角余光扫过周围更多驻足或放慢脚步的工人,确保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很好,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林颂“好事将近”了。 这样一来,房子的事便能顺水推舟了。 林颂问韩相:“户口本带了吗?” “嗯。”韩相递给她。 一张本薄薄的、纸张粗糙发黄的户口簿,上面清晰地印着“小河村生产大队”的印章。林颂拿着这份户口本,连同自己那份盖着京市某街道红章的户口页,去找房管科李科长。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3节 李科长的办公室在厂办一楼最里面。 林颂敲门进来,李科长正对着桌上几张申请表皱眉。手里夹着的大前门香烟快烧到过滤嘴了,他也浑然不觉。 林颂脸上挂着微笑走进去:“李科长。” “哦,小林啊。”李科长抬头,看到林颂身后的韩相,愣了下,“这位是?” “我对象,韩相。”林颂往前走了半步,“我们是为房子的事儿来的。” 李科长掐灭烟,搓了搓手指,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小林啊,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他指了指桌上那堆申请表:“你也看见了,就这么几套带院子的平房,多少老职工、拖家带口的排着队伸着脖子等着呢!你这情况,按厂里住房分配条例,单身职工或者刚结婚没孩子的双职工,原则上只能分配单身宿舍或一居室!你这对象是农村户口吧……” 林颂脸上的笑容不变:“您看,我们这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了吗?这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韩相父母年纪都大了,下面还有个弟弟正在念书。我们结了婚,肯定是要把两位老人接过来一起住的,将来要是再添个孩子……” 李科长听着,眉头皱得更紧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规矩就是规矩…… 这时,韩相开口了。“李科长,”他微微欠身,“不瞒您说,林同志这么着急,责任在我。我父亲修水库时摔断了腿,现在躺在炕上动弹不得,全靠我母亲伺候。林同志心底柔软,知道这事后,想尽快把我父母接来,方便照顾。村里条件您也知道,卫生所离得远,赤脚医生水平也有限。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又是在腿上,就怕……耽误了治疗,落下更重的残疾……” 他适时地停住,垂下眼睑。 李科长脸上有了一丝松动,他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 “唉……”他长长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这情况……也确实特殊。”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拿起桌上的笔,在一份文件上刷刷签下名字,“行吧!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李科长交代林颂:“小林,你拿着这个,去找小刘办手续拿钥匙吧!不过话可说前头,这房子是照顾你们家庭困难批的,以后可要好好工作,孝敬老人!” “谢谢李科长!太感谢您了!”林颂连声道谢。 韩相也跟着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李科长体谅!我一定好好照顾家里,好好工作,不给厂里添麻烦!” 走出房管科,傍晚的山风带着凉意吹来。 “刚才……你说你爸腿摔断了?”林颂挑眉,听着倒像是真的。 韩相目视前方,解释说:“没撒谎。我爸的腿确实断了。”在林颂惊讶的目光中,他补充道:“不过是十几年前修水库时砸断的,旧伤。最近下雨多,老毛病犯了,疼得下不了炕,跟断了差不多。不算骗人。” 林颂对韩相越发满意了,姜玉英重生的选择影响不了她,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走吧,我请你吃饭。” 韩相落后半步跟着她,目光落在她身上:“你真的同意我父母搬来住?” “放心,我们一间,你父母一间,你弟弟一间,够的。” 韩相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嗯。” 到了食堂,林颂要了两份红烧肉炖土豆,一份清炒白菜,四个白面馒头。饭菜端上来,油汪汪的红烧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林颂让韩相不要客气:“食堂大师傅的红烧肉可是一绝。” 韩相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他的吃相很斯文,速度却不慢。 林颂把自己不爱吃的肥肉挑出来放到碗边:“我不爱吃肥的。” 韩相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她,夹起那些肥肉,放到了自己碗里。 第4章 包裹 吃完饭,林颂交给韩相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拿着。” 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油墨气味,韩相:“这是……?” “一些旧报纸和学习资料。厂里过期不用的,我挑了些有用的。上面有社论,有政策解读,还有几篇讲企业管理和技术革新的文章,你拿回去,晚上有空看看。”林颂顿了顿,强调道:“尤其是那些折角的,多琢磨琢磨遣词造句和内在逻辑,对理解上面精神和以后……写材料有帮助。” 韩相捏着那厚厚一沓旧报纸,手指能感觉到里面似乎还夹着几本薄薄的小册子。他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涟漪。 只是,恕他孤陋寡闻,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对象。 村里小伙子的对象,顶多给纳双鞋底、缝件衣裳,厂里职工的对象顶多是带个饭盒,洗洗工作服。可像林颂这样……塞学习资料的……奇怪,太奇怪了。 她图什么? 难道……是真的喜欢自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韩相自己否定了。 林颂看他的眼神,始终很冷静,带着一种评估,就像……上级看下级一样。那里面有关注,有考量,甚至有期许,但唯独没有男女朋友之间的感情。 这份认知,让韩相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温热又迅速冷却下去。 “谢谢。”韩相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紧了紧手里的包裹,“我会看的。” “嗯。” 林颂送到韩相,回到宿舍,刚推开门,里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顿了一下。 “林颂,你可回来了!”对面铺的刘红梅正对着小圆镜往脸上抹蛤蜊油,看到林颂进来,立马转过身,脸上带着八卦的兴奋:“你动作可真够快的!这才跟小河村那个韩相认识几天啊?就要结婚了?快跟我们说说,那韩相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林颂笑了笑:“就是碰巧看对眼了。” 张秀芳是宿舍的老大姐,她一脸语重心长:“林颂,你别嫌我多嘴,有些话我得跟你说透。那个韩相,模样是没得挑,人也看着机灵。可越是这样,你越得留个心眼儿!” 她往前凑了凑:“我跟你说,这种男的,心思深着呢!看着现在老实巴交、对你百依百顺,那是还没站稳脚跟,等他把你的好处都吃干抹净,翅膀硬了,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咱们厂里又不是没前车之鉴!” “对对对!”刘红梅立刻来了精神,“锅炉房老李家的闺女李淑芬,前年不也是找了个附近村子的男青年?那小伙子当时追淑芬姐追得可紧了,天天送柴火,帮着挑水,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淑芬姐心一软,就跟他好了。结果呢?” 她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几分:“结了婚没半年,那男的就原形毕露了,嫌淑芬姐工资低,嫌她娘家补贴少,动不动就甩脸子。淑芬姐给他弄了个临时工的名额,他转脸就嫌活脏活累。上个月,听说还动手打了淑芬姐一巴掌。现在淑芬姐天天以泪洗面,想离又怕丢人。” 张秀芳叹了口气,接口:“可不就是吗!淑芬多好的一个姑娘,当初多少人劝她,那小子看着就不踏实,眼珠子太活泛。她不信,觉得人家对她好。结果呢?利用完了就翻脸。” 她苦口婆心劝道:“林颂,你可千万别步她的后尘!你那对象现在看着好,谁知道他骨子里是啥样?你可得掂量清楚了!别到时候……” 宿舍里其他几个女工眼神里也流露出对林颂眼光的不赞同。 林颂知道她们是好心,但狗如果不听话,那是没拴链子,她一点儿不担心。 她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岔开话题:“红梅,今天传达室有我的包裹吗?算日子,家里该寄东西来了。” 刘红梅的注意力立马注意了,顺着她的话说:“好像……有吧?下午我路过,看见传达室老王头桌上堆着好几个包裹呢。” “行,那我去看看。” 林颂拿起钥匙,转身出了宿舍门,把一屋子未尽的议论和担忧关在了身后。 走到厂区门口的传达室,老王头果然从桌子底下翻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还有一封厚厚的信。 “谢谢。”林颂笑着对老王头说。 包裹是继母周美娟寄来的,几块的确良布料,一包大白兔奶糖,两盒午餐肉罐头,还有几双尼龙袜。东西不少,但林颂知道,这不过是继母笼络父亲的手段罢了。 她拿着包裹和信回到宿舍,没理会其他人好奇的目光,径直走到自己铺位前坐下,拆开了信封。 信是父亲林建国写的,字迹端正,前面照例是些不痛不痒的关怀和“安心工作、好好锻炼”的老生常谈。翻到第二页,重点来了: “……小薇最近处了个对象,小伙子人不错,在市教育局工作,年轻有为,家里也是干部。两人感情挺好,准备年底就把婚事办了。你继母的意思,是想办得热闹点,毕竟是小薇的终身大事。你爸我这心里,既高兴,又有点不是滋味。颂颂啊,你一个人在那边……个人问题也要抓紧了。遇到合适的,该定就定下来,别太挑。爸知道你心气高,可女人家,总归要有个归宿……” 林薇要结婚了,啧,动作够快的。 继母周美娟这步棋,走得真是又稳又准,市局工作的女婿,足够她扬眉吐气了。 至于父亲说“不是滋味”,恐怕也是觉得委屈了她这个远在山沟里的亲生女儿吧? 林颂把信纸折好,塞回信封。 — 次日,林颂去领了钥匙去看房子。 几排崭新的红砖房整齐地排列着,红砖墙,青瓦顶,每排之间留有宽敞的过道。 她停在最西头的平房前,拿出钥匙打开门上的挂锁。 推开院门,小院里夯实的黄土还带着湿气。院子不大,方正,三面围着红砖墙,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暖洋洋的。 林颂看了一圈,心里默默规划着:东墙根下搭葡萄架,夏天遮阴、秋天摘着吃;西墙根垒个鸡窝,养三五只下蛋的母鸡;院子中间开两畦地,种些时令小菜,葱蒜辣椒西红柿之类的。 再养一条小土狗…… 林颂已经开始期待自己的养老生活了。 不过还得一段时间。 厂里创办厂刊,林颂作为负责人,事情不少。 这一天行政科办公室里,气氛比平时更紧张些。几张办公桌拼在一起,上面摊满了稿纸、油印的征求意见稿、还有从各车间征集来的、字迹各异的投稿。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的味道。 “小林,你看这篇机修车间张师傅写的技术革新小结,内容挺实在,就是这字儿……”老赵推了推老花镜,一脸为难地指着一份稿件,“跟蜘蛛爬似的。” “还有这篇,”旁边的小李也插话,“是二车间刘红梅写的生产标兵事迹,跟表扬信似的,太直白了,缺了点深度。” “后勤科老吴交上来的后勤保障计划,倒是规整,就是太干巴了,全是条目,没点血肉……” 林颂坐在位置上,手里拿着一支钢笔,面前摊着厂刊的栏目规划和稿件初审意见汇总。 她神情专注,目光快速扫过一份份材料,不时在稿纸上勾画几笔。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显得格外干练。 “赵师傅,张连成那篇技术小结,内容确实有价值。这样,您辛苦一下,把核心内容提炼出来,我这边找人配个示意图,这样既清楚又好看。” “好嘞!”老赵痛快答应。 “小李,刘红梅那篇,”林颂转向小李,“事迹本身是亮点。你跟她聊聊,让她回忆几个具体的小故事,比如怎么克服困难啊,怎么帮助工友啊,把细节补上,稿子就活了。记住,要真实,别拔高。” “明白,林姐!”小李点头。 “至于老吴的后勤计划,”林颂微微蹙眉,“内容没问题,但直接上刊确实太枯燥。这样,把它拆解一下,融入‘服务保障大家谈’这个栏目,作为支撑材料,再配一篇短评,点出后勤工作对一线生产的重要性,这样就有深度了。” 她三言两语,条分缕析,把一堆杂乱的问题安排得井井有条。 办公室里原本有些焦躁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大家纷纷领了任务,开始埋头干活。 这时,林颂的目光落在桌角那份简报上。 如果没记错,这是姜玉英写的。她翻了翻,中规中矩,透着股应付差事的味道。 林颂的指尖在简报封面上轻轻点了点,突然嘴角勾起一抹笑。 “‘问题与建议’这个栏目,收到的都是一些空泛的牢骚,缺乏有价值的、能推动工作的真知灼见。”她拿起姜玉英的那份简报,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肯定:“我觉得要多一点来自生产一线的深度调查与思考。” 老李不愧是老同志,立马想到了一个主意:“我看不如请这份简报的作者,实地调研一番,写成一篇报告,你们看怎么样?”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4节 林颂抚掌赞叹:“这篇稿子出来,肯定能引起厂领导重视。赵师傅姜还是老的辣呀。” 老赵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吩咐小李跑一趟,传达一下任务。 “好嘞,赵师傅。” 小李离开后,林颂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别人对她耍小心思,她不会生气,也从来不搞阴谋,只是喜欢让人一味工作。 第5章 电影 机修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张连成刚修好一台出了故障的冲床,满手油污地从车床底下钻出来,用搭在脖子上的旧毛巾胡乱擦了把汗。 “张师傅,这几天怎么不见你那对象?”工友笑着打趣他。 张连成露出憨厚的笑容:“忙着呢。” “张师傅,张师傅!”车间统计员小赵兴冲冲地跑过来,“你的稿子登出来了。” 张连成愣了一下,接过小赵手里的刊物,有些不敢置信地翻到小赵指的那一页。 标题下面清晰地印着“机修车间张连成”,旁边还配了一张简单的示意图。文章的文字也明显被润色过,条理清晰,重点突出,读起来顺溜多了。 张连成高兴得黝黑的脸膛发红,这篇稿子是他熬了好几个晚上写的,没想到真被采用了,还登得这么靠前。 “张师傅,行啊!都成厂里的笔杆子了。” “嘿嘿,瞎写的,瞎写的。”张连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其实没抱什么期望,因为姜玉英老跟他说林颂不待见他…… 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张连成因此对林颂,除了感激,心里还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好感。 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天林颂带韩相参观的场景。 当时,车间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他抬头望去,正好看见林颂带着韩相从车间门口走过。林颂穿着列宁装,边走边指着车间里的龙门铣床,似乎在跟韩相介绍着什么。韩相身姿挺拔,微微侧头听着,神情专注。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照在他们身上,一个沉静干练,一个俊朗挺拔,看起来……很般配。 张连成垂下眼,搓了搓沾满油污的手。 至于姜玉英……张连成想起自己这个对象。 模样是好,就是跟他说话总带着点城里姑娘的优越感,而且似乎很着急跟他确定关系,总催着他去领证。他觉得有些粘人。 不过这几天倒是好些了,听说是在忙着写什么报告,没空管他。 — 另一边,韩相回到家打开包裹。里面是厚厚一沓旧报纸,散发着浓郁的油墨味。 韩里像只小猴子似的蹿到韩相跟前:“哥,这些是干什么用的?” “林同志给的……学习资料。” 韩里眼睛一下子亮了:“嫂子给的!” “嗯。” 韩相拿起最上面一份报纸,展开,上面用蓝色笔清晰地勾画着一些段落,旁边还有娟秀的小字批注。那是林颂的字迹。 韩里的目光也落在那些字迹上:“哥,嫂子是不是很厉害?” 韩相目光落在那些被圈出的社论和批注上,翻动报纸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嗯。比我厉害。” 韩里:“!” 什么?比哥还厉害! 在韩里眼里,哥哥韩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村里的工分账目,哥哥看一眼就能理得清清楚楚;公社拖拉机故障,哥哥捣鼓捣鼓就能找出毛病;连村里人吵架拌嘴,只要哥哥开口说几句,立马没事了。 还有大前年公社农机站招学徒,要求高得吓人,还要考试,村里念过初中的知青都摇头叹气。哥哥白天干完大队的活计,晚上看那些像天书一样的拖拉机图纸。几天后,哥哥背着个包袱去考试,得了第一名。 他不敢想象,嫂子比他哥厉害,那得有多厉害。 简陋的书桌前,韩相专注地翻那些资料。 昏黄的油灯光晕柔和了男人过于冷硬的轮廓,在深邃的眼窝和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韩里搬着小板凳,在一旁复习课本,后来实在熬不住了。 “哥,我去睡了。” “嗯。” “你也早点睡。”不过韩里从记事起,他哥好像就不知道什么叫累。 第二天清晨。 韩相一早出门了。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韩小杏蹲在河边洗衣服。手里的棒槌却重重地敲打着石头上湿漉漉的衣服,发出“砰砰”的闷响。 看到韩相的身影,她惊喜地喊道:“相哥。” 她和韩相一块长大,圆脸盘,大眼睛,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是村里不少小伙子惦记的对象。 “嗯。”韩相应了一声。 “哎,相哥,等等!”韩小杏放下棒槌,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几步追了上来,拦在韩相面前。 “相哥,听说……你跟京市来的女同志……处对象了?” 韩相“嗯”了声。 韩小杏一颗心往下坠,嘴唇有些发颤,看韩相要走,她突然说道:“相哥,你们差距……太大了。” 见韩相不说话,韩小杏以为说中了他的心事:“那京市来的女同志……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人家穿的啥、戴的啥、吃的啥,咱们穿的啥、戴的啥,吃的啥。相哥,我是替你担心,人家京市来的女同志见惯了大世面,心气高着呢……” 韩相打断她:“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侧身绕过僵在原地的韩小杏,背影挺直,步伐沉稳,看不出丝毫被刺痛的样子。 韩小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村路上,跺了跺脚。回到青石板边,她抄起棒槌,对着石头上的湿衣服死命地捶打起来。 “梆!梆!梆!”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河边显得格外刺耳。 — 姜玉英终于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立马跟张连成去看电影。 礼堂门口已经热闹起来,昏黄的电灯泡下,挤满了人。小贩们在路边支起摊子,卖着炒瓜子、炒花生。 姜玉英紧赶慢赶跑过来,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疲惫。看到张连成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口,东张西望,手里空空如也。 “你就这么干等着?”姜玉英走到张连成面前,“也不知道买点瓜子花生什么的?电影那么长,干坐着多没意思。” “啊?我……我以为你不爱吃这些零嘴……”他搓了搓手,显得有些无措。 张连成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平时自己看电影,都是带个水壶就去了。 “不爱吃是一回事,你买不买是另一回事。”姜玉英看着他这副不开窍的样子,心里堵得慌。 就在她准备数落张连成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颂和韩相。 只见韩相护着林颂,巧妙地避开拥挤的人流,径直走向一个卖炒瓜子的摊位。他利落地掏出零钱,买了一包炒得香喷喷的瓜子。接着,又走到旁边卖花生的小摊,低头看了看,似乎询问了什么,然后挑了袋。最后走到卖汽水的板车旁,买了瓶橘子汽水。 做完这一切,韩相才回到林颂身边,把汽水递给她,自己拿着瓜子和花生。 林颂很自然地接过,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韩相微微侧头,似乎在听林颂说什么,嘴角还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 姜玉英看到韩相那副忙前忙后、体贴入微的样子,眼睛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但一想到韩相现在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做戏、是为了从林颂那里得到更多好处的手段,她心里立马好受了很多。 林颂这个傻子,还沾沾自喜呢! 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象是个多么冷血的男人,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张连成见姜玉英死死盯着一个方向:“看什么呢?电影快开场了。” “没什么。”姜玉英收回视线。 两人顺着人流挤进礼堂。里面光线昏暗,人声鼎沸。长条木椅一排排摆开,大部分已经坐满了人。他们找到自己的位置。 刚坐下,灯光就熄灭了,只有放映机射出的光柱打在前面泛黄的白幕布上。激昂的音乐响起,电影开始了。 可姜玉英眼前晃动的光影,全是韩相给林颂买瓜子、买花生、买汽水的画面。 张连成坐在她旁边,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怕麻烦便没开口。 他僵着身子,眼睛盯着银幕,这电影看得,比修一天机器还累。 电影放到一半,是鬼子扫荡的紧张情节,礼堂里一片寂静。姜玉英有点后悔刚才没控制好情绪,如果惹恼了张连成,那可就糟了。 她捋着辫子,往张连成那靠了靠。 张连成双手抓着膝盖,坐得板板正正,因为个子高大,在狭窄的座椅里确实显得有些拥挤,他不停地调整坐姿,试图给姜玉英让出更多空间。 姜玉英见状,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呆子。 银幕上鬼子挖地道的紧张情节结束,画面切到一个相对舒缓的军民联欢场景。礼堂里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了一些。 林颂感觉有些口渴,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将汽水举到她面前,她低头便能碰到吸管。 林颂有些意外。 “谢谢。” 韩相目光盯着银幕,仿佛递汽水只是顺手为之。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被银幕的光映得有些模糊,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屏幕,似乎真的被剧情吸引了。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5节 第6章 寄信 银幕上“剧终”的字幕伴随着激昂的配乐亮起,昏黄的灯光啪地一声重新点亮。 出了礼堂,两人并肩走在回厂区宿舍的路上。月光清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些资料,你看得怎么样了?”林颂冷不丁问道。 韩相伸手摸糖的动作一顿,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错愕。 林颂这是在……检查他的学习成果? 可这气氛,他们不更应该……说点别的? 比如刚才电影里的情节,或者…… 韩相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定了定神,把摸到糖的手又悄然抽了出来,垂在身侧,语气如常地应道:“看完了。”接着,便开始汇报。 他不仅进行了归纳总结,还与六五厂车间的生产实况、厂领导近期的讲话精神联系在了起来。条理清晰,逻辑分明。每一句都精准地落在要点上。 林颂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韩相心里难得地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林颂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平静模样,但韩相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小的满意。 韩相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满意就好。 林颂确实满意,甚至有些意外,韩相的回答远超她的预期。 对方不仅聪明,还有一种可怕的、近乎本能的生存智慧和向上攀爬的天赋。 “进厂后,我会给你一些资料,”林颂像是在交代工作,“是我整理的厂里各部门关键人物的背景、关系、喜好和忌讳。行政科接触核心信息多,但技术含量不高。你要做的是熟悉所有流程,从收发文、会议记录、档案管理到简单的文件起草,要让人挑不出错。此外,多去机修车间、生产车间转转,别怕脏怕累。嘴巴甜点,多请教……” 韩相默默地听着,脚步放得更缓了些。 过了一会儿,韩相忽然开口。 “林颂同志。”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很少这样直接叫她的名字。 “嗯?”林颂侧头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清晰而冷峻。 “你为什么,”他似乎在斟酌词句,“这么在意我的工作?” 林颂挑挑眉,并不意外韩相会问这个问题。 毕竟她所做的一切,确实早已超出了“处对象”的范畴。 林颂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的养老计划,而是说道: “我妈在我十岁那年没了,没多久,我爸娶了周美娟。她在文工团工作,很漂亮,也很会说话。刚来那会儿,对我也算客气,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但客气是给外人看的——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背地里,是另一回事。家里但凡有点好的,永远是林薇的。剩下的才是我的。周美娟总说:‘颂颂懂事,不挑这些。’ 山风在耳边吹,林颂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我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有件旧棉袄实在不暖和了,我跟我爸说想买件新的。我爸还没说话,周美娟摸着林薇身上的棉袄说:‘哎呀,老林,你看小薇这件是去年做的,今年穿着还有点紧巴巴的呢。颂颂那件是旧了点,但还能穿嘛。家里就这点布票……’我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美娟,最后让我忍忍。 “再后来六五年,‘支援三线’的号召下来了,周美娟撺掇我爸让我来三线,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深明大义:‘老林啊,这是响应国家号召,光荣的事!颂颂下去锻炼锻炼,将来前途无量!小薇身子骨弱,留在京市,在咱身边找个清闲工作,也方便照顾咱们……’ “于是,我来到了这山沟里,而林薇,留在了京市。” 林颂说到这里,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正对着韩相。 “我前几天收到家里的信,说林薇找了个对象……条件很好,在市教育局工作,年轻有为,前途一片光明。 “韩相,”林颂叫他的名字,“我想让周美娟看看,让林薇看看,她们挑的女婿、挑的对象,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韩相心猛地一跳。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下头,声音沉稳坚定:“好。” “谢谢。” 林颂抬手,帮韩相整理了一下衣领。 突然离这么近,韩相的心猛地一跳。 山区的夜风带着沁骨的凉意扑面而来,两人拐上了一条通往厂区宿舍后门的小路。 “给。” 韩相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递到林颂面前。 林颂微微一怔,随即伸出手,接了过来。 “橘子味的。”韩相补了句。 林颂剥开糖纸,里面是一块橙黄色、半透明的硬糖。 放进嘴里,一股廉价却浓郁的橘子香精味瞬间在舌尖化开,甜得有些齁人。 是这年代特有的味道。 — 宿舍。 林颂摊开一张信纸,钢笔吸满墨水,她准备给林建国写信。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父亲:来信收悉。一切安好,勿念。我的个人问题,已有眉目。 “他叫韩相,家在厂子附近的小河村,人很老实本分,也肯吃苦。在队里当记分员。家中父母都是本分农民,有一个弟弟,在念小学。 “小薇妹妹找到了好归宿,这是大喜事。我这边,韩相家里清贫些,但人靠得住。以后我们两个,在山沟里平平淡淡过日子,也算安稳。” 林颂放下笔,拿起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是她朝韩相要的照片。 照片上,韩相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衣服,站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看着镜头,唯有嘴唇抿成一条略显冷硬的直线。裤腿上,靠近膝盖的地方,有一块深色的补丁。 那是好几年前照的了,韩相想重新拍一张,但林颂说不用那么麻烦。 林颂将照片夹在信纸中间,拿起笔,继续写道: “随信附上照片一张,是韩相。 “望父亲保重身体,勿为女儿挂怀。” 信写完了,林颂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又拿起信纸,对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最后将信纸仔细地折好,塞进信封里。封好口,贴上邮票。 这时,宿舍门被推开了,是张秀芳端着洗脚盆进来,瞥见林颂手里捏着的信,顺口问道:“寄信啊?” 林颂应了一声:“我这谈对象了,总得跟家里人说一声。” 张秀芳一惊,林颂这是……认定姓韩的那个小伙子了? 唉,白劝了。 等结了婚后悔去吧。 — 林建国手里捏着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眉头紧紧锁着。 “小河村、记分员……家里清贫……”林建国喃喃地重复着信上的字眼,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堵得他嗓子发紧。 “唉……” 他放下照片,端起手边小几上的搪瓷缸,里面的茶水已经凉透了,他浑然不觉,仰头灌了一大口。 “怎么了这是?愁眉苦脸的。”一道清亮柔婉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周美娟走了出来,身段窈窕。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一丝不乱。年轻时跳芭蕾舞留下的气质沉淀在骨子里。走路时背脊挺直,脖颈线条优美。她手里端着个白瓷碟子,里面放着几块核桃酥,袅袅娜娜地走到沙发前坐下。 “颂颂来信了?”她拈起一块核桃酥,小口优雅地咬着。 “嗯。”林建国闷闷地应了一声,把信和照片往周美娟那边推了推,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沉重和愧疚,“你看看。颂颂这孩子……唉!找了个……农村青年。” 周美娟拿起那张小小的照片,目光扫过韩相朴素的衣着、落在那块裤腿的补丁上。 “哟,这就是颂颂的对象?”她尾音微微上扬,“看着……倒是挺老实的模样。”她放下照片,拿起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当看到“小河村、记分员……家里清贫……”时,那精心描绘过的唇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 “你看,小伙子模样周正,身板也结实。记分员怎么了?那也是正经工作,管着一村人的工分呢。说明这孩子脑子清楚,靠得住。颂颂信里不是说了嘛,人老实本分,肯吃苦!两口子一起努力,日子总能过起来。”周美娟越说越顺畅,声音也轻快起来。 “再说了,”她拿起茶杯,优雅地啜了一口,“当初让她去支援三线建设,那可是响应国家号召,光荣得很!多少人还没这觉悟呢。” 听到这话,林建国胸口发闷。 颂颂本该在京市,找个像小薇对象那样的人,舒舒服服过日子。 但想起为救自己中弹的老战友,林建国长叹一口气,最后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 “老林,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周美娟继续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颂颂自己都说安稳了,这不挺好的?咱们做父母的,不就图个孩子安稳吗?回头啊,等小薇和明轩办事儿的时候,咱们好好热闹热闹,也顺带给颂颂寄点东西去,表表心意,不就行了?” 林建国闭上眼,没有说话。 第7章 做客 周美娟特意穿着新衣服去买菜。 “哎哟,美娟,这衣裳真精神,新做的吧?” 周美娟矜持地笑了笑,抬手理了理鬓角:“嗐,就扯了块料子,随便做做。老林说太扎眼,我说这算什么,孩子要办事了,当妈的还不兴穿件鲜亮点儿的?” “办事?是小薇呀,”李嫂说道,“你们家小薇真是找了好对象,工作体面,长得一表人才。院子里谁不羡慕。” 周美娟脸上的笑容掩藏不住,她说道:“不是我们家薇薇,是颂颂。” “颂颂?林颂啊?”李婶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堆起笑容,“哎哟,这可是大喜事啊!颂丫头多大了?得有……二十五六了吧?是该找了,对象是……” 周美娟用手帕轻轻按了按嘴角:“你们也知道,颂颂下三线,条件有限,找了个附近村子的青年,在队里当记分员。” 她顿了顿,像是怕别人没听清,又补充道:“农村人。”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6节 “农村人?”李嫂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美娟,你没搞错吧?” “是啊,”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赵大妈也摇着头不相信,“颂丫头心气儿高,小时候跟院里孩子争个小红旗,不拿第一都不肯回家吃饭,怎么会找这么个对象?” 周美娟顺着她们的话说:“谁说不是呢!” 她脸上的惋惜情真意切,语气却轻飘飘的:“可孩子大了,有她自己的主意。信里说了,小伙子人老实本分,肯吃苦。你说我们这当父母的,隔着千山万水,能说啥?只能依着她呗!只要她自己觉得好,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是不是这个理儿?” “美娟说得也对,踏实过日子最要紧。”李婶子连忙附和,但脸上的笑容终究淡了些。 “对对,人老实就好,老实就好……”赵大妈也跟着点头,只是那眼神里的惋惜更浓了。 周美娟看着邻居们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惋惜和复杂神情,心里畅快极了。 回到家。 周美娟哼着《红色娘子军》里的小调,打开五斗橱,翻腾起来。 林建国坐在窗边看报纸,眉头微锁,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周美娟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挑拣着。 “老林,你说给颂颂寄点什么好?孩子要成家了,咱们当父母的,总得表表心意。”周美娟这心里头高兴,不吝啬多寄一点。 林建国看周美娟打包了好几个包裹,脸色和缓了一些。 他放下报纸,嘱咐道周美娟:“钱和票也多寄点。” 周美娟没跟以前一样推三拉四,一口应了下来。 — 林颂收到包裹,和她想到一样,卖惨起作用了。 她这个人,不在乎什么自尊面子,只要好处拿到手了就行。 她挑了几样,准备过几天去韩相家时,当见面礼。 到了那一天。 韩相推着一辆旧自行车来接林颂,车后座铺了垫子。 两人到了村口。 王秀英早早等着了,看见林颂,摸了摸头发,脸上带着期盼、紧张,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笑容。旁边是韩里,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好奇又带着点害羞地打量着林颂。 “妈,小里。”韩相先开口。 “哎,大娃,回来啦。”王秀英立刻应着,声音带着颤,目光却热切地越过他,落在林颂身上。 “这……这就是林同志吧?”她往前迎了两步,想伸手又不敢的样子。 “婶子好。”林颂主动打了个招呼,脸上带着晚辈见长辈的礼貌微笑。 “哎,好好好。”王秀英一连声地应着,脸上的笑容瞬间绽开,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透着一股发自心底的欢喜和受宠若惊。 韩相适时地接过话,声音低沉温和:“妈,先回家。” “对对对,先回家。”王秀英虚虚地引着路,嘴里不住地念叨,“路上辛苦了吧……” “嫂子好。”韩里兴奋的喊道。 “你好,韩里。”林颂对他点点头。 往村里走,有不少人盯着林颂看。 “嚯!这就是韩相那对象?真白净啊!” “穿得也体面!” “听说是京市来的干部子女?啧啧,韩家小子真有本事!” “本事?我看是走了狗屎运!人家能看上他?图啥?图他家里穷,图他爹瘸?”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听见咋了?还不兴人说……” 那些目光,有好奇,有羡慕,也有等着看笑话的幸灾乐祸。 韩相不着痕迹地侧过身,挡住林颂。林颂朝他说道:“没事,村里人好奇嘛。” 韩相家在村中间,两间土坯房,院子收拾得很干净,角落里整齐地放着柴禾和农具。屋檐下挂着几串红艳艳的干辣椒。 王秀英推开堂屋的门:“快进来,快进来。他爸,大娃和林同志回来了。” 里屋的帘子掀开,韩大山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只是早年受伤的右腿拖累了身形,显得有些佝偻。 “叔。”林颂主动开口。 韩大山看着林颂,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好,好,林同志……坐,快坐。” 屋子不大,陈设简陋却处处透着温馨。堂屋中间一张擦得锃亮的八仙桌。靠墙放着一个老式的木柜,漆皮剥落,但擦得一尘不染。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年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朴素却温暖的生活气息。 “婶子,叔,一点心意。”林颂坐好,把带的东西放下。 “哎呀,这……这怎么使得。”王秀英一看,连忙摆手,脸涨得更红了,“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太破费了。快收回去,收回去。” 韩大山也连忙说:“林同志,太客气了。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 “应该的。”林颂语气平和,“就些吃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王秀英听到是吃食,稍松了口气。“谢谢你,林同志。” 但韩相知道,林颂是故意这么说的,怕他妈心里有负担。 其实袋子里装的,都是精贵的东西,午餐肉、金鸡饼干、还有巧克力。 这哪是一般人买到的,有钱有票都够呛。 林颂笑着说:“婶子,您叫我小林就好。” “哎哎哎。”王秀英连忙答应。 旁边韩相给林颂倒了杯温热的白开水。倒不是茶水不好,是林颂正好例假,例假喝茶水不太好。 “你们俩聊,我去看看锅。”王秀英站起来,说完钻进灶间。很快,里面就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和更浓郁的饭菜香气。 韩里安静地坐在一边,好奇地观察着林颂。 林颂注意到了韩里的目光,问道:“听你哥说,你成绩很好?” 韩里没想到林颂会突然问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点点头:“还……还行。” “喜欢念书?”林颂又问,语气很自然。 “嗯。”韩里这次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亮亮的,“喜欢。” “那就好好念。 ”林颂说道,“知识学到肚子里就是自己的。” 韩里他用力地“嗯”了一声,看着林颂的眼神更加明亮。 韩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 不一会儿,王秀英端着一个搪瓷盆进来了,盆里是鸡肉,刚杀的,香气扑鼻。接着,又端上来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猪肉炖粉条,再然后,是一碗黄澄澄的炒鸡蛋……最后是一小盆掺了玉米面的白面馒头。 “林同志,快,趁热吃。家里没啥好东西,你别嫌弃……”王秀英搓着手。 “婶子辛苦了,很丰盛。”林颂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鸡蛋炒得很嫩,火候恰到好处。 看到林颂动筷子吃了,王秀英脸上的笑容才真正舒展开,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 她这才招呼韩大山和韩里坐下,自己也挨着凳沿坐了半个屁股,却不动筷子,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林颂吃,仿佛她多吃一口,就是对自己最大的肯定。 “婶子,叔,你们也吃。”林颂说道。 “哎。我们也吃。”王秀英这才动筷,给韩大山夹了块肉多的粉条。 饭后,王秀英死活不让林颂沾手收拾,自己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去灶间洗刷。 “林同志,”韩大山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大娃……就托付给你了。” 他知道自己家底薄,儿子又是高攀。带着一个父亲最深的托付和恳求,他说道:“这孩子……性子闷,话少,但心实。他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多担待,多提点。” “叔,你放心。” 说完,林颂拉起韩相的手。 韩相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瞬间涌上耳根,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咚咚咚地敲打着胸腔。 林颂的手握得很稳。 她目光平静地迎视着韩大山,重复了遍刚才的话:“叔,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 韩相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这到底是谁嫁给谁呀? 韩里在旁边捂着嘴笑。 别人不了解他哥,他还不了解他哥吗,他哥可享受了。 第8章 上山 韩相内心深处,其实很渴望有一双强大的手扶他一把。 他小心地、郑重地回握了一下,耳朵红得滴血。 林颂挑了下眉,挺纯情。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村里几个媳妇婆子,结伴来“串门”了。领头的是一个圆脸盘、嗓门洪亮的女人,叫翠花婶,是韩小杏的母亲。 “秀英嫂子,听说你家大娃带着对象回来啦?” 翠花婶掀开门帘挤了进来,后面跟着三四个同样满脸好奇的妇女。 小小的堂屋瞬间显得拥挤起来,几双眼睛毫不掩饰的打量起林颂来。 “哎哟,这就是京市来的林同志吧?啧啧,这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一看就是城里姑娘。怪不得你家大娃看不上村里的姑娘。” “穿得也讲究,这衣裳料子,看起来就很好。林同志,在厂里是干啥的呀?坐办公室的吧?” 王秀英听到动静,赶紧从灶间出来,心里忍不住骂了几句。 她正要把几个人赶走,林颂站起身,脸上挂起一丝淡淡的、得体的微笑:“各位婶子好。” 翠花婶一副为林颂着想的样子:“林同志,咱这山沟沟,条件差,委屈你了吧?”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7节 其他几个妇女也跟着附和:“就是,比不得你们城里,啥都方便。” 这些看似关切的话语里,或多或少都带点试探和酸意。 林颂神色不变,语气平和:“婶子们客气了。在哪里都一样。韩相踏实肯干,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四两拨千斤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让几个原本带着点看热闹心思的妇女,也不自觉地收敛了些。 她们开始转向王秀英,说着一些“秀英嫂子好福气”“苦尽甘来”之类的场面话。 王秀英听着这些话,一边应付着,一边偷眼瞧林颂。 见她没有不开心,心里那点担忧彻底放下了,只剩下满满的骄傲和欢喜。 王秀英适时说道:“小林,要不……让大娃陪你出去转转?这开春了,后山沟里可活了,空气也新鲜。” 林颂还没答话,一直安静坐在小马扎上的韩里眼睛一亮:“哥,带嫂子去南坡呗,前儿下雨了,这会儿蕨菜、荠菜肯定冒头了,可嫩了。” 韩相看向林颂,征询她的意见。 林颂的目光掠过窗外泛着新绿的山坡,点了点头:“好,出去走走。” “大娃,照顾好小林。坡上草滑,当心点。”王秀英说完,找了个干净的小竹篮和两把小巧的挖菜刀,递给韩相,“把这个带上,看见好的就挖点回来。” 韩大山也嘱咐了一句:“日头偏西就回。” 韩相应下,接过篮子和工具。 韩里也想去,被王秀英一把拉住:“你去添什么乱,在家写作业。” 韩相带着林颂出了院门。 四月初的山里,冬寒已褪尽,远处的山峦不隐隐透出些朦胧的新绿。 村里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几条土狗懒洋洋地趴在墙根晒太阳。 两人没走村路,而是沿着屋后一条被踩得光溜溜的小径,往村南面的缓坡上走。 小路两边,枯黄的草丛里已钻出点点新绿,不知名的野花零星点缀着。 韩相走在前面,步子迈得不大,偶尔会停下,用手中的挖菜刀拨开挡路的带刺灌木。 “小心。” “嗯。”林颂跟在他身后,安静地走着,目光好奇地掠过路边那些冒尖的嫩芽。 走了约莫一刻钟,到了南坡,一丛丛、一簇簇嫩生生的野菜,正舒展着肥厚的叶片。 韩相停下脚步,语气里带着熟稔,给林颂介绍道:“那是蕨菜,刚卷头的嫩,炒着吃香。那边矮趴趴叶子带锯齿的是荠菜,包饺子、煮汤都行。还有猫爪子,就是一种形似猫爪的山野菜,焯水凉拌最好……” 说着,蹲下身。 他选了一株肥壮的、顶端还紧紧卷曲成拳头状的蕨菜,左手轻轻拢住叶片下方,右手的小挖菜刀贴着根部,斜斜地、干净利落地一剜,整株嫩生生的蕨菜就被完整地采了下来。 “像这样,贴着根,别伤到旁边的。”韩相把蕨菜放进竹篮,示范给林颂看。 林颂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接过他递来的另一把小挖菜刀。 她选了一株旁边的小蕨菜,学着韩相的样子,左手拢住,右手下刀。动作有些笨拙,一刀下去,只切断了半截叶子,剩下半截还连着根,汁液渗了出来。 林颂看着手里半截断蕨菜,又看看旁边韩相采下的那株完整的。 “……” 生疏了。 她虽然从小在城市长大,但不是没去过山庄。 于是继续挖。 韩相站在一旁,看着她握着挖菜刀、全神贯注盯着野菜的模样,与他印象中那个在沉稳、冷静的林颂判若两人。 一种奇异的、麻酥酥的感觉,爬上心头。 “别急,看准根部,刀斜着插下去,手腕带点巧劲,别用蛮力。” 林颂依言,小刀贴着选好的那株蕨菜根部,斜斜插入,然后手腕轻轻一旋、一带,断口干净利落。 林颂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甚至孩子气地捏着那株蕨菜晃了晃,展示给韩相看。 “嗯,采得很好。”韩相看看她亮晶晶的眼睛,那点不由自主扬起的嘴角落成一个清晰的笑容,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接过蕨菜,放进竹篮里。 受到鼓励,林颂兴致更高了。她提着篮子和小刀,在坡上仔细搜寻起来,动作也渐渐熟练起来。 “这个……也能吃?” 她捏着一株猫爪子,好奇地问韩相,鼻尖上沾了一点泥土也没察觉。 “嗯,可以的,我给你做,很好吃的。” 韩相看着她鼻尖那点泥,喉结微动,忍住了伸手去擦的冲动。 “好。”林颂将猫爪子放进篮子,继续寻找。 韩相跟在她身边,默默采着,偶尔在林颂遇到棘手的、长在石缝里的野菜时,才出手帮忙。 林颂直起身,看着篮子里的收获,心里却充盈着快乐。 山坡下面有一条山溪汇成的浅潭,韩相问林颂:“要去看看吗?” “要。” “就是这儿。”韩相停下脚步,指着那片浅潭,“水里有鱼。” 韩相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网兜,沉入溪水,屏息凝神,眼睛盯着水下。忽然,手腕猛地一抖,抄网在水中迅疾地一兜一提。 网兜里,赫然有两条巴掌大小、鳞片闪着银光的鱼,在拼命挣扎蹦跳,鱼尾拍打着网兜,发出啪啪的声响。 林颂往前走了两步,凑近去看。 “是柳根儿。”韩相用网兜压住鱼。 “给我试试。”林颂抬起头。 “水凉,冻手。”韩相不赞同。 林颂也就作罢,看着捞上来的鱼:“我们没带桶怎么办?” “没事。”韩相说着,把两条小鱼放回了水里。 林颂先是疑惑,而后恍然:“是不是因为它们太小了,所以放他们回去。” 韩相难得露出一丝羞赧:“……只是想让你看看。” 林颂“噗嗤”笑出了声。 日头明显偏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韩相提醒道:“时候不早了,该回了。”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轻快,夕阳的余晖将山野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回到家。 “哎哟,采了这么多。”王秀英接过篮子,“小林,快,快进屋歇着。这一趟累坏了吧?”她心疼地打量着林颂,又赶紧催促韩相:“大娃,灶上水热着,快给小林打盆温水洗洗手。” 韩相应了一声,放下篮子,动作麻利地去灶间打水。林颂坐在堂屋的长凳上,接过韩相递来的、兑得温热的水,认真洗了三遍手。 王秀英一旁手脚利落地将野菜分门别类,蕨菜掐去老根,荠菜摘去黄叶,猫爪子清洗干净。嘴里还不住地念叨:“这蕨菜嫩得能掐出水,清炒最香,猫爪子焯水凉拌,撒点蒜末辣椒油,最是开胃,荠菜……嗯,包饺子来不及了,晚上先煮个汤。” 韩相洗了手,挽起袖子,站到灶台前。 灶膛里的火被重新拨旺,跳跃着温暖的火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他往锅里舀了一勺猪油,油花在热锅里化开,滋滋作响,他将掐好的嫩蕨菜段“刺啦”一声倒入锅中,手腕翻飞,锅铲轻快地翻炒。 接着是凉拌猫爪子。焯过水、变得翠绿透明的猫爪子被捞进粗瓷大碗里。韩相拍了几瓣蒜,细细切了,又舀了一小勺自家做的、红亮亮的辣椒油,淋上一点酱油和醋,用筷子利落地拌匀。 最后是一大碗飘着油花的荠菜蛋花汤。嫩绿的荠菜碎漂浮在淡黄色的蛋花间,热气腾腾,清鲜无比。 “小林,快尝尝,都是你亲手采的。”王秀英热情地招呼着。 林颂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子清炒蕨菜。入口脆嫩爽滑,鲜香无比。 “很好吃。” 韩相坐在她对面,默默吃着,听到她的评价,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 一顿饭吃得简单却格外舒心。 饭后,林颂起身告辞。 王秀英想留林颂,却也不知道不合适,转身就忙活起来,像要把整个家都搬给林颂似的,把之前蒸好的、还温热的粘豆包用干净笼布包了一大包;又把自己腌得脆生生的萝卜条、芥菜丝装了两个小瓦罐……末了还放了一个红包。 “林同志,这些你带着。”王秀英把沉甸甸的包袱塞到韩相手里,殷切地看着林颂,“都是些不值钱的土东西,你别嫌弃……山里没啥好东西……” 看着王秀英那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的模样,林颂没有客套的推辞,坦然接受了这份沉甸甸的心意:“谢谢婶子,我很喜欢。” 王秀英一听,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仿佛得了天大的夸奖:“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下回……下回再来,婶子给你包荠菜饺子。” “嗯。”林颂应了声,又对眼巴巴看着她的韩里说道,“再见。” “嫂子再见!”韩里用力挥手。 第9章 认命 林颂和韩相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王秀英还站在院子门口,朝那个方向张望。 “妈,回屋吧。”韩里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角。 王秀英这才回过神:“哎,回,回屋。你嫂子……真是个好姑娘啊。”她一边念叨着,一边转身关上院门。 回到堂屋。 “他爸,”王秀英一边麻利地收拾碗筷,一边忍不住提起话头,“小林人是真好,一点城里人的架子都没有。那么金贵的人,跟着大娃去坡上挖野菜,还挖了那么多,吃饭也不挑……” 韩大山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 “还有,”王秀英放下碗,眼睛亮晶晶的,“你看她对咱大娃,说会好好待他……哎哟,当时我这心啊,就跟泡在热水里似的。” “大娃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她的声音忽然哽了一下,不由想起那年,丈夫被石头砸断腿,血淋淋地抬回来。公婆年迈,韩里才学会走路。家里的担子一下子都压到了韩相肩上。可韩相也只是个半大孩子,不过刚满十四岁。 韩大山此刻喉咙也像被什么堵住了。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8节 “现在好了……”王秀英抹了把脸,“老天开眼!让咱大娃遇着小林了,人家不嫌弃咱家,不嫌弃你腿脚不利索……”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韩大山重重地点了点头。 韩里调节气氛,指着林颂拿来的东西:“妈,嫂子带了啥呀?” “行,咱看看。”王秀英说完,打开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包装。 一包印着外国字母、画着棕色方块的东西,两盒沉甸甸的、铁皮罐子,还有一包印着漂亮花朵图案的硬纸盒。 “这……这是啥?”王秀英拿起棕色方块。 韩里眼尖,指着包装上一行小字念:“巧……克力?妈,这是巧克力!” “巧克力?”王秀英一脸茫然,“啥是巧克力?甜的?咸的?” “是糖!高级糖!我听二狗说过,他城里的姑父带回来过一点,可金贵了。”韩里夸张地描述道。 王秀英又是惶恐又是感动:“哎哟我的天,这……这得多金贵啊!小林真是……” “妈,嫂子给的,尝尝呗。”韩里看着那诱人的包装,馋虫被勾了起来。 王秀英犹豫了一下,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亮晶晶的眼睛:“行,尝尝。”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纸,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裹着锡纸的深棕色方块。她拿起一块,剥开锡纸。 “给,小娃,你先尝尝。”王秀英把剥好的巧克力递给儿子。 韩里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瞬间,一股丝滑醇厚的香甜在舌尖爆炸开来,带着微微的苦,紧接着是浓郁的甜和奶香,奇妙的口感让他眼睛瞪得溜圆,含糊不清地惊叹:“唔……好……好吃!妈,又香又滑,还有点……苦?但是好吃,真好吃。” 王秀英和韩大山都被他的反应勾起了好奇心。王秀英又剥开一块,递给韩大山:“他爸,你也尝尝。” “还有这个,”韩里指着铁皮罐子,“午餐肉。” 他说着,拿过罐头,找到了罐头上一个小小的拉环,用力一拉,“嗤啦”一声轻响,罐头的密封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飘了出来。 “嚯!真开了。”王秀英惊讶道。 韩里找来一把小刀,沿着撕开的口子小心地把铁皮盖子完全撬开。里面是满满一罐粉红色的、细腻紧实的肉糜,油汪汪的,散发着诱人的咸香。 “真……是肉?”王秀英用筷子小心地戳了一点,放进嘴里。 咸香,细腻,是实实在在的肉味。“哎呀!真是肉!还是好肉!一点儿不柴!”她又惊又喜,给丈夫夹了一块。 韩里又打开印着漂亮花朵的硬纸盒,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金黄色的、印着花纹的小圆饼。 他拿起一块,浓郁的奶香和麦香混合着甜味在口中化开,酥脆可口。 “这饼干也好吃!又香又脆!比供销社卖的香。”他吃的可小心了,生怕掉一点碎屑。 一家人围着小桌,分享着林颂带来的稀罕吃食。 韩大山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也被这新奇的食物和家人的喜悦感染,话也多了几句。 “小林……有心了。” 王秀英拿起第二块巧克力,递给丈夫:“他爸,再吃块这个。” 韩大山摆摆手:“给小娃,我尝过味儿了。” “哎呀,还有呢。”王秀英不由分说,剥开锡纸,把巧克力塞到韩大山手里。 韩大山推辞不过,接过来,放到嘴里。 他本想慢慢含着品滋味,结果一大块巧克力在嘴里化开,深褐色的糖浆不可避免地沾到了牙齿上。 韩里一抬头,正好看见父亲咧着嘴笑。 “噗——” 韩里一个没忍住,指着韩大山,笑得前仰后合:“爸!爸!你的牙……哈哈哈哈!全黑了!像……像吃了灶膛灰!哈哈哈!” 王秀英闻声看过来,先是一愣,随即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弯了腰:“哎哟我的老天爷!他爸!你这……你这嘴……哈哈哈哈!”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韩大山被妻儿笑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舔了舔牙齿,果然感觉粘腻腻的,再看妻儿笑得东倒西歪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他咧着嘴想笑,结果露出更黑的牙齿,引得韩里和王秀英笑得更厉害。 土坯房里,回荡着一家人的笑声。 — 通往六五厂的土路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白光,韩相和林颂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婶子做的饭很好吃。” “嗯。” “你做的也很好吃。” “嗯。” “韩里那孩子,很不错。”她又说了一句。 韩相握着车把的手更紧了些:“……谢谢你。” 林颂朝他一笑。 过了一会儿,韩相像是汇报,又像是闲聊,突然说道:“我妈去学开车,介绍信批下来了。” 林颂侧头看他:“你让婶子去的?” “嗯。” 韩相推车的动作放缓了些,仿佛陷入了回忆:“我妈……是童养媳,很小就来了韩家。打我记事起,她就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天不亮就起来烧火做饭,喂猪喂鸡,伺候我爷奶,那时候他们还在,我妈每天下地干活,回来还要缝补浆洗,后来我爸腿摔断了,家里的担子更重了……” “她这辈子,”韩相的声音很轻,“一直在干活,一直在伺候别人……好像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韩相顿了顿:“我当时跟她说去开车,她连着几天没睡好觉,说那是男人干的活,她一个妇道人家,哪能摆弄那铁疙瘩,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想学的。” 他想起母亲那既惶恐又隐隐带着一丝被点燃火苗的眼神:“学会了就是铁饭碗,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土里刨食强。” 林颂静静听着。 她看着前方蜿蜒的土路,又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学会了,”她开口,“以后也许能给领导开车。” 韩相推车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给领导开车?可……以吗?” “事在人为。”林颂语气平淡,“技术练精了,人靠得住,自然有机会。” 她没再多说,但话里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晰。 韩相心底生出一股温热的暖流。 “林颂。” “嗯?” 一种冲动驱使着韩相,想再碰碰她的手,哪怕只是指尖。 他的手刚微微抬起,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 “连成哥,这事儿……真能成吗?那平房带小院儿的,多少人盯着呢……” 是姜玉英的声音。 韩相身体下意识微微侧转,将林颂挡在了身后更深的阴影里。 “玉英同志,你别急。这事儿的关键,在李科长身上,李科长那人,最怕他老婆闹。只要他老婆……” 姜玉英似乎被张连成的计划说服了:“连成哥,你真厉害。” 张连成听到这话,笑容比平时真实了些。 两人从冬青树丛的阴影里转出来,正好撞上站在路灯下的韩相和林颂。 四目相对。 张连成惊讶地看着两人:“林干事?韩……韩相同志?你们这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林颂没回答,只是对着张连成和姜玉英露出了一个微笑:“张师傅,姜干事。” 姜玉英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那个包袱上。 有点熟悉。 忽然想起……上辈子,她第一次跟韩相回小河村,临走前王秀英也塞给她一个这样鼓鼓囊囊的包袱。 她有点忘了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只记得那包袱又土又沉。回到厂里宿舍,包袱打开时,同屋那几个女工看过来的眼神——没有羡慕,只有赤裸裸的同情和藏不住的嘲笑,那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连成察觉到她的异样:“玉英?怎么了?” 姜玉英摇摇头,只是看向林颂的眼神,带着赤裸裸的同情和藏不住的嘲笑——和上辈子女工看她的眼神一样。 你再是京市来的,再是干部子女,再是工作能力出色,又能怎么样? 人要学会认命。 第10章 照相 张连成回到家。 “有个事儿,跟你们吱一声。” 几双眼睛唰地抬起来,瞅着他。 “我打算……跟经营管理科那个姜玉英,把事儿定了。”他说得干巴巴,脸上没啥表情,好像说的不是自个儿的终身大事,而是明儿个要领什么劳保用品。 静了几秒。最小的妹妹张连馨眨巴着眼,小声问:“大哥,是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姜姐姐?” “嗯。”张连成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儿。 张连馨皱着眉,不过还是附和道:“也挺好,姜姐姐脾气好……” 张连成没理会她,目光转向了闷头不语的大弟张连华。“华子,你说呢?” 张连华抬起头,脖子梗着,嘴唇动了动,像是憋了很久:“大哥,那姜玉英……她……她跟林干事能比吗?人家林干事是京市来的,有文化、有派头,家里还老寄好东西,你看她穿的用的……” 少年人的话里,藏着点他自己都闹不明白的向往,还有一种觉得大哥“亏了”的愤愤。 张连成猛地一拍桌子,心里有股无名火:“什么林干事王干事?跟她有啥关系?”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9节 张连华被吼得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张连成看着弟弟那怂样,心里那股无名火却没消下去,反而烧得更旺,夹杂着一些他不愿深想的东西。 林颂是好,可他一站到林颂跟前,不知咋的,就觉得自个儿矮了半头。 这样的女人,弄回家,是过日子还是请回来个祖宗? 姜玉英不一样。 他脑子里闪过姜玉英那张总是带着点怯意、看他时眼睛亮晶晶的脸。 对方虽然很黏糊,但他在她跟前,腰杆是直的,说话是硬的。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 最紧要的是房子。 等结了婚,凭他家七口人,不怕申请不到一间平房。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他一锤定音,“姜玉英……性子软和,将来也能帮着照顾家里。你们以后都放尊重些。” — 这几天,韩相一直帮林颂拾掇房子。今天,林颂清晨过来,发现有人比她更早。 与上次来时相比,小院简直焕然一新。她正打量着,正屋的门从里面被推开,韩相走了出来。 他穿了件半旧的深蓝色工装,洗得发白,却干净整齐,更衬得肩宽腿长。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额上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手里还拿着一块湿抹布。 “来了。”他看到林颂,眼神黏在她脸上,他侧身让开门口,“进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中间是堂屋,左右各一间卧室,后面是厨房和杂物间。 堂屋已经大变样了,靠北墙正中放了张刷了桐油的原木方桌,四条长凳规矩地摆在下面,桌子东边靠墙放了个矮柜。旁边还预留出了将来放置蜂窝煤炉子的位置。 再去看两间卧室。 东屋是较大的那间卧室,门开着,里面光线充足,靠墙摆放了一张崭新的木床。床架挺大,用的是结实的松木,打磨得光滑,还没有上漆,露出原木的色泽。床板厚实,看上去就很好睡。 “床是请王木匠赶工做的,按你说的尺寸,加了横撑,保证结实。”韩相的声音在林颂身后响起。 林颂走到床边,伸手按了按床板,确实很稳。床边放着一个同样新打的、样式简单的床头柜。靠窗的位置,则摆着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桌面宽大,高度也合适。 她还注意到木窗框上挂上了窗帘。 布料是浅蓝色的细格棉布,看起来清爽干净,此刻用布带束在两边,阳光透过玻璃窗毫无遮挡地照进来。 “我自作主张买了蓝色,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韩相解释了一句。 “很合适。”林颂真心说道,“这浅蓝色让房间显得很明亮、很宁静。” 韩相弯了弯嘴角。 林颂看向空着的墙面:“这里,将来可以钉两个架子放书。那边,墙角可以放个衣架。”她随口规划着。 “嗯。”韩相应了一声,表示记下了。 两人又来到另一间稍小些的卧室。 同样摆放着一张新打的床,尺寸稍小些,但也足够结实。还有一个矮柜用来放衣物。窗户上也挂上了同款的浅蓝色窗帘。 “这间朝东,早上太阳好,暖和。”韩相说了一句。 最后是厨房和杂物间。 灶台已经重新垒过,糊得平整光滑,旁边还有一个放碗碟的矮架,也是用旧木料改的,打磨得光滑。杂物间紧挨着厨房,角落里放了一个空的鸡笼。是韩相听林颂想养鸡,特意拿来的。 只是,他很惊讶林颂喜欢养鸡。 林颂看着被擦拭得光亮的桌面,挂得整齐的窗帘,摆放稳妥的家具,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一切并非完全出自她的亲手布置,却奇异地符合她的预期,甚至补充了她未曾想到的细节。 她看向韩相。 对方正拿着抹布,继续擦拭碗柜门上的浮灰,侧脸线条在透过门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林颂忽然觉得,或许她的养老生活,会比预想中更加省心和……舒适。 “韩相。” “嗯?” “辛苦你了。” 韩相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似乎有些意外她会说这个。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没什么。看看还缺什么,一会儿去供销社一并买回来。” “好。” — 午后,两人锁好院门,去公社供销社。 公社比厂区所在地要热闹许多,一条主街两旁分布着邮局、卫生院、国营饭店和最大的供销社。 供销社是一排红砖平房,门脸不小,上方挂着红色的五角星和“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玻璃柜台擦得亮堂堂的,后面货架上商品种类还算丰富,但数量不是很多。 一进门,扑面而来糕点的香味。 “先去看看床上用品。”林颂对韩相说。 两人走到卖布匹和床上用品的柜台。 玻璃柜台下面陈列着几种花色的棉布、的确良布,还有印着大红牡丹、鸳鸯或者囍字的床单、被面。枕巾多是白色带红色或粉色绣花的。 “同志,要看点什么?”女售货员打量了他们一眼,目光在两人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被褥和床单。”林颂说完,补了一句,“结婚用。” 韩相听到“结婚用”,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红了。 售货员热情地招待两人,从柜台下拿出几床棉絮:“新弹的棉花,暖和着呢。布票和棉花票带够了吗?” 这个年代物资紧缺,买什么都要票。林颂提前清点过,便点了点头。 她最后选了两床厚实的棉花被胎,两床稍薄一点的,又配了相应的白色棉布被里和印着简约花卉的浅色被面——她实在欣赏不来那些大红大绿的喜庆图案。床单选了素雅的格子布和纯色布,枕芯枕套也配了四套。 韩相很自然地接过售货员捆扎好的大包裹。 买完这些,两人到卖五金杂货的柜台,买了灯泡、电线、插销、合页、钉子、螺丝、门锁等一大堆东西。 “这些,你都会弄?”林颂看着那一堆五金件,有些怀疑。 “差不多。” 林颂再次感慨,自己眼光真好,这个男人真的很有用。 最后去买日用品。 林颂一眼看到了柜台里摆着的热水瓶,红色竹编外壳,印着大大的喜字和“为人民服务”的字样。 “要两个热水瓶。” “哟,同志,这热水瓶可是紧俏货,要工业券的。”售货员提醒道。 “有。”林颂拿出准备好的工业券。 韩相看着她眼都不眨地花出去宝贵的工业券,眼神微动,却没说什么。 两个竹壳热水瓶被仔细地用报纸包好,放进网兜里。 接着又买了两个印着红双喜字的搪瓷洗脸盆,一个洗脚盆,几个搪瓷缸子。 韩相仔细检查了每一个盆和缸子,看有没有磕碰掉瓷的地方。 买完盆缸,又去买了毛巾、肥皂、牙刷、牙膏、雪花膏。林颂挑了两条柔软的白色毛巾,一条粉色绣花的给自己,一条蓝色格子的,很自然地递给了韩相。韩相接过,看了一眼那格子毛巾,默默拿好。 经过卖布料的柜台,林颂被一块挂着的红色丝巾吸引了目光。她多看了两眼。 韩相注意到:“要吗?” 林颂摇摇头:“不用,随便看看。” 韩相却没立刻走开,他对售货员说:“同志,麻烦拿那条红色丝巾看一下。” 售货员取下来递给他。韩相拿在手里摸了摸质地,又看向林颂,似乎在估量颜色是否衬她。 “真不用。”林颂再次说道。 她只是觉得红色在这个普遍灰蓝绿的时代,称得上是一抹亮色。 林颂不是口是心非的人,要什么,从来都是张口。 韩相见状,把围巾递了回去,对售货员说了声“谢谢”。 走出供销社时,两人手里都提满了东西。 今天幸好骑了两辆自行车,后座的两边挂满了大包小包。 “差不多了,缺的以后慢慢添置。”林颂看着这“丰收”的景象,心情颇好。 韩相却看了看天色:“等一下。” 他把东西暂时放在车边,让林颂看着,自己又快步返回了供销社。不一会儿,他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纸包。 “给。”他把纸包递给林颂。 林颂接过,打开一看,是几块用油纸包着的鸡蛋糕,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先垫垫,回去还得一阵子。”韩相说着,已经扶好了自行车。 林颂确实有点饿了,她捏起一块鸡蛋糕咬了一口,口感粗糙,甜得发腻,远不如后世的糕点细腻,但在这个物质匮乏的世界,很珍贵。她掰了一半,递给韩相。 韩相愣了一下,看着递到眼前的那半块蛋糕,又抬眼看了看林颂。 她吃得正香,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分享,不掺杂任何暧昧。 他接过来,说实话,他很少吃这种东西,最多是给韩里买。 咬了口,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 他突然提议道:“要不要……去照张相?”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0节 林颂一愣:“照相?” “嗯。”韩相点点头,目光看向街对面,“公社照相馆今天开门。我们……结婚,应该照一张。” 林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间屋子,窗户上贴着“工农兵照相馆”的红字。 她这才想起,这个年代,结婚照似乎是一件很重要很有仪式感的事情。 她本人对此可有可无,但看到韩相提出来时那略显向往的神色,便点了点头:“好。” 照相馆不大,布置也很简单,一面红布背景,一张椅子,几盏打着强光的灯。玻璃橱窗里摆着几张样板照。 照相师傅是个头发花白、戴着套袖的老头,看见走进来的林颂和韩相,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他热情招呼道:“二位同志是来拍结婚照的吧?恭喜恭喜。快请这边坐。” 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不同,两人被摄影师安排站在红布背景前。 靠得很近,林颂甚至能闻到韩相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 “男同志再靠近女同志一点……哎,对。笑一笑,自然点。”摄影师在相机后指挥着。 林颂正准备露出她模式化的微笑,突然感觉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林颂微微一怔,侧头看向韩相。 他也正看着她,那双平时看起来过于深邃眼睛里,此刻在灯光下竟映出一点细碎的光,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看镜头。”他低声提醒,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 林颂下意识地转回头,看向镜头,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咔嚓! 灯光一闪,摄影师高兴地喊道:“好了!都笑的很自然,很好。过一个星期来取。” 第11章 婚礼 临近上午,一对身影出现在了民政办公室的门口。 是姜玉英和张连成。 姜玉英特意穿了件红格子上衣,头发梳得溜光,脸上扑了点儿粉。张连成还是平时那副打扮,他走在姜玉英前面,进门后,说道:“同志,我们办登记。” 女干事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对新人:“介绍信带了吗?” 张连成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女干事。纸张边缘有些磨毛,可见是早就准备好一直揣着的。 女干事接过来,一副流程化的语气:“户口本。” 姜玉英低头翻着挎包,找到后,张连成伸手拿过来,将两人的一齐交给女干事。 女干事核查了遍,拿出两张红色的结婚申请表:“填一下这个。” 两支钢笔被递过来,张连成接过一个,拔开笔帽,自顾自写起来。 姓名、性别、年龄、民族、籍贯、出生年月、文化程度、家庭住址…… 姜玉英在心里嘟囔了一句,这人怎么一会儿体贴、一会儿不体贴,刚才还帮她拿户口本,这会儿就不知道递笔了。 两人填好后,交给女干事。 女干事仔细看了一遍,往结婚证上誊写信息,然后拿起桌上的圆形公章,哈了口气,用力地、端端正正地盖在了照片的位置下方。 “好了。恭喜你们二位同志。以后就是革命夫妻了,要互敬互爱,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谢谢同志。”张连成连声道谢。 姜玉英双手接过那红彤彤的结婚证,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女干事转头跟同事闲聊:“啧,今儿早上真是稀奇了,净是些模样出挑的来登记。” “哦?还有谁啊?” “你不知道,今早一对新人,那男同志长得,忒精神,高个儿,板正,女同志也俊,特有气质。登对得很,我多看了好几眼呢。” “哪个单位的?” “好像是六五厂的。” 同事有亲戚也在六五厂,便打听道:“哪个车间的?叫啥名儿?” “名儿挺好听,”女干事一边整理桌上的文件一边说,“男的叫韩相,女的叫……叫林颂?对,是这名儿。” 姜玉英听了一耳朵,韩相?林颂?他们……竟然也来登记了? 张连成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是让姜玉英把结婚证交给他保管。 这倒不是防着姜玉英或者什么,单纯是他当家作主习惯了。 作为家里的长子,张连成从小背负着抚养五个弟弟妹妹的重担,一直以来,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他说了算。 至于谈对象时没表现出来,是因为那会儿还不是一家人,总得装着点。 “给。”姜玉英把结婚证给张连成。 她很吃这一套,觉得这是自己被保护、被照顾的表现。 — 另一边,韩相和林颂去取照片。 公社照相馆今天人不多。摄影师正拿着块软布擦拭相机镜头,见他们进来,立刻认了出来,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韩相接过来,道了声谢。 打开信封,照片上,两人并肩而立。光线柔和,将轮廓勾勒得很清晰。林颂的唇角微扬,清亮的目光直视镜头。韩相身姿笔挺,头不自觉地微微偏向林颂,平时略显冷硬的眉眼舒展开来,显出几分温润。 “拍得挺清楚。”林颂先开了口。 “嗯。”韩相捏着照片,目光在林颂的影像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看自己的长得多。 走出照相馆,午后的阳光有些炫目,林颂转过头,看向身侧的男人,同他商量:“婚礼还是要简单办一下。” “是该办一下。听你的。”韩相声音低沉而肯定。 林颂想让工会帮着张罗一下,便说道:“那先跟马大姐透个气。” — 妇女办公室的门开着,马大姐正对着本花名册勾勾画画。 “马大姐。”林颂敲了敲开着的门板。 “哎,小林?小韩也来了?快进来快进来。”马大姐抬起头,一见是他们俩,脸上笑开了花,“这站一块儿,真是越看越般配。” 林颂笑了笑,直接说明来意:“马大姐,我们来就是想跟您汇报一下,我和韩相准备把事办了。” “哎呀,好事啊,天大的好事。”马大姐一拍大腿,高兴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突然,她想起什么:“嘿,你说这事儿巧不巧,张师傅跟姜玉英也把证给领了。” 马大姐完全沉浸在了“双喜临门”的喜悦里:“你们两对,前后脚的事,都是咱厂里的喜事,现在国家不是提倡勤俭节约、反对铺张浪费吗?我看啊,咱们就来个好事成双。给你们办个集体婚礼。就在厂食堂办,桌椅现成的,大伙儿一起乐呵乐呵,既热闹又省事儿。” 她热切地看着林颂,又看看韩相:“小林,小韩,你们觉得呢?这可是咱们厂头一遭集体婚礼,多有意义。” 林颂飞快地在心里掂量了一下,集体婚礼,省心,省力,走个过场就行。 她侧头看向韩相,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韩相接收到她的目光,沉吟了一秒,看向马大姐,语气平稳:“我们没意见。听组织安排,也听林同志的。” “好好好,小韩就是觉悟高。”马大姐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又转头看向林颂,“小林呐?你看……” “行啊。”林颂点了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麻烦马大姐和工会的同志们多操心了。这样热闹,挺好。” “哎哟,这有啥麻烦的,高兴还来不及呢。”马大姐见两人都没意见,喜得眉开眼笑,“那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跟工会主席汇报。” 很快消息传遍了厂里。 这天,厂食堂平时打饭的窗口贴着大红喜字,桌椅重新摆过,中间空出一片地方。 林颂和韩相都没有特意打扮,林颂还是列宁装,头发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脸部线条,韩相穿了件中山装,面料挺括,包裹着他宽肩窄腰的挺拔身材。 张连成和姜玉英那边显然更重视。姜玉英穿了那件红格子上衣,头发编成两条辫子,辫梢系着红头绳。张连成今天没像领证那天随意,而是穿了件崭新的劳动布工装,胸口别着大红花,黝黑的脸上满是憨厚的笑容。 婚礼简单而热闹,工会主席当了证婚人,念了段主席语录,勉励两对新人“团结一心,共同进步,为建设社会主义添砖加瓦”。 底下工友们掌声雷动,夹杂着叫好声和口哨声。 仪式走完,气氛活络起来,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闹婚就开始了。 先是冲着张连成和姜玉英。 “张师傅,快说说,咋把姜同志追到手的?” 张连成没说话,一直憨笑搓手,旁边姜玉英也做出羞涩的样子。 “不说不行啊!不说亲一个!”有人喊道。 “对!亲一个!亲一个!”众人跟着起哄,声音快把食堂屋顶掀了。 最后还是马大姐出来解围,笑着骂了那群小子几句,让他们别吓着新媳妇,改让张连成背着姜玉英在食堂里绕三圈。 张连成真就把姜玉英背了起来,在一片叫好声中吭哧吭哧走了三圈,姜玉英伏在他背上,脸蛋红扑扑的。 闹完了这一对,众人的目光自然就转向了林颂和韩相。 林颂大大方方坐在那儿,脸上带着点浅笑,眼神清亮,看不出半点忸怩,这让想闹腾的人心里忍不住掂量了一下。 但总有不怕事的。 机修车间几个跟张连成要好的小伙,凑过来:“林干事,你对韩相同志满意不?” 林颂微微一笑:“组织介绍,我们自己也觉得合适,为建设小家,也为支持大家工作,没什么不满意的。” 直接把个人问题拔高到了集体和建设的层面,一下子把想闹腾的人给噎住了。 有人不死心,转向韩相:“韩相同志,娶了林干事,有啥感想没?” 韩相看向那问话的小青年,语气平稳:“感想就是,以后更得努力进步,不能给林同志拖后腿。”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1节 得,这话也滴水不漏。 众人觉得就这么算了,有点不甘心。 不知谁眼尖,看到桌上盘子里的红枣和花生,抓了一把就嚷起来:“早生贵子!早生贵子啊!”说着就要往他们身上撒。 韩相眼疾手快,站起身,伸手虚虚一拦,那一把红枣花生大多撒到了他胳膊上和地上。 他弯腰,慢条斯理地捡起几颗落在林颂椅子旁边的花生,放在桌上,声音不大却清晰:“谢谢同志们祝福。粮食宝贵,别浪费了。” 他这一连串动作自然又从容,既挡住了闹腾,又顾全了场面,想继续闹的人都不好意思再下手了。 第12章 衬衫 推开新家的院门,林颂轻轻呼出一口气:“总算清静了。” 韩相跟在她身后进来:“刚才没吃饱吧?” “嗯,刚才哪顾得上吃。”林颂换上放在门边的拖鞋。 桌上的菜看着油汪汪的,实际上到她碗里的没几口。 “我也没。”韩相脱下外衣,“我看看有什么能弄点吃的。”说着便走向厨房。 林颂走到里屋,换上家常的旧衬衫和裤子,浑身顿时松快下来。 外间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舀水、刷锅、点火、切菜……声音利落,有条不紊。 她重新走出来,看到韩相正蹲在煤炉前,拿着扇子轻轻扇着火。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一股混合着猪油和葱花爆锅的浓郁香气弥漫开来。 “很快就好。”韩相头也没回,专注地盯着火候。 林颂没说话,倚在门框上看他。男人宽阔的背脊微微弓着,专注的神情侧脸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认真,一副居家的模样。 不过一刻钟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葱花酱油拌面就端上了桌。面条是之前从供销社买的挂面。煮得软硬适中,周围淋着亮晶晶的酱油和猪油,撒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条件有限,将就一下。”韩相把筷子递给她,自己面前也摆了一碗。 “很好了。”林颂接过筷子,是真觉得好。 她挑起一筷子吹了吹,送入口中。面条爽滑,酱油咸香恰到好处,猪油醇厚,葱花的清香解腻。她又吃了一大口,胃里顿时暖和起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安静地吃着面。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很好吃。”林颂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 韩相也吃完了,动作很快,他起身收拾碗筷:“我烧了热水,你先洗洗吧,累一天了。” 林颂没跟他争,看着他利落地把碗筷拿到厨房清洗,自己则去里屋拿出了换洗的衣物和毛巾。厨房隔壁隔出了一个洗漱间,放着新买的搪瓷盆和暖水瓶。 韩相提来一桶凉水,又兑上暖瓶里的热水,用手试了试水温:“差不多了。” “谢谢。”林颂端着盆进去,关上了门。 水声淅淅沥沥。韩相在外面堂屋,听着里面的动静,动作顿了顿,随即继续擦拭着本来就干净的桌面,眼神有些飘忽,耳根也有点发热。 林颂擦洗完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带着皂角的清新气味,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 “我洗好了,你去吧。” “嗯。”韩相应了一声,拿起自己准备好的衣物走了进去。 林颂坐在卧室的椅子上,用毛巾慢慢擦着头发。 过了一会儿,韩相出来了,身上换了干净的衬衫和长裤。 两人一个坐在屋里,一个站在门口。 隔着的这段距离,就像彼此的差距。 不过,韩相眼底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光,有差距才好。 “今天……他们闹得有点过。”他挑起话题。 “还好,比我想象的好点。”林颂淡淡道,“起码没人真的逼着我们亲一个。” “……嗯。”韩相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才应了一声。 “不早了,睡吧。”林颂放下半干的毛巾,站起身。 “好。”韩相进了屋,顺手带上门。 林颂穿着一件半旧的、但洗得干干净净的浅色细布衬衫,头发松散地披在肩后,小腿露在外面。 韩相目光忍不住目落在林颂纤细的脚踝上,不过一瞬,便移开了视线,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上床睡觉吧。”林颂并不打算进行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 她理智,但不禁欲。 韩相听到后,眼睛里面翻滚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他从另一侧绕到床边。 那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界限,似乎模糊了那么一丝丝。 床很大,很结实,是他按照林颂的要求找木匠做的。 “啪”一声,韩相听到林颂关灯的声音,他心底忍不住期盼什么。 林颂平静的开口:“这几天没检查你,学得怎么样?” 黑暗中,韩松自嘲地笑了笑,他在期盼什么?看电影那次他就应该知道,林颂对他没有太多兴趣。 “文件上的重点都——” 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韩相感受到女人纤细的手指搭上了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他呼吸一滞。 “怎么不说了?”林颂明知故问,指尖灵活地解开了那颗纽扣。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微凉的指尖偶尔蹭过男人胸口的皮肤,所过之处激起一片战栗。 韩相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没动,也没阻止。只有骤然加深的呼吸和骤然变沉的眼神泄露了克制下的暗涌。 “说话。” “都……记……下……了。” 衬衫被推开,林颂的手按上他胸膛,掌心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跳又重又快,隔着布料撞击着她的手掌。 “林……颂。”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 “嗯?”她手指下滑,划过腹肌,停在了胯骨。 韩相猛地吸了一口气,下颌线绷得极紧,仿佛在忍受某种巨大的煎熬。 他的手抬了一下,似乎想抓住她作乱的手,却又硬生生停在半空,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隐现。 林颂抬起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那里面平日温和的伪装早已剥落,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欲色。 她手指摩挲着他紧抿的唇线,带着审视、侵占意味。 “不愿意?” 韩相没说话,只是用那双黑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然后,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摇了一下头。 林颂笑了,手下用力。 下一秒,韩相猛地含住了她的手指。 嘴唇的温度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林颂挑挑眉,重新看进他眼里。 “韩相?” 韩相含糊应着,呼吸越来越重,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扑上来。 林颂冷静的抽回手。 男人怔怔地看着她,额角的汗和发红的眼眶泄露着他的可怜与渴望。 她突然贴着他的耳朵:“我帮你脱衣服,你是不是也得帮我?” 韩相的眼神彻底变了,红得吓人。 他喘着粗气,手抖得厉害,粗粝的掌心擦过她腰侧细腻的皮肤,引起两人同时的战栗。 接着颤抖而缓慢地将那件衬衫解开,褪过身后。 那根名为克制的弦,彻底崩断。 — 第二天。 清晨,天光未大亮,韩相就醒了。 他没睡几个小时,但这不影响他精力充沛。 两人的衣服被他泡在盆里。他先将自己的衣物搓洗出来,用力拧干,搭在院中拉好的晾衣绳上。轮到林颂那件细布衬衫时,他的动作明显变了,力道放轻了许多。 他仔细地揉搓着一些地方,清水漂洗了足足三遍,直到拧出的水完全清澈,才小心地展平,轻轻抖开,挂上晾衣绳时,还特意将褶皱处拉平,让那件衬衫在微凉的晨风里舒展地飘动。 做完这一切,天色又亮了几分。 林颂睡得正沉。 韩相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掠过她的头发、眉毛、眼睛……最终落在她搭在被子外的手上。 他喉结微动,眼神暗了暗,最后伸出手,极其轻缓地、将滑落至她臂弯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第13章 工作 韩相洗完衣服,去了厨房。 炉火昨夜封得好,他拨开加入新煤,坐上水壶。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2节 接着拿起墙角立着的锄头和铁锹,走到院中那两畦空着的土地前,开始翻地。 他动作熟练,锄头落下又扬起,将板结的土块敲碎、耙平,露出底下湿润深色的土壤。 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没有停歇,身上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 地翻好耙平,他直起腰,看了看天色。回屋快速擦洗了一下,套上外衣,悄无声息地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天色尚早,路上没什么人,韩相径直去了公社唯一那家卫生所。 门口已有零星排队的人,他沉默地排在后面,轮到他时,对着窗口里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说了句什么,递过去几张毛票。 女医生抬眼瞥了他一下,似乎有些讶异于这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来买这个,但也没说什么,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他。 韩相接过来,看也没看便迅速揣进裤兜深处,转身推车离开。 回来的路上,他在早市一个相熟的老人摊前停下,挑了几棵带着新鲜泥土的莴笋苗和一小把香葱苗,用草绳捆了挂在车把上。 回到小院时,太阳才刚刚完全跃出山脊,金光洒满院落。 他将车停好,把菜苗放在湿润的墙角阴凉处,又拿出裤兜里那个小纸包,塞进了床头柜里。 做完这一切,他估摸林颂快醒的时候,开始准备早饭。 米是昨晚就淘好泡上的,他量好水,下了锅。又从墙角的篮子里摸出两个鸡蛋,一小把昨天剩下的葱花。锅热了,滴入几滴珍贵的油,油热后,鸡蛋磕入锅中,发出悦耳的“滋啦”声。他手腕轻颠,鸡蛋被煎得两面金黄,边缘焦脆。撒上葱花,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引爆了清晨安静的院落。 粥在锅里咕嘟着,散发着米香。他将煎蛋盛到盘子里,又切了一小碟咸菜丝,整齐地摆放在小方桌上。 做完这一切,太阳又高了点。 …… 林颂醒来时,韩相洗了衣服、耕了地、去卫生所买了套、又买了菜、回来还收拾了卫生、做了饭。 她拥被坐起,揉了揉额角。 昨夜的记忆伴随着身体的细微酸胀感一同苏醒。 22,确实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岁数。 不过因为没套,两人没有做到最后。 林颂穿好衣服走出房门,早饭已经摆在桌上了。 窗外,韩相的身影正在两畦翻新的土地旁忙碌着。 晨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和微湿的额发,他挽着袖子,给那几棵刚栽下的莴笋苗和香葱苗浇水。 “醒了?”韩相听到动静,立马放下手里的活,“我去给你热早饭。” 林颂没有特别饿,指着那片已被翻整好、并种上些许菜苗的土地,开口问:“这种的是什么?” “莴笋,香葱。四月正好种。”韩相回答,顿了顿,补充道,“妈给的种子里有菠菜、小白菜、水萝卜,也能种了。” 说起韩相父母,林颂提过让他们来住,但老两口死活不同意。 王秀英和韩大山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觉得不能打扰儿子儿媳的新生活,更怕给林颂添麻烦,只说在村里挺好,有空来看看就心满意足了。 “那些种子呢?”林颂问。 韩相进屋,从那个蓝布包袱里找出那几个用旧手帕包着的小纸包,递给林颂。 林颂接过,走到院中,学着韩相之前的样子蹲下身,打开纸包,看着里面细小的种子:“这个,怎么种?” 韩相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对这个感兴趣。他随即蹲到她身边,拿起一包菠菜籽:“这个撒开就行,不能太密,盖上薄薄一层土,浇透水。” 林颂按照他说的,将种子均匀撒在刨松的土上,动作略显生疏,却一丝不苟。 韩相在一旁看着,偶尔出声提醒:“那边可以再撒开点……对,就这样。” 两人并肩蹲在春日早晨的阳光里,一个教,一个学。 泥土沾上了林颂的手指和袖口,她一点不在意。 种完一小畦菠菜,林颂额角也微微见汗。她直起身,看着那片土地,心里生出一种踏实的感觉。 “等长出苗,告诉婶儿……咱妈一声,她肯定高兴。”林颂看着土地,忽然说了一句。 韩相正在埋萝卜种子,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 “好。” — 林颂休了一天假,第二天准时准点出现在了厂办行政科。 不过她没有回自己的办公桌,而是敲开了科室主任老冯办公室的门。 老冯正端着搪瓷缸子吹着茶叶沫,见是她,立刻笑起来,眼角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哟,小林来了,这刚办完事,咋没多休息两天。” 他对林颂这个得力干将,是打心眼里喜欢和倚重,能力强,话不多,做事稳妥,让人放心。 林颂笑了笑,走到办公桌前,语气平和地开口:“多谢主任关心。有件事,想跟您汇报一下。” “啥事?坐下说,坐下说。”老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林颂没坐,依旧站着,脸上带着一丝为难:“主任,您看,我这也成家了,但我爱人,还在村里当个记分员,两人工作不在一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老冯点点头,表示理解。 林颂继续道,语气十分诚恳:“我这结了婚,心思难免要多放点在家庭上。俗话说得好,男主外,女主内。我就想着,能不能……让我爱人顶替我的工作?他学习能力很强,肯定能很快上手。我呢,就在家安心把后勤搞好,支持他工作,也照顾照顾老人。这样,也算是为我们这个小家长远打算。”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完全符合当下主流思想,妻子牺牲奉献,支持丈夫事业。 然而老冯主任一听,端着搪瓷缸子的手顿在了半空,眼睛瞪大了。 “啥?”他声音都拔高了些,“你要让你爱人顶替你的工作?你回家待着?” 老冯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林颂是谁?他们行政科的第一支笔,写材料、协调事务的一把好手。 这样一个人才,刚结婚就要回家做饭带孩子?开什么玩笑!简直是胡闹! 他放下缸子,身体往前倾,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痛惜和反对:“小林啊小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为了支持爱人,甘愿牺牲自己。这精神值得表扬。”他委婉的肯定了一句,话锋立刻一转,“但是,咱们不能这么干啊,厂里培养一个人才容易吗?培养一个像你这样方方面面都挑不出错、独当一面的人才更难,你这撂挑子?不行!绝对不行!” 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提议,突然心里头咯噔一下,闪过一个念头。 不对啊,小林这同志平时多聪明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犯这种糊涂? 难道……不是真想辞职,而是以退为进? 老冯摸着下巴,思绪转得飞快。 是了,小林来厂里整整四年了,是第一批进山的老建设者。论能力、论资历,早该动一动了。 以前她一个人,没家庭负担,可能不好提。现在结了婚,有了由头,这是变着法儿地提醒组织该考虑她的进步问题了? 自认为摸透了林颂“真实想法”的老冯,脸色缓和下来,带上了一种“我懂你”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脑子里把厂里各科室过了一遍,心想把林颂放到哪个位置上合适呢。 既能安抚她,又不浪费人才,还得显得是重用。 忽然,他眼前一亮。 工会。 对!工会。 工会孙大妈年纪大了,眼看要退,正需要年轻人顶上去。 工会工作相对灵活,不像行政科任务那么死板压人,符合林颂照顾家庭的诉求。而且岗位重要性提升了,面子上也好看,将来提拔个工会副主席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 嗯,就这么办。 老冯打定了主意,声音也洪亮起来:“小林啊,你的想法呢,我明白了。你这来了四年,也确实该动一动了。我看你去工会非常合适。孙大妈快退了,工会那边正需要你这样有文化、有能力、又稳重的年轻同志。那边工作层面也更高,对你将来的发展很有好处。” 然后他话锋一转,说到韩相:“至于小韩同志的工作问题——” 老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咱们行政科,说起来也确实缺个能跑外勤、处理杂事、还能搭把手写点简单材料的男同志。老赵年纪大了,总不能老是让他骑着车各个车间跑通知。小李呢,写东西还欠点火候……” 他折中了一下,对林颂说:“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小韩先以临时工的身份进来,跟着老赵他们跑跑腿,熟悉熟悉厂里情况,帮着处理点杂事,看看文书档案,慢慢学,他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灵光,肯定能很快上手,到时候再给他转正。” 林颂心里失笑,她想退了不干了,结果领导脑补过多,反而给她换了个岗。 怪她,太优秀。 不过说实话,这结果……似乎也不坏,工会确实更清闲点。 至于韩松那边,转正肯定没问题。 她适时露出一丝被领导重视的感激,并换上一副服从组织安排的诚恳表情。 “主任,您考虑得太周到了。我服从组织分配。只是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老冯见留住了人才,心里也很满足:“好好干,小林啊,你在工会肯定大有可为。小韩那边,我让老赵给他办手续。你们小两口,就安心在厂里工作生活吧。” 第14章 八卦 林颂把她行政科的工作给韩相的消息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很多人第一反应是听错了。 厂办行政科多少人削尖脑袋都钻不进去,竟说给就给了?林干事是疯了吗?结个婚就昏了? “……我的老天爷,那可是行政科的岗啊,天天跟厂领导打交道,她林颂说不要就不要了?图啥啊?” “说不定是图那韩相长得俊?” “我听说手续都快办利索了。” “……” 姜玉英听同科室的同事八卦,心里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至于女同事后面还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林颂把工作给了韩相? 就这么把工作给了韩相! 不是,为什么呀? 难不成真是因为韩相长得好?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3节 莫名地,姜玉英对林颂气得不行,这看着挺理智的一个人,怎么会被韩相迷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姜玉英拿着钢笔的笔尖,使劲在纸上戳,上辈子韩相一直在小河村,后来最多也就是去了公社农机站,难道因为她姜玉英这辈子没跟韩相在一起,韩相反而走了大运? 现在的事情,完全脱离了上辈子的轨道。 姜玉英心底有些恐慌。 她忍不住想,韩相进了行政科,以后会怎么样?会不会比……张连成更有出息? 那这样一来,她重活一世,抢了张连成,意义何在? 姜玉英猛地摇了摇头,不会的。 韩相是个冷心冷肺的白眼狼,林颂现在对他好,迟早有她后悔的那一天。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韩相那副沉默可靠、甚至略带谦卑的表象下,藏着一颗多么冷硬、多么善于算计、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心。 上辈子她听说韩相为了在公社农机站谋差事,给快退休的领导陪床。 人家亲儿子亲孙子都不管,韩相一个外人端屎端尿,为了往上爬,真是什么都能忍呀! 所以真相就是,韩相看中了林颂的家世和工作,在利用她。等利用完了,一定会把她踹开。 这么一想,姜玉英生出一种等着看笑话的快意。 “哈!”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引得办公室其他人都看她。 她尴尬的咳了两声,说道:“我就是纳闷,林干事平时看着挺精明一个人,结果被个农村来的哄得连北都找不着了,连工作给人家了,真是太蠢了。”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选择正确无比,心态也彻底平衡了,甚至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悯:“现在掏心掏肺,等人家飞黄腾达了,第一个踹的就是她。这种例子还少吗?真是……可怜呐。” 她摇着头,脸上仍旧带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林颂人财两空、追悔莫及的凄惨下场。 中午下班。 姜玉英找张连成一起吃饭。 两个人新婚,正是甜蜜的时候。 不过姜玉英发现张连成今天情绪不太对。 张连成显然也听说了林颂把工作给韩相的事,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总是不一样的,张连成第一反应是,韩相一个泥腿子,就因为找了林颂这么个对象,就能一步登天,坐上办公室,而他张连成,能力这么强,还在车间…… 一种强烈的不平和不忿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最后,张连成所有这些情绪,都转化成了对当初换对象的不满。 进一步说,是对姜玉英的不满。 如果当初没有换对象,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 行政科的办公室在厂办大楼的二楼东头。门开着,里面传来说话声。韩相在门口站定,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进来。” 韩相推门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在韩相进门的瞬间,都不约而同地投了过来。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审视。 韩相姿态从容地跟大家问好。 说实话,他当初知道林颂把工作给他时,也吓了一大跳。 他之前不是没有猜测过,林颂或许能帮他争取一个车间的名额,或者在工具科当个工具员。这已是他能设想的最好结果。 他从未敢想,自己会顶替林颂的工作。 怪不得林颂之前给他那些带有批注的旧报纸和学习资料,让他琢磨遣词造句和政策逻辑。原来从一开始,林颂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当然,韩相也知道,林颂是想利用他打击报复继母继妹。 但是,他无法否认自己有一种被认可的奇异兴奋感。 “韩相同志,欢迎欢迎,”一个圆脸姑娘笑着开口,她姓王,是科里的内勤,性格比较活络,“早就听说了,林干事的爱人,果然一表人才。” 小李也放下文件,笑着点头:“韩同志,欢迎,你暂时先用那张桌子,具体工作,就听老赵安排。” 韩相真诚地道谢,没有表现出任何受宠若惊或者不安,态度坦然。 赵师傅从老花镜上方瞥了韩相一眼,鼻子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声,算是打过招呼。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泛黄的、钉在一起的文件册:“这是厂里近三年的发文汇编和会议纪要格式规范,你先看着。”又强调:“写材料可不像记工分那么简单。错一个字,一个标点,都可能出大问题,懂吗?” “谢谢赵师傅。我一定认真看,仔细记。” 韩相走到那张分配给自己的旧桌子前,翻开了那本厚厚的文件册。 他心里清楚,只有先成为规则最顺从的执行者,将来才有可能成为利用、改变和制定规则的人。 — 另一边,林颂的调令也下来了。 工会办公室也在厂办大楼,屋里比行政科宽敞些,摆着几张旧办公桌,墙上贴着各种劳动竞赛的红榜和“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宣传画。与行政科略显紧张的空气不同,工会办公室的氛围要松散些许。 林颂敲开门时,马大姐正和几个委员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看见她,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哟,小林,可把你盼来了。”马大姐亲热地拉住她的胳膊,嗓门洪亮,“快进来快进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咱们工会新来的骨干,林颂同志。以前在行政科可是笔杆子。” 办公室里的几个大姐都笑着看过来,目光友善而热情,带着点打量和好奇。 林颂微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态度落落大方,既不过分亲热,也不显得疏离。 “马大姐,您过奖了。以后还要向各位多学习。” 她话说得谦虚,但周身那股沉静干练的气场,却让人不敢轻视。 马大姐给她安排了靠窗的一个位置,桌子擦得很干净。 “咱们工会啊,事情杂,职工生老病死、家庭矛盾、文体活动、福利发放……啥都得管点。但没行政科那么条条框框,心肠热乎就行。”马大姐拍着胸脯,“你先熟悉熟悉情况,看看之前的工作记录。有啥不明白的,随时问我们这几个老家伙。” 林颂点头道谢。 一个上午,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怎么活动。 是的,她在摸鱼。 临近下班,马大姐忙完一波职工困难补助申请的初步整理,抻了个懒腰,捶了捶后腰,冲着对面一个正织毛衣的年轻女干事喊道:“小红,快,暖壶里还有水没?沏点茶,这一早上忙得,嗓子眼都冒烟了。” 被叫做小红的干事哎了一声,放下手里织了一半的毛线活,利落地拿出几个搪瓷缸子,捏上一小撮高末茶叶,冲上热水。 马大姐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缸,吹着气,刚想开启一个话题,旁边一位叫张秀兰的大姐却抢先开了口。 张大姐约莫四十多岁,长得富态,脸上总带着笑,但一双眼睛格外活络。 她把凳子往林颂这边挪了挪,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堆着亲热又好奇的笑容,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办公室里的人都听见。 “哎,林干事,说起来,你这刚结婚,感觉咋样啊?” 她不等林颂回答,立刻又接上,像是纯粹关心:“你说你,京市来的,文化高,模样又好,当初咋就一眼相中了小河村那个韩相了呢?咱们厂里那么多小伙子,之前就没一个入你眼的?快跟大姐说说,你们这谁先看上的谁啊?” 这话瞬间把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林颂身上。连马大姐都饶有兴致地看向林颂。 林颂脸上没有丝毫不悦或尴尬,反而露出一丝略带羞涩又坦然的笑意,仿佛只是被热情的长辈打趣了。 “张大姐,您这可把我问住了。”她声音温和,语气轻松,“什么看上不看上的,就是组织介绍,觉得各方面都合适,想着能把日子过起来,就定了。” “至于厂里的小伙子,”她笑着摇摇头,语气真诚,“都挺好的,只是我那会儿一门心思都在工作上,也没顾得上想这些个人问题,要不是马大姐和工会领导一直关心着,我这个人问题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马大姐听到后很受用,立刻接话:“就是,小林可是咱们厂的骨干,以前在行政科就是一把好手。现在个人问题解决了,以后更能安心工作了。” 第15章 躺椅 晚上下班,林颂和韩相一起回家。 “工作适应吗?老赵他们没为难你吧?” “都挺好。赵师傅人厚道,看我新来的,让我先跟着熟悉文件归档和会议记录。小李他们也热心,有什么事都告诉我一声。” 林颂听得出来,韩相已经和科室里的人混熟了,一天功夫,融入得倒是快。 “那就好。”林颂点点头。 “嗯。”韩相应着,像是汇报工作一样,又说了几句,“今天下午厂办开会,讨论安全生产月宣传的事,我也去听了,意思是要抓典型,树榜样。赵师傅让我试着先草拟个通知,看看怎么写合适。” 林颂听了:“这是老赵考你呢。通知好写,抬头落款格式对了,事由说清楚就行。关键是措辞,要体现厂里的重视,但又不能太强硬,让下面车间觉得是额外负担。” “我也是这么想的。”韩相接口道,语气里有了点请教的意思,“我看去年存档的通知,用的是‘望各车间高度重视,认真贯彻落实’,今年是不是可以加一句‘并结合实际’?显得更灵活些,也给下面一点自主权。” 林颂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才多长时间,他不仅摸清了门路,甚至开始琢磨文件措辞背后的意味和灵活性了。悟性确实高。 “可以。”她肯定道,“加上这句挺好。既传达了要求,又显得尊重实际。你写吧,写好了给老赵看。” “好。”韩相记下了,犹豫了一会儿,问起林颂工会的工作。 “挺好的,很清闲。”林颂很满意,虽然离她想象的养老生活有些差距,但已经在接近了。 不过说起养老生活,林颂思维突然跳跃到躺椅上—— 在院子里放把躺椅,一边晒太阳,一边摇蒲扇,想想就幸福。 于是向韩相打听:“有没有人家淘汰下来的躺椅什么的?” 韩相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个地方,离小河村不远,是个旧物资回收站,附近村里和镇上处理旧家具杂物的,不少都往那儿送。种类多,价钱也实在。就是……得会挑,环境也乱些。” “回收站?能进去挑?”林颂来了兴趣。 “嗯,我跟看门的老头儿有点交情,能进。” 两人说走就走。 韩相骑车载着林颂。山路有些颠簸,他骑得却很稳,遇到坑洼还会提前放缓速度。林颂手抓着他腰侧的衣服,看着两旁的山景往后移,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初夏的暖意和草木清气。 那物资回收站很偏僻,在一个山坳里,几排简陋的砖棚和露天场地,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废旧物品,从破铜烂铁到旧书本报纸,再到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应有尽有。 看门的是个叼着旱烟袋的老头,眯着眼睛打量人。 韩相下车,走过去,喊了声“孙伯”,从兜里掏出包没拆封的经济烟递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4节 孙伯脸上露出点笑模样,挥挥手,示意他们自己进去看。 一进去,林颂简直像掉进了宝库。当然,这“宝库”得带着淘金的眼光看。 韩相跟在她身后,也不多话,只在她看中什么东西,需要搬动或者仔细查看时,才上前搭把手。他的眼光毒辣,经常能一眼看出家具的毛病所在。 林颂最后看中一把老式的藤编靠背椅,除了有点脏,藤条保存得还算完好,坐着也舒服。 孙伯开口要三块钱。 韩相上手摸了摸藤条,又看了看椅腿:“孙伯,这椅子有些年头了,藤条都晒松了,你看这儿,都快断了。回去还得细细修理,费工费料。一块,行就拿走,不行就算了。” 孙伯咂咂嘴,看看韩相,又看看林颂,最后挥挥手:“成成成,拿走拿走。” 林颂后来又看上了一个小巧的桌子,这个可以摆放在藤椅旁边。只是那桌子有只桌腿比较短,韩相说回头找块木头削一个垫上就行。 最终,两人花了一块三。 韩相把藤椅绑在自行车后座的一侧,林颂抱着桌子。回程的路上,自行车负重了不少,韩相骑得更加沉稳小心。林颂坐在后座,手扶着桌子,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果然,淘东西就是会让人快乐。 “没想到你还挺会砍价。”风把林颂的话送到前面。 韩相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依旧平静:“过日子,能省一点是一点。他们开价都留着余地。” 到了家,两人一起把东西卸下来。韩相去打水,林颂则找来旧布,浸湿了,开始仔细擦拭那把藤椅。 污垢擦去,露出藤条本身温润的色泽,虽然有些磨损,却更显出一种历经岁月的踏实感。 擦干净后,林颂把藤椅摆在院子里,试着坐了上去。椅背的高度和弧度刚好托住腰背,很是舒服。她满足地叹了口气,晃了晃身子,藤椅发出轻微的吱悠吱悠的声音。 “嗯,这个好。”她评价道。 韩相正在院子里归置那个木桌,闻言抬头看了一眼。 夕阳的金光透过窗棂,照在坐在藤椅里的林颂身上,她微微眯着眼,脸上带着一种慵懒的、惬意的神情,像只终于找到了舒适窝点的猫。 他心里动了一下,没说话,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 晚上天黑了。 林颂也不嫌麻烦,把藤椅从院子里拖到房间里,躺在上面晃悠,韩相坐在桌边,翻看厂里的文件。 突然,林颂从躺椅上坐起来,语气变得有些严肃:“你这初中文凭,眼下没问题,但长远看,还是不够。” 韩相动作一顿,瞬间就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这个“不够”,是跟那个远在京市、在市教育局工作、年轻有为的林薇的对象比的。 他知道林颂和继母继妹之间的龃龉,更知道自己某种程度上也是她用来“争口气”的工具。 他喉咙有些发紧:“我会努力的。” “我的意思是,厂工会和县里工农兵夜校有挂钩,能推荐职工去读夜校,补高中文凭。课程不算紧,晚上上课,不耽误白天工作。你去报个名,把高中文凭拿下来。”林颂目光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忽然放缓了些,“是,我是想让你超过林薇的对象,但我们的生活更重要。” “嗯。”韩相深深看着林颂,眼里翻滚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 — 九点上床睡觉,这是林颂定的规矩。 大抵是加班熬夜有了阴影,她现在八点半就洗漱完了。 韩相洗完澡,一进屋便看到林颂在搽脸。 他只穿了条宽松的长裤,赤着上身,未擦干的水珠顺着紧实起伏的胸膛和背脊肌肉的沟壑缓缓滚落,没入裤腰。 林颂面对镜子,背对着他。 韩相靠在门框上,看着她拧开那个小巧的雪花膏盒子,用指尖挖出一点乳白色的膏体,然后低下头,仔细地、一下下地将其点在脸颊、额头、下巴上。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指尖在脸上轻柔地打圈推开,从下巴到耳际,从鼻翼到太阳穴,每一个区域都照顾到。 “怎么?你也想抹?”林颂从镜子里看他。 韩相猛地一怔,像是偷看被抓包的孩子。目光与镜中她那带着笑意的眼神一碰,立刻有些不自然地移开:“没有。” 林颂从镜子里看着他强自镇定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放下雪花膏盒子,转过身来,正面看着他,脸上还带着刚涂抹均匀的润泽光晕,那股清凉的香气也随之弥散开来。 “这雪花膏不错,滋润又不腻。”她抬起手,将自己沾着些许残留膏体的指尖递到他面前,“要不要试试?” 那节白皙的手指就在眼前,带着淡淡的香气。韩相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沉默了两秒,忽然伸出手。 不是去接那点雪花膏,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 就着她的手,将她的指尖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然后引导着她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缓慢地抹开那一点清凉的膏体。 林颂眯眼打量着他,身体忽然来了兴致。 韩相自然看出了林颂的变化,立马把人抱到床上。 一只手在作乱,另一手也在作乱,然而嘴上却说起了生产进度协调会的事。 韩相鼻尖蹭过她耳后那片敏感的肌肤,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三车间汇报设备老问题,诉苦说那几台老掉牙的床子再不换,下个月肯定完不成指标。” 林颂身体一颤,这人今晚……不太一样。 韩相含着她的耳垂,声音低哑,继续往下说:“刘副厂长插话,直接把问题引到了采购科的预算审批速度上。” “嗯……” 韩相打开床头柜。 一边撕开,一边回味当时的场景:“刘副厂长笑着问采购科的孙科长,说老孙啊,上半年批给你们买新铣床的那笔款子,走账走到哪个环节了?听说流程卡得有点久啊?是不是财务那边又抠条文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 韩相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猛地向前丁页:“你不认真听讲。” 林颂喉咙里抑制不住地溢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韩相还在继续,继续动作,也继续往下说:“你猜孙科长说了什么?孙科长立刻叫苦,说可不是嘛,财务科新来的干事,愣是说发票格式有个地方不合规,打回来重弄,一来二去就耽误了。” 他声音更低更沉,混合着灼热的呼吸,钻进她的耳朵:“刘副厂长就打着哈哈,说年轻人认真是好事,但也不能太死板嘛,影响生产大局就不好了。” 林颂已经完全听不到声音了。 韩相还在说,还在一撞一撞地说:“我还想请教林干事,刘副厂长这敲山震虎,表面说财务科,实际是说给谁听的?” 第16章 邻居 次日早上。 林颂淡淡开口:“刘副厂长是党委书记一手提拔的。书记马上退了,他的位置,厂长和刘副厂长都有想法。设备问题只是个由头。” 韩相意外地看着林颂。 他以为林颂会骂他或者不理他,毕竟昨晚他确实不乖。 没想到林颂竟是这个反应。 林颂对昨晚,说实话,并无不适。 在她那里,身体和大脑是分离的。 “还有,”林颂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以后写材料,涉及到刘副厂长分管的口,‘必须’、‘坚决’这类词少用,他更喜欢‘力求’、‘进一步完善’。至于厂长那边,数据一定要扎实,最反感模糊不清的‘大概’、‘差不多’。”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喜好忌讳,往往比明面上的章程更能决定一件事的成败。 韩相认真记下,心里对接下来文件处理的侧重点和言辞分寸,有了更明确的把握。 — 一天一天过去,韩相在行政科愈发如鱼得水。 赵师傅渐渐把一些起草通知、整理简报的活儿放心交给他。他写的东西,条理清晰,用语稳妥,很合行政科的调性。偶尔遇到拿不准的,他会去请教林颂—— 尤其喜欢晚上请教。 林颂告诉他厂里以往的惯例、领导可能的偏好,或者文件里隐藏的关节所在。韩相心领神会,下次便能处理得更加妥帖。 科室里的人都觉得小韩这人话不多,但脑子活络,学得快,办事牢靠。 只是,韩相上夜校这事,厂里有些风言风语。 负责招生登记的王干事,是个谨慎刻板的中年人,最怕惹麻烦。万一以后出点问题,自己也要担责任。于是,在韩相去上课时,王干事把他叫到办公室,搓着手,面露难色。 “韩相同志啊,你这个情况呢,我了解了一下,你看,厂里推荐来的学员,一般都是有多年工龄、表现突出的老职工,你呢,刚进厂不久,这个户籍关系也刚转过来没多久……要不,你先在厂里安心工作,等过个一年半载,表现更突出了,再来读?”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白。 韩相站在办公室里,听着王干事的话,沉默了几秒,没有争辩,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稳:“好的,我明白了。给您添麻烦了。” 韩相回到家跟林颂说了,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抱怨,只是客观陈述。 林颂听完,几乎立刻猜到,背后是红眼病在作祟。韩相顶了她的职,又表现得沉稳能干,本就招人注意,如今再去读夜校,在某些人看来,步子迈得太快了。 林颂语气平淡:“先吃饭吧。” 韩相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她的平静。他以为她会失望,或者生气,但他没多问。 接下来两天,林颂像没事人一样,照常上班,喝茶看报,跟马大姐她们闲聊。 但在闲聊中,她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几句:“现在厂里鼓励青年职工提高文化技术水平,我爱人报名了,但夜校那边好像有点什么说法?也不知道是不是政策又有变化了……马大姐,您消息灵通,听说什么没?” 马大姐是个热心肠,一听这话,立刻上了心:“啥?有说法?不能吧,这报名了不是都能去得吗,我去打听打听。” 林颂赶紧拉住她:“哎哟,我的好大姐,您可别声张,我就是随口一说,兴许是听岔了。万一不是,倒显得咱们小题大做了。”她顿了下,“要不就先等等。” “等什么等!学习能等吗?”马大姐嗓门更大了,“这分明是有人看不得年轻人上进!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马大姐风风火火地走了。林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马大姐先是拐弯抹角打听到了,闲话的来源与厂里嫉妒韩相进步快的同志有关。接着,又直接去找了工会主席,把情况一说:“主席,这可是咱们工会推荐的人,现在无缘无故被卡着,不是打工会的脸是什么?韩相那孩子我知道,踏实肯学,这样的好苗子不培养,培养谁?” 工会主席一听,也觉得有理,这关乎工会面子,便给夜校的王干事打了个电话,语气很客气,但意思很明确:韩相同志是厂工会正式推荐、经过审查的优秀青年职工,厂里支持他深造学习,希望夜校方面能给予培养和支持。 王干事接到工会主席的电话,心里那点顾虑立刻烟消云散,反而有点后悔前两天对韩相说了那些话,生怕得罪了厂工会。 当天,夜校的一位年轻办事员找到韩相,态度十分客气:“韩相同志,误会,都是误会。王干事让我特地来通知您,今晚的课照常上。上次是他没了解清楚情况,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以后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们。”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5节 韩相点点头。 他没有问林颂是如何解决的,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林颂看,那表情像是那认准了头雁的雏鹰。 “去吧,别迟到了。” “嗯。” 韩相骑在去夜校的路上,山风拂面,他的心比前面二十多年都要踏实和热乎。 晚上回来,林颂早睡下了。 桌子上留了张字条,灶上温着粥。 韩相整个人软得一塌糊涂,他轻手轻脚地吃了,洗漱后,在堂屋看一会儿书和笔记,直到夜深。 — 这天周日,林颂瞧着院子里那畦刚冒出嫩芽的小菜,便对韩相说:“有没有抱窝的母鸡或者半大的鸡崽,买两只回来养在院里。” “我知道小河村后山有户人家专门孵小鸡,去看看。” 两人刚要出院门,听见隔壁那间一直空着的平房传来了动静。 林颂站在自家院门口朝外望。只见几个人正抬着一张木板床往里走,跟在后面指挥的不是别人,正是姜玉英。 她穿着件崭新的碎花衬衫,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脸上带着几分扬眉吐气的笑意。旁边站着的是张连成,他正吭哧吭哧地搬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额上冒着汗。 姜玉英一回头,正好看见林颂,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扬得更高了些:“哟,林姐,出门啊?真是巧了,我们分到这间房了,以后就是邻居了。” 林颂挑了挑眉。 前几天她听办公室的人聊天,说姜玉英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搭上了李科长爱人的线,送了好几次紧俏的点心和布料。没想到,还真把房子拿到手了。 林颂面上笑了笑:“那挺好,恭喜了。” 就在这时,几个半大的孩子呼啦啦地从屋里跑了出来,一个个脸上带着好奇和兴奋。是张连成的弟弟妹妹—— 大弟十五岁,二弟十三岁,下面还有一对十岁出头的龙凤胎,最小的妹妹七岁。 “大哥,这个箱子放哪儿?”大弟张连华嗓门洪亮,力气也足,扛着个麻袋问道。 姜玉英正享受着在林颂面前扬眉吐气的时刻,被这几个冒出来的孩子打断,心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不耐烦。 尤其是看到张连华手指甲缝里似乎还有点泥垢,她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 但姜玉英很快想起,这几个弟妹将来都挺有出息,尤其是大弟,脑子灵光,以后能当工程师。 她立刻强迫自己挤出更热情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水果硬糖。 几个孩子眼睛一下子亮了,一哄而上抢光了,有人拿了一颗,有人拿了两颗,有人则拿了好几颗。 “真乖。”姜玉英笑着,却并不想再多碰触他们,转而指挥道,“二弟三弟,去帮你们大哥把那个柜子抬进里屋。小心点啊,别磕着墙,这墙新刷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吩咐和一丝嫌弃他们毛手毛脚的味道。 小妹张连馨年纪小,没让干活,站在一旁,直勾勾盯着姜玉英光漂亮的衬衫袖子。 姜玉英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又从口袋里摸出两根旧橡皮筋,上面带着褪色的小塑料花:“喏,给你扎头发。” 张连馨高兴地接过去:“谢谢嫂子。” “玉英,你看这桌子放这儿行不行?”张连成在屋里喊道。 “哎呀,放那儿多挡事啊,往里挪挪。”姜玉英立刻拔高声音回应道。 突然意识到林颂在旁边看着,假装对张连馨说道:“你大哥,是离不了我一点呀。” 大弟和二弟抬着柜子,听到姜玉英这么说自己大哥,互相看了一眼,没吭声。 姜玉英却没太在意孩子们细微的情绪变化,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外面。 这时,韩相推着自行车出来。 他朝满头大汗的张连成微微点了点头,不过张连成表情有些不自然,笑了声,继续埋头搬东西。 另一边姜玉英看到韩相,心情很复杂,努力说服自己,就算他顶了林颂的职,又能有多大出息?哪里比得上张连成,技术骨干,前途无量着呢! “韩同志也在啊,”她挤出笑,语气轻快地说,“以后都是邻居了。” 韩相淡淡地“嗯”了声。 第17章 鸡窝 林颂和韩相抱回了一窝小鸡。 毛茸茸的五六只小黄球,装在垫了干草的竹筐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回来的路上,两人顺便去看王秀英和韩大山。 “一块把家里那几棵育好的南瓜苗拿回来,种院墙根下。”韩相说道。 “嗯。”林颂点了头。 走到自家那低矮的土坯房前,院门敞开着,却没见王秀英忙碌的身影。只有韩大山坐在院子的矮凳上,埋头编着竹筐。他的腿脚不方便,但一双手依旧灵巧,竹篾在他手指间翻飞。 听见脚步声,韩大山抬起头,看见儿子儿媳,笑容几乎咧到耳根的笑容。 “爸。” “爸。” 两人打了招呼。韩大山忙不迭地想站起来,韩相快步上前扶住他。 “你们咋回来了?也不提前捎个信儿。” 他拄着拐棍,往前挪了两步,目光带着点敬畏地看向林颂。 “儿媳,”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也更显恳切,“大娃能进厂里,还是那么好的科室……我这个当爹的,心里清楚得很。” 韩大山用力顿了顿拐棍,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激动的情绪:“我们老韩家,真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遇上你!大娃这辈子最大的造化,就是娶了你。” 他说得有些急,脸都涨红了,仿佛不一口气说出来,这份感激就会把他憋坏。 “爸,您言重了,是韩相优秀。” 林颂很清楚,人情不讨,人情永远在,即便是是家人,也不例外。 韩相趁机说了夜校的事情,韩大山一听林颂又帮了大忙,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微微向前欠了欠身:“儿媳,别的虚话我也不多说以后,大娃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拿棍子抽他,这个家,只要我还能动弹一天,就绝对不给你添半点麻烦。你……你就安心跟他过,啊。” “您放心,我们会一起把日子过好。” 韩大山听到这句,像是得到了最重要的保证,长长地、满足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又重新舒展开,连连点头:“哎,哎!一起过好,一起过好。” 韩相插空问道:“爸,妈呢,怎么没见她人?” “你妈她啊!”一提起王秀英,韩大山的声调立刻拔高了八度,眼睛亮得惊人,“去公社了,你妈现在开拖拉机,开得比那些毛头小子还稳当。” 正说着,邻居一个婶子过来借箩筐。 韩大山声音洪亮地对着人家又说了一遍:“他婶子,找秀英啊?她不在,去公社开车了,学习呢,师傅夸她学得快。”那架势,恨不得拿个喇叭满村广播。 韩大山没夸张,王秀英确实是学的最快的一个。 她往往听一遍要领,上手试一两回,就能掌握个八九不离十。 结业考核那天,王秀英是所有学员里操作最稳、差错最少的一个。 邻居婶子笑着附和了几句,拿了箩筐走了。 韩大山意犹未尽地转回头,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没褪去。 继续跟儿子儿媳说:“就公社农机站那刘师傅,带过多少徒弟?他亲口说的,说你妈是他带过的女徒弟里头一份儿的,心细,胆大,还不莽撞,比多少毛头小子都稳……” 韩大山说得眉飞色舞,仿佛亲眼所见,还忍不住用手比划着:“那大家伙,轰隆隆的,她坐上去,叫它往东不敢往西。”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一个人,此刻话密得停不下来,翻来覆去地夸着王秀英。 “你们是不知道,你妈她啊,打小就聪明,可惜那时候家没条件……隔壁村张老先生办私塾那会儿,她偷偷趴在窗户根底下听,听一遍就能记住,我那时也被送去念了几天,笨得呦,先生教的字认不全几个,你妈她听墙角学的,比我还强。” 忽然意识到儿子儿媳还站着,他赶忙招呼两人坐下,自己拄着拐棍回屋里,拿出了一个编得极其精巧细密的小篮子出来。 篮子不大,用的都是上好的细篾,接口处处理得光滑无比,还编出了好看的花纹,比平时卖钱的那些要精致得多。 “这个,儿媳你拿着。”韩大山韩大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篮子递过来,眼神里带着恳切,“上班装个饭盒,或者买点零碎东西,方便……不值钱,你别嫌弃。” 林颂伸手接过篮子:“挺好的,谢谢爸,我很喜欢。” 韩大山见她收下,脸上的皱纹笑得更深了,连连说:“不谢不谢,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林颂坐着,看了一会儿那一团蠕动的嫩黄。 韩相去自留地里把育好的几棵南瓜苗小心地起出来,用湿布包好根。 临走时,韩大山还拄着拐棍送到院门口,不住地叮嘱:“路上慢点,南瓜苗好活,栽下浇透水就行。你妈回来我跟她说你们来了,她指定高兴。” — 到了家。 韩相打开筐盖,将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捧出来,放进鸡窝里。 五只小鸡都被安然转移进了新家。 它们起初惊慌地挤在角落,叽叽喳叫个不停。过了一会儿,开始试探着迈出小爪子,在干草上走了几步,低头啄了啄。 韩相去兑了温水,又拿来一小把事先泡好的米粒,撒在食槽里。 小鸡们立刻被吸引了,争先恐后地围上去,低头啄食,暂时忘记了恐惧。 林颂玩了一会儿小鸡。 吃完饭,天色暗了一些。院子里,蟋蟀和不知名的小虫唧唧鸣叫。 林颂洗了澡,换上宽松的旧汗衫和布裤,舒舒服服地窝在那把淘换来的旧藤椅里。 藤椅发出有节奏的吱呦声,和她晃悠的脚丫同步。 淘来的小桌子,桌腿已经修好了,小搪瓷碗装着炒南瓜子,颗颗饱满,用粗盐炒得喷香。 林颂手抓一把,慢悠悠嗑着。 韩相在看夜校的教材,眉头微蹙,笔下不时写着什么,神情专注。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6节 夜校有三门课,语文、数学和工业基础知识。 韩相对工业基础知识最感兴趣。老师讲的机械原理、看图常识,常常能和他白天在厂里看到的、听到的联系起来。他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 林颂继续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瓜子壳被丢在脚边的一个破瓦盆里,那是专门用来当临时垃圾桶的。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姜玉英刻意压低了却依旧尖利的声音。 “你看看人家韩相,同样是下班,人家就能去读夜校。你呢?回来就跟瘫了似的!那夜校名额又不是没有,工会也能推荐,你就不能去争取一个?” 林颂嗑瓜子的动作顿了一下,耳朵竖了起来。 那边张连成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无奈,声音也压得很低,显然怕被隔壁听见:“我白天在车间累死了,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哪有精神头再去念书,你就让我歇歇吧……” “歇?就知道歇!”姜玉英的声音拔高了一点,立刻又意识到什么,强行压了下去,变成一种急促的气声,“人家韩相不累?他白天在行政科就没活儿?晚上还得骑车跑那么远山路呢!人家怎么就有精神头?怎么就学得进去?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有上进心!” 林颂像在听一出免费的广播剧,优哉游哉地又磕开一颗。 嗯,这瓜子真香。 “我跟他不一样,”张连成的声音透着无力辩解,“他是坐办公室的,动脑子,我是出力气活的。” “动脑子才更要紧,光出力气能有啥大出息?你想一辈子呆在车间啊?”姜玉英恨铁不成钢。 张连成怎么可能想一辈子呆在在车间,之前投稿,就是想表现一下自己。 姜玉英的话还没说完:“现在厂里都提倡学文化、学技术。技术再好,不会说不会写,功劳全是别人的。你看韩相,写了篇材料就受表扬,领导立马就记住他了!你呢?修好十台机器,不如人家写好一页纸!” 她越说越急,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重重摔在桌子上。 韩相似乎也被隔壁的动静惊扰了,从书本里抬起头。 微微蹙眉看向墙壁,然后又看向藤椅里听得津津有味、嗑瓜子嗑得正欢的林颂,眼神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 他摇摇头,没说什么,继续低下头看书,只是嘴角似乎也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隔壁的争吵还在继续。 内容已经从“不上进”蔓延到了“你那些弟弟妹妹又是拖累”等等琐事上。 林颂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在心里点评。 嗯,姜玉英重生一回,太急功近利了,恨不得张连成立刻飞黄腾达把她供起来,却忘了日子得一天天过,人得一步步来。 听得差不多了,碗里的瓜子也见了底。林颂拍拍手,把最后一点瓜子壳倒进瓦盆,伸了个懒腰。 “我先睡了。”她从藤椅上站起身,对还在看书的韩相说。 韩相点了点头。 洗漱后,林颂躺在床上,带着听完了八卦的满足感,沉沉睡去。 窗外,月牙儿悄悄爬上了中天,清辉洒满小院,温柔地笼罩着鸡窝和菜畦。 第18章 请柬 天亮得很早,薄曦将屋内染上一层朦胧的灰蓝色。 韩相先醒了过来,但比平日更早一些。 他微微动了动,发现手臂还搭在林颂的腰间。 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和纤细腰肢的曲线。晨间的反应来得直接而迅猛,紧密的贴合让这种变化无可遁形。 林颂的睫毛颤了颤,发出一声带着睡意的鼻音。 韩相喉结滚动了一下,手臂收紧,将她圈得更牢些。原本只是搭在她腰间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极其缓慢地上下摩挲。 林颂在半梦半醒间蹙了蹙眉,似乎被打扰了睡眠,有些不悦,但身体却本能地迎合着那温暖手掌的抚慰,甚至发出一声更绵长的轻哼。 这声哼唧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韩相不再犹豫,低下头,四处品尝。 林颂她睁开眼,视线模糊地对上韩相近在咫尺的、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滚着化不开的浓重墨色。 “……韩相?” 她刚醒的声音沙哑而含糊,带着一丝被打断睡眠的恼意和茫然。 “嗯。”他含糊地应着,吻却没有停下。 “现在是白天。”林颂扯了下他的耳朵。 韩相抓着她在自己耳朵上的手,亲了下,声音低沉沙哑:“没人规定……白天不行……” — 幸好没有打卡制度,林颂今天上班晚了一个小时。 她刚在工会办公室那张靠窗的座位上,拿出自己的搪瓷杯,还没等茶叶完全泡开,张大姐端着冒热气的搪瓷缸子,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在她脸上身上扫了一圈:“小林啊,不是大姐说你,这调来工会才几天?我瞅着你这气色……可是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水灵了啊。瞧瞧这脸蛋白里透红的,啧,比那擦了雪花膏还光润。这结了婚,有人疼着,就是不一样哈。” 办公室里另外两个年纪稍长的女干事闻言也抬起头,目光齐刷刷聚焦到林颂身上,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的、热情又直白的笑意。 这年头,工厂里都是革命同志,说话没那么些弯弯绕,尤其是这些成了家的大姐们,开起玩笑来更是泼辣大方。 一个姓王的干事,一边打着毛衣一边接话:“那可不!这女人啊,就得有阴阳调和,比啥雪花膏都管用。” 另一个李干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说话更直接:“小韩同志看着就结实能干,是块好料。林颂,你这可是捡着宝了。晚上……没少受累吧?” 这话一出,大伙儿跟着大笑起来。 林颂不由地想起今早的荒唐。 韩相这个人,体力惊人,善于观察,学习能力强。 每次都极其稳定,而且眼睛和身体却敏锐得可怕,默默摸索她的节奏和偏好、研究着她的反应,进步神速,甚至还能引导着她,探索一些陌生的、令人战栗的领域。她偶尔在意识迷离的间隙睁开眼,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和滚落的汗珠,与她平日里见的那个内敛温和的韩相判若两人。 总体而言,质量很高,可持续性很强。 林颂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调侃,慢悠悠地开口:“各位好大姐,就别打趣我了。办公室还有年轻的同志呢。” 这时,马大姐一阵风似的刮进工会办公室,人没到声先到:“同志们,来任务了。” “五一劳动节,厂里搞文艺汇演,还要表彰先进。厂领导高度重视,下了文件,要求务必办得隆重、热烈,体现出咱六五厂工人阶级的精气神儿!”马大姐嗓门洪亮,挥舞着手臂,办公室里那点有限的空气都被她搅得活跃起来,“工会这边牵头,具体组织、节目筛选、排练督促、现场布置、领导讲话稿……哎呀,这一摊子事儿,千头万绪,时间紧任务重。” 张大姐第一时间扶着腰,开始吟唱:“我这老腰,这两天疼得厉害,坐都坐不住……” 几乎同时,办公室其他几位干事也都忙起来。有人猛地端起搪瓷缸子,假装被茶水烫到了舌头,嘶嘶哈哈地吹气,有人慌忙拉开抽屉,假装翻找一份根本不存在的紧急文件,嘴里还念念有词“咦,我放哪儿了”。 林颂看着马大姐殷切的眼神,沉吟了片刻,条理分明地说道:“马大姐,既然厂里定了调子,那咱们就得抓紧。我先拟个通知,把汇演主题、节目类型、上报截止时间、排练场地安排都写清楚,下午就发到各车间科室。” 听到这话,张大姐的腰立马不疼了,连连附和:“林颂同志是京市来的,见过大世面,文化水平高,笔头子又硬,写个讲话稿、审个节目词啥的,手拿把掐。” 其他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略带歉意的笑容,异口同声地附和。 “对对对!林颂同志最合适!” “张大姐说的没错,小林肯定行!” “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我们不会推辞的!” 对林颂主动承担责任,马大姐心里十分熨帖,她扫了大家一眼,目光最后落到林颂身上:“小林,你需要谁配合,直接说话,工会全体同志都是你的后盾。” “哎。”林颂说完,转头看向张大姐,“张大姐,您是领导跟前的大红人,跟领导关系好。评审团的人选,麻烦您得提前跟厂领导敲定,最好是各口子的代表。还有经费预算,场地布置、服装道具、以及评奖的奖励,都得先有个大概数目,到后面好打报告。” 张大姐两只手迅速扶到腰上,马大姐瞥了她一眼,直接堵住了她后面的话:“就这么定了,回头我把文件和要求给你。大家散会,都动起来,支持林颂同志的工作。” — 林颂接了任务。 一般来说,越是这种临时性、表现性的任务,越容易出彩,当然,也越容易踩雷。 林颂先仔细研究了厂里往年的汇演方案和领导讲话稿,摸清了套路和偏好。然后,迅速组织了个临时筹备小组,把各车间工会的文艺积极分子、还有厂里那几个能拉会唱、平时就爱出风头的职工拉了进来。 她把节目征集、排练督促、舞台搭建、服装道具这些任务都分派了下去。自己牢牢把控着节目最终审核、流程设计和领导讲话稿撰写这几个核心环节。 既抓住了重点,又不必事必躬亲。 最后审节目,哪个节目形式老套,哪个节目排练不到位,林颂一眼就能看出来,提出的修改意见往往一针见血,让人不服不行。 至于写讲话稿,那更是她的老本行。她不仅拔高到“工人阶级当家作主、大干快上建设三线”的高度,又落到实处,表扬到具体人、具体事。到时候肯定能听得台下受表彰的先进和群众心里都热乎乎的。 —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这天下午,林颂刚和宣传科的人敲定完舞台背景的设计方案,被告知有京市的信件。 牛皮纸信封,落款是京市的地址。 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刻意张扬的劲儿。林颂拿起信,拆开。 里面是一张粉红色的请柬,印着俗气的鸳鸯戏水图案,还有一张薄薄的信纸。 信是林薇写的。 “姐姐亲启: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和明轩的婚礼定在五月一日国际劳动节当天举行。地点在燕京饭店宴会厅。爸爸妈妈的意思是,办得热闹些,毕竟是我的人生大事嘛~ “明轩家那边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亲戚,市教育局的领导也会来呢。 “姐姐你一个人在那边山沟里,平时也难得回来一趟。这次我的婚礼,你可一定要带着姐夫回来参加呀。也让家里亲戚们都看看,姐姐你找了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随信附上请柬,一定要来哦。妹妹:林薇字。” 通篇洋溢着快要溢出来的得意和炫耀。 尤其是最后那句“带着姐夫”“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带着浓浓的攀比和挑衅的意味。 林颂都能想象出,林薇是如何写这封信的,必定是带着一种“压过你一头”的畅快和得意。 她捏着信纸,走到桌边,拿出信纸和钢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开始回信。 先是表达了对妹妹新婚的祝贺,然后开始哭穷。 “姐近日刚办了婚事,开支较往常为大,手头一时周转不便。加之我所在单位地处偏远山区,条件有限,每月薪水除了基本用度,并无多少积蓄。从此处往返京市,路途遥远,车费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还望你能体谅姐的难处。请代我向父亲和阿姨解释并致歉。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7节 “虽不能亲至,但祝福之心拳拳。祝愿你与爱人新婚愉快,百年好合。” 写完后,她看了一遍,满意地折好信纸,装进信封。 第19章 路费 林薇的梳妆台上,摊开着一封来自淮南山区的信。 “路途遥远……还望你能体谅姐的难处……祝新婚愉快……” 就这? 林薇漂亮的柳叶眉挑起,一股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恼怒的情绪涌上来。 她本来还憋着股劲儿,想在婚礼上好好让林颂看看,她林薇嫁得是多么风光体面,结果呢?林颂不来。 一拳打在棉花上,真是憋屈。 “看什么呢?脸拉那么长。”李明轩端着杯刚沏好的茶走进来,身上带着机关干部特有的那股子矜持劲儿。 他穿着崭新的的确良白衬衫,袖口挽得一丝不苟,目光扫过林薇手里的信,随口问:“谁的信?” 林薇瞬间收敛了脸上的鄙夷,飞快地换上一副混合着些许失落和担忧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把信纸递过去:“是我姐,她说她……不来了。” 李明轩接过信,快速扫了一眼,那字迹倒是工整清隽。 看到内容,他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不来也好。山高路远的,她过来一趟确实不容易。再说,她那个对象……听说就是当地农民?来了咱们这场合,怕是也拘束,彼此都不自在。”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 婚礼是他仕途起步的重要社交场,容不得半点差错。 李明轩可不想在自己的婚礼上,看到一个来自穷山沟的大姨姐和一个土里土气、上不得台面的农民姐夫,平白惹来亲戚们和同事们的探究嘲笑。 殊不知,林薇就是想让自己姐姐和姐夫出丑。 林薇轻轻拉住李明轩的胳膊,声音放软:“我姐一直对我很好很照顾的。小时候有什么好吃的,她总是让着我……后来她去支援三线建设,我们很长时间没见了。明轩,我不想我们的婚礼我姐缺席……” 李明轩看着未婚妻那可人的模样,心里那点嫌弃淡了些:“好了好了,是我考虑不周,你们姐妹情深,那你看怎么办?” 林薇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故作犹豫地沉吟了一下:“从淮南到北京,来回车票,再加上出门在外的花用……我想把自己攒的工资给她寄去一些,一百块钱,你看怎么样?” 一百块钱,不算小数目。 主要是林薇怕自己寄少了,林颂又找借口说钱不够,不来参加婚礼。 说完,转身打开自己的抽屉,从一个小铁盒里拿出几张大团结和一些零散票子,仔细数了数。 李明轩看着她,心里对自己这位善良大方的未婚妻,更是添了几分爱重。 林薇用一个干净的信封装好,转过身重新挽住李明轩的胳膊,声音娇柔:“明轩,婚礼的宾客名单,我拿给你再看看?” 李明轩点点头,顺势在梳妆台旁的椅子上坐下,接过林薇递过来的一份用钢笔誊写得工工整整的名单。 他看得仔细,手指在几个名字上点了点:“二姑姥家这边……来的人是不是多了点?远房表舅就不用请了吧,地方可能不够。” “哎呀,都是长辈,不请多不好……”林薇嘟起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妈说了,结婚是大事,亲戚都得走动到,免得日后落话柄。” 李明轩微微蹙眉,他更看重来宾的层次而不是数量。 “那行吧,但座位得安排好,这些远房亲戚……尽量往后排。” 他的手指继续往下滑,落在几个名字上,语气明显郑重了许多:“王处长、刘科长他们家,座位必须安排在主桌附近,礼数要周到。还有我们科里的老赵、小孙,也别忘了,请柬要亲自送到手上。” “知道啦,你都嘱咐多少遍了。”林薇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却门儿清。这些人都是明轩仕途上的关键人物,丝毫怠慢不得。 她拿过名单,在上面做了个记号。 这时,李明轩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最重要的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严肃和隐隐的兴奋:“对了,张局那天确定能过来露个面。” “是张……副局长?”林薇的眼睛瞬间亮了,她不敢确信地追问。 “对!就是主管人事的张副局长。”李明轩肯定地点头,脸上放出光来,“没想到领导真能给这个面子!估计也是看在这次婚礼办得还算体面,加上我最近工作上……” 正处级别的领导能出席他一个小科员的婚礼,这无疑是天大的脸面。对他未来的发展可能都有难以估量的好处。 林薇的心也跟着怦怦跳起来,激动得脸颊泛红。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婚礼当天,众星捧月,领导和亲戚们赞许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但紧接着,李明轩的脸色又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上了几分紧张。 他一把抓住林薇的手,反复叮嘱道:“薇薇,这事儿至关重要。张副局长的时间宝贵,可能就是过来象征性地坐一坐,讲两句话,但咱们必须安排得万无一失。” 他语速加快,思维缜密地安排起来:“主桌的位置立刻调整。张副局长必须坐主位,旁边是爸和几位要紧的领导。司仪的串词要改,加上隆重介绍和欢迎张副局长的环节,但措辞要得体,不能太过。还有敬酒的顺序,绝对不能乱。到时候你跟着我,机灵点……” “你放心,我一定配合好。”林薇保证道,声音都因为激动有些发颤。 “我这就去跟妈说,”她突然站起来,“主桌的席位牌得重做!还有,到时候穿什么衣服也得再想想……” 林薇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在那位大领导面前展现自己最得体、最优雅的一面了。 “嗯,这些细节你多费心。”李明轩对林薇的反应很满意,觉得她关键时刻还是能分得清轻重、上得了台面的。 他再次强调:“总之,那天一切以张副局长为中心,其他所有事情,包括你姐那边……都是小事,明白吗?” “明白,当然是领导最重要。”林薇毫不犹豫地回答。 — 一百块钱,比林颂预想得要多。 ——既然想在她身上找到优越感,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她将钱仔细收好,给林薇回了信。之后去了趟工会主席办公室。 工会主席老钱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看见林颂进来,笑眯眯地招呼:“小林啊,来得正好,五一汇演的事,筹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困难?” 林颂脸上挂起带着点为难又积极的微笑:“钱主席,正要跟您汇报这事。整体流程、节目审核、场地布置都安排得差不多了,通知也发下去了,各车间科室都在准备。这是初步的流程方案和预算申请,您过目。”她将手里准备好的材料递过去,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老钱粗略翻了翻,满意地点头:“好好好!小林办事就是靠谱。之前听老冯夸你,一个顶俩,我看是一个顶仨才对!” “都是分内工作。”林颂谦逊了一句,话锋微微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无奈,“不过,钱主席,有件事得跟您请示一下,可能需要临时请几天假。” “哦?什么事?”老钱放下材料,看向她。 “家里有点急事。”林颂不紧不慢说道,“我妹妹,五一那天在北京结婚。本来想着厂里任务重,不打算去了。但刚收到家里信,说是……妹夫那边是京市教育局的干部,这次婚礼办得比较隆重,家里长辈和……那边领导都再三要求,务必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到场。” 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强调:“您看,这……毕竟是亲妹妹的人生大事,妹夫那边又是这么个情况……实在推脱不开。所以想跟您请个假,大概需要前后四五天时间。五一前我就把汇演所有准备工作落实到位,流程、节目单、甚至领导讲话稿初稿都准备好,确保即便我不在,后续工作马大姐她们也能立刻接手,绝对不会耽误汇演的正常进行。” 她这一番话,先是强调工作已基本安排妥当,展现自己的能力与负责,然后抛出请假理由,“京市教育局”“领导要求”,不动声色抬高了这件事的层级和自己的社会关系网,最后再次保证工作不会受影响,消除领导的顾虑。 “哎呀,这是大喜事啊!应该去,必须去!”老钱立刻表态,语气十分支持,“妹妹出嫁,还是嫁到市局干部家庭,这是光耀门楣的好事。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缺席?假我准了!路上注意安全,代我向新人道喜啊。” “谢谢钱主席理解和支持!”林颂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又适时补充了一句,“您放心,汇演的事,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所有成果,都是咱们工会集体努力的结晶。” 这话更是说到了老钱心坎里,他哈哈笑着:“好好好,小林就是觉悟高,去吧去吧,路上慢点。” 第20章 山货 林颂下班后回到院子,第一时间去看鸡窝里的鸡。 那几只嫩黄的小毛球,肉眼可见地大了一圈,绒毛变得浓密,翅膀尖也冒出了些许硬翎。它们看见林颂回来,立刻扑扇着翅膀围到鸡窝门口,伸长脖子,发出急切的叫声。 林颂看着它们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弯了弯嘴角。 她没急着喂,先是弯腰看了看食槽和水槽——韩相早上添得还挺满,水也清澈。 墙角放着专门存放鸡食的旧木桶,她掀开盖子,用里面的小瓢舀出半瓢麸皮和米糠混合的饲料,又从一个破瓦盆里抓了一小把切得细碎的青菜叶,掺和进去,最后撒在食槽周围的空地上。 小鸡们立刻埋头猛啄,小脑袋点的飞快,发出满足的笃笃声。 林颂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拿起旁边的破陶罐,打了半罐清水,将水槽注满。 做完这些,她直起身,目光转向东墙根那两畦菜地。 小白菜已经舒展开嫩绿的叶片,挤挤挨挨地长成了一小片。那几棵晚栽的南瓜苗,也抽出了蜿蜒的藤蔓,向竹架攀爬。 她走到井边,拿起那个专用的浇水瓦罐,打满一罐,提着走到菜畦边。 浇完水,林颂没什么形象地瘫坐在藤椅上。身体陷入椅背,藤椅发出一阵吱呦声,一种疲惫而舒坦的感觉从脊椎骨慢慢弥散开来。 她就这么仰面躺着,看着头顶被枝叶切割成碎片的天空。 西墙根下,那群小鸡吃饱喝足了,开始悠闲地在院子里踱步刨土。 — 另一边,韩相下班后去了夜校。 夜校设在县中学空出来的教室里,底下坐着六十来个学员,有几人强打精神听着,眼神却已放空,还有几个干脆趴在桌上打盹,发出轻微的鼾声。 韩相坐在靠窗的位置,腰背挺得笔直,目光紧跟着老师的粉笔头在黑板上移动。 下课铃声响了,学员们揉着酸涩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涌向门口。韩相却不急,仔细地将课本和笔记收进包里,然后走向讲台。 “老师,您方才讲的示意图,我能抄录一份吗?” 老师正在收拾教案,见是那个总是认真听讲的学生,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哦?那个图啊,你等等……”他在教案夹里翻找了一下,抽出一张纸,“给你,拿去仔细看吧。有什么不明白的,下次课再来问我。” 韩相双手接过,郑重地道谢。 “韩兄弟,走吧。”一个穿着劳动布工装的精壮汉子凑过来。他叫赵大军,也是六五厂的。“韩兄弟,你的笔记能不能借哥看看?” “没问题,正好有些地方我还想向赵哥你请教。” 赵大军一听,咧嘴道:“成啊,这有啥,回头咱俩交流交流。” “嗯。”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 快到校门口时,遇到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青年,正推着自行车,似乎车链子掉了,弄得一手油污,有些狼狈。 “哟,孙干事,咋了这是?”赵大军大嗓门地打招呼。 韩相认得这人,是公社供销社的干事。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8节 孙干事抬起头,一脸懊恼:“别提了,这破车,链子老是掉。” 韩相把布包递给赵大军拿着,然后蹲下身,就着昏暗的路灯看了看。“卡销有点松了。”他检查了一下,“你们有带螺丝刀吗?” “有有有。”赵大军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巧的螺丝刀,递给韩相。 韩相三下五除二给临时固定好了:“好了,孙干事,你骑回去没问题,明天最好找修车铺紧一下卡销。” 孙干事又惊又喜,连连道谢:“哎呀,太谢谢了,韩同志,你这手可真利索。” 韩相笑了笑:“都是同志,互相帮忙应该的。” 赵大军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孙干事以后买东西有啥内部信息,记得关照一下我们就行。” “好说好说,一定一定。”孙干事满口答应,推车离开了。 赵大军夸韩相:“行啊兄弟,你还有这技术。” 韩相只是谦和地笑笑,接过赵大军递回来的布包:“走了。” 韩相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山里的夜很静,只能听见几声零星的狗叫和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他推开院门,院子里黑灯瞎火的,只有他们那屋的窗户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林颂罕见的没睡,听见动静,她抬起头:“回来了?” “嗯。”韩相应了声,把手里拎着的包放到门口的柜子上。 林颂从床上坐起来:“今天又来信了。” 韩相知道林薇五一结婚的事,他皱了皱眉:“……因为你不去参加她的婚礼?” “没错,她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 她卖关子似的停住,韩相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林颂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她生怕我不去参加她的盛大婚礼,给我寄了路费。” “路费?” 林颂侧过身子,用手支着头,看着韩相换衣服:“你猜猜,她给我寄了多少?” 韩相停下动作,对上林颂那双写满“你快猜”的眼睛,十分配合地沉吟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在他认知里已算非常慷慨的猜测:“五十?” 林颂笑着摇摇头:“不对,再猜。” “二十?” “往大了猜。” 往大了猜?韩相声音里带上了点不确定:“八十?” “快了,很接近了。” 韩相顿了顿,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一百?” “答对了。”林颂一拍手心。 韩相有些意外,一百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不难猜出林薇的心理,是多么想让林颂见证她风光大嫁、把这个曾经比她优秀的姐姐彻底比下去。 “这钱啊,挣得可比上班轻松、容易多了。”林颂感叹道,“哭哭穷,就有人上赶着送钱来。啧,这种好事,要是每天都有就好了。” 韩相看着她一副财迷的样子,莫名觉得很……可爱。 “厂里汇演的事……” “都准备差不多了,假我也请好了。” 林颂说完,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有人愿意自己搭台子、自己买票、自己唱大戏,非要演给我看,我要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盛情?” 韩相看着她眉飞色舞、理直气壮去“看戏”的样子,喉间溢出笑来。 “那钱你打算怎么处置?” “明天去趟县里的百货商场。”林颂早安排好了。 “不过,”林颂又想到,“你说,到时候带点什么好呢?”她像是真的在发愁,但眼神里却没什么真愁的意思。 韩相低头想了想。按照他老家的规矩,亲戚家有喜事,多半是送点粮食、鸡蛋,或者扯几尺红布。 但显然,这有点寒酸。 这时林颂说道:“我琢磨着,咱们这山里别的不多,就是山货多。回头你去村里转转,收点品相好的干蘑菇、黑木耳,再弄点野核桃、大枣什么的。凑上几样,包起来。”既全了面子,也不至于太亏了里子。 韩相点点头:“好,我去准备。” 他快速洗了个冷水澡,等再进屋时,林颂已经睡着了。 — 明早,两人去了县城。 县城街道两旁是灰扑扑的砖瓦房,偶尔有几栋二三层的小楼,墙上刷着白色的标语。行人穿着蓝、灰、绿为主色调的衣裳,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 到了百货大楼,一排排深褐色的木质玻璃柜台,柜台后面是高高的货架,上面分门别类、密密麻麻地陈列着商品。 林颂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大厅:“先去那边看看。” 是男装柜台。 一个中年女售货员正低头打着毛线,听到脚步声,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 林颂的目光落在一件挂着的翻领外套上,样式简洁利落。 “同志,麻烦拿那件外套看看,看下他穿的号码。” 售货员放下毛线针,打量了他们一眼,转身从货架深处取出一件,隔着柜台递过来:“试试吧,小心点别弄脏了。” 韩相接过衣服,有些犹豫。 林颂直接道:“穿上试试。” 他这才脱下身上那件工装,换上新外套。剪裁合体,肩线流畅,韩相顿时显得更加精神了。 “嗯,挺好。”林颂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件了。” 她又指着柜台玻璃下的一双黑色三接头皮鞋:“同志,给他拿一双皮鞋。” 韩相试鞋的时候,林颂已经转向旁边的布匹柜台。 柜台里一卷卷布料琳琅满目,的确良、涤卡、灯芯绒、花布、白棉布……色彩相对单调,但在当时已算丰富。 “同志,麻烦把那几卷的确良拿给我看看。”林颂指着其中几卷。 售货员是个小姑娘,态度很好,林颂上手摸了摸料子,挑了一会儿,小姑娘也没有不耐烦。林颂最后选了一种,对小姑娘说:“这个,给我扯六尺。”六尺布做件衬衫绰绰有余。 接着,她又给自己挑了一双黑色平跟、鞋型秀气的牛皮鞋,试了试,走路稳当,样式也大方:“这双也要了。” 末了,林颂还给王秀英韩大山老两口和韩里买了身衣服。 第21章 旅店 王秀英韩大山老两口知道林颂给他们和韩里买了衣服,心里又感动又过意不去。 王秀英拉着林颂的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这让我们怎么感谢你好,大娃能找着你,真是我们老韩家祖坟冒青烟了……” “妈,您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了。”林颂拍拍她的手,顺势引出了接下来的话,“我和韩相这次去北京参加我妹妹的婚礼,大概十来天才能回来,正想跟您和爸商量个事。” “啥事?你说,”王秀英立刻表态,“只要妈能办到的,绝没二话。” 韩大山也郑重地点头。 “就是我们那院子,小鸡崽刚喂熟,菜地里的菜也才长起来,一天都离不了人。我们这一走,实在放心不下。”林颂语气诚恳,“想请爸妈辛苦一下,搬过去住几天,帮我们照看照看家,喂喂鸡,浇浇菜。” “哎呀,我当是啥大事呢,这有啥辛苦的。”王秀英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放心,包在妈身上,保证你们回来的时候,院子收拾得利利索索的。” 韩里在一旁急急地举手:“还有我!嫂子,我也能帮忙喂鸡。” 林颂笑了下:“好,小里也来帮忙。那边清静,你白天过去还能安心看书。”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 韩里每天去院子喂鸡浇菜,认识了张连馨,两人很快熟悉了起来。这天下午,他拿着小树枝,教张连馨写字:“你看,这是‘天’,天空的天……这是‘地’,我们脚踩的地……”他写得一笔一划,很是认真。 “馨馨?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姜玉英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韩里有礼貌地站起来:“阿姨好,我叫韩里。” 韩里?姜玉英记起来了,是韩相的弟弟。她往院子里瞅了几眼:“你哥和嫂子呢?” 韩里抱着和邻居友好相处的心态说道:“他们去京市参加婚礼了,让我爸妈和我帮他们看家。” 去京市参加婚礼? 上辈子她好像隐约听说过,林颂在她妹妹结婚的时候回了一趟京市,但具体怎么回事没人细说。只记得林颂从京市回来后请了很长很长时间的病假。当时张连成没日没夜照顾林颂,被评了“模范丈夫”。 张连馨走到了姜玉英身边,拉住了她的衣角:“嫂子。” 姜玉英收回思绪:“走吧,馨馨。” 回到家后,她嘱咐张连馨:“以后少跟韩里玩。” 张连馨困惑地问:“为什么呀?韩里哥哥教我写字呢。” 姜玉英难得十分耐心:“因为他长大了没出息,而你将来是要考大学的。”她记得上辈子韩里没多大出息,最后好像在村里还是镇上的小学当了个老师。 — 这年头出远门不方便,需要单位开具介绍信,证明身份和出行目的。 林颂觉得既然出去一趟,自然是多一天是一天。五一五天假,她和韩相又请了四天假,加上回来那天是周日,所以拢共十天。 两人先坐长途到市里,然后再坐火车到京市。 挤上长途汽车,韩相让林颂靠窗坐,自己坐在外面。 车开动后,林颂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熟悉景色,渐渐有些困倦,脑袋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 “靠着睡会儿吧,路还长。”韩里说完,调整到一个让林颂靠得舒服、自己也不会太累的姿势。 林颂也没客气,嗯了一声,便歪过头,枕在了他结实的肩膀上。 汽车颠簸着,林颂在这并不舒适的环境里,渐渐沉入睡眠。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9节 韩相保持着姿势,目光望着窗外,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重量和均匀的呼吸,心里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中午的时候,林颂醒了。 “饿了吗?”韩相问她,转身掏出一个铝制饭盒。 饭盒有两层,一层是烙饼。这饼烙得金黄,面上撒了点芝麻,一看就用了足量的油,闻着喷香。二层是酱黄瓜和腌萝卜条。切成小段,油光闪亮。 “嗯。”林颂早晨没吃多少,现在也确实饿了。 两人把酱黄瓜和腌萝卜条卷到饼里,很快吃完了。 到了下午,汽车驶入市里的长途汽车站。 “走吧,先出站。”韩相提着包,护在林颂身边。 市里的景象顿时与县城不同,楼房明显多了起来,街道也宽阔了许多,自行车流如潮水般涌动,偶尔还能看到几辆绿色的解放卡车或吉普车驶过。 “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林颂坐了一路,现在只想吃点热乎汤水的东西暖暖胃。 “嗯。” 两人沿着站前街走了一会儿,最后在一条小胡同口,看到一家门脸不大、但冒着热气的面馆。 撩开门帘进去,里面不大,摆着四五张方桌。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面汤、酱油和醋的香气。一个系着白围裙、满头大汗的老师傅正站在大锅后抻着面条。 两人在角落找到空位坐下。 墙上贴着手写的菜单:肉丝面一毛五,阳春面八分。 “两碗肉丝面。”林颂对伙计喊道。 面很快端上来,粗瓷大碗,热气腾腾,汤色清亮浮着油花,手工抻的面条粗壮筋道,上面铺着几丝瘦肉和碧绿的葱花。 “快吃吧。”林颂先喝了一口热汤。 汤味鲜美醇厚,带着骨头熬煮的香气,瞬间让人胃里暖和起来。两人都饿了,埋头吃得额角冒汗。 吃完面,身上有了力气。接下来是找住处。 林颂目标明确:“找国营旅店,安全,干净。” 两人沿着大街走,问了几个人,找到了一家国营旅店。前台坐着个打着毛衣的中年妇女,抬了抬眼皮:“介绍信。” 林颂从包里拿出厂里开的介绍信递过去。妇女看了看介绍信,又看了看他们俩,特别是在韩相的脸上停留了几秒,语气缓和了些:“夫妻?要一间房?” “对,一间。”林颂说道。 妇女登记了一下,收了钱和粮票,递过来一把系着木牌的钥匙:“三楼,热水房在一楼楼梯口,晚上九点熄灯。” 房间在三楼走廊的尽头,不大,陈设简单,两张单人床,一个木头桌子,两把椅子,墙壁刷得雪白,地是水泥地,扫得很干净。 “还行。”林颂换上带的拖鞋。 韩相把包放到木头桌子上,走到窗边,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木窗,通通风。 窗外是旅店的后院,晾着几床被单和一些衣服,远处是其他楼房的屋顶。 林颂从包里抽出两条洗得发白但干净柔软的旧床单,还有两块同样干净的枕巾。 “给,把你的床也铺上。”她将一条床单和一块枕巾递给韩相。 “好。” 韩相动作利落地铺起床来,四个角抻得平平整整,又把那块干净的枕巾仔细盖在旅店提供的枕头上。 林颂这边也很快铺好了,又把洗漱用品拿出来,整齐地放在桌上。 一切收拾妥当,林颂打了个哈欠:“我眯一会儿。” “嗯,睡吧。”韩相给她拉上窗帘。 林颂和衣躺在床上,本想眯个十分钟二十分钟,没想到睡着了。 韩相静静看了片刻,确认她一时半会不会醒,拿钥匙出了门。 他先在旅店所在的这条小街慢慢走了一圈。旅店旁边是家副食店,隔着一段距离有个修鞋摊,斜对面有个挂着“工农兵饭店”牌子的小馆子,门口贴着手写的菜单。 他看了眼价格,还算可以。 接着,韩相拐向更宽阔的街道。 下午五六点钟,正是下班时分,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他走进一家规模不小的百货商店,里面分区卖着蔬菜副食、日用百货,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图书柜台。他在里面转了一圈,看了看商品种类和价格,心里大致有了数。 出来时,他注意到商店旁边有条小巷。巷口有几个老人坐在小马扎上下象棋。 他朝着里面走去,发现了一个写着“浴池”字样、门口挂着厚重蓝色棉帘的地方。他特意记下了开放的时间。 逛了一个小时,韩相便往回走。 林颂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屋里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醒了?”韩相听到动静,拿起暖水瓶给她倒了杯热水,“饿了吧?我买了点烧饼和豆腐干,还温着。或者,”他顿了顿,“我刚出去转了转,斜对面有个工农兵饭店,看起来还行。再往前走两条街,还有个面馆。” 林颂有些意外韩相这么快就熟悉周围的环境了。 “这附近还有个浴池,开放到晚上九点。”韩相又道。 “浴池?”林颂决定吃完饭去浴池看看。 韩相领着林颂拐进那条巷子,门口挂着厚厚的深蓝色棉布帘子,不断有人掀帘进出,带出里面氤氲的热气。 掀帘进去,是一间不算宽敞的售票间。墙上挂着价目表,分为“大池”和“单间淋浴”。一个老师傅坐在窗口后打盹。 韩相走到窗口,敲了敲玻璃:“淋浴”。老师傅睁开眼:“几间?” “一间。” “两间。”林颂说完,挑眉看着韩相。 韩相咳了声:“一间……便宜点。” 第22章 存折 便宜? 林颂笑了下:“没事, 不差钱。” 她转头看向窗口里的老师傅:“两间淋浴单间。” 老师傅懒洋洋地收了钱,递出来两个小木牌和两条有些发硬但还算干净的毛巾。 两人掀开厚重的棉帘,走进浴室区域。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男女浴室入口分在走廊两边。 “一会儿门口见。”林颂接过自己的木牌和毛巾,转身走向女浴部的门帘。 韩相点点头,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道帘子后, 才走向男浴部。 