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明末》 风起明末 第1节 风起明末 作者:罗小明 简介: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 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乱世之中,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天下局势已经走向崩坏,曾经强盛的大明帝国,如今已是正日暮西山。 边军陈望抬头凝望着支离破碎的神州,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 崇祯八年。 南直召祸,中都凤阳沦陷,皇陵被毁,天下震动。 上令,限期六月平贼,洪承畴出潼关,会四省兵马进剿,流寇西逃再度入陕。 漠南蒙古败亡,林丹汗之子额哲奉传国玉玺出降,臣服后金。 第1章 不归路 炽热的太阳照耀着大地,肆无忌惮的发散着其无上的神威,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燃尽一般。 树木枯焦,枝丫稀疏,见不到一丝的生机。 草石枯黄,了无生气,整片天地晦暗无比。 官道之上,乱石丛生,一片萧瑟破败之景象。 自崇祯元年起至崇祯八年,八年的时间。 先是旱霜再是旱灾,八年之间从未断绝,陕西的灾情一年比一年严重。 天下大旱,颗粒无收,然税赋益重。 在陕西,一众灾民、兵将没有等来朝廷的赈济,反而是等来了加派和裁驿。 一桩接着一桩的祸事和重担都被压在了陕西的身上。 整整八年的天灾人祸,使得陕西已经是百孔千疮,民不聊生。 曾经陕西境内那宽阔平整的官道,早已是破败的不成模样。 破败的官道之上,无比空荡,入目之处,皆是焦黄。 远处的荒野上,几条双目泛红的干瘦野狗漫无目的在其上游荡着。 这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便是这片广袤区域之中唯一还活着的生物。 似乎是察觉了到了什么,领头的野狗突然停住了脚步,它抬起了头颅,向着身后看去,另外两条野狗的头颅几乎在同时也看向了同一方向。 能够在这样的地方活下来,若是不够警觉,早已经是成为了案桌上的食物。 就在官道的尽头,一条淡淡的赤线正缓缓地蠕动而来。 在发现了赤线的下一瞬间,几条野狗便已经是夹着尾巴,向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跑去。 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是浓烈的血气。 官道之上,一队身穿布衣,头戴着红笠,肩扛着长枪、火铳的军兵,正沉默的顺着官道一路向南前进。 背负着令旗的传令骑兵,驱动着座下的战马快速的在道路的两侧奔驰,传达着军令。 他们都是明军,从山西大同镇千里迢迢南下,前来平定叛乱的明军。 明军军规,凡行列不齐,行走错乱,擅离队伍,道路挤塞,言语喧哗者,俱治军法。 时至今日,卫所军制已经崩坏,那些军规条例大多形同虚设,但是在募兵之中军规仍然有着不小的约束力。 官道之上这支明军队列之中,除了那沉闷而又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急促的马蹄声之外,在无其他多余的声音。 一路追击着流贼,他们已经走过了上千里的道路,仍然看不到尽头。 他们到达关中还没有休息多久,一纸调令下来,他们又需要北上,前往庆阳府的宁州平叛。 陈望的神色阴沉无比,牵着战马,行走在队列之中。 队伍之中的气氛沉闷的可怕,他们脸上的神色都与陈望一样,都写满了疲惫。 他们身上的军服布满了风尘,陈旧破败,他们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漠然,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沉默着向前。 从崇祯四年至今时,在这长达四年的时光中,战事从未有一刻的休止。 一路浴血,辗转征战,他们击杀了无数的寇匪,击败了无数的盗贼,无数的袍泽赴难而亡。 他们为国家击败了一个又一个敌人,荡平了一场又一场的叛乱。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战乱直到如今仍然没有平息,反而还愈演愈烈。 陈望抬起头,看着前方道路的尽头,心中一片冷然。 他之所以神色阴沉,并非是因为和其他的军卒一样,是因为这无休止的战事和越来越糟糕的局势。 只有陈望一人清楚,他脚下的这条路,是一条真正的不归路,一条通往黄泉的道路。 数万流贼就在前方张网以待,等待着他们落入陷阱之中。 他的灵魂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时代,所以他知道将会发生的事情。 就在两个多月前,他还在大学的图书馆读书学习,只是中途困顿,趴在了桌面之上小憩了一下。 再睁开眼时,他便已经来到了这个该死的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占据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也获得了身体原主全部的记忆。 他穿越了三百多年的时光,来到了崇祯八年,来到了明朝的末年。 他所占据身体的原主是一名明军,出身于辽东,现年二十二岁,也叫做陈望。 其并非是什么将校勋贵,只是一名普通的军兵。 不过严格来说,也并不普通,因为他是一名家丁兵,还是援剿总兵官曹文诏家丁,那个被称为明季良将第一的曹文诏。 崇祯三年七月,陕西民变势大,曹文诏被封为延绥东路副总兵,带领关宁军入关进行征讨,原身也跟随着曹文诏一路南下。 明朝中后期,卫所制度崩坏,募兵制也开始衰弱,基本上明军的将领都会挑选精锐军卒为家丁充任亲军,这也是默许之事。 所谓家丁,其实就是将校私兵,家丁只听命于将领个人。 将领调任,家丁也会被允许跟随。 作为将领的家丁,他们吃着最好的食物,拿着足额的军饷,装备着最好的武器和盔甲,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妥善的照顾。 而他们则需要用忠心和生命来报答主将,每当大敌,用以陷阵。 身为家丁者,无一不是弓马娴熟,武艺卓越,能征善战者。 陈望获得了身体原主全部的记忆,同时也获得其全部的技艺。 无论是长枪,还是棍棒刀剑,亦或是弓箭,都极为擅长,这些技艺都被铭刻进了骨血之中。 仅仅这两个月来,明军和农民军大战数阵,接战十余回。 陈望手刃的敌人早已经超过了双手之数,全都是靠着这些印入了骨血之中的记忆。 在记忆之中,倒在原身刀剑之下的人更是繁多,用杀人如麻四字来形容,丝毫都不为过。 作为明军,还是作为中坚力量的家丁,有陷阵冲锋的之职,战场之上,容不得半分心慈手软。 陈望眼神冰冷,凝望着前方的起伏的人群。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活着是最简单的事,但却又是最难的事。 他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身份,他曾经想过当逃兵。 但是要想逃离军营何其难也,军中逃卒若是被擒便是一死。 陈望是亲眼看着七名逃兵被擒了回来,被当场格杀,其首级被挂在营门之上,悬首示众。 就算是成功逃离了军营,他又能够去往何处? 没有证明身份的路引,连城池都进不了。 如今除了江南还算平和之外,其余各地皆是处于战火之中,盗贼匪寇多如牛毛。 但是江南距离陕西相隔何止千里,就是太平时节,想要前往江南都是困难重重,更何况如今。 这是一场席卷了整个神州的浩劫,数以千万计的人被波及,死在了这一场浩劫之中,想要躲过这一场浩劫谈何容易。 继续待在军中,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在这个人命犹如草芥的乱世,手中握持着钢刀,才不用惧怕豺狼虎豹。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陈望的思绪。 陈望抬起头,看向前方,身穿着轻便罩甲,外罩袒肩宽袍的曹文诏就在他的前方不到五步距离,立于火红的大纛之下。 只是片刻之后,数名令骑飞奔出列,手持着令旗高声传达着捷报。 前方湫头镇遇敌,敌军已被前锋击溃,斩首五百级,前队骑军正在追击。 捷报传来,使得军中萎靡的气氛稍微缓解了些许。 但陈望的神色却是越发的阴沉。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缰,心中一片冰寒。 风起明末 第2节 他听清楚了前方的地名——湫头镇。 如果说穿越过后,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么就是他的记忆力比起以前要好得多,他是历史专业的学生,对于明末也有过一些了解。 明史中对于曹文诏,最后一段,陈望记得尤为清楚。 《明史》记载:“文诏乃以三千人自宁州进,遇贼真宁之湫头镇。变蛟先登,斩首五百,追三十里。” “文诏率步兵继之。贼伏数万骑合围,矢蝟集……” 第2章 罗网 湫头镇外,疮痍满目,空气之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低矮的镇墙多处破损,镇内镇外皆是尸横遍地,火海一片, 镇外快要干枯的河道之中,是一具又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衣衫褴褛,几不蔽体。 湫头镇在不久之前,其实已经成为了历史。 劲风鼓荡,吹起了官道之上无数的火红色的旌旗。 “湫头镇……” 不远处湫头镇已经是成为了一片火海,陈望心中的冷意也越来越甚。 空气之中浓郁恶心的腐臭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所有闻到气味的人都不由的掩住口鼻。 湫头镇如此轻易的攻破,只不过是诱敌深入之计。 自湫头镇一路往北,两边的地势正在逐渐不断的拔高,前方就是山岭地带,流贼的伏兵应当就在前方的不远处,隐藏于山岭谷地之间,那些地方是最好的设伏之地。 陈望并没有现在立刻站出来提醒警示。 他要找寻一个最为恰当的时机,一个能让曹文诏牢牢记住他名字的时机。 大部分的家丁都被曹变蛟带走,如今曹文诏的身旁只有他们这些从辽东跟来的一百余名老卒,他们都是曹文诏的亲卫,曹文诏此时就在他前面不远处。 没有人知道,前方伏兵万重,流贼已是张网以待。 陈望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明史之中的记载他记得清楚。 “贼伏数万骑合围,矢蝟集。” “贼不知为文诏也,有小卒缚急,大呼曰:‘将军救我!’贼中叛卒识之,惎贼曰:‘此曹总兵也。’” “贼喜,围益急。文诏左右跳荡,手击杀数十人,转斗数里。” “力不支,拔刀自刎死。游击平安以下死者二十余人。” 曹文诏之所以被杀,有两个原因,一是遭遇突袭,二则是因为被堪破了身份,最后才被流贼大军重重包围,辗转拼战了数里之后体力不支,拔刀自杀而死。 富贵险中求,有些时候不得不拼命,也必须要拼命。 身为家丁,确实能够获得最优良的武备,能够拿到足额的粮饷,能够享受最好待遇,但是也封死了正常的晋升之途。 有指挥领兵才能的确实会外放做为军官,但是原身只是勇武,性格颇为孤僻。 因此虽然杀敌众多,但却一直只是一名亲卫,而现在陈望就是想要扭转这一形象。 若是能够在重围之下救出曹文诏,那么他将会进入曹文诏的眼中,在其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到时候他绝不会再只是一个普通的亲卫家丁。 …… 大纛下,曹文诏紧握着手中的缰绳,因为用力,指节都已是发白。 他紧咬着牙关,尽可能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熊熊的烈火映照在他身上的鱼鳞甲和战袍之上,怒火在他的心中不断翻腾。 看着眼前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的湫头镇。 乱马川之战,前锋中军刘弘烈被擒,艾万年、柳国镇两人力战不支,皆战殁,只有刘成功、王锡命两将负重伤归,三千兵马仅有数百人得以脱逃, 艾万年和他相识多年,如今却是命陨沙场,已魂归九泉。 北方的鞑虏越发猖獗,局势可以说是已经崩坏。 蒙古的林丹汗死在了青海,如今整个漠南蒙古都被女真所吞并,本就强盛的女真如今势力再度暴涨。 如今北方边疆暂时还算安宁,但是可以预见到,一旦女真再度南下,又将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内有忧外有患。 内地战事绝不能再拖延,否则一旦建虏南下,便会受到两面夹击。 鞑虏、流贼、灾荒皆是接踵而来。 一桩桩都是祸事。 这天下几时才能安宁? 曹文诏回眼看看自己身后的将士,一众的家丁的精神还算饱满,但那些跟随着他一路转战的步卒,却是个个神情憔悴,显出了萎靡。 此番进军,实在是无奈之举,凤阳府之颍州,寿州,亳州,霍邱等县陷落,庐江府无为州、巢县等县亦陷落。 多县陷落加上凤阳帝陵被毁,天子雷霆大怒,发边、腹官兵七万有奇,又发京、省、帑金一百多万两充作军饷,并勒限六个月内扫荡廓清,他们作为军将也无可奈何,只能依诏而行。 身前,背负着令旗的传令兵向他禀报着湫头镇的战报。 他的侄儿曹变蛟已经带领先锋骑兵追击而去,守卫湫头镇的流贼只有不到三千人,观其旗号是闯将李自成的麾下的部曲。 “我不是让你们拦住他吗!有我的将令,你们强硬一些,他难道还敢不听?!” 曹文诏神色冷然,眉头紧蹙,对着一众留在湫头镇外接应的军将,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 曹变蛟是他的侄儿,从小和他亲近,对于曹变蛟他极为了解,性格火爆,犹如火药桶一般。 勇则勇矣,但是还欠缺一些大局观念。 此次其作为前锋,他千叮万嘱让其不要追敌太过,但是看来这些话都没有被其听进去。 这些他派过去的监督的军将也是胆怯,根本拦不住曹变蛟。 “令骑疾驰,传信前锋,让其立即止步!” 曹文诏一挥马鞭,再度下达了军令。 曹变蛟麾下只带了五百余名骑兵,他担心其追击太过深入,陷入流贼的重围之中,他必须要领军前去接应。 窜入庆阳府的流贼不知道有多少,传来的消息有说数千人,又有人说数万人。 若是真宁周围的敌军有数万贼兵,如此轻兵冒进被围在中央,便是九死一生之局。 “传令,全军披甲!” 令旗摇动,马蹄声急响,传令的骑兵从队列的两侧飞掠而过,高声的传达着军令。 “全军披甲!”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下一瞬间在官道的上空缓缓响起,传入了一众明军军卒的耳中。 “披甲!” 站在队伍旁侧,头戴着红笠,按配着雁翎刀的明军军官在听到号角声和传令声后,立即高声重复着军令。 “披甲!” 一时间,呼喝披甲之声,响彻了整个官道。 军队行军,有斥候探察,有前队探路,所以一般是不披甲行军。 只有斥候才会在行军的路上的披甲行进,而且斥候还是轮流出击,过一段时间便会有接替。 盔甲武备动辄可达数十斤,《武编》中的记载,按九边明军精锐的标准为例,一身甲胄加上武备甚至可以达到九十斤。穿戴甲胄行军,只怕是要不了一时半刻,就会全部累倒,更别提什么接敌应战。 甲胄穿戴繁琐,但临战披甲自有章程,众人依照章程互相帮助着穿戴甲胄、整理兵装。 陈望紧了紧了腰间的革带,系好了头上插着红旗的高钵六瓣明铁盔,将其扶正,牢牢的固定。 战场之上,任何的松懈都会要了人的性命,检查武备容不得丝毫的放松。 他身上这一套甲加武备,共重六十余斤,并没有《武编》记载中的那么沉重。 确认无漏后,陈望踩上一侧马蹬,只是轻轻一用力,整个人顺势便离开了地面,而后稳稳的坐在了马鞍之上。 因为随时有可能接战,为了保存马力,一众家丁都是牵着战马行进,只有护卫着曹文诏的那一部分亲卫有换乘的马匹,才乘马而行。 前锋接战的消息传来时,护卫着曹文诏,一直骑乘着的亲卫队也纷纷披甲和换乘马匹。 陈望面沉如水,手搭上了腰间的马刀,冰冷的质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杂乱的思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只有在手中握持着刀枪的时候,陈望才会感觉到一丝的安全,感觉自己能够真正的掌握着自己的性命。 铁盔前的盔沿挡住了斜射而来的阳光,使得陈望能够看到身前的情况。 战马不安的用马蹄刨挖着脚边的泥土,响鼻声四起,马铃声清越,一众身穿着赤红色甲胄的明军军兵已是整装待发。 赤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招展,鲜红的盔旗在阳光之下闪耀,无尽的肃杀之气自军阵之中缓缓升腾而起。 陈望心中冰寒一片,握着缰绳的手也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虽然早已经见惯了战阵,不仅仅是记忆中,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短短的两个月,已经亲身历经十数阵。 恐惧是本能,是人在面对死亡的本能。 军队训练目的就是克服人性中的恐惧,用纪律、战阵、装备、技艺以及集体的力量来加强信心战胜恐惧。 心中的恐惧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那些铭刻在骨血之中关于战阵的记忆,很快便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 军伍之中,等级森严。 号令如山,不可违逆。 “呜————” 号角声再度响起,这一次响起的号声不是披甲的号声,而是进军的号声。 “快步行进!” 风起明末 第3节 旌旗摇动,军校高声的呼喊着号令。 官道之上,一众明军已是整装待发,尽皆完成了披甲。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前进声之中,他们抬起了冷漠的脸,迈开了疲惫的腿,依旧沉默的向着前方走去。 陈望微微偏头看向身旁齐头并进的大军。 身侧是一众顶盔贯甲,杀气凛然的家丁骑兵。 身后是一队又一队,衣甲整齐,肩扛长枪的步卒。 官道之上,铠甲碰撞声、脚步声、马蹄声尽皆汇聚在一起,犹如暴涨的河水一样响亮。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贼据险以千骑逆战,变蛟大呼陷阵,诸军并进,贼败走。变蛟勇冠三军,贼中闻大小曹将军名,皆怖慑。” 第3章 飞鸟 轰然不绝的震响声回荡在官道之上,那是无数军卒和战马在快速行进之时发出声响。 陕西接连大旱,很多地方都已经没有植被的覆盖,土壤甚至都被晒的干裂了开来,每当刮风之时,便有大量的灰尘被卷起。 陈望眯起了双目,微微低头,干燥的黄土尘泥被急风卷动,吹打在他身上的盔甲之上,有不少的风沙也向他的脸庞刮来。 六月的陕西,虽然还不到最热的时候,但身穿着厚重的铁甲,头戴着铁盔,顶着烈日,只一会的功夫,他的额头便已经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风沙从缝隙之中吹到皮肤之上,又被汗水所黏住,扰得人极为不适。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让陈望的心绪有多少的变化。 曹文诏发出的军令陈望听的真切,曹文诏下令快步行进,又命曹变蛟止步,便是害怕前锋孤军深入陷入重围,于是率军接应。 虽然这里一共只有不到两千七百人,但是兵不在多而在于精,这些军兵个个几乎都是历战的老卒,跟随着曹文诏一路南征北战,都有战争搏杀之经验。 腰间的马刀和弓箭是陈望的一重依仗。 而这些军卒,便是此战的第二重保险。 敌军虽众,但是多是乌合之众,能战者不过些许老卒。 正面搏杀,就是来上十倍以上的流贼,他们也能够战而胜之。 史书记载,毕竟只是史书记载,陈望并没有全信史书。 记载之中说伏击的贼兵有数万骑,多半只是夸大之言。 若是李自成麾下真有数万骑兵,那么曹文诏绝不可能转斗数里之地,早就被骑兵海所淹没。 而曹变蛟也绝无可能还带着五百骑兵逃出重围,甚至还在战后收拢溃兵,重新编成一营。 能够重新编成一营,这证明这一场战役之中,明军溃败之后,有不少的军卒逃走。 数万骑兵,怕是整个三十六营的骑兵全部加起来才能达到这个数量。 现在还是崇祯八年,可不是崇祯十五年,明军现在仍然还是强势的一方。 陈望眼神闪烁,环视着周围的景象。 转过湫头镇,便进入了山岭地带,官道的两侧是已经遭到了破坏的些许田地,而后便是一重接着一重的山岭,视野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两侧山岭山势陡峭,并非是设伏良地,藏不下什么军卒。 不过就在前方道路的尽头,山势正逐渐的放缓,而官道正在那两山之间。 前锋刚刚走过的道路,曹文诏没有再派出斥候探查,因为如果有伏兵,那么前锋和前行的斥候必定会先一步发现。 如果是河南、南直隶等地,曹文诏的安排自然是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这里是陕西。 李自成等人出身陕西,他们对于陕西的地形尤为了解,进入了陕西就犹如是鸟上青天,鱼入大海。 这也是为什么其能够接连伏击成功的关键。 曹文诏担心前锋被伏,心神都被牵扯到前锋骑军的身上,他却没有想到,伏兵的目标并非是前锋,而是他所率领的后续的步军。 一路行进,军队向上不断攀登,两侧山岭的走势越发的放缓,说是山岭,其实已经是变成了丘陵。 陈望的目光从两侧的坡地之上一扫而过,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伏击的端倪,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已经走到了官道的最高处,从这里开始道路开始往下,下坡的道路开始变得崎岖了起来。 止步的军令也就此传达了下来,曹文诏牵引着战马登上了一处略高一些的土丘,居高临下的观察着敌情。 陈望作为家丁,自然也是跟着曹文诏一并而行。 站在坡顶,视野极为开阔,就在山坡的下方是大片的平野,平野的两侧均无遮挡,已经是可以看到远处正在溃败的流贼。 那些流贼确实是真的陷入了溃败,从坡顶看的可谓是清清楚楚。 而在那些乱哄哄的流贼身后,数条红色的火龙正在平野之上来回跃动,将其分割了开来。 毫无疑问,那正是曹变蛟所带领的前锋骑军,居高临下看去,那一支支骑兵组成的骑阵便有如是火龙一般。 陈望心中一突,他明白了为什么曹文诏久经沙场,但是还会中伏。 此战流贼确实是真败,曹变蛟的追击,曹文诏的接应都没有问题。 只不过李自成是以真败的这些流贼作为诱饵,诱使明军上钩。 坡顶至下坡之路颇为崎岖,两侧丘陵平缓,谷地众多,其后就是藏上数万大军都不会让人奇怪。 一旦曹文诏领军向下,两侧伏兵尽出于多处截击,瞬间便可以将战场分割成十数块,军阵破灭,首尾难顾,到时候就算曹文诏有通天之能,也难以挽回大局。 只是官道两侧丘陵山地之间并没有丝毫的异常,让陈望一时间有些迟疑。 他不能出错,此时出言警示确实是最好的时机,但是若是查明两侧丘陵之后没有隐藏敌人,这个责任他难以背起。 贻误战机,论罪当斩。 就在陈望还在犹豫之时,视野左侧的天空之上的黑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副身体弓马娴熟,视力极好,原本没有注意之前只是觉得是什么黑点,提起了注意,陈望看的真切,那些不断跃动的黑点正是飞鸟。 因为距离太远,且只有少数的几只因此之前都被下意识的忽略了。 前方曹文诏已经是抬起了右手,似乎是准备下令继续进军。 “将军!” 陈望踢动马腹,驱动着战马往前走了一步。 曹文诏身形一顿,悬在半空之中的右手也僵在了空中。 他回头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了被众人所注视着的陈望。 陈望此时出声,不仅是吸引了曹文诏的注意,也吸引了一众家丁的注意。 身为家丁,他们的职责就是陷阵冲锋,战场之上从不会说什么多余的话。 建言献策那是将校的事情,与他们毫无关系。 陡然被如此多的人所注视,而且这其中还有一道目光是来自曹文诏。 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陈望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突突的心跳声。 “左侧丘陵上空有飞鸟旋而不落,恐怕其下藏有伏兵!” 陈望牵引着战马,再度上前了一步,顶着巨大的压力,抬起手指着左侧的丘陵上空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众人心中俱是一惊,纷纷顺着陈望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几只正在盘旋的飞鸟。 间隔虽远,但是能够入选成为家丁的一众的骑兵无一不是弓马娴熟之辈,哪有什么视力低下之人。 “旋而不落!?” 曹文诏心中一突,双目陡然凝结。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一举马鞭,当机立断下达了军令。 “通令全军,结成军阵,备战迎敌!” “吹号示警!” “呜————” 低沉的号角声下一瞬间便已是在山坡之上响起。 官道之上,站在队列的外侧的一众明军军校皆是神色一凝。 “示警号!” 他们都听出了号角的声音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是军队在即将接敌之时才会吹响的号角声,代表着敌袭将至! 但是四下无人,只有光秃秃的山岭,零星的一些树木还有枯黄杂草,根本不见半点人影。 号令如山,不可违逆。 平时曹文诏治军严苛,一众军校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他们都坚定着执行着曹文诏下达的将令。 “结阵!”“备敌!” 一面面旌旗在官道之上摇动,盔插着鲜艳盔旗的军校们按配着雁翎刀高声的呼喊着,集结着周围的军卒,他们都在尽心尽力的执行着所受到的军令。 虽是急行军,但是一众明军仍然保持着基本的队列。 在接收到军令之后,以“局”为单位迅速的开始结成军阵。 第4章 万军 嘉靖年间,募兵也开始拥有正式的编制——营哨制。 一般来说募兵的兵制都会按照实际情况有所改动,地域不同各有不同。 而后当戚继光被调到蓟镇练兵之后,北方的营哨制基本上便依照其制定的军制定了下来。 以十二人为一队,每队设队长一人;三队为一旗,每旗设旗总一人,全旗官兵三十七人。 风起明末 第4节 三旗为一局,每局设百总一人,共一百一十二人;四局为一司,每司设把总一人,共四百四十九人。 二司为一部,每部设千总一人,共八百九十九人。 三部为一营,设将官一人,中军一人,火器把总一名,其下官兵共计两千六百九十七人,全营共计两千七百人,不过这个人数也并非是固定,而是在上下之间浮动。 军队行军,一般是以旗为小单位,以局为大单位。 一旦行军路上遇袭,各队队长的职责便是约束军兵,而旗总则需第一时间领兵向着本局百总的方向靠拢。 呼喊声、金号声、步鼓声在官道的上空响彻,官道之上一众明军虽然没有看到任何的敌人,但是全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不敢有一刻怠慢。 “嘭!!!” 一声巨响陡然响起,犹如惊雷一般在陈望的耳畔炸开。 倏忽之间,两侧的丘陵之上无数旌旗陡然竖起。 “杀!” 下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已是滚滚而来。 “希律律————” 队列之中,战马嘶鸣。 陈望紧握着缰绳,控制着座下有些受惊的战马,举目向上望去。 一杆黑色的大纛,自右侧低矮的丘陵后面冉冉升起。 大纛之下,数以万计的衣着各异的流贼汇集成了漫无边际的黑色浪潮涌下丘陵。 两侧刚刚还空无一人安静非常的山坡之上,现在却已是人山人海! 漫山遍野,尽是人潮,黑压压一片又一片,层层叠叠好若蝗虫。 四面八方皆是沸腾的人声,无数的杂乱的声响在陈望的耳畔的轰轰作响。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沉重的马蹄声混杂在一起同时传来——那是流贼的马队! 伴随着隆隆的轰响声,两侧低矮的坡地之上,黑色的浪潮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轰然倾泻而下。 “嘭!”“嘭!”“嘭!” 数声巨响自山坡之上乍然响起,不远处的天空竟然陡然一黑。 “虎蹲炮!!” 有眼尖的家丁骑兵看到了架在高坡之上的器物,大吼着示警。 但是一切为时已晚,虎蹲发射出的石弹伴随着大量攒射而出的羽箭,猛然射入他们前面不远处的军阵之中。 虎蹲炮每次发射可装填五钱重的小铅子或小石子百枚,上面用一个重三十两左右的大铅弹或大石弹压顶,发射时大小子弹齐飞出去,轰声如雷,杀伤力及辐射范围都很大。 惨叫声、哀嚎声、闷响声,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 虎蹲炮虽对于着甲的单位杀伤不大,起初发明出来是为了应对少甲的倭寇,但是明军此时排列着极为密集的队形。 流贼的虎蹲炮居高临下释放,位于行军队列最前方的两个局明军顿时遭受不小的打击。 陈望亲眼看着一名站在外围,身穿着边军甲的旗总被数枚石弹迎面击中,当场便扑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身来。 虎蹲炮毕竟也是炮,在一定的射程之内,就是身穿着铁甲也无法抵御虎蹲炮射出的石弹,中远距离若是直接命中面门,也能毙伤敌人。 处于官道之上,此前还在行军状态之下的明军犹如是一条长蛇。 因为陈望的及时提醒,明军没有一头扎入整个口袋之中,还有大半的身躯都留在了口袋的外围。 大军行进,将领其实一般并不走在最前方,在陈望等人的前方,共有四个局的军兵,他们组成了大军的前军。 虎蹲炮造成的伤亡者虽然不多,但是其对于士气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最前方遭受杀伤的两局军卒士气已经落入了谷底。 此时,陈望也终于明白了那句记载在史书中,在看似平淡的话语之下到底暗藏着多大的恐怖。 “贼伏数万骑合围,矢蝟集……” “咚!咚!咚!” 明军的阵中,步鼓声越发的急促。 但是那原本响亮的步鼓声,现在却已经是被四面八方山呼海啸的喊杀声给彻底压倒。 前者与后者相比,就像是孩童的呢语一样低微,弱不可闻。 战鼓声明明已经被压下,但是咚咚的响声仍然在陈望的耳畔不断回想,那并非是战鼓的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手中握着的刀柄没有给陈望带来丝毫的安全感,他的头脑几乎一片空白,喉咙发渴,极为难耐,四肢皆有冰寒感传来。 流贼确实没有数万骑,但是绝对有数万人。 数以万计的流贼汇聚成了连绵无际的黑色浪潮,在那面黑色大纛的引领下,沿着低矮的山梁漫卷而下,又滚滚向前, 作为前锋的流贼已经铺满了整个正面,而后方仍然不断涌过山头,似乎无穷无尽一般,让人不禁心生绝望。 大队的流贼马队此时正越过丘陵山坡,向着官道直冲而来,他们呼喊着让人难以听清的话语,肆无忌惮的呼嚎着。 马蹄狠狠的踏击在地面之上,马背上的骑士杀气凛冽,潮水般的铁蹄声中,烟尘滚滚、黄沙漫天,几欲遮天蔽日。 贼众接续愈添,分布沿山遍野,由两山夹空,将他们包围于中央的官道之上。 战马奔驰之间所产生的震动,甚至引得大地都在共鸣。 陈望面色铁青,心也慢慢的沉入了谷底。 他感觉自己这一回恐怕是压错了赌注。 陈望有些恍惚,或许逃离军营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只要计划周全,或许能够安全逃离。 依靠自己边军的身份,加入流贼必然受到热烈的欢迎,再不济也能混成一个队官。 跟着那几个后世出名的人物,再如何也能多活十数年…… “呜——————” 记忆之中那低沉熟悉的号角声,将陈望的思绪拉回了现世。 没有时间让他继续胡思乱想,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陈望抬起头循声望去,他没有看到吹号的号手,他只看到了依旧镇定自若的曹文诏。 无论是漫山遍野的敌军,还是那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都没有让曹文诏神色有丝毫的波动。 第5章 曹文诏 令旗飞舞,眼花缭乱。 鼓号浑厚,震耳欲聋。 视野之中,数之不尽的流贼漫山遍野,犹如水银泻地一般汹汹而来。 只是一瞬间的心惊,曹文诏便已经是回过了神来,重新恢复了镇定。 昔日南原之战,贼匿精锐,只以千余骑兵迎战,等到他领兵进抵南原之时,伏兵大起,数万贼兵将他团团围住。 但最后的结果还是流贼兵败,南原之上僵尸蔽野,伏尸万众。 这些流贼从崇祯三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年的时间,只是人数越来越多,但是并没有多少的长进。 流贼始终是流贼,再多的人也是乌合之众。 流贼的步卒都战意不高,面对结成军阵的敌人往往投鼠忌器,不敢也不会直接冲击严密的军阵,只是在外围呱噪威吓,或用长兵远远的攻击,或是拿着弓弩在远处射击。 只有在马队的驱使,各队首领的严令之下才会发起冲击,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军兵,他们大多数的人不过因为想要活下去才被迫成为流贼。 流贼的步队只有少数的老卒和精锐,他们绝对冲不开军阵,不需要去管。 但是流贼的马队却都是能征善战的老卒,他们很多人前身就是九边的边军和各地的募兵卫军,因为欠饷、天灾的缘故揭竿而起。 同为军兵,面对熟悉的军阵,他们怎么可能不知晓破阵之法。 官道之上一众步卒,也在各司各部的把总、千总指挥之下开始了有序的后撤。 被数万大军几乎重重包围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正因恐惧,他们才没有溃逃。 他们都是老卒,他们很清楚只有维持着军阵缓缓后撤,流贼步队才不敢上前,流贼的马队也会投鼠忌器。 一旦军阵瓦解,那些围绕在外围的流贼便会犹如猛虎扑食一般扑将而来,将他们所有人都撕成粉碎。 “呜————” 号角声成功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曹文诏的身上。 曹文诏并未有言语,四周皆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言语想要让四下的军将听到无疑是难之又难,他只是举起了手中的马槊。 望了一眼四周密集如蚁,如山如海的流贼,曹文诏勒马回首,锐利的目光从身后一众家丁的脸上一扫而过。 整个骑阵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已经是恢复了镇定。 马槊轻振,划破长空,带起了一阵清越的铮鸣之声,穿过了无数杂乱的声响传入了众人的耳畔。 曹文诏双腿踢动马腹,座下披带着半身马铠的骏马微微晃了一晃头颅,随后迈开四蹄向着前方小步跑动而去。 战马四蹄翻动,尘土飞扬,逆风迎面袭击而来,所有的家丁骑兵皆是同样伏鞍跃马,跟随在曹文诏的身后。 分队、合拢、列阵几乎在转瞬之间便已经完成,这些东西他们早已经烂熟于心。 随着马上骑士的策动缰绳,一匹又一匹战马埋下了头颅,一排接着一排齐步跟上,开始启动小步奔跑。 上百名家丁骑兵,六人一排,共列十九排。 前四排家丁,除去最前排家丁手持长枪之外,其余三排皆是左手握缰绳、右手持刀,刀背皆靠于右肩。 而后一众家丁,皆是手持弓箭,阵线略微散乱。 明朝边军发展至今,主要以软弓长箭、快马轻刀为主,持枪持矛的骑卒在军中只占了极少数。 明朝边军使用的大多为开元弓,所谓的“软弓”,其实是相对于步兵用的重弓而言。 战马奔驰之间射击,战马颠簸对瞄准、发力的影响尤为巨大,使用软弓可以保证即使在马背上受到影响也能将弓开满,以保证威力。 长箭,顾名思义,即加长的箭矢,使用长箭可以有效避免开弓过满而导致拉距超过箭长。 一旦出现箭拉过弓身的情况之时,便会有毁弓、伤手的危险。 风起明末 第5节 快马轻刀两者相互结合,明朝边军基本没有什么重装骑兵,就算是装备马铠也只是装备轻便的半甲,主要是以速度取胜。 这并非是退步,而是因为需求的演变,毕竟一直以来明军的主要对手是根本没有多少甲胄的蒙古骑兵。 轻便的刀在马上的确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依靠腕部力量进行灵活的单手挥舞,可以在马背上进行一些复杂的动作。 骑兵交锋,胜负只在转瞬之间,谁能够更快的使用武器,谁的胜算就更大。 虽说骑枪更长,也能够在骑战之中取得优势,居于前阵的骑兵多使用长兵,但是更多人还是选取轻刀。 陈望没有拔出马刀,而是取下了悬挂在腰间的开元弓,因为射术精湛,他的位置一直都被安排在骑阵的中间。 在曹文诏策马而出之时,他便已经是重新退回了本队之中,行军作战这些都有条例的规定。 他已经恢复了镇定,他已经改变了很多的东西,他们并没有一头栽入流贼的包围圈之中,这里地势低缓正合骑兵行动,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蹄铁踏击在暗黄的土地之上,深沉而又坚定的马蹄声在官道之上缓缓响起。 马槊斜指,单骑前出。 曹文诏孤身一人,列于骑阵的最前方。 逆风迎面袭来,吹起了罩在他甲胄之上的火红色战袍。 高顶顿项盔上上三面火红色的盔旗也在逆风之中不断跃动。 身后上百名家丁紧随其后,没有人退缩,没有人逃亡。 作为家丁,他们早已经是将性命交到了曹文诏的手中。 而且虽然敌众我寡,但他们也不认为这一战一定会输。 “呜————” 不同于之前的低沉,一阵极为高昂的骑号声陡然在骑阵之中响起。 而当骑号响起之后,骑阵的速度再度加快了数分。 曹文诏并没有去管作为前军的四局步卒,最前方的两局步卒先是被虎蹲炮和箭雨袭击,又被流贼步兵所包围,如今早已是陷入重围之中,其结果不言而喻。 另外两局的步兵且战且退,只要和中军汇合,依托军阵便可以坚持。 战场混乱,但是曹文诏的思绪十分的清晰。 这一战和南原之战不同,周围没有助战的友军,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能做的也只有保存尽可能多的军兵性命。 当务之急须阻挡敌军的攻势,给官道之上步卒的撤退和列阵争取足够的时间。 南原之战,《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文诏往救。贼匿精锐,以千骑逆战,诱抵南原,伏大起。城上人言曹将军已殁。” “文诏持矛左右突,匹马萦万众中。” “诸军望见,夹击,贼大败,僵尸蔽野,余走铜川桥。” 第6章 所向摧败! 左侧流贼的马队人数最众,而且衣甲最全,应当是其部的精锐,威胁也是最大。 曹文诏一马当先,战场上情况极为不利,但他的头脑仍然十分清晰,身后的一众家丁在他的带领之下,自官道之上绕了一个大圈,向着左侧杀将而去。 趁其还没有彻底展开阵势,只需要击破其前队,便可以使得余众不敢进击,进而瓦解流贼整个左翼的攻势。 “呜——” 短促的骑号声陡然在骑阵之中响起,预示着敌军将近。 陈望扣弦引弓,直直的目视着前方,不用骑号提醒,他早已经是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前方流贼的马队越来越近,耳畔是犹如奔雷一般响亮的马蹄声。 狂乱的呼喊声自四面八方滚滚而来,但却反而是暴漏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曹文诏手持马槊,两军骑阵尚未接近,正前方的贼骑便已如浪花一般向两侧散涌而去。 那些避让不及者,几乎皆被曹文诏一杆马槊挑于马下,些许的漏网之鱼也被跟随在曹文诏身后的亲卫甲骑斩于马下。 随着少数悍勇的马贼被杀,流贼马队的其余马兵纷纷走避,他们缺少衣甲,在对冲之中,往往落于下风,又没有足够的勇气。 明军骑阵犹如一柄尖刀一般,将直冲而来的流贼马队分为了两半。 交错之间,大量的羽箭自明军的骑阵之中向着左右两侧急射而去。 陈望挽弓搭箭,他的目光放在了右前方一名身穿着边军甲的流贼身上。 流匪之中,最为危险的人正是这些身穿边军甲的流贼,他们大多数都是老贼,从贼数年,一路南征北战,技艺不凡,他们毫无疑问是流贼之中最狠的一群人。 也正是因为这些军兵的加入,才使得流寇战力越发的强盛,越发的难以剿灭。 如今的流贼步队也并非全是乱哄哄一团冲来,他们甚至也开始排列军阵,开始有了旗语,开始会听从统一的指挥。 “咻————” 弓弦振动,破空声乍响。 视野之中,那身穿着边军甲的流贼身形一晃,捂着面门跌落于马下,就此消失在人潮之中。 看着眼前的一切,陈望的表情没有半分的改变,他对于这一切已是习以为常。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半分的留情。 中伤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两侧流贼马队之中,不断有人中箭落马,旋即便被潮水般汹涌而过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流贼马队之中并非是没有人反击,许多羽箭也射入了明军的骑阵之中。 但是一众跟随着曹文诏冲锋的家丁皆是全副武装,身穿重甲,那些轻飘飘的箭矢射在他们的身上根本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 陈望的裙甲之上现在就挂着一支羽箭,那支羽箭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急射七箭,陈望没有再继续射击,而是将弓箭重新插回原处,拔出了腰间的马刀,将其置于右肩。 箭囊之中的羽箭统共还剩三十余支,这一战恐怕是一场持久战,必须要保留箭矢和体力。 而且接下来,暂时也用不到弓箭了。 前方一阵豁然开朗,他们凿穿了整个流贼前锋马队,而后流贼的步队正呼喝着蜂拥而来,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乱哄哄的奔走而来,口中呼喊着壮胆的口号。 “杀官兵啊!” 当明军的骑兵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之时,这些原本吼叫着,呼喝着乱哄哄正汹涌着向前的流贼步卒皆是神色一凝。 一切发生只在电光石火之间,没有人想到,明军的骑兵居然转瞬之间便杀穿前锋的马队。 看见杀气腾腾的明军骑兵直冲而来,站在最前排的流贼此刻皆是脸色煞白,面无人色。 有人想吞咽口水,却发觉口中无津,有人想要逃走,但是身后汹涌而来的人堵住退路。 战马四蹄翻动,发出犹如雷鸣般的闷响,犹如鼓槌一般猛烈的敲击在一众流贼的心上。 不少人面色如土,抖似筛糠,甚至难以握住手中的兵刃。 流贼步队原本就混乱的阵列一时间变得更为混乱,就是负责督战的老卒也俱是心生恐惧。 前方。 明军的骑兵犹如移动的长城一般迎面而来,阳光映照在盔甲之上熠熠生辉,一把把竖立的马刀寒光闪耀。 明军的骑兵已在曹文诏的带领之下,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奔雷般疾驰而来。 流贼阵中,有人为了逃亡争抢道路相互推搡,有人眼见逃生无望,咒骂哭喊,有人手持着刀兵,呼喊着不许后退,整个流贼的大阵乱作一团,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丑态毕露。 一名头戴笠盔,身穿烂铁甲的老匪挥舞着手中的雁翎刀,怒吼着想要维持着阵势,但是就算他连斩了两名逃卒,仍然是收效甚微,整个大阵已乱,孤身一人绝无可能将其挽回。 最前排的家丁猛然丢出手中的铁骨朵,飞旋的铁骨朵狠狠的砸入混乱的人群之中,带起阵阵哀嚎。 一只铁骨朵正中其面门,那老匪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便已是栽倒在地,他的倒地也更加快了流贼步队的崩溃。 而就在这时,一众明军家丁们战马的速度也已是驰到最快。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刀,前方流贼步队早已经是彻底的崩溃,没有人将兵刃对向他,他能够看到的只有一个又一个后背。 “杀!!!” 曹文诏手持马槊,一马当先,踏入阵中。 白虹如电,几名想要逃窜的流贼已是无力的扑倒在地。 在密如骤雨的蹄声中,明军的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入了流贼早已经崩溃的大阵。 残肢横飞,鲜血淋漓,腥臭的血腥味转瞬之间弥漫开来。 人马相撞的撞击声,金戈相击的裂石声,骨骼碎裂的喀嚓声,还有哀嚎、惨叫之声瞬间交织成了一片。 负责督战的闯军千总脸上毫无血色,他早已是被骇的肝胆俱裂,纵然还相隔着数十步开外,但他依旧能感受到曹文诏身上那凌厉的杀气。 他现在无比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站在这么靠前的位置。 “快……” 刚奔走了不到四五步,催命一般的马蹄声便已经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只感觉胸口一痛,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贯穿了他的胸膛,他想要说话,但是口中渗出的鲜血堵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他在还在迷惑之时,突然感觉整个天地开始旋转了起来。 直到死亡,他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不知道自己死亡的方式,对于他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因为他是被曹文诏的马槊刺中,而后被挑起被马力带起抛出了足足两丈的距离,摔在了溃逃的人群之中,活生生的摔死。 战马嘶鸣着冲撞往来,战马的铁蹄踏过了一个又一个流民。 马背上的骑士手腕翻腾,雪亮的马刀在空中飞舞,每挥出一刀,必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一名衣衫褴褛,手持着木矛的流贼被马刀砍翻在地,还未断气,但是紧接着便被其后疾驰而来的战马一蹄踏在了胸膛。 他的整个胸膛都被踏陷,连惨叫都没有能发出一声,眼见便已经是不活。 马蹄乱滚,更多骑兵蜂拥而来,将道路之上的尸体或者剩下半口气的人踏为肉泥。 临死者悲鸣的凄号声和绝望的哭号声混杂着刀剑入肉声,在战场之上徘徊萦绕。 风起明末 第6节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曹文诏等秉骁猛之资,所向摧败,皆所称万人敌也!” 第7章 李自成 玄黑色的大纛之下,头戴红笠,身穿着罩甲的李自成面色凝重。 从坡上往下看去,明军的骑兵不过百人,但是却将他布置在官道左翼的千余马队和三千步队转瞬击溃。 “他奶奶的!” 刘宗敏将头顶的毡帽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怒骂道。 “混天星和满天星两个傻屌,说的时候直想把天说破,打起来又是这草包样!” 刘宗敏做不到像李自成这般仍旧气定神闲。 “四千多人的阵势,被不到一百人给冲散了,这打的是什么仗!” 李自成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就在旁边的过天星惠登相和蝎子块拓养坤。 过天星惠登相面色涨红,显然是心中有火气,混天星和满天星是他的部属,刘宗敏的话就是在当着众人的去打他的脸。 再如何说,他也是十三家之一,和高迎祥一样的地位,李自成的地位尚且不如他,刘宗敏不过只是李自成麾下的一名部将,竟然敢落他的面子。 只是奈何四千大军,竟然被不到不到百人的骑兵一个照面便冲溃,让他说不出喝斥的话来。 蝎子块拓养坤目不斜视,彷佛没有听见刘宗敏的叫骂。 他和李自成一样隶属于高迎祥的麾下,被骂的又不是他,这会自然是装聋作哑。 “宗敏。” 李自成抬起马鞭,眉头微皱,沉声叫道。 刘宗敏本来正在大发雷霆,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带着怒气循声望来,看到叫他的是李自成时,只能是将一腔的怒气全部收敛住。 “这营官兵有些不对劲,为首的那贼将不是寻常之辈,此战怨不得混天星和过天星。” 李自成策马上前,打了一个圆场,但并没有斥责刘宗敏。 刘宗敏哼了几声,脸上虽然还是有些不忿,但李自成已经开口,他也不敢再说,打马立在了李自成的后方。 惠登相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他斜眼看向不远处的刘宗敏,并没有再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他虽然是位列十三家之一,地位比李自成要高,但是说到底,一切以实力为尊。 洪承畴领兵一路追击,他麾下军将折损不少,李自成和拓养坤两人同属闯王高迎祥阵营之中,而拓养坤决断又多以李自成为主,实际上现在军中说话决断的之人是李自成,而不是他。 “那贼将再勇武也不过只有一人,骑卒百员,此番我们三部聚兵五万众,就是大小曹至,今日也须饮恨。” 李自成两眼微眯,遥望混乱的左翼,相隔遥远,他看不清楚那将领的大纛。 不过观其形制,恐怕不是总兵就是参将,官兵之中悍勇者众多,尤其是那些从辽东、蓟镇来的边将尤善骑战,且甲坚刃利。 左翼他给他侄子李过留了五百精骑镇守,还给他拨了七八门虎蹲炮和不少的火铳,为的就是防备官军家丁的冲击。 占据地利,再怎么说,也足以稳住局势,官兵攻不上去。 “宗敏,我给你一千马兵,驰援右翼,缠住那些家丁骑兵。” 军情似火,李自成没有耽误时间,只是转瞬之间已经是想好了应对之策。 “大哥放心,某这就去砍了那贼将的脑袋!” 刘宗敏早已经是摩拳擦掌已久,按捺不住,当下应声道。 那什么混天星、满天星叫那么大的诨号,伏击都打的这么让人窝火。 “只要缠住官兵即可,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李自成斜着瞟了一眼刘宗敏,沉下了声音。 听到李自成沉下声音,刘宗敏也知道分寸,当下收了脾气,领了军令径直奔下山去。 马蹄声响亮,李自成策马再往前走了数步,将全局的情况尽收眼底。 官兵左方的左翼前锋步队已经尽数溃散,前锋马队也被打的士气落至了谷底,不敢与官兵交锋。 那支明军的骑兵犹如利刃一般将整个左翼横穿,此时正驱赶着溃兵四处冲击。 官道之上,硝烟弥漫,火铳和虎蹲炮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明军步卒已经稳住了军阵,开始用虎蹲炮和火铳还击。 虎蹲炮远距离轰击有甲的单位造成的伤害不高,但是对于无甲的饥民来说,却毫无疑问是一大杀器。 明军在官道之上的步兵已经结成了严密的军阵,如林般的长枪从军阵之中伸出,犹如刺猬一般,根本无从下口。 明军步卒的制式长枪一般是一丈二尺五寸左右,他麾下的步队武器杂乱,明军兵卒结成军阵因为枪长在阵战之中占据极大的优势。 哪怕是让督战的老卒强逼,也无法让其拿着短兵冲击已经排布好阵势的官兵军阵。 李自成牵引着战马缓步前行,官兵明明已经快要进入了包围圈之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列阵,似乎是发现了伏击一般,以致于出现这种极为尴尬的场景。 若是进入包围圈之中,那里的地形不适合战马驰骋,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此番就算能得胜,只怕也是要损兵折将不少,付出不菲的代价。 远处,明军的骑兵此时已经开始了回缩,重新开始列阵。 “先破左翼,再击右翼,而后掩护步队徐徐撤退。” 李自成看的分明,他也知晓那官军的将领想要做什么。 现在左翼已是一片混乱,李过虽然已经在整兵,但是要止住这混乱,只怕是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那官军将领正在再度集结家丁,准备再解右翼之围。 不得不说,那官军将领不仅有武勇,也知晓兵法,若是真让其击溃了右翼的马队。 明军的步卒便可以安然向后撤离,等到撤离到了平野,其步卒结成大阵,排开阵势,再想要攻破,那就要困难的多。 而且…… 李自成回头看向另一侧的山下。 这里的动静不可能瞒过山下,恐怕那冲到前面去的官兵前锋马队如今已经是发现了不对,一旦拖到其驰援而来,到时候胜败又在两说。 他派去湫头镇诱敌一共有近三千人,一千余名马兵,两千名步卒,本是诱敌诈败,但是却是演变成了真败。 若非是他又分了一千马队前去驰援,恐怕最后会演变成溃败。 但就是这样,那五百名官军骑兵仍然保持着强大的压制力,追着他麾下的这两千余骑打,正面交锋完全就是被碾压。 “莫非真是遇到了大小曹……” 李自成虽然放出豪言,说就是大小曹至,今日也须饮恨在。 只是人的名,树的影,三十六营之中,没有人真愿意对上曹文诏和曹变蛟。 李自成神色深沉,凝望着官道之上已经重新完成了集结的官兵马队。 神色连续变换多次,最后他还是举起了手中蓝色的令旗。 此时已经不是再藏拙之时。 —————— “傻屌”一词最早记录于元朝马致远剧本《半夜雷轰荐福碑》 明时一尺32cm,长枪一丈二尺五寸,约四米 明军的旌旗并非是如同影视剧之中,或是书写着“明”字,或是书写主将的姓氏,而是有具体的规格,主将大纛一般都是官名,根据特定的形制。 第8章 冲阵 流贼的左翼的攻势瓦解,为了官道之上的一众步卒争取来的喘息之机。 不需要同时应对两面的攻击,又有陈望一开始的提醒,曹文诏及时的下令,没有了出其不意,伏击基本没有取得什么效果。 伏击战已经是演变了阵地战,只是流贼如今仍然占据着地利的优势,有着居高临下的优势。 只是当陈望驻马回望之时,眼前的一幕让陈望的心几乎沉入了谷底。 连绵无际的黑色浪潮正从官道的右侧席卷而来,似乎要将官道之上的众军彻底淹没。 官道之上的众军军阵,犹如是海中的礁石,毫无遮蔽的置身于暴风雨中,随时会被风浪彻底的吞没。 “稳住军阵,他们的弓箭起不了什么作用!!” 官道之上,明军的步卒已经从惊慌之中回过了神来,流贼手中的软弓确实对他们起不了什么作用,虎蹲炮距离过远,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最前方的两局军卒遭受两面的攻击,又承受了虎蹲炮和弓箭的双重打击,已是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而作为前部的另外两局军卒,一局被缠住孤立,已是凶多吉少,只有靠后的一局及时的退了回来。 在军中将官的指挥之下,各局的军阵正不断的集结,以司为单位结成了大阵。 作为后部的步卒因为距离包围圈尚远,两个司的步卒已是完成了集结,后部的千总指挥着军卒驰援中部,也在一定程度之上遏制住了流贼的攻势。 军阵之中,曹鼎蛟身穿长身甲,满身的凶厉,狰狞的脸面活像恶兽正欲择人而噬一般。 他也是曹文诏的侄儿,和曹变蛟两人是同族兄弟,原是守备之职改任为了中军,曹文诏将中部和后部两部的步卒交到他手中让他统管。 “胆敢离阵擅退者,立斩以震三军!” 曹鼎蛟目含煞气,声音阴沉宛如从九幽之下传来一般,闻者无不胆颤心惊。 身后一众亲卫家丁皆是抽刀在手,分散开来,冷眼顶视着前方的甲兵。 从伏兵出现之后,曹鼎蛟便已经遍观着全局的情况,前部的指挥权此时也已经被他接到了手中。 中部遭受了流贼猛烈的进攻,所幸有后部解围伤亡还算可以接受。 但前部的伤亡却是极为沉重,最前方三个局的步卒陷入敌阵之中,撤下来的一个局军兵仍是惊魂未定,并入前部之后对于士气的影响极大。 流贼的弓队占据着高地,向着官道之上的明军不断倾泻着箭雨,虎蹲炮的声音也不时的在响起。 每时每刻,军阵之中都有军卒在伤亡,死亡的恐惧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风起明末 第7节 前部一共八个局的战兵,眼下折了三个局,又遭受了流贼最猛烈的攻势,眼下只剩下五个局,不到五百人军卒。 前部的五个局在接战没有多久,便已经是折损了近一成的兵力,如果算上之前三局的损失,前部折损的兵力已经是超过了四成。 此时前部还没有崩溃,完全是因为曹文诏带领着骑兵击溃了左翼蜂拥而来的贼兵。 这极大的振奋了军队的士气,也让一众军兵找到了希望,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木棍一般。 不过饶是如此,前部也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流贼的精锐马队主攻方向就是前部。 不同于中部和后部的军卒只需要面对一方的敌人,他们不仅要面对从右侧掩杀而来的敌人,还需要面对自前方官道之上杀来的敌人。 “传信给孙安山,他的机会只有一瞬之间!” 曹鼎蛟一把抓住了一名传令兵脖颈上的红巾,嘶吼道。 “中军大旗摇动,万炮齐发之时,便是他的撤军之机!”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曹鼎蛟双目赤红,他的目光从传令兵的脸上移了开来,看向军阵的前方,咬牙切齿道。 “要是撤不回来……就死在阵中!” “杀!!!” 喊杀声再起,流贼的后阵无数箭矢掠空而起,在空中编织出了一张死亡的大网。 “举盾!” 阵前明军的军官立即发号施令。 最前方的一众明军军卒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盾牌。 如蝗的羽箭带着刺耳的锐响声急射而至,箭雨落下,大部分都被盾牌所阻挡,但是还有不少透过阵前明军盾牌的缝隙射入了军阵之中,转瞬之间便在军阵之中带起阵阵的惨呼和闷哼之声。 曹鼎蛟眼眸陡然一凛,这一次流贼的箭雨又快又急,而且甚至有些甲胄都被羽箭所射穿,射出这阵羽箭的绝对是流贼之中的精锐。 箭雨刚刚落下不久,不远处的流贼的后阵又是一阵箭雨再度掠空而起,而紧接着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也在流贼的阵中响起。 流贼的步队在这个时候重振旗鼓,最前方站立着的人,几乎皆是衣难蔽体、面黄肌瘦。 他们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很多人手中的兵器甚至只是木棍,连短刀都少有。 曹鼎蛟的目光没有在他们的身上停留许久,他清楚,这些人并非是这场大战的主力,这些人只不过是被推出的炮灰罢了。 这些饥民,他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家产,无论他们想还是不想,他们早已经是无法生存下去。 大战之后,能够活下来的人,取下了官兵首级的人能够获得成为步军的资格。 只有成为了步队和马军,他们才能够吃上饱饭,同时还有资格让自己的家人也吃上饱饭。 他们的目光之中满是疯狂……还有饥饿…… 曹鼎蛟的目光越过了饥民的队列,投向了更远处。 饥民队列之后,那些身穿着甲胄,手持着利刃,旌旗严整,军阵整齐的流贼步军,才是这一战真正的主力。 那些人之中有很多的人,曾经和他们一样,都是军中军将。 只是天灾和人祸,这该死的世道,让他们变成了流民,让他们变成了流贼,让他们变成了恶匪。 “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自那些饥民的阵后猛然响起,下一瞬间,站立于前阵的上千余名饥民,皆是纷纷向前。 他们疯狂的叫喊,吼叫着,发泄着心中的恐惧,鼓起了心中残存的勇气,似乎这样可以激起身体之中那本就为数不多的体力和勇气。 他们犹如潮水一般向着明军的大阵席卷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已经冲到近前,只不过只有三十余步的距离之时,最前方那些最为疯狂的饥民脸上却是写满了恐惧,甚至有人转过身想要逃亡。 但是身后蜂拥而来的人群却是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使得其进退两难,不少想要后退的人被撞倒在,又被人潮所淹没…… 而在他们倒地之后,他们后面的人才发现了到底是什么让其如此惊惧。 就在他们的前方,明军军阵并非是一排又一排密集的长矛,而是一根又一根黑洞洞的炮管。 “嘭!”“嘭!”“嘭!” 硝烟一瞬间遮蔽所有的人的视野,明军的阵前,虎蹲炮的声响犹如雷霆一般震耳。 官道之上,硝烟弥漫,大片的飞石自虎蹲炮之中急发而出。 成片的石弹几乎贴脸喷在人群之中,最前面的几名老匪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接便被打成筛子,直接便扑倒在了旱地之上。 原本汹涌而来的流贼步队前阵甚至被其清扫一空,恐惧如同毒草一般迅速的在一众饥民之中蔓延开来。 接连不断的炮响声在明军的阵中响起,大量的硝烟飞扬而起,巨大的伤亡和对于火炮的恐惧使得整个流贼的步队士瞬间跌至了谷底。 骇人的尖啸声响彻在官道的上空,无数石弹轰落于汹涌而来的人潮之中。 宛若……天崩…… 第9章 白热 眼前,硝烟弥漫。 耳畔,马蹄声渐消。 陈望面无表情的凝望着不远处的官道,口鼻之中尽是鲜血的腥臭味,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持刀手上的遮臂。 黏稠的鲜血顺着遮臂的甲片缓缓的向下流淌,那柄靠在肩上的马刀之上仍旧寒光耀目,只是那带上了浓厚的血光。 座下战马的鼻中喷着白气,发出呼呼的响声,用前蹄不住的刨挖着地上的泥土。 陈望没有去握缰绳,而是将手贴在座下战马的脖颈之上,安抚着这位与他朝夕相处的伙伴。 前方,属于曹文诏那面火红色的大纛旗仍旧鲜亮。 曹文诏倒提着马槊,背对着他们,面对官道,驻马等待。 在他的身侧,掌号的令兵涨红了脸,用力吹着口中的号角。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响彻在骑阵的上空,而后传向四面八方。 环顾四周,一名接着一名的袍泽正在重新回归骑阵。 在冲破了左翼流贼的马队和后续的步队之后,他们四散开来驱赶着败兵到处制造着混乱,现在又在军号的召集之下重新聚在了一起。 骑阵正在重新排列,他们击溃了大半个左翼的敌军,虽然是一场大胜,但是他们也有伤亡。 陈望神色微黯,五月金岭川之战,他跟随着曹变蛟冲击敌阵。 队内十二人,大战结束之后,三人殒命,五人负伤,仅四人得以无伤下阵,他就是那四人之中的其中一人。 这一次的冲阵,他仍旧是毫发无损,但是队内却是又少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更何况,他们这些小卒。 陈望没有言语,这一战结束,恐怕如今环绕在他身侧的大半人都将会死去,甚至是全员阵亡。 虽然现在的情况比起原本的历史上的情况已是要好得多,但是能否活着走下战场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接下来的大战,才是真正的凶险之时。 号角声已经结束,骑阵重新完成了集结,曹文诏再度将手中的马槊竖立而起,但是却迟迟没有下达再度进军的军令,手中的马槊没有丝毫放下的意思,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陈望的目光越过了曹文诏的肩头,看向更远处。 远处的一切都被陈望尽收眼底,他看到了流贼的马队已是集结,而在远处低矮的丘陵之后,仍有大队的马队向着这边驰援而来。 流贼的大阵之中,正在不断的调动,他们仍然没有死心,还想要彻底的将官道之上的明军全部吞进口中。 回首看向身后,左翼那些溃散的流贼,此时也有马兵在正在试图将其重新集结,要不了多久,他们将会再度形成威胁。 远处流贼的马兵已是超过了两千,而且还在增加之中,冲击官道的步队绝对已经是超过了万人。 流贼以饥民作为前锋,后以步军刀盾兵压阵,在其后方聚集弓箭手以强弓压制,用漫射来打击明军的军阵。 算上坡地之后还未出击的流贼,还有湫头镇的贼兵,这一战流贼动用的总兵力超过了绝对超过了三万人,十倍的兵力。 一阵刺耳的尖哨声在陈望的耳畔突然响起,陈望重新正过头向着官道的方向望去。 在浓厚的硝烟之中,陈望看到了无数火光闪耀,随即大量的火箭喷涌而出,向着蜂拥而来的流贼步队急射而去。 明军阵中的火箭和火铳在同时被击发,流贼的步队又是一片混乱。 “咚!”“咚!”“咚!” 熟悉的战鼓声自官道之上明军的军阵之中缓缓响起。 昂扬的鼓声犹如重锤一般敲击在众人的心头,陈望眼神微凝,握紧了手中的马刀。 官道之上那响起的战鼓之声,正是进军鼓的鼓声! “杀!” 曹鼎蛟手持着雁翎刀,怒吼着第一个冲出了军阵。 在他的身后,一众身穿边军长身甲,手戴遮臂,头顶高钵盔,手持刀盾的家丁紧随而去。 “杀!!!” 更大的呼喊声自明军的阵中传来,曹鼎蛟亲自带头冲锋激起了众军的血勇。 狭路相逢勇者胜,前方流贼遭受了虎蹲炮了连番轰击,又被火箭覆盖射击,早已是阵型大乱。 他们打多了仗,他们能够明白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 而眼下。 正是乘胜追击时! 明军本来还算严整长矛军阵瞬间瓦解,最前方刀盾兵快步向前,紧随其后的则大量手持着长枪的枪兵。 他们都被激烈的氛围所感染,个个脸色涨红,神情恐怖,怒吼着向前。 战事进行不到一刻之中,已是趋于白热化…… 火红色的洪流猛然撞上了那已经停止了的黑潮之中,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大队的明军冲出了浓厚硝烟,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杀而来。 风起明末 第8节 处于最前方的饥民本就遭受了虎蹲炮和火箭的连番打击,早已经是溃不成军,陷入了崩溃,正在四散奔逃。 后方的步军手持着钢刀,正在斩杀着后退者,威逼着前方人继续进攻。 根本没有人想到,被围困于官道之上的明军竟然会在此时发起了反冲锋。 明军冲杀而来,看起虽乱,但实际之上他们都是以旗为单位,在本旗旗总的带领之下,各列长阵攻入敌阵。 明军队列严整,而流贼的步队却是一片混乱,被冲得阵势大乱,只是刚一接触,便已经是陷入了崩溃。 任凭阵中的老匪如何嘶吼,都无济于事,流贼的右翼步队的前阵和中阵已经是彻底的陷入了混乱只有后阵还能够勉强支应。 “呜————” 低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 陈望的目光也回到了曹文诏手中的马槊之上。 马槊猛然挥下,上百匹战马先后迈步,隆隆的马蹄声再度在陈望的耳畔的回响,逆风迎面袭来。 曹文诏等的,正是这一时机! 第10章 人祸 沉重的马蹄叩击在枯黄的大地之上,发出富有节奏的沉闷交响声。 马头上下起伏随着奔驰不断的攒动,战马的鬃毛在逆风之中肆意飞扬,修长的雁翎刀刀身倒映着冷森森的寒光。 伴随着那低沉的号角声,随着战马的奔驰加速,骑阵之中的旌旗逐渐展开,猎猎的响动声转瞬之间便已是传遍了整个骑阵。 旌旗猎猎,逆风迎面。 战马奔驰之间,陈望下意识的低下了头看向身下。 身下战马的速度正在不断的加快,大地正如潮水般往后倒退。 再度抬起头来,前方官道之上的硝烟早已经是被疾风所吹散。 此时整个官道的右翼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流贼步队的前部和中部已经彻底的搅在了一起,混乱不堪,只有后阵的军阵尚且完整。 陈望看的分明,一面又一面明军的红旗在黑色的人潮不断的向前涌去,不断的来回的冲杀着,将整个阵势搅得大乱。 流贼后阵的军兵结成军阵,一杆接着一杆的长枪被伸出军阵,形成了一道又一道钢铁的森林。 那一道道钢铁的森林,阻断了那些饥民的逃生之路。 无数的饥民四散奔逃,哭喊声、讨饶声、惨嚎声从远方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哪怕是距离仍远,但是那种绝望之感却仍然是扑面而来。 陈望握着马刀的手微微的颤抖了起来,过往的记忆自他的脑海之中不断的浮现。 倒在他刀下一个又一个亡魂相继出现,那些饥民,那些军兵。 他们大多数的人,都是面黄肌瘦,都是骨瘦如柴、衣衫褴褛。 天下间最痛苦,残忍的刑法其实是饥饿,这是天下间最痛苦的死法。 那种让人绝望的饥饿感,比世间所有的酷刑都还要残酷。 饥饿让人变得不再是人,让人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让人变成了恶鬼。 明末陕西灾荒频发,然税赋益重。 接踵而至的天灾、不断的加派、肆虐的流寇,使得民变和兵变愈演愈烈,四方因此兵战不休,流毒万里。 那些因为连年旱灾活不下去的农民和军卒汇聚在一起,他们不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身上。 他们知道,庙堂之上的那些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老爷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天灾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祸。 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是那些失去了人性的“人”。 他们清楚,依靠任何东西,任何的事物,任何的人,都不如依靠他们手中的刀枪。 靠着手中的刀枪,他们重新吃上了米,重新成为了人。 但是在他们之中,有的人不仅吃上了米,还吃到了肉,他们也尝到了血肉的滋味…… 陈望紧握着手中的马刀,刀柄冰凉的触感还有迎面而来的逆风,让他重新清醒了过来。 在时代的洪流中,每个人都只是被裹挟着向前,就算是拼命的挣扎,仍然显得极为无力。 波涛汹涌,水流湍急,稍有不慎,便是身死人亡。 要想改变这样的时代,要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必须要不断向上攀爬,就必须要登临高位。 陈望重新抬起了头来,他没有选择,甚至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现在的他不过只是军中一名小卒,他只能去做好现在自己可以去做的事情。 沉重的马蹄声中,战马的响鼻声不时在骑阵之中响起。 甲叶的摩擦声,刀背与盔甲的相撞声,还有猎猎的旌旗声也全都交汇在一起。 流贼前部、中部的步队被冲的阵势大乱。 官道之上,最前方那被缠住的明军前部终于是得到了喘息之机,他们在敌军陷入混乱之时,火铳齐射,火箭齐发,随后迅速的向着后方撤离。 而在远方,那两支一直没有行动的流贼马队终于是有了动静。 两支流贼的马队犹如两条张牙舞爪的长龙一般在大阵之中游动,他们的龙头的方向全都朝着一处。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座下战马的速度已经提了起来,两条长龙的龙头对的不是别处,正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但就算如此,骑阵前行的方向仍然没有改变,曹文诏似乎就像是没有看见一般。 陈望没有再度出言,这种场合的大战,曹文诏远比他的经验丰富的多,敌军的调动并非是秘密,自己都看见了,没道理曹文诏看不到。 既然曹文诏还选择继续前行,那么定然是心中已有定计。 前方官道之上一阵旌旗舞动,听起来有些杂乱的军号和步鼓的声音在陈望的耳畔急速的响起。 在声音响起的下一瞬间,官道之上原本拦住了他们去路的军阵,犹如波开浪涌一般迅速的向着两侧分离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呜——” 短促而又急切的军号声再度响起。 陈望眼神陡然一厉,旋即握紧了手中的马刀,举目向前,眼前是一名接着一名背对着他的敌人。 马刀横握,锋利的马刀轻若鸿毛,不断在人群之中飘动,轻而易举的割开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敌人的身躯。 浓烈的血腥味再度充斥在空气之中,陈望的眼神也越发的冰冷。 玄黑色的大纛之下,李自成面无表情的看着坡顶下发生的一切。 明军的骑兵如同利刃一般切入了大阵之中,瞬息之间就将他布置的军阵切割成了无数凌乱、血肉模糊的小块,顷刻之间前部和中部两部的兵马已经是彻底土崩瓦解。 对于明军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前部和中部溃败的军兵和饥民不受控制逃亡,甚至冲击起了身后作为督战队的后部。 一面赤红色的小旗自他的身后缓缓升起,大纛之下,战鼓之声陡然一急。 山坡之下,刘宗敏用肩扛着雁翎刀,他看到了那面升起的赤旗,眼眸之中杀意陡现。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雁翎刀,而后猛然向下一压,一挟马腹,座下的战马载着他的身躯已是向前疾驰而去。 身后一众马兵闻见号令,皆是纷纷催动坐骑,跟随着刘宗敏疾驰而去。 他们和刘宗敏一样,皆是将雁翎刀靠放右肩的位置,面带煞气,一语不发,只是沉默着向前。 他们的身上,穿戴着和明军同样的甲衣,同样的头盔,只是颜色却是黑色…… 第11章 依仗 “终于来了……” 曹文诏吐出一口浊气,手中的马槊再度收下了一名贼兵,他也看到了大纛之下升起的那面血旗。 敌军的马队现在已经是自左右两方同时杀来,此前在冲阵之前,他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明知山有虎,现在也只能偏向虎山行。 敌军的步队溃败根本无伤大雅,步队只不过是流贼之中的炮灰和底层。 流贼真正的杀手锏和底牌,是由各地边军老卒所组成精锐骑兵。 陕西连年的天灾,欠饷已经是常态,不仅使得逃兵众多,多地都发生了兵变讨饷之事,在陕西之地兵变并不比民变少多少。 尤其是在崇祯二年之时,建奴兴兵入关,围困蓟州,京师戒严,朝廷征发四方军队勤王。 因为处理不当,地方苛待,饷粮克扣,多支军队哗变,而后变为流贼,使得原本就严重的民变,更为雪上加霜。 大量的逃兵、叛军加入了民变的队伍,也使得流寇的战力越发的强盛,越发的难以覆灭。 曹文诏眼神清冷,右侧的那支马队衣甲鲜明,近半数的贼兵似乎都是身穿玄甲,其号令整齐,旌旗肃然,绝对是流贼之中的边军精锐。 曹文诏回首望向身后,一众家丁跟随在他身后,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手中的马刀大多都已是被鲜血所染红。 马槊轻挥,曹文诏一拉缰绳,胯下坐骑向着左侧急速飞驰而去。 他麾下就这一百余名家丁,他没有想过和流贼麾下最精锐的骑兵争锋,他的目的是要击溃左侧的那支千余人的马队,为己方前部争取撤离的时间和空间。 陈望同样牵引着战马跟随着曹文诏转向左侧,他也明白了曹文诏的用意。 但是曹文诏这完全就是在弄险,若是没办法迅速的凿穿敌军的军阵,那么他们便被两面包夹,将会被围死在中央。 陈望咬紧了牙关,他没有能力左右战局的走向,只能跟随着曹文诏一条路走到黑。 “呜————” 预备冲击的骑号声已经传来,陈望将手中沾满了鲜血的马刀插入了腰间的刀鞘之中。 将带着鲜血的马刀插入刀鞘之中之后会不会生锈根本不在陈望的考虑之中,现在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有没有以后。 陈望伏下腰身,将挂在马鞍旁侧的三眼铳一把拿起,同时控制着战马再度提高了速度,这一次冲击的阵型需要改变,他将要成为最第二排的军兵。 原本六人一排的队列,现在变成了十二人一排,曹文诏此时也推到了第二排,就在他的右前方。 风起明末 第9节 南方军队在戚继光的影响下现在装备的火器基本都是鸟铳,后来戚继光北上前往蓟镇练兵。 北方边军之中,鸟铳也开始推行,但是因为地域的问题,鸟铳也只是装备于北地边军的步卒之中,大部分的边军骑兵仍然是使用着三眼铳。 其实一直到万历末,三眼铳在明军中的使用并不普及,只是快枪、神机枪等单管铳的辅助火铳,但是现在却是成为了边军骑兵最喜欢的火器。 不同于容易可能熄灭火绳,操控不便,装填麻烦的鸟铳。 三眼铳在北方边军里大量的被列装,优秀的边军马兵能用这种难以点燃的火器纵马驰射。 现今辽东各镇几乎都以三眼铳作为制式装备,无论骑兵还是步兵都普遍装备着三眼铳。 三眼铳被当作一次性的远程武器,三个铳管各塞弹丸,就近打放,一瞬间击发,杀伤敌军。 而后厚重的三眼铳,便会直接变成长柄锤,直接变成近战的武器。 为了增加其杀伤力,辽东的骑兵基本会改装下发的三眼铳,在铳柄的尾部加装枪头或者刀刃。 在三眼铳击发之后,直接将其作为长兵,甚至可以完成刺击砍击等困难的动作。 耳畔马蹄声如雷,陈望冷静的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军马队。 三眼铳已经被他夹在腋下,对于三眼铳,他再了解不过,毕竟记忆之中,他使用这种武器已经长达了整整七年。 在辽东,原身可是亲手用三眼铳砸死了两名建奴。 “嘶!” 火药被点燃的声音陡然响起。 前方流贼的马队,不少的骑兵张弓撘箭,正在瞄准酝酿。 “砰!”“砰!”“砰!” 连绵不断的击发声已是在前阵响起,硝烟陡然升起,遮蔽了陈望眼前的视界。 令人心寒的火器爆响声,响彻在骑阵之中。 战马带着陈望冲出了硝烟之中,那直冲而来的流贼马队前排几乎被一扫而空,其后一众马兵皆是面色如土,胆颤心惊。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三眼铳的铳杆,神色略显狰狞,他已经看准了一名即将和他遭遇的敌人。 但陈望终究是没有机会用三眼铳将其砸落下马。 因为就在他右前侧的曹文诏已是先行一步杀入了敌阵之中,马槊在曹文诏的手中绽起一阵清越锐响,犹如是无常的丧棒一般,触者无不栽落下马。 同样的场景再度出现,流贼的马队少许有勇气的悍勇之辈被斩,余众皆是纷纷走避,陷入了奔溃,四散而逃。 看着自己溃散而逃的部众,李自成的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果然,这些从流民群之中招募的马兵还是不堪战。” 接连两次的交锋,都是在转瞬之间便已经是分出了胜负。 练兵是一项难事,他本以为自己训练的马兵应该比过天星手下的马兵要强上不少,但是结果却还是一样。 举目向着官道之上看去,前部原先被缠住的明军步队此时也已经和中部汇合,一起向着后方退却,再过一时半刻,一旦官兵退到空旷的地方,他们便没有了一点获胜机会。 官道左翼李过仍然没有将溃兵集结起来,仍然还在混乱之中。 李自成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明白,为什么打了这么多年仗,他手底下无论是将官还是军卒都没有多少长进。 坡下,那面火红色的大纛旗越发的扎眼。 没有时间让他再犹豫,李自成举起了手中的马鞭。 身后一辆接着一辆的炮车,足有五辆炮车,相继从坡后被缓缓的推了出来。 第12章 急转 陈望回头看向身后,那些被他们击溃了的马兵,或多或少帮着他们阻拦住了身后流贼精骑的追击。 流贼步队、马队溃败大半,后继乏力,已经无法阻止官道之上的明军步队撤退结阵。 陈望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一战基本已经宣告结束,只要能够脱离流贼的包围网,撤退到开拓的地方结成军阵。 到时候就算是再来数万贼兵,这一战他们也输不了。 他们现在距离南方的三水县只不过四十余里的距离,三水县有军兵两千五百余人,领兵者是副将张外嘉。 张外嘉麾下有两千五百余人,尽皆精骑。 五十里的距离对于骑兵不算什么,只需要坚持一时半刻,张外嘉收到消息领兵前来支援,便可以转败为胜。 陈望收回目光之时,正好掠过了坡顶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他看到了那一根接着一根黑洞洞的炮管。 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数团火光与硝烟骤然升起。 “轰!” 接着巨大的响动转瞬间滚滚而来,只一瞬间却已是压倒了四面八方原本杂乱无比的人声。 巨大的恐惧感猛然涌上陈望的心头,他能够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脏疯狂的跳动声。 身穿着坚甲、手持盾牌,可以抵御绝大部分的兵刃和箭矢,就是火铳也难以将其射穿。 但是火炮却不然,任凭你穿多厚的甲胄,拿着多沉的盾牌,只要被炮弹击中,也绝无幸免之理。 轻则断肢残疾,重则当场毙命,擦之即伤,碰之即残。 低沉的天空之中,根本看不到炮弹的轨迹,没有人知道炮弹是发往哪里的,但都感觉是往自己所在的位置打来。 虽然这个年代的火炮命中率本就感人,加上又是一群连操炮可能都不太娴熟的流贼所放,自己骑乘着战马又在奔驰之中,落在头顶的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恐惧仍旧是萦绕在陈望的心头。 陈望环顾四周,他看到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不止是他一人。 没有人不畏惧火炮…… 哪怕是曹文诏此时也无法再如同原先一般保持淡然。 陈望面色一僵,他想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而就在这时巨大的喧哗声从官道所在的方向骤然响起。 这火炮轰击的目标既然不是他们,那么目标自然只会是官道之上的步队。 陈望偏头看向官道之上,心中顿时之间便已是凉了半截。 官道之上此时已是一片狼藉,明军原本还算严整的军阵,此刻已经显出了崩溃的前兆,惊慌失措的大叫不绝于耳。 五发炮弹,只有两发命中,但是这两发命中的炮弹却是给与明军士气巨大的打击,使得整个明军前部和中部都陷入了恐慌。 曹鼎蛟浑身发抖,后脑发麻,他身上汗毛尽皆竖起,甚至连双腿都在战栗。 曹鼎蛟虽然久经沙场,在辽东和鞑子博过命,在南境面对成千上万的流寇都没有畏惧过,但这次他阵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刚刚领兵回阵,正在指挥着军队后撤,便看到了那突然升起的硝烟。 那落在军阵之中的两枚炮弹,其中一枚就砸落在他右前方两米的距离。 几斤的炮弹一路过去,血雾飞溅喷涌而出。 刺鼻的腥臭味瞬间灌入了他的鼻腔,血肉横飞,似乎有什么东西糊在了曹鼎蛟的脸上, 就在他的脚下,一名军兵在地上不断的挣扎翻转,嘶声惨嚎着,炮弹砸在了他的大腿之上,直接将其齐根砸断。 那军兵的整个右腿都被炮弹砸断了,惨白的裂骨从其中露出来,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 曹鼎蛟紧握着手中的雁翎刀,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大丈夫从军征战,身为边将,战死沙场只不过是寻常之事,也是他的宿命,他真的不畏惧死亡。 战死沙场,死于刀剑弓弩之下,能够知道自己怎么死去,怎么落败。 但是炮弹打来,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无能为力…… 没有人知道在下一次的炮击之后,炮弹会不会落在自己的头顶,没有人想赌。 曹鼎蛟张了张嘴,但他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感觉脑中一片空白。 军阵之中被炮弹犁过的地方无不是一片狼藉,残肢与断臂还有破碎的衣甲,散落了一地。 受伤未死的军卒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淋漓的鲜血自其断裂的伤口之处汨汨流出。 四周劫后余生者皆是面露恐惧,战栗不已,终究是畏惧身后的刀兵和严苛的军法,没有人敢于逃散。 曹鼎蛟抬头看向远处坡地之上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心中满是恐惧。 那里距离军阵估算约有三四百的距离,炮弹自上而下急射而来,直接便砸入了军阵之中。 “不要乱!” 曹鼎蛟心中清楚,恐慌的情绪在战场之上只会让人死的更快。 “流贼炮不多,他们的人也不怎么会使炮!” “他们使得火炮不过是些库房的旧炮,能打不过三四百步,不要怕!” “胆敢擅离军阵者,不需要炮来,我会先送其下黄泉!” 曹鼎蛟握刀的手虽然都还在颤抖,心中恐惧依旧,但他还是站了出来,作为将官,他知道自己绝不能乱。 曹鼎蛟的言语起了作用,四周的军兵脸上虽然仍是惊恐,但是他们却不敢离开既定的位置。 炮弹打来,他们不一定会死,但是谁要是先跑,只怕身后的利刃立即便会割破其喉咙。 只不过,当军阵刚刚恢复了稳定之时,流贼步军已经是展开了攻势。 那些崩溃的饥民已经是被流贼中的马队驱赶到了两翼。 前方,流贼的步军正缓缓而来。 不同于之前乱哄哄的饥民,这支缓缓压迫而来的流贼步军明显有了许多的章法。 最前排是手持着刀盾,身穿着甲衣的老匪,其后一杆接着一杆的长枪林立,犹如刺猬一般竖起,再其更后方则是手持弓箭和火器的贼匪。 密密麻麻犹如蚁群,层层叠叠势若浪潮! 第13章 关键 随着坡顶火炮的轰鸣,原本明朗的局势再度变得不可预测了起来。 风起明末 第10节 曹文诏面色铁青,他没有想到流贼军中居然能够有火炮。 高强度的厮杀如此之久,人还能够撑得住,但是座下的战马却是撑不了多久。 身后流贼军中的精骑紧紧跟随着,流贼后部的步队阵势严密,也不可能冲进去。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更何况是冲击军阵严整的军阵。 曹文诏脸上神色不断的变幻,头脑飞速的思索着应对的办法,但是却是仍然是一无所获。 刚刚击穿的那支流贼马队,有十余名家丁都倒在了冲阵之中,跟在他身后的只剩下八十余骑,终究是人数太少了。 刚刚遭遇的那支马队无论是士气还是战力各方面都要比左翼的马队更强,他误以为左侧才是主攻的方向,不曾想其只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人数虽众,但是却是实打实的乌合之众。 流贼真正的军阵都被安排在了右翼,跟随在其后的马队曹文诏看到分明,很多人身上都穿戴着边军的甲胄,恐怕都是边军出身。 陈望从炮响过后,便一直盯视着曹文诏,希望他能有再度挽回局势的办法。 但是最终陈望在曹文诏的脸上却是找不到的任何的答案。 陈望心慢慢的沉了下去,他知道曹文诏恐怕已经是想不出破局之法。 曹文诏是骑将,原在辽东作为游击,擅长的都是骑兵战法,步军一直以来都是其侄儿曹鼎蛟带领。 军中精骑尽皆被曹变蛟带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够将局势改变成现在这样,都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陈望回首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紧随而来的流贼马队,随后将目光重新投回官道之上。 他刚刚看到了有一发炮弹似乎就落在中军大旗的旁侧不远,使得军阵一时混乱不堪,不过现在已经平息了下来,想必是曹鼎蛟稳住了局势。 但是流贼的精锐步军在这时展开了攻势,正向着官道缓缓压来。 之所以没有立即发动进攻,只是为了等到火炮再轰几轮,将明军的士气降到更低,而后一鼓作气攻破明军的军阵。 就是士气再高的军队都顶不住炮轰,只要轰上数轮,军阵便会土崩瓦解,他们大部分都吃过火炮的亏,他们都清楚的很。 “将军!” 陈望一咬牙,猛地一抽马鞭,奔驰到曹文诏的近前,他离曹文诏不过只有数步的距离。 眼下的局势,也只有死马先当活马医。 曹文诏听到喊声,回首望向陈望,他记得陈望,也认得陈望。 这个从辽东开始便一直跟随着的家丁勇武过人,弓马娴熟。 跟随着他历经大小战事数十阵,军中攒有建奴首级七颗,其中有一颗还是白甲兵。 和建奴交战,拿到首级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陈望手底下的人命在辽东就已经破了双十。 入关之后,陈望战功仍然卓著,斩获首级三十二,杀敌更众,杀人只怕早已过百。 他曾经也有想过提拔陈望,分派陈望去做个旗总或是把总。 但是陈望向来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不怎么与旁人交谈,平日里也少交际。 思来想去,最后曹文诏还是没有将其提拔,只是给陈望多加了一些军饷。 毕竟作为军官,要约束军伍,陈望这样的性子有些不太适合。 “步队遭逢炮击,现在士气低下,军阵虽然未散,但是也只不过是勉强维持。” “再多几轮炮击,到时敌军掩杀过来,军阵必然崩溃。” 陈望已经是豁了出去,他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失败。 “贼骑众多,正面对抗我等必然处于下风,我等留在外围已无作用,不如先返回军中。” “有将军在中军坐镇,才能稳定各部军心,就算敌军炮击不断,军阵也不至于会溃散,能够暂时稳住局势。” 在这样的轮番的打击之下,军队还没有溃败,说实话,也就是曹文诏领兵才能这样。 若是其他的军将领兵,只怕是军队流贼第一轮的攻势之下便已经崩溃。 曹文诏感觉今天的陈望和之前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先是敏锐的发现他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使得他们并没有一头栽入包围网中。 现在在情势复杂之时,陈望居然还能保持着冷静,并且想到了应对的方案,仍然条理清晰。 曹文诏本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临头,却是鬼使神差般的点下了头。 “撤回中军!” 曹文诏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手中马槊斜指,随后高声下令道。 随着军令的下达,预备转向的骑号也在阵中响起。 返回中军的路上顺利无比,流贼的精骑离得太远,而且似乎也没有真想交锋的意思,看到他们转进了官道上的军阵之中皆是纷纷驻马。 山坡之上,震耳欲聋的炮声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只有四门炮的声音响起,还有一门火炮并没放响,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 而这一次四枚炮弹,只有一枚炮弹砸入了明军的军阵之中,其余三枚炮弹全都砸偏了方向,从明军军阵的上空越过。 曹文诏在这时也带领一众家丁进入了军阵之中。 说实话,曹文诏领兵杀出,不少的人都担心曹文诏眼见事不可为带领骑军逃亡,就此一去不复回。 他们很多都是大同兵,跟随曹文诏时日并不算长,当初他们的上官可是曾经做出过这种事情。 曹文诏重新回归众军,给一众大同兵也吃了一颗定心丸,军中的士气明显为之一变。 看着周围军卒士气的变化,陈望心中微定。 只要步队不崩,一切便还在掌控之中。 这个时代的火炮很多时候都是随缘,炮手根本没有什么章法,几乎都是凭借感觉来。 火炮能够造成的杀伤其实并不大,主要还是对于士气上的打击。 “叔父。” 曹鼎蛟满身血污,见曹文诏重新入阵,当即迎上了前来。 没有多余闲话,曹鼎蛟上前迅速的汇报了各部的情况,指挥权也就此被重新移交到了曹文诏。 曹文诏并没有急于下达命令,而是先看向就在身侧的陈望,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此战能否得胜,恐怕关键并非在于他,而是在于陈望。 《明史》: “巡抚御史范复粹汇奏首功凡三万六千六百有奇,文诏功第一,嘉谟次之,承恩、麒又次之。” “文诏在陕西,大小数十战,功最多,承畴不为叙。” 《绥寇纪略》载曹文诏死后,“关外豫楚诸官军闻之,皆为夺气。” 第14章 阵斗 曹文诏审视着战场之上的局势,神色越发的凝重。 左翼的流贼正在集结,再过个一刻钟便能够重新集结,重新压来。 右翼的流贼步军就在百步之外的距离,虎视眈眈,还有一支马队萦绕在周围,袭扰着本方的中部和后部军兵。 正前方是流贼的精锐马队,他们本是追击而来,但是当他率军进入了军阵之后。 那队流贼精骑没有敢尾随冲阵,现在正在前方游戈,犹如草原之上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狼群一般。 曹文诏心中清楚,一旦军阵露出任何不支的情况。 这些骑兵会在第一时间露出獠牙,张开血盆大口,直冲而来,从缝隙之中突入将整个大阵撕的粉碎。 而要军阵保持不乱,撤离的速度将会极为缓慢,必然会成为敌军火炮的活靶子。 敌军的火炮对于士气的打击实在过于沉重,要是敌方的火炮稍微准一些,就算他在军阵之中坐镇也是无济于事。 而若是迅速的撤离,那么必然军阵不整将会露出破绽,这是一个死局。 流贼中的火炮应当是属于庆阳卫的旧炮,庆阳府南境尽皆陷落,得到几架火炮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曹文诏的目光在外围转了一圈,最后再度落在了陈望的身上,言道。 “流贼的人不会使炮,拿到的应该是庆阳府的旧炮,射距不过三四百步的距离,再往后退出百步,将距离拉到四百步之外,便没有威胁。” 庆阳府内有庆阳卫,这些流贼的火炮应当是从庆阳卫之中缴获的。 卫军不堪战,见到流贼到来逃跑都还来不及,哪里想到什么销毁军械。 曹文诏眉头微蹙,沉声道。 “只是但是现在轻易不能擅动,前部伤亡过半,士气低落,保持军阵敌军不敢擅动,一旦移动军阵显出破绽,流贼精骑寻隙冲来,十有八九遮挡不住。” 这是一个死局…… 曹鼎蛟顺着曹文诏的目光有些错愕看着陈望,他认得这个一直跟在他叔父身旁的家丁。 他记得陈望除了勇武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对于兵法军阵应当是一无所知。 现在他叔父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似乎……是在询问陈望的意见? 不过不管心中有多少的疑问,曹鼎蛟都没有开口质疑,跟随在曹鼎蛟身后一众将官见到曹鼎蛟都没有开口,自然也不会说任何多余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也因为曹文诏的询问,而集中在了陈望的身上。 同时被多道目光注视,并没有让陈望有什么不适,因为他的注意并不在阵中,而是在阵外。 汗水顺着脸颊向下流去,陈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扫视着战场上的情势。 这一战之后,他在曹文诏心中的评价绝对不会再是空有勇武的匹夫,一切的努力都能有回报。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能够撑过这一战。 剧烈的运动之后现在停止下来,陈望开始感到浑身燥热,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盔甲之下的衣物。 如今只是六月,虽然未到最炎热的时候,但是已经是能够影响人的正常的活动。 一众列阵而战的步军也是一样,他们从湫头镇开始一路披甲行军,又列阵排布,很多人也已经是是汗流浃背。 曹文诏的话陈望都听在了耳中,陈望心中一阵无奈。 无论是原身,还是后世他都没有指挥着军队作战的经验。 风起明末 第11节 如果硬要说沾边,也就只有全战系列之类的游戏经验,勉强可以沾边。 只是真实的战争,又如何是寻常的游戏能够推演。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陈望定了定神,握紧了缰绳,沉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左翼敌军还未集结,右翼敌军远在百步之外,他们在等火炮轰开军阵。” “现在最紧要的是最前方军的那支流贼精骑,难以解决……” 曹鼎蛟神色微动,他心中所想的和陈望的分析一般无二。 这番分析已经是有寻常军官眼界的水准了,而并非是一名只知道听令冲杀的大头兵,这和此前的陈望完全是判若两人。 陈望的目光从阵中众人身上的一扫而过。 曹文诏被调任到大同镇,随其一同南下的辽东兵也因为北线的战事重新调回,只有他们这四百多名家丁跟随着调任,现在其余的军兵大都是原先大同的营兵,调拨分遣而来。 不同于辽东等镇,大同镇虽然也是九边之一,但营兵装备的火器颇多,并不限于三眼铳,还有不少的鸟铳。 洪承畴虽然和曹文诏一直不睦,在陕西,大小数十战都没有叙功。 但关键时候还是知道分寸,这一战作为先锋,得了不少的军械,都是军中的良品。 其中一窝蜂、百虎齐奔等造价颇贵的火箭都为其配备了不少。 要知道,一辆百虎齐奔至少要废掉数十斤的火药,再加百支羽箭,不算底下的木架,光造价得要七八两白银。 工部贪墨已是常例,最后没有十两根本送不到军中。 一窝蜂手持即可,造价相对低廉一点,但是也须要三四两白银才能到手。 这一发就是一名营兵几个月的军饷,这打仗打的根本不是仗,而是银钱。 “既然敌军精骑在等着我军露出破绽……” 陈望看了一眼右手拿着三眼铳,心中有了数分底气。 “既然如此,那就将计就计,先示敌以弱,引其冲阵。” “集中军中鸟铳、三眼铳等火器安置于前阵,将百虎齐奔、一窝蜂全部置于中部的中央地带,再将虎蹲炮悉数运送至后部布防稳住阵线,作为接应,防备敌军冲击。” “火器?” 曹文诏眉毛微挑,他和蒙古人打了多年的交道,也和建奴打了多年的交道,对于火器不可谓不了解。 “没有战车遮蔽,只靠军阵……” 话到临头,曹文诏没有再说下去,他本来想说只怕是拦不住骑兵冲阵。 但是他突然想起陈望还是个半大小子的时候便当了他的家丁,亲手击杀的鞑虏也不在少数。 陈望既然敢这样谏言,应当是自有考量。 第15章 殿后 陈望扶着头盔的前沿,向后按了一按,将头盔重新扶正。 陈望并没有擦去额头之上的汗水,而是听之任之,他的所有注意力此时都集中在正前方。 军阵之中寂静无比,猎猎的旌旗响动声。 远处,和他一样身穿着边军甲,头戴着高钵盔的骑兵不断的游戈着,时不时突然冲向军阵,而后在进入危险区域之时,突然调转马头从阵前一晃而过。 还有骑士秀着自己卓越的骑术,不时还有稀疏的箭矢抛射而来,这一切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却是让一众明军步卒的无比的紧张。 最前方的除去第一排手持着枪盾的明军之外,其后两排的明军皆是手持着鸟铳,其中还混杂着不少的一窝蜂,而第三排第四排的明军则手中则全部持着的是三眼铳。 在他们的后方,才是手持着长枪的军兵。 两百多杆的鸟铳,近三百杆三眼铳,已经是在短时间之内征调来前阵的所有火器。 陈望接下了殿后的任务。 就在调兵遣将的过程之中,山顶的火炮再度响了两轮,两轮火炮,仅仅只有一发落入军阵之中,这也让官道之上的一众明军士气得到了些许的恢复。 汗水顺着脸颊流下,陈望呼吸不由自主的加重了些许,他现在承担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上千名骑兵奔驰往来,扬起的尘土几欲遮蔽了他前方的整个视野,任谁来直面着上千名全副武装的骑兵都会感到恐惧。 陈望侧目看向身侧一众手持着火器的军兵,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恐惧。 没有战车的遮蔽,甚至没有枪阵的遮挡,就这样毫无阻碍面对着上百上千的骑兵,说实话他们这还是第一次。 “临阵,无令放铳者!杀无赦!” 陈望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雁翎刀,沉声喝道。 军令一级一级的传下,传到了每一个手持着火器的军兵耳中。 陈望环视着四周,他知道自己下的这一道军令没有多大的用处。 崇祯七年,建奴南下大同,在有战车庇护的情况之下,面对着建奴冲阵,军中的军卒就有人提前放铳。 这种情况也都被陈望自然考虑了进去,事关身家性命,必须考虑完全。 现在前阵之中,一共有三十多人手持着一窝风的火箭,这些手持着火箭的人,还有后续手持着三眼铳的人大部分都是旗总、把总手下的家丁。 所有的人都将火器装药完毕,无论是鸟铳,还是三眼铳都不让平直放置,以防提前击发,还有手持着雁翎刀的家丁在阵中巡逻督战。 “轰!” 巨大的响动声自远处再度传入陈望的耳中,陈望抬头看向右侧的坡顶之上。 流贼的火炮再度响起,但是却只有一声。 现在流贼的活泼,已是从一开始的齐射,现在变成了间隔射击。 流贼确实不会操炮,装填炮弹的速度有快有慢。 一开始的五门炮齐响,到后面再响的时候,只听到四声炮声相继响,恐怕是有一门炸膛或则是出了什么意外的情况。 不过现在流贼的火炮正越来越准。 这一发火炮虽然未中,但是已经离得十分之近。 陈望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战比的不是谁更优秀,而是比的谁更烂。 流贼之中的这些精锐骑兵对于每个贼首来说都是心头肉,轻易不会动用,极少用于冲锋陷阵,毕竟死一个真就少一个,难以补充。 而大部分的人在这个时候,也只不过是为了一条活路才称为流贼,他们的战斗意志并不高。 打了这么久的仗,对于流贼的秉性,陈望十分的了解。 只需要在一瞬间杀伤大量的冲阵的流贼骑兵,将其士气打压下去,流贼的马队便会失去威胁,无论是普通的马兵,还是其中的精锐。 “呜——————” 低沉的号角声自中军的位置响起。 “咚!”“咚!”“咚!” 阵中,步鼓声响起,众人跟随着鼓点声纷纷迈步向后撤去。 火红色的大纛旗立于中军,曹文诏手持令旗,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居于大纛之下。 众人的目光接触到其身上之时,全都联想到了就在前不久两支流贼马队败北的场景,心中皆是安稳了些许。 只是,他们那份心中的安稳没有保持多久,犹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便将其踏的粉碎。 “隆隆隆——————” 流贼的马队已是直冲而来! 玄黑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鼓动,随着战马的奔驰,逐渐展开到最大,直至绷直。 一个接着一个的“闯”字映入了陈望眼帘,也映入了一众明军的眼中。 马上的骑士最前排手持着三眼铳,已经做好的放铳的准备,他们的身形稳稳的骑在马鞍之上,几乎没有多少的晃动。 而在其后的骑兵皆是将雁翎刀靠放右肩的位置,温暖的阳光照射在雁翎刀之上,泛出的却是冷森森的寒光。 若是不看其旌旗,不看其甲胄的颜色,他们无疑就是明朝的边军骑兵。 刘宗敏眼眸之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杀意,明军的异动他都看在了眼里。 将火器集中在前阵就妄想能够安然撤走,简直是过于可笑。 没有战车的遮蔽,只需要几个冲锋引诱,就会有人忍不住开枪,到时候等到火铳放的差不多了,不用等冲锋,敌军自己都会崩溃。 真正能够决定的胜负的,最后还是手中的刀剑! “继续后撤,稳住队列。” 陈望双目微凝,眼见流贼的骑队靠近,但是他的心绪却没有任何的波动,镇定的沉声下令道。 同样作为边军,陈望如何不知道对方心中想的是什么。 前阵有人忍不住想要想要将鸟铳放下,但是下一瞬间,一柄雁翎刀已经是划破了他的脖颈。 冰冷的声音从其后传来,犹如深谷下的幽泉。 “无令放铳者,死!” 第16章 家丁、精骑 如果闯军没有火炮,那么这一战在曹文诏击破了左翼伏兵,解决了右翼军的合围计划之时便已经结束。 但是当闯军的火炮响起之后,战场的局势瞬间反转。 严密的军阵原本是明军对抗流贼最好的武器,但是火炮轰击而来,却是可以轻而易举造成大量的杀伤,打击士气。 大部分的骑兵都被曹变蛟带走,曹文诏带着一众家丁骑兵接连冲杀了数阵,虽然趁着流贼立足不稳,接连战胜,但是也折损了十数人。 如果只是普通的马队尚且可以解决,但是对手是闯军的精锐骑兵,而不是那些在战马冲锋之时连拿刀冲杀都艰难的马兵。 而且敌军现在已经是站稳了脚跟,八十余名骑兵对于时局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 流贼军中如今有四类兵。 风起明末 第12节 一是饥民,二是步军,三是马军,四为精骑。 流民的队伍之中男子只要满十五岁,没有超过四十五岁都会被征召为兵,容不得抗拒。 而这些兵是流贼军中的最底层,一般这些人在明军之中被称为“饥民”。 只有在经历了一两场战役,拿到了战功之后,便有资格成为步军,这是第二级。 若是骑术精湛便可以直接加入马队成为马军。 就算不会骑马,只要斩获够高,也会分配马匹,还会有人教授骑术。 只有成为了马军,才算是真正的有了保障,就算战死了,首领也会帮忙继续抚养家眷,说到做到。 这些马军,大多数人的骑术其实十分一般,能够在马上射箭的人只有少许的军官,很多人别说射箭,甚至连在马上砍杀都不行,只是勉强骑乘。 说是马队马军,实际上只是一群骑马的步兵。 这也是为什么曹文诏敢带领着百骑便直冲敌阵,而且还能够接连战胜的原因。 但是现在前方的敌人是流贼军中真正的精锐,整整千名精骑。 被选为精骑者,多是边军出身,还有一些内地的军兵出身,最后一部分都是从马军的精锐晋升上来的,他们是真正的骑兵,而非是什么骑马的步兵。 拿着最好的武备,吃着最好的饭食,骑着最好的战马,所有的待遇都是最好的。 就和明军之中的家丁一般,任何的杂事都不需要做,也不需要理会,唯一要做的的一件事。 选锋陷阵,冲杀搏命。 但是,他们在有一个方面却和家丁是截然相反——战斗意志。 家丁制度是卫所崩坏之后的影响之下形成的怪胎,现如今明军之所以如此孱弱,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家丁的制度的泛滥。 陈望自己就是家丁,他很清楚与他一样诸多家丁的情况。 辽镇之中,各总兵、参将、游击麾下单个的家丁拎出来和建奴对战,还真不见得会落入下风。 他手下七个建奴的首级,三个是辽东砍的,另外四个则是在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在北京城下,崇祯三年四城之战中斩获。 在数十人,数百人的小规模的边境交锋之中,九边的明军其实没有怎么落入过下风。 只是成也家丁,败也家丁,一旦战局扩大,交锋演变到数千人乃至数万人,战场的局势便呈现出一面倒的情况。 一军敢战者不过数百家丁,其余千余军卒尽皆孱弱不堪,一冲即溃,数万人的大战安能不败? 明朝的家丁制度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堪,但是在战斗意志却是没有黑点。 在这些家丁的心中将令如山,旌旗一动,哪怕就是主将让其赴死,都不见得会皱一下眉头。 他们和主将一荣俱荣,一损即损,同生共死。 这,就是家丁。 但是,流贼的精骑却是不同。 他们虽然战力卓著,不弱于普通家丁太多,但是他们的战斗意志却很薄弱,一旦伤亡超过一成,便会放弃作战向后。 他们怕死,不是其军兵自己怕死,而因为其将官还怕手下的精骑死亡。 死几万的饥民,几千的步卒,千余人马队根本不会伤筋动骨。 只需要打破几座城池,攻破几处乡邑轻而易举便可以裹挟数万的人。 但精骑死掉,却真的是死一个少一个,补充起来极为困难。 现在的十三家三十六营也并非全是一条心,内中暗流涌动,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相互吞并之事并非没有出现。 而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以及首领的命令,也使得流贼军中这些精骑自己也开始惜起了命来。 因此,只需要一瞬间有足够火力,使得其冲阵的前锋伤亡惨重,便足以让带队的贼将心痛,让其军胆寒,不敢冲击,撤军后退。 陈望牵引着的战马,压着军阵缓缓的向后退却,刚刚行走了十数步的距离,军阵已经有些散乱。 前方,上千名闯军的精骑已是缓缓逼迫而来,他们正在等待,等待着军阵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炮火声犹如闷雷一般自天边响起,闯军的火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开始了齐发,或许是意识到了单炮发射造成不了多少的震慑。 而这一次,闯军的火炮再度建功,这次有两发炮弹落在了军阵之中。 陈望亲眼看着一枚炮弹砸在他的身前,那炮弹先是砸到了一名督战的家丁身上,而后去势不减分毫,砸翻了数名手持着三眼铳的铳兵,最终才止住势头。 难闻的血腥味在一瞬间弥漫了整个军阵,别说那些手持着火铳的铳兵,就是督战的家丁也都是心中畏惧。 未死的人在地上不断的哀嚎,没有人去救他们,甚至没有人拉他们一把,向后撤退的人绕开了他们,偏过了头去不忍直视。 被炮弹砸中的人,几乎没有能够活下来的。 “继续走,不要怕!” 军阵之中一众军官大声的喝令着,手持着雁翎刀的督战家丁也在一侧虎视眈眈。 最终军阵还是重新的稳固的下来,他们心中对于流贼没有多少的畏惧,和流贼多次的作战,他们最终都获得胜利,这些胜利使得他们仍然没有崩溃。 第17章 不动如山 三段击并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早在明初之时,明军便使用过三段击的射法。 当时所用的三段击射法,是先由最前面的火铳兵射击,然后退至队伍后方专心装填弹药,再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开火,三人交替装弹、开火。 这样的技巧听起来简单,其实在战阵之上使用起来,却是需要军兵经过大量的训练,才能在战阵之上使用。 这些大同镇的火铳兵自然是没有长时间的学习过三段击,让其现在使用无疑是强人所难。 所以陈望要用的是一次性的“三段击”。 前排的军兵放完了火铳,立即向后撤退,一路撤退到前阵的中央地带的位置。 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的军兵亦是如此,放完了火铳也一路撤退。 在中央地带,最后掩护着他们的是两排手持着长枪的步卒。 以及九架时刻等待着被击发,可以瞬间射出上千支羽箭的百虎齐奔。 刘宗敏手握缰绳,牵引着战马缓缓向前,他虽然不是边军,只是一个锻工,但是跟随着李自成许久,耳濡目染他也学会了很多的东西。 比如如何引诱明军的火铳手放铳,一般骑兵一吓,那些胆小的火铳兵都是老远就开枪放炮,打的倒是十分热闹,但实际上杀伤全无。 等冲到面前之时就没有了弹药,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将其全部击溃。 两支百人队接令之后,自两翼脱离了骑阵,向着前方正在徐徐撤退的明军军阵奔驰而去。 但他命令两支百骑一路奔驰入了百步的距离,明军都一直无人放铳。 刘宗敏神色微沉,感觉自己的面上有些挂不住,当下举起手中令旗,轻轻向前一指。 两支百骑闻令,继续向前奔驰而去。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两支百骑一路迫近,但明军的军阵还在向后移动,仍然没有放铳,甚至都没有停下脚步,彷佛认定了他们不敢冲阵一样。 两支百骑也没有再犹豫,策动战马猛然加速,向前急冲而去,而刘宗敏也带领着主力压到了九十步的距离。 两支百骑急冲而去,三眼铳的爆响声乍然响起,硝烟飘扬但是却没有打中一人,此时距离三眼铳杀伤范围还是有些远了。 那响起的三眼铳不为杀伤,只是为了引诱放铳,但明显这一切没有取得任何的效果。 紧接着阵中也响起了一阵阵犹如弹棉花一样的弓弦振动声,大量的箭矢几乎是同时自闯军的骑阵之中掠起。 箭支借着马速高高的飘起,数百支轻箭划破了暗沉的天空,向着前方明军的军阵急射而去。 箭雨落下,大多数因为距离过远落在阵前,只有少数的箭矢射入阵中,而这些箭矢基本都最前排的枪盾兵挡了下来,根本没有造成什么有效的杀伤。 而与此同时,从明军的阵中有稀稀拉拉的羽箭射出,那是在阵中充任督战队的家丁。 他们虽然人数稀少,但是却基本都是射术精湛之辈,又是手持强劲步弓,瞬间便有数人被射落下马。 初一交锋,闯军的精骑吃了一个小亏。 刘宗敏的神色阴沉了下来,正当他准备再度派遣骑军之时,一面明黄色的小旗自大纛之下缓缓升起。 刘宗敏嘴角勾勒出了一丝残忍的狞笑,手中令旗一挥,身后一众精骑随着他缓缓向前压去。 陈望握着令旗,有些疑惑,他不明白闯军的精骑只是进行了第一波的袭扰,怎么就全部压了上来。 马上,他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一阵连绵不绝的爆响声毫无征兆的自右侧响起。 陈望脸色陡然一变,心中猛然一沉,猛然转头看向右侧。 那是佛郎机的声音,他绝对不会听错。 目光所及,右侧流贼的步队之中硝烟弥漫,不断有白雾飘起还伴随着爆响声,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已经从右侧响起,无数的旌旗正在疯狂的摇动。 佛郎机的射速极快,一分钟就是连续打出了三四发都不足为奇。 耳边惨叫声络绎不绝,右翼正在撤离的军兵骤然遭遇轰击,瞬间便损失惨重。 轰隆的马蹄声几乎是在同时自前阵的方向响起,陈望正过头,看向远方。 闯军的精骑已是直冲而来。 战场之上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踏地声,闯军的精骑已经列阵向前,向着散乱的明军军阵碾压而来。 瞬息之间,已是迫近至六十步内! 闯军等的,正是这一机会! 右翼的佛郎机,就是使其露出破绽,制造混乱。 陈望重重的挥下了手中的令旗,右翼的一切他现在管不了,他能够管的只有前面的闯军的精骑。 随着陈望令旗的挥下,前阵的位置,一名把总也压下了自己的雁翎刀,怒吼着下令道。 “举铳!” “放!” “砰!砰!砰!” 只是一瞬间之间,他的怒吼声被火器的爆响声所淹没。 “举铳!” “放!” 风起明末 第13节 “砰!砰!砰!” 阵前硝烟弥漫,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压倒了一切。 其实在后续,军卒根本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号令声,看见任何的旗语。 枪声连绵不绝的响起,轰鸣仿若惊雷。 排铳射出的火焰无比耀眼,犹如火龙吐出的火焰一般可怖,好似地府招魂使者出现之时所释放出的讯号。 他们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枪声,眼前的一切也被硝烟所遮盖。 当放完了手中的火铳之后,他们提起鸟铳或是三眼铳向着后方走去。 马蹄声、枪炮声完全在混杂在一起,他们根本无法分清楚自己耳朵之中到底是什么声音。 心中的恐惧使得他们不断的加快脚步,想要向后跑的更远。 只是当他们看向前方之时,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骑乘在战马之上,手持着令旗,于阵中屹然不动的陈望。 陈望的镇定影响了他们,无形之中消除了他们心中的惶恐,他们重新握紧了手中的火铳,不再急切,跟随在本旗旗总的旌旗之下,向着后方稳步走去。 砰!砰!砰砰! 前方排铳的爆响声已经是彻底的消失,最后一排的三眼铳手也已经放完了手中的火铳,他们快步向后,穿过了一辆接着一辆百虎齐奔的车架中间的缝隙,迅速的撤向后方。 “嗖!嗖!嗖!!!” “啪!啪!!” 几乎是在前排军兵越过百虎齐奔车驾的下一瞬间,九驾百虎齐奔被同时引燃。 硝烟在一瞬之间遮蔽了陈望的整个视野,无数箭矢带着令人心悸的尖戾哨音,向着前方齐射而出! 第18章 恐惧 上千只羽箭在一瞬之间倾泻而出,升腾而起的白色硝烟和前方火铳的烟雾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颇为厚重的烟幕。 尖戾的哨音已经消散,枪炮的轰鸣声也已经是消失。 不闻号音,不见鼓声,唯有垂死受伤者的哀鸣声还有战马痛苦的嘶鸣声,在战场的上空久久萦绕。 无论是流贼,还是明军全都停止了脚步,停下了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官道之上那烟幕之上。 百虎齐奔的车架之后,一众手持着长枪的明军军卒皆是列阵以待,他们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 他们双手颤抖,紧握着手中的长枪,等待着可能到来的冲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但预想之中那直冲而来的骑兵却并没有出现,一匹浑身染血的战马奔出了硝烟,轰然倒在了距离军阵还有三四步处的地方。 “恢————” 那倒地的战马高高的昂起头颅,发出了一阵绝望长嘶。 弹丸滚入它的体内已经是将其中的血肉搅成了一团乱麻,死去只是时间的问题。 陈望目视着前方,紧握着令旗,面色凝重。 山风袭来,透过缝隙钻入了他的衣甲之中,为他驱散了些许的暑气。 山风拂过,官道之上那厚重的烟幕犹如窗纱一般被卷起,厚重的硝烟缓缓消散,也展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军阵的前方,入目之处,疮痍遍地。 道路之上,满地的尸首,战场之上布满着大量的羽箭。 那些身穿着黑甲的闯军精骑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地上,圆睁着双目,不少人的手中还握持着马刀,他们的神色都凝固在枪炮响起的那一瞬间。 战马的生命力比人要更顽强,很多的战马还未彻底死去,它们还在费力的挣扎着,发出着阵阵的悲鸣声,还有的想要重新站起,但是又如何能够站起身来。 军阵前方的三十步,几乎成为了生命的禁区。 那些冲在前方的闯军精骑尽皆倒在了冲锋的路上,枪炮的轰鸣声,百虎齐奔的尖啸声,还有前方冲阵骑兵的阵亡彻底的击溃了闯军精骑的作战意志——他们崩溃了。 那些原本威风凛凛,杀气迫人的闯军精骑此时惶惶如丧家之犬,快者甚至已经奔出了上百步之遥。 刘宗敏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在收到了李自成将令的之后,他下达了进攻的命令,领军发起了进攻。 右翼的佛朗机突然开火确实打乱了明军的军阵,他也找到了可趁之机,明军的军阵几乎散成了犬牙,而且处于惊吓之中。 只要往前再冲五十步,只要五十步,就能冲开那散乱的军阵,一举击破明军的殿后部队。 但是正是这五十步,在最后却是成为了天堑。 他亲眼看着身前的军卒犹如割麦一般倒下,明军的火铳声响了一阵又一阵,根本没有停息的意思。 再最后的关头他勒住了战马,这一举动救下了他的性命。 战马扬起双蹄上身立起,为刘宗敏挡下了那发本来将会命中他的弹丸,左右的亲卫奋力将他救回了阵中,这才逃得了一命了。 刘宗敏的背上还挂着数支箭矢,那是从百虎齐奔之中射出的箭矢。 厚重的盔甲救下了刘宗敏的命,那些箭矢只是射穿棉甲最外层的布料,挂在了盔甲之上。 冰冷的寒意自官道之上弥漫开来,恐惧犹如毒草一般迅速的向着四方蔓延而去。 李自成面色铁青,手中的令旗都差点被其直接扳断。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在等着胜利的到来。 但是传入他耳畔的并非是破阵之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而是一阵一阵越发的响亮的排铳声。 李自成眼看着自己麾下的精骑冲入硝烟之中,便再也没有出来…… 官兵手中的火器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威力?! 难道官兵是得了什么新式火器?! 李自成心念头转动,他不是没有和官兵交锋见其用过火器。 官兵之中多配火器,无论是边军还是内地的军兵,就是那些贵川的土司兵都装备着不少的火器。 南兵火器众多,但是其使用火器也只是在接战之前放上一阵两阵,而是便是短兵相接,近战搏杀。 北兵大多都是辽镇来的骑兵,他们使用最多的是三眼铳,多是在冲阵袭扰之时使用,也只是放出一阵,便是近战搏杀,或是换弓游斗。 李自成心中一阵阵发寒,握着马鞭的手因为用力手指的指节已是尽皆发白。 两支千人的马队被击溃他没有半分心疼。 数千名饥民和上前的步军被击溃,他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但是麾下精骑的折损却是真的让他感到了肉疼。 不仅仅是人员难补,甲胄更是难补,这上千名精骑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本。 很多人都是他在榆中当兵之时老兄弟,从崇祯二年之时便跟随着他一路转战。 过天星惠登相和蝎子块拓养坤两人神色凝重,心中满是骇然。 这支明军从一开始便透露着古怪,作为前锋的骑兵皆是悍勇过人,两千马兵撒下去,还有数百的精骑都遮挡不住,而后本是十拿九稳的伏击在最后的关头被识破。 那官兵的将领更是领着百骑接连击破了左右两翼的两支的马队,说实话在右翼军溃败之时,他们两人的心中斗已是打起了退堂鼓。 一路逃遁入陕西,惠登相一直被艾万年咬着尾巴,一路损兵折将,作为十三家的首领,麾下精骑折损过半,眼下实力甚至不如李自成,他实在是不想再多损失部曲。 拓养坤不怎么心疼麾下的军卒,毕竟死的都是些饥民和步卒无伤大雅,马队只是溃败伤亡其实并没有多少,到时候收拢了就行。 只是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感觉可能真被李自成说中了,领军的官兵将领正是曹文诏,他们真的遇到了大小曹。 他慢慢转头看向一旁惠登相,正好对上了惠登相的目光,两人从各自的眼中都看到了对于明军的惧意。 第19章 劫后 拓养坤越想越是心惊,他回头看一眼另一侧的山下,正好看到那之前明军的先锋骑兵此时正往这里赶来。 如此的大的动静自然是无法瞒过,前锋的那五百余名明骑已经意识到了中了诱敌之计,如今重新集结,想要回来驰援。 拓养坤眼皮直跳,若是其他人说实话他是真不怕,就是秦良玉、贺人龙他也敢做上一阵,哪怕是辽镇骑兵他也不会太过于恐惧。 但是一想到曹文诏、曹变蛟两人,拓养坤只感觉通体发寒,只想掉头便走。 昔日战场他被其追的真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只差一点就被曹变蛟一枪刺死,时隔多年他都不愿意回忆。 只靠五百骑便轻而易举击破了湫头镇,又接连击溃了两千马队,逼的他麾下的精骑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拓养坤越想越觉得那前锋骑兵的领头将领就是曹变蛟,这在统领步队带领百骑冲阵的应该就是曹文诏。 惠登相此时也回过了味来,他也和拓养坤一样,怀疑官道之上的那支明军就是曹文诏的部曲。 他比拓养坤更惨,被曹文诏带兵曾经连追数百里,一路东奔西逃,一直逃到了高泽山里才得以苟活,只差一点便被曹文诏捉去领功。 李自成脸色深沉,凝望着山下正在缓缓向后撤离的明军,沉默无语。 明军放出的那一阵排铳吓住了大部分的人,现在就是督促步军、马军进攻也没办法不让明军后撤,恐怕就是督促的老卒现在都不敢上前。 李自成双目微眯,侧目看向一旁正在费力装填着火炮的几名炮手。 他曾经当过边军,对于除了火炮之外的火器并不感冒,最常用的也就是三眼铳,北方风大,鸟铳之类的火器其实并不好用。 火炮既可以攻城,又可以破阵,堪称军争利器。 可惜制作火炮太难,耗费居多,他也在流民群中找寻工匠想要制作火炮,但却是收效甚微,而且火药是个大问题。 这种军资劫掠城乡根本找不到多少,也就在卫所和各地的武库之中储备着一些,但是那一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所以军中就只有一些小型的佛郎机炮,还有发熕炮,现在山顶这五门炮就是大的发熕炮,就这刚刚还因为有人装药太多,导致炸膛,伤了不少的军卒。 李自成目光不断在官道之上来回扫视着,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在这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 “官兵已经稳住了阵脚,炮现在根本打不过去,没有火炮就轰不开军阵,这一战没必要打下去了。” “这支兵马只是官军的前锋,洪承畴的大军肯定在后,眼下打了这么长的时间,恐怕官军的援兵要来。” 风起明末 第14节 惠登相没有管李自成难看的脸色,向着李自成随意的拱了拱手,直截了当道。 “这一战我损失太大,不能再打下去了。” 李自成眼神冷漠,心中怒意翻腾。 惠登相有个屁的损失,麾下马兵估计最多损失个一两百人,就是饥民损失的多了些,精骑根本就没有上阵。 打艾万年的时候也是如此,惠登相保存实力,军兵不够,伏击虽然成功,成功斩杀了艾万年,但最后还让其跑了千余人。 他这一战损失了起码百名精骑,饥民、步卒无算,又动用佛朗机和火炮,把本就不多的火药都用的差不多了,实力可谓是大降。 之前惠登相基本都是附和他说话,眼下一见他实力降下,和他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之前的客气。 “闯军的兄弟想打可以继续打,但是我必须要领兵先行一步。” 惠登相牵引着战马上前了些许,又看了一眼山下的明军。 李自成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冷意,但是他遮掩的很好。 李自成面露歉意,抱拳了回礼道 “此战是某判断失误,致使功亏一篑。” 惠登相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贤弟你眼下折损这么多的人马,还是快走吧,不然等官兵后援来了,被缠上尾巴,只怕要折损更多。” 惠登相说完,便带着一众亲卫一路径直而去。 完全没有给李自成留下丝毫的面子,与之前的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 李自成神色如常,目光只在过天星的背影之上停留了些便移开,没有露出任何别样的神色。 他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明军,抬起右手轻轻的向后招了一招。 金声响起,转瞬之间便已经响彻了整个山岭之间。 明军军阵之中,陈望手持着令旗仍然全神关注,哪怕是金声响起,四周的流贼犹如落潮一般向后撤去仍然没有放松分毫。 一直到坡顶之上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消失在了眼前,整个山岭道路之间不见了任何人的踪影之后,陈望才松开了手中的令旗。 而在这个时候,疲倦犹如潮水向着陈望一般袭来,身体各处也传来的疼痛的信号。 此前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闯军的身上,精神高度的紧绷,因此忽略了很多的东西。 但是眼下精神一放松下来,便不可遏制的感到了疲惫。 连续冲阵,驱赶溃兵冲击军阵,都是高烈度的活动。 这个时候陈望才感觉到了后怕。 无论是四次冲阵,还是后续的领军殿后,他都极有可能丢掉性命。 尤其是最后的殿后战,火器采用轮射的方式虽然能够在短时间内进行火力覆盖,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于放铳的军兵。 若是后撤之中有军兵扛不住压力,向后狂奔,极有可能引起恐慌,最后演变成崩溃。 只要少许的几名军兵恐慌逃窜,恐怕整个殿后军都将会彻底的崩溃,到时候闯军精骑掩杀过来,便是灭顶之灾。 只是,现在一切已经结束。 陈望环顾着四周,感受众人目光的注视,牵引着战马转过身来,面对着中军的方向,望向了那面火红色的大纛。 大纛之下,无数旌旗在轻风之中缓缓飘动。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他知道,自己必然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此战之后,他将不会再只是一名家丁。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波涛汹涌,水流湍急,稍有不慎,便是身死人亡。 只有登临高位,只有掌握权柄,才能够脱离被裹挟的命运,将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20章 百总 日暮西山,赤霞漫天。 湫头镇内,鲜血的腥臭味已经淡薄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米粥的香气。 流贼退后,曹文诏下令撤军,一路撤到了湫头镇才停下。 派出了些许的人手清理了镇内镇外的尸首之后,全军进入了湫头镇内,扎下了营地。 湫头镇内的大火已经消散,不少的民宅被焚毁,但是还是有很多民宅可以使用。 镇外的矮墙和一些流贼遗留下的拒马也省去了搭建防御工事的时间。 白日间的大战使得一众明军尽皆是感到精疲力竭,营地之中除去负责巡逻和守卫的军兵之外,再没有走动的闲人。 湫头镇内一处三进的大院,这里因为地处中央,还修有一处阁楼没有被破坏,因此成为了中军的驻扎之地。 宅邸装饰奢华,虽然已经被搜刮了数遍,但是仍然能够看得出来不凡。 这家的主人好像还是一名读书人有功名在身,陈望在带人清扫之时看到了一间书房,书房之中值钱的器物基本都抢走了,书籍基本都保留了下来,只是散乱了一地,有些被踩破、揉烂。 在宅邸之中没有看到什么尸首,但是却是看到了多处血迹还是破碎的衣衫,主人多半已是遇害。 湫头镇被占据了已是有一段时日,镇外那快要干枯的河道旁,那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他们是这个镇中原本的住民。 负责在镇外清理尸首的人用土将其填满了起来,用木牌为其了立一块牌位。 那些死去的流贼则被扔到了另外一面草草处理,最后处理的结果也只是一把大火,没有入土为安的说法。 至于火烧之后会不会有什么怨鬼索命,厉鬼追魂的事,说实话没有人担心。 鬼怪妖魔平常的百姓基本都相信其存在,但是大部分打老了仗的军兵基本都是不信,他们活着从尸山血海之中走了下来,他们相信只有他们手中的刀剑。 大堂之中,曹文诏已经解除了盔甲,已经换上了一身绯色圆领常服,头戴乌纱帽,坐在右首的位置,面露愠色。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立于曹文诏身侧的右后方,堂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十余名军卒守在其他的地方,这些人都是曹文诏的亲卫,包括陈望在内。 家丁人数众多,自然也有一定的亲疏远近之分。 曹文诏直领的亲卫有百人,这百人负责他平时的起居出行以及安全。 陈望以前就是亲卫,常年跟随着曹文诏出入中军,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曹文诏的身侧,一般的时候他都站立的较远。 不过陈望现在并没有因为地位的提高而感到欣喜,因为现在堂中的气氛颇为压抑,堂中有一人正跪在地上。 堂中跪着的人,正是曹变蛟。 一进大堂,曹文诏还没有说话,曹变蛟便已经是先跪了下来,请罪求责。 曹变蛟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他贪功冒进,根本就不会被伏之事。 他当时领兵追击之时听到后方那响起来的炮声便知道大事不妙,等到返回之后和步队会和之后看到满地的尸体便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 最后又从军中步队的口中得知了这一战的风险,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曹文诏看着跪在地上的曹变蛟失望的摇了摇头。 “我三令五申,你都只当作耳旁风。” 曹文诏心中怒火翻腾,恨铁不成钢。 “你知道这一战,折损了多少的兵将?!” 前部三个局的战兵尽数陷在了敌阵,前部的千总孙安山负伤被创数处,把总阵亡一人、伤一人,百总阵亡了四人,旗总阵亡十九人,一战折损了近六百人。 近六百人的伤亡,他麾下军队总共才三千余人。 五分之一的伤亡,意味每五个人便有一个人阵亡。 巨大的伤亡,使得军中的士气极为低迷,已经是失去了再度进攻的能力,休整恐怕都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曹文诏闭上了双目,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甚至生出了直接让左右将曹变蛟推出去斩首示众以正军法的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终究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既然我的军令管不住你,你也不要再跟在我身旁,你是参将,本就可以独领一营。” “我会上请洪帅将你调到别部,让你独领一军。” “叔父……” 曹变蛟心神一震,猛然抬起头来。 “别叫我叔父,我怎么敢当你的叔父?” 曹文诏站起身来,冷笑了一声。 “宁被流贼抢,不教曹兵挡。流贼抢有限,曹兵害无穷。流贼抢民财,曹兵杀民命。” “你在南边做的事情,被捅到了朝廷,焚毁民房,奸掳妇女,逼索财物,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曹变蛟脸色一变,急忙争辩道。 “叔父明鉴,害民之事皆是侄儿收降的降丁所为,侄儿得知消息以后,已将所有杀良兵卒俱治军法。” 他安置了那些降卒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奉命继续剿贼,却不曾想那些降卒居然如此大胆,已经投降居然还敢祸乱乡里。 等到知晓此事之后,他立即回师,将其全部绞死,都治了军法,只是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曹变蛟的话让曹文诏神色缓和了些许,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可一而不可再,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自己去领五十的军棍,别在这里再碍我的眼了。” 曹文诏重新坐了下来,挥了挥手,叹了一声气,斥退了曹变蛟。 陈望站在曹文诏的身后,看着曹文诏教训曹变蛟。 虽说曹文诏被称为明季第一良将,但实际上历史上的曹变蛟远比曹文诏更有名气。 在明清最后的决战松锦之战后期,明军遭遇惨败,锦州和松山被清军围得水泄不通。 图尔格率先射敌,伊尔登与内大臣、宗室锡翰整兵拒战,曹变蛟败遁。 风起明末 第15节 曹变蛟带麾下亲兵,于入夜之后潜出城外,直扑清军正黄旗大营,阵斩清军佐领彰古力,守卫外营的清军尽数被击溃。 当夜黄台吉正在此处策划攻松山事宜,完全没有料到明军的突袭。 中军附近的额驸多尔济、内大臣布延、塔瞻等相继率部曲驰援,却都尽数被曹变蛟所击溃。 守卫中军的一众正黄旗亲卫几乎被斩杀殆尽,情势岌岌可危。 曹变蛟只差一点便可以突入中军斩杀黄台吉,立下不世之功。 只可惜最后清兵占据营垒拼命放箭,曹变蛟被射伤,在之前的搏杀之中又身被多创。 清军也混乱中反应过来,从四面八方驰援中军聚集,清兵越聚越多。 曹变蛟身负重伤,眼见突入内营无望,只能选择无奈撤退。 最后清兵依靠内应攻破松山之后,曹变蛟亦战死于松山。 陈望凝望着曹变蛟离去的背影,他能够明显的注意到曹变蛟身上的变化。 以往的曹变蛟无论是坐是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盛气凌人,而他也却是有这样的资本。 自从军以来,曹变蛟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但是现在的曹变蛟却是将这些锋芒,都收了起来。 “陈望。” 曹文诏的声音突然响起。 陈望的目光虽然放在曹变蛟远去的背影,但是他一直留着一份心神在曹文诏的身上,听到叫他名字的声音,当下微微低头应声道。 “在。” “坐。” 曹文诏指了指一旁的座椅,语气简洁。 陈望没有矫情,稳步走到座椅之前随后转身坐了下来。 曹文诏目光在陈望的上下打量着。 陈望心中略感不适,被曹文诏盯视着,就像是在山林之中被一头猛虎盯视着一般。 曹文诏身上的气势太甚,比起猛虎甚至有过之而无及。 猛虎可做不到在战场之上击杀数十人,转斗数里。 曹文诏似乎要将他看个透彻。 半响之后,曹文诏才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你跟在我身后有几年了。” 陈望微微一怔,对于和曹文诏说话之时可能问到的问题,他的心中打了不少腹稿。 从遇伏的地方一路到湫头镇十几里的道路,在路上陈望就已经是想到了大部分问题的说辞。 但是曹变诏却是先问了自己跟他有多少年的时间。 陈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回忆了一下,记忆确实有些太过于久远。 “回将军,有差不多八年的时间了。” 思索了一会之后,陈望才回答道。 “八年……” 曹文诏微微皱眉,旋即又舒展了开来。 “已经八年了吗……” 曹文诏有些怅然,不过他很快便调整了情绪。 “我很早前就想外放你做旗总,只是当时你一直独来独往,所以最后还是没将你外放。” 曹文诏看着陈望,他现在的感觉很奇怪,感觉陈望既熟悉又陌生。 “今天白日里,你最后带领前部当殿军,做的很好。” “前部两司八局,四个局的百总没了,一个司的把总没了。” 陈望心中一突,但是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维持以往的形象。 “到时候重新募兵,肯定要设新的百总和把总。” 曹文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有意愿放你去先做一局的百总,你愿意吗?” 曹文诏的语气缓和了许多,那令人压抑的气场也消散了许多。 陈望眼神微亮,他本来心理的预期只是一个旗的旗总,管个三十多人。 现在曹文诏直接给他提到了百总,掌管一个局一百多人,直接上升了一阶。 军中官职提升并非是越到高处越难,而是在中下层之时才是最难,因为那个时候正是受限最多的时候。 陈望虽然也想矜持一下,但是最后还是在第一时间点头。 “愿为将军分忧。” 曹文诏可没有太多的弯弯道道,向来都是直来直去,不然也不会和洪承畴这样的人精都弄得不愉快,弄得洪承畴不愿意为其表功。 “好,我过段时间给你补一个局的军卒,叫人带你熟悉一下军务。” 陈望怕自己矜持一下,曹文诏又把百总的职位给收了回去。 军中的千总、把总、百总都是将领的家丁出身,因为便于管控,忠诚度有所保证。 不过这种晋升不是靠什么战功,而是将领直接选拔。 任命个百总、把总,随便来些战功就能落下职位,毕竟是本营的军兵。 一般作为家丁,在战场之上拿到战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上面补兵过来,要些时间,那个把总的职位,我替你留着。” “等你管好了局内的事物,再过几仗论功表述,我保举你一个把总的位置。” 没得陈望反应过来,曹文诏的一句话便又将其提了一级。 陈望眼皮微跳,这已经不是连升三级了,队长、旗总、百总、把总,这是连胜四级,算上副职,直接是八级,简直就像是在坐火箭一般。 “多谢将军看重,卑职必定多费心力。” 陈望站起身来,拱手应命,做出了一副愿意尽心竭力的模样。 “对了,殿后的时候那轮射的办法,是你自己想来的,还是从其他地方看到的?” 曹文诏抬起手向下压了一压,示意陈望坐下。 “轮射的办法是和南军的人在闲聊的时候偶然听说。” 陈望重新坐下,行为仍旧小心谨慎,解释道。 现在他必须要和陈望行为相差不多,这样才不会使得人对他感到奇怪。 “说是三人一组,第一人放完了火铳,由第二人放,最后再由第三人,放完枪的人便退到最后,周而复始,可以连绵不绝,不必要慢慢装药。” “看见流贼骑兵之时,也是在情急之下想出的办法。” 此前在河南之时,确实和不少的南军协同作战。 那些南军手中火器众多,最多的是鸟铳,然后就是大小的佛朗机炮。 曹文诏也看过纪效新书,对于火器的知识也知晓不少,神机营就有轮射的战法,战法并不新鲜。 新鲜的是,陈望居然能够在那种情况之下立即想出这种办法,并且因地制宜的改良战法。 观察入微,临危不惧,临战不乱,条理清晰,可任先锋之职,亦可任做中军。 第21章 平稳 曹文诏没有多问,后面基本都是叮嘱和教导,将一些领兵需要注意事项和需要安排的军务都大致的讲解了一遍。 了解到了这些信息,这也解了陈望的燃眉之急,他没有军伍的经验,也不知道其中的弯弯道道。 对于这个时代军伍的了解,也就是在大学的时候读过几本兵书,还没有读完,纪效新书也只是读了一半。 而且就算了解,这些都只是纸上谈兵,如果只是掌管一个队十多人,陈望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掌管一个旗三十多人,应该也能快速上手。 但是现在曹文诏骤然让他百总,掌管上百人,还需要负责其训练、行军、驻营等事务,确实感觉有些压力。 对于这些事情,陈望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任何的经验。 不过曹文诏自然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将他留下就是在说这些军务。 一直从黄昏聊到外面的天彻底的黑了下来,陈望才离开了中军的位置。 走到门口之时,正好遇到了身穿着甲胄,刚刚巡营归来的曹鼎蛟。 “见过守备。” 陈望先是让开了道路,随后拱手行礼,向着曹鼎蛟恭敬的行了一礼。 军法,道路遇见直接上级必须下马让道,行拱手礼路迎。 如果是非直属上官,仍要下马让道立正候过。 曹鼎蛟没有直接走过,而是停下了脚步。 “前部八局有四个局的百总战死,走在最前方的三个局全局都陷在了敌阵,另外五局也都伤亡不轻。” 曹鼎蛟叹了一口气,白日一战,伤亡太过于惨重。 前部的两个把总一死一伤,千总孙安民身中数创,所幸是盔甲坚固,没有入肉太深,不过现在都还在躺在床上,暂时不能处理军务。 “前部伤亡颇大,现在士气萎靡,你去接替第七局,他们局的百总撤军的路上没了,冲锋的时候被火铳打穿了甲,打在了肚子。” “第七局现有兵八十四人,没有满额,暂时由局内的副百总唐世平管领,驻地在营地的东南角。” “我去前部已经宣布了你赴任的事情,今天先回亲卫营地好好休息,明天再去接管军伍。” 风起明末 第16节 陈望低头应了一声,面色肃然抱拳道。 “多谢守备,卑职定当尽心尽力。” 曹鼎蛟亲自去前部宣布这件事,无疑是为他站台。 到时候他再接管局内和司内的事务遇到的阻力定然小上很多。 曹鼎蛟拍了拍陈望的肩膀,勉励道。 “军务之上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可以过来问我。” 刚走了两步,曹鼎蛟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又说道。 “对了,你赴任百总,身旁免不了需要几个得力的人,可以从身边的人挑几个人走,只要愿意就行。” “卑职明白。” 陈望再度行了一礼,随后站在原地看着曹鼎蛟走入了院中,这才重新迈步。 军法苛刻,下级路遇上级必须要等着其走远,才能继续前进,这是以示尊敬。 这些军法,陈望记得滚瓜烂熟,准确来说是基本上曹文诏麾下的军卒都记得滚瓜烂熟。 军中不识字的人多,但是军中记不得军法的确实是根本没有。 明军军中的军法各不相同,一半都是将领根据本营的实际情况制订。 一般的各军之中的军法都极为严苛,动不动便是捆打,军棍,甚至还有割鼻、削耳等肉刑。 崇祯四年时,孔有德领军至吴桥,因遇大雨风雪,部队给养不足。 军中有人偷盗了一只鸡,只是一只鸡而已,便被军法惩戒“穿箭游营”,最终引发了吴桥兵变。 当然军法严苛,并不代表执行严苛,如今能够严格治军的军队少之又少,军纪败坏才是常态。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杀良冒功,只是平常。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迈步走出院门,向着不远处的亲卫营地走去。 湫头镇内灯火通明,曹文诏依据着火灾之后残存的建筑扎下了营地,岗哨之间彼此呼应,巡逻队之间几乎都在可以相互看到的位置。 今天听完了曹文诏所传授的经验之后,细看之下陈望发现了其中蕴藏的不少细节。 现在陈望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把那本纪效新书看完。 《纪效新书》上面从约束军伍到号令、旌旗、行军、扎营都有详细的解释,要是当时耐着性子看完了整本书,恐怕当个千总也能绰绰有余。 不过还有机会,等到入了大城,到时候可以看看能不能弄来一本《纪效新书》。 行走在营地的道路之上,脚踏实地的感觉让陈望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耳畔虫鸣声阵阵,道路两侧火盆之中的火焰在微风之中缓缓的摇曳。 陈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头望着漫天浩瀚的星辰。 他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从一名家丁升为了军官。 虽然其中的凶险远远超过他当初的预期,但是现在获取的收益也远超过了他当初的预期。 等到兵额补齐,到时候他便是一司的把总,直接一跃成为中级军官。 从百总到把总之间需要的军功可不是那么容易获取,很多百总打了很久的仗仍然还是百总,职位一动不动。 只不过,就算是成为了把总,在时代的洪流之中仍然是无足轻重,仍然不够。 他还需要继续的往上爬,继续向前走。 在把总之上、还有千总、守备、游击、参将、副总兵、总兵等职。 陈望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只是一个把总的职位,还远远不够。 把总的自主性太低,只能跟随着大军行动。 营兵局限性也十分致命,作为营兵,他们现在并没有常驻之地。 一应军费钱粮全都要靠朝廷拨派,完全受制于朝廷。 纵使陈望现在的脑海之中就有一些赚取银钱的办法。 但是现在他们居无定所,一直追击着流寇,不断的在各地游走根本就安稳不下来,安稳不下来,什么赚钱的办法都是白搭。 陈望摇了摇头,清了清脑海之中杂乱的情绪。 他记得这一战后续的一两个月内都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处于平稳期。 洪承畴因为兵力不足,一直屯兵于西安府,明军没有什么大的调动。 第22章 愈演愈烈 西安府,淳化县。 洪承畴坐在太师椅上,静静的听着堂中信使的禀报,在他的手中,还有一封展开的书信。 再禀报了所有的军情之后,信使重新站起身来,快步退出了大堂。 大堂之中再度恢复了安静,四下寂静无声,沉闷非常。 堂内两侧一众穿着戎装的军将皆是低头沉默,目视着地面,无人言语,也无人擅动。 洪承畴城府深沉,深得崇祯信重,位高而权重,不仅是三边总督,还加了兵部尚书的衔,威势极重。 自土木之变发生后,文官的地位不断的提高,而武将的地位却是不断的下降,逐渐形成了以文制武的制度。 至后时,但起大战,必以文官总督军务,各路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等只能够听其调遣。 兵战不休,这样的情况到现今,不仅没有发生什么转变,反而是愈演愈烈。 在崇祯二年之时,袁崇焕借阅兵为名登上了东江岛,以尚方宝剑斩杀了毛文龙。 身为一镇总兵竟然连罪责都没有定下来,没有接受审判,便直接被斩。 此事一出,天下震动,人人自危。 就是后来袁崇焕论罪下狱,被判了凌迟,但是毛文龙仍然没有被平反。 毛文龙作为平辽总兵官,还领了尚方剑,加封左都督衔,掌管一镇,尚且落得如此下场。 堂中一众军将都受洪承畴节制,他们的威势和毛文龙根本比不得,对于洪承畴的军令根本不敢违逆。 虽然洪承畴没有如袁崇焕一般妄杀过什么大将,但是却多的是手段整治。 曹文诏作为昔日在山陕诸将之首,也被洪承畴一直压着。 曹文诏在山陕斩获首级数万,历经数十阵,但是就因为开罪了洪承畴,最后被论功行赏后的赏格压得极低。 巡抚御史范复粹、巡按御史吴甡两人为曹文诏上书争辩,都被洪承畴硬生生压了下来。 洪承畴神色将手中的书信放了下来,神色也越发阴沉。 朝廷限令平贼的期间越来越近,但是前线不仅没有传来捷报,反而是接连传来坏消息。 前锋于宁州襄乐遇伏,前锋中军刘弘烈被俘,副将艾万年、柳国镇力战而亡。 最后只有副将刘成功、游击王锡命带回了不到千余的残兵。 而后曹文诏领大同兵再度进剿,但是又在真宁遭遇伏击,险象环生,伤亡五百余人,军将折损大半。 而且还有一个比起战事失利更坏的消息,流贼的军中现在有一批佛朗机炮,还有数门威力巨大的发熕炮。 两次失利,皆是遭遇埋伏。 艾万年等人遭遇埋伏还情有可原,但曹文诏作为沙场宿将居然都中了埋伏,这事情就不太对劲了。 洪承畴双眉微蹙,流贼之中恐怕有能人,不能再以以前的目光来看待。 洪承畴抬起头,目光从堂中一众参将、游击的身上一掠而过。 陕西之地连年天灾,本就是一片萧条,刚刚恢复了些许,流贼再度入陕,迅速的又裹挟起了数万了,现在流寇正在不断的发展壮大,而他麾下的军力却是越发的单薄。 五月之时,高迎祥会和各路首领会师陕西,合兵达二十万,直逼西安。 连营五十里,烽火照西京。 依靠着长安城高大的城墙,最终才击退贼兵。 “李自成、惠登相、拓养坤……” 洪承畴看着曹文诏传来的书信,陷入了沉思。 流贼从西安城下退兵之后,一部向西北进攻进攻平凉,一部则向北进攻庆阳府。 进攻庆阳府北部的流寇人数要少很多,一共只有两部,分别是李自成、拓养坤两名闯将兵马约有四万余人,过天星、满天星、混天星三人共有三万余人。 李自成、拓养坤是一部,过天星惠登相领着满天星、混天星则是另外一部。 两部没有如同此前料想的一样劫掠诸县,而是先合兵一处,埋伏后续的追击而来的官兵。 而前往西部的流寇人数众多,声势最大,是流贼的主力,自称的闯王的高迎祥、老回回马守应、八大王张献忠、还有一字王、撞天王等部,人数多达十数万。 洪承畴本来想要先剿灭进攻北部庆阳府的李自成和惠登相,先断了流寇一臂,再腾出全部的手来去解决那些进攻西北部平凉府的流寇。 他已经调集了延绥镇各地的军兵围剿而来,但是却不曾想,流寇竟然在等着他进军,直接掉入了流寇的圈套之中。 现在断的一臂,是他的一臂。 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如何不让洪承畴怒火中烧。 “平凉府情况如何?” 洪承畴抬起了头来,向着一旁问道。 如今北线接连遭受惨败,损兵折将,西北的消息他暂时还不知道。 游击孙守法站了起来,他是负责居中调集,西北的军情都是由他来接收禀报。 “左总兵和贺总兵在泾州城东连胜两阵,斩首七百二十七级,但流贼后续援兵抵达,只能暂时后退。” “平凉府告急,府内仅有军兵三千余人,请军门立即驰援。” 高迎祥等部攻破了泾州数日的时间,如今正四处抢掠,左良玉、贺人龙等将兵少,只能吊在后方,伺机而动,至今取得的战果仍然极为有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风起明末 第17节 洪承畴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手底下的军将就只有这几万人,根本分不出多少。 高迎祥命令一部兵马北上,直接是切断了他想要衔尾追击的道路。 因为如果不解决北面的兵马,直接追击高迎祥,一旦北面流寇南下,很大的可能被切断后路,数万大军被困在平凉府和西安府的交界之地。 洪承畴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轻的敲击着座椅的扶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堂中一众军将仍然是垂首不语,这种情况再正常不过。 洪承畴从来都是独断专行,询问他们的意见也只不过是作为参考,不会为其改变心意。 一来二去,洪承畴如果不主动询问,他们也不会主动言语。 半响之后,洪承畴终于是睁开了眼睛,而他刚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一众军将全部都抬起了头来。 “命贺人龙、左良玉,暂时退往宜碌镇,再命延绥分出一支偏师南下庆阳府至怀县。” 洪承畴缓缓站起了身来,声音低沉的可怕。 “命张外嘉领兵前进,再度进攻真宁!” 第23章 蝴蝶 劲风鼓荡之下,火红色的明军军旗正猎猎而动。 陈望身穿红纹箭袖,脚穿革带皮靴,按刀而立。 身前,一众身穿着窄袖青衣,头戴毡盔的军卒已经是排队站好。 “第七局,三旗九队八十四人,全局皆至。” 副百总唐世平半跪于陈望的身前两步的距离,禀报道。 陈望的目光先在身前一众军卒的身上扫视了一番,最后才落到半跪在面前的唐世平面前。 军礼之中有跪、有揖,行军之时和战时基本都是做揖,极少有跪,因为时间紧迫。 而在平时,跪礼颇多,正规场合若是参见上官,须两跪一揖以示尊重。 不过作为曹文诏的家丁,他倒是没有怎么频繁行过这些礼节。 作为随行亲卫,向来只有曹文诏需要行礼之时,他们才会一同见礼。 曹文诏作为一镇总兵,正二品的都督佥事,基本都是别人给他行礼。 陈望没有言语,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唐世平站起。 唐世平又做了一揖,才站起了身来,随后就站在原地,等待着陈望的军令。 陈望的目光游离在军镇的左右,目光首先停留在了阵中的三面火红色的旗帜。 这三面旗帜是旗总旗,三面旗总旗之下,又有九面小旗,为队旗。 一局有三旗,每旗有三队,共三旗九队,有旗总三人、副旗总三人,队长九人,队副九人。 旗总旗,杆用枪头,长九尺,比制式长枪,旗身方二尺,斜角用边,旗为三角状,底色为红色,中间绘制兽纹,颜色为黄色。 同时旗总还需背旗一面,身方二尺五寸,斜角用边,旗杆长三尺六寸。 队长没有旌旗,只有一面背负于队长的背后的背旗,也是三角形状,底色为黄色,外圈边框为红色。 旗帜的底部超过队长的头部些许,在其身后的人都可以看见。 旗、局、司、部都有自己的旌旗,颜色主要以红为主,级别越高,旌旗便越高越大。 总兵的大纛,基本上在战场之上就是所有旌旗之中最耀目的那一面,任谁都能够看见。 “八十四人……” 明末这个时代,将校不吃空饷根本养不起足够的家丁,养不起足够的家丁就无法作战,因为朝廷基本不会发足额的军饷,一百人能够发出五十人就已经很不错。 这样的风气之下,曹文诏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也吃空饷,只是吃的不是他麾下正兵营的空饷,正兵营毕竟是他的安生立命之本。 本来这个局应该有一百二十余人,但是经过了伏击战,战死近四十人,只剩下八十四人,三成的战损。 局内百总战死、旗总战死一人,队长战死两名,伤亡不可谓不惨重。 “局内旗总、队长阵亡者,由本旗、本队副官补上。” “如果是悉数阵亡则由其他旗队替补,副手由主官自行选派。” 陈望没有选择空降旗官或是队官,来掌控局内的军卒。 曹文诏给了他三个名额,允许他从家丁的队伍之内带人出去,作为最初的班底,他也并非是没有人可以选派。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完全不需要空降,他现在可以说,已经是完全掌握了这个局所有的军卒,就是令行禁止亦不为过。 没有什么副职,老兵不服引发纠纷,然后靠着杀人立威进而掌控队伍的戏码出现。 这一战,敌军伏击据说还是陈望先行看破端倪,才使得他们免遭进入伏击圈。 而在最后领军殿后,击退贼寇,也是陈望。 前部的一众军兵在撤退的时候,都看到在阵中驻马而立,镇定指挥着众人殿后的陈望。 陈望算是救了他们所有人一命。 再者,不是每个人都斩获三十九颗首级,更不用提这其中还有七颗首级是建奴。 杀人数一般比首级功要多上数倍,倒在陈望刀下的人早就已经过百,用杀人如麻来形容陈望,丝毫不为过。 得罪一个杀星,这不是在拿着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 更不用提,前段时间曹鼎蛟还亲自前来局内,告诉他们局内的百总将由陈望担任。 不需要立威,因为威势早已足够,陈望自然也是乐的安稳,他对这一情况早已经心里准备,一切和曹文诏料定的不差多少。 “咚!”“咚!”“咚!” 浑厚的战鼓声自校场的方向缓缓传来,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第二通聚兵鼓的声音已经响起。 聚兵鼓共响三通,一通出帐,二通集结,三通点兵。 三通鼓停,未至校场者,无论军卒将校,皆斩! 陈望回过了头,看了一眼唐世平,说道。 “今天晚上用过饭后,将名单拟定下来。” “遵令。” 唐世平再度恭敬的行了一礼。 陈望没有再继续说话,直接往身侧不远处的战马走去。 踩上一侧马蹬后,腿部轻轻一发力,陈望已是跨上了战马。 身侧跟随着他的三名和他穿着一样红纹箭袖的军卒也是一并跨上了战马。 唐世平没有上马,而是走到了步队的右前方,领着步队前行。 在平时,整队,指挥步队行进等繁琐的事情和职责基本都是副百总管辖。 处理军务、行军扎营的军务权柄是百总掌管。 作战之时,百总也需要接过指挥权,统筹作战。 陈望骑乘在战马之上,牵引着战马走在队列的右侧,作为百总他是有权利骑马的。 陈望紧蹙着眉头,面色阴沉的看着身侧正在行进的步队。 昨天中午,他看到了大队兵马从官道之上飞驰而过。 尽皆都是骑军,而且是一人双马,他看的清楚,打的是副总兵张外嘉的旌旗。 这个时间点到来的辽东军,不需要多想,必定是张外嘉麾下的奇兵营。 原本的时空之中,在遭遇了两次失败之后。 洪承畴专心经营关中,于河南、山西调兵遣将在关中聚兵,以为守备。 调遣延绥、宁夏、固原三镇的兵卒还有四川兵,去堵截流入陕西的流寇,张网进剿。 张外嘉领精骑刚走,曹文诏便召集了百总以上的军官。 洪承畴从淳化传来军令,命令他们移师至西南方邠州,在邠州就地募兵,补足缺额。 陈望神色阴沉的原因,就在于这,安稳的时间恐怕比预期要更短。 曹文诏被他救了下来,没有死在流贼的伏击之下,改变了很多的事情,除去他所现在知道这一件事外,可能还有一些事情也悄然发生改变…… 蝴蝶的翅膀已经扇动,未来的一切正逐渐变得扑朔迷离…… 第24章 募兵 一路南下前往邠州,在路途之上,陈望看到了一支又一支兵马从旁边路过,向着北方进发。 没过多久,告捷的文书便已经传来,真宁被光复,流寇完全没有想到明军接连受挫,竟然还敢进军,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张外嘉还未兵临真宁,真宁群贼便四散奔逃,张外嘉随后领精骑衔尾追击,连胜数阵,斩获了上千首级,向着宁州、襄乐进军。 流贼听闻明军再度进攻,直接放弃了宁州,向北往庆阳府的中部地带安化、合水方向一路逃窜而去。 但张外嘉带领精骑,一人双马,很快在宁州城北二十里,追上了流寇落在后面的饥民和步队。 流寇回身复战,其马队被张外嘉领的精骑冲溃,于是只能抛去大队逃窜。 张外嘉下令屠戮残党,宁州城北的官道几乎被染成了血色,血水聚集成溪,流入河道之中,血流漂橹,尸横遍野。 如果不是总兵张全昌及时赶到阻止,这些来不及逃亡的人都要被张外嘉尽数屠戮。 要知道这其中还有不少的宁州居民和宁州周围的乡民,他们都是被裹挟着一起北逃,张外嘉毫不分辨,尽数当作流寇处理。 最后被张全昌救下来的人只有两千余人,张外嘉纵兵屠杀了超过三千余人,还有更多的人逃入了山岭和荒地。 张外嘉主张剿匪务尽,降而复叛之事从关外进来之后他也见的不少,也没有人能够惩戒张外嘉,毕竟他举起屠刀的时候,那些人却是被定性为流贼。 风起明末 第18节 邠州城南,旷野之上。 陈望骑乘着战马,手握着马鞭,站立在邠州城城墙前的不远处。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七八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和三十余名尽皆穿戴着盔甲,手持长枪,腰挂腰刀的步卒。 陈望低下了头,头顶的笠盔遮蔽了直射而来的阳光。 就在他身前的不远处旷野上,布满了破败的窝棚,脏乱不堪,破败杂乱。 整个世界一片昏暗。 陈望回首望向身后的邠州城,邠州城城门仍然紧闭。 城上的军卒密密麻麻,不时还有人正在走动,一面面旌旗在城墙的上空飘扬着。 流贼过境,邠州城并没有破,但是邠州周围的乡镇却是遭了殃。 一部分的百姓被流贼裹挟着继续往西北走去,而逃到山林之中侥幸逃过了一劫的百姓回到家中之后,他们发现家中的一切都已经不在。 房舍被烧毁,藏下没有带走的粮食也被抢走,连田地里还未成熟的作物都被捣毁…… 流贼断了他们的活路,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只能往邠州城一路走来,想要讨得一口饭吃。 但是邠州的城门始终是对于他们关闭着。 高大的城墙将城内和城外分成了两个世界。 开城放其进入城内自然是不可能的,邠州的知州派遣了城内的衙役将这些饥民被集中在城南。 每天在上午和下午城内会运送出些许的粮食,熬制成粥,限量发放。 粥米稀少,只是勉强果腹,吊着一口气不至于饿死。 陈望之所以领着兵到这里来,是为了募兵。 兵额三百七十人,来填补缺的那一个局的兵力。 三十余名军兵围着一口大锅,散成了一个圆阵。 圆阵之中的大锅咕嘟嘟望外不断吐着白雾,两名身穿着青衣的小厮正卖力的烧着锅下的柴火。 大锅之中,白色的米粥不断的随着冒出的气泡在其中翻腾着。 陈望选的位置是上风口的位置。 米粥的香气随着轻风一阵阵的飘入不远处的饥民的营地之中。 很快流民营地之中便犹如炸了锅一般,那些饥饿的饥民闻见了米粥的香气纷纷涌出来。 其实早在陈望带兵赶到之时,窝棚之中的饥民早已经发现了他们。 但是看到他们手中握持着的明晃晃的刀剑,骑着高头大马,具体也不知道干什么,所以全都不上前,只是远远的观望着。 眼看着他们支起土灶,又看着他们将大袋的白米倒入大锅之中,加上清水开始熬煮起了粥,众人仍然不敢上前。 毕竟那些人身穿着甲胄,一看就是军兵…… 但是等到米粥煮好,香气一阵阵的飘来之后,腹中的饥饿使得他们彻底的抛到了脑后。 一个人先行过来之后,更多的人便围了上来,大锅周围立即围得水泄不通,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大人小孩,目光都盯着那正煮着米粥的大锅。 只是半刻钟的功夫,陈望等人已经是被涌出来的饥民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大锅周围,一众军卒皆是如临大敌放下了手中的长枪对着外围的饥民。 陈望身后,几名骑兵也是纷纷的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不过跟在陈望身侧的三名穿着箭袖的骑兵都没有抽刀。 身后跟着他的三人,原本都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 三个人,一个姓陈,两个姓胡。 说起来,都和陈望沾亲带故。 姓陈的一人,名叫陈功,是他的亲弟。 姓胡的两人,一人叫做胡知义,一人叫做胡知礼,是他的表弟。 都是在广宁之后跟着曹文诏身后,充任家丁。 曹文诏给了三个名额,陈望没有多想,直接就将两个表弟一个亲弟全都要了过来。 这个时代同乡同省都会抱团取暖,更不用提血缘关系之间的纽带。 看着身前四周的人越围越多,陈望转头向着身侧的陈功点头示意了一下。 陈功会意,策马向着前方走了几步,走到了大锅的前方,瞬间便吸引了围在外面众人的注意力。 陈功生的相貌堂堂,眉目清朗,让人一见心中不由生出好感。 “我等是大同来的营兵于邠州暂时落脚,现营中暂缺兵员三百七十人,因此前来这里募兵。” 陈功开门见山,并没有遮掩,当他的话音落下之时,四周原本嗡嗡的私语声突然之间寂静了下来。 当兵任军本就被人看不起,现在世道这么乱,就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而且说是大同兵,还要背井离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不过很快,陈功的下一句话,便让人群重新骚动了起来。 “安家费,白米七斗……” …… 明时:一斗米约十八斤。 第25章 选兵 自崇祯元年起至崇祯六年,陕西境内一直是天灾不断。 天灾的范围也不断的扩大,从原先的陕北一地逐渐波及到了整个陕西。 连年的天灾,朝廷的不作为,加派、裁驿、欠饷使得民变愈演愈烈。 兵战不休,烽火不绝,狼烟连天,满目疮痍。 天灾、匪祸、兵荒、这么多年以来,陕西早已经是残破的不成样子。 现在还能够活着的平民百姓哪一个不是饱经苦难,只是在最底层艰难的求生。 这两年没有大规模的天灾,天上终于落下了足量的雨水,眼见着又能够活下去了。 但……流寇又来了…… 天启年间,陕西平时的米价不过每石一两上下,但是到眼下,却已是翻了三四倍有余,还是有价无市。 荒年之时粮商囤积居奇,富户豪门趁机兼并土地,买奴收婢。 上好的良田在灾年之时能卖的钱还不如平时的下田,两三斗米便能买上一个活人。 安家便发七斗米,足够吃上好多天的时间,人群之中有人喘着粗气,有些意动。 陈功牵引着战马左右渡步,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众人,他在观察这些人的神情和动作。 “当了营兵,每月饷银一两半银子,绝对足额,不会克扣,吃喝军中皆有供应,所有的饷银都能攒下。” “杀贼还有赏银,打上几年的仗,买上数十亩的良田都不成问题。” 陈功拍了拍腰间的雁翎刀,语气之中充满了蛊惑之意。 他说的其实都是真的,但是实际上却又不对。 饷银虽有、赏银虽多,那也需要有命去花。 大战在即,这些刚刚应募的流民训练不了多久,恐怕便要和流贼作战。 到时候战端一起,绝对是作为前军,中后两军有人在后督战,几场大战下来只怕是要死伤七八成的,甚至十难存一。 那几斗米的安家费,是买命的钱…… 人群之中的骚动开始慢慢的变大,不过却还是没有人上前,很多人都还在顾虑。 一个腰背微微有些佝偻的流民面色犹豫,举起了手来,众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位军爷,当了兵就得打仗,打仗我们倒是不怕,要是打仗伤了残了,打死了,婆娘娃娃咋办哩。” 那流民说的是陕西的方言,有些生涩难懂,不过当初陈功也是跟着曹文诏一起到陕西平了一段时间的乱,也会说些陕西话。 “我等主将乃是如今朝中的正二品官员,大同的总兵曹文诏,诸位应该都听闻过吧?” 陈功的话音落下,再度在四周的人群之中掀起了道道涟漪,四下转瞬之间响起了嗡嗡的人声。 辽东可能有很多人都不知道曹文诏是谁,但是在陕西,尤其关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说过曹文诏的名字。 曹文诏领军在陕西历经大小数十战,擒杀贼首数十名,斩首三万六千六百余,受伤贼寇无算,其声名足以止小儿夜啼。 “那些贼寇见到我等跑都来不及,哪里敢战?” “就是真逼着真刀真枪的对上,伤了残了还有抚恤的白银,抚恤十两。” “要是有小孩的,朝廷负责给饭吃,养到十四岁。” 陈功嘴角上扬,笑道。 “先给诸位说好,我等只招三百七十人,选满了就不要了。” “眼下四周都闹匪乱,那流寇到处流窜,呆在城外说不定遇到了流寇一刀就给杀了,就是不杀,田地没了或再是大旱几年,粮食也没有,只能挨饿。” 陈功拱了拱手,继续鼓动道。 “入营当兵,手中有刀肚里有粮,咬牙博他个前程,博他一个封妻荫子,富贵还乡,岂不快哉?!” “只要是当了营兵,知州大人已经允许,婆娘和娃娃可以先住进城里,城里也会施粥。” 陈功的最后一句话,成功的让人群骚动了起来。 “要是想当兵吃肉,就来这里排队,一个一个留名留籍。” 陈功一举马鞭,指向了一旁刚刚搭起来的方桌。 陈望已经是下马,坐在了方桌之后,桌面之上纸笔铺开,有人已经开始研磨。 风起明末 第19节 明朝所用的文字已经和后世的繁体字差不了多少,而原身也本就识不少的字,陈氏在辽东人数也不算少,也算是薄有田产。 所以陈望也就没有带文书出来,而是准备自己登记,这一批兵他要亲自募。 “想要喝粥吃肉当兵入伍,就排好队,就在这里。” “没这个想法就散了,别打扰我等募兵。” 陈功扬起手中的马鞭,猛然一挥,马鞭在空中发出了一声轻响,吓的众人都向后退去。 陈望见陈功控制了局面,举起手轻轻一压,跟在身后的几名骑兵得令之后皆是驱策着战马,挥舞着马鞭开始驱赶起了围过来的人。 而后,一名背负着小旗的队长领着一队军卒散了开来,大致划了一条通道。 四周的一众流民皆是畏惧的向后退了一些,不敢再围拢在大锅的旁边。 陈功策马回还,回到了陈望的身后。 陈望坐在方桌之后,看着四周的人群。 很快,第一个应募的人便出现了。 一名流民走人群之中走了出来,他腰背微躬,脸上虽有惧色,走的也慢,但是脚步还是没有停下,走到了陈望的面前。 陈望目光从眼前的人上下一扫而过,应募的这人相貌普通,肤色黝黑,身形消瘦,不过看其骨架颇大,身高也并不低。 那人的目光一路走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看着中央的那口大锅,显然是饿极了。 走到身前,那流民佝偻着腰,低下头吞咽了一口口水,忐忑的问道。 “军爷,我想试一试,你看我能不能当兵。” “你叫什么名字?” “周长寿。” “家里还有人没?” “没了,家里没别人了,就剩我了,前几年受灾,婆姨娃娃都饿死了。” 陈望敲了敲身前的桌子。 “伸手,手掌朝上放在桌上。” 周长寿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陈望看了一眼周长寿的手,而后便收回了目光,举笔在桌上的纸张和一块木牌上写下了周长寿的名字。 “你记住一件事,以后上官问话,问什么就说什么,多余的话不用讲。” 陈望一边写一边说,虽然陈望已经是尽量温和了,但还是吓得周长寿不怎么敢说话,只是不断点头。 陈望拿起了刚刚写上名字的木牌,将其往前移了些许,移到了周长寿的手边。 “你通过了,拿着兵牌去喝粥吧,别把字磨掉了。” 第26章 改变 周长寿面色一喜,听到陈望说他通过了,拿着兵牌可以去喝粥。 他先跪在地上磕了一头,随后拿上兵牌,忙不迭的跑向熬煮着米粥的大锅。 守卫在大锅的军卒看了一眼周长寿手中的兵牌,随后便直接在大锅之中给他舀了满满的一碗。 这还不算完,站在一旁的军卒掀开了一块白布,白布之下是一屉几乎快要堆成了小山的馒头。 负责发放米粮的军卒从中取了一个出来,直接递给了周长寿。 这一下引得整个场面都骚动了起来,众人皆是不住的吞咽着口水。 官府施粥,那粥几乎就是水有些许的杂米,只能是吊着一口气不死。 眼下看到那插筷可立的米粥,还有那大个的馒头,哪里还能够忍得住。 人群一时间沸腾了起来,众人都一个个往前涌去,争相恐后的向前,互相推搡了起来。 有些来得晚的,害怕排不上号,只是拼命往前面挤,而前面的人被推的一路前进控制不住,也只能是拼命稳住身形。 一时间叫骂声、呼喊声响作了一片,场面隐隐有些失控。 “砰!” 就在众人吵嚷之际,一声巨大爆响声陡然传向四方,人群也不由为之一滞。 硝烟随风飘散,陈望将手中已经击发了的鸟铳抛给了站在旁边的陈功。 “推搡插队者,我大同兵不会要。” “全都排好队,一个一个向前。” 陈望目含煞气,自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所有人的后背都不由的生出了一股寒气。 杀过人的人和没有杀过人的人只是看上一眼就能分辨的出来,杀过人的人身上一般都带着一股凶戾之气。 陈望不仅仅是杀过人,他杀的早就超过了上百之数。 那些被陈望目光扫过的流民皆是心中发寒,恐惧不已。 望着那一柄柄明晃晃的钢刀,一杆杆锐利的长枪,一众身穿着盔甲的军兵,没有人再敢推搡拥挤。 一个接着一个的人排好了队伍,向着陈望所在的位置走来。 陈望一个一个的辨别,查看,并非是每一个人都能够通过审核,不少的人都被刷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胡知礼有些疑惑,趁着间隙,低声发问道。 “望哥,你这选兵有什么讲究吗,我刚刚看那个人身形高大,手掌有力看上去有些底子,养好了身体当个家丁不是问题。” “后面的先等一等。” 陈望抬起手止住了那后面想要上前的人。 陈功、胡知义、胡知礼和他有血脉关系,他以后很多时候都需要三人支持,对于胡知礼的问题,陈望并没有敷衍。 “要是让你来选兵,你会怎么选?” 胡知礼眉头微蹙,沉吟了一会道。 “自然是身高体壮,学过武,有底子,这样的人选来,到时候披甲冲阵,都是好手。” 陈望摇了摇头,胡知礼所说的标准,基本就是很多营兵选兵的标准。 “但是这样的人,自持武艺习性不定,不怕军法难以约束。” “寻常百姓,哪个会去习武?” “刚刚那人,眼神之中虽有惧色,但是怕的是我们手中刀剑,却不怕旁人,却不怕军法,一身的痞气,选进了司中,必然会带坏一司的风气。” 胡知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 “那望哥你为什么要选这些人?” 胡知礼的目光望向大锅旁那十几个坐在地上大口喝粥吃着馒头的流民。 “很简单。” 陈望指着已经吃的差不多,坐在地上休息的周长寿。 “这些人都是乡下出身,不是贫农就是佃户。” “他们要想活着就必须要做农活服徭役,耐得住辛苦,受得了累。” “我之所以要看他们的手,就是看要看是不是说的实话,手面皮肉坚实有老茧的人,脸色土黄皮肤略黑的,基本都是这样的人。” 陈望转过头,看向前方,胡知礼也顺着陈望的目光一并看向前方。 “那些城里的青皮当不得兵,这些人心思油滑上了战场跑的比谁都快,而农民他们怕官府,进了军营自然怕我们,怕军法。” “训练的时候不敢偷奸耍滑,军令传下去都会遵照着执行,上了战场也不会轻易逃跑。” “等到回营之后,我再慢慢和你说吧,现在天色不早了,募完兵带着他们回营还需要费一番手脚。” 陈望没有在这个话题之上再继续说下去,募兵的队伍也重新开始动了起来。 陈望仍然一个一个慢慢查看,逐个甄别。 这些新募的兵,他准备按照自己的办法来练。 曹文诏虽然治军严格,麾下的军卒放在关内明军之中基本都能算是精锐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看不上营中那些大同募来的步兵,这些所谓的精兵,不过是打多了仗,见了血,甲胄精良,士气其实真的不高。 打顺风仗的时候个个争先,稍有颓势,便心生退意,士气大降。 崇祯七年的时候,曹文诏领军出城与入关的后金军野战,那个时候真正打仗的就他们这些家丁骑兵。 几千步卒组成的车营排在旷野之上,后金的骑兵只是袭扰了一下,便惊慌失措忙不迭的放出火铳。 打的倒是热闹,却不见后金的骑兵有什么伤亡。 结果被后金的骑兵抓着间隙,冲到近前只是一波冲锋便冲开车营,杀的大败。 和流寇搏杀心中自持有优势尚有些许的勇气,和后金对上未战已经是先怯三分。 陈望想的很简单,这三局新募的兵,他要自己来练。 依据戚继光的练兵法,再结合一些后世的练兵办法,想办法练出一支精兵。 只要练出了一支精兵,才能在接下来的大战之中有更多的力量自保,斩获战功,继续向上攀登,同时得到曹文诏更加的重视。 不管现在有多少的事件发生了改变,但是有一点是绝对没有改变的。 在崇祯八年之时,明廷对于流寇的优势仍旧是巨大的。 虽然仅从陕西一地看来,明军军力稀少,只能勉强维持防御。 明军分散于四地,兵力短缺。 但是这一切都将会在崇祯八年的十月改变。 因为。 卢象升要来了…… 风起明末 第20节 《明史·卢象升传》: 八年五月,擢象升右副都御史,代唐晖巡抚湖广。 八月,命总理江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兼湖广巡抚。 总督洪承畴办西北,象升办东南。 第27章 纪律 天色渐晚,吃粥的人越来越多,多日清汤寡水,终于是吃上了饱饭,全都狼吞虎咽的吃着。 人饿的久了一下绝对不能吃得太多,所以陈望就命人准备了三百七十个馒头,每人只能领一个。 不过米粥还是能够稍微多喝一些,米粥易于消化,只要不喝太多,伤不了人。 三百多人将大锅的周围挤得满满当当,一口锅的米粥肯定不够。 负责做饭的火兵又支起了三口大锅,几名吃完米粥和馒头的新募兵被叫起来帮忙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粥棚。 陈望甄选军卒,登记入册,陈功也没有闲着,他指挥周围的军兵将空地的范围扩大,将那些聚集过来的饥民赶到了圈外。 一众饥民虽然对于那香气扑鼻的米粥皆是眼馋不已,但是那一柄柄明晃晃的钢刀可不是开玩笑的,众人心中虽有念头,但是也没有任何人敢于上前抢夺。 差不多快两个时辰的时间,三百七十人已经是全部募完。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笔,用左手握住了右手有些酸胀的手腕,偏头看向粥棚处。 粥棚四周不少的新兵都已经吃完了馒头,喝完了米粥,此时都坐在地上。 没有什么人交头接耳,更没有人四处的走动。 在粥棚的四周,除去那些新兵之外,还有不少新兵的家眷,也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一起。 这一次招兵,大部分陈望都招的是孤身一人的,不过也招了一些携家带口不是太多的,邠州知州给出的名额有限,城内只有少许的地方可以腾出来。 陈望站起身来,目光看向四周,募兵已经结束,但是围在周边的人仍然没有没有散去的意思。 来晚了的,没有被选上的人,不是捶胸顿足,便是叹气哀声。 有人甚至跪在地上,拉着守卫在外的军兵恳求再招一些。 但是这一切自然都是无济于事,军中缺的兵额只有三百七十人。 连陈望都没有办法擅自做主,除非是以征募家丁的名义征召进来,而陈望并没有招募什么的家丁的想法。 粥棚已经开始拆了起来,几口已经吃完的大锅也被收了起来,现在回营天还未黑,还能处理一些事情。 “大哥。” 陈望正向胡知礼询问着军械的问题,陈功从另外一侧走上了前来。 看到陈功走来,陈望又嘱咐了几句胡知礼,便让其先行回营去调拨军械。 “怎么了?” 陈望转头看向陈功,迎了上去。 “和邠州的人已经交接好了,这些兵卒家眷等会便跟他们开拨往城内走,不过可能还要些时间……” 陈望顺着陈功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七八名头戴平顶巾,身穿着淡青色贴里的衙役,还有一名头戴吏巾,身穿青色盘领衫的吏员。 这些人明显就是前来接领的人员,分别之际,多有不舍者。 不过世道艰难,眼下能够进城,能够当兵吃饷,起码也算是有了一份保证,众人之间别离并没有那么的难以忍受,不过仍旧有人忍不住哭了出来。 “多等一会,没关系。” 陈望没有催促,他的目光只是停留在了粥棚一会便移到了别处。 “让底下的军卒都装好车,先做好准备,天色不早了,别误了时间。” 陈望合上了放在了方桌之上的名册,心中还是忍不住的叹息了一声。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次的分别其实就是永别。 “崇祯八年,七月,高迎祥将平凉合临矾付之一炬后,转而东进,复攻明军。 洪承畴麾下兵微将寡,接连失利,数败之后,溃亡大半,一路撤离到三原、泾阳。 闯军气势如虹,高迎祥于关中会十三家七十二营义军,聚兵二十万,连营六十里。 宜碌、邠州、永寿、淳化、乾州等城,皆陷。 高迎祥令发万军,举王旗,尽起大军再度南下,兵进西安……” 这些跟随着皂吏走入邠州城的人,将来在城破之后不知有几人能活。 而他募下的这三百七十名新募的兵卒,也不知道能有多少人能够走下战场。 等到流寇再度东进之时,这三百七十名军卒都将会成为孤家寡人。 陈望骑上了战马,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脚踩马镫的感觉才能让他感到心安,手握着刀柄的时候,他才感觉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看到最后一双手分离开来,陈望才举起了手中的马鞭。 “呜——————” 低沉而又婉转的号角声缓缓在旷野之上响起,从西北吹来的轻风吹起了邠州城上无数的旌旗。 一众新兵在老兵的指挥之下开始了列队,他们大多都只是终日在地里刨食的农民,并非是军户出身,一时间有些混乱。 不过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虽然不懂队列,不明白如何排列,但是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在各队队官的命令之下,他们很快便已经是排好了队列。 虽然队列松散,很多的地方颇为散乱,但是这一切都让陈望很满意。 只需要十多天的队列训练,他们就能有一支军队的样子。 队列其实早在春秋战国之时其实就已经出现,当时以战车为核心,排列车阵,就需要严整的队形。 在长达数千年的战争之中,交锋作战的方式一直在变化,但战争的本质却基本从未有过变化的。 从秦汉时期到如今,队列基本都是一支正规军队所必须要先学习的东西。 只有会排布队列,才能在行军的路途之中严整有序,才能战场之上排列着军阵与敌作战。 陈望牵引着战马,行走在队列的右侧,巡视着整个阵列。 三百七十人,十人一排,共列三十七排,所有人都是目光向前,没有人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在列队的时候,便已经有人跟他们说了不允许去做的几件事情。 “行军路途,以肃静为要,禁左顾右盼,喧哗交谈,违令者捆打三十。” 这也是他们听到的第一条军令,当然这并非是原话,如果是原话的话,有些人确实是听不懂。 带队的军官用简明的话语描述了这一过于书面的军令,让众人都明白了这一道军令。 陈望收回了目光,举起了手中的马鞭,目光望向远方,沉下了声音。 “出发。” 陈望踢动马腹,座下的战马晃了晃头颅,打了一个响鼻,迈步向着前方走去。 “出发!” 按配着雁翎刀的军官,站在队列的左侧,高声的重复着陈望的命令。 旷野之上的一众新兵听到了命令,皆是手忙脚乱的向着前方迈步。 刚一迈步,阵列就已经开始散乱,但有站在侧面的军官尽心的约束着,还是能够保证行进。 阵列虽然混乱,走的虽然磕碰,但是他们确实仍然保持着队列。 第28章 浑河 带领着新募的兵卒刚回到了在营地之中,正好遇到了正领兵巡营的曹文诏。 陈望当即下令全军止步,随后下马行礼,立在一旁等候。 曹文诏目光从陈望身旁的一众新兵身上一扫而过,眼神微动,而后移动到了陈望的身上。 “戚军的选兵法?” 曹文诏眼神锐利,炯炯有神,彷佛明灯一般,似乎可以洞彻人心,一眼便看出了陈望挑选的士兵都符合戚继光所写的《纪效新书》的选人法。 “正是。” 陈望低下头,背脊微弯,双手抱拳回答道。 这个问题他没有做什么隐瞒,直截了当的承认了下来。 《纪效新书》并非是什么禁书,只要有钱就能够买到。 戚军虽然与辽军、蓟镇边军都发生过矛盾,但是戚继光的兵书却是没有被禁止流传。 在辽东的记忆之中,陈氏的大宅书房中就放有一本《纪效新书》,并非是接触不到。 “《纪效新书》是本好书,行军束伍、对敌接战都写的极为详尽……” 曹文诏神色复杂,心中思绪万千,他想起了一桩天启年间的旧事。 天启元年,有两支从南方千里迢迢一路赶赴辽东助战的军队。 一支是从四川石柱而来的白杆兵,一支是从江浙而来的浙军,领军者正是戚继光族子戚金。 建奴围攻沈阳,总兵陈策、童仲揆奉命率白杆兵、浙军驰援,一路推进到浑河,欲与沈阳城内的明兵对后金兵进行夹击。 但行至浑河之时,沈阳已被攻破,陈策于是下令还师。 但是游击周敦吉等将一再请战,不愿撤退。 群情激愤,营中诸将纷纷请战,言称:“我辈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为!” 此前戚军和白杆兵互有间隙,于是陈策、童仲揆展开阵势时,将大军分为两营。 风起明末 第21节 前营以白杆兵为主,由周敦吉与秦邦屏两人带领先渡河,于桥北立营。 陈策、童仲揆及副将戚金、参将张明世统浙兵三千在桥南立营。 后金军见明军援兵赶来,遂遣大军合围而来。 后金军以为这些军兵只不过是一支弱旅,只以为只需要一波冲锋便可以将其轻易击溃。 前军数冲未果,后金以精锐巴牙喇冲阵,亦被击退。 努尔哈赤于是遣后军往助,以数万大军将其团团包围。 白杆兵在周敦吉与秦邦屏等人引领之下,据桥而守,死战不退。 后金军冲阵者死于枪弩者数千人,后继冲阵之骑兵亦皆是纷纷坠马。 川兵诸将,川兵结阵迎敌,以数千对数万,皆奋勇迎击。 大战至下午,川兵先败两白旗,又败两黄旗,击斩落马者二三千人。 后金军损兵折将,仍是久攻不下,上下皆惊,甚至出现不战而败走者。 最后是归降的叛将李永芳,找到被俘的明朝炮手,以千金悬赏,命其开炮攻击川军。 红夷炮发,终于轰开了川军的军阵。 后金军遂蜂拥向前,纵然如此,川兵此时仍未溃败,周敦吉、秦邦屏两人领麾下军将依靠残阵仍然顽强抵抗。 只是川军鏖战多时,饥饿疲劳,难以支持,孤立无援,军阵最终还是被击破。 周敦吉、秦邦屏及参将吴文杰、守备雷安民等皆力战而死。 军阵破散,川军残军奔入南岸浙营,努尔哈赤驱使八旗军趁势南下。 童仲癸、陈策率领的浙兵三千人,于浑河以南五里处布列战车列车营待敌。 戚金所领浙军,便是以戚继光所著《纪效新书》为准编练而成。 车营坚固,八旗军数冲不进,反被杀伤甚众,死者相枕。 总兵朱万良、姜弼率领三万余援兵作为后军,行至白塔铺望见八旗军围攻浙兵车营,竟然观望不战,畏惧不前。 当时曹文诏便在军中,他亲眼看着不远处,后金军将浙兵的车营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浙兵车营之中起初不断有火光冒出,硝烟弥漫,到最后火光消失,硝烟不再。 行军作战,携带火药一般都可以用数战,但是浙兵竟然在一战都将其打尽,足以见战事之惨烈。 曹文诏现在都记得当时的屈辱,三万大军,竟然一触即溃,后金骑兵不过三千之数。 朱万良、姜弼等人根本就没有想去救那些浙兵,而他那个时候只不过一名游击,麾下家丁不到百骑,营下军兵不过一千,想要驰援,却只是有心无力,最后也只能是跟随着大众一路逃亡。 三万人被三千人追杀逃亡,简直是耻辱至极。 夜幕落下,后金军再度增多,而眼见己方援兵逃亡,陷入重重包围的明军也陷入了绝望。 没有人投降,也没有人屈服,在最后的时刻。 陈策、童仲揆与戚金、张名世及都司袁见龙、邓起龙等大小将校,共计一百二十余名将校无一归降,皆力战殉国。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他们高唱着旧日的军歌,高昂着头颅,慷慨赴死。 曹文诏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化作了一声长叹。 有心杀贼,但却无能无力,他一直这么努力的向上攀登,便是不想再遇到这种无力的情况。 看着陈望招募来的这些新兵,他想起了曾经遇到的那些浙兵。 曹文诏拍了拍了陈望的肩膀,郑重其事道。 “好好练兵。” 陈望缓缓抬起了头来,他的目光和曹文诏的目光交汇在了一处。 “练好了兵,杀回辽东,报仇雪恨!” 曹文诏目光深沉,紧握着双拳,郑重道。 陈望抱拳的双手不由紧了一紧,一股难言的愤慨之情从他的心底升起。 那股情绪并不是属于他,而是潜在在心底的深处。 那是属于另一个陈望的怒火和不甘——辽东!辽东! 亲族家眷被残杀,世世代代所居住的地方被占领。 远离故土,背井离乡,逃亡广宁,万般的屈辱…… 陈望没有压制心底的里面的那股愤慨,他能够明白那股愤概。 “报仇雪恨。” 陈望握紧了拳头。 他不甘心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他很清楚,如果不做出改变,要不了多少年,烽火便将会燃大江南北,燃遍整个神州。 九州幅裂,神州陆沉…… 都说,大厦之将颠,非一木可支。 时代的洪流不可逆转。 但陈望就是想要试一试。 他想要做曾经文天祥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情!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第29章 军械 驻军的营地在邠州的城西,并未在城中。 驻地分五区,东西南北四方各由一司把守。 一营有三部,共六司战兵,剩余两司则守备中军外围,随时策应四方。 陈望领着一众新募的军兵,返回了营地的东面,这里是他所领司应该驻守的地方。 东面靠近邠州城,是最为安全的地方,所以曹文诏才将这一面的防守分配给了陈望。 现在陈望仍然只是百总的职位,不过还有个代把总的头衔。 不过眼下新兵已经募来,只要再打一场,得了新的军功,便可以把代把总的代字去掉。 陈望以前的首级功都已经是换成了银钱,前前后后的厮杀,他攒了不少的银钱。 差不多六百多两白银,不过大部分都放在了辽东。 流贼的首级不值钱,甚至没给叙功,当初在辽东斩杀的七名鞑虏,只有三颗兑了朝廷的封赏,他身上的试百户就是这样来的。 其余的都卖给了别人,一颗首级六十两,比朝廷给的多了十两,杀的那个白甲兵,除去朝廷的赏银外,曹文诏还给他额外奖了五十两。 陈望并非是没有官身,其实他除去营兵的身份,还是领着试百户的官身。 明朝中后期,原本负责军事的都指挥使司权力逐渐消退,被镇戍总兵所制。 明朝的武官系统分为与五府及都司卫所有关的武职官系统,跟镇戍营兵制。 营伍官无品级,无定员,不世袭,只有卫所制下的军官才有官品。 明朝时期总兵等营兵的职位,其实都是无品级之武官官名,统辖兵士、编制定员、位阶不固定。 营兵与营将相习,战时不需要朝廷任命,直接由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等统带出征。 为了行事方便,也为了兼容两套系统,卫所的武职也就逐渐成为后者的阶官。 这一套系统十分的复杂,甚至是混乱。 简洁一些理解,将这些有品级的军职在营兵之中理解为后世的军衔就简单多了,不过这其中还是有不小的区别。 比如曹文诏作为大同镇的总兵,领的是正二品都督佥事的军职,行的是总兵之事,而非是都督佥事之事。 陈望至今都没有弄懂这两套系统之中军职和武职之间联系。 不过也不需要弄懂,反正成为了营官,之后的官身自然而然就来了。 一营的把总拿个副千户的官身要不了多少时间,几战下来,表功的文书上去,官身就能下来。 洪承畴曾经虽然压过曹文诏的战功,但是现在和曹文诏的关系已经不再如同当初一样剑拔弩张,已经是缓和了许多。 而且洪承畴现在还需要依仗着曹文诏平定流寇,自然是态度放缓了许多。 军械调拨都已经下来,胡知礼先行入营,已经是领着军兵将其都搬回了营地之中。 陈望站在堆满了军械的几座帐篷外,不断的翻看着送来的单录。 胡知礼站在一旁,有些无奈的说道。 “军服只有夏装,军帽没有,发了些网巾,布面甲二百三十领,锁甲二十领。” “长枪四百杆,腰刀六十把,遮臂三十,高钵盔二十顶,笠盔是全的,有三百七十顶。” “鸟铳的事情我跟拨军需的人都说了,杂乱的火器不要,只要鸟铳多备些,又拿了曹守备的书信给他看,现在拨来了有一百二十杆。” 军械调拨营中存储不多,基本都是由洪承畴指派官吏统一调拨,因此陈望去找曹鼎蛟的书信,又塞了不少的银钱。 “看了几件布面甲,里面甲片不厚、数量也不够,上下加起来甲叶只有一百三十多片,大部分都在胸前,下面的甲叶只有些许,防不住什么。” 陈望点了点头,合起了手中的单录。 “有一百多片甲叶已经不错了,好歹也是铁的。” “二年的时候,在北京城里,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些京营兵,他们的甲里面塞的真就是纸。” 听到陈望说起京营,胡知礼神色不屑的骂道。 “狗屁京营,辽东的乞丐都比那些京营能打,个个瘦的跟竹竿一样,吃空饷吃成那模样,拉到辽东来活不过三天就要被人砍了脑袋。” 陈望不置可否,明朝的京营已经烂到了根里,数万京营能打的都不知道能不能挑出来一千人。 风起明末 第22节 所有的武备之中,也就是神机营的现在仍然是拿着最新的火器还能用用,其余的京营兵一把称手的武器都找不出来。 陈望走进军械库,拿过了一支鸟铳。 鸟铳入手颇沉,拿在手中依然可以清晰感受鸟铳的重量不轻。 手握着的木柄没有多余装饰,也没有毛刺的感觉。 铳管长度已经超过了一米颇多,将鸟铳整支放下之后,差不多在他肩膀下的位置。 陈望向着旁边正在练习队列的一众新兵看了一眼,他的身高已经到了一米八,比那些新兵都要高不少,一般人拿着基本都是肩膀的位置。 “鸟铳试了吗?” “放过几只,其余都检查了,送来的都是些铳管厚的,我还让营中掌军械的老郑头过了目,没什么问题,轻易炸不了膛。” 胡知礼咬着牙,有些肉疼,问道。 “这鸟铳,真有那么重要?” 他依照着陈望的要求,塞了二十两银子给发军械的那贼鸟让其关照。 “有这银子,够买副好甲了配把好刀了。” 二十两白银虽说不要他出,但是胡知礼还是觉得不值当有些肉疼。 “自然重要。” 陈望拿起鸟铳,端在手上,将枪管举到和眼睛平行的位置。 左目微闭,右眼睁开,三点一线瞄着前方的旗杆。 端着鸟铳,一种莫名的感觉从陈望的心中缓缓上升。 火器是未来战争的主流,尤其是当燧发枪开始普及之后,火器的可靠性会翻上数倍,彻底成为战争的利器。 “选一百二十名表现优异的作为鸟铳兵,笠盔、布面甲、青衣全都发下去,布面甲鸟铳兵留四十领,腰刀全配给鸟铳兵,其余的发给其他旗。” “所有人员披甲训练。” “锁甲、高钵盔、遮臂暂时先都留下。”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鸟铳,将其重新放回帐篷,随后回头看向营地之中一众站立于原地,昂头挺胸,一动不动的新兵。 “七天之后,选官。” 第3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七日的时间转瞬即过,七天的时间之中,这些新募的军兵每天除了站军姿便是练习队列,什么都没有做。 每个司的驻地都有分区,通常时间,互不往来,因此陈望让麾下的军兵训练,也没有引起什么波动。 只是曹文诏和曹变蛟、曹鼎蛟几人偶尔巡营,看到陈望在练兵的时候过来问上几句。 曹文诏、曹鼎蛟看了几次,询问了一些细节和问题,陈望都一一作答,而且回答十分详尽。 留下一个练兵有方的印象,自然是没有坏处。 曹变蛟倒是没有问什么,只是每次都呆在一旁看上半天,然后带着人才离开。 陈望也摸不清楚曹变蛟心里倒是想的什么。 不过陈望也没有去问,因为现在要紧的事是另外一件事——流贼要来了。 时间正在逐渐迫近七月,这七天的时间他们的军营之中没有发生任何事,但是外界确实发生了很多的变动。 他在官道之上看到了从西北退下来的军队。 贺人龙和左良玉拔师回撤,放弃了宜禄镇。 似乎是在宜禄镇遭受的压力太大,孤立无援有遭受包围的风险,所以洪承畴才让其撤退。 左良玉、贺人龙撤到了邠州之时,张全昌也领兵赶到了邠州。 北线追击满天星、李自成的战事并不顺利,双方大战了数阵互有伤亡。 高迎祥带领的主力从平凉南下进入了巩昌府,劫掠秦安,清水等地,巩昌府告急。 流贼的主力开始移动,洪承畴于是命北路军回撤,让延绥镇的军兵进剿,调回了张全昌,又命张外嘉领本部兵马两千五百人驻守在真宁。 洪承畴调动军兵,并非是为了防守邠州。 贺人龙只是路过邠州,张全昌则是赶来和他汇合,洪承畴命令他们经由凤翔府西进,前去巩昌府去堵截想要西进的流贼主力。 贺人龙麾下有三千战兵,张全昌麾下有一千五百战兵,加上就在凤翔府吊在其后的都司田应龙麾下的两千三百人,合兵六千五百人。 窜入巩昌府的流贼足有七八万,超过了几乎十倍,但是巩昌府又不得不救,而明军现在兵力捉襟见肘,洪承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过洪承畴也知道平凉的贼匪也多,所以将左良玉麾下的昌平兵留了下来。 洪承畴将战局的指挥权交给了曹文诏,左良玉麾下两千七百余名战兵也归给曹文诏节制。 当天刚刚撤到邠的时候,左良玉便前来拜见曹文诏。 陈望当时跟着曹文诏见了左良玉一面。 真实的左良玉和陈望想象之中的想象截然不同。 左良玉身形颇为魁梧,走起路来虎步龙骧,蓄着短须,打理的干干净净,眉目清朗,绝对称得上是英俊威武。 进来营中拜见之时,态度也是极为恭顺。 左良玉现在还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逃跑将军”,麾下军兵敢战,战功也算卓越。 不过其实,现在左良玉已经是现出了一些端倪,陈望也听过了一些风言。 崇祯七年,左良玉在怀庆时与当地督抚在军议之时意见不一,冲突了起来,旋即便被弹劾,还因此受了罚。 之后督抚以文书征调他的军队,左良玉领兵不准时应征,而是姗姗来迟,追击之时也是不尽心尽力。 不过左良玉和曹文诏两人曾经一同作战,那个时候他也是受曹文诏节制,他是亲眼看着曹文诏如何剿灭了山陕两省的贼匪。 曹文诏分润战功也并没有厚此薄彼,因此对于曹文诏,左良玉一直都是颇为尊重。 不过两军合起来也才五千五百余人,还是有些势单力薄。 洪承畴又命邠州知州征募壮丁作为辅兵,配合曹文诏。 那邠州的知州听到贼寇又要来了,一改之前的高傲姿态,又是送粮,又是送米,派了不少的壮丁作为辅兵,还请曹文诏移营进城。 当初二十多万流贼从邠州过境之时,那浩浩荡荡的景象,一连数日城下都是过境的流贼,吓得州内的大小官员都做好了悬梁自尽的准备,那邠州的知州连遗书都已经是写好了。 左良玉、贺人龙两人撤回之后,大批的百姓随后不久也跟在两军的身后到了邠州。 不过邠州的知州说什么也不愿开门,只是让其望东继续走。 而听闻了又要打仗,留在城南的一众流民更是惶恐不安,在曹文诏的几次要求之下,邠州的知州放了一波粮食给那些流民,让其向南往永寿走。 曹文诏带着他们在官道之上送别贺人龙和张全昌两军。 贺人龙人称“贺疯子”,他是武进士出身,武艺高强,骑射功夫了得。 作战勇猛,不畏生死,往往冲锋在前,因而得名。 贺人龙满脸的胡须,虬须虎眉,颇为豪迈,龙行虎步,骑乘着一匹毛色犹如绸缎,乌黑发亮的骏马极为引人瞩目。 张全昌身穿着一身亮金山纹甲,都被他抢去了风头。 众军在城下吃了一顿有肉的饭食,随后便向着南方急行而去。 陈望目送着贺人龙和张全昌离开,只有他一人知道,贺人龙和张全昌这一去,将是败绩而归。 贺人龙和张全昌两人损兵折将但还是活了下来,但是都司田应龙却是战死沙场。 《明史》之中记载这一战的结果。 “七月,高迎祥、张献忠掠秦安、清水,人龙偕全昌破之张家川。已而失利,都司田应龙等死。” 陈望没有提醒,他也提醒不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把总,而且对于那场战事的情况并不了解。 战败的具体原因无人得知。 陈望收回了心神,望向身前站得笔直的一众军兵。 山雨欲来风满楼,战争的号角已经迫近,他已经没有了时间…… 绣着虎纹的火红色旌旗在营地的矮台之上猎猎而动。 陈望罩袍束带,头顶着高钵铁项盔,披挂着缀钉铁甲,右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另一只手挎在革带之上。 陈望抬起了头,居高临下扫视着站在矮台之前一众站的笔直的军卒。 陈功、胡知义、胡知礼、唐世平四人皆是罩袍束带,顶盔贯甲分立于陈望的身后。 第31章 推举 站在矮台之上抬眼向下望去,陈望看到的是一张又一张略带畏惧的脸。 四局军兵,四百五十三人,皆是昂首挺胸的站立在校场之上。 不仅仅是三局的新兵接受了训练,另外一局的老兵也接受了同样的训练。 这些老兵他们在队列方面基本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陈望只是改进了一下站姿。 陈望的目光向右移动了些许,老兵组成的那一局战兵就站立在队列的最右侧。 那一局的军兵和另外三局的新兵虽然穿着同样的衣服,同样戴着笠盔,拿着旌旗。 但是一眼望去,却是可以分辨出两者之间的差距,就好像一条的无形的沟壑横在两者中间一般。 七天的队列训练,靠着军棍让这三百七十名新兵勉强分清了左右,矫正了站姿和走姿,掌握了基础的队列。 他们站在原地也可以站的笔直,他们知道要跟着旌旗的方向行走,他们记住了当听到军号响起之时无论身在何处都要立即前往校场。 当他们穿上盔甲,拿起武器,举着旌旗聚拢在一起时,他们看起来像是一支军队。 但他们并不是,他们仍然只是一群农夫。 他们的身上没有血气,他们的眼中没有杀意,他们的眼神之中充斥着恐惧,他们加入军队只不过是为了吃上一口饱饭。 风起明末 第23节 陈望的目光在左右游离,那些那些老兵都是见过血,上过阵的军卒,他们的身上带着血气,眼神之中蕴藏着杀意。 正是因为打多了仗,打老了仗,他们已经变得无比油滑。 辽东的那些军将能打吗? 他们自然是能打。 崇祯十四年,七月二十六日,洪承畴在宁远誓师,率八总兵、十三万人出征。 七月二十八日,洪承畴领军抵锦州城南乳峰山一带,与清军相遇乳峰山。 两军排开阵势在乳峰山展开激战,清军均以惨败收场,初战清兵失利,几至溃败。 清军八旗入关前共有四十个甲喇额真,松锦之战阵亡者多达十余人。 崇祯二年末的己巳之变中,关宁军与各路勤王军于城下与后金军鏖战,也成功将其击退。 若是真不能打,又如何能够打出这样的战绩? 他们拿着最多的军饷,穿着最好的甲胄,拿着最好的武器。 但凡是能够精诚合作,后金只怕是刚一露头便被剿灭。 只可惜辽东的那些军将打多了仗,爱惜起了羽翼。 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劫掠钱财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本来有很多的机会,但是这些机会都被他们从手中放过。 直到最后,后金这头恶狼已经演变成了真正的猛虎,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些大同兵也是如此,打顺风仗的时候个个争先,稍有颓势,便心生退意,士气大降。 将无决死之心,兵无死斗之意。 曹文诏虽然敢战,也有决死之心,但是他也逃不过这个时代的局限,战时主要还是靠着精锐的家丁搏杀,至于普通的营兵只不过是胁从罢了,又如何能让其心存死斗之意。 陈望收回了目光,这些新兵就像是一张白纸,可以任其书写,他们还没有沾染上这个时代大部分明军军中那种丑恶的习气。 而这些旧兵已经是积弊难改,但现如今也不可能将其踢出队伍,只能暂时分离,尽可能的减轻其影响,再看一看是否能够将其改造。 陈望没有说什么话去鼓舞人心,而是选择了直接开门见山。 “大战在即,大部的流寇已经朝着邠州方向蜂拥而来。” 校场之上没有人出声,这七天的训练,军棍教会这些新兵什么叫做肃静。 虽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陈望站在矮台之上,清楚的看到他们脸上神情的变化。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迅速的在人群之中蔓延了开来,不仅仅是新兵的队列,就是不少的老兵也是显出了惧色。 平凉方向过境的流贼足有十数万,当初在西安城下,流寇联营五十里,夜幕落下,漫山遍野尽是灯火,如何让人不心惊。 “之前已经为你们分了各自分了队,现在每队自行推举出三名队长候选。” “你们队的队长和队副,将会由我从这三名队长候选之中选出定下。” 陈望的话音落下,校场之上的一众新兵皆是神色迷惑,他们对于陈望的这道命令十分不解。 校场之上,一众站着的新兵皆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农夫长工,一直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于受人安排。 他们以为过了一段时间,陈望就会派遣队长下来管辖他们。 他们想过很多的事情,也想过或许他们之中表现优异的人会被提拔,但是他们唯独没有人想过,陈望会让他们自己选出队长,推举军官。 唐世平面色微变,转头看向身前不远处的陈望,而后又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陈功和另外一旁的胡家两兄弟。 他注意到陈功和胡家两兄弟神色未变,想必已经是事先得知。 唐世平眼神微动,将原本想要说的话也憋了回去。 “我左手处有三顶军帐,你们之后依次走进军帐,进去之后说三个人的名字,军帐之中有人会帮忙记录下来。” “所有推举都是隐秘进行,你们到底推举了谁,只有记录者和你们自己知道,旁人都不知道。” 陈望上前了一步,沉声道。 “但是你们必须清楚一点,你们所选出来的人,在将来会成为了你们的队长,他将会带领着你们走到战场之上。” “刀剑无眼,战场无情,如果你们想从战场上活下来,就选你们认为最可靠的人。” 陈望环视着校场之上的一众新兵,继而言道。 “所有人不允许有任何言语的交流,违令者,捆打三十军鞭。” “推举从现在开始,所有人跟随着本局局总旌旗,依次走入军帐登记,等候入帐者,与军帐保持五步间隔。” 陈望的命令下达,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三人各领亲兵,带着旌旗走了下去,带着三局的新兵向着军帐走去,他们三人分别带领三局新兵,任为百总。 第32章 堂堂之阵 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三人离开,带着三局的新兵前往左侧的军帐开始了推举。 另外一局的老兵则是负责维持排队的秩序,在三局新兵的外围守卫着,防止有人不按照规矩行事。 矮台之上只剩下了陈望和唐世平两人。 唐世平目光闪烁,军队遭受伤亡上级命令临时募兵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那些新兵就是炮灰,大战的时候顶在前方,老兵作为队长和旗总教导其作战,在后面往往还有老兵充当的督战队以防止新兵溃败。 这些新兵运气好的活了下来,他们就能成为老兵被吸纳进来。 置于那些运气不好,死在了战场之上的,没有人会记得他们。 什么抚恤金,什么厚待都不会有,那些东西都是虚假的,老兵的尚且克扣,更不用提这些刚入伍的新兵。 但是陈望却似乎是真的在练兵,三局的新兵本来应该是要打乱混编,分给部中另外一司一局的新兵,但是陈望却请求将三局的新兵都划归入内,才有现在的景象。 就在唐世平正在思索其中的原因之时,陈望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他的耳中。 “挑一个旗总的名字,在今天晚上之前交给我。” “嗯?” 唐世平微微一怔。 “我身边缺一个副把总管辖事务,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你安排一下局内百总的空缺。” 唐世平心绪浮动,推举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他还以为陈望已经准备将他排除于核心。 但是就在他还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陈望却是将他连提两级。 从副百总连跨两级,直接变成了副把总,而且局内百总的空缺也由他安排。 “多谢把总提拔之恩!” 唐世平跪倒在地,叩首低头。 他的面色涨红,语气颤抖。 “起来吧。” 陈望抬了抬手。 这几天他带领新兵回来之后,一应后勤都是由唐世平安排。 唐世平名义上是副百总,但是这七天一直都是做着副把总需要做的事情,还将其安排得井井有条。 履历干净,出身大同,颇有勇力,天启七年兵,因军功升副百总。 陈望如今能用的人并不多,三个局他必须要保证如臂使指,因此陈功和胡知礼、胡知义三人就必须是局中的百总,副把总的人选其实也就唐世平一人。 陈望将目光重新投到左侧的三处军帐。 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三人分别进入了一处军帐之中,每局的队伍都有人管理盯视,那些新兵正在一个接着一个排队有序的进入军帐之中进行着推举。 陈望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唐世平的异常。 “推举的事情,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唐世平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把总让新兵自己推举队长,就算是提前保密杜绝了串通拉票的事情,但是队长队副全部让新兵推举而出,只怕把总威信有失,难以号令军伍。” 陈望摇了摇头,说道。 “最后决定的权力在我的手中,这些并不能成为问题。” 军队是自上而下的权力结构,权力自上而下按垂直系统直线排列,权力集中,命令统一,决策迅速,指挥灵便。 下级的权力大小皆是由上级赋予,而上级的权力也由下级军官的权力来支撑。 队长队副只不过是最低第一级,影响有限,不过陈望也并非是将决定的权力交给这些新兵。 陈望保留了最后任命的权力,每个新兵能够推选三个候选,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他的手中,这样可以最大限度保证权威性。 因为之前的保密,没有人知道推举的事情,所有人的表现都是自己真实的状态,并没有刻意。 那些有能力的人在训练之中自然会脱颖而出,受到其他人的信任和敬重。 陈望让军卒推举基层军官人选,就是能够尽可能的选拔出军中的人才。 如果有足够的人才,陈望自然也会选择空降军官,这样能够最大的程度的形成战力。 但情况就是没有,那些老兵虽然有这个能力,但是他们同样也会将旧军队的习气带入新军的队伍。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分成三局登记的十分之快。 统计的人员也统计的十分的之快,军中办事最重效率,怠慢者甚至可以依军法直接斩首。 四局的军兵很快便重新在校场之上站定,陈望站在矮台之上,展开了手中的名录。 这段时间每天也有人给他禀报训练的进度,他自己也在训练场上每日督导,其中很多名字陈望都很眼熟,看见名字也能够记起长相。 三局共有九旗二十七队,依照着印象,还有得票的情况,陈望依次从中选出了五十四人,分别作为队中的队长和队副。 这些被选出的队长和队副来到了矮台之前,一个个皆是面露欣喜,难掩喜色。 队长和队副,大小也是军官,他们原本都是地里刨食的农夫,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够当上军官如何不喜形于色。 风起明末 第24节 二十七名队长各自领了背旗带着自己的队副返回了军中。 二十七面黄底红边的队旗出现在军阵之中,气势瞬间再度上涨了一截。 旌旗不仅能够作为号令,还能够增长气势,旗帜鲜明、衣甲严整,皆有同样的效果。 旗总没有选定,陈望准备等到下一轮的训练之后,再逐步挑选,循序渐进。 对于第二轮的训练,陈望的心中已经是有了底稿。 七天的队列训练效果有限,靠着手腕绑绳,筷右碗左的方法,还有军棍,现在三局新兵分辨了左右,也会站队列队,左转右转,在齐步行进和跑动之时保持严整。 可惜没有多少的时间再让陈望训练,如果时间充足,陈望甚至想要这些军兵先进行二十多天的队列训练,将队列行进变换等等都编进去,将其学会。 队列在冷兵器时代的重要性甚至要更胜过排队枪毙时期。 冷兵器时代的作战,乱哄哄的一团,四处捉对厮杀的场景基本不会出现,只有在小规模的战斗之中才会偶尔出现。 大规模的战争,从来都是军阵相接。 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 第33章 练兵 后世的很多练军法,其实真要说却不一定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所以陈望所行的练兵法,现在完全是依据戚继光所写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 练兵先练力,行军作战皆需气力,手力、足力、身力全都要练,也是基础中的基础。 这些新兵原来都是农夫,他们体格其实还算是健壮,长于耐力,只是因为饥饿大多都瘦弱了许多。 不过这段时间邠州知州,听闻贼寇又要来了,送了不少的肉、米进入军营,每司都分到了不少。 陈望没有藏私,将其一应的肉、米全部加入了普通军兵日常的伙食之中,这段时间整个司的军兵皆是吃的满口流油。 七天的时间,大部分新兵脸上的菜色都消了不少,体格也逐渐的恢复了起来。 补充的第二轮训练,便是练力。 训练列队长跑,以各人一口气跑一里,不气喘,队列不严重分散为合格,用以练足力。 平时训练之时,穿戴甲胄,手持军械,用以练身力和手力。 不过在练力之前,还有两项最为重要事务要教。 一是鸟铳的装填和击发,二便是长枪的使用和结阵。 鸟铳兵的训练很难办,调拨下来的鸟铳一共只有一百二十杆,全都发了下去,每局现在有四十杆鸟铳,没有备用。 鸟铳是有使用寿命,一杆做工精良鸟铳可以使用很久,甚至可以打上数百发。 陈望看了看底下军卒肩上扛着的鸟铳,他很怀疑,这些工部打制的鸟铳到底能不能打上一百发。 虽说是使了银子换了一批优良一些的鸟铳,但是该炸膛的时候仍然避免不了,拿着工部的鸟铳没有人敢保证下一次的击发会不会炸膛。 也就是这些新兵一无所知所以才敢拿着这些鸟铳使用,营中的老兵多是对鸟铳敬而远之。 没有测试过,陈望也不知道这些鸟铳的使用寿命,所以实弹训练必然是不能太多。 一天真打上十几发,不说鸟铳的使用寿命问题,就说火药的问题都难以解决。 跟随着鸟铳调拨下来的火药总共也没有多少,铅子虽然管够,但是没有火药又有什么用。 “胡知礼。” 陈望举起手中的令旗,看向站在矮台下方的胡知礼高声道。 “属下在!” 胡知礼上前一步半跪于地,垂首应命。 虽说两人是表兄弟,但是军中聚兵之后,却是只分上下,不分亲疏。 “你领三局中的鸟铳兵去校场东面的新靶场,教习鸟铳使用,三段轮射。” 陈望手中的令旗被矮台上的传令兵接下。 “遵令!” 胡知礼双手举起,从走下矮台的传令兵手中接下了令旗,高声回道。 领了军令,胡知礼没有怠慢,手持着令旗点起了一百二十名肩扛着鸟铳的鸟铳兵离开队列。 七天的训练成果还是不错,一百二十名排在队列最后放的鸟铳兵在被点出队列之后,很快便变成了行军,以六人为一排,共分二十排,跟随着胡知礼望东面的靶场前进。 东面的靶场是新修的训练场,说是新修,其实也不过是扎上了十几块木靶,总共用了不少半个时辰的功夫搭建城的简易靶场。 限于鸟铳的使用寿命,还有火药的储存量,陈望每天给鸟铳队定下的击发弹药数是三发,其余的时间光练习动作不使用火药射击。 现阶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鸟铳射击实弹和非实弹之间差距极大。 但现在他没有太大的自主权,一切就像是在笼中起舞一般。 陈望双目微眯,目光闪动。 把总的身份远远不够,就是千总、中军也不够。 要想真正的施展拳脚,获得一定的自主权,起码也要是成为游击。 只有成为游击才有独领一营的权柄,不独领一营,总是会收来自各方各面的掣肘。 随着鸟铳队的远去,陈望也收回了目光,将目光重新放在站在校场之中一众兵丁的身上。 陈望没有继续发号施令,而是缓步走下了矮台,向着校场的正中央走去。 唐世平跟随着陈望一起望着中央的地带走去,而胡知义和陈功两人则是指挥着军兵分开了道路,然后围成圆圈,围绕着校场的中央地带。 校场的最中央,十二名肩扛着木枪的老兵列阵站于其上,他们六人一排,站成了两排,手中的木枪枪头没有枪尖,只有一块包裹成团的白布。 他们的前方还立着一个草人。 陈望一路走到了草人的前方大概六步的距离这才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候陈功也走上前来,将一杆长约一丈三尺的制式步兵长枪递到了陈望的手中。 长枪入手,陈望感觉手中微微一沉。 木制枪柄微微有些粗糙,这是一杆新枪。 一丈三尺长的长枪握持在手中,还是握在后端,拿起来颇费力气。 若是没有使过枪的人,用上这种长枪无疑是难以使出全部的威力,甚至连刺中敌人都有些难,也不知道如何用力。 陈望站在圈中央,环视着一众围在四周的兵丁。 最前面几排的兵丁都坐了下来,只有最后两排的兵丁是交错站着的,组成了颇大的一个大的空心圆阵。 “握持长枪,须腰马合一,不仅仅用双手发力,腰、腿、身皆需发力。” 陈望眼神慢慢的变得凌厉了起来,身躯微侧,长枪朝前。 “看好了,我只演练一次。” 环绕在四周的一众兵丁皆是屏气凝神,哪怕是场中的十二名老卒也是一样。 “目视枪尖。” “脚踏实地,先蹬地面,而后腰部旋转,双手向前,同时发力。” 陈望一步一步的分解动作,最后向前踏出了一步,目光集中在了身前的草人身上。 “发力之时,可以大喝以壮声势,提升气力。” 陈望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猛然刺出。 “杀!”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陈望手中的长枪已经是刺中了身前不远处的草人。 锐利的枪头一瞬间便刺穿了草人的胸膛,冷森森的枪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映入了众人的眼眸之中。 校场之上众人皆是心中惊惧,如果这一枪是刺向他们,他们绝对无法躲开。 “拔出长枪之时,可以深吸一口气,以便发力。” “战场之上,你们手中的兵刃就是你们活命的根本。” 陈望拔出刺入草人胸膛的长枪,重新转过了身来。 “在战场之上,能够依靠的只有两件事。” 陈望肩扛着长枪,肃声道。 “其一,便是你们自己手中的兵刃。” 第34章 万军如一 其二陈望并没有说。 等到众人消化了一会之后,提起了市井的评书,让沉闷气氛缓和些许。 “你们应该都听过一些评书。” “那些什么英雄好汉,打仗厮杀的事情应该都听过了不少。” “械斗打架这些事情,大家也应该都经历过。” 在这个时代,为争水争田等事,几个村庄宗族之间,爆发大规模的械斗并非是稀奇的事情。 “所以有的人以为打仗也是一样。” 陈望微微握紧手中的长枪,环视着四周。 “但真正的战场,比之乡邻械斗还要恐怖万倍,还要残忍万倍。” 陈望声音清冷,使得场中原本略带轻松的氛围瞬间再度变得沉闷了下来。 “战场搏杀和校场中比武、擒捕小贼、乡村械斗完全不同!” 风起明末 第25节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将其平举起来。 “开大阵,对大敌。” 随着陈望的声音,十二名老卒几乎是在同时迈步,他们肩扛着长枪,缓步向前,犹如一堵墙壁一般向前推进。 陈望将手中的长枪对准了前方的那一队的老卒,高声喝令道。 “列阵!” 在军令下达的一瞬之间,收到了军令的十二名老卒瞬间便是放下了手中的长枪。 第一排的军卒将手中的长枪直举,第二排的长枪则是从第一排的缝隙之中伸出。 陈望手持长枪,环视着众人,指着前方的枪阵。 “如果有人可以正面突破枪阵,赏银百两!” 陈望的话语落入人群之中,瞬间便惊起了的惊涛骇浪。 “一百两?!!” 有人惊呼,一百两的白银,他们这些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一百两白银长得是什么模样。 他们的饷银一个月也才一两半,要是想攒下一百两的白银,那也得攒到猴年马月啊。 人群之中不可避免的骚动了起来,四下也响起了嗡嗡的人声,这一次并没有军官再拿着军棍来惩戒他们。 不过虽然赏银很多,但是并没有站起身来,毕竟一个人打十二个人怎么可能能赢。 “一个人对十二个人难有胜算,我很清楚,所以参加者也以队为单位,一百两的白银分给十二人。” 陈望的话让一众新兵的眼神再度的热切了起来,也燃起了些许的希望。 十二个人对十二个人,只要能够冲开阵列就有,这也并非是没有机会。 条件改变,一百两的白银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十二个人的名额在短短的一瞬间便已经凑满。 十二名新兵站在了校场的中央,他们都拿到了一杆枪头裹着白布的长枪,和老兵的阵列遥遥相对。 陈望也退到了场外,将场内交给了两队将要交锋军卒,众人的目光也集中在了场中。 周长寿握着手中的长枪,穿着防护的盔甲,他现在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咚咚的跳动着,他从未被这么多人同时注视过,巨大的压力积压在他的心头。 身前不远处十二名列阵以待,十二杆长枪组成的军阵,犹如刺猬一般。 “怎么打?” 有人低声询问道。 “把总说了只能从正面打,不好冲啊……” 众人虽然报了名上了场,但是心中都是惴惴不安,众人都没有草率上前。 “我们十二个人一起往前冲,一定能冲过。” “把总说的只要能够冲开军阵就行,又没有说要给他们全部打倒。” 又有人提议到,众人来自不同的队伍,没有人拿主意只不过一盘散沙,眼下有人拿了注意,当即都附和了起来。 周长寿本想要说话,但是被这么一打断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本来想说不如也和对面那些老兵一样列着军阵去打,但是眼下有人提出的建议得到了附和,他也没有再说的想法了。 周长寿点了点头,同时目光看向那提议直接冲阵的人。 他们彼此之间大多都不认识,毕竟才七天的时间,能够认得清本队的人都不错了,但是周长寿却认识此时提议的那人。 这个留着一脸杂乱络腮胡须的人名叫黄虎,和他是一个地方的人,力气天生就比旁人大的多,所以颇为出名,而且这一次还被选为了队长。 “我先冲,你们跟着后面,我们就往那中间冲。” 黄虎握住了长枪,抖了一抖,一层白灰从枪头的位置掉下来。 枪头都是沾着灰的,被击中胸口和腹部了就得退场,当作是阵亡。 黄虎想的就是一个换一个,先用长枪刺中一人,为身后的人打开一条路。 “不要怕,我们身上穿着甲衣,被刺中也就是痛上一会死不了人,我换一个,后面的人再换上一两个就给他们冲开了。” 黄虎一边说话给身后的众人打着气,一边迈步向着前面走去。 黄虎背着队旗,众人都跟着他一并往前,虽然没有阵型,但是也是气势颇足。 眼见的两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众新兵皆是屏气凝神,注意力都击中在两队人的身上,不敢大声说话。 十五步、十步、八步、五步! 距离越来越近,五步的距离已经快到了交锋的距离。 “杀!!!” 黄虎猛喝一声,握持着长枪,率先冲向前方。 站在外围观战的陈望眼神微动,这个新兵倒是让他感到颇为意外,不是因为勇气的问题,而是他只演示了一遍,黄虎居然学到了六分——极有天赋。 “这个领头的人叫什么名字,你记下来。” 陈望对着一旁的唐世平低语了一声,有勇气,有天赋,威望足,稍加培训便可以当作旗总。 而就在陈望交代的时候,黄虎也已经是冲到了军阵之前。 “杀!!!” 校场中央十二名老卒齐声呼喝,手中的长枪向着直冲而来的黄虎刺击而去。 黄虎心中一惊,手中长枪的刺击,下意识的变为了扫。 一杆直刺而来的长枪被他一枪扫荡了开来,不过还没有等他露出笑容,另外一侧的一杆长枪犹如毒蛇一般突袭而来,瞬间刺中了他的腹部。 黄虎面色一白,哇的惨叫了一声,忍不住连连后退,忍不住双手去捂腹部,手中的长枪也因此掉在了地上。 “杀啊!” 黄虎的失败并没有影响跟在他身后的人,一百两的白银近在咫尺,所有人都是面色涨红,猛冲而来。 但是他们无一例外,下场都是和黄虎一样,都被长枪刺中痛苦的倒在地上。 周长寿冲在中间,靠着前面挡枪的队友,他冲入了枪林的缝隙,用长枪扎中了一人,但是很快两杆长枪便将他捅翻在地。 校场之上,哀嚎声连连。 使得虽然是木枪,还有盔甲防护,但是被长枪捅刺中后仍旧是让人痛彻心扉。 交锋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便已经结束,还站在校场中央的只剩下了一众老兵。 十二名老兵,只有一人的胸口有灰,其余十一人皆是毫发无损。 四周的一众新兵都是怔怔的看着场中,在他们的想法之中,十二个人打十二个人,就算对面是老兵,冲不开阵,应该也起码能打倒四五个人。 但是事实就是,十二个人直冲而去,打出的却是一比十二的交换比。 