男浴部里热气蒸腾,一个个小隔间用简陋的木板隔开。韩相找到自己的隔间, 脱掉衣服, 仔细叠好, 放在格子最里面干燥的地方。他拧开喷头, 一边洗,一边想刚才的那一幕。 他以为林颂喜欢那种事情的。 难道自己猜的不对? 说起来, 这次出门,他还特意带上了套。 韩相分析着, 脑子却不受控制地想林颂的样子,水流划过脖颈、肩头的线条……他猛地甩了甩头, 压住心底那股躁动。 终于洗完了。他用毛巾擦干身体, 套上衣服, 在门口那等林颂。 过了一会儿,林颂也出来了。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因为一直没理发,她的短发已经到肩的位置了。脸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桃子,眼角眉梢带着一种被水浸润后的慵懒和柔媚。 韩相目光在她带着水汽的脖颈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走吧。” 回到旅店。 林颂晾着头发。她下午睡饱了,这会儿十分精神,安排起明天的日程来:“早上自然醒,吃个饭, 上午去动物园——” 突然,隔壁传来木床板被剧烈摇动发出的吱嘎声。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压抑却又控制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叫声,间或夹杂着男人粗重浑浊的喘息。 声音毫无遮拦,清晰得仿佛就在同一间屋里。 韩相感觉那股子压下去的燥热,重新在某处拧成一团火,烧得他口干舌燥。他不敢看林颂,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被林颂发现他有……想法。 被拒绝了一次后,他不敢冒险。 “下午去游乐园怎么样?”林颂接着刚才的话,“你说里面会有什么?” 韩相摇头,他怎么可能知道游乐园有什么。 他根本没去过游乐园。在此之前,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县城没有游乐园。即便有,他也不可能去。 “这么说来,”林颂声音很轻,像说悄悄话,“这是你第一次?” 她说着,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韩相因绷紧的小臂肌肤。 那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激得他猛地一颤。 “……嗯。”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林颂没有收回手,就着那个姿势,指尖在他小臂上若有似无地、极其缓慢地划了一下,目光落在他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慌乱和强装的镇定:“那你知道旋转木马吗?” “不知道。” “碰碰车呢?” “不知道。” “那滑梯总该知道吧。” “嗯。” 韩相此时已经反应过来林颂在逗他玩了。 “林颂。”他沙哑地低唤她的名字,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乞求。 “怎么了?”林颂指尖离开他的皮肤。 韩相陷入巨大的失落,他想要被触碰、被玩弄:“我……好难受。” 林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是有手吗?” 韩相很聪明,会揣摩、试探她的想法,但男人是不能惯着的。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20节 “不开始吗?”林颂已经做好了观赏的姿态。 韩相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不是没自己弄过,但在别人面前弄——重点是,这个别人,是林颂。一种极其强烈的刺激和快感,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韩相是乖的。 他一点点愉悦自己。 黑发凌乱,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极致的愉悦。每一次动作,都引得他整个背脊和肩胛骨一阵剧烈的痉挛。 “……呼……呼……” 林颂突然贴近他:“小声点,你应该不想被隔壁听到吧。” 韩相听到后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凸起,汗水瞬间浸湿了鬓角。 — 第二天早上,林颂睡到自然醒。 说是自然醒,也没有多晚,才七点钟。 林颂洗漱完,韩相已经穿戴整齐,收拾好了行李。 下了楼。早晨的小街比傍晚更生机,副食店门口排着队,空气中飘着炸油条的香味。两人到了店里,人不少,多是赶着上班的工人和附近的居民。韩相去窗口买了十根油条,两碗豆浆,一碟咸菜丝。东西很快端上来,油条炸得金黄酥脆,豆浆是滚烫的,豆香味很浓。 林颂掰开油条,泡进豆浆里,吃得很满足。 韩相看她吃的开心,心想等回去之后给林颂炸油条吃。 吃完饭,他们朝着动物园的方向走去。 市动物园离得不远,步行二十多分钟就到了。门票很便宜,园子不大,设施有些陈旧。 一进园,就看到猴山。几十只猴子在假山上蹿下跳,争夺着游客扔进去的花生瓜子,吱吱乱叫,异常活泼。旁边的场地是长颈鹿,它们优雅地迈着长腿,伸着脖子,去够笼舍高处挂着的树叶。 韩相第一次见到这种动物,他仰着头,目光追随着那长长的脖颈移动,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奇。 “脖子真长。”他看了好久,直到长颈鹿低下头,用湿漉漉的大眼睛茫然地回望他。 林颂突然想起一个笑话:“长颈鹿嫁给了猴子,你猜怎么着?” “长颈鹿嫁给了猴子?”韩相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 林颂不管他的疑惑,继续说:“一年后,长颈鹿提出了离婚,说‘我再也不要过这种上蹿下跳的日子了’,猴子大怒,说‘离就离,没见过亲个嘴还得爬树的。’” 她说着说着把自个儿逗乐了。 韩相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看了眼左右:“公共场合还是要注意一下。” 林颂:“?” 注意什么? 不能讲笑话? 韩相:“亲嘴这种话,在外面,还是要……收敛一点。” 林颂:“。” 林颂白了他一眼,韩相清了清嗓子:“私下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林颂:“……” 两人逛了一圈,有点累了,找了个长椅坐下。韩相站起身:“你坐着,我去买点水。”他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瓶汽水。 冰凉的汽水带着强烈的甜味和气泡滑过喉咙,驱散了午后的燥热。林颂小口小口地喝着,一副惬意的样子。 下午两人去了游乐园。游乐园在公园里面。公园里人不少,树荫下下棋打牌的老人,带着孩子玩耍的年轻父母,偷偷摸摸谈恋爱的小青年。游乐园在角落里,入口处有个小售票亭。 韩相去买票,林颂好奇地扒着栅栏往里看。 园子里传来欢快的电子音乐声,虽然喇叭质量一般,有点刺啦杂音,但气氛瞬间就热闹起来。最显眼的是一个漆成鲜艳色彩、缓缓上下起伏的旋转木马。圆顶装饰着彩灯,一匹匹颜色各异的木马随着音乐转动。 林颂没想到真有旋转木马。 韩相拿着两张票回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新奇。 一进去,两人直奔旋转木马。排队上去。音乐响起,木马开始缓缓转动并上下起伏。林颂选了一匹白色的马,她一只手扶着柱子,朝韩相挥手。 韩相看着那些对他来说明显低矮的木马,选了一个做成华丽车厢样式的座位坐了进去。车厢空间对他高大的身材来说有些逼仄,他只能微微蜷着腿,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林颂意犹未尽,指着滑梯,童心大起:“玩那个滑梯,看谁滑得快。” 那滑梯很简陋,但林颂很兴奋,爬上去坐在滑梯口,“啊”地叫着滑了下去。 轮到韩相,有些不好意思,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林颂知道怎么治他:“来都来了,而且还买了票。” 韩相一听花了钱,立马不犹豫滑了下去,一双长腿都有些无处安放地翘了起来。林颂看到他这副略带狼狈的样子,哈哈笑道:“韩相,你滑得也太不好看了。” 韩相站稳身体,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林颂,露出了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他们是晚上的火车,次日早晨到京市。 傍晚时分,他们提着行李来到火车站。站台上人潮汹涌,两人依旧艰难地挤上车。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坐下后,两人都松了口气。 火车哐当哐当地启动,窗外的景色换成了无边的田野。 — “老林,你瞧瞧我这身衣服,接站穿这个,不失礼吧?”周美娟转过身,展示着身上那件新做的绛紫色的确良衬衫。 林建国坐在沙发上看报,对她主动接站有些诧异。 “颂颂几年没回来了,还带着对象第一次上门,我这当妈的要是连站都不去接,像什么话?”周美娟走到林建国身边,“咱们亲自去接,显得多隆重,多给颂颂面子?也让她那个对象看看,咱们家是讲究礼数的人家,他以后也得高看颂颂一眼,对不对?” 林建国嗯了声,算是回应。 “对了,老林,我出去一趟,跟隔壁张婶李姨她们说一声,颂颂明天就到了。” 林建国下意识皱了皱眉:“跟她们说做什么?” 周美娟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都是街坊邻居,颂颂这回来了,咱们当长辈的能不吱一声?不然别人该说咱们不重视颂颂了。再说,颂颂难得回来,让大家看看,关心关心,不是挺好?” “行吧行吧,你去吧。”林建国挥挥手。 周美娟心情愉悦地出了门。她先是敲开了隔壁张婶的门:“张姐,忙着呢?跟你说个事儿,我们家颂颂,明早就回来了,从淮南那边山区回来,参加小薇的婚礼。”她脸上堆满了笑,声音拔高了几分,确保楼道里都能听见。 “哎哟,真的啊,那可太好了。颂颂这一走好几年没见了吧。”张婶问道,“她那对象……也一起来?” “来,一起来。”周美娟笑得见牙不见眼。 接着她去楼下,挨家挨户透露了这个消息。 “是啊,明早就到,坐火车回来,挺累的。” “……颂颂对象也来了,叫韩相,在小河村……对,就是农村。” “孩子愿意,我们当父母的也不好说什么,只要他对她好就行。” “哎,跟小薇那对象是没法比,明轩那孩子,你又不是没见过,一表人才,又在市教育局……” 等到她一圈转完回家,街坊邻居都知道林家那个下三线的大女儿带着她的农民对象回来了,明早就到。 “啧啧,林家长女,当年多心高气傲的一个姑娘,可惜了。” “听说找的那个对象,就是当地农民?唉,真是造化弄人。” “参加妹妹婚礼,这对比……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周美娟心满意足地回到家,看着沙发上眉头紧锁的林建国:“大家都很关心颂颂呢,都说好久没见她了。” 林建国提醒她:“明早九点那趟车。” 明天一早,周美娟催促道林建国快点,司机小马在楼下等着了。林建国看着妻子过于光鲜的衣着,皱了皱眉。 火车站人潮汹涌,周美娟踩着半高跟皮鞋,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痰渍和污水,盯着出站的人流。 “老林,你看那是不是颂颂?”周美娟眼尖,一下子看到了人群中那个高挑的身影,身旁跟着一个身高腿长提着行李的男人。 周美娟换上一副无比热情的表情,高高举起手臂挥舞:“颂颂!这边!” 她快步迎上去,目光飞快地将两人打量了个遍—— 林颂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但眼神清亮,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萎靡不振。旁边的男人……模样竟出乎意料地周正,完全没有乡下人初到大城市的畏缩和慌乱。 周美娟心里咯噔一下,这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她拉住林颂的手,语气夸张又亲热:“哎呀我的颂颂,可算到了,路上辛苦了吧?这位就是韩相吧?常听颂颂提起你,一路上多亏你照顾我们颂颂了。快走吧,车就在外面。” 林建国想上前说几句话,根本挤不进去。 坐上车,周美娟握着林颂的手也没放开,嘴里的话更是没停过:“颂颂啊,你看看这京市,几年没回来,变化大吧?那边又起了新楼,听说是什么外贸大楼,气派得很。”她指着窗外,语气里满是自豪,仿佛这城市的变化,都有她一份的功劳。 周美娟话锋一转,目光落到韩相身上,笑容满面地看着他:“小韩啊,第一次来京市吧?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那儿热闹多了?这楼也高,路也宽,车也多,刚来是不是有点晕头转向?” 韩相语气平静礼貌,听不出丝毫局促:“谢谢阿姨关心,还好,不算晕。” 周美娟听到“阿姨”两个字,情绪有些难绷,肯定是林颂这个死丫头片子教他这么喊的。 她在心里冷笑,没关系,这才刚开始。到了家,见了亲戚邻居,她就不信林颂还能笑得出来。 林建国坐在周美娟另一边:“颂颂,你们这次回来能住几天?” “我们请了四天假,想在京市多玩几天,”林颂侧过头看向周美娟,“到时候辛苦阿姨带我们转一转。” 周美娟想张口反驳,小薇马上结婚了,一堆东西要准备,哪能耽误? 林建国却觉得林颂的提议不错,正好妻子和大女儿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沟通一下、缓解一下关系:“美娟啊,小薇那边的事,晚一天办也不碍事。颂颂难得回来,又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口想让你陪她逛逛,你就陪她去。” 林建国拍了板,周美娟只能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咬着后槽牙应道:“……好,颂颂想逛,我这当……妈的,当然不能拒绝。” 她在心里把林颂骂了千百遍,刻意提起林薇的婚事,话里话外充满了炫耀:“还没跟你们说小薇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呢,他叫李明轩。明轩家里可重视这场婚礼了,定的燕京饭店!菜式都是请老师傅特意定的,连烟酒糖茶都是挑最好的。还有啊,市教育局的好几位领导都答应要来了呢。” 她每说一句,都往林颂那看一眼,然而没看到预想中的失落或嫉妒。 周美娟有些不甘心,目光转向韩相:“小韩啊,到了家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你们山里……平时都吃些什么呀?这次来了,正好也尝尝京市的饭菜,换换口味。” 韩相目光从窗外收回,看了周美娟一眼:“劳阿姨费心。” 周美娟看韩相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那股火苗蹭蹭往上冒。正想再找点话敲打,车子已经驶进了家属院。她立刻打起精神,车刚停稳,她就率先下车,嗓门清亮地跟碰到的每一个邻居打招呼。 邻居们说道:“美娟可真不容易,这后妈当的,真是没话说!你看她忙前忙后的,听说好几天前就开始张罗了,又是晒被子又是打扫房间,今天还亲自去接站。” 周美娟听得心花怒放,脸上却做出嗔怪的样子,对邻居们摆手:“哎呀,你们可别这么说,颂颂也是我的孩子,她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要她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21节 林颂笑着说道:“确实,这天底下,像阿姨这么好心又负责的后妈,确实不多见了。阿姨还说明天带我去逛逛京市,连自己亲女儿的婚礼都不管了。我这心里很愧疚啊,都怪我离开京市太久了,算算时间,四年多了吧。” 刚才还喋喋不休夸赞周美娟的邻居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四年多了呀。 她们这才猛然想起当年周美娟是如何劝林建国把前妻留下的女儿送走的,而把她自己的亲生女儿林薇留在了京市。 周围的空气死一般寂静,刚才还觉得周美娟“不容易”“心善”的邻居们,此刻眼神躲闪,再也不敢看林颂和周美娟任何一方,纷纷找借口离开。 周美娟看着林颂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无辜神情的脸,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恶气堵在心口,差点背过气去。 林颂却像没事人一样:“走吧,爸,阿姨。”说完,率先迈步,走向家门。 家里没有人,林薇现在跟李明轩住在一块。周美娟长吁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拿出女主人的姿态,想强调林颂现在是一个外人。 “老林,快给孩子们倒水。”又对林颂和韩相说,“颂颂,小韩,你们先洗把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饭桌上,周美娟不停地给韩相和林颂夹菜。 “小韩,尝尝这个红烧肉,我们这儿的酱油好,烧出来颜色正!听说你们山里吃野菜多?尝尝这个炒青菜,很新鲜。” 韩相始终保持着礼貌,周美娟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偶尔说一句“谢谢阿姨”或者“味道很好”,并不多言,却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一顿饭吃下来,周美娟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一定是林颂强撑着。 周美娟跟林颂斗了十几年,太了解林颂了。骨头硬,性子倔,越是过得不好,越是绷着一股劲。这次回来参加小薇的婚礼,看着妹妹嫁得如此体面,而她自己却窝在山沟里找了个农村人,心里指不定多么难过呢。 饭后,林建国把林颂叫到书房。 林建国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女儿,张了几次嘴才开口:“颂颂,你……这些年还好吧。” 林颂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柔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理解和感慨:“爸,这些年,我在外面一个人,很多事也想明白了。以前是我不懂事,只知道拧着来,没体会到您的难处。” 林建国一愣,没想到女儿会先服软,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林颂继续说着:“我知道,您这么多年对阿姨和小薇好,纵着她们,是因为心里装着对牺牲战友的承诺,觉得要照顾好他的遗孀和女儿。这是重情重义。是我以前年纪小,不懂这些,只觉得委屈,跟您闹别扭,是我不对。”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林建国心坎里。 这么多年,他内心深处就是这样为自己辩解的!他不是不疼亲生女儿,而是更看重情义和承诺。 此刻被林颂理解和认同,他顿时觉得胸口一股热流涌上,眼睛都有些发酸。 他连连点头:“颂颂,你能这么想,爸心里就踏实了。爸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见父亲情绪被调动起来,林颂话锋悄然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和隐忍:“所以当初答应阿姨让我去三线、让小薇留在身边,是想让我……替您赎罪吧。毕竟,您享受着现在的安稳,心里却始终记挂着牺牲的战友,这份愧疚,总需要有个出口吧?” 林建国愕然地看着女儿,赎罪?他从来没这么想过,但被女儿这样一点,似乎……潜意识里真有那么一点。 林颂垂下眼睛:“爸,我没怨您。真的。山里条件是苦,冬天冷得睡不着觉,夏天蚊虫多得吓人,吃水都得去挑,有时候干活累得恨不得躺下就再也不起来……但一想到,我吃的这点苦,如果能换来您心里的些许安宁,能让您觉得对得起战友的嘱托,那也值了。” 林建国被林颂一句“值了”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不……不是这样的,颂颂,爸没想让你……”林建国慌乱地想辩解,他当时只是觉得周美娟说的有道理,便同意了。 不过后来他确实后悔了。但这里面,难道没有林颂的问题?如果林颂大吵大闹不去,说不定他最后就不会同意了。 林颂抬起头,眼圈微微有些发红,挤出一个懂事的笑容,打断了他:“爸,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也成了家,虽然韩相家里条件一般,但人踏实肯干。我们俩一起努力,日子总能过下去。” 她顿了顿,目光恳切地看着林建国:“就是……看着您年纪越来越大了,头发都白了好多,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我这个当女儿的,没能在身边尽孝,已经很不应该了。现在回来了,眼看您到了该享享清福的年纪,我却……连点像样的礼物都给您买不起,想想就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她说着,声音哽咽了一下,适时地低下头。 这一番以退为进,先捧高肯定,再诉苦表功,最后示弱哭穷,组合拳打下来,林建国早已溃不成军。 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他。是啊,女儿替自己赎罪,吃了那么多苦,还一心想着孝敬自己。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补偿,想要证明自己是个好父亲,想要迅速摆脱这种令人窒息的内疚感。 “胡说!什么没出息!”林建国猛地提高声音,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爸不用你买什么,爸有工资。”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摸口袋,把身上的现金全都掏了出来,又觉得不够,起身快步走进卧室,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存折出来,塞到林颂手里。 “这……这你拿着。爸平时也没什么花销,攒了点钱,本来就是给你们准备的。你刚成家,处处都要用钱,算爸补给你的嫁妆。以后缺钱了,就跟爸说,千万别苦着自己,听见没有。”他语气近乎命令,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一切。 林颂看着手里的现金和存折,面上却露出惊慌和推拒:“爸,这不行,我怎么能要您的钱,您自己留着……” “拿着。”林建国态度异常强硬,几乎是把钱摁在她手里,“爸给你的,你就拿着,不然爸心里难受。” 林颂又挣扎了几下,这才无奈地收下,眼圈更红了,低声道:“爸,谢谢您,等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哎,好,好。” 林建国看着女儿收下钱,心里那块大石头仿佛终于落了地,长舒了一口气,一种补偿了女儿的虚幻满足感油然而生。 林颂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冷静。 父母很难承认自己的错误,林颂当然不会挑明。她做的,只是小小的利用了一下林建国的愧疚感而已。 客厅里只剩下韩相和周美娟。 周美娟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状似随意地开口:“小韩啊,听颂颂说,你之前在村里……是当记分员?” 韩相闻言,眼睫微垂,遮挡了眸中神色。看来,林颂并未向家里详细提过他的工作变动。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这犹豫和简略的回应,在周美娟看来,无疑是窘迫和难以启齿的表现。 她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赞赏:“记分员好啊!活儿不累,在村里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体面人了。小韩,我也不瞒你,我们家颂颂心思有点重,花钱也有点……没个算计。她啊,从小被她爸惯坏了,不太知道过日子的艰难。以后你们在一起,你得多担待点,也多劝着点她。” 她看似为林颂着想,实则想在韩相心里种下一根刺——你辛辛苦苦记一天工分挣那点钱,够她林颂大手大脚花几天? 韩相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了周美娟一眼:“她挺好的。” 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周美娟有些挫败,但她并不气馁。她放下抹布,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语气变得推心置腹。 “小韩啊,阿姨是过来人,在文工团那些年,也算阅人无数。跟你说句实在话,你别嫌阿姨啰嗦。这对夫妻啊,门当户对最重要。差异太大了,日子久了,就容易出问题。” 她举了一个例子:“我们以前团长的女儿,心气高,长得也漂亮,结果呢?看上了一个穷小子,那小子当时看着也是老实巴交,闷声不响的,对她千依百顺。那姑娘死活要嫁,家里拦都拦不住。结果结了婚没几年,那男的靠着老丈人站稳了脚跟,就开始原形毕露了。觉得以前自己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白眼,现在终于扬眉吐气了,可着劲儿地折腾,在外头乱搞,还对那姑娘动手……唉,最后离了婚,那姑娘整个人都毁了。” 她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韩相:“阿姨跟你说这个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这孩子看着踏实,想提醒你一句,这人的自尊心啊,是最脆弱的东西。你现在觉得没什么,可以后日子长着呢,一点点小事积累起来,那滋味可不好受。” 周美娟紧紧盯着韩相,期待从他脸上看到一丝被刺痛、被说中心事的波动。然而,韩相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安静地听周美娟说完,既没有愤怒地反驳,也没有自卑地躲闪。 从某种程度上,周美娟说的并没错。人的自尊心确实脆弱。 “谢谢阿姨提醒。”他完全没有接周美娟的话茬。 周美娟一阵憋闷,这乡下小子,是真听不懂,还是城府太深?她还想再说什么,韩相却已经站起身,语气礼貌却疏离:“阿姨,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屋了。” 周美娟安排他们住的是客房,林颂以前的房间改成了林薇的舞房。 晚上,林颂和韩相躺在床上,韩相主动挑起话头:“阿姨问起我以前的工作。” 林颂“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她问是不是在农村当记分员。我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为什么没说?”林颂指的是他没提已经进厂工作的事。 “你没提,我不好多说。”韩相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也没必要向她证明什么。” “然后呢?她还说了什么。” 韩相将周美娟那番门当户对的论调和那个团长女儿的故事,用最精炼的语言复述了一遍,并说道:“她说那些,无非是想让我心里不平衡。但她不懂——” “不懂什么?”林颂顺着他的话问。 “不懂这世界的真相。”韩相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什么真相?” “差距使人进步。” “我只听说过谦虚使人进步,倒是头一次听说差距使人进步。” “谦虚的本质,难道不是因为看到了差距?”韩相语气里透着冷漠,“哪一次王朝更迭,哪一次大规模的起义、造反,根源不是差距过大?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一定是这样。看不到差距,人就会安于现状,躺在原地。只有清晰地看到差距,才会拼命想往上爬。所以差距,是一切的动力。” 林颂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知道,这是韩相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以为用自尊心能拿捏我,”韩相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嘲讽,“但对我来说,自尊心什么都不是。” 没有自尊心是好事,但在亲密关系中不见得。 林颂心里很清楚这点。但她说过,狗如果不听话,那是没拴链子,她一点儿不担心。 爱是亲密关系的核心不现实,权力才是。 第23章 婚宴 婚礼的琐事很多, 林薇忙得脚不沾地。 原本周美娟还能在一旁帮衬着,可这两天陪林颂逛京市了。 作为亲女儿,林薇心里其实是有怨言的,也不知道她妈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竟然抛下她这边一堆事。 熬到婚礼当天早上, 林薇早早起来梳妆打扮,看着镜中盘着头、妆容精致的自己, 那份即将嫁进李家的喜悦才稍稍冲淡了连日的疲惫和怨气。 那边周美娟也回来了, 只是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 眼底还有没睡好的乌青。 “妈, 您可算回来了,我这心里慌得不行, 您快帮我看看,这头花戴正了没有?”林薇拉着母亲问。 周美娟强打精神, 帮她整理着头花,忍不住抱怨起来, 带着一股憋闷的火气:“别提了, 这两天可累死我了, 陪着那死丫头片子,又是爬长城又是逛故宫的, 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累散架。她倒好,脸不红气不喘的。晚上还非得去吃烤鸭,好家伙,那队伍排得老长,一顿饭花了我小半个月的菜钱,真是讨债鬼。” 她越说越气,心疼钱、心疼自己脚底板磨出的水泡, 更心疼浪费在林颂身上的时间:“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挑这个时候添堵,我这还想多陪陪你呢。” 林薇听着母亲的抱怨,心里对林颂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嘴上劝着:“妈,您别生气了,她好不容易回趟京市,可不就得抓着机会使劲逛嘛。” 正说着,林颂来了。 林颂作为林薇的姐姐,按习俗,要陪着林薇,等新郎官来接亲。 林颂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干练,丝毫没有连日出游的疲态。 周美娟一看到她,立马想到自己脚上的泡,气不打一处来,扭过脸不搭理她。 其实,林颂也没想走那么多路,但人做坏事的时候,往往很有耐心。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22节 林薇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林颂。 对方……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灰头土脸,甚至比她记忆中还多了几分沉静干练的气度。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山沟里条件艰苦吗?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这时,外头有人进来:“小薇,准备好了吗?新郎官应该快到了。” “准备好了。” 她说完,几乎立刻换上好妹妹的表情,声音甜得发腻:“姐,我这两天忙晕了头,都没能好好跟你说说话,都怪明轩他们家要求高,什么都得做到最好。” 看吧,你林颂以前再怎么要强,现在还不是看着我风风光光地出嫁? “没关系。”林颂语气平淡,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意味。 林薇拧着柳叶眉,不是,她凭什么这么平静?凭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羡慕?她难道不应该为自己能嫁得这么好而感到自惭形秽吗? 楼下传来了喧闹的鞭炮声和欢呼声,接亲的队伍到了。 李明轩中等个子,戴一副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身上穿了件笔挺的中山装,胸佩红花,在一群同样衣着光鲜的兄弟团簇拥下,春风满面地走上楼来。 李明轩几乎没有遇到女方亲友的任何阻碍,走进了林薇的房间。 “小薇。”李明轩说着,目光落到了站在林薇侧后方的林颂身上。 “这是?” 林薇挽着他的胳膊:“明轩,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姐,林颂。” 李明轩有些惊讶,这……就是林薇那个在山沟里嫁了农民的大姐林颂? 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被生活磨去了光彩、可能带着些畏缩土气、需要被同情和关照的角色。然而眼前的女人身姿优美,落落大方,带着一种沉静从容的气度。 他心里瞬间收起了所有的轻视,笑容变得真诚了几分,主动伸出手:“我是明轩。常听小薇提起你,一路辛苦了。” 说完后,他有些纳闷自己干嘛这副样子,即便对方是林薇的姐姐,两人关系很好,但他也不用着这么尊重吧。 林颂微微一笑,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新婚快乐。” 在握手的短短几秒内,林颂的目光也快速而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李明轩。 对方脸上挂着热情又不失分寸的笑容,应对得体,显然是常在这种场合交际的人。但是……林颂的目光掠过他镜片后那双眼睛,那里面闪烁的精明和算计,虽然努力掩饰,但在他这个年纪,藏得还不够深。这是一个目标明确、懂得钻营、有些潜力,但也难免有些年轻得志的年轻人。 不过客观来说,林薇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更何况这门婚事,本来就是林家高攀。虽然两个家庭都是干部家庭,但林建国有名无实权,而李明轩的父亲,却是真正握着实权、能办事情的。 — 外间客厅里热闹非凡。 林建国作为岳父,自然也被众多亲友围着。韩相跟在他身边,沉默居多,但并不显得局促。 有相熟的老朋友过来敬烟,拍着林建国的肩膀打趣:“老林,好福气啊,小薇找了个好人家,这位是?”目光看向韩相。 林建国脸上有光,笑着介绍:“这是我大女儿林颂的爱人,韩相。小韩,这是你何叔。” 韩相立刻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却不谄媚:“何叔好。” 那老友打量着韩相,见他模样周正,身姿挺拔,眼神沉稳,便笑着对林建国说:“行啊,老林,你们家女婿个个都精神,小韩在哪里高就啊?” 林建国刚想含糊过去,韩相却已经坦然开口,声音平稳:“在大队当记分员,现在在六五机械厂学习。” 林建国愣了下,怎么在六五机械厂了? 老友也点点头:“是三线厂啊,不错不错。” 等人走后,林建国立马问韩相工作怎么回事。 林颂和韩相商量好了,对外称韩相是六五厂的临时工,韩相说了这个说法后,林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小子,未来还是有进步空间的,不错,于是林建国多跟韩相聊了几句。 这一聊,林建国发现韩相虽然话不多,但句句都能说到点子上,大队的事,能说出个一二三;厂里的事,也了解得透彻,言之有物。不是那种只会死干活的庄稼汉。 到后面,林建国甚至和韩相聊了几句当前的政策形势。 韩相也能接上话,虽然观点谨慎,但明显是思考过的。 林建国不由地对韩相这个女婿生出一丝满意来,主动把他介绍给其他过来的朋友:“来来,老李,这是我大女婿,韩相,在六五机械厂工作。” 韩相始终保持着谦逊得体的态度,该敬酒时敬酒,该倾听时倾听,不多言,但每句话都恰到好处。 — 燕京饭店宴会厅里张灯结彩,宾客云集。 林颂原本以为自己和韩相会被安排到远亲那桌,却见周美娟脸上堆着略显僵硬的笑容走过来:“颂颂,小韩,来来,你们就挨着你爸和我坐。”她这话说得勉强,显然是林建国发了话,她不得不照办。 宴会开始,气氛热闹起来。 不断有各方亲友过来向新人祝福,自然也少不了向双方父母敬酒。 周美娟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每当这时,林建国总会露出副迷一样的表情。 林建国当初娶周美娟,除了战友的嘱托,也是因为周美娟是文工团的台柱子,模样好,会交际,带出去应酬,有面子——男人之间,不光比较职位权力,还有身边女人的样貌和气质。林建国在这点上,精明得很。 李明轩的父亲引着一位穿着深灰色中山装、气质沉稳、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向林建国周美娟这桌走来。 “亲家,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教育局的张局长。张局长工作繁忙,还特意抽空过来,真是给孩子们天大的面子了。”李明轩父亲的声音里透着激动和荣耀。 林建国和周美娟闻言,立刻站起身,脸上堆满了受宠若惊的笑容。林建国更是连忙伸出手:“张局长,您好您好,劳您大驾。” 张副局长笑容和煦,与林建国握了握手,又对周美娟点了点头:“恭喜啊,爱女出嫁,是大喜事。小李是我们局里很不错的年轻同志,郎才女貌,很般配。”他的话得体而官方,带着领导特有的亲和与距离感。 周美娟激动得脸都红了,连声道谢。 张副局长目光随和地扫过这一桌的宾客,掠过林颂和韩相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张副局长阅人无数,并没有立刻移开目光,反而像是随口问了一句:“这二位是?” 林建国连忙介绍:“哦,这是我大女儿林颂,和她爱人韩相。他们是从三线厂赶回来的。” “哦?”张副局长似乎来了点兴趣,“三线厂子?辛苦了,具体是哪个厂?” “六五机械厂。” “了不起啊,支援三线建设,是光荣的任务。” 林颂微微欠身,笑容真诚:“张局长您过誉了,谈不上了不起,都是为国家建设尽一份力。倒是您主持教育事业,涵养民心,工作更有意义。” 她的话既回应了领导的夸奖,又巧妙地捧了回去,张副局长显然很受用,哈哈一笑,对林建国说:“你这女儿会说话!思想觉悟也高!”又问林颂:“在厂里具体做什么工作啊?” “在厂办负责一些宣传和文书工作。”林颂说。 “哦?厂办工作琐碎,很锻炼人啊。”张副局长点点头,“以后有机会回京市发展,教育事业也需要你们这样有基层经验的年轻同志嘛。” 这话多半是场面话,但林颂却接得无比自然:“谢谢张局长鼓励。无论在哪个岗位,都是为人民服务。有机会一定多向您和教育事业的前辈们学习。”她始终把握着分寸,既不让领导觉得被冷落,也不过分纠缠,适时地举杯敬了领导一杯。 林薇看着林颂这八面玲珑、轻松自若的样子,心里堵得简直快要窒息,她原本想在婚礼上看林颂出丑,没想到反而被林颂抢了风头。明明今天她才是主角! 林颂安静地品尝美食,偶尔和韩相低语两句,哪道菜做得不错。 如果可以,她都想搂席了。 第24章 礼物 晚上回到新房, 林薇和李明轩清点收到的礼物。 看到林颂带来的东西时,林薇嘴角立刻垮了下来。 “明轩,你看我姐送的这是什么呀?”她撅起嘴,“一大包破山货, 黑乎乎、干巴巴的, 跟这些礼物放在一起,真是掉价。” 李明轩倒是没有立刻表现出嫌弃, 反而仔细看了看。里面分门别类地用油纸包着些干蘑菇、黑木耳、野核桃还有大枣, 包装虽然不如商场里卖的精致, 但品相都很不错。 “小薇, 别这么说。”李明轩拍拍林薇的胳膊,话语听起来很是宽容大度, “你姐在山里条件艰苦,咱们不能要求太高, 毕竟情况不同嘛。” 他拿起一朵干蘑菇,像模像样地看了看, 继续说着漂亮话:“你看, 这蘑菇晒得挺干, 闻着也有股香味。我们单位有个退休的老领导,就爱吃这种山里的、晒得干透的土货, 说商场里的都没滋味。” 林薇听到李明轩这么说,拧紧眉头:“明轩,你怎么会觉得这是好东西?这不像你啊。” 李明轩之所以帮林颂说话,纯粹是因为林薇对他说过,她和林颂姐妹情深,但现在林薇一副斤斤计较的样子,李明轩有些看不明白了。 林薇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反应不对, 立马换上担心的表情:“我这不是担心她过的不好吗,就送这个来……” 要知道她可是寄了一百块钱过去! 整整一百块! 就换来了这么一包破东西! 她越想越心疼,那一百块钱她攒了好久! 李明轩想起婚宴上林颂的表现,语气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感慨:“你姐也不容易,我看她谈吐气度,留在那山沟里确实是委屈了。能想着给带这些特产,说明她还是很看重你这个妹妹的。” 林薇听着李明轩的话,简直要气炸了! 看重她? 林颂明明就是故意拿这些破烂寒碜她! 可这些话她没法跟李明轩说,因此只能把一肚子憋屈和怒火硬生生咽回去。 李明轩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在为姐姐的处境伤心,便安慰地搂了搂她的肩膀:“好了,别难过了。以后有机会,咱们多帮衬着她点就是了。” 林薇:“……” 她听完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自己的丈夫不仅不站在自己这边,反而为林颂考虑起来了。 但其实,李明轩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但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 ——对于穷亲戚,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帮衬是不可能的。 — 林颂和韩相还要在京市呆四天,对周美娟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看着林颂和韩相安安稳稳地住在家里,吃她的、用她的,林颂还时不时以“熟悉环境”为由,拉着她陪着四处转转,周美娟觉得自己就是个冤大头。她现在每次听林颂夸她这个后妈当得多么多么的好时,脸上根本笑不出来。 更让她心烦的是,林建国对林颂的态度软化了许多。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23节 以前这父女俩一见面就吵,谁也不低头。可现在,林建国居然会对林颂问长问短了! 虽然问的都是些吃得习惯不习惯之类的琐事,但林建国的关切是不作假的。 周美娟太了解林建国了,骨子里有着一家之主的权威感,以前林颂越不服管,林建国就越强硬。可林颂这次回来,不像过去那样硬顶了,变得很平和,甚至偶尔表达对林建国的孝敬。 眼看林建国每天跟林颂聊天下棋,甚至开始关心韩相未来的发展,周美娟这心里慌得不行。 原因无他,林薇不是林建国亲生的。 这是她最大的心病,也是她多年来处处算计的原因。 以前林建国疼林薇,多少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出于对战友遗孤的责任。虽然林薇现在是嫁人了,但以后在婆家能不能挺直腰板,能不能得到李明轩的尊重,都需要娘家的支撑。林建国虽然没实权,但好歹是个干部,名头说出去也好听,关键时刻能帮着说句话。 如果林建国的心偏向了林颂,那以后还能有多少真心实意花在林薇身上? 不行!绝对不行!周美娟在心里尖叫。 她必须想办法把林颂和韩相赶走,把林建国的心重新拉回到她和林薇身上。 当然,周美娟也清楚,硬赶不行。 她得制造矛盾,让林建国对林颂和韩相产生反感,让他们自己没脸再待下去。 这天,周美娟故意在厨房磨蹭,等到快晚饭点了,才捶着腰走出来。 她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哎哟,你看我,光顾着收拾屋子,差点忘了做饭了。人老了,记性真是不行了。颂颂,小韩,你们饿了吧?我这就去做,很快就好。” 她这话看似自责,实则是想把做饭的担子甩出去,最好能引得林颂不耐烦或者抱怨,她就能趁机上眼药,说林颂懒、不体谅人。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韩相却立刻站了起来,说道:“阿姨,这几天您辛苦了,这饭我来做吧。” 周美娟一愣,虽然不是林颂,但韩相也行,便假意推辞:“那怎么行!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动手……” “没事的,阿姨。”韩相语气温和却坚持,已经挽起了袖子,“我在家也经常做饭。” 林建国听了,露出赞赏的神色:“小韩还会做饭?好啊,男人下厨房挺好!美娟,你就让小韩露一手,你正好也歇歇。” 周美娟干笑着应了,心里冷笑,我看你能做出什么花来。她打定主意,不管韩相做成什么样,她都要挑刺。 韩相进了厨房,动作麻利地做好了。 一道清蒸鱼,火候掌握得极好,鱼肉鲜嫩,撒了葱花姜丝,淋了少许酱油;一道蒜蓉青菜,炒得翠绿爽口;还用带来的山货炖了个鸡汤,汤色清亮,香气扑鼻。最后还蒸了一碗嫩滑的鸡蛋羹。 总之做得全是林颂爱吃的。 又是鱼又是鸡又是蛋,周美娟在一旁看着,心疼得要死。 吃饭时,韩相先是给林建国和周美娟盛了汤,又很自然地把鸡蛋羹推到林颂面前。林颂吃得安然:“味道不错。” 林建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女婿体贴女儿,是好事。 他夹了块鱼肉,连连称赞:“嗯,小韩这手艺可以啊,这鱼蒸得嫩,汤也鲜。美娟,你也快尝尝。” 尝个屁!周美娟已经气饱了。 她强忍着怒火,试图挑刺,夹了一筷子青菜,撇撇嘴:“这青菜炒得有点生吧?油也放得少,吃着不香。” 韩相立刻一脸受教的诚恳模样:“谢谢阿姨指点,我下次注意火候。” 周美娟被噎了回去,她不死心,指着那碗鸡汤:“这汤里的蘑菇看着黑乎乎的,洗干净了吗?别吃坏了肚子。” 韩相好脾气地解释:“阿姨放心,这都是山里晒的野生菇,我带来之前都仔细挑过洗过的,干净着呢。而且这类菇炖汤最是养人。” 这让周美娟哑口无言,还不得不挤出笑容说了句“挺好”。 这顿饭,周美娟吃得味同嚼蜡,看着林建国对韩相赞许有加、对林颂关怀备至的样子,她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 晚饭后,韩相手脚利落地收拾好碗筷。 周美娟监督了一会儿,眼角余光瞥见厨房角落那个高高的柜子门没关严,露出里面一个网兜的一角,黄澄澄的——是她好不容易托人弄来的几个芒果,心里一紧。 正要去关柜门,没想到韩相恰好转身。 “阿姨,您要拿什么?我帮您。”他打开柜门,问道,“是这个水果吗?”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刚走到客厅门口的林建国也听到。 “什么水果?”林建国听到后,走过来看了一眼,“哟,芒果!这可是好东西啊。美娟,还是你想得周到,饭后吃点水果。” 周美娟当场傻眼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洗芒果了?她明明是想藏起来的!可她要是现在否认,岂不是显得她这个后妈小气又刻薄,有好吃的水果都藏着掖着。 她眼睁睁看着韩相从柜子里拿出那个网兜,心在滴血。 她的芒果!她为林薇和李明轩小两口准备的芒果! 韩相仿佛完全没看到周美娟那扭曲的表情,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谢谢阿姨。” 说完,挑了几个大的。 ——韩相不认识芒果,但知道大的肯定果肉多。 周美娟气得跺脚,但林建国在旁边,她也不好说什么,终于忍不住,捂着胸口,踉跄着回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是怎么了?”林建国觉得周美娟有些莫名其妙。 “可能是阿姨这几天累了。”韩相说完,把其中一个洗好的芒果递给林建国。 林建国心里很熨帖:“小韩,这个得剥皮吃。” 韩相按照林建国说的,剥了皮,将金黄油亮的芒果肉放在小碟子里。 他没吃,拿到屋里,献宝似的端给林颂。 “芒果?”林颂有些惊讶,“哪来的?周美娟舍得?” 韩相小声说道:“她想藏起来,被我发现了。” 这个年代,在京市能见到这种南方水果可不容易,绝对是稀罕物。林颂不用亲眼见就能想象到周美娟憋了一肚子气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周美娟以前打着好后妈的旗号给林颂使绊子,现在只能说是自食恶果。 “快尝尝,甜不甜。” 林颂看着韩相眼巴巴的样子,像只大狗,把食物叼到主人脚边,然后蹲坐在一旁,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既期待着主人的夸奖和享用,又强忍着本能,绝不会上前争抢一分一毫。 她尝了口。 下一秒,吻了他。 轻轻地,浅浅地。 “你尝尝不就知道甜不甜了。” 虽然只是碰了下,却仿佛带着一种别样的、令人心悸的滋味。韩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唇瓣。其实嘴巴上哪里有什么味道,但他就是觉得很甜。 “还想,”他看着她,“亲嘴。” 林颂轻笑了声,忽然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 “现在让说亲嘴了?” “让的、让的。”韩相说了两遍。 又补了之前说的一句:“私下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林颂捏住他下巴的手指稍稍用了点力。 “那我可有好多话伺候你。” 第25章 打靶 韩相知道林颂在那种事上很大胆。 但没想到那么大胆。 一想到方才林颂伏在自己耳边, 用清泠的嗓音,吐露出那些令人面红耳赤、血脉贲张的字句,他刚平复下去的血液,似乎又有沸腾的趋势。 林颂靠在床头, 指尖无意识地绕着韩相汗湿的发梢。 “这几天在京市, ”她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事后的微哑, 但眼神早已恢复了平时的清明冷静, “有学到什么吗?” 韩相转过目光, 落在林颂的脸上, 落到林颂吐露着令他疯狂的言语的两片唇瓣上。 他很清楚,这不是枕边情话的时刻。 他沉默了片刻, 似乎在整理思绪,又似乎在怅惘什么, 然后缓缓开口。 “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 “比如爸, 他那些来往的老战友, 儿女多半还在部队系统,周美娟是文工团出身, 所以林薇也去了文工团。再比如,李明轩的父亲在机关单位,李明轩进了教育局。”韩相继续道,语气里没有抱怨,“家里有什么资源、有什么人脉、处于什么位置,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下一代做什么。” 韩相在村里呆过、在大队呆过,在公社呆过, 在六五厂呆过,这几天又在京市见了不少人,他清楚每一个环境中生长和塑造出来的人的样子。 “在农村,”韩相的声音更沉了些,“很多人一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吃饱饭,娶媳妇,生孩子,然后循环往复,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往上爬,而是因为,他们看不到别的生活模式是什么样的。” 他继续说:“同样的道理,在城里,很多人从小知道怎么说话,知道哪些机会可以争取,哪些人值得结交。不是因为他们有多聪明,而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这样的生活模式。” 林颂很意外,韩相的观察比她预想的还要敏锐和深刻。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 半晌,林颂才开口。 “那你知道,老鼠怎么成为龙、怎么成为凤吗?或者说,”她换了一种更本质的问法,“老鼠为什么会成为老鼠?凤凰为什么会成为凤凰?龙又为什么会成为龙?” 韩相沉吟了一下:“因为龙生的龙,凤生的凤,老鼠生的老鼠。” 林颂摇头。 韩相不解:“……不是吗?” 林颂侧头看他:“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老鼠从骨子里就觉得自己是老鼠,凤凰打心底就相信自己是凤凰,而龙,天生就认定自己是龙。这种自我认知,会影响他们每一次选择,每一个行动,最终决定他们能到达的高度。” “这么说吧,”林颂换了个表述,“老鼠用龙的方式思考问题,那么他就是龙,因为他的思维格局、他看待问题的角度、他承担风险的意愿,已经和龙是一样的。所以机会来临时,他自然能接得住。反之,龙如果用老鼠的方式思考问题,那么他就是老鼠。” 韩相垂着眼,似乎在消化这段话。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24节 突然,他迎着林颂的目光。 “那你是什么?”他问。 林颂扬了扬眉毛。 “我?我是什么都行,不是什么也都行。” 听到这句话,韩相的内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波澜骤起。 她可以完美融入任何一个环境,同样可以随时抽身而去,剥离任何一种身份。相比之下,自己刚才的认知,依然是在一个框架里打转。韩相先前那点因为洞察力而生的些许自得,瞬间荡然无存,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渴望。 — 周美娟很早醒了,但没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张罗早饭。 她打定主意,今天就躺着不动,倒要看看那林颂韩相怎么办。 最好是都不做饭,到时候她就能出去说道说道。 周美娟竖起耳朵,忽然听到客厅声音响动,紧接着,是轻微的开门和关门声。这是……出去了? 她顿时躺不住了,气呼呼地爬起来。 林建国翻了个身,不解地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 周美娟扯了个理由:“今天小薇和明轩回来,我激动得睡不着。” 林建国觑了她一眼:“睡不着?我看你昨天睡得挺早的。” 一说起昨天,周美娟气得心口到现在还堵得慌。 她胡乱披上衣服,脸也没洗,走到客厅,发现没人。 难道两人没醒?自己刚才听错了? 她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韩相回来了,手上提着油条豆浆。 原来是出去买早饭了! 合着她算计了半天,人家根本就没接招。 更让周美娟气血上涌的是,韩相前脚刚进门,后脚楼道里就传来邻居张大姐热情洋溢的夸赞:“是小韩吧,可真是不错,一大早就买早饭去了?瞧瞧这勤快劲儿。美娟可是享福了,有这么个好女婿。” 另一个邻居李婶的声音也掺和进来:“就是就是!还是美娟会调理人,女婿都这么听话懂事,知道干活。” 周美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说的好听,调理人,实际上是讽刺她这个岳母会磋磨新上门的女婿。 天地良心。 她就今天,就今天这一次没做饭。 而且,又不是她让韩相去买早饭的! 怎么就好巧不巧被邻居看见了?还传成了这样! 偏偏韩相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还问她早上好。 周美娟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但她又不能冲出去跟邻居们说清楚,因为越描越黑,她深谙这个道理。 这时林建国起床从卧室出来,看到韩相买了早饭,夸了句能干。 “是啊,小韩真是能干啊,”周美娟深吸一口气,在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我们颂颂找了小韩,真是幸运啊。” 吃完饭,想到待会儿林薇和李明轩要来,周美娟心情才稍微好些。 — “妈!我和明轩来了!”门外传来林薇的声音。 周美娟眼睛一亮,堆起了无比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上去开门:“哎哟,我的小薇,明轩,快进来快进来!” 林薇挽着李明轩的胳膊走进来,李明轩手里还提着两盒点心,他笑着把点心递给周美娟:“一点心意。”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这么见外。”周美娟接过点心,脸上的笑容更盛,拉着林薇的手上下打量。 韩相和林颂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林建国坐在沙发上也点了点头。 周美娟亲热地拉着林薇和李明轩坐下:“吃过了没?” “妈,我们吃过了。”李明轩抢在林薇前面说。 “吃过了就好。” 周美娟顺势说起今早韩相买早饭的事,“孝顺是孝顺,”她先假意夸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但这男人啊,光会做饭买早饭可不行,得出息,得见世面,看人家明轩——” 她转头对着李明轩,语气变得无比推崇:“年纪轻轻就在市教育局工作,接触的都是领导,前途无量。” 她说着,一副苦口婆心为韩相打算的模样:“小韩,你得多跟明轩学习学习,别总围着锅台打转,也出去见见世面,学学怎么跟人打交道,怎么干大事!这男人啊,得有事业,有眼界,才能撑得起家,让人瞧得起!” 李明轩突然被岳母这么一通夸,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自得。 他推了推眼镜笑道:“妈您过奖了,我也就是做好本职工作。” “哎哟,这还谦虚。”周美娟继续说道,“明轩啊,你见识广,朋友多,你多带带小韩,让他开开眼。” 带带韩相? 李明轩心里跟本瞧不上韩相这个农民姐夫,怎么可能想带韩相一起玩。 虽然不知道周美娟为什么会提这么个要求,但周美娟话赶话说到这了,岳母的面子又不能不给。 于是李明轩琢磨怎么委婉推脱,突然旁边林薇说道:“明轩啊,你下午不是约了朋友一起去玩吗?” 李明轩今天确实约了几个大院子弟去郊外的打靶场玩枪。那都是他好不容易才巴结上的圈子,带韩相去?对方什么也不懂的,到时候手足无措,土里土气,岂不是让他在朋友面前丢大人? 周美娟看出李明轩的犹豫,给林薇使了个眼色。 林薇摇晃着李明轩的胳膊:“是啊明轩,你就带姐夫去玩玩嘛,让他也看看你们都是怎么交际的。” 她心里想的是,让韩相去那种格格不入的地方出出丑,正好也让林颂看看她丈夫跟自己丈夫的差距。 李明骑虎难下,看着岳母和小娇妻期盼的眼神,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林颂和沉默的韩相,只能硬着头皮,挤出笑容:“咳……行啊。正好今天约了几个朋友去打靶场再玩玩。姐夫要是有兴趣,就一起去吧?” 他看向韩相,心里祈祷他赶紧拒绝。 韩相目光平静地看向周美娟,又看看李明轩,最后落在林颂身上。 “好啊。”他说。 美娟她自觉总算出了口恶气,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去吧去吧!好好跟明轩学学!见见大场面!” 心里冷笑:去了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有些圈子不是你能融进去的。 李明轩心里叫苦不迭,脸上还得维持着笑容:“好,那待会儿吃完饭一起走。” — 打靶场在京市郊区,由部队管理,偶尔也对一些有关系单位开放。 到场的基本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军装便服,一个个意气风发,谈笑风生。 他们看到李明轩带来的韩相,目光中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和好奇。 “明轩,这位是?” 一个高个子、方脸盘,被称为“斌哥”的青年随口问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居高临下。 显然,他是今天这个小圈子的中心人物。 李明轩连忙上前,脸上堆着笑,带着几分讨好介绍道:“斌哥,这是我……姐夫,韩相。从淮南三线厂那边来的,过来玩玩。” 他没敢说韩相是农村的,只模糊地提了句三线厂。 “哦?三线厂的同志?辛苦了。” 斌哥随意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很快从韩相身上移开,显然没太放在心上。 其他人也大多如此,继续他们之间的话题。 从最新的内部电影到某个长辈的升迁动向,从进口香烟的味道到谁家又弄来了什么紧俏物资,他们的语气随意甚至略带放肆,彼此之间的玩笑有时带着点刻薄,但无人真的生气。 李明轩小心翼翼地游走在边缘,努力想融入这个圈子。 他仔细聆听着每一句话,适时地发出笑声或表示惊叹,偶尔插话也带着明显的斟酌和奉承,谨慎地把握着分寸,既不能太疏远显得不合群,也不能太热络显得谄媚。 很快,轮到他们打靶。 斌哥率先上前,姿势标准地打了几枪,成绩不错,引来一片叫好。 其他人也依次上前,有的好有的差,重在参与和气氛。 李明轩为了表现,也打得很认真,成绩中上,他暗自松了口气,没丢人。 这时,有人起哄:“哎,那位三线厂来的姐夫,也来试试呗!让我们也看看三线建设者的风采!” 这话带着几分戏谑和看热闹的意思。众人都笑着看向韩相。 李明轩心里一紧,生怕韩相出丑连累自己,连忙打圆场:“算了算了,我姐夫他没摸过枪,别……” 这些人怎么可能听李明轩的,催韩相快点。 韩相却走上前一步,脸上带着笑容:“打得不好,同志们别笑话。” 斌哥无所谓地扬扬下巴:“玩玩嘛,没事儿,都有第一次。” 韩相笨拙地拿起手枪,姿势别扭,看起来完全是个生手。 他瞄了半天,第一枪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子弹不知飞到了哪里,彻底脱靶。 场上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李明轩捂住了脸,觉得丢人至极。 韩相嘴上说着抱歉,其实心里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 斌哥笑着鼓励:“没事没事,放松点,再来。” 韩相深吸一口气,再次举枪。他的眼神在举枪的瞬间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之前的紧张和笨拙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专注。 “砰!”第二枪,报靶员喊道:“十环!” 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都愣了一下,以为是运气。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25节 “砰!”第三枪,“十环!” “砰!”第四枪,“十环!” …… 韩相一共打了五枪,除了第一枪脱靶,后面四枪,枪枪十环。 现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放下枪,又恢复了一脸朴拙、甚至还带着点没想到能打中的惊喜表情的韩相。 这……这是蒙的吧? 可连蒙四枪十环? 斌哥最先反应过来,他走上前,仔细打量了一下韩相,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惊讶:“行啊,哥们儿,深藏不露啊!以前真没摸过枪?” 韩相笑着摇了摇头:“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运气好。” 这个解释勉强说得通,但连中四次十环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点。 李明轩已经傻眼了,张大嘴巴看着韩相。 斌哥拍了拍韩相的肩膀,态度明显热络了些:“不管是不是运气,有点意思。” 回去的路上,李明轩忍不住问韩相:“你真就那么运气好?” 韩相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表情:“可能吧,那枪顺手。” 他看着京郊的景色,眼底一片沉静。 第一枪脱靶,是谨慎,是为了不显得太突兀。 后面的十环,是稍稍显露的一点价值,引起一点注意。 — 林薇拉着周美娟到了屋里。 周美娟眼神里带着探询:“怎么了,小薇?” 她立刻警觉起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明轩对你不好?”李明轩可是她千挑万选的金龟婿,可不能出岔子。 “不是不好。”林薇挽母亲的胳膊,“就是那方面,他……好像不太行。”她把母亲拉到屋里,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什么?”周美娟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同房的时候,”林薇撇撇嘴,“特别快,还没怎么着呢,就完了,弄得我挺没意思的。” 她越说越委屈,新婚的甜蜜还没尝到多少,就先遇到了这种尴尬的事情。 周美娟是过来人,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她皱起眉头:“怎么会?明轩看着身子骨不算弱啊。你是不是……没配合好?”她下意识地先怀疑自己女儿。 “我怎么没配合!”林薇急了,“我都按你说的,尽量顺着他了。” 周美娟压低声音:“男人嘛,刚开始没经验,紧张,是容易快些。你多担待点,时间长了,也许就好了。”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林薇嘟着嘴,很不满意这个答案。 周美娟瞪了她一眼:“男人最重要的是有本事,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床笫之间那点事,凑合凑合就行了,关键是赶紧怀上孩子。” 她抓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只要有了孩子,最好是儿子,你在李家的地位就稳了。到时候谁还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李明轩不行,以后你守着孩子,攥着钱,日子照样舒坦。听妈的,把心思放正,抓紧怀上才是头等大事!有了孩子,什么都好说!” 林薇被母亲一番连哄带训,虽然心里对夫妻生活还是失望,但也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嘟着嘴点了点头:“知道了妈。” “这才对嘛。”周美娟松了口气。 母女俩又聊了会儿李家的事。 与此同时,客厅里。 林颂端着一杯热茶,坐到了父亲林建国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林建国正拿着报纸,看似在读,眼神却有些飘忽。 林颂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状似无意地开口:“爸,看到小薇和明轩感情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林建国“嗯”了一声,目光从报纸上抬起,看了大女儿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会说这个。 林颂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和担忧:“这亲生的跟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林建国眉头微皱:“颂颂,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颂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父亲,声音轻柔:“我没别的意思,爸。就是觉得,小薇到底是阿姨亲生的,你看她们母女,总有说不完的贴心话。” 她顿了顿,观察着林建国的神色,继续缓缓道:“我不是说这样不好。就是有时候觉得,在这个家里,好像她们才是一家人。平时吃饭聊天,大多时候都是阿姨和小薇在说,爸您……倒像是插不上什么话似的。” 林建国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些。 但仔细回想,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 周美娟性格外向,爱张罗,林薇又娇气爱撒娇,家里的话题常常被她们母女主导,他很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插一句,也很快被带过去。 林颂见父亲听进去了,话锋稍稍一转,带着点替父亲不平的意味:“就说今天吧,妹夫一来,眼里只有阿姨这个丈母娘,一口一个妈,叫得亲热,反而对您这个岳父——” 她适时留白。 这话可算是戳到了林建国心坎里。 他确实感觉李明轩对他远不如对周美娟那样热络。 以前他没细想,只觉得是年轻人会来事,尊重丈母娘,现在被林颂一点,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 林颂看着父亲变幻的神色,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真切的担忧:“爸,我真得担心您,您说万一以后遇到了点什么事,我是说万一哈,阿姨和小薇母女连心,您这边自己一个人,岂不是……孤立无援?” 她立刻又找补了一句,显得无比公允:“我倒不是说小薇不孝顺您,她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可有血缘和没血缘,到底不一样,您毕竟是后爸。” 这一番话,看似体贴关怀,实则句句诛心。 林建国拿着报纸的手微微收紧,眉头锁得更深了。 他沉默着,目光投向窗外,显然是将林颂的话听了进去,并且开始了自己的思量。 林颂最后说道:“爸,我和韩相明天就走了,我不在您跟前,您以后受了委屈,我担心连个帮您说话的人都没有。” 第26章 回家 林建国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家中重大的决定, 周美娟总是决定好了,再来通知他,日常的闲聊,他经常插不上嘴, 只能在一旁嗯嗯地应和。以前他觉得这没什么, 还乐得清静。可现在想来,自己这个一家之主, 在这个家里, 就是一个摆设。 一股凉意悄然爬上林建国的脊背。 这时, 周美娟和林薇手挽手, 有说有笑地从卧室出来。“爸。”林薇甜甜的喊了一声。 林建国“哎”了声。 林薇从小贴心,嘴甜, 小时候会抱着他的腿撒娇要糖吃,长大了会记得他爱喝的茶, 偶尔还会用攒下的零花钱给他买点小礼物。林建国很是受用,觉得这个继女没白疼, 甚至常常因为林颂的倔强沉默而更偏爱林薇几分, 觉得她弥补了缺失的父女温情。 可如今, 林建国再看林薇的那些好,味道就全变了。 那些贴心, 那些甜嘴,有多少是发自内心地把他当作父亲来孺慕、来敬爱?又有多少是刻意的、知道他吃这一套? 林建国看林薇的眼神,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审慎和衡量。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画面:自己年老体衰,卧病在床,需要人端茶送水、翻身擦洗。周美娟或许会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照顾一二,但林薇呢?他这个娇生惯养的继女,会不会只是皱着眉头站在门口, 象征性地问几句,然后就把所有实际、脏累的活计推给护工? 林建国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孤独。 林颂说的对,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自己和林颂才是亲父女,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顾不上周美娟投来的疑惑目光,沉声道:“我出去有点事。” 林建国下楼直接去了单位,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他拿起电话,开始逐个拨打给那些在劳动局、人事局工作的老战友、老关系。 电话一接通,寒暄过后,他便故作随意地切入主题:“老张啊,跟你打听个事儿。现在对于之前支援三线建设的职工,尤其是像我家颂颂那样最早一批下去的,有没有什么回调的政策风声啊?” “老王,听说最近部里在研究人员流动的事儿?三线厂那边的骨干,有没有可能调回原籍或者大城市?” “老李,你们系统跟三线厂打交道多,现在那边人员想回来,难度大不大?都需要什么条件?” 他一连打了七八个电话,得到的回复几乎大同小异。 “老林,这个目前真没听到什么明确的政策。” “三线回调?当初下去是政治任务,现在想回来,难啊!” “再等等看吧,也许过两年会有新指示。” 放下最后一个电话,林建国靠在椅背上,抽了根烟。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他的心情比这烟雾更加沉重灰暗。政策的口子没有开,调回京市,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这一刻,他对林颂的愧疚感达到了顶峰。 如果当初林颂没去三线,留在京市,凭林颂的能力和他自己的那点关系,怎么也能安排个很好的工作,现在说不定,不,是一定发展得比林薇好…… 一直以来,林建国都清楚,林颂比林薇优秀。 — 回去后,林建国敲响了客房的门。 ——他猛然发现,家里竟然连林颂单独的房间都没有! “爸?进来吧。”林颂的声音传来。 林建国推门进去,林颂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 “颂颂,在看什么呢?”林建国有些局促地开口。 “嗯,一些资料。”林颂转过身,“爸,有事?” 林建国在她对面坐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默了几秒,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愧疚和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 “颂颂,白天你说的那些话,爸想了想,是对的。”他叹了口气,“爸这些年……可能确实有些地方忽略你了。” 林颂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此。 林建国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下午我出去找了几个老关系,打听了一下……三线职工回调的事情。” 林颂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哦?有消息吗?”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26节 林建国沉重地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政策。” 他看到女儿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心里一紧,语气急切而坚定地承诺道:“但是颂颂,你相信爸,只要政策一有松动,爸一定想办法,豁出这张老脸去求人、去找关系,也一定要把你调回京市来。” 他说得有些激动,脸都微微涨红了:“爸跟你保证,以前是爸没考虑周全,以后不会了。你才是爸的亲女儿。” 林颂看着父亲急切又愧疚的样子,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她很清楚,林建国并不是觉醒了父爱,而是单纯因为他老了。 ——他需要有人给他养老。 “爸,您别这么说。”她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些许感动和期盼,“当初下去也是我同意的,也是为了建设需要。我在那边……也还好。” 林建国见女儿这般懂事,心里更是酸软:“好什么好!那地方怎么能跟京市比?你安心等着,一有消息,爸立刻办。” 其实,林颂并不着急回城。 她要的,是林建国的承诺和态度。 “我知道这事儿难办,让您费心了。”林颂抬起眼,目光真诚地看着林建国。 “跟爸还客气什么,”林建国立马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颂沉吟片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爸,您下午为了我的事,肯定没少麻烦您那些老战友、老关系吧?人家肯帮忙打听,咱们有必要当面跟他们道个谢,也顺便听听他们更详细的说法,或许有些政策面上的细微动向,电话里不方便说呢?” “好,应该去,是得当面去谢谢人家。”林建国连连点头。 第二天上午。 林颂跟林建国拜访了一位林建国早年调去计委的老上级。 老上级鬓发皆白,但精神矍铄,谈起过去部队岁月激情澎湃。 林建国在一旁多是附和与回忆,林颂则安静地倾听着,适时地为长辈续上茶水。 当话题不经意间转到当前各地方工业布局和调整时,林颂捕捉到了一个机会,她声音温和却清晰地插话道:“首长,听您刚才说起东北老工业基地设备更新换代的事,我想到淮省山区的一些三线厂,比如六五厂,很多设备也是当年大会战时从各地调拨去的,现在维护起来成本高,效率也跟不上。不知道部里和计委在规划时,对这类厂的技改和后续发展,有没有一些通盘的考虑?” 老上级闻言,看了她一眼,放下茶杯:“哦?小林同志对厂里的情况很了解啊。这个问题提得好,确实是个现实困难。” “六五厂,”他沉吟了片刻,像是在记忆中搜索着什么,“淮省工业厅有个姓谭的同志,谭永进同志——” 淮省工业厅,林颂心中猛地一动,这可是六五厂的直接上级管理单位。 “对,谭永进同志,”老上级语气肯定起来,“我以前在部里开会时接触过几次,是位懂技术、干实事的领导,他对下面厂子的困难还是比较了解的。” 说到这里,他目光转向林颂,带着长者的提点意味:“小林啊,你们厂如果确实存在这类普遍性的困难,可以尝试整理一些具体的数据和案例,形成一份有理有据的简报向领导汇报一下。让领导听到最真实的声音,了解一线的具体情况,对于未来的政策规划和资源倾斜,总是有好处的。” 林颂没想到这次拜访会有这样重大的收获。 她原本只是想了解一下林建国的人脉网络,露露脸而已。 林颂无比郑重地点头,语气诚恳:“谢谢首长指点,您这话真是让我们基层的同志看到了希望。回去后,我一定认真梳理情况,努力学习,争取能为厂里的发展尽一份力。” 林建国在一旁也连忙跟着道谢。 — 林颂和韩相是晚上的火车。 吃完午饭。林建国看着身边即将分别的女儿,心里涌上一股不舍。他想说些叮嘱的话,却又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林颂察觉到了林建国那份欲言又止的情绪,提议道:“爸,下午我们一家人去照相馆照张相吧?”又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点怅惘:“省得……时间长了,您想不起我样子了。” 林建国带着急切和心疼:“瞎说!爸怎么会想不起你!净胡说八道!” 周美娟目光落在林建国激动而不舍的脸上。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林建国对林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切了? 但不管怎么样,林颂马上要走了! 这几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戏台上的丑角,时时刻刻都得绷着,陪着演那一出出母慈女孝的戏码。对着林颂,还有那个怎么看怎么碍眼的韩相,说那些言不由衷的关怀话,说得她自己都恶心。 “好啊好啊,是该照一张。颂颂和小韩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周美娟表现得十分积极。 林建国看着周美娟那掩不住的轻松愉快,心里生出了浓浓的不满。不过当着林颂和韩相的面,他不好发作。 “我这就去给小薇打电话,让她和明轩赶紧过来。”周美娟说着,起身要去拿电话,“咱们照个齐全的全家福。” “算了美娟。”林建国却出声阻止了她,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下午就这么点时间了,颂颂和小韩晚上还得赶火车,收拾东西、去火车站都得时间。小薇他们过来一趟也不近,别折腾孩子们了。就咱们四个照吧。” 周美娟心里有点不乐意,但林建国的话也在理,时间确实紧张。 于是她脸上立刻又堆起笑容,从善如流地说道:“也是,你看我,光想着热闹了,那就咱们四个照。我马上去换身鲜亮点的衣裳。” 照相时,林建国和周美娟坐在前面,林颂和韩相站在后面。镜头定格下这一幕全家福。 下午,周美娟陪林建国一起把林颂和韩相送到火车站。 周美娟觉得虽然这次没能如愿给林颂添上大堵,但反正林颂就要走了,她就不信,隔着千山万水,林颂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她开始盘算晚上做点什么林建国爱吃的菜,再说说林薇和李明轩的趣事,尽快把林建国的心思拉回到眼前的生活里来。 至于那张照片—— 回去后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放着就好了。 送完林颂和韩相,两人回到家已经深夜了。 林建国站在客厅,背着手,仰着头,目光在空白的墙面上来回丈量。 “老林,你看什么呢?快把外套脱了,歇会儿。”周美娟走过来,有些疑惑。 林建国像是没听见,他伸出手臂,用手指虚虚地比划着一个方框,左右调整着位置,嘴里还喃喃自语:“嗯,挂这里正好,高度合适,一进门就能看见。” 周美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微微变了变:“你……是想把这新拍的照片挂这儿?” “对,就挂这儿。”林建国语气肯定,没有丝毫犹豫。 周美娟张了张嘴,想说“要不要等小薇他们在的时候照了更齐全的再挂”,但看着林建国那副铁了心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张临别合影而已,至于这么郑重其事地挂在客厅的正中间吗? 再说了,这让林薇和李明轩看到了怎么想? 但她不敢在这个时候扫林建国的兴,只能强忍着不快,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也……也好。挂这儿显眼,挺好。” 她嘴上附和着,心里堵得厉害,仿佛已经预见到以后每天一抬头就要看到那两张让她膈应的脸。 — 林颂照相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不过即便没照相,她也不怕自己走了之后林建国故态复萌。 因为只要林薇和周美娟见面,就会不断地、一次次地提醒林建国,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绿皮火车向着南方,一路疾驰。 韩相忽然开口,声音在车轮的噪音中显得有些低沉,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你……还好吗?”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 林颂侧过头,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有点想念我们家里那几只小鸡了。” 她声音几乎要被车轮声淹没,但韩相听得清清楚楚。 小鸡? 看着他怔住的样子,林颂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出来这几天,也不知道它们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食?是不是又长大了一圈?那只最胆小的,不知道有没有被别的鸡欺负?” “还有东墙根那几棵南瓜苗,走的时候刚爬上架,也不知道现在蹿多高了。西墙根那畦小白菜,该间苗了吧?不然都挤在一起,长不大。”她一样一样地数着。 “哦,对了,”林颂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还有你,这几天没去夜校,落下的课,笔记还得补吧。” 韩相听着她絮絮地说着,胸口那股紧绷的情绪骤然一松。 随即被一股滚烫的、汹涌的热流所取代,涨得他的心口又满又疼,几乎要溢出来。 他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在舌尖翻滚,最终只化作一个低沉而坚定的音节:“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夜校的笔记……我找赵大军借。”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韩相悄悄伸出手,在座位下方,宽厚的手掌覆盖住了林颂微凉的手指。 这么隐秘,像偷情似的。 林颂轻笑了声,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微微弯曲,回握了他一下。 她一点儿也不留恋。 这几天在京市,她闷得不行,楼房好是好,但哪有她的小院子舒心。 — 另一边,六五厂。 五一文艺汇演,姜玉英表演了一个女声小合唱。掌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总觉得台下有厂领导注意到了自己。 但她的好心情还没持续两天,就被连绵的阴雨消磨没了。 雨淅淅沥沥下了快三天了,没有停歇的意思。幸好是假期,不用上班。然而张连成那几个弟弟妹妹,大的大的不服管,小的小的不听话,一个个的,都是讨债鬼!不说别的,她跟张连馨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跟韩里玩,但张连馨还去找韩里玩,真是一点不省心! “算了,反正我知道以后……” 姜玉英开始反复地、像念经一样在心里默念着那几个未来的场景:大弟成了工程师;二弟在机关单位人模人样;张连馨考上名牌大学,光彩夺目……他们一个个功成名就,围着她,感激涕零地说多亏了嫂子当年…… — 张连馨跟韩里去挖蚯蚓了。 雨水让泥土变得松软,也把深藏的蚯蚓都赶了出来。 韩里蹲在地上,两只小手沾满了黑泥,他捏起一条不断扭动的蚯蚓,小心地放进旁边一个破瓦罐里。 鸡最爱吃这玩意儿了。 张连馨蹲在他对面,用一根小树枝在泥地里翻找。她的动作比韩里灵巧些,很快就挑起一条。 不过她没有用手去捏,而是小心地将树枝移到瓦罐上方,轻轻一抖,蚯蚓就掉了进去。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27节 “你这样很慢。”韩里提醒她,自己继续用手刨。 张连馨没理他,继续用树枝翻找。 瓦罐里的蚯蚓渐渐多了起来,韩里端起瓦罐,将里面的蚯蚓倒进鸡窝的食槽里。 小鸡们立刻扑腾着翅膀围拢过来,兴奋地咯咯叫着,尖喙飞快地啄食。 张连馨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安静地看着鸡抢食。 “你嫂子如果是我嫂子,就好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韩里正看着小鸡们吃得欢实,没注意到张连馨说了什么。 张连馨终于缓缓转过头来看他,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极黑:“没什么。” 过了会儿,她像是忍不住似的说道:“姜玉英,就是我嫂子……她会给我们糖吃、给我们新衣服穿。但我感觉得到,她嫌弃我们。” 韩里愣了下。 张连馨继续低声说着,仿佛不需要他的回应:“她给我们糖的时候,手指头碰都不愿意碰到我们的手,像怕沾上什么脏东西,给我们穿新衣服的时候,嘴里夸着‘真好看’,可那眼神,明明就是在说‘可惜穿在了你们身上’……” “她还老说一些特别奇怪的话。”张连馨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说我聪明,说我是天才,说我……十五岁肯定能考上大学。” “考上大学?”韩里摇着头,“现在大学不考试,得推荐才行。” 他得出一个结论:“你嫂子是个文盲。” 张连馨:“……” 她别过脸:“不跟你说了。” 韩里看张连馨不理自己,立马把脑袋凑过去:“你说吧你说吧,我不说话了。” 张连馨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没不让你说话。” 于是韩里立马说话了:“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不是有哥哥姐姐吗?还好几个。 张连馨低下头,用手里那根小树枝,狠狠地戳着泥地,把一条刚冒头的蚯蚓戳成了两截。 为什么告诉他? 因为家里的哥哥姐姐们,要么是跟他们说什么,他们只是“嗯”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要么是觉得她小,说的话是童言稚语,没人当真,反正没人会听她讲话。只有这个隔壁的、看起来有点笨笨的韩里,会认认真真地、仔仔细细地听她讲话。 她抬起头,语气硬邦邦地说:“因为你笨。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不笨。”韩里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成绩很好的,我哥说了,等我小学毕业,就送我去公社中学念书。” 张连馨看着韩里因为激动而发亮的眼睛,忽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韩里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张连馨眨巴了一下眼睛,“就是觉得,你和你哥,差别可真大。” 韩里不太明白差别大具体指什么,但他感觉到张连馨高兴了很多。 第27章 笔记 回到六五厂的时候, 天空是铅灰色的。 这种天气最适合睡觉。 林颂一直睡到下午,才慢悠悠地醒来。屋里一片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鸡叫。 她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 觉得无所事事才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 韩相留了个字条, 他去找赵大军借笔记了。 来到赵大军宿舍时,他正光着膀子、叼着烟卷在门口跟人吹牛。一见韩相, 立刻咧开嘴笑道:“呦, 韩兄弟, 从京市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给我们讲讲, 首都啥样?是不是满大街小汽车?” 韩相笑着走进去,拿出包从婚宴搂来的喜糖:“赵哥, 一点首都带回来的糖,给兄弟们甜甜嘴。” “哎哟喂, 这怎么好意思。”赵大军眼睛放光,赶紧接过来, 拆开分给宿舍里其他几个工友, 引来一阵欢腾和道谢声, “还是韩兄弟够意思。” 韩相笑了笑,等他们热闹完, 才说明来意:“赵哥,我这几天没去夜校,笔记得找你抄一下。” “没问题,包在哥身上。”赵大军拍着胸脯,从床头柜里翻出那个皱巴巴的笔记本递给韩相,“拿去,随便抄, 有啥不懂的,哥给你讲。” 韩相接过来,道了谢,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顺势在旁边的床沿坐下,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这几天厂里怎么样?没出什么新鲜事吧?我这一走,感觉好像错过了不少。” “嗨,能有啥新鲜事,还不是老样子。”赵大军一摆手,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话匣子就打开了,“哦对了,你们刚走那两天,厂里不是搞五一评先嘛!评劳模、评先进生产者的,热闹了一阵儿。我们车间老董评上了,还请客吃了顿好的呢。” 他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那顿饭,接着又略带抱怨地说:“现在好像在整什么‘五好家庭’、‘模范丈夫’评选,让各车间报材料。我们车间主任抓壮丁,非让我写,我一个大老粗,哪会写那玩意儿?憋了好几天,差点没憋出病来。要我说,这过日子的事儿,自己舒坦就行了,评来评去有啥意思?净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韩相耐心地听着,适时点头表示认同,引导着话题:“是不容易。厂里领导们估计也忙吧?” “领导?领导们更忙!”赵大军果然被带偏,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些,“我听说啊,就前两天,刘副厂长和厂办的冯主任,在办公楼走廊里就吵吵起来了!好家伙,声音老大,好些人都听见了!” “哦?因为什么事?”韩相表现出适当的惊讶和好奇。 刘副厂长管生产,冯主任是厂长和书记的“大管家”,这两人吵起来,绝非小事。 “具体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赵大军挠挠头,“好像是……生产报表的事儿?还是调度会议安排?反正刘副厂长脾气爆,说冯主任安排工作不合理,拖了他生产进度的后腿。冯主任那人笑面虎一个,说话阴一句阳一句的,估计也没少拱火。最后闹得挺不愉快。” 赵大军说着,压低了一点声音:“不过我估摸着啊,没那么简单。冯主任那是谁的人?那是厂长的。刘副厂长跟他闹……唉,我也说不好,反正上面的事,乱着呢。” 韩相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感慨道:“领导们也有领导的难处。咱们底下人,干好自己活就行。” “对对对,韩兄弟你说得太对了。”赵大军深表赞同,“咱们操那闲心干啥。” 又闲扯了几句,韩相拿着笔记本起身告辞:“赵哥,那你先忙着,我回去抄笔记。谢谢了。” “客气啥,慢走啊兄弟。”赵大军热情地把他送到门口。 离开赵大军的宿舍,韩相一边走一边思考。 冯主任作为厂办主任,他的立场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厂主要领导的意图。所以,刘副厂长和厂办冯主任的公开争吵,绝不仅仅是工作安排上的分歧,肯定有更高层面的矛盾。 他需要更准确、更内部的消息。 脚步一转,他朝着行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今天周日,不上班,但韩相没想到行政办公室还有人。 小李一个人在伏案整理文件,脸上带着疲惫,抬头看到韩相,他有些意外,随即露出笑容:“韩哥,你回来了?京市好玩吗?” “还行。”韩相又拿出包从婚宴搂来的喜糖分给小李,看小李一脸不好意思,他便直接放到了小李的办公桌上。 “这么晚还在忙?”韩相状似随意地扫了一眼他正在整理的文件,“听说厂里这几天还挺热闹,又是评先进又是评模范丈夫。” “嗨,可不是嘛。”小李叹了口气,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五一前后就这些事儿,材料多得写不完。你们不在,冯主任抓厂刊进度抓得紧,我有篇稿子,改了好几稿还没过关,哦,对了……” 小李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身体往前倾了倾:“韩哥,你不是外人,我跟你说……厂领导那边最近气氛有点微妙。” 韩相顺势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摆出倾听的姿态:“哦?领导们事多,操心也正常,是不是刘副厂长和厂办冯主任有点不愉快?” 小李见韩相似乎知道点风声,便也不再隐瞒:“何止是不愉快,差点打起来了,虽然具体为了个报表的时间节点,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刘副厂长对厂办安排不满很久了,借题发挥。” “冯主任不是……”韩相适时停顿。 “是啊,”小李心领神会地点头,“冯主任是厂长那边的,很多安排,说白了也是厂长的意思。刘副厂长觉得厂办协调不力,影响了生产进度,实际上就是对厂长的有些做法有意见了。” 韩相目光专注地看着他,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小李得到鼓励,倾诉欲更强了:“厂长呢,求稳,凡事讲究个平衡,有时候在刘副厂长看来可能就是拖沓。刘副厂长是技术出身,脾气冲,想大干快上。两人理念不合不是一天两天了。” “副厂长……听说跟陈书记走得挺近的。”韩相引向更深处。 “嗯,”小李重重点头,声音压得几乎只有气音,“当年刘副厂长能提上来,陈书记是说了话的。陈书记眼看也到站了,估计想在退之前再推刘副厂长一把。所以刘副厂长最近底气比较足,敢跟厂办叫板。” 韩相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感慨:“原来这里头这么复杂……” “可不是嘛!”小李深以为然,“这些事啊,听听就算了,别往外传。” “放心,我心里有数。”韩相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和小李闲聊了几句厂里最近的趣事,便起身告辞,“不耽误你忙了,我也该回去了。” “哎,好嘞,韩哥慢走,谢谢你的糖啊。”小李热情地把他送到门口。 韩相思路逐渐清晰。 不过他当前最重要的事,是加速学习,尽快掌握实实在在的技术。 这趟去京市,他看得出来,林颂没有他,也能将继母和妹妹的小心思处理得很好,甚至还能反过来将对方气得跳脚。 然而这并不是他松懈的理由,相反,他生出了一种更紧迫的动力。 尤其是看到李明轩和林薇的婚礼,他不能让林颂之前说过的话落空。 而且,林颂还对他说,以后每年都抽几天回京市一趟。他不能没有进步。 加快脚步回到小院。 林颂蹲在鸡窝旁边,手里捏着一把小米,正撒给那几只长得肥嘟嘟的小鸡。 ——韩里把鸡喂得很好。 林颂本想让他住下,省得两头跑,韩里摇头,王秀英嘱咐过他不能在哥哥嫂子家蹭吃蹭喝。林颂没再强行挽留,给他装了好多从京市带的吃的。 几只小鸡吃饱了,心满意足地踱着步。 韩相看了眼几只小鸡,又看看旁边发出“咕咕咕”的声音逗弄它们的林颂,终于问出了那个藏在心里好久的问题:“你好像特别喜欢鸡?” 从收拾院子那会儿开始,就说要养鸡,在京市那几天,也说想家里的鸡了。 林颂反问他:“你不喜欢吗?” “……还行。”韩相实在搞不明白,这种咕咕叫、到处拉屎的动物,魅力在哪里。 林颂歪着头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它们能下蛋。” 下蛋? 韩相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答案。 他微微倾下身,像是要跟那几只长得肥嘟嘟的小鸡争个高下,带着一种故作镇定下的紧绷和试探:“那我的……你会喜欢吗?” 林颂愣了下。 反应过来后,林颂上下打量了韩相一下,目光在他腰腹以下的位置刻意停留了一瞬,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还故意拉长了尾音:“你——的——” 韩相被她看得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尤其是被她目光扫过的地方。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28节 “……嗯。” 林颂迎着韩相的目光,轻笑了一声。 “会下蛋吗?” 韩相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甚至蔓延到了脖颈。 “嗯,”他鼓起勇气,毛遂自荐道,“两个。” 第28章 会议 韩相是有很强的占有欲的。 只是以前收着, 看不大出来。 林颂不喜欢,当然,她更不喜欢明天上班。 踩着上班的铃声,林颂先去工会钱主席那报了个道。 钱主席见到林颂直呼“大功臣”:“正想找你呢!这次五一汇演, 厂领导们大为满意, 说节目有新意,组织有条理, 气氛热烈, 充分展现了咱们六五厂工人阶级的干劲和精气神。” “还有你写的那篇讲话稿, ”钱主席说得有些激动, “听得台下那些老模范、先进生产者们眼眶都热乎乎的。好,真是太好了, 小林啊,你这回可是给咱们工会立了大功了。” 林颂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您过奖了。汇演能成功, 是您指导有方,也是马大姐、张大姐她们还有各车间文艺积极分子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我就是做了点分内的协调工作。” “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啊, ”钱主席另起话题, “京市之行还顺利吧?” 林颂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谢谢主席关心。家里都挺好,妹妹的婚礼办得也挺顺利。正要多谢主席您之前准了我的假。要不然, 错过亲妹妹的人生大事,还是嫁到京市教育局那样的家庭里,我这心里真过意不去,家里长辈那边也不好交代。” 钱主席闻言,笑着摆手道:“哎哟,这是大喜事,应该的, 应该的!咱们工会就是职工的娘家,这点人情味还能没有?你妹妹好福气啊!以后你就是市局领导的亲戚了,哈哈。”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玩笑,却也透着几分真实的看重。 林颂适时地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主席您说笑了,工作还得靠自己干。这次回来,就是想着赶紧把落下的工作补上,汇演的总结我还得抓紧弄出来。” “总结报告不着急,不着急,”钱主席现在看林颂是哪哪都顺眼,“你先缓缓,这次汇演你辛苦了。” 又闲聊了几句厂里最近的闲事,林颂便起身告辞:“那钱主席您先忙。” “好,去吧去吧。”钱主席笑呵呵地点头。 林颂从钱主席办公室出来,轻轻带上门,一抬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走廊另一端走来。 是姜玉英。 她手里拿着一份材料,正低头看着。 两人在走廊中间打了个照面。姜玉英抬起头,看到林颂,明显愣了一下,脚步也随之顿住。 “林姐?你……回来了?”姜玉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甚至还有点失望。 林颂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嗯,刚回来。姜干事这是去送材料?” “啊,是,是啊。”姜玉英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林颂脸上,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点试探性的关切:“林姐,你没生病?”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甚至有点冒犯。 不过林颂想到姜玉英重生的身份,瞬间了然。看来上辈子,原主从京市参加完林薇的婚礼回来后,生了一场不小的病。 林颂不用想就知道,原主肯定是被京市那家人气的。 但说到底,还是对亲情有期待。 林颂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傻姑娘,你这不是折磨自己吗。 没有亲情,又能怎么着吧。 林颂看的明明白白,林建国并非看不出周美娟的某些小心思,只是林建国觉得维持现有的、让他感到舒适体面的家庭氛围,远比对远去山区的女儿付出些许真实的关怀和撑腰更重要。林建国享受周美娟带给他的情绪价值和社交体面,于是便选择性地眼盲心瞎。 姜玉英找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刚从京市回来,路上累着了吧。” 林颂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随即笑了笑,语气轻松:“路上是有点折腾,但休息一下就好了。” 姜玉英看着林颂确实红润有光泽的脸庞,怎么看都不像生病的样子,她干笑了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哈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也是瞎操心。那……你忙,我先去找马大姐送材料了。” “什么材料?”林颂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 姜玉英支支吾吾说道:“……厂里不是搞的那个五好家庭评选吗,我……报了个名。” 其实,她报的是模范丈夫评选。 林颂点点头:“挺好的。张师傅为人踏实肯干,对弟妹又那么负责。” 姜玉英像是怕被林颂看出什么,匆匆说完,就低着头快步从林颂身边走过了,脚步甚至有些慌乱。 回到工位,林颂刚坐下,老冯过来找她。 “哎呀,小林,可算找到你了。”老冯语气急促,“来来来,赶紧跟我来一下。” 厂办主任亲自跑到工会办公室来找人,可不常见。林颂心下诧异,但面上不显,跟着老冯走出了工会办公室。 “坐,快请坐,小林。”老冯的态度比平时热情得多,甚至带着点罕见的客气。 他让林颂坐下,自己则快步走到旁边的柜子前,拿出茶叶罐和一个干净的白瓷茶杯。 “主任,您别忙了。”林颂客气道。 “哎,不一样不一样,这是新到的毛峰,尝尝,尝尝。”老冯不由分说,捏了一小撮茶叶放进茶杯,又拿起暖水瓶,熟练地冲入热水。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散发出清雅的香气。他将泡好的茶轻轻放在林颂面前的桌上。 林颂看着眼前这杯热气腾腾的茶,心里更加确定,老冯找她,肯定有事,并且事还不小。 果然,老冯脸上堆满了无奈的苦笑:“小林啊,老哥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来求你了。” 他也没废话,直接说明情况:“是这样,省工业厅下周要开年度工作会议,张厂长得去参加。厂办几个笔杆子要说写点普通公文还行,但这种要紧会议,恐怕把握不好分寸。唯一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小齐,能力够,人也机灵,偏偏就这么巧,昨天请假回老家了,我这一下子抓了瞎!厂长那边明天就要确定最终人选和准备材料了,时间紧得要命!” “我思来想去,”老冯身体前倾,语气无比诚恳,却也点出了关键,“整个厂里,有能力、又稳妥、关键时刻能顶得上去,就只有你了,小林。” 林颂心里跟明镜似的,老冯哪是看中了她的能力,而是看中了她在厂里中立的背景。 昨天韩相跟她说了老冯和刘副厂长吵架的事,估计齐秘书生病这事不是什么巧合。 不过老冯对她还算不错,平时也挺照顾。这个忙倒是不好不帮。 她脸上露出理解的神情,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主任,您别着急。既然厂里需要,齐秘书又临时有事,我肯定尽力帮忙。只是工会这边汇演的总结……” “哎呀,那个你放心。”老冯见她松口,大喜过望,“我去跟老钱说,一切以厂里的重要任务为先。” 林颂应承下来。 “太好了!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跟我去厂长办公室一趟,具体工作要求得他亲自跟你交代。”老冯雷厉风行地站起身。 两人来到厂长办公室。 敲开门,张厂长正看着一份文件。 老冯脸上堆着笑:“厂长,去省厅开会的人选我找好了。是工会的林颂同志。” 张厂长闻言抬起头,目光越过冯主任,落在后面的林颂身上。当看清楚是个年轻女同志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 “嗯,林干事,坐吧。”他开口。 “会议的重要性,老冯应该跟你说了。你的主要任务,第一,把会议相关的背景材料,吃透、记熟。第二,”张厂长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目光里带着一种审视,“做好会议记录,务必详尽、准确。” 他接着说道:“哦,对了,还有第三,你先草拟一个讲话稿的初稿框架出来。就是把咱们厂里的成绩、困难、诉求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先归拢归拢,理出个一二三四条,数据要核对准确,别出纰漏。至于具体的论述高度、政策把握和最终定稿——” 说到这里,张厂长语气加重:“等我看了你的框架再说。宏观层面的东西,你们女同志接触少,把握起来可能比较吃力,还是需要更有经验的同志来把关。” 女同志吃力? “好的,厂长。”林颂语气很平静地应下。 “嗯。”张厂长从手边拿起一摞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这是相关材料,你拿去参考。抓紧时间。” “好的。”林颂连忙接过材料。 旁边老冯插话保证:“厂长您放心,小林同志能力很强的,肯定没问题。” 张厂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便重新低头看文件,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两人出了办公室。 老冯脸上带着感激和歉意:“小林,辛苦你了!你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 “主任您放心,我会尽力。” 回到工会办公室自己的座位,林颂将材料放在桌上。 她并没有立刻开始奋笔疾书,而是先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泡了杯茶,又跟马大姐说了下汇演总结的事,这才坐下来,开始浏览文件。 林颂阅读速度极快,只用了一天多时间,就已经将材料内核掌握透彻。 然而第二天上午,就在她正准备动笔起草框架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是老冯打来的,语气有些复杂,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语气:“小林啊……那个,讲话稿框架的事,你先停一下,不用准备了。” 林颂握着笔的手顿住了,语气如常地问:“主任,是有什么变化吗?” “呃……厂长刚才通知我,说讲话稿的核心部分比较关键,他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亲自来构思和执笔。这样更能把握分寸和高度。”老冯的声音有点干巴巴的。 林颂拿着听筒挑了挑眉。 “好的主任。”她说,“我明白了。厂长亲自把握方向肯定更稳妥。” 老冯觉得实在过意不去,又说道:“你就集中精力把背景材料吃透,准备好会议记录就行。这样也好,减轻你的负担了。” 林颂放下电话,她看着笔记本上刚刚写下的几个关键词,随手合上了本子。 被人轻视? 没关系,林颂从来没有证明自己的欲望。 别人有眼无珠那是别人的损失,与她何干? 正好,她乐得清闲。 林颂将那份写了几个关键词的笔记本塞到抽屉最里面,望着窗外连绵的山,休息了半个小时眼睛。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29节 第29章 炸场 姜玉英这两天上班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会没生病呢……” 她记得清清楚楚, 上辈子,林颂从京市回来后生了场大病。 打完开水回来,姜玉英正拿起自己的搪瓷缸子准备泡茶,听见靠窗那边几个同事正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她隐约听到了林颂的名字。 姜玉英心下微微一动, 放轻了动作,侧耳细听。 “定下是谁跟着厂长去省里开会了吗?” “好像是林干事。” “林颂不是调去工会了吗?她去不合适吧。” “哎呦嘿, ”说话的那人嗓门稍微大了些, “你当跟着去是好事呀?” “……” 厂长去省里开会这事姜玉英知道, 但让她疑惑的是, 这怎么跟林颂扯上关系了? 上辈子跟厂长张光林去省里开会的,是行政科的一名干事。 姜玉英对这事有印象, 是因为这名干事很倒霉。 会议前夕,厂长的秘书突然请假了, 干事就是赶鸭子上架。 重点是,那次会议开得极其艰难, 工业厅的领导对各厂的汇报很不满意, 六五厂还被领导点名批评了。张光林回来后脸色铁青, 好几天都没个好脸色,干事也因此挨了训, 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而恰恰是那次会议之后,厂里一直与张光林有些不对付的副厂长刘兆彬,却不知怎的似乎更得了些上面领导的青眼,此消彼长,隐隐有压过张光林的势头。 虽然具体的时间线和细节姜玉英有些模糊了,但张光林开会失利、刘兆彬得益这点,她绝对没记错。 再后面, 张光林调去别的单位了,是哪个单位她忘了,反正刘兆彬当上厂长了。 姜玉英捋了一遍后明白了,原来是因为林颂没生病,所以代替了上辈子的干事,跟张光林去开会。 巨大的意外之后,姜玉英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期待感。 姜玉英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林颂精心准备发言稿被领导驳得一无是处,张光林当场下不来台,回来后雷霆震怒。到时候,林颂还能有现在这份从容吗?韩相就算再会来事又能帮上什么忙? 她就是要证明,自己这辈子比他们过得好。 姜玉英的心脏怦怦直跳,一股兴奋感冲淡了最初的惊讶。 她甚至觉得,林颂这辈子没生病是好事。 姜玉英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假装随意地加入闲聊:“林姐接这么重的担子,压力会不会太大了点?万一搞砸了……” “谁说不是呢?”之前嗓门大的那人叹了口气,“唉,希望林干事能顶住吧。” 下班回到家,姜玉英脸上的喜色都掩藏不住。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对张连成说,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连成,你最近在车间,多跟刘副厂长那边的人走动走动。” 张连成皱了下眉:“刘副厂长?” 最近厂里关于刘兆彬的风声挺多的,以他的经验,这个时候就应该什么都不要管。 “为什么?”张连成转头问道。 姜玉英不能明说未来刘兆彬可能会得势,只能含糊其辞:“张厂长年纪大了,将来厂里是谁的天下还说不定呢。咱们得有点长远眼光。跟对了人,以后升职、评先进什么的,都能容易点。你那几个弟弟妹妹,以后说不定也能多条门路。” 她又再次强调:“你多打听一下刘副厂长看重哪些技术革新,他身边都有哪些得力的人,勤快点儿,混个脸熟,这对你有好处。” 张连成虽然不赞同姜玉英现在就让他多跟刘兆彬那边的人走动,但多打听一些消息总归是没坏处的。 “我知道了。” 姜玉英看张连成答应了,心里升起一股掌控命运的优越感。 她知道未来的走向,她正在为自己和张连成铺一条更光明的路。 — 省工业厅召开的这次工作会议,主要是讨论省内部分三线厂的现状、困难及未来发展思路。 张光林熬了几个晚上准备参会发言材料。 他深知,在这种场合,各厂之间的无形较量尤为激烈,发言的质量直接关系到上级领导对工厂的印象,乃至未来可能的资源倾斜。 出发前一天下午,张光林才定了最后的发言稿,但还是有些不满意。 吉普车颠簸在蜿蜒的山路上,卷起阵阵尘土。 张光林厂长靠在后排座椅上,眉头微蹙,闭着眼睛。 林颂坐在他旁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欣赏窗外飞速掠过的、单调的山景。 或许是觉得气氛太过凝滞,又或许是内心的压力需要一点宣泄,张光林睁开眼,像是自言自语,语气带着明显的沉重:“唉,这次会议,非同小可啊。工业厅的领导,尤其是谭永进,要求出了名的严格,各厂都憋着劲呢。厂里的困难是明摆着的,设备老掉牙,技术骨干青黄不接……可光诉苦不行,还得拿出点样子来,真是难办。” 说完,张光林侧过头,目光似乎终于落在了林颂身上:“小林啊,到了会场,机灵点,做好记录。特别是那些效益好、受重视的厂,他们是怎么汇报的,有哪些新提法、新思路,都详细记下来,回头厂里要研究学习。” 吩咐完毕,张光林也不等林颂回应,似乎觉得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便再次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好的,厂长。我会认真记录的。” — 到了开会那天。 省工业厅的苏式大楼巍峨肃穆,张光林和林颂提前两个小时到了会场。 有人比他们更早,是红星厂的厂长王振山和秘书小陈。 红星机械厂和六五厂同属淮省小三线建设的重点厂。厂长王振山脸庞黝黑,身材敦实,一看就是常年泡在车间里的实干派。他找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坐下。 “一会儿仔细听,”王振山低声嘱咐小陈,“特别是六五厂的发言,张光林这家伙,平时不声不响,有时候冷不丁能冒出点东西来。” 小陈连忙点头:“明白,厂长。” 王振山说完,抬头看见张光林进来了,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张光林身边跟着的,不是熟悉的齐秘书,而是一个生面孔。 重点是,这个生面孔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同志。 那女同志约莫二十左右,齐肩短发,穿着灰色列宁装,身姿挺拔,面容清秀。她跟在张光林身后半步的距离,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步伐从容,神态自若,丝毫没有初次参加这种高级别会议的紧张或局促,反而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场。 王振山忍不住轻咦了一声,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小陈:“小陈,你看,张光林带的谁?” 小陈顺着目光望去,仔细辨认了一下,他消息灵通,记性好,此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厂长,好像是六五厂行政科的一个干事,姓林,叫林颂。” 王振山摸着下巴,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不解,张光林搞什么名堂? 这么重要的会议,带个这么年轻的女同志来?能顶什么事? 不是他看不起女同志,而是在这种关系到工厂未来发展和资源分配的会议上,哪一个领导身边的不是硬角色?张光林带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怎么看都显得有点……儿戏? 小陈压低声音补充道:“厂长,我听老齐提过一嘴,这个林干事笔头子很厉害,是行政科的笔杆子,从京市来的,好像是干部家庭出身。” 王振山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写写通知,和在这种场合下汇报工作,那是两码事。至于家庭……哼,到了这里,看的可是真本事,不是看爹妈。” 他内心对张光林的这个选择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甚至隐隐觉得张光林是不是有点老糊涂了,或者厂里实在没人可用了?带这么个花瓶来,能起到什么正面作用? 上午九点。 深色的长条会议桌旁,已经坐满了来自各家三线厂的负责人和随行人员。 过了会儿,工业厅的领导们陆续入场,坐在主席台上。最后进来的是谭永进。他约莫四十岁年纪,身材不高,但很结实,穿着半旧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目光锐利如鹰,扫视会场时,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 王振山也收敛心神,专注听会。 一开始,先是工业厅相关处室的负责人通报全省工业经济运行情况,接着便进入了各厂汇报环节。 一个个厂的负责人轮流发言,有的大谈特谈取得的辉煌成绩和不怕牺牲的决心,有的则大倒苦水,详细罗列设备老化、原材料短缺、技术人员流失、交通不便等重重困难,言辞恳切,几乎声泪俱下,希望上级能加大投入。 王振山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快速分析、比较,偶尔和小陈交换一个眼神。 很快,轮到六五厂了。 王振山打起精神,准备仔细听听张光林今年能拿出点什么新东西。 张光林站起身,先向各位领导问好,不疾不徐地介绍了六五厂的基本情况、生产任务完成情况。 说到一半,王振山察觉到张光林语速似乎比一开始快了一些,尤其是在讲到困难部分时,虽然列举了一些问题,但总感觉隔靴搔痒。当张光林念到关于未来工作设想的部分时,王振山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又是这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套话。王振山甚至能猜到后面几句要说什么。 台下出现了细微的躁动,各厂的领导听得有些走神了。 王振山调整了一下坐姿,瞥了眼不远处的张光林,他额角似乎有点反光,像是出汗了,又顺带着瞥了一眼张光林身旁的林颂—— 林颂坐姿端正,专注地听着张光林的陈述,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一两笔,神情平静无波。 不是,她怎么能这么淡定? 这稿子不是她写的吗? 她不应该觉得很羞愧吗? 张光林果然是老糊涂了!王振山在心里叹感道,不用齐秘书,用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娃娃! 他几乎能预见到张光林灰头土脸草草收尾的场景,虽说红星厂和六五厂竞争多年,但他并没有太多幸灾乐祸,三线厂的日子都不好过啊,谁又能比谁强多少呢? 就在王振山以为大局已定,准备听听下一位厂长发言的时候,他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林颂突然动了下。 这位女同志要干什么? 只见对方从公文包里面取出一份薄薄的材料,然后,趁着台上领导低头记录的瞬间,迅速地将材料从桌下递到了张光林的发言台边缘,并用自己的笔记本边缘巧妙地遮掩了一下。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自然流畅,如果不是王振山一直盯着林颂,几乎不可能发现这个动作。 这是什么情况? 临阵换稿? 张光林看到了那份突然出现的材料,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电光火石间,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份材料是什么,林颂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递过来。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让他一边嘴里继续顺着原有稿子的句子说着,一边伸手将那份材料拿到了自己正在念的稿子下面。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新材料的第一页。 只一眼,张光林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 王振山听了一会儿,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绝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这绝对是早有准备!而且是针对性极强的准备!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30节 所有人的目光,主席台上的领导,包括那些台下坐着的有些走神的各厂的领导,猛地聚焦到了张光林身上。 全场只有王振山的目光,转向了张光林身旁的林颂。 是那份材料! 是递过去的那份材料! 怪不得她那么淡定,原来是有两份稿子,王振山此时意识到自己完全看走眼了,对方哪里是什么不懂事的年轻女娃娃。 只是,他搞不明白的是,对方难道早就料到原有的稿子不足以打动领导?所以才准备好了这份更犀利、更务实、更能直指核心问题的备用方案? 张光林发言结束。 主席台上,谭永进罕见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六五厂的汇报很好。有问题,有数据,有思考,更有结合实际的具体打算。虽然很多还是初步设想,但这种务实和主动思考问题的态度,值得充分肯定。尤其是关于老旧设备针对性改造的思路,很有启发性。会后,你们可以把更详细的方案报上来。” “谢谢谭厅长肯定,”张光林强压着激动,镇定回应,“我们一定认真落实,尽快完善方案上报。” 坐下时,张光林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是高度紧张后放松的反应。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林颂。 林颂一脸平静,仿佛刚才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她目光依然落在主席台上,专注地听着下一位厂长的发言。只有在她察觉到张光林的注视时,才极轻微地侧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安抚式的浅浅微笑,随即又转回了头。 张厂长心中百感交集。 他既震惊于林颂能够预判会议的需要,又感激林颂在最关键的时刻,将材料递给他。 这个年轻的女干事,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沉、有能力,默默准备好了材料,却一直引而不发,直到最需要的时刻才递给他。这份心性和能力,自己之前,真是小看她了!不,是严重低估了她! 会议结束后,张光林在几位厂长的围拢和赞叹中应付了一番,终于得以脱身。 见到林颂,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亲切:“小林啊,今天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最后递过来的那份材料,咱们六五厂今天这人可就丢大了。回来我都没法向全厂职工交代。” 他感慨万分地摇着头,随即问出了那个萦绕在心头的巨大疑惑:“那份材料……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内容太扎实了!数据、案例、还有那些思路……怎么会想到准备这些?简直像是未卜先知!” 这是他最大的不解。 他自己亲自把关的稿子都没想到那么深、那么细,林颂一个年轻干事,怎么能精准预判到领导的关注点? 林颂转过头,面对张厂长灼热的目光,并没有激动或得意:“厂长,您过奖了,我就是根据平时在厂里了解到的情况,还有上次回京市探亲时,偶然听到的一些关于工业发展的讨论,顺手整理了一点想法。” 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了一下。 然后以一种看似随意的方式继续说道:“家里一位长辈,以前在计委工作,退休后也时常关注这些。那次闲聊时,他正好提起过工业厅的谭永进厅长,说谭厅长是位务实、懂技术的领导,看问题眼光很毒,不喜欢空话套话,尤其关注基层的具体困难和有操作性的解决方案。” 张光林眼睛瞬间睁大了。 计委的长辈? 他知道林颂的家庭背景,但没想到对方能接触到这个层级的信息。 刹那间,张光林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他的态度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加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隐晦的敬意:“……原来是这样!哎呀呀,小林,你怎么不早说,这……实在是太重要了!怪不得,怪不得。” 林颂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适时地、委婉地补充道:“那位长辈也退休有些年了,和谭厅长具体工作上的联系恐怕也不多了。主要还是厂长您领导有方,厂里基础工作扎实,我才能整理出那些东西。”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的功劳最大。”张光林此刻哪里还会在意这些细节,他心中对林颂的重视和倚重已经达到了顶点。 “小林啊,”张光林的语气变得无比诚恳,“以前是我对你的能力和价值认识不够充分,以后厂里向上汇报、长远规划,还有……还有对外联系这方面,你要多挑重担。有什么好的想法和建议,随时可以直接向我汇报,千万不要客气。” 林颂并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十分坦然地说道:“谢谢厂长信任。我会尽力做好工作,为厂里发展贡献一份力量。” 这时,工业厅的一位工作人员穿过人群,走到张光林面前,客气地说道:“张厂长,请留步。谭厅请您过去一下,想单独跟您聊几句。” 张光林连忙整理了一下衣领,连声应道:“好的好的,马上就去。” 张光林跟着工作人员来到一间小会议室,谭永进已经坐在里面了,正拿着一份材料看着,是那份六五厂那份后来递上的补充材料。 “谭厅长。”张光林恭敬地问候。 谭永进抬起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张厂长,坐。你们六五厂今天的汇报,很有内容啊。”他扬了扬手中的材料,“尤其是后面这部分,数据详实,问题抓得准,思路也打开了。” 张光林连忙谦虚道:“谭厅长您过奖了,我们做得还不够,只是尽力把实际情况和一点不成熟的想法汇报给领导。” 谭永进点了点头,看似随意地问道:“这份材料,下了不少功夫吧。” 张光林正愁没机会提林颂,闻言立刻顺势接话,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 一方面是真心感激,另一方面,他也是想借此在谭厅长面前进一步拉近关系。 谭永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偶尔点一下头。他确实对那份材料印象很深,也对“林颂”这个名字记住了。但他心里有些许疑惑,张光林这热情洋溢的介绍,语气里似乎带着点……刻意的熟稔?仿佛自己应该认识这个林颂似的。 等到张光林的话告一段落,谭永进才淡淡地开口:“你们厂有人才,要好好培养。” 张光林一听,恭敬地回道:“是是是,谭厅长指示得对!我们一定重点培养,让她更好地为厂里服务。” 谭永进又就材料中的几个具体问题,张光林凭借着对厂的了解尽力回答,有些细节不清楚的,就坦诚说明需要回去再细化。 谈话时间不长,大约十来分钟。最后谭永进鼓励道:“尽快把详细方案报上来。” “好的,领导您放心。”张光林保证道。 林颂在外面等着。 那份材料,她受老首长的启发准备的,所谓渠道,就是通过厂领导呗。她今天只是刚好利用了一下陪同领导参会这个难得的机会窗口。 张光林满面红光地从办公室出来,看到林颂,立刻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几乎要溢出来。 “等久了吧小林?”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走走走,今天说什么也得好好吃一顿,饿坏了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国营饭店,腊牛肉做得那是一绝。” 林颂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应道:“让厂长破费了。听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 第30章 皮带 腊牛肉把林颂的馋瘾勾出来了。 ——之前觉得吃顿红烧肉就很满足了, 现在不行了。 林颂满脑子腊牛肉的味道,咸香紧实的口感,还有那浸润了香料滋味的肉纤维,她越想越馋。 出差回到家, 林颂开口就是, 她想吃牛肉。 她看着韩相,非常直接地、甚至带着点难得显露的任性语气:“我想吃牛肉!吃牛肉!吃牛肉!” 韩相愣了一下, 眼里漾开笑意:“这几天出差, 吃的不好?” 林颂放下包, 摇着头说:“恰恰相反, 是吃的太好了。” 张光林这家伙还真会吃,看来没少往省城开会呀, 对附近的饭店如数家珍,一连吃了三天, 她觉得自己都膨胀了。 韩相帮她把包挂起来:“好,吃牛肉, 我去屠宰场看看。” 他动作很快, 推了自行车就出去了。 过了约莫一个多钟头回来了, 车把手上挂着一大条品相极好的牛腱子肉,筋肉分明, 看着就馋人。 “运气好,屠宰场的老李那儿还剩一条好的,我就要了。”韩相把肉拎进厨房,开始麻利地处理。 林颂冲完澡,换上了旧的短袖短裤。 那边韩相将牛肉仔细清洗,冷水下锅,加入姜片和一点料酒, 煮沸撇去浮沫,捞出用温水冲洗干净。 林颂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你猜我从省城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韩相正将桂皮、八角等香料往纱布袋里装,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满是惊喜。 礼物? 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别人的礼物,也可以说,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 林颂看他发呆,立马催他:“猜猜看?” 韩相立马很配合地沉吟了一下,试探着猜道:“……书?钢笔?” 林颂摇摇头,提示了句:“跟牛有关。” “跟牛有关?”韩相看了看手里的牛肉,又看看林颂,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和牛有关的东西,“牛皮笔记本?” 林颂又提示了一句:“身上用的。” “身上用的?跟牛有关?”韩相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的心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牛鞭?” 林颂先是愣了一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得肩膀都微微颤抖。 “是牛皮皮带。” 她说着,把小盒子塞到他手里:“看你皮带旧得都快断了,正好看到百货商场有卖的,就买了。省得你哪天开会或者见人,皮带不争气断了,那才真是丢脸丢大了。” 韩相没想到林颂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他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条崭新的、深褐色的牛皮皮带。 “我现在立马扎上给你看。”韩相有些迫不及待。 林颂叫停了他的动作:“先卤牛肉。” “好。”韩相将新皮带仔细收好。 林颂目光转向案板上的香料:“这香料哪里来的?” 韩将香料放入纱布袋扎紧:“是供销社的孙云清,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孙干事,夜校的同学,他刚好有一些从南边来的货,桂皮、八角、香叶什么的,品相不错,我就用几张工业券跟他换了一点。” 林颂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她知道韩相有他的门路和处事方式。 接下来,韩相起了一个小油锅,炒了糖色,看着冰糖在油里融化变成焦糖色,然后加入热水,瞬间激发出浓郁的焦糖香气。他将焯好水的牛肉放进去,加入酱油、一点黄豆酱、葱段、姜片和那个宝贵的香料包,汤汁很快就变成了诱人的酱红色。 “大火烧开,得转小火慢慢咕嘟着,至少得四个小时,肉才能入味。”韩相盖好锅盖。 夕阳西下,小院里渐渐被一种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复杂的卤香味笼罩。 林颂也没心思干别的了,搬了把小凳子坐在不远处,看着那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砂锅,觉得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终于,韩相掀开锅盖,用筷子一戳,筷子轻松地穿透牛肉。 他捞出牛肉,放在盘子里晾着,那深红油亮的色泽,那颤巍巍的胶质感,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31节 “现在吃也行,但放凉了切片更好。”韩相说着,却还是用刀切了一小块热气腾腾的肉尖,递到林颂嘴边,“尝尝咸淡?” 林颂就着他的手吹了吹,咬了一口。 牛肉酥烂无比,入口即化,浓郁的香味瞬间充满了口腔,抚慰了她叫嚣了好几天的馋虫。 “嗯,好吃。”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林颂觉得出差回来的疲惫都被这一顿扎实的美味驱散了。 — 张连成这段时间被姜玉英催烦了。 姜玉英一天到晚在他耳边说:“张厂长年纪到了,就算一时风光,还能干几年?刘副厂长年轻,管生产实权大,将来肯定是他的天下!你别看眼前,要看长远,赶紧的,多去刘副厂长那边露露脸,混个熟。” 张连成并不打算听她的。 直到听到些风声,省工业厅很重视张厂长,要把人调走。 张连成这才有所行动。 他趁着一次需要汇报一台进口设备维修方案的机会,往刘兆彬办公室跑了几趟,问了些技术问题。 刘兆彬技术员出身,对懂技术、肯钻研的工人当亲兄弟。因此,对张连成的突然热络,他没有多想,只当是这个年轻工人开了窍,想积极进步。 有天下午,设备科一个老资格科长家里办喜事,请了几桌。 这位老科长人缘好,厂里不少中层干部和技术骨干都去了,刘兆彬也到场以示重视。 张连成作为车间的技术尖子,也被车间主任带去了。 老科长在家里摆了两大桌,气氛热闹,烟雾缭绕,张连成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场合,偶尔附和着笑笑。 坐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人。张连成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进来的人竟然是韩相。 张连成心下疑惑,韩相怎么来了?难道和老科长有什么交情? 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刘兆彬看到韩相,竟然主动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甚至称得上热情的笑容,招手道:“小韩来了!这边,给你留了位置!” 韩相也笑了笑,快步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在了刘兆彬旁边的空位上。 那个位置,原本是留给一位有事晚来的车间主任的。 桌上其他人也都有些好奇地看向韩相。这人不是林颂的爱人吗?怎么和刘副厂长这么熟稔?而且看刘副厂长的态度,分明不是一般的客气,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自家人的随意。 刘兆彬笑着对桌上其他人介绍:“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韩相,现在在行政科帮忙,年轻人,脑子活,肯学。”然后他又拍了拍韩相的肩膀,对韩相说,“这些都是厂里的老师傅、骨干,你多认识认识,以后好多请教。” 韩相站起身,礼貌地给桌上众人微微鞠躬:“各位老师傅好,我叫韩相,以后请多指教。”态度不卑不亢,沉稳得体。 坐下后,刘兆彬又低声和韩相聊了几句,似乎是在问夜校上课的事情,韩相一一回答,两人言谈间显得十分熟络。 张连成心里又是惊讶,又是疑惑,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他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只听刘兆彬笑着对旁边的人说:“这小子,跟我家云清是好哥们儿!云清那性子闷,没什么朋友,唯独跟小韩特别投缘,整天嘴里挂着他‘韩哥’,说小韩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修,可佩服了。之前他自行车链子掉了,是小韩路过帮他弄好的。” 大伙儿都知道刘兆彬孤家寡人,哪多出来一个小子? 桌上有人好奇地问了句。 刘兆彬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语气也柔和下来:“哦,云清他爹妈是我老师,去得早,那孩子可怜,我当时刚工作没多久,看他孤零零一个半大孩子,心一软,就接过来养了,比我小十岁,名义上算我弟弟。”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和宠溺:“这小子,现在他在公社供销社当干事,挺好。就是朋友少,能跟小韩这么合得来,我挺高兴。” 韩相很自然地接口:“云清心思细,肯钻研,就是不太爱说话。我们在夜校常坐一块,互相讨论题目,他数学基础特别好。” 原来是这样! 大伙儿这会儿听明白了,刘副厂长的弟弟和韩相是夜校同学。 早知道有这一层关系,他们别说修车链子了,送车都行。 人家孙云清可不是傻的,之所以和韩相成为朋友,那是因为韩相不像其他人目的性太强,还没帮忙呢,就想着伸手。 张连城现在心里直冒酸水。 自己这些天费劲巴拉去讨好刘兆彬,效果甚微。而韩相,却在不声不响间获得了刘兆彬的好感和信任。 — 晚上韩相回来。 林颂瞅了他腰上一眼:“呦,终于舍得扎这个腰带了?” 她想不明白,这腰带买了这么多天了,一直没用,说是不舍得。 韩相笑着解释:“今天老科长家里有喜事,场合隆重。” 林颂无语了会儿说:“行,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晚上韩相洗漱完,发现林颂还没睡,又折回去不知道搞了什么,才到床上躺下。 “睡不着?”韩相问林颂。 “有点。”林颂合理怀疑是自己吃肉吃多了的原因。 “要不做点什么?”韩相暗示道。 林颂自然是要占据主动权的,直接翻身。 皮带扣冰冷的金属触感,猝不及防地硌在林颂微凉的小腹上,激得她细微地战栗了一下。 是那条皮带。 深褐色,牛皮材质,黄铜扣环样式。 此刻,皮带没有在裤子上,而是……孤零零地、紧紧勒着韩相劲瘦的腰腹。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第31章 父亲 皮带扣弹开, 发出清脆声响。 紧接着是皮革擦过皮肤时略微粗糙的触感。 随之而来令人战栗的束缚感和带着命令与蛊惑的低语…… 他在她耳边喘息:“你买的……勒得我好疼。” 那语调,不像抱怨,更像是兴奋的战栗。 一晚上,崭新的皮带, 出现了几道比别处更深的、微微扭曲的折痕。 — 那边张连成闷头闷脑地回到家, 心里还乱糟糟地想着晚上饭局上的情形。 姜玉英没睡等着他,给他倒杯了凉白开:“吃饭怎么样?” 张连成脱下外套:“碰见韩相了。” “韩相?”姜玉英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皱起眉, “他去干嘛?” “刘副厂长让他去的, ”张连成语气带着郁闷, “你是没看到,刘副厂长对韩相那个热乎劲儿。” 他把听到的缘由说了一遍:“你说他这运气也太好了吧?修个车都能修出这层关系来?” 运气?姜玉英一点儿不信。 她对张连成说:“你太小看韩相了, 这哪是什么运气?分明就是他早就谋划好的。” 她太了解韩相了,无利不起早的一个人。交朋友都是带着目的的。 “谋划好的?”张连成觉得妻子这话有点离谱, “这怎么谋划?他还能算准了刘副厂长的弟弟车会坏,而且正好让他碰上?” “他肯定是从什么渠道打听到了刘副厂长的软肋是他这个弟弟, ”姜玉英语气很肯定, “至于修车?哼, 说不定那车坏得都蹊跷!” 张连成觉得有些奇怪,妻子怎么那么熟悉韩相? “你跟刘副厂长聊得怎么样?”姜玉英问张连成, “他对你印象怎么样?” 张连成含糊道:“还行吧,说了几句技术上的事。” 姜玉英满意地点点头,她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刘兆彬倚重张连成的美好画面。 — 这段时间,张光林积极地走动起来。 这是因为一位与他私交不错的老上级透露了点风声:“光林啊,你们六五厂的表现很亮眼,厅里最近在考虑明年开春后的人事调整,有几个位置要动一动。你嘛, 资历也够了,这次又立了功,很有希望啊。” 张光林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果自己调走,能否想办法将林颂再往上推一推。 这样即便自己离开了,六五厂这条线以及可能通过林颂接触到的人脉资源,也不至于完全断掉。 今晚,张光林小酌了两杯,说起林颂来。 他妻子周凤霞是厂医院的医生,一边给女儿张中仪夹菜,一边打断他:“你差不多就行了,快吃饭,菜都凉了。中仪,多吃点。” “嗯,妈。”张中仪点点头。 张光林谈兴正浓,没理会妻子的打趣,把目光转向了女儿:“中仪,爸跟你说个正事。” 张中仪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父亲。 “以后啊,下班没事,或者休班的时候,多跟林颂接触接触。”张光林语气有些郑重。 张中仪蹙起秀气的眉毛,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解和抵触:“爸,林颂……我跟她又不熟,去找她干什么?而且我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忙也得去!”张光林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和急切。 他看向女儿:“我跟你讲,她家里背景不一般,计委都有关系,这是什么?这就是人脉,这就是资源。中仪,你跟这样的人多接触,耳濡目染,开阔开阔眼界,对你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周凤霞听着听着,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她放下筷子,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丈夫:“老张,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让孩子学点好,积极上进,我没意见。但你这动机就不对!什么背景啊人脉啊,听着就功利。咱们是工人家庭,踏踏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比什么都强。” 她故意提到刘兆彬:“你看刘副厂长,没听说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吧?人家就是靠真本事,一步一个脚印干上来的!天天泡在车间,跟工人师傅们打成一片,谁有困难他都肯帮,技术上有什么难题他也真能解决。这样的领导,工人才真心信服。”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32节 张光林气笑了:“没什么背景?” “算了,”他摆摆手,“我不和女人一般见识。” “女人怎么了?”周凤霞气坏了。 一顿饭不欢而散。 但张光林认定的事,很难改变。过了两天,他又找机会跟女儿提了这事,语气缓和了些,但意思没变:“中仪,爸是为你好。林颂确实很优秀,你去跟她接触接触,哪怕就是帮她跑跑腿,送送文件,听听她说话,都能学到很多东西。就当是散散心,交个新朋友,好不好?” 张中仪见父亲如此坚持,甚至有点低声下气,她心里一软:“嗯……知道了。” — 这天,张中仪鼓足勇气找到林颂。 林颂认出她是张光林的女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有事吗?进来坐。” 张中仪走进去,脸上有些尴尬:“林颂姐姐,我爸说……让我有空多来跟你学习学习。”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微微发烫,觉得这话实在太蠢。 林颂看张中仪这局促又带点抵触的样子,笑道:“学习不敢当。我这儿正好有点忙,你要是没事,帮我把这几分通知送到后勤科,好吗?正好顺路。” “哎,好的。”张中仪赶紧接过通知,像逃离现场一样快步走出去了。 之后,在张光林的催促下,张中仪又去找了林颂几次。 有时林颂不忙,就会跟她聊几句,问问医院的新鲜事,或者说说厂里最近的活动。 有一次,厂里组织青年职工去看电影。 回厂的路上,张中仪主动说道:“林颂姐姐,我……能跟你说说话吗?” 林颂侧过头,看到张中仪紧抿着嘴唇,点点头:“当然,怎么了?看你好像有心事。”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 张中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 “哦?这是好事啊。”林颂顺着她的话说。 “可是我爸妈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张中仪的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和焦虑。 “为什么?对方条件不好?”林颂问道。 “也不是条件不好,”张中仪犹豫了一下,“他能力挺强的,听说很受领导器重。” “那不是挺好的吗?”林颂评价道。 “但是,”张中仪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脸也微微涨红了,“他年纪比我大不少,而且……离过婚。” 张中仪说出来后,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随即她一脸紧张地看向林颂,观察着她的反应。 林颂脸上并没有出现张中仪预想中的鄙夷的表情,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然后很平静地问:“大多少?有孩子吗?” 见林颂没有立刻否定,张中仪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语速加快了些:“大十二岁。没有孩子!他前妻……听说是因为不能生,后来感情也不好了,就分开了。” 她急忙补充这一点,仿佛没有孩子是一个巨大的优点,能减少很多阻力。 “嗯,大十二岁,确实差得有点多。”林颂点点头,依旧是不置可否的语气,“那你喜欢他什么呢?或者说,你觉得他哪里吸引你?” 这个问题让张中仪愣了一下。 她没思考过这个,想了想后说道:“他很成熟,不像厂里那些毛头小子,咋咋呼呼的,什么都不懂。他说话做事都很稳当,考虑事情特别周全。” 她眼中流露出一种依赖和崇拜交织的光芒:“而且他对我很好,我工作上遇到什么烦心事,或者和我爸妈闹别扭,跟他说,他总能帮我分析,告诉我该怎么处理,好像什么难题到他那里都能解决一样。”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在为自己辩护:“我真的不介意他离过婚。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觉得……跟他在一起,特别安心,特别踏实。好像天塌下来,他都能帮我顶着。” 林颂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评判的神色。 直到张中仪倾诉完,眼巴巴地望着她时,林颂才缓缓抬起眼。 她没有评价张中仪喜欢这个人如何,也没有分析年龄差距和离婚背景的利弊,只是说道:“很多时候,我们特别欣赏、特别渴望拥有某种特质,恰恰是因为我们自己身上缺少它。” 我们缺少的……才特别渴望? 张中仪下意识地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她渴望的是什么呢? 是有能力……她知道,这是因为她自己内心缺乏安全感,不够强大。 林颂没有往深处说,这个人利用他比你年长十几岁积累的经验、他的社会地位、他人脉资源,甚至可能只是他更丰富的情感经历,自然而然地在你面前建立起一种权威感。你遇到任何困难,第一反应不再是思考自己如何解决,而是转向他求助。他为你解决的每一个问题,都在无形中强化你的依赖,同时削弱你的自信和能力。 这就是亲密关系中权力的来源。 本质上,就是控制。 张中仪怔怔地看着林颂,试图从对方平静无波的脸上读出更多含义,但林颂已经收回了目光。 林颂目前不打算去对一个正陷入情感冲动的人进行长篇大论的分析和说教,那样只会引起对方的反感和防御。 有时候说的越少,对方更容易听进去。 第32章 请教 韩相翻着夜校的教材。 书半晌没动一页。 林颂还没回来, 八成又是跟张厂长的女儿张中仪在一块。 这个小姑娘,最近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他想忽视都难。 一天到晚粘着林颂,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要讲。 本来每天下班回家, 他和林颂聊聊那只尾巴带点黑的小鸡, 或者聊聊东墙根那几棵南瓜苗,可现在因为张中仪, 他和林颂之间的独处时间都变少了。 更让他憋闷的是, 林颂似乎对张中仪格外有耐心。 韩相有些吃味。 但他不敢表露。 因为他隐隐察觉到, 林颂是不喜欢他过多干涉或侵占她的个人空间的。 韩相是个极其敏锐的人,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这种边界。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韩相立刻站起身。 看到林颂带着一丝倦意走进来, 他接过她手里的包:“饭还热着。” “有点事,耽搁了。”林颂随口应道, 洗了手坐到桌边。 韩相把温着的饭菜端上来,一碗小米粥, 一碟炒青菜, 还有一个她爱吃的水煮蛋。他坐在对面, 看着她吃,状似无意地问起:“最近, 张厂长的女儿,好像常来找你?” 林颂喝了口粥:“嗯,小姑娘有点心事。” 韩相“哦”了一声。 他沉默地吃了几口饭,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放下筷子,汇报道:“对了有件事,今天下班前, 刘副厂长找我。” 林颂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询问的神色。 韩相继续道:“他说县里在搞一个‘学理论、抓生产’的思想汇报活动,要求各厂选拔优秀稿件上报。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写一篇。” 他略顿了一下,微微蹙眉,做出为难的样子:“刘副厂长特意强调,要侧重思想层面,写写学习最新指示精神的心得,如何联系实际,指导生产实践,提高思想认识之类的。这种政治文章,我摸不着门道,怕写砸了,辜负了刘副厂长的信任不说,还可能惹麻烦。” 林颂听完若有所思。 刘兆彬让韩相写政治文章? 刘兆彬这个人,粗中有细,表面看起来是个埋头抓生产的技术型领导,作风硬朗,甚至有些粗放,实则心思缜密,进退有据。 林颂知道刘兆彬和韩相关系不错,但写政治文章,显然,刘兆彬想把韩相培养成自己人。 她看向韩相:“刘副厂长给你这个机会,是好事。” 韩相一脸诚恳地等待着她的指点。 那眼神里除了请教,还藏着一丝希望借此夺回她关注的小心思。 林颂又讲了几点注意事项:“第一,立意要高,开篇就要点明学习了什么重要精神,得到了怎样的深刻启发。第二,结合要巧,不能空谈理论,必须紧密结合咱们厂的实际,选取一两个最生动的例子,说明是如何在先进思想指导下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最后要升华,落脚到继续深入学习、提高觉悟、为三线建设贡献更大力量上来。” 韩相听得极其认真,连连点头。 “至于具体怎么写,”林颂顿了顿,“你先把架子搭起来,例子选好,初稿写出来。拿给我看。” “好!” 韩相今晚没学到深夜,早早躺下了。 他翻个身:“哎,你说,张厂长的那个女儿,是不是性子太绵软了点?” 林颂发出一个略带疑问的鼻音:“嗯?” 韩相见她没有反感,便继续悄声说,语气里努力带上一点担忧:“主要是我看她老是愁眉不展的来找你。” 林颂摇头说:“根源恐怕在张光林身上。强势的父母,孩子要么强硬叛逆,要么就会像中仪这样,变得怯于表达,因为知道表达了也没用,反而可能招来否定。” 韩相张了张嘴,含糊地应了一声:“……哦,原来是这样。” — 张中仪回去后一直思考的林颂的话。 她从小到大,最擅长做的一件事,就是听话。 只是,她怎么去拥有自己渴望的特质。 然而过去的经历,没有给她提供任何答案。 这天晚上,她正低头整理着交班记录,突然听到抢救室方向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 她立刻放下笔,小跑着赶过去。 走廊里灯火通明,平车上躺着一个血淋淋的工人,脸色惨白,呻吟微弱。他是铸造车间的老师傅,夜班操作时不慎被滑落的钢锭砸中了胸腹部位,情况看起来十分危急。 值班的李医生额上全是汗,一边检查一边大吼:“快,建立静脉通道,通知手术室准备!血压,快测血压!” 现场一片忙乱。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33节 伤者的工友围在旁边,七嘴八舌,情绪激动,反而挡住了通道。家属还没赶到,只有一个吓懵了的小徒弟在一旁哆嗦。 张中仪也有些慌,这种严重的工伤事故,她工作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下意识地想,要是“他”在就好了,“他”肯定能稳住场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立马摇了摇头。 就在这一瞬间的恍惚中,李医生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怒火:“都别围着了,散开。” 他喊张中仪:“小张,愣着干嘛?准备输血!快啊。” 这个厂长千金,真是又呆又傻。 张中仪大声对那几个乱糟糟的工友说:“几位师傅麻烦先到外面等候,别耽误抢救。” 然后她转向那个吓傻了的小徒弟:“你,立刻去办公楼一楼值班室,打电话通知伤者家属。就说厂医院,急伤,让他们马上过来。别说太多吓唬人。” 接着,她几乎是小跑到护士站,迅速抓起内部电话:“铸造车间重物砸伤,怀疑内出血,马上要手术!对!立刻准备。” 放下电话,她又迅速核对急救药品,将需要的器械有序地递给李医生。 李医生在紧张的操作间隙,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张中仪一眼。 他来不及多说,只快速点了下头,表示认可。 张中仪没有时间回味这细微的认可,她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配合抢救上。监测生命体征,记录用药,安抚几乎要哭晕过去的家属…… 直到伤员被紧急推进手术室,手术室的门砰地关上,走廊里暂时恢复安静,只剩下家属低低的啜泣声时,张中仪才靠着墙壁,缓缓松了口气,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腿有些发软,后背的护士服早已被汗水浸湿。 黎明时分,手术结束,伤员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李医生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来,摘下口罩,对一直守在外面的张中仪露出了一个带着赞许的笑容:“小张,干得不错。” 张中仪没想到对方会夸自己。 这句话比一百句“别怕,有我”都来得更有分量。 因为这是她靠自己挣来的。 原来她渴望的那种解决问题的能力,完全可以通过工作、通过专业、通过一次次应对挑战来锤炼和拥有。 — 院子里,林颂躺在藤椅上,手里拿着韩相这几天写出来的政治文章初稿。 她神情专注地看着,偶尔用笔在上面勾画几下。 韩相坐在她对面稍远些的椅子上,神情有些紧张,又带着期盼。 目光紧紧跟着林颂的笔尖,试图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里读出评价。 突然,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是张中仪,只见她站在门口,似乎想进来又有些迟疑。 林颂有些意外:“中仪?” 张中仪将带的核桃酥递过去:“林颂姐姐,我没打扰你们吧?” 韩相无语,都知道是打扰了还来打扰。 林颂笑道:“没有。” 张中仪开口道:“我跟那个男的没联系了。” 她说完,眼睛看着林颂,像是在汇报一个重要决定,又像是在期待某种反馈。 这么快?这完全出乎林颂的预料。 按照常理,陷入这种情感纠葛的年轻人,尤其是像张中仪这样性格原本有些优柔寡断的,往往需要长时间的反复和挣扎。 林颂眼含欣赏,点了点头:“嗯,自己想清楚了就好。” 然而接下张中仪的话,让林颂狠狠挑了下眉。 张中仪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异常认真地问道:“林颂姐姐,我回去想了很久。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糊里糊涂的,总是被动。我想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在一段关系里,不管是哪种关系,能自己说了算?能占据主导?” 占据主导? 没有人比林颂更深谙此道。 她看着张中仪渴望而迷茫的眼睛,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是如何设立界限、及时奖惩、不断强化条件反射直至对方彻底驯服的那一套。 当然,她不会对张中仪说得如此赤裸和冷酷。 但即便说的再委婉,韩相在一旁,也听得胆战心惊。 张中仪走后,林颂继续看稿子。 “这里,”她用笔点了一下某处,“这个说法容易让人抓小辫子。” 韩相“嗯”了声,情绪有些低落。 林颂随手放下稿子,看向他:“害怕了?” 韩相立即摇头:“没有。” 林颂朝他招手,韩相往前走了几步,林颂抚上他的脖颈:“我这么对你,不是把你当成随意摆弄的东西,而是想让你靠着我。” 韩相一愣,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林颂却在这时松开了他的脖子:“我知道,男人一般都不喜欢靠——” “不,我喜欢。”韩相着急地打断。 林颂笑了笑,奖励似的摸了摸他的喉结。 真乖。 第33章 结业 林颂是故意让韩相听到那套东西的。 韩相看起来温顺, 其实小心思非常多,就拿写稿子这事来说,韩相真的不会写吗?肯定不是。 林颂不怕韩相小心思多,她给韩相足够的自由和成长空间, 但关键在于, 链子始终握在她手里。 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她对人与人的关系充满悲观,而是因为很多人还没有达到用爱交流的水平。 更何况, 林颂从来不追求得到别人的爱。 原因无他, 她缺那点爱吗? 当然不啊。 至于为什么跟张中仪说那套东西。 在一个父亲强势的环境下长大, 即便张中仪通过努力, 在工作上提升了能力,但当她进入一段亲密关系时, 还是会不自觉地寻找一个强势角色去依附,甚至即使对方并非强势, 她也可能会因为习惯了被主导而自动退让。 给她一把刀,比那些提升自我的说教, 要更有用。 林颂点出几处关键修改意见后, 将稿子给韩相, 身子向后一靠。 一边看小鸡,一边吃张中仪带来的核桃酥。 — 姜玉英拐过自家门前的路口。 刚要进屋, 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林颂院子里走出来。 是张中仪。 低着头,像是在琢磨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姜玉英的眉头拧了起来,上辈子,张中仪没这么黏糊林颂啊。 不过她记得,张中仪非要嫁给一个二婚的男的,闹得很大。 张光林一心想给女儿找个更攀得上的人家,哪里看得上那个没什么大背景的二婚干部。最后, 张中仪嫁给了省城一个家里挺有背景的男的。 她还记得自己羡慕来着,有个好爹就是好啊。 姜玉英是知道后续的,她那时候回城了,那个男的人模狗样,仗着家世好,胡作非为,对张中仪更是非打即骂,根本不当人看。张中仪过得那叫一个惨,整个人都枯萎了。 姜玉英收回视线。 她并不觉得张中仪这辈子和上辈子有什么不同,因为命运的轨迹再怎么变化,人的本性是很难改的。 — 夜校马上就要结业考试了。 韩相并不太担心,那些公式原理他早已吃透。孙云清坐在他旁边,也一脸轻松。 韩相和孙云清当初是因为讨论题目熟络起来的。 韩相觉得这人虽然性子独,但没什么坏心眼,可以交往。 后来,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韩相听到夜校老师闲聊,才知道孙云清,竟然是刘副厂长的弟弟。 韩相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但他没有丝毫急切,他深知,对待孙云清这种人,绝不能带着赤裸裸的目的去巴结讨好。 孙云清性子孤傲,又因为刘兆彬的关系,恐怕早就见惯了各种攀附逢迎,对那套东西肯定有所警惕。 韩相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 他从不直接求人,而是让对方了解你的难处,欣赏你的为人,最后让他觉得不帮你一把,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韩相表面上一切如常,依旧和孙云清讨论学习,也从来不提刘兆彬,甚至当别人议论刘兆彬时,他会巧妙地岔开话题。 他展现给孙云清的,是一个勤奋、上进、踏实、又懂得关心人的形象。 偶尔提起弟弟马上小升初,露出一点兄长对弟弟学业的忧虑。 孙云清虽然性子闷,但心思细腻敏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韩相对他的好是不图回报的。因此,他渐渐把韩相当成了在夜校唯一真正说得上话的朋友。 而听到韩相为弟弟打算时,心里颇有触动,自己虽然父母早逝,但因为刘兆彬,很多事情都不用他操心。 夜校结业考试结束了。 韩相和孙云清一起走出校门,韩相对孙云清说:“云清,多亏你最后那几天帮我捋思路。”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34节 孙云清推了推眼镜,有点不好意思:“互相帮助,你也帮了我很多。”他说的是实话,韩相理解能力很强。 “走,请你去饭店庆祝一下?”韩相提议。 “不了,”孙云清摆手,“估计我哥在家里等我呢。” “行,那下次。”韩相也不勉强。 这时,韩相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轻快而欣慰:“考完了,了了一桩心事。接下来就得抓紧时间跑跑我弟上学的事了,眼看没几个月了。希望公社中学那边能顺利点。” 他这话说就像朋友间普通的唠家常,完全没指望孙云清接茬。 然而,孙云清脚步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看着韩相带着些许疲惫却依然充满干劲的侧脸,立马想到了自己那个虽然严厉但却为他安排好一切的哥哥。 孙云清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韩相,你弟弟想去公社中学读书?” 韩相点头:“是啊。怎么了?” 孙云清似乎有点不习惯主动揽事:“你要是真想让你弟弟上个好点的学校,其实,可以去子弟学校。” 韩相适当地流露出一点为难:“子弟学校?我也知道,是好。但那名额……我们这没门路的,哪敢想啊。” 孙云清抿了抿嘴,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嗐,这有什么不敢想的,你弟弟成绩要是还行,问题应该不大。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回头跟我家里人说说,看能不能想点办法。” 他说得有点含糊,但那语气和神态,已然表明了十足的把握。 韩相露出万分感激的表情:“这太麻烦你了,使不得使不得。” 孙云清挥手说:“没事,咱俩谁跟谁。就这么说定了,等消息吧。” 孙云清回去后,跟刘兆彬说了这事。 刘兆彬点点头:“行,我知道了,回头我问问。” 他一口答应下来,不光是因为弟弟难得求他办事,另一方面,他想把韩相培养成自己人。 张光林从省城回来那天,陈书记特意他叫到家里,语重心长地提点他:“兆彬啊,你技术过硬,抓生产是一把好手,这大家都知道。但是啊,要想再往上走,光会埋头搞技术不行,还得会抬头看路,会总结,会表达!你得有自己的‘笔杆子’,得能把你的工作、你的思路,拔高了、说透了,让上面的人看得见、听得懂!这方面,你得有意识地去发现和培养人才。” 以前他不太看重这个,觉得是花架子,但今时不同往日。 — 这几日,工会办公室里都很清闲。 马大姐正捧着个大茶缸,跟几个女干事唠着各家孩子的趣事。 话题不知不觉又拐到了厂职工的“个人问题”上。 马大姐叹口气:“咱们厂偏,天天就是车间、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上哪儿认识新朋友去?我看呐,再这么下去,真得组织咱们厂内部消化大会了。” 众人跟着笑起来,但也颇以为然。 这确实是六五厂乃至所有三线厂普遍存在的现实难题。 一旁林颂在摸鱼,听到这话抬起头,像是被这个话题触动,她看向马大姐:“马大姐,您说的这个问题,我倒是有点想法。” 马大姐立刻来了精神:“哦?小林你有什么好主意?快说说!” 她现在对林颂的意见格外重视。 林颂微微一笑,说道:“内部消化固然是个办法,但圈子还是太小,选择面也窄。我就在想,咱们能不能主动走出去、请进来?” “怎么个走出去请进来法?”马大姐追问。 “您看啊,”林颂条理清晰地说道,“咱们这片山区,又不是只有咱们六五厂一个单位,还有红星厂、化工厂,规模都不小,青年职工也多。” 她顿了顿,抛出了核心建议:“咱们工会能不能牵头,跟这几个兄弟厂的工会联系一下,就以‘加强青年职工革命友谊,活跃业余文化生活’的名义,联合组织一场交谊舞会?让年轻人有个正经场合互相认识认识。” “舞会?”马大姐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有点犹豫,“这……跳交谊舞?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林颂显然早有考虑,从容应对:“所以咱们要把主题定好调子。不是单纯的娱乐,是‘革命友谊联谊会’。强调这是健康的、积极的社交活动,是为了让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建设者们更好地交流思想、增进团结,也是为了稳定职工队伍,让大家更能安心扎根山区搞建设。” 她接着补充实操细节:“场地现成的,咱们厂礼堂就行。音乐也好办,找广播站的小王。再准备点茶水瓜子,气氛搞热闹点就行。关键是给年轻人创造一个能自然接触的机会。” 马大姐越听越觉得可行,脸上的犹豫变成了兴奋:“哎呦,小林,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主意好!” 她顿时干劲十足:“我这就去拟个报告,跟钱主席汇报一下,然后就去联系红星厂和化工厂的工会,他们肯定也愁这事,咱们六五厂带这个头。” 办公室里其他干事也纷纷觉得这主意新颖又实在,表示支持。 “那就辛苦马大姐您多操心了。”林颂说道,“希望能真帮上咱们厂的年轻同志。”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马大姐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地走了。 林颂这么做,是因为看到张中仪,还有跟张中仪一样的小姑娘,接触的人太少。 正好,她也凑凑热闹。 第34章 舞会 马大姐的行动力一向惊人。 报告打上去, 钱主席觉得符合政策切实可行,大笔一挥就批了。 马大姐立刻风风火火地联系了红星厂和化工厂的工会。 三方一拍即合,时间定在了下周周末,地点在六五厂大礼堂。 林颂去帮马大姐布置礼堂。 礼堂是平时开大会、放电影用的。马大姐已经带着几个年轻男职工在里面忙活了。 “哎哟小林你来了!”马大姐一见林颂, 拉着她问道, “快看看,这桌椅挪得行不行?” 礼堂中央的桌椅都被挪到了四周, 空出了一片不小的舞池。 “挺好, 马大姐, 您安排得井井有条。”林颂笑着肯定了一句。 走到临时充当后台区域的舞台一角, 那里堆放着采购来的物资,她问道:“马大姐, 这彩纸是?” “哦,那个啊, ”马大姐解释说,“我寻思着光秃秃的不好看, 想着让孩子们扎几个拉花、剪点纸花挂上, 添点喜气!” 林颂笑着点点头, 这个年代的物质匮乏,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热情从不匮乏。 她挽起袖子, 和马大姐以及陆续过来的几个工会干事一起,将彩色纸剪成简单的花朵形状,用细绳串起来挂在墙上。 布置得差不多了,林颂跟马大姐说:“马大姐,我先去理个发。” “去吧去吧!”马大姐摆摆手,“这边有我呢!” 厂里的理发室在生活区一排平房的最边上。门虚掩着,门口挂着一个牌子, 上面用红漆写着理发二字。 林颂推门进去,理头师傅正拿着推子给一个年轻小伙剃头,嗡嗡声不绝于耳。 她在靠墙的长条木凳上坐下,安静地等着。 理头师傅熟练地操作着,很快,轮到了林颂。 “你想怎么弄?”理头师傅一边用刷子清理理发椅上的碎发,一边问林颂。 “帮我把头发修短一些。”林颂用手比划了一下,“麻烦您了。” 理头师傅拿着梳子和剪刀,端详了一下她的头型,便拿起剪刀。 细碎的黑发飘落下来,落在白色的围布上。他的动作很仔细,不时停下来左右端详。 剪得差不多了,理头师傅说:“好了,你看看。” 林颂看向正前方的大镜子,头发被打理得层次分明,显得脖颈更加修长,整个人透着一股清爽的气质。 “谢谢您。”林颂满意地付了钱。 到了联谊会那天。 礼堂门口热闹非凡,各厂的青年职工们三三两两地聚在门口,姑娘们穿着颜色鲜亮的衣服,辫子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带着羞涩又期待的笑容。 张中仪过来找林颂:“林颂姐姐。”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新衬衫,领子翻得整整齐齐,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长裙。 林颂对她笑了笑,夸道:“这身很好看。” 张中仪脸上飞起两抹红晕,林颂拍拍她的手臂:“去那边坐吧,放松点,就是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 这时,马大姐拿着话筒,热情地号召大家:“同志们!革命的青年朋友们!别光站着坐着啊,跳起来!跳起来!” 有几个大胆的男青年已经开始邀请女伴下场了,舞池里渐渐有了人影。 姜玉英拉着张连成,也过来凑热闹。 她的目光在人群里穿梭,掠过一张张或兴奋或羞涩或局促的脸庞,试图与记忆中上辈子后来那些有出息的人对上号。 忽然,她的视线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定住了。 那张脸虽然年轻了许多,气质也截然不同,带着几分青涩和局促,但她绝对不会认错—— 是秦英。 是那个后来在军工领域声名赫赫,解决了多项关键技术难题,成了最年轻的总工程师之一,名字经常上电视的秦英。 他这么跟张中仪一块跳起了舞? 姜玉英隐约记得秦英一直醉心技术,婚姻方面传闻很少。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秦英显然不太会跳舞,步伐生硬,好几次差点踩到张中仪的脚,每次他都立刻涨红了脸,连声道歉,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张中仪并没有不耐烦或嫌弃,眼神里带着一丝包容。 林颂跟她说过,很多男人,骨子里是缺‘爹’的,他们非常向往、需要一个强大的人来认可他们,所以你试着当他们的‘爹’就好。 — 林颂帮忙调整好一处被碰歪的桌椅,直起身,轻轻舒了口气,目光扫过喧闹的舞池和周围的人群。 这时,一个身影穿过人群,停在了她面前。 来人十八九岁,眉宇间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自信。 “同志,你好!”他声音洪亮,目光坦率地落在她脸上,嘴角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能请你跳支舞吗?” 他做了一个略显生硬的邀请手势。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35节 林颂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惯有的、礼貌而从容的微笑,点了点头:“好啊。” 年轻人脸上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虚握住林颂的手,引着她走向舞池中央。他的步伐迈得很大,带着点迫不及待。 年轻人节奏感好,他一边跳,一边试图找话题。 “同志,你是六五厂工会的?” “嗯。” “你们厂这舞会办得真不赖!比我们厂热闹!”他夸赞道,语气真诚。 “谢谢。”林颂微笑回应。 “我叫郑兴,红星厂三车间的钳工!”他主动报上姓名和单位。 “林颂。”她简单回答。 这一幕恰好被刚刚赶到礼堂门口的韩相看在眼里。 韩相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 的确良白衬衫和一条军绿色裤子。腰带是林颂买的那条。 没想到刘兆彬突然找他有事:“小韩,我正找你呢。” 刘兆彬脸上带着笑,拍了拍韩相的肩膀:“好事儿,你写的那篇思想汇报,上面评了优秀。” “谢谢刘厂长。”韩相立马道了谢,又谦虚了两句。 刘兆彬很满意他的态度:“继续努力,以后这类机会还多着呢。对了,正好有几句嘱咐你的话。第一,戒骄戒躁,继续保持学习;第二,以后这类文字工作多承担些,这也是锻炼;第三,多关注厂里的生产实际,眼光放长远些……明白吗?”刘兆彬的话里带着提点和期望。 “明白,”韩相认真点头,“谢谢刘厂长指点,我一定努力。” “嗯,好。”刘兆彬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想起什么,“哦,今晚有联谊会是吧?你们年轻人去玩玩也好,放松一下。” 刘兆彬的嘱咐在韩相心里盘旋,他点了点头,但来不及想太多,快步向礼堂赶去。 为了这次舞会,他还偷偷找人学习了怎么跳。 到了礼堂门口,韩相透过攒动的人头,一眼就看到了林颂正和一个男的跳舞。 韩相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人的脸上。 十八九岁的年纪,或许更小一点,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和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蓬勃朝气。露出一口白牙,眼睛亮得灼人。 和他不一样。 韩相像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林颂在别人的引领下旋转、移动。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一首曲子终于结束了。 林颂礼貌地对年轻人点头致谢,对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已微微颔首,转身准备走出舞池。 一抬眼,她就看到了门口的韩相。 他像是刚刚赶到,又像是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林颂脚步顿了顿,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刚走近,还没开口,韩相猛地向前一步,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控诉:“你怎么……跟他跳舞了?” 林颂微微挑眉,看着他这副像是被抛弃的大狗般的模样:“有人邀请我跳一支舞不是很正常?” 语气听不出情绪。 林颂的目光扫过他明显精心打扮过的样子:“你有意见?” “……没意见。” 韩相说完,急急地补充道:“但是,我也可以陪你跳的。我学了的……”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韩相的心随着她的沉默一点点下沉,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林颂朝着他,缓缓地伸出了手。 “那我可得验收一下学习成果,韩相同志。” 巨大的惊喜冲垮了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韩相几乎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姜玉英看到这一幕,使劲眨了眨眼,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韩相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这种带着强烈占有欲和委屈的、近乎幼稚的情绪,怎么可能出现在他这个永远冷静自持、甚至有些阴郁的人脸上? 在她的记忆里,韩相冷静、理智、甚至可以说是冷血。 他或许会表现出顺从和体贴,但都是有目的的,而不是眼前这副粘人的模样。 姜玉英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惑和违和感。 “什么时候学的?”林颂低声问,随着他的步伐移动。 韩相老实交代:“就……前几天。” 林颂没再追问,只是嘴角的弧度微微加深了些。 一支舞曲结束,韩相还紧紧握着林颂的手舍不得放开。 周围响起了掌声和笑声,大多是善意的起哄。 韩相这才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林颂倒是坦然,对着周围笑了笑,便拉着韩相走出了舞池。 “哟,小韩同志跳得不错嘛!深藏不露啊!”马大姐凑过来打趣,眼睛在他们两人之间滴溜溜地转。 韩相难得地有些腼腆,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提前走了,回院子的路上。 “今天挺帅。”林颂忽然开口。 韩相脚步一顿,侧过头看她:“和那个……男的比呢?” 林颂似乎轻笑了一下:“你。” 韩相猛地停住脚步。 林颂略带疑惑地转头看他。 下一秒,天旋地转。 韩相毫无预兆地弯下腰,一手抄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牢牢箍住她的后背,竟是直接将她扛上了肩头。 林颂捶了一下他的背,幸好已是深夜,路上空无一人。 院门近在眼前,韩相一手推开门,将人扛进卧室。 “……上次用完了……” “没关系。”韩相一路向下吻去,最终,埋首在了某个柔软敏感的部位。 林颂浑身猛地一颤,她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第35章 模范 小河村小学的期末考试张榜了。 韩里的名字赫然排在榜首, 分数远远甩开第二名。 韩里眼睛亮晶晶的,虽极力克制,但那份骄傲和期待几乎要溢出来:“哥!成绩单!” 韩相接过那张薄薄的、印着红字的纸,目光扫过上面每一科优异的分数和那个醒目的“第一名”。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弟弟的短发:“考得不错。” 韩里享受般地眯了眯眼, 随即又急切地问:“哥, 我是不是可以去公社上学了。” 这是他努力的目标,也是哥哥对他的承诺。 韩相看着弟弟那充满憧憬的样子:“不去公社中学, 去子弟学校。” 韩里眼睛瞪得溜圆:“去子弟学校?” 那是厂里职工子女才能上的学校, 听说老师好, 教室新, 但村里孩子是没法去的。他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子弟学校?我能去吗?” 韩相说道:“厂里子弟学校今年有政策,允许招收少量成绩特别优秀的周边村社学生。你的成绩是完全可以的。” “子弟学校……”韩里喃喃道, 眼睛里充满了憧憬,但随即又闪过一丝犹豫, “学费是不是比公社中学贵很多?” 韩相看着懂事的弟弟:“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想,愿不愿意去?” “我想!”韩里几乎脱口而出, 但马上又谨慎地问, “哥, 真的可以吗?”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韩相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去了子弟学校,要更努力,不能给哥丢人,也不能让人看不起咱们小河村出来的孩子,能做到吗?” “能!”韩里挺起瘦弱的胸膛,声音响亮。 “好。”韩相再次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就这么定了。” — 张光林赴省工业厅任职已成定局, 离任前的各种交接也进入了最后阶段。 晚上县委那边有个小范围的送行宴,张光林叫上了林颂。 车子驶入了县委招待所的小院。 一位约莫五十岁左右,梳着整齐的分头,张光林见到他,快步上前,热情地与他握手:“杨书记,您太客气了,还专门安排时间。” 随后立刻向林颂介绍:“小林,这位就是我们县委的杨书记。” 林颂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态度恭敬而不失大方:“杨书记,您好。” 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略微发福,脸上带着笑容。张光林接着介绍:“这位是县委组织部的周部长,管着全县的官帽子呢,哈哈。” “周部长,您好。”林颂再次问好,姿态从容。 杨书记和周部长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落在林颂身上。 张光林在离任前的关键饭局上带一位如此年轻的女干事来,非同寻常。 张光林笑着继续介绍:“这是我们六五厂办公室的林颂同志。京市来的高材生,父亲是京市的干部。别看年轻,能力非常突出,有思想,有文笔,是我们厂里不可多得的人才,很多工作都靠她挑大梁。我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些有潜力的好苗子,怕埋没了。” 林颂适当地露出谦逊的笑容:“各位领导好,张厂长过奖了,都是厂领导指导有方,同志们共同努力。”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36节 杨书记温和地笑了笑:“哦?光林同志可是很少这么夸人。小林同志看起来很干练嘛。六五厂是我们县的工业支柱,人才是关键,培养好年轻干部很重要。” “张厂长是爱护晚辈,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和提高的地方。”林颂态度落落大方,应对得体。 席间,话题自然是围绕着张光林的调任展开。 张光林应对自如,既汇报了工作,也表达了对县里多年支持的感谢。 他几次巧妙地把话题引向林颂。 林颂心领神会,每次发言都言简意赅、重点突出,既能展现她对厂情的熟悉和思考深度,又绝不喧宾夺主,时刻保持着学习和聆听的姿态。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络。 张光林觉得时机成熟,便举杯敬杨书记和周部长,语气诚恳:“杨书记,周部长,我在六五厂这么多年,离不开县委和您二位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我敬您二位一杯,表示感谢!我这一走,心里最惦记的就是厂里未来的发展,还有像小林这样有潜力的年轻人。她是个好苗子,就是还需要历练。以后万一有什么地方需要请教,或者工作上遇到什么难题,还望二位领导看在老张我的薄面上,能多多指点、多多关照啊!我先干为敬!” 说罢,一饮而尽。 这话几乎是在明确地向县里两位最重要的领导托付林颂了。 杨书记放下酒杯,笑容和煦:“光林同志的心情我们理解。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嘛。对于优秀的年轻干部,县委一直是关心和重视的。” 周部长也点点头:“组织上对于表现突出的年轻同志,心里都是有数的。林颂同志只要继续踏实工作,经受住考验,未来的成长进步,组织上会统筹考虑的。” 林颂立刻起身,敬了两位领导:“非常感谢杨书记、周部长的鼓励和教诲,我一定谨记两位领导和张厂长的嘱托,努力工作,加强学习,不断提高自己,绝不辜负组织的培养和期望。” 回去的车上。 张光林又嘱咐了几句,他知道,以林颂的聪明,知道该怎么运用这些资源。 末了,张光林忽然说道:“小林啊,这段时间,中仪多亏你开导和帮助了。” “这孩子性子软绵,现在看她开朗了不少,工作上也有进步,”张光林侧头看向林颂,语气诚恳,“我知道,这孩子没少去麻烦你。” 这番话从一向威严的张光林口中说出,林颂有些意外。 “厂长您言重了。中仪本来就很优秀,也很善良,我只是和她随便聊聊,能看到她越来越好,我也很高兴。”林颂谦逊地回应道。 张光林摇摇头,语气肯定:“你对她的影响,我看在眼里。这孩子,缺的就是一个像你这样有见识、又能平等跟她交流的引路人。” — 随着刘兆彬即将接任厂长的消息传开,厂里原本一些观望的人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向新领导靠拢。 韩相因为和刘兆彬走得近,成了大伙儿眼中打探消息、套近乎的对象。 “韩兄弟,下班了?” 韩相转头,看到张连成站在一旁,黝黑的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显然是在特意等自己。 “张师傅。”韩相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点了点头,“刚忙完。你也才走?” “哎,哎,刚弄完。”张连成应着,和韩相并排走在了一起。 气氛有点微妙的沉默。张连成似乎在想怎么开口,韩相也不催促。 “那个韩兄弟,”张连成终于憋不住了,“最近厂里变化挺大哈。张厂长要走了,听说是刘副厂长要顶上来了?” 韩相笑了笑,刘兆彬即将接任厂长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张连成显然是有其他目的。 他脸上是惯常的温和表情:“嗯,厂里是有这个说法。不过领导们的事,咱们听安排就是了。” “那是,那是。”张连成连连点头,像是非常赞同,接着又像是无意间提起,“我就是想着,刘厂长新官上任,肯定得有新气象吧?” 韩相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想问什么:“刘副厂长一向重视生产,看重技术,这大家都是知道的。只要把本职工作做好,领导自然都看在眼里。至于具体的政策,等厂里正式文件下来不就清楚了?现在胡乱猜测也没意义。” 张连成一听也不好继续往下问了。 “对对对,韩兄弟你说得对。还是得好好干活。”他连连说道。 其实,刘兆彬跟韩相提过张连成。 但韩相对张连成有敌意,因为他一看到张连成,就会想到当初相亲,如果林颂推开不是他在的那间屋子,而是张连成…… 尽管他知道这已是绝无可能的现实,但仅仅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足以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慌。 “对了,”韩相看向他,“还没恭喜张师傅你评选上了模范丈夫。这可是大好事,说明工会很认可呀。” 张连成被他这么一说,笑容多了起来,话也跟着多了起来:“主要是我爱人,非要去工会说道,哎,其实都是咱老爷们儿该做的份内事,有什么好说的。” 韩相脸上维持着笑容:“不过张师傅,我这人可能有点老思想。我就觉着吧,关起门来过日子的事,冷暖自知。是好是赖,左邻右舍、亲戚朋友眼睛都不瞎,心里自然有杆秤。需要让妻子跑到外面去,敲锣打鼓地跟外人说道,才能换来这么个名头,这荣誉,拿着不烧手吗?” 张连成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喜悦被难堪取代。 他张了张口想反驳,男人对女人好被表扬,怎么还丢人了? 韩相见好就收,重新挂上那副温和面具,拍了拍张连成的肩膀:“我就是随口一说,张师傅你别往心里去。日子是你们俩过,自己舒心最重要。快到家了吧?我先走了。” 后来也有不少人找韩相打听消息。 但都被韩相圆滑地挡了回去。 如此一来,大伙儿都摸清了韩相的性子——看着温和好说话,实则口风极严。 韩相很清楚,他是刘兆彬提拔的人,自然更要谨言慎行,既不给领导添麻烦,也不能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第36章 西瓜 晚上, 林颂洗漱完毕,刚躺进薄薄的凉被里,准备酝酿睡意。 隔壁传来姜玉英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我为你忙前忙后, 豁出脸去给你争这份荣誉, 我图什么?不就图你能有点出息吗?你倒好,一回到家就给甩我脸色。张连成, 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林颂的睡意驱散了些, 侧耳听着。 姜玉英的音调陡然拔高, 再也压不住音量:“我争来的难道不是你的脸面?哦, 合着有好处的时候你不吱声,丢人了就全怪我是吧?要不是你没用, 我用得着去出这个头?” “砰”地一声闷响,像是搪瓷缸子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林颂听得迷迷糊糊, 难道有什么瓜,她给吃漏了? 正琢磨着, 韩相冲完澡出来, 只穿着一条短裤, 赤着上身。他一边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一边朝床边走来。 “听见没?”林颂朝隔壁努了努嘴, “吵起来了,动静不小。” 韩相凝神听了片刻,张连成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声音也拔高了许多,带着一种被戳中痛处的羞愤:“我窝囊?我窝囊我天天起早贪黑在车间干活,我窝囊我工资一分不少全交给你!” 韩相心里门清发生了什么,但脸上露出茫然, 对林颂说:“可能是为家里的琐事吧。” “不像是,”林颂摇着头说道,“我听着是张连成在外头受了气,回来冲姜玉英发火。” “有可能,”韩相煞有其事地分析道,“厂里车间那么大,人多口杂,也许跟谁拌了句嘴,或者活没干顺心,回来心情不好也是有的。” “不过,”韩相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张连成这个人吧,技术是没得说,老实肯干。但有时候……嗯,男人嘛,心眼有点小,容易钻牛角尖,一点小事能记好久。可能无意中得罪了谁,自己还没觉出来吧。” “是吗?”林颂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不过她懒得理会,他们爱怎么吵怎么吵。 林颂翻了个身,很快进入了梦乡。 — 刘兆彬正式接任六五厂厂长的任命下来了。 新官上任,虽然没有立刻大刀阔斧地改革,但人事调整是一定有的。 其中,关于刘兆彬看重技术、可能要提拔一批技术骨干的消息开始流传。 张连成作为车间里的技术尖子,自然听到了风声,而且传言里,车间副主任的位置,他有些希望。 张连成很开心,但想起姜玉英的嘱咐:“千万要小心韩相,他如今是刘厂长跟前的大红人,他要是跟刘厂长说你几句坏话,你这副主任就悬了。” 张来成心里七上八下。 他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于是这几日有意无意地跟相熟的工友诉苦。 “唉,老王,你说这人呐,心眼小起来真是没法说。我不就得了个‘模范丈夫’吗?那也是群众认可是不是?有人就看不惯了,觉得我抢了他风头似的。” “小李,咱们车间这次提副主任,我这点技术你是知道的,厂里也认可。但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啊,厂办有人和我不对付,而且他如今在领导面前说话有分量,我怕……” 张连成不敢说得太明白。 但这种半遮半掩的事,反而更容易传播和发酵。 很快大伙儿都在传韩相和张连成不对付,韩相要在刘厂长面前给张连成穿小鞋。 不过大伙儿这么说,倒不是站在张连成那边,而是觉得韩相升太快了,明眼人都知道,刘兆彬要提韩相为秘书。 对于这些议论,韩相只是淡淡一笑。 他依旧每天准时上下班,处理着刘兆彬交办的事务。 遇到张连成时,也正常跟他打招呼,仿佛根本不知道那些关于自己的传言。 刘兆彬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 一天下午,办公室只剩下刘兆彬和正在整理文件的韩相。 刘兆彬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韩相身上,开口问道:“韩相啊,最近厂里关于你和机修车间张连成的一些传闻,你听说了吗?” 韩相整理文件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坦然,点了点头:“厂长,听到了一些。” “哦?”刘兆彬观察着他的表情,“你怎么看?” 韩相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真诚甚至带着点惋惜:“厂长,我觉得这些传言很无聊,也对张师傅很不公平。张连成师傅是厂里多年的老师傅,技术过硬,任劳任怨,这是有目共睹的。我对他只有尊重,绝没有任何个人看法。至于提拔与否,那是厂领导基于全局考虑的决定,我相信组织肯定会公平公正地衡量每一位同志的能力和贡献。我个人人微言轻,怎么可能影响到厂里的决策?这些传言,实在是抬举我了,也看低了领导,更是对张师傅辛勤工作的不尊重。” 刘兆彬听着,仔细审视着韩相。 对方眼神清澈坦然,语气诚恳,没有丝毫闪烁或心虚。 韩相这时又说:“非要说过节,可能就是当初相亲,最后阴差阳错我和林颂同志成了家。张师傅可能心里一直对这件事有些介意吧。所以后来但凡有点什么事,容易联想到我身上。但我个人对他真的没有任何看法,他是厂里的老师傅,技术很好,我很敬佩他。” 这番话,彻底撇清了自己任何主动挑衅或打压的可能,最后还再次肯定对方,展现自己的大度。 如此一来,刘兆彬对张连成的观感更加差了。 一个技术骨干,心思不全部放在钻研技术上,反而琢磨这些,这还没怎么样就先到处散播被迫害言论,太不成熟。 还有,一个男人对过去了这么久的事耿耿于怀至今,还搞小动作,张连成这心眼够小的。 “嗯。”刘兆彬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最重要。厂里用人,自有标准和程序,不会受些无谓流言的影响。”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37节 “是,厂长,我明白。”韩相恭敬地回答。 他心里知道,这一关,他算是顺利度过了,而且无意中,还给张连成挖了个小坑。 — 林颂今天下班稍早了些。 院子里,晾衣绳上挂着洗净的床单,随风轻轻摆动。林颂先收了衣服。 外面传来拖拉机的熄火声,紧接着,院门被人推开。 是王秀英。 自从王秀英跑车后,每次从县城回来,都会给林颂韩相捎点东西。 她一手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编织网兜,里面是个翠皮黑纹的大西瓜,另一只手提着条用草绳串着的鲤鱼。 林颂迎上前:“妈。” 王秀英把西瓜小心地放在阴凉地儿,又把鱼拎到井台边:“今儿跑县城,路过瓜摊,这瓜看着就好。还有这鱼,水库刚捞上来的,鲜活着呢,晚上炖了吃。” “对了,”她说着,从篮子里掏出一个白布包着的东西。里面是几张烙得金黄喷香的油饼。 王秀英说道:“自个儿烙的,还热乎着,晚上就不用弄饭了。” “谢谢妈!这西瓜真好,油饼闻着就香!”林颂笑着走过去,挽起袖子说,“鱼我来处理吧,您歇会儿。” “歇啥歇,我不累。”王秀英抢先一步拿起刀和砧板。 她对林颂说:“这鱼腥,别沾你手了。我来弄,你去把葱姜蒜准备一下就行。” 王秀英是干活的老手,刮鳞、剖腹、去内脏,动作行云流水,一边忙活一边跟林颂唠嗑:“你瞅这鱼肚子,多肥,炖汤最好,放两块豆腐,鲜掉眉毛……” 林颂在旁边剥蒜、切姜、洗葱,安静地听着,偶尔含笑应和几句。 林颂做这些并不熟练,动作甚至有些生疏。 显然,平时都是韩相在做。 王秀英看着儿媳妇在一旁认真打下手,心里感叹,这儿媳妇,真是没得挑。 虽说不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但能这样,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她不由想起林颂给她和韩大山买的衣服,还有时不时塞给韩里的文具和零嘴儿。虽然儿子和儿媳妇的相处方式有点特别,但儿子跟着儿媳妇,有前程,日子过得体面,这就比什么都强。 人不能不知足。 婆媳俩一个主厨一个帮手,厨房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炖上鱼汤,王秀英又把油饼重新烙热,滋滋作响,满院飘香。 韩相下班回来,一进院门就闻到香味,再看厨房里母亲和妻子并肩忙碌的身影。他快步走过去:“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 “回来了?”林颂回头看他,把手里的空碗递给他,“去,把桌子摆好,碗筷拿出去。妈带了西瓜,先切了。” “哎。”韩相立刻应声,接过碗筷就忙活起来。 王秀英看着儿子儿媳妇这默契样,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嘴上却嫌弃道:“瞅瞅你,回来就等现成的,还得吩咐你才知道动。” 韩相笑了笑,也不反驳。 晚饭摆在小院里的石桌上。 奶白的鱼汤,金黄的油饼,清爽的拌小菜,还有沙甜可口的西瓜。 王秀英说着跑车的趣事,韩相汇报着厂里的近况,林颂偶尔插几句,三个人吃得很饱。 第37章 住宿 姜玉英因为加班, 这会儿才往家里走。 新领导上台,各种报表、核算、计划书像雪片一样堆到她桌上,她已经连着加了好几天班,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瘫着, 快走到门口时, 忽然,对面走来一个人影, 和她擦肩而过。 姜玉英下意识地抬眼瞥了一下, 这人有些眼熟。 她眼睛瞪得溜圆, 困倦一扫而空, 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 我的老天爷! 这真是王秀英?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简直换了个人! 眼前这人,身板挺直, 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自信和利索劲儿,要不是那五官轮廓没大变, 姜玉英简直不敢认。 王秀英显然也看到了她,脚步缓了一下, 脸上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 点了点头。 姜玉英不喜欢王秀英。 上辈子她嫁到小河村, 王秀英表面上对她很热情,嘘寒问暖, 端茶倒水,但背后总嫌她吃穿用度讲究,说她不是过日子的料。 姜玉英觉得,韩相后来对她那么冷淡,一半都是王秀英在背后挑唆的。 如果不是王秀英整天在韩相面前说她的不是,不然的话,韩相刚开始还好好的, 怎么后来就越来越不对劲? 童养媳出身的人,从小看人脸色,心眼子怎么可能少?表面上不声不响的,心里指不定怎么算计呢。 看王秀英把韩大山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一辈子吭都不敢吭一声就知道了。 这种女人,比那种直来直去的恶婆婆更难缠,更阴险。 幸好——她这辈子没婆婆。 张连成他妈死得早,不然,遇上这么个心里有九曲十八弯的婆婆,再加上现在这一堆烂摊子事,她还活不活了? 天天光琢磨怎么跟婆婆斗智斗勇就得累死。 现在虽然累,但家里好歹是她说了算。 这么一想,姜玉英心里那点因为王秀英巨大变化而产生的不快消失了大半。 她推开了自家的院门。 堂屋狭小拥挤,桌子上一片狼藉,吃剩的饭碗菜碟都还没收,碗底只剩下一点油乎乎的菜汤。 显然,家里几个人已经吃完晚饭了。 没有人等她,甚至可能都没人想起来她还没回来。 一股怒火噌地一下窜上姜玉英的头顶,她猛地摔上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片刻后,二弟探出头来,看到脸色铁青的姜玉英,吓了一跳:“嫂子……你回来了?” “都吃完了?”姜玉英脸色阴沉。 “嗯,哥说饿了,我们就先吃了。”二弟小声说道,眼神躲闪。 “都不知道给我留点?”姜玉英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声音尖利起来,“我是你们的老妈子吗?活该饿着肚子给你们当牛做马?一群白眼狼,就知道吃,怎么不噎死你们。” 她越骂越气,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狠狠摔在地上。 里屋顿时鸦雀无声,几个小的吓得大气不敢出。 张连成闻声从里屋走出来,看到姜玉英狰狞的脸色,皱了皱眉,脸上带着疲惫和不耐烦:“你又发什么疯?累了就赶紧洗洗睡,冲孩子撒什么气?” “我发疯?”姜玉英猛地转向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愤怒和委屈,“张连成,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家,我加班到现在,一口热饭都吃不上。你和你这些弟弟妹妹,有一个算一个,谁心里有我了?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甚至在这一刻,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王秀英那样的婆婆是自己的婆婆,虽然心眼多,但至少能干,能撑起一部分家,而不是把所有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 王秀英开着拖拉机回到小河村。 韩大山正坐在院里的矮凳上,就着最后的天光,修补着一个破了的箩筐,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去儿媳妇那了?” “嗯。”王秀英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洗脸,“回来的时候在村口碰上老赵家了,说他家母狗前一窝下的崽子。” 韩大山继续手里的活计,知道妻子还有下文。 王秀英凑近了些:“我瞧着里头有只小黄狗,机灵得很,不认生,直往我脚边蹭。我一下子就想起来,儿媳妇前阵子不是念叨过一嘴,说想养条小土狗吗。” 韩大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你想抱一只?” “我心里是这么琢磨的。”王秀英点点头,“他们小两口住的是独门独院,养条狗,晚上有个动静也能吱一声。我看儿媳啊,面上看着淡淡的,心里其实喜欢这些小活物。” 韩大山沉吟了一下,缓缓点头:“是这个理儿。” 他对林颂这个儿媳妇,是打心眼里满意和感激的。人家不嫌弃他们家,对儿子好,对他们老两口也大方周到。 “就是,”王秀英洗好了手,拿起蒲扇扇着风,眉头微微蹙起,“我今儿去送东西,瞅着他们家隔壁那家,好像不太友善。” “哦?咋回事?”韩大山放下了手里的箩筐,认真听起来。 “我也说不上来具体,”王秀英回忆着,“隔壁那女的,那眼神……冷飕飕的,皮笑肉不笑的,连个招呼都没打。我听着他们家院里,好像时不时就有吵吵声,不太安生。” 韩大山叹了口气:“厂里人多,啥人都有。相处不来,就远着点。”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秀英附和道,“所以啊,更得抱只狗。真有点啥事,狗看家呢!老赵家说那窝小狗都快满月了,正好能抱了。我寻思着,过两天休息,就把那小黄狗给他们抱过去?” “行,你看着办就好。”韩大山没有意见。 夕阳彻底落下了,王秀英让韩大山别补了。 “哎。”韩大山听话地收了箩筐。 两人也不点灯,就坐在院里,享受着夏日夜晚的凉风。 王秀英摇着蒲扇,驱赶着偶尔扑来的蚊虫,说起村里的事:“村东头韩老四家的,提了半篮子鸡蛋来找我。” 韩大山皱了皱眉,韩老四家日子紧巴,平时可舍不得拿鸡蛋送人。 王秀英嗤笑一声:“拐弯抹角半天,还不是听说大娃在厂里坐办公室了,成了厂长跟前的人,想托我递个话,看能不能把他家那个初中毕业在家晃荡了半年的小子,也弄进六五厂当个临时工,哪怕扫扫地也行。” 韩大山眉头皱得更紧了:“厂里招工哪有那么容易?大娃刚去没多久,哪能做这个主?别让孩子为难。”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38节 “我还能不知道这个?”王秀英继续往下说,“我当场就把那半篮子鸡蛋塞回她手里了。我说,‘老四家的,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东西我不能收。大娃那工作,听着好听,也就是个跑腿传话的,厂里招工他哪插得上手?’” “那韩老四家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讪讪的。”王秀英撇撇嘴,“还不死心,说什么‘秀英嫂子你现在见识广,人面熟,总能想想办法’。” “那我更不能松口了。”王秀英扇子摇得快了些。 韩大山听着,缓缓点头,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对,不能开这个头。” 王秀英一拍大腿:“这口子一开,往后村里七姑八姨有点啥事都找上来,咱是帮还是不帮?帮不了就得罪人,帮了就是给大娃惹祸!我才不揽这破事儿呢。” 王秀英虽然读书不多,但心明眼亮:“咱们守好本分,不给他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嗯,都听你的。”韩大山点着头。 — 林颂走到屋里那只樟木衣柜前打开柜门。 衣柜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左边挂着她几件衬衫,右边是韩相的衣服。 林颂将白日里晾晒好的干净衣服,一件件仔细叠起来。 她叠得很仔细,先抖开,抚平上面的每一丝褶皱,然后对折。 韩相洗好碗进来,立马拿起另一件帮忙一起叠。 “厂里关于你的那些风言风语,还没消停?”林颂随口提起。 韩相叠衣服的手顿都没顿:“由他们说去。新鲜劲过了,自然就找别的话题了。” “你倒是一点都不在意?”林颂抬眼瞥了他一下。 韩相笑了笑:“嘴长在别人身上,还能堵住不让说么?更何况,拿到好处,让人说几句,不痛不痒,无伤大雅。” 他把叠好的衣服放在一边,又拿起一件:“这世上,没有人不被人在背后说闲话,也没有人不在背后议论别人。无非是说多说少,说轻说重的区别。厂里这点事,才哪到哪。” 林颂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她没想到韩相能如此平静甚至通透地看待这件事。 韩相像是被勾起了些回忆:“你是没在村里待过。那才是真正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人的地方。我刚当上记分员那会儿——” 他一边叠一边说:“当面笑嘻嘻,背后骂我祖宗八代的有的是。说我走了谁谁谁的门路,说我要当大队书记家的上门女婿,甚至有人说我晚上记工分时给自己家多记……说什么的都有,而且一点不避人,恨不得戳着我脊梁骨骂。那才叫难听。厂里这点,相比之下,文明多了。”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韩相抬起头,“想拿到别人拿不到的东西,就得忍得住别人忍不住的闲话。把好处实实在在抓在手里,才是真的。其他的,都是虚的。” 林颂静静地听着,手里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她忽然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了一种新的认识。 这种新的认识,让林颂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你过来一下。” “嗯?”韩相转头看她。 林颂忽然伸出手,揽住了韩相的后颈。 “唔……”韩相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闷哼,大脑一片空白。 林颂指尖陷入他短硬的发茬中。 “林颂……”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欲念和一丝不确定的询问,仿佛在确认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是否真实。 林颂却没有回答,用又一个深吻封住了他所有的疑问。 突然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有人站在不远处闲聊,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韩相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林颂将他这细微的反应看在眼里,笑了下:“真敏感。” 她语气带着点调侃:“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外面不过是路人说句话,就能把你吓成这样?” 韩相被她说得有些窘迫。 林颂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韩里马上就要来子弟学校报到了吧,到时候晚上可得住在家里了。” 她目光在他脸上流转,慢悠悠地继续道:“你这副样子,关起门来,都草木皆兵,怕被听见。这要是被你弟弟撞见点什么……你这兄长的高大形象,还要不要了?这可怎么办呐?” 韩相被林颂的话刺激得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 “不行。”韩相的声音骤然拔高。 “厂里子弟学校有宿舍,条件再一般,也比村里强百倍,够他住了。”他几乎是在强调,“半大的小子,早就该学会独立了,天天赖在兄嫂家里像什么话。” “周末……或者放长假,他想回来看看,可以。”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合理一些,“但平时,必须住宿舍,这事没商量。” 第38章 丝巾 子弟学校开学报到的日子到了。 韩相因为有个紧急会议走不开, 于是林颂带着韩里去学校报道。 子弟学校就在县城边上,离六五厂不算太远。 校舍是几排红砖砌成的平房,围出一个大大的操场,看起来虽然简陋, 但打扫得干干净净, 比起小河村的学校条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男生宿舍八人一间,韩里的床位是靠窗的一个上铺。 一切安排妥当, 林颂领着韩里去见了班主任老师。 班主任老师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挺和气的女老师。 林颂简单介绍了下韩里的情况, 说了句“孩子交给学校, 麻烦老师多费心”。 老师态度很客气:“林干事放心, 韩里同学成绩好,到了我们学校肯定会跟上进度的。” 两人逛了逛校园, 林颂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一排平房:“吃饭的地方在那边。” 她嘱咐道:“以后按时去打饭,注意卫生, 别吃不干净的东西。钱和粮票放好,别丢了。” 韩里用力点头:“嗯, 我知道, 嫂子。” 林颂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便对韩里说:“行了,你跟新同学认识认识。周末回家吃饭, 记得路吗?” “记得记得,嫂子你放心。”韩里挺起小胸脯保证。 林颂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往家走。 韩里一直把林颂送到学校门口,看着嫂子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里既有点离家的怅惘,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期待和兴奋。 刚出校门, 林颂听到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林干事?真巧啊!你也来送孩子?” 林颂抬头,看见一个女同志正笑着看她,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名字。 那女同志说道:“马大姐是我妈,上次活动咱们见过。” “哦,刘姐,”林颂想起来了,“我来送我爱人的弟弟来报到。” “哎呦,那他成绩肯定不错吧。”刘姐立刻夸赞道,语气热络,“住校好,锻炼人!我家那个皮小子也住校,就在初一三班。以后让他们小哥俩多亲近亲近,互相有个照应。” “嗯。”林颂微笑着应和。 刘姐是个健谈的人,一路上嘴就没停过。说着说着,她一脸关切地问林颂:“林干事,你年纪也不小了吧?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啊?” 这问题有些突然,林颂淡淡笑了笑:“厂里事多,等等再说吧。” “哎,工作哪做得完呀。”刘姐摇着头,“我趁年轻,恢复得快,老人也还能帮把手。” 林颂心里有些无奈,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急。” 分别时,刘姐热情地邀请林颂有空去她家玩。 林颂客气地应下了。 心里却想,这种过于热络的家长里短,她还是敬谢不敏。 — 韩相被任命为厂长秘书的通知下来了。 这天上班,林颂拎着暖水瓶去打水。还没走出办公室门,就被张大姐一把拉住:“哎呦小林,快放下快放下。” 说着就不由分说地把暖水瓶塞给了旁边一个年轻干事。 林颂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林颂啊,快来坐快来坐,”另一位平时关系泛泛的李干事,赶紧搬过一把椅子,“你说说,你这眼光啊,真是这个。” 她说着,翘起了大拇指,脸上的羡慕和赞叹几乎要溢出来。 这一下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办公室里其他几位大姐、阿姨也立刻围拢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 “可不是嘛,林干事你这眼光也太毒了,当初小韩同志刚来厂里那会儿,谁能看出来他有这造化?”一个干事拍着大腿说道,声音洪亮。 “就是就是,那会儿我们还私底下替你可惜呢!”另一个接口道,语气里充满了事后诸葛亮的感慨,“你说你林颂,京市来的,有文化有模样,工作又好,怎么就找了个农村小伙呢?虽说模样是周正,可这过日子,光模样顶啥用?现在看看。真是我们眼皮子浅了,人家韩相那是真人不露相。” “是啊,这才多久?人家摇身一变,成了厂长秘书。”张大姐又抢回话头,“这升迁速度,咱们厂里找得出第二个?” “林干事你真是慧眼识珠。”李干事总结道。 众人纷纷附和,各种夸赞之词不绝于耳。 被围在中心的林颂,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一旁笑呵呵看着这一幕的马大姐身上。 她适时开口,将功劳巧妙地引了过去:“各位大姐可别这么夸我,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说起来,这缘分还是马大姐给牵的线呢。要不是马大姐热心肠,我上哪儿认识韩相去?得谢谢马大姐才对。” 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马大姐。 马大姐脸上笑开了花,心里受用无比。她连连摆手,嗓门一如既往地洪亮:“哎哟可别这么说,我那就是牵个线,搭个桥,缘分到了,拦都拦不住。主要还是你们俩自己看对眼了,这叫天公作美,我可不敢贪功。” 说实话,马大姐也没想到韩相这么有出息,她一开始看好的是张连成。 现在回过头来看看,还是林颂眼光独到。 这时,一个似乎知道些内情的女干事,突然插话:“诶?我咋记得……当初马大姐最开始给林颂介绍的,好像是机修车间那个张连成张师傅吧?后来才换的韩相?” “原来如此……”有人立刻接口,带着点后知后觉的恍然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怪不得张连成跟韩秘书不对付呢,原来根子在这儿啊。这换谁心里能没点疙瘩?” “嘘!别瞎说!”有人假装制止,但眼神里的八卦之火已经熊熊燃烧。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39节 这些议论,很快就在厂里爱闲聊的人群中传开了。 自然,也少不了“有心人”,或是出于同情,或是纯粹嚼舌根,有意无意地飘到了姜玉英耳朵里。 “玉英啊,你说这人呐,真是命!当初你要是……唉,现在韩秘书这势头,真是不得了哦!”一个女工看似同情地拍了拍姜玉英的肩膀。 另一个也凑过来,压低声音:“听说最开始介绍的是你们家连成?怎么后来就?啧啧,真是阴差阳错。要是当初……现在享福的可就是你了。” 姜玉英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哪是阴差阳错? 事实是她先抢了林颂的对象。 可为什么到头来,还是她过得不如意? 大伙儿看着她骤然失色的脸,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假意安慰了几句,便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 韩相被正式任命为厂长秘书后的第一个休息日,他比平时起得更早了些。 林颂还没醒,他悄悄洗漱完毕,推着那辆二八大杠就出了门。 他今天要去老赵家抱小狗。 骑了约莫半个多小时,到了地方。老赵家一听韩相来了,很是热情。那窝小土狗正在院子里打滚撒欢,毛茸茸的一团,黄的、黑的、花的,像一个个移动的毛球,憨态可掬。 韩相要了那只小黄狗。 它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那样疯跑,而是蹲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歪着脑袋,用一双乌溜溜、清澈好奇的眼睛打量着韩相这个陌生人,小尾巴还试探性地、轻轻地摇了几下。 “这只。”韩相指了指。 老赵家爽快地答应了,帮忙把小狗装进一个垫了旧布的竹篮里。韩相道了谢,付了早就准备好的两块钱,把篮子小心地挂在车把上,踏上了回程。 小狗很乖,一路上只在篮子里发出几声细细的哼哼,大部分时间都在好奇地张望。 韩相又拐去了县百货商场。 回到家时,林颂已经起来了,正坐在院里藤椅上。 韩相把篮子从车把上解下来,提到她面前。 小黄狗似乎不怕生,摇着小尾巴,对着林颂奶声奶气地“汪汪”叫了两声。 林颂弯下腰,仔细看着小家伙,伸出手指碰了碰它湿润的鼻尖,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眼神挺灵。男孩女孩?” “女……孩。” 韩相把篮子放在地上,小狗迫不及待地爬出来,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探索起来,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林颂的注意力都被小狗吸引了过去,看着它笨拙地嗅着鸡窝、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韩相站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牛皮纸包,递到她面前。 林颂有些疑惑地接过,入手轻薄,摸着像是布料。 林颂拆开牛皮纸,是方真丝丝巾,做工精细,花色雅致,很符合她的审美。 “礼物。”韩相说,“升迁礼物。” 你升迁给我礼物?林颂心里掠过一丝奇异的感受。 “谢谢,”她将丝巾仔细折好,“很好看。” “给它起个名字吧。”韩相指了指已经开始试图啃凳子腿的小狗。 林颂看着那只活力四射的小黄狗,想了想:“就叫黄豆吧。你看它黄澄澄的,圆滚滚的。” “行。”韩相点头,觉得这名字很贴切。 黄豆似乎听懂了是在叫自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围着两人的脚边打转。 第39章 小葱 院子里, 阳光正好。 新成员“黄豆”摇着尾巴,这里嗅嗅,那里刨刨,对她的新家充满了无限好奇。 林颂蹲在地上, 看着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得给它弄个像样的窝。” 她从杂物堆里翻出一个旧木箱, 然后指挥韩相洗刷干净。 自己则找来一些干净的干草,仔细铺垫进去, 弄得蓬松柔软。 不过, 这还没完。 她又翻箱倒柜找出几件柔软的旧衣服, 坐在院中的小凳上, 拿出针线笸箩,开始一针一线地给黄豆缝垫子。 林颂针线活一般, 但神情专注。 她还时不时拿起半成品在好奇凑过来的黄豆身上比量一下,调整着尺寸。 黄豆似乎知道这是在为她忙碌, 乖乖地趴在林颂脚边,小脑袋搁在爪子上, 乌溜溜的眼睛跟着林颂的动作转动。 韩相在一旁看得酸溜溜的。 这狗崽子待遇也太好了……林颂还从来没这么对他呢。 他忍不住开口, 声音里带了一丝试探和委屈:“你对它可真上心。” 这时, 林颂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轻笑一声:“你别说, 我那天送韩里报道,碰到了马大姐的女儿刘姐,她还问,咱们两个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我看呐,这就是了。” 她伸手把黄豆捞起来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我们的女儿黄豆。” 说着, 还用手指挠了挠黄豆的下巴:“你说是不是,黄豆?” 小家伙舒服地发出咕噜声。 韩相看着林颂怀里那只眯着眼享受的小黄狗,他干嘛非要给林颂抱只狗回来?这简直是给自己找了个争宠的小祖宗! 韩相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的目光扫过院子东墙根,那里新栽的几畦小葱已经长得青翠欲滴,正是最鲜嫩的时候。 “咳,”他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地指向那边,“你看那葱,长得真好,能吃了。” 林颂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她这边终于缝完最后一针,拿起那块小巧柔软的垫子,满意地看了看。 小家伙在那软和的垫子上踩了踩,转了几个圈,然后心满意足地趴下了,小脑袋搁在窝边,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林颂,尾巴轻轻摇着。 林颂逗了会儿黄豆,才站起身走到菜畦边。 韩相弯腰掐了一根葱叶,林颂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辛辣清新的香气直冲鼻腔。 “嗯,是时候了。”林颂食指大动,“这么嫩的葱,不配点好的吃,可惜了。” 韩相赶紧接话:“想怎么吃?炒鸡蛋?还是烙饼?” 林颂忽然心血来潮:“不如我们烧烤吧?就用这新葱,卷着肉吃,肯定香。” 烧烤?韩相看到林颂的馋样,点头:“行,我去买肉。” 林颂点头:“多买点,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最好。” 韩相推着自行车出了门,直奔副食品商店。 店里肉案上摆着的猪肉看起来确实不错,他挑了一条肥瘦匀称的五花肉。 付钱的时候,韩相掏出家里的肉票本,撕下相应的票额。肉票是够的,这个月的定量还没用完。但是,看着票本上迅速减少的剩余票额,韩相在心里计算起来:离月底还有好些天,这下个月的肉菜可得精打细算了。 回到小院,韩相扬了扬手里的肉:“买到了,挺不错的一块五花。” 林颂看了一眼,点点头:“看着就好吃。” 两人开始默契地分工忙活起来。 林颂负责生火,她引燃后,小心地扇着风,看着火苗一点点蹿起,变得红彤彤的,映得她额角微微冒汗。 黄豆好奇地围着她脚边打转,被她轻轻拨到一边:“乖,离远点,小心烫着。” 韩相则负责洗葱、切肉、腌制。 他把那块肉洗得干干净净,切成薄厚适中的片状,然后放入碗中,加入酱油、一点白糖和切得细细的姜末,用手抓匀腌制。接着又把那些鲜嫩的小香葱洗净,切成寸段,放在盘子里。 准备工作就绪,他们搬来两个小马扎,围坐在炉子旁。 韩相负责烤,林颂就抱着黄豆坐在旁边看,偶尔出声指挥一下:“翻面了”、“这边有点焦了”、“可以了可以了”。 肉片发出诱人的“滋滋”声,油脂滴落,激起小小的火苗。 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新鲜葱段被热气烘出的辛辣清香,充满了整个小院。 烤好的肉呈现金黄色,用筷子夹起,趁热卷上一段新鲜的小葱,一口咬下去,肉的焦香丰腴和葱的清甜辛脆在口中完美融合,味道层次丰富,好吃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怎么样?味道还行吗?”韩相有些期待地问,仔细观察着林颂的表情。 林颂吃得嘴角都沾了点油光,连连点头,眼睛因为满足而显得亮晶晶的:“嗯!好吃!特别香!” 她给韩相夹了一个,递到韩相嘴边:“张嘴。” 韩相下意识地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一串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烤肉就递到了他的唇边。 他微微一怔,对上林颂含着笑意的眼睛。 他顺从地张开嘴,就着她的手,咬下最顶端那块肥瘦相间、烤得恰到好处的肉块。 牙齿咬破焦脆的外皮,滚烫的肉汁混合着腌料的咸香瞬间在口中爆开。 味道确实很好,但更让他品尝的是这其中一丝不同寻常的亲昵滋味。 “好吃吧?”林颂笑着问他,眼神亮亮的。 韩相重重地点头:“嗯。” 黄豆急得在一旁哼哼唧唧,绕着炉子直打转,被这浓郁的食物香气急得不行。 林颂被缠得没法,小心地挑了一小块没放任何调料的、烤得全熟的肉,吹凉了才喂给它。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40节 吃饱喝足,收拾完炭炉和碗筷,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墨蓝色的天幕上缀满了星星,晚风吹散了烧烤的烟火气。 韩相提起了肉票的事:“肉票估计撑不到月底了。” “这么快?”她想了想这个月的开销,了然地点点头。 忽然,林颂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有了。” 她站起身,走进屋里。 韩相疑惑地跟进去,只见林颂已经坐在书桌前,铺开了信纸,拿起了钢笔。 “你做什么?”韩相问。 “给林建国写封信。”林颂说着,开始落笔。 韩相更疑惑了,这跟肉票有什么关系?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看着她写。 “爸,”林颂写下开头,语气轻松得像在唠家常,“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要有孙女了。” 韩相:“???” 他猛地瞪大眼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孙女? 哪来的孙女? 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的黄豆,嘴角不受控制地歪了歪。 这就是孙女? 林颂继续写道:“我跟韩相商量着给她起了个小名,叫黄豆,叫着顺口,也好养活。就是这名儿毕竟是小名,叫着玩还行,起大名我俩就犯了难,怕起不好,耽误了孩子。一下子就想起您来了。您高瞻远瞩,我们都佩服得很。所以就想着,能不能请您这个做外公的,费心给孩子起个大名?也算沾沾您的福气和远见。” 写到这里,她笔锋一转,开始“哭穷”:“不过爸,这添丁进口虽然是天大的喜事,但一下子多了个家庭成员,日子确实比往常紧张了些。我这刚调工会,工资还没涨,韩相那边也才稳定,眼看着各种票证都有点捉襟见肘了。尤其是吃的方面,营养得跟上啊……” 韩相看着她面不改色地写下这些,心里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忍不住低声问:“这么骗……” 林颂停下笔,侧过头看他,理直气壮道:“黄豆是不是咱们家的新成员?林建国是不是她外公?外公给孙女寄点营养费、添置点东西,不是天经地义?” “再说了,”她顿了顿,说了个秘密,“林建国以前不叫林建国,叫林二狗。是后来改的。一方面当然是爱国,另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迎合时局,方便进步。” 韩相听到“林二狗”三个字,猛地呛了一下,老丈人还有这么个曾用名? “所以,从根源上说,林建国和我们黄豆亲得不能再亲了。”林颂总结道。 写完,林颂放下笔,轻轻吹了吹信纸上的墨迹。 “不过他现在最听不得别人提以前那个名儿,觉得土,配不上他干部的身份。”林颂接着刚才的话题,又继续往下说,“我让他给起大名,在这过程里,他想到孙女的可爱,再一想到我们这边的艰难,他那点愧疚心和外公的爱意一上来,还怕他不表示表示?” 她拿起信纸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末了小心地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封好口。 “明天就寄出去。然后,就等着曾用名‘二狗’的林建国同志,好好琢磨一下怎么给他外孙女起个什么大名,以及……怎么表示一下他那份沉甸甸的外公之心了。” 韩相再次深刻认识到了自己媳妇的……足智多谋。 窗外,月色明亮。 黄豆已经在自己柔软的新窝里睡着了,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梦呓。 第40章 大名 几天后, 林颂那封信到了林建国单位的传达室。 林建国拿着信回到办公室,拆开一看,开头那句“家中新添个新成员,是女孩”,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林建国拿着信纸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越咧越大, 最后干脆笑出了声。 “哈哈!好!好啊!” 林建国激动地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 引得外间的人都探头看他。 林建国反复看着那几行字, 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女儿怀孕的模样和外孙女可爱的脸蛋:“黄豆, 这小名起得,好养活!” 下班回到家, 林建国脸上的喜气根本掩不住。 周美娟看到他这副模样,顺口问了句:“什么事这么高兴?单位有喜事?” “比单位喜事还好, 是天大的喜事,”林建国声音里都带着笑, “颂颂来信了, 我要当外公了。” 要当外公? 林颂怀孕了? 周美娟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林建国拿出信, 塞到她面前,手指点着那几行字:“你看, 你看这里。黄豆,看到了吗?我外孙女!老林家要添人口了。” 周美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当看清那几行字时,心里猛地一沉。 林颂真的怀孕了? 这么快! 她强行挤出一个无比惊喜的笑容,声音拔高了几度,试图掩盖内心的震惊和不快:“哎呀,真的呀,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恭喜你啊老林,当外公了。颂颂这孩子,也是的,这么大的事,你看这突然的……” 她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小薇那边还没动静呢,这下可被比下去了。 林建国完全没注意到周美娟复杂的心理活动,当然,注意了也不在乎,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外公的喜悦里。 他把信纸捧在手里,又仔仔细细、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越读越开心,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颂颂还特意让我这个外公来取大名。”说到这里,林建国眼眶有些湿润,“颂颂心里一直记挂着我这个爹啊。” 周美娟看着林建国抹泪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 林颂真是阴魂不散,又是挂照片,又是外孙女,原本以为人不在跟前,感情就淡了,现在好了,她都能想象到林建国天天念叨外孙女的场景了。 周美娟心里这么想,但不敢直接反驳正在兴头上的林建国:“老林,颂颂这才刚怀上,日子还长着呢。” “长什么长,我今天就要给黄豆起个大名。”说着,林建国翻箱倒柜找出那本厚厚的新华字典。 “大名可不能马虎,关系到孩子一生的运道,必须慎重。”林建国神情严肃,手指蘸了点口水,开始一页页地翻字典,“得起个寓意好的,叫起来响亮的,不能俗气,还得符合时代……” 周美娟看着他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急,林薇怎么还没怀上?刚结婚那会儿,她可就催林薇要孩子了。 “林什么好呢?女孩子,名字得文雅点,有点寓意……”他喃喃自语,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林静?不行,太普通了。林姝?姝是美好的意思,倒是不错。林知?知书达理?知微见著?或者跟着时局走,林卫红?不行不行,太硬了,女孩子还是温柔点好……”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建国时而蹙眉,时而点头,完全沉浸在了给外孙女起名的宏大工程里。 最终,林建国似乎找到了满意的选择,他猛地一拍桌子,把周美娟吓了一跳:“有了,就叫这个——” 他拿起笔,在信纸的空白处,工工整整地写下两个大字:林望。 他满意地看着这两个字,解释道:“‘望’,有期望、仰望之意,寓意孩子前途远大,受人敬仰。既雅致好听,又寓意深远,还有那么点诗书气,不错,非常不错。” 他越看越满意,脸上洋溢着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悦,仿佛为外孙女起了一个好名字,比他在工作上取得任何成就都更值得骄傲。 “美娟,你看怎么样?”他难得地征询周美娟的意见。 周美娟能说什么?只能挤出笑容连连点头:“好,真好,还是老林你有文化,起的名字就是好听又有内涵!” 心里却暗道:一个丫头片子,起这么文绉绉的名字,有什么用? 林建国心满意足,小心翼翼地把写有名字的信纸收好,又开始念叨:“得赶紧回信,还得寄点东西过去,颂颂信里说日子有点紧巴,她现在怀孕了,可不能缺营养……美娟,你看看家里还有没有多余的全国粮票和肉票?” 周美娟听着,心在滴血。 林颂这死丫头片子,就没安好心,什么报喜,分明就是变着法儿地要钱要东西,这才消停几个月,就知道刮搜娘家。 她脸上维持贤惠的样子:“哎,好,我这就去找找,是该寄点,是该寄点。” 林建国那边又说:“我那工资也一起寄过去,不能苦了孩子。” 周美娟转身去翻找票证,听到这话,脸瞬间垮了下来。 林建国工资不少,她原本想补贴一下林薇,于是便说:“小薇也刚结婚没多久,咱们也得……” 她不提林薇还好,一提林薇,林建国立刻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比较:“小薇也怀孕了?” 周美娟被噎得说不出话,心里又气又急。她得赶紧给林薇打电话,让林薇赶紧怀孕。 虽说不能赶在林颂前面,但绝对不能落下林颂太远。 — 姜玉英最近心态发生了变化。 重活一世,她以为抢来了张连成,就能过上好日子。 可现实是,韩相一路高升,成了厂长秘书,而张连成还在车间里。 所以靠男人,不靠谱。 姜玉英决定指望孩子。 张连成五个弟弟妹妹,她决定把宝押在那个最小的妹妹张连馨身上。 只要把张连馨培养出来,她一样能扬眉吐气,享受荣光。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迅速疯长。 姜玉英立刻行动起来,开始格外关注张连馨的学习。 张连馨确实聪明,一年级的知识学得很快。姜玉英查看了她的作业,又拿了二年级的课本考她,发现她竟然也能理解个七七八八。 一个“天才计划”在姜玉英脑中成型。 她不再满足于张连馨按部就班地读书,便找到张连馨的班主任,想让张连馨直接读二年级。 姜玉英特意挑了个下午放学后的时间,拉着张连馨,找到了张连馨班主任李老师的办公室。 李老师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见到姜玉英带着孩子来,有些意外。 “李老师,耽误您几分钟,有点事想跟您商量一下。”姜玉英将张连馨往前推了推,语气有些急切。 “张连馨嫂子啊,什么事你说。”李老师放下手里的包,温和地看向她们。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41节 姜玉英说道:“李老师,是为了我们家连馨学习上的事。这孩子吧,最近回家总说课上讲的东西太简单,她都会了,听着没劲儿。” 她继续说道:“我起初还不信,就拿了她哥哥以前的旧课本——二年级的,试了试她,结果您猜怎么着?好多字她都认识,数学题也能做对不少。” 她语气夸张:“我们家连馨啊,脑子就是活络,悟性高,我觉得她现在读一年级,根本就是吃不饱,每天上课,纯属是浪费时间,这不是白白耽误孩子的天赋是什么?李老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老师微微蹙了下眉,态度谨慎:“张连馨同学在班里确实算认真的,作业也完成得不错。但是跳级……这可不是小事,一年级知识点不算太难,但打基础很重要,习惯养成也很关键。跳级意味着要直接适应二年级的节奏和深度,孩子心理上、学习上能不能跟上,都需要慎重评估。” 姜玉英一听这话,反驳道:“评估?李老师,这有什么好评估的?我们连馨就是比别的孩子聪明,接受能力强。您总不能还压着孩子不让她进步吧?” 她说着,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几本练习本,摊开在李老师面前,上面有一些超纲的题目和张连馨稚嫩但基本正确的笔迹。 “您看看,这都是她自己琢磨着做的,这还不是天才是什么?这么好的苗子,咱们学校不得重点培养?” 李老师看看姜玉英急切而自信的脸,又看着一直低着头的张连馨,心里叹了口气。 她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张连馨嫂子,你的心情我理解。每个孩子的发展节奏确实不同。这样吧,跳级不是我说了算,需要经过学校的正式测试,包括语文和数学,主要考察二年级上学期的知识掌握情况和学习潜力。如果测试结果确实表明孩子具备跳级的能力,学校才会考虑。” 姜玉英要的就是这个测试的机会,她立刻眉开眼笑:“应该的应该的,测试好,就得用成绩说话。李老师,您看什么时候能安排?我们连馨随时都可以。” 她用力按了按张连馨的肩膀:“快,跟老师说谢谢老师给机会。” 张连馨被按得有些疼,听话道:“谢谢李老师。” 李老师看着小姑娘被摆布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点点头:“我会跟教务处沟通,尽快安排。不过张连馨嫂子,就算测试通过了,也希望你能多关注孩子的心理适应,拔苗助长未必是好事。” “放心吧李老师,我们连馨心理素质好着呢。”姜玉英满口答应,心思早已飞到了成为天才嫂子的荣誉里了。 她拉着张连馨,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办公室,留下李老师看着她们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 韩相下班回家,吃过晚饭,便坐在书桌前。 他规定自己每天至少学习一个小时。 厂长秘书这个岗位,需要接触的面太广,要学的东西太多,他深知自己底子薄,唯有付出更多努力,才能站稳脚跟。 院子里,林颂刚刚喂完鸡。 她撒下最后一把谷糠,看着那几只已经长出硬翎、愈发神气的小母鸡咕咕叫着抢食,满意地拍了拍手。 黄豆摇着尾巴跟在林颂脚边,林颂去哪,她就去哪。 喂完鸡,林颂并不急着回屋,就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检查了一下东墙根的菜畦。 菠菜和小白菜已经绿油油一片,南瓜也结了果。 她蹲下身,拔了几棵过于密集的小白菜苗,准备明天做个白菜粉丝汤。 第41章 游戏 一年级的教室里, 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跳级能力测试,但因为姜玉英的宣传,不少人都想来看看小天才到底怎么回事。 张连馨坐在教室中间的空位上,面前放着二年级上学期的语文和数学试卷。 姜玉英就站在教室门外, 透过玻璃窗紧紧盯着她。 监考的李老师看到姜玉英这样子, 心里暗暗摇头,但还是尽职地发放试卷, 宣布开始。 教室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以及窗外细微的议论声。 张连馨做题很专注, 速度也确实比普通一年级孩子快很多, 遇到难题时会蹙起小眉头思考。 时间一到,试卷被收走。李老师本想拿回办公室批改, 但姜玉英立刻挤了进来,脸上堆着笑:“李老师, 就在这儿批吧?也让大家都看看结果,咱们公平公开透明嘛。” 李老师无奈, 只好就在讲台上现场批改。 数学卷子, 最后一道附加题也做出来了, 只有一个单位名称忘了写,扣了一分, 九十九分。语文卷子,基础知识全对,作文语句通顺,还用了两个超纲的优美词语,批卷的李老师犹豫了一下,最终给了满分。 两张卷子批完,教室里外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哇!真的几乎全对啊!” “二年级的题哎!太厉害了吧!” “看来她嫂子没吹牛……” 姜玉英一把抢过那两张打着鲜红分数的试卷, 声音因激动而拔得更高:“看看,大家都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们家连馨就是这块料,一年级就是浪费时间。李老师,这下没问题了吧?跳级,必须跳级。” 李老师看着分数,也无话可说了。 成绩摆在这里,确实远超一年级水平。 她点点头:“成绩确实很好。我会尽快把情况上报教务处,办理跳级手续。” 刘姐看完了张连馨跳级测试的热闹,一路小跑回了家。 “妈,妈,您猜怎么着?”刘姐还没站稳就急吼吼地开口,脸上因为兴奋和快步走而泛着红晕,“那张连馨,真考过了,数学九十九,语文一百。人家老师当场就说了,给办跳级。”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马大姐停下手上的活计,“张连成那几个弟弟妹妹,有一个算一个,看着吧,将来都是有大出息的。” 刘姐连连点头,凑到马大姐身边:“可不是嘛,您没看见姜玉英当时那样子,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张连馨要是真成了才,以后当了工程师、干部什么的,她姜玉英不就是功臣?可不就等着享清福了。”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马大姐的话匣子上。 她停了手上的动作,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感慨:“人活这一辈子,图个啥?年轻时候拼工作,争先进,那都是虚的,到老了,你就知道了,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孩子是真的。” 马大姐掰着手指头给刘姐数落:“你看咱们厂里,那些没孩子的老职工,老了什么样?病了床前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有点好东西都没人惦记着给你送一口,孤零零的,看着就心酸。你再看看那些儿女有出息的,老了那是真享福,儿子闺女在跟前围着,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有点头疼脑热,几个兄弟姊妹抢着来照顾,还生怕排不上自己、显不出孝心呢,那才叫天伦之乐,那才叫没白活。” 她说着,叹了口气:“唉……要不是当年生你小妹的时候,伤了身子骨,落下了病根,再也不能生了……我跟你爸,怎么也得再生他个七八个,人多力量大,兄弟姐妹多了,互相有个帮衬,走到哪儿都不怕。” 刘姐知道,她妈心里一辈子最大的疙瘩,就是没生个儿子。 马大姐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刘姐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生小女儿的时候难产,差点没了命,虽然最后母女平安,但医生明确告诉她,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不能再生育了。 从此,没给老刘家留下个根就成了马大姐一块无法愈合的心病。 尽管丈夫老刘从来没埋怨过什么,反而常常宽慰她女儿一样好,但马大姐自己绕不过这个弯。 刘姐凑过去挽住马大姐的胳膊:“妈,您看您又说这个,亏您还是妇女委员呢,生儿生女都一样,我们姐妹三个不也挺好?我和妹妹们不也孝顺您跟爸?再说,现在厂里谁不说您能干?工会里里外外哪件事离得了您?您可比那些光会生儿子的强多了。” 马大姐被女儿这么一哄,心里舒坦了些,但心里还是有遗憾。 她反手拍了拍刘姐的手背,扯出个笑容,语气却还是有些发涩:“妈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妈也就是这么一说,就是有时候想想,要是能有个儿子,将来也能顶门立户……哎,不说了不说了。” 她挥挥手,像是要把这扫兴的情绪赶走,重新把话题拉回到张家和姜玉英身上:“姜玉英自己没生,现在当然能把小姑子小叔子当宝似的捧着。等她以后自己生了孩子,你看吧,说不定就不是这个光景喽!” 马大姐语气斩钉截铁:“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那才是心尖尖上的肉,那才叫真的不一样,到时候,心思肯定全扑在自己娃身上,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紧着自个儿的先来。那张连成的弟弟妹妹?哼,能顺带着管管就不错了,还能像现在这样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处都堆给他们?难喽。” 刘姐听得一愣,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马大姐最后说道:“所以啊,闺女,咱们看热闹归看热闹,心里得明白。这世上,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生的,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感情,别的,都是锦上添花,说变就变。” — 周末,韩里从子弟学校回来。 一进门,他的侄女在等他。 没错,就是黄豆。 韩里弯腰摸了摸黄豆的脑袋。他实在想不明白,嫂子和哥哥为什么要把狗当女儿。 一个荒谬又让他有点担心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是因为哥哥生不出孩子?所以嫂子才用小狗来弥补遗憾? 他在学校里听那些大孩子偷偷说过一些模糊不清的话,好像生不出孩子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尤其是对于男人而言,他心里顿时有点沉甸甸的。 这时,林颂从屋里出来。 看到韩里对着黄豆发愣,笑了笑:“回来了?” 韩里收回思绪,点点头。 林颂心情很好,她刚收到京市的来信,随信还寄来了不少全国粮票和一笔相当可观的“营养费”。林建国果然欣喜若狂,信里写满了对外孙女的期待。 “对了韩里,告诉你个事儿,咱们黄豆有大名了。” “大名?”韩里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我侄女有大名了?” “猜猜看?”林颂卖关子,眼睛弯弯的。 韩里绞尽脑汁,把他能想到的词都想了一遍:“乐乐?平安?喜宝?……” 林颂一直摇头,笑得越来越神秘。 韩里实在猜不出来了,有点着急:“嫂子,到底叫啥啊?告诉我嘛。” 林颂蹲下身,摸了摸黄豆,然后抬头对韩里说:“这样,让黄豆自己告诉你。” 韩里瞪大了眼睛:“啊?黄豆怎么会说话?” “你叫黄豆一声,不就知道了?”林颂眨着眼睛说。 韩里将信将疑,觉得嫂子在逗他,但还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黄豆?” 黄豆果然很给面子,立刻“汪”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响亮。 韩里:“……” 他看看狗,又看看笑得促狭的嫂子,更加一头雾水:“这算什么名字?” 林颂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黄豆湿漉漉的鼻子:“我们黄豆大名叫林望。” “林汪?”韩里重复了一遍。 他小脑袋瓜有点疑惑,这跟旺财有什么区别? — 晚上,韩里写了会儿作业,有点无聊。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村里和小伙伴们玩的游戏,便蹭到韩相身边。 “哥,”他小声说,“我们玩会儿游戏吧?玩‘瞎子抓瘸子’怎么样?” 韩相在看学习文件,头也没抬,语气里带着点兄长的威严:“多大了还玩这种游戏?羞不羞?” 韩里被噎了一下,有点不服气,小声嘟囔反驳:“你才羞呢,你都那么大个人了,不也玩游戏?” 韩相闻言,终于从学习文件里抬起头,眉头微蹙,带着点疑惑和警告:“我什么时候玩游戏了?别胡说八道。”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42节 韩里一看哥哥不承认,有点急了,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脱口而出:“我就看见了!就上个周末晚上,我起来上厕所,看见你用嫂子那条丝巾蒙着眼睛,在屋里——” 他话还没说完,韩相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韩里眼睛瞪得溜圆,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 那不是游戏是什么?蒙着眼睛在屋里摸索,不是瞎子抓瘸子是什么? 韩相看着弟弟懵懂又委屈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他松开手,表情极其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脸上甚至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那是……大人之间的事,你不懂。赶紧洗洗睡去。再瞎看瞎说,下周末别回来了。” 韩里看着哥哥罕见的窘迫和威胁,虽然满心疑惑,但也不敢再问,只能扁扁嘴去洗漱了。 韩相看着弟弟的背影,松了口气,尴尬地揉了揉眉心。 那天晚上,他和林颂确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玩游戏。 第42章 弟弟 晚上, 韩相同林颂说了韩里知道的事。 林颂眯了眯眼:“那咱们玩点隐蔽的?” 韩相被她这话撩得心头一热,顿时忘了被撞破的尴尬。 两人笑闹了一阵,气息都有些紊乱。 韩相勉强拉回理智,说起正事:“今天下午, 冯主任红着眼眶从厂长办公室出来了。他一进去就做检讨, 说自己之前思想狭隘,目光短浅, 对领导不够尊重, 请求厂长批评处分。说着说着还真挤出几滴眼泪。” 老冯之前跟刘兆彬有过争执, 生怕刘兆彬给他穿小鞋, 便唱了这么一出。 韩相洞若观火道:“我记得冯主任前几天找过你。” “我可没给他出主意,”林颂摆手, “我就是跟他说‘刘厂长是抓生产的领导,您是老行政, 工作上有点不同意见,再正常不过’。” 老冯听完林颂的话一咂摸, 对啊, 刘兆彬没必要刻意针对他一个科室主任。除非自己把他推到对立面。现在关键不是怕, 而是要想办法化解这点不快。 对于这种混了半辈子的老油条,自然知道该怎么表演。 — 窗边, 张连馨在写作业。 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手中的铅笔在作业本上飞快地移动。 窗外是厂区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但她仿佛听不见,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习题上。 这不是学校布置的作业,是姜玉英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二年级提高题。 自从跳级测试后,这样的额外作业就成了她的日常。 笔尖停顿了一下,张连馨微微蹙眉, 思考着一道稍微复杂的应用题。 不过几秒钟,她的眉头就舒展开来,笔下又响起沙沙声。 做完最后一题,她放下铅笔,轻轻舒了口气。 转头看向窗外,几个同龄的孩子在空地上跳皮筋,笑声随风飘进来。 她看了一会儿,对姜玉英说:“我写完了。” 姜玉英接过本子,看到满页的红勾,她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说道:“咱们连馨就是聪明,明天嫂子再给你找点难的!” 张连馨没说话,这种夸张的表扬,她已经习惯了。 自从跳级成功后,姜玉英对她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玉英不再让她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服,而是特意去供销社扯了块的确良布,给她缝了一条新裙子。吃饭时,她的碗里也会多点肉,甚至偶尔会有一个专属于她的煎蛋。 这些变化,张连馨不排斥。 虽然她知道姜玉英是有目的的,但哪一个父母生孩子不是为了收获果实。只不过有的含蓄,有的直白;有的期望少些,有的期望多些罢了。在张连馨看来,姜玉英只是更加直白和急切罢了。 总之,既然能因此过得更好,她并不介意暂时扮演好“天才”这个角色。 “嫂子,”她对姜玉英说,“我想去隔壁韩里家玩一会儿。” 姜玉英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去找他玩什么?他跟你已经不是一个层次的了,玩不到一块去,有那功夫不如多学会儿习。” 她现在恨不得张连馨所有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玩耍?那是普通孩子才需要的消遣。 她培养的是天才,天才就应该争分夺秒地学习。 张连馨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姜玉英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清了清嗓子,语气缓和了些:“不是嫂子不让你玩,是为你着想。你看你现在跳级了,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能跟上,是不是?” 话虽这么说,但姜玉英心里已经开始活络起来。 去韩里家?那不就是去林颂家吗? 姜玉英心中一动,林颂和韩相现在还没孩子,正好让他们看看,自己培养出了一个小天才。 这么一想,姜玉英立刻改变了态度,脸上重新挂起笑容,语气也变得格外温和:“去吧去吧,去找韩里玩会儿也好,放松一下。学习也要劳逸结合嘛。” 她站起身,帮张连馨理了理衣领和辫子:“不过别玩太久啊,记得早点回来吃晚饭。对了——” 她压低声音,叮嘱道:“人家问起你学习,要谦虚一点,但也不用太藏着掖着……” 张连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到了门口,张连馨犹豫了一下,才抬手轻轻敲了敲。 门内立刻传来一阵欢快的犬吠声和脚步声。 开门的是韩里,他看到张连馨,眼睛亮了一下。 “来找你玩。”张连馨目光越过韩里的肩膀,落在院子里那只摇着尾巴的小黄狗身上。 这时,林颂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张连馨,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快进来吧。” 韩相也闻声从屋后转出来,手里拿着把锤子,看样子刚才在修理什么。他对张连馨点点头。 张连馨规规矩矩地打招呼:“林姐姐好,韩哥哥好。” 黄豆摇着尾巴凑过来,好奇地嗅着张连馨的裤脚。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黄豆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舒服地眯起眼睛,甚至翻过身露出肚皮。 “她叫黄豆。”韩里在一旁介绍道,“大名叫林望。” 昨天他搞错了,黄豆大名不是林汪,是林望。 张连馨轻轻挠着黄豆的肚皮,小狗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她注意到墙角生长着几丛茂密的狗尾巴草,忽然灵机一动。 她采了几根最长的,手指灵巧地翻飞编织,不过一会儿功夫,一顶小草帽就成型了。 在韩里惊讶的目光中,张连馨轻轻地将这顶别致的草帽戴在了黄豆头上。 黄豆显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顶着那顶草帽,懵懂地歪着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眨巴着。 韩相端着一个搪瓷盘子走过来,盛着炒得香喷喷的花生。 “吃点东西。”韩相把盘子放在小石桌上。 “谢谢韩哥哥。”张连馨礼貌地说。 韩里已经迫不及待地抓了一把花生剥着壳。张连馨则小心地取了几颗,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地剥着吃。 韩里吃着花生,问道:“你在新班级怎么样?有交到新朋友吗?” 张连馨轻轻摇头:“他们都不太和我玩。” “为什么啊?”韩里不解,“你那么聪明,跳级成功,多厉害啊。” “他们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张连馨说。 二年级的孩子比她大了一岁多,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小伙伴圈子。 她这个突然插入的“小不点”,还是个名声在外的“天才”,显得格格不入。 大家要么觉得她太聪明不敢接近,要么出于莫名的嫉妒疏远她,要么干脆觉得她不是同类。 韩里皱起眉头,努力思考着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好主意:“那你可以装得笨一点。这样一来,就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了。” 张连馨听完:“我不需要那么多朋友。” “为什么?有朋友多好啊。”韩里说着有朋友的好处,“可以一起玩,一起写作业,有什么好吃的还能分享。” “一个就够了,太多了,会很吵。”张连馨说道。 韩里张了张嘴,他不理解但尊重。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张连馨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韩里:“我们玩过家家吧。” 韩里早就过了玩这个的年纪,但看着张连馨那难得闪着期待光芒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行吧。” 张连馨的嘴角微微上扬。她抱起黄豆,一本正经地安排起来:“我和黄豆是爸爸妈妈。” 她顿了顿,看向韩里:“你当我们的孩子,可以吗?” 韩里瞬间石化,表情扭曲,差点把嘴里的花生喷出来。 — 夜幕降临,韩里已经睡下。 韩相在帮韩里检查作业。 林颂洗漱完:“你还挺重视韩里的学习的。” 韩相解释说:“韩里跟我不一样。” “嗯?” 韩相回忆起一件往事:“有一年,我带韩里去一个朋友家里,他叫陈重,我们俩小时候一起光屁股在村里跑的,后来他去当兵了。现在转业到了地方武装部,家住二层楼房,宽敞明亮,屋里铺着地板革,还有台收音机。人家招待我们吃的是精白面馒头和红烧肉,还有那种裹着白糖的炸果子。”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43节 林颂边搽脸边听。 “韩里去了,就是好奇地看看,玩人家的玩具小汽车,吃完人家准备的点心,回来还是老样子。”韩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他不会说‘哥,咱们家也要那样’,或者‘我以后也要住这样的房子’。他就好像看到了,经历了,然后就过去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你觉得这样不好?” “也不是不好。”韩相说道,“这样的孩子,心思单纯,容易满足,是好事。但有时候,看到好的,看到差距,有一点羡慕,有一点想要,才有可能变成动力。” 就像他一样。 “韩里身上,好像没有这根弦。”韩相继续说道,“他理解不了‘差距就是动力’这种观念。看到好的,他不会想要;看到差的,他也不会嫌弃。就是很平静地接受一切。” “每个人感知世界的方式不同。”林颂说道。 “我知道。”韩相点了点头,“所以,我不能指望他自己产生那种向上的动力。我只能告诉他,学习是件重要的事情,让他有这个意识。” 第43章 世故 临近国庆, 工会忙了起来。 马大姐端着个冒着热气的大茶缸子,溜溜达达地凑了过来。 “小林,忙着呢?”马大姐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林颂抬起头,笑了笑:“马大姐, 早啊。” 马大姐吹了吹茶缸里的热气, 眼睛滴溜溜地在林颂身上转了一圈,压低了些声音:“小林啊, 你这都结婚有些日子了, 跟韩秘书……就没打算要个孩子?” 林颂还是那套说辞:“不急。” “怎么能不急呢。”马大姐一拍大腿,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女人啊,最好的年华就那么几年。” 林颂已经关上耳朵了。 心里感叹:马大姐真是催婚催育的一把好手。 马大姐的话还没说完:“人家姜玉英, 虽说自己还没生,但把小姑子培养得那么出息, 将来照样享福。你跟韩秘书条件这么好,不生个孩子多可惜。” “有女儿了, ”林颂看着马大姐, “就是黄豆。” “黄豆?”马大姐愣住了, 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你和韩相生了个狗女儿。” 林颂眨眨眼:“是, 闺女随爹。” 旁边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几个干事都没忍住,噗嗤笑了声。 马大姐张着嘴,半天没合上,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困惑再到哭笑不得:“好你个小林,拿你马大姐我开涮呢,还闺女随爹?你这张嘴啊。” 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拍了林颂胳膊一下:“净胡说八道。” 林颂也跟着笑:“哪能啊, 马大姐。” 正笑闹着,钱主席在里间喊:“林干事,你来一下。” 林颂收起笑容,起身走向主席办公室。 大伙议论起来。 “肯定是国庆节的事儿。” “往年这种节日的筹备,钱主席不都是先跟马大姐通气的吗。” “你小点声,马大姐还在呢。” “……” 林颂走进钱主席办公室,带上门。钱主席示意林颂坐下。 “林颂同志,找你来是商量一下国庆节活动的事。”钱主席开门见山。 “您说。”林颂坐直身体,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往年咱们都是厂里自己搞搞联欢,表彰一下先进。今年有点不一样。”钱主席手指敲着桌面,“县里下了通知,要搞个‘向祖国献礼’的汇报会,让几个厂子选出优秀工人代表去县里讲话。这是政治任务,很重要。”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按理说这事该和马大姐商量,她是老工会了。但是,”钱主席显得有些为难,“最近有些工人同志反映,马大姐……太热心肠了。” 适当热心讨喜,过分热心讨嫌,无论哪个年代都适用。 “这次汇报不同以往,是要面对全县的,代表的是咱们六五厂的整体形象。”钱主席继续说,“人选要精挑细选,发言稿也要把握好分寸,既体现先进性,又不能太过。我觉得你心思细,做事有分寸,文笔也好,由你来主要负责比较合适。” 林颂沉吟片刻,语气诚恳地说:“钱主席,感谢您的信任。这次汇报会确实是展示咱们六五厂工人阶级风采的重要机会,不能出半点差错。” 她话锋一转:“不过这么重要的工作,我一个人怕考虑不周。马大姐是老工会了,对厂里职工的情况最熟悉,谁干活好,谁思想红,谁有代表性,她心里有本账。我觉得最好还是请马大姐和我一起负责,她来推荐人选,把握政治关,我来主要负责材料的组织和与县里的沟通协调。您看这样行吗?” 钱主席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他本来也有点担心直接绕过马大姐会让她有情绪,影响工会团结,林颂这个提议正好解决了他的顾虑:“好,就按你说的办,你们俩搭档,我最放心。” 从主席办公室出来,林颂没有直接回自己座位,而是走到马大姐桌前。 马大姐正捧着茶缸子,看似在喝水,眼神却瞟着这边。 林颂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语气亲昵又带着几分求助的意味:“马大姐,刚钱主席交代了个重要任务,国庆节县里要搞汇报会,让咱们厂出人去讲话。这事政治性强,责任大,钱主席点名让您和我一起负责呢。” 马大姐脸上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是吗?” 林颂点点头:“钱主席说了,您对厂里职工最了解,谁去合适,谁讲得好,谁的政治觉悟高,都得您来把关。我这方面没经验,全靠您指点呢。” 马大姐立刻来了精神:“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厂里这些个人,谁几斤几两我心里门儿清,保证选出最靠谱的。” “那太好了。”林颂顺势接话,“您看咱们初步想想,哪几类比较有代表性?我觉得劳模肯定得有,技术革新能手也不能少,还有学主席著作积极的……” 她巧妙地把话题引向了具体工作,和马大姐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最后,两人初步商定了四类代表人选:吃苦耐劳、贡献突出的劳动模范;在技术革新上做出成绩的技术能手;学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代表思想先进性;再选一位在旧社会受过苦的老工人,忆苦思甜,更能体现新社会的优越性。 方案报给钱主席,很快就得到了批准。 接下来,林颂负责对接县里了解具体要求和撰写修改发言稿,马大姐则风风火火地去各车间科室物色、动员人选去了。 名单和初步事迹材料弄好后,林颂去县工会对接国庆汇报会的具体事宜。 到了县工会办公室,她礼貌地敲了敲门。 “请进。” 推门进去,一个男干事正翘着二郎腿看报纸,见是生面孔,只懒洋洋地抬了抬眼:“什么事啊?” “同志您好,我是六五厂工会的,来对接国庆汇报会的事。”林颂微笑着递上介绍信。 那干事慢悠悠地放下报纸,接过介绍信瞥了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六五厂的啊?以前不都是马大姐来吗?怎么换人了?” 他上下打量了林颂几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材料放这儿吧,有消息会通知你们厂的。” 林颂不动声色,将材料袋放在桌上:“这次我们厂初步选定了四类代表,这是名单和简要事迹,请您过目。” 干事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材料,嘴里嘟囔着:“行了知道了,放这儿吧,我们会看的。” 他的态度明显带着怠慢,继续拿起报纸,一副“你可以走了”的架势。 林颂也不恼,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那麻烦您了。不知道大概什么时候能有反馈?我们好安排后续工作。” 干事不耐烦地摆摆手:“急什么?那么多厂子呢,等着吧。”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杨书记的声音,林颂快走几步过去,打了个招呼:“杨书记,您好。” 杨书记看到林颂,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哟,这不是六五厂的小林同志吗?怎么来县里了?是张厂长有什么事吗?” 林颂落落大方地回答:“杨书记,我是来对接国庆汇报会工作的。我们厂初步选了几个代表,来报备一下材料。” 杨书记点点头,很感兴趣地问:“哦?你们都选了哪些方面的代表啊?六五厂是咱们县的重点厂,要选出真正有代表性的同志才行。” 林颂顺势将刚才赵干事懒得细看的材料取出,条理清晰地向杨书记汇报:“我们考虑了四个方面:一是吃苦耐劳、贡献突出的劳动模范;二是技术革新上有成果的技术能手;三是学主席著作积极的积极分子;最后还选了一位在旧社会受过苦、忆苦思甜的老工人。” 杨书记听得连连点头:“好,想得很周全嘛。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他转头对那位男干事说,“小赵啊,六五厂的材料要重点看,尽快给出意见。” 赵干事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杨书记,我这就看,这就看。” 杨书记又关切地问林颂张光林的近况。 “张厂长很好,前阵子还来信关心厂里的情况呢。”林颂从容应答,“他说在工业厅能更好地为全省三线建设服务,但也时常惦记着县里的老同事。” 杨书记感慨道:“老张是个重情义的人啊!你有空代我问他好。” “一定带到。”林颂微笑道。 杨书记又和林颂聊了几句厂里的近况,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赵干事:“小赵,好好配合小林同志的工作,六五厂是咱们县的标杆,要重点支持。” 杨书记一走,办公室里的气氛完全变了。赵干事忙不迭地给林颂搬椅子、倒水,脸上的笑容堆得满满的:“林同志您坐,您坐,刚才不知道您是……您看这事儿闹的……” 林颂依然保持着平静的微笑,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赵干事太客气了。那就麻烦您尽快看看材料,有什么需要修改补充的,我们及时调整。” “没问题,没问题。”赵干事连连保证,“我这就看,六五厂的材料一向扎实,我们都信得过。” 他翻开材料,这次看得格外仔细,不时还点头称赞:“这位老工人王师傅的事迹很感人啊,忆苦思甜很有教育意义……技术能手李师傅的革新成果也很实在,能提高生产效率……” 不到半小时,赵干事就把所有材料看完了,给出了几点不痛不痒的修改意见,很快走完了流程。 “好了,林同志,材料我都收下了,”赵干事满脸堆笑地送林颂到门口,“后续有什么安排,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六五厂。您放心。” 林颂对赵干事前后的态度,心里毫无波澜。 她只是对觉得人情世故重要的人表现了一点人情世故而已。其实,她心里不以为意、也不以为然。 林颂骑着厂里那辆二八大杠,离开了县革委会大院。 她蹬的很慢,悠哉悠哉地欣赏着路边的景色。 第44章 公粮 六五厂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工会今年准备的福利是搪瓷杯。 一面写着“六五厂”的字样, 另一面则是“国庆留念”和年份。既实用,又有纪念意义,大家伙儿都挺喜欢。 库房里,干事小红带着人清点数目。一边清点, 一边心照不宣地挑出品相好的。剩下的, 大体也都是好的,只是偶尔会混上一两个有点小毛病的。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44节 很快, 东西被搬到了库房门口开始发放。 车间来的代表们兴高采烈地排队领取。 “厂里今年挺大方。” “终于不是劳保手套和毛巾了。” “……” 队伍有序地向前移动。 一个眼尖的女工发现领到的搪瓷杯杯把内侧有一小块釉面烧制时留下的淡淡黑斑, 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小红干事, 麻烦您看看这个, 这儿,好像有个小黑点?能给换一个不?” 另一个女工, 闻言也立刻检查起自己刚领到的杯子:“我的这个……好像也有点问题。” 后面排队的人心里暗自祈祷,可千万别轮到自己也拿到次的。 小红有点为难。好的都已经被工会内部的人提前挑走了。她支吾着:“这个都是统一发放的, 有点小瑕疵难免,不影响使用嘛。” “话是这么说, ”先前那女工语气倒不算冲, 但态度很坚持, 声音也稍稍提高了一些,引得周围人都看过来, “可谁不想要个好的呢?”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后面等着领杯子的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马大姐闻声过来,打起圆场:“哎呀,同志们,同志们,发扬一下风格嘛。就是一点点小毛病,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你看我这不也……” 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显然,她心虚了。 林颂刚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听到外面的动静似乎不太对,便走出来看看。听了两耳朵,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对那两个不满的工人笑了笑:“这样吧,这两个给我和我爱人吧。小红,给同志们换好的。让大家高高兴兴过节。” 她话说得大方又痛快,没有丝毫勉强。 女工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哎呦,林干事,这怎么好意思,其实也能用。” 另一个女工换到了新杯子,脸上也是讪讪的。其实她那杯子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怕自己吃了亏。 其他工人看在眼里,心里顿时觉得暖烘烘的,觉得林颂真有觉悟。 “看见没?这才是当干部的样儿,有好东西先紧着咱工人。” 旁边的人附和道:“没错,林干事这人,话不多,但办事真是这个。” 他竖了下大拇指:“你看上次联谊舞会,也是她提的吧?搞得多红火。” “可不嘛。”立刻有人接话,“还有五一劳动节那大汇演。人家文化水平高,但一点儿不摆架子。” “以前还觉得林干事挺有距离感的。现在看,人家心里头是真装着咱们这些普通工人呢。” “……” 小红趁着这气氛,赶紧加快速度发放。 这下再没人挑剔什么了,就算偶尔拿到一个有点瑕疵的,也都笑笑就过去了,没人再当回事。 马大姐松了口气:“小林啊,还是你有办法,三两句话就解决了。不过你真用这个啊?”她压低声音:“要不我那还有个多的……” 林颂笑了笑:“马大姐,算了。一个好点的搪瓷杯和一个次点的,喝起来的水还能有两种味儿不成?” 名声可比搪瓷杯子值钱多了。 — 国庆放假,林颂睡到自然醒。 东墙根那几棵南瓜藤结了几个金灿灿的南瓜。林颂看中了其中一个大小适中的,便摘了下来。 林颂把南瓜抱进厨房,又去米缸里舀了瓢米。 她打算做个南瓜焖饭。 林颂会做饭,尤其馋的时候,也是有点厨艺的。 她先将南瓜洗净,削去硬皮,掏出瓤和籽,然后将南瓜肉切成均匀的小块。 黄豆好奇地蹲在厨房门口,歪着头看林颂忙碌。 米淘洗干净,用水泡着。林颂又切了些腊肉丁,泡发了几朵香菇,也切成小丁。 她先将腊肉丁煸炒出油,再下香菇丁炒香,最后倒入南瓜块翻炒。待南瓜边缘微微透明时,倒入沥干的米,加适量盐和酱油调味,翻炒均匀后全部转入小砂锅中,加入适量水,盖上盖子,文火慢焖。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诱人的香味。 林颂趁着焖饭的功夫,又去院子里摘了几根嫩葱,洗净切碎,准备饭好后撒在上面。 她还凉拌了个黄瓜,简单的一餐就准备好了。 中午时分,饭菜的香味已经弥漫整个小院。 林颂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南瓜饭。 米饭吸饱了南瓜的甜润和腊肉的咸香,软糯适中,金黄的南瓜块点缀其间,令人食欲大开。她就着凉拌黄瓜,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饭,她搬把藤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黄豆趴在她脚边打盹。 于此同时,韩相在加班。 厂部办公楼里,大部分办公室已经落了锁。只有三楼厂长办公室隔壁的秘书室里灯还亮着。 韩相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摊开着几份报表和稿纸,旁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 厂长明天要去开一个紧急会议,临时需要补充材料,要得急。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小李。小李敲门进来:“韩哥,还没忙完呢?我给你续点热水?” “正好渴了。”韩相拿起凉茶杯递过去。 小李赶紧走进来,接过杯子。他现在对韩相的态度,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尊重。 小李把温水杯放回韩相手边:“这么短时间,这么些数据,换我我可抓瞎。” 韩相笑容谦和:“都是厂里现成的数据,就是汇总分析一下,谈不上辛苦。你以前没少整理资料,经验丰富着呢,怎么会抓瞎。” 小李听了,心里舒坦了不少,那点因地位变化而产生的隔阂感也消弭了许多。 他觉得韩相这人,位置升了,但人没变,还是那么踏实、周到,让人愿意亲近。 小李摆摆手,但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你尽管吱声。” “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你,”韩相也不客气,从一叠文件里抽出一张纸,“这是去年下半年的耗材清单,归档时可能归到行政科那边的旧档里了,能帮我找找吗?” “成,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档案室翻翻,肯定给你找出来。”小李接过单子,拍着胸脯保证。 韩相深知在这厂子里,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至关重要。 厂长看重的是他的能力和忠诚,而像小李这样的同事,需要的是一份尊重和认可。他从不因位置变化而拿架子,该客气时客气,该请教时请教,该让人帮忙时也坦然提出,这让他在厂办的人缘相当不错。 又过了约莫一个多小时,韩相终于落下最后一笔,仔细检查了一遍数据和文字,确认无误后,将材料整齐地叠好,放在厂长办公桌显眼的位置。 韩相刚要起身离开,一转身,发现林颂在门口。 林颂倚靠在门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韩相有些意外,快步走过去,脸上的惊喜根本藏不住。 “来接你下班啊。”林颂语气轻松,目光在他脸上扫过,“看来韩大秘书今日又是呕心沥血了。” 韩相笑了笑,拉着她到办公室坐下:“厂长急要份材料,刚弄完。没睡午觉?” “睡了又醒了。”林颂侧头看他,“忽然想起,韩秘书近来公务繁忙,夙夜在公,似乎忘了件重要的家庭义务。” “嗯?”韩相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她,“什么义务?家里有什么事吗?” 林颂转过身正对他,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装傻?‘公粮’拖欠几日了,心里没数吗?” 韩相瞬间明白过来,耳根悄悄泛了红。 他握住她作乱的手指,掌心滚烫:“胡闹……这在办公室里呢。” “办公室里怎么了?”林颂挑眉,反而逼近一步,仰头看着他,气息几乎拂过他下巴,“厂长也没规定,秘书下了班还得继续禁欲吧?还是说韩秘书只顾着为厂里增产增效,忘了自家田地里也该按时播种,不能荒了?” 韩相听得心头猛跳,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地窜遍全身。 他喉咙有些发干,握着她的手下意识收紧:“……没有忘。” “哦?”林颂眼波流转,故意拖长了调子,“那就是库存不足?或是上交意愿不强?” 韩相被她逼问得哑口无言,只觉得眼前这人真是……磨人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人拉近,低头在她耳边飞快地说了句:“库存充足,意愿……很强。回家马上就交。”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急切。 林颂挣开他的手,转身步伐轻快地往前走:“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家,验收一下韩秘书的库存质量和上交积极性。” 韩相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失笑,快步跟了上去。 第45章 秧歌 林颂开始缓慢地移动腰肢, 韩相忍不住发出一声喘息,双手不自觉地扣住她的腰侧。 “手拿开。”林颂命令道。 韩相立即松开手,将手臂放回身侧。 林颂满意地继续她的节奏, 平日里冷静的眸子里此刻氤氲着一层水光,眼尾染上一抹动人的绯红。韩相汗湿的胸膛上抓挠出几道浅浅的红痕。 风停雨歇。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暧昧的气息。 韩相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心脏擂鼓般跳动,震得林颂耳膜发颤。 林颂慢慢平复着呼吸, 神经似乎还有过电般的酥麻感觉。 她抬起手,轻轻搭在韩相的胸膛上。 韩相微微撑起身子, 伸出手, 拨开黏在她颊边的发丝,动作带着事后的温存。 林颂眼神已经恢复了部分清明。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45节 她贴着韩相的耳朵, 语气带着调侃:“辛苦韩大秘书了,白天当牛, 晚上还得当马。” — 第二天。 林颂先醒了过来, 浑身酸软。她侧过头, 看着身旁还在沉睡的韩相。 那双深邃的眼睛闭着,倒显得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果然, 当牛做马就是累啊。 林颂轻轻起身,披上衣服,推开屋门。清新的空气带着凉意涌入。 小院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宁静,就是有些乱糟糟的。 等韩相起来, 林颂对他说:“趁着今天没什么事,把屋子打扫一下。” 韩相点头:“行。是该收拾一下了。” 两人说干就干, 吃完早饭,便开始了大扫除。 林颂属于那种一打扫,就要打扫彻底的类型。 她找来一根长竹竿, 顶端绑上干净的旧毛巾,仔细地清扫房梁和墙壁高处的蛛网和浮尘。 韩相打来清水,浸湿抹布,从门窗开始,一寸寸仔细擦拭。 黄豆兴奋坏了,在两人脚边窜来窜去,以为这是什么新奇游戏。一会儿追着扫帚跑,一会儿又对着扬起的灰尘汪汪叫。 “黄豆,别闹。”韩相第三次把黄豆从水盆边推开无果后,只好指着院门口,“去,守住大门。” 黄豆歪着头看了看韩相严肃的表情,似乎真听懂了,“汪”地应了一声,摇着尾巴真就跑到了院门口,一屁股坐下,一副认真的模样。 韩相露出老父亲的笑容。 打扫完屋里,韩相拿起铁锹和耙子,将院子里的土地重新平整了一遍。 特别是鸡窝附近被刨得有些坑洼的地方,填土夯实。 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鸡窝,加固了有些松动的栅栏。 林颂则专心拾掇菜畦。她把老了的菠菜和小白菜秧子拔掉,抖净根上的泥土,老叶喂鸡,嫩叶捆扎好放在一边,准备中午清炒。 韩相走过来递给她一碗凉白开:“歇会儿,喝点水。剩下的我来。” 林颂接过来,喝了几口。 她指着那两畦新地:“我想好了,这边种豆角,那边种点黄瓜。” “好。”韩相拿过她手里的小耙子。 忙活了一个上午,整个家焕然一新。 林颂看着劳动成果,心里充满了无比的舒畅和满足。 中午吃的是今天刚拔下来的小白菜,简单用蒜末一炒,清香扑鼻,勾人食欲。韩相又热了几个馒头,熬了一锅米油浓厚的小米粥。 劳累之后,吃起来格外香甜。 韩相蹬着自行车,林颂抱着黄豆坐在后座,车把上挂着一个网兜,里面是厂食堂买的几样软和点心。 快到村口时,黄豆似乎嗅到了陌生的气息,从林颂怀里支棱起脑袋,耳朵竖得直直的,喉咙里发出呜呜声,显得有些警惕。 “没事儿,黄豆,快到了。”林颂轻轻抚摸说。 自行车在自家院门口停稳,里面传来切菜的声音。 只见王秀英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个肚大口深的褐色陶罐,脚边堆着好些大白菜。她正拿着一把菜刀,熟练地将一棵白菜的根部削平。 “妈。”韩相喊了一声。 王秀英闻声抬起头,一见是他们,脸上立刻笑开了花:“你们咋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看到林颂怀里的小狗:“这就是黄豆吧,长这么大了。” 林颂笑着把黄豆放到地上。黄豆初到陌生环境,有些怯生,紧紧贴着林颂的腿,小尾巴谨慎地低垂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新院子。 “哎呦,这小狗,真稀罕人!”王秀英蹲下身,试探性地伸出手。 黄豆大概觉得没有恶意,尾巴开始小幅度地摇摆起来。 韩相把自行车支好,取下网兜。 王秀英朝屋里喊了一嗓子:“老头子,儿子儿媳回来了。” 韩大山应了一声,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笑容。 “韩里呢?”韩相问王秀英。 “去别人家玩了,说是晚上才回来。”王秀英解释道。 她目光又落回地上的白菜和陶罐上,对韩相说:“我正腌白菜呢,大娃你给我搭把手。” 王秀英重新坐下,拿起一棵晾得差不多的白菜,在根部厚实的地方细细地撒上盐,用手仔细揉搓,让盐粒充分渗透。 韩相把带来的东西拿进屋里放好,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坐下,顺手拿起刀,帮着处理还没削根的白菜。 韩大山就坐在门槛里边,偶尔插一两句话:“今年这白菜长得足,腌出来肯定好吃。” 这时,村里的大喇叭滋啦响了几声。接着传来村支书带着浓重乡音的通知:“全体社员同志们注意啦,吃完晚饭,都到村口打谷场集合。公社宣传队来咱们村巡回演出啦,有扭秧歌,有革命样板戏。大家抓紧时间,都来看啊。” 王秀英一听,对韩相和林颂说道:“宣传队下来一回不容易,你俩别急着回去,看了表演再走。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一两回热闹。” 韩相看向林颂,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林颂倒是真觉得挺新鲜:“好啊,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王秀英见她答应,进屋拿了两个石榴出来,塞到林颂手里:“拿着,看热闹的时候磕点零嘴儿。” 林颂看着手里红艳艳的石榴:“谢谢妈。” 到了打谷场,人已经不少了。孩子们最为兴奋,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追逐打闹,欢笑声、叫嚷声此起彼伏。 林颂搬了个小马扎,不少人看到她这个生面孔,投来好奇的目光。 “秀英,这就是你家京市来的儿媳妇?真俊呐!” 王秀英便乐呵呵地应着,语气里满是自豪。 韩大山腿脚不便,早早找了个靠前又不挡视线的地方坐下。 锣鼓突然猛地敲响起来,表演正式开始了。 林颂想起了手里的石榴,韩相帮她用力一掰,石榴便裂成了两半。 林颂剥下一小把晶莹剔透的籽粒,送入口中。轻轻一嚼,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迸开,又酸又甜。 首先表演的是扭秧歌。 公社宣传队的队员们穿着红绿绿、色彩鲜艳的绸布衣服,脸上涂着红红的胭脂,眉毛画得又黑又粗,一个个精神抖擞。 他们手持红绸子,随着唢呐高亢嘹亮的引领和锣鼓点密集的节奏,甩开膀子,扭动腰肢,踩着十字步,欢快地舞动起来。 红绸翻飞,队员们脸上的笑容夸张而富有感染力。 围观的村民们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和哄笑声。 孩子们更是兴奋得不行,挤在人群最前面,模仿着大人的动作,扭动着小身子,惹得大人们笑得更欢。 林颂坐在小马扎上,被这种充满生命力的欢乐气氛感染了,嘴角一直不自觉地上扬着。 韩相站在她身旁,目光偶尔从舞台上移开,落在她的侧脸上。 演出到一半,有个互动环节,要请观众上台学动作。好事的村民们一下子就把目光投向了场边最打眼的这对小夫妻。 “韩相家的!来一个!来一个!”起哄声此起彼伏。 林颂愣了一下,随即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真的就上台去了。 学的是秧歌里的十字步,扭腰摆胯,虽然动作略显生疏,但架不住她身段好,模样俊,脸上还始终带着落落大方的笑容,引得台下叫好声一片。最后还得了个红纸糊的小灯笼作为奖励。 她拎着小灯笼走下台,回到韩相身边,把灯笼递给韩相:“喏,拿着。” 韩相接过来,低声说:“很好看。” 灯笼好看,人更好看。 他发现林颂无论在哪里,都能很快地找到让自己最舒服的方式。 秧歌过后,是革命样板戏的选段。 锣鼓节奏一变,气氛变得庄重起来。 演员们穿着简单的戏服,脸上化着浓妆,虽然设备简陋,没有布景,但每个人唱念做打都极为认真投入。 台下的老人们看得尤其专注,时不时跟着哼唱两句熟悉的腔调。 孩子们也安静了不少,虽然可能听不懂唱词,但也被那种严肃的气氛所感染,睁大眼睛看着。 秋风吹来凉丝丝的,但林颂觉得心里暖乎乎的。 第46章 发小 昨天韩相回来, 小河村老支书颇为感慨。 村里的后生不少,可这么些年,真要说有出息、让他老脸觉得有光的, 掰着手指头数,也就两个,一个是韩相,另一个是陈重。 韩相那孩子, 性格沉稳,从小就知道顾家, 学习好, 干活也利索,在大队当记分员, 账目清清楚楚,没有人不服气。如今更是了不得, 不声不响就进了六五厂, 听说还当了领导秘书。 至于陈重, 小时候就是孩子王,虎头虎脑, 胆子大,带着一帮半大小子上山下河,没少惹祸,但也透着一股子闯劲。后来去当了兵, 真是对了路子。 几年部队锤炼下来,肩膀宽了, 腰板直了,说话办事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穿着那身军装, 甭提多精神了。 说起来,陈重每年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回来。 正思量着,村东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老支书眯眼望去,只见陈重家那小院外围了不少人。 他心里一动,估摸着是陈重回来了。 踱步过去,果然看见陈重被乡亲们围在中间。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46节 陈重脸上带着爽朗又不失威严的笑容,正给围上来的孩子们发糖块。陈重爸妈站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 “老支书来了!”有人看见老支书,喊了一声。 人群自动让开条道。陈重也看见了老支书,站得更直了些,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老支书,您老身体还硬朗。” “硬朗,硬朗!”老支书笑着摆摆手,上下打量他,“好小子,越来越有派头了,这次回来能多待几天?” “三天假,回来看看爹娘,也看看乡亲们。”陈重声音洪亮,透着股精气神。 老支书接过陈重递过来的带过滤嘴的香烟,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没舍得点,别在了耳朵上。 “重小子,如今在部队里,是越来越出息了。”老支书缓缓说道。 “都是部队培养得好。”陈重回答得挺标准。 “嗯,部队是个大熔炉,能炼出真金。”老支书点点头,话锋一转,“你如今见识广了,在队伍里也说得上话。咱村里好些后生,都惦记着跟你一样,去部队锻炼锻炼呢。眼下又有几个娃到了年纪,身子骨也不错,就是这当兵的门路……你这次回来,正好帮着掂量掂量,看看谁家的娃有指望,需要打点些啥?咱村里也好提前有个数。” 陈重听了,脸色认真了些:“老支书,这现在当兵,身体素质、政治审查一样都不能少。回头您把那几个后生的名字、家里情况跟我说说,我看看今年咱们这边招兵的具体要求,有机会的话,肯定帮咱自己村的孩子说话。”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支书用力拍了拍陈重的胳膊,“咱小河村就指望你们这些有出息的娃,多拉拔拉拔家里的后辈呢。” 他又跟陈重聊了几句村里的琐事,状似无意地问了句:“这次回来,媳妇孩子没一起带回来看看?” 陈重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笑了笑:“她工作忙,孩子也幼儿园了,就没折腾。下次,下次一定带回来给您老看看。” 老支书人老成精,怕是这城里媳妇嫌弃乡下,不愿意来。 但他也不点破,呵呵笑着:“工作要紧,工作要紧。你们年轻人都在外头奔前程,好着哩。” 老支书眯着眼,像是感慨又像是总结:“说起来,咱们村就属你和韩相最有出息。他现在在厂里当上厂长大秘书了,了不得啊。” 提到韩相,陈重脸上的表情也多了几分认真和探究:“哦?老相他现在这么厉害?都当上厂长大秘书了?” 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韩相这个厂长秘书的位置,能量恐怕不小。 自己虽然在武装部,但多条人脉多条路,何况是发小,这关系得重新捡起来,好好维系才行。 “哎呦,这我可就说不忒清了,”老支书笑了笑,“咱庄稼人,就知道是个六五厂的厂长,管着千号人呢,秘书就是最大的那个帮手,对吧?反正村里都这么传。前阵子村里唱戏,他回来了一趟,瞅着那气度是更沉稳了,说话办事,妥帖。他那个京市来的媳妇,人也和气,没一点架子。这两口子,真是般配。” “京市的媳妇?”陈重皱了下眉。 老支书点头:“人是真好,每次跟韩相回来,见人都笑眯眯的打招呼,一点不拿乔。村里人都夸呢,说韩相有福气。” 陈重笑了笑:“是吗?那还真是难得。老相确实好福气。” 又说:“我俩也好些年没见了,这次回来一定得去找他聚聚,好好聊聊。” “是该聚聚!”老支书欣慰地说,“你们都是从小一起光屁股玩大的,如今都在外头混出了人样,互相也能有个帮衬。咱们小河村走出去的娃,就得像蔓上的瓜,扯着藤连着筋,抱团才好使劲儿嘛。” “您老说得对,太对了。”陈重连连点头“回头我就去六五厂找他。好好叙叙旧,也看看他现在的工作环境。” 他又跟老支书保证了一番一定会关心村里后生当兵的事,态度显得更加诚恳。 又闲聊了几句,看着日头渐渐西沉,陈重便起身告辞,说还要去别的长辈家走走。 老支书看着他军装笔挺的背影,缓缓吸了口烟,浑浊的老眼里目光复杂。 他抬举韩相,固然是真心觉得那孩子好,但也未尝没有借此敲打一下陈重的心思。 这孩子,出息是出息了,就是有点飘喽。 — 第二天下午,韩相正在厂办秘书科的办公室里整理文件,就听到门外传来洪亮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同志,请问韩相是在这办公吗?” “请问您找韩秘书有什么事?”外面办事员的声音传来。 韩相一听这声音,是陈重。 他站起身,刚走到门口,陈重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老相,可以啊。”陈重毫不客气地四下打量,目光扫过办公桌、文件柜,然后重重拍了拍韩相的肩膀,“韩秘书,啧啧,真行。”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同事,都好奇地看过来。 韩相对同事们笑了笑:“我发小,在武装部,好久没见了。”然后对陈重说,“走,去会议室聊。” 领着陈重到了旁边的小会议室,韩相给他倒了杯水。 “条件不错嘛老相,”陈重接过水,没喝,放在桌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姿态放松,“比我在武装部那挤巴巴的办公室强多了。” “就是个干活的地方。”韩相在他对面坐下。 “欸,这话说的,位置不一样嘛。”陈重往前倾了倾身体,压低了些声音,“厂长秘书,这可是心腹岗位,前途无量啊。怎么样,跟着大领导,见识不少吧?以后提拔肯定快。” 韩相笑了笑:“就是服务工作,处理好领导交办的事情是本分,没想那么多。” “你看你,跟我还打官腔?”陈重用手指点了点他,一副“我懂”的样子,“机会难得,得抓住啊。该表现的时候就得表现,该走动的时候也得走动。” “嗯。”韩相转移话题,“这次回来,叔和婶身体都还好吧?” “好,硬朗着呢。”陈重挥挥手,随即又打量了一下这间小会议室。 他不由感慨道:“真是想不到啊。当年咱俩还一起在河里摸鱼,上树掏鸟窝,这一转眼,你都坐进厂办大楼了。” “是啊,时间过得快。”韩相附和了一句。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沉吟片刻道:“正好也快到饭点了。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你也难得回来一次。” 韩相笑了笑,起身去跟科室负责人打了个招呼,很快便回来了。 “走吧,咱们去国营饭店。” “不去家里呀?” “家里没什么准备,怕招待不周。饭店清净点,说话也方便。” “行,国营饭店好,我请客,咱哥俩好好喝点。” 韩相也没跟他争谁请客,只是笑了笑:“走吧。” 到了国营饭店,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粮食酒。几杯酒下肚,气氛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那种称兄道弟的热络。 陈重话多了起来:“说真的,哥们儿,娶了个城里的媳妇,还是京市来的干部,感觉是不是特别不一样?” 韩相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没有立刻接话。 陈重没察觉到韩相细微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下去:“不瞒你说,部队里好些人,提了干,最后都会找个城里的老婆。为啥?带出去有面子啊!谈吐、见识、待人接物,那真不是一个层面的。过日子也舒心,懂的多,会来事,还能在关键时候帮一把。咱们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跳出农门,过上好日子?谁还想天天回去面对那些……唉,不是说不好,就是差距太大了,说不到一块去,憋屈。” 韩相喝了口茶,这样的情况确实很多。 举个最近的例子,他的老丈人林建国。 但韩相对陈重的话,不敢苟同。 部队有些人找城里的老婆改善生活,这种个人的选择,他不作评价。 但吸吮着土地的养分长大,回过头却因为见识了所谓的繁华,就开始嫌弃那片土地孕育出的生命和情感,觉得它们上不得台面,岂不是吸着别人的血,还说别人的血不好? 陈重的变化,韩相看得很清楚。 但看清一个人,不代表就要彻底否定他,只是更明白了交往的界限在哪里。 第47章 人选(一) 厂办三楼。 工会钱主席捏着一份拟定的工会副主席候选人名单, 站在陈书记办公室门外。 他整理了一下中山装的领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陈书记的声音。 钱主席推门进去,脸上立刻堆起恭敬的笑容:“陈书记, 没打扰您工作吧?关于工会副主席的人选,我们工会初步拿了个意见,请您过目。” 陈书记正伏案批阅文件,闻言抬起头, 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老钱。名单我看看。” 钱主席连忙双手将名单递过去, 然后才小心地坐下, 腰背挺得笔直,透着一丝紧张。 这位老书记, 从前年就说要退,可现在稳坐钓鱼台。厂长刘兆彬是他一手提拔, 对他言听计从。在六五厂, 陈书记才是那个真正说一不二、定盘掌舵的人。 陈书记戴上老花镜, 仔细看着名单。 上面第一个名字是马大姐,在预料之中。 他的目光向下移, 停在第二个名字上,眉头皱了一下。 “林颂?”陈书记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看向老钱,带着审视, “我记得她刚从行政科调到工会没多久吧?把她放在这个候选位置上,会不会不太妥当?” 钱主席心里一紧, 连忙坐得更直了些,脸上笑容恳切:“书记,您说的是, 林颂同志确实来得时间不长。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肯定,“这位同志能力是真突出!不光是我说,工会上下,甚至厂里好多职工都这么认为。五一汇演那么大一摊子事,时间紧任务重,她愣是安排得滴水不漏,获得一致好评。国庆去县里汇报,也是她顶住压力,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给咱厂争了光。” 他观察着陈书记的神色,继续加码:“而且这同志不像有些年轻人浮躁,沉得住气,办事有章法,说话在理,人又公道。这才去工会多久?您去问问,现在工会有啥难协调的事,好多工友都愿意找她说说,群众基础比马大姐都好。陈书记,工会确实需要这样有活力、有想法、群众基础又好的年轻血液啊。” 陈书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沉吟了半晌,就在钱主席觉得手心有点冒汗的时候,陈书记终于又开口了,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林颂同志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年轻有能力是好事。不过,老钱啊,考虑问题要全面。工会副主席的人选,也要兼顾平衡嘛。” 他拿起笔,在名单上点了点:“这样,你把张大姐的名字也加上去。” “你说张秀兰?”钱主席愣了一下,“她不是张光林……” 张秀兰是张光林的亲戚,在工会多年,表现平平,人缘也一般。 之前张光林在时还算有点存在感,张光林一走,基本没什么存在感了。 陈书记看了老钱一眼,那眼神让钱主席立刻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张光林同志虽然调去省工业厅了,但也是对厂里有过贡献的老同志。他的亲戚,只要没什么大问题,我们还是要适当照顾一下情绪嘛,总不能人一走,茶就凉得这么快,让人觉得我们区别对待,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老钱?” 钱主席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什么照顾情绪,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陈书记这么做,无非是做给厂里那些和张光林有旧或者观望的人看,显示他陈书记胸怀宽广、念旧情、处事公道,为他自已博个好名声。 心里这么想,钱主席脸上却立刻露出恍然大悟和无比赞同的表情。 “书记您考虑得太周到了,太全面了,是我工作不细致,光想着工作和能力,忽略了这方面的问题。您批评得对。我回去就把张秀兰同志的名字加上。” “嗯,去吧。”陈书记挥了挥手,重新低下头看文件。 钱主席赶紧起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办公室。 带上门,走到走廊尽头,他才悄悄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虚汗。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47节 办公室里,陈书记却并未立刻继续工作。 他沉吟片刻,告诉小郑:“让行政科冯主任过来一趟。” 没多久,老冯就小跑着过来了:“书记,您找我?” “老冯,坐。”陈书记示意他坐下,看似随意地问道,“行政科以前那个林颂,现在在工会,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老冯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书记为何突然问起林颂。 他谨慎地组织着语言:“林颂同志啊,业务能力很强,写材料、协调事务都是一把好手,做事踏实……” 他夸了一通,发现陈书记只是听着,脸上没什么表示,心里直打鼓。 陈书记看似随意地又问了一句,目光锐利:“之前张光林同志在的时候,对她态度好像很不一般?” 听到这里,老冯咂摸出点不寻常的味道来了。 他脑子飞速旋转,知道话不能乱说,但也不能不说。 他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和一点点不确定:“张厂长对林颂同志嘛,好像确实是比较客气。具体因为什么,我倒不是特别清楚……只是有一回,好像听张厂长无意间提过一嘴。”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显得像是努力回忆偶然听到的闲谈。 “提过什么?”陈书记看着他。 “张厂长好像说林颂同志在计委那边有些关系?好像还跟工业厅的谭永进谭厅长能说得上话?当然,这都是张厂长私下说的,是真是假,我可不敢保证啊书记,说不定就是张厂长自己揣测的。”老冯连忙又给自己留了退路,把自己撇干净。 “计委的关系?谭厅长?”陈书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陷入了沉吟。 谭永进是省工业厅新晋的副厅长,年轻有为,分管领域正好包括他们这些三线厂,是实权人物。 如果林颂真能和谭厅长搭上话,那张光林对她另眼相看,甚至带着点巴结的意思,就完全说得通了。 ——张光林那个人,最擅长的就是钻营,重视关系人脉胜过一切。 同时,陈书记怀疑,张光林是不是过度解读或者一厢情愿了。 不过退一步讲,就算这背景有水分,也说明这个年轻女干事不简单。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忙吧。”陈书记挥挥手,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老冯暗自松了口气,赶紧起身告辞。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陈书记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能让张光林产生误判,并且因此对她礼遇有加。 要么就是极其善于利用信息,要么就是极其善于营造态势。 无论哪一种,都不一般。 正思索着,厂长刘兆彬敲门进来了:“书记。” 陈书记头也没抬:“东风系列’量产攻关,进展怎么样了?我听说最近遇到点麻烦?” 刘兆彬脸上立刻现出愁容和焦虑:“唉,别提了,精密加工和热处理那两个班组,王工和赵工,彻底杠上了,我去协调了几次,根本压不住,那两个老倔头,仗着手艺好、资格老,谁的话都不听!” 他眉头越皱越紧:“技术问题还好说,可现在关键是这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两个班组的人现在互相看着都不顺眼,交接流程敷衍了事,甚至私下里使绊子的风言风语都传出来了,再这么下去,别说按期完成攻关任务,都快开成批、斗会了。” 陈书记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刘兆彬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从技术员到车间主任,再到副厂长,直至如今的厂长,每一步都倾注了他的心血。 他欣赏刘兆彬对技术的钻研劲儿,那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以及对待工作的热忱和对待老同志、下属的那份难得的义气。 厂里不少老师傅都念他的好,说他没架子,肯帮人。私下里,陈书记也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 但刘兆彬有个致命的缺点,遇事容易情绪化。 尤其是面对需要政治智慧的人际矛盾时,显得力不从心。 甚至可能因为急于求成而方法失当,反而加剧了冲突。 “好了,情况我知道了。”陈书记终于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困难是有的,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你先回去,稳定住局面,不要再激化矛盾。” 刘兆彬点头说:“是,书记。” 看着刘兆彬带上办公室门,陈书记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 — 工会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请进。” 门开处,进来的是厂党委办公室的小郑。 “林干事,陈书记请您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陈书记?”林颂抬起头,有些意外。 “是的,陈书记让您马上过去。”小郑确认道。 办公室里其他几位干事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好奇地望过来。马大姐更是瞪大了眼睛,冲林颂使了个“怎么回事”的眼色。 林颂心中念头微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站起身:“好,我这就去。” 第48章 人选(二) 陈书记找她, 绝不可能是工会那点日常事务。 想起老冯跟她透露的消息,林颂在心里快速盘算着。 “书记,林颂同志来了。”小郑在门口通报。 “进来。” 林颂走进办公室, 陈书记正戴着老花镜看文件,见她进来,便摘了眼镜:“小林来了,坐。” “陈书记, 您找我。”林颂依言坐下。 陈书记打量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看似随和的笑容:“调来工会也有些日子了, 还适应吗?” “谢谢书记关心, 工会工作和行政科不同,更直接面对职工群众, 能学到很多东西。”林颂回答道。 “嗯,适应就好。听说你上次去县里对接国庆汇报, 杨书记还特意表扬了。”陈书记语气温和, 像是拉家常。 “都是钱主席领导有方, 我也就是跑跑腿,传达清楚厂里的决定和同志们的成绩。”林颂立刻将功劳归于上级和集体。 陈书记点点头, 似乎很满意她的态度,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是啊,能把各方关系理顺,把意图传达清楚, 把事情落实到位,这就是本事。搞建设, 不光要埋头苦干,也要会抬头看路,更要会协调沟通。” 他顿了顿, 目光落在林颂脸上,带着一种审视:“最近‘东风系列’量产攻关遇到点困难,听说了吧?” “东风系列”量产攻关是六五厂近一年来的头等大事,是上级下达的重大军工配套任务。 技术难度极高,生产流程复杂,关系到厂子未来的发展和地位。 攻关小组由刘兆彬亲自挂帅,集中了全厂最顶尖的技术力量和老师傅,但进展一直不尽如人意。 林颂谨慎地回答:“听到一些议论,具体技术上的事情不太懂,好像是精密加工和热处理两个班组在协调上出了点问题。” “不只是点问题喽,”陈书记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了些,“王工和赵工,都是厂里的老师傅,技术上一等一的好手,可偏偏就是卯上了。现在连底下工人都受了影响,人心浮动,很影响进度啊。” 他看向林颂,目光里带着一种看似无奈的期望:“我呢,想了想。你这个同志,虽然年轻,但看问题比较客观,处理事情也讲究方法。你不是技术出身,反而可能少了些技术人员的门户之见和固有思维。我想,是不是可以换个思路,请你出面,去帮忙协调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先把生产理顺了再说。” 显然,这个任务是个烫手山芋。 成功了未必有多大功劳,一旦失败,或者处理不当,极易里外不是人。 林颂一点儿也不想干。 她立刻委婉拒绝:“陈书记,您太高看我了。这是重大的技术攻关项目,牵扯的都是厂里的核心技术骨干,我一个外行,贸然插手,只怕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老师傅们觉得厂里不重视、瞎指挥,激化矛盾。我觉得,技术问题最终还是得依靠刘厂长和技术出身的领导们,从技术层面找到根本解决方案才行。” 她充分强调客观困难,句句在理,表明不是自己不愿意,而是实在能力不足、身份不合适,硬凑上去反而坏事。 陈书记听完,语气更加明确,几乎不容置疑:“不要有负担,就当是代表厂里,去了解了解一线的情况,收集一下反映。”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等于直接下达指令了。 林颂面上只能露出服从组织安排的诚恳表情:“既然书记您这么信任,那我一定尽力去了解情况,做好沟通协调工作,及时向领导和刘厂长汇报。” 陈书记脸上这才重新露出一点笑意:“好,有这个态度就好。放心去做,有什么困难直接向我或者刘厂长汇报。” “谢谢书记信任。”林颂起身。 消息很快传开,果然引来一片质疑。 “让工会的林干事去解决王工和赵工的矛盾?这不是开玩笑吗?” “技术问题最终还是得技术解决!她一个外行,能干什么?” “估计就是去听听抱怨,回来写个报告,走个过场罢了。” “……” 两个当事人班组更是没把林颂当回事。 精密加工班组的王工,听说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陈书记这是啥意思?觉得咱们是闹着玩?” 热处理班组的赵胜利赵工,也对徒弟摇头:“方案对不对,数据说话。别的,说了也没用。” 总之,林颂的到来,在他们看来,更像是厂里形式主义的走过场,无足轻重。 林颂没有贸然行动。 她先找人了解了一下情况。 周工正在画图纸,见到林颂有些意外。 林颂态度谦逊:“周工,打扰您了。厂里让我参与‘东风项目’的协调保障工作,我年轻不懂技术,心里没底,想来向您这样的老前辈请教学习,听听您过去处理类似难题的经验,免得走弯路。” 周工打量了她一下,大概也听说了她这个临时协调员的事,示意她坐:“林干事客气了,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 林颂顺势坐下,拿出准备好的几个问题。 周工话匣子慢慢打开,绘声绘色地讲起当年如何克服困难,如何平衡不同的技术意见,最终找到最优方案。 林颂听得非常认真,不时点头。 适时提出一些引导性的问题,让周工越讲越深入。 气氛融洽之时,林颂看似无意地轻轻叹了口气:“周工,听您讲这些,真是受益匪浅。现在东风项目遇到的问题,其实和您当年遇到的问题很像。要是大家都能像您说的那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抛开成见,坐下来一起商量,问题肯定能解决。可惜现在——”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48节 她适时停住。 周工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干部,态度诚恳,虚心好学,话语间透露着对技术的尊重和对解决问题的渴望,倒是让他生出几分好感。 他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小林同志啊,这事,唉,老王和老赵这两个人,我都了解。手艺都是好的,就是脾气犟。老王觉得他的手艺能搞定一切,老赵呢,又太迷信本本数据。其实啊,搞咱们这行的,经验和数据,就像人的两条腿,缺一不可啊。” 他顿了顿:“你别看他们吵得凶,但异常在乎自己在徒弟们面前的威信。而且,他们心里头,对厂子、对这项目,那是在乎得紧,不然也不会争得面红耳赤。” 林颂点头:“是,是。” 回去后。 林颂研究了王、赵的几位主要徒弟的情况,选定了两人,王工的大徒弟小何,技术好,为人稳重,很得王师傅真传和信任;赵工的徒弟小刘,心思细腻,好学好问,是赵师傅的得意门生。 她分别约谈了两人。 谈话中,她绝口不提他们师傅的矛盾,而是从关心项目、关心青年工人成长的角度出发,充分肯定了他们各自师傅的技术和高要求。 然后诚恳地提出,现在项目到了关键期,任何一点沟通上的小误会都可能造成大损失,厂里希望他们这些技术骨干、老师傅信赖的徒弟,能主动担当起来,成为班组间技术协调的“润滑剂”和“联络员”,加强日常工作的确认和沟通,确保万无一失。 她还暗示,这样做不仅能更好地保障项目,也是他们展现综合能力、为师傅分忧的好机会,厂里领导都会看在眼里。 小何和小刘都是聪明人,早就为师傅们的争执和项目的停滞感到焦虑。 如今厂里派了人,不是来施压,而是来求助,话语里充满了对他们师傅的尊重和对他们能力的信任,这让两人都感到了责任重大。 同时他们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在厂领导面前展示能力的机会。 两人都郑重地表示,会尽力去做工作。 时机成熟时,林颂建议召开一次技术研讨会。 刘厂长主持,陈书记端坐主位,两位老师傅分坐两侧,各自的核心徒弟和班组骨干位列其后。 大家都以为会是一场唇枪舌剑的恶战。 然而会议开始后,王工和赵工虽然依旧坚持己见,但言辞克制了许多,不再人身攻击,而是更多地摆数据、讲道理。 甚至,在王工阐述完自己的方案后,赵工居然沉吟了一下,说了一句:“老王你这个方案,在稳定性上确实有优势,这一点我同意。”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陈书记都微微抬了下眼皮。 王工显然也愣住了,他看向赵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多年来,这是赵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承认他方案的优点。 短暂的错愕之后,王工轻咳一声,语气也缓和下来:“嗯,老赵你的思路,也不能说没道理,确实……有可能提升性能。就是吧,冒险了点,对各个环节的要求太高了。” 看着这一幕,林颂心中了然。 这世上哪有什么纯粹的就事论事?所有的“事”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 第49章 人选(三) 工会换届选举的日程提了上来。 钱主席又找了一次陈书记。 陈书记接过名单, 目光扫过三个名字,在张秀兰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儿。钱主席心里有些打鼓,摸不准陈书记的心思。 ——陈书记到底是对张秀兰什么意思, 之前可是按照他的要求加上的。 终于,陈书记开口了:“老钱啊,三个人是不是有点多了?” 钱主席有点没反应过来:“书记,您的意思是?” “副主席选举, 候选人一般两个就够了嘛。”陈书记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常识, “搞得太多, 显得不严肃,也容易分散票选。” 钱主席心里暗骂了一句。 之前是您非要加上张秀兰搞平衡, 现在又嫌人多? 他脸上赔着笑:“是是是,书记考虑得周到。您看, 去掉哪一个名字?” 毫无疑问, 肯定是去掉张秀兰了, 毕竟她分量最轻。 钱主席在心里骂了句陈书记反复无常。 却见陈主席拿起笔,停在了马大姐的名字上方。 然后, 划下了一道横线。 钱主席:“!” 划掉的竟然是马大姐?不是张秀兰? 这到底怎么回事? 陈主席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抽出几页信纸,递给了钱主席。 “老钱,你看看这个。” 钱主席疑惑地接过来, 低头一看,是几封群众来信。 信的内容, 无一例外,都是反映马大姐的问题。有的说她调解家庭纠纷时,不顾当事人隐私和感受, 咋咋呼呼,弄得人尽皆知,反而让矛盾升级。 有的说她执行上级政策时,有时凭个人理解发挥,不够严谨,尤其分发福利的时候。 还有的反映她听不进不同意见,喜欢以“老工会”自居,有些独断。 信里的字句谈不上多么尖锐激烈,但反映的问题很具体,时间、地点、事情经过都写得清清楚楚,看得出不是空穴来风。 钱主席看的功夫,陈书记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却又不容置疑:“马大姐的热情和付出,厂里是肯定的。但是,老钱啊,工会工作,尤其是走上领导岗位,光有热情不够,还得讲究方法,要细致,要能团结人,要经得起群众的评议。你看看这些反映,这说明她的群众基础,还是差了点意思啊。让这样的同志担任副主席,恐怕难以服众,也不利于工会下一步工作的开展。” 钱主席看完后脸色凝重,额角甚至微微渗出了细汗。 他没想到,马大姐竟然积攒了这么多“民怨”,还被人写到了纸上,直接捅到了陈书记这里。 陈书记语气中带着点语重心长:“所以啊,我看,候选人就定林颂和张秀兰两位同志吧。张秀兰同志呢,工作年限长,也算稳重,代表一部分老同志。林颂同志虽然年轻,但有文化,有能力、有潜力。国庆、五一的活动,也搞得有声有色,群众反响好。在职工里,特别是年轻职工里,很有号召力。我们要给年轻人多一点机会嘛。” 钱主席顿时明白了陈书记的意图。 划掉马大姐,是出于对群众反映的重视。 留下张秀兰和林颂,显然,张秀兰只是个陪衬。 而林颂,才是陈书记真正属意的人选。 看来,陈书记对林颂“东风系列”攻关项目的协调工作很满意。 “陈书记,林颂同志确实优秀,就是年纪是不是太轻了点?提拔这么快,会不会——”钱主席还是有点担心。 陈书记看了他一眼,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引用了一句最高指示:“主席说过,要培养和造就千百万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嘛。干部要年轻化,革命化,知识化。年龄不是问题,能力最重要。我们这些老家伙,思想要解放一点,要敢于给年轻人压担子,让他们在实践中锻炼成长。这才是对厂里未来负责的态度。” 话已至此,无可辩驳。钱主席只能连连点头。 “是是是。我这就去安排,把候选人名单确定下来,按要求进行公示和选举。” “嗯,去吧。工作要做细,特别是思想工作要做好。”陈书记挥了挥手。 钱主席心情复杂地退出了书记办公室。 当“工会副主席候选人:张秀兰、林颂”的名单贴在厂务公开栏上时,立刻引起了轰动。 最兴奋的莫过于张秀兰本人。 她一开始心里还嘀咕着不知道马大姐和林颂谁能赢。 可看到名单,目光扫过那两个名字时。 张秀兰?是她吗? 她往前又挤了挤,几乎把脸贴到了公示栏的玻璃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没错,就是她张秀兰。 不怪她吃惊。 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有点数的。 这些年她在工会,不能说是混日子,但也绝对算不上积极。 很多琐事、累活,她能推就推,能躲就躲,仗着是厂长的亲戚,大家也多给她几分面子,不太跟她计较,重要的工作自然也很少落到她头上。 张光林调走,她还担心日子不好过。 万万没想到,张光林走了,她运气来了。 狂喜很快压倒了疑虑。张大姐第一时间就冲到了钱主席办公室。 她一把握住钱主席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钱主席,真是太感谢您了,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谢谢您的信任,我真是没想到您这么看好我……” 钱主席被她的热情搞得有点尴尬,想抽出手又不好太明显,只能讪讪地笑着:“张大姐,别激动,别激动。这是组织上的考虑,要感谢就感谢组织吧。” 张大姐仿佛没听见,依旧紧紧抓着钱主席的手。 她甚至觉得光感谢还不够,必须得表表决心。 “钱主席,我知道,我以前可能工作上不够积极主动,给大家添麻烦了。”她含糊地提到了过去,但很快话锋一转,坚定地说道,“但是您放心,以后绝对不会了,我一定深刻反省,改正缺点。只要组织信任我,给我这个机会,我以后一定积极主动,努力工作,绝不辜负组织的期望和您的信任,您就看我的行动吧。” 钱主席看着她这幅样子,还能说什么:“好,好,有这个态度很好,好好准备。” 这才把张大姐送出办公室。 而马大姐那边,则是另一番光景。 马大姐的女儿刘姐在厂广播站工作,消息灵通得很。 厂务公开栏工会副主席候选人名单刚一贴出来,就有人悄悄给她递了信儿。 她挤过去一看,眼睛瞪得溜圆,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上面竟然没有她母亲的名字。 反而那个奸懒馋滑、好吃懒做的张秀兰赫然在列。 刘姐顿时觉得一股火直冲头顶,扭身就往家跑。 “妈,妈,”她一把推开家门,声音都带了哭腔,“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马大姐被女儿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吓了一跳:“你这是又咋了?火烧屁股似的?” “还咋了?”刘姐胸口剧烈起伏,“公示了,副主席候选人名单,没有您,有张秀兰。她张秀兰凭什么啊?要能力没能力,要人缘没人缘,不就仗着是厂长的亲戚吗,肯定是她在背后搞鬼。是不是她写了黑信投诉您?我要去查,我非要把这个写举报信的缺德玩意儿揪出来不可,太欺负人了。” 她越说越气,为自己热心肠了一辈子的母亲感到无比的委屈和不平。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49节 马大姐其实比女儿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也从钱主席那知道了投诉信里说的是些什么内容。 说实话,那信里头说的未必全是瞎话。 她这辈子,就喜欢个热闹,好打听个事儿,谁家有点啥事都想凑上去说道两句。 以前也不是没人私下里嘀咕过,只是没想到被人捅到了上面,还成了拿掉她候选人资格的由头。 马大姐拉住冲动的女儿:“名单上没有妈的名字,就没有呗。” 刘姐不敢相信母亲这么平静:“您为厂里、为大家伙儿跑了多少腿,磨了多少嘴皮子?这口气我咽不下。” 马大姐反过来安慰女儿说道:“有时候话多了点,事管得宽了点,没准哪句话没说对,哪件事没办到人家心坎上,所以啊,没啥好怨的。” 她看得很开:“当官有啥好?要是因为当上了这个官,连句痛快话都不能随便说,街坊邻居的趣事都不能凑上去打听唠嗑,那还有什么意思?不得活活憋死我啊?你妈我可受不了那个罪。” 刘姐看着母亲,还是替她委屈:“可您帮他们那么多,都是好心啊,这不公平。” “什么公平不公平?”马大姐打断女儿的话,语气通透,“人活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痛快,图个自己喜欢吗?妈就喜欢现在这样,东家长西家短地聊聊,谁家有难处能帮就帮一把,自由自在,挺好。” 她甚至开起了玩笑:“就怕啊,有时候你不想要什么,它偏偏来什么。现在这样,正好。” 刘姐听着母亲的话,看着母亲似乎真的不像很难过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也消下去一些。 选举大会如期举行。工会委员们无记名投票。 结果毫无悬念。 张秀兰只获得了寥寥十几票,大多是和她关系近、或者同样看重资历、以及对马大姐落选心存疑虑的老同志投的安慰票。 而林颂以压倒性的、毫无争议的多数票当选。 第50章 升职 工会副主席的任命文件正式下达。 林颂像往常一样推开工会办公室的门。一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响了起来。 “林主席, 恭喜恭喜啊!”马大姐一个箭步迎上来,声音洪亮的说道,脸上的笑容堆得满满的。 那由衷的兴奋劲儿, 仿佛当选副主席的是她自己个儿。 马大姐紧紧握住林颂的手,用力晃了晃说道:“咱们工会有了您领头,往后肯定更上一层楼!” “林主席,以后可得多指导我们工作啊!” “是啊林主席, 我们都跟着您干!” “林主席,工会以后就靠你了!” “……” 其他干事, 无论年纪大小, 也纷纷围拢过来,笑着道贺。 语气里既有真诚的祝福, 也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林颂站在众人中间,脸上挂着笑容:“谢谢大家。” “组织信任, 把更重的担子交给我, 这是荣誉, 更是责任。”她看向大家,从容开口, “以后工会的工作,千头万绪,光靠我一个人可不行,还得靠在座各位支持, 咱们劲儿往一处使,才能把工作做好, 真正为厂里职工服务好。” 她脸上没有丝毫因升迁而显露的得意或倨傲,这让大家心里更添了几分信服和好感。 人群中,小红暗地里琢磨,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林主席这么年轻,能力又强,陈书记都看重,对方指不定要怎么大刀阔斧地改革一番,好好显显身手,树立威信呢。 对此,小红准备了一个崭新的工作笔记本。 她想的是,之后好随时随地记录林主席的重要指示和新的工作思路,生怕反应慢了,被当成落后分子。 可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去,预想中的那“三把火”并没有烧起来。 办公室依旧是那个办公室,工作也依旧是那些工作。 林颂只召集大家开过一次简短的会议,内容也出乎意料的简单:希望大家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先把手头积压的、正在进行的各项事务稳妥处理好。 这让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新变化的小红有些惊讶。 年关临近,小红负责年关职工福利物资的发放工作。 这是工会年前的重头戏,也是极容易出纰漏、引发矛盾的地方。 她参照往年的标准和流程,仔细拟定了清单和发放方案,心里打着鼓,拿去给林颂做最后的审定。 她脑子里已经预演了好几种可能:林主席会不会觉得标准太低,要求提高福利档次?或者觉得物品太老套,要求换成更时新、更花哨的东西? 她甚至准备好了好几套说辞,以应对可能的质疑和修改意见。 林颂接过那份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看得很仔细。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响和小红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终于,林颂抬起头,看向紧张等待的小红,开口问道:“这些物资的种类、标准和数量,都是沿用厂里定的老规矩?” “是的,林主席,”小红赶紧点头,补充道,“都是按照厂办和财务科联合下发的标准拟定的,和往年一样。” “各车间、科室的在岗人数和退休人员名单,都核对过了吗?有没有遗漏或者重复?”林颂又问。 “核对过了,”小红连忙汇报,“和劳资科提供的最新在册名单仔细对过两遍,确保人数准确。” “嗯,”林颂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将那份清单递还给了小红,说道,“既然标准和流程都没问题,人数也核实准确,那就按这个计划和流程发吧。过程中如果遇到什么特殊情况,或者职工有什么突出的困难反映,及时沟通。” 就这么……简单?同意了? 小红愣愣地接过清单,有点不敢相信。 没有质疑,也没有要求修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批准了? 她带着点试探地追问了一句:“林主席,您看……今年年关,咱们要不要……换点新花样?弄点不一样的福利品?也好显得咱们工会有新气象?” 她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林颂。 林颂闻言,目光在小红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微微笑了一下:“大家习惯了发什么,心里都有个预期。突然换了花样,未必是好事,说不定还会引来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现阶段,稳定、公平、顺利地把福利发到每个人手里,比追求新花样更重要。” 小红连忙称是:“您考虑得周到,是我欠考虑了。” 她拿着清单,退出了办公室。 心里觉得林主席真好。 — 这天林颂下班。 推门进去,便闻到一股诱人的麻辣鲜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炉子上坐着一个黄铜锅子,此刻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和诱人的香味。 锅里的汤底红彤彤的,翻滚着辣椒和花椒。 粗瓷盘子里,摆着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嫩生生的白菜、水灵灵的萝卜,方正的豆腐块,泡发好的黑木耳。 桌角还摆着一小碗捣得细腻的蒜泥,和一碟醇厚的芝麻酱。 韩相正从厨房里端出一小簸箕洗好的菠菜,放下手,伸手接过林颂的包:“今天吃火锅。” “嗯。”林颂应了一声,将包递给他,随口问道,“黄豆呢?” “跟韩里出去撒欢了,一会儿就该回来了。”韩相将包放好。 林颂走到铜锅边,深深吸了一口:“你这底料从哪搞来的?可别说是你自个儿炒的。” 韩相帮她拉开椅子,故作随意地说道:“食堂刘师傅,他老家是重庆的,我找他帮的忙。羊肉是村里现杀的羊。”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林颂知道,肯定是费了些功夫的。 这时,铜锅里的汤底沸腾起来,红油翻滚,香气四溢。 “快,下肉片,这时候最好。”林颂催韩相。 韩相拿起筷子,夹起几片薄薄的羊肉,在翻滚的汤里轻轻一涮,肉片瞬间变色卷曲。 “林主席,想吃什么蘸料?”韩相故意叫林颂“林主席”,“麻酱、香油、辣椒油?” 林颂觉得韩相今天有些奇怪,但不妨碍她回答:“都要。” 韩相得了指示,调好蘸料。 林颂夹起一片韩相刚烫好的羊肉,在蘸料里滚了一圈。 酱料充分包裹住肉片,放入口中。 羊肉的鲜嫩、底料的麻辣、芝麻酱的醇厚香浓,以及香菜独特的清新气息,同时在味蕾上炸开。 林颂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好吃。” 韩相看她吃得香,不停地帮她涮肉、下菜:“慢点吃,还有好多呢。” 饭后,韩相利落地收拾了桌子。 他又烧了热水,兑好温度适中的洗脚水,端到林颂脚边。 “烫吗?”他蹲下身,伸手试了试水温,抬头问她。 林颂垂下眼睫,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的姿态,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更明显了。 她没作声,只是将脚伸进了水里。 韩相没有离开,就蹲在旁边,偶尔用手撩起些水,淋在她的脚踝和小腿上。 他的手指修长,带着薄茧,一点一点触碰林颂的皮肤。 “刘厂长下午来找过我,”韩相汇报工作般说道,“问我对技术培训有什么想法。我说了些初步考虑,但总觉得不够系统,怕辜负了他的期望。”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林颂:“林主席,您见识广,思路活,能不能……指点我一下?这类规划报告,该怎么写才能既体现高度,又落到实处?” 林颂心里门清,韩相这副虚心请教的姿态,分明是另有所图。 她起了点捉弄的心思,故意沉吟着,不立刻回答。 韩相也不催促,就那么蹲着,仰头看着她,眼神专注而耐心。 林颂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从政策依据讲到需求分析,再到具体措施和预期成效,条分缕析,逻辑清晰。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50节 韩相听得极其认真,不时点头,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显示出他确实思考过。 “……大致就是这样,关键是要有数据支撑,有案例佐证,避免空泛。”林颂说完了。 “听您一席话,真是茅塞顿开。”韩相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伸出手,握住了林颂的脚踝。 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林颂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韩相抬起头,眼神深处那点温和谦卑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 “林主席,”他声音低沉,“您教导得对。我觉得光听理论还不够,需要……更深入的实践和领会。” 他俯下身,气息拂过她的小腿:“请您……再具体指导指导我,好吗?”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恭敬,但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林颂看着他眼中翻滚的暗色,心里那点捉弄变成了实质性的兴趣。 她抬起另一只还带着水珠的脚,用脚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 “哦?你想怎么——深入领会?”她语调上扬,带着明显的戏谑。 韩相抓住她作乱的脚,低头,在她小腿上印下一个吻。 “方方面面,”他抬起头说道,“我都听林主席的。” 他不再多言,用毛巾仔细擦干她的脚,然后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里屋。 身体骤然悬空,林颂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韩相将她放到床上,动作却并不急切,反而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和恭敬。 他俯身看着她,月光在他眼中闪烁:“林主席,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林颂看着他这副扮演下属的模样,勾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近。 “小同志,看来,你很想进步啊。” 第51章 年底 姜玉英没心思关注林颂当上工会副主席的事。她最近一段时间, 身子异常疲惫,心里也莫名地烦躁不安。 应该是快来例假了。 她的例假一向不算特别准时。 ——琐事多,再加上她心里憋着一股气, 所以她例假推迟几天是常事。 但这次,推迟的时间似乎格外长。姜玉英心里隐隐划过一丝念头,但又不敢深想。 这一天,她实在撑不住, 请了半天假,去了厂医院。 医生拿着化验单:“同志, 恭喜你啊, 是怀孕了。” “怀孕?” 姜玉英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 她捂住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却竟然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嗯, 快一个月了。好事啊, 回去多注意休息, 加强营养,定期来检查。”医生以为姜玉英高兴坏了。 姜玉英可不是高兴, 她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她的“天才计划”才刚刚开了个头,还没有实现。 医生还在叮嘱着注意事项,姜玉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晚上回到家, 张连成在车间加班没回来。 张连馨像往常一样,拿着写完的作业本走到她面前:“嫂子, 作业写完了。” 姜玉英瘫坐在椅子,浑身像是散架一样提不起力气。 她勉强睁开眼,接过那本子, 目光在字迹工整的算术题和生字上草草掠过。 若是平时,她肯定会仔细检查,甚至会因为一点小错误或者字迹不够端正而数落张连馨几句,督促她向“天才”的标准看齐。 但今天,她实在没有那个心力。 “嗯,放着吧。”姜玉英把本子随手搁在旁边的桌子上,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张连馨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意外姜玉英今天检查得如此敷衍。 “你先出去吧。”姜玉英挥挥手,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张连馨乖巧地“哦”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 年底县革委会召开年终总结会,各单位的头头脑脑都来了。 主席台上,一位分管工业的副主任正照着稿子念着今年的成绩和不足。 红星厂厂长王振山的秘书小陈陈明,努力集中精神,试图从那缺乏起伏的声调里,捕捉一些对红星厂明年工作可能有用的信息。 但冗长的报告让他不免有些昏昏欲睡。 他悄悄挺了挺背,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斜前方一个挺拔背影。 是六五厂的厂长秘书韩相。 陈明注意到,韩相的坐姿几乎从会议开始就没变过,手中的钢笔不时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记录着。 陈明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佩服,还有隐约的羡慕。精力真好。 陈明和韩相因为工作关系接触过几次,起初,他只觉得这个人模样周正,话不多。 但几次交道打下来,发现对方做事极有章法,消息还格外灵通。 会议在一句“希望各单位认真领会精神,抓好贯彻落实”后,终于结束了。 陈明收拾好笔记本,刚站起身,目光恰好与韩相相遇。 韩相主动走了过来,伸出手:“陈秘书,好久不见。红星厂今年成绩突出,刚才王厂长的发言很提气啊。” “哪里哪里,韩秘书过奖了,比不了六五厂,你们才是咱们县的标杆,任务完成得好,经验总结得也到位。”陈明回握住韩相的手,嘴上谦虚着。 陈明说完,掏出烟盒,是带过滤嘴的大前门,递了一支过去。 韩相不怎么抽烟,此刻接过来,就着陈明“啪”一声划燃的火柴点上,吸了一口。 两人随着人流慢慢往礼堂外走。 到了相对空旷些的走廊。 韩相放慢脚步:“刚才会上,李副主任那个发言,有点意思。” 他看似随意地提起,目光扫过周围,确保没什么人靠近,对陈明说:“我听我们刘厂长的意思,开年县里可能要重点抓一下各厂的安全生产标准化建设,估计会组织交叉检查。你们红星厂去年底刚搞过一轮自查,经验比较成熟,说不定会被树个典型。” 小陈心里一动。 这可是个重要消息。 安全生产是红线,提前知道风向,就能早做准备,无论是迎接检查还是总结经验,都能占得先机。 韩相这消息,送得及时又关键。 陈明不动声色地点头:“多谢韩秘书提醒。这事我们确实下了点功夫,要是真需要汇报,也能拿出点东西。” 他投桃报李,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地区工业局年后可能有个针对三线厂技术骨干的短期培训名额,时间不长,但要求挺高,要年纪轻、有文化基础。你们厂要是有合适的人选,不妨留意一下上面的文件,别错过了。” 这是关于个人发展机会的信息,同样价值不小。 韩相眼神微亮,点了点头:“明白了,多谢陈秘书。” “韩秘书客气了。”陈明摆摆手,“咱们都是给厂长跑腿的,互相通个气,应该的。再说,红星厂和六五厂是兄弟单位,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礼堂门口。 又聊了几句闲话,约好了年后有空再聚,便各自去找自己的领导了。 刘兆彬正在和另一位生产科长讨论着刚才会议的内容。 韩相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插话。 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地区工业局培训名额的消息汇报给刘兆彬。 同时,他心里已经开始筛选厂里符合条件的年轻技术骨干名单了。 这个消息,运用得好,不仅能给厂里培养人才,也能进一步巩固他的地位。 — 除夕夜,陈明难得地清闲下来。 他刚去王振山家拜过年,送了点年礼,算是把最重要的人情走动完了。 此刻,他正和爱人一起收拾着碗筷,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饭菜余味。 “总算能消停过个年了。”陈明爱人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笑着说。 陈明刚想应和,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陈明皱了皱眉,心里嘀咕:大年三十晚上,谁会往家里打电话?难道是厂里有急事? 他快步走到放在五斗柜上的电话旁,心里带着一丝疑虑,拿起了话筒。 “喂,哪位?” “陈秘书吗?我是六五厂的韩相。实在不好意思,大年三十晚上打扰你休息。”电话那头传来韩相的声音,语调比平时急促一些。 陈明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韩相?他怎么会这个时间打来?而且直接打到家里?肯定是出了大事。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51节 “韩秘书?新年好新年好!没事没事,你说,怎么了?千万别客气。”陈明立刻回应,同时用手势示意好奇望过来的爱人。 “陈秘书,情况非常紧急。”韩相没有过多寒暄,“我老家小河村一个本家的兄弟柱子,他媳妇难产,在公社卫生所,情况很危险,血流不止。卫生所的医生处理不了,说必须马上送到县医院,而且必须要妇产科的刘主任亲自手术才有希望。可现在是大年三十,刘主任肯定在家团圆,医院只有值班的年轻医生。想到上次开会你偶然提过,你爱人的表哥在县卫生局工作,或许能联系上刘主任。实在是万不得已,才冒昧打扰,想请你无论如何帮这个忙。” “我明白了!韩秘书,你别急,我马上给我爱人她表哥家打电话,无论如何想办法联系刘主任,你那边也赶紧安排人往县医院送。”陈明有条不紊地说道。 他立刻挂断电话,也顾不上跟满脸疑惑的爱人解释,飞快地翻找着电话本,找到了表哥家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终于,在响了七八声之后,电话被接起了,背景音里是孩子打闹的声音。 “表哥,对不起大过年的打扰你团圆。”陈明用最简洁的语言,说了遍韩相告知的紧急情况,“现在人必须马上送县医院,但只有刘主任能动这个手术,韩秘书那边十万火急,托我务必请你帮忙联系一下刘主任,看能不能请他立刻去医院救命。” 表哥在卫生局工作,一听是难产大出血,语气也立刻凝重起来:“这事确实耽误不得,我马上打给他试试。你们那边也赶紧准备送人,争取时间。” “好好好,表哥,我等你消息。” 放下电话,陈明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爱人给他倒了杯温水,他接过来,也不喝,只是拿在手中,摩挲着杯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鞭炮声渐渐密集。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联系上了。”表哥的声音带着兴奋,“刘主任一听情况,就说他马上穿衣服去县医院。他让你们赶紧把产妇送过去,他直接去手术室。” “太好了,表哥,太谢谢你了,也替我谢谢刘主任。” “客气啥,救人要紧。” 陈明立刻拨通了韩相家的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起了。 “韩秘书,好消息,刘主任答应马上去医院了。” 电话那头,韩相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谢:“陈秘书,真是太感谢你了,回头我一定登门拜谢。” 陈明放下电话,喝了口水,跟爱人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大过年的,真是……唉。”爱人也给自己倒了杯水。 大年初一上午。 县医院妇产科病房外的走廊里,柱子蹲在墙根。 看到韩相,他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下子站起来,由于起得太猛,身体晃了晃。 “相哥!”柱子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这次要不是你……我媳妇……她真的就……” 他说不下去,抬手用力抹了把脸。 韩相快步上前,用力扶住他的胳膊,声音沉稳有力:“柱子,说这些干什么?大人孩子平安比什么都强。” 他顿了顿:“你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神,好好照顾你媳妇。” 柱子听着韩相的话,情绪渐渐平复了些,但回想起昨夜的情形,心里一阵后怕。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不那么颤抖:“相哥,我是真后怕啊,昨天夜里那情形,血止不住,县医院的医生都说危险,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就知道要赶紧找你,我娘都说,这大过年的,又是半夜……” 韩相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自责。 柱子反而更加感激了:“我媳妇的命,我儿子的命,都是你救下来的。我柱子这辈子,都记着你的恩情。” 韩相摇摇头:“是他们娘俩命里有福,闯过了这一关。往后啊,好好待你媳妇,把孩子抚养成人。” 他又叮嘱了柱子几句,看时间不早,便离开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人怎么样了?” “母子平安。”他简单说了说医院里的情况,语气尽量平淡,但提到危险时,还是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说实话,韩相想起柱子媳妇那张失血过多、苍白如纸的脸,也有点心有余悸。 林颂没插话,等他说完:“人没事就好。你也累了一晚上,洗把脸,吃饭吧。” 黄豆原本蜷在炉边打盹,突然摇着尾巴凑过来,亲热地蹭韩相的裤腿。 韩相低头看了眼,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发出“呜”的一声轻哼,像是在安慰。 韩相忽然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黄豆的脑袋,然后抬眼看向林颂。 “幸好我们有女儿了。” 第52章 拜年 快到中午的时候, 老冯来了。 “韩秘书,林主席,过年好啊。”他手里提着两包用红纸包得方正正的点心。 韩相立刻起身迎了出去:“冯主任, 您太客气了,这大过年的,该我们去看您才是。” 他接过老冯手里的点心,侧身将人往屋里让。 “哎, 都一样,都一样。”老冯笑呵呵地摆手, 迈步进门。 林颂给老冯倒了杯热茶:“冯主任, 快请坐。还没吃吧?要不一起吃点?” “吃过了吃过了,”老冯连连摆手,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正在桌边啃着一块肉骨头的黄豆,顺口笑道, “这小家伙, 过年也加餐了, 瞧这欢实劲儿。” 韩相开玩笑说黄豆是大胖闺女。 没想到老冯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 他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复杂神色。 虽然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但还是被韩相和林颂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反应有点不对劲。 寻常人听到这种玩笑,要么跟着笑,要么调侃两句,绝不是这种带着点同情的表情。 林颂则状似无意地提起:“冯主任, 最近厂里没什么新鲜事吧?我们这几天过年,都快成聋子了。” 老冯本来还在打哈哈, 但林颂和韩相盯着他看,他踌躇了片刻,说道:“唉, 说起来真是气人,也不知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在外面乱嚼舌根子。” “哦?嚼什么舌根子?”韩相给老冯添上茶。 老冯看了看韩相,又看了看林颂,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就是说韩秘书你……身体有点问题,所以林主席才一直没动静,这话传得可难听了!说什么的都有,主要就是说你……生不了孩子。” 话音落下,屋里一阵寂静。 林颂微微蹙眉:“冯主任,这话您是从哪儿听来的?” 老冯叹了口气:“开始是几个我媳妇跟几个老娘们在那儿嘀咕,我起初也没当真。后来有一次在食堂,听见齐大秘书跟几个人吃饭,话里话外就在那阴阳怪气,虽然没明说,但那意思就是往这上头引。我琢磨着,这风声八成就是他放出来的。” 齐大秘书? 齐大秘书齐为民,原来是张光林的左膀右臂,最是擅长察言观色、左右逢迎。 之前张光林和刘兆彬斗得厉害时,他想两头讨好,在一次张光林去省城开重要会议时,他借口家里有事请假。 齐为民原本想避开锋芒,却没料到那次会议让林颂阴差阳错地得了张光林的看重。 后来张光林调走,刘兆彬上位,韩相脱颖而出成了厂长秘书,他齐为民反而被边缘化。 因此,他心里一直憋着股邪火,对林颂和韩相嫉妒得牙痒痒。 