陈望的心绪毫无波澜,这种情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就是军阵的作用,当军兵结成军阵之后,才能发挥最大的战力。 这也是为什么几千官兵就能追着几万甚至是十几万流寇打的原因。 从崇祯元年到现在,已经是过了八年多的时间,但是流寇还是没有什么长进,步队混乱不堪,全部是依仗马队。 陈望环视了一圈,看到了众人眼神之中的惊愕。 这些新兵此前都是农夫,虽然有些也有过械斗的经历,但他们可不是什么义乌和永康的矿工,还会列阵而战。 对于行军作战,他们的见识都来自于评书,还以为打仗之时都是两军排开阵势,然后各自先行斗将分出高下,最后赢得一方掩杀而去就行了。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缓步走到校场的中央。 此时倒在地上的一众新兵也是被扶回了队列之中。 有些事情,说一万遍都不如亲眼让其见证一遍来的有效。 “战场之上,交锋就是这样。” “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刀还他。” 陈望指着十二名老兵组成的军阵,高声道。 “肩靠肩,身连身,一齐拥进,所留间隙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 “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寸步,大众皆会惊惧撤步,焉能容得或进或退?!” 陈望环视着一众新兵,沉声道。 “我要你们记住一条军令,牢牢的记住!” 陈望面色深沉,厉声道。 “临战对敌,布阵已定,移足回头,行伍拥挤,稀密不均者,立斩,并连坐其队队长、队副!” 陈望握住了腰间的雁翎刀,寒声道。 “你们记住了。” “在战场之上能够依靠的,除了你们手中的兵刃之外,便是你们身边的袍泽!” “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 “虽有万军却只如一人,如此,方可天下无敌!” 第35章 烽火 陕西的局势正在崩坏,西南面已经传来了消息。 如同历史上一般,贺人龙与张全昌一路领兵一路经凤翔府进入巩昌府,追敌于张家川,大破流寇绞杀数千人,捷报送往各营,明军原本有些萎靡的士气多少也提起了一些。 只是在不久之后,又一封军报传入了各营之中,这一次的军报只有把总一级的军官才得知内情,普通的军校都被瞒在了鼓里。 贺人龙在击败了流寇之后,再度进军却遭遇伏击,都司田应龙战死,士卒死伤逾五百余人,一路撤到了张家川东面四十余里的安戎关才稳住了脚跟。 而后在守卫安戎关之时,于关墙之上望见远处漫山遍野尽是人流与旌旗。 高迎祥、张献忠等部浩浩荡荡足有十数万人自张家川出,一路向东而来。 风起明末 第26节 贺人龙与张全昌两人麾下损兵折将后已经只有近六千残兵。 双方与安戎关鏖战三日,明军再度折损三百人。 贺人龙命令军兵焚烧关卡,趁乱连夜后撤,同时快马加鞭将流寇东进的消息传回了关中。 陈望神色略微有些阴沉,望向身侧热火朝天的校场。 伙食充足,驻地安稳,使得陈望有充足的时间来训练麾下的军卒,也让军卒有足够的体能能够承担繁重的训练,这种机会其实真不多。 流寇劫掠地方打破了城池可以就地抢夺粮草补给,不必携带行粮。 但是官兵却不能这么做,一应粮草军饷都需要中央调配,或者是由周围城池官员支援。 但有时候,当地的地方官员有时甚至以未满三日拒绝供应粮草。 实际上在很多的时候,明军进剿流寇之时,流寇酒足饭饱,明军却是饥疲难耐。 调派来的粮草罕有充足,有时候还需要军士自己砍柴做饭,进剿军兵几乎皆是一顿饥一顿饱,甚至数日未得任何补充。 律法苛责,兵卒穷困,各路兵马离心者因此与日俱增。 崇祯八年之时,明廷威信仍在,除去辽镇的兵马骄横跋扈之外,各路进剿兵马都不敢乱来,皆是老实听调。 杀良冒功、烧杀抢掠等事虽有,但是也都不敢明着来,在县城府道等城池也不敢乱来。 明军真正的开始堕落其实在崇祯十三年后,那个时候明廷威信尽失,欠饷日久。 从那时开始各路的进剿的兵马逐渐的失去了控制,之后才是真正的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也是从那时开始,流寇开始向着起义军过渡,而官兵却是向着贼寇过渡。 “举铳!” 校场之上,身穿着赤色箭衣的胡知礼雁翎刀高声喝令着。 在他的身侧,十二名呈一字排开,身穿着窄袖青衣的军兵听闻命令,皆是立即举起了手中的鸟铳。 十二名鸟铳兵并非是肩靠着肩紧密的站在一起,他们每两个人中间都留出大概一人的间隔。 鸟铳就是火绳枪,就是靠可以持续缓慢燃烧的火绳来点燃火药,进而将枪膛内装的弹丸发射出去。 因为火绳枪的特性,彼此之间是不能像手持着燧发枪的士兵一样肩靠着肩,组成像燧发枪兵那样的紧密队列,同排之间起码要留出大概一人左右的距离。 在慌乱的时候,火绳枪上的火绳,还有引火物很容易意外点燃火枪手身上携带的火药,其触发几率、伤损率要比炸膛高得多。 再加上火绳枪糟糕的射速,因此火绳枪在同样阵型宽度上无法形成燧发枪那样的火力密度。 “放!” “砰!”“砰!”“砰!” 十二杆鸟铳几乎是在同时被击发,随着排铳的爆响之声,一团团硝烟也骤然从火绳枪内腾起。 “前队后退,中队上前!” 命令再度传来,十二名鸟铳兵提着手中的鸟铳向着后方快步走去,而后站在其后的另一队鸟铳兵手持着已经引燃的火绳的鸟铳走到了最前排。 “举铳!” “放!” “砰!砰!砰!!” 陈望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最前方开枪军卒的身上,而是停留在了后方。 刚刚第一排放完了鸟铳的鸟铳兵此时已经退到了第三排的位置,正在紧锣密鼓的装填着手中的鸟铳。 退到了最后的一排的鸟铳兵左手握持着鸟铳,右手颇为熟练的从腰带之上的包中取出了一封纸筒将其一角放进了嘴中直接咬开。 他们手中拿着正是纸筒定装火药,这些原本都是没有的,发放军需的官吏配了装药的竹筒,火药都是用大桶装着直接运来的。 纸筒定装火药,就是将定量的火药与弹丸全部包在一个长型的纸筒里。 火药装填的多少能够极大的影响枪弹的威力,装药少的话鸟铳的杀伤力将会降低很多,装药多鸟铳则会有炸膛的威胁,根本打不了几发。 身处战场之上,就是老兵也难免心惊胆颤,更何况新兵,因为恐惧和慌乱装药装多装少都是常见之事。 纸筒定装火药制作并不难,《纪效新书》之上对于其中的定量写的清清楚楚。 邠州就在近侧,纸壳并不值钱,陈望也只是花了些许的银钱便从邠州城内订来了不少的纸壳。 纸筒定装火药不但可以保证了枪弹每次射击的威力,也省略了很多步骤,极大的减少鸟铳的装填时间。 鸟铳的射击步骤繁琐,每次击发都需要重复倒药、装药、压火、装弹,装火绳,还需要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以防止残渣阻塞。 如果不用纸筒定装火药,熟练的射手一般也只能是在一分钟之内打出一发,这已经是一个很快的速度了。 一般的射手可能在三分钟才能够打出两发,要是在战场之上手忙脚乱,恐怕两分钟打出一发都难,至于装药到底是多还是少,估计也只有天知道了。 陈望站在校场的一侧观察着训练,这段时间他也记了鸟铳手装填的时间。 用上了纸筒定装火药后,熟练些的射手一分钟都能打出两发,虽然还是远低于弓弩的射速,但是这样的速度放在鸟铳的身上已经是极快了。 看着升腾起来的硝烟,陈望眉头微皱。 调配入营的火药根本不多,而且质量也是堪忧,配比甚至都有些问题,这些火药早就在训练中打的差不多了。 现在营中用的火药,都是陈望按照《纪效新书》的配比配置出来的,材料基本上都是从商行的手中购买,加上购置纸壳等前后又去了二十余两。 陈望口袋里面的钱没有多少了,斩获首级功的钱大部分都放在辽东,现在他还能支用的钱只剩下了五十两,已经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陈望转头看向校场的另一侧。 另一侧的校场之上,唐世平、胡知义正分别领着新军们,列队组阵,相互厮杀配合,演练变阵。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训练,这些新募的新兵身上已经脱去了些许的土气,带上了一丝干练果断的气势,变得越发的像是一支军队。 《纪效新书》中有考核法,将军卒的技艺细分为九等,每一等能够享受到的待遇都不同,越是高等能够享受的待遇便越好。 不过现在陈望在司中只是分了上、中、下、不合格四等。 不用九等制,是因为现在人手不够,统计起来复杂困难,起到的作用和付出不成正比。 练兵最重要的是因地制宜,而非是生搬硬套。 每三天考核一次,评定等级,每一等级的伙食各不一样。 上等最好,下等最次,不合格者不仅需要加练,还会被扣月饷,捆打军鞭。 队伍之中各人评定等级也和队长队副的待遇挂钩,不合格者多于一人,连坐队长、队副。 推行了评定制之后最显著的影响,就是一众新兵没有一个人再敢偷懒耍滑,没有人想被评定为不合格,毕竟那军鞭打在人的身上是痛到骨子里面。 前前后后又调拨来些许的军械,腰刀又送来一百多把,多了三十几套布面甲,遮臂倒是送来又送来了四十多件,勉强是可以让队官人手一件。 根据综合的评定之后,陈望在三局新兵之中选好了旗总,提拔了新的队长和队副,局内的军官都已经是配满。 现在新兵三局的旗总一级的军官都穿戴起了遮臂、里面穿着锁甲、外罩着军官专属的铆钉布面甲,头戴高钵盔,配着腰刀。 队一级的军官也都戴着遮臂,头戴红缨笠盔,虽然没有锁甲,但是布面甲还是配齐了。 但是普通的军兵还是有大半没有分到甲胄,只有一顶连红缨都没有的笠盔和长枪,腰刀都没有配。 盾牌终于是拨下来了六十多面,陈望也从三局之中各挑了二十人去练习刀盾。 短兵相接、混战冲阵之时刀盾兵远比长枪兵要更有用。 现在一眼望去,旌旗林立,军阵严整,衣甲鲜明,倒是有几分强军的模样和气势。 不过当然,这也只是看上去,实际上差距仍然很大。 “上个月要是有人和我说能把城外的那些流民练成军,就是打死我也不信。” 陈功一直跟在陈望的身后,这些天虽然他是眼看着这些军兵发生变化,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有邠州运送的粮草,这段时间众人每天都吃上了饱饭,加上送来的肉食,也都是见了荤腥。 入营之后,伙食变好了以后,这些新兵很快因为饥饿造成的体重减轻恢复了过来,甚至不少人都比之前要壮了许多。 他们作为农民,也就是在风调雨顺的时节能够改善一些伙食。 虽说在万历年间的时候物价极低,只要肯做生活也有盼头,但是那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自天启之后便大不如以前,日子过得也是越发的困顿。 哪有像现在这样一天能够吃上三顿饱饭,还能见到荤腥。 什么跑步训练还有负重训练,军阵训练哪里有在富人家当长工短工来的辛苦,更没有一个月一两半的军饷可以拿。 虽说有些东西是真的难学,军棍和军鞭打人也是真痛,军饷也没有其他营兵的多。 但是这一切都可以忍受,起码比没饭吃要好上一万倍。 “不过大哥,你还不准备招些家丁吗?” “打仗的时候只有这些兵恐怕不行啊。” 陈功眉头微皱,陈望现在身边只有九名家丁,这些人还是原先那个阵亡把总麾下的家丁。 “这些兵都没有见过血,现在看上去声势不错,但是和流贼接上战就不一定了。” 司里面的家丁也只有唐世平手底下的五人,还有原先百总下面的八名家丁,再加上陈望身旁九人,一共也不过只有二十二人。 一般的百总都会养十三四人左右的家丁,副百总七八人,把总麾下需要有三四十敢战的家丁压阵选锋,大概就是十比一的比例。 西面风声鹤唳,流贼的动向不明,探查平凉府的夜不收从原先两天一报,逐渐变为了一天一报,到现在已经是变成了一日三报,流贼大队似乎已经离开了平凉,正往东而来。 “已经够用了。” “平凉府的流寇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陈望摇了摇头,高迎祥和张献忠如今都在西南方,平凉府只不过是一部偏师。 要是按照戚继光所书写的练兵法严格练了快一个月的军兵,和一群乌合之众接战就溃,那不如趁早直接远渡重洋逃亡国外算了。 虽说在平凉府的流寇估算有十三四万,但是十三四万里面能战的就那么一些,精锐更少。 而且两军交战,十几万大军怎么可能全部同时接战,真正接战的并不多,其他人只是装声势罢了。 左良玉现在和他们合兵一共五千五百人,光是精骑就有一千两百多人,步兵衣甲齐全。 曹文诏未死,现在的情况和历史上不太一样,明军的士气尚可。 邠州难守,要想击溃这十多万流寇很难,但是全身而退并没有问题,绝对不会像历史上那般溃亡大半。 “呜——————” 风起明末 第27节 一道低沉的号角声自中军的方向传来。 陈望停下了脚步,转头循声望去。 视野之中,就在中军高大的军帐轮廓远方,数道黑烟已经是冲天而起。 第36章 张网 邠州城外,号角声连绵不绝。 西北方向浓烟滚滚,那是前哨释放的狼烟用以示警。 陈望左手持缰,右手握持马鞭,骑乘着战马跟随着曹文诏奔出营垒,登上了一处高坡。 在听到中军号角声传来之时,陈望不敢怠慢,立即是赶至了中军。 当他赶到后不久,军中的另外几名把总也陆续赶到。 西北燃起的狼烟足有三股,三股狼烟在之前的通知之中是指最为严重的情况——贼众超过十万以上奔袭而来。 陈望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当他看到那三股黑烟升起之时仍然是心中微沉。 而当他跟随着曹文诏登上了高坡,望向西北方之时,心中更是冷然。 不同于平缓的关中,平凉府地势崎岖,多山川丘陵,府内的城池基本都在一条线上。 一眼望去,除去两侧连绵的群山之外,在中央的地带有的只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黑团。 浩浩荡荡,漫无边际,人群黑压压淤积在一起犹如浪潮,根本望不到边。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 而且这十万流寇之中不仅仅有人,还有骡马等牲畜以及各式的车辆,队伍更是庞大无比。 远处火光阵阵,烟尘无数,正是停口镇所在的方向。 那一座位于两水交汇之处的城镇此时已经是成为了一片火海。 所有人的脸色都已是凝重了起来,即便是曹文诏也不例外。 “这股流寇不是主力,夜不收探报,流寇的马队之中只看到了高迎恩、一字王、撞天王的旗号。” 左良玉驱策着战马走到了曹文诏的身侧,对曹文诏说道。 他原本一直吊在平凉府流寇的后方,在小胜了几仗,拿了不少的功勋。 后来依令驻守在宜碌镇,也和平凉府的贼兵有过交手,对其跟脚也了解一些。 “当时我和老贺遇到的贼匪都不强,马队虽多,但是精骑很少。” 曹文诏点了点头,他和左良玉都收到了西南的消息。 “高迎祥和张献忠,还有马守应都在西南方,贺人龙和张全昌两人麾下军兵都是精锐,田应龙虽然稍差一些,但是也比寻常边军要强。” “贼寇的主力精锐应该都在西南,不然他们三部合兵六千余人不可能连败了两阵。” 曹文诏抬起马鞭,指向停口镇前面的方向。 “你看他们的马队。” “大部分的马队都散乱不堪稀疏不均未成阵型,这些应当是其中的马兵,只有少许的骑兵阵型紧密,这些才是敌军的精骑。” 左良玉上前了些许,顺着曹文诏所指的方向看去。 陈望跟在曹文诏的后面,也是一起看向远处。 之前陈望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停口镇的后方,那里是流寇的步队和老弱,人数最多也最为密集,最为引人注目。 陈望移动目光看向前方的时候,一眼便看出了两者之间的不同。 “流寇大体阵型虽然未变,但是其周围步队已显散乱露出了不少破绽,前锋马队前后之间的距离过远,贼酋领精骑居于马队中央,而不是前锋领队,证明是对其控制力不强。” 曹文诏放下了马鞭,挽起了座下战马的缰绳。 “这部流寇应当基本都是新附的饥民战力不强。” 左良玉眼神微动,提议道。 “既然现在这些贼匪精骑稀少,精锐都在西南方,不如集中精骑先击溃这些贼寇的先锋马队,挫其锐气。” 曹文诏没有立即回答左良玉的提议,他的目光仍然游离在山坡之下的流寇身上。 左良玉的提议和陈望心中所想的不谋而合。 要是能够杀伤一阵,就算没有杀多少人,只要赢了一阵,不仅可以鼓舞己方的士气,还可以使得敌军的心中生出更多的恐惧,压制其士气。 士气的高低对于胜负的影响极大。 在湫头镇北的伏击战中,那些出身大同的营兵可以端着鸟铳和三眼铳,在身前没有任何的防护,面对着流贼精骑的冲阵,在直到下令之后才开枪放铳。 而就在崇祯七年的时候,在野外有战车作为防护的后方确实忍不住提前开铳。 两个时候都有督战队,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截然不同。 九边的明军在明末之时打不过后金兵,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其实是心理上的问题。 因为连番的败绩,因此九边的明军在对战后金兵的时候在心理之上往往是处于劣势的地位,战局占据上风还好。 只是当一旦显露出些许的败象,恐慌的情绪就会迅速的蔓延全军,进而引得大军崩溃。 在崇祯十七年时,清兵入关之后,曾经出现过一种很怪的情况。 当时李自成已经建立了大顺,明军和顺军作战基本都是败多胜少。 但是那些面对顺军甚至可以说是一触即溃的明军,在被清军收降之后却是个个勇气倍增,甚至一度压着顺军去打。 曹文诏眼神冷然,最终还是摇头否决了左良玉的提议。 “不。” 曹文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邠州城。 “西南面高迎祥领兵进攻凤翔,北面的惠登相和李自成也想要南下,他们的目标是关中。” “现在平凉府的这支贼兵也攻打邠州,他们想要三路齐进,进取西安。” “既然这样,那将他们放进来打。” “放进来打?” 左良玉神色微凝,有些不明白曹文诏的意思。 “对。” 曹文诏点了点头。 “张外嘉麾下只有两千三百人,能够守住北面的三水已经是极限了。” “高迎祥此时若是大举东进,贺人龙和张全昌麾下只剩四五千兵,又连败两阵,绝对挡不住高迎祥,凤翔府早已糜烂,军门恐怕会放弃凤翔府,全力守卫关中。” “但军门现在驻兵淳化,麾下只有两千余名标兵,就是想要支援贺人龙,恐怕也力有未殆。” “要是贺人龙和张全昌在兴平也顶不住局面,我们守住邠州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左良玉的神色越发的凝重了起来,他只考虑到了这一战,却没有考虑全局。 “一旦高迎祥领军出凤翔府,攻破了南面的乾州或是兴平,到时候如果我们不撤离邠州,就会有后路断绝的危险,被包围在邠州。” “所以……” 曹文诏手挽着缰绳,调转了马头。 “不如将这些贼寇都放到邠州城下。” 他的眼神之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杀意。 “杀光他们……” 第37章 临近 西安府,淳化县,明军关中大营。 洪承畴背负着双手神色阴沉,凝望着身前悬挂着的巨幅形势图。 他已经收到了来自于张家川的消息,根据张全昌和贺人龙传来的消息,敌人是流寇的主力而非是一开始情报之中得知的偏师。 夜不收探报,现在自巩昌府正往凤翔府东进的这一股流寇,粗略估计竟然多达十四万人。 贼寇以老弱居中,步队在外,以精骑为先锋并护卫左右两翼。 行军队列阔数里之地,络绎百里不绝,尘埃连天,烟尘蔽日。 闯王高迎祥、八大王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等一众首领的旌旗皆在其中。 连年天灾,陕西早已经是一片萧条、破败不堪。 年景本来还好,一些地方挨到收获之日后,本来也能够勉强过活。 但是高迎祥等人之所以到处流窜,除了躲避官兵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觅活,找寻吃食。 当他们过境之后几乎带走了所有的粮食,同时各部各营也不断的裹挟民众充做助力,而那些原本就活不下去的饥民,以及一些遭遇不平心中早有不满人也在其到来之时纷纷加入。 现在整个陕西中部已经彻底的乱成了一锅粥。 北部庆阳府方向的贼兵也是蠢蠢欲动欲要南下,他们劫掠了数个县镇之后重新聚集了大量的军兵,人数再度膨胀到了七万余人。 “地阔则难周,兵少则弗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胜败之数未可知也。” 洪承畴心中叹了一口气。 六月平贼的诏令下达,截至限定的日期越来越近。 但是现在的局势却是没有半分的好转,反而是更加的崩坏,流寇新胜数阵,已经是看透了他的虚张声势,现在东进之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洪承畴正看着身前的形势图思索着接下来应对的办法,突然听到帐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帐外何人喧哗?!” 洪承畴眼神阴冷,转头看向帐外,冷声喝道。 风起明末 第28节 帐内一众军将皆是心中一惊,俱是转头看向帐外。 两名守卫在帐门处的亲卫正欲出门,却见帐帘先一步被掀开。 一名满身尘土,身穿着暗红箭衣,背负令旗的军卒已经是奔了帐中。 “邠州急报!” 那军卒单膝跪地,双手举起一封文书,高声道。 “贼酋高迎恩、一字王、撞天王等部引寇十四万东出平凉。” “宜碌、冉店、停口三镇皆陷,敌军已至邠州城西二十里外。” “夜不收探报,敌军马队约三万人,步队六万人,中央老弱五万人。” 洪承畴的瞳孔微缩,心中猛然一沉,沉声道。 “呈上来。” 帐内的亲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将文书从那传信兵的手中接了过来转递给了洪承畴。 洪承畴拆开书信,心中更沉数分,他看到了曹文诏和左良玉两人的印信,这也印证了消息的真伪。 洪承畴没有说话,而是立即重新转身看向身后的局势图。 夜不收在探查这种大部人马之时,误差虽然很大,但是绝对不会超过三至四万人。 就算是其将人数看多了不少,但平凉府方向的贼寇也多达十万人。 而流寇仅巩昌府一带便有十余万人,庆阳府也有七万余人,现在曹文诏的传信来说其有十四万之众。 现在这三股流寇加起来规模已经快要超过了四十万人。 而除去这三股大规模的流寇之外,在西安的东南方商州等地还有一股约三四万规模的流寇,也是不断的袭扰地方。 “四十万……” 洪承畴神色越发的阴沉,脑海之中混乱一片,现在他能够调动的野战兵力少之又少。 除了贺人龙和张全昌麾下两营战兵之外,便只有曹文诏、左良玉、张外嘉三人的部曲。 其余的将校都被分派出去驻守其他地方,湖广和河南的贼寇也是越发的猖獗,难以制止,他不得不又分了两千的兵马进往河南。 曹文诏麾下有两千八百人、左良玉麾下有两千七百人,两人现在驻守邠州,防备西北面平凉方向的高迎恩、一字王、撞天王等部。 张外嘉麾下两千三百人,现在驻守于三水,防备北面庆阳府方向的李自成、惠登相、拓养坤等部。 除了曹文诏、左良玉、张外嘉这三营之外,现在他能够指挥的只有直属的两千六百多名标兵营的军兵。 张全昌和贺人龙两部仅剩五千八百余人,现在正往凤翔方向撤退。 洪承畴现在能控制的只有直属的标兵营,加上曹文诏等三营的军兵、贺人龙和张全昌麾下的军兵,手底下一共也只有一万六千二百人。 洪承畴只感觉有千钧的重担都压在肩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四十万对一万六千两百人,二十五倍的兵力差距。 这一次和崇祯七年五月的三原之役兵力差距几乎相当。 那个他麾下只有三千余人,但是要面对的敌众超过了十万人。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虽然只过去了一年的时间,但是现在的流寇实力却是翻了一倍一样。 在俘虏的敌众之中,洪承畴得知了一条流寇之中军令。 “一人逃,杀其管队,一阵退缩,斩全阵!” 流寇已经开始以严密的法纪来约束队伍,每次接战流寇无不尽力死斗。 洪承畴重新坐在太师椅上,自崇祯四年任三边总督之后,他便一直负责剿匪事宜。 四年的时间,这些流寇消灭了一支又一支,数千数万的歼灭。 但是结果却是愈剿愈烈,局势越发的崩坏。 他一直以来都主张全力清剿,以剿坚抚,先剿后抚。 当初杨鹤还任三边总督之时,洪承畴是亲眼见着那些流贼多次降而复叛。 崇祯七年的八月之时,那些流寇当初一路逃避围剿被尽数赶至汉中,本来可以将其一网打尽。 但是陈奇瑜却是在可以将其尽数消灭之时,选择了招抚,放出了所有的流贼,甚至还得到了军械的补充。 连招抚的事务安排的漏洞百出,最后那些流贼再度降而复叛,多城陷落,烽火复燃,局势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洪承畴沉默不语,军帐之中无人敢言寂静一片。 汉唐之时常有军议,明初之时行军作战会召开。 但是在明末以文制武,文官权柄极重,武官地位卑微,在军议之时基本没有什么话语权。 从来都是督抚乾纲独断,最多问计于幕僚,洪承畴积威甚众,这种情况更是严重。 长久的沉默,军帐之中几乎落针可闻。 洪承畴终于是抬起了头来。 “传令曹文诏、左良玉,邠州在九月之前绝不能失。” “传令张全昌、贺人龙,命其领兵撤离凤翔府,移师兴平。” 军帐之中,一众军将神情皆是一凝,纷纷看向洪承畴。 洪承畴此举,无疑是将整个凤翔府都放弃掉…… 第38章 严阵 邠州城外旷野之上,无数火红色的旌旗在劲风的鼓荡之下猎猎而动。 两营五千五百余名明军,在曹文诏的指挥之下于邠州城外已是列阵以待。 曹文诏领兵列阵于邠州城下左侧,而左良玉则是领兵列阵于邠州城下的右侧,两营相隔只有三百步,互为呼应。 陈望紧挽着缰绳,控制着座下的不安的战马。 在他的身后,九名顶盔贯甲的骑卒分列于左右。 左右各立四骑,中央一骑手持着陈望的把总旗。 把总认旗为蓝底白边,认旗长三尺,斜角有边,同样是三角旗,认旗之上上书三个大字——左右司。 杆高一丈一尺,用缨头号带一条,长五尺,缨为黑色,号带为红。 一营分三部,分别为左、中、右,旗帜之上从来写的都是左、中、右。 之所以称为前、中、后三部,是因为在行军之时,左部排前,中部居中,右部居右。 因此在行军之时习惯性称呼前中后三部,左部即是前部,右部即是后部。 陈望现在的把总位,就是左部右司的把总之位。 列阵而战,军阵展开,左部需居于大阵的最左面为大军左阵。 而作为左右司把总,陈望则是要领兵列阵居于左阵的右方,边应本部千总,这个位置同时也靠近中部军阵的方向,需要和其协同作战。 现在他麾下的四局的战兵皆是排布着紧密的军阵,三局新兵在前呈一字排开。 另外一局的老兵站于新兵三局的后方,散开成了长阵。 这些老兵这一场大战的任务并非是杀敌……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无论前面三局谁胆敢转身向后,皆斩! 他们就是这一场大战的督战队。 陈望头戴着高顶顿项盔,身穿无袖对襟鱼鳞甲,两臂配戴着环铁臂缚,挎刀配弓。 这一战,他已经是全副武装,甚至是在外罩的那副鱼鳞甲下他还穿了一件锁子甲,一共两层的甲胄。 就是身下骑乘的战马也穿戴上了半身马甲。 如果不是此时正值夏日,炎热难耐,陈望甚至还想将布面甲也穿上。 明末之时的锻造工艺其实并不差,之所以武备奇差只是因为官员贪腐。 九边的明军的战马基本都不装备重型马铠,没有什么具装甲骑。 不是工艺不够,也不是战马不行,而是不实用。 此时欧洲开始出现的那些罐头骑兵,他们的马铠和盔甲防护确实坚固,但是真将起放到辽东战场之上。 只要敢出城野战,不是被蒙古的轻骑缠的精疲力竭,也会被后金的重步兵锤翻在地。 那些身穿三层重甲的白甲兵,也就是巴牙喇兵,身上甲胄的防护其实已经达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地步。 还在辽东之时,陈望一共取了七名后金兵的首级,其中有一个就是后金的白甲兵。 那个白甲兵在四十步的距离被鸟铳命中之后,仍然没有倒下,冲入阵中更是连杀七人,犹如一台人形坦克一般。 无论是雁翎刀,还是长枪,都无法对其造成任何的伤害,最后是他拿着铁骨朵将其锤翻在地,然后拿着短刀刺入面门,才了结了其性命。 陈望面色凝重眺望着远方。 就在旷野的尽头,地平线上一条淡淡的黑线正缓缓蠕动而来。 黑线之后,尘埃涨天嚣尘盈余,烟尘滚滚扶摇而上,几欲遮天蔽日! 视线之中黑线正在不断的变的清晰了起来,往前蠕动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犹如浪潮一般的轰响声还有鼎沸的人声,随着从西北吹来的劲风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眼眸之中的瞳孔微微缩小了些许。 耳畔轰响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让人感觉极度的不真实。 就像是……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一般。 陈望将目光投向了身前不远处三局新兵的军阵之中。 不同于老兵们的镇定,这三局的新兵都是新募的流民,他们虽然经历过了半个多月的训练,但是他们从未有过拿着武器上过一次战场。 乡村宗族之间的械斗虽然也会出人命,也会见血,但是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风起明末 第29节 陈望的听力很好,他听到轻微的牙齿的打颤声,他注意到军阵之中有军卒的身躯在颤抖,有人的双腿在战栗。 不过很快,陈望便再没有听到牙齿的打颤声,因为在耳畔,那原本隐隐约约轰响声越发的响亮,越发的清晰。 巨大的轰响声惊起了山林之中飞鸟。 一只雄鹰收紧了了乌黑发光的长翅,自峭壁的巢穴之中向下俯冲而去,又在半空之中骤然展翅一掠而起。 长翅轻振,天空中一块块棉絮般的云块被其接连扫破。 鹰目之下,邠州城外原本还算辽阔的原野已经是被黑潮所掩盖。 黑潮的中央最为紧密,密密麻麻全是攒动着的人首。 而在黑潮的周围却是稀疏不均,人马组成的浪潮不断的涌动、翻滚。 浪潮一浪接着一浪,一团接着一团,散乱不堪,分布于周边远处。 杂乱的马蹄践踏过之处皆是一片狼藉,无数的尘埃被带起,几乎遮蔽了整个视界,根本无法看清。 陈望目光凝结,涌动而来的黑潮已经是铺满了整个视野,而在其后的黑潮却仍然是源源不断,反彷佛无穷无尽。 甚至那黑潮还漫过了两侧连绵的群山的山脚,犹如真正的洪流一般。 军阵之中,一片肃杀,寂静的可怕,沉默的可怕。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神色慢慢的变得凝重了起来。 浪潮汹涌而来,眼前的一切慢慢的变得清晰了起来。 伴随着犹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数以万计的流寇马兵踏过旷野滚滚而来,汇聚成了连绵无际的黑色洪流,挟裹着踏碎一切的威势,如水银泻地一般飞速的漫过旷野。 人马铺天盖地,旗帜遮天蔽日! 而在那无数杂乱的旗帜之下,一面玄黑色的大纛旗在庞大的马潮之中仍旧是显得的极为瞩目。 高迎恩头戴着高顶顿项盔,身穿金花鱼鳞罩甲,臂戴染金铁叶臂缚,骑乘着一匹通体白色的骏马立于旗下,冷眼扫视着邠州城外严阵以待的明军军阵。 第39章 三路齐进 眺望着远处严阵以待的明军,高迎恩缓缓举起了右手,握举成拳。 紧接着绵长嘹亮的号角声便从他的身后响起,而后更多的号角声自四面八方响起,连绵不绝,相互呼应。 庞大的马潮慢慢停下,各阵收到号角声之后做出的反应有快有慢。 有的已经早早停下,但是还有人仍在前进,阵型散乱不堪,用了许久的时间才慢慢的开始趋于一条直线。 当然也只是趋于直线,实际上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他们的阵线犬牙交错,前后不一。 和邠州城下阵型严整的明军完全就是云泥之别,泾渭分明。 对于这一切高迎恩早已经是习以为常。 高迎祥和张献忠、老回回等人领着麾下的精锐带着大队往巩昌方向挺进,找寻机会东进凤翔,只给他留了一千精骑,让他管理这些新纳的流民。 如今麾下的十多万人,大多都是入陕之后裹挟的流民和饥民,很多人都是老弱,青壮并不多,只有五万多人。 现在步队之中很多人甚至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很多人都是自己做的简陋木矛,或是直接拿着棍棒,甚至还有人只能拿着石头作为武器,有一把菜刀都已经算是好的武器了,大多都是拿着农具。 这一部分估计有个四万人左右,有长枪、腰刀等像样武器的步队差不多有一万余人。 有甲胄的就更少,只有一些打过几仗见过了血的老卒,这一部分只有三千多人。 实际上对于麾下的步队和老弱有多少,高迎恩自己都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不过高迎恩并没有在意,因为这部分有多少也都无所谓,就算是死光了也无伤大雅。 重要的是军中的马队,是底下的精骑。 只要马队死伤不多,精骑还在,那么无论损失多大都能够东山再起。 高迎恩向左右两方看了一眼,在他的身边,还有三名穿着边军甲,军将打扮的人。 这三人并非是他的手下,而是和他一样地位的首领。 一字王拓先灵、闯塌天刘国能、撞天王高应登,三人麾下都有精骑千人。 拓先灵和刘国能两人,一人穿着紫花罩甲,另一人则是穿着染蓝铆钉布面甲。 而撞天王高应登穿的最为奢华,身穿亮金山纹甲,臂带虎头披膊,罩袍束带。 更是学着壁画之上的那些儒将那般,只将左侧袖穿上,将右侧袖掖入腰后,袒露右肩。 只是面容丑陋,生的一张翻天鼻,双眼圆小,又是满脸横肉,毫无半点儒将风范,破坏了一切的气势。 不过饶是如此,却是没有人敢笑话高应登。 因为笑话他的人,无一例外都被他一刀砍翻,将肉剁了去喂其养的几条宽背野犬。 高迎恩驻马之后,三人也是一起驻马。 高迎恩是高迎祥的胞弟,高迎祥如今势力正值如日中天之时,虽未明说,但是诸营都已经是隐隐遵其为首。 高迎祥资格极深,昔日诸营都跟随在王嘉胤帐下,那个时候高迎祥便已经是展露头角,作为大将领兵一方。 而后王嘉胤被杀,其部被曹文诏击溃,紫金梁王自用被众人推为盟主,分设三十六营,高迎祥也是独领一营。 而后一路辗转,几经波折,无论是打破中都,还是转回陕西,众人也都是在高迎祥的带领之下。 如今高迎祥在军中可谓是说一不二,一呼百应,应者云集。 就是八大王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等领兵众多者也是只能居于其下,与其合营,听其安排。 三人虽然都是一营之主,但是也没有怠慢高迎恩,甚至在决断的时候也是以高迎恩为主。 高迎祥当时撤离关中之时,会盟之时约定先暂离关中,分三路寻觅粮草。 而后在七月之时三路齐进,攻伐关中。 “明军这么点人,也敢出营野战,真是不怕死。” 一字王拓先灵遥望着远处列阵以待的明军不屑的笑了一声。 进入了陕西之后,尤其是劫掠了平凉,他的势力大涨,有九百精骑,马兵四千,比起之前强了两倍有余。 高迎恩比拓先灵要谨慎的多,他审视着远处邠州城下的明军,辨认其旌旗。 城下两支明军,他认得其中一支,那支明军就是之前一直吊在他们身后的左良玉麾下的昌平军,但是另外一支却是不怎么认得。 高迎恩和李自成两人都没有认出曹文诏的旌旗,其实并不怪他们。 曹文诏原先打出名气的时候,还是临洮总兵官的职位。 崇祯七年被调入大同之后,再被叫入关内剿匪之时任为援剿总兵官,旌旗等等都换了一套。 虽然在商州打过一阵,但是曹文诏当时是夜袭,金岭川之战,曹变蛟带着先锋便击破了殿后部队,众人也只看见了曹变蛟的参将旗,没有看到曹文诏的总兵官旗。 “城下还有一支明军是哪一路的,那旗帜怎么没有见过?” 高迎恩神色凝重,问道。 贺人龙之前和左良玉在一起,但是贺人龙之前在凤翔府露过了面。 高迎祥那边大胜之后给他们传了信来,让他带领进攻邠州,所以他才领兵过来。 闯塌天刘国能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骂道。 “左良玉这呆货竟然还敢出城,他手底下的兵比贺疯子废的多,当初在河南要不是汤九州,早给他剁了喂狗。” “管他是谁,我们四营十多万人直接碾过去,碾都给他碾死。” 高应登声音犹如破锣一般难听,寒声道。 高应登的话一说出口,也引得了刘国能和拓先灵的赞同。 “之前问那邠州的知州要了那么多的钱粮,他都答应的那么痛快,那城里应该多的是钱粮,呵呵呵呵……” 高应登冷笑了一声。 在路过城池的时候,他们其实也不会全部打破,毕竟打破也需要死上不少人,而且极度浪费时间,很多时候都会直接敲诈买城费。 一些地方官员害怕城池被打破,只希望其快点走,于是也会私下达成协议,送其钱粮只希望其快点遁走。 三人对其都不屑一顾,但是高迎恩却是没有放轻松多少。 平凉、邠州一线地势接近一线,两侧皆是群山,只有一条大道可走,数十万人实在是太过于拥挤。 于是高迎祥带人南下巩昌府,由巩昌府转进地势较为平缓的凤翔,再经由凤翔府进攻关中地带,和他约定七月底时,进取关中。 此时七月已经过了五六日,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 “明军既然敢出城野战肯定是有所依仗,先派步队试试深浅再做计较。” 高迎恩沉吟了片刻之后,也是做出了决断。 第40章 蝼蚁 “呜————” 低沉而又悠远的号角声自流贼的阵中不断响起。 下一瞬间,整个流贼的大阵便发生了变化,鼎沸的人声自前方直传而来。 浩瀚的人海之中暗流涌动,波涛汹涌,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已是漫卷而来! 陈望环顾着四周,注意着周围军卒的情况。 老兵的军阵之中几乎没有什么波动,毕竟从崇祯二年进剿开始。 面对流寇他们每次都是以寡击众,对阵远超过自身人数十数倍的敌人。 但是前方的三局的新兵,许多人都已经是面无血色,嘴唇发白,抖似筛糠。 如果不是畏惧军法,如果不是畏惧身后的利刃,只怕是现在都已经有人转身向后逃亡而去。 这样的反应都在陈望的预料之中,初次上阵便要面对十余万的敌军,以寡击众,无论是谁,无论是经过了多久的训练,都会感到恐惧。 陈望没有走上前说些什么鼓舞士气,也没有做些什么事情来遏制恐惧的蔓延。 风起明末 第30节 在训练场上的时候,他就早已经做完了自己应该做的所有事情。 一支真正的精锐必然需要经历过鲜血的洗礼,面对流寇,总比要面对后金和蒙古更好。 “呜————” 号角声连绵不绝。 面对官兵的围剿,必须要时刻保持着运动,因此诸如辎重等等,在流寇的队伍中其实少之又少。 因此他们多是使用更便于携带的号角和小鼓作为战场的传令工具,战鼓这种大型不便于携带的器械便直接被废弃。 他们并非是职业军人,什么旗号、什么鼓乐都太为繁琐,根本记不住。 因此他们传令的方式也极为简单。 号声长鸣不断,即为全军止步。 号声短鸣断续,即为全军进攻。 至于撤退便听锣声,锣声响起的时候就是撤退的时候。 而当小鼓响起,便是冲锋! 现在正是进攻的号角声。 犹如潮水的一般的饥民涌出了流寇的大阵之中。 高迎恩首先派出阵的是一万余名饥民和六千多名步队的混编部队。 一万余名饥民被分成了两波,六千多名步队其中两千余名作为督军混杂在其中,剩余的四千人则作为第三波进攻部队,同时作为压阵的军兵。 为其保驾护航的还有两支处于左右两翼的马军,同时还有一支在后压阵的马军,每支马军都有两三千人的规模 流寇和官兵作战,通常都是先以饥民顶上去消耗,混杂步队督战使其死战。 先以饥民等到明军体力消耗一些,饥民已经士气快要崩溃之时,大队的步队压上冲锋,看是否能冲开明军军阵。 而后的马军便是第二重督战队。 无论前方是饥民想要逃跑还是步队想要撤走,只要敢退,便是迎头一刀。 重新汇聚步队,继续进攻,官兵想要追击扩大优势,马军就上前拖缠。 前方步队和饥民要是冲开了后方的马队和两翼的马队才一涌而上。 若是冲不开,就如此往复,一直到退兵的锣声响起的时候才允许撤退。 流贼军中的情况就犹如养蛊一般,从饥民到步队,从步队到马兵,从马兵到精骑,无不是经历了无数鲜血和战火的洗礼。 那些历经尸山血海最终能够活下来的,都非是什么等闲之辈。 “呜————” 周长寿紧握着手中的鸟铳,站在军阵的最前排。 他的双腿忍不住的颤抖,那低沉的号角声不断的在他的耳畔回响,犹如是催命的魔咒一般。 号角声每响一声,那前面黑压压的人潮便越发的汹涌,距离他所在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周长寿心中恐惧,但是又不敢向后逃跑,身后就是司中那些老兵明晃晃的雁翎刀。 七月正值盛夏,陕西虽然地处北方但是仍旧是炎热无比。 但是周长寿却是丝毫没有感觉炎热,而是感觉浑身冰冷通体生寒,几乎连手中的鸟铳都无法握住。 “装填!” 胡知礼的声音出现在周长寿的耳畔。 周长寿心中虽然恐惧,但是却不敢怠慢分毫,立即是将抗在肩上的鸟铳取下。 曾经他就因为放枪慢了一些,被军鞭打了整整五鞭,现在背上的伤疤都还隐隐作痛。 周长寿快速的从腰间的口袋之中摸出了纸筒,因为恐惧牙齿上下不住的打颤,他咬了几次才咬开了纸筒。 他现在只是后悔,后悔他当初为什么要馋了几口米粥和馒头来参军打仗。 要是有人告诉他,打仗是这样的场面,他说什么都不会喝那锅里的米粥,他宁愿继续忍饥挨饿。 周长寿终于咬开了纸筒,开始往鸟铳的引药锅装药。 他想要吞咽口水,却发觉口中无津。 周长寿的心中越发的恐惧,他想要转头,想要看看周围的情况。 但是就在周长寿下定决心想要转头之时,陈望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已是响起。 “临战对敌,布阵已定,移足回头,行伍拥挤,稀密不均者,立斩!” 周长寿猛得打了一激灵,浑身上下犹如触电一般僵了下来,甚至连双腿也不敢再抖了。 周长寿现在开始感到了炎热,额头之上也渗出了大量的汗珠,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装填,也不知道有没有漏上什么步骤,一切都是在恍惚之中完成的。 而当他端好鸟铳之时,他听到流寇的阵中小鼓猛然作响。 “咚!咚!咚!” 紧接着,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便已经是前方轰然席卷而来,与其一同响起的还是那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杀啊!!!” 黑压压的流寇已是高举着兵刃蜂拥而来,他们刚进入百步的距离不久,便已经开始发起了冲锋。 “临阵对敌,无令放铳者,立斩!” 军阵之中,陈望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知道为何,哪怕是在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之下,陈望的声音却仍旧是清晰可闻。 周长寿端举着鸟铳,并没有平举,而是铳口斜向上方,他的手心手背都已经是浸出了汗水。 但没有收到上官喊举铳的命令,他根本不敢将铳口放下。 第41章 草芥 前方那黑压压的浪潮已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的周长寿已经能够看到最前面那些人的衣服了。 但是军中仍然没有传来“举铳”的军令,周长寿握着鸟铳的双手不住的颤抖,他端着鸟铳,紧咬着牙关。 军法不允许偏头,他也不敢闭眼,只能是定定的看着前方。 前方那无数杂乱的旌旗之下,最前面的饥民大多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甚至还有人连上衣都没有穿。 陈望骑乘在战马遍观着全局,他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己方左千总部所在的方向,盯视着那面高大的千总旗。 野战列阵对敌,每一局列小阵,四局一司合为中阵,两司一部合为总阵。 三部相连左右呼应,合为大阵。 开大阵,对大敌,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战!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黑压压的流寇犹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席卷而来,那些衣衫褴褛的饥民疯狂的嚎叫着。 他们状若癫狂,个个脸色涨红,疯狂的向前涌来,怒吼着想要驱散着心中的恐惧。 两军相距六十步,这个距离,已经是相当近的距离,距离接战只剩下了十数秒的时间。 周长寿握紧了手中的鸟铳,他想要将食指放在扳机之上,但是耳畔传来的惨叫声却是让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只带着鲜血的耳朵从周长寿的耳畔飞过,落在了他脚前不远处的泥土之上。 周长寿知道,肯定有人忍不住想要放铳被督战的军兵所发现。 他的心中不敢再怀一丝侥幸,纵然心中再如何的恐惧,他都不敢将手指放在扳机之上,也不敢将鸟铳平举。 “嘭!!” 一声巨大的炸响声陡然从千总部的方向传来。 陈望眼神陡然一凝,那正是令炮的声音! 视线之中,一面火红色的令旗已是升起,并且疯狂的摇动了起来。 陈望重新正过了头,目视着正前方汹涌而来的人潮,怒声咆哮道。 “虎蹲炮,射击!” 就在陈望咆哮出声之时, 浑厚战鼓声已经是从左部千总旗下轰然传来。 “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在一瞬间传遍了左部的两司八局二十四旗。 “虎蹲炮,放!!!!” 在每一局小阵的间隙前些许,都有放置着一门虎蹲炮,左右两翼也有一门,共有九门。 九门虎蹲炮几乎是在同时击发,巨大的轰鸣声宛如雷霆! 火药被引燃陡然化作艳丽的红色火焰和浓重的白烟,巨大的冲击力推动着炮管之中数百枚弹丸,细小的弹丸在飞出炮口之后,带着骇人的尖啸声呼啸而去,世界甚至为之一黯。 骇人的尖啸声压倒了金鼓的声音,也压倒了一切的人声。 犹如密集的雨点一般弹丸呈扇形飞射向前,轻而易举的便破开了最前排饥民的干瘦的身体。 六十步的距离,就是穿着甲胄,也难以抵挡虎蹲炮所射出的铅弹,更何况是人脆弱的身体。 无数血箭从流贼的阵线喷射而出,最前排首当其冲的一众饥民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已经是扑倒在地。 犹如被镰刀收割的麦田一般瞬间空了一片,刺鼻的血腥味只在一瞬间便已经是弥漫了整个战场,整个战场甚至为一静。 虎蹲炮恐怖的杀伤力,瞬间使得第一波直冲而来的饥民前队阵型支离破碎。 鲜血溅了孙延宗的一身,他的脸上,胸口,手上皆是鲜血,他双手握着长枪愣愣的站在原地,身躯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前方刚刚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人,但只是在一瞬间便已经空旷了起来。 风起明末 第31节 巨大的轰鸣声让孙延宗的意识已经恍惚了起来,耳畔的人声遥远的就像是天边一样,他只能看到周围的人不断的在张嘴,不断的在说话,但是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口鼻之中尽是铁锈的味道难闻之极,他想要呕吐,但是他从早上到现在不过喝了一碗稀粥,哪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被气呕吐出来。 前方那些刚刚还和他一样活蹦乱跳的人,在那些白色硝烟腾起之时,在那巨大的尖啸声响起之后,全都扑倒在了地上。 孙延宗神情惶恐,前方血泊之中那些被弹丸击中,但是还未死的人正在痛苦的挣扎。 “不许退!” “杀上去,敢退后的都得死!” 流贼的阵线已经彻底的陷入了混乱,虎蹲炮的第一轮射击已经是击溃了这些饥民心中脆弱的防线。 他们很多人从没有见过虎蹲炮,很多人甚至都没有离开过故乡,更别提上过战场。 巨大的伤亡瞬间便瓦解了其战斗的意志和精神。 有人精神已经有些失常大吼大叫着想要逃跑,但是没有跑几步便已经是被督战的老匪一刀砍翻在地。 还有的人哭喊着求饶着,不敢上前,但是身后的人潮却是裹挟其不断的向前涌去。 那些督战的老匪挥舞着手中的战刀驱赶着四周的饥民,有人被推着摔倒在地,但是人潮还是汹涌向前,没有人去拉他一把,那些摔倒在地的人很快便已是没有了声息。 虎蹲炮终究是没有能够阻止饥民的步伐,往前冲死,往后走也是死。 虎蹲炮在射出一轮之后已经是停滞了下来,而后面的钢刀却是一刻不停的在杀戮,那些饥民只能是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 停滞的人潮再度向前用来。 而周长寿此时也听到那他一直等待的军令。 “举铳!!!” 周长寿放平了手中的鸟铳,扣住了扳机,屏气凝神看向前方。 他们手中的武器也皆是五花八门,有人拿着菜刀,有人拿着木矛,有人拿着锄头,甚至还有人只是拿着一根木棍。 周长寿心中猛然一突,他发现那些人的脸上,也充满了恐惧——原来他们也一样害怕! 当发现对面也在害怕,甚至比他还要害怕的多时,周长寿的心中又接连猛跳了几下,原本存在在他心中的恐惧顿时消散了许多。 “放!” 局内旗总的怒吼声传入了他的耳中,周长寿紧咬着牙关,猛地扣下了扳机。 铳枪齐鸣,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火光和烟雾同时浮现。 “砰!砰!砰!!!” 六十步距离,已经到达了鸟铳破甲的范围,流贼之中能够拥有甲胄的只有其中的精骑和少数的步队军官,又哪里是这些饥民能够拥有的。 耳畔是连绵不绝的铳枪声,在升腾而起的硝烟之中,周长寿清楚看到,被他瞄准的一名匪贼在他扣下扳机之后痛苦的扑倒在地。 那匪徒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翻滚,痛苦的惨嚎着,但他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他已是被身后汹涌而来的人潮所淹没…… 第42章 曹变蛟! 周长寿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疯狂的跳动,好像几乎要跳出了胸口一样。 突突突的心跳声甚至比那震耳欲聋的铳炮声还要响亮。 握持着鸟铳,周长寿迈步向着后方快步走去,他看着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同乡端举着鸟铳走向了前方。 “砰、砰砰!!” 排铳的轰鸣声自耳后猛然爆响,周长寿浑身一颤,他又想起了之前视野之中那个面色狰狞的老匪。 那个老匪身强力壮,比周围的旁人都要高大,就是往昔南村地主李家家中的护院都没有那么健硕。 那老匪身穿着一身厚厚的皮甲,手中还拿着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恐怖至极。 但是就是那样的人,被他手中的鸟铳打中后竟然就那么轻易的倒在了地上。 周长寿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鸟铳,一路走到了最后一排。 从腰间的包裹里面再度摸出纸壳,这一次他没有再手忙脚乱,顺利的将其摸了出来。 撕开纸壳,用手捏住其中的弹丸,然后将纸壳内的火药倒进引药锅中,而后将弹丸放入了铳口之中。 枪声再度响起,周长寿知道自己必须快速的上完子弹,再度前往第一排开枪射击。 周长寿的心中再度生出了些许的恐惧,他在想,现在间隔了这么久的时间,敌军会不会已经冲到了阵前…… “嘭!”“嘭!”“嘭!!!” 巨大的炮响声陡然在周长寿的耳边响起,周长寿正拿着通条捅捣实弹丸的手猛然一颤。 “嘭!”“嘭!”“嘭!!!” 炮声并非只是一阵,而是一阵接着一阵,连珠似的排炮声不断响起,连绵不绝,轰然回响。 “子母炮……” 周长寿心中微松,在训练的时候他看过那种叫做佛朗机的大炮开火的场面听过声音,那声音和现在的响起的声响完全一致。 不过他更喜欢那个大炮的另外一个名字——子母炮。 因为那火炮装填击发尤其快速,只要将子炮放入母炮后腹开口处,拿着火折子一点,便能击发,鸟铳开一枪的功夫足够其开出好几炮。 战场之上,铳枪声不断,陈望骑乘在战马之上居高临下的扫视着整个阵线。 他的司中鸟铳已经开始了轮射,硝烟不断的从阵前升腾而起,左司方向虽然没有那么多的鸟铳,但是也有不少的三眼铳。 三眼铳的爆响声在左司的阵中不断响起,其间还夹杂着不少的鸟铳声。 三眼铳的声音比鸟铳甚至要响数倍,声势惊人,犹若响雷。 虎蹲炮、佛朗机炮、鸟铳、三眼铳,一众铳炮齐鸣,声若浪潮,连绵不绝。 整个大阵前已被浓密的白烟覆盖,烟雾飘渺,在西北风的作用之下,从阵前吹向阵后。 硝烟飘荡而来,遮蔽了陈望眼前的视界,浓厚的白烟围绕在身侧周围,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而下。 陈望紧握着手中的马鞭,他的手心满是汗水。 浓厚的硝烟之后,没有人知道其中的情况。 佛郎机炮的声响已经停下,在连续打出七八发后,佛郎机炮的炮膛已经开始发热,必须暂且等其冷却,否则有炸膛的危险。 前方的铳声在响过了最后一阵后也已经是停下,佛朗机炮停下之后,前排的火铳兵需要赶快躲入盾阵之后,以防止可能到来的冲击。 “咚!”“咚!”“咚!” 一阵昂扬的战鼓之声陡然从中军的方向传来。 陈望猛然转头,看向右侧中军的方向。 但是硝烟浓厚,遮蔽了他的视野,让他无法看清楚中军的情况。 浑厚的战鼓声一声一声敲击在陈望的胸膛之中,震得陈望气血不断的翻涌。 紧接着,一阵山呼海啸般喊杀声被西北吹来的疾风带入了陈望的耳中。 疾风骤起,硝烟转瞬间已经是彻底被吹散。 陈望重新看清楚了四周的景象,凄厉的哭嚎声也随之灌入了他的耳中。 大阵的阵前满目的疮痍,狼藉一片,尸横遍野,积血成潭,整个大阵前方的三十步几乎成为了生命的禁区,没有任何一名流寇能迫近到这个距离。 流寇的前阵已经彻底溃败,哪怕是督战的老匪都俱是心惊胆颤士气跌到了谷底,一样是往后奔逃而去。 只是当他们想要向后逃去之时,身后作为督战的步队已经是放下了长枪,列好了枪阵。 前方的人只要敢再继续后退,就是死路一条。 更后方的马兵一部分也已经是散乱了开来,要是有人想要绕过枪阵,也绕不开他们的迎头一刀。 流寇布置于两翼的马队已经是蜂拥而来,防止明军的步卒追击。 不过对于这一切陈望都只是一扫而过,他的目光并没有在其上停留,而是看向了中军的前方。 之前那山呼海啸般喊杀声正是从中军的前方传来。 “咚!”“咚!”“咚!” 鼓声震天、杀声沸腾,马蹄声犹若奔雷。 曹变蛟身穿鱼鳞齐腰甲,下着百花织锦战裙,头戴尖顶明铁盔,手持马槊跃马于万军之前。 盔顶之上火红色的盔旗迎风飘扬,身后高达一丈五尺的火红色参将旗在逆风之中猎猎而动,招展开来。 上插珠缨,连接雉尾,长达八尺五寸的赭黄带在逆风之中不断飘扬。 逆风迎面而来,不仅吹起了曹变蛟盔顶上的盔旗,还吹起了他身后五百余名甲骑头上的盔旗和红缨。 无数的盔旗、红缨在逆风之中飘荡飞扬,犹如一片翻滚的血色怒涛。 曹变蛟神色深沉,剑眉竖立,令人心悸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流转。 身后五百余名甲骑或拔刀靠肩,或挽弓搭箭,或夹持着三眼火铳伺机待发。 数千只马蹄同时叩击在大地所发出的轰鸣声,足以压倒战场之上一切的喧哗之声。 大地如同潮水一般往后急速退去,五百余名甲骑在曹变蛟的带领之下犹如一柄尖刀一般,毫无阻碍的刺穿了流寇本就混乱的大阵。 流寇的大阵犹如波开浪裂一般被分开,那些来不及走避的贼匪饥民俱是亡命于马蹄或是快刀之下。 第43章 崩溃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早在山岭之上居高临下的望去,曹文诏便发现这从平凉府到来的十四万流寇之中,虽然马队众多,但是其中的精骑却只有四千人左右。 夜不收十数次的回报之中,一共只发现了四面大纛,分别是一字王拓先灵、闯塌天刘国能、撞天王高应登,以及高迎恩。 四人各领精骑一部,人数都只在千余人左右。 四千余名精骑各自有着自己固定的位置,一部压后,处于十四万大军的最后方,以防止可能到来的威胁。 风起明末 第32节 另外三部皆在前阵,两部居于左右两侧,最后一部则坐镇前阵的中军。 外围则是马军、再外围便是步队、饥兵,依次展开。 说是十四万人,但是实际有战力的也就是那四千余名精骑。 那其余的数万余名马军,根本就不能算作战力,他们很多人连在马上开弓挥刀搏杀都难以做到。 那些步队和饥兵更不用提,其中还有五六万人的老弱,这些人在大战之时不仅形不成任何的战力,反而只会是累赘。 人数在大部分的时候都可以成为优势,人海战术、车轮战,都是人多的时候可以采取的战术。 人数少的一方,在这些战术的进攻之下要不了多久便会精疲力竭,顾此失彼,最后只能败退。 但是有的时候人数却是会变成劣势。 在铳炮的连番打击之下,整个冲锋的饥兵军阵全线陷入崩溃。 曹变蛟突然领甲骑突出,面对着骑兵的冲锋,失去了军阵的步兵完全就是待宰的羔羊。 就是精锐的老卒在军阵破碎之后,面对着蜂拥而至的骑兵都毫无办法,更何况是很多才第一次踏上战场的饥兵。 “嘭!”“嘭!”“嘭!” 巨大轰鸣声陡然响彻在邠州城外的旷野之上,这次的轰鸣声甚至比起此前明军大阵铳炮齐鸣之时的响动声还要巨大。 明军中阵之中猛然闪出八团火光。 那是发熕大炮的轰鸣声! 根本不用瞄准,因为前方就是流寇密集的人群。 炮弹几乎没有几枚落空,砸入阵中一瞬间便带起了无数的残肢断臂。 惨烈的哀嚎声只一瞬间便遍布了整个战场。 而更为灾难性的,是有人认出了曹变蛟的参将旗。 曹变蛟的参将旗一直未变,极为招摇,在连续凿穿前两波的饥兵和步队的混编军阵之后。 “大小曹!” 前阵大部分人都已经得知那支杀将而来的明军骑兵领军者竟然是曹变蛟。 一时间整个大军的前阵都陷入了恐慌,很多饥兵和步队都是新加入流寇的陕西人,他们尚且不清楚曹变蛟的恐怖,但是他们大部分都是步队和饥兵哪里敢去拦明军的骑兵。 “大小曹来了,那是曹变蛟!!!” 但是在马军之中,但凡是资格稍老一些的人全都听过曹变蛟的名字,甚至被其连路追击过。 于是战场之上便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曹变蛟带领骑兵一路向前,直冲高迎恩所在的位置,沿途的马军纷纷走避,走脱不及者皆是被明军的骑兵所吞没。 眼见那些老卒马军皆是避明军骑兵如避瘟疫,一众步队、饥兵心中也是惊惧不易。 他们虽然不清楚,那些马军口中的“大小曹”“曹变蛟”“曹文诏”是谁,但是眼见着众人都向着后方逃去,心中皆是惶恐不已。 “败了,败了!” “快逃命啊!” 恐慌、惊惧种种的情绪迅速的蔓延开来,曹变蛟领着骑兵其实并没有杀多少人,也没有造成多少的混乱。 但是那些马军率先逃亡,而后步队和饥兵们溃败所引发的动乱却是极为恐怖。 慌不择路者相互推搡、瘦小孱弱者倒地拼命的求救,逃生无望者疯狂的咒骂,哭喊声一时震天。 被恐慌惊惧的情绪影响最重的其实并非是一众马军和步队、饥兵,而是大军之中的一众精骑。 四千余名精骑,他们几乎都有被曹文诏和曹变蛟一路追杀的经历。 曹文诏、曹变蛟两人的名字在很多的心中就是阴影。 高迎恩下达的军令并没有什么错误,派遣饥民步队先行试探,马队压后以及两翼作为掩护防止敌军追杀。 以人海战术、车轮战的方法不断的消耗明军的体力和军械。 冷兵器的时代,一身甲胄便是十几斤乃至几十斤重,手中的武器重量也不轻。 近战肉搏更是会剧烈的消耗体力,而火器弓弩也并非是没有可以一直击发不停。 携带火药、箭矢终究会用尽,火器击发过多也会过热有炸膛的风向,弓手的力量和耐力也有限度不能一直连发。 他错的地方,是错判了敌军的强度,还有就是在太过于自信。 自信到带领着军兵刚刚抵达后不久,身后很多部队还在行进之时,便先行派出了进攻部队进攻邠州城外的明军。 在其后方还有源源不断的步队与饥兵赶来,喧哗声始终未断,烟尘缓缓升腾而起,彷佛雾霾。 他们对于前方的战事仍旧是惘然无知。 自信到根本就没有派出探马去探查两侧的树林、山地之间有没有暗藏伏兵。 “嘭!”“嘭!”“嘭!” 又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响起,但是这一阵声响却并非是从前方传来。 高迎恩面色骤变,猛然回头望去。 那巨大的轰鸣声是从他右后方的山岭方向传来。 纵使是经历过了无数次的恶战,但是高迎恩的心脏仍然是不争气地跳动了一下。 当高迎恩转过头去之时,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阵腾起的白色硝烟。 紧接着高迎恩便看到身后拥挤的马军队列瞬间炸开了数团血雾。 就在右侧的一处丘陵之上,六百余名衣甲鲜明,头缀红缨的明军骑兵已经是排列成了整齐的攻击阵式。 高迎恩面色煞白,愣愣的望着山岭的上方。 他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将军!将军!” 高迎恩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循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到自己刚刚派出不久的传令骑兵,现在向着他所在方向急奔而来。 那名传令骑兵满脸的恐惧,悲呼道。 “撞天王和一字王,都跑了!”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变蛟勇冠三军,贼中闻大小曹将军名,皆怖慑!” 第44章 血色夕阳(二合一) 当曹变蛟领兵击破了流寇前阵之时,其实流寇已经是陷入了混乱,士气也向着下面疯狂的跌落。 但这个时候还并非没有挽回的机会,只是还没有等高迎恩缓过神来,右后方山岭之上响起的炮声彻底的压垮了其余流寇战斗的意志。 高迎恩使老弱、步队居中,这一部分足有十万余人,他们在行进的时候本就极为密集。 明军火炮居高临下,甚至不需要瞄准,便可以百发百中。 每打出一炮必能建功,在人潮之中炸出一团又一团的血雾。 死亡的恐惧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对于火炮的恐惧使得一众流贼的士气跌至了谷底,就是连其中原本需要维持秩序的老匪也不例外。 饥民在逃亡,步队在溃败,马军也在溃逃,而那些精骑则是跑的更快。 相互践踏者、推搡逃亡者不计其数,因此造成的死伤甚至比其被明军火炮杀伤的还要多的多。 随后左良玉更是带领着家丁杀入阵中将其拦腰截断,两侧的山岭之上也冒出了大量的旌旗。 连绵不断的铳炮声更是使得一众流贼惊慌失措,整个战场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热粥,混乱不堪。 兵败如山倒…… 败局已定,再如何抵抗也只是螳臂挡车,一些试图抵抗的流贼甚至连浪花都没有掀起。 曹变蛟和左良玉两人带领着甲骑犹如两条张牙舞爪的火龙一般,轻而易举的便撕开了流贼的阵列。 流贼的大阵被其撕裂开来,冲的四零八落,支离破碎。 曹变蛟和左良玉一路衔尾追杀而去。 四散逃亡者慌不择路,跪地投降者不计其数。 “呜——————” 中军之中号角再响,伴随着旌旗的挥动,军令也是一级一级的传下。 陈望举起了手中的令旗,喝令道。 “全司保持行军队列,一局在前,四局押后,沿路追击!” 军令下达,众人虽然有些许的慌乱,还沉浸在此前的厮杀之中,但是得益于还算长久的训练,很快也都在其军将的约束之下恢复了秩序。 组成一局的便是那些老兵,而二、三、四局则是由新兵组成。 老兵多持刀盾,甲胄齐备,老于战阵,火器携带的较少,多是弓箭,作为司内排头最为合适。 原本是三眼铳和鸟铳等火器混杂,不过陈望在接受右司之后将大部分杂乱的火器都分给了左司,只留下了三眼铳。 陈望并没有让其全部更换鸟铳,大同兵用惯了三眼铳,而且使用的极为熟练,一时间换上了鸟铳反而战力会被拉低。 再说也没有更多的鸟铳交给他们使用,所以陈望让其保留下了三眼铳,甚至还多使了些银子让人又调拨了些许。 没有花费多少的时间,在陈望发号施令,上禀消息的时候,众人便已经是变成了行军队列,甚至比左司还要快上一分。 “呜————” 诸司诸部先后踏上了官道,伴随着一阵阵完成集结的号角声。 中军之中金鼓再响,陈望没有怠慢,立即下达了进军的命令,领着身后的亲骑压再阵边向前快步而去。 行了只是不到一里的距离,陈望便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马蹄声。 陈望回头望去,正好望见了曹文诏那面火红的大纛,数百名骑兵跟随其后,接连越过了中部左右两司,以及左阵左司的队列疾驰而来。 风起明末 第33节 陈望连忙勒马向旁边靠拢了些许,他知道曹文诏这是要带领剩余的一些骑兵,前去接应曹变蛟和左良玉,以便扩大战果。 步队的事务都被交给了曹鼎蛟,由曹鼎蛟统领两营,命其轻装急行,于后接应。 一路追击,道路之上满地的尸骸,沿山边野是逃散的流寇。 曹鼎蛟不断的派出骑兵前去驱赶跪地投降者,将其聚拢起来看管。 这些人已经失去了胆气,兵刃早就被其丢掉了,基本上两三人就能驱赶着数百人乃至上千人。 就像是草原之上牧民牧羊放马一般…… 随着越发的深入,逃散的流寇的也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轻装急行不带辎重,就算是穿着甲胄,大部分军卒的速度都比普通的流寇要快的多。 说是流寇,其实也就那些马军和精骑算的上真正的寇。 其余的大部分都被裹挟的民,或则是因为活不下去被迫入伍的人,这些人他们饥一顿饿一顿,罕有吃饱的时候,又哪里有力气逃跑。 一路轻装急行赶到停口镇外之时,一众明军已经是气喘吁吁。 陈望眼神微凝,神色微变,饶是回忆原身的记忆,见识过了无数的惨状,但是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仍然是难以平静。 他的心终究是血肉长成的,而非是什么铁石心肠。 停口镇居于两水交汇之处,左右皆临水岸,被两条河水的支流分开。 陕西连年大旱,两条河水曾经干枯,但是今年旱情减轻许多,如今两条河流已是重新又汇聚起了不少的河水。 停口镇外,只能看到大量不断游走的明军骑兵,分不清楚到底是从属在曹变蛟还是左良玉麾下骑兵。 他们挥舞着马刀,不时将砍翻一人,游走在人潮的四周,逼迫其进入河水之中。 此时两水沿岸已经站满了不少的流民,不时有人被挤入水中不断的挣扎。 河水之中密密麻麻皆是攒动人头,甚至连水流都为之减缓…… 上级的军令下达,就地驻守停口镇,收拢俘虏,打扫战场。 战场之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流寇哪里有什么能够入眼的武器和兵刃,大部分都是一些破烂根本没有用处, 只有一小部分的步队老匪,还有被杀的马军身上有不少的银钱,有一些能用的兵刃和甲胄。 打扫战场并没有花费多长的时间,除去两营的军卒之外,邠州此前还招募了不少的乡勇充任军中作为辅兵。 说是辅兵其实就是民夫,在战事结束之后,他们自然也被派上了战场打扫。 这些城中的征募来的辅兵,完全就是戚继光在兵书之中所说的那种绝对不能选的奸猾者。 就算是有军卒督促,但是还是有很多的人偷奸耍滑。 这样的人要是进入军营,只会是影响军中的风气,陈望直接将其和自己麾下的新兵分隔了开来,以免其收到影响。 作战的时候,三局的新兵都没有出什么乱子,只有两个鸟铳兵忍不住想要提前放铳被督战的老兵割破了脖子,切了耳朵。 这两个人就是本场大战之中陈望麾下所有的伤亡。 不过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倒是出现了几个小插曲。 那些没有见过战场惨烈的新兵,走到狼藉一片的尸堆上打扫清理之时,很多人都吐了出来。 被鸟铳、三眼铳等火铳打死的人还好,起码还有一具完整的尸体,死相并不恐怖。 但是被佛朗机,被虎蹲炮轰中的人,很多人的身上被打的破烂不堪,甚至镶嵌着不少的铅子,看上去极为渗人。 死相最为恐怖的是那些被发熕炮的炮弹所打中的贼匪,那一部分贼匪身体早已经是支离破碎。 还有被曹变蛟带领的骑兵所斩杀的贼匪也是死状极惨,有人已是被战马踏的已经不成人形。 不少的新兵都吐的稀里哗啦,他们心中恐惧不已,甚至有脆弱一些的人当场便哭了出来,但是碍于军令他们却不得不要打扫战场。 陈望扫视着破败的战场,看着正在打扫战场的一众新兵,心中一片冷然。 见识血腥残酷的战场只是这些新兵所需要经历的一步。 打扫战场也能锻炼其精神和意志力,减轻其对于战场的畏惧。 第一战是这样的结果和经历,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没有多少的伤亡,便有了战阵上的经验,见识了战争的残酷,见识了鲜血淋漓的战场。 在这个时代,只有严格的训练和军纪才能保证一支军队有足够的战力,但是也会使得其精神遭受的压力极为巨大。 而血腥的战场和死亡的恐惧更是无时无刻的刺激军卒的神经,打磨着军卒的意志。 正是因为如此,在古代军中才会有营啸发生,营啸最大诱因正是因为精神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紧绷着无法放松。 现在陈望并没有很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是尽力约束和一定的正向引导。 现在他只是一个把总,上面还有千总、还有中军、其上还有总兵,只有当他自己主持一营之时,有些事才能够去做。 此战大胜,曹变蛟阵斩高迎恩,斩首级七百二十级。 左良玉斩首首级八百九十级,缴获撞天王旌旗,但是没有斩杀撞天王。 俘虏无算,击破平凉贼十四万人。 但陈望并没有赢下大战的喜悦,因为这一战明军本不应该赢…… 在历史上,那个时候曹文诏已死,平凉府流寇东进,明军在数败之后军卒溃亡大半,邠州城陷。 最后还是曹变蛟领湫头镇残军支援,收拢溃兵止住了败势,才使得其暂时止住了东进的趋势。 但是现在因为他救了曹文诏,这一战明军不再只有两三千人,而是增至到了五千余人。 洪承畴授权曹文诏坐镇邠州,而左良玉带领的昌平军也被留在了邠州城下。 如果只读履历和战绩,很多人对于曹文诏的第一印象就是猛将。 曹文诏曾多次领骑兵与敌军搏杀,皆有战功,大小战事数十阵,败少胜多。 而且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持矛左右突,匹马萦万众中。” 但实际上曹文诏还颇为知晓用人,长于谋略。 现在的高迎祥虽然声势浩大,但是也并非是诸营的盟主。 一直以来统领诸营的盟主,真正意义的只有两人,一是王嘉胤,二才是紫金梁王自用。 紫金梁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登人曾经都是从属王嘉胤。 王嘉胤曾为边兵,后逃亡归里。 崇祯元年之时因年荒乏食,率众起义于府谷,连败官兵,声名鹊起。 连在白水发起首义的王二都从澄城率部与其会和,后王二兵败被诛,王嘉胤领军转战,连战连捷。 于是称王设官,建制割据,三十六营的雏形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建立。 王嘉胤当时甚至击败了洪承畴带领的平叛官兵,但是最后却是被曹文诏用计斩杀,其部也被曹文诏尽数击溃。 而后进剿陕西、山西等地,连战连捷,战功显赫。 朝廷更是破例,命陕西、山西两省诸将皆受曹文诏节制。 而曹文诏也指挥其连败流寇诸营,一度压制着诸营无法抬头。 无论是进军方向,还是出战时机都恰到好处。 曹文诏在待人处事的方面简直也是模板。 关内关外诸军一众军将都与其交情不浅,甚至连文官都与其关系不菲。 曹文诏原本和洪承畴有旧怨,被洪承畴打压过战功。 巡按御史吴甡当初甚至因为战功的事情上书弹劾洪承畴,为曹文诏争功。 在复起之后,曹文诏在接到诏书后直接乘马赶往灵宝求见洪承畴,以示尊重。 洪承畴因此和曹文诏冰释前嫌,甚至拍着背为曹文诏送行,后对于曹文诏一直待以亲信。 如果说曹文诏是莽夫的话,那么恐怕这个时代也没有几个人不是莽夫了。 夕阳映红了整片天空,染红了晚霞。 但是晚霞再如何的鲜红,都红不过地下那被鲜血所染过的土地。 陈望牵引着战马,行走再满是尸骸的停口镇外。 他这只小蝴蝶翅膀扇动之后所引起的微风,此时已经逐渐的变大,正开始改变着整个世界。 远方,血色的夕阳缓缓落下,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时,黑暗彻底笼罩了整个大地……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檄文诏入关,文诏乃驰至灵宝谒承畴。” “承畴……曰:‘此行也,道路回远,将军甚劳苦,吾集关中兵以待将军。’拊其背而遣之,文诏跌马去。” “……俄副将艾万年、柳国镇复战死。文诏闻之,瞋目大骂,亟诣承畴请行。” “承畴喜曰:‘非将军不能灭此贼。顾吾兵已分,无可策应者。将军行,吾将由泾阳趋淳化为后劲。’” 关于曹文诏的战绩简结。 计杀王嘉胤。(高迎祥、张献忠、王自用等早年从属于王嘉胤。) 生擒杜三、杨老柴、魁大虎,降伏郝临庵。 阵斩滚地龙、混世王、扫地王、红军友、独行狼、点灯子等。 清剿陕西、进入山西,朝廷命陕西、山西两省诸将皆收曹文诏节制。 于山西令兵击溃紫金梁、混世王、姬关锁、八大王、曹操、闯塌天、兴加哈利统帅的七大营部,迫使其逃离山西。 追击截杀,连败紫金梁、老回回至武乡,追过天星于高泽山。 第45章 血肉 夜风渐急,照明的火盆之中火焰在夜风的吹袭之下不断的摇曳。 木柴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声,伴随着阵阵的虫鸣声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风起明末 第34节 陈望身穿着赤色的箭衣,手持着木棍拨弄着身前早已经熄灭了的篝火。 空气之中仍旧是那一股难闻至极的血腥味,停口镇外死伤者以千计,血水几乎染红了两水。 白日纷争和血腥的片段,不时仍然在陈望的脑海之中闪过。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故意去忽略一些,让自己不去想多想。 但是今天白日所见的情形,却让他难以静下心来,没有办法去不想。 都说清末是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但是明末之时,明廷所需要面对的困境不遑多让。 外有北虏之祸,内有天灾民变,沿海倭寇之乱虽消,但多地仍有海盗西夷。 回忆起记忆之中的明朝,永远绕不开一个话题。 这个话题,便是天灾。 明朝末年,正处于小冰河时期最为寒冷,影响最为深重的时期。 这一时期的年平均气温都要低,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冬天则奇寒无比,甚至连广东等靠近热带地方都狂降暴雪。 灾变的前兆可追溯至嘉靖前期,从万历十三年开始逐渐变得明显了起来,到万历二十八年前后骤然开始加剧。 万历四十八年间,有灾荒记录的占了二十五年,越往后推,灾荒越是频繁和剧烈。 而到了崇祯登基之后,灾变彻底达到了顶峰。 崇祯共有十七年,十七年间,连年灾荒,未有一刻停止。 接踵而至的天灾、不断的加派、肆虐的流寇、腐朽的官僚,最终彻底摧垮了明朝本就脆弱的财政。 就是在科技发达的后世,天灾仍然能够造成巨大的破坏,更何况是连来往通讯都要靠快马加鞭传递的此世。 正是因为天灾,才使得明末之时的起义军,不同于其他历朝历代的起义军。 无论是秦末之时的陈胜吴广、还是西汉的绿林赤眉、东汉之时的黄巾黑山等众。 还是隋末的杜伏威瓦岗,唐末之时的庞勋王仙芝,元末明初之时朱元璋、陈友谅等人。 他们在发动起义之后积蓄到了一定的力量之后,第一时间便会立即割据一方,而后对抗官府、对抗朝廷。 但是明末之时,因为连年不断的天灾人祸,陕西、山西等地早已经是千疮百孔。 更为严重的是,这个时候明朝虽然衰弱,虽然腐朽,但是实力仍旧强横。 张居正的改革虽然在后世看来有诸多的弊病,引发了许多的其他问题。 但是没有人可以否认,正是因为张居正的改革才为这个大明这个老大的帝国再度续上了新鲜的血脉,使得其再度强盛了起来。 万历三大征,消耗了明朝国库大量的钱粮,虽使得明庭变得虚弱了起来。 但是同时也养出了一批名将,也养出了一大批的精锐敢战之兵。 明军的战力并不差,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一将无能而累死三军。 譬如杨镐,他先是在朝鲜带领着明朝的得胜之军围困蔚山,在巨大的优势之下,却因为敌军援军到来,心中惊惧还未接战,竟然就率先逃亡。 而后又在萨尔浒担任统帅,葬送了北方明军四万余名精锐,上百名将校,明朝和后金之间的攻守之势就此改易。 但即便是连连的战败,不断的消耗,但大明仍然是一个庞然大物,仍然是一栋巍峨的大厦。 明军仍然还有大量的精锐,九边的明军虽然已经走了下坡路,但是仍然具备着一定的战斗力。 陕西、山西两地虽乱,但是延绥镇、大同镇、宁夏镇、固原镇、山西镇五处九边重镇皆在两地。 明军军力鼎盛,相比于缺少衣甲的义军来说,战力不可谓不强横。 割据就是死路一条,不仅无险可守,而且山西和陕西两地早已糜烂,占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处。 所以为了求活觅食,为了躲避官兵,明末之时的农民起义军只能是不断的转战,不断的流窜于各地,劫掠地方。 为了对抗官兵,只能不断的裹挟的地方的民众,以人海战术来对抗,来养蛊的办法来培训兵员。 而正是因为如此恶性的循环,在他们势力逐渐强大之后,甚至在覆灭了明朝之后,却仍然还没有从流窜作战的老思想之中转变过来,为自己其后的覆灭埋下了祸根。 所谓的流寇,在一开始只不过是不想再吃树皮,不想再吃草根,不想再忍饥挨饿,想要吃上一顿饱饭的饥民罢了,他们甚至没有想过去吃米面。 但是那些庙堂之上的那些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老爷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民变爆发,他们聚集在一起,打开了官仓吃上了米面,一路对抗官兵,为的只是一条活路。 你没有办法去谴责他们,他们一开始并没有错,因为他们也只不过是想要争一条活路罢了。 只是在后面局势逐渐失控,不断的变化,有的人不仅吃上了米,还吃到了肉,他们尝到了血肉的滋味。 血肉的滋味太过于美味,美味到他们忘记了当初为什么揭竿而起,忘记了当初的承诺。 他们不愿意再去吃米,再去吃面,再去吃那些草根和树皮。 被调集前去平叛的那些遵纪守法的明军一开始也没有错,他们只是听从国家的命令,听从上官的军令,前来平灭四处劫掠的贼匪,维护国家的安定和秩序。 他们身处社会的底层,很多营兵忍饥挨饿,过的比流寇甚至都还惨。 他们原先也不过只是一群升斗小民罢了,他们根本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们所求的,也不过只是活着。 活着是最简单的事,但却又是最难的事……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木棍,看着身前已经熄灭的篝火堆,凝视着火堆之中一块即将燃烧将尽的木炭。 曹文诏的存活使得陕西的局势发生了不小的变动,后面的很多事情都被遮上了一层迷雾。 第46章 机会 一连十数天,陈望都跟着曹文诏在追击逃亡的平凉府流寇。 一路追击,一共俘虏敌众八万余人,但是更多的人还是逃掉了。 八万多人之中大部分人都是老弱,青壮只有三万左右,他们大多也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一看便知道是刚刚新附从贼。 曹文诏将其分散管辖,最后直接交给了平凉府来管理。 八万多人每天的人吃马嚼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根本负担不起。 不过战果看起来颇丰,但是实际上真正的战果却是少得可怜。 敌军的马队伤亡只有两三千余人,精骑伤亡也只有高迎恩麾下的精骑为了保护高迎恩死伤了四百余人,还有左良玉领兵截杀之时,斩杀了两百余名撞天王麾下的精骑。 一字王拓先灵、闯塌天刘国能、撞天王高应登三人,以及大部分的精骑和马队都逃往了巩昌府。 这样的情况其实也只是明军对阵流寇全局的一个缩影。 就算是大胜,报上去斩获的首级许多,击溃数万,击溃十数万,听起来很厉害。 但是实际上的战果却是寥寥无几,因为敌众一溃便是四散奔逃,根本难以追击,最后几个首领精骑、马队一跑,官兵根本就追不上。 崇祯七年的六月,洪承畴便曾言过:“贼多精骑、每跨双马,官兵马三步七,则追逐之难。” “流寇倚精骑,日夜行军不休停,可连行数百里,官兵每日行进百里,已经是疲敝不堪。” 兵部尚书张风翼也曾上表:“贼马多行疾,一二日而十舍可至;我步多行缓,三日而重茧难驰。众寡、饥饱、劳逸之势,相悬如此,贼何日平!” 平凉城有平凉卫驻守,还有固原镇的营兵协防,韩王也在城中,作为一府之首府更是城坚池固。 高迎祥等众没有重型的攻城器械,围攻多日都没有攻下,因此才重新取道向南,进攻巩昌府。 而当其抵达平凉府下,将俘虏的人全部都塞入了平凉府知府的手下之后。 时间已经是临近七月底,降至八月,曹文诏也收到了来自西安府的消息。 这一次送来的算是一个好消息。 高迎祥一路劫掠凤翔,领兵十五万自凤翔府东出,欲要进取西安府的西面门户兴平城。 洪承畴于兴平以西设伏,成功击破高迎祥大军前队,而后野战高迎祥军失利再度受挫,撤离了西安府。 但是西安府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还没有彻底的解除。 高迎祥退离兴平,向西重新进入凤翔府,围攻武功,一路劫掠湄县和扶风、岐山等县。 但是这一切也足够令众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军中的士气提高了许多。 众人都希望能够赶快剿灭流贼,然后返回原先的驻地,这一路转战追击实在是太过于煎熬,他们很多人已经是背井离乡多时,早就已经是心中愤懑。 平凉府、明军大营。 陈望站在中军帐外不远处,目视着帐前属于曹文诏的大纛。 作为把总,陈望的自主权并不大。 若非是因为招募的三局的新兵原本是当作炮灰来用,他才有大一些的自主权,否则基本处处要受制于本部千总。 曹文诏所统帅的这一营,共计只有三千余人的兵额,三个千总部。 如今三个千总都已经是有了人选,也就是说普通击败流寇斩杀流寇的功劳,基本都不能使得他再在营兵的范畴之内继续往上爬,只能补在卫所军的官职之上。 这一仗下来,他头顶的试百户的试字是可以摘掉,但是营兵的官职却还只是把总。 要是按照正常的情况,晋升的空间十分有限。 现在只有发生三种特殊情况他才能更上一层楼。 一是等三部之中其中一部的千总战死,二是立下奇功、三便是调到新营之中。 进剿以来,千总战死并不再少数,就是中军、守备、参将、副总兵、甚至总兵都多有战死者。 但是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到底是什么时候会发生。 要是在辽东的话,这件事倒是好办。 因为在辽东一年都不知道要死多少的千总、参将,就是副总兵、总兵也有空缺。 只要能够活下来,再加一点战功或则是直接拿着银子去买首级,就可以一路从把总升到参将,甚至钱多,就是成为一营的总兵都是可能。 奇功就更难了,当初王嘉胤被张立位、王国忠两人合谋杀死,两人因功获封了副将。 也就是说,起码要阵斩一名出名的贼首,才能够获封游击的功劳,而陈望现在只是步队的把总,带领部队哪里追得上带领着精骑的贼首。 陈望本来的计划是先打完三原之战,然后再跟随着曹文诏一路继续追击征伐,累积军功和钱财,逐步晋升。 在托关系运做一下,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数载的时间混个游击的营官,独领一营,到时候追击着张献忠去四川,在四川图谋发展。 崇祯年间,各地基本都或多或少被旱灾、洪灾所波及,但是四川相对于其他各行省受灾情况要好得多,而且这个时候四川人口稠密,土地肥沃,已经是有后世天府之国的气派。 风起明末 第35节 越到后期明廷对于地方的掌控力便越发的薄弱,在四川他可以依靠麾下的军兵表面顺服,实际上却是割据一方。 辽东那套养寇自重的把戏,那个时候也可以用在四川。 只要张献忠等一众流寇还在,地方的官员和督抚就不得不依仗他,不敢轻易制裁他,只要他在军营之中,他就是安全的。 但是现在一个机会摆在了陈望的面前。 曹文诏的存活使得历史线发生了巨大的变动,明军赢下了本不会赢的一仗。 但是明军也输掉了本不会输的一仗。 一个来自于西安府北部三水城的消息,打破了军中原本的宁静,让他们不得不连夜拔营,驰往邠州。 七月二十七日,就在他们已经抵达平凉府,正在清剿四方残余的贼寇之时,三水城陷落。 李自成以内应破城,副将张外嘉猝不及防被其击杀,麾下军兵大半溃败。 而后李自成和满天星合兵七万众进逼淳化、邠州两地,在北方威胁屯驻于泾阳的洪承畴所部。 陈望盯上的,正是张外嘉麾下的残营……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第47章 残兵 对于张外嘉,陈望并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此人在史书之上记录寥寥,只有在尤世威的列传之中有些许的记载。 张外嘉是辽东宁远的副将,崇祯七年时,朝廷诏令尤世威充为事官,与张外嘉共统关外铁骑五千往剿。 后尤世威所领的二千五百骑,被洪承畴调派与参将徐来朝分别驻守在永宁、卢氏两地,扼守雒南兰草川、朱阳关两处关隘,以防备流寇自陕西脱逃重新进入河南。 张外嘉则领剩下的辽兵,跟随着洪承畴一起自潼关进入陕西进剿。 在辽东张外嘉也不有名,陈望对于其也没有多少的记忆,毕竟辽东的总兵、副将、参将之类的多如牛毛。 在辽东只要有钱,只要会钻营,有一定的关系,副将可能有些难度,但是当个参将、游击再简单不过。 不过陈望没有半点想要回辽东的想法。 有些参将、游击说是领着一营,一营兵额在一千人和两千之数,但是实际上麾下就一两百的家丁,其余都是滥芋充数的军卒。 说起来实际上统管的军兵还没有陈望现在多。 再说回来,真要是去了辽东,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辽东早就已经是一个烂摊子,百孔千疮,任谁去主持辽东都无法挽回辽东的局势。 辽东最大的问题,其实并非是关外的后金,而是来自于辽东集团的内部。 陈望站在帐外只等了些许的时间,帐内传来消息放其进帐。 一般来说身为把总不能越级求见主官,但是作为家丁出身的营官,很多时候其实都可以无视这条规定。 亲疏有别,家丁,尤其是亲卫家丁,几乎就和同宗同族的人是一个地位。 陈望微微低头,穿过掀开了的帐帘走入了大帐之中。 帐内的陈设还是如同以往的摆布,只有几张桌椅,简洁干净,并没有太多的装饰,一切都是为了方便。 大帐之中灯火明亮,曹文诏此时正坐在坐椅之上,手中还握着一封书信,在之前应该是正在查看书信。 “卑职陈望,拜见将军。” 陈望进入帐内并没有继续往前再走,而是先恭敬的行了一礼,等到曹文诏抬手示意以后,这才重新迈步向前。 “坐。” 曹文诏言简意赅,指了指近旁的坐椅。 陈望微微躬身,双手作揖再行了一礼,随后才坐在了近前的坐椅之上。 陈望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身躯前倾,双手放于膝上,并没有坐满整个椅面。 “淳化传来的消息,你先坐一会,我还没有看完。” 曹文诏将手中的书信略微举起示意了一下,随后低下了头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信。 陈望应了一声,安静的继续坐在坐椅之上,心中并没有多少的波动。 有些事情本就急不得,必须要有耐心。 陈望目光向右移了些许,用余光看了一眼曹文诏手中的书信,还有桌面之上拆开的外封。 心中也有了些许的猜测,曹文诏又说是淳化传来的消息,观其外封看起来是传递的军情。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封信是庆阳府南下的流寇有关,算算时间,李自成和惠登相两人恐怕已经是进逼到了城下。 而张外嘉麾下的一众溃败的辽兵,应该已经收拢的差不多了。 陈望没有等待多久,就在他还在思索的时候,曹文诏已经是放下了手中的书信。 曹文诏的神色凝重,说道。 “张外嘉数次出击,皆被对面的火器打退。” 注意到曹文诏的目光看来,陈望身躯向前再倾了一些。 “回到淳化的溃兵说,贼兵以三眼铳、鸟铳为前排,后藏配佛朗机,虎蹲炮、加上火箭同时击发,阵前硝烟弥漫,他们冲破前阵之后,被佛朗机、虎蹲炮还有火箭击伤多人,最后只能撤退。” 陈望眼神微凝,心中微凛,这很明显是在模仿他之前的战法。 “这是淳化传来的军情,你看一眼。” 曹文诏将手中的书信往前移了些许,声音有些低沉。 “比起三年的时候,流寇现在越发的强盛,学的也越来越快了。” 陈望看了一眼曹文诏递过来的书信,他并没有矫情,直接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取过书信坐回椅子上仔细的看了起来。 书信之中是关于三水城破的报告,三水城陷落的缘由和经过都写得清清楚楚,应该是从降兵的口中了解的。 流寇依仗人众势大,四面合围三水城。 围城多日,张外嘉数次领兵出战都被击退,死伤百骑,于是退回城中守备,只有当敌军攻城之时才会在关键时刻领兵出城截击驰援。 城上有炮,也有协防壮丁,张外嘉坐镇守卫多日都没有问题。 三水城之所以陷落是因为张外嘉没有注意城中的情况,淳化的知县此前放了不少的真宁的流民入城,张外嘉对此并不知情。 在连续数日击退流寇的进攻之后,守军逐渐开始懈怠。 而就在当晚,城内突然燃起大火,内应趁乱打开了城门,流寇精骑冲入城中。 此时城内守军大部都在睡眠之中,流寇四处纵火,引发了骚乱。 张外嘉第一反应是想要将其赶出城中,毕竟他手底下两千余骑都是辽东的精锐。 但结果却是他们军营的驻扎地都被探听的一清二楚,敌军直接合围而来。 等到张外嘉想要再行撤退之时已经是晚了。 而后突围的一众辽兵又被城外熟悉地形的马军和精骑截杀了大半,很多人仓皇逃命之时甚至没有穿戴盔甲,连武器都没有拿取,逃离的路上又死伤了大半。 逃回淳化的溃兵清点之后,原本应有两千一百余名军兵,只剩下了九百骑,大部分的军械丢失。 只有一两百人还有盔甲,携带着武器,皆是只有一匹战马,原本他们基本都是一人双马,但是他们的备用马和军械一起都丢在了三水城中。 九百骑,只剩下了一个把总,张外嘉和军中的大部分将校都陷在了三水城中。 陈望的呼吸加重了些许,目光逐渐的炽热了起来。 他本来只是想要谋一个千总的身份,但是现在看起来,或许他能够谋求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千总…… 第48章 曹文诏 不过陈望也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波动。 当陈望再度抬起头来之时,正好对上了曹文诏的犹若明灯一般的双眼。 烛火摇曳,火光倒映在曹文诏的眼眸之中,忽闪互亮,似可洞察人心。 陈望心中一凛,他感觉自己心中所想,似乎都已经是被曹文诏全部看破。 陈望重新站起身来将书信放在了桌面之上,再度坐下,仍然保持着恭敬。 “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的军职是试百户吧?” 曹文诏坐在坐椅之上显得颇为气定神闲,询问道。 “是。” 陈望微微一怔,他不知道为什么曹文诏突然问起他的军职。 不过陈望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点头应答道。 曹文诏停顿了一下,继而才说道。 “湫头镇一战加上邠州一战,试百户连升两级便是副千户,再升一级就是千户。” “副千户或是千户的官身,凭你的资历和战绩,补个千总或则中军的营官并不难。” 陈望心中一跳,抬起了头来,看向曹文诏。 “将军……” 不过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已经是被曹文诏抬起手来止住。 陈望神色微变,心中已经是掀起了万丈波澜。 他只是走进帐中,根本没有表露过自己的目的。 但是现在曹文诏却是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曹文诏摆了摆手,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早年从军辽东一路积功升至游击,和你们宗族交好,你们两家中很多人从天启年间便跟随我征战。” 风起明末 第36节 “十一年间,入营任兵者共有五十七人,战死三十九人,伤残六人,如今仅剩十二人,远离辽东,随我上任大同。” 陈望没有言语,曹文诏的也让那些他看过的回忆重新浮现在了眼前。 陈氏和胡氏交好,互为姻亲,彼此沾亲带故,都世居于辽东广宁。 天启年间的时候,辽东的局势已经开始恶化,明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明军惨败而归,后金越发的强盛,接连攻取了大片辽东的土地。 为了防备后金的进军,辽东各地设营征兵,曹文诏当时任游击,和陈氏和胡氏交好,因此两家之中不少的青壮子弟都加入其麾下。 但辽东虽秣马厉兵,仍然是难抵后金兵锋。 沈阳、辽阳先后失陷,大批的辽人西逃。 天启二年,广宁之战明军大败,因为王化贞误信孙得功,孙得功突然叛降,使得广宁城陷。 熊廷弼只能无奈退保山海关,辽西等地四十余座军堡皆陷,土地尽失,军民死伤十万众。 记忆之中,是大片大片的火海,陈望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属于原身那些记忆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破败的官道之上,哭喊声不绝,哀嚎声遍野,更多是那刻在骨血之中的不甘和痛苦。 官道的两侧是来回不绝的骑军,他们逆向而行,向着东北的方向飞驰而去。 而在东北方的天空之上狼烟滚滚,布满了整个视野。 记忆之中,只有无尽的痛苦,从心脏的地方一直传到喉咙的顶部,犹如刀绞一般。 这一天,他们之中,很多人都失去了故土,都失去了亲眷。 两家数百人,有近半数人都陷在了广宁没有逃出来。 复土,复土! 从那一天开始,很多人心中都是复土两字,所有人都想打回辽东去,重新收回故土。 只可惜…… 只可惜,并非是所有人心中都想要复土。 因为一旦复土,那么每年就没有那么多的军饷,他们手中的权柄就会被削弱…… 陈望重新睁开了眼睛,但是他心绪却是没有能够平静下来。 曹文诏没有急于开口,也没有因陈望闭上了眼睛而训斥。 “你们兄弟四人都是从崇祯元年起始便一直跟着我。” “我当初跟你们承诺过,一定会带着你们回到广宁。” 烛火忽明忽暗,照耀的曹文诏身后的影子不断的摇曳。 曹文诏神色微黯,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食言了……” 陈望双手抱拳,拱手道,诚恳道。 “将军不必介怀,我等心中都清楚无比,上令不可违。” “调令下达将军也没有办法,将军为什么被调走,我们也并非是毫不知情,只是我们都无能为力。” 曹文诏确实已经是尽力了,但是想要去哪里却是由不得他。 营兵就是这样,在原身八年以来的军旅生涯之中,跟随着曹文诏几乎没有几个月是可以清闲下来的。 不是在打仗,便是在打仗的路上。 而且这种情况不仅仅是在曹文诏一人身上发生,这种情况发生在明末大部分明军将领的身上。 身处营兵系统,他们只能是被指挥来指挥去,毫无自主权。 在辽东和内地的战场之上不断的往返被征调,疲于奔命。 就是骄横如左良玉,在这个时候面对督抚的责难,也最多只敢是消极怠工,拖延速度,而不是抗命。 很多明军的将领就是这样在不断的调动之下,从而被流寇包围埋伏,然后等不到援军,也没有等到粮草的接济,就这样兵败身死。 陈望很清楚,要是老老实实做一个营官,处于营兵的系统,就是不断的征战。 “张外嘉麾下的奇兵营只余下九百人,军械紧缺,他们都是辽兵,到时候军门多半会将其交给我来节制。” “这段时间你训练军卒我都看在了眼里,你按照戚军的练兵法招来训练的军兵确实有可取之处,无论是临阵还是行军都没有出什么差错。” 曹文诏声音提高了些许,继续说道。 “功绩我已经报了上去,叙功论赏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不过营官的职位可以先给你提到千总。” “淳化的九百名骑兵我可以先交给你,我举荐的人军门现在不会拒绝,军械我也会找人给你调拨一批。” 现在这种情况,洪承畴需要依靠他,而不是他需要依靠洪承畴。 “骑兵和步兵不同,你跟在我身后八年的时间,应该也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戚军的练军法适合步兵,却是不适合骑兵。” “你本就是辽东人,到时候再立数功,升为游击就可以独领一营,名正言顺的可以吞下这支残兵。” 第49章 亲信 再从中军大帐之后出来之时,陈望的脚步比其走进来之前要沉稳的多。 一路上陈望都在回想曹文诏在帐中和他所说的话。 等走到自己的军帐前不远时时,陈望已经是将所有的脉络都摸了清楚。 他也明白了曹文诏是怎么看出来他的想法,以及为什么会愿意帮他一把,让他有独领一营的机会。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不是什么平白无故的,曹文诏确实是在帮他,但同时曹文诏也是在帮自己。 陈望环视了一圈周围平静的营帐,黑暗之中他的眼眸仍旧明亮无比,心中最后的一点疑惑也就此烟消云散。 曹文诏和他一样目的,都想要吞下这支辽兵。 只不过,他想要的独领一营,掌握更大的自主权,图谋发展。 而曹文诏则是想要一个亲信掌握这支辽兵,作为之后战场之上的强援。 在这样混乱的局面,手中掌握的兵权越大越好。 只是作为营兵,每一营的兵额都是固定,一营之中军兵只能少不能多。 多了必定会被弹劾,什么拥兵自重,什么居心叵测,几道奏疏上去,白的也会被说成黑的。 虽说不至于被判处谋反,但是多半会被革职拿办。 而且朝廷也只会发那么多的军饷,甚至还会克扣,怎么又可能养的起来。 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危害百姓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说的可不仅仅是关宁军。 曹文诏已经遇到过很多次类似的情况,在进剿流寇之时他并非是没有吃过败仗。 很多次他麾下的军队没有败,原本说好负责掩护侧翼的友军很多不是不动如山,就是在接敌的瞬间做鸟兽散。 要是有一个能够信任的人领着另外一营的军兵,在之后进剿过程之中,他起码可以放心许多,也能够减轻巨大的压力,而不是担心友军不动如山,或是逃跑如风。 其实曹文诏,最初是想要让曹变蛟去接领张外嘉麾下的残余骑兵。 毕竟曹变蛟本身就是参将自然可以独领一营,但是曹变蛟若是走了,营中的骑兵就只能曹文诏亲自统领。 而且湫头镇之战,曹变蛟的冒进让曹文诏心中有些担忧。 曹鼎蛟也要指挥步队,同时负责掌管军粮、军械等等。 营中一应的后勤的事务都是由曹鼎蛟在管理,也缺失不得。 就在曹文诏思考之时,陈望这个时候请见,让曹文诏一瞬间便有了定计。 陈望从崇祯元年便跟随着他,其本家广宁陈氏和姻亲广宁胡氏两家多人在他麾下作为家丁,陈望更是他的亲卫家丁。 明末将领和家丁的关系紧密无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生共死。 将令如山,哪怕就是主将让其赴死,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在明时亲卫家丁几乎就和同宗同族的人是一个地位,有些将领为了使得家丁和他们的关系更为紧密,甚至还以父子相称,收其为义子。 明末很多将领战死、自杀之后,其家丁很少有投降者,多是随同一起战死或是自杀殉主。 曹文诏没有什么收义子的爱好,而陈望跟着他八年的时间,无数的冲锋陷阵、甚至是舍命护卫早已经是博取了曹文诏的信任。 在曹文诏眼中,陈望就是他的亲信,还是忠诚度一百的那种。 曹文诏自然也无从得知,他所熟悉的陈望其实早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来自于数百年后的灵魂。 所以在陈望请见之后,曹文诏直接为他敲定了这件事。 此前的湫头镇之战,还有后续的练兵,以及邠州之战,陈望都展现出了卓越的能力。 观察入微、临危不惧、临战不乱、条理清晰,可任先锋之职,亦可任做中军。 练兵有方、老成持重、进退有度、文武兼济,有领一营之才。 西北吹来的凉风拂过陈望的周围,被风一吹,陈望感觉意识再度清醒了数分。 凉风带走了一丝暑意,陈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度迈步上前。 站在帐外的家丁注意到了陈望走来,当即单膝跪倒在地沉默的行了一礼,随后才站起身来为陈望掀开了帐帘。 陈望微微颔首,刚走进帐中。 帐中早已经是等待了许久的众人立即是站起了身来。 陈功、胡知礼、胡知义、唐世平四人都一直在帐中等着陈望的消息。 “大哥,情况怎样了?” “望哥,将军是怎么说的?”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嗡嗡的声响一瞬间全都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总兵答应帮忙了吗?” “望哥……”“大哥……” 陈望连忙推开众人,低声喝道。 风起明末 第37节 “一个副把总,三个百总,手底下都管着百人,一个二个一点都不稳重,全都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陈望坐回了坐椅之上,先往旁边桌上的木碗中倒了一杯茶。 “都坐下。” 陈望将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指着帐内的坐椅。 等到四人都坐下来之后,陈望嘴角扯起一丝笑容,慢丝条理的开口道。 “等到叙功轮赏的文书下来,你们可以称呼我一声千户了。” 陈望话音落下,胡知礼已经是站起了身来,讶然道。 “望哥,你这是连升三级啊。” “乖乖的,试百户直接越了百户和副千户,封了千户。” 胡知礼坐下来,忍不住又猛拍了一下大腿,咂舌道。 “等等。” 陈功和胡知礼年岁一样,都只有二十一岁,但他却比胡知礼要稳重许多,他伸手拦下了还准备说话的胡知礼。 “望哥两阵有功,按理来说只能升上两级到副千户。” “现在连升三级,升了千户的官,莫不是……” 陈功面色微变,抓住了其中的关窍。 一般来说非常规的晋升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为了和之后授予营官的职位相匹配。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木碗,放松的笑道。 “张外嘉麾下的奇兵营如今只剩九百人,等到了淳化我就是千总,营中九百骑都由我来暂领。” 陈望仍然坐在原位,但是帐内坐着的四人皆是站起了身来。 四人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热切。 两月之间,陈望从一名家丁历任百总、把总两职,如今连升两级升为了千总。 还被授权暂时统领一营,众人都很清楚,只要之后能够立下足够的功勋,便可以升格为游击! 到时候便可以名正言顺的领一营战兵。 他们之所以当兵吃粮,为的是什么? 第一自然是为了光复故土,重取山河。 但是其二,则是为了荣宗耀祖,封妻荫子! 第50章 战局 兴平县、城东大营。 洪承畴手持着马鞭,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之下,缓步走入了军帐之中。 他刚刚巡视完了一遍军营周边的防线,去了一趟伤兵营慰问了一下军士。 都司田应龙战死,麾下家丁几乎尽皆战死,其营下战力大损,如今营中只剩下的大都只是普通的军卒。 连番的败绩让贺人龙、张全昌两人麾下的军卒士气一直是萎靡不振。 就是击退了数日之前高迎祥带领的大军,军中的士气仍然没有恢复多少。 也幸好高迎祥东进的欲望不太强烈,只是试探性的进攻。 靠着手底下的标兵营,以及贺人龙的拼命之下,好歹是使得高迎祥暂时知难而退。 洪承畴之前就已经是收到了来自邠州和三水的消息,平凉府、庆阳府的贼兵纷纷向着关中地区而来。 洪承畴明白高迎祥为什么分兵,也明白高迎祥此时为什么只是试探性的进攻了一下便退走了。 高迎祥并非是放其进攻关中,进取西安。 分兵劫掠是为了继续扩大规模,补充人数,增加战力。 高迎祥分三路齐进,就是要裹挟着三府的饥民和流民进取关中,攻取西安。 之所以试探了一下就走,只不过是想要探查一下他麾下还有多少的军兵可用,以及等待平凉府和庆阳府方向的两路兵马合围而来。 “张外嘉……” 洪承畴的眼眸之中有凶光闪烁,他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强忍着将其丢在地上的冲动。 艾万年、刘成功等人都是军中善战的战将都遭遇了兵败,连曹文诏也吃了不小的亏,差一点便陷在了湫头镇,陷在了李自成和惠登相的手中。 北面庆阳府那支贼兵人数最少,同时又最不对劲。 因此他三番五次的提点张外嘉让其不要轻敌,一定要守好三水城。 他收到曹文诏从邠州传来战胜的消息之后,还没有高兴几日,便又收到了三水城陷落的消息。 这些从辽镇来兵马确实能打,但是带兵的将官一个二个几乎没有多少听调的,而且个个狂妄自大,以为现在的流寇还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 也就是尤世威和曹文诏两人懂进退,对他的号令遵从。 洪承畴手按着太阳穴,头部一突一突的跳着让他感觉疼痛不已。 从入了潼关以来,他已经很少听到好的消息了。 凤翔府多地沦陷,告急的文书如同雪花一般摆满了他的案桌。 凤翔府的知府已经上书,弹劾他放任流寇肆虐,不战而逃。 朝内朝外全都是烂摊子,等着他来处理。 事务繁多,这些日子他一天都没有安稳的睡过一回。 洪承畴抬起了头来,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问道。 “刘成功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宁州襄乐之战,明军遭遇伏击,艾万年、柳国镇力战而亡。 刘成功和王锡命两人领残兵杀出重围,但是也都身受重伤。 两人养伤至今,刘成功已经是好的差不多了,但是王锡命大腿、手臂皆受创,虽然伤好痊愈但是却是再也上不了战场。 刘成功本来身上的伤还需要将养一段时日,但是田应龙麾下的军卒容不得不管。 现在刘成功仍以副将的身份,暂时管辖都司田应龙麾下的军兵。 听到洪承畴发问,孙守法站起了身来,禀报道。 “营中大小事务已经是安排妥当,刘副将替换了几名将校,已经稳定了营兵。” “只不过,现在军中士气仍旧是颇为低迷,恐怕还需要半月左右才能恢复。” 洪承畴眉头微皱,半月左右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太长了。 孙守法看到洪承畴面露不愉,他和刘成功两人交好,当下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说道。 “田都司殉国,营中伤亡者颇多,现在抚恤的粮饷还没有发下来,甚至就是上月的……” 洪承畴面色微僵,原本准备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军饷军饷,各地各营都要军饷。 皇帝虽发京、省、帑金一百多万两充作军饷,但是这百万两白银还没有出京已经就被克扣了许多,送到陕西、湖广、河南之时根本就没有剩下多少。 “抚恤、军饷之时不需要担忧,明日我会安排人前去发放,传告刘成功尽快整顿军务,现今事态越发紧急,容不得半分的怠慢。” “卑职替伤亡将士谢过军门,军中上下听闻此消息,必定士气大振!” 孙守法跪倒在地,语气诚恳道。 洪承畴心中叹了一口气,显露出了一丝疲态,不过很快他便恢复再度镇定。 五月的时候,卢象升接替唐晖,出任右副都御史、湖广巡抚,现在就驻军在襄樊。 流寇愈剿愈烈,民变沸腾不休。 现在民变已经是波及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南直隶、四川、山东等多省,他一人已经是分不开精力来管辖。 上面已经传出了风声,似乎有意设立“五省总理”的差使,由卢象升兼任,统辖南直隶、河南、山东、四川、湖广五省军务。 “对了,曹文诏派了谁去接管张外嘉麾下的辽兵?” 洪承畴站起身来,一边询问着,一边站起身来,让左右脱去他身上穿戴的罩甲。 这个时代的军兵具有极强的地域性。 张外嘉带的是辽兵,左良玉带的昌平兵、贺人龙、张全昌带的陕西兵。 无论是他们三人谁来管,都难以管辖这九百名辽兵,洪承畴自然也不会将其分调给他们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 唯一的人选,自然也只能是曹文诏了。 洪承畴原先虽然和曹文诏有过过节,但是这一次曹文诏态度极为恭敬,他也放下了芥蒂,两人已经是冰释前嫌。 这次让曹文诏节制这些辽兵,也有补偿之前夺去其战功的意思。 “是曹变蛟、还是曹鼎蛟?” 曹文诏因为大同兵败,被革职充军,不过还没有卸任就被再度调来平叛。 现在曹文诏麾下能用的人并不多,也就只有曹变蛟、曹鼎蛟两个侄儿还有少数的几人,他都记得名字。 有独领一营才能的也只有曹变蛟、曹鼎蛟两人,因此洪承畴直接便问了名字。 “怎么了?” 洪承畴等待了一会,却是仍然没有听到孙守法的回答。 他转头看向孙守法,却看到孙守法的面色有些古怪。 洪承畴眉毛一挑,轻振了一下穿戴着的蟒袍,重新坐在坐椅之上。 “难不成除了他两个侄儿,他麾下还有第三个人能管的住那些辽兵?” 风起明末 第38节 第51章 尽得形意 “陈望?” 洪承畴双眉微蹙,从孙守法口中说出来的这个名字,他好像有些许的印象。 “我记得之前战报之上,湫头镇遭遇似乎有他的名字在上面。” 洪承畴虽无过目不忘之能,但是记忆力也比常人要好得多,毕竟他好歹也是二甲的进士。 “军门记得不错,曹总兵举荐的正是此人。” 孙守法低头应答,同时从怀中取出了两封文书。 “卑职见到名字,因为对其并不熟悉,因此遣人调查了一番,此人的履历皆汇总于此。” 孙守法上前了一步,将两封文书放到了洪承畴身前的桌面之上,而后退到一侧站立着候命。 “第一封文书是陈望的履历,第二封文书是曹总兵自平凉府送来的信。” 洪承畴微微颔首示意知晓,拿起了孙守法递来的两封文书,并拆开了第一封。 “辽东广宁人……” 洪承畴眼神微动,孙守法呈递上来的文书之中记载陈望的最先便是籍贯,而后就是功勋晋升。 曹文诏的家丁出身,辽东斩获首级三级,其中斩杀的一人,经兵部勘察为建州之白甲兵。 辽东斩获两级,先升小旗,再升总旗,四城之战斩获一级,晋为试百户。 入关进剿,斩获首级三十二级,大小战事数十阵,一阵未落,一场未缺。 按着功绩其实早就应该是百户,不过那个时候他压了曹文诏的功勋,所以这些斩获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一月之间连升为把总?” 洪承畴注意到了其中一个细节。 这个陈望原先是家丁,自湫头镇之战后,直接便升为了百总,并代把总之职,而后募兵之后,邠州之战时便升为了把总。 试百户的军职任个百总确实合理,而且家丁出身,作为将校的亲信也是在合理的范畴,但是这个升官确实有些快了。 洪承畴有些怀疑,之前不久还是一个大头兵,一跃成为了把总麾下四个局四百多名战兵,管理都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这个陈望就是那个在湫头镇之战殿后有功的陈望?” 洪承畴转过头去,向着孙守法询问道。 “正是此人。” 孙守法点头应答道。 湫头镇之战的文书上曹文诏是写了陈望的名字,殿后有功,毙伤敌寇精骑马军上百,斩首五级。 洪承畴沉吟了一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即从桌上文书堆中抽出了另外一封文书。 只是看了几眼,洪承畴的眼神便有了变化。 邠州之战之中,此人果然也在报捷的文书之上,列阵击溃敌军步队,停口镇外击破敌军残党,破敌精骑,司内共斩首级二百七十级。 若是论功,足够其升为千户。 千户的军职确实也匹配千总。 洪承畴眼神微动,没有再问,而是先拆开了曹文诏送来的另外一封文书。 曹文诏在他手底下任事也算多年,他自忖对其了解颇多。 曹文诏处事老练,行事沉稳,绝不会将一个不合适的人放在不合适的地方。 洪承畴本以为多半是曹变蛟前去接领,毕竟曹变蛟本就是参将,之前因病归乡,其麾下营兵也被迁给他人。 这次曹变蛟虽然参将,但却是以部将的身份的跟着曹文诏,没有独领一营。 拆开文书之中,洪承畴原本的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了开来。 重新放下文书,洪承畴的神色已经是恢复如常,沉声道。 “传信给曹文诏,他推举的人不管是谁,我都录用,只是一定要处理好淳化的那些辽兵。” “大敌当前,不能再出乱子了。” 孙守法站在侧面,看着被拆开的文书,心中有些好奇。 他猜测着文书之中的内容,想知道曹文诏在书信之中到底写了什么,让洪承畴改变了看法。 不过孙守法能够一路做到游击,不单单是凭借着武勇和战功,还凭借着处事,因此他并没有提出任何的疑问,而是躬身应答了一声,随后便退出了军帐。 等到孙守法退出了军帐,洪承畴再将目光重新放在了曹文诏的信上。 曹文诏在书信之中所写的关于陈望的信息远比孙守法探听的更为详细。 陈望取得的鞑虏首级不是三级,而是七级,只是其中四级卖了银钱,这种事情在辽东再正常不过。 不仅如此,曹文诏还将陈望的家世也说明了清楚,同时对于殿后、练兵、行军等事也是一一阐述。 看完曹文诏传递而来的书信,洪承畴在脑海之中已经是对于陈望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纪效新书》……戚继光……” 洪承畴端起了放在桌案上的茶盏,一手端着茶托,一手拿起茶盖轻抿了一口茶水。 陕西七月的天气热的人心力憔悴,凉茶能够解暑。 “陈望……” 洪承畴一手放在桌案之上,食指轻轻的敲着桌面。 他对于曹文诏举荐的人产生了些许的兴趣。 洪承畴自然听过戚继光的名字,戚继光所写的两本兵书,《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都不是什么禁书,他也都看过。 除此之外《阵纪》《孙子兵法》等等兵书他也都有过阅览,否则也不会坐上三边总督的位置,能够指挥调派这么多的大军。 历史上有很多的强军,带领着他们的将领很多都写下了兵书,将其训练方法还有武备等等都记录了下来。 但是依照其中的章程就能够练出强军者,却是少之又少。 有些是因为盲目的生搬硬套,有些则是因为执行不彻底,有些则是因为理解不到位。 但是这个陈望似乎真的有练兵方面的天赋,曹文诏在信中最后禀报道。 “号令严,赏罚信,士无敢不用命。” “十三日,天大雨,无避雨军令,司中作训上下官兵无人擅动,自酉时至日昃,植立不动。” “末将观其领兵操练行进,队列作战,皆如往昔之浙兵,尽得其形意。” …… 《明史·列传·卷一百》 继光巡行塞上,议建敌台。略言: “……然边卒木强,律以军法将不堪,请募浙人为一军,用倡勇敢。” 督抚上其议,许之。浙兵三千至,陈郊外。 天大雨,自朝至日昃,植立不动。 边军大骇,自是始知军令。 第52章 淳化 对于发生在兴平县的事情,陈望自然是一无所知。 内地行军,有辅兵牲畜运送军备自重,行军的速度提高了足有一倍以上,在数日的急行军之后。 他们已经是再度抵达到了邠州城下,邠州城外已经是出现了少许的流寇骑兵。 不过并没有接战,只是闻风望见,游荡在城外的流寇骑兵便已经是绝尘而去。 邠州地处山岭之间,一邠州为中心,只有三条官道。 一条往西北通往平凉府。 一条往东北通往三水,不过这一条道路颇为狭窄。 另外一条则是一路往南,经由永寿,穆陵关、乾州三城一线,出了乾州便进入了辽阔的关中平原。 这一条路道路曲折,极为冗长,其中崇山峻岭极多,地势崎岖非常。 去淳化最近的路,其实还是取道三水城再南下淳化,但是如今前往东北的官道可没有人敢去,因为难保流寇有没有在两山之间再设伏击。 所以收到军令的计划是,左良玉暂时驻兵邠州,曹文诏领兵南下,转进驰援。 洪承畴已经是派出麾下的督标骑兵千余人驰援淳化,同时还在各城各乡征召了不少的辅兵,命人连夜赶制了不少的旌旗。 那些辅兵被当作战兵来用,驻守一地。 不过洪承畴并没有真的将希望寄托于那些前不久还只不过是壮丁的辅兵身上,他命人赶制出了的旌旗,其中也有大纛。 兵力捉襟见肘,洪承畴的应对主意便是虚张声势,张疑设伏。 那些辅兵打起了尤世威、汤九州、陈永福等军将的大纛和旌旗,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驻了淳化和兴平两地。 洪承畴的办法虽然看起来简单,但确实收到了效果。 庆阳府的前锋马队本来已经抵达淳化城下,但是望见了汤九州的旌旗竟然重新退往了三水城。 汤九州也是一名猛将,不仅带领着不少的精骑,其麾下的军兵更是装备着不少的火器。 曾大败过天星于吴城镇,斩首四百二十级,击溃无算,与左良玉等人屡破贼兵。 如果将流寇的畏惧分级,卢象升、洪承畴、曹文诏、曹变蛟可以排到顶级,流寇皆望风而逃。 贺人龙、秦良玉、汤九州和左良玉、等人可以排第二级,见者无不噤若寒蝉,接敌即溃。 艾万年、刘成功等则排在第三梯队,与其作战无不心中恐惧,稍显逆风便迅速逃散。 时人传曰:军中有一曹,流贼闻之心胆凉。次左良玉、汤九州;若京营兵,贼甚轻之。 风起明末 第39节 大军刚驻扎于邠城下,陈望便收到了曹文诏的传召。 大军扎营自有章程,平野扎营各司各部驻地固定,陈望一路轻车熟路,走入了中军帐内。 “卑职陈望,参见将军!” 陈望走入帐中,发现不仅曹文诏在营中,左良玉也在营中。 “参见左总兵。” 陈望微微低头,再行了一礼。 不过军中上下分明,礼节不得不行。 历史的左良玉如何,陈望再知晓不过。 前期的左良玉并不算骄横,虽有骄横自恣的一面,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既听调也听宣。 当时左良玉唯一的缺点是“驭众颇宽”,其军队军纪并不好,左良玉也放任军兵行劫掠之事。 但是他真正变得骄横自恣、恃功而骄、跋扈难制、且在后期拥兵自重的转折点,全都始于崇祯十一年。 崇祯十一年,左良玉击溃了张献忠,想要将其斩杀,但是熊文灿却是想要招抚。 左良玉与熊文灿本就不合,两人因此矛盾再度加剧,而后不久张献忠降而复判,熊文灿又征召左良玉进剿。 这一次左良玉遭遇兵败,军符印信全部丢失,弃军资千万余,士卒死者万人。 事后,还被以轻兵冒进之罪责连贬三级。 而在十一年底,许州发生兵变,左良玉的家眷被安置在许州,在兵变中被灭了门。 左良玉的转变,拥兵自重也由此开始。 “你千户的告身已经下来了。” 曹文诏脸上带着笑容,指着桌案之上的印信笑道。 “军门有令,命你即可赶赴淳化整合军兵,以防备庆阳贼寇,守住淳化县。” 陈望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不过他没有忘记应该要说什么,当即沉声道。 “谢将军提携!” 曹文诏上前虚扶了一把,陈望也顺势站了起来。 “曹大哥麾下儿郎果然个个都带着一股英雄气!” 左良玉坐在一旁,笑着说道。 “现在就任千总暂领营官之位,只要再立下几个功劳,到时候升个游击也不是问题,日后说不得能做副将、总兵。” 左良玉站起了身来,面对着陈望,拱手又笑道。 左良玉虽目不知书,但是说话还是显得颇为有度。 “承蒙左总兵吉言,但在下能够成为千总都已经是依靠将军提携,游击、参将等职着实不敢奢望。” 陈望没有怠慢,微微躬身,抱拳回了一礼。 曹文诏并没有让话题绕的太远,很快便重新说回了正事。 “敌军已经逼近淳化,淳化如今只有西安卫军三千人,打着汤九州的旗号作为疑兵。” “军门的命令,不单单只有收拢辽兵,还有整合军兵,防备庆阳贼寇。” “军令的意思就是将淳化的城防都交给你来统管,你可明白。” 陈望心中微凛,刚刚曹文诏就已经说了洪承畴的军令,但是他听的有些不真切。 但是当曹文诏再次重复,陈望这回听得一清二楚。 这道军令,无疑是让他镇守一城。 按理来说这并不应该,登录营管,上级必定会知晓其过往,就在数月之前,他还只是一个家丁,现在却要他去主持一城军务。 “这是一个机会。” 曹文诏眼神之中有莫名的神采在流转。 “能否把握,全在你手!” …… 《明史·列传·第一百六十一》: “良玉少孤,育于叔父。其贵也,不知其母姓。” “长身赪面,骁勇,善左右射。目不知书,多智谋,抚士卒得其欢心,以故战辄有功。” “……左良玉以骁勇之材,频歼剧寇,遂拥强兵,骄亢自恣,缓则养寇以贻忧,急则弃甲以致溃。” “当时以不用命罪诸将者屡矣,而良玉偃蹇偾事,未正刑章,姑息酿患,是以卒至称兵犯阙而不顾也。” 第53章 赴任 三水城被流寇所占,甚至有游骑出现在了邠州城外,更是吓的邠州城内众人惶惶不可终日。 邠州的知州说什么也不让曹文诏和左良玉再走,两个月来邠州接连遭遇了三四波流寇的侵袭,任谁来当一州的主官都是惶惶不安。 城中守城的统共就几千壮丁,但是流寇可是成千上万。 要真铁了心想打,要不了多少日就能攻破邠州城。 流寇打破了城池,城中的百姓虽然会遭受到战乱影响。 但是大部分人不一定有事,有一部分或许在入城之时的骚乱之中被会斩杀,但是大部分都能活命,被裹挟着从贼。 但是对于富户和官吏,流寇深恶痛绝,几乎一贯是要被赶尽杀绝,罕有例外。 再者说,流寇就算是肯饶他一命,失土之责他又怎么能够担得起来,左右都是一死。 其实曹文诏一开始就没有准备放弃邠州,不仅仅是因为洪承畴的军令。 还因为邠州有连同平凉府、西安府的职能,自然是不能轻易放弃。 邠州一失,流寇又再度连通了三府,既可以直接顺路南下,从北部威胁兴平,也可以再度北上重新荼毒平凉府。 不过看到邠州的知府惶恐不已,还摆着知州的身份,外强中干的要求他们守卫邠州。 曹文诏觉得自己不狠狠讹上一大笔钱粮,都是对不起邠州知州的一片诚心。 于是乎,曹文诏只是简单的透露了一下己方军队缺乏补给,军饷欠缺士气低沉之后。 当天晚上,邠州城内便送来了大批的米粮鱼肉,甚至还送上了不少饷银。 准确来说不应该叫做饷银,叫做慰军银。 慰军银不多,一共只有两千余两,分到每个人的头顶必然是分不了多少。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说辞,并不会真的分发下去,双方心知肚明,也没有让其他人知道。 曹文诏和左良玉所领的两军是主力,两者大多数时间都能够领到足额的饷银,很少欠缺。 慰军银是之后要用在家丁身上的,养上四五百名家丁,开销巨大,很多时候都需要一些灰色收入。 米粮鱼肉自然是没有克扣,这些东西全部都发了下去,众军的士气也因为补给的提高高昂了许多。 左良玉领本部的昌平军继续驻守邠州,虽然左良玉麾下只有两千余人,但是守备城池,这么些人绰绰有余,毕竟流寇没有什么攻坚的武器。 曹文诏则领兵继续南下,驻守乾州扼断高迎祥和张献忠北上的路径,和洪承畴下达的军令一样。 不过陈望并没有跟随着曹文诏一路前进,洪承畴的军令是让他立即前往淳化整合淳化的军兵,抵御流寇的进攻。 现在自然是不能走东北往三水城,从邠州一路南下至乾州,有一百八十余里。 再从关中平原北上至淳化,一路又有一百八十余里,共计三百六十里。 大军行进,就算是内陆有足够的补给和辅兵运送武备辎重,一日行进也不过是七八十里的速度。 而如果需要保持体力防备突发情况随时准备接战,那么一日之间行进路程便需要降到四五十里。 冷兵器作战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而并非是只需要有装弹和击发的力量就足够了。 但是这些东西陈望都不需要考虑,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加快速度。 流寇的马军和精骑转进如风,带着老弱、步队速度则会减缓许多。 流寇攻下了三水已经有一段时间,根据夜不收的探报,其大部仍然屯驻三水,其目的自然是等待着其他两路传来书信议定总攻的时间。 李自成不是什么蠢人,他自然是知道仅靠庆阳府一路的兵力,面对明军的主力就被碾压的份,如今屯驻于三水,同时分兵清查周边,清剿周边富户官吏,破坏三水的城防。 流寇每攻下一地,便会趁机破坏此地的城防,因为官兵聚众而来他们根本守不住城池。 就算是能够守住城池,但是一直屯驻于一地,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可以供养如此多的人口。 为了求活,为了觅食,他们必须要不断的前往流窜,不断的转移。 破坏攻占城池的城防,可以更大程度的削弱明军的力量。 淳化并没有围住,据探报只有少数的流寇马军在城外活动,摆出威胁的事态,其大军主力并没有踏出三水城的势力范围。 李自成的心理和安排,陈望已经是推算的七七八八。 兵贵神速,在收到了军令之后,陈望并没有犹豫,直接便选择领命赶赴淳化。 曹文诏从家丁之中又给陈望又调拨了五十骑。 不过这五十骑并非是直接给陈望,而是暂借,只是作为沿途的护卫,以及之后更好的控制淳化的军兵。 算上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以及原先把总死后转而跟随陈望的九名家丁,随行者一共超过了六十余人。 唐世平并没有跟来,他领着原先四局的步队先跟随着曹文诏一同南下。 毕竟没有些许可用的人,只靠着印信确实难以节制各路军兵。 沿路之上多有山贼盗匪,出了乾州进入关中平原之后,说不得会遇到四处游荡的流寇马军,而进入淳化之时也需要面对流寇的游骑。 一路之上危险重重,自然也是需要护卫。 陈望自然是没有拒绝曹文诏的安排,他虽然武艺属于上游,但是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什么猛将。 毕竟在这个时代,武勇的作用正在不断的变弱。 风起明末 第40节 就是身穿着三层重甲的白甲兵,都扛不住虎蹲炮炮子的近距离轰击。 铳炮齐鸣之下,就是身穿着最为精良板甲的罐头骑士也要倒下。 红夷大炮的射程之内,众生平等。 陈望带领着六十余名骑兵一路急行,一众家丁的标配便是一人双马,转进极快。 手持着盖着洪承畴印信的文书没有哪一个官吏敢忤逆,尽皆是快速的递上了补给。 如果不是沿途的驿站早已经是被过境的流寇付之一炬,补给的速度可以更快,也更好。 一路南下轻装急行,除了在出乾州之时遇到了一支小规模的流寇马军之外,之后陈望便再没有遇到其他任何的贼匪。 毕竟六十余名杀气腾腾,人皆双马,还打着军队旌旗的骑兵队,哪个蟊贼还敢去抢,那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是脑袋里面没有装脑子。 第54章 辽兵 三百六十里的距离,陈望带着六十余名骑兵一路急行,在第三日下午便已经抵达目的地。 若非是沿路有流寇设下伏击,完全可以在上午就到达淳化。 古代就是围城,也难以围住所有的地方,更何况流寇并未围城,只是散出游骑警惕四方。 在一众骑兵的护送之下,在出示了印信之后,陈望安然的进入了城中。 淳化的知县王兆麟也没有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神态,甚至赶来亲自迎接。 对比之前连城池都不让他们进入的姿态,现在可谓是低到了尘埃之中。 陈望一入城,就急切的询问后续的援兵什么时候到来。 陈望的军职虽是正千户,正五品的品轶,而王兆麟这个知县只是正七品。 但陈望心里很清楚这个时代现在还是文重武轻,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吏关系盘根错节,不可以轻易的得罪。 否则一封奏疏参上去,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千总,就是有曹文诏帮衬也要吃不小的苦头。 明朝以文御武,文重而武轻,这种情况在明末达到了顶峰,高品的武官在面见有的低品文官,诸如兵部的部员等时,甚至需要下跪行礼。 “县尊勿忧,在下是奉军门令先行接管淳化城防,整合城中军兵。” 陈望并没有跪下行礼,只是拱了拱手,他之所以入城也穿着盔甲,也是因为不想行礼。 对于这个时代的官场,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什么潜规则,什么规矩他都不了解,到底该如何行礼,该怎么行礼,也没有人教导他。 “左总兵就驻守于邠州,一旦盘踞在三水城的流寇南下,他便会进攻三水城为淳化分担压力。” “曹总兵也已领本部兵马自邠州南下,作为我军后应。” “流寇精锐者多为马军精骑攻不了城,步队饥兵不过只是乌合之众,淳化城防坚固,敌众难以攻下,请县尊放心。” 王兆麟听到陈望提起了左良玉和曹文诏两人之时,眼神只差放出光来,长出了一口气。 “曹总兵和左总兵在周边就好,他们在就好……” 在现在的王兆麟心中,曹文诏和左良玉就和定海神针的分量一般轻重,心中登时安稳了不少。 王兆麟肤色偏白,体型略微有些肥胖。 已经是进入了七月末,正是盛夏之时,虽然这些年天气越来越冷,但是夏天的炎热却是没有消退多少。 王兆麟拿着绢巾一直在擦拭着脸上不断滚落而出的汗珠。 陈望看了一眼白白胖胖的王兆麟,不知怎么回事便想到了一则后世的流言。 河南大旱,百姓们卖儿鬻女,易子而食,然后福王朱常洵却是“日闭阁饮醇酒,所好惟妇女倡乐”。 《明史》中的记载:“福王常洵遇害,自成兵汋王血,杂鹿醢尝之,名福禄酒。” 不过后面传着传着,李自成攻破了洛阳后,命人支起一口大锅,将肥胖不堪的福王丢进锅内,再配上几只鹿炖煮,取名为“福禄宴”。 正好王兆麟是个白净的胖子和福王一样,而对面又正好是李自成,模板类似。 “我身上衣物可有什么不妥?” 王兆麟注意到了陈望有些奇怪的目光,只以为是自己匆匆忙忙出门,有什么地方衣衫不整或是沾上了污渍。 陈望重新收回了目光,他自然是不能说自己在想,李自成要是攻破城池会不会把你做成低配版的“福禄宴”。 陈望脸不红心不跳,肃声道 “在下身负军令不能怠慢,县尊可否告知一下辽兵的营地在什么地方?” 王兆麟将沾满了汗水的绢巾交给了一旁的小厮,而后又取出了一块新的绢巾。 “辽兵的营地在城内的东北角。” “陈千户你可不知道,这几日这些辽兵有多骄横!” 王兆麟脸上带着怒意,低声骂道。 “天天在营中鼓噪着,要吃肉喝酒,不给就群起咒骂,还拿着刀枪比划,这几日城中在城中更是惹得纠纷不断。”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王兆麟对于这些辽兵也是无奈之极。 一方面要依仗他们,一方面他们的军纪实在是让人焦头烂额。 他本来不想放这些溃兵入城,但是奈何见到流寇大批的马队出现,城中守军就这么一点,这些辽兵虽说军纪败坏,但是辽兵确实能打,当下也将其放入了城中。 城中起了不少的纠纷,全是辽兵和城中百姓的冲突,就靠着县中的几班衙役,王兆麟真的没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上奏疏去参其一本根本没有用处,张外嘉已经死了,现在一众辽兵们最大的官就是一个把总。 陈望眼神微亮,念头一转,心中已经是有了一个简单的计划。 “这些纠纷,县尊可存有卷宗?” 想要瞌睡,立即便有人递来的枕头。 在这个时代,掌控一支军队无外乎十二个字。 恩威并重、号令严格、赏罚分明。 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自然是有,自然是有。” 王兆麟脸上挂起了些许的笑容。 “那就烦劳县尊派人带着我的下属去县衙一趟,将卷宗取来。” 陈望再度拱了拱手,让胡知礼跟随着王兆麟手下的人去县衙之中去取卷宗。 之后陈望也没有和王兆麟多交流的意思,简单的应答了几句之后,便领着一众骑兵往东北面辽兵的营地走去。 一路行去几乎没有遇到什么行人。 陕西各地的州县其实大都如此,几个受灾严重的州县更是人口凋零,很多城池甚至成为了空城。 这些地处关中的城池相对而来还是要很多。 不过这其中自然也有例外。 无论陕西的战乱再如何激烈,都影响不了西安城中的纸醉金迷,金碧辉煌。 就是当初高迎祥带领着二十余大军围攻西安城之时,西安城中,秦王府中,还有那些达官贵人的宅邸之中仍然有丝竹之声传来。 淳化城并不大,陈望领着众人从南面进的城,只花了半刻钟的时间,便已经是赶至了县城的东北角——辽兵的营外。 陈望微微皱眉,举目望向营内。 营门大开不见一个守卫。 而营中却是人声鼎沸,其中甚至还参杂着女人的声音。 第55章 震慑 “大哥……” 陈功打马上前,低声叫道。 “不急,先入营。” 陈望举起马鞭止住了陈功想要继续说下的话。 陈望牵引着战马缓步向前,身后六十余名全副武装的骑兵紧随在其身后也踏入了营地之中。 早在入城之前,陈望就命令众人披甲,毕竟淳化城外可是有不少的流寇游骑在活动。 陈望和张外嘉只有过几面之缘,印象很浅。 在西安的时候他还跟在曹文诏的身侧担任亲卫时见过,彼此之间没有过言语上的交流。 不过对于在西安之时,张外嘉麾下营兵的军纪就并不好,有过数次劫掠地方的记录。 地方官员也曾弹劾过张外嘉,但是都被压了下去。 一是张外嘉本身能在辽镇没有多少战功,还升任作为副将,就是因为其背景过硬,宗族强盛。 二则是张外嘉麾下的辽兵大多精锐敢战,洪承畴也需要依仗张外嘉这支辽兵来平剿流寇,因此宽容了些许。 而张外嘉和左良玉两人处事也相差不多,在面对洪承畴的时候一向是颇为恭敬,两人都不怎么约束军纪。 陈望早有预料会遇到这种情况。 这些辽兵本就军纪不佳,张外嘉死后,只剩下一个把总,军纪败坏至此再正常不过。 若是平时让其带领一部战兵,那个把总估计能够慢慢的使得其步入正轨。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可不是什么平时,这些军兵也不是什么战兵,而是溃兵。 要想节制住这么多的溃兵,不仅需要能力,还需要魄力。 进入营中,耳畔尽是吵闹的喧哗声。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陈望等人进入军营之中后,喧哗声也逐渐的小了下来。 营地之中军帐混乱不堪,在营中按理来说应该是校场地方,周边摆放着的不是什么军械,而是一张张的赌桌,还有摆放着饭食的桌子。 风起明末 第41节 很多人没有注意到营门的情况仍然还在吵闹。 校场的中央两名身穿着重甲,身强体壮的军兵,正在相互角力。 周围不少的人正在摇旗呐喊,叫好喝彩。 中央空旷的地带还摆放着一张木桌,桌面之上一左一右堆积了不少的银钱,看起来下的赌注,赌角力到底是谁最后取胜。 人群之中还有些军兵搂抱着穿红带绿的女子,在一众身穿着青黑色衣物的人群之中显得颇为瞩目。 首先发现不对的是面对着营门的一众辽兵,他们看到了鱼贯而入的一众骑兵。 六十余名全副武装,乘马挎弓,身穿着的皆是边军甲胄的精骑进入了营中。 领头的人身穿亮白色的鱼鳞将甲,头戴灰银高顶顿项盔,内穿赤色的贴里,腰刀鞓带,与其余一众身穿着普通兵甲的军卒截然不同。 就是傻子也知晓是什么情况了。 他们之前早先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他们被暂时划归到曹文诏的麾下,说是马上新任的营官就会到达接领他们。 只是没有人想到,新任的营官会来的这么快。 有眼色的人已经先行跪倒在了地上,而随着几人跪下了之后,更多人也都随着跪下。 他们的举动也使得围在四周观斗的军兵发现了不对,而后也都纷纷明白了情况。 一众辽兵皆是跪倒在地,不敢再吵闹,那些穿红带绿的莺莺燕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当她们看到了那些杀气腾腾的军兵之后,也都跟着跪在了地上。 陈望勒马止步,端坐在马上,扫视着校场四周的情况。 营中的喧嚣声已经全部停止,一众辽兵的脸上皆是露出了胆怯的神色,再没有半分的骄横跋扈。 两名在中央角斗的军兵也是跪了下来,不过他们身穿着甲胄,只能是半跪于地。 曹文诏在辽镇虽然只是参将,但是名声却是不小。 曹文诏虽然不是辽人,但是一众辽兵却都敬佩曹文诏,也畏惧曹文诏。 敬佩是敬佩曹文诏战功卓越,敢战勇武。 麾下敢战家丁五百有余,在辽东之时和后金兵便多有野战,累积军功一路升至为游击,一刀一枪搏来的军职。 四城之战时,总理马世龙亲赐尚方剑于曹文诏,命令其率领参将王承胤、张叔嘉、都司左良玉等埋伏在玉田的枯树和洪桥,野战击破后金军。 畏惧则是畏惧曹文诏制定下来的军法。 众人大都出身辽东,都知晓曹文诏治军极严,军中律法严苛,动辄鞭棍齐打,甚至穿箭游营,斩首示众。 陈望并没有等待多久,一名身穿着赤红色箭衣,红脸短髯的糙汉急急忙忙的小跑而来,而后直接跪倒在他身前的不远处,行礼道。 “卑职赵怀良,叩见参将。” 陈望微微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身前的赵怀良。 赵怀良称呼他为参将,恐怕是将他和曹变蛟弄混淆了,以为新任的营官是曹变蛟。 这个人就是辽兵营中逃回来的那名把总,也就是如今营中的管事。 他不认识赵怀良,但严格说起来两人也算是有点关系,因为赵怀良也是广宁人,两人属于同乡。 后世交通方便,人员广为流通,很难理解这个时代的乡土情结。 这个时代的同乡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联系,就好像在朝廷之中的党争,基本都是按照地域划分,什么楚党、浙党都是如此。 在陈望入营之时,赵怀良还宿醉未醒,刚被喧哗声吵醒,自己的家丁便告诉他新任的营官已经到了! 把赵怀良吓得连上衣都没穿便要出帐,也幸好几名守卫的家丁没有昏了头,手忙脚乱的帮赵怀良穿好的衣物,又一路跟随着赵怀良往校场走去。 陈望并没有急于说话,也没有解释身份,而是再度看了一眼校场的周围,等待了一会,才寒声道。 “赵把总当真是治军有方啊。” 赵怀良浑身一颤,昨夜未消醉意也被吓的消散了数分,心中更是惊惧。 营中更换营官,新官上任多要立威震慑三军,他约束军兵不力,此番是撞到了铳口之上。 赵怀良心中暗暗叫苦,前番军令传来,曹文诏领军还在四五百多里开外,这才第三日,怎么新任的营官提前这么多的时间赶到。 第56章 问罪 “击鼓,聚兵。” 陈望惜字如金,策马上前。 赵怀良心中畏惧,对于陈望下达的命令哪敢不听,高声领命,然后让随行的家丁立即去击鼓聚兵。 聚兵鼓的鼓声校场之上缓缓响起,一众辽兵散乱在营地的各处皆是听到了声响。 新任营将到来的消息已经是传播了开来,听到聚兵鼓的响声之后众人都没有怠慢,立即便向着校场的方向走去。 鼓共响三通,一通出帐,二通集结,三通点兵。 三通鼓停,未至校场者,无论军卒将校,皆斩! 这不仅仅是曹文诏麾下的军律,也是他们营中的军律。 劫掠地方、抢劫富户这些事情张外嘉不会管。 但是行军作战,张外嘉从来都是严格至极,三通鼓不至者,定斩! 曹文诏更是治军严苛,他们现在都归于曹文诏的麾下。 新任的营将看起来就是不好相与的人,带着六十余名顶盔掼甲的骑兵,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就是等着立威。 新官上任三把火,鼓停未到者正好用来立威。 他们当了多年的兵,还从三水城都跑了出来,又有哪个真是呆瓜? 三通鼓停之时,校场之上众人已经是站定。 不过站的却是十分混乱,阵列歪歪扭扭,犬牙交错。 张外嘉麾下的辽兵大多是骑兵,步兵的队列基本没有怎么训练。 而在三水城战败之后,大量的军将或是战死或是被俘,组织度更是无限趋于为零。 陈望也拿到了赵怀良递来的兵册和相关的文书。 辽镇的兵制和大同的不太一样,张外嘉是副将,也就是副总兵,所统属是奇兵营。 镇戍营兵制中,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四级是可以独领一营。 总兵领的是正兵营,副将领的是奇兵营,参将领的是援兵营,游击领的是游兵营。 正兵营,总兵直领,一般驻守于重要防区,承担主要防守的任务。 奇兵营,名字是取出奇制胜之意,职责主要是赴援、设伏、防守等。 援兵营,则是侧重于驰援补充等事,一般是处于次要的防守地区,作为援助力量。 游兵营,基本没有固定防区,就好像是救火队员一般。 在明代的军事体系下,总兵,副将,参将各有守备地区,而游击则没有,各地调动。 张外嘉原先领的奇兵营,总共定下的兵额是两千八百二十人,三水战前实有两千二百七十人。 这个数据陈望并不知道真假,不过现在营中只剩下了九百一十七人,也就是差不多一部多一点的人马。 “九百一十七人,甲胄只有五十七领,其余的军械统计都没有统计……” 陈望大马金刀的坐在将台之上,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文书丢在了地上。 “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将营中的军械多少全都统计完全,明日清晨上报于我。” “遵命。” 赵怀良低眉顺目,恭敬的应答道。 军中尊卑上下之分比起其他地方更为严苛。 文官之间虽互为统属,但是斗的再狠也不过是用手中的权力相互使些绊子。 但是军中却不一样,军法动辄便是斩首、捆打。 军营之中,营将想要摆弄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下级军官,就是随便找个说得过去的由头一刀将其杀了,也没有人能够说个错字。 当然手段也不能太过于严苛,肆无忌惮的杀人一旦过了度激起了兵变,营将就算不死于兵变,也要被降职处罚。 巡视了一圈营中情况的陈功也在这个时候登上了将台。 去取县衙取卷宗的胡知礼也已经是站在了陈望的身后。 “大哥,马匹清点了,共有九百五十九匹。” 陈功上前了些许,微微躬身在陈望耳边说道。 “军中有三十多名女子,都是城中的青楼女,暂时派人看押在了校场外东北的军帐内。” 陈望眉毛微挑,抬头望了一眼躬着身躯不敢立直的赵怀良。 看来这个赵怀良还有点脑子,没有蠢到纵兵在城中奸淫民女的程度。 “赵把总好雅兴啊,这妓馆都开到了军营里啊。” 陈望声音低沉,眼眸之中杀机流转,这个时代军营之中几乎就是妇女的禁地。 “告诉一下赵把总,军中的军规。” 陈望握持着马鞭,慢丝条理的说道。 胡知礼冷笑了一声,念道。 “奸犯居人妇女,及将妇女入营者,斩!” 赵怀良抬头看向陈望,正好看到陈望眼眸之中流转的杀机,当下心中一颤,一身酒意尽皆消散。 “卑职头脑昏沉,约束军兵不力,底下的军卒做的蠢事没有及时制止。” 赵怀良已经知晓了陈望的身份,知道他并非是曹变蛟。 但即便如此赵怀良仍旧不敢轻视陈望,因为陈望的气势就是比起张外嘉来说都是不逞多让。 目含煞气,眼神锐利,犹如面对猛兽一般。 风起明末 第42节 他曾经在山中打猎,行路之时正遇到猛虎拦路。 那猛虎盘窝于道路的中央,抬起头来正好和他四目相对,现在他的感觉就是和当初一般无二。 那拦路的猛虎看了他数眼之后,多半是已经饱食最终自行离去了。 但是陈望可并非是什么饱食的猛虎,而是正需要人头来立威的营将! 赵怀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叩首道。 “卑职能力不足,降职罚俸全凭千总军令,卑职绝无怨言。” 陈望眼神闪动,这个赵怀良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了干净。 按军律军校监察不力也就是降职罚俸,最多加上一顿军棍。 将死罪变成了降职罚俸,确实是能说会道,也有急智。 不过陈望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杀赵怀良以正军法的念头。 杀人是可以立威,但是却不能胡乱杀人。 探报上就是赵怀良收拢的残兵,领着大部残兵从三水城一路撤到了淳化,这也是一种本事。 “那你能不能再给我解释一下,这些卷宗又是怎么一回事?” 陈望站起身来,从胡知礼的手中接过了一叠厚厚的卷宗。 “本官刚进城中,淳化的知县就拦住了我的去路,向我兴师问罪。” 第57章 伤痕 陈望手持着卷宗,居高临下,冷声喝问道。 “一应卷宗皆在我手,苦主大众皆在营外。” 苦主自然是不在营外,陈望如此说也只是给赵怀良施加一些压力。 “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怀良面色发白,这个新任的营官并不好糊弄。 他本来听着陈望说话带着辽东的口音,以为都是辽人应该会互相体谅,但是没有想到陈望自入营以来一直咄咄逼人。 更重要的是他本来就心虚,这段时间底下的人做了什么事情他也不太清楚。 三水城吃了败仗,说实话他真有些垂头丧气,心气也被打没了。 从入营当兵开始便一直都在打仗,一月领的饷银没有多少,有时候还克扣。 仗却总是在打,怎么打都打不完,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 先是在关外和建奴打,再是入关和流寇打,来回奔波,马不停蹄,歇上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在辽镇虽然有时候憋屈但是起码军饷短不了多少,来了关内当了客军,很多地界的府县甚至连粮草都不供应,只能是硬撑着。 动不动还要受人白眼,被人看轻。 只是一个小县的知县,那头都快昂到了天上去,拿着下巴看人,他们还得恭恭敬敬的行礼不能得罪。 赵怀良垂着头,有气无力道。 “卑职在三水受了伤,这段时日一直都在养伤,所以没有怎么管辖军中的事务。” 陈望眼神微动,在赵怀良身上扫视了一番,冷声道。 “既然受了伤,为什么还一身的酒气?” 赵怀良还没有说话,一名原本站在侧方的百总却是踏出了队列,半跪在地上为赵怀良辩解道。 “禀千总,赵把总确实受伤不轻,身上中了三箭,肩膀中了一刀。” “在三水我等遭遇夜袭,是赵把总拼命夺下的东城,而后又亲自领队带着我们突出重围。” 那百总面露愤慨之色,瓮声瓮气道。 “若是没有赵把总,我等兄弟恐怕都要折在三水,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回千总的话。” 陈望神色微动,目光转移到了那百总的身上。 “放肆!” 胡知礼踏前一步,眼神陡然一厉,腰间的雁翎刀也被拔出了一半,厉声呵斥道。 “上官训话,怎敢出言打断!” 胡知礼的举止犹如是信号一般,一众跟随着陈望前来的家丁兵皆是纷纷按住了腰间的雁翎刀,局势一瞬间剑拔弩张。 而守卫在校场之外一众仍然骑乘着战马的家丁也是纷纷戒备,防止可能的事变。 虽然是六十人对九百人,但是优势却反而是在陈望的手中。 校场之上一众集结的辽兵都没有携带武器,除了那两名角斗的军兵外,也没有人再穿戴甲胄。 最坏的情况若是真的闹起兵变,那么输的绝对会是九百多名辽兵。 但是激起兵变这种结果无疑是双输的局面,一旦激起兵变,那么日后再想有这样的机会便是难如登天。 连一支残兵都约束不住,激起兵变弹压不住,这不就是代表着能力不足,这样的人谁又会用? 陈望微微偏头,扫视了一眼校场之上的一众辽兵,将众人的神情皆是收入了眼底。 人群之中多有面露愤慨之色,还有人显出了怒意,握紧了双拳。 显然这个赵怀良在这支残兵之中的威望相当之高,因为自己连番的问责,已经是激起了众人心中的不满。 不过还远远没有到能够激起兵变的程度。 恩威并施,首先要先立威,再施恩。 先施恩德,只会让人以为软弱可欺。 不仅仅是因为忌惮周围的手持刀兵的军将,更是因为其惧怕朝廷。 这个时节,朝廷虽然在辽东连番遭遇败绩,但是威信仍在。 大明立国近三百载,不是没有输过。 输的比辽东还惨的并不是没有,土木之变十数万精锐一朝丧尽。 但是结果又如何? 曾经盛极一时的瓦剌早就不知道蹦到哪个犄角旮旯了,但是大明仍然还在。 朝廷杀起叛军来,可没见多少心慈手软。 “上官询问期间,下属越级出言,该当何罪?” 陈望冷眼注视着那半跪于地的百总,再度逼近了一步,俯视着那百总,沉声问道。 陈功走上了前来,回答道。 “依军法,捆打三十。”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若是按照最严重的顶撞上级处理,甚至可以直接推出斩首。 不过陈功之前就已经是得了陈望的授意,因此只说捆打三十。 “押住他。” 陈望轻轻一抬手,两名顶盔掼甲的家丁已经是将那百总反缚了起来。 这样的举动自然是引得校场之上一众辽兵起了骚动。 赵怀良神色大急,捆打军棍这种事情,可轻可重。 三十军棍要是往重里打,打死人都不稀奇。 赵怀良再度叩首,急忙出言解释道。 “千总容禀,昨日我伤好了一些后,在帐中想起了三水败绩折了许多兄弟,心中难受所以才喝了酒,现在带着一身的酒气。” 赵怀良说起三水败绩的时候,将台校场之上听到赵怀良言语的辽兵皆是神色灰暗。 陈望心中清楚这是为什么。 从孙承宗督师蓟辽开始,便大规模的启用辽人为将,而后袁崇焕任辽东巡抚后。 更是采取了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的办法,辽镇募兵多是辽民,没有从其他地方招募军兵,军将也是辽人。 辽东很多地方招募军兵都是有着地域性,一营之中彼此之间很多人都是亲友。 这一次三水之败,近两千三百人,伤亡过半只剩下了九百余人,众人多有亲友在其中死伤者,因而士气极为低落。 陈望抬起手止住了押解那百总的家丁,而后神色淡然的开口命令道。 “你既然说有伤在身,那就解下衣服证明。” 赵怀良微微一怔,不过最后还是双手抱拳应下了命令。 听闻命令,将台校场之上一众辽兵尽皆是露出了不忿了神情。 赵怀良跪坐于地,神色黯沉,先取下了腰间的革带,而后双手扯着领子,直接便除下了身上穿着的箭衣。 陈望眼神微凝,饶是他已经习惯了战争,见惯了尸山血海,但还是心中微凛。 将台之上众人也是神色微变。 赵怀良的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受创共计多达十余处。 那一道道的伤痕创口,就像是石板上的雕刻一般。 第58章 赵怀良 赵怀良身上的伤痕全在正面,后背之上并无一处伤痕。 他的身上还绑着一些白色细布盖住了伤口,两处肩头,一处腹部,一处腰部。 陈望看的分明,他看到赵怀良腰部处的白布之下已经是渗出了血迹,多半是一路急忙赶来和行礼的时候引得伤口迸裂开来。 风起明末 第43节 天启五年兵,先后历经宁远、宁锦两次大战,而后的己巳之变、四城之战全都参与。 赵怀良没有什么背景,应征入营之时只是一名普通的军兵,完全依靠着战功一路爬到了把总这个位置。 明末的首级功其实到天启末时已经是形同虚设了。 普通的军兵毫无背景,就算是斩获了首级,想要叙功都难。 能不能算到自己的头上都是两说,换首级银上面核实之后,也不知道具体要多久才能批下来。 能够做到赏罚分明的将领,整个明末的明军将领之中这样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 陈望之所以能够叙功,还能够换取足额的赏银,甚至卖出高价,依靠的其实还是曹文诏的声势。 若是没有曹文诏作为靠山,只怕是军功根本叙不了多少,发下来的银钱也会被克扣。 两月之内,从家丁先升百总,再升把总,到现在直接晋为千总,甚至独领一营。 他自身表露出来的能力占了一部分,但是更多的还是因为曹文诏将他视作为亲信,所以扶持了他一把。 而没有背景,没有人扶持,就是想要升为旗总、百总都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是爬到把总这个位置。 这个赵怀良绝对是个狠人。 陈望双目微凝,他心中也多了几分猜测。 赵怀良身上这么多的创伤,立下的战功肯定远远不止纸面上这么一点。 而且此人处事老练,虽然没有背景,能够升到这个位置,只怕是少不了一些走动。 陈望感觉如果自己晚来一两天,恐怕赵怀良已经是安置了好了营地,等他进来的时候根本挑不出多少的毛病。 对于赵怀良的安排陈望已经是大致有了一个轮廓。 他之后要独领一营,身边自然需要一个左右手来帮他处理一些事务。 虽说两世为人,但是他在为人处事的方面确实并不圆滑。 唐世平为人颇为死板,他是大同的世袭百户,募兵之时入营直接任为的百总。 而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他这几个弟弟表弟也都是和他一样,他们都是当家丁的,平日根本不需要什么钻营取巧。 作为家丁,能够依靠的不是什么关系,依靠的只有手中的刀枪弓弩,平时只需要效忠主将,战时选锋陷阵,哪里有那么多的弯弯道道。 赵怀良脱下衣服之后,校场将台之上一众辽兵皆是人人面露愤慨之色。 那被按在地上的百总更是目含着怒意,面色赤红。 陈望迎着众人犹如利刃一般的目光,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 “都抬起头来!” 陈望提高了声音,转身看着校场之上的一众辽兵,而后举起了卷宗。 “你们现在知道愤怒了?!” 陈望冷笑了一声。 “你们现在知道屈辱了?!” 众人站立的颇为紧密,所有人都可以听到陈望的声音。 “你们的把总躺在帐中养伤的时候,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知道?。” 陈望俯视着校场之上的一众军将。 “你们拿着刀站在县衙之外强索粮肉,在街道之上和居民发生冲突的时候,你们可曾想过,你们犯的事会牵扯到你们的把总?” “你们在营中聚众赌博,带青楼女子入军营的时候,你们就没有想到这些事将来是谁来负责?” 陈望的目光自众人的脸上缓缓扫过,冷声道。 “我也是辽人,我也曾在辽镇当过兵,辽镇的军法之中连坐上官的事情写的清清楚楚。” “别告诉我,你们一个人都记不住辽镇的军法军规。” 军法条例虽多,但是只要是老兵绝对都能够背的出来。 原因很简单,背不出来军法,保不准就会无意触发军法,到时候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身为营兵可以不刻苦训练,但是一定不能背不上军法。 校场之上众人缓缓垂下了头,就是那个被反缚着双手之前一脸不忿的百总也是低下了头。 将校若是不能妥善约束军伍,轻则捆打罚俸,重则降职贬官,最高甚至可以判罚斩首。 他们都明晓军规军法,只是三水之败太过于惨重,众人心中实在憋闷。 聚众赌博,使钱叫风尘女入营也都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憋闷。 入了淳化城后,那狗攮的知县给他们送来的粮草都是库中的陈粮,很多甚至都发了霉不能再吃,根本没见不到半点的荤腥。 人吃的差点他们也都忍了,但是送给战马吃的粮草却是也滥芋充数。 最后忍无可忍之下,他们才踏出军营聚众讨要说法。 他们失了心智,做事根本没有考虑什么后果…… 校场之上的众人,因为陈望连续的质问而陷入了沉默。 陈望一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另一只手挎着腰间的革带。 虽然他之前听闻张外嘉麾下军纪不行,有过劫掠百姓的事情,在追击战时张外嘉下令直接屠戮流寇营中的老弱。 但或许是因为在城中,毕竟是不是乡野,行事也没有那么的肆无忌惮。 卷宗之上的大小案件他都看到清楚,大部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最严重的还是堵住了县衙的大门,讨索粮草。 “依照军法,约束不严,御下不力,管辖营官该当何罪。” 陈望神色阴沉,肃声问道。 “约束不严,御下不力,当依照影响轻重断罪。” 陈功上前了一步,双手抱拳,应答道。 “众兵于城中打斗、聚众赌博、逼索钱粮、带妇女入营,影响极恶。” 陈功停顿了一下,而后提高了数度声音。 “数罪并连,营官论罪当斩!” 校场之上一众辽兵皆是抬起了头来,他们的脸上尽皆是显露出了惊恐和惭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将台之上。 “赵怀良。” 陈望转过身,面对着赵怀良,寒声道。 赵怀良躬下了腰,垂下了头颅,一直垂到了地板之上。 他的脊背弯曲,声音沙哑,应答道。 “卑职……在。” 第59章 恩威 “你可知罪?” 陈望俯视着赵怀良,沉声问道。 “卑职……知罪……” 赵怀良跪伏在地,沙哑着声音应达道。 居高临下陈望看的清楚,赵怀良紧握着双拳,身躯不住的颤抖。 赵怀良虽然认罪,但是他又怎么能够甘心。 十数载的岁月,历经大小数十阵,他终于成为了把总,也算是攒下了一些家底。 他只想打完了仗,可以重回辽东过上一份安生的日子。 但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难不成真的兵变吗? 他就算想要兵变,又会有多少人的跟随他? 就算是侥幸赢了,杀了陈望又能如何? 他们之前一路追杀庆阳府的贼寇,屠戮了其中老弱,那些流寇容不下他们。 他们的家眷都在辽东,真的兵变,无疑是会害了他们。 “我的行囊里还有些许的银钱,还望千总能够帮我寄回辽东。” 赵怀良支起了身躯,沉声恳求道。 那被反缚的百总跪在地上,眼睛已是红了一圈。 “这些事情都是我的授意。” 那百总嘶吼着,将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赵把总在帐中养病,营中大小事务都是我在决断。” “围堵县衙是我主意!” 那百总神色低沉,沉声道。 “营中赌博这些也都是我在放任。” 那百总双膝跪于地上,叩首道。 “千总要给淳化城中的百姓和官吏一个交代,请拿着我的首级去。” “当日是我带队围堵县衙,千总斩下我的首级交付出去,足够平城中民怨。” 陈望目光移到了那百总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风起明末 第44节 那百总咬紧了牙关应答道,他已经是彻底的豁了出去。 “卑职汤旭,营中任百总,所有恶绩皆是因为我放任而为,还请千总饶过赵把总一命。” 陈望双目微眯,将台上站立的一众辽军军校皆是默不作声。 而校场之上的一众辽兵眼眸之中尽是惧意还有惭愧,当然也少不了不甘。 “我很疑惑一件事。” 陈望站立于原地,问道。 “我需要给谁一个交代?” 跪在地上的汤旭神色微凝,抬起了头来。 汤旭直起身来,他看着在他看来陈望拿着卷宗,就是受到了来自淳化知县的压力。 上来问罪欲要杀人,就是为了给淳化县一个交代,给朝廷一个交代。 但是现在陈望的说话的意思好像却并非是这个意思。 陈望环视着将台众人,又将目光投向校场,沉声道。 “我陈望,从辽东到关内,历经大小战事数十场,一路走到现在,靠的是手中的刀枪,靠的是腰间的弓箭!” “我在此问罪,只是因为军法如此,而非是要给什么其他的外人一个交代。” “战阵搏杀容不得半分的差池,一朝兵败,性命难保。” “卫军为何不堪战?你们很多人都是军户出身,恐怕比我还要清楚。” 陈望平复了一下心绪,也给了众人一个思考的间隙。 “战场之上,靠的不是个人勇武,靠的是军阵相连,靠的相互配合。” “阵势一破,便是兵败如山倒,回天再无力!” “卫军之中军士穷困,散漫不堪,军纪法规只是摆设,阵列不整,一遇敌寇不战便溃。” 陈望俯视着校场上的一众军将,冷声道。 卫所军崩坏,不堪战的原因有很多,陈望很清楚其中的具体缘由。 但是他没有必要在这里全部阐述,他要说的只是军法。 “一支军队连军纪都无法维护,又能做得了什么?” “驻营、行军之时尚且号令不严,战场之上危险更甚平日百倍,又如何能够保证听命?!” 陈望双手抱拳,遥向北虚行了一礼,高声道。 “我不管之前军法规定如何,我受军门之命,奉曹帅之令任本营营将,整顿军务,便要严格行法。” 陈望脸不红心不跳,搬出了洪承畴和曹文诏两人。 众人的神色更是一沉,眼眸之中的惊惧也多了些许。 陈望心中深沉,现在局势已经彻底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知晓自己已经是初步建立了威信。 “军法无情,犯军法者若不惩戒,必有后续效仿者。” 陈望重新将手放在雁翎刀上,沉声道。 赵怀良紧咬着牙关,闭上了双目,他已经是抱了赴死之心。 陈望转头看向赵怀良,缓缓走上前去。 随着陈望的走进,赵怀良的身躯也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校场将台之上众人皆是偏过头去,他们不愿意看到赵怀良被斩杀的画面。 但是等待了许久,预想之中的血光崩现,腥风血雨都没有出现。 众人这才中心看向将台,只见不知道为何赵怀良却是被扶了起来。 就是面如死灰的赵怀良本人也是面色一怔。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听到了陈望浑厚而有力的声音。 “赵怀良负伤严重,难以整顿军务,不能依约束不严,御下不力之罪处罚。”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陈望的话音落下,校场之上一众辽兵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赵怀良心中猛然一动,原本惨白没有血色的脸庞也慢慢的变得红润了起来,不过他仍然没有彻底反应过来,还沉浸在之前的氛围之中,他都已经做好领刀的觉悟。 “赵怀良。” 等到陈望再度叫道赵怀良的名字,赵怀良才彻底反应过来。 “卑职谢千总饶命之恩!” 赵怀良想要再度跪下,不过却被陈望止住。 陈望手持着卷宗,目视着将台之上一众军校,寒声道。 “约束不严,御下不力之罪,由所有军校共同承担,所有军校各自捆打三十,罚俸三月,可有异议?” 陈望雷厉风行,举手投足之间早已经震慑了住了一众军将。 众将此时畏陈望如畏虎。 陈望一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一手握持着卷宗,走到了之前就已经点燃的火盆之前。 “此前一应诸事,我皆可既往不咎。” 陈望松开了手中的卷宗,卷宗飘扬瞬间落入了火中,瞬间便使得火势上涨了数分,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但此后若有敢犯军法者,必正军法!!” 陈望清冷的声音传向远处。 将台之上赵怀良半跪于地,率先应命。 而后一众辽兵的军校皆是单膝跪地,应命回答。 校场之上,九百余名辽兵如同被强风吹过的麦田一般,尽皆是曲下了膝盖,轰然应命。 “遵令!” …… 《草庐经略》: 大将有号令,是三军之所栗而奉者也。 号令不严,则玩而易之,何以责人之用命哉! 是令之出也,必明如日月,凛若雷霆,迅若风行。 第60章 班底 淳化是从关中地区通往庆阳府的必经之路,两侧与邠州一样被山川所阻碍无法通行。 虽不至于如同川蜀之地的崇山峻岭一般难以攀登,但要想通行大队的人马无疑是痴人说梦。 山道崎岖,自西安府关中平原想要往北上庆阳,只有一条大道通行。 而淳化正坐于这条大道的南部地带。 三山抱孤城,一城断南北。 只要守住淳化,便可以隔绝关中与庆阳之间的关联。 借着曹文诏和洪承畴的威势,陈望压服住了满营的辽兵。 而后烧毁卷宗,则是使得众人免去了后顾之忧。 作为下属军兵,哪里有人不希望自己的上官是一个护短的人。 恩威并行,尽收其心。 掌控了一众军兵之后,陈望没有耽误多少的时间。 他在来的时候便已经是做好了规划,辽镇营兵实行的兵制划分和其他地方也略有不同。 不过为了方便,陈望便依照在曹文诏麾下之时的军兵制度,按照部、司、局、旗、队自上而下,重新划分 三水城之败,辽兵营伤亡惨重,九百多人来自的部司十分杂乱,彼此之间早已经是失去了建制。 九百一十七人,被编成了一部。 部内分为两司,两司又分八局,八局之下设二十四旗。 赵怀良仍然任为把总,不过没有统军,陈望让其居中调解,以把总身份暂行副手之职。 分出的两部则让陈功、胡知礼两人统管,他们两人原先也是百总,现暂代把总一职,各领一司。 两人在辽东的战功早已经是到了百户,军职不低。 至于胡知义则没有跟到淳化来,进入关中平原之后,陈望便和胡知义暂时分离。 胡知义带着陈望所写的书信一路往辽东去。 曹文诏麾下的这些家丁肯定是要都还回去的。 在这个时代,还处于营兵系统之中,陈望自己也必须要有一支自己的班底,便于掌控军伍。 组建班底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自己的亲族招人。 这个年代亲族之间形成的纽带还是十分坚固。 陈氏和胡氏两家世代交好,后又结为姻亲,五服之内的男子不再少数。 陈望现在的打算是先以家丁的名义,将人暂时归拢于自己的麾下。 三水城之败,活下来的将校除了赵怀良这个把总之外,还有三名百总,两名副百总,旗总级别的兵将有十人。 陈望自然是没有将其直接降为副职,这样肯定会影响军心。 毕竟大多数普通军兵升官晋位都是一刀一枪搏杀出来,将其骤然降低军位自然是使得其心中怨恨。 风起明末 第45节 因此这些军兵仍然领原职,不过所有的编制都被打乱了。 八局之中,三名百总、两名副百总仍然领原职,不过五人之间互相都处在不同的局中。 而剩下的十名旗总和一些副旗总级的兵将也被打乱了编制,分配在其他的旗中。 八局剩下的五名百总、六名副百总、十四名旗总、十八位副旗总皆由陈望带来的一众家丁充任。 新任营将接管一营,任用自己的亲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是平常时期多少也会有一些禁忌,大规模的人事调动是不被允许。 但是陈望现在要处理的并非普通情况,他接领的这一营辽兵是前线溃败下的溃兵,营中军将死伤大半。 而敌军虎视眈眈,十数万大军就屯兵在北部百里之外,随时有进犯的可能。 所以陈望现在有极大的自主权,很多事情都可以便宜行事。 这不仅仅是曹文诏的交代,洪承畴下达的军令之中,也说的很清楚,他很多地方都可以便宜行事。 而且不仅如此,陈望现在还有节制淳化城驻防卫军的权柄。 甚至洪承畴还传令给了淳化县的知县让其全力配合,粮草、补给等等一应物品都不得怠慢分毫。 淳化县的知县王兆麟本就是因为大部流寇到来惶恐不安,眼下得到了洪承畴的命令更是不敢再说些什么。 这一切的事情,陈望都已经是从曹文诏的口中得知了。 不过明廷之中很多的地方官员对于过境的客军基本都是爱答不理,甚至避之不及。 不让其进入城池,不给予粮草接济只是稀疏平常之事。 当初曹文诏领兵在徐沟、盂县、定襄围剿贼兵时,崇祯亲自敕令所过地境多积粮草作为犒赏接济。 但过道州县仍然有很多地方不肯接济粮草,反而还命人开炮驱赶,当时前去接取粮草的军卒因此出现了死伤。 若非是曹文诏威望足够,兵变只怕是在所难免。 皇令难出北京城,之后崇祯勃然大怒,命御史问罪,但是此事在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县官不如现管,对于很多地方的文官来说皇帝的命令不遵守,反正之后也有合理的说辞。 皇帝的命令尚且没有多少作用,洪承畴的命令陈望并没有抱有太大的期望。 当初洪承畴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期间。 所下的命令很多地方官员也不遵守,依然是我行我素,只管自己地界,对于其他的府州皆是漠不关心。 陈望也没有想着淳化的这个知县能有什么太大的帮助。 只要那个什么王兆鳞能够老老实实坐在县衙之中乖乖做个雕塑,别少了军粮,别插手军务就行。 不过当陈望整顿了军营,重新分配了编制之时。 便听到了一阵喧哗声,陈望正准备派人出去查看,便有军卒前来汇报。 说是淳化知县王兆麟,还有西安前卫的指挥佥事罗桂忠在营外请见。 “正好我也准备出营去城墙上巡视一圈。” 陈望站起了身来,他放下了手中的兵册,心中很是奇怪。 他已经将处理的情况派人知会了王兆麟,反正营中的情况无人知晓,他直接说已经按军法处置都打了军棍。 辽兵在城中并没有太过分,伤人的事件几乎没有,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心中奇怪归奇怪,但是人肯定是要见。 陈望让陈功和胡知礼两人留在营中主事,编练军队。 而后便带着四五名亲卫走出了营帐,向着营门走去。 还没有走出营门,陈望便看到了王兆鳞的身影。 而在王兆鳞的侧后方还有一名身穿着罩甲赤袍的青年将官,道路之上数十名军兵、衙役伴随在其后。 陈望心如明镜,他知道那名身穿着罩甲赤袍的青年将官,多半就是西安前卫的指挥佥事罗桂忠。 营门此时大开着,一辆接着一辆的货车被拉入了营中。 陈望看的清楚,货车之上有不仅有米粮等主食,还有各类的蔬菜和为数不少的肉类。 ……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文诏连败贼太谷、范村、榆社,太原贼几尽。” “帝以文诏功多,敕所过地多积糗粮以犒,并敕文诏速平贼。” “山西监视中官刘中允言,文诏剿贼徐沟、盂、定襄,所司不给米,反以炮石伤士卒。” “帝即下御史按问……” 第61章 卫军 陈望领兵走出军营,双手抱拳正准备行礼,但是王兆鳞却已经是急急忙忙的快步走了过来。 “陈千总,前些时日城内居民惶恐不安,物资调拨困难,因此短了些许的粮草。” “如今城内安定了下来,之后的补给万万不会再短缺了。” 王兆麟一身赘肉走路的时候都颤颤巍巍,刚说了几句,汗水已经是流了下来,即便是拿着扇子不住的扇风,仍然无法消暑。 “事务繁忙是正常,县尊不计前嫌如今又送来肉粮,在下感激还来不及。” 明朝文尊武卑,陈望虽然不能理解王兆鳞身为知县居然将姿态放得这么低,当下面色做诚恳状,感激道。 “陈千总太客气了,若是还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王兆麟不停的扇着扇子,强颜欢笑道。 “若是需要征召辅兵民夫,立时可以征调两千余人,我已经命令城中的衙役先行去处理了。” “如此,就多谢县尊了。” 陈望不明所以,不过礼数仍然周全。 “县中事务繁多,既然粮草已经送到,那本官就先回衙署处理公务了。” 王兆麟没有多留,或许是因为太过炎热感觉极为不舒服,又或许是真的有公务需要处理,说完之后便领着衙役离开。 陈望象征性的向前送了几步便止住了步伐,而那名身穿罩甲赤袍的青年军将也是一样。 其实这还是因为陈望不熟悉此时的官场,而引发的误会。 淳化县的知县王兆麟本就是因为大部流寇到来惶恐不安,眼下得到了洪承畴的命令更是不敢再说些什么。 洪承畴当初被命总督五省,只是五省的军务,很多事情仍然管辖不了。 但是洪承畴任着的三边总督,却是可以直接节制三省巡抚,直接就是现管。 因此洪承畴的命令传下,陕西境内的州县官员没有人敢不听从。 开罪了皇帝被斥责,在士林之中还能获得一个刚正不阿的清流名声。 但是开罪了洪承畴,一个去官免职绝对是少不了的,而且依照洪承畴的个性,日后就是想要复起都难。 在王兆麟上了官轿之后,那身穿罩甲赤袍的军将看着王兆麟离开,随后转身对着陈望行礼道。 “西安前卫指挥佥事罗桂忠,见过陈千总。” 陈望没有猜错,这军将正是西安前卫的指挥佥事罗桂忠。 不过陈望没有想到罗桂忠竟然这么年轻,看起来只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当然这在卫所军之中极为正常,毕竟卫所军职都是世袭。 当初西安之战,卫所军之中可是阵亡了不少的军官,他们的子嗣自然就要补上空缺。 陈望不卑不亢和回了一礼。 罗桂忠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按官位比他要高了两级,不过却仍然要受他节制。 单只有卫所军的军职,就是品级再高也没有多大用处,不仅面对着文官低了一头,面对营官也是要矮一些。 卫所军不堪战历来已久,而且更不用提内地的卫所军。 从王兆麟刚刚的举动就可以看出,卫所军军官的地位有多低下。 一个正七品的知县都没有将其放在眼中。 “北面流寇虎视眈眈,时间紧迫,我也就不多客套了。” 面对罗桂忠,陈望自然是没有再自称在下。 卫所军和营兵本就不是一个体制之内,双方互不统属。 “军门传下命令,命我主持淳化防务,我需要知道淳化城中现在城防准备的如何了。” 罗桂忠虽然看起来年轻,卫所军却是承平日久不堪战事,但是作为将门,基础的军事素养还是有的,当下道。 “滚木城中尚有约有两千余根,城南原有采石场一座,擂石这些时日已经是命人运来了三千余斤,熬住金汁的大锅也找了数十口到时候可以使用。” “但是城中几乎没有军械,城上的火炮陈旧,卫中没有人敢用,打不了几炮怕是就要炸膛。” 陈望面色微沉,现在营中的辽兵大部分都是溃兵。 逃亡的路上盔甲几乎全部都丢了,刀剑还有,弓箭这些东西大多都是挂在马鞍上的,因此大部分人的马刀都还在,弓箭都没有丢弃。 不过箭矢分摊到每个人的身上,怕是只有二十余支羽箭。 现在营中共有甲胄五十七领,他麾下带着的家丁兵一共六十余名,加起来刚到一百多人。 这一百多人在数万人的战场之上能够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披甲和不披甲之间的区别完全就是两个量级。 九边明军身穿着的铁甲,虽说很多都是缺衣少料,但是一般的刀砍枪刺还是难以对其造成什么伤害。 所以在民变初期,少数的明军能够追着数万流寇东奔西逃,屡屡以寡击众。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反了过来。 风起明末 第46节 陈望神色阴沉,三水城陷,张外嘉身死,上千名辽兵陷入了城中。 但是明军最大的损失,却是丢失了上千副盔甲和大量的战马等军械武备的损失。 辽镇普通营兵身上的甲胄大多也都是铁甲,有了这么多甲胄和战马,李自成和惠登相麾下可以再各自武装七八百名精骑。 陈望又问了罗桂忠一些问题。 但是后续的罗桂忠回答的就开始有些摸棱两可,结结巴巴。 陈望没有再和罗桂忠多说,罗桂忠一看就是没有怎么上过战场的人。 从他的口中得到的信息已经是足够了,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 “你去召集麾下军卒,在驻地校场之上等我到来。” 罗桂忠倒是有派过夜不收前去城外侦察敌情,但是却被流寇的马队赶了回来。 在死伤了七八名骑兵之后,罗桂忠便不敢再派人出城了。 也就是说,现在对于城外的情况,完全就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淳化的情况远比陈望想象之中的更为糟糕。 罗桂忠所领的卫军都是出自于西安前卫,说是有三千余人,但是实际上就两千七百多人。 西安前卫是西安府内的卫所,地处关中平原,卫所在西安府的附近。 当初西安之战时,他们营兵出城野战,而西安府内的卫军都是充任的辅兵,做着民夫需要做的工作。 那些军户很多人甚至比流民还像流民,有些人甚至连上衣都没有穿,都是赤裸着上身。 就是卫中的正军,很多人身上穿的军服早就已经洗的发白,甚至还有打着补丁的军卒。 拿着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陈望甚至见过有卫所军拿着,可能是隆庆年间的老古董火器。 也就是那几个千户、指挥使麾下的家丁还算是有几分战力,盔甲和武器都还算精良,勉强能够入眼。 第62章 狼烟 卫军不堪战,就是九边的卫军也沦为了营兵的陪衬。 这些事情陈望早就知情,无论是原身的记忆之中,还是后世的了解他都了解和清楚。 但是当陈望到校场之上亲眼见到罗桂忠麾下的一众卫军之时,陈望还是僵在了原地。 两千七百多名卫军之中据说有七百多人在北城警戒,三百多人在西城,营中只剩下了一千七百余人 校场之上确实乌泱泱的站了一众军卒,但是这些人之中一眼望去,青壮年只占了半数,都站在前排的位置。 而站在后方位置的,陈望甚至看到了还有花白头发的人,那些还有十来岁的半大孩子也有不少。 前面的青壮站着的队列还算整齐,但是后面的队列便越发的混乱。 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五花八门,几乎没有人穿戴军服,就穿着平日种地的破烂衣服,甚至有些都无法遮蔽身体。 如果不是立在校场之中的明军旌旗,陈望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一支军队。 陈望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恐怕他当初在西安看的那些好歹像是流民的卫军,都是精挑细选而来。 校场之上的这些人很多人的面有菜色,简直和他在邠州城外遇到的难民一般。 卫所军常年缺额,逃军众多。 这一次洪承畴征召西安府前卫,要其出军三千人。 这北上淳化的三千人之中,一多半都是临时东拼西凑而来。 这还是洪承畴亲自派人盯着,否则恐怕送来的人青壮更少,军械更差。 从西安前卫出发的人确实有三千人,不过走了一百多里到淳化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两千七百人了。 有三百多人在还没有抵达淳化的路途中就相继逃跑了。 “我不管你们之前的编制是怎样,年龄四十五岁之下,十八岁以上编为一部,其余的人编为另外一部。” “军校共有家丁多少人,也报给我。” 陈望给罗桂忠丢下了一句话后,便直接离开了校场。 再在校场待上一时半刻,陈望估计自己的血压能够升到顶点。 淳化虽然作为西安、庆阳两府的交通枢纽之地,但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只是一个小县,隶属邠州管辖。 经过了数次的动荡后,如今城内加上因为战乱迁入城中的人口只有一万余人。 城墙方圆不过数里之地,但城墙却是颇高,有四米左右,一些地段甚至快到达了五米。 说实话陈望一开始虽然对于王兆麟观感不佳,但是过了两日后,才知道这个知县还算是个好人,而且能力也不差。 县城周围的百姓听闻三水陷落纷纷南逃,只要能够证明本县身份的人,王兆麟都将其放入了城中。 其余身份不明者也都发放了一定的口粮,让其向南继续走。 那些入城的人也都被集中安置着,身上能够作为武器的东西全都收缴了。 还派了衙役去维持秩序,又让罗桂忠分派了一些军兵去担任守卫防止骚乱。 毕竟流贼以内应打破三水城的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 八月的天气越发的炎热,时间正在一点一点的推移。 城外的流寇的游骑也越来越多,从原先的屈指可数,到数十骑,再到如今的上百骑,数百骑。 恐慌的气息也慢慢的向着整个淳化城弥漫。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带领着数名亲卫再度巡视了一遍城墙。 卫军之中堪用的人只有九百余人,勉强也凑齐了长枪和两百多件还算能用的甲胄。 跟着罗桂忠一起来的有三个千户官,几人麾下的家丁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人。 陈望让其领着那九百多名青壮作为一部,守卫西面城墙和北面城墙。 流寇若是南下,必然是从西北方来。 淳化被三山环抱,能够展开兵力的地方并不多,只有从西和从北两地进攻。 因此西城和北城就是第一防务要点,其余两方只需要分配少量的军兵即可。 另外的军余都充任为辅兵,这些人的任务就是战时帮忙去搬运军械,平时帮忙做做杂活。 重新编练成军,分派人前去训练了五六天的时间,这些卫军也算是有了一点军队的观感。 当然,也仅仅只有一点…… 陈望正准备走下城墙,却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唐世平顶盔贯甲行至近前,双手抱拳,躬身下拜道。 “卑职参见千总。” 陈望并没有意外唐世平的到来,此前曹文诏就已经知会了他。 庆阳府方向的贼寇足有十数万人。 一旦南下,依照淳化现在的军力如何也不可能守住。 三千卫军听起来虽然多,但是所有人都清楚,指望谁都不能指望那些卫军。 流寇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南下,只是因为被汤九州的名号吓住了。 还有便是没有收到高迎祥传来进军的消息。 仅靠卫军不行,所以曹文诏让唐世平仍领着陈望原来的四局军兵,驰援淳化。 否则就靠淳化现有的兵力,只怕是坚持不了几日便会陷落。 “此番押解铆钉布面甲共计三百七十六领、锁甲一百二十领、铁遮臂四百二十副,高顶盔四百二十顶……” 唐世平双手拿出一封公文,举至头顶,言道。 “长枪、马刀、箭矢若干,数目书册之上皆有记录可查。” “领军卒两司共计八百七十五人,期内抵达,请千总查验公文。” 唐世平是押解着洪承畴分配来的军械赶到的,与其一起到达的一共有八局的战兵。 “两司?” 陈望微微一怔,疑惑道。 “多出来的一司是怎么……” 陈望展开了手中的公文,问出口的问题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另外四局则是当初艾万年等人麾下的残兵,暂时也交给他来节制。 八百余名步卒,再加上九百余名骑兵和九百余名卫军青壮,守城能战者也算是有两千六百人。 送来的军械,差不多可以再武装四百名骑兵,能够有效遏制住敌军的攻势。 加上辅兵和城中的壮丁三千多人,守城也算是多了几分把握。 流寇军中缺乏攻城武器,发熕炮并不是红衣大炮,威力并不大,轰不开包砖的城墙。 陈望收起了公文,正准备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他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就在西方的山岭之上,三道狼烟已是缓缓升腾而起。 第63章 王兆麟 “咚!”“咚!”“咚!” 浑厚的鼓声自淳化城的城墙之上缓缓响起,顷刻间便已是传遍了整个城池。 但凡只要身处于屋舍之外的人目光全都投向了西城战鼓响起的位置,而他们都无一例外的看到了那顺风飘扬的三道狼烟。 风起明末 第47节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这什么。 军卒已经得到了将令,狼烟升起代表的便是敌军已至。 而王兆麟也是早早的派遣衙役知会了城中的一众百姓。 “呜————” 呼应战鼓声的,是淳化城中绵绵不息的号角声。 淳化城中,明军的三处营地皆是已经沸反盈天。 明军营地之中聚兵的战鼓声轰然响起,各级军将皆是向着各自的部队快步而去。 卫军青壮的营地最为混乱,但是这几日里,他们吃了饱饭,在军棍的教导之下好歹是学到了一点东西。 罗桂忠等一众卫军的军官他们在西安之时见过了流寇,知晓事态,也是立即带领着麾下的家丁维持秩序。 这些卫军对于他们的上官心中本就恐惧,看到军官挎刀执枪而来皆是战战兢兢,哪里还敢继续乱来。 一众卫军的军官加上百来名家丁维持秩序,营地中的卫军虽然有些混乱,但是仍然还是汇聚在了一起。 “不要乱跑,不要乱跑!” 王兆麟一手扶着头顶的乌纱帽,一手拉着腰间的玉带,身穿着一身青色官袍站在一处矮台之上,高声的呼喊着。 此时正是将近午时,县衙附近早早的支起了粥摊,众人原本都遵守着秩序在等着领取粥饭。 但是西城那突如其来的鼓声却是引起了人群的骚动。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流寇打来了”,人群瞬间陷入了惶恐之中。 有人想要跑回家中,有人想要向城外逃跑,还有人想要趁乱去打粥饭。 一时间整个街道乱作了一团。 当大多数人都失去了理智是最为恐怖的事情。 人群相互挤压,相互推搡,哭喊声、哀嚎声的响起更是使得众人惶恐不已,加重了人群的骚乱。 王兆麟神色焦急,不住的跺脚大喊,但却是收效甚微。 整个粥棚周围已经是乱作了一团,支起的几口大锅在争抢之中被打翻在了地上,白色的米粥瞬间倾覆在地。 有人被滚烫的米粥烫伤忍不住的哀嚎,但是更多人却是用手,或则是用碗去盛、去抓那倒在地上的米粥。 然而他们才刚低下身子,后面的人潮已经是涌了过来,将他们撞翻在了地上。 两名手持着水火棍的衙役护卫在王兆麟的身旁,怕他也被人流冲撞。 外围的一众原本维持秩序的衙役看到混乱的人群心中惶恐,徘徊着根本不敢上前。 王兆麟眼睁睁的看到一名抱着孩童的妇女被淹没在了人群之中,瞬间便红了眼睛,一边大吼着,一边挥动着双手,整个人一下便从矮台之上跳下,挤入了人群之中。 两名衙役皆是猛然一惊,他们一直在防备外围的人潮,却是没有想到知县自己往那人潮之中钻了进去。 “保护大老爷!保护大老爷!” 两名衙役面色惨白,直吓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 要是王兆麟有什么闪失,他们又如何能够活得成。 两名衙役手持着水火棍也不再管其他什么东西了,一通乱打,想要分开人群,但是却适得其反,引起了更大的骚乱。 一众外围的衙役也看到了一下子跳入人群之中的王兆麟,哪里还有人敢站在外围,全都往前走去,尽力分开人群。 但是人潮汹涌,数千人挤在一起,地方狭窄,一时间哪里又能够分离。 眼见人群即将彻底失控,但就在这时,站在外围的一众衙役突然是感觉自己脚下的站立的街道似乎都在震颤。 旋即一阵响亮犹如河水一般的轰鸣声已是从后方滚滚而来。 几名衙役下意识的回过头,而后手中的水火棍就这样僵固在半空之中。 大量的骑兵自北方的街道涌来,甲衣铮铮,遮臂森寒,肃杀之气扑面席卷而来! “砰!!!” 三眼铳的暴响声猛然响起,压倒了一切的人声。 原本不断涌动的人潮在这一刻全都沉寂了下来,所有还能活动人的目光都向着北方的街道看去。 入目之处,一片鲜红,无数旌旗在风中猎猎而动。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火摺,硝烟缓缓升腾而起,刺鼻的硝烟味一瞬间灌入了他的鼻腔。 “推搡、乱动、拥挤者……” 陈望将手中已经击发的三眼铳丢给了一旁的亲卫,冷眼扫视了一眼停滞下来的人群,冷声喝道。 “死!” 陈望并非是真想要杀人,现在这种情况,必须要以威势迅速的压服众人。 记忆之中这种情况并非是第一次遇到,兵败如山倒的时候比现在这种情况要恐怖一万倍。 “疏散人群!” 陈望举起马鞭,对着一众愣神的衙役下令道。 一众衙役回过了神来,虽然陈望不是他们的上官,但是现在他们的知县还在人潮之中,哪里敢怠慢分毫,皆是纷纷上前。 人群的骚动此时被遏制住了,很容易便被分开,没有人不惧怕手持刀枪的官兵。 陈望本来正在城墙之上指挥军将,但是却看到县衙附近发生了骚动,于是立即领兵赶了过来。 狼烟只是示警,流寇要抵达淳化还需要一段的时间,城墙之上现在情况并不危急。 他刚刚扫视了一圈,都没有见到王兆麟的身影。 陈望记得每次施粥的时候,王兆麟怕生出太大的乱子,都是亲自主持,于是向着一名头戴吏巾的小吏问道。 “王知县人不在这里?” 那小吏脸色苍白,陈望不问还好,一问却是哇的一下嚎了出来。 “大老爷……大老爷陷在人群里了!” 陈望双眉紧蹙,要是在他主持淳化的防务期间,一县的知县死了,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要承担一定责任。 人潮逐渐的分散,越来越多伤者被发现,甚至还有因踩踏致死者。 王兆麟并没有什么大碍,他挤入人群的时间很短,加上体型颇为肥胖,拥挤没有伤了他。 被众人发现的时候,王兆麟正站在一侧墙壁的旁边,身后还护持着一名抱着婴孩的妇女。 他头顶的乌纱帽早已经是不知道落到了何处,身上的官袍也是布满了灰尘,腰间的玉带也已经是消失不见。 第64章 内应 众人都手忙脚乱的来扶王兆麟,但王兆麟却是推开众人,焦急的说道。 “我没事……先去救其他人…” 王兆麟站稳了身形,但是他后续想要说的话埂在了喉咙之中,他看到了许多倒在街道之上的人。 有些人的胸膛还在起伏,还在哀嚎,但是更多人却是已经没有了动作。 王兆麟的身形晃了一晃差点便倒了下去,又引得众人一阵惊慌失措。 “没事,没事……” 王兆麟想要拿绢布去擦脸上的汗水,但是却没有摸到。 他不住的小声说着没事,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又好像是在安慰众人。 汗水从他的额头之上大颗大颗的流下,王兆麟也没有再顾什么体面,直接是抬起袖子擦拭了一把。 “快去请县内的医者都过来,来这里救治伤者。” 众人还是担心王兆麟,并没有人立即动作。 “你们没有听到我说话吗,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而见到众人还停在原地,王兆麟罕见的发了火。 众人见王兆麟动了火气,也不敢再怠慢,立即是有人向着四散奔去,前去寻访医师。 “让人再去熬些米粥,以后还是到各个坊内发放。” 等到陈望走到了近前,王兆麟还在不断的吩咐着衙役去安置善后。 “幸好陈千总及时赶到,不然此番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王兆麟听到了陈望鸣枪,也听到了陈望维持秩序,疏散了人群。 “在下想问一下,在骚乱发生之时,可有什么异常?” 陈望的神色深沉,他刚刚一眼扫视过去,便感觉有不少的人感觉不对,并非是寻常百姓。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那几个人虽然看起来与平常百姓一样,但是却是越看越怪。 陈望感觉,这一场踩踏或许有人在刻意引导…… “异常?” 王兆麟眉头微皱,眼睛微转,回忆了一下。 “我记得好像有几个人在乱窜,然后有人喊了一声流寇打来了,场面就彻底乱了。” 陈望目视着那些被疏散的人群,低声问道。 “分发粥食的时候,之前的那些流民也在吗?” 王兆麟面色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那些流民之中有流寇的……” “县尊莫慌,在下也只是推测。” 陈望摇了摇头,并没有说的太过于肯定。 “县尊留心一下即可,我之后再给你分五百名卫军。” 风起明末 第48节 “城外流寇前锋已至,流寇大军恐怕今天黄昏之前就能抵达淳化,到时候城中的大小事务都需要县尊来处理。” “好,好,陈千总放心,持枪上阵我不行,但是治理一方王某还是有一些经验。” 王兆麟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见到王兆麟没事,陈望也没有多耽误时间,随意应付了两句便带领着军兵离开了。 不过在离开的时候,陈望问了那些后入城县民聚集地在什么地方,然后对唐世平吩咐道。 “找几个伶俐点的,晚间去这几处地方看看,城里不太平……” 流寇缺乏攻城器械,一路席卷过境,破城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一般是劫掠乡野地区。 州县等有城墙保护,虽然守军并不多,但是守城的青壮借着城池也能造成是相当的杀伤。 流寇麾下的强军都是马兵和精骑,其余的步队和饥兵其实比那些青壮强不了多少,士气又极低下。 流寇的攻坚能力其实还行,只有追兵追击甚急的时候,攻打一些关卡之时,精骑、马军皆下马步战攻城,不惜代价才能快速的攻城。 但是这种情况极少,因为精骑和马军基本都是那些首领的家底,轻易不敢折损。 否则日后面对官军进剿就没有半分逃脱或则战胜,更有可能被其余势力给吞并,流寇也并非都是一条心,弱肉强食的事情多不胜数。 精骑、马军步战确实能够破城,但是往往破城之后的收益都难以弥补损失,不如劫掠乡野。 所以一路上来他们打破的城池很多都是以内应破城,或是有时间便围城蚁附。 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有不少的流寇混在流民的队伍之中进入了淳化城。 “入城的应当都是一些从贼多年的老匪,让他们注意一点,找到那些眼神四下张望,手上老茧不对的人。” 拿刀持枪的手和使用农具的手完全是两码事,而且眼神和气质很难掩盖,就算是伪装再好也总有破绽。 因为王兆麟之前的举措,这些人没有什么兵刃,只要严加防备,危险性并不会太大。 唐世平领着了命令,没有停留多久,便领着人匆匆的赶回了营中。 而且营中的两司军兵还等着他去主持军务。 “内应……” 陈望凝视着唐世平园远去的背影。 而后又看了一眼城墙之下那些散乱的流寇游骑,他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看着淳化城外原野之上那一面接着一面的黑旗,陈望的眼珠缓缓的转动了起来。 “今日是几月几日。” 陈望微微偏头,询问道。 “八月初十。” “八月初十?” 陈望双目微眯,低声重复着。 “崇祯八年,八月初十……” 陈望在回忆着自己以前看过的史书。 虽然曹文诏没死,改变了一些事情的走向,但是很多事情仍然带着惯性,暂时出入并不会很大。 历史上的高迎祥分兵三路劫掠地方。 在七月领兵击破了贺人龙、张全场,和张献忠合兵一处复向西安挺进,但是未果,于是西走武功。 八月之时,攻扶风、岐山等县。 九月,高迎祥与高迎恩、惠登相、张献忠合兵,攻破兴平,进逼关中。 洪承畴孤军居中,领军一万两千人,在泾阳、三原设下阵势,坚守鏖战。 十月,高迎祥等众战明军不力,献忠等部出潼关,分十三营东进。 现在还是八月之时,如果历史变动不大,此时李自成南下就是因为得到了高迎祥的命令。 高迎祥准备在九月攻入关中,再度进取西安府。 “李自成、惠登相……” 淳化城外,一众闯军骑兵的轮廓已经是越来越清晰。 一面玄黑色的大旗在风中展开,一个斗大的“闯”字就这样映入了陈望的眼眸之中。 而陈望也在这时也想到自己一直遗忘了什么。 第65章 高杰 淳化城外,闯军大营。 夜风习习,吹散了一丝暑意。 帐蓬之中灯火昏暗,帐帘只露出了一条小缝,高杰站在帐帘的旁侧,沉默的看着帐外。 他的身影完全隐在帐篷之中,只露出在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眸在小缝之中。 帐外乌黑一片,寂寥无声,连一个走动的人都没有。 这里是盛放着闯军军械粮草的地方,全都是堆放着货物。 闯军连众十余万,连营十数里,就是砍光了周围的树木都没有办法夜夜用来照明。 因此大部分的时候,闯军在晚间只在外围设下明火,同时设下巡逻马军、精骑。 在营地之中,大部分相隔很远才有一处照明点。 巡夜的步队倒是会拿着火把,每隔一段便巡营以此,以保持着基本的秩序。 高杰所处的军帐,篷布极厚,内中的灯光几乎没有一点透出,和其他的帐篷完全融为了一体。 就在高杰全神贯注看着帐外的情况之时,一双柔荑已经是从后面探来,抱住了他的腰腹。 淡淡的清香飘来,一股温热的气体自耳后传来,在他耳边缓缓萦绕。 后背一阵柔软,懒散的女声在高杰的耳边轻轻响起。 “别看了,他早就睡下了。” 高杰小腹微微发热,只感觉心底下蕴藏着一股邪火。 女声懒散,妩媚的风韵流溢开来,轻笑了一声。 “刘宗敏和高一功现在都在外营,防着明军夜袭营寨,你有什么好怕的。” 高杰呼吸微微加重了些许,他感觉到那原本放在腰腹间的柔荑正缓缓向下移而去。 高杰一把抓住了那想要下移的双手,而后缓缓转过身来。 高杰的一双眼睛亮的吓人,眼眸之中倒映出一名体态丰腴的美妇人。 那美妇身穿着淡青色的百褶绣花罗裙,头戴金钗,仪态端庄华美。 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盈盈如水,涂着薄薄胭脂的丹凤眼之中似有无限风情在流转。 常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高杰是真正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身前的美妇,不是别人,正是李自成的夫人邢氏。 …… 他的心跳不仅没有平复下来,相反跳的更为厉害。 “李自成不知道我们两人的事情,但是刘宗敏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我感觉瞒不了多久的时间了。” 高杰神色凝重,紧了紧腰间的鞓带,低声说道。 “去年八月,本来是有机会。” 高杰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邢氏懒懒散散的声音。 “但是你嫌弃贺人龙许你的军职太低,后面又弄得打草惊蛇,又能怨谁?” 高杰神色微黯,当初官兵总督陈奇瑜遣参将贺人龙救陇州之时,他确实有过机会。 他与贺人龙是都是陕西米脂人,他借着李自成的命令和贺人龙商讨反正的事宜。 他本以为做的十分隐秘,但是没有想到刘宗敏却是一直在盯着他。 说传信的使者先见了他,而后才见李自成。 正是刘宗敏的话引得李自成疑心,虽然好歹是遮掩了过去,但是他后来便被调遣到守营。 “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高杰叹息了一声。 “当初就应该听夫人的话啊……” 邢氏美目微转,没好气的白了一眼高杰。 “官兵的官位不好三十六营的首领降伏,别说总兵了,就是参将、游击都没授一个,最高的也只是一个中军。” “你倒好,开口就问贺人龙要个游击,也不知晓同我商量商量。” 邢氏比高杰要从容的多,完全没有见到一丝愁眉苦脸的模样。 她虽然是妇人,但是出身和见识都要比高杰高得多。 军中一应大小内务基本都是她在处理,军资器械,军粮调拨、兵器供应,全都是她在处理。 邢氏面色微微泛红,对于高杰的态度很是满意。 为人学识,对她很多话都听得进去,又并非是全无主见之人,很多事都和李自成截然相反。 李自成刚愎自用,总觉得她是一个妇人因而瞧不起她,而且长久以来对她也是颇为冷漠,像个闷油瓶一样。 邢氏整理着身上凌乱的衣服,她想到刘宗敏近来看她眼神确实有些不对。 “现在最好的办法,也就是我们两人连夜逃走。” 风起明末 第49节 “我知晓李自成军中的很多事情,你好歹也是领过兵,知道很多细情,投降朝廷也能换个一官半职。” 她和高杰的事情要是真被发现,依照李自成的性格,只怕是到时候必然会生不如死。 邢氏美目流转,高杰也就和贺人龙有点交情,但是现在贺人龙却是远在兴平,鞭长莫及,已经是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当初带兵投降,也只是允诺了一个千总,这一次……” 高杰有些犹豫,他原来都觉得千总职位都小了,现在过去,可能还要再降上几级。 邢氏柳眉微蹙,抿了抿嘴,正准备说话,但是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邢氏站起了身来,吹熄了烛火,走到了帐帘之前。 “你如果想要高位,现在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邢氏缓缓的掀开了帐帘,低声道。 高杰抬起头,正好看到了淳化城上亮起的点点灯火。 …… 《明史》: “高杰,米脂人。与李自成同邑,同起为盗。” “崇祯七年闰八月,总督陈奇瑜遣参将贺人龙救陇州,被围大困。” “自成令杰遗书约人龙反,不报。” “使者归,先见杰,后见自成。比围城两月不拔,自成心疑杰,遣别部将往代,杰归守营。” “自成妻邢氏武多智,掌军资,每日支粮仗。杰过氏营,分合符验。” “氏伟杰貌,与之通,恐自成觉,谋归降。次年八月遂窃邢氏来归。” 第66章 影响 淳化城郊,人潮似海,漫山遍野尽是攒动的人头。 无数杂乱的旌旗分立于四面八方,旌旗招展,在劲风之下猎猎而动。 枪矛如林,人海汹涌,浩瀚宛如八纮九野之水! 当先一杆玄黑色的大纛尤为瞩目。 旗高一丈八尺,杆用缨头雉尾,缚着一条足有八尺五寸的明黄号带, 旗面四方,以玄黑为底,明黄为边,旗面正中绣着一个斗大的白色“闯”字。 玄黑色的大纛之下,李自成身穿窄袖云肩通绣澜袍,外罩着一件亮银对襟长身甲,腰系鞓带,束刀挎弓,端坐于望台之上。 望台四下,站满了身穿着赤色边军甲胄的武士,一众身穿着鱼鳞甲的军校则是立于李自成的四周。 三水城一战,张外嘉身死,辽兵溃亡大半,甲胄兵仗几乎全被李自成所得。 李过、高杰、刘宗敏、高一功等一众将校分列于两侧。 淳化城下,号角声连绵起伏,经久不绝。 “呜——————” 下一瞬间,淳化城外的人潮也有了动作。 一辆辆简陋的云梯在人潮之中起伏,大量衣衫褴褛,手持着各种兵刃的饥兵在老卒的带领和催促之下向着淳化城快步蜂拥而去。 “打破城,开官仓!!” “杀官兵啊!!” 无数饥兵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绵绵无际的人潮。 潮水汹涌,发出犹如惊雷一般的咆哮声,掀起了巨大的波澜,狠狠的向着淳化城拍击而去! 陈望站在城楼的垛口之后,沉着的看着汹涌而来的饥兵大军。 陈望的心跳缓缓的加快了些许,但是他的头脑仍旧清明无比,没有受到其太大的影响。 这样的景象他已经见过了无数次,心跳加速以及身躯的颤抖那并非是全部源自于恐惧,更多是是临战前身体的本能反应。 “嘭!嘭!嘭!!!” 独属于弗朗机炮那特殊的声音轰然在淳化城的城墙之上轰然响起。 大量的硝烟缓缓自城墙之上升腾而起,被火药推动而出射出的炮子带着尖厉的呼啸声狠狠的射入了饥兵阵中。 佛朗机炮毕竟并非是红夷大炮,威力相对而言要小得多,射程也要近得多,但一旦命中足以人马俱穿。 虽说操炮的明军大部分都是半吊子,但是城外的饥兵黑压压的一股脑儿涌来,不用算什么距离,也不用去校准什么火炮,只要放炮便能打中。 一团团血雾自饥兵的军阵之中炸起,但是旋即便消散一空,重新被后续涌来的饥兵给淹没。 但是相对于有近万兵力的饥兵军阵来说,一切并无太大的影响。 淳化城墙上二十多门佛朗机炮的轰击,连浪花都未泛起多少,便已经是复归于平常。 很快闯军的饥兵已经蜂拥至淳化的城墙之下,无数云梯被搭起。 一名接着一名的饥兵,或顶着破烂的圆盾,或咬着短刀向上奋力攀爬而去。 城下喊杀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而城上回应他们的只有不断腾起的硝烟,沉闷的铳响声以及尖锐的箭矢破空声。 滚石擂木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城墙上被丢下。 中伤的哀嚎声、重物坠地声、愤怒的呼喊声在众人的耳畔不断的回响。 从天空的云层俯视而去,似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的蚂蚁附在了淳化城的西城墙之上。 陈望并没有什么动作,他已经将指挥权下放给了唐世平和胡知礼,还有罗桂忠。 流寇的这一波进攻只是试探,出动的大部分都是饥兵。 他们的套路虽然有变化,但是大体还是如同以前一般,两翼都是压阵的马军,中间混杂老匪督战。 只是最后压阵的并非再是普通的步队和精骑。 在城楼之上,陈望看的清清楚楚,那些步队的手中大部分都端着三眼铳,在其后还有不少的佛朗机炮。 阵前还放置着虎蹲炮,明显是防备着冲击,除了没有火箭之外,其他的所有排列都如同他曾经在山道殿后战之时一般。 陈望眼神微凝,他一开始就听到了张外嘉出城作战受挫,而后才退回了城中的消息。 赵怀良站在一旁,低声道。 “张帅带领我等冲击三水城外闯军军阵,闯军就是这样的布置。” “一开始我们在闯军攻城的时候,踏出城池,杀穿了他们的饥兵队伍。” 赵怀良指着城下蜂拥而来的饥兵,继续言道。 “我们驱赶着溃兵冲击其军阵,但是突然听到几声爆响,然后那些溃兵很多人扑倒在了地上,其余的人再不敢往前走,要么是后退,要么是逃向两边。” “虽然溃兵没有,但是张帅见到敌军火器队没有枪阵保护,带着我们直冲而去。” “结果……” 赵怀良的声音低沉了些许。 “闯军阵前的铳枪声就像是爆豆子一样,一直响个不听,张帅派的一哨骑兵,没有一个人冲过去……” 赵怀良的眼睛微红,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陈望神色微沉,隔着距离很远,他看不清楚那些步队手中拿着的武器。 “你当时在后,有没有看到他们拿的什么火器,怎么打的?” 赵怀良沉吟了些许时间,而后答道。 “三眼铳……他们拿的好像都是三眼铳,没有鸟铳也没有其他火器。” “怎么打的我没有看到,不过他们的军阵很怪,基本没有走动,最前面的那些人一直蹲在地上,后面还有传着什么东西。”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垂下了头。 赵怀良的话让他得到了几个关键信息。 闯军并没有用鸟铳,用基本都是三眼铳。 三眼铳的射程短,但是可以一瞬间连发三枪,瞬时的火力覆盖确实更强。 而且似乎也没有学他之前所用的轮射后退的那一套,而是根据情况做了些改良。 闯军步队所用的火器战法,应当是第一排的军兵负责击发三眼铳,击发完毕之后递给后面的人。 然后后排的人再将另一把三眼铳递交过去了,交给其击发。 所有的击发都是由第一排的枪手击发,后续的人只需要装药就好。 “死伤了一哨的兵马后,我们便收兵回城了。” “之后就一直是协助守城,一直到最后被内应破城。” 守备三水,张外嘉的这些决策并没有问题。 无法趁势冲乱敌军步队,固守城池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当时张外嘉的任务也只是守住三水城,敌人是块硬骨头,没必要再去啃。 陈望神色深沉,审视着城外的闯军大阵。 闯军的老卒步队之中,火器的数量竟然有着显著的提升。 陈望以为自己救下曹文诏,只是影响了后续的战局的走向。 但是没有想到,最大的影响,却是让李自成开始重视起了火器。 第67章 计划 自古以来攻城战都是极为困难,守城方占据极大的优势,往往可以以少胜多。 风起明末 第50节 《孙子兵法》有云: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 “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有充足的攻城器械攻城尚且艰难,更何况只有简陋的云梯。 想要凭借着如此简陋的云梯,靠着那些食不果腹的饥兵无疑是痴人说梦。 就是李自成后续投入了精锐的马军和精骑,也难以攻下淳化。 绕过淳化也不可能,因为淳化就立在去往关中平原的道路之上。 绕行的话,淳化城只需要分出骑兵在行至一半之时拦腰出击,便可以使得十余万人陷入崩溃。 只要守住七天,军械和援兵就都从西安府赶来了,淳化之围自然迎刃而解。 流寇虽然有十数万众,听起来声势浩大,占据了优势。 但是兵不在多在于精,李自成麾下的精骑和马军并不多,虽然得了辽兵的装备,但是有些差距并非是依靠装备便可以缩小的。 淳化城有地利,有九百余名辽骑,加上后续赶到了八百余名步卒,再加上守城的卫军和青壮,守不住七天才是真的离谱。 贺人龙当初在陇州城被围,也是李自成领军。 李自成连攻两个月的时间,最后还是没有攻破城池。 洪承畴承诺的援兵也绝对会到来。 如今聚集在凤翔府和西安府交界的高迎祥和张献忠,两军总兵力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万左右。 这已经是一个极为恐怖的规模,其进入关中平原之后,明军除了城池之外无险可依。 流寇骑兵众多,一入关中平原,便犹如鸟上青天、鱼入大海。 就是算上曹文诏,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余人。 一万对二十五万,一比二十五,已经是一个比例十分悬殊的数字了。 而李自成、惠登相两人原本就有六七万人,眼下攻破了三水裹挟了更多的人,北路流寇已经是超过了十万的大关。 派遣一支两三千人偏师,如果能守住淳化,那么没有理由将北路的流寇放入关中平原。 洪承畴承诺的援兵,其实也就是田应龙麾下的残营,整合之后还剩下的约千余人,其余的人都分调到其他诸营之下了。 这部整合后的残营现在正由副将刘成功统领,一路往北赶来。 曹文诏则是带领麾下军队前往了南面的兴平和洪承畴会和,兴平才是真正决定关中大战胜负的主战场。 守住淳化容易,但是陈望所想的远远不止是守住淳化。 现在他需要一场大胜,用大胜来换取军功,奠定自己如今的地位。 升官虽难,但是升职却不难。 营军职位只要有足够的军功便能够升任,督抚有这个权力节制营官营将。 总兵、副将之类有点困难,但是推个参将和游击上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官品则不一样,要先上报兵部等等,再论功行赏。 不过陈望也不在乎什么品级。 手中有兵,才是实。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 什么官品,什么封妻荫子,全都是虚的。 大明如今早已经是百孔千疮,根须里面已经是腐烂不堪。 到手一切的东西和荣耀都将会随着明庭的崩塌而消亡。 《南明史》甚至可以看的人直接背过气去,简直就是一部荒唐史。 守住淳化,洪承畴给他心中的评价最多只是中等,默认他营将的身份,到时侯兵额下来恐怕只有两千余人。 但是这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军兵,需要更多的权力。 作为营兵自主权极小,不同于卫军有固定驻地,可以屯田发展,甚至连制作军械的匠人都有。 营兵一旦接到军令,便要听从调遣,开拨上路。 明军很多的营兵军将,就是不断的在关内和关外不断的调动,疲于奔命。 就是骄横如左良玉,在一开始最多也只是拖延些许的时间,不敢真的不奉令。 身为营兵现在想要寻访一地发展,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崇祯年间,能够安心种田的地方少之又少。 崇祯初年,旱灾还只是局限于陕西一地,受灾人数并不多,粮食减收严重,人畜饥馑,掀起了民变的序幕。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旱灾自北向南不断的蔓延,不断的扩大。 从陕西到山西,再到北直隶,再到河南、再到湖广等地。 到了明崇祯十三年时,降水量甚至已经不足往年的一半。 每石米的价格甚至涨到了五两。 大片的农田受灾,禾苗尽枯,庄稼绝收。 山西汾水、漳河等河水尽皆枯竭,河北九河俱干,白洋淀涸,使得民变越发的剧烈。 山西、陕西、河北、山东、河南等地不仅遭受了旱灾的袭击,还遭受了蝗灾和更为严重的瘟疫。 河南有官员启奏:“大旱遍及全省,禾草皆枯,洛水深不盈尺,草木兽皮虫蝇皆食尽,人多饥死,饿殍载道,地大荒。” 陕西的灾荒更是雪上加霜,记载曰:“绝粜米市,木皮石面食尽,父子夫妇相剖啖,十亡八九。” 南直隶、江南、山东等地鞭长莫及,根本去不了。 日后能去的地方,受灾不严重的地方只有两处。 一是四川,二是湖广。 陈望能够走的路并不多,摆放在他面前的人只有寥寥几条,而且其中很多都是死路。 在明末忠臣并不好当,一心忠于朝廷的,听调又听宣的,艾万年、曹文诏、卢象升等人的例子就摆在面前。 都说前生作恶,今生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 那么在明末当营兵的,可能大多前生都是恶贯满盈。 留给陈望能走的道路其实只有一条——走历史上左良玉所走过的道路。 陈望的脑海之中闪过了左良玉的影子。 左良玉却是是明末一众营将之中混的最好的一批。 没有因为疲于奔命被清军斩杀,没有因为督抚的弱智而战死,也没有被文官随便砍了脑袋。 当然也不能完全效仿左良玉,那么这也是一条死路。 左良玉后期其实已经是被麾下的军将裹挟着前行,他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如此庞大的军队。 现在已经是八月,明廷的诏令已经下达。 卢象升受命任五省总理,统辖南直隶、河南、山东、四川、湖广五省军务。 洪承畴负责围剿山西、陕西两地处于西北的流寇,卢象升负责围剿东南部的流寇。 陈望所领的兵主体仍然是辽兵,编制也辽镇的编制,到时候他大概率要跟着卢象升进往河南…… 第68章 张网 淳化城上,铳炮声不绝,一股股硝烟自城墙的垛口之处缓缓升腾而起。 淳化城下短短的时间已经是化为血海,腥臭的血腥味已是弥漫了整个战场。 简陋的云梯之上爬满了衣衫褴褛的饥兵,但是他们一个都没有能够攀上城墙。 不是被铳枪打中跌落于城下,便是被滚木和擂石砸中当场便已经是不省人事。 最为恐怖的是那倾泄而下的一锅锅金汁,守城所用的金汁只是雅称。 所谓的金汁就是将收集起来的粪便加入水放入大锅之中煮开。 在地方架起云梯攻城之时,直接将煮开的金汁猛然倒下去,既可以造成严重的烫伤,也可以造成感染。 而且那本身自带的恶臭也能极大的减弱敌军的战斗力。 此时淳化城下的味道可谓是难闻至极,很多攻城的流寇皆是不住的呕吐。 但是他们的胃中哪里有什么粮食,很多人都只是在干呕。 淳化城上的反击剧烈,一众刚刚杀至城下的饥兵已经是生出了惧意,他们一路过来,遭受了连绵不断的伤亡,士气早已经是跌至了谷底。 没有人想要送死,所有人都想要一条活路。 不想活的人早在流寇到来之时便已经是死了…… 但是他们的意志并不重要,没有人指望他们真的能够攻上城墙。 他们的作用只不过是用命来试探出官兵有多少的人马,有多少的枪炮。 那些混杂在饥兵阵列的老卒一边举着盾牌护着胸口等要害部位,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刀兵威逼着那些饥兵攻城。 他们的凶神恶煞绝非是装个模样,只要有人胆敢后退,他们绝不会有半分的犹豫。 军中有法:一人逃杀其管队,一阵退缩皆置重点,阵将棍打五十,连级罚粮,管队以下军校皆斩! 一名手持着木矛的饥兵被铳枪声吓得不敢上前,一边哭喊着一边后退。 但是他并没有退出多远的距离,便已经是被身后督战的老匪一刀割破了喉咙。 更多想要后退的人都被吓得止住了步伐,那些督战的老匪管队上前继续威逼,不时砍翻一人,更是使得绝望的气氛在战场之上萦绕。 退后是死,前进也是死,他们前进若是战死,自己的亲眷好歹也能继续跟着大部队。 风起明末 第51节 那些管队都认得他们,认得他们的家人,若是逃跑的时候战死,他们的亲眷家人也会遭殃。 前阵的饥兵只能是被推着继续进攻城墙,他们哭嚎着,呼喊着一浪一浪的向着淳化的城墙冲撞而去,又在淳化坚固的城墙之下撞的粉碎。 陈望站在垛口之中将城上城下的众生百相全都尽收眼底。 战场之上,容不得半分心慈手软。 在冷兵器的时代,溃逃往往会引发连锁反应,甚至引得全军崩溃,督战队几乎是必要的存在。 指望军卒凭借士气,凭借着训练就能抵抗所有的情况和局面,无疑是不现实的。 唐世平站在陈望的身侧,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负责掌管后勤,只有他清楚这样的情形实际上并不乐观。 现在看起来是他们占据优势,但是这样的高烈度的战斗消耗却是巨大无比。 “火药消耗太快了,再按照这样的烈度打下去,要不了三日的功夫,火药就会消耗殆尽。” 铳弹、炮子倒是有多余的,但是那些东西没有了火药的击发,根本毫无杀伤。 “我知道。” 陈望点了点头,他也有算过消耗,不过他也有他的考量。 “这是流寇第一波攻势,城中有九百多名的卫军都是胆怯之辈。” “第一阵若是赢的艰难,后续作战只怕是他们会失了胆气。” 夫战,勇气也。 营兵面对流寇敢战,但是那些卫军却是难以让人相信。 卫所军在后期,军户早已经是成为了将官的家奴,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他们的身上那些许的血性早已经是在长久的盘剥之下消磨殆尽,他们握持着农具的时间远远多于兵刃。 就是寻常剿匪都指望不上他们,难道在战场之上还能够指望他们? 赢下第一阵,好歹也能让其有几分搏命的勇气,不至于敌军攀上城墙就失去了胆气。 “所以第一战不仅要赢,还要赢的彻彻底底。” 陈望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眼神慢慢的变得锐利了起来。 他的目光向着远处缓缓移动而去,一路之上掠过了无数的旌旗,一直到看到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最终才停下。 他的猜测没有错,之前进入城中的那些人确实混杂着闯军的奸细。 而且还不在少数,为了不打草惊蛇,唐世平派出去的人都是在施粥等时候多加注意一下。 查出来的是隐藏的不深,演技拙劣一些的。 但就是这样,现在便已经是查出了四五十余人。 陈望感觉没有查出来的人应该还有差不多同样的数量,应该在百人左右。 一百多人若是在城中突然暴起,在晚上夜袭以有心算无心,一口气夺下防备松散的城门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或则是在攻城鏖战之际,在城中纵火引发骚乱,都能给守城方造成极大的困扰。 “西城和北城不要管,主要是看好西城和南城两门,你到时候分两局的老兵,把东、南两城的卫军撤下来。” 陈望的目光的在远方那面玄黑色的大纛之上来回游动。 “夜晚的时候再调防,不要惊动了城里的人。” 一个计划在陈望的心中已经是慢慢的有了雏形,不过这个计划还缺少至关重要的一环。 而这一环,就在于高杰的身上。 高杰现在在李自成的麾下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军校,并不太受倚重。 其和李自成的妻子邢氏有染,因此背叛李自成,投降明军。 在不久的将来,如果没有陈望干涉进程的话。 高杰将在投降之后加入明军之中,参加对农民军的追剿,一路升任为总兵官。 在北京城沦陷、崇祯自缢之后,江南等地拥立福王朱由崧登基。 高杰则被封为兴平伯,与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并称为江北四镇,一朝主宰大权。 史书记载,高杰正是八月的时候与邢氏一起逃离了闯军的军营,投在了贺人龙的麾下。 可以确定的是,高杰就在李自成的营中。 而和高杰如何取得联系,陈望也已经是有了些眉目。 第69章 收线 正史上的记载在某些时候不一定准确,毕竟写史和修史的终究是人。 明代几本史书之间经常会出现偏差,记载不同的事情,后人研究也只能从其中相互印证,找出最符合逻辑的解释,但是有些事情终究是难以复原全貌。 不过高杰在背叛李自成这一段记载却是没有什么出入,《明史》之中有一句话描写的很清楚。 “自成妻邢氏武多智,掌军资,每日支粮仗。” “杰过氏营,分合符验。氏伟杰貌,与之通。” “恐自成觉,谋归降,次年八月遂窃邢氏来归。” 就是说李自成的妻子邢氏掌管军姿,高杰在营帐中交符验合的时候,邢氏因为容貌俊朗,两人之间开始有了私情。 而后高杰害怕李自成发觉,便谋划归降,于是在八年的八月和邢氏两人一起归降。 后来高杰便被洪承畴安排到了贺人龙的麾下。 陈望很清楚,如今的高杰现在应该是十分慌张,恐怕是李自成或则是旁人已经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原本的时空之中,在八月的时候。 明军接连遭遇兵败,兵力已是捉襟见肘。 洪承畴麾下的兵力就是加上征召而来的兵员也不过仅有一万二千人左右。 高迎祥、张献忠聚众二十五万余人,于兴平之西。 而平凉府的流寇更是一路高歌猛进,连败明军。 李自成、惠登相两人先后于襄乐、湫头镇两地大败明军,一路南下,明军一路丢盔弃甲。 三路大军自三方袭来,西安府西北部州县几乎尽皆沦陷。 那个时候在陕西,高迎祥是完全占据了上风,洪承畴所率领的明军只有了守势,根本没有人知道能不能守住西安府。 但就是那种情况之下,在明军连番遭遇败绩,损兵折将,兵微将寡的时候,高杰仍旧选择了投降。 唯一的原因,就是高杰当时已经是处于极度惊慌失措的状态。 高杰和邢氏私通的事情,多半是被发现了些许的端倪,难以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而现在正是崇祯八年的八月,高杰叛逃的时间。 历史上的高杰是在跟随李自成、惠登相南下之时逃离的军营。 而后一路向南,直接投降了明军。 现在正是高杰最为惊慌失措的时候,陈望感觉就算是自己不想办法去找高杰,高杰自己也会送到他的碗里来。 不过陈望自然是没有将希望都寄托在高杰的身上,因为这其中充满了不确定性。 听天由命并非是陈望的性格,昨天闯军刚刚抵达,开始扎营的时候,他就派出了多支夜不收。 让淳化县的猎户、采药人作为向导,自两山的小道翻山越岭,向流寇的营地后方渗透而去。 闯军虽然在外围设下了重防,但是防备的是夜袭,而后方的老弱却是臃肿不堪,自然是绝不可能面面俱到。 李自成打破了三水之后,新附者更是众多,也更容易渗透。 算算时间,等到黄昏之时就能收到夜不收的回报。 高杰现在应该统领着后营或则是中营,贺人龙的事件使得李自成有些不放心这位曾经和他一起的同乡。 不过同乡情谊尚在,而高杰在军中威望也并不低,李自成并没有充足的证据。 李自成只是将高杰冷处理,让其在之后只负责看管老弱,把守营地。 高杰绰号翻山鹞,虽然是李自成的部将,但也有自己的旌旗。 后面的很多次交锋之中,军报之中都表明高杰统领后营,领兵护卫老弱,不再上前线。 至于口音问题,陈望自然也考虑到了。 辽兵肯定是不过能派遣过去,还没等到开口,就已经被人认了出来。 辽兵粮饷充足,多是身强体壮者,和一众食难果腹流民自然是泾渭分明。 不过唐世平带来的八局战兵之中,有四局是原先艾万年麾下的残兵。 艾万年原先是神木参将,后授孤山副总兵,卫戍平凉,麾下多是陕西人。 欠饷对于陕西兵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他们根本领不到足额的粮饷,他们很多人本就吃不饱饭。 襄乐之败后,粮饷更是再度减半。 就是陈望当初在邠州招募的一众流民兵,现在体格都要比原属于艾万年的这些陕西兵强壮许多。 毕竟曹文诏作为进剿主力,自然是不会被短缺粮饷,而且这一次还有邠州知州这个运输大队长,自然是吃得好喝的好。 这一次陈望派去的渗透的夜不收,都是从这些陕西的残兵之中选出的。 每人二十两白银,赏格刚刚开出,一众陕西兵便已是应募而来。 一共付出了二百两纹银,陈望买了十个人的命。 十个人原先就是军中的哨探,渗透敌后的事情他们并非是没有做过,都有经验。 陈望选的每个人几乎都是拖家带口,有妻有子,为的是让其不至于故意投贼,心有顾忌。 十个陕西兵领了安置银,换上衣服,便头也不回的跟随着淳化城中的向导悄然离开了淳化城。 风起明末 第52节 探查到有用消息,额外加十两白银。 探听清楚营地信息,再加十两,回营之后位升一阶。 陈望并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内容,也没有说是找寻高杰。 只是让他们探清后方营地闯军的各个军将都是谁。 为此还特意让人画了几面闯军将领的旌旗图,其中就混杂了高杰的将旗。 为的便是防止这些人万一失手被擒获之后,使得计划暴露。 闯军第一日的进攻,并没有投入太多的精锐,只是以饥兵作为消耗试探,甚至连城墙都没有一人登上。 陈望没有吝惜火药,同时还在鏖战之时,派遣胡知礼和陈功两人轮番带着整编后的辽骑冲杀了一阵,不过并没有冲击太远,在快到敌军后阵火器队的射程之前便重新返回城中。 第一日的攻城战,在闯军阵中几门发熕炮的轰鸣之声下落下了帷幕。 在天色微黑之际,闯军便已经是收兵回营,留下的是满地的疮痍,大部分的尸体都被其收拢而回。 但是淳化城下仍然还有相当多的尸体,闯军在城下一日之间伤亡早就超过了千人,很多人倒在城墙脚下,根本没有人敢去收拢他们的尸体。 当夜幕缓缓降落,彻底遮盖了淳化城的郊外之时。 散布在淳化周围的闯军游骑,并没有发现几道黑影坐着吊篮悄无声音的被接上了淳化城。 第70章 引蛇出洞 灯火通明,陈望端坐于明堂之上,一边看着手中的地图,听从着身前那名穿着破烂麻衣的军卒禀报。 那些哨探回禀的消息远比陈望预计的还要清楚一些,甚至还绘出了一张颇为详细的地图,标明了几处重要的信息。 淳化城之中有九百辽骑,这并非是秘密。 那些早早已经进入了城中的流民探子,早已经是用各种手段将其消息递出了城外。 为了防备明军袭营,现在闯军营地已经是宣布戒严。 很多人都只知道李自成是驿站出身,但其实在驿站裁撤后,他还当过边军,还一路做到了把总。 本身李自成就有一定带兵打仗的经验,而后更是统领一路义军作战。 在和明军多次的作战之中,李自成的进步可谓是肉眼可见,扎营设防这种基本功并不差。 面向淳化的一方的营地,虽然因为时间的原因营墙都没有竖起,但是也安置了不少的障碍。 设下了防御的阵地,布置的几乎是滴水不漏,没有多少的破绽。 但后营老弱毕竟太多了,防备并不严格,派出去的哨探全都混了进去。 所有的传出来的消息都被汇总了起来,大致也勾勒出了流寇后营的大致情况。 李自成只分了差不多一万人左右的步队,和三千多名马队的保护。 马队的驻地在最后,步队在外,后营由高杰与韩正两人分守南北,高杰守南,韩正守北。 张承德则领兵在西,护卫后营。 韩正和张承德比高杰地位稍低,但是也是李自成麾下的将领。 陈望还得到了一个信息,惠登相并没有和李自成在一起,而是一路向北,不知道去往了何方。 但是李自成麾下的马队约有九千人,精骑则是已经扩建到了三千人。 步队、饥兵算上后营的共有有四万人,老弱五万。 比起当初在湫头镇遭遇之时,马军和精骑都多得多,实力几乎提升了近两倍。 陈望清楚李自成麾下的马军和精骑可能还有一部分不在这里,在守备从邠州前往三水的官道,防止被两面夹击。 现在李自成其实也是在冒险,自三水到淳化的这一线,这个时候只有一条大道可以通行,两山相夹。 若是左良玉击溃了他殿后的部队,只需要守住三水,他们便将成为瓮中之鳖。 那个时候就是想要单单率精骑逃出都是极为困难之事。 因为需要防守,所以高杰驻兵的营地是在外围。 流寇现在已经不是原先完全乱哄哄的一团,他们已经是有了基本的纪律,甚至在老弱、饥兵营中还有着相关的规定。 不过闯军对于老弱还有饥兵的控制的力度并不高,也没有太过于深入基层,大部分人还是互相不认识,因此也给了哨探机会。 闯军也没有人想过,明军会派遣哨探会潜入后营。 入营的哨探摸清了不少的东西,闯军后营的营地之中,一众军兵的戒备心都极为低,除去在靠近外围的地方守备稍微森严一点,其余都松懈无比。 对于内部的老弱和饥兵营地几乎没有设下什么防守,有些地方值夜的军卒甚至还在睡觉,巡夜的巡逻队也没有几支。 陈望收了手中的地图,抬起了头,盯视着眼前等待的哨探。 和高杰取得联络,现在看起来并非是什么难事。 但是事到临头,陈望却是难以平复下来内心。 