他放出这种恶毒谣言,尤其是针对男人“不行”的谣言,目的就是让韩相抬不起头,以及让林颂成为别人同情或嘲笑的对象。 流言蜚语有时比真刀真枪更伤人。 老冯走后。 韩相眼神晦暗不明,他当然知道齐为民对自己的敌意。 嫉妒他年轻有为,得了刘厂长的赏识,自己心态失衡,就只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来找补。 韩相并不生气,他在意的是,林颂觉得自己行不行。 他声音闷闷的,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这事……你最有发言权了。” 林颂挑眉看着韩相,语气带着一丝调侃:“韩大秘书比按、摩、棒舒服多了。” 韩相愣了下,按、摩、棒?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他可以隐约猜出来功能。 “真的?”他低声问,语气里带着点求证,又像是在撒娇,“你真觉得我……厉害?” 林颂故意板起脸:“怎么?韩大秘书还需要我写份证明材料,盖上公章不成?” “不用盖章,”韩相露出一口白牙,“一切你说了算。” 说完,韩相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恢复了平日里的锐利和沉着:“齐为民既然敢做,就要承担后果。” 林颂点点头:“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嗯,”韩相应道,“但这种事,硬碰硬地吵嚷开,反而落了下乘,正中他下怀。” 他心思已经飞速运转起来。 过了会儿,韩相朝正在啃骨头的黄豆招手:“来,闺女,过来。” 黄豆立刻摇着尾巴跑过来。 — 大年初三,韩相和林颂一早便准备好了礼品,去了陈书记家。 陈书记家住在厂领导家属区二层小洋楼里。 门上贴着崭新的烫金春联,门楣上挂着红灯笼,年节气氛浓郁。 敲开门,是陈书记的夫人崔姨。 崔姨看上去四十出头,比陈书记年轻不少,风韵犹存,只是眼底下有淡淡的青黑,似乎没太休息好。 “崔姨,新年好。”韩相和林颂拜年道。 “哎呦,韩秘书,林主席,新年好新年好!快请进,老陈在屋里呢。”崔姨侧身让两人进屋,目光在韩相手里拎的礼物上快速扫过,笑容更真切了几分,“来就来嘛,还带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 客厅里暖意融融。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52节 陈书记正坐在主位的沙发上,端着茶杯,与采购科孙科长闲聊。 见韩相和林颂进来,陈书记脸上露出略带威严的笑容,招手道:“小韩,小林,来了啊,坐,随便坐。” 两人问了好,韩相将礼物轻轻放在茶几旁不显眼却又不会被忽略的位置。 寒暄过后,韩相和林颂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 拜年的流程大同小异,无非是聊聊厂里过去一年的成绩,展望一下来年的生产计划,再说说家长里短。 就在这时,客厅门又被敲响了。 崔姨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齐为民。 齐为民手里也拎着礼物,脸上堆着惯有的、略带谄媚的笑容:“崔姨,陈书记,新年好。我来给您二位拜个年。” “哎呀,齐秘书来了,快进来!”崔姨似乎对他很熟悉,语气比刚才对韩相林颂还要随意一些。 齐为民进屋,先是一脸恭敬地向陈书记躬身问好,又跟孙科长热络地打了招呼,然后才仿佛刚刚注意到韩相和林颂似的。 他脸上堆起惊喜的表情,快步走上前,说道:“哟,韩秘书,林主席,你们二位也在啊。真是巧了,看来我今天来得正是时候,能跟咱们厂里的青年才俊聚一聚。” 韩相从容起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主动伸出手:“齐秘书,新年好!是啊,我们也是刚到,正聆听陈书记的教诲呢。” 他语气诚恳,动作亲热,看不出半分芥蒂,仿佛对那些关于自己的恶毒谣言浑然不知。 齐为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心虚,但很快被掩饰过去,伸手与韩相握了握,力道有些虚浮:“新年好新年好。” 他又说道:“韩秘书如今是刘厂长的左膀右臂,工作繁忙,还能抽空来给老领导拜年,真是有心了。” 韩相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笑道:“齐秘书说哪里话,陈书记是咱们厂的主心骨,我们来拜年是本分。再说,论起对老领导的关心,我们还得向齐大秘书你多学习。” 这话既捧了齐为民一下,又暗指他经常逢迎领导。 齐为民干笑两声,抽回手:“应该的,应该的。” 崔姨给齐为民倒了杯茶。 客厅里的谈话继续。 陈书记呷了口茶,目光转向林颂:“小林啊,这段时间,适应的怎么样?” 林颂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回答道:“谢谢陈书记关心。”说了一些自己的心得。 陈书记点点头,手指轻轻点着沙发扶手:“工会工作,看似琐碎,却关系到全厂职工的切身利益和思想稳定,是厂里大局的重要一环。组织上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希望你能发挥优势,别怕担子重。” 最后这五个字,陈书记加重了语气。 “年轻人,”他又道,“正是精力最旺盛、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一定要多干活,多经历。遇到困难,不能绕着走,要敢于往上冲!只有在解决难题的过程中,才能快速成长嘛。” 这番话,听起来是殷切期望和鼓励,实则敲打的意味十分明显。 林颂心中了然,陈书记是对她之前推脱任务的举动感到不满。 于是,她面上表现出一丝被领导点醒后的振奋:“请您和组织放心,我今后一定多向老同志学习,多深入基层,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培养。” 陈书记满意地“嗯”了一声,又转向韩相,问了问刘兆彬近期的几项工作安排。 韩相有分寸地汇报了刘厂长那边一些积极的动向。 齐为民在一旁插不上什么话,只能陪着笑,偶尔附和两句,眼神却不时瞟向林颂和韩相,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 又坐了片刻,孙科长率先起身告辞,韩相和林颂见状,也顺势站起来表示不打扰陈书记休息了。齐为民也赶紧跟着起身。 陈书记没有多留,只是又勉励了韩相和林颂几句。 崔姨热情地送客到门口。 韩相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齐为民和站在他身旁的崔姨—— 两人站得很近,尤其是下半身。 这绝对不是领导家属与领导下属之间应有的距离感。 然而崔姨似乎不觉得是个问题,非但没有避开,反而离得更近了一点。 韩相心头猛地一凛。 他面上如同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心里却有了计较。 第53章 吃瓜(一) 过年最容易滋生八卦了。 原因无他, 大家不干活,闲得慌。 六五厂的职工只要聚在一起,话题总会不自觉地拐到关于厂党委书记夫人和前厂长秘书的桃色八卦上。 水房里, 洗衣台边,公共厕所外,都成了情报交换站。 “哎,听说了吗?就那个齐秘书, 齐为民。”圆脸女人压低声音,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手里搓洗衣服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哪个齐为民?哦, 以前跟着张厂长的那个?”旁边正在拧床单的胖婶立刻凑过来,“他咋了?” “对, 就是他,我的天呐, 真是人不可貌相, 平时看着挺斯文一人, 竟然敢……给陈书记戴绿帽子。”圆脸女人啧啧两声,眼睛亮得吓人。 “真的假的?”胖婶手里的床单差点掉回盆里, “不能吧?” 另一个端着洗衣盆过来的瘦高个女人加入讨论,一脸笃定地说道:“十有八九!齐为民以前是张厂长的人,张厂长调省里去了,陈书记不仅没收拾他, 齐为民前天还去陈书记家拜年了。就是说,陈书记对齐为民是不是有点太宽容了?” “有道理。”圆脸女人点点头。 “要我说, 齐为民没准儿就是陈书记早年留在外面的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信誓旦旦的说道。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你们看齐为民那眉眼,仔细瞅瞅,是不是跟陈书记年轻时有几分像?早年丢在外面, 现在找回来了,不好明着认,就放在身边照顾。所以陈书记才这么纵容他。” “哎呀,这可太乱了。”胖婶听得脸上红扑扑的,既觉得匪夷所思,又忍不住想继续往下听。 男人那边比女人更八卦。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烟雾缭绕。 “齐为民这小子,是真他娘的有种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嘬着烟屁股,嘿嘿笑着,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陈书记的墙角也敢挖?这他妈是虎口拔牙啊。” “你懂个卵!”旁边一个秃顶的老师傅打断他,一副洞察世事的模样,唾沫星子横飞,“这哪儿是挖墙角?陈书记年纪大了,力不从心,齐为民正好帮陈书记解决内部矛盾,这叫‘为民服务’。” “老李你这张破嘴。”有人假装听不下去,笑骂着,但脸上满是促狭和认同。 “话糙理不糙。”秃顶老师傅一摆手,“你们想想,陈书记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死死抓着权力不退?真就那么热爱工作,要给三线建设奋斗终生?我看未必!男人嘛,在那方面不行了,就特别想在别的方面找补回来。他在厂里说一不二,掌控着几千号人的命运,这种快感,比什么都强,家里那点破事儿,说不定他根本不在乎。” 大家纷纷回忆起陈书记平日里的做派,似乎都为此提供了佐证。 流言满天飞,细节也越来越丰富。 有人说亲眼看见齐为民深夜从陈书记家后门溜出来,有人说崔姨去县里买东西,齐为民总是巧合地出现陪同,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崔姨和齐为民前一后进了县里电影院……真真假假,无人考证,也无人在意考证。 大家尽情地发挥想象力,添油加醋。 — 齐为民觉得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眼神都带着钩子,在他脸上、身上刮来刮去。 那个平时见面只会点头的锅炉工老李,今天是不是多看了他两眼,还有食堂打饭的窗口,队伍前面两个女工凑在一起低声说话,偶尔回头瞥他一眼,又迅速转回去,肩膀还可疑地耸动着,一定是在说他。 齐为民逃也似的回到家。 “这他娘的是谁捅出去的?”一股邪火混着无尽的委屈猛地窜上心头。 这事儿,从头到尾,他是被动的那一个啊,怎么就全成了他的罪过? 当时,他因为一份需要陈书记签字的文件,去了书记家。 那天陈书记去县里开会了,只有崔姨在家。 崔姨刚洗完澡,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发丝垂在耳边。 她给他倒了杯水,递水时,指尖无意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那触感,像带着电流,让他激灵了一下。 崔姨并没有说什么露骨的话,只是抱怨了几句一个人在家无聊,夸他年轻有为,比厂里那些死气沉沉的老家伙强多了。 她的眼神,却像带着小钩子,在他身上流转,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暗示和鼓励。 齐为民知道这很危险。 但还是半推半就地、顺水推舟地就上了,毕竟对方是陈书记的女人。 齐为民也由此知道了陈书记不行的事。 从那以后,两人经常见面,但每次见面极其小心。 要么是远离厂区和县城的偏僻郊野,要么是利用他外出公干的机会。 齐为民每次都像做贼一样,心惊胆战,却又沉迷于刺激之中。 到底是谁捅出去的呢? 崔姨?他立刻否定,崔姨比他更怕事情暴露,那会毁了她现在养尊处优的生活。 陈书记?也不可能。陈书记那么看重面子的人,是不会这么干的。 除非——陈书记察觉了什么,故意放出风声,目的就是要收拾他?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齐为民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这下全完了……”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但恐慌到了极致,反而逼出了一丝理智。 齐为民点着一支烟,猛吸了几口,冷静了下来。 陈书记如果收拾他,岂不是坐实了那些谣言。 这对于把权威和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陈书记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再者,这件事一旦闹大,崔姨首当其冲。 男女作风问题,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崔姨肯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事情闹大,甚至会向陈书记求情——尽管这求情可能火上浇油。 齐为民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点微弱的光亮,陈书记现在很可能骑虎难下,不仅不能明着动他,甚至还得暂时稳住他。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53节 — 陈书记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脸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种极致的平静之下,往往酝酿着风暴。 妻子和齐为民这件事,他其实早就有所察觉。最初发现端倪时,他不是不愤怒,任何一个男人遇到这种事,都无法平静。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股怒火。 一来,他奋斗半生得来的威望和地位,不能毁在这种丑闻上。二来,他自已也不是清白的。 厂办文印室那个叫苏慧的干事,刚二十出头,模样清秀,声音软糯。每次他去文印室,苏慧红着脸,轻声细语地汇报工作,那副怯生生又带着崇拜的样子,又让他找回了男性魅力。 因此,他对苏慧,存了一份超出上下级的关系。 不过他从未越雷池半步,他们两个人,只是在思想上,发展到了如同做了夫妻一般的地步而已。 他知道,妻子对此未必毫无察觉。 他们夫妻多年,早已过了为情爱要死要活的阶段。维系他们关系的,是利益、是体面、是把柄。 然而外面的流言,让他都感到心惊,这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的权威和形象。 他必须有所行动。 刘兆彬接到了陈书记的电话。 “过年期间,厂里职工思想有些松懈,出现了一些不负责任的谣言,影响很不好,尤其涉及到厂办的主要秘书人员,这对厂领导班子的形象和工作开展都很不利。你作为厂长,要密切关注职工思想动态,尽快消除不良影响,维护稳定团结的大局。对于个别可能传播谣言、影响团结的干部,你要拿出态度,必要时可以进行岗位调整,确保厂办工作的健康运转。” 陈书记没有点名,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刘兆彬早就看齐为民不顺眼了。 此人以前仗着张光林的势,没少给他这个抓生产的副厂长使绊子。 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不过,处理起来要讲究策略,不能太粗暴,容易引人猜测,反而坐实了谣言,把陈书记架在火上烤。 思忖再三,刘兆彬把韩相叫到办公室,关起门来谈话。 “小韩,最近厂里的一些风言风语,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刘兆彬开门见山,语气沉重,“我和陈书记都非常生气!这是恶意中伤,破坏团结。” 韩相点点头:“别人说我身体……清者自清。我和林颂都相信组织,相信领导会明察秋毫。只是这种谣言,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对林颂很不公平。” 刘兆彬被韩相这番话弄得一愣。 咱门说的八卦好像不是同一个。 韩相见刘兆彬一脸困惑,便说了关于自己不行的谣言。 他说道:“我和林颂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生产太危险了。再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底下谁的孩子,不是我们的孩子?” 刘兆彬听到韩相这话,心里生出了一丝敬佩。 他想起陈书记私下曾感叹过一句韩相此人,心思深沉,不好拿捏。但此刻,刘兆彬真的觉得陈书记多虑了。 “原来是这样。”刘兆彬由衷地赞叹道,“小韩,你能这么想,这么做难得,真是难得。” 话题回到如何处理齐为民上。 刘兆彬把陈书记的指示和自己的难处说了:“调走他是肯定的,但用什么理由,如果用他散布陈书记谣言这事,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等于帮着把谣言坐实了。” 韩相沉吟片刻:“不如就说齐为民对我怀恨在心,于是利用个人生活问题,散布恶毒谣言,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严重破坏厂办内部团结,诋毁领导干部形象。” 刘兆彬眼睛一亮。 韩相继续说道:“这个理由,光明正大。处理他,也名正言顺。既能执行陈书记的指示,又能维护领导声誉。” “只是这样岂不是让你受委屈了?”刘兆彬有些过意不去。 委屈?韩相微微笑了笑,恰恰相反,这样反而帮他澄清了真相。 他说道:“如果这点委屈能换来厂里大局的稳定,能落实领导的意图,那就不叫牺牲。” 刘兆彬闻言,伸出手,重重拍了拍韩相的肩膀。 很快,厂里对齐为民做出了处理。 理由是“因个人恩怨散布不实谣言,攻击同事,破坏团结”,经过“调查”,厂里流传的关于韩相的谣言源头,指向了齐为民。 齐为民成了破坏团结的典型。 而韩相扮演了一个“顾全大局、忍辱负重”的角色。 经此一事,刘兆彬对韩相的信任和依赖倍增。 第54章 吃瓜(二) 陈书记和崔姨大吵了一架。 当年, 陈书记得到了崔父的赏识,娶了崔姨崔桂芝。两人相敬如宾多年,维持着表面和谐的夫妻关系。 如今发生了齐为民的事, 陈书记对崔桂枝没有任何耐心了。 “崔桂芝,你做出那种不知廉耻的事情,”陈书记额角青筋跳动,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崔桂芝站在他对面,脸色苍白却毫不示弱:“是, 我是不知廉耻, 可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你陈大康心里最清楚。别你现在了不起,人人都敬着你, 怕着你,可在我眼里, 你永远都是那个当初投靠我们家、连饭都吃不饱的穷小子。” 陈书记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闭嘴。” “我偏要说, 要不是我爹当年收留你, 供你读书,你能有今天?你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条沟里了。”崔桂芝没一点怕的, “厂办那个苏慧,你跟她眉来眼去,当我瞎了吗?你陈大康也不是什么干净东西。” 陈书记眼神阴鸷地打断她:“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自从跟了我, 你吃过一点苦吗?受过一点累吗?我给了你多少人羡慕的生活!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心里一直装着别人,别以为我忘了, 新婚那天晚上,你那副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心里从头到尾,想的都是你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哥。” 崔桂芝脸色惨白:“你胡说。” “我胡说?”陈书记冷笑,“这么多年,你梦里喊过几次他的名字,需要我提醒你吗?崔桂芝,我们俩,半斤八两。” “是,我是忘不了他,那又怎么样?”崔桂芝索性破罐子破摔,“至少他懂得疼人,懂得关心!你给不了我想要的,难道还不允许我在别处找点慰藉吗?” “慰藉?”陈书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充满鄙夷,“你就是这么找慰藉的?找到别人床上去了?崔桂芝,你还要不要脸!” “我不要脸?陈大康,是你先不要这个家的,”崔桂芝声音带着哭腔,“你只知道你的仕途,你关心过我吗?问过我冷不冷热不热吗?我也是个人,我也会寂寞。” “够了。”陈书记厉声打断她,“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齐为民我已经处理了,流言我也压下去了。你最好安分守己,别再给我惹是生非,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旧情?我们之间还有旧情吗?”崔桂芝抬起头,脸上满是讥诮。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陈书记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 再转过身时,语气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哭够了就去洗把脸。明天,跟我去供销社买东西。” 崔桂芝愕然地看着他。 陈书记面无表情地继续说:“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很好。齐为民的事情,是他妄想攀附,与你与我,都没有任何关系。你明白吗?” 崔桂芝默默地站起身,走向卫生间:“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 陈书记夫妇出现在了供销社门口。 陈书记穿着熨烫平整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虽有些疲惫,但依旧带着书记的威严。崔桂芝头发仔细盘起,脸上施了薄粉。掩盖了昨晚哭泣的痕迹,虽然眼角还有些微红,但整体看上去端庄得体。 两人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陈书记仿佛浑然不觉,神态自若地迈步走进供销社。 崔桂芝紧跟其后,脸上挂着端庄得体的微笑。 供销社主任亲自迎了上来:“您二位今日有空来转转?” “嗯,家里缺点日用品,顺便陪桂芝看看有没有新到的毛线。”陈书记温和地问崔桂芝,“上次你说想织件毛衣,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颜色?” 崔桂芝接收到陈书记的眼神,微微低下头,声音轻柔:“嗯,看看有没有藏青色的,给你织件开衫,开春穿正好。” “你呀,就是闲不住。”陈书记抬手轻轻拍了拍崔桂芝的手臂。 这一幕“夫妻恩爱”的戏码,让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 这——完全不像有事的样子? 他们开始在货架间慢慢挑选。 陈书记偶尔会拿起一样东西问问崔桂芝的意见,崔桂芝细声回答,两人有商有量。 在买糖果的时候,陈书记还特意挑了几种崔桂芝平时爱吃的口味,让售货员称了一些。 “书记可真细心。” “是啊,看着感情多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真是缺德透了!” “我就说嘛,肯定是齐为民自己出了问题。你看他被处理得多快,肯定是犯了别的错误,又嫉妒韩秘书,才胡乱咬人。” “没错没错,肯定是齐为民想巴结陈书记没巴结上,就想些歪门邪道,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是恶心。” “哎,说起来齐秘书也是可惜了,以前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开呢?张厂长走了,他没了靠山,急昏头了吧?” “……” 买完东西,陈书记夫妇在众人或真或假的羡慕目光中,并肩走出了供销社。 直到回到那栋平房,关上房门,两人脸上刻意维持的笑容才瞬间消失。 陈书记把东西放在桌上,一言不发地走进了书房。 崔桂芝瘫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望着窗外明亮的阳光,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恩爱是演给别人看的,关起门来的冷漠和怨恨,才是他们婚姻的真相。 — 韩相推开院门,映入眼帘的,是蹲在鸡窝旁的林颂。 她正捡鸡蛋,几只母鸡在她脚边悠闲地踱步,发出咕咕声。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见韩相:“你猜今天几个鸡蛋?” “四个。”韩相走到林颂身边,蹲下身。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54节 “哎呦,真叫你猜对了。”林颂举着篮子里的四个鸡蛋给韩相看。 “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四个吗?”韩相侧头看她,“你昨天跟我说四人关系比三人关系稳固,一点没错。” 林颂眼神微动,立刻明白了他在指什么。 “哦?陈书记那边有进展了?”她拍了拍手上沾的草屑。 “嗯。”韩相点头,“真叫我发现了,苏慧。” “苏慧?”林颂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着这个名字。 “对,就是她。”两人站起来,“文印室那个姑娘。” 林颂想起来了:“是她。怎么发现的?陈书记可谨慎得很。” 韩相跟着她往屋里走,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突破口不在陈书记身上,在苏慧她哥身上。” “她哥?”林颂将篮子放在厨房的案板上,耳朵竖起来。 “嗯。”韩相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一边洗一边说,“苏慧老家在南山公社,是咱们县里有名的穷地方,家里条件一直不好。她哥年纪不小了,之前一直说不上媳妇,主要原因就是家里穷,盖不起新房。” 他顿了顿:“可奇怪的是,就在去年,她哥突然就动工盖起了三间敞亮的砖瓦房,没多久就热热闹闹地把媳妇娶进了门。” 林颂正从米缸里舀米,听到这话:“苏慧一个拿着普通办事员工资的小干事,哪来那么一大笔钱贴补家里盖房娶媳妇?” “所以这就是问题。”韩相走到灶台边,熟练地引火,“陈书记这个人,你知道的,抽烟有个习惯,就是绝不在人前抽,估计是觉得影响他那威严正派的形象。” 林颂点头,把淘好的米下锅:“对。”她觉得陈书记这个习惯挺好。 “可就在前天下午,”韩相回忆说,“我在走廊碰上苏慧,她抱着一摞文件从陈书记办公室出来。我清清楚楚闻到她身上有烟味。” 他添好柴,直起身,自问自答:“这说明什么?说明陈书记在她面前极其放松,说白了,压根没把苏慧当外人。” …… 夫妻俩就着这个意外发现的“大瓜”,心情愉快地准备晚饭。 韩相利落地将一小块暗红油亮的腊肉切成均匀的薄片。 林颂则敲开两只刚捡的鸡蛋,澄黄的蛋液便滑入碗中。 她顺手撒上一点碧绿的葱花,用筷子快速搅打。 这时,在院子里自己玩了好半天的黄豆,大概是闻到了厨房的香味,叼着个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松球,兴冲冲地跑进来。 黄豆把松球放在林颂脚边,然后仰起头望着她,摇着尾巴求表扬。 林颂低头看着脚边的小家伙,捡起那个松球,朝着院子的方向远远地扔了出去。 “去吧,黄豆!” 黄豆立刻像一道金色的闪电般窜了出去。 第55章 吃瓜(三) “还是自己养的鸡下的蛋香。” 林颂夹起一筷炒蛋, 由衷地感叹。 韩相没吃出太大区别,但看林颂这副样子,他从善如流地点头:“嗯, 没白喂它们。” 吃完饭,韩相去洗碗。 林颂则起身,用火钳从灶膛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里,小心地拨弄出两个埋了一下午的大地瓜。 地瓜已经被慢火煨得彻底软透, 表皮焦黑。 掰开后露出金黄泛红、冒着腾腾热气的瓤,一股浓郁诱人的甜香立刻在屋里弥漫开来。 韩相洗完碗出来, 林颂掰了一半, 递给韩相。 她一边吹着气,一边小心地剥开那层焦脆的外皮, 怕烫着手,也怕浪费了一丁点甜糯的瓜瓤。 韩相看林颂这么喜欢, 说道:“等开春, 东墙根那片空地, 种两垄地瓜。” “行,”林颂表示同意, 又补充道,“再种点土豆。南瓜也得接着种。” “好。”韩相应下。 — 明天就要上班了,在家的最后一天,苏慧帮母亲收拾碗筷。 水有些凉, 冻得她手指微微发红。 苏慧的母亲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忍不住又开始老生常谈:“慧啊, 眼瞅着又过年了,你又大了一岁。个人问题到底咋想的?你王婶给你介绍的那个小伙子,我瞧着挺好的, 人老实,家里人口也简单,父母都是本分人,你怎么就见一面就不乐意了?连话都不愿跟人多说几句。” 苏慧洗着碗:“妈,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工作工作,你那个文印室的工作,还能干出花来?”苏母叹了口气,“女人家,终归是要嫁人生子的,找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你看邻居老李家闺女,跟你同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再看看你,一个人……” 苏慧抿着嘴不吭声,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这时,苏慧的嫂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苏慧的嫂子叫孙丽娟,是插队的知青,嫁给了苏慧的大哥苏强。 “妈,您就别催小慧了。”孙丽娟说道,“现在时代不同了,讲究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广播里天天喊呢。咱们小慧年轻、漂亮,未必就非得急着嫁人。说不定啊,以后能有更好的出路呢。” 苏母皱着眉头,显然不吃这一套:“广播里唱高调谁不会?可女人的青春短,耽误不起。再过两年,好的都被挑走了,难道真找个歪瓜裂枣凑合?我这当妈的能不着急吗?” 孙丽娟转向苏慧:“不过,小慧,你要是真想有点出息,光在文印室埋头打字可不行。那地方,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个熟练工,干十年八年也还是那样。” 苏慧洗完了碗:“嫂子,我知道文印室没什么发展。我也没打算一直待在那儿。” “哦?”孙丽娟挑了挑眉,“那你想去哪儿?调岗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得有关系,有人说话才行。” 苏慧走到墙边,拿起暖水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双手捧着。 她想起那个人偶尔投来的温和目光,还有那次留下她校对材料时,看似无意间说起的话—— “小苏啊,你字打得好,人也细心,窝在文印室是有点屈才了。将来有机会,给你换个更清闲、更有前途的岗位,比如工会,也不是不可能……” 当时她的心怦怦直跳,不敢抬头,只小声说了句“谢谢领导关心”。 “我知道不容易。”苏慧抬起眼,声音大了点,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以后……我可能会去工会。” “工会?”孙丽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小慧,你不是在做梦吧?工会那是好进的地方?要么得有硬邦邦的背景,要么就得是厂里的老人,有资历、有人脉。你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去工会?” 苏母也担忧地看着女儿:“慧啊,可不敢瞎想。咱们是啥家庭?脚踏实地,把现在的工作干好,找个本分人家过日子就行。” 苏慧目光扫过母亲担忧的脸和嫂子略带讥诮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服气。 她放下水杯,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一定会的。” 孙丽娟看着她那副笃定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小姑子魔怔了,异想天开。 她撇撇嘴,懒得再争辩,只当是小姑娘不切实际的幻想:“净想些没边儿的事。” 苏慧不理会嫂子的嘲讽,心里默默想着:你们等着瞧吧。 等我真的调去了工会,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 工会办公室里,暖气烧得不足,带着一丝早春的寒意。 钱主席对林颂说:“有件事,得先跟你通个气。陈书记说,考虑到工会工作面广量大,特别是要加强对青年职工、女职工的关怀,建议给工会增加一个干事名额,充实力量。” 林颂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建议?书记有具体的人选推荐?” 钱主席叹了口气:“书记倒是没明说,但话里话外提到了文印室的苏慧同志。说这个小苏同志,工作认真,字打得也好,是颗好苗子,放在文印室有些可惜了,应该放到更能锻炼人的岗位上去。还特别强调,要我们多关心、多培养像她这样的年轻女同志。”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再明白不过。 陈书记这是要借充实工会力量之名,把苏慧塞进来。 钱主席看着林颂,语气带着为难:“小林,你看这事……苏慧这个人,我接触不多,听说性子有点闷,不太合群。工会这摊子事,讲究个协调沟通,她来了,能不能顶得起来?再说,这明显是陈书记的意思,我们要是安排不好,或者苏慧本人出了什么岔子,板子最后还得打到我们工会头上。” 林颂听完,挑了挑眉。 陈书记真是够爱的。 “钱主席,”林颂缓缓开口,“既然是陈书记关心工会建设,亲自推荐人才,我们当然要欢迎。” 钱主席有些意外于林颂的平静:“你的意思是……就按书记的意思办?” “书记的建议,我们自然要重视。”林颂话锋一转,“不过,具体怎么安排苏慧同志的工作,还得从工会的实际需要出发。既然是为了加强青年女职工工作,那么让苏慧同志先专注于这方面,是不是更名正言顺?” 钱主席眨眨眼:“你是说……” “我们可以成立一个临时的‘青年女职工工作小组’,让苏慧同志主要负责这一块,比如组织一些文体活动、收集女职工诉求、学习宣传妇女权益政策等等。这样既符合书记‘加强关怀’的指示,也能让苏慧同志有事可做。” 钱主席立刻明白了林颂的意图。 这是要将苏慧限制在一个相对独立和具体的事务范围内。 既满足了陈书记的要求,又便于管理和观察。 “好!这个思路好!”钱主席脸上的愁容散去大半,“既贯彻了领导意图,又考虑了工作实际。小林,还是你脑子活络。那这事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跟老冯说一声,顺便也跟苏慧同志谈谈,看看她本人的意愿。” “嗯,您去沟通就好。具体的工作安排,等她来了,我来负责。”林颂主动揽下了后续的安排。 钱主席连连点头:“好好好,有你把关,我就放心了。” 几天后,苏慧的调动手续办妥了。 她抱着一个装着私人物品的纸箱子,有些局促地站在了工会办公室门口。 钱主席象征性地说了几句欢迎的话,便将苏慧交给了林颂。 林颂打量了一下苏慧。 对方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苏慧同志,欢迎你来工会工作。”林颂语气平和,带着公事公办的亲切,“工会的工作比较杂,但核心就是服务好职工。钱主席和我商量了一下,考虑到你是年轻女同志,更了解同龄人的想法,打算让你先重点负责青年女职工这一块的工作,你看怎么样?” 苏慧小声回答:“我听领导安排。” “好。”林颂点点头,把她领到一个靠窗的空位,“这是你的办公桌。目前青年女职工工作的主要内容有几项:一是配合厂里团委,组织一些适合女青年的文体活动,比如读书会之类的;二是关注女职工的特殊权益,比如相关政策的落实,收集大家的意见和建议;三是定期组织学习,宣传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精神,鼓励大家岗位建功。这些工作,看似简单,但要做好也不容易,需要耐心和细心。” 林颂拿出一叠资料递给苏慧:“这是工会往年的相关活动总结和一些政策文件,你先熟悉一下。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或者办公室的其他同志。”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55节 苏慧接过资料,应了声:“好的,林主席。” 马大姐私下里拉着林颂嘀咕:“林主席,这小苏同志……我咋觉得有点怪怪的?陈书记亲自点名塞进来的?她啥背景啊?” 林颂笑笑:“马大姐,咱们工会正是用人之际,苏慧同志年轻,多锻炼锻炼是好事。背景不背景的,不重要,能把工作干好就行。” 马大姐咂咂嘴,没再多说,但眼神里的探究却没减少。 其他干事对苏慧的态度则多是客气而疏远。 苏慧每天按时上下班,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写字,或者望着窗外发呆。 林颂对此不在意,有外部人员,工会内部才更团结嘛。 第56章 耳目 张大姐对苏慧格外关注。 她几乎天天都要寻个机会, 凑到林颂跟前,汇报一番苏慧的动态。 至于当初工会副主席选举的事,张大姐不光没产生芥蒂, 反而成了林颂最积极的拥护者。 张大姐看得很明白,林颂可不像马大姐那样抹不开脸。 记得林颂刚来工会那会儿,就敢直接给她这个“厂长亲戚”安排任务,说她是领导跟前的大红人, 跟领导关系好。 这种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张大姐就这么成了林颂在办公室里的眼睛和耳朵。 所以, 苏慧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比如今天迟到了几分钟, 昨天和谁多说了两句话,又或者对交代的工作流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张大姐都会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林颂。 林颂点点头, 偶尔还会肯定两句“张大姐心细,多亏你留意着”。 对于陈书记将小蜜安排在自己手下—— 林颂承认, 陈书记在把控大局、识人用人上眼光毒辣。 但在这件事上, 林颂觉得, 陈书记未免太不谨慎。 大家又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 早晚会察觉到苏慧调动的不寻常。 林颂倒不怕苏慧有背景,只是担心会生出事端。 — 地区工业局要举办三线厂技术骨干培训的消息在六五厂传开了。 对于张连成这样的技术尖子来说,无疑是一次重要的提升机会。 但一想到这事儿是韩相负责,张连成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 自从去年车间主任那档子事闹得不愉快, 张连成不由担心,韩相会不会因此卡他一下。 “刘厂长也太信任韩相了, ”张连成私下对姜玉英抱怨,“他一个搞行政的,又不是技术出身, 看得懂谁的技术硬、谁有潜力?我看哪,最后还不是看谁跟他关系近、看他顺眼就选谁?” 姜玉英如今怀着孕,身子日渐沉重,情绪也比以往更加起伏不定。 一听丈夫这话,联想到自已当初选择张连成而放弃韩相,如今韩相却步步高升,而自家丈夫还得为个培训名额忐忑不安,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第二天上班,这股邪火还没下去。 趁着工作间隙,她和旁边工位相熟的女同事嘀咕起来,话赶话的,就扯到了韩相身上。 许是情绪上了头,她把之前那些已经被厂里明确辟谣、关于韩相“身体不行”的陈年旧账翻了出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怨怼。 那女同事听着,一开始还附和两句,后来脸色就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她压低声音打断姜玉英:“玉英,你快别说了,这话可不兴再提了。厂里早就下了结论,是齐为民捣鬼造谣,人都被处理了。你这……怎么又拎出来了?难不成你想步齐为民的后尘?” 姜玉英顿时打了个激灵。 她张了张嘴,这才意识到自已失言了。 后来,这事不知怎的,传到了领导的耳朵里。 姜玉英就被叫到了办公室。 经营科科长沉着脸,对她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姜玉英同志,你也是老职工了,怎么一点政治觉悟和组织纪律性都没有?那些不实谣言早就被定性为恶意中伤,是破坏厂里团结稳定的反面典型,你不仅不思吸取教训,还在公开场合散布这些言论,你想干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已是孕妇,组织上就不能批评你了?” 姜玉英被训得面红耳赤,灰头土脸地回了家。 张连成得知后,又气又急,气姜玉英冲动坏事,更急这下彻底得罪了韩相,培训名额肯定泡汤了。 然而,让张连成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初步拟定的推荐名单里,韩相竟然主动写上了张连成的名字。 名单送到刘兆彬桌上时,刘兆彬仔细看了一遍,目光在“张连成”三个字上停顿了一下。 韩相说道:“厂长,选拔技术骨干,首要看的还是技术能力和工作表现。张连成同志技术过硬,解决过不少生产难题,这是有目共睹的。厂里培养人才,不能因为之前犯过一些小错误,从而影响了对技术骨干本身的判断。我相信张连成同志是珍惜学习机会的。” 刘兆彬听着,微微颔首。 对韩相这种就事论事、不计前嫌的胸襟颇为赞赏。 刘兆彬心里对韩相的品行评价又高了一层,觉得自已确实没看错人。 不过,他对张连成的印象不是很好。 就在这时,韩相似乎无意地提了一句:“只是张连成同志的爱人在怀孕期间,情绪可能不太稳定,需要家人多陪伴安抚。” 刘兆彬顺势说道:“怀孕是大事,需要丈夫在身边照顾。这个时候让张连成出去学习半个多月,确实不太合适。万一家里有点什么事,也照应不到。嗯……这次培训机会虽然好,但还是以家庭稳定为重。这样吧,这次名额先紧着其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同志。张连成嘛,技术确实不错,下次再有类似机会,优先考虑他。” 韩相闻言微微一笑,点头应道:“厂长考虑得周到。那就按您的意思办,我通知张连成同志,也让他安心照顾家里。” 当张连成得知自已名字曾上过名单,最终却因“照顾孕妇”的理由被暂缓时,心情复杂难言。 他对韩相有了一丝感激,觉得对方确实没给自己穿小鞋。 但更多的是一种憋闷和无奈,对姜玉英的冲动行事更是怨怪不已。 — 这天林颂刚到办公室,张大姐就凑上来。 她借着倒开水的机会压低声音说:“林主席,你看那个苏慧,昨天下午马大姐让她帮忙核对一下各车间报上来的劳保用品清单,她磨蹭到下班也没弄完,今天一早来了也不见动静,马大姐问她,她只说‘快了快了’,声音跟蚊子似的,唉,真是急死人。” 林颂淡淡一笑:“张大姐,没事,新同志刚来,可能还没完全适应工会的工作节奏。” “也就是林主席你好性子。”张大姐撇撇嘴,“要我说,就得给她立立规矩,工会不养闲人。你看她那样,整天耷拉着个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工会怎么欺负她了。” 林颂拍拍张大姐的胳膊,安抚道:“行了,张大姐,我心里有数。你去忙吧,待会儿我看看她那边的进度。” 张秀兰这才点点头,提着暖瓶走开了,临走前还不忘瞪了苏慧方向一眼。 林颂端起搪瓷缸,喝了口茶,目光落在苏慧身上。 张秀兰的观察没错,苏慧在大家面前,总是微微低着头,眼神躲闪,说话声音细小,带着一种怯生生的、甚至有些委屈的味道,仿佛周围的人都对她抱有恶意,让她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林颂挑了挑眉。 这姑娘,怕不是把对付陈书记的那套“我见犹怜”的招数,下意识地用到了所有人身上了吧。 大概以为,自己只要摆出这副柔弱无助的样子,就能像吸引陈书记那样,让周围的人都对她心生怜惜,进而给予关照甚至特权。 可惜,这里不是陈书记的办公室。 没人吃这套。 正想着,苏慧似乎感受到了林颂的目光,抬起头,恰好与林颂的视线对上。 她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垂下眼帘,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林颂放下茶杯,朝她招了招手:“苏慧同志,你过来一下。” 苏慧愣了一下,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小步快走来到林颂桌前:“林主席,您找我?” “嗯,”林颂说道,“坐吧。劳保用品的清单核对得怎么样了?马大姐那边等着要汇总数据。” 苏慧低着头回答:“还有……两个车间的数据有点疑问,我正准备再去问问……” “有什么疑问?”林颂拿起笔,做出记录的姿态。 “就是……一车间报上来的手套数量,和上个月比差得有点多。”苏慧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很为难。 林颂看着她这副样子,知道她大概率是没跟车间统计员沟通。 她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苏慧同志,在工会工作,和以前在文印室不太一样。工会需要主动沟通、协调,甚至要去推动、去争取。遇到数据对不上,不能只是‘觉得有疑问’,要主动去核实。一车间手套数量变化,可能是生产任务调整了,也可能是统计口径变了,你要直接去问他们的统计员。”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苏慧,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陈书记当初推荐你来工会,也是看中你有潜力,希望你能得到锻炼。你啊,别辜负了领导的期望。” 苏慧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慌乱。 林主席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会突然提到陈书记的期望?还特意点明是陈书记当初推荐? 难道……陈书记把他们之间更深入的关系告诉林颂了?这个念头让苏慧心里一紧。 可……万一林颂只是随口一提,指的是明面上陈书记关心年轻职工成长的这层意思呢? 一瞬间,苏慧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 她张了张嘴,想试探一下林颂,却又不敢,生怕弄巧成拙。 林颂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好了,清单的事抓紧去核实吧。下午上班前,把准确的数据交给马大姐。” 苏慧被林颂的样子镇住了,恭恭敬敬地应道:“是,林主席,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核实。” 苏慧几乎是同手同脚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种感觉让苏慧非常难受。 在陈书记面前,她只需要垂下眼睫,放软声音,偶尔流露出一点点依赖和崇拜,就能轻易获得怜惜和包容。陈书记喜欢她这副模样,这让她觉得自己拥有一种隐形的权力。 可到了林颂这里,这套似乎完全失灵了。 她只能暂时收敛起所有的小心思,老老实实完成工作,不敢再明显懈怠和推诿交给她的任务,虽然质量谈不上多高,但至少态度端正了许多。 对林颂,苏慧多了几分敬畏,也不再轻易做出那副可怜相—— 因为她知道没用。 张大姐很快也察觉到了苏慧的变化,她好奇地问林颂:“林主席,你跟她说什么了?这小苏同志最近干活麻利了不少,也不整天丧着脸了。”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56节 林颂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跟她讲了讲工会工作的职责,年轻人,点拨一下就能明白。” 张大姐将信将疑,但见林颂不愿多说,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是心里对林颂的手段更加佩服。 她越发觉得,跟着林颂,绝对是明智的选择。 第57章 铺路 厂区办公楼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陈书记办公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苏慧搬了张方凳, 坐在陈书记的办公桌侧前方——一个仰视他,又不会显得过于疏远的位置。 陈书记靠在椅背上,手指间夹着一支烟, 心情不错。 他目光落在苏慧低垂的眉眼上:“工会那边,还适应吗?”语气中带着一种长辈关怀晚辈的腔调。 苏慧抬起眼,飞快地瞥了陈书记一下,又垂下眼帘, 声音轻轻的:“嗯,还好。” 她不敢直接问陈书记有没有将两人的关系告诉林颂, 只是说道:“林主席能力很强, 什么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大家都挺佩服她的。” 陈书记闻言:“林颂啊, 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他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烟:“说实话, 我这些年, 见过不少有能力的年轻人, 有冲劲的,有想法的, 肯吃苦的……但像林颂这样的,不多见。” 听到这话,苏慧心里一紧。 陈书记这么高度评价林颂,看来是把林颂当成自己人了。 幸好, 自己一开始没有贸然说林颂的坏话。 苏慧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多见?这是为什么?” 陈书记似乎并不介意她的追问,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林颂最大的优势, 不在能力上,而是她无欲——无欲则刚嘛。” “无欲则刚……”苏慧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她轻轻叹了口气,纤细的眉毛蹙起, 流露出一种我见犹怜的惆怅:“是啊,我比不上林主席万分之一。” 这是苏慧惯用的伎俩,通过贬低自己,来激发对方的保护欲和怜惜。 她从未想过要靠自己独立去争取什么,在她看来,那太辛苦。 找到一个强大的依靠,让他心甘情愿地给予,才是她想要的。 她享受这种依附带来的安逸,甚至有时候是一种优越感。 陈书记果然很吃这一套。 他看到苏慧那副自卑又努力想表现的样子,内心生出一种满足感。 “你呀,”陈书记的声音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宠溺,“跟她比什么?林颂是干事业的料,注定要扛压力担责任。你不一样——”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慧,语气笃定:“你是来享福的,干嘛学她那么辛苦?” 苏慧露出一丝羞怯和依赖的笑容。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扬眉吐气:“书记,您不知道。当初我调来工会之前,我妈妈和我嫂子还都不信呢。我妈就怕我不踏实,我嫂子更是……觉得我异想天开,说工会哪是那么容易进的。” 她抬起眼,目光盈盈地望着陈书记,充满了崇拜和感激:“她们哪里知道,对您来说,这就是一句话的事。在她们眼里难如登天的事情,您轻轻松松就帮我办成了。” 她停顿了一下,说出了一句在她看来最能表达忠心、也最能打动男人的话:“陈书记,对我来说,您就是我的天。您说的话,做的事,哪是她们能想象的?” 果然,陈书记听到最后这句“您就是我的天”,心头软得不行。 多少年了,身处权力漩涡,听到的多是奉承和算计,身边妻子更是冷嘲热讽。 他已经很久没有人如此纯粹地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了。 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需要处处权衡、勾心斗角的党委书记,而是一个被弱小者全然信赖和仰望的“天”。 他动情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苏慧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郑重:“傻丫头,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力排众议,一定要让林颂当选这个工会副主席吗?” 苏慧乖巧地摇摇头,心里却快速转动着。 难道不是因为林颂有能力? 陈书记收回手,身体向后靠进椅背,脸上露出一种深谋远虑的表情:“一方面,林颂确实有能力,能镇得住场面,把工会那一摊子事理顺,这是公心。” 他话锋一转:“另一方面,我也是在为你铺路啊。” “为我铺路?”苏慧是真的惊讶了,眼睛睁得圆圆的。 “没错。”陈书记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耐心解释,“林颂这个人,一个小小的六五厂,留不住她。我看得出来,她迟早要往更高处走,甚至回京市也不是没可能。等将来她一动,这个位置空出来,凭我的关系,把你扶上去,不就顺其自然了吗?” 苏慧听完这番话,激动得嘴唇都有些发颤。 原来陈书记安排林颂上去,还有这层深意? 她再次深刻体会到依附于强大权力的好处。 至于林颂,她心里冷笑了声,再厉害又能怎么样。 不过是陈书记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最终是为自己铺路的。 苏慧眼圈微微发红:“书记您……为我考虑得太周到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她说着,又低下了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 陈书记看着她这副全然依赖、感激涕零的模样,心中那份莫名的感动更甚。 他挥挥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报答什么?你好好跟着我,就是最好的报答。以后在工会,多看多学。有什么难处,或者林颂有什么特别的动向,及时告诉我,明白吗?” “嗯,我明白,我一定听您的话。”苏慧用力点头,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将来接替林颂,成为受人尊敬的工会主席。 以及看到让母亲和嫂子,还有那个讨厌的张大姐惊掉下巴的情景。 而这一切,都不需要她付出艰辛的努力,只需要牢牢抓住眼前这个男人的心和信任。 — 韩相和陈明吃了顿饭。他没想到陈明还约了齐为民。 齐为民显然也没料到韩相在场,当场破口大骂。 韩相平静地听着,一点不慌,等齐为民骂没力气了,他说道:“齐秘书,你也是当了这么多年秘书的人,难道还不明白吗?越是真的东西,往往越要藏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知道。反倒是那些假的、需要粉饰太平的东西,才要摆出来,弄得人尽皆知。” 齐为民自然清楚这种潜规则。 他突然对韩相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气氛诡异地变得和谐起来,齐为民拉着韩相,一口一个兄弟,亲热的不得了。 终于吃完饭,韩相回到厂里。 他刚拐过楼梯口,迎面碰上了正抱着一摞文件的苏慧。 苏慧似乎没看路,差点撞到韩相身上,她“哎呀”一声,像受惊的小兔子般向后踉跄了一步,怀里的文件差点撒手。 她抬起眼,看到是韩相,眼睛微微一亮。 厂里谁人不知道,韩相是半个厂长。 “韩秘书,对不起,我没看见您。”她声音又轻又软。 见韩相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苏慧鼓起勇气说道:“厂里大家都说,您能力强,又得领导信任,将来肯定前途无量。” 韩相还是没说话,苏慧觉得自己可能表现得还不够“弱”,于是,她轻轻咬了咬下唇:“跟您比起来,我真是……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好,还总给林主席添麻烦——” “确实没用。”韩相打断她。 苏慧僵在原地。 她以为韩相应该温和地安慰她“不要妄自菲薄”,或者至少也会客气地否认一下。 她都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要说什么“我会努力向韩秘书您学习”之类的谦辞。 可韩相这四个字,让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韩秘书……”她张了张嘴。 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僵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韩相瞥了她一眼:“苏同志,你不会觉得,在厂里表现出没用,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吧。” 苏慧的脸霎时白了。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丝被看轻的愤怒涌上心头。 韩相回到家。 把今天碰到苏慧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林颂听。 他一副邀功的样子:“她那点手段,比我可差远了。” 林颂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哦?这么说来,你手段很高超啊。” “不敢称手段高超,”韩相拉着林颂的手,轻轻晃了晃,“不过是……琢磨怎么让领导满意而已。” 说着,凑上来。 林颂被他这大型犬似的粘人劲儿逗笑了,点评道:“她在你面前,真是班门弄斧了。” 韩相骄傲道:“那可不。” “对了,”他说道,“我还特意去找了马大姐。” “哦?”林颂挑眉,“你跟马大姐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韩相轻描淡写地说,“就是闲聊,让她多关心关心工会内部的个人大事,特别是年轻同志的终身问题,稳定了后方,才能更好投入工作嘛。” “马大姐那人你也知道,”韩相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听这个,话匣子就关不住了,比讨论工作积极多了。” 林颂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真是坏透了你。” 韩相玩着林颂的手指,说道:“让他们两个闹腾去,明天休息,咱们带上黄豆,去水库钓鱼。”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57节 第58章 水库 林颂和韩相简单吃过早饭, 便准备出发去水库。 黄豆似乎知道要出门,兴奋地围着两人的脚边打转,尾巴摇得像个小风车。 她乖乖坐在韩相自行车前杠的布筐里, 好奇地东张西望。 水库离厂区不远,到了目的地,林颂找地方下竿。 韩相抱着黄豆跟着林颂,黄豆起初还老老实实地趴在韩相胳膊里, 但没多久就被一只翩跹的蝴蝶吸引了注意力,挣扎着要下去追。 韩相只好把黄豆放下, 叮嘱她不许靠近水边。 小家伙倒也听话, 只是在岸边的草丛里嗅来嗅去,自得其乐。 水面许久未有动静, 林颂也不急,调整了下姿势。 阳光照得人浑身暖洋洋,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时, 一阵压抑着的窸窣声和低语声, 顺着风从侧后方的灌木丛深处传了过来。 韩相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皱了皱眉。 那声音断断续续, 夹杂着急促的喘息,还伴随着女人极力压制的、带着哭腔的呻吟。 林颂此时也注意到了,警觉地睁开了眼,与韩相对视了一下。 什么情况? 那声音的来源, 就在离他们不到二十米的一处灌木丛后面。 韩相示意林颂别动,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站起身。 他借着树木的掩护, 朝声音来源的方向小心挪动了几步,拨开一层枝叶望去。 只看了一眼,韩相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头。 他一脸慌张, 快步回到林颂身边。 “怎么了?”林颂看韩相这副样子,用口型无声地问。 韩相的表情有些尴尬,凑到林颂耳边:“……是一对野鸳鸯。” 野鸳鸯?林颂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这个年代,可真是够……大胆的! 林颂有些好奇,悄悄探出头,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去。 只见灌木丛后一块被踩倒的草地上,一对看不清面容的男女在一起纠缠。 在草丛里扑腾的黄豆似乎也察觉到了那边的异常动静,好奇地竖起耳朵,歪着脑袋就想往那边凑。 林颂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家伙捞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同时用手捂住了它的眼睛。 “小孩子不能看。”她对懵懂的黄豆说。 说完,自个儿在那目不转睛。 那边并没持续太久。一阵急促的闷哼和短促的尖叫后,动静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接着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似乎是一前一后地快速离开了。 等那边彻底没了声响,林颂才松开捂着黄豆眼睛的手。 小家伙不明所以地甩了甩头,汪汪叫了两声,似乎在抗议刚才“天黑了”。 韩相看着林颂兴致勃勃的样子,若有所思。 晚上。 韩相背对着屋门站在院子中央,晚风吹过他紧绷的肌肉线条,激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转过来。” 林颂的声音从藤椅那边传来。 韩相喉结滚动,慢慢转过身,渐暗的天光落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又顺着腹肌的沟壑往下滑。 “往前些。”林颂又说。 韩相挪了两步,有些不敢看她。自己几乎全果,对方却穿戴整齐。 林颂绕着他走了一圈:“冷么?” 韩相摇头,耳根却红得发烫。 她忽然伸手按在他心口,掌心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剧烈的心跳。 “这么紧张?”她轻笑。 鸡窝里传来窸窣响动,几只母鸡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过了一会儿,它们把头埋进翅膀下,仿佛非礼勿视。 — 马大姐这两天跟打了鸡血似的。 她这个人,最喜欢干两样事,催人结婚和催人生孩子。 苏慧听到马大姐要给她介绍对象,心里叫苦不迭。 她心里装着的是陈书记许诺的“远大前程”,是将来可能接替林颂的工会主席位置。 这些介绍来的男青年,哪个比得上陈书记? 陈书记虽然年纪大些,但那份权势和带给她的优越感,同龄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但她又不能直接跟马大姐说她和陈书记的关系,于是摆出那副怯生生又带着点为难的样子,说她不着急个人问题,以工作为重。 马大姐只当苏慧是姑娘家害羞,反而更加起劲。 这天下午,马大姐估摸着苏慧回宿舍休息了,兴冲冲地杀了过去。 结果人不在。 “小苏呢?”马大姐探头探脑地问。 “苏慧啊?她说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刚走没多久。” “供销社?行,我知道了,谢谢你同志。” 马大姐转身就走,直奔厂区门口的供销社。 苏慧确实在供销社里。 她漫无目的地逛着,其实什么也不想买,只是为了躲避马大姐的“追击”。 她拿起一盒蛤蜊油,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让她恐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苏,可算找到你了!你说巧不巧,大姐我也来买东西。” 苏慧浑身一僵,手里的蛤蜊油差点掉在地上。 她慢慢转过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马、马大姐——” 两人拉扯了一番,苏慧终于挣脱了马大姐,借口肚子不舒服,仓皇逃走了。 这一幕,恰好被来供销社买菜的崔桂枝看在了眼里。 崔桂枝看到马大姐给苏慧介绍对象,觉得真是解气! 等苏慧离开,崔桂枝主动上前:“马大姐,你不愧是工会的元老啊。” 崔桂枝难得地夸了一句,语气虽然还是带着点领导家属的矜持,但比起平时的冷淡,已是和颜悦色不少。 马大姐正在兴头上,被书记夫人一夸,更是红光满面,笑着摆手:“崔姐您可别夸我,我这也就是瞎操心。” 她得到崔桂枝的肯定,干劲更足了,下定决心非要让苏慧结婚才行。 马大姐甚至找来姜玉英当说客。 在她看来,姜玉英成了家、马上要当妈的人,正是“婚姻幸福”的体现。 “玉英啊,你快跟小苏说说,这成了家到底有多好!女人啊,终究还是得有个依靠。”马大姐热情地招呼着姜玉英,又把苏慧按在椅子上,让她好好听着。 姜玉英看着苏慧那副怯生生的样子,一种“过来人”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她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没结婚的时候,我也觉得一个人自在,想干嘛干嘛。可成了家才知道,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心里才踏实。就像我家连成,人老实,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心里有我,有啥好吃的紧着我,干活也舍得下力气。这女人啊,再强,身边没个男人,总归是不行。” 她说的当然不是真的,但能让别人踏进婚姻,她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苏慧低着头,心里却不以为然。 张连成?一个车间工人,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能跟陈书记比吗? 陈书记一句话,就能把她调来工会,将来还能把她扶上主席的位置。 姜玉英突然发现,苏慧耳垂上有个大黑痦子,她这才想起苏慧是谁来。 上辈子关于这个女人的传闻真不少。 小三上位,改开后,成了某个大厂的厂长。一路高升。 当时她还羡慕过来着,靠男人靠到这个地步。 她怎么就没这命呢。 上辈子没这命也就算了,这辈子也……唉。 说实话,她真没看出来苏慧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过人可以先交好。 “苏慧妹妹,”姜玉英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讨好,“这女人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才是真本事。” 苏慧听着姜玉英的话,这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认真地看了姜玉英一眼,觉得这人还是很有水平的。 她更加坚定了依附陈书记的决心。 甚至开始暗暗期待,陈书记承诺的那个“工会主席”的位置,能早日到来。 —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58节 陈书记露出一个堪称和蔼的笑容:“小林,找你来,是有一项重要的工作。”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省工业厅要搞一个‘三线厂职工思想文化生活案例’的评选。这对我们六五厂来说,是个展示形象、争取资源的好机会。” 林颂专注地听着。 陈书记继续说道:“这项任务,时间紧,要求高,需要既熟悉工会业务,又有理论和文笔的同志来牵头。我考虑了一下,觉得你来负责最合适。” “感谢书记信任,我一定尽力完成好任务。” “嗯,你的能力我是放心的。”陈书记点点头,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不过,这样重要的任务,也是一个锻炼年轻同志的好机会。工会的苏慧同志,调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年轻人有朝气,脑子活,应该多压压担子,让她在实践中快速成长嘛。” 他像是随口一提,语气自然无比:“这次案例材料的搜集、整理和初步撰写,就让她作为主要成员参与进来,给你打打下手,你也好多带带她。我们要多给年轻同志机会,这也是为工会培养后备力量。” “书记您考虑得周到,培养年轻人确实是我们的责任。苏慧同志……挺认真的,我会安排好,让她在这次任务中得到锻炼。” 陈书记满意地笑了:“好,那就这么定了。你放手去干,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跟我说。” “好的。书记,那我先去忙了。” 走出陈书记办公室,林颂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关心年轻同志?培养后备力量? 实则是让苏慧蹭资历、攒资本吧。一旦这个省级评选的项目出了成绩,苏慧作为“主要参与人员”,自然能分一杯羹,履历上就能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到时候,再以“苏慧同志经过重大任务考验,表现突出”为由,进一步提拔她。 陈书记这是不仅要苏慧在工会立足,更是要让苏慧踩着自己这块垫脚石往上走。 林颂勾了下唇。 她一开始还只是看戏,但现在—— 想让她当垫脚石,那就要做好被这块“石头”硌断脚的准备。 第59章 告状 林颂钟情于最简单、最朴素的方式, 就是工作,磋磨别人。 林颂回到办公室,立刻召开了工会全体会议。 “同志们, 陈书记对我们工会寄予厚望。这次评选,不仅是展示我们六五厂工人阶级精神风貌的机会,更是对我们工会工作的一次全面检验。”林颂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在苏慧身上刻意多停留了一秒。 看得苏慧下意识挺直了背。 “书记特别强调, ”林颂加重了语气,说道, “要注重培养年轻力量, 给年轻人压担子,让其在实践中快速成长。苏慧同志——” 苏慧猛地抬起头。 “陈书记点名, 让你作为核心成员,全面参与此次案例的策划、调研和撰写工作。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 也是难得的锻炼机会, 希望你珍惜, 不要辜负陈书记的期望。” “是,林主席。” 苏慧说完, 有些激动,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凭借这次机会脱颖而出,离那个工会主席的位置又近了一步。陈书记果然是在为她铺路! 然而, 她的兴奋还没持续到会议结束,就被林颂接下来的具体分工砸懵了。 “案例的成功, 关键在于前期调研的深度和广度。”林颂摊开一份她刚刚拟定的、细致到令人咋舌的工作计划表,“苏慧同志,你年轻, 有精力,学习能力强,前期调研这部分重担,就由你主要负责。” 她开始逐项布置,语速不快,条理清晰: “第一,全厂十二个主要车间,每个车间至少访谈五名不同工龄、不同岗位的职工,包括一线工人、班组长、技术骨干,最好还能采访到一两位退休的老劳模。访谈要有记录,有重点,挖掘具体事例,不能流于形式。这是基础素材,三天内完成初访,提交访谈纪要。” 苏慧拿着笔的手开始有点抖。 十二个车间,六十个人?三天? “第二,厂里近五年来所有与职工文化生活相关的活动记录、总结报告、甚至黑板报稿、广播稿,都要梳理一遍,提炼亮点,找出脉络。档案室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你可以随时去查阅。这部分资料梳理,同步进行,五天内形成摘要报告。” 五年的资料?苏慧感觉呼吸有点困难。 “第三,基于前两步的初步成果,你要构思出至少三个不同的案例切入角度,并分别写出初步的框架提纲,阐述每个角度的优劣势和可行性。这是考验你思维能力的关键一步,一周后我们一起讨论。” 林颂合上文件夹,看向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苏慧,语气温和:“任务确实比较重,时间也紧。但书记说了,年轻人就要多锻炼。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向张大姐或者我反映。张大姐——” 张大姐立刻应声:“哎!林主席你放心!我肯定帮着小苏,带她熟悉情况,保证完成任务。” 张大姐在工会是出了名的会躲清闲,能推脱的工作绝不揽上身。 可这次,在“锻炼”苏慧这件事上,她却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干劲”,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苏慧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可能完不成。 可这是陈书记对自己的照顾,她不能拒绝。 “我……尽力。”她低声说。 会议结束后,苏慧的“锻炼”正式开始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苏慧还沉浸在因为焦虑而晚睡的困倦中,宿舍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站着精神抖擞的张大姐,手里还拿着个笔记本,一副严师出高徒的架势:“小苏啊,快起来!一日之计在于晨,咱们得抓紧时间,第一个车间就得赶在工人正式开工前找老师傅聊,那时候人清静,能聊得深入。” 苏慧睡眼惺忪,不是,这张大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更痛苦的是,张大姐跟工人们拉家常,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这个竟然还让她详细、仔细记录。 “小苏,你看这位王师傅说的,‘就是好好干活呗’,这朴实的语言里蕴含着多深的工人阶级感情啊!你得深挖,问他为什么能几十年如一日好好干活?是什么精神支撑着他?”张大姐一本正经地指导着,完全不管苏慧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每天张大姐还会“顺路”到她宿舍,检查她的笔记整理情况。 看到不满意的地方,她立刻指出:“这记得太乱,重点不突出,重新弄。”或者指出:“这个事例不够生动,你得再加点细节,比如当时天气怎么样?老师傅手上老茧有多厚?要让人如临其境。” 一连几天被张大姐拖着在各个车间连轴转,晚上还要应付张大姐的突然检查和“高标准”要求,她睡眠严重不足,精神高度紧张。 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眼袋深重。 原本还有几分水灵的气质荡然无存,整个人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 苏慧不由怀疑人生。 这跟她想象的“铺路”完全不一样! 陈书记不是说让她来享福的吗?为什么现在受苦受累的是她? 苏慧实在忍不下去,趁一次去给林颂送材料的机会,鼓起勇气,带着几分委屈开口:“林主席,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想锻炼我。可是……这工作量是不是太大了点?我有点……吃不消了。” 林颂从文件里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丝疑惑:“苏慧同志,这话怎么说的?陈书记再三强调,要给你压担子,让你快速成长。这些任务,虽然重,但都是锻炼能力必不可少的环节。你看,张大姐年纪比你大,不也陪你跑前跑后吗?现在多流汗,以后才能独当一面啊。” 她语气诚恳,甚至带着点前辈对后辈的关怀:“是不是遇到什么具体困难了?可以跟组织反映。如果是能力问题,那更要加强学习,迎头赶上才对。可不能有畏难情绪,辜负了陈书记的期望。” 林颂一口一个“陈书记的期望”、“组织培养”,把苏慧所有诉苦的路都堵死了。 苏慧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难道能直接说“陈书记是我靠山,你不能这么使唤我”? 她憋着一肚子委屈和怨气,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去了陈书记办公室。 她红着眼圈,把自己这段日子受的累说了一遍,末了带着哭腔问:“书记,这锻炼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啊?林主席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陈书记没有流露出对林颂做法的不满。 首先,林颂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他培养年轻人的指示,挑不出任何错处。他如果出面干涉,等于自打嘴巴,承认自己所谓的培养是句空话。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林颂并不知道他和苏慧的关系。在林颂和工会其他人看来,苏慧就是一个普通的新调来的年轻干事。 陈书记安抚苏慧:“小林同志要求严格,也是为你好。玉不琢,不成器嘛。现在多吃点苦,打下扎实基础,将来走上领导岗位才能服众。” 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是让小郑从供销社买的黄桃罐头。 他递给苏慧:“好了,别委屈了。吃点甜的,补补身子。坚持一下,快了。” 苏慧吃了口,甜腻的糖水滑入喉咙,却丝毫没能缓解心中的苦涩—— 陈书记不会为了她去干涉林颂的正常工作安排。 “林颂……她什么时候才能去京市啊?” 她含着黄桃,含糊不清地问,这是她最后的指望。 陈书记听到后,皱了下眉。 往日里,苏慧这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总能激起他几分怜惜和保护欲。 可今天,看着那张因过度劳累而显得蜡黄的脸,他有些倒胃口。 更重要的一点是,陈书记觉得苏慧在质疑他掌控局面的能力。 这种被下面的人间接逼迫的感觉,让他非常不快。 陈书记目光锐利地扫了苏慧一眼:“调动是大事,需要时机,需要运作,你当是小孩过家家,说走就能走?” “放心,”他语气刻意和缓下来,“时机成熟,自然会让她走。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沉住气,好好‘锻炼’,别给我添乱,也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最后那句“有的没的”,似乎意有所指。 苏慧瞬间就联想到了马大姐最近上蹿下跳给她介绍对象的事。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也顾不得委屈了,红着眼圈说道:“书记,您误会了,我、我从来没想过那些‘有的没的’,什么介绍对象,都是马大姐她们瞎起哄,我心里只有对您的感激。我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我怎么会敢有别的想法?我只想跟着您,好好工作,报答您。” 苏慧那句“我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让陈书记很满意。 不过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崔桂枝从供销社回来,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调子:“老陈啊,我今儿可听了个新鲜。工会那个苏慧,马大姐正热火朝天地要给她介绍对象呢,见天儿地追着问。”末了阴阳怪气他:“你别到头来,你费心费力,果子却让别人摘了去。” 他当时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硌着了。 陈书记看了苏慧一眼:“你知道分寸就好。” 苏慧离开办公室。 现在的处境对她非常不利,她需要一个能理解她、能给她出主意的人。 她猛地想起一个人——姜玉英。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59节 第60章 奖励 姜玉英没想到苏慧会主动找自己。 苏慧不敢跟姜玉英透露陈书记的身份, 只含糊地说:“玉英姐,我心里……有了个人。我怎么才能让他心里实实在在有我,能时时刻刻想着我、护着我呢?” 姜玉英一愣, 不是,这姑娘现在就做上三了? 她压下心惊,故作关切地拉过苏慧的手,柔和的说道:“慧慧啊, 你跟姐说实话,姐才好帮你。” 苏慧抿着嘴, 手指绞着衣角。 姜玉英看这样子, 换了个问法:“你心里那位……年纪大概多大?要知道这男人跟男人可不一样。” 苏慧犹豫了半天,才说道:“……他, 不算年轻了。” “不算年轻?”姜玉英脑子里飞快地把厂里有点权势、年纪偏大的领导过了一遍。 忽然,她灵光一闪——冯主任!对啊, 冯主任!冯主任年纪符合, 在厂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最关键的是,苏慧能进工会, 如果不是冯主任他行方便、暗中推动,苏慧一个文印室的小干事,怎么能调进工会? 自认为锁定了目标的姜玉英,心里顿时有了底, 同时也涌起一股拿捏住别人把柄的快意。 她换上一副“我懂了你不用说”的表情,拍了拍苏慧的手背, 亲昵的说道:“慧慧,姐跟你说句实在话,到了这个年纪、这个位置的男人, 光靠眉来眼去、哭哭啼啼那套小姑娘的把戏,用处不大,搞不好还惹他心烦,觉得你不懂事。他们现实,也多疑。你得让他觉得,你彻彻底底是他的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对你稍微放下点心,才有可能……多为你打算打算。” 其实姜玉英也不懂怎么办,但从老冯的视角看,一把年纪了,不图身子图什么? 所以她这话也不算胡诌。 苏慧听得脸上火辣辣的,既是羞耻,又仿佛被指点了迷津。 “玉英姐,谢谢你……我、我好像懂了。”苏慧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姜玉英看着苏慧离开的背影,觉得自己拿捏住了老冯的把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两天后,姜玉英挺着微微显怀的肚子,慢悠悠地往食堂走。 刚拐过厂办楼,就看见老冯从对面走来。 只见老冯脚步轻快,脸上泛着红光,逢人便笑呵呵地打招呼,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 姜玉英见状,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老冯这春风得意的样子,肯定是得手了,不然这老家伙能美成这样? 她眼珠一转,故意放慢脚步,等老冯走近了,迎上去搭话:“冯主任,下午好啊!哟,今天气色可真好啊,红光满面的,有什么喜事也跟我们分享分享?是不是家里有啥好事儿?” 老冯昨天跟着林颂和韩相去水库,钓上一条两斤多重的鲤鱼,正盘算着晚上是红烧还是清蒸,被姜玉英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愣了一下。 他随口敷衍道:“啊?姜干事啊,没啥喜事,就是天气好,看着太阳暖和,心情也跟着好了。” 姜玉英却以为老冯是在跟她装傻充愣,心里嗤笑一声。 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是吗?看来冯主任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心里美,面上都藏不住呢。有些事啊,做得再隐蔽,也瞒不过明眼人。” 她说完,看了老冯一眼,也不等老冯反应,扭身就走了。 留下老冯一个人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冯觉得这姜玉英怀孕了之后,说话行事都怪里怪气的。 他摇摇头,决定不想这莫名其妙的事儿,赶紧去食堂打饭。 — 苏慧这几天的变化,林颂尽收眼底。这人呐,还是得逼一逼,才有更大“潜力”,也才更容易让人抓住小辫子。 至于收网,不着急。林颂一向沉得住气。 傍晚时分,林颂推着自行车回到自家小院。 她没急着进屋,而是先走到墙角的鸡窝边。 几只母鸡见到熟悉的身影,立刻“咕咕咕”地围拢过来,在她脚边踱步。 林颂伸手在铺着干燥稻草的窝里摸索了几下,指尖触到几枚鸡蛋。 拿出来一看,有三枚,还带着母鸡的体温。 晚上,韩相回来了。身上带着些微酒气,但眼神清明,不见醉意。 林颂还没睡,半倚在床头:“事情办得怎么样?” 韩相去找齐为民了,他嘴角扯起一个弧度:“齐为民现在对陈书记,那是恨得牙痒痒。” 他详细说起经过。 自从上次吃饭,齐为民知道韩相是刘兆彬推出来顶缸的后,便对韩相的敌意少了不少,甚至生出点同病相怜之感。 不过,齐为民看着韩相如今依旧在厂长秘书的位置上做得稳当,那点子酸溜溜的羡慕嫉妒还是有的。 酒过三巡,韩相脸上适时地露出点恰到好处的烦恼:“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日子也不好过。家里那位,没个好脸色。” “哦?”齐为民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揶揄,“怎么回事?” 韩相重重叹了口气,大吐苦水:“还不是因为工会那摊子事!陈书记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得把文印室那个苏慧,硬塞到工会去。还明里暗里让林颂多照顾一下。林颂那边本来事就多,现在还得额外分心照看这么个关系户,能不上火吗?她心情不好,我这回家能有好日子过?” 他摊了摊手,一副深受其扰无可奈何的样子。 “苏慧?”齐为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闪烁了一下,“陈书记……他对年轻女同志的成长,倒是关怀备至。” 韩相没有接这个话茬,顺着自己的话头继续说:“这苏慧一来,搞得林颂工作不顺心,家里气氛都紧张。我这不也是没办法,才来找你喝两杯,吐吐苦水。你说,陈书记安排人,也不看看合不合适,这不是给我们下面的人添乱吗?” 齐为民没直接回应韩相关于“添乱”的话,而是眯着眼,像是在回忆什么,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陈大康……屁股底下不干净的事,多了去了!别以为没人知道!” 怨恨之意,几乎不加掩饰。 韩相不再多言,以齐为民对陈书记的恨意,只要稍加引导,齐为民自己就会顺着“苏慧”这根藤,摸到“瓜”。他举起杯:“来,再喝一个。” 齐为民重重地跟他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韩相将见齐为民的过程细细说完后,看向林颂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叹服:“怪不得当初处理齐为民的时候,你让我别把路堵绝,要留点转圜的余地。原来……你早就想到了可能会有用得上他的一天。” 林颂摇头说:“做人呐,总要留一线。” “不过,”她语气微沉,“齐为民那边,你还要适当盯着点,别让他疯起来乱咬。牵扯太广,反而坏了事。” “明白。”韩相郑重点头,“我会掌握好分寸。” 正事说完,房间内的气氛松弛下来。 韩相顿了顿,凑近些,低声道:“那领导……可以给我奖励吗?” 林颂斜睨了他一眼。看他眼神亮晶晶地望着自己,像极了等待投喂的黄豆,她心里好笑。 面上却故意板起:“奖励?韩相同志,领导干部怎么能张口就要奖励呢?思想觉悟有待提高啊。” 韩相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是是是,领导批评得对。那……不要奖励,能给点‘处分’吗?” 他说着,把脸埋在她颈窝处蹭了蹭:“今天跟齐为民那种人周旋,费神……” 林颂被他蹭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抬手去推他那颗不安分的脑袋:“起来,重死了!一身酒气,难闻。先去洗澡。” 韩相唰地一下从床边弹起来,站得笔直,还像模像样地虚虚敬了个礼:“遵命!” 说着就快步往厨房烧水的地方走。 走到门口,韩相又忍不住回头,冲林颂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一直安静趴在床脚打盹的黄豆,似乎被这声“遵命”惊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两只耳朵抖了抖,乌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发出一声软软的:“呜?” 林颂弯腰摸了摸黄豆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没事。” 韩相快速冲完澡,掀开被子躺到她身边。 “我今天不想做,但——” 林颂转身面对着他,伸手向下。 落在他紧实的腰腹间,像是在丈量什么。 韩相呼吸瞬间一滞,喉结剧烈地滑动着,肌肉明显绷紧了些。 林颂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她缓慢地、带着某种节奏地揉按起来。 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缓解着肌肉的紧绷。 韩相闷哼一声:“……领导,慢点。” 第61章 开除 省级评选的案例材料已初步整理完毕, 厚厚一摞文稿堆在林颂的办公桌一角。 “林主席,您在忙呢?”苏慧的身影出现在办公桌前。 林颂从文稿中抬起头,目光在苏慧脸上停顿了一瞬。 这段时间, 苏慧不仅没有了前些时日被工作压榨出的憔悴,连发型都透着一丝精致。 “嗯,案例材料初步完成了,下午给陈书记送过去。”林颂语气听不出情绪。 “哪能麻烦林主席您亲自跑一趟呢, ”苏慧突然上前一步,“这种跑腿的活儿, 交给我就行!您为这个案例耗费了那么多心血, 最后这点小事,我来我来。” 她说着, 不等林颂回应,便自作主张地将材料揽到自己怀里。 仿佛这材料一经她手递交, 那份功劳就能有大半记在她苏慧头上。 林颂看着她这番急切的动作, 没说话, 只是微微向后靠进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好啊。”林颂忽然笑了笑。 天欲其亡, 必令其狂。她说道:“那就辛苦苏慧同志跑一趟了。” — 孙云清在供销社听到了一些风声,回家对刘兆彬说:“陈书记跟厂里一个年轻女干事,叫……叫苏什么慧的,好像不清不楚。”说着, 端来一碟切开的咸鸡蛋。 刘兆彬拿起一个半边蛋壳,用筷子小心地剜了一小块带着红油的蛋黄, 摇头说道:“陈书记作风正派,不可能。” 陈书记对他有知遇之恩,在他看来, 陈书记做事很有手段,但大节无亏,尤其是在生活作风上,一向是厂里的标杆。 刘兆彬将筷子递向了孙云清的嘴边,孙云清吃完后,继续说:“可他们说,那女的天天往书记办公室跑,送个材料都能待半天,前两天更是有人亲眼看见她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不整地从书记办公室出来,眼睛还红红的,像是哭过……”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60节 刘兆彬听完,皱了皱眉。 “苏慧”这个名字,刘兆彬忽然想起之前韩相似乎无意间提过一嘴,说陈书记对工会新调去的苏慧同志“格外关心”。 当时他没多想,只觉得是老领导爱护年轻同志。现在…… 刘兆彬回到厂办,叫来了韩相。 “小韩,外头的传闻,”刘兆彬关上办公室门,目光锐利地盯着韩相,“就是关于陈书记和苏慧……到底怎么回事?” 韩相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齐为民那边放出的风声已经起了效果。 他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厂长,这事儿……本来林主席叮嘱我,怕影响不好,不让往外说。既然您问起了……唉,确实有这么个情况。” 他斟酌着词语:“前几天,苏慧同志去陈书记办公室送材料,可能……举止是有点不太注意,靠得近了些,正好被人看见了……就胡思乱想,在外面胡说八道起来。幸好林主席察觉不对劲,赶紧制止了,又私下里找几个可能听到风声的人谈了话,强调这是恶意造谣,破坏领导形象,这才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林主席说,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万一传开了,有心人上纲上线,后果不堪设想,陈书记一世清名就毁了。” 刘兆彬听着,脸色越来越黑。 韩相虽然说得含蓄,但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里面的门道? 陈书记和苏慧之间,绝对不清白! 刘兆彬气得一拍桌子:“这个苏慧,我看就是她主动勾引,陈书记多大年纪了?经得起她这么祸害吗?” 在刘兆彬看来,德高望重的陈书记是不可能主动犯这种错误的,一定是苏慧这个年轻女人迷惑了老领导。 他自动将陈书记放在了“被拉下水”的受害者角色。 “不行!”刘兆彬越想越气,猛地站起来,“这种不知廉耻的人,就该送去好好教育教育。” 这时小郑过来,说陈书记请刘厂长过去一趟。 刘兆彬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对韩相说:“你先去忙吧。” 他走进陈书记办公室时,陈书记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听到刘兆彬来了,他缓缓转过身。 短短几天,陈书记仿佛苍老了许多,眼袋深重,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颓唐。 刘兆彬看着他这副样子:“书记,您……”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陈书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外面的一些风言风语,你大概也听说了吧?” 刘兆彬沉默地点了点头。 陈书记长长地叹了口气:“老糊涂了,一时……没把握住。差点给厂里酿成大祸啊。” 到到底是他没把握住,还是潜意识里,他根本就没想真正把握住? 他陈大康,活了大半辈子,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妻子不是,结婚之夜,他发现妻子早给了青梅竹马的表哥。工作不是,他虽然是书记,是一把手,可这厂子是国家的,是集体的,不是他陈大康的。他不过是这个庞大机器上一个比较重要的零件,随时可以被更换。 唯有在苏慧——这个年轻、怯生生、眼睛里带着纯粹崇拜和依赖的姑娘——面前,他才感觉自已真正拥有了些什么。 尤其是对方将自己完完全全给了他的那一刻。 那天苏慧替林颂来交材料。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 苏慧身子微微前倾,将文件铺在他桌上,声音细细软软地解释着。他抬起眼,就能看到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 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或许是他伸手接文件时,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指尖……他的目光本该落在文件上,此刻却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纤细的手指上移。 他喉咙有些发干,不由地想起两人第一次的场景。 在小仓库,也是这样的靠近,他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躲闪,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带着某种默许…… 尝过甜头的人,如何能轻易忘记那滋味的甘美? 此刻,苏慧的再次靠近,就像是在已经点燃的余烬上,又添了一把干柴。 她似乎是无意的,用指尖轻轻点着文件上的某处文字,身体自然而然地又贴近了几分,胳膊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臂。 “这里,林主席说特别需要您把关……”她抬起眼,目光与他撞个正着。 那眼神里,没有了一开始的惊慌,反而多了一丝欲语还休的东西。 一次是错,两次也是错!既然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何必再惺惺作态? 挣扎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什么党纪厂规,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后果影响,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唔……”苏慧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纸张被碰落在地,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但无人理会。 如今,东窗事发。他不得不为自己短暂的“拥有”,付出惨痛的代价。 “书记,这肯定不怪您!”刘兆彬忍不住又激动起来,“都是那个苏慧!是她心思不正……” “兆彬!”陈书记提高声音打断他,“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论责任,在我。我是领导,是我没有管好自己,也没有管好身边的人。” 他顿了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我年纪也大了,精力确实跟不上了。厂里现在发展势头很好,你们年轻人干劲足,有能力,是时候多挑担子了。我……打算向上面打报告,主动退下来。” 刘兆彬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陈书记:“书记,您这……怎么行!厂里离不开您啊。” 陈书记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离不开?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兆彬,你成熟了,有能力,有冲劲,把厂子交给你,我放心。至于这次的事……也算给我敲了个警钟。趁着还没造成更坏的影响,体面地退下来,对厂里,对我个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走到刘兆彬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带着托付:“以后,六五厂就靠你了。” 刘兆彬喉咙发紧,鼻子有些发酸。 他看着陈书记花白的头发和疲惫的面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关于苏慧的处理,刘兆彬态度坚决:“书记,您胸怀宽广,可以不计较。但这种人,决不能轻饶,必须严肃处理!她今天能……明天就能干出更出格的事,留在厂里就是个祸害。” 陈书记沉默了片刻:“她还年轻,给她留条活路吧……兆彬,就算我这个老家伙,最后拜托你一件事了。” 刘兆彬看着老领导瞬间显得更加佝偻的身形,深吸一口气,妥协道:“好吧,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就不把她送进去了。但厂里,绝对不能留!必须开除。” 陈书记闭上了眼睛,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另一边。 苏慧还在美滋滋的想,等这个省级案例评选成功,她作为主要参与人员,功劳簿上肯定少不了她的一笔。 到时候,林颂调走,自己顺理成章接任工会副主席,甚至…… 但很快,她得知了自己被开除的噩耗。 开除?怎么会是开除?不是应该提拔吗?不是等着当工会副主席吗? “不,你们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苏慧猛地站起来,脸色惨白,声音尖利,“我要见陈书记,陈书记他知道我的,他答应过我的。” “苏慧同志,请你冷静!这是厂领导班子根据你的错误行为作出的决定!陈书记也已经知道了。你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厂纪厂规,破坏了社会风气,厂里念在你年轻,没有移送有关部门处理,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不要再无理取闹。” “错误行为?什么错误行为?”苏慧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像是更加迷茫,“我怎么了?我努力工作,我……” 巨大的落差和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眼前一黑,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她不是来享福的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 陈书记的退休报告递交上去后,很快得到了批准。 在全厂干部职工大会上,陈书记做了简短的告别讲话,他感谢了组织的培养和同志们的支持,表示因年龄和身体原因,主动让贤,希望六五厂在新班子的带领下取得更大成绩。 台下掌声雷动,但不少老职工眼中都带着复杂和不舍。 姜玉英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她此刻才搞明白,苏慧和谁搞在了一起。 她之前一直以为是老冯,还自作聪明地去试探过老冯,当时老冯那副茫然又莫名其妙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根本就不是装傻充愣,而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还暗暗得意,以为抓住了老冯的把柄…… 震惊过后,是一阵后怕。 她竟然在完全搞错目标的情况下,掺和进了这种事情里,还怂恿苏慧献身。 搞不好陈书记和苏慧两个人的下场,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姜玉英吓坏了,请了好几天假。 几天后,刘兆彬正式接任党委书记兼厂长,成为六五厂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尘埃落定后,刘兆彬请林颂和韩相在家里吃了一顿饭。 在家里吃,这个信号可不一般。 孙云清看到韩相和林颂带了一网兜腌鸡蛋,眼睛一亮:“正好,上次带回来的腌鸡蛋刚吃完。” 刘兆彬招呼他们坐下:“云清手艺还行,随便炒两个菜,比食堂味道清淡点。” 林颂立马顺着话赞了一句:“那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刘兆彬亲自给林颂倒了一杯酒,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小林,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发现得早,处理得当,后果不堪设想。我代表厂里,也代表……老领导,谢谢你。”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回想起来,若是让齐为民把消息彻底捅开,或者当时林颂选择了看热闹甚至推波助澜,陈书记恐怕真要晚节不保,六五厂也会陷入一场巨大的动荡。 是林颂的冷静和手腕,保住了厂里的颜面,也给了陈书记一个相对体面的退场。 林颂端起酒杯,脸上是谦逊沉稳的笑容:“刘书记,您言重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维护厂里的稳定和声誉,是每一个干部职工的责任。当时情况紧急,我也只是本着大事化小、维护大局的原则,做了当时最应该做的事。” 刘兆彬看着她,心中感慨更甚。 有能力,有手段,更难得的是懂得分寸。这样的属下,实在是难得。 “陈书记退下来前,”刘兆彬沉吟着说,“跟我深谈过一次。他对你评价很高,也提了一些关于厂里未来发展的建议。” 他顿了顿:“以后厂里的很多工作,我可就要倚重你了。” 这话几乎明确了林颂在刘兆彬新班子里的重要地位。 “谢谢刘书记信任。” 第62章 鸡蛋 苏慧一走, 张大姐觉得办公室的空气都清新了。 她瞥了一眼苏慧空荡荡的桌位,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谁能想到, 那个平时看起来怯生生、说话细声细气像蚊子哼哼的苏慧,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爬上陈书记的床!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会叫的狗不咬人, 咬人的狗不叫。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61节 “该。”张大姐在心底啐道。 这时,林颂过来找她:“张大姐。”她快步走到林颂办公桌前:“林主席, 你有什么吩咐?” 林颂从手边一叠材料中, 翻到参与人员名单页:“张大姐,苏慧同志既然已经离开, 那她在这份材料中的工作贡献,就改成你的名字吧。” 张大姐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这这这……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 虽说名义上她“带着”苏慧做调研, 但记笔记、整理材料、写稿子, 都是苏慧自己完成的。 她这个所谓的“指导”, 顶多就是在旁边吆喝两声“抓紧时间”“仔细点”。 “林主席,”她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怎么好意思,我、我也没做什么……”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林颂看着她说道:“你这段时间的辛苦和配合,我都看在眼里。前期调研, 你陪着跑车间,协调了不少关系。后期材料整合, 你也提了不少中肯意见。这份功劳,你担得起。就这么定了。” 张大姐感觉鼻子都有些发酸,声音带着哽咽:“林主席, 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张秀兰以后一定更加努力干活,你指东我绝不往西。” 得亏苏慧和陈书记那点龌龊事曝了光。不然,这天大的便宜哪轮得到她来占? 想到这里,张大姐几乎要感激起苏慧来。 她不由想起那天下午。林主席把整理好的材料交给苏慧,让她送去陈书记办公室。苏慧离开不久后,林主席整理桌面,发现苏慧漏拿了一沓材料。 这个苏慧,毛手毛脚,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落下。 她当时就急了。 这要是耽误了陈书记审阅,惹得领导不快,认为工会工作不细致,那整个工会都得跟着吃挂落。便自告奋勇去送漏掉的材料。 就是那么巧,她赶到书记办公室门口,刚要抬手敲门,里面隐约传来的动静让她手顿在了半空。 先是陈书记压得极低的、带着某种急促喘息的嗓音,模糊地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 紧接着,是一声女人的、极力压抑却又忍不住逸出喉咙的短促低呼。 张大姐心脏“咚咚咚”擂鼓般狂跳,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是在——搞、破、鞋!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林颂的声音将张大姐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是,林主席!都听你的。”她看着林颂,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这可是她张秀兰的贵人! 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眉飞色舞地说道:“林主席,你看苏慧这颗老鼠屎总算清出去了,真是大快人心!咱们工会……是不是该热闹热闹,也算是去去晦气?” 林颂瞥了她一眼。 张大姐猛然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说错了话。这种幸灾乐祸的话,怎么能摆在明面上说? 电光石火间,她立刻换了个无比正当的理由:“我是说,厂里不是马上就要组织运动会了吗?咱们工会作为主要的组织协调部门,内部得先鼓鼓劲、打打气啊,趁着这个机会,咱们聚一聚,既让大家提前进入状态,也能凝聚人心,确保正式比赛的时候各项工作万无一失嘛!林主席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颂看着她这迅速变脸的功夫:“还是张大姐你考虑周到,心系工作。那就由你去协调安排一下吧。” “好嘞!林主席你放心,保准办得妥妥帖帖!”张大姐得了准信,干劲十足。 — 工会这顿聚餐安排在厂食堂。 钱主席被众人让到主位,他看着围坐一圈的工会干事们,心情很不错。 钱主席这个人,很和善,但在这份和善之下,是谁也不得罪的圆滑。只要面子上过得去,私底下爱咋地咋地。 他端起搪瓷缸,以茶代酒,清了清嗓子:“咱们工会,好久没这么齐整、这么热闹地坐一块儿吃饭了。” 他目光最后落在林颂身上,语气带着由衷的感慨:“林颂同志给咱们工会带来的变化,大家是有目共睹。工作上打开了新局面,这不容易。但最难得的,还是她把大家的心气儿都拢到了一块,劲往一处使,让咱们工会真正像个有战斗力的集体了。面貌焕然一新啊!这第一杯,我提议,咱们先敬林主席。” 这话立刻引来一片真诚的附和。 马大姐嗓门最大:“钱主席说得太对了!林主席来了之后,咱们工会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张大姐也立刻抓住机会表态:“有林主席领着咱们,干什么心里都有底,都有方向,来,咱们一起敬林主席一个,感谢林主席带着咱们往前奔。” 众人纷纷举杯,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林颂也微笑着端起自己的茶杯,与众人虚碰一下:“钱主席过誉了。工作是大家做的,成绩是集体努力的结晶。离不开钱主席的领导,也离不开在座每一位的支持。往后,还指望大家继续同心协力。” 她这话把功劳归于集体,还给足了钱主席面子,听得钱主席连连点头,心中熨帖。 气氛热络起来,筷子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吃几口菜之后,大家话匣子也都打开了。 话题转到了即将由工会牵头组织的厂运动会。 “要说咱们厂的运动会,年年都是老三样,拔河、百米跑、立定跳远那些正规田径项目,”小红夹了块红烧肉,边吃边说,“虽说比赛起来是热闹,竞争也激烈,可说实话,总有一大部分职工参加不进来。” 这话立刻引起了马大姐的强烈共鸣,她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财务室那几个女同志,平时就不爱动弹。年年运动会,在旁边当观众。" 这时,林颂放下筷子,开口道:“关于这次运动会,我倒有个想法,大家可以讨论一下。” 她一说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钱主席都放下了筷子,做出倾听的姿态。 林颂环视众人,条理清晰地说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在保留传统竞技项目之外,额外增加一个趣味运动会,设置一些规则简单、不需要太强体能、充满趣味的项目。” 她顿了顿,看到众人眼中露出的新奇神色,继续阐述:“这些项目门槛低,趣味性强,能最大限度地吸引那些平时不太参加体育活动的职工,甚至可以把家属、孩子也动员起来参与。让每个人都找到参与感和乐趣。” 钱主席眼中露出了感兴趣的光芒:“哦?趣味运动?这提法倒是挺新鲜。小林你说具体点,怎么个搞法?” 林颂继续说道:“我们可以把运动会设计成上下半场。上半场是传统的田径项目,决出个人和集体的正式名次;下半场就是趣味运动,可以以车间、科室或者自由组队的形式报名,只要参与并完成比赛,就能获得一份纪念品,比如一块毛巾、一块肥皂。” 这个建议立即引起了热烈反响。 小红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听着就好玩。这样一来,家属小孩都能参与进来,那场面得多热闹。” 连原本倾向于传统模式的马大姐也忍不住点头,对着钱主席说:“钱主席,要是真这么搞,那咱们接下来的动员工作可就省力多了,都不用咱们多费口舌,各车间科室肯定抢着报名参加趣味项目,大家绝对乐意来。” 钱主席听着众人的议论,看着大家被调动起来的积极性,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林主席这个思路很好,新旧结合,雅俗共赏。” 饭桌上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贡献着各种趣味项目的点子。 等厂里关于趣味运动会的通知一贴出来,各个车间科室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这事儿。 韩相在路上都能听到工人们兴奋地讨论着。 这天下班回到家。 林颂拿着长柄勺搅拌这什么,韩相走近一看,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小泡,深褐色的卤汁里,隐约可见几个圆滚滚的蛋。 他接过她手里的勺子:“运动会你报了什么项目?” “丢沙包。” “嗯,丢沙包好。”韩相压下嘴角的笑意说道。 林颂注意力在那锅卤蛋上:“我这次卤得比上次好。” 韩相无奈一笑,他媳妇也太爱鸡蛋了。 煮的、炒的、蒸的、炸的、腌的……还有,卤的。 “林主席,咱家那几只母鸡再能干,也快跟不上你折腾鸡蛋的速度了。” 第63章 运动会 六五厂的操场上, 巨大的红色横幅悬挂在主席台前方,上面写着“六五厂第三届职工运动会”。 在操场东侧,用石灰线划出了一个“趣味运动区”, 围观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笑声、惊呼声、喝彩声汇成一片。 工会报名的集体项目是跳大绳。 一根粗麻绳被两个壮实的小伙子甩得虎虎生风,发出“呼——呼——”的声响,在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弧。 “预备——开始!” 马大姐瞅准绳子落地的间隙, 一个箭步冲了进去,轻盈地一跳。 紧接着, 后面的队员一个接一个钻入绳圈, 起跳,落下, 再迅速跑出。 处在队伍中间的钱主席有些手忙脚乱,每次起跳都显得有些笨拙, 引得围观群众阵阵善意的哄笑。 老冯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最前面, 大声调侃他:“老钱, 你跳高点啊!别给大伙儿拖后腿。” 钱主席在绳圈里气喘吁吁地回喊:“你、你行你上啊!” 这话引得大家笑得更欢了。不过老冯没看多久热闹,因为那边踢毽子比赛快开始了。他报了这个项目。 只见他拿着一个羽毛毽, 走到场地中央,在大家的注视下,将毽子轻轻抛起。毽子在空中翻腾,老冯的目光紧紧跟随, 抬腿,磕踢, 动作竟有几分难得的协调和灵巧。 “哟!没看出来啊老冯!” “深藏不露啊!”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围观的人们自发数起数来, 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鼓励。 老冯越踢越顺,最终一口气踢了三十五个,虽然比不上那些灵巧的女工,却意外地挤进了前三。 老冯拿着那个三等奖的奖品——一块厚实柔软的白毛巾,心里美滋滋的,打算去跟钱主席好好炫耀一番。 刚转身,看见韩相正从对面走过来,手里也拿着东西。 “韩秘书!”老冯嗓门洪亮地跟他打招呼,几步就凑了过来。 他目光落在韩相手上那个用红黄蓝三色毛线编织的小网兜上,网眼均匀,做工挺精巧——没想到工会还准备了这样的奖品。 “你这是报了哪个项目得的彩头?”老冯好奇地问道。 “俯卧撑。”韩相报这个项目,单纯是因为林颂想要这个奖品装她的鸡蛋。 老冯的目光在韩相那结实的臂膀和挺拔的腰背上打了个转,啧了一声。 “冯主任,”韩相着急去找林颂,“丢沙包比赛快开始了。” “那不是林主席报的项目?”老冯眼睛一亮,他也不着急跟钱主席炫耀了,立马说道:“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热闹。” 甚至还反过来催促韩相:“快点快点。” 待他们挤到沙包比赛场地前,眼前的景象让老冯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62节 只见画定的方形区域内,林颂独自站在一端。而另一端竟是五六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叽叽喳喳地朝她扔沙包。 这些孩子报名了丢沙包项目,大人嘛,只有林颂一个。 小沙包接二连三地飞向林颂,可那些沙包不是从她肩头擦过,就是从腰侧溜走。 林颂连步子都没挪几下,只是微微侧身、稍稍后仰,就轻巧地避开了所有攻击。 “瞄准呀!往她腿上打!”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急得直跺脚。 “你怎么扔偏了,看我的!”旁边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不服气地抢过沙包。 他憋红了脸,使出全身力气一扔,沙包直奔林颂面门。 眼看就要击中,围观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却只是轻轻一偏头,沙包“嗖”地从她耳畔飞过,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小男孩气得直跳脚。 “哈哈哈。”老冯看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直乐,“林主席这是逗孩子玩呢。” 又一个沙包朝林颂飞去。 这次她非但不躲,反而迎上前半步,手腕一翻稳稳接住,顺势轻轻抛还给那个扔沙包的小女孩。 女孩接过沙包,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小脸上写满了崇拜。 “你在干什么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急得不行,冲着女孩喊道,“她接到沙包就会多一条‘命’,这更打不下来了。” 他气鼓鼓地瞪着那个接过沙包的小女孩,心里又急又恼。 这都扔了老半天了,对方不但一条“命”没掉,反倒越打“命”越多。 小男孩掰着手指头默默数了数,从开赛到现在,对方已经接了十多个沙包了,加上这个…… 他忍不住喊出声来:“都快二十条‘命’了!她怎么能有这么多‘命’啊!”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 多吗?林颂迎着阳光微微眯起眼,她还觉得少呢。 小男孩急得抓耳挠腮,忽然看到韩相——这个人看起来力气很大。 于是噔噔噔跑到韩相面前,仰着小脑袋,扯了扯他的衣角,语气急切又充满期待:“叔叔,叔叔,你来帮我们扔吧,你力气大,肯定能把这个阿姨打下来。” 他伸出小手指着场中的林颂。 老冯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啊韩秘书,孩子们都求援了,不上可说不过去啊。” 小男孩将小沙包塞到韩相手里,握紧小拳头,大声助威:“叔叔,加油。” 他看见韩相手臂后扬,沙包“嗖”地一声脱手而出——正好落在了林颂手里,林颂连动都没动。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叔叔,你怎么能这么弱呢?” 韩相摸了摸鼻子。 运动会在持续了一整天的欢声笑语中渐渐接近尾声。 刘兆彬在总结大会上特别表扬了工会。他站在主席台上,语气中充满了肯定:“这次运动会,工会组织得非常得力,形式新颖,内容丰富,既有竞争性,又充满了趣味性,充分调动了全厂职工的积极性。真正做到了‘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哗——!”会场里瞬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姜玉英坐在人群中,也跟着轻轻拍手。 她早就从苏慧和陈书记那档子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细想起来,虽说她给苏慧出了那个主意确实不靠谱,但苏慧自己要走那一步,说到底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么一想,姜玉英心里那点愧疚也就烟消云散了。 更何况,她后来还特意打听过,苏慧已经嫁人了。这下,她更是彻底放下了心头那块石头。 这次运动会,她倒是不自觉地多留意了几眼林颂。 看着林颂忙前忙后地组织,最后个人项目什么奖也没拿,姜玉英顿时觉得生活还挺公平。 林颂把奖品分给了孩子,是几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孩子们欢呼起来,小手高高举着,争相去接。 “我要红色的!” “阿姨,给我两个好不好?” “谢谢阿姨!” 那个下午最不服输、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原本还撅着嘴,小手插在兜里,一副“我很记仇”的模样站在原地,可当林颂将糖递到他面前时,他立马表示下次还和林颂一起玩。 夕阳西下,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分享着刚才比赛中的趣事。 获奖的职工们捧着各自的奖品,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没有获奖的职工也毫不气馁,脸上看不到半分失落。 孩子们在渐渐散去的人群缝隙里穿梭嬉戏,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操场上空。 — 省工业厅的评选结果出来了。 刘兆彬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仔细阅读。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 “林颂同志,来了啊。”他放下文件,示意林颂在对面坐下,“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林颂端正地坐下,等待着他的下文。 刘兆彬将桌上的文件往林颂面前推了推,手指在那醒目的红色标题上轻轻点了点:“省工业厅的评选结果刚刚正式下达。咱们厂报送的材料——”他特意顿了顿,语气加重,“荣获了一等奖。” 林颂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一等奖”三个字映入眼帘。 “这是省厅对我们厂工会工作的充分肯定。”刘兆彬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激动,“评语里特别提到,这份材料既有理论高度,又贴近基层实际,具有很好的推广价值。” 林颂立马将功劳归予集体:“这是厂领导指导有力,工会全体同志共同努力的成果。” 刘兆彬让林颂不用谦虚:“这份材料从构思到撰写,你都付出了大量心血。我已经让厂办准备张贴喜报了。” 回到工会办公室。 林颂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众人。 办公室里出现了刹那的寂静,随即“哗”的一声,热烈的掌声和惊叹声猛地爆发出来。 “一等奖!我的天!”张大姐脸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省级一等奖啊!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她几步冲到林颂面前,想要握住林颂的手,又觉得不妥,转而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林主席,太好了!这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马大姐也紧跟着站起来,她比张大姐克制些:“这可是全省的荣誉啊……” 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小红说:“快,快去把门关上!别让其他科室的人听见了,显得咱们不够稳重。” 第64章 抓人 这回去刘兆彬家, 林颂和韩相带的卤蛋。脚边还跟着欢快摇尾巴的黄豆。 林颂笑着打招呼,将装卤蛋的玻璃罐放在桌上。 刘兆彬招呼他们坐下,孙云清目光被那团活跃的黄绒球吸引住了。 他蹲下身, 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黄豆的头顶。黄豆不怕生,亲热地舔了舔他的手指,逗得孙云清笑出了声。 饭菜上桌, 林颂带来的卤蛋被切开装盘,酱色浓郁, 香气扑鼻, 大受欢迎。 饭桌上聊着厂里的事。孙云清吃着饭,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桌下。他对刘兆彬说:“哥, 黄豆真可爱。咱们……能不能也养一只?” 刘兆彬正夹起一筷子炒白菜,闻言动作没半点停顿,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道:“行啊!这有什么难的。” 他语气干脆:“喜欢咱就养。回头我打听打听, 看厂里谁家还有刚下的小狗崽, 抱一只性子温顺的来陪你。” 孙云清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韩相笑着接口:“正好抱黄豆的那户人家,母狗又刚下了一窝。我回头去一趟, 准保给云清挑一只跟黄豆一样通人性的。” “那敢情好!”刘兆彬拍拍韩相肩膀,“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 孙云清没等来小狗,先等来了群众专政指挥部的人。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去供销社上班。他不爱跟别人交流, 一个人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岗位上。 突然,三个穿着旧军装、臂戴红袖章的青年气势汹汹地闯进了供销社。 为首的是个高个子, 脸颊瘦削,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一切的倨傲——这人孙云清初中时的同学,现在改名为赵卫东。 赵卫东上学那会儿, 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小霸王,他仗着个子高大,身边有一群跟班,看谁不顺眼就会上去踩两脚。 孙云清长得秀气,又懂礼貌,不像其他男孩子那样粗野、张嘴就是脏话。赵卫东瞧不上孙云清这副清高的样子,因此没少欺负他。 如今赵卫东在县革命委员会下属的群众专政指挥部混了个小头目,更是趾高气扬。 “孙云清!”赵卫东声音冷硬,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快意,目光直接锁定了柜台后那个清瘦的身影。 几个顾客和售货员都噤若寒蝉,下意识地看向柜台后的孙云清。 孙云清抬起头,看到赵卫东,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转为警惕:“赵卫东?你们有什么事?” “什么事?”赵卫东几步走到柜台前,也不废话,一把抓住孙云清的手腕,猛地将他的袖子往上捋。 孙云清猝不及防:“干什么你们!”他又惊又怒。 只见他瘦削的手腕上方,靠近小臂的位置,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牙印! “哼!”赵卫东像是终于证实了什么猜测一样,冷哼一声,指着那牙印,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揭露丑闻的得意,“孙云清,有人揭发你生活作风败坏,这牙印就是铁证,你还有什么话说?跟我走一趟吧!”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大气不敢出。有人悄悄往后缩,生怕被牵连。 供销社主任闻声从后面出来,看到这阵势,脸都白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赵卫东凌厉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孙云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发抖,嘴唇嗫嚅着:“你们胡说!这是——” “是什么?说不出来了吧?”赵卫东身后的一个矮胖青年嗤笑道,“抓个现行,还敢抵赖,带走。” 另外两人上前就要扭住孙云清。 “等等。” 这时,一个女声突然响起。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63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颂不知何时站在了供销社门口。 原来,供销社这边刚出现状况,就有人立马跑去给林颂报信。 林颂一听,敏锐地意识到这事不简单——今天一大早刘兆彬去县里开会了,这些红小兵就来了,也太凑巧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那几个红小兵也皱起了眉头,显然不满有人敢插手。 林颂不慌不忙地走进来,目光快速扫过孙云清手臂上的牙印,又瞥了一眼他苍白慌乱、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看向赵卫东,坦然的说道:“同志,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这牙印,是我家狗咬的。” “狗咬的?”赵卫东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着林颂,“你家的狗?狗牙印能和人的牙印一样?你看清楚了,这分明就是人咬的!” 他指着那痕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对老同学“罪行”确凿的自信。 “我家黄豆牙齿整齐,留下这种痕迹不奇怪。”林颂淡定的说道,眼神里没有一丝闪烁,“前几天孙云清同志来我家找韩相,逗我家狗,不小心被咬了一口。当时我还给他擦了红药水,没想到留下印子了。”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时间、地点、人物、甚至处理方式都有。 孙云清猛地看向林颂,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绝处逢生的感激。 但赵卫东根本不信这一套。他认定了这是孙云清乱搞关系的铁证,岂容别人三言两语就推翻? 他怀疑地看着林颂:“你说狗咬的就是狗咬的?空口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包庇他?说不定连狗都是编出来的!” 他这话带着刁难的意味。周围的人都替林颂捏了把汗。这人明显是不依不饶了。 林颂却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丝毫为难:“行。我家就在厂区边上,不远。黄豆就在家。几位同志要是不信,可以跟我去看看。” 她这份坦然,反倒让赵卫东有些意外。他眯起眼睛,打量了林颂几眼,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或者是在琢磨她有什么依仗。 “好,那就去看看。要是对不上,那你们俩就一起跟我们回去说清楚!”他指了指孙云清,又指向林颂,威胁意味十足。 一行人朝着林颂家的小院走去。 到了小院,林颂打开院门。 西墙根的鸡窝里,几只母鸡好奇地探出头。黄豆原本正趴在屋门口的草垫上打盹,听到动静,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林颂,尾巴疯狂摇着。 如今的黄豆已经不是当初那只小奶狗了,她现在体型健壮,毛色油亮,四肢粗壮,看起来颇有几分威势。 赵卫东打量着黄豆,眉头皱得更紧——还真有狗。 只是这狗可爱无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咬人的恶犬。 赵卫东正要开口质疑,就在这时,林颂用一个细微的眼神和姿态,朝着赵卫东的方向偏了偏头。 与林颂默契十足的黄豆猛地向前一扑,爆发出狂暴的吠叫,牙齿森白,涎水滴落,死死盯住赵卫东,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咬。 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把赵卫东吓了一跳,连忙后退。 他身后的同伴也变了脸色。这狗太凶了! 林颂这才上前,轻轻抚摸着黄豆的头颈,安抚她:“黄豆,安静,没事。” 黄豆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停止了狂吠,但依旧警惕地盯着那几个不速之客,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 林颂抬起头,看向脸色发白的赵卫东,语气平静:“同志,你看,我家黄豆不喜欢生人,这次不小心咬了孙云清同志,确实是我们没看管好。” 她轻轻抬起黄豆的下颌,示意众人观察:“你们看它这口牙,上颌四颗犬齿格外尖利,下颌六颗门齿排列整齐。孙云清同志手上的牙印,和它的齿形完全吻合。” “况且,”林颂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若是人咬的,齿印该是上下对称,哪有这样上四下六的排列?这分明就是狗咬的无疑。” 是的,她在胡诌。 但赵卫东被林颂信誓旦旦的样子搞得有些被动。 他正待发作,却听见林颂又开口了,像是不经意间提起:“赵同志在县革委会工作?说起来,我还和县委杨书记、组织部周部长一起吃过饭。”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赵卫东脸上,语气透着亲切:“赵同志若是有空,改天可以一起坐坐。毕竟都是为了革命工作,多交流总是好的。” 赵卫东猛地眯起眼,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气质沉静的女干部。 赵卫东在革委会待了这些年,虽说年轻气盛,却也懂得些门道。 他们这些戴红袖章的,权力确实不小,可以横着走,但要往上走,就得懂得审时度势,明白什么人该给面子。 他眼珠一转,心里盘算着:这女同志能这么从容地提起杨书记和周部长,想必不是虚张声势。若真闹大了,自己在革委会里也不好交代。 况且,这事本就是捕风捉影,真要深究起来,未必能占到便宜。 想到这里,赵卫东脸色缓和了些,但还端着几分架子。 林颂给他找了个台阶下:“赵同志秉公执法,我们都理解。必是有人不了解情况,误报了消息。” 赵卫东顿时觉得面上好看了许多,顺势说道:“对对对,肯定是有人误报,我们也是被蒙蔽了,既然是狗咬的,那这事就算了。孙云清同志以后注意安全就是了。” 他对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走了走了,还有别的任务要执行。” 待他们走远,孙云清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感激地看向林颂:“今天真是多亏了你,我那牙印……” 林颂抬手打断了他,牙印不是关键,她看着孙云清:“刘书记最近是不是得罪过县革委会的人?” 敢对一个国营厂一把手的亲属采取行动,绝对不会是自下而上的举报。 第65章 饭局 刘兆彬带着韩相从县里回到厂办大楼时, 已是下午三点多。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台阶,还没走进楼里,老冯急急地迎上来, 汇报了上午发生的事。 刘兆彬一听,火气“噌”地就顶了上来:“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凭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抓人,群众专政指挥部那帮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 一方面是后怕,另一方面是愤怒, 这群人竟敢把主意打到他刘兆彬的弟弟头上。 若非林颂急中生智, 用黄豆巧妙化解,他根本不敢往下想。 韩相看得明白, 刘兆彬前脚刚离开厂区去县里开会,他们后脚就动手了, 显然是冲着刘兆彬来的。 两人甚至没顾上回办公室, 刘兆彬朝着家属区的方向走去。韩相紧随其后, 面色凝重。他也有点后怕。 孙云清现在和林颂在一块,刘兆彬确认孙云清没事后, 对林颂感激到无以复加。 林颂示意韩相给刘兆彬倒杯水:“刘书记,先喝口水,压压惊。” 等刘兆彬冷静下来后,她说道:“书记,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赵卫东不过是个马前卒, 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必要主动来招惹您。” “指使?谁?”刘兆彬皱起眉头,“我最近忙厂里生产、技术攻关,东风系列的进度报告才刚递上去, 能得罪谁?” 他仔细回想,确实想不起跟县里哪个部门、哪位领导有过正面冲突。 林颂引导他:“您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在无意中,忽略了某些……关系,或者,在什么事情上,可能让某些人觉得……不够到位?” “关系?”刘兆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反感,“我刘兆彬行得正坐得端,我把厂子生产搞好,完成国家任务,就是对上级最大的负责!” 林颂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她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与县委组织部周部长有过几次接触,或许,可以通过周部长,侧面了解一下情况,甚至……请他帮忙转圜一下。” — 国营饭店。 “周部长,您快请坐。”林颂引着周部长在主位坐下。 她斟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早就想找机会向您汇报汇报思想,听听您的指点,就怕打扰您工作。今天总算逮着机会了,您可得多教导我几句。” 周部长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他接过茶杯,吹了吹浮沫,笑道:“小林太谦虚了。” “周部长,今天冒昧请您来,是来给您报喜的。”林颂拿出一张结婚请柬推到周部长面前,“张厂长的女儿中仪,马上结婚了,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十六号。” 周部长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才绽开真切的笑容,拿起那张请柬打开细看:“中仪要结婚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印象中她还是个小姑娘呢。这一晃,都要嫁人了!” 他感慨着时光飞逝,语气中带着对旧识后辈的关怀:“对象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老张这家伙,调到省工业厅后,跟我们联系也少了,嘴巴够严实的,这么大事也没听他透个风。” 林颂顺势接话:“找的对象姓秦,是科研人员。”她略作停顿,又补充道:“小秦父母在西北那边的重点科研基地工作,听说保密级别挺高。” 周部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连连点头:“好,好啊!老张这是放心了。女儿找了个好人家,根正苗红,前途无量。” 这时,热菜开始陆续上桌,林颂热情地招呼周部长动筷子。 话题也自然而然地从张家喜事转到了六五厂的近况。 她先是简要汇报了厂里在生产任务完成、技术革新方面取得的一些成绩。 “……‘东风系列’的攻关,最近在刘书记亲自带领下,也有了突破性进展。刘书记确实是全身心扑在生产上,带着技术团队没日没夜地泡在车间,攻克了不少难题。”林颂话锋微转,眉头轻轻蹙起,说道,“就是……可能有时候太专注于业务,在其他方面……考虑得就没那么周全。” 周部长夹了一筷子雪白的鱼肉,细细地剔着刺,仿佛随口接话:“小刘能力是没得说,干劲也足,是棵好苗子。厂里生产抓得好,这是根本。不过——” 他抬起眼:“光有能力和干劲,有时候还不够。就像这做菜的调料,缺了哪一味,吃起来总差点意思,甚至可能坏了整盘菜。” 林颂闻言,放下筷子:“周部长,您说的是金玉良言。不瞒您说,昨天厂里就闹了场风波。”她将群众专政指挥部的赵卫东等人如何到供销社寻衅,如何欲以莫须有的生活作风问题为难孙云清陈述了一遍。 接着,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不平:“刘书记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抓生产、搞建设上,怎么还会惹上这种莫名其妙的麻烦?” 周部长听完,慢悠悠地喝了口酒,沉吟了片刻。 包间里安静下来,他放下酒杯,目光变得有些深远。 “小林啊,”他缓缓开口,“革委会的孟主任,主管全县全面工作,位置很关键啊。” 这个年代,革委会是集党、政大权于一身的机构,能管的事情非常广。从生产指标到生活物资,从人事任免到社会管控,可以说无所不包。孟主任是革委会主任,地位和影响力自然摆在那儿。 之前张光林和陈书记,逢年过节,或者县里有重要安排的时候,都会去孟主任那坐坐。 周部长话语中的指向已非常明确:“小刘上任时间也不短了,好像……还没正式去拜访过孟主任吧?年轻人,想干事、能干事是好事,但也不能太……特立独行,忽略了基本的礼数和沟通。有时候啊,提前打个招呼,沟通一下思想,很多误会就能化解在萌芽状态。你觉得呢?” 至此,症结已彻底清晰。 林颂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周部长,您这一说,让我茅塞顿开,太感谢您了。刘书记一心扑在技术攻关上,确实考虑不周。我回去一定把您的指示原原本本转达给刘书记。” 接下来,林颂不再谈论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聊起了一些轻松的话题,气氛变得更加融洽,周部长的神情也松弛下来。 饭局接近尾声,周部长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对林颂说:“对了,小林,中仪那孩子的婚礼,你到时候是要去的吧?” “是的,周部长,张厂长对我有知遇之恩,中仪就像我妹妹一样,我肯定要去。”林颂点头。 周部长沉吟了一下:“我这个看着中仪长大的伯伯,也该去帮着撑撑场面。这样吧,到时候你看方不方便,我们一起去。” 林颂当即露出欣喜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周部长。张厂长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64节 韩相在外头等林颂。 自从昨日供销社风波后,他现在对林颂几乎是寸步不离,生怕那些红小兵报复林颂。 林颂一出来,看到韩相,快步走到他面前:“我想吃鸡蛋羹了。” “没吃饱?”今天林颂和周部长吃饭,是他提前订的饭菜,一道清蒸鲈鱼、一份红烧肉,一个时令蔬菜清炒,外加一个豆腐菌菇汤。这都没吃饱? 林颂解释道:“刚才看着周部长那圆滚滚的肚子,说话时一颤一颤的,我不由想到了鸡蛋羹。” 韩相先是怔住,随即低低地笑出了声。 “好,回家给你做。” 一踏进院子,韩相就卷起袖子就往厨房走。 林颂躺在藤椅上,听着厨房传来筷子搅打蛋液的声音。 很快,鸡蛋羹做好了。嫩黄的鸡蛋羹点缀着几粒翠绿的葱花和几滴香油,热气袅袅,香气扑鼻。韩相把碗和一把小勺放在林颂手边的小几上。 林颂舀起一勺,蛋羹颤巍巍的,入口即化。韩相拉过一张小板凳,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 吃了大半碗,林颂放下勺子,问韩相孙云清胳膊上的牙印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喜欢当面知道别人的秘密。 韩相也是在刘兆彬的逼问下,才知道孙云清的秘密的。原来前几天,牛棚里那个顾老师,发高烧,人都糊涂了。孙云清爸妈和那顾老师是朋友。孙云清晚上偷偷去给他送了点退烧药和吃的。顾老师烧得厉害,孙云清给他喂药时,他大概是疼极了,或者是魇着了,毫无征兆,一口就咬在了孙云清胳膊上。 “以后……别冲在前面。”韩相忽然说。 她有点吃撑了,把碗递给韩相:“放心,我可二十条命呢。” 韩相吃完她剩下的半碗鸡蛋羹:“要不要运动会儿消消食?” “运动?”林颂色性大发,“骑马可以吗?” 第66章 教训 刘兆彬对赵卫东不陌生, 准确来说是赵铁蛋。 孙云清之所以不愿意跟人交流,都是赵铁蛋那伙人害的。 刘兆彬不由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孙云清时的情景。 在学校后面那条巷子里,孙云清瘦小的身子蹲在地上, 正一声不吭地捡拾散落一地的课本和铅笔,书本的边角沾满了泥污,有几页甚至被撕破了,皱巴巴地摊开。 几个半大孩子嬉笑打闹着从巷子另一头跑远, 为首的正是赵铁蛋。 他回头朝孙云清的方向啐了一口,脸上带着一种得意的笑。 “干什么!”刘兆彬一声怒喝, 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刘兆彬大步走过去想扶起孙云清, 问问怎么回事,可孙云清像是受惊的兔子, 猛地瑟缩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抱起那些破烂的书本跑了。 后来, 刘兆彬从老师和其他学生那里断断续续得知了更多细节。每一次听说, 都让他对那个叫赵铁蛋的少年, 增添一分深切的厌恶。 孙云清父母曾是刘兆彬的老师,师恩如山, 两人刚去世,刘兆彬决定把孙云清接到自己身边。名义上是弟弟,实则当儿子养的。 花了整整两年时间,孙云清才从最初见到人就躲, 到愿意尝试着与外界接触。 当刘兆彬得知孙云清在夜校交了朋友,他内心的欣慰和激动难以言表, 他觉得孙云清终于从以前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也正因为如此,他对韩相也格外照顾一些。 可现在,赵铁蛋, 不,赵卫东,不仅没有为过去的恶行付出代价,反而摇身一变,成了“群众专政指挥部”的小头目,掌握了可以肆意践踏他人的权力。 如果不是林颂机敏果决,化解了危机,后果会怎样?云清好不容易走出来,会不会又退回到了那个阴影里,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 光是想到这些可能性,刘兆彬恨不得把赵卫东弄死。 他妈的是什么世道! 坏人不仅没受到惩罚,还活得好好的。 刘兆彬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一定要让赵卫东那伙人付出代价。 “哥,你会不会怪我去牛棚看顾老师,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孙云清十分自责,不敢抬头看刘兆彬的眼睛。 刘兆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云清,顾老师是师父师母的朋友,他落难了,你心里记挂,偷偷去送药,这说明你重情义,我怎么会怪你这个?可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啊?那是什么地方?那里面是什么人看守?你一个人,深更半夜跑去,万一被当场抓住怎么办?” “我怕连累你,”孙云清低着头说,“你现在位置不一样了,是厂里的书记,很多人盯着,一步都不能错,我不想因为我的事,给你添麻烦,让人抓住你的把柄。” “麻烦?”刘兆彬打断他,“你的事,在我这儿,从来就不是麻烦。” “云清,”刘兆彬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以后,无论什么事,无论你觉得会不会给我添麻烦,会不会影响我,都要先告诉我。别自己一个人去冒险,别自己一个人扛,听见没有?” 孙云清哽咽着“嗯”了一声。 “去洗把脸,早点睡。”刘兆彬拍了拍孙云清的肩膀。 — 赵卫东回去后,将一肚子邪火全撒在了手下王癞子身上。 王癞子缩着脖子,一脸委屈地辩解:“东哥,我真冤啊,我也是被那报信的王八蛋给骗了,他说亲眼瞅见孙云清那小子鬼鬼祟祟从牛棚里钻出来,还捂着胳膊,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怎么到了那娘们嘴里,变成她家那狗咬的了?” 他偷瞄着赵卫东的脸色:“要我说,东哥,当时咱们就不该被她几句话唬住,咱们群众专政指挥部办事,什么时候还需要跟人讲证据、摆道理了?直接把人摁了带走,到了咱们地盘,黑的白的,还不是由着咱们说?” 王癞子眼珠子贼溜溜一转:“东哥,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了,要不是那个娘们横插一杠子,孙云清现在早就……要不,咱们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给她点颜色瞧瞧?” 赵卫东眼皮狠狠一抖:“不行。” 王癞子脸上写满了不解:“东哥,为啥啊?不就是一个娘们吗?” “为啥?”赵卫东嗤笑一声,带着一种看蠢货的鄙夷,“你以为我是你,做事不动脑子?我早就让人摸过她的底了,她背后是周胖子。” “周部长?”王癞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扯到这位。 “对,就是组织部那个周大胖子。”赵卫东语气凝重,“别看他整天笑呵呵,像个弥勒佛,心黑的很。孟主任对那周胖子,也都是客客气气,礼让三分。万一惹恼了他,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混迹多年,深知有些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关系网盘根错节,轻易碰不得。 王癞子肩膀耷拉下来,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东哥,那……那咱们这口气,就这么硬生生算了?” 赵卫东阴沉着脸,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算了?哼,动不了那个女的,还动不了别人吗?你之前是不是提过一嘴,有个人跟孙云清走得挺近乎?” “是啊,东哥。”王癞子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韩相,就是那个叫韩相的。他现在跟孙云清走得可近了。” 上学那会儿,谁要敢跟孙云清玩,都会被他们收拾一顿。 曾经有人因为跟孙云清多说了两句话,当天晚上就被赵卫东王癞子他们堵在巷子里揍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 说实话,赵卫东和王癞子一伙人与孙云清之间并无利益冲突,他们这么做,就是因为孙云清表现出来的样子跟他们不一样。不同即原罪,在野蛮面前,文明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这小子也他妈是走了八辈子狗屎运,”王癞子语气里充满了对孙云清的嫉恨,“明明和我们一样,爹妈早早就没了,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刘兆彬,认他当弟弟,现在刘兆彬成了国营厂的一把手……哎哟我操,老子怎么就没摊上个好哥哥呢。” 但赵卫东比起少年时的恶,现在多了一点人情世故。 就比如那天抓孙云清,他没敢做得过火,孟主任只是想敲打一下刘兆彬,可不是要跟刘兆彬结仇。 既然没法动孙云清,赵卫东脸上露出阴狠的表情:“那就找个机会,堵住那个韩相,给我好好‘招呼’他一顿。下手有点分寸,别弄出人命,但要让他至少躺上十天半个月,让他躺在病床上好好想想,跟孙云清走得近,是什么下场。” 王癞子立刻来了精神,摩拳擦掌说:“好嘞,东哥您就瞧好吧,保证办得妥妥的。” — 这天下午,韩相骑着自行车,准备去屠宰场买条五花肉。林颂念叨着包肉粽子吃。 屠宰场位于县城边缘,旁边有一条小路,平时除了附近住户,很少有人走。 刚拐进那条小路没多久,韩相就察觉到不对劲。身后跟上来三四辆自行车,不紧不慢地堵住了他的退路。前面路口,也晃出来两个穿着旧军装、歪戴着帽子的青年,抱着胳膊,斜倚在墙边,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为首的,正是王癞子。 韩相平静地捏住车闸,单脚支地,停了下来,目光扫过围上来的六七个人,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王癞子晃着膀子走到他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韩相脸上:“哟,这是要去哪儿啊?” 韩相静静地看着他。 王癞子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毛,骂骂咧咧地试图找回场子:“妈的,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了?给你脸了是吧?” 他猛地一挥手,几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得到指令,脸上露出狞笑,摩拳擦掌地围拢上来,缩小了包围圈。 韩相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上月十五,老中医陈济堂家。你暗中昧下了一对品相极好的和田玉貔貅,还有一个金锭。这事儿,赵卫东他知道吗?” 这个年代,红小兵们抄家抄到的好东西很多。 王癞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 这件事他做得极其隐秘,赵卫东清点缴获物资时,也没察觉少了这几样不起眼的小件。对方怎么知道的? 王癞子脸色变了几变,强撑着骂道:“放你娘的屁,证据呢?空口白牙,谁信你。” 韩相笑了笑:“看来,赵卫东是真不知道。” 赵卫东最讨厌手下背着他私吞东西,王癞子想起之前有个兄弟,不过是私吞了一支不算很值钱的派克钢笔,就被赵卫东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得半死。 要是让赵卫东知道自己私吞了…… “韩兄弟,误……误会,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王癞子转了转眼珠说道。 他最会审时度势,脸上立马挤出一个笑容:“兄弟们不懂事,跟你开个玩笑,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那什么……你忙,你先忙,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自个儿侧身让开道路,由于动作太猛,还差点踉跄摔倒。 韩相没有离开,你让我走,但我没打算让你走。 因为怕赵卫东找林颂麻烦,他一早摸清了赵卫东这个小圈子的底细。眼前这个王癞子,是赵卫东的打手。 他今天故意走这条相对偏僻的小路,就是在等他。 第67章 霸凌 韩相本来想离间王癞子和赵卫东的关系。没想到, 王癞子对赵卫东十分忠诚。 于是,韩相立马换了套说辞:“光会打架斗殴,那么永远只是个打手, 想真正出头,得学会为你的东哥分忧。” 王癞子正盘算着下回怎么找回场子,听到这话,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似的。 他和赵卫东一块光屁股长大, 是能互相挡刀的哥们儿,是过命的交情。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赵卫东不再勾着他的肩膀叫他兄弟, 而是像使唤下人一样,呼来喝去。王癞子以为自己拼命表现, 赵卫东就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对自己。可没有,一次都没有。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65节 韩相这话点醒了他。 是啊, 光会打架有什么用?打手永远只是打手。只有能替他分忧, 解决他真正烦恼的人, 才能被他真正看在眼里。 王癞子用力搓了把脸,把脑子里那些打打杀杀的念头强行摁了下去, 看向韩相:“怎么个分忧法?” 韩相看王癞子听进去了,说道:“我听说,赵卫东手里,有一方从陈济堂家得来的鸡血石印章。” 他顿了顿, 观察着王癞子的反应,果然看到对方眼神一凝, 显然知道这个东西。 韩相抛出一个消息:“孟主任书房里那方老坑端砚,前几天不小心被家里孩子碰落,磕缺了一个角。孟主任心疼得不行, 这几日正念叨着想寻一件镇得住书案的文房珍品来压一压。” 孟主任此人,喜好文玩,尤其偏爱印章砚台。这不是什么秘密。 赵卫东能搭上孟主任的线,靠的就是不断搜罗这些老物件献上去。这也是为什么赵卫东禁止手底下的人私吞东西。 王癞子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如果他提醒赵卫东,把那个鸡血石印章献给孟主任,那赵卫东在孟主任心中的分量必然更上一层楼。到那时,赵卫东还会只把他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打手吗? 王癞子越想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赵卫东拍着他的肩膀,对他刮目相看的场景。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一定要让赵卫东知道,他王癞子不光是能打,也是有脑子、能替他办大事的。 不过,王癞子狐疑地眯起眼睛:“你……干嘛这么好心?你图什么?还有,你怎么知道孟主任家里那方老坑端砚磕缺了一个角?” “好心?”韩相冷笑一声,“我帮你,自然是因为这事对我也有利。今天你能来堵我,明天就能有张癞子、李癞子。我不想整天应付这些麻烦。与其跟你在这儿结仇结怨,不如咱们各取所需。你得了赵卫东的看重,我呢图个清静。” 韩相把算计摆在明面上,让王癞子心中的疑虑打消了大半。 “至于我怎么知道孟主任……”韩相反问他,“你带人堵我之前,难道没打听清楚,我前天刚跟刘书记去了孟主任家拜访么?” 前天,韩相跟随刘兆彬去见了孟主任。 刘兆彬虽然骨子里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关系运作,但他并非不通世故的死脑筋。更何况,供销社风波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人得合群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所以,当从林颂那里了解到问题的关节点在于“忽略了与孟主任的沟通”时,刘兆彬没有半分犹豫。第二天一早,他就让韩相安排了行程,去拜访孟主任。 孟主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头发稀少:“刘书记,稀客啊。” 刘兆彬上前一步:“孟主任,早就该来向您汇报厂里的情况,是我的失职。” “刘书记言重了,都是为了革命工作嘛。听说你们厂的东风系列,最近进展不错?” 刘兆彬接过话头,开始简明扼要地汇报起“东风系列”攻关的进展情况,他避开了过于专业的技术术语,着重讲了克服了哪些困难,预计能带来多大的效益提升,以及对完成国家生产任务的意义。 “这些都离不开县里的大力支持。”刘兆彬话锋一转,回到了今天来的主题上,“特别是孟主任您,一直关心着我们厂的发展。我们厂上下都感激不尽。” 说着,他示意韩相将那个牛皮纸包递上前去。 刘兆彬打开包装,是个收音机:“孟主任,这是我们厂技术科和工人同志们,自力更生搞出来的一点小成果。” 孟主任的脸上露出了见面的第一个笑容:“不错。” 刘兆彬谦虚道:“都是同志们鼓捣着玩的,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主要是想说明,我们六五厂不仅在完成生产任务上不掉链子,在技术革新上,也愿意大胆尝试,勇于突破。” 孟主任将收音机放回桌面,含蓄地提了一句:“……下面有些部门,年轻人多、干劲足,但有时候方式方法可能简单粗暴了些,刘书记你多理解,多沟通。有什么情况,可以直接向我反映嘛。” 这话,几乎是明确地回应了昨天赵卫东那件事。 刘兆彬心领神会,立刻表态:“孟主任放心,我们一定加强沟通,紧密围绕在县革委会周围,把工作做好,绝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刘兆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向韩相:“把咱们给孟主任准备的那方小印章拿出来,请孟主任品鉴指点一下。” 石质温润细腻,血色鲜红欲滴,分布均匀且极富层次,呈现出一种内敛而华美的光泽。孟主任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他从抽屉里取出放大镜,仔细端详起来,手指轻轻摩挲着石面,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爱和赞赏。 “好石料,” 他啧啧称赞,“这血色,这地子,刘书记,你这礼物,用心了。” 刘兆彬微笑着回应:“孟主任是行家,我们只是借花献佛。这东西只有在懂得欣赏的人手里,才能彰显其价值。” 孟主任闻言,脸上的笑容十分真切。 于他而言,鉴赏真品是一种享受,他最痛恨、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赝品。那些以假乱真的东西,是对他眼力和品味的侮辱,是把他当傻子糊弄。 韩相之所以让王癞子给赵卫东献计,原因在于,赵卫东从陈济堂那里强行拿走的那方鸡血石印章,是赝品。 赵卫东只认得“鸡血石”这个值钱的名头,觉得是宝贝便一股脑儿抄走,哪里懂得鉴赏?届时他把这个鸡血石印章献给孟主任,画面一定会很精彩。 这是韩相和刘兆彬给赵卫东设的圈套。 — 韩相提着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回到家。 黄豆没有像平时一样从院里冲出来围着他的腿打转。她正在跟新的小伙伴黑芝麻玩。 今天,刘兆彬和孙云清来家里做客,孙云清带了小狗过来。 小狗浑身没有一根杂毛,黑得发亮,只有四只爪子和胸口有一小撮雪白的毛。孙云清给小狗起名为黑芝麻。 厨房里一片忙碌的景象。 刘兆彬挽起袖子,正听从林颂的安排,把干粽叶一片片浸入清水中。 他现在可不敢使唤林颂,自从林颂救了孙云清,这会儿别说是让他泡粽叶,就是让他去劈柴挑水,他也得麻利地干。 旁边的孙云清面前放着一盘油亮红润的咸鸭蛋黄,他正用刀将咸鸭蛋黄逐个切开。 韩相洗了手,立马加入进来,他一边将五花肉切成均匀的小块,一边将路上的事说了一遍。 “好,”刘兆彬咬牙说,“赵卫东这个王八蛋,这回一定要弄死他。” 正在默默切咸鸭蛋黄的孙云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这些年,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把那些不堪的过往封存在记忆深处,假装它们从未发生过。 但那天在供销社再次见到赵卫东,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没走出来。 那些无端的推搡和嘲弄,那些被扒裤子以及被迫跪在地上学狗叫的场景……那些他以为早已淡忘的画面,此刻竟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赵卫东那张带着狞笑的脸,仿佛就烙在他的眼皮底下,这么多年从未真正褪色。 林颂在旁边看着他们三个干活,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赵卫东长期霸凌孙云清的事情。 她说道:“你们这法子,还是太文明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着她。 林颂迎着他们惊诧的目光:“对付霸凌者,当然要用他们最熟悉方式。” 这世界的规则,可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现实中,多得是霸凌者家庭美满,事业顺遂,甚至功成名就,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 偶然间想起年少时欺负过的某个不起眼的人,轻飘飘地说一句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转头便抛之脑后,继续他们光鲜亮丽的生活。 林颂看向孙云清:“我记得你提过,那个赵卫东,为了显摆他身体好,大冬天喜欢穿短裤是吗?” 孙云清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他点了点头:“是。” “冬天穿短裤,”林颂语气轻描淡写,“可不像咱们这儿的人。” “间谍”这个罪名,足以让任何人永无翻身之日。刘兆彬立刻明白了林颂的用意。 他点点头,对付霸凌者,就要用霸凌的方式。 第68章 间谍 赵卫东在办公室外等了足足两个小时, 才见到孟主任。 一进门,赵卫东冲到办公桌前,涕泗横流地说道:“孟主任, 可得救救我啊!外面现在传得风言风语,说我是……是那边派来的奸细,这纯属污蔑,是有人要害我啊孟主任。” 孟主任闻言,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仿佛听到的不是什么关乎人命的大事, 而是窗外的麻雀叫。 赵卫东心里慌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顾不上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的疼痛, 往前爬了两步:“孟主任,您不能不管我啊, 我跟了您这么久,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我给您找了那么多好东西, 那些字画,那些瓷器, 还有那方……” 他试图用以往的“贡献”来唤起孟主任的旧情。然而他不提文物还好,一提起这个,孟主任就来气。 “好东西?”孟主任冷笑一声,“赵卫东, 你还有脸提?拿下三滥的药水泡出来的假货糊弄我,我还没找你算这笔账, 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之前因为还需要赵卫东这条狗去咬人,他勉强按捺下怒火,只是冷落了他。如今赵卫东自己惹上间谍的嫌疑, 他怎么可能还会保他?撇清关系都来不及。 赵卫东脑子里嗡嗡作响,假的?怎么会是假的?他明明是从陈济堂那老东西家里抄来的……难道是那老东西早就防着一手,故意放了假的在明处? “不……不可能啊孟主任。”他还想辩解。 孟主任懒得听他任何辩解:“滚出去。” 赵卫东看着孟主任弃之如敝履的眼神,心沉到了谷底。没有孟主任保自己,他这回是彻底完了。 走出革委会大院,赵卫东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王癞子。对,献上这个该死的印章的主意,是王癞子出的。 当时王癞子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跟前说:“东哥,听说孟主任书房里那方老砚台,前阵子不小心磕坏了,正心疼呢,想寻个镇书案的好物件替换。您手上不是有方顶好的鸡血石印章吗?要是献给孟主任,孟主任一高兴……那往后,谁还敢不给东哥您面子?” 赵卫东没有信王癞子的话。王癞子这人,打架还行,出主意那基本等于瞎子指路。 不过,王癞子话里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孟主任书房里那方老坑端砚,确实磕缺了一个角。 赵卫东曾动过念头,只是还没找到抄到砚台什么的。此刻王癞子把这个由头提出来,他有些动摇。 王癞子拍着胸脯保证:“我还能害你吗,东哥?咱们可是一块儿长大的。献上去,孟主任一高兴,你的位置不就坐得更稳了?” 最终对权力的贪婪,让赵卫东选择了相信王癞子。 现在回想起来,一定是王癞子这狗杂种故意陷害他。 不然为什么那么卖力地怂恿他献上印章?而不是自个儿献上印章? 至于王癞子为什么这么做,赵卫东也猜得出理由。 嫉妒他混的好。 他赵卫东,是在县革委会都能挂上号的人物,走到哪里,别人不得客客气气喊一声“东哥”?可王癞子呢?不过是他手底下一条指哪打哪的狗,离了他赵卫东,谁认识他王癞子是老几? 这差距,王癞子心里能平衡? 赵卫东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66节 “王癞子!我操、你十八代祖宗!”赵卫东双目瞬间赤红,额头青筋暴起。 他发疯似的冲向王癞子家,一脚踹开门。王癞子因为担心赵卫东,今早上才睡着。巨大的声响把王癞子从睡梦中惊醒。 他还没看清来人,就被赵卫东揪着头发从床上拖了下来。 王癞子懵了,他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眼前一脸要吃人样子的赵卫东,哆哆嗦嗦挤出两个字:“东……哥?” “狗日的,你敢害我!”赵卫东说完,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王癞子身上、脸上,“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让老子献那个假印章的。” “啊!东哥……别打……疼啊!”王癞子被打得嗷嗷直叫,鼻血横流,他根本不知道假印章的事,更不明白赵卫东在说什么。他蜷缩着身体解释道,“东哥,没有,我不知道啊……什么假的……我就是想帮你……” “帮我?” 赵卫东听到后,下手更狠了。 他本来就是暴戾的性格,直接抄起旁边一条瘸腿的板凳,朝着王癞子的脑袋砸下去。 王癞子哪里禁得住赵卫东这般往死里打。起初还能惨叫几声,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弱,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 等赵卫东发泄完怒火,喘着粗气停下来时,才发现王癞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赵卫东试探着用脚尖踢了踢王癞子的胳膊,毫无反应。 伸手一探鼻息,已经没了气。赵卫东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打死人了? 他……把王癞子打死了? — 王癞子这一死,所有人都认定了赵卫东是因为间谍身份即将暴露,才凶残地杀害了知情人王癞子。 “看吧,我早就说过那赵卫东不是个好东西。你们想想,要不是怕王癞子泄他的老底,他干嘛急着杀人?” “就是!就是!他俩从小一起长大,王癞子知道他多少事啊,赵卫东这是怕了,怕王癞子把他真实的身份给抖落出来!” “我也这么想的!他赵卫东真就是那边派来的,王癞子偶然发现了,他这就狗急跳墙,下死手了,不然解释不通啊,多大的仇非得把人往死里打?” “丧心病狂!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说他不是间谍,谁信啊!” “……” 舆论一边倒地认定了赵卫东就是间谍。 不仅如此,以往那些慑于赵卫东淫威而敢怒不敢言的人,此刻都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纷纷跳出来。 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把所有能想到的污水都泼到赵卫东身上。 “有一次我还看见他偷偷摸摸跟一个生面孔说话呢。” “他查抄东西的时候,就属他最积极!现在想想,细思极恐啊!那些好东西,古籍、字画、瓷器,经他的手就不见了大半!谁知道他是上缴了,还是准备找机会送出去的?” “肯定是送出去!那边的人一向不要脸!”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话,很快,从赵卫东家里查抄出来大量财物。 审讯室。 “我不是间谍啊,是有人故意整我!你们可以去查!我赵卫东对组织、对革命是忠心的啊!” “那你为什么打死王癞子。” “是王癞子那个狗杂种先害我!我气不过才去找他理论,是他先动手的!我……是一时冲动。”赵卫东声嘶力竭地辩解着。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审讯员,心猛地一沉,对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忽然一瞬间,赵卫东想起从前,自己带着人去整那些被他扣上各种帽子的“倒霉蛋”。 他们也是这样拼命辩解,而自己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们。 “说!你的上级是谁?” “你们的接头暗号是什么?平时怎么联络的?” “……” 审讯了五六天,赵卫东精神已经崩溃了。 “赵卫东,你的问题,性质很严重。隐瞒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组织上是在给你机会。” 赵卫东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几乎听不清的音节:“我是……间……谍……” 主审的审讯员与旁边的记录员迅速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任务完成”的意味。 — 广播里播报着对“潜伏敌特分子”赵卫东的最终判决。 韩相和刘兆彬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刚炖好的肉丸子,油亮亮的肉丸子在碗里冒着热气。 “这天总算等到了。”刘兆彬舒了口气,把碗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林颂也听到了广播,她说道:“我今天要多吃一碗米饭。” 韩相笑着看着她:“那我也多吃一碗。” 孙云清在看黄豆和黑芝麻玩。 两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滚作一团,像两团不同颜色的毛线球交织在一起。 赵卫东枪毙那天,他去看了。 赵卫东被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押解着,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 忽然间,孙云清觉得,赵卫东那张令他恐惧的脸,在此刻,变得苍白、渺小,甚至……有些滑稽。 那些曾经让他夜不能寐的推搡、欺辱的画面,似乎随着赵卫东此刻的萎靡不振,也一起褪去了颜色。 孙云清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他知道,自己的心结解开了。 ——心结不一定自己解开,也可以是那个结本身消失。 第69章 命运(一) 姜玉英拿着写好的产假条, 准备去找科长签字。 经过老冯办公室,里面传出林颂的声音:“……是,需要离开几天, 去省城参加中仪的婚礼。” 中仪? 张中仪在省城结婚了? 姜玉英心里嘀咕着,她还以为那次舞会,张中仪会跟秦英有什么发展呢,没想到还是在省城结婚了。 这么看来, 张中仪结婚对象肯定还是上辈子那个混蛋。 她就说嘛,命运是很难改变的。 想到这里, 姜玉英并没有对张中仪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产生同情。她甚至觉得, 如果张中仪真的跟秦英在一起,那对秦英不公平。 秦英上辈子在军工领域声名赫赫, 解决了多项关键技术难题,是经常出现在报纸和电视报道里、被重点宣传的人物, 而且好像一直没结婚。那样一个光芒万丈、将全部身心都奉献给国家建设的人, 怎么能和张中仪在一块呢?张中仪上辈子都是有过男人的了! 在姜玉英眼里, 张中仪根本配不上秦英。 反倒是那个她记忆中娶了张中仪的混蛋,跟张中仪在某些方面倒有相似之处。 姜玉英努力搜寻着关于那个混蛋的零星记忆, 对方好像是个被家里惯坏了的妈宝男,没什么大本事,全靠家里安排。这不跟张中仪正合适吗? 姜玉英心里冷哼一声,看吧, 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挣扎在既定的命运里。 张中仪这样有个好爹的,不也照样跳不出火坑? 林颂刚走到工会办公室门口, 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说笑声,比往常热闹许多。 她推开门,只见办公室里的人都聚在马大姐的办公桌周围, 有站有坐,围成一圈。马大姐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林主席回来了?”孙大姐眼尖,第一个看到林颂,立刻热情地招手,“快过来快过来,正说着新鲜事儿呢!” 其他人纷纷扭头,七嘴八舌地让出位置,招呼林颂坐下。 相处久了,工会的同事们渐渐熟悉了林颂的处事风格。 她工作上要求严格,讲究规矩,但私下里待人随和,从不摆领导架子。 