他有些犹豫,是否真要传信给高杰,让其与之里应外合。 这其中还是有很多的变数,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消息泄露,李自成如果是将计就计,设下伏击。 到时候他领兵出战遭遇伏兵万重,就算是保住了性命,恐怕这个营将也做不成了,一直以来的努力全都白费。 武官相对于文官来说,在战时晋升要快很多。 但是文官出错,最多便是罚俸降职。 但是将校战败,轻则丢官去职,重则论罪斩首。 就算计划成功,高杰在后营搅起了风云,但是他麾下就只有不到两千能够野战的兵力。 卫军守城还可以,真让他拿着刀枪上阵,一旦遭遇逆风只怕是跑的比谁都快。 李自成前营外围共放了六千的马队,六千的步队,中军则是由三千的精骑守卫,共计一万五千人。 两千对一万五,超过七倍的兵力差…… 各种各样杂乱的想法一时间都在陈望的脑海之中徘徊。 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湫头镇之战的过往还历历在目。 陈望神色深沉,目光随着帐内的灯火忽明忽暗。 堂中一众军校皆是屏气凝神,等待着陈望的决断。 陈功、胡知礼两人一切唯陈望马首是瞻。 而唐世平则是眼看着陈望从一个家丁一路经历百总、把总。 到现在更是升为千总,甚至独领一营。 他原先也只是一个副百总,现在却也乘着陈望这股东风,一跃升任成了代把总。 唐世平早就已经是下定决心跟着陈望,跟着陈望是他无疑是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赵怀良沉默不语,他也得知了陈望一路快速的升任。 他爬了十余年的时间才成为把总,但是陈望一开始便直接是授百总,暂代把总之职,现在更是独领一营,一切都之是短短的两月不到。 他现在虽然被降为副把总,但是陈望却是让他做着副营将的事务,并没有将他排出核心层。 堂中的一众百总大部分都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领了命令前来协助,自然也是全都向着陈望。 如今的军议,可谓是陈望的一言堂。 但也正因是如此,如今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同陈望商讨。 陈望现在需要独自一人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越是思索,陈望越是感觉原先的计划实在是过于粗糙。 主动出击,现在敌军防备森严,他麾下的军兵并不多。 就算是有高杰里应外合,但是恐怕也难以击溃城外的这十余万闯军,一旦陷入鏖战便代表着事败。 李自成所领的这一部闯军,并非是邠州城外那群彻彻底底的乌合之众。 而他所领的辽骑,也并非是跟随着曹文诏多年出生入死的精锐家丁,他本人也更不是曹变蛟,可没有勇冠三军的武名。 陈望缓缓抬起了头来,明堂之中的烛火在他的眼眸之中不断的跃动着。 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之前陷入了误区,他并没有必要主动出击。 李自成现在也和他一样,也在等待着内应。 为什么他不在这上面做些文章,放下饵料,引蛇出洞…… 第71章 夺城 淳化城外,闯军大营一片灯火通明。 闯军于城西布下了明营,烽火相连,灯光如昼。 各式简易的拒马障碍堆积在营寨之外,组成了一道简易的营墙。 巡夜的步队皆是手按兵刃,持弓扣箭,紧张的盯视着黑暗的远方。 明军尤善袭营,常在夜间进军。 在多年的鏖战之中,他们吃了太多次的亏。 哪怕是得到了淳化城中守军并不多的消息,但是也不敢不防。 透过辕门望去,步队居外,马军策应,精骑于中军作为守备,层层叠叠,有条不紊。 中军之处,一顶庞大的青幕军帐被诸多的营帐拱卫于其中。 帐前高竖一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与夜空相互连接,好似一体。 风起明末 第53节 帐外甲士林立,皆是罩袍束带,高顶盔、铁遮臂、铆钉布面甲一样不少。 挎刀带弓,皂靴净衣,与明军精锐装束几乎一般无二。 但这里并非是明军的中军大营,而是闯军的中军大营。 实际上在明末之时交战的三方,明军、清军、闯军穿着的盔甲基本都是明制的盔甲。 清军形制做了一些改变,去掉了盔旗,改变了颜色,以区分两军不同。 而闯军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条件所限,所以只是更改了一些色调。 这也是为什么时常有流寇扮作官兵,还能遮掩过去的原因。 帐外灯火通明,帐内也如帐外一般。 虽然已到了子时,但是中军帐内,仍然是坐满了军校。 李自成高坐于帐内的首座,营中的一众军校按着军中地位高低分列于两侧。 军帐的正中央一人半跪于地,那人衣着褴褛,头戴着网巾,脸上带有菜色,看起来就是普通流民。 “淳化城中军兵约有三千人,分别驻守在三处营地,装束也不同,并非是同一营。” “一营是三水城遇到的辽兵,另外一营是后面到城的那八九百名步兵,还有一营甲胄很少,看起来最弱,似乎都是没有上过阵的新兵。” 那半跪于地的人并非是真正的流民,而是混入淳化城中的内应。 “淳化城一些衙役的交谈的时候,似乎提起,他们好像是西安府的卫军。” 数日的探查之中,他们已经是将情况摸得差不了多少了。 “卫军?” 李自成眼中闪过一道精芒,神色微沉。 三营三千人,辽兵自然是三水城的明军溃兵,另外一营是后续进入城中的步兵,只剩下最后一营西安府的卫军。 他一瞬间便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汤九州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淳化城。 那汤九州的大纛旗,还有其军队的旌旗都是假的,都是洪承畴虚张声势罢了。 淳化城就靠着那差不多千余的卫军,唬的他不敢南下。 卫军孱弱不堪,军中那几门发熕炮就是从庆阳卫军的武库之中得来的。 如果他一开始就趁势南下的话,淳化只有千余名卫军和辽军残兵,轻而易举便可以击破。 但是现在知晓已经是晚了,明军的援兵已经到了,虽然只有八九百名步卒。 但是重点是,那支部队送来了不少的军械,淳化城中的辽骑已经是被武装了起来。 辽兵战力强悍,不仅是李自成深有体会,一众首领都是一样。 曹文诏辽镇的参将、尤世威、张外嘉也是辽镇的兵将。 那些辽骑衣甲齐备,冲锋破阵根本没有人能够比得过。 如果是寻常遭遇,望见官兵之中有辽骑存在,气势都要先矮上一截。 虽然张外嘉本人都已经被李自成斩杀,但是李自成现在却是仍然没有半分小瞧的看法。 那些辽骑今天白日的时候接连出战,明显已经是恢复了战力。 李自成心中很清楚,他能斩杀张外嘉,击溃三水城的一众辽骑,并非是因为他麾下的军将比那些辽骑强。 而是因为有心算无心,当初入城之时,那些辽骑很多人盔甲都没有穿上,一些人甚至还没有拿起兵刃。 但饶是如此,多面合围,还是被跑了九百多人。 就是城破之后,城中的辽兵负隅顽抗,一直到三日之后,他们才彻底占下三水城。 三天的时间,堆积在辽兵营中的尸体几乎叠成了小山,才最终杀了张外嘉。 “接任辽骑的新营将可有消息?” 李自成眼神微凝,他最关心其实还是那名新到的营将到底是谁,一直没有打出旌旗。 “可是曹变蛟?” 打了这么久的仗,如今陕西境内的明军总兵、副将等等李自成差不多都已经清楚了。 湫头镇伏击战的败北,最终导致了他和惠登相两人最终分道扬镳。 在攻破了三水城之下,从那些俘虏的口中李自成才得知。 那一次山道的伏击战,他们伏击的不是别人,正是曹文诏和曹变蛟。 李自成的问题,同时也是大部分闯军将校的问题,他们皆是将目光投来,屏气凝神的等待着答案。 “新来的营将叫做陈望,并非是曹变蛟。” 听闻并非是曹变蛟,军帐之中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 “听人说,此人曾经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 只不过最后听闻到和曹文诏也有关系,众人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起来了些许。 李自成挥了挥手,止住了略有些喧嚣的营帐,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官兵城防如何?” 李自成话音落下,营长之中的喧哗声也全部消散于无形。 这个问题,才是今日最重要的重点。 现在挡住他们的只不过是淳化城外的那一堵城墙。 只要没有了那段城墙,无论是巷战还是野战,他们都没有什么惧怕的。 “官兵在西城、北城两城城墙设了重防,官府征募了我们许多人运送守城物资,但都不让到两城的附近,那边运送的人都是淳化县中的县民。” “不过……” 跪在中央的那名军卒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 “官兵在西城和南城都只放了百名官兵,主要都在把持城门,大部分的守城的人都是临时征召的淳化的县民,守备颇为松弛……” “你们有几成的把握。” 李自成目光如电,盯视着帐中的那名军卒。 那军卒抬起头来,一身的气势陡然一变。 “六成……” 那军卒神情肃然,眼神郑重,沉声应答道。 “三日之后,六成的把握拿下南城。” 第72章 瓮中 夜风轻抚,淳化城中一片漆黑,沉寂非常。 只有四方的城墙之上还亮有灯火,将其与四方的黑暗隔离了开来。 陈望站在北城的城楼之上,凝望着城外犹如落潮一般缓缓退去的闯军。 闯军攻城烈度与日俱增,这三日的时间之中,甚至还派遣了身穿铁甲的精骑和马军下马步战参与攻城。 这一场攻城战,成为了闯军的练兵场。 闯军轮番出战,以车轮战不断的进攻。 而守城的军兵几乎没有人能够歇息多久。 以寡击众,最大的难题就是这种情况。 甚至在晚间,闯军都会派遣小支部队,时不时的发动突然的夜袭,以此作为骚扰。 他们刚刚击退了闯军的袭击,这一次的袭击的规模比起之前又有所扩大。 这种伎俩对于一众老兵自然是没有多大的作用。 但是城中的那些卫军,还有当初陈望在邠州之时招募的新兵。 很多人都是惶恐不安,在晚上的时候根本就没办法好好睡觉。 这种情况,陈望能做的也就只能是派人进行安抚。 新兵都需要挺过这一关,这是心里的难关,需要他们自己来渡过。 每一个新兵到老兵,都必须要渡过了一关。 就在陈望转头看向南城方向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陈望并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人是陈功。 “大哥,南城的闯贼动了……” 陈望微微颔首,漫长的等待,终于等到了鱼儿咬住了饵料。 他之前的猜想并没有多少的错漏,高杰确实已经是心乱如麻。 潜入闯军后营的哨探没有花费多少的手脚,便联系上了高杰。 高杰远比他想的还要急切,不仅答应了作为内应的要求。 甚至还绘制了一幅极为详尽的地图。 地图之上,闯军的部署,闯军的军械,粮草多寡和存放地点都标明的清清楚楚。 “让跟着的人全都撤下来,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陈望不断的扫视着漆黑的南城,沉声问道。 “胡知礼和赵怀良两人现在在哪?” “已经先去往军营了,按照之前的安排,所有的战马都配了缚口的带条。” “南城民居之中每晚都有三局的战兵在隐藏,唐世平已经去了召集他们了。” 陈功声音低沉,禀报道。 风起明末 第54节 “城门打开之后,立时便可以封锁三处街道,将其全部堵死在南城。” 明时城池还是以坊为单位,城中有坊也有市。 坊就相当于是后世的封闭式小区,坊有坊墙,与其他的坊市隔开。 只要堵住了两坊之间的街道,便可以堵住敌军。 因此在很多守城战中,攻破了城门其实并非结束,守军很多的时候往往会依托城墙周围的坊市继续抵抗,试图重新夺回城墙。 但城池是抵御敌军的最后一道防线,连坚固的城墙都丢失,在坊市街道虽然能给防御者带来微薄的地利,但往往已是回天无力。 守军的斗志与士气早在城墙丢失的那一刻,就已经是随之崩溃了。 最后激烈的巷战,也只是不甘者为壮烈结局而尽的最后努力,相对于战局已经毫无意义。 不过,陈望自然是安排了后手,确保在第一时间内能够夺回城门。 陈望的眼眸在黑暗之中仍然明亮,南城的烽火倒映在他眼眸之中不断的闪烁。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之中发生的事情,决定着城中城外,双方十数万人的命运。 李自成绝对会调动他麾下最为精锐的战兵。 北城的下一次夜袭必定声势浩大,为的便是想要让他将能战之兵尽可能多的调望北城防守,好给南城可趁之机。 “东西两城,各安置着一局战兵,都是军中的好手,佛朗机、虎蹲炮都分了过去,只要号炮一响,便可夺回南城。” 陈望静静的听着陈功的禀报。 因为地形的原因,淳化的城南地势狭窄,能够展开的地方不多,不利于大规模的军队调动。 这几日守在南山的夜不收回禀,晚间的时候趁着夜色潜入南山之中的闯军约有七百余人,衣甲俱全,应当全是军中的精骑。 他们将会是第一波入城的闯军,他们是闯军的先锋。 当他们进入城中之后,总攻才会正式开始,那个时候李自成便会调动全军倾力攻城。 步队、饥兵多半会扛着云梯进攻西城,而马军则是绕开西城,往南城前进,从南城打开的城门处直接进入城内。 内外俱起,三方齐攻…… 而陈望要等的,正是这个时机。 “城中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陈望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转过头,郑重其事的看了一眼陈功。 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盟誓承诺,陈功只是双手抱拳,垂首应命。 陈望回过了头,看向西面。 西面闯军大营星火点点,一片灯火通明。 晚间看时不觉得如何,但是在白日里,十数万人络绎连绵,绵延十数里不止,一眼难以望到边际。 陈望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和担忧。 再度睁开眼睛,陈望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暴虐和凶厉。 陈望的目光越过了陈功的肩膀,看向其身后一众顶盔掼甲的军卒。 城楼之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陈望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战前鼓舞士气的话,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是因为不了解,而是因为太过于了解。 陈望迈开了脚步,向着城楼之下走去,一众军将皆是纷纷迈步,跟随着他一并走下城楼。 甲叶铮铮,脚步声沉闷,这独属于铁与血的声音在陈望的耳畔回响。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一路顺着马道走到城下,就在他跨上战马之时。 数声爆响陡然自北面响起,巨大的轰鸣声贯入了众人的耳中。 那独属于发熕炮的轰鸣声尤为好辨认——那正是闯军进攻的信号! 城外已经是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咚!”“咚!”“咚!!!” 城墙之上,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已是在城楼之上响起。 陈望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任何的动作,只是牵引着战马缓缓的向着西城的方向行去。 清脆的马蹄声缓缓响起,回荡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之上。 陈望握持着缰绳,骑乘着战马,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房舍,看向了南城的方向。 第73章 火光冲天 城外人声鼎沸,几欲穿云裂石。 西城、北城、南城的城墙之上都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热粥。 淳化成上的战鼓声越发急切,城中所有的人心绪都被那战鼓声所引导着。 城中的居民皆是躲藏在坊市之中,死死的关着房舍的大门。 妇孺老幼被喊着躲入了隐蔽的地方,青壮男子则是手持着武器抱团聚拢在一起,盯视着那紧闭着的大门。 西城的城门之下,九百余名辽骑已早是全副武装,整备代发。 他们骑乘在战马之上,皆是沉默不语,战马的马口也都被布条缚住,同样无声。 整个西城的城门之下虽然立满了人马,但却是寂静的可怕。 唯一能够听闻的声响,便是城外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城墙之上那犹如雷霆一般的战鼓声。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自北面传来传入了他们的耳畔。 那一阵马蹄声彷佛是什么信号一般,只是刚一响起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对于目光尽皆聚焦于身上,陈望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 战马起伏着向前,陈望驾驭着战马缓缓前行,沿路的骑卒皆是纷纷让开了道路。 一路从骑阵的侧翼行进到了骑阵的最前方,陈望的眼前一阵豁然开朗。 身前和身侧再无没有任何的人马站立,有的只是城门的狭长的甬道。 “杀!!!” “呜——————” 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之中,山呼海啸的般的喊杀声再度响起。 就在一门之隔的西城城外,大量的云梯被搭在了城墙之上,无数火把、火盆在淳化城外熊熊的燃烧着,照亮了原本空阔的旷野。 在这个时代,因为缺乏营养因而很多人都有严重的夜盲症,但是人口的基数毕竟放在那里。 在闯军之中只要成为了步队和马军就能吃上饱饭,精骑的伙食最好,甚至吃的比寻常明军的家丁还要好上数倍。 夜战虽然能够动用的人少,但并非是没有。 陈望目光森然,甬道之中几根火炬正在其中慢慢的燃烧着,但是那火炬所散发出来的薄弱之光,根本没有半分照亮整个甬道。 城外,喊杀声响彻云霄。 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穿透了淳化城的城门,通过甬道席卷而来,引得甬道之中的火炬不断的摇晃,更是为其平添了数分威势。 陈望伸出了手,从身旁的亲卫手中接过了长枪。 而与此同时,黑暗的甬道正一点一点的变得明亮了起来。 让甬道变的明亮的自然不是那在呐喊声之中摇曳飘扬的火炬,而是在陈望身后被点起的无数火把。 火红的千总旗自陈望的身后缓缓升起,陈望目光深沉,紧紧的握持着手中的长枪。 头盔上火红色的盔旗在轻风之中不断的招展,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变得越发的红润了起来,红的犹如鲜血一般。 身后一众顶盔掼甲的骑士皆是手持兵刃,牵引着各自的战马。 最后回望了已经是沸反盈天的南城,陈望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长枪,苍凉的号角声在他的身后骤然响起。 “呜——————” 伴随着号角声一起响起,还有西城之下军校的怒吼声。 “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 值守在城楼处的力士没有丝毫的犹豫,高声的应喝着,双臂发力奋力推动着控制城门的绞盘。 “嘎吱————————” 沉重的城门缓缓的裂开了一道细缝,刺耳响声在一瞬间已经是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陈望横枪立马,伫立在骑阵的最前方,平静的望着城外的景象。 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自那裂开的门缝之中依次浮现,无数攒动的人头,杂乱的旌旗全都映入了他的眼眸之中。 前方闯军的旌旗招展,汹汹的人潮正奔流而来。 身前毫无阻碍,身侧没有人任何人和陈望同立。 恍惚之间,陈望有一种错觉,好似是自己一人在面对着千军万马一般。 但是陈望的此刻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因为他已经做出了决断。 “嗬!” 陈望沉喝了一声,双腿轻轻一挟马腹,胯下的战马低嘶了一声,迈开了四蹄,缓缓启动。 清脆的马蹄声陡然在城门间的甬道之中响起。 但很快这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便已经是被之后犹如雷霆一般的暴响声所覆盖。 陈望身罩赤袍,倒提着长枪,跃马于千骑之前。 风起明末 第55节 夏日的晚间虽然暑气不比白日,但是仍旧炎热。 战马驱动之间,逆风裹挟着热浪迎面袭来。 陈望眼神冷然,身后旌旗被劲风吹动的猎猎之声响彻在他的耳畔。 一众全副武装的辽镇骑卒皆是紧紧的在陈望的身后。 雷鸣般的马蹄声踏碎了旷野的宁静,也踏碎了城外一众闯军的心防。 入目之处,尽是人马,无数马头正在起伏攒动,无数战马的鬃毛在狂风中肆意飞扬。 马背之上,是一众顶盔掼甲,罩袍束带,杀气腾腾的辽镇骑兵。 战场之上千马奔腾,沉闷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犹如天河之水一般响亮! 九百余名辽镇骑兵,犹如奔腾的铁流自淳化城之中奔流而出。 战场之上,陈望看的分明。 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一名身穿着烂银甲,头戴着高顶盔的闯军军校正挥舞着马鞭,高声的下令,维持着军阵。 陈望眼神微冷,扣枪挽弓。 刺耳的尖啸声在众人的耳边乍然响起,众人还未有回过神来,那名闯军的将校已是捂着喉咙骤然跌落于马下。 “砰!砰!砰!!!” 就在下一瞬间,独属于三眼铳那恐怖的暴响声在陈望的身后骤然响起。 一门门铳口喷出浓密的火烟,城外一众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闯军步队和马军,转瞬之间被打翻了数十人。 三眼铳的轰鸣声有若响雷,声响比起鸟铳响亮更甚数倍。 弓弦的震动声在三眼铳的声响之下显得微不可闻,但是其所能造成的杀伤却是并不比三眼铳要差。 淳化西城的城墙之上,昂扬的战鼓声越发的猛烈。 淳化城外,已经是一片马嘶人沸,混乱破碎。 九百余名辽骑就像是上百柄锋利的尖刀,在陈望的带领之下,将闯军原本就散乱的军阵切割的支离破碎。 闯军的后营之中,火势已经是冲天而起,熊熊的大火几欲映红了漆黑的苍穹! 第74章 进取 一束束火把熄灭,一架架火盆倾倒,越来越多的地方重新归于黑暗。 黑暗之中,绝望的哭喊声、受伤的惨叫声、火铳的暴响声都被那犹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所压倒。 战马嘶鸣,载着马背之上的骑士向着前方冲锋而去。 不需要瞄准,不需要观察,骑阵之中一众军兵都极为熟悉夜战。 他们只需要将手中的箭矢或则是枪弹打向骑阵的外围,便可以收割掉敌人的性命。 战马的铁蹄踏过了一个又一个流寇,最外围的骑兵伏鞍跃马,手持着冷森森的马刀,手腕不断的翻腾劈砍。 那些来不及逃散的闯军军卒,无一例外都倒在了他们的刀下,被斩落于地。 那一柄柄马刀如同是秋天田地里的镰刀一般,只不过镰刀砍倒的是麦秆,而他们砍倒的是他们的同类…… 陈望此时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马刀,他捅穿了一名闯军军校的胸膛之后,便抛弃了那杆长枪。 长枪在骑兵冲锋之时往往只是作为一次性的兵器。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战马极快的移动速度,可以为骑兵手中的长枪施加的强大的冲击力。 但是同样也会对其施加同样巨大的反作用力、 一般的长枪一旦捅中敌方,若是不及时撤手,巨大的反震力传来,极为容易导致使用者手臂受伤甚至落马。 马槊和长枪并不太一样,大部分长枪的韧性都不比马槊。 而使用的马槊战将一般也并非使用刺击,多是如同马刀一般挥砍。 将其简单的理解为加长版的马刀,其实也是可以。 陈望虽然会用,有过练习,但是马槊的造价昂贵。 而且需要根据使用者来订制是最好的,他现在也没有条件去订制马槊。 不过手持着马刀,面对着一众慌不择路,已经是陷入了崩溃的敌军,马刀显然是够用。 明军骑兵犹如一柄尖刀一般,轻而易举的将淳化城东的闯军大阵开膛剖肚。 抛弃了长枪,陈望也没有再冲锋在一线。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虽然常常陷阵冲锋,但是两人也并非是时刻都冲锋在前。 更何况作为如今战场上的主帅,他不能只顾着厮杀,还需要遍观着全局。 闯军大营的后方已经燃起的大火,火势比起陈望预想之中的还要更大。 其所造成的恐慌也远超过了陈望的预计。 城外的闯军在那大火燃起的瞬间,便已经是陷入了崩溃。 陈望并没有慌张,计划虽然有变,但都是朝着更好的方向转变。 骑阵之中的号角声不断响起,黑暗之中就算是有火把等照明,仍然难以分辨方向和敌友。 旌旗虽然高大,但是相隔稍远一点的地方就没有办法看清。 因此在一开始陈望就已经是规定好了,在后续出城作战的交流采用骑号相互交流。 这样的方式学习起来并不困难,只需要记住几个特定的号角声便可以。 辽镇的骑兵也并非是没有打过夜战,夜战之中军队相互交流,大部分都是采用这样的方式。 按照原定的计划,一路驱赶着敌军的溃兵。 “呜————” 低沉的骑号声回响在淳化西城的上空。 陈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但是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到远处,便已经是被身后一众全服武装的军将所遮挡。 一领领盔甲在火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一把把竖立的马刀倒映着火焰刀光森然。 其实,大部分明军的营兵从来都不缺乏勇气。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真正缺乏勇气的,其实大部分都是明军之中的将领。 譬如松锦之战,若是依据洪承畴的计划有序突围,明军的主力有极大的可能可以撤回宁远。 但是大同总兵王朴不顾计划领家丁率先逃亡,由此引发了连锁反应。 各路兵马都没有准备好,见到王朴先逃,也是带着麾下的家丁和军将慌忙逃窜。 结果各处兵马在混乱中逃跑,骑兵和步兵相互践踏。 黑暗之中,敌友不明,混乱不堪,根本不能分辨是哪路兵马。 被清军所杀的人,甚至还没有明军自相踩踏而死的人多。 当陈望回视着身后的众人的时候,在他身后的很多人同样也注视着陈望。 他们之前服从于陈望,只因为四点,一是因为军令,二是因为畏惧,三是因为权力,四则是因为其护短,以及赏罚分明。 但是今夜之后,又增加了一点原因。 将校勇猛敢战,总是能够让军兵信服。 陈望浑身染血,接连斩杀两名闯军将校,已经是让众人心升敬意。 陈望并不知道身后一众军兵内心的转变,他只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正在减弱。 他知道胡知礼已经是带着另外一司的骑兵,按照原本的计划驱赶着闯军的溃兵一路向西。 李自成麾下的精锐大部分都在进攻北城,另外一部分都在隐蔽南城之外。 李自成设计里应外合,打算准备今晚攻下淳化,必然是精锐尽出。 守备营地的军兵必然没有多少,而且也没有什么防备。 如今闯军后营一片混乱,化为了火海,正是惊慌失措之时。 又看到前面攻城的军兵乌泱泱的逃来,如何不败? 只要是能够冲乱了闯军的前营,裹挟着溃兵一路杀去,十余万闯军崩溃只在朝夕。 只以四百余骑击溃十余万人说起来犹如天方夜谭,但是这一切却并非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有时候战争就是如此,自古以来以少胜多之役不计其数。 现在的闯军,说起来也就是普通的流寇,敢战者,能战者,其实只有少数的马军和精骑。 马蹄声在陈望的耳畔不断的回响,也让他原本浮动的内心缓缓的沉静了下来。 身为主将,李自成只可能身处在淳化城的北郊,指挥进攻北城。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里,正是指挥统筹整场大战最好的地方。 陈望带兵一路北上,他的目标很明确——擒杀李自成! 熊熊的烈火在陈望的胸腔之中燃烧着。 至于杀了李自成之后,会对之后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陈望并没有多想。 因为这一切都并不重要,李自成真正具备影响天下进程的时候,是在崇祯十二年之后,而非是现在。 陈望感觉,依照现在的情况,无论自己是否斩杀李自成。 在崇祯十二年的时候,这个世界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以后太远的事情,陈望并不想考虑。 陈望现在只清楚一点,只要斩杀了李自成,便能够彻底击溃淳化城外的十余万闯军。 风起明末 第56节 所获得的军功,足以让他直升为参将甚至是副将,足以使得他声名鹊起,让他在军中攒下大量的威望。 不仅如此,他还能够凭借着能够得到洪承畴的信重,甚至是在崇祯的心中留下极重的份量。 崇祯虽然有诸多缺陷,一旦对某人生出了猜忌之心,其多半是性命难保。 但是在崇祯信任一个人时,想用一个人的时候,却也从来不吝啬升迁赏赐。 第75章 捉鳖 谷可成手持雁翎刀,站在南城的城楼之上,面色凝重的望着城中的景象。 空气之中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耳畔是喧哗噪杂的人声,但是这一切都没有能够影响谷可成的心绪。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一行人潜出了营地。 守卫坊市的卫军和衙役人数并不多,他们轻而易举的便将其全部解决。 拿了早就藏在了城中的兵刃,趁着夜色的掩护。 本就没有多少军兵值守,而且还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城外的一众明军,轻而易举的便被他们解决。 西城和北城的激战吸引了明军几乎全部的精力,他们放出了预先说定的信号,而后立即便打开了城门。 在淳化南城郊外早就已经整装待发的八百余名精骑,打起了火把,顺着山麓便向着淳化城直奔而来。 一切都极为顺利,就如同在三水城中打开城门时一样顺利。 只是当城外的精骑蜂拥入城之后,顺着街道一路前进之时,却没有和当初在三水一般畅通无阻,使得城中大乱。 谷可成突然看到,就在淳化南城的街道之上,陡然亮起了三团火光。 而那火光就横截在入城精骑的必经之路上。 …… 淳化县身为县城,居住的人口有限,规模并不大。 坊市之间所留下的道路不过七八米的宽度,主街倒是有十余米的宽度。 自南城入城的一众闯军精骑策马疾驰,他们的眼眸之中闪烁着红光。 打破了城池之后,作为精骑,城中的战利品他们有资格优先挑选。 代成手握着马刀,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三水城破他的运气很好,和同队的几人先撞入了一家富户的宅邸。 不仅得了许多的金银,那富户还有几名妻妾,丫鬟仆役也有不少,都被他们瓜分了一空。 想到安置在营中的那两名美姬,代成的小腹不由的生出了一团邪火。 他原先就是仆役出身,那些朱家的小姐、妻妾什么的都住在深闺大院之中。 他以前最多都只能是远远的瞧上一眼,连想都不敢想。 但是现在,那些小姐贵妇都跪在他的脚下战战兢兢,他甚至已经有些看的腻了。 不过不要紧,看腻了,再去抢另外一个便是。 淳化城虽然小上了一些,但是富户听说却有很多。 代正一边想着破城之后事情,一边猖狂的狞笑着。 四周的一众精骑也是神情极为放松,只等着杀了守城的明军,然后直接将淳化付之一炬。 闯军如今,可没有什么军纪。 当初陈奇瑜兵将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团团包围。 高迎祥等假意投降,但是陈奇瑜认为义军是在走投无路情况下的真投降,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大功告成,因此决策招抚。 结果便是在高迎祥等人带领麾下兵马走出包围圈后,得到了补给,立即便倒戈反击。 《明史》记载的很是清楚: “奇瑜意轻贼,许之,檄诸将按兵毋杀,所过州县为具糗传送。” “贼甫渡栈,即大噪,尽屠所过七州县。” 明末之时,前中期的闯军绝非是什么仁义之师。 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的义军,只出现于起义的早期和起义的后期。 在中期之时,大部分都是混乱无序,鱼龙混杂。 那个时候,很多人已经忘记了他们在一开始是为什么而起义,他们很多人眼界都没有得到足够的成长。 而现在正是起义的中期,局势最为混乱的时候。 代成驾驭着战马跟随着前队转过了街角,就在他还在畅想着之后要做些什么之时,前方一团耀目的火光却是让他不由自主的眯上了双眼。 透过缝隙,凝望着远处的火光,代成看到了就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几辆奇形怪状的大车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火光之下,是一面接着一面火红色的旌旗——是明军! “杀过去!” 没有过多的言语,骑阵之中响起了管队残忍的号令声。 当初进入三水城的时候,明军也依托着街道来阻击他们,但是那些人都倒在了他们的刀枪之下 城墙都失了,在街道设防又有什么用处。 “呜————” 低沉的号角声缓缓响起,街道之上原本快速挺进的闯军精骑开始有意的放慢了速度。 领头的管队早已经是看见那街道上拦路的车架。 驾驭着战马直冲路障这种蠢事他还是做不出来,自然是要下马步战。 代成一把从马鞍之上解下了一面圆盾,又抽出了腰间的马刀,凝望着不远处的明军,他的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再砍下几个明军的脑袋,成为了管队,就能够有更大的权力,这如何不让人心生欲望! 只不过下一瞬间,代成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一股股硝烟正从前方升腾而起。 下一瞬间,巨大的轰鸣声才顺着狭长的街道直冲而来。 代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前不远处,之前还怒吼着下令的管队被炮子打成了两截,而后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几乎被打成了筛子。 更多的硝烟缓缓升腾而起,越来越多的火把亮起。 不仅仅是街道的前方,在街道两侧的坊墙之上,大量的明军正手持着鸟铳向着他们射击。 代成想要张嘴呼喊,但是刚一张嘴,他却感觉自己整个口鼻都充斥着铁锈的味道。 他不明所以的低下头,却看到自己的腰腹之间鲜血正在汨汨的向外流出。 在最后的时刻,他听到了一声恍若天雷一般的炸响。 …… 谷可成浑身颤抖,面色惨白。 他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淳化城之中铳炮齐鸣,火光大作。 入城的精骑尽皆是遭到了阻击。 而在那一声巨大的炮响之后,从东城和西城城墙的黑暗之处,突然杀出了大量的明军,正向着南城的城楼杀将而来。 第76章 火海 李自成一手执鞭,一手握持着缰绳,竭力的控制着座下因为火光而惊慌失措的战马。 西城方向的灯火陡然一黯下了一大片,两条火龙陡然浮现在夜空之下。 哭喊声、惨叫声、马蹄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伴随着战鼓声和号角声陡然席卷而来。 西城那边已经是生出了变故,但是李自成的注意力却是根本没有放在西城。 因为,西面有远比西城战场更为重要的一件事。 西面那熊熊燃烧而起的冲天之火几乎映红了整个天际,后营的方向,明亮的犹如白昼一般。 巨大的爆炸声随着那冲天而起的大火滚滚而来,好似暴雨降临之前那滚滚的闷雷一般。 火焰在李自成的的眼眸之中跃动,巨大的火红映红了李自成的眼眸,也映红了李自成的脸庞。 四下兵马一片混乱,这可怖的场面使得所有人都不可遏制的慌乱了起来。 李自成心中冷然。燃起大火的是后营所在的方位,那里明明是整个淳化境内最为安全的地方。 淳化城的明军明明都被包围在城中,前营的灯火未灭,没有任何受到袭击的模样。 但是现在后营却是燃起了大火,淳化城中的明军莫非是长翅膀,飞过了群山,绕到了后营? 就算真的是长了翅膀,绕到了后营,但后营守备的马步两军也有近两万余人,难道个个眼瞎,人人无能? 就在李自成心思急转之时,一声极为沉闷的号炮声自南面轰然传来。 紧接着城墙之上再度响起了一连串的铳炮声,北城的城门猛然开启。 城门之后,一众手持刀盾,身披甲胄的明军军兵悍然杀出城中,瞬间变冲散了周围的数处军阵。 短短的一瞬间,李自成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战场的局势便已经是彻底的改变。 李自成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是他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下一片混乱,喧哗声、吵闹声、马嘶声、踏地声全都向着他的脑袋之中一股脑儿涌来。 扰得李自成心神难宁,头脑难清。 西面后营之中的爆炸声连绵不绝,火视愈演愈烈,不仅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广。 风起明末 第57节 陕西旱情虽然稍缓,但是降雨仍然不多。 这几日更是一直天晴,没有下过多少的雨水。 营地构造多以木制帐篷为主,老弱营地之中多是自我管辖,只分了少数的步队来放置争斗和骚动。 至于扎营安寨,根本没有什么讲究,都是胡乱为之。 营地之中,排布混乱,天干物燥,正助火势。 火势凶猛,向着西面八方席卷而去。 无数被烧尽的尘埃被热浪掀飞而起,又伴随着强劲的西北风腾空而起。 火势冲天映照之下,原本漆黑的夜空都被照亮,天色如同黄昏落日一般,俨然一番末日的景象。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场景所震撼。 不仅仅是正在北城督战的李自成,就是连亲手点下第一把火的高杰也被吓的不轻,甚至连站都无法站稳。 “怎么……会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高杰双手颤抖,山麓之下的大火映红了他的脸庞。 邢氏挽着高杰的右臂,眼眸之中也尽是惊惧,但是却比高杰显得要从容许多,起码她还保持着应有的冷静。 当初官兵的哨探潜入营中,找寻到了高杰,试探了过后,确认了真是淳化城中的官兵后。 她便清楚机会来了,于是劝服了高杰,表示愿意和明军合作。 一应后勤都是由邢氏掌管,火药也被李自成归为军械之中。 这几日,邢氏一直在排布军械和粮草将其尽可能的堆积在一块,又找寻各种的理由准备了引火之物。 而后一直到今日,见到淳化城中燃起的烽火和信号后,邢氏和高杰两人立即动手。 高杰麾下也有十数名死忠的亲信,都是娃娃兵,是高杰所收的义子,大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流寇之中培养亲信比起明军的将校更为直接,要么是同乡。 要么便是直接从那些孤儿之中挑选,挑选年岁尚小,但是体格不错的小孩,收其作为义子,充为亲信。 到后来,同乡基本都被派出去做军官,而亲卫家丁则都用的是义子,他们的忠心有足够的保障。 兹事体大,一旦泄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高杰甚至连那些一开始就跟随着他的亲信都信不过,他只信这些他从小养大的义子。 月黑风高,前线的大战没有影响到后营,大量的引火物在短时间内被点燃。 高杰和邢氏两人早已经是一路跟着明军前来接引的哨探一路逃往了深山。 他们刚刚走到半山腰,轰然不绝的爆炸声便已经是传来。 存放火药的库房被引燃,继而引发了大规模的爆炸,赤红的火焰几乎腾到半空。 若非是为了搭建营地,修建云梯,营地两侧的树木都被砍伐的差不多了,火势恐怕会一直蔓延到两侧的山区。 山下营地之中,一阵阵凄厉的哭喊声传来,整个营地已经是完全的陷入了混乱。 大部分的人都还处于梦乡之中,陡然响起的爆炸声,还有巨大的火势惊醒了他们,更是使得营地混乱不堪。 如此大的火势,怎么可能救得回来,没有人傻到去打水救火,所有人都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无论是兵,还是民,都只有一个念头——逃! 一切的秩序,一切的纪律都消失在了众人的脑海之中,所有人都只想着逃命。 老弱妇孺在拥挤之中处于弱势,人潮拥挤,不断有人倒在地上,不断有人消失在洪流之中。 山下的连营,犹如是人间的地狱,无数人在其中绝望的挣扎,但是最后都逃不过死亡。 越是混乱,越是拥挤,便越是无序,越是难以逃离。 大火已成燎原之势,迅速的向着四周蔓延而去,不断有人被火焰所吞噬。 高杰心中发冷,通体生寒。 他亲手放下的这一把火,比他想象之中造成的混乱和破坏要大上数十倍。 第77章 逃亡 分了四百余骑驱赶败兵冲击闯军的前营,陈望麾下如今也就剩下了四百余骑。 分给胡知礼的四百余骑基本都没有穿戴盔甲的,陈望给胡知礼的任务并没有定的太死,允许他临机决断,在保证安全的情况尽可能的扩大战果。 剩余的四百余骑,都是换上了衣甲,因为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对手是闯军的精骑。 西面的火势愈演愈烈,陈望牵引着战马只是目视着前方,目视着北面旷野之上的灯火。 最重要的,还是是否能够留下李自成。 前面的闯军溃兵哭喊着仓皇逃窜,不用陈望下达什么命令。 一众辽骑对于如何驱赶溃兵早已经是轻车熟路,这种事情他们做的次数太多了,早就已经是驾轻就熟。 大量的溃兵被驱赶着一路向北,溃兵的逃亡基本都是茫无目的。 死亡的恐惧萦绕在他们的头顶,他们的意识早已经是被恐惧所吞噬。 大部分溃兵的脑海之中都只有一个想法——向没有敌人的地方逃亡。 陈望牵引着战马,控制着马速,尽力平复着胸腔的气息。 八月间的夜晚仍旧炎热,闷在数十斤重的铁甲之下,纵使是身穿散热性良好丝绸内衬,但仍然难以扼住那股从内向外散发而出的热意。 成为一营的主将,统筹整个战局,陈望感觉在很多方面都有些力不从心。 以前作为家丁,只需要面对着眼前的敌人。 但现在他却不仅仅需要面对眼前的人,还需要遍观全局,去警惕那些还未到来的敌人。 还需要去思考己方的伤亡,敌人的伤亡,以及各种情况会造成的各种后果。 很多的时候,战局的进程都和推演和设想完全不一样。 现在陈望又遇到了一个意外情况。 就在陈望领兵一路北上,驱赶着败兵想要进攻闯军在北城的军阵之时,闯军的阵后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 那喧哗之声并没有丝毫停息的意思,反而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紧接着犹如震雷一般马蹄声响彻在了陈望的耳畔。 陈望以为闯军发起了反击,他举起了手中的马刀,高声的呼喊着,将麾下的军将全部聚集了起来。 但是等到一众骑兵聚集在他的旌旗之下时,陈望却是发现北城城郊的火光正向着东面飞速的掠去。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陈望根本就没有设想过,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只等闯军有所动作,西城之下的步队便会趁势杀将而出,两面包夹而来。 直到属于闯军的火光向东掠出了数里之地后,陈望才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陈望如何都没有想到,李自成居然直接抛下后方的老营,直接跑了! 李自成带领精骑逃窜,一众马军自然是紧随而去。 精骑、马军先逃,遗留下来的一众步卒皆是是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像样的抵抗,便直接被从西城驱赶而来的溃兵给冲溃。 距离被拉开,现在就是想要追击都已经是来不及了。 陈望面色微沉,横枪止住了一众骚动的骑兵。 “先解北城之围。” 陈望凝望着远处越来越远的火光。 按照高杰传来的书信,李自成的家眷可是都在营中。 而且李自成也很清楚,淳化城中的守军不到三千人。 陈望想过很多种情况,但是唯独没有考虑过李自成竟然会直接逃跑。 毕竟李自成现在麾下精骑都有超过三千人,更别提数目众多的马军了。 但李自成就是逃了,而且是头也不回,甚至他还没有领着骑兵赶到北城,李自成就已经是带领着麾下的军队逃了。 本以为是一场恶战,但是最后却是一拳打到了空气之上。 不过当陈望收回了心神,回头看向了西面的时候,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李自成竟然直接逃走了。 此时的整个闯军大营几乎是化作了一片火海,而那火海还有增大的趋势。 想到了之前那连绵不绝的爆炸声,陈望心中自然也是清楚。 这么大的火势,恐怕是高杰点燃了闯军的火药库才导致的。 陈望勒住了战马停下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淳化城外已经是吹起了强劲的东风。 风助火势,后营燃起的大火已经是席卷了闯军的大半个营地。 但也正因为李自成的逃亡,北城的闯军士气瞬间跌至谷底,顿时便作了鸟兽散。 逃得慢的看到官兵一来,便将兵刃一扔,就直接跪在地上。 那些逃亡黑暗之中的闯军,陈望也没有再下令追击。 他麾下兵少,骑兵一共只有九百人,还分出了四百余骑。 裹挟溃兵打个突袭可以,真的在旷野之上和闯军的精骑对冲,还是有些困难。 黑灯瞎火,陈望也不知道李自成逃亡一共带了多少的骑兵。 眼下已经是一场大胜,虽然暂时让李自成逃了,但是其后的大部队却是都逃不了了。 这份功绩,这场大胜也已经足够了。 而且李自成带着这么多人一路逃亡,也只能走大道。 越过了淳化,只有往东南一条大道可走,直入关中平原。 风起明末 第58节 算算时日,恐怕李自成带兵逃跑一半,就会遇上领兵驰援的刘成功。 陈望抬头看了一眼东面,那属于闯军的火光正在远去。 他领兵出西城的时候大概是四更天刚过。 夏日天亮的早,现在的天已经是开始放亮。 再过些许的时间,就算不打火把也能够看清楚很多的东西。 陈望扫视着了一眼遍地的尸骸,下令道: “传令胡知礼,命令其带兵折返回城。” 不过胡知礼显然是没有办法收到陈望的传令,因为他现在,被困在了溃兵潮之中。 当胡知礼一路驱赶着溃兵冲到了闯军的前营之时,大火已经是向着前营蔓延了过来。 闯军前营早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大量的闯军军卒想要逃出营地,但却是正好和一众溃兵撞在了一起。 而溃兵看到那汹汹而来的大火,哪里还敢继续向着营地逃亡,皆是回头向着反方向逃窜而来。 第78章 幕落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色正在慢慢的变的明亮,黑暗正在飞速的消散。 南城的铳炮声不再响亮,只有零零散散的声响在回荡着。 陈望看到了南城的城楼之上飘扬起了一面面的火红色的旌旗。 随后不久又响起了号炮的声响——那是收复南城城门的信号。 原本南城的城关夺下之后,精骑进入城中先行制作混乱。 西城的闯军便可以直接转移向南城的方向,直接通过南城的城门进入淳化城中,一举控制整个淳化城。 但是西城之外的闯军显然是没有这个机会。 闯军的精骑甚至都还没有完全进入南城,陈望便已经是带着九百余名辽骑杀出了西城,直接将其阵势冲的大溃。 西城的闯军直接陷入了崩溃,哪里有机会去往南城。 进入南城的,始终只有八百余名闯军精骑。 他们从一开始进入南城便跃入了陈望精心为他们准备的圈套之中。 陈望一早便已经是让城中的工匠修建坚固的盾车和炮车,上缀尖刺,下留炮口,铳口。 这种的盾车和炮车既可以防止冲击,又可以使得其后的军卒能够肆无忌惮的激发手中的火器。 这并非是什么奇思妙想,也并非是异想天开。 只不过是将明朝时车营的那一套从平野之上,搬到了街巷之中。 同时临街的坊墙之下都设置了垫墙,为的便是使得一众鸟铳兵能够刚好站在墙后,只漏出射击的身位。 虎蹲炮作为近战以及治安战的利器,鸟铳提供远距离的杀伤,坊墙、车营提供遮蔽。 一众入城的闯军精骑根本没有想到会遭遇这种局面,他们还以为夜袭成功,正准备大杀四方,根本没有多少的戒心。 入城遭遇明军多方面的打击和火力压制之下一时间陷入了混乱,没有办法前进。 不过他们终究是军中的精锐,也着充足的巷战经验。 很快便想到了翻过坊墙,通过坊内直接越过街巷上防守的一众明军。 但是当他们翻过坊墙之时,才发现坊墙之后一众手持着长矛的卫军已经是等待已久。 那些身穿盔甲的卫军军官带领着少数的家丁,指挥着一众卫军已经是张开了网兜,就等着他们跳入墙内。 卫军虽然孱弱,士气低下,但是他们手中握持的长枪捅来一样能够将人刺死。 要面对又不是千军万马,只不过是少数翻墙过来的闯军。 很多人翻墙过来甚至连刀兵都没有拿,哪里有什么威慑力。 所有翻墙过来的闯军精骑,都无一例外的倒下了卫军的长枪之下。 少数几个勇武异常冲开了枪阵的悍匪也被卫军的军官带着家丁砍翻在地。 这些卫军的军官之所以如此拼命,倒不是因为勇敢。 而是因为清楚,一旦城破了,他们都要被闯军诛杀。 而且就算没有闯军诛杀,陈望也饶不了他们。 当初校场点兵,一个千户就是晚了些许的时间,在第三通鼓停下时就在校场的外围。 但是陈望都没有宽容分毫,直接命令左右将其押到校场之上。 将那迟到的千户还有跟在其后的十余名家丁全部绞死。 十多条人命的威慑之下,再加上洪承畴下发的命令摆在案桌之上,哪里还有人敢不听命。 一众闯军的精骑就这样被困在了街道之上,无法存进。 但是遭遇到了阻击和挫折,他们并没有崩溃,还在想方设法的想要取胜。 毕竟已经是进了城,他们的心理之上都处于优势。 南城的战局因此一度处于僵持之中,甚至在闯军的精骑还一度取得了优势。 不过一切的优势,都在南城的城门突然被关上之时做了泡影。 守卫南城城门的闯军直接率先逃亡,两局埋伏在东西两段城墙上的明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南城城门。 直接让一众进入城中的闯军精骑变成了瓮中之鳖,也成为了压垮闯军精骑的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战局从僵持的状态瞬间倒向了明军一方,越来越多的闯军精骑放下了手中的刀枪跪地投降。 面对官军,流寇的战斗意志其实并不强。 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逃,逃不过便降,这便是他们的宗旨。 反正只要投降,官兵几乎都接受。 寻常的老弱遣返回乡,他们这些精骑一般都会被编入军中,性命无忧。 等到陈望领兵赶到南城之时,南城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只剩下零星的抵抗。 不过陈望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因为他派去传令的骑兵折返了回来。 陈望登上了西城的城楼之时,也将淳化城外的一切尽收眼底。 整个淳化的东郊,尽是逃亡的流寇,乌泱泱的人群蜂拥而来,犹如浪潮一般,几乎布满了大半个旷野。 人潮汹涌蜂拥着逃亡,一部向北城的方向逃去,一部向着南城的方向逃去。 如同躲避鲸鱼捕食而聚在一起的磷虾集群一般。 “让北城外的人全都带着俘虏撤回来,立刻!” 陈望的目光投向北城,沉声喝令道。 溃兵一心只想着逃亡,恐惧已经将其吞噬,丧失了大部分的理智。 北郊的军兵若是不及时撤回,一旦溃兵席卷而来,势必会被其一起裹挟。 闯军营中燃起的大火还在蔓延之中,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蔓延到整个营地。 因为这一场大火直接或间接而死的人,恐怕会超过万人以上。 “这些溃兵……” 饶是打过了这么多年的仗,但是赵怀亮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冲击前营的溃兵因为大火而倒卷回头。 “紧闭四门,不要理会城外的溃兵。” 陈望扫视了一眼分离的溃兵潮,这些溃兵解决的办法很简单。 让他们继续逃命,等到他们恢复了理智的时候,就是精疲力竭的状态了。 到时候轻而易举的便可以将他们全部俘虏,不费吹灰之力。 陈望停顿了一下,天色已经放亮了许多,视野也开拓了许多。 他已经看到了就在城外不远处的山麓之下,有一群聚集在一起的骑兵,骑阵之中飘扬的正是红旗。 远方赤火盈天,城中万籁俱寂。 战事已经终了,大幕已经落下。 第79章 营兵体制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 闯军败后,淳化城中的气氛十分的诡异。 很多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短短数个时辰发生的事情就如同是神仙志怪故事一般,让人难以置信。 胡知礼最后还是安全的回到了淳化城中。 在溃兵潮倒卷的第一时刻,胡知礼便当机立断下令撤离到了边缘地带。 而正是这一撤离,也让胡知礼正好撞到了两个重要的人——高一功和高氏。 高一功是陕西米脂人,从李自成起义之时便一直跟在李自成的身后,是李自成的左膀右臂。 而高氏还有一个身份,则是李自成的正妻。 胡知礼领着一众骑兵扯到了边缘地带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队十余人,但是衣甲俱全的骑兵队伍正离开了营地,想要往山林里面逃窜。 那个时候,胡知礼心中已经猜出了可能是一条大鱼,于是立即派遣麾下骑军前去拦截,很快便将其全部擒获了下来。 不过被擒获下来之后,胡知礼几番询问,仍然没有人说明其身份。 直到胡知礼又遇到了从被哨探从山上接引下来的高杰和邢氏,高杰一眼便认出了高一功和高氏的身份。 风起明末 第59节 而高一功看到了高杰,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后营的那一把大火就是高杰所放。 又看到了在高杰身侧的邢氏,高一功哪里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若不是被绑缚的严严实实,恐怕高一功能将高杰当场给手撕了。 倒是高氏的从被缚再到看见高杰和邢氏,面色都没有过多的变化,一直都保持着镇定。 陈望坐在帐首,看着被按跪在地上的高一功和高氏,又看了一眼坐在侧方的高杰和邢氏,最后目光才停留在了胡知礼的身上。 陈望感觉,现在他和李自成之间应该是真正不死不休的局面,不是官兵和叛贼之间的仇恨,而是真真正正的私仇了。 李自成现在的两任妻子,加上高一功现在都在他的手上。 邢氏还好,毕竟她说是妻子,实际上不过就是妾室。 但是高氏却是李自成真真正正的正妻,如果进程没有改变,等到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城,登基为帝时,高氏也被立为了皇后。 但是很显然,现在的高氏是没有了这个机会。 而李自成别说能否在将来打破北京城,想要过刘成功的一关都不容易。 当初襄乐之战,刘成功和艾万年两人合兵被李自成伏击,刘成功因此副将职位都丢了,被编为了参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自成不死也得脱层皮才能逃遁而走。 “把他们带下去,就关在军营中,派一旗军兵严加看管。” 陈望抬了抬手,下令道。 他没有什么想要和高一功还有高氏废话的。 高一功面色涨红,眼神赤红,根本问不了什么话。 只要把堵着他嘴的破布拿开,保证能够听到这个时代最为纯粹的国粹。 至于高氏,问了也没有用,高氏知道的邢氏也知道,邢氏知道的高氏却不一定知道。 高氏在李自成营中,并没有管理什么太过于重要的事情。 帐外人喧马嘶,仍旧未有停止。 主要的战事虽然结束,但是正常战役还没有彻底的结束。 陈望下令让陈功带领剩余的辽镇骑兵一路衔尾追击。 李自成带领精骑南逃,而一众溃兵也是绕过了淳化向着东南方而去。 帐外的喧哗声正是重新整备的声响,陈望并没有亲自领兵追击,如今城内城外需要处理事务众多。 事分轻重缓急,淳化城中事务为重,而李自成和溃兵现在却是属于轻。 李自成滑溜的就像是泥鳅一般,不说现在追击途中又多了一股溃兵的阻碍。 就是没有其后拦路的溃兵,也多半追不上李自成。 历史上李自成在渭南潼关南原遭遇洪承畴、孙传庭的埋伏被击败,几乎全军覆没。 但就是如此,李自成仍然逃出了生天,而是带着刘宗敏等残部共十八人躲到陕西东南的商洛山中。 战时临阵的各种气氛极易使得人的热血上涌,做出了一些莽撞的举动。 如今回到营帐之中,陈望已经是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现在这种情况,李自成无论逃不逃走,他都已经是获得了足够的战功,足够在洪承畴和崇祯的心中划上重重的一笔。 更何况,高一功也是一条大鱼,其地位并不下于一名匪首。 以两千营兵野战击破流寇十万众,这样的战绩,就是在流寇兴起的早年,都罕有人能够做到过。 如此大的功勋,就是一步登至参将都并非是不可能。 有曹文诏的关系在,怎么也可以升任一个游击,名正言顺的独领一营正式成为营将。 不过这并非是这一战最大的收获。 这一战最大的收获,是闯军再逃亡之时丢下的盔甲和兵器,这些才是现阶段最为重要的。 “等到城外溃兵全部散去之后,让罗桂忠将麾下的军士全部都派出去,城中的那些征募来的辅兵也派出去,打扫战场。” 陈望转过头,对着胡知礼下令道。 “记住,一件甲胄,一件兵刃都不要遗漏。” 有甲和无甲上了战场真的两码事。 哪怕是只贴了不到百块铁甲片的布面甲,也能够抵御骑弓射出来的轻箭。 等闲的刀枪也劈砍不烂,刺击不穿。 现在陈望身上穿着的鱼鳞甲下面还有一件锁甲,锁甲之下一层特制的内棉甲,内衬丝绸。 就是来个壮汉拿着长枪当胸捅刺而来,也决计破不了防御。 三四十步的距离就是鸟铳也不能完全破甲。 作为营兵,甲胄兵刃却并不好得。 卫军到千户一级,卫中便有专门打制军械的工匠。 但是营兵系统和卫军系统却是截然不同,营兵只负责作战,一应钱粮兵器甲胄都是朝廷统一调拨,为的便是制约。 在明朝作为营兵想要造反成功,可以说是难于上青天。 就是左良玉也是在明末各项制度败坏的情况之下,才占据一地,成为军阀。 从营兵转变为军阀其间要越过的难关连绵起伏,一道接着一道。 左良玉走了十多年,才勉强完成转变。 现在明庭的威信仍在,很多事情都只能是慢慢积累。 第80章 军阀 随着高一功和高氏被压下之后,帐中的一众军将也是纷纷告退。 帐外的喧哗声也渐渐的消散,马蹄声远去,向着营外快速而去。 营帐之中再度恢复了宁静,帐内空空荡荡,营帐之中只剩下了四个人。 高杰、邢氏、赵怀良还有端坐于上首的陈望。 胡知礼已经是领人出营,前去差遣罗桂忠和城中的辅兵。 陈望这个时候才将注意放到了高杰和邢氏的身上。 高杰确实生的一表人才,身材高大。 无论是用现在的眼光,还是后世的眼光来看,都是一等一俊朗,难怪会引得邢氏倾慕。 在原本的历史进程之中,高杰的存在至关重要,从李自成麾下出走后,跟随着贺人龙进剿,一路升任至总兵官。 而后在北京城陷,江南诸省拥立福王朱由崧登基。 高杰被封为兴平伯,与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并称为江北四镇,一时显赫。 不过其麾下军纪不堪,常有劫掠百姓之举,拥兵自重,也是如同左良玉一般。 那个时候高杰嚣张跋扈,史可法命其守备扬州,让其驻军城外,高杰却想要占据扬州,进入城中。 但是扬州百姓惧怕高杰,皆是不肯答允,高杰竟然纵兵攻城,嚣张跋扈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现在的高杰却是全然看不出半分嚣张跋扈的模样。 见到陈望将目光投来,原本站立着的高杰毫不犹豫,直接便双膝跪倒在地,叩首颤声道。 “罪民高杰,拜见陈将军。” 站在高杰身侧的邢氏也是顺势跟着高杰一并跪倒在了地上。 陈望没有急于言语,而是先转目看向邢氏。 陈望的眼神极好,看的分明。 在高杰拜倒之前,邢氏有一个轻推他的动作,明显是提醒。 邢氏生的确实美丽,螓首蛾眉,横波流转,不过更为难得的是其才情。 能够统筹数万大军,十数万流民的粮草用度、军械调拨,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高兄弟可是此战的功臣,万万不可以罪民自居。” “此番大胜,其中有高兄弟一番功劳,叙功的文书之中我定然不会遗漏。” 陈望没有继续坐在座位之上,直接走下了座位走到了近前,将跪在地上的高杰扶了起来。 “高兄弟弃暗投明,初来乍到便献上了一份大礼,军门收到战报之时必然心中大慰。” “论功行赏下来,说不定高兄弟可以直接独领一营。” 陈望没有对高杰保持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也没有轻视。 毕竟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没有必要交恶。 而且高杰和贺人龙两人是同乡,乡党的势力在这个时代尤为重要。 高杰入了明军系统之后,就是属于贺人龙一系的人马。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如今的高杰并非是自己潜逃,而是先收到了陈望的传信。 某种意义上来说,陈望自己现在就是高杰的恩主,两人之间早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对于陈望所说的话,高杰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连说不敢,不过脸上倒是笑开了花。 他之所以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就是想要登上高位吗。 跟随着别人麾下终究是不快活,还是独领一营来的舒坦,也来的方便。 陈望始终注意着高杰的神色,高杰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眼下的高杰还没有成长起来,就像是一名普通的流寇的首领一般,喜怒形于色,不似作伪,揣摩其心思并不困难。 不过这也是好事,要是真的是一只老狐狸,反而是不好拉拢了。 风起明末 第60节 和其余各镇各营军将搞好关系是成为军阀最为重要的一步。 朋友越多,敌人便越少,就算做不成朋友,起码也不能变成阻力。 关系亲近的话,遇到敌军之时,友军在侧好歹也能够提供一些助力,不至于遇到不动如山,转进如风的情况。 “我已经在县中找寻了一处宅邸,高兄弟就暂时先在县中安顿下来,此战的功劳还需要等待兵部堪合,审计结束才会有诏令下来。” 陈望实在不太擅于人际交往,官场之上的迎来送往更是有点难懂。 “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来知会我,不要害怕麻烦。” “战后事务繁忙,稍后我也有事务要处理,就不多留高兄弟了。” 陈望微微偏头,看向立在一旁的赵怀良。 “怀良。” 论起人际交往,赵怀良胜过他数倍,待人处事都极为老练,这些事情交给他来再合适不过。 “你带高兄弟先去宅邸安顿一下。” 赵怀良应命上前,高杰和邢氏两人又拜谢了一番,这才随同赵怀良离开了军帐。 陈望目视着高杰的背影,一直到其离开了军帐,才重新坐回了座位之上。 帐中空空荡荡除了陈望之外再无一人。 想要从营兵变成军阀,最重要的还是手中有兵。 左良玉在怀庆等地收拢了不少的投降的流寇,将其作为编外的辅兵,那一部分就有两三千人。 左良玉麾下定下的总兵额也才三千人,本部差不多就有近三千,算上那些降兵总兵力早已经是接近了六千人。 这些辅兵现在和汤九州一起留守在商雒县县东的吴村、瓦屋,防止流寇从这里逃往河南内乡和浙川。 正是因为麾下兵强马壮,因此左良玉的地位也是越发的稳固。 对于招募流寇降卒充任辅兵,作为战力的行为,各营众将或多或少都做过。 田应龙作为都司,麾下的军兵之所以比贺人龙和张全昌两名总兵带领的军兵还多,就是因为其招募了不少的流寇降卒。 洪承畴对于此类事情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打胜仗,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情。 这一战确实擒获了不少的降卒,但是这些降卒他们很多人早已经尝到了血肉的滋味。 再让他们吃普通的粮米,他们又如何能够吃的习惯…… ………… 《明史·列传第一百六十一》: “高杰、祖宽皆刚悍难驯,恃功不戢,而杰尤为凶骜。” “然杰被戕于锐意进取之时,宽受诛于力战赴援之后,死非其罪,不能无遗憾焉。” 《小腆纪年》: “高杰拥十三总兵之众,所部皆西北人。” “杰暴抗不能为人下,抑之则乱不可止。” 第81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淳化城外闯军大营的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最终才缓缓的熄灭下来。 城中的大小事务安排了妥当之后,陈望带领着城中仅剩的一百余骑踏出了东城,向着闯军营地进发。 赵怀良统筹城中事务,胡知义去了辽东。 胡知礼统管城外的军务打扫战场,收拢尸骸,还有收拢陈功遣人押回来的溃兵。 现在跟在陈望身旁的只剩下了唐世平一人。 大战虽然结束,但是由于可以调遣支派的人太少,一应溃逃的闯军除去逃亡东南方的有人追击之外,另外逃向三水城的陈望并没有分派人前去管辖。 逃往三水城的闯军,大部分都只是营中的老弱,威胁并不大。 “城内城外战场武备已经打扫干净。” 唐世平骑乘着战马跟在陈望的身侧,向着陈望禀报着获取的战利。 “缴获能用的布面甲有一千六百七十二领,锁甲七百三十七领,棉甲有一千二百二十领,一千七百零七具,高钵盔、笠盔各有千顶……” 唐世平的眼睛微微放亮,说实话他打了这么久的仗还是见到这么充足的军械。 这么多的军械,已经足够武装一个三千人的战兵营了。 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布面甲和遮臂,很大一部分都是张外嘉麾下的辽兵营贡献的。 还有一部分是襄乐之战伏击艾万年等部战败后,闯军缴获的战利。 虽然陈望心中早就有所预料,这些事情他都清楚。 但听到了禀报之后,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的悸动了一下。 这么多的甲胄,他可以让麾下的一众军兵全部都换上铁制的甲胄。 现在这个境况,可没有什么缴获归公的说法。 临战所有的缴获,都由营将自己统筹调配。 一般来说,都是将一些不要的东西当成缴获上报过去,其余的全部收入自己的囊中。 养兵要钱,养家丁也要钱,一应打仗相关的事情都需要钱。 发下来的军饷却是逐年都在减少,再不给营将一些自主权,只怕是进剿的军队都难以活下去了。 现在营兵的地位虽然没有提高多少,但是营将的地位却是有了一定的提高。 崇祯七年,左良玉在怀庆进剿的时候,一应缴获都没有上交,甚至没有人因为这一点而弹劾一下。 “马匹收拢了多少。” 陈望紧蹙着眉头,环视着四周的焦土,空气之中弥漫着难闻的焦糊味,肉被烤熟的味道。 “马匹目前只收拢了两千余匹,符合战马标准的只有五百之数,其余的都是驽马,要是用精细的饲料喂养一段时日,有些驽马也能充作战马。” 马量三物,一曰戎马,二曰田马,三曰驽马。 戎马便是战马,田马则是打猎的马,驽马则是各方面较差的马。 并非是所有的马匹都可以作为战马,战马需要良好的耐力以及爆发力。 战马和普通马的差别,完全可以用云泥之别来形容。 军卒披甲持锐,轻易便可以上两百余斤。 作为战马的标准,最次也要能够驮动身穿甲胄的军卒奔驰和冲锋。 “骡和驴倒是擒获了近两千匹,在北山的山麓,塘马发现了收营火惊吓逃出营外的骡和驴,闯军应该是用这些骡子运送物资。” 听到两千余匹战马陈望的神色都并没有改变。 但是听到有骡和驴,陈望的眼神却是灵泛了起来。 “这些马和骡要是卖掉,能换多少的白银?” 唐世平微微一怔,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回答道。 “在淳化只怕是处理不了,淳化是小县,吃不下这么多的货物。” “不过……” 唐世平压低了些许的声音。 “倒是可以用一些商贾的名义,将其运送到西安府卖掉。” “但可能其中还有一些关节需要打通,也要费一些银两。” 唐世平也做过倒卖战利品的事情,这些事情他轻车熟路。 陈望微微颔首,这些事情他不太懂,其中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和门道,都需要花费精力去了解。 “这些事情我都交给你,你能安排妥当吗?” 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事事亲躬,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合适不过。 “请千总放心,卑职一定将此事办好。” 唐世平心中颤抖了一下,压下了脸色的喜色,沉下了声音。 “战马全部留下来,其余的驽马全部卖掉。” “骡子留下五百体格最健壮的留下,其余的也一并卖掉。” 陈望并没有留下太多马和骡的想法。 骡子可以用来运载军备,但是需求有限。 战马可以增强战力,但是驽马半点用处都没有,反而还需要消耗大量粮草,不如直接卖掉换成金银。 骡马共计两千多匹,就是一匹只卖十余两,也足有两三万两白银。 两三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折合成后世的市斤足有一千四百多斤,满满的一小车。 此时的米价在二三两之间波动,这么多的白银可以买上一万多石。 一名战兵一个月消耗大概四斗五升的粮食。 一万石粮食足够现在陈望麾下的这一千八百名战兵,按这个规格吃上一整年的时间。 不过陈望并没有沉浸在即将得到两三万两白银,这巨额财富的喜悦之中。 因为就在他的前方,有着远比两三万两白银更多的财富。 之前高杰送来的图纸,事无巨细的将很多地方都标识一清二楚,其中就有存储金银的具体地方。 李自成攻破了三水、真宁两城,两城的富户尽皆被诛灭,李自成从两城夺取了大量的金银。 这些金银有不少都储存在营中。 大火能够烧毁树木帐篷,将其化为灰烬,但是却是没办法彻底烧毁金银。 风起明末 第61节 从两城之中劫掠的金银,就算是已经分出了大半,但遗留下来的仍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就在前方的不远处,大量身穿着甲胄的军兵皆是按刀持枪,环卫着一块已经是焦黑的废墟。 他们保护的自然是不是什么毫无价值废墟。 在那焦黑的废墟裸露之处,点点银色和金色混杂在一起,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第82章 道路 焦黑的废墟之下,那突兀的金银两色自然显得尤为瞩目。 陡然见到这一幕,跟随在身后的一众辽骑也是不由的骚动了起来。 陈望回头扫了一眼,并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留在身后。 见到这么多的金银没有点想法那才不是正常的人。 不过拿了钱,也得有命花,也要有地方去花。 闯军的营中已经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被大火肆虐的场景。 不少的金银已经是大火烧熔,混杂在了一起。 每打破一座城池,或是劫掠地方,大部分的收获都是被人私下收拢,只有少部分缴获归公。 流寇并非是全然没有秩序,他们之间也有交易,也有市场。 他们之间也有基本的规则,并非是可以肆意妄为。 金银可以购买东西,有人卖,也有人买。 当时打破真宁的时候,过天星惠登相仍然和李自成联军。 因此惠登相又分润走了差不多半数的金银,所以李自成拥有的金银并不多。 但就算如此,李自成积累下来的金银仍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起码对于现阶段的陈望来说,已经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对于金银自然都是严格统计,管辖库银分厘都不能够缺少。 根据邢氏给出的情报,库中共有金七千六百五十两,银六万四千七百二十五两。 听起来很多,但是要装车却是只需要四五辆大车就可以将其全部装完。 十六两一斤,换算一下,金有四百七十八斤,银有四千余斤。 “让人把废墟清了,融掉的金银全都挖出来装车。” 陈望没有下马,而是牵引着战马带领着一众骑兵立在一侧。 动手的清理废墟的,自然不是他身后的辽骑,而是提前赶来,一早便值守在此处的营兵。 唐世平领了命令,当即领着几名骑兵跃出了骑阵,而后点来了上百名驻守的营兵开始了清扫和挖掘。 “金银装车之后各有封赏,但若有胆敢私藏者,立斩!” 唐世平面色阴冷,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意。 “要想活着,要想金银,就不要耍什么小聪明。” 唐世平阴冷的声音传入了一众正在清扫废墟和挖掘金银的营兵耳中,骇的其俱是身形一震。 陈望没有开口打断唐世平。 乱世用重典,尤其是治军。 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规则,他并没有想现在就急切的去改变这些事情。 事有轻重缓急,要选先后执行。 挖掘搬运金银,原先从属于艾万年麾下的残兵陈望一个没有调动。 这里一共三局的战兵,都是他当初在邠州招募的流民,他最先练的一批兵。 时间悄然掠过,一箱接着一箱的金银称重之后被装入车中。 陈望的心思也已经是从金银的身上,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 在陕西市场之中,黄金的金价正在不断的攀升,现在一两黄金的购买力已经抵得上十二两白银。 那七千多两黄金购买力足以当九万两白银。 这里的六万多两白银,加上贩卖马、骡的银两差不多可以凑个八万两左右。 也就是说,这一战,他所夺取的战利品,已经是达到了十七万两白银。 这还不算上缴获的甲胄和兵刃,还有斩获的首级等等论功行赏下来的赏金。 整整十七万两…… 这个世道,一两半军饷,二两白银的安家费,陕西、山西两省多的是人应募。 十七万两全部拿来养兵,足够养一万兵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陈望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邠州之战后,曹文诏下发的赏金如此的大方。 恐怕曹文诏也是从流寇的手中夺取了大批的金银。 而那些营兵的将校之所以能够养得起那么多没有入兵册的降兵,原因一部分应当就在这里。 陈望沉下心,回忆着曾经在书中看过的历史。 原本的历史上,崇祯十一年之时,可谓是关内流寇的至暗时刻。 孙传庭于洮河击败李自成,李自成败走岷州。 左良玉于南阳击破张献忠,张献忠被围困于谷城。 而后明军又不断增兵关内,多方围剿,连战连捷。 闯塌天刘国能、过天星张天琳、张献忠、罗汝才等人先后投降就抚,更多的流寇被歼灭击破。 正是那个时候,左良玉、贺人龙两人的势力便像是吹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 后来成为江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也是在大败张献忠后,兵力开始强盛起来。 尤其是左良玉,在十一年时他仍然只是总兵,原则上兵额只有数千人。 但是其麾下的兵马早就不止数千,到崇祯十一年时,左良玉麾下的兵马早已经过万,而其中大部分的人都是归降的流寇。 这一部分的兵员并没有入兵额之中,督抚也没有对于这些额外的兵员多说什么。 左良玉现在就已经是招募了一营近三千人的流寇,而其麾下原本跟随着其入关的昌平兵在连年的征战之中伤亡也不小。 之所以还能维持近三千人的数量,就是因为左良玉在降兵之中还挑选了一部分人,使得其名正言顺的进入营中为正兵。 随着越来越多的金银装入了车厢之中,场地逐渐开始空旷了起来。 陈望很清楚,这些金银不能当饭吃。 将金银转化成武备,转化成军兵,转化成手中的力量,才是正理。 乱世洪流之中,唯有持刀枪者,方能立稳脚跟。 再多的财富,再高的地位都没有相应的力量去保护,都不过只是过眼云烟。 陈望回头望向东面的淳化城。 淳化城外皆是残垣断壁,满目的疮痍。 现在扩军的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 如今淳化城中收押有俘虏三千余人。 其中原是精骑有六百余人,马军三百余人,其余的人都是步队和饥兵。 陈功之前派遣塘马传来了消息,已经是击破了溃逃的流寇步队和饥兵,现在正在将其分批压回淳化。 不过陈望不准备走左良玉的道路,他准备走另外一条扩军的道路。 左良玉所走的道路就是一条死胡同。 左良玉前期依靠着本部的精兵作为骨干,还能很好的管控军队。 但是在中后期吸纳了越来越多的降兵之后,便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尤其是在朱仙镇大败之后,左良玉麾下精锐略尽,其后归者多乌合,军容虽壮,但都是乌合之众。 而左良玉已经难以节制麾下诸营,他虽然仍为主将,但其实,那个时候的左良玉已经是被自己麾下的兵马所裹挟,身不由己。 …… 《明史·列传·卷一百六十一》: “……澍与诸将日以清君侧为请,良玉踌躇弗应。” “亡何,有北来太子事,澍借此激众以报己怨,召三十六营大将与之盟……” “……部将郝效忠阴入城,纵火残其城而去。” “良玉望城中火光,曰:‘予负袁公。’呕血数升,是夜死。” (左良玉口中的袁公,是指时任驻节九江的总督袁继咸。) 第83章 左良玉 四辆大车各由双马拖拽,一应的金银全部被装入了其中,被拉入了城中。 重量虽有误差,但是误差并不大,处于可以接受的范围之中。 不过其中并非没有插曲,虽是三令五申,但是仍然有人私藏金银。 搜身之后,有三人私藏黄金被查处,被当场处斩。 财帛动人心,这天下从来不乏铤而走险者。 风起明末 第62节 陈功也接连传回了来自东南面的消息。 一路追击之下,分离了大概三百余骑分批次的押送逃亡的流寇返回淳化。 而后在第二日的午时,追上了被刘成功拦截下来的一部分闯军骑兵,配合刘成功将其一举歼灭。 不过李自成最终还是逃了,跟随着其逃走的只余下了五百余名精骑,其余的精骑和马军都被留了下来。 而北面三水方向的情况也在探查之中明朗了起来。 因为大火而崩溃的闯军向着三水一路逃亡。 守备三水断后的人是李自成的侄儿一只虎李过。 在听闻大军兵败淳化,一应辎重皆是被烧毁,李自成等人生死不知后。 李过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是带领着原来戒备邠州的精骑和马军迅速向北逃窜,放弃了三水城,退出了西安府的地界,抛下了所有的老弱和饥兵。 正因如此,陈望也找寻到了机会,联系上了左良玉。 左良玉收到陈望传来的传信之时,其实是完全不信。 左良玉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淳化被李自成攻破了。 李自成是用陈望的名义给他传信,让他带兵冒进,为的便是要吃掉他麾下的这支兵马。 但是转而一想,李自成就算是真的想要诈他,也不会用这么拙劣的计策。 直到后面派出的塘马回报的各种消息佐证之下,左良玉才相信闯军确实在淳化城下遭遇大败。 不过饶是如此,左良玉仍旧十分谨慎。 他先派骑兵作为先锋确定道路两侧没有任何的伏兵后,又派遣步兵重新收复了三水城。 在巩固修复了三水城的城防之后,才领主力自邠州进驻三水城。 崇祯六年时候,在武安左良玉遭遇过一次重围,险些身死,自此以后左良玉便一直小心谨慎。 一直到带兵收复了三水城,白捡了一份复土之功,左良玉还是有些恍惚。 塘马探报,南下的流寇可是有十余万大军。 左良玉很清楚淳化有多少人,他和陈望有过数面之缘。 陈望就带了五十多骑过去,还有麾下练的四局新兵。 艾万年麾下的残兵也分了四局,但是这些人一共也才一千人不到,加上淳化的辽骑统共不过两千人。 左良玉虽然不学无术,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基础的算数他还是会的。 两千人和十万这俩个数,他还是分得清楚多少。 要不是真占着三水城,左良玉决计不会相信能赢。 左良玉冥思苦想,派人又问了溃兵,但是自然都没有问出闯军具体是为什么败北。 那些溃兵只知道突然燃起大火,然后整个营地就崩溃了,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三水城外,中军帐之中一众将校吵吵嚷嚷,正在应该如何写战报,又如何处置三水城的俘虏。 而左良玉则是坐在中军帐中,思索着收到的消息,帐内的喧嚣并没有影响到他。 邠州城外帐中他开玩笑说,让陈望只要再立下几个功劳。 到时候升个游击也不是问题,日后说不得能做副将、总兵。 本来只是一句场面话,但没想到竟然立刻就应验了。 “这小子,说不定真能做到总兵……” 左良玉低声念叨了一句,曹文诏现在的职位是援剿总兵官。 理论上来说是诸将之首,地位高于其余各路总兵和副将。 曹文诏本就在朝中根基深厚,人脉广泛,本就极受洪承畴看重。 作为曹文诏的亲信家丁,陈望立的功勋只会往多的论,不会往少的论。 而曹文诏也会因为陈望的这份军功,功勋再进一步。 “怪物的手底下真都是些怪物……” 左良玉最后都没有弄清楚状况,只好将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曹文诏的身上。 曹文诏是怪物,曹变蛟也是,现在曹文诏麾下又冒出来个陈望,也是个怪物。 左良玉之所以尊重曹文诏,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当初四城之战的时候。 总理马世龙将尚方剑授给曹文诏,让曹文诏统领参将王承胤、张叔嘉、还有他去收复四城。 左良玉亲眼看着曹文诏带着家丁和后金的甲兵正面对冲,后金的甲兵人数还要多上数分,但是最后却是打赢了。 后金兵什么战力,左良玉再清楚不过。 所以从此之后,只要曹文诏说的话,他就没有投过反对票。 想到这里,左良玉面色微微有些古怪。 他当时在邠州就总觉陈望颇为熟悉,现在记忆深刻一些,他终于是想了起来。 四城的时候,陈望就跟在曹文诏的身侧,是曹文诏的近卫。 战后,陈望战马的马颈下,挂着两颗真夷的首级。 左良玉之所以现在都记得,最重要的还是因为除去首级之外。 当时陈望战马的马鞍上,还插着一面缴获的牛录章京旗。 后金兵以牛录制为基础,屯垦田地,征丁披甲,纳赋服役,都以牛录为计算单位。 一牛录下有三百人,首领便是牛录章京。 辽东每年要打几十上百战,首级一年加起来都没有拿多少,缴获的军旗更少。 陈望按个时候跟着曹文诏出战,竟然抢了一面牛录章京旗回来。 “允成。” 左良玉抬起了头,喊了一声。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军帐瞬间便沉寂了下来。 现在的左良玉还牢牢的掌握着军中的权柄。 虽然对于军纪要求放的很是宽松,但是其他的方面左良玉却并没有放松分毫。 左良玉说话的时候,没有人敢打断。 “属下在。” 王允成离开了坐椅,半跪于地应答道。 左良玉目光闪动,先扫视了一眼帐中的众人。 他虽然在思索问题,但是所有人说的话他却是也听的清清楚楚。 “战报上面别耍什么小聪明,是什么就写什么。” 洪承畴不好糊弄,为了一点金银和功绩杀良冒功、杀降领赏让洪承畴记住了,无疑是捡了芝麻却丢了西瓜,左良玉这些事情拎的很清。 帐中一众军校听到左良玉发话,自然没有异议,皆是垂首应命。 左良玉心中轻叹了一声,他军中至今都没有一个出众的人才。 只想着一些蝇头小利,争的面红耳赤。 左良玉面色稍缓,最后才将目光移到王允成的身上。 “你去一趟……” 左良玉话到临头,却是突然停住。 “不。” 左良玉停顿了一下,站起了身来。 “你去备马,点两百骑,跟我去一趟淳化。” 左良玉在最后的关头改变了主意。 第84章 悲哀 虽然只过了数日的时间,但是淳化西、北两城城外的战场已经是被打扫干净。 但原本闯军屯驻的营地却是仍旧没有清理完毕。 闯军大营绵延近十余里之地,错综复杂,凌乱非常。 又受了大火焚烧,如今更是一片狼藉,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收拾消不下去。 淳化城外的农田和屋舍早已经是战火所破坏,没有什么农活可做,帮工也少。 淳化城中也算是有些人力可用,淳化的知县王兆麟也并没有见到闯军退了就改了颜色,做卸磨杀驴的举动。 仍然让其屯驻于城中,并且粮米也没有短缺,仍然是按时供给。 虽然规格降低了些许,但是这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毕竟现在淳化城外又多了上万张要吃饭的口。 城外已经修起了一座巨大的营寨,这座营寨的主要职责便是关押俘虏。 淳化之战,闯军中了诱敌深入之计,又因为高杰的反正而恐慌不已。 最后一场夜战,伤亡大多出现在一开始的闯军攻坚战之中,约有六十余人。 而后陈望带领骑军击破西城城外的闯军步卒,一路驱赶溃兵,更是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伤亡只有七人。 加上南城巷战伤亡的三十余名卫军,还有射伤的七八名营兵。 全部的伤亡只有一百零三人。 加上前几日的攻坚战之中,共计伤亡三百三十七人。 而战果则是击破闯军十万众,前后俘虏敌军一万四千余名敌军。 风起明末 第63节 俘虏闯军将校高一功、李自成之妻高氏,管队将校数百人。 那些溃逃的闯军在后续大都被陈功和刘成功带兵押解了回来,不过还是有相当一部分逃往了山林,不知道去往了何处。 闯军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是其中能战者不过就那几千的精骑和少许的马兵。 但是这些人都在营中起火之后,跟随着李自成逃走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老弱和饥兵,根本就是一触即溃。 刘成功原先是副将,和艾万年合兵一处进军庆阳,遭遇李自成等人伏击。 艾万年等人战死,他和王锡命领着残兵拼死突出了重围。 死去艾万年等人被赠恤如制,但是刘成功却是被论罪惩戒,差一点被下狱问罪。 只要有军功,武官的升职可以犹如大鹏一般,冲天而起。 但是代价便是,一旦遭遇战败,就是万劫不复。 在兵败之后就算是幸运的能够保全性命。 但之后必然会有去官免职之危,甚至论罪下狱,问刑定斩。 刘成功其实最开始便是要被下狱问责,但是因为战事危急,又有人援护。 因此刘成功最后被降为了参将,领田应龙麾下的千余残兵,重新编为一营。 刘成功的地位现在很是尴尬,虽然身份是参将,但是营下只有千人。 而洪承畴给他的军令也是协助守备淳化,而给陈望的命令却是主持淳化防务。 说实话,陈望真有些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见刘成功。 虽然陈望现在自己暂领辽兵营也是一营之首,但毕竟他还只是一名千总,官身也不过千户。 而刘成功之前就是一镇的副将,领着正三品的都指挥同知衔,地位比他要远高得多。 不过这些陈望一直考虑问题,等到他见到了刘成功之后,他发现自己却是多虑了。 陈望早早的在淳化的东门迎接,最先等到的是一辆大车。 刘成功的伤势并未痊愈,一路过来都是乘车。 卫士掀开车帘,陈望便看到了面色苍白,气息颇为虚弱的刘成功。 站立在陈望身侧的陈功上前了一步,低声汇报了一下刘成功的情况。 现在洪承畴手底下确实是无人可以用了,这才将重伤初愈的刘成功都调了回来。 刘成功在和李自成的遭遇战中,旧伤崩裂,因此才是现在这副气血有亏的模样。 刘成功是一名老将,和艾万年、曹文诏两人差不多都是同龄。 此时刘成功靠坐在车厢之中,他的额头之上布满了细汗,看起来气色十分之差。 见到刘成功这样的情况,陈望加快了些许的步伐。 “在下陈望,久仰同知声名,前些时日我等与李自成在淳化城外大战。” “李自成领精骑遁走,我麾下兵力稀少难以兼顾,也无法传信,致使同知陷入危险之中,还望恕罪。” 陈望微微低头,拱手道。 这些话他可是想了好久才说出口来。 连称呼都斟酌了许久。 刘成功原来是副将,现在是被降为的参将。 若是直接称呼参将,感觉就是像是在直接揭伤疤一样,不如称呼官职。 “淳化大捷大壮我军声势,无有过错……” 刘成功微微摇头,神色微黯。 “只可惜未能留住潜逃的李贼,让其逃入了关中。” 刘成功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已经派人将消息传回,李贼跑不了多久。” 襄乐之败,他麾下几乎全师尽丧,说是和李自成血海深仇亦不为过。 陈望所担忧事情都没有发生,刘成功并没有什么想法和他争权夺利的想法。 之后便将洪承畴下发的军令递出,表明了协助之举。 甚至还就应该在何处驻兵询问了他的意见,明显是将其完全放到了协助的位置。 刘成功心底的傲气早就在襄乐丢的彻彻底底,唯一支持他继续领兵的,也只是心中的仇恨。 陈望的背景刘成功也很清楚,陈望曹文诏麾下的亲信家丁。 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千总,但是有曹文诏扶持,再不济也能做到游击之位。 这一次的大胜,恐怕要将进度提升一大截。 一战击溃十余万闯军,只依靠两千余名营兵便取得了这样的大胜。 如此战绩足以载入史册,也足以帮助其登上营将之职。 论功行赏下来,就算是不授参将,也起码要授一个游击。 和这样明显前途无量的人去争权夺利,无疑是蠢到了家。 刘成功没有久留,见过礼之后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便领着麾下的兵马前往了预定的驻地。 陈望凝望着载着刘成功远去的车驾,心中也慢慢的冷了下来。 身为武将的悲哀便是如此。 身为武将,无论是积累再多的功勋,积累再多的胜利。 只要经历一次大败,所有的功勋,所有的胜利果实,都将会化为乌有,成为虚妄。 第85章 募军 “一万四千人……” 站在高大的营墙之上,隔着墙垛,陈望凝望着身前还算是有些秩序的营地。 这座巨大的营寨容纳着整整一万四千人,全都是淳化这一战的俘虏。 一万四千被分成了十四队管辖,每队千人,分隔为一区。 每一区都有一旗的军兵镇守,就设在淳化的城北。 为了保证俘虏不生出什么骚动,陈望还特地将麾下的一众辽骑营地安置在了城外,作为维稳力量。 唐世平站在一旁,尽心尽责的汇报道。 “俘虏者多是闯军中的饥兵和步队,其中的精骑和马军都已经是分便了出来,他们都被安置在了营地的前五区中。” “前四区,甲乙丙丁四区,各设了一局的战兵看守,这些时日提供的食物都是最低的限度,他们的体力都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唐世平合上了手中的文册。 “俘虏精骑计有一千一百三十七人,马军计有两千七百八十人,余众皆是普通的步兵和饥兵。” “如果高杰之前送来的后营人数没有问题,淳化一战,敌军伤亡失踪差不多有上万之数,其余都逃往了三水城。” 陈望微微颔首,淳化一战,闯军死伤者不计其数。 死在攻城的不少,死在夜战的也不少,还有很多人是死在了混乱和大火之中。 要每个人都清点清楚困难,只能统计个大概。 唐世平犹豫了片刻之后,说道。 “卑职认为,现在招募这些精骑老匪虽然可以暂时增强一些兵力。” 唐世平几乎没有反对过陈望的意见,但是这一次他提出反对的意见。 ”但流寇之中的精骑老匪,多是军纪败坏难以约束,过惯了烧杀抢掠的日子,恐怕少许的军饷满足不了他们。” 虽说招募降兵很多营将都做过,左良玉、贺人龙麾下都有不少的降兵。 曹文诏算是一个异类,他从来没有征召过什么降兵作为胁从。 唐世平作为跟着曹文诏一直打仗的军校,对于招募降兵也是持反对的意见。 在战场之上,只要逃亡过一次,便已经失了胆气。 锐气好养,战力好提,但是胆气一旦失去,却是再难获得。 这是曹文诏曾经说过的话。 曹文诏在军中威望极高,唐世平将曹文诏所说的话,几乎都奉做了金科玉律。 “我知道。” 唐世平正准备再劝谏一二,但是听到陈望的回答却是不由微微一怔。 “所以我并没有打算从这些精骑和马军之中挑人。” 陈望双手撑靠在营墙之上,沉声道。 “派人去剩余的十区,分辨一下步队和饥兵。” “将其中的饥兵全都挑选出来,分入靠后的营区。” 分辨流寇的成分极为简单。 体格健壮的人只会是精骑和马军,体格稍差者则是步队。 而饥兵几乎都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这都是长年累月的影响,难以做假。 “所有的新兵都从饥兵的队伍之中选取,暂定兵额两千六百九十七人,编为辅兵。” 陈望所说的这个数字,正是原先曹文诏定下的营兵制,一营满编之后的总人数。 每部八百九十九人,三部为一营,共两千六百九十七人。 “选兵的办法,就按照我之前教给你们的办法。” 风起明末 第64节 陈望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唐世平,他的神色肃然了许多。 “一定要记住,宁缺毋滥。” 唐世平心中微凛,他并没有再度提出的反对的意见,而是点头了应了下来。 对于选兵练兵,他感觉陈望就是比起曹文诏都要强上不少。 那些从邠州募来的新兵,如今不仅只是队列列的有模有样,现在就是临阵反应也已经是不输普通的老兵太多。 “这些人里面应该有不少高杰原先的部曲,我允许他将其带出营中,但是人数不能太多,别超过了两千人。” 高杰不仅背叛了李自成,还将李自成的妻子都窃了出来,他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 带兵反叛,和脱逃出营,论起功绩完全是两码事。 这么多的精骑和马军,放是肯定不能放。 他们尝过了血肉的滋味,绝对不会再甘心只吃粮米。 处理老匪,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吸纳其进入军中,一种便是直接处斩。 陈望决定再卖高杰一个人情,让他选出两千人作为之后的班底。 有两千人作为班底,再加上这份反正之功,封个游击决计不是什么大问题。 至于其余的精骑和马军则是尽数处斩,步队饥民交给地方官员安顿。 “卑职这就去安排。” 唐世平低下了头,应答了一声,便准备离开。 不过唐世平最终还是没有走成。 一名营兵匆匆忙忙的赶到了近前,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左良玉就在营外。 值守在营外的军兵向禀报之时,陈望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名字。 直到汇报的营兵再度重复了一遍,陈望才敢确信。 “让……” 陈望话刚出口,便又收了回来。 他本来想说让卫兵快去请左良玉进来,但是话到临头又觉得不妥。 这样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托大了,左良玉的地位也只是比曹文诏低一点,和贺人龙同级。 陈望整了整仪容,带着胡知义和陈功两人便走出了营帐,快步走向营外走去迎接。 左良玉手持印信,守城的守军自然是没有阻拦他的任何理由,现在就在营外等候。 陈望隔着很远便已经是在营门处看到了左良玉的身影。 左良玉的装束打扮和当初在曹文诏营中相差不大,穿着一身绛红色的窄袖贴里,头戴琥珀束发冠,立于营门之前。 在左良玉的身侧,还站着七八名披甲挎刀的亲卫家丁。 陈望加快了几分脚步,走到了近前,拱手见礼道。 “下官陈望,参见左总兵。” 同为营将自然是不需要跪拜,不过身为下官还是要行基本的礼。 “不知左总兵今天到来,实在是有失远迎。” 左良玉也没有在乎这些什么繁文缛节。 “当时我收到你传来的消息之时,都还不敢相信。” “等到真带兵出了邠州,收复了三水城都还有些发懵。” 左良玉笑容满面的走上了前来,拍了拍陈望的肩膀,熟络道。 “首战击破闯贼十余万,这份功绩传到兴平去,必能得军门高看。” 左良玉这一幅热情的样子,倒是让陈望有些许的不适应。 第86章 推心置腹 左良玉本可以随便派一个人过来,这也符合规矩。 但是左良玉却是亲自过来,这让陈望有些摸不清楚原因。 而左良玉也没有表明来意,不仅没有麻烦陈望任何事情。 相反左良玉还帮了不少忙,给陈望讲解了不少军伍之间的关窍和官场之间的一些潜规则。 陈望很多没有弄懂和疑惑的事情,就此也迎刃而解。 与此同时,营地之中的募兵也在有序的进行着。 高杰也选了两千的军兵出来,领兵屯驻在淳化的城西。 对于高杰,左良玉明显就没有那么的宽容,不过场面之上自然也是没有让其难堪。 而陈望卖给了高杰选兵的人情之后,高杰的态度越发的尊敬起来。 每天早上都会亲自前往营地之中问安,而且在晚间的时候也领着人来汇报军中的近情,完全是将其摆在了下属的身份。 说实话陈望感觉有些不太适应,陈望也有些担心一些问题。 高杰现在将其摆在他的下属身份,会不会让贺人龙感觉不快。 毕竟当初高杰想要投诚是和贺人龙先搭上线,而且两人还是同乡。 陈望有些把握不准这其中的度,于是带着赵怀良和左良玉一起巡视军营。 让长于往来的赵怀良去旁敲侧击,左良玉也果然给出了答案。 “老贺当初被困在陇州,领兵的就是高杰,那个时候两人是搭上了线。” “不过老贺答应让他任千总,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音讯。” 左良玉的眼神扫视着营地之中的一众或坐或躺的俘虏,笑道。 “李自成围了陇州两月,久攻不下,便带兵远离了。” “如今都过了一年的时间,高杰和老贺的关系就只是同乡。” “现在你才是高杰的恩主,高杰自然是你的人,不需要在乎老贺的想法。” 陈望想起当初在邠州遇到左良玉的时候,左良玉和贺人龙走的有些近。 但贺人龙是米脂人,左良玉是山东人,一个带的是延绥的镇兵,一个带的是昌平的镇兵。 相隔甚远,也就是进剿其间才认识,但左良玉却是和贺人龙似乎十分相熟的样子。 “老贺这个人是个直性子,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 左良玉一眼便看出了陈望心中的疑惑,笑了一声道。 “你的军功这几日已经核准的差不多了,再过几日你的新官身和军职就会下来,到时候你也是独领一营的营将了。” 左良玉收敛了笑容,面色变得严肃了许多。 “曹帅的眼光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他让你来独领一营,就证明你绝对有这个能力。” “这一次淳化大捷,你也证明了自己。” 左良玉压低了些许的声音,郑重道。 “我和贺疯子之所以相熟,原因很简单,我被闯军围住的时候,他带兵上前接应。” 左良玉的神色肃穆,沉声道。 “你独领一营之后,就会明白在很多时候都是你一营在孤军独战。” “你身边那些友军,他们都不会管你,之前布置好的计划,他们不一定会遵守,反而……” 左良玉的话没有说完,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陈望保持着沉默,他知道左良玉在说什么。 不动如山,还有撤退如风的友军在这个时候确实数不胜数。 “反正你多留一个心眼就对了。” “打不过就撤,不要硬抗,虽然说是什么军令如山,但是有时候该走就走。” 左良玉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现在那些流寇到处在跑,湖广、河南、陕西这些地方都是流寇,朝廷想要剿这些流寇,都需要兵,就要依仗我等。” “你手底下有兵敢战,很多事情只要不做的太过分,督抚军门最多斥责一二,不会真把你如何。” 陈望微微侧目,左良玉现在的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了。 左良玉现在所说的话,就是其之后行事一贯的准则了。 “打仗进剿一定要小心谨慎一些,别误入了流寇的埋伏,打了多年的仗,这些流寇一个个比猴都要精明。” 左良玉的目光向着东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正是刘成功所在的地方,而后幽幽说道。 “有些军令不听也罢,最好是拖延些时间糊弄过去。” “真要是听了军令,到时候兵败了就算是逃回来,论罪下狱都是还轻的。” 左良玉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陈望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如今的风向便是重文轻武,朝廷多年以来一直是以文制武,武官的地位卑微。 但是现在兵荒马乱,掌握着兵权的武官实际上的权柄却是在与日俱增。 辽镇的将门现在正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兵权,似乎能够给他们带来更高的地位。 权柄与日俱增,但是地位却仍旧卑贱,这期间心中的落差自然而然就已经形成。 这些手握兵权的武官们正开始意识到一些事情。 他们手中所握持的兵权很重要,重要到只要他们手底下有一支强军,无论是督抚还是朝廷,都会对他们的态度尊敬许多。 就是偶尔抗命,也不会过多的追责。 风起明末 第65节 左良玉正是意识到这一点,而他也正在不断的试探着所能触及到的底线,不断的扩充兵力。 陈望的心中冷然,明庭用人的方式,却是令人寒心。 赏罚不均,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之事多入过江之鲤。 军兵众多则作为依仗,犯事只是斥责一二。 遵从军令遭遇兵败,制定方略的主官没有半分的罪责,却是要问责于遵从军令的人。 轻则论罪下狱,重则斩首示众,如此行径,如何不叫人心寒。 “不说这些事了,如今这些糟心事多的是,一件件的都放在心上,只会更加的烦心。” 左良玉笑了一声,让空气之中原本烦闷的气氛略微的轻松了一分。 “我听曹帅说,你对于练兵有些心得。” “你练的那四局兵我见了,确实有些门道。” “不过这几日我看你在俘虏营中招募军兵的方式,却是有些奇怪。” 第87章 纪律 左良玉眉毛微挑,指着正在营中募兵的募兵官问道。 “你挑选的这些辅兵都是流寇中的饥兵,这些人气力都没有几分,很多人甚至连血都没见过,为什么你要挑这些人来。” 陈望的目光顺着左良玉的手所指的地方投向营中。 此时俘虏营地之中的募兵官身后已经是聚集着不少的人,这些人正是通过甄选了人。 “流寇之中的精骑和马军,皆是从战场之上搏杀出来,都见了人血,手下攒了不少的人命。” 左良玉目光闪动,他确实有些看不懂陈望挑选兵员的标准。 “平野之上,就是十个饥兵也打不过一名精骑。” “征募辅兵,多数营将都是从贼中精骑、马军之中挑选的健勇。” “俘虏营中马军和精骑不在少数,为什么你不从这里面选人?” 那些被挑选出来的饥兵个个几乎都是骨瘦如柴,衣不蔽体。 体格都偏瘦弱,甚至让人担心他们能不能够拿得起长枪,更别说什么披甲作战了。 至于那些体格稍微健壮的一点的步队流寇,皆是无一例外被排除在外。 左良玉转头看向陈望,他不明白陈望为什么这么选兵。 就是真是选辅兵去运送辎重,搬运盔甲做些杂活,起码也要选一些体格健壮些的。 这些被选出来的饥兵连最低选兵标准都达不到。 “你不从那些精骑和马军之中选兵,到时候俘虏营中剩下的那些精骑、马军你准备如何处理?” 左良玉靠在了椅背之上,询问道。 “这些人是不可能的遣返的,你应该清楚。” 左良玉问出的这个问题,陈望一早就有想过。 俘虏的流寇,明庭对于其的态度,基本都是遣返原籍,或则是交给地方官员去就地安置。 但是那是对于饥兵和步队还有老弱。 流寇之中的老匪,也就是精骑和马军,一般都是先看能不能招入军中。 不愿从军者,直接诛灭。 当初杨鹤在任期间,还是主张以抚为主,所以多允诺招安。 但是洪承畴上任之后,一改杨鹤以前的方针,主张以剿为主。 对于流寇之中的老匪从来都是赶尽杀绝,只有在彻底击溃了之后,才会考虑征募其中一部分的老实的作为兵力补充。 对于降兵降将都是严加约束,多方掣肘,以防止其再度反叛。 “这部分人从贼日久,不可能再老老实实的去做普通人。” 这些人结局,陈望一开始就已经是定下。 他准备用这些精骑还有马军的首级,在新军之中立威。 现阶段的流寇之中,能够做到精骑和马军之中的人,其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负着血案。 十个之中全部杀了,绝对有冤枉的。 但是十个里面选出九个杀了,也绝对会有漏网之鱼。 “放他们归乡,要不了多久他们也会再度反叛,到时候会影响更多的地方,造成更多的恶果。” 陈望很清楚后果,他也清楚是什么逼反了这些人。 但是他现在并没有能力改变这些事情,他现在能够做的只有两相其害取其轻。 等到日后有了能力,有了办法,再来从根本之上改变这个问题。 左良玉神色微动,他感受到了陈望身上的杀意,心中不由微凛。 气氛一瞬间就此沉默了下来。 “既然不能放归乡野,你也没有想要招收想法,我营中缺些辅兵,这些人给我吧。” 良久之后,左良玉终于是再度开口,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淳化城外的俘虏营中还有五百余名精骑,每个人我可以为其出四两纹银,买下他们的命。” “马军我能招一千五百人,每人二两。” 流寇之中的精骑,都是打老了仗的老兵,个个手底下都有人命。 很多人原来就是营兵或是卫军出身,无论是骑术还是武艺都颇为出众。 因为但凡是稍差一些的人,都早已经是死在官兵的数度围剿之下。 现在流寇之中还活着的精骑,无一不是尸山血海之中杀将出来的。 练兵并不好练,现在哪里有什么机会可以让人好好练兵。 左良玉这几天看得清楚,他虽然大字不识,但是他带了多年兵。 陈望派人在俘虏之中选兵选出来的兵士特点他都清楚。 再加上之前看到陈望练出来的那四局战兵,左良玉已经算是看出了些门道。 这些选出的俘虏多是三水、淳化、真宁庆阳府等的口音,都是新贼,也就是被裹挟者。 这些人基本都是被当作炮灰的饥兵,大战之时推出来充当肉盾前驱。 没有什么优点,胆气也很弱。 原因很简单,那些胆气大一些,敢于搏命的,要么死在了阵前,要么被选为步队或则是马军了,不可能还是饥兵。 唯一可以算作优点,或许就是老实听令。 从那些人的眼神之中,左良玉看到的全是畏惧。 那些人畏惧募兵官,畏惧守卫营地的军卒,畏惧命令。 “左总兵近日以来对我多有提携,在下如何能够收钱。” 一个人四两,五百余人便是两千多两,马军二两,就是三千两。 合计已经超过了五千两,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之前获得的十七万那么多,是因为击溃闯军,截取了闯军大部分的辎重。 寻常的战胜哪里有那么多的银钱。 流寇的首级功现在可并不值钱,一个首级都换不了一两纹银。 就是兵部核实是斩杀的精骑,但是最多也就是一两,没有再多的了。 核实军功的官员基本对于大规模的斩获都是不断压低军功,因为赏银各种都需要要花费银钱。 陈望现在并不缺钱,五千两白银和左良玉的人情,在现在而言,还是左良玉的人情更重一些。 拥兵自重的这条路不好走,必须要拉拢更多的人。 历史上左良玉就是和贺人龙两人相互为援,一直保持着地位和军队,而后逐渐成割据之势。 左良玉成为“长腿将军”是在之后的事情。 现在的左良玉打出旗号,甚至能够让三十六营尽皆胆寒。 陈望思索了些许的时间,最终他还是决定劝说一下左良玉。 左良玉虽然劣迹斑斑,但是对他却并不算差。 甚至还颇为推心置腹对他说了很多的事情。 这些事情陈望虽然知道很多,但是也是引为后世站在第三方的视角所以才那么的清楚。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些事情和关窍无疑是左良玉一路历练摸爬滚打悟出来的道理。 “这些时日若是没有左总兵提点,只怕是日后在下肯定会在犯不小的错误。” “在下阅历不深,见识浅薄,但是在下很清楚一件事。” 陈望目视着左良玉,微微躬身,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诚恳的说道。 “流寇之中的精骑和马军确实见过血,打起仗来也敢拼杀。” “但是他们长久以来都是散漫混乱,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军纪,他们对于纪律没有任何的敬畏之心,他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军兵。” “历朝历代,世间强军,皆是令行禁止,纪律严明。” 第88章 草芥(二合一) 风起明末 第66节 在俘虏营中的募兵也已经结束,一共募集了两千七百人,取了一个整数。 两千七百新募兵被迁移到了城北的营地之中。 随着北方辅兵营的落定,淳化城四方现在共有四营。 北营是辅兵,西营是高杰,东营是刘成功,南营则是俘虏营以及辽骑的驻地。 北营校场之上,两千七百名新募的辅兵皆是列队而立。 陈望坐在将台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校场之上的一众新兵,心中思绪翻滚。 湫头镇、淳化城两场大战,一路历任百总、把总、直至千总。 军功核准花了不少的时间,但是封赏的文书来的却是飞快。 核准军功的官吏几乎是和左良玉一起离开的。 左良玉在淳化一共停留了四天的时间。 来的时候带了两百余骑,走的时候时候,不算带来的亲从,一共领走了两千人。 陈望将高杰挑完之后剩下的所有精骑,全都送给了左良玉,剩余的马军则是让左良玉派人去随便挑选。 那天陈望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左良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望没有读心术,左良玉心中想的是什么他不清楚,但左良玉确实是有所触动。 只是陈望并也不清楚仅凭只言片语,究竟能否影响到左良玉多少,又能够使得左良玉改观多少。 不过这一切并不是陈望需要担心的,因为无论是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就在四日之后,也就是八月十九日,使者就已经是抵达了淳化城。 来的自然不是天使,而是洪承畴派遣的使者。 那名使者带来的两封印信和任命的文书。 洪承畴身为三边总督,总督军务,在任命之时,崇祯便给予了其晋升军将的权力。 晋升一个游击或是参将,洪承畴还是有这个权力。 第一封自然是给陈望,代营将的头衔直接被摘去,直接由千总升为游击。 至于军职,也就是有品级的官职,还是需要等上一段时日,这就属于洪承畴的权柄之外了。 淳化大捷一战击破十万众,除去了流寇三路大军的其中一路,解除了关中战场最后的后顾之忧。 这一份功绩,足以实授营将。 陈望一开始就清楚多半只是游击,参将基本是不可能。 曹变蛟立下那么多的功勋,如今也只是一个参将,所以他多半是不会被授参将的。 而且明军之中越级提拔有,但是情况很少。 大多数将领在成为总兵之前,多是历任游击、参将、副将,最后才是总兵。 靠着不断积累的军功依次晋升上去。 游击的身份陈望已经很是满意,新营的兵额拟定为两千人。 这个兵额已经不少了,一般游击能领的战兵只在千人左右。 因为除了原本的辽骑的兵额之外,其余的兵额都是按照步卒的标准发放。 洪承畴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希望陈望之后招募,都招募步兵。 两千人的兵额,也就是说现在陈望还可以招募一千余人。 募兵权洪承畴也已经给了,允许在西安府内各州县之中公开募兵。 既然有募兵权,陈望既然是不会再从俘虏营中募兵。 现在多地残破,大量的流民为了躲避战乱,汇聚于西安府的府城周围,这些人便是最好的兵源。 招募降兵补充兵力,作为辅兵属于潜规则,所有人都是如此。 但是没有命令,便私自募兵无疑是绝不能容忍。 当初在邠州城下招兵,也是洪承畴授权给曹文诏后,曹文诏才敢让陈望去公开招兵。 陈望目视着校场之上一众站的还算笔直的新兵一眼。 另外一封印信,是给高杰,论其反正之功,将其授为坐营。 所谓“坐营”也是营将,有别于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等营将。 虽然也是独自领兵,但是却是直属于总督管辖,营中军兵称为“标兵”。 洪承畴麾下现在直领的标兵营,共有两千六百人。 带领标兵营的营将,被称之为“坐营”,当然也有称为“中军”。 每一任总督麾下的标兵营的称呼基本都有变化,其营下的编制也基本各有不同。 明末的镇戍营兵制极为复杂,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颇为混乱。 高杰成为营将,陈望并没有意外。 又有反正之功,又是大胜,又带兵归降,还不封赏个营将,做出千金市骨的举措。 只怕是后面没有多少人会选择投降了。 但陈望一直没有想过,洪承畴会将高杰直接编在标兵营中。 不过在仔细思索之后,陈望感觉洪承畴做出的决定确实是出于深思熟虑。 高杰麾下大部分的军兵都是流寇出身,放在身边最好节制。 高杰本人因为和邢氏私通,加上淳化反正,便是和流寇之间水火不容,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 而且将其归拢于直属,可以断绝其站队靠向其他人,便于控制。 洪承畴麾下的标兵本来有近四千人,后来数次的大战之中遭受了大量伤亡. 之后又不断的分兵调遣,因此人数不断的减少,直至现在麾下只剩下了两千六百人。 现在大战在即,洪承畴将高杰划到标兵序列之中,其目的也显而易见。 要不了多久,调令应当就会下来,命令高杰领兵南下。 陈望目光凝重扫视着校场之上的一众新兵。 今天是八月二十一日,募兵结束已经是过去了七天。 大部分的募兵都是饥兵,所以陈望并没有立即下令训练。 一共七日的时间,七日的时间都是让其在将养身体,当然还有背诵军律。 前三天皆是命人熬煮米粥,让其能够尽数吃饱。 而后才花钱购置了一批肉食,加入了米粥之中。 在第五日的时候,将所有的米粥换成了干饭,稍微加多了些肉和菜。 这些被招入了营中的新兵身体都已经是好了许多,脸上的菜色也都稍微消退了一些。 不过要想完全恢复,恐怕还需要起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这些饥兵只是平时吃得少,并非是没有吃食,体型偏瘦罢了。 好生将养半个月绝对能够养回来,现在陈望并不缺钱。 西安就在南面不远处,只要有银子,什么肉食蛋奶都能够买到。 七天的时间,营地之中没有出现任何的骚乱发生,所有的新兵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军营之中,每日背诵着军律。 担任教官教导军律的,是原先在邠州招募的那三百多名军兵。 现在距离九月只有十天的时间,九月,正是高迎祥东进的时日。 南方即将爆发一场大战。 历史上的高迎祥会同了另外两路,合兵四十万众,与洪承畴所领的万余明军大战于三原。 虽然兵力悬殊,但是战局却并没有形成碾压之势,迟迟无法取得胜利。 在十月之时,高迎祥、张献忠等众战明军不力。 于是集结兵马再度东出潼关,分十三营东进。 现在如今,因为自己的干涉,以及蝴蝶效应引起连锁反应。 流寇在平凉府、庆阳府两路兵马皆是溃亡大半,如今仅剩下高迎祥和张献忠麾下所领的二十五万大军。 按理来说,洪承畴应该能够赢得更为轻松。 但是战场局势瞬间万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兵战凶险,战事没有结束之前,没有人可以断定输赢。 陈望推算过了情况,洪承畴召他南下驰援的概率很低。 因为在纸面之上,陈望如今麾下就只有九百余名辽骑,加上九百余名营兵,统共一千八百人。 卫军肯定是不能算作战力的,淳化这一战完后,卫军肯定是要被调回西安府内的。 洪承畴之所以调动卫军,实在是因为手底下无兵可派,无人可用。 只能是张疑设伏,故布疑云,将卫军都派遣了出去,让其打着假旗号守城居关,让流寇不敢轻易擅动。 要调也应当是调左良玉南下,左良玉麾下如今都是精锐战兵,战力卓著。 他麾下的一千八百人实在是太少了,陈望感觉自己多半将会被调往庆阳府,守备宁州。 因为如今的庆阳府并不安宁,北方的威胁也没有彻底的解除。 真宁是庆阳府最南部的门户城池,而宁州则是庆阳府南部第二道门户。 如今李自成所领的大军溃败,少数精骑跟随着李自成进入了关中平原,另外一部分被俘虏在了淳化。 更多的则是被左良玉在三水堵截全部俘虏,送往了邠州。 三水和淳化都属于邠州管辖,安置流民是邠州地方官员的事情,他们武将只需要领兵打仗即可。 李自成的侄儿李过在收到了战败的消息之后,带领着麾下精骑和马军头也不回的向北一路逃跑。 风起明末 第67节 李过的麾下都是骑兵,自然是没有多少的攻城能力。 宁州之前遭遇数度围攻,但是宁州毕竟是州城,城建池固,城中青壮众多。 庆阳府毕竟是靠近边境,卫军还算是有一战之力,依托着城墙和城中的青壮守卫,勉强保住了城池。 而且李自成和惠登相两人相互戒备,因此都没有倾力攻城,宁州城也因此保留了下来没有陷落。 但是宁州城外的居民和周边的乡镇住民基本都遭了殃,都被裹挟入了潮水之中。 真宁和三水两城陷落之后,如今已经是残破不堪,万民凋零,城防也被破坏的差不多,不适合防守。 除去北逃的李过之外,北面还有惠登相带领的大股流寇。 李自成之前和惠登相分兵,李自成南下,而惠登相北上。 此前洪承畴已经是命令延绥镇分兵南下防守庆阳,同时截住流寇北上的路线的。 而惠登相自然是识相的没有进攻庆阳府的府城,而是绕道向着东北方的合水城,向着华池方向挺进。 似乎是想要借道延绥镇的南部,往延安府方向进军。 这个方略看起来胆大包天,竟然是想要从明军重镇的防区之中借道进入延安府。 但是真正的结合实际,这个方略其实可行。 因为现在延绥镇总兵俞冲霄带领的三千余名战兵,此时正守备庆阳府的府城。 延绥镇地处陕北,陕北连年大旱,破败不堪,逃亡离乱者众多,营兵之中空缺极多。 如今的十三家三十六营之中,多是以固原、延绥两镇的逃亡营兵为骨干核心。 张献忠就是延绥镇的营兵,而李自成、王嘉胤也都是边军出身。 现在的延绥镇极度的空虚,大部分的兵力都在边境防御。 俞冲霄所领的三千余名战兵,其实已经是延绥镇三分之一的战力了。 除此之外,为了救援平凉府,洪承畴也抽调了一部分延绥镇的军兵前去支援。 没有人知道惠登相是怎么思考的,但是他确确实实是抓住了明军最为薄弱的环节。 俞冲霄已经是离开了庆阳府,撤离返回延绥镇,绕道准备去堵截惠登相北上的路线。 恐怕就在七八日的时间,移营的调令就会传过来。 留给陈望现在淳化安稳练兵的时间并不多,不过之后到了宁州之后,应当会有一个月左右的安稳时间。 朔风猎猎,吹动了将台之上林立的旌旗,也鼓起了四周甲兵所穿戴的罩袍。 陈望收回了思绪,举目望向校场之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麻木不仁、了无生机的脸庞。 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他们之前所拥有的一切。 天灾、人祸一样样接踵而至,他们苦苦的挣扎着。 但是却被时代的洪流毫不留情的淹没,他们没有反抗的力量,甚至心中也没有反抗的念头。 他们的衣衫褴褛不堪,他们的身躯瘦弱单薄,他们的生活困苦难忍。 他们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只是简简单单的活下去,他们都已经是倾尽了全力。 他们的眼中没有杀气,他们之前不过是一群终日在地里刨食的农户。 靠天吃饭,靠地活命。 就如同地上最卑微的的草芥一般,任人践踏。 他们的命运并不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上。 他们的眼中满是恐惧,在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早已经是丧失了对于未来的希望。 他们的一生,他们的一切,他们的苦难,全都无人知晓。 乱世之中……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第89章 改变 影响一支军队战力的无外乎四点,后勤、武备、训练、思想。 身为营兵,一应后勤都是由朝廷统一调拨。 武备一样也是统一调拨,现在陈望基本没有什么办法解决。 他没有办法花钱去购买军械,无论是火器还是刀剑,还是盔甲火炮。 私买军械只要一经查出,便是直接以谋逆罪论处。 陈望就算想买,也没有人敢卖。 发展火器,攀升科技这一条路也已经被堵死,私造军械,一样是谋逆。 而且现在陈望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地盘,手底下甚至连一个工匠都没有。 这一切都要等到日后形成了实际的割据之后,拥有足够的力量和筹码之时,才能够去做。 要想建立起一支有别于这个时代的新军,那么最先也是最迫切需要改变的正是思想。 当兵吃饷,拿钱卖命,这就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最为朴素和基本的思想,无论中外。 很多人都认为明末之时就已经开始全面落后于欧洲了。 但实际上这种观念,无疑是站不稳跟脚的。 他们拿出各种所谓的资料,武器,来证明欧洲的先进,明末的落后。 但是却是对于同时期的欧洲军队的表现闭口不谈。 欧洲的某些火器在多年的战争确实在领先一些,但是却远远没有到形成代差的地步。 明朝也并没有固步自封,工部的工匠很容易便仿制了那些火器,并开始运用于军伍之中。 很多人以为的明末,明清双方拿着刀剑长枪,拿着少量的火绳枪,最多加上一点佛朗机炮和虎蹲炮相互交战。 实际上的明末,明清双方大规模的列装火器,使用火炮。 松锦大战,明清双方共列兵二十四万,其火力烈度远胜于同时期的欧洲陆军。 到入关前夕之时,清军中拥有的红衣大炮数量已经迫近了百门,至于威力稍小一些的大将军炮之类的火炮自然也不在少数。 全世界的火器这个时候都在嘭嘭的炸膛,炸膛并非独属于明朝的专利。 使得排队枪毙战术产生的燧发枪,一直到十七世纪的末期,欧洲才开始大规模的列装。 这个时期的欧洲还处于三十年战争之中,整个欧洲仍然是处于一片混乱。 在明末这段时间,欧洲军队仍然充斥着大量的雇佣兵,甚至以其为主,其兵制仍然处于落后的状态之下。 法国在三十年战争之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属于胜利的一方。 正是因为三十年战争,所以法国的陆军取代西班牙成为欧洲第一陆军。 但是在战后统计之时,他们却发现他们实际拥有的军队,甚至不到纸面上的军队的一半,吃空饷的情况极为普遍。 武备、人数、各项物资分配情况皆是参差不齐,编制混乱不堪,衣着五花八门。 甚至连统一的军服都没有,后勤保障体系更是一塌糊涂。 士兵因为领不到军饷而像蝗虫一样,很多时候大肆劫掠,军纪败坏使他们毫无忠诚感可言。 他们能够赢得战争,并非是因为他们更强,而是因为对手更烂。 后人所划分的现代军队、近代军队、封建军队,划分的办法各有不同,众说纷纭。 武器是一个很大的影响因素,尤其是在后世热武器普及,且威力越来越大的时候。 历史已经证明了,拥有誓死勇气的军队在武器存在代差的情况之下,根本不堪一击。 但是一旦双方的军备处于同一水平之时,能够决定战争胜利的便变成了人。 在这个时期,无论是明清还是欧洲各国,都是属于旧军的范畴。 武备之间相差都并不太大,并没有存在代差的情况。 能够影响战局走向的最大因素,正是军兵的勇气和意志。 在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最终能够一锤定音,还是最后的近战交锋。 而近战交锋,便是最考验军兵勇气和意志的时候。 脑海之中只想着当兵吃饷,只想着劫掠发财的旧军,他们的战斗力始终有限。 戚家军之所以强盛,不仅仅是以为戚继光的赏罚分明,不仅仅是因为其对于军事的见解,火器的运用。 更是因为戚继光深谙这个道理,深知思想对于军兵的影响究竟有多么的巨大。 戚继光所做的凯歌,为戚家军的众人所传唱,在其后也逐渐成为其军的军歌。 开口两句便是:“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最后则以“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作为结尾。 第一句万众一心,教导军兵应当齐心竭力,而后第二句以影响民间最深的忠义为切入点。 最后以报效天子以及拯救万民,寻觅封侯,光宗耀祖为结尾。 戚家军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就是一支具备着家国情怀,有着坚定的信仰,领先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新军。 之所以能够血战不退,能够杀伤百众而自身不伤一人。 正是因为他们有别于这个时代,领先了其他人整整一个时代。 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在战场之上正面击败过戚家军,哪怕一次。 陈望缓缓站起了身来,他的动作也引得了校场之中所有人的瞩目。 两千七百人紧密的站在一起,实际上所占的地方并不大。 陈望缓步走到将台的前方,那里新修了一处简易的发言台。 风起明末 第68节 发言台上有三个用铁皮捆扎而成的简易扩音器,确保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传入众人的耳中。 “我是你们以后的营将,我是陈望。” 陈望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随着扩音器的扩大缓缓的在众人的耳畔的响起。 “我出身于辽东,世代军户,你们可能不知道辽东在什么地方,但是这没关系。” “我在崇祯元年当了兵,当兵吃粮,为的只是一条活路。” “我很清楚,你们也和我一样,只不过是为了找一条活路罢了……” 陈望的目光在校场之中一众新兵的脸上游离着。 校场之上,大部分新兵的脸上有了表情上的变化。 他们确实只为了一条活路。 单单只是生存下去,他们便已经是竭尽了权力。 他们本来可以活下去的,虽然过的辛苦。 但是只要想办法,咬着牙总是能够活下去的。 但那些流寇过来,烧毁了他们本就简陋的房屋,抢走了他们的粮食。 拿着刀枪强逼着他们走上了战场…… 第90章 上架感言 这段时间,头脑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很差。 更新很不稳定,实在是有负各位的厚爱,再给各位书友说一句抱歉。 我把上架时间都弄错了,我裂开了真的。 今天0点上架,我6点才发章节,然后首订数据是截至今天12点的,希望各位能点一下订阅。 首订的成绩对一本书而言,至关重要,甚至决定着以后能够走多远,当然追订也一样重要。 最后希望各位追读的书友都能够支持订阅一下。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很多问题我自己也发现了,我会尽力的改正这些问题和毛病。 以后尽量稳定在下午六点整更新,欠的字数一定全部补上。 后补: 上架之后没有多久就感染了疫情,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昏昏沉沉,所以更新有很长时间都不稳定,质量可能有些下滑。 第91章 诉苦 “我很清楚,你们都是无奈从贼。” 校场之上,众人的表情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陈望并没有让募兵官强迫募兵,而是开出条件在各营之中,只招募自愿应征的。 “你们的家人,我会派人去三水城的安置营地之中尽力去找。” 强扭的瓜不甜,强征的军兵心中必然生出怨恨。 这份怨气不应当出现在新军之中,而且也没有人知道这份怨气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出来。 而陈望开出的条件,最基础的是每月一两饷银。 只要被选上,第一个月的饷银由募兵官直接发到手上。 三月之后按照考校等级算钱,普通的战兵如果达到最高的等级,一个月可以拿到二两半的白银。 第二便是,如果有家眷在闯军的老弱营中的,会派人去找寻离散的家眷。 如果尚在的话,可以为其送上粮米,保障其基本的安全。 校场之上,很多人的眼神不再只是麻木,而是多了些许的神采。 他们很多人的本来已经心灰意冷。 但那些走入营中的募兵官却是给了他们一个希望。 虽说很多人的心里都怎么不相信第二个开出来的条件。 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后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希望。 陈望很清楚这些人的心理,不过他并没有开出一张空头支票。 他登记了每一个人的名字,包括户籍,所住的地方,几口人都让人记得清清楚楚。 陈望特地问了左良玉现在三水的情况。 邠州那边已经派了官吏前去管理如今滞留在三水的老弱。 三水城外只有三四万的老弱,安置分籍等事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完成。 到时候只需要按照户籍的索引,逐户盘查就能找寻到人。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信息确实没有什么错漏。 等到调令下来,前往宁州之时必然会路过三水。 到时候有空闲的时间,让这些新兵和他们的家人可以短时间的重聚几日。 一为收军伍之心。 二为在军伍立信。 收心立信。 朝廷的信用在陕西已经是用的差不多了。 “陕西的事情,我很清楚,辽东也受过灾,而且也连年的灾荒。” “灾荒不休,但是赋税、徭役却未止。” “我陈望,只不过是一介武夫。” “在辽东我没有办法,在陕西我也没有办法,我实在无能为力。” 陈望提高了些许的声音,握紧了拳头,重重的敲响了身前的发言台。 巨大的震响声通过扩音的喇叭,轰然传入了众人的耳中,所有人的注意皆是为之一定。 “无能为力!” 陈望提高了声音,再度重复了之前所说的无能为力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并不难理解。 “我们都一样,在面对天灾人祸之时,都没有任何的办法。” 陈望没有再说你们,而是改用“我们”作为代称,将把自己也放在集体的概念中。 校场之上,很多军兵麻木的面孔多了一丝触动。 陕西连年大旱,但是陕西的百姓没有能够等来赈灾的粮食,等来的是一封接着一封的加征文书。 崇祯元年,陕西饥,延、巩民相聚为盗,一年无雨,草木枯焦。 崇祯二年,陕北大旱,延安府县、饿殍载道、人互相食。 崇祯三年,陕北再逢大旱,米脂夏秋无收、秦连岁旱,清涧大饥,连岁皆饥。 灾荒不断持续,不断蔓延,而赈济迟迟未来。 大量的百姓、军卒只能是背井离乡,从贼作乱。 陕西内地承平日久,忽闹兵荒、人无固志、分起从乱。 点燃这第一把火的人并非是什么英雄豪杰,他不过只是一个平常人。 他的名字也很平常,他的名字叫做——王二。 王二在白水发起的民变,犹如是一粒火星落入了干枯的草地之上,霎时间便是引燃了枯草。 大火转瞬之间已成燎原之势,旦夕之间,便席卷了整个陕西。 “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经历,都经历着不同的苦难。”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人,难以清点。” 陈望举起了右手,紧握成拳,高声道。 “很多人都说,命运由天定,无能为力,是命当如此!” “但是我从来都不相信这种说法!” 陈望停下了言语,他的目光从校场之上一众军兵的身上缓缓扫视而过。 “天下间最为痛苦的事情,便是无能为力。” “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的发生,但是却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校场之上很多人的眼神之中都显露出了痛苦。 陈望的话语如同利刃一般,戳到了他们心底最深处的伤疤,揭开了他们痛苦的回忆。 天灾不断,人祸不休,官吏腐败横行,士绅豪强霸道。 面朝黄土背朝天,烈日当空也要在田地之中劳作。 哪怕被烈阳暴晒至皮开肉裂,也不能有丝毫的怠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刻也不敢怠慢。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他们没有等来日子变好,等来的是如潮水般涌来的流寇。 多年辛勤劳作所获的微薄成果都被付之一炬,甚至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风起明末 第69节 一年三百余天,不敢歇息一日。 好不容易收了粮下来,要想交税,还得先要找粮商折换成白银才能交税。 那些粮商用“入称”买进,“入称”比起官称大得多,本来一石的粮食上称之后最低甚至变成了七斗。 粮商以将一石的粮食,按照七斗的价格收入。 而在买米的时候,粮商又用‘出称’卖米,本是买一石粮的钱,却只能买到七八斗。 徭役、赋税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他们的肩上。 “我陈望一路走到如今,我只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十分浅显,十分简单的道理。” 陈望握拳下锤,再度敲响了身前的宣讲台。 沉闷的敲击声犹如是一柄重锤一般,敲打在校场之上一众军兵的胸腔。 “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任何的事物,所有的一切都是‘争取’而来的,没有‘等待’来的。” “如果不去抗争,如果不去争取,如果只是等待。” “那么在未来,仍然还会有无数无能为力的时刻在前方等待着。” “在之前,你们没有办法。” 陈望压低了声音,沉声道。 “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 “你们不再是农民,你们不再长工,你们现在是营兵。” “你们手中拿着的不再是锄头农具,你们的手中将会拿着长枪刀剑。” “没有人再能够随意欺辱你们,校场之上的每一个战友都是你们的后盾,包括我在内!” 陈望环视了一圈校场之上的众人,郑重道。 “你们立下的所有功劳我都不会将其忽视。” “我不会永远只是一名游击,同样的,你们也不会永远只是一名普通的军兵。” “在将来你们也可以成为队长、旗总、百总、把总、千总,甚至和我一样,成为游击独领一营!” …… 注视着太阳逐渐西斜,陈望的心也逐渐的向下沉去,慢慢的归于平静。 白日里所说的一番话只是一个引子,陈望很清楚白日宣讲的效果。 仅凭一席话便想要改变、扭转人的观念无疑是极为困难的。 其实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唤起那些新兵心中的斗志,在众人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真正能够改变其思想的,是接下来的集会。 在这个时代,讲国家,讲民族,讲大义,很多人都不会在意。 因为他们连活着都已经十分困难,仓禀实而知荣辱,衣食足而知礼节。 国家、民族、大义,太过于遥远,太过于虚妄。 幸福的人生多是千篇一律,不幸的人生却各有悲苦。 相同的遭遇,不同的苦难最能够打动人心,使得其感同身受,使得其同仇敌忾。 这些新兵多是三水和真宁、还有宁州周围被裹挟入贼的乡民。 他们基本都是农户、工人,在封建社会之中处于社会之中的最低层,一直以来都是被剥削压迫的对象。 正常的年份只能勉强度日,遇到荒年灾年。 没了粮吃,就得找地主借,春借一斗,秋还一斗三升。 还不上欠款,只能继续欠着,说白了就是高利贷。 很多人被逼着无路可走,只能卖儿卖女,乞讨他乡。 在平日间,他们很多人便已经是受尽了欺凌。 而当那些流寇到来之后,强行将他们裹挟入营。 他们被编为饥兵,临战当先,作为炮灰,朝不保夕。 营地之中,灯火逐渐燃起。 夜晚的黑暗使人畏惧,同时也使人变得更为情绪化。 陈望站在瞭望台上,俯瞰着营地之中。 两千七百人,一共六司的战兵,皆是处于各自的驻地之中。 陈望一共派了六个人去宣讲,下到了每司之中。 现在他身边能用的人并不多。 但是做这件事六个人已经足够了。 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引导,引导着底下的军兵说出他们各自的曾经遭受的苦难。 绝大多数的普通农户或多或少都受过地主恶霸欺凌和侮辱,被卷入了流寇的浪潮之中,战乱使得他们失去了一切。 起初,营地之中只有寥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而后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响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瞭望台上,陈望看得分明,营地之中的很多新兵情绪已经是开始变得激动了起来。 原本传来的喧哗声之中,混杂着哭声一同传来。 陈望并没有慌张,但是他身旁的一众亲卫全都神情紧张无比,皆是擎刀在手。 在他们看来,这是营啸的前兆。 陈望只是抬了抬手,止住了周围一众亲卫的举动,这一切都是在预料之中。 这并非是营啸的前兆,陈望很清楚。 而且就算真是营啸,也不会出什么大的骚动。 这里的军营之中就是连一块大一些的石头都找不到,这些新兵接触不到任何的兵刃。 而与此同时营地之中的哭声也正越来越大,已经是掩盖了其他的所有声响。 第92章 关中 等到第二日的时候,整个营地之中的气氛几乎是与前一日截然不同。 陈望明显能够感觉营地之中的一众新兵们,彼此之间似乎变得更为亲近了一些。 就是精气神都不是昨天所能比拟的,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练兵没有什么巧,只是在于多练,勤练。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只需要练练队列,走走正步,排列一下军阵,总共训练了不到几个星期的新兵初次上阵后,就可以大杀四方的事情出现。 要是对阵的是山贼和组织度极低的流寇,这或许可以做到。 但是一旦面对着正规军或是强军,那些训练了几个星期的新兵,只有被当屠杀的份。 后世的练兵法虽然经过了总结和归纳,还有各种的分析改进,科学了不少。 但就是再科学,也不可能违背规律,在短时间之内训练出一支强军出来。 因此在随后的七天时间之中,陈望全都是让这些新兵练习最为基础的队列和军阵,并没有再教习其他的事情。 在随后的七天时间之中,如同之前在邠州招募的流民兵一样。 所有的队长和队副都是由普通的士兵推举,当然最终宣布任命的还是陈望。 至于副旗总和旗总,则是从原先邠州招募的新兵之中挑选。 由邠州兵中的队长充任旗总,队副充任副旗总。 百总及以上的军官则是暂时不设。 这支军队陈望准备将其牢牢的握在手中。 从局一级的百总到司部一级的把总、千总,陈望都准备任命亲信。 等到胡知义从辽东带人回来,直接任命。 反正新军营又没有什么编制,什么把总、千总也没有个告身,直接任命没有什么合不合理的。 陈望准备让胡知义和胡知礼两人任新军营的千总,至于最后一营则暂时直辖。 至于游兵营中的两个千总,其中一个千总陈望自然是要给陈功,由陈功统管辽骑。 另外一个千总则是任命唐世平,统领步队。 而赵怀良则是作为副手,统管后勤。 如今陈望虽然麾下人才稀少,但是起码已经是能够搭起一个简单的班子了,这也算是一种进步。 在第八天的时候,一纸军令自南方飞递而来。 这道传来的军令可以说是彻底的打乱了陈望原本的计划。 陈望本来以为自己有一段时间可以安稳练兵的时间,能在宁州驻防。 原因正是收到淳化战败消息之后,带领着断后骑兵从三水逃走的一只虎李过。 自淳化之战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之中。 李自成领着精骑一路南逃,西安府的追兵没有拦截住他。 李自成领兵经由西安府三原、富平、蒲城一线,打破了数处乡镇,再度将队伍扩大到了两万余人,一路杀向延安府。 而李过则是领着原本断后三千余名骑兵自三水撤离之后,直接奔向宁州,再从宁州向西南方向直奔平凉府。 原本已经安定下来的平凉府,局势再度被搅得一团混乱。 平凉府军兵出战,被李过击败一次后,不敢再出城浪战。 风起明末 第70节 原本遣返回乡的不少乡民又被裹挟入贼,如今李过麾下也聚集了差不多万人势力,正在大肆劫掠平凉。 所以洪承畴命令他领兵进剿追击李过,将李过驱逐出平凉府。 同时还命令高杰和刘成功在淳化城等待左良玉,随同左良玉一起领兵南下。 同时,陈望也在两日之内收到了关于李自成和李过的消息。 之前在邠州城下遭遇战败的撞天王等部,如今也已经和高迎祥、张献忠、马回回三大部会合。 现在的情况和历史上的情况大为不同。 但就算是平凉府、庆阳府两路的流寇都已经战败的情况之下。 高迎祥仍旧选择了东进,在劫掠了扶风、武功等地,会合了撞天王等部后,流寇主力的军力也达到了恐怖的三十万人。 三十万大军旌旗蔽日,队伍连绵上百里,洪承畴派出的侦骑根本无法窥见全貌。 三十万也只是大致估计的数量,具体的人数根本不得而知。 让陈望感觉情况不妙的,洪承畴带领的明军在兴平遭遇了败绩,向着咸阳撤退。 而给予高杰的调令,是命令他和左良玉两人驻防三原城,戒备敌军。 局势看起来对于明军很不利,洪承畴的举措,明显已经是准备放弃咸阳。 否则洪承畴应该命令高杰和左良玉两人领兵,直接去支援咸阳。 历史的进程已经改变,但是结果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洪承畴现在麾下兵力稀少只能够艰难维持守势。 流寇虽众,但是其攻坚能力极弱,明军只是打防守战基本是输不了。 但是明军也暂时没有办法奈何流寇。 高迎祥所带领的这支部队,可并非是高迎恩和李自成两人麾下带领的散兵游勇,乌合之众。 三十六营超过半数以上的精锐如今都在高迎祥的麾下,野战能力远胜于另外两路。 陈望握持着手中的军令,没有言语。 虽然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但是陈望却是看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李过如今在平凉府搅动的满府风雨,洪承畴这个时候放心派遣他领兵追击。 明显是因为在淳化大捷的表现,他赢得了洪承畴的信任。 同时现在他的手中有九百余名精锐的辽骑,九百余名还算精锐的步兵,合计一千八百人。 那些营兵虽说是残兵,但是好歹也是跟随着艾万年、刘成功等人打老了仗的军兵。 陈望现在的脑海之中有一个想法,一个不能告诉其他的人的想法。 他想要学李成梁在辽东玩的那一套——“养寇自重”。 现在高迎祥、张献忠、马回回等一众三十六营的精锐都集中在扶风一带,向着西安府前进,摆出了进攻的态势。 不过高迎祥和张献忠等人的真实目的,其实还是重新离开陕西,通过潼关逃入河南。 崇祯八年陕西虽然旱情缓解了许多,但是仍然缺乏粮食,这一路上他们裹挟了大量的民众,但是粮食却是越发的捉襟见肘了起来。 他们当初逃入陕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洪承畴会合众将合围而来。 而他们那个时候接连遭逢败绩,损失惨重,不得不撤回陕西。 但是眼下已经是在陕西补充完了兵员,自然是要再度杀入河南。 陕西的灾荒持续之久,简直是闻所未闻。 据《汉南续郡志》之中记载: “崇祯元年,全陕天赤如血。” “五年大饥,六年大水,七年秋蝗、大饥,八年九月西乡旱,略阳水涝,民舍全没。” “九年旱蝗,十年秋禾全无,十一年夏飞蝗蔽天......十三年大旱......十四年旱。” 陕西是整个明末时期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并非是久留之地。 陕西没有充足的粮食供养如此多的人口,必须要再度突入河南,向着湖广和南直隶挺进。 现在平凉府,还有与之相邻的巩昌府中,已经没有了多少流寇的踪迹。 流寇全部都集中在了凤翔府的扶风一带,准备向着西安进攻。 李过领兵逃亡平凉府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被李自成留下来断后,防止左良玉出兵袭取三水。 但是却没有想到李自成竟然在淳化遭逢大败,大量的溃兵北逃。 庆阳府的府城,当时俞冲霄带着三千延绥镇的战兵。 李过哪里敢和俞冲霄交锋,只能是带兵向着平凉府方向逃亡。 现在的李过孤掌难鸣,只是在尽力的挣扎。 陈望所想的“养寇自重”只是一个思路,并非是完全和李成梁一样。 如果能够追着李过进入汉中的话,那么就最好不过了。 现在已经入九月,关中大战即将爆发。 只要拖到了十月,高迎祥和张献忠两人就会向东望河南方向撤退。 只要稍微拖延一下时间,李过就会错失掉唯一赶上大部队的情况。 到时候如果李过想要活命,那么唯一的出路就是逃往汉中府。 汉中府此时匪乱未平,守军空虚。 陈望记得很清楚,在崇祯九年的时候高迎祥和张献忠等部又窜入了汉中。 如果是一路追着李过进入汉中,那么最好可以卡到一个颇为重要的时间点。 那么到时候便有了充足的理由和借口留在汉中。 汉中府如今也是隶属于陕西,但是却并没有收到多少旱灾的影响。 就在陕西各地不断爆出旱灾之时,汉中府在崇祯年间遭遇的却是水祸,而且并不频繁。 整个明末时期,南北各地都出现了大范围的灾荒。 北方受灾最为严重,而后从北一直蔓延到了南方。 不过四川、湖广、两广、江南、汉中这些地方的受灾情况却是并不高。 左良玉在历史上是怎么完成实质性割据,陈望全都一清二楚。 “李自成……” 陈望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他本以为连番遭遇到李自成,是运气不好。 但是现在想来,李自成倒是他的福星。 第一战湫头镇,遭遇李自成,他晋升成为了把总。 第二战淳化,又是对阵李自成,然而他直接一跃成为了游击。 李自成在淳化的逃亡,又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 “等到日后再相见,我一定会好好的感谢你……” 第93章 前进 崇祯八年,八月三十日。 淳化城外的官道之上,一众身穿着青色军装的军卒皆是立正而站。 一面面火红色的旌旗迎风鼓荡,猎猎的响动声萦绕在众人的耳畔。 东方渐白,天色渐明。 陈望头戴红缨毡帽,穿着一身绛红色的箭衣,手挽着缰绳,骑乘着战马带领着十数名亲卫缓步行进在官道的侧面。 官道之上,他麾下两营近四千五百名军卒已经是完成了集结。 得益于战败的艾万年和张外嘉,陈望从败军之中缴获了大量的武备。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洪承畴允诺的第三批军械却是没有送来。 陈望猜想,估计洪承畴是觉得他这一仗缴获了不少的武备。 前线战事吃紧,干脆就直接断了军械的运输。 陈望自然不会不知趣的派人询问这批军械到底会不会送来。 洪承畴可不什么好相与的人,史书之上记载之中洪承畴可谓是睚眦必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要是没有眼力见,到时候被洪承畴记住了,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反正送来的军械甲胄兵刃差不多也就那么百十来件。 淳化战后的缴获,加上之前军中的调拨的军械,现在对于陈望来说其实已经是很充足了。 军中现在共有布面甲共有两千五百六二领,锁甲九百五十七件,棉甲九百七十二件。 铁遮臂两千余件,高顶盔加笠盔共计四千余顶,军服一千余件。 直属的游兵营陈望按照步骑将其划分为了两部,骑兵为前部,步兵为后部。 前部有辽骑八百九十七人,不算曹文诏派来的那五十多名家丁,现在都是衣甲俱全。 高顶顿项盔、外罩布面甲、内穿锁子甲,带遮臂。 皆是身穿双甲,马刀、弓箭、三眼铳全部都已经是备齐。 甚至比他们在张外嘉麾下的时候,装备还要精良。 布面甲的质量参次不齐,里面镶嵌的都是铁片,铁片的多少影响布面甲的防护能力。 风起明末 第71节 而陈望给这一众辽骑是特地选的甲片多的一批,保证其防护力。 后部有两司八局步兵,其中三局是邠州的募兵,一局是隶属于曹文诏前部左司的一局老兵。 另外四局则是艾万年、刘成功当初在襄乐逃回来的残军整编。 这四局军兵说实话,陈望并不想要他们。 但是洪承畴已经是派人送来了,也编入了他麾下营兵队列之中。 陈望现在是不要也得要。 这些人大部分也是陕西人,毕竟艾万年原先是神木的参将,后面孤山副总兵,戍平凉府,麾下的营兵自然多是陕西人。 在之前闯军攻坚的时候,顶在最前面的就是这四局整编后的残军。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军兵完全看不出是败军整编之后的。 无论是守城还是野战都敢打敢冲,或许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们的士气高昂的有些吓人。 而刘成功在不久后,也特意又找了一次陈望。 简单的说了一下当初在襄乐遇伏的事情。 这些残兵跟着刘成功和王锡命两个人杀出重围,刘成功的意思便是让陈望能够不要太过于苛刻。 王锡命终究是没有挺过这一道难关,就在不久前已经是病逝在了西安城中。 陈望没有回绝刘成功的请求,刘成功虽然降为参将,但是资历摆在那里,人脉也一直存在。 而且那四局残兵也没有做出什么违反军律的事情,更没有什么刺头。 现在并非是能够完全只依赖于新军的情况,旧军在现阶段仍然有它的可取之处。 这八局兵,经历了淳化之战后,共有八百七十二人。 但是陈望从原先邠州募来的三局之中,分了一百四十四人去担任新军的旗总和副旗总 实际上,剩下了七百二十八人,暂时没有补充兵力 锁甲配给辽骑,还有一些军官之后,基本没有了。 所以这七百二十八人都只穿戴布面甲,也戴高顶盔,穿遮臂。 其余的甲胄,除去留下一部分的备用外,都发到了新兵营中。 九百三十七件布面甲,还有剩下的铁遮臂,优先供给了新军中的军官和刀盾兵。 而一直没有动用的九百七十二件棉甲则是优先供给了军中的铳兵。 如今新军之中,约有三分之一的人是火铳兵。 这一战的缴获之中没有多少的鸟铳,大部分都是三眼铳。 原因自然是因为,李自成麾下的火铳兵基本列装的的三眼铳,而不怎么使用的鸟铳的原因。 而洪承畴派人运来的军械之中,鸟铳也不并不多,更多也是三眼铳。 因此这三分之一的火铳兵,所有人装备的基本都是三眼铳。 陈望并没有坚持使用火绳枪。 在仔细的权衡利弊,反复思考之后。 陈望发现了李自成虽然学习是他的所用的战法,但是对于见解和运用,却是在他的上面。 他虽然已经十分的慎重,但是还是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 生搬硬套,一味的列装鸟铳,而不用三眼铳和其他的火器。 鸟铳的威力和射程确实要比三眼铳更大和更长。 装填时间有了纸壳弹药之后提高了大半,只需要列五六排熟练的鸟铳兵,便可以做到循环发射,近乎连绵不绝的效果。 但这里有一个十分大的缺陷,就算是连绵不绝,火力密度仍然不能够阻止敌军冲到近前来。 所以在这个燧发枪不成熟,火绳枪技术成熟的时期,无论中外,仍然有大量手持冷兵器的军兵,用来保护火枪兵。 三眼铳打完弹丸之后,后续的装填极为困难和繁琐。 装填时间是鸟铳的数倍,所以一般只是作为一次性的消耗品。 但三眼铳却有一个优点,却是鸟铳无法比拟的。 它的击发迅速,瞬间火力覆盖密度更大,瞬息之间造成敌方巨大的伤亡,可以有效的遏制大量的敌军。 三眼铳虽然射击距离近,破甲能力低于鸟铳。 但是流寇的披甲率极低,能够穿上铁甲的也就是精骑,大部分的马军都只有棉甲,更不用提步队和饥兵了。 三眼铳其实反而是现在的最优选择。 现在面对的主要敌人是披甲率极低的流寇,而不是身穿重甲的后金。 后金再度入关是在崇祯十一年,那个时候卢象升才被征召到北方去防守。 敌人换成后金兵,怎么也要等到崇祯十一年去了。 除去火铳之外,现在军中也还有不少的火炮。 算上缴获,共有二十门虎蹲炮,小型佛朗机五十六门,中型佛朗机二十门。 一部分是洪承畴调拨的军械,另一部分则是缴获自李自成。 还有四门发熕炮,那四门发熕炮是李自成原先在湫头镇伏击战所用的火炮。 在之前淳化战时,李自成也用过这些发熕炮还轰击城墙。 或许是因为效果有限,又或许是因为火药、弹丸什么的不足,因此只是响了几阵,便没有再响。 在逃亡的过程之中,李自成自然是不可能将那沉重的火炮带上。 发熕炮是明时使用的大型火炮,从嘉靖年间开始应用,重量一般都超过五百斤。 所发射的弹丸重逾四斤,发炮之时震耳欲聋,势若奔雷。 用来轰击排列严密的军阵和人潮之时,可以造成大量的伤亡,给予其士气极大的打击。 发熕炮比红夷大炮要轻得多,其射程和威力自然也比红夷大炮要短和弱。 刀盾兵最少,一队之中只有两人,约占了总人数的六分之一。 长枪兵最多,占了差不多半数。 弓手自然是半个都没有,新军招募的全是一些饥兵。 他们要是会射箭的话,早早的就直接升为步队了。 会射箭,会骑马的,不需要什么功绩,只需要说出来,就能被选为马军和步队。 当然还有旗手、号手、鼓手、传令兵等一众其他的职位。 军队的构成不完完全全都是纯粹的战兵,这些军职也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毕竟行军作战,要是光靠扯开喉咙大声呼喊的话,那么就是百人的战场都难以指挥。 新军方面,加上任命的旗总和副旗总,人数已经达到了两千八百四十四人。 陈望制定了一条新规,两营之中所有的军饷,所有人的军饷每个月都由他亲自发放到手中。 现在陈望并不缺钱,所有人全可以发足饷银。 家丁制的弊病太大,陈望并不想继续实行家丁制。 辽骑大部分的军官将校都已经是战死,没有人什么养家丁。 而步卒之中也是一样,没有多少的家丁存在,陈望准备暂时这样顺其自然。 至于新军营,陈望自然是不会让有人蓄养家丁的情况出现。 所有人的饷银除了按照军职的高低发放外,只有每三个月一次的技能考核等级可以影响饷银。 考核等级被分为四级,延续之前分下的上、中、下、不合格四等。 上等每月二两半,中等二两,下等一两半,不合格一两。 不合格者不仅需要加练,还会收到惩处,且考核成绩过差者,还将会被扣除一定额度的月饷。 新兵营的军兵前三个月都是一两的月饷,定下的考核之期是在三个月后,也就是十一月的中旬。 陈望最后回望了一眼居于东面的淳化城。 队伍从他所在的位置,一直蔓延到了东面处于官道尽头的淳化城门处。 现在想起前不久发生在淳化的战事,陈望仍然是有些心有余悸。 以小博大,以寡击众,其中的变数实在是太多。 但是结果是值得的,不仅升任为了营将,还招募了一营的辅兵。 还算宽敞的官道已经是被他麾下的军兵挤得满满当当。 陈望重新正过了头,目光看向了前方,举起了手中的马鞭。 现在仍然还没有到停下脚步的时候。 时间紧迫,情势危急。 容不得半分怠慢和松懈…… 第94章 西京 随着一面高大的黑旗插上了咸阳北城的城楼之上,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几乎同时从城内外响起。 高迎祥头戴白巾,外穿着一件素白色的战袍右袖被掖入腰后,袒露着右肩。 里面则是穿着玄黑色的山纹铁甲,下着龙纹镶金银白战裙,骑乘着一匹白马,立于咸阳城北郊外的一处土山之上。 一众衣甲各异,光鲜威武的将校分立于两侧。 如今的高迎祥已是正式晋为了联军盟主,统领诸营。 这些人都是三十六营之中的营主,准确来说应当是七十二营。 风起明末 第72节 原先王嘉胤、王自用时期,共有三十六营的编制,但是现如今经过了多年的发展和变化。 已经是扩充到了七十二营,高迎祥已经靠着自身的积累的威望成为了正式的盟主。 高迎祥的目光并没有放在咸阳城上,对于身侧那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也是置若惘然。 他的心神全都放在了东面。 咸阳城是明军主动放弃的,留给他们的只不过是一座半空的城池罢了。 明军虚实难测,前段时间洪承畴极为强势,他领兵东进立时便遭遇其迎头猛击。 而后高迎祥更是接连收到了平凉府、庆阳府两路军兵战败的消息。 明军似乎仍有一战之力,虽然四处分兵,但是看起来并非是兵力不足的模样。 只不过高迎祥现在没有选择,陕西已经找不到粮食了,各路的营兵已经是合围而来。 现在聚集起来的人数已经快要达到了三十万人。 三十万人,每天人吃马嚼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要不了两个月的时间,所有的粮食都会消耗一空。 一旦粮食耗尽,他们真就成为了案板上的鱼肉。 高迎祥很清楚,等到那个时候,不用等到明军进剿而来,他麾下的这些人便已经是崩溃,一切都将结束。 这个结果,高迎祥如何都不能接收。 “曹文诏……” 高迎祥低声的呢喃着,他的声音很低,没有人听到他的言语。 高迎祥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怨恨,但是他很好的隐藏着,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若不是曹文诏,王嘉胤也不会死,三十六营也不会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不至于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追的到处流窜。 高迎祥已经是知道的胞弟高迎恩也死在了曹文诏的手下。 而他寄予厚望的李自成也败在了淳化,而且是败在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明军将校手上。 “陈望……” 高迎祥目光闪烁,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外甥本事不小。 但是现在李自成却是被明军之中一个名不见经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将校打的大败。 高迎祥的神色暗沉,这个消息只有他和各营的营主知晓,并没有告诉其他的人。 明军之中,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冒出一个两个这样的人。 先是大小曹,后是左良玉、贺人龙、再是尤世威。 崇祯六年的时候,又冒出来个卢象升。 现在又冒出个陈望。 不过还好,这个陈望是个武将,再如何影响也是有限。 但就算原先三路齐进的计划就此破产,他仍然不得不领着麾下的军兵向东继续挺进。 为今之际,只有转往河南。 虽说在俘虏的降兵之中,高迎祥得到了一个消息,官兵抽调了不少的辽骑南下。 卢象升似乎被调为了总督,如今正督师河南之中。 但就算如此,河南也不得不去,只能尽快抓紧时间了。 再过不久,就是河南的秋收之际,趁着秋收突入河南。 会和了现在仍在河南、湖广等地的其他诸营,便能够再度取得优势。 鏖战多年,明军已经是渐渐的显露出虚弱的势态。 官兵在北方的情况正越来越差,这些年月接连战败。 在辽东崛起了那个新部落,建国称制,自称为“大金”,其战力远胜于官兵。 北面和朝廷打了几百年仗的蒙古人,似乎都已经臣服于了金国。 高迎祥将局势看得很清楚,有着北面的金国作为牵制。 朝廷根本就没有办法全力进剿,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高迎祥转头看向东南方,东南方还能依稀看到明军的军旗。 明军撤出咸阳之后便分成了两路,一路往西安退走,一路往泾阳退走。 张献忠骑乘着一匹黑马,立于高迎祥的身侧。 他没有穿戴盔甲,而是穿着一身深青色的窄袖贴里。 张献忠的面色相对于其他人来说要显得更黄一些,蓄着长须,须长一尺六寸。 虽然自称八大王,但是军中私下多叫张献忠为黄虎。 高迎祥喜怒不形于色,张献忠猜不出高迎祥心中在想些什么。 不过张献忠也不需要猜,如今七十二营之中,他麾下的势力仅次于高迎祥。 “大小曹、左良玉、贺人龙现在都在泾阳和三原,探马回禀,左良玉南下带了差不多五千的兵马,泾阳不好打。” 左良玉当初在平凉的时候麾下只有差不多小三千人,现在兵力膨胀到了差不多五千,这么多的军兵从哪里来已经很明显了。 高迎祥双目微凝,面无表情道。 “不管难不难打,这一战都必须要打。” “宁夏、固原的兵都压过来了,再不走就要被困死在陕西了。” 高迎祥清楚张献忠心中的想法。 “我们之前被骗了,洪承畴麾下兵力绝对不多,如果他兵力充足,绝对不会放弃凤翔府,这没有任何的理由。” “他兵力充足的话,只要把凤翔和平凉堵死,等着宁夏和固原两镇的边军绞杀过来,我们所有人都要葬在陕西,但是他没有。” 高迎祥这段时间已经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洪承畴这段时间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外强中干。 他要是早些进军,恐怕已经是一锤定音。 但是现在时间却是有些晚了,左良玉已经是带兵南下驰援而来。 “就算加上左良玉这四五千人,洪承畴麾下也不过只有一万多人,优势仍然在我们这边。” “只要这一战不输,无论是平还是胜,最后计划都能功成。” 高迎祥转头看了一眼张献忠,沉声道。 “如果战事不利,你领麾下的部众率先突入河南。” “我会在泾阳和三原拖住洪承畴。” 第95章 追击 关中大战一触即发,进程虽有变动,但是历史的车轮却仍然滚滚向前。 崇祯八年,九月五日,高迎祥、张献忠、马回回等众集大军三十万,兵临泾阳城下。 九月七日,陕西各营明军受命,齐聚于泾阳、三原两城,两城共集兵一万五千人。 曹文诏、曹变蛟、左良玉、贺人龙、张全昌、孙守法、高杰、等将皆是至。 九月八日,洪承畴亲临泾阳,留绝命书,誓师决死。 高迎祥领主力进攻三原,张献忠与马回回领偏师进攻泾阳。 三十万大军驻营展开竟达上百里,泾阳、三原两城之外灯火连野,几欲接天连地。 百里连营,烽火照城。 大量的流寇的骑兵四散而出劫掠周边各乡镇。 西安府各地皆遭受人祸,关中各城之外皆是火光冲天,众多乡民被虏掠而去。 围攻七日,流寇兵力不减反增加。 泾阳、三原之下,尸骸盈野,城墙之下积下的血水甚至没过了人的脚踝。 两城的战场,被高迎祥当成了一个巨大的练兵场。 流寇各营饥兵不断被填入了战场,每日自鸡鸣天亮之时,城下便已经是响起了战鼓。 直到太阳落下,夜幕降临之时,流寇营中才会响起收兵的金声。 大量的人倒在了战场,但是更多人却是活了下来。 经历了刀剑和鲜血的洗礼,所有人的心都变得坚韧了起来。 跨不过这一道的门槛的人,没有办法在这残忍的世道中存活下来。 泾阳、三原两城早在八月的时候便不断的加固城防,与此同时,洪承畴还调来了大量的火器。 泾阳、三原两城的城墙之上,一共摆放着二十四门大将军炮。 这些仅比红夷大炮威力要小许多的火炮,多是作为九边重镇城墙上的重炮。 其中一半是炮厂新制的大炮,另外一半则是从大同城城上直接拆下来,一路运送到西安府中来。 不仅仅是西安府的卫军被拉了上城墙,还有大量的协防的青壮。 明军依托坚城,依靠着重炮,还有各式的火器,占据了武备之上的优势。 但是也只是勉强守住了两城,无论军将皆是狼狈不堪。 不过这一切,现在都与正在平凉府的陈望无关。 平凉府东南门户、泾州。 陈望领兵路过泾州,泾州的城门大门紧闭,没有让他们进城。 风起明末 第73节 陈望派陈功前去索要供给粮草,泾州州城中的知州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派文吏打开了粮仓的仓门让陈功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又带着陈功去看了一眼城中施粥的粥棚。 别说供给部队了,平凉府遭遇数度灾祸,泾州城都已经快要断粮了。 陈望没有再派人入城,他很清楚,这些都是徒劳的。 泾州的知州都带派人领着看了粮仓,他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淳化城外的那一场大火,几乎烧毁了李自成所劫掠来的所有的粮食。 所幸在关中大战还没有爆发的时候,洪承畴派人运来许多的粮米,前后多余的粮草约有两千余石,甚至还拨给了四千两的军资。 陈望将其全部换成了粮食,西安府的粮价已经是涨到了四两多一石。 但是粮价再高也要买,四千两的军资一共买了不到一千石。 两营如今有四千五百余人,战马一千五百余匹。 辎重全用骡车或是骡来运送,骡共有五百余匹。 人日食一升,马日食三升。 陈望如今麾下有四千五百人,一天便要四十五石的粮食。 骡马一共有两千多匹一天则要六十石的粮食。 人马合起来,一天就要一百多石的粮食。 骡马对于粮食的消耗远比普通的军兵要多的多,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陈望将大部分的骡马都卖掉的缘故。 骡马确实可以提高一支部队的机动性,使得其可以保持更快的行军的速度,提高其战力。 但是其对于粮草的消耗,却是难以承受。 进剿的时候,很多地方都是残破不堪,米价极高,甚至就是有钱也难以买到粮食。 附近州县虽有接济的责任,但是很多时候知州和知县硬顶着说没有粮食不愿意给。 直接将城门一关,最后事情多半也只是不了了之。 三千多石军粮,可以供一个月左右的用度,省着点可以再延长些许的时日。 但是也极为有限,骡马不能饿着,因为一旦饿了便要掉膘,到时候战力锐减。 而人也一样不能饿着,上阵搏杀若是没有体力,就是死路一条。 洪承畴调拨的军械和粮草只是发给陈望麾下的游击营,发下来两千石已经是极高的一个数目了。 陈望估计,洪承畴很大一部分都是看在曹文诏的面子上调拨的军粮。 另外一营毕竟都没有入编制,自然是陈望自掏腰包来养。 泾州城残破至极,整个平凉府的南部都受灾严重。 早在七月,高迎祥、李自成便带领大军路过泾州。 虽然没有攻下州城,但是却将泾州周边的乡镇都破坏了大半。 如今的泾州城外满目的萧瑟,入目之处,皆是黄乎乎的一片。 树木枯焦,了无生机,没有树叶,也没有树皮,几乎连草叶都不见。 光凸凸的树木在风沙之中伫立着,西风卷着黄沙迎面扑来,四周一片残破的景象。 泾水的水流刚刚只到原先水位的一般,远低于以前的河岸。 所过城镇基本上都已经是成为了一片废墟,路途之上能够看到不少的倒毙在路上的人。 荒野之上骸骨纵横,尸骸遍地。 一路从宁州进入泾州的地界,上百里的路程,几乎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一直到快要出了泾州,路过一个空荡的城镇,在城镇的外围终于遇到了一群约莫二十余人的流民。 那些流民聚集在一处荒野之上,生着火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当陈望闻到了肉香的时候,他不由自主握紧了马鞭,那煮的到底是什么肉,已经是再明显不过。 陈望反复的握紧又松开手中的马鞭,他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怒火。 因为他在那里的营地看到了一群被绑在架上的人。 这些聚集起来的流民并非是从死人的身上割肉,而是从活人的身上…… 数十名辽骑奔出了行军队列,那二十多个流民被轻而易举的射翻在了地上。 陈望面色阴沉,牵引着战马一路走到了那伙流民之前所在的简陋营地。 饶是陈望见惯了尸山血海,见惯了尸骸遗体。 但是陈望仍然是感觉胃中一片翻江倒海。 在那已经沸腾大锅之中,几只断臂已经是被煮的血肉模糊。 而在营地之中,还挂着数条流干了鲜血的胳膊和腿肉。 被救下了几名流民不住的磕头,口中说着令人难懂的话语。 那些被绑住的人身体已经是极为虚弱,解下来之后甚至连站立都没有办法,有一人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 “堆起来,把这里都烧了……” 城镇之中,早已经是化成了一片焦土。 陈望没有下令停留,他给那些被救下来的流民分了些许的粮食,让其望东一直走,往泾州的方向走去,而后便领着麾下的军兵一路继续西进。 随着不断的西进,在路途之上,陈望遭遇了越来越多的流民。 那些流民成群结队往东一直走去,那些倒毙在路上倒毙在荒野之上的人,多是已经成为了白骨。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时日过久,还是因为路过的人割走他们的肉…… 饶是见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但是陈望仍旧是难以接受。 在记忆之中,陕西和山西还有更为凄凉的景象。 平凉府的贼寇本来已经尽数离开,官府重新将被解救的百姓都放归了乡邻。 但是李过的到来,却是让原本刚刚恢复的平静平凉府再度变得动荡了起来。 大量返乡的民众再度被裹挟,好不容易恢复的生产又再度遭到了破坏。 陈望本来心中存着追着李过一路进往汉中的想法,但是现在陈望却是已经是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杀意。 一路上,不仅遇到大批逃难的流民,所有经过的乡镇几乎都化作了丘虚。 而道路和乡镇的周边发现的尸首正越来越多。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道路废墟之上遍布白骨。 连年的灾荒几乎摧垮了陕西的生产,而两次的流寇之祸,更是使得陕西越发的雪上加霜。 只有州县这样的城池才能在流寇的浪潮之中勉强保留。 除此之外,只有那些合并抱团取暖修在一起的庄子,还存在着。 但是这些村寨山庄的外围,无不是挖筑着深濠,高筑着庄墙。 有一处大庄,庄墙甚至比其陈望见过的一些县城城墙修的还要高。 庄外的土地很多都是暗红色,而在庄外的不远处,立着数处规模颇大的土丘,一些地方还有焚烧的痕迹。 空气之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陈望的目光只在远处的那座临山的大寨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现在是九月十五日,他已经领兵经过了崇信,而前方的探马终于是发现了李过军行进的轨迹。 平凉府方向派来的信使也将最新的情报也再昨日送交到了陈望的手中。 马军五千,余众两万,男女老幼皆有。 平凉府的营兵遭遇伏击,败了一阵,现在死守着平凉府不敢再出城野战。 探听的消息也完全不仔细,极为粗略。 这个情报是三天前的情报。 现在李过麾下的军队只怕是会更多。 “我军前方三十里,发现流寇后军马队,约有千骑左右,步队两千。” “流寇骑兵衣甲俱全,步队之中多为青壮,武器不多,没有什么甲胄。” “其大队扬起烟尘无数,远距离难以观察到流寇大部人数多少。” 派到前方的侦骑的回禀极为细致。 这些人都是辽东的夜不收,经常需要出堡探查辽东的情况。 能够作为夜不收的人没有几个是简单的人物,都是军中的佼佼者。 陈望也曾经做过夜不收,在辽东的战功有一级就是在探查情报的时候遭遇一支后金的侦骑队而斩获的。 “继续吊在后方瑶瑶观察,探查道路两侧,查探有无伏兵。” 陈望抬起头,果断的下达了军令。 “命,全军披甲!” 流寇最为擅长的就是设伏于官道左右。 一旦发现了官兵追击,便会加快速度,找寻机会在道路两侧隐藏伏兵,令人防不胜防。 从崇祯三年起到现在五年的时间之中,明军虽然已经是再三小心,但是还是不时会中伏遭败。 虽然李过现在只是一头丧家之犬,一路逃亡。 但是阴沟里面翻船并非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众辽骑都是基本都是双马前行,一匹马驮扶军械甲胄,另一匹则是骑乘行军,不过有时候也会下马牵着战马行军。 甲胄的穿戴虽然有些繁琐,但有过针对的训练,众人很快便已经是全部完成了披甲。 就是邠州募集的那三局新兵,还有募征的那些辅兵,都已经是颇为熟练。 风起明末 第74节 一路过来数百里的路程,那些辅兵并没有多少人掉队。 这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人大多都是农户,耐力本来就好。 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绑腿的功劳。 绑腿可以防止长时间行走后血液下积到腿部,从而缓减腿部疲劳,增加部队行进里程。 绑腿是最为简单的,也是最为廉价,可以获取的装备。 在淳化的时候,陈望就让人从西安府买了不少的麻木将其裁剪为了长布条,让所有的军兵都打上绑腿。 陈望牵引着战马,环顾着四周。 而后从马鞍的旁侧取出了一张地图。 现在已经路过了崇信三日的时间,马上就要到华亭的位置。 华亭地势相对于崇信要平坦许多,地势开阔,没有多少可以设伏的地点。 追击上去,只需要一鼓作气击破其后队。 按照流寇的一贯行为必然会选择断尾求生。 华亭再往西南是通往巩昌府,往东南便是凤翔府,如何追击便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若是李过逃亡到了凤翔府,那么在之后就很难阻止去往关中一路逃窜而去……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这段时间反复高烧,然后涕泪交加,眼睛连屏幕都看不了。 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有睡觉,吊了水,终于是好多了,但是还处于持续低烧中。 刚刚上架就出了这么多事,耽误了更新,实在是对不住一直以来追更的各位书友。 我体质可能是太差了,以后有机会一定抓紧锻炼。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久就可以恢复正常更新了,先给大家说明一下,不会太监,请务必放心。 第96章 杂乱 行军扎营陈望见过曹文诏的布置,耳濡目染之下也是有些心得。 《纪效新书》、《练兵实记》之中也对其有所描写,在成为把总之后,陈望也并没有手忙脚乱。 在之后有唐世平的协助,无论是统筹一司,还是统领一部都没有出问题。 从淳化移两营一路至宁州,再从宁州移营至泾州,数百里安全的行军历程,陈望也慢慢的熟悉了行军扎营的一切。 将理论和实际慢慢的结合再在了一起,不再只是纸上谈兵。 这一路来,基本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是陈望在安排。 陈望并没有将其下放给唐世平,也没有下放给陈功,或是赵怀良等人。 作为营将,他必须要先学会一切,适用战场之上的节奏。 唐世平、陈功等人当然也要学习,他们要学习如何当一个称职的千总。 这其中胡知礼的任务是最为沉重的。 新兵营大部分事情都需要他帮忙处理。 陈望原本是安排胡知礼和胡知义两人作为新军营千总,各统领一部,自己直辖一部。 但是胡知义现在还在辽东,算算时日,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只是刚刚抵达山海关。 陈望领着军队一路行军追击,他也明白了洪承畴让他一人独自领兵追击李过的其中的意思。 关中的大战,多他麾下这一千多的兵力不多,少他这一千多人不少。 让他追击李过的意思很简单,正是因为他的经验太少。 虽说湫头镇殿后战打的漂亮,淳化之战是大胜,从战果上来看可谓是史诗大捷。 但是这些都是奇计。 两军交锋,其实更多的,还是堂堂正正之阵。 开大阵,对大敌,两军对垒,步兵的阵列如墙一般相互绞杀而来。 两翼骑兵缠斗搏杀,炮兵占据高地轰然发炮。 前阵之间铳枪齐鸣,硝烟弥漫,又被弓弩所射穿。 行军作战,却是不能指望时时有奇计,刻刻有机会。 历来兵者,凡在史书之上留下偌大的声名者,又有哪一位是单单依靠着奇计的? 行军打仗之类的事情,尤其是后勤的事务,陈望几乎没有多少的熟悉的。 这次独领一营,因为唐世平有些后勤方面的经验作为协助。 还有那个西安前卫的罗桂忠传授的一些经验,所以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和罗桂忠还算短暂的相处之中,陈望也改变了对于卫所军中的一些看法。 这些卫所军的军官,他们的官职基本都是世袭,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一代绵延下去。 边军的卫所军官因为边患的问题,卫军军官阵亡不在少数,因此还有底层升任上去的军将。 但是在内地的卫所,却是基本没有任何的变化。 内地的卫所的那些军户过的几乎就是奴隶的生活,他们早已经是沦为军官的佃户,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 之所以发生这样的演变,并非只是人的问题,更多的是卫所制度本身的问题。 罗桂忠虽然没有怎么上过战场,但是他的家学确实渊博。 陈望借阅了一部分罗桂忠手中的一部分兵书,其中有一部分对于行军作战,安营扎寨写的极为详尽的地方。 不同于那些文人异想天开,凭空想象所著的什么兵书写的那样晦涩难懂。 罗桂忠家祖所写的兵书,基本就是用最简单的大白话描述。 在行军作战、扎营安寨之中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况,并且将如何应对的办法都写的清清楚楚。 罗桂忠只是指挥佥事,真领兵出征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理应是卫指挥使或是指挥同知领兵。 罗桂忠是袭他父亲的官职,初登高位,毫无根基,最终被推着领兵来到了淳化。 一路过来,磕磕碰碰,要不是靠着祖辈的兵书,加上几名千户还算是有些本事。 只怕是根本到不了淳化,队伍就已经是哗变逃亡了大半。 陈望没有太过于轻视罗桂忠,卫所军官和营兵完全是两个体系。 很多事情卫所军官做的,但是营兵却是做不得。 淳化的军功陈望也给罗桂忠分润了一点,也算是结了个善缘。 只要是卫所都养有军匠,有自行制作火器的能力,大的卫所甚至有专门的军械局。 陈望心中清明的很,西安府和汉中府相邻,以后只要站稳了脚跟,或许可以通过罗桂忠弄来很多的东西…… 不过现阶段,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应当放在李过的身上。 站在官道的旁侧,陈望注视着泾州知州送来的舆图,这幅舆图一看便是已经有些年头了。 但是这并不要紧,毕竟十几年之间地势可不会有什么大范围的更替,地名地标也不会有什么缺失。 出了华亭之后,有两条官道,一条是往西南通往巩昌府,另外一条是往东南,直通凤翔府。 不用想,李过绝对会优先选往东南直通凤翔府的道路。 毕竟现在高迎祥、张献忠等一众主力都在凤翔府的东面,越是靠近他们,自然越是安全。 陈望现在感觉压力巨大,现在没有人能够给他提出建议,他必须要独自做出决断。 而他自己的决断将会极大的影响后续的一切的进程。 一旦选择出错,所有的代价都需要他自己来承担。 只有陈望自己清楚,自己的军事水平是几斤几两。 湫头镇殿后战,遇到的是流寇这群不知道火器战法的愣头青。 淳化大捷,靠的是高杰突如其来的反正。 自己真正的军事水平,现在完全就是一个军事小白,可能还不如纸上谈兵的赵括强。 舆图描绘的很细致,但是对着舆图和设身处地却完全是两码事。 战局瞬息万变,一切皆有可能。 对着舆图,一条条的山川河流和绘图在陈望的眼前不断的教诲。 陈望只感觉到一阵的眼花缭乱,陈望根本没有任何的头绪。 一个个计划被不断的思索出来,但是最后的关头,陈望却总是感觉计划不妥,可能会出错漏,自己将其否决。 抬起头,官道之上一众军卒正沉闷的向前行军。 道路蜿蜒着向前,两侧的山岭宛如盘龙一般遮蔽了所有人两侧的视野,提供了最大限度的隐蔽。 熟悉的脚步声,让陈望原本杂乱的心絮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陈望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 现在的李过,恐怕比他要更急切的多。 而且李过的军事水平也并没有多高…… 第97章 潜越 陈望最后的推断确实正确。 现在的李过几乎是一日三惊,连路来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风起明末 第75节 当初李自成带领着大军南下进攻淳化,留下李过带领少数的骑兵殿后,防止左良玉从邠州带兵进攻三水。 平凉府、华亭城外。 李过执缰立马,凝望了一眼不远处残破的华亭城,脸上阴云密布。 回首看了一眼正在官道之上快速行进着的一众军兵,李过的脸色并没有多少的缓和。 他带兵从三水撤退之后,官兵似乎并没有派人追击而来。 但是李过却是一直心神不宁,这一路劫掠了平凉府不少的乡镇。 最后终于等来了官兵,那一支官兵是平凉府的营兵,有两千余人。 等来了进剿的官兵之后,李过的心神终于是松懈了许多。 所有打老了仗的流寇都清楚一件事。 如果迟迟没有听到官兵的消息,唯一的可能就是官兵已经是将他们全都包围了起来,正从四面八方进剿而来。 当初在山西是这样,在兴安也是这样。 官兵大举进剿而来,初时都是一片寂静,等到合围之时,便犹如雷霆万钧。 所以李过一直都是惶恐不安,直到看到了进剿的官兵,他才放下了心来。 李过本来感觉官兵兵少,于是驱使饥兵进攻,想要以人海战术击破这支官兵。 结果自然是官兵获胜,平凉府的营兵虽然是弱,但是也不是李过带着一支残兵败将能够啃得动的硬骨头。 就是后面伏击战战胜,但是李过也无法阻止平凉府的营兵退走,以他现在的体量,没有办法将其全部吞下。 那支平凉府的营兵似乎没有多少的战意,稍显颓势之后,便退走了。 “周围还是没有官兵的消息?” 李过眉头紧蹙,这段时间他总是感觉心神不宁,但是派出去的探马和侦骑回禀却又是说一切正常。 “周边还是没有发现官兵的踪迹……” 一旁的副官抬手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说道。 李过这段时间实在是有些神经质,他的紧张不仅影响着自己,也影响着军中的所有人。 李过经常下令一下向北,一下又向南,不断的转移方位,弄得底下的人都是叫苦不迭。 那副官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对了,前几天俘虏的那些个营兵,今天早上说了些重要的信息。” “闯王和八大王现在领兵正在进攻西安府,洪老贼现在将大部分的官兵都召到了西安府里面。” 那副官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是觉得想通了所有的关窍。 “官兵本来就不多,恐怕平凉府的那些个营兵就是来剿我们的所有官兵了。” 李过眼神微凝,下意思的点了点头,入陕进剿的官兵的确实很少。 洪承畴那边一直是风声大雨点小,说是什么数万大军,但是他们连月来遭遇的明军就没有过四千之数的。 “现在已经进了华亭的地界。” “转过山后,直接往东南走,往凤翔府去。” 李过对于副官的话已经是信了几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仍然还是不宁。 “军中的粮食还够吗?” 李过偏过头问道。 “平凉府粮少,这些天筹到的粮食,还能吃上十来天。” “不过没事,等进了凤翔府,就地筹粮不难。” 李过点了点头。 所谓的筹粮,其实就是劫掠。 十来天的时间,足够从华亭往东南深入凤翔府了,只要遇到了州县,有人烟,补给就好解决。 “那就还按照原来的计划,你领三百精骑去开路,老弱都放在中间,马军护住两翼,步队押后。” 李过犹豫了一下,向着身后看了一眼,沉声说道。 “小心些总是没有错,道路两侧一定要探查清楚,我领兵押后,情况不对立即撤退,不要缠斗怕。” 李过原先麾下一共只有三千骑,其中精骑只有七百人,其余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马军。 在进入了平凉府后,又扩充了一千多骑,凑了五千左右的骑兵。 李过如今带领的精骑,其实真正称得上的精骑的只有四百人。 李自成在三水城击溃了张外嘉,劫掠了三水城,获取了不少的马匹和盔甲。 所以很多马军被提拔为了精骑,很多步队被提拔成了马军。 现在李过麾下的七百精骑,其中的三百多人就是这样从马军升为的精骑。 但这些新晋的精骑他们虽然衣甲齐全,但是骑术等各方面仍然达不到精骑的及格线。 严格来说,他们只是穿上了甲胄的马军。 而那些新的马军也不过只是一群骑马的步队,甚至连骑马冲锋都做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在淳化,陈望可以大胜的原因之一。 两军对战,人数多很多时候是一项优势,但有时候也会成为劣势。 李自成麾下军队陡然扩充了数倍有余,引得的秩序混乱,管控困难。 那些新晋的精骑和马军不仅没有使得其战力得到多少的加强,反而是使得军队变得臃肿,指挥变得困难。 李自成在淳化逃亡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原本想要约束麾下的精骑和马军,但却无法再做到犹如以前一般如臂使之。 现在李过麾下的新招的这一千余名马军,不说骑术如何,甚至有人骑得都不是马,是骡和驴。 精骑是一人双马,其余大部分的马军都只有一匹马使用。 李过虽然心神还是不宁,但是他已经是想不出了更好的办法。 他带着的四百余骑是他全部的家底了,人皆双马,衣甲具全。 其中三百多人都是出身于边军的边骑,无不是弓马娴熟,能征善战之辈。 李过已经是打定了主义,无论是步队还是马军抛下都无所谓。 只要他能够保证麾下的这队精骑不失,反正天下处于水火之中。 要不了多少的时间,便可以再度聚集起数万乃至十数万的“大军”。 李过带领着精骑押在后队的前方,转过了华亭,一路向着东南行了近十里,一路上李过的心弦一直紧绷着没有放松分毫。 日近黄昏时分,一切仍是风平浪静。 眼睁睁的看着太阳落入了群山之中,李过才彻底的放下心来。 营地之中灯火亮起,各式简陋的拒马和障碍被竖立在外围。 虽然放下了心来,但李过却仍然是谨慎的布置着营地周围防御措施。 李过的心神全都放在了营地的四周,对于数里之外所发生的一切却是茫然无知。 第98章 罗门 天刚放明,李过便已经是下了拔营的军令。 一万七千多人再度拔营,乱哄哄的顺着道路向着东南方继续奔走而去。 罗门山上,陈望在山顶将一切都看的一清二楚。 “敌军先锋共有两千余人尽皆骑兵,其中精锐约有三百之数,后续饥兵有两千人,中军骑兵千名,三千饥兵护佑老弱。” “后队有饥兵三千,骑兵千余人,半数为精骑,一只虎李过的旌旗立于后军。” 背负着令旗的夜不收简短有力的汇报着他们探听出来的情报。 这些出身于辽东的夜不收,和他们打交道打的最多的是建州的女真,还有北地的蒙古游骑。 他们熟悉战阵,知道应该如何隐蔽自己,如何探查出最多的情报。 流寇的侦骑和探马和他们相比,就像是稚童和成人力量之间的差别一样。 李过所领的部队现在就像是不着一缕一般呈现在陈望的眼中。 陈望微微颔首,示意了然。 “再探。” 探听到的情报显示李过麾下精骑有七八百人,四千的马军,饥兵有八千人,没有步队,其余的都是老弱。 李过麾下拥有的精骑和左良玉当初给他的情报一致,马军要多了些许,但马军得到扩充属于正常。 探听的数据,误差不大。 对于精骑、马军、步队、饥兵的划分,明军的哨探一般是先看有没有战马,再看其有没有甲胄,最多看拿什么武器。 有战马的都会被划分为骑兵之中,有甲的被算为精骑,无甲算为马军。 步队和饥兵之间,武器杂乱、甲胄稀少的是饥兵。 甲胄颇多,武器统一的是步队。 流寇之中,步队多手持长枪,鏖战之时结枪阵进攻防御。 陈望的目光在远处缓缓而来的李过军上不断的游离。 就在他所在的罗门山右侧山谷之中,八百多名辽骑此时已经是严整以待。 借助着平凉府给予的地图,以及从崇信县为了高价悬赏而来向导带路。 花费了一日一夜的时间,陈望带着八百余名辽骑一路翻山越岭,赶到了罗门山。 罗门山横陈于华亭县前往凤翔府的道路之上。 风起明末 第76节 自华亭往凤翔,先是一路往东南行走,经过罗门山后,地势一片豁然开朗,分出两条大道。 第一条大道直直向下往南而走,直入凤翔府。 另一条道路往东斜走,直入白石原,通往平凉府最东南的县城灵台。 罗门山是最好的截击地,官道两侧的山势在这里开始最为险峻,道路最为狭窄。 虽然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但是只需要数百人却可以轻而易举拦截数十倍以上的敌人。 凝望着山岭远处那越来越近的敌军大部,陈望并没有感到任何的畏惧。 李过麾下有一万七千人,他麾下八百对一万七,一比二十一的比例,看起来兵力悬殊。 但是实际上李过麾下能战可战者,却只有那寥寥七百余的精骑。 那些饥兵和老弱战斗意志薄弱,根本无用,一旦开战反而会成为累赘。 而那些看起来声势浩大的马军,大多不过是骑马的步兵,连驾驭战马奔驰都有人难以做到,更别提什么上阵搏杀。 李过领其中四百余名精骑殿后,明摆着就是信心不足,他是在防备遭到突袭。 李过心中恐怕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一旦事不可为便带兵立即逃窜。 李过现在就是一只十足的惊弓之鸟。 之前平凉府营兵和李过之间的交锋本来看的陈望极为奇怪,但是现在串联起来都想得通了。 李过虽然伏击成功了,但是却并不想真的死战,在取得小胜之后便先行退走了。 山风阵阵,带起一片朔风之声。 飞鸟回林,罗门山上已是空无一人。 官道之上,马蹄声沉闷,脚步声杂乱。 李过面色阴郁,两侧的崇山峻岭都让他心绪难宁。 入目之处尽是焦黄之色,山岭之间的草木随风摇曳,这些本是平常之景,但却是都让李过感到心惊。 李过本身就没有多少独自领兵的经验,他在李自成麾下只是兼管一队。 更多的是靠着血脉之间的关系,李过的年龄不大,甚至还未年满二十,冠礼都还没有来得及行。 李过竭力的维持着正常的神色,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让旁人看出自己的惊慌失措。 一旦被人看了出来,只怕是队伍还没有等到敌军进攻,就先一步分崩离析了。 “前面就是罗门山了,越过罗门山南下就是凤翔府。” 身侧一名亲卫低声的禀报了一声。 在陕西,流寇们并不需要地图,因为他们自己就是活着的地图。 他们熟悉陕西的草木,熟悉陕西各府的地形。 李过点了点头,振奋起了些许的精神。 远处高大的罗门山让李过心安了数分。 越过罗门山,地势将会陡然开阔起来。 凤翔府此时已经是一团乱麻,明军全面收缩,凤翔府内的明军全都龟缩于各个城池之中防守,不敢出击。 只要进入了凤翔府,便可以一路轻行进往关中,就此解除威胁。 李过举起了手,想要下达的新的军令,带领精骑前往前军。 但是他的军令的并没有来得及下达下去。 就在前方,已经是传来了数阵犹如爆豆一般的炸响声。 “砰!砰!砰!!” “砰!砰!砰!!” 李过面色陡然一白,猛然抬头看向前方。 他虽然年岁尚浅,但也是跟着李自成一路转战,这爆响声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只有大量的三眼铳齐放,才会有这样的威势! 李过清楚的看到,就在前军的位置,大量的硝烟正腾飞而起。 而后伴随着爆豆的炸响声传来的是无数人痛苦的哀嚎声。 前军方向,湛蓝色的旌旗疯狂的摇动着,那是遭遇伏击的信号! 李过浑身如坠冰窟,他所预料的最坏的情况终究还是来了。 “全军止步,列阵迎敌!” 短暂的慌乱之后,李过迅速的恢复了冷静。 未知的永远是最为恐惧的,真当危险降临之时,那属于青年人心中的血气也被激荡了起来。 李过跃马执鞭,厉声道。 “军阵既定,移步出言者,杀无赦!!!” 第99章 变数(4k) 凤翔府、水落城。 九月二十日。 水落城地处平凉、巩昌两府交接之处,立于关山川道之间。 外有水洛河,环城流过,连通两府,宋时为宋军抗击西夏之关隘要地。 但自从明朝建立之后,明军不断的扩充势力范围,夺回旧土。 这座曾经的边关重城如今已经是失去了他本来的作用,变成了内地一座普通的城池。 唯有那城墙之上的伤痕,让人能够回想起来,这座城池曾经经历了多少的风雨。 水落城此时的城门紧闭,城墙之上站满了大量的手持着武器的壮丁。 守城的军民目光皆是放在不远处的官道之上。 就在城外,一支衣甲混乱的军队正顺着残破的官道向着西南方缓缓前进着。 城外的那股流寇足有万人以上,虽然看起来好像吃了败仗,但是水落城的守备根本不敢出城。 整个水落城千名的兵额,实际不过只有三百余人,军械都不足,拿什么去打?他只希望这群瘟神赶快离开水落城的地界,不要脑子一热前来进攻水落城。 水落城守备心中所想的事情,李过并不清楚。 不过就算清楚对于李过来说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别说是什么三百人,就是三十人,他都不会去打水落城。 因为就在他的身后不到二十里外,一支明军犹如跗骨之蛆一般吊在他的身后。 此时的李过已经是狼狈不堪,他身上的锦袍早已经是不知道丢到了何处。 头上的高顶盔已经是换成了笠盔,原先的高顶盔已经是遗落在了战阵之上。 一身鱼鳞亮甲也已经是布满了风尘处于无暇打理状态。 李过现在想想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就不由的通体生寒。 他本想带领军兵往凤翔府走,但是在进军的途中,在罗门却遭遇了明军的伏击。 伏击他们的明军一共只有八百余骑,前军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 马军被冲散,饥兵的军阵也被冲溃。 他咬牙带着精骑想要冲上一波,但只是一个照面就直接落入了下风,甚至他自己都险些亡在了阵中。 现在回忆起来,李过都有些止不住的后怕。 李过亲眼看到那官兵的将校只是在一个交马之间便连杀两人,破开了一阵。 那个时候李过第一个想起来的人是曹变蛟。 但是曹变蛟一般都是穿锦袍,着赤甲,在整个明军之中可谓是独一份,极容易辨认。 如果不是因为官兵那领兵的将领穿的不是赤甲,李过都以为此人就是曹变蛟。 那官兵将校麾下的骑兵衣甲具全,皆是精甲厉刃,一眼便知是百战的精锐。 他麾下那些边军出身的精骑,就像土鸡瓦狗一般被屠戮。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官兵骑兵在最后并没有乘胜追击太远的距离,让他逃出了生天。 李过那个时候并没有多想,他只是庆幸成功的逃的了一命,领着兵向巩昌府的方向逃离。 真正让李过察觉到奇怪的是在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准备通过巩昌府的张家川,再从张家川前往凤翔府。 走之前高迎祥和张献忠曾经走过的道路。 但是这一次,官兵的骑兵又犹如鬼魅一般挡在了他们前行的必经之路,这一次甚至还多了两千多的步卒。 纵兵试探性的冲击了一波后,李过直截了当的领兵直接撤走。 而后李过回想起来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在罗门之时当时那支官兵的举止极为奇怪,就像是故意放过了他一样。 而在张家川也是一样,官兵只是追击了数里,便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现在那支追击着他官兵就吊在他身后的二十里左右,不远也不近,就一直保持着这个距离。 李过现在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够用了,他不能理解吊在他身后的那支官兵在想什么。 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剿灭他,但是那支官兵就是远远的吊在后方,似乎根本没有剿灭他的想法。 两次阻截,似乎就是不想让他往凤翔府走,想让着他往巩昌府的秦安方向去走。 派出去的探马在前日终于探听到了消息。 官兵的探马侦骑自行回撤,直接将观察的位置放给了他们。 风起明末 第77节 这探听到的消息,也是官兵放给他们的消息。 追击他们的官兵数量有近五千余人,衣甲齐备,旌旗具全,队列极为严整。 官兵岔路口分兵两路,一路继续吊在他们的后方追击,这一路有约莫一千六百余人。 而另一路则是直接南下,往张家川的方向进军,全部都是步卒,约有差不多三千之数,全是步兵。 李过有巩昌府的地图,他很清楚这支往张家川方向进军的部队是干什么。 一路往南至张家川之后便是清水,从清水南下,就是秦安的东面。 联合之前两次官兵拦截他带兵前往凤翔府的行为,这支官兵步队的目的也就显而易见了,就是准备拦截在秦安以东的官道之上防止他向着凤翔府方向逃离。 李过面色难堪,涨红了脸,他现在感觉自己就是被猫戏耍的老鼠一样。 身家性命全部操于别人之手的感觉并不好。 探马回报的这一消息,明摆着就是官兵的将校在告诉他,不要再想着往凤翔府走,老老实实的望秦安、秦州一线走。 李过现在已经是彻底了熄了继续前往凤翔府的心思。 眼下已经是九月二十日了,关中只怕已是乱成了一锅热粥。 该打的仗,不该打的仗都打了,现在多半已经到了大战的尾声,他现在赶过去已经是彻底了晚了。 凤翔府去不了,关中不能去,他现在必须要另谋出路。 看着眼前已经开始泛黄的巩昌府舆图,李过只感觉头疼欲裂。 摆在他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条,就是再通过了水落城后,一直往南,往秦安、秦州一线一直走下去。 而后继续深入巩昌府的腹地,一直往着南走。 “难道真的要往四川走?” 李过看着舆图之上和巩昌府的接壤的地方,再度感到一阵头大。 巩昌府的西面是临洮府和岷州卫,临洮府有军镇,岷州卫也有营兵驻守,还有不少的羌兵。 往西走就是阎王桌上抓供果——找死。 北面自然不用考虑,巩昌府的北面是靖虏卫和平凉府,他就是从北面来的,再往北逃那真是脑子出了问题。 东面凤翔府,官兵已经是设下了防御,插翅也难飞。 现在唯一能供选择的只有南下一途,而巩昌府的南面,一是和四川省相接,二则是和汉中府相接。 “不能去四川……” 李过面色微僵,断然否决了自己脑海这一想法。 去哪里都不能去四川。 那些川兵个个都是疯子,打起仗来比各镇的边军都还要狠。 尤其是那些拿着白杆长枪的土司兵,更是恐怖。 崇祯六年,他们合兵数万众围杀四川石砫土司马凤仪,众将精锐尽出,死伤大半,终于才将其击毙。 崇祯七年的时候,张献忠领兵攻陷了川东重镇夔州,聚兵五万余众。 结果被秦良玉追上,打的丢盔弃甲,仅余千骑而还。 而后闻川兵至,三十六营无有不胆寒者。 八大王张献忠出身边军,原是延绥镇的营兵,因此麾下聚集了不少的逃兵亡军,战力在诸部之中仅次于闯王高迎祥。 李过很清楚自己的本事,四川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敢进犯,是有理由的。 一是因为地势的原因,通蜀之路往往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二则是因为川兵勇猛敢战,战力惊人。 三则是川兵不同于那些从各地征调而来,在陕西、河南进剿的官兵,对于进剿持消极态度。 川兵都是本土人,因为保卫乡土,而战意高昂,顽强不退。 张献忠不信这个邪,然后就被打的丢盔弃甲。 李过的目光向着东南方游离而去,四川省是绝对去不了。 那么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往汉中府走。 李过神色阴郁目光闪动,他不知道身后到底是谁在追着他。 但是似乎那官兵的将领就是想要他往汉中府的方向走。 但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官兵的将领不直接剿灭他,反而是架着他往汉中府的方向走。 他的目的是什么,他这样的好处又是什么? 李过按着太阳穴,缓缓抬起了头来。 耀目的阳光照着他浑身难受无比,他只感觉头脑昏昏沉沉,头晕目眩,差一点便没有站稳。 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怎么去想都没有任何的头绪。 但是他没有任何的选择,他不得不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 因为只有这样走下去,才会有一线的生机,其余所有的道路都已经是被封死。 …… 李过自然是想不到陈望的想法。 因为现在除了陈望之外,没有人清楚将来会发生的一切。 现在跟别人说,崇祯一共只有十七年。 等到崇祯十七年时,李自成会占据西北,建立大顺,带领着数十万大军攻占北京城。 而后李自成被清军击败,兵败一片石,直接抛下北京城一路溃逃,在数月的时间丢掉大片的土地。 最后占据中原,统一天下是北地的清庭。 这些是原本的历史,但是现在说出来,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哪怕是最有远见的人也会笑出声来,毫不相信。 北地的后金确实已经成长为了心腹大患。 但是长城防线仍在,九边仍然能够支撑。 整个后金人不过百万,兵刚满十万。 而大明拥有两京十三省,亿万之民,百万之兵。 曾经的瓦剌何等的强盛,一度兵临北京城下,但是现在又如何? 曾经的俺答汗威震漠北、名动漠南,蒙古诸部皆受其节制,一度占据上风,但是现在又如何? 后金虽然现在击败了蒙古,收编了蒙古多部,但是充其量最多不过是一个新的俺答汗罢了。 而内地的流寇也不过是癣疥之疾,虽然看似声势浩大,但是等到新兵进入河南,就能彻底将其锁死于河南、陕西两地。 流寇不堪战,只不过是因为四处流窜因而难以剿灭,绝无可能兴盛起来。 这些想法,就是如今明庭之中大部分文官武将的主流想法。 他们的想法如此,极为正常。 只是没有人清楚,大明这栋大厦不仅仅外表已经是百孔千疮,更为严重的,其实他的根基。 在地下看不见的地方,明帝国的根基早已经是被无数的蛀虫给啃噬的破败不堪。 万历年间的余晖正在消逝。 没有人意识到流寇并非是军事上的问题,而是政治和民生上的问题。 连绵不断的加派和索饷,甚至于寅吃卯粮。 在灾情惨重的区域,不是真的没有赈济,上报后经过核实,朝廷或多或少会派遣大臣前往赈济或是免除一定的税赋。 但是州县官吏得到了免税或是赈济之后,却还向民众督责逋赋,继续要求其上缴赋税。 很多地方遭受兵荒,农稼失时,但是地方官员为了政绩,却是仍令民众照旧缴纳税粮。 民众逃亡,土地荒废,地方官员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他们将逃亡民众的税赋积压到其余还未有逃亡的民众身上,名为“代纳逋欠”。 官吏逼迫甚急,很多人索性连熟田也抛荒不耕了,逃亡因此成风。 野火如何能够扑灭,流寇又如何能够剿灭的完? 陈望牵引着战马,顺着官道缓缓向前。 两次的拦截战都打的极为漂亮,他也依靠着武勇和战术赢得军心。 现在的流寇正顺着他划下的道路一路往南走去。 陈望手执着马鞭,神色深沉。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陈望已经是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隐藏自己的心绪。 惊慌失措,只会使得三军慌乱。 胸有成竹,可以安定军心,稳固士气。 计划其实并非一帆风顺,但是陈望并没有将其表露出来。 因为很多事情只需要主将一人知晓即可。 巩昌府送来了一封军报。 巩昌府中并非如同之前所说的没有流寇。 现在的巩昌府内,还有流寇盘踞,都是九月之初从凤翔府流窜而来的匪寇。 其中有两股贼寇人数最多。 风起明末 第78节 一部在秦州的东南部,位于嶓冢山北,其首领是四天王李养纯,部众约有一万五千人。 另一部在秦州南面的高桥附近,位于嶓冢山南,其首领是爬天王,部众约有八千。 两部依托嶓冢山而立,以为据点,劫掠周边各州县。 如果李过和他们两部合流,事情将会变得极为棘手…… 第100章 局势恶化 崇祯八年,九月二十八日。 巩昌府、秦州北部。 官道的旁侧一处高地之上,一座简陋的营地屹立在绵绵的小雨之中。 营地外围竖立的火红色旌旗,表明着他们的身份。 头戴笠盔,手持着长枪的军兵守卫在营墙之上。 营地之中,军帐严谨,井然有序,袅袅的炊烟升腾而起与空气之中的水汽混杂在一起。 雨棚之下,陈望正全神贯注的审视着放在身前木桌之上的巩昌府舆图。 这八天的时间,他追着李过从平凉府一路进入了巩昌府,如今已经越过了秦安,抵达了秦州的北部。 李过没有再偏移路线,顺着他的计划一路南下,现在已经是抵达了秦州的周边。 洪承畴问责的文书的已经来了,不过措辞并不太激烈。 对于洪承畴的问责,陈望心中其实很早就有准备。 毕竟李过麾下只不过是一支残兵,竟然可以一路从庆阳府逃到平凉府,再逃到巩昌府。 自己这个负责追击的游击必然要负责任。 这个罪责可轻可重,说轻点是进剿缓慢,收效甚微。 说严重些,是剿匪不力,致使流寇荼毒三府,祸乱九城, 不过陈望很清楚,罪责再重也不会重到把刚到手的游击给丢掉。 毕竟现在他身上这游击可以是刚任下不久,就算他犯了错,上面也会先行给他压下来。 第一,朝廷可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第二,如今巩昌府内军兵本就不多,四天王李养济和爬天王两部近三万的流寇如今正在巩昌府肆虐。 洪承畴现在关中根本腾不出手,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派来进剿,只能是靠他来处理。 和洪承畴的问责一同前来,正是洪承畴让他负责清剿巩昌府余匪的职责。 招募降兵作为战力是潜规则,没有放到台面上来。 但是这并不表示洪承畴不清楚麾下的将校都养了多少的辅兵。 对于这些信息,洪承畴自然是清清楚楚。 现在是崇祯八年,不是崇祯十三年,朝廷的威信仍在,管控仍旧严格。 陈望并没有掩饰自己在淳化之战后的收获。 反正收获不归公,这也是潜规则。 陈望将一部分的缴获,派人送到了曹文诏的帐下。 本来陈望并没有想到将一部分的缴获送给曹文诏,他是在赵怀良提醒了之后,才醒悟过来。 自己作为曹文诏的家丁,可以说是一手提拔起来。 用此时官场的话来说,曹文诏就是他的恩主。 所有人他都可以不亲近,缴获都可以不给,但是必须要给曹文诏。 若是缴获一个人全部吞下,会被认为是薄情寡义,被众人所孤立。 没有多少人希望和一个刻薄寡恩的人相处,上官心理上对此也会有所芥蒂,自然不会提拔这类人。 这也给陈望敲响了警钟。 身处官场之中,须得步步小心,谨慎非常。 只要游击的军职不丢,罚俸惩戒之类的对于现在的陈望来说都无所谓。 而且这近一个月的追击,陈望也并非是全部是一直吊在后方。 陈望一直让李过麾下的军力保持在六七千人左右,不多也不少。 多了,恐怕之后尾大难掉。 少了,李过可能撑不到汉中府。 不过虽说没有将李过剿灭,但是军功拿了不少。 共计解救乡民两万余人,斩首一千三百四十余级,这些全都禀报了上去,或多或少也能够抵消一部分的负面影响。 陈望抬头看了一眼棚外的雨幕。 这个时间段差不多是陕西秋收的时间段,今年的陕西并没有遭逢大旱,降雨量虽然比起正常要低,但是也并非是滴水不下。 这近一月来的时间,一共下了三场小雨。 李过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图,现在隐隐有些摆烂。 遇到下雨也不再进军,直接便是下令扎营,每日行军的距离也不远。 陈望没有在意这些小问题,雨刚下起来,也命令军队就地扎营。 无论李过心里想什么,只要还想要活命,就只能顺着他的计划一路往汉中府走去。 不过现阶段,陈望并没有办法阻止李过和四天王、爬天王会合。 胡知礼已经带着新兵营截断了从秦州往东进往凤翔府的道路,但是他麾下都是一群新兵,只有骨干是邠州征募的老兵。 那些新兵前一个多月前都还是流寇大军之中的饥兵,总共训练的时间没有几天。 而后便是一路行军,在行军途中以训代练,只有在不紧张的情况之下才偶尔训练一下队列和军阵。 现在的新兵营战力其实并不强,面对普通的流寇有一定的优势,毕竟他们甲胄齐全,也接受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行军和训练。 但是打不了硬仗,防守还行,一旦进攻就会显露出外强中干的事实。 李过和四天王、爬天王会合已成必然。 一旦三部合军,他们的兵力就会膨胀了三万余人。 三部合兵之后,步队和老弱不算,但是麾下的精骑多半能够达到三千之上,马军应当也在七八千之数。 这个时候想要逼着其往汉中府继续走去,恐怕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最后只怕是免不了一场大战。 战争的结果将会影响计划最后是否能够成功。 陈望的目光在汉中府和巩昌府之上不断的游离。 汉中府他非去不可,否则一旦关中大战结束后,等待着他便是疲于奔命于陕西和山西各地。 关中的局势正在逐渐明朗,但是陕西其余各地的局势却在飞速的恶化。 从淳化逃走的李自成一路挺进了延安府,再度聚兵万众,同时会合原先就在延安流窜的一些流寇,声势重振。 延安府守军出城野战,俱被李自成击败。 延绥镇的总兵俞冲霄一路从庆阳府追击过天星惠登相至延安府安定,于安定城西侧二十里处中伏。 惠登相与满天星、混天星聚众数万,围师三重,万箭齐发。 三千延绥兵溃亡大半,仅余千人而还。 俞冲霄亡于阵中,麾下家兵拼死抢回俞冲霄尸首。 俞冲霄血染遍身,腹中一枪,腰中三刀,口中一刀,头颈二断。 总兵身陨,延绥镇三军骇然,军镇骚乱。 延安府的局势彻底陷入崩坏,再无法控制。 第101章 风起云涌 崇祯八年,九月三十日。 高迎祥领兵围攻泾阳、三原两城已达一月之久。 围攻已有月余之久,虽然多次登上了两城的城墙,但是最后都毫无例外被赶出了城中。 不同于历史上的狼狈不堪,明军在战役的后期逐渐的夺回了主动权。。 九月二十日,曹文诏夜袭流寇大营,连破七营,斩杀瓦背王。 而后左良玉、曹变蛟等将也皆有斩获,野战连胜。 高迎祥、张献忠接连受挫,军心浮动,士气下跌,攻势再不复从前。 泾阳城外满地的骸骨,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收敛战死军兵的尸骨。 但是当战争逐渐进入白热化之后,那些在城下殒命的饥兵和步队的尸骨便没有人再去收敛。 明军是腾不出手,没有足够的精力。 而流寇则是不想冒着被射杀的风险去抢回己方的尸首,因为这毫无意义。 此时泾阳城内城外除了一直弥漫着难闻的腐臭味,还有的便是那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近月余的时间,起码有万人以上殒命于泾阳城下。 尸体堆积最多时,流寇甚至可以踏着尸体堆成的小山直接登上泾阳城的城墙。 这血腥味如何能够消散? 风起明末 第79节 天边红霞似血,血红的夕阳映照着血染的大地,整个世界一片鲜血,妖异的可怕、 泾阳城楼之上,洪承畴头戴尖顶红缨明铁盔,外罩着一件无袖鱼鳞齐腰甲,内穿蟒袍,下着织锦战裙,按配着宝剑立于护墙之后。 赤红的霞光照耀在洪承畴的身上,让人一眼望去只觉得极为不适,但是洪承畴自己却是对其毫无察觉。 在洪承畴的身后,曹文诏、曹变蛟、贺人龙、孙守法、高杰等人皆是沉默而立。 城外的流寇看起来已经是起了退意,攻势一日比一日要虚弱,这一场大战不出意外将在十月落定乾坤。 除了高杰之外,众人的神色都很淡然,彷佛胜利本就是应当之事。 高杰站在一众将校的最后方,他没有办法和其他人一样保持淡然。 这一月以来,高杰所见识到的东西比他活的二十多年的见识的东西都要更多。 原先身处于流寇一方之时,他只觉得明军很强。 但是具体如何强却是一无所知。 现在真正的处在了明军的阵营之后,才了解了很多的事情。 明军是分三六九等,并非是所有的明军都很强,这是常识,高杰当初还是流寇的时候就清楚。 现在进入了明军的阵营之后高杰也更清楚了几分内情。 明军之中的卫军最为孱弱,是最下等,一般是作为辅兵、民夫使用。 九边重镇的营兵战力高低不均,武备也是分配不均。 延绥、榆林、固原这些在西北等地的军镇营兵只能算中等,武备一般。 辽东、昌平、蓟州、宣府等镇的营兵属于上等,粮饷最足,武备最好,几乎全员披甲。 明军行军作战皆有章法,相互之间也有配合, 反观城外的流寇,却是只有最基本的秩序,一打起来后便彻底的开始乱了套。 虽然打了一个月的时间,终究也是有了些许的长进,明显有了不少的章法,不过这点进步还远远追不上明军。 高杰下意识的向北方看了一眼。 高杰对于北方了解的不多,但他也听说了明军在北方战场上的失利,他知道明军在北方有个对手,自称为金。 和明军争斗了数百年的蒙古已是败亡,如今整个北地已经归属于金,蒙古成为了金国的附属。 金兵数度入关,甚至于连他们畏惧不已的曹文诏在山西都吃了不小的亏,被贬官充军。 那些威风凛凛的辽镇兵面对金兵从来都是败多赢少。 高杰心中冷然,如今的朝廷内有天灾人祸,外有猛兽虎视眈眈,正值风雨飘零之中。 高杰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他本能的感觉到不对。 无数的思绪在高杰的脑海之中萦绕,高杰回忆着邢氏曾经给他分析过的事情,慢慢的梳理着。 城外再度响起了收兵的金声,流寇大军犹如海水落潮一般飞速的向着南方飞速消退而去。 高杰双目微眯,不自觉的向着东面看了一眼。 东面是三原所在的位置,三原如今是由左良玉、张全昌等人镇守。 高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淳化的时候左良玉招降了两千多名降兵。 那是左良玉和陈望之间的交易,陈望不仅分了两千降兵给左良玉,还自己招降了近三千人,并给他塞了两千兵马。 正是这两千兵马,让他直接被升为了坐营官。 要知道去年的时候,贺人龙也只是许诺给了他一个千总。 听说左良玉在吴村、瓦屋还留了近三千人,也就是说左良玉算上本营的兵马,麾下差不多有近八千军兵。 高杰的目光游离在身前众将的身上,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月初之时的一场聚会之上,有一名军校喝的有些多了说起了一件关于左良玉的旧事。 在河南省怀庆府之时,左良玉和当地督抚起了纠纷,甚至当庭离席, 而后那督抚以文书征调他的军队,左良玉却不准时应征,事情一度捅到了朝廷之中,但是最后却被压了下去。 高杰目光闪烁,他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抓住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点,和真相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但正是这一层窗户纸,却是怎么也无法戳破,见不到真相。 就在这时,洪承畴低沉的声音已是从前面传来。 “巩昌府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洪承畴此时已经是转过了身来,沉声问道。 高杰急忙站定,面色重新肃然了起来,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站在他前侧的游击孙守法向前迈了一步走出了队列,躬身垂首禀报道。 “巩昌府秦州传信,贼酋一只虎李过领兵已过秦州,游击陈望领兵追击在后。” “陈望追流寇,大战于秦州城下,贼寇步队尽丧,一只虎李过领精骑马军已向南败走。” 孙守法早已是将送递上来的消息全都整理归类,眼下洪承畴问起之时,立即开口回禀。 “陈望禀报,秦州一战,斩敌首级三百二十七级,俘虏敌众步卒两千人有奇,李过领本部马军、精骑逃遁。” “但麾下人困马乏,折损严重,秦州知州以未到三日之期为由拒绝给付军粮,眼下军粮即将断绝,只能暂时驻军秦州以南……” 洪承畴眉头皱起,神色微沉。 城楼之上一众将校皆是心中一凛,所有人都清楚洪承畴其实已经发怒,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地方州县以各种理由推脱不给客军支援军粮已经是司空见惯之事。 他们都听闻了军报,陈望一路从西安府的淳化经由平凉府追击李过至巩昌府,数百上千里的路上,只有少数几处州县给予了粮草,其余都找寻了各种理由推脱。 但平凉府的州县推脱还能找寻到合适的借口,毕竟陈望经过的平凉府南部区域皆是受灾受荒最为严重的地方。 大量的地方被流寇劫掠,十室九空,就是不给军粮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当初洪承畴之所以多拨了一部分的军粮和军资就是考虑了到庆阳、平凉两府的情况。 但巩昌府的大部分地方今年没有受灾,也没有遭祸,兵祸匪乱只在与张家川、清水等地,没有波及到秦州等地。 陈望那边的军粮,洪承畴心中也有账本,那些军粮最多支撑其一个月左右的用度便要消耗殆尽。 孙守法看着洪承畴面色明显有了变化,也停下了说话。 洪承畴眼神微动,沉声道 “继续说。” 孙守法不敢不听令,再度垂下了头,禀报道。 “九月上旬自凤翔府潜逃至巩昌府劫掠的四天王李养纯,爬天王两部如今正在秦州南面的嶓冢山内。” “陈望上禀派出的侦骑回报,李过似乎想要和其两部会合。” “一旦会合,流寇兵力将会膨胀到三万人,仅靠他麾下军兵恐怕不足以应付这一新的态势……” 洪承畴举起了手止住了孙守法后续想要说的话。 四天王李养纯,爬天王在九月初的时候从凤翔府跑入了巩昌府。 凤翔府之中还有两三部的流寇在肆虐,延安府如今也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热粥。 俞冲霄的战死致使整个延绥镇军心浮动,自崇祯元年起民变开始,这还是第一次有总兵亡于进剿的路上。 洪承畴斜眼看向了西侧正缓缓向下隐去的夕阳。 “传令给陈望,练兵在平时练的再好都是无用,不上战场,历经鲜血终究是一支弱旅。” “西面的事情拖得太久了,不能再拖了。” 洪承畴正过头,面对着站在两侧的一众将校,沉声道。 曹文诏微微抬头,他听出了洪承畴的言外之意。 陈望招了两千七百名的降兵并非是什么秘密。 洪承畴提起练兵,正是说的陈望招降的那一营降兵。 说实话,招纳降兵作为驱使的事情大部分的将校都做过。 曹文诏自己虽然没有招募其作为战兵,但是也曾驱使其做过辅兵、死兵。 曹变蛟当初在南方平叛也招纳了不少的降兵。 众将之中招纳降兵最多的人是左良玉和贺人龙两人。 孙守法现在暂受洪承畴直领,但是其实却是从属于贺人龙。 孙守法原先也是出身于流寇,是在崇祯五年之时被贺人龙擒获后受的招降,而后积功升任为了游击。 孙守法麾下的千余名骑兵都是曾经流寇之中的精骑,战力颇为强悍。 算上孙守法,贺人龙麾下降兵有大概三千多人的规模。 左良玉招募的降兵已经差不多有五六千人。 一般的军将麾下都有千余的降兵。 陈望作为游击,一般招募个千人左右的降兵其实都属于正常。 但是陈望在淳化之战后,却是一下子招募了两千七百名降兵,自然是引来了许多的瞩目。 这个数量相对于一个总兵和副将来说属于正常,参将的话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但是对于游击来说,这个数量有些太多了。 因为一般的游击统领的军兵也就千余人左右,虽说陈望这个游击给了两千的兵额,不过这是因为现在进剿的特殊情况。 洪承畴的目光适时投来,曹文诏将头再度垂下了些许。 曹文诏清楚,洪承畴这是示意让他去敲打一下陈望。 “人龙。” 眼见曹文诏会意,洪承畴的目光也没有再多在曹文诏的身上停留。 “卑职在。” 风起明末 第80节 贺人龙应命出列,抱拳应诺,声音浑厚。 贺人龙本身极为魁梧,穿在别人身上刚刚合适的鱼鳞甲,穿在他的身上却是显得鼓鼓囊囊。 “此战结束之后,你领本部兵马,会同张全昌入延安府剿匪。” “遵命。” 贺人龙瓮声瓮气干脆的回答了一声,而后重新站回了队列。 洪承畴神色微松,战局虽然不利。 但是有曹文诏和贺人龙两支听话的定海神针在,局势再如何都翻不了天。 洪承畴正准备再下命令,但是耳畔传来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让洪承畴停下了说话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名背负着令骑的军兵已经踏上了城楼。 “三原方面急报,三原城南发现大批流寇调动,其军正向东面开拨。” “侦骑探察皆被流寇精骑击退,远望其旗号,见八大王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等十数营贼寇旗号。” “东进贼寇约有十万之众,左、张两位总兵麾下军兵疲惫非常,不堪追击,急令前来禀报,如何行事,还请军门示下。” 洪承畴神色微凝。 流寇再度东进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陕西连年遭受天灾,流寇的军力不断膨胀,如今已经达到了近三十万人。 仅靠劫掠陕西如何能够养活如此多的人口,流寇肯定需要再度东进。 “不要理会他们,等到围城军队数量降低到五万人后,令其出城全力进攻。” 洪承畴的目光向着东面望去看去。 东面此时已经逐渐被黑暗所吞噬。 卢象升已经进入了河南,祖宽等将也是已经领兵齐聚河南。 如今河南足有战兵数万人,他之前也在河南布下了层层的防守。 流寇东逃,正中下怀。 第102章 检验 崇祯八年,凤阳沦陷,朝野震动。 崇祯发京、省、帑金一百多万两充作军饷。 但是这百万两白银还没有出京已经就被克扣了许多。 等送到陕西、湖广、河南之时根本就没有剩下多少。 原先议定平叛总兵额共计七万二千人,但实际上各省将校实际仅有兵四万二千人。 随洪承畴在陕西攻战者,在编明军仅有一万六千人。 至崇祯八年十月初,四方局势正在迅速恶化。 盘踞在商雒、平利、汉中的流寇已经是超过了二十万人。 其中商洛、平利约有十二万人,而汉中府一府之地,则有八万之众。 汉中府内营兵仅有一营两千余人,只能扼守要道,左右支拦。 西安府内四方流寇总人数超过三十三万,在高迎祥、张献忠围攻泾阳、三原之时,原本在西安府南面劫掠的流寇有不少北上与其会合,以至于兵力再度膨胀。 延安府方面,延绥镇总兵俞冲霄战死,延绥镇兵退保本镇。 延安府兵伤亡大半无力再战,只能退守各城,延安府内局势彻底崩坏。 过天星、满天星、混天星三部劫掠延安府北,军七万。 李自成、蝎子块两部劫掠延安府南,不少逃亡的延绥镇兵加入了李自成、蝎子块军中,成为了其军中的骨干。 而李自成麾下部众精锐未失,虽说马军全部都丢在了淳化,还丢了不少的精骑。 但是那些丢下的精骑大部分都是新提拔的马军组成,那些边军出身的精骑基本都被他带在身侧。 延安府无兵防御,李自成、蝎子块两部因此更加肆无忌惮,军力也再度膨胀到三万人,声势复振。 凤翔府方面,尚存流寇约有两万之众。 巩昌府方面,一只虎李过于嶓冢山会合四天王李养纯,两部合兵一处,驻营于嶓冢山北,马跑泉之南。 爬天王也聚兵自山南向山北会合,三部合兵总人数逾三万人。 也就是说,整个陕西,流寇的人数已经是膨胀到了六十万人之数。 此时在陕西的明军就算是算上各军之中的辅兵,降丁也难以凑出三万,两方军力悬殊极大。 除去陕西之外,湖广、河南等地仍有不少的流寇肆虐,这一部分的流寇因为洪承畴领兵入陕进剿,再度迅速的发展了起来。 各省禀报的流寇共有数十股,每股大小不一,多者万人,少则千人。 民变影响或许已经是使得百万人从贼。 九月之时,卢象升受任总理江北、河南、山东、四川、湖广军务,兼领湖广巡抚。 洪承畴督师关中,卢象升督师关外,各专一方。 此时湖广、河南等省的官兵,而且都有防守要地之责,兵力捉襟见肘。 不过祖宽、祖大乐两人领关宁军于十月先后抵达河南。 卢象升在河南大会诸将,募兵聚勇,筹备防守。 上命,辽东、昌平等北地军镇总、副、参、游各营皆由卢象升统领于五省平叛。 左良玉因此也被划归到了卢象升的麾下。 陈望并没有被如同他之前预想一般被划归到卢象升的麾下。 他虽然领的是辽镇骑兵,接受的是张外嘉的旧部。 但是升任游击时却是被划分到了大同镇内,从属于曹文诏的麾下,受曹文诏节制。 没有被划归到卢象升的麾下,陈望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陈望了解历史,他对于卢象升自然是十分敬佩。 只是如果真在卢象升的麾下,恐怕他日后每天都是疲于奔命,四处进剿,根本无法发展。 最后多半只能是跟着卢象升一起战死在钜鹿的贾庄,根本改变不了多少的大局。 卢象升的败亡并非是因为本部战力不行,而是因为以寡击众,在于身处国家腹地,却是孤立无援。 而就在五十里外,高起潜拥重兵在鸡泽不动如山,卢象升派人前往求援,高起潜却置之不理,以至于最后兵败。 令人讽刺的是,就在卢象升于钜鹿战死之时,死讯没有及时传到京师。 崇祯还在斥责卢象升,言其侦探不明,调度无方,坐视各邑沦陷,毫无救济,向日敢战之谈,显是沽名欺众。 却不知道除了在外诸军,唯有卢象升在孤军奋战,而其余诸军才是坐视各邑沦陷的罪魁祸首。 看着手中的传来的军令,洪承畴已经给他限定了期限,十月之内必须要剿灭李过等部。 洪承畴的手信之中满是敲打之意,不过用词还算是克制。 随同军令一起传来的还有曹文诏的书信,曹文诏在信中的语气就要比洪承畴要好的多。 让他稳扎稳打,不必太过于心急,用兵进军应当先预备完全。 又向他说起了新军作战之时,应当如何才能让新军快速的适应战阵,写的都是一些经验之谈。 最后隐晦的提点了一下,不要损失太多的军兵。 陈望看到曹文诏在书信之中的最后一句话,也让他对于曹文诏又多了一重认知。 曹文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其余的督抚,亦或是朝廷。 对于那些遭遇兵败,损失惨重的将校毫不犹豫的直接惩处。 而对于那些虽然遭遇兵败,但是实力未损的将校,却仅仅是不痛不痒的几句苛责罚俸,最多一个降职。 而且就是降职也多是继续统领本营兵马,实际权柄未失。 陈望心中并非是没有家国大义,只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先保住性命。 明末并非是没有良将,也并非是没有忠臣,更不是没有强军。 贸然去做一些事情,只会是使得自己也身处险境。 他不是卫军,没有安稳的环境可以发展,也没有招募工匠的资格,可以自行打制军械。 土法制硝这些生财的手段他都清楚,但是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去做这些事情。 现在他要获取金银,只能是依靠手中的武力,从流寇的手中抢来,亦或是别的地方去抢来……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书信,抬起了头来。 帐内,陈功、胡知礼、唐世平、赵怀良四人列坐于两侧的座椅之上,正屏气凝神,等待着他的军令。 帐外寂静一片,但是就在这处营地之中,却是聚集着四千五百余名战兵。 四千五百余人恍若一人沉默无语,骡马静声,张外就连风声都没有半分。 十月的陕西,已是逐渐进入了秋时,天气正逐渐的变得凉爽起来,没有了夏日的烦闷。 陈望的目光从四人的身上缓缓扫过,而后支着身体慢慢从座椅之上站了起来。 军中其实并不缺乏粮草,进入秦州之后,他便已经是派人前往巩昌府的各地购买了大量的军粮。 此时正是秋收时节,马上便要收取税赋,粮商极力压低着收购的粮价。 陈望直接便派人去往乡镇,拿着白银以略高出粮商收购的价格购置了一大批廉价的粮草。 至于运输则是更为简单,那些乡民为了些许的运费,或是扛,或是推着粮食将其一袋一袋的送到军营之中。 这样行事自然是激起了巩昌府粮商的不满。 风起明末 第81节 但是他们的不满,陈望自然是已经考虑到了,他接连上了多封巩昌府拒不给粮的报告。 洪承畴自然是会帮他压下这些小事,只要政治上的影响被压到了最低,其他的影响都无所谓。 那些粮商就是再豪横,难道敢派人中途截杀他的军队? 现在巩昌府中最利的刀,握在的不是粮商的手上,而是他的手上。 军粮的问题已经解决。 接下来,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洪承畴的命令。 现在还远远不是翻脸的时候,而且最重要的是,确实如洪承畴所说。 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军队,终究只是一支弱旅。 李过、李养纯、爬天王三部,只有李养纯麾下的部众略微精锐一些。 虽然有三万人之众,但其实威胁并不大,正好用来检验一下自己麾下军队的战力。 第103章 天水 说起巩昌府秦州,很多人都并不熟悉。 但是若是说起天水,十人之中起码有半数知晓。 汉水接天,其上源之地,就是天水之地。 《三国演义》之中,诸葛亮六出祁山,其中有三次都是在天水一带鏖战。 姜维识破孔明赚城之计后,在城下埋伏,阵前遇到赵云时,挺枪跃马道。 “老将军,可知天水姜伯约!” 让天水闻名的不仅仅是诸葛亮六出祁山,还有那时英姿勃发的姜维姜伯约。 西汉武帝元鼎三年,从陇西、北地二郡析置天水郡。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天水一名逐渐被秦州所取代。 某种意义上来说,秦州就是天水,天水就是秦州。 秦州所辖的范围并没有原来的天水那么大,但是天水的古名仍在。 秦州距离嶓冢山东南约六十里,而祁山则位于嶓冢山以西七十里。 嶓冢山、祁山两山东西对立,遥遥相望。 四天王李养纯的中军大营就设在嶓冢山岭的北部地带,就在马跑泉镇南十五里处。 一万五千大军分立于三处相互紧贴的山地。 三山紧邻,中央最高,两侧山地稍矮,坡度适中,但却可以奔马。 三山相连,遥相呼应,互为犄角,易守难攻。 陈望骑乘着战马带领着数十名骑兵,立于马跑泉镇的镇外的一处高坡,远远的眺望着不远处插满了旌旗的三山之上。 此时的马跑泉镇内已经是一片丘虚,镇内镇外所有的房舍屋田都已经是被付之一炬。 空气之中弥漫着尽是腐烂的味道和难闻的血腥味。 马跑泉镇曾是“丝绸之路”上的一处重镇。 据《秦州志》记载:“相传唐尉迟敬德与番将战,军中苦无水,其马刨地出泉。” 泉出成泉、极甘洌,源壮可灌溉田。 陕西连年的大旱几乎影响了全陕各地,但唯独马跑泉镇却因为这地下的涌泉而得以幸免。 但躲过了天灾,却没有人能够躲过人祸。 如今的马跑泉中流淌着的并非是清冽的泉水,而是浑浊的黑水。 水中漂浮着的浮尸,还有大量的废墟污秽之物,便是影响泉水的罪魁祸首。 陈望神色冰寒,收回了目光,重新将目光投往了南面的山地之中。 这样的情境饶是见的再多,终究还是无法以平常之心来看待。 南面三山便是四天王李养纯的本营所在,秦州城下一战后,如今李过麾下的军兵已经被削弱到了三千多人的规模。 这三千多人全都是骑兵青壮,所有的老弱步队、饥兵不是亡在路上,就是被系数俘获。 被俘获的俘虏都被陈望交给了那些地方的官员,陈望能够做的只有这些。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唐世平牵引着战马立在陈望的身侧,向着陈望低声的禀报着情况。 “四天王李养纯麾下部众约有一万五千人,老弱只有三千余人,有精骑一千两百人,马军三千,余众都是步队、饥兵。” “山南的爬天王麾下部众约有八千,有精骑七百余人,马军两千,老弱只有千人,其余的也都是步队和饥兵。” “这两部都是月初的时候从凤翔府一路劫掠而来,消息是九月下旬的时候秦州卫军的探报,那几个侦骑都是军中的家丁,还是有些本事,很多情况和我们的夜不收探查的大致不差,应当是准确的。” 唐世平的目光向着山后的方向看了一眼。 “潜入山间的夜不收探查到了另外一支流寇,那些流寇是从山南的小道来的,应当是在山南活动的爬天王部。” 陈望微微颔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有一个准确的战力评估,他之后接下来的安排和部署作战计划可以更加的具备针对性。 李过麾下如今只有精骑五百余人,两千六七百的马军,现在已是和四天王、爬天王合兵。 三部加起来一共能够调度支使的精骑不过也就是两千四五的精骑。 马军的数量颇多,三部共有近八千人,和精骑相加起来,流寇的骑兵多达上万。 三部老弱一共只有四千余人,步队、饥兵约有一万二千余人。 流寇能战者在两万人,兵力只多了差不多四倍。 四倍的差距可以说是相当小的一个差距了。 自崇祯元年民变沸腾之后,流寇和明军大部分的战事,其军力比例多为十比一。 四比一,可以说是很久都没有打过的富裕战了。 不过很多事情并不能这么算,虽然兵力差距并不大,但是陈望的心中还是有些没有底气。 新征募的那两千七百名新军,曾经都是饥兵出身,一路上来虽然也有训练,但是究竟有几分战力却是并不好谈。 新兵营之中,千总、把总、百总一级的军官一个都没有任命,全都是那些从曹文诏麾下跟来的家丁们暂领着的。 别看这些新兵们队列严整,军阵看起来肃然。 但是很多人还是连旗号、金鼓都听不懂,大部分人都只能理解金鼓、旗号传达的一些简单的军令,稍微复杂一些便无法理解。 不过那些让他们一开始就背诵的简化的军规,还算是记得清楚。 现在作为支柱主力的,主要还是他麾下游兵营中的那九百辽骑,以及两司的步队老兵。 陈望的目光在南面的三山营地之上不断的游离。 虽说流寇的组织度更为混乱,大部分人也都听不懂号令旗,但是这却也是一个极大的破绽。 流寇最为寻常的战法,除了用人海战术消耗之外,便是集中精骑突然进攻一处。 新兵营的军阵若是被攻破,依照他们的训练度推测,只怕全军崩溃都并非是不可能发生的。 新兵和老兵在战场之上给人的感觉极为明显,只要敌将不是傻瓜就能发现,根本隐藏不了。 三山之上,大量杂乱的旌旗插在不同的地方。 流寇的营地还算是颇有规矩,大部分的要道之上都布置了拒马和矮墙。 若是强行攻山,敌军能够占据极大的优势。 这种依山所修建营地,进攻的难度其实不亚于被城墙环绕的坚城。 但这一战必须要打,洪承畴的军令他并不能一直拖延下去。 不过军争攻伐,应当扬长避短。 陈望很清楚这一点,现在他麾下军队最大的优势便是披甲率远高于流寇。 有甲对无甲或对薄甲,最好的战术,是清军所用的战术。 而陈望恰好极为清楚清军的战法。 第104章 临阵 三山营地之中人马喧腾,人流往来摩肩接踵。 中山大营的中军被李养纯立于山顶是一处颇广的平地,一顶巨大的中军青幕屹立于其正中央的位置。 从山麓到山腰再到山顶,层层的军帐环绕着那顶青幕大帐,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其护在正中。 中军青幕大帐的正前方,一面湛蓝色的大纛旗立于阔地之上。 四下皆是身穿着蓝色铆钉布面甲,头戴无缨高顶顿项盔,盔缠蓝巾,全副武装,身罩蓝袍的披甲锐士。 这些正是李养纯麾下的精骑。 李养纯是陕北人,也是出身边军,曾任把总。 陕北大旱,积年欠饷,李养纯也参与了那一段大规模的兵变。 他和高迎祥、张献忠等人属于是第一批起事者。 李养纯麾下精骑多是固原、延绥两镇的逃亡边军,还有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老兵。 比起一般义军营中的精骑明显是要强了整整一个档次,不仅是战力和精气神上的差别。 李养纯麾下的部众,最为瞩目的还是衣甲上的整齐。 一众精骑几乎皆穿蓝袍蓝衣,打蓝旗戴蓝巾。 风起明末 第82节 步队、饥兵皆戴蓝巾,老卒锐士穿戴蓝衣。 三山营地层层叠叠,布置虽然没有出彩的地方,但是也没有多少的错漏。 老弱营地居中,饥兵营地次之,步队、马军营地层叠交错居于外侧。 精骑则是集中于中军方位随时可以策应另外两山。 打仗打了多年,要还只是一个把总的水平,李养纯也不可能成为一营之主。 现在整个义军共有十三家七十二营,共尊闯王高迎祥为盟主。 家是在崇祯八年之后才定下来的称号,原先都是称为营。 最初王嘉胤称王建制,统领诸部,分封三十六营,进取山陕两省。 王嘉胤曾为边兵,后来因为欠饷逃亡归里。 崇祯元年因年荒乏食,率众起义于府谷。 所以最初营的编制也是按照明军的镇戍营兵制来制订,不过后来因为实际的情况不同,编制自然也相应的发生了变化。 现在“家”是最大的编制。 次于“家”的称为“营”。 “营”下又有“大营”“小营”之分。 “大营”的人数基本都在万人之上,精骑千人起底,李养纯就是大营的首领。 “小营”或千人或数千人不等,数百精骑为骨干,爬天王就是小营的首领。 “家”“营“之下有“总管”“管队”诸种名称。 不同的营下称呼又有不同,因为地域等原因,编制极为杂乱。 整个义军之中共有十三家。 分别是: 闯王高迎祥、八大王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 革里眼贺一龙、改世王许可变、左金王贺锦。 过天星惠登相、射塌天李万庆、曹操罗汝才。 混十万马进忠、横天王王子顺、顺天王贺国观、九条龙。 又有七十二营的编制,七十二营之中有独立于十三家外,也有从属于十三家中。 高迎祥的势力为诸营之首,现在成功的登上了盟主之位,但是也无法真正的掌控诸营。 十三家之中都有阵营派系之分,七十二营也是同样。 像满天星、混天星是七十二营中的首领,他们就是从属于过天星惠登相的麾下。 爬天王林胜泉则是从属于改世王许可变的麾下,是其麾下的四队掌盘子。 四天王李养纯独立于十三家之外,没有直属于任何一家。 他和爬天王的名号虽然都带着天王,但是却并非是一路。 在站队的时候李养纯一直都是站在高迎祥的一方,算起来是半个高迎祥阵营中的人。 中军帐中,爬天王林胜泉一身亮金色的鱼鳞甲,挺着将军肚,大大咧咧的坐于右首,喝着碗中的茶水。 李过则是要低调的多,只是穿着一件轻便的赤色罩甲,小心谨慎的坐在左首的位置。 李过双眉紧皱,他的手虽然放在了茶盏之上,但是没有拿起来。 大敌临前,他哪里还有心思饮水喝茶。 这一月以来,李过真的已经是心力憔悴,一路上那官军的骑兵就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绕着他。 纵使是猜出了跟在身后那官兵将校的几分意思,但是他如何敢于真的确定是否真的安全。 在秦州城下,那官兵将领再度领兵追了上来,李过当时是咬着牙下定了决心拼上一把。 两千多的步队和饥兵,加上三千五百多的马军,甚至连麾下近七百精骑都压了上去。 这回不再是伏击,而是平野之上的正面交锋,结果却仍然是惨败而归。 精骑折损了百人,马军被杀散,到后面也只是收拢了两千六百多人。 步队、饥兵全都丢在了秦州城下。 “李贤侄宽心,在这三山营地你们再安全不过,我李养纯别的本事没有,但是这安营扎寨,设阵防御的本事却是不差。” 李养纯腰系玉带,头缠网巾,身穿一件鸦黑色的獬豸云肩通袖妆花织金纱,气定神闲的坐于帐中首位。 他自然是注意到了李过的神色,当下缓缓开口道。 李养纯和李自成两人都是一营之主,两人平辈,又是同姓,同属于高迎祥的阵营因此彼此之间交情不错。 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李养纯自然是称呼李过一声贤侄。 李养纯生的中正威严,气度有佳、仪表堂堂。 身穿獬豸服,不似流寇的首领,倒更像是北京城中的风宪官。 “军中存粮可支用两月,要是不够,林老弟那里还有不少,从南寨运来就行。” 李养纯脸上显露出些许的自傲,淡然道。 “不破外围营地,官兵进不了山,也断不了我们的粮道。” 李过的神色稍缓,眉头微舒。 李养纯确实以善守出名,他曾是墩军出身。 天启年间,蒙古犯边陕北多堡沦陷,李养纯镇守的军堡不仅没有沦陷。 反而还有斩获,入边叩关的蒙军在李养纯镇守的军堡之下碰的头破血流。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养纯才升为了把总。 “李大哥说得在理,那官兵的将校但凡是知点兵的,听过李大哥的名号,肯定就不敢贸然攻山。” 爬天王林胜泉的脸上没有半分的紧张,他一口将茶盏之中的茶水喝完,随后将其随便的丢到一边。 “现在都过了五天的时间了,那些官兵半点动静都没有。” “要我说,就是一群怂蛋驴球子。” 林胜泉取过了桌上放着一块糕点,大剌剌的吃了起来。 “山下的官兵差不多有四五千人。” “我们三营加起来还不到三万人,官兵数着营地都数过来,他们这么多人还不敢来攻山,我感觉多半都是些新兵蛋子。” “不然按照官兵的性子,早就掩杀过来了,哪里等着我们在这里喝茶吃饭。” 李过抬起头,凝视着吃着糕点的林胜泉,心神微凛。 他现在静下心来也发现了些许的不对,他原本都没有注意到这一个细节。 林胜泉看起来大大咧咧像个莽夫,但是却注意到了这个他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李过偏过头看向一旁的李养纯,李养纯仍旧是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 “林老弟说的不错,官兵分为两营,一营老兵,一营的新兵,极好辨认。” “我虽然不知道那官兵的将校在想什么,但是贤侄之前的推测应该是没错。” 李养纯靠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之上。 “这支官兵确实是想要将你赶入汉中府,但是我们两营进入巩昌府打乱了此人的计划。” “不过我们不需要管那官兵将领在想什么,只要守住营地即可。” 李养纯抬起了手,说道。 “官兵和我们不一样。” “我们拖得起,我们有时间,但是官兵没有。” “洪承畴眼里揉不得沙子,估计勒令进攻的军令已经下了过来,那官兵的将校要是不进攻,就要被治罪。” 李养纯目光炯炯,握紧了拳头,语气坚决。 和洪承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洪承畴的一些习性,他们如何还不清楚。 “只要守在着三山上,等着官兵来攻。” “打赢了这一战,击破了山下的这支官兵,到时候整个巩昌府就任我们驰骋!” 巩昌府的兵马早在此前就已经是被高迎祥、张献忠等部击溃,现在都还没有恢复战力,只是蜷缩在府城和一些关隘要地。 他和林胜泉一路从凤翔府过来根本就没有遇到多少的阻碍,沿路的乡镇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便被他们攻破。 巩昌府虽然不如凤翔府富裕,但是毕竟处于陕南受灾不重,仍然有不少的金银粮物。 抢了巩昌府,李养纯麾下的势力可以再翻上整整一番,足以使得他一跃拥有比肩十三家的势力。 高迎祥和张献忠、马回回等人议定大部往河南,留下少部分在陕西策应。 李养纯是自告奋勇留在陕西的,他就是看到了陕西省内的空虚。 这是一个机会,他本来以为一切都是手到擒来,但是却是没有想到一支官兵居然尾随着李过而来。 林胜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冷声道。 “那官兵的将校好像是叫做什么陈望,新升的游击。” “我在山南的时候听到了一些消息,在淳化是高杰那狗攮的杂碎在后营放的火,现在是官兵中的坐营官,都写在那什么公文里面……” “高杰!?” 林胜泉话音未落,李过霍然起身,面色涨红,双目喷火,一口白牙咬的咯吱作响。 这一路上,李过都在想为什么自己的叔父李自成带着十余万大军会败在淳化。 现在一切都可以解释的清楚,原来是高杰那厮吃里扒外。 当初他就觉得高杰有些地方很是奇怪,刘宗敏也让他帮忙注意一下。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来得及。 风起明末 第83节 “游击?” 李养纯眉毛微挑,讶然道。 “游击怎么可能有四五千的兵马?” “难道是平凉的卫军?” 林胜泉思索了些许的时间,而后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卫军,卫军的暮气重,这队兵明显不是。” 卫军和营兵极好分辨,卫军的队列走的是齐,但是卫军暮气极重,士气最低,远远的就可以看出来,根本不需要细究。 “那一营差不多一千五的兵马应该是那游击的嫡系,另外三千都是新募的兵。” 只是寥寥几句,林胜泉和李养纯两人已经将大致的情况都剖析了出来。 李过原先只感觉处于云里雾里,但是现在却是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原本李过连战连捷有些自傲,但是现在却是收敛了心中的傲气。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独当一面,但是现在看来,却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官兵不强,这样一来……” 李养纯面露思索,开口说道。 只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已经是被帐外突如起来的喧哗声所打断。 李养纯眉头微皱,面露不愉。 守卫帐内的一众亲卫皆是按刀戒备,靠近帐帘的两名亲卫没有犹豫,直接出帐察看。 而后不到数息的时间,一名背插着令旗的军卒冲开了帐帘,滚入了帐内。 帐内众将皆是纷纷转头,看向那冲入帐内的军卒。 “官兵两营齐出,往西山方向逼近而来。” “官兵两军共出动近四千人,马军在前,步队在后。” “远望在官兵阵中发现似乎有战车器械,但相隔距离很远,无法探查到底是何种器械。” 就在那报信的军卒话音刚落之时,山下山上尽皆是响起了代表着警备号角之声。 但纵使是听闻了号角声,帐内李养纯麾下的一众将校仍然没有人站起身来,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养纯的身上,等待着李养纯的军令。 李过昂起头看着李养纯,林胜泉的神色微肃,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他也等待着李养纯的军令。 天无二日,军无二帅。 军争战阵,最忌临阵争权。 李养纯缓缓站起身来,锐利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狞色。 哪怕是新募的营兵都有战力,毕竟起码武备充足,而官兵的将校也没有多少的碌碌之辈。 但是官兵最大的缺陷,就是官兵将校的自主权小的可怜。 领兵的文官军令一下,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不得不闯。 当初领着白杆兵的马凤仪身陷重围是因为这个原因,兵陷襄乐的艾万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第105章 大阵 角声连绵、号声起伏。 转瞬之间,三山军营已是沸反盈天。 急促的鼓声在三山营地之中不断的回响着,一队队的流寇甲兵顺着营地之间预留的过道快步向着外围的营墙蜂拥而去。 马嘶声响彻,马蹄声急促,身穿着铁甲的流寇精骑已是骑上了各自的战马,跟随着本队的旌旗快速而去。 李养纯按着腰间的雁翎刀,跨出了营帐。 身后林胜泉、李过两人并着一众李养纯麾下的将校紧随着鱼贯而出。 而后一众守卫在营帐之外的精骑见到李养纯踏出营地,皆是列队紧随,尤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其簇拥在正中的位置。 李养纯一路向西,踏上了中山营地最西处的望台。 三山连体,李养纯一共设下了三营,分别是东山、西山、中山三营。 三山没有名字,是李养纯用方位将其划分。 东山居东,往东面地势开始放缓。 西山居西,往西面地势也开始放缓。 中山被两山夹在中央,三山呈倒“品”字分布。 南面是连绵起伏的嶓冢山脉,北面则是平野。 但是如果从北面直接发起进攻,将会同时遭受到东山、西山、中山三处营地的进攻。 因为,北面的平野是被三山所环抱。 李养纯向前踏出一步,离开了人群,双手撑靠在护栏之上,向着西北方向望去。 西山的西北面,明军的大阵犹如乌云一般自天边缓缓压迫而来。 官兵的游骑散步于大阵的两侧和前方,犹如屏障一般,隔开了中近处所有的探查。 李养纯看到己方原先散步在三山之外的侦骑轻而易举的被驱逐。 官兵的游骑共有二十余队,三五成群,分布于三面。 官兵游骑看起来分布杂乱,但是实际上乱中有序。 一旦其中有一队接战,周围游骑立刻便能够聚拢而来,瞬间从小队变成大队。 他散布在外的侦骑人数虽众,但明明占据着人数的优势,却是节节败退,甚至出现了局部的溃败。 李养纯心中微沉,他派出在外的侦骑基本都是他麾下的精骑,以及马军中的佼佼者。 处于西山之外的侦骑足有四百之数,三四倍于官兵的斥候游骑,但却连半点的好都没有讨到,完全是处在了下风。 “陈望……” 对于这个名字,李养纯很陌生。 一个新任的游击,麾下怎么会有这么强的骑兵。 要知道他麾下的精骑大部分都是固原和延绥的边军出身,还有不少营兵出身。 就是遇到陕北三镇的营兵斥候,也能够支应,不至于这样狼狈不堪。 李养纯双目微眯,他看着远处散布的官兵游骑,越看战法越是感觉熟悉。 “这队骑兵是从三水逃亡的辽骑。” 李过在这个时候,适时的开口说道。 李养纯眼神微凝,李过的话让他终于回想起了到底为什么这样熟悉。 这就是辽骑的战法,尤世威和左良玉两部麾下的斥候夜不收为大军开拓战场的时候就是这样。 明军的推进速度并不慢,仅仅是两刻钟的时间,便已经快要推进到西山营地的近前。 打了多年的仗,根据军阵大小,以及间隙来判断敌军的规模自然是再简单不过。 距离虽然仍然很远,但是对于李养纯来说已经是足够的近了。 明军两营似乎是倾巢而出,绝对超过了四千余人。 马军在前约有七百之数,在外作为屏障的游骑应当是再两百人上下,其余全是步兵。 步兵排列行军队列,明军行军一般是以局为单位。 李养纯看的分明,明军步兵军阵,共有三十二局,按照每局一百一十二人满编来算,共有三千五百八十四人。 明军虽然素来有吃空饷的毛病,军兵编制绝对不齐。 但领饷和上阵完全是两码事,水平再差的将校也知道人数不够,上阵必然会有破绽。 因此上阵之时必然会补齐兵员,一般来说领饷是一套编制,上阵又是另外一套编制。 而且人数如果是缺少太多,就是远观也能看到差别。 现在西山之下正开始列阵的明军,所有军阵的人数都相差不大,而且绝对是足额。 人数只会更多,绝不会少。 强劲的西北风犹如刮骨的利刃一般吹袭而过,旌旗被疾风卷动所发出的猎猎响动声在众人的耳畔回响。 李养纯身上罩着的蓝袍被吹的鼓起。 日上三杆,金乌当空,但是却没有任何的炎热的感觉。 李养纯紧了紧身上的衣袍,日光落在身上,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丝毫的暖意。 李养纯双目微眯,辗转多年,终于重返陕西。 秋日来的比记忆之中似乎要更早,气候比起往昔也似乎要更加的冰寒。 李养纯闭上了眼睛,回想了昔日的时光。 他还记得在少年之时,那时还是万历年间。 天气似乎并没有这么寒冷,秋日来的也没有这么的快速。 狂风在李养纯的耳畔呼啸,将李养纯的思绪从天边带了回来。 李养纯重新睁开了眼睛,他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是他知道天寒地冻意味着什么。 漫长的冬季,无疑会让更多人的丧生,也会让陕西遭受更多的灾难。 李养纯再度睁开眼睛,心中再度一沉。 因为就在他回忆的这短短时间之中,明军已经是展开了军阵,从原先的行军队列,演变成了作战队列。 这样的变阵速度,李养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没有见过几次。 风起明末 第84节 李养纯现在感觉自己或许是有些鲁莽,接下了前往巩昌府的这一命令。 不过现在并不是后悔的时候,李养纯到底是久经沙场,很快便稳定了心神。 在外的侦骑大部分已经返回了营垒之中,少部分仍然在明军大阵的游骑撑开的屏障外围游荡,找寻着机会。 就在这时,李养纯等待了许久的侦骑探报也终于到来。 “侦骑探报!” 一名背负着令旗,满身风尘的军兵匆匆登上了望台。 “敌军步队约有三千五百余人,着甲者甚众,骑兵约有千人,尽数披甲。” “我部伤亡众多,大部已撤回营垒。” 侦骑高声念出了探报,望台之上的气氛为一沉。 上千的骑兵尽皆披甲,大部的步队着甲甚众。 这个消息出自于侦骑的探报,绝对没有多少的夸大其词。 步队着甲甚众,用这个词,也就是说就算是普通的军兵基本都有甲胄。 “敌军携带火炮十数门,阵前运送器械是一种新式战车。” “战车并未装炮,前面像盾,极为扩阔,约有数十面。” 第106章 发熕 “吁————” 陈望口中低喝了一声,轻拉手中的缰绳,止住了前行的战马。 身后众骑看到陈望的动作,皆是齐齐勒马一起止步。 陈功、赵怀良两人一左一右各自上前了一步,分立于陈望的身侧后方。 立马于山麓之下的一处土丘之上,整个西山营地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陈望神色平静,目光从西山营地的山麓一直扫视到山顶。 不知道为什么,每逢临战之时,他都没有丝毫的紧张,思绪反而越发的清晰。 虽然每次双手会有些颤抖,心脏止不住的跃动。 但是一旦握上缰绳或则是兵刃之后这一切便能迅速的稳定下来,那是属于身体的本能反应。 颤抖并非是恐惧,那跃动的心脏,沸腾的鲜血,全都是他的身体释放出的信号,是在告诉着他已经做好了奋战的准备。 朔风鼓荡,旌旗招展,陈望原本平静的目光泛起了些许的波澜。 流寇大营临山而建,三处营地自三处山地的山脚处便设下防御,然后再到半山腰,直至山顶层层叠叠。 层层叠叠,沟壑万千,拒马环绕,千防万重。 长期以来的练习射术,陈望的视力极好,正是凭借着极好的视力,他才在湫头镇外发现了因为伏兵在山岭之间而没有落下的飞鸟。 列阵的地方与西山大营相隔不过四百步,流寇营地的大体布置几乎都被陈望看的分明。 陈望目光凝然,微微皱眉,这股流寇比预想之中的还要棘手不少。 这样的布置记忆之中似乎是出自于此时的军旅之中。 在升为游击之后,洪承畴派人给他押解军械和军资的时候,还下发了不少关于流寇的资料给他。 比如十三家七十二营流寇的名号,还有一些独立于外的流寇以及各州县的一些情况。 爬天王林胜泉原先是一个私盐贩子,出身平凉府,被抓捕入狱之后趁着流寇打破县城得以脱逃,凭借着自身的原来的积蓄以及人脉成为了头领。 而四天王李养纯则是出身边军,发动了兵变,而后和王嘉胤合流一时纵横陕北,陕北诸府皆受其害。 如果七十二营在明军内部,被分为上二十四营、中二十四营,下二十四营。 李养纯就是属于上二十四营,排在上营的第八位。 而爬天王林胜泉则是属于中二十四营,排在中营的第十八位,总四十二位。 李自成在上营之中的排名原先只是被列为第六位。 但是艾万年、刘成功、张外嘉被其绞杀之后,一跃升至为了上营第一。 只不过淳化一败之后,其实力大损,名次自然会有所变动。 不过陈望并不关注这些,他清楚的是现在的巩昌府三部之间,必然是李养纯为主。 流寇纵横多年,已经有了独属于其的一套行为准则。 虽然上中下营原先是明军在内部排出了名单,不过在消息泄露之后,流寇内部也开始实行三级分营制。 下营服从中营,中营服从上营,上营则服从十三家。 当然流寇内部并没有排序,营级相同则按照兵力规模来决定谁为主次。 不过实力如果相差悬殊,那么就算是强的一方营级低下,另一方也必须服从,这是潜规则。 两营相遇,以强者为尊。 当初在庆阳府的时候,身为十三家之一的过天星惠登相之所以服从李自成,就是因为李自成当时的军力鼎盛,而他被追击了一路实力大损,悬殊过大,只能放弃了指挥的权柄。 而后在李自成遭遇惨败之后,惠登相直接毫不犹豫的丢下李自成逃离并没有违反规矩,毕竟他是十三家之一。 陈望牵引着战马在土丘之上来回游走,审视着西山的流寇营地。 上二十四营的流寇几乎个个都是硬茬,在名录之中都有标注特点。 李养纯被标注的特点只有寥寥四个字“稳重善守”。 而现在营地的布置确实无愧于这四个字。 陈望看的分明,他看到了流寇营地之中布置了不少的佛朗机炮。 如果只是以人海强攻,必然会伤亡惨重。 流寇占据地利,居高临下,不仅有营墙作为遮蔽,还修有炮楼、箭楼,层叠立体,甚至还有营墙都并非是壁纸,很多段甚至都有凹进去一部分。 进攻凹进去的寨墙,只会遭受更多的远程打击,只怕是还没有接触营墙就会有不少的伤亡。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但是陈望并不希望自己麾下的军兵死的毫无价值。 李养纯比他想象之中更为棘手,这些流寇或许并非是科班出身,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看过什么像样的兵书。 但是他们却是比那些出身将门的军将更会打仗。 因为他们的一切的经验都是鲜血所换来的,通过血泪的教训而获取。 陈望收回了目光,相隔太远,很多的布置终究是看不清楚,恐怕到时候要费上一番手脚。 陈望目光微凝,现在要是有一副望远镜的话,无疑是可以占据更多的优势。 只可惜现在想要买到望远镜,恐怕只怕能是派人去沿海或是北京等大城购买。 陈望看着李养纯的布置目光逐渐凝重的起来。 李养纯这样的布置,绝对不是防他。 因为他一路追击李过而来,借助驿站军报都是再不久前接到巩昌府窜入了流寇的消息。 李养纯又如何得知他会一路追着李过而来,和李过会合完全是纯属于巧合。 短短四五天的时间可是修不出这么坚固的营地,这样规模的营地,起码是修了一个月的时间。 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率部前来巩昌府,又靠居嶓冢山设下重防,却不跟着高迎祥和洪承畴在三原决战,这不寻常。 高迎祥如今已经是诸营之首,就是张献忠、马回回等人都已经服从。 李养纯在名录之中被划归到高迎祥的麾下,他怎么可能不听高迎祥的命令。 陈望推测,李养纯到来,绝对是奉了高迎祥的命令。 “延安府、巩昌府、凤翔府、汉中府、西安府……” 流寇大部被高迎祥所率领于三原决战,但是少部分的流寇却是流窜于陕西五府。 “陕西、山西、河南……” 流寇的分布的范围极为广阔,各地皆有烽火,各地皆起纷争。 陈望感觉自己抓住了一条极细的丝线,发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高迎祥似乎在筹谋着什么,在计划着什么。 只是凭借着现有的信息,无法知晓高迎祥真正的目的。 陈望吐出了一口浊气,心中自嘲的笑了一声。 现在他只是一名小的不能再小的游击,就算是这天塌下来先砸中的也绝对不会是他,自然有人要先顶着。 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现在打好这一战。 赢下这一战,将捷报送入西安府后,保下自己的游击之位。 然后逐李养纯等部入汉中,再尾随而去,徐徐发展。 居无定处没有根基,就算实力再强,也只是水中浮萍,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只能是随波逐荡。 “近前探查完毕,两侧山岭之间不见敌军伏兵,我部夜不收已经是占据要地。” “西山西侧进攻共有炮楼七座,箭楼十三座,寨墙之后也设有佛朗机炮口,所见佛朗机以中小为主,未见有千斤佛郎机。” “敌军步队列队汇聚于寨墙之后,精骑立于高地支援,三山皆有异动。” “东山营地有大量马军集结,流寇已经散出精骑,似乎是想要攻取我军后方营地。” 背负着令旗的夜不收从远处疾驰而来,将近处探查的情报系数禀报而来。 “敌军共设寨墙三道,沿路沟壑众多不过大多数并不太深,中部军卒已经奉命在挖掘土沙。” 陈望微微颔首,示意知晓,而后下令道。 “前部游骑全部撤下前方,护住侧翼,只需要不让敌军的侦骑突入圈内即可。” 军令下达,那报信而来的夜不收高声应命,旋即便绝尘而去,毫不拖泥带水。 风起明末 第85节 东山营地会出兵袭取他安置在后方的营地这一情况,陈望自然是有预料到。 好歹也是历经百战,作为将官的亲卫,曹文诏还给他讲述过不少需要注意的地方,自然会防。 陈望这一次出战几乎是全军而出,但是并不代表没有人守卫营寨。 营寨之中现在有足足两千多名巩昌府各地赶来的军兵镇守,这些军兵野战不行,但是守卫个营寨还是绰绰有余。 陈望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层层叠叠的营地,如果他领的是左良玉麾下昌平兵,有大量的协从军,他会选择强攻。 如果是他领的曹文诏麾下的大同兵,手底下有五百家丁骑兵,他会选择以点破面,冲开营门领军突进。 但是他现在领的是一群刚训练了一月的新兵,手底下的辽骑是打一个少的一个,所以两个方案他都不采用。 陈望有一个更为稳妥,比起前两个方案更好的办法,也是左良玉额和曹文诏两人绝对用不了的办法。 “举赤旗。” 陈望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沉声下令。 一旁的传令兵立即举起了一面赤色的旌旗,猛然摇动了起来。 “呜————” 低沉的号角声缓缓在陈望的身后的响起。 陈望勒马止步,向着身侧投去,众人的目光也随着陈望一并而去。 就在右侧,八辆巨大的炮车被缓缓推上了土丘之上。 时代已经变了,攻城拔寨为什么还要用笨办法? 口径即是正义,射程即是真理。 大风起兮云飞扬,大炮开兮轰他娘! 第107章 炮击 流寇西山的山麓营地之中,一众流寇对于这即将到来的危险却都是毫不知情。 寨墙之后,一众流寇中的步队和饥兵,排列着密集的阵型,紧贴着寨墙而立。 寨墙之上,一众流寇的弓手皆是严阵以待,他们藏身在掩体之后注视着山下列阵不动的明军,全都是屏气凝神、按弓搭箭,等待着明军发起进攻。 这样的仗他们打了很多,明军每每进攻都会先用佛朗机炮、虎蹲炮先轰上一阵。 他们身前的掩体足够的坚固,除非是千斤以上的佛朗机炮,否则绝对是怎么也打不穿。 千斤往上的佛朗机官兵可不会带多少,可用的场景也少,更何况那东西还笨重无比,造价也很高,官兵的骡马不多,基本上不会携带。 孙延宗握持着手中的软弓,躲藏在掩体之后,他的双手止不住的在颤抖着。 他咽了一口口水,稍微让自己因为恐惧而感到干渴的喉咙稍微有了一些水分。 孙延宗抬起头,透过掩体望向山下的那些排列着整齐军阵的军卒,心中恐惧更是加深了数分。 不过他不敢大呼小叫,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惊恐。 因为就在他们的身后,一名手持着雁翎刀,凶神恶煞的甲士正盯视着他们。 孙延宗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站立着的甲士,不过当那甲士的目光扫来之后,他又迅速的低下了头。 孙延宗心中哀叹了一声,当初从邠州城下死里逃生,侥幸找到了一匹不知道从来跑来的老马。 靠着那匹老马,他躲过了明军的一路上的追杀。 那匹老马的行囊之中居然还有二十多两白银和一个黄金做成的戒指,让他欣喜若狂。 这么多的银钱足够他找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安定下来。 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找到一个新的地方,而是先遇到了另一股逃窜的流寇马军。 他的一身打扮自然而然被当成了同路人,孙延宗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跟着他们进了凤翔府。 在凤翔府他们一行人又被李养纯收编在了军中。 兜兜转转,还是流寇,只是靠着那匹老马,孙延宗现在也成为了流寇之中的马军。 但是孙延宗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可不是什么马军。 他活了二十多年,就是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之所以会骑马还是曾经给地主家牲畜放牧学了一些。 弓箭也是看着别人用了些时日,自己射箭也只是能开弓将箭射出去,至于落在何方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所幸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箭术差,其余人的箭术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有露馅。 “等到军号响了,所有弓手全部撤回寨墙之后,步队等到弓手撤走之后,立刻赶上寨墙!” 身后那凶神恶煞的甲士高声的呼喊着。 孙延宗跟着众人一起应了一声。 那甲士名叫代传绍,是他们队的管队,当初他就是遇到了他们一行人,领头的人就是代传绍。 孙延宗握紧了手中的软弓,他的手心之中早已经是沁出了不少汗珠。 这副弓当初正挂在那匹老马的马鞍之上,还带着不少的血迹,或许是前任主人的血迹。 孙延宗心中打鼓,他不知道为什么官兵还不进攻,他再度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官兵阵中。 孙延宗瞳孔猛然一缩,他看到了官兵从阵中似乎推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他很是熟悉。 在那个好像叫做邠州的大城下,他跟着众人往前冲的时候,官兵好像也推出了同样的东西。 …… 八门火炮在骡马的拖拽之上被拉上了山坡,一众炮兵迅速的忙碌起来。 八门火炮,其中有四门是从李自成的手中夺来的铜发熕。 还有四门,也是发熕炮,不过这四门发熕炮,却是直接从巩昌府府城的城墙拆下来的。 说起来这四门发熕炮能到军中,还是赵怀良的功劳。 因为之前的上报,洪承畴发了一道要求各府州配合的文书军令。 陈望将文书交给赵怀良,让赵怀良前去要粮。 结果赵怀良不仅从巩昌府中要来两千石的军粮,还拖着巩昌府府城四门城防重炮到了军中。 赵怀良纯属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押送军粮的时候,他看到了城上架着的发熕炮,他记得陈望之前对于发熕炮的看重,于是便起了一些心思。 李养纯已经是祸乱了巩昌府月余的时间,巩昌府和东部诸府的交流全部断绝,各方皆是惶恐不安。 巩昌府的知府也害怕陈望这个新任的游击打不过拥兵甚众的李养纯,也是咬着牙将暗地里行了不少方便。 上下一运作,使了些银钱,赵怀良便堂而皇之的直接将四门保养的最好的四门发熕炮拉出了府城。 发熕炮属前装滑膛炮。 是从隼炮仿制、改进而来,发熕为falcon之音译。 发熕,一般来说有两种形制。 第一种发熕,可以适用多种情况,无论是海战还是陆战,亦或是守城攻城。 一般重量在五百斤左右,发铅弹重四斤。 第二种发熕,主要用于城池要塞的攻守,因为过于巨大不便于运输。 重量超过千斤,发射如小斗大的大石弹。 西制为五磅炮,射程极远可达四至五里,但是这是最大的射程,这个距离的精准度可谓是感人。 就像弓箭的最大射程可达百步以上,但是没有人会在最大的射程就开始放箭。 现在陈望所拥有的八门发熕大炮都属于第一种,重量都在五百斤上下。 换算成后世的长度,炮身的长度都在一米八左右,口径都是七厘米。 最远可以射到三四里之外,有效射程在一里半左右。 陈望直接下令军队开进到距离山麓营地四百步的距离,这个距离操纵发熕炮熟练的射手,精准度已经相当之高了。 当初湫头镇伏击战的时候,闯军之中那些极为不熟练的炮手都能够将炮弹打入明军的军阵之中。 赵怀良再将那几门发熕炮带来的时候,还顺便将那些操炮的军兵也拐带了过来。 严格来说,也不算拐带,只是暂时征发,二十多名炮兵,巩昌府的知府大手一挥,便将其调拨了过来。 那巩昌府调来的二十多名炮兵,听到每个月一两半的饷银,每月都是足额的发到手上,眼睛顿时便都变得赤红。 在军中吃了半月的粮后,一行人直接跪在地上求着赵怀良让其加入军中。 这年头,军兵不需要谈什么人权,他们在社会上的地位处于底层。 营兵还好,起码手中有刀,背后有将校护着,但是那些祖祖辈辈一路传下来的军户可真就是被人看不起瞧不上,挨饿受冻、被视做军官之家奴。 赵怀良将事情上报给了陈望,陈望没有多少的犹豫,便直接将其收入了军中。 炮都送来了,这些炮兵那巩昌府的知府送来估计就没有想过要回去,回头再使点银钱就可以打通所有的关窍。 而且这些炮兵确实有几分本事,虽然没有什么标准的校准仪器作为参照,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套校准办法,打的确实颇为精准。 八门火炮的军兵混杂,用老兵带新兵,那些新的炮兵也是学了差不多有半月的时间,算是有了些经验。 对于火炮的方面,陈望了解不多,也没有将什么校准的仪器拿出来给那些军兵。 现阶段他没有那么多的制式火炮,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不过陈望还是做出了一些改进,他改进了几乎所有火炮的运载炮车。 虎蹲炮不需要改进,戚继光已经是将虎蹲炮做的足够的好了。 佛郎机的炮车两轮带棚,无论是机动性还是可靠性都还不错, 但是发熕炮的炮车一直没有改进,已经逐渐开始不适用了。 发熕炮的炮车直接就是不能旋转的四轮板车,甚至难以调整炮击的角度。 所以陈望直接将拿破仑时期的火炮炮车拿了过来,做出了一些更贴合于发熕炮的改进之后,交给了巩昌府的工匠。 风起明末 第86节 八门运载着发熕炮的两轮炮车很快便做了出来,而后的试射之中,所有的炮手也都适应了这种新式的炮车。 随着一面鲜红色的令旗挥下,大股大股的硝烟骤然腾飞而起,瞬间便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八炮齐轰,恍若天边的惊雷。 发熕炮猛烈的后座力似乎使大地都为之震动。 孙延宗眼睁睁的看到大股的白烟升腾而起,他想要大喊警示,但是他张开了嘴巴,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想要回头,却是发现自己根本行动不了,他已经僵在了原地。 下一瞬间,巨大的轰响声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犹如惊雷一般的炸响声使得,孙延宗面色如土,过往的回忆犹如潮水一般陡然被他全都回想了起来。 当初官兵的军阵之中就是突然腾起了大量的烟雾,然后冲在他前面的一群人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那个平日里面动辄对他们打骂,壮的像是一头熊的管队倒在地上就像是一只破了的沙袋,半边的脸都被打的稀烂。 震耳欲聋的炮响中巨大弹丸瞬间飞跃了四百步的距离,八枚炮弹先后狠狠的砸入了流寇在山麓依靠山地修建的营地之中。 相隔距离很远,但是陈望却是看的分明,他眼看着流寇山麓的营地之中几段寨墙轰然倒塌。 似乎有一枚炮弹砸中了一座箭塔,那座箭塔从中拦腰折断,轰然落地。 发熕炮威力巨大,遇墙墙穿,遇屋屋毁,遇树树折。 就是对于土木砖石构造的城墙都有一定的毁伤效果,更不用提普通土木构造而成的寨墙了。 “轰!”“轰!”“嘭!” 木石的坍塌声络绎不绝,凄厉的惨叫声乍然响起,伴随着骨骼的碎裂声全都贯入了孙延宗的双耳。 孙延宗愣愣的站在原地,他的半边身上都沾满了鲜血,刺鼻的腥臭味顺着口鼻灌入了他的胸腔之中,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孙延宗恢复了些许身体的控制权,他缓缓的转过头去,看向右侧的方向。 而后看到的景象再度让他僵在了原地。 右面的寨墙已经是彻底的坍塌了下去,混杂着土木在一起,还有大堆的血肉。 孙延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也是当初和他们一起的人。 但是现在那人只剩下了半个身子歪倒在地,没有了生息。 而就在视野的不远处,那座不久前才刚刚修好的箭楼竟然坍塌了下来。 孙延宗亲眼看着箭楼之上的军卒被抛落在地,而后变成了肉泥。 偌大的营地从原先的鸦雀无声瞬间变成了一锅热粥,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所有人都为之惊惧。 不仅是普通的流寇惊慌失措,就是那些经年的老匪,各队的管队也是面无血色,心中惶恐。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官兵的炮,但是官兵平时用的火炮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威力。 虎蹲炮打个百步,佛郎机再加一倍的距离,打上一里地的火炮只在进攻大城的时候见过。 流寇营地之中一片混乱,陈望麾下的炮兵阵地之中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纵使是相隔了差不多六七十步,事先也有了准备,陈望还是感觉耳膜微微有些发疼,两只耳朵不停嗡响。 换上了改进炮车的发熕炮,是货真价实的架退式前装滑膛火炮,每发射一次,都会严重偏离原有射击战位。 远处尚且如此,近处自然是更加。 纵然是带着陈望命人制作的护耳,但是巨大的响声还是使得一众炮兵被震得的晕晕乎乎。 无论训练的多好,在真正上阵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差错。 虽然没有敌军干扰,处于安全的地带,但是炮兵的阵地还是出现了骚乱。 有还没有等火炮复位就开始装药的,有手忙脚乱想要清理炮膛,却是找不到器物的。 不过骚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军校的呵斥之下,众人终于是恢复了冷静。 严格的训练总算是有了点作用,没有耽误多久的时间。 随着军旗再度被挥下,八门火炮先后被击发,再度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八门火炮不断击发,周而复始,直到每炮都打出了五发炮弹,炮击才最终停下。 等到硝烟完全散去之后,众人的视线之中,流寇的山麓大营此时已经是犹如漏掉的沙袋一般,破烂不堪。 流寇的山麓大营之中,流寇已经开始了逃散。 甚至还没有等到步兵进攻,仅仅是依靠炮击,便已经击溃了一营的流寇。 第108章 因时制宜 “咚!”“咚!”“咚!” 炮声刚停,急促的战鼓声便已经是从明军的军阵之中响起。 三十余辆巨大的战车被先后推出了军阵。 这些战车不同于普通的明军战车一般有火器和火炮射击所用的射击孔,全部封闭了起来,好似一面大盾。 将其称为战车并不贴切,称其为盾车来更为贴切。 盾车前方的大盾主体用木制作,足有五六寸之厚。 车厢三面敷设双层甲板,两层甲板之间以沙土填充,甲板之外再蒙盖一层浸湿的棉被。 这样的盾车,正是辽东战场之上清军攻城拔寨,野战冲阵最常用的盾车。 这样的盾车极为坚固,无论是虎蹲炮还是佛郎机都没有办法将其击碎,只有红夷大炮和神威大将军炮能够对其造成有效的杀伤吗,更不用提火铳和三眼铳了。 在《明史纪事本末》有记载着后金兵的战法。 “建州兵结阵,前一层用板约五六寸,用机转动如战车,以避枪炮。” “次一层用弓箭手,次一阵用小车载泥填沟堑,最后一层仍用铁骑,人马皆重铠。” “俟火炮既发,突而出,左右翼殊死战,人莫克当者,官兵不能支。” 野战冲阵,后金兵往往是以盾车作为先行,后藏重甲步兵。 明军和蒙古纷争多年,因为蒙古多为轻骑,为了应对蒙古的轻骑所以推崇快马轻刀软弓。 明军的弓箭石数并不高,无论是射程还是破甲的效果都不强。 但是后金却是推崇重弓重箭,所用弓箭俱为强弓。 而且往往借着盾车的掩护抵至近前四十步左右,才开始放箭。 四十步的距离已经到了清弓的破甲范围,无论是身穿棉甲,还是布面铁甲,只要被射中一箭当场便会失去战力。 就是制作稍微差一些的盾牌甚至都会被重箭所射透。 在连射数箭击乱了明军的军阵之后,后金兵便会开始发起进攻,一鼓作气攻入阵中。 后金的前身并非是游牧部落,说准确一些,他们是渔猎部落,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 不同于没有铁矿,冶铁工艺落后的蒙古,后金此时已经具备了一整套完备的工业。 孔有德的叛逃,甚至还将火炮的技术带入了后金,后金已经开始自行研制红夷大炮,制作鸟铳、三眼铳等火器。 这也是为什么在之后的松锦大战之中,清军竟然一次性排出了上百门火炮和明军列阵展开炮战甚至不落下风。 后金兵最强的并非是骑战,而是步战。 后金兵与其说是骑兵,不如说是骑马的重步兵。 在初期的骑阵交锋之中,辽东的骑兵在小规模的冲突之中,常常占据着优势。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后金现在已经是补足了骑兵的短板。 原先在后金的序列之中就有不少归附的蒙古部落。 崇祯八年,林丹汗病逝于青海湖畔,使得漠南蒙古诸部不得不臣服于后金。 黄台吉称帝建制,正式改国号“大金”为“大清”;定都沈阳,改名盛京。 清军也在这时彻底补足了这一短板,从此之后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清军都占据着极大的优势,明军在北地的境况就此急转直下。 后金的战法虽然看起来简陋,听起来简单,但是在战场之上,最简单的战术往往能够收获最大的效果。 战争不是儿戏,也不是文人记载着的什么那些夸大其词的言语。 无论是后勤还是军队的编制,都需要精炼到不能再精炼的地步,尽可能的简单化。 因为越是复杂便是越是麻烦,越是容易出错。 而在战阵之上,一旦出错,那么往往就可能会致命。 “炮兵阵地再前移一百步,炮轰敌军的山顶。” 陈望抬起了手,再度的下达了军令。 “军阵前移一百步。” 三百步的距离是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 流寇营地之中应该只有佛朗机和虎蹲炮。 发熕炮并非是什么常见的玩意,当初李自成能得完全是撞了大运。 没有人想到在庆阳卫的武库之中居然还藏着那么多的火器。 佛朗机虽然可以直接发射单发炮弹,射程也有数百步,但是北军往往使用佛朗机发射散弹,所以一般射程和虎蹲炮一般。 说起来这也是为了应对快速反应的蒙古轻骑而做出的选择。 明军的对手数百年来都是蒙古,所以火炮基本都是以轻型为主。 所以陈望并不担心流寇会拿着火炮轰击军阵。 军号阵阵,战鼓声再起。 陈望牵引着战马压在阵前缓缓前行。 三十余辆盾车分成两排呈“二”字排开。 风起明末 第87节 在其后还有上百辆运载着土沙的小车,上面也护有盾牌,但是规格都要小得多。 每名盾车之后,都有甲兵近十人,这些甲兵一半是都是他麾下的辽骑,还有一半则是原先从属于艾万年的老兵。 原先空闲的一部分甲胄已经是被陈望全部分拨了下去。 现在三十余辆盾车之后的这三百余人,几乎都是身穿两层和三层的甲胄。 高顶顿项盔中“顿项”,是指与头盔连在一起保护脸部、颈部、肩部的防护部件。 一半都是用甲片穿接而成包围在头盔四周或后面。 有两种形态,第一种是将其翻起贴在盔顶的部位,另一种则是将其放下。 全套的高顶顿项盔的顿项放下之后,顿项会将下半张脸都遮住不少,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口鼻。 铁遮臂、长身布面甲、锁甲、战裙、护心镜将其全身都罩的严严实实,几乎密不透风。 陈望举目看向盾车的阵中。 阵中四百余名甲兵正缓步向前,他们的身形尽皆藏于盾车之后。 随着逐渐的深入了解这个时代,陈望的想法也在不断的改变。 原先他想要培养一支广泛使用火器的军队。 但是现实却是极为骨感,火绳枪因为其特性的原因,无法形成火力覆盖和压制,就是采用轮射的方式依然不足以阻挡敌军的冲锋。 面对着缺少衣甲的流寇,还可以用虎蹲炮和佛朗机来填补火力的缺乏。 但是一旦遇到后金兵,虎蹲炮和佛朗机的作用将会大大被减弱。 工部下发的火铳很多滥芋充数之作,穿甲效果极差,威力也不合格。 打流寇还行,但是却难以击穿后金兵披挂的重甲,在战场之上,这将会致命。 火绳枪的缺陷和局限实在是太多,如果要广泛使用必须要有自己的军械厂,制作威力合格足以贯穿重甲的火绳枪,才能应对之后和后金的交战烈度。 燧发枪的科技难度太高,虽然燧发枪早已经研制了出来,但是研制出来和是否能够大规模的列装完全是两码事。 再者因为钢材冶铁工艺的原因,就算是列装了燧发枪,合格的刺刀也难以列装。 没有刺刀的燧发枪手,面对骑兵冲阵只有被屠杀的份。 现在没有机会,也没有地方可以让陈望安稳的发展,去汉中起码要等到明年。 军械厂等等建立起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现在陈望必须要想出适用现在情况的办法,而并非是去生搬硬套。 就像是李自成在看到了他的战法之后,没有采用火绳枪,而是选择列装三眼铳这种击发更快的武器。 至于套用这个时候西式的战法和编制,陈望根本就没有想过。 西式的战法并没有先进多少,烈度不一样,战局不一样,情况也不一样。 这个时代在海军方面,西方确实是处于领先的地位,但是陆战方面却并不是。 至于后世的战法和编制,没有相应的武器根本没有办法推行,强行推行反而会导致情况恶化。 这一次的攻山战其实是一场试验。 列装燧发枪的科技暂时研发不出来,那就不用。 后金兵已经用现实告诉了世人,重甲重兵、重炮盾车的战术极为好用,那就用他们的战术,用他们的战法。 在初期火器面对弓箭各项数据不大的情况之下,还能取代弓箭的地位是因为其便于学习,只需要会装药,瞄准加扣动扳机就可以。 一杆火枪可以轻易夺走一名熟练战士的性命,就是幼童拿着抢都可以轻易的杀死一名成人。 这是火枪的优势,但是作为游击,陈望如今能带领的极限也就是这四千五百多人。 人数再多一些,洪承畴斥责的军令恐怕就会传下来,勒令他解散军队。 现在是崇祯八年,可不是崇祯十三年,就是骄横如左良玉也不敢养那么多的军队。 既然不能扩军,那么就往精兵的方向靠拢。 内地面对流寇的战场无疑就是最好的练兵场,烈度不高,但是血腥有余。 虽然这么说来有些残忍,但是现实就是如此。 合法获取甲胄的难度很高,但是这个难度相对于列装燧发枪的难度要低上很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多使些银钱,拿些战功。 在损耗之中多报,上下运作一番,多拿军械易如反掌,就是被查出来,最多也只是斥责一番。 这个时代正是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白刃战必不可免。 日后编连的新军再使用燧发枪,现在的这两营军兵就专门训练白刃战,主流使用冷兵器,重甲重箭,配以火炮盾车。 教书育人应当因材施教。 改革军制,训练军队,则应当因时制宜。 “呼————” 陈功吐出一口浊气,穿戴着三层的重甲虽然安全是安全,但是每走一步都需要消耗不菲的体能。 身后战鼓声富有节奏的不断的回响着,耳畔是盾车车轮滚过草地发出的滚木声,还有连绵不绝的沉重脚步声。 陈功没有言语,只是沉默着向前。 他现在想的并非是眼前的敌人,而是在想着北面的敌人。 这种战法就是后金兵的战法,在辽东时的后金兵正是推着这种盾车,披挂着重甲向他们发起进攻。 无论是虎蹲炮还是佛朗机炮都无法轰开这种盾车,一旦进入白刃战阶段,战局转瞬之间便会进入一面倒的情况。 现在他们扮演的角色,正是那些隐藏在盾车之后,即将冲锋的后金兵。 第109章 崩溃 在盾车的掩护之下,前队的甲兵很快便已经抵达了流寇设置在山麓营垒。 只是看刚刚靠近营垒,陈功便已经闻到了空气之中那难闻的血腥味。 营墙之上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身影,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响动声。 跟随在盾车之后的用于攻寨的撞车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便被推到了寨门之前。 巨大的撞木狠狠的撞击在木制的寨门之上爆发出一声声巨大响动声。 响动声一共只响起五声,流寇营地那木制寨门便已经是宣告支离破碎。 一众身穿着重甲的甲士分立在撞车的两侧跟随着撞车再度迈开了脚步,他们的神色从容,目光淡然。 抢先一步登上了寨墙的同袍已经告诉了他们实际的情况,整个山麓大营已经被流寇所放弃。 穿过寨门,他们也能够看到背对着他们,顺着山道正一路狼狈逃窜的流寇。 “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再度响起。 刚刚通过寨门的陈功感觉双耳止不住的嗡嗡作响,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不远处,只见大阵之中又是数股硝烟腾飞而起。 军中那刚刚沉寂了不久的发熕炮再度发出了怒吼。 在震耳欲聋的炮响中,巨大弹丸飞跃近一里的距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狠狠的砸入了流寇在山腰和山顶的大营之中。 “第一发。” 陈功回正过头,低声的念叨了一句,而后举起了右手,握举成拳。 身后的传令兵明白了军令,当下吹起了停止进军的军号。 一众甲兵皆是纷纷止步,或坐或站抓紧这一切的时间休息。 按照预定的计划,八门发熕炮会再发四轮炮击,为他们建立更大的优势,现在是他们的休息时间。 因为害怕误伤到山麓大营的友军,山下炮兵阵地的八门发熕炮将炮弹的仰角都挑高了许多,因此很多炮弹都是落在山顶流寇的营地,而不是山腰的营地。 一众先锋甲兵在休息,但是他们身后的轻兵却没有时间休息。 紧随在其后的一众轻兵在各自军校的带领之下,迅速的进入原先流寇的营地之中,开始构建起了防御的工事。 一门接着一门的虎蹲炮、佛朗机被架设,一名接着一名轻兵走到了布防的位置。 后金甲兵冲阵往往会带着大批的轻兵,这些轻兵的职责便是为甲兵提供助力,扩大战局的优势。 在攻城拔寨之中,他们也承担着迅速构建新阵地,防止敌军再度夺回的职责。 带领着这些轻兵的军校正是胡知礼,新兵营之中高级军官都是由当初跟着他们一起到来的曹文诏麾下家丁,所以胡知礼虽然名义是新兵营的营将,但是也不得不亲自领兵上阵。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山下的发熕炮终于是停止了炮击。 陈功缓缓站起了身来,一众甲兵也是纷纷起身,没有任何一人拖沓延时。 军中的天鹅音再度响起,撞车在前,三十余辆盾车各分先后,顺着山道缓缓向前开赴而去。 陈功稳定着呼吸,手持着手中的长梢弓,心中默念着步数,他露出一点头,仔细的观察着前方不远处流寇的营地。 随着距离不断的迫近,陈功的心也逐渐的提了起来,他已经可以看到寨墙之上一众来往奔走的流寇,也能够看到一只只黑洞洞的炮口。 这一次等待着他们的并非再是空无一人的营地。 山下发熕炮的四轮炮击这一次没有击溃守营的流寇,这些流寇仍有一战之力。 “躲!” 陈功浑身犹如触电一般一颤,汗毛竖起,口舌发麻,只来得及说出一个躲字。 一众甲兵本就将身形都隐蔽在盾车之后,听到躲字之后,更是下意识的往着盾车的立侧靠拢了一些。 陈功低头躲在盾车之后,不等他多想,巨大的爆响声已经是猛然席卷而来。 陈功看到身前的盾车猛然的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人手持着千斤的重锤狠狠的锤击在其上一般。 推持着盾车的甲兵面色明显一变,身体也不自觉的向后仰了一些。 陈功微微抬头,他没有将头探出望车,而是看向了前方的天空。 风起明末 第88节 在天空之上,陈功看到了大量升腾而起的白烟,紧接着犹如炒豆一般的爆响声在他的耳畔轰然炸响。 伴随着炒豆声一起响起的,还有一阵阵锐利的破空声。 那破空声夹在爆响声之中,显得极为不明显,但是陈功还是敏锐的捕捉了那不一样的声音。 炒豆声是火铳的响声,而爆响声则是佛朗机或则是虎蹲炮,至于那破空声则是弓箭的声响。 此时的陈功面上再无半分的彷徨和犹豫,他已经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在战场之上,无法保持冷静的人没有办法在长久的战阵之中活下来。 陈弓扣弦搭箭,仔细的辨别着耳畔的响动。 在这样的战场之上,身处盾车之后,何时开弓何时放箭都只能依靠经验来自行判断,那些后金兵就是如此。 陈功没有等待多久,耳畔的铳炮声已经是消散,佛朗机击发虽快,但流寇居无定所,却没有多少的子铳任其挥霍。 不过数息的时间,铳炮的声响明显已是逐渐平息了下来。 陈功没有犹豫,双手发力,手中的长梢弓转瞬之间便已是被拉至满月。 作为家丁,他们都有两张弓,一张是开元弓,也就是常说的软弓,用于马上的骑弓。 而另外一张弓则是长梢弓,和后金兵所用的弓相同,是硬弓,步战的使用,硬弓重箭,用作破甲。 盾车还在前进,陈弓停下了脚步,将箭尾夹在虎口位置,用戴着豹骨韘(扳指)的右手拇指扣住弓弦,食指和中指压在拇指上。 中国传统扣弦开弓法不同于欧洲那种以食指和中指拉弦的方式,而是在大拇指戴上韘,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板纸,再用扳指拉开弓弦。 盾车再度向前移动了些许,陈功也发现了目标,一名身穿着边军甲胄,头戴高顶盔明显看起来是军将的人正站在一门佛朗机炮的旁边高声呼喝着什么。 周围的一众甲兵皆是纷纷扣弦搭箭同样开始缓缓拉动弓弦。 弓弦被拉开,弓身的竹胎也不断的发出着咯吱咯吱声音。 没有任何的犹豫,陈功骤然松开了扣弦的手指。 弓弦顺着豹骨韘的光滑面划出,竹胎上积蓄的能量瞬间释放在箭尾之上。 令人胆寒的弓弦震动声骤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耳中。 重箭被弓弦所推动,桦木所制成箭杆因为巨大的受力而在微微有些空中扭曲,破空声乍然响起,只一瞬间便传遍了整个盾车大阵之中, 相隔不过四十步的距离,就是明军将校所穿戴的鱼鳞铁甲,在近距离根本没有办法抵挡大威力的长梢功射出带着破甲锥的重箭,更不用提寻常明军所穿戴的布面甲了。 那正在呼喝着什么的流寇军校似乎是心有所感,向着寨外看了眼,也做出了闪避的动作。 但是陈功射出的这一箭犹如流星赶月一般迅捷,那流寇的军校只来得及挪动了些许的身形便被一箭贯穿了胸腔,当场便已是栽倒于地。 军校战死,那一段寨墙瞬间便变得慌乱了起来。 战阵之上,军校的作用也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 就在陈功射出一箭之后,盾车之后的一众辽骑也是纷纷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弓弦振动声连绵不绝,在众人的耳畔回响。 一支接着一支的箭雨自盾车之后或是两侧射出,换来的是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 “推车,攻寨!!!” 陈功再度射出一箭,怒声高吼着下达了新的军令。 战场之上下达军令从来都不会过于冗长,能有多简洁就会多简洁。 当一支军队陡然遭遇大量的杀伤,士气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而如果死伤者更多的军中的军校,那么这支军队将会很大的可能会陷入崩溃。 现在的流寇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盾车之后的甲兵都是被精挑细选而来,被选中的人都是军中的好手,弓术比起蒙古人来甚至还要更好。 明军和蒙古人打了多年仗,比起弓术骑术,北地的边军真不会差上多少。 大量的军校战死,没有了军校的指挥,没有了甲兵督战,无论是寨墙之上的弓手铳兵,还是寨墙之后长枪兵和刀盾兵皆是慌了心神。 而明军的撞车就在种种情况之下,已经是被推至了第二道的寨门之前。 “嘭!!” 巨大的轰响声猛然响起。 在弓箭的掩护之下,明军的轻兵踩着急促的鼓点向着第二道营墙发起了进攻。 在明军轻兵之中,还有不少的身穿着重甲的明军甲士混杂于其中,他们是充任尖刀的作用。 一架接着一架的云梯钩住了低矮的营墙,随着明军的轻兵不断涌入营寨之中,流寇布下的第二道防线也正式宣告了瓦解。 撞车在同时也撞开第二道营寨的大门,身披着重甲,手持着利刃的明军甲兵涌入营寨之中。 守卫寨门的流寇,他们很多人的武器甚至都还是木枪和农具,连破甲都无法做到,又如何能够阻挡明军前进的脚步。 第110章 流寇 中山营地望台之上,李养纯面色铁青,神色阴沉的可怕。 听着从东山营地赶来的军卒报道,李养纯的面色更是低沉了数分。 “明军营中突然涌出大量军卒,我军进攻皆被击退,死伤已过百人……” 他从东山营地派往于袭击明军大营的人马受挫,明军的营地之中不是只有数百人,每营都有千人以上,不仅配备了大量的火铳,还有相当规模的佛朗机炮和虎蹲炮。 进攻明军营地的军卒死伤惨重,对于明军的营地完全无可奈克,此时已经开始后撤。 李养纯双手发力,握紧了身前的栏杆。 李养纯并不是认为他所修建的营寨不会被攻破。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所下令修筑的营地竟然被这样的攻破。 战局的演变从一开始他便没有看懂。 明明是一个游击,但是却带领将近五千的军兵。 这些军兵大部分明明看上去都是新兵,但是甲胄武备却是寻常明军的老卒还要精良。 更为奇怪的是,他们居然还携带着火炮。 李养纯出身边军,自然知道那山下发出炮弹的火炮是发熕炮所打出的炮弹。 那是守城用的火炮,在陕北也就几个大城有这样的火炮。 谁他娘的会拿这种火炮来攻击一处山寨,正常人谁他娘的会将这种火炮带在军中?! 李养纯的目光冷然,西山营地发生的一切都被他尽收于眼底,还有传信的侦骑自西山营地奔驰而来,将西山营地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都禀报于他。 西山营地已经将要崩溃,营地之中的军校疯狂的请求支援,前线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西山营地公分三营,山麓、山腰、山顶,三营层叠,可以相互支援。 营地之中多修有箭楼炮塔,依靠险要地势自多方可以打击来袭的敌军。 但是结果却是,山麓、山腰两处大营统共把守不到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接连沦陷,明军正向着西山最后一处山顶大营进攻。 三处营地完全没有取得预想之中的效果,根支援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刚一接阵便已是崩溃,支援还没有赶到,防线就已经是瓦解,如何有用? 李养纯的身侧,一名头发散乱,浑身血污,面色惨白的军将颓废的跪在地上。 他正是西山山腰大营的守将,西山山麓大营因为炮击而崩溃,守将的头颅现在就挂在望台之下。 “我军遭受炮击军卒尽皆慌乱,官兵以盾车作为遮蔽,一路推进至墙外四十余步。” “我部发佛朗机炮、虎蹲炮、鸟铳、斑鸠铳猛击官兵。” “硝烟散去之后,官兵盾车前面破败甚多,但是内中却是毫无损伤。” 那守将面色惨然,哀声道。 “官兵弓手跃出盾车以重箭射击,我部寨墙之上督战众多军校被射杀者众多。” “我部弓手铳手亦放箭放铳还击,但是官兵弓手身穿重甲,虽然有不少人中箭中铳,但却没有人倒下。” “官兵前锋皆身穿重甲,刀砍不穿,枪刺不入……” 那守将面色涨红,捶胸低吼道。 “我等并非怕死,实在是不知如何迎战。” “只有拿着铳炮才能对其造成些许的伤害。” “但是相隔五十步之外,鸟铳没办法破官兵的重甲,进了五十步之内,官兵箭矢如雨,重箭沉重,就是穿戴铁甲也遮挡不住。”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言语的真实性,那守将从腰间的箭插取下一支羽箭。 “主公请看,这是官兵所用重箭。” 望台之上,一众军校皆是望向了那守将手中的羽箭。 那羽箭果真和他们常用的箭矢,甚至是官兵的箭矢都不相同。 李养纯瞳孔微缩,转身取过了那守将手中的箭矢。 这箭矢却是和之前他所见过的羽箭都有所不同。 箭头铁制呈平头铲形锐利非常,箭矢入手远比明军普通的箭矢更重,长度竟然接近三尺。 李养纯注意到,他手中的这支箭矢竟然还带着暗红色的鲜血。 “官兵射术极准,几乎没有空发,这支羽箭是从死伤军校的身上拔出。” 望台之上,一众军校皆是变了颜色。 李养纯面色变换,目光从手中的羽箭移动到了李过的身上。 李过心中一沉,他清楚李养纯为什么这时候看向他。 “李叔容禀,从平凉府到巩昌府,官兵追击途中,小侄从未见过这种羽箭,官兵也从未放过火炮,用过战车,这些东西小侄也是第一次见。” “如若李叔不信,尽管可以派人去问我部下军卒。” 李养纯面色稍缓,沉下心来,他也知道李过没有撒谎,也没有道理隐瞒这些事情。 风起明末 第89节 毕竟李过现在和他一条线上的蚂蚱,他如果败了,他们三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些官兵的眼中大部分都只有军功,一营首领的人头足以使得其平步青云,战败之后就是想要投降保命都是一件难事。 刚刚他看向李过想要问究,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李过脑海之中思绪翻腾,多年的征战让他养成了果决的性格。 当下也不再犹豫,上前了一步双手抱拳,请命道 “官兵现在正在进攻西山山顶大营,按照之前的情况恐怕山顶大营支撑不了多久,小侄愿领本部精骑驰援。” 李养纯此时想通了关窍,自然是摇头拒绝,摆手道。 “官兵隐藏颇深怨不得贤侄,贤侄尽管安坐。” 李过还想再度请命,但是一旁爬天王林胜泉却是按住了他的肩膀。 李过转头看向林胜泉,林胜泉对着他缓缓了摇了摇头,而后对着李养纯说道 “四哥,这支官兵和我们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样……” “这一战不能打,我们没有赢面,趁着现在伤亡不大,召集精骑、马军突围退往凤翔府还来得及。” 林胜泉上前了一步,面对着李养纯沉声说道。 这支官兵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透露着古怪。 无论是战法还是战术都完全是不像以往的官兵。 李养纯面色难堪,苦笑了一声低声道。 “退不退不是我们能决定的,现在我们不能退,也退不了。” 局势已经是骑虎难下,不是因为守山的失利,而是因为李养纯此番前来就是奉了高迎祥的命令。 林胜泉的地位不够,不足以知晓真正的计划。 “你是说……” 林胜泉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无奈,虽然他不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他作为一营之主,也是猜出了一些东西。 李养纯没有说话,而是先抬手下令屏退了左右。 很快,整个望台之上只剩下了李养纯、林胜泉、李过三人。 “事到如今,说给你们听,应该没有问题了。” 李养纯向着四下看了一眼,轻叹了一声。 “不过此事务必要保密,说出去难免会引得军心浮动。” 林胜泉和李过对视了一眼,而后重新转过头来,皆是点了点头。 “闯王领大军于洪承畴决战三原其实只是虚招,只是为了将官兵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关中。” “真正的目的是东出潼关,再入河南省,约定时间就在十月,现在算算时间,八大王应该已经破关入了河南,闯王应该也领着大部往东而进。” 林胜泉骤然一沉,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凶戾,盯视着李养纯。 “你的意思是说,如今整个陕西,就剩下我们几支孤军再战?” “凤翔府两营加起来不过两万人,我们就是和他们合兵一处也到不了五万,陕西的官兵加起来都有两万?” “闯王是什么意思?!” 李过目光闪烁,他没有言语,他想起了之前的军议。 众人都想往陕北走,或是留在庆阳府,但是李自成却是力排众议非要领兵南下,恐怕就是知晓这件事。 “延安府我们的人可不少,李自成、过天星、争功王都还在延安府,足有十万人。” “延安府距离西安府最近,陕西的官兵第一时间肯定是想要解决延安府的人,官兵短期之内没有精力来管我们。” 李养纯没有躲避林胜泉的目光。 “闯王是在下一盘大棋,现在正是布阵的阶段。” “我们都是棋局之上的军棋。” “你还记得留在各地的营队吗?” 林胜泉自然是有所印象。 他们大部西进,但还是有不少的营队留在河南、湖广、山东、四川、南直隶等省之中,或四处游击,或啸聚山林。 “你应当发现,官兵现在正越打越少了吧。” 林胜泉眼神微凛,心中咯噔的响了一下。 仔细想来,好像确实是遇到的官兵越来越少的。 从原先追击他们的数千人,到现在只有千人的规模,甚至于长时间不管他们。 这一次他们进入陕西之后,遇到的官兵总共都没有多少人。 在凤翔府的时候,更是遇到任何的阻碍,凤翔府的府兵连城池都不敢踏出,甚至连一场像样的交锋都没有。 现在想来,官兵现在好像确实兵力极为分散,甚至建立不起一个像样的包围网。 自入陕西以来,官兵一直都是处于下风,左右都招架不住,纵使极力遮掩,但仍然是破绽百出。 “闯王并非是想要清除异己,这点你大可放心,我知晓闯王要离开陕西的事情,我还是奉命往凤巩昌府来,这就是最好的佐证。” 林胜泉沉默了点头了点头,事实确实如李养纯所说 他们现在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真出了事情,谁也跑不了。 “闯王布营队于四方,正是为了将来之事。” “我等散落在外的营队官兵自然要分出人手来防备,其主力便会越剿越少,正面战场我军便会战局更多的优势。” “陕西缺粮,养不活数十万大军,出了陕西进入河南,从河南饶上一个大圈经由湖广、关中、四川……” “等到闯王得了军粮再度北上归陕之时,便是攻破西京之时。” “西京告破之时,便是闯王裂土称帝之日!” 李养纯的眼眸炽热,心中起伏。 他不知晓什么历史,也没有读过多少的书籍,但是他听过评书,听过三国、听说隋唐,也听过很多朝代开国皇帝的故事。 等到称帝建国之时,他们所有人都是开国的功臣,从龙的将星。 封侯拜将,耀宗光祖,名留青史是必然之事,到时候说不定他的事迹还会被后人写成话本来传颂。 “这都是闯王的布局,闯王的意思便是要我等留在巩昌府,等到大部再入西安府,我等随之响应。” “所以我才说不能退。” 李养纯的目光深沉,转头看向东面。 “至于为什么退不了……” “之前李贤侄说过,这支官兵极为奇怪,一路吊在他们部队的后面,明明可以将他们歼灭却是一直拖延。” “而且数次派兵都是为了不让他们往凤翔府方向走,只要他们往巩昌府走便不会遇到进攻。” “似乎是想要赶着他们往汉中府走。” “现在自然也不会让我们往东撤走。” 似乎是为了印证李养纯的话语,一名侦骑策马而来,手持着印信通过了重重的卫队来到了望台之上。 派出去进攻的马军已经是被击退,在营地之中看到了官兵还有为数不少的骑兵。 官兵的营地就修筑他们去往凤翔府的必经之路上,想要从那里取道逃往凤翔府无疑是会遭遇其截击,强行突破只会损失惨重。 而且就算是他们逃到了凤翔府,恐怕不仅是要面对着这支古怪的官兵,还需要面对西安府的进剿官兵,到时候无疑会被官兵两面包夹在其中。 李养纯正想再说什么,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已经是被林胜泉所打断。 “你看山道之上……” 李养纯顺着林胜泉手指的方向看向西山下的官道,只是一瞬间,他的面色便已是变得难看之极。 他看到了山道之上,官兵的骡马正拖拉着炮车,向着西山的山顶而去。 西山的山顶大营此时已经改易旗帜,官兵的红旗已经是升起,西山三营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告破。 官兵此时拖拉火炮上山的目的显而易见,他们想要在西山的山顶设置炮兵阵地,直接从西山轰击中山。 李养纯面色难看至极的原因,就是因为依据山岭苦心营地,如今却是成为了官兵的助力。 三山的高度相差不大,距离也不远,若是将发熕炮假设在西山的山顶,另外两山都会被其纳入射程之中。 李养纯神色变幻,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半响之后,眼见山道之上越来越多的官兵向上涌去,李养纯终于是下达了军令。 “召集精骑、马军,切记不要引起骚动……” “我们,往南……” 第111章 逃亡 西山之上,陈望立马于流寇营地之中堆茄而出一座用于瞭望的土丘之上。 李养纯当初选址修建的时候,这处望台可以观见三山,将周围的一切的活动都一览无余。 陈望的目光向下扫去,万千的沟壑仍旧没有填平,层层的营寨箭楼仍然伫立在四方。 流寇为了相互支援在山路之上没有设置沟壑,陈功之前带兵攻山,正是顺着这一条山道向上,直接以点破面。 如果没有发熕炮,没有盾车,没有重甲兵,只是以步军轻兵强行攻山,起码要在这三座营地之下丢下五百具尸体。 “前锋甲兵只有十二人负轻伤,无有重伤,阵亡者仅有两人。” 陈功此时已经除下了身上厚重的铁甲,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罩甲,骑上了战马。 他乘马立在陈望的身后,向陈望汇报着攻山的战况。 “协从轻兵之中伤者还在统计,阵亡者有四十七人,伤重者有大概二十余人。” 风起明末 第90节 伤亡基本都出现在最后进攻山顶大营的时候,敌军在山顶大营藏有不少的精骑。 这些精骑借助着优势的地位,乘马自侧翼突然发起进攻,致使轻兵阵中大乱。 “甲兵伤亡主要在破营之后,营中老匪,借助盾车在攻寨的时候倒是没有多少伤亡。” 陈功神色微微有些沉重,最后阵亡的两人说起来是他指挥上的失误。 他没有想到流寇会在寨门之后,藏三具百斤佛朗基机。 在撞车冲开寨之后,他下令直接推撞车前行,暂时抛下了盾车。 结果藏在寨门之后的三具佛朗机齐发,冲在最前面的两人衣甲尽穿,被炮弹当场打死。 “如果我再谨慎一些……” 陈功神色阴郁,他的声音低沉毫无生气。 陈望举起了马鞭,止住了陈功想要说的话。 最后的伤亡应该是在一百人左右,只付出百人伤亡的代价攻下西山营地完全可以接受。 随队的轻兵一共只换了两阵,差不多两司的新兵被派上了战场。 陈望本来的计划是让新兵营六司的新兵轮换着进攻,但是战况比他想象之中的更为顺利。 仅仅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已经是连破三寨,攻入了西山山顶。 “没有人生来就会打仗,你已经做好了自己的份内的事情。” 陈望偏头看了一眼陈功。 血脉相连,兄弟连心,他察觉到了陈功的失落。 “吃一堑,长一智,人都会犯错误。” “你会犯错,我也会犯错,就是曹总兵也会犯过错误。” 陈望握着拳头,放在了左侧的心室之上,沉声道。 “重要的是,人不能被所犯下的错误击败,不能一直沉浸过去犯下的错误之中。” “要记住错误,记住缘由,下一次的时候避免错误的发生。” 现在只需要将发熕炮运上西山营地的山顶,便可以直接用火炮轰击另外两山。 陈望策马上前了些许,将目光放在了山道之上正缓缓前行的炮兵部队。 火器的发明,尤其是远距离射击的火炮发明,正在改变这个时代的战场。 可以远距离射击的火炮使得战场之上战法不断的革新,高地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 松锦大战前期,明清双方为了争夺乳峰山的归属权,各自动用大小火炮上千门,兵员数万名。 而后在之后的鏖战之中,双方不断的争抢城池周围的高地,一旦抢到高地便立即架设火炮,派遣兵员,掌控地方,就此不断的拉锯。 这个时代的火炮多是发射实心弹,开花弹虽有,但却远没有后世开花弹的那种杀伤。 发射实心弹所造成自然没有开花弹的威力那么巨大,但是实心弹能够造成士气上的毁伤简直是灾难级。 因为这个时代,冷热兵器交替时期的作战,两军交战仍然需要排列成紧密的阵势。 开大阵、对大敌,军卒紧靠,阵列紧密,刀枪往来,就是转头都难,更不用提什么腾转挪移。 实心弹一旦打中,便可以轻易的在人群之中犹如犁地一般犁出一条血道。 “过去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后悔过去的事情,只会让你也错过现在发生的一切。” 陈望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指着山下正在行进的军卒。 “我知道事情改变的很多,你们一时间难以适应。” 就在数月之前,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他们和陈望一样都只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 战阵经验虽然丰富,但是那也仅限于搏杀。 至于统领军兵,行军作战,几乎是一窍不通。 现在打理两营后勤,几乎承担了副手全部职责的唐世平。 就在数月之前也不过只是一个副百总,统领百人,现在却要掌管数千人的后勤武备。 长时间以来,唐世平都是高强度的工作和核查各种相关的情况,几乎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 一切的一切都是地位攀升的太快,能力却没有办法跟上,所以才要付出更多的精力。 就是记得《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有着后世的知识,加上曹文诏的教导和一段时间的适应,还有人协助的情况之下。 管理近五千的军兵,陈望现在都还是有些力有未逮。 更不用说陈功和胡氏两兄弟这几个只会提刀搏杀,没有读过什么兵书,见识有限的家丁了。 “打仗总会死人,你和我都很清楚,当初我们选投军的时候就已经是做好了准备。” 到了这个时代之后,陈望不仅仅对于现在的记忆力极好,就是回忆起其余的记忆,就感觉是历历在目,好似如新。 陈胡两家虽然不是世家大族,但是也有颇有根基,族中不仅有参军者,还有人读书、经商。 在少年之时就要做出选择,到底是从军,还是从商,亦或是读书考取功名去走仕途。 陈胡两家都曾经出过举人,不过最近出的举人都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早已经是致仕。 倒是经商有道,家中因此薄有余财,又有人在卫军中为官,营兵之中原先也有人作为千总。 现在陈望可以说是陈胡两氏之中权柄最大,官位最高的人,实授游击,带领一营。 陈功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之中多了些许的神采。 他本就是一个坚毅的人,作为家丁,哪一个又不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将出来。 他只是一跃从一介家丁变为了领兵的军校,看着麾下的军兵因为自己的错误而战死而产生了动摇。 “我不会永远只是一个游击,你也不会永远只是一名千总。” 看到陈功神色变化,陈望的心中略微有些欣慰。 这个时代最为牢固的关系无疑是相连的血脉。 在这个风雨飘零的乱世之中,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单单只是想要活下来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要想出人头地,想要搏出一片基业,无疑更是难上加难,难入登天。 一个人的力量在时代的洪流之中微不足道,同行的路上必须要有同道。 陈望手底下现在能用的人不多,陈功和胡知礼、胡知义现在必须要跟上他的脚步。 这个世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他没有什么系统可以看到别人的忠诚度,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召唤什么对他百分百忠诚的武将。 “战阵之上就算是之前犯下了错误导致严重的后果,在第一时间,你需要做的事情,是想尽办法先稳住战局,然后再想如何弥补,至于其他的事情,等到从战阵之上撤下来再去考虑。” 这句话是陈望从曹文诏那里听来的话,现在他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陈功。 陈望重新转过了头,看向中山的方向。 有些事情只需要点到为止,说多了反而不好。 说实话,陈望现在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他的脑海之中虽然有数百年后的学识,但是那都只是理论,都只是书本之中记载的文字。 但是如今他却要自己骑乘着战马前行,带领着大军行军。 纸上谈兵和实际领兵之间相差甚众。 对照舆图制定的计划再如何的天衣无缝,推演再如何的精妙,真正实行起来的时候总是会出现许多此前都没有考虑到的新问题。 这个时候需要的便是将领来临机决断。 陈望一路上做出过很多的选择,也出过不少的错误,他的选择也并非全都是正确。 刚一接触兵事就能打胜仗,还能不断的连胜,带领数千,乃至数万大军都如臂使指,游刃有余。 完全没有练过兵,练上几个月的新兵靠着枪阵和几杆鸟铳,或所采取什么西式战法,就能碾压后金,就能碾压北虏。 这些事情只能说是天方夜谭,只存在于小说之中。 若是所谓的西班牙大方阵真有那么强悍,西班牙为什么会在三十年战争之中落败。 而仅靠步兵结成枪阵和些许的鸟铳兵,如何能够挡住后金甲兵冲锋? 浑河之战的时候,川兵手持白杆长枪结成的军阵最终也难逃破败,浙兵的车营有大小火炮上百门,各类铳枪更是不计其数,但是也没有能够赢下战争。 只有陈望自己明白练兵和领兵到底有多么困难。 他对于自己麾下的战兵的战力一清二楚。 他手底下这支新兵,训练了一月之久,武备之类的和寻常明军配置并不差太多。 这样的军队用来打流寇完全是绰绰有余,就是面对流寇精骑死战的时候会有战败的风险。 不过用来和后金作战,绝对不会是其对手。 四城之战的旧事还历历在目,后金兵的兵制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浅。 但是后金兵的组织度却是高的可怕。 后金兵可以如同撒网一般向着周围席卷而去,抢掠走一切所能看到的东西,而后还能重新聚集在一起。 陈望很清楚自己麾下的军队几斤几两。 “咚!”“咚!”“咚!” 正在陈望思索着之后的计划之时,就在中山之上陡然传来一阵浑厚而后急促的战鼓之声。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出现在了陈望的耳中。 陈望牵引着座下不安的战马在土丘之上走动,同时目光投向中山和东山的方向。 那战鼓的声音,正是流寇发动进攻的信号。 此时在西山的以东和东南两面,大量的流寇已经聚集在了一起,各式各样杂乱的旌旗在空中挥动。 密密麻麻的流寇占满了山道,他们似乎是想要夺回西山的控制权。 “这么多的军兵,如果是一开始就来支援,山顶大营还不太好攻下,为什么这些人现在才来?” 陈功策马上前了一步,看着山下的情况有些的意外。 风起明末 第91节 “很简单。” 陈望的目光越过了重重的人群,投向了中山的山顶。 就在中山的山顶之处,一面湛蓝色的大纛旗正在风中缓缓飘扬着。 在那面湛蓝色的大纛旗周围是无数正在招展的蓝旗,那里正是李养纯所在的地方。 “因为这些人都是炮灰……” 陈望双目微眯,他敏锐的察觉到了真正的原因。 之所以他清楚,正是因为当初李自成逃亡之前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在流寇想要逃亡的时候,往往会发令让麾下的步队和饥兵发起进攻。 但是背地里却是暗中通知麾下的马军和精骑。 让一小部分的精骑和马军作为督战,压住阵脚。 在明军和他们麾下的步队、饥兵鏖战,无暇分身之际,趁乱带领着其余的马军和精骑逃亡。 “李养纯是个聪明人。” 陈望的目光投向了山南的林间。 他围住了三面,唯独留了山南,李养纯不可能看不到。 李过估计也将之前大概的事情说给了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听,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也能猜出一二的缘由。 这些人能够在流寇成为一营之主,不见得个个都会打仗,但是他们绝对都是人精,脚底抹油的功夫比谁都强。 现在已经是崇祯八年了,那些脑袋不灵光,不会逃跑的流寇早就已经是被明军给尽数剿灭。 陈望目视着山南的林间,淡然道。 “命令三面军卒守住阵地,务必不要放走一人。” “拟捷报,记十月初七,我部于四天王、爬天王、一只虎等流寇于马刨泉南鏖战,大战五日,俘虏万众…… “敌骑众多,足有上万之众,我部骑兵虽倾力拦截,但终归敌众我寡,虽上下用命,但终未能尽全功,贼率残部向祁山方向遁逃……” 第112章 探查 崇祯八年,十月十三日。 三原城外,一片狼藉,满目的疮痍。 空气之中仍然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乌泱泱的流寇已经消失在了三原城外。 城外的原野之上,大量用白布蒙着口鼻的兵丁、青壮正在搬运着尸体,清理着战场。 流寇攻城所留下的这一片狼藉都需要他们来买单,需要他们来处理。 三原城内军营之中,曹文诏、张全昌、贺人龙等一众将校皆是列作于两侧。 左良玉并不在这里,他已经离开了泾阳和三原,领兵一路追击着东去流寇之后。 现在掌管关外剿匪的总督是卢象升,左良玉身为昌平镇的将校自然也被划归到了卢象升的麾下。 洪承畴神色忧愁,眼神之中满是浓浓的倦意。 军帐之中,一名将校正向着洪承畴禀报着各地的军情,每听一句,洪承畴的神色便越难看一分。 “闯将李自成扰西安府富州、固州以东,拥众近六万人……” “流寇东西分掠,纵横数千里……流寇分十三营东进,已破朱阳关,前锋大部已涌入河南境内。” 流寇趁三原、泾阳鏖战之际取道向东,张献忠领兵东进一路飞驰,一日之间奔驰两百里,绕道突袭河南之朱阳关。 朱阳关和兰草川是从陕西省通往河南省灵宝、陕州的要道。 当初入关之时,洪承畴令尤世威、徐来臣两将领兵五千五百人镇守两地。 尤世威曾为昌平总兵官,镇守居庸、昌平,后任山海总兵官,累计资历升到左都督。 后受诏令与副将张外嘉统率山海关内五千精骑入关前往围剿流寇。 或许是天命当真更替,又或许是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尤世威领兵久守荒山,麾下兵将水土不服,正好爆发病疫,军中能战者,十不存三 张献忠一路奔袭而来,尤世威难以遮挡不住,兵败于朱阳关,尤世威更是在战阵之上被弓箭所射中,负伤败走。 徐来臣约束军兵不力,最终军溃战死。 游击刘肇基、罗岱领兵驰援,也被张献忠击败,军溃负伤,只能退往卢氏。 随后流寇大部过朱阳关,经兰草川,涌入河南境内。 豫地边防动荡,河南西部诸州皆是沸腾惶恐。 “河南整齐王、张胖子两部数万人自信阳犯孝感、应山。” “延安府内,过天星惠登相与蝎子块两部一部掠北,一部掠南,祸乱南北府州。” “西安府南劫掠于商州等地劫掠诸部,南下汉中府……” “左总兵已出潼关与祖宽祖总兵合会,两部汇兵于潼关东部之阌[wén]乡……” “流寇大队东行,尘埃涨天,阔四十里,络绎百里,老弱居中,精骑在外,聚众数十万众,诸部遥望山头,不敢邀击……” 最后一道军情被念完,整个大帐的气氛也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此前的大胜让众人皆是感觉有了希望,本以为将会是一场漂亮的围歼战,敌众能够被围死在西安府内。 但是现实却是狠狠的打了他们的耳光,流寇竟然再度出关突入河南,他们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洪承畴神色疲惫,一次又一次筹谋的落空让他感觉到不甘和不忿。 但是他没有任何的办法,每一次,无论他筹谋的如何的周密,计划的如何详尽,总是会生出一些不好的事情让他的计策落空。 神仙志怪,洪承畴从来不信。 那高坐于庙宇之间的神佛仙道若是真存于人间,那为什么人间还会有如此多的混乱。 如果拜神求佛有用,那这世间早已经是成为了安然之土。 但是现在洪承畴的内心产生了些许的动摇,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洪承畴抬起了头,他的眼眸之中光芒闪烁,他想起了他所看过的史书,想起了天命之说。 或许……大明真的是失去了天命…… 洪承畴睁着疲惫的眼眸从帐内的一众将校的身上缓缓扫过。 三原鏖战以来,他没有睡好过一天的觉,万钧的重担压在他的肩上,让他难以为继,寝食难安。 若是真的落败,丢了三原、丢了泾阳、丢了西京,他将会成为大明的罪人。 就此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受万人所唾弃,受万人所谩骂,他不想让宗族蒙羞,也不想背负罪责。 洪承畴甚至想过若是真的战败该当如何,如果没有战死于战阵之上,而是被敌寇俘虏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想了很久,但是终究是想不出来,后面他知道了答案,从曹文诏的口中。 在守城之时,他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曹文诏。 曹文诏的回答很简单,如果真的城破兵败,他将会力战到最后一刻,如果体力不支,他会自刎以殉节。 答案显而易见,他并没有自己原本想象之中的那么坚定,他并没有做好赴死的准备。 听闻着一个接着一个坏消息,洪承畴并没有如同以往那般愤怒,他的心中很是平静。 陕西各府尚未有安宁,豫地边防又出现了问题。 只是现在他只需要担心陕西和山西两地,进入河南等地的流寇现在都归卢象升去剿灭,现在他肩尚的担子已经是卸下了不少。 积压在洪承畴心中的压力也因此减轻了不少。 “凤翔、巩昌两府情况如何……” 洪承畴的声音沙哑,出言问道。 他虽然心中想着别的事物,但是却并没有放下这边的事务,一心二用对他来说并不难。 “回禀军门,凤翔府内流寇基本已经肃清,仅剩三部流寇窃据三地,占山划地,啸聚于山林之间,约有一万六千余众。” “巩昌府暂无新的消息,最近消息是游击陈望领军赶至马刨泉,于敌众对峙……” 洪承畴眉头微皱,看向了坐在右首的曹文诏,正准备说些说什么。 但是就在这时,帐外却是突然传来的禀报之声。 洪承畴一挥衣袖,让其放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巩昌府大捷!” 一名风尘仆仆,还背负着令旗的传令兵快步走入了大帐之中。 他口中喊出的话语,让帐中原本沉闷的气氛为之一转。 “鏖战五日,俘虏两万于众,破其三山营地,斩首一千二百九十七级……” “……骑兵虽倾力拦截,但终归敌众我寡,纵上下用命,却未能尽全功,贼残部四千余人向祁山方向遁逃……” 坐在右首的曹文诏原本微闭的眼睛睁开了些许,目光在那传令的兵丁身上看了数眼,而后又收回了目光。 洪承畴的身躯微向前倾,在听完了最后一句话,他的面色终于是缓和了些许。 “陈望……” 洪承畴低声念叨了一声陈望的名字。 他没有见过陈望,但是对于这个名字,他确实十分的熟悉。 游击的军职和印信都是他亲自下发。 行军作战似乎有几分门道,在练兵一途上也可以称为一流。 曹文诏的性格洪承畴很清楚,曹文诏从来不会轻易的夸人,也从不做出什么结党之举。 风起明末 第92节 陈望虽然出自曹文诏的麾下,是曹文诏的家丁,但是曹文诏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是公私分明。 淳化之战后,陈望将缴获的一部分送到了曹文诏的军营之中,曹文诏也是上书禀报了一二,并将缴获送到了他麾下直属的标营之中。 不过洪承畴自然是将其退还,他麾下的标兵不缺银两,他自己也看不上那缴获而来的金银器皿。 但曹文诏的态度让洪承畴很是满意。 贵为数省总督,洪承畴并不缺乏银钱,他只要放出一点的风声,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攥取数十万两白银。 曹文诏给予陈望的评价最后一句话是“操练行进,队列作战,皆如往昔之浙兵,尽得其形意。” 这其中的形意指的正是《纪效兵书》和《练兵实纪》的形意,戚军的形意,这无疑是极高的称赞。 洪承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了一些。 说实话,他对于陈望在平凉府的表现,其实还是有些意见,颇为不满。 陈望麾下有九百余名辽骑,逃走的一只虎李过麾下只有两三千的骑兵,只需要用些办法,就能够将其剿灭。 但是陈望却是一路追着李过,让李过逃出了平凉府,一路逃到了巩昌府。 不过现在这一点不满也随着这份捷报的传来而烟消云散。 流寇难剿,在于精骑众多,马军众多,转进迅速,在逃亡途中,会抛下所携带的所有粮草辎重,而官兵却不行。 巩昌府窜入的两部都属于最初的三十六营老匪。 四天王李养纯和爬天王林胜泉两人都不是善茬,两人部下精骑超过两千人,马军万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说实话,陈望麾下只有一千四百多名老兵,其余的三千多人都是属于新募兵。 新兵一般来说都没有多少的战力,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什么战阵,没有见过鲜血。 洪承畴有自己的耳目,他清楚陈望麾下招募的新兵当初都是饥兵,这并非是什么秘密。 之所以洪承畴要催促陈望进攻,其实更多的是想要印证一下曹文诏所说的话是否属实,想看一看陈望所练的军兵到底如何。 曹文诏对于陈望的练兵的评价最高,沉其练兵之法“……皆如往昔之浙兵,尽得其形意。” 眼下的这份战果远远超过洪承畴的预想。 要知道四天王李养纯是善守闻名,而爬天王林胜泉极为勇猛出身边军,麾下精骑番汉降兵众多,昔日和贺人龙连战数阵竟然不落下风,而且胆大心细,并非是莽夫。 但是这两人现在都败在了陈望的手中。 虽说三人率部逃走,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洪承畴下达军令的时候就没有寄希望于陈望能够将其全部歼灭。 陈望麾下只有九百骑兵追击也只能追击一部分,又没有多余的军兵分守四方将其团团围住,必然会流出可以脱逃的间隙。 “四千人……” 对于这个数字,洪承畴感觉应当是一个中肯的数字。 “……我部已向祁山方面已经传信,部下骑兵正在衔尾追击,此为三山之战塘报。” 底下的军卒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将一封书信从怀中取出呈递给了洪承畴的近卫。 “呈上来。” 洪承畴眉毛一挑,而后从近卫的手中接过了那封塘报。 洪承畴拆开了塘报,先看到了一封写满了文字的书信,但是下一瞬间,他的目光便被另外一张绘制着图案的纸张所吸引。 洪承畴并没有发问,他知晓兵事,对于战车器械也都有研究。 他一眼便看出了图纸上所绘的是运载火炮的炮车。 炮车之上转载的火炮他也认得,是发熕大炮,不过炮车却是一种新式的炮车。 和红夷大炮的炮车相仿,但是很多地方都有不同,一眼看上去,这种炮车似乎更为优良。 放下了手中的图纸,洪承畴转而看向战报。 战报之上,战斗的详情被写的一清二楚。 洪承畴的眼神也从平静开始慢慢向着惊愕转变。 放下文书之时,洪承畴心中已经是泛起了不小的波澜,不过他的面上仍然没有多少的表现。 “着陈望继续追击巩昌府流寇,务必将其悉数剿灭。” 洪承畴面无表情,下达了军令。 而后他没有再谈论巩昌府的事情,点出了曹文诏、张全昌、贺人龙等将。 曹文诏领兵进剿西安府残匪,刘成功领本部营兵进驻延绥镇稳定局势。 又命张全昌和贺人龙则是领兵去稳定富州形式,同时北上延安府进剿。 洪承畴雷厉风行,短短的时间已经是调整了心态,且下完了军令。 诸将不敢怠慢,应命之后,皆是退出了营帐,开始了整兵。 一刻钟后,整个大帐之中,只剩下了洪承畴,还有其麾下的一名近卫。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洪承畴的神色也逐渐的有了表情。 “知练兵,通器械,识战法……” “这个陈望不简单……” 洪承畴的眼神微冷,声音低沉。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八年以来都是普通的家丁。 “此人恐怕不是表面之上这般简单,派人去辽东,探探他的底细。” 洪承畴的身躯前倾了些许,将桌面之上的杂物尽数推开,目光看向了压在最底下的舆图。 他的目光从淳化一路到平凉府,再从平凉府一路到巩昌府,最终落在了汉中府上。 第113章 筹谋 山风呼啸寒凉似水,风入山林,带起阵阵松涛之声。 越往南行林木越多,地势也是越发险峻。 “敌众大部已通过祁山一路往西南礼县行去。” 一名背负着令旗,身穿罩甲,头戴顿项盔的夜不收半跪于地,禀报着前方的军情。 陈望勒马止步,目光越过那军兵向着不远处高耸的祁山山脉投将而去。 祁山位于巩昌府礼县之东,西汉水之北。 西起北岈,东至卤城,绵延约五十余里。 连山秀举,罗峰兢峙,被誉为“九州之名阻,天下之奇峻”。 地扼蜀陇咽喉,势控攻守要冲。 三国之时,诸葛亮为季汉丞相,为兴复汉室,曾六次领军兵出祁山发起北伐,祁山因此而天下闻名。 祁山中部峰顶,在三国时筑有一座坚城,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岁月的变更,这座曾经坚固的城池早已经是消失在了长河之中。 随着中原边疆的不断的北移,祁山也失去了他原本的作用,这处险关如今已是成为了一处稀疏平常之地,再不复往昔之功用。 这里不再有戒备森严的军堡,也没有雄心万丈的大军聚拢于山后。 往昔的一切都已经随着岁月而消逝,诸葛武侯带着未竟的理想病逝于五丈原,纵使姜维费劲心力却也无法挽大厦于将倾。 洪承畴当初进入陕西之时,分兵于陕西与河南湖广交界的险隘关口据守,以防止高迎祥、张献忠等众再度窜入河南、湖广两省。 数省之地,一共只有四万八千余名军兵可以调动,兵力可谓是捉襟见肘。 巩昌府之中根本就没有多少的军兵防守,也就是府城有不少的临时从宁夏等地抽调而来的营兵协防。 这些营兵并不多,给予的饷银也并没有多少。 他们武备不好,与卫军还有乡勇壮丁一起守城尚可,但是若是野战却是吃力。 临阵放上两枪,也算是对得起朝廷发的粮饷了。 祁县总共只有三百多名军兵,都是卫军,没有营兵。 卫所军不堪战,尤其越处于内地,越是败坏。 莫说是面对流寇不行,就是寻常山匪盗贼都是难以处理。 内地卫所此时已经破败之际,人丁短缺,逃亡者众多。 一所之中逃亡者十有五六,余者也不过是被卫军军校视为家奴私产,哪里有什么像样的战斗力。 在内地常常出现要剿灭一支十数人,或是数十人的盗匪,竟然要调动整个千户所的军兵,甚至合数个千户所军兵一起进剿。 祁山并没有成为什么阻碍,李养纯和林胜泉还有李过三人领着麾下的军兵顺利通过了祁山。 “礼县情况如何?” 陈望双目微凝,发问道。 “礼县周边乡镇遭遇劫掠,远观可见黑烟数十道,贼寇纵横林间谷地,肆意劫掠。” “我部夜不收探查废墟,未见有人遇害,应当是提前警示有用,地方官员已经迁移百姓入城躲避。” 陈望心中微定,他在之前便已经派遣信使往祁山以南赶去,向着沿路的州县警示传信,让其在这数日之中,将周围没有自保能力的乡镇民众接回城中。 当然这其中陈望自然是扯了洪承畴的虎皮当作大旗,依照他现在的级别可指挥不动这些地方的知州和知县。 如同王兆麟那般的知县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那些自视甚高,满口仁义道德,穿戴着一身华丽官服,高高在上,脱离于世人的“君子”。 虽说是他故意放走的李过,又故意放走的李养纯等人。 这些流寇完全是陈望赶到巩昌府的南部的,这些灾难真算下去,算的上陈望为巩昌府带来的。 但是这也是将来的发展,不得不如此行事,情非得已。 陈望凝望着远处的祁山山脉,他的心中并没有动摇。 风起明末 第93节 世人安有双全法,有得必有失,他已经尽可能的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拯救更多的人。 他费尽心力,拖延时间,筹谋设计,就是为了能够进入汉中府,脱离桎梏,存下一番基业。 乱世割据素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但是汉中府虽然为腹地,但是却并非是草肚皮。 汉中府北临秦岭,秦岭山高险峻,陡峭而迂回,难以逾越。 南面靠大巴山脉,大巴山山势虽然稍缓低矮一些,但是山脉却极为曲折绵延。 汉中府就被夹在秦岭和大巴山这个狭窄的山间。 另外东西两面也都是山岭,汉中被山所环绕,进可攻,退更易守。 占据汉中只需要扼守住几处重要关隘,以少量兵马便可以阻拦大部敌军的进入。 汉中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刘邦昔日就是汉中之主,进而问鼎天下。 到了明末,汉中的地位也不减多少。 若是彻底占据汉中,东可往湖广、南可下四川,北、西可控陕西。 而最为重要的是明末连年的灾荒几乎没有波及到汉中盆地,汉中盆地无疑是此时最适合居住和发展的地方。 陈望心神既定,回首看向东面。 不知道为什么,将塘报送去关中之后,他却是开始有些心神难宁。 仔细回想自己的行事,陈望总感觉自己遗漏了很多的东西,但是却没有人帮助他查漏补缺,现在一切的事情都需要他自己来思考。 没有人可以提点他,也没有人可以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出言筹划。 陈望的眼神之中再度泛出神采,举起了握持着马鞭的手。 入了祁山之后,两条道路便摆在李养纯他们的眼前,一条往南进往四川,李养纯等人自然不敢去选。 另外一条,便是经由礼县、西河、成县、微州进往东南的汉中府。 礼县-微州一线地势还算开阔,李养纯、林胜泉、李过麾下皆是精骑和马军,没有了步队和饥兵还有老弱的拖累,一日可行上百里,速度极快,要不了多久便可以兵临微州。 他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攻破汉中府与巩昌府之间的关隘——虞关。 自己带领步队追击,一日行四五十里,拖延到七八天的时间,只要李养纯等人不是废物就能攻破虞关。 到时候便可以跟着李养纯等部顺理成章的进入汉中府内…… 正在陈望设想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身后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众人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一名风尘仆仆,身穿赤色箭衣的信使自东面的官道之上疾驰而来。 等到来人勒马止步,陈望才看清来人的模样,陈望先是一愣,迟疑了一下,才叫道。 “鸣哥,你怎么来了?” 陈望眉头微皱,心中感觉有些不妙,当下迎上了前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族兄陈鸣,和他一样都在曹文诏帐下作为家丁,他应该跟在曹文诏在关中,为什么却是到了巩昌府来。 陈鸣没有先行回答,而是策马走到近前,将一封封装完好的书信递给了陈望。 陈望微微一怔,从陈鸣的手中接过了书信。 接过书信的一霎那,陈望的心也猛然向下一沉。 他看到了书信之上,曹文诏的亲笔落款。 事出反常,必有妖。 虽然没有打开书信,但陈望已经是察觉到了异常。 第114章 汉中 凤翔府,宝鸡城北,明军大营一片肃杀。 甲士肃穆锐士按箭,拒马散布戒备森严。 一名接着一名身穿着鸳鸯战袍的明军站在营墙之后严阵以待,目光警惕的扫视着周围的原野。 透过高大的辕门放眼望去,在层层军帐、片片戟戈之间一顶庞大的青幕军帐最为显眼。 青幕军帐之前,陈望头戴网巾,身穿赤色箭衣直直的站立着。 帐外一众甲士皆是罩袍束带,按刀挺立。 一道道幡帜林立,一面面旌旗分布。 帐前高竖一面高达一丈八尺的大旗,上书着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援剿总兵官”。 此处,便是曹文诏的中军大帐。 陈望虽然能够控制脸上的表情,但是他却控制不住心中的思绪,也无法控制眼眸之中情绪的流露,他没有那么好的养气功夫。 洪承畴军令,刘成功领本部营兵进驻延绥镇,接替战死的延绥镇总兵俞冲霄以稳定陕北局势。 而张全昌和贺人龙则是领兵去稳定富州形势,同时北上延安府进剿李自成与惠登相。 曹文诏领的命令,应当是前去平剿西安府的贼寇,现在怎么会在凤翔府中。 陈望双眉微微低垂,心中暗沉,他之所以在这里,正是因为曹文诏传来的书信。 上面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两个字——“汉中。” 虽然只有寥寥两个字,但是每一个字却犹如千钧一般,压在陈望的肩上。 汉中,正是他想要去的地方。 这数个月以来,陈望所有做的事情都是准备进往汉中,图谋发展。 然而曹文诏却是一语道破了他心中的所想,这如何不让陈望感到心惊。 饶是再好的养气功夫,又如何能够在这种事情之上平静下来。 陈望静立于中军帐前,思索着自己这一路上来的行事。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地方做的确实有些明显,但是那也都有正当的理由。 毕竟他麾下招募了这么多的新兵,带领着这些新兵也需要精力,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陈望微微侧目,看向站在右前方的陈鸣,而后转过目光看向帐外的一众甲士。 这些人中,有很多人他都熟识,除去陈鸣之外,还有几人和他有血脉关系,是陈胡两家的族人。 陈望想要从他们的眼神和表情之中看出些端倪,但是却都无一例外收获了失望。 来的路途之上,陈望也问过了陈鸣,但是陈鸣却几乎一问三不知,只是说曹文诏想要见他。 唯一知道的便是为什么曹文诏会在凤翔府。 曹文诏之所以屯兵于凤翔府,是他主动向洪承畴请命,先剿灭凤翔府的残余贼寇之后,再一路剿灭西安府内的贼寇,一举肃清陕西西面诸府的贼寇。 不过在陈望眼中看来,曹文诏的请命只是一个借口,他的真实的目的恐怕就是来找寻自己。 陈望目视着前方紧闭的中军大帐,他在帐外已经站了足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了,站岗巡逻的甲兵都已经换了一道。 但是中军大帐的帐帘却是仍然没有打开,陈望甚至都有些怀疑,曹文诏根本不在其中。 陈望的目光闪烁,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些许的不安。 汉中两字出现在曹文诏给他的书信之中,也就是说他的目的已经是被发现。 曹文诏召见他来,恐怕就是要询问这件事。 寒风萧瑟犹如刮骨的寒刀,陕西的秋冬一天比一天更冷。 陈望内里虽然穿着厚实的冬衣,但是还有些难以坚持。 耳畔的北风呼呼作响,冻的陈望感觉自己的耳朵和脸颊都在逐渐失去了知觉。 不过越是冰寒,陈望的思绪便越变发的清晰。 他有自信,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去做,为什么执着于去汉中。 陈望很清楚,这个时候没有人觉得大明已是日暮西山,没有人和他一样准确的知道大明的国运将会在崇祯十三年后急转直下,最终止步于崇祯十七年。 他去往汉中府的真实原因,绝对没有人会知道。 这个时候还是崇祯八年,明廷的威信仍在,明廷的控制也仍在。 军中恐怕也不止有曹文诏看出来了他的目的,洪承畴身为总督,编观全局,有着比曹文诏更为清楚的视野,恐怕洪承畴也有所怀疑。 不过为什么洪承畴没有表示,还让他继续领兵追击。 陈望猜测,恐怕洪承畴只是起了疑心,还没有断定,而且一路以来,自己所用的理由都是合乎情理。 很多地方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要想调理却是调不出来什么理。 无论是一路追击李过却没有将其斩杀,还是在三山击溃李养纯、林胜泉等人没有尽全功,都可以解释。 而且现在洪承畴还需要他来平剿。 汉中府如今的情况不佳,散布在汉中府四处的贼寇足有十数万,他们时而啸聚山林,时而又合兵一处攻城掠州,扰得汉中府内鸡犬难宁。 洪承畴这么多年的进剿,只有前期有过收益,然后到现在都没有出什么太大的效果。 甚至在他任期之内,流寇还攻入了南直隶,直接攻破了中都凤阳,将凤阳府皇陵都挖了开来。 虽然洪承畴没有因此获罪,但是却也失去了崇祯的看重。 卢象升被启用,便是崇祯认为洪承畴没有这份兼顾数省的能力,将大权交给了卢象升。 洪承畴如今的权柄被削弱了许多,麾下军将有限,只统管陕西、山西两省军务。 而卢象升如今却主管关外河南、湖广、四川、山东、南直隶五省军务。 陈望的记忆力加强之后,对于过往看到的一些书籍记载他记得尤为清楚。 《明大司马卢公年谱》之中记载的很清楚。 “十二月,高迎祥、李自成陷光州之南城,公追至信阳,又败之确山,斩首五百余级……” “天子于是益知公可属大事,进兵部右侍郎,加督山、陕,赐尚方剑,便宜行事。” 在崇祯八年的十二月,卢象升连败高迎祥等众,加督山西、陕西两地,赐尚方宝剑,赋予便宜行事之权, 风起明末 第94节 洪承畴的权柄再度被削弱,被卢象升分去了不少的权柄。 陈望感觉现在洪承畴现在之所以不来派人质询他,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现在洪承畴麾下没有多少的军将可以调动。 洪承畴如今在陕西本就无兵可用,左良玉如今又被调入卢象升的麾下,兵力更是捉襟见肘。 汉中府的局势糜烂日久,不管自己打着什么主意要进入汉中,自己进入汉中府后还是要听从洪承畴的命令。 自己的这个游击还是通过了洪承畴提拔起来,刚升任一月有余,洪承畴就算是想要做什么也不会打自己的脸。 再如何,也能解决一下汉中府糜烂的局势。 汉中府的局势反正已经是足够的崩坏,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而且洪承畴应该也觉得他不过只是区区一个游击,没有将他太过于放在眼中,心中的地位也并不高。 身为三边总督,拿捏一个小小的游击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就是位高权重如曹文诏还不是一样低头,更何况他这一个小小的游击。 这个时候,身为总督军门轻易便可以决定麾下军将的仕途。 身为一镇总兵的毛文龙被袁崇焕无诏所斩,这件事在最后都只是不了了之,武官将校的地位相对于文官来说可见一斑。 陈望思绪飞转,耳边寒风呼啸,他的头脑越发的清明。 关中的情况和历史之上出入不大,一样是明军战胜,流寇久攻不下,但流寇的目的成功。 他们往东挺入了河南,再度窜逃成功,逃离了明军的围剿,逃出了生天,杀出了一条活路。 洪承畴如今麾下所掌控的军力很少,麾下督标营因为历次鏖战折损了许多。 为此甚至吸纳了高杰麾下的军兵作为标营,足以见兵力稀少。 这次三原之战虽然最后取胜,但是各部也是损兵折将颇多。 各路纷纷传来战败的消息,而唯独只有自己这边传来捷报。 以四千五百人的兵力,其中还有近三千的新兵,一举击溃了以防守著名的李养纯,想来已经是彻底的入了洪承畴的眼中。 先败李自成,再胜李养纯,现在陈望也算是功绩显赫了。 洪承畴如今应当把自己放在了和汤九州等将校一样的地位上,看作了精兵的序列。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日向西头,渐下西山,天色慢慢的变得昏暗了起来。 陈望仍旧保持着挺立的姿势,他的脊背并没有弯曲,目光也是越发的明亮。 这些时日以来,无数繁重的军务一直都积压在他的身上。 领兵作战,行军扎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陈望一直都没有什么时间去思考。 现在站在中军帐外,等待着被曹文诏召见倒是让陈望有了一个充足的时间去思考。 一开始陈望还有些心慌意乱,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想的越多便是清明和镇定。 陈望目光微微向下,盯视着自己脚边逐渐斜移的影子。 天色越发的黯淡,他站在这里应当已经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了,差不多三个多小时。 他一开始骑马抵达军营的时间就是在下午快要临近黄昏,现在已经是黄昏快过,将要入夜。 陈望此时心中没有多少的惶恐,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开始想起了其他需要注意的事情。 不过就在他正在思索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已经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陈望。” 陈望抬起头来,来人是他的熟人——曹鼎蛟。 曹鼎蛟按着雁翎刀,满身的风尘,神色略显疲惫。 “将军召你入帐。” “遵令。” 陈望身形微动,一直保持着站立,虽然期间稍微活动了些许,但是身躯还是有些僵硬。 他是先开口,再双手抱拳应答了一声。 曹鼎蛟知晓陈望站了很久,等待了他了一会才迈步向着中军帐内走去。 陈望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而后迈步向前走去。 虽然他的体质很好,但是饶是谁一口气站上三个小时再迈步,多少也会不适。 中军帐内空空荡荡,并没有摆放多少的器皿。 曹文诏身穿青色大氅,外罩着一件赤花罩甲,头戴网巾,站立于首座之上,背对着帐帘,看着一幅悬挂在首座之后的舆图。。 曹变蛟一身赤色的戎装,坐于右首。 左首的座椅旁有一张方桌,桌上还放着一杯茶水,应当就是曹鼎蛟所坐的位置。 陈望跟随着曹鼎蛟一路走入了中军帐内,便感受到了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的目光几乎是在同时投来。 “卑职陈望,叩见将军。” 陈望双手抱拳,恭敬下拜,高声行礼道。 曹文诏缓缓回过头来,并没有言语,只是抬起手指了指陈望,又点了点身侧的位置。 陈望微微一怔,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不过站在他身侧的曹鼎蛟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袍,陈望瞬间会意。 陈望站起身来,曹文诏的意思是让他上前去。 陈望定了定心神,举步走上前去,一路走到了曹文诏的近侧。 走到近侧的时候,陈望也看到了曹文诏身前的舆图是哪里的舆图。 这封舆图绘制着平凉、巩昌、汉中、西安、凤翔五府,地图之上还标绘着不少的红点和黑点,还有红线、黑线。 红点和黑点分别代表着明军和流寇,而两种颜色的线段代表着进军的路线。 曹文诏身前的这封舆图对于一切描绘的都极为详尽,甚至脸每一城的守军,以及人口。 还有流寇的数量和分布都极为清楚,比其陈望的地图要详尽十数倍。 “想明白了吗?” 陈望刚刚站定,耳畔便响起了曹文诏的声音。 “想明白了。” 陈望微微低头,抱拳应答道。 在站完了第一个时辰的时候,他就已经了曹文诏的意思。 “这天下有亿万之人,从来都不缺乏聪明人。” 曹文诏的手在汉中府的位置轻点了一下,声音低沉。 “你的心思我都看了出来,军门那边恐怕比我更为清楚。” 曹文诏缓缓转过了头。 陈望神色微凝,只感觉曹文诏的眼神犹如鹰隼一般锐利。 “我想知道。” “为什么?” 第115章 夜谈 大帐之中早已点起了烛火,烛火倒映在曹文诏的眼眸之中。 曹文诏的眼眸犹如灯盏一般明亮,彷佛可以洞彻人心。 陈望心中微凛,他本来已经是准备了一套合理的说辞。 这套说辞从他接到曹文诏的信时便开始构想,那是一个极为合理的解释。 不过在看到曹文诏的眼神之后,陈望却是改变了主意,或许他应该说出一些真正的内情。 无论是曹文诏还是左良玉,亦或是高迎祥、李自成,他们都有自己的思想,都有自己的意志。 他们并非是历史书上冰冷的名字,而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真实存在的人。 陈望心中有一个感觉,如果他说出原本准备的那一套说辞,只怕是曹文诏绝对会开始疏远他,将他不再视为亲信。 陈望神色肃然,目光沉凝,沉声道。 “在下出身辽东,与建奴有血海深仇,卑职想要练好了兵,杀回辽东,报仇雪恨!” 最后的一句话,是曹文诏当初在邠州城外对他所说的话,现在他将其送还给了曹文诏。 “练兵不易,各项军务更是艰难,将军比我更加清楚。” “辽东交战,我军向来是败多赢少,辽东就像是一个无底的窟窿,多少的将官补过,多少的军兵填去都补不完,都填不满……” 曹文诏神色微微动容,陈望所说的道理他哪里又不清楚。 如今的辽东就是一个烂摊子,一个无底洞,数百万的辽饷,牵动的不仅仅是辽东的将门,还有朝中的大人们。 三省六部的高官们哪个真的手底下又干净,上下数百乃至上千人每年都要从辽东分润银钱。 辽东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朝廷一手造成。 不是平不了,而是不想平。 昔日戚继光上书请命三十万两白银督造战船,结果奏折上去,批下来的却是三百万两。 当然这批下的是三百万两,真正落到实处又是另外一回事…… 贪污腐败在此时的明廷之中已经成为了寻常之事,若有清正严明之官员反而才是异常之类。 就是身处高位,爱惜羽毛者不愿意同流合污,但是他们也不敢也不会说出内情。 所有人都清楚弊病在哪里,所有人明白应该如何去改变,但是所有人却都是装聋作哑,装做一切都不存在。 “朝廷内部在下管不了,但是我清楚辽东的局势如果不去干预朝堂,想要缓解的话必须有一支精锐敢战之兵可以当大局。” “往汉中,是为了练兵。” 风起明末 第95节 陈望抬起头,目视着曹文诏,这一次他没有躲避曹文诏的目光,因为他所说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实话,没有一句谎话。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说话的艺术,就是哪怕是句句实话,但实际上却是谎言,因为在这其中有很多的话,陈望都没有将其说完。 练兵只是其中的一个目的,陈望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在汉中完成实质的割据。 “卑职不想……落得和艾总兵、刘副将、俞总兵他们一样的下场……” 陈望紧握着拳头,尽可能的斟酌着用词。 “来回奔波,不断往返,兵疲将乏,战胜无人论功,败亡则将罪责尽数按于其身。” “卑职在淳化,见到刘参将时,几乎难以认出。” “卑职从天启七年时便跟在将军帐下,八年以来历经大小战事上百场。” 陈望神色凝重,说起了当家丁的过往。 曹文诏的神色微缓,陈望说起家丁旧事,也拉近了一些和曹文诏已经略有些生疏的关系。 “卑职记得最清楚的是崇祯七年的旧事,七月之时建奴大举入关一路劫掠,折返之时,先攻得胜堡,李参将自杀殉国。” “而后建奴纠结大兵攻怀仁县以及井坪堡、应州等地,我等随将军同张总督一起驻扎在怀仁坚守。” “八月之时,怀仁解了围,我等便随将军移兵驻扎镇城,后于镇城之外与建奴大军交锋。” “各营军兵畏惧不前,唯有将军领我等出城而战,我等孤军奋战最终落败。” “十一月朝廷下旨,那些畏惧不前的营将没有事,将军和总督却都被定了罪,被判充军于边地的卫所……” 陈望退后了些许的距离,弯下了腰,低声说道。 曹文诏眼神闪烁,眉宇低沉,神色阴郁。 当初艾万年曾传信给他,各营军兵皆是兵疲将怯,连年的进剿麾下的军兵伤亡过半,士气难振。 艾万年和刘成功等人合并一起共凑出了三千人被洪承畴勒令北上进剿。 艾万年当初也曾分辨过,认为不应当在这个时候出击,但是他的意见却是驳回。 结果便是兵败襄乐,亡于战阵之上。 而他在大同兵败,则是让他彻底看清了官场和战场。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只要银钱使得多,就是战败也能写成战胜,就是龟缩城中也能写成抗敌有功,守城有绩。 “当初追击李过没有将其及时剿灭是为了练兵。” “我害怕一旦击败了李过,便立刻被调入西安府,又被派往延安等地进剿。” “淳化之时招募的新兵如今只不过是会排列队列,变幻阵型,临阵之时不乱已经是万幸,根本扛不住流寇的精骑冲击,强行拉上战场只会成为破绽和软肋。” “三原高迎祥、张献忠据说合兵有数十万,我不想被当作炮灰……” 曹文诏缓缓坐了下了,心中不由的叹息了一声。 陈望所说的一切,所作出的选择无疑是正确和合理的。 陈望练兵的本事曹文诏很清楚,但是曹文诏也清楚,再如何厉害的练兵法也没有办法在一个月内,将一群原本士气就低落无比的饥兵练成一支精锐敢战之兵。 当初陈望在邠州城下招募的新兵,之所以能够大放异彩其实也沾了其他部队和火器的光。 那一战,真正和敌军正面白刃相接的只有左良玉和曹变蛟麾下的骑兵队,当时所有的步兵都只是远远的放铳放炮。 直到敌军崩溃才提着刀枪前去追击,不过那个时候追击的便是背对着他们的敌人。 陈望想要依靠实战练兵,这一想法确实没错。 而且如果陈望早早的就将李过消灭,只怕十有八九会被洪承畴数道急令调入西安府,到时候陈望麾下的这几千人马绝对会是之后大战的急先锋。 高杰麾下两千人马在三原大战之后,已经是只剩下了近半数的人,其余的人员都已经因为三原之战而殒命。 就是高杰本人也受伤严重,其身被刀枪创伤三处,中五箭,衣甲血染。 陈望若是在三原,只怕是和高杰一样,部众损失惨重,自身也可能受伤不轻。 “继续说。” 曹文诏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何略微有些沙哑。 “我原先并没有去往汉中府的想法。” 陈望双手抱拳,在这个地方他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我只是想将其逼迫到没有贼寇所在的巩昌府而后将其一举剿灭,暂时留兵巩昌府,然后往东向凤翔府进剿。” “用凤翔府的贼兵当作晋身之阶和练兵的材料。” “但是却没有想到,凤翔府内有两股流寇正好窜入了巩昌府中。” “等到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是来不及,在秦州城下还是没有能够留住李过,最后李过和李养纯、林胜泉合兵一处,实在是完全出乎意料。” 陈望这里并没有说谎,李养纯和林胜泉两部的出现完全是意外,差点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幸好李自成不仅给他送来了大量的武备甲胄和金银,还送来了至关重要的四门火炮,他才能够这么轻松的赢下三山之战。 “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生出了追着他们一起去汉中府的想法。” “延安府、西安府的局势复杂,说不定流寇又会往山西跑,一旦过去必然来回奔波疲惫不堪,不如去汉中府。” 历史上的李自成确实是往山西跑了,而后又跑到了河南。 “汉中府位置居中,与其他府州相对隔绝,府内情况自数年之前便开始崩坏,府内匪患迟迟未能解决。” “进了汉中府之后多半能够长留汉中府进剿,不必要往来数省数府奔波,可以专心练兵。” “卑职想要练上一支精兵,日后赶赴辽东,驱逐……” 陈望前面所说都是真话,最后一段话也没有说话。 他这最后一句话完全就是瞎话,不过说还是要这样去说。 除非麾下有数万精锐大军,能够独立自主之时,否则他绝对不想去往辽东。 辽东现在就是死局,谁去都得死。 去了辽东,最大的敌人其实并非是后金,最大的敌人其实是以辽东将门为主体的辽饷利益集团。 曹文诏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他也记起了很多的东西。 陈望一直注意着曹文诏的神色,他之前的所有说辞都只是铺垫,看到曹文诏面色放缓,眼神清冷了许多,他知道现在正是机会。 接下来是真正图穷匕见的时候。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战事的进程,曹文诏的想法本来就已经开始发生了转变。 没有任何事情是一蹴而就的,左良玉和贺人龙的转变有一个过程。 而现在的曹文诏也并非再只是原先那个一腔热血的参将,他的菱角已经快被官场所磨平,他的心气也没有往日那般锋芒毕露。 艾万年的身死,刘成功的遭遇,还有俞冲霄的事迹都在改变着曹文诏。 “左总兵在淳化的时候,教给我一个道理。” “军饷钱粮,军职地位,对于我等武人来说,一切都是虚妄。” “只有麾下的兵马,手中的刀兵,才是实实在在的力量。” “只要兵马不失,实力未损,朝廷也不会轻易惩戒斥责……” …… 陈望离开中军帐时的时候是在夜幕落下的一个时辰之后。 离开了中军帐后,陈望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快马加鞭,带领着一众护卫亲骑离开了宝鸡。 他来宝鸡面见曹文诏这一切都是秘密的进行,一路轻装简行,并非是正式召见。 所以陈望必须要立即赶回巩昌府内,他麾下的军兵还在追击李养纯等众,陈望有些担心巩昌府会出现乱子。 在陈望说完了最后的一句话后,曹文诏沉默了很久,最后让他走出营帐。 陈望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于曹文诏能有多少的影响。 但是陈望清楚,他和曹文诏之间的关系不会改变多少。 曹文诏在这一次召见之后仍然会将他视为亲信,他们之间略微有些疏远的关系现在已经重新拉近。 有些事情,左良玉看得清楚,贺人龙也能够看的清楚,曹文诏比起他们两人心中自然是更为清楚。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 只是曹文诏心中还是有一份坚守,他对于明帝国仍然抱有着忠诚。 哪怕是在经历过了不公,遭遇过了磨难和打压,但是曹文诏心中的热血并没有彻底的熄灭。 不过热血和忠诚终究是会在不断的打击之下逐渐被消磨殆尽,现实是残忍而又令人绝望。 陈望一路急行赶至祁山之时,时间一共只过去了三天。 李养纯和林胜泉、李过三部早已经越过了礼县,甚至越过了西河和成县,现在已经兵临微州了,要不了多久便能兵临虞关。 三部再度聚兵,虽然之前已有警示,但是还是有未能逃得及的百姓被裹挟入内。 三部流寇麾下兵力再度膨胀到了近三万人,要不了多久便要进攻虞关。 而就在他前脚抵达大营之时,后脚便有信使将东面的消息传来。 高迎祥携李自成等部东突朱阳关,会张献忠于灵宝,合兵一处,与左良玉、祖宽大战于阌乡。 左良玉、祖宽两部不能抵挡,兵溃败逃,陕州因此陷落。 高迎祥正式打出旗号,分十三家,举七十二营,号百万大军,兵威进洛,大举向东。 探报查有:拓先灵、张献忠部众约有二十万,高应登众至十七万,高迎祥众至十二万,三大部共计四十九万。 流寇如今分布八省之中,已逾七十万众…… 第116章 汉中之地,天府之国,山环四周,王霸之业。 汉中府,白水镇。 风起明末 第96节 白水镇地处汉中府与巩昌府的交界之处,向北二十三里便是虞关。 作为汉中与巩昌的交接地带,白水镇以商贸而兴盛繁荣。 只不过这份繁荣如今已经划为了一片丘虚,原本人气旺盛的白水镇此时已经是成为了一片火海。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白水镇第一次遭遇兵祸…… 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暗沉的天空,沥沥的小雨并不能浇灭这凶猛的大火。 官道之上,一众衣衫褴褛的百姓顺着官道缓缓向南,他们面如死灰,步履蹒跚,不少的人携妻带子,身上的行囊只有少许的一份。 木材燃烧所发出的噼啪之声夹杂着声声的哀嚎在众人的耳畔回响 白水镇内所有的财物都已经被取走,就是镇城也被付之一炬。 他们都是镇中的镇民,不仅他们所居住的地方被焚毁,他们也被裹挟入了流贼的部队之中。 青壮民勇被编入了饥兵的队列,其余的老人妇孺都被编入了老弱营中。 在这些老弱营中的妇孺老弱两侧,不少的马兵正在监视。 他们掌管着这些人的生死,也掌管着这些人的命运。 在流寇军中,一切比其往日更为残酷。 如果是马军精骑的家眷,不仅仅生命安全有所保障,就是衣食住行都丝毫不缺。 步队的家眷也能够有些保障,但是饥兵的家眷根本没有什么保障,甚至连相见都难。 常有精骑马军强夺饥兵的妻女者,而饥兵甚至根本毫不知情,分为两营之后,再难相见,不成为步队、马军说是天人永隔也是正常。 李养纯面色清冷,按刀立马,目视着前方,大火将他的半个身子照的通红。 火势汹汹,惹得众人麾下的坐骑皆是不安的摇动或是刨挖着地面。 “过了白水,往南直下略阳,有两条路可走。” 李过轻拉马缰,控制着战马上前了数步, “一路往东南直接进往汉中腹地,一路往南去往阳平关,再经阳平关去往宁羌州城。” “原先我随叔父等人入汉中府,就是从先往南行,攻宁羌州城,不过当时诸部合军十余万众……” 白水镇第一次被劫掠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都不在,也与他们无关,但是却和李过有关。 这并非是李过第一次进入汉中府。 早在崇祯七年之时,高迎恩、李自成、过天星、混天星等十几支义军自巩昌府秦州出发,取道徽州、略阳,向汉中进军。 高迎恩、李自成、惠登相等九部组成联军于十月攻克宁羌州,处死指挥徐大行,而后分三路入川。 汉中府之所以还有十余万流寇分布于四方,正是因为这一次的兵祸留毒。 “眼下我三部合兵,加上新募的步队饥兵才过三万人,攻打宁羌恐怕有些困难……” “我记得汉中府东好像还有老营的部众?” 李养纯沉吟了片刻,出言询问道。 李过点了点头,李养纯所说的老营部众自然不是现在军中常说的老营兵,也并非是用老营做代称的妇孺,而是指原先的三十六营。 “黑杀虎张原、钻天鹞王成两部约有五万众,应当是在东部的西乡和紫阳一带。” “汉中府地广,其余诸部多有分散,眼下已经有近一年没有联系,其余的部众多是在活动之中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联络不上……” 李养纯抬起了马鞭,冷笑了一声。 “联系上他们简单的很……” “等到我们进入汉中,一路向东,到时候他们自然会加入我们。” “李叔的意思是……” 李过眼神微动,低声道。 李养纯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戾色,抬起了马鞭,直指前方。 “往前走,往汉中腹地走,劫掠汉中,大队东行一路横扫而过,进往西乡,先和张原合兵,再寻王成。” “汉中其余各部义军见到我军声势浩大必然会纷纷来投,我们不需要找他们,他们自然是会来找我们!” 李养纯的精神微振,积压在心头的不满也消散了些许。 这一路以来,那支诡异的明军就像猫戏老鼠一般吊在他们的身后,不时冲上前来杀伤一阵又自顾自的折返。 这一路他们被明军追击的丢盔弃甲,麾下军将根本约束不住,一见辽骑旌旗根本毫无战心,望风披靡。 李养纯的神色逐渐的变得阴狠了起来。 被别人操控的感觉并不好,不仅仅是身家性命被人操控,甚至连行动轨迹,连一切的事情都被人操控,彷佛提线木偶一般的感觉给人带来的感觉极为压抑,极为窒息。 李养纯松了松系在脖颈处的蓝巾,面色稍微放缓了一些。 “传令诸部,按原先计划,分六营南下,于略阳筹粮一日。” “而后直接经过略阳往东南走,在东南官道之口狼烟燃起之处集合。” “遵命!” 一众将校纷纷应喝,传令的骑兵也是纷纷应命,而后领命而去。 随着军令的传下,官道之上,一众正在往南行进的流寇皆是纷纷发出怪吼和乱叫。 在正规的军中自然是不允许,但是他带的又不是正常的军队。 他口中所说的筹粮只不过是好听的说法。 其实筹粮就是劫掠,所谓的筹粮一日,便是任意劫掠一日,这一日之间无论他们做什么都行,容他们肆意妄为。 李养纯的面色并没有多少的变化,这样的混乱再正常不过。 “万岁!”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万岁,紧接着更多的人呼喊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官道之上皆是人声鼎沸,颇显混乱。 “万岁!!” 李养纯面色微变,他的心中突然泛起了别样的情绪,一股莫名情绪在他的心田之中似乎正在滋长,而且极为迅速。 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万岁…… 李养纯的嘴角上扬,露出了狞笑。 他很喜欢这个口号,也很喜欢这两个字。 李养纯转过头,看向身后。 那里正是虞关的方向,就在上午之时,他们刚刚通过了虞关。 虞关之中的五百的明军被他们屠戮一空,这座刚刚修建好不久的虞关再度被付之一炬。 李养纯没有再停留,他举起了马鞭,抽在了马股之上,带着一众骑士自官道的侧面飞驰而过,在阵阵的万岁之中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 虞关,古称鱼关,也叫仙人关,虽然它深藏秦岭南麓的嘉陵江峡谷, 南宋绍兴四年时,宋将吴玠军在仙人关据险坚守,以弱克强以少胜多大败金兵,让金军南下的企图遭到破灭,保住了汉中之地。 但是时间一转已经过了五百余年,虞关并没有能够再创造奇迹,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陈望行走在虞关的废墟之上,四周映入眼帘的皆是黑焦之色。 空气之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还有木柴燃烧之后的焦味……以及轻微的肉香味…… 陈望神色阴郁,夜不收将一切的事情都探查的极为清楚。 虞关共有五百守军,由一名守备带领。 他们坚守了一共两日,而后关破城陷。 那名守备的头颅如今就悬挂在虞关的关门之前,他的躯体被随意丢弃在一旁,被创五处,身中七箭,证明着他并非是投降之人。 和他一起的,还有关内一众军兵首级堆积而成的“京观”。 这无疑是流寇对于他的示威。 陈望并没有派人先行清除,而是就任凭京观存在,他下令让所有的军将都从关门通过,看到了“京观”之后,才让其入土为安。 陈望举目看向四周,他在审查着虞关的地形。 虞关坐拥天险,却在两天之内被攻破,并非是因为守军不够英勇。 很多地方都能看到激战的痕迹,战死的守军身上伤口多在前方,且人多受数创而亡。 虞关两经战火,第一次是被强攻而破,九部联军各遣精锐攻破关卡。 但是这一次,很大的程度上是因为关城本就残破,过去了一年的时间,关城很多的地方甚至还没有修建完善。 虞关位于青泥岭的主峰铁山脚下,这段古蜀道崇山险峻,是关中及天水地区进入汉中的交通要道。 同时也是陕西进入四川的咽喉之地,历来就有“陕甘锁钥,蜀道咽喉”的称号。 如果是关城完备,五百余军卒敢战,上下用命,足可以挡住万人流寇于关城之下。 就是面对流寇精骑攻城也足以坚守一周以上。 只需要在这里放置三千的兵马,配上虎蹲、佛朗机,再搭上几门发熕火炮,就是再来两三万人都难以攻破虞关。 汉中之地,天府之国,山环四周,王霸之业。 汉高祖刘邦封为汉王便是在汉中立国,而后先行进取关中,进而袭取天下。 汉中四面环山,西北有虞关为守,西南有阳平为关,自关中入汉中只有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等小道,汉中东部又有闾关、白土关等关隘为守。 只需要占住这些关隘要地,便可以以少拒多,以弱胜强。 火器守城无疑是可以将这一优势发挥到更多。 陈望看着虞关已经是开始了计划,如果让他来防守虞关他应该怎么守,关城又应该怎么修建。 只是简单的关城无疑是浪费这么险要的地方。 风起明末 第97节 火器正在不断的进步,火炮的威力正越发的巨大。 西方在火器不断地发生进步之后,也开始改革起了防御的工事,棱堡就是防御工事改进的后果。 棱堡不适合住人,但是却极为适合驻军。 如果将棱堡和关城相结合起来做出改进,不仅可以防止敌军用火炮轰开关城,使得防御的优势无论如何都存在,还可以精简兵员,减少财政上的支出。 汉中…… 天空因为小雨而暗沉,雨滴滴落在头顶毡帽之上发出的细响全都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陈望离开了虞关的关城,一路走出了废墟。 官道之上,此时一众军将正在行军之中。 没有花上五六天的时间,一共只花了四日,准确来说是三日半,数百里的道路已经是行过。 陈望带着麾下的军队一路从礼县的南方赶到了虞关。 这一次是急行军,探查前锋自然是辽骑。 前锋辽骑探查到所有的流寇都入了虞关,进入了汉中。 埋伏自然是不可能再有,因为辽骑一直吊在他们的身后,流寇根本没有时间来设下埋伏。 陈望一路向前,走到了一处雨棚之下。 雨棚之下,赵怀良、唐世平两人束手而立。 胡知礼和陈功两人分别带领着步队和马军,他们两人自然是没有在这里。 雨棚下,桌面之上,放着一份极为细致的舆图。 这封舆图之上将一切都描绘的极为清楚,无论是关隘城池,还是乡镇要道,全都清清楚楚。 这封舆图是曹文诏直接从军中取来交给陈望的,是陈望没有办法获得的详尽舆图。 相比对于汉中府形势并不清楚的李养纯,陈望要占据更多的信息优势,曹鼎蛟已经将汉中府的局势给他详细的讲解了一下,而舆图之上也记载了很多极为细致的东西。 如今的汉中府内,最大的两股流寇是黑杀虎、钻天鹞两部约有五万众,分别盘踞于汉中府东部的山区吗,在西乡、紫阳一带。 除此之外,在宁羌、洋县都有流寇活动,约有两万余众。 在兴安所附近也有流寇的活动也有两万余众,不过这个不需要在意,因为兴安所处于汉中府的东南方,相隔汉中盆地极远,无法与李养纯等部相呼应。 需要在意的是宁羌、洋县、西乡、紫阳这些地方的流寇,一旦让李养纯和他们合兵一处,汉中府恐怕将会彻底被颠覆。 黑杀虎、钻天鹞等不部虽有十数万众,但多是乌合之众。 两部虽然是老三十六营,但是在排名之中,都是被排到中二十四营,钻天鹞还是其中垫底的存在。 汉中府的军兵扼守险关要地,一直以来还算是能够保障主要城池的周边乡镇的安稳,两者之间正处于一个微妙平衡之中。 但是李养纯和林胜泉、李过三部麾下多是精骑马军战力强盛。 他们的到来,势必打破这一平衡…… 第117章 转折 略阳城下,一场激斗正在进行。 城外鼓号喧天,箭矢如雨,交战双方的大阵犬牙交错,纵横连接。 铳枪声、喊杀声、哀嚎声、炮鸣声在众人的耳畔响彻,阵阵的硝烟自两军阵中不断升腾而起。 陈望手持马槊跃马在前,鲜血已经是浸透了他浑身的衣甲,他的身上甚至还插着三支箭矢。 不过那三支羽箭都没有能够贯穿他身上的盔甲,射进最深的一支都被他内里穿戴的那一层锁子甲给挡了下来。 明军营将绝对是高危的职业,崇祯十七年,死于战阵之上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不在少数。 曹文诏临阵斗死,俞冲霄亡命搏杀,猛如虎力尽倒毙,虎大威中炮身亡、杨国柱松山中箭…… 虽然已经是成为了营将,但是陈望手底下满打满算只有四千余人,而且其中有近三千人都是新兵。 依靠着这么一点兵力,面对着李养纯和林胜泉麾下的精骑,容不得半分懈怠。 就算是作为一营之主将,在某些时刻也需要亲身上阵。 记忆之中的戎马生涯以及这段时日的经历,让陈望并不缺乏上阵的勇气。 李养纯之心昭然若揭,他想要直穿汉中平原搅动东西风云,重聚声势。 拥有大量的骑兵的李养纯对于汉中府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一旦让其真的进入了汉中平原,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汉中府将会再度遭受一番新的苦难,甚至成为一片焦土。 被追击了一路的李养纯等部因为之前周边州县的官员坚壁清野,根本没有劫掠到多少的钱粮,也没有裹挟到多少的兵马。 流寇很少会做出堆砌京观作为示威的举动,毕竟他们对于官兵有一种天然的恐惧,从崇祯元年开始便被追的东躲西逃,说不怕肯定是假的。 所以陈望才领着骑兵联同步兵一路急行军,终于在略阳城外咬住了李养纯部的后军。 李养纯等部重新裹挟了不少的乡民,又劫掠了不少的物资,他们的速度再度被减缓。 “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在陈望的胸腔之中来回传响。 陈望目视不远处一面湛蓝色的旌旗,那面旌旗陈望认得清清楚楚,那面旌旗正是李养纯的大纛。 马蹄声如雷,在陈望的带领之下,一众辽骑再度绕阵而过。 弓弦振动声连绵不绝,箭矢借着马速高高飘起,数以百计的轻箭自开元弓中射出。 密密麻麻的箭支相继掠空而起,有如巨大的蜂群越过了暗沉的天空,射入了密密麻麻的流寇骑阵之中。 两军相隔不过五十余步,正是开元弓的射程之中。 外围流寇的马军他们大多都没有盔甲,只有少部分穿戴着简陋的皮甲,所有精良的甲胄都被收缴了上去,优先供给了精骑,他们并没有资格使用。 羽箭落入流寇骑阵转瞬之间便已经是带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大量无甲的流寇马军就这样一头栽落于马下,而后被惊慌失措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呜——————” 战场之上容不得驻足旁观,容不得半点的分心,角号声起。 等到陈望回转过头时流寇的精骑已是自从前方掩杀而来! 流寇的一众精骑甲兵皆是将雁翎刀靠放右肩的位置,摆出了冲击的姿态。 狭路相逢勇者胜,军争兵战想要完全安全,哪里有这种可能。 朱元璋昔日统领万人之众也仍然披甲亲临战阵,李世民加为秦王之后也尚领冲锋陷阵。 “杀!” 陈望怒吼一声,发出了号令。 陈望眼神微凛,轻振马槊,十数名甲骑已经是策马举枪护卫在他的周围四下,身后众人已经是伏鞍越马持刀向前。 冲锋陷阵自然不是将所有的一切压力都交给一个人来承担,哪怕是勇武如曹文诏和曹变蛟,冲阵搏杀都有亲卫伴随。 然而预想到来的冲击并没有到来,临近还有百步距离,那队原本气势汹汹而来的精骑竟然陡然作鸟兽散,转而向着后方溃逃而去。 陈望看的分明,他是看着那原本排列着整齐骑阵的精骑一瞬之间土崩瓦解,快到陈望都差点以为是流寇的诱敌之计。 不过当陈望听到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之后,心中便是明了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的场景陈望再熟悉不过。 “败了败了!!” 那些人口中喊着他的名字,然后纷纷走避,就像是当初在邠州曹变蛟领兵冲阵之时那些走避的马军和精骑。 “是陈望!是陈屠夫!!” “快走啊!” 曾经陈望在跟随着曹文诏、曹变蛟冲阵的时候时常享受这样的待遇。 陈望也曾经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畏惧他如同畏惧曹文诏、曹变蛟一般。 但是陈望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迅速。 陈望现在的名气自然是没有曹变蛟那么恐怖,可以震慑数十万流寇。 但是李养纯、林胜泉、李过麾下的精骑和马军是一路被陈望领兵追着逃走。 当初李过想要往凤翔府走,是陈望亲自领着骑军连杀了两阵,斩了近千人后杀的李过不敢再回头。 三山之战,最后他们从南山撤退之时,陈望领军截击了一阵,又斩杀了数百人。 三次大战陈望都是亲自领兵,临阵斩将,夺旗破阵无算,手刃十数人。 如何不让人记忆犹新,尤其是三山最后的阻截战。 当时陈望完全是奔着将林胜泉、李养纯、李过三人随便斩杀一个,好拿过去应付差事的心理,给洪承畴一个交代。 那个时候陈望确实是起了杀心。 拦路的一众贼寇几乎被斩杀了大半,斩杀李养纯三部麾下的精骑因此战死了三百多人。 只不过最后还是让林胜泉他们走脱了,流寇战力不强但逃跑的功夫却是算得上是顶尖。 陈望身穿着一件亮白色的鱼鳞将甲,头戴着灰银高顶顿项盔,内穿赤色的贴里,腰刀鞓带,手持马槊,座下战马通体纯白无一丝杂毛,战阵之上极为瞩目。 一众流寇望见陈望无不心惊胆颤,就是这个人,一连追了他们几乎上千里的道路。 九百余名全副武装的辽骑跟随在陈望的身后排列成整齐的骑阵,宛若奔腾的铁流一般向着前方直冲而去。 “杀!!” 流寇骑阵之中李过面色涨红高举着雁翎刀,策马奔驰于骑阵的前方,他已经看到了身穿着亮银鱼鳞甲的陈望。 他高声的呼喊着,发泄着,这数个月以来他的情绪都被深深的压在心底之中。 那种身价命运全都操持于别人之手的感觉让李过几近癫狂…… “杀!!!” 一众流寇精骑虽然心中恐惧,但是他们却仍然是握持着手中的雁翎刀,跟随李过的身后直直的迎上了辽骑的骑阵。 风起明末 第98节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卒,他们其实并不缺乏死战的勇气。 他们的面色狰狞,狂呼酣战,他们知晓现在正是需要搏命之时。 然而预想之中的骑兵相冲人仰马翻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李过的眼眸陡然一缩,透过身前的亲卫,他看到了一股突然腾起的白烟。 一道轻微的滋滋声接着出现在了他的耳边,这声音李过熟悉不能够再熟悉,那是火摺子点燃引药的声响! “砰!”“砰!”“砰!!” 大股大股的硝烟滕飞而起,轰然不绝的爆响声陡然响起,李过只感觉双耳被震的极为难受,但是他听了出来——那是三眼铳的爆响声! 凄厉的嚎叫声随之响起,冲锋在最前的流寇骑兵纷纷中弹,惨叫着摔落马下。 李过心中狂跳,恐惧犹如潮水一般向着他席卷而来,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身前最后一名亲卫中铳栽落下马,而铳响之声竟然还未断绝!! 李过心中冷然,他的身上虽然穿着两件甲胄,但是他也没有自信在近距离防住三眼铳的铳击…… “杀!!!” 李过状若癫狂,他的面色涨红无比,双目赤红,他的身后便是一众跟随着他冲阵的精骑,他无法逃避。 骑阵一旦启动便很难停下,尤其是发起冲锋之时,速度已经提了上前,冲锋在最前的骑兵根本决定停下的资格。 肾上腺素疯狂的分泌让李过彷佛拥有无穷的力量,在他的眼前一切甚至都变慢了一些,李过紧要着牙关,他已经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李过全身贯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前方,他死死的盯着那面迎面而来的赤红色将旗——那是陈望的将旗! 李过的目标是陈望,然而陈望的目标也正是李过。 陈望不认识李过,但是李过身上所穿着的甲胄将他和周围普通的军卒分膈了开来,而李过身后的旌旗也出卖了他的身份。 纵敌入汉中,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但是致使流寇流入他府,无论是何种理由都会遭受一定的责罚。 但是一名流寇首领的首级却能够抵消这一罪责。 “死!” 陈望暴喝一声,跃马持槊突然加快了马速,两名挡在最前方的亲卫极有默契的让开了道路。 李过的神色停格在了最后一刻,他的眼眸之中满是惊惧,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陈望手中的马槊已经是割破了他的喉咙。 下一刻,天地陡然旋转了起来,李过感觉身躯极为轻盈,自己竟然飞了起来。 但是很快他又落下了下去,他感觉头皮发痛,似乎有人似乎抓住了他的头发。 他想要说话,但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本在耳畔那犹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正在渐行渐远。 在最后时刻,李过移动唯一还能动的眼珠向着左侧看去,他看到了一匹通体纯白正在奔驰的白色的骏马。 …… 略阳城下,刀兵声止。 大战从午时一直持续到了黄昏。 至始至终,略阳城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就是在大战结束之后,都没有任何一人敢于踏出城门半步。 陈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登上了一处略高一些的土丘。 他一路追击李养纯于略阳城下,领着骑兵截住了他们的去路,而后步兵压上前后合攻,将其压在了略阳城下。 这一举动自然是遭遇了流寇疯狂的反扑。 这一场大战的烈度远胜淳化与三山,此时战场之上大量的尸体堆积于地。 死了的人无法言语,而活着的人却不想言语,大部分的人都还没有战事之中缓过神来。 不过陈望却是属于小部分人中的一员,他并没有沉浸在战争之中,而是已经开始思考起了其他的事情。 这一场大战也是一场试验,实践出真知。 李自成所用的三眼铳战法确实极为有效,不仅仅是可以阻挡骑兵的冲锋,对抗敌军无甲步兵发起的集团冲锋更是有着起效。 三眼铳每管轰击时,都是数弹而出。 三管齐射之时,便是十几个铅子爆出。 虽然三眼铳的精准度不如鸟铳,但是一个铅子打不到敌人,十几个铅子,总有打中人马的。 威力虽然也小于鸟铳,但流寇多是无甲,只要被三眼铳打中随便就是血肉模糊。 “传令各部各司,清点伤亡,打扫战场,今天晚上就在略阳城下扎营休整。” 陈望缓缓松开了手中的马缰,他的双手都在微微的颤抖,这是用力过度引发的状况。 在敌军逃离之后,他领着骑兵追杀了近二十里最终才收兵返回。 这一战,他阵斩了李过,李养纯、林胜泉不仅丢下了所有的老弱和饥兵,就是精骑和马军都折损严重,真的已是伤筋动骨,势力大损。 建设困难但是破坏却是极为容易,陈望的目光转向了南方,他不可能让李养纯进入汉中盆地的中央地带。 汉中府如今大部分的军兵都在西乡一带平叛,如今汉中盆地根本没有可供野战的兵力。 “明日三更造饭四更拔营,继续追……” 陈望抬起了头,正准备发号施令,但是在最后的时刻他却是停止了言语。 “不……” 陈望的目光闪烁,在最后的时刻他改变了主意。 “陈功。” “你领军中骑兵继续追击,绕小路往金牛走,拦住李养纯、林胜泉的去路,让他们往宁羌州跑。” 将李养纯赶入宁羌州后,只需要守住了三四处要地,便可以将其困死在宁羌州。 而同时,那里还有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在东汉末年因为一场大战而名传天下。 那里不仅是战略要地,也极为适合屯兵与发展。 第118章 十二连峰,游龙戏珠 明洪武三十年在县城建宁羌卫,后置宁羌州。 宁羌州地处秦岭和巴山两大山系的交汇地带,占据要道,南通四川省之广元,北接汉中盆地之沔县。 宁羌州原先是宁羌卫的卫城,当初是以军城的规格来修建设置。 而今虽然已过数百年有余,且卫城也变成了州城,但是城防却是要比普通的州城更为坚固。 月黑风高,寒风蚀骨。 此时的宁羌城城墙之上每隔数步的距离便立着一架火盆。 火焰在火盆之中熊熊燃烧着,将大半个城墙都照的亮如白昼。 通明的火光下,是一名接着一名穿着冬衣的壮丁军卒。 他们在城墙的垛口处,没有人偷奸耍滑,偷懒休息。 他们都在警惕的观察着城外的情况,不时还有身穿着甲胄,全副武装的兵丁从城墙的一头巡视而来。 整个宁羌州如今的气氛可谓是严肃不已。 他们已经收到了来自于略阳的消息。 有一支流寇从巩昌府逃入了汉中府,虞关这次仍然没有守住,这支进入了汉中府的流寇足有数万人之众,正一路往南而来。 略阳处于陈仓道上,虽然陈仓道险要无比,但是内地府州承平日久。 流寇的兴起,确实让各地的府州都开始起了备战防御。 但是修城筑寨,招兵买马又岂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崇祯七年的时候,流寇就是从陈仓道过来的,官兵根本挡不住那些流寇。 现如今官兵肯定也一样抵挡不住,汉中府前不久才召集各地的壮丁服役,兵马都往西乡集结去了,哪里有兵去防守西面。 宁羌州已经戒严了近三日的的时间,这三天之中,没有一个人敢于懈怠。 如果西乡无战事,那么宁羌州还能凑出数百人的战兵和两千多的壮丁卫军去协防阳平。 但是现如今整个宁羌只有七十多名战兵,根本没有出城野战的能力。 这三天的时间之中,没有任何人踏出宁羌城。 自然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就在宁羌城东,一支兵马此时正隐蔽于一处幽暗的山谷之中。 这支隐藏在幽暗山谷之中的兵马正是李养纯部和林胜泉两部。 此时的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皆是狼狈不堪,根本没有往日半点的威风。 李养纯如今蓬头垢面,原本鸦黑色的通袖妆花织金纱如今甚至连上面的獬豸都看不清楚。 他腰间的玉带也不知道掉到了何处,现在只是用一条破烂的革带捆绑着,连头顶的网巾都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林胜泉比起李养纯来说更是狼狈,原先的金盔金甲如今只剩下了一副镀金的鱼鳞胸甲。 胸甲之上布满了尘土和暗红色的血渍,还有不少刀砍火烧的痕迹,他的脸上东一团西一团脏的不成样子,犹如花猫一般。 两人作为首领都尚且如此,麾下的一众军卒更是狼狈不堪。 “宁羌城内城外都已经戒严,我们的探子混不进去……” 林胜泉坐在李养纯的身侧,他按着腹部,龇牙咧嘴的说道。 “周边的乡民都集中在了一起,东西都被带走了,没有多少的地方可抢了,上次……” 他的腹部中了一箭,这一箭入肉不深,但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一箭是从陈望手中的弓上射出,他周围亲卫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羽箭已是飞射而至,直接穿透了他的金甲。 入肉不深如果及时处理很快就能痊愈,但是那狗娘养的陈望根本不就不给他们一点机会,那支辽东来的骑兵就如同影子一般跟在他们的身后。 一路的颠簸和车马劳顿,让他腹部的创口不断的裂开又愈合。 李养纯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他的双眼并没有多少的神采。 风起明末 第99节 “还有多少的粮食,兄弟们都还有多少活着……” 他们经由略阳一路向南,通过了马鸣阁道,过古隘垭口,再过阳平,本想直接转道入沔县,但是又在金牛遭遇伏击,被逼着逃入了宁羌州的地界。 宁羌虽然为州,但是比起汉中盆地的几处县城要贫穷的多,而且地势复杂,民风剽悍,他们刚来就吃了苦头。 他们在一处大寨之下又丢下了数十具尸体,不仅无功而返还在撤退的途中遭遇了寨民的伏击,损兵折将近百人。 “入宁羌的时候我们还有一千四百多人……昨天伤重的几个人都已经……” 林胜泉神色低沉,声音沙哑。 “现在谷里只剩下了一千三百多人……” 林胜泉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 “谷里口粮只够再吃上三日的功夫……” “一千三百人……” 李养纯眼神微动,看向谷内。 已入深夜,谷内静静悄悄,并无一丝的声响传出,为了躲避隐藏,连灯火都不敢点起。 李养纯张了张嘴,他想要说些什么,但万千的言语到最后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就在不久之前的嶓冢山上,他们两人坐拥兵马两万余人,横行一府之地。 当时李过领兵到来,他还暗自心喜,只要再过些时日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吞下李过麾下的精骑。 介时两千精骑足够让他跻身于上营的前列,让他掌握更多的权势。 但是现如今只是过了不到短短的十数天时间,一切都已经是化作了灰飞。 “宁羌……” 李养纯双目无神,靠坐在枯树上。 他的喉头动了一动,却只是说出了宁羌二字。 三山一战,明军攻破了他所建立的营寨,打的他只能带领精骑逃亡。 但是李养纯只是觉得借助火炮之利,他并没有丧失勇气。 但是略阳一战却是堂堂正正之战。 当时陈望领先锋骑兵九百突然赶至,将殿后的马军被其尽数击溃,在各部在外劫掠之时突袭中军。 他们只能是依托简陋的营寨艰难还击,而后等到各部匆匆赶回之时,大队的官兵步卒已经是蜂拥而来。 官兵步队火器众多,从接站开始,佛朗机、虎蹲炮、大小火铳的响声几乎未有停止,更有数不清的火箭从头顶之上呼啸而过,未到近前便已经是死伤了大半。 李养纯当时是真发了狠驱赶着饥兵冲阵,甚至派精骑、马军作为死兵领头冲锋,但是无论他们如何的冲击,官兵的步兵大阵却一直坚如磐石,屹然不动。 “陈望赶着我们一路到了宁羌,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养纯闭上了眼睛,愤然道。 与其说是他们逃到了宁羌,不如说是被赶到了宁羌。 从巩昌府开始,他们所有的行动轨迹都是陈望为他们所铺设的道路。 林胜泉定定的望着远方漆黑的树林,李养纯的问题也是他的问题。 明明很多次都可以将他们直接擒杀,但是陈望在最后却都放过了他们,就如同猫戏老鼠一般。 略阳城下,他眼见着陈望阵斩李过。 交马纵横之间,陈望手中马槊的槊刃直接便割破了李过的喉咙。 跟随着李过冲阵的三百余名精骑只是一个照面便尽皆被辽骑所击破,根本没有掀起多少的浪花来。 要知道李过麾下的精骑有不少可都是北地边镇的军兵出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胜泉的耳边再度响起了李养纯的声音。 “我们现在面前有两条路。” 林胜泉睁开眼睛,转过头去看向一旁的李养纯,黑暗之中正好看到了李养纯发亮的双眼。 “第一条是往西南。” 林胜泉沉吟了半响,摇头道。 “西南去不得……” 西南是四川的广元,在去广元的路上有一道关卡名为七盘关。 七盘关位于川陕交界咽喉处七盘岭下,号称西秦第一关,与白水关、葭萌关、剑门关一起,乃是川北四大名关之一。 川兵强横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其他人不是没有想过入蜀。 蜀地富庶,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他们何尝又不想入蜀去分上一杯羹。 但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川北四关道路崎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初高迎祥聚众十余万人也不敢扣问七盘关,如今他们麾下总共只有一千三百多名残兵败将去那七盘关下,不是存心找死? 林胜泉抬起头来,目视着李养纯问道。 “第二条路往何处走?” 李养纯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之中传出。 “西北。” “西北?” 林胜泉微微一怔,从宁羌州往西北走确实有路,这条路不是通往别的什么省份,而是通往汉中的腹地,通往他们原本就决定的目的地——沔县。 “西北……去不得吧……” 正巧一阵寒风吹来,林胜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陈望把他们赶到宁羌来自然是有其谋算,不会让他们轻易乱窜。 他感觉他们要是往西北去,恐怕又会遇到官兵的伏击或则是拦截。 “确实去不得。” 出乎林胜泉的预料,李养纯最后竟然是附和了他的话语。 “官兵恐怕已经先行前往西北切断了道路,我们去不了沔县,那个陈望想要把我们困在宁羌之中……” 李养纯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亮的可怕。 “摆在我们前面的两条路都是死路,我们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唯一的生路,其实是留在宁羌,留在这处林谷……” 李养纯缓缓站起了身来,他的眼神投向着林谷之外。 …… 沔县,地处汉中府腹地,汉中盆地的最西西端。 北依秦岭,南垣巴山,居川、陕、甘之要冲,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三国时期,刘备与曹操双方在汉中爆发激战,其中定军山之战等一系列战事就是在沔县的周围所引发。 定军山位于沔县的东南方约有十余里,不过这里所说的是广义的定军山。 广义的定军山属大巴山脉,其脉自高庙子入平地,隆起秀峰十二座。 自石山子至当口寺东西逶迤十余公里,统称定军山,山势绵亘,峰峦起伏,宛如游龙戏珠,故称“十二连山一颗珠”。 狭义的定军山其实是这十二连峰的主峰。 作为主峰的定军山海拔有八百多米,最为高耸。 这里曾经是汉军的屯兵地,东汉末年为了争夺汉中,刘备率军强渡沔水,直插定军山,占据了定军山有利的地形,曹军夏侯渊部来争,定军山之战就此打响。 但是时隔上千年,一切已是物是人非,如今的定军山中不再有大量的驻兵,这里的山林已是重新繁茂了起来。 站在山顶,一切的风景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定军山……” 陈望手执着马鞭,站立于一块石碑之前。 石碑上书四字——“古定军山。” 陈功和胡知礼两人跟在陈望的身后近侧,而赵怀良和唐世平则是带着数十名甲士远远的站在四周。 “李养纯、林胜泉现在在哪里。” 陈望微微偏过头,向着一旁的陈功问道。 “李养纯、林胜泉两部如今屯驻于宁羌州东南部山岭之间,占山建寨,似乎要想要固守。” 陈功上前了一步,低声说道。 陈望微微颔首算是明了,李养纯确实是一个聪明人。 陈望的目光在石碑之上只是停留了些许的时间,便转移到了山北。 山北沃野广漠,陇亩平畴,阡陌纵横,村舍俨然,从山顶眺望,可以清楚的看到沔县的城郭。 汉中府虽然也属于陕西省,但是却一直没有遭受多少的旱灾侵袭和影响,因此这里的百姓仍然能够活下去,秩序仍然还能够保持。 山南群山纷错,有清流萦带的养家河,也有不少的房屋农田。 在山南有一个天然锅底形的大洼,应当是记载之中“可屯万兵”的“仰天洼”,这里如今也成为了百姓的聚集之地,一眼扫过零零散散,但却竟有百户之多。 “汉中……” 陈望握紧了马鞭,辗转千里,一路纵横,终于如愿以偿进入了汉中府内…… 没有人可以明白他现在的心情。 现在已经是崇祯八年十一月,这个时候流寇声势浩大,号称百万之众,在高迎祥的带领之下他们连连取胜,数败官兵。 很多的人已经开始心怀野心,回望西京,想要建立起一个国家与明帝国分庭抗礼。 只可惜,也正是这个时候卢象升进入了河南,大量的边军被调入腹地平叛。 等待着他们的并非是什么光明的前景,而是无尽的黑暗。 风起明末 第100节 崇祯七年和八年是流寇最初的兴盛期,但是紧接着九年、十年、十一年则是属于他们的至暗时刻。 这个时代的明帝国虽然已经衰败的不成样子,但是它仍然是这个世界最为庞大的国家。 第119章 造反 万历的前中叶,在十一月的时候汉中府都还很温暖。 但是现在已经是崇祯八年,正值小冰河时期最为严重的时期。 此时的定军山上已是一片白雪皑皑。 鹅毛般的大雪自苍穹之上纷纷扬扬飘落而下。 玉山蜿蜒而卧,曲如白莽. 冰雪覆盖,天空阔野白茫茫地连成了无垠一片。 站立在定军山上不到半响,陈望头顶的笠盔之上已是被雪花所覆盖。 北风凛冽,陈望不由的紧了紧身上的战袍。 天寒地冻,无法用兵,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可以留在定军山。 汉中卫在沔县有一处千户所,千户所中有工匠,也有可以使用的人力…… 作为营兵,拥有的自主权实在太小了。 一直在笼中起舞,被束缚着发展,最后只会重蹈历史上左良玉的覆辙。 必须要培养自己的工匠,有后勤部补给的基地,有一份基业。 陈功站在陈望的身后,他的目光不断的闪烁。 他很确信,此刻站在他身前的人是他的兄长。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数个月的时间,他越发的感觉到不对。 陈望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让他越发的陌生。 外貌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其他所有的地方都不对劲。 陈功双眉微蹙,微微偏头看向一旁的胡知礼。 胡氏的这两兄弟和他们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和他一样一直跟在陈望的身后。 胡知礼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站在原地默然无语。 陈功神色微凝,他也旁敲侧击过,但是胡知礼和胡知义两人却是都说望哥和以前一样,只不过上进了不少。 陈功心中思索,眉头不由的更加皱了起来,只是当他再度转过头来时正好对上了陈望平静的双眼。 “你有心事?” 陈望凝视着陈功,一眼便看出了陈功的不对之处。 真正的陈望确实已经死了,他也确确实实的取代了陈望。 但是毕竟脑海之中那二十多年来的记忆并非作假,只是看着陈功的神色,他便能够知晓陈功大概在想着什么。 陈功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正准备否认,但是最后却停了下来,而后低下了头颅。 “大哥。” 再抬起头,陈功目光凝重的盯视着陈望。 无论如何看,眼前的这个人都是他的兄长陈望。 长相、身材、声音、气质、眼神…… 对,有区别的正是气质和眼神,这些都是让他感到陌生的地方。 “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 陈望神色微凝,抽出了放在大袖之中的手。 “大哥,你的变化很大……” 陈功神色肃穆,郑重其事道。 “如果不是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我甚至以为你是另外一个人。” 陈望眼神猛然一动,眼眸之中的瞳孔都不由的放大了些许。 陈功的这句话差点让他忍不住去摸腰间的雁翎刀,不过在最后的关头他还是忍住拔刀的冲动。 他冷静的下来,陈功应该只是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感觉不对,因为自己和原来陈望无论是行事风格还是各种习惯都有所差别。 陈功作为原身最亲近的人自然是对其一清二楚,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奇怪。 “人都是会变的。” 陈望神色未变分毫,脸不红心不跳。 “现在我已经是游击了,而你和知礼、知义也已经是千总了,你们也变得很多。” 陈望缓缓开口,说完了这句话后,他注意到陈功眼眸中的生疏之色稍微淡去了些许。 人确实是会变的,有潜移默化的改变,也有突然的改变,没有人会将这些事情认为是穿越。 “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不是。” 陈功摇了摇头。 “我想问的是,在平凉府时明明可以斩杀李过却是放他进入巩昌府。” “在巩昌府的时候就可以擒杀李养纯,为什么却要放任他们进入汉中府。” “这一路来……” 陈功眼神微黯,面色沉下。 他并没有将话全部说完,不过就算他不说完,陈望也能明白陈功的意思。 这一路来,因为他的放任,超过十数万的人流离失所,数以万计的人殒命。 这一切,他本来阻止的。 陈功再度上前了一步,垂首发问道。 “大哥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进入汉中府,我想问大哥你为什么想要到汉中府来,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 陈望眼神微动,想着旁侧看去,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胡知礼。 果不其然,他从胡知礼的眼神之中也一样看到了迷茫。 他所做的事情确实没有人弄清楚,就是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两人都不明白。 陈望心中微松,曹文诏和洪承畴都看出了他的目的,但是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曹文诏作为他的恩主,绝地不会害他。 他现在坐拥近五千的兵马,两胜流寇,战力也算强悍,洪承畴还需要依仗他,不会对他动手。 陈望心中百转千回,一条条的借口在他的脑海之中飞速的掠过,他曾经想过陈功会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就算如此,他的心中还是没有腹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雪花也是越落越大。 白雪逐渐的堆积了起来,覆盖在了脚面之上。 “我说……” 陈望站稳了身形,目视着陈功,郑重道。 “我要造反,你们信吗?” 陈功和胡知礼两人齐齐僵在了原地,他们也想过无数的解释,但是唯独这一种解释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半分。 “望哥……”“大哥……” 胡知礼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好像是被人堵住了喉咙。 陈功眼皮狂跳,面色骤变。 “大哥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 陈望缓缓摇了摇头,他并没有什么顾忌。 一个是他的亲弟,一个是他的表弟,两人都是他的血亲,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天下纷乱,流寇纵横八省,北地边患难绝。” “辽东了打了快二十年,剿匪剿了八年,情况一年比一年更坏。” “天灾连绵,兵祸不休,朝廷撑不了几年了……” 陈望的目光掠过了陈生,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唐世平、赵怀安等人,沉声道。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 第120章 万全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 陈功转头看向胡知礼,正好胡知礼也转头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无尽的惊愕,还有惶恐。 造反,不仅仅是要杀头,还会灭族! 无论是否协从,造反者一律处以极刑,并夷九族! 只是,为什么心中好像有一股热流直往上涌…… 风起明末 第101节 “当然不是现在就立刻起兵,现在起兵只怕是旦夕之间便会被朝廷剿灭,到汉中来只是为了之后的事情在筹划打算……” 陈望走上前去,他知道自己的话语对于陈功和胡知礼两人的冲击到底有多么恐怖和严重。 不过他既然敢说出来,便是心中已有腹稿。 “谋逆是重罪,造反者一律处以极刑,并夷九族。” “但是自崇祯元年起始,你们看到有哪个人被处以极刑,又有哪个人被夷灭九族……” 陈功和胡知礼两人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但是他们也听到了陈望的问题。 两人的神色微变,眼神几度变化,却是没有言语。 陈望的这一问题,确实让他们陷入了思索。 陕西大规模的民变开始是从崇祯元年起始到现在为止,流寇已经是荼毒了大半的天下。 八年以来,不乏有投降的流寇首领。 近有高杰,远有张立位、王国忠,如今常跟随在洪承畴帐下的游击孙守法也是流寇出身。 高杰现在任坐营官,而杀了王嘉胤的张立位、王国忠两人,现在两人都是副总兵。 有兵方是草头王,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朝廷开出的筹码并不低,动辄便是游击、参将。 但凡是只要有点名气,手下有兵的实授个千总不过只是寻常之事。 说实话,这样的举措也让一众明军的将校心寒不已。 戎马半生,舍生忘死,沙场征战换来的一切,被那些肆意破坏的流寇轻而易举的便窃取。 拿赵怀良举例,他依靠着军功,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只登上了把总的军职。 而那些受降的流寇首领,他们却是轻易可以取得等闲军将无法企及的军职。 “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这句话便是如今最真实的写照。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对于投降而来的流寇,一众明军的将领皆是抱着敌视的态度。 在作战官面之上不使绊子都是已经是算的上是好人,至于什么援助协同基本就是无稽之谈。 洪承畴之所以放心让高杰成为直属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投降而来的流寇首领没有根基,也没有派系,他们要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就必须要和他站在一起。 孙守法按照编制来说,是隶属于贺人龙的麾下,但是却在洪承畴帐下听命也是这个原因。 “还记得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说过的三国演义吗?” 陈望目视着陈功还有胡知礼,观察着两人的反应,他并没有焦急,因为他对于两人知根知底。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 “汉末之时,各地也是天灾频发,民变不断……” 陈望并没有将话全都说得清清楚楚,甚至都没有说完,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陈功和胡知礼两人微微一怔,陈望的话让他们想起远在辽东的旧事。 他们都知道三国演义,听着说书先生说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却又怎么也听不腻。 汉朝末年,天下大乱,诸侯并起,群雄割据逐鹿中原! 沙场杀伐,阵前斗将,夺旗破敌,拜将封侯加王进爵! 听的人无不壮怀激烈,无不神往。 一股莫名的感觉从两人的心底之中升出。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他们原来都没有想过,但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如今他们大明的情况难道不正像是昔日的大汉。 都是天灾频发,都是兵荒马乱,都是四方有异族正在虎视眈眈。 当初汉末的黄巾军八州并发,转瞬之间便被剿灭,但是大汉最终还是轰然灭亡。 现在流寇已经荼毒天下足有八年的时间,都还没有被剿灭。 而北地的金人此时又崛起,二十余年不仅没有削弱反而还越发的强盛。 和大明打了一辈子仗的蒙古人也被金人击败,如今整个漠南也被金国收入了囊中。 如今朝廷的处境比起三国演义之中的汉庭处境更为艰难,确实已经是显露出了亡国的气象。 陈功和胡知礼的表情虽然还在不断的变化,而陈望的心绪也越发的平静。 之所以告诉陈功和胡知礼,最大的原因还是他现在需要两人全力相助。 而且他接下来要做很多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大逆不道的事情,还需要做一些特殊的事情。 “望哥做事从来考虑的都很周全,这一次我也信望哥。” 胡知礼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澈,他握紧了拳头,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陈望眼神微动,看向了陈功,胡知礼的反应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胡知礼和胡知义两人是兄弟,都是他的表弟。 说是表弟,其实已经算是亲弟。 两人的母亲在生下胡知礼之后因病离世,而其父也在他们幼年之时战死于沙场。 两人小时候原先由族中的长老抚养长大,在族学中陈望认识了他们两人。 后来抚养他们的长老离世。 从两人八九岁的时候开始,胡知礼和胡知义两人吃穿住行都是在陈望的家中。 因为陈望的母亲也是出身于胡氏,后来便将其带过来帮助抚养。 他们的大哥胡知仁早夭,胡知义排行第二,但是却是扮演着大哥的角色,所以性格沉稳,处事老练,沉默寡言。 胡知礼因为原先成长环境的影响,性格颇为阴沉,行事果决、狠辣。 两人从小就跟在陈望的身后,无论陈望做什么事,他们两个人都会跟着一起。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胡知礼做出了决定,陈功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仍然在思索着什么,等到到两人目光投来之时,陈功的脸色才有了其他的表情。 “大哥既然做出了决定,想必心中已有腹稿。” 陈功抬起投来,他的目光凝重无比。 “但是起兵一事事关重大,我等家族并不小,绝对不可以贸然行事,起码……” 陈功紧咬着牙关,低声说。 “起码要将族中大部分人都接到安全的地方……” 陈望上前了拍了拍陈功的肩膀。 “我清楚的,你尽管放心。” 陈功素来习惯谋定后动,不愿意做冒险的事情,是小心谨慎的性格,犹豫很久也是当然。 “现在时机未到,根基也尚浅,起兵肯定不是现在,起兵之前我一定会将事情安排妥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说并非是真正的父母亲朋,但是那些人和事情都在记忆之中。 陈望自然是不可能将其完全当成陌生人,将其全都放任不管。 而且现在他才刚刚成为游击,说起来不过是初入仕途,距离崇祯十三年也还有五年的时间,一切都还为时尚早。 陈望转过头,看着胡知礼,低声道。 “知礼,你在军中挑十名技击的好手,这些人暂时都归你直接统管,单独编做一队。” 陈望停顿了片刻,想了想,最后还是加了一句。 “不要挑那些太过奸猾的,忠心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刀法不好可以练,骑术不好可以学,但是人的心思却是难变。” 胡知礼点了点头,他虽然不知道陈望到底是想做什么但是他没有犹豫,直接便先应了下来。 陈望再转过头,看向陈功,正准备说事,但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名身穿着盔甲,外罩着袍衣的传信兵已经是穿过了外围的一众亲卫组成的屏障。 那传信兵在还有七八步的距离停了下来,高声禀报道。 “沔县千户所千户关启林于营外请见。” 陈望目光微动,原本准备说出的话也被他收了回去。 他正准备去找这个沔县的千户,却不曾想,这个沔县千户所的千户竟然先一步找上门了。 第121章 流民 定军山处于沔县的东南方,地处要冲。 宁羌州的人若是想要往沔县来必须要经过定军山一线。 陈望将大营就扎在官道不远处的山腰之上。 从定军山上一直到营帐,共计花了近一刻钟的时间。 山道崎岖很多地方不能行马,因此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风雪急切,营地内外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营地之外积雪厚重,抬眼望去只见白雪皑皑。 但是营地之中道路之上却是只有薄薄的一层的积雪,显然是有人在定期的清扫,否则要不了一时半刻积雪便会堆积起来。 陈望走入营地,一路飞驰一直到了中军帐外。 一直帐外守候的亲卫甲士见状立刻上前,接下了陈望手中的马鞭还有战马的缰绳。 风起明末 第102节 陈望翻身下马,阔步走入了帐内。 掀开帐帘,暖风从帐内涌出,陈望感觉自己略显僵硬的身躯稍微是恢复了些许。 中军帐内沔县千户所的千户关启林并不在其中,他还在偏帐等着召见。 虽然陈望也只不过是千户的官身,两人说起来品级相同。 但是武官之间官品的高低可不是这么算的。 营将一般来说都要比卫军的军官地位更高一些。 “伤亡统计的如何了?” 陈望走到帐中的主座坐下,他没有急着先见关启林,而是问起了其他的事情。 “大哥不见关启林的吗?” 陈功微微一怔,疑惑道。 “先晾一晾他也无妨。” 陈望拿起了放在一旁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热茶。 流寇入宁羌的消息他肯定收到了,这个时候来求见原因显而易见。 明摆着是怕流寇进了沔县,保不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伤亡统计昨天就已经完成了。” 胡知礼上前了一步,对于各项的数据他已经是烂熟于心。 身为亲卫家丁,除了临阵搏杀之外,记忆力也很重要,毕竟主将肯定会交代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亦或则是重要军令和军情。 这些东西都需要记得一字不漏,一字不差。 “本部骑兵有八百七十二人,步卒六百四十五人,新兵营尚存有两千五百三十九人,共计有四千零五十六人,已经初步完成了整编。” 连番的追击和作战,现在陈望麾下的军队已经从四千五百余人,减员到了现在的四千人出头,伤亡已经超过了一成。 辽骑也从九百多人的规模降低了如今的八百七十二人,虽然有重甲保护,但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任何的措施都不能说是万全。 伤亡大都是流寇之中的精骑和马军造成的,那些寻常的饥兵根本造不成多少的杀伤,他们是合格的炮灰,但却不是合格的军卒。 略阳一战虽然激烈,但是死伤的军将并不多,只有三百余人,不少伤好后又重新返回了作战序列之中。 治伤的药材,陈望事先就买了很多,淳化的缴获让陈望短时间并不需要为钱财发愁。 后续到来淳化的军中还有七八名军医,这些军医的医术并没有陈望想象之中的十分低下,反而是称得上技艺颇高。 他们甚至可以完成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而且还能够依靠草药治疗轻度的内伤和一些疾病。 而且他们具备一定的消毒意识,虽然有些方法并不是很科学。 对于医学上的知识陈望并不了解,在观察了那些军医治伤之后,只是让他们改正了一些消毒的方法,以及派了些军卒去当助理后,便没有再理会。 那些军医纷纷应命,没有人违抗他的命令,虽然陈望的命令和他们学习的有所不同,但是陈望上官既然已经下令,他们也不敢违抗。 这个时代,在军中敢顶撞上官的人确实有,不过却是没办法活下来。 “整编之后,原来本部的骑兵单独设一部,设为第一骑兵部。” 对于陈望下令改革军队编号的命令胡知礼虽然有些不知所云,但还是按照要求去完成了,现在军中的编制改革也改革的差不多了。 “原来本部的步兵设为第一步兵部,原新兵营一共六部,依次设第二、三、四、五、六、七部,合为一营,下属司局也全部已经按照同样方式划定。” 不过说起来,按照这样改革,倒是记得清楚一些了,什么左右前后胡知礼感觉却是有些难分。 “新的旌旗帜幡也正在赶制之中,预计三日之后就全部完成了。” 陈望点了点头,以前后左右作为局司的前缀其实在这个时代是极为合理的,临阵之时可以按照方位迅速的列阵,找准自己的位置。 不过陈望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分部方式,他选择按照后世依照数字来为军队编号,这样表现可以更加直观,而是不是需要先思考一下。 现在陈望也没有再分新兵营、老兵营,而是将其全部都归为一营。 反正洪承畴那边已经是挂上了号,干脆直接归为一营更加方便管理。 “那些从略阳、虞关跟来的流民……” 陈望停顿了一下,低声道。 “有出什么问题吗?” 李养纯、林胜泉一路南下破坏了大量的城镇和乡村,不少的地方被付之一炬,裹挟了很多人。 天寒地冻,连遮风挡雨的屋舍都没有,若是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 地方的官员将其视为累赘,每日就给少许的粥饭,甚至于置之不理。 陈望一路以来都是约束着军纪,甚至偶尔还发粥饭。 所以跟着陈望从略阳等地到定军山来的流民已经是超过了三千多人。 “现在所有人都安置在山南的洼地,暂时没有出什么问题。” 胡知礼微一思索,回答道。 “不过军中粮草不够支应这么多人的饮食,虽然补充了不少,但是现在也只能再用半月的时间。” “半月的时间……” “足够了。” 陈望微微颔首,这个时间比较充裕。 汉中府并不缺粮,临近湖广,粮价比陕西要低很多。 陈望已经是准备好了拿出一笔银钱收集粮草。 定军山地广人稀,有很多天然的藏粮地。 陈功神色微凝,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问出自己的问题。 “这些流民只不过是累赘,大哥一路施粥布饭让他们得以活命,每日粮米消耗都是真金白银,眼下到了汉中腹地,不将他们交给地方官府安置吗?” 陈望放下了手中茶盏,目光从胡知礼的身上移到了陈功的身上。 “安置?这么多的人凭白养着自然是不可能,确实也是要妥善安置他们。” 陈望曲指敲了敲手旁的桌面。 “眼下,那沔县千户所的千户不是正好已经来了吗?” “沔县千户所军户逃亡严重,正好可以填一下空缺。” 第122章 两难 “沔县千户所千户关启林,拜见陈将军。” 关启林没有任何的犹豫,一进来就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在了地上恭敬的行着礼。 他的礼节不可谓不周全,丝毫没有作为地头蛇的模样。 卫所军官虽然地位低于营官,但是营官没有帅令也没有权利管辖卫所军官,两者并不属于同一系统。 一般情况来说,作为千户关启林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恭敬。 但是现在并非是一般的情况,现在大股的流寇从虞关窜入了汉中府。 略阳、金牛两地的大战早已经传入了汉中府内。 如今整个汉中府已经是人心惶惶,沔县作为首当其冲之地,不少的富户士绅都往东面南郑的方向避难去了。 陈望离开座位,径直走上前扶起了关启林,温声道。 “适才我和属下在定军山观察地形,多有怠慢,还请关千户勿怪。” “哪里哪里……” 关启林连连摆手,陪着笑脸。 “在下没有什么要事,只是想看一下陈将军有什么需要援助的地方,虽然能力微末,但是只要是能帮得上忙的事情绝不推辞。” 关启林心中戚戚,将身份放的极低,就差没有说是效犬马之劳了。 他可是听说了流寇逃入汉中之后一路向南流窜, 据说现在流寇似乎就在宁羌州一带,也就是沔县的西南面不远。 他之所以来找陈望,就是想要知道陈望接下来是准备如何布置,到底是剿还是守。 那些富户豪绅逃得了,他这个千户却是逃不了啊。 身为沔县千户所的镇守千户他如何能够逃亡避难? 守土之责不仅仅是一县的知县有,卫所军官也要背负。 逃跑的话,身为千户关启林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还要牵连宗族。 关启林为什么放这么低的姿态,陈望也清楚。 七年的时候,流寇也攻破了一次虞关,他们进入汉中大肆烧杀抢掠,不过被挡在沔县之外。 不过那个时候他们是因为有了预防,提前调兵遣将守住了要道,才将损失降到了最小。 关启林不想他走,想要他就驻军在定军山,保着沔县不失,不让流寇窜来。 陈望不留痕迹的打量着关启林,他注意到关启林身上的衣服还算厚实,穿戴的还算讲究。 只是跟随在关启林身后的几名家丁就要寒碜不少,他们穿戴着棉甲略显破旧,脚上的靴子看起来也有了一些年头。 窥一斑而知全豹,关启林身为千户连自己的家丁都穿的不好,底下的那些正军和军余恐怕更是不堪。 “军饷粮草一应的器械,眼下我军都并不缺乏,只不过一路追击而来,征募输送粮草武备民夫逃了不少,骡马也不多了……” “要是关千户方便,能否借调些许的军士帮忙运送辎重粮草。” 陈望扶着关启林坐在放在侧方的座椅上,故作难色道。 陈望是故作难色,关启林是真有难色。 “这……” 风起明末 第103节 “如今千户所中的军士都被调往了东面,只有百十来名正军,加上军余不过只有两百余人,听说流寇南下,现在都在协防沔县……” “陈将军要人的话,实在是有些困难。” 关启林面色有些难堪,只有半截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上,身躯前倾极不自在。 陈望要他派人来当辅兵运送粮草,他哪里能够调的出人。 现在沔县里面东拼西凑出来的二百多人,还是他咬着牙花了不少家财找来愿意顶替的人。 他当这个沔县千户所的千户可并不富裕,往昔的军田不是封在汉中的瑞王霸占就是被那些士绅给窃据。 内地卫所大同小异,逃军严重,关启林手底下的千户所也不例外,而且其地处汉中腹地,就是想要勾军也没有地方可去。 关启林领的这一个千户所,平时也只有五六百的正军,还不到定下兵额的一半,如今整个千户所算上老弱妇孺也不过只有两千余人。 七年流寇入汉中,是褒城知县当机立断截断了北部的栈道,才阻止了流寇入腹地。 关启林那时也奉命领兵去守栈道,后来宁羌又入流寇,他们又跟着往宁羌进剿。 两战下来,卫所中有近百人战死在了外面,这也使得千户所中的境况越发的窘迫。 朝廷如今风雨飘零,就是战死营兵的抚恤都不能及时发放,更何况卫军。 一切都在陈望的预料之中。 关启林的答案,其实陈望早就清楚,他抛出这个问题前就清楚关启林解决不了。 在要求别人做某事之事,可以先提出一个很大的、对方难以接受的要求。 然后再降低条件,提出较小的、对方能够接受的要求。 如此一来,对方从心理上更容易接受,也更容易达成目的。 就好比屋子太暗,有人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 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这个时候流寇是突然南下,而汉中府的军兵基本都集中在东线进剿,根本无暇西顾。 如今整个沔县千户所能够调集的军兵不过两百余人,就是这两百余人,其中大半也都是滥竽充数之辈。 内地卫所早已糜烂,根本不堪一战,那纸面上两百多人之中有二三十个能战的都已经是算关启林是个能将了。 当初倭乱的时候,几千卫军遇到几十个倭寇都能被杀的溃不成军,指望内地的卫军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陨石给敌人都砸死,这个概率恐怕还要大一些。 “陈某游击的职位是靠一刀一枪拼杀而来,卫所基层的情况我也清楚,汉中东面的战事我也有所耳闻,关千户麾下没有多余的军兵可以调度也不必太过于介怀。” 陈望声音微沉,叹了一口气。 关启林紧张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些,和陈望相处虽然不长,但是他感觉这个年轻的游击将军似乎还算是个好说话的人,起码说话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没有将他当作是下级一样训斥。 之前在偏帐之中那些营兵让他等着的时候,关启林还以为是陈望故意将他晾在一旁以示威风,这样的情况他遇到过不止一次。 他虽然是千户,也是正五品的武官,一地的军事长官。 但是这世道如今文尊武卑,他这个五品的卫所千户,权势甚至还不如那县内的主薄、县丞。 陈望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关启林的神色,缓缓开口道。 “关千户一路过来,应该看到山北的流民营地了吧?” 关启林神色微动,他不知道为什么陈望突然问这个问题,只能是据实回答,点头道。 “陈将军心怀仁德,接济遭遇兵祸的乡民,在下虽然在沔县内,但也是听旁人说过。” 这些流民是当初跟着陈望的军队后面一路过来的,一开始他就得了消息。 这位游击将军似乎将队伍中军粮分发了下去,接济因为兵祸流亡的百姓,那些百姓才从略阳等地一路跟着进了汉中。 “略阳、金牛两战虽胜,但是却弥补不了兵祸造成的影响。” 陈望的神色阴沉,流寇造成最大的破坏其实并不在军事上,而是在于民政。 流寇所到之处,真的几乎寸草不生。 他们就像是一群蝗虫,不事生产,只知道破坏,经过一地便破坏一地。 这个时候的明帝国正值内外动荡之际,财政已经濒临崩溃,根本无力解决民生上的诸多问题。 流寇之祸对于如今的明帝国来说,就是死局。 “流寇入境一路烧杀抢掠而来,沿路百姓遭受兵祸房舍被毁,没有遮风挡雨的场所,也没有粮食供给过冬,沿路的州县没有人肯管。” “流寇之所以窜入汉中,归根结底还是陈某进剿不力,致使兵祸连绵祸及百姓……” 陈望眼神冷冽,神色微黯,声音低沉。 汉中的这一场兵祸,完全因他而起。 这一场祸端原本不应该是汉中遭遇,但是他的计划必须要进入汉中府,他需要一个借口。 摆在陈望面前的难题,是一个电车难题。 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 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 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 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无论怎么选择都有巨大的问题。 陈望必须要做出选择,他选择了两相其害之中取其轻,拉动的正是那杆代表着生死的拉杆。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但是他也并非是什么铁石心肠。 没有他引来这些流寇,日后流寇一样会攻入汉中,汉中将会遭受更大的苦难和破坏。 而当清兵入关之后,战火将会席卷整个神州。 分发军粮接济流民一方面是为了之后的计划,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尽可能的将灾害降到最小。 只有进了汉中他能够拥有更多的自主权,才能够暗中经营基业。 不入汉中,那么之后的数年只能不断往返,来回征伐,疲于奔命。 运气坏些倒在奔波的路途之上,在史书之上就此被一笔带过。 运气好些这个世界上不过又多个一个贺人龙或者是左良玉一般的人物。 但是无论是成为贺人龙还是成为左良玉,都没有办法阻止那即将到来的浩劫。 “你我都清楚,现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没有吃食,没有住所,就是一个死字。” 陈望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茶盏,目光移动投向坐在侧方的关启林。 他说的的已经足够的明显,他在等着关启林的答案。 第123章 动荡 明初朱元璋于各地设立卫所,同时颁行《垛集令》,垛集成为卫军的主要征募方式。 按《垛集令》的规定,民三户为一单位,其中一户称正户出军丁,也就是正军,其余为贴户。 正军如果亡故,便从贴户之中补全。 所谓“勾军”是明代补充军伍的制度。 明朝前中期实行卫所军制,军户固定承担兵役,父死子继,世代为兵,随军屯戍。 若军户全家死绝或逃亡,由官府派员到原籍勾补亲族或贴户顶替,称为“勾军”。 勾军一般来说是兵部武库司主其事,如有勾取,卫所开报,核实乡贯居止,内府给批,发给军单,付都司卫所执行。 只是在卫所制崩坏的情况之下,勾军的范围也不断的扩大。 很多时候在难以处理失地流民时也会将其编为军户,补充到各地的卫所。 一来解决了流民的问题,二来又让缺人的卫所得到了人力的补充。 关启林是个聪明人,他选择了合作,勾军的事情他应了下来。 沔县千户所的兵额按照规定来说,要有一千一百二十人名正军。 正军是在行伍之中的军人,余丁或称军余为正军的子弟,他们不属于编制之内,但是也需要同正军一起到驻地服役,为正军做后勤保障,同时作为正军的替补。 正军战死或者是因为意外亡故,他们便可以顶替其名额。 一处千户所,一般来说都有四五千余人。 因为正军自然不是孤身一人,都是携家带口。 沔县千户所逃军严重,军田不断被侵占,日益衰落。 关启林将大概的情况也给陈望说了清楚。 如今沔县千户所之中只剩下了两千余人,五百多名军兵都是东拼西凑而来。 现在守城的两百多名军兵,其中有半数都是花钱找来的青皮,甚至还有补上来的余丁和老人。 两百多人不仅要守沔县,还要守沔县千户所。 明时卫所一般都不设在县城里面,而是另设一处。 一处千户所下面有十个百户所。每个百户所按标准都有一百一十二名正军。 每个百户所下辖两个总旗,每个总旗约五十五名正军。 每个总旗之下设五个小旗,每一个小旗设立一处军屯营、 小旗为军屯的最基本单位,内地很多现在的小旗营现在多演变为了村落。 流民共有三千多人,一下子将其全部都归于沔县千户所的编制之内自然不现实。 不过没有编制也没有关系,先安顿下来就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天高皇帝远,少报一个多报一个又有谁知道? 锦衣卫如今哪里有天启年间的威风,不止是捕食的爪牙被拔掉,甚至就连口中的尖牙都被取了。 如何处理就是关启林的事情,陈望让人给关启林支了五千两的白银。 梳理关节,打通窍门之类琐碎的事情自然也一并归于关启林来解决。 风起明末 第104节 当然这五千两的白银陈望自然是没有直接将其交给关启林,而是让赵怀良领了一局的军兵送去,并直接留在沔县的千户所之中监督着这笔钱财是如何使用的。 赵怀良领了命令,得了印信,领着关启林跟一路从中军帐的位置走到了库房。 五千两的白银由一口大箱子装着,在装载上车的时候,特意打开了箱盖清点。 说实话,关启林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白银。 那白花花的白银被阳光一照差点了迷了关启林的眼睛,要不是他身旁的两名亲卫还有些神智,关启林差点就要倒在了地上。 千户是正五品的武官,但是正五品的武官又如何,内地的卫所崩坏,哪里有什么油水,管不得关启林没有见识。 关家说实话是攒了不少的家财,毕竟是世袭的千户,但是也架不住连年的兵乱。 关启林所领的沔县千户所还算是好的,毕竟好歹也算是富庶的地方,军田好好耕种还是能够余点钱,再加上些城中的铺面也多少能够挣一点。 但……那可是五千两白银啊! 而且,关启林在看那些将白银装车的时候,还看到了库房之中堆积着不少的箱子。 那些箱子之中有的紧闭,有的敞开,关启林在其中还看到了黄澄澄的东西,只可惜光线实在昏暗,有些看不真切。 关启林的心脏不争气的跳动了一下,目光差一些便彻底的直了。 “核查点齐白银五千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印信已经勘察,千总签字留印,即可领走。” 负责清点钱银库官的声音打断了关启林的思绪。 关启林咽了咽口水,抬起头正好看到了一脸似笑非笑的赵怀良。 “关千户是怎么过来的?” “嗯?” 关启林一下子没有缓过神来,先是一楞,不知道赵怀良为何这么一问,不过很快还是回答是骑马而来。 跟着赵怀良离开营地的时候,关启林才知道赵怀良是为什么一问。 陈望指派护送白银的一局营兵早已经是在库房之外等候多时。 一百余名营兵皆是罩袍束带,批甲带盔,垮弓按刀,乘马执鞭。 事关重大,陈望自然是派了最为亲近的辽骑来作为护卫。 原来张外嘉麾下的这些的辽骑在经历了数战之后,如今对陈望皆是心服口服。 张外嘉这个旧主和陈望两人之间真没有多少的可比性。 陈望一路带着他们拿到的可是实打实的战功,录上去的功劳可都是入了册,赏金军饷都没有半分的克扣。 纯化城下,陈望跃马在前冲锋陷阵,击破闯军。 略阳城下,陈望在千军之中阵斩李过,连破三阵,早已经在军中竖起了威信。 关启林看到一众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辽骑更是心中惊惧。 起初在营地之中见到那些举止严肃,沉默寡言的营兵,他就已经是有些畏惧。 而这些辽骑所带来的压迫,比那些营兵更甚数倍。 身处汉中腹地,没有去过边地,他何曾见过杀气如此深沉的军兵。 关启林唯一见过的大兵,还是崇祯七年之时洪承畴入汉中平叛之时带来的督标营。 当时也只是远观,而现在一百余名辽骑却就在近前,两者之间带来的压力自然是有天壤之别。 不过关启林很快便压下了心中的惊惧,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陈望麾下的军队越强,沔县便越安全。 只要沔县安全了,保住他头顶的这顶官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关启林骑乘在战马之上,他的目光微沉,牙关紧咬,他在思索。 思索陈望为什么要将这么多人填入他的千户所内,关启林并不清楚。 但是他本能的感觉自己再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陈望只是一名游击,追击进剿,斩杀贼寇他才有好处。 而安置百姓照顾流民则是地方官府的责任,和陈望半分钱的关系都没有。 确实有不少的营将看到百姓受灾会主动散出军粮接济,但是却没有营将会主动将真金白银交付出去安置百姓流民。 真金白银可是自己出的,而散出去的军粮是朝廷的。 难不成,这个陈望,这个游击将军真的只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忠臣? 关启林的目光在两侧一众辽骑的身上不断的游离,回顾着在中军帐中陈望说话的语气和神态。 他当了二十多年的沔县千户,他见过了各式各样的人。 但是他完全看不透陈望这个人,也猜不准陈望心中到底想些什么,更不明白陈望要做什么。 白雪纷纷扬扬,自天际飘落而下。 关启林抬起头,看着眼前纷飞的大雪。 他这一生都是碌碌无为,从父亲的手上接过了千户的官身,二十余年都只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游走,走不出这沔县。 世道艰难,越发的动荡,前路迷茫,但是他能做的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营门之上,陈望头戴笠盔,他的目光此时正放在不远处正在往沔县行进的队伍之上。 陈功、胡知礼两人按刀罩袍立在陈望的左右身侧,其余众人则是分立于营门的四下,离他们三人都有一定的距离。 “传令各部,粮肉管够,紧加操练四日可休息一日。” 陈望按住了腰间的雁翎刀,目光同时转向了西南方。 略阳、金牛两战战胜,斩杀了李过,确实是消除了洪承畴不少的戒心,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现在进入了汉中,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也没有必要继续留着。 如今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被困在宁羌,就是插翅亦难飞。 用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的首级,多少也可以交付使命。 至于剿灭了李养纯和林胜泉两部之后,还能不能留在汉中府内,陈望丝毫不担心。 他的记忆力好的可怕,他清楚的记着,《流寇志》之中关于汉中的记载。 在崇祯八年的十二月,也就是今年的十二月。 汉中府内的民变队伍和原本就在陕西肆虐的流寇汇合,两者合兵一处,大败汉中府内进剿官兵。 自凤县三江口,经黑谷坝,群聚于褒城县东。 而后兵分三路:一路攻略阳、阳平关。一路攻汉中、城固、洋县。一路攻阶州。 接下来的一年,将会是汉中府最为混乱的一年,也是最为动荡的一年。 “二十日后,兵出定军,进往宁羌平剿叛逆!” 第124章 朝暮 崇祯八年,十二月初七。 陕西省、西安府。 三原、明军大营。 洪承畴身穿正红蟒袍,头戴双翅乌纱帽,皂鞋玉带,端坐于帐中上首。 他的身躯微微向前,目光也向着前方投去,似乎是看着什么。 帐内众将于两侧列坐,皆是垂首低眉,不发一言。 大帐中央,一名身穿着甲衣的亲卫双手捧着一个托盘站得笔直。 洪承畴的目光盯视的正是那亲卫手中托盘上的东西。 洪承畴站起身来,从首座之上走下。 坐在两侧的一众将校皆是神色一动,目光也向着那站在中央的亲卫。 托盘之上,有两个圆形的物体一左一右的摆放着,上面各用着一块红布覆盖,让人看不清底下到底是什么? “守法。” 洪承畴轻轻的招了招手,坐在一旁的孙守法应名起身,走到了近前。 洪承畴转过头,对着左右的亲卫再一示意,左右亲卫会意上前,揭下了那托盘之中的两块红布。 随着那托盘之上托举的物体露出于众人的眼前,整个大帐的气氛也是为之一滞。 那托盘之上放着的不是什么珍馐美食,更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两颗面目狰狞的人头。 孙守法面不改色,呼吸平稳,阵前千军尚且吓不倒他,死去的人头又如何能够让他惊惧? 而且他也事先就知道洪承畴叫他来是为了什么。 “回禀军门,托盘之上的首级,正是李养纯、林胜泉二贼之首级。” “卑职曾经于流寇营中见过此二贼,虽只有数面之缘,但却绝不会看错。” 孙守法言之凿凿的语气,让洪承畴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许。 帐中众将齐齐将目光投向那托盘之上的两颗首级,不少人的眼眸之中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李养纯和林胜泉不正是之前从凤翔府跑入巩昌府,然后一路辗转又窜入了汉中府的两股流寇吗? 两人都是老贼,一个上二十四营的贼首,一个中二十四营的贼首,很早便已经是名显一方。 尤其是那个李养纯,以善守出名,帐中一众将校有不少人都曾经和他交过手,知道深浅。 林胜泉虽然比李养纯要差些,但是其武勇过人,麾下多边军骑卒也是难缠非常。 但是现在两人的首级竟然就这样被送到了三原而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负责追击进剿的他们的人是一个新任的游击将军,叫做陈望,原来只是曹文诏的一名家丁,因为战功而被提拔。 淳化一战,高杰叛降和其里应外合,借助着这一份奇功直接平步青云从一个小军官升为了游击。 风起明末 第105节 然后,事实就摆在眼前,李养纯和林胜泉竟然就这样死了!?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果说是陈望杀的,他们可都不相信。 那个陈望身为游击,麾下兵马应当只在两三千之数。 此前虽然听闻和巩昌府兵合力击败过一次李养纯和林胜泉,说是大胜。 但那录的军功所有人都清楚,杀伤的人之中多是饥兵和步卒,少有精骑马兵。 带着几千的兵马击败几万的流寇并不难,在座的哪一个将校没有打过这样的战? 但是带着几千的兵马擒斩两名成名的贼首,如何能让众人相信? 帐中众将心思各异,已经有人在想难不成是李养纯和林胜泉,想要窜入四川,结果被守关的川兵击溃斩杀? 不过众人并没有继续能够胡思乱想下去,因为洪承畴已经开口将他们的思绪打断。 “唤陈望进帐听命。” 洪承畴再一招手,左右近卫将红布重新盖上,端着托盘的卫兵微微低头,双手捧着托盘缓缓退了下去。 洪承畴重新坐回了首座之上,他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是舒展了开来。 自三原大战结束之后,这数个月的时间以来,他只收到过一条好消息。 那条好消息是曹文诏清剿了凤翔府、平凉府的残余贼寇。 除此之外,洪承畴在陕西就再没有收到过一条好消息,他收到的是一封封告急的文书,一封封战败的报告…… 阌乡流寇大胜之后,高迎祥正式打出旗号,分十三家,举七十二营,号百万大军,兵威进洛。 分兵两路,大举向东。 卢象升分遣诸军,各路出击,合围进剿。 张献忠领一路军从汝州出击进攻嵩山、九丰山一带。 但是祖宽以逸待劳早已经挡住其去路,张献忠大败不敌,麾下精锐死伤近千余人,只能是仓皇西逃。 高迎祥、李自成两人另领一路,从偃师、巩县进攻确山。 他们遇到的是亲领大军到来的卢象升。 结果毫无悬念,明军大胜,杀伤数万众,一战而解洛阳之围。 高迎祥兵败确山无力再进往洛阳,但是其麾下兵力仍众,于是转道攻占光州、霍丘,向江北挺进,而李自成则是回师陕西。 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等众被击溃分散之后则是只能分据于勋阳、商雒的乱山之中。 乱山之间内里相隔重山,外有官兵进剿待发,各部各营不能相援。 流寇聚众之势就此被卢象升基本瓦解,重新变回了各自为战之状态,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 只是情况从这时开始便急转直下。 卢象升上书曰: “两月来奔驰于汝、宛、河、雒之间,万分忙苦……” “贼多而且横,前后俘斩虽有数千,尚非荡平胜著。” “必于(九年)正、二、三月内先剿尽闯王一股,余贼方可次第歼散。 “……计擒斩死伤逃散可二万计,现今尚有五万,依然劲敌也……” 十一月时,李自成和蝎子块两部会和共有三四万人,过天星、满天星、混天星共有兵马七万,两军于十一月底于西安府同官县会师。 又有争功王等首领会聚而来,共计十三营兵马,合计精骑万众,马兵数万,共有十五万之众,号称大军三十万。 贺人龙、张全昌原本好不容易取得的成果再度丢失,而后张全昌追击流寇之时,遭遇伏击,张全昌最终兵败被俘。 贺人龙独木难支,只能退守中部、宜君稳定局势。 洪承畴只能是派出了高杰、曹文诏两人领兵北上,前去驰援贺人龙。 而后李自成和过天星等十三营由西安府同官进往延安府,过宜君、宜川,绕到韩城,想要等到黄河冰冻之后转入山西继续征战。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一次天命的光芒似乎再度照临到了明帝国的身上。 今年的陕西并没有此前那般寒冷,河水并没有封冻。 山西巡抚吴甡又加强了防河兵力,李自成、过天星等众入晋的计划未能实现。 现在李自成、张天琳等人驻扎在西安府的韩城县境内和曹文诏、贺人龙、高杰等部对峙。 双方大战了十数场,流寇抢了不少的火炮,又依据城池,曹文诏、贺人龙两部兵少疲惫,占据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朝廷的命令不断的下派而来,满是督促进剿的诏书。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洪承畴这些时日以来头上的白发都多了不少,兵力捉襟见肘,他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打破这个局面。 但是现在汉中府却是传来一个使得他极为振奋的好消息——李养纯、林胜泉伏诛。 军令一级一级传下,最终传到了等候在外已久的陈望耳中。 “军门令,请陈将军进帐听命。” 陈望眼神微凛,原本平静的心绪还是掀起了波澜。 要说是不紧张,那绝对是假的。 刀光剑影陈望现在并不畏惧,但是这个世界上有比战场更为危险的地方。 而眼前的中军帐绝对是比战场更为危险的地方,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丈之深渊! “陈将军,请。” 看了一眼眼前彬彬有礼的卫士,陈望点了点头,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迈步向前。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执枪甲士环卫在洪承畴所在的中军帐外,陈望一路而过,心中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卑职陈望,叩见军门。” 步入帐中,陈望没有犹豫,垂首下拜。 “得赖军门提拔信重,卑职领军一路转战,终在宁羌击破贼寇,一举建功。” 洪承畴高坐在主位之上,居高临下注视着下方的陈望。 洪承畴虽然曾经不认识陈望,但是他也从曹文诏的口中得知过了陈望,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从陈望走入帐中之时,他的目光就已经放在了陈望的身上。 看到陈望,洪承畴的第一印象只有一个——年轻。 不是外貌上的年轻,也并非是因为年龄。 洪承畴从陈望的身上看到的,是一股完全有别于其他人的朝气。 原本洪承畴没有任何太多其他的感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陈望走进来之后,他只感觉其他人的身上都带着沉沉的暮气,陈望身上所带的那股朝气和其余众人身上的暮气冲突,显得格格不入。 洪承畴双目微眯,眼眸之中光芒流转,心思百转千回。 这些时日以来,陈望表现出来的能力足以胜任游击这一职位。 知练兵,通器械,识战法。 然而就在数月之前,他还只是一名无名小卒,一名普通的家丁。 他派人前往辽东探查,没有查出任何的不对劲。 但是正是因为没有任何的不对劲,才是最为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依照如今陈望表现出来的能力,绝无可能沉寂足足八年的时间。 第125章 将计就计 洪承畴靠坐于太师椅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陈望,慢慢的回想着关于陈望的种种事情。 陈望,崇祯元年兵,从征曹文诏已有八年多的时间,崇祯三年时被提拔为亲卫家丁,现年仅有二十二岁,只比曹变蛟要小上几岁。 出身于辽东广宁陈氏,一个不大不小的宗族,这样的宗族在辽东那边并不算少。 天启二年,广宁陷落,随同大队迁入了关内。 其父为辽东营兵把总,在天启二年的时候,随参将黑云鹤守卫西平堡。 因西平守将罗一贯待援不至以致西平堡破,战死于西平堡。 其母出身广宁胡氏,陈胡两氏世代交好,距今已有百年之久,两族多有通婚者,相互往来,关系密切。 陈望还有一个弟弟,名为陈功,两人相差一岁,少时都是一起在族学之中读书修武。 曹文诏在辽东任游击之时与陈胡两家交好,因此两族子弟多投入到曹文诏麾下充任家丁。 以勇武闻名于军中,军中攒有后金甲兵首级七级,流寇首级三十二级。 洪承畴眉眼微抬,轻轻一抬手,示意陈望站起。 他的记忆力很好,关于陈望的生平他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在泾阳之时,就听文诏提起过你,说你骁勇不凡,出於其类,拔乎其萃,今日看来果真如此。” 洪承畴心思深沉暗自打量着陈望,但是语气和神情都没有表露出来半分,反而是表露出了些许的欣喜,夸赞道。 帐中众将也是因为洪承畴的言语将目光投到了陈望的身上。 陈望心中微动,洪承畴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却仍然不敢放松半分,谦虚道。 “卑职不过微末之能,得赖将军提携,军门信重才有如此地位,唯有沙场奋力拼杀方能报效。” 洪承畴神色如常,但是心中却是更加的感觉不对。 这句话如果是孙守法,张全昌、贺人龙、左良玉他们任何一人来说都极为正常,但是从陈望口中说出来却是不正常。 在陈望初进入帐内之时,洪承畴清楚的感觉到了陈望身上的朝气,和其他众人截然不同。 但是现如今所说出的话,所做的事情却没有显出半分属于年轻人的傲气和冲劲,也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朝气。 “李养纯、林胜泉祸乱一方,荼毒多地,一直以来皆是朝廷心腹之患……” 风起明末 第106节 洪承畴目光深沉,心中没有放松半分,保持着语气的温和,一边说话一边暗自思索。 陈望履历没有问题,生平没有问题,一直到崇祯八年以来,都没有任何地方有问题。 一切的转折出现于湫头镇之战后,那个时候的陈望突然表现出了指挥的才能,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曹文诏开始启用陈望。 先任百总,再提把总,转升千总,而后淳化一战凭借大胜之功成为游击。 陈望游击的印信还是通过了洪承畴的手亲自下发的。 高杰那边洪承畴问的清楚,他本来以为淳化之战是高杰主动来找寻陈望,但是没有想到却是陈望主动去找的高杰。 当初曹文诏举荐陈望之时,所说的一句话,洪承畴至今仍然记得。 “其领兵操练行进,队列作战,皆如往昔之浙兵,尽得形意。” 尽得形意,说的正是得了曾今戚继光麾下浙兵的形意,这最后四个字无疑是最高的评价。 当时的戚继光训练的浙兵可谓是战无不胜,出类拔萃。 曹文诏这个人洪承畴很清楚,曹文诏善于为人处事,左右逢源,但是却绝不会对于某人某事夸大其词。 曹变蛟当初出仕的时候,曹文诏对其给出的评价都没有给陈望的评语好。 曹文诏给曹变蛟的评语是“勇武有余,谨慎缺乏。” 陈望从去往淳化开始展露的才能便不止于一名游击。 “如今你的功劳薄上又可以记上两笔,算上之前剿灭李过之功,此三份功绩足以升任参将。” 洪承畴话音落下,中军帐内的气氛也为之一凝,所有人的目光皆是集中在了陈望的身上。 二十二岁的参将绝对可以称的上的年轻,而且还是对于一个并不没有显赫家世的人来说。 曹变蛟是在二十二岁便被升为参将,但是他是例外,并不属于常人之例。 帐中众将没有人察觉到洪承畴暗中的心思,他们只是感叹曹文诏一系又出了一个能将,地位更为稳固。 但是陈望却是敏锐的察觉到了洪承畴似乎对他已经起了戒心。 陈望没有抬头,仍然肃手而立,洪承畴的目光犹如鹰隼一般,只是被看着陈望已经是感觉浑身难受,有一种被看透了内心的感觉。 “为国效命,平剿贼寇乃是我辈武官应尽之职,宁羌之战也并非卑职一人之功,汉中府内卫所,州县都有援助,才能毕其功于一役。” 陈望再度向下低了一些头,将事先就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洪承畴双目微眯没有言语,陈望说的全是场面话,但是他在这样的场合也不可能问的再深一些。 而且再说,他对于陈望现在所做的事情都只是推测,没有任何的实据。 无论是从降卒之中募兵,还是将缴获大部分留下,还是派胡知义前往辽东找寻亲族充任家丁的事情他也知晓。 这构不成什么罪责,因为只要成为了军官,要募集家丁多是从五服之内之中招募,因为只有自己的亲族才可以托付大事。 就是曹文诏他虽然远离大同,但是他麾下的家丁除去少部分是陈胡两氏的子弟之外,更多的家丁还是出身于大同曹氏,同宗同源。 