因此,大家在她面前聊起家长里短来,也都很放得开,不必有什么顾忌。 “什么事儿让大家这么热闹?”林颂笑着走过去,在张大姐递过来的瓜子盘里抓了一小把。 “一件大喜事儿,”马大姐嗓门洪亮,脸上泛着红光,“就二车间那个小王,记得吧?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那个小伙子,技术是不错,就是见人脸就先红一半,他跟咱们广播站那个小赵,赵美华,俩人悄没声儿地,今天上午跑去民政局把证给扯了。” 林颂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俩什么时候处的对象?都没听说风声。” “谁说不是呢!”张大姐立马把话接过去,她消息一向灵通,“不过回头琢磨琢磨,这事儿也不是没苗头。那小王不是就好鼓捣个收音机什么的吗?小赵她们广播站那套设备,老出毛病,回回都是小王被叫去修,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就看对眼了。” 马大姐啧啧有声:“要我说啊,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王不爱吱声,小赵那姑娘,也是个文静的主儿。这俩人凑一块正好,谁也不嫌谁闷,安安静静过自己的小日子,多好。” 这话立马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马大姐这话可太在理了,”李干事一边织毛线,一边语气笃定地说道,“这一个被窝里啊,他就睡不出两种人来。” 她目光在办公室里溜了一圈,特意看了眼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压低声音说道:“就说冯主任那两口子,那才叫典型!冯主任那人,出了名的爱干净,穷讲究,他那衣服,脱下来都得叠得跟豆腐块似的,家里更是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顿了顿:“他找的那个爱人,哎呦喂,我的天,比他还厉害,听说他们洗碗的抹布,用完必须用开水烫三遍,晾晒的时候还得在太阳底下暴晒消毒。这俩人凑一块,家里干净是绝对干净了,卫生标兵没跑!可就是苦了去做客的人,那真是提着心吊着胆,屁股都不敢坐实了,生怕给人家哪儿弄乱了、碰脏了,浑身不自在!” 旁边听着的林颂微微点了点头。 她可切身感受过老冯两口子有多么爱干净。 有一回,她给老冯拿一份文件,顺手放在了他们家茶几上。老冯两口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那摞纸飘。 等她说完事起身,两人几乎是立刻就拿着块干净的抹布过来,把茶几上稿子放过的那块地方,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小红好奇的问:“李姐,那有没有不一样的?比如一个特别爱干净,比如一个爱干净,一个邋里邋遢的,这样的两口子,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啊?” 李干事闻言撇撇嘴说道:“那种啊,我告诉你,多半过不长久,就算因为一时感情好,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勉强在一块了,那也是天天鸡飞狗跳。” 马大姐点了点头,总结道:“所以说啊,这找对象,还得看根子上是不是一路人。” — 张中仪坐在书桌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桌角那个精致的的音乐盒上。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67节 这是秦英送给她的。 她伸出手,轻轻拧动发条,清脆悦耳的乐声流淌出来,里面穿着芭蕾舞裙的小人翩然起舞。 看着旋转的小人,张中仪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 脑海中想起秦英送她音乐盒时说的话:“每次看到它,就想起第一次见你跳舞的样子。” 她和秦英的缘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奇妙得不可思议。 张中仪以为父亲张光林调到省城,他们这辈子就不会再见面了。谁能想到,秦英不是红星厂的职工,只是恰巧去看望老同学,被老同学硬拉去凑热闹的。 两人都在省城,因此来往便多了起来。 秦英稳重,有才华。最重要的是,他懂得欣赏她。 在他身边,她不用刻意做什么,可以安心地做自己。这种被平等看待、被真心尊重的感觉,太好了。 她迫切地想把这份幸福,把和秦英相处的点点滴滴,分享给林颂。 她拿起信纸,准备给林颂写一封信。 刚写下“林颂姐姐”几个字,母亲周凤霞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了进来。 周凤霞把盘子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信纸开头的称呼,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周凤霞对林颂的印象一直不佳。在她看来,女儿自从认识了那个林颂之后,就渐渐变了。不再是那个乖巧听话、凡事都会依赖父母的小女孩,变得主意越来越大,有时候甚至敢直接反驳她的安排。 周凤霞将这一切归咎于林颂的“不良影响”,认为是林颂带坏了她原本温顺的女儿。 — 韩相在卧室里,给林颂收拾行李。 他仔细地将林颂要带的衣服摊平,折叠好,放进行李包里。 夏天的衣物轻薄,他塞了两件的确良衬衫,一条长裙,还有换洗的内衣裤。 连袜子也都一双双卷好,塞进边角的空隙里。 他因为厂里事情走不开,没法陪林颂一起去省城参加张中仪的婚礼。 不过说起张中仪来,这姑娘真是阴魂不散。 以前就总占着林颂的时间,说些在他看来根本不值得烦恼的烦恼。如今要结婚了,还得让林颂跑一趟省城。可别以后生孩子了,还让林颂去! 林颂洗完澡擦着头发走进来,目光落在那个已经被塞得半满的行李包上。 她挑眉:“你这是打算让我去省城住半个月?”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方便,多带点,有备无患。”韩相说完,声音闷闷的,“……这次不能陪你一起去。” “工作要紧。”林颂安抚他。 韩相抿着唇说道:“想到你要一个人去那么远,我心里……不踏实。” “不踏实?”林颂看了他一眼,“哪不踏实?” 韩相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这里。” 又缓缓下移,越过紧绷的腹肌线条,停留在更下方,声音低哑:“还有这里。” 林颂感受着那蓄势待发的热度,突然板起脸,故作严肃地说:“哦?我不在这几天,你不会管不好这里吧?这里可不光是你的,也是我的。” 韩相立马说道:“怎么可能?”又红着耳朵说道:“是你的。” 林颂手指刮了一下:“那就辛苦韩秘书这几天帮我保管好我的东西喽。” 第70章 命运(二) 张中仪盼星星盼月亮, 终于把林颂盼到了省城。 她提前就跟父亲张光林说好了,第一顿饭必须由她请,张光林不能抢。 “林颂姐姐, 我知道一家馆子,你肯定喜欢,”张中仪眼睛亮晶晶地说道,“就是这里了。他家腊牛肉做得特别地道, 听说他家祖上就是做这个的,选料、腌制、熏烤, 都有独门秘方, 绝对好吃。” 林颂看着熟悉的地方,不禁莞尔, 张中仪和张光林不愧是亲父女。 张中仪麻利地点了菜。等待上菜的间隙,她开始兴致勃勃地分享婚礼的筹备情况, 新房怎么布置、请了哪些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是发自内心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腊牛肉很快上桌了。 牛肉片切得很薄, 肉质紧实,纹理分明, 呈现出诱人的酱红色,边缘带着些许焦酥。旁边配了一小碟辣椒油和香醋调的蘸水。 “林颂姐姐,快尝尝!”张中仪催促道,期待地看着林颂。 林颂夹起一片, 蘸了点蘸水送入口中。 “怎么样?”张中仪期待地看着她。 林颂肯定地点头:“很好吃。” 张中仪这才心满意足地动起筷子,脸上带着分享的雀跃:“林颂姐姐,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聊聊,我和秦英……相处的事情。” “好,我听着呢。” 林颂含笑应道。 得到鼓励, 张中仪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始倾诉:“其实,我和秦英一开始也不是那么顺利。秦英他……心思都在图纸、数据上,有时候根本没法跟他交流。” “哦?”林颂表现出适度的好奇。 “我们刚处对象那会儿,”张中仪回忆着,脸上带着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我有时在医院工作上遇到烦心事,被病人或者同事气了,心情不好,跟他念叨。他倒好,听完不是安慰我,而是像分析技术故障一样,给我一二三四地列出解决办法。” 她嘟着嘴说:“我要的是这个吗?我不过是想有个人能听我抱怨几句,发泄一下情绪,哪怕只是说一句别生气了或者确实挺气人的也好啊。” 林颂会心一笑:“那后来呢?” “后来,我想起你跟我说的话,”张中仪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得表达出来。所以,有一次,他又给我列出一二三四时,我直接打断了他,并明确地说‘秦英,我现在不需要你帮我分析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只需要你安安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可以吗?’” “他当时就愣住了,表情有点懵。”张中仪嘴角弯起,“但他真的就立刻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听我把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说完。” 林颂点点头:“挺好的。” 张中仪见状,语气更轻快了:“从那之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他即便不理解,也会先按照我的要求来。慢慢地,他甚至开始学会了主动询问,甚至还会先确认一下,‘中仪,你现在是需要我听着,还是需要我想办法?’” “不过,林颂姐姐,”张中仪顿了顿,“秦英的妈妈……” 结婚毕竟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林颂看向她,目光中带着询问。 “怎么说呢?”张中仪微微蹙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秦英的妈妈对儿子特别依赖,但不是那种母亲需要儿子照顾的依赖,更像是一种……感情上的依赖。” 秦英的父亲是一名科研工作者,常年扎根在西北的某个秘密基地,参与一项至关重要的国家攻关项目,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 秦母一个人在省城,她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秦英,小儿子叫秦雄。 秦英在研究所工作,一心扑在技术上,平时吃住都在所里,忙起来十天半月不回家也是常事。 自然而然地,秦母全部的情感重心与生活寄托,便落在了小儿子秦雄身上。 “我亲眼看见过,秦英的妈妈对着秦雄……撒娇,语气很奇怪。”张中仪用筷子轻轻戳着碗里的米饭说道,“她有时候也会用那种语气跟秦英说话。” 张中仪不太喜欢秦母这么对秦英。 她想起有一次,秦母给秦英打电话,话里话外想让秦英立刻请假回去陪她。 但其实秦母一点事都没有。 正好那次,张中仪在秦英旁边,她直接拿过电话:“阿姨,秦英这几天研究所项目正在关键阶段,实在走不开。您哪里不舒服?我马上联系医生陪您去看看,或者让秦雄弟弟先陪您去?我们这边安排好工作就尽快回去看您。” 秦母当时就没话说了。 后来秦英跟张中仪说,谢谢张中仪帮他处理了这种难题。 秦英一直知道自己母亲有时候不太讲理,但他身为儿子,很多话不好说出口。 不过现在好了,有张中仪在自己身边,于是和他家那边有关的、可能比较棘手的事情,他都会主动先跟张中仪商量,问张中仪该怎么处理才好。 “林颂姐姐,我现在觉得,在关系里占据主导,并不是说要咄咄逼人,控制对方的一切。”张中仪现在有了自己的见解,“而是明确自己的边界,敢于表达自己的需求,让对方习惯并且信任自己的判断和安排。现在我和秦英,很多事情都是商量着来,但他明显更依赖我的判断。这种感觉很好。” 显然张中仪已经找到了在关系中属于自己的力量和位置。 “你做得很好,中仪。”林颂举起杯子。 “干杯。”张中仪也笑着举杯,“谢谢你,林颂姐姐。” — 婚礼当天,林颂被安排在了女方亲友的主桌。 周凤霞很高兴,女儿嫁的是省城研究所正儿八经的技术骨干。她满面红光地招呼着客人,连带着对林颂都格外热络。 中途,林颂起身去上厕所,无意中碰见了秦母和小儿子秦雄。 秦母面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但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幽怨。秦雄的眉眼与秦英有五六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雄雄,你看妈今天这身衣服,好看吗?这颜色是不是有点太艳了?你爸以前总说我穿紫色显老气……”秦母说着,还轻轻扯了扯衣角,眼神期待地看着小儿子。 “妈,今早不是跟您说了吗,您穿这颜色正好,显年轻,显气质!我爸他那是不懂欣赏!您别听他的。”秦雄揉了揉头发。 秦母脸上露出一丝满足,伸出手替秦雄理了理其实已经很平整的衬衫领口,动作亲昵。 秦雄立马微微低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林颂打眼一看,怪不得张中仪说这母子间的互动很奇怪,确实过分亲密了。 她此时有点想韩相了,没法第一时间分享看到的这一幕。 母子俩又换了个隐蔽的地方说话。 “妈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秦母一只手轻轻拍着秦雄的手臂,“可事已至此,你哥娶了就娶了吧。” 秦雄声音带着不甘:“明明之前您说,中仪是给我挑的……” 秦母打断他:“那是妈以前没看透她,这张中仪,瞧着文静,骨子里主意大着呢!这样的姑娘,你能拿捏得住她?到时候,别说给你当媳妇,怕是连你这个妈她都敢顶撞!” 秦雄似乎被说动了些,嘟囔道:“可她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的姑娘有的是!”秦母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雄雄,妈是为你好。妈给你找媳妇,第一条就是听你的话,以后才能好好伺候你,顺着妈的心意。这张中仪,漂亮是漂亮,可那有什么用?你看看她那眼神,看看她跟你哥说话时那股子劲儿,那是个能安心伺候人、听人摆布的主儿吗?” 提起大儿子秦英,秦母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 这孩子从小就跟她不亲,现在娶了媳妇,眼睛里哪还有半点她这个当妈的位置?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68节 不过由他去吧,反正秦英从来也不是个贴心的。 但小儿子从小就贴心,秦母的语气软下来,对秦雄说:“放心,妈的雄雄这么好,妈以后一定给你找个比她张中仪更听话、更知道疼你的姑娘。保证让你舒心,让妈也省心。” 她说完,仔细端详着秦雄的表情,见他似乎被说动了,心里稍稍满意。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伸手理了理自己一丝不乱的鬓发,看向秦雄。 “雄雄,你悄悄跟妈说……今天妈打扮得,比那个张中仪,好看多了吧?” 第71章 命运(三) 秦母向来对自己的识人能力颇为自负, 什么样的人,在她面前说上几句话,她就能把对方的性子摸个七七八八。 她坚信, 人的命运,一部分由天意决定,另一部分则是由自身的性格所塑造。 有些人,天生性子软, 面团似的,那就是被人拿捏、逆来顺受的命;有些人, 性子刚强, 宁折不弯,那注定要碰得头破血流, 是被人打击的命。 她原本的计划,是从第一类人中, 给她的小儿子秦雄, 挑选一个最合心意的新娘——一个既能伺候好她儿子, 又能被她牢牢掌控在手里的姑娘。 回想初次见到张中仪的情景,秦母当时确实认为这个姑娘符合她的标准。 张中仪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文静、秀气, 说话时声调平和,尤其是在她那位气场较强的父亲身旁时,更显得乖巧顺从,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这完全符合秦母心目中“温顺”、“好拿捏”的形象。 她当时还暗自得意, 觉得给雄雄找到了一个既能撑门面,又不会反抗的完美人选。 可怎么就……就看走了眼呢? 秦母眯着眼, 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只“小兔子”露出了她没看出的利爪? 是了,大概就是从张中仪和秦英接触多了开始。 她发现, 这姑娘在和秦英单独相处时,说话做事特别有主见。 尤其是那次打电话,她居然敢直接拿过电话,用那种温和却毫无转圜余地的语气拒绝自己的要求! 那一刻,秦母才恍然惊觉,自己看错了! 张中仪骨子里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可以随意揉捏的面团。 这和她那个大了就翅膀硬了、不听话的大儿子秦英,何其相似! 想到这里,秦母几乎要发出冷笑。 果然,什么样的人,就会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她那个一心只有工作、看似温和实则主意极正的大儿子,才会和外表温顺、内里同样有主见的张中仪看对眼。 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没看出这张中仪和秦英根本是同一类人。 这时,秦雄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对秦母说:“我出去抽支烟。” 秦母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回应道:“好。” 她心里很清楚,小儿子学着抽烟,模仿成年人的做派,无非是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熟,能够独立处理情绪和欲望。 但这种刻意的表现,反而暴露了他内心的不自信和不够成熟。 一个真正心智成熟的人,不需要借助这种外在形式来证明自己。相反,那些内心真正强大的人,反而能够坦然展现自己天真的一面。 秦母感叹,她的雄雄内心还是个需要依赖、需要指引的孩子,离不开她这个母亲的陪伴和引导。 “快去快回。”秦母带着包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控制欲,对秦雄嘱咐道。 虽然这次的误判让她心里不太舒畅,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 省城这么大,她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完全符合她标准、性子软、好拿捏、能把她儿子和她自己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姑娘。 与此同时,张中仪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中仪?”秦英微微皱眉,低声询问,“你的脸色不太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张中仪猛地从思绪中惊醒,转头对上秦英关切的目光。 “没什么,”她勉强笑了笑,“可能就是站得久了,有些疲惫。” 实际上,她刚才不小心听到了秦母和秦雄的对话。 “明明之前您说,中仪是给我挑的……” “妈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那张中仪,瞧着文静,骨子里主意大着呢!这样的姑娘,你能拿捏得住她?” “长得好看的姑娘有的是?妈给你找媳妇,第一条就是听你的话……顺着妈的心意……” “……” 张中仪这才知道,秦母最初竟然是打算让她嫁给秦雄。 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处,沿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 张中仪十分确定,如果她还是从前那个张中仪,命运的轨迹很可能真的会将她推向秦雄。 她会被带入那个由秦母绝对掌控的家,成为一个必须对婆婆唯命是从、对丈夫逆来顺受的“好媳妇”。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稍微压下了那阵翻涌的恶心感。 幸好她改变了自己,她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那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应该是从她鼓起勇气,向林颂姐姐倾诉迷茫开始,是从她尝试跟之前那个对象分开开始,是从她开始在父亲面前,不再是全盘接受,而是慢慢表达自己的主张开始。 张中仪很确定,当她开始萌发自我意识,当她开始尝试在各种关系中划清边界,当她开始敢于表达自己的需求和喜恶,她周围的一切,真的在悄然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父亲张光林,虽然依旧保持威严,但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尊重她的一些决定了。 比如这次林颂姐姐来,她明确提出第一顿饭必须由她来请,父亲虽然有些不爽,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没有像过去那样理所当然地安排一切。 母亲周凤霞,表面上温柔体贴,实则常常以关心的名义施加控制。 对于她坚持经常给林颂姐姐写信这件事,母亲内心并不认同,觉得林颂姐姐影响了她,但除了偶尔唠叨几句,终究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强行干涉。 所以—— 当她把自己活成一块任人揉捏的面团时,吸引来的自然是想要掌控她、利用她的人和环境。 在她没有改变之前,所有人都仿佛约定好了似的,用同一种方式对待她。强势的父亲,以爱为名的母亲,试图精神控制的之前的那个对象,乃至最初抱着别样目的的秦母……他们都像照镜子一样,映照出那个内心那个软弱的自己。 而当她开始树立界限,清晰地告诉世界“我是谁”、“我要什么”、“我的底线在哪里”时,世界反馈给她的,也悄然改变了。 父亲学会了尊重,母亲学会了退让,不合适的人自然远离,而真正适合的、能够与她并肩同行的人,才会穿越人海,与她相遇。 这命运的轨迹,原来真的握在她自己手中! 不是什么神秘的宿命,而是由她每一个微小的选择、每一次勇敢的自我坚持、每一份清晰的界限感,一点点绘制而成的。 想到这里,张中仪反手握住秦英的手。 “真的没事,”她的声音比刚才稳定了许多,带着一种重新获得的力量,“我们……去敬酒吧。” 张中仪挽着秦英的手臂,一桌一桌地敬酒。 刚刚领悟到的命运奥秘,让她不禁开始审视眼前的一张张面孔。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走在前方的父亲张光林身上。 张光林正与几位穿中山装的男人交谈,言语间熟稔地维系着某种关系网络。 张中仪心里明白,父亲并非天生热衷于此,而是早年因不懂而吃过实实在在的亏。 从那以后,张光林似乎就将“经营关系”视为重中之重,将大半生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复杂的人际网络中,既乐在其中,也受困于此。 当敬酒来到秦家亲友这一桌时,张中仪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与婆婆秦母相遇。 尽管她对秦母没有太多好感,但清楚秦母也困在自己的选择中。 丈夫长期的缺席,情感的荒漠,让她将所有的智慧、精力和未被满足的情感需求,都扭曲地投射到了小儿子秦雄身上。 毫无疑问,秦母后半辈子会被困在对小儿子的病态依赖和控制欲中。 张中仪根本不怕秦母作妖,因为她已经拥有了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 同样,秦雄也受困于这段关系中。 他从懵懂童年开始,便被母亲这种窒息般的“爱”所包裹、所塑造。他的自我认知、甚至喜怒哀乐,都与母亲的期望和反应紧密相连。 张中仪发现,好像所有人,都被困在固定的轨道上,重复着各自的命运模式。 不过打破自己的命运模式也很容易,张中仪觉得自己是最有发言权的。 但她有时也会感到迷茫。每当这些时候,她会停下来,在心底问自己一句:“如果此刻是林颂姐姐面对这种情况,她会怎么想?她会怎么做?” 事情似乎就会很快解决。 秦英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提醒:“中仪,该去下一桌了。” 张中仪转头看向他,男人高大、可靠、踏实,最重要的是,是相似的内在力量与独立人格,让他们两个走到了一起。 她脸上露出笑容:“好。” 心里不由在想,如果她再强大一些,见识再广博一些,内心再坚韧一些……那时候,站在她身边的,会不会是一个比秦英……更厉害的人? 这个念头让她有点羞赧。 她下意识地会想,林颂会怎么想。 话说回来,张中仪觉得韩相配不上林颂,不够好。 不过如果是林颂回答的话,她应该会说,好不好都是她说了算。 第72章 副厂长 张中仪在婚事确定之初, 便与秦英明确表示婚后不会与秦母同住。 秦英对张中仪的决定完全支持。婚后,两人搬进了研究所为秦英分配的住房。 张中仪这一搬走,周凤霞感觉屋子里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张中仪也不舍:“妈, 我这一搬走,家里就您和爸了。爸工作忙,应酬多,在家时间少, 您也别把所有家务都一个人揽在身上,太辛苦了。有些活儿, 该让爸搭把手的, 就让他做。”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69节 周凤霞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我。” 说完开始数落起张光林来:“你爸, 他眼里啊, 就只有他的工作, 他的那些人情往来。家里的大事小情,他什么时候真正上心过……” 这些抱怨, 张中仪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遍。 小时候,她其实不太明白母亲说的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受到母亲的不快乐。 她会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默默听着, 试图分担母亲的痛苦。 后来长大一点,她明白了母亲在抱怨什么, 便与母亲站在同一阵线,一起讨伐父亲。似乎自己这样做,母亲会高兴一点。 再后来, 她开始尝试用自己学到的新观念去开解母亲,但母亲从未有过真正的改变。 她也明白了,母亲只是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而已。 张中仪心里一直很感激母亲,母亲从来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而有所亏待或轻视,反而将所有的爱与关注都倾注在她身上。然而母亲的诉苦,让她时常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轻微的窒息感。 周凤霞紧紧握着张中仪的手:“中仪啊你这一走,妈这心里头的憋屈,这满肚子的话,以后跟谁说去?” 张中仪连忙反握住母亲的手,安抚道:“妈,您看您说的,我又不是不在省城住了。研究所离咱们家也不算太远,您要是想我了,我立刻就回来看您。咱们还是能天天见着面的,您别胡思乱想。” 但说完后,张中仪觉得,她不能老让母亲的情绪影响自己的情绪。 不可否认,她爱母亲,感激母亲,但不能替代母亲去面对和解决她的问题。 她既然可以与秦英的关系中建立边界感,那么也可以在与母亲的关系中建立边界感。 — 张光林总算找到机会请林颂吃了顿饭。 除了叙旧外,有个情况,他要跟林颂透个底。 “谭厅长,”张光林吐出这个名字,“很可能会私下找你聊聊。” “谭厅长要见我?”林颂有些惊讶。 “嗯。”张光林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感慨,也有一丝难以置信,“据我所知,是刘兆彬向上面推荐了你,担任六五厂的副厂长。” 他真没想到,林颂能让刘兆彬这么力荐她。 要知道,刘兆彬和他一直不对付,而且林颂还跟他走得很近。 按常理,刘兆彬就算要推荐人,也该推荐他更信得过、关系更近的。 林颂直言道:“我也很意外。副厂长的担子太重,责任重大,我怕自己能力不足,经验尚浅,辜负了刘书记的信任和组织的期望。” 张光林摆摆手,语气肯定地说:“能力方面,你不用妄自菲薄。我……和刘兆彬在谭厅长面前,都是给你打了包票的。说你不仅笔头子硬,协调能力强,肯吃苦,更重要的是大局观好,考虑问题周全,是个能挑重担的好苗子。” “不过,”他话锋一转,点出了关键,“谭厅长那边,唯一的顾虑,就是你的年龄,觉得你还是稍微年轻了些。毕竟副厂级干部,要独当一面,责任重大。所以,他想亲自见见你,聊一聊,再最终定夺。” 他看着林颂,语重心长地提点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小林,过了这一关,对你未来的发展,可以说是前途无量。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林颂郑重地点头:“谢谢您的提点和一直以来的栽培,我明白了。我一定认真准备,全力以赴,不负组织的信任和各位领导的举荐。” 她虽然不喜欢工作,但对升职可不抗拒。 谭厅长的“私下聊聊”,安排在他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小会客室里。 林颂提前二十分钟到达,由秘书引着在会客室稍坐。 房间布置简洁,一套沙发,一张茶几,墙上挂着省工业地图和安全生产标语。 过了会儿,谭厅长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灰色的中山装,眼神锐利而沉稳。 “林颂同志吧?你好。”谭厅长自己在主位沙发上坐下,“坐,坐,别拘束。” 秘书送上两杯茶,然后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会客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谭厅长没有立刻进入主题,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叶。 “光林同志和兆彬同志,”谭厅长呷了一口茶,这才开口,“在我面前都多次说起过你。都说你年轻有为,是六五厂年轻干部里的佼佼者,能力突出,作风扎实。尤其是兆彬同志,对你评价很高啊,认为你思维敏捷,善于学习,敢于任事,完全可以承担更重要的责任。” “两位领导都过奖了。”林颂语气诚恳,“我参加工作年限不长,还有很多需要学习和磨练的地方。” “嗯,谦虚是好事。”谭厅长放下茶杯,“不过,光有谦虚不够。组织上考虑干部,尤其是像副厂长这样的关键岗位,看重的是实实在在的能力和潜力。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听听你对六五厂目前情况的一些看法,随便聊聊,你不用紧张。” 林颂不慌不忙,对各项数据信手拈来,从近几个月的产量完成情况,再到车间正在尝试的一些技术革新举措,都阐述得清清楚楚,既有宏观的统计数据支撑,也有来自生产一线具体案例的鲜活说明,逻辑清晰,层次分明。 谭厅长听着,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提出质疑。 接着,他又将话题转向了职工队伍建设:“你在工会工作了一段时间,有什么自己的理解和体会?” 林颂略一思索,沉稳地回答道:“我认为工会工作不能脱离生产实际空谈。我的体会是,一是要将思想教育工作与生产实践更紧密地结合起来。比如宣传先进生产者和劳动模范,不能只讲他们如何苦干、奉献,更要深入挖掘和宣传他们如何运用先进的思想和方法,解决了哪些实际的生产难题,取得了怎样的实效,这样更有说服力和感染力。二是要让工人们提出的好点子、好办法真正能被看见、被采纳、被奖励,切实感受到‘工人是企业主人’不只是一句口号。三是要真心实意地关心职工生活,但要把这种关心引导到激发职工干劲、稳定骨干队伍、保障生产顺利进行上来。” 她总结道:“归根结底,我认为工会的一切工作,都应当紧紧围绕‘提高生产力、保障安全、完成和超额完成国家计划’这个核心目标来展开,找准结合点和发力点。” 谭厅长微微颔首,似乎比较认可这个观点。 随后,谭厅长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林颂同志,听说你是京市人?” 林颂知道,这是在考察她的成长背景和思想根源。 她立马展开回答:“是的,谭厅长。我的父亲是一名军人,我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那种‘国家需要就是我的志愿’的纯粹爱国精神。我周围的长辈常常教导我,个人的前途命运要与国家的发展紧密相连。所以,当年‘备战备荒为人民’、‘支援三线建设’的号召一来,我觉得这就是我们年轻一代的责任所在,没有多想,立刻就报了名,来到淮南山区。就是想着能像父辈那样,为国家建设贡献自己一份微薄的力量,为革命事业添砖加瓦。” 谭厅长听完,未做评论,只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最后,他问了一个更为宏观和考验视野的问题:“你认为六五厂未来三到五年的发展,重点应该放在哪里?突破口或者说,关键抓手是什么?” 林颂没有立刻回答,她沉吟了片刻,在脑中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谭厅长,我认为六五厂未来几年,首要任务是在‘巩固’和‘提升’这四个字上做文章,稳中求进。” 具体阐述完巩固和提升后,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无论是‘巩固’还是‘提升’,一切的前提和根本,在于人才。” 谭厅长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 “好了,林颂同志,”他站起身,“你的情况,我基本了解了。” 林颂也立刻起身:“谢谢谭厅长给我这个机会汇报工作。” 谭厅长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组织上会综合考虑的。” 林颂心态很好。 机会来了,抓住便是,至于结果嘛,顺其自然。 第73章 批改 “林颂姐姐, 这些东西你一定得带上。”张中仪指着秦英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眼圈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浓重的不舍, “这都是省城有名的点心,还有那家老字号的腊牛肉,我特意又去买了些,还有这个……” 她恨不得把省城所有好东西都给林颂装上。 秦英站在妻子身旁, 手里提着那些沉甸甸的包裹。他看着林颂,目光中带着真诚的尊重。经过婚礼前后的接触, 以及私下里听张中仪无数次充满感激地提起, 他深知对方对妻子的重要性。 “好了,中仪, 太多了,”林颂拍拍张中仪的手, “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林颂姐姐, 你一定要常给我写信。”张中仪吸了吸鼻子, 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有空再来省城玩。” “一定。”林颂笑着应承, 又看向秦英,“秦工,你可要好好照顾我们中仪。” 秦英神色一正,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汽笛声响起, 催促着送别的人。 张中仪最后松开了手,看着林颂提着东西转身走进车厢, 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滚落下来。 秦英默默递过去一方干净的手帕,轻轻揽住了妻子的肩膀, 给予无声的安慰。 — 林颂去省城参加婚礼的这几天,韩相总觉得空落落的,心里仿佛缺了一角。 晚上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他便起身找事做,将家里里外外又彻底收拾了一遍。 其实平日里他也收拾得勤快,家里根本不乱。 韩相想起林颂说老冯家里干净,便向老冯两口子取经。 老冯两口子热烈欢迎,这可比认可他们的工作更让他们感到有成就感。 “小韩啊,你看这桌子上的油点子,光用湿抹布擦不行,得用热碱水!一点点食用碱化在热水里,用软布蘸着擦,去油快,还不伤漆面。”老冯爱人边说边比划,“擦完了,还得用干净的湿布再擦两遍,不能留一点碱痕,不然摸着发涩。” 老冯在旁边补充:“清理犄角旮旯得用这种窄头的扁毛刷,先轻轻把浮灰扫出来,再用半干的抹布裹在筷子头上,一点点去擦缝隙,这样才能彻底。” 韩相回去立马实践。 他尤其重点收拾了澡堂,提来井水,将四壁和地面仔仔细细地刷洗了数遍,清除了所有水垢和皂渍,又用水反复冲洗。 韩相想着林颂从省城风尘仆仆地回来,定然想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 他一定要提前准备好。 只是,家里干净都得快反光了,林颂还没回来。 韩相闲不住,拿出了林颂之前给他的学习资料,一份份地翻看着。 上面有林颂用蓝色钢笔勾画的段落,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他的指尖抚过那些字迹,动作轻柔,像是在细细品读一封封情书。 终于,掐算着日子,林颂要回来了。 韩相仔仔细细地洗了澡,尤其是林颂让自己替她保管的地方,打上肥皂,揉搓出丰富的泡沫,再冲洗干净。 又将新冒出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露出光洁的下巴。 韩相穿了件确良衬衫,将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好,一颗一颗,从下到上。 皮带穿过军绿色裤子,金属搭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将他劲瘦的腰身利落地勾勒出来。 林颂一下车站,就看到了人群中“光鲜亮丽”的韩相。 韩相拨开人群,大步迎了上去,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够沉的。 “路上顺利吗?” 韩相拿出一个芝麻烧饼递给林颂。烧饼用油纸包着,还冒着热气。 林颂接过来,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里柔软:“嗯,就是人太多,吵得头疼。” 到了家,林颂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 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东墙根下的菜畦绿意盎然,母鸡在墙角悠闲地啄食。 林颂没看到黄色身影冲过来,问道:“黄豆呢?”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70节 “去找黑芝麻玩了。”韩相将林颂的行李放好,其实是他把黄豆送去孙云清那里了,林颂第一天回来,他不想其他人打扰。 林颂冲完澡出来,韩相本想开口让林颂检查检查自己有没有保管好她的东西,林颂问起他副厂长的事。 “刘书记推荐我……这里面,不会是你给我吹的耳边风吧?”她话里没有疑问的意思,更像是一种确认。 韩相没否认:“我不想你做了那么多,什么好处都没有。我只是提醒了一下,最后……还是刘书记自己的判断。” 韩相现在已经猜出了林颂当初和自己在一块的原因:“以后,所有你觉得烦、觉得累的,你不想沾手的,都交给我。” “你的意思,”林颂看着他,“要白天给我当牛,晚上给我当马?” 韩相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你的专属牛马。” 听到这话,林颂先是一怔,随即笑了出来。 她看着韩相认真的样子,语气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这么想当我的牛马呀?” “嗯。” “那你知道,”林颂扬眉看着他,“牛马要干什么吗?” 韩相福灵心至地取出了那沓厚厚的学习资料。纸张因为反复翻阅已经显得有些柔软。 林颂有些意外,她接过来,一页页翻看着。 这是她当初为了快速熟悉和掌握原主工作内容而整理的。 上面除了她自己的字迹,还多出了许多注释——是韩相的笔迹。 林颂抬起眼,目光落在韩相脸上,轻轻吐出几个字:“真是个好孩子。” 韩相本来就因为让林颂看到自己那些略显稚嫩的学习笔记有些羞耻。 此刻听到林颂这么夸自己,一股更汹涌的热意瞬间从脖颈蔓延开来,直冲耳根,连带着脸颊都有些发烫。 林颂将他的羞赧尽收眼底:“既然你做了笔记,那我可得批改一下。” 第74章 葡萄 韩相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一夜无梦。醒来一看墙上挂的钟表,已经八点了。 这对他来说算的上是懒觉。 他轻轻动了动,准备起身, 腰间传来某种被硌压后的酸胀感。侧身看了一眼,左侧后腰处有一小片淡青色淤痕,边缘已经有些扩散—— 是昨晚被桌子边缘抵着,随着动作激烈反复磨蹭时留下的痕迹。 桌子上面还保持着昨夜激情过后的凌乱状态。那沓学习资料, 散乱地摊开着,上面除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还多了一些已然干涸、留下深浅不一痕迹的……水渍。 韩相目光落在那些纸张上, 那触感和画面清晰地回放起来,让他耳根有些发热。 他将那些沾染了两人亲密印记的纸张抚平, 然后走到堂屋,打开那个放在角落的深色旧木箱子, 将这沓整理好的学习资料放在箱子的最中央。 别人有情书算什么, 他可有学习资料!韩相觉得, 学习资料比情书特别、珍贵多了。 然后,他轻轻合上箱盖, 拿出一把小巧的黄铜锁,“咔哒”一声,将箱子锁住。 十点的时候,韩相估摸着林颂快醒了, 于是去做早饭。 面是昨晚就发上的,此刻正蓬松。他熟练地揉面、切条、拉抻, 然后将两根面条叠在一起,用筷子在中间压一下,放入滚热的油锅里。 白色的面条在油浪中迅速膨胀、翻滚, 变成了金黄酥脆的油条。 林颂悠悠醒来,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起来。 昨晚原本说着要批改笔记,结果那沓资料被手臂扫开,散落一旁,笔也不知何时滚落到了角落里。 憋了这几天,韩相像是刚刚套上新犁、急于证明自己力气的耕牛,恨不得把田埂都犁穿。 整个下午,林颂都躺在藤椅上。 头顶是大片大片的绿色。去年搭起的葡萄架如今已是枝叶繁茂,绿荫如盖。缠绕的藤蔓间,垂挂着几串果实,大部分还是青绿色,但有几串已经透出了淡淡的紫红色。 林颂仰头观察了一会儿,伸手摘了几颗颜色深的。 葡萄粒圆润饱满,皮薄得仿佛能看见里面的汁水。她洗干净后,放入口中,轻轻一咬,瞬间一股酸意席卷了整个口腔。 这时,韩相收拾完碗筷,走过来问:“这葡萄甜不甜?” 林颂将手中另一颗刚刚摘下的葡萄,递到韩相面前:“你尝尝。” 韩相低下头将那颗葡萄含了进去,下一秒,整张脸都控制不住地皱了起来。 林颂看到他这副被酸到的样子,一直强忍着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你骗我。”韩相眼巴巴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捉弄后的委屈。 林颂从来就没心虚过:“我吃的是甜的,只能说你运气不好,吃了颗酸的。” “你吃的是甜的?”韩相目光在她脸上移动。 “当然。”林颂回答得毫不犹豫。 她话音刚落,韩相的脸毫无预兆地在眼前放大。他俯身靠近,一手撑在藤椅的扶手上:“那我要尝尝。” 藤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渐渐地,藤椅摇晃的节奏变了调。 口腔中,酸与酸交缠,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 韩相吞咽了一下:“嗯,是甜的。很甜。” 到了晚上,韩相才把黄豆接回来。 一回到家,黄豆亦步亦趋地跟在林颂脚边。林颂坐下,她立刻把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拖鞋上,林颂起身去倒水,她立刻晃着尾巴跟上。 韩相看黄豆这粘人的样子,觉得自己把黄豆提前支开是无比正确的。 — 林建国在家中拿着日历,仔细核算着时间。从收到林颂那封为外孙女“黄豆”求取大名的信至今,已经过去了八个多月。 他那未曾谋面的宝贝外孙女,马上就要降临人世了。 林建国之所以对这个即将出生的外孙女如此上心,除了血缘,以及起了个大名外,还因为他觉醒了“家族意识”。 在他看来,林家的传承与发展,是他作为第一代的责任,他必须让林家血脉开枝散叶,一代更比一代强,形成真正的“家族气象”。 林颂虽然能力强,但何时能调回京市遥遥无期,未来的道路充满了不确定性。林薇倒是在身边,女婿李明轩家庭条件也不错,问题是小两口一直怀不上。 林建国真心希望林家的后代,一个一个都能发展得很好,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家族兴旺之道。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即将出生的外孙女和林家未来的蓝图,越想越觉得紧迫。 他忍不住推了推旁边已经睡着的周美娟,声音里带着急切:“美娟,美娟?醒醒,别睡了!我琢磨着,颂颂那边……估计就这一两个月的事了,得赶紧再寄些东西过去。” 周美娟本来睡得挺香,被猛然推醒,听到“林颂”两个字,条件反射般地涌起一股烦躁。 林颂!林颂!又是林颂! 这大半年,家里但凡是有点稀罕的吃食、多余的票证,林建国就像着了魔似的,往那个山沟沟里寄,连带着她自个儿的工资也贴补进去不少。 林颂那死丫头片子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她强压着心头的不快:“不是都寄过好几回了吗?那边厂子里还能缺了她吃的喝的?” “那能一样吗?”林建国一听这话,干脆坐起身来,语气严肃,“平时寄点是平时,现在是关键时刻!孩子生下来,要钱要票的地方可多了!那边山区的物资供应,能跟咱们京市比?我必须得再寄点过去,这心里才能踏实点。” 他越想越觉得紧迫,仿佛晚一天寄出,女儿和外孙女就要多受一天罪。 他干脆披上外衣下了床,拉开书桌抽屉,拿出信纸和钢笔,拧开台灯,迫不及待地写了起来。 “爸这些天一直在算日子,想着你差不多就这一两个月要生了。这可是最关键的时候,你一定得万分小心!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别硬撑,赶紧去医院看看,千万别心疼钱,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随信给你寄去些钱和票,几罐麦乳精,还有些京市的点心……” 他写完信,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关乎家族未来的头等大事。 第二天一早,周美娟坐不住了。 她一想林颂马上就生了,自己亲闺女林薇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心里就焦躁,于是干脆出门,去了林薇和李明轩的小家。 一见到林薇,周美娟就开始念叨:“小薇啊,不是妈非要催你,可你这事……得抓紧啊!你爸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林颂那死丫头片子,她眼看着都要生了,风头全让她占尽了。你要是再不加把劲,不赶紧怀上,你爸那点心思,可真就全扑在她身上了,到时候,你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位置啊?哭都来不及啊。” 林薇被母亲念得心烦意乱,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妈,您别催了。我有了。” “有了?”周美娟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薇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稍微大了点:“已经两个月了。” “什么?” 周美娟瞬间瞪大了眼睛,她看着女儿的肚子,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拖到现在才告诉妈?” “太好了,太好了!我得赶紧去告诉你爸,让他也高兴高兴。” 周美娟腰背瞬间挺直了,她叮嘱了林薇几句,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家。 一进家门,她就迫不及待地冲向书房,声音里透着扬眉吐气的兴奋:“老林,老林!天大的好消息,你快别忙活了。” 正准备出门去邮局寄信和包裹的林建国闻言,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满面红光的妻子:“什么好消息?” 周美娟激动地说道,每一个字都透着得意:“是小薇,是小薇!她也怀上了,都两个月了,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哦?小薇也怀上了?”林建国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了真切而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好啊,确实是好事,是喜事。” 林薇毕竟也是自己的女儿,听到这样的消息,他自然是高兴的,这意味着林家即将再添新丁。 林建国拿着已经封好的信,想了想,又坐回书桌前,拆开后,拿出信纸,在末尾尚有空白的地方,又工工整整地添上几行字。 “……小薇也怀孕了,两个月。你们两姐妹,往后要相互扶持,互相照应,齐心协力,共同壮大我们林家的发展……” 几天后,林颂收到了那个沉甸甸的包裹和林建国写的信。 她拆开信,快速浏览了一遍,目光落到“壮大我们林家的发展”几个字时,嗤笑了声。 韩相在一旁整理着包裹里那些营养品,忍不住担忧道:“到时候怕是不好交代。” 林颂说过,她从来就不会心虚。 “是他自己理解能力有问题,想象力过于丰富。”她喝着麦乳精说,“我们可从未承认过什么。” 第75章 儿子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71节 产房里, 姜玉英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她的身体,也像是在撕扯着她过往那些念头。 意识模糊间,她忽然看清了自己身上的问题——觉得一个人好, 便看不到半点瑕疵;觉得一个人坏,便一棍子打死。 就比如对张连成。 重生之初,她把张连成想象得体贴入微,可真正和张连成过日子, 她发现张连成连句贴心的话都不会说。 唯一能让她在失望中找到一丝安慰的,就是家里买几斤肉, 扯几尺布, 张连成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没让她操心。 姜玉英现在有点不敢笃定林颂上辈子过得幸不幸福了, 毕竟谁家不是关起门来过日子? 像她当初费尽心思,帮着张连成在厂里评上那个“模范丈夫”的称号, 难道张连成真的是模范丈夫? 姜玉英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韩相。 韩相这个人, 自私自利, 精于算计,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但他对他爸妈和弟弟都很好。 姜玉英刚客观评价完,脑子里冒出来一句,果然,老婆比不上家人。 韩相对家人再好, 对林颂这个外人,又能有几分真心?她觉得林颂这辈子过的也不怎么样。 “哇——!” 一声响亮而清脆的啼哭, 姜玉英意识逐渐回笼。 “是个带把的小子,母子平安。”接生护士带着喜悦的声音宣布道。 姜玉英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护士手里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家伙。 他正挥舞着小拳头, 用尽全身力气哭喊着,宣告着自己的到来。 …… 张连成几个弟弟妹妹,对于小侄子的到来,并没有很开心。但大哥张连成高兴,他们也只能跟着高兴。 张连成确实很高兴,这可是儿子!是他张连成的血脉。一瞬间,他觉得六五厂没人比得上自己了。 韩相是厂长秘书又怎么样?再风光,再得领导赏识,那也是个没儿子的。光是这一点,张连成就觉得,自己稳稳地压过了他一头。 张连成抱起那个襁褓里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家伙:“儿子,儿子,我的儿子。” “大哥,小侄子叫什么名字。”大妹张连荷手里还拿着刚洗好的尿布问道。 张连成抱着儿子,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叫栋梁,张栋梁,希望他以后成为国家的栋梁。” 张连荷附和了一句,便继续洗尿布了。 自从姜玉英怀孕后,家里大部分活计就都落在了她的肩上。 如今孩子出生,照顾产妇和婴儿便成了她的责任。大弟张连华和二弟张连强是男孩,不方便,小妹张连馨倒是个女孩,可年纪还小能帮着做的有限。 这些天,张连荷忙得脚不沾地,常常是刚沾枕头想歇会儿,就被孩子的哭声或是嫂子的吩咐叫起,累得不行。 可她不敢有丝毫怨言。 大哥为了养活他们这几个弟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她都看在眼里。 现在大哥需要她,她只觉得这是自己应尽的本分,再累也得咬牙撑住。 只是偶尔,在深夜里,听着身旁小妹张连馨均匀的呼吸声,她也会感到一丝茫然和疲惫,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时,里屋传来姜玉英的声音:“孩子是不是饿了?快抱进来,别让他在外面吹风。” 张连成闻言,忙不迭地抱着孩子转身进屋,嘴里连声应着:“来了来了。” 因为这个孩子,准确来说,是儿子,两人的感情好了不少。 姜玉英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得了儿子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男人,忽然又找到了重生的感觉和意义。 对,这就是她想要的! 与此同时,她更怀疑上辈子林颂婚姻美满、备受宠爱是不是真的了。毕竟,林颂和张连成上辈子没有孩子! 张连成看着姜玉英喂奶,跟她商量:“我刚才在外面,想了个名字,你看叫栋梁,张栋梁,怎么样?希望他以后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姜玉英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张栋梁”。这个名字,听起来是挺大气。 她微微颔首,带着点矜持的意味:“还行吧。” “不过,”姜玉英低下头,看着怀里吮吸得正起劲的儿子,“光名字好听没用,关键是以后要真成了栋梁才行。” 她可是知道国家未来发展方向的人,还有七八年就改开了。 再过几年,国营厂发展就不行了,指望上班,根本挣不了几个钱。 张连成有技术,到时候凭着这手艺,自己出去开个小厂子接活,或者被那些进来的外企看中,都比在厂里发展好。 到时候,她的儿子,必须读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将来成为人上人。 说起教育来,她最近几个月,没怎么管张连馨的学习了。 姜玉英想一出是一出,她让张连成把张连馨叫过来。 她打算的很好,先把张连馨培养出来,等她出息了,将来不仅能帮衬家里,更重要的是,可以拉拔自己儿子。 张连馨在帮姐姐张连荷洗尿布,听到张连成叫自己,擦了把手。 她知道张连成是个好哥哥,把他们几个弟弟妹妹抚养长大。可张连成似乎习惯了当家做主,从来都不在意他们怎么想的。 即便会和二哥张连华商量,就比如当初张连成要娶姜玉英时,张连成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了问,最后还是他自己拿决定。 张连馨每次遇到张连成这种行为,都不由自主地想,如果男的都像隔壁的韩里就好了。 韩里会听她说话,会让她做决定,还会听从她做的决定。 “嫂子,你找我?”张连馨视线飞快地扫过姜玉英怀里的婴儿。 姜玉英调整了一下靠坐的姿势:“这段时间嫂子身体不方便,没顾上你,学习没落下吧?” 张连馨摇了摇头,她心里有些困惑,为什么嫂子总觉得学习是需要学习的,学习只需要知道就可以了。就像洗尿布,她之前没洗过,现在洗了,一个道理。 姜玉英拿不准张连馨是真没落下,还是在敷衍自己,清了清嗓子:“没落下就好。连馨啊,你可不能松懈。” 她顿了顿:“你得给你这个小侄子,做个好榜样。将来你出息了,考上最好的大学,也能辅导你小侄子。” 张连馨安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姜玉英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听进去了。等张连馨离开后,她逗弄起怀里的儿子:“栋梁哎,妈妈的乖儿子,以后让你小姑姑教你学习,考大学,当大官……” 张连成也在旁边附和:“对,当大官!” 姜玉英又立马改口:“挣大钱。” 张连成一愣:“挣大钱?多少钱算大钱?一个月一百块钱?” 在他的认知里,一个月能拿到一百块的工资,那已经是顶了天了。 姜玉英撇了撇嘴,一个月一百块钱算什么?等改开后,遍地都是黄金。 摆个小摊、开个饭馆、搞点小商品贸易……一个月几千、上万都有可能。姜玉英的心忍不住一阵火热,现在就有点不想上班了,想去挣大钱。 她用一种带着点神秘和笃定的语气对张连成说:“你等着看吧,以后啊,路子多着呢,挣的钱是你现在想都想不到的数。” 张连成觉得姜玉英说胡话,女人一孕傻三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见张连成不信,姜玉英并没跟他辩解,只是说了一句:“你先把厂里的活儿干好,之后慢慢说。” 以后民营发展的比国营好多了,就让韩相和林颂守着这破厂子吧。 她喜滋滋地看着儿子的小脸,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元宝在向她招手。 另一边。 刘兆彬跟林颂说起任命的事。 刘兆彬推荐林颂,固然有林颂关键时刻机智救下孙云清,避免了一场无妄之灾的感激成分。但纯粹的感激还不足以让他下如此大的决心。 真正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他在林颂身上看到了一种他极度缺乏、却又在当前环境下至关重要的能力——处理复杂人际关系和进行有效政治沟通的能力。 刘兆彬是技术出身,习惯了一是一,二是二。以前陈书记在的时候,他只管带着全厂往前冲。可陈书记一调走,刘兆彬感觉自己就像突然瘸了一条腿。 不过,当省厅那边真的同意了对林颂的任命时,刘兆彬还是愣了一下。 看来,陈书记当初那句意味深长的“林颂背景很硬”,并非虚言。至于这层“背景”究竟是什么,刘兆彬不想深究。 刘兆彬交代完任命的事后说道:“年底,可能要去京市开一次会。这种会议,不光是听报告、领任务那么简单。我以前跟着陈书记去过两次,都是他在前头应对周旋,我主要关注技术层面的内容。” 林颂瞬间就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她回应道:“刘书记您需要我提前做哪些准备?” 刘兆彬交代了几点,林颂认真点头:“我明白,刘书记。我会注意分寸,积极争取,一切以厂里的利益为重。” — 马大姐提着一小篮子红枣,去了看望坐月子的姜玉英。 一进门,看着姜玉英旁边那个睡得正香的小娃娃,她心里头那股子属于过来人的热情和关切就涌了上来。 “哎哟,瞧瞧这小模样,多像连成,这鼻子这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马大姐凑近了看孩子,嘴里不住地夸赞。 又转头对姜玉英说:“玉英啊,你可是给老张家立了大功了,好好将养着,月子里可不能马虎,想吃点啥、喝点啥,就跟连成说,让他想办法给你弄,千万别省着,这时候身子补好了,那是一辈子的事。” 马大姐看着奶娃娃,想起林颂那依旧纤细的腰身,不由感到惋惜。 这惋惜的情绪在她心里头盘桓了还没几天,厂里的大喇叭和公告栏就炸开了锅——林颂被任命为六五厂的副厂长了! 多少男人在厂里熬了十几年、几十年的都够不着的门槛,林颂这么一步迈上去了? 震惊过后,马大姐心里头那点惋惜,立马烟消云散了。 第76章 京市开会(一) 林颂的办公室搬到了三楼。 房间挺大, 一张办公桌,一把背靠椅,还有一个文件柜。 生产那边有刘兆彬亲自盯着, 林颂需要插手的具体生产事务并不多。 不过她的办公桌上,永远摊开着几份报纸,钢笔也总是搁在顺手的位置。有人来找,她立刻就能切换回认真办公的状态。 这天早上, 林颂踩着上班铃声,走向厂办大楼。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72节 到了办公室, 林颂掏出一把山核桃——这是柱子前几天特意送来的。她剥着核桃。不一会儿, 桌角就堆起了一座核桃壳山。 清理完这些核桃壳,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 是老冯。 老冯心里对林颂这火箭式的升职百感交集,这才几年光景, 对方就跟坐了火箭似的, 嗖嗖地往上走, 从行政科干事到工会副主席,再到如今成了他的领导。 惊讶吗?肯定是惊讶的。但更多的, 是一种“情理之中”的感慨。 “老冯,来了,坐。”林颂将一份通知推到他面前,“看看这个, 关于年关安全生产和卫生防疫大检查的安排。” 老冯拿起通知,快速看了一遍, 脸上露出一丝了然,随即又有些为难:“这……检查涉及面挺广啊,尤其是这卫生防疫方面, 要求很细。” “是啊,”林颂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充分的信任和肯定,“所以我才第一时间想到你。老冯,咱们厂里,要说谁对环境卫生要求最高、最细致、最有心得,非你莫属。这项迎检工作,由你来牵头负责,我最放心。” 林颂看出老冯不想干,便继续加码:“这次检查,厂里决定由你作为主要陪同人员,全程跟进。检查组在厂期间的一切接待、联络、解释工作,都由你来协调。这可是个重要任务,关系到咱们厂的整体形象。” 老冯一听,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陪同检查组?这可是个露脸的好机会。 “林厂长,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一定把咱们厂最好的一面展现给检查组。” “需要协调哪些部门、需要什么物资支持,你直接列个单子给我,我来批。这几天你就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上面,务必把准备工作做扎实了。” “是,我这就去安排。”老冯拿着通知,离开了办公室。 — 周美娟提着刚买的菜,正和几个相熟的邻居站在院门口闲聊,话题无非是孩子们那点事。 “美娟呐,”王阿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昨儿个听我们家小子回来说,在部里看见你们家颂颂了!” 周美娟脸上瞬间写满了诧异和难以置信,她失笑摇头:“王姐,你家小子认错人了吧。颂颂没说来京市啊!她人在淮南那个山沟沟里的六五厂呢!而且,她这刚生完孩子没几个月呢,还在休产假。” 她觉得对方一定是弄错了。 林颂远在淮南山区,又刚生了孩子,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市,更别提部里了。 王阿姨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笃定:“哎哟喂,我还能骗你不成?千真万确!昨儿部里不是有个什么重要的汇报会嘛,我儿子他们单位负责一部分迎宾和会务工作,他亲眼看见你们家颂颂进去的。” 她顿了顿,看着周美娟依旧狐疑的表情,又急忙补充道:“上次颂颂回来参加小薇的婚礼,我儿子不是也在家嘛,见过一面,印象深着呢!这才过了一年半多点时间,人还能大变样了?我儿子眼神好使着呢,绝对不会认错。” 看她说得如此肯定,周美娟细眉紧紧蹙了起来,这不像是空穴来风。 可林颂来了京市,为什么一声不吭?连封信都没有? 这完全不符合那个死丫头片子恨不得从林家多抠唆点东西走的作风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眯了眯眼,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说不定林颂藏着什么秘密,不敢回来见他们,怕一照面就露了馅。 这么一分析,很可能是让林建国牵挂不已的“外孙女”,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假的!所以林颂这次回京市才没跟他们说。 周美娟顿时觉得豁然开朗,自己揪住了林颂那个死丫头片子的狐狸尾巴。 她匆匆敷衍了王阿姨几句:“哎呀,要真是颂颂,那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王姐,谢谢你告诉我啊,我这就回去问问老林,看他知不知道这事。” 立马提着菜篮子匆匆回了家,一进门,她顾不得放下菜,就直接冲到客厅。 “老林,出怪事了!”周美娟对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林建国说,语气带着刻意渲染的焦灼和不可思议,“刚才王姐说,她儿子在部里看见颂颂了。” 林建国从报纸上抬起头,眉头皱起:“颂颂?她来京市了?她没寄信说呀?” “就是说啊!”周美娟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放,语气带着焦灼,“王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说她这刚生完孩子,跑部里开什么会?而且来了也不回家,这是什么意思?” 林建国放下报纸,脸色也严肃起来:“你确定没听错?”他再次确认。 “王姐说她儿子绝对没看错。”周美娟强调,并顺势提出建议,“老林,要不……你找熟人打听打听?看看颂颂他们厂是不是真来开会了,顺便也问问颂颂的近况?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总不踏实,怕她在那边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受了什么委屈,又倔着性子不好跟我们开口说?” 她一副忧心忡忡的继母模样,心里却盼着揭露林颂隐藏的那个秘密。 林建国沉吟片刻,觉得周美娟的担忧不无道理,他点了点头:“行,我打电话问问。” 周美娟就站在一旁,竖着耳朵,仔细捕捉着林建国电话里的只言片语和脸上的表情变化。 — 部委附近那家指定的招待所里。 林颂刚结束一天紧张的会议和晚间非正式交流,回到房间。 韩相跟在她身后进来,顺手关好门,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纤细的肩颈,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 林颂舒服地喟叹一声,闭着眼享受韩相的服务。 “把黄豆送给孙云清带几天,我看她倒是半点离愁别绪都没有,蹭孙云清的裤腿比蹭我还欢实。”林颂说起黄豆来。 两个人一起来京市,鸡交给了韩里,黄豆则交给了孙云清。 “你说,等咱们开完会回去,黄豆会不会乐不思蜀,都不想跟咱们回家了?” 韩相趁机说道:“媳妇你现在知道谁才是最忠诚的了吧。” 林颂忍俊不禁,调侃他:“你要是有尾巴,我看比黄豆摇得都欢。” “那当然,”韩相非但不恼,还一脸理所当然,“我是他老子。” 这时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有人敲门。 两人都以为是刘兆彬,韩相走过去打开门,嘴里还说着:“刘书记,还有事——” 门外的景象让他瞬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愣在了原地:“爸?阿姨?” 林颂闻声也从里间走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林建国和周美娟,也是一愣。 她这次回京市,没打算惊动林建国和周美娟。她还想用“外孙女”继续吊着林建国,让他经常寄些紧俏的营养品过来。 当然,那些东西,最后几乎都进了她自己的肚子里。 林颂脸上迅速调整好表情:“爸,阿姨?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们怎么找来了?”周美娟按捺不住,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试探,“颂颂,你这孩子,来了京市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要不是你王阿姨碰巧看见,好心告诉我们,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还有,”周美娟盯着她肚子看,“孩子呢?你不是刚生完孩子吗?孩子谁带着?你就这么放心丢下吃奶的孩子?” 她问完后,紧紧盯着林颂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期待着看到她惊慌失措、谎言被戳穿的样子。 韩相先出声:“孩子给邻居了,他正好也有了孩子,便帮我们一起带。” 听到这话,周美娟又逮着两人回京市不跟他们说这事,带着质问的口气:“你这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你爸?” 林颂面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点委屈的神情:“阿姨,您这话说的,我正是心里想着家里,体谅家里,才没敢回去打扰。” 她顿了顿说道:“我上次回家参加小薇婚礼就发现了,家里……好像没准备我的房间。我心想,这次贸然回去,肯定还得麻烦阿姨你临时收拾。我这当女儿的,没能常在身边尽孝,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能一回来就给家里添乱呢?所以就想等会议结束,如果还有空闲,再回去看看,这样也不用劳烦阿姨你收拾。” 周美娟被林颂这番话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质问和埋怨堵在喉咙口。 她总不能说“不麻烦,你随时可以回来”吧?那岂不是坐实了家里确实没给她留地方? 林建国在一旁听着,看着女儿那强装无事、甚至还为家里着想的样子,一股强烈的愧疚感瞬间涌上心头。 上次他就发现了,家里没有林颂的房间,因为林颂走了,他没提醒周美娟。 难怪林颂这次来了京市都不愿意回家,原来是心里有疙瘩啊! 他越想越觉得亏欠了林颂:“胡说八道!什么添麻烦?回自己家叫什么添麻烦!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他看向周美娟,直接吩咐道:“美娟,你回头立刻把家里收拾一下。那间客房,以后就固定是颂颂的房间,谁也不准动,她什么时候想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那里就是她的地方。” 林建国又想起林薇那间舞房:“小薇都嫁人了,她那个舞房,给我改成儿童房,给我宝贝外孙女住。” 他这话一出,周美娟脸色变了几变,想说什么反驳的话,比如林薇回来会不高兴。 但看林建国坚决的样子,她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哎,好,好,我,我回去就收拾,尽快弄好。” 林颂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内疚,对林建国说:“爸,这……太兴师动众了,妹妹那她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毕竟那是她的舞房……” 林建国一心只想弥补:“她有什么不高兴的?那个舞房她一年能用几次?” 又道:“就这么定了,你们明天晚上,会议应该结束了吧?回家来吃饭,必须来,我让你阿姨做几个好菜。就这么说定了,不准再推脱。” 林颂答应下来:“好,谢谢爸,让您和阿姨费心了。我们明天晚上一定回去。” 第77章 京市开会(二) 次日的会议安排得更加紧凑, 与会者不乏部委司局领导和各重点厂的技术权威、管理骨干。 林颂虽然在会上几次发言都切中肯綮,引来了不少关注,但在某些最新政策风向的微妙变化、不同派系领导之间未言明的倾向等, 还是存在一定信息壁垒。 会议结束后,林颂和韩相跟刘兆彬打了声招呼,径直来到了林家。 一进门,周美娟脸上堆着热情得近乎夸张的笑容迎了上来:“颂颂, 韩相,快进来快进来, 饭菜都准备好了, 就等你们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林颂, 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一丝破绽。 林建国也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身:“回来了?会议开得还顺利吧?没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吧?” “还行,爸, 就是一些常规的汇报和讨论。”林颂简单说道。 “顺利就好。”林建国点点头, 颇有些自得地引着他们先去看房间, “来,先看看你阿姨给你们收拾的房间。” 他先推开那间一直作为客房的房门, 里面焕然一新,靠窗的书桌上还摆了一个花瓶。又打开那间林薇的舞房,里面添置了一张小巧的儿童床和一些玩具。 林建国对林颂说:“以后回来,就踏踏实实住家里, 别再去招待所了,不像话。” “谢谢爸, 让您费心了。”林颂对着林建国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随即又转向周美娟,客气地说道, “阿姨,辛苦您了。” 周美娟听林颂这么说,总感觉自己像个佣人,心里有些火气,但面上却只能应承:“这有什么受累的,都是应该的,应该的。你们能常回来,家里也热闹。快,别站着了,先吃饭,菜都要凉了,咱们边吃边聊。” 饭桌上,周美娟几次三番想将话题引向“外孙女”。 她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到林颂碗里:“颂颂啊,多吃点鱼,对身体好,尤其是……呵呵,对孩子奶水也好。对了,孩子像你还是像韩相多些?” 林建国也好奇得很:“是啊,颂颂,快说说,我这当外公的,还没见过面呢,心里惦记得很。” 林颂对上两人投来的视线,脸上没有丝毫慌乱。“黄豆啊,”她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说道,“像她爸多一点。” “嗯。”韩相在旁边点头。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73节 林建国自动在脑中补全了一个酷似韩相、俊俏可爱的外孙女形象,点点头:“女儿确实像爸爸多一点。那性格呢?脾气像谁?” “黄豆平时挺乖的,不怎么爱哭闹,吃饱了就自己玩,”林颂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场景,嘴角微弯,“就是有一点,特别认生。换了不熟悉的人想抱抱她,她理都不理。” 黄豆确实这样,不熟悉的人,她根本不让抱。 “性子倔这点,”韩相非常配合地补了一句,“也不知道随了谁。” “这倔脾气,肯定是随了我了。”林建国肯定地说道,“我们老林家的人都这个脾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说是不是,美娟?” 周美娟对于老林家脾气倔这一点,非常赞同,也深有感受。 她有时候不敢直接反驳林建国的一些决定,除了因为他是一家之主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林建国脾气倔,一旦拿了主意,无论她如何软语商量,都很难改变他的想法,索性就先应承下来,再图后计。 林颂以前也是这个性格,执拗、不肯转弯,为此没少吃亏。只是现在的林颂,软中带硬,硬中有软,她不好拿捏了。 这么说来的话,难道外孙女不是假的?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抓不住把柄。 她只好先顺着林建国的话说:“是,是,脾气是都倔。不过啊,要我说,这做大事的人,往往脾气都倔。有主见,有定力,不容易被人左右。不然今天听别人一句就改了主意,明天又被另一句劝得转了向,这大事还怎么办得成?怎么能坚持到最后?” 林建国很受用,觉得周美娟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他转头对林颂说:“颂颂,你看你周阿姨这见识,这看问题的深度,是不是也是很有水平?” 他其实心里清楚,林颂对她娶周美娟这个继母一直有心结,对她亲娘的感情更深。 但他也觉得委屈,林颂的亲娘,虽然会照顾人,可跟他完全说不到一块去,连他工作上最基本的思路都跟不上,更别说在事业上给他助力了。 像他这种级别、二婚的情况在战友圈子里多了去了,有的人甚至娶了以前资本家的千金小姐。 他潜意识里试图让林颂明白,他选择周美娟,不仅仅是个人情感,也是考虑到对家族发展、对人际关系维系有利。 “爸,您说到水平和见识,”林颂话锋一转,“国家对三线建设的重视程度前所未有,未来的资源投入和政策倾斜肯定会加大。这对于我们六五厂,尤其是对于我们林家来说,其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对林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林建国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哦?具体怎么说?对我们林家也有好处?” 家族是他目前最感兴趣的话题,没有之一。 “我们六五厂,如果能趁着这股东风,再往上走一步,”林颂停顿了一下,“爸,我现在是副厂长,处在关键位置上。您想,如果我的位置能更稳固,手中的话语权能更大,将来未必不能给家里,给弟弟妹妹们,甚至给林家未来的小辈们,铺一铺路,搭一搭桥。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林家好了,我们每个人才能更好。” “副厂长?”林建国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的女儿,林颂,成了六五厂的副厂长? 怪不得女儿能来京市参加部里的重要会议! 他回想起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当时只觉得惊讶和蹊跷,注意力全被林颂来了京市为什么不回家这件事吸引了过去,竟然完全忽略了她能来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本身所代表的含义。 听完林颂后半句,林建国更加觉得自己女儿有格局。 林家的壮大与传承,光靠他这一代人的努力和现有的人脉是远远不够的,更需要第二代、第三代在不同领域、不同位置上开枝散叶,形成合力。 之前他觉得林颂远在淮南山区,条件艰苦,前途未卜,对家族助力有限。 可现在,亲耳听到女儿已是副厂长,亲眼见到她言谈举止间透露出的格局,他顿时觉得林颂未来的道路充满了确定性。 林建国原本的思路是,林薇和林颂相互扶持,一起壮大林家的发展,现在的思路是,林颂发展的好,才能壮大林家的发展。 “你说的对!太对了!”林建国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餐桌,震得碗碟轻响,情绪激动,脸上因兴奋而泛红。 他看向林颂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我们林家,确实需要有人在关键位置上!颂颂,你放开手脚好好干,家里这边,爸全力支持你。” 林颂顺势抛出了她今晚最重要的目的:“爸,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不瞒您说,这次回来开会,我深刻感觉到信息和人脉的重要性。您在京市工作这么多年,人际关系广,认识的人多。能不能请您帮我引荐一下,希望能有个机会当面汇报一下我们六五厂的工作,听听上面的最新指示和精神,也让我们厂未来的发展,能更好地符合国家的整体战略思路,少走弯路。” 林建国正在兴头上,满腔都是为林家开疆拓土的豪情,觉得女儿这是在为家族事业添砖加瓦,哪里会有半分不支持? 他立刻大手一挥,满口答应:“这有什么问题,包在爸身上。这本来就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应该做的!帮你,就是帮咱们林家。” 林建国显得比林颂还要积极上心,脑子已经开始飞速运转,筛选着合适的人选:“明天……不,今晚吃完饭,我马上就帮你理理思路,列个名单出来。看看先找谁最合适,怎么牵这个线,一定帮你把这桥搭得稳稳的。” 周美娟在看着林颂三言两语就把林建国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掏心掏肺,那股邪火就压不住地往上冒。 这死丫头片子,心机真是越来越深了!一次比一次会演,一次比一次会算计! 还有,这死丫头片子怎么就成了副厂长了呢?是不是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但她看着林建国那副与有荣焉、全力支持的样子,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泼冷水,不然会引起林建国的反感。 因此,她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不满和警惕,脸上只能强笑着附和:“是啊是啊,你爸在这边认识的人多,路子也广,肯定能帮上忙的。颂颂你以后多回来,多跟你爸交流。” 林建国越看林颂越觉得欣慰,一种“虎父无犬女”的骄傲感在他胸中澎湃。 他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感慨,看着林颂,说道:“颂颂啊,以前爸工作忙,对你关心不够,也没太仔细看。今天这一聊,爸才发现,你这眼光、这看问题的格局、这做事的魄力、还有这说话办事的章法和……嗯,不错,真不错。” 从今天起,林颂不仅是他林建国的女儿,更是整个家族的希望。 林颂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无语。 但这并不妨碍她抬起头,对林建国露出笑容:“是爸您基因好。” 第78章 京市开会(三) 林颂此次京市之行, 肩上担着刘兆彬一项重要嘱托,为六五厂申请增加一条收音机生产线探路。 这条生产线,刘兆彬并非空想, 之前送给县革委会孟主任的礼物,就是厂里技术骨干做的收音机。 林颂非常支持刘兆彬这个想法,从长远来看,将来政策发生变化, 有了这条生产线,六五厂可以更快调整步伐适应未来的市场环境。 林建国那边很靠谱, 七拐八绕联系上了在某实权部门担任司长职务的陆文龙。两人当年在部队有过一段并肩作战的经历。加上林建国在电话里提到女儿林颂是淮南三线厂的领导, 这次来部里开会,有些关于一线生产建设的具体想法想汇报, 陆文龙觉得应该见一见,听听来自基层的声音, 了解实际困难。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 林颂准时出现在了陆文龙的办公室。 “陆司长, 您好,我是六五厂的林颂。”林颂进门后恭敬地问好。 “林颂同志, 坐吧。”陆文龙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三线建设是国家的战略重点,你们坚守在山沟里,辛苦了。” “谢谢陆司长关心,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谈不上辛苦。”林颂端正地坐下。 她没有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而是简要而清晰地汇报了六五厂当前承担的主要生产任务以及完成情况。言语间透着对生产业务的熟悉和对一线实际情况的深入了解,很快便赢得了陆文龙专注的倾听。 看时机成熟,林颂才顺势将话题引向了收音机生产线。 “陆司长, 我们厂领导班子经过反复研究,认为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挖掘潜力,更好地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她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增加收音机生产线的想法和初衷,“我们也是充分利用厂里现有的精密加工设备和技术力量,挖掘潜力,既符合‘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也能满足人民群众的需求。”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收音机:“这是我们厂利用现有条件试制的样品。请您检验指正。” 说着,她打开开关,调节旋钮。一阵清晰广播声便从喇叭里传了出来,播报的是当天的新闻和社论,音质稳定,几乎没有杂音。 陆文龙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这是你们自己做的?” “是的,陆司长。从电路板到外壳,完全是我们厂利用现有设备和技术力量,自己加工、组装、调试的。”林颂肯定地回答,将带来的材料递了过去。 材料是韩相完成的,内容扎实、条理清晰,数据详实,论证充分。 陆文龙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分量:“嗯。你们有这个想法,主动为国家分忧,为人民群众考虑,挖掘内部潜力,这个出发点是值得肯定的。” 说完,他翻开材料,快速浏览着关键部分:“不过,增加生产线,涉及面很广,不是小事。材料先放我这里,我需要找个时间,仔细地、全面地看一看。当然,最终能否批准,还要看统筹安排和全国的计划平衡。” 他的表态严谨而留有余地,但愿意收下材料并表示会仔细看,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 林颂立刻站起身,态度诚恳地道谢:“太感谢陆司长了,能得到您的指点,我们就有了努力的方向。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继续抓好革命,促好生产,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她知道,这件事,在陆文龙这里,已经成功地迈出了最关键的第一步。 剩下的,就需要等待,以及后续可能的补充材料和沟通了。 林建国又带着林颂拜访了几位在关键岗位任职的老战友、老关系。林颂再次拜访了那位老首长。 老首长见到他们,很高兴,他问起林颂这次来京开会的情况。 林颂条理清晰地将会议的主要精神和六五厂后续的落实思路汇报了一下。 这一下似乎引出了老首长的谈兴,说起了当前国家在工业布局、三线建设巩固的一些最新政策和风向把握。 林颂聚精会神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老首长话也多了起来,不仅分析了政策,还点评了一些部委里不同领导的行事风格和关注点,这些信息对于林颂来说,无异于无价之宝。 “小林啊,”老首长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年轻干部,既要埋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像你们探索收音机生产,这个方向是对的,但要把握好度,对为国防科研提供配套产品,绝不能有丝毫松懈。” “是,首长,您的指示太重要了。我们一定牢记在心。”林颂适时地表达感激和受教。 — 这几天,周美娟吸取之前的教训,偷偷把家里那些稍微稀罕点的吃食藏了起来。 但这并没有让她心里觉得踏实,林建国现在三句话不离“颂颂有眼光”“颂颂有格局”“颂颂像我”,父女关系越来越好。 明明不久前,她告诉林建国林薇怀孕的消息时,他还满脸喜色,嘱咐两姐妹要互相帮衬。 怎么转眼间,所有的关注和认可,全都倾斜到了林颂一人身上? 她陷入了一种恐慌中,然而,更令她恐慌的是,林颂要留在京市过年。 这意味着林颂要在这个家里长住,意味着她周美娟得天天面对这个心思深沉的继女。 恐怕到时候,过年期间所有的采买、准备、做饭、收拾大半都要落在她一个人头上。 光是想象自己像个老妈子似的伺候他们,忙前忙后,她就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无处发泄的怨愤交织在一起,周美娟睡不好,吃不好,每天看着满桌子的饭菜,根本没有胃口。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周美娟几次对着林建国,张了张嘴,想说“颂颂留下过年是不是不太方便?家里也没准备那么多东西”,可话到嘴边,看着丈夫那副对林颂引以为荣的模样,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怕说出来会显得自己小气、刻薄,破坏了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贤惠大度”的继母形象。 长期的情绪郁结击垮了周美娟的身体,这天早上,周美娟起身时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心口发闷,呼吸急促,脸色煞白地倒在了床上。 林建国被吓得不轻,连忙将人送进医院。 医生仔细检查后,给出的诊断是“忧思过度,肝气郁结”,叮嘱必须卧床静心调养,切忌再劳神动气。 看着病床上一脸憔悴的周美娟,林建国叹气道:“美娟啊,你看你,就是平时心思太重,想得太多。这回听医生的,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家里的事暂时不用你操心,养好身体最要紧。” 周美娟病得昏沉,恹恹地点了点头,心里盼着能见到亲生女儿林薇的身影。 但林薇因妊娠反应严重,身子不适,加上李明轩在一旁劝说,医院里细菌多,对孕妇和胎儿不好,便没有去探望。 周美娟期盼落了空,心里正不是滋味,一抬眼,看到林颂走了进来。 周美娟心头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直冲脑门。在她看来,自己如今躺在病床上这副凄惨样子,全都是被林颂这个死丫头片子给害的! 然而在别人眼里,都觉得周美娟有个孝顺的女儿。 “你可真是有福气啊!瞧你这女儿,多孝顺,多周到!真是难得。”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74节 “就是就是,工作那么忙还天天抽空来看你。” “是啊,你就安心养病吧,有这么好的女儿,啥都不用愁!” “……” 周美娟听着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林颂赞不绝口,胸口堵得更厉害了,脸色也更加难看。 她却又不能发作,只能在心里把林颂骂了千百遍。 林颂将周美娟脸上那强忍怒意、却又不得不维持体面的表情尽收眼底。原主上辈子来京市参加林薇婚礼,回去后大病了一场,其中少不了周美娟明里暗里的精神打压。 她其实根本没打算留在京市过年,这么说,就是为了吓唬一下周美娟。 — 另一边,黄豆被孙云清照顾的很好。可她有点想家了。 黄豆每天蹲在院门口,竖着耳朵,听着外面每一个脚步声,仔细分辨。当发现不是期待中的人时,耳朵便会失落地耷拉下来。 这天下午,黄豆正和黑芝麻在院子里摊开肚皮晒太阳。她突然听到了熟悉的说话声。 是爸爸妈妈! 黄豆的耳朵猛地一抖,整个小身子像装了弹簧一样瞬间从地上弹射起来。 林颂刚踏进院子,还没来得及看清院里的情形,就感觉一个“小炮弹”猛地撞进了自己怀里。 黄豆用湿漉漉的鼻子使劲蹭她的脸颊和下巴,喉咙里发出委屈又狂喜的呜咽,尾巴摇得像飞速旋转的螺旋桨,整个身体都在她怀里激动地扭动。 林颂被黄豆这过分热情的欢迎撞得微微后退了半步,她伸手掂量了一下。 好家伙,这才多少天没见,沉了这么多。 第79章 抽奖 子弟学校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张连馨考了第一名, 姜玉英高兴得将张连馨搂进了怀里。 张连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身体一僵。她不习惯与人这般亲密接触。好在姜玉英很快就松开了她。 “连馨啊,你太给嫂子长脸了。我就知道你是最聪明的。”姜玉英迫不及待地规划起来,“你看, 你这学期学得这么轻松,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考了第一!这说明什么?说明二年级的内容对你来说太简单了,完全是在浪费你的时间。等明年一开学,嫂子就去跟你们班主任说, 让你直接跳级!跳到三年级去。咱们得抓紧时间,不能耽误了你的天赋。” 张连馨抿了抿嘴唇, 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姜玉英:“嫂子, 跳级……学习很费脑子的。” 姜玉英眉头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费脑子怕什么?费脑子才说明你在努力, 在进步。脑子这东西,就是越用越灵光的。你现在不吃点苦, 将来怎么能有大出息?” 她说着, 在柜子里摸索了一阵, 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金黄油亮的核桃酥, 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喏,拿着,这是嫂子特意奖励你的。”姜玉英颇为大方地塞了两块最大的核桃酥到张连馨手里,“吃了好好补补脑子!等跳了级, 更要加倍努力,知道吗?一刻也不能松懈!” 她顿了顿, 强调道:“连馨啊,你可要记住,嫂子和你哥这么培养你, 不容易。将来你出息了,考上大学,可不能忘了你侄子栋梁,得多帮衬着他点儿,知道吗?” 张连馨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低声说了句:“谢谢嫂子。” 她回到自己和姐姐张连荷住的那个用布帘隔出来的小隔间。 张连荷正坐在床边缝补衣服,眼底带着青黑。昨天侄子栋梁闹了大半夜,她根本没怎么休息。 “姐。”张连馨轻轻叫了一声。 张连荷抬起头,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怎么了,小妹?” 张连馨走到床边,将手里那两块核桃酥递过去一块:“嫂子给的。姐,你吃。” 张连荷看着那诱人的核桃酥,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摇摇头说:“姐不爱吃这个,太甜腻了。你自己吃。” 张连馨强硬地塞给张连荷:“我吃不了那么多。” 张连荷这才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半:“好,姐尝一点点就行,这半块你留着慢慢吃。” 她把那一小半核桃酥放进嘴里,香甜酥脆的口感瞬间在舌尖化开,身体的疲惫似乎消失了大半。 张连馨看着手里剩下的大半块核桃酥,顿时觉得自己姐姐太老实了。 但没关系,她以后多护着姐姐一点就好了。 另一边。 韩里知道自己考了第二名后,先是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没掉出前三名,哥哥应该不会太失望。 可随即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哥哥会不会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用心,所以才没考到第一? 这么一想,他心里那点刚升起的轻松感立刻被一股愧疚感取代了。 他揣着成绩单,慢吞吞地往家走,推开小院的门,黄豆最先冲过来,围着他脚边打转。 这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自行车铃声,韩里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是哥哥回来了! 韩相停好车,摘下手套,一边哈着气暖手一边走进屋。 黄豆兴奋地扑上去,直往他腿上蹭。 韩里立刻紧张起来,站直了身子,看着韩相脱下外衣,心里七上八下的。 韩相扫了他一眼,语气平常地问:“成绩出来了?” “……嗯。”韩里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掏出那张折得整整齐齐的成绩单,递了过去,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韩相的表情。 韩相接过来,目光在成绩单的各科成绩和最后的排名上停留了片刻。 屋里很安静,韩里心脏咚咚咚地跳得厉害。 终于,韩相抬起头看向他,脸上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问:“卷子带回来了吗?” “带……带了。”韩里赶紧又从书包里翻出语文、数学几科的试卷递过去。 韩相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将试卷在桌上摊开,仔细地看了起来,尤其是那几道被红笔打了叉、扣了分的地方。 他指着数学卷子上一道应用题:“这道题,你的解题思路是对的,步骤也清晰,就是最后一步,粗心了。” 韩里在一旁屏息听着,虽然哥哥没有批评自己,但份因为没考到第一而产生的愧疚感还在。 “哥,我下次一定更仔细点,多检查几遍。”他认真地保证。 韩相放下试卷:“知道问题具体出在哪儿,比名次更重要。” 看着弟弟那紧绷的小脸,他语气缓和了些:“我也没指望你次次都必须考第一,你只要自己尽了全力,对待学习态度端正,并且知道每道错题为什么错,能把正确的思路和方法真正弄懂,下次遇到类似的题目不再犯同样的错误,这就够了,明白吗?” 韩里认真地点头,把哥哥的话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行了,别杵着了。”韩相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帮你嫂子把厨房那棵白菜洗了。晚上包白菜猪肉饺子。” “哎!”韩里响亮地应了一声,脸上瞬间阴转晴,笑容绽放开来,一蹦一跳地冲向了厨房。 很快,韩相也洗了手过来帮忙。 他擀饺子皮是一把好手,擀面杖在他手里飞快地旋转,一张张中间厚边缘薄、圆溜溜的饺子皮就像雪片一样飞出来。 林颂负责包,手指灵巧地一捏一挤,一个个肚大边窄、形似元宝的饺子就整齐地放在了盖帘上。 饺子包得差不多了,大锅里的水也“咕嘟咕嘟”地烧开了,白色的水汽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暖意。 白白胖胖的饺子下到滚水里,不一会儿,就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浮了上来,在沸水里翻滚。 三大盘热气腾腾、皮薄馅大的饺子被端上了桌子。 韩相又拿了一碟陈醋和几瓣剥好的、辛辣爽口的大蒜。 “吃饭。”林颂说完,韩里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吹了吹,小心地咬了一口。 白菜的清甜混合着猪肉的鲜美,还有那浸润了面皮的汤汁,瞬间在嘴里爆炸开来,美味极了。 他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林颂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说道:“慢点吃,小心烫着,没人跟你抢。” — 六五厂的年味越来越浓了。 广播员赵美华的工作也随之变得异常忙碌起来。 除了雷打不动的新闻转播和革命歌曲播放,她还要播送厂办下发的一系列春节通知,以及今年格外引人注目的一项,抽奖活动的安排。 她坐在广播室里,字正腔圆地念着稿子,许是受到即将到来的节日气氛感染,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比平时更添了几分轻快。 “为感谢全厂职工同志一年来的辛勤劳动,经厂领导班子研究决定,将于腊月二十五日上午九时整,在厂大礼堂举行现场抽奖活动。 她稍微提高了声调,念出具体的奖项设置:“设有三等奖五十名,奖品为搪瓷脸盆一个;二等奖二十名,奖品为全新棉絮一床,一等奖五名,奖品是—— 念到这里,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咱们六五厂自己生产的晶体管收音机一台。” 赵美华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涟漪,要是自己能那么幸运,中一台就好了……她幻想了一下把这台崭新的收音机抱回家,放在桌上的情景。 在无数人的期盼中,腊月二十五这天终于到了。 赵美华一早就来到礼堂,看到工会的马大姐拿着一个喇叭,维持着秩序。 正式开始后,厂领导们轮流上台,从那个糊着红纸的抽奖箱里,摸出一张张折叠的纸条。 “三等奖,后勤科,张秀芳!” “二等奖,二车间,赵大军!” “……” 每念出一个名字,台下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中奖的人上台领奖,脸上笑开了花。 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抽取一等奖!那五台令人眼热的收音机。 整个礼堂瞬间安静了不少,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台上那个红色的抽奖箱上,赵美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林颂副厂长走上了台,先是微笑着向台下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伸进抽奖箱,摸索了片刻,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了马大姐。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75节 第80章 春联 马大姐接过纸条, 展开,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字迹,宣布道:“一等奖, 广播站,赵、美、华——” “轰——!” 礼堂里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的掌声。 赵美华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愣住了,耳朵里嗡嗡作响。真的是她?真的是她赵美华? “美华,是你, 是你啊,快上去领奖啊。” 旁边的同事激动地用力推了她一把。 赵美华才猛地从巨大的震惊和喜悦中回过神来, 脚步有些发飘地走上了台。 台上, 林颂副厂长正站在那里,手上捧着一台崭新的、外壳锃亮、用红色绸带系着一个漂亮蝴蝶结的“六五牌”收音机。 “赵美华同志, 恭喜你。”赵美华听到林颂副厂长对自己讲话。 这声音真好听,赵美华心里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她赶紧伸出双手, 语气充满了感激:“谢谢……谢谢林厂长!” 赵美华抱着收音机, 对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走下了台,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在做梦。 中午回到家, 赵美华小心翼翼地把那台系着红绸带的“六五牌”收音机放在桌子的中央,对丈夫小王说:“快看,咱们的收音机!” 小王看到自己亲手参与制作的收音机,竟然作为奖品被妻子抽中捧回了家, 这种感觉格外奇妙:“嘿,真行啊你, 真让你给抽着了。” 两人也不吃饭了,迫不及待地打开开关。 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后,旋动调谐旋钮, 清晰的广播声立刻流淌出来。 “声音真透亮,比我想象的还好。”赵美华眼睛亮晶晶的说道。 小王一边调试着,一边忍不住感慨:“说起来,咱们这位林副厂长,真是年轻,看着比咱俩大不了几岁。” 赵美华正沉浸在拥有收音机的快乐里,听到这话,立刻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维护:“年轻怎么了?关键是人家林厂长能给咱工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她拍了拍心爱的收音机:“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是是,”小王笑着连连点头,“我没说年轻不好。相反,我觉得是好事!不像有些老领导,顾虑多,步子慢。” 他知道这条收音机生产线,林颂在其中起到了多么关键的作用。 以前厂里也不是没动过挖掘潜力的念头,可报告打上去,往往就是开会研究、再研究,最后大多不了了之。 他看向妻子,眼神发亮:“美华,我跟你说,这条收音机生产线要是能稳稳当当地搞起来,形成规模,咱们厂以后的日子肯定能越来越好!你想想,这不仅仅是多了个产品,更是打开了新局面。厂里效益好了,利润多了,咱们工人的福利也能跟着往上提提。” 赵美华赞同地点头,看着桌上那台象征着希望的收音机,语气坚定:“咱们厂肯定会越来越好,咱们的日子,也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 过年这几天,六五厂区难得地安静下来。 连山风都似乎放轻了脚步,只偶尔拂过光秃秃的枝头,带起一阵簌响。 院子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和孩子们嬉闹的动静。 林颂在家里结结实实地躺了好几天,什么事也不做。 韩相闲不住,大扫除,买东西,这天早上,拎着一包对联红纸和一大瓶墨汁回来。 韩相研好了墨,将毛笔递到林颂面前,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林颂铺开一张裁好的长条红纸,略一沉吟,便悬腕落笔,笔走龙蛇。 “怎么样?”林颂放下笔,端详着自己的作品。 韩相一直都知道林颂的字好,透着一种沉稳开阔的气度。 说出来也不怕大家笑话,他偷偷模仿过林颂的字迹。只是怎么也学不到那份神韵。 此刻听到林颂的问话,他发自内心地低声赞道:“好看。” 他拿起旁边一张裁剪好的、略小些的方形红纸,递到林颂手边,眼神里带着点期待的意味:“再写几个‘福’字吧。” 林颂重新提起笔,蘸饱了墨,悬腕,落笔。笔尖在红纸上流畅地游走,一个饱满的“福”字便跃然纸上。 写完一个,她觉得意犹未尽,又接连写了几个,大小不一,风格也大为不同。 韩相小心地将那些墨迹未干的“福”字一一移到旁边空着的地方晾晒,动作轻缓,生怕弄糊了任何一个笔画。 接着,他去厨房熬了一小锅热气腾腾的浆糊,又找来一把干净的刷子。 准备工作就绪,韩相拿着写好的春联和福字,来到了院门口。 他负责贴,林颂负责看位置。 “上联在这边……对,位置大概在这里……往你左边一点,对,再往上抬高一点点……好了!就是这个位置,正好。”林颂站在几步开外,端详着位置。 韩相依言,用刷子在门框上均匀地刷上薄薄一层浆糊,小心翼翼地展开上联,比对着刚才确定的位置,从上到下,轻轻将红纸按在刷了浆糊的门框上。 红底黑字的春联一贴上,过年的气息瞬间就浓郁了起来。 “好了,现在贴‘福’。”林颂拿起那两个大的“福”字。 院门上的“福”字一般是正着贴,象征着“迎福”、“纳福”。林颂指挥着韩相,在院门中央偏上的位置,一左一右,端端正正地贴上了两个大红“福”字。接着是正屋的房门。 都贴完后,林颂的目光落在了黄豆的窝上,她提议道:“给黄豆也贴一个吧?” 韩相笑着点了点头:“好。” 他蹲下身,在黄豆那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窝门楣上,仔细地刷上一点点浆糊,然后将那个最小巧的“福”字,端端正正地贴了上去。 黄豆似乎知道这是给她打扮家园,兴奋地用鼻子去嗅那还带着墨香的红纸,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红纸还剩下一些,林颂便让韩相再写几副,等回小河村时给王秀英和韩大山带去。 韩相拿着毛笔,看向林颂:“我的字没有你好看。” 林颂挑挑眉,走到他身后,伸出右手,轻轻覆在了他握着毛笔的右手上。 韩相看着自己手被那纤细有力的手包裹、引导,立马曲起腿。 “手腕要稳,运气于指尖,”林颂的声音在他耳畔,气息温热,“写‘福’字这一点,要舒展……” 毛笔在鲜红的纸上缓缓移动,勾勒出遒劲而舒展的笔画。 韩相能清晰地感受到林颂指尖的细微动作,如何提按,如何转折,如何送出笔锋。 “回锋,收笔。”林颂松开手。 韩相的右手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手指的温度和触感,他目光落在刚刚完成的那个墨迹未干的“福”字上—— 这个“福”字他不要给他爸妈,他要锁到木箱子里。 — 转眼到了开工的时候,厂里新招的一批工人也陆续到岗了。 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工,早早地就站在了厂办大楼门口。 她叫李灵,是行政科新来的干事。 李灵眼神不时瞟向大楼出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当看见林颂从大楼里走出来时,李灵眼睛一亮,立刻站直了身子,声音清脆地喊道:“林厂长早!” 林颂对她有点印象:“早。” 李灵看着林颂的背影,咬了咬下唇,似乎下定了决心,小跑几步追了上来:“那个……林厂长,我、我有个情况想向您汇报一下。” “什么事?”林颂侧头看了她一眼,对方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努力显得镇定。 “是关于……各车间生产报表汇总的事儿!”李灵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像是怕被打断,“我发现现在各车间报上来的数据格式不统一,项目名称也叫法各样,汇总起来特别费时间,还容易出错。我、我参照了省工业厅下发的标准格式,结合咱们厂的实际情况,重新设计了一套统一的报表模板,您看……” 她说着,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双手递给林颂。 林颂接过,是一张手绘的表格,旁边还用更小的字做了注解,说明每个项目填写的注意事项。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 李灵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林颂的脸。 “想法不错。”林颂将表格递还给她。 李灵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刚要开口细说,林颂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心头一紧:“不过,这事归生产科统筹。你应该先跟你们科长汇报,或者直接找生产科的同志沟通。” 第81章 野心(一) 李灵脸上的光彩黯淡了一下, 但立刻又振作起来:“我跟我们科长提过,他说这是小事,让我别瞎折腾……生产科那边, 我也问过,他们说各车间都习惯老表格了,强行统一怕下面有意见,推行起来麻烦。” 她说着, 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林厂长, 我真的觉得这是好事。数据清晰了, 领导们看报表也方便……我、我不是想越级汇报,就是觉得您识人善用。” 林颂停下脚步, 转过身正对着她:“你觉得推行新表格,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李灵愣了一下, 显然没料到林颂会突然考她。她迅速思考, 回答道:“是……是各车间的习惯和抵触情绪。大家用惯了老表格, 突然要改,肯定嫌麻烦。” “还有呢?” “还有……可能需要厂办下发正式通知, 光靠口头说,力度不够。” “还有呢?” “还有……”李灵卡壳了,脸颊微微泛红。 林颂帮她回答道:“数据衔接的问题。” 李灵张了张嘴。 “有想法是好事。”林颂看着她,目光里并没有责备, “但做事不能光凭一腔热情。要把可能遇到的问题都想在前面,准备好应对方案。这样, 你的提议才更有说服力。” 李灵低下头说道:“是,林厂长,我考虑不周。” “报表你先收着。”林颂继续往前走, “回去把可能遇到的问题,仔细想一想。想清楚了,觉得确实可行,按正常流程,通过行政科向生产科和厂办提出书面建议。” 李灵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林厂长,您是说我还可以继续弄这个?” “厂里鼓励合理化建议。”林颂说道,“只要是对生产、对管理有利的,都可以提。” 李灵赶紧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我明白了,谢谢林厂长指点!” 看着林颂高挑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李灵长长吁了口气。 说实话,她心里有点失落,林厂长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立刻对她刮目相看。 但又有点兴奋,林厂长毕竟没有完全否定她,还给了她继续完善的机会! 她紧紧攥着那张手绘的表格,暗暗发誓:她一定要让林厂长看到自己的价值。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76节 接下来的几天,李灵像打了鸡血,一头扎进资料室。 几天后,一份详尽的建议书终于完成了。这次,她不仅完善了表格设计,还专门用一页纸分析了推行可能遇到的四个主要困难,并针对每个困难,提出了两到三条解决思路。 她先找到了赵师傅。 老赵赵师傅现在是行政科的科长。 老赵拿着那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皱着眉翻看了半天:“李灵同志啊,不是说了吗,这事不归咱们行政科牵头。你弄这个,费时费力的……” “赵科长,我觉得统一格式对厂里管理有好处。”李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有条理,“您看,数据规范了,以后无论是领导查阅,还是年底总结,都能省很多事。这是我写的建议书和问题应对方案,请您过目。” 老赵耐着性子又看了看:“行吧,放我这儿,我有空看看。” 李灵知道,这“有空”大概率就是“没空”。她心里着急,却不敢再说什么。 又过了两天,她听说林颂去工会了一趟。 她犹豫再三,揣着另一份誊写好的建议书,在工会办公室外面的走廊来回踱步。 会议结束,李灵看到林颂和马大姐最后走出来,边走边说着什么。 她鼓足勇气迎了上去:“林厂长,马主席。” 今早公开栏刚贴出公示,马大姐当选为工会副主席。 马大姐笑着问:“哟,李灵同志,有事?” 李灵递上那份建议书:“林厂长,关于上次跟您提的报表统一格式的事情,我按照您的指点,重新完善了方案,写了份正式的建议书。已经按流程交给赵科长了,也想请您……抽空看看。” 林颂对李灵说:“既然已经按流程提交了,就安心等待科室讨论和上级批复。厂里有厂里的办事程序。” 李灵的心凉了半截。 林厂长这是……不想管?还是觉得她太急躁? 却听林颂又对马大姐随口说了一句:“年轻人肯动脑筋是好事。工会这边有些基础数据统计,好像也挺乱?” 马大姐立刻接话:“可不是嘛!各车间报上来的工会会员信息、困难职工补助申请什么的,每次核对起来都费老劲了,看得我头疼。” 林颂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和马大姐一起走了。 李灵站在原地,仔细回味着林颂最后那两句话。 林厂长没有直接肯定她的建议书,却当着新上任的马主席的面,再次肯定了“肯动脑筋”的态度,而且……那看似随意的后半句,是在给她指另一条路吗? 工会的数据统计? 对啊!生产报表牵扯面广,阻力大,一时半会儿难以推动。但工会内部的数据相对独立,如果能在工会这边先做出成效,那不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吗? 李灵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晚上回到宿舍。 她们住的是八人宿舍,挤挤挨挨放着四张上下铺。李灵的铺位在靠窗的下铺。 此刻,同屋的几个女工正围坐在中间一张小桌子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叽叽喳喳地闲聊。 看见李灵进来,说笑声微妙地停顿了一瞬,然后又继续响起,只是话题似乎悄然转了方向。 “哎,你们看到厂务公开栏那儿贴的新公示了吗?”一个方脸女孩吐掉瓜子壳,“马大姐,就是工会那个特别热心的马大姐,当选工会副主席了。” “看到了看到了!”一个短发女孩说道,“马大姐人真好,我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医院在哪,她亲自带我去的。她当副主席,咱们以后有啥难处,更好说话了。” 方脸女孩目光似无意地瞟了一眼正默默放下布包的李灵,声音稍微扬了扬:“这人呐光想着表现可不行,还得靠扎实的工作和群众基础。” 短发女孩立刻心领神会,附和道:“就是,得像马大姐那样,一步一个脚印,为大家办实事,大家才服你。有些人啊,才来几天,就恨不得全厂都知道她能耐,天天想着在领导面前露脸。” 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 宿舍里其他几个女孩虽然没直接搭腔,但眼神交流间,也流露出对李灵某种程度的不认同和疏离。 李灵平时在宿舍里,不太参与她们的话题,要么是在看东西,要么就是在写东西,让想放松闲聊的室友们觉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无形中给了她们压力,仿佛她的存在,就是在映照她们的“不求上进”。 这种压力转化不成动力,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排斥。 李灵握着布包的手指紧了紧,出了宿舍门。 走廊里隐约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压低了的嬉笑声和议论声。 “听说她今天又去找林厂长了……真是心比天高哟。” “跟她住一块真累得慌,感觉喘气都得小心点儿……” “怎么会摊上这样的室友。” “……” 李灵快步走到水房,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用力扑了扑脸,才感觉那股燥热和委屈被压下去些许。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还带着水珠、年轻却写满倔强的脸。 她承认自己是有野心的,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她不想像别的女孩一样,按部就班地工作、找个差不多的对象、结婚生子。 她渴望一个更广阔的舞台,渴望能像林厂长那样,冷静、强大、举重若轻地掌控一些事情,而不仅仅是当一个螺丝钉。 — 厂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韩相的眼睛,更何况还是跟林颂有关的事。 行政科新来的那个李灵几次三番找林颂汇报工作,早就通过不同渠道传到了他耳朵里。 这天中午,韩相去食堂打了两盒饭,两荤一素,红烧肉、青椒炒肉、茄子丁,径直去了林颂的办公室。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行政科新来的那个小李,李灵,工作上确实有点想法,劲头也足。就是跟同宿舍的人处得不太行。性子有点独,不太合群,听说在宿舍里也不太说话,只顾着自己那摊事。” 人际关系处理得不好,是明显的短板,容易招来非议。 “给她点时间。”林颂把自己饭盒里的肥肉都挑出来,夹到韩相的饭盒里。 她说道:“谁一开始什么都是成熟的?总要有个过程。” 第82章 野心(二) 韩相早已习惯林颂不喜欢的东西, 自己包了。他小声嘟囔着:“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就算心里有再大的想法,再不服输, 也会把它们藏得好好的,绝不会轻易露出来,更不会让人一眼看穿。” 这是他从小就悟出的生存哲学。太早、太急切地展示欲望,往往等不到事情做成, 就被明枪暗箭消耗光了力气,或者成了别人的靶子。 林颂夹起一块格外肥腻的肉, 直接塞进了韩相嘴里。 韩相被堵了嘴, 愣了一下,虽然摸不清楚林颂的意思, 但还是乖乖把肉吃了。 林颂这才慢悠悠道:“所以当初我一眼相中了你。” 韩相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 李灵得了林颂的指点后, 立刻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会的数据整理上。 她主动找到新上任的工会副主席马大姐, 言辞恳切, 表示想为工会工作尽一份力,特别是帮助马主席把工会会员信息、困难职工补助这些基础数据理顺, 建立更清晰的档案。 马大姐因为群众里还有些关于她工作方式“热心过头”的微词,正愁着怎么尽快做出点看得见的成绩。 见李灵主动来帮忙,而且思路清晰,干活利索, 她自然是喜出望外,立刻就把这摊子事交给了李灵。 李灵也确实没让马大姐失望。 她利用下班后的时间, 泡在工会办公室里,把那些堆积已久的表格重新归类、登记、核对,还设计了一套更简洁明了的统计表格。 不过十来天的功夫, 原本一团乱麻的工会基础数据就被她梳理得井井有条,一目了然。 马大姐看着那整理得清清爽爽的档案盒和清晰直观的统计表,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她拍着李灵的肩头,连声夸奖:“好,好,李灵同志啊,你这活儿干得漂亮,可算帮了我大忙了。” 等高兴劲儿过去,马大姐一个人坐下来,端着茶杯细细一琢磨。 这李灵之前不是一心扑在生产报表上吗?怎么突然转头来帮工会整理数据了? 联想到上次在走廊里,林颂看似随意提起的那句“工会这边有些基础数据统计,好像也挺乱”,马大姐心里回过味儿来了。 这哪里是李灵自己突然开窍,这分明是林颂有意无意地把这个现成的“功劳”,推到了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副主席面前啊。 林颂不需要这点成绩锦上添花,可她刚上任,履历上正需要这样的工作来填充! 想通了这一层,马大姐心里对林颂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看看人家这领导当的,不动声色间,既给了年轻人锻炼的机会,又顺手扶了自己一把。 晚上回家,马大姐跟女儿刘姐说了这件事。 刘姐在广播站,消息灵通,人也精明,立刻说道:“妈,林厂长这是送人情给您呢!您可得记着。要不……咱表示表示?送点啥?” 马大姐点点头,又摇摇头:“送东西就见外了。林颂不是那样的人。这情分,妈记心里了。以后工作上多支持她,比送啥都强。” — 李灵帮着马大姐把工会数据整理得漂漂亮亮,本以为会等来林厂长的再次关注,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肯定。 可一连好些天,林颂那边毫无动静,仿佛完全忘了她这号人,忘了她做的这件事。 她现在每天都有些发愁回宿舍。 本来因为之前显得“有野心”、“不合群”,她跟室友的关系就有些微妙。 如今自己折腾了一番,却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回报。她几乎能想象出推开门后,会面对怎样一番阴阳怪气的场景。 果然,方脸女孩一见她边说道:“哟,咱们的大忙人回来啦?这几天在工会那边立了大功,是不是要高升了?” 短发女孩在一旁帮腔,嗤笑道:“白忙活了吧?我就说嘛,领导们多忙啊,天天开会抓生产,哪有空记得你一个小干事干了点啥杂活。” “有些人啊,就是自我感觉太良好,总想着一步登天。” “……” 李灵假装听不见,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床铺边,放下布包。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努力想做好工作,想进步,反而成了不合群的理由? 难道在集体里,努力和上进是一种错误吗?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77节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孤独。 次日上班,意想不到的是,冯主任竟然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老冯脸上带着难得的和颜悦色:“工会那边的工作完成得很好。这样,厂办最近要汇总各科室的材料,任务比较重。你文笔不错,心思也细,帮着初筛一下各科室报上来的总结,重点看看格式是否规范,内容有没有需要调整或者提炼的地方。” 老冯这么做,是因为今早开会,林颂对他提了一句:“工会那边的基础数据整理,李灵同志帮了不少忙,马主席很满意。年轻人,多锻炼锻炼是好事。” 老冯人精似的,立马品出了林颂对李灵的某种关注和栽培之意。 李灵没有像以前那样听到任务就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表决心。她沉稳地点点头,语气干练地回答:“好的,冯主任。” 接下任务后,她不仅严格按照要求检查格式,还将一些突出的成绩和存在的共性问题,用简洁的语言做了扼要的标注和建议,附在材料后面。 老冯看过她整理后的材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份悟性和潜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老冯不禁在心里暗叹,林颂的眼光确实毒辣。 通过老冯的安排,李灵开始接触到更多层面的事务。每一次,她都全力以赴,不仅完成交代的任务,总会多想一步,多做一点。 她渐渐褪去了最初的青涩和毛躁,也想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事以密成。 她之前太急躁了,有点想法就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在没有切实做出成绩、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就把自己的意图和目标暴露无遗。 这非但不能赢得先机和赏识,反而容易招来不必要的关注、猜忌和阻力,甚至可能成为别人攻击的靶子。 第二件事,她无形中把自己放在了室友的对立面。 她在内心深处,不自觉地生出一种优越感,觉得自己志向高远,努力进取,而她们安于现状,庸庸碌碌。 这种心态本身就带着傲慢,无形中为自己树了敌。 李灵想起主席说过的,“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如果她连一个宿舍、朝夕相处的几个人都团结不了,处不好关系,还谈什么在更大的舞台上施展抱负、团结更多的人? 因此,当她再次面对室友带着酸意的冷嘲热讽时,内心已经异常平静了。 她甚至语气轻松地接过了话头:“你们就别笑话我啦。我想着多干点,没想到净闹笑话了。还是你们这样稳稳当当的好。” 她这话一出,室友们都愣了一下。 她们预想中的反击或冷脸没有出现,李灵这突然的“服软”和自嘲,反而让她们准备好的后续嘲讽都堵在了喉咙里。 李灵顺势把刚从供销社买来的一包水果糖放在屋子中间的小桌子上,笑着说:“刚买的,大家分着吃甜甜嘴儿。以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对、想得不周的地方,你们得多提醒我,帮帮我,我可不想再闹出笑话了。” 看着她真诚的笑容和递过来的糖果,方脸女孩和短发女孩面面相觑,一时倒不好再继续刻薄下去。 宿舍里其他几个女孩见状,也纷纷打圆场:“哎呀,都是一个宿舍的,互相帮助嘛。” 经过这件事,李灵明显和室友的关系缓和了一些,虽然不可能立马成为好姐妹,但宿舍对她的针对淡了很多。 她深刻体会到,有时候,放低姿态,尝试理解和融入,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当然,这不代表她要和她们成为朋友——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在李灵沉下心来,一边继续“给自己找事干”,一边继续改善人际关系时,她没想到,转机来得如此突然。 这天下午,她正在誊写一份材料,赵师傅敲了敲她的桌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变化。 “李灵同志,林厂长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李灵的心猛地一跳,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头发,往林颂的办公室走去。 敲门进去,林颂正站在窗边远眺。 “林厂长,您找我?”李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第83章 野心(三) 林颂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 李灵坐下, 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林颂回到座位:“你之前整理的材料我看过了,条理清晰, 重点突出,附加的建议也很有针对性。做得不错。” 李灵猛地一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林厂长……竟然都看过? 原来林厂长并没有忽略她,一直在都有关注着她的表现。 她用力眨了眨眼, 努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回答道:“谢谢林厂长……我, 我做得还不够好。” 林颂并不在意她这谦虚的套话, 直接切入正题:“光会整理材料、提出建议还不够。厂办这边事务繁杂,我身边一直缺一个能及时跟进、主动协调处理各项事务的助手, 帮我分担会议安排、信息上传下达,以及一些临时交办的任务。” 她顿了顿:“我想让你暂时负责这部分工作。” 负责林厂长身边的事务, 李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远远超出了她最初“得到关注”的期望。 林颂见她一时没有回应, 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眉梢微挑:“怎么, 有困难?” “没有!没有困难!”李灵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但语气无比坚定,“谢谢林厂长信任, 我一定尽全力做好工作,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嗯。”林颂微微颔首, “具体工作内容和要求,明天早上你过来,我会交代。去吧。” “是的, 林厂长。”李灵强压着内心的狂喜,恭敬地退出了办公室。 直到关上门,一个人走在走廊上,她才扬起嘴角。 接下来的日子,李灵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能力与学习能力。 她不仅很快摸清了林颂的工作习惯、偏好、关注重点,并且林颂交代的事情,无论巨细,她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天下班,林颂吃完饭回办公室取个东西,发现李灵还没走,正对着一份下午刚开完的会议记录奋笔疾书。 林颂停下脚步:“李灵。” 李灵像是从某种沉浸的状态中被惊醒,猛地抬起头,见是林颂,立刻放下笔站起身:“林厂长,您有什么指示?” 林颂语气柔和道:“工作不是一天做完的。要注意劳逸结合。” 李灵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林厂长是在关心她的身体,一股暖流涌入心田。 她连忙说道:“林厂长,我不累的。能跟着您学习,多接触工作,多做事,我心里特别踏实,也觉得……时间不够用。” 这是她的真心话,每一分忙碌都让她感到自己在进步。 林颂看着她眼底的血丝,还是强调了一遍:“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该休息的时候要休息,该吃饭的时候要吃饭。生活不是用来工作的。” 李灵鼻尖莫名一酸,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明白了,林厂长,谢谢您提醒,我……我会注意的。” 林颂没再多说,点了点头:“嗯,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说完,拿着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李灵慢慢坐回椅子上,她这么拼命,是有原因的。 她爸妈为了生个儿子,接连生了六个女孩。她从小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丫头片子终究是别人家的”、“还是得有个儿子顶门立户”。 她再努力,得到的最高褒奖,也不过是父母带着一丝惋惜和勉强的“哎,这丫头,像小子一样争气”。 为什么女孩子做得好,是“像小子一样”? 她不服,心底憋着一股熊熊燃烧的火,她要证明,自己比很多男孩子做得更好、更出色,可以比男孩子站在更高的位置上。 李灵很小的时候就明确了人生的奋斗方向,她要位高权重。 因为只有爬得足够高,她的声音才能被更多人听到,她的存在才能被真正重视。 所以,她一开始的时候会那么渴望得到林颂的赏识。 至于为什么不是其他领导,李灵不喜欢跟男领导打交道。 李灵很感激林颂的提醒,但她自己选的路,就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 马大姐很喜欢李灵,私下里常喊她到家里吃饭。 在她眼里,李灵什么都好,唯一一点,就是心思全扑在工作上,到现在还单着。 马大姐现在不怎么催人生孩子了,但这牵线搭桥的事,依然热情高涨。 “灵啊,”马大姐拉着李灵的手,语重心长,“我看你啊,天天扑在工作上,这劲头,跟林厂长刚来厂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灵眼神亮了下,林厂长? “那时候林厂长也跟你现在差不多大,”马大姐陷入回忆,眼神有些悠远,“京市来的,文化高,模样好,能力更是没得说,比好多男同志都厉害!厂里多少小伙子明里暗里表示好感,她愣是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一心就扑在工作上。那时候我也没少操心她,给她介绍对象,她要么推说工作忙,要么见一面就没下文了。” 李灵听着,心里生出几分共鸣。 她一点也不想找对象,准确来说,她对于和男同志接触,从心底里感到排斥和不适。 一方面是家庭的原因,让她潜意识里对婚姻、对男女关系充满了不信任,甚至恐惧。 另一方面,在男性面前,她需要额外打起十二分精神,只有这样,才能守住自己的阵地和尊严。 马大姐继续说道:“结果呢,这一拖就拖到了二十五!林厂长后来也是急了,跟韩秘书见了一面,没多久就把证领了。所以说啊,这女人啊,甭管多厉害,多能干,到头来,总得有个归宿。” 李灵蹙了蹙眉,林厂长是这样才结婚的吗? 马大姐拍拍她的手说:“李灵啊,大姐知道你想在工作上干出点名堂,但是啊,这工作和生活,它不冲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互相帮衬着,累了有个依靠,烦了有人说说话,那滋味是不一样的。你看林厂长那么要强的人,最后不也选择了结婚?这说明啊,这世上好的缘分,它还是值得期待的,不能因为暂时没遇到合适的,就把门彻底关死了,你说是不是?” 李灵听完后,脸上抗拒的神色淡去了不少。 马大姐见李灵态度松动,没过几天就给她安排了一场见面。 对方是广播站新来的男青年,高高瘦瘦,带着眼镜,看起来挺文气。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分钟,李灵却觉得无比漫长。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镜片后的目光,正时不时地、快速地扫过她的脸,她的头发,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那种带着好奇、评判,或许还有一丝“挑选”意味的注视,让她浑身不自在。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男青年讪讪地推了推眼镜,站起身:“那李灵同志,我就不多耽误你的休息时间了。我先走了。” “好,再见。” 李灵看着男青年的背影,轻轻吁出一口气。 还是找个机会,明确地跟马大姐说清楚,不用再为她费心介绍对象了。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78节 — 几天后,林颂要去县革委会参加一个会议,带上了李灵。 走进那间会议室,长形会议桌旁,坐着的几乎清一色的男性干部,他们用一种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新面孔的她。 那种在相亲时的不自在感,又来了。 李灵强迫忽略那些如有实质的视线,努力维持着表情的镇定,跟在林颂身后,走到记录席坐下。 她摊开笔记本,紧紧握住笔,试图用专注工作的姿态来防御。 会议开始之前,孟主任说起县里最近发生了一起性质恶劣的绑架案。 几个孩子被人贩子团伙拐走,幸而公安部门行动迅速,及时端掉了窝点,大部分孩子都被成功解救了出来,送到了县医院检查和安抚。不过有一个孩子,在罪犯转移他们的途中,自己设法挣脱逃跑了。 那个孩子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公安和民兵的搜寻力量已经向那片区域集中。希望各厂积极配合,发动群众,留意任何可疑情况或者那个孩子的踪迹。 说完之后,会议开始。 李灵努力集中精神,飞快地记录着要点。与此同时,她不由注意到,与自己的紧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方林颂的姿态。 林颂坐在那群男性干部中间,姿态挺拔,轮到发言时,从容不迫,甚至能在一个恰当的间隙,开个玩笑,缓和一下会议上的气氛。 李灵看着林颂游刃有余的背影,有些出神。 会议结束后,两人回厂里。李灵还沉浸在刚才的会议氛围和自己的思绪里。 一直闭目养神的林颂忽然开口:“今天在会场,感觉不自在?” 李灵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的情绪被林厂长看出来了。她有些窘迫,老实承认:“嗯……有点。” 林颂缓缓睁开眼:“李灵,他们注视你的时候,你也在注视他们,不是吗?” 李灵一怔。 林颂转过头,看向她:“你同样拥有分析、评判他们的能力和权力。在这个过程中,谁是被动的客体?谁又是主动的主体?” “……”李灵张了张嘴,一时答不上来。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主体和客体的位置,随时可以转化。”林颂点到为止。 李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那些不自在,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将自己放在了那个被观看、被评判的“客体”位置上。她完全可以注视回去。 第84章 救人 李灵回到厂里, 先去了趟广播站。 男青年正在调试设备,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是李灵, 他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浮起几分不自在。 前几天两人相亲,他还跟好哥们讨论起李灵来:“行政科那个李灵?人是挺厉害的,跟在林厂长身边嘛。就是……太闷了, 问一句答一句,没点儿趣, 感觉浑身带刺, 处着累得慌。” 李灵脸上露出公事公办的笑容:“这里有份革委会的紧急通知,需要立刻安排插播。” 男青年下意识站起身, 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文件:“哦,好, 好的, 紧急通知是吧?我马上安排插播。”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了李灵一眼, 她还是她,但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李灵完全不在意他的目光, 又强调了一遍注意事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广播站。 “……现播送一则县革委会紧急协查通知。县里最近发生了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绑架案,经公安机关全力侦办,数名被拐儿童已成功获救。然而……” 姜玉英听到这则广播的时候, 正把拆洗好的被单往铁丝上晾。 她起初并没太在意,直到听到“一名女童在被歹徒挟持途中, 机智勇敢,自行设法挣脱,目前仍未找到”, 她立马想起了这则新闻。 倒不是因为这则新闻当时有多轰动,而是它真正震撼世人的时刻,是在十几年后。 那个逃脱后却失踪的小女孩,当年出生时被抱错了,她的亲生父母,是一对身份显赫的外交官。 十几年后,外交官夫妇因为一次偶然的契机,才发现真相。他们动用一切力量寻找亲生骨肉,千辛万苦查到的线索,指向了这桩绑架案。 然而小女孩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姜玉英用力地抖开被单,有些人啊,生来就是到这世上来受苦的。 “玉英,玉英,你快来听!”张连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栋梁,栋梁他会叫爸爸了。” 姜玉英几步就走到屋里,目光灼灼地看向张连成怀里抱着的儿子:“真的?栋梁,我的乖儿子,叫一声妈妈。” 张栋梁咧开还没长齐牙的小嘴,流着口水,又含糊地叫了一声:“妈……” 这一声,叫得姜玉英心花怒放。 她立刻伸手将儿子从丈夫怀里接过来,紧紧搂住,在他柔嫩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留下一个响亮的吻,声音里充满了溺爱和骄傲:“哎,妈妈的好大儿。” 她抱着儿子,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轻轻摇晃着。 这时,张连华和张连强兄弟俩从外面回来。 看到大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他们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这些年来,大哥张连成又当爹又当妈,把他们几个拉扯大,如今看到大哥生活美满,他们发自内心地为大哥感到开心。 但另一方面,他们心里很憋屈。 这个家里,无论大事小事,向来都是大哥张连成说了算。他们知道大哥是好心,可时间久了,难免让他们感觉自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他们也想有自己的小家庭,一个完全属于自己、可以自己做主的小家庭。 张连华和张连强觉得,等他们结婚了,就应该可以成为大人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就是生理需要。 兄弟俩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白天在车间里跟着师傅埋头苦干,身体的疲惫还能暂时压制住那股原始的躁动。 可一到了晚上,那股子对异性身体朦胧又强烈的渴望,变得格外清晰。 唯一的调剂是,躺在床上讨论厂里的女人。 一般是张连强挑起话题,语气带着兴奋:“二哥,你说,二车间那个刘红梅,是不是挺带劲?你看她那屁股,又圆又翘,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弯腰的时候,那裤腰绷得……啧啧。” 张连华在黑暗里没吭声,但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刘红梅从他们车间门口经过的样子,的确丰满结实,像熟透的果子。 他感觉喉咙有些发干,翻了个身。 张连强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广播站那个赵美华也可以。那声音,跟黄鹂鸟似的,念起稿子来又脆生又勾人。身段也苗条,走起路来轻轻的,像柳条儿。”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点不屑和不解:“也不知道她啥眼光,居然跟小王好上了。小王那小子,矮冬瓜似的,站在一起都不般配。” 张连华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弟弟那么有胆量,敢把这些直白的话说出来,但那些被提及的名字,也会在他脑海里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引发一阵遐想。 …… 这天休息,张连华和张连强约了几个相熟的工友,到厂区后面小河滩的玩。 还没走近,就听到河滩那边传来一阵阵毫无顾忌的喧闹声。 七八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小伙子,光着膀子,在河水里扑腾着。 “嘿!看我摸到了啥!”一个瘦猴似的青年猛地从水里举起手。他这一声喊,立刻引来一阵怪叫和哄抢。 张连强脱了上衣,“噗通”一下就扎进了水里,迅速加入了那片混战,很快就和众人打闹成一团。 张连华则在岸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 旁边有个嘴唇上刚冒出绒毛的男孩,笨拙地夹着一根烟,他猛吸了一口,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都涨红了。 旁边的同伴瞧见他这副狼狈相,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不会抽就别他妈在这儿浪费。” 小伙子们闹腾够了,一个个东倒西歪,懒洋洋地瘫在了被太阳晒得温热的石滩上。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话题渐渐转向了厂里的女工们。 虽然碰不着,但过过嘴瘾,在想象和言语里探寻一番,在这个年代,还是允许的。 “兄弟们,我跟你们说,李灵就是个母老虎,太吓人了。” “你之前不是说她很闷,跟个木头疙瘩似的?怎么变成母老虎了?” “那是以前。”男青年推了推眼镜说道,“这两天不是广播站一直在播那个找小孩的通知吗?我跟她多接触了几回,好家伙!她抬头看我那一眼,眼神跟小刀子似的,我他妈当时就觉得后背一凉,汗毛唰一下就立起来了。” 他虽然描述得有些夸大,但他确实是被李灵震住了。 有人反驳他:“得了吧你,还汗毛立起来,我看你啊,就是平时不知道咋跟女同志打交道,人家姑娘稍微厉害点儿,你就怂了。” 一个年纪稍大两岁的男工,悠悠吐出一口烟圈,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说那些虚的有啥用?找对象,关键得能上手。” 他见众人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点得意:“我跟你们说,谈对象的时候,胆子就得大点!女人嘛,有时候就是半推半就,你强硬点,把她往没人的地方一带,搂住了亲上去,她挣扎几下,力气没男人大,多半也就从了。” 有人则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 “不信?”那男工更来劲了,说道,“咱厂里之前那谁,不就是这么把后勤科那女的搞到手的?后来那谁不是又找了个更漂亮的,之前那女的现在不也嫁人了?屁都没敢放一个!所以啊,这叫什么?这叫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真的假的?那女的……后来就没闹?” “闹?”那男工嗤之以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拿什么闹,她敢闹?一个女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以后还嫁不嫁人?这种事情,女的比男的脸皮薄多了,懂不懂?” 张连华没有参与讨论,但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 县公安局审讯室。 陈警官眯着眼,打量着对面铐着手铐、神色萎靡的瘦小男子。 “王老五,别跟我耍花样。”陈警官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她一个四岁的娃,是怎么在你们三个大男人眼皮底下溜走的?” “我真没注意,”王老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就、就是一转眼的工夫。” “一转眼的工夫?”陈警官猛地一拍桌子,“你告诉我一个四岁的娃,在你们三个大男人眼皮子底下,一转眼的工夫就没了?” 王老五吓得缩了缩脖子,他真的没有说谎:“那丫头……邪性得很。” 他努力证明:“从我们把她弄上车,她就没哭过一声。别的娃哭得撕心裂肺,她就安安静静坐在角落。” 王老五回忆道:“路上,我拿了点干粮分给他们。别的孩子要么不敢接,要么狼吞虎咽。就她,接过我递过去的一块饼子,没立刻吃,反而先小声跟旁边一个吓哭的小男孩说别怕,给你先吃,还把饼子掰了一大半给那男孩。然后她才小口吃自己那点,吃完还抬头看着我,特别认真地说了句谢谢叔叔。” 他顿了顿:“当时我还嘀咕,这娃真懂事,还知道分饼子给别人吃,现在想想,她那是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79节 陈警官在笔录本上快速记录着:“她怎么跑的?” “车快到三岔路口那片僻静林子附近时,那几个小孩哼哼唧唧地说肚子疼,憋不住了。我负责看着他们下车,就在路边草丛里解决。我心想几个小屁孩,能出什么事?就点了根烟。”王老五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懊恼,“结果我点烟的工夫——真的就点个烟的工夫!一回头,那小丫头没了。” 陈警官冷笑:“你没栓绳子?” “栓了!用麻绳拴着手腕的!”王老五急声道,“可那死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绳子磨得快断了!我捡起绳子一看,断口有磨损,她肯定是在车上偷偷磨的。” …… 韩相和林颂在厂区后山遛狗。 黄豆如今精力旺盛得惊人,一身金毛在夕阳下闪着健康的光泽。她一会儿冲进齐膝深的草丛惊起几只蚂蚱,一会儿又对着土坡上的某个洞穴好奇地嗅个不停。 林颂和韩相跟在她后面,叫她慢点。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黄豆猛地刹住了脚步。她竖起两只耳朵,紧紧盯着山坡斜上方一处地方,身体微微前倾,发出了急促而响亮的声音:“汪!汪汪!汪汪汪!” 林颂和韩相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 “黄豆。”韩相扬声喊道,眉头微蹙,快步朝狂吠不止的黄豆走去。 他拨开了挡路的带刺荆条,小心地靠近那岩石形成的狭窄缝隙。里面赫然有个小孩。 第85章 失忆 陈警官接到六五厂打来的电话, 说那个走失的小孩找到了。 他立刻带着一名年轻警员,骑着偏三轮摩托车,一路颠簸着赶到了厂医院。 “林厂长, 韩秘书。”陈警官快步迎上前。 他伸出双手分别与林颂和韩相用力握了握,声音里带着感激:“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们二位了!这孩子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们全队上下压力都极大。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们找到了,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林颂目光转向蹲坐在自己脚边的黄豆:“是黄豆发现的。” 小家伙似乎知道在说自己, 尾巴尖轻轻扫了扫地面。 陈警官注意到黄豆,皮毛油光水滑, 泛着绸缎般的光泽。他蹲下身, 与黄豆平视,语气真诚地说道:“黄豆, 谢谢你啊。” 黄豆用湿润的鼻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算是回应。 病房里, 小孩由厂医院的医生做了初步检查, 除了手脚有些轻微的擦伤外, 并无大碍。 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小孩似乎因为惊吓过度,对之前的事情记不清了。 陈警官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蔼可亲, 用极其轻柔的声音问道:“小朋友,别怕,我们是警察叔叔,是来帮你的。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小孩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吗?” 小孩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还记得爸爸妈妈吗?” 小孩这次没说不知道, 而是看向陈警官身后的林颂和韩相,眼睛瞬间像是投入了星光:“爸爸……妈妈……” 这一声爸爸妈妈, 让房间里的人都愣住了。 年轻警官在林颂、韩相和病床上的小孩脸上来回扫视。别说,这小孩虽然瘦小,但仔细端详那五官的轮廓, 跟林颂韩相还真有点像。 也可能是长得好看的人,大概都有些相似的地方。 陈警官沉吟了一下,用更温和的语气确认:“小朋友,你是说……他们是你的爸爸妈妈?” 小孩用力地点头,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逻辑清晰地解释道:“嗯!如果不是爸爸妈妈,为什么会在床边守着我?只有爸爸妈妈才会这么做。” 陈警官:“……” 这孩子虽然失忆了,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将林颂和韩相引到病房外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林厂长,韩秘书,不瞒你们说,我们接到协查通报后,立刻在全县范围内进行了摸排,按说一个四岁的孩子不见了,家里早就该急疯了,结果压根就没人找这个孩子。” 陈警官看着林颂和韩相,语气带着商量的意味:“现在这孩子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偏偏就认准了你们。如果我们强行把她带走,对她的恢复肯定没好处。能不能……就先麻烦你们,暂时收留她几天?等我们这边调查结果出来了,我们一定第一时间把孩子接走,妥善安置,绝对不给你们添太多麻烦。” 韩相侧头看了林颂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颂沉吟了片刻:“可以,陈警官。” 陈警官闻言,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哎呀,那真是太好了!林厂长,韩秘书,你们不愧是当领导干部的人,思想觉悟真是没得说。我代表县公安局,也代表这孩子,感谢你们。你们这是解决了我们一个大难题。等这孩子的事情处理完,我们一定向上级汇报,给你们申请表彰。” — 家里多了个小伙伴,黄豆很高兴,围着她不停地摇尾巴。 小孩轻轻碰了碰黄豆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黄豆似乎听懂了这友好的询问,扬起脑袋,清脆地“汪,汪,汪”叫了三声,叫完还特意扭头看了看韩相。 韩相替黄豆翻译道:“她叫林望,小名叫黄豆。” “林望,”小孩认真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小脑袋歪了歪,“怪不得你要汪汪汪呢。” 韩相将小孩放在板凳上:“你在这坐着,我去做饭。” 小孩就那样乖乖地坐着,看到韩相准备洗菜时,立马从小板凳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韩相腿边,仰起小脸:“爸爸,我会洗菜。” 韩相目光在她那双期盼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指了指旁边的洗菜盆和一个空篮子:“好,洗干净,放到这里。” “好的,爸爸。”小孩回答道,她熟练地将菜叶一片片掰开,浸入清水中,然后用小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搓洗着每一片叶子。 韩相炒了个青菜肉片,葱花鸡蛋,和香喷喷的鸡蛋炒饭。 吃饭时,小孩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飞快地瞄了韩相和林颂一眼,见他们都开始吃饭了,才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手握着对她来说还有些大的筷子,只夹那些裹着油光的米饭。 韩相和林颂交换了一个眼神,林颂夹了一筷子鸡蛋,直接放到她碗里。 “谢谢妈妈。”小孩用筷子尖挑起一点点,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脸上露出一丝满足,但依旧没有主动去夹盘子里的鸡蛋。 吃完饭,小孩主动帮忙收拾碗筷,然后有些忐忑地问道:“爸爸妈妈,我……我睡在哪里呀?” 韩相带着她走到一间收拾干净的房间,“我帮你收拾一下,你就睡这里,好不好?” 林安眼睛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用力地点了点头。 韩相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被褥和枕头,很快就铺好了一张看起来温暖舒适的小床。 小孩伸出小手摸了摸平整的床单,又摸了摸蓬松柔软的被子,仿佛在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 林颂走过去,伸手轻轻理了理她发黄的头发:“不管你以前叫什么,以后你就叫林安吧。” 小孩,不,林安,抬起头,看着林颂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她重复了一遍:“林……安?” “嗯。”林颂肯定地点点头。 林安嘴里无声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再次抬起头时,眼睛里那点最后的不安仿佛被这个名字彻底驱散了。 她用力地、像是向全世界宣布什么重大事情一样说道:“我叫林安。” 林安抱着黄豆的脖子,小声请求:“我可以和黄豆一起睡吗?” 得到了允许后,她心满意足地搂着毛茸茸的黄豆躺在属于自己的小床上。 也许是因为终于找到了所谓的“爸爸妈妈”,她很快就沉沉睡去。 韩相轻轻带上门,回到卧室。 “睡下了?”林颂问。 “嗯。”韩相应了一声,在她身边躺下。 过了一会儿,他侧过身,面朝林颂,低声说道:“这孩子,没有失忆。” 林颂自然也看出来了:“恐怕之前过的很不好。” 韩相沉默了片刻:“你给她起名字……是不是有了什么打算?” 起名字这个行为本身就暗含着赋予身份的意味。 这可不像林颂的作风。 无论是亲情、工作,还是婚姻,韩相都觉得林颂随时可以冷静地抽身离去。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真正牵绊住她。 林颂没有立刻否认。 她其实很想要个女儿,但她并不打算自己生。 “先看看陈警官调查的情况。” “我都听你的。”韩相握住她的手。 他清楚林颂对生育的排斥,他们救了这个孩子,也算有缘分,如果真有机会,他们也养得起。 — 次日清晨,韩相醒来,准备去喂鸡时,惊讶地发现,鸡已经喂过了,水也添了。 林安正拿着抹布擦桌子,听到脚步声,林安回过头:“爸爸,早。” 她有些不安的说道:“我听到鸡咕咕叫,可能是饿了,就喂了它们。” 韩相看她这副样子,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林安真能干。不过这些活儿我来做就行,你还小,可以多睡一会儿。” 林安却用力摇了摇头:“我不困。我想帮忙。”她渴望为这个新家做点什么,渴望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韩相没再坚持,只是说:“那下次我和你一起。” 这时,林颂也起来了。她走到院子里,目光扫过明显被整理过的院子,最后落在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的林安身上。 “妈妈,早。” “早。”林颂目光落在她睡得有些蓬乱的头发和小脸上,让她去洗漱。 林安立刻迈着小步子跟林颂去院子专门洗漱的区域。 洗完脸后,林颂拿出一个小圆盒,打开盖子,用指尖蘸了一点,示意林安抬头。 林安乖乖仰起小脸。 林颂轻轻地将雪花膏点在她的额头、脸颊和鼻尖:“自己抹开。”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80节 林安抹开后,闻了闻小手:“香香的。” 林颂又拿起一把梳子,给林安扎头发。 林安的头发有些打结,林颂的动作很耐心,遇到打结的地方,就用手先慢慢理顺,再一点点梳通,没有扯痛她。 梳顺之后,林颂将她半长不短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小揪揪。 又对做早饭的韩相喊道:“家里没头绳了,你记得去供销社买一个。” 韩相正打着鸡蛋:“好。” 第86章 收养 陈警官原本以为找到了小孩的家人, 事情就能顺利解决,不料那对夫妻矢口否认家中丢过孩子。 “陈哥,这他娘叫什么事儿。”年轻警员回想起那对夫妻刻薄又蛮横的嘴脸, “为了省那口粮食,连亲骨肉都能不认?那夫妻俩还是不是人?良心被狗吃了吗?” 陈警官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他办案十几年,人性幽暗的一面见得不少,但对自己亲生骨肉的失踪表现出如此直白的庆幸, 饶是他这个老公安,心底也不由得泛起一丝寒意。 既然那户人家如此斩钉截铁, 一口咬定孩子不是他们的, 陈警官对年轻警员说道:“光靠嘴说没用。做一个血型比对吧。科学证据摆在那里,白纸黑字, 看他们还怎么抵赖。” 他倒要看看,等铁证如山摆在面前, 那对夫妻还怎么撇清关系。 年轻警员立刻领命去办。 他带着从林安那里采集的血样, 又费了些周折, 才让那对满脸不情愿的夫妻去了卫生院抽血。 然而,几天后, 当血型比对结果出来时,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血型不符。 年轻警员拿着那张化验单,反复看了好几遍,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陈哥,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问过好几家邻居,所有人都证实, 那孩子确确实实在那家生活了四年,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这说不通啊。” 他想起一位邻居大娘偷偷把他拉到一边:“公安同志, 那孩子,唉,命苦啊……从小就干活,喂鸡、打猪草、稍微慢一点就挨打挨骂,饭都吃不饱,瘦得跟个小猫似的……我们这些邻居看着都心疼,可那是人家家里事,我们也不好管。作孽啊。” 陈警官面色也凝重起来,这里面恐怕另有隐情。 于是,带着这个令人困惑的结果,再次找到了那对夫妻。 那对夫妻在听到“血型不符”时,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即,他们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对孩子身世产生的疑惑或担忧,反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看吧,看吧,我们就说不是,公安同志你们搞错了。” “这下可跟我们家没关系了,太好了!” 看着这对夫妻几乎要欢呼雀跃的样子,年轻警员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要不是穿着这身警服,他真想冲上去打他们一顿。 “陈哥,难道就这么算了?” “办案讲究证据,眼下这情况,既无法以遗弃罪追究那对夫妻的责任,也无法为孩子找到真正的生物学父母。” 陈警官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只能先将孩子定性为找不到直系亲属和明确来源的孤儿进行登记了。” 陈警官带着年轻警员去了一趟六五厂,将调查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颂和韩相。 看着眼前这对行事正派、真心对待孩子的夫妻,陈警官知道接下来的话有些强人所难,但还是想尽力为那个苦命的孩子争取一下:“我们这次来,一是必须告知你们这个情况,二来……也是想冒昧听听你们的想法。在孩子正式被安置前,如果你们愿意……” 林颂和韩相还没说话,原本趴在林颂脚边打盹的黄豆,突然变得焦躁起来。 她站起来用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下地拱着林颂的小腿,似乎在说留下林安给她作伴好不好。 — “听说了吗?这事儿板上钉钉了!陈警官亲自来办的,那孩子的户口,马上就要落到林厂长家名下了。” “真的假的?就这么收养了?这可不是养个小猫小狗啊。” “要不人家林厂长和韩秘书是干部呢,思想觉悟就是比咱们高。” “那孩子跟着他们,真是掉进福窝里了。” “……” 姜玉英也吃到了这个大瓜,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林颂和韩相居然干出这种替别人养孩子的蠢事。 她脑子里已经不受控制地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十几年后的某一天,一辆小轿车开进了六五厂,停在了林颂家那小院门口。 车门打开,一对衣着极其体面、气质卓绝的中年男女出现在众人眼前。 女的穿着剪裁合身的呢子大衣,脖颈间系着优雅的丝巾,男的戴着金丝边框眼镜,西装笔挺,眉宇间带着长期身处高位养成的从容与威严。 他们泪流满面,紧紧抱住自己的亲生女儿,哭诉着当年骨肉分离的不得已:“孩子,我的孩子!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而那个孩子呢,在最初的震惊和茫然之后,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扑进那对光鲜亮丽的亲生父母的怀抱,迫不及待地要跟着他们离开。 林颂和韩相在六五厂或许还算个人物,可跟外交官夫妇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地上的泥巴和天上的云彩。 到时候那个孩子,说不定会怨恨林颂和韩相,认为是他们让她在这个穷山沟里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耽误了她本该拥有的优渥生活…… 想到这里,姜玉英仿佛看到了韩相和林颂精心养育了十几年的孩子,到头来一场空。 两个人晚年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无人送终。 而她姜玉英呢?虽然现在日子过得紧巴,和张连成也常有磕绊,但至少,她有自己的儿子栋梁。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实实在在、血脉相连,将来注定要给她养老送终的人。 张连成不知道林安的身世,他只是单纯觉得,血脉传承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自己生的,那才是老了之后的依靠。去收养别人的孩子,尤其是来历不明的孩子,那纯属是犯傻,给自己找麻烦。 “韩相和林颂两口子,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跟姜玉英说道。 “嗯,可不是说吗!”姜玉英兴奋地说,“养熟了还好,万一养不熟,是个白眼狼呢?或者……更糟心的是,哪天人家亲生父母后悔了,找上门来,你说这孩子是给还是不给?到时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替别人忙活了十几年,搭进去那么多心血、感情和钱财,最后啥也落不下?” “亲生父母?”张连成拧着眉头,他在车间里听到的闲话版本可不是这样。 “不是说那户人家根本不想要这孩子吗?”他觉得姜玉英这担心纯属多余。 “唉,这世上的事,谁说得准呢?”姜玉英含糊地应了一句,没再多做解释。 — 林颂在养孩子中找着乐趣了,两个人一起翻花绳,一起跳皮筋,一起丢沙包。 这天傍晚,暑热稍稍散去,一家四口准备去后山捉萤火虫。 黄豆兴奋地跑在最前面,蓬松的尾巴在昏暗中摇成一朵模糊的花。 韩相手里拿着个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透明玻璃瓶——原本是水果罐头,瓶盖上已经被他细心地扎好了几个透气小孔。 待会儿捉到萤火虫,就用这个装。 林安被两人牵着走在中间,小小的脑袋一会儿转向林颂,一会儿转向韩相,像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 忽然,黄豆在一丛灌木旁停了下来,鼻子贴着地面和草叶仔细地嗅了嗅。 一点微弱却清晰的黄绿色光点,从漆黑的草丛深处悠悠地飘了起来。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越来越多的光点升起,疏疏落落,明明灭灭。 林安小声地惊呼了一下:“爸爸妈妈快看,好多好多萤火虫。” 她仰起的小脸被近处飞过的萤火映亮:“像……像会飞的星星。” 韩相目光追随着一只飞得较低的萤火虫。 他看准时机,向前轻轻一拢,那点萤光便乖巧地停留在了他微握的掌心里。指缝间隐约透出柔和的光芒。 他走到林颂面前,缓缓摊开手掌。 那一点黄绿的光芒将林颂的脸庞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林颂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那小虫微微发光的尾部。 那萤火虫似乎被这触碰惊扰,从韩相的掌心轻盈升起,在空中盘旋半圈,又融入了那片闪烁的光海中。 另一边,林安学着韩相的样子,伸出两只小手,扑捉那些飞舞的光点。 光点都灵巧地从她指尖溜走,但她毫不气馁,小小的身影在闪烁的流光中追逐。 终于,一只萤火虫擦着她的指尖飞过,她下意识地一合手掌,竟然真的抓住了。 她激动得小脸通红,像是捧着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赶紧跑到林颂和韩相身边:“爸爸妈妈,我抓到啦。” 韩相蹲下身,打开玻璃瓶盖,林安将合拢的双手凑到瓶口,然后缓缓张开一条细缝。 那点微弱的萤光,滑入了透明的玻璃瓶中,黄绿色的光点在透明的玻璃壁内一闪一闪。 林安将瓶子高高举到林颂面前:“妈妈,你看,我们有星星了。” 林颂看着瓶子里闪烁的光芒:“嗯,很漂亮。” 第87章 集体婚礼 李灵走进林颂的办公室, 看到林颂在折纸,准确来说,是在折扇子, 心底掠过一丝不敢置信。 随即恍然,是了,林厂长如今领养了个孩子,大约是想学着做些小玩意儿哄孩子开心吧。 “林厂长, ”她收敛心神,走上前, 将文件轻轻放下, 主动找话,“您这是给孩子折的小扇子吗?真好看。” “不是。天太热, 我给自己折把扇子。” 李灵:“……” 她有点尴尬地眨了眨眼,迅速岔开这个话题, 汇报起自己的情况:“林厂长, 有件事还想跟您说一下。我谈对象了。” 林颂手下动作不停:“谁?” “是县革委会孟主任的儿子。”李灵说道。 这个消息显然有些出乎林颂的意料, 她抬眼看了看李灵。 李灵因为跟林颂去革委会开过几次会,跟孟主任的儿子有了接触。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81节 李灵以前觉得谈对象、结婚, 是把自己放在被审视的位置,但现在她想通了。如果把婚姻看作是实现目标的一部分,那么,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个能为自己提供最大助力的对象呢? 只是, 她担心林厂长觉得她是个爱慕虚荣的人。 但又一想,林厂长不会那种喜欢审判别人的人。 果然, 林颂听完,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 李灵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更深的感激, 她郑重说道:“谢谢您,林厂长。” 这时林颂的扇子折好了,她对着自己扇了扇风,还行,风挺大。 “哪个地方需要签字?”她把文件拿过来。 — 姜玉英正为小叔子张连华的婚事发愁。 上辈子,张连华可是跟李灵成了一对,可现在,李灵怎么会跟县革委会孟主任的儿子谈起了对象? 如果李灵嫁给了别人,那张连华怎么办,他的命运会不会因此发生不好的改变,万一他这辈子娶不到合适的媳妇,或者娶了个搅家精,影响了他的前程怎么办? 这些念头让姜玉英心烦意乱。 不过很快,她冷静了下来。 张连华上辈子能成为工程师,靠的是他自己肯钻研、技术过硬,跟娶了谁,应该没什么关系。总不能离了某个女人,他张连华就成不了才了吧? 这么一想,姜玉英心里踏实了不少,觉得自己可能是关心则乱。 姜玉英打起精神,开始留意身边那些可能适合张连华的好姑娘。 她这个小叔子,模样周正,性格内敛,做事踏实,不愁找不到对象。 说实话,姜玉英以一个经历过一世、见识过很多男人的眼光来看,真心觉得张连华不错。 张连华不像有些男人那样油嘴滑舌,轻易调侃女性,反而非常尊重女性,性子里有种难得的温和与体贴。 姜玉英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有几个女工对张连华有点意思。 一个是二车间叫周晓芸的女工,每次在食堂或者路上碰到张连华,都会不自觉的脸红,低头快步走过,偶尔还会偷偷看他。 还有一个是后勤科刚分来的那个初中生王梅,总会找些由头跟张连华聊上几句。 姜玉英找了个机会,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张连华对这两个姑娘的看法。 张连华虽然性格内敛,却并不迟钝,甚至心思颇为细腻。 他感受到了周晓芸那份含蓄的温柔关切,也体会到了王梅热情大方带来的轻松和愉悦。 他在心里默默比较了一番。 他觉得周晓芸的羞涩让他有些拘谨,不知如何应对;而与活泼开朗的王梅相处时,他感觉更自在、更放松。 因此,他更倾向于王梅。 张连华含糊地向嫂子表达了这个意思,姜玉英心里算是有了底。 就在她琢磨着如何为张连华和王梅牵线时,劳资科的一个女同志也对张连华有意思。 这下,张连华不知道怎么选了。 周晓芸家庭条件最好,但模样清淡,身材也像没长开似的,没什么起伏。两人在一起怕是会闷。 王梅是三人中最好看的,身段凹凸有致,看着就让人心里热乎。跟她在一起,肯定不会无聊。 劳资科的那位女同志模样、身段在两人之间。但工作是三人之中最好的,将来说不定能当个干部。 晚上,张连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三个女同志的身影在脑海里交替浮现。 睡在上铺的张连强探下头来:“二哥,你烙饼呢?怎么还不睡?” 张连华正拿不定主意,便让弟弟帮自己参谋。 张连强听完三个女同志各自的优势和哥哥的犹豫后,咂咂嘴:“要是她们仨的优点能凑在一个人身上该多好!那你就不用愁了,直接娶那个十全十美的。” 张连华何尝不想要十全十美,但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纠结了十多天后,他最终选择了王梅。毕竟是视觉动物。 姜玉英得知后说道:“行,既然你想清楚了,嫂子就帮你跑一趟。” — 十月份,厂里结婚的人挺多,马大姐干脆组织了一次集体婚礼。 这天,马大姐走进林颂的办公室:“林厂长,工会组织的集体婚礼,定在下周日,拢共六对新人,都是咱们厂的优秀青年。” “林厂长,您和韩秘书,那可是咱们厂里公认的模范夫妻,”马大姐语气充满了期盼,“到时候你们一定得来,给新人们鼓鼓劲儿。” 林颂拿起那张六五厂职工集体婚礼的通知,点了点头。 马大姐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哎呦,太好了,有林厂长你和韩秘书坐镇,这场婚礼就更圆满啦。” 她心里清楚,林厂长能答应,是给她面子、也是对她工会工作的支持。 她不敢再多耽搁林颂的时间,又风风火火地转身,忙着去张罗其他事宜了。 周日这天,阳光明媚,厂礼堂早已被工会的干事和热心职工们布置得焕然一新。 正中央贴着大红喜字,四周挂着彩纸拉花。长条凳被整齐地排列开来,已经坐满了前来观礼的职工和家属。 孩子们是最兴奋的,在座位间的过道里追逐嬉戏,整个礼堂充满了欢声笑语。 马大姐站在临时充当主席台的桌子前,拿起一个用红纸精心包裹住的喇叭,说道:“同志们,请安静一下,安静,咱们的新人,马上就要入场啦。” 她的话音刚落,广播里便响起了《东方红》乐曲。 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和瞬间爆发的热烈掌声中,六对新人排成两列,依次缓缓走入礼堂。 他们胸前佩戴着用红绸子扎成的大红花,映得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格外光彩照人。 马大姐作为主婚人:“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革命战友了,今后,要在社会主义建设的大道上,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在工作上要争做生产标兵,在生活上要孝敬父母,勤俭持家,共同为建设我们伟大的祖国,贡献你们的青春和力量。” 