陈望做的只是其他人都在做的事情。 这些属于正常的举措,这样的事情合乎情理,是约定成俗的事情。 虽说陈望是从饥兵之中选兵,而不是从精骑、马军挑选,这一点和其余诸将完全相反。 但洪承畴也读过《纪效新书》和《练兵实记》这两本书,他很清楚陈望选兵和练兵法都是学自这一本书。 戚继光没有藏私,将自己对于练兵作战的理解全部都写在了书中。 只是想要全部做到对于为将者却是难上加难。 戚军之练兵法是好,朝中上下将官皆是心中清明。 但是所有人都弃之不用,这又是为什么? 财政问题是最大的问题,因为朝廷不可能发放足额的粮饷,他们又如何给底下的军卒发放? 更何况就算是发放足额,都发了下去,他们这些将官又如何去养家丁,去维持富贵的生活? 第二便是因为戚继光练兵法练出来的是公兵,而非是私兵。 如今举国上下各营无不以家丁为主体,其余正兵为协从。 而戚继光所用之练兵法和这样的制度却是相互不容。 对于陈望的选择,洪承畴只是感觉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没有经历宦海的磨砺,知晓世道的艰难。 练公兵的战力确实是强,正如练兵之法所说,虽有万军却只如一人,如此,方可天下无敌! 然而弊端却是,如果没有本部家丁,在调令下达转移地方,升迁赴任之后根本没有任何的保障,甚至有被架空的风险。 总有人觉得明末之时那些将官都是蠢货,但其实大部分人的心中都犹如明镜一般,只是人在朝中身不由己罢了。 洪承畴知晓陈望得了李自成抢掠的财物,只是那些财物终有用尽之时。 而且,难道他陈望就没有任何的私心? 陈胡两氏如今总资产只不过到万两,陈望在淳化的收获绝对超过十万两。 难道他陈望就不会心动,不想要将其留在口袋之中,改善一下宗族环境,调节一下自己的生活,反而将其用于去养国家之兵? 陈望为什么去往汉中府的事情,洪承畴已经是从曹文诏那里得到了答案。 “往汉中,是为了练兵。” “来回奔波,不断往返,兵疲将乏,战胜无人论功,败亡则将罪责尽数按于其身。” “卑职想要练上一支精兵,日后赶赴辽东,驱逐……” 汉中府位置居中,与其他府州相对隔绝,府内情况自数年之前便开始崩坏,府内匪患迟迟未能解决。 进了汉中府之后多半能够长留汉中府进剿,不必要往来数省数府奔波,可以专心练兵。 当初曹文诏主动请缨前往凤翔府平剿余党的原因洪承畴心知肚明。 曹文诏在宝鸡会见陈望之后,在复命之时已经是和他陈明了情况,将两人的问答全都记在了纸上。 辽东的血仇很多的将门已经忘记了,但是大部分的辽东人却都没有忘,复土的愿景仍然在很多辽东人的心中生根发芽着。 汉中府确实是一个好去处,府内虽有大股贼寇,但是却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势力庞大者。 相比于高迎祥、张献忠等人,那什么翻天鹞之辈不过是一群小蟊贼,掀不起什么风浪。 在汉中府,不仅可以安然拿这些蟊贼练兵,还能拿到不小的战功。 身为武将,心中有其他的想法,譬如保存实力、赚钱敛财之类的再正常不过。 陈望有这样的想法,远见已经是超过了大部分人,就是他起初也没有想出到底陈望是为什么要去往汉中。 只不过虽然知晓了为什么陈望想要去往汉中,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陈望所做的很多事情单独摆出来再正常不过,但是将其全部串联起来,却是莫名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洪承畴目光清冷,淡然道。 “既然李养纯、林胜泉、李过三人已经伏诛,宁羌、略阳匪乱已平,那你就先行领兵返回西安。” “如今延安府局势混乱,李自成等部又回陕西,商雒一代群贼盘踞,都需要处理。” 陈望的身上疑点重重,一时间难以梳理清楚,但是洪承畴现在有一个更加简单的处理方式。 既然缺乏线索无法得知陈望的真实意图,那就不要再去想其中的原委,直接用手中的权柄直接将其调回西安府内。 “你领兵自汉中返回,径直前往商雒平叛。” 洪承畴的眉目舒展,就在谈话之间,他的心中已经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想的清清楚楚。 不管陈望心中想的是什么,要做到是什么都无所谓。 陈望身为营将,如今只不过是一名游击,麾下营兵不过两千之数,算上那些辅兵也不过四千余人,再如何也翻不了这大明的天。 想通了关窍,洪承畴的心绪再度回归平静,重新气定神闲。 他看到了陈望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而后面色慢慢的变得难堪了些许,不过只是在一瞬间后,陈望的头低了下去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又重新恢复如常。 “谨遵军门帅令!” 台下,陈望再度下拜。 洪承畴的目光放缓了些许。 仔细回想下来,他发现陈望还是过于年轻,很多事情都做的不够好。 无论是去往汉中,还是各种筹谋都太过于想当然,做的不够的隐晦。 如此想来,陈望聪明有余,但是阅历不足,其实最多也只能算是中上之资。 洪承畴缓缓站了起来,收敛了神色,重新恢复了威仪,环视着帐中的诸将。 “数月以来,于三原、泾阳、汉中、平凉、凤翔等地与敌鏖战,军功皆已交由兵部齐叙,不日封赏即下。” “如今陕西全境,仅有韩城、延安、商洛三地尚有残存贼寇。” “为国效命者,朝廷绝不会吝惜赏赐,加官封爵,封妻荫子。” “今日各回军营召集三军,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拔营,起兵东进!” 洪承畴按剑而立,横眉冷目。 话音落下,帐中众将皆是齐齐起身,轰然应命。 陈望再度低头,也是一起应声受命。 洪承畴下完命令,而后言简意赅的分发任务。 陈望已经是先领了命令,他要返回汉中领兵进剿处于西安府南部商雒的地区的群匪,领了旗令,得了允许之后便直接退出了中军帐中。 临走之时,陈望一直是眉头紧皱,只不过当他骑乘着战马离开了营地之后,在陈望的脸上却没有见到一丝的愁容。 陈望骑乘在战马之上,身后一众亲卫紧随,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占地广阔的三原大营,而后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前不远处因为战火显得有些破败的三原城,眼神露出了些许的冷色。 洪承畴这一次召他来三原,对他戒备非常,甚至还派人查了他的宗族。 曹文诏早已经将这一切都告知于他,当初在宝鸡的时候,曹文诏就已经明言他会将自己的一些话转述给洪承畴,可能在之后洪承畴会亲自召见他。 正是因为曹文诏的提醒,所以这一次的问答,陈望才有了定计,事先就已经做好了计划。 所以陈望才特意挑在了在十二月初才斩杀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拿着两人的人头前来复命。 之前洪承畴命他领兵返回西安府,平剿商雒的流寇,他做出一副艰难做出难堪的模样完全只是演戏,只不过是为了让洪承畴自以为自己掌握了局势。 风起明末 第107节 陈望的目光越发的冷冽,这一次经历的波折,让他看明白了很多的东西。 很多的事情都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永远不要将其他的人当作是蠢货,当作是无知者。 能够在历史上留名之人又有哪些是简单,将这样的人当作是蠢货的人,自己才是真正的蠢货。 他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真实存在的人,他们都有自己的思想,都有自己的意志。 陈望很清楚,他要走的路是一条危险至极的路,在这路途之上,他绝不能有半分的掉以轻心,必须要一直小心谨慎。 因为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万丈之深渊! 第126章 军法督导 快马轻骑,只花了七日的时间,陈望便从西安府的三原赶回了汉中府的沔县。 等到回到沔县之时,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的中旬。 《流寇志》上记载,汉中府的民变爆发最为剧烈的地带,正是在凤县、柴关、留坝、褒城一带,这也是为什么最后他们群聚于褒城县东。 这一线的大部分都在褒斜道上,而陈望从西安府返回之时也是经过的褒斜道。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这一次从沔县前往西安府复命陈望足足带了四百余骑,四百余骑人皆双马,一路奔驰没有在褒斜道上停留多久。 在经过两次经过褒斜道的时候,前一次和后一次之间的差别极为巨大。 前往西安府复命之时,只是听到匪盗越来越多,道路越来越不太平。 很多的富户大家,还有一些来往的行商都被抢掠,官兵正在调兵遣将前往进剿。 但那个时候在官道之上还有不少的行商和路人。 然而在回汉中府时,一路之上都没有看到多少的行商,唯一见到的几支商队规模都极为庞大,护卫镖师加起来都超过了百人。 沿路的关卡州县之上皆是布满了守城的青壮和兵丁,他们的脸上多是带着警惕,眼眸之中透露着恐慌。 汉中府官兵的进剿也陷入僵局,准确来说是落入下风。 黑杀虎张原在裹挟了周边的大量民众部队不断膨胀之后,突出了西乡往汉中府城方向一路席卷而来。 汉中府官兵措手不及,转守荞麦山,于荞麦山下匆忙设下营寨。 张原当机立断,趁着汉中府官兵立足不稳、军心未定之际亲自领兵发起了进攻。 汉中府兵大溃,一路溃败,一直退到了城固县才稳住了局势。 消息传到南郑之时,陈望当时正好从南郑路过,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绪也是稳定了很多。 史书之上的记载有些时候说的摸棱两可,编书的是人,记载也是人,自然难免会出现差错。 《明史》之中的记载有很多和同时期的史料相互冲突的地方,也有不合理的地方,所以在研究和考证的时候必须要结合多本史料以及实际情况来推算。 如果记载有误,那么他可能真的要被调往西安府。 洪承畴为人地位崇高,手握重权,心思深沉,在其手底下为将者与如履薄冰无异。 贺人龙和左良玉两人手握重兵,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人。 但是在洪承畴的手下之时,他们也都不敢抗命,也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错。 就是和曹文诏一样身为一镇总兵,在洪承畴的面前也须俯首。 洪承畴虽然品德不正,但是能力却是毋容置疑,历史上无论是在明庭之时,还在归顺降清之后都有不小的功绩。 也正因为如此,陈望更不想在洪承畴的眼皮子底下为将。 在洪承畴的眼皮底下领兵,一举一动势必都会被其看在眼里,想要做什么都会被其知晓,根本没有半分的自主权。 陈望如今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洪承畴对抗的能力。 不过陈望也有洪承畴没有的优势。 洪承畴可以在不清楚内情的情况之下选择直接以势压人,将他调往西安府内。 但是洪承畴却没有未卜先知之能,他不知道,也算不到汉中府在接下来的十数日之内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汉中府、沔县南、定军山大营。 这里是陈望麾下军兵的驻扎之地,宁羌州匪乱已平,但是营地却暂时没有移动。 此时的中军帐内,陈功坐于右首,胡知义坐于左首,其后以此是唐世平、赵怀良两人,其余一众军校皆是罩袍束带,分坐于帐内两侧。 帐内众将皆是正襟危坐于坐椅之上,腰背挺直,目不斜视。 帐内空气沉默,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彷佛一切都凝固了一般,大帐之中说是落针可闻也并不夸张。 “恢————————” 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轰然在众人的耳畔炸响。一声极为高昂的马嘶之声打破了帐内的宁静。 一众军校皆是齐齐转头看向帐门之处。 而帐外也在此时响起了整齐划一的高喊之声。 “恭迎将军归营!” 随着帐外的呼喊之声,中军大帐的帐帘也向着两侧同时被拉开,露出了外面的视野。 下一瞬间,陈望一手执着马鞭,另一只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已经是跨入了帐内。 不用命令,也不用呼喊,大帐之中一众军校,包括陈功、胡知义两人皆是齐齐下拜。 “恭迎将军归营!” 军营升帐无父子,军令之下无亲眷。 军伍之中等级森严,将旗一挥千军俱动,焉能容得下其他私情? 平日间可以随便称呼,但是在军中上了战场,升了军帐,便只有上下级之分,而无兄弟亲友之情。 陈望踏入帐内,一路龙行虎步一直走到了首座之上才停了下来。 胡知礼带领着一众亲卫跟随着他从帐外鱼贯入内一起走入了中军帐内。 一众亲卫入帐之后,皆是自觉的站在了大帐的边缘,处于在了警戒的位置。 而胡知礼则是按着刀跟随着陈望一路走到首座的位置,他没有坐下,而是直接站在了首座的台阶之下按刀而立。 一路风尘,陈望骑乘着战马进了营地从辕门直奔中军的位置,他没有回自己的营帐内休息,而是派人先行通传升帐之事。 陈望站在首座之前并没有急于坐下,而是先环视了一圈帐中跪在地上的一众军校,而后目光落在了胡知义的身上。 在淳化他成为游击之后,便让胡知义去往辽东在陈胡两氏之中募人,说是家丁其实是作为军官。 原先他上任淳化的时候节制张外嘉留下的辽骑是靠着曹文诏派给他的家丁,这部分自然是不能长久借用,此时已经是还了回去。 不过曹文诏最后还是给他留下了十多名原本从属于其的家丁,那十多人都是出身于陈胡两氏。 曹文诏询问了每个家丁的想法,愿意继续跟随他的便留在军中,想要去给陈望帮忙的也可以离去。 有十多人最终选择脱离曹文诏,转头而来。 其中就有上次替曹文诏传信的陈鸣。 而胡知义这次从辽东带来了近五十余人,这已经是如今陈胡两氏如今近乎一半的青壮男丁了。 原本陈胡两氏虽然不算大族,但是在乡邻也不小的势力,只是广宁战后便每况愈下,男丁多参军入伍,战死沙场者众多,如今人丁早已经没有昔日兴旺。 两者相加,算上胡知礼、胡知义还有陈功,陈胡两氏的人共有七十二人,皆是在军中之中担任要职。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个时代任人唯亲才是常态。 陈望不觉得如今自己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虎躯一震,便可以引得麾下众人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但是他很清楚一点,在这个时代,宗族之中若有人登临高位或是有出众的才智,其宗族绝对会不留余力的支持他。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这个时代并非是空闻。 当初陈氏之所以能够在辽东的广宁占据一席之地,原因便是因为陈氏之中出了一个游击。 而后陈氏和胡氏又各出了一个举人,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眼下他成为了游击,自然是会得到了陈胡两氏的鼎力支持。 如今帐中的所有人陈望都可以信任,帐内一众军校除了赵怀良和唐世平之外,其余众人都是他的血亲,天然的和他站在一边。 信息时代便利的交通和信息的交互使得人们逐渐的变得冷漠,对于血脉也开始看淡。 但是在明时,就是同出一地关系都会十分密切,在官场之上相互援助,更不用说是同宗同族了。 赵怀良和唐世平两人毫无背景,能够一路平步青云,升任如今的官职,都是依靠着他,可以说是和他牢牢地捆绑在同一架战车之上。 “归座。” 陈望收回了目光,坐回了首座。 听到陈望的命令传来,帐中一众的军校齐齐应命,这才起身重新就坐。 陈望目光微凝,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胡知义回来的比较早,在陈望还在平叛的时候便已经是到了汉中府内。 陈望拖着时间,没有急于斩杀李养纯和林胜泉,而是先行练兵。 让一众亲族各自领兵,先从旗总开始,而后逐渐提升,逐渐熟悉各项事务。 如今的辽骑,也就是第一骑兵部的百总有四个都是出身陈胡两氏。 七部步兵只有两部的千总是由唐世平和赵怀良担任之外,其余的也都是出身陈胡两氏。 陈功任第一骑兵部的千总,胡知义任第一步兵部千总。 唐世平任第二步兵部千总,陈鸣任第三步兵部千总、赵怀良任第四步兵部的千总。 第五、第六、第七步兵部的千总都是出身陈胡两氏。 陈望目光在众人的身上游离,经历了近两个多月的严格训练,他们所有人在表面上都已经像是一个合格的军官了。 他麾下的军队经历了数次战火的洗礼,也正在向着一支真正的军队的转变。 不过陈望很清楚,自己需要的并非是一支和这个时代一样的精锐部队。 如果要完成他想要的事情,那么他需要一支有别于这个时代的部队——一支新军。 风起明末 第108节 如同戚家军那般的军队,甚至还要超过他们…… “即日起……” 陈望目视着帐中的众人。 明时的镇戊营兵制颇为混乱,每个将官都会将其更改调整。 但是混乱也有混乱的好处,不需要上报便可以改变编制,也就说身为营将,他其实有改变军制的能力。 “于营中设督导处,由我直领,各部各司各局之中设皆军法官,分管军法宣讲。” 台阶之下,胡知礼顺势上前了一步。 而后陈望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适时响起。 “督导处首任督导官将由胡知礼担任。” 第127章 鸟上青霄 汉水是长江的一道极为重要的支流,自西向东贯穿了整个汉中府。 汉中府内几乎所有重要的城镇都位于汉水的两岸,官道也修在离汉水颇近的位置。 被白雪覆盖着的官道之上,布满了正在行进的军兵。 他们身穿深红色鸳鸯战袄,头戴着缀着红缨的笠盔,或肩扛着长枪、或肩扛三眼铳,他们的神色轻松,步履轻快的大步向前。 陈望骑乘着战马,带领着数十名亲卫甲骑行走在队伍的侧面,目光从身侧正在官道之上行进的一众军卒身上一扫而过。 这支正在官道之上行军的军队,正是陈望麾下的游击营。 从汉中去往关中,因为秦岭的阻碍,原先只有四条道路相通,这四条道路由东往西分别是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和陈仓道。 元明之时又修连云道,连云道在褒斜道西面不远,直通凤翔府的宝鸡。 洪承畴交付的军令是让陈望领兵进剿西安府南部商雒山地区的一众贼寇。 最佳的路径其实是应该从沔县出发,然后经过连云道到宝鸡进入关中平原,再向东进入西安府去往商雒。 这样走的话速度是最快的,也是最为简单的。 不过凤翔府几经劫掠,各州县皆是困苦不堪,尚且需要朝廷接济,怎么可能供应的起沿途所用的军粮。 所以洪承畴下达的军令是让陈望领兵自沔县出发,经由汉中盆地,往石泉方向行军,再从子午谷北上西安府。 陈望收回了目光,打马向前登上了一处高坡。 眼前的景色还是一层未变,河水奔腾喧嚣向东,群山连绵百转千折。 “这里距离府城还有多远?” 陈望眉头微皱,向着左右询问道。 如果记载没有错误,就在这个月的月底,汉中府将会发生剧变。 陈望路经汉中府城的时候,便听闻了张原在荞麦山大败汉中府官兵,而后兵临城固县城下的消息。 而凤县等地也是风起云涌,群贼骚动,要不了多时只怕就会爆发大规模的民变。 在沔县他特意停留了三天的时间才领兵向东前进,但是东面却是显得异常平静,如今还没有传来一星半点的消息。 听闻陈望提问,胡知礼随即策马上前,低首禀报道。 “此处距离汉中城还有约三十里路,按照目前的行军速度,在今日黄昏之前能够抵达汉中城外。” 胡知礼除去担任督导处的督导官外还兼任中军坐守一职,掌管军令交流。 “昨晚我听到探骑归营的声音,现在东面是什么情况?” 陈望微微侧目,看向胡知礼询问道。 这几日众多的事务压在他的肩上,现在离开定军山只是暂时的,并不能一走了之。 陈望没有想过放弃这数个月以来在定军山上的经营。 占据着定军山不但可以影响沔县,还可以辐射宁羌、阳平、略阳等地,能够有效的控制汉中府的西部地带。 关启林如今已经是被陈望捆上了战车,因为现在他唯一的儿子关文佑就在陈望麾下任职把总。 在明时卫所和募兵之间并不是对立的关系,营兵有大量兵源来自各地的卫所之中。 很多营将营官甚至就是从卫所军之中提拔或则调遣过去。 戚继光带的营兵,但是他其实是卫军军官出身,嘉靖二十三年时,他继承祖上的职位,任登州卫指挥佥事,就此步入仕途。 “昨日探骑来报,汉中府城外正在集结各地兵马驰援城固,黑杀虎张原如今盘踞在荞麦山一带并不安分,似乎有出荞麦山的倾向。” 胡知礼皱了皱眉头,沉吟了片刻后回答道。 “往西安府走子午道,城固县是我们的必经之路。” 陈往心神微动,汉中府的地图他看了许多遍,将山川河流和城镇地点都记得清清楚楚。 荞麦山就在城固的西南面不到,两地相隔不过二十余里,从荞麦山头都可以直接望见城固县的城墙,这已经是一个极近的距离了。 只要张原想要,那么他可以在当天领军将整个城固团团围住。 “荞麦山大败,汉中卫折损了差不多有一千余人,其余人马现在都退守在了城固县。” “兵的是汉中卫的一个指挥佥事,兵败的原因好像是那指挥佥事被临阵射杀,麾下亲兵因此四散,而后导致了军阵溃败。” 胡知礼抬起手抹去了盔沿的白雪,神色有些凝重。 “逃亡的溃兵没有全部回到城固县,不少卫军逃卒想要跑回各自卫所,不过大部分溃兵似乎都被抓了回来……” 胡知礼的目光闪动,向着左右看了一眼,而后低声道。 “汉中城内外如今人人惶恐,各地纷乱不堪,街道之上已经不见行商走卒,只有拿着武器军械的军兵民壮,周边乡镇皆已戒严。” “汉中城那边似乎还在集结军兵,准备驰援城固县……” 虽然心中已经预料,但是陈望还是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绪,握着马鞭的手不由的猛然一紧,心中悬着的那颗大石顿时落下。 陈望举起了马鞭,指着前方,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激荡,凛声道。 “快马加鞭,将汉中情况报告于军门。” 胡知礼拱手应命,而后点出了数人,快马加鞭向着前方奔驰而去。 行文其实早在定军山的时候,陈望就已经写好,现在只不过是等到了时候将其递交出去即可。 “通令全军,快步前进,务必在今日黄昏之前赶制汉中城!” 陈望回望了一眼正在行进的大队步卒,沉声喝令道。 军令既下,令骑飞驰。 旌旗摇动,号角连绵。 军号奏响,原本官道之上的缓流陡然一急,化为了湍流,向着前方急卷而去。 陈望偏头看向身旁的官道之上是一队接着一队正在齐头并进的步卒。 他们衣甲整齐,肩扛着军械,目视着前方,沉默的向前。 而在他的身侧,则是一众顶盔贯甲,杀气凛然的精锐甲骑。 车轮滚过石路的哐当声、鞋靴踏击地面的脚步声、还有飞驰而过犹如惊雷一般的马蹄声尽皆汇聚在一起,好似大雨之后暴涨的河水一样响亮。 数月之前陈望也见过这样的景象,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家丁骑兵。 但现在陈望已经不再是那个跟随在其他人后的家丁骑兵了,现在这支正在官道之上行进的军队是他的部队,听的是他下达的号令,遵的是他下达的军命。 陈望正过头,目视着前方,轻催战马提步而去。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 兵马军队,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在陕西,不过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飞而不得,不可欢游。 此留汉中,便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再不受笼网之羁绊! 军中有大队骡马,又是在内路行军,不需要担心什么伏杀埋击。 当陈望下达了急行军的命令之后,军队行进的速度直线提升。 但还是一直等到了黄昏的时候,才走完了这最后剩下的那三十余里路程,抵达汉中城外。 并非是行军的速度不快,而是在行进的路上他们遇到了逃难的人潮。 富贵豪绅车马相连排于头前,护卫仆役各执刀剑环卫于侧,后方则是一众携妻带子的平头百姓,人潮汹涌连绵十数里之地。 正因为如此,才耽误了时辰,黄昏之时才到达汉中府内。 抵达汉中城外,入目可以见到汉中城内外的紧张的气氛。 汉中城墙之上占满了手持着军械的兵丁民壮,四方大门紧闭,城外街道之上并无半点人影,就是屋舍房宅之中不见分毫的灯火与烛光。 想走的人都已经全部逃离了汉中府城,只剩下了不想走的人和那些走不了的人。 陈望面色不改,他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情,只是命令麾下军兵就地在汉中城西扎下了军营。 不过陈望不去找人,但是有人却想要找他,找他的人是汉中府的知府林道权。 陈望领着亲兵一路经过了空无一人的街道,最终在汉中府的府衙之中见到了身穿绯色官袍,埋首于案牍之中,满脸疲惫的知府林道权。 林道权的目的很简单,他想要陈望留下来协防汉中府城。 汉中卫军不堪大用,林道权清楚无比,只靠他们林道权感觉绝无可能守下这汉中城。 “军令如山,不可违逆,军门已下军令,命我离开汉中清剿商洛流寇残党,在下实在不敢抗命。” 陈望眼神没有任何的波澜,但还是做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回应道。 “不过下官获知汉中情况,已命快马飞报军门,军门如若是改易军令,下官一定……” 陈望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在他说话的时候,林道权已经抬起了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陈望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反正也不过是大堆的空话套话。 “陈将军听从督师军令确实无错,但天不如人愿,如若不解决现下的难题,只怕是陈将军去不了西安府。” 风起明末 第109节 林道权面色微变,拿起了一张绢布,一连咳嗽了数声,似乎身体不太好。 陈望挑了挑眉,心中有些疑惑。 “陈将军的消息并不灵通。” 林道权放下了手中的绢布,显得有些虚弱,不过中气倒是还算是足。 “就在昨日,张原领兵五万出荞麦山,兵围城固县,东去之路已被隔断……” 林道权轻一招手,左右近侍将一副地图抬来,放在了陈望旁侧的桌面之前。 林道权站起了身来,走到了地图之前,叹息道。 “如今汉中真正的情况远比陈将军知晓的更为败坏,汉中已是危如累卵……” 陈望神情微肃,也是站起了身来。 林道权指着放在桌面之上的地图,将如今汉中府的局势全盘托出。 黑杀虎张原于荞麦山大败汉中卫军,杀的汉中卫军丢盔弃甲只能退守城固。 汉中卫军的损失远比传言之中的千人要多,前后伤亡两千余人,逃亡离散者又有上千余人,如今的城固只剩下了千余名残兵败将。 带兵出征的指挥佥事已死,如今在城固县领兵的是一名千户。 汉中卫原来统共都没有多少军兵,为了讨伐张原都是从各地的千户所之中四处征兵临时拼凑出来的大军。 眼下在荞麦山战败损兵折将,折了两千余人,汉中卫可以说已经是没有了再战了之力。 之前探骑来报说是汉中城外在集结军兵准备驰援城固,民壮开始协防守城,但是实际上只是对外宣称。 汉中卫收到的军令是保全汉中,至于城固县其实早再暗中就已经是被放弃,那些溃逃到城固的残兵都被下令要调回了汉中。 因为汉中城需要面临的不仅仅是来自于东面张原的威胁,就在汉中城北面的褒城如今也已经是人心惶惶。 十二月中旬之时,也就是陈望刚刚领兵通过褒斜道之后,凤县便爆发民变。 这一次的民变没有如同以往那般被镇压下去,这一次的民变有人领头,暗地之中也有勾连,是一次有计划有组织的暴动。 从众者先是数千而后一路犹如吹气球一般膨胀开来变成了数万人,贼首号称金翅鹏,无人知晓其来历。 在他的带领之下,起义军连败官兵,兵围凤县,一度抢上了城墙。 后来内应破城的计划没有成功被凤县知县所识破,他们才撤围凤县,转而向南。 而当金翅鹏领兵向南之后便一扫在凤县的颓势,先破三江口,再破黑谷坝,经由虎头关直往南来,兵临鸡头关下。 鸡头关守军不过只有数百,守关之军多为老弱,精锐都被汉中卫抽调前去平剿张原。 而上一次那个力挽狂澜,亲率民壮守卫鸡头关的褒城县令已经卸任。 鸡头关的数百名守卫又哪里是数万流寇的对手,只不过两日的时间,鸡头关便被攻破。 如今的褒城已经是团团包围,周边乡镇皆遭兵祸。 褒城就在汉中府以北数十里之外,一日的时间便可以从褒城赶至汉中城。 现在汉中府的情况正如《流寇志》上记载的一般无二。 贼寇自凤县三江口,经黑谷坝,群聚于褒城县东。 而后兵分三路:一路攻略阳、阳平关。一路攻汉中、城固、洋县。一路攻阶州。 第128章 汉中群匪 褒县城内,漆黑一片,静静悄悄,压抑非常。 四方城墙之上灯火密布,夜风急切,吹的城墙之上的旌旗不断摇动。 城墙之上守城的兵丁民壮手持军械,所有人皆是神色沉重,凝望着城外。 褒县城外,虽已经是半夜三更天,但却仍然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荒郊野岭按理来说应当不见灯火只是一片黑暗,但是这里在数日之前便被从北方凤县一路杀来的流寇所占据,将这里作为营地中军所在。 这一伙自凤县打来的流寇在褒县的东面安营扎寨毫无章法,棚屋窝房四下林立,军帐营墙凌乱散布。 但是褒县内的军兵却不敢主动出击,因为如今的褒县之中只有不到三百余名军兵,算上守城的民壮才能凑出四五千人来。 而在东面的那一支流寇,一路烧杀抢掠而来,足有四五万之数,营地连绵十数里,队伍声势浩大,甚至一眼望不见头。 不来攻打褒县,褒县的军兵就已经是谢天谢地庆幸无比,哪里还敢去招惹那城外的流寇。 城中众人只是紧闭城门,对着城外发生的一切却都只当作看不见。 眼见官兵畏惧如此,也使得城外的一众流寇越发的猖狂。 流寇大营之中,营火重重,灯盏遍野,亮如明昼。 生的满脸络腮胡,身穿着赤袍的金翅鹏一脚屈膝踩在一方宽大座椅之上,另一只脚则是踩地上,就这样大剌剌的坐在首座的位置。 “取酒来!取酒来” 金翅鹏左手端着酒碗,右手臂膀里面揽着一名衣着锦绣身段曼妙的女子。 那女子神色戚戚,浑身颤抖,却是不敢抗拒半分,只能容得金翅鹏的大手在其身上身下不断的游走。 大帐之中,群匪多席地而坐,毫无仪表,或是大吃大喝,或是相互喧闹,甚至有当众宣淫者。 宴席之上女子的哭喊声时不时从角落传来,她们大都是从各地被虏掠而来富户女子和大家中闺秀。 她们所居住的镇寨被流寇所打破,作为依靠的人都尽皆被屠杀,自己也被流寇所虏掠供以宣泄。 乱世之中,无人可以独善其身…… 眼见酒杯之中的酒水见底,金翅鹏当即粗声叫喝道。 听闻金翅鹏高声的呼喝,侍礼在左右的几个娃娃兵当即从旁侧搬来了一坛坛刚刚启封的酒坛,给金翅鹏倒起了酒。 上好的美酒被一坛坛的倒出,不少的酒水都倒到了酒碗的外面,但是所有的人都浑然不在意。 他们一路过来,抢到的好东西已经是堆积如山,就是烧去一半也享受不完受用不尽。 大帐之中,众人多是神色狂傲,放浪嚣张。 他们确实有嚣张的资本,也有狂浪的依仗。 凤县的官兵叫他们杀了近半,汉中卫的卫军被他们打的丢盔弃甲。 当初那陕西的大匪都没有打进去的鸡头关都被他们打破,如今更是一把火烧的干净。 他们一路杀来官兵闻风丧胆望风而逃,根本不敢和他们正面交战。 他们在周边转了一圈,一路烧杀抢掠,那褒县城内的官兵都还是如同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城中不敢出来。 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嚣张跋扈? 他们受了那么多年的鸟气,凭什么不可以发泄出来?! 那些官兵,那些衙役,那些地主,那些官老爷! 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全都该死,都该跪在他们的脚边给他们磕上一百八十个响头。 大帐之中,大部分人都在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根本不加隐藏。 但是就在金翅鹏的身旁不远处,一名面色沉着的中年男子端坐于座椅之上,见此场景不由的微微皱了皱眉。 那中年男子外穿着一件苍青色的四合如意云鹤大氅,内里穿着一件赤色鱼鳞罩甲,腰系锦带,腕带臂鞲(guo),与帐中众人显得皆是格格不入。 就在那中年男子的身侧,还立着两名身穿边军对襟连身甲的亲卫。 两名亲卫身上透露着一股凌厉的杀气,两人站在那中年男子身后按刀而立,目光不断的在帐中众人的身上游离着。 金翅鹏虽然口中呼喝着倒酒,眼睛的余光却是也注意着那中年男子的情况。 看到那中年男子微微皱眉,心中虽然有些有些不快,但是面上却没有发作,反而是转脸笑道。 “张帅在荞麦大胜之事传遍汉中,我等兄弟俱是佩服的紧,就为了这件事,我等兄弟必须敬张帅的一碗!” 金翅鹏大大咧咧,举起了酒杯示意众人一起举杯。 这衣着考究,身带煞气的中年男子,正是刚在荞麦山取胜,大败官兵之后又兵围城固县的黑杀虎张原。 “卢帅豪迈!” 张原心中对于金翅鹏,还有他麾下的这一众乌合之众根本瞧不上眼。 张原是延绥镇的边军出身,在军中任职百总,称得上是弓马娴熟。 他不仅是看不起金翅鹏,甚至连高迎祥和张献忠都看不上。 当的了一时流寇却是不能当一世的流寇。 张原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他听过书,听过《三国》也听过《水浒》。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他清楚只是四处流窜,看起来声势浩大,只不过是无根的浮萍,没有多少的前景。 再多的乌合之众还是乌合之众,官兵几千人就可以追着他们几万人,甚至是几十万人跑,怎么打都打不过。 张原不想继续再逃,所以当初在跟着大部队进入汉中之后,他便托故领着众人直接进往了西乡,没有再跟着张献忠、高迎祥等人一并行动。 不过张原自然也没有表露出来,反而是出声迎合,也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这一次前来会晤,也不过只是看在他们人数众多,多少也可以当作助力来使用。 “卢帅这一次打破了鸡鸣关,大涨我军士气,如果不是卢帅杀进汉中,我也不好带着麾下的儿郎们去打城固县。” 金翅鹏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自得,一路势如破竹,让他不由的有些飘飘然。 这些话要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金翅鹏根本不会有什么感觉。 但是说出这句话的人却是张原,要知道张原可是陕西七十二营义军的营首之一,而且还是中二十四的营的营首。 就好比是水浒里的那些英雄好汉,三十六天罡,七十六地煞,那可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金翅鹏虽然没有读过几本书,但是他并不愚蠢。 陕西闹过很多民变,汉中也闹过,他很清楚,只是孤军奋战必定被会被官军剿灭。 金翅鹏并没有被眼下大好的局势冲昏头脑,他可是听说了闯王麾下百万大军都没有攻下西安城,好像又往东边走了。 金翅鹏的心中有数,他这一路来统共没有遇到多少的官兵,遇到的最大一支官兵也不过才是几百人。 风起明末 第110节 他之所以领着大部队往南来,就是因为打听过黑杀虎和钻天鹞都在南面。 官府多年进剿一直是败多胜少,金翅鹏心中定计便是和黑杀虎和钻天鹞合在一起。 “张帅在前,在下怎么敢称呼为帅。” 说是不想自立为王割据一方绝对是假的,但是金翅鹏很清楚自己的本事。 现在得胜只是暂时的,金翅鹏并没有信心一直胜过官兵。 他原本其实还有一丝的侥幸心理,还有一定自立的想法。 但是在看到张原麾下的军兵之后,金翅鹏的心中再无半分的侥幸。 他清楚如今最好的情况还是加入张原的麾下,跟着闯王高迎祥,跟着七十二营站在一方。 金翅鹏的目光在张原的身上一扫而过,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道。 “汉中城就在南面,我之前派了不少的人去探查,昨日来报好像不少的官兵赶到汉中城中集合……” 金翅鹏面露难色,将目光转向了张原。 “此事……” 大帐之中一众头领此时也是停下了吵闹,目光也是顺着金翅鹏一起看向了张原。 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张原眉头微皱,不过很快便舒展了开来,云淡风轻道。 “汉中的卫军没有什么本事,军械也不足,荞麦山一战早就吓破了苦胆,根本就不敢出城。” 张原目露鄙夷,汉中卫的卫军孱弱不堪,他根本就看不上眼。 “一群只会缩在龟壳之中的废物罢了,等到聚起了大军,把那城池围上数重还愁打不下来?!” 金翅鹏向左右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站在他的身侧的一名身穿蓝衣的青年男子会意,当下上前了一步言道。 “昨日有一支军队从西面进了汉中城,看起来不像是卫军……” “倒像是……” 那蓝衣近卫假做迟疑,继续言道。 “倒像是去年在凤县见过的营兵。” 张原眼神微凝,目光陡然一转,看向站在金翅鹏旁侧的那名蓝衣近卫。 “汉中的营兵都在兴安一带,前段时日钻天鹞还给我传过信,现在我麾下的儿郎都在城固县,他们难道是插着翅膀来的?” 汉中府原来只有卫所,在崇祯七年的时候遭遇兵祸,瑞王朱常浩声泪俱下的上了一道奏疏请求保护。 崇祯感念瑞王不易,于是命人在汉中募兵,设游击一名。 汉中并不算镇,只称营,汉中营初定兵额为两千人,如今那两千多人都已经是赶赴了兴安的方向进剿钻天鹞,怎么会从西面而来? 张原目光逼迫而来,那蓝衣近卫不由的低下了头,一股恐惧之情从他的心中缓缓升腾而起。 “小的不敢欺瞒大帅,确实是从西边来的军队,约有四五千人,现在就驻扎在汉中的城西。” “我等在凤县、鸡头关都和卫军打过交道,那支军队看起来不像是卫军。” 那蓝衣近卫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恐惧,颤声道。 “对了……那支大军有不少人都乘着战马,我们一共一百多人去探查,被他们杀的人有五六十人,剩余的人都是远远的看着才逃过了一劫。” 张原神色微凛,眼眸之中浮现出了凝重之色。 金翅鹏和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目的也是一致的,没有必要拿这样的情报来骗他。 那么情况恐怕就真的是他们所探查的一样,有一支五千人上下的军队进入了汉中城。 具体的信息,张原信不过金翅鹏麾下的这些盗匪贼寇,他准备派自己麾下的精骑去探查一下详情。 张原面色凝重,细细的回想起了这些日间发生的种种,而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派去汉中城的探子曾经禀报过一件事情,似乎沔县那边出些事情正在打仗。 难道…… 张原双目微眯,他想起了一个关键的消息。 就在上月月底的时候,似乎有一支四五百人左右的骑兵从西面经过了汉中往北走了,然后十多天前又回到了汉中,回了汉中就往西面走了。 难道是在汉中府的西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一支明军的营兵过去进剿,然后就留在了沔县的附近。 “五千人……” 张原握紧了双拳,如果汉中城真来了一支营兵,那么他们可能要重新规划之前所有的安排。 他想要攻下汉中城的愿景将会成为不可能的事情。 “应当不会有这么多……” 张原紧咬着牙关,低声呢喃道,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 汉中游击现在被钻天鹞缠着无法回援,汉中北部一团乱麻,金翅鹏的加入使得他们势力大增。 汉中城只有最后两三千的卫军,那些卫军孱弱不堪,说不定可以一鼓作气攻下汉中城…… 听闻那瑞王府中有金银珠宝无数,要是拿下了汉中城,打破了那瑞王府,他就能够拥有用不尽花不完的黄金白银。 要是用那些黄金白银来招兵买马,找寻匠人打制武器军备,不消数年就能练出大量的军队。 汉中府四面环山,只需要卡住少数的关卡,就可以挡住大量的官兵。 割据一方,裂土封侯…… 张原的目光从帐中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最后留在了金翅鹏的身上。 “区区四五千人,我们两家合兵足有十万,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们淹死。” 张原站起身来,目露寒光,冷声道。 他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129章 汉中游击 汉中的动荡没有逃过洪承畴的眼睛,整个陕西府州都有洪承畴布下的眼线,为的便是尽快剿灭所有的匪寇。 在陈望领兵抵达汉中城的第二日,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令便已经是传递到了他的手中。 “此次汉中匪乱波及甚众……汉中城不容有失,瑞王安危当在首位,待局势稳定,协同汉中游击清剿金翅鹏、黑杀虎、钻天鹞等众……” 坐镇三原统筹指挥的洪承畴早已经收到来自汉中府的消息,而且他所获知的消息比陈望更要详细和清楚。 “军门信重……” 陈望双手从信使的手上接过了军令,而后将其举起放在额前,肃然沉声道。 “必不相负!” 陈望面色肃然,双手恭敬的举着手中的军令,但是他的心中却是想着另外一件事。 此时此刻陈望的心中大石彻底落定,因为现在,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留在汉中了。 拷在他身上的第一道枷锁已经是被去除,留在汉中府,他实际上便是得到了便宜行事之权。 陈望很清楚,洪承畴对于他根本没有半分的信重,洪承畴其人心中所想的只不过是自己的仕途,想的只不过是自己的地位和身份。 在洪承畴的眼中,他们这些武将不过只是可以随意舍弃,助其登位的棋子罢了。 看得起武将的文官在如今的整个朝堂之上恐怕连十指之数都无法凑齐。 就算真有信重,那么他也必定要负。 “你带人去汉中城内向林知府禀报,就说我已收到军门下发军令,必将竭尽全力以保汉中城安危。” 陈望看着信使远去的背影,偏转过头,对着坐在一旁的陈功吩咐道。 “不过当时我们遵奉军门急令一路奔驰前往西安府,没有携带多少的辎重,军中粮草不足,若是长久作战,要请汉中城为我等准备粮草。” 虽然军中还有可以支用半月的军粮,但有备无患,能有更多的粮食自然是更好。 “还有便是此前在宁羌州与贼寇李养纯、林胜泉大战,军械损耗颇为严重,如果可以,还请调拨一些军械作为补充。” 陈功干净利落的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出了大帐。 自从陈望将计划大半都托出,做出了决定之后,陈功便再没有犹豫,一切事情皆以陈望马首是瞻,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干练。 目视着陈功离开,帐中也只剩下了唐世平一人。 赵怀良、胡知义正在营中整军,胡知礼如今正在筹建督导处中分身无暇。 “军中还剩下多少的银钱。” 陈望的目光移动到了唐世平的身上。 在军中掌管军械和粮草是胡知义,而唐世平则负责掌管银钱。 军中内务必须要分权,哪怕是再信重都不能同时交给一个人。 “昨日查账,如今军中还有金四千六百两,银六万九千三百六十五两。” 当初在淳化缴获了有七千多两黄金,在沿路州府换了一些,后来在沔县又换了不少的白银,现在剩下的并不多。 白银当初缴获有六万四千多两,后来黄金换了也有三万六千多两,共计有十万两。 辽骑一个月每人需要军饷有近三两,普通营兵则是一两半,那些新募兵则是一两,其中又按训练评定的等级军饷各有不同, 每月支出约有六千两,八月份至今已经有三个多月的时间,算上军粮整备,共支出军饷近两万两。 虽然普通营兵还有辽骑都是属于编制内的军兵,朝廷按理来说是要发放军饷。 但是这一路兼程,远离西安府,实际上领到的饷银只有一个月,而且还没有足额,其中的缺口都是陈望用缴获的军资垫付着。 更不用提上报的军功首级了,现在很多功绩都没有论完,赏银加是遥遥无期。 欠饷拖延已经是常态之中的常态,军饷粮草从中央拨下来到地方的时候就已经是被盘剥了一道去了三成。 从上官的手上分派到了各营手中之时又去了不少,发到营将的手上能够剩下一半就已经是算得上是良心。 明时的家丁制正是在这种贪墨成风的情况之下所产生的畸形产物。 安置那些流民,还有上下打点官场,解送部分白银送给曹文诏等等之后,如今陈望的金库之中已经是少了不少的银钱。 风起明末 第111节 这数个月以来,一直都是坐吃山空的状态。唯一的进账还是剿灭了李养纯和林胜泉之后,从中搜刮出来的两万多两金银。 不过现在还剩余的银钱仍然是一笔巨款,毕竟这可是李自成劫掠了数个州县才获得的资产。 “黄金只留一千两,其余的在汉中城能换成白银就尽可能换成,但是不能换的少了,起码要是西安府的价格。” 陈望轻轻的敲着座椅的扶手,低声说道。 在这个时代白银才是通用货币,黄金虽然比其白银来说更为值钱和重要,但是很少出现在直接交易之中,黄金大多是作为首饰器物、私人收藏、祭祀礼器等用途。 现在陈望需要的是白银来换取粮草,发放军饷,黄金自然是不合适。 留下一千两黄金也只是为了日后的迎来送往,打通关节等需要。 “对了……” 陈望抬起了头来,目视着唐世平言道。 “这个月的军饷提前发放,将这个消息通知各部……” 唐世平身形微颤,神色一怔,虽然心理早有准备,但是听闻陈望说起心绪还是起了波澜。 陈望所制定的军规之中,一般是在每月的月初第一日发放军饷。 提前发放军饷的情况,只出现在大战来临之时。 陈望挥了挥手,也没有再留唐世平的意思。 唐世平恭敬的应了一声命,而后缓步退出了大帐。 唐世平离开了军帐,大帐之中再度恢复了空荡,陈望也没有再维持着平常的神色。 陈望站起了身来,将桌面之上的卷着的地图缓缓展开。 自从来到了这个时代之后,陈望的记忆力一直很好,所看过史书上的内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已经是崇祯八年的十二月二十三,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就是崇祯九年了。 崇祯九年的上半年对于明帝国来说并不轻松,流寇在内声势浩大难以遏制,后金在外称帝改号。 洪承畴到时候根本没有精力再来管辖汉中的乱局,他的所有注意力都会被李自成还有商洛的群匪所牵引住。 桌面之上地图展开,陈望看着地图上的汉中府,结合着这些时日探骑还有从各个渠道传来的情报,汉中府的局势已经是逐渐被他梳理了清楚。 如今的汉中府中,最大的三股贼寇,分别是金翅鹏、黑杀虎、钻天鹞,其余贼寇只要势力稍大一些,基本是从属于三人的麾下。 金翅鹏麾下部众最多,足有六万余人。 汉中府北部的群寇在见到金翅鹏连胜官兵之后全都加入了其麾下,现在的金翅鹏可以说是汉中府北部群寇之主。 黑杀虎张原稍弱一些,麾下部众原本只有两万余人,但是在接连取胜之后队伍迅速的膨胀开来,如今兵力已经超过了五万人。 汉中府中部的一众贼寇也是蜂拥而来,投效在张原的麾下,整个南部匪盗都奉其为主。 如今金翅鹏和张原两部相联人数已经是超过了十万,这十万余人如今就集中在城固县和褒县两地之间。 钻天鹞王成麾下部众有三万余人,原先是盘踞于紫阳一带,他早就统合了汉中府东部的群匪。 原先在制定进剿计划的时候,洪承畴是命令汉中卫军负责进剿实力相对薄弱黑杀虎部,而汉中营兵则是负责进剿势力相对强劲的钻天鹞部。 根据洪承畴传来的信息,眼下汉中营兵正在兴安附近与其对峙鏖战。 汉中游击名为周遇懋,山东登莱人,天启年间武进士出身,原先曾在山东任守备,后入陕进剿,崇祯七年汉中设营,因功升为汉中游击。 周遇懋现在还在兴安一带与钻天鹞对峙鏖战,钻天鹞没有办法越过周遇懋赶到汉中来,他们之间暂时不会有什么交集。 金翅鹏、张原、王成三人现在分别统领汉中府北、南、东三方的盗匪。 三部如今势力膨胀,大小盗匪相加一起总人数已经是超过了十五万。 陈望面色凝重的观察着桌面上的舆图,记忆之中他看过的史料汉中府的这一场动荡持续时间极为久远,一直到崇祯十一年时汉中大半地方仍然处于动荡之中。 在《汉中府志》卷四之中有记载: “崇祯间,因瑞藩改设游击。” “崇祯十一年,改游击,设为副将。” 汉中原来只有卫所,后面先设游击,又设副将,最后在崇祯十四年时正式设镇并任总兵,之所以不断的升格,最大的原因正是因为汉中的局势不断的恶化。 “汉中游击……” 陈望心中盘算着之后的计划,如果能够成为汉中游击的话,那么他便可以彻底的脱离洪承畴的掣肘。 洪承畴之前是对他起了提防之心,不过因为有曹文诏的提醒,洪承畴如今对于他的猜疑已经是少了很多。 上一次面见洪承畴后,洪承畴对他的态度转变了很多。 洪承畴现在并非是阻碍他成为汉中游击的阻碍。 陈望的目光向着右边继续移动着,一直落到了兴安的附近才最终停下。 现在阻碍他成为汉中游击的人,正是周遇懋…… 第130章 山雨欲来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崇祯九年,正月初一,汉中。 正月初一本应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但无论是在汉中城的城内还是城外都不见不到半点节日的欢愉氛围。 汉中城内冷清非常,街头巷尾少有行人。 汉中城外一片肃杀,城外的民宅寺庙已是尽皆清空,不见人踪。 城东两处营寨呈犄角之势立于汉中城的南北两方。 这南北两处营寨皆是明军的营寨,南面是汉中卫的卫军营寨,而北面则是陈望所领的营兵营寨。 而在更东方则是一众杂乱不堪的军帐和营地,营帐连绵一眼根本难以望到边际 张原和金翅鹏已经是兵临汉中城下,如今就驻扎在距离汉中城只有十里的地方。 陈望坐在大帐之中,唐世平站在一旁向他禀报着军伍之中的信息。 “第一骑兵部统合过后,共计九百人整。” 第一骑兵部原来自然不可能是正正好好的九百人,多出来的人都被陈望编做了亲卫。 “九百名骑兵已经按照将军军令各自配备双马,依建奴白甲兵,配发三层重甲。” “重弓只有三百张已经是全部发放,余下的已经是请求汉中府调拨,按照将军要求,现在汉中卫的弓箭少有符合要求,现在汉中卫中军械局正在赶制之中。” 陈望微微颔首,示意知晓。 在可靠的燧发枪没有研发出来,合格的刺刀不能列装之时,清军的战法其实才是最合理的战法。 后世的战法和编制,没有相应的武器根本没有办法推行,强行推行反而会导致情况恶化。 历史上的清军就是依靠着重甲重兵、重炮盾车一路连败明军逐渐发展壮大,最后成功的入主了中原。 明军的军中拥有大量的火器,上到红衣大炮,大将军炮、下到轻重佛朗机、虎蹲炮、各式火铳。 但是清军凭借着重甲重兵、重炮盾车却是无往不利。 这其中有人的因素,但是也有战法和武器的因素。 现在陈望没有直属于他的军械厂,也没有工匠可以改良火器,没有办法将火绳枪替换成燧发枪,排队枪毙的战术就无法使用。 改革军制,训练军队,应当因时制宜。 上一次巩昌府的三山之战之中的试验已经是证明了清军战法确实有可取之数。 后来在略阳之战、宁羌之战对阵李过、李养纯等部之时,一锤定音都是辽骑下马披挂重甲然后一举冲溃了流寇的大阵。 这个时代世界各国的火器都是砰砰的不断的炸膛,火器的质量极为堪忧。 大明的工部本来制作的火器质量是处于世界的前列,但是也架不住官场上的贪墨成风。 三眼铳陈望还敢用一用,那火绳枪是真不敢用,就是佛郎机、虎蹲炮都要仔细的检查一番,因为之前在使用的过程之中都有过炸膛的先例。 “各步兵部,除第一步兵部仍装备鸟铳之外,其余步兵部已经全部换装三眼铳。” 明军之中有各式各样的火器,什么抬枪、迅雷铳、鲁密铳、五雷神机多不胜数,无论是替换还是修补都是颇为困难,极大了提高了后勤的压力。 其实在战场之上很多东西越简单越好,比如军械就应该统一形制,不需要太多,只需要够用就行。 军令和旗号也应当要简洁易懂,而不应该复杂化。 为了减轻后勤的压力,陈望下令除去第一步兵部仍然装备火绳枪外,其余步兵部全部统一列装三眼铳。 三眼铳虽然威力射程不如鸟铳,但是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却是基本没有穿戴甲胄的流寇,三眼铳反而是最为适合当下实际情况的火器。 而且三眼铳一般管壁都极厚,不容易炸膛,要是紧迫也可以作为近战的武器。 除去火铳之外,还保留的火器便只有虎蹲炮、佛朗机、发熕炮。 虎蹲炮和佛朗机是作为中近距离的火力补充,发熕炮则是作为远距离的火力输出。 至于百虎齐奔,一窝蜂什么的可靠性不足,又难以补充,耗材又多的,陈望根本不想使用。 原先的用光了之后,陈望也没有要求补充,之后调拨军械自然是没有。 “第一步兵部、第二步兵部已经完成整编,两部军兵满编合计有合计有一千七百九十八人,选拔军中战功上等、评级上等者,俱已列装双层重甲,配盾车,作主力部。” 唐世平看到陈望并没有其他的反应只是点头,于是继续汇报道。 “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五部步兵也已按照普通规格装备甲胄,作为支援部。” 第一、第二步兵部就是精锐营,三、四、五、六、七部就是补充支援营。 陈望原先在军中设置了考评制,通过测验来考察军士技艺,共分四等,上、中、下、不合格。 考核上等者才能被编入了第一和第二步兵部,其余的人则是编到另外的五部。 “沔县补充兵员后,如今我军共有四千两百七十五人。” “军中如今共有大小盾车一百三十辆,小型佛朗机七十二门,中型佛朗机二十八门、虎蹲炮三十六门。” “汉中卫应命调拨铁甲一百二十七领,棉甲两百三十领入库,长枪五百杆、箭矢两万支,俱已查验合格。” 唐世平合上了手中的文册,低首应了一礼,而后向后退了些许,为身侧等候的人留出了位置。 风起明末 第112节 不过就在这时,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唐世平再度向前走了一步,言道。 “瑞王殿下于今日午时命人送来犒军银四千两,豚百头、羊百头、酒百坛、粮米三百石。” “瑞王殿下?” 陈望的目光微凝,终究是和瑞王扯上了关系。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到面对的时候,陈望还是有些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明朝的藩王在朱棣夺取了皇位之后基本都是被当成猪养,根本没有什么实权。 不过没有实权,却有富贵,几乎每一个藩王分封之时,都会获得大量的钱财还有土地以供其锦衣玉食的生活。 瑞王朱常浩是万历的第五个儿子,在分封的旨意下达之后,朱常浩向户部频繁索要钱银,前后共得十八万两银藏在宫中,但还是说钱财甚少,连买冠服都不够。 不过瑞王朱常浩其实并不是极为贪财之人,也并不是贪图享乐。 分封为王之后,他的衣服礼秩都是用的低一等,所获得的钱财多半用来建造佛寺行善。 除了建造佛寺,瑞王朱常浩还捐钱改造了汉中城内的饮马池,完善了城中的排水渠,使得汉中城内消除内涝之苦。 瑞王在汉中名声还算是好,并非是横征暴敛、搜刮地方的藩王。 天启年间多灾荒,他见到百姓乏食,就主动降低自己的衣食标准,捐钱粮救济地方百姓。 就是在史书之中对他的描述,也是“不迩声色,洁己爱人、有贤王称”。 明末的藩王身份崇高,但是可以说毫无权柄,限制极大。 唐王朱聿键募兵勤王,崇祯不仅将他废为庶人,而且更是将其圈禁在了凤阳。 说实话,陈望并不想和瑞王扯上太多的瓜葛。 崇祯的疑心病有多重,但凡看过了明史的都能够清楚。 但是瑞王将银钱粮草都送到了营中…… 陈望抬起了头,重新恢复了平静,淡然道。 “既然瑞王殿下一番好意,那么我等也不好拒绝,回禀瑞王殿下,此番殿下心意厚重,我等唯有尽心竭力保护汉中安危,必当隔绝盗匪于南郑之外!” 在曹文诏和洪承畴两个人精之中辗转了不少的时日,又耳濡目染良多,陈望如今已经是将官场之上的套话空话学的七七八八。 洪承畴之所以那么快的传令过来让他留在汉中府,很大原因就是为了保护这个瑞王。 如果汉中没有藩王,恐怕洪承畴已经是命令他直接转道凤翔府进往西安了。 “汉中卫的指挥使……” 陈望的目光在大帐之中扫视了一圈,此前说好的议事,但是汉中卫的指挥使却是迟迟未到,陈望的心中不免有些不快。 就在陈望准备派人传信之时,一名军卒还没有等到帐外卫士通传编已经是滚入了帐内。 话未出口,陈望的眼神已经看向了帐外。 此时的帐外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 “汉中卫军营突然燃起冲天大火,一片混乱!” …… 《明史·卷一百二十·列传第八》 瑞王常浩,神宗第五子……崇祯时,流寇剧,封地当贼冲。七年上书言: “臣托先帝骨肉,获奉西籓,未期年而寇至。” “比西贼再渡河,阑入汉兴,破洵阳,逼兴安,紫阳、平利、白河相继陷没。” “督臣洪承畴单骑裹甲出入万山,贼始败遁。” “臣捐犒军振饥银七千余两。此时抚臣练国事移兵商、洛,按臣范复粹驰赴汉中,近境稍宁。” “既而凤县再陷,蜀贼入秦州。六月遂犯郡界,幸诸将凭江力拒,贼方稍退。” “臣在万山绝谷中,贼四面至,覆亡无日。臣肺腑至亲,籓封最僻,而于寇盗至迫,惟陛下哀怜。” 第131章 声东击西 “击鼓,聚兵!” 陈望面色平静,淡然下令。 汉中城外的卫军统共不过四千余人,还参杂着不少的老弱,都是东拼西凑而来。 其中的青壮只有不到半数,能战敢战者更是少之又少,不说军械武备,就是冬衣都不能保证人手一件。 视察卫军营的时候,陈望亲眼看到守卫军营的那些个卫军大部分都是面黄肌瘦,衣着破烂。 这些卫军在守城的时候还算是一份战力,野战最多就是欺负欺负那些更加不堪的流寇饥兵,但一旦遇到流寇的马兵或是精骑冲击,绝对会第一个崩溃。 自始自终,陈望都没有将汉中城外的那几千卫军当作是助力。 陈望按刀挎弓阔步踏出了中军大帐,帐外的一众亲卫皆是全副武装,牵马带甲等候在了帐外。 “呜————” 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在营地各处此起彼伏,风啸声、踏步声、喝令声也随之从四面八方传来。 陈望翻身上马,坐于战马之上,俯视着一众跟随着在其后的军校,心绪百转千回。 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只有半年的时间,但是这半年的时间他却已经是历经大小战事数十场,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早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陈望。 他这个游击得来的快捷,他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去适应自己的身份。 短短月余的时间便历经百总、把总一路升任千总、而后便升任为了游击,作为一营之将,这一切大部分靠的是对于历史的先知。 历史之上骤登高位者,多数都会跌下云端坠入万丈之深渊。 无他,因为德不配位,能不配位。 所以从成为游击以来,数个月以来陈望一刻都没有敢怠慢。 所有的事情都是一步一个脚印。 能力不足便花费比别人更多的精力和心力。 陈望很清楚自己的本事,那些名家兵书他看过很多,但是看过又如何? 战国之时,在长平葬送了赵国四十万大军的赵括比他的读的兵书更多。 他长于别人的本事只有两样,一是勇,二是钱。 勇是原身的武艺,虽说比不过曹文诏、也比不曹变蛟,但却已经是常人之巅峰。 所以从淳化以来,每遇战事,陈望从来没有一次安坐于后方,皆是亲临战阵,甚至多次带领军队冲锋陷阵。 将战之时的战场布势,既战之后的凌敌威势,都是从曹文诏的身上所学来。 陈望的军事素养一开始是差,但是他的对手除了一开始遇到的李自成之外,其余的人比他也强不了多少。 双方彼此不过半斤八两,而他的麾下有九百辽骑保底,又有朝廷提供军械,岂会有不胜之理? 钱是从李自成的手中夺来的,正是因为钱,所以才可以依照戚继光的办法去练公兵。 除了修改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之外,其余练兵的办法,陈望全都是按照戚继光所写的《练兵实纪》与《纪效新书》之中的办法来练兵。 正因为如此,如今陈望所带领的这四千余名军兵已经是有了强军的气概。 戚继光没有藏私,《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两本书中的一字一句,皆是其数十年以来的练兵心得。 只可惜…… 明珠暗投…… 那个昔日屹立于世界之巅的偌大帝国,内里其实早已经是百孔千疮。 一切的祸根,都需要从土木堡的战败说起。 文官的势力逐渐压倒了武官,文武失衡,阴阳失和,明帝国从那时开始便逐渐的开始不可遏制的走向了下坡路。 纵使在万历的中前期,整个朝堂上下官员皆是锐意进取,显出中兴之势。 内有张居正,外有戚继光、俞大猷、麻贵、李成梁等一众名将。 上下用命,万军奋勇,清海 在那个时代…… 天下之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和大明抗衡! 但是可惜的是,张居正死后这一切迅速的转变。 当雄心勃勃的万历终于能够亲政,想要改变一些东西之时,他却发现就算亲政,他却仍然不是一名真正的“皇帝”。 所谓“皇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手握王爵,口含天宪。 顺其意则生,逆其心则死! 皇帝,便是天下的共主! 沉沦了多年的明帝国确实需要一个锐意进取,一个雄心万丈的“皇帝”。 但是很可惜…… 大明的文官们并不需要一个这样的“皇帝”。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圣君”。 一个垂衣拱手,无为而治,将天下权柄尽皆交给他们的“圣君”。 土木堡之时埋下的祸根,使得万历没有办法掌控这本应该属于他的朝廷。 他能够做到最为出格的事情,便是不上朝理政…… 上下不和,明争暗斗,没有一方愿意投子认负。 曾经强盛的明帝国因此越发的不堪,越发的衰落。 风起明末 第113节 然而文官的势力并没有因为万历的对抗而有多少的衰减,甚至是在其后,在天启和崇祯年间变得更为强大。 “陈功!” 陈望一挥马鞭,目光凛然。 “属下在。” 听闻军令,陈功当即单膝下拜,垂首应命。 “速领本部骑兵往南驰援汉中卫军,截住进攻敌军。” 流寇是如何排兵布阵陈望并没有在意。 因为整个汉中府,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挡得住他麾下的这一部辽骑。 “尽力保证汉中卫军继续支撑,除非听到中军的鼓声,否则不要回来。”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对于如今列阵在东的金翅鹏和张原两人他可谓是知根又知底。 金翅鹏麾下多饥兵,少有精骑,真正能够称得上精骑只不过五六百之数。 其余的充其量只能算是马兵,两者一共加起来不过四五千人,不到其麾下部队的一成。 张原麾下能够称得上是精骑的多一点,但也只有有千余人,马军倒是众多,多达七千余人,算是一份力量。 这些消息自然是汉中卫军传来的,全都是陈望这几天派出的辽骑回禀。 说是十万大军,但是实际上的战力却是孱弱无比,不说其中妇孺可能还有三四成,就说青壮之中真正敢战者能站者少之又少。 陈功领命翻身上马,点兵立旗,而一众没有得到特殊命令的军校则是迅速向着各自的营地之中回赶。 陈望执鞭驱马,带领着一众亲骑先登上了营地之中修筑的用作瞭望丘台。 营地本就是建在高地,现在陈望又登上了丘台,整个汉中城东面的情况也被陈望全部都收于眼底。 “呜————” 营地之中的号角声已经停止,但是耳畔号角声仍然是连绵不绝,那是从营外东面传来的号角声,而紧随之而来则是宛如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声。 陈望面色不改,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战局,而在负责观察的夜不收也已经是赶到了丘台。 “汉中卫军营地突然起火,而后遭遇流寇骑兵突袭,围攻汉中卫军营地等众皆为骑兵,人数约在五千之数,从三面合围而去。” “我军东面有游骑约三千余人游荡戒备,敌军现在出动步卒约有两万众,从北至南共设七阵,互为援护,后续流寇还在出营,无法探查具体人数。” 陈望的目光停留在了南面汉中卫的卫军营地之中。 汉中卫军营地已经是一片混乱,营地之间的火光相隔有数里之远但都是看的一清二楚,足以见火势之盛。 此时天色正值黄昏,距离日落不过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流寇突然发起袭击,而且似乎还有内应放火,明显是挑着这个令人懈怠的时间点。 不止陈望看了出来,跟在陈望身后的胡知义轻踢马腹驱使着战马上前了些许。 “流寇有内应纵火,大队的骑兵在外面配合,又留了骑兵和步卒在北方牵制我们,看来是想要先吃下汉中卫的卫军。” 胡知义眉头紧蹙,他虽然也看不上汉中卫军的战力,但是如果汉中卫军真的被吃掉了,谁来去守城防御,又让谁来给他们运送军械和粮草。 “二哥带的兵少,冲是冲得过去但是怕是挡不住卫军溃败。” 胡知义和陈望一样都是家丁出身,虽说之前没有多少领兵打仗的本事,但是跟随在曹文诏的身侧,对于战场上的局势也能够大致看个明白。 陈望转过头审视着着东面流寇那犬牙交错的大阵,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冷色,信誓旦旦道。 “卫军败不了。” 胡知义不明所以,顺着陈望的目光向着东面看去,但却没有看出任何的端倪。 “因为流寇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是汉中的卫军。” 陈望目光深沉,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沉声道。 “而是我们。” 胡知义瞳孔因为惊愕而猛然放大。 陈望所说的话和他看到的情况截然相反。 “你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要让我们看到的。” 陈望没有解释,只是将手向着右侧伸了过去,一杆马槊很快便被亲卫递到他的手中。 握持着手中冰冷的马槊,陈望的心也向着下方慢慢的沉去。 冰冷的触感顺着手臂缓缓传递而上,使得陈望的脑海逐渐清明了起来。 “咚!咚!咚……” 营寨之中,聚兵的战鼓声在这个时候已经彻底落下。 槊尖斜指,陈望调转马头,回望着一众跟随在其后的甲骑喝令道。 “出营!” 第132章 序幕 “大同兵动了。” 金翅鹏眉毛一挑,斜眼看向乘马驻在身侧的张原。 张原眼神微动,同样也注意到了北面的异动,一众亲从也是随着张原举目望向西北面。 汉中城北那一座原本紧闭着营门的营寨此刻大门洞开,大量的军兵从其中涌出,无数赤红色的旌旗一瞬间遮蔽了他的视界。 “咚!”“咚!”“咚!” 昂扬的战鼓声自远方轰然传来,包括张原在内众人的神色皆是无比的凝重。 声东击西的计策现在看来确实成功的将那伙营兵引出了军营,但是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这几天以来,张原已经是弄清楚了如今出现在汉中城外的那支营兵到底是来自何方。 要探听到这个消息并不难,早在围攻城固县之前他就派了人混入了逃难了人群之中。 跟随着逃难的人潮,一部分混入了城固县,一部分则是混入了汉中城。 派遣细作混入难民的人潮之中,对于流寇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他们打破很多城池都是靠着里应外合这一招。 流寇的攻坚能力并不强,官兵的追击让他们没有时间和机会去建造大型的攻城器械。 当攻城军队只有简陋的长梯之时,那么就算是丈许高的城墙都已经是算是天堑了。 当初在陕西起事后不久他便带着人跟着王嘉胤征伐山西,在那个时候便遇到过大同兵。 张原神色凝重,眼神微凛。 张原自己也是边军出身,大同是重镇,常年和蒙古交战无论是兵员素质,还是得到的军费军械都要比他们延绥镇要多的多。 他们一开始凭借着人多势众取得了几次大战的胜利,但是在之后却是连连战败,甚至连王嘉胤都被曹文诏所杀,最后只能是无奈逃往河南。 后来便听闻曹文诏接领了大同镇总兵的身份…… “曹文诏……” 曹文诏,这三个字无疑是萦绕在所有流寇心中的梦魇。 张原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西北方的那支官兵,官府似乎没有隐藏消息的想法,他们得到的消息十分的清楚。 这支游击营隶属大同镇,领兵将领名叫陈望,原是曹文诏麾下家丁,一路积功升任成为的营将。 先败李自成,追斩李过,擒杀李养纯、林胜泉,连战连捷,名传山陕。 张原咬紧了牙关,曹文诏三个字犹如是三座大山一般压在他的心口,让他难以喘过气来。 虽然已经是快要过去了三年的时间,但是他至今都记得南原的那一场大战。 那一场大战,他们纠集了足足三万人,没有一名妇孺,没有一名老弱,尽皆是队伍中的青壮精锐。 他们先以千名骑兵一路示弱,将曹文诏成功的引入了包围圈之中。 炮响声起,四方兵马齐动,三万兵马将曹文诏团团包围在其中…… 然而他们苦心布置的包围网,被曹文诏持枪纵马领着一众甲骑,就那样活生生的撕裂了开来,犹如四面透风的破布麻袋。 枪锋所向,矛戈盾甲无不碎裂,兵卒将校无不披靡! 持矛左右突,匹马萦万众中! 金翅鹏双目微眯,侧目看向张原,张原突然间的沉默不语,让他感到情况有些不对。 张原心情沉重,但是他却也在关注着金翅鹏,余光之间早已经是看到金翅鹏面色变化。 张原心中思忖,他知道自己的失态可能会让金翅鹏会产生些别样的心思。 不过张原何等的人精,当下顺势便沉下了脸,面色严肃,沉声将话题引转。 “大同兵虽然依照我等计划出营,但是贤弟却万万不能大意轻敌。” 这几日的时间,两人已经是相互称兄道弟,甚至还立誓结拜,互换了名帖。 金翅鹏称呼张原为兄,张原称呼金翅鹏为弟,两部就此合兵一处。 只是两人之间虽然互称兄弟,但也只是看似亲密实则却都各自的心思。 就算是合兵一处,但是却并没有彻底的合编,仍然是分为两军,只是互为引援。 “贤弟自凤县起兵,一路都是连胜无敌,但是遇到的官兵都是卫军,并不知晓营兵的利害。” 张原举起了马鞭指着西北方那支踏出了营寨的军队,金翅鹏也顺着马鞭看向西北,果然是被张原的话所引导。 金翅鹏面色也凝重了些许,心也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 说实话,他以前不过只是一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他甚至都弄不清楚凤县有多少的人,凤县有多大的地。 若非是走投无路,这贼老天逼得人活不下去,他恐怕仍然是那个面朝着黄土背朝着天,只知道埋头苦做的卢时卢三郎。 他原先在做工之时,手底下最多时也只管过三五人。 风起明末 第114节 当他打破了黄家的宅邸,杀了那肥头大耳一直欺辱着他的黄狗才后,越来越多的人聚在他的身后。 走到褒县之时,他已经是成为了统领数万人的统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 原来,他们其实可以换一种活法。 原来,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也会害怕。 原来,那些手持着棍棒的青皮不过是外强中干。 原来,凤县只不过是天下之间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地方,这天下远比他原本所想的更为广阔。 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超出了他的能力。 卢时沉下目光,双腿渐渐的绷紧,一手握着马鞭,另外一只手紧握着缰绳。 他第一次骑马其实在一个月前,他的骑术并不精湛,他从马上摔下过来无数一次,但是最终他学会了骑马,他麾下的那些的兄弟也学会了骑马。 没有学会骑马的人都死在了官兵的追击之下…… 肩上的重担重逾万斤,但是他却不能表露出任何的力不从心。 卢时很清楚,只要他露了怯,示了弱,不用等到官兵动手,手底下的人便会夺了他的位置,取了他的性命。 “营兵和卫军有什么区别?” 卢时牵引着战马上前了些许,收敛了神色,低声问道。 张原的眼光闪动,先用手指了指天,而后又指了指地。 “一个是天,一个地,一个是虎,一个是犬。” 张原举着马鞭,指着远处已经展开了营兵军阵。 “九边的卫军有点本事,但是内地卫所的卫军连衣服都穿不整齐,更不用说是武器和盔甲。” 张原本来只是想要找个借口打消卢时的怀疑,但是看着西北方那大同兵的军阵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些心惊。 因为那支刚刚踏出了营寨的营兵给他的带来的感觉,和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同。 张原越看越是感觉到不对劲,他没有从那支营兵的身上感受到肃杀之气,但是却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压迫。 令人压抑的气氛影响着全局的气氛,张原控制着座下不安的战马,眼前的景象让他感觉极为不适。 张原想起了他曾经遇到了一支官兵,那支官兵带给他的感觉就和眼前的大同兵相差无几。 那支官兵名叫——“天雄军”,领兵的主帅名叫卢象升,那个冷血无情,名传七省的卢阎王! 张原的眼神深沉,目光在不远处那支出营的营兵阵前不断的游离,给卢时讲解着。 “营兵和卫军不同,营兵几乎人人带甲,军械充足,比卫军要强得多,等会到近前的时候你可以注意看。” “营兵之中也分等级,并不是所有营兵都能打,营兵有弱也有强。” 卢时眉头微蹙,目光审视着西北的官兵大阵,问道。 “那大同兵属于第几等?” 张原凝视着不远处已经排开了军阵的营兵,面色越发的低沉,不过他也没有忘记回答卢时的问题。 “九边明军当中辽镇战力最强,为第一等”。 “下一等是昌平兵、蓟州兵,这些都是重镇,重镇营兵军阵严明,要是战场遇到,能逃就逃,不要想着打赢。” 张原眼神清冷,一些不好的回忆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大同、宣府是第三等,不过曹文诏去了大同,现在的大同可以排到第二等。” “那我们陕西三镇?” 卢时微微皱眉,疑惑道。 “排完了前面所有的军镇,最后才是我们陕西三镇,我们陕西三镇是第四等,最差的一等……” 陕西省共有三镇,分别是延绥(榆林)、宁夏、固原。 他曾是延绥镇的营兵,也曾是军中的军官,但是他就算是军官,却也领不到那该得的粮饷。 他们在北方的草原日夜守在边疆,守着长城,在塞外和塞内和那些蒙古人浴血搏杀,但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换来。 都是守边的边军,但是为什么他们要拿着最差的武备,拿着最低的粮饷。 在天下大旱,颗粒无收,等来的不是赈灾的官员,等来的是加税的文书…… 数以百万的白银砸入了辽东的火坑之中什么都没有换来,换来的是越发恶化的局势。 打起仗来却要年年从他们这些镇中调兵遣将,援辽的人踏上了官道之后便一去不复返。 成百上千的人过去,回来的只有一封轻飘飘的写满了败亡的文书。 张原心中怨气升腾,浑身微微的颤抖,心中的那份不安也被愤怒彻底所取代。 卢时敏锐的发现了张原情绪的变化,他看到了张原握着马鞭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逐渐发白,也看到了张原眼眸之中的愤怒和不甘。 第133章 筹谋 “砰!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大量白色的硝烟骤然从明军的阵前的升起。 明军大阵的三十步内成为了生命的禁区,无数蜂拥而来的饥兵被打翻在阵前五十步之前,却始终不得越过红线一步。 陈望带着本部的军兵出营之后便直接向南行进,摆出一副要前去救援姿态。 一路向南行进了一里之地后,流寇也终于是图穷匕现,数以万计早已经等待许久的游骑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在中央的位置。 军阵之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骚动,陈望一手执缰绳控制着座下不安的战马,一手执着马鞭环视着周围的情况。 和他之前所预料的一样,流寇所用的正是最为简单的声东击西之计。 攻击战力孱弱的汉中卫军,然后促使自己领兵出营驰援,然后在驰援到半路之时派遣大量的游骑仰仗着兵力的优势将其包围起来。 流寇用骑兵封锁了四面,而后派遣步队饥兵混编围攻猛击。 示敌以弱、声东击西这样的战法流寇经常使用,这些办法虽然简单,但是很多时候却是极为有效。 因为在危机的关头很多时候人都难以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 而且更为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对于官兵来说,见到友军不去救援是可以成为被弹劾的理由的。 官兵很多时候因为一些政治上的问题,而不得不去做一些明知不可为的事情。 这些规则对于关宁军没有多大的约束,但这个时候这些潜规则对于内地的军兵仍然有着不小的约束。 汉中卫军就在近侧被进攻,陈望必须要带兵去驰援。 如果坐视汉中卫军战败,必然会被问责。 轻则罚俸降位,重则丢官去职。 前者对于陈望来说不算什么,现在他并不缺乏钱财,但是后者的代价确实陈望不可以的接受。 现在这个游击的位置是怎么来的陈望自己最为清楚。 不是背景深厚的人,骤登高位的结果就是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代价。 眼下好不容消除洪承畴的戒心,转移了洪承畴的注意力,怎么能再让洪承畴将注意力重新转过来。 胡知义、胡知礼此时都没有跟在陈望的身侧,他们都返回各自的部中指挥军队稳定军心。 陈功带着辽骑先行驰援汉中卫军,现在只有数十名甲骑环卫在陈望的身侧。 除去这数十名甲骑之外,军中便只剩下了三十余名传递情报的令骑,加起来的骑兵不过百人,其余的人都是步卒。 凭借上百名骑兵,不可能完成对于己方步兵解围。 流寇军中的马兵说起来不过是骑着马的步兵,但就算是骑着马的步兵,他们所能够造成的威胁也要比寻常的步兵大得多。 冷兵器时代缺乏快捷方便的交流和指挥体系,只能看旗号、听鼓乐,稍微复杂一些的指令便只能是通过传令兵传达。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军阵不容易保持,被骑兵团团围住的步兵往往只能够列阵拒守。 在这个时代,能够在骑兵的威胁之下完成稳定行进,在骑兵发起袭扰之时完成快速变速的军队,只有一支军队。 那一支军队如今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成为了说书人口中的传奇,他们正是戚家军。 虽然一直以来对阵流寇,从来都是胜多败少,但陈望很清楚自己麾下的军兵的本事。 现在他麾下的这些军兵和曾经隶属于戚继光的那支戚家军还远远不能相比。 他们很多人在几个月之前还不过是在地里刨食的农户乡民。 虽然接受了训练,见了血,上了战阵,历经了战火,开始向着军人转变。 但是在本质上,在骨子里面他们还是农户,还是乡民。 他们的士气低下,他们的斗志低沉,他们的头颅始终都低垂。 这一路来的战事之所以能够取胜并非是因为他们强大,而是因为流寇更为不堪。 流寇的战法陈望很清楚,这六个月以来他并没有敢懈怠分毫。 之前派陈功带领几乎所有的骑兵驰援汉中卫军并非是指挥的失误。 从一开始的时候,陈望很清楚流寇想要做什么,将麾下大部分的骑兵派出去,最大的原因并非是真的去救援汉中卫军,而是是为了让流寇们放松警惕,迎头撞来…… 要想留在汉中,那么这一战决不能赢。 若是取胜洪承畴必然要会传令让其趁胜追击,汉中的流寇势力减弱。 汉中的危局解除了,他就没有任何的理由再留在汉中。 但是这一战也绝不能输。 无论到底是为什么输,是故意,还是不慎,洪承畴的注意力都会再度转移转移过来。 战败是可以留在汉中,但是也必然会失去再进一步的可能。 军中喇叭被金手再度吹响,尖利的天鹅声骤然传遍了整个大阵。 “砰!砰!砰砰砰!!!!” 风起明末 第115节 随着天鹅音响起的,还有三眼铳独有的爆响声。 蜂拥而来的一个个流寇饥兵身上激射出股股血雾,数以百计的流贼栽倒于地,人潮的最前方瞬间空了一片,人潮为之一滞。 对于死亡的恐惧再度压倒了一切,那些饥兵们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在瞬间便已经是消失不见。 天鹅音再度响,铳枪声再度,更多的流贼倒在了地上。 …… 汩汩的鲜血汇成了溪流,在低洼之处汪成了一个个血潭,进而渐渐凝固、发紫、变黑。 硝烟与血腥味相互混杂,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气味,让人忍不住想要呕吐。 三眼铳的射击距离相对有限,三十步的范围内,能够对身着甲胄的敌人能够造成杀伤。 五十步外就只能打击装甲较差的敌人了,一旦到了百步之外,三眼铳的弹丸就没有任何杀伤力了。 三眼铳的射程和威力都远不如鸟铳,但是瞬间的火力密度却是远超过鸟铳。 面对身穿着重甲的满洲旗兵三眼铳并非是值得信重的火器。 只是现在要面对的是无甲的流寇,三眼铳比起鸟铳来说更为可靠,也更为有效。 三眼铳最大的缺陷其实是装填的问题,鸟铳的装弹熟练的射手在一分钟之内就能完成,如果有定装弹药会更加的快速。 但是三眼铳的装填速度慢到令人发指,本质上三眼铳其实是将三杆火门枪的集合体,其放铳需要用火折子点燃火门击发,而并非是和鸟铳一样扣动扳机。 陈望将铳兵分作五排采取轮射,轮番射击和装药,中间夹杂虎蹲炮,佛朗机作为火力补充。 但因为三眼铳糟糕的装填速度,还是有火力空白的间隙。 不过流寇毕竟是流寇,他们做不到像后金兵一般接连不断的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他们的士气并不高,他们的武备落后,别说甲胄,就是连冬衣都不齐。 在伤亡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饥兵便会畏惧,便会不由自主的后退。 哪怕是身后有督战的军兵,也不容易挡住他们的溃退的步伐。 “冲上去!冲上去!” 饥兵潮后的步队老匪挥动着手中的钢刀恶狠狠的怒吼着。 那些老匪手中的钢刀个个染血,身边还躺着几名带血的尸体,脚边的人都是想要逃跑的饥兵。 “不许退,官兵冲过来还是一死!” “冲过去!” “冲过去,你们就是死了,你们的家里人统领都会帮着你们照顾!” 恐惧犹如毒雾一般顺风在人潮之中传播,转瞬之间已经是弥漫了开来。 “逃袍是什么后果,你们都清楚!!” 凄厉的哭叫声混杂哀求声,但是都没有让督战的老匪心中有多少的波澜。 督战的老匪一边嘶吼着,一边疯狂的砍杀着那些想要后退的饥兵。 放过了这些逃亡的饥兵,有罪的就是他们。 兵败如山倒,打老了战的人都清楚,止不住溃败,所有人都会死…… 他们不想死…… 前方官兵的军阵硝烟不断的腾起,那连绵不绝的爆响声就像催命的信号。 但是身后的钢刀,家人的处境,却是让许多人都停下了脚步。 溃败的饥兵开始重新聚集了起来,他们都清楚逃跑之后是什么后果,一旦被当成了逃兵,他们的妻儿老小没有人能够活下去…… 许多人的停下了脚步,但还是有人向后疯狂的奔逃,他们已经彻底的被枪炮声吓破了苦胆。 他们大多都是乡民农户,一辈子在天地里面刨食觅活,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 未死的人躺在血泊中挣扎,或在地上不断爬动,一边发出大声哭叫与哀求声,拼命向人群伸出求援的手,却没有任何一人去看他们一眼。 “杀啊!!!” 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再度传来,流寇的饥兵犹如潮水一般再度席卷而来。 在那些饥兵的身后是来回奔走的步队,还有流寇之中大队的马军和精骑,他们是此战的督战。 每次饥兵溃败,后方的步队便会化身为督战队砍杀逃兵,就算有侥幸逃脱的人,也会倒在在步队之后督战的马兵。 其实这些饥兵战斗意志早已经崩溃,但是他们没有办法逃跑。 退后是死,向前也死,在前面死,自己的妻儿老小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只是,却没有人给他们一条活路…… 周长寿半跪在地,一手拿着引火的火折,一手夹持着粗长的三眼铳。 “举铳!!!” 旗总黄虎破锣般的嗓音让周长寿感觉耳膜一阵刺疼,但是此时此刻谁也不会去管这些旁支末节。 因为就在他们的身前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之外,是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流寇饥兵。 “举铳!!” 一支接着一支的三眼铳被举起。 周长寿目视着前方,对于死亡的恐惧再度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从汾州到汉中,他走过了上千里的路程。 这一路上,他们路过了无数的州县,翻过了无数的山岭,渡过了无数的江河。 从汾州到淳化、再到平凉、巩昌,最后来到了汉中,数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历经大小十数战。 但临战之时,心中仍然会感到恐惧。 略阳之战,是周长寿经历的最为凶险的一战……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死在了哪里。 “冲啊!!” “杀官兵啊!!”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再度从前方传来,流寇的饥兵犹如怒涛一般席卷而来。 喊杀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周长寿精神恍惚,突然有一种错觉,只感觉四面八方似乎都是敌军已经是将他们团团包围。 那明晃晃的刀兵迷乱人眼,马蹄踏击地面发出的震动声让人恐惧,一望无际的人潮更是引人胆寒。 周长寿死死的握持着手中的三眼铳和火折子,人潮在他的眼前不断的放大。 眼前敌人的面貌正逐渐的变清晰起来,众生百象,各不相同。 有人面露疯狂大步向前,有人狂呼乱嚎癫狂不已,有人面露凶恶挥舞着兵刃。 但是在那些涌来的饥兵,更多的人却是涕泪横流面色恐惧,他们被人潮带动着根本身不由己。 周长寿忍不住心中一颤,饶是站在军阵前方经历过无数次的冲阵,他仍然没办法毫无心理负担的击发手中的火铳。 他走过了很多地方,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庄稼田地的农户。 军中的督导官给他们讲过,那些饥兵都是被流寇裹胁的贫民百姓,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他知道那些饥兵其实和他以前一样,都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人。 只是他们躲在山上躲过了流寇,但是那些人却没有能够躲过去。 他们都是普通的人,一样的人,都只是为了活下去在拼命的挣扎。 “杀啊!!!”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周长寿耳畔回响着,周长寿的瞳孔陡然一缩。 低沉的天空之上陡然出现了大量的黑点,周长寿心中一凛,那些黑点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在饥兵潮后流寇每次都安排不少的弓手,他们依靠前方的饥民为盾牌,在其后放箭袭扰。 虽然流寇手中的弓弩都是软弓,杀伤力很低,但是若是不小心被射中要害仍然会有死伤的可能。 即将到来的箭雨并没有让他移动分毫,周长寿只是低下了自己的头,让笠盔能够遮挡住自己的面门。 他清楚,现在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的身上的盔甲。 军律——临阵对敌,军阵既定,擅离队列者,立斩! 第134章 恐惧 周长寿是队中的队长,身上穿的是铆钉的布面甲,甲里缀着铁片,这个距离射出的弓箭还射不穿他身上的盔甲,头顶的笠盔也能保护他的头颅。 周长寿紧咬着牙关,盯视着手中三眼铳引火的火门。 笠盔遮蔽了他视野,他看不到眼前那些直冲而来的饥兵,但是耳畔那逐渐响亮的脚步声却是让他清楚敌人正在离他越来越近。 恐惧在他的心中萦绕,但是没有听到军号的声音,周长寿不敢用火折点燃手中的三眼铳。 在周长寿的身侧,一众头戴着笠盔的铳兵皆是低垂着头,他们举着自己的火器,和周长寿一样紧咬着牙关,他们都在等待放铳的军号。 很多人因为握铳过紧,手上的青筋全都鼓起,但是也没有一个人敢击发手中的三眼铳。 军令操典,铳兵,第一条——无令放铳者,立斩! 数以百计的轻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抛物线落入明军的阵中,周长寿只感觉身上一疼,中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绝于耳。 周长寿眼神微凛,饶是他清楚这样的轻箭是不可能射穿他身上的盔甲,但是却无法控制身体本能的反应,他的身躯在颤抖。 除去落入阵中的箭矢外,还有不少的箭矢落在阵前。 周长寿身前就插着不少的落下的箭矢。 这一阵箭矢比起前几阵要更为密集,也更为迅速。 周长寿没有因为箭矢而受伤,但是不代表其他的人没有受伤。 前阵的铳兵虽然大多数都穿着棉甲,棉甲虽然也有较好的防护箭矢能力,但其防护力终究是比铁甲要差一些。 风起明末 第116节 不少的铳兵身上的盔甲被射穿,不过直接被射倒在地者在其中是少数,更多人确实仍然伫立在原地。 箭矢确实射穿了他们身上的盔甲,但是箭矢所携带的动能也被消耗殆尽。 箭矢入肉并不深,并没有造成什么致命伤,大部分中箭的人仍然保持身形。 “砰!”“砰!”“砰!!” 周长寿浑身一颤,握着火折差一点便点燃了手中三眼铳火门,不过就在最后的关头他还是稳住了身形。 他听到了有铳声响起,但明明军号没有吹响。 不对…… 那响起的铳声是从他的身前传来的! 周长寿抬起了头向着前方看去,就在流寇散漫的阵线上此时又出现了几团火光。 是流寇的铳兵在放铳! 疼苦的哀嚎声从身侧传来,周长寿心头狂跳,有人中铳了…… 大部分的流寇前身都是普通的农户贫民,他们哪里知道如何使用火器。 那些会使用火器的老兵悍匪都被归入了马军精骑的序列,步队饥兵之中的铳兵他们根本没有经受过多少的训练,他们的训练度极为低下,只到会放会装的阶段。 这个时候的营兵再怎么不堪,都会使用轮射的战法,临阵装填虽然会慌乱,但是也有再战之力。 就是不堪如卫军在军阵稳固的情况之下,也能够完成装弹。 但是对于流寇来说,他们的铳枪基本就是一次性的消耗品,临阵能够放上一枪都已经是不错了。 他们的三眼铳和鸟铳就算射得杂乱,没有多少准头,火器质量的也极为堪忧,但是不管如何,那仍然是火器,打中了人仍然具备着极大的威力。 周长寿不敢偏头查看身侧的情况,军中律令——军阵既定,移足回头者,立斩! 周长寿双目圆睁,他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身前的敌军正在迫近,而放铳的军令却迟迟没有下达,周长寿感觉自己脑海之中的那一根弦已经绷到了临界点。 不过他脑海之中的那一根弦很快便不需要再继续紧绷。 胡知义猛的一扬手,站在他身旁的金手用力吹响喇叭,尖利的天鹅声陡然之间便已是传遍了整个大阵。 “砰!砰!砰砰砰!!!!” 四百多步长的军阵前方无数火光连成了一片,三百多支三眼铳几乎是被同时击发。 伴着爆响发出浓重的白烟,无数的铅弹飞射而出,转瞬之间便已经是射出了二十步的距离。 铅弹轻而易举的射入了那些冲在最前方的饥兵们躯干之中,而后在他们身体中不断变形解体,形成空腔效应,伤者的血液顺着那些孔道向体外激喷而出,化为一股股血箭激射而出。 “嘭!”“嘭!”“嘭!” 震耳欲聋的炮响声犹如惊雷一般向着四方滚滚传去,大片的飞石自阵前虎蹲炮之中急发而出。 巨大的声响刺得周长寿的耳膜生疼,硝烟一瞬间遮蔽所有的人的视野。 白雾遮蔽了所有人的视野,也使得周长寿心神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就在刚刚,他转动着手中的三眼铳,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接连发出了三铳。 天鹅音再响,周长寿下意识的站起了身来,提着手中的三眼铳转身便向后退,而第二排的铳兵此时已经蹲下。 这样的动作,早在训练场他们便已经是训练了无数遍。 “砰!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再度响起。 感受手中铳管冰凉的触感,周长寿的精神微微有些恍惚。 弥漫在空气之中的硝烟味让人心安,排铳的爆响声也驱散了他的恐惧。 周长寿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向着中军的方向看去,那面火红色的旌旗依旧在风中飘扬着。 两排七百多杆三眼铳,再加上二十余门虎蹲炮和十五门佛朗机所交织出了火力网足以撕碎一切的血肉之躯。 流寇的疯狂,在一次猛烈的齐射后就被击得粉碎。 成片的石弹几乎贴脸喷在人群之中,原本汹涌而来的流贼步队前阵几乎被净空。 虎蹲炮所射出的散弹呈扇形喷射而出,就是穿着甲胄在如此近的距离被虎蹲炮所击中也不能幸免,更何况那些身上不过只有单衣的饥兵。 前阵的饥兵转眼间已是倒下一大片,带着腥臭味的鲜血飞溅在其他人身上和脸上。 巨大的伤亡和对于火炮的恐惧,使得流寇的士气在一瞬之间跌至了谷底。 对于死亡的恐惧彻底压倒了一切,那些侥幸未死的饥兵几乎完全是失去了理智。 他们的神色疯狂,口中不知道在叫喊着什么,兵器胡乱了丢了一地,没有人胆敢向前一步,他们往后方拼命逃去,不顾一切的向后…… 那些在阵后督战的步队甲兵这一次没有再能挡住饥兵的溃败,甚至被人潮所裹挟着一并向后。 “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骤然响,那些来不及逃亡的流寇步队和饥兵的目光皆是不自由自主的向着明军的军阵投去 就在明军的阵中传来大量密集的脚步声,一面面火红色的旌旗令人胆寒,一件件赤红色的甲衣凌然心惊,明军军阵犹如波开浪裂一般向着两侧分裂而去。 大量头戴高顶顿项盔,臂带精铁绑缚,身穿三层重甲的甲兵已是从明军的阵中突然涌出,杀将而来…… …… 火红色的旌旗之下,陈望领着一众甲骑居于中军,他的心中并没有看起来那般云淡风轻。 计划和方略都是陈望定下来,假装中计出营驰援汉中卫军,吸引流寇前来群起围攻。 流贼的人海战术确实让人畏惧,人力对他们来说其实和无穷无尽没有多少的区别。 只要精骑马军不失,他们便可以在战败之后迅速拉起成千上万的饥兵。 对于流寇来说哪怕是拿数十人的性命去换明军一个人,都是值得的。 而他们也是这么去做的。 平寇的问题是政治和民生上的问题,而并非是军事。 陈望很清楚这一点,在政治和民生之上,现在他无能为力,所以他所能够采取的便是治标的办法。 这个办法和他其他的办法一样,其实都是从清军的身上所学来。 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在一次战役之中彻底的打疼敌人,让敌方所有人对他们患上恐惧症。 就如同明军因为在和清军对战连番的战败,在之后面对着清军之时,未战已经是先胆怯七分。 等到流寇大举进攻之际,用三眼铳和虎蹲炮、佛朗机一波齐射直接摧垮进攻流寇的士气,最后的收尾则是交给军中留下的重装步兵。 现在大部分的事情进程都和他原本的计划出入不大,除了胡知义竟然两军相隔差不多只有二十步的距离才下令放铳这个疯狂的决定。 二十步的距离,也就是三十多米。 三十多米的距离是一个什么概念,正常成年人跑一百米的速度约在十三秒到十五秒之内,敌军冲锋而来所需要的时间只不过是短短的四五秒。 在排队枪毙时代,也只有拿破仑麾下的军队,还有英国的军队可以做到抵近三十步的距离还能稳住阵列,等到军令下达才开枪放铳。 当然两者之间并不能划等号,毕竟拿破仑时期欧洲各国之间的军队武备差距不大,彼此经常交战。 他们的对手却是素质堪忧,武备奇差的流寇,因为接连的战胜所以在心理上,他们占据着极大的优势。 数个月来一直不断地训练,以及巨大的心理优势,使得他们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却能够一直等到了军号响起之时才开枪放铳。 第135章 倒卷 浓烈的硝烟遮蔽了所有人的视野,没有人可以看到战场之中发生了什么。 但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排铳声,一声声裂石穿云的炮响声,都如同重锤一般敲击张原的胸腔。 张原紧握着马鞭,心中一片空白,他看不到战场之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异变,但是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安排在后方督战的步队被溃败的饥兵冲散。 溃败的饥兵裹挟着督战的步队在整个原野之上四散开来,他安置在后方督战的马军甚至没有没有办法阻挡溃败之势。 不仅如此,前阵的饥兵溃败,还使得他安置在前阵的左右两方的饥兵陷入了恐慌。 当犹如无头苍蝇一般溃兵的逃亡而来之时,左右两方的饥兵大阵也被冲溃。 恐慌正在蔓延,溃兵引发的崩溃席卷了三阵之后还没有结束,还在犹如毒草一般蔓延开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只凭借着一万多的马军和两万多的饥兵步队,就吃掉这支出营的官兵。 他的本意只是重创汉中的卫军,然后试一试这支营兵的深浅。 如果可以的话,就在这只出营的这支官兵身上啃下一块肉来,削弱一下官兵的兵力。 他先行派兵里应外合进攻汉中卫军,明明已经吸引走了大同镇大部分的骑兵。 他亲眼看着上千名骑兵从营中奔驰而出,驰援南方的汉中卫军。 随后出营的营兵基本都是步卒,在官兵的军阵之中根本没有多少的骑兵。 一只没有骑兵的军队,就如同是断了一条腿豺狼。 虽然仍然有利爪和犬牙可以伤人,但是却失去了追击的能力。 大同是山西重镇,和蒙古诸部交战的频率在诸镇之中都可以排在前列。 大同镇比起战力来,骑兵要更骁勇一些,但是步卒就要略逊一筹了。 张原原先虽然并非是大同镇的军兵,但是当时也有所接触,昔日在山西和河南的时候他们也和大同兵交过手,知晓一些大同兵的情况。 大同兵的步兵并不强,和延绥的镇兵是一个级别。 张原是一个谨慎的人,留在汉中,他有自己的图谋和考量,他清楚什么样的情况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应对。 张原已经习惯于在每一次大战都提前推演战场的进程,预先安排好多个计划,留下后退的道路。 从陕西一路到山西,再到河南,南直隶,能够安然来往数省之地并非是因为他麾下的势力很强,而是因为他足够的谨慎和周密的计划。 因为那些大同兵有些古怪,他甚至一口气派了近两万的步骑压到前方,自己还亲领着一万多步骑压阵,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但这支突然出现在汉中的营兵却是三番五次的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发生的一切全都超乎他的预想。 大阵之中一片寂静,没有人能够说得出的话,甚至还有很多人都没有回过神来。 风起明末 第117节 攻守之势在一瞬之间逆转,让人根本来不及接受。 前阵的硝烟已经消散了大半,已经能够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大量的官兵此时已经是掩杀而来,无数的旌旗正在众人眼前的跃动,刺激他们脆弱的神经。 “咚!”“咚!”“咚!” 昂扬战鼓声犹如犹如雷霆震响,夹杂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滚滚传来。 张原抬起手中的马鞭,他终于是从极度的震惊之中回转了神来。 “吹号,聚……” 只是他的话只是刚刚说出了一半,便被硬生生的堵塞了回去。 张原的瞳孔陡然一缩,他看到了官兵的阵中突然冒出了数团巨大的火光。 那突然闪出的火光甚至比起之前官兵的排铳还要明亮。 张原脑袋一片空白,那突然升腾而起的火光让他的记忆瞬间被拉回了还在陕北的时日。 他的面色发白,想要开口,但是他张了张嘴却是发现自己说不出了话来。 不过就算张原能够平静下来,再度发号施令一切也都已经是来不及了。 “嘭!”“嘭!” 巨大的轰鸣声宛若天雷,几欲穿云裂石。 张原心中发冷,手脚冰凉,如坠冰窟,他就是千算万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支大同兵军重竟然藏有重炮! 在震耳欲聋的炮响中,巨大弹丸飞跃足足一里多的距离,砸入了张原所在的大阵之中。 张原身处大阵的正中央,炮弹并没有落在他所在的位置,但是他却是看着一枚炮弹直接砸入人群之中。 几斤的炮弹一路过去,血雾飞溅喷涌而出,残肢断臂撒了一地。 无论是身穿着盔甲的步队,还是手持着盾牌的盾兵,全都犹如纸糊泥塑一般不堪一击。 那枚炮弹砸死了三名步兵之后,去势仍然未绝,又滚入了马队的骑阵,又砸断了数匹战马的马腿将马上的骑手全部掀翻到马下,最终才停了下来。 “大阵决不能乱!” “赵全!” 张原额上青筋暴露,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威仪气度,歇斯底里的呼喊道。 “胆敢擅离队列者,立斩!” 他知道重炮的威力,河南、陕西的一些大城城墙之上都备有这样的重炮。 真正被炮弹打死的人其实并不多,重炮真正可怕的地方是超远的射程,还有对士气几乎毁绝性的打击…… 他麾下的军兵也见识过,对于重炮虽然恐惧,但是心中也算是有底。 但是跟在卢时麾下的那些人何曾见识过这样的景象。 此时此刻大阵之中喧哗声已起,很多地方已经是陷入了混乱,恐慌的情绪正在蔓延。 如果不以雷霆手段制止,只怕是溃兵不仅仅会席卷前方三阵,还会波及过来。 兵败如山倒,一旦止不住崩溃,整个大军都会崩溃。 到那个时候,他为之筹谋了数年的计划全都将会付诸东流! “炮响一声,要半刻钟才能重新发炮,不要乱!” 当官兵的阵中升起大量的硝烟之时,卢时虽然没有和营兵接战过,他已经是感到了不对劲。 而当张原面色骤变之时,卢时也猜到现在只怕是局面可能已经失控。 “兄长,我去稳住右部,中军交给你了!” 重炮响起之后,卢时虽然没有见过重炮的威力,但是他并没有被吓倒,而是当机立断向着右部赶去。 张原刚刚也是昏了头,只想到派人稳定秩序,却没有想到让卢时去管理本部兵马。 张原面色缓和了些许,卢时的部队大部分都在右部,眼下军心浮动,但是依照卢时在军中的威望,多半能够稳住军阵。 不过当张原目光重新投向前方之后,他的神色再度阴沉了下来。 因为就在前方,前阵三部超过七千人组成的溃兵大潮,此时已经是倒卷而来…… 第136章 溃兵 “呜————” 流寇军阵之中角声长鸣。 大阵遭受炮击使得一些人陷入了崩溃,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逃窜。 押阵的一众精骑,已经是抽出兵器,拔刀向着那些逃亡的兵卒砍杀而去。 重炮的轰击并没有让他们感到畏惧,也没有让他们有所忌惮。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他们很清楚这么远的距离被炮打中的概率微乎其微。 最为重要的是现在炮已经是响过了一阵,重炮装填麻烦,短时间内他们不会遭遇炮击的威胁。 两条腿的人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马,而且除了张原派出去的精骑之外各队的统领也都是纷纷下了狠手。 转眼间就将上百人被砍倒在地,大阵之中痛苦的哀嚎声和凄厉的哭叫声混杂在一起。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萦绕在每一个人的鼻腔之中,但是没有人敢再乱动。 大阵之中很多人都是浑身颤抖,面色惨白,但是他们仍然都是站在原地。 这样酷烈的弹压手段很容易引起反弹,但是非常时期就应当用非常手段,在战场之上面对这样危急的情况,不施重典难以压服军众。 慈不掌兵,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压服不了军众,稳定不了军阵,妇人之仁,最终的下场便是兵败身亡。 上百条人命倒在了钢刀之下,鲜血使得一众流寇回过了神来。 相对于那不知道何时才会到来的炮弹,抵在身后的钢刀无疑是更为让人恐惧。 流寇习惯号称多少多少万大军,但是实际上他们在真正计算人数的时候从来不会将饥兵当成自己人。 只有晋升为步队,才有资格被纳入统计的范畴。 能够留在中军的,没有人是饥兵,他们都是步队的成员,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人。 在经过了短暂的慌乱之后,他们重新平静了下来。 “举枪,列阵!” 中军前部,一名身穿着烂银甲,满脸络腮胡,身形高大的管队按着腰间的钢刀,沉声喝令。 “我认得你们,但是我手中的刀却是不认得你们!” “逃跑,你们逃得到哪里去?!” 那络腮胡管队目光深沉,前方三阵近万的饥兵竟然在接战不到一刻钟便陷入了崩溃。 他跟着张原一路从陕西杀到了山西,再到河南。 最后兜兜转转一路转到了汉中,和陕西兵对过阵,和大同营抵过架,和辽东骑搏过命。 这样的阵势他见了太多次,溃兵是很可怕,但是只要能够稳住大阵挡住溃兵潮的第一波冲击,就能够稳住局势。 “举起枪!列枪阵” 络腮胡管队举起了手中的钢刀,再度喝令道。 前部的一众步队虽然战战兢兢,但还是不敢不尊号令。 他们紧靠在一起,放下了手中的长枪,斜举着向前,将枪尖指向前方。 随着一杆接着一杆的长枪从大阵之中探出,枪阵也逐渐具备了规模,犹如一道城墙一般横拦在原野之上。 枪矛相连,接为一线,虽然有些地方稀疏不均,长枪长短不一,但是没有人这样的军阵却仍然不是溃兵能够冲开的。 在步队之中的流寇也有分级,步队的精锐主要练习刀盾和弓箭,而普通的步队则是使用长枪,练习枪阵。 在后勤水平低下,士兵素质都不高的情况下,长枪性价比无疑是最高的。 长枪兵只要需要学习两个动作,一个是刺击,一个拍击。 刺击杀人,拍击格挡,长枪的训练相比于刀盾和弓箭,要容易的多。 张原统领的中军共有八千人,前、左、右三部的最外围是长枪兵组成的军阵,混杂一定的刀盾手还有弓箭手作为支援。 流寇军中的火铳手并不多,在逃亡的路上难以妥善的保存火药,而且枪械维护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所以在流寇的军中,中远程的支援武器一般都是弓箭和投矛,火器虽有,但是不多。 “弓手准备!” 那络腮胡管队退到了后方的高坡之上,扬起了手中的令旗。 数以百计的流寇弓手斜举着弓箭,扣弦引弓,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待挽弓放箭。 就在大阵的不远处,前阵三部超过七千人组成的溃兵大潮,此时已经是倒卷而来,即将冲击中军大阵。 中军的一众军兵还没有从之前炮击之中缓过神来,前方那些慌不择路溃兵已经是快要冲将而来 双方相隔距离不过只有六七十步,嘈杂的喧哗声从前方袭击而来,原本平静下来的军阵之中再度传出了骚动。 那络腮胡的管队眼眸微凛,握紧手中的令旗,猛然向下一扬,怒声吼道。 “放!” 得到命令的下一瞬间,一众等待已久的弓手没有丝毫的迟疑,皆是纷纷挽弓。 大阵之中,一瞬之间响起了无数犹如弹棉花一样的弓弦振动声响。 大量的箭矢在霎时间掠空而起,密密麻麻的箭支几乎是同时升上天空,有如巨大的蝗群一般向着前方飞掠而去。 数以百计的羽箭离弦而出,划破低沉的天空,带出了一道道尖锐的啸响声。 一般的弓箭相比弩机和火器来说威力都要小一些,只是弓箭在射速之上却是远胜过这两种武器。 风起明末 第118节 一阵箭刚升,一阵箭又起,无数的羽箭在空中交织成在一起,犹如巨大的网兜一般落向了那些正蜂拥而来的溃兵。 流寇军中的弓手并非是什么神射手,他们大部分的人射术其实很差。 但是集体的抛射并不需要什么精湛射术的支持,只需要会拉开弓弦射出箭矢即可。 这样抛射的轻箭难以对于身穿着盔甲的军兵造成杀伤,但是现在他们的目标却是那些衣衫褴褛不着片甲的饥兵罢了。 如蝗的羽箭伴着呼啸的风声射入倒卷而来的溃兵潮之中,一瞬间便有数十人被羽箭射中栽倒于地。 溃兵潮中登时响起阵阵哀嚎,那是中伤者所发出的惨叫声。 不过那惨叫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被人潮淹没。 百十来人倒在羽箭之下,对于拥有近万人的溃兵潮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并无太大的影响,甚至连浪花都未掀起多少。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大阵之中回荡,这是预防冲击的号角声。 “举枪!” 前部的流寇统领和管队皆是大声的呼喊着。 “列阵!”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在这时弓手在射出数阵箭雨之后也已经停止射击。 “锵——————” 但听一声极为响亮的锣响,流寇大阵的前部的左右两侧瞬间露出了两条通道。 还没有等众人反应过来,数以百计的骑兵已经是从那两条通道之间疾驰而出。 “轰隆隆——” 马蹄声响亮,犹如密集的鼓点。 两支骑军一左一右奔驰而出,犹如两柄利刃落在了血肉之上,须臾之间已经是切开了汹涌的溃兵浪潮。 那些倒卷过来的溃兵根本来不及反应,不是被高大战马撞倒在地,重重甩到一旁,便是倒在了马上骑士手中锋利的马刀之下。 侥幸未有毙命走脱者,也随即被跟进的骑兵所斩杀。 血雨乍起,腥风弥漫,残肢断臂撒了一地, 马蹄乱滚,将尸体或者剩下半口气的人踏成了肉泥。 玄黑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猎猎招展。 张原乘马立在高地,面无表情的看着扫视着整个大阵,前部和左右两部的一切都被他尽收于眼底 为了稳定军心,他带领着一众亲卫赶到了前部,为的便是稳住大阵。 之前官兵的重炮大部分都是落在了前部,前部一时间人心惶惶,而且前部首当其冲的要面对溃败来的溃兵。 那些溃兵之中不仅仅全都是饥兵,其中还有很多步队,一些马军逃脱不及,也被卷入了其中。 只靠前部的两千多名军兵不一定能够挡住那些疯狂的溃兵,所以张原不仅从中军又调遣了上千名步队来,还派出了自己麾下的两队精骑先行出击遏制溃兵的兵势。 如何遏制溃兵对于张原来说可谓是驾轻就熟,准确来说,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办法但凡只要是七十二营的首领都是清清楚楚。 驱赶饥兵,人海战术不是一家再用,而是七十二家都在用。 他们没有办法和官兵比拼技艺,也没有办法和官兵比拼武备,他们能够凭借的,只有人多势众! 张原目光深沉,凝望着那已经倒卷而来溃兵潮。 溃兵潮的速度已经降了下来,箭雨遏制了他们的脚步,枪阵使得他们不得不的转向,那些来不及转向的溃兵无一例外都倒在枪阵之下。 但是张原的心中却是没有半分的放松,因为他很清楚,真正的考验还没有来临——官兵的第二轮炮击还没有到来。 “再进四十步。” 张原眼神清冷,声音平和。 “再进四十步?” 一众亲卫皆是面面相觑,跟随再张原的身侧的副将面色变幻,言道。 “再进四十步,我们的前面就只剩下两阵的步队了,而且……” 刚刚官兵的炮弹有一半以上都是落在了前部,再进四十步,万一炮弹…… “我说,再进四十步!” 张原面色微冷,豹目一厉,沉下了声音。 官兵统共只有七八门重炮,身处大阵之中被火炮直接命中的概率其实很低。 官兵的炮手不是神仙,做不到指哪打哪。 如果只有几百米,火炮还有准头,但是超过了一里之后,大部分的火炮根本没有什么准头,炮弹落在哪里全凭运气。 官兵阵中火炮的响声张原曾经听过,应该都是发熕炮。 当初他守卫墩堡之中就有一门铜制的发熕大炮,所以他很清楚发熕炮的射程和威力。 张原策马向前,一众亲卫不敢怠慢,那被呵斥的副将也是连忙指挥着中军的将校纷纷跟上。 随着玄黑色的大纛旗再度前移,流寇前部的军兵士气也逐渐得到了回升。 张原前移四十步的目的,正是为了鼓舞军队的士气。 “轰!”“轰!” 火光先现,而后势若奔雷的声响再度从远方传来。 张原神色凝重,起码有三枚炮弹砸入了前部的军阵之中。 这一次因为前阵军兵们排列着紧密的军阵杀伤更甚,更多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更为严重的是一枚炮弹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了一处军阵的前方。 那枚炮弹砸翻了两名溃败的饥兵之后,滚入了军阵之中撞断了无数的长枪直接在原本严密的枪阵之上撞开了一个极大的豁口。 正是这个豁口,给予了那些溃逃的饥兵一个机会。 那些溃逃的饥兵看到原本严密的枪阵之上出现了一个缺口,看到了生还的希望,全都疯了似的向着哪个豁口涌动而去…… 不过现在的张原的心神却是并没有放在那豁口之上。 因为就在不远处,有一个值得比那豁口更为重要的事情。 在那茫茫的溃兵之中,无数暗红色的旌旗正在向着他所在的方位疾速而来——那是明军的甲骑! 第137章 计划更易 “隆隆隆隆————” 沉重的马蹄叩击在冰冷的大地上发出宛如龙吟般的低鸣。 大地随着马蹄的响动声似乎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在那一连逆风招展的暗红色的旌旗之中,一面高达一丈五尺的火红色旌旗立于最前尤为瞩目。 旌旗之上插戴珠缨,后接雉尾,长达八尺五寸的湛蓝色在逆风之中不断飘扬。 陈望头戴三旗月明盔,身穿齐腰鱼鳞甲,下着连金朱红战裙,持槊跃马于众骑之前。 身后一众甲骑皆是罩袍束带,头戴顿项高顶盔,身穿铆钉长身甲,佩着铁制臂缚。 前部二十余骑皆是夹持着三眼火铳伺机待发,其后四五十余骑外围骑士皆是拔刀靠肩如墙踏来,骑阵之中二三十余骑则是挽弓搭箭,扣弦待发。 陈望右手执槊,左手持缰,目光冷然,纵马奔驰于溃兵潮中。 旌旗所过之处,溃兵所组成的逃亡队伍犹如刀切豆腐一般被分开。 那些来不及走避的溃兵不是亡命于马蹄之下,就是倒在了快刀之下。 溃兵潮内汹涌回荡,中伤的惨叫声、绝望的嚎哭声在陈望的耳畔回想。 但是这一切都丝毫没有能够影响到陈望的心绪。 身处万军之中,周身刀光剑影,但是陈望却是心如止水。 当初他作为普通的军士,虽然已经是久经沙场,但是心中仍然难免怀有恐惧。 现在作为一军的主将,在临阵之时,陈望心中却是没有了恐惧。 身为主将,能够遍观全局,能够看清楚整个战场之上的局势,是胜是败,心中都有计量。 而作为普通的军兵,身处大阵之中,看不清楚局势的发展,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那一个被抛弃的弃子,作为牺牲的炮灰…… 跟随在别人的身后冲阵,和带领着别人冲阵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槊,目光越过了一众只顾着逃亡的溃兵,又越过了流寇的步队枪阵,最后停留在了流寇中军大阵前方一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上。 通过汉中府传递来的情报,卢时的旌旗以赭黄色为底,上插翎羽,而张原的旌旗则是黑底白字,系朱红号带。 统领着汉中府中部的贼首张原,应当就在那面玄黑色的大纛之下。 陈望双目微眯,凝视着不远处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 就在不久前,他看到了一面赭黄色的旌旗向着北面奔走,应当就是金翅鹏卢时。 看起来,金翅鹏卢时的部队都在流寇大阵的右面,考虑其麾下的战力,应当是没有猜错。 大纛之下约莫有三四百骑的规模,犹如众星捧月一般拱卫于四周。 在那面大纛的前方,只有薄薄的两阵步队。 两阵流寇步队,不过只有四五百人。 这些连盔甲都没有几领,武备都不全的步队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威胁。 这么近的距离,这个时候他带领骑兵完全可以冲杀过去。 张原如果退了,那么便是全军溃败之局。 战场之上一军主将的旌旗退后必然会引得军心浮动。 风起明末 第119节 而如果张原不退,那么斩杀张原轻而易举。 斩杀张原,流寇大军自然也会崩溃。 陈望目光紧盯着不远处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他现在有能力直接结束这一场闹剧。 眼下溃兵倒卷而来,只要突破过去,无论自己是否能够斩杀张原,都能够使得战局瞬间呈现一面倒的情况。 只需要一声号角,南面驰援汉中卫军的一众骑兵便能够回转过来。 到时候挟击破中军的威势,一路尾随追杀,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瓦解张原和卢时两部联军。 群龙无首,尚且不堪,更何况是流寇这样的乌合之众? 陈望心思转动,他现在正在思索还要不要按照原来的计划去行事。 他确实想要汉中游击的位置,但是如果按照原本计划行事,中间难免会经历不少波折,能否得偿所愿都在两可之间。 而且最为重要的,崇祯九年的时候,高迎祥将会被逼入汉中府。 就算是按照原本的计划成功成为了汉中的游击,到时候将会不可避免的直面高迎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都难以预料。 但是现在要是能够一战击破张原、卢时,那么得到的东西将是实打实的东西。 黑杀虎张原、钻天鹞王成、金翅鹏卢时三人如今是汉中三大巨寇。 如果能够擒杀张原,一战击溃卢时与张原两部联军,解除汉中之围,再加上此前在淳化城大胜李自成,还有在宁羌擒杀李养纯、林胜泉的功绩。 只要正常论功,足以升任参将。 二十一岁的参将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没有,当初曹变蛟升任参将之时不过是二十二岁。 不远处那跃动的旌旗在陈望的眼眸之中流转,他很清楚自己的背景远远不如曹变蛟深厚。 但是作为曾经曹文诏的亲信家丁,论功的官员看在曹文诏的面子上起码也不会克扣太多,他的战功也不至于被吞没。 文官晋升需要从一步一步往上,讲的是能力,讲的是人脉,讲的是经验,最重要的其实是资历。 只是从青袍到绯袍,便是很多人的一生。 甚至很多人一生都穿着青袍,没有穿戴绯袍的机会。 但是武官却不一样,资历对于武官来说并不重要,经验也不重要,军功就是一切。 武官相对于文官来说,升迁晋级都要简单的多。 崇祯十二年时,吴三桂二十七岁便被任命为宁远团练总兵。 明时的总兵虽然严格来说没有任何的品级,但是手中却有实打实的权力,朝廷也会给予对应品级官职作为补充。 只要手中掌握着军功,平步青云并非是虚妄。 成为参将,其实才算是真正迈入了高级将领的序列。 一般游击的兵额只在千人左右,不会超过两千,所执行的任务和肩负的责任往往是作为偏师和支援。 游击的自主权很低,一般都是随从本镇的参将、副总兵,总兵作战。 当初洪承畴之所以让他领游击营单独出击,其实也是因为兵力捉襟见肘,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抽调。 而参将才是真正的独领一营,单走一路,镇守一地。 成为参将,意味着可以拥有更大的自主权,更多的兵额。 部下也可以拥有更为精良的装备,更多的军饷和更高的地位。 随着动荡的持续,辽东的糜烂,武官的地位正在悄然发生的变化。 在崇祯八年这个时候,参将还算是值钱,并没有开始泛滥。 虽然可能会失去汉中游击的位置,但是成为参将却是可以复制左良玉的行动轨迹,在进剿的途中不断的扩充兵力,扩充辅兵营。 留在汉中的好处是能够拥有一个安稳的发育环境,不过受限于营兵的特殊性,无论是屯田还是制作军械都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放在台面之上。 之后都还是需要上下打点关系,这两样事情都离不开汉中卫。 只有卫所才有制作军械和屯田的权利,营兵营将,谁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之下胆敢去碰这两件事,就是死路一条。 当初的东江镇内倒是有专门打制修补军械的机构,但是那是得了允许,直属于军镇的军械局。 汉中不过只设了一个游击,就是成为了汉中游击,也没有资格设军械局。 区区两三千军兵所需要的武备军械,直接调派拨来,或是让当地卫所制作送来即可,不需要再设军械局。 本来陈望原本的计划,是准备成为汉中游击之后打点汉中卫,然后靠着利益驱使汉中卫为其所用。 只是,现在有一个更好的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 现实已经是证明了清军重甲重箭、盾车火炮的战术在燧发枪还没有普及的冷热兵器交替时期无往不利。 用着清军的战术,在多次的作战之中,敌我的伤亡比都是极为悬殊。 虽然没有达到戚家军那样杀敌上千却无人伤亡,但也已经是足够恐怖了。 排队枪毙是一个好的战术,但是前提是需要军队里面列装燧发枪。 但想要量产燧发枪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果简单的话,世界各国也不会很长的一段时间都用着装填发射要复杂数倍的火绳枪,而不用更为简单的燧发枪。 陈望很清楚自己的长处,能够走到如今的地步,一切都是靠着他对于历史的了解,还有个人的武勇。 对于工业、对于冶铁等工科的知识,陈望了解的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就算是成为了汉中游击,他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量产燧发枪。 这个时期的明朝确实有无数的能工巧匠。 他们可以只凭借着打捞出来的武器残骸,便可以在短时间内仿制出同样的武器,甚至是比原品还要精良。 但是陈望清楚,这些人不可能为他所用。 广泛招募工匠,将大把的银钱撒出去,必然会引来各方的注意。 在崇祯刚刚登上帝位后不久确实召回了大量的厂卫,厂卫对于地方的控制力已经减弱到了谷底。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各地的督抚发现不了这样的事情,一旦走漏了风声,只需要一本奏折递上,自己这个小小的游击都得人头落地。 私铸军械,蓄民屯田,可是想要谋反?! 重甲重箭、盾车火炮是目前来说最好,也是兼容性最好的战法,无论是对上流寇,还是日后对上清军。 留在汉中,情况难料,困难重重。 军械难得,成为参将,却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拿到更多更好的盔甲和兵刃。 重甲重箭,这些若是成为了参将,被洪承畴所信重,更加容易的获得。 先败李自成,擒斩李过,俘杀李养纯、林胜泉,若是再解汉中之围,那就真真正正的在洪承畴的心底留下了名号。 洪承畴虽然私德有亏,独断专行,眼里揉不得沙子。 但对于自己人,应有的关照丝毫不少。 在曹文诏放下了姿态低头服软之后,曹文诏斩获的所有军功皆是报上庙堂,没有再出现此前勘验不合的事情,而粮草饷银也都是足额发放,没有半分拖欠。 陈望也因此得了不少的好处。 淳化之战的时候,不仅得到了兵员补充,而且还得到了不少的粮饷军械援助。 陈望心思流转,现在洪承畴手下正是用人之际。 陕西进剿,副总兵三死一伤,艾万年、柳国镇、张外嘉三人战死,刘成功负伤。 张家川之战都司田应龙战死,安定一战延绥镇总兵俞冲霄战死,总兵张全昌兵败被擒。 左良玉、祖宽两人都去往了卢象升的麾下任职。 现在洪承畴的麾下只有曹文诏、曹变蛟、贺人龙、刘成功、孙守法、高杰六营兵马。 流寇势大,接连进剿皆是损兵折将,如今在韩城以西僵持。 洪承畴急召自己返回西安府实际上不仅仅是因为对自己起了疑心,更重要的是洪承畴现在麾下确实是无兵可调,也无人可用。 一念至此,陈望心中已经是有了定计。 卢象升被调往北方是在崇祯九年的六月,左良玉等人都没有跟着他北上,更加轮不到自己。 一直到崇祯十一年的时候,清军突破青山关毁长城而入,两军在京郊通州会师,戊寅之变之时,勤王令下达,负责进剿的军队才云集京师…… 陈望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马槊,槊尖向上斜指着暗沉的天空,低沉的号角声紧接着便已是在身后响起。 “呜——————” 号角声响彻,一众紧随在陈望身后的甲骑皆是神色郑重,收敛了心神。 原因很简单,因为响起的正是预示着即将冲阵的号角声。 “驾!”“驾!” 跟随在陈望身后最近的十数名甲骑挥动着马鞭抽打着座下的战马,提高了自己的马速。 他们已经将三眼铳拿在了手上,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腹,驱动着战马越过了陈望所在的位置,自觉的挡在了陈望的前方。 最前方的甲骑共有十八人,六人为一列,共排三列,如墙而去。 仍然跟随在其后的甲骑也已经是纷纷换上了长枪或者是轻刀。 既是冲锋陷阵,斩将夺旗,那么远程的武器对于他们来说便是次要,他们首相要考虑的是要如何突破敌方的军阵,援助己方的将校。 暗红色的旌旗在逆风之中猎猎而动招展开来,发出成风吹树林般的声响。 战马鼻中喷着白气,呼呼的作响声混杂在隆隆的马蹄声之中敲击着众人的耳膜。 大纛旗下,张原早已经是看到这支突然提速,向着自己直冲而来的明军的甲骑。 一种莫名的恐惧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那种感觉……就好像…… 就在山林之中之中行走时被猛虎注视着…… 第138章 披靡 “稳住军阵,举枪!!!” 风起明末 第120节 身处于阵中的管队老匪浑身抖如筛糠,歇斯底里的叫喊着。 视线之中,满是火红,隆隆的马蹄声犹如重锤一般敲击在他的胸膛之上。 就在他的身前,一众步队兵卒再度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原本被一众溃兵冲的有些混乱的枪阵再度严密了些许。 仗打多了,自然就清楚怎么才能够从战场之上活下来。 战马对明晃尖锐的东西本能畏惧,就算是经历过了训练的战马也没有直冲枪阵的勇气。 骑兵冲阵,罕有直冲正面,多是抓住防守薄弱的地点找准机会斜切破阵。 管队的老匪很清楚,步兵面对骑兵只有抱团取暖才有一线生机。 失去了军阵的步兵面对着骑兵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孱弱。 他癫狂的挥动着手中的钢刀,拼劲全力的嘶吼着。 “举枪!”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他想要活下来,想要活下去。 他躲过了灾荒,躲过了兵祸,挣扎着从死人堆里面爬了出来。 走过了上万里的路,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拼尽了全力,抛下了一切。 身前,那一面接一面血红的旌旗已经是连成了一片,犹如噬人的妖云一般可怖。 只是望上一眼便让人不由胆颤心惊。 马蹄声已近,那血红的旌旗之下的官军骑兵面容甚至都清晰可见。 无数的火红色的盔旗和红缨在劲风之中飞扬,犹如一片翻滚的血色怒涛,令人神丧胆落。 “举枪!!!” 管队的老匪目眦欲裂,他紧握着手中的钢刀,撕心裂肺的呼嚎着。 绝望的气氛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没有人不畏惧官军的精骑。 生死存亡之际往往会激发人的潜能,周围一众步队枪兵也被那老匪所影响。 他们都清楚,人的腿再快也快不过四条腿的马,只有站在一起抱团取暖才有一线生机。 “啊!!!!” 一众步队流寇皆是大声的嚎叫着,他们聚集在一起,紧握着手中的长枪,想要用声音驱散心中的恐惧。 然而他们的呐喊声却在一瞬间被彻底的压制,所有的勇气也在一瞬间化作了乌有。 “砰!砰!砰!!!!” 一十八门三眼铳齐射,铳焰火光耀人眼目,恍若惊雷,爆响连成一片。 大量的铅弹自铳口飞射而出,三十步的距离不过转瞬已过。 三眼铳,三眼铳,顾名思义,有铳管三根。 不同于只能单发的鸟铳,三眼铳每铳最多可以组装填三四枚铅弹。 视战场情况,既可以三管齐发,也可以每管先后轮射。 骑军冲阵,自然不会三管轮射而是选择三管齐射。 一十八门三眼铳,三管齐射便是五十四根铳管,一瞬之间可以发射铅弹二百余枚。 这些自三眼铳之中所击发出的铅弹威力自然是比不过合规的鸟铳,难以击穿坚固的甲胄。 但是它们却可以轻而易举贯穿人的肉体,数以百计的铅弹急射入阵,轻易的便撕裂了那些流寇枪兵的躯体。 铅弹滚入他们的体内,激喷而出一股股血箭,数十名站在最前方的流寇枪兵惨叫着滚到在地,手中的长枪也无力的被丢在了地上。 浓烈的硝烟自火门和铳口的位置飘扬而起,但是战马冲锋何其快矣,硝烟只是刚刚浮现便已经是被冲破散乱开来。 火摺点燃引药的滋滋作响声混杂在隆隆的马蹄声之中极为富有节奏,但是却没有人在欣赏着一曲慷慨激昂的乐曲。 那一声声的爆响,那一阵阵的马蹄声,对于一众流寇来说,就是死亡的丧钟。 冲锋在最前方的那一十八骑,无以不是军中的好手。 陷阵冲锋,敢死破锋,岂有易于寻常之辈?! 马蹄声震若响雷,铳声未落,马背之上的一众骑兵喊杀声又起。 “杀!” 三十步的距离转瞬已至,流寇的枪阵此时已经是彻底的崩溃。 战马的速度在此时已经是驰到了最大,冲锋在前的十八名骑兵放完了三眼铳,他们放下了三眼铳,握持着铳柄,直接将其当作狼牙棒使用。 厚重的三眼铳裹挟着马力砸在人的身上,轻者筋断骨折,重者当场毙命,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一声。 “杀!!!” 喊杀声再起,陈望目光冷冽,纵马入阵。 十八名三眼铳骑兵排列着楔形护卫在他的前方,一众甲骑则是紧随而至,有若奔腾的铁流向着前方席卷而去。 第二阵的流寇枪兵也没有能够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他们早在第一阵枪兵刚刚溃败之时便已经是肝胆俱裂直做鸟兽散去。 一路之上,来不及躲避的流寇枪兵无一例外皆是被卷入洪流之中,在顷刻之间便被碰得粉碎。 哭嚎声、惨叫声在战场之上回荡,死亡的诅咒在原野之上弥漫。 刀剑无情,兵战冷血。 强者生,弱者死。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槊,冰冷的触感让他的心静如水。 脑海之中无数旧时的记忆犹如走马灯一般快速的飞掠而过,属于曾经自己的,还有属于那个明时,但是无论是什么,都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冲锋陷阵确实不是主将该为之事。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但是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容不得太多的迟疑。 他本来只是想要驱赶溃兵冲阵,简单的赢下这一场战斗。 只是近在咫尺的张原让他有了另外的想法。 陈望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正因为清楚,所以陈望才会选择亲领甲骑冲阵。 练兵募军可以照本宣科,按部就班。 但是打仗却不行,他确实看过兵书,也读过实纪,但是这些不足以让一个人成为一名合格的将领。 一将功成万骨枯,所有合格的将领都是经历了无数次的战争,经历了无数的磨砺,最终才获得成功。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现在不行。 统筹指挥包围穿插,他现在也不行。 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他现在行。 原身八年的时间,军中攒下了三十九颗首级,都是一刀一枪血拼下来。 如果敌人是清军,陈望不会选择冲阵。 如果敌人是明军,他也不会选择冲阵。 清军阵型严整,军中拥有大量可以贯穿铁甲的重弓,敢直冲军阵无疑是自寻死路。 而明军阵中广泛装备着火器,大小佛朗机、虎蹲炮、各式的火铳,正面冲击也难以突破。 但是流寇的军阵稀疏不均,阵形散漫,火器稀少,为何不冲? “隆隆隆隆隆————” 流寇前部两排阵势连破,一众甲骑紧随而至,从缺口之中杀将而来。 而在其后,那些一开始倒卷而来的溃兵看到了被打开的豁口也不管是怎么打开的,全都一股脑儿的涌了过去。 那些溃兵的加入,使得流寇原本还算能够坚持的大阵转瞬之间已是支离破碎。 逆风袭来,风鸣声传。 旌旗猎猎,马蹄声如雷。 衣袍飒飒,喊杀声动天。 陈望握持着马槊策马向前,战马的速度在此时已经驰到了最快,大地正如潮水般往后倒退而去。 陈望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不远处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下。 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八十步…… 眼前的景象正越发的清晰,耳畔的嘈杂声也越发的响亮,就在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下,陈望看到了满脸惊惧的张原。 张原身穿着一身鲜亮的紫金罩甲,头上带着和他一样的三旗月明盔,只是那头盔之上的三面盔旗不是月纹旗,而是纯蓝色的盔旗。 “拦住他们!” 张原愤怒的的咆哮声随着一众直冲而来的流寇精骑,远隔八十步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陈望抬头看去,前方的护卫骑兵已经接战,上百名护卫着张原的精骑奔下土丘,正向着他所在方向直冲而来。 只是一个交马,对方便有十数骑落于马下,而他的护卫也有两人栽下马去。 三名流寇的甲骑联袂而来,三把马刀高高扬起破风而来。 那三名流寇皆是穿戴着明盔明甲,眼神凶狠,杀气凛然,他们并没有被直冲而来的陈望还有一众甲骑吓倒。 陈望目光冷冽,举起了手中的马槊,原本静如止水的心绪陡然沸腾了起来,手中马槊呼啸着横扫而去。 最先冲来的流寇精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是栽落下马,而陈望手中的马槊去势未决,锋利的槊刃破空向前绽起一阵清越的铮鸣。 后一名直冲而来的流寇精骑也没有反应过来,槊刃轻而易举的划开了他的脖颈而后更是将他的整个头颅切割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吓跑了最后一人的胆气,但是他这个时候已经直冲而来,想要躲避已经是不能。 凌厉的杀意在陈望的眼眸之中流转,他能够自己的心脏正在疯狂的跳动,热血正在体内快速的流动。 “滚!” 风起明末 第121节 陈望怒吼出声,声如金石,手中马槊陡然一转,斜切而去。 那流寇精骑面色惨白,还未等到陈望手中的马槊袭来,两眼一白,竟然被吓得肝胆俱裂,直接栽落下马。 “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再度响起,一众跟随在陈望身后的亲骑无不士气如虹。 仅仅一个交锋,直冲而来想要阻拦的上百名流寇精骑已是全军覆没。 张原目眦欲裂,心胆俱寒。 陈望身穿着亮银鱼鳞甲,身披朱红战袍,盔插月纹旗,再为瞩目不过。 他看到陈望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将他麾下的精骑斩落下马,当者无不披靡。 那潜藏在心中的记忆再度向着他袭来,陈望的身影也逐渐和一名同样装扮的明将重叠在一起。 “曹变蛟……曹变蛟……” 张原浑身颤抖,抖如筛糠,。 纵使是已经间隔了五年的时间,但是他仍旧记得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他们三万大军被一队只有五百多人的明骑击溃,跟随着他一起的两营营首在那一战被砍去了脑袋。 带领着那队明骑的将领正是曹变蛟,那个时候的曹变蛟,正是同样的装束,同样的锋芒毕露! “走!!!” 张原之前不敢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退,明军掩杀而来,将会一败涂地。 但是现在他不敢不退,那明将是直冲他而来。 纵使尚且相隔七八十步,但是他仍然能够感受到那明将身上所带的杀意,那明将绝对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张原不想自己的首级成为别人的战利品,成为别人踏脚石。 “拦住他啊!!” 张原胡乱的呼喊了一声,头也不回,打马便走。 他没有说让谁殿后,也没有说让谁去拦,明军的骑兵直冲而来,正面交锋他麾下上百名精骑一瞬之间便被击溃,而明军的伤亡却是寥寥无几,哪里还有半分的战意。 原本在他心中升起的野心,在这一刻全都荡然无存。 陈望的悍勇彻底吓倒了他,张原现在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 他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也兴不起任何的抵抗的想法。 张原的心理防线彻底的崩溃,所有的事情都被抛诸脑后,他疯狂的抽打着座下的战马,直向着后方逃去。 被吓倒的当然不只有张原,那些护卫着张原的一众精骑也是同样恐惧。 张原想起了曹变蛟,他们何尝不是一样想起了曹变蛟。 原本张原没走,他们还有勇气站立不动,但是眼见着张原打马先逃,哪里还能提起半点勇气。 一部分死忠的精骑虽然逃走,他们也是跟着张原一起往东逃走,但是更多的却是四散开来仓皇而逃,逃向另一方。 然而,张原掉转马头向后逃窜的时候,距离陈望不过只有六七十步,也就是近百来米的距离。 近百米的距离,对于全速的战马来说不过是数秒的时间。 张原仓皇而逃,座下的战马只来得及启动,马速只是刚刚提起一半。 陈望手执马槊,策马向前,他的目光聚焦在张原的身上。 此时他距离张原已经拉近到了二十步的距离,如此近的距离,陈望已经能够看清楚张原的身上的饰品。 陈望弃槊换弓,连开三箭,在高速奔驰的战马之上开弓射箭本来就会有失准头,而且此时在张原的身边却是还有不少的精骑。 三箭之中只有一箭射中,而中的那一箭也没有能够射穿张原身上的甲胄。 “滚开!!” 陈望心中火起,横眉立目,再度开弓。 弓开满月,弦动箭出,宛如流星赶月一般急射而去。 一众跟随在张原身侧的流寇精骑皆是胆颤心惊,听闻身后陈望怒骂,竟然真有人向着其他方向逃亡而去让开了道路。 张原心中猛颤,陈望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处,他下意识的向后看去,但这一眼却是只差一点便被吓得魂飞魄散。 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陈望凶厉的双目,也看到了陈望放开了手中的弓弦。 视野之中,张原看到那支离弦而来的羽箭。 他想要避开,但是还没有等他用缰绳控制着座下的战马转移方向,便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嘶声。 “咴——————” 张原身形一顿,还没有清楚发生了什么,便感觉整个世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也随着飞了起来。 “嘭!” 巨大的响声在张原的耳畔回响,张原只感觉浑身酸疼,身上身下全都犹如散了架一般。 剧烈的撞击使得他头晕目眩,疼痛一阵阵的从四肢头面上袭来,折磨着他的神经。 张原艰难的抬起头,看向前方,视野之中是大量正在奔驰的战马,入目之处,尽是血红的旌旗。 第139章 洪承畴 “贼首黑杀虎张原、金翅鹏卢时聚众十三万,连营二十里,大掠诸县,于褒城会合而后兵进汉中,所图甚大……” “流寇以万军围之如潮而来,但闻万铳齐发,声如雷震烟尘弥野,宛如山崩……” “贼众大溃,倒卷而去,游击陈望领亲卫甲骑突入敌阵,阵斩贼首黑杀虎张原……” 中军帐内,洪承畴坐于长桌之后,看着这封不久之前刚送来的公文。 这封公文出自于汉中府,讲述的是正月初一发生在汉中城外的大战。 洪承畴的目光在手中的公文上不断的游离,汉中府传来的这封公文在整理归纳之后将会送往京师。 汉中的消息,其实早在三天之前,他就已经知晓。 陈望递交而来的报告比驿站传递的公文更快。 先败李自成,再斩李养纯、林胜泉,不到数月的功夫,又斩张原,解了汉中之围。 其实之前汉中府民变沸腾的消息传来之时,洪承畴并没有将希望寄托于陈望。 汉中城周围的流寇足有十数万,而陈望麾下不过只有四千多的军兵。 洪承畴想的只是让陈望留守汉中,保住汉中城不失即可。 这一次在汉中发生的一切确实是出乎了洪承畴的意料。 汉中府城的危机如今已经解除,瑞王的安全已经得到了保障,他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陈望……” 洪承畴低声的念叨了一声,而后将手中的公文放了下来,拿起了另外一封文书。 另外一封文书自然是陈望在三天之前派遣快马传来的军报。 汉中府传来的公文加了不少的修辞,看起来虽然很是豪气,但是很多细节的地方说的摸棱两可,加工较多有些失真。 而陈望递交上来的军报却是将大部分的事情都写的极为详尽。 如果说洪承畴之前对于陈望还有些许的怀疑,但是在收到了这封军报的时候他最后的疑虑也就此烟消云散。 宦海沉浮数十年,他已经习惯了万事谨慎。 经过了上次的敲打,陈望看起来已经知晓之后应该怎么做事,没有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陈望确实是一个将才,知晓进退,还会因地制宜的改变战法和使用武备。 虽然有些太过于年轻,在很多地方上经验还有不足的地方,但在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极为出众。 洪承畴的目光在文书之上停留,陈望写的军报简洁明了,条理清晰,和其他将校递送来的军报都不太一样。 对于军功斩获提的并不像其他的将校提的那么多。 一般的将校送来的军报都是简单的表明何时接战,遭遇多少敌军,斩获多少,伤亡多少。 而陈望写的军报则是从一开始的接战,再到后来的混战,以及最后的突袭和收尾都讲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并且和其他将校最大的不同,是陈望在文书之中大量引用数据,同时还写出了各类武器对敌的利弊,甚至在做了战后的小结。 不过最后的结尾在这一点倒是和其他将校都一模一样——要钱要粮要武备。 “其领兵操练行进,队列作战,皆如往昔之浙兵,尽得其形意……” 洪承畴双目微眯,想起了曹文诏曾经说过的话。 戚继光所写的兵书,洪承畴自然是看过。 只从《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之中,就能知晓其本领高低,更不用提其立下的汗马功劳。 浙兵悍勇敢战,南征北讨鲜有败绩。 浑河一战浙兵虽败,但也是因为寡不敌众,力屈而覆。 洪承畴曾经看过一些戚继光所写的手书,其中就有递交上来的军报。 戚继光在很多地方也写有数据,铳枪的破甲距离多少、火炮应当如何释放,多远释放。 洪承畴的目光微斜,看向桌面上镇纸下压的图纸。 图纸之上绘制的正是火炮的炮架,这图纸是不久之前陈望送到军中的,对于原先的炮架做出了不小的改动,随信到来的还有一件已经做出来的炮架。 洪承畴让人试验了一下,相比于原先运载火炮的炮架,经过陈望改良之后的跑架确实更为便于运输,在射击之时更为稳定,而且也更为方便瞄准。 在见识到了改良炮架的优势之后,洪承畴直接下令之后所有的炮架规格都按照陈望送来的图纸制作,并逐渐替换全军的火炮炮架。 这并非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是需要多花一些银两罢了,但是却能够提升军队的战力。 相比于军费来说,这些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何乐而不为。 洪承畴目光深沉,右手食指无意识的轻点着桌面。 风起明末 第122节 他在回想着曹文诏对于陈望的评价,还有陈望的一直以来的行为举措。 越是回想,洪承畴越是觉得陈望和戚继光越发的相象。 促使戚继光成名的一战是发生在嘉靖四十年的台州之役。 嘉靖四十年时,倭寇大举进攻桃渚、圻头等地,戚继光率本部营兵扼守桃渚,于龙山大破倭寇,一路追杀至雁门岭。 倭寇遁走之后,趁虚袭击台州,戚继光一马当先,于众军之中手刃倭寇首领。 余党走投无路,全部坠入瓜陵江淹死,而后九战皆捷,全歼台州之敌。 而陈望同样是一路连战连捷,编练军队,推行火器,改革战法,更是于汉中城外,突入万军之中,阵斩张原。 戚继光在军中的时候,发明和改进了很多的东西。 上到行伍编制和军阵战法,营哨制和鸳鸯阵,还有在北地因地制宜改进的车营战法都是出自戚继光之手。 下到练兵训练,选兵之法,改进兵备和武器。 狼筅、虎蹲炮都是出自戚继光之手。 原先的鸟铳兵是弹药分离,装药的时候没有定量,药多容易炸膛,而药少铅弹威力又会变小。。 戚继光于是让将药预装各小竹桶内,鸟铳手每人发一斤火药,用五十三根小竹管装好,每筒三钱火药,铅弹的数量和竹管数量相同。 现在陈望就和当初的戚继光一样,做了很多类似的事情。 改良火炮的炮架,因地制宜大规模装备三眼铳针对甲胄稀少的流寇。 洪承畴双目微眯,陈望现在在军中推行的战法可谓是取百家之所长。 本部营兵配备重甲重弓、盾车重炮作为攻坚力量,用的是建奴的战法。 洪承畴虽然没有见过建奴,但是他看过军报,也听过其他人讲述过建奴的战法。 不过目前得知的情况,陈望也并没有完全生搬硬套建奴的战法。 建奴军中辅兵多是作为死兵炮灰,也配备盾车,但是陈望并没有将辅兵当作死兵炮灰。 在陈望的军中随行辅兵大量列装火器,基本上是以三眼铳为主,只有少数的鸟铳,还在军中配备大量的佛朗机、虎蹲炮作为火力补充。 强调火器的火力,近距离用三眼铳,中近距离用佛朗机、虎蹲炮,远距离则用发熕炮。 敌军防守的话,先以发熕炮远距离炮击打击敌军士气和防御,然后以盾车为掩护,派遣重甲步兵一路行至近前。 接敌之后,用重弓重箭打开局面,重甲步兵杀入阵中,后方轻兵铳兵一拥而上,一举破阵。 如果是敌军进攻,就先放敌军冲至近前,利用三眼铳的爆发火力以及佛朗机炮和虎蹲炮的覆盖火力瞬间击溃冲阵的敌军。 然后趁着敌军前阵混乱不堪,用发熕炮轰击敌军后方大阵,再用精锐骑兵驱赶溃兵,冲击敌军精骑。 一路以来,无往不利,接连取胜。 不得不说,陈望如今所采用的战法极为合理。 洪承畴微微皱眉,眼神一动,他突然心有所感,或许这种战法可以在军中推广。 不过这其中,还有很多的细节和东西需要解决,并非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够决定的…… 万千的思绪在洪承畴脑海之中回转。 “戚继光……陈望……” 洪承畴闭上了眼睛。 嘉靖年间,北有强虏犯境,南有倭寇骚扰。 国家动荡,天下昏暗,人心惶惶,难以安顿。 世乱念忠臣,国危思良将。 戚继光还有一众良将的出现,终究是解决了当时的危局。 国朝如今的局势比起嘉靖年间何止难堪百倍。 夜黑风急,帐外疾风卷过,发出阵阵的低吼。 洪承畴的思绪也被帐外的北风带着回到了不久之前的西安府。 陈望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大帐之中一众将校身上都带着沉沉的暮气,维度陈望身上所带的一股朝气,和其余众人身上的暮气冲突,显得格格不入。 虽然口称卑职,低头垂首跪地躬腰,但是却让人感觉仍旧如同站立一般。 洪承畴睁开了双目,原本略有些昏暗的眼眸之中多了一丝光亮。 从成为三边总督奉旨平叛以来,他见过了无数的军将,但都没有一人如同陈望一般。 左良玉、贺人龙虽然悍勇善战,但不过只是平常勇将。 艾万年、汤九州虽然知晓方略,但也不过只是略有才能。 曹文诏虽文武兼备,有将帅之才,可谓良将,但终究是独木难支,力有不逮。 帐外风声渐急,洪承畴目光闪动,想起了当时曹文诏向他禀报了和陈望的夜谈,其中有一句话他记得很清楚。 “练上一支精兵,日后赶赴辽东,驱逐建奴、收复故土、报国仇家恨,尽扫广宁前耻……” 子不语怪力乱神,其实一直以来洪承畴都并不太相信神道之说,但是不知道为何他有一种感觉。 或许,这个陈望就如同戚继光一样,就是来平定国家的动荡。 或许,自己应该好好提携陈望,要是能够利用的好,也不失为一大助力。 如今那位天子越发的在意军事,中都凤阳的陷落代价是一大批人的项上人头,还有无数人的去官免职。 进剿接连的失利,辽东战场的失败,更是让其越发的愤怒。 洪承畴神色不断的变换,他在考量得失,计算利弊。 现在曹文诏对他的态度虽然极为恭敬,但是他并不想曹文诏麾下的势力太大。 势力过大,就代表着有尾大难掉的风险。 陈望毕竟是曹文诏的亲兵出身,要么想一个办法让曹文诏和陈望两人生出间隙,要么便让两人天各一方…… 洪承畴缓缓站起了身来,转过身看向了悬挂在帐中的巨幅堪舆图。 堪舆图上用红黑两色表明着如今的陕西省的局势。 汉中府的中部和东部很多区域都被黑色所染,但是现在看来汉中府中部的黑色区域可以先行抹除了。 汉中之战,陈望报上来的伤亡只有二十余人,而斩杀的流寇一千二百三十人,被擒获四万余人,这其中大多都是老弱。 陈望阵斩黑杀虎张原,张原麾下的总管、管队、军校被擒杀共计三十余人,这几乎已经是占了其军中的大半。 虽然逃走的人还有很多,但是这样的伤亡加上张原的身死,张原麾下的部众已经是被打断了脊梁骨,他们不可能再重振旗鼓。 张原部实际上已经瓦解,金翅鹏卢时逃走,主力没有损失多少,张原麾下的残党大概率会被他吸收。 但这个问题并不大,以卢时现在的威望难以镇住张原麾下的残党,他想要整合这么多的残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之前收到的情报估算之下,卢时也没有这个能力统管如此多的部众。 而且汉中一战,那些被张原还有卢时掳掠而来的粮草都被陈望所截获。 现在卢时就算是接受了张原麾下的部众,收拢了其余的残兵,他们马上也会遇到粮食短缺的问题。 但是褒城、城固,还有汉中城周围的乡镇早已经是被他们洗劫了一遍,他们又能够去哪里找寻食物? 洪承畴的目光停留在了汉中,又移到了西安府,而后又移到了东面的河南。 延安府还有大半被黑色所染,西安府的东北、东南区域也被染黑,李自成等部如今蠢蠢欲动,并不安分。 河南境内多地开花,卢象升正在东征西讨,清理叛乱。 流寇势大,一时之间难以扑灭,限期之内绝无可能解决叛乱。 “汉中府……” 洪承畴眉头微皱,想起之前卢象升传递给他的公函。 卢象升的计划,好像就是要将高迎祥等人一路赶到汉中府内。 或许让陈望就这样留在汉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要曹文诏和陈望不在一起,两者之间没有多余的联系,也不用担心失去掌控…… 第140章 遍地狼烟 金翅鹏卢时、黑杀虎张原两人纠集十万余众浩浩荡荡而来,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史诗大战。 但汉中之战只打了半天的时间,便以陈望突入阵中斩杀张原,十余万流寇超过半数土崩瓦解结束。 没有人任何预想到汉中之战居然在短短的半日之内落下帷幕。 在汉中城外击败了流寇之后,陈望并没有罢休,而是继续领兵一路追击。 连追三日,追击一百五十余里,一路从汉中城追到了西乡城下才收兵回营。 十余万流寇死的死,散的散,全都溃不成军。 那些流寇一开始的时候还会逃跑,逃到第二天第三天的时间没有了气力,眼看着官兵赶到直接便丢下武器趴在了官道的旁侧缴械投降。 陈望领着骑兵在前追击,后续的步兵则是不断的收押俘虏。 在陈望发出信件的日期是一月四日的黄昏,在领兵一路追到西乡城下之后,简单的统计了一下伤亡和战果便将情况禀报了上去。 洪承畴在一月七日的时候其实就收到了信息,但是回信却是在一月十八日才送到汉中。 一共过了十四日的时间,一来一回其实没有花费多久,中间的时间其实都是洪承畴在考量。 当然对于这一切,陈望都全然不知。 朝廷的邸报甚至都先洪承畴传来的命令一步。 一月三日,李自成、满天星、争功王突然起营,冲开曹文诏、贺人龙所设下的防御阵地,一路前往郃阳、澄城。 李自成和混天星从澄城经韩城、郃阳、宜川、洛川、鄜州,往北向着延安、环县、庆阳、固原一线而走。 过天星、满天星部则由真宁、合水,往东向陕西高陵、三原地区进发。 洪承畴担心省城西安有失,被迫分兵追剿。 风起明末 第123节 他亲自领军返回陕西镇压过天星、满天星、混天星二部,让曹文诏、贺人龙继续西追李自成、争功王等部。 同月,高迎祥复出陕西东袭,攻陷含山、和州,合献忠、刘国能、摇天动等围攻滁州,众凡数十万,环山为营,连营百余里,云梯穴地百道并进。 滁州城毫无防备,因此兵将稀少,所幸太仆寺卿李觉斯与知州刘大巩督率士民死守城池,才使得滁州没有立即沦陷。 很快,卢象升率祖宽、罗岱、杨世恩等将赶到。 卢象升急令祖宽率关、辽劲卒为先锋,自己则以标兵营及其余三营为后劲,进攻高迎祥军。 祖宽虽然平日态度骄横,但是上阵厮杀却是向来悍勇。 双方鏖战于朱龙桥,高迎祥等部大败,狼狈败去,一部分往定远逃窜,另外几部则向广武逃窜,一路逃向突池河。 高迎祥则和紫微星、扫地王等二十四营退让之后转犯徐州。 扫地王、拓先灵、罗汝才等五营由归德向开封进攻。 如今的河南和陕西东部还有东南诸省已经是烽火一片,遍地狼烟。 汉中府、西乡城外。 陈望双手恭敬的捧着军令将其举在额前,面色肃然。 等到前来传令的使者转身向着帐外走去,陈望才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洪承畴此番一共送来了两封信,一封写的是军令,另一封则是私信。 洪承畴传来的军令很是简洁明了,大意便是让他继续清剿金翅鹏、钻天鹞等众。 不过之前还在汉中城时洪承畴传来的军令是他作为协助,协助汉中游击清剿。 但是这一次的军令却是用了“统管”,虽然只有一词之差,但是两者之间却有天壤之别。 一主一辅,以前陈望是辅,现在却是主。 还提到了已经派了人前来勘验军功。 话里话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暗中的意思却是很明白,此番论功结束之后,陈望就能够从一名游击成为一名参将。 陈望眼神微凝,这一次他又赌对了。 汉中城的安危至关重要,不仅仅是战略上的,还有政治上的。 瑞王是亲藩,血缘上来说,比起一般的藩王要更为亲近。 瑞王朱常浩是明神宗朱翊钧第五子,明光宗朱常洛异母弟,也就是崇祯皇帝朱由检的亲叔叔。 这也是为什么各地匪乱都在不断的变动,动荡不止,流寇在汉中的势力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但汉中的军事力量却仍然不断得到提升。 只因为部分流寇的窜入腹地,便直接从卫所升格成了游击,而眼下更是要继续升格,升格为参将。 设有军镇的省份很多,但是内地省份的军镇基本都没有设游击的。 一般都是省内设参将或是设镇由总兵统领,哪里有单独一府设游击,设参将的。 这么多的军镇,唯有汉中设了游击营,到底是为什么,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军令简洁,写的都是官面上的话。 而私信才是真正的要说的话。 陈望目送着送信使者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拆开了手中洪承畴送来的私信。 陈望慢慢的扫视着书信上的内容,洪承畴所写的大部分都是提点他的话,让他注意一些事情,比如保护瑞王安危,稳定汉中局势。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夹杂在其中的信息。 但是陈望已经不在是当初的小白,在上一次的夜谈之中曹文诏也给他讲解了很多要点,他自己也从赵怀良那里了解到了一些门道。 重新叠起了手中的信件,陈望也抬起了头来。 这一次他的收获远比之前预料的还要丰富。 自己确实是要升格为参将,而且很大的可能,是成为汉中参将。 洪承畴在信中提起了瑞王的安危,提起朝廷准备加强汉中兵力的想法。 “汉中参将……” 陈望抬起了头来,看向帐帘的位置,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了一声。 原本他想要靠着流寇来扫除原来的汉中游击周遇懋,但是现在却没有了这个必要,现在的周遇懋已经是成为了他的手下。 汉中府属陕西镇下辖,汉中府内设分守参将一人,游击将军一人,守备两人。 两名守备,一人镇守汉中城,一人则是镇守褒城,同时守备鸡头关,游击将军还是周遇懋。 总兵领正兵营、副总兵领奇兵营、参将领援兵营、游击领游兵营,一将领一营,都具有一定的独立性。 总兵的地位最高,除去手下正兵营外,还有统管指挥镇内诸营的权力。 每镇之中又分若干协守,设副总兵,也就是副将。 协守以下又分路,每路设参将一员。 以大同镇为例。 镇守大同总兵官一人,驻大同镇城。 协守副总兵一人,旧为左副总兵,万历五年去左字,驻左卫城。 分守参将九人,曰东路参将,曰北东路参将,曰中路参将,曰西路参将,曰北西路参将,曰井坪城参将,曰新坪堡参将,曰总督标下左掖参将,曰威远城参将。 九名参将,分守于各地要城。 再下设游击将军二人,入卫游击四人,坐营中军官二人,守备三十九人。 一旦遭遇入侵,首先赶到的是分守该路参将率领的援兵营,以及附近游击带领的游兵营。 再然后是协守该地区副将的奇兵营和镇守总兵的正兵营。 游兵营其实很多的时候都是作为协助,战时紧急情况,参将可以指挥游击。 周遇懋虽然分领一营,但是严格来说,也算是陈望的下级。 不过作为汉中参将,陕西镇的副总兵和总兵却是管不了陈望。 汉中府不是边境,而是属于腹地,不会遭遇北虏的入侵。 汉中府最初设军营的原因其实就是保护了瑞王的安危,不让流寇窜入汉中府。 现在的目的也和当初的初衷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总兵最多能管管边事,如今境内平叛事务都是各地的督抚在管,总兵根本没有权力去管。 虽然上面设了一个援剿总兵官的名头,援剿总兵官和副总兵官名义上是有权力指挥平叛的一众将校。 但是实际上,谁都不会将这份权力当真。 如今文尊武卑已有百年,运筹帷幄,制定方略,作为统帅向来是文官的事情,武将老老实实听命就好。 听起来很蠢,但是这就是事实。 在明朝的后期,武官的权柄不断的被削弱。 但凡大一点的战事,朝廷都会派遣文官作为督师领兵作战。 而那些统兵的文官,多的是酒囊饭袋之辈,比起赵括来甚至都不如。 毕竟赵括起码还会纸上谈兵懂些兵法,而明朝后期统兵的一些文官恐怕连兵书都没有读全,除了会夸夸其谈,说些大话其余什么都不会。 明朝后期其实不乏精兵强将,奈何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最为著名的典范,当属杨镐。 无论再多的说辞,再多的借口。 万历援朝之役之时,原本明军一路高歌猛进,蔚山之役本来能够战胜,但是因为杨镐临阵指挥失误,仓促撤军,明军遭受了极惨重的损失。 而后在萨尔浒之战,杨镐更是葬送了明军大量的精锐部队,杜松、刘綎等一众将校也战死沙场。 致使明金之间的攻守之势彻底逆转,明军就此在辽东战场之上一蹶不振。 兵战凶险,岂是儿戏? 那些自以为是的文官,看过几本兵书,便以为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却不知道就是被称为汉初三杰的张良也曾多次披甲上阵,亲临前线,经历了无数次的战役最后才稳坐于中军帐中。 陈望双目微凝,洪承畴虽然私德不行。 但不得不说,他是真的会打仗,方略领兵都属于一流。 在他的麾下任将,起码不会成为被累死的三军之一。 而且洪承畴这面虎皮在现在的朝廷也算是一面大的,跟在其身后能够享受到不少的好处。 陈望的目光在帐中一众将校的身上一扫而过,帐内的一众将校皆是正襟危坐,垂首待命。 他没有开口说话,他没有将心中所想的事情说给其他人听。 现在所有的事情陈望都是乾纲独断,没有询问过其他人的意见。 因为说了也没有用处,无论是陈功、还是胡知义、胡知礼,亦或是赵怀良、唐世平,他们现在都帮不上忙。 见识最多的,官职最高的是赵怀良。 但就在几个月前,赵怀良还只是一名把总,手底下领着四五百的战兵。 唐世平只不过是一名副百总,而陈功、胡知义、胡知礼就更别说了,他们都是家丁。 现在能够管好麾下的军兵,其实都已经是颇为不易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路要一步一步走,急功近利并没有用。 一开始的陈望也问过他们的意见,但是却没有多少有用的意见。 现在他们几人虽然都已经独领一部,但是眼界却始终只放在本部本营之中,所有的想法都是自身和统管的人出发。 眼界的改变,思想的变化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 陈望转过身,缓步走到帐中的首座之上重新坐了下来。 前不久设了督导处,现在还处于的草创的状态,到现在为止也只是刚刚招募齐了基础的人员。 后勤是由唐世平负责,唐世平虽然已经是竭力处理,但是还是有些力有未逮。 风起明末 第124节 除了后勤和督导之外,随着军队的扩大,军中还有各项的杂务,很多繁琐的事情都需要人来处理。 也幸亏胡知义从辽东带来了不少的人,陈胡两氏虽然不是大族,但是起码还有族学。 虽然没有考功名的本事,但是起码听说读写大多数人都会,记账算术也有不少的人的会。 毕竟宗族之中也需要记账管事,打理产业,肯定不能大字不识。 陈望收回了目光,眼下随着势力的扩大,他的短板也显露了出来。 手底下的人大多数人的眼界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都不高,有才学知识的人也极为稀少。 或许,自己可以趁着在汉中府的这个机会,招募一些幕僚…… 第141章 收获 汉中一战,陈望一路追击到西乡城下才停止了追击。 经过统计之后发现共得首级一千二百三十级,沿途收拢四万余名百姓。 流寇军中各级军校被擒杀者共计三十七人。 但是报上去的军功却只记了九百三十二级,被生擒的十三名流寇将校全都计了功,但是另外被杀的二十四人只记了十九人。 对于这一情况,陈望并没有说什么。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银子也使了,关系也走了。 能够报上这么多的首级功已经算是不错了。 要是没有和曹文诏的这一关系,一千两百多的首级能报上去,实际能不能算到一半都是两说。 朝廷如今财政困难,万事都能省则省,尤其是军功收录。 当初洪承畴之所以能够顶着巨大的压力让曹文诏报不了首级功,其实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兵部和户部也乐于看到这样的情况。 因为首级报上去了,要拨下来的就是真金白银。 这些赏银户部和兵部经手的人都拿不了多少,能够贪墨和得好处的只会是各级的将校,自然是能少报则少报。 明初的军功制度和明末的军功制度其实并不一样。 在明末之时的军功制度其实已经变成了军功首级制,以首级为主,其余为辅。 这一切的原因并非是因为首级军功制更好,而是因为首级军功制在一众所有的军功制下不算是太烂。 其余的军功制,比如一开始明初实行的军功制,正是因为滥报、冒报军功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而被弃用。 军功首级制,好的一方面是论功简单,一目了然,难以虚报。 有多少的首级便只能报多少的功绩,不至于需要下发大量没有必要的赏银,极大的降低了支出。 但再好的制度也终有漏洞,首级军功制诱发一种极端的恶行——杀良冒功。 虽然兵部有查验的手段,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杀良冒功不仅有人会专门的修饰首级,查验的官员有时也会和将校狼狈为奸,只要有人头能够应付了事就行。 而首级功的弊端还不仅仅如此,首级功在初期的时候极大的提高了明军的战斗力。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首级功却使得明军的战力开始降低。 首级功的推行,使得朝廷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主要依靠首级数量来决定。 没有首级或是斩获稀少,即便是部队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死伤惨重也依然无功,甚至有过。 这这导致明军多支部队汇合作战时,大部分的将领都不会权力作战而是观察情况,赢了抢首级,输了赶快逃跑保存实力。 首级军功制在前期确实提升了明军的战功,但是在后期却是成为了明军战力的衰弱的一大因素。 《练兵实际·卷八·治贪级》之中记载着这样的一段话。 “自来北军临阵,专好争功,杀倒一贼,三、五十人互相争夺,却将败贼亡了追杀。” “每每致贼以数人为饵,诱你上前都去争功,他却大众一拥杀来,一个首级又不得,不知倒被他杀了多少。 “乘众少却,将营盘冲破,全军没了,迷而不悟。” 戚继光对于“首级”的态度,一向是深恶痛绝。 早在嘉靖四十五年,就把“不顾首级,直杀无前,以求全胜”作为“兵德”的第一条。 戚家军之所以能够无敌于天下,不顾首级正是其中的一大原因。 陈望现在在军中所实行的各项规章制度、军规条例,几乎都是直接套用的《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两本书中的内容。 当然陈望也做了一些改动,并没有完全生搬硬套。 关于首级功,陈望和戚继光采用了差不多的处理方式,定了同样的军规。 军律:临阵对敌,接战之后冲锋杀贼,不到战后不许斩取首级。 如有故取首级者,立斩。 旗都有三名专职割取首级的取功兵,取功兵的衣服两膊上缝有白布,上绣“取功”两字,盔上同样绑缚取功的布条作为辨认。 他们将在旗内的官兵冲杀过去后,战线推进之后割取倒地敌人的首级。 在收兵之后,再按照割取的首级,全旗一起均分报功。 割取首级时,由督导官以及百总亲兵监察。 若有隐藏不报者,及割取不完,亲兵、督导、旗、队、伍长俱斩首。 因为首功制属于典型的结果导向型制度,验收者只看首级不看人。 有人重财物,有人重官位,于是顺理成章的衍生出交易功劳的现象,更使得乱象丛生。 而且为了预防杀良冒功,首级的勘验也颇为严格。 流寇的首级虽然不如北虏和建奴那样好辨认,但是也有一些辨认的手法。 女子的首级不能报,老人的首级也不能报,孩童就更不要提了。 男子的首级也要细分,虽然斩杀的这一千多人都是实打实的流寇男丁,但是根据各种条例一筛选能够报上去的只有九百多级。 更何况流寇的人头现如今已经不值钱了,一颗也只不过换一两左右的白银,而且没有办法加官进爵。 将校的首级还算值钱,按照原来的级别从五两到百两不等。 对于这个结果,陈望没有争辩什么,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汉中一战让洪承畴不在对他有所怀疑,而且也开始看重他。 一个汉中参将的名头比起万两黄金都要更有价值。 借着参将的名头,他可以在之后做很多的布置。 现在历史线发生了不小的变动,自己进入了汉中府,一战击溃了张原,加上前几次的军功成功升格为了参将。 汉中府的这次危机,也使得朝廷准备再度提升汉中府的军事机构,设立参将。 在历史上汉中府的军事机构是从卫所先变成游击,而后从游击直接升格为了镇,直接设了副总兵,而后又改为总兵。 现在虽然只设参将,但是原先的汉中游击就有调动汉中卫军的权力,参将的权力只会更大。 边镇的参将,都有节制一整路军将的权力,在汉中府任参将,上方没有副总兵和总兵压着,实际上可以算是一个独立的军镇了。 除去两个固定地方的守备无法调动,陈望手下可以调动的就有一个游击营,加上汉中卫的卫军。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权柄会有多大,能不能有插手地方军务的契机。 如果权力够大,那么之前陈望在沔县埋下的后手也能够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到时候以沔县为切入点,可以慢慢图谋汉中卫军。 虽说现在朝廷对于地方还有不小的控制力,但是再过四年的时间,到了崇祯十三年。 整个天下将会彻底陷入混乱,边疆和内地的局势不断的恶化,朝廷威信扫地陷入崩溃。 那个时候各地的军将形成山头,开始拥兵自重,各地的督抚对于领兵将校的节制力越发的降低,就算是有人注意到自己在汉中的布置也已经晚了。 陈望很清楚,现在的行事必须要徐徐图之,千万不能着急。 陈望没有忘记在巩昌府的旧事。 当时他就是太过于急功近利,想要追着李过一路入汉中府进而引起了洪承畴的怀疑。 要不是有曹文诏的提点,陈望自己都还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妥。 这数个月来,陈望明白的最大道理就是千万不要小瞧任何能够身居高位的人,自以为是的人才是最为愚蠢的人。 陈望合上了手中的文书,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 领兵打仗,冲锋陷阵现在陈望其实都没有多少的恐惧。 但是官面上的这些交流,官场的迎来送往却是让陈望头疼不已,这些都是极为耗费心神的事情。 虽然有赵怀良协助倒是没有出太大的差错,但是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并不好过。 刚送走了汉中府知府派来的官吏,马上瑞王派遣的使者又到了军中。 一直到了黄昏,才将瑞王派遣来的使者给打发离开。 正在陈望思索的时候,陈功也从帐外走了进来,他的眉眼带着喜色,笑着说道。 “瑞王殿下倒是大方,这一次又送了不少的酒和豚羊。” 汉中之战前瑞王就送了不少的活猪活羊进军营,还犒赏了白银,酒饭。 这一次犒军银虽然没有送,但是却是送了三百多头猪羊,又送了不少的酒和粮草。 这么多的猪羊如果全部宰杀了,军中每人都能够分上七八斤左右的肉食,这已经算是很好的待遇了。 现在灾荒这么严重,寻常人家哪里能够见到什么荤腥,有一餐饱饭都已经是不错了。 陈功一路走到帐中,找寻了一张坐椅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水。 “那汉中知府说的好听,流寇围城的时候调拨军粮调拨的倒是快得很,现在汉中的围城解决了,粮草却是半天送不过来。” 陈望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事实确实如同陈功所说的一样,但是汉中之战,他们一共收拢了四万多的百姓,而且这个数量还在不断的增加。 风起明末 第125节 这么多百姓,全都需要安顿,每天消耗的粮草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陈望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陈功,叮嘱道。 “粮草的问题你暂时不需要去管,千万不要派人去催。” 陈往沉吟了片刻,继而说道。 “过几天,你再运些军粮去往汉中城……” 陈功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错愕,言道。 “汉中府该给我们的军粮没有给到,我们还要把运军粮过去,这……” 陈望抬了抬手,止住了陈功的言语。 “等到军功报上,晋升的文书就会下来,升格参将多半还是留在汉中。” “留在汉中就免不了要和汉中的知府打交道,自然要打好关系。” “而且……” 陈望的目光向着侧方看了一眼,言道。 “张原和卢时携带的粮草还有金银大半都被我们拿了,总要交出来一些,应付一下场面。” 张原和卢时两人囤积粮草金银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在城固,一处是在褒城。 当初围攻汉中府的时候虽然带了不少的粮草金银,但是并不是大头。 不过就算如此,击溃了张原和卢时之后,还是收缴了一万两千多石粮食。 而后一路追击,又在城固城外得了上万多石的粮食。 张原和卢时两人合兵十多万人自然不会只有这么多的粮食,但是听闻战败的消息之后,很多人开始哄抢粮食。 卢时在先行逃亡的时候,又从城固的屯粮地中带走了不少的粮食,所以缴获有限。 而张原和卢时在褒城囤积的粮食,陈望动手的时间有些晚了,基本都已经是被哄抢一空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缴获的金银器物折合起来也差不多只有三万多两白银,没有淳化之战时缴获的那么丰厚。 张原原来的老巢是在西乡的南部山区,金银器物这些自然是放在了老巢没有带出来。 而金翅鹏卢时一路南下,也没有劫掠多少的城池,收获有限,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的金银。 不过三万多两已经算是很多了,陈望自然没有嫌少的意思。 “大哥说的在理。” 陈功此时也是回过了神来,点头应承了下来。 “知义、知礼那边传来什么消息了吗?” 陈望重新低下头,观察着桌面上的汉中府堪舆图。 张原的老巢并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汉中军早就清楚,只是没有能力去将其攻打下来。 而陈望之所以一路追击到西乡就不追了,正是因为盯上了张原留下的积蓄。 张原好歹也是中二十四营的营首,一路从陕西杀到河南,再从河南转到汉中,他是一路劫掠到了汉中。 沿途也攻破了不少的大城自然是收获不少,张原肯定积攒了不少的金银。 所以在一路追击到西乡城下,陈望立即让胡知义、胡知礼两人带兵去围攻张原当初在山区内的营寨。 汉中卫军也被临时征调,在四面设卡防守,为的便是不让营地之中的流寇携款私逃。 “中午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团团围住了张原的营地,正在攻山中,营地之中有不少的流寇。” “张原之前设下的营寨防御一般,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攻破营地。” 听到陈功的回答,陈望心中微松,既然还有抵抗,证明没有走脱多少,应当得到不少的东西。 “现在天色还没有黑,你领第一骑兵部赶过去,多带盾车。” “尽快攻下营地,免得夜长梦多。” 陈望看了看帐外的景象,沉声道。 “攻破山寨之后,不要让人知道得了多少的金银,直接装上车,押运过来……” 第142章 整编 “四万七千两……” 陈望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站立在帐中的陈功。 攻破张原留下来的营地得到的钱粮远比他预想之中的要少。 “流寇老营里的俘虏都拉出来拷问了一遍,营地里面也搜了三遍,还挖了不少的坑洞去找可能隐秘起来的金银,但是都没有找到,这些金银应当就是张原留下的全部财物了。” 陈功手持着一封文书,站在下首向着陈望汇报着收获。 “在营寨里还找到了一万六千多石的粮食,已经安排车辆运送过来,预计明日黄昏之前能够全部运回我军营地。” “除了金银粮草之外,营寨里面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 “留守在西乡老营的流寇还有不少的老弱妇孺,今早已经全部移交给了西乡的知县。” 陈望微微颔首,四万七千多两的白银其实已经很多了,只是前几次的收获让他的欲望有些膨胀。 流寇向来都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很少会做鱼死网破的事情。 一般来说金银细软这些东西他们都是带在身上,作战之时见势不妙也好直接逃亡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正因为是这样,所以和流寇作战也并非是每次都能够有大量的缴获。 说起来,陈望能够接二连三从流寇的手中抢回这么多的金银,其实也算是运道很好。 李自成是刚刚劫掠了三四座大城,所以在赏赐出去了大量的银钱之后仍然有富裕。 而李养纯、林胜泉是被困死在了宁羌州,身上所携带的金银也因此成为了战利品。 而张原则是因为长期在汉中府,还建立了营地,心中有着割据一方的念头,因此营地之中不仅存有粮食,还存有金银。 这一场大战,在金银上的收获虽然远远比不过淳化一战的收获,但是也有近八万两白银,而且还收获了大量的粮草。 如今各地灾荒频发,苏湖河南等地皆受流寇波,因而导致粮食逐年降低,粮价则是逐年上涨。 汉中府没有经受太大的灾荒,但是粮价也上涨了一倍有余,买一石的米需要花费二两的白银。 陕西很多地方的米价都已经是到了三四倍的程度。 在西安府一些缺粮的地方,现在甚至都已经是涨到了十多两一石,是曾经正常价格的近十倍。 这一次流寇入陕,不仅将大量的百姓裹挟入军,还抢夺了大量的粮草。 汉中城外的收获加上清剿城固县,以及西乡流寇老营中收缴粮草,一共加起来有四万多石的粮食,按照汉中府如今的物价,将其全部折合白银能够换上差不多八九万两。 这么一算来,其实这一次的收获和当初淳化之战的收获相差不多。 而且现在正逢乱世,米价越发昂贵,粮食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是硬通的货物,这一次的收获比起淳化之战的收获其实更大。 “所有粮食都先放在原先流寇的储粮地,让第一、第二步兵部前去守卫,务必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陈望双目微眯,沉声下令。 粮食只会越来越贵,他现在自然不会将这些粮食都卖掉。 乱世之中,钱粮为先。 有钱有粮才能养得起军队,才能够渡得过乱世。 经历了数场大战,又经历了数次的补员,现在陈望麾下一共有四千两百余人,骡马加起来有两千匹。 人日食一升,马日食三升。 如果要吃饱喝足,一天就要消耗一百石左右的粮食。 四万多石的粮食可以支用四百多天,四百多天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 陈功应了一声后,站在下首,接着继续汇报。 “沿路追击共收缴合用布面甲七百二十九领,锁甲三百七十件,棉甲八百二十件,遮臂三百七十一具,其余各式兵刃武器无算。” “缴获的兵刃武器,还有残破的盔甲已经装车送往汉中卫城修复或是重铸。” 陈望眉头紧蹙,微微沉吟。 “七百二十九领布面甲,锁甲三百七十件……” 缴获之中的锁甲是最少,棉甲和布面甲相差不多,遮臂也不多。 原先军中有两千五百多领布面甲,锁甲、棉甲各有九百多件,都被下发于军中。 三种甲胄加起来共有四千五百件,完全可以人手一件。 不过实际上现在军中披甲率只有百分之七十。 现在陈望麾下一共一部骑兵,七部步兵,共计四千三百余人。 骑兵有九百余人,所有骑兵皆是头戴高顶顿项盔、带遮臂,外罩布面甲、内穿锁子甲,穿双甲。 第一步兵部九百人满编,和第一骑兵部几乎同样的配置,都是带遮臂,头戴高顶顿项盔,穿双甲。 不过并非是外罩布面甲、内穿锁子甲,而是外罩棉甲,内穿布面甲,将棉甲穿于布面甲之上。 骑兵穿布面甲配锁甲的原因,是因为锁甲相对轻便,灵活。 而步兵穿布面甲配铁甲,则是更侧重于防护性,这样的甲胄配备并非是陈望臆想出来。 在《满洲实录》记载“浑河桥之役”的由川兵与浙江兵组成的陈策部的明军,执竹杆长枪、大刀利剑,铁盔之外有绵盔,铁甲之外有绵甲,刀枪难入。 余下的布面甲和棉甲则是优先供给军中的军校,前阵的军兵和铳兵。 除去第一骑兵部和第一步兵部外,其余的甲胄都是均分下去。 “抽调其他各部的精锐,将第二步兵部人数补满,把布面甲和棉甲集中起来,所有人配备双甲,遮臂,其余的甲胄再看情况补充到各军之中,武库不要留甲。” 陈望敲了敲桌子,沉吟了片刻之后,继续下令。 除去第一骑兵部和第一步兵部是满编之外,其余的六部步兵都不是满编,现在每部只有四五百人,距离满编还差一半的人。 风起明末 第126节 “扩充军将的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了,你派人前往俘虏的营地之中用招募辅兵的理由去招募新兵。” “裁撤第七步兵部,保留第一到第六,六个步兵部,将原第七步兵部军将打散编入其他各部。” “第一、第二步兵部不招收新兵,其余四个步兵部全部招至满编。” 陈望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原第一、第三、第四步兵部,三部编为一营,定为第一步兵营。” “原第二、第五、第六步兵部,三部编为另外一营,定为第二步兵营。” 一共六个步兵部,两个营的步兵,全部满编也就是五千四百人。 加上独立的九百余名骑兵,一共是六千三百人。 这个数量稍微有一些多了,但是问题并不大。 左良玉此时麾下所谓的辅兵再加上自身麾下的正兵七十已经超过了万人,贺人龙麾下也养了三四千多的辅兵,其余的将校也是有不少所谓的辅兵。 他们养的所谓的辅兵大部分都是招降过来的流寇精骑和马军,这些事情各地的督抚知道,朝廷也知道,实际上是已经默许的事情。 只要不用发饷银,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不同的是大部分的将校这些辅兵都是作为炮灰,作为消耗品。 而陈望则是将其真的当成战兵操练,还定期发放军饷,完全是正兵的待遇。 不过陈望不明言,其他人又如何能够看出端倪,又怎么会注意这些事情。 洪承畴也不会管这些事情,而现在对于各地的督抚来说,他们也是一样,只要手下的军将肯听话,会打仗就足够了。 不过陈望沉吟了片刻,还是选择稍微延缓一下。 “先行甄选,暂时不要急,等到我参将的印信送到军中,再扩充军队。” 反正事情不急,能够不引人注意便不引人注意,还是少生波澜的为好。 等到参将的军职下来,自己本营的兵额提升,再多招募辅兵就更加的合情合理了。 得到了陈功的回答之后,陈望拿起了桌面上唐世平前不久递交上来的报告。 报告上面记载的正是如今军中还剩余的钱粮。 粮食清点之后有四万多石,黄金只剩下了一千两,之前陈望在汉中城时就让唐世平将多余的黄金都换成了白银。 原先库房之中的白银算上这一次的缴获,已经是超过了十九万两。 饶是陈望如今已经是见多识广,但是看到那账面之上近二十万两的白银结余,心绪还是忍不住浮动。 现在他麾下的四千多人,每个月足额发饷要发六千两左右。 近二十万两的白银,如果只是光发饷银足够发上三十二个月,也就是两年零八个月。 不过现在朝廷会发饷银,虽然没有发足额,每个月应发四千两,但是每个月实际能够领到的不过只有三千两。 之前几个月来,陈望都是直接从库房中取银发饷,每个月陈望会定期主持发饷,务必将饷银足额的发到每一名军卒的手中。 胆敢克扣饷银,无论是一分还是一厘,皆处斩刑。 对于明朝的历史,陈望心中很是清楚。 明军的战斗力之所以不强,最大的原因其实就是缺饷。 明朝末年,各地军队欠饷已成常态,好不容易发饷,又有上下克扣,层层盘剥,发到普通军卒的手中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了。 后世的网络之上有一句话流传甚广——“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其实这句话说的真的不错。 在明朝的末年欠饷已经是成为了常态。 崇祯十年时,卢象升被任为宣大总督,前去检阅军队之后上了一封奏疏,奏疏之中写道: “今逋饷愈多,饥寒逼体。向之那钱借债勉制弓矢枪刀,依然典卖矣。” “多兵摆列武场,金风如箭,馁而病、僵而仆者且纷纷见告矣。” ”每点一兵,有单衣者,有无袴者,有少鞋袜者,臣见之不觉潸然泪下” “地居极塞,胡风朔雪,刺骨寒心,微臣马上重裘,犹然色战难忍,随巡员役,且有僵而堕马者。” “此辈经年戍守,身无挂体之裳,日鲜一餐之饱。” “所辖之军,其饷银自去年十一、二月到今,分毫未领也。” “各军兵虽复摆墙立队,乘马荷戈,而但有人形,全无生趣。” 寒冬腊月,竟然身着单衣,甚至有些人连鞋袜都没有。 经年欠饷,甚至连生计都难以维持。 而就是这样还没有造反,甚至在清军和蒙古入关之时,他们也都还在抵抗。 陈望眼神微凝,曾经的记忆涌上了心头,辽东的情况要比山西镇好上许多,但是也一样存在着欠饷的问题。 曹文诏在平叛立功之后被调往了大同镇任总兵,大同镇和山西镇相隔不远,都在山西省内。 卢象升所禀报的情况其实是一种极为普遍的情况。 卫军大部分都只有单衣,缺衣少食只是常态。 墩军稍微好一些有一些破败的冬衣,每日还有些许的吃食。 就是作为战兵都无法保证有冬衣穿戴,待遇只是比墩军稍好一些。 都已经是到了这种程度,明军竟然能够守住长城大部分的防线,还能够不发生大面积的投降,大面积的反叛。 说实话陈望感觉这已经不能用常理解释,或许真是朱元璋北逐蒙元,重铸华夏留下来的余泽还在眷顾着他后世的子孙。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报告,欠饷成风,贪腐成风,军队怎么可能还会有战斗力。 如今军中对他最为忠心,既不是辽骑,也不是当初在邠州招募的流民,而是原先柳国镇、艾万年麾下的残兵。 他们何曾每天都吃得上饱饭,又何曾每个月都领到过足额的饷银。 正因为是这样,现在在军中打起仗来最凶的也就是这些人。 当初陈望还担心这些老兵会不会将原先军中的痞气带入军中,但是后面发现这份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他们的精气神反而是诸部之中的最好的。 —————— 辽东经略熊廷弼: “辽东买一弓二两,一矢五六分,更无买处。” “至于衣甲、撒袋、鞍辔、皮绳诸物,日日装束。” “时时追逐,补绽缝破,无事不贵。” “每见军士赔办器物,典卖行囊,身无寸绵,裸体穿甲,心如刀割,而恨不能以身代也。” 第143章 布置 y“砰!砰!砰!!” 校场之上,火光相连,硝烟弥漫,铳声震耳欲聋。 “嘭!”“嘭!”“嘭!” 犹如雷震一般的咆哮声紧接着响起,那是虎蹲炮的炮响声。 无数的散弹自放置在铳兵之间的虎蹲炮中急射而出,瞬间便覆盖了铳兵军阵前方的整个正面。 大团的硝烟腾空而起,一瞬间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陈望将目光从一众铳兵的身上移开,移到了铳兵军阵的前方。 那里安置的数十个草人已经是被打的千疮百孔,整个场地一片狼藉。 尖利的天鹅声的陡然响起,这是放铳的号令声。 身处在第一排的铳兵手中的三眼铳已经击发完毕,但是他们却没有任何的动作,仍然是半跪于地。 “砰!砰!砰!!!” 独属于三眼铳的巨响声自他们的身后响起,第二排三眼铳兵没有走到第一排,而是直接站立开火。 随着排铳的爆响之声,浓厚的硝烟也骤然从三眼铳内腾起。 第二排的三眼铳兵没有一瞬间将所有的铅弹全部打出,他们一次只引燃一根铳管,而后快速的转动着手中的三眼铳. 铳身一转,火摺子再一点,便又是一声铳响和一团硝烟。 浓密的火烟在铳兵阵中接连闪动,排铳声连响三阵最终才停了下来。 而后第二排的三眼铳兵也紧接着蹲在地上,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再度响起,这一次是站立在第三排的三眼铳兵正在开火。 陈望头戴三旗月明盔,外罩着齐腰鱼鳞甲,下穿朱红战裙,端坐于看台之上审视着这些正在校场之上操练的铳兵。 教书育人,应当因材施教。 战场战法,也应当根据武器的特性而改变。 三眼铳归根结底还是火门枪,手持着三眼铳的铳兵也无法像是手持燧发枪的枪手那样贴的紧密,他们之间要保留较大的间隙。 而三眼铳因为装填缓慢的原因,适用于鸟铳也就是火绳枪的交替射击,交替装填也不太适用于三眼铳。 所以陈望干脆就让改革了战法,轮射的战法就像是现在这样。 第一排的铳兵跪地射击,第二排的紧接着站立射击,第三排的铳兵和第二排的铳兵交错站位同样站立射击。 而齐射便是,三排的铳兵同时开火,根据旗号再决定是三管齐发还是轮射。 中间配置虎蹲炮或是佛朗机炮作为火力补充。 校场之上除了正在演练的铳兵之外,最多的是排列着整齐方阵正在缓缓前进的长枪兵方阵。 长枪兵是最容易训练出来的兵种,也是最快和最容易能够形成战斗力的兵种。 校场之上,战鼓声正不断的在回响,一局接着一局的长枪兵排列着紧密着阵型行走在校场之上。 一杆杆长枪竖起,恍若一片又一片的钢铁丛林。 风起明末 第127节 校场之上的看台是修在校场的正北面,步兵营演武的地方和看台正向而对。 在得到要晋升为汉中参将的消息之后,提上了扩军的计划,西乡营地的校场也随之开始扩建,以便容纳大量的军兵演武。 原先陈望将营地是设在西乡城的城南三里,扩军之后则是设在了西乡城东八里之外的旷野之上。 除去铳兵之外的,两营四千余名步兵排出了四十八个军阵,此时已是在校场之上全部展开。 黑压压一层又一层压过来,一阵阵长枪组成的枪林缓缓压来。 放眼望去,视线之中尽是密密麻麻的长枪。 抬眼看去,视野之中尽是泛着寒芒的枪尖。 日光照耀,寒芒闪烁,无尽的冷意在长枪锋利的枪头之上跃动,给人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 随着距离的接近,这种压迫感越发的强烈。 身处于看台之上,陈望都能够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恍如黑云压城一般。 陈望侧目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汉中卫指挥使谭应凤。 谭应凤今年五十有二岁,他的两鬓斑白,体态颇宽,没有戴盔,只是穿着一件鱼鳞罩甲,内穿着一件深红色的箭衣。 他的汉中卫指挥使是世袭得来,祖辈的蒙荫让他得享荣华富贵。 作为内地卫所的指挥使,不需要担心北虏游骑,也不需要担心倭寇海贼,只需要应付一些山匪贼寇。 这数十年来,在汉中府存在的最大的一支山匪,也不过只是聚集了数百人。 谭应凤承位的时候还是万历四十六年,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七年的时间。 那个时候谭应凤完全没有想到仅仅是过了十七年,这天下竟然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流寇窜入汉中府,他只感觉有千钧的重担压在自己的肩上。 常年的承平生活,根本不足以让他支撑住局面。 若非是朝廷任命了一个游击营过来,只怕是汉中府早已经在他的手上丢掉了。 谭应凤坐在座椅之上,看着台下杀气腾腾的营兵,心中凛然,手脚发寒。 他没有注意到陈望的目光,他的注意力都被校场之上的杀伐所牵动。 看着校场之上正在演武的一众军兵,谭应凤不由自主的偏头看向陈望。 汉中之战,他是亲眼看到陈望领兵冲阵。 虽然相隔很远,谭应凤只看到陈望的旌旗突然加速向前移动了很多,而后数以万计的流寇便陷入了崩溃。 陈望看着谭应凤的神色,他知道自己请谭应凤过来的目的已经是达到了。 “早听闻陈将军练兵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军容鼎盛。” 谭应凤面带着笑容,毫不在意自己的年龄比陈望要大得多,他将姿态放得很低,奉承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谭应凤没有端着架子,这样配合,陈望自然不会找他的麻烦,笑道。 “谭指挥使过誉了,陈某练兵的本事比起洪军门,曹帅、贺帅要差得多。” 陈望顺着谭应凤的言语接了下去,而后话锋微转。 “这一次汉中之战能赢,还是多亏了谭y指挥使上次送来的盔甲兵仗,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其实我这一营的军兵其实都是去岁八月招的新兵,军中的盔甲兵仗少得很。” 陈望双手抱拳,向右拱了拱手,言道。 “得蒙洪军门看重,才使得我能够升为游击。” “西安府战事紧急,建营之时我军中根本没有多少盔甲兵仗,就一路追着流寇进入了汉中府中。” “此番大战,又损坏了不少的盔甲兵仗,还希望谭指挥使能够督促卫中工匠稍微上心。” 谭应凤目光闪动,他虽然不会打仗,但是消息却是十分的灵通。 有消息说,陈望很有可能会被晋升为汉中的参将,坐镇汉中,总理府内剿匪一事。 陈望麾下的军兵越强,汉中府的安全便越有保证,汉中府安全了,自己也能够坐稳汉中卫的指挥使的位置。 汉中卫指挥使的位置是他祖辈传下来的世职,如果在他的手上丢了,他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陈将军舍身为国,麾下健勇尽心报国,我等如何敢怠慢。” “谭某虽然年老体衰,武艺不精,难以上阵报国,不过却可以作为将军后驱。” “请陈将军放心,谭某一定会督促卫中军匠尽心修补。” 谭应凤义正言辞,慨然道。 “如此,就谢过了谭指挥使了。” 陈望微微拱手,算是道谢。 谭应凤看起来还算是上道,看来掌控汉中卫的计划推行应该不会收到多少的阻碍。 陈望和谭应凤简单的交谈几句之后,便停下了言语。 他的目光在之后转向东面。 场之上的看台足有十余米高,可以将营地的四周尽皆收入眼中。 东面道路蜿蜒直向天边,南北皆是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 汉中一战,流寇土崩瓦解,张原被他阵斩。 但是金翅鹏卢时没死,一路上来卢时三番几次想要重整旗鼓。 陈望自然是不会给卢时这个机会,卢时重整了数次的军队,都被陈望领着骑兵冲溃。 一众逃亡的流寇精骑和马兵很多都是亲眼见着陈望阵斩张原,就算是没有亲眼见证,但是在恐慌的气氛影响之下,根本就没有多少人敢留下来交锋。 连追三日,一路追到西乡城外,追击一百五十里,这已经算是一个极为恐怖的追击距离。 如果不追击这么远的距离,得到的战果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大。 那些步队和饥兵全都被甩到西乡城西,他们只有两条腿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逃到西乡城东。 陈望之所以选择追击这么远的距离,就是为了尽可能的削弱流寇的力量,让卢时没有办法再聚集起那些步队和饥兵,再重新聚起那么多的部队。 而事实上陈望的目的也达到了,付出的风险和收益是成正比的。 最新收到的消息,卢时现在只收拢了不到三四千的骑兵现在正往子午镇和石泉方向逃窜。 而等卢时赶到子午镇和石泉的时候,他要面临的将会是紧闭着的城门和镇门,还有一众严阵以待的民兵与卫军。 早在追击之时,陈望就已经是派快马顺着城固,沿着汉水一路往东,从西乡县北方的洋县往子乌镇先行出发发出了警报。 那些乡里村落的百姓大部分都已经提前转移,被集中在了一起。 陈望双目微眯,最后追击的时候,卢时带着麾下集中起来的精骑马兵反扑了一次,而后陈望便没有再领兵追击卢时。 虽然现在他追上去之后绝对能够击溃卢时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部众,但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卢时最后的拼死一搏绝对不容小觑。 现在留着卢时还有作用,有卢时在,陈望这个汉中参将也更有价值。 陈望心中清明,他知道自己要是一口气将卢时清剿,那么他立刻就要马不停蹄的去剿灭最后盘踞在紫阳的钻天鹞王成。 不如现在留着卢时,自己也可以暂时缓一口气,稍微休整一下。 而且自己麾下这些新募的新兵终究是要见血的,等到练完兵,再拿卢时练手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卢时如今身边只有三四千的精骑马兵,他逃到子午镇和石泉之后,应该也能收拢一部分顺着北方的城固县、洋县一线逃亡而来的溃兵,恢复些许的实力。 第144章 崇祯九年、汉中参将 汉中参将的任命远比陈望预料之中要来的更快。 录功的官员前脚刚走不过只有十日左右的时间,后脚参将任命便已经发了下来。 不过除了参将印信告身,加上一身绯红色的官服之外,其他实质性的支援半点也无。 没有运来军粮,也没有运来盔甲兵仗,甚至于连应发的军饷都没有送来。 “陈某才能浅薄,却能得沐陛下天恩,受军门信重。” “必将尽心竭力以报国家,不负恩信!” 陈望双手接过了放置着印信官服的托盘,一脸正色。 虽然陈望此时心中想的其实是另外的事情,但是面上的场面话却是说的义正词严。 接下了印信官服,陈望将其转手递给了跪在一旁的陈功,而后站起了身来,拱手言道。 “各位远道而来一路风尘实在辛苦,营中已经备下些许的菜肴,不如今日就在这里留宿一晚,” 前来宣读委任的两名官员对视了一眼,短暂的思考之后一起点了点头。 见到两人点头,陈望向着守在旁侧的赵怀良使了一个眼色。 赵怀良会意,站起了身来,而后上前了一步,面带笑意迎了上去。 两名官员跟着赵怀良一路走出中军帐外,一路向着偏帐走去。 偏帐之中的方桌之上摆放着各式的珍馐佳肴,只是刚进入帐中便感觉香气扑鼻,口齿生津。 “地方偏远,请恕招待不周,两位上官请自用,若有其他要求只需要拍一拍手,帐外军卒随时可供差遣。” “两位上官远道而来,我家将军特意请人从汉中城的珍馐楼里将厨师请了过来。” 这些珍馐佳肴自然不是军中的伙夫能够做出来的,做菜的主厨的手艺在汉中城内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赵怀良带着两名使官走进了偏帐之后,站在帐门的位置,向着里面指了一指,而后便离开了偏帐。 对于离开的赵怀良,两名使官并没有多说什么。 虽说设宴请客,帐中多少也要有人侍从,但是军中禁止女子出入,全都是军卒兵丁,五大三粗,让他们在一旁当做侍从还不如没有。 而且他们一路过来确实是风尘仆仆,沿路驿站虽然不敢怠慢,但是条件有限也没有吃上什么好的伙食,眼下见到一桌的菜肴确实也饿了。 两人分左右坐下,正要动筷之时,都注意到了桌面之上的异常。 桌面之上摆放着各式的菜肴,但是有两盘菜肴上面却是盖着盖子。 风起明末 第128节 那两盘菜肴摆放的也是一左一右,正好在他们两人所坐的位置前方。 两人对视了一眼,先后伸出了手去揭开了身前菜肴上的盖子。 顶盖掀开,只见盘子之中摆放的并非是什么菜肴,而是一锭一锭的白银…… ……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中军帐内,陈望压着声音,低声道。 “木秀于林,不是好事,如今我连立战功,连升数级一路升为参将,万事更要小心。” “只要能够减少一些麻烦,多花一些钱财也无妨。” 陈望轻轻挥了挥手,向着陈功解释道。 “我知道大哥行事定然有大哥的考量。” 陈功为人有些过于刚直,对于这些迎来送往向来是有些排斥。 “只是这些银钱都是我等兄弟一刀一枪从战场之上搏命而来,就这样平白给了他人……” “唉……” 陈功面色阴沉,紧咬着牙关,握紧了拳头。 “十一月的饷银,到现在都没有发下来。” “我们出生入死,连卖命的钱都拿不到,他们却可以安居享乐?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陈功如何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就算知道,心中仍然难免不忿。 “这个天下,本来就是这样……” 胡知义神色平静,目光深沉,缓缓开口。 “你觉得不公平,我也觉得不公平。” “但是天下万事,不会因为我们的想法而改变。” “除非……” 胡知义将目光投向陈望,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其他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初在定军山上,陈望就已经坦言了他要做什么事情。 辽东了打了快二十年,剿匪到如今也剿了九年,但是情况却是一年比一年更坏。 他们一路走来,看到的场景全都是一片萧条,满目的疮痍。 看样子,朝廷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胡知礼面无表情,只是觉得迎来送往太过于麻烦,不过虽然麻烦,但是有些事情的步骤并不能少,至于反感倒是没有多少。 “言多有失,现在军中鱼龙混杂,小心隔墙有耳。” 陈望轻瞄了一眼胡知义,拿起手旁的茶盏喝了一口水。 虽然现在帐内帐外都是他麾下的亲兵,但是小心总是无大错。 造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一旦事泄,很多事情都将难以挽回。 “东面现在情况如何?” 陈望转头看向陈功,陈功是第一骑兵部的千总,侦察之类的工作自然是由他负责。 西乡县的东面自然就是子午镇和石泉县,之前卢时就是向着石泉方向逃窜。 听到陈望询问,陈功站起了身来,低下头,汇报道。 “卢时麾下如今又重新聚起不少兵丁,查有马兵约五千余人,尽皆骑马,前些时日进攻子午镇受挫,之后又转而奔向绕风铺,而后围攻绕风铺未果再度受挫。” “昨日午时经由绕风铺,过石泉县,走池河口,往方山关奔去,看样子是想要突入汉阴,想要和在汉中东部的钻天鹞会和。” “方山关几次被流寇攻破已经是成了一片废墟,汉阴城坚固流寇肯定攻不下来,但是流寇可以绕过城池……” 陈望双目微凝,凝视着放置在桌面之上的舆图。 汉中府因为其地形地貌的缘故,汉东地区的城市基本都是处于一条线上。 从西乡往东,重要的城镇依次为子午镇——绕风铺——石泉城——池河口——方山关——汉阴城。 原本有方山关在,只需要扼守住关口便可以隔断汉中东部和汉中中部的联系。 但是方山关本来就不如其他的关卡险峻,而流寇几番突入汉中府,方山关被攻破后,流寇直接便将其付之一炬。 流寇每攻破一座城池或者是关卡都会尽可能将其破坏殆尽,为的便是万一之后需要再来不必要再继续面对高墙大城。 “紫阳有消息传过来吗?” 陈望抬起头,目光看向胡知礼。 自己现在就屯兵西乡城,有自己在后面威胁着,卢时必然不敢在一个地方太久。 汉阴城远比子午镇、绕风铺都要坚固,卢时连子午镇和绕风铺都攻不破,更加不可能攻破汉阴城。 而且卢时现在麾下一共六七千人,就是想要躲入山林都不现实。 卢时现在带着人往方山关去,肯定不是要围攻汉阴城。 陈功将卢时现在的想法推算的八九不离十,卢时多半就是往兴安所去,看能否和钻天鹞会和。 而现在汉中游击周遇懋带着麾下的营兵,还有征集过来的汉中卫军在紫阳和钻天鹞王成鏖战之中。 紫阳城在兴安所的西南面,如果卢时带着军队越过了汉阴,一旦其抵达兴安所后,周遇懋将面临被两面包夹的风险。 周遇懋麾下营兵只有一千三百多人,协从卫军和各地民兵虽有四千,但是卫军和民兵也只有壮壮声势的作用,一旦陷入苦战不帮倒忙就已经算是好了。 “军令处暂时还未收到紫阳传来的消息。” 胡知礼除了领着督导处和第二步兵部千总的差事之外,还负责军令传递军情往来。 看到陈望的目光投来,当下也站起了身来,应答道。 “不过算一下时日,周遇懋应该已经收到了我们传递的消息,只要他领兵退往了兴安所,就算卢时和王成两部合兵也构不成多少的威胁。” 之前派去通知各县各城的传令兵,他们也都携带着向周遇懋传达消息的命令。 毕竟卢时是往东逃的,逃往兴安所的可能极大,这些事情陈望一开始就早有预见。 陈望目光凝重,为了保证消息能够传递过去,他一共派了十多名传信兵,想来应当是万无一失。 但是现在没有准确的消息传达而来,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虽然因为三次战胜的收获让陈望拥有大量的甲胄和兵备,但是陈望很清楚现在并不是骄傲自满的时候。 自己拥有的兵备看起来豪华,但是那也只是相对于其他普通的参将和游击。 直属于洪承畴麾下的标兵营,就是全员披甲,武备齐全,各式的火炮火器更是多不胜数。 正是因为如此,洪承畴才能以万余人抗衡数十万的流寇。 现在自己麾下兵马看起来多,已经膨胀到了六千三百多人。 但是实际上真正的老兵也就是九百余名辽骑,还有原属于艾万年麾下的那几百名陕西兵,以及当初从邠州招来的三百多人。 至于其余的军兵,说实话这一路过来,只有在略阳算是打了一场恶战,其余打的仗基本都是顺风仗。 虽然见了血,历经了战火,但实际上并不能堪大用。 要是将他们放在辽东战场之上,建奴的重步兵几个冲锋就能将其全部击溃。 而那些新募的新兵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本质上还不过是一群农户。 汉中一战虽然赢得轻松,但那是建立在张原决策失误的基础之上,若是堂堂正正之战,要想获胜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正月二十五日……” 现在已经是正月二十五日,马上就要进入二月。 崇祯九年的二月,天下将会更加的动荡,局势也将会越发的恶化。 高迎祥和紫微星、扫地王等二十四营在转而围攻徐州。 在连攻数日不下后,众人重新议定选择向西进发,离开了南直隶重新返回河南省,而后高迎祥分兵数路攻城略地。 高迎祥带领主力,攻陷登州,但卢象升领军一路追击,在登封的郜城镇再度击破高迎祥。 高迎祥领兵逃往石阳关,同伊阳、嵩县两处的流寇成功会师。 总兵汤九州奉命与左良玉夹攻剿高迎祥。 然而左良玉追击落败,逃亡而回,因为相隔甚远,汤九州毫不知情从嵩县深入,以孤军连败流寇,穷追四十里。 在追击的路上汤九州不熟悉地形误入深崖,高迎祥于是聚兵数万。 深陷绝境,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最终汤九州的下场可想而知。 汤九州战死,流寇声势复盛,众皆弹冠相庆。 卢时的问题,陈望没有办法解决。 追击一百五十余多里,如果张原没死,陈望绝对不敢追击这么远的距离。 也就是吃准了卢时能力不足经验薄弱,陈望才敢追击这么远的距离。 不过后面卢时反应了过来,麾下聚集了大量的马兵,再行追击被伏击的风险将会大大增加。 遭遇大量马军的伏击,有心算无心之下,就是陈望麾下全都是精骑也有极高的战败风险。 历史上的曹文诏带领的可都是精锐,但是遭遇伏击的下场仍然是兵败身死。 汤九州兵败身亡,也是因为追击太过。 阴沟里面翻船的例子在里实质上屡见不鲜,陈望并不想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员。 说实话,追击这么远的距离,实在是太过于冒险。 “高迎祥……” 陈望目光深沉,回想着脑海之中的记忆。 其实,现在留他的时间已经并不多了。 因为就在今年三月之时,高迎祥将会会和闯塌天、蝎子块由郧襄转入兴安、汉中与张献忠会师。 风起明末 第129节 时不待人,满打满算不过是四十日左右的时间。 到时候他就将要面对高迎祥所率领的数十万大军…… 陈望缓缓站起身来,目光从帐中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沉声道 “三日之后,拔营进军,进往兴安。” …… 《明史·列传·卷一百六十一·》 “年九年二月,贼败于登封郜城镇,走石阳关,与伊、嵩之贼合。” “故总兵九州由嵩县深入,与良玉夹剿。” “良玉中道遁归,九州乘胜穷追四十里,无援败殁,良玉反以捷闻。” …… “九州以孤军千二百人由嵩县深入。” “贼屡败,穷追四十余里,误入深崖。” “遇贼数万,据险攻围。” “九州势不敌,夜移营,为贼所乘,遂战殁。” “从孙文琼伏阙三上书请恤,不报。文琼后亦殉难。” 第145章 凯歌 崇祯八年底至崇祯九年二月。 明军在内地不断调兵遣将增兵进剿,流寇一路之上几乎是屡战屡败,但是贼势不仅没有削弱,反而是更为强盛。 大量的流寇活跃在河南、陕西、湖广三省,只有部分滞留在南直隶地区。 流寇实际上已经是分为两大势力。 第一股大势力则是以李自成和惠登相为首的陕西农民军,主要在延安府、西安府内活动。 虽然也曾短暂和河南的农民军合流进攻,但是不久之后还是都返回了陕西境内。 负责进剿的明军主帅是洪承畴。 第二股势力是以闯王高迎祥为主力的各支农民军转战于河南、南直隶、湖广等地。 负责进剿的明军主帅则是卢象升。 在从南直隶返回河南之后,高迎祥能够掌控的流寇仍然有数十万之众,在河南会合时,常连营百里。 而在河南、南直隶、湖广这三处地区,从属于高迎祥的一众流寇之中,又以张献忠的势力最为庞大。 张献忠如今拥兵十万之众,作为开路先锋杀入了河南省的南阳府。 南阳地势一马平川,四通八达,面对着数以十万计的流寇,南阳府各地的守军根本不敢出城迎战。 张献忠就这样毫无阻碍的一路向南杀去,南阳府的南面就是湖广的襄阳府和勋阳府。 而高迎祥的计划正是经由南阳一路攻入湖广地区,会和在湖广地区的一众贼寇,就食于湖广。 “楚故泽国,耕稔甚饶。一岁再获柴桑,吴越多仰给焉。” “谚曰‘湖广熟,天下足。” 陕西连年天灾频繁早已经绝粮,而河南、山西等地经历了他们数年的劫掠也是已经刮不出多少的油水了。 现在河南、山西这些地方的富户乡绅要么抱团取暖修寨自保,很多寨子甚至比一些城镇还难攻打,打下来的得到的收益远远超过损失。 要么便是呆在城中大门不出,甚至有些直接背井离乡逃亡更南方。 南直隶虽然富庶,但是毕竟那可是直隶地区,每次一进入南直隶,明廷就跟疯了似的纠集军兵从四面八方前来围剿。 湖广相比于河南等地现在要富庶的多,粮食也多得多,而且因为地形还有多方面的的缘故,没有那么多的军兵。 所以湖广自然是成为了最好的去处。 张献忠先行南下,高迎祥分兵数路,也往南去。 而卢象升此时也遇到了当初洪承畴遇到的问题——兵力捉襟见肘。 湖广全身仅有营兵一万一千人,还要除去那些正在各地进剿的军兵,能够派出去阻挡张献忠的营兵只剩下了五千余人。 五千余人如何能够挡得住数十万流寇,而且全数出战的话,襄阳城不要了吗? 襄阳一破,那么整个湖广薄弱的中部和南部就将全部暴露在流寇的兵锋之下,流寇如果进入南方,那么整个南方都将会和陕西一样变得千疮百孔,到时候真的就是万事皆休了。 所以为了保证襄阳城的安全,五千多名营兵基本都集中在襄阳地区,防守襄阳城。 而这样做,无疑是宣布直接放弃了西面的勋阳府。 听闻流寇将至,勋阳府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连夜逃亡者难以胜数,逃难车队人潮络绎十数里,甚至难以行进。 流寇不善攻城,勋阳府内大部分的民众都往城池蜂拥而去。 但是城池能够容纳的人总是有限的,那些进不了城的人只能踏上逃亡的道路。 南北皆是山岭,虽然有躲入深山老林之中的人,但是更多的还是携妻带子往西面的汉中府内逃难。 流寇不是没有来过勋阳府,上次到勋阳府来所做事情,众人皆是历历在目。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想要往汉中府逃去。 逃道汉中府,逃到询阳、逃到兴安所,只要逃进大城里,流寇就没办法打破,他们也就能够保全性命了,之前很多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只是…… 这些逃亡在路上的人并不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如今的汉中府其实并不太平。 …… 汉阴县地处秦巴腹地,北枕秦岭,南倚巴山。 凤凰山横亘东西,汉江、月河分流其间,除月河川道两侧地势平坦,大部分为浅山丘陵颇为崎岖,难以行走。 汉阴县名,始于唐朝至德二年,时治所设汉江南岸,山南为阳,水南为阴,故名汉阴。 宋朝之时汉阴县城被迁至月河的北岸,虽处阳地,但是仍称汉阴,寓意阴阳和谐。 汉阴城居两山之川中段,城南有凤凰山、北有卧龙岗、东有麒麟沟、西有观音河。 有寓意:“前望凤凰飞九天,后倚龙岗做靠山,左膀麒麟呈祥瑞,右臂观音护平安。” 只是寓意再如何的美好,也无力抵挡天灾人祸的侵袭。 就在前不久大量的流寇自汉阴境内路过,周边的乡镇皆是遭到不同程度的劫掠。 虽然有提前的警示,除了少数被攻破的镇寨外,大部分的乡民都躲过了一劫,保全了性命。 但是他们的房舍农田却是没有办法保全,那些流寇过境之后将一切所能毁坏的全都付之一炬,也带走了他们所能带走的所有东西。 汉阴城东十七里,官道的南侧,陈望骑乘着战马伫立在一座已经被烧成了废墟的小镇之前。 空气之中充斥着腐败的恶臭,低矮的镇墙已经是被毁坏的不成了样子,镇内镇外的土地上大多都已是焦黑一片。 一众军兵站立在官道之上,他们的目光和陈望一样都看着小镇的方向。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移动,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语,静静的站在原地。 就在他们的身前不远处,镇外的大树之上,悬挂着一具又一具正在腐败的尸体,宛如柳树垂下的柳条一般。 陈望回过头,目光从身侧众人的脸上一闪而过。 跟随在他身侧的一众甲骑,大部分都是陈胡两氏的青壮,还有一部分则是原先辽骑之中的好手。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的眼眸之中都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 这些事情根本无法在他们心中激起任何的波澜,在辽东、在战场之上他们见过比这更要残忍十倍,甚至百倍的场景。 陈望的目光掠过了身侧的一众的甲骑看向官道。 官道之上一众军兵在他的命令之下都已经停下了脚步。 陈望的目光从官道之上的一众军兵脸上慢慢扫过,仔细的观察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 时间悄然流逝,陈望收回了目光,重新转过了头来。 官道之上的一众军兵,他们的脸上表情各异,有恐惧的、有恶心的、有不忍的、有同情的。 但是更多的,却是漠然还有麻木…… 众生百态,情绪万千,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脸上带着愤恨和悲慨。 他们的脸上本应当都是愤慨。 见到这些场景,他们心中应当是愤慨,应当有怒火。 陈望没有言语,他很清楚是为什么。 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别人的痛苦终究只是别人的痛苦。 如今在他的麾下的这些军兵,大部分人都是流寇之中的饥民,也就被裹挟的乡民。 他们其实其实并不想当兵,并不想打仗。 他们想要回家,想要返回故里,继续种地,或者是继续做工。 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多少的志向,他们只想税赋少一些,收成多一些,想要养家糊口,想要和家人团聚。 之所以现在还在当兵,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因为他们就算回去,他们的屋舍也已经被烧毁,他们的田地也种不出庄稼,他们也想不出办法给官府还清积欠的税赋。 当兵打仗,不是为了什么保家卫国、救济斯民的崇高目标,他们只不过是因为活不下去,为了军饷,为了吃上一口饱饭。 什么保家卫国,什么救济斯民,什么修身治国齐天下的理想,距离他们太远了,那是另外的一个世界的人应该想的事情。 陈望重新将目光投向镇外那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之上,内心一点一点的变得坚硬了起来。 风起明末 第130节 现在军中的很多东西都需要改变,本质上他麾下的军队还是一支旧时代的军队,一支彻彻底底的封建军队。 一直这样走下去,在不断的磨砺之后,他麾下的军队能够成为一支强军,足以支撑天下动乱之后割据一方。 如果能够不断的膨胀,不断的壮大。 利用着对于后世历史的先知,利用着对于后世武器战术的熟识。 就算是一统天下也未尝是什么虚无飘渺的事情。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那么就算最终战胜,他麾下的这支军队在本质上仍然是一支封建军队。 陈望抬起头望向远方,远方是连绵起伏的群山,群山连绵连向天际,宛如一条正在沉睡之中的巨龙。 有亡国,有亡天下。 亡国与亡天下奚辨? 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 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如今,天下将亡…… 陈望目光深沉,缓缓开口。 “我教你们唱一首歌。” 现在还是崇祯九年,距离崇祯十七年还有八年的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听到陈望突然开口,跟随在陈望身侧的一众甲骑皆是将目光投向了陈望。 他们都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个时候陈望突然要教他们唱歌。 不过陈望是他们的主将,他们的将主,他们身为家丁应当无条件的服从命令。 陈望抬起手,握紧了拳头,唱出了第一句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明嘉靖四十一年,戚家军攻克横屿,凯旋回师。 当时军中无酒,戚继光即席口述《凯歌》一首,教全军将士一起唱歌,以歌代酒激励士气。 《凯歌》在后世有人将其改编,但是改编后的曲调却是让它失去了原来应有的味道。 他要教的众人所唱的正是这首歌原来的曲调。 是戚家军在东南抗击倭寇胜利之后所唱的曲调。 也是戚家军在蓟州镇迎战蒙古之时所唱的曲调。 也是浑河之役那些浙兵在最后的时刻所唱的曲调。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一众甲骑皆是面面相觑,这首歌他们大部分人其实都知晓一二,这是戚家军的军歌 南军与辽军虽有矛盾,但是一切的矛盾和成见都在浑河之战后烟消云散。 浑河一战,川兵与浙兵力屈而覆,血染浑河。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陈望没有在意众人的神色,继续唱道。 度过最初的不适,众人也都已经是回过神来,接着唱道。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陈望抬高了一些声音,慨声唱道。 风气的转变,思想改变不是一蹴而就,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最开始的诉苦会使得众人逐渐开始凝聚在一起,同样凄苦的遭遇使得众人团结了起来。 当时在淳化城时,陈望就已经告诉了他们一些事情,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只有手握着刀剑才能打败豺狼,才能够不被人欺辱…… 在面对不公时应当抗争,应该举起手中的武器,而非是低下头颅,屈下膝盖……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 风起旗扬,从东南吹来的春风拂过山冈吹过林海, 树木摇曳,叶林飘摇,带起无数的飒飒之声。 “呜——————” 行军号的号声传遍了整个官道,官道之上一众军兵皆是转身向东。 他们目视着前方,肩扛着长枪,挺直了脊背,高昂着头颅,迈开脚步,大步向前。 只是这一次在官道之上响起的不仅仅是沉重的脚步声,还有一道高昂的歌声。 那高昂的歌声,从官道之上传向四方,在群山之间不断的回响。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虏兮,觅个封侯!” 第146章 兴安 汉中府、兴安。 在明初之时,这里并不叫兴安,而是叫金州。 明万历十一年时,大雨昼夜不息洪水蔓延淹没了整个州城。 现在的兴安所就是那一年于城南赵台山下所建立的新城。 而从那一年起,金州也被改名为了兴安州。 兴安的寓意正是兴盛平安。 或许真的是兴安的这个地名取得不错,在接下来的这数十年时间里兴安的周边便没有再发生什么太大的灾害。 数十年来,东去春来,兴安城也如同寓意之中那般逐渐的兴盛平安。 外界的战乱和动荡似乎和兴安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关系,虽然近几年也有流寇盗匪窜入兴安的周围。 但是作为汉中府东部的第一大城,那些流寇根本没有办法打破坚固的城墙。 只是现在兴安可能无法再置身事外,无法再如它的名字寓意一样继续兴盛平安下去…… 兴安城内此时已经彻底戒严,各处坊市街区之间不是正在巡逻的兵丁,就是按配着腰刀的衙役,城内的居民无令许可甚至不得走出坊市半步。 周遇懋神色凝重,紧锁着眉头,按着雁翎刀,顺着街道一路向着兴安城的西面行去。 数十名家丁俱是顶盔贯甲,配弓执刀,徒步跟随在周遇懋的身后。 沿路军兵见到身穿着将甲被众人簇拥着而来的周遇懋皆是心中一惊,连忙下跪行礼。 周遇懋(mào)的目光并没有在他们的身上停留,直接大踏步掠过一众行礼的军兵,向着西街的城守署内快步走去。 一众被无视的军兵并没有因为被周遇懋而有丝毫的怨言,只是感觉松了一口气。 周遇懋脸上的神色可并不好看,这个时候可没有人愿意去触它的霉头。 城守署是负责兴安城防务的军职部门,城守署的主官为副千户,受兴安州千户所管辖。 此时的城守署外站满了军兵,那些守卫在城守署外的军兵个个身上都穿着甲胄,头戴高顶顿项盔,全都是带弓配刀。 周遇懋眼神微动,看了一眼他注意到一侧的马厩里面还拴了大量的战马。 而守在城守署外的这些军兵一看就是精锐,不说他们身上精良的武备,只是看气势便知道是历战的精锐。 在做汉中游击之前,周遇懋原先是在延绥镇领兵,眼力并不差。 这些军兵满身的杀气,行走站立无不透露出干练和凌厉,绝对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这样的精锐,一营之中绝对不过百人。 一路追到近前,周遇懋双目微眯,放缓了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朝着城守署的署门径直走去。 不过就在周遇懋举步想要迈入城守署之中时,一只手横在了他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气氛一瞬间已是剑拔弩张,周遇懋的脸色没有多少的变化,但是他身后的一众家丁却是纷纷变了颜色。 守卫城守署外的一众军兵神色依旧漠然,不过已经有很多原本守在远处的军兵靠拢了过来。 周遇懋举起了右手,示意身后的众人稍安勿躁,而后双手抱拳,微微躬身,低头沉声道。 “汉中游击周遇懋请见,还请通传。” 负责把守署门的军将同样抱了抱拳算是回礼,而后淡淡道。 “周将军请先在此稍候。” 虽然说了请字,但是言语之中并没有多少的客气。 跟在周遇懋身后的一众家丁神色皆是再度一沉,不过也都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本来周遇懋认为可能要在门口等很久,但是没有想到却是收到了准进的消息。 在经历了短暂的迟疑之后,周遇懋迈开了脚步向着门内走去,不过就在刚刚跨过了门口时,他停住了脚步先后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一众家丁。 风起明末 第131节 “你们先在外面等着。” 面对周遇懋亲口下达军令,身后一众家丁皆是收敛了神色,垂首应命。 周遇懋下完军令之后转身便走入了城守署内,之后的一路上在没有遇到任何人的阻拦。 一路走到城守署内的正堂外,周遇懋才放缓了脚步。 正堂之外,十数名军将分列而站,无形的压迫感迎面扑来。 周遇懋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入了正堂之中。 踏入正堂,周遇懋直接低下了头,半跪在地,躬身弯腰,沉声道。 “卑职周遇懋,叩见参将。” 城守署正堂之中的主位之上,陈望身着鱼鳞半身甲,内着窄袖云肩通袖膝澜袍,端坐于其上。 审视着恭恭敬敬跪在下首的周遇懋,陈望心中暗自点头。 同为营将而且又有甲胄在身,其实严格来说,周遇懋是不用行跪拜礼的。 然而周遇懋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跪礼,而且态度十分的谦卑。 陈望这样的目的就想要试探一下周遇懋是否老实在自己麾下任职。 现在看来,周遇懋没有当面和他对着干的意思,还是有所分寸。 常言官大一级压死人,军中上下级之间泾渭分明。 那些在戏剧之中常出现的不服管教的下属,在现实中倒是并不多。 虽然陈望也不知道周遇懋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但是起码现在周遇懋老老实实,恭敬应命,这就已经是足够了。 周遇懋麾下不过就一千多的军兵,真要打起仗来,作用只是聊胜于无。 高迎祥、张献忠麾下从者数以十万计,一千多人放进去连浪花都掀不起来就要被淹没。 而且昨日的时候陈望就已经检阅了一番,战力在内地军兵之中算的上还好,但是和边军就没有办法比了。 披甲率倒是很高,营中的正兵门都穿戴着布面甲或是棉甲,但是内里面的铁片有多少,防护性有多少都是一个未知数。 陈望微微抬手,接着说道。 “周游击一路风尘,请入座吧。” 听到陈望的命令,周遇懋再度应了一声,而后才顺着引导坐在了右首的座椅之上。 陈望端坐于坐椅之上,打量着坐在右首的周遇懋, 周遇懋的头上并没有戴头盔,而是戴着网巾。 周遇懋的年岁并不大,约莫三十来岁,目光沉稳,面色略黑,满脸的风尘,眉宇之间充斥着疲惫。 “我刚到兴安不久,对于周边的情况不太熟悉,现在兴安附近的流寇的如何,周游击可有消息?” 周遇懋刚刚坐下,听到陈望发问,连忙站起了身来,垂首禀报道。 “卑职在七日之前与钻天鹞王成鏖战于紫阳城东,收到将军传来的情报之后不敢怠慢,趁夜移营打道转回了兴安。” “五日之前,金翅鹏卢时领大批的兵马自兴安城外转道奔向紫阳,马军约有五千余人,步队饥兵千余人。” 陈望眼神微凝,卢时果然转道奔向了紫阳,恐怕现在已经是和钻天鹞王成合流一处。 卢时虽为贼首,但是前身不过普通的乡民,了不起有一些见识。 一开始的卢时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真正开始有计划行动的时候是在他一路追击到西乡县境内的时候。 到之后卢时便一路向东,而后过汉阴,取道兴安,然后又往西南行进去找寻紫阳的钻天鹞王成。 单凭卢时是绝对不可能清楚汉中府境内的城池分布。 卢时应当是收拢了张原麾下的精骑还有马军,在那些精骑和马军之中有知晓地理的人为卢时出谋划策。 “你和王成交战多日,伤亡几何,王成麾下还有多少人,紫阳县的情况又如何?” 陈望眉头微蹙,接连发问。 周遇懋没有思索多久,只是停顿了一下,便接着开口汇报了起来。 “王成狡诈,占据紫阳县东北的一处山地安营扎寨,我等围攻多日只是拔除了其外围的据点,正准备进攻其主寨之时就收到了参将的消息,所以没能取得太大的战果。” “这些时日以来,军中阵亡者有三百余人,杀伤贼兵应有两千余人,不过其中多为饥兵步队。” “王成麾下还有近三万人,精骑应在七百之数,有马军四千余人,其余皆是步队饥兵,还有不少的妇孺老弱。” 这些情报周遇懋在来之前就已经是背的滚瓜烂熟了,陈望现在是汉中府的参将,一路带兵追击而来,之后肯定要主持进剿,自然会问问题。 如果一问三不知,必然会留下一个无能的印象。 为了能够回答出来问题,周遇懋自然是提前打好了腹稿。 “紫阳县内如今有民兵四百余人,卫军千人,其知县已动员壮丁守城,城中粮草还算充足,可以坚持数月有余。” “去岁各城对于城墙皆有加固,各式守城器械物资也都有准备,还算充裕,流寇如果没有攻城器械,应当攻不下紫阳县城。” 陈望审视着站在下首的周遇懋,脑海之中也开始浮现出关于周遇懋的信息。 作为汉中府的参将,他自然从洪承畴那里拿到了关于周遇懋的信息。 加固城墙,制作守城器械,准备守城物资,这些都是周遇懋为了稳定汉中府内的匪乱所做的举措。 作为一名游击,周遇懋完全是合格的,甚至还要超过及格线颇多。 汉中府再度陷入动荡,并非是周遇懋的责任。 在凤县民变没有爆发之前,张原和王成两部一直是处于被压制的状态,各地的匪盗流寇也无法对于各城造成威胁。 那个时候的汉中府还算是稳定。 不过当凤县还有城固等多地爆发民变之后,负责进剿张原的汉中卫军收到影响进而快速的落败,这才使得汉中府失去了控制。 那个时候的周遇懋正在汉中府的东部和王成对峙,面对汉中府中部的乱象实在是鞭长莫及。 凤县民变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如果不是官府追缴税款实在太过于严厉,过于欺辱,完全可以避免民变的发生。 原先周遇懋在延绥镇也是任游击,战功还算出色,后来汉中府设游击,便被平调到了汉中府来。 “跟随我安全返回兴安军兵一共有六千三百余人,其中卫军有两千四百余人,民兵有一千三百余人。” 周遇懋麾下养了差不多一百多名家丁,麾下营兵共有一千二百人,算上辅兵有两千五百之数,战斗力都还算可以。 虽然陈望没有询问这个问题,但是周遇懋还是将其都一起报了出来,反正这些问题到时候是肯定会要问的。 “六千三百人……” 陈望心中盘算,这个数字不算是少了。 这些卫军还有民兵,也不算是纯粹的新兵。 周遇懋对于这些卫军还有民兵都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训练。 民兵没有人披甲,他们毕竟是民兵,自然是不被允许配甲。 这些民兵之中大部分都是长枪兵,他们的任务就是协助守城,和平时帮忙运送辎重…… 当然还有在战场之上充当炮灰。 崇祯年间各地的民兵并非是由当地的乡绅来管理,而是由各地的知县知州来募集,作为守城的兵力。 “洵阳有多少兵马。” 陈望将手放在桌面之上,轻轻的敲了一敲。 他本来准备等会再说这些事情,但是既然周遇懋提前汇报了,他决定先着手于这一件事。 周遇懋没有想到陈望会问洵阳的情况,洵阳城地处兴安城的东北面,靠近勋阳府的方向,那里并没有什么流寇。 原先盘踞在洵阳周围的几股盗匪也已经是被他剿灭,王成盘踞在紫阳,想要从紫阳去往洵阳必须要经过兴安城。 洵阳现在并没有什么威胁,所以周遇懋也没有特意去记洵阳的信息。 只是守城兵力的话,周遇懋还是有一些印象,在回忆了一下之后,周遇懋也给出了答案。 “洵阳城如今有卫军三百余人,民兵五百余人。” 陈望目光闪动,洵阳城有八百人,兴安有六千两百人,加自己本部的兵马,他现在可以调动的兵马一共是一万三千三百人。 一万三千三百人,听起来很多,但是如果要和其对比的数字是数十万的话,那么就一点都不多。 陈望身躯微微前倾,盯视着周遇懋,问道, “如果我让你动员兴安、洵阳两城所有的民壮,你一共可以动员多少人。” 周遇懋这一次没有立刻回答陈望的问题,这个问题他并没有提前打好腹稿。 而且陈望的这个问题,让他的想到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第147章 蝴蝶翅膀 嘉靖二十五年四月,令沿边各县拣选民兵,大县五百人,中县三百人,小县两百人,专令防护城池。 万历二十三年科臣耿随龙请复民壮旧制,大州县设两百名,次者一百五十名,小者一百人。 而现如今随着各地的动荡不休,民兵的规模也不断的在扩大。 如今内地动荡地区的民兵已经是要比嘉靖年间的沿边民兵更多了,一些动荡地方大县民兵甚至能达七八百人,中县也有四五百人,小县也有两三百人。 这些民兵闲时耕种,战时作战,日常之间都有训练,和卫军其实很相似。 但是和卫军不同的是,他们都是民户,大部分都是良家子弟。 在保护乡土、护佑家眷的想法之下,他们的战斗意志比起卫军要强得多。 “调动民兵,动员壮丁这些权力都是属于州县的主官。” 周遇懋强忍住发问的冲动,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现在陈望是汉中参将,他的直属上官,以后他要长期在陈望麾下任职。 周遇懋很清楚,上官没有说明的事情,他也不应该去多问。 “两城人口约有十万余人,其中青壮人数并不算少,如果募集民壮协助守城,临时募集数万人应当不是问题。” 风起明末 第132节 周遇懋虽然不知道两城具体的人口,但是他好歹也当了将近两年的汉中游击,对于兴安和洵阳还算是有一些了解。 明末文贵武轻,身为营将一般情况之下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 周遇懋作为汉中游击之所以能够调动汉中的卫军和民兵,是因为他得到了洪承畴下放的权力。 但是权力仅限于调兵,卫军和民兵实际上的管理权并不属于周遇懋。 陈望眉毛微挑,他确实是忘了这一件事。 “正月,闯贼攻破开封府密县,河南府登州,南下汝州,鲁阳关于上月已被攻破,流寇大部已经越关大举侵入了南阳府。” “东面传来的消息,高迎祥、张献忠两部已经于南阳府会和。” 陈望没有移开放在周遇懋身上的目光,继续道。 “流寇诸部数十万人于南阳合营,探马回报,流寇旗帜盈野,连营百里难望尽头,不可胜数。” 周遇懋神色凝重,身形微晃,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恐惧。 南阳府南就是襄阳府,而一旦进入了襄阳府后便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往南,一条往西,东面的路都不通。 襄阳府西为勋阳府、东与德安府接壤,但是中间被险峻的山岭所阻挡,大军想要行进过去无疑是痴人说梦。 而往南的话,必须要攻陷襄阳城。 但是襄阳城岂是那么容易陷落的城池? 昔日蒙古南侵之时,以重兵围攻襄阳,却是寸步难进。 直到五年以后,襄阳苦于后无援兵,内无粮草,守将最终选择了出城投降,襄阳城才最终陷落。 往东不行,往南的道路也被断绝,往北就更不可能了。 北面是流寇过来的方向,后面必然是大批的追兵。 那么流寇进军的路线实际上只剩下了一条——往西。 从南阳府、襄阳府到勋阳府,然后继续向西,他们的目的地是汉中府,他们想要再一次返回陕西! 周遇懋神色变换,难看至极,重新坐下的时候甚至差一点就因为没有坐稳而倒在地上。 堂中列坐的一众将校都是千总,众人都看到了周遇懋的窘态,但是没有任何人嘲笑周遇懋,因为这一件事也如同大山一般压在所有人的心中。 “周游击镇守汉中对于汉中较为熟悉,洵阳、兴安募集民壮守城一事就由你前去接洽。” 陈望微一思索,决定将这件事情交给周遇懋来处理。 周遇懋作为汉中游击在汉中府许久,在东部进剿也有半年多的时间,已经是和兴安等州县的主官熟识。 既然原来关系还算是融洽,那就不需要做太多的改动。 传达完了军令之后,陈望简单的分配了一下防务的问题,便解散了会议。 周遇懋和兴安、洵阳两城的主官接洽民壮民兵一事,同时领兵移营暂时守卫洵阳。 陈望暂时并不太想和这些地方的主官有太多和太过密切的交集。 要是关系良好,那些地方主官也为他带不来多少的好处,反而还有可能引起不好的猜疑。 要是关系不好,得罪了那些地方的主官,到时候弹劾的奏章递交上去,虽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但是难免会因此受到责罚。 现在陈望只想尽可能不引起注意洪承畴的注意力,让洪承畴的视线暂时转向他处。 当初跟在曹文诏的麾下的时候,军中缺粮向周边郡县要求供给,当地的主官不但不给供给,反而下令开炮攻击,不然曹文诏领军靠近。 而且他也不愿意卑躬屈膝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一路来,陈望领兵所有经过的州县都是统一的紧闭大门,拒绝入内。 甚至就是要花钱想要购买一些蔬菜食物,这样合理的要求都被拒绝了几次。 虽然陈望清楚这些事情不能全部怪这些地方的文官,毕竟很多明末之后地方军队军纪多败坏。 很多地方传言: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所谓的梳就是梳子,梳子的齿间距稍宽是用来梳理整理头发。 而篦(bi)则是专门用来清除头发中虮虱的梳发工具,齿密。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意思就是说,贼寇掠民如同用梳一子梳过,过后还有幸存和剩余。 官兵掠民如同用竹篦篦过,过后抢劫一空,官兵害民比盗贼更甚。 但是…… 这一切又能全部怪那些官兵吗? 崇祯七年,郧镇主客官兵均无饷可食,同时陕抚练国事也以无饷告急。 安庆的驻防军,苦于将吏骏削,皆有离心,最终崇祯八年时流寇来犯,尚未和流寇接战,已经是一哄而散。 如果朝廷的不拖欠军饷,如果将校不克扣盘剥,如果不是被压迫着,他们怎么会一步步变成恶鬼, 大部分普通的军兵,他们衣难蔽体,食不果腹,穷困潦倒。 他们并不跋扈,他们并不残忍,他们也并没有泯灭人性,他们也是人,和其他一样在贫困线上拼命的挣扎,拼命的想要活下去的人。 跋扈是那些拿着高额饷银的家丁,残忍的那些一心往上爬的将校,泯灭人性的那些朝廷之中贪赃枉法的蛀虫! 陈望神色微沉,明朝的崩溃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其巨大的财政问题。 军队没有战斗力,没有办法彻底剿灭叛乱也是因为财政的问题。 虽然后世将明末的流寇称为农民军,但是实际上他们的主体骨干大部分都是叛变的明军。 今天已经是崇祯九年的二月初九了,就在今年的二月十日,也就是一天之后。 宁夏官军士卒由于长期缺饷,发生兵变,饥兵群起围攻官署。 宁夏巡抚右佥都御史王楫因不能措饷,饥兵索饷无着,乃鼓噪而杀之。 等到兵备副使丁启睿率军镇压,捕获为首者七人,立即处斩,兵变才被抚定。 洪承畴感到一高官吏被杀,事态严重,亲自赶到宁夏固原去处理。 李自成等部声势复振趁机进攻陕北榆林、绥德一带。 崇祯九年的上半年是明军颇为低沉的一年,虽然数场大规模的会战都取得了胜利,但是却未能削弱流寇的军力,流寇多面开花四处流动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陈望目光复杂,历史在他的影响之下已经发生了改变。 应该战死的曹文诏没有死,而应该籍籍无名只不过是一个千总的高杰,却是带着两千余名的精骑马军成为了洪承畴标兵营的坐营官。 高杰麾下原本在三原之战折损也在后续得到了补充,而正因为如此,一些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在李自成登部移营之后,洪承畴纠集官军二万在后拼命追击。 李自成和混天星从澄城经韩城、郃阳、宜川、洛川三川一线。 过鄜州、延安,通过延绥镇境内,取道庆阳府环县,再经庆阳府城,向西进入了平凉府的固原境内。 过天星、满天星部则由真宁、合水东入陕西高陵、三原地区。 洪承畴担心省城西安有失,被迫分兵追剿。 洪承畴亲自领军前去追击过天星、满天星、混天星三部。 同时令曹文诏、贺人龙带领本部兵马继续追击李自成。 从这里已经开始出现了错乱,陈望记得很清楚,在原本的时空,混天星是和李自成一起行动,而过天星惠登相则是只和满天星一起行动。 过天星惠登相和李自成两部应当是比较亲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极为生分。 陈望突然感觉一道亮光自脑海之中闪过,他回想起来了一件事,湫头镇之战后不久,惠登相和李自成便分开行动,那个时候历史线就已经是发生了变化。 恐怕惠登相和李自成之间发生了什么纠纷,生出了间隙。 经历了半年多的磨砺,陈望已经不再是那个对于战局事态感知模糊的学生,他已经开始逐渐适应自己的身份。 洪承畴领军一路追击,在中部县追上过天星惠登相和满天星、混天星三部。 惠登相此前与洪承畴连战三场,三战三负,根本不敢回身迎击,直接选择了断尾求生,带领精骑马军径直逃亡。 惠登相一路向西,这一次他试图找寻李自成会合。 然而洪承畴提前预知,檄调左光先和甘肃总兵柳绍宗合击惠登相于干盐池。 左光先和甘肃总兵柳绍宗受洪承畴之命,布围三重拦截去路。 洪承畴亲领标兵营为后应,以高杰为前驱。 更大的改变因此而起。 惠登相领兵陷入重围,军心慌乱,难以约束。 高杰于远处望见惠登相军中大乱,令麾下兵马趁势掩杀,而后抓住机会亲领甲骑突入乱军阵中,阵斩满天星。 混天星欲要维持军阵,但是却反被溃兵冲散,生死不明。 洪承畴见势急令擂鼓进军,柳绍宗与左光先两人领兵合击而来。 四面楚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惠登相心胆俱寒,下马跪地,垂首俯身捧刀请降。 原本的时空之中,陷入包围之后,惠登相与满天星接受劝降。 而后明陕西巡抚甘学阔安插其部数万人于延安,而后宁夏兵变爆发,惠登相与满天星降而复叛。 但是现在原本不应该死的混天星和满天星,却是死在了干盐池。 而惠登相麾下兵马死伤惨重,似乎只剩下了数千人,具体被安置哪里陈望并没有得知。 宁夏的兵变爆发是必然,明天就是宁夏巡抚王楫身死的时日。 到时候洪承畴多半也会前往宁夏镇安抚当地军兵。 但是惠登相到底是否会如同历史那般再度降而复叛却是一个未知数了。 惠登相如今麾下军兵损失惨重,满天星、过天星两人尽皆身陨…… 陕西的局势已经是逐渐脱离了原本的历史线。 陈望缓缓站起了身来,兴安所城守署的正堂此时已经是空空荡荡。 会议解散之后,众人各有职司都已经是前去办理。 风起明末 第133节 堂门紧闭,一众亲卫都在堂外守卫,堂中只剩下了陈望一个人。 陈望环视着空荡的四周,举目看向桌面之上的舆图。 三月之时,高迎祥就将带领大军和张献忠进入汉中府,重返陕西境内。 书中的记载并没有明言高迎祥到底有没有攻陷兴安和洵阳。 只是说高迎祥在三月之时携闯塌天、蝎子块等部会和了张献忠后,经由襄阳府、勋阳府进往兴安,分犯石泉、汉阴。 若是数十万人一拥而来,强行攻城,日夜围攻,如果守城兵力不够,兴安和洵阳只怕是都难以守住。 虽然张献忠在后面并没有跟着高迎祥行,高迎祥在兵败黑水裕的时候,闯塌天和蝎子块等部也不在,他们那个时候仍在勋阳府和襄阳府内活动。 现在一个难题正摆在陈望面前,而引起这个难题,正是洪承畴在数日之前发来的军令。 流寇聚众而来,仅凭两营军兵难以抵挡,洪承畴并非是让他死守住道路,将高迎祥挡在汉中府外。 洪承畴下发的军令言简意赅,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要求——汉中防务,应首重瑞王安危。 第148章 风暴 陈望凝望着眼前的舆图,脑海之中也浮现出了曾经所看过的史料和文献。 史书上对于崇祯九年上半年记载极为有限。 尤其是三月之时高迎祥领兵经由河南省的南阳府,进入湖广省的襄阳、勋阳重返陕西这段历史更是摸棱两可。 各方的记录也是颇为杂乱,不过这些对于陈望来说梳理并非是一件难事。 崇祯九年的时间线,如果按照月份,以及南方、北方、还有关外三个地域来细分,慢慢的推进一切就很清晰。 这里的南方是指河南、湖广、陕西省南部的汉中府一带,也就是高迎祥等部活动的区域。 而北方则是指陕西的中部和北部地带,也就是李自成和惠登相活动的区域。 关外自然是指北方的后金。 一月。 南方:高迎祥等部于南直隶等地活动,受挫之后西入归德再度返回河南。 二月。 北方战场:陕西农民军遭受重创,宁夏兵变。 南方战场:高迎祥攻密县、破登州,与张献忠等部合兵一处,南下南阳府。 卢象升命令祖大乐守备南阳府东面的汝宁府,又让祖宽守备南阳府的邓州,自己领军追击高迎祥。 这一时期,高迎祥麾下主力并没有折损太过于严重,不过被卢象升一路追击已经是疲惫不堪。 虽然在和卢象升作战之中一直是败多胜少,但是死伤的大部分都是马军和普通的步队饥兵,谈不上什么伤筋动骨。 但这个时候其实还是高迎祥麾下军队最为虚弱的时候。 卢象升知道高迎祥想要渡河南下进入勋阳、襄阳地区,于是提前告知湖广巡抚王梦尹和郧阳抚治宋祖舜两人,命两人领兵沿汉江设防,阻拦高迎祥渡河。 但是两人在提前得知高迎祥将要渡河的消息之后,还是没有守住汉江。 高迎祥率领精骑自光化偷渡汉江进入勋阳,汉江防线形同虚设就此瓦解,湖广巡抚王梦尹和郧阳抚治宋祖舜不敢野战,带领军兵返回城池。 汉江之役的取胜让高迎祥有了别样的想法。 在卢象升渡江之后。高迎祥返身复战卢象升。 这一战卢象升遭遇了惨败,仅以单骑身还,险些身陨,还丢失了重要的关防印信。 《明大司马卢公年谱》记载: “贼自光化度羊皮滩入襄阳,或突郧、均。” “公檄总兵秦翼明、副将雷时声由南漳、谷城克期入山击贼,翼明失道后期,贼侦视无援,遂环山断路,从后逆击,雷时声战死。” “公单骑由绝涧度,亡其关防,既而与大兵合。” “边兵习骑射,不便登涉,山气熏蒸,多染疾疫。” 高迎祥率兵从容南下,进入了勋阳、均州等地的山区。 卢象升收拢残兵之后再度会和诸将,派遣祖宽领关宁军再度进剿。 祖宽麾下的关宁军本就多患疾病,又缺乏军饷,更不熟悉山地地形,一时间哗变鼓噪者众多。 卢象升只能是征调四川及筸子地方的土兵来搜捕均州的农民军。 《明史·列传·卷一百四十九》记载: “宽等骑军,不利阻隘,副将王进忠军哗,罗岱、刘肇基兵多逃,追之则弯弓内向。” “象升乃调四川及筸子土兵,搜捕均州贼。” 这个时候,高迎祥和张献忠等部活动于勋阳府、襄阳府两府之间。 而卢象升遭遇了惨败,麾下军兵折损严重,也是无力再行追击,只能暂时稳住阵线,屯兵于汉江沿岸。 三月。 山西在遭受连年的旱灾、虫灾后,又发生大饥荒。 时饥民无粮,只得食树皮、草叶。 树皮、草叶尽,乃人相食。 临近山西的河南南阳,也发生饥荒。 唐王聿键奏河南南阳饥,甚有母烹其女以食者。 崇祯帝乃下诏发三千五百金赈济山西、南阳,并免山西被灾州县新旧二饷。 在南方,高迎祥带领军队由郧阳、襄阳向兴安、汉中方向开始进军。 在北方,李自成则是从南山越过了商、雒,进犯巩昌府的北部,被左光先、曹变蛟两部击破后一路逃往了庆阳府北部环县。 史书之中记载寥寥,仅有只言片语,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事。 但是这一个月也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发生,虽然这一件事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多少的波澜,但却极大的影响了历史的进程——孙传庭来了。 崇祯九年,三月,陕西巡抚甘学阔被罢,新任陕西巡抚由孙传庭接任。 这个时候的孙传庭刚刚复起,虽然小有名声,被赞有“边才”,因此越级升为顺天府府丞,但声名仅限顺天府一地。 在孙传庭接任陕西巡抚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看重孙传庭。 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就在孙传庭赶赴陕西上任不到两个月时间便做了一件大事——生擒高迎祥! 四月。 四月之时关内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动乱和事件,但是关外却是发生了一件让崇祯极为愤怒的大事——黄台吉称帝了。 四月十一日。 关外,黄台吉在辽东盛京天坛祭天,“践天子位”,受尊号为“宽温仁圣皇帝“,定国号“大清”,改元崇德。 关内腹地,官兵和流寇在勋阳一带陷入僵持之中。 只知道高迎祥在汉中府的东部一直活动,并没有记录其攻下了多少城池。 卢象升在三月遭遇失败之后,便一直领兵呆在勋襄一带,关宁军多骑兵不习山地作战。 因而卢象升在和洪承畴商议过后,在崇祯九年的四月之时,卢象升派遣祖宽、李重镇率领关宁军前往驰援陕西,而让其他的将校守卫勋阳和襄阳。 使“秦贼毋出、豫贼毋入”。 《明大司马卢公年谱》记载: “四月乃分诸将扼郧襄,自统关宁兵入豫,命祖大乐赴永宁,祖宽、李重镇赴灵宝。” “时豫中诸贼亦适入秦、豫、蜀之交万山中,河南大饥,馈饷不至,边兵匈匈。” 《明史·列传·卷一百四十九》记载: “楚、豫贼及迎祥等俱在秦、楚、蜀之交万山中,象升自南阳趋襄阳进兵。” “贼多兵少,而河南大饥,饷乏,边兵益汹汹。” “承畴、象升议,关中平旷,利骑兵,以宽、重镇军入陕,而襄阳、均、宜、谷、上津、南漳,环山皆贼。” 五月。 北方战场,原本的历史是惠登相和混天星、满天星三部合力斩杀延绥镇总兵俞冲霄,因此声势复振。 但是因为之前的变动,俞冲霄早一年死在了惠登相的手上。 延绥镇的总兵现在也已经是变成了王朴,就是那个历史上在松锦之战率先逃跑,以致于引发了明军崩溃的大同总兵王朴。 而现在混天星、满天星更是战死在了干盐池。 北方的战场在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陈望已经是想象不出来了。 在南方战场。 崇祯下发“大赦山陕胁从群盗”的诏书。 但诏书虽然说的很是动听,实际上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奉命前往招抚的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包凤起,在奏疏中提出要解决问题。 需要先解决安插之地,还需要先赈贷“牛种诸费”,解决其生存问题,同时还要有“专心料理之人”,才可以做到“可居可耕,新附乐业”。 但实际上除了这一纸诏书之外,其余的措施根本没有,兜兜转转还是朝廷无钱,国库空虚。 诏书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高迎祥率领麾下兵马自汉中府返回湖广行省。 而后卢象升召集一众将校军队齐聚于河南府的洛阳一带,堵住了其返回中原的道路。 同月。 关外战场,皇太极派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等统八旗兵十万,兵分三路分别从吸风口、独石口入关。 巡关御史王肇坤拒战,兵败而死。 明军退保昌平,清兵再侵居庸、昌平北路。 风起明末 第134节 六月。 南方战场,流寇攻破郧西多县,张献忠等部合兵一处进攻襄阳,湖广巡抚王梦尹向卢象升告急。 高迎祥则是带领兵马再度重回汉中府内,向汉中府的中部地带一路前进。 清军于六月连破多城,威胁京师,是为丙子之变。 七月。 北方战场,原本的时间线是李自成冲破明军设下的包围网后,进围绥德,想要东渡黄河进入山西。 但是山西巡抚吴甡及时领兵设防,李自成渡河的计划因此遭到破坏。 李自成于是率领部队返回家乡延安府米脂,同时向北部的榆林进军。 南方战场,高迎祥出南山,挥师欲要直驱西安,进入西安府,重返关中平原。 但是军至周至黑水峪,遭陕西巡抚孙传庭伏击被俘,押至北京,凌迟处死。 卢象升渡过淅河,南下湖广,追剿农民军,并参劾唐王府所行的非法诸事。 同月。 清军杀入京畿,攻陷昌平、良乡,继而围攻顺义。 顺义知县上官荩、游击将军治国器和都指挥苏时雨据城死守,城池陷落后三人均殉国。 克宝坻,入定兴,下房山,战涿州、固安、雄县、安州等地。 克十二城,五十六战皆捷,获人畜十七万九千八百二十。 紧绕京师,遍蹂畿内。 崇祯急调卢象升北上,拱卫京城。 ………… 七个月的时间内,南方战场、北方战场、关外战场,三地皆是动荡不休。 三处战场彼此之间虽然看似独立,但是实际却是又被联系在一起。 陈望在思索自己引起的变化到底会改变多少的历史进程。 由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到底会掀起多么巨大的风暴。 救下曹文诏、还有高杰的提前加入,已经是使得如今北方战场之上开始发生变化。 而高迎祥、张献忠、老回回、革左五营等人暂时没有收到影响,南方战场还是沿着原本的历史进程在发展。 汉中府的格局其实和原本的时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流寇力量要更弱小一些。 张原和卢时两部合围汉中,但是最终久攻不下,汉中卫军恢复了元气,守住了汉中城。 流寇失去了锐气,接连受挫,势力不断的受挫,而后这些人在高迎祥进入了汉中府之后也加入了高迎祥的军中。 陈望从袖中取出了洪承畴传来的军令。 信中写的很清楚,要求汉中防务,应首重瑞王安危。 陈望现在想要做的是尽可能的还原历史,不影响原来的进程。 因为,无论如何,高迎祥都必须要死。 高迎祥如若不死,那么流寇也不会大规模的投降。 而流寇不大规模的投降仍然是选择负隅顽抗的话,那么河南、湖广、南直隶、陕西、山西等地将会更为糜烂。 历史也将会彻底变得面目全非,一切都将是未知。 自己将会失去彻底失去先知的优势。 虽然现在已经是引发了蝴蝶效应,改变了原有的进程,但是大体的轨迹还是没有变动。 陈望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 自己麾下现在实实在在掌握的人只有六千三百多名新兵老兵混杂的部队,其中的骑兵只有九百多人,算上亲卫令骑也不过千人。 武备虽然优良,但是也只是相对于普通的营兵而言,比起清兵之中的精锐还是要差上不少。 现在麾下那些老兵的战力最多是和普通的清军抗衡,遇到清军的精锐必然会陷入苦战。 陈望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现在他所掌握的军力根本不足以让他膨胀。 一件件事情被陈望慢慢的梳理,原先看过的文献和典籍上的文字在他的脑海之中一一浮现了出来。 “兴安……洵阳……” “汉阴……石泉……” 陈望目光从桌面之上汉中府的舆图之上缓缓扫过。 汉中府任何一座城池失陷,他作为汉中参将都逃脱不了责任。 “首重瑞王安危……” 陈望目光闪动,斟酌着洪承畴发来的军令。 陈望的目光逐渐向着左边移动,最后停留在了城固县。 汉中府的中间正是汉中平原。 从汉中府的东部要往中部过去,必须要经过的城池正是城固。 城固县的东面,有两条道路可以直通西安府,一条是傥骆道,另外一条则是子午道。 第149章 高迎祥 崇祯九年,三月四日。 陕西省、汉中府、白河县。 白河县县名以境内白石河得名。 白河县位于勋阳府和汉中府的交界处。 地势南高北低,全县山脉与沟相间,无一处百亩平地。 东、北、南三面环楚,是中原入陕进川之咽喉要道。 古有“秦头楚尾”之称,所有想要从东面进入汉中府的货物都需要经过白河县。 正因为这一条商道,也使得白河县数千年以来都一直兴盛着。 只不过,从今以后的白河县恐怕不会再继续兴盛下去了…… 滚滚的黑烟升腾而起,大火正在白河县内的街道坊市之间蔓延。 就在三日之前,白河县已经沦陷。 白河县北,大队身穿灰衣,头戴着灰巾的军兵正顺着官道一路向西。 他们的目光沉着,肩扛着长枪缓步向前。 官道之上,除了那沉闷而又杂乱的脚步声,在无其他多余的声音。 他们的目的是白河县的西方——陕西省汉中府! 这些行伍严整、步伍不乱,身穿着灰衣,头戴着灰巾的军兵并非是明军。 他们是闯军,高迎祥麾下的闯军。 不同于其他的流寇穿着杂乱不一,在高迎祥已经是开始要求着装整齐的军服了。 高迎祥将军中的主色调定为了灰。 灰色是基本都是用草木灰染成的。 染其他的颜色需要花费颇多,但是染成灰色方法很简单。 只需要在白布上倒上草木灰,不断碾压然后冲洗,晾晒之后就会成为灰色。 草木灰并不难得,军中每天做饭烧柴,都有大量的草木灰产出。 整齐的军装可以提升军队的面貌,军队的面貌提升看起来只是表面工程。 但实际上一支军队的外在面貌如何,能够对士气造成很大的影响。 高迎祥没有看过什么兵书,也没有听过什么名将的授课,但是战场就是最好的老师。 有一点高迎祥很清楚,那些军容整齐,行伍有序的官兵,战力往往要强于其他的官兵。 不仅仅是统一了军服的规格,高迎祥麾下的闯军和其他的流寇其实在很多地方都不相同。 大部分的农民军,在安全了之后便立即休息,到处的劫掠,补充粮草。 而高迎祥则是将麾下的军队细分,一部分的军队训练,另外一部分去找寻粮草,轮番而行。 如今高迎祥麾下有精骑八千,马军两万六千余人,步队两万。 军中妇女家眷两万,编外饥兵有三万余人,总人数超过了十万,实力为七十二营之首。 张献忠、老回回等众加起来,也只能勉强和高迎祥的实力相当。 高迎祥的盟主之位与其说是因为威望足够,不如说是因为实力一骑绝尘,以至于众人只能俯首。 要知道七十二营之中,上二十四营的营主能够拥有的精骑也只有千员。 而中二十四营就只有数百精骑,而下二十四营九更加势弱,总人数都只有几千人。 …… 高迎祥头戴范阳笠,外穿着素白色的战袍,战袍的右袖被掖入腰后,袒露着右肩。 战袍之下穿着靛青山纹半身甲,下着龙纹镶金朱红战裙。 高迎祥的面色比起半年之前在陕西的时候,要憔悴的多。 他的须发凌乱,眼眸之中布满了血丝。 高迎祥骑乘着自己的白马立在一处高坡之上,凝望着远方的崇山。 一众亲卫皆是牵马带刀,沉默的守卫在高坡之下。 风起明末 第135节 高迎祥目光冷冽,他想到了朝廷的邸报上所写的内容。 发军费百万两,限期六月平贼…… 那些高坐在庙堂的高官,宁愿花费数百万,乃至千万两的白银用作平叛,却不愿意花上一点的银钱来赈济灾民…… 高迎祥闭上了眼睛,从东南吹来的暖风缓缓拂过了山岗。 “与其坐而饥死,何不盗而死!” 高迎祥已经记不清这句话到底最先是从谁的口中说出。 但是这并不重要,这句话早已经是传遍了整个陕西,甚至是整个天下…… 数个月以来,从陕西省到河南省,再从河南省到南直隶,再回到河南,一路南下进往湖广。 辗转多地,奔驰万里,从崇祯元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九年的时间。 这九年之间,明军一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随而至。 九年的时间,高迎祥一日都不敢懈怠,也不敢放松。 他知道自己的项上的人头有多么的值钱,那些官兵有多么想取他的性命。 高迎祥轻叹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他的精神太过于疲惫。 这九年的时间以来,他麾下的兵马越来越多,跟随着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原先他的麾下只有几百人,当他走出安塞的时候,他麾下的兵马增长到了三千多人,再到后面的数万甚至数十万人。 一路走来,那些曾经走在他的前方,跟他走在一起的人,跟随着他的人,很多人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 “西安……” 高迎祥目光深沉,他最得意的时候,是成为了七十二营领袖的时候。 统七十二营,率百万之军,连营百里,烽火耀西京。 但就算是倾尽全力,却仍然没有能够攻下西安城。 官兵的势力越发的强盛,前来平叛的军队越来越多,也来越来越强悍。 他麾下的势力虽然也在不断的壮大,但是面对官兵之时却总是技差一筹,力有未逮。 说实话,他的雄心壮志在不断的辗转逃亡之中被持续的消磨着。 天下太大了,大到整整九年的时间,他都没有走完。 大到九年的时间,都没有办法改变。 无论他们击败了多少的官兵,无论他们打赢了多少次的胜仗。 官兵永远会源源不断的从各地涌来…… 这一次官兵又从北面征调来了大量的辽东铁骑。 滁州一战,祖宽率领辽东铁骑犹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战场之上,接着轻而易举的便踏开了他布置的多道防线…… 后面的结果所有人都清楚——一败涂地。 高迎祥牵引着战马转过身来,回望东面,神色阴沉。 卢象升如今在南阳府聚兵紧守汉江,襄阳府城也是重兵云集。 此时如果攻打襄阳势必遭受两面包夹,现在并非是攻打襄阳的好机会。 这九年以来,虽然他们看似声势浩大,一路攻城略地无数。 但是却没有攻下过任何一座大城。 凤阳并不能算,因为凤阳连一面城墙都没有设立,一马平川,毫无阻碍。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高迎祥没有转过头去。 “我军前锋已经越过白河进抵洵阳,先行侦骑自城外收获暗线回报,请大王查阅。” 说话的人名为刘哲,他是高迎祥的副将,从安塞开始便一直跟随在高迎祥的麾下。 高迎祥微微侧目,丹凤眼闪过一丝精芒,随后将右手向着下方微微一伸。 刘哲注意到高迎祥的动作立即上前,双手将信件交递给了高迎祥。 高迎祥以前识字不多,但是自起义之后便开始不断的学习。 一些军情的传递不用纸笔记录下来难免会出差错,尤其是是这种情报探听。 “陈望……” 高迎祥双目微眯,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看到陈望的名字之时,他立即想起了八年的淳化之战。 他清楚自己的外甥有多少的本事,但是李自成在拥众十数万的情况之下竟然战败。 而后他派遣在巩昌府作为之后暗棋的李养纯、林胜泉也被陈望所斩杀。 “汉中参将……” 高迎祥心中微沉,之前陈望还不过只是一名游击,但是短短的半年不到,竟然又升为参将。 这样的晋升的速度,在整个明军系统之中都已经算是极为迅速的。 高迎祥一目十行,迅速的看完了信中的内容。 看完了信件之后,高迎祥眉头越发的紧蹙,面色也开始阴晴不定了起来。 就算是信中白字黑字将事情写的清清楚楚,但是他仍然有些不能相信信中的记载的消息。 因为书信的最后写的事情,有些过于匪夷所思。 “二月二十日,大队官兵自兴安城向汉阴方向撤离。” 第150章 闯军 崇祯九年,三月七日。 汉中府、兴安城。 作为汉中府东部的第一大城,兴安城多年以来一直都是热闹非凡。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兴安城内各条大街巷均看不到店铺开张。 兴安城内气氛压抑,来往行人寥寥,车马零丁,就是街坊之中偶尔见到的行人也多以女子居多。 这一切的缘由,皆是因为闯军的前锋如今已至城外。 城内的青壮男丁全都被征集了起来,前去四方城墙协助守城,充实城防。 城内仅仅只留下了少数的衙役,他们带领着些许的民兵在城内维持秩序。 城外闯军先锋步骑交加,足有万人之数。 大队身穿着灰甲的闯军马队,自兴安城外的原野之上呼啸着席卷而来,远远的传来一声声猖狂的大笑。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 举目望去,只觉得漫山遍野尽是敌军,黑压压奔来了不知多少的骑兵。 闯军步队散布而行,在其后曳枝场尘,作疑兵之状,让人看不清其后情况。 城墙之上,陈望站在垛口的位置,双眉紧蹙,冷眼注视着城外的漫卷而来的闯军。 饶是经历了无数场的大战,甚至多次亲身领兵上阵。 但陈望看到那一面面绣着“闯”字的大旗仍然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明末一众农民军之中,后世之中被大部分人所熟知的人就是李自成和张献忠。 但是实际上真正应该被记住的人应该是高迎祥。 明末流寇之中,唯一能够被称得上的领袖,称得上豪雄的人,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王嘉胤。 王嘉胤起义后,响应者蜂拥而至,而后更是连败围剿官兵。 当时整个陕西的义军都遵从王嘉胤的号召一起共同行动。 在王嘉胤的领导之下,烽火燃遍了整个陕西,并蔓延到晋、宁、甘三省。 另外一个人,则是高迎祥。 在高迎祥死后,原本已经快要合成一股的农民军,并且在不久之后走向了分崩离析。 高迎祥当时在一众农民军之中的威望极高。 在他死后,有很多人都心生绝望,乞抚投降者的七十二营营首不计其数。 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人虽然在史书上留下了的篇幅远比高迎祥更长。 但是他们两个人却是远远不及高迎祥。 在王嘉胤和王自用死后,是高迎祥站了出来,稳住了即将分崩离析的三十六营。 也是在高迎祥的领导之下,民变队伍才能够发展的越来越壮大。 但是当高迎祥死后,无论是张献忠,还是马守应、李自成,都没有能够挑起七十二营的大梁。 自此之后,明末的农民军变一直处于分裂的状态,彼此之间互相不服,虽然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联合在一起,但是却都是貌合神离。 李自成并非明主,面对不愿意臣服他的人,他的心中想的并非是如何去使其归顺,而是选择用最为简单的办法去处理——杀! 崇祯十四年,张献忠在信阳落败,投奔李自成。 李自成想要张献忠从此以后成为自己的部曲,张献忠不从,李自成便准备直接将其斩杀。 不过后面又在罗汝才的劝说之下产生了犹豫,当断之时不断。 最后张献忠趁夜逃走,就此产生了恩怨。 崇祯十六年,李自成为了统一领导权,更是直接斩杀罗汝才和贺一龙,吞并其麾下的部众。 正是因为这样简单的粗暴的处理方式,也为李自成之后的败亡埋下了祸根。 风起明末 第136节 陈望面色凝重,虽然城中有他麾下的六千多名军兵,但是这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的安全感。 城外闯军阵中烟尘滚滚,声响动天,号鼓之声几乎一刻未停。 城墙之上一众军民皆是心中惊惧,恐慌不已,有胆小者甚至是已经是双腿抖如筛糠。 闯军斥候骑兵呼啸着掠过城墙,他们仰仗着麾下的战马奔驰迅速,在兴安城外不断的游走着。 时不时突然纵马突进,然后向着城墙之上射来一箭。 虽然射来的箭矢根本没有造成什么杀伤,但还是使得城墙之上守城的民壮慌乱不已。 闯军的骑兵浩浩荡荡呼啸而去,他们并没有攻城。 摆出巨大的声势,他们于城东十三里外的一处高地之上扎下了军营。 过了两日的时间,到了三月十日的午时。 高迎祥的主力大军出现在了兴安城的城外。 官道之上队列蜿蜒,军马密集,绵延无际。 如果从高空看下去,兴安城外的官道之上尽皆布满了裹着灰色头巾的军兵。 不同于普通的乱哄哄的流寇,这些军兵在行进之中出奇的沉默。 一众军兵列阵而行,一杆杆被其抗在肩上的长枪。 无数长枪汇聚在一起宛如钢铁铸就的森林,枪尖斜指,在阳光之下泛出点点寒芒,摄人心魄。 大军浩浩荡荡,宛如奔腾怒号的黄河之水一般,凶猛暴戾。 肩扛着长枪的闯军步队滚滚向前,很快便在兴安城外的原野之上汇聚成了一片片绵绵无际的枪戟之林。 前阵的闯军步队已经铺满了整个正面,而后方的闯军大队还好像无穷无尽一般,自远方的地平线之上不断的涌来。 即便远在三里之外,但是自闯军的队列所散发出的肃杀之气仍是扑面而来, 感受这扑面而来的压力,东关之上一众民兵皆是面色苍白战战兢兢。 陈望向着左右看去,城墙之上他麾下的一众的军兵神色各异。 跟随着他一路征战而来的老兵虽然有面带些许惧意的人,但是他们的目光却没有多少的动摇。 而那些新募的军兵之中大部分人的都脸色难堪,难掩畏惧之色。 有浑身颤抖者,有低头垂首者,有呼吸急促者。 但也止步于此,他们仍然站在岗位之上,没有人敢擅动。 但是城墙之上的一众民兵却是畏惧不已,一个个皆是面色苍白,有的忍不住小步向后退却。 上过战场的民兵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那些被征集而来的民壮。 陈望没有下达什么军令来做出应对,战场就是是最好的练兵场。 守城战不比野战,闯军就是再强,他们也没有办法飞过城墙直接进入城中。 闯军远道而来根本就没有多少的攻城器械,就是最为简陋的云梯都要制作很久。 在明末起义的初期,农民军攻城采用的方法都是最笨和最简单的方法。 一是云梯,二是地道,他们连攻城车都没有。 这里是云梯还不是那种大型的可以装载大量军兵,甚至梯身还带着倒钩的攻城云梯,而是那种最为简单的长木梯,竹梯。 明末之时记录流寇攻城,很多时候都出现过“云梯穴地百道并进”。 听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就是蚁附攻城,拿着人命去堆,拿着人命去填。 乱世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密密麻麻的闯军恍若蝗群一般漫卷而来,先铺满了整个正面。 但是当其铺满了整个正面之后,浪潮并没有停止流动, 浪流继续涌动蔓延到城南,城北,宛如口袋一般将整个兴安城装入其中。 陈望扫视着城外正在缓缓展开的大部闯军,在经历了短暂的失神之后,他已经是恢复了平常的心态。 闯军流寇之中将军官称为管队、掌盘,虽然称呼不同,但实际上和明军的军制相差不多。 不是按照营哨制改编,就是按照旗局制,所谓的管队、掌盘等等称号也在明军之中有其对应的职位。 在前期的时候,各地的流寇良莠不齐,编制杂乱。 但是随着大批的活不下去的明军反叛加入之后,他们也逐渐开始了有了秩序,定下了编制,战力也开始变得强悍了起来。 闯军更是其中的精锐,高迎祥采用的军制就是延绥镇镇兵的军制。 最底层的单位为队,每队满编十二人,设队长一人,副队两人,配队旗一面。 城外闯军阵中,密布旌旗,根本难以胜数。 粗略估算之下光是正面的闯军旗帜数量就已经是超过了四千多面,也就是四五万人数,掠过正面去南北的军兵也不在少数。 这还没有算后续的人数,滞留在洵阳的人数就已经有了十多万人。 恐怕跟随着高迎祥一起进入汉中府的人数会超过二十万。 “四城协防民壮已经全部安置妥当,每营三千人,共分十营,循环协防。” 就在陈望观察敌情的死后,一名头戴着铁尖盔,穿着罩甲武将走了过来,垂首低声禀报道。 罩甲的甲叶露在外面,只要行走活动便会锵锵作响,双臂皆带着环铁臂甲,鞓带上挂着一把腰刀。 那武将不是别人,正是兴安千户所的千户杜武刚,差不多三十多岁的年纪,面色略黄,虬须鹰目。 杜武刚的千户并非是世袭而来,前兴安千户所的千户死在了王成的手上,杜武刚原是兴安千户所的副千户。 拿着五十六颗流寇的首级比过了另外一个千户,靠着军功拿下了正千户的官职。 杜武刚的身后跟随着二十多名家丁,这些家丁皆是身穿着对襟布面甲,头戴着高顶顿项盔,配刀带弓,气势不凡,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上过阵见过血的悍卒。 杜武刚麾下卫军共有八百多人,这个数量已经是算得上多了。 同为千户,关启林麾下可没有这么多的卫军,也没有这么多的家丁。 陈望视察过杜武刚统领的卫军,比起关启林麾下的那些乞丐兵,杜武刚麾下的卫军要稍微好一些。 起码有半数还戴着红笠军帽,青衣战裙外也能披个褡护,虽然衣甲颇为破烂,但起码还有。 “四郊的百姓、牲畜、粮草都已经全部搬运入城,眼下正在清点,预计晚间就能清点完毕。” “城外水井也已经尽数用土填掉,不过闯军来的太急,周边的林木只砍伐了一半。” 填埋水井,砍伐林木都是小事,这些都陈望下的命令,为的就是坚壁清野,尽可能的制造麻烦,延缓闯军的攻城速度。 陈望转过头看着杜武刚,皱眉道。 “那些入城的百姓安置在城内的中央地带。” “无论是城内居民,还是城外的居民都不允许靠近四方城墙,胆敢靠近城墙城门者,一律按照通敌处理。” 大部分被流寇攻破的城池,基本上都是因为内应的缘故。 张外嘉就是这样死在李自成的手上,还有历史上的诸多教训,陈望自然是更加小心谨慎。 如今直属于他麾下的军兵共有六千三百人,其中有两千多人都是新兵,在这一段时间都只是经历了简单的队列训练和军阵训练。 民兵共计一千余人,原本是有两千人左右,不过其中有一千人被陈望调去了洵阳。 征集而来协助防守的民壮倒是有三万多人,但是这三万多人之前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甚至很多人连武器都没有。 这些民兵和民壮在这一段时间,都被陈望调去和自己麾下的新兵一起集训。 因为时间的缘故,他们并没有训练多久,但是也比没有训练要强,起码一个个的站姿都还行,也明白了什么叫做队列,什么叫做军阵。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真让其拿着武器,去和流寇野战,战场绝对是往一边倒的情况,绝对只有被屠杀的份。 不过有城墙遮蔽和防护,只要指挥得当,也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兴安城作为州城比起一般县城的城墙更为高大。 城墙高两丈五尺,内外加砌砖石。 四方城门皆有瓮城及城楼,因为常遇河水上涨,因此城池之四周筑有城隍泻水。 不仅外有护城河,还环城开凿城壕,为了准备接下来的战事,陈望还命人继续加深加宽,如今的环城城壕宽两丈,深七尺。 闯军就是想要填平城壕,都需要花上不少的气力。 等到他们填平了城壕进攻的时候,还要再想办法越过护城河。 四方城门皆有瓮城及城楼,因为常遇河水上涨,因此城池之四周筑有城隍泻水。 为了准备接下来的战事,陈望还命人继续加深加宽,如今的环城城壕宽两丈,深七尺。 …… 兵科都给事中常自裕上言: “流寇数十万,最强无过闯王。彼多番汉降丁,坚甲铁骑。” “贼渠九十人,闯王为最强,其下多降丁、甲仗精整,步伍不乱,非他鼠窃比。” “宜合天下之力,悬重购必得其首。第获闯,余贼不足平。” 卢象升上言: “闯王又第一称强,谁能当者?豫楚必将鼎沸矣。” 第151章 布局 浩浩荡荡的闯军人马之中,一杆高达一丈五尺大纛旗在一众旌旗之中显得鹤立鸡群。 旗帜与旗幅同色,用夹绢二幅,长四尺,阔三尺。 上插珠缨,下接雉尾,长达八尺五寸的五色号带在劲风之中不断飘扬。 旗缨赤红,旗枪银亮,旗面迎风舒展,露出了一个斗大的白字——“闯”! 这面旌旗,正是属于高迎祥的大纛。 风起明末 第137节 大纛之下高迎祥骑乘着他的白马,身处于众人环卫的之中。 高迎祥仍然是头戴着范阳笠,在盔外穿戴白袍,腰挎弓箭,执鞭握缰。 劲风鼓荡之下,无数旌旗猎猎而动,滚滚翻腾。 风起云涌,劲风吹起了高迎祥罩在铁甲外的素色战袍,也让他盔上的红缨也是不断鼓起飞扬。 “兴安……” 高迎祥凝视着不远处这座伫立在汉水之畔的大城。 汉中府这个地方对于高迎祥来说并非是一个好地方。 崇祯七年的时候,官兵四面将他们合围在汉中府内。 阴雨连下七十多天,他们所有的弓箭都丢失了,衣甲全部浸透。 人数日没有一顿饭,马没有草吃,饿死、病死的人数超过了一半。 如果当初官兵坚决一些,诈降之计没有成功,恐怕他们当时都全部死在汉中了。 在高迎祥身后,聚满了闯军中的一众将校,还有跟随他一起进入汉中府的几名七十二营之中的营首。 八大王张献忠、千公鸡张二、总管刘哲、领哨黄龙等人随行在侧。 众人也都是面色凝重,时隔两年,重回汉中府,他们对汉中府也并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张献忠同样头戴着白色毡帽,只是顶上并没有无红缨。 脖系红巾,身穿蓝布箭衣,腰间一边挂着弓箭,一边则是悬着一把雁翎刀。 张献忠骑乘着一匹通体纯黑的黑马,这匹黑马浑身没有一丝杂毛,鬃毛和尾巴都经过修剪,浑身毛发发亮,宛如亮如绸缎,显得神骏非常。 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中,除去高迎祥之外,他麾下的军力便是最强,因此他所在的位置也离高迎祥最近。 张献忠生的阔面重颐,蓄着满脸的长须,虎颔狼目。 目光转动之间不时闪过一丝凶光,令人心悸。 张献忠扫视着不远处的兴安城,眼眸之中戾气横生,他一眼便注意到就在兴安城旁边的山岭上似乎有不少的军兵。 “官兵在山上设了营寨,要是攻城,恐怕要先占领山上的营地。” 张献忠微微皱眉,兴安城外的那一座山名为赵台山,兴安城就修建于其山脚之下。 官兵在其上修建营寨,可以与城池上的守军相互呼应,给进攻方带来巨大的麻烦。 听到张献忠的声音,高迎祥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就在他身侧的张献忠。 张献忠和他的外甥李自成同年,到今年都有三十一岁,正值壮年。 张献忠内中的心思高迎祥很清楚,他知道张献忠的雄心壮志,也知道张献忠不甘人下的性格。 张献忠出身军中,足智多谋,处事果断,麾下军兵战力居于诸营之首。 不过这并不重要,无论是从威望还是军力上来论,张献忠都没有办法取代他的位置。 高迎祥并没有接过张献忠的话头,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兴安城的守将名叫陈望,新任汉中参将,你听过他的名字吗?” 张献忠微微一怔,眼神微动,他不知道为什么高迎祥突然提起兴安城守将的名字。 “陈望?” 张献忠眉头微皱,随即便想起了陈望到底是谁。 “那个杀了李养纯、林胜泉之后,又在汉中城外杀了张原的游击?” 张献忠的目光转向了兴安城上,他盯视着东城城楼之上的那面正在飘扬的赤旗。 “听说他原来只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 张献忠缓缓的开口,他在曹文诏手底下吃过不少的亏,想起曹文诏心中便不由的会生出怒气。 “想不到现在竟然做到了汉中参将的位置……” 高迎祥看了一眼张献忠的神色,而后转过头,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指着赵台山说道。 “之前撤出兴安城的部队是原汉中游击周遇懋,带走了约有三千多人。” “探听的消息说是汉中府中部出现了问题,所以陈望才将周遇懋调回汉中保护瑞王。” 张献忠微微挑眉,言道。 “张原死了,他麾下的部众死的死,散的散,大部分不是都被那卢时带走了吗。” “汉中府内部能出什么问题?” 汉中府的消息并非秘密,他们之所以往汉中府内来,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联系上了现在盘踞在紫阳的王成和卢时两部。 从卢时的口中,汉中府内部发生的事情也被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高迎祥目视着远处的兴安城,又看了一眼大队西行的骑兵,淡然道。 “我已经派了人去往汉阴,等到他们进了汉中的腹地我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汉中府内部发生什么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扫清汉中府东部一切对我们能起到阻碍作用的东西。” 高迎祥双目微眯,眼眸之中显出凶光。 “陈望麾下有一支精锐的骑兵,都是从辽东来的精骑,原先从属张外嘉,张外嘉死后就被他吞了下来。” 在和李自成会和之后,高迎祥也从李自成的口中得知了关于陈望的一些消息。 淳化之战为什么战败高迎祥也很清楚,主要的关键是高杰的反叛。 但高迎祥并没有因此而看轻陈望,淳化之战的很多细节都值得推敲。 而且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也败在了陈望的手下,成为了陈望晋升路途之上的垫脚石。 “陈望军中多火器,主要以三眼铳、虎蹲炮为主,还有不少的佛朗机,现在他在城中,这些火器必然会成为阻碍我们破城的利器。” 高迎祥的目光从兴安城上移开,移动到了旁边的赵台山。 “从卢时那里得来的消息你应该也知道,陈望的手里还有几门铜发熕。” “这些发熕炮恐怕有大半被其安置在城外山上修筑的营地,官兵有重炮,占据高地,贸然进攻必然遭受重炮轰击。” 兴安城北濒临汉水难以展开,南临赵台山。 如果不拔除赵台山的火炮营地,只能从东面和西面发起进攻。 因为汉水和赵台山的缘故,就算是从东西两面同时进攻,可能会有被截击的风险。 赵台山的火炮阵地,带来的威胁巨大,如若攻城就必须要将其拔除。 但是赵台山易守难攻,要想攻下何其难矣。 汉水泛滥之时,兴安城中百姓皆走避于赵台山中,可以容纳大量的军兵于其上。 “兴安城又是汉中府东部第一大城,我们沿路过来遇到的村镇都不见人烟。” “兴安城外近郊的林木都被砍伐了大半,水井多被封死,房舍之中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粮食钱财,就是牲畜鸡鸭都不见半只,恐怕兴安城周边的人畜现在都进了兴安城内。” “兴安城中如今协防民壮恐怕能达数万人,卢时那边禀报的情况,陈望麾下有军兵四千余人,城中还有协防民兵和卫军。” 高迎祥牵引着座下不安的战马,目光在兴安城和赵台山之上不断的游动。 种种迹象都表明陈望提前预知他们会到汉中府来,否则也不会坚壁清野,并且亲自镇守兴安府。 陈望是从二月初抵达兴安城,那个时候明明还有时间可以去继续进剿卢时和王成。 但是从那时开始,陈望便将在外的军兵全部召回各城之中,没有继续进剿。 高迎祥感觉陈望恐怕事先就清楚自己等人会从湖广侵入汉中府。 他们这一路来的行踪并非是秘密,卢象升一路追在后面,追着他们进入了勋阳府和襄阳府中,直到败了一场后才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往南有襄阳城挡住去路,往东是连绵的山脉,只有往西一条道路,陈望能够猜出来并非是什么难事。 高迎祥现在在想一件事。 他想知道陈望为什么这样安排。 “他不想我们打兴安,他想保住兴安?” 勋阳府内的城池只剩下府城和一两座城池没有攻破,其余的城池全都被攻破,这个消息陈望已经早已经得知。 陈望亲自镇守兴安城,主力都集中在兴安城中,其余的县城基本都是由卫军和民兵镇守,明显是将其他的城池都放弃掉。 张献忠眼神微凝,高迎祥想到的事情,他同样也想到了。 陈望的行事处处透露着古怪,让人难以捉摸。 “取舆图来。” 高迎祥翻身下马,对着身侧呼喊道。 身后一众亲骑听闻号令不敢怠慢,很快两名军兵已经是展开了一张木桌,一面宽阔的舆图也被抬到了桌面之上。 舆图不大,只是覆盖了大半个桌面,描绘的是陕西全省,因此标注并不细致。 这幅舆图是张家川之战,他们击败了都司田广恩后,从其军中搜出来的战利品。 一众将校皆是纷纷下马,跟随在高迎祥的身侧,聚在舆图的两侧,等候着高迎祥的命令。 高迎祥将手指放在舆图之上的洵阳城上,而后缓缓的开始向着西面移动。 “兴安……汉阴……石泉……” 高迎祥的目光缓缓向西,这些城池在他的眼中也逐渐连成一线。 兴安州所辖州境辽阔,兴安城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小型的盆地 恒口地势平坦,然而去西往汉中只有一条道路。 高迎祥的目光深沉,他看了一眼汉中城,随后又移动到了兴安城上。 汉中府中部是平原,四面环山,无论是往何处去,都需要经过漫长栈道。 这些栈道或长或短,但是没有一处栈道是不危险的。 汉中府并非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陈望……” 风起明末 第138节 高迎祥低下了头,目光停留在兴安城上。 他的脑海之中思绪杂乱,他知道陈望有隐藏的目的,但是却总是难以抓住要点。 高迎祥没有言语,众人都是静静的站立在旁侧。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谏言,也没有人献策,包括张献忠也是一样。 高迎祥带领着他们走过了上万里的道路,事实已经是证明高迎祥每次做出的决断几乎都是正确的,他们只需要跟在高迎祥的身后坚定不移的去执行,就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良久。 高迎祥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缓缓掠过。 被他盯视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黄龙。” “末将在。” 听到高迎祥的呼喊,身穿着罩甲,头戴着铁尖盔的黄龙不敢怠慢,他半跪于地,恭敬的应了一声。 “你领本部精骑,再点马军三千,步队五千,往西南会和王成,卢时。” “二十日内,我要听到紫阳城破的消息。” “刘哲。” “末将在。” “你领本部精骑,再点马军五千,步队一万,饥兵两万,往东南进围平利。” “和紫阳一样,二十日内,我要听到平利城破的消息。” 紫阳和平利,一个在兴安的西南,另外一个则在东南。 攻破了这两座城池便可以截断从这两方过来的官兵援军,将兴安孤立 起来。 两城都只是县城,城防并不算坚固,虽说没有什么太多的攻城机械,但只要时间足够,蚁附攻城也能攻下。 而现在,他们恰好还不缺乏时间。 高迎祥发号施令,没有丝毫的迟疑。 一条条军令传下,一面面的令旗也被随之交给领命的一众将校。 刘哲和黄龙两人都没有拖延,当即领命而去。 只是稍许的时间,后军的方向便传来了鼎沸的人声。 高迎祥转头看向张献忠和张二,沉声道。 “汉中府形势复杂,如今消息不多,不宜善动。” “兴安城聚有重兵难以攻取,那就暂且放置,先拔除周边镇县再做计较。” 高迎祥轻轻敲了敲身前的木桌,目视着张献忠。 “兴安城内官兵不能放着不管,东面由我麾下军兵监视,西面就交给你了。” “汉阴那边来不了人,我往汉阴派了三千精骑和上万的马军,官兵不可能飞过来。” 第152章 应对 “兴安城固若金汤,进攻兴安的代价流寇承受不起。” “高迎祥不会进攻兴安,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蠢事。” 兴安东城城楼阁中,一众将校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望的身上。 陈望一手举着一面红旗,另一只手撑靠在沙盘的边沿,环视了众人一眼后,将目光又重新放回了身前的沙盘之上。 在陈望的身前,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方桌,桌面之上就是一面用沙土堆制而成的简易沙盘。 这面沙盘是陈望依据着手中的山川地势图,征募了一批匠户,指挥着匠人制作而成的。 相比余平面的地图来说,三维的沙盘给人的感觉更为直观,更方便部署和安排军队,制定军事计划。 也正因为如此,后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在技术的不断革新之下,沙盘开始得到广泛应用。 陈望让人制作的沙盘自然是达不到后世那种专业沙盘的水平,但是现在只是冷兵器时代,沙盘的精细程度并不需要多高便可以满足战争的需求。 沙盘囊括的地方并不大,但是也包括了汉中府、勋阳府、襄阳府、南阳府四府的地方。 当然襄阳府、南阳府只是在沙盘上出现了一半地方,而汉中府的西部,也就是汉中城以西的城池山脉也没有塑造出来。 在勋阳府和襄阳府、南阳府三府的方向,密密麻麻插满了红旗。 这些红旗自然是代表着襄阳府内的营兵,还有卢象升麾下的部队。 现在卢象升因为之前的战败还没有缓过来,在江水的沿岸设防,并没有追击过河。 正因为如此,流寇没有办法再北上返回南阳府。 兴安城的位置插着一面略大一些的红旗,上面用白色的笔墨写了一个颇为醒目的“陈”字。 这面旗帜自然是代表着陈望自己率领的援兵营。 而在洵阳、平利、紫阳三城的上面则是只有一面小的红旗。 三城只有民兵和卫军,因此只有小旗。 沙盘的最西面,是汉中府的汉中城,汉中城的上方也插着一面红旗,上面写的是“周”。 这面旗帜自然是代表着周遇懋和其麾下的游兵营。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的情况,所以陈望让周遇懋带领着三千多名军兵返回汉中保卫汉中城。 用的理由是汉中府腹地又出现了匪乱,需要有人带兵前去平叛。 不过实际上则是为了保护汉中城,更准确来说是为了保护瑞王。 洪承畴下发的的军令上面明言,汉中府的防务应当以保护瑞王安危为首,陈望自然是需要做出回应。 不做出回应,只怕是会让洪承畴感觉自己不听其号令。 而且就算是洪承畴不传令来,陈望也不会让瑞王有任何的闪失。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瑞王赏赐的那些猪羊粮草,而是因为瑞王一旦身死,汉中城被攻陷。 这个责任都需要陈望来负,失陷府城,藩王死难,就是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陈望原本都是打算自己领兵返回汉中城,这样不仅可以保证汉中城的安全。 自己的安全也有保障,而且还能够最大程度减轻对于历史轨迹的影响。 但是反复权衡利弊之后,陈望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 那个时候他领兵返回汉中城,无疑于宣布直接放弃整个汉中府的东部地带,这要是问起责来,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汉中府的东部可以丢,但是不能这样丢。 所以陈望选择留在兴安,这样就算是兴安周围的城池全都丢掉。 他也是面对数十万尽力抵抗后落败,而并非是逃跑和坐视城池沦陷,责任也不至于太重。 “高迎祥的第一步计划,就是要先攻陷兴安城周边的城池,将兴安城孤立起来。” 陈望握着手中的红旗将其横举着指向沙盘。 “首先他们要做的,必定是要拔除洵阳、平利、紫阳三城……” 一众将校的目光也随着陈望手中的红旗转向了沙盘之上。 洵阳县的沦陷是迟早的事情,而且应该也是三城之中最先沦陷的城池。 洵阳城在兴安的东北,流寇从勋阳府过来中途经过的第二座城池就是洵阳。 第一座城池是白河,处于勋阳府和汉中府的交界处,白河城早在三月初时便被高迎祥领兵攻破。 其实陈望一开始打算并非是放高迎祥入境,而是计划在白河县内设防阻止高迎祥西进。 但是他麾下的兵力不够,虽然可以占据一定的地利,但是也难以阻挡大量的流寇。 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算是在白河县挡住了高迎祥带领的一众流寇。 高迎祥也可以转向勋阳府的南面,经由勋阳府的竹溪、汉中府的平利一线进入汉中府内,威胁兴安。 平利、紫阳两县。 平利在兴安城的东南方,与湖广行省的勋阳府竹溪县接壤。 紫阳在兴安城的西南方,与四川行省的夔(kui)州府相邻。 两城都地处要道之上,流寇占据两城便可以有效的阻碍从湖广方向,还有四川方向驰援而来的官兵,解除后顾之忧。 而且攻陷了这三城之后,流寇不仅可以获得大量的粮草补给,还可以获得人力上的补给。 可以预见,三城的百姓将会成为之后进攻兴安城,或是进攻其他城池时的炮灰。 然后那些经历了战场的洗礼,经历了大浪淘沙活下来的幸运儿将会成为步队,成为马兵甚至是成为精骑。 流寇就是用这样血腥的办法,来持续的增强自己的战力。 无论是张献忠、还是马守应、李自成,就是高迎祥都是采用这样的方式来选兵,来养军。 不存在慈悲,也不存在仁慈,因为这世道如此,天下如此。 天下并不安宁,世道也并不平和。 这是乱世,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虽然残酷,但是这就是身处于乱世所需要明白的现实。 说白了,如今这天下对于流寇来说,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养蛊场。 只有那些最毒、最狠、最凶的蛊虫才有资格活下来。 “而后便是汉阴。” 陈望手中的红旗向着兴安城的西北方移动了些许,红旗指向的位置,正是汉阴城所在的位置。 “之前闯军有超过上万的骑兵往汉阴奔驰而去,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汉阴。” 风起明末 第139节 “闯军去了这么多的骑兵” 陈功眉头紧蹙,目光在汉阴的四周游离着。 “不会去更远的地方吗?” 汉阴城的城防虽然还行,但是其中并没有多少的守军,只有一千多的卫军,还有八百多的民兵。 守城还行,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去管城外闯军骑兵。 过去的闯军骑兵足有上万之众,如今整个汉中府都没有任何的武装力量可以拦截他们的行动。 胡知礼和胡知义两人也是抬起头来看向陈望,他们也感觉闯军出动那么多的骑兵应当不会只在汉阴的周边活动。 “闯军的骑兵最多去到石泉,他们不会深入过多。” 陈望摇了摇头,指着汉阴继续说道。 “闯军去的全是骑兵,没有带一名步卒,这证明他们并非是前去攻城掠地。” “闯军骑兵大多轻装简行,多一人双马,他们的目的之一必定是劫掠。” 陈望取过一面小一些的黄色旗帜,将其插在了汉阴城的西北部位置,而后指着汉阴城的西北部。 “高迎祥是一个谨慎的人,不会轻易冒然行事,” “他派出这支骑兵的目的除了劫掠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侦察。” “最多有小股的侦察骑兵去往石泉侦察情况,人数绝对不会太多。” 胡知义眼神微凝,犹豫了一下,还是出言问道, “将军,为什么断定高迎祥是一个谨慎的人?” 胡知义的问题,其实也是陈功他们的问题。 陈望言之凿凿,彷佛对于高迎祥很是了解。 但是他们之前和高迎祥根本没有任何的接触,他们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只是只言片语。 “很简单。” 陈望笑了一笑,看着胡知义心中有些欣慰。 他并不想胡知义、胡知礼等人成为他的应声虫。 他没有办法亲历亲为每一件事情。 如今麾下的军兵只有几千人,他还可以一个人统领。 但是等到军兵越来越多,一万人、两万人、三万人、甚至是十万人时,他没有办法全部亲自指挥。 指挥和统兵的权力必然将会下放,陈功和胡知义、胡知礼等人必须要跟上他的脚步。 陈望抬头又看了一眼唐世平和赵怀良,然而解释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很多时候,你要了解一个人,并不知道认识他,甚至不需要太多的信息,一些细节足以让你知晓一个大概的性格和特点。” 陈望点了点了沙盘的边缘,停顿了一下,等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而来后,接着说道 “以高迎祥举例。” “遍观高迎祥起家之后的行径,其实就可以看出高迎祥是什么样的人。” “车厢峡一战,流寇等众被困于车厢峡险些全军覆没。” “自此之后高迎祥无论是领兵去往何处,都确保留有后路,留有后手。” “当然这些都没有办法彻底确定,让我笃定的一点其实是因为在我们还在西安府的时候。” 陈望的目光转向了沙盘的北面,继续道。 “洪军门在西安府张伏设疑布下疑兵,高迎祥因此一直不敢再回西安府中,一直拖到八月份才领兵进往进入西安府内。” “这一次,闯军留下了两大部的军兵分别在兴安的东面和西面扎下营寨,为的就是害怕我军出城。” “高迎祥麾下足有二十万众,我军不过六千人,骑兵不过千人,但是他都这样小心谨慎。” 陈望转过头,看向胡知义问道。 “知义,你由此可以推算出为什么我说高迎祥不会让麾下的骑兵太过于深入吗?” 胡知义没有想到陈望会突然提问,不过他并没有手忙脚乱,在思索了片刻之后,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高迎祥没有我们的视角,所以他并不知道我们的虚实。” “他不知道如今汉中府我们有多少的军兵,多少的军备,不知道我是怎么布置安排麾下的兵力。” “将军之前调周遇懋往汉中城去,但是他们并不清楚,只是知道将军调了一支军队往西北方去。” “从汉阴到石泉,只有一条道路可走,沿途道路狭窄,沿途设伏地点颇多,而且也不便于骑兵行动。” “所以高迎祥绝对不会让麾下部队深入太远,他担心派出的部队遇到伏击。” 唐世平长于后勤,赵怀良擅长处理人情世故,胡知礼善于观察,陈功战场嗅觉灵敏,勇武过人,临阵反应果断。 而胡知义则是在统领军兵,还有军略方面要更强一些。 只不过是短短的时间,他便已经是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陈望微微颔首,肯定了胡知义所说的话。 “除去劫掠和侦察之外,高迎祥派了这么多的骑军过去其实还有一点……” “他要确定没有军队会从西北方过来驰援我们。” 因为赵台山的威胁,所以高迎祥在兴安城东和城西各设了一处营地,两处营地之间互不相接。 如果有官兵从汉阴的方向突然袭来,驻扎在西方的流寇将有遭遇城内城外的两面包夹的威胁。 高迎祥这样的安排,正是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兴安城暂时是安全的,只需要谨防敌人从地道潜入即可。” 陈望转头看向唐世平,吩咐道。 “你稍后前往府衙向兴安州的知州禀报,就说流寇势大,粗略估计有三十万众。” “为今之计只能是坚守城池,围城恐怕要持续很久的时间,请务必注意粮食的消耗。” 只要不出意外,兴安城绝对不会被攻破,唯一能够使得兴安城陷入危险的就只有内部的问题。 粮草的问题是最大的问题,军粮并不缺乏,之前陈望在领兵来时,还一并运来了大量的军粮,但是其余百姓的消耗陈望就没有办法了。 这些事情他没有权力去管,只有依靠兴安州的知州了。 陈望抬起了头,目光越过身前的沙盘,又越过了不远处城墙的垛口,最后落到了城外的闯军的大营之上。 在历史上高迎祥确实是一个谨慎的人。 他带领着原本已经要被消灭,成为一盘散沙的农民军躲过了无数的危险,重新复起。 一路上千里转战,他依靠着自己的判断一次一次挽救了农民军的命运。 但是他却在崇祯九年的七月,冒着巨大的风险从汉中府北上进往西安府…… 第153章 铤而走险 崇祯九年,四月初三。 兴安城外,闯军大营。 十余万人的营地,一眼根本无法望到边际,绵延数十里。 在面对着兴安成的一侧方向,一道又土木构造的简易营墙已经竖了起来,在其外面还有数道简易的壕沟。 这些举措都是为了防止可能出现了袭营。 闯军大营之中一片肃穆,营墙之上布满了守卫的军兵。 透过辕门望去,在层层军帐、片片枪矛之间,一顶庞大的青幕军帐分外惹眼。 大帐之外甲兵林立,帐前十余面旌旗一字排开,最中央的旗帜最为高大,旗帜之上简洁明了,只有一个斗大的“闯”字。 这里便是高迎祥所在的中军大帐。 此时的中军大帐之中,高迎祥穿着一身朱红箭衣,头戴网巾,背负双方,站立悬挂在正堂的舆图前方。 高迎祥高鼻深目,目光深邃,一众身穿着盔甲的将校则是站立在帐中两侧,束手等待着高迎祥的将令。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平利、紫阳、洵阳三城连带着周边的一些城镇,都已经是被攻破。 汉中府没有怎么受灾,因此在三城和周边的地区得到了极多的粮食。 目前军中最为紧要粮食的危机也得到缓解。 高迎祥留了钻天鹞王成继续守卫紫阳,防止明军从四川省驰援而来。 其余的人则是被高迎祥全部撤回了兴安城外。 劫掠汉阴,侦察石泉的骑兵部队也回到了兴安城外,他们也带来了来自汉中府中部的消息。 汉阴城没有被攻陷,但是汉阴城周边的镇乡却是全都沦陷。 闯军烧毁了他们所能看到的一切,也带走了他们所能带走的一切。 石泉方向也遭到了劫掠,不过大部分的城镇都还是保全了下来。 高迎祥目视着身前的舆图,结合从各方面收到的消息,局势正越发的明朗。 侦察的骑兵在石泉抓了很多的人,从那些人的口中他得知了周遇懋带领的那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并没有在石泉停留,而是往更西方去了。 而也没有外地的从北方的栈道进入石泉的附近。 一些胆大的侦察骑兵甚至还深入到了西乡和洋县,他们带回的消息更是高迎祥吃了一颗定心丸。 通过收集而来的消息,高迎祥确认了洪承畴并没有向汉中府增兵。 汉中府应该只有周遇懋和陈望两营的营兵还有一些卫军防守。 舆图上的汉中府兴安被标上了红点,高迎祥的目光在兴安城上停留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又将目光移开。 风起明末 第140节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舆图的最上方,汉中府的上方——西安府所在的位置。 在舆图的最上方,西安府的中心地带,作为省城的西安城比其余的城池在地图上更为瞩目。 西安、西安…… 高迎祥眼神微黯,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 三次攻打西安,却都是没有办法打破西安。 反而是接连受挫,损兵折将颇多。 高迎祥的心中犹如明镜一般。 他很清楚,他们可以做一时的流寇。 但是,他们不能做一世的流寇。 流寇始终是流寇,流寇始终是寇,成不了大气。 他们现在再如何的发展,再如何的扩大,终究都是流寇。 三原大战,他麾下有足足数十万大军,但是就算是存在着数十倍的兵力的差距,最终他们都没有能够击败洪承畴,更别提攻下西安城。 攻不下西安,取不了关中,他们就只能是流寇。 天下虽大,但是却没有他们多少的容身之地。 大明有两京十三省,但是真正能够做为基业却并没有多少。 南直隶、北直隶是明庭的核心所在,明军的势力最强。 山东、河南、湖广、江西、浙江、广东、广西、福建,这八省要么离得太远,要么无险可守。 如果以这些地方为根据地,明军四面八方合围而来,如果固守不动,无疑是死路一条。 云南、贵州、四川三省有险可守,也是王霸之业。 但是三地土官众多,地形复杂,情况莫测,三省的军兵更是战力不俗,他们扼守在进入其地的要道之中,阻挡了一切的敌人。 排除了这么多的地域,剩下的能够作为基业的,只剩下了山西和陕西。 山西东有太行山脉作为屏障,西有黄河为阻碍,南有黄河、中条山可以依仗,北有长城可以防守,可以作为基业。 但是山西近年不断大旱,省中军兵众多,太原镇更是云集重兵。 太原作为明军在北方的军事重镇,数百年一直经营,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固若金汤,要想攻克难如登天。 而不攻下太原,那么整个山西就被明廷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留给高迎祥的选择实际上从一开始到现在,其实都只有一个——陕西。 而要攻取陕西省,就必须要先攻克西安城,攻下西安府。 陕西其他地方都因为大旱而寸草不生,万物凋零。 整个陕西省,唯有关中地区的土地可以种出大量的粮食。 占据西安城,占据关中,再取关中四关,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拥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环境。 依靠着西安城和关中地区,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西安城作为陕西第一大城,城防森严。 不需要太过于担心外部的威胁,就可以开始招募工匠,打制兵器和盔甲。 兵器和盔甲,武备在战场上的影响其实极为巨大。 跟随着高迎祥一起进入汉中府的七十二营营首,将张献忠也算入内的话,一共有五人。 五人里面,张献忠的势力最强,麾下精骑足有三千,马军共有两万四千人。 步队一万五千人,饥兵五万四千人,老弱妇孺有两万余人。 张献忠麾下部队总人数有近十二万人,比起高迎祥来说人数还要更多。 其余的四营一共加起来,共计差不多四万人左右。 只不过他麾下部队的质量自然是和高迎祥没有办法相比。 在精骑的数量直接就少了五千人,马军人数虽然相差不多,但是双方的战斗力并非是一个量级。 饥兵的战斗力彼此之间差距不大,但是步队和马军之间的差距却是极大。 马军和步队其实双方只是一个拥有战马,一个没有战马,除此之外在战力上几乎没有区别。 大部分的马军在真正作战的时候他们都是下马和步兵一样结阵。 高迎祥麾下的步队和马军经历了长期的训练,他们的行伍整齐,军容齐整。 实际上他们的战力不比那些内地一些军镇的营兵要差,他们所欠缺的只是武器和盔甲。 但有甲和无甲的军队之间存在着一道巨大的鸿沟,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还是败多胜少的最大原因。 在后世的某些影视剧之中,盔甲就像是纸糊的一样,随意就可以砍破。 但是在真正的战场之上,哪怕是最劣质的革甲都可以在关键时候救人一命,更不用提防护力更为出众的铁甲。 同样的素质之下,有甲的军队甚至能够完成对于无甲军队的碾压。 在辽东战场之上,野战之时后金兵最常用的战法,就是推着盾车抵至近前,或是骑乘着战马奔至近前,连发重箭撕破明军的军阵,然后下马出车,仰仗着身上多层重甲在结阵之后徒步发起冲锋。 明军之前对手一直都是少铁少甲的蒙古骑兵,数百年以来的经验,数百年以来的军备都是为了抵御蒙古人。 当他们的敌人更换成了后金兵之后,以前无往不利的轻弓快刀,甚至没有办法对敌人造成任何的伤害。 结果就是在辽东战场之上,明军一败再败,最后甚至失去了野战的勇气。 汉时的一汉当五胡,不仅仅是因为汉军训练有素,身体素质更为强悍。 最大的原因其实是汉军和匈奴军队,在军备之上存在巨大的差距。 强弩、坚甲、利刃、快马,领先于整个世界的战法,这才是汉军横扫漠北的依仗。 高迎祥很清楚甲胄的作用,但是现实是他没有时间去招募工匠,去打制甲胄。 官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他根本没有办法停下脚步,只要停下脚步就会被追击的官兵咬住尾巴。 固守一地就是自寻死路,高迎祥只能是不断的带领跟随着他的人四处奔走,很多时候甚至不敢停息。 他们能够得到的甲胄方式极为有限,基本上都是击败官兵之后所得到的缴获。 高迎祥虽然缴获了不少的甲胄,但是这些甲胄并不足以让他可以武装麾下所有的军队。 不算饥民和老弱,只算步队、马军、精骑,高迎祥麾下现在一共有五万四千余人,但是披甲率却只有百分之十五左右。 精骑有甲者在五千人左右,其余马军、步队共有三千人左右持有甲胄。 而就是这个数量的甲胄,也是因为他领兵在勋阳山区凭借有利的地形,一举击溃了卢象升带领的官兵,缴获了众多的武备,才让披甲率上升到百分之十五左右。、 原来军中所持有的盔甲和武备还要更少。 “西安……” 高迎祥握紧了拳头,眼眸逐渐的明亮了起来。 他的目光从西安所在的位置移开,重新放在了兴安城上。 高迎祥的目光闪烁,心也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 他谋划了近两年的时间,期间所做的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攻取西安而努力。 他之所以留李自成、惠登相等人在陕西,又让李养纯、林胜泉等人滞留在凤翔府和巩昌府,就是为了再度进攻西安府而做准备。 李自成、惠登相两人在北方延安府等地搅动风云,吸引洪承畴带领的官兵主力北上。 到时候西安府内防卫力量将会达到最空虚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就从汉中府过栈道突入西安。 而李养纯、林胜泉等人则从西面响应。 只是李养纯和林胜泉却是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陈望给斩杀,而凤翔府内他留下的另外两营部曲也被曹文诏所剿灭。 而就在前段时间,高迎祥也收到了来自北方的消息。 二月之时,满天星、混天星被斩,过天星惠登相归降,被授为游击,被分配在了贺人龙的麾下。 如今陕西境内的北方只剩下了李自成还在独自支撑。 北方的消息难以传递过来,这些消息都还是勋阳之战那些被俘虏的官兵的口中得知,李自成的境况好像也并不太好。 高迎祥的目光往上移动了些许,停留在了西安府的南部——商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之前他让老回回马守应等人领兵进入商洛的山区。 马守应并没有让他失望,前去进剿的官兵被马守应击退,如今马守应已经在商洛山稳住了阵线。 如果自己领兵进攻西安城,那么马守应可以立即带兵响应。 高迎祥面色凝重,眼眸之中尽是担忧。 说实话,现在他的心中没有多少底气。 陕西省北部如今仅剩下李自成一军,他不知道李自成能不能够按照预定的计划,将洪承畴带领的陕西官兵主力带往延安府。 如果洪承畴带领的官兵主力不动,那么他从汉中府过栈道突入西安府内的计划很可能会出现意外。 一旦行军的意图被发现,官兵以逸待劳,张网以待,那么到时候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而就算是官兵没有发现,自己领兵到了西安府内,西安城内有上万名官兵,他们攻下西安城的机会也极为渺茫。 高迎祥心中长叹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他真正能够做出的选择并不多,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而且他现在也没有了什么退路。 其实就河南省转到湖广省的勋阳府时,他就已经是没有了退路。 卢象升现在在南阳城不断的调兵遣将,又往襄阳城增兵。 再过月余的时间卢象升就可以堵死他们北上河南省的道路。 局势正不断的恶化,再逃下去,再这样持续这种情况。 陕西、山西、河南他们经过的这些地方会越来越糜烂。 在日后就算是占据了这些地方,也没有任何的价值。 风起明末 第141节 他手中的牌实在是太差了,差到他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只有选择铤而走险这一条路。 第154章 明朗 起初兴安城外闯军虽然声势浩大,但却是一直没有攻城。 城中的粮草也还算充足,没有出现太多缺衣短食的情况,所以兴安城内也一直没有出现太大的骚乱。 兴安城中那些协防的民壮们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也逐渐的开始适应这样的情况。 不过随着围城的持续,周边城镇陷落的消息不断传来。 洵阳陷落…… 平利陷落…… 紫阳陷落…… 周边城镇消息本就难以隐瞒,城内又有别用有心之人推波助澜,因此城中众人皆是人心惶惶。 而原本平静下里的协防民壮以及军士们也是心有戚戚,忧心仲仲。 陈望站立在东城的城楼之上,远望着东面连绵起伏的闯军大营。 现在已经是四月二十六日,闯军的围城已经快要持续两个月的时间了。 闯军的人数一日比一日壮大,每天都有大量的物资被车马运送入闯军的大营之中。 闯军派去汉阴的骑兵也陆续辗转回来。 不过根据城上负责的观测的卫兵禀报,从汉阴方向返回的骑兵要比去往汉阴的骑兵少很多。 粗略估算起码有四千余骑滞留在石泉和汉阴两地。 而从汉阴方向的夜不收回报,那些滞留在两地的闯军骑兵占据了一些要道,在山岭险要地带安营扎寨。 那些被攻破的城镇里面的乡民都被他们裹挟,老弱妇孺被遗弃在城池之外,青壮男丁则是被带走入营充作饥兵。 石泉和汉阴两城无兵可调,整个汉中府现在唯一可以调动的兵力只剩下周遇懋麾下的游兵营,还有四千余名汉中卫军,统共不过五千余人。 但卫军不堪战,并没有万全的把握可以尽数拔除闯军骑兵占据的那些地方。 陈望面色阴沉,如果进程不改变,高迎祥将会在五月的时候重新转入勋阳。 但是眼下高迎祥却并没有半点拔营的举动,城外的闯军已经将周边的树林都砍伐一空。 闯军营地日夜不息,正在不断的制作着攻城所用的器械。 种种迹象全都表明了一件事——闯军预备攻城! 闯军没有丝毫的想要隐瞒攻城的消息,守卫在兴安城墙之上的一众军兵将城外闯军的动向看的一清二楚。 大量的长梯和壕桥从闯军营地之中被抬出,甚至出现了攻城所用的器械,陈望在城楼之上看到了数架大型的云梯,还有不少的填壕车。 填壕车是以竖直的桥板作为防御,所以人员在推进填壕车时可以避免遭到矢石的攻击。 填壕车内载有石、土一到壕边,便将土石投入壕中。 闯军如今拥有大量的壕桥和填壕车,有这两种攻城器械,闯军可以花费更小的代价就越过城外的壕沟和护城河。 明末之时的前中期被流寇攻陷的城池很少。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时间的问题。 流寇在前,官兵在后,作为流寇,他们很少能够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的时间。 大型的攻城器械行动缓慢,就算是用牛马等牲畜拖拽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此流寇在攻城之时,多是只能用普通的长梯或是挖掘地道,采用蚁附攻城这样简陋的手段。 但是现在高迎祥并不缺乏时间。 卢象升因为之前的军事上的失败退守汉江沿岸,停下了追击。 河南在三月之时,爆发了大范围的饥荒。 不说普通的百姓,就是军队都只能得到极少的粮草。 祖宽和李重镇麾下的统领的数千营兵都是骑兵,不仅人要吃饭,马也要吃草。 河南大旱,粮草短缺,辽东军中已经出现了闹响的情况。 在经过协商之后,祖宽、李重镇等人率领的辽东铁骑被调往了陕西省内。 一来是因为关中的地势开阔便于骑兵行动,二则是减轻粮草供应的压力。 这些消息根本不是秘密,很多明军从下到上已经是烂的差不多了。 高迎祥之所以能够带领着麾下的军队多次躲开围剿的大军,其实除了其敏锐的嗅觉之外,还有部分明军的通风报信。 一些明军不仅仅杀良冒功,甚至还和流寇相互做着生意。 传递情报这些都是小儿科的事情,买卖军功,收钱放路之类的事情他们都能够做得出来。 历史上杨嗣昌上任兵部尚书,提出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以消灭李自成、张献忠等人领导的农民军。 说实话杨嗣昌提出的方略如果各路明军皆是齐心竭力,恐怕李自成和张献忠等部真的要被尽数消灭围歼。 但是张献忠、李自成多次用金钱开路,并利用明军内部的矛盾,最终还是冲破了杨嗣昌设下的包围网。 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出现在内地,在辽东,在宣大,在大同这些等地方,很多的边军将领也有着自己的生意。 他们生意的对象不是流寇,而是北虏和建奴…… 在明末之时,有无数的仁人志士,无数的英雄豪杰挺身而出,想要挽救国家。 但是在他们的身后,却有很多人不仅不予帮助,反而是不断的阻扰。 如今闯军并不缺乏时间,他们攻破的三城,还有原本的军中就有很多的工匠。 明时实行“匠户制”,工匠的全家老幼都要参加生产,而且世代相继。 闯军如今有数十万人,在这数十万人之中的匠户并不在少数,大型的攻城器械自然有人会制作。 不仅如此,兵刃、火器、盔甲甚至于连火炮都有人会制作。 只是闯军并没有一个稳定的地方,可以让他们安心制作这些东西。 陈望目视着热火朝天的闯军营地,这段时间他是眼看着闯军的攻城营地逐渐的变大,器械物资不断的变多。 “嘿!” “嚯!” “冲!” 城外闯军营外,数以万计的闯军饥兵正在紧锣密鼓的操练着。 经过了十余天的操练,城外的闯军饥兵已经开始有了队形,无论是行进还是撤退看起来都颇有章法的模样,比起十余天之前的混乱要好的多。 那些从四面八方被闯军裹挟入营的乡民都在这段时间被武装了起来。 闯军派遣老卒带领着这些人,整日整日的在营地中和营地之外操练军阵。 这段时间,城中的气氛也因为闯军的动作而再一次的紧张了起来。 流寇将要攻城的消息在短时间内便传遍了全城,这样的消息根本不可能瞒住。 现在兴安城内上上下下尽皆是高度戒备,随时准备防备着闯军的进攻。 很多人对于兴安城的前景并不看好,悲观的气息正在城内蔓延。 不过对着这一切,陈望并没有放在心上。 原因很简单,只要挡下了流寇第一波的攻势之后,士气将会重新回升。 而且闯军虽然确实是想要攻城,但是闯军却并非是真的打算攻下兴安城…… 这十余天里,陈望一直都在观察着城外的闯军。 高迎祥练兵的办法是最为普通的练兵,队列,方阵,长枪。 很多人以为队列这些东西是在近代之后才有的东西,古代的军队根本就没有队列的训练。 但这其实是错误的认知,中国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应用战阵,军队无论是行进还是撤退,进攻还是防守都是排列着一定的队形。 而在行军的时候,军队的队形也是有着严格的要求,而不是一窝蜂,乱糟糟的行进。 高迎祥毫不掩饰攻城的意图,同时又在城外不断的训练饥兵,准备着攻城。 闯军如果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那么他们绝对能够攻下兴安城。 但是要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回报完全是不成正比的。 高迎祥计划的攻城,并非是为了要攻下兴安,而是为了另一项目的——练兵。 战场永远是最好的练兵场,能够从尸山血海之中活下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无论他用的何种手段。 对于流寇来说,最不缺乏的就是人力。 这些被裹挟的饥兵将会是攻城的主力。 对于流寇来说,孱弱的饥兵只是消耗口粮的废物。 只有经历了火与剑的洗礼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真正的加入他们的队伍之中。 很残酷,但是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现实。 这并非是高迎祥心狠手辣,心肠歹毒。 而是因为高迎祥并没有太多其他的选择。 陈望可以采用戚继光的选兵法,一个个去慢慢的挑选,然后有计划的练兵。 但是高迎祥却不能采用戚继光的选兵法。 因为没有多少的人会自愿加入他的部队,他们是流寇,他们是叛军,官兵就在其后穷追不舍。 陈望双目微眯,兴安城易守难攻,他感觉高迎祥在历史上应当也没有攻陷兴安城,也是拿着兴安作为练兵的场所。 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陈望的思索。 一名身穿着罩甲的亲卫,半跪于地,恭敬的禀报着。 风起明末 第142节 “将军,沙盘按照要求已经完成了扩大,随时可以查验。” 陈望点了点头,他没有再继续观察城外的闯军营地。 闯军的营地相隔的太远,很多东西都看不太清楚,他也只能是看个大概。 “是时候把望远镜弄出来了。” 陈望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径直向着城楼的方向走去。 城楼的一层被陈望当作自己的指挥室。 闯军并没有重型火炮,也没有任何的投石器,不需要担心城楼被击溃和塌陷,城楼自然就是一段城墙上最为安全的地方,而且视野也是最好的。 放置在城楼之中的沙盘如今规模被再度扩大,这是陈望提出的要求。 这一次沙盘囊括的地方增加了陕西省的西安府、庆阳府、延安府、还有河南省的河南府,四个府的地域。 沙盘之上用红黑两色的旌旗来表明着明军和流寇,情况局势一目了然。 陈望走至近前,目光从沙盘之上缓缓扫过。 这段时间陈望其实一直被一个问题所困扰着。 高迎祥一贯以来都是一个谨慎的人,尤其是在汉中陷入重围险些身死之后,高迎祥更是越发的谨慎。 但是他却在崇祯九年的七月,冒着巨大的风险从汉中府,走栈道北上进往西安府。 高迎祥能做出这样的的行为并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为准则,也不符合逻辑。 但高迎祥就是这样做了,既然他这样做了,那么这其中必然有他的道理。 说实话,陈望冥思苦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是看着眼前的沙盘,当局势脉络清晰的呈现在陈望的眼前之后,陈望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在沙盘之上,在勋阳、襄阳地带,卢象升已经堵住了高迎祥的去路。 高迎祥现在实际上是被困在兴安、勋阳之地。 在西安府的东南部商洛地区,还有东部地带,以及庆阳府的东南部,延安府的东南部都有着不少的黑旗。 每一支黑旗代表的自然是一股流寇势力,如今在陕西省内大的流寇势力自从惠登相覆灭之后,只剩下了李自成一支。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小的流寇势力散布在陕西省的各处。 延安府的位置插着四五面稍大一些的黑旗,在其之后西面和北面各有数面红旗,对其呈包围之势。 延安府位置的那四五面黑旗之中有一面黑旗最为瞩目,旗上用白字写了一个大大的“李”字。 这面旗帜代表的自然是如今仍然在陕西省北部的李自成。 闯军只是封锁了兴安城的东西两面,所以陈望还是能够收到来自外界的信息。 李自成在遭受挫折之后,却又取得了两次胜利,成功突破了封锁,现在已经是逃到了延安府内。 李自成已经到达了他的家乡米脂县,驻兵于马鞍山上。 李自成到达米脂的时间要比原本的时空中更早一些,追击的官兵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陕西省内大部分的官兵如今都集中在西安府北面的延安府,还有东部黄河一带。 而西安府的内部却是防务空虚,只剩下了一面孤零零的红旗。 …… 《明史·列传·卷一百九十七》 复西掠米脂,呼知县边大绶,曰:“此吾故乡也,勿虐我父老。” 遗之金,令修文庙。 将袭榆林,河水骤长,贼淹死甚众,乃改道,从韩城而西。 第155章 天下棋局 陈望抬起头,注视着沙盘之上西安城上那一面孤零零的红旗。 真相已从层层脉络之中被剥离而出,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陈望目光明亮,身前巨大的沙盘在他的眼中慢慢的变成了棋盘的模样。 沙盘之上的山川河流交错横行,宛如棋盘之上的线条将一座座城池,一支支军队分离开来。 那些竖立着红旗和黑旗,就如同棋盘上的两色棋子一样,按照棋手的布局分布在棋盘之上。 事件的脉络逐渐清晰,形势与格局越发的清明。 高迎祥将天下当成了棋局,在崇祯八年之时,千里转战,将一颗又一颗的暗棋悄无声息的埋下。 从重返陕西开始,高迎祥恐怕就已经是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从西安府开始,便兵分两路,一路攻取平凉府、一路掠夺庆阳府。 高迎祥亲自带领麾下的主力吸引了洪承畴的目光,先是平凉府,再是巩昌府,后进凤翔府。 掠夺三府之后,再集合三府之人力,分三路先后进往关中,七十里连营,烽火照西京。 高迎祥聚兵三十万,再围西安城。 这是高迎祥下的第一局棋,而和他对弈的棋手是总制天下进剿兵马的三边总督洪承畴。 第一局为和局,西安城仍在,高迎祥未胜,洪承畴也没有赢。 最终的结局以高迎祥潜入河南而暂时告一段落。 而当所有人将目光都移动到了河南之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高迎祥在下第一局棋强攻西安之时,已经开始为第二盘棋做好了准备。 或许从一开始高迎祥就明白还是难以攻下西安这座坚城。 高迎祥提前在凤翔府、巩昌府、延安府埋下了暗棋。 第二局的棋局接着第一局的残局开始,这一次和高迎祥对弈的不仅仅有洪承畴,还有卢象升。 卢象升的实力远超高迎祥的想象,棋局之初高迎祥便落入了下风,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大龙便被卢象升轻而易举的斩断。 不过高迎祥在这个时候仍然沉着冷静,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两人就是在这时遁入了,西安府南部的商洛地区。 眼见官兵势大,高迎祥便带领主力一路向东,他的目的很明确——南直隶。 他进攻南直隶,目的就是使得各地的兵马都向南直隶靠拢,以削弱其他的地方的力量。 而后高迎祥一路转战,又在河南、湖广、南直隶各地不断落子,留下部分的兵力进入各地的山区之中,让其作为牵制。 卢象升为了稳定各地的局势,也只能是不断的分兵进剿这些在各地流窜的小股流寇。 直到在进入勋阳府之时高迎祥才终于凭借着一招妙棋取得了一场大胜,暂时稳定了事态。 在第二局开始的初期,高迎祥就已经想好了应当如何收尾。 西安城坚池固,号称西京。 西安城墙大部分都地方超过了十二米,城墙顶宽在十二米到十四米之间,可供大队兵马调动。 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仅仅凭借着蚁附攻城便想要攻取西安,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蚁附攻城要想攻陷西安,除非是守备兵力极为薄弱…… 高迎祥在第二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削弱西安的守备力量。 明军的主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卢象升带领,另外一部分则是由洪承畴带领。 要想攻取西安,这两部明军都不能处于西安的周边。 他的计划便是先散布棋子削弱卢象升麾下的兵力,然后以自己为饵料吸引卢象升的追击,拖住卢象升麾下的明军主力。 勋阳群山还有其周边密布的河网,是最为优良的屏障,可以为他们挡住明军的追击。 南直隶的军兵面对着各地散布的流寇焦头烂额,湖广的营兵被锁在襄阳城,而卢象升所领的河南兵一部分需要去清剿各地的小股流寇,另外大部分全都被留在了南阳府。 南阳至西安足有两千余里,西安如果告急,就算是插上翅膀,卢象升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从南阳府快速的驰援西安。 虽然惠登相那边和历史上的进程不同,但是洪承畴所带领的明军,现在也如同历史上一般被李自成吸引了过去。 高迎祥布局已定,卢象升和洪承畴两人在这个时候都没有识破高迎祥的计策。 洪承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自成的身上,他召集重兵欲要一战歼灭李自成,以平陕西匪乱。 李重镇、祖宽两人此番也被其借调北上,为的便是彻底剿灭李自成。 而卢象升现在也被高迎祥吸引在了汉江一带。 高迎仙在陕西、河南,湖广三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削弱西安城的守备力量,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陈望此时已经是彻底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历史上在五月之时,高迎祥之所以再度从汉中府,重新转向东面的勋阳府和襄阳府就能够说得通了。 高迎祥这一次的转回勋阳和襄阳的原因的就是再布迷阵,隐瞒自己想要突袭西安府的意图,使得卢象升继续领兵守卫南阳府,也让洪承畴不将目光放在西安之上,领兵继续北上。 高迎祥骗过了洪承畴,也骗过了卢象升。 一直以来高迎祥的小心与谨慎,让洪承畴和卢象升两人都没有想到高迎祥这一次竟然会如此的大胆。 历史书太小,装不下一个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历史书又太大,装下了华夏上下五千年。 书中随手翻过的一页,用笔划过的内容,便是很多人的一生。 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英雄豪杰如过江之鲤,谋臣国士更需车载斗量。 那些淹没在浩瀚的史书之中,被掩埋在沙土之中的明珠更是不计其数…… 高迎祥在历史所留下的名声完全不及李自成与张献忠两人。 大部分对于他的印象,也不过仅仅只是第一代的“闯王”。 如果李自成没有继承高迎祥“闯王”的称号,或许他的名声或许会更加的低微。 身处局中,就算是作为对手,陈望也被高迎祥的胆魄和谋略所折服。 一个人有着这样的胆魄,能想出这样的谋划,如何不让人感到心悦诚服。 风起明末 第143节 在高迎祥死后,再没有人站出来能够号召众人跟随在其后。 陈望摇了摇头,他原来在读这一段历史并没有向着更深处去想。 大部分人只当是高迎祥接连战败,在走投无路之下才兵行险招,通过栈道想要突袭西安。 但是实际上那个时候的高迎祥麾下的实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完全能够坚持下去。 在湖广和南阳府的官兵根本不足以将其逼上绝路。 突袭西安是高迎祥自己的选择,而非是走投无路之举。 只可惜…… 高迎祥千算万算却是错漏了一子。 正是这一子,使其落得全盘皆输。 而放下这枚致命棋子的人,正是陕西的新任巡抚——孙传庭。 陈望目视着身前的棋盘,他的眼眸之中开始不断的浮现出一枚又一枚的棋子。 高迎祥和卢象升、洪承畴三人彷佛就在他的面前,此时三人正在面坐着博弈。 高迎祥举着手将一枚枚的棋子的铺开,在其他人的眼里的他已经是穷途末路,被封死在了勋阳的山区之中,此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卢象升和洪承畴两人坐在棋盘的另外一侧,他们两人并没有注意暗藏在棋盘之中的杀机,他们已经感觉稳操胜卷。 棋局正在不断的进行,一枚枚的棋子不断的落下,高迎祥距离达成自己的目的的距离也在不断的减小。 高迎祥不断的落子,他落下了每一枚棋子都让局势看起来对其更加的不利。 甚至是昏了头脑,重新将子下在注定会被吞吃的地方。 在卢象升和洪承畴的眼中,此时的高迎祥已经是笼之中鸟,网中之雀。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是落入了高迎祥的陷阱之中而且正在越陷越深。 高迎祥已经准备好了最后的一手——兵出子午,袭取西安。 只是在高迎祥下这最后一手棋之前,在他对面的下棋人不再是洪承畴,也不是卢象升,而是孙传庭。 孙传庭落下的棋子,吃掉了他布置在商洛的半数棋子,也封死了他北上的道路,封死了他翻盘的机会…… …… 崇祯九年的三月,陕西巡抚甘学阔因事罢官,孙传庭奉命接任陕西巡抚,担当剿灭农民军的重任。 四月六日。 崇祯帝在便殿召见孙传庭询问其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孙传庭请求提供充足军饷。 孙传庭的要求自然是没有被答应,此时国家的财政已经是极为困顿,崇祯根本没有办法给与孙传庭足够的军饷。 其实孙传庭很清楚此时国家困顿,财政短缺,他提出这一要求的原因是为了让自己真实的请求能够被崇祯同意——自筹饷银。 最后的结果孙传庭自然是得到了崇祯的同意,而正是获取了这份权力,也使得孙传庭在之后得以大展拳脚。 五月十六日。 孙传庭入秦履职,期间募得三千劲旅,积极整顿陕西军政,重振明军的战斗力。 一月之后,孙传庭领兵进剿商洛,接连取胜,整齐王张显被其阵斩,商洛群匪因此实力大损。 后面发生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了。 七月之时,高迎祥领兵自陈仓子午出,欲要突袭西安。 孙传庭这个时候正在西安府内,而或许真是天命在明。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高迎祥带领大军在栈道内行军之时却是突然遭逢连绵的大雨。 这一场大雨浇灭了高迎祥所有的心血。 这一场大雨也让高迎祥失去了最后一丝翻盘的可能,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这一场大雨让高迎祥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筹谋全都付诸东流。 孙传庭落下的最后一子吃掉了棋盘之上的黑棋最大的大龙,救回了原本将要倾覆的棋局,白棋再度占据了上风。 棋盘之上剩下的黑棋也都陷入了重重的包围之中…… 高迎祥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他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天空,而后又将目光放在了棋盘之上。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呜——————” 低沉而又苍凉的号角声打断了陈望的思绪。 紧接着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便已是从陈望的身后席卷而来。 陈望睁开了眼睛。 高迎祥、洪承畴、卢象升和孙传庭以及山河棋盘这些幻象都消失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在他的身前只是一方普通的沙盘。 “咚!”“咚!”“咚!” 急促的战鼓声紧接着响起,陈望转过头循声望去。 号声是闯军发起进攻的声音,而鼓声则是城楼之上的守军的回击。 陈望转过身,看向了门外。 门外是一队队正在疾步行进着的军兵。 身穿着铁甲,头戴着高顶盔的军校们手执着雁翎刀,沉着的下达着一道道的命令。 而那些身穿着对襟面甲,头戴笠盔的军卒则是有条不紊的执行着军令。 那些身穿布衣的民壮和那些身穿青衣的民兵虽然面色恐惧,但是却没有一人停下手中的动作。 对于高迎祥来说,兴安城是他的练兵场,他想要依靠着兴安来从这些饥兵之中选出凶狠勇猛的军卒。 而对于陈望来说,兴安城同样是也是练兵的场所。 在扩军之后,现在他的麾下有近半数的军兵没有经历过血腥的战场,没有经历过火与剑的洗礼。 某种意义上来说,高迎祥其实帮了陈望的忙。 陈望按住了腰间的雁翎刀,他走出了城楼,走到了城墙的边上,站在了垛口的位置。 从垛口往下望去,城下无数衣着杂乱的闯军饥兵已经是铺满了整个正面,密密麻麻犹如蚁群一般。 陈望抬起头向着更远处望去,就在闯军饥兵大阵的后方,一处前不久被堆砌起来的土丘之上,一面紫色的大纛旗在一众杂乱的旌旗之中显得尤为瞩目…… …… 《孙传庭墓志铭》: “高迎祥自汉中取黑水峪出犯西安。” “公心策“贼”之来远矣,路险阻而雨滂沱,人马心具惫,迎战于山扼之,俾无得出,贼可推擒也!” “率孤标渡渭先进逆击,大败之。” “总督洪公闻公破贼,遂率大兵以是夜驰至明日复进战,生擒高迎祥于阵,俘献阙下。” 第156章 北上! “闯军退了!” “闯军退了!!” 兴安城上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就在城外的原野之上,最后一支闯军殿后的马队,也消失在了城墙之上众人的眼眸之中。 城墙之上响起的欢呼声很快便已经是传入了兴安城内。 城内的百姓起初还在疑惑发生了什么,欢呼声太过于响亮,他们只听到了欢呼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甚至有一部份的百姓还以为是闯军攻破了城池,坊市之中一众百姓皆是面容惊恐。 街道坊间内的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坊市之中还剩下的民壮们也都聚集了起来。 他们有的手持着木棒,有的手持着菜刀,有的则是握持着农具,他们拿着所能找到的一切的武器,守在了坊市之后。 不过当“闯贼退走”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从坊外传来之时,他们最终也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呜——” 城内坊市街巷之间很多地方都传来了哭声。 围城两月有余,兴安城内的一切正常活动几乎停摆,所有的活动都是围绕着守城来进行。 每日每夜他们都害怕着城池被攻破,都害怕着睁开眼睛便看到流寇进了城中。 眼下头顶的阴霾的消散,喜极而泣者众多。 他们终于了活了下来…… …… 兴安城东城城楼之中,陈望坐在堂中的侧位,并没有坐在首座之上。 陈望如今好歹是汉中参将,正四品的指挥佥事。 整个兴安州内能让他坐在下首位置的人并不多。 而现在坐在首座的人便是其中的一人。 兴安州的知州徐修业头戴着乌纱,穿着一件纻丝盘领右衽青袍,系着素银的腰带,袍服的前面缀着的五品白鹇补子昭示他的身份。 虽然陈望的官衔品级要高于徐修业,但是明末重文轻武的格局已经形成。 虽然徐修业没有管辖陈望的权力,但是陈望还是让徐修业坐在首座。 徐修业一张四方的国字脸,蓄着长须,状貌威严。 以大明官场的审美观来说算是一个美男子,他能以近四十岁的年龄,便已经成为从五品的知州,或许也和其长相有着些许的关系。 风起明末 第144节 此时徐修业双眉紧蹙,面带难色,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陈望,叹息道。 “陈参将的意思是闯贼还会去而复返,眼下兴安城内只能暂时放松戒备,仍然不能打开城门,放百姓归乡?” “闯贼虽然此番退走往勋襄之地撤离,但是恐怕不久就会折返。” 陈望收回了观察着徐修业的目光,垂下了头,回答道。 “卢督抚在勋襄两地调集重兵,已经封住了闯贼东进之路。” “闯贼此番东进在勋襄必然碰壁,到时候恐怕将会再入汉中……” 徐修业神色忧愁,再问道。 “围城两月,为何始终不见援兵?” 陈望并没有立刻回答徐修业的问题,再思索了片刻之后才斟酌道。 “如今四方皆有流寇作乱,很多地方实在无暇顾及。” “汉中情况我已经上禀洪军门,陕西北部只剩下了李自成麾下一股流寇,等到将其剿灭。” “洪军门便可以腾出手来派遣军兵驰援汉中。” 徐修业不懂军事,不过他对于流寇也不是一无所知,流寇很少围攻城池超过月余的时间。 陈望又如此信誓旦旦,徐修业心中已经是信了大半。 “这段时日,各城多有百姓被掳入贼营,不过在山岭谷地之间应该还有百姓躲避,眼下闯贼退走,这些百姓恐怕都会返回故地。” 徐修业的目光先是投向城外,而后又转移到了陈望的身上。 “若是闯贼再来,只怕是难逃其毒手,如今闯贼退兵,陈将军可否派上几支兵马将其接引入城。” 徐修业站起了身来,面对着陈望,身躯微倾,郑重其事的拱手请求道。 “兴安城内的粮食还算充足,还可以支撑两个多月。” “前些时日,我已经联络城中富户募来不少的粮食,城中再多些百姓业不会引得粮食短缺。” 陈望抬起了头来,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来到这个时代,接触过的文官并不多。 除了一开始淳化县的知县王兆鳞以及洪承畴之外,便只有现在的徐修业了。 陈望不太明白官场上规矩,所以一直大部分迎来送往的事都是交给赵怀良来做。 加上各方面的考虑,所以就是后来征募协防民壮的事情,也是交给周遇懋去接洽各地的知县。 说实话,这些地方府州的官员,陈望并不想与其纠缠过多。 他手中握有兵权,如果和地方官员交往过于密切,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身为营将,他直接对皇帝委任的督抚负责即可。 “此事不难,我麾下有一支骑兵,等到再过几日闯贼退走的差不多了,可以派遣他们去周边的城镇将这些百姓接引回城。” 陈望并没有拒绝徐修业的要求,而是跟着站起了身来,应答了下来。 “不过流寇常常会混于流民难民之中,很多城池就是收纳流民入城而被攻破城池,等到难民入城之后,还希望徐知州能够将其妥善安置。” “最好是安置在远离城门的位置,同时卸除其所有的武装。” 因为后世的影响,他对明末的这些文官也没有任何的好感。 但是眼下他的观念,也因为徐修业的请求发生了些许的转变。 陈望答应了徐修业的请求之后,徐修业并没有在城楼上再待下去。 城中滞留百姓十数万,各项事务堆积如山,虽然作为知州,但是他并没有摘除所有的责任,而是将很多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每日需要徐修业处理的政务并不算少。 “闯贼虽然退离了兴安城,但是各地现在也不算太安全,汉阴那边……” 陈望送走了徐修业后,陈功也走到了他的近前。 之前徐修业和陈望所说的话他在旁侧全都听的一清二楚。 陈望答应徐修业的这件事,还是有很大的风险的。 闯军虽然现在撤离的都差不多了,但是恐怕也留下部分的兵马,万一遇到必然会是一场遭遇战。 眼下他麾下的骑兵部只有九百多人,骑兵可不是步兵,骑兵难以培养,真的是死一个少一个。 “我知道……” 陈望缓步走出了城楼,徐修业远去的背影映入了他的眼前。 “五天以后,每隔一段时间,你带着麾下的骑兵出城就在近郊转上几圈就行。” 陈望注视着徐修业的背影,神色平静道。 “等到月底就不要再出城了。” 他虽然答应了徐修业的请求,但是却并没有真的想要去做这些事情。 闯军浩浩荡荡而来,很多百姓收到了风声提前躲入山岭谷底之间,确实能够逃过了一劫。 但是这样的事情,不只徐修业清楚,闯军也清楚。 高迎祥这一次去往勋襄是声东击西之计,他只是想要吸引勋襄两地明军的注意力,进一步的迷惑卢象升和洪承畴两人。 高迎祥注定是要重返汉中府,他在汉阴的周边都留下了不少的骑兵,又岂会在其他的地方不留下后手。 接引那些百姓入城,派出去的骑兵必然会遭遇危险,而且还会给城池的防务带来的危险。 那些百姓的命是命,但是他麾下的骑兵的命也是命…… 陈功眼神微动,垂下了头,他明白了陈望的意思。 事实也证明了陈望确实推算的不错。 高迎祥确实不仅是在汉阴留下了不少的精骑和马军,也在平利、紫阳、洵阳都留下了不少的马军。 在等待了几日之后,陈功带着骑兵出城没有走到多远便遇到些许的闯军游骑。 遇到小股的闯军马兵陈功就将其吃掉,遇到精骑和大股的游骑,陈功就领着麾下的骑兵立即撤走,一直没有离开兴安太远。 二十余日的功夫,高迎祥留下的闯军骑兵也大部分都撤离了兴安的周边,陈功也斩获了三百多的首级,麾下只有十数人收了轻伤。 不过对于斩获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虽然没有去往平利、紫阳、洵阳等地,但是陈功也还是接回了千余的百姓。 徐修业那边的交代是有了,反正他也并不清楚城外的具体情况。 闯军再次返回汉中的时间和陈望推算的更迟一些。 闯军再次出现在兴安城下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十五日的上午。 在闯军的先锋骑兵抵达兴安城外之时,就已经是有人通知了陈望。 等到陈望穿上甲胄登上兴安城的城楼之时,大队的闯军骑兵正从官道之上呼啸而过。 大概有上万的闯军骑兵经过近四个时辰之后临近黄昏,闯军的步队才从地平线上出现。 他们浩浩荡荡而来,他们的队列遮蔽了整个官道,甚至是排到了官道之外。 这一次闯军并没有在兴安城下停留,既没有摆出攻城的态度,也没有大举围城。 闯军只留下了数营兵马戒备着兴安城,以防止兴安城中的明军突然出击。 其余的闯军全都是顺着官道埋头前进,他们的目的明确一路向着西北方向,向着汉阴而去。 大量的车马滚滚向西,在其后方是连绵不绝的步队和饥兵。 陕西中北部的旱情似乎对汉中也产生了影响,兴安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下雨了,汉水的水线甚至都因此下降了不少。 时间已入六月,暑气渐浓,各地的气温正在不断的攀升,这也使得环境越发的干燥。 官道之上,大量的烟尘随着车马的移动与人的脚步缓缓升腾而起,使得整个兴安城外彷佛发生了雾霾一般。 陈功、唐世平、胡知义等人都聚集在陈望的旁边。 陈望注视着城外的正在行进大队流寇,上一次他见到的闯军流寇足有二十多万,但是大部分都是远观。 但是这一次,闯军没有在城外安营扎寨,而是从兴安城的旁侧直接掠过。 陈望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当初左良玉和祖宽两人领着将近上万的兵马,却都不敢进攻的原因了。 闯军的队列阔达一里,络绎不绝,犹如江河一般从城外奔流而过。 密密麻麻的闯兵犹如蝗群一般,他们黑压压的铺满了兴安城外的整条官道,车马绵延难以穷尽。 视线之中,尽是裹着灰色头巾的闯军军卒,密集的长矛遮蔽了他们头顶的天空,无数的旌旗在劲风之中猎猎而动。 陈功和唐世平等人皆是面色凝重,注意着城外的闯军。 胡知义微微皱眉,他发现了其中的不对,沉声道。 “城外行进的流寇,好像不是只有高迎祥麾下的部队。” 陈望双目微眯,眼神微动,顺着胡知义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之前的注意力都被闯军的声势所吸引,却是没有注意到其中的细节。 胡知义所指的方向,他看到了不少流寇的马军,他们的队伍比起高迎祥麾下的闯军骑兵队伍要杂乱的多。 陈望扫视着官道之上正在路过的闯军,仔细的观察着队伍之中的军兵。 这一眼果然发现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城外确实不仅仅只有闯军,还有其他的流寇,而且陈望还有一个新的发现。 “你们有没有看到闯军的老营?” 陈望口中的老营指的就是闯军之中的老弱妇孺,官兵称呼流寇之中的老弱妇孺一般都用老营代指。 站在陈望的唐世平和陈功等人听到陈望的询问,都是看着城外正在行进的流寇观察了起来。 “好像一直没有看到。” 唐世平收回了目光,他观察了一圈,只看到大队的马兵和步队,当即沉声回答道。 陈功眼神微动,补充道。 风起明末 第145节 “队列之中好像也没有多少的饥兵。” 陈望双目微凝,按刀的手下意识再度握紧了几分。 虽然信息很少,但是有些东西已经可以确定。 高迎祥的计划没有改变。 这一次。 他仍然要汉中,兵出子午谷,袭取西安! …… 《明史纪事本末·卷七十五》: “秦贼一字王等部众二十万,撞天王统十七万,自潼关出犯阌乡、灵宝。” “大队东行,尘埃涨天,阔四十里,络绎百里,老弱居中,精骑居外。” “左良玉与总兵祖宽两军相隔,东西七十里,遥望山头,不敢邀击。” 第157章 暗流 崇祯九年,六月二十日。 石泉城西十三里,闯军大营之中,人喧马嘶几乎未有一刻断绝。 中军大帐之中,一众闯军将校还有七十二的营首,此时正围在一面放置在桌上的舆图不断的争论着。 “汉中城内只有三千多的营兵,守备空虚,就算打不下汉中,也可以抢上一把?!” “那周遇懋麾下营兵又不是边军,三千人马里面不知还混着多少的卫军,出城都不敢出城。” 顺天王贺国观双目竖起瞪着,重重的一拍桌面,怒视着领哨黄龙。 面对贺国观凶狠的目光,黄龙面不改色,心中没有半分的畏惧,冷哼道。 “汉中离石泉有三百里的路程,一来一回起码需要十余日的功夫。” 贺国观虽然是上二十四营的营首,但是他可是闯军之中的领哨,他只需要听高迎祥一人的军令。 而且就算是没有这层原因,他兼领九队闯将,麾下上千的精骑,马兵也有三千余人,实力也不比贺国观要差上多少,自然不虚贺国观。 “上二十四营的营首好大的威风,呵,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黄龙眉眼横立,一手按桌,一手执刀,声色俱厉的质问道。 “进军的计划是闯王拟定的,闯王受众人推举,今为七十二营盟主。” “贺国观莫非你要公然违抗闯王?!” 帐中气氛一瞬之间因为贺国观和黄龙的争吵而剑拔弩张。 “黄龙!” 贺国观面色铁青,心中火起,从起兵成为了营首之后,何曾有人敢这样指名道姓的跟他说话, “我跟闯王一起在战场上搏杀的时候,你小子还在那镇里跪着给别人当着仆役。” “哭着跪着进了军营,凭着点功劳升了领哨,竟在这里和我呱噪!” 贺国观眼眸之中杀意毕现,寒声道。 黄龙面色骤变,目中煞气一闪而过,他最忌讳的就别人提起他的身份。 一旁的总管刘哲见势不对,直接便是按住了黄龙的手臂,而后直接挡在了他和贺国观的身前。 “顺天王勿要动怒,此次军议就是商议之后进军事务。” “我等营队都属闯王麾下,都是自家兄弟,万万不可伤了和气。” 刘哲上前隔开了黄龙和贺国观两人让气氛稍微缓和了些许。 “顺天王说的有理,汉中如今确实空虚,但汉中又确实距离石泉太远,恐怕会耽误大计。” “不过此事可以暂时记下,等到闯王归营,让由闯王来再做定夺,不知道顺天王以为如何。” 刘哲将自己摆在了下位,又做出了让步,这也让贺国观心中的怒火稍微平复了些许,不过他落了面子并不想就此不了了之。 “刘兄弟开口,此事可以暂时记下,交由闯王定夺。” “但是……” 贺国观冷眼逼迫而来,沉声道。 “他黄龙今日必须在这里给我认错!” 刘哲面色微凝,心中知晓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不过还没等他去想应该怎么解决问题的时候,帐外陡然传来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恭迎闯王!” 帐外一众甲兵轰然出声,帐内的众人也都是下意识的看向帐外。 下一瞬间,数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已是簇拥着高迎祥走入了帐中。 高迎祥的打扮和平时一样,还是头戴着范阳笠,身穿着山纹胸甲,外罩着一身素色的战袍。 众人见到高迎祥进入帐中,皆是不由神情一肃。 就是此前还满脸怒气的贺国观和不甘示弱的黄龙也是神色一变,跟着众人一起下拜,齐声道。 “恭迎闯王!” 对于高迎祥,他们的心中尊敬和畏惧相互交加。 让他们敬的是,高迎祥的公正严明和处事公允。 让他们畏的是,高迎祥的雷霆手段和杀伐果断。 高迎祥威严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并没有停留,而是龙行虎步从众人让出的过道之中走过,径直便站在了舆图主位之上。 “分兵计划定好了吗?” 高迎祥目光转向站在一侧的刘哲,沉声询问道。 “计划已经定好,西乡方向由一条龙、三条龙、九条龙三营负责。” “洋县方向,归为一字王、恒天王两营负责。” 这一次跟随着高迎祥进入汉中的七十二营兵马,只有九营。 分别是顺天王贺国观、横天王王子顺、一字王刘小山。 千公鸡张二、钻天鹞王成、赛马超马玉。 一条龙、二条龙、九条龙。 金翅鹏卢时被留在紫阳周围,戒备着可能从四川驰援而来的官兵。 张献忠和闯塌天刘国能、扫地王闻人训、蝎子块拓养性等部在勋襄两地继续吸引卢象升的注意力。 “不过……” 刘哲话锋微转,看向了顺天王贺国观。 高迎祥自然注意到了刘哲的表情。 “直说无妨” 得到了高迎祥的允许,刘哲于是继续说道。 “汉中城周边空虚,军兵希少,地方富庶,因此顺天王建议,可以在其周边就地筹粮。” 高迎祥的目光停留在了贺国观的身上,他的心中有些失望,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七十二营所有的营首,他唯一能够看上的眼也就是张献忠、李自成还有罗汝才和贺锦几人。 但是他们的想法和观念还是如同以往一样,只是想着在各地去劫掠,打的过便打,打不过便撤。 “此事我原先也曾经考虑过,不过汉中城内有藩王居住,此事关系重大。” “顺天王应该也知道崇祯七年时候的旧事,我们威胁到了汉中城之后,洪承畴立即派了三千甲骑前来追击。” “一旦汉中城外官兵发现敌人,必定会将情况传递给洪承畴知晓。” “为了确保藩王安全,洪承畴若是领兵回援,之前我等所做的努力,制定的所有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高迎祥将手放在桌面的舆图之上,先指了一下西安,而后慢慢向着左下移动,一直移到了城固县所在的位置,接着说道。 “如今洪承畴已被吸引北上延安府,西安府此时空虚,我等最主要的目标是西安。” “有我之前入汉中的经历,再加上劫掠西乡、洋县两地的行动,洪承畴只会以为我们还是和之前一样劫掠粮草作为补充,想不到我们的目的是西安城。” “进攻西乡、洋县的目的是为了掩盖我们真实的计划,为了保障官兵不会回防,最好连城固的县境都不要进,就在西乡和洋县附近即可。” 高迎祥抬起头,轻轻的敲了敲桌子。 “我知道荆门之战,顺天王你麾下损失颇为惨重,所以才想要去往汉中找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高迎祥很清楚这个道理。 七十二营百万之众,听起来浩荡无敌,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实际上不过是一盘散沙。 众人推举他为盟主,只有两个原因,一是跟着他能活下来而且还有肉吃,第二便是他的拳头最大。 高迎祥心中叹了一口气,现在他的处境略微有些艰难。 五月的时候重返勋襄两地,他在荆门遭遇失利,折损了五六百名精骑,上千的马军。 当时他会和了十营的兵马,本意是想要攻下荆门让卢象升不得不带兵南下,进一步的迫使卢象升陷入勋襄战场,让洪承畴更加放松警惕。 但是没有想到因为不熟悉地形,在阴沟里面翻了船,荆门是湖广营兵张开的陷阱。 攻下荆门的计划没有成功,还因为其损兵折将,士气也因此降低了许多。 “攻下西安城后,顺天王你可以领兵马先行进城。” 风起明末 第146节 贺国观眼神猛然一亮,攻城的先进城的兵马可是能够占上不少的便宜。 和先进西安城一比,汉中城周边那些乡镇完全就不算什么了。 “其余各位跟随我在荆门也各有损伤,我都记得清楚。” 高迎祥从怀中取过了一封小一些的舆图将其放在了桌面之上。 众人举目望去,高迎祥拿出来的舆图是一张城池的平面图。 “我已经划分好了西安城内的区域,到时候这些地方交由你们先行维持秩序。” 说是维持秩序,其实就是将这里的财富全部递交而去,众人心知肚明,皆是喜笑颜开。 高迎祥看着喜笑颜开的众人,心中古井无波。 攻下西安城,他自然不会放纵劫掠。 到时候他要严正军纪,禁止劫掠,禁止滥杀。 历朝历代能成大事的起义军,都是军纪严明的军队。 他所说的维持秩序是真正的维持秩序,他要收取西安城百姓的民心…… “西安城中的秦藩可比汉中的瑞藩富裕的多,打下了西安,何愁金银珠宝,又何愁粮草衣食。” 高迎祥环视着帐中的一众将校和各营的营首,沉声道。 因其势而利导之,荆门之战的败绩仍然还在影响着他麾下军队,如今军中士气低迷,一众营首和将校都对于前景不太看好。 他需要激起这些跟随在他麾下部众以及营首的欲望。 “关中者,天下之脊,中原之龙首!” 高迎祥双手按在桌面的边缘,撑起了身躯,锐利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缓缓扫过,正声道。 “攻下西京,裂土分王,建国称制!” “那皇帝的宝座,朱家的天子坐的,我也坐的!” 高迎祥丹凤眼中闪过一道精芒,目视着身前的一众将校营首。 “他日我若夺取天下,今日帐中之人,皆为公侯!” 高迎祥的声音慷慨激昂,极富有感染力。 帐中一众将校营首皆是心中激荡。 他们大都是大老粗,何曾听到过这样的言语。 裂土分王、建国称制,皆为公侯! 他们虽然自称什么天王,什么龙虎,但是他们都清楚,归根结底他们都只是一伙流寇罢了,并非是真的什么王侯。 但是高迎祥却是将他们一直以来的梦想全部摆在了面前。 而且最让他们心中起伏便是高迎祥所说的那句。 “那皇帝的宝座,朱家的天子坐的,我也坐的!” 帐中众人心思各异,有的人心中更是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贺国观心中激荡,心中最后一些不快也消失殆尽,当下恭敬道:“闯王赏罚分明,我老贺愿为前驱!” “围攻西安,我必为先登!” 赛马超马玉不甘于后,紧接着表着忠心。 帐中原本略显沉闷的气氛骤然热烈了起来。 “兵贵神速。” 相比于心血澎湃的众人,高迎祥就要稳重的多,眼见气氛正好,当下开口道。 “几位营首即刻起兵攻伐西乡、洋县,其余各营戒备石泉,这些时日务必保存体力,以待天时。” “遵命!” 高迎祥最后为军议下了结语,一众将校营首皆是轰然应命。 帐中一众将校营首应命出营,随着马蹄声减远,远方的营寨之中也开始沸腾了起来。 高迎祥目视着众人走出了帐中,等到只剩下了刘哲和黄龙两人之后。他没有再隐藏自己的情绪,神色在一瞬间也沉了下去。 “说吧,你们在大帐之中吵什么?” 听到高迎祥质问,刘哲不敢隐瞒当即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高迎祥转头看了一眼黄龙,眼神陡然一厉,令人心悸的杀意在其眼眸之中流转。 “平日我教你应该怎么做事,看来你是全然忘记了?” 黄龙心中震恐,被高迎祥的眼神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缠声道。 “属下一时激动,失了心智……” 高迎祥居高临下,寒声道。 “你现在领哨,刚提队将,便如此跋扈,胆敢在军议之时和他人生乱。” “你队将的职位暂且交给他人代管,等到什么时候你能够沉稳下来,再任队将。” 高迎祥双目微凝,看着跪在脚下的黄龙。 他的心中已经是对黄龙完全失望,不分场合,不分地点。 这种心气,如何为将? “如今七十二营我虽为盟主,但七十二营却非只听我一家之言。” 高迎祥的语气不容置辩。 “犯了错就要认,这件事你自己去找顺天王解决。” “这……” 黄龙霍然抬头,心中愠怒,但是接触到高迎祥的目光之后,原本想要说的话却是不敢再说出口来,最后还是垂首应了下来…… 第158章 孙传庭 崇祯九年,六月二十九日。 西安府、西安城外、明军大营一片肃杀。 中军帐外,一众明军将校皆是顶盔贯甲于两侧分而站立。 四下甲士环卫,枪矛如林。 孙传庭五月十六日进入西安正式履职,接替甘学阔为巡抚,距近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孙传庭进入陕西之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整顿卫所,清点屯田,募集标兵。 如今驻扎在西安城外的这一支衣甲鲜亮,士气高昂的明军正是直属孙传庭麾下的标兵营。 这些军兵大部分都是从各地的卫所之中选拔出来的精锐敢战者,还有一部分则是从各地的驻守的营兵抽调而来的精锐,气势与寻常营兵卫军相比自然是有天壤之别。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从外围传来,中军帐外一众等候已久的明军将校皆是纷纷侧目。 一卷黄尘滚滚,一队骑兵已是从中军辕门之外飞驰而至。 无论是那些身穿着将校甲胄的将校,还是那些手持着武器伫立在帐外的甲士皆是垂首下拜。 “恭迎军门!!” 迎接声尚未落下,孙传庭便已经从马上落到了地上。 孙传庭仪表颀硕,相貌堂堂,三络短须浓密黑亮,目光流转之间不时有精芒闪过,顾盼之间眼底有掩饰不住的锐气。 不同于一般的文官面容对于保养的极好,在孙传庭的“脸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岁月留下的痕迹。 孙传庭一手执鞭,一手按剑,轻轻点了点头,阔步走向中军帐中。 中军帐旁守卫的军卒早已经是上前掀开了帐帘。 帐外一众军将在孙传庭走入了帐中之后才站起身来,按照品级和军职的高低先后涌入了营帐之中。 孙传庭坐在首座之上,卸下了顶上所戴的三旗月明暗金盔,将其放在了木桌上。 他没有如同其他的巡抚督师一般穿着官服,戴着乌纱帽,而是穿戴甲胄,全副武装。 他的身上此时还穿着一件暗金色的鱼鳞胸甲,下穿着鱼鳞织锦朱红战裙,脚上则是青黑色的军校骑兵靴。 就在孙传庭坐定之时,一众军将此时也已经按照顺序分而站定。 孙传庭锐利的目光从帐中一众军将的身上一一扫过,沉声问道。 “汉中府可有消息传来?” “回禀军门。” 中军游击李应克抱拳出列,恭敬的回道。 “今日巳时两刻,收到汉中府游击周遇懋抵来军情急报。” “闯贼兵锋已至西乡、洋县,尚未越过城固,但大部暂时于石泉汉阴两地。” “闯贼数日之前尝试攻城未果,转而劫掠周围乡镇。” 孙传庭目光沉静,心境平和。 “还没有兴安州的消息吗?” 李应克摇了摇头了,回答道。 “自六月十八日后,再无收到兴安州消息,我军与其已经失联逾十日。” 李应克停顿了一下,想了一想而后又接着说道。 “闯贼在四月之时也曾西入汉中府内围攻兴安,围攻长达两月,虽攻破了平利、紫阳、洵阳三城,但是最终还是未能攻破兴安州城。” 孙传庭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风起明末 第147节 “兴安城的守将我没有记错的话,是如今汉中府的参将,名叫陈望。” “军门记得没错。” 李应克脑海之中回忆着陈望的信息,他负责汉中府的联络,自然事先了解过如今汉中府的情况。 “陈望原为大同镇游击,因汉中之战战功录为汉中参将,今年正月正式接受委任,而后领兵继续进剿汉中府残余流寇,进入兴安州后不久,闯贼便过南阳府自勋襄奔入兴安州内。” 孙传庭微微颔首,他初上任陕西巡抚,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募集标兵,整顿军务和政务,对于省内大部分的军将都不熟悉。 提督陕西省军务的仍然还是洪承畴,他能够管辖的地方颇为有限。 就在十日之前,他本来正在查验各地卫所被豪绅富户所侵占的屯田,一封自兴安州传来的军报打断了他原本的计划。 “闯贼自勋襄复入兴安,大队北上,行军队列阔达数里,兵马难以穷尽,多马军精骑少有老弱。” 孙传庭双目微眯,他在赴任的路上,提前了解了陕西省内的情况,对于省内大部分的军将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李应克的汇报也让他记起了更多的信息。 汉中府是九年设的参将,陈望是汉中府的第一任参将,辽东人,原为曹文诏麾下家丁,因淳化之战升为营将,而后累功升为参将。 麾下有一支近千人的辽骑,原为山海镇副总兵张外嘉麾下的骑兵,张外嘉战死被其接管。 作为汉中参将,陈望麾下战兵的兵额有近三千,听说其麾下还有不少招纳的降卒辅兵。 粗略算来,陈望麾下守城的话差不多能有五千余人可有支用。 五千人加上协防的卫军民壮,挡住高迎祥麾下的闯军攻城近两个月的时间,是一个将才。 虽然没有见过陈望的面,但是根据这些信息孙传庭也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府内能战卫军还需要多少日才能完成集结。” 孙传庭举目望向旁侧一名身穿着山纹甲的卫所军官,询问道。 见到孙传庭的目光投来,那卫所军官顿时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额头之上不由的渗出点点的细汗。 “启禀军门,领取军械,还有调动手续,还有从地方赶来,还需要大概五日……” 孙传庭横眉冷目,打断了那卫所军官的言语。 “三日。” “我给你三日的时间,各卫调出可战之兵四千人至西安。” “这……遵命……” 那卫所军官脸色煞白,但是却不敢不应。 他不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回绝孙传庭。 新官上任三把火,孙传庭上任巡抚的火烧的比起前几任的督抚都更要烈。 西安右卫的指挥使因为办事不利而被孙传庭降职罚俸,有前车之鉴在前,他并不想自己也遭受同样的惩戒。 “三日……” 问完了所有的问题,孙传庭并没有去管帐中的众将。 孙传庭虽然和乾纲独断的洪承畴不同,但是他也并不会询问武将的意见。 因为就算他提出问题,这些将校也不会给出任何有用的提议,这是如今的潜规则。 制定方略是督抚们应该去做的事情,作为武将他们只负责打仗,督抚说怎么打他们就怎么打。 所谓的军议其实只是宣布军令的场合罢了。 孙传庭心中思考着时间,三日之后就到了七月。 时间太过于紧张,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去训练这些卫军。 孙传庭低下了头,看向桌面之上的舆图。 此时放在他桌面之上的这封舆图描绘的是整个陕西省的内的情况。 各地的城池,山川河流都被一一描绘在其上,清楚无比。 舆图之上黑红两色交错。 偌大的西安府的中部核心位置,只有寥寥几面红旗,而在四周却是布满了代表着流寇的黑旗。 孙传庭神色平静,目光落在舆图之上在汉中府石泉和汉阴还有兴安州一线。 代表着流寇的黑旗密布在从兴安起始一路到石泉的每一处角落。 上一次进入汉中府的流寇有将近三十余万,领头者是高迎祥还有张献忠。 当时流寇的骑兵已经深入到了石泉的周围。 而这是一次,进入汉中府的流寇只有二十余万,张献忠不在,带兵的仍然是高迎祥。 这一次流寇的骑兵越过了石泉,又往西走了数十里,进入了西乡和洋相的周边。 “多马军精骑少有老弱……” 从河南省传来的情报,流寇之所以回到汉中府的原因,是因为五月底在荆门遭受了挫折,麾下饥兵和步队折损了不少。 进入汉中府的流寇进攻西乡和洋县不过几日的时间就停下了进攻,看起来并没有一个坚定的决心,更多的是为了劫掠人口和粮草。 按照流寇之前的做法,这一次高迎祥再入汉中府应当是为了裹挟更多的民众进入军中,然后再折返回到勋襄。 最好的证据就是之前闯军进入汉中府的所作作为和现在的作为相差不多。 而在勋襄府一带,张献忠、闯塌天刘国能、扫地王张一川等七十二营之中的上营都没有撤走,仍然在和湖广营兵还有卢象升带领的河南众军对峙着。 但是孙传庭却是早就从中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孙传庭的目光在桌前的舆图之上不断的游离。 现在这样的局势,有很多的东西疑点重重。 李自成为什么要北上延安府的米脂县,陕西北部连年遭灾早已经是无粮可寻,千里赤地,去往那里能找到什么东西? 山西今年同样也是大面积的受灾,李自成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 在陕西境内的流寇大部分都是在西安府的东部潼关附近的山区,还有延安府内的山区活动。 而在流寇的主力则在勋襄两地摆出了决死的姿态,似乎预备要和官兵一决死战。 孙传庭目视着舆图,目视着舆图之上的汉中府。 他在想,如果他是高迎祥,他是流寇之中的一员,会如何求活,会如何选择。 看着舆图中的汉中府,孙传庭的脑海之中逐渐出现了一个计划。 二十万大军,劫掠洋县、西乡,兵进汉中,北攻褒城。 汉中城城坚池固,城中有一千多的营兵四千多的的卫军,城中大量的富户可有募集社兵家丁协助守城,汉中城难以攻下。 但是汉中府的中部地势开阔,一马平川,最为适合骑兵作战。 除去汉中之外其余的州县都没有多少的军兵防守,为了保全藩王的安全,汉中城的营兵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汉中府虽然属于陕西,但是陕西其他地方几乎都遭受了大面积的灾荒,但是汉中却是一直没有遭遇太大的破坏。 只有崇祯七年的时候,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窜入了汉中府一段时间,但是那个时候他们很快就被赶了出去。 汉中府实际上很多地方都没有遭遇破坏,大部分地方都还比较富庶,而且人口也算稠密。 大军一路向西,一路席卷过去,劫掠了整个汉中府,起码可以裹挟近二十万的人口。 孙传庭的目光停留在了略阳之上的虞关。 虞关是汉中府西北的关卡,这处关卡连接着汉中府和巩昌府两府。 原先陈望就是一路追击着李洋纯、林胜泉从这里经过,进入了汉中府内。 高迎祥给完全可以带领着大军这里去往巩昌府,再度进入陕西省的内部…… 或者是进入四川…… 如今大量的川兵正向着湖广汇聚,四川守备比起往年来要弱上不少。 但是…… 现在闯军确实止步于西乡和洋县。 这不寻常。 孙传庭看着眼前的舆图,目光从汉中府的一个个城镇之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西安府的西安城上。 此时此刻,他已经是确定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不是因为甘学阔被罢免,自己接任陕西巡抚,募来了一营三千人的标兵。 那么西安府可谓是空前空虚,周边卫军总额不过四千之数,城中只有两千余名卫军守卫。 一旦敌军兵临城下,不说周边的卫军驰援过来都需要时间,就说他们敢不敢支援都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仅凭两千多的卫军,加上一些协防的民壮,面对着十余万凶神恶煞的流寇,怎么可能的守住的西安城? 而洪承畴如今领兵在延安府内,就算是派遣骑兵星夜奔驰,一来一回之间,也需要数日的时间,根本无法赶回。 “好魄力……” 饶是作为敌人,但是孙传庭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如果甘学阔没有被罢免,如果自己没有在西安。 或许高迎祥…… 孙传庭双目微眯,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厉色。 时也,命也。 现实并没有如果。 孙传庭抬起了头来,环视着帐中的一众将校。 帐中众将在接触到孙传庭的目光之后,一众将校皆是低头俯首。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感觉孙传庭的气势发生了改变。 “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拔营,南下鄠县。” 孙传庭抱盔按剑,沉声下令道。 风起明末 第148节 “卫军集结完毕,立即往南,同下鄠县!” 第159章 兵进子午! 崇祯九年七月一日。 子午镇内丘墟一片。 镇外道路之上布满了正在行进的军兵。 这些军兵的头上尽皆缠着灰巾,穿着灰衣,脚穿草鞋,腿缚行缠,皆是轻装简行。 所谓行缠实际上就是绑腿,绑腿其实并非是后世诞生的什么希罕物,早在中国古代军伍之间便已经开始普及。 他们手执缰绳,牵引着战马顺着官道一路向着东北的方向浩浩荡荡而去。 如今在汉中府的野外还敢自由活动的军兵自然不可能是明军,他们正是高迎祥麾下的闯军。 高迎祥骑乘着战马,手执着缰绳在官道的侧面来回走动,他紧蹙着眉头,不时抬眼看向西南的方向,似乎在等待这什么。 跟随在其后的一众亲卫骑兵都没有穿戴盔甲,尽皆是身穿青布箭衣,头戴网巾,挎弓按刀。 高迎祥没有等待多久,很快一队骑兵从西南方向已是飞驰而来。 刘哲纵马一路奔驰而来,赶至近前才勒住了战马。 “情况如何?” 高迎祥策马上前了些许,询问道。 “殿后部队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不能带走的物资都留在了石泉城西的大营里面。” 刘哲微微喘了一口气,禀报道。 “一部分分给了一条龙、二条龙他们,其余的都交给了高应德。” 高应德是高迎祥所认的义子,原名赵应德,被高迎祥认作义子之后便改高为姓。 高迎祥眼神微凛,不自觉的牵引着战马往着北方看去。 北上子午谷进袭西安,自然是不可能将所有的军队都带上。 栈道狭窄难行,成千上万的人想要过去谈何容易,还有给养粮草等等都是一个难题。 因此现在能够进入子午道的人都是各营之中的精骑马军,其余的步队饥兵还有老弱自然都是暂时留在汉中府内。 就在数日之前,高迎祥便命令一条龙、二条龙、九条龙、还有横天王王子顺、一字王拓先灵几人带领着本部兵马往汉阴、兴安一带撤走,转往勋阳府。 顺天王贺国观、千公鸡张二、钻天鹞王成、赛马超马玉,则是跟随着高迎祥带领着麾下精骑马军进入了子午道中。 高迎祥留下了少数的精骑和马军给高应德带领,这一部分一共约有五千余人。 留在汉中府的数万饥兵和步队也都一起交给了高应德管理。 本来步队和饥兵一直都是他的亲弟弟高迎恩来打理,但是高迎恩已经是死在了邠州。 贺国观和王子顺等人也是一样留下了各自的义子和心腹,来管理麾下的步队和饥兵。 大部分的步队饥兵都被留在了兴安州一带,他们将在七月初时打出旗号一路向东,作为疑兵,吸引明军的注意力。 让明军以为汉中府的流寇大部分又重新返回了勋阳府中。 高迎祥轻轻晃了晃头,驱散了心中的思绪,再度出言询问道。 “粮草军兵方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刘哲微一沉吟,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我军进入栈道的骑兵共有四万一千一百二十人,计有马四万三千七十八匹,骡两千四百三十四匹。” 如今闯军各项都越发的正规,马匹人数查到个位数是再正常不过事情。 这一次之所以要慢一些,还是因为顺天王、横天王等其他各营的军兵也加入了进来,因此有些混乱。 “依照原先的计划制作了一批干粮让军卒挂在马鞍之上,可以支撑十五日的时间。” 从石泉县西的子午镇出发,一路往北要想通过子午道,如果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需要差不多十日的时间。 子午道经历了上千年的拓展,相对于普通的道路来说虽然仍旧算是险峻,但是比起秦汉之时却是要畅通的多,很多地方都可以行马赶车。 “战马的豆草安排了后勤的骡队专门运载,准备了差不多二十日的分量。” 刘哲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侦骑回报,如今子午道内没有行人商贾,大部分关卡据点都已经废弃。” “前部现设侦骑五百人,一人三马,轮流交替探查。” “全都穿戴着明军的衣甲,用的是之前王成缴获自汉中府营兵的旌旗。” “辛苦了。” 高迎祥微微颔首,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刘哲的肩膀,勉励道。 作为总管刘哲一直以来都负责着军需钱粮,将军中的内务管理一直是井井有条,这一次也没有让他失望。 高迎祥将目光投向东北的方向。 此时的子午道道路之上密密麻麻皆是攒动着的人头和马匹,马蹄声踏步声犹如暴涨的河水一般不绝于耳。 群山连绵,苍茫地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 雾气缠绕于山岭之间宛如白色薄纱一般,让人难以看清山岭的全貌。 一切都是朦朦胧胧,一切都是隐隐约约,没有人知道在那连绵的群山之中到底潜藏着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条道路到底是生路……还是绝路…… 耳畔轰隆的脚步声在高迎祥的耳畔回响,但是他却可以听到自己胸腔之中心脏的跳动声。 他现在和三国之中的刘备有着同样感受,一直以来都宛如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 此战若胜,便如蛟龙入海,鸟上青霄,从此天下之大任由其纵横,再不受笼网羁绊。 但是若败…… 九年的风雨,九年的霜雪,九年的征战,早已经让高迎祥变得麻木,变得坚韧。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但这一次,高迎祥却没有办法不去想那失败的结果。 千钧的重担的压在他的肩膀之上,从崇祯元年到如今已经是过了整整九年的时间。 一路而来为了求活,他犯下了无数的罪孽,犯下了无数的过错…… 高迎祥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因为用力他的指节也不由的微微泛白。 如今他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赌桌之上,压在了棋盘之上。 他输不起,也不能输…… 高迎祥高昂着头颅,遥望着东北的方向,眼神再次慢慢的变得坚定了起来,低声呢喃道。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高迎祥神色坚定,眼神之中再无犹豫。 事到如今,唯有一往无前! 高迎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官道旁侧已经化为了丘墟的子午镇,而后调转了马头,再没有了半分的迟疑,带领着一众亲卫骑兵向着子午道的深处奔驰而去。 …… 崇祯九年七月五日。 西安府、鄠县南部明军大营。 此时的鄠县南部已经聚集了八千多的兵马,其中有三千人是孙传庭募集的督标营营兵,还有两千余人则是固原镇参将李遇春 剩下的三千余名军兵则是各地卫所之中调遣而来的卫军。 中军帐中气氛沉默,孙传庭神色阴沉,站立在沙盘之前,在他的周围一众军将皆是低头不语,眼观鼻,鼻观心。 本来一共来的是四千多名卫军,现在之所以只有两千,是因为其中一半的老弱都被孙传庭打发了回去。 四千多人之中只有数百人甲仗齐备,还都是各军校的家丁,其余的卫军全都是衣着褴褛,少有衣甲整齐者。 就是连普通的红笠军帽都不能保证人手一顶,还有不少的老弱。 孙传庭看了一眼几名站在帐中的卫军军官,不由的摇了摇头。 卫所孱弱这是大环境所导致的问题,虽然整顿了月余见了些成效,但是终究是积弊日久,一时间还是改变这样的情况。 孙传庭的目光向着左侧看了一眼,此时站在他左侧的人,正是参将李遇春。 李遇春原先是奉命在庆阳府清剿着李闯残党,并且肩负着堵住李自成西逃路线的任务。 但是事出紧急,孙传庭动用巡抚的权力和洪承畴协商之后,将李遇春紧急调来。 对于孙传庭所说的闯军很可能从通过子午谷北上袭取西安城的计划,洪承畴其实感觉不太可能,但是他没有拒绝孙传庭的请求。 孙传庭是陕西巡抚,而且在朝中也有不小的影响,他的要求并不过分。 李遇春部不过只有两千军兵,本身就是防止万一李自成西逃留下的布置,对于大局来说无关紧要,做个顺水人情还可以彻底保障西安有何不好。 “探马回报,流寇有军伍进入子午道内,流寇安排侦骑在前作为探查,难以查清流寇详情,但远望之时,望见栈道之中密密麻麻蜿蜒如蛇。” 孙传庭手持着长鞭,指着沙盘之上的子午道方向沉声的说道。 帐中众将闻听孙传庭的言语皆是心中惊愕,很多军校其实本来还对孙传庭下令突然南下至鄠县的事情颇有微词。 流寇主力明明还在勋襄与湖广兵还有河南兵对峙,闯军这一次入汉中府不过是为了劫掠,怎么可能北上攻打西安城。 而且栈道之内道路狭窄,大军难行,一旦被发现只需要堵住隘口便是死局。 高迎祥一向谨慎,又怎么会如此弄险。 但是眼下听到了孙传庭的说出来的情报皆是心中一惊。 李遇春神色微凛,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孙传庭。 如果他没记错,孙传庭在下令大军往鄠县去的时候,可没有收到半点关于子午道内有流寇的消息。 风起明末 第149节 “观测军兵是在子午道的中段位置见到流寇侦骑出没,也就是说,再有五日的时间,流寇便可以走出子午道。” 孙传庭暗中注意着帐中一众将校的神情。 他刚任巡抚,虽然凭借雷霆手段压服了这些骄兵悍将。 但是孙传庭清楚,他们现在畏惧更多的只是自己巡抚的身份。 虽然口服,但是很多人心中却并不服气。 要想让其心服口服,尽收军心,他需要的是一场大胜。 没有军兵不愿意跟着可以打胜仗的督师,也没有将校不愿意跟着知晓兵事的督抚。 孙传庭的举起手中的长鞭,鞭头落在了子午道的出口之上,定下了方略。 “午时用饭一过,移营子午关!” 一众将校应命而出,顷刻之间大营之中已经是人喧马嘶,鼎沸一片。 …… 就在孙传庭下令移营子午关时, 陈望正站在兴安城的城楼之上,凝望着官道之上一众正在行进的流寇步队。 因为消息的封锁,陈望并不知道现在汉中府内的具体情况。 在官道之上东去的流寇部队之中,他看到了高迎祥的大纛,也看到了之前路过兴安城时各营营首的大旗。 但是这一次经过官道大队向东少了马军和精骑的占比,要比之前远少得多。 从这几日的观察之中,陈望已经确定了一件事——高迎祥已经进入了子午谷中! 陈望心中百转千回,他在思索一件事,一件在火中取栗的事情。 在陈望的身侧,军中的一众军校已经是整装待发,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等待着他下发的军令。 时间在等待之中缓缓流逝,太阳从正顶的位置慢慢的西斜,天色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 身处在东城的城楼之上,陈望只能看到一片的残红和黯淡。 熔金色的阳光从城楼的两侧照射在城墙之上,证明着太阳还并没有完全的落下。 但此时的东城之下,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却已经是一片黑暗。 城墙之上的很多地方也已经点起了用于照明的火盆。 城外的官道之上一片狼藉,最后一支流寇也已经离开了兴安城下,往着东北方的浔阳方向缓缓而去。 目光之中,在地平线上那支远去的流寇队伍只剩下了一小点模糊的轮廓。 当太阳再度升起之时,就是七月的第六日。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平静的看着身前万物的变化,他已经定下了最终的计划。 “传我将令。” 陈望缓缓开口,就在他身旁待命的一众的卫士在下一瞬间已经是做出了反应。 “命汉中游击周遇懋,即刻领全部兵马赶赴石泉之子午镇。” 陈望转过身,目光落在了胡知义身上。 “我不在期间,城中防务由胡知义全权决断。” 胡知义半跪于地,垂首躬身恭敬的对着陈望行了一礼,沉声道。 “卑职,领命。” 陈望环视了一眼城楼之上一众站立着的军校,一步一步走下了城楼。 陈望没有言语,一众军校也没有言语,他们跟随着陈望一起走下了城楼,走过了城墙,又走下了马道。 在城门的后方,数以百计的军兵立于街道之上。 他们身穿着红衣,头戴着网巾,脚缠绑带,手执着缰绳用以牵引战马,静静的站在街道之上。 注视着陈望从城墙的马道之上走下,注视着陈望一路走到近前。 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显得异常明亮,犹如火炬一般。 偌大的街道之上,没有半点的人声,有的只是战马马蹄不时接触地面发出的踢踏声,还有偶尔响起的响鼻声。 第160章 山雨 高迎祥牵引着白马登上了一处高坡,看着正在栈道之上行军的一众军将。 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路,越是走下去他便越发的心惊,越走下便越是感到不安。 高迎祥神色深沉,举目望向前方,子午道蜿蜒起伏,他们已经行进了五天的时间,走过快要一半的路程。 远方的尽头,那些在子午道上行进的军卒一队接着一队转入两山之间消失在高迎祥的视野。 恍惚间,高迎祥有一种错觉,那道路的尽头就像是一只猛兽的大口,所有往前走去的人都将被其吞噬殆尽…… …… “不对劲……” 子午关上的望堡之上,孙传庭面色阴沉的眺望隐藏在群山之间的子午道。 现在已经是七月九日,如果从子午镇出发一路急行而来,现在流寇的先锋部队早应该领军抵达了子午关下。 但是现在子午道上仍然静静悄悄,不见人烟。 为了以防打草惊蛇,孙传庭将之前安排在子午道之上的侦骑都撤出了栈道。 当获知了高迎祥的目的和计划之后,孙传庭就想了很多的东西。 仅仅是阻止高迎祥攻取的计划并不够,孙传庭想要的更多,他想要斩杀高迎祥,将高迎祥带领这支精锐流寇尽数剿灭…… 如今高迎祥带领着流寇大半的精锐就集中在子午道中,若是能够将其全部歼灭,国内的叛乱将会就此平息,那些其余的流寇都将俯首低眉。 如今一众流寇之中,只有高迎祥能够挑起大梁,统管七十二营。 只要斩杀了高迎祥,其余的营首匪酋都没有足够的能力和足够的威望,压伏整个七十二营。 只要斩杀了高迎祥,关内流寇将会彻底成为一盘散沙。 群龙无首,尚且难成大器。 关内的一众流寇,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覆手可定。 “军门。” 站在孙传庭的一旁的参将李遇春微一思忖,上前了半步,低声说道。 “闯贼迟迟不来,或许其中有变,我手下有几名夜不收,颇为机警,可以前去探查一番。” 孙传庭目光渐深,他并没有立即回应李遇春的提议。 不过李遇春说的有一点确实是正确的,按照时间来推算,闯贼早就应该到了,但是现在道路之上却是没有见到任何一支兵马。 此中,必然已经生变。 但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孙传庭感觉脑海之中一片杂乱,他能够拥有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身处子午道外,他不清楚栈道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高迎祥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数日之前,他确确实实收到了大股流寇正在子午道内行进的消息。 莫非临到最后的关头高迎祥察觉到了危险,选择了返回汉中府中? 孙传庭神色微沉,这个可能性并非是不存在。 或许是自己派出的第一批探查情报的军兵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又或许是发生了别的事情,使得高迎祥改变了想法…… “轰隆隆————” 天边传来的闷响声,打断了孙传庭的思绪。 孙传庭眉头微皱,下意识的抬头望向远方的山间。 …… “轰隆隆————” 高迎祥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神色越发的阴翳。 远方的苍穹之上,大量的阴云正在慢慢的汇聚。 天色正在渐渐的变得黯淡,太阳的光芒正在变的黯淡,那无垠的阴云正一点一点的侵蚀着高悬于天际之上的金乌。 “闯王……” 刘哲的呼喊声打断了高迎祥的思绪。 高迎祥循声望向刘哲,他看到了刘哲阴沉的脸色。 “你看河水……” 高迎祥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偏头看向栈道旁侧的河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栈道下方的潺潺流动的子午河水变得浑浊了起来。 河水浑浊,天布阴云,雷雨之兆。 要是在其他地方还好,但是现在在栈道之中行军,下雨天就是巨大的威胁。 “雨天行进,一是道路泥泞难以行走,二是军卒恐怕会受凉生病。” 刘哲神色严峻,低声道。 “我已经让军中的军卒都保留了一套干燥的衣服,将其藏在马鞍下或则是马腹下面。” “后勤骡队里面备了些许的生姜,也安排了人定量熬煮……只是……” 刘哲的话没有说完,不过也并不需要说完。 风起明末 第150节 雨天行军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会导致不少的军卒患病发寒,失去战力,严重者甚至会因此而死。 虽然军中也有一些专门医疗伤兵患者的军医,但是药材有限,资源有限,而且也没有多少治疗时间。 高迎祥侧目看向一众正在栈道之上艰难行军的军卒,神色越发的阴沉。 刘哲牵引着战马上前了些许,忧心仲仲道。 “要是一直下雨,就算是阴雨,按照最好的情况估算,我们也要在十三日时才能抵达傥骆道的出口黑水峪,比我们预计的时间还要再晚三天左右。” “十二日……” 高迎祥凝望着前方正在狭窄的栈道牵着战马行进的军卒,目光越发阴郁。 前方的栈道之上,栈道的很多都是破损严重。 “救————” 一道惊叫声陡然响起,高迎祥眼睁睁的看着一名军卒脚下失衡,身躯歪倒残破的栈道护栏之上。 栈道之上的护栏因为年久失修早已经腐烂,哪里能够承受的住一个成年男子一百多斤的重量。 护栏瞬间破裂,那军卒向着悬崖跌去的同时,仍然握着手中的缰绳,而正是因为这一原因,被他牵引着的战马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失去了平衡。 一人一马就这样连带着的跌入了万丈的深渊之中。 一切都发生电光石火之间,周围的旁人根本来不及去救援,他们也没有办法救援。 高迎祥心中再沉,这样的景象他在这一段时间已经见过了无数次。 这里并非是子午道,而是傥骆道,一道多年未经使用,已经废弃了久时的栈道。 傥骆道在唐朝后期最为兴盛,使用也最为频繁。 唐时官员赴任、述职,使臣出使,多由此路。 然而唐末因政治和社会的原因,傥骆道年久失修,至五代之时逐渐废塞不通。 后唐明宗时期虽曾一度修筑,但最后因工程浩大,任务艰巨,仍未能修通而止。 北宋之时,傥骆道再度恢复了一些交通的能力,但是之后因为子午道等道路的不断扩宽。 傥骆道逐渐开始荒落,经常处于阻塞不通状态。 元明两代,虽然对于傥骆道也有修缮,也有使用,但是还是无法恢复昔日的荣光,久而久之又陷入了废弃。 但是虽然废弃,却是仍然能够使用,大部分的道路都还算通畅,只是比起子午道这些更为便利的道路来说要难行的多。 清代之时,蓝大顺领导的农民起义军由云南进入陕南,又由陕南洋县沿骆谷北上,出黑水峪,攻占盩厔县城,证实这条古道仍然畅通可以行进。 清代的事情高迎祥自然是不知道,他没有能力未卜先知,他之所以往傥骆道来,是因为他已经是派遣侦骑探查过了傥骆道的情况。 原先这只是作为备选的方案,但是越是深入子午道内,高迎祥便越是感到不安,最终他选择让所有的人都转入傥骆道之中。 “七月十三日……” 高迎祥心中叹息了一声,一件接这一件的难题接踵而至,不断的打乱着他原本的计划,犹如万钧的重担压在他的肩膀之上。 看着远方暗沉的天空,高迎祥感觉呼吸甚至都开始的变得困难了起来, 比起从子午道奇袭西安,从傥骆道要更为安全。 一来是因为子午道一直都在使用的,而傥骆道年久失修,荒废多年,更为让人意料不到。 二来则是如果明军真的有准备,子午道的出道口沿途山势险峻,道路狭窄,一旦被截住道路,首尾难顾,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而傥骆道的出口黑水峪相对来说更适合大军展开,就算是有敌人伏击也不至于全无办法。 但是坏处便是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冒着更大的风险,这一路而来,非战斗的减员已达数百人,军中的士气也因此愈发的低迷。 山风呼啸寒凉似水,树木松涛随着山风飘摇发出阵阵的低吟。 劲风骤起,疾风呼啸着穿过栈道,栈道之上无数的旌旗在转瞬之间已经是被大风吹起展开。 一时间猎猎的响动之声在整个山路栈道之上回响穿荡。 “收旗!”“收旗!” 栈道之上的行军队列之中,军中的管队掌盘下达着军令。 这样的大风天气,抗举着旌旗会极大的消耗军卒体力。 高迎祥手扶着毡帽,从战马之上下到了地面之上。 这突入起来吹起的山风让高迎祥的心绪再度沉下了半截。 山风冷寒,空气潮热,这样的天气最为熬人。 夏日的大雨之前,气温虽然降下去了些许,但是却极为闷热。 身上的汗水将衣服黏在身上,无论动是不动都让人难受至极。 随着阴云缓缓压迫而来,天色也因此越发的昏暗。 “传令全军,加速行进,先锋马队就近选择扎营地点,先渡过这场大雨。” 高迎祥咬紧了牙关,下达了军令。 这绝对是一场大雨,而且是一场倾盆的大雨,这样的雨天军队行军每前进一里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而他付不起这样的代价…… 只希望,这一场雨持续的时间能够短一些…… …… “不能再走了,传令全军,就地扎营。” 陈望勒住了战马,凝望着头顶暗沉的天空,沉声说道。 “将军有令,就地扎营。” “将军有令,就地扎营。” 背负着令旗的传令骑兵,驱动着座下的健马向着队列的前后两端飞速奔驰而去,传达着陈望的军令。 陈望从战马之上落下,四周一众亲卫已经找寻好了高地,开始搭建起了帐篷。 这里地形还算是开阔,完全可以作为临时的营地来休憩。 陈望抬头望向天空,此时的天空已经是阴沉如墨,几乎如同夜晚一般。 整个栈道的上空都被大片的阴云遮盖的严严实实,就连原本耀目太阳此时也已是被遮蔽。 从阴云出现,到遮蔽阳光,使得天色阴沉下来,全程只用了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 饶是陈望心里有所准备,但是见到这样的天气还是不由的为之而震撼。 “轰隆隆————” 闷雷骤然炸响,穿过了天边的群山,穿过了栈道河流,一路滚滚而来。 山中的虫兽在雨中飞奔,想要躲避大雨的侵袭,闪电和惊雷让秦岭山中的虫兽变得狂躁了起来。 呼啸的山风吹过群山,树木被强劲的山风吹动,无数树叶在劲风之中哗哗作响,甚至很多小树的树干都随着山风止不住的摇动。 山道之上的山风比起山腰要小的多,但是还是让陈望感到了不小的力量。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快速而来,陈望举目看向前方,正好看到了骑乘着战马快速而来的陈功。 还未有到近前,战马还在行进,陈功便已经是从战马之上落了下来。 他的身形随着战马连走了七八步,连人带马最终才停了下来。 “前方十里位置,发现闯贼部曲!” 陈功半跪于地上,面色欣喜喘着粗气,他的声音因为激动都变得有些颤抖。 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将昏暗的大地照的亮如白昼一般。 陈望眸光灼灼,明亮如炬,握紧了拳头。 电闪过后,巨大的闷雷声再度从天边滚滚而来。 “轰隆隆————” 闪电和惊雷让山中的虫兽也变得狂躁了起来,鸟飞于林,兽奔于山,各自都开始找寻着避雨的地点。 周遇懋站在陈望的身侧,他的呼吸已经急促了起来。 当初他收到陈望发来,让他带领军中精骑火速赶往子午镇时,他还在疑惑是为什么 他千算万算,就是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到竟然是为了追击高迎祥。 他们一路跟随着闯军行进留下的足迹,先从子午道,而后转入傥骆道内。 若非大量的行军足迹无法作伪,周遇懋绝不会相信高迎祥会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陈望面色平静,但是他的心中其实却并不像面色这么平静。 不过陈望很清楚,现在并非是庆功之时。 闯军一旦发现了有人跟随在后面,必然会做出反应。 现在他麾下统共只有一千八百名骑兵,闯军有数万之众,双方实力悬殊。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功亏一篑之事,不胜枚举。 天边数道闪电再度从山间划过,照亮了大片的地域,而后巨大的轰鸣声轰然传来。 下一瞬间,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之上倾泄而下。 这一场大雨比起原先所有人的预想都要更大…… …… 黑水峪,为傥骆道出口,而非子午道出口 《绥寇纪略·卷四》: “闯王高迎祥已陷汉中之石泉,由陈仓子午出将窥西安,传庭以七月二十日战于盩厔之黑水峪。” 《孙传庭墓志铭》: 风起明末 第151节 “公标营甫成军,而迎祥自汉中取黑水峪,出犯西安。” 《明末农民战争史》: 七月十五日,高迎祥领着部队从盩厔(今周至)县黑水峪出屯仙游寺。 第161章 黑水峪 厚重的营帐挡住了从天而降雨水的侵袭,但是雨水打在营帐之上那密集的响声,却没有办法能够将其屏蔽。 孙传庭独自一人坐在帐中的坐椅之上,透过敞开的帐帘凝望着帐外的雨幕。 在他的身后,两名身穿着青衣的幕僚正在处理着军务。 孙传庭的神色忧伤,目光幽沉。 陕西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雨。 一年之中降雨天数屈指可数,落雨之量举目可见。 若是这一场大雨下在干旱之地,可能陕西的局势也不会糜烂至此…… 只可惜,雨水多少,下雨有无都是天数,非人力可为。 这一场大雨来的快,但是去的却并不快。 大雨从昨日的午时便开始落下,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稍微减弱了一些。 昨日一整天的时间,雨水彷佛无止尽的,从天边倾泻而下。 雨水在平地上汇成积水,侵蚀着道路和土地,使得道路土地变得泥泞了起来,在其上方每行走一步都必定会留下深深的脚印。 徒步尚且难行,更何况是背负重物,通行车马? 帐外风雨减弱,孙传庭想起了一路而来的种种见闻,情难自禁,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到了秦地之后,他才真正的明白,什么叫做“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到了秦地之后,他才真正的明白,那奏章之上轻飘飘的一句赤地千里,到底是一番怎么样的景象。 孙传庭闭上了眼睛,他现在才明白,连年的摊派和加饷对于陕西意味着什么。 流寇剿不灭,荡不平,根本就是不是因为进剿的军兵不力…… 这样的剿法,就是穷尽天下之兵,也断无成功之理。 孙传庭握紧了拳头,国家困顿,内忧外患,地方的那些蛀虫蚁蛇却是仍在纸醉金迷,花天酒地…… 总有一日…… “哒哒哒——” 在听到帐外传来的马蹄声之时,孙传庭已经是睁开了眼睛,他抬起头循声向着帐外看去。 这个时候马蹄声在中军帐外响起,多半只有李遇春之前派往子午道探查的侦骑了。 很快帐外的雨幕出现了李遇春的身影,在李遇春的身后还有一名只穿戴着单衣的军兵。 李遇春身穿着蓑衣,雨水都被蓑衣隔绝在外,而那穿戴着单衣的军兵浑身上下已经湿透,在雨幕之中不住的发抖。 守卫在帐外的卫兵将李遇春和那军兵都挡在帐门之前。 “让他们进来。” 孙传庭挥了挥手,直接下达了命令。 帐外守卫的亲兵应了一声之后,将李遇春和那名身穿着单衣的军兵一起带入了帐中。 八名亲兵先进入中军帐中,两人站在孙传庭的身后,剩余的六人则是站在帐中的四下。 他们的眼神都集中在李遇春旁侧那名军兵之上,那名军兵并非是熟面孔,而是生人,他们第一次见到。 有生人外者觐见督抚,身为亲卫自当小心谨慎。 “此人是谁?” 孙传庭的目光也停留在了跟在李遇春身后的那名军兵的身上。 李遇春现在过来,多半是汇报麾下夜不收探听子午道的信息。 而此时带一个深面孔回来,多半是和子午道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启禀军门。” 李遇春神色恭敬,先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 “夜不收回报,果如军门所料,一路深入子午道内却都未见闯贼踪迹。” “但是却在道路之上与此人遭遇。” 孙传庭眼神微动,上下打量起了那名浑身被雨水所打湿的军兵。 那名军士入帐之中便跪在地上,虽然低眉垂首,但是看上去却让人感觉犹如松柏一般挺拔。 从进来起,动作一板一眼,干练有度。 “此人声称是汉中参将陈望麾下军兵,此番前来是为传递一封极为重要军情,说是须当面呈递于巡抚大人。” “此人印信勘和皆已查验,确实是属于陈望麾下军兵。” “陈望?” 孙传庭眉毛微调,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错愕。 陈望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被围在兴安城吗? 莫非是兴安撤围,所以传信告知兴安城内的详情,但是又说是重要军情。 跪在的那军兵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孙传庭而后又低下了头去。 而后那军兵直接敞开了衣服,将一封贴身放在怀中的信件取了出来。 那军兵虽然全身湿透,但是怀中的书信却是没有半点受损浸透。 不用孙传庭吩咐,一名亲卫已经是走上了前去,将书信从那军兵的手中接过,送到了孙传庭的手中。 孙传庭皱着眉头拆开了书信,当他看到第一句话时瞳孔却是都不由的放大了些许。 “七月初五,兴安城外敌军撤围,流寇大队东行,其军多步队饥兵,而少精骑马兵……” “石泉、西乡、洋县等地,流寇大部已经撤离,仅余少数盗匪,据探报,敌众大部经由子午镇兵进子午谷,欲要北上……” “……与游击周遇懋会师于子午镇,合计骑军千八百人,入谷循迹追击。” “查得闯贼未经子午道一直北上,中道转入傥骆道内……” 孙传庭心绪浮动,目光渐深。 他抬起了头,目光越过了帐中的众人,向着帐外看去。 彷佛想要看破雨幕,透过群山,去观察此时身处于傥骆道深处,吊在闯军后方的陈望。 “陈望……” 孙传庭低声念叨了一声。 此刻他已经是将陈望的名字彻底的铭记在了心中。 “胆大而心细,智圆而行方,难怪老师对此子的评价颇高……” 孙传庭此时也是后知后觉,在洪承畴给他的书信之中。 洪承畴当时是将陈望将其和曹变蛟、贺人龙、左良玉等人放在了一起,而且花费的笔墨还要比他们多。 “信我已经收到了,一路辛苦,且先下去休息吧。” 孙传庭将书信盖在桌面之上,挥手示意站在帐中的李遇春和那传信的军兵退下。 两人都没有多言,再行了一礼,而后便先后告退。 孙传庭的目光在那军兵的背影之上多停留了几秒。 从进来之时,他就已经是注意到了。 陈望麾下的那名军兵在行走动作之时都是一板一眼,干练利落。 眼神清澈明朗,身上也没有很多军将兵丁的那股匪气。 “戚军的练兵法……” 孙传庭神色肃穆,陈望的一些基本信息他都清楚,他也听说过陈望采用戚军的选兵和练兵之法。 本以为是夸大之言,因为上百年,国朝只有一支戚军。 就是戚金练出来的浙兵,实际上不能称之戚军,两者之间仍有差距。 但是从这名报信的军兵身上,孙传庭却是感觉到了和普通营兵截然不同的地方。 若是陈望麾下的营兵都是如此,那么或许其真的如洪承畴所言,尽得形意…… “军中的火炮走到什么地方了?” 孙传庭注视着李遇春远去之后,转头向着坐在身侧不远处幕僚问道。 被问到的幕僚没有拖沓当即起身,禀报道。 “道路泥泞难行,我军骡马不多,火炮坚固沉重,又需要担心雨水侵蚀所以行进速度颇慢。” “按照现在的情况推算,恐怕还需要两日的时间才能全数抵达到军营之中。” 孙传庭微微皱眉,不过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一场大雨落下,不知是好事还是祸事。 重要的火炮落于大队之后,普通的火器也无法使用。 火炮要想使用也必须要做好防潮处理,在雨天转移腾挪都是一项巨大的难题,作用效果远比晴日要差。 “雨水渐小,各营务必打起精神,注意峪口,小心隐蔽……” 孙传庭缓缓站起身来,向着身后的沙盘走去。 沙盘之上,山川河流分布其中,描绘的极为精细。 风起明末 第152节 孙传庭从旁侧的旗篓之中取出了一面红旗,他拿着红旗缓缓的掠过沙盘之上的山脉丘陵,最后将其插在一处被夹在两山之间的狭窄的道路中。 这条夹藏在崇山峻岭之间的道路,正是名为傥骆的汉中古道。 而在孙传庭刚刚放下的这面红旗的前方,密密麻麻的插着一面接着一面的黑色旌旗。 黑旗一路向着北方密布而去,在丘陵群山之间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黑色长龙,煞气十足。 而再往北去,就在傥骆道的尽头。 三面鲜红的小旗就插在路口的三座丘陵之上,那三面红旗虽然不大,但是连接在一起犹如一面张开的口袋一般,等待着正在傥骆道行进的那条黑龙…… 在发现闯军迟迟没有出现在子午道内时,孙传庭便已经是醒悟过来。 虽然他还是应允了李遇春的派夜不收前往子午道探查,但是在第一时间他便回营下令军兵一路往西,进往盩厔县的黑水峪。 虽然傥骆道废弃已久,不用多年,但是并不代表那里不能行军。 高迎祥百般筹谋,多年算计,派去探查的军兵确实看到了闯军进入子午道中,但是最后却是突然消失不见。 这样的时刻,高迎祥主动选择撤回汉中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一切不可能的结论都排除之后,剩下的,不管多么的离奇,也必然是事实。 所以在一瞬间孙传庭便已经想到了高迎祥可能窜入了废弃已久的傥骆道内。 傥骆道和子午道有相连的地方,高迎祥完全可以转入傥骆道中,而后再从傥骆道北出黑水峪。 从傥骆道出来,比起子午道更为让人意想不到。 孙传庭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下令移营,甚至在大雨来临之时,也没有让麾下的军兵停下进军脚步。 在子午道他们已经耽误了很久时间,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 进入子午道的闯贼可能有数万之中,皆是流寇之中的精锐马军。 而他现在麾下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八千多人,其中还有三千的卫军,其中骑兵不过只有千余人。 有心算无心,以逸待劳才有可能取胜。 闯贼若是突出黑水峪,进入了关中的平原地带,恐怕局势会无法挽回。 就算能够保住西安城,但是却没有办法能够保住其他的地方。 …… 崇祯九年。 七月十五日,上午。 雨水渐弱,阴云正在逐渐的散去,雨水淅淅沥沥。 傥骆道内,闯军的一众军兵正在艰难的行进着。 他们渡过了最为危险的栈桥,山道较为安全,但是因为雨水的原因,道路变得极为泥泞。 子午道常年休整,很多地方都铺着砂石,还有专门修建的排水渠道,哪怕是下雨也难以形成积水,道路也可以轻松行进。 但是傥骆道经过了这么多年,哪里还有铺积的砂石,排水渠也早已经堵塞,道路之上布满了积水。 高迎祥面色阴郁,在数名亲卫的保护下徒步向前。 这样的道路根本没有办法骑马,只能够一步一步徒步行进。 泥泞的道路带来的阻碍,急速的消耗着他的体力。 高迎祥眉头紧锁,自从成为营首以来,他很少有没有吃饱过饭的时候,一直以来也没有松懈下来放松锻炼。 但是他尚且感到疲惫,那么自己麾下的这些军兵们,他们只怕是更为不堪。 高迎祥回头看向一众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军兵们,果然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疲惫的神情。 这些跟随着他一路辗转的军兵们皆是疲惫不堪,眼眸无神,士气也极为低沉。 人尚且疲惫不堪,那些骡马更是气喘吁吁。 这些骡马出口之后只怕也不能马上骑乘,必须要让它们先缓上一缓。 高迎祥重新回过头望向前方,他的心慢慢向下沉去。 连番的变故,恶劣的天气,让他心中那份原本已经消散的危险感再度涌上了他的心头。 或许不应该再向前了…… 高迎祥心中冷冽,他真的有心想要回头。 但是现实是,他已经不能回头。 他已经领兵走到了这里,一路上因为险路伤病倒下了近千名的军兵。 他用自己的威望强行整合了一众精骑马兵。 筹码已经摆上赌桌,不可能再收回…… “哗————” 前方突然传来喧哗嘈杂之声打断了高迎祥的思绪。 高迎祥面色微变,正想发问。 但是他还没有发问,答案便已经放了他的面前。 那喧哗嘈杂之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终他也将其听得一清二楚。 黑水峪到了! 第162章 仙游寺 “黑水峪……” 高迎祥面色微变,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地名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安。 高迎祥紧蹙着眉头,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 但是周围的人此时都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之中。 他们逢山修路,遇水补桥,一路上历经千难万险,一路上的风餐露宿,如今终于走出了这傥骆道。 此时终于抵达了黑水峪,距离西安城不过两百里! 两百里的距离,纵马奔驰,两日即至! “万岁!” 山道栈桥之间,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 “万岁!!!” 紧接着,其他的人也都是心血澎湃,他们高高举起手臂,振臂高呼着。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狭窄的山道上空不住的回荡着,犹如亿万人同时呐喊呼啸一般,几欲穿云裂石。 高迎祥环顾着四周一众兴高采烈的军兵,强自压下了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能表现出任何的迟疑和不安。 将为兵胆,身为一军之主帅,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也须面不改色,无论如何也要保持镇定。 多年以来养成的强大自控力,让高迎祥重新恢复了常态。 最后的一段路程已经相对开阔,各项设施也没有如同道路的中途那般残破,地势已经开始放平,这里已经是可以行马。 高迎祥跨上了白马,抬头遥望着道路的尽头。 身后十数名亲卫见到高迎祥上马,也是跟着一起跨上了战马。 为了保证军令传达通畅,前后有序,各项命令能够执行,行军的队列自然是不能铺满整条山道,在内侧还留着一条可供人和战马的过往的空间。 高迎祥牵引着座下的白马顺着山道一路向前,一众亲卫呈则是紧随其后。 “闯王!” 道路之上大部分的军卒还沉浸在喜悦之中。 但是当骑乘着白马,身穿着白袍的高迎祥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后,他们很快清醒了过来。 “闯王!!!” 山道之上一众军卒纷纷高举着手臂,向着高迎祥行礼致意。 “万岁!!!” 大部分的军卒都是直属于高迎祥麾下的军兵,多年以来他们一直跟随在高迎祥的身后南征北战,赢下了一场又一场的战役,摆脱了一队又一队的官兵。 高迎祥从来都是身先士卒,在撤退之时,也是亲自领兵殿后,他在军中早已经是积累起了巨大的威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此时也已经停了下来。 天空之中阴云渐散。 雨过天晴天色渐明。 高迎祥骑乘着白马一路向前,他高举着手中的马鞭,向着道路之上一众向着他行礼致意的军兵们笑着回礼。 在经历了短暂的心烦意乱,但是现在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军中的粮草只够再食用两日,很快就要告竭,不可能再退回汉中府内。 道路已定,现在他没有办法再回头。 道路泥泞,战马难行,更不用提望山跑死马。 一路过去等到走到山道的拐点之时,已经是一刻多钟之后的事情了。 山道之上的行军队列再度向前移动了起来,现在只是作为斥候的先锋骑兵抵达了黑水峪,大部份人都仍然还在栈道之中。 高迎祥看了一眼身后长长的行军队列。 距离黄昏不过差不多还有两个时辰的左右的时间,末队离开傥骆道的时候恐怕天早已经黑了下来。 无论自己是想或不想,今天的晚上恐怕都只能暂时在黑水峪渡过了。 风起明末 第153节 在子午道、傥骆道两道一连走了十五日的时间。 尤其是最后的这一段路程一直都是冒雨赶路,军中因此患病者更是繁多,士气也因此萎靡不振。 如今走出了傥骆道,军中的士气恢复了不少,阴云散去,雨也不再下了,很多人提着的那一口气也松了下来,这个时候必须要让人休息。 人到底都是血肉之躯,并非是钢铁所铸不知疲倦。 高迎祥回过头没有在身后的道路之上再停留。 此时转过了山道,傥骆道的出口黑水峪就在眼前。 峪,本义指山谷,引申义是山谷或峡谷开始的地方,黑水峪正是西安府进往汉中府的看入口。 黑水峪古称芒谷,谷中有黑龙潭,传说潭中有神龙,水深黑如墨,故名“黑水峪”。 劲风迎面袭来,将高迎祥身上所穿戴的素袍吹的鼓起。 猎猎的响动声在高迎祥的耳畔不断的回响。 高迎祥微微眯起双目,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此处正处于高点之上,秦岭深山,山峰高耸,沟壑纵横,一览无余。 下谷的道路的一侧紧挨着耸立的山峰,一边就是上百米深的悬崖,悬崖的下面就是便是流经此地的河流,此水名为黑水。 黑水峪之名,正是因为此水而得名。 黑水奔流向前,潺潺向下,与四周肃穆的群山形成鲜明对照。 此时在高迎祥的身前,正是出傥骆道进入黑水峪的最后一段道路。 道路与黑水一样,都是一路向下,直达黑水峪底。 黑水一路向下直达黑水谭中,而道路则是一路向下直达谷中的平野。 出峪的峪口在北偏东一些的方向,那里地势平缓,一马平川。 出了这一处峪口之后,便进入了一望无际的关中平野。 除去东北的峪口之外,其余的方向则是连绵群山,即使离得最近的西北方向马朝也隔着一道山梁。 黑水峪实际上是个小型的盆地,四周被群山所环抱,但是中央却是颇为开阔,而且地势较为平缓。 高迎祥牵引着战马慢慢的顺着道路向下走去。 道路虽然一直往下,但是并不算是陡峭,也可以行车走马。 当然一定要在内侧行进,因为外侧可是悬崖峭壁,深达数十米,人马落入难有幸免。 大军的前队此时已经是抵达了黑水峪内,先锋的马队此时正在峪口的周围徘徊探查。 高迎祥心中微松了一口,眼下四下平静,看起来并没有异常,让他心安了许多。 而后刘哲带来的消息更是让高迎祥松了一口。 “启禀闯王,先锋侦骑已经进驻仙游寺中,寺外的居民也被我军控制。” 刘哲牵着马站立在道路的内测,沉声禀报着。 高迎祥抬起头目视着山下的黑水峪,目光慢慢的扫过整个黑水峪。 新雨过后山谷之间一片空旷清新,黑水峪中央偏南一方略高一些的山丘之上,伫立着一座高大的寺庙。 这座寺庙正是黑水峪内的名寺——仙游寺。 隋文帝开皇十八年,修仙游宫,以为行宫。 仁寿元年,隋文帝为了安置佛舍利,于十月十五日,命大兴善寺的高僧童真送佛舍利至仙游宫,建舍利塔安置,易宫为塔,自此改称仙游寺。 “已经讯问过了那些乡民还有寺庙之中的僧侣,这段时日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刘哲垂首禀报着,高迎祥并没有问刘哲是怎么讯问,用什么样的手段讯问。 高迎祥知道刘哲禀报的这一消息绝对可信。 “峪口峪内也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先锋骑兵正在查探峪外情况。” 高迎祥转头看到了仙游寺外正在游戈的骑兵,心中的石头慢慢的落定。 原先那种不安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也没有再度浮现出来。 高迎祥微微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浊气,他感觉或许是自己心中的压力太大,太过于患得患失,以至于心中过于不安。 “这一走就是十五日,又遇到接连不断的阴雨,军中的军将应该体力都到了极限。” 高迎祥稳了稳心神,举起马鞭,指着山下的仙游寺开口道。 “通令全军,今日就在仙游寺周围安营扎寨,修整一日,再出黑水峪。” “遵命!” 刘哲面带笑容,高声应命。 一切都在按着计划进行,再有两日便可以兵临西安城下,立下不世之功,如何不让人激动。 “今天也不需要再节省粮草了,直接将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让儿郎们今日都敞开肚皮放纵一些。” 高迎祥舒展开了紧索的眉宇,放松了些许,说道。 高迎祥的军令很快也随着传令骑兵的的来回奔走,和一级一级传下,被所有人知晓。 一时间山道之间再度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 …… 日渐西斜,当太阳逐渐落入群山之间时。 一座以仙游寺为中心的巨大的营寨已经是修建了起来,营寨重重叠叠,看似混乱,但实际上乱中有序。 高迎祥虽然并非是出身边军,但是他打了多年的仗,麾下的精锐多为榆林、固原等镇的边军营兵,对于安营扎寨,行军列阵这些东西早已经是得心应手。 在一些细节方面或许高迎祥还比不过如今明军的将校,但是论起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能力,如今的一众明军将校拍马都难及高迎祥。 毕竟明末的武官,就是成为一镇总兵也多是只带一营数千人的兵马,了不起麾下有几个参将和游击带领的援兵营和游兵营作为支援,加起来万人都不到。 一上万人,数万人的大战,基本都是由文臣挂帅督师。 随着太阳的慢慢的落下,黑水峪的各处也快速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山中的走兽飞鸟也归穴入巢不再活泼,山林之间的声音慢慢消失,变得沉寂了起来。 但是仙游寺内外,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仍旧人声鼎沸。 灯笼火光星星点点布满了仙游寺的内外,从山顶望向下放,宛如灿烂的星汉一般。 闯军营地之中,一片喧嚣。 而在仙游寺中央地区,却是安静异常。 高耸的鼓楼之上,高迎祥身穿着一身素袍,凭栏而立。 鼓楼之上没有点灯,也没有跟随在高迎祥的身侧。 所有的卫士都在鼓楼之下守卫着高迎祥。 此时的鼓楼之上,只有高迎祥一人站立其上。 从鼓楼之上,可以将大半个黑水峪尽收入眼底。 天空是大片大片火烧的红云。 远方的太阳只露出最后的小半边脸。 阳光没有如同正午那么耀眼夺目无法直视。 其实这一次并非是高迎祥,第一次到黑水峪来。 这是他第二次抵达黑水峪中。 第一次是在崇祯八年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来过了黑水峪探查地势。 他最先去的是子午关,而后才到的黑水峪…… 高迎祥看了一眼那即将落下的夕阳,而后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仙游寺正殿。 这座古寺已经历经千年的风霜,几次被战火所波及,不知道见证了多少次的日升日落。 高迎祥环绕着四周,趁着太阳还未落山,还能看清周围的时候,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地势。 仙游寺坐落于平野南部,四周地势颇为平坦,仙游寺处于最高点的位置。 那条流经黑水峪的黑水自南而来,围绕着仙游寺转了一个u型的弯道,然后再向北一直流出峪口。 仙游寺之位,作为兵家看来,为易守难攻之要地。 时光不断的流逝,太阳彻底的隐入了群山之间。 黑暗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整个世界骤然黯淡了下来。 原本恢弘威严的寺庙在夜幕降临黑暗落下之后,不知道为何,却是逐渐开始变得有些阴森可怖。 高迎祥缓缓闭上了眼睛。 对于如今西安府的一切,他都茫然无知。 只希望一切都如计划一样。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他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就都交给天命吧…… …… “不出军门所料,流寇已入黑水峪,进屯仙游寺内。” 李遇春穿着一身赤色的箭衣,快步走入了帐中,激动说道。 “夜不收回报,望见大股流寇踏出傥骆道进入黑水峪,闯军步骑超过三万人,众军之中,望见营首旗五面,高迎祥的紫色大纛也在列中。” 李遇春握紧了拳头,猛然一挥。 孙传庭端坐在首座之上,李遇春的回报并没有影响他的心绪。 他仍旧是气定神闲的背负着双手,背对着众人凝望着身前的舆图。 一切才刚刚开始,决胜的时机还未到来,一切都不可以掉以轻心。 风起明末 第154节 …… 傥骆道内,黑暗一片。 陈望站在山道之上,凝望着山下灯火通明的闯军营地。 他没有言语,只是慢慢的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陈望抬起了头,向着更远处的黑暗处看去。 他很清楚,孙传庭此时带领的秦军,就隐藏在连绵的群山之间。 山风呼啸而来,越过了陈望的身躯,从山道之上一掠而过。 就在陈望的身后,一众军兵皆是整装待发,杀气凛然。 人衔枚,马缚口。 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第163章 伏兵尽起! 五更时分,日升平旦。 天色渐明,世界正在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仙游寺安静的睡卧在群山黑水之间,如轻纱般的云雾缓缓的在联绵的群山之间穿行游动。 仙游寺内,数以百计的闯军精骑已经是完成了集结,站立在寺庙的空地之上整装待发。 他们头戴灰巾,身穿着灰衣,站立在地上,手执着马缰牵引着各自的战马,静静的等待着。 高迎祥一身素袍,头戴范阳笠,内穿罩甲,臂带绀紫臂鞲,骑乘在白马之上,立于仙游寺正门之前。 一众身穿罩袍束带的亲卫甲骑则是分立于两侧。 “呜————” 寺庙山阶之下,低沉而又悠长的号角声在各营之间回荡流转。 高迎祥下达的命令是四更造饭,五更出发。 营地之中的军兵早已经是用过了早饭,收拾好了行装。 高迎祥举目看向远方的峪口,峪口处人影绰绰,那是他派出去为大军开路的侦骑。 虽然周围一切都没有异状,但是高迎祥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现在他们的情势看起来很好,但是却好比于绝壁之上攀行,一旦失手便是万劫不复,万事皆须小心谨慎。 号声长鸣,鸣响三阵之后,仙游寺内鼎沸的人声此时也终于平静了下来,复归宁和。 “挥旗,吹行军号。” 高迎祥微微抬手,发号施令道。 “呜————” 号角声自高迎祥的身侧响起,这一次响起的号角声远比之前聚兵的号角声要高昂的多。 号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不便携带战鼓,所以高迎祥寻人用不同的号角作为代替,虽然要麻烦一些,但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行军号落下不过须臾的时间,最北部的营寨的营门已经是被打开了。 他们要在两日之内赶到西安城下,一日要行进百里。 闯军的军卒现在全都是乘马行军。 这一次跟随着高迎祥兵出子午的军兵不是军中的精骑,就是马军,没有一名步卒和饥兵。 闯军之中的马军说白了就是骑马的步兵,他们现在自然不要保存马力,他们只要能够赶到西安城下即可。 精骑虽然要保存马力,而且因为出子午谷的原因没有办法一人双马乃至三马。 但是此时作为后勤的骡队此时负载已经彻底的空了下来,它们被分配到军中精骑的队列之中,专门为精骑们运载盔甲。 加上携带的部分的多余的马匹,以及一些死伤士兵所遗留下的战马,大部分的精骑还是能够被配上两匹马。 北营营门洞开,紧接着也响起了回应的号角声。 先是一面土黄色的大旗竖立而起,而后更多土黄色的旌旗随之纷纷立起。 战马行进之间,逆风吹袭而来. 旌旗卷动,那面最高大的土黄色大旗旗面被疾风卷动,露出了其中用黑色的丝线所绣的斗大的汉字——“贺”。 贺国光微昂着头,头戴凤翅盔,身穿鎏金云纹甲,臂带环铁臂铠,下着鱼鳞暗金战裙,骑乘着一匹形体高大,额前带白的长鬃历面青马。 贺国光的眼眸之中一片火热,他已经开始盘算起了这一次能够夺得多少的钱银。 这一场战按照之前的安排,他领到了先锋的职位,高迎祥允许他先进入城池之中。 高迎祥给他的划的区域听说富户众多,商贾云集,油水绝对丰厚。 虽说比起西安城内最富裕的秦王府来,这些油水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贺国光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这么多年以来,他拢共就独自打破过几座小县城。 如果没有高迎祥,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进入西安城中。 他从来没有想过做皇帝,但是高迎祥那一句“今日帐中之人,皆为公侯!”,却是让他心头意动。 “孩儿们!” 贺国光神采飞扬,高声呼喊道。 “等到打破了西京,咱做了国公,每人赏赐一名美娇娘!” 贺国光的一番话,自然是引得麾下一众的军兵的喧哗。 他的话虽然粗鲁,但是军中的士气却因此逐渐的高涨了起来。 贺国光作为先锋,领着麾下一千余名精骑和三千余名马军,一马当先在前。 后面紧随而至则是赛马超马玉领着的八百精骑,还有两千余名马军。 高迎祥领主力居中,尚有六千精骑,马军两万人。 千公鸡张二、钻天鹞王成各领麾下的数百精骑,带着四五千的马军殿后。 从傥骆道一路出来,队伍的减员颇为严重。原本四万一千多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了三万九千多人。 一部分的人倒在了傥骆道之中,另外一部分则是因为冒雨赶路而患病体力虚弱,这一部分人差不多有近千人,都被留在仙游寺之中休憩安养。 三万九千人,四万多匹马骡所发出的响动惊动了那些暗藏在林间谷地的鸟兽,也打破了黑水峪的寂静。 飞鸟受惊离林高飞,走兽低吼着遁出了领地。 面对成群结队手持武器的人类,没有任何的猛兽和猛禽能够提得起反抗的勇气。 光是那扑面而来的气势便足以让斑斓猛虎向后退却,引得天空的飞禽近前。 闯军浩浩荡荡一路北行,若非是泥泞的道路吸收了部分的声响,气势还会更为浩大。 东方连绵的群山之间已是浮起一片鱼肚白,大地也渐渐变的光亮了起来。 山间云雾四合,须臾有玄黄之色 道路从黑水峪的出口的位置开始骤然变宽,大队大队的先锋侦骑纵马奔驰出口,他们狂嚎着,怪叫着,肆无忌惮的发泄着。 在傥骆道之中他们压抑的实在是太久,再度回到平野地带,如何不是欣喜若狂。 更何况在前面等待着他们的,还是毫无防备的西安城! 只要打入了城中,金银珠宝,美女娇妻,应有尽有! 他们从原野之上呼啸而过,一路向着远方奔驰。 他们的任务是为后续行进的大军探查的道路,保证安全。 只是或许他们太过于沉浸在喜悦之中,他们从官道两侧的原野之上奔驰而过,却没有发现就在黑水峪峪口以北四里外。 一处布满了林木丛树的丘陵之后,还藏匿着一座营地。 林间营地,中军帐中。 孙传庭内穿绯色官服,头戴尖顶明铁盔,顶饰红缨月明旗,外穿对襟鱼鳞齐腰甲,下穿着鱼鳞织锦朱红战裙,坐于帐中首座之前。 帐内中军游击李应克等一众游击守备,中军将官俱是顶盔贯甲站在帐中,等候着孙传庭的命令。 “敌军侦骑前部已经出峪口,往东北疾驰而去,未有发现我军营地。” 报信的军兵不断走入帐中,禀报着帐外的情报。 “再探。” 孙传庭淡然回答,报信的军兵当下垂首疾步退出了大帐。 “良机未至,少安毋躁。” 帐中重新寂静,一众将校皆是没有言语,皆是按刀而立,重新沉下了心去。 …… “敌军侦骑后部已出峪口,探查最近者,离我军营地尚有两里距离折返而归。” …… “敌军先锋已进峪口,敌众人皆乘马,轻兵简行,后续大队不能一眼望尽,人数起码在万人之上。” …… “流寇先锋马队旌旗为土黄之色,近前探查旗帜时尚写有‘贺’字,应是所属顺天王贺国光麾下部众。” …… “流寇先锋大队已出峪口,后续第二营已进峪口,流寇第二营为赛马朝马玉麾下部队……” 风起风啸,帐外狂风呼号,帐内一众将校的内心早已经是被其牵动,他们的内中的心绪并没有面上那般平静。 只是孙传庭未下军令,没有人敢于请举妄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帐中一种军卒皆是心底里面憋着一口气,只感觉度日如年一般。 帐外脚步声再度传入帐内,报信的军兵的脚步一次比一次要块,而这一次的脚步比起前几次又要更快了数分。 风起明末 第155节 帐内一众明军将校皆是纷纷转头侧目,看向帐外。 报信的军兵这一次连禀报都没有禀报,而是直接撞入了中军帐中,进入帐中之后,那军兵半跪于地,急声道。 “流寇先锋贺国光部顺顺官道往东北快步而行,马玉部大队已出峪口……” “我部于峪口出口之处望见敌酋高迎祥之大纛!” “如今峪口之处,皆是灰巾灰衣之贼!” 孙传庭眼眸之中惊芒乍现,猛然站起了身来。 帐中一众将校皆是齐齐转头,看向孙传庭。 孙传庭龙行虎步,威势尽显,铿然拔除了腰间的宝剑,面容坚毅,慨声道。 “天下安定,在此一役!” “擂鼓!进军!!!” …… “闯王,可有不妥?” 刘哲牵引着座下的战马上前了些许,靠近了高迎祥。 高迎祥此时眉头紧锁,神色阴郁,和平时完全判若两人,所以刘哲才有此一问。 “这里不对……” 高迎祥环顾着峪口的四周,心中一片冰寒。 他刚刚走到峪口之时,那股原本已经消失的不安情绪不知道再度涌上了心头,而在他望向两侧的密林和丘陵之间时,更是难以压下心中惊惧。 “顺天王和赛马超都已经带着人马通过了峪口,侦骑也探查了一遍周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刘哲面色迟疑,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闯王……” 高迎祥神色阴郁,刘哲说的事情他如何不知道,但是他就是感觉周围的一切都不对劲,和平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就在高迎祥思索之时,一道闪电骤然浮现在远方。 紧接着不久,雷声便已经是从天边滚滚而来。 “轰隆隆————” 高迎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暗沉的天空,而后脸色骤变。 “中军鸣长号!” 高迎祥举起马鞭,怒声吼道。 “有埋…………” 只是高迎祥还没有喊出埋伏的“伏”字,一阵比起雷霆之声要低沉些许的爆响声已是响起。 那巨响声他在熟悉不过,这么多年的征战,他听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响声! 那是州府之中城墙之上所用的守城火炮——发熕炮,所发出的响声!。 高迎祥浑身汗毛竖起,循声向着北面看去。 就在那半山腰林间数团火光与硝烟已经是升腾而起。 高迎祥眼眸赤红,寒意从尾椎骨升到天灵盖。 此时的高迎祥犹如坠入了冰窟一般,四肢止不住的发冷。 他早该想到,他明明早该想到!! 大兵行进,一路而来,黑水峪内走兽乱动,飞鸟盘旋不敢归林,而在峪口之外,两山之间却是一片死寂。 未闻走兽动作,也没有看到任何飞鸟的踪迹——林地之间必有伏兵。 他这一步棋选择奇袭西安,并没有骗过明军,反而是使得他派去侦察前部的侦骑掉以轻心,以为周围没有明军的存在,所以恐怕并没有太过于深入。 正是这一掉以轻心的举动,使得他们没有发现周围的伏兵。 “轰————” 炮弹飞跃而来,高迎祥眼中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看到了身前正在行进的马队数名军卒被瞬间砸到在地。 血雾飞溅喷涌而出,刺鼻的腥臭味一瞬间盈满了整个峪口。 高迎祥目眦欲裂,怒声嘶吼着。 “鸣长号!” 这一次他的怒吼声终于是让麾下的亲卫做出了应有反应。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峪口的上空长鸣。 号声长鸣,但是对于整个战局来说,这一生号声却只是徒劳…… 正在行进的一众的闯军军卒,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明白了什么,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会遭遇到伏击。 高迎祥的反应虽然已经是非常之快,但是因为突然的发号施令,身旁负责吹号的亲卫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号声终于响起之时,明军急促而又浑厚的战鼓声却是早已经响起。 “咚!”“咚!”“咚!” 伴随着战鼓声一起袭来,则是犹如雷霆一般响亮的马蹄之声。 “杀!!!” 就在两侧的丘陵山地之间,大量的旌旗突然扬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在霎时间滚滚而来。 正在官道之上行进的一众闯军军卒,皆是面色惊惧。 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数以千计身穿着红衣,披挂着铁甲的明军的骑兵此时正从高处奔驰而下,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向着他们杀将而来!!! 第164章 崩溃 “保护闯王!!” 刘哲瞋目裂眦,猛然拔出了腰间的马刀,急声怒吼着。 经历了短暂的失神之后,刘哲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此时的峪口和前方的道路之上已经是混乱成了一团。 在黑水峪之中休息一整个晚上,他们紧绷的心弦就此松懈了下来。 计划的顺利进行,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此时面对着突然袭击而来的大队官兵,他们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 甚至于在官兵突然出现之时,大部分的人第一反应不是逃跑,也不是列阵,而是发呆。 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官兵竟然会在这里设下伏击。 傥骆道不是废弃已久吗,官兵的主力不是都在延安府和庆阳府吗? 他们一路跋山涉水,历经了千难万险终于抵达了黑水峪中。 为什么官兵却是提前在峪口等待着他们的? “官兵的火炮在两侧山岭的林中。” 多年的战阵经验让刘哲迅速的做出了反应。 根据硝烟的炮响声,刘哲已经是判断出了官兵炮兵的位置。 官兵第一轮的炮击几乎全部集中在峪口的位置,道路之上其余的营伍都没有遭受多少的炮击。 官兵的目的再准确不过,他们想试着直接击杀高迎祥,一举建功。 官兵的炮兵应当不是精锐,或是火炮不行,因为炮弹的落点相隔都较远。 不过就算如此,护卫着高迎祥的一百余名骑兵还是因此折损了十数人。 不幸之中的万幸,高迎祥并没有受伤。 但是现在没有受伤,不代表之后不会有事。 若是还待在峪口,只会变成官兵火炮的活靶子。 “闯王,现在必须退回峪内!” 刘哲驱马上前,护卫在高迎祥的近前,高声喊道。 “官兵第二轮炮击再来,很可能再有危险!” 高迎祥双眸赤红,面色铁青。 “这个时候,决不能退!” 高迎祥下的这个决断并非是因为昏了头。 与之相反,他的思绪甚至从来没有如此的清醒过。 视线之中,大队的明军从两侧的丘陵山地之后杀将而出,他们居高临下纵马冲击而来,将正在道路之上行进的马玉、贺国光贺麾下的军卒冲的大乱。 高迎祥环顾着四周,心中一片冰寒。 四面八方皆是明军的旌旗,漫山遍野皆是明军的幡帜。 远方的道路两侧,大量排列着整齐军阵,头戴笠盔,身穿青衣战裙,肩扛着长枪的明军步卒,犹如黑云压城一般汹汹而来。 “黑水峪是死地,退往峪内就是死路一条!” 高迎祥心中清明,这种情况下刘哲想要退往峪内的反应,是人之常情。 但是如果真的退往峪内,那么正合官兵之意。 军中粮草原本就没有剩下几日用度,昨日又让军众放开吃了一顿,粮草供应已经不足一日。 黑水峪四面环山,为万山绝谷之地,进只有出两口,一是西南的傥骆道,二则是东北的峪口。 官兵一旦堵住峪口,他们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风起明末 第156节 官兵原本其实就可以堵住峪口,但是之所以没有堵住,恐怕是想要他们放松警惕,再以更小的代价来击溃他们。 高迎祥面色沉重,他转头看向北方的山岭,那里是炮声最为响亮的地方。 官兵是看着他的大纛开炮,其目的昭然若揭。 若是自己运气不好一些,被炮弹命中直接身死,只怕是全军已经崩溃。 不过现在自己也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前面马玉和贺国光两部遭受伏击,此时已经是濒临崩溃。 而官兵的火炮恐怕也已经快要装填完毕,第二轮炮击即将到来,站在原地,会有被炮弹击中的风险。 “刘哲,你派两队精骑,去把明军的炮兵阵地夺下来,就算是夺不下来,也不能让其如此放肆!” 高迎祥举起了手中的马鞭在空中猛然一挥,而后指着北方官兵的林中炮兵阵地,沉声下令道。 “你坐镇中军,指挥统筹各部。” 高迎祥铿然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目光冷然直视着前方。 “一队、二队,全部随我向前!” 这种时刻,高迎祥很清楚自己不能继续坐在中军指挥,他必须要站出来,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大纛。 否则此时峪外贺国光和马玉的麾下军兵,必然会因为官兵的攻势而快速的崩溃。 …… 黑水峪,峪口,山岭高坡之上。 孙传庭骑乘在战马之上眺望着山下的情况,身侧一众军将校尉犹如众星捧月一般环卫在他的身侧周围。 当看到第一轮的炮击结束之后,峪口之处属于高迎祥紫色的大纛仍未倒下,闯军也并没有因此彻底陷入混乱。 孙传庭便知道,这一轮炮击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高迎祥并没有被炮弹击中,他想要直接击杀高迎祥,直接瓦解流寇军势的计划落空。 不过计划的落空并没有让孙传庭有多少的气馁。 “不愧是高迎祥……” 高迎祥的布置安排,全都落在了孙传庭的眼眸之中。 在如此短的时间之中,高迎祥就做出了应对,让孙传庭不由的对于高迎祥再度高看了一眼。 闯军队列之中,两支骑兵分离而出,一南一北向着他布下的炮兵阵地奔驰而去。 而后高迎祥紫色的大纛也陡然有了动作,一路往东北而去,一队人数众多的骑兵紧随在那面紫色的大纛之后。 “传令李遇春,让其快速截断马玉部与贺国光部联系,尽快孤立贺国光部。” 孙传庭纵观全局,沉着冷静的下达着一条又一条的军令。 “传令李应科,领本部兵马截住高迎祥麾下精骑,阻止其支援马玉部。” 站在高地之上,闯军各部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入眼底。 “传令督标左部,西安卫军,务必扼守路口,防止贺国光逃窜。” 抵达黑水峪已有数日的时间,孙传庭已经是将周围的地势都已经考察。 他没有坐在营长之中,仅仅是是看着沙盘便开始排兵布阵。 峪外的每一处山地、丘陵他都踏足过,实地考察过。 无论是火炮阵地的设置,还是路口的防御布置,以及藏兵的地点他都考察过,所求的便是万无一失。 孙传庭侧目看了一眼右侧临近高坡的火炮阵地。 就在那处高坡之上,一众军兵正呼喊着号子,将发熕炮从林间推至开阔的地方。 看着那些军兵正在推着的发熕炮,孙传庭下意识的想起了陈望。 他起初组建军队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将发熕炮带入军中。 本来发熕炮一般是作为守城或是船炮,它没有佛朗机轻便活用,也没有红夷大炮那么大的威力和超远距离的射程。 这样的发熕炮的射程和威力在一个很尴尬的地位上。 之所以现在军中有发熕炮,其实是受到了一封战报影响。 那一封战报是陈望呈递给洪承畴,关于巩昌府进剿李养纯、林胜泉两部的战报。 在西安府的时候,孙传庭获知了其中的内容。 除去战报之外,还有陈望设计的发熕炮新式炮架也进入了孙传庭的眼中。 库房之中正好有洪承畴命令工匠督造的实物,还有工匠军兵试用之后的报告。 本来洪承畴就是想要推广入军中,这种炮架不仅适合发熕炮,改进一下还可有适用于红夷大炮和佛朗机等火炮。 只是因为时间,还有陕西局势恶化的原故,洪承畴没有来得及去管这些事情。 孙传庭和洪承畴通信之后,两日一拍即合,便以孙传庭刚募的秦军作为试验的部队。 之后孙传庭便将二十四门装备了新式炮架的发熕炮编入军中。 看着不远处的发熕炮,孙传庭突然有一种感觉,他感觉野战最好的火炮,或许并非是近距离阻止冲阵的虎蹲炮和佛朗机。 而应该是诸如发熕炮这样,距离在中程以上,威力也大的中距离火炮,只不过这重量还需要减轻一些。 孙传庭的思绪微微有些发散,不过很快山底下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便已经打断了他的思绪。 孙传庭的眼神再度变得清明,他收回了发散的思绪,目视着山脚下乱哄哄的流寇大阵,下达了最后一道军令。 “挥黄旗,传令火炮两阵,转火马玉部。” …… 官道之上的马玉和贺国光两人麾下的军卒,在连番的打击之下根本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贺国光又惊又怒,突如其来的惊变让他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 明军的火炮确实都集中在南北两侧针对高迎祥,但是孙传庭自然也留下了几门用来对付贺国光和马玉。 刚刚走出峪口没有多久,贺国光便先遭遇了一轮炮击,而后数队明军的骑兵从后方杀将而来,打乱了后队的所有部署。 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前方和两侧出现了大量官兵的步卒,他们排列着整齐的军阵合围而来。 而在官兵步队的后方,还有数队正在游戈的官兵的骑兵。 想要趁着官兵步队没有完成合围,提前从缝隙之间冲出的部队,必然会被其拦截下来。 贺国光和官兵打了多年的仗,这样的伎俩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你娘的,一路下雨,咱老子一出傥骆道这雨就停了!” 贺国光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他组织了数波部队想要冲开明军的步队,但是明军步队所持火器众多,还未接阵便已经是先被毙伤了不少的人马。 “砰!砰!砰!!!” 排铳的爆响声不断响起,一队有一队冲阵的马队被迎头痛击,很多马军就此陷入了崩溃。 若是雨天,弓弩的威力减弱,火器不能使用,哪里会这么难打。 而且围杀而来的明军步队明显都是精锐,很多人都装备着衣甲,甚至有全阵着甲的步队,士气也极为高昂。 好不容易有几队精骑顶着远程火力冲到近前,那些明军排列着密不通风的枪阵又封住了他们全部的去路。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嘭!嘭!嘭!!” 在两侧的高坡之上,接连不断的硝烟不断腾飞而起,每升腾起一股硝烟,便会传来一声轻响。 响声连绵不绝,硝烟不断的腾飞,而每响起一阵,山下必然会因此传来一阵哀嚎。 贺国光面色涨红,心中更是惊怒,那声响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官兵军中子母炮的声音。 “狗娘养的官兵!” 贺国光此时已经没有办法再约束手底下的马军。 他麾下一众马兵此时已经彻底的陷入了崩溃,很多马军犹如无头苍蝇一般骑乘着战马乱跑。 “驴球子,都给咱往回冲!” 贺国光心头火起,扬起手中长柄战刀,拨转了马头。 马军失控,但是他麾下的精骑却是还是保有秩序。 现在这样的情况,再去想为什么明军会在黑水峪设伏根本毫无意义。 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杀出重围,如何稳住局面。 既然前面冲不出去,那么便往后冲,先和马玉接上头。 两部合兵,总比一部独自应对那么多官兵要好。 “挡在前面的都给咱老子砍了!” 贺国光眼眸之中杀机流转,那些崩溃的马兵挡在前面,根本没有办法往后撤退。 在他下达这一军令之后,一众精骑纷纷目露凶光,毫不犹豫的挥刀向着那些挡路的马兵砍去。 很多马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纷纷倒在了自己同袍的刀下。 贺国光的这冷酷的一举动,更是让原本麾下马军的士气瞬间降至谷底。 贺国光眼角的余光一嫖,心中一凛,转头看向北山,他看到了大量的硝烟突然在山岭高地之间升起。 紧接着一阵轰隆的巨响声骤然传来。 “轰————” 那是近二十门发熕炮汇聚而成的巨响声,在一瞬间便压倒了战场之上一众杂乱的声音。 贺国光瞳孔猛然放大,下一瞬间凄厉的惨叫声贺哭喊声便在他耳畔突然响起。 大量的炮弹落在了官道之上,砸入了混乱的马玉军队列之中,瞬间便犁出了道道血肉形成的沟壑。 这一次的炮击造成的杀伤和对士气的打击,远比第一轮更为巨大。 因为这一次,明军不需要再隐藏火炮。 明军的炮兵将火炮推到了高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居高临下,肆无忌惮的轰击着山脚下闯军的队列。 风起明末 第157节 而这一次的炮击也收获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成果…… 贺国光双目充血,眼底泛红,就在他的身前不远处,一面湛蓝色的旌旗好像是被炮弹打断,骤然倒下了下来——那是马玉的将旗! 马玉麾下的军兵此时更是一片混乱,喧闹的噪杂声从大旗折倒的位置紧接着传来。 很快便另一个噩耗便接着传了过来——马玉死了! 第165章 罗网 “官兵骑兵不多,杀过去,杀过去!!!” 高迎祥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怒发上指。 他看到了官兵的第二轮炮击袭击而来,也看到了马玉的将旗的倒下,但是他仍旧没有勒住前行的战马。 但是贺国光的旌旗还在前方不远,不过数百步的距离,他们被官兵的骑军暂时隔离在另一片区域。 高迎祥的心不断的向下沉去,他知道冲出明军包围网的计划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现在战局的形势已经是彻底偏向了官兵了,他现在惟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尽可能的保全更多的军兵。 救不下马玉,起码要救下贺国光。 在经过了突如其来的慌乱之后,高迎祥已经是重新恢复了冷静。 战场上的一切被高迎祥尽收眼底,局势虽乱,但是官兵的包围网其实才刚刚形成。 出现在整个战场的之上的官军骑兵,统共不过只有两千余人,大部分都是步兵。 而冲击马玉和贺国光两部的骑军其实只有一千余。 若非是事发突然,而是堂堂正正之战,局势绝对不会恶化至此。 “呜——————” 高昂的角号声陡然响起,甚至在一瞬间甚至压倒了战场官兵那隆隆的战鼓之声。 高迎祥白袍金甲,手执长枪跃马在前,紫色的大纛在逆风之中不断的鼓荡猎猎而动。 “杀!” 数以千计的闯军精骑身披着坚甲,手持着利刃紧随其后,怒吼着向前。 哪怕是遭遇伏击,哪怕是遭遇炮轰,但是在角号声响起之时,他们仍旧是选择跟随在那面一直指引着他们前行的大纛之后无畏的发起冲锋。 孙传庭虽已经下达了军令派了中军游击李应科前去支援参将李遇春,但是高迎祥的速度却是要更快一分,而且临机决断也要更为果断。 高迎祥将麾下兵马分做两队,一队自己亲领前去驰援贺国光,而另外一队则是转而前去拦截李应科。 李应科所领的督标骑兵被分离的闯军精骑缠住,无法驰援李遇春麾下的骑军。 而本来已经心中绝望,准备放弃抵抗的贺国光,还有麾下一众军兵,听到了那突然响起的角号声,看到了属于高迎祥的紫色大纛之时心底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求生的希望就在眼前,他们疯了似的也向着李遇春所领的部队发起进攻。 两面包夹之下,李遇春难以遏制麾下骑军的崩溃,只能是选择让开了道路,否则恐怕有全军崩溃的危险。 “下马放箭!” 李遇春浑身浴血,面色阴沉,返回了高坡之后第一时间勒住了战马下达了新的军令。 “想逃回去,怎么也要留下点东西!” 高坡之下贺国光和高迎祥两部已经是顺利会师,他们正在调转着马头向着峪口退去。 李遇春往地上萃了一口唾沫,他看了一眼东北面的官道之上,大队的步兵已经是完成了合围。 那些遗留下来的闯军马兵和精骑犹如无头苍蝇一般来回乱窜,被军阵赶得东逃西窜,但是怎么也逃脱不掉。 骑号声响,一众骑兵皆是纷纷下马,占据高坡向着官道之上连发箭矢。 鏖战至此,后续的步卒也已经赶来,骑兵下马和步弓手一起放箭,一时间箭矢如蝗期间还夹杂着三眼铳的爆响之声。 官道之上一众向着黑水峪内撤离的闯军骑兵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上马,再冲他一阵!” 李遇春重新跨上战马,带领着麾下的家丁再度向着山坡之下冲锋而去。 伏击反而被打退,简直就是耻辱,此刻他也是发了狠心。 留不下贺国光还有高迎祥,那么便将他们后面那些想要一起逃入峪口的精骑马军全都留下来! 李遇春这一次发起了冲锋再度建功,贺国光前脚刚走没有多远,跟随在其后的队伍便直接被李遇春拦腰截断,起码有近半数的精骑都被截在了另一面。 背后发生的一切都被贺国光看在眼里,他的面色涨红,心中滴血,但是他清楚这个时候他不可能再回头。 在交战的期间,官兵的炮击并没有停止,而是轮番袭来,在乱军之中犁出了道道血痕。 高迎祥派去袭扰的炮兵阵地的两队精骑根本没有办法接近炮兵的阵地,官兵在炮兵阵地设下了重防。 高迎祥和贺国光两人没有停留,领着军兵一路往这峪口的方向撤离。 撤兵的号角声也在高迎祥的授意之下响起,袭扰炮兵阵地的两队精骑也因此折返了回来。 而在峪外尚存着理智的一众闯军此时听到号角的声音,也是下意识的纷纷向着峪内蜂拥而来。 只是这么多的兵马混杂在一块,无疑就成了火炮最好的靶子。 山顶之上的明军炮手已经是彻底打上了头,他们的动作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么快过。 炮声的间隔一次比一次更为短暂,他们快速的装填着火炮。 在开炮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太过于精细瞄准,只需要将炮口对着峪口的人潮方向便必定能中。 短短的片刻时间,整个峪口已经是成为了人间的炼狱。 二十余门发熕炮彻底击破了闯军马军精骑的心理防线,连绵不绝的炮击打破了他们的一切所有的幻想。 峪口之处拥挤的大股闯军在彻底陷入了崩溃,没有人敢再前往峪口的方位,他们向着四面八方毫无目的的逃窜而去。 然而他们并没有可以逃亡的地方,因为孙传庭这个时候已经是指挥着麾下军队合围而来。 贺国光站在峪内看着峪外的方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军兵之后,面色一红,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就这样直直的从马上栽倒了下去。 损兵折将,遭逢突变,贺国光气急攻心竟然晕死了过去。 一瞬间周围的人再度乱作一团。 没有出峪的一众闯军军卒一开始虽然大部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心中清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当他们看到高迎祥带着一众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军兵返回峪内之时。 峪内的一众闯军军卒皆是难以遏制的骚动了起来。 “官兵怎么在峪外?!” “官兵堵住峪口,那我们往哪里走啊?” “完了……完了……” 虽然有军校极力的弹压,高迎祥第一时间也派出了人前去安抚军队,但是一切的奴隶却都是收效甚微。 除了一众精骑尚且没有陷入骚动,那些马军已经是开始慌乱了起来。 “吹号,传令,先撤回仙游寺!” 高迎祥最后看了一眼峪外犹如炼狱一般的战场,毅然决然的下达了撤回仙游寺的军令。 这个时候不能让一切再继续发酵下去,否则不用官兵杀将而来,他们自己便先崩溃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一条军令,借助着往日的威望,暂时让麾下的这些军兵有一个短期的目标,借此压倒其他杂乱的念头。 仙游寺的营寨虽然简易,但是多少能够给人提供一定的安全感,能让军心先稳定下来。 …… 孙传庭站在高坡之上冷眼注视着山下的战场。 说实话,高迎祥竟然敢于冒险亲自领兵前去救援贺国光、马玉两部的。 而且是这么的果断,这一步棋完全出乎了孙传庭的意料。 但是高迎祥领兵成功救下了贺国光撤回了峪口之中,这一切都并没有让孙传庭的心绪有多少的波动。 “黑水峪峪口已经封锁,我军各部正在奋力清剿闯贼残党。” 李应科双手抱拳,恭敬的站在孙传庭身后,向着孙传庭禀报着战场上的情况。 “闯贼大部已经投降,只有少数还在顽抗,预计在半个时辰后可以将峪外的闯贼全部清理干净。” 孙传庭目光微移,包围网中只有少些还在挣扎的闯军骑兵,很多地方的战事都已经结束,战场之上很多无主的马匹在站立和奔走。 大批大批投降的闯贼都被集中看管了起来,被押解着向着俘虏的营地行去。 “几处出峪的小道已经增派人手前去封索。” 峪口一封,再封住几处小道,整个黑水峪就成了万山绝谷之地。 高迎祥这一次轻装简行奔袭西安,必定没有带多少的粮食。 现在他们根本不必进攻,只需要扼守住峪口,就可以将高迎祥困死在黑水峪之中。 而且最重要的,现在高迎祥的身后还有一个尾巴…… 孙传庭重新抬起头,目光向着黑水峪的峪内望去。 高迎祥还是按照计划兵出黑水峪,这就已经是证明了高迎祥对于这一切毫无察觉,陈望带领的部曲并没有被高迎祥发现。 高迎祥现在都还一直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道真正的威胁,其实就在潜藏在自己的身后。 孙传庭凝望着黑水峪内连绵的群山,他虽然也不知道陈望现在到底潜藏在何方,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出兵。 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陈望绝对会在最关键时刻出现,给予高迎祥最致命的一击。 陈望从子午道传来的书信,已经是让孙传庭将其牢牢的记在了心上。 胆大心细,竟然因为观察城外路过闯军大部,就判定高迎祥肯定没走,甚至猜出了其可能出子午谷北上西安。 最后更是敢于带领了仅仅一千八百名骑兵,就这样跟随数万闯兵的身后。 风起明末 第158节 孙传庭收回了目光,平复了下心境,淡然问道。 “峪内情况如何?” 听到孙传庭发问,李应科不敢怠慢,垂着首,立即汇报道。 “夜不收回报,峪内闯贼正往南退往仙游寺方向。” “李参将领兵进入黑水峪内,按照军门原定计划暂时已经在峪口旁侧的山丘。” “现在闯贼远离峪口,如果要在峪口西侧山丘扎营,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黑水峪的峪口在东北,在峪口的西侧有一座山丘,这座山丘在黑水峪的北面。 地势相对于其他的山岭来说要缓的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黑水峪的出口除了几条小道之外,其实人也可以从这里翻越出峪,越过了这道山梁,再往西北方走一段距离便可以抵达马朝里。 不过正常的情况,没有人会花费心思翻过这么高的山岭,而不去走更为便利平坦的峪口。 “令,督标全营移师峪口西侧山丘,据山扎营,设拒马而守,炮队占据按照原定计划占据高地,各设阵地。” 孙传庭昂首抬头,大手一挥,铿然下令道。 “另在黑水峪峪口设下另一营地,由李遇春统领,带领西安卫军进驻,务必守住要道,不得使闯贼走脱。” 孙传庭神色冷冽,令人心悸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流转,语气之中带着不容置疑。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要毕其功于一役,擒斩高迎祥! 不过现在他麾下的兵力并不够,卫军不堪野战,能够作为依仗的只有自己麾下的三千督标营,还有李遇春麾下的营兵。 这一次跟随着高迎祥袭击西安都是军中的精骑和精锐马兵,虽然只有三四万人,但是战力却是不容小觑。 孙传庭并没有乘胜追击,现在的情况是只要稳住局面即可。 他已经将这里情况传信给了洪承畴。 洪承畴此时正领精锐骑兵星夜奔驰一路往南,而祖宽在十三日的时候也领兵抵达了渭南,算算时间现在多半已经是到了潼关附近。 祖宽麾下一众辽骑赶得快的话,差不多在四五日内便可抵达西安,西安距离黑水峪差不多一百五十里,旦夕便至。 高迎祥一死,必使天下震动,余者残党不过疥癣之病,届时只需调集大兵剿灭残余匪盗,内乱便可平定。 到时候,国家便可以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边疆。 而他也可以腾出手来,好好的清理一下陕西省内的积弊…… …… 《明总兵祖宽塘报》: “内蒙督理二老爷会调入秦。” “职与监纪袁同知自七月初一日自河南发兵,初九日进潼关。” “十三日至渭南,……十六日兵次临潼,又蒙洪老爷犒赏兵丁,示以方向,临阵不许割级,不许掠财。能获闯王者,重授上赏……” “十七日抵西安,接到撤兵札付,职遵依回师。” ”不意鳖屋县警塘报,贼众盘据本县黑水峪山中。” “杀掠异尝,相距省城不过百五之外。” “请兵速赴救援,到职!” 第166章 围剿 黑水峪西部山区之中,一片寂静。 陈望隐藏在山林草木之间,透过缝隙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喊杀声震天的黑水峪。 早在第一天高迎祥带领移营仙游寺时,等到他们的宴会结束,警惕性最为松懈之时。 陈望便带着麾下的兵马趁夜下了傥骆道,转入了西侧的山区之中潜伏了下来。 赵怀良和陈功两人站在他的身后,也跟着他一起观察着峪内中一起观察着其中的情形。 虽然相隔很远,但是山风吹袭而来的时候,陈望还是能够闻到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山顶尚且如此,山下的战斗到底有多么的激烈便可以预想了。 赵怀良神色凛然,看着山下犹如浪潮一般发起进攻的闯军,心中沉重,低声道。 “当初在塘报上面高迎祥的名字听到的最多,说他是七十二营之中首强。” “在兴安城时只是感觉麾下的贼匪比起其他的的贼匪,看起来要干净整齐有气势一些。” “现在一看,才知道塘报之上说的不差……” 山下的闯军从凌晨时分发起进攻,一直到现在的正午时分。 这数个时辰之间,闯军接连不断、一刻未歇的向着明军设在峪口、峪北的营地发起进攻。 明军设置在营外的数重简易防线此时早已经是被突破,闯军甚至多次攻入了两营的营墙之内。 赵怀良面色沉重,当初闯军进攻兴安的时候,要是闯军的精锐都参杂进来,全力攻城,他感觉兴安城他们真的很难守下来。 陈功眉头紧蹙,山下的情形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他的感觉和赵怀良不同,赵怀良看到的是闯军有多么的强悍,指挥有多么的有序。 陈功却是担心守在峪口的明军挡不住高迎祥,让高迎祥突破了防线逃出黑水峪。 “大哥,山下看起来要撑不住了……” 陈功有些焦急,他们一路急行军尾随而来,到嘴的鸭子若是飞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陈望抬起了手掌,压下了陈功后续要说的话。 陈功性格颇为急躁,和曹变蛟倒是有些相似。 “上次出峪,高迎祥虽然是大败而归,但是现在麾下还有四万多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我们麾下一共就一千八百骑,这点人丢进这峪中起不了多少的风浪。” 陈望转头看了一眼陈功,而后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山下。 胡知义性格沉稳,所以陈望现在着重于培养胡知义,不仅让他领了第一步兵部的千总职,还将军中的粮草军械都交给胡知义来管理。 这一次陈望亲自领兵尾随高迎祥进入子午道,留守在兴安的大部分军队也都交给了胡知义来统领。 胡知礼颇为孤僻,不近人情,所以陈望将他任命为督导,分管军法和处理 如今各督导处已经下到了局中,每一局中都设有军法官一名,同时还有专门的军兵协助管理本局军法,并兼任宣讲一事。 “兵战凶险,生死相搏的事情,一定要慎重。” 陈望沉吟了一会,对着陈功说道。 “原来我们只是家丁只需要猛冲猛打,但是现在不同了,你已经是千总了。” “身为一部千总,很多时候不能一味猛冲,需要遍观全局。” “否则你带领着麾下的骑兵冲到了敌阵深处,我们还在阵外和敌人缠斗,到时候该当如何,又……” “大哥我错了!” 陈功举起手来,毫不犹豫的直接认输。 说实话,陈功从小便是十里八乡的混世魔王,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个世界他就怕两个人。 第一个人自然是曹文诏,毕竟是曾经的将主,曹文诏虽然平时看起来和睦,但是怒发冲冠之时,就是曹变蛟、曹鼎蛟都不敢多话。 这第二个人就是陈望了,毕竟是自己的老哥。 从小他就被陈望教育到大,这里的教育不仅有道理,还有拳头。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赢,就很绝望。 比起拳头,他更怕陈望的啰嗦和碎碎念。 原本还好,不知道为什么从去年的年底开始,陈望口中的大道理越来越多,说话也是比起以前还要难懂。 “大哥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你让我往哪里冲我就往哪里冲。”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陈功连连点头称是。 “马头是瞻,一切以大哥马头是瞻。” “你这……” 陈望哑然失笑,不由的摇了摇头,他自然是知道陈功为什么直接认错。 “那就以后再说吧。” 陈功松了一口气,不过他看了一上午,也没有继续看的兴致。 眼不见心不烦,只要不看下面的情况,就不需要想那些有的没有,所以他也就直接顺势离开了高地。 看着远去的陈功,陈望有些无奈,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但是战场之上一旦兵败代价无疑是惨重的。 很多文官觉得武将官职得来容易,凭借着战功可以年纪轻轻便能跻身高位。 但实际上众人只能看那些登临高位的武将,却看不到倒在战场之上的其他军卒和将校,他们永远不可能再得到晋升,也永远不可能再得到封赏。 对于文官来说,犯了错误只需要弥补,或者是遭受责罚评个下等,最严重也不过入狱罢了。 但是对于武将来说,兵败之后大概率都会死在战阵之上,而就算逃脱,最轻的处罚都是降职追责,论罪定罚。 曹文诏当初身为大同镇总兵,就因为和建奴交战战败一阵,便被直接被降为卫军军官守卫边城。 陈望收回了发散的思绪,数百年以来,因为土木堡的原因,文武力量失衡,自此之后明朝内部的弊病也随之越来越多。 陈功这样的性格,若是不改,日后在战场之上必然会吃大亏。 陈望心中已经有了考量,陈功没有改变性格之前,他不会让其去独领一营。 “嘭!”“嘭!”“嘭!” 风起明末 第159节 山下喊杀声依旧,沉寂了已久的炮响声再度响起。 陈望也随之转头望向山下。 安置于山上的火炮在经历了冷却之后,再一次发出了怒吼, 闯军的精骑再度攻入了峪口的营寨之中,峪口之处明军的营地防线摇摇欲坠,距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遥。 陈望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头,虽然他了解历史,知道孙传庭和高迎祥在黑水峪大战了四日,最后是孙传庭获胜。 虽说高迎祥还是进入了黑水峪中,但眼下很多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保不准…… 陈望瞳孔微缩,他看到了峪口正在向前的闯军浪潮突然一滞,而后竟然在个时候向后开始退去。 还没有等陈望想明白原因,一声极为高昂的号角声却是突然从远处传来。 “呜——————” 紧接着峪口之处的方向传来了隆隆的低鸣声,彷佛地下有什么怪物正在翻腾一般发出的怪声。 不过很快陈望便知道了那声音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就在闯军的大部撤离之后片刻的功夫,陈望便在黑水峪峪口的位置,看到了大队转进而来的骑兵。 红衣红甲红旌旗,满目望去皆是耀目的朱红之色。 这支骑军刚一进入黑水峪之中,便瞬间扭转了战场之上对于明军不利的局势。 闯军犹如海水落潮一般向后急速的退却而去,但是还是被咬住了尾巴。 陈望看的分明,这支明军的骑兵明明只有两千余人,但是却是压的闯军头都抬不起来。 更为惊异的是,闯军各部竟然没有多少的抵抗,都是一古脑儿的向后撤离。 不对…… 陈望双目微凝,他感觉闯军现在看起来不想是撤退,而更像在溃败?! 看着那些正在峪中鼓荡的旌旗,不知道为什么陈望突然感觉很是熟悉。 闯军之中不知道是后知后觉还是如何,在这个时候也终于是分出了数队的骑兵,一起向着那支新入峪的明军骑兵杀去,阻拦那支明军骑兵继续进攻。 不过接下来,便出现了让陈望都有些瞠目结舌的一幕。 闯军一共有三队近四千的精骑围杀而来,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在交锋不到片刻之后,最终的结果以闯军精骑丢下了大量的尸体,仓皇而逃收尾。 不过他们的牺牲并非是白费的,他们为己方大部队的撤离争取了时间,没有让撤退演变成溃败。 而那支明军骑兵看到闯军大部都返回了仙游寺中,也是慢慢的向峪口的方向退却,失去了机会之后,他们也没有继续趁胜追击。 陈望遥望着峪内那支打着朱红旗帜的明军,虽然因为距离过远,他看不到旌旗上的字词。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大致才出来了到底是谁带领着这支明军的骑兵。 …… “卑职曹变蛟,拜见军门。” “奉洪督抚令,作为先锋先行驰援。” 孙传庭一直以来紧锁的眉宇终于是舒展了开来,他看着站在台下抱拳行礼的曹变蛟越看越是欣赏。 “山西巡抚许鼎臣曾言‘变蛟骁勇绝人,麾下健儿千百,才乃文诏亚’。” 孙传庭走下了木台,双手扶起曹变蛟,赞叹道。 “当初闻听之时我还有些怀疑,但今日一见方知其没有半分虚言。” 孙传庭转头看了一眼山下一片狼藉的峪口营地,言道。 “此番若非是你驰援及时,恐怕峪口营地就要被闯贼攻破。” 曹变蛟顺着孙传庭的扶持直起了腰背,回答道。 “军门设营布阵皆有章法,麾下军卒勇毅坚韧,以卑职看来,就算卑职未至,闯贼也决计攻不破营寨。” 孙传庭笑着摸了摸胡须,看着曹变蛟,笑道。 “不管如何说,此战告捷也有你一份功劳。” 就任陕西巡抚,孙传庭自然是有了解过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 他原本听说曹变蛟年轻气盛,还担心其心高气傲,飞扬跋扈,难以节制。 但是眼下看来曹变蛟并不如传闻之中那样锋芒毕露,反而是颇为谦逊,内敛深沉,不露圭角。 不过从其用兵冲阵之时可见其确实骁勇。 站在高台之上孙传庭将山下的一切都尽收于眼底。 从曹变蛟一路进入战场,再到后续的乘胜追击,击破敌骑,可谓是精妙绝伦。 “你刚刚说你作为先锋先行赶来,想必洪督抚应该就在后方,后续还有多少的兵马,多久到达。” 孙传庭没有继续在夸赞下去,而是问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虽说现在还能够勉强撑得住闯军的攻势,但是同样压力也巨大无比。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敌人是高迎祥麾下的大队精骑,集合了七十二营之中大半的精锐。 而他麾下能够依仗的除去了刚刚组建的三千督标营兵之外,还有三千不堪大用卫军和李遇春麾下的两千营兵。 卫军就不用说,李遇春麾下的营兵也并不强,不然也不会被独自留在庆阳府内镇守。 陕西省内的精兵强将都被洪承畴带去了北面和东面围剿李自成等部。 所以孙传庭其实有些迫切的,毕竟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高迎祥就在峪中无法逃脱。 一旦失去了这个机会,恐怕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在这种时候,孙传庭自然不会将情绪表露在脸上。 “延安府内李贼势力仍在,调动兵马有限。” 曹变蛟微微垂首,禀报道。 “此番援兵共有六千骑,我先领两千骑作为先锋,洪督抚领四千骑应该在半个时辰之后便能以抵达峪外。” “不过祖总兵已至西安,洪督抚已发塘报命其火速领兵驰援黑水峪,其麾下有四千余辽骑。” 孙传庭心中大定,洪承畴带来的六千骑兵,还有祖宽麾下有四千余辽骑的消息,无疑是让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过孙传庭此时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在经历了短暂的兴奋之后,他便再度恢复了沉着和冷静。 孙传庭面色微凝,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陡然一厉,开口道。 “闯军应该马上要发起第二次的进攻,你先领兵马先去驰援峪口营地。” 曹变蛟闻言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孙传庭突然这么大的反应,但是他还是应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已是再度从闯军的营地之中传来。 曹变蛟循声向着山下望去,只见黑水峪内,刚刚返回仙游寺不久的闯军再度出击。 这一次出击的闯军,声势甚至比起之前还要更为浩大,高迎祥的大纛甚至都排到了前阵的位置! …… 《明史·卷二百七十二》(此段不收费) “曹变蛟,文诏从子也,幼从文诏积军功至游击。” “崇祯四年从复河曲。明年连破贼红军友等于张麻村……又破刘道江等于铜川桥,勇冠诸军。” “以御史吴甡荐,进参将。文诏移山西,变蛟从战辄胜。” “及文诏改镇大同,山西巡抚许鼎臣言:‘晋贼紫金梁虽死,老回回……诸渠未灭。’” “变蛟骁勇绝人,麾下健儿千百,才乃文诏亚,乞留之晋中。” 第167章 决胜 “呜————”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回荡在黑水峪内的原野之上。 高迎祥身披战甲,左手执鞭,右手执令,立于前阵的高地之上。 在他的身后,一面紫色的大纛正在风中不断的鼓荡。 号带飞舞,旗缨摇曳。 大纛之后,则是一大片绵绵无际的长枪之林。 那一片片冷森森的寒芒,几欲映寒阴沉的天空。 这些步行持枪的军卒正是闯军序列之中的马军,他们并没有骑行马匹,而是将其放在了后方。 能够骑马和能够骑马马战完全是两码事,道路泥泞战马难行,最后这一段还不如用脚走过去。 而且他们要打的是攻坚战,而非是野战。 “隆隆隆——” 战马的马蹄践踏大地,掀起无数的泥点和草屑。 马背之上身穿着灰衣的闯军精骑从战场的两翼快速的呼啸而过。 高迎祥抬起了头,凝望着暗沉的天空。 黑水峪此时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远处不时有隐隐的雷声传来。 阴云再度开始汇聚而来,犹如黑云压城一般从远方席卷而来。 顺天王贺国光、千公鸡张二、钻天鹞王成三人相继来到高迎祥的身侧。 他们的到来让高迎祥的目光微微转动了一下。 高迎祥没有偏头向着他们看去,而是低下头,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官兵设在黑水峪峪口的营地。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高迎祥的声音沙哑低沉。 风起明末 第160节 “官兵援军已至,尽皆边疆精骑,后续部队应该很快便至。” “若是冲脱不出,黑水峪便是你我之葬生之地。” 高迎祥握紧了手中的令旗,最后的一轮进攻,他用五百余名精骑的命生生的破开了峪口营地的大门。 本来已经是将要彻底打破了官兵设在峪口的营地。 但是就在最后的关头,曹变蛟领着大队的骑兵突然从峪外杀将而来,瞬间便冲散了他派出去攻营的部队。 人的名,树的影。 整个七十二营之中,没有人不畏惧曹文诏,也没有人不害怕曹变蛟。 本来因为遭遇伏击,被困于峪内,军中士气就低迷的可怕。 而曹变蛟的到来,更是使得恐惧犹如瘟疫一般蔓延开来,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引发了大军的崩溃。 一直到退回了仙游寺,高迎祥才重新集结整军。 “这一战要是再败,军中的士气便再也回不过来了……” 高迎祥神色阴郁,这一次他的目光向着左右两方各看了一眼。 “第一波的主攻由我麾下的马军强攻峪口营地,你们只需要带领本部兵马挡住北山官兵营地之中的军兵。” “我会派三千精骑护住你们侧翼,如果曹变蛟来,由我麾下的精骑缠住他。” “这个时候,不要再存着保存实力的心思了……” 张二、王成两人皆是拱手应命。 “闯王。” 但是贺国光却并没有应下高迎祥委派给他的任务,而是上前了些许,开口道。 贺国光神色委靡,面色惨白,嘴唇无血,如今他麾下只剩下了四百余名精骑,马军不过三百之数,其余军卒都已经是陷在了黑水峪的峪外。 “我下面只有七百多骑,士气不再,只怕官兵火炮一轰就直接崩溃了。” “让咱跟着你打峪口营地吧,我做先锋,为你们铺路……” 贺国光眼神晦暗,语气低沉无力。 他的话也使得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好,这一次打峪口你来做先锋,我派精骑跟着你一起向前。” 高迎祥低下头了,应下了贺国光的要求。 “轰隆隆————” 天边的雷声滚滚而来,一阵大风突袭而来。 卷起了高迎祥身后无数的旌旗,天气不再闷热,连下了数日的雨水,气温正越发的寒冷。 张二、王成还有贺国光三人都已经离开了高迎祥的身侧,向着各自的兵马所在位置奔驰而去,准备这最后一波的进攻。 现在的雨水似乎又大了一些,雨水滴落在盔顶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都被高迎祥听在耳中。 雨水顺着盔顶滑落而下,最后沿着盔缘缓缓的滴落而下。 高迎祥伸出了手,接住了滴落而来的雨水。 连绵的阴雨使得道路泥泞不堪,上山的道路更是糟糕不已。 他们只能进攻位于峪口的营地,攻山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他根本付不起。 高迎祥看着手中的雨水,心中百感交集。 天时地利此前一直都不在他这一边。 在栈道的后半程一直是阴雨连绵,他们用了更长的时间走出栈道。 而刚刚走出栈道不久,雨水便停息了下来,官兵在峪外埋伏,动用了大量的火炮和火器,让他损失惨重不已。 连攻多时,一直没有下雨,官兵调动火炮占据高地,扼守路口,根本冲突不开。 而现在终于要下雨,天时站在了他这一边时,官兵的大队援兵又将要到达了…… 高迎祥心中阴郁,只感觉有一块大石压在心上一般,难以喘息。 耳畔低沉的号角声陆续从四面八方缓缓传来,那是各营各队抵达位置之后吹响的应旗号。 号角声陆续响起,连响十七声。 高迎祥也重新调整了好了情绪,现在并非是怨天尤人的时候,一切都还有机会! “呜——————” 一声极为高昂的号角声猛然响起,高迎祥的身后一面赭黄色的旌旗随即猛然被摇动。 霎时之间,三万余名闯军军卒便犹如同决了堤的洪水,向着前方汹涌而进。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此时已经陷入了绝地,官兵摆出了要将他们人所有围歼在峪中的态度。 没有人想要死,他们都想要活,都不想死。 高迎祥正是以此将他们鼓动了起来。 此时的闯军重振旗鼓,全军尽出,他们已经是彻底的陷入了疯狂,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 “咚!”“咚!”“咚!” 北上山腰,明军大营。 高亢激昂的战鼓声向着四面八方缓缓传播而去,在黑水峪的上空响彻。 擂鼓的力士赤裸着上身,站立在雨中,猛烈的敲击着身前的战鼓。 这数阵以来,孙传庭皆是亲临前阵,没有坐于中军。 自接站以来,在他的指挥之下,明军两战两捷,阵斩敌首赛马超,斩首一千三百级,俘虏敌众五千余众。 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他并非是只会一名死读兵书的文官,而是真的具备将帅之才。 雷声已消,阴雨绵延。 孙传庭披甲仗剑,立于修筑在营门后方稍许的望台之上。 一众罩袍束带的甲士尽职尽责的环卫在望台之下。 北山、峪口两处军营,早已经是沸腾一片。 孙传庭就如同定海神针一般伫立在望台之上,面对着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闯军马步骑兵,没有人恐惧,没有人慌张,也没有人退缩。 北山营地,大队的营兵顺着山道,正快速的向着山下奔走而去,驰援山下的营地。 而在峪口之处,李遇春带领着营兵守卫在营地之中,营内的营墙之上大批的军卒站在其上,他们死死的堵住了峪口的方向。 在营地之后,还有四五百名明军的骑兵游戈在外,一切的漏网之鱼都无法逃过他们的追击。 峪口营地之前,大量的辅兵卫军正在冒着大雨抢挖着沟壑,放置着各式各样的障碍物。 曹变蛟也带领着骑兵出营而战,他领着着一千余名骑兵排布着大阵,列于营地之前不远。 阴雨连绵的黑水峪内平缓地带之上,数股股上百人身穿着红甲的明军骑兵,正在和身穿着灰甲的闯军精骑追逐拼杀。 闯军大阵缓缓压来,三万余名闯军马步骑兵混杂而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做这最后一搏。 “半个时辰……” 孙传庭转头看了一眼峪外的方向,距离曹变蛟带来此时刚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大概还需要坚持三刻的时间。 三刻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 围其三面,当阙其一面,所以示生路也。 若是将四面全部包围,敌人见没有活路,就会做困兽之斗,拼死抵抗。 而若是放开一条生路,那么敌人就会一心逃跑,因而丧失斗志。 孙传庭通读兵法,他自然是知道需要围师必阙。 但是他不敢放开任何一道口子。 因为他不能够给高迎祥任何逃出生天的机会。 高迎祥是猛虎,一旦纵虎归山,将会有无穷无尽的后患。 雨水再度落下,而且越落越大,军中的火炮和火铳已经是无法使用,这极大削弱了作战的能力。 这一战,将会是面对面,阵对阵的近身白刃战。 这一战,比拼的是两军军卒的血气。 卫军不堪战,孙传庭自然不会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卫军的身上。 他提前派了一部千人督标营营兵前去驰援峪口。 孙传庭心中叹了一口气,可惜他麾下的督标营成军的时间太晚,若是再给他一些时间,此战他能够有更多的把握。 “杀!!” 山下猛然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孙传庭的思绪被打断,他重新回头看向山下的方向。 曹变蛟带领的骑兵已经是和闯军的精骑短兵相接,缠斗在一块。 闯军军兵马步混杂在一起,拼命的阻拦曹变蛟带领骑兵的突进,干扰大阵。 大队的闯军步卒列阵于北山之下,横截在北山营地和峪口营地之间的,还有不少的精骑在其阵后游戈徘徊,想要隔绝两处营地。 峪口的位置,大队的闯军步卒正在翻越沟壑,移开拒马。 他们趟过泥泞的地面,艰难的向前不断的推进。 居高临下看去,入目之处尽皆是闯军攒动的人头,视野之中尽皆是犹如潮水一般的闯军军卒。 孙传庭面色沉稳,不断的发布着一道接着一道军令,指挥麾下的营兵迎战,牵制闯军的力量。 风起明末 第161节 尽人事,安天命,他现在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至于接下来的一切,胜负成败则是上天该管的事情…… 孙传庭眺望着汹涌而来的闯军军卒,他皱起了眉头,战事太过于焦灼,以致于他忘记了最为关键的一环。 陈望在传递的书信之中,写明是跟随着高迎祥一路顺着傥骆道而来。 从现在的情形看来,高迎祥并没有发现陈望。 而这么久以来,孙传庭也没有在黑水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傥骆道内一片寂静,而在黑水峪四面的群山之间也是没有任何的响动。 此时闯军大队向前,短兵相搏,若是陈望带领兵马奇袭闯军后队,必然使得其首尾难顾…… …… 黑水峪西山林间,被孙传庭所想起的陈望,此时正从亲卫的手中接过了属于自己的三旗月明盔,将其戴在头顶上。 陈望戴上头盔,而后再度紧了紧腰间的鞓带。 在确认了一切完备之后,陈望手按着马鞍,只一步便翻身跃上了自己枣红马的马背之上。 座下的枣红马感受到了主人已经骑乘了上来,轻轻的晃动了一下马头。 陈望握住缰绳,轻轻的拍了拍身下枣红马的脖颈。 这匹枣红马是曹文诏送来的贺礼,祝贺他升为汉中参将。 是从西北马商手中买来的名马,比起一般的战马马头要高出不少,身形更为健壮。 陈望低头透过林间树林的缝隙望向山下的黑水峪的峪口之处。 在黑水峪的峪口之处,现在闯军和明军已经是短兵相接,缠斗在了一起。 闯军密集如蚁,如山似海,一浪接着一浪不断的冲击着峪口的明军营地,彷佛永不疲倦一般。 战斗从一开始起,便已经是臻至白热化。 陈望偏头向着左右各看了一眼。 赵怀良、陈功两人俱是顶盔贯甲,等候着他的军令,身后一众军兵也是将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槊,深吸了一口气后,双腿轻轻一夹马腹。 “驾!” 战马在缰绳的引导之下,缓缓向着林外走去。 先是小步慢走,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变成了一路小跑。 身后赵怀良、陈功两人,并着一众甲骑也是一起驱动座下的战马,向前而去。 雨水迎面而来,逆风轻抚而过。 陈望目视着前方,手执着马槊,越过了一根根的树木。 黑水峪内闯军和明军两军之间短兵相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没有任何一人注意到,就在黑水峪的西面的山坡之上,一队骑兵正从林间缓缓踏出。 第168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峪口战场之上,明闯两军短兵相接,已是彻底杀红了眼睛。 闯军要生,明军要胜。 昂扬的鼓点声一刻不绝,高亢的号角声连绵不断。 明军四面围堵,摆明了是要将他们全部灭杀在此。 生路断绝,一众闯军都很清楚,他们自己的脑袋无论是对营兵来说,还是卫所旗军来说都不是脑袋。 而是一锭锭闪闪发亮的白银和晋升上位的军功。 降多半是死,战却未必是死。 两刻钟的时间已经过去,此时发了狠,背水一战的闯军竟然再度冲破了明军设在峪口的大营。 “杀啊!!!” “冲出去!” 大队大队的闯军冲入了峪口的营地之中,哪怕道路如何泥泞,他们都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挥舞着手中的刀刃向着前方杀去。 哪怕是跌倒在泥潭里面,他们也都没有呼喊什么,而是爬起身来继续向前。 命悬一线,背水一战,身处万山绝谷之间,一众闯军的军卒脑海之中只有一个想法——杀出去! “呜————” 闯军阵中号角长鸣,大量的闯军犹如浪潮一般不断的向前,不断的冲刷拍击着明军设在峪口的大营。 明军峪口大营犹如在狂风暴雨之时,飘荡在波涛汹涌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都他娘的疯了!” 李遇春紧咬着牙关,他瞪大着眼,狰狞的面孔活像择人而噬的恶兽。 此时李遇春哪里有平日半分威武的样子,他头顶的顶盔不知何时都已经消失不见,身上的衣甲被鲜血所浸透,多处都有刀枪留下的痕迹。 在他身侧原本护卫着他的三十余名家丁,此时只剩下了十余人。 李遇春的心中滴血,这数战以来他麾下的一百多名家丁,差不多已经损失殆尽。 “援兵马上就到。” “都他娘跟我顶上去!!” 李遇春握紧了手中雁翎刀,也是发了狠心,怒吼着向前。 要想报仇雪恨,要想补上亏损,就必须要守住峪口大营,将高迎祥留在这黑水峪内。 战事结束,要是守下峪口大营,留下了高迎祥,他无疑就是此战的功臣,再多的损失也能够补回来。 但是若是没有守住这峪口大营,使得高迎祥逃出了生天,那他就是此战的罪臣,别说能不能补上损失,就是有没有命继续活着都是两说。 “杀!!!” 黑水峪的上空,喊杀声盈天。 三万余名闯军被高迎祥编成了五大梯队,依次向着峪口大营接连不断的发起冲击。 随着越来越多闯军进入战场,胜利的天秤也开始向着闯军所在的反向不断的倾斜。 仙游寺前,高坡之上。 高迎祥缓缓站起了身来,最后的一道军令已经下达,时间已经快接近三刻钟了。 他并不知道官兵的援军将会在什么时候到来,驰援的官兵后队可能需要一个时辰或是两个时辰,但也可能旦夕便至。 他能够做的,便是考虑最坏的打算,趁早杀出黑水峪,突出重围,逃出生天。 他已经派出了自己麾下最后的预备队。 就在高迎祥前方,他麾下最后的两支留下的精骑,还有两队马军此时已经都已经是向前开赴而去。 此战胜负,在此一搏! 高迎祥跨上了亲卫牵来的战马,也接过了亲卫递来的骑枪。 接下来,他也将要加入战场之上。 高迎祥感受手中冰寒的长枪,自从麾下的军兵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之后,他便很少再亲自冲锋陷阵。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陷阵的勇气。 “呜————” 骑号声再响,一众亲卫皆是纷纷执兵上马。 高迎祥目光向前,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远处黑水峪的峪口,对于现在在西面的一切根本毫不知情。 疾风骤雨,怒雷翻滚,似有无数的怪兽,穿梭其中,翻江倒海,随着雷鸣发出高声嘶吼。 巨大的声响掩盖了很多的东西。 陈望倒提着马槊,骑乘着战马,驾御着战马向着山下一路小跑而去。 在他的身后,一排一排的骑兵皆是执缰按辔控制着座下的战马尽量保持着队形,排列着梯次齐步紧跟。 天空越发的暗沉,阴云遮蔽在黑水峪的上空,苍穹之上没有丝毫光亮能够从其上透露而出。 雨势渐大,从原本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演变成了中雨。 雨水沉积,在黑水峪的地面之上汇聚成了一汪又一汪的积水。 从天上不断落下的雨水,顺着黑水峪内一众军卒身上的衣甲缝隙侵入躯体之中。 高迎祥目光集中在东北方的峪口,而陈望的目光则是集中在高迎祥的身上。 电闪雷鸣,峪外群山之间一道闪电突然划过长空,整个世界为之一明,不过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短暂的光明,让陈望将高迎祥那显眼的紫色大纛看的一清二楚。 “隆隆隆————” 低沉的马蹄声在西山之上回响,但是很快便被远处滚滚传来的闷雷所掩盖。 陈望握着马槊的手不由再度紧了一分。 此时高迎祥的身侧除去数百名亲卫,再无其他的军队。 其余的闯军都已经是被高迎祥派去了前方。 而且高迎祥此时都还没有发现他。 “驾!” 陈望眼色森然,沉喝一声,双腿用力一挟马腹。 风起明末 第162节 座下的枣红马脚步渐快,开始了加速,先是迈着四蹄踏着小步向前奔跑,而后在冲下山梁之时,终于是甩开四蹄奔跑起来。 身后一众骑兵座下的战马也是保持着同等的速度,紧跟在枣红马的后方。 逆风扑面而来,一面面旌旗被高高竖起。 雨水打湿了旌旗的旗面,滴落在旗帜之上发出接连不断的清响。 旌旗在逆风之中鼓荡,不时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动声。 雨水迎面侵袭而来,这样的情况之下根本难以大睁着双眼。 陈望双目微眯,微微低头,尽可能的不让雨水进入眼眸之中。 灼热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熊熊的燃烧着。 雨声、风声、雷声、杀声、脚步声、马蹄声、金戈交击声,无数种声音在黑水峪的上空回响。 各式各样的声响混杂着进入了高迎祥的耳中。 高迎祥抬着头,最后看了一眼立于北山的明军大营。 大营之下的战斗已经快要分出胜负,曹变蛟带领的骑兵已经是占据了上风。 大雨天气不能使用火器,也无法使用弓弩。 步兵方阵对于骑兵根本构不成多少的威胁,他们缺乏远程攻击的手段,难以阻止敌方骑兵的靠近和威胁。 他们能够做的只有用血肉之躯组成屏障,来限制敌方骑兵的活动。 骑号声再度响起,高迎祥吐出了一口浊气,这代表着麾下的亲卫已经完成了集结,做好了临战的准备。 高迎祥神色晦暗,目视着远处峪口明军的大营,他的思维有些发散。 这一战后,就算是侥幸活了下来,他的实力也大为折损,而且战败必然会导致威望大失。 七十二营之中,绝对有人的心中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隆隆隆————” 高迎祥眼神微动,在无数杂乱的声音之中,有一道声音让他感觉最为奇怪。 他原先以为是远处的响起雷声,但是雷声应当是一阵一阵。 而那道怪异的雷声,好像是一刻未决,一直在回响。 而且原本那道声音很小就像是远处的天边传来一般,但是现在却好像就在近前不远处的距离。 高迎祥下意识的转过头,循声向着西面看去。 高迎祥眼眸之中的瞳孔因为惊惧陡然放大,身上根根汗毛竖起,浑身犹如触电一般发麻。 饶是高迎祥历经过无数的风浪,但是这一次他确确实实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境。 视野之中,昏暗的平野之上,数以千计道黑色的影子正在其上快速的向着他所在的方位直冲而来。 那一直回响的雷声并非是从天上的雷鸣,而是数以千计战马的马蹄踏击地面所发处的马蹄声。 一道巨大的闪电自天际划过,一瞬之间将昏暗的大地照的亮如白昼一般。 也让高迎祥看的更为清楚。 绵绵的马蹄声犹如雷霆一般轰然响动。 战马的铁蹄踏碎了泥泞的路面,无数的水花和泥点飞溅而起。 数以千计身穿红衣,外罩赤甲的明军骑兵,此刻正如燎原的烈火一般席卷而来。 而在一众骑军之前,一名头戴三旗月明盔,身穿镶红鱼鳞甲,手执马槊的骑将一马当先在前。 在他的身后,一面火红色的旌旗在雨幕之中不断的鼓动着。 “呜————” 嘹亮的骑号声陡然响起,相隔已近三百步! 陈望跃马执槊,驰于万军之前,他的目光一直死死的盯着属于高迎祥的那面紫色大纛旗。 一路赶至近前,陈望才看到护卫着高迎祥的一众亲卫开始做出了反应。 陈望看到了很多正在摇曳的旌旗,也听到不断的响起的号角声。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丝毫影响陈望的心绪。 胜负已定! 高迎祥为了突破峪口的明军大营就在不久之前派出了所有的预备队。 最近的一支部曲都离高迎祥所在的方位有一里左右的距离。 现在在高迎祥的周围,他的身侧再没有一支队伍可以马上回援而来。 高迎祥现在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他麾下的数百余名亲卫。 一千八百余名骑的马蹄声汇聚在一起,简直犹如像暴涨的河水声一样响亮。 而陈望此时就站在这风口浪尖之上。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穿透了重重的雨幕,向着高迎祥所在的方位骤然砸落而去。 高迎祥控制着座下颇为慌乱的战马,他的面色早已是惨白一片。 耳畔是隆隆响彻的马蹄声,恍惚间高迎祥感觉到身体所站立的山坡仿佛都在摇动,甚至有了几分摇摇欲坠的错觉。 “拦住他们!” 护卫着高迎祥,统领亲卫的领哨在最后的关头,还是缓过了神来,他怒吼着急声下达着命令。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支明军骑兵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但是在反应过来之后,一众护卫着高迎祥的精骑第一反应都是保护高迎祥。 他们毕竟是从数十万之中选拔出来的精锐,个个都是尸山血海之中杀出的悍卒。 能被高迎祥选在身侧的人大部分忠诚度都有保障。 一部分人的向着高迎祥所在的方位靠拢,而另外一部分则是在带头领哨的命令之下,握紧了兵刃向着坡下直冲而去。 “走!” 带队的领哨毫不犹豫,猛然一鞭抽打在高迎祥座下白马的马股之上。 “咴——————” 战马长嘶一声,骤然迈开四蹄向着前方飞速的奔驰而去。 “驾!”“驾!” 一众亲卫皆是挥鞭跃马紧随其后,护卫着高迎祥向着相反方向飞速的逃离。 陈望看到了高迎祥向东而逃,也看到了一众迎面而来的护卫着高迎祥的闯军精骑。 战马四蹄翻动,发出犹如雷鸣般的闷响,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山下杀去。 数名甲骑猛然抽打着座下的战马,再度加快了马速,护住了陈望的两侧。 陈望目光冷冽,心中平静,脑海清明。 他能够感受到雨水拂面而过,顺着衣甲缓缓浸入内里。 透过重重的雨幕,身前每一名敌人的动作和表情都被陈望尽收入眼底。 “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再度从陈望的身后响起。 灼热的杀意在陈望的眼眸之中熊熊的燃烧,两军相隔四十步。 大量用于投掷铁骨朵旋转着自明军的骑阵之中飞出,猛然砸向闯军精骑的阵中,一瞬之间十余名冲在最前的闯军精骑应声而倒,闯军原本还算严密的骑阵豁然出现了数道缺口。 陈望冷冷一哂,以双手握持着马槊,他已经看清了前阵所有闯军精骑的动作。 交马之间,陈望双臂猛一发力,手中的马槊霎时之间绽起一阵清越的铮鸣。 锋利的马槊切开了厚重的雨幕,而后轻而易举的割开了那名直冲而来闯军精骑的脖颈。 那闯军精骑的脖颈被划开了一道豁口,灼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陈望的衣甲。 他的头颅和身躯只剩下了一点血肉相连,头颅歪向一边,轰然栽落于马下。 难闻的血腥味在一瞬间便弥漫的到处都是。 骑兵交锋生死只在一瞬间之间,这些直冲而来的闯军精骑虽然勇气可嘉。 但是他们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 第169章 高迎祥 落马的骑士重重的摔落在雨地之上,飞溅而起的淤泥和喷涌而出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化作了妖异的暗红。 “轰隆隆——” 一声惊雷陡然自苍穹之上传来,一瞬之间便压倒了世间的一切声响。 雷声落下,雨势再大了数分,已经快要从中雨演变成了大雨,原本阴沉的天色也又变暗了一分。 冰冷雨水打湿了高迎祥的身上的衣甲,蚀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向着他侵袭而来。 高迎祥此时的脑海之中一片清明,他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冲昏了头脑。 多年以来,在战阵之上,他遇到过无数次的危险,很多次都险些身死,但是他最终都活了下来。 高迎祥很清楚,此时自己绝对不能慌张。 孙传庭领兵从峪外进入峪内之后,便在北山和峪口就地扎营,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孙传庭麾下的人不可能从他派出去的侦骑眼皮子底下,潜入西南方,绝对不可能是瞎子 而这支突然袭来的明军骑兵却是从西南面而来,从他们的后方而来。 高迎祥面色铁青,恐怕自己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已经是被官兵所识破。 风起明末 第163节 这支官兵骑兵,恐怕是从汉中府开始沿着栈道一路尾随他们而来。 当时他们所有注意力都在栈道的前方,根本就没有想过身后可能跟着还有其他的人。 灯下黑。 不过就算是想明白了这一切,对于现在的局面也没有任何的帮助。 沉闷的交响声在高迎祥的耳畔回荡,那是战马的马蹄踏击在雨地上所发出的声响。 高迎祥驾御着战马像这前方全速奔驰,他回头向着身后看去。 那队之前直冲而来的官兵骑兵,此时就紧紧的跟在他身后不到一百余步的位置,他之前的那员官兵将领驱马奔走在骑阵的最前方。 而在他的左右两侧,还有两支数百人骑兵队包夹而来。 一路封住了他退往仙游寺的去路,另一路则是封住了他赶往北面大军的去路。 高迎祥心中冷冽,现在留给他的道路实际上只有一条,只能一路向东。 但是东面是绝地,是连绵的群山,根本无法通行。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或许就是形容现在他的情况。 “入山!” 高迎祥没有犹豫,往东是一条死路,但是他却是已经没有其余的选择。 现在唯一的一线生机,便是入山,占据一处高坡,尽可能的坚持下去,坚持到足够久的时间…… 高迎祥转头看向北面,阴沉的天色,轰然不觉的响雷声,使得正在峪口鏖战一众的军兵还没有注意到后方发生的一切,也正因为如此还没有引发太大的动乱。 高迎仙原本设置的中军所在,离东面的山岭并不远,很快便已经是赶到山脚之下。 相比其余的山岭,东面的山岭要更为险峻和陡峭,很多的地方都不能行人。 “下马,爬上去!” 高迎祥目光自整个山地一扫而过,一眼便选定了一处高坡,而后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新的军令。 在这种时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极为重要。 听到高迎祥的军令,一众亲卫毫不犹豫当即下马。 此时护卫在高迎祥身旁的亲卫骑兵已经只剩下了七十余人。 其余的人为了保障撤退,前去拖延时间,早已经是步入了黄泉。 一众亲卫将高迎祥护在最前方,推着高迎祥望着往着高坡之上快速而去。 殿后的亲卫手持着刀盾护卫着尾巴,背对着向后退却。 当高迎祥登上高坡之时,陈望此时也已经是赶到了高坡之上,周遇懋和赵怀良两人也是各带着麾下的部队从南北两面驰援而来,将高迎祥所登上的高坡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高坡之下,一阵人声马嘶,无边的煞气在雨地之中弥漫,哪怕是厚重的雨幕都没有能够阻挡其半分。 高迎祥心中冰寒,他抬头看向北面。 身处绝地之中,官兵包围而来的骑兵粗略估算恐怕超过一千余骑,他麾下不过只有七十余名亲卫,绝对不可能反败为胜。 现在唯一的生机,其实就在于峪口战场。 若是峪口战场他麾下的军兵能够取胜,只需要坚持到前军回援,那么或许他还能够活下来。 只是无论是坚持到足够的时间,还是能够取胜,这无疑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高迎祥立在雨中,雨水不断的从天上滴落而下,雨水顺着盔沿从他的眼前不断的落下。 他很清楚一军主帅若是有失,对于军心士气的影响,他只能祈祷着他这边的情况还并没有被发现,前军便攻破峪口的营地。 不过很快,高迎祥的期望便已是落空。 在视野之中,高迎祥看到了十余队超过百人的骑兵正从后方向着峪口战场杀将而去。 他们所打的旗帜样式和衣甲,都和此时包围在高坡之下的一种官兵相彷。 原本胜利的天秤已经向着他们的方向而偏移,但是当明军的骑兵突然从后方发起的进攻之时,战场的局势在一瞬之间已是急转而下。 高迎祥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明军的骑兵,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切入,引起大量的骚动。 “咚!”“咚!”“咚!” 北山营地、峪口营地,两处营地之中明军的战鼓声提高了整整数度。 擂鼓的力士鼓足了气力,疯狂的敲击着身前的战鼓。 所有人都知道,决胜时刻的已经来临了。 鼓声犹如雷霆一般震响,两处营地的明军早已经发现了战场局势的变化。 他们坐北朝南,在陈望领着骑兵奔下西山之时,便将一切的景象都看在眼底。 他们看到陈望带领着骑兵一路冲下山去。 他们看到属于高迎祥的紫色大纛仓皇东逃。 他们也看到了那支从西山冲下的骑兵,从其中分离出了十数股骑兵,向着闯军的后军杀将而去。 虽然那十数股骑兵只有千余左右,但是他们阵型散布,呼啸而来,却是显得漫山遍野都是。 “援兵!” 峪口营地,一众明军皆是欣喜若狂,他们看到了闯军阵后那一面面在风雨之中飘扬的火红色旌旗。 闯军的后阵此时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而后很快混乱便不仅仅只在后军之中传播,正在峪口和北山之下的鏖战的数万闯军都开始混乱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从后方杀来的明军骑兵,他们也注意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属于高迎祥的那面紫色大纛,也已经从他们的后方消失了。 “举旗,擂进军鼓!” 孙传庭骑乘在战马之上,手持着宝剑怒声喝令。 这是一鼓作气击溃整支闯军的最好机会,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他甚至披上了战甲,亲临前阵。 孙传庭带领着一众亲卫亲临战场前线,彻底激起了一众明军的血勇。 黑水峪内,一众明军都已经是看到了代表着孙传庭的巡抚旗在战场最前方的飘扬。 明军之中一众将校皆是疯狂向前,孙传庭作为巡抚,他的旌旗尚且在前方,他们身为武将,谁敢落在后面? 望见胜利将至,普通的军卒也是个个奋勇当先。 早在孙传庭召集诸军前来之时,便补发了他们一直以来被欠发的军饷,阵前下令,所得军功绝不会克扣半分,只要战胜便可全军获功,当先陷阵者十倍之赏。 饷银不缺,赏赐丰厚。 将校用命,军卒自然敢于搏命。 “杀!” 喊杀声一阵阵的从明军的阵中传出,声响震耳欲聋,几欲穿云裂石。 明军士气如虹,勇不可挡。 而相反闯军此时的士气却是已经彻底的跌入了谷底。 他们被困在万山绝谷之中,军中粮草早已经是消耗殆尽,他们最后吃的一顿饭,是杀了后勤的骡马得来的血肉。 驱使着他们搏命拼杀只不过是为了一条生路,还有高迎祥的鼓动。 他们一直跟随在高迎祥的身后,他们很多人都是忠诚于高迎祥。 他们跟随着高迎祥一路南征北战,一路转战千里,他们虽然败过,但是官兵却始终奈何不了他们。 但是眼下,他们一直追随的首领高迎祥却是生死未卜。 而后方又出现了大队的明军的骑兵。 腹背受敌之下,饥寒交迫,主帅失踪,身处绝地。 如果他们是戚家军的话,在这种绝境之下,他们或许还能够继续作战。 但是他们并不是,他们只是一群流寇。 他们没有保家卫国的信念,也没有舍生忘死的勇气。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投,这才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常态。 闯军的崩溃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最先是后军因为身后骑兵的突袭而开始崩溃。 而后便是北山营地之下千公鸡张二和钻天鹞王成麾下的部曲率先崩溃。 当张二看到了后方明军的骑兵杀来之后,他直接将就在身侧指挥着麾下部曲作战的王成直接斩杀。 而后张二的亲卫一拥而上,杀散了护卫着王成的甲兵。 张二在阵前倒戈,王成的身死,引发了北山之下闯军的崩溃。 这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蓄意谋之。 早在孙传庭带领大军堵住了峪口之后,张二便清楚这一次恐怕逃不掉了。 于是他在晚上的时候,就已经是暗中派人和孙传庭接洽,议定投降的事宜。 在闯军之中动摇的人,不仅仅只有张二一个人。 其实第一个找上孙传庭的人并不是张二,而是黄龙。 闯军的崩溃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张二斩杀了王成,而黄龙则是刺死了刘哲。 在情势剧变之时,黄龙抓住了机会,直接刺死了当时正在峪口指挥着军队进攻刘哲。 刘哲的身死,也引发了更大动荡和崩溃。 这些事情的发生几乎都在同一时间,近三万余名闯军,在这样连番的打击之下转瞬之间便彻底的土崩瓦解。 高迎祥站在高坡之上,他不知道峪口他麾下的军队之中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确实是眼睁睁的看着他麾下的军队陷入混乱,而后迅速的崩溃。 眼看着最后的希望也就此断绝。 风起明末 第164节 当这些事情在他的眼前发生之时,他却是无能为力,做不了任何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办法……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都和在安塞之时一样。 无能为力…… 雨势正在变小,高迎祥的心中一片冰寒。 高坡之下,喊杀声已经响起,刀剑入肉声、金戈相击声,疼痛惨呼声也都陆续传来。 高迎祥循声向着坡下望去。 就在坡地之上,身穿着重甲的明军甲士手持大枪利刃,正慢慢的推进。 他麾下的亲卫正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的倒下。 高迎祥看着这些跟随着他,从安塞一路而来,转战了千里的老兄弟一个又一个倒在官兵的刀下,仍旧是无能为力。 坡地没有能够阻挡那些明军甲兵们前进的脚步。 高迎祥缓缓的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雨水滴落在刀面之上而后一路向下顺着刀锋直到刀尖的位置,缓缓向着下方滴落而去。 明军已经攻上了坡顶,高迎祥的目光越过前方的一众明军甲士,最后放到了被其重重护卫在最中央的武官身上。 “你是谁?” 高迎祥目光平静,他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是他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汉中参将,陈望。” 站在人群之中的那名武官,自然就是陈望。 擒斩高迎祥的这份军功,他不能够让给任何人。 高迎祥提出的问题,陈望并没有拒绝回答。 陈望注视着站在雨中,执刀而立的高迎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见到高迎祥。 在兴安城时他只看到了高迎祥的大纛,远远了看上一眼。 而现在高迎祥就这样站在他的眼前。 自安塞揭竿而起到兵败黑水峪,高迎祥走过了传奇的一生。 在过去的九年之中,高迎祥驰骋西北,转战千里之地,搅动了天下风云,扫荡中原,都发生了动摇。 在王嘉胤、王自用先后亡故之时,是他挑起了属于明末农民军的大梁,将原本已经成为了一盘散沙的农民军聚拢起来。 他依靠着自己的判断一次一次挽救了农民军的命运,带领着众人转危为安。 在这九年之中他一直都在斗争着、抗争着,他从未有向明廷低下过头颅。 虽然直到最后,他都未能取得成功。 但是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第170章 洪流 明末的流寇,源于饥荒。 他们为了掠粮,展转千里,荼毒百州。 他们很多的作为让人痛恨,让人唾弃。 他们的手中确实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数以十数万,甚至百万计无辜的人因他而死。 很多人将明朝的覆灭,神州的陆沉,衣冠沦丧的责任,全都归咎在他们的身上。 甚至有人说出了,“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这样的话。 很多人都忘记了一件事,无论是高迎祥,还是其他的人。 他们大部分的人在起义之时本来也只是普通的百姓或是兵丁。 他们有的因为灾害而逃亡的流民,还有的则是迫于赋税而走投无路的百姓、积年欠饷无力养家糊口的兵丁、失去土地被欺压的贫苦佃农。 他们起初只想要一口饭吃,一条活路。 他们想要的只不过是能够活下去。 陕西大灾,他们等来却不是赈济灾荒的钦差,而是日益增长的税赋。 征榷之使,急于星火。 搜刮之名,密如牛毛。 民变就此爆发。 世道将他们逼上了绝路,那些高坐于庙堂之上的大人,将他们逼成了流寇,将他们逼上绝路。 要求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人严守“仁义礼智信”,去严守道德,这合理吗,这可能吗? 明末的农民军面临的问题,比起历朝历代的发动起义的农民军都要困难。 灾荒虽然使得他们在起义的初期就聚集了大量的人力,但是也使得很多地方不能居住,他们没有办法占据原先的地方作为基地。 历史上,当农民起义军发展到一定的规模时,就会开始约束军纪,向着正规的方向发展。 但是明末民变持续了十数年的时间,都一直没有发展到一定的规模。 这个时候的明军虽然在辽东战场之上屡屡失败,但是明军其实并不弱小。 辽东战场的失败其实并非是因为军事实力的原因,更多是政治上的问题。 平叛的明军从四面八方而来,逼得他们成为了流寇。 如果不去不断裹挟那些普通的百姓充作军力,他们将会在短时间之内被剿灭,所以最终的后果,就是在民变的后期,各地的农民军演变成了流寇。 他们起初靠着手中的刀枪,他们重新吃上了米,活了下来。 但是在他们之中,有的人不仅吃上了米,还吃到了肉,他们也尝到了血肉的滋。 于是很多人开始走下泥错误的道道路,他们向着和那些和他们一样穷苦的人举起屠刀。 无论是在任何的群体之中,总会出现一些居心叵测,道德败坏之人。 但这并非能够作为,将其全盘否定的理由。 在时代的洪流中,每个人都只是被裹挟着向前。 就算是拼命的挣扎,却仍然显得极为无力。 天下大势,岂会轻易而被改变? 明末这一场席卷了大半个中国的民变,持续了整个崇祯年间。 在他们之中,确实有丧心病狂者,确实有残忍嗜血者,确实有丧尽天良者。 但是在他们之中,也有富有远见者,坚定不移者。 明末农民军们幸运的拥有三名富有远见的领袖人物。 一个是王嘉胤,他占据府谷为基业,并没有四处流窜,而是就地发展,不断的扩张领土,与进剿的明军积极作战。 可惜他死于内奸、叛徒之手。 第二个是王自用,在王嘉胤死后,他站了出来挑起了大梁,他想要代替王嘉胤,继承王嘉胤的遗愿。 可惜他的能力不足,空有抱负,却是难以挽回大局。 他失败了,最终病死于济源,在他的手上,三十六营义军开始转变为流寇,因为只有当流寇才能活下去。 最后一个,则是高迎祥。 他接任盟主之时,天下已经彻底的乱成了一团,七十二营之间鱼龙混杂,军中的风气已经是难以扭转。 他很清楚这样的情况,所以他在被推举为盟主之后,他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攻下西安,攻取关中。 他很清楚,只有占据一个固定的地盘,着手于提升军备,才能够弥补步卒,拥有和明军硬碰硬的实力,也能够摆脱流寇的身份。 但是,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 雨势虽小,但是滴落在众人的身上仍然发出不小的响声。 从峪口处传来的战鼓声,在雨声的衬托之下遥远的彷佛自天边传来。 雨水淤积在高坡之上,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便顺着高坡缓缓流淌而下。 陈望迈步向前,周围一众甲士纷纷向着两侧退让而去,让出了一条通道。 此时的高坡之上,原本护卫着高迎祥的一众亲卫早已经是被尽数斩杀。 只要陈望一声令下,他麾下的军兵便可以一拥而上,直接生擒高迎祥。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雁翎刀,如果他和高迎祥处境互换,他绝对没有办法如同高迎祥这样一般平静。 其实陈望有很多的话想要去问一问高迎祥,但是这些问题最终却是都堵在喉中,没有办法问出。 身为营将,他不能够和高迎祥有过多的交流。 四下数百双耳朵都在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高迎祥手执着雁翎刀,独自一人站在包围圈中。 哪怕是周围全是敌人,他的脸上却仍然没有丝毫的惧色。 陈望看着站在身前不远处的高迎祥,心中百转千回。 虽然结果都是兵败黑水峪,但是发生在高迎祥身上的事情其实已经改变。 原本的时空之中,高迎祥也是在黑水峪遭受伏击,但是并没有兵败之后被一直困于峪内。 曹变蛟也没有参与黑水峪之战,而是在围剿降而复叛的过天星。 七月十五日高迎祥出黑水峪,屯兵仙游寺。 但是在十六日出峪的时候,遭遇明军伏击的情况之下,高迎祥临危不乱指挥着大军反击,甚至赢得了初战。 孙传庭麾下督标营几度溃败,参将李遇春负伤下阵,本营损失惨重。 风起明末 第165节 在洪承畴领兵赶到之后,才最终守住了防线,挡住了高迎祥的后续进攻。 七月二十日,激战四日,高迎祥仍然没有放弃希望,他带领着麾下的部众再度发起进攻。 这一次的进攻,高迎祥带领大军突破了黑水峪,一路向着西北方向撤退,想要往凤翔府方向撤走。 只差了一步,他便可以逃出升天。 但是就在马召原上,高迎祥带着麾下兵马在撤离途中被明军缠住,而且正好遇到了领兵从西安一路驰援而来的祖宽。 先是大雨,后是大雾,这个的时候高迎祥仍然没有想过投降和放弃,他亲临前阵,鼓舞士气,带领着麾下军兵一次又一次的击败了明军的攻势。 但是他却不没有想到,他麾下的营首千公鸡张二,还有领哨黄龙在私下已经是和明军谈好了条件选择投降。 在马召原大战之时,他们利用雨后大雾,偷着把部卒向南拉走…… 战线彻底被攻破,高迎祥因此兵败被俘,而后送往京城,受凌迟处死之极刑。 从被俘到京城,最后哪怕是在刑台,高迎祥也未有乞降求饶。 明末农民军们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有三名富有远见的领袖人物,带领着他们一直向前,不断的矫正着错误。 但是明末农民军们也是不幸的,因为他们只有三名富有远见的领袖人物。 在高迎祥死后,无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都没有能够做到挑起大梁,坚定不移的一直向前。 李自成到最后建国称帝之后,都没有能够彻底去除身上的流寇习性。 在一片石战败之后,他竟然直接选择放弃了北京城,而后在面对清军之时,还是采用老一套对付明军的战法…… 李自成虽然在成就之上要远超高迎祥,但是他终究没有高迎祥的那一份心气。 “呜————” 远方一声接着一声号角声接连响起,连绵不断,打断了陈望的思绪。 陈望看的分明,峪口之处陡然多出了大量的明军骑兵。 毫无疑问,洪承畴在此时已是领兵赶到。 “胜负已定……” 高迎祥回望峪口,他知晓自己即将殒命,但是他的神色却是出奇平静。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看来,这天命并不在他…… …… 雷电遁隐,风雨已逝。 随着天渐放光,雨势也越发的变小了起来。 虽然小雨仍然淅淅沥沥,但是阳光却已经是透过了阴云之间的缝隙洒落在黑水峪中。 光明终于重新回归大地,世界再度变得明亮了起来。 只是现今的黑水峪之中,却并非是如同往昔一般的翠绿,而是一片妖异的暗红之色。 在北山之下还有峪口的方位,大量的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犹如血肉筑成的城垣一般。 流经峪内的黑水此时已经不能称之为黑水了,或许称之为血河要更为贴切一些。 在黑水峪的谷地之中,大队的明军精骑正在追击着残余逃跑的闯军。 而更多的闯军则是双手被捆在身后,跪在地上,沦为了俘虏。 手持着利斧、利刃的明军轻兵行走在战场之上,挥舞着他们手中的兵刃切取着首级。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手持着袋篮的人,他们跟在其后搜罗着一切可以继续使用的东西。 盔甲、兵刃、金石、珠宝、器皿,甚至是衣物鞋袜…… 大量的马匹被集中起来管理,手指着马鞭的骑兵驱赶着这些马匹向着临时搭建的马栏之中奔走而去。 黑水峪之战实际上已经落下了帷幕,尘埃落定,一切都已结束。 北山大营,中军帐内。 洪承畴身穿蟒袍,头戴乌纱,端坐于中位的左首位置。 孙传庭同样头戴乌纱,穿着一身绯色官服,和洪承畴相邻而坐,坐在中位右首。 胸前的补子绣着的锦鸡,彰显着他巡抚的身份。 帐中一众明军将校皆是分坐于两侧。 左首当先而坐的,毫无疑问正是祖宽. 祖宽因为解围山东进击叛军的战功,升任为都督佥事。 后因又因战功评功,被世代荫封为外卫副千户,晋升为副总兵。 被调入关内平叛,又封为援剿副总兵,地位为一众将校最高。 曹文诏此时正在延安府领军和李自成对峙,洪承畴带来驰援只有贺人龙、曹变蛟、高杰、孙守法等将。 贺人龙现在还只是副总兵,他地位自然是没有祖宽高,只是坐在右首的位置。 而后李重镇、曹变蛟、高桂、高杰、孙守法等人则是各按品级分列而坐。 众人都仍然是身穿战甲没有换下,身上的甲衣之上都泛着鲜血的腥味,带的帐中的气味也是颇为难闻。 但是没有人因此而皱眉不满,战场之上这些事情再常见不过。 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孙传庭都是神色平静,安然若素。 帐中一众将校皆是落座,不过最后还空出了一个位置。 这个位置和李重镇相对而坐,曹变蛟并没有坐在那里,而是坐在李重镇的旁侧。 李重镇是副总兵,和祖宽一同率领骑兵入关进剿,除去祖宽和贺人龙之外,他的地位最高。 按照座椅的排序,和他相对而坐的人,只是比他的地位要低一些,而要高于曹变蛟。 帐内一众将校的目光自然而然的都汇聚在其上。 没有人在此时说话,黑水峪之战发生了什么他们已经得知了大致的情况。 这个位置留给谁的,所有人也都是心知肚明。 一众将校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耐心等待。 而孙传庭和洪承畴两人则是低声的交谈着政务和军务上的问题。 军帐之中的一切都没有能够影响到他们的心绪。 长久的沉默之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自帐外响起,帐外也随之喧哗声起泛起,这一切自然而然的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包括洪承畴和孙传庭在内,帐内众人皆是纷纷举目向着帐帘的位置看去。 帐帘掀开,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身几乎被鲜血所浸透的盔甲,而后则是一张布满了血污的脸庞。 陈望举步踏入了帐中,雨水混合着鲜血从他身上的衣甲滚落而下。 陈望抬头举目注视着坐在上首的洪承畴和孙传庭,躬身下拜,沉声道。 “卑职侥幸得胜,阵斩贼酋高迎祥,幸不辱命!” 第171章 清剿 帐中众人的目光早就集中在了陈望的身上,虽然都已经是有所准备,但是在听闻高迎祥的名字之后还是不由的心中一惊。 而后两名军兵一左一右拖行着一人从帐外走入帐中,众人的眼神皆是一动。 因为那两名军兵正拖行的人正是高迎祥的尸首。 陈望单手向着旁侧指了一指,禀报道。 “卑职见敌中军空虚,领甲骑一路奔袭,将高迎祥追至东山之下。” “高迎祥领亲卫占据高坡据守,卑职领麾下军士冒雨攻坡,一路搏杀,最终阵斩敌酋高迎祥。” 洪承畴双目微眯,眼泛寒芒,身躯向后靠在椅背。 孙传庭面色肃穆,双手放在座椅的扶手之上,身躯微微前倾。 洪承畴的动作和表情远比孙传庭的幅度要大的多。 他靠在椅背之上,心中一片杂乱,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洪承畴现在脑海之中一片浑沌,有些昏昏沉沉。 当他领兵刚刚赶至峪口的时候,他看到了黑水峪内闯军崩溃。 进入了军营之中和孙传庭见了面后,从孙传庭的口中他得知了在高迎祥领兵进入子午道之后不久,陈望竟然也跟着其一起进入了子午道之中,一直悄悄的尾随在其后。 而现在闯军之所以会这么快速崩溃,正是因为陈望在大战最为关键之时领骑兵一路奔袭,逼退了高迎祥。 听说高迎祥已经是被陈望领兵团团包围,恐怕很快就将会有消息。 洪承畴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感觉不真切,只觉得是天方夜谭一般。 他没有相信,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哪怕是高迎祥的尸首就眼前,洪承畴都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无论是王嘉胤,王自用,他们都没有活跃多久,造成多大的破坏,但是高迎祥却是不同。 高迎祥做了王嘉胤,王自用都没有做过的事情。 他带领着数十万众一路到处流窜,三番五次的逃过了他的围追堵截,布下的天罗地网。 甚至…… 甚至还打破了中都凤阳,直接挖了凤阳的皇陵…… 当时听到皇陵被毁消息的时候,说实话洪承畴感觉天都塌了。 虽说他后面还是督抚,但是手中的权力直接被削了一半有余。 他和高迎祥之间交战了大大小小不下百场,虽说赢多输少,但是无论如何却是都奈何不了高迎祥。 风起明末 第166节 胜都是小胜,败却是大败。 洪承畴比起任何人都更要想杀了高迎祥,但是每一次高迎祥都从他的手中逃走,没有一次例外。 这也是为什么,一听说孙传庭将高迎祥堵在了黑水峪,他便点齐了精骑,亲自领军星夜驰援而来。 “经由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等一众闯军营将指认,此人正是闯逆高迎祥。” 洪承畴举目看向帐中被两名军兵拉扯着高迎祥尸首。 长髯阔面,高鼻深目,和画像之中有七分相似。 靛青山纹半身甲,龙纹镶金朱红战裙、素色战袍,和俘虏描述一般无二。 高迎祥的胸口和腹部都有创伤,看起来像是长枪造成的洞穿伤,不过这些伤势都不会让人立即毙命。 真正毙命的伤势在喉咙的位置,致命伤正在此处。 一刀封喉,干净利落。 洪承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是稳住了心神。 当他确认了这就是高迎祥尸首的时候,他终于是相信了这一切——高迎祥真的已经死了! 相比于洪承畴,孙传庭就要平静的多。 不同于一直和高迎祥争斗的洪承畴,他对于高迎祥了解的并不多。 虽然高迎祥是七十二营的盟主,流寇推举的共主,斩杀高迎祥他只是感觉解决了一个颇大的麻烦,而没有洪承畴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刚刚成为陕西的巡抚,这是他到陕西之后领督标营打的第一仗。 “此战能胜,陈望你当为首功。” 孙传庭面带笑容,目视着站在帐下的陈望,笑道。 “若非是你领兵从后方夹击而来,又阵斩高迎祥,恐怕这一场大战还远远不会结束。” 对于孙传庭这样的夸赞,陈望自然是不会就这样尽数领下。 军功是军功,做人却是做人。 拿了首功不一定会得罪他人,但是做人不好却是一定会得罪他人。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此战能够得胜,卑职万万不敢居功,之所以能够找寻到机会和间隙,也是因为闯贼久攻峪口不下,将所有部曲都派往峪口驰援。” “峪口战场堆尸数重,惨烈至极,卑职听闻李参将此时仍然重伤昏迷,其麾下营兵伤亡过半……” “此战首功,应是全军上下所有将校军士。” 陈望的话让孙传庭想起了峪口战场的情况,不由的神色微黯, “你说的是……” 峪口营地的搏杀惨烈至极,三千卫军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余人数,李遇春麾下的两千营兵折损过半。 他派去驰援的一千督标营在这一战便阵亡超过了两百余人。 这样的伤亡如何不能用惨烈来形容。 孙传庭的目光在帐中众将的身上一掠而过,李遇春并没有到场。 李遇春身被数创,重伤昏迷,现在军中正在预备庆功,而作为守下峪口营地的李遇春却是生死未卜。 兵战凶险,战场之上,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在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的时候,唯有卫军的营地和李遇春麾下营兵的营地之中,传来阵阵的哭泣之声。 孙传庭陷入了沉默,帐中众将看着陈望的眼神也变的缓和了很多。 不管是不是场面话,陈望的这句话都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好感。 “此战首功,确实应为全军上下所有将校军士所得。” 洪承畴见到了孙传庭沉默,便直接接过了话头。 “此战斩获清点完毕之后,我亲写塘报为诸位表功,必让兵部秉公下发封赏,此战伤亡者抚恤也绝不会短缺半分。” 洪承畴的话打破了帐中沉闷的气氛,众人的目光皆是齐刷刷的集中在了洪承畴的身上。 打仗剿匪为的是什么,不久是为了军功银钱嘛。 洪承畴的话里意思再直白不过,如果是他亲自写下塘报,兵部那边绝对不敢怠慢,无论是封赏还是抚恤的银钱都不会被克扣。 洪承畴用余光看了一眼孙传庭,又看了一眼陈望。 原本对于陈望一开始的观感并不算好,但是后面曹文诏似乎和陈望说了些事情之后,陈望便一直都很安分守己。 陈望在子午道内写的信件,洪承畴也从孙传庭那里收到了。 确实可以说是胆大心细,洞察入微了。 仅凭行军队列之中细微的变化,便可以分析出这么多的信息,而后更是敢于进入栈道之中一路尾随而去。 而后黑水峪一战,陈望没有基于出击,隐蔽的十分之好。 能够沉的下心,抓的住机会,陈望已经具备一名良将应该具备的所有条件。 会练兵,能打仗,观察入微,胆大心细。 最重要的还是会做人,知进退,相比于前面的,这些事情在如今的官场更为重要。 若是不知道做人,不懂进退,日后进剿被孤立起来,恐怕下场也不会好看。 洪承畴挥了挥手,示意军兵将高迎祥的尸首带下。 确认了高迎祥真的已经身死之后,他的心情已经是畅快了许多。 洪承畴现在对于自己将陈望晋升为汉中参将,镇守汉中府内的决定感觉无比的正确。 先是解决了汉中城的危急,解除了瑞王的危险,这件事还让他受到了崇祯的表扬。 现在更是阵斩了高迎祥,除去了他的心头大患。 “入座吧。” 洪承畴抬了抬手,对着陈望向着旁侧的空位指了一指。 陈望再度躬身行礼,而后走到座位之前。 座位的旁侧,一边是贺人龙,另一边则是高桂,两人也都算是熟人。 陈望没有短了礼节,对着贺人龙和高桂皆是抱拳行了一礼,然后才坐了下来。 高桂面带笑容抱拳回了一礼,高桂是宁远参将,跟随着祖宽南下平叛而来。 高桂笑得稍微矜持一些,贺人龙则是要豪放不少。 若是洪承畴和孙传庭不在,只怕是现在已经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陈望坐了下来,他的面前正是副总兵李重镇。 李重镇的旁侧是祖宽和曹变蛟。 陈望看历史书的时候,他记得祖宽算的上是一个跋扈的人,为人骄横。 卢象升之所以让祖宽北上驰援陕西,其实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在于其难以节制。 不过现在祖宽和李重镇两人脸上并没有半分骄横跋扈的模样,相反还对着他笑了一笑。 如今九边实际上已经分裂,辽东和其他军镇之间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辽东军将向来跋扈,这已经是常识了,对于其他军镇的军将从来都是爱搭不理。 祖宽更是辽东祖家的人,原先是祖大寿的家丁,跟着打仗立了功,一路升官做到了宁远参将,而后任为副总兵。 但是现在祖宽和李重镇都对他释放了善意,这有些不同寻常。 不过只是在短暂的错愕,陈望就想清楚了其中缘由。 他虽然不属于辽东军的序列之中,但是他是辽东人,而且还是广宁人,辽东吴氏也在广宁。 自己有辽东人的身份,虽然不是在辽东为官为将,但是在他们眼中,自己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这个时代的乡土宗族之间纽带远比后世的要更为紧密。 曹文诏在辽东任官期间,其实一直是处于边缘地位,被辽东将门所排斥,一直没有真正的进入核心。 诸如曹文诏这样的外将统领的营伍,多半被督抚用来牵制辽东本土营将。 不过曹文诏好的一点是,当初在辽东时他麾下军兵大部分都是辽东人。 陈胡两氏大批的人在此期间,加入其麾下充任家丁,也有充作军官。 而曹文诏为人谦和,且善于交际,而且也能打仗,因此在辽东的时候和其他营将的关系也算是不错。 面对祖宽和李重镇两人释放的善意,陈望自然是没有忽视。 虽然现在没有什么用处,但是能不得罪自然就不得罪。 陈望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飞快的扫过,他也看到了坐在后方一些的高杰。 此时的高杰和当初在淳化的高杰气质都要变了不少。 如今的高杰更为内敛,大部分时间都不动神色。 此时高杰正端坐在座椅之上,他的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洪承畴见到众人坐定之后,他低声和孙传庭交谈了一下之后,便轻轻的拍了拍手。 随着他的拍手,几名军兵推着一副巨大的舆图缓缓进入了帐中。 孙传庭是陕西巡抚,而洪承畴现在还是三边总督,他的权位都要更高于孙传庭。 “此番贼酋高迎祥虽已伏诛,然各地仍然有流寇活动,清剿事宜仍刻不容缓。” 洪承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人。 “如今天下流寇仍有四股势力残存,只有剿灭此四股流寇,天下方可安定,宇内方可肃清。” 帐中众将,将目光都投在了舆图之上。 舆图之上,早已经是表明了四股流寇所在的地方。 舆图上用黑红两色区分流寇和地方进剿军兵。 风起明末 第167节 “第一股,第二股流寇都集中在如今陕西境内。” “第一股流寇为李自成统领,约有十万之众,如今被困于延安府境内。” “第二股流寇为曹操罗汝才为首,也有十万之众,如今在西安府南部商洛山一带活动,与勋阳山区一众贼寇相互沟通,互为依仗。” “第三股流寇主要集中于南直隶与河南之间,以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革左五营等人为首,约有二十余万人。” “最后一股流寇主要集中于湖广的勋襄之地,以八大王张献忠、闯塌天刘国能等人为主,约有四十万众,为现如今一众流寇之首。” “贼酋高迎祥已死,余众定然惶恐难安。” 洪承畴站在上首,锐利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发令八省之地,示告天下流寇,若有愿意弃暗投明者,依诏尚可免其肩负之罪。” “此次进剿,联合八省,集结百营之兵,务求荡平宵小,肃清八荒!” 第172章 权力 这一次的军议仍然是洪承畴的一言堂,孙传庭并没有和洪承畴的意见相左。 两人品级之上相差不多,但是手中的权力却是天差地别。 孙传庭只是陕西一省的巡抚,洪承畴却是三边总督,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三边即甘肃、延绥、宁夏三边。 延绥、宁夏、甘州、固原等军镇的总兵、副将一众营将,还有三省的巡抚都要受洪承畴的节制。 洪承畴心中早有腹稿,在收到了孙传庭传来已在黑水峪围住了高迎祥的书信之时,他便已经是未雨绸缪想好了高迎祥死后应当如何布置安排,清剿剩下的残余流寇。 军议花费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召开之时天色就已经不早了,军议结束时也已经是日近黄昏了。 军议结束之后,陈望跟着一众将校退出了中军帐内,结果并没有出乎他的所料。 他驻兵的地方仍然没有什么变动,还是被安排在汉中府内。 洪承畴让他继续镇守汉中府,驻防于兴安一带,防止现在被困于勋襄两地的张献忠、刘国能等部西逃。 当初高迎祥进入汉中府时,陈望就已经是想过了高迎祥死后会造成的影响。 高迎祥的身死并不会对于他的驻地造成太大的影响。 目前为止只要张献忠等部还在勋襄一带,自己就会被一直留在汉中府内,暂时不会调往他处。 而在之后的几年之中,汉中府内一直是动荡不休,汉中城甚至都数次受到威胁。 汉中府之所以被划归为陕西,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是四川的屏障,若是掌握在四川的手中,那么地方上一旦有势力反叛。 失去了汉中府,朝廷想要平叛无疑是要花费巨大的气力。 汉中府虽然归属于陕西省,但是实际上和陕西省其他州府之间的交流并不算太过于畅通,相对要独立的多。 汉中无论是距离西安府还是凤翔府,亦或是巩昌府其实都很遥远,而且从这几处地方进入汉中府的道路也较为崎岖难行。 所以现在的局势,汉中府需要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来镇守。 而洪承畴现在麾下能用的人并不多。 曹文诏肯定是不能调走,洪承畴需要曹文诏来带领麾下的各路兵马主持进剿。 曹变蛟的威望足够,勇武过人,但是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一直以来都是跟随着曹文诏作战,很少有镇守一地的经验。 贺人龙也不行,贺人龙是陕西米脂人,虽然很多时候作战很是勇猛,也有经验。 但是他打活仗也是一把好手。 所谓打活仗其实就和做买卖一样。 一开始进剿的官兵跟贼寇都是陕西人,甚至是同乡。 还有一些逃兵和进剿的官兵本身就出身同队同伍,双方关系更加密切。 两军对阵的时候,根本不动刀兵,甚至是相互问候。 流寇们见到官兵过来就把劫掠来的牲口抛下,再丢下一部分的辎重或者是金银。 而官兵收了钱和东西,直接就让开道路把流寇给放走,这是所谓的“打活仗”。 至于塘报写的,自然是和实际发生的完全不相同。 把贺人龙放在眼皮子底下,贺人龙还是那个能打能冲的贺疯子。 但是要是把贺人龙放去了汉中府,一切就只有天知道了。 张全昌作为总兵,可以独当一面,但是却在之前战事失利后被俘。 如今虽然现在已经脱离流寇的队伍,但是现在已经是被贬去了边疆的卫所重任卫所军官。 至于其他的将校就更不用说了,都各有各的问题。 而陈望在汉中府内的作为可圈可点,所以洪承畴自然是不会轻易再做调动。 陈望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之前的经历还有曹文诏的提点他都记在心中。 现在他每走一步都是谨慎万分,而且经过了深思熟虑以后做出的决定,这些事情全都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 陈望还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回了汉中府后是什么样的安排,但是贺人龙的声音直接将他拉回了现实。 “哈哈哈,好小子,老曹说你打仗厉害,但咱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贺人龙走了上来,直接将手搭在了陈望的肩膀,粗豪的笑着说道。 他口中的老曹自然就是曹文诏了,贺人龙和曹文诏之间的关系很好。 两人之间是交好是从陕西进剿之时开始。 当初在邠州,贺人龙离开的时候,曹文诏还亲自送别。 不过话说回来,曹文诏好像和谁的关系都很好,无论是哪里的督抚都是对曹文诏颇为关照。 就算是和曹文诏起过纷争的洪承畴,现在也和曹文诏之间关系良好。 “其实还是侥幸居多……” 此时周围还有不少的将校,陈望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谦虚道。 贺人龙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可惜军门催的太急,什么轻装简行的,我藏得几坛好酒都没有带来,不然咱老贺倒是想请你喝些。” 陈望看了一眼有些灰头土脸的贺人龙,身上的铁甲沉旧破损,身上的战袍颜色也没有往昔一般鲜亮。 “驴球子,咱实在累的不行了。” 贺人龙骂骂咧咧,压低些声音。 从延安府一路到西安府来,星夜奔驰,人怎么可能还精神十足。 “军门也是,咱们刚到黑水峪,休息都还没有来得及休息,明天又要拔营北上,烦死了。” 洪承畴定下了方略,盘踞在西安府商洛地区的流寇被分给了孙传庭来进剿。 副总兵罗尚文、参将李遇春等一众步兵居多的营兵被分去了孙传庭的麾下,协助清剿商洛一带的流寇。 而贺人龙、祖宽他们则是跟着洪承畴继续北上进剿还在延安府的李自成。 曹文诏那边只留了七八千人,现在只能暂时维持守势,压力巨大。 所以洪承畴的军令是明日五更便出发,一路急行往北进往延安府内。 根本没有留下多少休息的时间。 陈望眼皮直跳,这才刚出中军帐没有多远。 贺人龙虽然压低了些声音,但是声音还是很大。 贺人龙真的是胆大包天,洪承畴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人,要是真听到了,只怕是之后要被穿小鞋。 陈望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幸亏原来是曹文诏的麾下的家丁。 曹文诏和其他将校还有大部分的文官督抚的关系都不错,自己也因此在官面上没有被怎么为难过,甚至还因此得了不少的好处和实惠。 要是自己是贺人龙麾下的家丁,恐怕当时淳化都轮不到自己去,当个游击都有人卡着。 陈望转头看了一眼走在右后方的高杰,现在高杰是洪承畴麾下的坐营官,也是营将。 但是历史上一直跟着贺人龙的高杰,直接贺人龙因罪被杀后,才当了游击将军。 孙守法也是,归降曹文诏后,积功升了游击。 然后跟了贺人龙,就一直卡在游击的位置上。 贺人龙自己是仕途也不顺,和左良玉争平贼将军也没有争到,明明功绩不差。 陈望下意识向右走了些许,他现在确定,贺人龙绝对是被洪承畴记住了。 “不说了,庆功什么的你们去吧,咱先回帐睡一觉。” 贺人龙拍了拍了陈望的肩膀,而后大踏步向着后方的营地直走而去。 陈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军帐,又看了一眼贺人龙的背影。 有一种小鞋,叫穿了都还不知道。 贺人龙走后,陈望第一时间先找了曹变蛟。 陈望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是曹文诏的家丁,这个身份对于他来说好处良多,自然不能舍弃,该做的礼节都需要做到。 而且曹文诏对他一直以来都很好,初任营将的时候,曹文诏就将兵法、练兵、临阵的一些见解都告诉了他。 更不用提这一路上的平步青云,历任百总、把总、游击,再到参将。 虽然一路升任,自己的军功也够了,但实际上能够晋升与否不仅仅是看军功。 贺人龙、高杰就是最好的例子,朝中有人才好办事。 能做到汉中参将的位置,其中曹文诏肯定是帮忙运作了良多。 后来自己出现了问题,也是多亏了曹文诏的提点,才免去了被洪承畴盯上,成功的达成了目的。 曹变蛟比起曾经,现在要稳重的多,没有再如同以前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和陈望还交谈了一番。 风起明末 第168节 期间祖宽和李重镇几人也凑了上来,曹变蛟在辽东呆的时间不算短,自然会说辽东话。 陈望本身就是辽东人,几人用辽东话交谈,彼此之间气氛也算是颇为和睦。 祖宽和李重镇两人也是随同洪承畴北上进剿李自成。 当初俞冲霄战死,大部分的军兵都被李自成收纳。 过天星惠登相投降,满天星、混天星战死,三人麾下的部众离散众多,其中不少都转投了李自成的麾下。 李自成如今麾下聚拢了十余万人,虽然兵力看起来少,但是麾下精锐却是不在少数,实力并不算差。 不过陈望知道,祖宽和李重镇两人虽然现在被征调去延安府,但是到中途半路之上就要折返。 现在这个时节,消息还没有传来。 但是后金,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为清军。 因为黄台吉在四月之时已经在盛京称帝,改国号为清。 现在是七月十七日,北京马上就要传来勤王令。 崇祯九年,丙子之变,清军入关,克十二城,连胜五十六阵,杀入京畿威胁北京。 卢象升马上就将要被急调入京。 而祖宽和李重镇也在勤王军的名单之中,他们在北上延安府的时候收到调令后只能北上勤王。 有时候历史便是这样巧合,高迎祥的身死之后的这一段时间正是彻底剿灭农民军,肃清关内的最好机会。 但是正是因为这一道勤王的诏书,使得一切的计划和努力最终都付诸东流。 如果祖宽和李重镇北上延安府,无论是现在还是历史上,李自成恐怕都难逃兵败一途。 而卢象升堵住了勋襄的关卡要道,张献忠、刘国能等众恐怕会被困死在勋襄山区。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陈望很清楚这一道清军的这一次入关,还有勤王令造成的影响。 他现在想要做的便是尽快南下汉中府。 这一战他虽然有阵斩高迎祥这样奇功,但是恐怕最多只能是官升一级,成为副将,最多再署个军职,不可能再往上升太多了。 虽说武将只需要有军功,年龄多大经验多少都不是问题。 但是朝廷不会让一个人升的太快。 原本陈望有副千户的官职在身,升为游击并不算出格,后来连番大胜升为参将,也算合理。 但是现在升为副总兵的话,二十二岁的副总兵,确实是有些太过于年轻了,这并非是什么好事。 虽然曾经刺杀王嘉胤的张立位、王国忠两人甚至直接跨过了游击、参将一系列的职位直接被晋升为了副将。 但是两人的副将手中的权力并不太大,而自己的副将落下去就是汉中府的副总兵,整个汉中府的主官,这就有些过大了。 陈望已经做好了打算,这一次回到汉中府后,他决定先沉默下来,尽量不再立下太过于耀眼的功绩,将精力放在后勤和麾下的军队之上。 在此后的数个月内,汉中府暂时还是趋于稳定的状态,虽然还是有小股的流寇作乱,但是大股流寇侵入的事情发生在明年。 盘踞在勋襄一带的张献忠和刘国能等部不会再向西进往汉中府。 在卢象升被北调带兵入京勤王之后,勋襄一带的农民军将会转守为攻,再度掀起汹涌的波涛。 南直隶那边,革左五营也同样会趁着此时明军守备力量空虚,掀起更大的风浪。 不过这一切都是之后的事情。 陈望停下了脚步,在他的身旁众人都已经是各自散去。 陈望站在北山的山脚,回望着中军的方向。 在去汉中府之前,他还需要做一件事。 他需要借助孙传庭的手中的权力,来为今后的发展打下基础。 …… 《明史·列传·卷一百六十一·祖宽》 “边军强憨,性异他卒,不可以法绳。” “往时官军多关中人,与贼乡里,临阵相劳苦,抛生口,弃辎重,即纵之去,谓之“打活仗”。” “边军不通言语,逢贼即杀,故多胜。” “然所过焚庐舍,淫妇女,恃功不戢……自以为客将,无持久心。” 第173章 深谋 崇祯九年,七月十八日。 平旦之时,洪承畴已经是领兵拔营,祖宽、贺人龙、曹变蛟等将领着上万名骑兵浩浩荡荡向着北方一路急行而去。 延安府现在只有曹文诏和甘肃总兵柳绍宗两部兵马在和李自成对峙,所以哪怕是取得前所未有的大胜,洪承畴也没有彻底放松下来。 李自成不除,整个陕西就得不到安宁。 洪承畴领兵匆匆离去之后,留下来的所有兵马节制权自然就重新回到了孙传庭的手中。 陈望还没有来得及去觐见孙传庭,便先收到了孙传庭召见他的军令。 孙传庭没有移营,中军帐仍然在北山的山腰之上。 陈望从山下的临时营地一路走了上去,此时整个北山山腰营地之中没有多少的人气,只有些许守营的军兵,直到走到了中军的位置,路上的军兵才逐渐的多了起来。 大部分的军兵都被派出去清扫战场了,黑水峪一战,多达上万人死难,尸体堆积如山。 光是打扫战场,处理尸体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而且还要分离一部份的军兵去看押俘虏,留在军营之中的军兵自然就更少了。 闯军一共四万多的人马,死伤者颇多、逃走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都是丢下了武器,选择了投降。 这些俘虏如今都被安置在黑水峪东山的一处谷地,由游击李应科领兵看守。 走到帐前的时候,陈望遇到了千公鸡张二和一斗谷黄龙。 之前指认高迎祥尸首的时候,陈望见过两人一面,因此也记住了两人的相貌。 孙传庭给两人一人留了一千余名军兵,让他们各自独领一营。 不过现在他们麾下的军兵兵器甲胄自然都是被全部收缴,暂时安置在临时营地之中,也派了专人监视。 但是和洪承畴收纳高杰一样,孙传庭也将两人收入麾下听差。 两人见到陈望脸色皆是一变,而后连忙走到道路的旁侧跪地见礼。 他们两人选择反正虽然有功,但是孙传庭给他们许的也只是游击罢了。 陈望本就是汉中府的参将,此番阵斩高迎祥之后,入了上面的青眼,只怕是日后将会平步青云。 陈望的目光从两人身上一掠而过,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历史上这两人从高迎祥死后便没有再出现过史书之中,并非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多半死在了不断进剿的路上。 不过…… 陈望已经走过了两人所在的位置,但是却是放缓了脚步。 这两人和高杰一样,已经是彻底的站在了流寇的对立面。 高杰给李自成戴了一顶帽子,只能跟着明军一条路走到黑。 而千公鸡张二和一斗谷黄龙两人却是出卖了高迎祥,眼下七十二营的营首恐怕没有人不想杀之而后快。 无论是真想为高迎祥报仇的,还是想要借助二人的人头来竖立威望的。 这两人也只能是跟着明军一条路走到黑了,绝不可能再投身于流寇的队伍之中。 两人名声极差,又出身于流寇,日后倒是可以利用他们做一些脏活累活…… 心中有了定计,陈望也正好走到了中军帐外。 帐外孙传庭的亲卫似乎看到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先行禀报了,所以直接便掀开了帐帘。 陈望低下头,略微平复了一下心境,而后便迈步走入了大帐之中。 “卑职陈望,叩见军门。” 陈望垂首下拜,虽然看起来孙传庭没有洪承畴那般看重形式,但是该有的礼节陈望还是都做足了。 “陈参将免礼,我治军从来不重繁文缛节,平常见礼无需下拜。” 孙传庭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入座吧。” 陈望应了一声,站起了身来顺着孙传庭手所指的方向,坐在了座椅上。 “你先等我稍许时刻。” 孙传庭俯于案前,似乎正在批复着什么事情,在他的桌面之上摆放着厚厚的数叠文书。 听了孙传庭的话,陈望自然不会出言打扰,反正现在很多事都并不急于一时。 往昔站岗守卫一站便是一整天,现在等一等对于陈望来说自然也没有任何的问题。 陈望并没有等待很久,在半刻钟之后,孙传庭便从一堆文书之中抬起了头来。 “西安四卫积弊严重,这些都是关于四卫的文书。” 孙传庭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西安四卫根本没有办法作为西安屏障,西安四卫紧邻省城尚且如此,其余地方恐怕只会更加糟糕……” 遍地皆寇,而问兵无兵,问饷无饷。 这是孙传庭上任陕西巡抚之后所遭遇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最为紧要的问题。 无兵便征兵,孙传庭上任第一件事,便是选拔秦地各地卫所军营之中的精锐敢战之士,收入督标营内充为战兵。 风起明末 第169节 但是无饷却没有办法凭空变出饷来,每年征收的赋税自有定数。 不过孙传庭当时在殿前奏对之时便已经是有了方略,他成功得到了崇祯的允许,得到了自主筹饷的特权。 这也是为什么孙传庭在任陕西巡抚期间,屡胜流寇,几乎肃清整个陕西的原因。 正是因为有了自主筹饷的特权,孙传庭麾下的营兵几乎都是足额发放饷银,几无克扣,因而人人敢战,将校用命。 历史上的孙传庭,在击败了高迎祥之后,便开始着手整顿陕西省内各项的弊病。 孙传庭第一件施行的政策,是重整卫所,清屯增课、通粜惠民。 简单来说就是重新整顿卫所,查田、清田。 第一个整顿便是西安府内的前后左右四卫。 现在的孙传庭,恐怕也是准备开始清除弊病。 身为巡抚,孙传庭有管理陕西省内各处卫所的权力。 上任之后不久孙传庭就查清了大部分的事情,清楚了卫所的弊病所在。 原先的卫所屯田在各地早已经是成为了空名,原先“照军给地,以地养军”的制度早已经彻底崩坏。 各卫各军原来的屯地,大多被兼并,亦或因兑食军粮而欺隐田地。 卫军贫苦,军士凄惨,就是军将也少有富贵者。 陈望想的便是借助孙传庭要清屯增课的这一股东风,来掌握汉中府内卫所的权力。 孙传庭停顿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原本目的,便没有再继续西安四卫的话题。 “你应该知道,等这一次军功报上,论功下来之后,你就能升任为副将了。” 陈望点了点头,他此前就推算过多半只会再升一级,晋升为副总兵。 而且因为自己的年纪的问题,后续立功恐怕也不会再继续晋升,起码到三十岁后,或则是立下阵斩高迎祥这样的大功才可能再度获得晋升。 “军门信重,卑职唯有尽心已报。” 孙传庭摆了摆手,这些空话套话他自赴任起始听得太多了。 “方略已定,不日你就要领兵重返汉中府内。” “勋襄两地云集贼众逾三十万,张献忠、刘国能等悍匪贼首俱在其中。” 孙传庭注视着陈望,沉声道。 “据我所知,去岁汉中府凤县民变波及甚众、黑杀虎张原于西乡作乱,进剿的卫军民兵死伤者甚众。” “如今汉中府内卫军正军只余三千两百余人,当然这是名册上的人数。” 孙传庭眉头微蹙,神色肃穆,靠着椅背问道。 “卫所糜烂,地方缺额,并非是什么秘密,你告诉我实话,如今汉中卫军能战者有多少人,民兵又有多少。” 卫所糜烂确实不是秘密,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整个大明只要是个将官都在做,不做的人根本养不起兵,更不用说打仗了。 不过陈望还是思索了一下,才回答了孙传庭的问题。 “各城民兵都是依照旧例募集,于战时有所增加,小城三百,中城六百,大城千人,平利、洵阳、白河、石泉四县毁于战火。” “汉中府如今剩余十三城,共有在册民兵四千九百人,实际应该只多不少,不过民兵只能守城,无力野战。” 民兵一般是由地方主官管理,选兵基本是从各坊市之中选出,还有一些豪绅富户的家丁填补,他们的资费也多是地方自筹,一部分是各坊百姓捐募,还有一部分则是由豪绅富户来出。 毕竟城破了之后,最先遭殃的还是城中的豪绅富户,他们自己也都清楚的很。 所以民兵一般都是满额,甚至是超出。 陈望微微垂首,继续禀报道。 “汉中府卫军几经战事伤亡惨重,如今实有军兵约有两千余人,其中一半在兴安城内协防,另外一部分协防汉中城,保全瑞王安危。” “两千人……” 孙传庭眉头微蹙,陈望现在说的数字,他并没有怀疑。 “如果我没有记错,周遇懋麾下营兵只有一千五百的战兵,千余辅兵,你麾下有两千余名战兵,辅兵三千人左右。” 孙传庭轻敲了一下桌面,目光看向放在桌面旁侧的舆图之上。 “也就是说,如今整个汉中府,算上卫军、辅兵,只有九千多人,还不到万数。” 陈望点了点头,应答道。 “军门记得不差,共计有九千六百人。” “不过卑职之前因为听闻闯逆大举西进,于是又从俘虏流寇之中临时征募了些许人手,充作民夫辅兵协防兴安。” 孙传庭目光微动,从桌面之上的舆图之上回转到了陈望的身上。 四千的辅兵,两千的战兵,这个比例略微有些大了。 孙传庭虽然此前唯有在内地担任过巡抚的经验,但是上任也有将近两月。 对于如今各营之中的辅兵真正情况,他也是有所知晓。 “征募辅兵减轻战兵负担,还可以增强本部战力,此事我不反对。” 孙传庭思索了片刻,提点道。 “不过他们此前终究是流寇,还请陈参将一定要约束本部军纪。” 陈望明白孙传庭意思,斟酌了一下,解释道。 “卑职选拔辅兵,皆是从流寇饥兵序列之中挑选,按照《纪效新书》之中选兵法选取。” “流寇马军精骑勇则勇矣,但是很多都是桀骜不驯、军纪败坏之徒,这些人难以约束,而且烧杀抢掠,恃强凌弱惯了,打不了硬仗。” 孙传庭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错愕,大部分的将校招募辅兵都从流寇之中的精骑马军之中挑选。 因为精骑马军基本都是历经数战的老兵,技艺不凡,作战凶狠。 不过陈望的话却是也有些许的道理,他之所以提醒陈望要注意军纪就是因为知晓很多情况。 左良玉和贺人龙麾下都有不少所谓的辅兵,沿路州县多遭其害,但是因为进剿兵力不足,有需要仰仗他们,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老师说你有将才,如此看来果然没错。” 孙传庭心中对于陈望又高看了一眼,难怪洪承畴居然放心让陈望独自镇守汉中府。 “不过汉中府如今可战之兵还是太少了,勋襄两地流寇众三十余万,若是再度西进,只怕汉中诸县又将再遭蹂躏。” 孙传庭沉吟了片刻之后,沉声说道。 “而且汉中府连同关中蜀中,关系更为重大。” “如今四川省内一些土司并不安分,川兵一部分需防备土司,另一部分正在驰援湖广,如今上内颇为空虚,一旦流寇窜入四川境内,造成的影响必定非同小可。” “这一次召你前来,其实是想要问你守备汉中有何需要。” 陈望神色微动,真是正要瞌睡,便来了枕头。 “汉中府关系重大,防务沉重,卑职麾下兵力薄弱,不敢托大,确有难处。” 陈望低下头,压低了些许的声音,也让自己看起来更为诚恳一些。 “卑职知晓如今省内各地皆有盗匪,进剿兵力严重不足,所以不敢请派援兵。” “汉中卫军虽伤亡惨重,正值低迷,但若是可以统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可以作为依仗。” “汉中府因为兵祸很多田地都已被毁,离散百姓颇多,卑职以为完全可以将这些百姓勾为军户,补充汉中卫内缺额。” “卑职长于练兵,卫军虽不堪战,但是卑职也有信心将其练为强军。” 陈望尽可能保证着语气的平静,郑重其事道。 陈望低垂着头,半响没有听到孙传庭的回应。 孙传庭没有说话,陈望自然也没有将头抬起来,这种时刻做任何的事情都是多余。 孙传庭凝视着坐在下首低垂着头的陈望,细细的回想着陈望所说的话。 眼下他麾下军力确实不足,可谓是捉襟见肘,确实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援助汉中府。 但是汉中府面临的威胁却又是实实在在的,急需补充力量。 若是将汉中卫军交给陈望来训练,汉中府军兵战力不足的这一问题就解决了大半…… 劳动节快乐 随着高迎祥的落幕,本书第一卷 山河破碎也即将告一段落。 今天写的章节,自己感觉有些不尽如人意。 所以决定暂时请假一天,用来梳理一下剧情,整理一下资料,修改一下文章。 明天会补上今天的欠更,一共两更八千字,这回不会再突然断更了。 之前因为身体和精神的问题,导致难以更不稳定,实在是抱歉。 这段时间尽可能的在保证稳定的更新,虽然有些章节可能因此质量有些不佳,有失水准,所有书友的评论这段时间我逐条逐条在看。 各位的建议、鼓励、批评,这段时间都全部记了下来。 不足的地方一定改正,好的地方一定会继续保持。 接下来的新一卷,战事会少一些,更多的将会写制度、后勤方面。 最后,再一次祝各位同志,五一劳动节快乐。 第174章 汉中卫指挥同知 让孙传庭沉默并非是陈望提出的请求。 陈望的请求其实并非是什么离谱的请求,相反只不过是一个稀疏平常的请求。 在北地九边重镇还有一些地方,以营将的身份,兼领当地卫所的军职的将校并不在少数。 明末中后期因为卫所制的不断崩坏,而不得不更加倚重于募兵。 旧时的总兵、副总兵等营兵军官,就是从公侯伯都督等勋贵重臣之中推举充任。 风起明末 第170节 次一级的参将、游击、守备则是从各地卫所之中挑选卫军的高级军官充任,一般都是都指挥使、指挥佥事一级。 一些要冲重地需要设置堡,设关的,设把总镇守的,一般则是直接选拔当地卫所的主官,千户或是百户充任。 嘉靖时期,戚继光被调往浙江,在浙江都司中任佥事,并担任参将一职,防守宁波、绍兴、台州三地,当地卫所也在其管制之下。 让孙传庭沉默的原因,是因为他本身就已经准备着手于整顿卫所。 陈望的这一请求,让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我知晓你练兵有方,但卫军不堪战事的原因却是并非仅仅因为训练过少。” “卫军疲敝最大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武备、也并非是因为训练,而是在于卫所本身。” 孙传庭眸光灼灼,沉声道。 “国家困顿,军饷难支,营兵尚且难以领得足额之饷,更何况地方卫军。” 陈望低垂着头,孙传庭所说的这些问题,他其实比孙传庭要更为清楚。 明初之时卫军屯田成效很大,几乎是其军饷的主要来源。 但是卫所制到如今已经崩坏的不成样子,各地的卫所,尤其是内地的卫所大部分的土地都被侵占。 各地卫所拥田逐年越年降低,军户困顿、将校贫苦,因而逃亡者甚众。 卫军并非是不能战,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因为钱粮,还有将官的问题。 黑水峪一战,守卫峪口的卫军伤亡超过了三成,伤亡不可谓不惨重。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早就应该陷入了崩溃,但是他们在大战爆发之后,一直坚守在峪口。 孙传庭所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发足了他们的军饷,战死了保障能发下抚恤金。 而将官们也都没有逃跑,孙传庭亲临前阵,战前立下军令,胆敢逃亡者,事后必追其责。 因此他们都带着各自的家丁都顶在最前线的位置。 “要想使得卫军能战,首要便是解决钱粮问题,其二则是革除卫所内部的弊病。” “最后才是卫所军士的本身……” 孙传庭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但是地方卫所弊病深重,想要改易无疑难之又难。” 陈望眼神微动,从孙传庭没有直接拒绝他的请求,反而是说起卫所的种种弊病之时,他便已经是猜出了孙传庭内心的想法。 孙传庭有意整顿卫所,历史上他首先整顿的就是西安府内的四卫,而后才慢慢的整顿其余各地的卫所。 但是很多地方整顿卫所都因为鞭长莫及,或是地方阻力太大而失败。 一直到卸任,孙传庭都没有能够完成整顿整个陕西省内卫所的计划。 孙传庭多半是想要借助自己的手来整顿汉中卫。 “卑职身为汉中参将,有守土之则,理应保全汉中府内各城平安。” 陈望压低了些许的声音,语气低沉道。 “但是在闯逆窜入汉中府内之时却是无能为力,只能是眼看着洵阳、平利、紫阳、石泉四城城破,十数万百姓遭受灾祸。” “如果卫军堪用的话,完全可以据守在勋襄两地进入汉中府的关卡要道上面,直接堵住流寇西进之路。” 陈望双手抱拳,微微躬身,抬高了些许的声音,郑重道。 “军门所言甚是,地方卫所确实弊病深重,想要改易确实困难。” “卑职任汉中参将以来,多次与汉中卫军协同作战,对于卫军之中的弊病也知晓一些。” 孙传庭和洪承畴两人最大的不同的是他们心中的想法。 在家国与个人面前,洪承畴将自己放在前面。 而孙传庭则是将家国放在前面,自己放在其后。 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就需要说什么样的话。 “卫所疲敝难以决绝,但是并非不可解决。” “此次流寇荼毒汉中府多地,遭受灾祸百姓众多,汉中府内的很多田地都陷入了荒废和无主的情况。” “卑职以为可以将其暂时划为军田,正好可以充实卫所钱粮。” 孙传庭微微颔首,这确实是解决卫所田地缺失问题的一个好办法。 石泉等城的城池被攻破,城中的富户豪绅大多被杀,他们的田地自然也暂时成为了无主之物。 将其划归入当地的卫所名下,正好可以填补缺失。 虽说其中还有一些细节和事情需要处理,但是办好这些事情所遇到的阻碍和难度,远比直接直接从富户豪绅的手中强取要小的多。 想到此处,孙传庭看向陈望的眼眸之中又多了一份欣赏。 大部分的军将只会打仗,甚至有的连打仗都不会,领兵都是个问题。 但是陈望不仅会打仗,还会练兵,而且对于治理和管理上也有可取的看法,自然让孙传庭高看了一眼。 陈望抬起了头,沉声道。 “卑职认为,有志者,事竟成。” “遇事不应该知难而退,而是应当迎难而上,卑职不才,但是愿为军门分忧,报效国家。” 孙传庭身躯向前微倾,注视着坐在下首位置的陈望,放声笑道。 “好一个‘有志者,事竟成’。” 孙传庭眼眸之中再度显露出了锐气,陈望的这一句话让他原本有些低沉的斗志也昂扬了起来。 要想整顿卫所、清丈田亩、填补漏缺,势必要得罪不少的豪绅富户,还有大批的官吏勋贵。 官场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做这些事情,必然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此战你一路尾随闯贼进入黑水峪,找寻机会阵斩高迎祥,并且派出骑兵于后方冲击闯贼后队,促使闯军陷入崩溃,可谓大功一件。” “报功的文书不日便会呈递上去,此战成果斐然,兵部论功必定不会怠慢。” 孙传庭低头看了一眼差不多已经写好了的塘报。 “之前你因功升汉中参将,授指挥佥事。” “这一次的功绩应当会让你再升一级,不过应当还是留在汉中府内。” 勋襄两地流寇有近三十万众,而且为首者还是八大王张献忠。 张献忠可是在七十二营之中仅次于高迎祥的营首。 汉中府防卫任务沉重,作为战略要冲,加上瑞王也在汉中府内。 这一次的战功足够陈望升为副总兵还有余。 洪承畴在走之前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军务,陈望得到的命令是带兵返回汉中府内,防备勋襄两地的流寇西逃入陕。 洪承畴虽然没有明言,但是这样的安排所有人都清楚,陈望多半会以汉中府镇守副总兵的身份继续守备汉中府。 “省内的情况如今确实如同你所说,各地纷乱不休,进剿兵力捉衿而肘见。” 良久之后,孙传庭站起了身,锐利的眼神直视着陈望,他已经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我答应你的请求,允许你训练汉中卫军。” “不过,你要做的不仅仅是训练卫军。” 孙传庭没有继续站在上首,而是从上首的位置走了下来,一路走到了陈望的身前数步距离才停下了脚步。 “我有心整顿各地卫所,预备从西安四卫最先开始,其余各地卫所地处偏远,暂时有心无力。” 孙传庭一手放在身前,另一手背在身后,凝声道。 “既然你有这样的志气,我便保举你为汉中卫的指挥同知,放权给你。” “除去训练军兵之外,整顿汉中卫和清屯增课任务你也须肩负起来。” 陈望现在的官职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再升一级便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 虽然陈望阵斩了高迎祥,还协助击破了闯军主力。 但是陈望此前升的太快了,也太年轻了,就算是这样的功劳,最多也只能再升一级,多余的再折算为其他的赏赐。 陈望强行压住心中的激动,缓缓的抬起了头来,看向站在他身前近侧的孙传庭。 孙传庭的眼眸很亮,透露着一股骄人的锐气,越是临近,他双目锐气越盛。 “希望等到我到临汉中府时,能够看到焕然一新的汉中卫军。” 成也锐气,败也锐气。 正是这一股锐气,让孙传庭登上了高位,在最后的最后。 孙传庭只差一些便挽救了当时已经是摇摇欲坠的大明。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力挽狂澜,过盛的锐气,让他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 都说他孙传庭养寇自重,最后在诏令之下孙传庭不得已带领着还没有训练好的军队,踏出了潼关…… 陈望再度低下了头,沉下了声音,隐去了脸上的表情。 “卑职陈望,绝不负军门信重。” …… 《豫变纪略》卷七: “时督师孙传庭,治兵于陕,秦中士大夫言其养寇,帝亦疑之,下手敕催战,传庭不得已,乃上疏请出师。”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 “传庭死,而明亡矣。” 第175章 新篇章 孙传庭信重不仅仅是口头上承诺,更在于行动。 风起明末 第171节 在陈望领兵准备返回汉中府时,孙传庭从缴获之中分出了一千五百余领布面甲,以及配套的遮臂,头盔。 甚至在最后,孙传庭还为其补发了两个月的军饷。 有时候真是命运弄人,在高迎祥死后,雨水便就此停止。 崇祯九年陕西省多地不仅再度陷入了旱灾,还爆发了蝗灾,可谓是雪上加霜。 但是偏偏高迎祥却是在七月之时,遭遇了一场连绵了近十日的大雨。 陈望带领着麾下的军队从子午道返回汉中,一连十多日的时间,再没有遇到一场雨水。 等到抵达汉中府、石泉城外之时,已经是八月的第四日了。 汉中府被流寇攻陷的城池一共有四座,其中三城都是在汉中府的东部,兴安城的临近地带。 石泉是第四座被流寇攻陷的城池,高迎祥正是从石泉进入了子午道内,而后一路向北深入栈道之中,最后转入了傥骆道。 此时的石泉县境内已经是初步恢复了秩序。 陈望领兵抵达石泉之后,刚下令扎下营地,还没有下马,石泉城内便有一队骑兵快速的飞驰过来。 来人正是石泉城内如今守军的统领,汉中卫百户张康。 “汉中卫下百户张康,叩见参将。” 陈望牵引着缰绳,骑乘在马上,看着跪在马前不远处,身穿着红色箭衣的中年壮汉,抬了抬了马鞭。 “起来吧。” 张康身上的衣服洗的有些发白,陈望注意到张康的下装还打着一个补丁。 浑身上下布满了风尘,只有腰间那一把腰刀还算干净整洁。 听到陈望让其起来的声音,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陪着笑脸迎了上来。 “石泉城内如今有多少人。” 陈望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石泉县城,而后将目光又移到张康的身上。 “城内的百姓差不多有两三千人的样子,具体的人数卑职不太清楚。” “城内百姓多少不归我们管,是知府老爷派了专人来管。” 在流寇撤离了之后不久,石泉县陷落的消息也被汉中知府林道权获知。 确认了流寇确实是真的离开汉中府后,林道权便派遣了官吏前去收拢石泉城内的乡民,重新建立了秩序。 兵荒马乱的,负责收拢灾民,重建城池的官吏自然不可能就带着少数的衙役赴任。 因此张康便被派了过来,带着所内的人前来守卫石泉。 张康偏头想了一想,而后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千户大人让我们看着城池,管一下偷盗斗殴的歹人。” 能被调到这刚刚被闯军攻破不久,城防都没有补齐的石泉城。 张康在卫中自然是没有几个撑腰的人,也没有什么背景,毕竟这是一项苦差事。 此刻面对着身为参将的陈望,自然是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我暂时会在这里再驻扎一段时间,这里暂时没有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从张康的口中,陈望得到了石泉的不少消息,对于石泉如今的情况也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陈望摆了摆手,随后便下了逐客令。 张康自然没有二话,再行了一礼后,便带着几名家丁返回了石泉城内。 石泉的城墙大段损坏,城中大部分的屋宅也或多或少的有着不同程度的损坏。 损毁最为严重的地带是县衙所在的位置。 石泉县的知县在城破之际投水而死,县衙被闯入城中的闯军一把火点燃,现在大半都化作了焦炭了。 县中的官吏基本也都被闯军斩杀殆尽,石泉县内大部分的百姓被裹挟入军,只有极小部分幸免遇难。 守城的卫军一部分投贼,一部分战死,找到尸体有一百多人,其余的不见踪迹,也难以分辨,索性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石泉县内大部分的富户豪绅都被流寇给宰杀,流寇的目标明确,就放在他们的身上。 这个时节,一般的老百姓生活基本都是困苦不堪,从他们的身上又能抢得到什么。 普通的百姓遇到流寇基本上不会遇到生命危险,流寇会将他们裹挟入军,流寇劫掠主要还是针对富户豪绅和官吏商贾。 流寇大部分都是穷苦出身,因此对于这些富户豪绅、官吏商贾也颇为仇视,在掳掠走钱财之后,基本也不会留下这些人的性命。 因此石泉县境内,富户豪绅大部分都没有活下来,唯一活下来的两三户人家,还是提前逃入山林之中,没有被搜山的流寇发现侥幸得活。 也就说,如今石泉县内大部分的土地都是无主的状态。 陈望下了战马,走到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之下,此时营地的雏形已经搭建的差不多了,众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陈望坐在草棚下的座椅之上,赵怀良正在安排扎营,跟着陈望的人只有陈功还有周遇懋和杜武刚。 陈功和周遇懋两人随着陈望一起坐了下来,杜武刚则是站在草棚的旁侧没有进来,没有跟着一起坐下。 杜武刚是兴安千户所的千户,当初兴安被围城时,在城中统领卫军,兼管民兵。 陈望决定出城追击高迎祥的时候,杜武刚主动请缨想要一同前往。 当时在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后,陈望答应了杜武刚的请求。 杜武刚就这样跟着陈望一路北上,最后一路进往了黑水峪中。 黑水峪之战,袭击峪口闯军后队的骑兵就是由杜武刚和周遇懋两人带领的。 周遇懋是游击自然能坐,但是他只是千户,级别不够。 至于陈功的级别和他差不多也坐了下来,但是陈功是陈望的亲弟弟,两人有血缘上的关系,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过来坐吧。” 陈望看破了杜武刚的心理,知道他不敢坐,于是抬手指了指近前的坐椅。 杜武刚连忙垂首行礼,先是愣了一愣,而后面色一喜,小步跑进草棚,恭恭敬敬的坐了下来。 军中等级森严,陈望能允许他坐在近侧,就是代表着认可。 杜武刚当了多年的副千户,身处内地的卫所,没有军功,关系背景也并不强硬,晋升几乎无望。 流寇到来是危机,但也是机遇。 他选择主动请缨,冒着危险也要加入追击的部队,就是不想当一辈子的卫官,眼下终于进入了陈望的眼中,自然是难掩激动。 陈望没有过多的在意杜武刚的激动,他选择接纳杜武刚的原因有二。 一是杜武刚并非是像普通的卫军军官一般不堪,虽然也吃空饷喝兵血,但是起码麾下的军兵还算能打,而且自己也敢战能战。 二则是因为杜武刚如今是兴安千户所的千户,掌管一处千户所。 汉中府东部除去兴安之外,平利、洵阳、紫阳三县皆陷,连遭蹂躏,大部分的百姓都被裹挟入军,残存着寥寥,大片的土地的荒废无主。 汉中府东部如今只有兴安千户所一座千户所,这些土地到时候自然都是划归到兴安千户所中。 “军功虽然暂时还未轮完,但是对于我的封赏基本已经确定。” 陈望靠坐在座椅上,目光从几人脸上一掠而过,略微压低了些许的声音。 “高迎祥虽亡,但是勋襄两地仍然盘踞着数十万的流寇。” “流寇威胁与日俱增,汉中府身为重关要地,预备设镇,汉中镇的首任镇守副总兵,不出意外的应当是由我担任。” 周遇懋的身躯下意识的向前倾了一倾,眼神之中多了一丝热切。 陈望这一路的升官,可谓是平步青云。 二十三岁的副总兵,放到什么时节都不多见。 不过想到陈望身上的军功,一切又都能够想得通了。 有军功,会打仗,本身的背景还不差。 陈望曾经是曹文诏的家丁,而曹文诏正是如今关内的援剿总兵官,曹文诏就是陈望的靠山。 而曹文诏在朝廷之中和众多要员皆是关系不斐,原先巡按御史吴甡就一直替曹文诏说话。 现在曹文诏更是深得洪承畴之意,洪承畴现在就是曹文诏的靠山。 这么算来,其实陈望算得上是洪承畴的嫡系人马。 周遇懋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是武进士出身,如今三十七岁,但是还只不过是个游击。 区区的一名游击,连站队的资格,他和陈望之间根本没有办法相比。 不过周遇懋没有妒忌陈望的升任,因为他现在就在陈望的麾下任游击。 他很清楚,自己只要一直跟随着陈望的步伐,只要跟上陈望的步伐,他绝对不会永远当一名小小的游击。 杜武刚和周遇懋也是一样,眼露热切,周遇懋不想一直只是当一名游击,他又何尝想终老于兴安城内。 天下广阔,风景无限,他想要跃出兴安这座巨大的牢笼。 陈望将两人的表现都尽收于眼底,心中也多了几分定计。 “汉中府内近年来屡遭兵祸,汉中卫军平叛期间屡遭损失。” “所以除去任镇守副总兵外,我还会兼领汉中卫指挥同知一职,负整顿卫所、清屯增课、训练军卒之事。” 陈望抬起头,目光灼灼,凝视着不远处残破的石泉城。 石泉位处汉中府的中央地带,处于差不多中心的位置,无论是汉中府的东面还是西面出现了危险,都可以及时的赶去支援。 他准备就以石泉为中心,辐射整个汉中府。 而且石泉县境内遭受破坏严重,大部分的富户豪绅都被闯军所杀,地多人少,发展所受的制约将会极小。 这一路走来,几经生死,历经万难,兵战不休,几乎未有一刻歇息。 现如今,他终于收获了一块可以安稳发展的地域,翻入了新的篇章,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一舒抱负。 第176章 时局变幻 风起明末 第172节 这几个月以来,传入京城的消息几乎没有一件是好的。 建奴自六月入关以来,连陷多城。 昌平城因内奸而陷,总兵巢丕昌竟在城破之后领兵投降。 兵部传檄山东、山西、大同、保定及关外等处明兵共五万余人入援京师,兵部尚书张凤翼自请总督各镇援兵,得到了崇祯的同意。 崇祯赐张凤翼尚方剑,又发给万金、赏功牌五百。 而后又任命监视关宁太监高起潜为总监,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为提督。 七月二十一日,建奴入定兴,下房山,战之涿州,明军再度战败,无力阻挡其兵锋。 文安、永清两城城破,转攻漷县、逐安等县未果,再攻顺义。 顺义县陷,知县上官荩自尽,顺义游击冶国器,都指挥苏时雨殉节而死,其余将吏皆被斩杀。 整个京畿已然成为了一锅乱粥,各地告急的文书犹如雪花一般飞来。 为保北京安全,崇祯甚至下令调驰援关内进剿的祖宽领兵北上,又命卢象升北上带兵勤王。 而就在这时,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塘报却自陕地传来。 众人在听闻陕地传来的急报之时,心中皆是惶恐不安,只以为是高迎祥或是张献忠又打破了哪一座大城,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然而当塘报的内容揭晓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看错了塘报之上的内容。 黑水峪一战,斩杀流寇四千三百余人,俘虏三万余众,阵斩寇首高迎祥。 贼将、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反正,顺天王贺国光、赛马超马玉、总管刘哲被斩,钻天鹞王成投降! 高迎祥伏诛,联同一起身死还有的数名七十二营的营首,整个朝廷皆为之震动。 孙传庭与洪承畴两人一战尽灭闯军精锐,解除陕西危局。 内阁之中的一众阁臣再三确认之后,反复的查验了其中的印信,最终才将消息传入宫中。 崇祯收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和当初洪承畴收到的消息第一反应如出一辙,都是不相信,不敢相信。 当看到塘报之上洪承畴与孙传庭两人的印信,崇祯仍然是没有敢相信。 他不敢相信,那个几乎搅动了天下风云,数年以来调集重兵都无法解决的心腹大患,就这样简单的死在了黑水峪,死在了孙传庭的手上。 孙传庭是在五月到任,如今才过了短短的两月之间,高迎祥作为巨寇如何会死在孙传庭的手上。 崇祯将塘报翻来覆去的看了无数遍,虽然仍然是不敢相信,但是他也清楚这封塘报确实是真的出自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人之手。 着兵部核查的诏书传达而下,兵部的官吏无人敢于怠慢,派人飞马赶赴陕西。 就在陈望带领着麾下的军兵通过了子午道抵达石泉之时,负责核查的兵部官员不仅到了陕西省的西安府,还完成了核查一事。 高迎祥真的死了! 真的那么多的首级,有那么多的俘虏,塘报之上甚至没有半分夸大其辞。 负责核准的兵部官员,快马飞抵入京,再次确认了消息。 崇祯诏令孙传庭,选拔专员将高迎祥的尸首,还有一众被斩、被擒、归降的流寇首领入京,责其沿途调兵严防,不的疏漏半分。 九月初,建奴兵退出长城,携带掠取的十八万人畜及其他大批物资,出冷口北归。 张凤翼和梁廷栋两人恇怯不敢战,以致近畿地多残破 两人恐惧万分,心直建奴兵退后,北京解严之日,便是获罪之时,于是每天服用大黄麻求死。 九月二日,张凤翼先死于军营,十天以后,梁廷栋也死了。 此时的卢象升领兵终于赶至京畿,建奴兵虽退,但是卢象升却并不打算放弃,领兵出塞救回七千多名俘虏,行至木叶山而还。 祖宽和李重镇领兵来援之时,建奴兵也已退走,两人也并未与其接战。 九月十二日,高迎祥尸首也被运抵京城。 崇祯命卢象升找寻认识高迎祥的降将前来辨认,到底是否是高迎祥的本人。 在殿内辨认之时,几名降将在看到高迎祥头颅之时,无不面色骤变。 有跪地痛哭者,有胆颤心寒者,还有失声无言者,虽然高迎祥的尸首经过了防腐的处理面容有所改变,但是所有人都还是认出了高迎祥。 在这一刻,崇祯终于是确信了孙传庭和洪承畴的话——高迎祥真的已经死了。 往常军功报上,地方核查,兵部核查,重重核查,再经由户部拨款、吏部、兵部确定功勋等等事务,一般都可以拖上很久。 但是这一次兵部的效率却从未有过如此之快,就在高迎祥尸首抵京后的第三日,所有的事务都已经全部确认完毕,封赏的文书经由各驿加急抵往陕西之中。 在九月的月底,任命封赏的文书便传递到了陈望的手中。 汉中镇镇守副总兵,汉中卫指挥同知。 一同到来虽然还有各式各样其他的封赏,但是这些都被陈望忽略不计。 这些封赏的东西只是难得稀罕,但是换成银钱根本换不了多少的银钱,养不了兵,也种不了地。 相比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陈望现在所需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官道之上,一队上百人的骑兵队正在其上缓缓向前行进着。 道路两侧是种满了庄稼的农田,正在田地里面种田的农户此时都远远的站着,遥望着官道之上的这队骑兵。 这样的时节,无论是匪,还是兵,站的远点总是没错。 陈望骑乘在战马之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虽然目视着前方,但是陈望脑海之中想的却是近日以来朝廷,还有各地发生的大事。 虽然因为自己引起的蝴蝶效应,李自成进入米脂的时间和原本的时间没有对上。 曹文诏活下来之后所引起的变动,改变很多的事情。 惠登相并没有反叛,他领着麾下部队跟在曹文诏的身后,根本不敢有半点逾越。 没有了惠登相的支援,李自成只能是孤军奋战,本来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若非高迎祥北出黑水峪,使得洪承畴带领大部分的精锐南下驰援,恐怕李自成就要葬生于米脂了。 被困于延安府内的李自成在发现洪承畴带领军兵匆匆往南之时,他立时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当初高迎祥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带领着麾下的部队在北方吸引明军的注意力,使得西安空虚。 计划早已经订下,这个计划是高迎祥定下来的密计,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而李自成就是其中的一个。 洪承畴领兵南下之后,李自成清楚洪承畴这一次南下将是他冲出包围圈的唯一机会。 李自成的头脑很清楚,而且他也抓住了这一机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曹文诏没有能够拦住李自成,洪承畴带走了大部分的骑兵。 李自成发了狠,几乎抛下了所有的步队和饥兵,带领着七八千骑一路往西,经由庆阳府,逃入了平凉府内。 最新的消息是李自成已经是逃入了巩昌府内,在巩昌府的阶州和徽州两地山区来回窜梭。 洪承畴领兵也进入了巩昌府内,双方再度陷入了僵持之中。 而孙传庭则是领兵清剿西安府的南方商洛山区,还有东部的流寇。 借助着此前斩杀高迎祥的士气,以及收缴的大批武备,孙传庭麾下的督标营也是彻底的改头换面。 人人皆是高头大马,披甲持锐,武备与关外之关宁骑相比也丝毫不弱。 黑水峪之战,高迎祥麾下四万人马的装备,虽说缴获的武备所有人都要分润,但是余下的将三千名督标营的骑兵武装到牙齿,还是绰绰有余。 西安四卫也都得了好处,在孙传庭的编练之下军容军貌焕然一新,如今已经是成为了西安府内进剿的主力军。 事实证明,只要发够了军饷,给足了武备,卫军一样能够打仗,而且发起狠来不比营兵要差。 “勋襄的情况如何?” 陈望收回了思绪,偏头看向一旁的陈功问道。 “和大哥说的不差。” 陈功牵引着战马上前了些许,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 “流寇没有再往兴安来,张献忠带着人往襄阳走了,探查的人回报说有差不多二十万人。” “话说,大哥你是怎么猜到流寇会往东走?” “不是猜。” 陈望摇了摇头,看着陈功有些无奈。 “现在高迎祥身死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西走汉中府对于张献忠他们来说是一条死路,张献忠他们不清楚四川那边的情况,怎么敢贸然行事。” 陈望目光深沉,张献忠的目的再明确不过。 高迎祥的死,震动了整个天下。 张献忠是狠没有错,但是他也是人,他自然也会害怕。 他不敢再继续待在勋襄,他想要和在南直隶活动的革左五营合兵,聚众自保。 “卢督抚被调去了北方,这件事情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知道,流寇也知道。” “勋襄两地现在军力稀薄,张献忠就是看准了这一机会,才会往东进攻襄阳。” 卢象升这一次北上之后,再也没有再离开北方。 他代替原本已死的梁廷栋镇守宣府、大同一带,于九月二十二日被任命为宣大总督。 兼兵部左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第二次获赐尚方宝剑。 “对了,兴安虽然没有流寇再来,但是好像收拢田地的事情有些不顺利。” 陈功微微皱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 “杜武刚派人收了不少的田地,大部分的田地都无主,也没有人敢去收拢,但是还是手续上有些麻烦。” 陈望双目微凝,下意识的往旁侧看了一眼。 “他是兴安守御千户所的千户,有些事情他需要自己去做。” 汉中府有一卫两所。 一卫自然是指的汉中卫。 汉中卫,下辖有前、后、左、右、中五个千户所。 风起明末 第173节 而两所则是指沔县、兴安两处守御千户所,分别处于汉中府的一东一西两个方向。 守御千户所虽是千户所,设官也与一般千户所相同。 但是守御千户所一般都是归省都司直接指挥,而不隶属所在的卫。 不过因为汉中府的战事不断的升级,局势越发的紧迫。 陕西都指挥使司下令沔县千户所和兴安千户所,需要与汉中卫协同作战,配合汉中府内的营兵共同进剿。 能够驱动陕西都指挥使司的,自然只有身为三边总督的洪承畴。 正是因为得到了洪承畴授予的权限,周遇懋当初才能以汉中游击之职,调动汉中府内一卫两所的兵力,主持整个汉中府的进剿事务。 但沔县千户所和兴安千户所并非是其真正的下属,他们只需要在军事上配合就行了。 对于沔县千户所和兴安千户所,无论是汉中卫,还是陈望如今这个镇守副总兵,其实都没有权限去管辖两所的内务。 “现在不需要太过于关注兴安所,沔县那边也暂时放一下,让关启林自己安排,主要的精力全都放在石泉县内。” 陈望眼眸微转,叮嘱道。 兴安和沔县两个守御千户所,他并不准备现在去管。 如今已经得了汉中卫指挥同知的官职,可以名正言顺的去管汉中卫内的事情,没有必要再冒风险去插手兴安和沔县两个守御千户所内的事务。 现在这种情况就很好,杜武刚已经是偏向了过来,执着下属礼。 而关启林那边,早在当初征讨躲藏于宁羌的李养纯之时,陈望便已经是将其安排的妥当和服帖了。 沔县千户所原来实际上只有两千多人,现在有差不多近四千人,这些人都是陈望渗入的沙子。 其中大部分人是跟随着陈望一路逃难进入沔县的流民,还有一部分则是陈望当初让胡知义挑选的亲信。 他们一部分顶替逃亡军户的户籍进入,另外一部分人则是经过了勾军的手续进去,都是名正言顺,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关启林早早的就被绑上了战车,毕竟财帛动人心。 当初陈望将五千两白银直接摆在他的面前之时,关启林其实就已经是抛下了一切。 第177章 汉中卫 汉中城和汉中卫的卫城,两者相比,犹如天地之别。 汉中城高大巍峨,街道宽阔广大,坊市密集,人口稠密,临街楼宇多雕梁画栋。 然而汉中卫的卫城却是一片破败雕零的场景,陈望带领着一众骑兵刚赶到了汉中卫城外时,便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城内的汉中卫军在陈望来之前就已经是把城门给关上了,卫城之中闹哄哄的乱做了一团,甚至过了一会还响起了鼓声。 眼前城内如此动静,一众跟随在陈望身后的骑兵立即上前,将陈望护在了身后。 最前的众人皆是按弓扶箭,其余人则是擎刀在手,全面戒备。 陈望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了情况,他一路过来穿过了汉中卫的领地,竟然没有一人报信过去? 走到了汉中卫城之外,竟然被汉中卫城的守军当成了敌人流寇。 陈望没有说话,只是神色略微阴沉了些许,他知道汉中卫的卫军废物,但是没有想到居然能废到这种程度。 见到这样的情形,陈望能够保持冷静,但陈功却忍不了半点。 “入你娘的傻屌,看见爷身后的这面旗了吗?!” 陈功勃然大怒,举起马鞭,对着卫城直接劈头盖脸的便骂道。 “汉中镇镇守副总兵的旗也敢拦,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陈功性格火爆,也有手段,曾经在军中没少和人起纠纷。 也就是在陈望面前,才能多多少少收敛些脾气,不敢颜色。 一名头上带着顿项盔的卫军军官刚刚从垛口探出头来,他的头盔都还歪歪的戴着,便听到了陈功的喝骂声。 再向后一看,看到了城外那支骑兵打着的旌旗和衣甲,登时心中哇凉。 “完了完了……” 那卫军军官面色只刷的一下便变得惨白。 他早听闻过几日他们汉中府的副总兵,他们新任的指挥同知要来卫城,但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 更没有想到的事,他就去打个盹的功夫,手底下的这些兔崽子竟然把汉中镇的副总兵当成了流寇。 “还看什么,快把门打开啊!” 那卫军军官浑身颤抖,对着旁边的家丁急忙喊道 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家丁眼见自家的长官害怕的都发抖了,也是不由的慌了心神,他们哪里还敢怠慢,连忙跑去传令开门。 陈望没有等多久,卫城的城门便已经是被打开。 还没有进去,城内呼啦啦的便跪下一片,那卫军的军官也知道坏了事了。 新指挥同知上任第一天,竟然被自己关在城外。 他不过是个总旗,陈望真一刀砍了他的脑袋,什么事都没有。 现在哪里还敢说其他的话,只是低着头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弹。 “啪!” 一声鞭响在众人的耳畔炸响。 陈功神色冷冽手持着马鞭,一鞭便抽在了那卫军总旗的身上。 一鞭下去,便已经是皮开肉绽,登时殷红成了一片。 那卫军总旗哪里吃痛的住,一下子便歪倒在了地上。 陈功憋了一肚子火,哪里肯饶举起马鞭,还想再打。 不过在陈功举起了马鞭之时,便被陈望开口劝停。 “打一鞭已经够了。” 陈望的话,陈功自然是不敢不听。 陈功冷哼了一声,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暴戾,举着马鞭指着那歪倒在一旁,面色煞白想喊却不敢喊的卫军总旗。 “这一鞭叫你长长记性!” 陈望微微摇头,陈功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 对待普通的百姓,陈功的脾气并不大,相反还很好说话。 所以在原先邠州招兵之时,陈望才让陈功去上前游说。 但是在军中,对待下属军将,陈功的脾气便有些暴躁。 当初陈望将辽骑交给陈功带领,那些辽骑之中很多人都被陈功用军法治过。 胡知礼做事死板,不通人情,治军也严,但是从来都只是按照规章办事。 但是陈功却是军中有犯军法者,加倍惩治。 最后还是陈望强压着,陈功才收敛了很多。 不过陈功性格虽然暴躁,但是上阵搏杀之时从来都是冲锋在前,也从不抢夺麾下军将的功绩战果,赏罚分明。 比起一般的将校来说要好的不止一星半点,所以哪怕陈功暴戾了一点,在军中的威望仍旧不低,手底下的人也都没有不服气。 “都起来吧。” 陈望的目光从跪在地面之上的一众卫军看了一眼。 这些卫军根本就不能算做是军,现在已经是十月深秋了。 但是这些卫军的身上衣服仍旧单薄,除了那卫军的总旗外,甚至都没有一个人穿着整齐干净的衣服,就是后世的很多乞丐都比他们穿的好。 “先去指挥官署。” 陈望收回了目光,牵引着战马进入了卫城之中。 陈功环视了一圈四周的一众卫军之后,终究是没有再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也是跟着陈望一起往着城中走去。 “大哥,他们这是给咱下马威,不好好收拾一番,日后不好拿捏。” 陈功连踢了几下马腹,赶上了陈望。 陈望眼神微动,他原以为陈功只是脾气涌了上来,但是现在看来,陈功行事也并非是随心所欲。 “我不觉得他们敢。” 陈望摇了摇头,其实在一开始的他就已经是想到了下马威的可能,但是这种可能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明中期以后卫所制不断的崩坏,九边各地实际都改为镇戍营兵制。 这样的情况之下,卫军的地位极其低下。 像这样内地的卫所,一个卫指挥使的地位和营兵之中千总、把总地位差不了多少。 唯一好一点可能就是,营兵的千总、把总们只能拿定死的军饷,而卫指挥使还能从手下几个千户所里面田地里面刮些钱财,身家要稍微丰厚一些。 “不过你做的对。” 陈望双目微眯,现在他回过了味来。 “就算真的是他们弄错了情况,不是下马威,也要好好的教训一顿。” 虽然不是下马威,但是如果教训一番,底下其他的人可能会有些想法,到时候他推行政令下去,整顿卫所可能会出现阳奉阴违的现象。 陈望的目光扫过了沿途的街道和坊市。 汉中卫城无论是规格还是各方面都要比汉中城小得多。 街道之上倒是有些店铺,只不过是行人稀少,门可罗雀,店铺之中的货物也不多,只有寥寥的几种。 陈望带着人还没有走进多远,街道之上便出现了一队匆忙赶来的骑兵。 陈望没有躲避,城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城内自然是不可能没有反应。 那领头的卫军军官,还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便已经是先下了马,而后一路疾步而来,到了近前便已经是拜倒在地。 风起明末 第174节 “汉中卫指挥佥事王云康,参见总兵大人。” 王云康是收到了城门传来的消息,才急急忙忙的赶将过来的。 城外传来鼓声时,他当时在官署值守,然后有人跑来说是流寇攻城来了。 就在他的点齐了家丁,带着一众军兵出了官署之时,又是一人跑来报信。 这一次说的却不是流寇,说是看错了人,来的人是刚升了副总兵,兼领着他们卫中指挥同知的陈望。 听到陈望被拦在到城外,王云康吓的脸色煞白,一刻都不敢怠慢,一路火急火燎的赶来。 “卑职迎接来迟,还请总兵大人恕罪,稍后卑职就撤了那不长眼的军职,让他滚回地里种田挖草!” 王云康低着头,心中暗暗叫苦。 昨日才说新任的镇守副总兵陈望可能会来卫城视察,但是没有人想到来的却是这么快,这么急。 “起来吧。” 其实对于被拦在门外,陈望其实并没有什么怒火,但是推行政令,需要先立威信。 “我一路过来,竟然没有一人禀报卫城。” “临近卫城,竟然被以为是外敌入侵,紧闭城门,关在了城外。” 陈望眼神清冷,寒声道。 “你们,这是治的什么军!” “又管的是什么事?” 王云康浑身一颤,冷汗一瞬间便冒了下来。 “卑职,卑职……” 王云康结结巴巴,只是一直念叨着卑职,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望驱马上前,走到了近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王云康,冷声问道。 “城内就你一个人指挥佥事在吗,你们的指挥使在哪,其余的同知又在哪?” “现在不过申时,都还没到日落时分,人就不在官署,你们这当的,是什么官?!” 王云康面色惨白,陈望的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出来,他被吓得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当初汉中之战时,他也在场,当时陈望还是游击,屯兵在北,而他们囤兵在南。 他亲眼看到陈望领兵出营,又望见陈望阵斩黑杀虎张原。 十余万的流寇,漫山遍野的过来,交战不到数个时辰便在转瞬间被击溃,整个原野之上举目望去都是逃亡的流寇。 那个时候,陈望的名字就已经是在一众汉中卫军的心中,和杀神没有什么两样了。 后来陈望一路平步青云,再次听到名字的时候,竟然是阵斩了闯王高迎祥。 那高迎祥可是如今七十二营流寇共同推举出来的盟主,麾下说是有上百万的大军,但是就这样被陈望给一刀杀了。 而陈望也因为这一份军功,成为了汉中府镇守副总兵,他们卫的指挥同知。 本以为这个指挥同知只是挂个职衔,但是没想到的是陈望竟然又要来履职。 “我先去官署,我不管他们都在何处,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让所有人都到官署来。” 陈望斜睹了一眼跪在地上不停的发抖的王元康,没有再在其身上浪费时间。 “走。” 陈望举起马鞭,带着一众骑兵往着指挥使官署继续走去。 一路畅通无阻,守卫在官署内外的一众卫军见到身穿着绯色官服,头戴乌纱的陈望带着一众气势汹汹的军兵,哪里还敢上前阻拦,皆是纷纷躲避,让开了去路。 陈望走进官署之中,径直便进了正堂。 一众亲卫按刀执刃,分散而去,很快便接管了整个官署内的防务。 官署之中正在处理着事务的军吏们皆是战战兢兢,不敢擅动。 陈望说了半个时辰,但是实际上只过了两刻种,汉中卫的指挥使任中谭应凤便带着王元康,还有另外的一名指挥同知和一名佥事走进了堂中。 汉中府战乱不休,在进剿的途中,汉中卫原来的指挥同知战死一人,指挥佥事折了两人,现在就剩下一个指挥同知。 指挥佥事只剩下王元康和另外两人了。 这些事情,陈望早就已经是做过了功课。 “汉中卫指挥使谭应凤,参见总兵大人。” 谭应凤先行行礼,而后跟在他身后的王元康几人也是一起行礼 身为指挥使的谭应凤行礼行的十分干脆,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陈望这一次过来说是履行指挥同知的责任,但是他心中对于这些事却是无比的清楚,他提前收到了一些秘密的消息。 陈望抬了抬手,示意几人起来。 众人一起起身,谭应凤看到陈望坐在左首的位置,并没有坐在上首的位置。 但是他自然也没有做上首,他迟疑了一下,而后便坐在了陈望的近前。 陈望斜睹了一眼谭应凤,等着其余几人坐定之后,又等待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勋襄两地匪乱不休,流寇随时可能再入汉中府。” 陈望开口说勋襄两地的流寇可能会再进入汉中府中时,堂中几人的脸上都不由的变了颜色。 “眼下各地都在进剿,兵力不足。” “所以我才被巡抚大人任命为汉中卫指挥同职一职。” “为的便整顿卫中军务,重振战力,以保汉中府。” “在任期间,希望诸位能够配合。” 陈望抬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时间紧迫,陈望并不想在无意义的事情上面浪费太多的时间。 他没有绕圈子,而是直接搬出了孙传庭的名号,表明了自己要做的事情,直接来给几人施压。 谭应凤等人在听到陈望提起了巡抚,面上的表情也不由僵硬了起来。 第178章 糜烂 “既是巡抚大人之命,我等定当竭心尽力。” 谭应凤面色肃然,双手抱拳,义正言辞道。 虽然陈望只是指挥同知,他才是汉中卫的指挥使。 但是谭应凤很清楚自己这个卫指挥使到底有几斤几两,所以毫无心理负担直接选择了从心。 他肩膀上面的脑袋只有一颗,他嫌命长了,敢和现在汉中镇的镇守副总兵顶牛? 更何况陈望上面还有几尊大神,援剿总兵官曹文诏,陕西巡抚孙传庭、三边总督洪承畴,哪一个搬出来他都只能是趴在地上回话。 陈望说是奉了孙传庭的命令来整顿卫所,整理军务肯定不假。 一般的总兵、副总兵,都是在都督府之中挂职,而陈望却是挂职在汉中卫中,这就已经是一个左证了。 要知道汉中卫指挥同知虽然也是从三品的军职,但是这个从三品却没有多少人会当真,比不得都督府中军职的含金量。 “汉中府内多年以来一直处于动荡之中,流寇势力逐渐坐大,府内军民皆是苦不可言,深受流寇之毒。” “我等虽然有心杀贼,奈何手中无力,多番进剿都以失败告终。” 谭应凤长叹了一声,作苦大仇深状。 “所幸陈大人后来进入府内,先斩张原、后败王成,才解了汉中府的危局。” 陈望嘴角不由的抽动了一下,不愧是当卫指挥使的人,打仗虽然不行,说起奉承的套话来脸不红心不跳,演技也是一流。 要不是知道这谭应凤的事情,而且他也不再是官场的初哥,恐怕还真能叫谭应凤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给忽悠住。 这谭应凤当指挥使,统共就带了一回兵和流寇对阵,还是上次汉中城外对决张原的时候。 当时卫中剩下的一个指挥同知跟着周遇懋打仗,原先领兵的指挥佥事在荞麦山一战被张原砍了脑袋。 卫中能带兵的人没有剩下几个,而汉中府的知府催促的急,瑞王也在汉中城,谭应凤被赶鸭子上架才不得已亲自领兵。 然后那一次,张原还搞了一个里应外合,差点让谭应凤把小命都丢了。 从那一战后,谭应凤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没了,而后又开始当起了缩头乌龟。 陈望放下了茶盏,斜睹了一眼谭应凤,脸有点黑。 “我来只是为了整顿所内弊病,奉承话不必多说。” 谭应凤面色微僵,他看到了陈望的面色阴沉了一下,然后瞬间便明白了自己的马屁这次拍到了马腿上。 汉中之战后陈望确实是砍了张原当了汉中参将。 但是后面就是立刻被高迎祥带着几十万兵马围在兴安城。 汉中府的县城在陈望手里都丢了四个了。 还说什么解了汉中府的危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巡抚大人命我清屯增课、训练军卒,可否将相关的书籍文册交来一览。” 陈望靠在椅背之上,淡然开口道。 朝堂之上说话做事都需要万分小心,因为基本上都是得罪不起的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文官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满口的仁义道德知乎者也,但是私底下都是阴招和狠招。 但是现在在这汉中卫之中,官场之上的大部分规则他都可以不遵守。 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压着手底下人不只两三级。 在这段时间,陈望也大概对于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有了一个了解,也知道了自己多次升官为什么这样顺利。 曹文诏到灵宝拜见洪承畴之后,实际上便已经是成为了洪承畴的嫡系。 风起明末 第175节 这个时代,家丁和主将的关系,亲如同族。 自己作为曹文诏的家丁,自然而然也被洪承畴划分到了嫡系的序列。 后来补给不断,盔甲武备给了那么多,军饷也没有怎么太缺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陈望原先本以为所有营伍得到的补给都差不多,后面见到周遇懋后才知道没身份没背景的营将有多惨。 一千多的正兵,都凑不出六百领的布面甲。 当初在淳化,洪承畴派的后勤队便给他拉了差不多四百件布面甲。 虽然在朝堂之上,他作为副总兵不过还是一个小虾米。 但是在汉中府这一亩三分地,尤其是汉中卫中,他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而是需要其他人揣摩他的心思。 “可以,可以。” 谭应凤连连点头,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而后转头对着坐在小心翼翼坐在一旁的王元康吩咐道。 “元康,还不快去拿文册交给陈大人查阅。” 听到命令的王元康当即起身,他对着陈望行了一礼之后才退出了堂中,而后便快步跑了出去去取文册。 “卫中如今实有多少正军。” 陈望的目光在王元康的背影上停留了一下,而后又转移到谭应凤的身上。 “这……” 谭应凤的面色微凝,有些支支吾吾。 “我说的是实际上有多少人,而不是文册上有多少人。” 吃空饷,喝兵血的情况在营兵之中很普遍,但其实在一线并没有太过于严重,毕竟打仗进剿要想不死,要想军功,可不能克扣太狠,起码手底下也要有些军兵和家丁。 但是这些内地卫所承平日久,多年不需要打仗,甚至连巡视的官员都没有几个,那些文册上的数字完全就是看个笑话。 “应该,应该……” 十月深秋,虽然地处盆地之中,但是汉中府的气温却并不高。 这样的天气,只有穿着棉衣才会感到些许的温暖。 谭应凤没有穿棉衣,穿的是普通的绢布衣服,但是额头之上竟然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陈望看着支支吾吾的谭应凤,心中一瞬间便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现在的谭应凤神情和表现,完全就像是在课堂被突然提问毫无准备的学生,而且那道题他还不会。 谭应凤恐怕根本就没有怎么去管理军务,哪里知道实有多少正军,恐怕连文册上有多少人都不清楚。 “应该是有差不多两三千人吧……” 谭应凤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沁出来的细汗,用狐疑的语气的说道。 陈望暂停了提问,再看了一眼谭应凤,心中并没有火气。 其实有一个酒囊饭袋当汉中卫的指挥使,远比有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当汉中卫的指挥使更好。 酒囊饭袋更加方便架空,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功夫和手脚。 陈望点了点头,算是结束了关于人数的话题,转而问起另外的问题。 “如今卫中的事务划分是如何。” 从谭应凤的口中得不到什么太多的信息,不如直接问事务归属谁来负责,然后直接去询问和查访。 卫所的军户虽然没有民户人多,但是所需要处理的事务却并不比州县要少多少。 而汉中府动荡久时,需要处理的事务自然是更多。 一卫之中,事务繁多,有屯田、验军、营操、巡捕、备御、出哨、入卫、戍守、军器等等。 内地卫所久不堪战,营操戍守之类早已停了多时,军户都是农民。 因为流寇的缘故,营操戍守这些也算是捡了起来,但是也都流于表面。 营操的话练练枪阵,走走队列便就结束了,戍守这些安排,此前都是作为汉中游击的周遇懋安排,将他们调往何处,派往何处,原先都是周遇懋的权力。 陈望当初接任参将之时,属于周遇懋的权力其实就已经归属到了他的手中。 在走马上任之时,陈望自然是找周遇懋简单的了解一下如今汉中卫的情况,再经过一些侧写,对于如今的汉中卫其实心中已经是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见到陈望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一个问题,谭应凤不自觉的也舒了一口气 谁负责什么事务,他还是比较清楚,毕竟很多都是他安排下去的。 谭应凤陪着笑,指着坐在对面不远处的一名身形瘦削,黄面横眉,蓄着长髯的中年男子介绍道。 “营操、巡捕一般都是由李士齐李同知安排处理。” 那中年男子看到谭应凤的介绍,当下起身再度行了一礼。 得到了陈望点头之后,才又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备御、出哨、入卫,基本是由杨明才杨佥事负责。” 同样坐在对面的一名身高稍矮一些,身穿着赤色箭衣的青年武官,站了起来行礼,陈望同样点头回应。 “至于验军、屯田、军器一应卫中的内务,这些大部分都是王元康王佥事在安排,刚刚下官已经吩咐他去取文册了。” 说曹操,曹操到。 谭应凤话音未落,堂外便已经响起了一阵颇为急促的脚步,穿着一身绯色武官常服王元康已经是迈步走了进来。 谭应凤一瞬间站起了身来,不过刚刚起身又不自觉的停了下来,他偷眼看了一眼坐在旁侧的陈望, 他这样的举动有些失礼,他害怕因此引起陈望的不快,不过陈望看起来仍旧是气定神闲,对于他的动作没有太过于在意。 “王佥事来的正是时候,屯田、军器、内务这些都是你在负责。” 谭应凤直接快步走上前,彷佛像是看到了救星,直接接过了王元康手中的文书,而后拉着王元康直接到自己原先坐的位置。 陈望反应不大,但是王元康却被潭应凤吓了一跳,实在是潭应凤的眼神太过于不对劲,而且一来便拉着他的手。 他虽然是知道潭应凤取向正常,膝下都有三四个孩子,绝对没有龙阳之好,但是仍然感觉有些肉麻。 “陈大人想要知晓如今军中有多少的正军,正好你来回答一下陈大人的问题。” 王元康心中一松,刚刚谭应凤的眼神,他还以为谭应凤觉醒了断袖之癖。 只要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好,正军人数有多少人他记得再清楚不过,无论是文册还是实际,他都很是清楚。 毕竟他主管内务方面,人数少了,要征调军士过去打仗,也是他调拨钱银去找寻人填补其中的漏洞。 “直接说实有多少人即可,文册上的记录就不要说了。” 陈望取过了刚刚潭应凤放下的文册,文册之上的书写的大部分东西都还算是细节。 能够了解到卫中大部分军户和工匠的情况,还有田地的数量,和去年收支情况,不过写的都颇为简略,只能简单的了解。 “送来暂时只是简略的一些汇总,具体的文册都放在卫中的经历司内。” 一般的卫指挥使司内,都设经历司厅、镇抚厅、演武校场、官局等。 经历司主管往来文移之事,还会存放文册, 镇抚厅则是掌本卫军士之事,一般军法等等皆由镇扶负责。 卫城之中还有监狱,也是由镇抚管理。 卫镇抚是从五品,品级略低于正千户。 王元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坐在旁侧的谭应凤,他的心中有些犹豫。 不过谭应凤这时自然是不会给出任何的回应,直接是避开了王元康的视线,移到了别处。 王元康有些无奈,他了解谭应凤的秉性,谭应凤是这样的反应,他一点也不意外。 “回禀陈大人,如今卫中,实有正军一千两百七十五人。” 王元康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直接说出实情。 这种情况之下,陈望摆明了要好好整顿卫中事务,必然会彻查到底。 硬着头皮不肯说,或是乱报数字,到最后都糊弄不了陈望。 谭应凤不可能替他背锅,到时候负责丢官是他。 “一千两百七十五人?” 饶是陈望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这个数字仍然是差点没有稳住。 明朝的卫所分类很多,大小也不一,有的下面只有三个千户所,有的下面却有七个,甚至是十多个。 但是一般按照标准来说,一个卫所下设五个千户所,一个千户所有正军一千二百人左右,一个卫的正军满编的话,差不多有六千多人。 汉中卫就是最标准的卫所,下辖五个千户所。 陈望之前从孙传庭的口中得到的是还有三四千的人在籍。 那个时候他估算了一下,又想了想之前见过卫军,刨去滥竽充数的人,想来怎么也应该差不多有两千四五百人的样子,所以当初给孙传庭禀报的时候,才说应该有两千人左右。 但是现在王元康告诉他,整个汉中卫的正兵却只有一千两百多人? 偌大一个汉中卫,堪堪只凑的出了一个千户所的正军人数?! 第179章 田地 陈望的神色微黑,他终于明白了汉中卫的卫军为什么这么多的人还打不过张原了。 敢情大部份人甚至都是临时拉来的壮丁老弱,卫中的正军原本就没有几个。 和其他的卫所一样,汉中卫在流寇入侵之前,原本实际只有半数的正兵。 其余的兵额都被侵占,这些空饷自然都是被指挥使、千户、百户等逐级瓜分掉了。 原本在籍差不多都是满编,如今之所以只有三四千在籍,还是因为连番的大战,一时间难以补上兵员。 再给谭应凤这些人一点时间,汉中卫在书面上又会有五六千的正军。 “除去这些正军之外,卫内还有多少能用的人。” 风起明末 第176节 陈望稳了稳心神,反正他也没有真的将打仗的希望寄托在卫军的手中。 自己麾下有差不多六千三百左右的正辅营兵,武备还算充足,完全称得上是甲坚刃利。 这其中大部分人都跟着他和流寇争斗过多次,而那些从流寇饥兵序列之中新募的营兵们,也在兴安的守城战中得到了历练,并非是没有见过血,没有上过阵的新兵。 兴安一战,高迎祥拿兴安城练兵,陈望也在拿着闯军练兵。 况且张献忠、刘国能等人现在正在郧襄一带鏖战,完全没有一星半点想要往西进入汉中府的想法。 如果原本的进程不变,因为卢象升被北调的,郧襄等地明军的守备力量如今可谓是处于最为虚弱的时候。 面对着张献忠、刘国能等部的猛攻,根本遮挡不住。 在接近年底的时候,张献忠将会突破卢象升设下的包围网,领兵顺流一路往东而去,和革左五营的革里眼贺一龙,还有左金王贺锦两部会师,将烽火在淮扬地区点燃。 崇祯九年的下半年一直到崇祯十年的上半年,汉中府内基本没有遭到什么兵祸匪灾。 “卫内……” 王元康神色难堪,目光闪烁,他向着左右各看了一眼,最后硬着头皮说道。 “卫内堪用之人差不多有七八千人左右……” 这里王元康用了一点心眼,王元康知道陈望口中的能用之人指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能够作为人力的人,能够屯田或是入军的人,而不是老弱。 但是王元康却是将不少的妇女都算了进去。 就算深究起来其实也说得过去,都说古代的中国是男耕女织的社会,很多人都误会女性只需要织布洗衣做饭和处理家中的杂务。 但实际上很多的妇女都一样需要下地劳作,相较于男子在体能上她们或许有些不足,但是她们的劳动量也并不小。 陈望看着王元康的眼神,心中对于王元康的小心思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问出口后,便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太好。 在这个时代,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妇女还是男人,只要是普通的百姓大多都在贫困线上苦苦的挣扎。 他们哪里能够休息,又哪里能够放松,老人只要还能动也会需要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来补贴家用。 而小孩只要懂事了一点,有了些许的力气,也要下地帮活,在家做事。 陈望翻阅着手中的文册,这文册之上的东西只能是做个参考,毕竟这是官面上的东西,实际上很多东西出入都极大。 一名正兵就代表着一户人,按照一户差不多有五人来算的话,一个满编的千户所人数大概在五千左右。 汉中卫下辖五个卫所,若是满编,整个卫的人数应该有两万五千人左右。 但实际上汉中卫内哪里有那么多的人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卫所制不断的崩坏,军户逃散严重,汉中卫总人口基本上早就下了两万人。 而后连年的动荡和战事,汉中卫军接连遭遇败绩,损兵折将,很多百户所被攻陷,很多卫内的军户被屠戮。 如今整个汉中卫的总人数已经是降到了一万一千余人,减员极为严重。 按照祖制,明朝军户一户差不多分配的军田能有五十亩左右。 同时拨给牛具种子等,以让军户们们耕种养瞻,专心备战。 但是现如今,卫军是什么情况,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明时,一百亩地便是一顷,也就是说一个百户所需要耕种的土地差不多在五十顷左右。 一个千户所要耕种的土地便是五百多顷。 汉中卫有五个千户所,算下来,按照充足的来算,汉中卫应有两千八百顷的地,足足二十八万亩。 但是现如今汉中卫怎么可能拥有那么多的土地。 原先的汉中卫只设了三个千户所,后面的两个卫所还是增设,人数其实一直都没有满编,分的田地就更不用说了。 两百年下来,再牢固的祖制也禁不住年岁摧残。 如今汉中卫普通卫军的田地所拥有的军田长年下来,大多汉中卫内各级卫军军官们侵占得差不多了。 他们名义上还是卫军,但是私底下却早已经是成为了各个军官们的佃户。 军户们的田租比普通民户们要重了的多。 一年所种收成其中属于军户的极少,十成能够到手三四成都已经是上官开恩了。 卫所制的崩坏,明朝自身也很清楚。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如何阻止卫所制的崩坏。 在中后期时,明庭为了改变各地官员军将侵贪军户屯田的情况,按照官职大小给每位军将一定的养廉田。 但是养廉田给下来,实际上却是收效甚微,各地卫军的军官仍然不断的剥削。 而除去军官们的剥削之外,很多军田还被富户豪强所欺战。 卫军地位底下,因而很多卫所田地被侵占,连求告都没有门路。 原本汉中卫还有差不多一千八百多顷的田地,因为汉中府内的田地还算富庶,过的也不算很差。 但是自从瑞王被封了过来之后,汉中府内大半的田地都归属了瑞王。 藩王就藩,朝廷不仅仅会给与大量的钱财,还会从当地割下大量的田地,将其作为藩王的田产。 汉中卫不少的军田都被划到了瑞王的名下,如今整个汉中卫的名下,只剩下了一千三余顷的田地。 陈望估算了一下,就算上隐匿的一些田地,应当也不过能有一千四百顷左右的田地。 这些田地之中,好的基本上应该都被侵占了,剩下的应该大部分都中田和下田。 近年天灾不断,汉中府虽然没有受到多少的灾害。 但是田地减少,汉中府内又屡遭动荡,汉中卫的卫军们不仅需要服兵役,还需要交纳沉重的租额。 军饷迟迟不发,就是战死也没有多少的抚恤,大部分的军户都已经是不能糊口。 “十五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男丁有多少。” 陈望合上了手中的文册,重新开口问道。 王元康微微一怔,而后神色骤然晦暗了下来,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悠悠道。 “除去正军之外,差不多只剩下两千多人……” 汉中卫如今情况极差,大部分的男丁都战死在了沙场之上,留下的多是老弱妇孺。 这数年以来,各地卫所时常家家戴孝户户披麻,每逢大战,卫所之中哭喊声更是连成一片。 身为军户,他们没有权力拒绝朝廷的征调…… 他们能够做的,只有接受这一切,然后拿起简陋的武器走上战场,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命运。 “情况我大致已经明了。” 陈望锐利的目光从堂中的众人身上一扫而过,众人皆是感觉有些心惊肉跳。 “对着公案文册很多东西都看不出来,我想要去各地的卫所走一趟,看一看具体的情况。” 原本找寻机会坐在远处的谭应凤更是如坐针毡,汗毛竖起。 陈望的眼神让他感到极为不自在。 “几位谁有时间,陪我走上一趟?” 陈望话音落下,谭应凤、李士齐、杨明才三人皆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放在了王元康的身上。 “王佥事往日里面一直都负责着屯田、军械还有验军等事务,既然陈大人想要下去视察,有王佥事陪同自然是最好不过。” 谭应凤想都没有想,直接便凑到了陈望的身侧,低眉顺眼的直接给王元康卖掉了。 王元康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这狗攮的谭三楞,就没有做过几件好事。 每次遇到难办的事情,都是他出来顶锅。 王元康在心中破口大骂,但是骂归骂,他知道自己多半是逃不过这些事情。 “卑职在卫中的公务处理了大半,只余下少许可以暂时放在一旁。” “大人想要了解卫内的事务,卑职可以陪同大人一同前往。” 王元康恭敬的低下了头,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反正都是要去,不如主动一点,还能多多少少的卖个好。 在天空之上盘旋的飞鸟都能被陈望看的清清楚楚,几人之间眼神的交流自然也是没有瞒过陈望一星半点。 早在来时,陈望也做过了一点功课,从关启林和杜武刚,还有跟在周遇懋麾下的几名千户的口中得知了汉中卫内大概的详情。 谭应凤基本只管一些重要的、油水丰厚的事情,为人胆小,极少上阵。 但是官面之上办事办的极好,所以一直以来不仅没事,反而还因为下属挣来的战功得了几次封赏。 指挥佥事杨明才,因为主管备御、出哨、入卫基本也是留守在后方。 指挥同知李士齐倒是上过几次阵,虽然败多赢少,但是起码也有勇气上阵。 王元康在几人之中处于边缘的位置,他负责的事务看起来重要,油水也很是丰厚。 但是这一切只是看起来。 这几项东西如果放在太平时节,自然是油水丰厚的职位。 掌管屯田,意味着可以给自己名下划分田产,可以操作的空间很多。 而验军,可以决定正军的名额,自然可以收受钱财。 掌管军械直做,又可以从中中饱私囊,克扣银钱。 但是现在的时节,却并非是太平时节。 这个时节这些事情,现在全都是冤大头需要的做的事情。 每次到了要上交粮食,交付军械的时候,王元康必定少不了被狠狠的骂上一顿,验军的时候更是折磨。 朝廷征调卫军,要想法设法要凑到限定的人数,不然责罚下来,他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哪里能够顶得住锅。 “既然王佥事没有其他太多的事情,那就先走吧。” 陈望站起了身来,他要了解的事情已经大致了解的差不多。 风起明末 第177节 心中对于谭应凤等人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有了应对的方案,当下也不再准备在卫内多待。 “恭送陈大人。” 潭应凤最先起身,躬身弯腰,显得极为恭敬。 而后李士奇、杨明才两人也是站了起来,一起相送。 王元康慢了一点,最后一个站起。 “不必再送了,巡抚大人之命是让我整顿屯田、营操、军械等后援之事,你们几人身上的责任暂时不变,至于我这边,我会和王佥事分说。” 陈望被几人送的一直到了官署的大门,摆了摆手。 “卫中军士缺乏,军户逃亡死伤严重,此事我已有定计,我会上禀巡抚请求勾军填充。” 听到陈望所说的话,谭应凤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虽说他感觉如果陈望来管这些事情,恐怕会影响他一部分的利益。 但是陈望是汉中镇的镇守副总兵,这些东西被陈望管后,到时候不需要他们来费尽心力的操练军卒。 而且陈望还提到了军械,卫中的军械局就是烫手的山芋,每隔一定的时间就要上交不少的军械去往西安府内。 “全听大人吩咐。” 谭应凤低眉顺眼,躬身垂首,显得恭敬无比。 陈望没有在将精力放在潭应凤的身上,只一步便跨上了亲卫牵来的战马。 一众亲卫也俱是找到了各自的战马纷纷跨上,一时间整个卫指挥使官署之前一阵马嘶人沸。 “王佥事,上马吧。” 陈望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王元康,指着一旁亲卫迁来的另一匹战马,对着王元康吩咐道。 王元康应了一声,也翻上了战马,不过看他骑马的模样,就知道骑术不精,应该是没有多少的经验。 陈望的目光从站在官署之前的众人身上一掠而过,而后抬起头看了一眼身前萧条清冷的汉中卫城。 数百年的岁月悄然而过,万事万物都在发生着变化,新的事物终究取代旧的事物,而现在正是革新进取之时。 延迟更新一下 这几天写后勤方面的内容,遇到一些瓶颈,毕竟之前没有怎么着重写过。 虽然写出来不少,但是自己看过以后感觉不是太过于水,就是太过于干巴,影响观感。 所以决定延迟到明天两更一起发,毕竟大家都订阅了,收费章节肯定要对得起大家的钱包。 第180章 另起炉灶 七日的时间,陈望巡视完了汉中卫下辖的五个千户所。 准确来说,应该是三个千户所和两个已经被毁的千户所。 因为有两个千户所已经是毁于战事。 汉中卫如今只有前、中、右三处千户所尚在。 左、后两处千户所所内的一切几乎都被毁于一旦,剩下的只是满目的丘墟。 数年以来的战事,不断的征召,不断的派遣。 打到现在,汉中卫实际上已经是成为了汉中千户所。 地方上普通的卫军在上面看来,只不过是一堆消耗品,一堆炮灰罢了。 卢时和张原没有打破几座大城,汉中、褒城的富户豪绅们仍然占有大量的土地,拥有不小的权力 其实有时候,也可以拿看流寇的方式来看明军。 在明军的序列之中,卫军民兵就相当于饥兵,而普通的营兵就是步队马军,各个将领的家丁就是精骑。 两者之间,相差的并不大。 陈望半跪在水畔,凝视着身前一路向东奔涌的汉水。 崇祯九年,对于大明来说算的上是一个好年月。 虽然建奴打进了长城,紧绕京师,遍蹂畿内。 但是高迎祥的身死,使得关内旷日持久的民变开始消停了下来。。 流寇投降者不计其数,民变之潮一度销声匿迹。 但是崇祯九年对于汉中府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好年月。 高迎祥、张献忠相继进入汉中府,战火燃遍了几乎半个汉中府。 而更为雪上加霜的,则是灾荒。 汉中府内也收到了陕西旱灾的影响,大面积的地方出现了旱情。 汉水的水线已经是降到了十数年来的最低线。 “今年虽然没有什么兵灾人祸,但是总的收成也并不高。” 王元康站在陈望的身后,看着身前不断流淌的汉水,不由的也叹了一口气。 他跟着陈望一路走过了三处卫所,展转了数百里,差不多也了解了陈望的性情,没有再如同之前在卫所那样战战兢兢,不敢一言。 在巡视卫所的时候,陈望甚至走下田间去观察庄稼,询问老农查问工匠,态度都极为温和,没有在官署之时那般盛气凌人。 王元康的目光从水畔的田地之间缓缓扫过。 今年虽然流寇也窜入了汉中府内,但是大部分都是在兴安州的附近肆虐,后来虽然侵入了汉阴、石泉一带。 但是流寇的爪牙最多只伸到了西乡和洋县两地,没有危急到汉中府的周边。 今年对于田地里面收成影响最为严重的还是突如其来的旱情。 很多地方的溪流都已经断流,要想取水只能走到很远的地方才能够取水。 也就汉水周围的这些农田还能得到妥善的灌溉,不至于如同陕北一般河水干涸,别说庄稼,就是连人牲都没有水能够喝上一口。 一桩桩的都是祸事,一件件的都是无奈。 “听说北面又闹了蝗灾,那些没有受旱的地方也不好过……” 王元康忧心仲仲的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他主管卫所内的屯田、验军,他也清楚底下的人都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这年月,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啊……” 陈望俯下身在身下取了少许的泥土,连日以来不见分毫的雨水,河岸边的这些地方的泥土都变得极为干燥。 王元康的这个问题,陈望的心里有答案。 再过十余年的时间,等到清兵入关之后不久北方的气温就开始逐渐的回升,灾荒的频率强度都得到极大的减弱…… “有感叹的时间,有祈祷的功夫,不如想想应该怎么解决问题。”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泥土,而后双手相互拍了一拍,将手中残存的泥土拍落在地后,从地上站起了身来。 崇祯九年至崇祯十三年,这四年的时间,旱灾的区域将会逐渐扩大至整个北中国地区。 而后旱灾将会在崇祯十三年达到顶峰,山西汾水断流,临汾夏季甚至风霾不息,大面积沙尘暴席卷了几乎半个北方。 北直隶地区多河断流,陕西、山西、山东、河南大多州县伴随旱灾出现蝗灾、疫灾。 并且最为严重的是,旱情区域开始转移向南江西、湖南、贵州甚至是四川等省皆是开始收到旱灾的影响。 民食草木根皮俱尽,抛妻子死者相枕…… “如果你仔细的了解过北地的旱情每年分布的地点,你就会发现一件事。” 陈望看了一眼身前奔流向东的汉水,而后转过身看向王元康,说道。 “北地的旱情到如今已经持续了近十年的时间,不仅没有罢休的迹象,相反还在逐渐的南移。” 在这个年月,汉中府其实也并非是什么真正的平安乐土。 崇祯十二年,汉中夏旱,秋蝗,禾苗俱尽,大饥。 崇祯十三年,大旱,人相食,草木俱尽。 今年就算是收了田地,也已经是过了播种的时节。 需要等待第二年的春天,也就是崇祯十年的春天才能播种。 值得庆幸的,距离汉中府的旱情达到顶峰还有两年的时间。 今年汉中府虽然出现了旱情,但是并不严重。 汉中府各地的庄稼的收成虽然减产了些许,但是减产的并不多,更没有如同陕北那样出现颗粒无收的景象。 王元康面色微凝,他的第一反应是陈望在杞人忧天,下意识的开口否决道。 “这怎么可……” 只是在可能的能字还没有出口之时,王元康神色微僵,他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今年的年初,河南省南阳府遭遇了大旱,情比起他们这里要远重的多,很多地方几乎是颗粒无收。 南阳府距离汉中府并不远,旱情甚至还波及到了郧襄一带…… 一股恐慌的情绪突然从王元康心底深处涌来。 旱灾确实正在南移,一年接着一年,逐渐的南移。 王元康的神色变化没有逃过陈望的眼睛,陈望知道自己的话被王元康记在了心中。 说实话整个汉中卫内大多数的军校都是酒囊饭袋,不过王元康并不能算在此例之中。 这几天的巡察的时候,对于各处的田地情况,还有各处卫所的情况,王元康几乎都颇为了解。 每次陈望问出的问题,王元康都能够答得出来。 不像是指挥谭应凤一问三不知,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作答。 指挥同知李士齐本领平平,也就只有敢于亲率家丁上阵搏杀这一条优点还值得称赞。 风起明末 第178节 放在军中当个百总还行,但是当指挥同知明显是有些力有未逮。 另外一个指挥佥事杨明才,也是没有什么能力,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浑水摸鱼,跟在潭应凤的后面混着日子。 “汉中府内协防各城的卫军,除去正军之外,其余滥竽充数的人全都斥退。” 陈望跨上了战马,牵引着缰绳,居高临下的注视着王元康,命令道。 张献忠等部如今大举向东,而李自成则是被困于巩昌府内,历史的进程虽然因为自己的到来产生了不小的变化,但是汉中府起码在今年之内都是安全的。 把那些滥竽充数的人全部解散掉,可以省下大批的钱粮,暂时缓解一下汉中卫目前困难的财政问题。 “流寇威胁日益加重,后、右两处千户所被毁,重建之事刻不容缓,这一部分的事情,我会帮助处理。” 陈望手执马鞭,了解了汉中卫的具体情况之后,他的心中已经是有了定计。 “你回去告诉潭应凤,前中左三处千户所现在一切暂时按旧例执行,仍由其统管。” 汉中府内此刻有着一大堆的乱摊子,汉中卫内部也是杂乱不已。 田地的范围已经定下,难以变动,想要在汉中、南郑、褒城这些地方的周边获取大量的田地,无异于是痴人说梦,虎口拔牙。 这些地方的田地大多已经被其地的富户豪绅瓜分殆尽,怎么容得下其他人的插手进来。 就是当初瑞王就藩,王庄初设收拢田地之时,执行的官员都是费了不少的心力才从中取下了不少的田地。 陈望并不准备现在就去和地方上的富户豪绅,士族官员对着干。 如今他不过只是一名普通的副总兵,在军中他算是有些权力和地位,但是放在朝堂之上只不过是一个再小不过的虾米。 九边这几年,关内这几年,哪一年地方不死伤几个副总兵,死上一堆参将游击? 陈望的头脑很清楚,他很清楚有些事情孙传庭可以做,但是他绝对不可能做。 而且历史上的孙传庭,他作为巡抚,手握重权,挟大胜闯逆之威。 也是花费了足足一年之久,才勉强完成了对于西安四卫的清屯增课,军士重募。 而后便因为此事得罪了西安府内大部分的富户豪绅,最后在朝堂之上遭遇了大规模的攻讦,因而蒙冤入狱。 陈望并不想和孙传庭沦落成同样的下场。 “我会在十月月底派人前来清点屯田,接手营操、验军之事。” 汉中卫的前中左三卫屯田有限,人数有限,其中的利益早已经是划分完毕,牵一发而动全身。 要想彻底的整理解决不是没有办法,但是这完全是得不偿失。 时间紧迫,现如今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年还算是和平的发展时间。 陈望并不想在太多不必要的地方浪费时间。 反正汉中卫的后、右两处千户所现在也已经不存在。 直接就破而后立,另起炉灶比起在原有的基础的缝缝补补要更容易的多,受到的掣肘也更少。 第181章 筑所 对于陈望想要重建右、后两所千户所的事情。 谭应凤那边自然是没有任何的意见,右、后两所千户所被毁多时。 但是汉中卫这样的情况,根本就无力承担起重建两个千户所需要的钱粮。 而上面也对于地方上的这些小事并未关注,所以重建千户所之事实际上连日程都没有提上。 所以当王元康回来复命说陈望准备重建右、后千户所,谭应凤直接便是点头如捣蒜,只感觉捡了大便宜。 毕竟陈望不可能一直做汉中镇的镇守副总兵,这一次作为指挥同知整顿卫所,是因为奉了孙传庭的命令。 迟早都是要升去都督府的人,不可能长久的呆在汉中府这一块小地方。 等到陈望走了,那些多出的来田地,募集而来的新军,自然也都是便宜了他。 而且陈望甚至还没有取其他三个千户所的管辖权,只要了营操训练的权力。 虽然还说要派人清查田地,但是就算是查的严格,也就是把他的隐田查出来,少些收入罢了。 虽说肯定肉疼,但是谭应凤知道这是必须要割掉的利益。 要是自己顶着干,恐怕更和陈望的心意。 安排陈望过来整顿汉中卫可是孙传庭,新官上任三把火,谭应凤可不想其中有一把火烧到他的身上。 谭应凤可是已经听说了,西安府内有指挥使已经是被撸掉了军职,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所以当王元康来汇报消息的时候,谭应凤不仅毫无意见,甚至还主动派人向陈望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陈望从汉中卫回到石泉军营之时,已经是到了十月二十三日。 这一次去汉中,陈望自然不是全程都在处理汉中卫的事情,期间还去了一趟汉中城,见了汉中府的知府林道权一面。 比起一年以前初见之时,林道权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得知了陈望阵斩高迎祥的事情,而且升任了汉中的镇守副总兵,他的态度也不再如同以前那般倨傲。 陈望求见林道权自然不是为了巴结林道权,为的自然是石泉和西乡两县境内的无主土地。 在谋画之前,陈望是和孙传庭通了气,上过了书,所以林道权私下也是得到了孙传庭的授意。 陈望并没有吃闭门羹,也没有受到太多的阻扰。 石泉城池陷落,而西乡两度遭受劫掠,第一次被张原洗劫了一遍,第二次又被高迎祥洗劫了一片。 虽然西乡城并没有陷落,但是大部分的士民被杀害,不少的田地都无主,经年的动荡使得其成为了荒地。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陈望没有在汉中城多呆。 不过他在城中的时候确实出现了一点小插曲,瑞王竟然想要见他,似乎是担忧如今正在郧襄的流寇会再度西进,想要知晓一些内情。 瑞王的召见陈望自然是不敢答应。 这种私下的会面要是被捅了上去,陈望可以直接摘下自己头顶的乌纱,在九边找个卫所种田去。 陈望最后找了个借口没有去,然而简单的向传召的人说了一下大致的情势。 不过也没有把话说死,只说流寇西进可能不大,就算西进也有他囤兵于石泉,严加防守,决不让流寇西入汉中。 陈望去汉中卫的时候,带了差不多一百多骑作为卫兵。 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人却是足有上千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汉中卫内的工匠和军余。 重建卫所,在初期自然还是需要一些人,两手空空只招募流民自然是不行。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王元康挑选的,少部分是陈望在巡视的时候挑出来的。 在离开汉中卫的时候,陈望向王元康抛出了橄榄枝。 毕竟他手底下啊大部分人都只会打仗,胡知义和唐世平虽然有后勤方面的天赋,管理也不差,但是他们两人走了,军中的后勤就没有人管理了。 王元康能力不差,而且本来就主管屯田、军械等事,对于重建卫所能够提供很多帮助。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对于陈望抛出的橄榄枝,王元康没有任何的理由拒绝,稍作整顿,便带着家眷跟随着陈望一并来到石泉。 现在主持着新卫所的修建的人,正是王元康。 石泉城外的不远处,一座小城已经是初具规模。 两处千户所,右千户所的选址再石泉的城东,后千户所则是选在石泉县和西乡县县界的交汇处要道位置。 深秋时节,北风萧瑟,天气寒冷,黄昏将近,但是工地之上仍旧是热火朝天。 王元康头戴对角方巾,穿着一身灰色的御寒氅衣,站在陈望的身后,禀报着工地上的事务。 “卫中的工匠还是少了一些,要赶在雪落之前搭建好框架,可能还需要在西乡县内招些人手。” “这些小事,不必禀报,以后由你自行决断即可。” 陈望的目光从工地之上一众正忙碌的工匠和工人的身上逐一扫过。 在工地上忙碌的人有男有女甚至还要小孩,修筑所城是所有的人事情。 这个年月就是孩童也需要忙碌,他们拿着挑着簸箕和箩筐运送这土沙和木料,然后在工匠的指导之下一点一点的搭建着房舍。 所有的人都是全神贯注,用心尽力,不仅仅是因为旁侧监工手中的长鞭,还因为这些地方就是修筑给他们居住,而且要是干活努力还能够拿到一定的银钱作为奖励,如何不让人奋力劳作。 “钱粮这些不需要担心,只要是用在卫所之上,你可以随意支使,不过要记得留下记录,清对号支出。” 修筑卫所花不了多少的钱,在九边修建一个用于防守侦察的火路墩需要银钱差不多也就二百两。 修建一座周长一里多的小型城堡,所需花费的银钱差不多也就是七八百两。 千户所城的周长一般都在四五百丈左右,明时以一百八十丈为一里,千户所城的周长基本是在两三里左右。 修建一座周厂将近三里的千户所城,石料木料一共加起来所需也不过两千多两白银。 所城如何修建,这些陈望根本不需要操心。 汉中卫的这些工匠他们时代都是匠户,汉中府内的卫所基本都由其祖辈营造,图纸也自然保存了下来。 而且明时的卫所城池大致的模板都是一样,按图修建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难。 大部分的工作都是所内的工匠军户来做,实在缺人还可以由官府征募徭役,人工的费用只需要支付口粮即可,几近于无。 征发徭役这些过程很麻烦,需要当地官府协助。 其中需要打通不少的关节,也需要花上不少的银钱,所以陈望直接便让王元康直接拿钱去征募。 王元康那边支了大概两千多两用作修建的费用。 虽然陈望如今有十余万两在口袋之中, 陈望舍得,但是他也很清楚,这些钱自然是不能乱用。 但公是公,私是私,用自己的私钱来办公事,一旦是被别人知晓,必然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猜想。 这些钱还需要过一道手,才能干干净净的用于公事。 直接拿着自己赚取银钱用于公事,只怕是要不了多久,锦衣卫就来敲门了。 风起明末 第179节 崇祯年间的锦衣卫是没有了爪牙,但是各地的督抚却是都还有耳目,明时之所以文重武轻,担心武将叛乱也是一大原因。 “冬日将近,所以主要优先修建的是城内的建筑,千户所外围的城墙大部分地方按照大人的吩咐,暂时只是打下了地基,最后才修建。” 王元康紧了紧身上的氅衣,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冷,就算是身上披着氅衣,他都已经是感到了不适。 “修筑的速度最好再稍微快一些,最好能够赶在十二月之前让大部分的人都住进城内。” 陈望偏头看向西面,在西面的不远处搭建着不少简易的棚户,这些时日里面新募的军户都暂时住在其中。 “这段时间一共募集了多少的军户?”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目光转向侯在一旁的唐世平,询问道。 “自九月二十七日募军开始到现在,共募得六千一百八十五人。” 唐世平本来是在兴安城中,但是在返回汉中府后不久,陈望便下令唐世平和胡知礼两人带领半数的营兵赶来石泉。 兴安城内的防务仍然由胡知义负责。 将唐世平调来目的自然是负责募兵一事。 毕竟汉中之战、兴安之战后的募兵基本都是由唐世平在负责。 “其中男子有三千四百五十七口,成丁两千六百三十五人,幼男八百二十二人。” “妇女有两千七百二十八人,其中十三岁以下女子有三百二十一人,其余皆是十三岁以上。” 唐世平的记忆力很好,只是稍微回忆了一下便给出了准确的数字,募兵的任务早在几日之前已经全部完成。 男丁的人数比妇女要多,而幼孩的占比更少,至于老人基本没有多少,连番的动荡能够活下来的老人并不多。 “所有人皆签贴入册,录下姓名和户籍,安置的棚户都已经搭建完毕,过冬的木柴也储存的差不多了。” 普通的民户想要成为军户,需要先签军户贴,然而则是录名登记入军籍黄簿。 在开具正副两本之后,盖下印信,从此之后,他们们便世世代代都是汉中卫的军户。 这个时节募兵并不难,虽说军户卑贱,现如今没有多少人的想去当军户。 但是汉中府如今的情况却是让人没有多少的选择,很多的人都已经是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局面。 军户虽然卑贱,但是起码还有一条活路。 户籍变更成为了军户,之前所欠下的税赋自然是不用再还了。 明时最为离谱的一件事便是人逃地荒,但是赋税差徭仍按照旧额征收。 留者输去者之粮,生者承死者之役。 就算是遭受兵荒,农稼失时,民众照旧缴纳税粮。 如果有人逃徙,致使土地荒废,现存的民户需要代纳逋欠。 所谓的“代纳逋欠”,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地区的人需要缴纳的税赋是定额的,无论是十户人家还是一户人家,都需要缴纳同样的银钱。 很多地方的官府贪腐,欺上瞒下,一些州县在上报受灾之后,得到了免税和赈济之后,却仍然在州县之内继续征募税赋。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很多的时候,那些能够获得下去的农户因为需要缴纳大量的田税,没有办法只能将熟田都直接抛弃去当流民。 陕西等地的民变之所以演变成如此,其实人祸的成分并不低。 陈望经常来城内的工地巡逻,大部分的人也都认得陈望。 “两处千户所一共收了多少亩的田地?” 陈望再度发问,张原这个运输大队长虽然给他送了数万石的粮食,但再多的粮食也架不住坐吃山空。 卫所内的粮食产量起码也要能够维持收支平衡。 “回禀大人,有林大人的命令,划归军田并没有遭到太多的阻扰。” 王元康目光闪动,语气显得颇为激动。 “如今右千户所已收田亩超过六百余,后千户所收田亩超过四百余顷……” “田亩足够,不过所内没有什么耕牛和农具,开春的时候怎么耕种这么多的土地是个问题。” 王元康说完不由的暗自咬了咬舌尖,他感觉现在的一切太过于虚幻。 新修的两个千户所一瞬之间就占了差不多一千顷的田亩,现在居然烦劳人少地多。 陈望沉吟了片刻,沉声道。 “先把工匠坊建立,冬天的时候不要闲着,先全力打制农具,开春之前统计一下,还差的农具就去西乡城内购买。” 这一次从汉中卫中他带来的足足四百多名工匠,这几乎是整个汉中卫大半的工匠,其中大部分的铁匠都被他带了过来。 在视察汉中卫欸的军器局时,陈望随便找了几个由头借题发挥。 斥责工匠制作的大部分军械都过于劣质,实在不堪使用为由,表示要大力整顿卫中军匠,重兴军器局,以此卫借口将军器局的所有权掌握了手中。 陈望已经想好了计划,准备将军器局的总部设在右千户所内,汉中卫那边就设一个空架子作为应付交差。 “至于耕牛……” 陈望眉头微蹙,缺乏农具的问题好解决,耕牛缺乏却是不好解决。 如今汉中府的牛价极高,大牛价格一般都要在十多两,就是小牛也要七八两多一头。 不过这点钱对于现在的陈望来说并不算什么,两个千户所算满编两千户人,就算是五六户人家分配,一共买近三四百头,花费四千多两的白银。 他手底下虽然有不少的钱,但是都不能直接使用,中间必须还要过上一遍变得合规…… 第182章 卫所分布、军器局 崇祯九年,十二月十九日。 一辆辆运载着石料木材的板车被拉入石泉城城东的新建的右千户所城内。 秋去东来,天空之中飘扬着纷纷扬扬的细小雪粒。 这样的雪粒并不能使得地面之上出现积雪,但是却能够使得道路变得泥泞不堪。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营建,千户所城已是初具规模。 明时的卫城、千户所城大多在建立之时,都会仔细的勘察地形,因地制宜的制定出筑城的方案,以求在最大程度上提高城池的防御力。 不过无论城防如何的变化,卫城和千户所城城内的布局和设施基本都是大同小异。 官署、营房、粮仓、武库、马厩、草料场这些建筑都需要修建在固定的位置上。 一开始的负责营建所城的工匠便已经是划出了住人宅地基,分出了出行的道路和城内的主干道。 临近城墙的内侧设有四向跑马道环绕,城内十字大街直贯东、西、南、北,将所城呈田字形分成四区,并设诸多与跑马道相接的巷,平时用以生活,战时利于运兵。 城内街巷在“田”字形方格内设计,街街相贯,巷巷沟通,整齐排列,并向四条街回环扩散,中心相连。 四条街道借助这些街巷与环城跑马道相接,纵横交织,四通八达。 所内街面宽敞,形若棋盘,布局对称。 另外在各条街的主街街心上,还留出地方兴建各样市坊与牌坊。 在确定了街道的位置之后,匠户们在第一时间划出的不是官署的位置,而是划出一座座庙宇的位置。 所城的西北角预备修建“玉皇庙”、“三清庙”、“真武庙”。 南街的街尾临近城墙的位置将会修筑“城隍庙”“旗纛庙”。 东街的街道中端,未来将在这里将会兴建“马王庙”。 千户所的官署则是设在南北大街以西,东西大街以北,临近两街交汇处。 对于工匠们在第一时间划出各色庙宇的修建地方,陈望并没有制止。 陈望虽然不信神,但是他很清楚这些事物,对于这个时代人有多么的重要。 况且这种规划布局都是常规的布局,陈望自然也不可能擅自擅改。 不过营修卫城的工匠们也清楚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修筑住宅,因为现在天气已经是冷了下来,早已是入了冬。 陈望头戴万字巾,身穿铆钉罩甲,围着一领项帕,左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刀,右手握持着马鞭,阔步行走东街之上,检查着施工的进度。 在他的身后唐世平带着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军兵,紧跟在陈望的身后。 值守的兵丁和正在劳作的一众工匠见到陈望到来,皆是纷纷行礼。 正在主持修城的王元康也已经是收到了陈望要来的消息,赶忙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迎了而来。 “筑城的情况如何了?” 陈望的目光从城中的建筑之上缓缓扫过,向王元康发问道。 “再有大概十余日的功夫,所有的营房都可以封顶,暂时能够住人。” 王元康怀抱着文书,看到陈望的目光停在营房位置的时间比较久,稍微上前了一些,向着陈望禀报道。 陈望看了一眼不远处正热火朝天正在施工的营房。 驻兵的营房确实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最外侧的几处房舍已经开始在铺瓦,后面十几处军士营房有很多都已经是架好主梁。 虽然很多地方还颇为的简陋,但只要过几日封了顶后,便可以避风挡雨,暂时住人,不必要在住在军帐棚屋之中。 住在营房之中,这个冬天起码会好熬很多。 “城内的官署、粮仓、武库、马厩、草料场的进度和营房相差不多,差不多可以同时完工。” 王元康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继续说道。 “按照大人的吩咐,右、后两处千户所所城再原定的基础上再向外各扩了百步。” 明时一步五尺,量地尺一尺换算成后世的单位为三十二厘米,一步就是一米六。 在石泉城外修建的这座新千户所所城,选址是一处地势颇为平缓的地方,因此南北和东西的长度差不多都相同,城池按照正方形的形制修建而成。 原先的每面城墙的长度只有两百步,也就是三百二十米,城墙周长在两里出头,总占地约十万平米。 普通的千户所城有这样的大小自然是足够了,但是对于陈望来说这样的面积自然是不够。 各扩百步,也就每面城墙长达三百步,城墙总周长达到了三明里。 还算成后世的单位,城墙的总周长差不多有近两千米,占地面积将会超过二十万平方米。 风起明末 第180节 千户所所城的城墙周长有只要没有超过四里,都不算是违制,不需要上面首肯也可以修建。 之所以要修筑这么大的城池,陈望自然是不是无的放矢。 右千户所的所城设在石泉的东南部,距离池河口距离并不远,正好处于从汉阴进往石泉的咽喉要道之处,断绝了东西之间的交流。 除了囤兵的需要之外,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为了保护汉中府内部的安全。 右千户所下辖的几座百户所基本也都是设在要地,相互呼应,作为依仗。 在一些重要的地方,陈望还选定了地址,等倒换了钱粮之后便直接在选址上修筑军堡。 作为汉阴通往石泉的重要要道池河口,陈望也已经是下令重新修缮,并在池河口的旧址上设了百户所。 要是防备不严,一旦有流寇窜入府内,那么辛辛苦苦开垦的田地,攒下的基业到时候在一朝之间被毁于一旦。 “其余各地的百户所按照常规的所城规格修建,不过因为人力集中来修千户所,所以各地百户所的进度有些落后,不少的人冬天可能还是需要去住棚窝。” 王元康抬起了头,低声禀报道。 陈望微微皱眉,时间太过于紧迫,哪怕是紧赶慢赶,但还是都有些来不及。 “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接受……” 陈望将目光从营房之上移开,看向四周。 一所完备的卫城外防有城墙、城门、瓮城、角楼、护城河等等。 但是因为时间紧迫的原因,四方城墙都没有修建起来,仍然都是地基的状态。 所内的施工的工地很多地方因为雨雪的原因都颇为脏乱,划出的街道巷路大多泥泞不堪,难以行走。 城内各处随处可以见到石头木料,还有各样杂乱的物什堆积在一起,显得颇为散乱。 天气虽然寒冷,条件虽然艰苦,但是正在工地之上劳作的众人脸上却没有半分的苦色。 原因很简单,这些新修起来的营房将会是他们以后需要住的地方。 他们背井离乡久时,一路颠沛流离,过着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日子,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他们大部分的人都是因为实在是饿极了,禁不住那几口大锅熬的浓粥诱惑,才肯签下帖子来当军户。 本来只是以为军户清苦,只怕是只比当流民要好些许,都已经是做好了做牛做马的准备。 谁成想,这段时日,他们每天都能够吃饱饭,还是一日三餐。 一开始是浓粥,到这几日都是干饭,甚至有几日见了荤腥。 他们之前在四处游荡的时候何曾想过,还能够过上这样的日子。 而后修城的时候,那些人还告诉他们,要修新城,而现在搭起来的房子就是他们要住的房子。 每天饭食管够,还是给自己修的房子,出力多的还有赏钱,所有人都卖力帮忙,几乎没有什么偷懒的人。 之前天气还好,陈望没有感觉有什么异样。 但是这一次巡视,他发现才注意到一个问题。 这些正在修筑房舍的大部份人身上的衣服都极为单薄,甚至还有衣物难以蔽体的人,北风一吹便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样的寒冷的天气之下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只怕是这冬天还没过去就要倒下不少的人。 在九边每一年因为冷寒而倒下的军士,并不在战场之上倒下的要少。 陈望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停下了脚步,向着北方投去了目光。 算一下时间,卢象升就任宣大总督也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这个时候卢象升那一封为边军诉苦的奏疏应该也已经递到了崇祯的案前。 身无挂体之裳,日鲜一餐之饱…… 如今各地加派不断,寅吃卯粮,多征滥征已是成为了常态。 不仅仅是边军困苦,民户也是同样的困苦…… 陈望抬头望了一眼天,看着眼前纷纷扬扬飘落而下的雪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现在的天气越来越冷,再过一段时间,到了正月之后只怕是出工都难,只能在营房之中休息。 以前汉中府的冬天并不太冷,熬一下还能熬过,但是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却是难以熬过去。 养起兵来花钱如流水,衣食住行哪样都需要花钱。 一件冬衣算上棉花的价格再算上工费,能够保暖的起码都要一两白银,之后的武备军械更是大头,动辄需要白银十数两。 两个千户所只算正军,满编的话就是两千人,这两千人的装备孙传庭肯定是不会调拨下来,陈望也不可能找到其他的门路武装,只能自行打造。 明初定下卫所制时,朱元璋诏令天下都司卫所各置军器局生产军器以备自用。 但是时到如今,大部分内地卫所的军器局都已经废弛。 汉中卫内的军器局多年以来废弃不用,大部分的军匠在往年的任务都只是修复一下坏掉的军械,其余的时间基本都是打制菜刀农具等等。 也就是近年以来民变蜂起,各地动荡,诸如汉中卫这样的内地卫所,才恢复起了制作军械的职能。 不过碍于原材料的问题,还有钱粮、贪腐方面的问题,这些由卫所军器局打制出来的武器最多也只能达到堪用的水平。 百户、千户一级卫所的军匠拥有的其实也只是修复军械的权力。 明时民间不存在枪炮厂,无论是铳和炮都只能是兵仗局去做,普通的卫所一开始都没有铸炮和打制铳枪的权力。 真正有权力的时候,还是再正统十四年时,因为平叛需要,所以才放开了各地卫所自造铜炮、火铳,但开工前必须需得到朝廷批准。 不过到现在这些制度基本差不多算是废了大半,普通的内地卫所也没有几个工匠会铸炮,打制铳枪倒是不难,不过陈望现在并不需要他们打制铳枪。 一些小地方的卫所打制几杆铳枪也没有人会去管理,不过对于火炮仍然是管的极严。 军器局这样重要的机构陈望自然是不会将其交给旁人之手。 在汉中卫时,陈望直接以汉中卫内工匠制作的大部分军械都过于劣质,实在不堪使用为由,要求重新整顿卫中军匠,重兴军器局。 汉中卫的军器局大部分的人基本都被陈望带到了石泉,整个军器局可以说实际上已经被陈望移到了石泉来。 城内最先修建的建筑不是官署,也不是营房,而是军器局。 军器局被陈望设置在武库的旁侧,武库在千户所官署的西北方。 陈望没有在营房区多呆,稍微检查了不久之后便带着唐世平往军器局的方向走去。 城内的工地仍然在施工,作为最先修建的军器局不仅已经是修筑完毕,局内的工匠甚至已经是开始开工制作兵备和武器了。 还没有进入局内,陈望便已经是听到铁锤不断的敲打着铁块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鼓风吹火的响风声。 军器局内与外面一样也是忙碌不已,陈望刚一走入军器局后方的工坊之中,便感到一股热气迎面袭来。 工坊之中,一众工匠在其中不断的忙碌着,偌大的工坊之中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 陈望站在坊门之前,看着一片接着一片锻造好的铁甲片被送上了工桌之上。 工桌的两侧站着一群约莫八九岁的孩童,他们正拿着绳索穿过铁甲的甲片将其串联起来。 他们所做的正是在明军军中广泛装备的铁遮臂,在桌下的篮中此时已经是装好了数十件铁遮臂。 第183章 工匠 这个时候并没有不允许招募童工这么一说,这些串绳的孩童都是各个军匠家中的孩子,在工坊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帮忙。 明兴灭元之后,因为断代的问题,所以不少的制度都只能是沿用元朝。 其中就有户籍上的的制度,普通的百姓被分为民、军、匠等户口。 军户、匠户皆是代代相传,世代承袭,不得改易。 这些孩童他们以后也将会成为工匠,接替他们父辈的工作,现在在坊内其实就是在帮工学徒的活计。 陈望走至近前,从桌上拿起一块用于制作铁遮臂的铁甲叶片。 明时普遍在军中装备铁制的遮臂,又叫做臂手或是臂缚,外层以细钢片层层叠叠联缀而成,防护区域包括整条手臂, 再用熟狗皮作衬里,皮绳作带,手臂内侧的袖子则用紬布缝成。 合格的遮臂对于刀砍枪刺和弓箭射击都有着极好的防护。 现在所做的正是第一道工序,先用绳索将这些甲片串联起来,使其初步成型。 陈望没有锻造的经验,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是从第一感觉来说,军器局内的氛围还算是不错,工匠们虽然沉默不语,但是兵刃的时候还算是认真负责,起码没有磨洋工的人存在。 工坊之中的打铁声还有各式的声响逐渐的平息了下来,一众工匠皆是将眼神躲闪,畏畏缩缩。 他们虽然很多人都不认识陈望,但是他们能够看到陈望身上的装束。 甲衣华巾,腰刀鞓带,就是其脚下穿着的那一双牛皮官靴,花上他们一个月劳作得来的银钱恐怕都不一定买得起。 坊内的一众军匠也都注意到了还有十余名罩袍束带,挂弓带刀的甲士跟随在其后。 这些甲士看上去气势迫人,杀气腾腾,眉目流转之间凶厉难掩,比起李同知麾下的那些家丁看上去还要强得多。 能带这样家丁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小官,而且最重要的是跟在那人旁边的人坊内的一众工匠都认识,那是他们现在军器局的主官——唐世平。 陈望走进的这处工坊是专门制作的甲胄的工坊,负责的匠头名叫江万山。 江万山一开始正在教着自己的徒弟应当如何打制明盔的细节,全神贯注之中没有注意到陈望走进了工坊。 不过看到的人自然是不敢怠慢,连忙提醒了江万山。 江万山发现了陈望之后显得极为紧张,连忙丢下了手中的事务,快步走上了见礼。 “此人名叫江万山,甲胄坊目前基本都是由他负责,他就是匠头。” 唐世平见到江万山过来,稍微上前了些许,低声向着陈望禀报道。 “负责兵器打制的匠头名叫齐正松,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应该马上就到了。” 陈望微微颔首,唐世平做事有条理,很多事情不需要他说出来就知晓应该如何去做。 陈望上下打量了一眼江万山。 江万山穿着一件灰色粗布交领短褐,用布带束腰,头上用青布头巾包头,在发鬓处打了一个结。 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蓄着一脸的短须,看上去颇为老实忠厚。 肤色偏红,或许是因为常年身处于熔炉的旁侧。 风起明末 第181节 “等到遮臂打制完了,你们就开始着手打制甲胄。” “打制甲胄,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一定不能偷工减料。” 现在在军中,一共有各式的甲胄差不多四千五百领,加上孙传庭拨来的那一千多领的甲胄,一共有五千五百领。 这些甲胄大部分都是流寇的手中缴获得来,只有少部分是洪承畴调拨而来的,所以在质量之上基本都是良莠不齐。 棉甲和锁子甲还好说,质量基本都还算可以。 布面甲却是相差甚大,按照规定,领叶需用三十片、身叶二百九片、分心叶十七片、肢窝叶二十片,一件布面甲共计需用三百五十七片甲叶作为防护。 但是经过陈望派人统计,实际上超过三百多片甲叶的布面甲一共叶不过三百多领,两百多片甲叶的都不不多,基本上都是只有一百多片甲叶。 当然陈望得到的那些布面甲之中,不是没有只有几十片甲叶,和甚至干脆连甲叶都没有的布面甲。 那些甲胄根本打不了仗,直接都被陈望让人拆解处理掉了。 “所有的甲胄都要按照规定,需要用上三百五十七片甲叶,甲叶的厚度也要按照标准来做,可厚不可轻。” 陈望平静的注视着畏畏缩缩站在身前的江万山,语气之中带着不容置疑。 军队是安身立命之本,而武器盔甲则是影响军队战斗力的一大重要因素,陈望自然是极为上心。 甲胄肯定要革新,但是现在还不是革新的时候。 现阶段陈望还是准备因地制宜,直接模仿清军,叠加盔甲先武装出一批重步兵,以应付接下来的战事。 江万山战战兢兢,只能是连道不敢。 “以前你们在卫里面怎么做事我不管,但是现在汉中卫的军器局属于我来统管,一切诸事都需要按照我的规定来办理。” 身后有人搬来了座椅,陈望原地坐了下来,江万山的腰也随着陈望坐下而更弯了不少。 陈望注意到江万山弯下的腰,也注意到了江万山身上打着三四块补丁的衣服。 明时匠户地位低下,常被其呼来喝去,他们做工做事多是无偿,只能是在其他的时候多去找些活计做,很多的匠户生活比起军户和民户来还要更困苦。 “你们在我麾下久了就会知道,只要尽心办事必然能够得到奖赏。” “往前你们在卫中待遇如何,一概不管,三日之后我会派人前来考核局内工匠的技艺。” “按照各自的技艺的高低,分级暂时定为四个等级,每一个等级的月饷都不同。” “任职的人,比如你是匠头,主管甲坊的生产兼任管理,可以再领一份管理的月饷。” 要想马儿跑,自然需要让马儿能够吃饱。 身为匠头的江万山尚且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其余的匠户就更不用提了。 “只要东西做得好,除了每月的月饷之外,还有额外的银钱可得,不过要是东西没做好,或是少了,自然也是要扣月饷的。” “多劳者多得,少劳者少得,军器局内容不得懒汉。” 对于如何管理军器局,陈望心中有自己的定计。 汉中卫右、后两处千户所的权力陈望准备将其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的屯田、筑城等内政方面的事务,现在基本都是由王元康负责。 民政和军政自然是要分开,军政内务方面,陈望准备之后让唐世平来管理。 虽然唐世平现在的能力还稍微欠缺一些,毕竟就在一年多以前唐世平还只是一个副百总。 单是这并不重要,能力可以慢慢锻炼,陈望现在选拔,最重要的还是要忠心。 唐世平作为最早跟着他的人,一路跟着他从邠州走到汉中府内,算是嫡系之中的嫡系,一直以来也是颇为勤恳。 而且唐世平在后勤管理方面也颇有天赋,现在在军务处理方面正越来越得心应手。 “军器局现在有多少军匠。” 陈望目光从坊内一扫而过,工坊之中人数并不算少。 “军器局改设,移动地方后从各地卫所之中调集来的军匠共有二百三十三户,口八百五十六人。” 唐世平早已经打好了腹稿,这些数据被他记得烂熟于心,当下便快速的一并向着陈望禀报。 “兵器匠有一百二十人,甲匠一百一十三人。” “军旗局开工已有五日,按照将军吩咐,甲匠正全力制作遮臂,兵器匠正赶制长枪。” “军中存下的武器也已经存入武库,算上近些日打制的枪头、遮臂,武库如今存有枪头两百七十,遮臂一百一十七件,箭七千二百七十支,笠盔五百四十三顶……” “铅有三百八十五斤九两,火药一千一百二十斤三两,熟铁两千七百三十二斤,生铁三千三百五十七斤。” 唐世平的话音刚落,脚步声便已经是不远处传来。 陈望循声望去,正好看见一名身穿着青布直缀,看起来颇为精瘦,髯须较长的中年男子,低眉顺目的跟着一名身穿着绿袍盘领的文吏快步走来。 这人自然是之前唐世平派人叫来的兵器匠匠头齐正松。 齐正松一过来便看到了被众人簇拥着陈望,又看到管着军器局的唐世平站在旁侧恭敬的在说些什么,当下也知道了谁是正主,连忙上前见礼。 陈望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间山的问道。 “你领的坊内,如今有多少人会打制鸟铳。” “回回回……回大人……原来卫中要求我等上交的武器里面鸟铳较少,坊……坊坊内会打制鸟铳的人不是很多,差不多……应该……应该只有二三十人。” 齐正松有些磕磕巴巴,带着些许的颤音。 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知道问他的话的人可是如今汉中府的镇守副总兵,兼领着他们卫里的指挥同知。 这可是副总兵啊,再上一级就是总兵官了。 比他们的指挥使的官职可要大的多,万万得罪不得。 陈望心中早有预料,汉中卫毕竟是内地的卫所,承平日久,制作鸟铳也是这几年的事情。 但是预料归预料,听到能够打制鸟铳的工匠人数之时,陈望还是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现在的军中的三眼铳必须尽快全部换装成鸟铳,重新革新战法。 原先使用三眼铳是因为只需要面对缺少衣甲的流寇,自然是够用。 但是在不久的未来,崇祯十一年时,清军第二次再度入口,逼近北京城。 在原本的时空里贺人龙和曹变蛟等一众处于陕西的将校,都跟随着孙传庭北上勤王。 到时候他恐怕也要要带兵加入勤王的部队,到时候势必和清军交战。 清军冲阵甲兵皆穿戴三层重甲,三眼铳威力太小,哪怕是近距离都难以穿透清军的甲胄。 三眼铳的优劣点都极为突出,但是总得来说劣势更大。 三眼铳的瞬间火力虽强,但是威力太小,射程太近,而且最重要的是后继无力。 一旦放完,基本上正常战事无法再进行二次装填。 所以尽早换装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续航能力更为优越的鸟铳是大势所趋。 之前陈望之所以不使用鸟铳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军中调拨下来的大部分鸟铳都太过于劣质,基本上都达不到合格的标准。 官吏克扣工料,工匠贫苦无心,基本上每一杆鸟铳的铳管薄厚都不一样,枪膛的宽窄也不一样。 一些鸟铳的铅弹在出膛后弹飞无力,威力和射程根本不达标,最关键的是还极为容易炸膛,炸伤射手。 一开始调拨的那一批鸟铳,陈望还是使了银钱的,专门取了一批好一些的鸟铳,但是最后还是出现了不少炸膛的情况。 一部分的鸟铳,甚至由于后膛封闭不严,还会泄露火药气体。 激起的火星在开枪的时候溅落在了持铳士兵的手上和脸上造成伤害。 现在在陈望麾下的铳兵部队之中,还有不少的手上和脸上有火药灼烧造成的伤疤。 历史上很多明军使用鸟铳炸膛,当时人对使用鸟铳基本都有颇为畏惧 使用三眼铳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妥协。 现如今有了自己的军器局,陈望便不准备再妥协了。 工匠不够,那就自己培养。 鸟铳难造,那就革新技术。 第184章 革新 一般来说,制作一杆鸟铳就需要花费一名工匠近一月的时间。 现在整个军器局之中只有二三十余名军匠会做鸟铳,就算是按多的算三十人,那么一个月算下来也不过三十杆,一年也才三百六十杆。 陈望预计改革军制,军中鸟铳手的比例起码要在三成,也就是每一局中设一鸟铳旗。 一局中有一百一十二人,一旗是三十七人,一个局起码就要三十七杆鸟铳。 九百余名辽骑自然是不需要换装鸟铳之外,只有步兵需要。 经过了之前的步兵军制革新重组之后,现在陈望麾下一共有两营兵,被分为六部,一共有四十八局。 四十八局的兵,各武装一旗,需要一千七百七十六杆鸟铳。 按照军器局如今这个的速度,要五年的时间才能够全部打制完成。 五年以后都是崇祯十五年了,到时候别说黄瓜菜了,什么都没了。 李自成那个时候都快改称号叫做新顺王了。 松锦之战也都打了快两年的时间,已经到了分出胜负的关键时候了。 陈望自然是不可能等这么长的时间,军器局在鸟铳之上的产量必须要提高,而且这件事迫在眉睫。 现在留给陈望的时间并不多,差不多只有一年半载的时间。 第二次入口之战是在崇祯十一年的九月底展开,勤王令是十月份发下的,洪承畴、孙传庭两人皆是收到诏书赴京勤王。 也就说,陈望最迟最迟,都需要在一年半的时间打制出一千七百七十六杆鸟铳,每个月最低要打造九十八杆,比现在产量提高三倍多才能够完成目标。 而且这个产量,还是不计算损耗的情况之下才能够完成。 如果不自己做的话,就只有申请军器,然后等着调拨。 递上些银钱,扯着曹文诏的虎皮大旗,前前后后拿一千多杆鸟铳不是什么问题。 风起明末 第182节 但是问题调拨来的那些鸟铳根本就没办法用。 炸膛的问题暂且不说,那些鸟铳的威力和射程都全不达标。 现在能够提高产量的办法,只有两个。 一个是在人身上下功夫,制铳的人多了,产量自然就上去了。 第二个则是在器上面下功夫,制铳的难度降低了,工序轻松了,产量也自然就上去了。 第一个办法,自然是需要齐正松来解决。 陈望的目光移动到了齐正松的身上。 “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教会兵器坊内所有的军匠打制鸟铳,教会之后,你以后就是兵器坊真正的主事。” “主事月饷二两,每月还有粮米菜食的补贴。” 陈望轻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平淡道。 “我的要求,就是在三个月后,所有的军匠学会了打制鸟铳的方法之后,然后全力制作鸟铳,不需要分心再造其他武备。” 这个时代一些工匠敝帚自珍,不愿意将自己的技艺传给旁人。 一来是他们对于家传技艺的珍重,二来则是常言所说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广泛了。 陈望自然是清楚其中的关窍,不过他并没有和齐正松等多费口舌的意愿。 “鸟铳的打制办法多的是人会做,如果你打制鸟铳有独门技艺,你可以藏私,但是身为主事就要保证坊内制作出来的鸟铳都是合格品。” 武器坊有一百三十名工匠,要是全部去制铳,就算是很多人不熟练,一月也有差不多百十来杆。 后面随着熟练度的上升,鸟铳制作的只会是越来越多。 制作鸟铳的工序虽然繁琐复杂,但是却并非是太难,只要肯学,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学会。 要是学不会,如今汉中卫还有不少留下的军匠,他们只怕是消尖了脑袋跑来。 朝廷的粮饷多久没有发了,陈望接受军器局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选中的人发了两个月的饷银,还承诺说以后每月都会按时发放饷银。 往年就是卫中的正兵都领不到什么饷银,他们这些匠户,就更不用提了。 “这就是我所有的要求。” 陈望目光平静,淡然道。 “你能做到,三个月你就是汉中卫军器局武器坊的主事。” “你做不到,那我就换人。” 陈望的话音刚刚落下,齐正松已经是跪了下来。 “小人,能做到!” 齐正松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面对陈望开出的价码,他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二两的白银,一年就是二十四两,而且每月还有粮米菜食作为补贴,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们匠户地位低下,原先在卫中,做很多事都没有一分钱可拿。 汉中卫贫苦,朝廷许久才发一次粮米和饷银,如果不是下工之后到处去做活计,他们早已经是活不下去了。 原先在卫中劳苦一年,都赚不到这一半的银钱。 陈望的目光从齐正松的身上,转向了站在一旁的江万山。 齐正松这边的问题解决,现在自然是需要江万山表态的时候。 “一样是三个月的时间,我要甲坊的军匠都能够打制甲胄,做的好,甲坊的主事就交由你来做。” “制甲和制作鸟铳不一样,我很清楚。” “所以你可以按需分配,明盔由哪些人打制,遮臂由哪些人去做,对身甲由那部份去做,这些都归你来管。” 甲胄和鸟铳不一样,不需要一个人会制作所有的器物,完全可以分开。 和齐正松一样,江万山也没有丝毫犹豫,便跪了下来。 “小人原先在卫里干了一辈子的活,也没有让婆娘娃娃过上好日子,这两年饱饭都没能吃上几顿。” “自从跟着陈大人之后,咱婆姨娃娃这些时日天天能够吃上饱饭,月月还发月饷。” 江万山紧咬着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而后瓮声道。 “咱这条命往后就算是卖给陈大人了。” “你们在我麾下做事,这些都是应当的,饭都吃不饱还做什么活。” 陈望看着江万山和齐正松两人身上的单衣,他们的身上的衣服也就比普通的军户好一些,毕竟还算是有一门手艺。 汉中卫内大步分的军户穿的都像是乞丐一样,破破烂烂。 也就是正军还勉强有些磨样,往昔打仗的时候,起码不少人都还有一件军士青衣或是鸳鸯战袄穿着,没有太过于破烂。 “都起来吧,跪着难看。” 陈望抬了抬手,说实话,他不喜欢跪礼,无论是向别人下跪,还是别人向他下跪。 “除了这些之外,你们还要注意一些事情。” “每次打制之前,可记下用锤的大小、力度、烧铁时间和用料多少等等。” “然后看一看成效如何,然后下次再打制时,可以根据具体的情况慢慢改进,保证甲胄和兵器的质量更上一层楼。” “鸟铳和甲胄的质量越好,你们两人的待遇便越好,地位便越高。” 齐正松和江万山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听明白了陈望话里的意思。 他们当了多年的工匠,现在打制兵器和甲胄基本都有自己的心得。 但是他们……识的字可不多…… 记东西,写方子也不是他们要做的事情。 “我会安排几名吏员在坊内来做记录,这些事情不需要你们太过于操心,只要配合就成。” 齐正松和江万山两人的情况,陈望自然心知肚明。 “战场上要用的东西容不得半点的马虎,无论是鸟铳还是甲胄我都要最好的。” “你们所做的东西好坏,在战场之上决定别人生死。” “鸟铳要是做的不好,炸了膛轻则残疾,重则当场毙命,甲胄做的差也是一样,所以能做最好就最好。” 陈望站起了身来,看着一众停下了工作,都老实的呆站在原地的一众工匠。 历史上明朝对于武备的质量要求其实很严格,无论工部还是各地卫所,造出军器都要注明是某部、某卫、某所、某年、某季成造字样,事后还需造册,以便随时查考,责任到人。 但是再好的规定,也需要有人去执行。 明末这个时节上下贪墨成风,官场之上黑暗一片,鸟铳和甲胄的质量可想而知。 因此在对阵接敌的时候,明军往往极为吃亏。 在面对流寇的时候,明军军械还能够占优,但是一遇到身披坚甲手持重弓的清兵之时便就全露了馅。 要是鸟铳堪用威力足够,二三十步的距离,就是穿着三层的重甲的白甲兵也要扛不住鸟铳的轰击,更不用提那些普通的披甲人和马甲兵了。 要是甲胄合用,件件皆有三百五十七片甲胄,战阵搏杀之间又怎么会那么快的落入下风。 “军器局内出产的所有军械,无论是鸟铳还是甲胄,都按照以前的标准,造册登记,刻字为证。” “日后无论是什么军械出了问题,制作的工匠都要负责。” 陈望语气严厉,在这一点上他不会做任何的让步。 “因为军械质量问题以致于军兵受伤者,一应治疗费用皆由军械制作工匠承担,难以维生者也由军械制作工匠接济,同时根据伤亡轻重追责。” “因为军械质量问题以致于军兵死亡者,制作工匠处以死刑。” “你们两人作为匠头和主事也需要负上管理的责任。” 工坊之中的气氛因为陈望的话语几乎陷入了凝固,工坊之中炉火旺盛,但是众人都赶到了丝丝的寒意。 “别怪陈某无情,他们跟着陈某舍生忘死,上阵杀敌,陈某能够做的就是让尽可能多的人能够活下来……” 陈望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只能在一旁的唐世平。 “你是上过战场的人,你知道军械的重要性。” “军器局如今由你分管,武器甲胄要是出了质量的问题,你也需要负管理责任。” 唐世平心中一凛,低眉垂首道。 “承蒙将军看重,卑职必然尽心尽力,绝不疏漏。” 工坊内的气氛略微沉闷,陈望自然也是察觉到了情况。 不过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缓言安慰了一番齐正松和江万山之后。 陈望便带着唐世平离开工坊,他站在工坊里面,工坊里面的这些人心理上都会有极大的负担,根本没办法安心工作。 “军器局的事情,这些时日你多上心一些。” 陈望踏出了军器局的大门,眼前一下开阔了许多,而后向着唐世平叮嘱了一声。 而后便没有再让唐世平再跟着,而是带着一众骑兵,顺着河水向着石泉城外营兵的驻地之中径直奔去。 这次到军器局之中的查看,有不少的问题需要解决。 武备的制作太过于缓慢,军器局倒是可以扩招,但是人数肯定不能太多。 人数不能扩大太多,那么只有从生产的工艺去下手。 以鸟铳举例,鸟铳的制作难点在于铳管的制作。 制作铳管之时,需先准备一根圆柱体的钢芯做为冷骨。 然后制做铳管所需的熟铁烧至红热,同时还需将烧至一定温度的坯料取出。 而后工匠用锤把炽热的熟铁敲在钢芯外,敲击在钢芯上,卷成一根铁管。 敲打铳管时,打一段就需要把里面的冷钢芯抽出一段用水冷却,以防止铳管和冷钢芯连在一起。 卷成的铁管厚度也要在一公分左右,而且必须要尽可能的薄厚均匀。 超过三尺以上的长铳都是是一节节焊合的,所以在做好了几段铳管后,还需要将他们一节节焊合起来。 风起明末 第183节 这里又是关键,如果工匠的技艺稍差一些,焊接的好坏是制铳成败的关键,焊接不好的鸟铳极易炸镗。 做完了上方的一系列事情之时,才仅仅只是开始,最后还需要钢锥钻出铳镗,而铳镗的制作便制作鸟铳之时耗时最长的工序。 钻头与挫刀一般都是用的堕子钢,而堕子钢的钢性并不很硬,钻膛困难。 所以制造鸟铳一半的时间都是在钻铳膛,刮膛铳。 目前改革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水力,此前在视察的时候,陈望就查看了汉水是否可以利用。 改用水力,做出铳床的话,一根铳管要是快的话,可能不要十天就能做出来。 现在看来,汉水的水流在石泉这一段还算稳定,还算可以利用。 只是要是想要更加稳定的话,或需要营建蓄水池。 陈望对于历史很了解,但是对于很多机械上的东西却并不怎么了解。 水里锻锤、高炉炼钢这些他都不甚清楚。 不过他记得一本书,一本对于他现在的情况很有帮助的书——《远西奇器图说》。 《远西奇器图说》是天启七年出版的书籍,在此时的沿海地区应当能够获取。 总共分为三卷,前面两卷偏重于理论。 其书讲重力,重心,比重等概念,解释杠杆,滑车,轮轴、斜面等原理。 以图说明应用原理及其起重、提吊等器械用法。 第三卷 则是介绍西方的机械,光取水的工具就有虹吸、鹤饮、龙尾车等等。 各类水力、风力、畜力机械都有,齿轮传动广泛运用,全书图文并茂,解说分明。 共绘起重十一图,引重四图,转重二图,取水九图,转磨十五图。 解木四图,解石,转碓、书架、水日晷,代耕各一图,水铣四图。 第185章 崇祯十年 崇祯十年,二月十七日。 石泉城东,汉中卫右千户所的所城此时已经是初具规模。 虽然城墙仍旧未立,但是城中的许多的建筑都已经是修好。 所城的东部不远处便是池河口,是石泉通往汉阴的必经之路,南北两侧的山岭在此相互汇聚,越来越窄。 而除去池河口周围,其他的地方都还算是平缓。 大部分的营房都被陈望设在了南部的城区,有营房驻地,自然也需要有训练的场所。 虽然设立卫所的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屯田发展,但是这并意味着军队的训练可以暂时放下。 在营房驻地设下后,陈望便命令工匠在右千户所所城的城南开阔地带修筑演武场。 演武场划定的范围约百亩左右,差不多是后世十个标准足球场的大小。 虽然还有很多的东西没有完善,但是差不多也可以使用。 并有用于隔离的矮墙、拒马、还有便于行进的道路,观察的射圃、钟鼓楼和将台都差不多已经修筑完毕。 卫所之中修建好的营房并不多,陈望麾下的一众营兵并没有住进营房之中,而是直接扎营住在演武场的西面稍许一些距离。 