一结束,马大姐笑呵呵地凑到林颂身边的空位坐下。 “瞧瞧,多好,”马大姐的目光慈爱地扫过台上那几对正在接受大家祝福的新人,最终落在其中一对身上,“张连华和王梅那对,嘿,真是郎才女貌,瞧着就让人心里头高兴。” 林颂坐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便低声跟身旁依旧沉浸在喜悦中的马大姐打了个招呼,和韩相一同悄然起身离开了喧闹的礼堂。 回去的路上,韩相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几乎是在林颂说出“鸡”这个字的同时,韩相带着点无奈又了然的的笑意截住了她的话头。 “家里最后一个鸡蛋早上给你蒸蛋羹了,现在真是一个都没有了。” 他不是没想过去供销社买鸡蛋,可林颂爱吃自家鸡下的蛋。 林颂从善如流道:“那就吃肉。” 韩相含笑道:“好。” 看看日头,屠宰场应该还没关门。两人便转了方向,一同朝厂区外的屠宰场走去。 韩相和屠宰场的人很熟,一方面是他厂长秘书的身份,屠宰场的人对他都客气几分。另一方面是林颂无肉不欢,他隔三差五就要来采购。 两人仔细挑拣了一番,最后选了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打算回去做香煎五花肉。 提着肉回到家,刚推开院门,两个身影就一前一后冲了过来。 黄豆兴奋地摇着尾巴,围着林颂和韩相的腿边打转。 林安则举着一个小竹篮,献宝似的跑到林颂面前:“妈妈,我今天把葡萄架上所有变紫的葡萄都摘下来了,而且都洗干净了。” 第88章 风波 林颂弯腰, 看了看那篮晶莹剔透的葡萄,随手拿起一颗。 “尝过了吗?甜不甜?” 林安摇了摇头,虽然爸爸妈妈早就知道她并没有真的失忆, 并且告诉她不用刻意讨好,但她还是想先让爸爸妈妈吃。 林颂将拿的那颗喂给林安:“张嘴。” 林安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爆开,随即眼睛弯成了月牙:“甜。” “自己吃会儿, ”林颂直起身,往厨房走去, “但不能吃太多, 待会儿吃不下饭。” 林安抱着葡萄篮子,用力点头:“嗯。” 她非但不觉得这叮嘱严厉, 心里反而甜丝丝的,她喜欢林颂这样带着点凶、带着点管束地对自己说话。 厨房里, 韩相正在案板前熟练地处理着那块五花肉, 听到林颂进来的脚步声:“刚才跟林安吃葡萄了?” “嗯, ”林颂应了一声,“今年葡萄结得不错, 比去年甜。” 韩相听完,“笃笃笃”地将五花肉切成厚薄均匀的片状——不跟自己吃葡萄。 林颂想起一事:“妈说给林安做了几身秋冬季的衣裳。” “是,我放到林安屋里了。” 王秀英之前见林颂把一只小狗当闺女养,以为大儿子在那方面不太行, 心里担忧得不行,生怕大儿子被林颂嫌弃。 如今家里多了个乖巧的林安, 她觉得这真是老天爷开眼。 这下,大儿子家庭稳固,应该不会被嫌弃了。 而且, 她大儿子带孩子很有一手。 锅里热油发出滋啦的诱人响声,切好的五花肉片下锅,瞬间激发出浓郁的香气,肉片在热油中迅速收缩,边缘卷曲,被煎得两面金黄。 “黄豆,安安,吃饭了。”林颂走到厨房门口,朝院子里喊了一声。 吃完饭,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三个人在院子里玩起了弹珠。 林安很喜欢和林颂玩,因为林颂不会因为她是小孩就让着她。 林颂对她这种不客气的态度,让她心里特别踏实和开心。 一盘弹珠游戏,三个人能玩上半个多小时,直到天色彻底暗透,韩相收起弹珠,林颂和林安意犹未尽地结束“战斗”,去洗漱。 林颂洗完澡出来,用毛巾擦拭着头发,看到韩相坐在书桌前,就着台灯的光线,在纸上写写画画。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82节 林颂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图纸,又落在某个地方:“你真是积极向上。” 韩相闻言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林颂话中的含义,耳根“唰”地一下就红了。 晚上躺下睡觉时,他在她耳边轻声问:“那你,喜欢我这样积极向上吗?” “……” — 最近,有人在工人中间散布言论,说厂领导“只关心生产指标,不关心工人死活”,是“资本派”的做法,甚至还有人私下里煽动,说要采取些“革命行动”来引起上级注意,给厂领导一点颜色看看。 这些论调带着危险的煽动性,在一些工人中快速传播开来。 李灵立刻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向林颂汇报:“林厂长,情况有点不妙。机修车间的何师傅和刘师傅,他们资格老,技术硬,在车间工人里威信很高,他们正在私下联络,想搞个联名信,还要组织什么‘捍卫革命路线’的集体行动,打算直接向上级反映。” 显然,这是一场针对厂领导的风波。一旦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林厂长,”李灵见林颂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心里焦急,“要不要先让保卫科注意一下他们的动向?或者,找个合适的理由,请何师傅、刘师傅他们分别来谈谈话,提前警示一下,把这事按下去?绝对不能让他们真闹起来。” 林颂听完,摇了摇头:“保卫科?没必要。” 李灵愣住了,不明白林颂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任由他们闹事吗? 林颂没有直接解释,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李灵,我记得厂刊下一期的主题,不是定了要重点宣传‘抓革命、促生产’第一线的老师傅吗?各车间推荐名单和事迹材料,收集得怎么样了?” “是,是有这个计划。赵科长还在让我抓紧收集和整理各车间报上来的名单和事迹材料……”李灵不明白,这跟化解眼前的危机有什么关系? “名单里,有机修车间的何师傅和刘师傅吗?”林颂继续问道。 “有……有的。”李灵回答,“机修车间把他们两位都报上来了。” “嗯,”林颂点了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那就好。这一期的宣传,要做得格外用心,尤其是对何师傅、刘师傅这样的老资格、技术过硬的老师傅,要重点宣传,把他们的事迹写实、写活、写透,要让全厂职工都看到,厂里是尊重技术、尊重老师傅的,他们的贡献,组织和群众都看在眼里。” 李灵的眼睛瞬间亮了。 老师傅们之前之所以会被煽动,很大程度上是觉得自己的技术和贡献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现在厂刊要大力宣传他们,把他们树立为先进典型,他们哪还有心思闹腾? “林厂长,我懂了。”李灵的声音里带着敬佩,“我这就去和赵科长深入沟通,把这次先进人物评选的方案做得更细致,一定要把宣传工作做到位。” 林颂微微颔首:“去吧。记住,声势可以大一些。” 果然,评选的消息一公布,各车间议论的焦点发生了变化。 原本私下里流传的那些关于“厂领导不关心工人”的论调,被冲得七零八落,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即将到来的评选上,偶尔有一两个还想坚持“初衷”的,也被身边人劝住:“算了算了,厂里现在不是挺重视咱们老师傅的吗?你看评选搞得多热闹!先看看再说吧……” 最新一期“先进人物评选”专栏的厂刊,发到各个车间,工友们争相传阅,看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其中,何师傅和刘师傅被冠以技术大拿的称号,车间里弥漫着一片积极向上、争当先进的热烈气氛。 何师傅和刘师傅看着上面对自己技术的肯定和赞扬,感叹了一句:“厂领导……还是懂行的嘛。” — 厂里那场风波刚刚落下帷幕,飞机炸毁事件的消息传来。 关于整顿国防工业产品质量和管理体制的紧急文件接连下发。 林颂立刻着手组建厂级质量稽查小组。 人选是关键,必须真正懂技术、在工人中有威望。更重要的是,要敢说话、不怕得罪人。 她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两个人,何师傅与刘师傅。 何师傅听到林颂找他,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要秋后算账。 他有些不安地敲响了林颂办公室的门。 “何师傅,请坐。”林颂态度客气,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这让何师傅更加不安。 他问道:“林厂长,您找我是有什么事?” 林颂开门见山:“何师傅,厂里现在面临的情况,您也清楚。上级下了死命令,要狠抓质量,确保万无一失。您是厂里的老技术,经验丰富,看问题一针见血,在工人弟兄里也有威望。” 她略微停顿:“我打算成立一个厂级质量稽查小组,在全厂范围内挑毛病、找问题。我想请您来担任这个副组长,专门负责查找各车间的质量隐患。您看怎么样?” 何师傅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脸上交织着意外、激动和一丝之前的惭愧:“林厂长,我之前思想上有些落后,说过一些——” 林颂摆摆手,打断了他:“何师傅,过去的事不提了。厂里现在需要的是真正懂行、有责任心、敢于坚持原则的老师傅站出来,帮我们把好质量这道最重要的关。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更是政治任务,是关系到国防安全的大事。非同小可。” 何师傅感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那点因为之前唱反调而产生的忐忑瞬间化为被信任的激动和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 同样一幕,也发生在刘师傅身上。 当林颂表明来意,希望他发挥技术权威作用,协助抓好全厂质量问题时,这位脾气耿直的老师傅也是感慨万千,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林厂长,您放心。我老刘别的不敢保证,挑毛病、找问题,我绝不含糊。这质量稽查的活儿,我干了,一定给您,给厂里干好。” 这一手“化敌为友”,何、刘二位老师傅从过去可能给林颂制造麻烦的人,摇身一变,成了林颂推行严格质量管理的得力干将。 第89章 爆米花 飞机炸毁事件在京市引起的波澜, 远比在地方更为深远。 林建国在给林颂的信中,字里行间透露出几分凝重: “颂颂,近来京市这边, 情况有些微妙的变化,回城的风声似乎不像前几年那么紧了,但暗流涌动。你先安心在厂里工作…… “另外,小薇已于上周生产, 是个女孩,六斤三两, 母女平安……” 周美娟此刻在林薇和李明轩的小家里, 照顾林薇坐月子。 周美娟端着一碗漂着厚厚油花的鲫鱼汤,走进卧室。 “来, 小薇,快趁热把汤喝了。”周美娟将碗递到女儿手里, 语气里满是关切, “这可是妈盯着小火慢熬了两个小时的, 最是下奶了。” 林薇靠在床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她其实没什么胃口, 但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还是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勉强喝着。 周美娟看着摇篮里那个皱巴巴、睡得正沉的小婴儿,她心里那点遗憾又冒了出来。 怎么就生了个丫头呢?要是生个儿子, 那就能稳稳压过林颂一头! 不过,她随即自我宽慰道, 林颂生的也是个女孩。 这么一比,自己的亲外孙女,生在京市, 长在京市,将来受的教育、见的世面,不知要比林颂那个在山沟里生的孩子好多少。 于是,她心里那点遗憾又被一种微妙的优越感取代了。 这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李明轩下班回来了。 “明轩回来啦?”周美娟见到女婿,满面笑容,“累坏了吧?饭菜都在锅里热着呢,我这就给你端出来。” “妈,不用忙,我自己来就行。”李明轩嘴上客气着。 他换了拖鞋,走到摇篮边,低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女儿,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孩子柔嫩的脸颊。 说心里话,他虽然当爸爸了,但其实没有太多感受。 林薇放下喝了一半的鱼汤:“明轩,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单位里又有什么事?” “嗯,”李明轩在床边坐下,揉了揉眉心,“最近上面变动不小,气氛有点紧。” 他以前走动比较多的几个朋友,家里或多或少都受了点影响。 如今在路上碰到那些空军大院子弟朋友,他恨不得绕道走,生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周美娟招呼李明轩吃饭。 李明轩看着忙前忙后的岳母,语气听起来十分真诚:“妈,这段时间真是多亏了您。小薇坐月子,孩子又小,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要不是您在这里忙前忙后,我们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他这话倒不全是客套,周美娟不仅出力,还时常用自己的积蓄贴补些营养品,帮他们小两口减轻了许多负担。 李明轩尊敬这位岳母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就是周美娟那些文工团时期的老姐妹,嫁的人如今或多或少都有些身份地位。 周美娟虽然总爱跟林颂较劲,但在自己那些老姐妹面前姿态放得很低。因此这么多年下来,关系维护得不错。 李明轩扒了口饭,状似无意地提起话头:“妈,您最近跟文工团那些姐妹还有联系吗?” 周美娟一听这个,立刻来了精神,脸上带着点与有荣焉的炫耀神色:“有联系,就前天还跟梅雅通电话呢。” 梅雅当年在团里,条件不算最拔尖的,可架不住命好,嫁得最好,还会生养,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她女儿找的那个女婿,”周美娟兴致勃勃地继续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李明轩,“最近调回外交部了,听说挺受重用。” 李明轩怎么可能听不出这番话的弦外之音,他最厌烦这种拐弯抹角的比较,夹了一筷子菜,咀嚼后说:“妈,今天这菜好像有点咸了。” 正说到兴头上的周美娟被打断,先是一愣,随即顺着他的话接道:“是吗?那我下次注意,少放点盐。” 晚上,李明轩洗漱完回到卧室,看着林薇,心里那点被压抑了将近十个月的念头,不由自主地活络起来。 虽然他对夫妻生活没有那么热衷,但禁欲了这么长时间,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有些按捺不住。 “小薇,”李明轩走到床边坐下,“妈回去了,孩子也睡了,我们……” 那边周美娟回到家,一推开家门,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林建国坐在客厅沙发上吞云吐雾,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 周美娟心里跟明镜似的,能让林建国愁成这样的,除了林颂回京的事还能有什么?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明知故问:“老林,这是怎么了?抽这么多烟,对身体多不好。” “还能为什么,”林建国重重叹了口气,“还不是颂颂回京的事。” 周美娟假意宽慰道:“要我说啊,你也别太着急上火了。颂颂在厂里不是干得挺好的吗?说不定人家自己还不一定想马上回来呢。” 她体贴地给林建国倒了杯水:“等这边局面更明朗些,再作打算也不迟。” 林建国掐灭烟头,接过水杯:“也只能先这样了。” — 林颂收到林建国从京市寄来的信时,正准备带林安去看厂里今晚放映的电影。 这是林安第一次看电影,她穿上了新衣服,脑袋两边各扎了一个啾啾。 家里现在好多头绳,林颂原本想给林安扎四个啾啾,但林安小大人似的表示四个啾啾太幼稚了,林颂闻言失笑,便从善如流地依了她。 韩相没跟她们一起,他这几天在忙厂里新建职工住房的事。 由于职工人数不断增加,六五厂的住房压力与日俱增,经过多次调研和讨论,厂领导班子最终拍板,决定在厂区东头缓坡上,规划建设一批新的职工住房。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83节 林颂牵起林安的小手:“走吧,咱们先去买点吃的。” 两人来到了厂区门口的爆米花摊子前,老师傅不紧不慢地摇动着漆黑的转炉。 周围已经围了几个同样等着看电影的大人小孩,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甜香。 林安攥着林颂的手指,既兴奋又有点害怕地看着那不断旋转的铁疙瘩。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股浓郁的白烟和香甜气味爆发开来。 林安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老师傅熟练地打开炉盖,将白花花香喷喷的爆米花倒进一个大竹簸箕里。 林颂买了一大纸袋刚出锅的爆米花,捧在手里还有些烫手。 礼堂里面比外面暖和许多,林颂带着林安走到前排空着的位置坐下。 电影很快开始了,林颂其实并不感兴趣,但她低头看到身边的林安,小家伙已经完全被光影世界吸引,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连送到嘴边的爆米花都忘了吃。 林颂看着她这副全然沉浸的模样,也静下心来,看了进去。 电影散场,林安似乎还沉浸在故事里,小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一边跟着林颂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学着电影里看到的场景,小手比划着持枪冲锋的动作,嘴里还模仿着冲锋号的旋律。 走到礼堂外,林安仰起头问:“妈妈,我们现在回家吗?” 林颂看了眼厂办大楼的方向:“我们去看看爸爸忙完了没有。” 此刻,韩相正和房管科的刘科长对着摊在桌上的规划图讨论。 这位刘科长可没有上一任李科长好说话。 刘科长端着搪瓷茶缸:“韩秘书,住房分配是房管科的业务范围……我们科里还得仔细研究研究。” 韩相不紧不慢说道:“刘科长说的是。不过,这次新建住房是厂里的重点任务,刘书记亲自抓,要求公平公正,尽快落实,避免以往分配中出现过的一些……不必要的争议。”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说起来,前两天我遇到物资局的同志,还聊起去年咱们厂申请的那批计划外建材……” 刘科长端茶缸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去年那批木材和水泥,他确实利用职权谋了点好处,这事他自认做得隐秘,韩相怎么会知道? 韩相仿佛没看到他的失态,继续看着图纸:“刘科长您经验丰富,房管工作千头万绪,偶尔有一两处考虑不周,也是在所难免。我的想法是,这次新建房的分配,咱们就完全严格按照厂里定下的原则和标准来。这样,既能尽快完成任务,让领导和工人们都满意,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您说是不是?” 他说到这里,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刘科长。 刘科长放下茶缸,干咳了两声:“啊……是,是,韩秘书考虑得周到,就按这个初步方案走。” “那就多辛苦刘科长抓紧落实了。”韩相站起身,将刘科长送到办公室门口。 房门一开,林颂正牵着林安从走廊那头走来。 “林厂长!”刘科长打招呼道。 “刘科长。”林颂微微颔首,又低头对林安说,“这是刘伯伯。” 林安乖巧地喊人:“刘伯伯好。” “哎,好,好孩子!”刘科长笑着应了,又回头对韩相客气了一句“韩秘书,我先走了”,便匆匆离开了。 林颂牵着林安走进办公室,韩相迎上前:“电影好看吗?” “好看。”林安说完,将还剩小半的爆米花纸袋高高举起,递到韩相面前,“爸爸吃,可香了。” 韩相拈起几颗放进嘴里,焦糖的甜香和玉米的焦脆在齿间绽开。 他轻轻摸了摸林安脑袋上那两个可爱的小啾啾,眼睛看向林颂:“这是谁给你扎的?” 林安小脸上满是自豪:“是妈妈扎的。” 第90章 分房 林安准备去洗漱, 当看到站在洗脸架前的爸爸时,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韩相那一头利落的短发现在被分成了无数个小区域,每个区域都用皮筋扎成了冲天的小揪揪, 东一个西一个,活像只炸毛的刺猬。 她好奇地凑近了些,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爸爸,原来你也喜欢扎辫子呀, 怪不得你老是摸我的啾啾。” 看着爸爸那因为头发太短而显得格外滑稽的小揪揪,林安贴心地给出了建议, “爸爸, 你可以把头发留长一点,这样扎起来更好看。” 韩相:“……” 林颂看着这一幕, 肩膀微微抖动,明显在努力憋笑。 终于, 林颂忍不住了, 放声大笑, 最后笑倒在了床上。 韩相无奈又纵容地看向罪魁祸首:“真有这么好笑?” “嗯。”林颂声音还带着笑后的微喘,“真有这么好笑。” 韩相走过去:“我刚才可是被女儿嘲笑了。” 林颂伸出手, 轻轻拽了拽他脑袋上一个小揪揪:“所以呢?” 韩相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我心灵受创,需要补偿。” “补偿?”林颂挑眉瞥他一眼,“我给你扎辫子的时候, 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韩相摸摸鼻子自知理亏,正要说不要补偿了, 林颂突然道:“不过嘛……也不是不行。” 韩相眼睛一亮,眼巴巴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补偿就是, ”林颂目光在他和那满头小辫子之间流转,“你明天陪林安玩一天,培养培养父女感情。” 韩相瞬间明白了,这是对他占有欲的警告。 他像是被戳破心思的大狗,连同那满头小辫子一起耷拉下来,乖乖应道:“好。” 次日,韩相带着林安去县里的百货商场采购。 林建国这次寄来的信里,有不少珍贵的糖票、花生瓜子票和糕点票。 这是林安第一次去县里的百货商场,她之前只跟林颂和韩相跟去过厂里和公社的供销社。 林安充满了期待,和看电影一样期待。 今天她扎了四个小啾啾,理由很充分,爸爸那么大的人了,都可以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她扎四个,不仅不幼稚,可成熟了。 百货商场里人格外多,各个柜台前都排起了长队。 韩相怕林安被挤到,干脆将她抱了起来。他个子高,被抱起来的林安,可以轻松地看到玻璃柜台里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 她的眼睛简直不够用了,红红绿绿的水果硬糖装在巨大的玻璃瓶里,雪白的酥糖上面点缀着芝麻和花生碎,还有那种用油纸包着的、印着红字的糕点……每一样都让她看得移不开眼。 “爸爸,那个圆圆的叫什么?”她小声地问韩相。 “那是核桃酥。”韩相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长长的,像棍子一样的糖呢?” “那是江米条。” 父女俩一边低声交流,一边随着人流慢慢往前挪。 排了将近十分钟的队,终于轮到了他们。 韩相拿出准备好的票证,对售货员说:“同志,麻烦称两斤带壳炒花生,半斤芝麻酥糖,再要半斤江米条。” 售货员用牛皮纸将东西包成两个大大的锥形包,再用结实的纸绳十字交叉系好,递了出来。 林安接过那个小一点的纸包抱在怀里,像捧着什么珍宝。 买完零食,父女俩又去逛了卖服装和日用品的区域。 韩相想买双鞋,他拿起看了看,又默默放下了。 现在脚上这双虽然虽然鞋边有些磨损,鞋底也薄了些,但还能穿。 他节约惯了,总觉得钱要花在刀刃上,能省一点是一点。 但在给林颂和林安买东西时,他却大方得很。 他仔细地为林颂挑选了一条柔软厚实的蓝色围巾——去年送的是红色的,今年换个颜色。 又给林安买了一双暖和的小手套,冬天里小孩子的小手最容易受冻。 “爸爸,不用买手套,”林安不舍得花这个钱,把自己的小手缩进棉袄袖子里,“我的手可以藏在这里面,不冷。” 韩相帮她把小手从袖子里拉出来:“你小手缩在袖子里,还怎么和妈妈打弹珠?” 林安这才答应下来。 父子俩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时,一股浓郁诱人的香气已经从厨房飘了出来。 林颂在做炸酱面。 案板上放着揉得光滑筋道的面团,旁边几个小碗里分别盛着切得细细的、肥瘦相间的猪肉丁,还有焯好水、切得整齐水灵的白菜丝和胡萝卜丝。 看到韩相和林安回来,林颂问他们买了什么。 “围巾!”林安迫不及待地报告,“爸爸给妈妈买了新围巾,蓝色的。” 林颂拿起那条蓝色的围巾看了看,当即决定把去年那条红围巾给韩相。 韩相早就习惯当林颂的“垃圾桶”了,他洗了把手,便接手了厨房剩下的工作,熟练地擀面条、切面条。 林安又欢快地给林颂介绍起买的点心:“芝麻酥糖白白的,上面有芝麻……” 厨房里,面条煮到八分熟,韩相用长筷子将面条捞起,迅速浸入旁边准备好的一盆凉开水中。 又将炸得酱香浓郁、油光锃亮的肉酱浇在那一碗碗过了凉水、筋道爽滑的面条上。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子旁。 林颂夹了一筷子白菜和胡萝卜丝铺在面上,开始搅拌。 林安也学着她的样子,努力将每一根面条都裹上油亮酱红的色泽。 她吸了吸小鼻子:“妈妈,这个酱好香啊!” — 东头那片缓坡上刚刚开始平整土地,就已经成了大家最常驻足观望的地方,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期盼的光芒。 其中,就包括张连华和王梅。 家里人多,小两口挤在不足八平米的小隔间里,夜里想亲热一下,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动静,尴尬得像做贼一样。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84节 因此,对于这批新房,两人是望眼欲穿。 具体的分配方案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谁有资格?按什么标准分?工龄、职称、家庭人口、现有住房条件……各种猜测和议论在车间、食堂、水房蔓延开来。 负责协调此事的厂长秘书韩相,就成了各路人马想要“接近”的目标。 这天下午,韩相刚从车间回到办公室,后勤科的一位老干事就端着茶杯溜达进来了。 老干事先是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儿天气,说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冷,然后又感慨了一番厂里发展快,最后才进入正题:“韩秘书啊,这回分房,是不是得多考虑考虑我们这些老人的实际困难?” 韩相给他添上热水:“这次分房,就是要统筹考虑各方面因素,尽量做到公平合理。您放心,像您这样为厂里发展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师傅,组织上一定会优先考虑的。” 他话说得漂亮,但并未给出任何具体承诺。 老干事看没打听出什么,又端着茶杯溜达走了。 老干事前脚刚走,宣传科一位抱着孩子的大姐后脚就找来了,脸上堆着热情的笑,顺手就想把办公室门关上。 韩相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阻止她的动作,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李姐,有事就在这儿说吧。” 他深知瓜田李下,尤其是在分房这种敏感时期,任何一点暧昧不清的举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闲话。 …… 张连华眼见着不少人都在活动,自己也坐不住了,他自知工龄短、资历浅,按常理希望渺茫,但不试试总归不甘心。 这天傍晚,他算准了韩相下班的时间,等在厂办大楼到家属区的必经之路上。 看到韩相推着自行车出来,他连忙上前:“韩秘书,下班了?” 韩相对张连华有印象,挺有女人缘,之前引得好几个女工为他争风吃醋。 大家都是男人,这张连华,表面上看着对女同志礼貌周到,说话客气,但心里头想的东西,不比那些说话毫不避讳的糙汉子们别人少。 韩相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推着车,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张连华跟上韩相的脚步,与他并排走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韩秘书,冒昧打扰您。我就是想跟您打听一下,厂里新盖的这批房子,像我们这样刚结婚没多久的……有没有希望?” 韩相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行或不行,而是看似随意地反问道:“听说你爱人王梅同志在后勤科,负责食堂那块?” 张连华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对,对,她在食堂负责面点窗口。” “嗯,”韩相目光看着前方的路,“食堂工作很重要,不过,咱们厂职工来自天南海北,口味差异大。现在食堂的菜式还是老三样居多,要是能有人多花点心思,研究研究不同地方的特色菜,哪怕偶尔调剂一下,估计大家干活儿的劲头都能更足些。” “是是是,韩秘书您说得太对了。”张连华连忙附和,全然没了在女工面前那份若有若无的骄矜。 “现在厂里正是用人之际。”韩相目光转向张连华时,“个人的困难,厂里在制定政策时会通盘考虑。但归根结底,分房子还是要看个人和家庭对厂里的贡献和实际需要。” 张连华不是笨人,立刻品出了韩相声里的弦外之音。 “我明白了!谢谢韩秘书提点。”张连华脸上露出了恍然和真诚的感激。 韩相不再多言,长腿一跨,骑着车汇入了下班的人流,脖子上那条林颂“淘汰”下来的红色围巾,在傍晚的风中格外显眼。 第91章 锻炼 张连华回到家, 一进门,看见嫂子姜玉英正弯着腰扶着侄子栋梁练习走路。 “嫂子。”张连华喊了一声。 姜玉英闻声抬起头:“连华啊,回来了。” 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 小叔子刚结婚,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她这当嫂子的,后半夜被隔壁的动静吵醒好几回了。 姜玉英揉了揉后腰, 斟酌着用词,说道:“连华啊, 那个……你跟小梅那屋里, 是不是闹老鼠啊?我这几天后半夜,老听着你们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听着怪烦人的,也影响栋梁睡觉。” 张连华脸上“轰”地一下变得火辣辣的, 窘迫得恨不得脚下立刻裂开条缝钻进去。 他哪里听不出嫂子话里的真正含义?他和小梅情到浓时难免忘乎所以, 虽然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 但还是会发出一些动静。更别说,房子隔音还差。 张连华头都不敢抬, 含糊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嫂子,我们会注意的。”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了属于他和王梅的那间小隔间。 里屋的王梅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她正对着小圆镜梳理头发, 脸上却没什么羞赧之色,反而带着点不以为然。 看见张连华红着脸进来,她放下镜子, 手臂环住他的腰,贴了上去。 说实话,王梅最初对张连华的感觉并没有多么浓烈,她更喜欢那种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带着一股野性力量的男性,觉得那样更有男人味。 而张连华,模样是周正,但体格不够她想象中的雄壮。 但张连华有个突出的优点,他对人温和,很少像车间里有些粗鲁男工那样开些上不得台面的玩笑,或者借着由头动手动脚。 最重要的的一个原因是,她发现好几个条件不错的女工,似乎都对张连华有点若有若无的意思。这瞬间激起了王梅强烈的好胜心和占有欲。 有人抢的东西,才显得珍贵,才更能证明自己的魅力。 于是,王梅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制造机会,用各种“张师傅这个我不会”、“连华哥这个能帮我看一下吗”之类需要帮助的小借口,凑到张连华面前。 一来二去,两人便迅速熟悉了起来。 王梅对自己的女性魅力向来很有自信,她从小就能感受到男的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欣赏,有渴望,让她感到满足甚至兴奋。 如果发现谁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她甚至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姿态或举动,试图将那些目光重新吸引回来。 所以,张连华最终在几个对他有意思的姑娘中选择了她,在她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甚至是必然的结果。 只是现在,王梅感觉当初那种征服欲似乎正在慢慢褪去。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住在哥嫂家,诸多不便,另外加上没人跟她抢了,她对张连华的兴趣,肉眼可见地淡了不少,有时甚至会觉得他有些过于温吞。 不过眼下能让门外偷听的嫂子感到气闷和不快,她燃起了想要和张连华亲热的冲动。 王梅逗弄着张连华,张连华轻轻别开头,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尴尬:“今天……就算了吧。嫂子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多不好意思,还是注意点影响。” “听到就听到嘛,”王梅不以为意,反而贴得更紧,“要我说,就是嫂子和大哥他们自己没啥夫妻生活了,心里不平衡,才看不得我们感情好。” 张连华猛地推开她一些,脸上带着愠怒:“不能这么说大哥。” 张连华对一手把他带大的大哥,始终存着一份深厚的敬重和感激。 王梅看着他这副急于维护兄长的老实模样,撇了撇嘴。 “你懂什么?女人生完孩子,身材走样,心思也全都扑在孩子身上,男人不想碰太正常了。你大哥肯定就是不想碰你嫂子了,才听着咱们这边不顺气。” 张连华听得一脸懵,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王梅也懒得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这时,张连华想起了正事,走到王梅身边:“小梅,别生气了。我跟你说个事……” 他把下班时遇到韩相,以及韩相那些话,跟王梅说了一遍。 — 韩相对张连华说那番话,实在是平房隔音太差,他们晚上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动静。 食堂那几位老师傅观念传统,王梅想在食堂搞出新花样,绝非易事。人一忙起来,累得筋疲力尽,回到家里恐怕只想倒头就睡,哪还有那么多闲心折腾别的? 当然,如果王梅真有本事,把食堂的饭菜花样搞上去了,那更是好事一桩。 他今天洗漱完毕,早早躺上了床。 床上,韩相习惯性地用自己的小腿夹住林颂微凉的双脚,给她取暖。 他跟林颂说起房子的安排:“刘书记的意思,配套的家属区计划参照苏式小洋楼的样式来设计,每家都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 他规划道:“等那边盖好了,咱们申请一套房子。你觉得怎么样?” 林颂惦记着院子里那几只下蛋的母鸡:“鸡能搬过去吗?” 韩相夹着她脚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些,带着点委屈和无奈:“在你心里,那几只鸡就这么重要?” “嗯,重要。” 林颂说完,看着韩相的眼神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又慢悠悠地补充了后半句:“你的、也重要。” 韩相眼睛里的光唰地一下就重新亮了起来,刚才那点失落立刻烟消云散,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林颂看着他这瞬间阴转晴的样子,伸出手按上他结实的胸膛。 韩相被她这动作弄得有些痒,又有些疑惑,低头看着她。 “韩相同志,”林颂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严肃,“过了这个年,你就要二十五岁了。你知道吗,男性从这个阶段开始,某些方面的生理机能会开始呈现递减趋势。” “而相反,”林颂顿了顿,“女性的需求却会逐步走高,进入一个相对活跃和旺盛的时期。” 韩相:“……” 他先是愣住,随即猛地收紧小腿。 他把林颂的双脚连同她整个人都往自己怀里更紧地箍了一下。 他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又暗含决心:“你放心,我一定加强锻炼,保证……不掉链子。满足得了你未来的任何需求。” 自那晚之后,韩相便开始了他的强身健体计划。 天刚蒙蒙亮,他轻手轻脚地起床,先在院子里做上一套舒展筋骨的动作,然后便开始绕着厂区跑步。 起初,黄豆对这个新活动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只要看到韩相出门,她便立刻摇着尾巴,兴奋地跟在他脚边,偶尔还会对着清晨的雾气“汪汪”叫上两声,精神头十足。 可没过几天,黄豆就发现这事儿有点不对味。爸爸跑步的路线固定又枯燥,不像去后山那样充满趣味。 而且,爸爸跑起来心无旁骛,根本顾不上跟她玩闹,她只能傻乎乎地跟着跑,累得直吐舌头。 尤其是过年那几天,山里寒气重,早晨更是冻得狗鼻子发凉。 黄豆看着外面冷飕飕的天,再扭头看看屋里暖烘烘的炉子,她做出了选择。 于是,当韩相准备出门时,她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象征性地摇了摇尾巴,然后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炉子旁她专属的毯子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趴下,把鼻子埋进蓬松的毛里。 这个苦,你自己吃吧。 第92章 搬家 来年开春, 林颂和韩相将林安送去了厂里的幼儿园。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85节 幼儿园在家属区边上,是几排整齐的红砖平房,围出一个宽敞的院子, 院子里装了木头滑梯、铁制跷跷板和两个秋千。虽然简单,但在孩子们眼中已是乐园。林安很快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 一天下午,自由活动时间,孩子们在院子里玩滑梯。 林安排在队伍里, 看着前面的小朋友一个个“嗖”地滑下去。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指着林安对旁边的小伙伴大声说:“她不是她爸爸妈妈生的, 她是捡来的。” 这话大抵是他在家里听父母闲聊时提起, 被他记在了心里。 周围几个正在追逐打闹的孩子瞬间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着林安。 “林安, 真的吗?那你原来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为什么不要你了呀?” 林安正满心欢喜地等着玩滑梯,听到这句话, 小身子微微僵了一下。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难堪的情绪涌上来, 鼻子有点发酸。 但紧接着, 她想起了妈妈对她说过的话:“你以后会遇到一些让你觉得困难的事。躲避和沉默解决不了问题。你要学会直接面对它。” 那小胖子见林安低着头不说话,更加得意起来, 双手叉着腰,声音更响亮了:“你听见没有?你自己的爸爸妈妈不要你了,你是被捡来的,野孩子。” 林安抬起头, 目光直视着那个得意洋洋的小胖子:“对,我以前不是爸爸妈妈的女儿。” 这话一出, 不仅是那小胖子,连他身边那几个原本跟着起哄的小朋友都愣住了。 啊?她……她怎么就自己承认了? 林安没有理会他们的错愕,她挺直了小身板, 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我现在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了。我叫林安,平平安安的安,是妈妈给我起的名字。” 小胖子彻底懵了,像个鼓足了气却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攻击下去。 旁边其他小朋友看看一脸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林安,又看看憋得满脸通红、哑口无言的小胖子,顿时觉得林安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于是,他们对这个话题瞬间失去了兴趣,又各自玩各自的去了。 小胖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带着点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讪讪地跑开了。 林安看着小胖子跑开的背影,心里那点被刺到的不舒服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好,该轮到她玩滑梯了。 下午,林颂和韩相准时来接她,林安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他们怀里。 回家的路上,她把下午在幼儿园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说完后,她仰起小脸问林颂:“妈妈,我今天算是直接面对困难了吗?” 林颂低头看着林安清澈明亮的眼睛,肯定地点点头:“对,你做得很好。” 林颂从未想过要将林安密不透风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林安有林安自己的人生。她要做的是教会她如何认识这个世界,学会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 韩相目光落在林颂和林安身上,他看得出林颂对林安独立探索世界的鼓励和放手。 而林颂对自己,一直以来都是高要求、严标准。 这种强烈的对比,非但没有让韩相感到半分委屈或被苛待,反而让他觉得自己被特殊对待了。 这一认知让他从灵魂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甚至带着点隐秘欢愉的确认感。 韩相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沉在喉咙里,带着胸腔轻微震动。 “爸爸,你笑什么?”林安转过头,眨着眼睛好奇地问他。 “没什么。”韩相一把将林安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爸爸就是觉得,今天天气真不错!” 他近来锻炼成果显著,别说肩上坐一个林安,坐三个林安都可以。 林安望了眼有些灰蒙蒙的天空:“……” 她伸出小手指着不远处低空盘旋的一群蜻蜓:“爸爸,马上要下雨了。老师说过,下雨之前,蜻蜓就会飞得很低。” 三人刚踏进小院,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屋檐下很快就挂起了一道水帘。 晚上吃完饭,韩相闲着没事,开始清点归置家里的东西,为将来搬家做准备。 平时不觉得东西多,这一收拾,韩相发现家里零零碎碎的东西真不少。 林颂觉得这里面好多东西,就应该淘汰了。她指着韩相那件领口和肩线的地方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的白色背心:“该扔就得扔。” 韩相拿起背心,语气带着点不舍:“穿着挺舒服的。” 林颂看他那舍不得的样子,目光转向他刚翻出来的另一件更离谱的衣物:“行,背心你不扔,那这条短裤总该扔了吧?你自己看看,这屁股后面都快透明了。” 韩相对着光仔细端详了一下:“没破洞。我不出门穿。” 看着爸爸妈妈争论的林安,探过小脑袋看了看,用清脆的童声附和道:“妈妈,爸爸说得对,没有洞洞,还可以穿的。” 林颂:“……” — 终于到了搬家那天,韩相早早安排了几个人过来帮忙。 新家是厂里新建的苏式小洋楼中的一套,深绿色油漆的房门,带着小小的拱形窗檐,既气派又别致。 里面是水泥地坪,墙壁下半部分刷了绿色墙裙,显得清爽又亮堂。 “床靠里边那面墙放,”韩相指挥道,“对,摆在正中间。” 两个小伙子应着,小心地将那张结实的双人床挪到主卧内侧墙的正中央。 “五斗柜放在床尾这边。”韩相指着位置。一个深棕色的五斗柜被抬了进来。 这五斗柜有五个抽屉,最上面一层比较浅,放了针线盒、剪刀,下面两层抽屉深些,放着备用的毛巾;最底层那个最深的抽屉,则收着一些重要的证件、票据,或者暂时用不上的杂物。 五斗柜上还铺了一块勾花白色桌布,中间放了一盏墨绿色的玻璃台灯。 靠门的那面墙边,立着一个高大的双开门衣柜,足够挂林颂韩相两人四季的衣裳。 “八仙桌放这儿。”韩相又指挥着将那张厚重的八仙桌安置在餐厅。 桌子是深色木料,配着四把椅子。墙上正对着桌子的位置,挂上了一个相框。是一家四口的合影,韩相怀里抱着黄豆,林颂怀里抱着林安。四个人都笑的很开心。 客厅的另一角,靠近门口的地方,摆放了一个较矮的柜子,同样是深色木料。柜子上面可以放置热水瓶、茶杯、茶叶罐。下面的柜门里,放着一些零嘴和小玩意儿。 厨房很干净,韩相打扫了好几遍。炉膛口对着墙上的通风口,烟囱直接通向墙外。煤炉子旁边是一个齐腰高的碗柜。上半部分是透明的玻璃柜门,里面分层放着碗、盘、碟子。下半部分是木柜门,存放着米面。 墙上钉了几排木架子,洗干净的锅、炒勺、铲子、漏勺都挂在上头。窗台上,则挨个摆着油盐酱醋的瓶子罐子。 卫生间韩相也打扫了好几遍,水泥砌的洗手池上方,墙上钉了一块玻璃镜,镜子下方一个窄窄的木隔板,刚好可以放一家人的牙刷缸、肥皂盒。 林安和黄豆在新房子的每个角落跑来跑去,新奇地打量着一切。 韩相走过来,跟林安说:“你站在你房间门口,待会儿爸爸在里面喊一声,你看你能听到吗。” 他走到主卧与隔壁女儿房间相邻的那面墙前,提高了些音量:“林安,听得见爸爸说话吗?” 林安站在自己的房门口,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并未听到任何声音。 等韩相走过来,她说道:“爸爸,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 “没说什么。”韩相闻言,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显然对这出色的隔音效果很满意。 林安看着爸爸傻乐的样子,心里嘀咕,爸爸怎么老这么无缘无故地笑。 她耸耸小肩膀,想不明白便不想了,转身兴高采烈地开始布置属于自己的房间。 她拿出自己去年过年剪的窗花——一只活灵活现、翘着尾巴的小鸡,贴在房间窗户玻璃上。又开始认真地规划她的宝贝弹弓该放在哪里。 林颂则在屋前那个用矮篱笆围起来的小院里,给几只跟着搬过来的母鸡食槽添上清水和谷物。 看着它们在新环境下迅速适应,悠闲地啄食散步,她伸了个懒腰。 到了晚上,林颂躺在韩相已经铺好的床上。 大红色的床单,以及大红色的枕巾,她不由两眼一黑。林颂发现,韩相是真喜欢红色。 不过仔细看看,这抹大红色挺喜庆的。 林颂靠坐在床头,背后垫着柔软的枕头,正准备关掉收音机。这时,韩相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 “呦呦呦,”林颂眯着眼,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怎么穿上了新背心和新短裤啊,不是说旧的还能穿吗?” “嘿嘿,”韩相露出一口白牙,迅速爬上床,“我不穿更好看。” 第93章 修路 韩相身材练得很好, 林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然后悠悠开口:“你那个宝贝箱子,到底装了什么的东西?还用锁锁着。” 好几次,林颂看见韩相, 偷偷摸摸打开箱子,看一眼又迅速合上锁好,那神情,像是里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这次搬家, 韩相一路抱着那个箱子,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不让任何人碰。 她当时没多问, 这会儿闲下来,好奇心就被勾了起来。 韩相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耳根微微泛红,他含糊地应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林颂挑了挑眉看着他。 凭借她对韩相的了解, 她说道:“不会是装着你那些舍不得扔的东西吧。” 她知道韩相节约, 之前要不是她强行拉着他去百货商场, 他那双鞋底都快磨平了的鞋,估计还能再战三年。 韩相有些不好意思跟林颂说箱子里装了什么, 支支吾吾。 林颂看他这样子,心下觉得有趣,不由轻笑出声。 韩相看着她靠在红彤彤的床头上,眉眼弯弯, 乌黑的头发松松散在脑后,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 他俯下身, 精准地攫取了那还带着笑意的唇。 激情平息后,林颂靠在韩相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他结实的臂膀上画着圈, 思绪却飘向了修路的事。 她仔细研究了上级关于“自力更生、改善三线厂矿基础设施”的相关政策精神,也充分盘算了三家工厂能自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牵头协调几个兄弟厂共同出资修路这事儿,听起来是件对大家都有利的好事,但真正推动起来,却远没有想象中顺利。 这其中,就数红星厂的王振山最难说服。 林颂逮了他好几次,软硬兼施,分析利弊,他才点了头。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86节 三家工厂最终达成了联合修路的共识,并形成了详细的报告递交县革委会。 然而这份报告在孟主任那里卡住了,迟迟没有回音。 几次询问,得到的都是“需要研究研究”、“需要统筹考虑”之类的含糊答复。 不过,林颂心里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她狠狠捏了一下韩相的胸口,抬眸看他,眼中带着一丝挑衅:“再来一次?” 韩相眸色瞬间深沉如墨,他将林颂抱到自己身上,让她跨坐着:“林厂长,能让你做之后还能分神去想工作。” 韩相伸手抚了下她颊边微微凌乱的发丝:“看来是我做得还不够——到位。” 林颂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小点声,也不怕让别人听见了。” 韩相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着她的身体也微微发颤。 他故意向上动了一下,引得林颂又是一声抽气,说道:“放心,林厂长,绝对没人听见。” 林颂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彻底剥夺了思考的能力,什么修路,什么孟主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天醒来,林颂发现大红色床单和枕巾不见了,换上了她喜欢的浅蓝色。 只是,外面的竹竿上也没有晾它们,韩相到底收哪去了? — 林颂约李灵下班后,来家里坐坐。 李灵如今嫁给了县革委会孟主任的儿子孟军,是孟主任的儿媳妇。 这桩婚事,当初在厂里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和议论,说什么的都有,有羡慕她攀上高枝的,也有暗中揣测她用了什么手段的。 李灵如约而至,笑着喊道:“林姐。” 虽已嫁入孟家,身份转变,但在林颂面前,她似乎依然是那个带着崇拜和感激的小姑娘。 林颂给她倒了杯温水,又端出一小碟洗好的葡萄,问她在孟家生活是否习惯。 面对林颂,李灵总是很容易放松下来,打开话匣子。 她说起和孟军的相处,语气里带着一种踏实的满足。 “有一次我晚上加班回来晚了,路上遇到几个二流子吹口哨,他知道了,第二天二话不说,直接去那条路上堵了那几个人,也没动手,就站在那里跟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后来我再走那条路,就清净多了。” 李灵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林姐,我现在觉得,有时候害怕什么,抗拒什么,完全是自己吓唬自己,自己心里先设了限。” 林颂赞许地点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林颂切入正题:“今天找你来,是想聊聊三家厂联合修路的事。报告递到县里有一阵子了,但在孟主任那里,遇到了一些困难,迟迟没有推进。” 李灵闻言,神色立刻认真起来,她放下水杯,坐直了身体,点了点头:“林姐,不瞒您说,这事我隐约听孟军提过一嘴。公公他……确实有他的顾虑。”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尽量客观地陈述出来。 “我听到的,主要是几点,第一,县里财政确实不宽裕,虽然报告说是三家厂自筹为主,但一旦立项,县里多少要象征性支持一些,而且后续维护可能也是个负担,第二,这段路虽然重要,但主要服务三家厂,孟主任担心其他公社、单位会有意见,说他偏袒厂矿企业,影响不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担心动静太大,万一修路过程中出了问题,或者最后效果不如预期,对他的政治影响不好。” 林颂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李灵,你说的这些顾虑,都很现实,孟主任的谨慎是可以理解的。”她先肯定了对方的立场,缓解了李灵可能有的压力。 然后,她开始条分缕析地说道: “首先,三家厂的联合报告里算过细账,人力我们自己能出大半,石料就近取材。我们甚至愿意立下军令状,确保县里投入的资金控制在最低限度。 “其次,关于影响。这条路修好后,受益的绝不仅仅是我们三家厂。沿路有几个生产队,他们的农副产品运输也能更方便地进入县城,我们可以联合这几个生产队一起打报告,变成厂社共建的典范,这是实打实的政绩,而不是包袱。 “最后,关于安全和效果。可以请县武装部指导监督。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对于战略物资运输、应急队伍调动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经济路,更是战备路、生命线至于效果,从长远看,这片山区工业点的稳固和发展,对整个县的工业布局和战略安全都有重要意义。 林颂顿了顿:“孟主任求稳没错,但有时候,主动解决发展瓶颈,才是真正的稳。” 李灵本来一颗心就向着林颂,直接问道:“林姐,您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林颂也就直接说道:“这些道理,由我们厂领导去说,可能像是为自己争取利益。但如果从家庭成员的角度说,像聊家常一样,把这些利害关系,特别是对全县的好处、以及对武装部工作的实际支持,渗透给孟主任,效果可能会不一样。” 她没有要求李灵去说情,只是提供了解决孟主任顾虑的具体思路和方案,将可能的阻力转化为潜在的政绩亮点。 “林姐,我明白了。”李灵重重地点头,眼神明亮而坚定,“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不光是在帮林颂,更是在参与一件对厂里、对县里都有利的大事。 李灵有一次在饭桌上听到孟主任谈起某个公社发展困难时,无意地提到其实要是把那条路修修,沿路那几个生产队往外运山货能省不少力气。 没过多久,县革委会那边的口风就悄悄发生了变化。 孟主任在一次工作碰头会上,遇到王振山,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振山同志,你们几个厂子联合打的那个修路的报告,我最近又仔细看了看。下面职工反映生活确实不方便,影响生产积极性啊,这个问题……值得重视。” 王振山立刻心领神会,回来就第一时间跟林颂通了气。 林颂毫不拖延,立刻组织三家工厂,准备了一份更加详尽的补充说明材料,重点突出了沿线生产队的联名请求、三家厂自力更生的具体保障措施、以及修路对巩固三线建设、保障战略运输的深远意义。随后,再次正式、郑重地拜会了孟主任。 孟主任仔细翻阅着补充材料,听着林颂条理清晰、数据扎实的汇报,不时点头。 最终,他表态,县里会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对三家工厂“自力更生、改善基础设施、带动地方发展”的行动给予必要的支持。 第94章 退路 孟主任最终在修路上松了口, 与儿媳妇李灵那几句话并无多大干系。 对于李灵这个儿媳妇,孟主任内心其实并未给予太多重视。 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奈何儿子孟军像是被迷了心窍, 非她不娶。 孟主任和这个独生子的关系本就因他常年忙于工作而有些疏离隔阂,他不想因为一个女子彻底恶化父子关系,加之见李灵身板结实健康,好生养, 便抱着尽快给孟家开枝散叶、生下孙子传宗接代的想法,勉强默许了。 孟主任真正改变态度, 源于一个让他心神不宁的信号, 上面开始陆陆续续为一些关在牛棚里的人平反了。 这平反背后所释放出的信号,意味的东西太多了! 孟主任在县革委会主任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 可不是吃干饭的。 他要在新的棋局开始前,为自己留一条安全的退路。 而修路, 正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这条路一旦修成, 便是实实在在的政绩, 是能写进工作报告、向上级邀功的实实在在的功劳。这可以很大程度上冲淡他过去可能存在的某些激进行为带来的负面影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漂白他的履历。 所以, 当林颂、红星厂的厂长王振山等人再次带着修路方案前来汇报时,他态度和蔼了许多。 不仅充分肯定了各厂自力更生、克服困难搞建设的决心和魄力,还表示县革委会将“大力支持”、“协调解决关键困难”,当场就指示相关部门配合推进。 正当他沉浸在这些纷乱的思绪中时, 书房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随即是李灵的声音:“爸, 饭好了,妈让您出来吃饭。” 孟主任应了一声,走出书房。 餐厅里, 饭菜已经摆上桌。 李灵端着最后一碗汤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 饭桌上,气氛算不得热络。孟夫人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面前的炒青菜,眉头就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带着挑剔:“小灵啊,这青菜火候过了。下次记得,急火快炒,才能保持翠绿爽口。” 李灵连忙点头:“妈,您说的是,我记住了,下次一定注意。” 孟军在一旁有些看不过去,嘟囔了一句:“妈,我觉得挺好吃的。” “你懂什么?”孟夫人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吃都吃不出个好赖来。” 孟主任吃着饭,没有参与妻子对儿媳妇厨艺的挑剔,仿佛习以为常。 吃完饭,孟军和李灵回到房间。孟军对李灵说:“你做啥我都觉得好吃,不用管妈说什么。” 李灵露出一丝平静甚至算得上宽容的笑容。她走到孟军身边,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歪的衣领,语气温和:“说什么呢。妈是长辈,说几句怎么了?我没事儿。” 她是真的觉得还好,一周只需要过去吃那么一两顿饭,满打满算,她只需要扮演几个小时的“乖巧儿媳”,忍受一些不痛不痒的挑剔和言语上的拿捏。 比起厂里那些结了婚就得和公婆、小叔子小姑子挤在筒子楼里,天天为了鸡毛蒜皮勾心斗角、连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的女工,她不知道要自在多少倍。 孟军听到这话,一方面更加怜惜李灵,另一方面,更加确信自己没娶错人。 — 牛棚的顾老师,也在平反之列。 离开前的一天傍晚,他带着儿子,来到了孙云清和刘兆彬的家里。 顾老师比几年前苍老憔悴了太多,背微微佝偻着,头发已然花白,脸上刻满了风霜与苦难的痕迹。 他的儿子,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即使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也难掩一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文艺气息。只是这气息中,掺杂了过多的愤懑和委屈。 刘兆彬特意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老白干,桌上摆着孙云清尽力张罗的几个菜。 饭桌上,顾老师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吃着。 孙云清一个劲儿给顾老师夹菜,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显得苍白。庆贺?似乎也不对。 吃到一半,顾老师端起酒杯,对刘兆彬和孙云清说:“谢谢你们……” 他知道,如果没有孙云清偶尔冒险送来的药品,如果没有刘兆彬在职权范围内尽可能地保护,他这把老骨头,未必能在那阴冷潮湿的牛棚里熬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顾老师的儿子几杯辛辣的烧酒下肚,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话渐渐多了起来。 他猛地放下筷子,声音带着一种被压抑太久终于爆发的激动,近乎控诉地说道:“爸,我们总算熬出头了,可想想这些年我这双手。” 他伸出那双虽然布满新伤旧茧、但骨节依然修长的手,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不甘:“我这双手,本该是在钢琴的黑白键上跳舞的,为什么非得去搬那些死沉死沉的石头,去挑那些臭气熏天的粪桶?那些活,明明是劳动人民——” “闭嘴!”顾老师猛地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那里面有失望,有后怕,更有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清醒:“吃你的饭!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在这个刚刚看到一丝曙光、前途依旧未卜的时刻,任何不合时宜的言论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青年被父亲呵斥,悻悻地低下头,但脸上的不服气依然明显。 刘兆彬和孙云清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都没有说话。 他们理解顾老师的愤怒与担忧,也看清了这对父子截然不同的状态,一个在苦难中磨砺出了清醒与坚韧,一个则在委屈中积累了怨怼与偏激。 这顿送别饭,在一种压抑而复杂的气氛中结束了。 孙云清送顾老师父子到门口。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87节 顾老师停下脚步,转过身,用力地、紧紧地握了握孙云清的手。千言万语,无尽的感慨与嘱托,都融入了这无声的一握之中。 — 修路的工程终于在一片喧嚣和期盼中启动了。 这天,孟主任指名要和林颂谈谈修路的工作进展。 在县革委会那间布置得颇为气派的会客室里,孟主任端着白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先是对修路目前的进度表示了满意,又夸赞了林颂和王振山等人的组织协调能力。 “林厂长真是年轻有为啊。”孟主任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林颂沉静的脸上,“这条路一旦修通,可不光是走人跑车方便了,你们六五厂的收音机,往外运输也顺畅多了吧?我听说,你们准备进一步扩大生产线,专门向民用市场发展?” 林颂坦然承认:“确实有这个规划。” 孟主任点了点头,话题忽然一转,像是闲话家常般提起,眼神却带着一丝探究:“哦,对了,前几天,听说孙云清同志,请原来牛棚里那位顾老师,吃了顿送行饭?” 林颂不动声色:“哦?是吗?”她不知道孟主任提起此事的用意,只能谨慎应对。 孟主任并没有追问下去,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今天,终究不是昨天了。昨天,也终究不是前天了。” 林颂静静地看着他,这位在地方上掌权多年、惯看风雨的主任,今天找她来,恐怕绝不只是为了听修路的汇报和谈论收音机的前景。 果然,孟主任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林颂,直接说道:“林颂同志,你是个明白人,以你看来,眼下这形势,我们这些老同志,是不是该退下来享享清福了?” 林颂心念电转,孟主任这是在为自己的政治生涯做最后的评估和打算。 他是在寻找一条稳妥的退路。 林颂没有回避,她迎着孟主任的目光,语气平静而坦诚:“孟主任,您是经历过风浪、见识过大场面的人,经验和智慧远非我们年轻人可比。依我浅见,形势明朗时,自然要顺势而为,抓住机遇;形势不明时,则更需稳字当头。趁着现在,为自己,也为子女——” 她顿了顿:“铺一条更稳妥、更长远的路,未尝不是一种明智和高瞻远瞩的选择。” “为子女铺路……”孟主任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我那个儿子,唉……” 他那儿子,让他动手可以,可要让他动脑子,真不是那块料啊。 林颂见状,忽然轻轻提醒了一句:“不是还有儿媳妇吗?” 既然儿子不成器,何不将资源倾斜给有能力的儿媳妇? 第95章 请客 李灵通过孟主任的运作, 进入了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她心里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与林颂无形中的扶持密不可分。 辞职前, 李灵去跟林颂道别,声音带着真挚的感激:“林姐,谢谢您。没有您当初的指点,我可能还在行政科埋头乱撞, 摸不着方向,更不可能有今天这个机会。” 林颂笑着摇头, 目光柔和:“路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从林颂办公室出来, 李灵碰到了马大姐。 马大姐知道李灵要调走的消息,心里十分不舍, 她拉着李灵的手:“哎呦,灵啊, 大姐真舍不得你。” 李灵笑着说:“马大姐, 我也舍不得大家。以后我常回来看您。” 马大姐拍拍她的手, 忽然想起什么:“灵啊,你之前不是跟大姐提过, 想早点要个孩子,最好是个儿子吗?” 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笃定说:“大姐这可给你打听着了个偏方,可灵验了。说是谁要是被童子尿浇到, 保准来年生个大胖小子,我都给你找好人了, 姜玉英家那个大胖小子栋梁。” 李灵之前确实跟马大姐闲聊时提过一嘴想生儿子,但那更多是一种无奈。 丈夫孟军是独子,公公婆婆明里暗里提过希望早点抱孙子。没有儿子, 她在孟家根本没有话语权。 同时,一股强烈的别扭和抗拒感从心底升起。 她李灵最讨厌重男轻女了,可现在,她竟然想生儿子,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特别像自己讨厌的父母。 “马大姐,还是……算了吧。”李灵想拒绝,“太麻烦别人了。”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马大姐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往姜玉英家方向走,“就去看看娃娃,沾沾喜气也行啊。” 李灵几乎是半推半就地被马大姐拖到了姜玉英家。 姜玉英见马大姐和李灵一起来,有些意外,尤其是李灵如今身份不同,她脸上堆起笑容,连忙招呼:“马大姐,李灵同志,快请进,屋里坐。” 张栋梁已经能摇摇晃晃地走路了,正扶着桌腿咿咿呀呀地玩耍。 李灵坐在凳子上,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上心头,她不断地在心里质问自己:李灵啊李灵,你要靠生儿子才能决定你的未来吗?没有儿子,你就不能实现自己位高权重的目标了吗? 那边马大姐跟姜玉英寒暄道:“玉英啊,你这儿子养得真好,看着就壮实。” 姜玉英摆摆手:“哎,马大姐,其实吧,我内心更想要个女儿。” 李灵听到这话,对方真的想要女儿?恐怕不见得。这话说出来,不过是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重男轻女罢了。只是一种姿态。 果然,姜玉英下一句就暴露了真实想法:“女儿好啊,女儿贴心,是小棉袄,听话,懂事。不像男孩子,皮得很,让人操碎了心。” 李灵顿时觉得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马大姐,姜姐,我突然想起还有点急事,先走了。” 说着,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向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玩得正欢的张栋梁不知怎么,一下子撞到李灵腿边,几乎是同时,李灵感到鞋面一热。 一股温热的液体,哗啦一下,浇在了她那双半新的黑色皮鞋上。 马大姐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拍着大腿就笑了起来:“哎呦喂,大吉大利,大吉大利。灵啊,你这明年准能生个大胖小子。” 姜玉英抱起还在咯咯笑、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儿子:“你这孩子,也太皮了……” 李灵脚上传来的湿凉黏腻感,她强忍不适:“没事,姜姐,孩子嘛,我回去自己处理就行。马大姐,姜姐,我先走一步了。” 她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姜玉英家。 走在路上,风吹在她脸上,却吹不散脚上萦绕不去的异味。 她感到无比难堪,却又在心底最深处,一个被她理性深深唾弃的念头悄然滋生,万一真的灵验了呢? 她知道这样想不对,但她需要儿子在孟家立足,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和争取最大的权益。 — 林安每天放学后,会揣上弹弓和几颗光滑的小石子,去后山的林子里转悠一圈。 弹弓是韩相给她做的,树杈削皮打磨得无比光滑,绑着的橡皮筋是从废旧自行车内胎上剪下来的,弹性非常好。 林安准头很好,发现目标后,屏息凝神,拉满皮筋,石子儿“嗖”地一声破空而去,几乎百发百中。 打下来的小鸟,她熟练地用草茎或细绳从翅膀下穿过,串成一串。 起初,她只是拿回家给餐桌添道野味,韩相会帮她收拾干净,或烤或炒,骨头则都给黄豆。 后来有一次,林颂带她去国营饭店改善伙食,偶然听到服务员跟后厨抱怨,说最近没什么野味供应,领导招待客人都少了道硬菜。她记在了心里。 过了几天,她提着两串小鸟,直接找到了饭店后门。 大厨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看着眼前这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以及她手里那串小鸟,觉得挺稀奇。他蹲下身,和气地问:“小姑娘,你这小鸟怎么卖?” 林安早就打听过行情,不慌不忙地报了个合理的价钱,还补充了一句:“伯伯,这都是今早刚打的,可新鲜了。” 大厨被她那小大人的模样逗乐了,也觉得这野味确实不错,便点头收了。 从此,林安就成了国营饭店一个“小供应商”,隔三差五送些小鸟过去。 靠着这个,林安悄悄攒下了一笔不小的“私房钱”,都藏在她那个宝贝铁皮糖果盒子里。 这天晚上,林安做完作业,又把铁盒子里的毛票仔细数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地走到看报纸的韩相和听收音机的林颂面前,清了清嗓子:“爸爸,妈妈,我明天想请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韩相和林颂闻言,笑着问:“哦?我们安安怎么突然要请客了?” 林安挺起小胸脯,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我攒了好多钱了。” 韩相和林颂相视一笑,欣然答应了女儿的邀请:“好,那明天中午,我们就跟着安安去改善生活!” 第二天中午,一家三口来到了国营饭店。 林安熟门熟路地走进去,踮着脚尖看墙上挂着的菜品小黑板,小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想点什么好。 负责点菜登记的服务员一眼就认出了她,笑着打趣:“小林安,今天改下馆子啦?” 这话被正好从后厨出来的大厨听见了,他围裙上沾着油渍,笑眯眯地走过来,看着林安:“嘿,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小供货商,怎么,赚了钱来下馆子了?” “伯伯做得菜好吃!”林安声音清脆,“我要请爸爸妈妈吃。” 她又小大人似地补充了一句:“这世上的钱啊,转来转去,最后都会流到厨师身上的,因为没人能不吃饭。” 这话一出,把胖大厨逗得哈哈大笑,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他摸了摸林安的头:“哎呦喂!你这小丫头,行,就冲你这句话,今天伯伯给你露一手。”他转头对点菜的服务员扬声道,“给他们那桌,额外加一碟我刚腌好的爽口小咸菜,算我送的。” “谢谢伯伯。”林安开心地道谢。 林安点了四个菜,加上三碗冒尖的白米饭。 林安忙不迭地给爸爸妈妈夹菜:“爸爸,你吃这个肉,妈妈,你吃这个鸡蛋。” 韩相夹起女儿给的红烧肉放进嘴里,肉质酥烂,入口即化,他连连点头:“嗯,好吃。” 林颂也尝了那口鸡蛋,鸡蛋裹满了西红柿汁的炒鸡蛋,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很好吃。” 吃了一会儿,韩相和林颂举起橘子汽水:“安安真棒,能靠自己的本事请爸爸妈妈吃饭了。谢谢安安。” 林安也有模有样地捧起了自己的汽水瓶,三只瓶子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林安得到爸爸妈妈的肯定,小胸膛挺得更高了,脸上绽放出灿烂又有点小得意的笑容:“这算什么!我以后还会挣更多的钱,请爸爸妈妈吃好多好多顿,吃遍所有好吃的。” 稚气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自信,逗得韩相和林颂都笑了起来:“好,那爸爸妈妈可就等着享我们安安的福了。” 林安也没忘记黄豆,她给黄豆买了一个崭新的、蓝色的橡胶球。 她早就发现了,黄豆对蓝色和黄色的东西特别感兴趣,追着跑得最欢。 果然,看到蓝色的新球,黄豆兴奋地直摇尾巴,围着林安又蹦又跳,用鼻子不停地拱着球,催促林安快陪她玩。 第96章 推销 晚上, 韩相侧过身面朝林颂,语气带着几分思索:“你说,安安是不是对挣钱这事儿有点过于上心了, 这才多大点。” 林颂关上五斗柜上面那盏墨绿色台灯:“怎么,你觉得不好?” “那倒不是,”韩相连忙否认,“就是觉得有点……稀奇。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 也拿弹弓打鸟,可从没想过能拿到国营饭店去卖钱。”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88节 林颂其实也看出了林安在赚钱上的兴趣和天赋, 她说道:“下周咱们不是要去市里, 谈六六牌收音机进百货商场的事情吗?” “六六牌”是六五厂为民用市场专门起的名字,取了“六六大顺”的好彩头, 与内部消化及特供的“六五牌”收音机区分开来,准备正式推向普通消费者。 “嗯, ”韩相汇报道, “已经联系了市百货商场的刘主任, 约好了下周三上午见面。样品和资料都准备好了。” 这件事虽然是林颂牵头和决策,但具体的联络、资料准备、行程安排, 都是韩相在推进。 一方面,是韩相主动为领导分担,另一方面,林颂人尽其才。 一个秉持差距就是动力的人, 最适合什么?是竞争,所以让韩相去谈判最适合不过了。 林颂接着刚才的话头说:“这一次去市里, 把安安一块带上吧。既然她对赚钱感兴趣,那就让她多接触接触。” “行,听你的。”韩相点点头, “到时候我跟学校那边请假。” 当林安得知要跟爸爸妈妈一起去市里后,兴奋得好几天都处于亢奋状态。出发那天,她天不亮就自己爬起来了,换上了新格子衣服,头发编成两条小辫子,盘在脑后,用红色的头绳系好,显得格外精神。 坐了几个小时的车,一家人抵达了市里,直奔百货商场。 一进门,一排排玻璃柜台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各种花色的布料、五颜六色的糖果糕点、还有文具、玩具、日用百货……林安觉得县百货大楼已经够气派了,没想到市里的更气派。 百货商场的刘主任是个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人,提前接到通知在办公室等候。 见到韩相,他热情地迎上前握手:“韩秘书,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早就听说你们厂生产的六六牌收音机,在下面县里呼声很高啊。” “刘主任太客气了。”韩相与之握手,“我们也是响应号召,希望能为丰富咱们市民的文化生活出一份力。” 他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准备好的产品资料和一台包装精美的“六六牌”收音机样品。 刘主任接过,仔细翻看资料,又拿起样品,打开开关,调了几个波段。收音机里立刻传出了清晰洪亮的播音声。他说道:“到底是咱们三线大厂生产出来的,这音质,没得说。”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 韩相条理清晰地介绍了“六六牌”收音机的几个主要型号、功能差异,最后报出价格:“我们主推的这个型号,定价是六十六元。” “六十六?”刘主任面露难色。 “这个价格,韩秘书,不瞒你说,有点偏高啊。咱们商场里卖的梅花牌,质量也不错,才卖四十块。这六十多,在收音机里已经算是偏高档的价位了。” 刘主任担心价格太高会影响销量。 “刘主任,价格反映价值嘛。”韩相不紧不慢说道,“我们在产品质量上有绝对信心,并计划在市里设一个专门的维修点。只要是从正规渠道购买的‘六六牌’产品,出现非人为质量问题,一个月内我们包换新机,一年内免费维修。确保每一位顾客买得放心,用得安心。” 刘主任微微点头,这说明对方对自家产品质量有底气,脸上的疑虑消散了一些。 紧接着,韩相抛出了更具吸引力的条件:“为了感谢百货商场同志们的大力支持和辛勤劳动,我们厂里决定,到年底,将根据‘六六牌’收音机在咱们商场的总销售额,给收音机柜台的全体售货员同志,以及刘主任您领导的部门,发放一笔年终协作奖金。具体数额嘛,肯定跟总销量挂钩,销量越高,奖金越丰厚。保证让大家辛苦一年,推广我们的产品,都能有个实实在在的、丰厚的回报。” 听到这里,刘主任的态度立刻变得更加热情主动:“哎呀,韩秘书,你这考虑得也太周到了,太体贴下面的同志了。” 刚才那点为难神色也一扫而空:“这个价格,我觉得没问题。”他笑容满面道,仿佛已经看到了年底那笔可观的奖金。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韩相提出:“刘主任,能不能麻烦您,带我们去看看咱们商场收音机柜台的布置?” “当然可以!小事一桩,这边请!” 刘主任心情大好,领着他们来到一楼的家电区域,收音机柜台就设在这里最显眼的位置。 玻璃柜台里,分层陈列着几种不同牌子的收音机。红灯牌、牡丹牌,熊猫牌。 其中最醒目、占据柜台中央最好位置的,是沪市生产的“红灯牌”。外壳是经典的暗红色,设计典雅,是市面上当之无愧的老大哥。 柜台后面站着两名女售货员,刘主任介绍了一下韩相的身份和来意。 韩相拿起带来的六六牌样品,对两位售货员温和地笑了笑,开始介绍。 他一边说,一边演示收音机的功能,重点对比讲解。 “六六牌虽然外壳设计可能不如红灯牌那么华丽,但该有的功能一样不少,音质绝对清晰,关键价格实惠,红灯牌要八十八呢。跟牡丹牌比,咱们名气可能暂时不如,但牡丹牌价格一百二,六六牌只有它一半的价格,性能却不差多少。” 韩相特别强调了“六六牌”的优势:“最重要的是,咱们这个外壳用的是特制的防潮塑料,南方天气潮,或者家里不小心溅上水,也不用太担心。而且它能接收调频广播,音质特别纯净,几乎没什么杂音,就跟在现场听报告一样清楚。” 又补充道:“另外,如果顾客买来是送礼送亲友的,我们还提供这种专门设计的礼品包装盒,既美观又显档次,送出去绝对有面子。” 两位售货员起初只是例行公事地听着,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心里大概想着不过是又多了一个牌子,反正都是公家的东西,卖多卖少对她们影响不大。 但当韩相提到年终协作奖金,并且暗示这笔奖金与“六六牌”的销量直接挂钩,会发放到她们每个人和领导部门时,两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一个售货员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哎呀,领导您放心,‘六六牌’是吧?这名字就好听,六六大顺。您听这音质,真清楚,样子也大方美观,只要摆上来,我们肯定跟顾客好好介绍,重点推荐,保证完成任务。” 另一个售货员也连忙凑过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不怎么会说话,一个劲儿点头附和:“对对对,我们一定多上心。” 事情谈完之后,回招待所的路上,林安忽然开口:“爸爸,你后来跟那两个售货员阿姨说了要给奖金之后,她们一下子就变得特别热情了。是不是只要给钱,大家才愿意帮忙。” “不完全是给钱这么简单,”韩相进一步引导,希望女儿能理解更深层的逻辑,“更重要的是把我们的利益,变成她们的利益,变成大家的利益。” 林安歪了歪脑袋:“利益是什么?不是钱吗?” 韩相想了想,举了一个例子:“厂里推行一个新规定,为什么会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林安眨巴着眼睛,努力思考着:“因为这个规定,对有的人好,对有的人不好?” “对。”韩相赞许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非常对!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他们从这个规定里能得到的好处,或者可能受到的损失,是不一样的。这就叫个人的切身利益。所以,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谁说了什么,谁做了什么,要试着去想,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他的切身利益是什么。想明白了这一点,你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那么想,那么做,也才能找到和他打交道、一起做事的最好方法。” 林安小脑袋瓜飞速运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林颂一直在旁边听着父女俩的对话,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等他们说完了:“接下来咱们先去动物园,然后再去游乐园。” “太好了!”林安欢呼起来。 在市动物园,林安还是第一次见到书本上画过的长颈鹿。她伸手指着,对林颂和韩相喊道:“爸爸妈妈,你们快看,它的脖子真的好长好长啊。” 韩相和林颂悠闲地走在林安后面。韩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出了声。 林颂瞥他一眼,有些莫名:“你一个人在那儿傻笑什么?” 韩相清了清嗓子,凑近她一些:“我给你讲个笑话。说,长颈鹿嫁给了猴子,你猜一年后怎么着?” 林颂一愣,那边韩相已经自问自答了:“长颈鹿提出了离婚,说我再也不要过这种上蹿下跳的日子了,猴子大怒,说离就离,谁怕谁,老子还受够了呢,亲个嘴都得吭哧吭哧爬半天树。” 林颂伸手扯了一下韩相的脸颊:“亲嘴这种话,公共场合,注意点影响!” 说完之后,林颂不由莞尔。 韩相含笑看着她:“是,领导批评得对。” 第97章 文化宫 从游乐园出来, 一家三口沿着街道慢慢往回走。 林安还沉浸在刚才坐旋转木马的兴奋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韩相和林颂含笑听着,不时回应两句。 路过市文化宫时, 里面隐约传来手风琴悠扬的旋律。 林安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那气派的大门和里面透出的明亮灯光,好奇地问:“爸爸妈妈,这里面是干什么的呀?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这是文化宫, 工人和市民们开展文化活动的地方。”林颂解释道,“反正时间还早, 我们进去看看。” 走进去, 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大厅,玻璃宣传栏里, 贴着许多活动照片,墙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的宣传画。 那阵悠扬的手风琴声变得更加清晰, 林安循着声音穿过大厅, 走到了一间开着门的舞蹈排练室外。 透过玻璃窗, 林安看到一群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穿着白色软底舞蹈鞋, 正随着一位气质优雅的女老师的口令,把腿搭在靠墙的木质把杆上做着动作。 林安看得入了神,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世界。 不一会儿, 一阵清脆的电铃声响起,回荡在文化宫的走廊里, 下课了。 有个大眼睛女孩,看到站在门口的林安,便自来熟地凑过来:“哎, 你是新来报名学跳舞的吗?你是哪个学校的?” 林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在这里上学。” “不在这里上学?”大眼睛女孩显得很惊讶,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仿佛“不在这里上学”是件很难理解的事情,“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旁边一个个子稍高的女孩走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安,对大眼睛女孩说道:“市下面还有好多县呢,还有好多公社。她肯定是下面哪个县或者公社来的。” 这时,舞蹈老师在教室里拍手,催促大家集合,交代下周排练的事情,那两个小女孩便顾不上再和林安说话,匆匆跑回了队伍里。 林颂和韩相走过来,看到女儿专注的神情,林颂问道:“安安,是不是看到她们跳舞,也想学了?” 林安抬起头,眼神并没有流露出渴望,她说道:“妈妈,我没有想学。我就是觉得,她们把腿放在那个木杆子上的样子,特别像……小鸟落在树杈上。” 说完,她还模仿了一下,单腿站立,另一条小腿轻轻晃了晃。 韩相以为林安是羡慕她们有舞房,毕竟子弟学校的条件跟市里的教育资源没得比,便说道:“安安如果喜欢这个舞房,等回家,爸爸想办法,也在咱们家里给你弄个把杆。” 没想到,林安的小脑袋立刻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爸爸,我只是因为没见过舞房,觉得好奇,才多看了几眼,并不代表我想要它呀。” 韩相愣住了,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通透的话。 林安的小脑袋瓜还在思考着刚才看到的情景,她继续说道:“爸爸,我能看得出来,她们跳舞的时候,是真的很快乐。就和我打弹弓的时候,心里那种高兴一样。既然都会感到快乐,那为什么一定要通过跳舞这种方式呢?” 所以,她真的不需要一个舞房。 韩相突然说道:“爸爸要向你学习。” 林安听到爸爸说要向自己学习,先是有点不好意思,但随即又挺直了小腰板:“没问题的爸爸,随时欢迎爸爸向我学习。” 韩相看着她这副小大人的样子,哭笑不得道:“好。” 一家三口在文化宫里转了一会儿才回招待所。林安和林颂住一间,韩相自己住一间。 林安洗漱完爬上床,脑袋一沾枕头,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韩相轻手轻脚地推开母女俩的房门,探进头来,无声地用口型问:“睡着了?” 他像做贼一样,踮着脚尖走进来,确认女儿睡得香甜,对林颂说:“去我屋?” 到了隔壁房间,门刚一关上,林颂抽查起他的学习来:“下午跟女儿学到了什么?” 韩相一愣,几乎本能地开始汇报:“学到了……没见过不代表想拥有,这种纯粹的心态,我自愧不如。”接着话锋一转:“既然有和没有都一样,那我为什么不能是有呢。” — 从市里回来后,林颂向刘兆彬做了详细的汇报。 刘兆彬听得频频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刘书记,”林颂将话题引向更深远的布局,“六六牌在市里打开局面是个好消息,但要想让六六牌真正在市场上站稳脚跟,我们必须考虑下一步的发展方向。我初步构思了几个方案,请您斟酌定夺。” 刘兆彬点点头,示意林颂继续说。 “第一,是考虑建分厂。” 林颂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手指点向几个交通枢纽和工业城市:“我们可以选择在邻省交通相对便利、工业基础更好一些的地区,比如这里,或者这里,建设专门生产‘六六牌’收音机的分厂。”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89节 “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可以就近利用当地的资源,大大降低原材料和成品的运输成本,也能更快地响应周边广阔地区的市场需求。” 刘兆彬听着,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 林颂提出了第二个方案,与别的兄弟厂进行合作生产。 “我们可以选择一些具备一定电子工业基础、生产管理水平尚可的兄弟工厂,我们六五厂提供六六牌的核心生产技术、关键零部件,由合作厂负责大部分非核心零部件的生产和最终的整机组装。” “最终的产品,贴上我们六六牌的商标,由我们统一的销售渠道进行分销。” 刘兆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林颂不慌不忙地抛出了第三个方案。 “集中我们现有产能,在保障质量的前提下,让我们的六六牌收音机,不仅覆盖本省的主要城市和地区,还要想办法进入京市、沪市这样具有全国风向标意义的大城市百货商场。” 听到这个方案,刘兆彬紧蹙的眉头明显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他几乎没有多做犹豫,做出了决断:“就按你说的这第三个方案办。前两个,现阶段难度太大,不确定性也多。咱们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先把‘六六牌’这个牌子在更广的范围内立起来,站稳脚跟。” “我完全同意您的决定。”林颂立刻表态。 她提出前两个方案,正是为了衬托第三个方案的稳妥与可行,引导领导做出她心目中最优的选择。 — 林建国手里拿着一张林颂寄来的照片。 照片上,林颂和韩相并肩站着,两人中间是笑得一脸灿烂、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林安。 林建国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外孙女身上,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边缘,嘴里喃喃自语:“这孩子长得真快啊,一晃都这么大了……” 正感慨着,门外传来喧闹的人声。是周美娟带着刚从托儿所接回来的外孙女李语贝从外面回来了。 人还没进门,周美娟那带着兴奋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老林,老林,快来看,我们今天买到什么好东西了。” 她迫不及待地将手里一个印着醒目字样的长方形纸盒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瞧见没?收音机,六六牌。”周美娟脸上泛着红光,“货商场里今天刚到的货,可紧俏了。好多人在那排队抢,我眼疾手快,挤进去好不容易才抢到这一台。” 林建国放下手中的照片,凑过来看了看那个印着“六六牌”的盒子,挑剔道:“六六牌收音机?这牌子没听说过啊,能行吗?” 他说教道:“收音机这种东西,还是要买老牌子,质量可靠,用得放心。要我说,还是牡丹牌的最好,京市无线电厂生产的,总理都曾经拿来送给外国友人。” 周美娟此刻正处在购物成功的兴奋头上,哪里听得进这话。 她麻利地打开包装盒,取出那台收音机,调到一个正在播放戏曲的频道。 “你听听,这音色,多透亮。”周美娟指着收音机,“比牡丹牌、红灯牌差吗?我看一点都不差。你再看看价格,牡丹牌一百二,红灯牌八十八,这个才六十六!便宜了多少?” 林建国被她这一连串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凑近了仔细听那收音机里的声音,又上手摸了摸,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周美娟又拿起旁边随收音机赠送的一个印着六六牌商标的纺织袋,展示给林建国看:“瞧瞧,人家想得多周到,还送了这个袋子。还能买菜提着,多方便,多好看。” 别看这只是个送的袋子,重点是说明她花了六十六块钱买了个大件。提着它出去,街坊邻居一看就知道,她周美娟抢到了六六牌收音机。 周美娟觉得这六十六块钱花得真值。 她看到趴在沙发上的外孙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关小了收音机的音量,走到林建国身边:“老林,我正要跟你商量,送贝贝去学舞蹈。” 林建国头也没抬回她:“屁大点孩子,学什么舞蹈?骨头都没长硬实。等她上了小学再说吧,不着急。” “小学?等到小学就晚了!人家梅雅的外孙女,幼儿园小班就开始学钢琴了!”周美娟语气里带着一丝羡慕。 林建国没好气地白了周美娟一眼:“人家梅雅家是什么条件?咱们能跟她比吗?” 周美娟有些悻悻然。目光一扫,正好看到林建国放在桌子上的信封。往上比不了,但往下比,林颂的女儿在山沟沟里,那边学校都简陋得很,还能学什么舞蹈钢琴?能认全字就不错了。 “行,等贝贝上小学再说吧。” 第98章 调令 林建国打算找相框将照片装裱起来。 周美娟见状, 不由在心里冷哼,家里又不是没有外孙女在身边,对着张照片倒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她对外孙女李语贝说:“贝贝乖, 快叫外公,让外公抱抱。” 李语贝很听话,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外公。” 林建国“哎”了一声, 放下相框,伸手摸了摸贝贝细软的发顶。 “老林, ”周美娟用一种看似商量实则通知的语气说道, “今晚贝贝还是住咱们这儿。” 林建国眉头皱了起来:“这都连着住几天了?明轩和小薇他们两口子怎么回事?” 他倒不是不让外孙女住,而是对女儿女婿撒手不管的态度有些不满。 周美娟忙不迭为女儿女婿解释:“明轩他们单位正处在关键时期, 他作为骨干,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恨不得睡在办公室。小薇不得好好照顾他, 把家里打理妥当, 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她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顾家,哪还有那么多精力分心照顾孩子?” 她顿了顿, 又理直气壮地补充:“再说了,咱们家不是有现成的儿童房吗?让贝贝住着怎么了?” 林建国沉声道:“那房间当初是给颂颂的孩子回来准备的。” “哎呦,老林,”周美娟如今也不怎么顺着他的意了, “那孩子远在千里之外的山沟里呢,一年到头能回来一趟就不错了。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难不成要一直积灰?” 林建国觉得周美娟上了年纪之后,脾气越来越大了。他耐着性子说:“回城的口子已经放开了,颂颂说不定马上就带着孩子回来了。” 周美娟撇了撇嘴, 根本不担心:“各个单位、街道,排着队等机会、等指标想回城的人,都能从东边排到西边了。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到处找门路,托关系想回来呢?” 她说完,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林建国,对李语贝说道:“走,贝贝,外婆带你去洗香香,咱们香喷喷地睡觉。” 进浴室前,她顺手抄起了桌上那台崭新的六六牌收音机,销售员说这外壳是防潮的,不怕水汽,她要试试是不是真的。 周美娟把收音机搁在洗漱台干燥的角落,调到播放歌曲的频道。 她一边跟着哼唱,一边给浴盆里的贝贝抹香皂,搓出满身泡泡。 周美娟心里笃定得很——林颂想回来?早着呢! — 谭永进没想到六五厂搞得这个六六牌民用收音机会有这么畅销。 如今在省里送“牡丹牌”或“红灯牌”收音机,似乎都有点过时了,显得不够新潮和有心。 反而是“六六牌”,一来包装设计新颖,那个专用礼品盒很拿得出手;二来这名字寓意极好——六六大顺,无论是预祝工作顺利、还是家庭和睦,谁听了不觉得吉利顺耳? 加上音质确实不错,这小小的收音机竟隐隐成了一种新的风尚标。 这让谭永进对林颂这个女同志,有了全新的认识。 说实话,他之前对林颂的印象,更多停留在善于协调关系上,觉得林颂和刘兆彬搭班子,一个主内狠抓技术,一个主外搞活关系,正好互补,相得益彰。 然而,林颂一手推动六六牌收音机实现效益与口碑双丰收,让谭永进骤然意识到,林颂的能力远不止于协调关系。 这位年轻的干部在搞活经济上,也颇有自己的一套思路。 这次他去京市汇报本省工业系统在调整中的初步成果和有益探索,在准备汇报材料时,他特意将六五厂“六六牌”收音机打开民用市场,作为一个案例加了进去。 汇报当天,端坐在主位的陆文龙听到谭永进提到林颂时,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神色:“林颂?是支援三线建设的那个林颂?” 谭永进愣了一下,心里十分意外。 这位刚升任为部长的上司日理万机,竟然记得一个主动奔赴三线的基层干部的名字?他回答道:“是的,就是那位林颂同志。” 陆文龙感慨道:“我们现在,正需要这样脑子灵活、敢于探索、又脚踏实地、心怀国家建设的同志啊。过去搞斗争,耽误了多少事,浪费了多少宝贵的人才。现在好了,国家粉碎了那些阻碍发展的僵化思想和势力。像林颂同志这样的干部,越多越好。” 他又问了谭永进几句林颂的近况,包括她的家庭情况。 谭永进见对方问得这么细致,心下当即有了猜测,于是他斟酌着字句,把了解到的林颂和韩相的情况作了汇报。 陆文龙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等谭永进汇报结束离开,他叫来自己的秘书:“前些天教育局的老王过来,是不是反映他们那边工作压力很大,千头万绪?” 秘书跟随陆文龙多年,立刻心领神会,点头回应:“是的,部长。教育局那边现在任务非常繁重,拨乱反正,百废待兴,确实急需得力的人手。” 陆文龙“嗯”了一声,似乎确定了什么。 — 姜玉英最近特别关注张连馨的学习。 这天晚饭后,张连馨起身收拾碗筷,姜玉英立刻一个箭步上前,从她手里拿过碗碟。 “连馨,你听嫂子说,家里的事,你什么都不用管,饭不用你做,碗不用你洗,衣服也不用你碰,地也不用你扫!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拼命地学习。” “马上就要到了扭转你命运,也是扭转咱们全家命运的时候了。你必须给我考上大学,而且要考就考最好的——燕京大学。” 姜玉英仿佛已经看到张连馨金榜题名,大家投来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她姜玉英,这个含辛茹苦培养出大学生的嫂子,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张连馨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对于嫂子时不时就要强调一遍的“命运转折点”和“考试”,她已经习惯了。 第二天在学校课间休息时,张连馨找到正在操场边树荫下看书的韩里。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韩里,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恢复高考,你想考哪里?学什么?” 韩里从书本上抬起头,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恢复高考?” 他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想过。” 他确实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内心深处,他并不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然而,就在不久之后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遍了全国每一个角落——中断了长达十年的高等学校招生考试,正式恢复了,将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学生。 当时韩里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帮林安检查数学作业。 他猛地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 然后,他迅速冷静下来,回到书桌前,拿出一个笔记本制定复习计划。 得益于哥哥韩相的严格督促,韩里的学习成绩一直在厂子弟学校里名列前茅,各科基础都打得十分扎实。如今复习起来,并不感到十分吃力,反而有种贯通知识体系的畅快感。 晚上,大家围坐在八仙桌前吃饭。 韩里扒了几口饭抬起头,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嫂子,问道:“哥,嫂子,你们觉得我报哪个大学比较好?”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经过初步考虑、觉得比较稳妥的想法:“我想着,要不就报省城的工业大学或者师范大学?这两所学校在省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听说教学质量不错。关键是……离家近,来回方便。” 韩相听完弟弟的话:“省城的大学是不错,但我的建议是,目标定在京市。” 韩里脸上立刻露出一丝明显的不舍和犹豫,声音也低了下去:“可是京市那也太远了。我不想离你们,离家里这么远……”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90节 韩相放下手中的筷子:“京市是我们国家的首都,是政治、文化、教育的中心。在那里求学,你不仅能学到知识,更能极大地开阔你的眼界。这种环境的熏陶、视野的开拓,对你未来一生的成长,比在课本里多学几个公式、多背几篇文章要重要得多。” 韩里心里那点恋家之情暂时压了下去,他点点头:“嗯,我一定努力考到京市。” 还没等韩里开始担忧可能要面临的长期分别,他发现,真正需要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考上京市的大学。 因为哥哥和嫂子的调令下来了。 韩相被调到京市教育局工作,林颂则被任命为京市第一钢铁厂的党委书记。 第99章 高考 韩相与林颂正式上任要等到年底, 眼下家里的头等大事是韩里高考。 为了让韩里有个安静的复习环境,林颂让他在家里备考。于是,林安不再像小尾巴似的缠着韩里问东问西, 连在院子里跑跳都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了韩里学习。 不过,林安的“事业”进入了新阶段。 她不再满足于单打独斗,联合了厂里另外三四个小伙伴一起打鸟。人多力量大, 收入自然比之前可观。 林安有个宝贝的小账本,上面用铅笔认真记录了每一笔收支。 有一天, 她趴在收音机前, 听到里面播报一条新闻,说有人光靠卖瓜子, 去年一年就挣了一百万! 这个数字对林安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她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随即转化为强烈的惊叹和向往。 “一年一百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账本上那个小小的数字, 握紧了小拳头, 暗自下定决心,“我以后也要像那个卖瓜子的叔叔一样。不, 我要比他赚得还多!” 很快就到了高考那天,天气干冷。吃完早饭,韩相和林颂便陪着韩里前往考点。 考点门口,早已是人头攒动。 姜玉英和王梅也来送张连馨考试。 王梅如今依旧和张连华住在哥嫂家里, 两人现在夜里的动静小了很多,男人的花期短得很, 张连华早已没有年轻时那般龙精虎猛的活力和心思了。 王梅站在姜玉英旁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不住地打着哈欠。 她对这个神童小姑子张连馨没太多感情。因为跳级成功, 张连馨在厂里被传得神乎其神,王梅觉得有种莫名的距离感。 但此刻,她敏锐地发现,张连馨的目光几次三番地、状似无意地落在了不远处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上——是韩里。 在男女关系上,没人能躲得过她王梅的眼睛,张连馨这个样子,绝对是对韩里那小子有点意思。 她瞥了一眼正低头和哥哥嫂子说话的韩里,那小子模样是周正,气质也干净,但在王梅看来,他有点傻乎乎的,根本不解风情,张连馨这隐秘的心思,怕是注定要白费了。 “发什么愣呢?”旁边的姜玉英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催促,同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胳膊上挎着的篮子,“卖包子呀!愣着能卖出钱来?” 王梅这才回过神来,磨磨唧唧地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厚棉布一角,露出里面热腾腾的包子。 这是姜玉英的主意,她说考场外肯定很多学生没吃早饭,卖包子准能赚钱。 姜玉英凑到几个学生面前低声询问:“同学,要包子吗?刚出笼的,大肉馅,热乎着呢!便宜又顶饿,吃了好考试。” 还真的有不少人掏钱买。那几个学生闻着香味,看着那诱人的包子,纷纷掏钱购买。 姜玉英一边忙碌,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这一个早上,本钱就回来大半了,净赚不少!这比上班来钱快多了!她觉得自己真有经商头脑。 她可是知道,上辈子好多叱咤风云、身价亿万的大富豪,起步阶段就是从摆地摊、卖一个包子一碗馄饨开始的。韩相和林颂是升职了,可那又怎么样?接下来这个时代,是金钱至上的时代! 韩里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有些紧张。 韩相再三叮嘱道:“保证会做的题都拿到分,一分也别轻易丢。遇到一时卡住的,先放一放,别钻牛角尖,把后面能拿的分先攥在手里。” 韩相还想说什么,林颂瞥了他一眼,韩相立马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林颂对韩里说:“别想太多,好好享受这个检验自己学习成果的过程就好了。” “嗯。”韩里看着嫂子沉静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心平静了下来。 享受过程,尽力而为。 走进考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铃声响过,试卷发到手中,韩里发现题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刁钻。 ……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尖锐地响起,监考老师高声宣布“停笔”时,韩里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随着人流走出考场,韩里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外的哥哥嫂子。 韩相正跟林颂说,以后形势肯定会越来越看重学历,到了京市以后,想让林颂跟自己一块去上个大学。 林颂低头啃着烤地瓜,闻言头也没抬:“要去你自己去。” “哥,嫂子。”韩里咧着嘴跑过来。 韩相和林颂谁也没有问韩里“考得怎么样”、“题目难不难”之类的话,而是问韩里:“晚上想吃什么?” — 学生们考完试是没事了,然而教育系统的工作者忙得焦头烂额。 李明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就瘫坐了进去。 他跟林薇抱怨道:“这真不是人干的活,这几天光是组织安排老师们集中批改试卷,就快把我折腾散架了。” 李明轩这几天跑前跑后,联系老师,协调场地,安排食宿,各种琐碎事务,他感觉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林薇也知道丈夫这几天确实辛苦,她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茶走过来,递给他,劝慰道:“能者多劳嘛。恢复高考是国家头等大事,局里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你,说明领导重视你。” 这话说到了李明轩的心坎上。 他接过茶杯,忽然想起白天听到的消息,对林薇说:“我们局里最近有人事变动,听说要空降一位主任过来。” “哦?”林薇在他身边坐下,“什么背景?” 李明轩喝了一口,嘴角扯出一丝略带嘲讽的弧度,他连想都不用想:“还能是什么背景?十有八九是大院子弟。” 林薇轻轻给他捏着僵硬的肩膀,试图缓解他的疲劳:“爸妈今天来电话了,说贝贝在他们那儿挺乖的,不哭不闹。等你这阵子忙完了,我们抽个空去把孩子接回来吧?” “急什么。”李明轩闭着眼,享受着她的按摩,指了个特别酸胀的地方让她使劲儿捏捏,“你妈在家也是闲得慌,带带外孙女,正好给他们添点乐子。再说你现在工作也忙,我白天更是脚不沾地,接回来谁照顾?” 林薇也不太想带孩子:“行,那就先让我爸妈带着吧。” 她想起另一件事,又说道:“对了,我姐那边来信了,说今年要来京市过年。” “来就来呗。” 李明轩一直以来的观点是,只要不触及自身的实际利益,他对亲戚的到来还是持欢迎态度的。 “正好让他们带点土货来,”他咂巴了一下嘴,“野生的菌菇,用来熬鸡汤,那叫一个鲜香。” “你姐姐和姐夫,我记得他们生的也是个女儿吧?”李明轩突然问道。 “是。”林薇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那你到时候可得看好咱们贝贝。”李明轩坐直了些,“我怕到时候他们那闺女,从小在山沟里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我们贝贝那些新奇的玩具、漂亮的衣服啥的,心里羡慕,再不懂事,动手争抢或者欺负我们贝贝。” — 韩相这一次收拾行李,终于将他那些破烂东西处理掉了。 林颂刚想夸他一句“终于开窍了”,目光一转,却看见韩相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带着黄铜小锁的樟木箱子,放进了要带走的行李中。 林颂双手抱胸看着他,让他打开,到底是什么宝贝要带到京市。 韩相知道这次躲不过了,从裤兜摸出一把钥匙,蹲下身,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箱子打开了。 韩相的手在箱盖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了箱盖。 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林颂面前。 最上面,是厚厚一沓纸张。 林颂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塞给韩相的那些旧报纸和学习资料。 它们被叠放得整整齐齐,边角对齐,找不到一丝多余的褶皱,仿佛被无数次地翻阅、抚平。 在这沓资料的旁边,是林颂给韩相买的那条深褐色牛皮皮带。 皮带被卷成一个圆环,皮带扣锃亮如新,显然是有人经常擦拭。 皮带下面,压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他们当时拍的结婚照。 再往下看,箱子的最底层,赫然是那套消失不见的、大红色的床单和枕巾。 林颂的目光从这些物品上一一掠过,最终落在蹲在箱子前、几乎不敢抬头看她的韩相身上。 他脸颊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一层明显的红晕,连脖颈都透出了粉色。 韩相自己也感到困惑,他明明觉得自己脸皮已经磨练得足够厚了,可在此刻,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韩相才像是鼓足了勇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我一直都清楚,我很多方面都不如你……也清楚,自己其实……配不上你。” 他因为内心深处潜藏的不安,所以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他们之间确实有过这些美好而真实的瞬间。 他特别害怕,这一切只是镜花水月。 “不如我,”林颂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脸上没什么表情,说道,“不如我的人很多,不缺你一个。” 然而,这句听起来似乎有些伤人的话,却让韩相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双眼睛像是浸在了清水里,他说道:“是,这世上没有人比得上你。” “至于你配不配上我,”林颂居高临下看着韩相,“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 第100章 回京市 李明轩找人打听了一番, 新来的办公室主任是陆文龙的人,陆文龙刚升任部长不久,培养自己的力量, 倒也正常。 摸清了这层背景,李明轩心里迅速盘算开来,想着该如何与新主任拉近关系。 这天,新主任正式到任, 局里开了个简短的欢迎会。 局长简单介绍了一下韩相的情况,说了些大家要全力支持韩相同志工作的场面话。 韩相姿态从容, 先是惯例对组织的信任表示感谢, 又简单说了几句要向各位老同志学习,希望大家团结协作, 共同把局里的工作搞好的话,言简意赅。 李明轩皱着眉头, 总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91节 毕竟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李明轩对韩相的印象早已模糊。更别说李明轩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个泥腿子姐夫当回事。 李明轩下班回到家,看到林薇, 猛地想起来。 “小薇,你……那个姐夫,是不是叫韩相?” 林薇正在浇花,头也没抬应道:“是啊, 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了?” 李明轩脑袋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脸色难看至极。 教育局这么重要的部门,怎么可能?肯定是重名!一定是重名! 林薇看着他愣怔怔、仿佛大白天见了鬼的样子:“明轩?你怎么了?” 李明轩声音都带着点飘:“他……姐夫他已经到京市了。” “他们不是过年才回来吗?”林薇放下水壶,走过来推了他一下, “不是,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他是我们局里新上任的办公室主任。”李明轩的声音带着点崩溃的边缘。 “难道是因为我昨天太馋,吃了菌菇炖小鸡,给吃出幻觉了?所以今天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痛感传来,证明这不是梦。 林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唤回他的注意力:“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幻觉?” 就在这时,客厅角落的电话突然“叮铃铃”地急促响了起来。 林薇走过去接起电话,是周美娟打来的。 “妈叫我们回去吃饭,说姐姐姐夫他们到了。”她挂了电话对李明轩说。 林薇和李明轩赶到林家时,林建国正满脸是笑地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爱。 “哎呀,这孩子,长这么高了?”林建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蔼可亲,心里却感慨万千,时间过得真快,外孙女都这么大了。 林颂说道:“爸,这是林安。安安,这是外公。” “林安?”林建国一愣,有些错愕地看向林颂,“不是叫林望吗?” 这时趴在林安脚边的黄豆,听到“林望”这个名字,仰头“汪汪”叫了两声。 这次长途跋涉来京市,黄豆可遭了不少罪,好在林安一路都抱着她,安抚她。 林安因为之前跟着爸爸妈妈推广“六六牌”收音机,跑了好几个城市的百货商场,对坐火车早已习以为常。 林颂向林建国解释说:“当时在厂里登记姓名的时候,工作人员听错了,写成了林安。” 林建国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但转念一想,孩子还姓林,是自己的亲外孙女,不像贝贝一样姓李,便也迅速释然了。 他连连点头:“林安,好,好啊,平安健康,好名字。叫着也顺口。” 林安一点儿也不怯生,仰起小脸,甜甜地叫了一声:“外公。” 这一声叫得林建国心花怒放,连声应着:“哎!哎!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周美娟站在林建国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脸上堆着刻意挤出来的假笑,心里却在不住地吐槽: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个头窜得也太快了。 她为了找点存在感,特意走到五斗柜前,打开了那台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六六牌”收音机。 她熟练地调到一个频道,顿时,悦耳的音乐流淌出来,充满了整个客厅。 “听听,这收音机音质好吧,”周美娟转过身,故作热情地对林颂他们说,“现在可是京市百货商场里的紧俏货,不好买呢。” 林安正被林建国拉着问喜欢吃什么,听到熟悉的“六六牌”三个字,又看到那台眼熟的收音机,立刻转过头,自豪地说道:“外婆,这个收音机,是我爸爸妈妈厂里做的呀。” 什么?他们厂里做的? 周美娟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 她用来暗戳戳炫耀的东西,竟然就是林颂和韩相厂子里生产出来的? 周美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紫一阵,精彩纷呈。 收音机里还在播放着欢快的旋律,周美娟扯了扯嘴角:“是吗?那,那真是……挺好的。” 说完,她再也坐不住了,浑身像长了刺一样,找借口道:“我去厨房看看汤炖得怎么样了。” 林建国可没管周美娟的尴尬,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与有荣焉地说道:“哎呀,哎呀,我说呢这收音机这么好,原来是你们厂里生产的呀,真好。” 李明轩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那个挺拔的身影,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彻底破灭。 真的是他! 旁边林薇看到韩相和林颂,脸上迅速切换上笑容,走上前打招呼:“姐,姐夫,你们到了。路上辛苦了吧。” 周美娟此时已经整理好心情,从厨房出来了,她问起林颂和韩相准备在京市呆几天:“现在车票紧张,得提前买好才行。” 言下之意,让他们赶快回山沟沟里去。 韩相微笑道:“还得一段时间。” 周美娟心里的火气“噌”一下就冒出来了,脸上那点强装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小韩,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大男人,不想着怎么凭自己本事让颂颂过上好日子,赖在岳父岳母家什么意思?家里可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们住!”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几乎是直接指着鼻子说韩相没出息了。 不等韩相回答,林安转过头说:“外婆,我们有房间住的。” 不会是住招待所吧?周美娟心里冷哼,这一招以退为进真当她看不出来? 她正想讽刺两句,林颂开口了:“单位给了房子住。” “单位,什么单位?”周美娟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李明轩此时意识到,岳父岳母显然还不知道韩相进了市教育局工作的事情。 “爸,妈,姐夫他……现在在教育局工作,就是……我们局里,新来的办公室主任。” 他说出“办公室主任”这几个字时,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 周美娟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嘴巴半天没合上。 什么?教育局?办公室主任?骗人的吧! 可这话是从她一直看好的女婿李明轩嘴里说出来的,她不好反驳。 周美娟不肯相信韩相能有这么大本事,但又想挣回面子,于是打算从林颂那边下手。 林颂可是个要强的主,以前在家里就掐尖好胜,现在自己丈夫职位比她高这么多,怕是心里会受不了,正好可以刺她一下。 于是,周美娟立刻换上一副夸张的惊喜表情,说道:“哎呦,颂颂,你可是走大运了,真是没想到啊,小韩这么有出息,你可得把女婿伺候好了。” 韩相微微蹙眉,纠正周美娟道:“阿姨,您说错了。是我得伺候好她。她现在是第一钢铁厂的党委书记,我得多向她学习。” 这话如同又一记重磅炸弹。 林建国“嚯”地一下站了起来,震惊无比地看着林颂,嘴巴张了又张,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他缓过来后,整个人激动得仿佛恨不得立刻为林颂单开一页族谱。 这孩子,这么天大的事情,在信里怎么没说? 这都入职了,成为堂堂第一钢铁厂的一把手了,才告诉他们。 不过,他转念一想,要是早说了,他觉得周美娟肯定会到处宣扬,平添许多麻烦。 他看着脸色像是打翻了颜料铺子的周美娟,心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女人,就是看不得他的亲女儿过得好! 他之前怎么就瞎了眼,还一直觉得她识大体,有远见,替她说好话呢,真是糊涂啊! 林薇和李明轩交换了一个眼神,双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神色。 韩相的事已经让李明轩够震惊、够难以消化了,然而在林颂的身份面前,瞬间变得微不足道。 那可是关系到国计民生、工业命脉的国营厂!手握多少资源?拥有多大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这时,林颂看向激动不已的林建国:“爸,说起来,也多亏了您之前帮我引荐了陆伯伯。陆伯伯一直很关心我的成长,这次回来,也是他大力举荐,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机遇。” 周美娟目光唰地一下射向林建国。 好啊,原来是你林建国在背后偷偷使劲,帮了林颂。 周美娟想到这些年,自己兢兢业业伺候林建国,什么时候都顺着他的意,就指望他能多帮衬一下小薇。 结果呢?自己女儿没捞着一点好处,所有的资源、所有的人情,全叫林颂这个死丫头片子得到了。 几十年的时光啊,花在这个男人身上,到头来,自己在他心里,终究还是个外人。 周美娟感觉自己几十年的付出和心血全都喂了狗! 从明天起,她再也不给林建国做饭了,让他自己饿死吧,这个没良心的老东西。 而林建国心里清楚,这跟他关系不大。 应该是女儿工作表现出色得了陆文龙的青眼。 这时,儿童房的门被推开了,李语贝走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林安脚边的黄豆,小孩子对小动物有种天然的恐惧,她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周美娟也顾不上跟林建国算账了,连忙走过去抱起贝贝,心疼地哄道:“哦哦,不哭不哭,贝贝乖,姥姥在呢。” 随即,她像是找到了发作的对象,立刻将矛头指向了黄豆,语气尖锐,带着迁怒:“真是的!哪里让狗进屋的啊,多不卫生,吓到小孩了也不知道管管。” 林安立刻护在黄豆前面。 她知道对方是长辈,直接顶撞会显得自己没礼貌,也让爸爸妈妈为难。 她便转移话题,指着那间精心布置的儿童房,对林建国说:“外公,这个房间好漂亮啊。” 林建国还在感动女儿把升职的功劳扣在了他头上,听到林安问他,他压下那点湿意,慈爱地回答:“这是儿童房,以前就想着给你准备的,等你回来住。” “给我准备的?外公,你快带我看看。”林安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拉着林建国的手往房间里走,黄豆也立刻机灵地跟了进去。 周美娟抱着还在抽泣的李语贝跟在后面,刚想开口说“这是贝贝的房间”。 话还没出口,就看见那只黄毛小狗轻轻一跃,跳上了铺着干净床单的儿童床,还好奇地在上面踩了踩。 她气了个倒仰。 第101章 立威 京市第一钢铁厂。 林颂走马上任, 在京市第一钢铁厂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92节 一个从三线厂来的,而且还是个女同志,竟能空降到如此核心、如此重要的正职岗位上?这背后得有多硬的关系?抑或, 只是上面某种平衡手段下的选择? 无论何种原因,质疑、不服、乃至带着根深蒂固性别偏见的轻蔑议论,几乎是铺天盖地。 厂长顾勇和副厂长杜方是厂里公认的“冤家对头”,多年来明争暗斗, 在权力和责任划分上摩擦不断。 然而,在面对林颂这个突如其来的“空降兵”时, 两人却迅速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必须给她一个下马威, 让她认清现实,知道第一钢铁厂这片水有多深, 知道在这里,光有上面的任命远远不够。 他们精心策划, 决定在第一次正式领导班子会议上发难, 要让林颂在全体中层干部面前露怯、出丑, 安心做个“摆设”。 会议室里,顾勇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左手边第一个位置, 手里夹着烟,吞吐着烟雾,看似悠闲,实则眼神锐利地观察着门口。 杜方坐在他对面, 脸上挂着看似热情实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林颂步入会议室时,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着她。 林颂目光平静如水,缓缓扫过全场,然后径直走到会议桌最前端那个一直空置的主位, 从容落座。 会议开始,先是按照议程进行常规的工作汇报。 气氛看似正常推进,实则暗流汹涌,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讨论近期生产安排时,顾勇拿出一份报表,语气沉重地说:“林书记,你刚来,可能还不清楚情况。咱们厂今年投入最大、也是部里最关注的三号高炉技改项目,现在遇到了大麻烦!” 他刻意强调了“刚来”和“不清楚”,又说:“原定由我们厂技术处负责的核心部件铸造和安装,经过几次试验,成品率极低,完全达不到设计要求,眼看工期就要被严重拖后了。” 杜方几乎在顾勇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接上了话,他语气显得忧心忡忡,实则步步紧逼:“是啊,林书记!这个问题不解决,严重影响明年全厂的生产任务。” 他摊开双手,做出无奈状:“我和顾厂长这段时间是焦头烂额,想尽了办法,联系了好几个兄弟单位,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外援。” 两人一唱一和,将一个棘手的技术难题抛给了林颂。 会场里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不少中层干部眼里带着看好戏的意味,等着看这位新书记如何应对。 是当众承认无能为力,导致威信扫地?还是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终无法收场? 然而,林颂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刁难的窘迫。 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下,林颂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开浮叶,呷了一口,又将茶杯稳稳地放回原位。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几乎要让顾勇和杜方以为她已经无计可施时,林颂开口了。 她问道:“顾厂长,你刚才提到核心部件成品率过低,具体是指哪个部件?是炉喉护板的耐高温冲击性能不达标,还是冷却壁铸造过程中出现了缩孔、裂纹等缺陷,导致密封性不足?” 顾勇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顿,她不是搞政工出身的吗? 林颂不等他回答,继续问道:“技术处关于这次试验失败的具体数据记录和初步分析报告,现在在哪里?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出在耐热合金的材料配方上,还是铸造过程中的温度控制、浇注速度等工艺参数不合理?” 顾勇哪里仔细看过什么详细报告,不过是拿个由头来为难新书记而已。 杜方正在看戏,不料下一秒,林颂将目光转向了他:“杜厂长说联系了兄弟单位,具体是哪几家?他们给出的反馈,是技术层面无法解决,还是成本或工期无法接受?有没有形成书面的沟通记录和评估意见?我想看一下。” 杜方额头瞬间见汗,他所谓的联系了好几家兄弟单位更多是为了夸大困难、证明此事无解的托词,根本没有进行过深入、正式的接洽,更别提详细的书面记录了。 他支吾道:“这个还在初步接触阶段,详细的记录还需要整理……” 林颂看着顾勇和杜方略显僵硬的面孔,并没有乘胜追击,让这两位厂领导在全体中层干部面前下不来台。 她拿起顾勇面前那份报表,快速浏览了几眼,然后放下,扫过全场:“三号高炉的技改项目,是部里重点关注的项目,其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我们第一钢铁厂未来的竞争力和发展后劲,意义重大,绝不能掉以轻心。” 林颂先定了调子,表明重视态度。 然后目光落回顾勇和杜方身上:“遇到困难是正常的,但不能因为遇到困难就止步不前,甚至丧失信心。” “既然厂内现有的技术力量短期内攻克有困难,外部协调也暂时没有理想结果,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思路?”她稍作停顿,留给众人思考的时间,清晰地给出了她的方向和解决方案:“据我了解,北方金属材料研究院,在耐高温合金铸造方面有独到之处。” 这个建议一出,台下不少懂行的技术干部暗暗点头,觉得这位新书记并非信口开河,而是确实做了功课。 紧接着,林颂做出了具体的人员安排和部署,语气不容置疑:“鉴于该项目的重要性与紧迫性,我提议,立即成立三号高炉技改核心难题攻关小组。这个小组,就由顾厂长亲自牵头负责,担任组长。杜副厂长负责协调攻关所需的一切后勤保障、资源调配和对外联络工作,担任副组长。” 不是说难吗?好,那就由你这个厂长亲自挂帅去解决。不是说找不到外援吗?好,那我给你指明方向——林颂将皮球又踢回给了顾勇和杜方。 她的语气随之加重:“这是当前全厂压倒一切的重点任务,需要你们二位精诚合作,拿出全部精力来攻克。厂党委会全力支持你们。我要在三天看到详细的对接方案,一周内看到初步的进展报告。” 让这两个多年的“冤家对头”精诚合作,恐怕不可能,林颂这一手,也就在无形中瓦解了顾勇和杜方的联盟。 顾勇的脸色在短短时间内变了几变,从最初的错愕,到被将了一军后的恼怒,最后都化为了一种复杂的凝重。 他意识到,自己这次彻底看走了眼,这个从三线厂来的女书记,绝非等闲之辈。 杜方心里懊悔不已,他本想给新书记挖个坑,没想到坑挖好了,自己却先掉了进去。 现在不仅要全力配合顾勇完成这个任务,还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拿出成果。 他突然意识到,比起和顾勇斗,现在如何在新书记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争取留下好印象,似乎成了更紧迫、更现实的问题。 显然,顾勇也是这样想的。 “林书记……指示得很对!”顾勇在经过短暂的内心挣扎后,开口表态。 他说道:“是我之前考虑不周,思路确实局限了,就按林书记说的办,我亲自带队,马上组织技术小组,尽快拿出对接方案,争取早日攻克难。” 杜方也赶紧跟上,脸上堆起比刚才真诚了不少的笑容,连声道:“对对对,林书记真是高瞻远瞩,一下子就给我们指明了方向,打开了新局面,保障工作请您放心,我一定做到位,绝不给技术攻关拖后腿,全力配合顾厂长的工作。” 两人此刻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同仇敌忾、要给林颂下马威的样子。 会场里的气氛彻底变了。 那些原本带着轻视和观望目光的中层干部,此刻再看林颂时,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敬畏。 林颂将众人神色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知道初步的立威目的已经达到。 她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宣布:“既然大家没有其他意见,那今天的会就到这里,散会吧。” “散会”二字清晰地回荡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风暴的会议室里,却没有一个人敢立刻放松下来。 林颂率先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她的脚步在即将迈出门口时,却微微一顿,仿佛忽然想起什么。 “哦,对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到主位上的那个女人身上。 只见她的视线,先是落在了顾勇面前那个陶瓷烟灰缸上,然后缓缓抬起,清晰地宣布:“补充一条会议纪律。以后所有正式会议,会议室里,不许抽烟。” 顾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眉头一皱,开会不抽烟,怎么思考?怎么提神? 但是脸上却是一副积极拥护的表情,甚至带着点自我检讨的意味。 他声音洪亮地率先表态:“开会抽烟,影响思路,也影响别人健康,早该禁止了,我们坚决拥护,坚决执行。” 其他与会的干部们也纷纷附和,一副仿佛禁止在会议室抽烟是什么他们期盼已久、如今终于得以实现的大好事的样子。 “对对对!林书记说得太对了!早就该这样了!” “营造无烟会议室,利人利己!” “我们一定带头严格遵守!” “……” 林颂看着他们近乎夸张的表态,心中了然。 不过没关系,第一次听话还有些不习惯,以后习惯习惯就好了。 第102章 新家 林颂在第一次班子会上展现出的雷霆手段, 让在座的所有人,无论是心存观望的,还是暗自不服的, 都认识到,这位空降而来的、看似年轻的女书记,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林颂深谙用人讲究松紧有度。 她让顾勇和杜方三天拿出初步方案,看似不近人情, 但真正用意并非在于得到一个多么完美无缺的方案——那在短短三天内本就不切实际。 而是迫使他们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所以,在顾勇和杜方带着粗糙的方案框架来找她汇报时, 林颂并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 抓住方案的粗疏大做文章,借此进一步树立权威。 这让原本准备承受一番疾风骤雨的顾勇, 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高看了林颂一眼。 林颂在快速浏览后, 直接指出了几个他们尚未考虑周全的关键细节。 一旁的杜方敏锐地察觉到, 新书记虽然手段强硬, 但并非不讲道理,他心思不由活络起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杜方表现得异常积极,他不仅高效地完成了林颂交代的任务,还开始主动向林颂汇报工作,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厂里过往的人事脉络、某些关键岗位人员的背景关系。 林颂心里清楚, 杜方这是在递“投名状”,试图通过提供信息和表露立场, 来换取她的信任和未来的重用。 不过,她对于杜方话语中那些明显带有个人倾向、试图引导她看法甚至借她之手排除异己的内容,并未全盘采信。 当然, 她对于杜方的主动示好,也给予了适度的回应。 这让杜方感觉到自己的价值和努力似乎得到了认可,看到了进一步靠拢的希望。 但同时,他又无法准确把握新书记的真实想法和信任边界到底在哪里。这种不确定性,驱使着杜方更加卖力地表现。 林颂初步稳住领导班子层面的局面后,并没有将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放在和顾勇、杜方这两位厂领导的博弈上。 她的身影开始频繁出现在炼铁、炼钢、轧钢等每一个主要车间,听老师傅讲解设备运行的状况和遇到的难题,以及和工人聊上几句,问问家里的情况,听听他们对奖金分配、食堂伙食的看法。 这让大家伙感觉到,她是真心想来了解实际情况,而不是来做做样子。 几次下来,“林书记没架子,能听得进咱工人说话”、“是来干实事的”这样的评价,开始在工人群体中间悄然流传。 此外,林颂精心准备了一份关于第一钢铁厂现状分析及未来发展思路的简要报告,去见了陆文龙部长。 在那份报告中,她不仅客观分析了厂里当前面临的主要问题和困难,更提出了清晰的解决思路和发展规划。 陆文龙仔细翻阅了报告,又听林颂做了简短的补充说明。 他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女书记是下了功夫的,对厂里的情况摸得很清楚。 他言简意赅地肯定了林颂提出的工作思路,表示部里会关注并支持第一钢铁厂的技改工作,鼓励她大胆去干,遇到困难可以及时反映。 另一边。 京市教育局那栋略显陈旧的苏式办公楼里。 李明轩端着茶杯,目光不时瞟向走廊尽头那间属于韩相的办公室。 韩相以为当上办公室主任就万事大吉了?领导在底下人骑脸,可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93节 他在局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可太清楚办公室这摊水有多深了。 副科长王建设,资历老,关系广,上上下下都有他的人脉。科员小赵,虽然年轻,但脑子活络,文笔不错,是王建设一手从基层学校借调上来的,俨然是王建设的左膀右臂。 还有负责文件收发的李姐,管后勤杂物的张姐,丈夫能量都不小,两人与王建设关系密切,平时一起聊家常、互通有无。形成了一个以王建设为核心的小圈子。 李明轩几乎能预见到,韩相指令出不了办公室的场景。 他心里那点郁气,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果不其然,韩相到任初期,王建设表面客客气气,但交代下去的工作,不是“正在和相关处室沟通,对方有些不同看法”,就是“这个问题牵涉面广,需要再研究研究稳妥方案”,总能找到合情合理的理由来延缓进程。 科员小赵,向韩相汇报工作时,话里话外总带着几分“这事有点难办,关键还得看王科长那边的意思”。 负责文件收发的李姐和管后勤的张姐,在韩相问起办公用品消耗明细时,一口一个“以前都是这么办的”,“王科长比较清楚”。 面对这种“软钉子”,韩相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躁或不满。 只是对于一些比较紧急或者重要的文件,他会越过王建设,直接对小赵说:“小赵,这份文件比较急,涉及后续工作部署,你马上按程序登记,亲自送到李副局长办公室。” 有次局里突然接到通知,需要尽快撰写一份关于本市教育领域拨乱反正、探索改革发展初步设想的简报。要求既有政策高度,又能结合本地实际,提出一些有新意的思路。 按照以往惯例,这种重要的综合性文稿,通常由王建设主导思路,小赵负责初步起草,王建设再修改定稿。 但韩相在周一早上的办公室内部短会上,直接点了将:“关于这份简报,时间比较紧张。小赵,这个任务由你来主笔,有什么需要协调的资料或者数据,可以直接找我。王科长这边还有其他几个总结报告要抓,这个任务就辛苦你了。” 小赵先是愕然。 随即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 接下任务后,小赵憋足了一股劲,接下来的一周,他几乎住在了办公室。白天翻阅历年教育工作会议纪要和政策文件,晚上梳理各区县教育现状数据,深夜还在字斟句酌地推敲表述。 最终成型的简报,既有对拨乱反正工作的系统总结,又结合本地实际提出了建立教师轮训制度等建议,在局领导那里获得了肯定。 这件事之后,小赵的工作态度发生了明显转变,开始主动向韩相汇报工作进展。 韩相很清楚,王建设的小圈子并非铁板一块。小赵年轻,有上进心,渴望被认可和重用。 — 林颂和韩相两人现在住的,是一钢分配的一栋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带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这在国家的单位分房体系里,已是相当不错的待遇。 如今家具物什添置得差不多了,只是鱼缸里还空荡荡的。 两人便想着周日去花鸟鱼市场看看,买几条小鱼回来。 韩相已经把京市转得差不多了:“咱们去西城,那边市场规模不小。” 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远远就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这里便是那个自发形成的花鸟鱼虫市场了。 市场沿着街道两侧延伸,显得有些杂乱,有挑着担子卖自家培育的花草苗木的农民,有在地上铺块塑料布摆满各种仙人掌、文竹的市民,也有用木盆、瓦盆装着金鱼、热带鱼叫卖的小贩,还有一些卖蛐蛐罐、鸟笼子、鱼虫的摊位。 人们的交谈声、讨价还价声、鸟鸣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林颂和韩相边走边看。 “同志,这是什么鱼?”韩相问道。 那摊主见有人问,热情地介绍起来:“这叫孔雀鱼,你看这尾巴,跟孔雀开屏似的,多漂亮!这叫红绿灯,身上一道红一道绿,跟交通信号灯一样。这叫黑玛丽,通体乌黑,也好养。” 他指着不同的鱼介绍着。 这些鱼在1978年的京市,还算是个比较新鲜稀罕的玩意儿,比常见的金鱼要贵上一些。 韩相对鱼的种类没什么研究,问道:“同志,这鱼好养吗?需要注意什么?” “好养!只要保持水温,别太低,按时喂点鱼虫或者干饲料就行。我这有鱼虫卖,你们可以买点。鱼食也有。”他说着,拿出几个用旧报纸包成小三角包的干水蚤和一小瓶颗粒饲料。 一番讨价还价后,两人买了六条孔雀鱼,两公四母,外加几包鱼虫和一小瓶饲料。 摊主小心地用厚实的塑料袋给鱼充上氧气,扎紧口,再套上一个备用袋,递给他们。 回到家。 林颂将鱼袋连袋子一起放入鱼缸中,让水温慢慢适应。过了约莫半小时,她才将鱼儿们倒入缸中。 孔雀鱼舒展着裙摆般的大尾巴,优雅地巡游,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水波和鱼鳞上折射出斑斓的光点。 “好看吗?”林颂问韩相。 “好看。” 韩相对着林颂说。 第103章 天分 林颂和韩相商量后, 让林安转学到成志学校。 面对新的环境、新的同学和略有差异的课程内容,林安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适,她很快融入了新的集体。 学校附近, 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少年文化宫,老师每周都会带领学生们去参观。 林安再次见到了宽敞明亮的舞蹈教室,这次的教室比她之前在市文化宫见到的还要大。 几个女孩子正伴随着舒缓悠扬的钢琴曲,做着优美的动作。 带队老师看出了她的向往, 轻声鼓励她可以报名试试。 林安却感到一丝负疚,明明小时候, 她拥有打弹弓的快乐就够了。 为什么人越长大, 越贪心。 这种纠结的小情绪,像一团毛线, 在她心里绕啊绕,一直持续到晚上回家。 韩相注意到了女儿的反常:“安安, 怎么了?在学校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林安把自己心里的纠结, 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爸爸。 韩相引导她正视自己的内心:“安安, 你要学会直面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和欲望,想要就是想要, 这并不可耻。如果因为暂时没有拥有,或者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别的快乐,就强行说服自己‘这个和那个差不多,我不需要’, 那其实是在欺骗自己。” 韩相自己从来不是什么超脱之人,他一直都坦然承认, 自己的欲望和野心都很强。 林颂对林安说:“先报上名。如果喜欢,那就学,如果不喜欢, 那就不学。” 第二天,林安在林颂韩相的陪伴下,去文化宫的舞蹈班报上了名。 从此,每周固定的时间,林安背着舞蹈包,准时去文化宫上课。 她发现,当自己的身体能够表达出音乐的情绪时,内心确实会涌起一种不同于打弹弓的快乐,那是一种掌控自己身体的喜悦。 除了每周固定的舞蹈课,林安的周末还多了一项活动——带着黄豆去外公外婆家坐坐。 这对于周美娟而言,无异于“折磨”,每次门铃响起,看到外孙女和那条黄毛狗,她就觉得额角直跳。 林建国却对此期盼不已,兴致勃勃地为林安张罗吃食。 自从周美娟之前因为林颂工作的事情赌气“罢工”后,林建国被迫接管了厨房。 周美娟看到林建国在厨房里为了林安忙得团团转,用了那么多油、糖和精白面粉时,心一抽一抽地疼。 这个外孙女,真是来克她的! 可她又不能说什么,因为一旦开口,做饭的活计又会重新落到她头上。 — 林安提着外公给她的点心走出门。 说实话,外公做的饭……味道实在算不上好,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火候也常常拿捏不准。 但是,她还是要坚持每个周末雷打不动地去“报到”。 这是因为她从爸爸那知道了,外公外婆以前对妈妈很不好,妈妈在那个家里受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委屈。 林安虽然还无法完全理解大人之间那些复杂的恩怨,但她的小脑袋瓜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妈妈是天下最好的妈妈!谁让妈妈受委屈,谁就是坏人! 所以,饭不好吃没关系。 只要能从外公那弄到好吃的,只要能让外婆心里不痛快,这点味道,她完全可以忍受。 回到家,林安一进院门,看到爸爸正卷着袖子,在院子东边的空地上,用砖头和水泥仔细地垒砌着一个鸡窝。 “爸爸,我回来啦。”林安把手里的“战利品”放好,蹲在鸡窝边。 只见窝里已经住进了六只嫩黄色的小鸡崽,正挤在一起,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 之前家里养的那几只下蛋母鸡,没能带过来。 三只送给了王秀英和韩大山,另外两只送给了刘兆彬和孙云清。 院门外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林书记在家吗?” 韩相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副厂长杜方的爱人赵华。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节颜色红褐、油光发亮的腊肠。 韩相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客气地招呼道:“赵大姐。” 他想着林颂午睡可能还没醒,正要说林颂在休息,不料,林颂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 赵华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将手里的腊肠递过来:“林书记,没打扰您休息吧?哎呀,真不好意思,估摸着周末您可能在家,就冒昧过来了。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自己闲着没事,照着老家的方子灌的腊肠,拿来给您和韩主任尝尝鲜,您可千万别嫌弃,就是一点家常心意。” 腊肠这东西,是自家精心制作的,比商店里凭票购买的更有滋味和诚意,但又不像烟酒糖果那样目的性过于明显。 韩相接过网兜:“赵大姐,你太客气了,屋里坐。” 他说完,便去沏茶。 聊了约莫一刻钟,赵华放下茶杯,笑道:“瞧我,光顾着说话了。林书记,您刚搬来,家里要是缺什么少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千万别客气,直接言语一声。我们老杜在厂里年头长,认识的人杂,办事也方便些。远亲不如近邻嘛!” 林颂微笑着点头。 赵华顺势站起身:“那行,林书记,韩主任,我就不多打扰了,你们休息。这腊肠蒸着吃或者炒菜都行,喜欢的话,吃完了我再给您拿。” 韩相将她送到院门口,又客气了两句,看着她走远。 “怎么没多睡一会儿?”韩相走过来问。 林颂有午休的习惯,一旦睡着,有时候能到下午三四点。 “怕睡多了,晚上反而睡不着。” 林颂说完,想起一件事:“韩里是不是马上要开学报到了?” —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94节 周美娟每当觉得不开心时,总会去找她那几个老姐妹坐坐。 几个人聚在一起,话题无非是家长里短、儿女前程。 但每次听着老姐妹们或炫耀、或抱怨、或分享各自的喜怒哀乐,周美娟都感到胸中的闷气散了大半,整个人立马又能支棱起来。 而这其中,尤以跟梅雅聊天的效果最为显著。 果然,一踏进梅雅家那布置得典雅温馨的客厅,周美娟立马觉得神清气爽。 然而,今天的梅雅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愁绪。 “美娟,你来了。”她抬起眼,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示意保姆给周美娟端上刚沏好的香片。 “怎么了这是?”周美娟立刻换上关切的表情,“瞧你这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梅雅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倾诉道:“我那外孙女,你不是知道嘛,从小我就看重她的艺术培养,送去学舞蹈,这都学了好几年了,请的还是最好的老师,可跳得……” 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奈:“那动作,僵硬得跟小木头人似的,一点灵气都没有!节奏也踩不准,真是白费了我那么多心思。” 梅雅年轻时跳舞跳得很好,她一直希望能有人继承她的这份天赋和对舞蹈的热爱。可惜女儿完全随了父亲,对跳舞毫无兴趣。 好不容易盼来了外孙女,她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孩子身上,结果现实又给了她一击。 周美娟脸上立刻露出感同身受的惋惜表情,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仿佛梅雅外孙女的不开窍,是她自家的事一样。 她安慰道:“孩子还小,兴许是还没开窍呢,你别太着急。” “不过梅雅,”她顿了顿,“咱们这么多年老姐妹了,我有什么说什么,你别嫌我说话直。这天赋啊,有时候真是强求不来的,老天爷不赏这碗饭,你再使劲也没用。就像我家贝贝——” 她毫不犹豫地把外孙女李语贝拉出来当例子,语气带着夸张的无奈:“唉,她也不是那块料!手脚笨得很。” 紧接着,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说起来也真是怪。我家那个大女儿林颂,你知道的,从来没正儿八经学过跳舞。可她生的那个闺女,倒是跳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林安曾在林建国面前表演过在少年宫学的舞蹈片段,周美娟看过几次。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惊讶于那孩子的灵性,但嘴上总要挑几个“腿没伸直”、“表情不到位”之类的刺。 “所以说啊,”周美娟仿佛参透了什么人生哲理,感慨地说道,“天赋这东西,真不是能强求的。” 梅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也是。这东西,真是强求不得。” 周美娟看着梅雅被自己一番“高论”安慰到的样子,心里那口因林建国和林安而憋了许久的浊气,终于长长地舒了出来,感觉浑身都轻快了不少。 不过,看着梅雅优雅地靠在沙发上,享受着保姆端上的精致点心,周美娟心里又忍不住泛起那个老问题—— 梅雅的认知水平、处事手腕,明明处处不如自己,怎么命就比自己好这么多呢? 住着这么好的房子,享受着这么安逸富足、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的生活,难道真是傻人有傻福? 如果真是这样,那林颂那个死丫头片子,心眼比筛子还多,怎么也过得风生水起? 第104章 大学(一) 高考成绩出来了, 韩里考上了燕京大学,录取通知书上写着——“韩里同学:你已被我校物理系录取。请于一九七八年三月七日,持本通知书来校报到。” 他立刻给韩相和林颂写了封信, 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远在京市的哥哥嫂子。 三月七日开学这天,燕京大学校园内,随处可见来报到的新生和家属。 年轻人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憧憬和对未来的期待,家长们则多是殷切的叮咛与不舍。 林颂和韩相带着韩里和林安, 顺着指示牌找到物理系的报到点,登记、核对材料、领取宿舍钥匙和饭票。 韩里的宿舍被分配在一栋颇有年头的红砖楼里, 一间屋子住六个人。 他们到的时候, 已经有两位室友和他们的家人先到了,彼此简单打了招呼。 “哥, 我自己来就行。”韩里见韩相伸手要去扛那卷厚重的被褥行李,连忙阻拦。 韩相却没理会, 一把将铺盖卷扛上肩头, 动作干脆利落:“没事, 走吧。” 这时林颂说:“韩里,你去打盆水来, 先把床板和桌子擦一遍。”又对林安说:“安安,你去拿扫帚来。” 宿舍很快收拾好了。 一家人逛了逛校园。 不远处的一座六角亭子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的男同学,正闭目吹奏着竹笛, 清越的笛声在空气中飘荡。 另一边的未名湖畔,垂柳丝绦轻拂水面, 几个学生围在一起,情绪激昂地讨论着什么,隐约能听到“朦胧诗”、“意象”、“人的主体性”等新鲜而热烈的词汇。 韩里努力想维持沉稳, 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四处打量,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如此新奇。 林安则没那么多顾忌,直接指着那群讨论的学生问:“小叔叔,他们是在吵架吗?声音好大。” 韩里试图解释:“不是吵架,是在……讨论文学,讨论诗歌。就像一道数学题有不同的解法一样,他们在交流不同的想法。” 林颂和韩相临走前,叮嘱韩里:“食堂饭菜要是不合口味,或者想吃家里的味道了,周末就回来。” “嗯。”韩里用力点头。 — 同一天,张连馨也来报道了。 张连馨心里很开心,不光是考上了燕大,还有韩里跟她在一所学校。 以后,他们就可以经常见面,可以一起在图书馆看书,可以讨论功课……她编织着无数个未来有韩里的场景。 然而校园很大,直到新生见面会上,她才在攒动的人头中,远远地看到了那个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清瘦身影。他身姿挺拔,在人群中十分突出。 韩里也看见了她,脸上露出干净温和的笑容,主动走了过来:“连馨。” 他旁边一个男生显生立刻挤眉弄眼地用胳膊肘碰了碰韩里,语气促狭:“嘿,行啊韩里,这才开学几天?这漂亮小姑娘是谁啊?什么关系?快从实招来!” 韩里被室友调侃,笑容依旧坦荡。 他转向室友,认真地介绍道:“别瞎起哄。我们是一个厂子弟校出来的,算是老乡。” 他还用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高度,带着点回忆的口吻补充道:“她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妹妹,特别聪明,是跳级上来的。” 张连馨本来因为韩里主动向朋友介绍自己而心生欢喜,但听到“看着长大的小妹妹”这几个字,垂下了眼睛。 原来,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小妹妹”。 回到宿舍,她呆呆地坐在那张靠门的下铺的床沿。 “连馨。”上铺的李花阳探下头来,约她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李花阳是压着分数线进来的,对宿舍里年纪最小、却以高分考入数学系的张连馨充满了崇拜。 她觉得跟聪明人在一起自己也能变聪明,便经常约张连馨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我真佩服你,脑子怎么长的?那些数学题我看着就跟天书似的,你刷刷刷就解出来了!”李花阳的语气里带着单纯的羡慕和一点点讨好,“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生活肯定美好得不得了,估计所有人都喜欢我。” 张连馨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并不是。 — 大学的生活过得很快,又很慢。 张连馨发现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周围的同学谈论着最新上映的译制片、偷偷传阅着港台流行歌曲的磁带歌词,她都插不上话。 至于哪位授课老师有什么样的背景和脾气,哪个系哪个班又发生了什么趣闻轶事,她也不知道。 她不爱、也不擅长打听这些消息。 如果不是李花阳这个热情开朗的室友,总是主动拉着她一起去食堂、去上课、去图书馆,她很可能在大学最初的阶段,就会形单影只。 当然,一个人也没什么,她早习惯了。 这天,李花阳拉着她去食堂打饭,正值饭点,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饭菜混合的味道。 就在这嘈杂的人海中,张连馨的目光轻易地捕捉到了韩里的身影。 只见韩里正和一个穿着鹅黄色毛衣、梳着利落马尾辫的女孩并肩走着,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那女孩笑容明媚,韩里手里帮着那个女孩提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黑色琴盒,他微微侧着头,神情专注地听着女孩说话,嘴角还带着那抹张连馨无比熟悉的笑意。 那一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张连馨的心尖上。 “诶,那不是物理系的那个韩里吗?”李花阳此时看到了,带着点八卦的兴奋,用胳膊碰了碰僵硬的张连馨,“他长得挺不错,脾气也特别好,听说他们系里好多女生私下议论他呢。” 她像是掌握了什么重要情报,继续压低声音爆料:“哦对了,还听说他家里条件也不错呢。你知道他用的那支钢笔吗?我上次在百货大楼文具柜台看到,可贵了!” 李花阳这些无心的话语,像一把盐毫不留情地撒在了张连馨此刻鲜血淋漓伤口上。 是啊,他们之间,原来早就有差距了。 可明明当年,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地一起挖蚯蚓喂鸡,他那么耐心、认真地听她讲那些在别人看来稀奇古怪的想法。 这时,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尖锐地响起:他不也会这样听别的女生说话吗?他对谁似乎都是那么温和,那么有耐心,不是吗? 她自己所以为的那份独一无二,所以为的那份特别的关注和耐心,或许从来就不曾真正存在过。一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想到这里,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 “连馨?你怎么了?”李花阳吓了一跳,看着默默流泪的张连馨,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她以自己的心思和价值观揣度着:“哎呀,你……你是不是听我说他钢笔贵、家里条件好,觉得自己……心里难过了?” 李花阳连忙安慰道:“你别往心里去。咱们跟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别想那么多,啊?咱们好好学习,将来毕业分配个好工作,比什么都强!” 张连馨用力地用手背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 “没事。”她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很好的。” 那天晚上,张连馨一夜未眠。 宿舍里其他人都已沉入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睁着干涩的眼睛,在黑暗中望着上铺床板模糊的轮廓。 过去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中反复地、清晰地放映。 然而,理智在她脑海里不断敲打:纠缠下去,除了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怜和难堪,还能得到什么? 她需要一个了断。 尽管在理智的深处,她隐隐知道,这样的做法,往往本身就意味着内心深处那份强烈的不甘心和不舍还在疯狂作祟。 —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95节 张连馨知道韩里周末通常会回他哥哥嫂子家。于是,在一个天色有些阴沉的周末下午,她鼓起残存的全部勇气,循着打听来的地址,来到了那片安静的、带着独栋小院的厂领导住宅区。 犹豫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敲响了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林颂看到门外站着脸色苍白、眼神都有些发直的张连馨,显然有些意外:“连馨?” “有事吗?进来坐吧。”林颂说道,毕竟是从六五厂出来的孩子。 张连馨懵懵地跟着走了进去,在沙发上坐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回过神来,才发现韩里并不在家,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明来意。 林颂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在学校怎么样?还适应吗?” “我……”张连馨刚一开口,声音带上了浓重的哽咽。 林颂见状:“发生了什么?慢慢说。” 人真的很奇怪,受委屈的时候不哭,但一有人问怎样了,就会忍不住掉眼泪。 张连馨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对韩里那份从孩提时代便开始萌芽的喜欢,以及最近遭遇的打击,倾吐了出来。 林颂看着她泪痕斑驳的脸,沉吟片刻:“他不值得你付出这样的感情。” 张连馨猛地愣住了,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颂。 林颂不是韩里的嫂子吗?她不应该站在韩里那边,替他说好话? 张连馨反驳道:“他很好!他真的很好!他可以听我说话,耐心地听我说完所有的话,哪怕那些话很奇怪。别人都做不到,他们要么不耐烦地打断,要么觉得我的想法匪夷所思……只有他,只有他对我特别有耐心……” 她语无伦次地、急切地列举着记忆中韩里的种种“好”。 林颂等她这番激动的、带着哭腔的辩白稍稍平息:“因为他听你讲话,所以你喜欢他?” “为什么要被倾听?”她问。 张连馨愣住了,张了张嘴,这是什么问题? 被人倾听,被人理解,被人看见,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渴望的吗? 第105章 大学(二) 韩里陪韩相搬教材去了, 韩相弄到了一批理工科基础理论和文史类书籍。 韩相推着自行车,后座上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被麻绳紧紧勒着,韩里跟在旁边, 怀里抱着几摞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书。 韩里一直是个没什么想法的人,从小到大,几乎是沿着哥哥韩相给他划好的路在走。哥哥说学习是有用,他便努力读书, 如今哥哥说上了大学也不能松懈,他便继续努力。 他对未来没有太多憧憬, 觉得每条路都可以走, 不会有比较的想法。 不过最近,他遇到了点困惑:“哥, 有个事儿……” “嗯?”韩相侧过头,目光从弟弟那难得带着点纠结的脸上扫过。 韩里努力组织着语言, 像是试图从一团乱麻中理出个头绪:“就是学校里, 有些女同学, 好像挺喜欢……找我说话的。” “找你说话不是挺好?大学生活,除了学习, 也要和同学多交流。” 韩里鼓了鼓腮帮子,试图描述那种微妙的感觉:“她们跟我说话,并不是对我这个人感兴趣……我对她们而言,好像是个物件, 是一个能衬托她们物件……” 韩相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 他下意识地想到自己跟林颂。 林颂好像从来没拿他跟别人炫耀过——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泛起一丝失落。 “哥?”韩里歪着头看韩相, 清澈的眼睛里带着询问,他哥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讲话? 算了,韩里自顾自地往下说:“其实, 我也无所谓。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韩里骨子里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他虽然困惑,却并不觉得困扰。 回到家,韩相支好自行车,和韩里一起将沉甸甸的麻袋和书搬进屋内。 “教材买回来了?”林颂的声音传来。 “嗯。”韩相应着,蹲下身,利落地解开麻袋口紧紧系着的绳子。 里面露出一摞摞崭新的书籍封面——《高等数学》、《普通物理》、《基础英语》、《中国文学史》……种类颇杂,旧纸张特有的味道弥漫开来。 韩里放下怀里的书,轻轻舒了口气:“哥,嫂子,书都放这儿了,我先回学校了。晚上英语角有活动,我得早点过去准备一下。” “路上慢点,注意安全。”林颂叮嘱了一句。 林颂没有跟韩里说张连馨的事情,因为她问张连馨,要不要跟韩里提她来过,张连馨摇了摇头。 “知道了,嫂子。”韩里应了声,弯腰揉了揉黄豆毛茸茸的脑袋,转身离开。 屋里,韩相开始将地上的书籍分门别类,在靠墙新打的书架前,一本本仔细摆放整齐。 他拿起一本《基础英语》,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字母组合,他听着韩里描绘丰富多彩的大学校园生活,心里其实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不过没关系,马上恢复函授大学和夜大学了。 函授大学和夜大学,跟全日制不一样,教学方式灵活,主要面向在职的职工,不脱产学习,利用晚上或者周末听课,完成指定作业,通过统一考核,一样能拿到国家承认的文凭。 韩相对林颂说了自己的计划:“我准备先自己把这些基础教材系统地学一遍,摸清楚里面的门道和难点所在。等招生启动,我第一时间去报名。” 林颂以为韩相是打算自己去上学,赞许地点点头,觉得他很自觉,没想到韩相下一句话是:“咱们一起。” 韩相对两人一起上学充满了憧憬:“到时候,你的作业、笔记什么的,我帮你写。” “你自己学吧。”林颂并没有被打动,她上辈子学到吐了,这辈子实在提不起太多啃书本的兴致。况且,有知识和有文化是两个概念。 她另起话题,说起拜访顾老师的事情。 顾老师早已恢复名誉,如今在燕京大学担任教授。 韩相和林颂讨论过韩里未来的发展方向,两人一致认为韩里适合走学术道路。林颂便建议韩相带韩里去拜访一下,让韩里提前接触一下学术研究的环境和氛围。 韩相深以为然,专业路径上的指引,找对领路人至关重要。 不过说到韩里,韩相将弟弟的困惑讲给林颂听,心里那点失落感又冒了出来——林颂从来没有表示过他拿得出手。 林颂见状,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怎么,你要让我跟别人说,你的雕很大?” 韩相整张脸“轰”地一下爆红,一直红到了耳根脖子。 看着他这副羞窘得几乎要冒烟的样子,林颂催促他:“赶快去学习吧,韩同学。刚才拿着那本英语书摸了那么久,字母认全了没?” …… 韩相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那本《基础英语》和一本厚厚的字典。 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磁带录音机,这是他托人弄来的。里面正缓慢转动着一盘英语入门磁带,发出略带磁性的、标准却刻板的朗读声。 林颂遛完黄豆回来,问道:“韩同学,英语学得怎么样了?” 韩相听到林颂的问话,耳根又有些隐隐发热,回答道:“还行,跟着磁带听了几遍。” “光听不行,得读出来。”林颂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读两句听听?” “我……我这发音不准。”韩相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羞赧。 看着韩相这副样子,林颂伸出手,手指没有指向书本,而是轻轻点在了韩相的喉结上。 “知道这个地方,用英语怎么说吗?” 韩相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此时,磁带里标准的男声还在重复着“this is a book”。 林颂的指尖感受着那一下滚动,她看韩相不说话,微微倾身,靠近他的耳边,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吐出一个简短的单词。 韩相只觉得“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顶,消退的红潮再次席卷而来,比下午时更加汹涌。 林颂身子靠回椅背,目光重新落回那本《基础英语》,笑道:“看来,韩同学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 顾老师对韩里,打心眼里喜欢。 历经了半生浮沉,看遍了人情冷暖,他越发深刻地体会到,善良是比聪明更难得的事。 韩里不是他见过最有天分的学生,但他温厚纯良的性子——见到别人比自己强,不嫉妒,也不妄自菲薄;见到别人不如自己,不起轻视之心,更不会倨傲,在年轻人里实属罕见。 出于这份赏识,顾老师便将韩里引荐给了物理系德高望重的刘教授。 刘教授手头正有几个基础研究项目,急需年轻人帮忙整理文献、做些基础计算。 这天,韩里刚从刘教授家中出来,脑子里还在回味着刘教授刚才指点的一些关键要点,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对面那栋教职工宿舍走了出来。 是张连馨。 她手里拿着几页稿纸,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韩里,微微一怔,随即打了个招呼。 韩里立刻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笑着回应:“连馨,真巧。你也来找老师?” 张连馨点了点头:“嗯。数学系的陈老师找我做科研助理,帮他处理一些模型推导的前期工作。” 她当初会答应陈老师的邀请,一方面是觉得课程学起来不算吃力,而学校里那些诗歌朗诵之类的活动,她不太感兴趣,因此,空闲的时间挺多的。 另一方面,是因为做科研助理,会有补贴。 除了国家发放的补贴,她没有额外的经济来源,嫂子姜玉英如今靠着包子铺,赚了不少钱,但都倾注在了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栋梁身上。 韩里看着眼前的张连馨,觉得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张连馨没再继续跟他聊,她抬了抬怀里那几页重要的稿纸,说道:“我先走了,陈老师还交代了些事情,要尽快处理完。” 说完,她便抱着那几页稿纸,沿着栽种着梧桐树的小路离开了。 韩里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心底莫名地泛起一丝细微的失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从指缝间溜走了。 其实,张连馨心里并非全无波澜。 只是,在投入数学的世界后,当那些公式、定理、猜想占据了她大部分心神,生活中那些曾让她辗转反侧的情感纠葛、苦恼烦闷、求而不得的失意,似乎都变得很淡、很轻了。 虽然她至今仍未完全理解林颂那句“为什么要被倾听”的深意,但她发觉,自己对外界的需求在慢慢变少。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96节 第106章 生产线 国家的风向正在悄然转变, 年底,一场重要会议在京西宾馆召开。 会议明确,国家的工作重心将要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 关起门来搞建设不行了,必须对外开放,学习国外的先进经验,引进国外的资金、技术和管理方法。 嗅觉敏锐的韩相立刻意识到, 掌握英语这门工具,在未来绝对会占据巨大的优势。 他学习的劲头更足了, 书房里经常传出他跟着磁带模仿、时而停顿、时而重复的朗读声。 林安是个从不扫兴的女儿。她见爸爸这么投入地学英语, 立刻积极响应,每天努力用英语跟爸爸对话。 “爸爸, ”她蹦蹦跳跳地跑进书房,手里举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红彤彤的苹果, “you… eat 不 eat this… apple ?” 这中西合璧的古怪句式让韩相哭笑不得。 林颂最近也在看英文的资料, 她打算引进一条国外生产线。 不过, 这一提议在厂领导班子会议上,激起了巨大的反对声浪。 贺总工率先发难。 这位在钢铁行业干了三十多年的老专家, 是第一钢铁厂技术上的定海神针。 “林书记,您这个想法,是不是太冒进了?咱们厂现有的设备,工人们用了十几年, 闭着眼睛都能操作!贸然引进洋设备——” 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万一到了咱们这儿水土不服,耽误了部里下达的生产任务, 这个责任谁来负?我贺建章在钢铁行业干了三十多年,不敢说有多大功劳,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厂子冒这么大的风险!” 贺总工话音甫落, 厂长顾勇便适时地接过了话头。 “贺总工说得在理啊,林书记。咱们做事,还是要实事求是,一步一个脚印。”他说到,目光转向财务科长老吴。 老吴马上报出一个惊人的外汇估算数字。 顾勇双手一摊,面露极大的难色:“林书记,您听听,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部里就算再支持,能一下子给我们这么多外汇额度?退一万步讲,就算部里特批了,万一……我是说万一,这项目搞了一半搞不下去了,或者投产以后效果不及预期,咱们厂背上这么沉重的债务包袱,职工们怎么办?” 就连一向在态度上倾向于支持林颂的副厂长杜方,此刻也面露犹豫。 “林书记,我不是不支持技术革新。但是,国外的设备,标准、操作习惯都跟咱们不一样。咱们的技术人员、工人,能立刻上手吗?后期的零配件供应、维修保养怎么办?难道每次坏了都要请外国专家?那费用,咱们可承担不起。” 会议室里其他几位领导也纷纷点头附和,言语间无不透露着抵触。 面对这几乎呈排山倒海之势的反对声浪,林颂缓缓转动着桌上的钢笔。 “既然同志们有这么多顾虑,那此事暂且搁置,大家再深入思考。散会。” — 林颂虽然说搁置,但私下里开始了缜密而有序的布局。 会后第二天,她让秘书调来了技术处所有近五年内分配来的大学生、年轻技术员的档案资料。 她仔细翻阅,目光最终停留在三个名字上:陈海洋,北钢院毕业,在校期间就发表过关于铸造技术的论文;潘明远,哈工大高材生,动手能力强;李静,北钢院毕业,外语出色。 林颂将三人请到了办公室。 “不必紧张,”林颂语气温和,“找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对厂里技术发展的真实想法。尤其是对国外先进技术的看法。” 起初,三人说话都有些克制,但林颂几句提问,便点燃了这些年轻人的热血。 她看着眼前三双充满理想和求知欲的眼睛,郑重地说:“厂里正在考虑未来技术发展的方向,需要一批有见识、有闯劲的年轻人贡献力量。我这里有一些关于国外生产线更详细的资料,希望你们能组织起来,认真研究,拿出一份有分量的可行性分析报告。记住,这件事,目前仅限于你们三人小组内部知悉。” 陈海洋三人激动不已,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秘密任务”。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海洋小组如饥似渴地研读林颂提供的资料。 李静负责翻译,潘明远带着测量工具,深入车间,详细记录现有生产线的每一个瓶颈和能耗点,陈海洋则负责将散乱的数据整理成严谨的对比分析。 一个月后,他们整理出了一份详实的报告。 报告中,他们在搜集大量关于国外钢铁行业技术发展、连铸连轧技术优势的资料的基础上,深入研究现有生产流程的痛点、能耗的浪费点、质量的不稳定点,并与国外生产线所能解决的问题进行一一对照,描述了新设备如何减轻劳动强度、提高安全性、减少钢坯浪费等。 林颂花了整整一个下午,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了这份报告。 然后向陆文龙部长递了一份汇报材料,详细描绘了引进生产线后对提升本厂乃至整个华北地区钢铁产业技术水平、增强国家钢铁产品国际竞争力的示范意义和战略价值。 — 工业部组织了一个由资深专家和司局级干部组成的调研小组,到第一钢铁厂考察调研。 林颂在简要介绍了厂里的初步设想后:“关于具体的技术细节和可行性分析,我们厂里一些年轻的同志做了不少前沿性的研究。不如请他们直接向各位领导汇报,也更鲜活、更具体。” 随后,她示意等候在外的陈海洋三人进来。 带队的领导听完,高度赞扬了第一钢铁厂“主动求变”的精神,明确表示:“像第一钢铁厂这样有扎实工业基础、有清晰发展思路、敢于承担风险进行技术改造的企业,正是我们国家当前引进国外先进技术的试验田。” 贺总工坐不住了,他感觉自己技术权威的地位受到了赤裸裸的挑战。 “林书记!您这是什么意思?”贺总工忍不住提高声调,“让几个进厂没几年的毛头小子,在部领导面前信口开河,大放厥词!他们懂什么实际生产?” “贺总工,您先别激动,坐下喝杯茶。”林颂神色不变,“年轻人有想法、敢于表达是好事。技术发展总要推陈出新嘛,我们也需要听听不同的声音。” “推陈出新?他们那是脱离实际!”贺建章根本坐不住,“我敢拿我这项上人头担保,那个德国生产线照搬到咱们厂,肯定水土不服!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与此同时,厂长顾勇开始在各种流程上对陈海洋小组进行掣肘。 陈海洋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阻力,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斗志。 一次厂部技术论证会上,贺总工对陈海洋报告中的能耗数据提出强烈质疑,陈海洋当场拿出原始记录和计算过程据理力争,言辞激烈地指出贺总工“固步自封”、“阻碍技术进步”。 会后,顾勇向林颂施压:“林书记,为了维护稳定团结的大局,必须把陈海洋他们调离现有技术岗位,放到车间去锻炼锻炼,冷静一下头脑。否则,迟早要出大乱子,严重影响全厂正常的生产和技术工作秩序。” 也正在这时,林颂等待的东风到了——部里的批复正式下达:原则同意第一钢铁厂引进德国生产线项目,并给予必要的外汇额度支持。 她再次召集了领导班子会议。 会上,她首先肯定了项目成功获批是集体智慧的结晶,特别表扬了贺总工和顾厂长在前期“充分讨论”中提出的宝贵意见,使得方案“更加完善成熟”。 紧接着,林颂面色严肃起来:“陈海洋、潘明远、李静三位同志,在学术讨论中,对老同志不够尊重,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技术部门的团结氛围。” 她停顿了一下,宣布了处理决定:“对陈海洋、潘明远、李静三位同志进行通报批评,责令做出深刻检讨。同时,考虑到他们在此次项目前期论证中也付出大量心血,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决定将他们调入项目指挥部下设的技术准备组工作。” 一方面,公开处罚了陈海洋三人,给了贺总工和顾勇一个台阶下,维护了他们的权威。 另一方面,所谓的“处罚”,实质上是将这三个真正懂技术、有热情的年轻人,名正言顺地安排到了项目最核心的技术准备岗位。 — 项目获批只是第一步,真正的硬仗是与德方的谈判。 德方凭借其技术垄断地位,报价极其高昂,并且在技术转让深度、核心技术培训、后期维护服务以及关键零配件供应等方面,条件极为苛刻。 由顾勇牵头的厂内谈判小组,尽管据理力争,但几次接触下来,进展甚微,德方代表态度傲慢强硬,寸步不让。 林颂了解到邻国一家钢铁设备制造商,也有意开拓市场,且报价相对灵活。 在宴请德方代表的晚宴上,她说道:“我们第一钢铁厂,非常欣赏贵公司的技术实力,也衷心希望与像贵司这样的世界顶级企业建立长期战略合作关系。当然,我们也收到了一些其他国际优秀设备厂商的合作意向,他们对于技术共享和本地化支持,表现出了更大的诚意和灵活性。不过,我个人始终认为,贵司的技术底蕴,才是最符合我们长远发展需求的。” 这给德方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接下来的谈判桌上,德方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在价格和技术转让条件上都做出了实质性让步。最终,第一钢铁厂以一个相对合理得多的价格成功引进了核心设备。 合同正式签订的消息传回厂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在项目启动动员大会上,林颂站在台上,目光扫过台下神情振奋又带着些许忐忑的干部职工。 “同志们,我们今天下定决心,引进这条先进的生产线,不是否定我们过去的成绩,恰恰相反,是为了让我们第一钢铁厂再创辉煌,是为了让我们几代钢铁人付出的心血,在未来能够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她略微提高声调:“这条路,肯定不会一帆风顺,肯定会遇到很多我们想象不到的困难和挑战。但是我相信,只要我们第一钢铁厂的全体干部职工,团结一心,放下包袱,敢于学习新知识,勇于攻克新技术,就没有我们克服不了的困难。” 第107章 登报 林薇在报社工作, 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的是今天新鲜出炉的报纸。 头版是关于第一钢铁厂成功引进德国先进生产线的长篇报道,旁边配着一张极为醒目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 林颂站在庞大的设备前,正对着围拢的干部职工讲话。 林薇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以及报道中那些溢美之词——“魄力非凡”、“高瞻远瞩”……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正当她心里翻江倒海之际,一个同事家刚上小学一年级的男孩, 虎头虎脑地跑进办公室找妈妈。 那孩子经过林薇的办公桌,看见她, 出于礼貌, 脆生生地喊了一句:“阿姨好。” “阿……姨?” 林薇几乎是立刻从抽屉里摸出镜子,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起来。 镜中的脸庞, 描画着精致的妆容,林薇气恼, 她怎么就成阿姨了? 中午下班。 林薇想着食堂今天有她最爱吃的鸡腿, 多少能抚慰一下自己糟糕的情绪。 然而, 生活似乎铁了心要跟她作对。 当她排到打饭窗口前,眼睁睁地看着盘子里最后一个油光红亮的鸡腿, 被前面一个身影端走了。 气人的是,那个端着鸡腿的,是她非常鄙夷的一位同事。 这位同事相貌平平,扔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穿着更是朴素得近乎土气,她没少跟要好的同事嘲笑对方, 觉得自己要是长成对方那副模样,怕是要自卑得不敢出门见人了。 可偏偏,对方每天都乐呵呵的, 见谁都是一张真诚的笑脸,仿佛生活中压根没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情。此刻,对方还友好地朝她笑了笑。 林薇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 心里却愤愤不平,为什么这种看起来什么都不如她的人,运气反而这么好? 她随便打了些别的菜,食不知味地扒拉了几口。 下午下班,林薇先去母亲那接女儿。 一进门,还没等她喘口气,周美娟便迫不及待地说起了今天的见闻:“你梅阿姨家女儿女婿,调去国外的大使馆工作了!听说还是欧洲的国家,啧啧。” 这个年代,能出国工作,那是多么风光、多么令人羡慕的事情啊,简直是一步登天。 周美娟说着,又绕回到了那个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上:“你说说,有些人,看着也不见得有多出挑,怎么就那么顺风顺水,什么好事都能赶上?” 林薇正想顺着母亲的话头附和几句,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那边周美娟却问起了李明轩的情况:“明轩最近怎么样?在单位里还顺利吧?” 在周美娟看来,女儿的幸福和她未来的体面,终究还是要落在女婿李明轩的前程上。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97节 林薇心里一阵烦躁,母亲开口闭口就是李明轩,也不知道问问自己今天工作顺不顺利,心情怎么样。 她没好气地回道:“忙着呢。他们局里好像在搞什么跟国外学校的合作培养项目,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她懒得细说,只想赶紧接了孩子回家。 本以为这一天的糟心总算可以画上句号,林薇刚进家门,想瘫在沙发上喘口气,李明轩后脚也跟着进了门,开口第一句话是:“你最近有空,多和你姐林颂走动走动。” 李明轩这个人,向来现实,谁有用跟谁玩。 “你们姐妹俩关系不是很好吗?你看她现在,风头正劲,手里握着那么大的项目,听说在部里都挂上号了,是重点关注的改革典型。这层关系,咱们得维系好啊!” 林薇呼吸瞬间变得不畅起来,关系很好?她们关系可一点不好! 她本以为林颂去了山沟沟,自己留在京市嫁给了李明轩,终于压过了林颂一头。 可现在,风水轮流转,她居然要主动去巴结林颂?这比吞了苍蝇还让她恶心。 她现在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在李明轩面前,表现出和林颂姐妹情深的样子?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明轩说完后,习惯性地跟林薇抱怨起上班遇到的烦心事:“你是没看见,那个韩相,好家伙,今天可真露脸了,居然能跟外宾简单交流几句。” 他们局里今天举行了一个关于与某英语国家建立校际合作的初步沟通会,韩相竟然会说英语,还说得挺溜。 林薇麻木地听着,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垃圾桶,白天听完母亲的抱怨,晚上还要听丈夫的抱怨,真是烦死了! 有没有人能关心一下她今天遇到了什么?心情怎么样? 那边李明轩还在继续点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韩相这人啊,真是拼命。不光学英语,还在钻研什么经济管理的书,每天还陪王局打乒乓球,那球喂得,啧啧,既让领导打得舒服,又不显得太刻意谄媚。” 他自诩会钻营,没想到人外有人:“他这人,感觉天生就是为服务领导而生的。” 林薇一听到“领导”两个字,忽然想起了报纸上林颂那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脸。 她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道:“他家里不就有个现成的‘领导’吗?天天耳濡目染,察言观色,他能不会陪领导吗?” 李明轩愣了一下,随即拍了下沙发扶手,觉得林薇这话简直一语中的:“对对对,你说得太对了,可不是嘛。他这是在家练出来了,有个那么厉害的媳妇,能不学着点怎么看眼色、怎么迎合上意嘛,哈哈哈……” 丈夫的“赞同”并没有让林薇感到丝毫快意,反而让她心里更加堵得慌。 不行,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堵得慌,她得给林颂找点不痛快! 李明轩不是让她多走动走动吗?好啊,那她就好好地走动起来! 林薇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个计划的雏形,她要把林颂以前的那些朋友、同学,约出来坐一坐。 要知道,林颂当年心高气傲,看不惯她的人多了去了!只是后来她去了三线,大家才渐渐少了联系。 — 韩相今天下班,特意绕道去了那家有名的老字号熟食店。 原因无他,昨晚林颂说想吃那家老字号的酱肘子了——皮糯肉烂,咸淡适中,味道最是地道。 他排了好长时间队,油纸包着的酱肘子色泽红亮,隔着纸都能闻到那股浓郁的酱香和肉香。 回到家,韩相将肘子切片装盘,又拌了一盘家常凉菜,正好用来解酱肘子的油腻。 “吃饭了。”他喊了一声。 林安手里拿着几封厚厚的信件,递到正坐在窗边藤椅上晃动的林颂手中:“妈妈,你的信,好多封呢!” 小姑娘最近就在班级里鼓捣起了她的“小生意”。 她将玩具汽车一个个装进密封的纸盒里,然后在同学间搞起了“抽奖”。五毛钱抽一次,运气好的话,就能抽中一个小汽车。 五毛钱一个玩具汽车,太划算了! 当然,绝大多数人最终只是花钱买了个“谢谢参与”。 林安利用孩子们占便宜和赌运气的心态,赚了不少。不过她觉得,只有小汽车,品类还是太单一。 林颂接过信,摸了摸女儿跑得红扑扑的小脸,然后才低头看向那几个信封。 一封是李灵写来的,信纸上的字迹挺拔有力,她如今已进入了县党委班子,独当一面。 还有一封张中仪的,秦英的研究项目取得了重要突破,即将调任京市的一个重要研究所,肩负更核心的任务,她也会带着孩子随行一同前来。 这时,饭菜都已摆上了桌,那盘酱肘子切成薄厚均匀的片状,摆在白色的瓷盘里,配着一小碟用蒜泥和香醋调成的蘸汁。 旁边凉菜色泽诱人,碧绿的香菜和细细的葱白丝点缀其间,看着就令人胃口大开。 “快尝尝。”韩相给林颂盛上熬得粘稠的小米粥,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像个等待老师点评的学生。 林颂夹起一片颤巍巍、泛着诱人油光的肘子肉,在蒜泥醋汁里轻轻一蘸,送入口中。 肘子炖得极其到位,入口即化,酥烂入味,浓郁的酱香在口中层层化开,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就是这个味道。” 韩相看林颂吃得开心,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吃饭间隙,林颂跟韩相提了提几封信的内容。 韩相安静地听着,手下不停,又给林颂碗里添了片瘦多肥少的肘子肉:“秦英调过来是好事,说不定以后在某些方面还能有帮助。中仪带着孩子过来,以后你们也能……多见面。” 他语气如常,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张中仪真是阴魂不散。 第108章 谣言(一) 京市一家茶馆。 “真没想到林颂现在这么厉害了。”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的女士, 捏着细瓷茶杯,眼神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酸意,“这才回来多久?就闹出这么大动静。” 林薇勾起嘴角, 声音里刻意掺入几分担忧和欲言又止的意味:“是啊,谁能想到呢。她当年一声不响去了三线,这回来没多久就……也是她有能力,敢想敢干。比我们这些一直留在城里的, 可是强太多了。” “强太多?” 接话的是一个的男士,他当年在学校的成绩一直屈居林颂之下, 心里那点疙瘩至今未消, 此刻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诮和不忿,“我看未必吧?一个女人, 爬这么快,没点特殊手段谁信?你们想想, 引进德国生产线, 多大的项目?她一个女流之辈, 凭什么就能批下来?这里头没点猫腻,我把这紫砂茶壶生吞了。” 另一个略显沉默的男士也低声附和, 声音里带着某种自以为看透世事的颓唐和阴暗的揣测:“现在这风气,唉,说不定就是靠上了部里哪个手握实权的大佬,成了人家的……那个, 你们懂的。不然凭什么那么多资源、那么好的项目,都向她倾斜?话说回来, 当女的真好。” 林薇听着这些充满恶意和嫉妒的议论,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但她面上却迅速堆起不赞同的神色,做出急切制止的样子:“哎呀, 你们快别瞎猜了,这种话传出去多不好,我姐她……她也许就是运气比较好。” 她这般看似维护、实则苍白无力的辩解,更加印证了这种猜测。 “薇薇你啊,就是太单纯了,”烫着卷发的女士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凭空掉下来的好运?我告诉你,百分之九十的运气,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代价。” 她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引得其他几人纷纷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这次聚会,让林薇获得了心理上的满足,也让她暂时鼓起了勇气,决定约林颂见个面。 她将电话打到了第一钢铁厂党委办公室。 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声,语气礼貌,却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您好,第一钢铁厂党委办公室。” “我找林颂书记,我是她妹妹林薇。” 林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又带着点亲昵。 “请问您有预约吗?” 对方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预约?” 林薇一愣,声音忍不住拔高了一些,“我是她亲妹妹!还需要预约?” “抱歉,没有预约,不行。”对方的回答毫无通融余地。 “你……”林薇气得胸口起伏,她感觉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啪”地一声,她狠狠地撂下了电话,精致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 好啊,林颂!你现在真是架子大了!连亲妹妹想见你一面都这么难!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原本只想在小范围败坏林颂的名声,可现在,她要把火引到第一钢铁厂内部去——她可是在报社工作的,最清楚舆论的威力。 只可惜,她在第一钢铁厂内部并无直接的人脉,于是,她想起了中学时的班长韩胜。 韩胜人高马大,当年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如今在体育局混了个闲职干事,交际颇广。 他有个经常一块打篮球的球友,叫赵老二,在第一钢铁厂运输科工作。 几天后,在一家饭馆里,林薇通过韩胜,见到了第一钢铁厂运输科的工人赵老二。 几杯酒下肚,气氛热络起来。韩胜按照林薇事先的交代,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语气带着男人间谈论八卦的随意:“老赵,听说你们厂新来的那位林书记,是个女中豪杰啊?挺有本事?跟部里上头的关系……不一般吧?不然这德国生产线,多少大老爷们都搞不定,哪能这么顺顺当当就落到你们一钢头上?” 林薇目光紧紧锁在赵老二脸上,期待看到他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然后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 谁知赵老二一听,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原本带着酒意的脸瞬间严肃起来:“韩胜,你这叫什么话,可不能乱说。我们林书记,那是清清白白,公正无私,引进生产线,那是实打实的能力,是为我们全厂职工谋福利的大好事。什么靠关系?那是放屁,胡说八道。” 他嗓门大,引得旁边几桌都侧目。 赵老二似乎还嫌不够,特意环视了一圈,像是要昭告天下一样,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们,我们厂上下,谁不知道林书记是干实事、为我们工人着想的领导?那些乱七八糟、嚼舌根子的话,可别瞎传。传到我们厂里,看大伙儿不撕了他的嘴。” 林薇和韩胜面面相觑,完全懵了,对方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他们哪里知道,第一钢铁厂关于林颂的谣言,早就不是新鲜事了。 一个女人,但凡做出点成绩,职位高一点,各种污言秽语和香艳的猜测就跟苍蝇一样围上来。更别说,林颂还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 林颂的处理方式很粗暴,直接让厂办和纪委联合介入,迅速查实了几个传播源头,然后,在一次全厂中层干部及职工代表参加的大会上,厂纪委负责人直接通报了这几起案例。 其中,严重的那个直接以“严重违反厂规厂纪,破坏稳定,影响极坏”为由,予以辞退处理。 这下,谁还敢说造林颂的谣?除非不想端一钢这个铁饭碗了! 反正至少明面上,第一钢铁厂内部,再也听不到任何关于林颂个人作风的闲言碎语。 赵老二吃完饭,借口厂里有事,直奔他姐姐赵华家。 一进门,他急吼吼地把刚才饭桌上的事,说了一遍。 赵华一听,立刻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闲话。 说实话,当初林颂以雷霆手段处理掉那几个散布谣言的职工时,赵华私下里还暗自为她捏了把汗。 她觉得林颂的处理方式不留余地,很容易被人在背后议论“不近人情”、“手段狠辣”,甚至可能激化矛盾。 毕竟,在这种事情上,很多时候是越描越黑,你越是强势回应,那些躲在暗处嚼舌根的人反而可能越来劲,觉得你是被戳中了痛处。 当时厂里确实也有不少人对林颂这种“强硬”颇有微词,觉得她一个女同志,行事太过霸道。 但时至今日,局面早已不同。 德国生产线成功引进,大家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和厂子发展的希望,林颂的“不近人情”变成了令人信服的领导魄力。 “这事儿得赶紧告诉林书记。”赵华立刻起身,准备去厂里找林颂汇报这个情况。 韩相知道了这件事,如果是造他韩相的谣,他或许会选择迂回或者等待时机的策略。但是,针对林颂的,他忍不了一点。 他心里迅速盘算好了反击的策略,赵老二不是说,是林薇和一个体育局的叫韩胜的一起找的他吗?很好。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98节 周一上班,韩相算准了时间,偶遇了正拿着文件准备去开会的李明轩。 “明轩。”韩相笑着打了个招呼。 李明轩回了一句,声音带着开会前的紧迫感。 韩相与他并肩走了几步,脸上忽然泛起一丝带着歉意的神色:“对了,明轩,有个事……前天下午,大概三四点钟,你们两口子是不是来我们一钢附近办事了?我当时离得远,看着背影像是你们,便没过去打招呼。后来想起来,觉得怪过意不去的,这碰上了也没招待一下。” 他语气真诚,仿佛真的在为失礼而懊恼。 李明轩的脚步猛地顿住,眉头紧紧皱起:“前天下午?我没和林薇一起去一钢啊?” 他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前天下午林薇说她娘家有点事,回娘家了,他那天下午去跟几个好哥们游泳去了。他们根本没在一块啊。 韩相见状,立刻露出一副“我说错话了”的表情,连忙摆手:“那可能真是我看花眼了……那男同志可能……是林薇同志别的朋友吧?唉,你看我这眼睛,真是该配副眼镜了。” 他越是这般“解释”,越是让李明轩怀疑这里面有什么事情。 李明轩勉强维持着镇定:“肯定是误会,你看错了。我先去开会了。” 看着李明轩的背影,韩相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林薇想用那些下作龌龊的手段在背后抹黑林颂?那就先让她自己家的后院烧起来吧。 — 回到家,韩相弯腰换上那双棉质红拖鞋。 林颂正站在鱼缸前,用小网勺捞起一点点鱼食,均匀地撒在水面上。色彩斑斓的孔雀鱼立刻聚拢过来,在水面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韩相在洗手间洗了手,走过来,把跟李明轩提起“看见林薇和一个男同志”,李明轩当时如何脸色骤变,跟林颂描述了一遍。 “你是没看见,”韩相说着,微微向林颂那边倾了倾身,“李明轩那张脸啊,听到我说看见林薇和个男的在一起时,当场就绿了。” 林颂刚好撒完最后一小撮鱼食,她将网勺轻轻搁在旁边的托盘上:“看来,李明轩疑心病挺重。” 这时韩相又道:“不过做戏总得做全套嘛,所以我打算去配副眼镜。” “配眼镜?”林颂侧过头,“你又不是真近视。别说我没提醒你,眼镜戴上就摘不下来了。” 韩相见林颂似乎并赞同:“没事,我不经常戴就是了。” 第109章 谣言(二) 李明轩带着一肚子翻腾的火气和疑虑, 踏进了家门。 公文包被他重重地掼在玻璃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惊得正在沙发上翻看杂志的林薇一个激灵。 “你前天下午, 到底去哪儿了?”李明轩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林薇心里先是猛地一慌,但面上一副委屈和不解的样子:“不是跟你说了吗?回我妈那儿了呀!你怎么回事,一回来就审犯人似的?” “回娘家?”李明轩松了松领口, 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有人看见你了, 在第一钢铁厂附近, 跟一个男同志在一起,你怎么解释?” 林薇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但李明轩只含糊地提到“男同志”,并未指名道姓说是韩胜, 这让她在慌乱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了解李明轩, 如果他真掌握了确凿证据, 绝不会是这般质问的姿态,而是直接摊牌了。 她脸上立刻堆起被冤枉的愤怒和伤心, 声音拔高:“李明轩,你胡说八道什么?谁看见了?啊?谁在那里无中生有、血口喷人?” 李明轩紧盯着她的反应,倒也没有隐瞒:“韩相看到的。” “韩相?”林薇眼睛飞快地一转,像是瞬间抓住了反击的武器, “他?他的话你也信?他肯定是故意在你面前这么说的!为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搅得你心神不宁,好让你在工作上出错!你仔细想想, 是不是?” 李明轩听林薇这么一分析,韩相在开会前告诉自己这件事,确实显得十分可疑。 他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但心底对林薇的那根怀疑的刺,并未完全拔除。 — 在李明轩家中硝烟弥漫的同时,韩相拉着林颂,去眼镜店配眼镜。 小明眼镜店在京市颇有名气,是当时为数不多能提供专业验光服务的地方。 店里的装修带着鲜明的时代特色,深棕色的木质柜台,柜台里铺着深红色的丝绒布,上面整齐地陈列着寥寥几十副眼镜框。 眼镜框样式极其单一,大多是那种粗重的黑色塑料框,或者细圆、细方的金属框,颜色也无非是黑色、金色和银色几种。 穿着白色工作服的老师傅从柜台后站起身,目光在气质出众的林颂和挺拔的韩相之间扫过,客气地问:“两位同志,谁配镜子?” 韩相说道:“师傅,是我配。最近感觉看远处有点模糊。” 老师傅点点头,引着他走向里面用布帘隔出来的简易验光室。里面陈设简单,一张木头椅子,墙上挂着“e”字视力表,旁边还有一台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验光仪。 韩相坐在椅子上,配合着老师傅的指挥,上下左右地指着方向。 韩相验光的时候,林颂就站在稍远处,双手随意抱臂,目光淡淡地扫过墙上的视力表。最底下那行小小的“e”字方向,她看得清清楚楚,毫无障碍。 很快,验光结果出来了。老师傅看着单子,抬头对韩相说:“同志,你这度数很浅,左边眼二十五度,右边眼几乎没有。也就是看特别远、或者特别小的字可能有一点点费劲,不戴眼镜完全不影响正常生活和工作。要我说啊,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师傅,谢谢您提醒。不过,还是配一副吧,有备无患,图个心里踏实。” “行吧。”老师傅也没再劝。 韩相拿着老师傅递过来的几副镜框,一个一个试戴起来。 “你看哪个好看?”他侧过头,征求林颂的意见。 “银色这副,适合上班。” 林颂说完,目光在金色细边上多看了一眼:“至于金色——也一块买了吧。” 韩相立刻转头对老师傅说:“师傅,银色和金色的,我都要了。” 老师傅一时无语,心里嘀咕:这两人是不是有病?度数这么浅,配一副都算浪费,还一次配两副一样的?真是钱多没地方花了? — 李明轩看到韩相鼻梁上赫然架着一副银色细边眼镜时,脸上不禁又隐隐泛起了绿光。 韩相真的去配眼镜了! 他一想到韩相看到林薇和一个男的在一起,总觉得韩相那副眼镜后面藏着的目光,在无声地蛐蛐自己。 下班铃声响起,韩相收拾好东西,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李明轩:“明轩,一起找个地方吃个饭吧?” 李明轩现在看到韩相就觉得膈应,但他如果拒绝,反而显得自己心虚、小家子气,在刻意回避什么。 他压下心头的烦躁和厌恶,点了点头:“行啊。” 两人在单位附近找了家还算清净的小饭馆,点了几个家常菜,要了一瓶酒。 韩相没再提看错人的事,他摘下眼镜,说起了自己。 “不瞒你说,这人上了点年纪,真是不服不行。二十出头那会儿,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现在嘛……感觉精力大不如前喽。” 他说这话时,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李明轩随手放在旁边空椅子上的公文包。 包口没完全拉上,隐约露出里面一个小巧的棕色药瓶的一角——那是李明轩偷偷托人从外地买来的、据说有奇效的补药。 韩相的眼神一触即收,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他重重叹了口气,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有时候吧,工作累了一天,回到家里,看着……唉,真是一点儿不想回家,就想着能在外面多清静一会儿。力不从心呐……” 李明轩心里先是猛地一诧,对方居然把这么隐私、这么伤男人自尊的事情告诉了自己。 这一刻,他心中对韩相的那份戒备和敌意,在不自觉中消散了不少。 李明轩也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个年纪,正是承上启下的时候,工作压力大,家里老小事情也多,琐碎磨人……唉,身心俱疲,有时候真是……提不起劲儿。都一样,都一样。” 韩相不动声色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是啊”、“理解”,心里却在暗暗撇嘴:我可跟你不一样。 他这几天快活着呢,干劲十足,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关于林颂的小秘密——她似乎,对他戴着那副金丝边眼镜的样子,有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偏好。 李明轩还在继续抱怨着,酒精和倾诉欲让他有些刹不住车,话语里充满了对生活的无奈和对自身状态的焦虑。 就在这时,饭馆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身材高大健壮的小伙子,手里拿着个篮球,满头大汗地走进来:“老板,老规矩,一碗炸酱面,多加蒜。” 韩相的目光似乎被那小伙子吸引,感慨了一句:“啧,你看这年轻人体格多壮实,龙精虎猛的,肯定没有咱们这些……烦恼。”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体格壮实”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李明轩,让他猛地想起了一个人,韩胜,林薇的好同学。 林薇和她那帮同学走得很近,尤其是那个叫韩胜的体育局干事。 李明轩一想到韩胜那比自己高大健壮得多的身材,一想到林薇每次提起同学会很兴奋,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韩相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李明轩这反应,不像是单纯被谣言激怒的样子。 — 李明轩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了家。 林薇闻到那刺鼻的酒气,不悦地皱了皱眉,还没等她开口询问,李明轩已经几步跨到她面前。 他死死盯着她,声音因为酒精和情绪而有些沙哑变形:“你……你是不是又和那个韩胜联系了?” 林薇心里猛地一咯噔,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但这慌乱也只是一瞬间的,她迅速镇定下来。 “李明轩!你什么意思?我跟老同学正常联系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她柳眉倒竖,一副被李明轩无缘无故的质问激怒的样子,“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有自己的社交圈子?!” 李明轩逼近一步,酒气喷在她脸上:“你和他……真的没什么?” 林薇看李明轩这副样子,决定以进为退:“是!我承认!我上学时候是对韩胜有过那么一点好感!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谁年轻时还没点过去?你呢?你当年不也一样偷偷喜欢过你们班那个文艺委员,给人写过情书吗?” 听她如此“坦荡”地承认了对韩胜有过好感,反而让李明轩心里莫名地放心了不少。 只有没发生过什么的人,才会这样大大方方承认。 第110章 谣言(三) 韩相本来想给林薇和那个韩胜的男人泼点脏水, 结果发现,林薇和韩胜真有点什么。 回家后,他立马跟林颂分享了这个意外收获的大瓜。 “我打听了, 韩胜他媳妇对林薇很有意见,为这个没少跟韩胜闹别扭,你说,韩胜和林薇要是真清清白白、一点猫腻都没有, 就是普通老同学关系,他媳妇至于有这么大的怨气, 反应这么激烈?这明显不合常理啊。” 说到这里, 韩相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林颂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四个人的关系, 往往比三个人的关系更稳定。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99节 — 韩胜的爱人叫何蓉蓉,在幼儿园工作, 性格比较单纯与温顺。 此时, 她坐在床边,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阿胜, 你是不是又去见那个林薇了?你上次……上次不是跟我保证过,不再跟她私下见面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去见她。” 韩胜刚打完球回来,一身汗,正烦躁地想找水喝, 闻言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你又来了, 听谁在那儿胡说八道,她就是找我帮个小忙,都是多少年的老同学了, 这个忙不好不帮,面子上总得过得去吧?” “老同学?真的只是老同学吗?”何蓉蓉的眼泪掉得更凶,心底的委屈和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我不是傻子,韩胜,你们那次同学聚会……发生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韩胜习惯于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将手里擦汗的毛巾狠狠摔在椅子上,吼道:“你能不能别整天疑神疑鬼、胡思乱想?跟个怨妇似的,烦不烦?我累了一天回来,就不能让我清静会儿?” 看着丈夫那毫不掩饰的不耐烦,甚至带着点嫌弃的表情,何蓉蓉有些不知所措,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性格里的软弱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有效地捍卫自己的婚姻,除了哭泣和苍白无力的质问,她似乎没有别的武器。 最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害怕失去这个家,害怕年幼的孩子失去父亲,这种恐惧让她更加不敢真正撕破脸。 不过,软弱的孩子背后,往往有一个强势的父母。 何蓉蓉的母亲,在得知女儿受到的委屈后,顿时火冒三丈。 “欺负我闺女没脾气是吧?”老太太眼里冒着火,“那个姓林的小贱蹄子,自己没男人吗,还是她男人不行,非要跑出来勾引别人的男人。看我不去撕了她那张专门迷惑男人的骚狐狸脸,让她再嘚瑟。” 何蓉蓉还想阻拦,她怕母亲闹出不可收拾的大事,劝道:“妈,您别……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误会个屁!”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一把甩开女儿的手,“这都骑到脖子上撒野了,你还说是误会?你就是太软、太面了,才让人这么欺负到头上来。这次你别管,妈给你出头,非得让她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说完,老太太风风火火地就冲出了门,留下何蓉蓉在原地,心情复杂,既有担忧,又隐隐有一丝快意。 报社一片繁忙景象,最近正值思想解放讨论的高峰期,办公室里打字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编辑记者们或伏案疾书,或低声交谈。 这时,一位气势汹汹的老太太冲了进来,她双手叉腰,目光扫过全场,中气十足地吼道:“林薇,哪个是林薇?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专门勾引别人男人的骚、货,给老娘滚出来。” 老太太的嗓门洪亮,瞬间盖过了办公室所有的杂音。 所有人都惊愕地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那位不速之客,然后又下意识地寻找事件的主角——林薇。 林薇正在校对稿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里猛地一沉,她强作镇定,放下笔,站起身:“谁在这里大呼小叫?保安呢?” 老太太一见她起身,立刻确认了目标,几步冲到她办公桌前,手指几乎戳到她的鼻子上,唾沫星子横飞:“就是你,长得一副狐媚子样,自己有男人不够,非要出来偷腥,勾引我女婿,你怎么那么下贱,那么缺男人?离了男人你就活不了是吧?你个臭不要脸的骚、货!破、鞋!” 污言秽语劈头盖脸地朝林薇泼来,办公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大家彼此交换着眼神。 “真的假的?林薇平时不是总把她家李明轩挂在嘴边,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吗?” “谁知道呢?看她那打扮,就知道不是安分的主儿……” 更有甚者,已经拿出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出突如其来的“好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看热闹的神情。 林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羞愤、难堪、怒火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指着门口,声音尖利却带着一丝颤抖:“你……你胡说八道,污蔑,诽谤,滚出去,这里是报社,不是你撒泼打滚的地方!” “我胡说?我呸!”老太太根本不怕,反而骂得更起劲了,“你敢摸着良心说不认识我女婿韩胜?你个专门破坏别人家庭的破、鞋,骚狐狸,你这种人就该被拉去游街批斗。放在前几年,早给你挂上破鞋游街了。” “你血口喷人,我要告你诽谤。”林薇气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全靠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报社的领导闻讯急匆匆赶来,看到这混乱不堪的场面,脸色十分难看,他示意保安控制住激动的老太太。 正好,周美娟带着孩子来找林薇。 周美娟想着之前林薇抱怨她不够关心自己,特意带着外孙女,想来接林薇下班。没想到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撞见了这一幕。 她立马对领导说:“您听我说,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是有人恶意中伤,我们家小薇,从小就懂事、规矩、本分,绝对不是那种人!她和她爱人明轩感情好着呢,是周围都有名的模范夫妻,怎么会……怎么会做这种事?这一定是有人看我们小薇优秀,家庭幸福,故意造谣污蔑,您可一定要明察啊!” 周美娟试图用林薇平时的完美形象和家庭幸福来反驳。 那老太太刚被保安拉开一点,听到周美娟的话,顿时又炸了,挣扎着折返回来。 她指着周美娟的鼻子就骂:“我呸!上梁不正下梁歪,看你闺女那骚样,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养出这么个专门勾引男人的下贱东西,你还有脸了,在这里装什么?我告诉你,我连你一起骂!老贱货生出个小贱货!” 周美娟一向自诩干部家属,讲究体面风度,何曾受过这种市井泼妇般的当面辱骂? 她想用道理反驳,却发现自己那套文绉绉的语言在对方粗俗不堪的谩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毫无招架之功。 老太太战斗力爆表,作势要冲上来揪她的头发,周美娟吓得尖叫一声,花容失色,连连后退,那点想来理论的心思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无比的狼狈。 这场闹剧,虽然最终以老太太被保安强行带离报社而暂时平息,但它给林薇个人名誉带来的打击,已然无法挽回。 领导明面上安抚了几句,说会调查清楚,但那眼神里的不悦和一丝“你怎么惹来这种麻烦”的责怪,让林薇心沉到了谷底。 这还不算完。 周遭同事们那些躲闪的、探究的、甚至带着隐秘兴奋与鄙夷的目光,让林薇如芒在背,将她最后一丝理智也焚烧殆尽。 她将电话打到了何蓉蓉家。 电话接通了,传来何蓉蓉的声音:“喂?” 林薇不等她多说,刻意用一种慵懒而带着极度鄙夷的语调,说道:“何蓉蓉,你以为让你妈来我单位闹一场,你就赢了?就能守住你韩胜了?我告诉你,别做梦了。” 她一字一句说道:“韩胜早就嫌弃你了,他亲口跟我说的——他说你在床上就像一块死木头,死板,僵硬,毫无情趣,连叫、床都不会。” “哦,不对,”林薇停顿了一下,“准确来说,你还不如一块木头,木头至少不会让他觉得那么倒胃口,连碰你都提不起兴致。”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林薇挂断电话,吐出这口恶气后,她虽然有一瞬间报复得逞的快意,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自己与韩胜那点隐秘的事情暴露于人前的恐慌。 几年前,那次同学聚会后,她和韩胜喝多了……确实有过那么意乱情迷的一次。 那边何蓉蓉仍然握着话筒,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住地颤抖。 她浑身冰冷,仿佛一瞬间被扔进了冰窖,连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韩胜他怎么可以……把他们夫妻之间最私密事情告诉另一个女人?! 第111章 谣言(四) 周美娟冷静下来后思忖, 那老太太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 她找了个机会,对林薇说:“这里就咱们娘俩,你跟妈说实话, 你和那个韩胜……你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事?” 林薇内心正被巨大的恐慌煎熬着,闻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怎么也听外人胡说八道,我们没什么事, 就是普通老同学。” “真没什么事?”周美娟紧紧盯着女儿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如果真没什么事, 人家会找到你单位, 指名道姓地往死里骂?小薇,都到这个时候了, 你还想瞒着我?非要等人家闹得满城风雨、让你身败名裂,让咱们林家和李家都下不来台, 彻底无法收场的那一步, 你才肯说实话吗?” 在母亲连珠炮似的逼问下, 林薇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她双手捂住脸, 破罐子破摔地低吼道:“是,我们是有过什么,就那一次,这下你满意了吧。” 周美娟如遭雷击, 踉跄着后退一步,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她指着林薇, 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胸口剧烈起伏:“这要是让明轩知道了,让李家知道了, 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你以后还怎么做人……我辛辛苦苦维持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林薇被母亲这激烈的反应刺激到了,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怨气爆发出来:“你以为我想吗,谁叫你那时候整天在我耳边催催催,说要孩子要孩子,可李明轩他……他根本就不行,他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我有什么办法。我那段时间心里苦闷得要死,所以那次同学聚会喝多了酒,一时糊涂……就那一次!就一次!” “一次……”周美娟周美娟听到这个数字,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一次还好。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对林薇厉声道:“小薇,你听着,从今以后,你必须和那个韩胜彻底断了,再也不许有任何来往,听到没有?就当那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不知道是因为把压在心底最深的秘密说了出来,还是因为感受到母亲站在自己一边,林薇心里的恐慌似乎减轻了一些。 她点了点头,语气显得格外顺从:“妈,我知道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和他来往了。” 这句话她说得干脆,心里也确实下定了决心。 她心里清楚,她只是喜欢韩胜的身体,可她从心底里,是看不起韩胜的。 他头脑简单,除了打球,没什么大志向,跟她根本不是一路人。 她想要的,始终是李明轩能带来的体面生活、社会地位。 — 这天下午,周美娟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织着毛线。 贝贝在客厅里拍皮球,咯咯笑着,周美娟慈爱地看了一眼。 然而看着看着,她手里的毛线针慢慢停了下来,眉头越皱越紧。 以前她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只觉得贝贝天生好动,可自从知道了女儿的秘密后,一些曾被完全忽略的细节,此刻在她眼中被无限放大。 贝贝活泼好动,格外喜欢这种拍皮球、跑跑跳跳的活动,这喜好…… 周美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周美娟猛地放下毛线,起身走到贝贝身边,蹲下身,仔细地端详着外孙女的小脸,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属于李明轩的特征,来驱散心中那可怕的疑影。 “外婆?”贝贝被她异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害怕,怯怯地叫了一声。 周美娟猛地回神,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动作却有些僵硬:“没事,没事,贝贝玩吧,玩吧。” 等下午林薇来接外孙女,周美娟将她拉到卧室。 她关上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薇,你老实告诉我,贝贝……到底是谁的孩子?” 林薇听到母亲的问题,眼神慌乱地游移:“我不知道,妈,我真的不知道,我后来才发现怀了孕,时间好像……差不多。” 时间差不多?周美娟心里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 不过她又立即说道:“就一次而已,哪有那么巧的事?一次就中?” 周美娟像是在说服女儿,更是在拼命说服自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贝贝肯定是明轩的孩子。”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滋生。 必须弄清楚,否则,这就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成型——带贝贝去做血型检测!这是目前最快、也相对最隐蔽的验证方法。 她知道女儿林薇是o型血,女婿李明轩是a型血。根据基本的血型遗传规律,o型血和a型血的父母,生出的孩子只可能是a型或o型。 如果贝贝的血型是b型或者ab型,那几乎就可以断定。 第二天,周美娟说是带贝贝去儿童公园玩,实际上她抱着贝贝,七拐八绕,走进了一家离家较远的医院。 在采血窗口前,她哄着贝贝说:“贝贝乖,最勇敢了,就像被小蚊子轻轻叮一下,很快就不疼了,外婆待会儿给你买棉花糖,好不好?” 就在周美娟心神不宁地等待着检验结果,在医院走廊拐角的立柱后面,一双眼睛,正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是何蓉蓉。 自从在电话里遭受了那番羞辱后,这个温顺的女人,心底产生了报复的念头。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00节 她想去闹,但她天生的性格,又让她本能地抗拒着那种激烈的、面对面的冲突。 于是,她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暗中观察,跟踪周美娟和林薇,试图找到她们的把柄。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跟,竟然撞破了如此惊人的秘密——周美娟鬼鬼祟祟地带孩子来这种偏僻医院验血,其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缘由。 — 几天后,林颂接到了林建国从家里打来的紧急电话。 电话那头,林建国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颂颂啊,你现在能不能立刻抽空,到家里来一趟?林薇出了点……状况。” 林建国万万没想到,家里竟然会闹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丑闻! 果然不是自己的种,就是不行! 林颂听到林建国语焉不详的话,敏锐地意识到,恐怕不是小事,而且极不光彩。 当她和韩相赶到时,家里的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客厅里,李明轩手里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报告单,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上面“b型”那个字母,额头上暴起的青筋一下下跳动着。 旁边李母指着林薇,骂道:“林薇,我们李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进门,我们明轩,我们李家,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他,这样对我们李家?” 周美娟一开始还试图挽回局面:“亲家母,明轩,你们消消气,千错万错都是小薇的错,是我们没教好她……可她,她也是一时糊涂,年轻不懂事啊!求求你们,看在两家以往的情分上,原谅她这一次吧。” 然而,她的卑微哀求非但没有换来丝毫缓和。 李母猛地调转枪口:“你还有脸求情,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以为你比你女儿好到哪里去?你头一个男人走了才多久,你就迫不及待地跟他战友勾搭上了,立马给你女儿改了姓。你这样的人,能养出什么好女儿来。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同意明轩娶你们家的女儿。” 这番话如同最狠辣的耳光,狠狠扇在周美娟脸上,周美娟羞愤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李母吼道:“离婚,必须离婚!我们李家要不起这种不干不净的媳妇,这孩子,我们李家也绝对不会认,谁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你们立刻把她带走,滚出我们李家。” 林薇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恐惧和一丝对李家的愧疚之后,此刻反而被逼出了一种鱼死网破的泼辣和狠劲,她冲着李母尖声反驳:“你以为我愿意吗,你宝贝儿子不行,他是个没用的男人,根本就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啪——!”一记极其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在她脸上,打得她脑袋猛地一偏,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嘴角也渗出了一缕血丝。 是李明轩动的手。 客厅里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女人的哭喊声、男人的怒骂声、摔东西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韩相和林颂全程旁观了这场歇斯底里的家庭闹剧。 韩相忍不住咂舌,他原本以为,发现林薇和韩胜真有点什么,就够出乎意料的了,没想到,后面还跟着这么一出大戏。 然而,就在这场闹剧看似要以离婚收场时,事情却出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转折。 为了证明自己儿子绝无问题,李母让李明轩做了生育检查,结果出来,李母傻眼了——李明轩被确诊为先天性的精子活性极低,不具备自然生育能力。 这个结果,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李家所有的怒火。 李明轩如果和林薇离婚,那他不能生育的消息一旦随之传开,他这辈子就彻底毁了,别说前途,在任何圈子里都将沦为笑柄,再也抬不起头。 而两人不离婚,至少表面上,贝贝还是他们李家的孙女,能维持一个看似完整的家庭,遮住这桩天大的丑闻和儿子不能生育的缺陷。 最终,在屈辱和现实考量之间,李家人极其憋屈地,选择了后者——维持这段名存实亡、彼此折磨的婚姻。 第112章 缘分 张中仪在京市安顿下来不久, 便迫不及待地去见了林颂。 “林颂姐姐!”张中仪脸上绽开笑容,快步走了过去。 她发现林颂并没什么变化,反倒是旁边的韩相,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沉稳些。 这是好事,说明林颂姐姐这些年来过得很舒心,这么一想,张中仪觉得韩相顺眼了一点。 她有很多话想对林颂说, 虽然在信里说了很多,但还有很多很多。 秦雄结婚了, 新娘是秦母千挑万选、认定性子软、好拿捏的姑娘。 张中仪曾以嫂子的身份, 委婉地劝说过那位新进门的弟妹,要学会在婚姻中维护自己的边界和权益。 然而, 对方非但不领情,反而觉得她这个嫂子多管闲事, 更加努力地去讨好秦雄和婆婆, 试图用隐忍和顺从换取表面的家庭和谐。 经历过这一次, 张中仪便彻底明白了,有些人甘愿困在固有的模式里, 旁人的援手反而会被视为打扰。 她学会了尊重他人的命运,不再轻易介入。 这份领悟,也延伸到了她与自己母亲周凤霞的关系上。母亲自身未能解决的问题,不应该由她来背负。 包括对丈夫秦英, 张中仪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过去,她总觉得介入秦英与他母亲之间的相处, 是秦英信任她的表现,但现在来看,秦英与自己母亲相处的问题, 不应该她来解决。 张中仪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她,秦英很可能结不了婚。 她对林颂说了自己的体会:“我现在只有别人真正向我求助时,我才会伸出援手。” 而不会像之前一样,因为自己脱胎换骨了,便见到每一个看似陷入困境的人就想帮一把。 仔细想想,张中仪发现,这也是林颂的做法,她主动求助,所以林颂才会帮助自己。 接着,她的语调轻快起来,说起了生活中的小确幸。 这次研究所分的房子,她和秦英运气很好地分到了折角的那套,多出来一个不小的空间,正好可以给儿子乐乐打造成一个儿童房。 “林颂姐姐,我发现每天乐呵呵的,好事就会一件接一件地来,”张中仪分享自己的发现,“要是整天愁眉苦脸,糟心事好像没完没了似的。” 林颂点了点头:“嗯。什么事情都不想,最好。” 这时,一阵诱人的香气从厨房方向飘来。 韩相弄到了一些难得的海鲜,正和手脚麻利的秦英在厨房里忙碌着。 傍晚,两家人围坐一桌,享用了一顿丰盛美味的海鲜大餐。分别时,两家人还约好了中秋节再一起团聚。 — 到了中秋那天。 张连馨精心挑选了一盒月饼,早早来到了林颂和韩相的家。她一直感念林颂对自己的指点。因此,每逢重要的节令,她都会前来探望,表达心中的谢意。 张中仪笑着主动与她打招呼:“燕京大学可是最高学府,能考进去太了不起了。” 张连馨谦和地笑了笑:“只是比较幸运。” 林颂问起张连馨最近忙什么,张连馨照实回答,说的都是关于课程、课题和论文的事情。 张中仪听她满脑子都是学习,下意识想关心一下她的个人问题,话到嘴边却猛然醒悟,觉得自己这念头透着股的“长辈味”,实在不好。 她及时刹住车,转而说道:“你这样想很好,年轻时就该专注于提升自己。不过有时候缘分也很奇妙,往往在你完全没有想法的时候,反而会降临。” 张连馨礼貌地点点头,但这话并未真正进入她的心里。 她的世界被公式、定理和未解的猜想填得满满的,暂时没有多余的空间想别的。 再者,她听着张中仪与林颂的对话,能感觉到张中仪看待世界的方式带着些唯心的色彩,似乎认为心念一转,外在的人事物乃至环境都会随之改变。 对此,张连馨内心并不能完全认同。她觉得对方深受自身经历的影响,因此形成了特定的认知。 张连馨想起系里一位音乐老师,时常痛心疾首地讲述自己在“牛棚”时期的悲惨遭遇。但张连馨了解到,那位老师口中的“牛棚”,其实是一处平房,条件实在称不上艰苦,只是与他之前优渥的生活环境相比落差有些大而已。 这件事让她更坚定了基于事实和逻辑进行判断的习惯。 张连馨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林颂让她带些自己家做的月饼和一袋水果回去。张连馨没有推辞,坦然道谢接过。 她一直觉得,林颂的世界是最好的,因为她能包容和理解各种不同的存在与选择。 这就像在数学世界里,存在着适用于不同条件的众多公式和定理,但总有一些更基础、更普适的公理或公式,能够蕴含和推导出诸多复杂的变化与关系。林颂给她的感觉,近似于这样。 袋子沉甸甸的,张连馨虽未打开看,但心里知道,林颂给她的,远远超过自己送出的那盒月饼。 回到宿舍,张连馨将袋子里装的柚子拿出来,与室友们分享,月饼她留着自己吃。 李花阳是第一次吃到这么清甜多汁的柚子,忍不住赞叹:“真好吃,甜滋滋的。” 说实话,李花阳有段时间心里挺嫉妒张连馨的。但转念一想,张连馨那么聪明,能得到这些机遇和好处也属正常。 更重要的是,两人智商差距太大,这让她心态平和了许多,觉得能和张连馨成为好朋友,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了。 张连馨没功夫管别人怎么想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里。 专注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季。 李花阳紧张坏了,她总担心自己每天起早贪黑地努力,最后考试成绩反而不如那些看似没那么用功的同学。 张连馨看到李花阳焦虑的样子,说道:“生活中没什么人看你的。” 李花阳嘴上应着,心里却想:那是因为你几乎不参与学生活动和社交,自然感觉不到那么多目光。 她自己在学生会和班级都担任职务,需要处理各种人际关系,时刻都能感受到来自周围的关注和评价。 她紧张归紧张,但考试时一脸从容,张连馨看明白了,李花阳说紧张,是说给别人听的,根本不需要担心。 期末考试结束后,韩里来找张连馨,商量着过年一起回家的事。 哥哥嫂子今年打算留在京市过年,韩里觉得,就算他哥想回去,他妈应该也不乐意。韩里总觉得他妈对他哥抱着一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心态。 张连馨肯定是要回家的。 她自从放下了对韩里那点朦胧的好感后,就纯粹把韩里当成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或者是靠谱的哥哥。 — 两人挤上了绿皮火车,车厢里人头攒动,韩里护着张连馨,怕拥挤的人流撞到她,在他的观念里,哥哥应该多照顾一点妹妹。 旅途中,韩里兴致勃勃地讲着学校里发生的各种趣事,还有考试时的一些情况。张连馨安静地听着,对这些话题其实并不太感兴趣。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讲起了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寻找一个最基础的公式,它能够蕴含和推导出所有后续复杂的变化和相互关系……” 她将写满符号和算式的纸递到韩里面前,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以便他能看清楚。 韩里大学读的是物理,与数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仔细看着纸上的内容,时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和想法。 两人凑得很近,张连馨柔软的发丝几乎蹭到韩里的脸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那令人头晕的草稿纸上移开,落在她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上,落在她那双此刻格外明亮、专注得仿佛盛下整个宇宙的眼睛上。 韩里忽然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孩,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瘦小、沉默、需要他偶尔看顾的小妹妹了。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 这个认知在韩里心头漾开一圈圈陌生的涟漪,他感觉耳根不受控制地悄悄热了起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从心底涌起,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01节 他不自在地将身体往后挪了挪,下意识地想拉开一点距离。 然而,张连馨对此毫无所觉。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韩里那细微的躲避和渐渐游离的眼神。 因为她已经不需要韩里的回应或肯定了,对她而言,身边有没有听众,并不影响她探索真理的过程本身。她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恍然大悟般在纸上飞快地写下新的灵感或公式。 回到县城。 空气中弥漫着冬日特有的清冷和年节将近的烟火气。 韩里帮张连馨提着行李,到她家附近,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姜玉英拔高了嗓门的尖锐声音,似乎正为了什么事与人争执不休。 原来是姜玉英和王梅一块经营的包子铺,因为利润分配不均,爆发了矛盾。 王梅觉得自己做了很多,但分到自己手上的钱很少,便干脆撕破脸,在隔壁街盘了个小门脸,自己单干了。 姜玉英被王梅这一手气得够呛,憋足了一股劲儿要跟她较劲。她把自己的包子铺重新装修了一番,改头换面,挂上了“状元包子铺”招牌。 店里最显眼的位置,精心装裱着当年张连馨考上燕京大学时的报道,生怕进店的顾客看不见。 这次张连馨放假回来,姜玉英立刻拉着她到店里,逢人便介绍,带着夸张的骄傲:“看看,这就是我小妹,亲小妹,燕京大学数学系的高材生,就是吃着我包的包子长大的,我跟你说,我们家这包子,那可是沾着文曲星的仙气儿,孩子吃了聪明上进。” 张连馨听着嫂子这番极尽渲染的推销词,感觉自己像一件橱窗里的展品。 然而,不得不承认,姜玉英这番操作,生意比以前更加红火了。 姜玉英看着门口排起的长长的队,心里十分高兴,然而忙碌的空隙,她揉着发酸的腰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自己这么累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儿子!她脑子里回答道。 另一边,韩里回到家,帮着父母置办年货。 他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年货市场上,按照清单买了瓜子、花生、糖果糕点……林林总总,提了大包小包。 看着市场上热闹喜庆的气氛,他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张连馨。 他折返回去,又多买了一份品相好的年货,想着找个机会给张连馨送过去。 他在心里对自己解释:毕竟一起长大的,互相照应一下是应该的,没有别的意思。 张连馨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并真诚地道了谢,随后拿出一些自己闲暇时剪的、图案精巧复杂的窗花送给韩里作为回礼。 韩里拿着那些充满巧思和年味的窗花回到家,本来想挑几张贴在窗户上,但拿在手里反复看了许久,最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是没有贴,而是仔细地收了起来。 张连馨因为手头有一个课题研究到了关键阶段,有些数据需要尽快处理和分析,便决定提前返校。临走前,她跟韩里说不跟他一块回去了。 韩里得知后,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家里似乎也没什么需要做的事情,萌生了提前回学校的念头。 — 回到熟悉的燕园,初春的气息还很微弱,但枝头已隐约可见鼓胀的芽苞。 韩里刚放下行李,正整理着从家里带来的土特产,室友就拿着一份新出的校园报纸,咋咋呼呼地冲进来。 他指着其中一个版面给他看:“韩里,快看!这不是你那个妹妹吗?数学系的张连馨,上咱们校报了,说是提出了一个……新方法。” 韩里接过报纸,目光落在照片和那篇充满赞誉的报道上。 他发自内心为张连馨高兴,他一直都知道她很聪明,很优秀。 但听着室友那句随口而出的“你妹妹”,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抵触和莫名的烦躁,下意识地就开口反驳道:“她不是我妹妹。”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自己会反应这么大。 室友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韩里感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不是亲妹妹。就是……以前一个厂区长大的,算是朋友吧。” 说完这句话,他心中忽然一片清明。 他意识到,自己对张连馨,或许并不仅仅是儿时玩伴的照顾之情,也并非单纯的兄长对妹妹的关怀。 这种认知让他心绪纷乱如麻,既有豁然开朗的清明,又伴随着不知所措的慌乱和一丝隐密的期待。 在原地踌躇、内心挣扎了几天后,韩里终于鼓足勇气,想借着从家里带来的特产——一些他记得张连馨小时候似乎挺喜欢吃的柿饼——去找她。 他精心挑选了品相最好的几个柿饼,用干净的牛皮纸袋装好,怀着几分紧张,走向女生宿舍楼。 初春的寒风依旧料峭,但韩里却感觉自己手心出汗了。 刚走到宿舍楼下,他还没来得及找人传话,迎面碰到了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走出来的李花阳——张连馨的室友。 李花阳见到他,很是热情地打招呼:“韩里,你来找连馨啊?” 韩里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平常:“嗯,她在宿舍吗?” “哎呀,真不巧,”李花阳说道,“她刚跟她对象出去了,你没碰上吗?” “对……对象?” 韩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瞬间怔在原地,提着纸袋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袋柿饼此刻仿佛瞬间变得无比沉重,粗糙的纸袋边缘硌着他的手心。 “对啊!”李花阳完全没察觉到他瞬间僵硬的脸色和变化的情绪,依旧兴致勃勃地说着,语气带着一点点羡慕,“好像是之前一个学术交流活动上认识的,香江来的交换生,家里条件可好了!人长得也帅,特别有绅士风度!” 她继续补充着细节:“人家刚认识不久,就送了连馨一块手表当见面礼,听说是国外的名牌,可贵了!我们都看到了,真漂亮。” 她的话语像一把把钝刀子,香江来的,家境优渥,绅士风度,名牌手表……每一个词,都慢悠悠地割在韩里心上。 “哦……这样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 “那我就不等她了,麻烦你把这个——”他想把手中的纸袋递出去。 话到嘴边,看着那朴素的牛皮纸袋,他猛地收回手,将纸袋紧紧攥在身后,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改口:“不用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韩里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初春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闷和涩然。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熟悉的校园小径上,原来她的世界里,已经出现了更合适、更耀眼、更能与她并肩同行的人。 而此刻,在校园另一条栽满银杏树、此刻枝条尚未吐绿的路上,张连馨正和那位谈吐温文的香江青年并肩走着。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条洒下来,在她沉静的脸上跳跃。她神情专注而平和,偶尔附和青年几句。 那块手表,她并没有收下,当然,这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值得。 张连馨忽然想起中秋时节,张中仪说的那句话——有时候缘分也很奇妙,往往在你完全没有想法的时候,反而会降临。 第113章 差距 但有些人来到自己的生命里, 就一定要接受吗?张连馨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她张连馨最擅长的,从来就是蒙蔽命运。 就像她从小在嫂子姜玉英手下长大,命运塞给她一个精明、算计、试图掌控她来谋取好处的嫂子。但这又如何?她依旧可以活成张连馨。 命运按照命运的轨迹, 她张连馨按照她张连馨的轨迹。 更遑论,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张连馨对命运这种带着玄学色彩、时常被用来解释无力与妥协的概念,从根本上就抱持着怀疑与审视。 在她看来, 所谓命运,不过是诸多客观条件、随机发生的概率事件、以及个体在现有约束下做出的一系列选择的集合体。它根本不是什么会因心念流转而轻易改变的超自然力量。 回到宿舍。 “连馨, 你回来了, 刚才韩里来找过你。”李花阳说道,然后又一脸八卦地凑过来问道, “诶,你快说说, 你跟你那个对象约会怎么样啦?” 张连馨纠正她:“别乱用词。他不是我对象,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啊?”李花阳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不是吧?人家可是香江来的,而且长得也斯文端正。这多好的机会, 你怎么就……就不答应呢?”她实在无法理解。 张连馨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让李花阳瞬间噎住的理由:“他说话有口音。” 李花阳:“……”她张着嘴,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来接。 这……这算是什么理由?香江人说普通话带点粤语口音,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甚至在某些人听来, 还带着点独特的韵味。这也能成为拒绝一段潜在良缘的理由? 但她看着张连馨那副理所当然、完全不觉得这个理由有问题的样子,有些无语。 在这一刻,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张连馨的思维模式,跟普通人根本不在同一个维度上。 可能——这就是天才吧。 — 韩里在那日之后, 思考了很多。 说实话,在过去的人生里,他很少真正自己去思考什么。因为哥哥韩相总是为他规划好一切,告诉他该做什么,该怎么努力。 他习惯了听从,习惯了沿着哥哥指的路走,从来没有深入地去审视自身。但现在,他清晰地认识到,脚下这条人生的道路,需要自己去感受,去选择,去承受,无论是喜悦、还是失落。 一种前所未有的意识在他心中苏醒,这好像是他自己的人生,不是他哥哥的人生。 他开始以一种全新的眼光审视自己的生活、学习以及感情,他要更加努力。 与此同时,曾经哥哥常说的“差距就是动力”,此刻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小时候,每次哥哥说出这句话,他总是咧着嘴,乖巧地点头,像复读机一样跟着念一遍“差距就是动力”。 但他知道,自己只是想让哥哥高兴,其实并不理解这几个字的意思。 每每此时,哥哥看向他的眼神里,总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现在,他懂了。 差距就是那个香江男生身上那种由优越环境和广阔见识蕴养出的自信与从容,是李花阳口中“外国名牌手表”所象征的、他暂时无法企及的物质条件。 韩里无法说出这样的感觉,曾经不懂的东西,曾经未曾在心底掠过多少波澜的东西,忽然有一天,在自己耳边炸开。 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震得他心口发闷,震得他整个认知世界都随之颤动。 他今天要去书店买书,然而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装修颇为考究的手表店门外。 橱窗擦得锃亮,那些精致的手表闪耀着冰冷而昂贵的光芒。鬼使神差地,他推开了那扇略显沉重的门。 “下午好,想看手表吗?”老板立刻迎了上来。 韩里的目光缓缓扫过玻璃柜台下那些标签上数字惊人的手表,手指在身侧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一块设计相对简约、看起来不那么张扬的腕表上。 “麻烦拿这块给我看看。”他说。 老板依言取出,递到他手中。韩里接过,指尖感受到金属表带的冰凉触感,表盘内的秒针规律地跳动着。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足足五分钟,没有说话,仿佛在观摩一件艺术品,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02节 老板起初还耐心陪着,但见他只是看,没有任何要购买的迹象,眼神里渐渐透出些不易察觉的鄙夷,心里嘀咕:又是一个光看不买的穷学生。 他忍不住出声提醒,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不耐:“这位同学,你到底买不买?” 韩里仿佛被从思绪中唤醒,他抬起头,脸上并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反而露出一抹平和甚至带着点感谢意味的笑容:“我不买了,谢谢你啊,老板。” 老板听到前半句“不买了”,本能地就想翻个白眼,但听到后面那句真诚的“谢谢你”,准备甩出的冷脸僵了一下,心里那点不耐烦奇异地消散了些,反而觉得这年轻人挺有礼貌,态度不由缓和下来。 “唔,没事。”他甚至还顺手从柜台下抽出一张店里的宣传册,递给韩里,“这个你拿着看看吧,新款都有介绍。” “谢谢老板。”韩里接过宣传册,再次道谢,然后转身,走出了店门。 他放下手表,并非因为老板的催促,而是在那一霎那,他虽然满脑子充斥着“差距”两个字,但心里,反而没有了这个词语的概念。 韩里顿时想到了马哲上学的,老师让他们用马哲来指导科学研究。他一直不太明白,那些“对立统一”、“辩证观点”、“一体两面”的抽象概念,但在这一刻—— 有概念恰恰就是没有概念,他知道了差距的概念,又没有了差距的概念。 小时候没有差距的概念,是因为懵懂、无知,此时没有差距的概念,是成长和成熟。 他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完成了韩相终其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情。 韩里没有回学校宿舍,而是去了哥哥嫂子家。 韩相正和林颂说着韩里:“感觉他这几天有点不对劲,一下子好像变深沉了不少。” 林颂抬眸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希望他能快点成熟吗?他现在看起来是开始思考了,你又觉得不好?” 韩相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含着兄长复杂的关爱:“希望归希望。可我比谁都清楚,这种突如其来的成熟,往往意味着遇到了事情,受了不小的刺激。我宁愿他慢点长大,心思简单些,哪怕没什么大志向,烦恼也能少一些。” 正说着,门口传来韩里的声音。 韩相惊讶地看着他:“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学校下午没课吗?” 韩里站在玄关处,没有立刻换鞋,也没有回答关于课程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哥哥脸上,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哥,谢谢你。” 韩相一愣,完全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下意识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受什么大刺激了。 他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韩里的神色:“你怎么了?” 韩里也往前走了一步,说道:“哥,我现在知道,什么是差距了。” 韩相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猜测:是在学业上被顶尖的同学碾压了,是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还是因为家境、见识上的差异,感到难堪甚至自卑的比较? 他按捺住焦急,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问:“……怎么知道的?是遇到什么事了?跟哥说说。” 韩里说道:“我尝过了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从小就没什么太多自己的想法,神经也比较大条,你跟我讲过的很多道理,叮嘱我要努力、要争气的话,我听着,却很难真正体会到背后的沉重。直到现在,我才好像突然明白了。” “哥,原来你一直活在这种——”他心疼地说道,“不太好受的滋味里吗?” 不太好受的滋味?韩相听着弟弟这番充满了体察与理解的话语,再看着他脸上那份真切的心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摆了摆手:“跟你没关系。” 韩里却摇了摇头,非常认真地说:“哥,你会这样,是因为你没跟我一样,有个像你这样的哥哥。”他又说了一遍:“谢谢你,哥。” 韩相看着眼前褪去青涩的弟弟,心里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但他在弟弟面前习惯了内敛,于是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韩里的肩膀,笑骂道:“怎么?你这臭小子,不会是想当我哥吧?” 韩里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神清澈而认真:“我是想说,哥你以后,心里能没有差距这个概念,能活得轻松一点。” 韩相沉默了片刻,定定地看着弟弟,过了好一会儿,说道:“好。” 第114章 竞争 林颂看得出, 韩相只是嘴上答应了而已。 韩相人生中有很多次改变的机会。她亲眼见到过的就有两次,一次是林安,没见过不代表要拥有, 但是韩相的回答是,如果有和没有都一样,那为什么不能是拥有。 还有一次就是韩里。可是,韩相都没有产生改变的想法。 果然, 等韩里一走,韩相便对林颂无奈地笑道:“我的原话是差距就是动力, 重点在后面那两个字, 动力。他倒好,光给我记住前面‘差距’俩字了, 还在那儿品味出不好受的滋味来了。” 差距就是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怎么可能说没有这个概念就没有这个概念呢。 那是自我欺骗。 就像他曾经对林安说的一样, 要学会直面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和欲望, 喜欢就是喜欢,想要就是想要, 如果暂时没有拥有,就强行说服自己这个和那个差不多,那其实是在欺骗自己,是不尊重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 不过韩相也清楚, 韩里的意思是想让他放下执念。 可话说回来,他从来没觉得差距是什么不好受的滋味。 林颂看着韩相在那里得吧得吧地说着, 一个人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不会改变的,那就是这个人的人生轨迹。 她说起正事,问道:“你之前投稿的那篇文章, 后续怎么样了?” 韩相最近参与了高校经济管理类专业的筹建工作。 他在系统研读中央文件、政策汇编及有限外部资料后,撰写了一篇理论文章。 在研究过程中,他越发觉得,西方发达国家在企业管理中强调的激励机制、市场竞争、效率优先等原则,其核心逻辑,恰恰印证了他一直秉持的理念——差距就是动力。 他写的这篇文章,一方面充分肯定公有制的主体地位和计划经济的宏观调控作用;另一方面提出,在特定领域和可控范围内,可以尝试引入外部资本作为补充,学习其先进的管理经验和技术,以激活经济活力。 韩相将这篇文章投给了内部一个影响力不小的理论刊物。 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的快,文章不仅被顺利刊发,在理论界引起了一些关注。 更令人意外的是,竟然得到了国家经委会某位主管企业改革工作的主任的青睐。 这位主任姓陈,是从工业战线成长起来的领导,既有实践经验又重视理论研究,亲自点名要找他谈话。 林颂提醒韩相:“领导找你谈话,肯定不会只满足于听你复述文章里的观点。你要重点准备一下当下最紧迫的国企改革这一块,既要体现前瞻性,又要把握分寸,符合政策导向。” 韩相深以为然。 他结合在六五厂推广六六牌收音机的实践经验,以及近年来对国内外企业运作模式的观察,认真梳理了关于国企改革的思路。一是在坚持公有制前提下,打破大锅饭;二是建立以经济效益为核心的考核体系,将职工收入与企业效益适当挂钩;三是在完成国家计划的同时,给予企业适度自主经营权,使其能根据市场需求调整生产。 — 会谈当日,韩相提前三十分钟来到一栋庄重简朴的小楼。 通报之后,他被工作人员引到了一间安静雅致的会议室。 陈主任准时到来,简单寒暄后便直入主题,询问韩相对改革的看法。 韩相沉稳应答:“中央强调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但在具体操作层面,特别是在如何对待和利用国内外资金、技术和管理经验这个问题上,很多同志还存在顾虑,容易陷入要么一概排斥、要么盲目欢迎的误区,缺乏系统的认知和有效的管理手段。我认为,关键在于如何在坚持社会主义方向的前提下,探索出一条既积极进取又稳妥可控的路子。” 他结合六五厂和后续工作的实例,阐述了适度、有序引进外部资源对弥补短板、提升技术和管理水平的积极作用,同时也坦诚指出了可能带来的挑战。比如对国内原有产业的竞争压力的潜在影响。 “所以我认为,”韩相总结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引进、如何管理、如何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 正如林颂所料,陈主任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切入当前国企面临的严峻现实。 他语气凝重:“当前不少国有企业面临人浮于事、效率低下、设备老化、产品积压的困境,国家包袱很重啊。韩相同志,你对解决这些问题,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韩相早有充分的准备,从容应答:“陈主任,我认为当前国企改革的核心是要解决活力不足的问题。可以适当借鉴国外管理经验中合理的成分,比如他们强调的绩效导向,我们可以探索建立经济责任制,把任务完成情况与奖金、评优挂钩,打破平均主义。” 他话锋一转,强调原则:“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坚持工人阶级主人翁地位。引入竞争和激励,是为了更好地发挥社会主义优越性,壮大公有制经济。” 陈主任询问他是否还有补充,韩相便补充强调了技术进步和设备更新在提升企业竞争力中的关键作用:“光有管理改革,没有技术进步,终究是无源之水。” 会谈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韩相清晰地感受到,在整个交流过程中,陈主任虽然鼓励创新思路,但对于资本的属性与边界这些问题,态度异常审慎,言语间透露出国家层面在此事上的高度敏感和仍在探索阶段的现状。 韩相暗自揣测,领导或许会安排他协助相关理论研究工作。 然而陈主任的最终决定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韩相同志,”陈主任放下茶杯,说道,“你的思路很清晰,既有理论思考,又有实践经验,这很难得。不过,改革事业更需要的是能够冲锋陷阵、解决实际问题的闯将。” 他略作停顿,问道:“你知道北冰洋饮料厂吗?” 北冰洋饮料厂? 韩相当然知道这个厂子,在日益丰富的市场面前严重滞销,据说已经连续亏损,好几个月发不出全额工资了,职工意见很大。 他谨慎地回答道:“主任,我知道一些情况。北冰洋是个老品牌,有一定群众基础,但目前面临的问题比较突出,主要是产品单一,不适应市场需求,内部管理可能也存在激励不足、效率不高的问题。” 陈主任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韩相便结合自己的理解继续分析:“我认为,对于这样的老厂,首先要从产品入手,研发适销对路的新产品,改进包装设计,以及要下决心改革内部管理,打破大锅饭,建立有效的激励机制,调动干部职工的积极性。” 陈主任点点头,看着他说:“那么,如果把这个企业交给你,你有信心吗?” 去一个濒临倒闭的老厂当“救火队长”?韩相心头一震,涌上的不是畏惧,而是一股迎难而上的兴奋。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语气坚定地回答:“主任,我有信心,我愿意去北冰洋,和全厂职工一起,努力闯出一条路子来。” 等韩相离开后,秘书忍不住向陈主任表达担忧:“这样安排是否过于冒险?万一……” 陈主任走到窗前,语气深沉地对秘书说:“上面下了决心,要摸石头过河。北冰洋这样的厂子,全国有多少?救活一个,就是树立一个样板,就能提振一片信心。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四平八稳的官员,而是一个有想法、有胆魄的实干家。韩相的文章,正切中要害。他没有太多条条框框的束缚,正好可以放开手脚去闯一闯!” — 李明轩得知韩相即将接手北冰洋饮料厂的消息后,内心感到一阵舒畅。 因为孩子不是他的这件事,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韩相这个姐夫,现在好了,人调走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好差事。 他私下进行过打听和分析:经委的陈主任近来压力巨大,上面要求加快国企改革步伐,尽快拿出有说服力的成果,据说他是立了军令状的。但下面质疑和观望的声音同样不小,尤其担心改革步子太大会动摇根本。 “炮灰……”李明轩在心底冷冷一笑。 在他看来,韩相这是被推上前线当枪使了,自己恐怕还蒙在鼓里,以为得了重用。 至于陈主任,这哪里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分明是“病急乱投医”,近乎不计后果了! 韩相何曾真刀真枪地管理过一个完整的工厂?更何况是北冰洋这种在市场经济冲击下首当其冲的单位。 李明轩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韩相没管过厂,但他媳妇林颂管过啊!他接下这个任务,该不会是觉得背后有林颂能给他出谋划策吧? 一个大老爷们,居然靠媳妇儿,李明轩几乎要嗤笑出声。 若真如此,韩相真是给男人丢脸! 而当林颂得知这件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担忧,反而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遇。 当初在六五厂,‘六六牌’收音机能从计划走向市场,打开销路,背后那套具体的推广策略、销售渠道的搭建,都是韩相一手推进。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03节 她那时就说过,一个秉持差距就是动力的人,最适合什么? 是竞争。 而当前国企改革最核心、最迫切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是在坚持公有制的前提下,如何提高市场竞争力。 第115章 广告 周美娟今天瞧着林安顺眼了几分。 这是因为她从林安口中得知, 韩相被调去收拾北冰洋饮料厂那个烂摊子了。 那可是个谁沾上谁倒霉的火坑!搞不好就得惹上一身骚,前途黯淡。 想到这里,周美娟连日来因女儿林薇婚姻不幸而积压的郁气, 仿佛都消散了几分。 她阴暗地想,自己女儿婚姻不幸,那林颂的婚姻,最好也出点问题。 这人, 心情一好,好消息立马来了。 周美娟接到了梅雅的电话, 邀请她一起去文化宫观看外孙女黎月的舞蹈演出, 她自然是满口答应。 演出这天,周美娟早早到了文化宫。 黎月穿着一身崭新的粉色芭蕾舞裙, 白纱层层叠叠,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脚上是一双精致的粉色芭蕾软底鞋。她被几个同样打扮得如同小天鹅般的姑娘们簇拥在中间。 她手里拿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娃娃, 娃娃的小裙子上缀满了细小的亮片和繁复的蕾丝, 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她高高举起娃娃,向围拢过来的小伙伴们展示:“看!这是我爸爸妈妈上次从国外特意给我带回来的!是不是比我们百货大楼里那些娃娃好看一百倍?你们看她的头发, 是真的呢!还可以梳各种发型!这些漂亮的小裙子也都能脱下来换呢!” 旁边的小姑娘们立刻发出一片“哇塞”的羡慕惊叹。 周美娟看在眼里,不由对身边的梅雅感慨道:“这国外的东西,它就是不一样。你看这娃娃做的,多灵巧, 多逼真!再看看咱们的那些,简直没法比。” 她见梅雅嘴角微牵, 似乎表示认同,便更加来了谈兴,急于展示自己的见识:“我记得以前有位大师就说过, 国外的月亮啊,它比国内的圆。这话虽然说得直白,但细想想,不是没有道理啊。人家那边,科技、经济、生活品质,方方面面,确实走在咱们前面嘛。” 梅雅虽然内心深处也认同国外在许多方面更为发达,生活更为优渥,但周美娟这般带着某种刻意强调甚至略显谄媚的腔调说起来,让她隐隐觉得有些烦了。 她今天来主要是想好好欣赏外孙女的表演,于是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转向正在做准备活动的孩子们,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周美娟却似乎没察觉到梅雅的不耐,或者说察觉了但不愿放弃这个展示的机会,继续往下说:“国外不光是这些东西做得好,人家的教育方式也先进,更注重培养孩子的个性跟创造力,不像咱们这边,就知道死读书,把孩子都教成小木头人了。还有那个生活方式,人家讲究的是享受生活……” 梅雅终于忍不住,轻轻打断她,指着舞台方向:“表演快开始了。” 周美娟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心里还有点遗憾没能把话说完。 表演正式开始后。 周美娟在台上众多穿着统一舞蹈服的小演员中,竟然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安。她居然也参加了这次汇演! 林安虽然学习舞蹈的时间不算长,但凭借着出色的身体条件,加上平日里肯下苦功练习,也成功入选了这次的表演名单。 她虽然不是站在最耀眼的领舞位置,但动作舒展,节奏精准,在整齐的队列里依然显得很出挑。 周美娟看着台上林安那虽然稚嫩却充满力量感的舞姿,鬼使神差地对梅雅说:“你看那个跳领舞旁边第三个位置,穿蓝色裙子的,看见没?那是我大女儿的女儿。”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特意指给梅雅看,或许是因为梅雅过得顺风顺水,让她潜意识里产生了一种想要打破这种完美人生的冲动。 看,你的生活也并非事事如意,你的外孙女跳得就不如我的外孙女跳得好。 当然,她内心深处并不喜欢这个外孙女。 梅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审视着林安:“嗯,动作倒是挺舒展,力度也够,跳得是不错,但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嫌弃:“好黑啊,女孩子家,还是白净一点好,显得娇贵。” 周美娟立刻点头附和:“可不是嘛!梅雅你说得太对了!女孩子嘛,就是要娇贵点,白净点,那才有福气,才招人疼。” 看完汇演回来,周美娟觉得心里闷得慌。她在想,是不是因为在梅雅面前起了那份想要看人笑话、隐隐嫉妒的念头,所以才走了背运? 因为她发现一个规律,就是每次她真心实意帮梅雅解决了些小烦恼、宽慰了对方之后,自己整个人都会轻快起来,运气也好些。可一旦她对梅雅产生了不好的念头,紧接着就会碰上些倒霉事。 为了驱散这莫名其妙的晦气,她决定去找她那帮老姐妹聚一聚。 这次聚会的地点选在了一家新开不久的、装潢颇为高档的茶餐厅里。桌上,除了精致的茶点,摆着几瓶橙黄色的玻璃瓶饮料。 “来来,美娟,快尝尝这个。”一个姐妹热情地拿起一瓶,塞到周美娟手里。 周美娟笑着接过来,入手是冰凉的玻璃瓶壁,她瞥了一眼标签——北冰洋? 这种高档的地方,难道不应该摆着那种高级的、铝罐装的进口饮料才对吗,北冰洋这种老掉牙的本地汽水,也配出现在这里? 她把瓶子往桌上一放,脸上挂起一副了然又不屑的神情:“嗐,我当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呢,北冰洋啊?土里土气的,一股香精味儿,没啥好喝的。现在有品位、讲究生活格调的人,谁还喝这个啊?都喝那种外国来的易拉罐,那才叫高级。” 她试图引导姐妹们的品味,仿佛与北冰洋这等老旧土气的东西划清界限,就能让她显得更加摩登、更与国际接轨。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旁边的姐妹们却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语气里还带着点对她消息闭塞、落伍了的惊讶。 “美娟,你这可就消息不灵通啦!电视上,报纸上都登了,外国娃娃都爱喝呢!现在可流行这个了!” “对对对!我也看了!那照片拍得,一个洋娃娃和一个咱们国家的娃娃,举着瓶子对着喝,看着就喜兴!” “就是,现在喝北冰洋才是时髦呢!代表咱京市欢迎外国朋友!” “……” 外国娃娃?报纸?时髦? 周美娟被姐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有点发懵。 她顺着一个姐妹指点的方向,看到桌角确实放着一份前几天的报纸,娱乐版块有一个不算太大但颇为醒目的照片——一个金发碧眼、笑容灿烂得像小太阳的外国小孩,和一个黑头发黑眼睛、同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孩,正一人举着一个橙黄色的北冰洋玻璃瓶,对着嘴仰头喝着,橙色的汽水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充满了活力与童趣。 照片旁边的标题赫然写着——有朋自远方来,就喝北冰洋。 下面还有一小段文字,生动地讲述了这中外小朋友因一瓶北冰洋汽水结下友谊的趣事。 就这么一篇小小的报道,配合着那张充满童真、跨国友谊和鲜活气息的照片,仿佛给“北冰洋”这三个在人们心中已经有些过时、甚至带着点土气标签的老牌子,注入了一股神奇的活力。 原本滞销的、被视为“老土”的汽水,好像就在这一夜之间,凭借着这张照片和那句朗朗上口的广告语,变得“洋气”、“受欢迎”起来,甚至成了一种新时尚。 周美娟捏着手里那瓶不知被谁又重新塞回来的北冰洋,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觉得那橙黄色的液体异常刺眼。 她这心里头,比当年她知道风靡一时的“六六牌”收音机竟然是林颂那个厂子生产的,还要让她觉得堵得慌。 聚会的气氛因为北冰洋而更加热烈,姐妹们啜饮着冰爽的汽水,讨论着最近的潮流。 周美娟头一次觉得,跟老姐妹聚会,自己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放松和愉悦,反而更加烦躁。 回到家,还没等她把这口气顺过来,更让她胸闷的事情来了。 李语贝从外面和小伙伴疯跑回来,小脸热得红扑扑的,额头上都是汗珠,一进门就嚷:“外婆外婆,我发现街上好像好多人都在喝北冰洋汽水呢,看着可好喝了,外婆,你也给我买一瓶尝尝吧。” 看着外孙女那充满期盼的亮晶晶的眼睛,听着那“北冰洋”三个字,周美娟忍不住将火发泄到孩子身上:“喝什么喝,不许喝,那是什么好东西!那就是韩相那个投机分子弄出来的噱头,新瓶装旧酒,糊弄你们这些傻子呢!” 她觉得现在的人真是没脑子,就知道人云亦云:“换了个包装,找了个外国小孩拍张照片,就变成好东西了?谁特么规定的外国的就都是好的了?放屁!”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自己却先懵了,不对,外国的东西不就是好东西吗。 第116章 冷箭 北冰洋饮料厂的账面上, 第一次出现了令人振奋的数字。 谁能想到,如今在街头巷尾被争相购买的紧俏货,几个月前还是堆积在仓库角落、几乎被判了“死刑”的积压品呢?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在以副厂长马为国为首的几位老资格干部眼里,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 他们一辈子信奉的是本本分分搞生产,踏踏实实做产品, 对上级计划负责,对产品质量负责, 觉得这才是办企业的“正统”。 可韩相来了之后, 搞的是什么? 是挖空心思在报纸上登广告,是利用小孩子搞什么中外小朋友友谊的噱头拍照宣传, 是弄些“有朋自远方来,就喝北冰洋”之类花里胡哨的广告语! 这在他们的价值观里, 是不务正业, 是耍小聪明, 是钻营取巧,是歪门邪道! 马为国私下没少跟老伙计们叹气:“咱们北冰洋, 几十年的老牌子,靠的是口碑和质量,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靠这种手段卖东西了?丢份儿,实在丢份儿。” 旁边有人苦笑着附和:“咱们坚守了一辈子的道理, 还不如他韩相这种……这种搞花架子的做法来得快、来得猛,这世道, 真是变了,变得让人看不懂了。” 韩相不是不知道马为国他们私下里的议论和不满,但他并不在意。 只要这些人不公开唱反调, 不耽误厂里的大事运转,他就可以容忍这些不同的声音存在。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一次厂务会议上,韩相条理清晰地安排道:“当前首要任务,是集中我们手头能动用的资金,把之前拖欠全厂职工的所有工资,一次性、足额补发到位!一分钱都不能少!还有,之前在动员会上承诺的的奖金,也按照初步测算出来的第一部分,一并发放给大家。” 他话音刚落,马为国就习惯性地提出了异议,语气带着老成持重的担忧:“现在厂子刚见点起色,账面刚好看一点,正是需要资金投入扩大再生产的关键时候啊,你也知道,咱们厂里那好几条老生产线,都等着更换关键部件,不然产品质量的稳定性没保证,而且外面——” 他顿了顿:“盯着咱们北冰洋的人可不少,咱们是不是应该更谨慎些,把钱先用在刀刃上,巩固好生产基础,以备不时之需?这时候把大量现金撒出去,风险太大了。” 韩相抬手打断了他:“马副厂长,你的顾虑我明白。但是,钱要赚,但人心更要稳。先把欠大家的债还了,让职工们实实在在拿到钱,比什么都有说服力。这不仅能在一定程度上堵住外面一部分人的嘴,更能把我们自己人的心牢牢凝聚起来。” 他目光沉稳地扫过在场每一位干部:“现在外面的声音确实很杂,说什么的都有。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自乱阵脚,必须先稳住基本盘。人心齐,泰山移。只有内部稳住了,拧成一股绳,我们才能应对外面可能出现的任何风浪。” 他敏锐地察觉到,社会上开始出现一些不那么和谐、甚至颇为尖锐的声音,其批判的矛头隐隐指向了更宏观层面的经济政策和改革路径争议。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刻意引导和放大这种争议,试探着风向和底线。 — 一场更大、更直接的风波在另一个战场——第一钢铁厂轰然掀起。 一名来自京市某知名高校、曾到第一钢铁厂进行短期社会实践的经济系学生,在实践结束后,发表了一篇题为《论第一钢铁厂实践中的国家资本主义倾向》的长文。 这篇文章一经发表,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文章声称第一钢铁厂乃至当前许多国营企业推行的所谓“改革”,本质上并非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道路,而是资本主义的剥削模式。 他引用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尖锐地指出,国企通过所谓的“效率工资”、“打破大锅饭”,实际上是在更有效地压榨工人的剩余价值,其本质与资本家并无区别,只不过披上了“国家”和“全民所有”的外衣,是典型的、具有欺骗性的“国家资本主义”,严重背离了社会主义公有制和工人阶级当家作主的根本原则。 这篇文章不知通过何种渠道,迅速被几家在社科理论界颇有影响力的刊物转载,引发了广泛关注和激烈争论。 紧接着,一些记者闻风而动,跑到第一钢铁厂大门口,试图拦截上下班的工人进行采访,问题极具诱导性,试图挖掘所谓“工人被剥削、主人翁地位丧失”的素材,在社会上煽动舆论,质疑第一钢铁厂改革的社会主义性质。 一时间,“国家资本主义”这顶大帽子的阴影笼罩在第一钢铁厂上空,批评和质疑的声浪甚嚣尘上,同时将林颂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毕竟,林颂是第一钢铁厂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位领导者。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04节 杜方急匆匆地来到林颂的办公室,脸上带着忧愤交加的神情,语气急切:“林书记,外面的风声您肯定都听到了吧?简直是一派胡言,颠倒黑白!这肯定是有人眼红一钢在您带领下取得的成绩,所以在背后使绊子、下黑手,想用这种阴招把我们打下去!” 他接着汇报道:“我仔细查问过了,当初负责接待那个学生实践小组,安排他们参观车间、召开座谈会的,是宣传科的老赵,您看,是不是……学生嘛,年轻气盛,最容易被人煽动利用,拿了点一知半解的东西就写了这篇混账文章。要不,咱们就先让老赵……” 他试探着建议,让具体负责接待的宣传科科长老赵出来承担这个责任,先把眼前的火引开。 但看着林颂那张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杜方心里没底,于是换上一副慷慨激昂、勇于担责的样子,说道:“当然,最主要的责任在我!是我分管的宣传工作,监督不到位,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林书记,如果需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给上面、给舆论一个交代,来平息这场风波,我杜方绝无二话!我这就去写检查!” 林颂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内部参考材料,正浏览着上面的文章。 “不必。”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一件日常公务,“现在还不是急着找谁承担责任的时候。” 杜方一愣——林书记这是要保他? 林颂打断了他可能涌出的感激之词,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既然有人想点火,想把水搅浑,那我们不妨顺势而为。让这把火烧得再旺一点,让该浮上来的东西,都浮出来好了。” 什么?!杜方瞠目结舌,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在这种舆论高压、风雨欲来的关头,不想着赶紧灭火撇清、切割自保,还要让火烧旺点?这不是自焚吗! 林颂没有解释:“当前第一要务是确保厂里的生产秩序绝对不能乱,安抚好厂里的干部职工,不要自乱阵脚。” 杜方领命后,脑子里一团乱麻地走出了林颂的办公室,反复咀嚼着林颂那句话。 他完全无法理解林颂的意图,但看着她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心里又莫名地安定了几分,甚至隐隐觉得,林颂此举必有深意。 办公室内,林颂独自坐着,指尖在桌面上留下规律而轻缓的敲击声。 她心里清楚,这场围绕第一钢铁厂的争论,绝非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当前意识形态领域激烈交锋的一个缩影。 强行压制或匆忙寻找替罪羊来息事宁人,只会显得心虚气短,甚至可能正落入对手设好的舆论陷阱和政治圈套。 有时候,让矛盾充分暴露,让各种观点激烈碰撞,反而能更清晰地揭示问题的本质,也更能检验出谁是坚定的改革支持者,谁是别有用心的搅局者。 林颂去见了陆文龙。 “部长,我的想法是,既然有些人习惯于躲在暗处放冷箭,那我们不如把他们请到阳光下来。 “让他们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观点都亮出来。不仅要邀请持批判意见的理论界人士,也要广泛邀请支持改革、深入了解实际情况的经济学家、管理学者。 “真理不怕辩论。我们第一钢铁厂,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身先士卒,闯一闯这个理论争论的‘禁区’,为改革正名,为实践探路。” 陆文龙听完,缓缓开口:“林颂同志,你这个想法很大胆。” 他的语气听不出明显的倾向性。 林颂心下微微一紧,有点摸不清楚陆文龙的真实态度,是赞同还是认为她过于冒进? 此时陆文龙说道:“堵不如疏,藏不如亮,与其让他们在下面煽风点火,搞得人心惶惶,不如我们把舞台搭起来,让大家都上台唱一唱,真理总是越辩越明的。” 第117章 报社 陆文龙着手推动研讨会事宜的过程中, 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文龙同志,第一钢铁厂的问题,说到底是一个企业内部管理改革的探索, 现在舆论有些反应,我们完全可以内部沟通,加强引导,或者让厂里自己做个检讨。你这样大张旗鼓地要搞研讨会, 把理论界的人都扯进来,等于把局部问题放大成了全局性、方向性的争论!你想过没有, 万一研讨会上控制不住局面, 各种极端观点都冒出来,争论升级, 到时候怎么收场?这个责任谁来负?这是不是太草率了,我认为需要再慎重考虑。” 陆文龙态度诚恳, 但立场坚定:“我明白您的顾虑。但正是因为没有定论, 才更需要讨论。如果我们一味回避争论, 反而会让一些模糊认识甚至错误观点大行其道,让不明就里的人们误以为我们理亏、我们坚持的道路错了。我认为, 这不是草率,这是在争夺话语权,是在为改革正名。” 对方顿了顿,点出了最核心的顾虑:“你的出发点是好的, 想澄清是非。但问题是,现在国家对于资本的属性、对于市场机制在社会主义经济中到底应该发挥多大作用、边界在哪里, 这些根本性的理论问题,上面也还在探索,没有形成统一的、明确的结论啊。你这个研讨会一开, 等于是把内部还在摸索、甚至存在分歧的东西,一下子捅到外面去,让所有人都来争论,这会不会引发更大的思想混乱?” 这些反对意见并非全无道理,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担忧。 一时间,局势陷入了僵持。 而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曲经,此时正与他的好友顾章在咖啡馆聊天。 曲经搅动着杯中的咖啡,语气里难掩兴奋与一种自我赋予的使命感:“看到了吗?那篇文章引起的反响,比我预想的还要剧烈!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很多人心里其实都憋着一股气,对现状不满,只是长期以来缺乏表达的勇气和渠道!我们不过是把大家不敢说的话,用理论的形式表达了出来。” 他越说越激动,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光芒:“我们这片土地,太需要真正的启蒙了。你看看西方,自由、平等、博爱,那才是人类文明应该追求的主旨!” 他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而我们这里呢?真正的思想自由在哪里?独立的批判精神在哪里?连对一个管理模式提出一点基于学理的批评,都能引起如此巨大的恐慌和压制,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曲经语气带着深深的失望:“这说明他们内心是虚弱的,是害怕真理的。我现在所做的,就是要打破这种思想的牢笼,让人们看到另一种可能性,一种更符合人性、更尊重个体自由和权利的可能性!哪怕我的声音此刻还很微弱,如同旷野中的呼喊,但我相信,只要坚持,总能唤醒一些沉睡的灵魂。” 顾章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听完好友这番充满激情的长篇大论,嘴角勾起一丝带着调侃意味的笑意:“曲经啊曲经,看来你这骨子里文学的浪漫主义底子,一点都没丢。我还以为你转到这新开设的经济系,就走上了‘理性人’道路了呢。” 曲经对于这个刚开设的专业,其实不怎么感兴趣,他说道:“我的精神根基,始终深植于文学与哲学。正是因为广泛涉猎过那些探索人性与社会的经典,我才更清楚地知道,什么才是值得追求的、理想的社会图景。” 顾章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优雅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没有去接这个关于“理想社会”的话茬。 曲经将目光投向他,带着一种洞察般的语气:“我知道,顾章,你觉得我过于理想主义,不切实际。我也知道,你这位音乐才子,骨子里瞧不上普罗大众。” 他虽然对顾章这个观念持有异议,但出于朋友情谊和对顾章家学渊源的尊重,他不会全盘否定顾章这个人。 顾章坦然地耸耸肩,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我从不掩饰我对缺乏教化和独立思考能力的群体的看法。愚昧、盲从、粗鄙,毫无审美情趣,不懂艺术为何物,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可以大打出手——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曲经打断他,试图将他的批判引向自己的观点和理念:“正因为存在你所说的这些现象,所以我们才更有责任和义务,用知识和理性去唤醒他们的独立精神与自由思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么无视,要么纵容这种蒙昧的‘集体无意识’。” — 其实,曲经那篇文章能迅速发酵,并引发后续一系列反应,离不开一家背景复杂、以“敢言”自居的报社在背后的持续推波助澜。 这家报社在未经深入核实的情况下,将之前第一钢铁厂处理“谣言事件”的经过,进行了歪曲解读和放大渲染。 在他们的笔下,那起事件被描述为:仅仅因为几句未经证实的私下议论,厂最高领导就可以滥用权力,随意处置工人,以此树立个人不容置疑的权威,这充分暴露了对劳动者基本权利和尊严的漠视。 更甚者,该报社的记者根据一些道听途说和刻意引导的个别工人模糊的抱怨,在后续报道中声称,第一钢铁厂内部气氛“极其压抑”,干部职工们“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饭碗,在高压之下,根本不敢对管理层的任何决策提出异议,更不敢私下谈论厂里的事情”,试图塑造一种“万马齐喑”的悲情叙事,进一步煽动公众情绪。 紧接着,这家报社一位颇受欢迎、以文笔犀利和“独立思考”著称,笔名为“清音”的女记者,亲自披挂上阵,发表了一篇题为《同为女性,我为她的选择感到悲哀》的文章。 在这篇文章中,她写道: “当我看到第一钢铁厂那位女党委书记的照片,看到她眉宇间那份刚毅和冷静时,作为一名同样在职场奋斗的女性,我的内心涌起的不是钦佩,而是一种深切的悲哀。 “我们女性,天生被赋予了沟通、包容、共情与滋养的力量。这在现代管理学中也被视为宝贵的领导力特质。在西方发达社会,我们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女性领导者正在证明,温柔与坚韧并非矛盾,人性化的、注重沟通与共识的管理方式,往往比单纯的铁腕更能凝聚人心,创造和谐高效的工作氛围。 “然而,反观我们这里,一种令人遗憾的现象是,一位女性想要走到高位,似乎必须比男性更加强硬,更加铁腕,甚至需要刻意抹去自身的性别特质,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才能坐稳位置。这是一种怎样的扭曲和异化? “她选择用权力的铁拳来回应工人的议论,或许借此赢得了表面的敬畏与服从,但她很可能在这个过程中,丢失了作为女性领导者最应珍视和发挥的特质——同理心与亲和力,也失去了工人们发自内心的理解、信任与拥戴。 “我悲哀于她在这样的环境下,放弃了女性应有的柔软与沟通的天赋,选择了一条背离本心的道路。” 这篇充满个人情绪和价值判断的文章,将这场舆论围剿推向了新的高度。 林颂知道陆文龙部长正在努力争取,寻求以研讨会等形式进行正面突破,但她同样理解更高层面可能存在的担忧和阻力。 其实,在向陆文龙阐述计划的同时,她已经做好了另一手准备。 然而,事情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大领导明确表了态。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一体两面嘛。”大领导声音洪亮,带着看透事物的豁达,“我们摸着石头过河,现在溅起了水花,我们就怕了?就要缩回去?” 他语气转为严肃:“我们搞改革,不可能在真空中进行,不可能没有争论,没有杂音。回避争论,不等于争论不存在。把头埋进沙子里,问题只会更严重。” 他最终拍板:“陆文龙同志提出的这个研讨会,可以搞!而且要搞好,搞出水平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就让第一钢铁厂这个‘出头鸟’飞一飞,看看能飞多高,能引来多少关注,又能辩出多少真知灼见!这既是对我们改革成果的一次检验,也是对广大干部群众的一次生动教育。我相信,这次争论,非但不会搞乱思想,反而会凝聚起更大的改革共识。” 大领导一锤定音。 陆文龙在长舒一口气、感到振奋的同时,也清晰地意识到,肩上的压力陡然倍增。 这场即将到来的研讨会,已不仅仅关乎第一钢铁厂一个企业的声誉,更被视为在改开关键时期,在意识形态领域明辨方向、争夺话语权、回击错误思潮的一次关键战役。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第118章 采访 顾老师受邀即将参加那场备受瞩目的国企改革性质与路径探索的研讨会。 书房里, 他正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地仔细翻阅着面前厚厚一沓材料,既有第一钢铁厂提交的详实报告, 又有内部流传的一些不同观点的讨论意见。 这时,顾章推门走了进来。 “小章,你回来得正好。”顾老师抬起头,从镜片上方看向儿子,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有件事我得再提醒你, 以后在你自己的课堂上, 少发表那些过于个人化、偏离主流的见解。你是老师,要注重引导学生全面、客观地看问题, 而不是宣泄个人情绪,更不能把课堂变成宣扬偏激观点的场所。” 顾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爸, 时代不同了, 现在鼓励独立思考。我的那些观点,同学们反响很热烈, 都觉得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打破了陈词滥调,很喜欢听。” 顾老师看着儿子那副理所当然、甚至有些自得的样子,深知他这套理论的来源, 也知道强行压制只会激起逆反心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换了一种方式劝诫:“你有自己的独立思考, 没问题,但前提是,不能与经过实践检验的主流观点和基本原则相违背。” 顾章在父亲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试图与父亲辩论:“爸,你得承认客观事实,某些群体,受限于教育水平、思维习惯,就是存在局限性,比如判断力容易受情绪左右、缺乏长远眼光和宏观视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根本不具备参与高层决策所需的专业知识和全局视野。” 他身体放松地靠向椅背,说道:“一个社会要高效、有序地运转,就需要清晰的社会分工。什么认知层级、具备什么能力的人,就该在什么位置上发挥作用,这样实现资源最优配置,难道不对吗?爸,有些人生来就是干活的,有些人生来就是不用干活的。” 顾老师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等儿子说完,他缓缓开口:“是,你指出了他们存在局限性。这一点,我不完全否认。” 顾章嘴角正要微微上扬,那边顾老师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你,同样有你的局限性。” 顾章张了张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顾老师没有再多言,重新戴上老花镜,目光落回案头的材料上。 — 备受关注的研讨会终于在严肃而紧张的氛围中召开了。 会场内,各方人物齐聚,有德高望重的理论权威,有锋芒毕露的中青年学者,有来自改革一线的企业代表,也有相关部门的负责同志。 与会者对那位身处舆论风暴中心的、第一钢铁厂的书记,抱有极大的好奇,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她—— 谁都明白,这次会议,弄好了,她会成为典型,弄不好,她也会成为典型。 前者是大胆探索、实践出真知的改革典型,后者改革冒进、偏离社会主义方向的负面典型。 会议上,各方学者围绕“剩余价值”、“公有制实现形式”、“管理改革性质”等理论问题引经据典、激烈交锋,甚至不乏言辞尖锐的相互批评。林颂专注地聆听,偶尔拿起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记录几句。 陆文龙沉稳地引导着讨论方向,与会者逐渐达成了一些共识:第一钢铁厂在坚持公有制前提下采取的管理改革措施,有效提升了生产效率和企业效益,增加了职工收入,符合按劳分配原则,其探索方向总体符合中央关于搞活国营企业、提高经济效益的精神。 陆文龙看向林颂:“林书记,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说明或者回应的吗?” 林颂不疾不徐说道:“感谢陆部长,也感谢各位专家的深入讨论。我想提出一个可能被大家忽略,但在我看来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在改革进程中,我们面临的话语权问题。” 她略微停顿:“我们现在使用的很多分析框架、理论概念,甚至评判标准,很大程度上是源自西方的经济学体系。我们用别人的话语体系,来论证我们自身实践的正当性,这本身就处于一种被动的、需要不断自证清白的地位。” 她语气加重,带着一种紧迫感:“因此,我认为,当前改革一个极其重要且紧迫的任务,是必须着力构建我们自己的话语体系!不能总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陷入他们设定好的辩论陷阱。” 顾老师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赞同,这个问题他思考已久。 据他所知,老大哥国家的一些教材上已经出现了宣扬西方国家“好人好事”、生活方式的文章,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不容小觑,必须引起重视。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05节 很快,研讨会的官方结论和主要精神,在社会上迅速扩散开来。 资本和技术,是促进生产力发展的重要手段和要素,其本身并不直接决定社会性质。关键在于为谁所用、由谁主导、收益如何分配。 但对于广大普通民众而言,他们并不关心什么理论交锋,他们只要一个简单明了的结果,上头到底是什么态度,政策还变不变。 “看到报纸没?看来上头是支持这么干的!肯定了!” “就是嘛!说一千道一万,厂子效益好了,工人才能多发钱!” “我早就说嘛,以前干好干坏一个样,磨洋工也能拿一样的钱,那谁还有积极性?现在这样好,多劳多得,心里痛快!” “啥资本啊技术啊,听着吓人,其实不就是工具嘛,看谁用,用来干啥。咱们国家用,用来发展生产,给大伙谋福利,那不就是好事?” “……” 在这种逐渐转变的舆论氛围中,一个外号“耗子”、脑子活络的年轻人,从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商机”。 他蹲在胡同口,听着街坊四邻、过往行人关于“手段”、“放开搞活”的议论,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国家提出这么个说法,把资本和技术都定性为“手段”,这说明什么,说明要进一步放开经济了!个体户、民营经济,往后的日子肯定越来越宽松! 他越想越兴奋,不行,他得赶紧去找他的“合伙人”商量商量,于是朝着成志学校的方向跑去。 没错,耗子口中的“合伙人”还在上学。 说起来,他们认识,是因为他会用废罐头盒、皮筋之类的东西做会动的玩具小汽车、他的“合伙人”之前经常从他这里进货。 — 讨论会的定调,使得之前煽风点火的那家报社受到了一定挫伤。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这场风波中,那位笔名为“清音”的女记者何清,并没有受到冷落。 她此前发表的那篇《同为女性,我为她的选择感到悲哀》的文章,在崇尚“独立批判精神”的群体中受到了相当的推崇和追捧。 在一些沙龙聚会和大学校园的讨论中,不少人认为清音的文章充满了人文关怀精神。他们觉得,清音关注的是个体在宏大叙事下的处境,这是一种更为深刻、更人性化的思考维度,有人甚至赞誉她是“公众的良心”。 不仅如此,何清还得到了“上级”的赏识。 这让她生出了“使命感”,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去采访林颂本人。 当然,她预料到自己会遭到拒绝,努力说服了“上级”。 在她看来,林颂这样一个身处高位的女性,内心深处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孤独和委屈,尤其是在面对工人因为自身利益而轻易被煽动、甚至反过来指责她的时候。 几天后,她收到了消息,林颂同意接受她的采访。 何清精心准备了一份采访提纲,罗列了许多试图切入林颂个人情感和内心世界的问题。 采访在一间会议室举行。 这次林颂身边的秘书,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简单的寒暄过后,采访正式开始。 何清用一种带着同情和不解的语气问道:“林书记,在阅读了关于您的一些报道,以及了解到您的一些管理风格后,我,包括很多人,都产生了一个很大的困惑。您作为一名女性领导者,为什么给人的感觉是如此不苟言笑,大众其实更期待看到一位温柔、善良、具有亲和力的女性领导形象。您是否觉得,为了适应这个职位,您不得不压抑了自身的一些属于女性的天然特质?” 她紧紧盯着林颂,试图从对方脸上捕捉到一丝被说中的波动。 然而,林颂只是平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何清见林颂似乎还没有进入访问状态,便决定从另一个看似更能引发共情的角度切入,她放缓语速,声音变得更加柔和且充满理解:“当您坐在这个重要的位置上,为了推动您认为正确的改革措施,却听到部分工人因为暂时不理解,而发出一些对您个人、对改革方向不满的声音时,您内心深处,是否会感到一种……孤独或者委屈?毕竟,从长远看,您所做的这些,根本上是在维护和发展他们的利益啊。” 她试图勾勒一个背负误解、孤身前行的悲情英雄形象,以期引发林颂的情感共鸣。 这时,林颂终于开口了。 何清心里一笑,一切都在她的计划当中推进。 然而,林颂并没有回答她的任何一个问题,而是说道:“我读过你写的文章。” 何清一愣,不知道林颂意欲何为,不过有人看自己的文章,尤其是第一钢铁厂的一把手,她还是蛮有成就感的,她笑了笑:“是吗?那是我个人的一点观察和思考。” 林颂继续说道:“我在你的文章中注意到,你一再强调平等对话的重要性,呼吁要关注个体的内心感受和价值选择。那么,我认为,真正的平等交流,不应该是单向的提问与回答,而应该是相互的、坦诚的了解和探讨。你说对吗?” 何清被林颂这番反客为主、站在理论高点的问话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平等”、“对话”、“个体关怀”正是她自己文章中高举的旗帜,此刻根本无法反驳,只得点头附和:“当然,林书记,我非常赞同您的看法。对话的本质就应该是双向的。” 林颂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何清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从你的文章中,能感觉到你对西方社会的生活方式、价值理念,似乎非常了解。” 谈到这个她热衷的话题,何清顿时谈性大发,她带着一种布道般的热情说道:“是的,林书记!我认为我们必须承认,西方社会在个人解放、理性批判精神的培育方面,确实走在了前面。我们这里,很多时候还停留在过于强调集体、忽视个体感受的阶段,缺乏对异见者的宽容,舆论环境也显得过于单一和压抑。我们需要更多地吸收这些先进的价值理念,来推动我们自身的进步……” 她侃侃而谈,没有注意到林颂那位“秘书”更加专注的神情。 林颂时不时附和一两句,待何清意识放松之际,问道:“你这样不遗余力地替他们发声,他们每个月给你多少钱?” 一种惯性思维下,何清的大脑几乎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地回答:“一千……” 话一出口,她猛地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依旧平静的林颂,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景象。 就在这时,林颂身边那位一直沉默的“秘书”站了起来,动作利落地从怀中掏出了证件和一副冰冷的手铐,声音沉稳而有力:“何清,你涉嫌接受境外组织资助,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何清瘫软在椅子上,浑身发抖,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就是林颂的另一手准备——她从一开始就敏锐地察觉到,这样一场针对重点国企改革、带有明显意识形态攻击色彩、并能迅速形成舆论风暴的事件,绝不是一个学生所能掀起的。 在看了何清的文章后,她心中已有了猜测,并联系了国安部门的同志。 而何清为了能够采访到她,做了很多努力,这恰恰让国安的同志顺藤摸瓜,掌握了更多线索。 林颂看着何清如遭雷击的样子,回答了何清之前那个关于“工人不满”的提问。 她神情严肃,非常认真的说道:“群众犯错误,是可以允许的,也是应该被理解的。” 第119章 公司 在后续的审讯中, 何清面对确凿的证据,虽承认接受了境外资金,但她反复强调:“那些观点, 是我独立思考的结果,是我发自内心的认同。” 这份审讯笔录,连同整个事件的详细调查报告,呈送到了大领导的案头。大领导翻阅后, 沉默良久。 “这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啊,”他开口道, “一丝一毫都松懈不得。” 目光落在报告某一页, 当看到“群众犯错误,是可以允许的, 也是应该被理解的”时,他微微颔首:“有这份对群众的体谅和耐心, 才能团结大多数人, 把事业干好。” 这句话, 既是对林颂个人胸襟与工作方法的肯定,也隐含着对今后工作方向的一种明确导向——改革不仅需要魄力, 也需要凝聚人心的智慧。 末了,他对身边的同志们说道:“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抓紧把我们的经济搞上去,让老百姓的日子实实在在好起来!” 这场围绕第一钢铁厂的舆论风暴, 最终以一场深刻的思想教育课形式落下帷幕。 而在这场风波中,内心受到最大冲击的, 莫过于厂长顾勇。 此刻,他在林颂办公室里,心情远非“感激”二字可以概括。 回想那段日子, 他顶着“顾阎王”的骂名推行经济责任制,压力如山,质疑如潮,甚至有人写匿名信告他“瓦解社会主义优越性”。艰难时刻,是林颂在党委会上,清晰而坚定地表态:“顾勇同志的方案,方向是正确的。” 如今,云开雾散,理论得以澄清,道路更加明确。顾勇看着站在窗前的林颂,声音带着发自内心的敬意:“林书记。” 林颂闻声转过身:“老顾,来了,坐。”她指了指沙发,自己也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顾勇没有过多寒暄,直接汇报了振奋人心的战果:“林书记,截至上月底,我们不仅圆满完成了国家下达的两亿一千万上缴利润指标,超额部分达到了三千两百万元!”这个数字,凝结着全厂职工的心血,也验证了改革路径的正确。 他接着详细汇报了初步分配方案:“这笔超额利润,我们计划按照70%用于生产发展和技术改造,加大研发投入;15%用于改善职工集体福利,比如扩建食堂、增加托儿所设施;另外15%用于全厂的工资和奖金奖励,进一步调动大家的生产积极性。” 林颂听完,沉吟片刻:“这个比例,我看可以调整一下。” 顾勇略微一怔,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专注倾听的姿态。 “调整为,60%用于生产发展,20%用于职工集体福利,另外20%用于工资奖励。”她说道,“要让大伙儿切身体会到,改革搞好了,厂子效益上去了,他们得到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立竿见影的。至于生产和技术投入,60%足够,你和贺总工共同把关,我放心。” 顾勇略一思索,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脸上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林书记,您考虑得周全,我和老贺就按您说的这个比例办,一定把每一分钱都花出效益来,绝不辜负您和全厂职工的信任。” — 与此同时,城市的个体经济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耗子本名刘浩,是个心思活络的年轻人,他口中那个上学的“合伙人”,正是林安。 他琢磨着弄个皮包公司,正儿八经地倒腾些紧俏商品,便跟林安商量起名字的大事。 “你说咱这公司起个啥名好?得起个响亮的,听起来有派头的!” 林安黑亮的眼珠转了转:“起个外国名字怎么样,你看北冰洋汽水,因为跟外国有点关系,销量是不是一下就上去了?” “外国名字?” “叫la玩具。”林安小脸上露出超越年龄的认真,“不过,耗子哥,除了起名字,真要做得长远,立得住脚,咱们还得学学人家国企的管理方法。” “国企?学他们什么?”刘浩不解。 林安长期耳濡目染林颂和韩相的处事方式,尤其是韩相的管理思维。她说道:“过几天不是有个民企召见会,我们可以想办法参加这个。” “就咱们两个?这……能行吗?”刘浩想到那种正式场合,心里直打鼓。 林安却信心十足:“耗子哥,你别紧张。我观察过,其他刚开始搞个体经济的,很多还不如我们呢。” 这天,林安去了外公外婆家。 周美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报纸,头版上是关于第一钢铁厂作为改革典型的长篇报道,里面详细列举的数据:一钢利润净额年均增长40%,上缴国家利润年均增长35%。每一个数字都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周美娟的心上。 她心里堵得发慌,抬眼看到林安带着那条叫黄豆的黄毛狗,熟门熟路地走向儿童房。 林建国看到林安,脸上堆起笑容,转头吩咐周美娟:“别愣着了,去做饭,安安爱吃排骨。” 周美娟脸色难看至极,因为女儿那档子,她现在在林建国面前,腰杆没有以前那么硬气了。 她强忍着不快,不情不愿地起身去了厨房,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 吃饭时,周美娟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装样子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放到林安碗里,声音刻意放柔:“安安,多吃点,正长身体呢。” 林安看了看碗里那块油亮的排骨,二话不说,夹起来就放到了桌子下面黄豆的专属小碗里。 周美娟见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死丫头,分明是在打她的脸! 她强压着怒火,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故意用一种看似关心、实则恶毒的语气,盯着黄豆说道:“安安呐,这狗看着不小了。要知道,这狗的寿命可不长啊,最多也就十来年,到时候……你可别太伤心。” 林安气的小手在桌子底下猛地攥紧了,但她随即抬起头,对着正在给她杯子里加热牛奶的林建国,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声音清脆地说:“外公,京市长大的孩子,从小就要参加各种艺术班,培养气质。我小时候在山里,都没有这个机会。外公,我想报名少年宫的书法班、国画班……”她一口气报出一长串名目,眼睛眨都不眨。 周美娟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这些班加起来,得花多少钱!这死丫头分明是故意敲竹杠! 林建国看着外孙女渴望的眼神,一口答应下来:“好!买!我们安安想学什么,外公都支持!”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06节 他的亲生女儿林颂如今位高权重,他脸上有光,心里却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和一丝落寞,他清楚地知道,女儿跟自己之间始终隔着什么。因此,他不自觉地将更多的情感期盼和补偿心理,投射到了外孙女林安身上。 他坚信这孩子继承了林颂的聪慧,将来一定更争气,下定决心要从小加深和外孙女的感情纽带。 林安回到儿童房,关上门,搂着黄豆的脖子,把脸埋进它温暖蓬松的毛发里。 她其实早就知道狗的寿命不长,但她从不害怕。因为她曾和黄豆有过一个只有她们知道的约定——如果黄豆有一天不得不离开,希望能以另一种方式回来,成为她的女儿。 她还曾经拿着画册,指着上面各种人物的画像,一本正经地问黄豆喜欢长成什么样子,因为她听说女儿都会像爸爸。 至于刚才向外公要的那些学艺术的钱,林安一点儿也不想报什么兴趣班,她心里早就有了盘算——她要拿着这些钱,去做生意,去赚钱! — 韩相戴着金丝边眼镜,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了一番。 餐桌上铺着干净的格纹桌布,摆放着西式餐盘,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淋着黑胡椒汁,旁边搭配着焯水的西兰花和烤得金黄的蒜香面包。 他还开了一瓶红酒,两只高脚杯里斟上了琥珀色的液体。 打开音乐,韩相为林颂拉开椅子。 灯光柔和,映照着林颂放松的眉眼。韩相看着她,心里一动,放下酒杯,走到她身边,微微躬身,伸出手。 “林女士,我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林颂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揶揄,但没有拒绝。 韩相搂住林颂的腰,两人随着慵懒的旋律缓缓摇曳。 韩相低下头,嘴唇贴近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在六五厂食堂,办完那场简单的婚礼,晚上回到家,我一眼就看到了你露在被子外面的脚踝……” 他手臂不着痕迹地收紧,让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我现在在想,若是被这双脚踩在脚下……会是什么感受。” 林颂抬起眼,仔细审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韩相,你是不是有病?” 韩相搂着她腰的手更紧了几分,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他迎着她审视的目光:“嗯,有病。” 林颂挑挑眉,没再说话,却忽然抬起脚,结结实实地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韩相闷哼一声,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搂得更紧,低头埋在她颈间,低低地笑了起来。 第120章 运气 第二天早上, 韩相悄无声息地起床,先去了厨房。 昨晚的碗碟还堆在水池里,他动作熟练地清洗、过水、擦干, 再将洁净的碗碟一一归置到碗柜中。 做完这些,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摊开了函授大学的教材和作业本。韩相一个人报名了函授大学。 半个小时后,韩相高效完成了今日的学习计划, 这时,林颂醒了:“几点了?” “快十点。”韩相听到卧室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起身走了进去, 将一杯温水递给她,“饿不饿?” 林颂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 摇了摇头,懒洋洋地瘫倒回柔软的枕头里:“我再躺一会儿。” 韩相见状, 眼底不禁泛起温柔的笑意, 由着她又赖将近半个小时。 等林颂洗漱完毕, 慢条斯理地吃完不知算是早餐还是午餐的饭,已是午后。 两人去百货商场逛了逛。 周末的商场门口, 人头攒动,比平日更加热闹。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门口那个支起的摊位,一个大喇叭循环播放着——“凡购买一瓶北冰洋汽水, 即赠送气球一只,或者竹筷一双!” 摊位前挤满了人, 大多是带着孩子的家长,队伍排出去老长。 孩子们踮着脚,眼巴巴地盯着那些被充得鼓鼓的、红黄蓝绿的各色气球。大人们则更务实些, 不少选择了竹筷,毕竟这玩意儿更耐用。 “这促销手段,效果不错。”林颂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说道。 韩相站在她身边,目光扫过排队的人群和迅速减少的汽水箱,眼底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正说着,旁边传来一阵略显激烈的讨价还价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马路牙子边上,一个年轻小贩,正手脚麻利地从一个巨大的蛇皮袋里往外扯着一条条蓝色的裤子。 “快来看快来选!正宗香江过来的牛仔裤!时髦又耐穿!走过路过别错过啊!”小贩嗓门洪亮,立刻吸引了一大群追求新潮的年轻人围拢过去。 “这裤子多少钱一条?” “老板,便宜点呗!” “这裤腿也太紧了吧?能蹲得下去吗?” “……” 那小贩用力抖搂着手里的裤子,展示着细节:“二十五一条!您瞅瞅这铜扣,这扎实的走线!紧点才显身材嘛,显腿长!香江最兴的就是这个款式!” 有几个年轻男女,已经忍不住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划,脸上流露出心动的神色。 — 民企召见会设在工商联一间布置简朴的会议室里,与会者神情间既有兴奋,也带着几分初入正式场合的拘谨。 刘浩今天特别打扮了一番,头也用头油仔细地抿过,他坐在靠后的位置。 会议开始,主持的领导态度和蔼,表示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大家的情况,让每家企业做一个简单的发言。 刘浩听别人说的时候不紧张,轮到自己时,原本准备好的词儿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林安的声音在脑海里反复回响——“要学国企”“要学爸爸”。 他舌头不听使唤地打了个结,说出口的是:“我们la玩具,以后一定好好向国企爸爸学习!学习国企爸爸的先进管理经验!” “国企爸爸?” 会场里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低笑声。 几个坐在前排、有点规模的私营厂老板互相交换着眼神,嘴角撇着,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和戏谑。 “啧,这马屁拍的……” “国企是大哥没错,叫爸爸是不是太谄媚了点?” “这人真不要脸。” “这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la玩具?没听说过……” “……” 然而,与台下这些老板们的不屑与嘲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主席台正中央、主持会议的那位领导,脸上却露出了颇为受用和宽慰的笑容。 虽然上头现在鼓励个体私营经济发展,作为有益补充,但国有经济是主体,占据主导地位,刘浩这一声“国企爸爸”,虽然听起来有些滑稽,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这充分说明了私营经济对国营经济的尊重、依赖嘛!这小伙子,觉悟还是有的! 领导笑着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原本有些嘈杂的会场立刻肃静下来。 “这位la玩具企业的代表想法很好嘛!”领导开口,定了调子,“个体经济是我们社会主义经济的有益补充,你们年轻人,有想法,有闯劲,是好事!是要向国企学习,但同时呢,也要充分发挥你们自身机制灵活、船小好掉头的优势,大胆去干,勇于探索!” 领导这几句肯定和鼓励的话,立刻改变了会场的气氛。 刚才还窃窃私语、面露不屑的那些人,再看刘浩时,眼神很复杂,似乎在说,这小子,一句“国企爸爸”居然误打误撞拍对了马屁。 — 周美娟是真没想到,林建国居然真的二话不说,就把报兴趣班的那一大笔钱,爽快地给了林安那个丫头片子! 这口气堵在她心口,上不来下不去,憋闷得她坐立难安。她急需找个地方透透气,于是去了梅雅家。 梅雅正站在宽大的梨花木书案前练字,完成一幅字的最后几笔。 周美娟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她看着梅雅那副恬淡安然的样子,再对比自己——拼尽全力算计林颂,结果呢?什么都没有得到,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敢骑到自己头上来。 然而梅雅,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用去争、不用去抢,自然而然地就能得到最好的一切。 她终于忍不住,用一种带着羡慕又不至于显得太嫉妒的语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已久的问题。 “梅雅,你说这人的运气啊,真是说不清楚。有的人争破头也得不到,有的人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好东西就自动送上门了。” 这时,梅雅刚好写完最后一笔,她轻轻搁下毛笔,姿态优雅地拿起旁边温热的湿毛巾擦了擦手,缓步走到沙发前坐下。 “运气?”梅雅似乎在品味这个词,“运气运气,不过一个人怎么运胸口这口气而已。” 美娟一愣,既是疑惑梅雅竟然有自己的见解,又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深意:“运胸口这口气,怎么运?” 梅雅忽然回忆起文工团的岁月,语气带着一丝遥远的怀念:“美娟,还记得我们在文工团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你可是经常担任领舞,而我那时候啊,可不是最拔尖的。” 周美娟听完,心里更是纳闷,对啊,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想不通啊! 为什么梅雅之前在舞台上不是最出彩的那个,没有去争抢那个最耀眼的位置,后来的人生轨迹却似乎越来越顺遂,反倒比很多当年风头更劲的人都过得好? 难道这是一种平衡? 因为梅雅之前在舞台上不是最出彩的那个,没有去争抢那个最耀眼的位置,所以老天爷就在别的地方补偿她,让她在婚姻、家境、生活状态上过得比很多当年风头更劲的人都好? 周美娟脸上挤出一丝恍然,赶紧说道:“那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人得往好处想,心态放平了,运气自然就好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然而,梅雅摇了摇头:“不,不想,才是最好的。” “不想?”周美娟彻底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 人活着,怎么能不想? 不想得失,不想利弊,不想自己能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不想如何压过别人一头……那还怎么活? 梅雅不知道怎么解释,伸出手,做了一个轻轻握拢的动作:“当一个人一心想要抓住什么,控制什么的时候,手是攥紧的,是用力的。这时候,手里其实只有用力抓住的那一点点东西,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连那一点点都可能从指缝溜走。” 她顿了顿,将握拢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但是,当松开手,不再执着于一定要抓住什么的时候,所拥有的,反而可能更多。” 周美娟表示怀疑,梅雅运气这么好,就是因为不争、不想? 扯淡吧! 不争不想,那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林颂和她那个女儿,岂不是更要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周美娟扯了扯嘴角,堆起一个笑容:“梅雅,你说得太有道理了。” 她心里完全没听进去,反而想起最近看到的报纸,上面称韩相为“救火队长”。 虽说韩相对林颂看起来死心塌地,但他现在有地位了,周美娟撇撇嘴,心里冷哼,男人嘛,有几个能真正坐怀不乱?尤其是面对年轻漂亮的姑娘主动投怀送抱。 现在的姑娘,心思活络得很,不少都想走捷径,找一个靠山一步登天,北冰洋这么大的厂子,肯定有一两个“有上进心”、又有点手段的……到时候,也不需要真发生什么,只要能让林颂疑心,让他们夫妻之间生出嫌隙,到时候,看林颂还怎么维持她那副冷静的样子。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07节 第121章 酒厂 北冰洋饮料厂经济效益节节攀升, 韩相将人事调整提上了日程,这牵动了不少人的神经。 姚钟子是其中一个。作为厂里公认的“厂花”,她生得明艳大气, 顾盼生辉,一举一动都透着动人的风情。 她现在在采购科,采购科油水足,以往科长对她颇为照顾, 几乎不给她安排什么重活累活。可自打科长前阵子离了婚,那“照顾”就渐渐变了味, 言语间的暗示越来越露骨, 让她不胜其扰。 所以,她想要调岗。 她自信凭借自己的容貌, 只要稍加示意,不难在韩相心里留下点特别的印象, 到时候再提调岗, 一切水到渠成。 这天下午,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踩着半高跟的皮鞋, 步履婀娜地敲响了厂长办公室的门。 “韩厂长,您忙着呢?”她推门进来,顺手就想将门带上。 “不用关门。”韩相头也没抬说道。 姚钟子动作一顿,袅袅婷婷地走到办公桌前。她并没有立刻坐下, 而是微微倾身,刻意展示着优美的颈项线条和饱满的胸型轮廓。 “韩厂长, 我在采购科也工作一段时间了,”她微微垂下眼睫,声音柔媚, “我一直很想能为厂里做出更大的贡献。只是最近科里有些工作,我觉得可能不太适合我发挥特长,就想着……能不能有机会,到更需要我的岗位上锻炼锻炼?比如厂长办公室这边?” 她说话时,眼波流转,悄悄观察着韩相的反应,很少有男人能对她的魅力视而不见。 果然,韩相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你想为厂里做更大贡献?”韩相开口问道。 姚钟子心里掠过一丝得意。 她早就打听过,韩相的夫人林颂是位能力出众的女强人,年纪比他略长几岁。 男人嘛,尤其是事业有成的男人,有几个不贪恋青春貌美?她对自己的资本有着绝对的信心。 “是的,韩厂长,我真心想为北冰洋的发展多尽一份力。” “正好。厂里计划拍一支新产品广告扩大影响力,你形象不错,若能参与拍摄,为厂里省下请模特的费用,就是实实在在的贡献。这件事我会让宣传科跟进。” 姚钟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 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对方非但没关心她的委屈,反而派了个不相干的活儿,还是无偿的! “有问题?”韩相问了她一句。 “韩厂长……我没拍过广告,一点经验都没有,怕做不好,反而给厂里丢脸。”她试图找理由推脱。 “没关系,可以学。厂里会找专业的人来指导。”韩相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宣传科会联系你。” 说完,韩相便低下头,继续批阅文件,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姚钟子现在后悔死了,早知道韩相这般油盐不进,她还不如去跟厂办主任那里软磨硬泡、哭诉一番呢! 北冰洋的新广告很快投入拍摄,姚钟子虽然满心不情愿,但也硬着头皮上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极其上镜,那张明艳的脸在镜头前有种天生的表现力,在导演的耐心指导下,拍摄进程非常顺利。 广告样片出来后,效果相当惊艳。 姚钟子手持北冰洋汽水,明媚动人,充满了青春活力与都市气息,将北冰洋汽水“清爽、时尚、快乐”的品牌调性诠释得淋漓尽致。 可姚钟子的目的不是拍好广告,而是调岗。 于是,她借着咨询拍广告细节的名义,找宣传科科长说话,不着痕迹地吐露自己在采购科的“苦恼”。 又委婉地表达了对宣传科工作的向往,暗示如果能调过来,一定能更好地配合工作。 — 韩相带着新策划的广告方案,去拜访了经委的陈主任。 北冰洋已成为市里国企改革的“明星企业”,陈主任对韩相十分看重。 看完韩相呈上的材料,陈主任满意地点头:“小韩啊,干得漂亮!北冰洋现在可是我们国企改革的一面旗帜了!”他拿起那份广告策划书,翻到姚钟子手持汽水的样片页,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几秒,问道:“这广告拍得有水平。这模特……是请的哪个电影明星?气质很亮眼嘛。” 韩相回答道:“主任,这是我们厂里的一名职工。” 陈主任略显惊讶,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样片,说道:“北冰洋厂可真是人才济济啊。” 他放下材料,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了些,带着点试探和安排的意思:“小韩啊,你们现在发展势头好,能力强,也得考虑带动一下后进的兄弟单位。现在有两个厂子,效益一直不太好,人员包袱也重,你看,有没有可能,让北冰洋一起兼并过来?分担一下压力。” 韩相沉吟片刻,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客观分析了这两个厂人员臃肿、债务沉重等问题,最后才谨慎地说道:“主任,兼并不是不可以,但难度确实很大,短期内不仅无法产生效益,反而极可能会严重拖累北冰洋自身的业绩和资金链。” 实际上,韩相内心另有盘算。 他真正想兼并的是那家规模更大、基础不错但管理混乱的春光酒厂。 若能拿下酒厂,与北冰洋的饮料渠道进行整合,那市场竞争力会更上一层楼。 韩相状似无意的提道:“说起来,主任,我最近也在思考我们北冰洋更长远的布局。随着政策放开,未来的饮料市场竞争肯定会越来越激烈,单靠汽水单一产品,抗风险能力还是不够强。如果能有一个相关的、但又有所区别的产业进行联动,优势互补,比如酒类饮品,您看,聚会宴请,酒水饮料本就是一家,渠道也能共享,协同效应会很明显。” 陈主任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含糊地说道:“嗯,兼并重组是盘大棋,要通盘考虑,急不得。你先把北冰洋稳住,继续做出成绩,其他的从长计议。” 回到厂里。 韩相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采购科王科长和宣传科李科长两人等在那里,脸色都不太好看。 一见到韩相,宣传科科长立刻抢先一步,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韩厂长,您可回来了,咱们新拍的那支广告,反响真是太好了!姚钟子同志形象好,气质佳,往镜头前一站,那就是活招牌!这样的优秀人才,放在采购科整天跟单据物料打交道,实在是有点浪费了!我们宣传科现在正缺这样能代表厂里形象、对外沟通协调的人才,出去谈业务、搞推广,那绝对是一张王牌!您看,是不是把姚钟子同志调到我们宣传科来?” 他话音刚落,采购科王科长就迫不及待地挤了上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老李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怎么就叫浪费了?我们采购科同样是关键部门!小姚同志心思细腻,沟通能力强,跟供应商打交道是一把好手,可不能放走!” 两人在韩相办公室门口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都想把姚钟子拉到自己麾下。 韩相面无表情地听着两人的争论,心里跟明镜似的。姚钟子那点小心思,以及她背后的小动作,他岂会看不出来? “行了。”韩相打断他们的争吵,“人员调动,需要厂领导班子统筹考虑,不是谁想要就能要,谁想走就能走的,这件事厂里自有安排。” 两人见韩相语气坚决,不敢再多言,只得悻悻离去。 — 几天后,陈主任约韩相去茶座餐厅。到场的有经委的几位干部,还有像韩相这样他看重的企业家。 韩相叫上了姚钟子。 姚钟子心花怒放,觉得自己的计策见效了,韩相知道自己的厉害了。 音乐茶座里灯光迷离柔和,姚钟子的出现,确实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她落落大方地与各位领导打招呼,言谈举止得体又不失妩媚。 几个男人围坐一桌,谈论当下的经济形势。 “听说南方那边,有的私营厂子规模都快赶上咱们一些国营厂了!” 旁边一个人接过话头,语气带着点复杂的感慨:“是啊,政策放开,活力是有了。但问题也不少。管理跟不上,假冒伪劣时有发生。” 有个人带着点神秘和炫耀说道:“你们听说没?市中心那块地,听说要引进外资,建一家五星级的大酒店。” “……” 聊了一阵,陈主任和其他几位兴致高的,接连下了舞池。韩相以酒意上头为由,靠在沙发上休息。 陈主任好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韩啊,你什么都好,能力魄力都没得说,就是这酒量……可得练练!以后应酬场合多着呢!” 韩相笑了笑,看着姚钟子凑到陈主任面前,接着两人滑入舞池,他勾了下嘴角。 他起身去洗手间,一位年轻的男侍者为他引路,韩相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们这儿的男侍者多吗?” 侍者一怔,回答道:“有十几位吧。” “都像你这么年轻?”韩相继续问,“你多大了?” “我十九。”侍者如实回答,“其他同事也大多是这个年纪,或者稍大一两岁。” 韩相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隔壁女洗手间隐约传来一阵争吵声。 一个年轻女声带着讥讽:“你就是嫉妒我比你年轻漂亮!” 另一个明显年长些的女声怒气冲冲地回击:“去你妈的!小骚蹄子,别给脸不要脸!” …… 周美娟没想到,她竟然撞见韩相从歌舞厅出来,身边还跟着个年轻女人! 她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窃喜,随即有点相信梅雅的话了—— 她这还没行动呢,事情就朝着她期望的方向发展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想事成? 她该早点向梅雅讨教的!都怪自己之前心里憋着股劲儿,不想显得比对方无知,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现在好了,掌握了这个运气变好的方法,那她岂不是事事都能如意。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周美娟脑海里滋生。 她恶毒地希望林颂和韩相也闹出点事情来,最好能证明那个林安根本就不是韩相的种!到时候,看韩相还会不会把林颂当个宝! 她赶紧跑回家,一进门就抓住林建国,语气夸张:“老林,不好了,我看到韩相跟一个年轻女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两人从……唱歌跳舞的地方一起出来,有说有笑的。” 她拍着胸口,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这男人啊,一有点地位,就容易飘,就不服管了!韩相现在名头响得很,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狐媚子盯着呢,咱们得让林颂警惕起来,可不能让她蒙在鼓里。” 她巴不得林颂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林建国如今已不怎么把周美娟的话当回事了,但涉及女儿,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沉吟半晌,语气凝重地说道:“行了,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我知道了。找个合适的时间,我私下跟颂颂提一下这个事,让她自己心里有个数。” — 又过了些时日,陈主任找到韩相,说起酒厂的事情。 “小韩,春光酒厂的事,我这边呢,可以尽力帮你协调,但是,你必须确保在约定时间内,让酒厂扭亏为盈,至少要实现大幅减亏,这件事,风险不小,你可要想清楚了。” 韩相目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主任,您放心,只要政策和支持到位,我向您保证,一年之内,一定让春光酒厂焕发新生。” 陈主任听到后,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但旋即,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露出一点为难又像是顺便一提的表情:“好!有这个决心和信心就好!不过嘛……小韩啊,有件事,我们经委这边呢,最近对外宣传和交流的任务越来越重,办公室确实缺一个形象好、气质佳、又懂企业情况的干事,负责一些重要的接待和联络工作。” 他顿了顿:“我看你们厂那个小姚同志,姚钟子,就挺合适的,这次广告拍得也很好。” 这看似商量的语气,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韩相微微一笑:“主任您这是说哪里话!上级部门需要人才,我们当然要全力支持。姚钟子同志能有机会到更高的平台学习锻炼,为全市的经济工作服务,北冰洋只有为她高兴的份儿。”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08节 第122章 奸情 姚钟子的调令下来了, 她踩着半高跟皮鞋,走进韩相办公室,办理最后的手续。 “韩厂长。”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让你当初不肯给我调岗,现在怎么样?我姚钟子凭自己的本事去了更好的地方。 韩相例行公事地勉励着:“经委是个更大的平台,机会也多,到了那边好好干。” 他目光落在姚钟子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上, 又补了一句,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北冰洋永远是你的娘家, 欢迎常回来看看。” 姚钟子在心里立刻嗤笑一声。 娘家?常回来看看?这个韩扒皮, 说得好听!实际上是想让她继续免费拍广告!想得美! 她姚钟子好不容易才攀上高枝,才不会回来呢, 她一定要牢牢抱住陈主任这条大腿,争取更好的前途。 她嘴上敷衍着:“谢谢韩厂长关心, 您的话我会记住的。” 姚钟子离开后, 韩相把宣传科科长叫了过来。 宣传科科长显然已经知道了姚钟子调走的消息, 脸上写满了失落和惋惜。 他对韩相说:“厂长,这小姚一走, 可是咱们厂的一大损失啊,您看看她那形象,那气质,那镜头感, 往那儿一站,就是活招牌。现在她这么一走, 咱们以后的广告可怎么办?” 韩相看着他这副模样,说道:“李科长,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也是人之常情。” 他顿了顿,给宣传科科长出主意道:“不如趁着这最后一点时间,请她再多配合拍一些宣传素材,这也算是她在北冰洋工作期间,留下的一些……美好的记忆和宝贵的工作成果吧。以后我们做宣传册、或者需要一些背景素材的时候,也能用得上。” 李科长眼睛瞬间亮了!这可是一个和姚钟子接触的机会。 他连连点头:“厂长!您考虑得太周到了!对对对,是该多拍一点,这都是咱们厂宝贵的影像资料啊,记录了我们北冰洋发展和改革历程中的一个重要阶段嘛,也能体现我们对离职员工的关怀和情谊,我马上就去安排,争取在她去经委报到前,再多拍几组高质量的素材。” — 周美娟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一边打着毛线,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 当北冰洋汽水那熟悉的广告旋律响起时,她下意识地抬眼瞥了一下。 屏幕上,一个明艳动人的女人正举着橙黄色的汽水,笑得灿烂。 周美娟起初并没太在意,只觉得这女的确实漂亮,可看着看着,这女人的脸有点眼熟? 周美娟仔细在记忆中搜寻,突然,像一道闪电划过脑海——这不就是那天晚上,在那家歌舞厅门口,跟韩相前后脚出来的那个女的吗? 虽然电视上化了更精致的妆,穿了更漂亮的衣服,但那眉眼,那身段,绝对错不了! “好家伙!”周美娟惊得手里的毛线针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也顾不上去捡,兴奋地一拍大腿,“韩相都让她拍上广告了,这得是多亲密的关系才能办到,这不明摆着打林颂的脸吗!” 她自动脑补了无数龌龊不堪的画面——韩相如何利用职权,力排众议让这个“小妖精”当上广告模特,两人如何在拍摄间隙眉来眼去,暗通款曲。 这广告的播出,就是证据! 林颂指不定现在正躲在家里没人的地方,偷偷抹眼泪,或者气得肝疼、心口疼呢! 周美娟立刻找到在楼下散步的林建国:“老林,不好了!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北冰洋那个新广告,里面那个女的,就是上次我亲眼看见、跟韩相在一起的那个狐狸精!这都拍上广告了,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说不定早就勾搭成奸了!家里发生了这样天大的事情,颂颂能力再强,工作再厉害,终究是个女人家,遇到了这种……这种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事,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多委屈呢!咱们得赶紧去看看她,安慰安慰她,给她撑腰!可不能让她一个人硬扛着!” 林建国不太相信韩相会做出这种事,但看周美娟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还扯上了电视广告,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他跟着周美娟急匆匆回到家,正好电视里又在重播那条广告,看着屏幕上那个光彩照人的女人,再结合妻子的话,林建国的脸色沉了下来。 韩相若真和广告模特牵扯不清,他们做父母的也不能坐视不理。林建国对周美娟说:“你去看看吧,多买点东西。” 他语气加重:“要是那小子真做了什么混账事,对不起颂颂,我绝轻饶不了他。” 周美娟听到这话,迫不及待地去百货商场,称了些时令的高档水果,她没吝啬这点钱,毕竟,亲眼看看林颂的狼狈模样,这点“门票”钱花得值。 — 站在林颂和韩相小家的门口,周美娟目光挑剔地扫过院子,心里不由得酸溜溜地想着:哼,倒是会享受。 正当她暗自腹诽时,原本在打盹的黄豆猛地抬起头,警觉地竖起耳朵,然后“噌”地站起来,冲着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周美娟就“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充满了敌意。 周美娟被这突如其来的犬吠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那条黄毛狗后,心里顿时骂开了—— 这死狗!在她家的时候,吃了那么多好东西,乖得像哑巴似的!一到这儿,见到她就叫得这么凶!真是跟林安那个小讨债鬼,还有林颂一样,一肚子坏水! 她强压下心里的不满,脸上堆起笑容,冲着屋里喊道:“颂颂?在家吗?我来看你了。” 林颂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让周美娟大失所望的是,林颂脸上并没有她预想中的憔悴、悲伤或者愤怒。 更让周美娟憋闷的是,她看到林颂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陶瓷鱼食碗,似乎刚才在给院子里那个小水池里的几尾金鱼喂食。 不是,都出了这么大的事了,她怎么还能这么悠闲?还有心思喂鱼? 肯定是假装的!怕被外人看出来,所以故意装出这副没事人的样子,强撑着面子呢,心里指不定怎么在滴血呢。 “阿姨,你怎么来了?” “哎呦,我的颂颂啊,”周美娟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林颂的手,眼眶说红就红,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是她自己,“我在电视上都看到了,那个北冰洋的新广告……里面那个女的……我这心里啊,跟刀绞似的,替你难受啊,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千万别生气,为那种人不值当!”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林颂的表情,见对方依旧没什么波澜,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心里不禁暗骂林颂真能装。 于是,她语气更加夸张:“颂颂啊,这婚姻啊,有时候啊,就得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才能过得下去!这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啊,有几个不偷腥的?都是这个德行!只要他还知道回家,钱还交给你管,外面那些花花草草,逢场作戏,你就当没看见,图个清静。” 她这番话,明着是劝慰,实则句句都在暗示韩相已经出轨了。 她巴不得林颂受不了这刺激,跟韩相大吵大闹,甚至一气之下闹离婚才好! 在这个年代,离婚虽然不像以前那样被视为洪水猛兽,但终究不是光彩事。 一个离婚的女人,背后指不定会被人怎么编排、怎么看笑话呢! 她见林颂又去喂鱼了,心里一急,开始说起韩相的坏话,试图激怒她:“要我说,这韩相也是,以前看着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怎么一当上厂长,手里有权了,就变成这样了?跟那种不三不四、妖里妖气的女人搅和在一起,还拍广告,弄得人尽皆知,这哪是在卖汽水?这分明是在打你的脸啊!一点都不顾及你的感受和脸面!我看他就是——” “就是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周美娟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只见韩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身上还系着做菜的围裙,显然刚才是在厨房忙碌。 韩相走过来,语气平稳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阿姨,你这么喜欢捕风捉影,该不会是因为你自己的亲生女儿林薇婚姻不幸,所以心理失衡,故意要来离间我们夫妻感情吧。”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周美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声反驳。 韩相不理会她的否认,继续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看来有必要向妇联组织反映一下。” “向妇联反映”这几个字,吓得周美娟魂飞魄散。 她最看重的就是脸面,真要把这事捅到妇联,她周美娟以后在街坊邻居、老同事、老姐妹面前还怎么抬头做人? 周美娟猛地一跺脚,也顾不上去拿那些“慰问品”,几乎是落荒而逃,连院门都忘了带上。 “汪汪!汪汪汪!”黄豆冲着她狼狈的背影,响亮地叫了几声,仿佛在欢送。 第123章 爬床 周美娟回到家, 林建国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见到颂颂了?她怎么说?韩相那边……真有事?”这种事,他作为父亲,不好直接插手过问, 只能寄望于妻子去打探。 周美娟换着拖鞋,她倒是很想添油加醋,说些模棱两可、引人遐想的话,比如“颂颂倒是没明说, 但看着情绪不高”,然而脑海里闪过韩相的话, 她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打了个转, 咽了回去。 “我仔细问过了,韩相跟那个女的就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 ”她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我看颂颂那样子, 她心里有数的很。” 林建国闻言:“我就说嘛, 小韩不是那样的人。”他语气带上了几分对妻子之前大惊小怪的不满:“你看看你, 听风就是雨,瞎担心!” 周美娟强压下心头的不快, 说道:“老林,我也希望是咱们多心了。可你想啊,韩相现在可不是当初小河村的记分员了,这身份地位一变, 我是怕颂颂她性子强,年纪也不小了, 万一……” 她故意留了半句,试图重新勾起林建国的忧虑。谁知林建国这回异常坚定,甚至不满地哼了一声, 打断了周美娟的话:“你呀,就是心思太重,想太多,颂颂能跟小薇一样吗?” 一句“颂颂能跟小薇一样吗”,像根针,狠狠扎进了周美娟的心窝子里。 不过,周美娟没有跟林建国争辩,她转过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书桌上,摊开着一套她新买不久的文房四宝。纸张是最普通的毛边纸,毛笔也是中等价位,跟梅雅那套名家定制、价值不菲的装备根本没法比。 周美娟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毛边纸,用镇纸压好。 她拿起那支普通的毛笔,一笔一划,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不要去想这件事,事情就会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 那边周美娟走后,林颂继续喂鱼。 韩相走到她身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鱼,又转头看她。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他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颂撒下最后一把鱼食,拍了拍手,转过身说:“没有。” 韩相听到后,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因为林颂毫无保留的信任而感到高兴。 可另一方面,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她竟然一点儿醋也不吃?甚至连一丝好奇和质疑都没有? 这种认知让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晚饭桌上,林安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事,林颂偶尔回应几句,韩相则显得有些沉默,只是不停地给母女俩夹菜。 吃完饭,韩相拿出函授大学的作业,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 林颂靠在沙发上看书,偶尔抬眼瞥他一下,总觉得今晚的韩相有些不对劲,似乎憋着一股劲儿,像是在酝酿什么。 果然,到了晚上,韩相换上了一件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着,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林书记。”他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公事公办的恭敬,却又无端透出几分暧昧。 他将温水轻轻放在书桌一角,垂着眼睫,目光黏在了林颂握着钢笔的纤细手指上。 “有事?”林颂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 从他刻意解开的纽扣,到那努力营造出无辜又带着钩子般的眼神,她心里已然明了了几分,有点好奇他接下来要演哪一出。 韩相迎上她的目光,那双平日里沉稳锐利的眼眸,此刻仿佛浸了水色,眼尾微微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 “我……我有些工作上的问题,想向您汇报一下。” 林颂向后轻轻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摆出聆听汇报的姿态。 “哦?什么问题,需要这么晚,穿成这样。” 她的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可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兴味,却无形中纵容了这场由他开启的、心照不宣的游戏继续下去。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09节 韩相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胆子又大了些,往前凑近了一步。 衬衫布料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林书记。”他声音有些颤抖,像是紧张,又像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我知道,我很多地方都不如别人,能力有限,眼界也不够宽,但是——”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继续道:“我有我的……长处。” 他刻意在“长处”二字上咬了重音,目光意有所指地、缓慢地、带着某种展示意味地扫过自己的身体——从宽阔可靠的肩膀,到肌理分明、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再到紧窄有力的腰腹线条。 最后,目光重新回到了林颂脸上:“我希望能有机会,为您效劳,证明我的价值。” “效劳?”林颂微微俯身,向他靠近了一些。 她的靠近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清冷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他,也让彼此的气息更加暧昧地交融在一起。 韩相喉结再次剧烈滚动,脸颊不受控制地染上薄红,眼神却更加迷离勾人:“只要您需要,任何方面,任何方式,我都愿意。” 他一直颤抖的指尖轻轻落在了林颂的手背上,如同蝴蝶点水,一触即分。 林颂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你这是想爬床啊?” 韩相仰着脸,任由她带着一丝力道的手掌拍在脸上,承认道:“嗯。” 林颂极轻地笑了一声,继续配合着他的剧本,语气带着几分严肃的警告,眼神却漫不经心地扫过他解开的领口:“胆子不小。你不知道我有丈夫的吗?他啊,是个很小气、占有欲很强的男人。如果让他发现了你在这里……试图勾引他的妻子,你猜,你会有什么下场?嗯?” 韩相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颂,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我会很小心的,绝对、绝对不会让他发现。” 林颂看着他入戏颇深的样子,慢悠悠地开口:“那就——脱了吧,先看看你所谓的‘长处’。” …… 不知过了多久。 韩相心满意足地搂着林颂,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她散落在枕边的发丝。 他将脸埋在林颂的颈窝里,闷声闷气地问,声音里还带着事后的沙哑:“刚才是我厉害,还是你丈夫厉害?” 林颂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韩相,你这戏还没演完?上瘾了是吧?” 韩相不依不饶地蹭着她,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你说嘛你说嘛,到底谁更厉害?” 林颂被他磨得没办法,抬手狠狠拍了拍他的脸颊:“当然是宝贝你了。他一个老古板,墨守成规,毫无情趣,怎么比得上你……知情识趣,花样百出,嗯?” 然而,得了夸奖的韩相,脸上表情却有些变幻莫测,非但没有全然欣喜,反而幽幽地开口,语气里泛着陈年老醋的味道:“是吗?那家茶座餐厅,里面的侍应生都挺年轻的。” 林颂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嗤笑了一声,原来症结在这里! 不就是她最近因为工作需要,在茶座餐厅吃了几次饭吗,这就让他打翻醋坛子了? 林颂掐了下韩相的胸口,力道带着惩罚意味:“韩相,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你觉得随便什么人都能爬上我的床?” 韩相被她掐了也不躲,反而就势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那点醋意和不安瞬间被这句话熨平了。 他将人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餍足和一丝小小的得意。 他说起周美娟离间他们这事来:“周美娟还想离间我们,真是打错了算盘。还有那个姚钟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她那点道行,才哪儿到哪儿。” 他顿了顿,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比她会多了。” 第124章 西装 林颂最近去茶座餐厅, 是因为一位重要领导的儿子,想要进一钢。 这位领导姓陈,现任某沿海开放城市轻工业局局长, 手握实权,其子陈跃刚从一所国内知名大学的冶金专业毕业。 在见面之前,林颂仔细翻阅了陈跃的档案。档案显示,陈跃成绩优良, 这让她心里先有了几分底。 约定的日子,林颂提前几分钟到达茶座餐厅。 她刚进门, 早已等候在此的陈局长便带着一个模样斯文、还带着几分校园书卷气的年轻人迎了上来。 “林书记, 久仰久仰,百忙之中还打扰您, 真是不好意思。”陈局长热情地伸出手。 他身材微胖,面色红润, 言谈举止间透着久居领导岗位的从容与恰到好处的热络。 “陈局长太客气了, 您能来我们第一钢铁厂指导工作, 是我们的荣幸。”林颂微笑着与陈局长握手,力度适中, 既不显疏远也不过分亲近。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旁边的年轻人,语气温和而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赏:“这位就是陈跃同志吧,果然一表人才。” 陈跃推了推眼镜,规规矩矩喊了一声:“林书记好。” 三人落座, 服务员悄无声息地端上清茶和几样精致的茶点。茶香袅袅,驱散了初见的些许生分。 寒暄几句后, 陈局长便开门见山,表达了希望儿子能在第一钢铁厂这个“工业战线的重要阵地”得到锻炼的想法,言语间隐含着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期许。 林颂耐心听着, 不时点头表示理解。 待陈局长说完,她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陈跃同志的资料我看过了,名校毕业,理论基础很扎实,我们第一钢铁厂非常需要像陈跃同志这样的年轻血液加入。” 她的话让陈局长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陈跃眼睛里闪过一丝被重视的光彩。 “不过,”林颂话锋微转,语气带了一丝认真,“陈局长,您也知道,我们厂现在推行严格的岗位责任制和绩效考核。无论是谁,进了厂门,就得凭技术和贡献说话。这一点,我希望陈跃同志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陈局长连连点头,“就是要让他吃苦,锻炼,绝对不能搞特殊化!林书记您尽管严格要求,这都是为了他好。玉不琢,不成器嘛!” 他这话说得恳切,但林颂能听出,其中也包含着希望儿子能在一个“被严格要求”但实则安全且有前途的环境里成长的潜台词。 林颂微微一笑,心中有数,她看向陈跃,说出了她的安排。 “既然陈跃同志学的是冶金,我的想法是,先到四号高炉车间,跟着车间技术组。四号高炉是我们厂今年的重点技改项目,特别是自动化控制系统升级,遇到了不少难题。那里有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也有最亟待攻克的技术瓶颈,最能锻炼人,也最能出成绩。” 她略微停顿,观察了一下陈跃的反应,见他听得认真,便继续道:“具体工作上,我的建议是,参与高炉热风炉系统的温度优化控制项目。这部分技术含量高,与国际前沿接轨,正好能发挥他的理论优势。车间主任和技术组长会直接指导他,确保他能快速融入,学以致用。” 陈局长一听这个安排,既下了基层,又接触了核心,还有名师指点,成果可见。 他端起茶杯:“林书记,您这安排得太周到了,真是太感谢了,陈跃,还不快谢谢林书记。” 陈跃站起身,双手捧起茶杯,恭敬地说道:“谢谢林书记!我一定珍惜机会,努力工作,虚心学习,绝不辜负您的期望和厂里的培养。” 接下来的谈话,气氛愈发融洽。 林颂巧妙地引导着话题,从四号高炉具体的技术难题,自然而然地谈到了当前制约第一钢铁厂发展的几个关键瓶颈,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 “陈局长,不瞒您说,我们厂的四号高炉技改,困难也不少啊。”她轻轻叹了口气,“其中一个最大的瓶颈,就是关键传感器的进口渠道不稳定,价格被外商拿捏得很死,供货周期又长,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技改进度。” 她说话时,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陈局长。 她很清楚,陈局长主政的沿海城市,正是国家对外开放的前沿窗口,与国外的经贸、技术交流极为频繁。轻工业局管辖范围内也有不少引进国外生产线和技术的项目。 陈局长声音爽朗道:“林书记,您说的这个问题,我回去就立刻让人梳理一下我们局合作的几家信誉好、实力强的外贸公司和国外代理商名单,优先保障你们一钢的需求。价格和供货周期方面,我亲自去协调,务必给你们争取到最优惠的条件。” “哎呀,陈局长,您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帮我们解决大难题了,”林颂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举杯示意,“我以茶代酒,代表第一钢铁厂谢谢您!” “林书记您太客气了!互相支持,互相支持嘛!都是为了国家的工业建设!”陈局长笑容满面,心情舒畅地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后续的谈话更加轻松愉快。 林颂又细致地询问了陈跃的一些个人情况、兴趣爱好和未来的职业想法,展现了领导对年轻下属的关怀。陈局长则再次保证,回去后立刻落实承诺的支援事项。 …… 陈跃到第一钢铁厂报到那天,人事科那边早已接到指示,态度客气效率极高。 陈跃知道这背后必然有林颂的安排,但具体细节,他并不清楚。 林颂没有亲自插手具体安排,只是对杜方提了一句:“新来的大学生陈跃,是个人才,要放到能锻炼人的地方,四号高炉那边技术组不是正缺人吗,让老师傅们多带带。” 杜方闻弦歌而知雅意:“林书记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儿安排好,既要让年轻同志感受到基层的锻炼,也要让他体会到组织的温暖。” 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不用林颂操心了。 然而,这一切看在贺总工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一次下班后,贺总工憋不住话对顾勇说起来:“这哪里是培养人才?这分明是搞特殊化。” 贺总工声音提高了几分:“林书记多明白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被杜方这种小人蒙蔽呢?任由他在厂里搞这一套溜须拍马、看人下菜碟的风气,这对其他踏踏实实干活的技术人员公平吗?长此以往,厂里的风气还要不要了?” 贺总工技术出身,性格耿直,最看不惯这种钻营取巧的行为。 他对林颂的能力和魄力是心悦诚服的,也感激林颂给技术部门放了不少权,但正因为这份敬重,他才对林颂“纵容”杜方感到格外痛心。 对于贺总工的忧虑和私下里的不满,林颂并非不知。 在她的用人哲学里,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或坏人,只有是否有用以及如何使用。 杜方圆滑、善于钻营、精于察言观色,这是他的特点,也可以成为他的“用处”。 — 林颂带韩相来了一胡同里,这里有一家手工西装店。 店面不大,里面挂着的几套成品西装做工精细,版型挺括。 “同志,想做衣服?”老师傅见有客上门,热情地迎上来介绍。 林颂目光在挂着的几套成品西装和布料样本上扫过,然后直接指向其中一种:“拿给他试试。” 韩相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老师傅热情地引到了里面。 量体的时候,老师傅拿着软尺在他身上比划,肩宽、胸围、臂长、腰身……韩相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不太适应定制衣服的过程。 “这位同志身材好,肩宽腰窄,标准的衣架子,穿西装肯定精神。”老师傅一边记录尺寸,一边啧啧称赞。 林颂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手指轻轻点着膝盖。 等韩相换上一套尺寸相近的样品西装,从试衣间里有些迟疑地走出来时,她眼睛亮了一下。 “就这套,按他的尺寸,用刚才选的料子做。”林颂对老师傅说完,抬眼望着镜中那个被挺括西装勾勒得愈发挺拔的身影,说道,“做好了就穿,不许放在箱子里压着。” 韩相转过身,向林颂露出一个笑容,像是立下军令状:“好。不放箱子。” 回去的路上,韩相挽着林颂的胳膊,低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带我做这个了?” 林颂脚步未停,侧眸瞥了他一眼:“不是把你那件衬衫撕烂了吗?赔你的。” 韩相瞬间想起来了,其实,准确来说,林颂只是扯坏了几颗纽扣。 他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又微微低下头,凑到林颂耳边:“那件衬衫,我放进箱子里了。”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10节 第125章 朋友 “爸爸早。”林安早晨起来后跟韩相问好。 韩相端着煎蛋, 笑着回应:“安安早。” 就在他侧身将盘子放在桌上时,林安眼尖地瞥见他脖颈侧方,有一个暗红色印记。 林安眨了眨眼, 她已经不是对男女之事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学校里普及的生理卫生课,加上班里女生们私下传阅的那些带着朦胧情爱描写的小说,都让她瞬间明白了那印记的由来。 林安迅速移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拉开椅子坐下。 然后将话题引向了自己和耗子正在筹划的la玩具的“商业宏图”,她想听听爸爸的意见。 韩相听完, 问道:“嗯, 想法不错,然后呢?你们打算卖给谁?” 林安脱口而出:“当然是卖给孩子们啊!小朋友们肯定会喜欢!” “卖给所有小孩?”韩相看着女儿, “是打算卖给那些没什么零钱的孩子,还是卖给那些零花钱充裕的孩子?或者……你们想过没有, 也许有些大人也会觉得有趣, 买回去当个小摆设?” 林安被问住了, 她还真没想那么细。 韩相继续说道:“对胡同里有些孩子来说,五毛钱可能是一天的饭钱或者好几天的零花钱, 他们得反复掂量,觉得值才会买。但对另一些家庭条件好的孩子,或者一些追求新奇趣味的成年人来说,五毛钱可能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甚至会觉得,卖五毛钱的东西, 是不是太廉价、不够档次?” 林安问道:“东西不是越便宜越好卖吗?” 在她的认知里,东西越便宜,越容易卖出去。 “不一定。”韩相摇摇头, “有时候,价格定得太低,反而让人怀疑东西的质量,相反,你把价格定得稍微高一点,包装得精致一点,告诉别人这东西制作不易,甚至限量发售,有些人反而会觉得它珍贵,值得购买。他们买了,不仅觉得东西好,还会产生一种优越感。” 林安眼睛一亮,她本就聪明,一点就通:“爸爸,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做成不同档次?比如,基础款就做得简单点,卖便宜些;高级款呢,就用更好的材料,做得更精细、更复杂,然后定个高点的价格,甚至……还可以做特别版,数量少一点?” “对,”韩相赞许地点点头,“物以稀为贵。你可以告诉别人,高级款或者特别版不是随时都有,卖完即止。这样可以吸引那些追求独特、不在乎多花点钱的顾客。” 林安的思路被彻底打开,甚至开始构思不同档次玩具的具体设计和营销口号了。 韩相另起一话题:“安安,我记得你之前说外婆,喜欢找她那几个老姐妹聚一聚的,是吗?” “是的,”林安点了点头,“几乎每周都要聚,尤其是一个叫梅雅的婆婆,外婆每次从梅雅婆婆家回来,心情都会特别好。” 韩相听着,心中盘算起来。 他那天虽然用“找妇联反映”的话震慑住了周美娟,但不代表这件事就过去了。 既然周美娟那么在意她的老姐妹,尤其是一个叫梅雅的,如果两人之间产生了龃龉,不知道周美娟会是什么心情? 毕竟,朋友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越亲近,越容易滋生矛盾。 — 梅雅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培养外孙女黎月身上,一心想将她打造成名门闺秀。 可今天,黎月却指着电视里正在循环播放的北冰洋饮料广告,兴奋地说:“外婆,你快看,广告里那个女的多神气啊,上了电视,全国人民都能看到她,我也想去拍广告,当明星!” 梅雅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拍广告?当明星?在她的观念里,这是自降身份的行为。 “胡闹。”梅雅声音严厉。 黎月被外婆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眼圈立刻红了,委屈地辩解:“可是上了电视,就能被很多人看到、喜欢,多风光啊……” 因为物质层面的需求已被充分满足,黎月内心深处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 她渴望那种众星捧月,成为焦点的感觉,那会让她有一种满足感。 梅雅看着外孙女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向往,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最近这是怎么了,事事不顺心。 黎月以前虽然也有些小脾气,但大体上是听话的,都怪这些乱七八糟的广告!把孩子们的心都带野了! 这时,梅雅的丈夫听到两人争执的声音,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走到梅雅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跟孩子生这么大气做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和路要走,我们这把老骨头,管得了一时,还能管得了一世吗?顺其自然就好。” 这个道理,梅雅何尝不懂,她甚至不久前还开导过周美娟。 可道理是道理,涉及到自己投入了无数心血的外孙女,她难以保持平和的心态。 不过说起周美娟来,这个知心姐妹,如今在她眼里越来越惹人厌烦—— 处处模仿自己,不仅练字这件事,连练的字帖内容,她练“上善若水”,周美娟也跟着练“上善若水”! 前些天还还特意跑来告诉她很灵验,这让她生出一种自己的气运被分走了的感觉。 梅雅的丈夫看着她变幻不定的神色,又劝了一句:“月月想去,你就让她去试试看嘛,也许她去了,发现当明星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光鲜,又累又受约束,吃了苦头,自己就回来了。你越是拦着,她反而越向往,平白添了执念。” 梅雅看着丈夫,又看看外孙女那写满期盼的脸,妥协道:“行了行了,我不管你了,反正你爸爸妈妈马上就从国外回来了,让他们操心去吧。” 黎月立刻雀跃起来,抱着梅雅的胳膊撒娇:“谢谢外公!谢谢外婆!我就知道你们最开明了!” 梅雅的女儿女婿从国外归来了。 周美娟听闻消息,立刻提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上门道贺,卖力地忙前忙后。 起初,她并未特别注意梅雅的那位女婿。然而,她无意中多看了对方几眼,心中猛地一跳——这眉眼,这笑起来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怎么越看越觉得和林安那丫头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周美娟,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心跳如擂鼓。 这一定是老天爷的指引! 周美娟没有产生一丝怀疑,因为她这一次,就像上次一样,什么都没做,然后事情就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周美娟觉得自己是老天爷亲闺女,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她要立刻告诉韩相,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这下,林颂的境地就和她女儿林薇一样了! 这个念头让她兴奋得几乎战栗,她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匆匆离开了梅雅家。 …… “韩相,我有天大的事情要告诉你!”周美娟抚着胸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她一口一个“老天爷指引”,仿佛掌握了什么无可辩驳的铁证,说道:“你被林颂给骗了!我在梅雅家,看到她那刚从国外回来的女婿了,我的老天爷啊,他跟你们家林安,长得那叫一个像!尤其是那眉眼,那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韩相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厌恶,因为林薇生活不如意,便看不得林颂好,无所不用其极给林颂泼脏水。 不过,这倒是一个离间的机会和切入点。 韩相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配合地露出了些许凝重和思索的表情,这让周美娟说得越发来劲。 转头,韩相联系了梅雅。 “梅阿姨,您好,打扰您了。”他用一种带着歉意的、提醒的口吻说道,“有件事我觉得非常抱歉,也觉得应该让您知道一下。我岳母周美娟女士,最近可能因为家里一些事情,特别是林薇婚姻不太顺心,受了些刺激,情绪不太稳定,看事情容易走极端,产生一些……不太妥当的联想。我替她的冒昧和不当言行,向您和您的家人表示深深的歉意。也希望您能理解她的状态。” 梅雅接到韩相电话时,心头浮起一层淡淡的疑惑与不解。 等后面弄清楚周美娟说了什么后,那层疑惑瞬间被一股怒火取代。 好一个“知心”姐妹! 自己把她视为可以分享生活的朋友,可她倒好,转身就在背后如此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她当即决定跟周美娟保持距离。 一方面是因为周美娟编排的话,更多的,是因为她内心深处对气运被抢夺的担心。 周美娟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被梅雅疏远了,依旧像往常一样,兴致勃勃地给梅雅家打电话。 电话那头,总是以“正在忙”、“要出门”为由,匆匆挂断。 周美娟握着传来忙音的电话听筒,心里泛起了嘀咕,但很快又自我安慰:梅雅女儿女婿刚回来,需要时间相处。 可她去梅雅家拜访,保姆说梅雅不在家。 周美娟再迟钝,也明白了,梅雅不是不在家,是不想见她。她被拒之门外了。 周美娟感觉天塌了。 周美娟其实是一个很需要朋友的人,对她来说,朋友是她生活的出口,是她的精神支柱。 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老天爷不会骗她的呀! 第126章 录像厅 在家人的引荐下, 黎月见到了几位颇有分量的导演和制片人。 彼时,改革的春风也吹进了文艺领域,京市电影制片厂正如火如荼地推行“培养明星”的新策略, 试图打造属于新时期银幕的偶像。 一位与黎月接触过的导演,跟相熟的编辑聊起这事,语气带着几分不解:“说句实在话,我是真想不明白。那姑娘, 是刘老的外孙女,那可不是一般家庭背景, 你说, 她放着现成的富贵清闲日子不过,干嘛非要跑到我们这行当里来吃苦头?拍戏这事儿, 外人看着光鲜亮丽,其实里头酸甜苦辣自己知道。冬天跳冰河, 夏天穿棉袄, 一个镜头反复折腾几十遍是家常便饭。她图什么呢?” 编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个说法, 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叫‘一代从政,二代从商, 三代搞艺术’。你想啊,第一代人筚路蓝缕,打下了基业,掌握了资源和话语权;第二代人呢, 站在父辈的肩膀上,利用这些基础和资源, 进一步积累财富;到了第三代人,物质极大丰富,从小锦衣玉食, 什么都不缺了,生存和安全的需求早已满足,自然就会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东西——比如自我实现,比如精神层面的满足感、创造力和存在感。” 他拿起桌上黎月的照片,端详着那张青春靓丽的脸说:“优渥的生活环境,某种程度上反而容易让精神感到……空洞和空虚。她们渴望被看见,被更广泛的人群认可,被更多的人记住、谈论、甚至崇拜,而不仅仅是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当个‘某某家的千金’。银幕,无疑是最能满足这种渴望的地方。” “站在聚光灯下,”他继续说道,“那种精神上的满足,是单纯的物质享受很难替代的。” “你这么一说,”导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呷了口茶,“倒是有点意思。不过,光有资源可不行,天赋和运气同样重要。” 聊完这个话题,两人转向了当下流行的文化现象。 编辑说起香江那边最新的电影录像带:“里面的男主角,很多都是那种带着点痞气,甚至有些落魄的形象,抽烟、打架,但骨子里重情重义,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对女人看似玩世不恭、满不在乎,实则内心深处藏着深情。这种设定,很受一些年轻观众的追捧。” 导演带着点业内人的审视:“嗯,这种坏男孩形象,确实与我们过去银幕上那种高大全、正派无私的英雄模范模式大不相同。” — 一家录像厅里,林安和好朋友陈凤凤挤在角落的椅子上,屏幕上播放的,正是从香江流入的影片。 拳拳到肉、干脆利落的打斗场面,配上激昂的背景音乐,引得观众们发出一阵阵低呼与惊叹。 陈凤凤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个穿着黑色皮衣、嘴角总是叼着一根烟、眼神带着几分桀骜与落拓的男主角。 当他单枪匹马闯入敌巢,动作潇洒地撂倒一片对手时,陈凤凤激动得用手肘使劲碰了碰旁边的林安,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发颤:“annie!你快看,他抽烟的样子!还有打架的那个回旋踢,简直帅死了!啊啊啊!” “annie”是陈凤凤私下里给林安起的英文名字,她觉得这个发音和林安的名字很搭。 陈凤凤家里管得极严,这是她第一次来录像厅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以往都是在家里看。 她见林安脸上没什么特别激动崇拜的表情,不禁疑惑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没什么反应啊?你不喜欢他吗?多帅啊!多酷啊!” 林安看着屏幕上正在耍帅的男主角,对好友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观感:“我觉得有点装。”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11节 陈凤凤被她这直白的评价噎了一下,随即努力为男主角辩护道:“这叫个性!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不用遵守那么多条条框框,想抽烟就抽烟,想打架就打架,活得多自由,多痛快!” 林安没跟她争辩,她能理解陈凤凤为什么会喜欢——家里管束得太紧,所以才会对屏幕上那种看似潇洒不羁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向往。 从录像厅出来,陈凤凤被她家里派来的司机接走了,林安则和好友道别后,去找了耗子。 两人按照之前韩相的建议,尝试了对他们的手工la玩具进行了分档销售。 结果大大出乎林安的意料。 那些精装限量款,价价格高出普通款好几倍,却吸引了不少追求新奇、愿意多花钱的同学和个别年轻的大人。而那些价格便宜的普通款,销量反而平平。 “看来,以后我们的主要方向,得调整一下,走精品路线。”她对耗子分析道,“就瞄准小朋友过生日、考试考了高分、或者家里有什么值得庆贺的日子,把我们的玩具当成一份特别的礼物来推销。这样既有面子,也能体现送礼人的心意和礼物的独特价值。” — 林安回到家,刚进门,就感到小腹传来一阵坠胀感,跑去卫生间一看,是月经来了。 虽然这已经是她人生中的第二次了,不像初次时那般惊慌,但来临的时候,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应。 林颂看到女儿从卫生间出来,关切地问道:“这次肚子疼得厉害吗?” 林安老实回答:“嗯,有点疼,一阵一阵的,不过好像比上次刚来的时候好一些了,能忍受。” 林颂起身去厨房灌了一个暖水袋,用干毛巾仔细包好,递给她让她焐在小腹上。 接着,她转头对韩相说:“给安安煮碗红糖姜水。” 韩相应了一声。林颂又叮嘱女儿:“这几天注意休息,别剧烈运动,也别贪凉,生冷的东西尽量不要吃。” 林安感受着暖水袋传来的温度,听着妈妈细致入微的关怀,心里暖融融的,身体的不适似乎也减轻了些。 她忽然想起今天在录像厅里,电影中男女主角纠缠、亲吻的片段,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带着求知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问道:“妈妈,性……到底是什么?” 林颂听到女儿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没有回避,也没有搪塞。她从生理结构差异说起,解释了两性身体如何不同,然后说,性行为是成年人之间一种亲密的生理活动。 说到这里,林颂像是想起了什么,去了她和韩相的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方块塑料包装的东西。那是之前的存货了,因为后来韩相去做了结扎手术。 她走到客厅,问正在厨房看着红糖水的韩相:“家里还有香蕉吗?” 韩相以为林颂想吃香蕉了,从碗柜旁边的篮子里拿出一个摸起来还略显硬实的香蕉:“不过这香蕉还没怎么熟透。” 林颂接过香蕉:“没事。” 她拿着香蕉和那个小方块,走回林安的房间,顺手关上了门,将那个小方块包装拆开,递给林安看:“这是安全套。” 林安好奇地看着安全套,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商业点子”:“妈妈,如果这安全套有不同味道的话,比如草莓味、薄荷味……应该会卖得更好吧?” 这话说完,林安自己也觉得有点跑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把注意力拉回正题。 她指着安全套:“这个是要戴在他们……那个上吗?” 林颂点点头,她拿起那根韩相给的香蕉,熟练地撕开安全套的包装:“是的,就像这样……” 她一边说,一边在香蕉上清晰地演示了一遍如何正确佩戴。 林安睁大眼睛,看得非常认真。 只是,真有香蕉那么大吗?她回忆了小孩光着屁股跑来跑去的情景。 一股强烈的怀疑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韩相端着煮好的的红糖姜水推门进来,看到了林颂手中那个带了套的香蕉,脸上写满了惊愕。 随即,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妻子怎么跟女儿讲这个。 林颂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对韩相说:“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来。” 韩相走进来,将温热的红糖水递给林安。林安乖乖喝着红糖水。 林颂将香蕉上的安全套取下,对韩相解释道:“在跟安安说一下基本的生理知识。” 韩相点了点头:“嗯……好。” 晚饭过后,林安的精神好了些,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 新闻播报结束后,是某个引进的译制片。情节略显老套,不算太吸引人。 林安看了没多久,就打了几个哈欠,林颂见状,催她早点去洗漱睡觉,好好休息。 林安听话地回了自己房间。客厅里顿时只剩下林颂和韩相两人。 林颂伸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一根香蕉,剥开后,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坐在一旁的韩相,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手上,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握着香蕉,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吃着……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 一股热血“轰”地一下直冲头顶,让他整张脸,甚至连脖子都红透了。 林颂看韩相像只煮熟的虾子,瞬间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想都不要想。” 第127章 动画片 李花阳站在百货商场明亮宽敞的玩具区, 目光扫过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商品。 下周三是张连馨的生日,宿舍里有个惯例,要送礼物。 虽说“礼轻情意重”, 但在李花阳看来,价格比那份看不见摸不着的心意,更能体现一个人对这段关系的重视程度。 她习惯以己度人——如果自己收到一个明明有消费能力的朋友送的过于廉价的东西,哪怕对方可能花了些心思, 自己心里也难免会不由自主地揣测,是不是在对方心里, 自己的分量也如同这礼物一般轻。 为了避免这种潜在的误解, 她要买个价格上足够拿得出手的礼物。 她拿起货架上那个娃娃,看起来挺精致, 一看标价,三块五。不行, 太便宜了。 视线转向旁边, 那个包装盒上印着外文字母, 一看就是进口货的娃娃,她小心地翻过价签一看——三十五元! 李花阳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价格快赶上她一个多月的生活费了,实在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正犹豫不决间,她的视线被一个设计独特的陈列区吸引了过去。 那是“la玩具”出品的十二生肖毛绒玩具系列。她走过去,拿起一只仔细摸了摸, 用料扎实,绒毛柔软顺滑, 缝线工整细密,动物形态憨态可掬又带着设计感,明显比那个三块五的娃娃有质感不少。 再翻看标签——十五元。 这个价格正好卡在她心理预期的舒适区。 不算太便宜, 足以显示诚意和分量;也不算太昂贵,没有超出她的预算范围太多。 而且,“la”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带着点洋气和新潮,莫名有种区别于普通玩具的高级感。 “就这个了。”李花阳选了对应张连馨生肖的小老虎,走向收银台。 销售员接过玩具,拿出印有“la玩具”醒目logo的彩色包装纸和同色系丝带,动作利落地开始包装:“您眼光真好,这‘la’系列的娃娃和小动物卖得可火了,孩子们都喜欢,送朋友也特别有面子。” 李花阳付了钱,接过包装精美、仿佛价值又提升了几分的礼物,心情愉悦:“谢谢。” 等人走远,旁边一个新来的年轻销售员,忍不住凑过来好奇地问道:“王姐,这‘la玩具’到底什么来头啊?感觉起来好像也没多久的品牌,就能进咱们商场卖,还占了入口这么好的位置?” 被称作王姐的老资格销售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人家家里有背景,路子硬,自然有的是人争着抢着帮忙铺路。不过话说回来,这玩具本身设计得巧,所以卖得好也正常。” 如今的“la玩具”已初具规模,刘浩手下现在管着十几号人,有两条生产线:一条主打毛绒玩具,比如这十二生肖系列;另一条则模仿并改良进口式样,生产各种精巧的金属或塑料小汽车、小飞机。 刘浩从来没有因为林安的年龄而小看过她,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林安缺的是一个像他这样能在台前奔走、处理具体事务的代理人。 更深深知道,林安可以轻易找到无数个像他这样的代理人,但他刘浩离开了林安,未必能再找到第二个像林安一样的合伙人。 李花阳回到学校,把精心包装好的礼物妥善收好。 下午在宿舍,她和张连馨聊起了毕业分配的事情。 张连馨目标明确,打算继续深造,正好赶上今年国家首批硕士授权学校开始招生,她正在积极准备。 李花阳其实内心也渴望能留校,哪怕当个行政岗的老师,工作稳定又体面,但奈何家里没什么过硬的关系可以疏通。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好歹顶着“优秀学生干部”的身份,将来分配时,组织上应该会酌情考虑,不至于分到一个太差太偏的岗位。 她心情又好起来,邀请张连馨:“连馨,晚上有安排吗?要是没事,咱们去录像厅看电影?或者……去新开的那家歌舞厅看看热闹?” 张连馨想了想晚上确实没什么紧要事,便点了点头:“好。” — 韩相将“春光酒厂”改为了“华夏酒厂”,目前主推的是“韶华”系列白酒。 然而,市场竞争日益激烈,打广告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韶华”酒想在众多声音中一下子抓住消费者的眼球,有些困难。 尤其是南方一些民营酒厂,营销手段非常灵活凶猛,给包括“华夏酒厂”在内的许多国营酒厂带来了巨大的市场竞争压力。 这天晚上,韩相和林颂讨论起这件事,林颂沉吟片刻,提了一个建议:“既然广播广告效果有限,那就换一种方式,拍一部动画片。” “动画片?”韩相有些意外,这个方向完全跳出了他的思维定式。 “对,”林颂说道,“既然酒厂叫‘华夏’,不如就用动画,讲讲我们华夏五千年的历史。” 韩相的思路瞬间被打开:“我们可以从上古神话讲起,选取那些最具代表性、最富戏剧性的历史瞬间和人物故事。让酒,作为一条隐形的线索,一种文化的载体,贯穿我们民族五千年的悲欢离合。” 他越说眼睛越亮,把品牌和文化绑定,做得好了,影响力会远超普通广告。 “枯燥的历史介绍,没人会买单,”林颂给他泼了点冷水,“能让大家看得进去,喜欢看,追着看,是第一位的。” 韩相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果自己是小孩或者年轻人,对着一板一眼的历史讲解肯定提不起兴趣。 回头,他联系了一家有实力的动画制作单位,在洽谈中,他明确表达了商业需求,然后将具体的创意和制作任务交给了专业团队。 在动画团队的创作讨论会上。 老徐猛地一拍桌子,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我们不如直接把‘华夏’拟人化!创造一个角色,就叫华夏,让他亲身穿越我们五千年的历史长河,把那些厚重的史书典籍、宏大的王朝更迭,统统变成他个人鲜活、刺激、充满未知的成长冒险故事。” “拟人化?”这个前所未有的角度让在座的团队成员都愣了一下。 “没错!”老徐用力点头,“每一个重要的历史阶段,都是‘华夏’这个人生命中的一次关键转折,一场严峻考验,一次深刻的成长。孩子们会像追看一个英雄的传奇一样,跟着‘华夏’的脚步,为他担忧,为他欢呼,在沉浸于他个人命运起伏的同时,不知不觉就把我们民族的历史脉络记在心里。” 这个充满创意的想法让整个团队都沸腾了。 “那我们得学习国外优秀动画的经验,比如《铁臂阿童木》为什么吸引人?节奏明快,故事有张力,主角有成长弧光。” 有人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那酒怎么自然融入呢?我们这毕竟是给酒厂做的项目。” “哈哈,这个问题我想过了,”老徐笑着拍了拍腰侧,“让华夏的腰间,始终挂着一个酒壶。” 他环视众人,眼神发亮:“你们想啊,古往今来,酒与华夏文明息息相关。将士出征前,要喝壮行酒,酒是勇气和决绝;文人墨客雅集,曲水流觞,酒是灵感与风骨;家人团圆、佳节庆典,酒是温暖与喜悦;游子思乡、壮志未酬,酒是寄托与慰藉……”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12节 — 一部名为《华夏》的动画片开始在一些电视台播出,迅速吸引了各个年龄层的观众。 放学后,张栋梁像只小猴子一样蹿进家门,把书包往椅子上一甩,就迫不及待地扑到电视机前。 他嘴里嚷嚷着:“妈,遥控器呢?快,《华夏》要开始了。” 姜玉英正在厨房里忙着晚饭,听到儿子的喊声:“着什么急,作业写完了吗,就看电视。” 虽这么说,她还是走出来,给张栋梁找出遥控器,略带疑惑地问,“你之前不是天天念叨看《铁臂阿童木》吗?” “《铁臂阿童木》下周看重播也行!”张栋梁头也不回,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屏幕,生怕错过片头,“《华夏》不能等,一周就一集。” 动画片开始了,张栋梁聚精会神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张栋梁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眼眶就热了起来。 正好姜玉英端着炒好的菜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到儿子对着电视机抹眼泪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赶紧放下盘子走过去:“栋梁?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张栋梁摇摇头,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没人欺负我。我……我没事。” 姜玉英顿时明白了,原来是看个动画片看哭了,她有些无语,又觉得好笑:“你这孩子,动画片都是假的,有什么好哭的。” 张栋梁擤了把鼻涕,眼圈红红地看着妈妈:“我就是觉得华夏,这一路走过来……还挺难的。” 姜玉英一愣,看一眼电视,原来华夏是个人啊。 第128章 背景 “小林啊, 看来,是我之前思想过于保守,有些跟不上形势发展的节奏了。”陆文龙对着前来汇报工作的林颂坦诚地说道。 他指的, 是近来高层内部关于文化领域如何发展的讨论。对于“文化”这个特殊领域,是否应该、以及如何与以逐利为主要驱动力的“市场”相结合,上面存在着不同声音和顾虑。 有人认为文化是精神高地,应保持纯粹, 避免被资本侵蚀;也有人认为,在新时期, 文化需要新的活力和传播方式, 借助市场力量未必是坏事。 为了审慎推进,上面成立了一个非正式的内部研讨小组, 成员来自宣传、文化、经济等多个关键部门,旨在进行深入的内部调研。 陆文龙被任命为这个小组的副组长, 林颂是组员之一。 在前期的小组内部讨论中, 陆文龙起初确实是倾向于谨慎甚至保守的一方。他内心深处担忧, 一旦文化产品被过度商业化、市场化,可能会损害其应有的严肃性、思想深刻性和社会教育功能, 导致一味迎合市场口味,变得低俗、浮躁,甚至偏离正确的导向。 然而,韩相那个“华夏酒厂”出品的《华夏》动画片的横空出世, 及其在社会各个层面引发的巨大、广泛且积极的正面反响,吹散了他心头的不少疑虑, 促使他产生了新的思考。 “现在看来,文化与市场,并非天生水火不容, 关键还是在于我们如何去引导,如何去把握那个‘度’。”陆文龙说起《华夏》,“它利用了动画的形式,把我们华夏文明更广泛、更生动、更深入地传播了出去。这种潜移默化、寓教于乐的效果,比我们关起门来印多少本宣传册、开多少场报告会,都要来得直接、有效和持久。” 林颂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尊重和倾听姿态。 事实上,她当初敏锐地察觉到了陆文龙这份顾虑,所以给韩相提了动画片的建议。 用实打实的成功案例,来间接地、更有力地说明问题,推动观念的转变。这比任何言语上的争论都更具说服力。 最终,在陆文龙的主持和推动下,小组形成了一份内部调研报告。报告肯定了在坚持正确导向前提下,积极探索文化与市场相结合新路径的必要性和可行性,为后续文化产业探索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 华夏酒的知名度,借着动画片的东风,如同坐上了火箭。这天晚上,韩相在新落成的、装潢考究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与人洽谈合作事宜。 送走客人后,韩相略微松了松领带,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迟疑、又隐隐有些熟悉的女声在他身后不太确定地响起:“韩厂长?是您吗?” 韩相转过身,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得体套装、妆容精致、拎着小巧手包的年轻女子。 他辨认了一下,是姚钟子。 比起之前在北冰洋厂当“厂花”时的样子,眼前的姚钟子脸上已褪去了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在社会上历练过的沉稳。 姚钟子快步走上前几步,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由想起当初在北冰洋,自己还曾沾沾自喜于那点浅薄的手段,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 如今,她在更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利益场里摸爬滚打了一圈,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才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包括人情、机会、甚至是忠诚,都是有标价的,或者至少,是需要等价交换的。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笑容,语气热络又不失分寸:“韩厂长,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您。真是太巧了。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谢谢您,当初……在北冰洋,多谢您给了我那个拍广告的机会。那支广告,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起点。” 韩相看着她这番与昔日截然不同的做派,心中了然。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当初之所以同意让姚钟子拍那个广告,是为了给厂里省钱。所以,他听说姚钟子私下骂他“韩扒皮”,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因为从某种角度说,她骂得也没错。 姚钟子看出韩相并没有往下聊的打算,便打住话头:“韩厂长,您这是要回去吧?我送送您?” “不用了。”韩相对她说,“司机在等。你忙你的。”他说完,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转身,径直朝酒店灯火通明的大门走去。 — 第一钢铁厂。 厂里有一个优秀青年技术员的名额,给了陈跃。 陈跃的室友,张明知道后,脸色从震惊转为铁青,又慢慢褪成一种近乎灰败的颜色。 他回到宿舍,他“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门板,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有不甘,有愤怒,还有一丝茫然。 张明是名牌大学高材生,怀着满腔热血和“技术报国”的纯粹理想,来到一钢,希望凭自己扎实的知识、肯吃苦的劲头,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证明自己的价值。 进厂以来,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题,他可以连续熬夜查资料、反复计算、画出一摞摞的图纸,车间里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们提起他,没有不竖大拇指的,都说这小子“肯钻,能吃苦,是块搞技术的好料子”。 他始终坚信,汗水、能力、成绩,是通往成功的阶梯。 可结果呢?那个“优秀青年技术员”荣誉,落在了陈跃头上。 张明承认,陈跃人不坏,工作态度也算认真,基础知识扎实,平时相处得也还行。但论起对技术的钻研深度,论起加班加点、不计得失的拼命程度,他张明自认绝不逊色,甚至比陈跃还要突出一些。 那凭什么?凭什么最后是他落选,而陈跃胜出?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却又让人难以接受——背景。 虽然陈跃本人从未张扬,但这件事在厂里,并非什么绝对的秘密。 这个“优秀青年技术员”的称号,在张明看来,不仅是对个人能力的肯定,与后续的进修机会紧紧挂钩。 他仿佛看到,那条他以为凭借努力就能攀登的阶梯旁边,赫然出现了一条名为“背景”的、可以直通云端的索道。 “老老实实干活是没有出路的,背景才是第一位的……”他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又充满讥讽的弧度。 晚上,陈跃回到宿舍。他试图跟张明说话,想缓和一下这尴尬而紧张的气氛。 “张明,关于这个名额的事……” 陈跃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明猛地打断了:“恭喜啊,陈大技术员。” 那声“陈大技术员”叫得十分刺耳。 张明带着发泄意味地整理着桌上那堆他视若珍宝的技术书籍,动作幅度很大,弄得砰砰作响。 “拿到了这么重要的荣誉,以后飞黄腾达、步步高升,”张明看着陈跃说道,“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室友啊。” 陈跃看着张明这副样子,张了张嘴,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默默去洗漱去了。 张明不再早早去车间,不再主动揽活,不再围着老师傅问东问西。 分配给他的任务,他卡着最低标准完成,多一分力都不愿意出。 上班时间,他常常对着图纸或设备发呆,眼神空洞,或者干脆找个角落看与专业无关的杂书。 他觉得自己看透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努力无用,关系至上。 他言语间充满了对“潜规则”、“关系户”的嘲讽和不屑。他觉得这个世界是扭曲的,是不公的,而他,这个看清了真相的“独醒者”,有权利也有必要用消极和对抗来表达他的不满。 他开始频繁地和几个同样对现状不满的年轻工人凑在一起,下班后去厂外的小馆子喝酒。几杯劣质白酒下肚,他们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抨击厂里的各种现象,从领导到制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一吐胸中块垒。 室友们起初还劝他几句,后来见他这副模样,也渐渐疏远了他,毕竟谁也不想整天面对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张明无所谓,他和喝酒抱怨的那些人才是好兄弟,然而张明在一次酒后,听到其中一人为了能调个轻松点的岗位,正在悄悄给车间主任送礼时,他愣住了,随即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 然而真正击碎他幻想的,是一件小事。 那天,车间里一台关键设备恰好出了点故障,影响了一条生产线的运转。技术组长带着人紧急排查,忙得焦头烂额。张明当时就在附近,以他平时的技术积累,本可以很快发现问题所在,但他只是冷眼旁观,甚至心里带着点恶意的快感——“看吧,离了我,你们就是不行。” 最后,故障很快被另一个平时不怎么起眼、但做事极其踏实认真的年轻技工找到了原因并排除了。生产线恢复了运转,大家松了口气,组长拍了拍那个年轻技工的肩膀,说了句“干得不错”。 那一刻,张明站在角落里,看着那个因为解决了问题而略显腼腆、却受到认可的同事,再看看周围人投去的赞许目光,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车间,并没有因为缺少他张明而停滞不前。 他的消极、他的对抗,除了毁掉他自己的机会,并没有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他想象中的影响。 第129章 擂台 在林颂的办公室, 杜方正在向她汇报近期厂里的一些动态,自然也提到了关于“优秀青年技术员”评选后的一些反应。 “林书记,年轻人嘛, 血气方刚,对这个结果有点想法、有点情绪,也是正常的,说明他们在乎荣誉。”杜方观察着林颂的脸色说。 林颂放下手中的笔, 问了一个问题:“老杜,你觉得, 对于一个企业, 尤其是我们第一钢铁厂这样的重工业企业,要想长远发展, 屹立不倒,最重要的是什么?” 杜方愣了一下, 迅速在脑中组织着答案:“这个……依我看, 当然是设备要先进, 生产要稳定,效益要良好, 为国家多创造利润。” “是人。”林颂打断了他,“再好的设备,再先进的技术,最终都要靠人去掌握、去创新、去发挥效益。人心散了, 队伍不好带了,一切都是空谈。” 杜方眼神微动, 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那您的意思是,这次评选……” 林颂看向他:“厂里党委之前不是初步议过,要搞一个面向全厂青年的‘技术革新擂台赛’吗?把那个方案再仔细打磨一下, 尽快完善细节。” 她顿了顿,强调道,“不限资历,只看技术方案的创新性、可行性和潜在效益。并且,要设立实实在在的奖励,不能光是发张奖状了事。” 杜方明白了林颂的意图:“我明白了,林书记,这是要给所有有本事的年轻人一个真刀真枪比拼的舞台,凭本事说话。” “没错。”林颂点头,“你去推动这件事,要快,要让人看到厂里重视人才的决心。” “是,林书记,我明白怎么做了。”杜方心领神会,立刻应承下来。 …… 几天后,“第一钢铁厂首届青年技术革新擂台赛”的通知正式下发到各车间、科室。 通知明确,比赛面向全厂三十五岁以下青年职工,旨在激发创新活力,解决生产实际难题。评选将组建由厂领导、技术专家、一线劳模组成的评审团,确保公正。 获奖者不仅有名誉和奖金,其获奖技术成果将优先纳入厂技术革新推广计划。 这个消息在全厂青年技术人员中引起了巨大反响和热议。 张明拿到通知,反反复复、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几遍,紧锁了好几天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13节 他不由得想起前天,自己被贺总工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 “张明!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贺总工的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垂头丧气,怨天尤人!你以为就你委屈?我告诉你,你所有的愤怒,本质上还是一种极度自我中心的表现!你认为自己的努力就应该得到对等的回报,认为自己的优秀就应该被看见。当现实稍微不符合你自己的预期时,便觉得是这个世界有问题,是规则不公平!” 贺总工话锋一转:“你再看看人家陈跃!是,他家里是有背景,可你平心而论,他每天是不是最早到办公室的那一批?遇到不懂的技术问题,是不是一遍遍虚心向老师傅们请教?还有那些跨部门的协调沟通,琐碎又费力不讨好的活儿,他是不是处理得井井有条,从来没抱怨过?这些能力,难道不是一个人综合素质的一部分?” 他最后语重心长地说:“张明啊,你还年轻,一时的得失不代表永远。是金子总会发光,但前提是,金子自己不能自己先蒙了尘。” 张明在贺总工办公室里,回想起自己进厂以来的初心,再对比近日的消沉和怨天尤人,巨大的羞愧感涌上心头。 他终于忍不住,双手捂住脸,痛哭流涕。泪水里,有积压的委屈,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狭隘和脆弱的羞愧。 与张明经历内心挣扎后重新燃起斗志不同,陈跃在得知擂台赛的消息后,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一次回家,他忍不住向父亲倾诉了烦恼。 “爸,厂里搞了个技术擂台赛,我参加了。” “这是好事啊!怎么,有压力?怕比不好,还是怕别人说闲话?” 陈跃叹了口气:“都有吧。我很想真正凭自己的本事,做点实实在在的成绩出来。” 陈局长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严肃:“小跃,你有自尊,有追求,想靠自己闯出一片天,爸爸很理解,也很欣慰。但是,你要明白几点。第一,背景也好,资源也罢,它本身不是原罪。第二,你想证明自己,这没错,但证明的方式不是刻意回避或者否认这些客观存在的条件,而是要用实打实的、比别人更出色的成果来说话!让所有质疑的人都闭上嘴!这才是真正的强者心态。” 父亲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陈跃心头的迷雾。 他意识到,真正的强大源于内心的自信和实力的碾压。 — 擂台赛的终审答辩会气氛紧张而隆重。 张明和陈跃都展现出了各自方案的亮点和创新性。 张明的方案技术思路大胆,理论计算扎实,体现了极高的专业深度;陈跃的方案则更注重解决实际生产中的迫切问题。 最终,经过评审团严格评议,陈跃凭借其方案更全面的综合优势荣获一等奖。张明的方案因其出色的技术创新性,获得了二等奖。 结果公布的那一刻,张明坐在台下,听着周围热烈的掌声,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和不甘。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滋生出发自内心的愤怒和怨恨。 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方案在应用层面考虑的不足,也不得不承认,陈跃的方案,更能直接、快速地为厂里创造效益。 陈跃在获奖后,没有张扬,用一等奖的奖金,在厂外的小饭馆请了室友,包括张明,吃了一顿饭。 席间,气氛还算融洽,大家纷纷向陈跃道贺。 陈跃看着坐在对面一直比较沉默的张明,想起了上次回家父亲最后叮嘱的几句关于“待人”的评价。 “小跃,你到了厂里,接触到各个层面的同事,要记住,人是最复杂的。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和短处,也都有他的处境和诉求。像张明这样的技术尖子,有才华,也有傲骨,要用其所长,容其所短,也要理解其性格背后的原因。一个真想成事、能成事的人,眼里不能只有一种人,要能包容不同性格的人,更要懂得如何团结他们,调动不同人的积极性,形成合力。” 此刻,看着张明,陈跃深吸一口气,主动端起酒杯,走到张明身边。 他语气真诚地说道:“说实话,在理论深度上我不如你。希望以后咱们能多交流,互相学习,取长补短,一起把厂里的技术搞上去,怎么样?” 张明看着陈跃伸过来的酒杯,和他眼中毫无虚伪的诚恳,他顿了下,端起了自己的杯子,与陈跃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好!” — 杜方步履轻快地走进林颂的办公室。 “林书记,”他声音洪亮地汇报,带着邀功的意味,“这次擂台赛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不仅选拔出了几个好苗子,更重要的是,把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现在各个车间讨论技术的风气浓得很!大家都看到了,只要真有本事,厂里就认。” 杜方由衷地感叹,这次活动不仅达成了选拔人才的目的,更起到了凝聚人心、激活队伍的巨大作用。 林颂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神色:“气氛活跃起来是好事,要让这股钻研技术、尊重技术的风气,持续下去。擂台赛可以定期搞,形式也可以更多样化。” “不过,技术创新的源头活水,不能只靠内部激发。”她问道,“我之前让你重点留意并接触的那家研究所,情况摸得怎么样了?” 杜方立刻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林书记,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已经初步接触过了。那家研究所,国家拨款削减后,手里缺乏有市场竞争力的项目,现在基本处于半停滞状态,包袱很重。不过——” 他话锋一转:“他们所里有几位老专家,手里沉淀了不少当年攻关积累下来的技术成果、实验数据和专利,特别是在新型合金材料和特种表面处理工艺方面,很有价值,只是苦于没有资金和平台将其转化为产品。” 林颂微微颔首,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 “嗯。你接下来重点评估几个方面,第一,他们核心技术的市场前景,与咱们厂未来产品升级的契合度;第二,那几位关键专家的意愿;第三,兼并过来后,人员安置、债务处理的大致成本。尽快拿出一份详细的评估报告给我。” “是,林书记。”杜方心领神会,重重地点头。 他清楚,兼并这家研究所,这步棋一旦走成,将极大增强第一钢铁厂在新工艺研发方面的后劲。 他立刻应承下来:“您放心,我马上就去组织人手,一定把情况摸透!” 第130章 理发 杜方揣着林颂交代的任务回了家。 赵华正将最后一盘清炒时蔬端上桌, 女儿杜晓雯懒洋洋地摆着碗筷。 “回来啦?洗洗手吃饭。”赵华招呼着。 杜方坐下,忍不住提起厂里的事:“还是林书记有办法,一个技术擂台赛, 把厂里那些年轻技术员的劲儿全调动起来了。” 杜晓雯闻言,嘴角向下一撇,脸上带着对权威的几分不以为然:“爸,这都在自己家了, 你还拍马屁呢。” 杜方一股火顶上来,骂人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 赵华眼看父女俩之间的气氛紧张起来, 赶紧转移了话题:“好了好了, 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晓雯,你之前不是给什么文艺杂志寄过几次小说稿吗?神神秘秘的, 跟妈说说,你都写了些什么?” 杜晓雯似乎很不愿多谈自己尚未成功的“创作”, 含混地应了一声:“哎呀, 没什么, 就是随便写写。” 赵华看出女儿的回避,便从另一个角度切入:“那不如跟妈说说, 你理想中的女主角,你笔下的那些女孩子,通常都是什么样子的?这总可以吧?” 这个问题勾起了杜晓雯的兴趣。 她放下筷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第一, 长得肯定要好!是最好让所有人都自惭形秽的那种好看!第二,得嫁一个好丈夫, 不是光有钱有势那种,得是真心尊重她、爱护她,能和她精神共鸣的。第三, 生的孩子得聪明懂事,最好是龙凤胎,一男一女,这样,既有儿子传承血脉,又有女儿贴心懂事,多完美!” 她越说越投入:“第四,是最重要的,她这个人得纯净无瑕,不能有任何算计和阴谋诡计,对谁都付出真心实意,善良得不掺一丝杂质。第五嘛——” 说到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好还有很多很多爱慕她、欣赏她的人,默默地、不求回报地守护着她,为她痴迷。但她呢,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丈夫一个,忠贞不渝,从一而终!” 赵华听完女儿这一长串设定,哭笑不得:“哎呦我的闺女,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杜晓雯被母亲取笑,有些不服气,理直气壮地反驳:“因为我也是女生,所以我自然会对女生要求高一点,希望她们尽可能完美嘛!这有什么不对?” 赵华赵华笑着摇摇头,知道跟沉浸在文学梦里的女儿争论这个没结果,便把话题引回更现实的层面:“行行行,你说得都对。那咱们说点实际的,你对将来找对象有什么要求?妈也好帮你留意着。” “怎么又谈到找对象上去了,”杜晓雯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还是回答了,语气带着少女的天真和任性,“我就一条要求,长得帅就可以。” 赵华和杜方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和担忧。 晚饭后,杜晓雯磨磨蹭蹭地蹭到厨房。 她犹豫了一会儿,带着点羞涩说:“妈,其实我觉得我们厂那个张明……就长得挺周正的,人看着也稳重。” 张明?赵华手里的碗顿了一下,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个眉宇间总带着点郁结之气的年轻人。 晚上躺下后,赵华将女儿的心思告诉了丈夫。 杜方靠在床头,闻言眉头微蹙:“人是长得周正,上进心也强,这次擂台赛拿了二等奖,技术底子确实不错,是个好苗子。”末了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但是家庭不行。” 赵华也连连点头,补充着自己的观察:“我看那孩子心性也一般。上次没评上那个‘优秀青年技术员’,闹出多大动静?又是消极怠工,又是在背后抱怨不公平。这说明他既承受不起挫折,又认不清现实。晓雯性子直,又被我们宠惯了,跟这样敏感又带着点傲气的年轻人一块生活,很容易出问题的。你说句话,可能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他就觉得伤到自尊了。到时候针尖对麦芒,天天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置气,那日子还怎么过?” 夫妻俩达成共识,女儿这点刚萌芽的好感,必须尽早掐断。 — 陈凤凤的生日派对办得相当盛大。 来参加的多是和她家境相仿的干部子弟,男孩们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或时兴的夹克,女孩们则是各式各样的连衣裙或格子半身裙,穿着打扮都透露着这个时代少有的时髦与精致。 黎月也来了,她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浅蓝色连衣裙,衬得她气质清新出众。 客厅角落里,唱片机流淌出悠扬的轻音乐,几群年轻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有人环顾四周,好奇地问今天的主角陈凤凤:“凤凤,怎么没见到你那个好朋友annie?就是林安,她不是常跟你一块玩吗?” 陈凤凤正端着一杯橙黄色的汽水,闻言道:“你明知故问嘛。她和我们又不是一个圈子的。” 接着,陈凤凤扬起声音,宣布了一个重要消息:“我爸妈已经决定,送我出国念书了。” 大家立刻发出一阵惊呼。有人立刻将目光转向黎月:“黎月,你爸爸妈妈之前是在国外待过好几年吧?具体在哪些地方来着?” 黎月微微一笑,说了几个欧洲文化艺术气息浓厚的城市名字。 又有人好奇地追问,语气带着兴奋:“黎月,听说你前段时间还客串了一个电视剧的拍摄?是真的吗?好玩吗?” 黎月点点头:“挺好玩的,也挺累的,一个镜头可能要反复拍很多遍。不过能接触到完全不同的人和事,体验不同的生活,挺有意思的。” 她周围立刻围拢了几个女孩,兴致勃勃地听她讲拍摄现场的趣闻和见到的演员。 作为寿星的陈凤凤手里晃动着汽水杯子,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以为然。 她觉得黎月之所以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归根结底,是受了她那个在文工团工作的外婆的影响,骨子里继承了那种喜欢站在台前的“基因”。 受家庭影响,她不喜欢文工团的人。 — 今晚家里吃火锅,林安显得格外开心。 黄铜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腾腾热气,乳白色的汤底翻滚着,散发出令人垂涎的浓郁骨香。 “安安,”韩相一边熟练地调配着麻酱、韭菜花和腐乳组成的小料,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问道,“我听说,现在你们学校里头,好像挺多学生都在准备出国留学?你自己……有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 林安闻言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过程,便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不想。” 韩相听她回答得这么干脆利落,不禁有些意外:“哦?为什么?出去开阔一下眼界,接触不同的文化风土,经历不一样的生活,不是挺难得的机会吗?” 他以为像林安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半会对五彩斑斓的外部世界充满好奇和向往。 林安伸手摸了摸凑过来的黄豆:“我更想在爸爸妈妈身边,在黄豆身边。” 她不想和家人分开,而且,她过了那个想要弹弓,又对跳舞产生渴望,有点虚荣的阶段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和爸爸妈妈、和黄豆在一起。 当然,挣钱也很重要! 一方面,她觉得挣钱的过程特别有成就感,另一方面是,她挣钱想让爸爸妈妈过得更好。 韩相听着女儿这番话,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暖烘烘的。 他故意逗她,眼里含着笑意:“那以后你长大了,遇到真心喜欢的人,要结婚成家了呢?到时候也要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吗?”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14节 林安理所当然地用力点头,一把抱住身旁的黄豆:“对呀!也要和爸爸妈妈、黄豆住在一起!” 韩相对这个答案简直不能更满意,向旁边的林颂眨了眨眼。 林颂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韩相心里是不想让女儿离他们太远的。 韩相心情大好地说道:“爸爸完全支持!正好,我最近一直在留意几处位置不错的四合院,格局都挺规整,房间也多,最关键的是都带着宽敞的院子。” 林安林安兴奋地应和:“好呀,爸爸,买房子我也要出力!”她的小金库可是相当充盈的。 林颂看着丈夫和女儿:“快吃吧,待会儿吃完了,我给你们俩理理头发,看着都有点长了。” 林安和韩相都不爱去理发店,这么多年,只要头发长了,都是林颂给他们剪一剪。 家里也备着一套齐整的理发工具,推子、剪刀、梳子,还有围布。 林安虽然步入青春期,但对打扮、发型这些事似乎还没开窍,只要头发不挡住额头和眼睛就行,因此对妈妈的手艺一百个放心。 至于韩相,他恨不得自己的头发长得再快些,最好一个星期就能修剪一回。 饭后,林颂拿出了理发工具。先在椅子上铺好旧报纸,再让韩相坐下,围上围布。 林安则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抱着黄豆,看着爸爸妈妈,脸上带着满足的浅笑。 第131章 情书 韩相将散落在地上的碎发仔细清扫干净, 那套理发工具也收回了原处。 林颂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微微蹙了下眉。 韩相见状,从抽屉里拿出指甲剪,坐到她身边:“来吧。” 林颂不喜欢指甲长出太多白边,她将手递到韩相的掌心, 韩相托着她的手,熟练地修剪起来。 韩相按照林颂的甲型, 修剪成一个圆润的弧形, 并磨平指甲的边缘。 林颂享受着这份细致的服务,忍不住开口调侃:“韩厂长, 我看你以后要是不当厂长了,改行去当美甲师, 也能挣不少钱。” 韩相无奈地抬眼看了她一下, 想起一件事:“今天厂办又接到一个采访请求, 想搞个什么‘企业家深度访谈’系列,要采访我。” 林颂把电视音量调小了一些, 侧头看他:“你答应了?” “没,都让厂办婉拒了。”韩相摇头,“树大招风,华夏酒现在风头无两,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少露面、少说话。” 他深知过多的曝光, 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颂看着他谨慎的样子,微微颔首, 表示赞同。她欣赏他这份清醒和定力。 剪完一只手,韩相换另一只。 他语气突然变得轻快起来:“对了,那处我看好的四合院,院子是真不错,我琢磨着,在院子搭个葡萄架,夏天藤蔓爬满了,下面放把躺椅,让你乘凉。还有,你冬天喜欢吃烤地瓜,我让妈从老家寄点种子过来,在院子角落里开一小块地种上……” 说起王秀英,林颂问韩相:“妈那个车队怎么样了?” 王秀英搞了个运输队,司机里头一半以上都是女的。 韩相语气里带着对母亲能干的自豪:“妈那个运输队现在规模又扩大了,添了两辆车。” 说完家里的近况,他又滔滔不绝地构想起新家的细节,问林颂:“你看看,还有什么特别想添置的?” 这时,两只手都修剪打磨好了,十指指甲圆润整洁,林颂对他说:“没什么特别想添置的,有你就够了。” 这句突如其来、近乎直白的情话,让韩相猛地一愣。 他看着林颂依旧没什么太大波澜的脸,那双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 什么厂长的沉稳、什么处事的冷静,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扑了上去。 “妈妈,你还在看电——”就在这时,林安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卧室里晃出来找水喝,话音在看到客厅沙发上的景象时戛然而止。 小姑娘立刻转过身,面朝墙壁,用一种刻意提高、仿佛在自言自语的声音说道:“咦?我好像还没睡醒,眼睛有点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我回去继续睡了!” 说完,一溜烟地窜回了自己的房间。 沙发上,林颂推了推韩相:“让你忍不住,现在好了。” 韩相看着掐着自己胸的手,低声笑道:“是,是我忍不住。” — 陈凤凤和林安约在了一家新开的西点房门口。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裱花精美的蛋糕和点心,散发着甜腻诱人的香气。 “annie!”陈凤凤一见林安的身影,就用力挥舞着手臂,脸上是明媚的笑容,“快,快来帮我选个生日蛋糕!今天咱俩再单独补过一个!” 林安哭笑不得:“哪有补过生日的?你生日不是已经和很多人一起庆祝过了吗?” “哎呀,那不一样!”陈凤凤不由分说地挽住林安的胳膊,把她往明亮的店里拖,“那是应付场面的,今天这个才是属于我们俩的!快挑快挑,你看哪个好看?” 林安拗不过她的热情,在琳琅满目的蛋糕柜前仔细看了一会儿。最后选定了一个不算太大、但造型可爱的奶油水果蛋糕。 “这个怎么样?”她指了指。 “好!就它了!”陈凤凤爽快地点头,示意身后跟着的司机上前付账。 提着蛋糕,陈凤凤熟门熟路地带着林安径直去了附近一家装潢考究的高档餐厅。 她早订好了位置,服务员微笑着将她们引到一个靠窗的雅致小包间。 包间视野极佳,正好能俯瞰到不远处那栋刚刚落成、气势恢宏的五星级酒店。 “怎么样?这位置不错吧?”陈凤凤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两人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边坐下,服务员彬彬有礼地询问后,帮他们在蛋糕上插好并点燃了蜡烛。 林安看着烛光后好友带笑的脸,轻轻地为她唱起了生日歌。 陈凤凤闭上眼睛,很认真地许下了一个愿望,然后“呼”地一下吹灭了所有蜡烛。 她切了两块蛋糕,将其中一块盛放在碟子里,推到林安面前,自己则拿起另一块,用小叉子叉起一块沾着奶油的巧克力送进嘴里。 她吃了两三口,便放下了小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林安默默地吃着自己那份,口感确实不错。她抬眼看了看桌上那剩下的大半个蛋糕,又看了看陈凤凤面前几乎没动的那一块。 她没说话。 陈凤凤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知道我知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不能浪费,对不对?林老师教导的是!我保证,剩下的统统打包带回去。” 林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吃自己的蛋糕。 陈凤凤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远处街道上如织的车流和行人,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annie,我出国的事情,基本定下来了。” 林安早就知道这件事,陈凤凤好久之前就告诉她了,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心里还是涌起了浓浓的不舍。 她放下叉子,看着好友的侧脸,认真地说道:“嗯。我会想你的。” 陈凤凤转回视线:“哎,说真的,annie,你要不要……考虑跟我一起去?国外可好玩了!听说有好多国内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风景也跟咱们这儿完全不一样,比待在这里按部就班地上学有意思多了!你要是想去,我让我家人帮你把签证什么的都一块儿办了,学校、住的地方你统统不用操心,包在我身上!怎么样?” 林安轻轻摇了摇头:“谢谢你,但是我不想离开家。” 陈凤凤知道说服不了她,撇撇嘴:“好吧好吧,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林安岔开话题,吸引陈凤凤的注意力:“哦,对了,有人往我书包里塞了封情书。” “情书?!!!”陈凤凤的音量瞬间拔高了八度,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她身体猛地前倾,眼睛半眯着:“谁?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给你写情书?快!拿出来给我看看!”她伸出手。 林安正好背着书包,她低头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掏出一个折叠起来的信封,递给了陈凤凤。 陈凤凤一把抢过去,迅速展开里面的信纸。 她先是快速扫了一眼,眉头立马皱了起来,嘴里开始挑剔:“啧啧,看看这字……写得歪歪扭扭,跟狗爬似的,丑死了!” 接着,她开始逐字逐句地看内容,边看边点评:“你看这句,‘你的身影如同阳光照亮了我的世界’,老土!还有这句,‘希望能和你一起探讨学习,共同进步’,假正经!虚伪!写情书就写情书,扯什么学习进步,道貌岸然!写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点文采都没有!” 她看完,把信纸往桌上一拍,抓住林安的手,再三强调:“安安,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千万别被这些男的的花言巧语给骗了!他们一个个的,看着可能人模狗样,其实心里头坏心思多得很!” 林安安静地听完她这一大串批判和警告,眨了眨眼:“可是,你之前不是还经常跟我说,你就喜欢那种有点坏坏的、带点痞气、像电影里小流氓一样的男生吗?还说那样的才帅、才潇洒,有性格。” 她反问陈凤凤:“照你这么说,我们俩,到底谁更容易上当受骗?” 陈凤凤被问得一噎:“那……那能一样吗?我说喜欢那种,也就是嘴上说说,觉得好玩,又不会当真!那种男的,大家逢场作戏玩玩就算了,谁跟他们动真感情啊!” 她迅速把矛头重新指向那封信:“倒是你!你看看你,一副还没开窍、对感情懵懵懂懂、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这种才是最危险的!” 她一把将桌上的信纸拿起来,宣布道:“这情书,我没收了,这种东西,看了脏眼睛!我帮你处理掉!” 林安正觉得有点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现在见陈凤凤主动揽过去,她反而觉得省事了,便顺从地点了点头:“哦,好,那你处理吧。” 陈凤凤闻言,把被她捏得有些皱巴巴的信封和信纸塞进自己的小皮包里。心想,等回家,立刻把它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 第132章 困惑 “哟, 陈凤凤,连人家收到情书你都要管?小小年纪,占有欲还挺强。” 一个带着戏谑的男声懒洋洋地响起, 他是陈凤凤的二哥。 陈凤凤扭过头,漂亮的杏眼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二哥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语气带着几分真实的不解:“你这交朋友真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他们陈家知道陈凤凤交的这个朋友林安的背景,是陆文龙那条线上的人。 不过, 对于妹妹自己选择的朋友, 他们并不会过多干涉,毕竟只是小辈间的往来。 陈凤凤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她二哥, 下巴微扬:“哼,你们男人之间的友谊那么肤浅, 自然理解不了我们女人之间深刻、复杂、坚不可摧的友谊!” “女人?哈哈哈……”二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笑得肩膀都在抖,“你才多大点儿?就一口一个‘我们女人’了?笑死我了……小屁孩一个, 装什么大人……” “老二!你少说两句!”一个略显沉稳、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客厅门口传来,打断了他的笑声。 陈家大哥走了进来,他比老二年长几岁,气质更为沉稳持重。 他淡淡地看了二弟一眼, 二哥笑声不由自主地收敛了些。 他说道:“凤凤马上就要出国了,在家待不了几天, 你就不能消停点,让着她些?” 陈凤凤立刻像找到了靠山,小跑过去, 亲昵地挽住大哥的胳膊,仰着头告状,语气委屈又理直气壮:“就是!大哥你看他!整天没个正形,游手好闲,就知道取笑我!一点当哥哥的样子都没有!”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15节 二哥无所谓地耸耸肩,似乎早已习惯,但也没再继续调侃妹妹,只是嘀咕了一句:“得,你们兄妹情深,我多余。” 大哥低头看着挽着自己手臂、气鼓鼓的妹妹,冷硬的眉眼柔和了些许,温声嘱咐道:“有空多去看看爷爷。” 陈凤凤认真地点点头:“知道了,大哥。我明天就去陪爷爷下棋。” 陈凤凤蹦跳着离开后,客厅里只剩下兄弟二人。 二哥脸上的嬉笑之色迅速褪去,凑近大哥,语气变得正经起来:“哥,上次托你问的那个批文……怎么样了?” — 另一边,林安去燕大找韩里吃饭。 她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送小叔叔入学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神秘。但来得多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起来,那份最初的神秘感也就渐渐褪去,变成了亲切。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经过那片湖泊,夕阳的余晖给湖面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粼粼波光。 几只鸭子在水面上悠闲地划着水,偶尔发出几声“嘎嘎”的叫声。 林安仔细看了几眼,然后指着那几只鸭子,语气肯定地说:“小叔叔,你看它们是不是比我们上次来的时候又肥了一圈?” 韩里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认真辨别了一下,点点头:“嗯,好像是。” 林安今天来找韩里,其实是带着疑惑来的。她开口问道:“小叔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友谊,有……排他性吗?” “排他性?”韩里被她这个问题问得一愣。 林安给他举了一个例子:“比如说,你和连馨姐,你们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你会不会觉得,如果连馨姐认识了新的、非常谈得来的朋友,跟他们也变得很要好,甚至超过了和你的关系,你心里就会有点……嗯,不舒服?或者,你会不会在心里,希望自己永远是连馨姐最好、最重要的那个朋友?” 韩里立刻摇了摇头:“这是两码事。” “两码事?”林安蹙着眉,对这个答案不是很理解,还想继续往下追问。 韩里看着侄女执着追问的样子,便去找张连馨求助。 张连馨看到韩里,第一句话便是关切地问道:“你手术恢复得怎么样?没什么不适吧?” “手术?”林安立刻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惊讶地看向韩里,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疑惑,“小叔叔,你受伤了?做什么手术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严不严重?” 韩里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神闪烁,连连摆手:“没、没什么大事!真的!就是……就是前段时间嘴里长了颗智齿,位置长得特别刁钻,老是发炎,肿得厉害,疼得受不了,就去医院给拔掉了而已!对,就是拔了颗智齿。” 其实,他做的是包、皮手术。 他前段时间因为这个问题有些困扰,犹豫再三还是去做了。是张连馨陪他去的。 张连馨见状,目光转向林安,岔开了话题:“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 林安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虽然心里对小叔叔的“智齿手术”还有点嘀咕,但还是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 “连馨姐,我们刚才在讨论,友谊到底有没有排他性。可是,如果有排他性,希望自己是对方最重要、最特别的那个,那种占有欲,不是通常被认为是爱情里才有的吗?如果把这种情绪放到友谊里,是不是就不太正常?” 张连馨听完林安的疑问,她微微笑了笑:“感情这种事情,很难用简单的定义去划分。” 看着林安困惑的眼睛,她继续耐心地解释:“我们仔细想一想,爱情里面,难道就没有友情的成分吗?可以轻松自在相处,很多时候恰恰是爱情能够长久维系的重要基础,反过来,深厚的友谊里,也有因为过于重视对方而产生的占有欲,希望自己在对方心中占据特殊的位置,这其实是很正常的。” 林安认真地听着张连馨条理清晰的分析,感觉自己明白了一些。 不过,她真正困惑的不是占有欲,而是在一段关系中处于被引导、被安排的位置,她一点儿都不反感。 林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张连馨,忽然说道:“连馨姐,我觉得你变化好大。” 张连馨微微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嗯?有吗?哪里变了?” 林安认真地点点头:“嗯。比以前……感觉包容了很多,柔和了很多。” 张连馨歪着头想了想,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可能是因为这学期开始给低年级的同学当助讲老师,需要和很多性格各异的学生打交道……慢慢修炼出来的吧。” 她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但其实,这是因为她正在经历的一段稳定、健康的恋爱关系带来的滋养。 那天,李花阳邀请她去舞厅跳舞,在宿舍楼下,看到了韩里的身影。于是,原本的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舞厅里,灯光迷离旋转,音乐节奏明快,空气中弥漫着躁动的气息。三人一起走进了舞池。 李花阳跳得欢快,一会儿功夫,就找不见人了,张连馨则安静地跟着节奏轻轻晃动,时不时跟韩里说几句。 从舞厅出来,张连馨和韩里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回学校。 韩里走在她身边半步远的位置,沉默了片刻,像是随便找了个话题,语气是朋友间寻常的关心:“关于毕业分配,你有什么初步的想法和打算吗?” 张连馨听着他故作平和的语调,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想起了高考前,她也是这样,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隐秘的期盼,问韩里:“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恢复高考,你想考哪里?学什么?” 张连馨已经忘了韩里彼时的回答了,但她记得此时自己的回答。 她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对林安说:“走吧,带你去我宿舍坐坐。前段时间我跟导师去羊城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带回来一些当地的特色点心,味道很不错的,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林安高兴地应了一声,跟着张连馨往宿舍楼走。 她从张连馨手里接过那个印着漂亮花纹的点心盒:“谢谢连馨姐!” 林安回到家,韩相在给鱼缸换水。 林安把点心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说道:“爸爸,连馨姐给的。” 又道:“小叔叔前段时间做了个小手术,说是拔智齿。爸爸,我怎么到现在还没长智齿啊?是不是我不会长了?” 韩相对她说:“等你长大了,可能就会长了。” 林安好奇地追问:“那怎么样才算长大呢?” 韩相想了想:“等你明白,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吧。” 林安犹豫了会儿说道:“爸爸,我有个朋友,她很喜欢在关系中被人安排和摆布,这样……会不会显得她这个人很没有主见,没什么主导性啊?” 第133章 认错人 不知道韩相对林安具体说了些什么, 林安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爸爸!谢谢你!” 说完, 她快快乐乐地转身跑开了,清脆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黄豆,黄豆!” 韩相看着女儿雀跃的背影,嘴角浮起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接下来一段日子里, 韩相忙着办理四合院的各项手续。 同一时间,报纸、电视、广播开始连篇累牍、不遗余力地报道着一位被迅速树立起来的改革典型——某服装厂的厂长。 这位服装厂厂长姓布, 他以大刀阔斧的改革举措, 极具个人魅力的管理风格,以及取得的惊人经济效益, 迅速被塑造成“国企改革”的明星标杆。 据说,每天前往他那家位于城郊的服装厂学习取经、考察调研的各地代表团、企业干部络绎不绝, 厂区门口常常车水马龙, 人头攒动, 热闹非凡。 平心而论,若论企业改革的实际成效、韩相一手推动北冰洋饮料厂起死回生、继而兼并整合华夏酒厂实现多元化发展, 他本应比那位服装厂厂长更有资格站到聚光灯下,接受赞誉与追捧。 副厂长马为国就私下里为韩相感到惋惜和不平。 这位曾经对韩相那套“花架子”宣传手法嗤之以鼻的老同志,在铁一般的市场业绩面前,早已彻底转变了观念, 甚至成为了忠实拥趸。 他现在不仅信服,而且还活学活用, 给自己找到了理论注脚。 在一次厂务内部小会上,他颇为自得地引经据典:“咱们这些从计划经济时期过来的人都知道,马克思他老人家在《资本论》里就说过, 商品到货币,那是‘惊险的跳跃’。这个跳跃如果失败了,摔坏的不是商品,但一定是商品所有者!” “韩厂长搞的广告、宣传、树立品牌形象,那就是给这‘惊险的一跃’加上了个强有力的助推器,大大提高了跳跃成功的概率,降低了摔坏的风险!” 他和厂里那些逐渐转变观念的老伙计们其实都觉得,之前那么多有分量的媒体主动想来采访韩相,是个大好事。 正应该借此东风,把“北冰洋”和“华夏”的名头在全国范围内打得更响,进一步提高市场占有率,让竞争对手望尘莫及。 看看人家那个布厂长,现在火得一塌糊涂,不少消费者就认准了他们厂生产的衣服,指名要买。 “厂长,”马为国说话向来比较直,趁着一次汇报工作的机会,他推心置腹地说,“您看现在这形势,这明明是个把我们厂先进经验推广出去、同时抢占市场高地的好机会啊!您这一次……是不是有点过于保守、谨慎了?太可惜了。” “而且从现实竞争考虑,”他忧心忡忡地补充道,“现在市场上,好多饮料厂、酒厂都开始跟风我们搞的那套宣传手法了,广告打得铺天盖地。咱们北冰洋和华夏酒要是不能在宣传声势和品牌形象上继续保持领先,恐怕真会被后面涌上来的浪花给拍在沙滩上。” 韩相耐心地听他说完,没有立刻反驳。 他知道马为国是真心为厂子着想,曝光度确实能带来即时的好处。 但在当下这个复杂多变的时期,舆论和工厂的工人们,今天可以为了利益和荣誉将他推向神坛,明天也可能为了别的利益或一旦出现任何波折,就轻易地将他拉下神坛,甚至踩上几脚。 这种捧杀,太常见了。 在改革的激流中,被高高捧起的人,往往也面临着被浪头打翻的巨大风险。 他拒绝了马为国的建议,要求厂办继续低调处理各类采访请求。 …… 就在马为国还在心里琢磨着,想再找机会,组织几个老伙计一起劝劝韩相,看看能不能改变主意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 那位风光无限、被视为改革偶像的服装厂厂长,倒下了。 因其激进的管理方式、过于突出个人权威的决策机制,以及企业在盲目多元化中暴露出的产品质量下滑、内部管理混乱等种种严重问题,引发了巨大的内部矛盾和外部争议。 最终,他被免去了一切职务。 一度被各地奉为圭臬、争相效仿的“改革模式”,也几乎在一夜之间受到了从上至下广泛的质疑和深刻的反思,成为了一个值得警惕的教训。 昔日门庭若市、被各路考察团踏破门槛的厂区,转眼之间变得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只剩下墙上那巨幅、印着他自信笑容的宣传海报,在风中剥落。 — 一个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在耗子刘浩的引荐下,有些拘谨又充满期待地来到了林颂家。 他姓张,是南方某市一个看到了儿童玩具市场潜力的个体经营者。 la玩具如今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这位张经理,就是通过层层关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耗子这个关键人。 张经理跟在耗子身边,心里既兴奋又有些打鼓。他想象着能创造出如此畅销玩具的“林老板”,必定是位精明强干、眼光独到的能人,或许是位见多识广的归国华侨,或者是哪位深藏不露的世家子弟。 当他终于站在门口,看到院子里正在给花草浇水的林颂和旁边挽着袖子、似乎在整理工具的韩相时,立刻在心里确认,这二位定然是la玩具的幕后掌舵人。 张经理挤出一个自认为最热情、最诚恳的笑容,几乎是小跑着上前几步,目光在气质出众的林颂和沉稳的韩相之间跳动,最终选择对着看起来更显年轻的林颂。 他微微躬身,恭敬地伸出双手:“您好您好!您一定就是林安林老板吧?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没想到您这么美丽,幸会幸会!” 他语气激动,带着南方口音:“我是从南边专程赶来的,姓张,真心诚意想来谈谈加盟合作的事情,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韩相放下手中给小菜地松土的小铲子,直起身,从容地擦了擦手,打断了他的话:“张经理,你误会了。” 张经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这……难道是老板架子大,故意找借口推脱?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16节 还没等他想出对策,韩相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彻底愣住了。 韩相对他说:“这个点,她还没放学。估计还在学校里上课,或者是在回来的路上了。” “放……放学?”张经理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对,放学。”韩相确认道。 第134章 难题(一) 仿佛是为了印证韩相的话, 院门外传来了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紧接着是少女清亮的声音。 “爸爸,妈妈, 我回来啦!门口怎么停了辆没见过的小汽车?”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蓝白校服、扎着马尾辫的少女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她把自行车支好,书包随意地甩在肩后,目光好奇地落在陌生的张经理身上。 “这位叔叔是?” 张经理看着眼前这个分明就是个中学生的女孩, 脑子彻底混乱了——la玩具的老板是个小孩? 刘浩上前一步介绍:“安安,这位是南边来的张经理, 想跟你谈谈la玩具合作的事情。” 林安“哦”了一声, 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像是习惯了这种场面。 这个月, 找上门来想谈合作的,掰着手指头算, 得有一二三四位了吧。 她对还在愣神的张经理做了个“请”的手势:“咱们去会客厅谈吧。” 家里有一间专门用来会客的房间, 张经理晕乎乎地跟着林安往会客厅走。 林安倒了杯水给他, 然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张经理,您想谈加盟合作?具体是哪方面的合作意向, 您不妨先说说看。” 张经理看着眼前这张还有婴儿肥的脸,努力压下心中的荒谬感。 “呃,林,小林老板。”他称呼得磕磕绊绊, 怎么叫都觉得别扭。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显得专业一些:“我们公司非常看好la玩具的设计和市场潜力, 我们希望能拿到la玩具在华南几个省的代理权,不知道您这边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说完,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名片和一份合作意向书, 递过去。 林安接过名片和意向书,看得很快:“张经理,您说的华南几个省,具体指哪些?另外,贵公司目前的销售渠道主要是百货大楼,还是供销社,或者……个体摊位?” “主要是桂省。渠道方面,我们和穗州、鹏城几家大百货都有稳定合作……”张经理刻意避开了提及个体户。 林安点点头,继续看着意向书,偶尔就上面的某个条款提出疑问。 张经理逐渐从一开始的震惊和些许“这简直是儿戏”的轻视,转变为惊讶和认真。 — 第一钢铁厂党委书记办公室。 林颂正伏案批阅文件,门外传来了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请进。” 负责设备配套采购的孙科长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忐忑和焦虑。 “林书记,”孙科长的声音有些发干,“特种高强螺栓和专用密封材料那边……出了点状况。” 林颂从文件上抬起头:“怎么回事?这批关键配件不是早就列入采购计划,跟红心螺栓厂和永固密封材料厂打过预备招呼了吗?” “是,是列入计划了,前期沟通也确实很顺利。但……但是……”孙科长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现在有家叫‘兴业贸易公司’的单位半路插了进来。他们声称能提供完全符合德国标准,甚至质量更好的同类产品,而且……报价比红心和永固给我们的计划内价格,还要低一成半!” “哦?”林颂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贸易公司?背景核实了吗?产品质量有经过权威检测认证?孙科长,你是老采购了,应该清楚,我们这是几千万引进的精密设备,基础配件哪怕出一点点问题,都可能会动摇整个生产线的根基,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 “背景……我们侧面了解了一下,有点复杂。”孙科长脸上露出极为为难的神色,“我们托关系打听了一下,听说,这家兴业公司的负责人,叫陈淮波,他父亲是……是陈老。” 他几乎是用气声说出了最后两个字,带着一种敬畏的情绪。 “陈老?”林颂目光骤然一凝。 她当然知道这位陈老是谁。 那是革命年代功勋卓著的老前辈,虽然早已退了,但关系纵横,影响力犹在,是连陆文龙部长见面都要尊称一声“老领导”的人物。 这位陈老本人,一直以性格耿直、原则性强、爱惜羽毛著称,家风据说也很严格。 却没想到,他的儿子陈淮波,竟打起了这种擦边球,将手伸到了国家重点项目的配套采购上。 “他们手续表面上做得挺齐全,”孙科长继续汇报,语气带着愤懑又无奈,“营业执照、产品鉴定报告都有模有样。而且,他们不是直接卖货给我们,是让我们把部里批下来的计划指标和对应的采购款项,由他们去‘协调’红心厂和永固厂的货源,保证‘按时’、‘按量’供应给我们。这……这明摆着是利用关系,空手套白狼,倒卖计划指标,吃差价啊!” 林颂心中了然,这就是典型的官倒。 利用计划内与计划外存在的巨大价格差和信息壁垒,依靠父辈的背景和人脉关系,截留、撬动国家计划指标,低买高卖,或者干脆就是空转指标,凭空攫取巨额利益。 但问题是—— 如果答应,就等于默许甚至配合这种行为,让“关系户”公然趴在国家重点建设项目身上吸血,造成国家经济损失。 如果不答应,说不定会触怒被陈淮波巧妙利用其父影响力的陈老那一系人马。这些人或许不会明着阻拦,但在项目审批、设备通关、原材料调配等各个环节,只要稍微“卡一下”、“缓一缓”,就足以让第一钢铁厂焦头烂额。 “顾厂长和贺总工他们知道了吗?什么态度?”林颂沉声问道。 “顾厂长……态度有点含糊,”孙科长苦笑,“他嘴上说‘要按规矩办,质量第一’,但又暗示要‘考虑实际情况,注意工作方法,不要轻易得罪人,毕竟项目进度耽误不起’。贺总工倒是态度明确,坚决反对,拍着桌子说这是动摇国本,拿几千万元引进的设备和全厂未来的生产开玩笑,必须用正规大厂的产品,没有商量余地。但是……” 孙科长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陈淮波那边的人私下放话了,说如果我们第一钢铁厂不识抬举,不把订单给他们‘协调’,那么,红心厂和永固厂那边,很可能就会突然‘产能紧张’,‘优先级调整’,无法按时给我们供货了。” 孙科长摇头叹气道:“他们这是两头堵啊!一边用低价诱惑,一边用断供来威胁。” 林颂顿感棘手。 “孙科长,”林颂沉吟片刻,“你这边,表面上不要立刻回绝兴业公司,可以跟他们周旋,要求他们提供更详细的产品技术参数和更权威的检测报告。同时,你继续催促红心和永固两家正规厂家,要求他们按前期沟通的意向,准备履约,出具正式报价和供货计划。” “另外,”她目光锐利,“你立刻安排厂技术检验科,就以引进合同里规定的德国工业标准为依据,对兴业公司提供的样品进行最严格的盲测检测。所有数据,必须真实、准确、有据可查。” “是,林书记!” 孙科长见林颂态度坚决,思路清晰,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连忙领命而去。 结果不出所料,兴业公司提供的样品,与德国标准有明显差距。 这份沉甸甸的报告被送到林颂办公桌上时,她仔细翻阅着,逐项核对着关键数据,心里有了底。 然而,事情绝不会因为一份技术报告就迎刃而解。 第135章 难题(二) 第一钢铁厂的小会议室里, 气氛凝重。 林颂召集了由顾勇、贺总工、孙科长及相关技术负责人参加的紧急内部会议。 “同志们,”林颂将检测报告的复印件分发给与会众人,开门见山, “技术检验科的盲测结果已经出来了。数据不会说谎,兴业公司提供的样品,与德国生产线合同规定的标准存在明显差距,不符合我们的技术要求。” “砰!”贺总工手掌猛地拍在桌子上, 他脸色涨红,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这是原则问题!拿这种次品来糊弄, 是想毁了我们几千万元的投资!坚决不能用!” 林颂看向顾勇, 带着无形的压力:“顾厂长,你的意见呢?” 顾勇之前存了息事宁人、不得罪人的想法, 但此刻,技术数据摆在面前, 若再态度暧昧, 一旦将来出事, 他作为厂长也难辞其咎。 顾勇清了清嗓子:“贺总工说得对,原则问题不能含糊。既然质量确实不达标, 存在明确的技术缺陷,那肯定不能用了。一切,还是要以保障生产线安全稳定运行为首要原则。” “好。”林颂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立刻顺势定调, “我们领导班子在这个核心问题上意见很统一,质量是不可动摇的红线, 没有任何妥协余地!” 她随即转向孙科长:“孙科长,你这边,立刻以厂里的正式名义, 向红心螺栓厂和永固密封材料厂发函,强调项目的极端重要性与紧迫性,要求他们务必恪守前期承诺,在规定时限内提供符合德国标准的正式报价与排产计划,并准备接受我厂技术人员的现场审核。” 她略一停顿,补充道:“同时,你将这份技术检测报告的结论,委婉地透露给兴业公司那边的联系人。表明这是客观标准问题。” 孙科长连忙点头:“明白,林书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内部思想暂时统一,但外部压力依然存在。 林颂了解到,陈老有一位老部下,姓赵,与陈家关系一直非常密切,且为人相对正派,颇受陈老信任。 她辗转递了个话,表示第一钢铁厂林颂书记,希望能就生产线项目中遇到的一些供应问题,向赵老请教汇报。 赵老接到这个迂回传来的消息,稍加打听,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在一个安静的茶室,林颂见到了赵老。她汇报了一钢当前在配件采购上遇到的“实际困难”,全程没有提及“兴业公司”或“陈淮波”的名字。 赵老听完后,沉吟良久,说了句:“林书记,确保项目成功是你们的责任。” 林颂心中一定,立刻诚恳表态:“谢谢赵老指点,我们一定严格按规矩办事,确保项目万无一失。” 在通过赵老这条线进行迂回沟通的同时,林颂也深知不能把兴业公司逼到绝境。 她授意孙科长,在与兴业公司后续接触中,态度可以坚决,但言辞要留有余地。可以暗示,虽然这次的关键配件因为技术标准原因无法合作,但未来生产线建成后,可能需要的大量普通标准件、劳保用品、办公耗材等非核心物资,第一钢铁厂愿意优先考虑与有实力、守信誉的公司合作。 对于陈淮波这样的人来说,核心配件的利益巨大但风险也高,而普通物资的采购量同样可观,操作空间大,风险却小得多。 给他一个台阶和后续的合作预期,可以有效避免其因利益彻底落空而恼羞成怒。 孙科长心领神会:“林书记,我明白了。” 几天后,红心厂和永固厂很快送来了正式报价和供货承诺函。 — 京市东区,一家台球室内,绿色的绒布台面上,彩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淮波姿态闲适地俯身,眯起一只眼,瞄准,手腕发力,“啪”的一声脆响,一颗红球利落地滚入底袋。 他身边围着几个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是他的跟班。 一个头发抹得锃亮的年轻人小庄,脸色不太好看地凑到陈淮波身边,压低声音:“波哥,第一钢铁厂那边……黄了。” 陈淮波正准备打下一杆,闻言动作顿了顿,直起身,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哦?怎么说的?” “妈的!”小庄语气愤懑,带着几分不甘,“那个姓孙的采购科长,之前还跟咱们打哈哈,说什么需要研究、要走流程。刚才直接来电,口气硬得很,说经过严格检测,咱们提供的样品不符合他们的德国标准,直接就把路给堵死了!还他妈扯什么原则问题,真是给脸不要脸!也不打听打听咱们是谁的关系!” 旁边一个精瘦的男人“猴子”也凑过来:“就是!波哥,咱什么时候受过这气?不就是几颗螺栓、几卷密封材料吗?咱们手续齐全,价格比他们计划内的还便宜一成半,他们凭什么不用?分明是不给面子!” 陈淮波却轻笑一声,将球杆递给旁边的人,走到旁边的休息区,拿起一杯酒,晃了晃。 “急什么?”他抿了一口,“本来也没指望真能把核心配件的生意一口吃下。” 小庄和猴子愣住了,面面相觑。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17节 “波哥,您的意思是……咱们一开始就没想成?”小庄有些糊涂了,之前为了搞到符合要求的样品和准备那些看似齐全的手续,他们也费了不少功夫。 陈淮波靠在舒适的皮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目光扫过这几个跟班:“第一钢铁厂这个项目,是部里挂了号的,陆文龙亲自盯着的。几千万外汇引进的生产线,出不得半点差错。” 他顿了顿:“咱们之前摆出强攻核心配件的姿态,无非是投石问路,看看这第一钢铁厂的深浅,现在结果出来了,林颂是个聪明人。” 猴子挠挠头:“那……波哥,咱们这亏就白吃了?忙活半天,一点好处没捞着?” “吃亏?”陈淮波嗤笑一声,“谁说没捞着好处?” 他放下酒杯,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点:“咱们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那几颗值钱但烫手的核心螺栓。那玩意儿太显眼,一旦出事,就是大问题。” 陈淮波给手下们交底:“一个万人大厂,每年要消耗多少劳保用品?要消耗多少普通标准件、润滑油、擦拭布?还有办公文具?这些东西,技术含量低,用量巨大,采购频繁,审核也没那么严格,重点是——安全!不会影响到生产线根本,没人会死盯着这些边角料。” 小庄眼睛一亮:“波哥,原来您打的是这个主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陈淮波得意地笑了笑:“没错。咱们之前摆出强攻核心配件的架势,看似碰了钉子,但实际上,已经达到了几个目的:第一,试探了对方的反应;第二,展示了咱们的实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经过这么一闹,第一钢铁厂,特别是那个林颂,心里对咱们是既不想得罪,又要坚持原则。那么,她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就是在不涉及原则、风险较低的地方,给我们一些补偿,以求息事宁人,把我们稳住。” 他悠悠地说:“这个时候,我们如果提出合作供应这些普通物资,她拒绝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甚至,还可能还会在权限范围内,给我们一些额外的便利。” 猴子竖起大拇指:“高!波哥实在是高!这样一来,咱们既拿下利润可观的大额订单,还不用跟第一钢铁厂把关系搞僵。” 陈淮波志得意满地靠在沙发上,挥挥手:“行了,都别愣着了,该玩玩去。小庄,你明天就去准备一下,找几家靠谱的劳保厂、文具厂谈谈,把代理权或者合作协议拿下来。” “好嘞,波哥!”小庄兴奋地应道。 台球室里重新恢复了喧闹。 陈淮波眯着眼,看着彩色的台球在绿茵场上滚动碰撞,嘴角挂着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 第136章 难题(三) 孙科长再次敲响了林颂办公室的门, 手里拿着几份文件。 “林书记,兴业公司那边把关于劳保用品、普通标准件这些物资的供应资质文件和初步报价单送过来了。” 林颂拿起文件,迅速翻阅起来。然后对孙科长指示道:“孙科长, 回复兴业公司,他们的资料我们收到了。第一钢铁厂欢迎所有有实力的供应商参与公平竞争。最终合作与否——” 她说道:“看他们的产品质量、价格和综合服务能力,一切以厂里利益最大化为准。” 孙科长一听,直接愣住了。 “啊?林书记, 这……”他下意识地想提醒,之前林书记不是暗示过可以给兴业公司一些“补偿”和“便利”吗?他跟兴业那边联系的时候, 还特意顺着对方的话头, 暗示过“只要资质没问题,后续合作机会很大”、“厂里领导对贵司实力是认可的”之类的话。怎么现在突然又变成要“公平竞争”了? 林书记这前后不一的态度, 让他彻底懵了。 正当孙科长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的时候,林颂将一份新采购管理办法草案推到他面前:“老孙, 你是老采购了, 经验丰富。这份草案, 你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多提提宝贵意见。尤其是关于‘供应商准入审核’、‘采购人员轮岗’这些环节, 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完善的地方。” 孙科长又是一愣。 林书记这到底是想针对兴业公司,还是想借这个机会……整顿采购科,甚至就是冲着他来的?难道他之前那些不太干净的操作,被林书记注意到了? 孙科长心里发虚, 他拿回扣、收好处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自认尺度把握得还行, 没出过大纰漏,但也知道多少影响了工厂利益。 林颂看着他:“老孙啊,新的管理办法推行后, 采购科的责任更重了,要求也更高了。我希望你能提高认识,带头学习,带头严格执行,给全厂各个部门做个表率。” 她身体微微前倾:“毕竟,采购口是厂里资金流出的第一道关口,也是最关键的关口。把这道关守好了,严格按新规矩办事,就是对全厂职工负责,也是对你们自己负责。” 孙科长听得很明白,林颂这是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识相,积极配合改革,或许之前的问题可以既往不咎。 “林书记您放心!”孙科长连忙表态,“我一定认真研究,坚决拥护厂里的决策,带头执行新规定!采购科保证完成任务!” “好,你有这个态度就好。”林颂点了点头,“去忙吧。” 孙科长如蒙大赦,拿起那份沉甸甸的草案,离开了书记办公室。 — “波哥!妈的!第一钢铁厂那个姓孙的孙子耍我们!说好的事情,突然变卦了!说什么厂里有新规定,要走什么狗屁公开流程,让我们去跟别的供应商一起竞标!这不明摆着把我们往外推吗? 陈淮波脸上的悠闲神色瞬间消失,眉头皱了起来:“你确定他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小庄愤愤地把孙科长那套说辞复述了一遍,添油加醋地骂道,“什么新规定,她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 陈淮波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他原本以为,林颂是个懂得权衡利害的聪明人,大家心照不宣,各取所需,没想到是个不识趣的。 “操!”陈淮波再也维持不住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自以为算计精明,绕了一大圈,又是试探又是施压,结果到头来,毛都没捞到一根。 这种被彻底无视、被规矩挡在门外的感觉,比直接冲突更让他感到羞辱和愤怒。他陈家公子的名头,什么时候这么不好使过? 陈淮波回到家,妹妹陈凤凤出国了,虽然他们兄妹俩一见面就吵,但此刻少了那熟悉的吵闹声,他心里反而觉得空落落的。 让他意外的是,平时难得一见的大哥,此刻竟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大哥。”他喊了一声。 大哥看了他一眼:“最近在忙什么。” 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寻常的关心。 陈淮波心里“咯噔”一下,他松了松领口,眼神闪烁,含糊其辞:“没……没忙什么,就……跟几个朋友瞎折腾点小生意。” 大哥从沙发上站起来:“我给你那几张条子是让你这么用的吗?” 陈淮波一听,大哥果然知道了,他烦躁的说道:“……我以为是个软柿子。” 他一路顺风顺水惯了,靠着家里的招牌无往不利,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不买账的。 他看着大哥严肃的脸色,连忙保证道:“哥,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一定注意……” “行了。”大哥打断了他,“最近有几个效益不好的中小型国企,上面有意推动出让。”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份文件夹,递给陈淮波:“回头我让秘书把初步筛选的资料给你。你正经注册个公司,自己去看看。” “知道了,大哥。” — 夜色渐深,林颂家中的书房却还亮着灯。 韩相坐在书桌对面,眉头微蹙。 “我最近接触到几个原本效益还过得去的厂子,这一两年,账面利润突然大幅下滑,甚至出现政策性亏损。设备老化、管理混乱、人员臃肿……理由五花八门。” “但奇怪的是,这些厂子一边喊着亏损,向上级要补贴、要政策,另一边,却有人在私下里活跃,接触厂里的领导,或者绕过领导,直接找主管局、找地方上的某些干部。” “做什么?”林颂问。 “谈收购。”韩相吐出三个字,语气沉重,“或者叫‘承包’,‘合资经营’,名目不同,本质一样。出的价格,往往低得惊人。凭借的就是厂子账面上的‘亏损’和‘不良资产’评估。” 林颂脸色严肃起来:“故意做低效益,制造亏损假象,然后以极低的价格,将国有资产‘合法’地转入私人手中?” “嗯。”韩相肯定地点点头,“我了解过一个工厂,前年还有盈利,去年突然就报亏了。查账目,显示原材料成本异常飙升,管理费用翻倍,库存积压严重。但据厂里老工人反映,采购的原材料质量反而下降了,管理人员却增加了好几个闲职。最近,就有一家注册没多久的‘四海商贸公司’在接触他们,提出以承担部分‘债务’和安置少量职工为条件,整体接手工厂。” “四海商贸?”林颂咀嚼着这个名字。 “明面上的法人没有问题。但实际控制人是谁,资金从哪里来,运作这件事的又是谁,水很深,一下子摸不到底。” 韩相又道:“他们这是利用信息不对称和体制漏洞,先通过内部人,把企业搞烂、搞亏,制造‘包袱’形象,然后利用关系,以‘盘活资产’、‘减轻国家负担’、‘改革探索’等冠冕堂皇的理由,用远低于实际价值的价格进行收购。一旦得手,要么转手倒卖地皮厂房,要么稍微投入一点,恢复生产,利用原有的销售渠道和品牌,很快就能扭亏为盈,赚得盆满钵满。而流失的,是几十甚至上百工人多年劳动积累的国家资产。” 林颂深吸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零星闪烁的灯火。 这不是个人能解决的问题。 第137章 连锁反应 林颂利用一次向陆文龙部长例行汇报的机会, 语气凝重地说道:“陆部长,除了我们厂的项目,最近我了解到一些令人担忧的情况, 想向您做个简要反映。” 陆文龙抬起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林颂斟酌着词句,选择几个有代表性的案例,进行了客观陈述, 没有妄下结论。 陆文龙听完,眉头微微锁起, 沉默良久。 “小林啊, ”陆文龙缓缓开口,“你反映的这个问题, 很敏锐,也很及时。改革开放, 打开国门, 引进技术和管理, 目的是让我们的国家富强起来,让人民生活好起来。这个大方向是坚定不移的。但是, 就像打开窗户,新鲜空气会进来,苍蝇蚊子也可能飞进来。”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在探索新路子的过程中, 难免会有人想钻空子,想浑水摸鱼, 想侵吞国家和人民的财产。这是我们必须警惕和坚决打击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处理这类问题, 要格外注意方式方法。改革没有现成模板,许多事情还在摸索,政策界限也在逐步清晰。要注意保护真正投身改革、敢于试错的同志的积极性。” “你的首要任务,是确保第一钢铁厂的利润。至于更广泛层面的问题,部里会关注,也会从更高层面进行研究。”陆文龙语气带着提醒的意味,“不要轻易被卷入具体的纷争,明白吗?” 林颂听懂了陆文龙的深意,让她在自身权力和职责范围内行事,不要越界去直接挑战可能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 几乎在同一时期,那家“敢言”著称的报社,连续推出了一系列重磅文章。 其核心观点鲜明而锐利,国有企业普遍存在机构臃肿、人浮于事、效率低下、创新不足等痼疾,严重拖累了经济发展活力。 与之相对,文章极力鼓吹私有企业机制灵活、决策高效、对市场反应敏锐,是解放生产力、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 文章呼吁给予私营经济更广阔的空间和更平等的待遇,甚至隐晦地提出,在某些领域和行业,国有经济应当“主动让位”、“光荣退出”。 这些文章观点大胆,引用了不少似是而非的案例和数据,很快在知识界、经济界乃至一部分机关干部中引起了巨大反响和激烈争论。 一股推崇私有化、贬低国有经济的热潮,在京市掀起。 许多原本对改革具体路径感到迷茫的人,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方向,一些急于改变现状、对国企种种弊病深感不满的人,更是觉得找到了“知音”。 也有不少有识之士深感忧虑,担心这种片面、激进的舆论会误导改革。 还有一些人指出,这是为某些人侵吞国有资产提供理论借口和舆论掩护。 很快,这股风潮,吹到了全国各地,六五厂也不例外。 如今,六五厂军品订单锐减,厂里效益一般。如果不是当年林颂和韩相在六五厂时搞出的那条“六六牌”民用收音机生产线,厂里日子恐怕更艰难。 张连成办了停薪留职。 他在姜玉英的撺掇下,开了个小小的电子元件加工坊,起初只是接点收音机维修铺的零散活,后来慢慢能仿制一些简单的标准件。 姜玉英看到报纸上天天鼓吹私营经济如何如何好,指给张连成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咱们这一步走对了!国营厂就是不行了,端着铁饭碗混吃等死!咱们自己干,虽然辛苦,但赚多赚少都是自己的!报纸上都说了,私营经济是‘时代大潮’!咱们这也是响应国家号召,走在时代前面!” 张连成看着报纸上那些激动人心的字句,再看看自己这简陋但充满了自主权的小作坊,心里也涌起一股豪情和希望。 虽然起步艰难,时不时还要应付各种检查,但毕竟是自己当家做主,订单多的时候,收入确实比在厂里守着那点死工资强多了。 “玉英,你说得对!我再加把劲,争取把作坊再扩大点!”张连成脸上露出充满干劲的笑容。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18节 两口子踌躇满志,沉浸在“赶上了好时候”、“抓住了发财机会”的兴奋之中。 而在六五厂,厂党委书记刘兆彬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窗外那条通向山外的马路。 因为这条路,厂里与外界的联系确实方便了许多,运输成本也降低了。但地理条件的劣势,并未因此改变。 刘兆彬深感无力,他召集了厂领导班子,经过多次激烈而痛苦的讨论,最终做出了一个艰难而重大的决定:向上级正式打报告,申请六五厂整体搬迁,离开这片为响应“备战备荒”号召而建设、却日益制约工厂发展的山沟。 他认为,这是让六五厂这个曾经辉煌的老三线厂获得新生、让数千职工和家属有更好未来的唯一出路。 — 刘登达最近春风得意,借着政策东风的缝隙,像吹气球般迅速膨胀。 这个周末,在自己新购置的一套房子里,办了个聚会。 “月月,”刘登达看到她,眼睛一亮,大步走过来,手里端着的酒杯晃了晃,“你来了,这儿不错吧?” 黎月笑着喊了声“小舅舅”。刘登达是梅雅的儿子,黎月的小舅舅。 刘登达环顾房间的摆设,颇为自得,随即从旁边经过的服务生托盘上拿起一杯果汁塞给黎月:“月月,恭喜你啊,专辑出版了。” 黎月接过果汁:“谢谢小舅舅帮忙。”她知道,自己这张唱片的录制和出版,有小舅舅在背后帮忙。 “自家人,客气什么。”刘登达大手一挥,很是豪气。 就在这时,他目光瞥向门口,脸上笑容更盛,对黎月说:“哎,月月,给你介绍个人。” 黎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一个年轻男人,正姿态随意地走进来。 刘登达迎了上去,两人熟稔地互相拍了拍肩膀。 “来来,小月,还记不记得你淮波哥,淮波,这是我外甥女,黎月,刚出了唱片。” 两人问了好,刘登达兴致勃勃地拉着陈淮波在相对安静的沙发区坐下。 有人递上酒杯,刘登达说道:“淮波,最近我琢磨了个新路子。” 陈淮波靠在舒适的沙发背上:“什么路子。” “影视!”刘登达吐出这两个字,“你想啊,老百姓日子是不是比以前好了?电视机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陈淮波沉吟了一下,轻笑了一声:“登达,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脑子活,想法多,总能琢磨出点新花样。” 说起小时候,刘登达和陈淮波不由回忆了在四中的青春岁月。 刘登达问他:“怎么样,有兴趣一起玩玩吗?”他看到了比单纯的经济利益更诱人、更深远的东西:“能传播观点,能影响人心,能塑造潮流。” 又补充道:“对了,还可以针对个人形象进行丑化和美化。” 陈淮波眼神动了动:“那就给大伙儿洗洗脑,毕竟国家欠我们的。” 第138章 证据 刘登达当然知道陈淮波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们刘家, 当年虽然也历经风雨,但大体算是平稳度过了那段惊涛骇浪的岁月。而陈家,遭受了巨大的磨难, 吃了很大的苦头。 如今拨云见日,那种“讨还”的心态,刘登达虽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多少能体会到一些。 两人继续聊天, 陈淮波很期待影视的效果,因为这一次私有制洗脑效果就很不错, 又说了会儿圈内的其他人和事。 刘登达了解到, 陈淮波在一钢吃了瘪。 “林颂……”刘登达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 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甚至可以说有些印象。当初第一钢铁厂空降一位从三线来的女书记,这事儿也算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更别说, 后面这个女人雷厉风行引进国外生产线, 还搞了一场企改的大讨论。 只不过, 那家报社依然在,如今更是引领舆论风潮。 “人的本性是自私的, 私有制才符合人的本性。”刘登达觉得这才是真理,所以才有市场。 当然,刘登达更清楚,对于像陈淮波, 他自己这样的人而言,鼓吹私有化, 更直接、更强大的驱动力在于,在于利益。 这个时代,是他们以施展拳脚、重新划定规则的时代。 — 第二天一早, 刘登达回到家。 母亲梅雅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他觉得是到更年期了。 刚踏进那座熟悉的小楼,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母亲梅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平日里保养得宜、总是带着优雅微笑的脸庞,此刻绷得紧紧的,像是强忍着极大的怒气。 “妈,我回来了。”刘登达快步走过去,“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谁惹您生气了?” 他心里飞速盘算着,母亲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能让她情绪失控的,绝不是普通小事。 梅雅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你……你那个好姐夫,黎潭!他……他简直欺人太甚!” 刘登达心里猛地一沉。姐夫黎潭? 那个在外交部稳重谦和、风度翩翩、处事周全著称的姐夫?他能做出什么事,能把母亲气成这样? “姐夫?他怎么了?妈,您慢慢说。” 刘登达在母亲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前倾,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他出轨了!”梅雅声音陡然拔高,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他竟然背着你姐,在外面乱搞!跟……跟第一钢铁厂那个女书记搞到一起去了!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丑事!对得起你姐,对得起我们刘家吗?!” “林颂?” 刘登达猛地一惊,几乎从沙发上弹起来,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昨晚他才从陈淮波那里听到这个名字,怎么今天从母亲嘴里听到了,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黎潭和林颂?这怎么可能?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妈,您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有什么误会?这……这怎么可能?”刘登达觉得这传闻简直荒谬绝伦,“这肯定是有人胡说八道。” “误会?”梅雅有理有据道,“他们早就勾搭上了!要不然,她林颂凭什么能调回京市,还直接坐上了第一钢铁厂一把手的位置?没有人在后面使劲儿,可能吗?” 刘登达皱紧了眉头:“妈,林颂的调动和提拔,是陆文龙一手办的,跟姐夫能有什么关系?姐夫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梅雅此刻哪里听得进这些理性分析,对女儿婚姻失败的焦虑冲昏了头:“你姐今天早上哭得眼睛都肿了,跑回娘家来说要离婚。”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刘登达看到姐姐刘柳红着眼睛走了下来,说有一个人带了证据来。 “证据?什么证据?”刘登达的心又是一沉,难道不是空穴来风? 梅雅也一头雾水。 很快,家里的保姆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梅雅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厌恶——来的竟然是周美娟! 刘登达对周美娟印象不深,只知道是和母亲以前是一个文工团,关系曾经不错,但后来好像因为什么事疏远了。母亲提起她时,语气总有些复杂。 但他此刻无暇细想,只想快点弄清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周美娟,手里到底握着什么“证据”。 周美娟脸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饱含同情的表情,一进来就握住梅雅的手:“你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我听到这事儿,心里就跟刀割似的!黎潭那么好的人,肯定是……肯定是一时糊涂,或者是被人给迷惑了!” 她一开口,就把责任全推到了林颂身上。 梅雅抽回手:“周美娟?原来是你!是你在背后捣鬼!” 当初她从周美娟的女婿韩相那里,得知了周美娟编排的话,便疏远了周美娟,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周美娟竟然贼心不死! 周美娟不理会梅雅的质问,从随身带的包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了过来。 她说过,老天爷不会骗她的! “我知道,空口白牙,你们不信,说不定还要怪我挑拨离间。”周美娟语气神秘而肯定,“你们看看这个。林颂那个女儿,林安,和黎潭……有血缘关系。他们,是父女!” “什么?!!” 梅雅如遭雷击,刚刚接过文件袋的手猛地一抖,文件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向后倒去,几乎要晕厥过去。 “妈。”刘登达眼疾手快扶住母亲,让她靠坐在沙发上。 他弯腰迅速捡起了那个掉在地上的文件袋,抽出里面那份薄薄的、盖着某医院检验科红章的报告。 那行关于“亲子关系概率大于99。99%”的结论,以及明确标注的样本来源——一份写着黎潭,另一份写着林安映入眼帘。 刘柳在一旁捂住了嘴,发出压抑的呜咽,身体顺着楼梯扶手软软地滑坐到地上 她之前还将信将疑,甚至觉得是有人陷害丈夫。 但看到周美娟言辞凿凿的样子后,被痛苦和猜忌折磨得失去理智的她,偷偷取了丈夫黎潭的血液样本,交给了周美娟去“验证”。 她本以为会还丈夫一个清白,却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刘登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混乱的思绪在急速翻腾。 荒谬感、震惊、对姐姐的心疼、对母亲的担忧,以及对这份“证据”的怀疑,交织在一起。 “妈,姐,你们先别急着下定论,也别自己吓自己。这件事,太蹊跷了。单凭这一张纸,说明不了全部问题。” 他看向周美娟:“周阿姨,这份报告,是怎么来的?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 周美娟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强自镇定:“我也是为了梅雅和刘柳好,不想她们被蒙在鼓里!林安是我外孙女,不可能有假的。” “有没有假,查过才知道。”刘登达可不好糊弄。 他说道:“必须找来林颂,当面问个清楚!同时,这份所谓的证据,我会找绝对信得过、专业的人重新鉴定。” 第139章 真相 梅雅家的客厅。 林颂、韩相和林安被请到这里,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指控和即将爆发的风暴。 “林书记,韩主任。今天冒昧请你们来,实在抱歉。” 梅雅开口, “今天请你们来,是想弄清楚一件……关乎我女儿家庭、也关乎你们家庭的大事。” 韩相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眼神躲闪却又隐隐透着得意的周美娟,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他说道:“我们带着孩子过来,就是希望能够尽快澄清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避免无谓的伤害。” “误会?” 刘柳站出来,“孩子都这么大了, 你跟我说是误会?我的丈夫, 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这能是误会?!”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向安静站在林颂身边的林安。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19节 “刘柳同志!” 韩相上前一步, 眉头紧锁,说道, “请你拿出证据。” “证据?你们要证据?” 刘柳从茶几上拿起那份周美娟带来的血液检测报告复印件, “这就是证据!林安的血样, 和黎潭的血样,经过医院比对, 存在血缘关系。” 林颂和韩相目光投向那份报告,看到结论,她和韩相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和一丝更深沉的疑虑。 黎潭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百口莫辩的苦涩:“妈,柳柳, 我真的……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家庭的事。我和林颂同志,根本没有接触过。” 但他的辩解在确凿的“科学证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周美娟在一旁看好戏, 当初林颂和韩相看自己的女儿的好戏,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们自个儿了。只可惜, 小薇今天不在场。 她指着林安和黎潭:“你们自己看看!这孩子的鼻子、这嘴巴的轮廓,跟黎潭像不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刘登达扫了众人一眼:“我找人,联系更权威的机构,重新做一次dna鉴定,全程我们双方派人监督。” 周美娟根本不怕重新鉴定,因为她掌握了真理。 “好啊。”林颂说,“既然要验,不如验得彻底一点。对两个孩子都进行亲缘关系鉴定。” 刘登达猛地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扯上黎月?黎月是刘柳和黎潭的女儿,这有什么好验的? 黎潭则是浑身剧烈一震,眼神剧烈波动起来,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骤然浮现——当年妻子刘柳生产时,似乎确实因为一些突发状况,产房有些混乱…… “颂颂,你这是在做什么?” 周美娟没想到林颂会提出这么一出。 可惜,此刻没人在意周美娟。 刘登达眯起了眼睛:“既然要弄个水落石出,那就按林书记说的,一起验!都验个明白!” — 数日后,几家相关的人再次聚在了一起,这次是在医院的会客室。 气氛比上次更加诡异,少了些剑拔弩张,多了种惶惑不安的等待。 医生拿着两份报告走了进来,神情严肃中带着一丝异样。 他先看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关于黎潭同志与林安的亲缘关系鉴定,结果与此前一致,支持存在生物学亲缘关系。” 周美娟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的神色,嘴角得意地向上翘起。梅雅和刘柳的脸色则“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然而,医生打开了第二份报告,语气变得凝重:“但是,关于黎潭同志与黎月同志的亲缘关系鉴定……”他顿了顿,清晰地宣布,“不存在父女关系。” “什么?!” “这不可能!”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一声来自周美娟,她的狂喜僵在脸上,化为难以置信的错愕。 另一声来自猛地站起来的刘柳,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混乱。 刘柳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黎月……黎月不是我的女儿?那……那她是谁?” 韩相看着这混乱的场面,看了眼林安,在得到林安的肯定后,他又了爆炸的消息:“林安是我们收养的孩子。” “什么?!”周美娟震惊地看着林颂和韩相,“收养?!你是说……当初林颂根本没有怀孕?!” 她猛地回想起当年林颂突然怀孕,还要了那么多好吃的!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林颂骗了所有人! 而她,因此催逼自己的女儿小薇赶紧要孩子,结果导致了不幸的事情。 而黎潭听完韩相的话,再结合那份离奇的鉴定报告,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骤然清晰起来。 — 在刘家动用关系的全力追查下,终于找到了当年的真相。 当年,梅雅的女儿刘柳与黎潭串联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女儿。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对夫妇也在同一家医院生下一个女儿。由于护士的失误,两个女婴被调换。刘柳和黎潭抚养长大的女儿,其实是别人的孩子。而他们真正的亲生女儿,被那对夫妇带走。 后来发生了绑架事件,林颂和韩相机缘巧合救下了林安,而养大林安的那户人家不要林安,所以林颂和韩相收养了她。 周美娟的坏心,阴差阳错地,捅开了一段被尘封了十几年的错位人生。 当刘柳和黎潭了解到林安四岁前的生活时,悔恨与心痛如潮水般将他们淹没。他们错过了亲生女儿的整个幼年,让她吃了那么多苦,而他们却在疼爱着别人的孩子。 再次面对林安时,刘柳想冲上去紧紧抱住这个失而复得的骨肉,却又怯怯地不敢伸手,生怕吓到真正的骨肉。 黎潭也红了眼眶,看着林安那张与自己确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倔强沉静的小脸,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失而复得的激动。 周美娟完全傻眼了,非但没有毁掉林颂,反而阴差阳错地帮林安找到了真正的亲人,让刘家欠了林颂一个天大的人情。 人怎么能越努力,越失败。 明明她从梅雅那里了解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人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就比如她能发现林安身世的秘密,就是受到了老天爷的指引。 但为什么她在老天爷的指引下做的这件事,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周美娟一脸颓然,到头来,她什么也没得到。 处于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林安,却表现出惊人的镇定。 她非常清醒,刘柳和曲谭之所以喜欢自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爸爸妈妈把她教成了这样。 是因为林颂和韩相给予了毫无保留的爱、尊重和教导,自己能成长为今天这样大方、开朗、有主见的样子。 第140章 初心 林安当然选择了认亲。属于自己的位置, 为什么不要? 多一对疼爱她的亲生父母和外祖家,多一份资源和助力,有什么不好? 她可不是那种矫情的小女孩, 会因为突如其来的身世真相就陷入“我到底是谁”的迷惘。 再说,难道表面上喊几声“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就能撼动林颂和韩相在她心中的地位吗?绝不可能。 是妈妈林颂给了她“林安”这个名字,是爸爸引导她、教导她。这份亲情, 早已超越了生物学上的链接,深深镌刻在她的生命里。 而且, 她清楚地认识到, 认下这门亲,对林颂和韩相也是一种帮助。 林安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了, 更别说她平日里接触的人里,有陈凤凤那样背景特殊的朋友。 虽然林安内心秉持着人人平等的观念, 但她看得到现实——有些人, 确实掌握着更多的渠道、资源和话语权。刘家, 显然属于这个范畴。 刘家很喜欢林安,这里面固然有血脉亲情和失而复得的补偿心理, 还因为,刘家需要优秀、更具潜力的后代来稳固他们的力量。 — 林颂和韩相支持林安与亲生家庭的往来,并给予她充分的自由和信任。 这天傍晚,两人沿着一条林荫道散步。走了一段, 林颂侧过头,看了眼身旁沉默的韩相, 忽然开口:“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的?” 毕竟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女儿,突然多了一对血脉相连的父母,即使理智上完全理解和支持, 情感上难免会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韩相没有在林颂面前强撑什么,他坦诚地点了点头:“嗯,有点。” 他目光落在林颂脸上:“不过,我有你就够了。” 林颂微微一怔,随即,轻笑一声。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上韩相的脖颈:“这脖子上什么都没有了,怎么还一副被什么东西拴着的样子。” 林颂收回手,颇为好心地为韩相科普道:“知道吗?有个效应,叫‘被绑住的大象效应’。说的是,大象小时候被细细的铁链锁住,尽管它们曾多次奋力挣扎,但都未能成功。时间久了,大象就在脑海里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信念——它们无法摆脱铁链的束缚。所以,即便长大后它们具备了轻而易举挣脱铁链的力量,也再不会去尝试了。” 韩相听完,也轻笑一声。 说道:“那我也给你讲个事。” “什么事?” “安安有一次问我一个问题,”韩相缓缓说道,眼神变得柔和,“说她很喜欢在关系中被人安排和摆布,是不是没有主导性。” “你怎么回答的?” “我的回答是,”韩相重新牵起林颂的手,温暖干燥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有人想摘下套着别人的链子,最后发现摘不掉了,要一直牵着。” 韩相以前就觉得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能真正牵绊住林颂的事情。 亲情、工作、乃至婚姻,林颂似乎都能保持着一种近乎超然的冷静,随时可以抽身。 通常来说,最快速、最有效“绑住”一个女人的方式,是孩子。 但韩相清楚林颂对生育的生理性排斥,所以对于她提出收养林安,他当时觉得挺好的。 这既圆了她想有个女儿的想法,或许也能让她多一份世俗的羁绊。 但事实证明,林安的到来,并没有“绑住”林颂。她依然是她。 韩相没有松开林颂的手,反而将它握得更紧了些,放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用体温温暖着她微凉的手指。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孩子气的小得意:“林颂啊林颂,你这辈子恐怕是甩不掉我了。” 林颂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继续并肩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出了林荫道,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城市广场边缘。 广场上有人散步,有人嬉戏,充满了生活气息。林颂的目光越过人群,被广场对面一栋庄严肃穆、气势恢宏的建筑牢牢吸引。 她忽然指着那栋楼说:“看那边。” 韩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组织部所在的大楼。 林颂的目光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那是我的起点。” 韩相心中顿生困惑:“起点?” 林颂的起点,难道不是在六五厂吗?他从未听她提起过与这座大楼有什么直接的渊源。 韩相突然想起最近隐约听到的一些风声,关于林颂新的调任。他立刻表明态度:“不管调令下到哪里,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林颂转过头看他:“你舍得?你一手打造起来的饮料集团?” 她模仿着某人曾经的口气:“让我想想,某个人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哪一次王朝更迭,哪一次大规模的起义、造反,根源不是差距过大?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未来更是这样——’” 她的话还没说完,韩相已经给出了答案:“舍得。” “嗯?” 韩相又重复了一遍,目光直视着她:“舍得。” 林颂再次微微一怔。心里似乎被这句话填得满满当当,却又生出另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客观地说道:“你不应该这样回答的,这不像你。”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20节 “你应该像对韩里一样,”她继续说道,“坚定无比不要改变,坚定无比地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不会改变自己认定的道路。” 韩相含笑看着她:“我没有改变。” 他缓缓说道:“只是人啊,往往心口不一,嘴里一套,心里一套。” “所以呢?” “所以,”韩相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晚风拂过心弦,“我嘴上说着差距就是动力,但心里想的,是你。” 林颂停住脚步。 韩相也跟着停下,他反问林颂:“就像你,老说不想干活,可从六五厂到一钢,你哪一次是真的撂挑子不干了?” 林颂被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 她望着对面那栋庄严的大楼,陷入沉思。 明明她的初心,是尽可能活得自在些,少沾染是非麻烦。 可一路走来,她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扛起越来越多的责任。 明明她很清楚,很多事情可以妥协,当然她也妥协了一些,很多问题,不是个人能解决的,很多矛盾,也不是现在就能解决得了的。 她更清楚,自己对这国家、对这集体,乃至对身边具体的人而言,都远非不可替代。她只是一个螺丝钉,好听点,高级螺丝钉。 这时,一对年轻的夫妻牵着他们大约三岁的小女儿,从他们面前不远处走过。 小女孩穿着漂亮的红色毛线裙,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她忽然挣脱了妈妈的手,迈着小短腿跑到广场边缘一块镌刻着醒目大字的花岗岩石碑前,蹲下身,仰着小脑袋,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笨拙而认真地点着石碑上深深的刻字。 “妈妈,爸爸,看!字!”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喊道。 那对年轻的父母相视一笑,眼里满是宠爱。 他们走上前,鼓励道:“宝宝真棒,认识字啦?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呀?念念看?” 小女孩皱着小眉头,小嘴抿得紧紧的,非常努力地辨识着那几个硕大的字体。夕阳的金光洒在石碑上,也洒在她专注的小脸上。 她的小手指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划过冰凉的石头,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边缘响起,一字一顿,却异常清晰: “为……人……民……服……务!” 一个字一个字蹦到林颂的耳朵里—— 哦,原来,那是她心里的初心啊。 第141章 孙悟空 林颂去找了顾老师, 顾老师如今担任着一家理论期刊的主编。 林颂寒暄几句后,便直接切入正题:“顾老师,今天来, 是提供一点选题思路。” “哦?你说。” “最近舆论场上的一些声音,顾老师想必也关注到了。那家报社,还有它带动起来的风潮,把私有制捧上了天, 好像只要彻底私有化,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顾老师眉头微蹙, 点了点头, 语气带上一丝凝重:“是啊,思潮汹涌, 有些观点过于激进,甚至偏颇, 脱离了我们的基本国情, 我这边也收到过一些类似的投稿, 观点很……尖锐。” “所以,我觉得, 有些道理需要讲清楚,”林颂看着顾老师,“市场经济,作为一种资源配置的有效手段, 我们可以借鉴,可以利用来发展生产力、改善人民生活。这一点, 实践已经开始证明。但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坚定:“我们的市场经济,不能脱离社会主义制度这个根本。公有制的主体地位不能动摇, 这是防止两极分化、实现共同富裕的根基。引进技术、学习管理,是为了让社会主义的企业变得更强,而不是用市场经济的名义,否定社会主义本身。”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那家报社还在,那些片面、激进的声音还在扩大影响,那我们就需要用更扎实的理论和更鲜活的实践去回应和引导。所以,我建议,可以策划一系列专题,主题就是市场经济不能脱离社会主义制度。” 顾老师听得非常认真,眼中流露出深思和赞同:“这个系列专题,确实很有必要。” 林颂又道:“顾老师,我给您推荐一个人选,您可以考察一下。” “谁?” “曲经。” 顾老师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曲经?” 他当然记得这名学生,当初那个批判一钢的学生,引起全国大讨论的学生。 顾老师没想到,林颂会推荐他。 “是他。”林颂肯定地点点头,“他现在已经看清了某些所谓普世价值论的真面目。” 顾老师沉吟着:“如果他真的有了这样的转变,倒是可以试试。” 他看向林颂,目光中带着探究,“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推荐他?毕竟,他曾经是尖锐批评过一钢的人。” 林颂反问了一句:“顾老师,为什么不呢?” “要实现我们的奋斗目标,必须争取最广泛的同盟军,有些人,可能因为信息不对称、认识片面,或者被某些思潮一时影响,站到了不同的角度发声。但只要他们的根本立场是希望国家好、人民好,只要他们愿意学习、愿意思考、愿意面对真实的国情,那么,他们的才华和热情,就可以也应该被争取过来,汇入到建设性的洪流中。” 顾老师脸上的表情从疑惑转为恍然,又带上了深深的感慨。 他又是点头,又是轻轻摇头:“统战思维,没错,不过,”他叹了口气,“不过方向之争还是很尖锐、激烈的。” “我明白,顾老师,”林颂神色坦然,“我个人并不反对市场化的一些做法,因为它确实激活了一部分经济活力,让一些地方、一些人的生活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这是事实。” — 省城一条不算繁华但人流稳定的街边,“玉英包子铺”的招牌在傍晚的灯光下显得很朴实。 姜玉英为了儿子张栋梁上学,搬来了省城。 铺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蒸汽腾腾的大笼屉里,飘出面粉和肉馅混合的诱人香气。 晚上八九点,最后一波食客散去,姜玉英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跟几个年轻姑娘闲聊。 姑娘们说不想结婚,姜玉英忍不住插话,嘴上还是以前那套说辞。 “没结婚的时候,我也觉得一个人自在,想干嘛干嘛。可成了家才知道,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心里才踏实。所以,这女人呐,结了婚,生了孩子,心才算落了地,日子也有了具体的奔头。” 姜玉英说的当然不是真的,但跟数年前一样,能让别人踏进婚姻,她心里会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这时,一个看起来刚下班的中年男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疲惫:“老板娘,还有包子吗?” “有有有,刚出笼的,热乎着呢!”姜玉英连忙应道,手脚麻利地夹起几个大肉包装进食品袋,递给男人,“两块钱。” 男人递过钱,接过袋子,掂量了一下,感觉分量不对,打开一看:“哎?老板娘,我就要了三个,你这袋里是四个。”说着就要掏钱补上。 姜玉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顺手多装了一个,可能是刚才聊天分了心。 她摆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拿走吧,最后一个了,算送的。” 男人挠挠头,憨厚地笑了:“嘿,老板娘,你这人……还挺大方的。谢谢啊!我下次还来买你家包子。” 姜玉英手里捏着那两块钱,站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小铺里,有点出神。 大方? 还从来没有人用“大方”形容过她姜玉英,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自私。 可现在,有人说她“大方”。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大书包的少年飞奔过来,正是张栋梁。 “妈,我回来了。” 儿子的声音把姜玉英从怔愣中拉回现实:“回来了!饿了吧?妈给你留了包子,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张栋梁放下书包,脸上带着明显的兴奋:“妈,我们今天英语测验,我拿了第一!老师还表扬我了!” 他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卷子,上面用红笔打着一个醒目的“98”。 “哎哟!真的啊!我儿子真棒!”姜玉英一把接过卷子,看着那鲜红的分数,眼睛都亮了。 虽然张连馨考上了燕大,让她扬眉吐气,但张连馨毕竟是自己小姑子。如果自己的儿子栋梁能考上燕大,她心里会更高兴的! 她捧着卷子,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看了又看,脸上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来:“我就知道我儿子聪明!”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光宗耀祖的未来。 高兴劲儿稍微过去一点,姜玉英忍不住跟儿子分享:“栋梁,妈跟你说个事儿。刚才啊,有个下班的工人来买包子,妈可能没留神,多给了一个。人家要补钱,妈就没要,说送他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人夸妈‘大方’!呵呵,还真是头一回有人这么说我。” 张栋梁放下书包,给姜玉英分析道:“妈,这道理很简单啊。你要是自己就一个包子,肯定舍不得给别人。但你要是有一锅包子,当然舍得给别人了。” 姜玉英听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张栋梁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妈,今天学校里有同学,嘲笑我是个体户的儿子。” 此时个体户这个词指向一种没有“正经单位”的、不稳定的状态,带着贬义的意味。 姜玉英一听,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个体户怎么了?个体户吃他家大米了?你别理他们!他们懂个屁!你妈我一天挣的,比他们那些坐在办公室里一个月工资都多!你好好念你的书,将来出息了,让他们瞧瞧!” “哎,我知道了。” 张栋梁说完,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金猴降妖》的动画片。 他边看边做了一个挠脸的动作,对姜玉英说:“妈,我以后要当孙悟空,降妖伏魔!” 第142章 结局(上) 陈淮波没想到林颂竟然阴差阳错跟刘家扯上了关系。与此同时, 大哥提醒他“安分点”。 大哥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不久后,大领导在一次内部会议上, 明确发话了。 “我们绝大多数干部和子弟是好的,是守规矩的。但是,也确实有极少数高干子弟,自视特殊, 目无法纪!他们自以为有靠山,有背景, 谁也管不着他们, 这种思想,这种行径, 是绝对不允许的!谁触犯党纪国法,不管他是什么背景, 都要依法依纪严肃处理, 绝不姑息!” 这番话传递出的信号再清晰不过。 陆文龙部长办公室。 “小林, 调令你应该已经接到了。” 陆文龙看着坐在对面的林颂,缓缓说道, 目光里含着期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个位置,担子不轻啊。夏市是我们国家最早设立的沿海开放城市之一,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 但正因为是前沿阵地,发展中的问题暴露得也最早、最集中。把你放在那里, 是组织的信任,是对你在一钢工作成绩的肯定,更是对你驾驭复杂局面、推动改革发展能力的考验。” 林颂神情专注, 闻言微微颔首:“我明白,感谢组织的信任,我一定竭尽全力。” “对你的工作能力和原则性,我从不怀疑。” 陆文龙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转为更为深沉的叮嘱,“今天叫你来,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接和嘱托,还有几句话,想以我个人身份,也是以一位老同志的身份,跟你再叨唠叨唠。” 陆文龙的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该硬的时候必须硬,寸步不让,该讲究策略、迂回的时候也要灵活处置。你要面对的,不只是经济问题,更是复杂的利益关系和人事纠葛。” 我在年代文养老 第121节 林颂迎着陆文龙的目光:“陆部长,您的叮嘱,我字字句句都铭记在心。” 她承诺道:“请组织和您放心。该做的事情,困难再大,我也一定会想办法做好;不该做的事情,不符合原则、损害国家和群众利益的事情,无论谁来说情、施加什么样的压力,都绝无可能。” 陆文龙看着眼前这位目光清澈坚定的女干部,缓缓点了点头:“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去准备吧。” — 夏市。 林颂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深入到区县、街道、企业、港口、渔村、市场进行密集调研。 这天上午,她步行穿过老城区一片尚未大规模改造的街区。 街道不宽,两旁是颇有年代感的低矮房屋,偶尔夹杂着几栋新建的五六层楼房,显得有些不协调。 在一处略显空旷、只有几棵老树和简单石桌石凳的街角小公园,她停下了脚步。这里似乎是附近老人们天然的聚集地。 几个老人正围着一张石桌打扑克,争论声和笑声夹杂;旁边还有三四个老人坐在自己带来的小马扎上,眯着眼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林颂很自然地走过去,微笑着向几位老人点头致意:“阿公阿婆,晒太阳呢?打牌呢?” 老人们先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气质干练的女人,看态度和气,便说道:“是啊,闲着没事,杀两盘。” “阿婆,您今年高寿啊?身子骨还硬朗吧?”林颂问一位头发全白、脸上布满深深皱纹的老太太。 “六十八咯,不行啦,老啦,一身病,关节痛,血压高。”老太太摆摆手,叹了口气,“还好儿子还算孝顺,每个月给点钱,就是住得远,工作忙,难得回来。” 旁边一个戴着旧军帽的老伯接口道:“你还有儿子给钱,不错啦!我那两个儿子,一个下岗了在码头打零工,自己都顾不过来;一个跑深城打工去了,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寄点钱回来,还不够我买药的呢!要不是以前厂里还有点退休金,这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 老伯说着,情绪有些激动,咳嗽起来。 另一个瘦小的阿婆小声说:“我们这片,好多老房子,没厕所,要倒马桶,我腿脚不行了,每次都要折腾半天。想跟儿子去住楼房,儿媳妇又不乐意,说挤,不方便……唉,老了,就是讨人嫌。” “看病才难呢,”又一个老人加入,“住个院,自己得掏一大半……” 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林颂认真地听着。 回到市政府。 秘书赶忙迎上来。 “小赵,”林颂直接吩咐她,“你立刻去办几件事:第一,调阅民政、劳动、卫生、财政、城建等多个部门,近三年来关于全市老龄人口状况、养老保障体系、退休人员生活、社区医疗服务、旧城改造与老人安置、相关财政支出等方面的所有报告、统计数据、内部调研材料。要最原始的,不要简报。第二,联系统计局和几个有代表性的区,我需要近五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消费支出结构,特别是医疗保健支出占比的变化数据。第三,安排一下,下周我要去几家市属和区属的医院、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看看。” 秘书飞快地记录着,感受到林颂语气里的郑重,连忙应道:“是,林市长,我马上去办!” 作者有话说:已经到结尾了捏 其实我一开始的意愿就是养老,但写着写着,林颂给了我她的选择——如果能让大部分人过上养老的生活,这和她本人过上养老的生活没什么区分,大家过得幸福,你过得幸福,就是她过得幸福 对此,我感到很震撼与动容 第143章 结局(下) 韩相调到了夏市国资委。 上任后, 过程比预想的更为平顺,除了他履历够硬外,还因为一个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他是夏市市长林颂的丈夫。 这天下班, 韩相比往常稍早一些离开了办公室。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方向盘一转,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家附近一个农贸市场。 傍晚的市场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人头攒动。 他先在一个相熟的鱼贩摊位前停下脚步。摊主老陈正麻利地刮着鱼鳞, 抬眼看见韩相,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韩主任来啦!下班啦?今天想买点啥?” “老陈, 今天鲈鱼怎么样?”韩相弯下腰, 看着水箱里游弋的鱼。 “哎呀您来得正好!”老陈放下手里的活,从另一个单独的小水箱里利落地捞起一条, “上午刚到的一批海鲈,您看这精神头!” 韩相仔细看了看, 确实新鲜。“行, 就这条, 帮我处理干净。” “哎,您稍等!”老陈手脚麻利地开始处理。 接着他走到蔬菜区。摊位上水灵灵的各种绿叶菜还挂着水珠。 他仔细挑了林颂爱吃的小油菜和菜心, 嫩生生的,看着就喜人。 目光扫过,看到旁边有扎得整齐、翠绿笔挺的芦笋,很是新鲜, 也拿了一把。 转到肉档,挂着的一排排猪肉红白分明。韩相看中了一块肥瘦纹理分布均匀、色泽鲜亮的梅花肉, 指着对师傅说:“师傅,这里切一小块。” “好嘞!” 师傅手起刀落,一块大小适中的梅花肉递了过来。 最后经过水果摊, 一阵浓郁的甜香飘来,摊子上黄澄澄的芒果吸引他的注意。 他停下脚步,挑了几个果形饱满、轻捏有弹性的:“老板,称一下。” 韩相两只手很快就提满了各色袋子,沉甸甸的。 回到家里,屋内安安静静。 林安不在,她这个周末飞去香江了,搞注册公司的事。 客厅一角,那个边缘有些起毛的旧垫子还在,只是黄豆不在了。 在去年冬天一个温暖的夜晚,黄豆在她惯常睡觉的垫子上,如同平常睡着了一般,安然停止了呼吸。 自那以后,一家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要养一只新的小狗。 林颂还没回来,韩相把手里沉甸甸的袋子拎进厨房,放在料理台上。 他脱下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灰色夹克——这是林颂给他挑的,又换上一套舒适柔软的深蓝色家居服——同样是林颂选的。 然后,他从挂钩上取下那条大红色格子的围裙——也是林颂买的。 系好围裙,韩相便开始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他先将小油菜、菜心、芦笋一一拿到水槽下,仔细冲洗掉泥沙,然后放在沥水篮里。梅花肉切成均匀的细丝,放入小碗,加少许酱油和淀粉,用手轻轻抓匀腌制。海鲈鱼处理得很干净,他只在鱼身上划了几刀,用葱段、姜片和少许料酒稍稍腌制。 不过半个多小时,几道色香味俱佳的家常菜便依次上了桌。 韩相摆好碗筷,看了看墙上的钟,估摸着林颂该到了。 果然,下一秒,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林颂从外面走进来。 “回来了?正好,洗手吃饭。” 韩相对她说。 “嗯。” 林颂应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放松。 她换好鞋,放下包,去卫生间洗手。回到餐桌边坐下,看着桌上摆得满满的菜肴,有些惊讶:“今天怎么这么丰盛?” “周末了,” 韩相在她对面坐下,给她加了快鱼肉,“尝尝,老陈说今天鲈鱼特别好。” 林颂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雪白的鱼肉,蘸了蘸盘边浅浅的酱油汁,送入口中。鱼肉嫩滑,鲜甜无比,带着姜葱的清香。 “嗯,好吃。” 她又夹了一筷子芦笋,“很嫩。” “多吃点。” 韩相看着她吃,自己才动筷子,不时给她夹菜。 — 周六,两人决定去花市转转。 夏市的花卉市场在城西,规模颇大,一走进去,仿佛瞬间跌入了色彩的海洋和植物的丛林。高大的发财树、绿萝柱,精巧的盆景,盛放的杜鹃、茶花,还有龟背竹、琴叶榕、虎皮兰等各式观叶植物,形态各异,绿意盎然。 两人并肩慢慢逛着。 林颂的目光被一盆龟背竹吸引。它被放在一个朴素的陶盆里,植株不算特别高大,但叶片宽大油亮,深深的羽状裂口显得格外舒展有力。 “这盆龟背竹怎么样?” 林颂指了指。 韩相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叶片和植株形态,点点头:“放在客厅窗边应该不错。” “那就它了。” 韩相自己则在一排盆景前停留了许久,最后选了一盆小叶紫檀。 枝干苍劲蜿蜒,经过精心蟠扎,造型古朴雅致,叶片细密油绿,透着勃勃生机,又自带一股沉静气韵。 他转头对林颂说:“这个放书桌窗台上怎么样。” 林颂走近看了看,也表示赞同:“嗯,挺雅致的,放书房正好。” 两人又顺手挑了几盆极其好养活的绿萝和吊兰。 回到家,两人便开始安置这些新成员。 绿萝和吊兰被分别挂在阳台的晾衣架旁和客厅一个高柜的边角。 柔嫩的藤蔓带着心形的叶片垂落下来,宛如绿色的瀑布,随风轻轻摆动,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几盆植物安置妥当,家里一下子便显得葱茏热闹、清新自然起来。 林颂拿起小巧的喷壶,接了清水,开始给新来的“家庭成员”们细细地浇一遍定根水。 韩相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身子松松地靠着门框,目光静静地追随着她的动作。 林颂似有所觉,浇完最后一盆吊兰,她直起身,转过头,正对上韩相的目光。 ——又是这副迷恋的样子。 林颂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浅浅笑意:“韩相,都老夫老妻了。” 韩相嘴角的弧度加深,没有反驳,也没有移开目光。他走上前,接过她手里还拿着的小喷壶:“老夫老妻怎么了?” 他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声音带着笑意:“看一辈子也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