此时数十个方阵正分布在演武场上,呼喝、角号之声响彻在演武场的上空,这一切的种种无比表明着此时演武场上正有军兵演练。 韩福良坐在冰冷的地上,他将双手合在一起轻轻的搓动着。 虽然已经入二月到了春季,但是现在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站了差不多的两刻种的时间他的耳朵和手都已经是冻得快要僵了。 他原先是凤县的农户,后来跟着卢时的队伍一路南下,在汉中的时候被俘虏,而后兜兜转转迷迷糊糊的被招进了军里。 他今年二十七岁,家就住在凤县的远郊大概十余里的位置。 韩福良这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凤县,也没有离开过家中太远。 但是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他被浩浩荡荡的人流裹挟着一路向着南方过来。 “铛——————” 远方传来了一声清脆钟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钟声清越而又悠扬,不断的作响。 在在演武场待了也有五六日了,他已经学会了听钟响的次数来分辨现在的时辰。 每日作训三个时辰,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 他们下午的时候,他们从未时(13:00)开始训练,现在的钟声代表着申时(15:00)已到,他们还需要再训练一个时辰。 钟声响起之时,韩福良的身体下意识的绷紧了起来。 “立正!”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韩福良一个激灵,一把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长枪,而后立时便站起了身来。 不仅仅只有韩福良一人做出反应,几乎是在同时,原本坐在地上休息的众人都是犹如触电一般弹了起来,拿起了武器,站直了身躯。 韩福良目光微斜看向身侧,眼角看到了提着军棍的旗总黄虎已经是大步走来。 不出所料军棍抽打在人身上的响声接连开始传出,不用看韩福良就知道,肯定是有些人站起来的时候没有拿上属于他们的兵器。 “我和你们说过了多少次!” 黄虎的咒骂声从侧面传来,韩福良的心不由的再是一紧。 “一听到军号,口令,站起来的时候,拿好你们的兵刃!” “连兵刃都不拿,上了战场你们拿着拳头去砸人?!” 黄虎的咒骂让韩福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木枪。 “刘忠文,你已经出错了三次,再有一次,你就可以滚去后勤队了。” 韩福良再度向着旁边瞟了一眼,他们的旗总黄虎现在骂的人叫做刘忠文,和他同队,是队里面的铳兵,因为身高最低所以站在队末。 “刘忠文扣除月饷一钱,队长周长寿管队不严,扣除月饷半钱。” 听到后勤队,众人的脸色皆是紧张了一下,没有人想要去后勤队。 他们现在都是营兵,每个月每人都能拿一两的白银,考绩优等的人能拿到一两半。 听说到后面只要通过了考核,每个人都是一两半的白银,那个时候考绩优等者能拿到足足二两的银子。 他们现在吃饭和穿衣都不要钱,升了军职还有多余的饷银。 而后勤队什么都没有,去了后勤队就等于是脱离营兵了序列,一个月只有六钱的银子,每天干的都打杂的事情,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帮忙修着房子,比起训练要累的多。 韩福良下意识的昂了昂头,目光越过了前面军士的肩膀看着不远处一队也正在排列着队伍,看起来颇为杂乱的军阵。 那些人是新募的军户,他们从这几天开始和他们一起在训练。 军中已经发了通告,接下来是为期三个月的考核。 他们和这些军户将会是竞争者,训练优等者才能够真正的成为正军,而其余被淘汰的人只能够去当后勤队和军户。 “负重!” 黄虎手执着军棍,扫视了一眼老老实实站着的一众军兵,开始下起了命令。 韩福良面色微变,但是还是不敢耽误,从身后的小背囊里面取出了铁条绑在手臂和小腿的地方。 其余的军兵也是和韩福良一样,快速的绑起了手脚。 黄虎看着眼前一众的新兵,不禁他想起了当初在邠州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比这些新兵还不如,这些新兵现在好歹都已经是见过了血,上过阵。 当初在邠州的时候,他就是一介流民,一连十数天一顿饱饭都没有吃上,饿的几乎前胸贴后背。 后面当了兵,才吃上了饱饭,还得发了饷银。 “变换行军队列,绕校场环跑一圈!” 韩福良将长枪斜靠在肩上,而后向左转身开始调整队列。 他们从今年的二月便开始训练,大步分的时间都是训练的跑步和队形。 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是先结阵绕着演武场跑上一圈。 然后上午是锻炼体能,练习技艺,下午就是继续排列队列,还有负重跑步。 周而复始,枯燥乏味,几乎没有多少的变化。 不过韩福良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表露出来。 “隆隆隆————” 就在他们还在整队的时候,韩福良突然听到了一阵宛如闷雷一般的响动声。 韩福良下意识的偏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前的场景有些许的诡异。 不远处近千名骑兵正在演习,前排的骑兵手持长枪,枪尖向前,而后面几排的骑兵则手持明晃晃的马刀,斜靠在肩上。 他们是骑兵,但是却犹如步兵一样,排列成数排横队前行,保持着严整的队列徐徐向前。 …… 将台之上,陈望站在栏杆后,看着演武场上正有条不紊演练着的一众军兵。 他麾下的这些辽骑骑术过人,仅仅只是半个月左右的训练,便已经是差不多可以保证在行进的时候,保持着基本的阵型。 两处新建的所城距离完工还有很久的一段时间,距离步入正轨起码还要三个月的时间。 但有些事情并不会等到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时才发生。 时代的洪流仍旧滚滚向前,虽然因为陈望出现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但是七十二营还是如同历史上一般发生了分裂。 高迎祥的身死犹如一场巨大的地震,摧毁了七十二营之中许多人心中的信心。 风起明末 第184节 崇祯九年,十月之时,高迎祥首级被传九省之地,以示威信。 在十一月时,天下都已经知道了高迎祥身死的消息。 张献忠在收到高迎祥身亡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通晓仍在勋襄的诸营一起合兵,趁着卢象升北上勤王之时,冲破了明军重重的包围网。 在突围之前,他们尚且还能齐心竭力。 但是在突围之后,他们在内部却是爆发了一场巨大的纷争。 张献忠一开始收到高迎祥身死消息的时候,他的心中先是惊愕,而后便是长久的恐惧。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惧散去之后,那一股在他心中沉积已久的欲望再度涌了上来。 张献忠心中开始萌生了想要取代高迎祥原来地位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便一发不可收拾…… 七十二营群龙无首,诸营之中现在他的实力最强,无人能够出其右…… 张献忠的想法无可厚非,而且现在整个七十二营,在这个时候有足够的实力和足够的威望,能够挑起大梁的人其实也真的只有张献忠一人。 无论是曹操罗汝才,还是革左五营的贺一龙,他们的威望和实力都难以压服众人。 但是张献忠可以,他的威望足够,他和高迎祥一样是在民变初期便加入了队伍之中。 曾经张献忠和高迎祥一起在王嘉胤的麾下为将,而且比起高迎祥来说,张献忠和王嘉胤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 这个时候有能力可以挑起大梁,挽救农民军,重新将一切拉回正轨的,其实也只剩下了张献忠一人。 但是…… 张献忠没有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 张献忠不是高迎祥,他没有高迎祥的魄力,他也没有高迎祥的胸襟,更没有高迎祥的远见。 在冲破了包围圈,脱离了危险的之后,张献忠便露出了獠牙,想要吞下高应得,还有蝎子块拓养坤、张妙手张文耀等一众原来归属高迎祥的势力。 张献忠太过于霸道,在收到拒绝的第一时间,他想的不是应该如何去说服,而是想要亮出刀剑…… 张献忠的举动没有能够瞒过高应得,高应得察觉到了危险,在张献忠还没有动手之际,联通拓养坤、张文耀等众选择了脱离大队。 而后几人带着各自的兵马一路北上,逃入了了河南省的南阳府,往西侧的西安府逃奔而去,想要和李自成会师合兵。 至此,原本在高迎祥手下拧成一股绳的七十二营就此分裂。 高应得、拓养坤、张文耀等六营一共两万余名精骑马兵,在崇祯九年的十二月底,北上进入了西安府内。 而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闯塌天刘国能、横天王王子顺、一字王拓先灵还有革左五营,则是仍然和张献忠在一起。 不过虽然聚兵一处,但是因为张献忠之前的行为,所有人都起了防备之心。 毕竟没有人想要被别人吞并,居于人下,哪怕他们是同属于一方阵营。 张献忠虽然势力最为强盛,但是一无容人之量,二无人主之气。 他们抱团在一起,隐隐结成联盟,防止被张献忠吞并。 无论张献忠再如何的动作,他们也决口不提再选盟主一事。 相比于张献忠来说,李自成此时确实在陇州之战显露了他卓越的能力。 洪承畴亲临巩昌府,曹文诏、贺人龙、高杰、孙守法等众,合兵一万八千人进剿李自成。 七十二营在勋襄发生了分裂,而李自成则是依托陇州深山,四面出兵,仅以孤军奋战。 明军一连进剿十三次,但是全部以失利告终。 最惊险的一次,两军鏖战之时,李自成亲临前阵正好与曹文诏遭遇。 遭遇战之中,李自成被曹文诏射中了左臂,但是仍然沉着冷静的指挥着麾下的部众,最终再一次的稳住了局势,领着军队再度遁入了深山之中,摆脱了明军的追击。 在崇祯九年的年底之时,陈望在五日之中接连收到了十数封来自陕西北方的消息。 这这些消息不是孙传庭送来的,就是洪承畴发布的。 高应得、拓养坤、张文耀等众在十二月的月初已经是窜入了西安府内。 孙传庭领兵与其大战一场,最后是孙传庭取得的胜利,但是却阻挡不住其进军的脚步。 高应得和拓养坤麾下尽皆为精骑马军,为了防止张献忠的追击,他们抛下了所有的步队和饥兵。 他们绕过了孙传庭设下的防守阵地,一路向着凤翔府逼近。 李自成如今身处于巩昌府的消息已经是被他们所截获,所以高应得和拓养坤便理所当然的领兵准备驰援李自成。 李自成似乎也通过一些手段得到了这一消息,不久之后李自成突然带兵往东北移动,向着凤翔府进发。 陈望收到的传信全都是让他守好鸡头关,务必保证褒似道不容有失,绝不能放李自成或是高应得南下进入汉中府内。 第186章 蝴蝶翅膀 崇祯十年,二月二十五日。 陕西省、西安府、泾阳县。 泾阳城外烟尘盈天,无数的杂乱的旌旗在北风的吹袭之下不断的摇动。 人马密集,浩浩荡荡,彷佛绵延无际。 大队的兵马阻塞了官道,队列一直铺到了周围的原野的之上。 举目望去,山遍野尽是攒动起伏的人潮,黑压压漫来不知多少。 旌旗万众,如山似海,几乎铺满了整个泾阳城外的整个原野。 密密麻麻的旌旗之中,一杆高达一丈三尺大纛在一众旌旗之中显得鹤立鸡群。 黑旗黑幅,玄杆玄柄,长达四尺,阔足三尺。 旗顶上插珠缨,下接雉尾,长达七尺五寸的赭黄色号带在凌厉的北风之众之中不断飘扬。 旗缨赤红,旗枪银亮,旗面迎风舒展,露出了一个斗大的白字——“闯”! 高耸的大纛之下,李自成骑乘着一匹青色的骏马,立于众人之前。 这匹青马浑身上下皆为青色,不带半点杂色。 原先是张外嘉的坐骑,三水之战之后这匹马便成为了李自成的坐骑。 李自成头戴着红笠、身穿青布箭衣,目视着远方。 春季已至,正是万物复苏之时节,但是寒冷仍旧没有彻底的退散。 天气一年比一年更为寒冷,陕西也一年比一年更为干旱。 举目望去皆是黄土黑沙,哪里能见到生机勃勃的场景。 李自成和高迎祥的眉目略有些相似,同样都生的高鼻深目。 不过也仅仅是眉目相似,其余的地方两人再没有半点的相仿。 就在李自成观察着不远处的泾阳城时,一道若有若无的低鸣声却突然从远处传来。 李自成骤然回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他知道自己刚刚绝非是幻听。 座下的青马在此时也轻轻的打了一个响鼻,刨动了一下前蹄。 李自成目光微凝,举目向着远方看去。 就地平线的尽头,原本平静的地平线不知道为什么彷佛突然开始缓缓地蠕动。 “来了……” 李自成微微昂首,低声自语。 跟在李自成身后的刘宗敏和tianjianxiu两人在此刻也是收敛了神色,一起举目看向远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先那道若有若无的低鸣声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而远处的地平线仍然也在跃动,只不过众人都看清楚了为什么地平线正在跃动。 就在东南面的方向,大队身穿着灰甲的马军骑兵,正从东面的原野之上席卷而来。 李自成没有犹豫,举起了手中马鞭驱动着座下的青马向着东面那大队骑兵涌来的方向直冲而去。 一众亲卫骑兵也是纷纷扬鞭跃马,跟着李自成一同往东。 随着李自成的动作,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向着他所前往的汇聚而去,无论是泾阳城南的一众闯军,还是泾阳城更南方的明军。 孙传庭面色凝重,和以前一般穿着同样的盔甲,戴着高顶顿项盔。 在他的身侧,罗尚文和李遇春两人也是同样的神色,只不过他们两人眼眸之中还带着些许的忌惮。 李遇春之前在黑水峪之战受了重伤,休养了差不多半年多才重返战场。 罗尚文则是经由调动,现在名正言顺的受孙传庭直领。 如今孙传庭的麾下除去本部的三千秦兵之外,另外两营兵就是两人的部曲,三营一共有九千余人。 “曹文诏、贺人龙他们到什么地方。” 孙传庭眉头紧蹙,看着远处的两股正在逐渐靠近的浪潮,沉声发问道。 听到孙传庭发问,身侧负责情报收递的亲兵当即驱马上前,禀报道。 “半个时辰之前探马回报,曹总兵、贺……贺人龙已经领兵进入咸阳境内,按照距离推算,再有两至三个时辰先锋部队应该就能赶来。” 孙传庭双目微凝,在听到贺人龙名字的向着罗尚文和李遇春两人各看了一眼。 罗尚文目不斜视,没有显露出半点的情绪。 李遇春则是低眉垂首,看不清脸色。 孙传庭收回了目光,心中暗叹了一声。 去年九月,李自成麾下的祁总管、仁义王、混十王等部等人占据宝鸡,贺人龙奉命前往进攻。 贺人龙领兵突入贾家村,鏖战久时最后得胜。 但是追击之时,李自成突然带领精骑杀至,战场局势瞬间扭转。 贺人龙虽且战且退,后续也有川将曾荣耀增援,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拦下李自成等众,麾下军兵损失惨重,贺人龙本人也身负数创。 风起明末 第185节 敌众我寡,战败实属无奈,本来不应该苛责。 但是兵部最终处理的结果,却是直接夺了贺人龙的副总兵,暂时留其戴罪立功。 自进剿以来,贺人龙可谓是战功赫赫,在陕西诸镇之中威望颇高,这一次被夺官,军中因此暗流涌动。 虽然大部分人都没有开口,但是那种不满的情绪并不需要开口就可以发现。 如今朝中文重武轻,武将兵败之后受罚再正常不过,贺人龙本来是夺官免职,还是洪承畴将他保了下来,让其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一场败绩必须要有人来为其买账,这些事情都是暗地里的规则。 孙传庭很清楚其中的内情,也明白了朝廷之中的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这样的情况在朝中已经持续了很久,但是一直如此,却并不代表这就是对的。 祖宽、李重镇这些骄兵悍将,仗着麾下兵马众多,实力强劲为所欲为,甚至纵兵抢掠。 他们在兵败之后,甚至是不尊号令,兵部却是连话都不说一句,只当作是耳旁风 孙传庭知道不对,但是他不过是一省巡抚,看似位高权重,但实际上有着重重的掣肘,真正的权力并不大,他改变不了这样的局面。 孙传庭总感觉,如今的局势再这样蔓延下去,而朝廷的政策和方法还是一直没有改变,恐怕会因此而埋下祸根…… 孙传庭摇了摇头,将脑海之中杂乱的想法全都驱赶了出去,而后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人潮。 “你们回营之后,约束军兵,紧守营地,密切监视闯逆残部、等到高应得、蝎子块等部通过,封锁向东的路口。” 短暂的失神之后,孙传庭再度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和冷静,果断的下达了新的军令。 此时泾阳城外的已经靠近在了一起的两股兵马,一部是从巩昌府进入凤翔府甩开了洪承畴追击的李自成。 另外一部则是高应得、蝎子块、张妙手等人带领的闯军残部。 高应得是高迎祥的义子,高迎祥进入子午道时,将麾下的部分精骑马军一级所有的步队和饥兵都交给了高应得。 现在的情况很清楚,两部恐怕是暗中通过一些渠道取得了联系,决定找寻地方会和行动。 孙传庭的目光深沉,凝望着远方,突然向着一旁的李遇春提问道。 “这一路过来,高应得打的是什么旗号?” “旗号?” 李遇春抬起了头,神色略微有些疑惑。 “好像……” 李遇春回忆着此前几次大战所遇到的旗号,但是却是没有多少的头绪。 “有没有打出‘闯王’的旗号?” 孙传庭沉默了些许的时间,而后问的更清楚了一些。 “这倒是是没有,这几次交战,好像都是各队的闯将旗遇到很多,但是没有人套用高迎祥以前的名号。” 李遇春后知后觉,他怔了一怔明白了孙传庭为什么会这样的问。 孙传庭目光闪动,数道心念自他的脑海之中闪过。 在勋襄,张献忠等部突破防线之后,按照推演,应该是一起全军进入南直隶。 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高应得、蝎子块、张妙手等原属于高迎祥麾下的部众突然转往了陕西,和张献忠等部分道扬镳。 因此孙传庭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让高应得等部进入了陕西省内。 去年的年底,孙传庭便已经是将西安四卫整顿的差不多了,正军的缺额叶补的七七八八,如今各卫各营粮饷充足,已是初步形成了战力。 若不是因为太过于突然,只需要一纸调令孙传庭便可以调集西安四卫上万的卫军,直接堵住高应得等人入陕的道路,将他们困死在河南省。 可惜一切都没有没有如果,没有人能够想得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消息传到西安之时,高应得、蝎子块等部已经是带领麾下的马军精骑杀入了西安府内。 “看来是南面出了变故……” 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张献忠想要趁着高迎祥身死,一口气吞并原属于高迎祥麾下的部众,但是高应得等人并不愿意加入,因此出现了分歧。 孙传庭已经是事情的内情的猜得八九不离十。 高应得一路过来没有打出闯王旗号,蝎子块、张妙手等部仍然是自称闯将。 应该是高应得的资历尚浅,手段不够,虽然他是高迎祥的义子,但是却没有办法让蝎子块和张妙手等部甘愿服从。 高应得等人这一次进入陕西,准备和李自成汇合恐怕不仅仅是合兵一处那么简单。 这段时间,李自成将陕西省内搅得天翻地覆只怕是早已经被其得知。 高应得他们带来而来,恐怕是想要推举出新的闯王。 李自成是高迎祥的外甥,双方有血缘关系。 而且最重要的,李自成的在七十二营之中的声望并不低,虽为闯将,但是声名在上二十四营的营首都排于前例,几乎和张献忠相当。 那个即将推举的新闯王,多半就是李自成。 闯军的大步分精锐都已经是跟随着高迎祥一起在黑水峪覆灭。 但是闯军残党的势力却仍然是不容小觑,他们本因为高迎祥的覆灭而分崩离析。 不过现在李自成继承闯王的名号,再将其聚集起来,对于局势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令,汉中前卫、汉中左卫,汉中右卫三卫,只留下守备军士,其余所有能战之兵,全部向三原靠拢。” 孙传庭神色凝重,心思转动之下,下了决心。 “禀告总督,闯逆残党此番重聚,欲要再选闯王,再兴风云。” “宜在其初起之时集结重兵,以雷霆手段破除诡计,立时破灭,如此方可震慑群宵! …… 泾阳城外,不知道何时已经搭建初了一座高台。 高台之上,李自成面色肃然,举着双手从高应得的手中,郑重其事的接过了一方金印。 刘宗敏、田见秀、祁总管、混天王、仁义王、小红狼、蝎子块、张妙手等一众营首队将皆是目视着那一方金印。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好奇,有人哀伤,有人无谓,还有人的眼神之中显露出数分贪婪…… 李自成接过金印,先环视了一圈站在台上的众人,而后伸出一只手,握持着金印缓缓的举了起来。 “如今情势危难,以至危急存亡之时。” “承蒙诸位信重,在下愿暂代闯王之名号。” 李自成的声音铿锵有力,坚定有声。 他的眼眸之中没有仇恨,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坚毅和沉着。 “今我受此重托,晋为闯王,必当以血染兵,报仇雪恨!” …… 孙传庭的推测是正确的,高应得他们到往陕西来,确实是想要推举新的闯王。 但是孙传庭的推测也并非是没有问题。 比如其中大的问题就是新任闯王的推举之上。 孙传庭推测是高应得能力不够,阅历不足,无法压服蝎子块和张妙手,才不得已支持李自成。 但是实际上,其实当初高迎祥进入子午道之时,就已经是定下了一切,将李自成定为了自己的继任者。 这并非原来的进程…… 原本进程,是作为高迎祥之弟的高迎恩接任闯王,然后高迎恩战败身死,高迎祥麾下最后的精锐的精锐也因此损失殆尽。 但是高迎恩死在了邠州,死在了曹变蛟的手中…… 而高迎恩之所以死在曹变蛟的手中,是因为曹文诏并没有战死在湫头镇,在战后被安排到在了邠州。 明军打赢了一场原本他们没有赢下的战事,而且还取得了一份极大的战果。 高迎恩的身死,使得高迎祥最终替换了他的继任者…… 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引起的微风,在不断的变幻之下,正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而此时的陈望正在厉兵秣马,集结着麾下军队,按照着原定的计划,准备迎接着风雨的到来。 他并没有预想到因为高迎恩的身死,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很快便会让一切都变的面目全非,远超他此前最坏的预想…… 第187章 四正、六隅、十面之网 崇祯十年,三月二十四日。 陕西省、汉中府、鸡头关南。 就在鸡头关南,官道两侧的山坡高地之上,原本应是无人的地域此时却是布满了军帐。 一面面红旗飘扬,一顶顶军帐林立。 鸡头关,位于褒城城北,关口有大石状如鸡头,故名。 秦蜀此咽喉,地系汉家终始远。 风云护祠宇,灵昭阁道往来人。 鸡头关易守难攻,古时被称为秦蜀咽喉。 崇祯七年的时候,流寇大举向南之时,褒城县知县易道粹断栈道,隔绝鸡头关,使得汉中府未受兵祸。 三月初时,陈望收到了洪承畴的军令,而后便带兵一路急行赶至鸡头关,以防如今盘踞在凤翔、西安两府的流寇南下进入汉中府腹地。 二月下旬,李自成与高应得于泾阳会师。 孙传庭与洪承畴分兵守卫东西两地,欲要将李自成、高应得两部围困于泾阳。 但就在临阵前夜,孙传庭部下军将许忠反叛,李自成亲领精骑发动夜袭,里应外合之下,明军遭逢大败,损失颇为惨重。 孙传庭一路退到三原,依靠着此前召集的西安三卫上万名卫军,才算是暂时稳住了局势。 但是原本设好的包围网也就此告破,李自成这一次出山奔走,带的都是精骑和马军,转进如风。 风起明末 第186节 而高应得、蝎子块等众麾下也全都是精骑马军,可以日夜行军昼夜不息,最快一日可行数百里之地。 李自成在击破了孙传庭设下的防线之后,没有多少的犹豫直接领兵向着咸阳挺进,而后再度朝着西面的凤翔府转进。 洪承畴领兵屯驻于泾阳西南,但是他麾下骑兵统共不过五千之数,哪里又能够守得滴水不漏。 李自成领兵奔入凤翔府内,而后兵分两路,一路经由陈仓道进往巩昌,另外一路则是再走陇州方向作为策应。 本来守卫凤县,隔断陈仓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此前凤县民变,最后整个凤县都被付之一炬,早已经是化作了焦土,根本无法作为要塞驻守。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一切都发生的太过于迅捷,在陈望收到信时,李自成其实已经是带着大军通过了凤县进入了巩昌府了。 不久之后,陈望又收到了第二条军令。 “据守沔县、鸡头关两地,不可使流寇窜入汉中腹地。” 随着第二封军令传下,陈望也获知了更多的事情。 李自成如今可谓是真正的意义上的兵强马壮,马军超过五万人,麾下跟随的七十二营的营首足有九位,部下有精骑近万。 李自成已经是经由凤县进入巩昌府后,化整为零,分散于略阳、凤县、两当、徽州、成县、洮州、岷州、阶州、文县等地的深山巨谷中。 洪承畴之所以命他扼守于沔县、鸡头关两地,就是因为在两地的周边有不少的流寇在活动。 在凤县的西南、东南两处地域似乎是七十二营之中的小红狼和混十万。 而在略阳一带的活动,则是仁义王和祁总管。 明军如今已经是失去了对于汉中府的西北略阳一带的所有控制权。 流寇转进的速度快如闪电,虞关早已损坏,略阳因为此前的流寇的破坏仍然残破,早在三月的中旬便已经是被仁义王领兵攻破。 陈望虽然是汉中府镇守副总兵,但是丢失略阳的罪责却并不需要他来背。 毕竟名义上他麾下只有近三千的营兵,加上协防的卫军野战兵力都超不了六千。 因为之前洪承畴下发的命令是守卫兴安,戒备郧襄,防备的地方一直都是东面的郧襄,而现在危险却是从西面和北面。 略阳这些地方洪承畴原先都已经是分兵防守,只不过他留下的守军并没有能够扭转局势。 略阳失陷,发布的命令自然就是镇守沔县。 既然已经无法阻止巩昌府的流寇南下可能,那么不如直接守卫沔县 陈望这一次一共只带了四部的兵马,骑兵一部,步兵三部,合计也才三千六百多人。 其余的军兵仍然由胡知义带领驻守于兴安。 郧襄一带仍然盘踞着为数众多的流寇,并没有被完全的剿灭,威胁还没有瓦解,自然也还需要镇守。 鸡头关上,陈望站在关楼之上,眺望着有远处连绵的群山,神情凝重。 陈望已经是从北方传来的这些信息之中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高应得的他闻所未闻,而情报上却显示他带领着蝎子块、张妙手重返陕西,进入了西安府中,并和李自成在泾阳之外会师。 而接下来的泾阳之战,竟然是明军的失败的告终。 如果按照原来的进程,应当是在孙传庭的围攻之下,蝎子块和张妙手两部损失惨重,接连受挫先后投降于孙传庭。 但是眼下的情况,蝎子块和张妙手并没有投降,而是跟着李自成打了一场胜仗进入了巩昌府的中南部、盘踞在汉中府的西北部。 一切都与原本的进程截然不同,原本在陕西境内搅动风云满天星、混天星早早便已经战死,而过天星惠登相也没有再度反叛。 惠登相被孙传庭管的老老实实,和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两人带领兵马一起进剿西安府南部商洛地区的流寇。 陈望知晓历史这一巨大的优势如今正在不断的变小,关内的一切正向着未知的结局滑落而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关楼之下陡然传来,陈望微微偏头,余光之中陈功已经是登上了关楼。 “沔县回报,周遇懋于前日已经抵达沔县周边。” 陈功走上前来,守卫沔县的任务被陈望交给了周遇懋,跟随着周遇懋一起行动还有一千余名汉中卫的正军。 这些正军都是汉中卫原先的军兵,陈望并没有调动右、后两处千户所的军兵加入战场。 现在正值农忙时分,春种没有过去多久,两所如今皆是百废待兴,人力完全不够使用。 屯田种地,军械制作很多事情说起来简单想起来容易,但是实际左起来其实却是极为艰难。 就说为了保证耕地的灌溉一事,首先就需要大量的引水渠,还有修筑水车,不然单靠着人力只怕是将耕地的人都累到虚脱。 陈望手扶着栏杆,心中推敲。 原本他让周遇懋前去沔县守卫,是因为事先清楚知晓历史。 李自成在历史上的处境比起现在要更为艰难的多,高迎祥身亡,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投降者甚重。 李自成的进军路线从巩昌府经由汉中府略阳南下攻破宁羌州,走宁羌州过七盘关挺入四川。 但是现在看来其中又多了无数的变故。 陈功微微皱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上前了一步低声问道。 “周遇懋那边算上卫军也才三千人,听说李闯麾下精骑马军足有六万多人,步队饥兵在进山之前就已经有十万多人。” 陈功顿了一顿,想了想后接着说道。 “现在李闯麾下的军兵比起原来恐怕是只多不少。” “就算是借助地势关卡,李闯大举进攻,周遇懋只怕也是招架不住。” 陈功不是危言耸听,这一切的事情确实有可能发生,而且概率还不小。 但是如今局势已定,李自成接下来的到底如何计划都是未知,再从兴安调兵过来却是不一定来得及了。 现在跟着他一并镇守鸡头关的军兵也不能擅动,他记得现在盘踞在凤县的小红狼在原本的时空之中就是崇祯十年的时候从凤县杀入了汉中府内,后面是贺人龙领兵驰援才解决了汉中府之围。 思考良久,陈望也已经是下了决断。 “传令给胡知义,命其领兵火速驰援鸡头关。” 援兵必须要调,哪怕是来不及也要调,守不了沔县就守汉中城。 陈功应了一声之后当即便下了关楼,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至关重要,流寇的威胁就在不远,谁也不知道到底流寇会怎么行动。 陈望走入了关楼之中,找寻了一张座椅坐了下来,现在局势的复杂程度已经是逐渐超过了他的预想。 他救下了曹文诏之后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起初这些影响并不大。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一件接着的一件的事情不断的发生变化,现在的一切正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陈望眉头紧蹙,思索着应对的办法。 陈望很想宽慰自己不要杞人忧天,但是事实上流寇进入汉中府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李自成麾下如今也算是兵强马壮,虽然比起当初全盛时期的高迎祥要差得多,但也不容小觑。 汉中城陈望有信心保得住,但是那些新开垦出来的田地只怕是全部都要遭殃。 而且要是丢了一两个汉中府内的城池,只怕是陈望也是要和贺人龙一样丢官留职,戴罪立功。 陈望抬起头,看向关楼之外。 现在是崇祯十年的三月,他记得这个时间段,一个对于历史极其重要的人物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崇祯的视线之中,而后一跃成为了明庭之中举足轻重的人。 ……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内。 一名身穿着赤色云肩通袖龙斓直身,头戴着翼龙冠的青年正紧蹙着眉头看着手中的奏章。 能够处在乾清宫,还能穿着龙纹服的人,自然只有皇帝一人。 少时即位到今时,已经过去了有十年的时间。 今年崇祯其实只有二十六岁,但是他的面容看上去却是让人很难将他和意气风发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二十六岁的崇祯面容看起来更是寻常人的三十六。 暖阁内四下都没有炭火,但是却是温暖如春。 崇祯并非是一个人独自坐在西暖阁之中,在他案桌的下方,正坐着如今新上任兵部尚书杨嗣昌。 前兵部尚书张凤翼畏罪自杀,接任者便是杨嗣昌。 原先因为进剿不利而被罢职的三边总督杨鹤正是杨嗣昌的父亲。 杨嗣昌生的中正平和,此时他头戴着梁冠,穿着一身正红的蟒袍,腰系玉带正襟危坐于下方。 杨嗣昌留着长髯,胡须乌黑深沉,双眼顾盼之间显出点点精芒,他很好继承他的父亲的长相,仅看相貌的话,第一眼就能让人产生不少的好感。 杨嗣昌熟悉典章故事,工于笔札,富有辩才,与张凤翼的呆滞木讷之状迥然不同, 崇祯放下了手中的奏疏,奏疏上面是杨嗣昌提交出的建言,他已经全部看完。 但是对于其中的一些细节,崇祯还是有很多的地方感觉模糊。 “能否简单的为朕解释一下,何为四正、六隅、十面之网?” 杨嗣昌目光微动,身躯向前微倾,胸有成竹道。 崇祯问出的这个问题在他的预料之中,如何对答他的心中也已经是早有腹稿。” “回禀陛下,所谓四正,即是指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设四巡抚分剿而专防。” “六隅则是指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六省之地,也六巡抚分防而协剿。” “四正六隅共计十省之地,各设兵马协同进剿,十省之地即为十面。” “而总督、总理二臣,随贼所向,专征讨,此所谓四正、六隅、十面之网!” 崇祯心中微动,但是面上仍然没有多少的变化。 登基多年,他已经明白了应当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到如今崇祯已经做了十年的皇帝,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登基对于一切政务都懵懂无知的少年。 杨嗣昌提出的方略崇祯粗略的看了一遍,比起朝中的那些只会束手空谈的大臣何止强上百倍。 崇祯虽然面色不改,但是杨嗣昌宦海沉浮多年,对于人心的揣摩早已经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攘外以安内为先,强兵以足食为本,保民方能荡寇。” 杨嗣昌知道崇祯的心中仍然还有迟疑,所以他准备再加上最后的一把火,彻底换取崇祯的信任。 风起明末 第187节 “流寇祸乱于腹心之内,中之甚深。” “外患固然不可图缓,但是内忧却是应当更为紧迫。” “腹心流毒,脏腑溃痈,精血枯干,难以为继。” 意外情况,明天两更 真的很裂开,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今天更新只能暂缓,明天两更,五体投地请求原谅。 第188章 一团乱麻 凤翔府、宝鸡城南。 明军营地之中,此时洪承畴正与孙传庭相对而坐。 洪承畴眼神清冷,沉默不言看着手中书信。 良久,洪承畴略显阴沉的声音才在军帐之中响起。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 “增兵十二万,剿饷二百八十万?” 洪承畴的面孔隐藏于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真是好大的手笔。”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的喜怒哀乐,也听不出他的话到底是嘲弄还是夸赞。 这一次建奴窜入京畿之地,朝中的格局也因此而发生了剧变。 原先的兵部尚书张凤翼畏罪自杀,接任兵部尚书的是他的老上司杨鹤的儿子杨嗣昌。 杨鹤虽然是他的上司,但是当初民变初起之时,他就和杨鹤因为针对民变的主张不同而闹过分歧。 他之前就已经收到了杨嗣昌任兵部尚书的消息,本以为可能杨嗣昌要和他的父亲杨鹤一样采取招抚的手段,但是没有想到杨嗣昌竟然也是主剿,而且方案还是如此激进。 “他杨修龄高坐在庙堂之上,空口白牙,左一句十面张网,又一句增饷二百八十万,增兵十二万,说的倒是轻巧。” 孙传庭面色阴沉如水,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 杨嗣昌所说的那些事情,他都已经是知晓。 说是因粮、溢地、事例,驿递四法,可以增饷二百八十万两,但是实际上因粮、溢地两法又是变着法的加饷。 各地民变越加沸腾,流民一日比一日要多,这个时候还要加饷,这不是在火上浇油,还嫌弃这把火不够烈吗? 事例,驿递一个是卖监生的名额敛财,一个是则是从当初裁撤驿站剩下来的钱之中抠出一部分。 然后用这些钱来练新军,扩旧兵。 “十省共剿,张网同进,谈何容易?” 洪承畴放下了手中的书信,他的城府比起孙传庭要深的多,养气的功夫也要好的多。 他没有将喜怒形于色,面上仍然是和往常一样云淡风清的模样。 “杨修龄能够力主进剿其实已是难得可贵,若是能够协调各省,这十面张网之策,也算是良策。” 孙传庭锐气过盛,行事作风很多都是顺心而为,因为在官场之上也得罪了不少的人。 说话交谈有时候也是咄咄逼人,语气让人极为不适。 恐怕现在就是杨嗣昌站在这里,孙传庭也敢说出同样话。 “国事艰难,各地动荡难休,流寇横行中原之地,其所依仗正是各省进剿难以齐心。” 孙传庭面色微沉,叹气道。 “诚如恩师所言,如若各省督抚、将校能够同心协力,这所谓的十面张网还有可能起效。” “但是若各省督抚能够用心,将校不怯战畏缩,民变又如何能够恶化至此?” 洪承畴端起桌上的茶盏,拿起了茶盖,慢慢饮了一口茶水。 道理确实是孙传庭的道理,杨嗣昌的计划若是想要顺利实行,那么各省督抚、将校都要同心协力。 但若是各省督抚、将校都是同心协力,那么民变早就被扑灭在了陕西。 “向来贼势,张则四出,困则归秦,民变起于秦地,七十二营首领亦多为秦人。” “我军多番围剿皆未能竟功,皆是因为其熟悉地形,掌控地利。” 孙传庭也看了发下的命令方略,杨嗣昌所谓的四面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在他的眼中空谈居多,很多地方都不过是想其当然,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使得局势更加的恶化。 “十省进剿,分兵十处,若是流寇主力再入秦地,莫非我等以一省而抗流寇万众?” “环秦皆山,流寇据山为巢,进剿艰难,流寇于群山之中肆意四出,而我等却是无法分兵堵塞各处。” “贼掠粮而兵不能断贼之粮道,兵屯日久所需米豆日益腾贵。” 孙传庭忿忿不平,为自己的话最后下了定义。 “所谓四面六隅之议,名为困贼,实为自困。” “诸兵围剿而来,就算功成,流寇无路可去,必将踞全秦为窟穴,届时,四面六隅也不过只是空张之网。” 洪承畴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孙传庭,而后再度收了回来,回到了手中的茶盏之上。 孙传庭说的话其实也是他的心中所想,杨嗣昌所谓的四正六隅之策有一些可行性,但是其中空谈还是居多,很多都是纸上谈兵。 杨嗣昌毕竟没有亲临过战阵,也没有指挥大军围剿的经验,他看不到的各地的山岭道路,也看不到底下的军将士卒。 他只能看到舆图之上的一条条的山川河流,文册之上一个个冷冰冰的死亡数字,塘报之上一件件经过修饰的战事。 这地方之上真正的情况,又有几条能送进那紫禁城。 不说没有多少的事实能够进入皇帝的眼中,就是内阁的那些阁臣如今实际上也弄不清底下的情况。 欺上瞒下之事上行下效,一级瞒一级,一级欺一级, 就是做了多年的三边总督,手下的耳目也不少,但是洪承畴都不敢说自己对于其下的一切都知根知底。 孙传庭神情愤慨不平的说道。 “如今军中将校多有跋扈骄横、畏惧怯战者,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人浮于事者众多。” 而后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继而又沉声言道。 “恩师可听闻南直隶的情况?” 洪承畴眉毛微挑,转目看向孙传庭,他回想了一遍,又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 “听说郧襄流寇突破包围网后,分兵而进,张献忠等众东奔南直隶,烽火东达淮扬。” “今年正月,张献忠等众合三十万众,分攻江浦、六合、安庆诸城,引得南直隶震动,后又西入邓州打破了州城,声势颇为浩大。” 邓州知州孙泽盛平素不念民间疾苦,催科严酷,刑杀暴虐,又值岁荒民饥为盗,那些饥民私下联通献忠里应外合一起攻下州城。 现在盘据南直隶和湖广、河南二省的渠帅大小共有十五股。 诸营之中张献忠所部最强,正月之时,张献忠联合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闯塌天刘国能,沿江而下,攻入安庆境内。 孙传庭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的神情显得忧心仲仲。 “卢九台去了宣大,总理的职位迟迟未定,左良玉、刘良佐等众骄横跋扈,与祖宽、李重镇等将如出一辙。” 孙传庭的口中的卢九台指的正是卢象升。 如今卢象升接任了宣大总督,他原本的总理之位,却是一直迟迟未决。 “张玉笥的命令,被他们只当成是一纸空文。” 今年正月的时候,巡抚张国维告急请兵,左良玉、马炉、刘良佐等人奉令应援。 三月的时候,张献忠率精骑马军数万众进攻酆家店,分屯四山,将屯驻于酆家店的明军团团围住。 史可法和总兵官许自强率兵驰救,但因兵力单薄,不敢进击,仅在数里之外鸣炮声援。 二十五日,张献忠率领主力发起总攻,副将程龙、游击潘可大率众数次突围未果,程龙、陈于王自杀,潘可大等多名将领战死。 流寇攻陷和州、含山、定远、六合等城,烽火接连百里,铁蹄马踏七府。 总兵牟文绶、刘良佐、马爌还有左良玉等部这个时候终于是姗姗来迟,与张献忠等部大战于推车河。 张献忠不敌战败,率众再度转入湖广,藏伏于湖广西北境的竹房乱山中。 而后应天巡抚张国维三次发布檄文命令左良玉进入山中搜剿,但是左良玉没有响应,反而是纵兵在当地掳掠。 洪承畴微微皱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鄙夷。 不过这一份鄙夷并非是对孙传庭,而是对于张国维还有南面的那些巡抚。 “左良玉在我手下听命多时,与曹文诏、贺人龙等部一直是齐心讨贼,但凭驱使,毫无怨言。” “我下的令,左良玉听,卢九台下的令,左良玉也听,为什么到了南直隶,他们下的令左良玉就不听?” 洪承畴合上了茶盖,他的声音略显阴沉,语气之中带着嘲讽。 “七月的时候,左良玉领兵抵达开封,由登封的唐庄进军,路途遭遇流寇大部,双方爆发大战,从清早一直鏖战到下午,血战得胜。” “而后左良玉一路追击,又于唐河之田家营遇敌,良玉渡河击之,斩获颇众。” 洪承畴目光微凛,冷声道。 他虽然也不太喜欢左良玉,左良玉没有贺人龙那么老实,也没有曹文诏那么明白事理,但是大步分的时间左良玉都是听话的。 “结果是什么,论功行赏的文书没有报上去,九月的时候,倒是收了弹劾。” “巡抚杨绳武上书弹劾左良玉避贼怯战,责令戴罪自赎。” 孙传庭面色微变,他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一内情。 “为臣者,就算冤屈……” 孙传庭想要说话,但是话刚出口,声音却是又被其收了回去,最终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 他想到了因为战败失利而被免官的贺人龙,又想到了之前刘成功等一众因为战败而被撤职免官的将校。 将校奋勇,然而一次失利,换来的却是丢官免职,甚至是论罪下狱。 风起明末 第188节 而且那些失利很多时候都不是他们能够造成的,这如何不让人心灰意冷。 最重要的祖宽、李重镇等从辽东抽调而来的边军给他们带了一个坏头。 只要手中兵强马壮,哪怕是骄横跋扈,纵兵劫掠,最多是被训斥弹劾,绝不会丢官免职。 哪怕是闻令不动,那些巡抚也最多只是催促斥责。 只不过多听几句斥责,不与流寇接战,只要不损兵折将,手中的军兵仍在,有着足够的筹码,他们也不会有其他的风险。 军帐之中一时间陷入了沉静…… “我们这些做督抚的,对于朝廷里的安排,惟有听任。” 洪承畴斟酌了一下,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话对于孙传庭的想法起不了多少的影响,但是他还是提点了一下。 孙传庭如今正在陕西各地整顿卫所,西安四卫已经是被其整顿的差不多了。 四卫原先被侵占的田地,还有缺额的军士竟然都被其补的差不多了,四卫的卫军第一次有了战斗力。 泾阳之战的时候,那些卫军竟让是挡住了李自成带领的精骑马军。 虽说李自成当时并没有想要死战,只是为了冲出包围网,但是对于卫军来说,在平野之上面对冲阵的流寇精骑竟然没有崩溃,甚至还短兵交锋了数阵,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战绩了。 卫军堪用,而且卫所在保证自给自足的份上还能提供粮饷,这换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是孙传庭就是做到了。 孙传庭在理政和军务上面,都有着非凡的天赋,能够一眼便找出重点,雷厉风行的改变。 不过…… 孙传庭这样的行事,无疑于是虎口拔牙。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而且孙传庭还不仅仅是断人财路,甚至是连别人的饭碗都要砸掉。 这段时间孙传庭整顿卫所,整顿政务,得罪了太多的人,只怕这个巡抚的职位做不长久。 那些风言风语和暗地里面的小动作,洪承畴全都看在眼里。 不过洪承畴并没有去管的意思,有些东西最好不要招惹。 洪承畴了解孙传庭,而且不是一般的了解,是很了解。 他很清楚就算是如实说出问题,孙传庭也不会更改原本的计划,仍然会继续这样整顿卫所,甚至会更加大刀阔斧。 孙传庭的锋芒太盛,太过于刚直,他不懂得什么叫做低头。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孙传庭才是孙传庭。 相比于锋芒毕露的孙传庭。 陈望的手段就要温和多,重建卫所,动用关系和孙传庭的名义来收取无主的土地,招募流民充为军户,训练卫军以充实城防,解放营兵使其可以四处调动。。 洪承畴重新端起了放在一旁的茶盏。 陈望上任汉中卫指挥同知的事情,洪承畴事前就已经知晓。 陈望在请命之前,事先就已经是向着洪承畴提前说明了情况。 曹文诏的提点,陈望都听了进去。 曹文诏揣摩人心理的功夫可谓是登峰造极,洪承畴为人多疑,所以他的建议便是,在做一些决定之前必须要先告知洪承畴知晓,切记不可隐瞒。 如果分不清轻重,那就事事禀报,件件上奏,作为嫡系就要作为嫡系的样子。 第189章 声东击西 “白谷,依你之见,李自成下一步会如何行动。” 洪承畴出言打破了帐中的沉默,问起了方略。 朝廷里的纷争,谁也说不清楚。 通常的是非,都是真相不白的。 作为督抚能够管好任下的疆域就已经是万幸了。 南直隶和京师之间的发生的事情都可以暂且放到另外一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如今蟠踞于巩昌府中南部、汉中府西北部的闯军残党。 孙传庭还处在之前的状态,神情仍旧阴郁,还没有缓过来,不过洪承畴的问题他并没有忽视。 “依学生看来,此番闯贼余党合兵一处,而后西入凤翔,潜伏于深山巨谷之间应当只是权宜之计。” “如今省内各营军兵合计虽有近两万人,但是分布于各处关口群山之间,仍是捉襟见肘。” “学生以为,李闯是在等待我等进剿然后寻机反击,亦或是等到我军人困马乏之时,再出深山。” 洪承畴微微颔首,他的观点和孙传庭不谋而合。 李自成现在躲在深山巨谷里面应当是为了等待机会,等到他们露出疲态,或是进剿失败,就和之前一样。 孙传庭的话说的很对,秦地多山,流寇据山为巢,流寇熟悉地形,熟悉地貌,可以在群山之中肆意四出,但是他们却是无法分兵堵塞住各处。 入山进剿,情况不明,虽有向导,但是流寇占据已久自然有所准备,稍有不慎便会调入其早早设下的包围圈之中。 就算是小心谨慎躲过了重重陷阱,但是流寇的主力早就已经远遁。 费心费力根本没有办法找寻到流寇的主力,只会使得军中军将更为疲惫。 第一次进剿的时候,就是因为这样才遭遇失败。 而后李自成便找寻到机会,东出巩昌府,经由凤翔府直接进入了西安府和高应得等部得以合兵一处。 洪承畴双目微凝,沉吟了些许时间,而后拈须道。 “你说,闯贼有没有可能会往汉中府内去。” 孙传庭正欲摇头否决,但是临到最后却是神色凝重了起来。 “确实……有这一可能……” 孙传庭神色凝重,沉声道。 “汉中镇初建,守备营兵还未募集,将官也未分配,镇内诸事都未处理,如今汉中府仅有陈望、周遇懋两营兵,汉中卫军孱弱难依,仅有正军千余人。” “若是流寇进攻汉中府,汉中府那里只怕是会很麻烦……” 陈望、周遇懋两人麾下营兵总计只有五千人,算上辅兵倒是有八千人,听起来多,但是实际战力孙传庭并不看好。 而且这还是纸面上的数据,各营各军之间吃空饷都是常态,陈望应当也不会是例外。 只怕是有战力者应当只在四千余人,李自成麾下有精骑马军数万余众,哪怕是扼守险要关道,恐怕也难以阻挡。 陈望这段时间整顿卫所的情况,孙传庭也有大概的一个了解。 陈望选择直接重建了卫所,招募流民,从无到有,直接另起炉灶。 不得不说,是一个聪明的办法,而且也颇有成效。 修筑城池的银钱是个问题,但是陈望派兵进剿处于汉中府内山地林间的贼寇,从那些山匪贼寇的手中缴获来的脏银。 汉中府内的匪患如今初平,这些事情孙传庭都做了查证,陈望麾下的军兵确实剿灭了不少的老匪,将其全部擒杀,悬首示众。 如今汉中府的治安甚至都因此好了不少,很多的小规模行商车队都敢上路了,汉中府的货物流通也开始恢复了起来。 陈望的办法是好,治理也颇有成效,但是两所卫城才筑好不久,很多地方的城墙设施都没有修好,大部分的军兵都只是接受了短期的训练,这些军兵暂时不堪大用。 洪承畴目光微动,皱起了眉头。 孙传庭突然出言提出的这一情况确实有很大可能出现,汉中府并不能算是固若金汤。 流寇进入了汉中府后,一路东行即可进入郧襄两地进入湖广。 卢象升领兵北上,张献忠带兵突破了包围网,如今郧襄两地之间的屏障已是化作乌有。 李自成一旦真的进入了汉中府,而后去往郧襄,那么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无用功…… …… “现在洪承畴和孙传庭两贼引兵聚来,官兵势大,锐气正盛,我等先依托阶、成山岭和官兵周旋,等到其锐气渐消,士气低迷之时,我等再突然出兵。” 李自成一手撑靠在木桌之上,另外一手指着放置在桌面之上舆图上汉中府的位置。 “分兵两路,一路由混十万、小红狼自凤县下鸡头关,一路由仁义王、祁总管统领自略阳进陈仓道攻沔县。” “混十万、小红狼。” 李自成的转头看向右手的方向。 就在桌右,站在一名满脸络腮胡的黑脸汉子,还有一名一身红衣劲装的青年男子,他们两人正是混十万和小红狼。 “你们两人打高应德、蝎子块旗号,我再给你们你们两万步队的饥兵,你们一路南下务必打起旗号造起声势。” “仁义王、祁总管,打我的旗号,从略阳走,不要遮掩,放开军旗,一路向东攻取略阳。” “在巩昌府南部留下半数的步队饥兵与官兵周旋,其余步队饥兵全都交给仁义王带领进攻汉中府。” 李自成放下了手中的马鞭,盖住了身前的舆图,抬起了头,环视了一圈身前的众人,冷声笑道。 “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个老贼在周围设伏筑寨,想要就此我等困在巩昌府。” “前段时间取了略阳和凤县,他们应该都被吸引了注意,恐怕要猜我们想要去攻汉中府。” 李自成低下了头,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汉中府上,而是落在了汉中府的下方,四川省的保宁府。 他原本的计划确实是想要取道汉中府,进而去往郧襄两地,或往北进入河南,或往南进入湖广的腹地都是可行的计划。 但是前段时间收到的一个消息却是让他改变了所有的计划——四川空虚! 第190章 利弊 “呜————” 鸡头关外,一眼望去尽是杂乱的旌旗和攒动的人头。 伴随着号角声响起的是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常言,兵过一万,无边无沿。 如今鸡头关外的流寇何止有万人,看起声势只怕是已经超过了五万余众,首尾相连,一望无际。 风起明末 第189节 前方的流寇已经铺满了整个正面,如同浪潮一般向着鸡头关的位置所在汹涌而来。 在其后方,还有大量的流寇步骑不断的从关外的营寨或是地平线上涌出。 “杀!!!” 无数衣衫褴褛的流寇饥兵汇聚在一起,如同玄黑色的浪潮一般猛然拍向鸡头关的关墙。 一架又一架的云梯被架起,一名接着一名的流寇饥兵,手持着兵刃,顶着破烂的圆盾奋力的向上攀爬着。 从天空的云层俯视而去,密密麻麻的黑色蚁群几乎爬满了整个鸡头关的关墙,极为可怖。 “放!” 伴随着关外那一阵阵犹如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中,鸡头关的关墙之上不时传来一道道声嘶力竭的喝令声,旋即一声声高亢的天鹅音骤然响起。 “砰!砰!砰砰!!!” 伴随着响彻云霄的火铳射击声,鸡头关的关墙之上再度升腾起大片大片的硝烟。 城头之上一排排的火铳打下,城外蜂拥而来的流寇们瞬间犹如割麦一般倒下一片,死伤惨重。 火铳不比弓箭,无论是三眼铳还是鸟铳,只要被打中人身,就是不死也是重伤,根本无力再战。 鸡头关关墙之上的排铳声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响起,毕竟火铳的装填需要时间,就是采取轮射也是一样有不小的间隔。 关外的流寇趁着这个间隔的时间,再度疯狂的向着鸡头关涌动而去。 但是在这其中的间隔,却也不是那么好利用的。 “嗖!”“嗖!” 一道道破空声不时响起,关墙之上除去火铳兵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弓箭手作为火力的补充。 关墙之上的明军军校冷静的下达着军令,滚石擂木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城墙上被丢下,随后便带着一名名流寇的哀嚎声跌落至城下。 明军所用的开元公是软弓,一名合格的弓箭手就是开弓数十次,都仍然能够保持一定的准头和杀伤。 软弓射出来的箭矢威力不大,基本射不穿清军的三层重甲,但是大步分的流寇都只是穿着一件单衣,根本挡不住箭矢的侵袭。 “嘶——” 火药被点燃的声响虽小,但是不知为何却是显得极为清晰。 伴随着数道浓厚的火光与烟雾升腾而起,鸡头关上再度响起了巨响——那是鸡头关上的火炮! 鸡头关上十余门虎蹲炮和佛郎机同时开火,打出的铅丸石子如一把大扫把一般,将城下大片的流寇轻而易举的扫倒在地。 鲜血的腥臭味一瞬间弥漫了整个关外,道路之上尽是倒地伤者的哀嚎之声 关外一片血肉模糊,倒地的流寇身上全是弹丸打出的洞口创伤。 被直接打死的还好,悲惨的是那些没有被打死的,尚存者一口气的。 他们被铅丸石子打中,一时没有气绝,剧烈的疼痛使得他们在地上不断的滚动,发出凄厉而又绝望的惨叫声。 他们想要减轻痛苦,但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流寇军中没有什么药草,也没有什么医生,他们根本得不到救治,根本得不到活下去的资格。 关墙之上火炮的齐射终于是摧毁了关外一众流寇的士气。 一众原本蜂拥而来的流寇皆是心胆俱裂,他们调转回头,对于一切都不管不顾,狂叫着向后逃去,哪怕是督战的老匪都难以止住溃势。 鸡头关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守军占据着极大的优势,流寇的人海战术根本难以发挥出优势。 关楼之上,陈望手持着千里镜向着关下望去。 陈望从三月中旬便被调来镇守鸡头关,如今在鸡头关驻兵已经有四个月的时间。 关外的流寇进攻也已经有近半个月的时间,本来流寇大部早就能到,还是因为毁坏了一部分地区的栈道,才使得其速度减缓了不少。 守卫兴安的胡知义被陈望全家内部调了回来,前去驰援沔县。 兴安州内陈望没有留下一名营兵,所有的防务都交给了杜武刚。 杜武刚做的还算是不错,起码屯田方面没有太大的问题。 就在关外五颜六色的旗帜海洋之中,两面高耸的大纛一左一右各占据了两个高坡,四下一众流寇精骑环绕于周围,份外吸引人的注意。 镜头之下,两面大纛上所书的文字还有其下的人马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两面大纛,一面是蝎子块拓养坤的大纛,另外一面则是二队闯将高应得的大纛。 七十二营流寇的所用的旌旗基本都被明军记录在册,作为副总兵,陈望自然是能够接触到这些信息。 就在今年的四月二十五日,洪承畴派遣曹变蛟、左光先以及祖大弼、孙显祖联合出击。 官军进入山中,在郭家坝与贼兵相遇,双方冒雨鏖战,贼兵死伤不计其数。 进剿虽然初步建功,但是后面便因为粮食转运困难,在军中缺粮之后,只能是无奈退却。 “怎么了?” 陈功敏锐的发现了陈望的神情有些不对。 “旗号是对的,但是旗下的人不对。” 陈望眉头微皱,将手中千里镜递给了站在了一旁的陈望。 陈功伸出双手从陈望的手中颇为小心的接过了千里镜。 这千里镜是他大哥去年派人去东南好像一个叫做壕镜的地方买来的,仅一副就要数十两白银,一共就买了五件,这还没有算上路费和运费。 陈望的主要目的还是派人去买典籍,是买《远西奇器图说》等一系列西方典籍。 当然还有一部分的国内的典籍,诸如王徵的《新制诸器图》,宋应星编写的《天工开物》,徐光启编写的《农政全书》等等。 除了购买典籍之外,好像还有一个主要任务,似乎要找一个人,好像叫做什么薄珏,在浙江的嘉善。 那个什么薄珏听说是一个极有才能的人,是县里的诸生,说通俗一点就是秀才。 不过他的才能不在于治学,而在于工匠。 下到农具、工具、房屋、水车,上到火铳、火炮、远镜,似乎薄珏都对其了解颇多。 陈功也不知道陈望从哪里知道的壕镜,知晓的那么多的东西事务。 从一开始的筑城,再到后面的屯田练兵,陈望都处理的游刃有余,对于很多的东西都很了解。 陈功发现他好像对于这个跟他一起从小长大,一起在军伍之中多年的大哥一点都不了解。 陈功举起望镜,望向了两面大纛所在的方位。 “好像确实不是拓养坤和高应得。” 陈功同样皱着眉头,他也发现了不对。 “高应得听说是穿着白袍,应该不会穿红衣,秦地流寇一众营首喜欢穿红衣的人只有小红狼一人?” 陈功的语气有些不确定,相隔距离颇远,就算是有远镜查看,也有些看不真切。 但是看其装束打扮确实和对于小红狼的描写相差不多。 陈望双目微凝,目光从关外的流寇身上一扫而过,大致的情况已经是被他了解的八九不离十。 “九成九的概率,是混十万和小红郎,打着蝎子块和高应得的旗号。” 陈望遥望着远方那两面伫立在道路之上的大纛,沉声说道。 “关外的流寇基本都是步队和饥兵,差不多有三万多人,其余的马军和精骑加起来一共都不到六七千人,就是再说多点,撑死也就是一万的马军和精骑。” 高应得和拓养坤麾下要是只有一万的马军和精骑,张献忠早就已经是将他们吃干抹尽了,哪里还会放他们抛跑入陕西。 再者说,只有一万多的马军精骑,估计他们也不会跑了,人少的话多半就干脆的加入张献忠麾下了。 “沔县那边,倒是不一样,精骑马军较多,流寇打的旗号是李自成,似乎是流寇的主力。” 沔县那边传来的塘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似乎是流寇的主力,但是陈望还是感觉不太对劲。 若是李自成麾下的主力,根据周遇懋递来的塘报,似乎进攻的烈度并不高。 陈望手撑着栏杆,皱眉思索着。 按照原本的进程,没有自己在汉中,周遇懋没有能够挡住小红狼的攻势,让小红狼攻入了汉中府,甚至一度围住了了汉中城。 汉中府内的营兵卫军不能抵挡,只能维持守势。 最后是洪承畴派遣曹变蛟进入汉中,曹变蛟击破了小红狼才解除了汉中之围。 正因为如此,汉中府才在第二年改游击,设副将。 不过现在这件事因为陈望的影响,早就已经是提前了。 “汉中、四川……” 关外,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再度传来,流寇再度阻止起了攻势,他们再一次向着关城发起了进攻。 陈望看着关下犹如潮水一般再度用来的流寇,思绪越发的清晰。 李自成并没有攻入汉中府内,而是从略阳一路往南,直接进入了宁羌州州境。 然后走宁羌州,过七盘关直接入川。 入川之后,李自成度朝天阁进入广元,而后一路势如破竹,连破四川省三十余县。 川兵善战,兼有地利,按理来说不应该败得的如此之惨,但是大部分的川兵此时都被征调出川,进往湖广等地。 偌大的川北,算上卫军,也仅仅只有九千余人,还需要分守各处险道,当时四川总兵侯良柱麾下只有军兵不到两千人。 而在当时的四川省内还有不少的流寇作乱,在五月之时一部分流寇窜入南江、通江境内,攻陷了两城。 侯良柱不得已只能再度分兵,麾下兵力更为单薄。 陈望双目微凝,他发现了一处他之前没有察觉到的一点。 按照史书记载李自成在九月时攻陷宁羌,而后南下四川。 侯良柱急拒战于绵州,众寡不敌,阵亡。 绵州并不在保宁府内,而是成都府的东北方,按照之前情况来看,侯良柱应该是在广元,紧守七盘关。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十月的时候,却是在成都府的绵州。 四川的空虚的情况,恐怕早已经是被流寇掌握。 陈望突然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对于李自成来说,四川才是真正的肥肉。 风起明末 第190节 他的一切动作都只是在迷惑,无论是之前四月份的时候和曹变蛟、左光先的大战,还是现在大张旗鼓的进攻汉中府,一切都只是障眼法,声东击西之计。 李自成没有学到高迎祥的胸襟和谋略,反而是将洪承畴一贯使用的张疑设伏之法,学的倒是达到了融会贯通的地步。 虽然想通了关窍,但是陈望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欣喜。 因为现在有一个更让他为难的事情需要他来做选择——是否要阻止李自成南下四川。 选择否,虽然历史上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是李自成此番进入四川之后所做的事情应该和原本的进程大同小异,不会改变多少。 而自己身为汉中府镇守副总兵,需要背负宁羌州失陷的责任,还需要背负放任流寇通过汉中府的责任。 流寇到时候在四川省内造成的破坏越大,到时候背上的黑锅就会越大。 而选择是,聚兵七盘关,或是宁羌州,或许真有可能将李自成堵死在入蜀的道路之上。 也可以救下四川省内那些原本会被裹挟或是屠戮的三十余城百姓。 但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李自成这样的豺狼。 当初黑水峪一战,闯军困兽犹斗所爆发的战斗力有多强,陈望很清楚。 而且还有一件需要注意的事情,一旦流寇在七盘关下或是宁羌州外受挫。 在面临着被南北包夹的情况之下,流寇大概率会转而东进汉中府,仅凭汉中府内的军兵还真不一定守得住。 就算是最好的结果,将李自成堵死在了宁羌,擒杀了李自成。 没有了李自成,关内的格局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将会彻底的无迹可寻,成为一团乱麻。 陈望的脑海之中纷乱不休,无数的想法在其中不断的跃动。 第191章 取舍 “鸡头关外流寇有四万余众,猛攻鸡头关……其军内多步队饥兵,少精骑马军,虽打蝎子块、高应得旗号,但实为小红狼、混十万部……” “近日以来流寇于略阳地区活动频繁,云集大军,贼首李自成、六队、祁总管、争义王、仁义王等众共计六营兵马近六万人,合攻沔县……” 孙传庭眉头紧蹙,牵引着战马行走在官道的旁侧。 前段时间,陈望将一封书信由汉中府飞马传递而来,禀报清楚汉中府情况之后,还写出了一项推测。 “……无力分兵以防阳平、宁羌两地。” “川北动荡不休,川兵多援湖广等地,川内因此空虚非常……” “闯贼明为进攻汉中,实则意图南下入川……” 这些时日以来,孙传庭一直都在凤翔府主持进剿,洪承畴坐镇巩昌府,两人一东一西,不断的缩进包围网。 陈望那边的情况,孙传庭很清楚。 汉中府内陈望和周遇懋两人麾下的正军加起来才五千人。 而现在闯军有近十万人马分兵两路进攻汉中府,双方兵力悬殊,陈望那边面临的压力巨大,陈望甚至将驻扎在兴安的部曲都调了回来。 确实是无力再分兵防守阳平和宁羌两地。 现在驻守着兴安州的,只有兴安守御千户所的数百名正军,还有千余民兵。 所以对于陈望的来信,孙传庭回信宽慰了一番,让其守好沔县、鸡头两地,以防流寇进入汉中府内,其余的不要太过于担心。 对于四川,自从崇祯七年之后,流寇便一直是敬而远之。 崇祯七年的时候,正是张献忠风头盛大之时,一度有超越高迎祥之势。 张献忠当时领兵西进,一举攻陷川东重镇夔州。 秦良玉率军驰援,张献忠兵溃败走,而后秦良玉率军追击,与其子马祥麟前后夹击,大败张献忠。 张献忠仅以千骑得还,十数万步骑一朝丧尽。 川兵凶狠敢战,犹以白杆兵最为善战,流寇畏川兵更甚于畏辽兵。 因为辽兵虽然厉害,但是遇到了只要是往深山巨谷里面一钻,辽兵就不会追击,束手无策了。 但是遇到川兵,往深山巨谷里面一钻,川兵的战力反而还因此更强了数分。 四川多山,对于川兵来说,深山巨谷就像是回家归乡一般,在蜿蜒曲折的山岭之间,川兵往往如履平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孙传庭确实没有想过李自成会有可能计划往四川方向进军。 但是看到陈望在信中详细的阐述了如今川北的情况之后,孙传庭也开始思考是否有这一可能性。 在经过了一番推演之后,孙传庭得出的结论便是,不仅仅是有可能,而且这个可能性还是十分巨大。 孙传庭知道流寇们有着一套探听情报的方法,也知道一些地方上明军德行到底如何。 养寇自重,与贼为伍,出卖情报,收钱放路,甚至连盔甲和兵仗都卖。 为什么孙传庭觉得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不可取,正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些事情是什么的情况。 计划是好的,但是架不住执行的人有问题。 流寇甚至不需要作战,仅仅是拿出劫掠的金银,便可以换取一条活路,突出包围网之中。 高迎祥当初地处郧襄,却是对于其他的府州内的情况极为了解,就是因为行贿散财,从各地的明军口中得知了情报。 川北空虚了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兵力调动也没有任何的隐瞒。 现在李自成恐怕对于川北的兵力、布防的虚实了解恐怕不比他少。 候良柱麾下只有两千多的兵马可以调动,需要防备的地方太多,根本无暇分身。 而且就算是设下防御,也挡不住李自成麾下的那么多兵马。 川地多山,崎岖难行,谷地山丘之间多有瘴气,蛇虫鼠蚁众多,如今夏季将至,一旦李自成带着流寇进入川内,此后进剿的难度将会骤然提升。 最为重要的是,流寇一入四川便是过界,派兵过界进剿他的权限不足,还需要上报申请,等待着朝廷的许可。 官道之上,一众头戴着笠盔,身穿着青衣,肩扛着长枪的军兵正缓步前行。 不同一般的军伍,这些军兵身上的军服虽然也布满了风尘,但是却并不陈旧破败。 他们的眼神之中充斥着的不是漠然,而是朝气。 他们是陕西各营之中选拔出来的精锐,他们,是直属孙传庭麾下的督标营。 自建营起,先斩整齐王,后诛赛马超,围杀顺天王、剿灭高迎祥,他们立下了不世的功勋。 泾阳城外的挫折没有击垮他们,邓忠引发的叛乱反而使得他们变得更为团结。 “我军先锋已经进抵凤县以北,流寇驻守于凤县,约有万众……” 塘马的回报从前方传来,孙传庭收回了略微有些发散思绪。 如今局势危难,他能够做的,唯有尽人事,而听天命。 …… 沔县城西,喊杀声震天。 “咚!”“咚!”“咚!” 明军战鼓浑厚的鼓声在原野的上空不断回响着。 从汉中府西想要进往沔县,进入汉中盆地,在这个时节,只有一条路可走。 而这条必须要经过沔县的西侧,而沔县的西侧,正是东汉末年阳平关所在。 刘备和曹操与汉中大动刀兵便是围绕着此关展开。 时过境迁,一切都已经改变,古阳平关的遗址虽然尚在,却是早已经失去了防御的作用。 如今明军所防守的地方,都是新修的防御措施。 陈望站在望台之上,从这里举目望去,可以遍览整个战场上的局势。 鸡头关的防务已经是被他交给了胡知义来管辖。 陈望给胡知义留了两部步兵,又抽调了一千五百名卫军作为补防。 这一千五百名卫军是右、后两处新修千户所内的正军,他们已经是经过了为期三个月的训练,虽然一共的训练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天。 野战或许勉强,但是用于守城却是绰绰有余。 陈望还给胡知义还留下了二十门虎蹲炮,十五门佛朗机炮,又将军中库存的三眼铳,还有换装下来的三眼铳全部都留在了鸡头关。 鸡头关易守难攻,小红狼和混十万两人,一个上二十四营的营首,另外一个是中二十四营的营首,两人都不怎么出名,能力平平,麾下的部众也并不精锐。 他们两部麾下能够有这么多的部众,都是李自成调拨而来,根本没有指挥这么多人的才能。一直以来进攻都是采取最简单的人海战术,蚁附攻城。 胡知义只要不出关浪战,那么鸡头关就稳如泰山。 所以陈望给胡知义的命令,就是紧守鸡头关。 胡知义向来稳重,行事办公皆是一板一眼,在镇守兴安州期间,将整个城池的防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一路走来,不仅仅是陈望向前,胡知义、胡知礼、陈功还有唐世平和赵怀良,他们也都跟着一起在向前进。 众人之中陈功的年纪最小,脾气也是最差,很多时候陈功不拘小节,看起来轻浮,游手好闲。 但其实无论是什么时候他都没有忘记锻炼武艺,磨练技艺,甚至耐下心来,看起了以前不曾看过的兵书。 陈功尚且如此,其余的众人自然也都在努力的前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钱帛动人心,权势使人迷。 机遇难得,他们都很清楚,若是跟不上陈望的脚步,那么终将会有人取代他们的位置,他们的仕途,他们的发展也将会抵达尽头。 “杀!!!” 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再度从远处传来,贯入了陈望的耳畔。 蜂拥而来的流寇饥兵犹如一浪一浪的浪潮一般汹涌而来,他们疯狂的呼喊着,发泄着,怒吼着。 人潮黑压压逼迫而来,他们大部分的人原先都不过是普通的农夫猎户,遵纪守法,老实本分。 但是此刻却是个个神情狰狞,疯狂扭曲…… 饥饿早已经将他们逼成了恶鬼…… 风起明末 第191节 大队的流寇饥兵蜂拥而来,他们似乎想要用吼叫声来激起身躯之中那残存不多的体力,驱散他们的心中恐惧。 “砰!砰!砰砰砰!!” 流寇饥民一波波的不断的发起冲击,但是无一例外,都在转瞬之间便被击得粉碎。 排铳的爆响声在汉水的上空回响,和奔流向东汉水发出的水声汇杂在一起,演奏出了一曲死亡的丧歌。 硝烟弥漫,铳声震耳,冲锋在前的一众饥兵犹如被强风吹袭的麦田一般倒伏而下,死伤者相籍。 入目之处,遍地是都是尸体和鲜血,一众饥兵本就是士气不高,此事遭逢大变,哪一个还有战意? 一众饥兵皆是惊慌失措,想要向后奔逃,但是往往刚一转头,便被迎头一刀砍在面门之上,当场便倒在了地上。 “不许退!冲上去!!” 在经历了无数的战事之后,流寇已经有了他们自己的一套的战法,而闯军之中,对于如何利用饥兵的战法更是娴熟。 一般的流寇驱使饥兵进攻,一般来说只是后跟着少量押阵步队或马军,或是混杂部分的老匪,驱赶饥兵冲阵,消耗官兵的弹药和体力。 闯军的战法,则是在饥民后方,聚集大量的弓手,然后再安排着大批的用作冲阵的刀盾兵。 他们用饥民为人肉盾牌来减弱明军的火力,接阵之后后队的弓手用漫射还击,压制明军的铳兵和弓手。 他们并不担心是否误伤,因为就算误伤也无所谓,仗打到这个份上,本身就是拿着人命在填。 刀盾兵则是作为押阵与督促作用,一旦明军的阵列发生了动摇,他们便会立即冲锋而去,寻机打开一个缺口。 “呜——————” 伴随着一声高亢的角号声,饥兵后方排列紧凑的流寇弓手骤然放开了手中的弓弦。 数百米长的阵线之上,骤然响起无数弹棉花一样的弓弦振动声响。 下一瞬间,无数的箭矢掠空而起,密密麻麻的箭支几乎在同时升上天空,宛如旱灾之时的飞蝗群一般飞掠而来。 “隐蔽!” 寨墙之上,明军的将校大声的呼喊着。 一众军兵皆是低下头,伏下身,拿着盾牌举起了盾牌,而没有盾牌则是尽可能是将身躯尽可能的贴靠在寨墙之上。 箭雨倾泻而来,虽然早早的便出言警示,但总有人没有来得及反应,或是因为倒霉被透过了狭小的缝隙所射中。 寨墙之上,中箭的伤者痛苦的哀嚎着。 但是他们的哀嚎声很快便被墙外那几欲穿云裂石的喊杀声所压倒。 天空之上大量的箭矢一波一波的倾泻而来,流寇队列之中饥兵在这个时候被队列之中手持着刀盾的步队驱赶着向前。 这个时候寨墙之上的明军正处于被压制的状态,正是最好接近寨墙之上的机会。 “嘭!”“嘭!”“嘭!” 流寇阵中,一股股白烟升腾而起,独属佛朗机炮的爆响声一瞬间便已经是传到了众人的耳畔。 大部分佛朗机炮的口径都不大,但是再小的炮也是炮。 很多修建的不是很坚固的寨墙都被击穿或是被击坏。 寨墙之后再度爆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不少的军兵被飞溅而出的木块所溅伤。 “呜——————” 流寇的阵中,号角声再度响起,这一声号角正是全军进攻的信号。 不过随着数声的巨响再在关口的上空响起,流寇阵中的号角声也紧接着戛然而止。 陈望布置在高地之上的八门发熕炮此时已经是发出了它们的怒吼。 超过四斤的炮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然后狠狠的砸落在流寇的军阵之中,一瞬间便带起了无数的血雾和无数的残肢断臂。 千里镜之下,陈望将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营地之中,一众军兵也因此受到了鼓舞,鼓声也因此再度响亮了数分。 本来已经快要涌到了寨墙近侧的一众流寇好不容鼓起来的勇气再度被击溃。 大批的流寇犹如海水落潮一般向着后方再度退却。 陈望也将目光从身前的千里镜前移动了开来。 李自成确实只是虚张声势,这么多日以来的进攻,一共只投入了两次精骑加入进攻。 李自成真正的目的始终都是四川…… 陈望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扶着身前的栏杆,目光向着北面的更远处看去。 他麾下的军兵太少了,大半的新兵,战力并没有多强。 沔县和宁羌,陈望只能守得住一地,他必须要做出取舍。 但虽然是选择了放弃宁羌,但陈望也没有选择束手以待。 他已经是将他所知道一切情报,都递交给了孙传庭和洪承畴。 历史或许会因此改变,也或许会向着未知的终点走去,使得他失去先知的一大优势。 但是这一切并不可怕,一切终将改变,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早一些改变,晚一些改变,其实影响并不大。 大明积弊太重,就算没有了李自成来搅动这天下风云,也会有其他的人来引发动荡。 第192章 另辟蹊径 “陈望……” 山岭之上,李自成紧握着马鞭,神色阴冷,一道寒芒自他的眼眸之中一闪而过。 山下喊杀声沸腾,李自成看着自己麾下的军兵犹如落潮一般再度退回,神色越发的阴冷。 进攻汉中虽然只是一步虚棋,但是能够攻进去自然是更好。 巩昌府内没有多少可以劫掠的地方,大部分的地方都穷得可怜,反观汉中府就不一样。 汉中府内大部分的城池都保持的还算完好,一旦攻入汉中府内,不要多时就可以获取大量的粮草和金银。 但是眼下,又是这个陈望。 从湫头镇开始,李自成筹谋了许久,艾万年和刘成功两人都败倒在了他的手下。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曹文诏和曹变蛟就将被他围杀在湫头镇中。 但是这个陈望就像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一般,突然出现在明军的队伍之中,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 还有在淳化的时候,他本可以一鼓作气攻下淳化。 但是那一场大火,却是烧掉了他所有的图谋,烧掉了他许久以来积攒下来的一切。 最后他仅仅带着不到千人逃离了淳化,甚至还和自己的侄儿李过因此离散。 而当李自成再次收到李过消息的时候,却是李过已经被斩杀的消息。 李自成眼神阴鸷盯视着山下整个战场的局势。 从淳化一战后,他就分出了一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陈望的身上。 他眼看着陈望一路平步青云,而他自己却是被追的几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最后一次收到关于陈望的消息,是陈望于黑水峪阵斩高迎祥的消息…… 这个陈望,彷佛就是他的命中的克星。 “呜————” 山下低沉的角号声再度响起,李自成遥望着远处明军营地后方的望台,他知道陈望就现在就在望台之上和他一样观察着整个战局。 进攻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沔县近在眼前,但是最后的这一道关卡却是怎么都无法越过。 在这里李自成已经是丢下了四千余具尸体,但是却没有能够将战线推进哪怕一步。 随着伤亡的加剧,连番的败绩和没有寸进的战果,军中的士气到如今已是低沉的可怕。 “大哥,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 刘宗敏平日里面虽然莽撞,对于陈望他也有着刻骨的仇恨,但是他也知晓这仗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 “那厮麾下铳炮精良,麾下又养了一支千人的重甲兵,刀砍不烂,枪刺不穿,每次冲锋过去的步队和饥兵好不容易冲伤了官兵的寨墙,立马便被营内官兵的重甲杀回。” 这么多天的进攻之中,他们不是没有翻过寨墙,但是每一次翻过寨墙之后,他们很快便被再度赶出了营寨。 前阵退下的人回报,在官兵的营地之后摆设着大量的盾车,很多官兵躲藏于其后,他们身穿着重甲手持着强弓一直在等待着他们。 那些官兵身上的盔甲厚重,手中的弓弩强劲,和普通官兵所持的开元弓完全就是两码事,箭矢就像是一杆小型的长矛一般。 被一箭射中,无论是否着甲,皆是当场失去战力或是毙命,根本无力再支。 有时候,官兵也会突然打开寨门突然发起反冲锋。 他们身穿着重甲,三眼铳和鸟铳这些火器都对于他们造不成什么伤害,更不用提一般的弓箭了。 明军的重甲兵抵近至三十步的距离开弓放箭,他们的射术极为精准,几乎例无虚发。 急射数轮之后一起向前发起突击,前阵的军兵根本遮挡不住,往往一溃千里。 李自成双目微凝,刘宗敏得到的信息他自然也都已经得到。 关于陈望手底下的重甲兵李自成也略有耳闻,他的手底下兵将不仅有汉人,还有蒙古人。 明末之时九边之中其实蒙古人的占比并不少,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就是从北地归附的蒙古人,两人最终都做到了总兵。 高迎祥麾下的也有相当一部分的蒙古骑兵,兵科给事中常自裕奏曰:“流寇数十万,最强无过闯王。所部多番汉降丁,将卒亡命,其锐不可当也。” 李自成的麾下自然也有不少的蒙古兵,这些蒙古兵有不少的人都曾和后金打过。 李自成也是从这些蒙古兵的口中得知了后金的一些消息,比如那些人是怎么打仗的…… 陈望,用的正是建奴的战法。 李自成眼神跃动,战场上的失利并没有能够影响到他太多的心绪。 反正至始至终进攻汉中府都不过只是声东击西,为了隐藏他真正的意图——进攻四川。 风起明末 第192节 李自成现在在考量一件事,他原先没有真正的见过建奴的战法,只听在交谈之中听过手底下的蒙古兵提过几次,因此也没有一个详细的了解。 所以一直以来仍然都是采取当初在边镇之时的老一套战法,快马轻刀、软弓长箭。 打了多年的仗,这一套确实有用,之所以能够撑到现在也正是靠着这四样东西,转战千里仍然未败。 但是这一次亲眼见到陈望利用建奴的战法,他感觉建奴所用的这种战法似乎确实有可取之处。 重甲重箭,盾车火炮,对于战力的提升确实很强,用于攻坚,野战破阵简直无往不利。 或许,也可以将这种战法也可以推广到军中。 选拔精骑,一人双马,或是三马,再配以三层重甲,强弓重箭。 临阵骑马抵至近前,以强弓重箭打开缺口,披挂重甲直接冲开敌阵,后续马军紧接而上扩大优势。 就是盾车有点难做,那种铳炮难伤的盾车怎么做还是一个问题,而且如果带上盾车,那么转移的速度必然变慢,明军若是合围而来必然来不及带走,所以盾车要不了。 盾车带不了,但可以用饥兵来作为替代,让饥兵充当人肉盾牌,抵挡铳炮。 李自成的思绪飞速的转动着,在很多地方他都比不过他的舅舅高迎祥。 但是有一点高迎祥却是没有办法比过李自成,李自成善于学习,对于很多新事物接纳的速度都超过常人,而且往往能够做到举一反三。 当初湫头镇陈望利用轮射,集中火铳、佛朗机爆发的瞬时火力掩护撤退。 李自成在战后很快便总结了一套适用于己方军中的战法,取用少量的鸟铳作为中远程的火力补充,大部分人使用三眼铳,而且也没有忘记了虎蹲炮和佛朗机。 正是因为用了这一套战法,张外嘉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之下贸然出城作战,在李自成的手下吃了不小的亏,也因此间接导致了后来的兵败于三水。 李自成手持着马鞭,往前走了些许,举目看着陈望构筑的防线。 战法是一方面,他感觉陈望在路口设置的营寨也有可取性。 这一个月来,经历了最初的试探,再到如今的组织人潮进攻,一连多次进攻,都未有能够获得任何的成果,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似乎是因为陈望设置的这一座古怪的营寨。 不同于普通的四方营寨,或则是简易的凹凸营寨,陈望设下的这一座营寨,有很多伸出的尖角,密密麻麻足有八九个之多,像是一朵棱角分明的刺人花束。 在那些大的尖角之间还有一些小的尖角,都是土木堆砌而成。 寨墙也并非垂直,而是有着一定程度的斜坡。 从山顶之上,李自成可以将战场之上的一切都尽收于眼底。 他能够看到冲锋上前的军兵面对着这样的营寨不仅不好攀登和翻阅,而且在进攻的同时会遭受至多处的进攻。 官兵的铳炮声几乎一刻未停,据前线退下的军将禀报,身处前阵之时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是铳炮之声,腹背都是敌人,几乎没有多少可以躲避的空间。 或许,也可以在以后用于防守之上…… 只是其中的一些细节还需要观察,很多地方李自成还是有些不明就里,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窍。 “下一波的进攻,让马军带一部分的军中工匠去前阵中军的位置,让他们观察一下官兵的营寨是怎么修建的,让他们记在心里,以后我有大用。” 李自成举起马鞭,对着一旁的刘宗敏吩咐了一声。 “大哥放心,此事我亲自去办。” 刘宗敏不敢怠慢,当下领了军令,便径直向着山下走去。 直觉告诉他,李自成上心的这一件事并非是什么小事。 刘宗敏向着山下走去之时,正好遇到了从山下匆匆往上走来的田见秀。 田见秀的神色凝重,似乎是得到了什么不好消息,不过刘宗敏并没有去问。 刘宗敏不愿意想太多的麻烦事,反正大事李自成来拿注意,准没有问题,他对于李自成的信任可谓已经是深入骨髓。 “闯王……” 田见秀面色难堪,走上了前来。 李自成眉头微蹙,他已经是注意到了田见秀的脸色不对。 他派田见秀是去收集情报,眼下田见秀这样的脸色,恐怕是哪一个重要的环节出了问题。 “什么事,但说无妨。” 李自成稳了稳心神,他知道如今的时刻,他必须要保持在一颗尽可能平静的心。 田见秀想着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再度上前了些许,压低着用只有李自成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探马回报,川北官兵向七盘关集中,七盘关周围已是全面戒备。” “有一支约两千人的兵马经由沔县南部,走宁羌,向七盘关疾驰而去,查得旗号,为将者……” 田见秀欲言又止,声音略有些颤抖。 “是谁?” 李自成有些不满田见秀的态度,他看到了田见秀脸上的恐惧。 田见秀定了定心神,言道。 “查得旗号,兵仗,似乎是曹变蛟麾下的大同兵……” 李自成握着马鞭的手中停滞在了半空中,听到曹变蛟他便已经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七盘关……” 李自成面色微变,略微有些难堪。 “侯良柱不是带兵退往了广元吗,怎么又到了七盘关?” 为了吸引了明军的注意力,他猛攻汉中府,又让争世王领兵从阶州、成县出击西和与礼县。 他下的这些棋,原本已经是起到了功效,原本五月的时候侯良柱便从七盘关退兵,固守广元,开始进剿省内的贼匪。 但是现在距离计划发动的时间只有不到一月的功夫,明军却是突然向着七盘关增兵。 不仅仅是侯良柱领兵北上进驻于七盘关,原本跟随在孙传庭麾下的曹变蛟竟然早早的便进入了汉中府内,然后经由汉中府驰援川北。 七盘关本就易守难攻,七年的时候李自成进入过汉中府的宁羌一次,那个时候他亲眼看过七盘关的关防。 七盘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位于七盘岭下山嘴部,关道曲折蜿蜒,盘旋七折,因此称为“七盘”。 侯良柱麾下有两千多人,曹变蛟又带了两千多人,现在有足足四千多人守卫七盘关。 侯良柱,曹变蛟两人都是一等一的猛将,有他们镇守七盘关,还有这么多的战兵跟随,要想打下七盘关不必登天要难多少。 李自成面色阴沉,抬头再度望向远方的战场。 七盘关难攻还是小事,但明军的这一动作无疑是代表着已经识破了他原订的计划,知晓了他真正的意图是想要进攻四川。 前往四川保宁府的道路就此断绝,汉中府陈望设下的重重防御也难以逾越,北面的巩昌府洪承畴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 西面是荒凉多山、民风剽悍的岷州卫。 原先前往西安府所取的小道用过之后也被发现,如今已经是被孙传庭派兵堵死。 前不久接到的塘报之中,听说孙传庭已经是带领着麾下的督标营、汇同罗尚文、李遇春等将,还有数千卫军经由凤翔府一路向南,往凤县方向进剿而去。 去不了南,去不了东,也去不了西,北方也没有了出路。 眼下的情况似乎如同在车厢峡一般,陷入了死局,坠入了包围网之中…… 李自成眯起双目,眼眸之中浮现出了一抹冷色。 他并没有因此而陷入慌乱之中,自从淳化一战后他便越发的小心谨慎,高迎祥的败亡也给他敲响了警钟,因此在制定计划从来都是留有备用。 往南进入并非没有只有经由七盘关一条道路,他还知道一条道路可以进往四川。 明军如今增兵七盘关,集结兵力,其实并非一件事坏事。 相反,还是一件好事…… 第193章 发展 进入九月之后,闯军对于沔县的攻势的逐渐开始放缓。 如同高迎祥一样,李自成不断派兵进攻目的就有练兵这一件事夹杂在其中,陈望自然也是配合的将麾下大量的新兵填进沔县之中。 依托着简易的棱堡防线,以及沔县周围的地势建立起来的火炮阵地,没有一名闯军能够越过雷池半步。 两座千户所城在五月的时候就已经全部竣工落成,军器局步入正轨的时间比起陈望原定的时间还要早。 陈望给了齐正松和江万山两个人三个月的时间来整顿工坊,事实证明财帛确实可以动人心。 只刚过了两个月的时间,甲坊和兵器坊就已经是运作了起来。 兵器坊内的一百二十名工匠在两个月的时间内,都已经是学会了制作火铳。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工匠,一辈子和熔炉铁锤打交道,鸟铳的制作方法并不难,有人专门教导他们学的也快。 更何况要是不会打制鸟铳,他们就要被调往其他的杂坊内去打制农具菜刀…… 要是在以前,打什么都是打,打农具和菜刀比打什么军械要省事的多,他们还求之不得。 但是现在如今的军器局可不比原来的军器局,原来是做多做少都一样,现在却是多做多得,少做少得,不做不得。 军器内的工匠待遇也分三六九等,武器坊和甲坊的工匠月饷最高,每个月光月饷就可以领一两半,和那些营中的战兵的月饷相等。 而其他的工坊的工匠每个月的月饷相对而言就少的可怜了,也就比还在汉中卫城时要稍好一些。 现在兵器坊内每个月可以产出大概一百杆左右的鸟铳。 到现在为止,兵器坊内一共产出了六百多杆鸟铳。 这些鸟铳都被陈望装备到了现在跟随着他麾下的军兵之中,领兵驻守鸡头关的胡知义仍然还是用老式的三眼铳,没有跟新换代。 陈望给兵器坊指定的规矩是鸟铳首重威力,其次才是射程,要求能够在三十步内能够击穿三层的重甲。 汉中卫军器局的新制鸟铳完全按照规格打造,甚至还要更高。 在八十步外对没有披甲的敌军杀伤力巨大,五十步内可以击破身穿单层布面甲的敌人,三十步内杀伤双层、三层重甲。 前几批制作出来的鸟铳只能算是勉强达标,外面的铁甲和锁子甲都被击穿,但是最后的一层厚棉甲对于鸟铳铅弹的防护性极好。 新制的鸟铳在试验的时候,有一部份的鸟铳威力不够虽然造成了一定的破坏,但是却没有能够将最后的棉甲彻底击穿。 不过其实杀伤力也已经很强了,虽没有彻底的击穿,但是若是真有人穿着三层重甲冲锋而来,正面中上一枪也绝对没有多少的气力再往前继续冲来。 而且身穿着三层重甲的后金兵也是各军之中的精锐,普通的甲兵一般都穿一层或是两层的甲胄。 风起明末 第193节 流寇披甲率很低,之所以这样的规定,还是因为未雨绸缪。 陈望估计等到崇祯十一年的时候,他大概率要跟着孙传庭一起北上,到时候必然要和清兵交锋。 和清兵的首战对于之后的发展来说至关重要。 建奴连番得胜,多次入口进入京师重地,连败各路明军。 甚至有有心人传出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传言,以致于明军在与清兵野战之时心理上往往处于劣势。 还有传言说建奴兵都是恶鬼妖魔怎么也不可能打赢,更是在多地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这些流言蜚语影响的不仅仅是九边的军卒,对于内地的军卒一样有影响。 建奴几次入口进入京畿地带,各地收到勤王诏令之后,应征而去的军兵皆是惶恐不安,畏惧不易。 夫战,勇气也。 士气的高低在这个时代的站场之上影响极为重大。 所以首战陈望必须要胜,而且必须要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军中上下对于清军的恐惧,在心理上占据优势,保证士气的高昂。 不过要想赢下和清军的首战,陈望很清楚光有鸟铳还不够,还需要炮。 虎蹲炮和佛朗机炮不行,它们的口径和威力太小了,打不穿清军的盾车。 一旦清军的重甲推着盾车抵至近前,接下来就将会是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倾泻而出的箭雨。 那犹如小型长矛一般的重箭所能够造成的杀伤,和对于士气的打击几乎是毁绝性的。 如果可以,陈望并不想和清军短兵相接。 他虽然在军中也套用清军的战术,重甲重弓,盾车火炮,但是陈望很清楚,自己麾下军将水准如何。 汉中卫军器局内的工匠没有会造炮的,准确来说没有会造大炮的。 齐正松倒是会做虎蹲炮,但是造虎蹲炮却是没有必要。 真要想要虎蹲炮,打个条子上给孙传庭和洪承畴,没必要去浪费生产力。 陈望不是什么武器爱好者,他对于怎么铸炮完全是一窍不通。 但是陈望很清楚一件事——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铸造新炮的任务陈望打算全权交给薄珏这样的专业人士去做。 薄珏那边,陈望派出去的人已经是搭上了线。 不过薄珏的情况有些糟糕,此时的薄珏已经是身患疾病,寻医问诊却是收效甚微,而且因为病情的缘故,使得家中本就不多的资财又去了不少。 薄珏早年屡试不中,于是转而学习天文、机械等技艺,注重实践,还自己设一座实验室用以配置各种工具设备,也花费了不少的钱财。 在为张国维铸炮时也自费了不少的银钱,但是后续却是没有得到的多少的补偿。 张国维推举其为官,却没有得到允许,而后张国维也没有继续坚持,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薄珏无奈只能退居在吴门,因为疾病的缘故,此时已经家中越发的困难。 陈望是知道薄珏因为治病而穷困潦倒去世的,薄珏的安危对于他以后的计划至关重要。 所以陈望一共派了十多人去吴门去请薄珏,一共带了一千多两白银,而且这些人都是陈望麾下亲信中的亲信。 薄珏这一条线,绝对不容有失。 远方炮声渐消,升腾而起的白色硝烟也被吹袭而来的东风所吹散。 陈望站在望台之上,关口处原本气势汹汹涌来的闯军再度向后退却,他们如同往常一样再度丢下了不少的尸体,仍旧是无功而返。 闯军从五月开始猛攻沔县,截至目前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个多月的时间。 三个多月的时间,陈望麾下军兵一共伤亡了近千人,周遇懋麾下的军兵也死伤了差不多数百人。 之所以伤亡会更多点,主要还是陈望麾下的军兵承担了大部分的防线的防守。 流寇死伤的更多,恐怕差不多有万人左右。 但是经历了数个月的战事,并非是只有伤亡,没有收获。 陈望可以清楚的察觉到自己麾下军兵的转变。 原先他麾下的军兵有大半的新兵战力并不强,战斗意志也不算顽强。 但是先后经历了兴安的围城战以及这一次沔县的防守战后,军中的那些新兵早已经是成为了老兵。 他们已经习惯了战场…… 而闯军一方也是一样,那些饥兵和步队也是已经开始习惯了这一切。 闯军在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从一开始的连番猛攻,几乎昼夜不歇。 再到现在时不时才会发起一波进攻,隔山相望,这一切都证明着闯军的主力已经转移。 战场是锻炼军队最好场所,李自成派兵出山多次四处劫掠,那些被劫掠裹挟而来的饥兵又被送到沔县战场之上。 等到他们历经了战火,尝过了鲜血,这些人又被抽调下去,换上一批新的饥兵。 仗打到这个程度,说实话陈望也感觉有些疲惫了,但是出于谨慎,陈望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哪怕是在数日之前,收到宁羌州被攻破的消息他也没有任何的放松。 毕竟曹变蛟和候良柱现在就在七盘关待命,一直等候着李自成的到来。 李自成现在绝对已经是发现了七盘关戒备森严,根本难以过去。 如此以来李自成相当于是被困在了阶、成深山之中,一如当年的车厢峡。 唯一的区别是车厢峡要小得多,而阶、成两山却是要广袤的多,留给李自成的操作空间要多得多。 现在的一切已经脱离了历史的正轨,陈望也不清楚之后的进程如何,他能够做的只能是尽可能的小心谨慎,以防止发生意外。 有东汉末年汉中之战的教训,陈望将中军大营移到了定军山上,并且在山脚也设下了营寨,还派人封锁了沔水,以防流寇偷渡而来。 值得一提,千公鸡张二和一斗谷黄龙两人被孙传庭派到了汉中府内。 经过了数个月的时间,西安府内的贼寇大部分都已经是被剿灭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了商洛山中还有大猫小猫两三只。 两人领着本部的兵马经由子午道,一路穿越了大半个汉中府驰援而来。 孙传庭那边领兵占据了凤县,而后一路向南。 鸡头关的战事已经是暂时停了下来,因为孙传庭领兵南下,所以混十万和小红狼不得不带兵撤围鸡头关,防御孙传庭所部的进攻。 混十万和小红狼在柴关、留坝两地设防扎营,和孙传庭接连战了十数场。 他们依托有利的地形设下防守,局势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而在洪承畴那边,局势仍旧是和数个月之前,流寇不时踏出深山之中劫掠周边,袭扰官兵。 但是也仅此而已,大多数的地方民众都已经移动而走。 而洪承畴派遣军兵封锁各地关道,又设机动营兵以驰援各地,倒是因此暂时取得了压制。 陈望没有一直观察沔县的战局,进了九月之后,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待在中军帐内处理着卫所之中的事情。 又待了大概半刻钟之后,陈望便返回了中军帐中。 汉中卫的右、后两处千户所如今都已是步入了正轨,王元康确实是个人才,两个千户所将近万人的内务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几乎没有出现太大的乱子。 两相对比之下,唐世平的工作就要稍显逊色一些,军务的方面还有军器局方面都有些凌乱, 陈望走到中军帐内坐下,往日里帐内都没有其他人在,不过这一次王元康和唐世平两人却是站在帐中。 王元康和唐世平两人是领了陈望的军令一路石泉赶来的,让其在军帐之中等待也他下的令,因此陈望并没有丝毫的惊诧。 “坐。” 陈望坐在座椅之上,示意王元康也一并坐下。 沔县距离石泉较远,差不多有三四百里的距离,之前陈望传令都是通过快马书信传递给他。 但是这一次陈望却是传信,让他从石泉赶来,王元康和唐世平对视了一眼,他们都肯定并非是什么小事。 看到陈望的示意,王元康和唐世平两人都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这是从东南买来的典籍,对于你们之后的事务都有帮助,我要你们拿回去好好研读。” 陈望敲了敲桌子,两名手捧着一堆典籍的军兵应声走入了帐中,而后将手中典籍分别放在了王元康和唐世平的手中。 “这是……” 唐世平拿起了其中的一本书,映入眼帘的是《远西奇器图说》,另外一本则是《新制诸器图》。 而王元康那边,看到的第一本书上面正写着四个大字——《农政全书》。 “这些是我派人去购置的典籍,很多的内容对于你们目前的情况很有帮助。” 陈望的目光从两人的身上一掠而过。 六月的时候,陈望派去澳门买书买器物的人就已经是回到了汉中府内,带回来一大批的书籍。 大部分的书籍都买到了,不过可惜的是《天工开物》却是没有买到。 回报的时候陈望才想起了《天工开物》是崇祯十年五月的时候才出第一版,出版的册数较少。 他派出去的人在五月之前就已经是返程了,自然是没有买到,只能下次再去购买。 不过这一次的收获却是已经足够。 陈望已经是看过了《远西奇器图说》还有《新制诸器图》,他学过物理,基础过硬,对于其中的机械原理很快明了。 这一次叫唐世平和王元康来,就是为了给他们讲解其中的细节。 时代正在进步,种田发展自然不能还用老一套的办法。 第194章 惊变 巩昌府、成县明军大营。 李自成带着闯军残党躲藏于成、阶两地的深山巨谷之中。 洪承畴接连组织了数次的进剿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只能是分兵阻塞各处要地,防止闯军再度北出巩昌府。 风起明末 第194节 洪承畴没有急躁不安,现在跟随在他麾下的军将兵丁并不多。 在两个月前,趁着闯军正在猛攻汉中府时,洪承畴带兵将战线推进到了成县一带,大致稳固了阵线。 不过也因此花费了颇多的代价,现在洪承畴麾下的兵力仅仅是防守各处要道就已经是颇为吃力了,根本没有多少可以用于进剿的兵力。 日近黄昏,从明军的营地之中道道炊烟袅袅升起,米粥饭食的香气在营地之中缓缓的流动飘飖。 营地之中一片祥和,比起平日里多了几分人气,原本那令人心惊的煞气也因此减弱了许多。 只不过是这难得平静很快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所打破。 “川北急报!!!” 一名背插着令旗,风尘仆仆的信使,骑乘着一匹枣红马犹如疾风一般冲入了大营之中。 “川北急报,全部躲开!” 那马上的信使,一脸的凶厉,见到道路之上还有不少的军卒发愣停留,根本没有多少躲闪的意思,当即举着令牌,厉声呵斥道。 原本站在道路之上的军卒听到了呵斥声,也看到了直冲而来的战马,所有人都是纷纷下意识的向着道路的两侧靠去,给那手持着令牌的骑士让开了一条还算宽敞的道路。 马蹄声犹如密集的鼓点一般在众人的耳畔回想着,让路的一众军兵还没有反应过来。 战马已是飞驰而过,马蹄声伴随着滚滚烟尘缓缓而去,回头望去能够见到的只有一道正在飞速远离他们的背影。 转瞬之间,那手持着令牌的骑兵已经是驱策着战马越过了无数的营帐,到达了营地中军的所在。 最后的这一段路他手中的令牌失去了所有的功效,一众披挂着重甲的甲兵早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将其拦在了帐外。 那信使并没有硬闯,在抵近中军大帐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看到了拦路的枪阵。 “川北急报,印信凭证在此,还请速速查验。” 还未到近前,那信使在战马还未完全停住之时,便已经是跳将下马,直接递上了凭证和印信。 负责值守中军的将校早已经是听到了那信使口中所说的“川北急报”,脸色因此十分难堪。 那将校走上前去,迅速的查验了公文印信之后,脸色再度阴沉了数分,沉声道。 “速将塘报送禀督抚!” 帐帘掀起,守卫在帐口的甲兵双手举着封装完好的塘报快步走入了中军帐中。 而后值守的将校也带着数名军兵,押着那送信的信使进入了帐中。 洪承畴此时正站在大帐的正中央,在他的身前摆放着一盘颇为宏大的沙盘。 河流树林,山川地势,还有城池乡镇都被详细的标注在其上。 “川北……” 洪承畴抬起了头来,眼神骤然一厉,帐中众人只感觉好似被枭鹰盯上了一般,心底之中不由的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站在洪承畴身旁的文吏快速的拆开了封装好的塘报,将其递到了洪承畴的身前,洪承畴才低下了头去,众人的心神也随之稍微放松了些许。 不过洪承畴在视力刚刚接触到手中的塘报之时,因为太过于惊愕,瞳孔猛的一下放大了许多。 下一瞬间,塘报便在洪承畴被捏在一起。 洪承畴的面色不断的变幻,一阵青一阵白,紧接着双目逐渐的变得赤红了起来,犹如受伤的野兽一般。 帐中众人神色各异,所有人皆是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他们虽然不知道塘报之上写了什么,但是洪承畴这般作态,他们此时哪里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 “恭迎将军!” 定军山下营寨辕门之前,陈望率先俯身下拜。 下一瞬间,跟随在其后的一众军将兵丁也是随着陈望一起拜倒在地,他们的动作划一,犹如劲风吹过的麦田的一般。 曹文诏勒听了座下的战马,他的目光在陈望的身上停留了些许的时间,而后便向着其身后的一众甲兵看去。 “你的这些兵,确实练的不错。” 陈望抬起了头来,同时也站起了身。 曹文诏此时面带的笑容,神色颇为平和,看起来好像和往昔一般无二。 但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却是能够发现曹文诏身上的精气神和往昔比要差得多,比起当初在湫头镇时要疲惫的多。 这也正常,从湫头镇后曹文诏便一直跟随着洪承畴的麾下,一路上南征北战,转战了数千里之地,与流寇大小交锋近百回有余。 作为援剿总兵官,不仅要负责地区贼寇的进剿,还需要协调各部各营的兵马,同时还要向洪承畴负责。 哪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 往昔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来,那是属于原主的记忆。 明末之时的家丁和将主之间的关系匪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对于手底下的家丁,将主给予他们的待遇基本都是最好的,甚至比起本人还要好上不少。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曹文诏都算的上是尽心尽力。 陈望原本想要说的话梗在了喉中。 说出口的却是另外的一句话。 “将军,国事艰难,但是还请务必保重身体……” 曹文诏微微一怔,眼神缓了些许。 曹文诏阅人无数,真心实意和虚情假意,他能够分的清楚。 陈望走上前去,牵住了曹文诏座下战马的马辔。 曹文诏眼神微凝,没有言语。 作为亲卫家丁,陈望以前给他牵过一段时间的马。 但是现在陈望已经做到了镇守副总兵,和他名义上只差了一级,这个时候仍然给他牵马。 说实话,饶是在官场沉浮多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但曹文诏心中还是有些触动。 陈望牵着马走在前面,他事先并没有想过这么做,这完全是下意识的的行为。 不过陈望并没有选择放开马辔,而是牵着马一路往中军帐内走去。 某种意义上而言,没有曹文诏的话,陈望绝对不会有现在的地位的身份。 在初上任的时候派手底下的家丁暂时帮忙掌管军伍,而后所有禀报上去的军功基本都没有被压下,军械武器也是尽可能的供给。 后面在犯下了错误之后,也是在曹文诏的提醒之下,陈望才回过了神来,解决好了问题,这才使得仕途没有受到影响。 没有曹文诏的几次提点,别说镇守副总兵了,原先游击的官职能不能保下来都是两说。 到了中军帐外,曹文诏还有跟随在其后的一众将校都下了马。 陈望在里面看到一个熟人——曹鼎蛟。 察觉到陈望的目光投来,曹鼎蛟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点了点头,陈望双手抱拳算是还礼。 曹变蛟连立军功,黑水峪一战后升为了副总兵,曹鼎蛟如今也已经是升了参将,不再担任原先守备的军职。 曹文诏迈步带着曹鼎蛟走入了中军帐内,其他的人并没有跟随,仍然站在帐外。 陈望看了一眼站在帐外的众人,知道曹文诏应该觉得人多嘴杂,当下也走入了中军帐内。 帐内,曹文诏和曹鼎蛟已经坐定。 没有等陈望问出问题,曹文诏已经是皱着眉头先行开口。 而曹文诏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正准备坐下的陈望当场僵住了身形。 “闯贼于九月底自文县入川,旬月之间已破川北一十一城……” 陈望身形僵硬,用尽全力才将头转向曹文诏所在的方向。 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一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总感觉遗漏了什么东西。 现在听到文县,听到闯贼他才终于回想了起来。 闯军被困在成、阶两地的山区,除去了经由宁羌进入四川之外,还可以从巩昌府的文县进入四川。 入蜀之路,并非只有宁羌——七盘关——广元这一条道路。 李自成走的正是第二条路,经由巩昌府南部的文县直接转入四川省的松潘卫内。 松潘卫内土司众多,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过李自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进入松潘卫中。 但是李自成就是这样做了,他在宁羌和沔县留下部队作为掩护,仍然是声东击西,这一次依托着这样的视野盲区,他的计划奏效了。 李自成带着麾下的一众马军精骑自文县突入了松潘卫中。 松潘卫属地之中有不少的土司,土司管辖地域民风剽悍,实力强盛。 但是李自成很有心计,早已经是派人和当地的土司沟通,奉上金银买道,根本没有惹得半点的坤艾。 而后李自成直接带领大军往南下龙安府,龙安府承平日久,府内哪里有什么军兵,就是民兵都没有多少。 因此李自成一路之上皆是势如破竹。 如今已经是进入了成都府内,已经攻破了最北部的彰明,逼近绵州地带。 “四川急报已经呈递给了洪督抚,我此番便是奉督抚之命,南下入川,驰援进剿。” “这是征调的军令,汉中府内暂时交由周遇懋防守,督抚有令,着你领本部兵马随我进剿。” 入川闯贼接连攻破多城,裹挟民众众多,军势正在不断膨胀,四川省内的兵力严重不足。 “闯军在宁羌留下是虚兵,在鸡头关北留下的是诱饵。” “侯良柱和曹变蛟两人已经带兵离开了七盘关,向着梓潼方向靠近。” “闯贼转进如风,已是兵临绵州城下。” 曹文诏轻敲了一下桌子,下了最后的命令。 “闯贼在川内横行造成破坏甚众。” “四川省内空虚,成都如今正暴露于闯贼兵锋之下,时不待我,兵贵神速,我给你一日的时间休整,然后随同我南下进剿。” 假条 风起明末 第195节 实在撑不住了,暂请一天假 第195章 合围 进入中军帐内,只有曹文诏、曹鼎蛟还有陈望三人,其余的人都没有跟进来。 曹文诏传达完了军令,停顿了片刻给陈望留了些许缓和的时间,而后直截了当的问道。 “这段时间,你似乎和孙巡抚走的很近?” 陈望心中微沉,曹文诏不可能无的放矢,其中定有其他的乾坤。 这段时间他确实和走的孙传庭比较近,孙传庭作为巡抚,决心整顿各地卫所,如今已经是初见成效。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西安四卫几乎全额补足,屯军人数已逾两万。 不仅如此,孙传庭还广泛练兵,如今西安四卫兵马面对流寇也有一战之力。 黑水峪一战后,孙传庭南下再剿商洛山,商洛山中的匪盗被其剿了个七七八八。 而后孙传庭又领军与混十万马进忠、大天王高见等从河南潜越而来的数营老匪于渭南大战一场,胜利的自然还是孙传庭,这其中卫军也立下了不少的战功。 孙传庭也因为战功卓著而得到崇祯皇帝的嘉奖,名满天下,一时大噪,引天下众人为之注目,其威望甚至盖过洪承畴、卢象升等人。 陈望心神微震,听出了曹文诏言语之中的提醒之意。 孙传庭为人刚直,此时风头过盛,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和孙传庭走的太近,只怕是日后要被其牵联。 孙传庭陕西巡抚的位置确实没有做久,他的仕途也并不顺利,甚至一度下狱。 “卑职,以后一定会注意分寸。” 陈望低下了头,真心实意的回答道。 曹文诏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欣慰之色,看着陈望的眼神再度缓和了不少。 陈望的年纪和曹变蛟相彷,但是却没有如同曹变蛟那般急躁,相对而言沉稳的多。 见贤若不及,从谏如顺流,宽而能刚,勇而多计,此之谓大将。 知分寸,懂进退,听劝告,这些事情在陈望这个年纪实在难得,他几次的提点陈望都听了进去。 不过自湫头镇一战后,曹变蛟也改观了很多,沉稳了不少。 “眼下时局动荡,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我等作为武将,还是离那漩涡越远越好。” 曹文诏闭上了眼睛,轻叹了一声。 朝堂之上分的从来不是什么对错,那些大人们争得不过是权柄,争得不过是利益。 有时候曹文诏在想,那些大人们当真看不到越来越糟糕的局势,越来越动荡的天下吗? 但是他就算是再多的想法对于时局都没法有任何改变,他只不过是一镇总兵。 身为武官,他注定没有办法高居于庙堂之上影响国家的决策,他所能做的事情,只有奉命行事,尽里杀贼。 “你都已经是镇守副总兵了,面见我的时候自称不必要那么的谦卑。” 曹文诏睁开了疲惫的双眼,看着坐下底下恭恭敬敬的陈望。 陈望没有让他失望,甚至比他预想之中走得更远,做得更好。 “汉中镇如今是你统领,身为镇将应当有镇将的威仪,于人前不可过于谦卑,否则难以在军中立威。” 陈望心念微动,曹文诏这是说他之前帮其牵马的事情。 “兵权者,三军之司命,主将之威势。” “将能执兵之权,操兵之势而临群下,譬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随所遇而施之……” 曹文诏看着陈望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继而开口教导道。 陈望安静的坐在座椅之上,一字一句的记着曹文诏所说的话语。 曹文诏的话说的很久,从下午时分一直说到了黄昏,说了近一个时辰。 从官场之上需要注意的事情,到军征战阵决定成败的细节,再到为将用兵应该遵守的法则等等。 陈望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曹文诏所说的全都是金玉良言,而且若非是真把他当成后背来看,又怎么会说上这么多的话。 如果不是因为帐外已是黄昏天色暗沉了下来,帐外的军士拿着火褶进来点灯,曹文诏应该还会继续说下去。 “明天你点齐兵马,后日四更拔营南下。” 曹文诏最后的嘱咐了一句便离开了营帐,没有再停留。 他没有留在定军山的营寨,简单和陈望最后告别了几句,便离开了军帐返回本部的军营。 陈望送着曹文诏一路到了营寨的辕门,在离别的时候仍然是恭恭敬敬一拜。 “恭送将军。” 对于陈望来说,曹文诏并非只是曾经将主,也是为他引路,对于他倾囊相助的恩师。 曹文诏坦然的受了一礼,举起了马鞭做了最后的告别。 而后驱策着战马一路北行,一直走到了半途之时才停了下来。 曹文诏回望着身后的定军山大营,他看到定军山大营的辕门处还有一道身影仍然站立着。 “叔父……” 曹鼎蛟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他下意识的叫了一声曹文诏。 但是曹文诏却是对于他的呼喊声置若罔闻。 夕阳西下,暮色如墨,群山藏黑似铁,又犹若波澜起伏的大海一般。 北风呼啸而来,掠过连绵的群山,又掠过了无边的原野。 呼啸的风声响彻在山道林地之间,也传入了曹文诏的耳畔 曹文诏的思绪不由自主的被拉回到了十年之前。 那个时候他还在辽东任官,同样是十月的时候,那是他最后一次在陈胡两氏内募兵。 陈望就是在那个时候加入了军中,当了他的家丁。 相隔十年,但是曹文诏仍旧能够记得当时的一切。 …… 甄选的队伍之中,一张张都是年轻的脸庞。 “姓名?” “陈望。” “多大?” “十七。” “家中有几口人,父母安在?” “四口人,我爹死了,天启二年的时候死在广宁,他守着西平堡,西平堡破了,他也被鞑子杀了。” “我娘还在,我还有一个弟弟,他叫陈功,我们要一起当兵。” 陈望让开了半截身位,拉着身后和其模样有些相仿的陈功回答道。 “既然长辈尚在,那你们兄弟两人只能有人一当兵,这是规矩。” 募兵官摇了摇头,否决道。 曹文诏募兵有规矩,长辈尚在,兄弟不得全部入军,必须要留下一人为其养老送终,传续香火。 上了战场刀剑无眼,能不能活下来,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个规矩最后还是被曹文诏自己给破了,一切的缘由便是陈望最后说了四个字——“不共戴天”。 深仇血恨之下,如何能与仇敌于同一个天底下并存? 从那天开始,曹文诏便记住了陈望…… …… 曹文诏摇了摇头,时间太过于久远。 已经过去了近十年的时间…… 曹文诏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雄心壮志的游击,以为自己改变一切。 曹文诏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他知道能够影响的,终究不过是极小的一部分罢了。 现在的陈望,就如同之前的他,一样的有着雄心壮志,一样的觉得可以改变天下的走势。 只不过现在的陈望,和当初的他似乎又有些不同…… 陈望练的这些兵,身上的精气神和其他的军伍都不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戚军啊……” 曹文诏垂下了眼帘,天色暗沉,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的神色。 国事艰难,北虏南寇,比起当初嘉靖之时形势更为严峻。 庙堂之上的那些大人仍然觉得一切不过只是疥癣之疾,无论是对流寇,还是对于建奴都持着轻蔑的态度。 明明前线一直在败,明明局势一年比一年更为糟糕。 但是大明却仍然没有见到一丝一毫的改变,庙堂上的那些大人谁不明白问题的所在? 但是那些人中却根本就没有多少人肯去解决,甚至当有人愿意肩负起责任欲要革除弊病解决问题之时还会受到群起围攻。 京营说了无数次的整顿,但是却一直都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 辽东的窟窿存在了数十年,越来越大,越来越危险,但是那些大人们却觉得不过只不过又是一个俺答汗。 或许有的人已经发现了辽东的局势已经失控,想要制止。 但是又有谁敢直言不讳的提出来,满朝上下多少张嘴,都指望着那近千万两的辽饷…… 风起明末 第196节 曹文诏抬起了头,最后看了一眼远方定军山营寨的辕门。 陈望一路以来连战连捷,更是在去年之时于黑水峪阵斩高迎祥,因此声名远扬。 而且最重要的陈望不仅仅是在军事上的能力卓著,在民政屯田之上,甚至是军械上都有独到的见解。 汉中卫的两处千户所如今在其整顿之下也是发展的井井有条,逐渐有了一战之力。 军械、行伍、作战、屯田好像都会…… 真的好似是往昔旧时的戚继光一般…… 只是…… 国朝的如今的情况,就算是再出一名如同戚继光一样的名将。 那庙堂之上却没有张居正一般的人物…… 远处的夕阳已经完全落下,黑暗彻底的降临,笼罩住了曹文诏的身形,也笼罩住了他周围的一众军兵。 曹文诏也回过了头去,黑暗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曹文诏的头颅比往日要低,脊背也比往日更为佝偻。 “唉……” 万千的思绪和哀愁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又被急卷而来的寒风吹向了天边。 …… “咚!”“咚!”“咚!” 天刚微凉,隆隆的聚兵鼓在定军山的营地之中缓缓响起,寂静了多时的明军营垒之中,转瞬间已是人声鼎沸。 一股一股红色溪流在鼓声的召唤之下从各地涌动而出,向着中央的校场移动而去。 陈望跨骑着自己的枣红马,立在营地的外侧。 仍然是头戴月明盔,穿着一身鱼鳞甲,身后数十名亲卫甲骑紧随。 北面的聚兵鼓要响的更早一些,李自成领兵逼近四川省的省会成都。 四川省内空虚非常,而巡抚王维章似乎胆小如鼠,是个对于兵事一窍不通的书生。 听说其给洪承畴写的那一封求援信,甚至让洪承畴勃然大怒,震动非常。 没有人知道信中的信息,但是足以见川内的形式极为严峻。 杨嗣昌如今身为兵部尚书,刚订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定下了限期平贼的命令。 这边便马上出了乱子,这不是在打杨嗣昌的脸面吗? 李自成便从陕西逃入了四川,四川省虽然不属于洪承畴的管辖范围,但终究是脱不了干系。 若是成都失陷,那么洪承畴的仕途恐怕也真的就彻底做到头了,三边总督只怕也是要更易与他人。 众军已经用过了饭食早已经等待已久,聚兵鼓响起之后很快便完成了集结,而后便依照军令在各自千总的带领下有序出营。 沔县还需要分兵防御,这次出兵陈望一共带了三部兵马,一个骑兵部,两个步兵部。 分别是陈功下辖的第一骑兵部,陈鸣统管的第三步兵部,赵怀良统管的第四步兵部。 三部原先并非满编,不过这次出征自然是从其余各部抽调了部分的军兵入队。 如今三部满编甚至还稍微超出了一点,共有两千七百余人。 曹文诏这次南下一共带了三千多人的兵马,兵力比起当初要多了不少。 陈望和曹文诏合起来的话,兵力也算是逼近了六千的大关。 川内四川总兵候良柱和曹变蛟两部共计四千余人,之前回信说是已经是到了保宁府的梓潼,正在进往棉州。 曹文诏属于洪承畴统管,说起来洪承畴的麾下的兵马虽然得到了数次加强。 但是实际上自崇祯八年起始,洪承畴麾下步骑总兵力基本没有超过两万人的时候。 现在洪承筹麾下主力主要是由固原总兵左光先、宁夏总兵祖大弼、延绥总兵王朴、还有副总兵贺人龙、参将孙显祖、马科、中军高杰、游击孙守法等将近八营兵马,但是一共都只有一万八千人。 而且这一万五千人,还需要防备各地,守住关要,这自然又留下了不少的兵马和人手。 真正能够调动的野战兵力实则只有本部督标营,左光先、贺人龙、高杰等营,合计七千余人。 曹文诏动身不久之后,洪承畴也领兵南下,准备从文县南下,也就是沿着李自成入川的道路进入四川,从西面合围而来,堵住李自成的另外一条生路…… …… 《绥寇纪略》卷五: “传庭黑水峪捷后,再破贼于渭南,豫贼詟不敢西向。” “又破贼于咸阳北原,秦贼不敢窥泾川以揺西安,威名几轶于承畴矣。” 第196章 调虎离山 崇祯十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保宁府、梓潼县。 梓潼,在保宁府的西南部。 要想从保宁府进入成都府必须要经过的便是梓潼县。 梓潼县南官道之上,轰然不绝的震响声回荡在城郊的原野之上,那是军卒和战马在快速行进之时发出声响。 从汉中府沔县到保宁府的西南部梓潼县境内,需要翻过七盘、朝天两座山关。 一路上山高路窄,崎岖难行,道路曲折有近千里之地,就算是日行百里也需要八九日的时间才能抵达。 骑兵日行百里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对于步兵来说,尤其是携带辎重较多的步兵来说,这就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但是眼下四川省的省会成都告急,曹文诏下令轻兵简行,抛弃了大量的辎重,但还是足足花费了近二十多天的时间,才抵达了梓潼县。 山道行进的艰辛程度远远大于平路,山路险峻的地带就算是轻装简行,一天也只能行进三四十余里。 梓潼县的南门此时已经是被打开,一车一车的军粮正被民夫运送而出。 这一路上的所有的粮食都是就近从各县之中运输而来。 旱灾现在还没有波及到四川,四川各县粮食还算充足,而且各地官员也收到了命令要求尽力配合进剿军队。 但是现在粮食也已经出现了一定的危机。 梓潼县南、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木棚之下。 曹文诏紧蹙着眉头,正审视着放在身前桌面之上的舆图。 在桌面之上,除去镇石之外,还放置着一件装饰的颇为华丽的千里镜。 这副千里镜自然是陈望送给曹文诏的。 陈望一共买了五件千里镜,都是单筒的望远镜。 其中三件是大型的千里镜,制作出来主要是海上瞭望使用,观察的距离较远,长度也较长,需要架设使用,或则是架在人的肩膀之上。 另外两件则是小型的望远镜,观察的距离较近,但是胜在方便快捷。 大型的千里镜,陈望自己留了一件,另外两件,一件送给了洪承畴,另外一件送给了孙传庭。 曹文诏领兵作战往往身先士卒,很少站在望台之上或则是坐镇中军。 所以陈望给曹文诏送的便携的小型千里镜。 陈望和曹鼎蛟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曹文诏的身侧,其余的卫士则是环卫于木棚的四周。 绵州在十数日之前就已经是被李自成所攻破,早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哪里还能供给什么粮食。 准确来说如今大半个成都府都已经陷入了战火之中。 李自成如今麾下的人数已经膨胀到十五万人,四川的局势实际上已经彻底失控。 闯贼占据了绵州以东的魏城,环山结营,连营三十里,彻底堵死了进入成都府的道路。 洪承畴带领的部队才刚到文县,还没有进入四川省内。 侯良柱和曹变蛟兵微将寡,想要突破绵州,但终究是有心无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也没有办法凭借着四千余人击败驻守绵州的十余万闯军。 陈望站在曹文诏的身侧,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桌面的舆图之上。 李自成不是经由七盘关进入的四川,而是从文县进入。 眼下的局势已经是彻底的失控,完全脱离了原本的进程,历史正在变得面目全非。 侯良柱并没有死,七盘关也并没有失守,但是如今的情势却是更加的糟糕。 陈望很肯定自己没有记错和记漏,原本的时空之中,李自成并没有在绵州设过防。 李自成的动向已经是不可预料,一切都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进程…… 就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之时,也就是两天之前,李自成已经领兵抵达成都北郊…… …… 文县,沿用古文州之文而得县名。 位于陕西省与四川省交界处,地处秦巴山地。 提起文县,感到陌生的人可能会有很多。 但是提起它的另外一个名字,应该会有很多人清楚。 在千年之前,三足鼎立之时,这里叫做“阴平”。 魏将邓艾正是从此一路南下,走过了数百里险要道路,一路直达江油关。 蜀汉守将马邈面对从天而降的魏军,心胆俱裂,选择了开关投降。 邓艾随后领军一路长驱南下,攻克绵竹,直抵成都郊外,蜀汉后主刘禅投降,蜀汉就此灭亡。 而如今李自成走的路线,正是当初邓艾入蜀之时所走的路线。 经过了上千年的发展,入蜀的道路不再如同往昔那般险峻,很多地方都开阔了不少。 李自成没有遇到曾经邓艾所遇到的难题,他带领着六千余名精骑,两万余名马军经由文县一路向南。 风起明末 第197节 千年之前,邓艾从阴平偷渡入蜀,进抵棉州之时,姜维所带领的蜀汉主力正在广元。 而这一次,李自成先破平武、后克江油,兵临绵州城下时,侯良柱与曹变蛟也一样在广元的周围。 曾经的姜维被钟会所带领的魏军主力牵制无法南下及时驰援,侯良柱与曹变蛟两人虽然不处于同样的境况。 但是从广元进抵绵州足有四百余里,一路上山高路远,起码要花费十日以上的时间才能抵达。 历史彷佛重演了一般。 李自成和邓艾一样,轻而易举的攻破了绵州,而后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进抵成都北郊。 当初邓艾面对的是昏庸无能的蜀汉后主刘禅。 而现在李自成面对的则是同样昏庸无能的四川巡抚王维章。 原本繁华热闹的成都城此时却是寂寥无比。 城墙之上大量的明军军兵手持着军械站立在其上。 但是手中的武器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的安全感。 他们的脸上充斥着恐惧,所有的人皆是神色紧张的望着城外。 城外烟尘漫天,密密麻麻的闯兵有如蝗虫一般,已是彻底的铺满了北郊的原野。 “完了……” 王维章站在垛口的位置,望着城外大队开赴而来的闯军,面色惨白,混身颤抖。 若非是有侍从扶着,只怕是早已经是瘫倒在了地上。 王维章只以为是侯良柱和曹变蛟已经战败,李自成是从七盘关一路攻来,根本就没有想过李自成是绕道从龙安府而来。 成都若破,他必然要背负陷城失地之名,成为千古罪人。 成都城中此时只有不到四千余名军兵,而城外的闯军却是乌泱泱的一眼望不到头,漫山遍野浩如烟海,如何不让人胆颤心惊? 身为巡抚的王维章方寸大乱,失去了理智,其他的人自然而然也难以保持淡然。 精锐的战兵都被侯良柱带去了广元,只有少数的军兵留守于成都。 如今成都城中的四千余名军兵,很多都是临时抽调而来的卫军,哪里有什么战力。 恐慌的情绪在成都城内犹如瘟疫一般蔓延。 不过好在王维章就是再如何的懦弱,再如何的胆怯,但王维章始终还是没有如同刘禅一样选择开城投降。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成都是四川布政使司衙门所在,蜀王也被封在成都。 陷城失地,亲藩受戮,无论是哪一样责任,他都担不起责任。 残存的理智让王维章还在支持着一切,他清楚一旦投降他将会彻底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甚至于他的家眷亲族也要受其牵连。 …… 李自成目光深沉,远眺着就伫立在南面原野之上的成都城。 一路而来,连破诸城,所有的消息都证明成都城中没有多少的军兵,大部分的精锐都被侯良柱带到了川北的保宁府内。 成都城似乎一战可下…… “呜————” 成都城郊,刀枪如林。 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大量的闯军饥兵扛着简陋的攻城器具,犹如潮水一般向着成都涌去。 而在闯军饥兵的后方,则是不断游戈的闯军马队,密密匝匝的旗帜一杆接一杆,一直向后方蔓延,望不见尽头。 那黑压压的人马,似乎一直铺到天地间的尽头…… 从天空的云层俯视而去,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几乎爬满了整个成都城的北城城墙。 从城头看去,下面烟尘滚滚,人头涌动,喊杀声震天。 视野之中的尽皆是头裹着各式头巾,身穿着各式衣袍的流寇饥兵。 …… “大哥,成都只有四千多人,守城的大半都是卫军,强攻未必不能攻下?!” 刘宗敏双目眯起,他的眼眸之中闪烁着凶光,瓮声说道。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成都城近在咫尺,但是李自成却并没有想要攻下成都的想法。 现在的进攻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是实际上却是风声大雨点小。 攻城的全是新归附的饥兵,根本没有多少的战力。 凭借着这些饥兵,怎么可能攻下成都? 李自成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就在身侧的刘宗敏,又看了一眼周围一众将校。 其他的将校脸上也带着疑惑,他们也和刘宗敏同样抱有疑惑。 李自成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无力,没有人能够明白他心中想法。 他麾下的这些将校跟着他一路南征北战多年,但是仍然还是没有多少的长进。 “打下成都,又能如何?” 李自成举起了马鞭,环视着身侧的一众将校,沉声问道。 刘宗敏被问李自成的问的一愣,打下城池自然是招募青壮,搜刮军资,收集军粮…… “打下成都……打下成都……” 李自成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刘宗敏的身上,而是看向身侧正在不断的行进的一众的军兵。 他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眼神之中也没有多少的情绪的波动。 “不说能不能打下成都,就算是真打下成都,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 “现在我们麾下有差不多十五万人,军资粮草劫掠了这么多城早就已经够了,很多东西都带不走,甚至是只能烧掉。” 成都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鸡肋罢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四川多山,州县与土司并立,彼此之间关系复杂,很多问题难以解决,并不适合作为基业。 四川也并非是久居之地,四川易守难攻,物产富饶,土地肥沃,看起来是一处宝地。 但是入蜀难,出蜀也难,即便是智如诸葛武侯,也难以功成。 李自成并不觉得自己比起诸葛亮还要聪慧,他知道自己的本事。 而且就算是他能够攻下了成都,也没有办法占据成都控制蜀地。 李自成看过《三国演义》,他很清楚这一次他从文县领兵一路南下越过了官兵的堵截。 现在那些官兵恐怕如同历史上的姜维一样,正疯狂的向着成都驰援而来。 而且此时四川蜀地的形势也和千百年前并不一样,当初蜀汉境内大部分的军兵几乎都在前线,后方留守的兵马并没有多少。 而现在四川省内仅仅是川北空虚,川南、川西、川东都还拥有大量的军兵,此时他们绝对已经是收到了消息,绝不会坐视成都就此沦陷。 川南、川东两地军兵恐怕已经是正在集结,火速向着成都驰援而来。 川北则是洪承畴带领的官兵主力。 官兵自三面合围而来,真的占据成都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成都只不过是看似空虚罢了。” 李自成摇了摇头,成都看起来一战可下,但是实际上想要攻占成都,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邓艾从阴平偷渡而过,其实并没有攻陷成都,是刘禅开城投降才导致了蜀汉最终灭亡。 现在成都城中的王维章虽然比起刘禅还要不堪,他们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却不敢派出一支兵马出城作战,但是却没有显露半点投降的意思。 成都城坚池固,易守难攻,不比那些沿路被他们攻陷的那些州县。 如今他们军中并无大型的攻城器械,甚至都没有多少的时间可以制作攻城使用的云梯。 就算是真的下令马队精骑强攻,也未必能够攻下成都。 李自成勒马止步,他的目光仍旧放在南面的成都城上,不过心思却已经放到了别处。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攻破成都,也从未想过占据四川,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他的另外一项目的…… 成都是四川省的省会,蜀王就居住在成都。 成都遭遇围攻,官兵必然陷入疯狂。 坐失亲藩的责任,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孙传庭,他们都背负不起。 陕西境内的官兵恐怕现在都在疯狂的向着四川汇聚而来。 此消彼长,陕西的官兵都进入了四川,那么陕西境内官兵的防守力量必然空前薄弱…… 第197章 千里转进 李自成领兵从文县进入松潘卫内的时间,是崇祯十年的十月上旬。 仅仅过去了一个半月不到,李自成已是兵临成都城下,扬兵于城池北郊。 李自成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四川巡抚王维章告急于朝,发公文于四方请求驰援。 川西、川南、川东三面明军土司皆是受到征召。 王维章虽然失了方寸,龟缩在成都城内不敢擅动,但是分守于四川省内的一众军将却都并非是什么庸才。 四川的奢安之乱在崇祯二年才彻底消弭,四川省内一众军将几乎都是尸山血海之中杀将而出,少有庸才酒囊。 王维章的求援文书其实第一时间送到的并非是洪承畴的手中,而是先送到了熊文灿的手中。 熊文灿,字太蒙,号心开,是四川泸州人,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 先授贵州推官,后迁礼部主事,历郎中,出封琉球归来之后,擢山东左参政、山西按察使、山东右布政使。 风起明末 第198节 崇祯元年,先任福建左布政使,时值海寇猖獗,扰掠闽粤沿海。 在任期间,熊文灿招抚了当时东南沿海的巨寇郑芝龙,同时编练水师,训练陆军,剿抚并用。 崇祯五年二月之时,熊文灿被任命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广东。 次年十月,明军水师于在福建金门东南海岸料罗湾,以绝对的优势击败荷兰东印度公司与海寇刘香组成的联军。 熊文灿自此声名远播,上达天听,为人而广之。 杨嗣昌接任兵部尚书,举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欲要平定关内叛乱。 要想达成这一计划,必然绕不开两个人。 第一个人是身为三边总督的洪承畴,而第二个人自然则是暂代六省总理之位的王家桢。 原先的六省总理的卢象升因为崇祯九年之时清兵侵入京畿地区,带领兵马奉命勤王。 抵达北京之后,被留在了宣大,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地方军务,兼理粮饷,写敕与他。 卢象升原来的六省总理之任便由兵部左侍郎王家祯暂时代领。 但王家桢能力不足,不为杨嗣昌所看重,杨嗣昌认为王家桢不堪此任。 毕竟王家桢刚一接任六省总理一职,便被张献忠接连突破了数道阵线,原本大好的局势因为换帅的问题而付诸东流,局势也更加的恶化。 所以杨嗣昌在制定计划之初便没有想过要用王家桢进剿。 在这个时候,名望颇高的熊文灿正好进入了杨嗣昌的视线之中。 杨嗣昌没有多少的犹豫,在他的运作之下。 十年四月之时,熊文灿再度升官,兼任右副都御史,总理南直、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军务,专事攻伐。 十月下旬之时,熊文灿便已经到达了位于安庆的行辕,而他也收到了四川巡抚王维章从成都发来的请援令。 熊文灿刚刚走马上任不久,但是对于关内流寇的情势他还是通过多方的手段了解的七七八八。 在听闻李自成已经兵临成都城下之时,熊文灿没有慌乱,而是先调来了四川省内各地的卫军和营兵分布情况和人数。 而后熊文灿雷厉风行,分川西、川南、川东三路,各立主将一员,分领兵马驰援成都,合围而去。 川西一路,自成都府西北,一路南下经汶川、过灌川赶往成都。 这一部份兵马由松潘卫内的土司,还有成都府西北部的土司与当地的营兵组成,合计有一万七千众。 川南一路,从黎州安抚司、雅州、嘉定州、眉州等州府内调集的营兵与卫军还有土司兵,合计有一万五千人。 川东一路,又各地的卫军和营兵组成,共有军兵一万一千人,从顺庆府的南充一路往西,经由遂宁往成都驰援而去。 三路兵马自东、南、西三面呈包围之势,犹如一个口袋一般向着成都罩将而去。 而在川北,洪承畴也终于是领兵穿过了巩昌府西南部的文县,进入了四川省西北部的松潘卫,沿着李自成南下四川的道路向南赶去。 陈望则是跟随着曹文诏抵达了魏县以东,会和了侯良柱、曹变蛟两营。 …… 崇祯十年,十二月初三。 四川省北部、龙安府、江油北部。 随着太阳的落山,彷佛有一只巨兽张开了深渊巨口吞下了整个天地一般,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曾经三国之时狭窄难行的阴平道到明时已经拓宽了许多,很多地方甚至可以容纳数辆车马并行。 从江油一路向北,山势开始变得险峻了起来。 李自成在江油北部的一处临近官道的高坡之上,设下了一座临时的营地。 营地的四处都点放着篝火,除了放哨和巡逻的军兵外,大多数人都已经是进入了梦乡。 中军帐内,李自成双手放在膝盖之上,他低垂着头,眼帘微闭,坐在木椅上。 从成都一路疾驰而来,沿路几乎没有半点的停歇,李自成的体力多少有些难支。 不过相比于身体上的疲惫,李自成的精神其实要更加的糟糕。 他的心弦一直紧绷着放松不下来,万钧的重担压在他的身上。 现在的他正在做的事情犹如是在刀尖之上跳舞一般,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一旦出现了任何的问题,那冰冷的刀尖就将会刺穿他的腿脚。 而后落入刀山之中,受万刀而亡,尸骨无存。 紧闭的眼帘之下,李自成的眼珠不时微微的转动着,眉头不时也皱起。 李自成并没有睡着,尚且保留着清醒的意思,只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他已经是有两天没有任何的睡眠。 从陕西到南直隶,再从南直隶到陕西,横掠数千里,转战七省之地,李自成早已经习惯了戎马,习惯了征战。 往昔之时,无论在任何的情况之下,他都能够睡得着觉。 但是这一次,李自成失眠了。 一如当初刚刚揭竿而起之时一般,他的心中布满了恐惧,脑海之中充斥着皆是兵败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一直以来,高迎祥都站在他的身前,站在他们所有人的身前,引领着他们前行。 那个时候,他不需要去思考太多的事情,只需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即可。 但是现在…… 没有人再站在他的身前。 现在是他,站在其他人的前方。 中军帐内,空空荡荡,唯有李自成一人在内。 李自成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眸之中满是疲惫。 他现在才知道,曾经高迎祥的肩膀之上到底担负着多么沉重的责任。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安排会不会出现差错。 李自成抬起了头,身前低矮的桌面之上摆放着缴获而来的舆图。 几份舆图拼接在一起,凑成了更大了一副的舆图。 这几份舆图的比例大致相当,倒也不会存在多少的误差。 这份大舆图的主要构成部分,一份是成都府的舆图、一份是龙安府的舆图,最后一份则是巩昌府的舆图。 李自成的目光停留在了桌面之上的舆图上。 舆图之上用赤色笔墨绘制着不少的圆圈和战旗。 这些圆圈和战旗,每一处都代表着一支官兵。 李自成的目光落在成都府东北的门户魏县之上,他在这里留下了近七万人。 大部分的步队和饥兵都被他留在了绵州、魏县一带,据山防守,扎营保卫,为的便是保障退路的通畅。 他留下的这些军兵也做到了他们应该做到的任务——保障撤退的道路通畅。 曹文诏、侯良柱至今都没有攻破他布置下的防御阵地,两军仍在僵持之中。 李自成的目光向南移动,最后停留在了南面的成都城上。 进攻成都不过是为了吸引四川各地的兵马向着成都汇聚,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没有必要再留在成都。 他在成都留下只留下了一千多的马军,负责攻城的饥兵还有四万多人。 但是这些饥兵不过只是炮灰罢了,李自成撤退的时候都是下令悄悄的撤退,尽量不要打草惊蛇,并没有让这些饥兵知道。 留在成都的那些饥兵和只不过是用于吸引官兵注意力的弃子罢了,那些马军则是督战的部队。 准确来说,魏县、绵州、成都这三个地方所有的饥兵和滞留的马队都不过是弃子罢了。 当初跟随在李自成从文县进入四川的六千精骑还有两万马军,已经是跟着李自成都到了江油的北部。 帐外突然响起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李自成霍然抬头,眼神陡然一厉,循声望去。 帐帘被人撞开,李自成瞳孔微缩,看清了来人。 闯入帐中的是很早便跟随着他一路南征北战的部将,名叫田见秀,绥德县人。 “平武那边已经有了敌情,两日之前,有一队官兵从北面而来。” “官兵人数差不多有七八千人,人皆披甲,都是陕兵,贺疯子和左光先的将旗都在其中。” 田见秀一路走到近前,面色略有为难堪,低声禀报着。 “高杰的旗号也在……似乎是洪承畴亲领的陕西兵。” 田见秀的最后一句话,让李自成眼神陡然一厉。 令人心悸的杀意在李自成的眼眸之中流转。 高杰…… 淳化一战,正是高杰的反叛导致他输掉了那至关重要的一战,丢掉了几乎大半的家底。 那一战,也是陈望的崛起之战…… 李自成握紧了双拳,目光下意识的看向梓潼的方向。 这一次进剿而来的官兵之中陈望也在其中,他是跟随着曹文诏一路从沔县而来。 “高杰是坐营官,他既然在,洪承畴肯定也在。” 李自成的眼神重新变得平和了起来,他已经是压住了心中的激荡。 李自成很清楚,在关键的时刻必须要保持着一颗冷静的头脑,绝不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愤怒会让人的思绪变乱,愤怒还会使得人的判断能力出现偏差,进而选择错误的道路。 而现在的他……绝不能犯任何的错误…… 李自成缓缓站起身来,而后俯身看着舆图之上的情势。 官兵自四面合围而来,想要将他困死在成都府内。 “四正六隅十面之网……” 风起明末 第199节 李自成冷笑了一声,他也知道杨嗣昌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面之网。 那些高居于庙堂之上的大人们,从来就不明白民间的疾苦。 增了二百八十万的饷银,真正能落到实处的军饷恐怕都没有百万两。 多加了十二万的兵额,到最后能招上五六万人都已经算是吏治清明了。 看起来是官府在加饷征兵,但实际上是他们在加饷增兵。 地方上加的饷银越多,愿意跟随着他们的人便越多。 地方上征募的军兵越多,那些城池之中愿意作为内应,愿意帮他们打开城门的人便越多。 李自成不仅仅在魏县和绵州设下了防御,在龙安府的平武他也设下了防御。 当初打下平武的时候,他并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将平武城的城墙全部拆掉,而是保留了下来,沿途的关卡也是一样大致保存了完好。 他领兵从文县潜入四川,明军多半会派人沿路追击,以防止他再回师重返文县,再度进入巩昌府。 这一切都在李自成的预料之中,李自成虽然没有看过什么兵书,但是毕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 所以李自成早就提前在平武留下了差不多两万余人占据关卡,阻塞道路。 “平武那边,刘芳亮可以坚持多久?” 李自成转过头,看向田见秀。 “官兵的攻势不强,老刘那边没有什么压力,不过可能是官兵一路紧赶过来,还没用全力。” “贺疯子和左光先两人麾下的战兵都强,老刘那边大部分都是饥兵,只有一千精骑,三千马兵。” 田见秀摸了摸被冻得通红的有些失去知觉的鼻头,哈了一口气道。 “要是官兵发狠,老刘那边应该最多只能挡三天。” “三天……” 李自成神色凝重,眸光幽沉。 “差不多够了……” 李自成抬起了头,双眼望向大帐之外,心中已是有了定计。 “通传全军,明日三更造饭,四更拔营……” “一路向北,直进青川!” 李自成低下头,注视着身前的舆图,他的眼神犹如火炬一般明亮。 “我们……再入关中!” 第198章 变数 寒风凛冽,冰寒蚀骨,从人的身上吹拂而过犹如刮骨的钢刀一般。 劲风鼓荡,从绵州城东的原野之上席卷而过。 平野之上,无数旌旗迎风飘荡,发出猎猎的作响声。 空气中弥漫着的是那令人作呕,令人窒息的无比浓郁的血腥味,还有一股难闻至极的破败腐败之味。 地面之上的草地已经是被鲜血所侵湿染红,原本坚硬的土地在鲜血侵蚀之下变的极度的松软,连行走都困难。 暗红色的鲜血在青翠的草地上缓缓的流淌着,最终汇聚在一起,在低洼的地方汇成了一片片深红色的血潭,进而渐渐凝固、发紫、变黑。 入目之处是满地的疮痍,无数的尸体相互堆叠在一起, 旷野之上,万人伏尸…… 陈望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血潭向着前方一路行走而去,他的衣甲早已经是被鲜血所侵透。 四周是一片犹如炼狱般的场景,遍地皆是冰冷尸体,无数的人死相枕藉。 “呼——”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雁翎刀,用刀尖支撑着地面,缓缓吐出了胸中的浊气。 带着铁绣的腥臭味充斥在陈望的口鼻之中。 远方的原野之上,大量的流寇正在败退,漫山遍野皆是溃败的流寇。 追击的明军骑兵散布向前,驱赶着那些溃败的流寇犹如水银泄地一般漫过大地。 守卫在绵州、魏城两地近十万的闯军,在他们数日的猛攻之下,已经是彻底的土崩瓦解。 看着远处已经溃败了的流寇,陈望的脸上没有半分的喜色。 “李闯领军折返转入江油,经由青川,进入白水境内,再度北入巩昌府内……” 就在昨日之时,曹文诏向他们宣告了一个消息,一个从龙安府传来的消息,发来消息的人正是如今被任为三边总督的洪承畴。 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合围之前,流寇已是抢先了一步跳出了明军布下的包围网,将他们远远的甩在了后方。 李自成现在带领着麾下的主力再度转入了巩昌府的山区之中,花费的时间极为迅速。 洪承畴已经发下了命令,让他们配合川东的军队击溃盘踞在魏城和绵州的闯贼余党之后,就再度北上进往略阳,堵住闯军可能南下的道路。 从沔县一路而来,经历了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抵达梓潼,眼下又要重新转往汉中府内的略阳,中间起码又要花上一个多月的时间。 一如以往…… 贼多精骑,每跨双马,飙驰电迈,依仗马力,日夜行军不见休停,可连行数百里之地。 陈望以前就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记忆之中大部分进剿的时候都是在不断的追击。 流寇多精骑马军,逃亡之时转进如风,而官兵一般来说都是马三步七,两条腿如何跑得赢四条腿。 流寇到处可以“因粮宿饱”,不必携带行粮,而进剿的明军则需需要运饷运粮支援,他们不可能像流寇一样劫掠地方。 因此每当“重趼而至,贼已逸去”,虽然在进剿之时进剿的明军在正面交锋之时都处于优势吗,但是却也没有多少的办法扩大优势,根本追之不及。 进剿的官兵很多时候刚刚扎营休息,喘息未定,他警又告,只能再度拔营驰援,因此越发的疲惫。 流寇行军基本上没有一-定的方向,常是避坚持虚,进剿官兵只能是处处设防,道道设卡,因此又分散兵力。 洪承畴实际上麾下兵力可以控制的多达四五万人,这还不算各地的卫军,但就是因为要在各地分散防御,身为三边总督麾下直领的军队却常常不足万人。 明军之所以进剿多年,却仍然是无功而返,正是因为这些问题的存在。 要想击败流寇容易,但是要想覆灭流寇却是极为困难。 在收到龙安府传来的消息之后,陈望对照着舆图查看了一遍李自成的行军路线。 不得不说李自成所制定的计划确实是一等一的出众。 虽说李自成有诸多的缺点,并不能算是一位出色的领袖,但是其在军事指挥上的造诣确实不低。 当然,仅仅是军事指挥之上。 在战略方面,李自成的眼光确实是有些不尽人意。 准确来说,在战略方面,李自成的眼光可谓是灾难,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历史上,李自成在攻占了西安,控制了陕西等地,按理来说,按照正常的逻辑都会去进攻南方。 因为明末之时当时的北直隶等北方诸省皆是长期受灾,支出一直是在入不敷出的状态。 明朝的税赋、经济重地都在南方,人口稠密之地也在南方。 进攻北方,就算是打下了北京城,也不过是暂时覆灭明廷,但是南方诸省多半会另立新君坚持作战,不会投降。 而且辽东的烂摊子已经持续了数十年之久,窟窿越来越大,清国当时的国力也正处于上升时期,威胁日益强大。 打下了北方,无疑是要直面清军的威胁。 到时候南明北清,腹背受敌。 比起进攻北方,攻下南方诸省显然能够获得更大的收益。 但是历史上的李自成,就是放着南方诸省不打,反而就是要先打北方。 有朱元璋珠玉在前,明明只要复制朱元璋成功的道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先攻占南方诸省,然后慢慢发展,便可以轻松夺取天下。 但是李自成却是没有照做,在崇祯十六年三月的时候,立足未稳之际,便在襄阳将其改名为襄京,急不可耐的称起了“新顺王”。 而后更是将张献忠推至到了对立面,彻底的孤立了自己。 在处理辽东集团之时,李自成更是接连犯病,最终将吴三桂也推向了对立面,以致于清军入关,最终于一片石大败,葬送了原本大好的局面。 李自成有将才,可以独领一军。 但是他却没有领袖的才能,他的眼光实在是太差了。 不过眼下的局面,并不需要李自成有多少的领袖才能,只需要他的将才。 李自成此番北上再入巩昌府成、阶两地的深山巨谷之中,看似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但是实际上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洪承畴如今带领着左光先、贺人龙等一众精锐还滞留四川龙安府的平武县。 按照正常的速度,要返回文县,起码需要花费十余日的时间。 而要返回原本所在的成县,无疑是要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么长久的时间,足够李自成带领主力完成转进。 留在成、阶两地山区路口设防的一众军将,他们麾下的兵力不足,阻挡小股的流寇尚且可以。 但是让他们面对着李自成所带领的闯军主力自然是完全不够看。 也就是说,原本洪承畴在成、阶两地布下的包围网实际上已经是形同虚设,根本没有办法限制李自成的行动。 李自成随时可以突破成、阶两地的包围网,去往陕西其余的地方。 这盘原本将死的棋,被李自成又重新盘活。 毋庸置疑,李自成确实称得上是名将。 九死一生的局面,他都能够精准的找寻到那一线的生机,让人不得不折服。 如今的局势已经和原本的进程截然不同。 风起明末 第200节 未来的一切都已经是成为了谜团。 而按照原本的进程,李自成在回师之时遭遇了在梓潼遭遇了洪承畴的伏击,兵败之后才转道江油,经由青川,取道白水进入巩昌府内。 但如今李自成返回巩昌府内主力并未受损,甚至还得到了增强。 李自成并非是从七盘关进入的四川,自然也没有想过要从梓潼离开四川,进而也避开了可能到来的伏击。 因为蝴蝶效应的原因,很多地方都发生了变动,洪承畴也没有亲领军兵进入保宁府的梓潼,而是领着军兵从文县进入了四川境内。 大部分的事件都已经发生了变动,拓养坤和张正耀也并没有投降,反而是带入军队加入了李自成的麾下,极大的增强了李自成的战力。 李自成如今的实力,比起原本进程之中要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陈望感觉,这一次恐怕李自成不会再度兵败于潼关南原,仅余十八骑逃入商洛山中。 陕西之地只怕是再度掀起滔天的巨浪,亦如当初崇祯八年高迎祥领兵重返陕西一般…… 只是这样一来,他只怕是也要加入进剿的队伍之中了。 陈望有些无奈,身为营将,哪怕是做到了一镇的镇首,但是营将就是营将,并没有多少的自主权。 上面的军门和督抚一句话下来就需要拔营调兵。 现在陈望的处境完全可以用身不由己来形容。 虽然他现在有着卫军军官的身份,但是主职还是汉中府的镇守副总兵。 自己汉中卫的指挥同知身份,只是搭上了孙传庭的线后,又恰逢其有心整顿卫所才得到的官职。 眼下如果再度加入进剿的队列,汉中卫的发展因为他不在,恐怕会因此而缓慢不少。 但是眼下,陈望没有任何的理由和借口,让自己留在汉中府内。 张献忠和刘国能等部在南直隶的安庆府内兵败失利,虽然又返回了郧襄的山区。 但是他们对于汉中府没有表露出丝毫的兴趣,甚至没有一名流寇越过边界进入汉中府内。 而且按照原本的进程,张献忠和刘国能等部休整完毕,从战败的阴影之中恢复了回来之后,在崇祯十一年初,也就是明年初的时候,再度兵出郧襄。 而后在郧西被左良玉和总兵陈洪范击败,刘国能逃亡至抚州后选择了投降。 张献忠假借官兵的旗号再度北上,袭击南阳府。 在路途之上,遭遇左良玉,被左良玉识破,而后败逃谷城。 而后张献忠自觉势单力孤,也假意选择了投降。 虽然张献忠是假投降,但是熊文灿却是以为真投降,并且给予其极高的优待。 随着张献忠的投降,到明年初时,郧襄地区的流寇危机可以说暂时的消除了。 汉中府不再受到威胁,自然也不需要人来坐镇。 只怕是要跟随着孙传庭和洪承畴两人一直跟在李自成的身后,空耗时间。 除非陈望学左良玉拥兵自重,闻令不动。 熊文灿性格偏软,左良玉对他不满可以拥兵自重,收到调令后找寻接口按兵不动也没有事情。 毕竟熊文灿麾下没有多少可用的将校,而且威望不足,名望不够,很多时候需要倚重左良玉。 左良玉就是吃准了熊文灿不敢动他,才如此的恣意妄为。 但是陈望头顶上的上司一个是洪承畴,一个是孙传庭,这两个人和熊文灿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要是敢不听洪承畴的调令,只怕是要不了多久官职就会被一撸到底,各项的罪责就像雪花一般飞过来,到时候人能不能活着都在两说。 孙传庭就更加恐怖了,他不会像洪承畴一样罗织罪名,但是他更直接,也更恐怖。 历史上贺人龙不听命令,孙传庭官复原职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直接砍了贺人龙的脑袋。 而且…… 陈望还想到了一件事情…… 崇祯十一年九月的时候,多尔衮、岳托率就将会领兵分路从墙子岭、青山关入塞侵扰,侵入北直隶。 崇祯先命丁父忧的卢象升夺情起复,总督各路兵马抗清。 而后在十月十五日,又命洪承畴、孙传庭赴京勤王。 洪承畴、孙传庭接到诏书立即召集当时正在陕地等地一众将校前往北地驰援。 那个时候,孙传庭与洪承畴已经是在潼关的南原击败了李自成,所以崇祯才命令其北上勤王。 如果李自成没有败在潼关的南原,那到时候必然又会生出无穷的变数…… …… 《明史·卷二百七十三·列传第一百六十一》 “十一年正月,良玉与总兵陈洪范大破贼于郧西。” “张献忠假官旗号袭南阳,屯于南关。良玉适至,疑而急召之,献忠逸去。” “追及,发两矢,中其肩,复挥刀击之,面流血。其部下救以免,遂逃之谷城。” “未几,请降,良玉知其伪,力请击之,文灿不许。” 第199章 四方围堵 崇祯十年,十二月底。 李自成带领主力出白水转入巩昌府内,直取阶州。 洪承畴领兵南下文县之时,以宁夏总兵祖大弼镇守阶州,延绥总兵王朴镇守成县。 参将马科、孙显祖等将各领本部兵马与征召卫军分守关隘要道,以拒贼寇。 李自成进入巩昌府后,立即传信诸军征调精锐。 崇祯十一年,正月初十。 李自成领精骑七千,马军四万,会祁总管、仁义王、争世王、大天王等四营,经由阶州进入巩昌府东部岷州卫中。 留高应得、拓养坤两部仍在成、阶两地深山巨谷之中,节制麾下步队、饥兵。 祖大弼镇守阶州,麾下军兵不过四千,李自成领闯军大队呼啸而来,祖大弼心道难敌不敢迎战,固守阶州避战不出。 正月十七日,洪承畴领左光先、贺人龙、高杰三营七千人,北上终于抵达阶州,与祖大弼合兵一处。 在收到李自成的进军路线之后,洪承畴当机立断,提兵一路向北沿着李自成行军的路线追击而去,同时飞马传递,命令临洮镇营兵集结重兵固守关卡,务必不得放流寇过关。 正月二十六日,李自成领军一路北上,过岷州卫,破三岔关,挺入洮州卫。 李自成进入洮州卫后,以大军围困洮州卫城,派使者与当地羌人部落交涉,以珠宝、金银、兵仗等物与羌人交易马匹,甚至于羌人部落之中募集军兵。 此时洪承畴领兵刚刚赶至岷州卫内,在其听闻李自成与羌人部落达成了交易之后,也顾不得休整一二,立即带兵拔营北上欲要阻止李自成的举措。 二月初三日,洪承畴领军抵达洮州卫下,与李自成所领军兵爆发遭遇战。 斩首八百六十五级,击破洮州卫城外围困闯军,解了洮州之围。 但是洮州战胜,却仅仅只是解除了洮州的威胁,对于大局已经是于事无补。 李自成已经是达成了目的,从羌人部落之中收购战马三千余匹,又募得羌人骑卒两千人,攻破了洮州卫城北部的羊撒关突入了临洮府内。 临洮总兵王洪虽奋力领兵拦截,但是终因势单力孤,独木难支,最终退守狄道。 而这个时候,原本停留在成、阶两地深山巨谷的高应得和拓养坤两部也开始调动军兵,向着周边发起了进攻。 延绥总兵王朴镇守成县,左右支应,却不想正中拓养坤下怀。 二月初七日,拓养坤集中兵力,趁明军分散防御之时突破包围网,经由纸房头铺突入西河,北上礼县。 王朴虽然立即领兵追击,但是一切为时已晚。 拓养坤、高应得已经是带领大部军兵越过了祁山关隘,他们进入秦州境内的道路已是畅通无阻。 而李自成也正好带领着大军从临洮府的渭源,进入了巩昌府西北部的陇西城。 这个时候李自成谋画也彻底的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李自成分兵两路,自领骑军向西,一路而去为的便是补充马匹招募羌兵,同时再度迫使进剿明军分兵,加深他们的疲惫,消耗他们的体力。 而拓养坤领步卒趁机突破包围网,经由礼县一路北上。 两部的最终目的地都是秦州,他们欲在秦州完成会师。 秦州地处巩昌府要道之间,北通平凉府,东连凤翔府。 到时候李自成无论是选择向着哪里进军,都能够达成他的目的——逃出生天。 洪承畴领兵从文县一路急行军追赶而去,李自成的行军意图其实他也有所察觉。 但是很多事情并非是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就好像当初李自成兵杨成都郊外之时,那个时候他必须亲自领兵驰援,否则一个坐视亲藩受险的罪责下来,哪怕是他是三边总督也万万担当不起。 而李自成这一次进往西北之地,他也必须要领兵追击,如果不追,就是避战无能,失陷城池,这个责任他仍然担当不起。 临洮镇的营兵挡不住李自成,他也没有办法。 王朴那边,他也已经提前示警,但是王朴带领的一众的战兵仍然没有拦住拓养坤,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麾下能够节制的军将总共不过数万人,兵力捉襟见肘。 川兵那边他管不了,四川是熊文灿的管辖地,三川之兵现在都防守着四川。 四川巡抚王维章头顶的乌纱帽已经是落到了地上,夺官遣戍。 侯良柱身为四川总兵守卫不力,致使成都陷入险境,失陷多城,被连降三级,仍领原部戴罪立功。 除去成、阶的一众营兵之外,他还能调动,唯有曹文诏、曹变蛟、陈望三营一共八千的兵力。 保宁府山高路远,二月初七的时候,曹文诏才领兵才刚刚抵达汉中府西北的略阳,正准备向北驰援巩昌府徵州。 不过现在徵州已经不需要防御,因为盘踞在成、阶两地山区的拓养坤和高应得等部已经是进入了礼县,北上秦州。 新的命令是征调他们继续往北,经由褒斜道北上凤翔府,以防止李自成、拓养坤等部从巩昌府进往凤翔府。 身处于渭源的洪承畴此时已经难掩浑身的疲惫,从十年的年底到现在,这数个月来以来他几乎没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安然休息。 甚至在很多天都没有卸下身上的甲胄,直接便是合衣而睡。 风起明末 第201节 洪承畴已经快到了天命之年,身躯体力早已经不如往昔多矣,这么多年以来不断的进剿也在不断消耗着他的精力和体力。 洪承畴满脸的疲倦,骑乘在马上,顺着官道缓缓的前进着。 在他身侧的官道之上,一众正在行军风尘仆仆的军兵也是满脸的疲惫,他们的衣衫多是沾满了灰尘,显得颇为狼狈。 洪承畴眉头紧蹙,西北之地风沙极大,异常寒冷。 这一路来,就是身穿着裘衣他也是感到寒冷难耐。 他穿着裘衣尚且如此,麾下大部分的军卒都只有棉服可穿,而且这些棉衣很多还是偷工减料。 一路走来,路上因为天气的减员甚至都超过了洮州之战的伤亡。 高杰牵引着战马紧跟着洪承畴,向着洪承畴禀报着军中的情况。 “天气慢慢回暖,进了巩昌府也暖和不少,之前从渭源城中找寻了一批冬衣,这几日军中现在暂时没有减员……” 高杰向上拉了拉蒙在口鼻处面巾,西北苦寒难耐,这种时节若是不戴面巾,那管来的寒风从面上拂过,犹如刮骨钢刀一般。 而且过上一时半刻,脸上便没有了知觉,整张脸都得僵住。 洪承畴微微颔首,眼帘低垂。 从岷州卫一路追击而来,军中冻掉脚趾的人不再少数,手脚溃烂根本无法行走。 雪道山路难行,掉入深山巨谷的人就此销声匿迹者也并不少数。 “东面的情况如何?” 行进了一段路后,洪承畴突然抬起了头,询问道。 “孙巡抚那边已经平定了汉中府北部的匪寇,贼酋混十万归降,小红狼不见踪影,其麾下的数万流寇多数已被歼灭,仅有数队人马逃入山岭之间。” “正月之时,孙巡抚一直在领兵在各处山岭之间进剿。” “督抚命令既下,孙巡抚那边回命是立即领兵驰援凤翔府。” 高杰停顿了一下,微一思索。 “按照日程推算,现在孙巡抚应该已经是领兵抵达了凤翔府的宝鸡。” “流寇若是想经由凤翔府东进必然是无法做到。” 洪承畴心中微定,在察觉到了李自成的计划之后,他便立即调兵遣将做出反应,并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全部陈述给了孙传庭。 去年他领兵进入四川追击李自成时,孙传庭就在汉中府北主持进剿,他麾下的部众距离凤翔府无疑是最近的。 “平凉府那边的情况如何?” 高杰的神色有些难看,他知道洪承畴问完了凤翔府的问题,肯定要问平凉府。 李自成的计划他也清楚了一些,毕竟他是坐营官,现在也是洪承畴的嫡系,自然是知晓内幕。 “平凉府内军兵不足,固原镇已经是无兵可调,塞北北虏扰边,有奴虏南下侵入边地,延绥镇大部分军兵警戒塞北也无力南援。” 高杰面色难堪,平凉府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根本调集不了多少防御的兵力。 其实这样的情况在正常不过,因为陕西府能够调动的野战兵力早就已经是被洪承畴和孙传庭所调动来进剿。 留守各镇的军兵能够数千的兵马都已经是很不错。 越是深入核心,越是了解秘密,高杰便是越是后悔。 当初选择反正,一方面是因为刑氏的原因,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对于前景的不看好。 从崇祯元年以来到崇祯八年,官兵都是一直压着他们在打…… 本以为反正之后,成为了坐营官,成为了督抚的嫡系日子能够好过的多。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朝廷如今的境况却是并不乐观。 北地的建奴正值如日中天之际,那些从辽东而来把他们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边军在辽东竟然被建奴打的丢盔卸甲。 北方的蒙古人现在也已经被建奴所降伏了,奴酋黄台吉在九年的时候称帝建制一时间风头无两。 而更为糟糕的是,在崇祯九年之时,朝鲜全境沦陷,被建奴占领。 高杰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他知道这种情况可以用一个词来描写——内忧外患。 内有忧外有患无疑是最坏的情况…… “传信给白谷,让他分出一万人马驰援平凉府,于平凉府内设防。” 洪承畴沉吟了片刻,心中已是有了一定的筹谋。 “孙巡抚麾下一共不过一万两千人,分出一万人前往平凉……” 高杰目光闪烁,有些迟疑。 “只有两千人,恐怕……守不住凤翔府……” 李自成麾下精骑马军加起来足有五万余人,拓养坤、高应得麾下的步卒也有七八万人,两军合兵十余万,若是再裹挟部分饥兵人数随便便能突破二十万人。 孙传庭带领一万军兵北上确实能够守住平凉府,但是这样以来凤翔府就只有两千人,如何能够守住。 “我知道……” 洪承畴目光森然,声音低沉。 “眼下之计只有飞马传递,百里加急,让曹文诏火速进入凤翔府,才能解决凤翔的问题。” 时间还算充裕,李自成和拓养坤会和之后,有了步卒的拖累行军的速度并不快,曹文诏应该能够领兵抵达凤翔府中。 洪承畴勒住了战马,回头看向身后一众顶着风雪正在艰难的行军的部队。 无论李自成突破平凉府或是突破凤翔府,都是他所不能够接受的情况。 眼下陕西的局势不容乐观,他已经是受到了皇帝的斥责。 最为严重的是“三月平贼”的时期已近。 洪承畴与杨嗣昌的关系并不好,而孙传庭和杨嗣昌之间关系更是势同水火。 起初杨嗣昌接任兵部尚书之职,提出四正六隅之策时,孙传庭便表露出了反对的意见。 虽然洪承畴也曾劝导过,但是收效甚微。 从表面上看,杨嗣昌所制定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计划,军事部署看似非常严密,滴水不漏。 但是实际上这种计划更多只是纸上谈兵,流寇来去快速,转进如风,随时可以集中优势兵力。 十面张网多地设防,兵力必然分散,根本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 流寇只需要集中力量无论是在哪一点上破网而出,所谓的滴水不漏就会破灭,变成决堤的洪流。 当各地巡抚都上报募兵兵额时,单单只有孙传庭的奏疏没送上来。 洪承畴很清楚,如果在今年的三月无法剿平陕西境内叛乱,那么杨嗣昌不会放弃这个打击他的机会。 眼下不仅仅是可能无法剿灭叛乱,甚至陕西的民变可能还会扩大…… 洪承畴目光深沉,看向东面。 李自成此番东进,大概率会选择进攻凤翔府。 孙传庭麾下有一万余名军兵,士气如虹,以逸待劳。 曹文诏、曹变蛟、陈望麾下一共只有七千多的军兵,一路长途跋涉,疲惫不堪…… 这道选择题,并不难选。 只希望曹文诏能够顶住压力,守住凤翔…… …… 《明史·列传一百五十》 “会杨嗣昌入为本兵,条上方略……期百日平贼……” “传庭移书争之,曰:‘无益,且非特此也。部卒屡经溃蹶,民力竭矣,恐不堪命。’” “‘必欲行之,贼不必尽,而害中于国家。’累数千言,嗣昌大忤。” “……会诸抚报募兵及额,传庭疏独不至。” 第200章 再越关山! “官兵屯驻于宝鸡县内连山结营,设下的营地和当初沔县之时一样棱角众多,相互错开,沿途高坡多设炮台,冲突难过……” 崇祯十一年,二月二十五日。 拓养坤带着千名精骑,三千余名马军,两万余名步队抵达了秦州东郊,和李自成带领的主力骑兵成功会师。 拓养坤此番带来的步队和马军是军中的精锐,饥兵老弱基本都留了成、阶山区之中。 这两万人的步队都是经过了军阵队列的训练,并非是只知道一窝蜂向前,打起仗来毫无章法的部队。 李自成带领精骑七千,马军四万,一路辗转,转战千里,也并非是没有伤亡。 西北寒冷的天气影响的不仅仅是洪承畴所带领的追兵,也给李自成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虽然有从羌人部落换来的裘衣,还有抢掠到的冬装御寒,但还是有不少的人被严寒所影响,很多人就这样倒在了辗转的路上。 不过在路上也拉了不少的人将队,又招募了不少的羌人,实际上战力不减反增。 如今李自成麾下有精骑七千,马军三万六千人,羌骑两千,合计有四万五千人。 算上拓养坤带领的部队,总兵力一共有近七万人。 七万人看似比起之前要少的多,但是打到现如今能够留下的人都是经历过了不少的战事,都见过了血了,开过了红。 李自成罩袍束带,头戴范阳笠,骑乘着战马站在一处高坡之上,正观察着周边的局势。 多年的戎马和征战让李自成养成了谨慎的性格和观察的习惯。 哪怕是通过侦骑清楚的知晓追击的明军距离他们的距离还有很远,周边的情况也都一清二楚的情况之下,李自成也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的懈怠。 “官兵来的倒是快。” 李自成冷哼了一声,官兵这一次确实是真的急了,他和洪承畴打了多年的交道,洪承畴没有一次像是现在这般追的紧迫过。 恐怕是上面下了什么命令,才使得官兵越发的疯狂的起来。 风起明末 第202节 李自成双目微凝,那些庙堂之上的事情他根本没有任何的渠道可以得知,索性将其抛诸于脑海。 田见秀禀报的消息相比那庙堂之上的消息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更为重要。 在听着周围将校禀报情况的时候,他仍然在注意着周围地域的风吹草动。 田见秀的禀报让李自成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眸之中杀意尽现。 又是这个陈望……当真……是阴魂不散! 棱角众多,相互错开,和当初在沔县遇到的情况一般。 “汉中府是陈望的防区,当初沔县外面的营地就是他的手笔。” 没有记错的话,之前禀报的时候,孙传庭移师向着西北的平凉府去堵截了他们往北的道路。 换防之后驻守凤翔府宝鸡的似乎是曹文诏。 李自成眼眸微微一转,转瞬之间便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内情。 “之前我领兵从文县入川,出乎官兵的意料,洪承畴派曹文诏从略阳一路向南,过七盘关从四川保宁府追击而来。” “陈望当时好像也被曹文诏所征召,当初经过绵州的时候,底下人不是说除了大小曹和侯良柱之外还有一营的兵马在东,打的是赤底黑纹旗,这营兵马应当是陈望麾下的汉中军。” 李自成目光向南,沉声开口。 南面是连绵起伏和蜿蜒曲折的祁山山脉。 日近黄昏,红霞似血,染红了天际,也染红了群山。 远方的赤日红山、青水绿谭尽皆倒映在在李自成的眼眸之中。 李自成目光深邃,神色暗沉。 “高杰……陈望……” 李自成低声念叨了一声,他的声音很轻也很低,哪怕是周围紧随的人都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要说他最恨的人,无疑就是高杰和陈望。 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寝其皮…… 李自成神色清冷,紧握着缰绳,因为过于用力,甚至连指关节都开始微微泛白。 洪承畴带领的官兵主力就在西面两百多里外的宁远县内。 北面的平凉府是孙传庭带领的秦军和西安卫军。 东面凤翔府内,现在则是曹文诏带领的大同兵…… “候良柱是四川总兵如今还在四川,想来如今宝鸡县内设防的官兵应当是大小曹和陈望三营兵马。” “曹文诏麾下有三千多人步骑参半,曹变蛟麾下有两千多的骑兵,陈望麾下军兵暂且不知底细,上次在绵州似乎有差不多两三千人……” 李自成心中思索,眉头微蹙,声音微凝。 当初在淳化的时候陈望吞了张外嘉麾下九百的辽骑,后来还得了不少的战马,麾下的骑兵应当不少。 李自成眼眸之中尽是冷意,淳化一战他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字面意义上的意思。 当初在三水他灭了张外嘉,缴获了大批的盔甲的金银。 那些东西本来可以助他一路平步青云,一跃成为和张献忠能够比肩的营首。 但是淳化的那一把大火,却是将一切都烧的一干二净。 “平凉府有孙传庭在,凤翔府大小曹、陈望在……” 拓养坤面色阴沉,心中压抑,无论是去凤翔府还是平凉府他都感觉没有任何的胜算,打不进去。 孙传庭守着平凉府,侦骑回报其麾下足足有上万的兵马,罗尚文和李遇春两人,还有过天星惠登相那个没骨头的废物也在。 罗尚文和李遇春两个人都不算差,在官兵之中也算是敢打敢冲的。 整齐王张胖子就是被罗尚文所杀,李遇春也杀了赛马超马玉还有另外的两名七十二营营首。 至于凤翔府那边…… 说实话要是打平凉府,可能还有几分胜算。 但是打凤翔府,拓养坤并不感觉他们有半分的机会。 凤翔府那边,无论是曹文诏和曹变蛟,还是陈望,都是凶名在外之辈。 明廷将流寇七十二营分为上中下三大营,各数二十四营按照实力来做排名。 在流寇之中自然也有相应的排名,同样是上中下三级。 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这些文官督抚也有排名,不过又是另外的排名,属于各地督抚的排名。 一般普通的营兵都是算在下级之中,诸如艾万年,刘成功等勇猛善战的则是排在中级,罗尚文和李遇春就是在这个级别。 而上级者,便是诸如曹文诏、曹变蛟、秦良玉、贺人龙、左良玉这些凶威赫赫,声明在外的将校。 其中上级之中又细分甲乙两级。 贺人龙、左良玉、侯良柱、祖宽、左光先、汤九州等一众将校都在乙级之中。 甲级原先只有三人,排在第一和第二自然是是曹文诏和曹变蛟。 曹变蛟一般都是跟在曹文诏的身侧,因此名列一起。 排在第三的人,则是秦良玉。 秦良玉虽然统共和他们没有打多少场战,但是夔州一战,秦良玉带领着白杆兵一战将流寇杀的胆寒,沿江尽是血水,流血漂橹浮尸数里。 七十二营至此不敢再犯川东之境,哪怕是当初高迎祥会同张献忠经由郧襄突入汉中府内,大军压境也未有越过盐场半步进入川东 不过从崇祯九年的七月之后,上甲序列之中便又多了一人。 而这个人正是陈望…… 名扬淳化,先杀李过,后斩李养纯、林胜泉。 汉中一战破十万之众,因而名传陕南。 而后更是在黑水峪一战斩杀了高迎祥…… 陈望也因此被列入了上甲第四,凶名甚至隐隐有压过曹文诏的势头。 “北有狼,东有虎……” 拓养坤面色暗沉,无论是往北还是往东都是一场血战,能不能得胜都在两说。 洪承畴带领着追兵就在其后,一旦不能及时突破,等到洪承畴领兵追来之时,他们就将会成为瓮中之鳖,被包围在绝地之中。 四周空旷无比,但是拓养坤却是有些胸短气闷,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着他们包围而来,正在越缩越紧…… 黑水峪之战的前因后果以及历经过程皆是被详详细细的传播了开来。 高迎祥身为七十二营的盟主,起义军的领袖,将其斩杀之后,明廷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因为高迎祥的身死,各地绝望投降之人不计其数。 说实话,就是拓养坤自己也是想过了投降。 拓养坤微微侧目,看向了立在前方不远处的李自成。 李自成深目如鹰、鼻梁高挺,本身便和高迎祥在相貌之上有着数分的相似。 原先拓养坤就跟李自成一起行动许久,也算是对于李自成颇为熟悉。 从去岁会师到现在,李自成的变化极大,从李自成的身上,拓养坤看到了许多高迎祥的影子。 若非是和李自成完成了会师,而后李自成引领着他们先败孙传庭,一路转进都连战连捷,他恐怕真的就已经是投降…… 拓养坤的眼神再度晦暗了数分,虽然一路连战连捷,但是说实话到了如今,他其实真的已经是有些心灰意冷了。 在湖广和河南,闯塌天刘国能和张献忠都已经投了降,原本声势浩大的联军现在又再度分散。 如今整个河南、湖广还有南直隶,没有剩下多少兵马。 罗汝才还在南阳,左金王贺锦和革里眼贺一龙逃入了英霍山中,余下的人全都是零零散散,很多都已是销声匿迹…… 汉中府那边,混十万马进忠投降,小红狼不知所踪。 现在偌大的陕西,只剩下了他们这最后的一部人马…… 而现在官兵正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洪承畴、孙传庭、曹文诏三路近四万的兵马,精兵众多,强将如云。 官府下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命,征饷二百八十万,征兵十二万。 这一次他们似乎真的撑不下去了…… 闯王死了、张献忠降了、罗汝才、贺一龙他们又能够撑上多久。 失败似乎是注定的事情…… 或许投降,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拓养坤看着站在身前的李自成,心中犹豫,想要开口,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李自成的目光却是向着他正好扫来。 拓养坤神色微变,心中一惊。 李自成目光凌厉,锋芒毕露,如今的一身气势远非昔日可比,只是一眼便是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拓养坤的异样被李自成尽收眼底。 军中低迷的士气还有麾下一众将校心中的想法,其实并没有瞒过李自成的眼睛。 李自成的目光从身后一众将校的身上一扫而过。 他早就注意到了他们脸上的犹豫和迟疑。 如今他在军中正在不断的革新战法,而战法的革新就必须要先完成对于麾下部队的整编。 驱使饥兵步队围攻,用精骑马军策应的战法,能够打得赢少数的营兵,但是一旦遇到战力较强的官兵就没了办法。 人数上的优势在很多时候却是成为了劣势。 这一路上的转进,不仅仅是为了甩开官兵,拖累官兵。 李自成其实有着更多的考量在其中,到如今对于军中制度的改变,他已经是完成的差不多了。 如今跟随在他麾下的营首,有祁总管、仁义王、争世王、大天王、拓养坤五人。 风起明末 第203节 李自成重新编练了军伍,如今隶属在麾下的精骑共有,他自领两千精锐并两千羌骑。 其余五千精骑被他分做十队,每队五百人。 李自成将这十队精骑其中的五队交给了拓养坤、祁总管等五名营首统管。 另外五队则是交给了刘宗敏、田见秀、刘体纯三名一直跟在他麾下的部将,还有一队则是交给了高应得。 每队除去精骑之外,还配给三千余名马军。 每队人马大概都在四千之数,一共有十队,也就是四万兵马,这就是如今李自成麾下的核心力量。 那些步队饥兵只不过是消耗品,李自成并没有将其算进去。 步队和饥兵一般都是战时临时分配到各队之中,和以前的处理方式都是一样。 每两队为一营,设前、后、左、右、中共五营。 除去这五营之外,李自成还设了由自己独领的一营,称为标营。 标营用红旗黄纹,李自成将自己的大纛旗改为白鬃大纛银浮屠。 左营白旗,右营红旗,前营黑旗,后营蓝旗,中营黄旗。 各营大纛的颜色都与营旗颜色同样。 李自成收回了目光,重新调转了马头,看向南方。 北有狼、东有虎,西有追兵,看似无路,但实则光明大道就在眼前。 此时向南,成、阶山岭之间不过只有数千营兵…… 而在四川省内,那三路驰援成都的川兵应该也已经是散去了大半。 此时再越关山,突入川北,又有谁能够想到?! 第201章 归所 “四千多人守不住一个礼县,守不住一个礼县!他王朴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秦州城南,洪承畴神色恐怖,声音清冷的宛如从九幽之下传来一般。 四下军将官员皆是战战兢兢站在其后,无人敢上前言语半分。 哪怕是和王朴交好的官员将校此时也都是噤声不语,低头观地。 往日里洪承畴何曾有过如此失态之时,这一次洪承畴已然是动了真怒。 王朴这个延绥镇总兵算是彻底做到头了。 洪承畴双目泛红,怒火中烧。 若是王朴现在就在他的面前,只怕是当场就要领下军法。 洪承畴难以遏制住心中的怒火,望着南面联绵的群山,双目似乎都要喷出火来一般。 去年李自成钻入成、阶两地深山巨谷找寻到防线的漏洞从文县突入了川北,他便受到了巨大压力。 尤其是在成都被围,蜀王被困之时,天子的诏书都直接下到了军中。 以致于最后他不得不亲自领兵一路驰援四川,而后更是追了上千里的道路,终于是将李自成围在了秦州。 四面合围而来,他本以为出现的问题可能是曹文诏镇守的凤翔府。 但是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最终问题出现的却是在南面。 延绥总兵王朴麾下足有四千的战兵,四千人守一个关隘,竟然连一日的时间都没有守到,就被李自成突破了关隘,越过了祁山。 李自成此时再入成、阶山区,挣脱了罗网,踪迹再度消失,形迹根本不可预测。 往西可再进岷州卫,往东可入汉中府,往南可进川北。 无论李自成最终选择了哪一条路,他所有的布置,所有的安排都成了笑话。 三月平贼的期限马上就要到来,平贼已是不可能之事。 李自成如今再度突出重围,他这个三边总督的乌纱帽可能都要因此丢下…… “急传四川,李闯已经突出重围,再入成、阶深山,恐将再度突入川北。” 洪承畴紧握着马鞭,他眼眸之中的血色已经是慢慢消散退却,神色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从暴怒之中缓和了过来。 事已至此,再如何的愤怒,再如何的咒骂都已经是无济于事,不如尽力去弥补。 洪承畴的目光扫视着四下的景象,但是心中想着的却是之前李自成行军的路线,突围的地点。 “岷州应该不可能……” 洪承畴恢复了冷静,心念转动之间已经是排除了三个选项之中的第一个。 李自成再入岷州卫的可能微乎其微,现在李自成再带兵去往岷州卫无疑是自投罗网。 因为整个陕西的军队大部分都已经是集中在了巩昌府的周围,如果李自成再度进往岷州卫,只需要堵死南北两道关隘,便可以将闯军困死在西北之地。 李自成不是什么蠢货,此时再度领兵往南进入成、阶山区,绝对不会再入西北之地。 “传令凤翔府,令曹文诏、曹变蛟即刻领军经由凤县进往略阳。” 洪承畴雷厉风行,李自成无论是往四川还是汉中,都能够跳出包围网中。 为今之计,只有处处设防,重重拦截。 去掉了进往岷州的选项,李自成剩下的选择只剩下了两个——四川、汉中。 四川那边,驰援成都的军兵虽然解散了大半,但是还有不少的残存,而且候良柱也在,应当能够守住。 “着陈望立即南下,取捷径小道火速驰援汉中。” 周遇懋麾下军兵的战力洪承畴很清楚,李自成若是真攻沔县,周遇懋绝对抵挡不住。 李自成麾下骑兵众多,转进如风,如今已经失去了踪迹多日,李自成已经跑了什么地方没有人可以知晓。 眼下最为危险的还是汉中府。 陈望被调离出府后,沔县那边就剩下了周遇懋的一营兵马,还有汉中卫的卫军 李自成若是进攻汉中府,周遇懋不可能招架得住。 汉中府内部空虚,如今整个汉中府中部只有在鸡头关内陈望留下的两千辅兵,难以守住汉中城。 瑞王身处于汉中城内,绝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亲藩失陷的责任,没有人能够背负的起。 …… 凤翔府、宝鸡县。 洪承畴下达的军令属于是军情急令,八百里加急,第二日午时传令的令骑便已经是抵达了凤翔府的宝鸡。 收到命令的曹文诏知晓事关重大,当下便起兵拔营,领着曹变蛟带领骑兵先行,一路向着略阳奔驰而去。 步队则是都被丢给了曹鼎蛟统领,由其带领步队紧随向前。 陈望收到的命令是驰援汉中而非是和曹文诏一样进往略阳。 军令急切,没有多少的时间留下。 在曹文诏领兵离开之后,陈望也领着本部兵马径直南下,向着汉中府奔驰而去。 李自成重新窜入成、阶山区不仅出乎了洪承畴的预料,也出乎了陈望的预料。 “传令胡知义,让他领兵火速驰援沔县,绝不能让流寇再入汉中……” 陈望心里想的不是瑞王的安危,他想的是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卫所。 陈望带领着骑兵轻装先行,将步队交给了唐世平统管,不过饶是如此前后也一共花费了七日的时间才抵达汉中。 从宝鸡到汉中一路栈道难行,将近有五百余里。 而等陈望到达汉中城时,一条消息也从西面送到了汉中城内。 汉中城南大营,中军帐内,一名军兵正半跪于地,禀报着从西面传来的消息。 “闯贼越过略阳,已破七关盘,保宁府告急!” 陈望悬着的一颗心也因为这一条信息而放下了心来。 李自成没有往汉中府来,而是选择再下四川,也就说现在汉中府暂时算是安全了。 只是……七盘关到底还是破了。 三月平贼的期限也到了最后一个月。 四月的时候,只要逾期未能消灭流寇,朝廷就会对各级官兵遍行降罚。 历史上曹变蛟、左光先、贺人龙等人皆是被贬官三级,戴罪办理剿贼事务。 孙传庭归咎失援,削其所加秩,洪承畴也同样遭到了惩戒。 而现在的情况比起原本的进程更为糟糕,李自成如今接连战胜,声势浩大,连破重围,转战千里之地。 恐怕这一次朝廷的惩戒比起原本进程之中还会严重的多。 历史的走向已经是彻底的发生了转变…… 李自成再越关山,再度挺入四川,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连续的运动战之中,各路进剿的明军都已经是因为连番的赶路而疲惫不堪,十成的战力只怕是发挥不出七成。 而流寇则是相反,他们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骑兵众多,休整的时间比起明军来要多得多。 这一次,李自成恐怕不会再被孙传庭打的只剩下一十八骑,然后狼狈不堪的逃入了商洛山中了…… 陈望挥了挥手,屏退了信使。 李自成带兵再次跑进了四川,这些问题他不需要考量,他只要守住汉中府就行。 洪承畴没有再征召他进剿,而是让他继续坐镇汉中府,他的任务便是守住汉中府,保全瑞王安危。 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已经是领兵向着七盘关进发,衔尾追击。 报信的信使离开之后,帐中的气氛仍然沉闷。 风起明末 第204节 不是因为期间将近,担忧降职,而是因为太过于疲惫。 前前后后半年多的时间,来往川北陕南辗转数千里的路程,鏖战数阵,又不是铁打的,怎么可能感觉不累。 “陈功。” 陈望转动目光,看向陈功。 陈功此时正靠坐在座椅之上,昏昏欲睡,他听到陈望的喊声瞬间又恢复了清醒。 “卑职在!” 陈功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抱拳应命。 “算了……” 陈望想了想,还是决定让陈功留在汉中。 “我去石泉一趟,你留在汉中节制诸部,不要闹出什么乱子。” “大哥去石泉做什么?” 陈功清醒了不少,听到石泉,不由的挑了挑眉,有些疑惑的问道。 “见一个人。” 陈望言简意赅。 “一个重要的人。” …… 石泉城东,汉中卫右千户所城。 陈望带着百余名亲卫精骑一人双马轻装简行,只花费了三天的时间便已经是抵达了石泉。 第三日的黄昏之时,所城的城垣便已经是出现在陈望的眼前。 陈望驻马高坡,远眺着位于前方的所城。 当初他离开石泉的时候是在去年的三月初时,外城的城墙还没有修建起来,只是修了城内的建筑,而且都还没有完全竣工。 现在再度返回石泉已经是过去了差不多快整整一年的时间,如今的所城外城的城垣已经修建完好。 当陈望领着一众亲卫抵达所城的西郊之时,大道上已经是站满了一众前来迎接的所城军吏。 所内的一众卫军军官,大小的吏员等,此时都是在寒风中站立着。 王元康身穿绯色圆领袍,头戴着乌纱帽站在人群最前面,一身绯袍在众人之中极为显眼。 寒风蚀骨,但是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丝毫的不耐,都是站在道上静心的等待着。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眼尖望着远方喊道 “总兵大人来了!” 众人闻声抬头,皆是举目向着远方望去。 下一瞬间,一阵急促马蹄声已经是从远方急传而来。 视线之中,就在前方的官道远处,一队百人左右的骑兵正向着所城的方向疾驰而来。 第202章 欣欣向荣 一众甲骑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陈望从远方一路奔驰而来。 “恭迎总兵大人!” 还未至近前,道路之上一众卫所军官、大小官吏便已经是俯身下拜,齐声参见。 “免礼。” 陈望没有下马,在众人之前勒住了战马,轻轻抬了抬马鞭。 “都起身吧。” 在往石泉来之前,他已经是派人通传了王元康和唐世平两人。 “这些逢迎承接之事往后不必在做了,有这份心不如放在卫所之中。” 陈望微微皱眉,目光从站在最前方的王元康还有唐世平的身上一扫而过。 他派人通传王元康和唐世平两个人的事情是让他们整理文档,他要了解这一年之中卫所之中的大致情况,以便于更好的计划之后的安排。 陈望从不在意什么排场席面,这些排场迎接在他看来根本毫无作用,有这时间不如多做一点事情和工作。 “大人嘱托下官必定谨记于心,下官这就让众人散去。” 看到陈望皱眉,王元康心中一凛,连忙低头应是,命令众人散去。 一众卫所军官和大小官吏听闻命令当下也连忙告退。 顷刻之间,所城之外除了值守的兵丁之外,便只剩下了王元康和唐世平两人。 在陈望的示意之下,两人也都乘上了马匹汇入了队伍之中。 望着散去的众人,陈望这个时候也终于有了空闲来观察修建好了的所城。 一路从石泉城过,陈望便看到了所城的大概情况。 在原定的规划,汉中卫右千户所大体是一个正方形。 每面城墙长达三百步,城墙总周长达到三明里。 还算成后世的单位,城墙的总周长差不多有近两千米。 不过在最后修筑的外城的时候,陈望修改了一下计划,将原先的正方形改成了六边形,将面积再度拓宽了些许。 外围的城墙按照棱堡的形制修建,同时仍然修筑瓮城、角楼、门楼,女墙、雉堞、马道应有尽有。 墙高两丈有余,外包青砖,内灌桐油,极为牢固。 在城墙的外围,还挖有一道深达三米,宽有六米的护城沟壕,而后又引汉水之水进入沟壕之中作为护城之河。 这也是为了最坏的情况去作的打算。 汉中府四面环山,只需要守住要道关隘便可以与外界隔绝,但是再严密的防守也保不准会有漏洞产生。 现在陈望基本上是将所有的家底都放在了这处所城之中,不容有失。 当初从金翅鹏、黑杀虎那里缴获而来的粮草河金银基本都储存在这出所城之中。 大部分军兵的家眷也都被陈望陆续的迁移到了所城内,自然是要尽可能的加强防御。 陈望审视着所城的外墙,城墙之上垛口之处隐隐可见值守军兵的身形,垛口箭楼之间也可见黑洞洞的炮口与铳枪。 只要城中守军足够,无论是谁想要攻下这里,只怕都要在其外留下数以万计具尸体。 “先回官厅。” 陈望雷厉风行,简单的检阅了一下所城的修建情况,而后便再度驱策战马向着所城里行去。 唐世平和王元康两人自然没有拒绝,一左一右跟随在陈望的身后也一起进入了所城。 陈望领着一众甲骑进入了所城之中,众人都跟随在他的身后。 陈望居于最前,穿着无疑也是最为瞩目,当初在营建所城的时候,陈望到所内呆了许久,因此很快便被认了出来。 陈望骑乘在枣红马上,目光投向街道的两侧。 所城之中街道泾渭分明,干净整齐,大部分的建筑都是新建,一眼望去尽显朝气。 城中各处很是干净整洁,沿街的建筑店铺颇多,来往的人流量也并不少,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陈望带领着一众甲骑行走在街道之上,不可谓不瞩目。 陈望到临的消息早已经是传播开来,街道上的行人其实比平常要更多。 他们都是听闻陈望要来而提前等待的,这倒不是王元康的安排,而是所城之中的军户想要见一见陈望这个大官。 他们大部份人都是流民,被招做军户的时候,就从募军官的口中听闻了陈望的名字。 是陈望给了他们的一口饭吃,才使得他们没有如同其他的流民一般饿死在荒野,冻死在深山。 陈望一路走过,目光所及之处沿途一众军民望皆是垂首行礼,鞠躬致意。 陈望没有拿着总兵的架子露出疏离的姿态,而是手持着马鞭,微笑着抱拳还礼。 街道两侧一众军户行人见到陈望回礼,皆是受宠若惊,更加恭敬。 他们原先以为他们的这位总兵大人年少成名,位居高位,应当是盛气凌人的磨样。 却不想见到本人看起来颇为温和,谦虚有佳。 不过也没有人因此心中露出轻视,陈望相貌英武,眉宇间凛凛有生气,虽然举止温和有度,望之却不由心中生畏。 陈望领着众人顺着街道一路向东,很快便看到了千户官厅的所在。 千户官厅占地颇大,从街道转进,映入眼帘的是正门外侧两棵颇为高大的树木。 两颗树木苍劲挺拔,生机勃勃,枝繁叶茂,已然成材,显然是移植而来的老树,应当花费了不少的心力。 官厅的外侧值守的军兵目不斜视,倒是尽职尽责。 见到陈望到来,一众军兵皆是行礼致意。 陈望没有下达指令,跟随在身侧的一众亲卫甲骑已经是各自整装下马。 十数人仍然跟随在陈望在左右,其余的人则是按刀执刃,分散而去,很快便接管了整个官厅内的防务。 得到了接管完毕的禀报之后,陈望这才向着官厅内部走去。 一进大门,迎面便是一座长逾三仗,高达一丈有余的照壁。 千户官厅前衙后宅,大门、大堂、二堂、三堂皆在中轴线上,其他建筑基本按照中轴线保持左右对称分布。 官厅内部又有几处单独的楼阁,分别是正副千户,镇抚,还有令吏房的吏员办事所在。 陈望走进大堂,大堂为五间七架,布置颇有武风。 汉中卫右千户所的情况有些特殊,虽然有正副千户但是正副千户实际都是挂名并不在职,实际的全力都被陈望攥在手中。 本来陈望是打算亲自主持卫所的发展,好好利用这两年的时间来发展卫所,打制军械编练新军。 风起明末 第205节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虽然他提前示警堵住了李自成的去路。 没想到李自成竟然取道文县转而向南进入了川北,不仅没有覆灭,反而是造成了更大的轰动。 而后洪承畴一纸调令将他直接从汉中府内调离,而后整整半年多的时间都在来回的奔走,这个时候才返回到卫所之中,很多事情都没办法亲自把关。 管理的权限也只能是分别交给唐世平和王元康各自执掌。 唐世平管理军政,王元康管理民政。 现在过去了一年的时间,虽然两人不时会将所内的情况禀报而来,但是具体的情况陈望还是不得而知。 陈望坐到上首,不用示意,王元康已经是走上前来将一本文册递交了上来,同时禀报道。 “去岁右、后两处千户所,共开屯地九百七十一顷,七十一亩一分。” “去岁屯粮共一万一千二百三十石二斗六升七合,屯草七千三百六十三束。” 陈望翻看了文册,扫视着文册之上的数据。 “按照大人吩咐,如今两处千户仍在扩招。” 王元康低眉垂首,接着禀报道。 “所内共有男丁有四千三百五十三口,计有成丁三千三百七十八人,幼男九百七十五人。” “妇女有三千二百二十八人,其中十三岁以下女子有五百二十一人,其余皆是十三岁以上。” 两处千户所的总人口如今已经是有差不多七千五百多人,算得上足额了,正军也超过了两千人。 虽然明时按照规定,一处千户所满编的话应当有正军一千一百二十人,但实际上大部分的卫所限定的兵额都不足这个数字。 现在的汉中卫右、后两处千户所完全可以算是超纲的卫所。 不过这并不重要,现在孙传庭还没有倒,有什么问题孙传庭都会帮忙兜底。 孙传庭是一个颇为护短的人,他不像普通文官一样,将武官都视作走狗丘八。 孙传庭赏罚分明,不会克扣任何人的饷银,也不贪墨下属军功。 有多少的功劳便报多少的功劳,有多少的赏银便发多少的赏银。 作战之时,孙传庭身先士卒,麾下将校受到歧视欺辱,他也会站出来为其声张正理。 正是因为孙传庭带兵打仗却能够屡屡建功,当时一众将领对其极为信服,甚至愿将性命相托。 历史上贺人龙因为杨嗣昌将本来许诺给他的平贼将军,转交给左良玉因此心生愤恨,继而不听调令,最终导致围剿计划失败。 而后贺人龙基本上是处于割据的状态,对于当地巡抚和总督的调令直接当成空文,就算是听令而去,也根本不与流寇接战,往往在开战之前鼓噪而去,无人可以管制。 孙传庭被放出了狱出任三边总督,是在崇祯十五年,他出狱之后在西安发布了召集的命令。 面对着孙传庭的召唤,一贯听调不听宣的贺人龙在这个时候却是选择奉令而行。 当时的贺人龙已经是脱离了朝廷的掌控,实际上完成了割据,但是在听到孙传庭传召之时,仍然是选择了遵从,足以见孙传庭的人格魅力。 而后发生的事情,大部分人都已经知晓。 当贺人龙带领着少许的亲兵离开了安全的大本营,进入西安面见孙传庭时。 等待着他的是高高举起来的屠刀…… 陈望神色阴沉了些许,贺人龙和左良玉这两个人对于他来说并非是历史书上的名字,而是两个真实存在的人。 左良玉曾经与他推心置腹,贺人龙曾经与他并肩而战。 贺人龙和左良玉两人在初时也都可以说是颇为忠心。 在一开始的左良玉心中有着些许其他的想法,但是贺人龙在一开始进剿的时候确实是尽心尽力。 但是无论时局如此,朝政如此,文官视武官为猪狗,武官地位卑贱又受严加防范。 朝廷苛待,赏罚不明,如何不让人离心离德? “……所内学堂营造四所,按照大人吩咐,招收十三周岁以上的男丁入学,教育读写算数,以一年为一期……” 陈望收回了思绪,王元康站在仍然在禀报着所内的大小事务。 学堂的事情也是陈望安排下去的,孩童的培养周期实在太长,现在时间紧迫,而且资源有限,自然是暂时搁置。 现在的学堂都是速成班,一年一期,而且并非是全日制的学堂,来上学的学生上半天的学,做半天的工。 教的都是常用字,还有基本的算数等等。 现在军器具规模远远达不到需求,等到之后水力锻锤建造出来,大规模的工坊建立起来之后,这些学生就是作为工人最好的人选。 “第一批的学生是在今年的六月毕业吧?” 陈望打断了正在禀报信息的王元康。 王元康点头道。 “大人记得不错,第一批的学生正是在去岁六月入学,到今年六月正好满一年之期。” “军器局现在是什么情况?”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文册,王元康将两处卫所的民政管理的井井有条,不需要他分出多少的心神,接下来只需要稳定发展即可,王元康的汇报平日的也算是详细。 相对于民政,陈望更关心的其实是军政方面。 “军器局如今有兵器匠有一百七十人,一级工匠一百五十人,二级工匠一十七人,三级工匠三人。” “甲匠一百五十三人,一级工匠一百三十人,二级工匠二十一人,三级工匠二人。” 如今军器局中的工匠也是陈望当初走时制定新分级方法来划定等级。按照等级的高低来给予月饷。 唐世平神色略微有些难堪,军器局的发展并没有卫所屯田屯军发展的那么快,他感觉有些愧对陈望的嘱托。 “鸟铳如今每月可以产一百一十杆左右,兵器坊那边需要分出一部分的人去打制农具菜刀,因此有些耽误……” “愿做工匠的人很少,因此工匠人数增长不多。” 比起军户来说,匠户的生活更为困苦,地位也更为低下,哪怕是在陈望的管制之下匠户的身份提高了不少,但是仍然没有多少的愿意成为工匠。 而且就算是愿意,在这个时代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工匠,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陈望眉头微皱,他知道军器局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在目前的情况之下他们想要扩大规模继续发展,必须要另辟蹊径。 他这一次过来,也正是为了军器局的发展之事。 而他要见的人,正是薄珏。 第203章 蒲钰 薄珏的病并非是什么不治之症。 他的病可以治,但是要想治好却是并不容易。 治疗所用的药材大部分都极为昂贵,平常人家根本消受不起。 如果没有陈望的干涉,薄珏只能勉强用廉价的药材来延续着性命,然而最后因为治病就医逐渐耗空家财,穷困潦倒而亡。 但是现在在陈望的干涉之下,这些事情自然不会发生。 薄珏如今虽然还未彻底病愈,但是病情已经是缓解了许多。 陈望派了十多人去吴门去请薄珏,一共带了一千多两白银,派去的人都是亲信中的亲信。 带队的人是陈广,出身广宁陈氏,算辈份,他可以称呼陈望一声堂兄。 陈广年岁不大,只有二十岁。 和陈望是同祖不同父的兄弟,陈望的父亲排行第三,陈广的父亲排行第四。 陈望之所以让陈广也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才放心让其带着重金去请薄珏。 千两白银现在看起来少,但是这个年月,很多家庭一年开销也不过才十数两。 九边的战兵一年不受克扣,卖命的钱一年也才十八两。 一千两的白银不吃不喝需要攒上五十多年的时间,如何不让人心动。 除了陈广之外其余的人也基本都是出身于陈胡两氏的人,不仅忠诚有保障,陷阵搏杀也都是好手。 毕竟威胁不仅仅在内部,更大的可能外部也有,从吴门到汉中府一路上足有上千里难保不出问题。 陈望从曹文诏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谋定而后定,因此在很多方面都考虑全面,行事也极为谨慎。 陈广一共带去了上千两的白银,无论是买什么样的药材,请什么样的名医都已经是足够了。 在到达吴门之后,陈广很快便找到了薄珏。 吴门不大,而且薄珏大小也算是个名人。 当时薄珏情况已经是颇为糟糕,寻医问诊收效甚微,因为病情的缘故,使得家中本就不多的资财又去了不少,越发的困顿。 陈广先表明了来意,而后直接送上了一百两的程仪。 薄家当时已经是快到了山穷水尽之时,陈广送来的银钱无疑是雪中送炭。 当时薄珏便答应了招揽,表示愿意携妻带子迁入汉中府内。 不过因为病情的原因还是耽误了不少的时间,直到今年的年初才到往汉中府来。 薄珏被安置在一座三进的宅院之中,在所城的西南住宅区。 唐世平本来想要派人去召见薄珏来官厅,不过他的举动最后被陈望制止了。 “薄先生如今大病未愈,没有必要让其太过劳累。” 如今陈望手底下能用的技术人才统共没有几个,军器局的两个匠头齐正松和江万山加来能算两个,然后就一个都没有了。 薄珏会铸炮,会造望远镜,还会制造水车、火铳、地雷、地弩等等器械,民政军事上的器械都极为通晓,是一个不可多得全能性的人才。 要是有什么闪失,根本找不到替代的人。 明末的科技人才基本不是举人就是进士,根本不可能投到陈望的幕府之中。 最出名的徐光启,他是万历年间的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能让其当幕僚的人整个明朝都找不出一人来。 宋应星不是进士,但也是举人,现在任福建汀州府任推官,为省观察使下的属官,掌管一府的刑狱,地位也不低。 风起明末 第206节 宋明之时,文尊武卑,武将地位极为低下。 身为举人怎么可能给武官当幕僚? 陈望知道宋应星在哪里,但是之所以没有派人去招揽宋应星,就是因为他清楚招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薄珏不是举人,只是秀才,而且也无任何的官身。 他的身份要比徐光启和宋应星差得多,而且正好遇到了难事,这也是为什么陈望会派人去招揽的原因。 陈望从千户官厅出来,一路快行很快便抵达了薄珏宅邸的前方。 薄珏的宅邸外站着几名值守的兵丁,这些兵丁自然是为了保护薄珏的安全。 保护薄珏的军兵一共有三个旗的军兵,三个旗十二个时辰轮流值守,昼夜无息。 陈望当初在所城呆了很久,而且当初训练也是他在主持,因此大部分的军兵都认得陈望。 值守的兵丁看到陈望到来,连忙躬身行礼。 陈望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让人先行通传了消息,而后等待了些许的时间才进入了宅邸之中。 庭院颇为宽敞,院内院内干净整齐,有数颗小树还有一些花丛与草地,其中一颗树下摆放着摆一张石桌。 陈望没有带一众亲卫进去,只是让唐世平、王元康还有陈广三人跟着便走了进去。 庭院后方的两间正屋之中有一个是中堂间,是会客的地方。 中堂间内摆放着几张木椅和方桌,桌椅打扫的颇为干净,里间也整齐明亮。 陈望走入中堂间内还在打量着周围的陈设之时,便听到里间传来一道轻微脚步声。 陈望转头看向里间,一名大约三十来岁的模样,眉目清癯,脸色略白的男子已经是出现在他视野之中。 “总兵大人莅临寒舍,未能及时相迎,还望谅解。” 陈望心念微动,心知此人应当就是薄珏。 薄珏的胡须与衣饰打理的极为整洁,头戴着一顶黑纱唐巾,身穿一领浅蓝的道袍,腰系玄色丝绦,云鞋绫袜。 他走路过来脚步略显虚浮颇为艰难,身侧还有一名头戴着小帽,穿着青色直缀的书童帮助搀扶着。 “蒲先生身体包恙,无需多礼。” 陈望回了一礼,他从不在意这些虚礼。 “吴门距离汉中千里之遥,蒲先生愿意远道而来为国尽力,已是让在下无比感怀。” 陈望注意着薄珏,薄珏也在打量着陈望。 他对于陈望原先已经已经是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年纪轻轻战功赫赫,如今已是一镇之首,想来应该锐气颇盛。 但是眼下相见却是有些出乎薄珏的预料。 陈望举止有度,言语温和,面目俊朗,貌伟而庄。 完全不同于他原先在张国维帐下见过的那些武官。 不像是沙场之上陷阵搏杀的武官,倒更像是居于府衙之中手握生杀重权的文臣。 只是顾盼之间不时流露出的锐气锋芒,又让人想起其武将的身份。 “总兵大人以千金相请,救学生于水火之中,就算有万里之遥,学生亦愿景从。” 薄珏恭敬的行了一礼,诚心实意道。 他当初为张国维铸炮修兵,但是却根本没有受张国维多少的重视。 在战后论功行赏之时,许诺的大部分事情族中都没有兑现。 心灰意冷之下,他辞别了张国维返回了吴门家中。 不久之后染上了疾病,久病难医,家中的钱财如流水一般花出,四处求借无门,张国维也没有对他伸出任何的援手…… 就在他快要彻底绝望,下定了决心准备自杀不想再拖累家小之时,有人敲响他的家门。 薄珏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被陈望知晓,他为张国维铸炮的事情并没有被大肆宣扬。 陈望远隔千里之地,却是派人以重金相请,救其出了水火之中,免去了家破人亡的结局。 一路从吴门走来汉中,沿路被一众军兵保护的严加保护没有收到半点的危险。 到了所城之后,直接便得了一座现成的宅邸,所有人都是对他尊敬有加,甚至还有三旗的军兵直接听从他的指挥。 这样的待遇足以见陈望对于他的重视。 “总兵大人礼遇有加,实在是让学生惶恐。” 说实话薄珏感觉自己并不值那一千两的纹银,也不值得受到享受这么高的待遇。 “蒲先生勿要妄自菲薄。” 陈望看出了薄珏的心思,当下说道。 “如今四方动荡,北有虏南有寇,国事艰难。” “蒲先生上会铸造铳炮,下会制作水车、修筑水坝,这些东西无一不是现下我军所紧缺。” 陈望面色凝重,轻叹了一声。 “工部贪墨严重,各地军器具提供火器兵备大多不堪用处。” “铳枪粗制滥造,炸膛率极高,盔甲内部甲叶甚至不过百片,根本防不住刀砍枪刺,更不用提及铳枪。” “蒲先生曾在安庆铸炮应当也清楚其中的内情。” 薄珏神色微暗,他当初为张国维铸炮,坊内的工匠自然都是归他掌管。 那些工匠食不果腹,很多生活都难以为继。 上下官员贪墨成风,坊内的规章制度很多时候只不过是一纸空文,制作的器械少有堪用。 他为了能够造出合用的器械,甚至自己贴补不少的钱财,那些钱财到最后都没有得到分毫的补偿。 “各地战事越发的频繁,北虏军中的火器越发的犀利,流寇人数众多,而现在我麾下军中只有少许的虎蹲炮还有佛朗机。” “北虏身穿重甲,盾车坚固不已,我军中虎蹲炮还有佛朗机根本无法洞穿,流寇人数众多,我军现在的火力根本不足以阻挡其猛攻之势。” “此番请蒲先生过来的目的,正是为了铸造铳炮,革新军器!” 第204章 野战炮和自生火铳 “铳炮种类繁多,不知总兵大人想要铸造何种铳炮。” 薄钰眉头微蹙,看起来有些犹豫,沉吟了片刻之后,似乎是心中下了什么决断,而后出言道。 “恕学生直言,红夷大炮造价昂贵,用来攻城摧墙效果虽然斐然,但是用于阵斗炮战却是并不实用。” “红夷大炮动辄重逾数千斤,极为笨重,转移极为困难,填装困难,射速极慢,华而不实。” 薄钰神色凝重,微微躬身,沉声言道。 陈望眼神微动,薄钰这样的见解这个时候无疑于是异端中的异端。 明末之时,其实明军已经是算是点错了科技树。 在崇祯前中期时曾经兴起了一股购买红夷大炮的热潮,从小型的红夷大炮到大型的重炮,价位最少百两起底,一直到数千两不等。 最大的红夷大炮甚至重达七千斤,仅炮弹就重二十三斤。 明时一斤差不多等于现在六百克,一磅约四百五十克,两者换算下来,打出去的炮子重达三十磅。 三十磅的火炮放在舰炮之中都称得上是重炮,更何况是在路上。 先不说红夷大炮的造价如何,单说其射速和装填缓慢难以形成密集活力,对于人马杀伤效果有限,就已经是不适应于陆战。 而且在陆战之时,两军对垒列阵而战,两阵相互绞杀彼此攻伐转进。 火炮自然不能只打一个地方,而这也就暴露了红夷大炮的另外一个缺点——转向缓慢。 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因为红夷大炮的转向缓慢,所以很多时候往往无法及时的提供火力支援。 以为以上的几点缺点,红夷大炮守城与野战之时发挥出来的作用其实并不大,这也并不能说红夷大炮不好。 毕竟这样的重炮设计出来就并非是为了野战和守城,它起初被设计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海上舰船之间的交锋,还有……攻城拔寨! 不过如今北方的形势,明军哪里还有主动出击的力量,向来攻城的只有清兵。 崇祯六年四月的时候,孔有德率叛军及家眷从山东登州叛逃后金。 孔有德的叛逃引发的后果极为严重,甚至为明廷在之后的覆灭而埋下了伏笔。 孔有德叛逃之时,不仅带去了二十余门红夷大炮,更重要的是,他还带过去了后金急需的舰队,铸炮工匠,还有精锐的炮手。 正是因为孔有德的叛逃,后金也就是之后的清军攻城拔寨的能力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清廷对于火器和火炮极为重视,不仅组建了一支名为“乌真超哈”的火器部队,甚至还开始军中大规模的推行火器和火炮。 而明军也受到清军大量制造红夷大炮的影响,也开始大量的铸炮,双方在十余年的时间之中不断的革新着自己的兵备和武器。 这也是为什么,在松锦之战之时,明清双方动用了火炮火器甚至到达了骇人的地步。 很多的时候双方交战最为激烈的并非是短兵相接之时,而是炮兵之间的对轰。 “原本这些火炮都是红夷用于海上舰船的重炮,并不适合于陆上野战和行军。” 薄钰没有察觉到陈望神色上的变化,仍然诚恳的在劝导着。 “学生并不建议总兵大人铸造此种重型火炮。” “而且,当初跟随着学生造炮的工匠基本都留在了南直隶,只有十多人跟着一同来,就是想造红夷大炮,一时半会也难以造出。” 陈广去往南直隶首要的任务是去请薄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次要的任务,就是募集能够铸炮的工匠。 不过募集铸炮工匠很是麻烦,毕竟在这个时候会铸炮的工匠都是军匠,虽然陈广带的钱很多,但是没有门路有钱也难花,这些事情也不能放在台面之上来。 跟着薄钰一起到汉中府来的铸炮工匠有几人是薄钰的学生,另外一些则是和薄钰相熟的工匠,将他们一并带来也花费了不少的代价。 “薄先生不需要担心,我原本就没有计划造红夷大炮。” 陈望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造红夷大炮,现阶段最好的野战陆战炮并非是越重越好。 风起明末 第207节 薄钰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些许,当初他给张国维铸炮,张国维首先要求的便是造红夷大炮,要求火炮越大越好,全部用作守城。 他的几次劝说最终都没有收获什么成果,他担心陈望也一意孤行也要去造红夷大炮,空费钱银毫无用处。 陈望的话让薄钰悬着的心稍微的放松了下来, “我想请薄先生铸的炮,首先是轻便坚固,重量不能太重,最好是四匹或是两匹马就可以轻松拉动,进入战场后能够被炮兵推着转移。” 陆上的野战炮,要攻击的目标并非是坚固的城墙而是敌方的军兵,要是对抗清兵的话,也只需要考虑他们的盾车。 陆战炮的口径不需要太大,威力足够即可,能够用几匹马拉着轻松行进最好。 进入战场之后炮兵能够推着向前,重点是要能快速的调整和瞄准转向,装填要快,射速也要高,能够快速的提供火力上的支援。 按照拿破仑战争时期欧陆的口径,陆战炮一般都是在三磅、六磅、九磅、十二磅四个量级,超过了十二磅的炮因为重量还有其他的问题基本都不适用于陆战对敌。 不过拿破仑战争时期毕竟已经是十九世纪,考虑铸炮工艺对于火炮的重量的问题。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十二磅炮没有必要,最重铸造九磅炮便可以应对大部分的情况。 陈望有关于当初在辽东的记忆,辽东有不少的红夷大炮,他并非是没有见过。 徐光启曾向西洋人订购大批炮弹重十斤的红夷大炮,换算成磅的话,差不多就是十三磅炮,这一批炮后来都运到了辽东。 这些火炮极为沉重,需要六匹以上的骡马才能够拉动,而且难以跟上行军的队伍。 “我计划制作三种规格的火炮,作为局、部、营三级的火力支援。” “局一级的火炮要能打三斤的炮子,部一级的在五斤为佳,营一级在七斤为佳。” 换算成磅的话,局一级差不多是四磅炮,部一级差不多是七磅炮,营一级差不多是九磅炮。 陈望并没有完全套用数据,一是因为换算起来不方便,二则是因为若是按照欧陆那边的标准,三磅炮的威力可能不够应对后金的盾车,增加为四磅炮的话可靠性更大。 “总兵大人要求所铸之炮并不困难,很快便可以制作出样炮。” 薄钰眼眸微亮,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开口道。 “按照总兵大人的要求,青铜炮最为合适,以青铜制炮,炮身相较轻便许多。” 薄钰放下了心来,陈望也一样是放下了心。 当初缴获来的那几门铜发熕他都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早已经不堪使用。 更不用提那些发熕炮的重量颇重,虽然有新式炮架的帮助运输便利了很多,但还是出现了很多的麻烦。 “对了,我这边遇到一个问题,现在我军中的火炮用的是发熕炮,拖拽炮车前行时间长久之后,炮车在很多地方出现问题,只能停下来休整加紧,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一问题。” 陈望也不知清楚为什么自己直接仿造后世拿破仑战争时期制作的炮架,会出现这些问题,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开口提出了问题。 出乎陈望的意料,薄钰在沉吟了片刻之后,便给出了解决的方案。 “总兵大人研制的新型炮架很多地方都已经合用,炮架螺栓加铁套套住了炮尾珠,可以调炮口高低,配以准星和照门,便可快速瞄准。” “若是需要多日奔驰转进,在联接处或许会出问题的话,应该是长期行军抖动引起的问题,加装一些减震措施应该可以解决问题。” 陈望面色微凝,他想了很多的地方,却唯独忘记了减震的问题,到底还是灯下黑。 “薄先生这一次帮了大忙,解决了困扰了我良久的问题。” 陈望抱了抱拳,笑道。 薄钰同样笑了一笑,回了一礼,谦虚道。 “总兵大人天资聪颖,不仅会带兵打仗,对于军械武器也研究颇深,见解多有独到之处。” “这一次学生就是提不出解决的方案,总兵大人花费些时间也能够解决问题。” 薄钰的话说的谦虚有礼,奉承话说的不尴尬不让人反感,其实也是一门学问。 不过陈望并没有忘记自己要找薄钰做些什么。 “除去铸炮之外,还有两件事也需要薄先生帮忙。” 薄钰微微躬身,正色道。 “有需要学生出力之事,总兵大人直言即可,学生自当尽心竭力。” 陈望抬起手,开口道。 “这两件事并不需要薄先生花费多少的精力,来日方长,薄先生目前还是先以养好身体为主。” “第一件事是关于火铳的问题,不知道薄先生没有听闻过自生火铳?” “自生火铳?” 薄钰再度皱起了眉头,皱眉是他的一个习惯,一般开始回忆和思考问题的时候便下意识的会皱眉。 陈望看到薄钰陷入了回忆和思索之中并没有急切。 中堂之中,早有人已经沏好了清茶将其放到了桌上。 陈望不慌不忙的拿起了身前的清茶,掀开茶盖喝一口,耐心等待着薄钰的回答。 陈望并没有等待多久,薄钰便已经是开口给出了回答。 “铳遇风雨不便,凡铳必先开火门,乃可对敌举放。” “往往有被风雨飘湿而不能一发者,有未及照星而误发者。” “须将龙头改造消息,令火石触机自击而发药得石火自燃,风雨不及飘湿,缓急可应手。” “学生曾在《军器图说》看到过总兵大人提起的自生火铳,不知道可是同一种事物?” 自生火铳还有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名叫燧发枪。 比起火绳枪来说,燧发枪无疑是巨大的进步。 火绳枪因为需要使用火绳点火的特性,因此射手在射击之时必须要保持极大的间隔,因此正面的火力密度并不大,无法有效的遏制敌军的冲锋。 而燧发枪却是没有这一方面的顾虑,燧发枪手可以如同普通的步兵一般紧密的站在一起,正面上的火力比起火绳枪来要大了一倍有余。 而且因为不需要用火绳点火,而是用击锤的钳口上夹一块燧石,传火孔边设有一击砧。 射击时,扣引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以此引燃火药击发。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 因此射速比起火绳枪来更快,而且士兵使用燧发枪也能够更快熟练上手,编练成军。 野战用的火炮只能够提供战场上的优势,但是燧发枪却是能够改变整个战场的局势,甚至导致了战争的革新。 燧发枪的普及,刺刀的列装,使得在之后的时代排队枪毙淘汰了所有的战法,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 陈望有些惊讶,薄钰不仅记得自生火铳是出自《军器图说》之中,而且还将记录的原话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不错,正是毕懋康所著的《军器图说》之中所记载的自生火铳。” 陈望如今记忆力加强了许多,几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是薄钰却是应当是没有。 果然这个时代中科举者,哪怕是秀才都没有几个庸人,这记忆力已是惊人。 “我这边有几杆自生火铳可以作为参考,不知道薄先生是否依据这些自生火铳制作出新的火铳。” “这个不难,这个不难……” 薄钰双目泛光,彷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当下道。 “不是学生自夸,等闲军械,学生只需要观一眼构造,便可以仿制而出。” 薄钰本身就对于火器军械这些极为着迷。 说道其他的东西,他都能够淡然,但是说起军械技艺,薄钰就很难平静下来。 在《军器图说》之中薄钰就看到过很多的新式的火器,只是因为身份的问题,他很难接触到其中的物品。 他倒是想买一杆自生火铳,但是私藏火铳可是大罪,而且在吴门苏州等地也找不到售卖的地点。 现在听到陈望竟然带来的几杆自生火铳,薄钰心中自然是激动不已。 第205章 军器、工匠 “当真是精妙绝伦……当真是精妙绝伦……” 薄钰站在桌前,端详着手中的自生火铳,翻来覆去的观察审视着,口中不住的赞叹着,爱不释手。 刚刚他扣下了手中火铳的扳机,击锤上的燧石啪一下撞在火镰之上,他也清楚的看到了从其上飞溅而出的火星。 而后又让人取来的器械将其中的一杆自生火铳拆解了许多,细细的察看。 过了好一段时间,薄钰激动的心情才终于是平复了下来,重新坐回了座椅之上,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杆完好的自生火铳。 “学生自幼便喜好机关军械,尤其是对于新颖的事物极为上心,此番失态,让大人见笑了。” 薄钰面带歉意,当陈望让人将自生火铳送来之后,他不由自主的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自生火铳之上,甚至都忘记了陈望还在堂中等待着他。 “无妨。” 陈望自然不是因为这些小事而生气,相反薄钰的专业和见识都让陈望越发的高兴。 能够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对于从事科研技术的人无疑是一大助力。 “这自生火铳,不知道薄先生可否有把握仿制?” 薄钰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甚至都恢复了些许的血色,听到陈望的询问,笑着回答道。 “此物原理当初我查阅《军器图说》之时就已经通晓,有此原铳在,仿制并不困难。” “此铳与如今我大明军中的鸟铳最大的不同,在于打火的装置不同。” “我大明军中的鸟铳,用火绳引火,而这自生火铳用的却是火石打火。” 薄钰将手中完好的自生火铳,将其放在了桌面之上,而后从桌面之上拆开的一些零件之中分出一件v字型的簧片。 “此物是自生火铳最为重要的组件,也是仿制的最大难点,正是因为有了这个东西,龙头才具有动能,此物影响着铳枪是否能够打火成功。” “不过要制作合格的簧片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只需要调整些许的步骤,改进些工艺即可。” 薄钰的下巴微抬,自生火铳的技术并不高,惟一的难点就在于簧片,但是这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问题。 他不仅有把握仿制出来自生火铳,还有把握提高这类铳枪的可靠性。 “只是……这自生火铳,恐怕达不到总兵大人的要求……” 薄钰再度皱起了眉头,他来到汉中府也有一段时间了。 风起明末 第208节 大部分的时间虽然都在养病,但是也去所城内的军器局看过了工坊之中的情况,也了解了很多的东西。 兵器坊那边,陈望要求打制的鸟铳,首重威力,其次才是射程。 相对于普通的明军军中使用的鸟铳,陈望要求打制出来的鸟铳威力更大,破甲的效果更强,但是射程也要短很多。 而这自生火铳的枪管较短,比起鸟铳来说要短了不止一星半点,更趋于短铳,威力自然是不大,射程也较近。 “自然是达不到标准。” 陈望点了点头,他要薄钰仿制只是自生火铳的打火方式,也是燧石打火,而并非是全盘的仿制。 “这是我画的关于新式火铳的图文,薄先生可以看一看。” 陈望伸手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叠好了的图纸,而后将其展开平铺在了桌面之上。 “我希望新制的火铳都按照这样的形制去制作。” 薄钰举目看去,眼前不由一亮。 陈望放在桌面之上的图纸所画的新式火铳,但从外观上来说可以说是极为漂亮,比起他见过的所有火铳都要好看许多。 薄钰注意到了图纸上的火铳,打火的装置描绘的极为详尽,甚至还有说明,而且一些细节甚至设计的更为精妙。 不过这些东西他之前观摩自生火铳的结构已经是烂熟于心,让薄钰有些惊讶的是陈望给出的图纸不仅仅和那些军械书籍有侧面图,还有从上俯视的图,还有放大细节的图。 这杆火铳的设计很多地方都足让人称道。 “总兵大人,不是知道这两个设计是为了什么……” 薄钰看着眼前的图纸,感觉很是新奇,大部分的地方他都清楚,但是还是有几个疑问,当下指着图纸问道。 陈望顺着薄钰指的地方看去,薄钰指的位置正是枪头和枪尾的位置。 “铳尾这个是枪托,铳兵持铳射击的时候,一手握持扳机,另外一只手握持着铳管,用枪托抵在肩膀上作为支撑,射击的时候精准度可以更高一些。” 这个时期,很多火铳都没有枪托,明军列装的鸟铳虽然看起来有枪托,但是实际上是基本都不具备抵在肩膀上的作用。 装备枪托,可以大大的提高枪械的稳定性和可靠性。 “这是套筒,装备刺刀的地方,你可以理解为铳矛。” 这个时候早已经是出现了可以插入火铳枪口的铳剑,这种刺刀被称之为“插塞式刺刀”。 但是插塞式刺刀存在着连接不牢,妨碍射击等缺点。 专门套管将刺刀固定在枪管外部的套管式刺刀,一直到十七世纪末时才被发明出来。 至此火枪手终于可以不依靠其他兵种而独立成军,并且同时扮演远程火力投射和近战冲击的角色。 再到后面,更是导致了排队枪毙战术彻底取代所有的战术和战法。 “我准备设计一种短的刺刀,到时候可以直接套在这个位置,也就是套筒式刺刀。” “临阵对敌的时候,铳兵上刺刀可以拒敌,独立成君,不需要再安排长枪兵在前为其掩护。” 薄钰眼神微动,他虽然没有打过什么战,但是他研究军械多年,陈望刚刚说出了刺刀之时,他便已经是想到了用途。 在陈望为其讲解了其中的关窍之后,薄钰更是想到了应用之时的作用。 火铳杀伤威力极大,合格的鸟铳,在中近距离几乎没有多少的甲胄可以抵挡其威力,中之即死,擦之即残。 比起弓箭来说,火铳上手更快,训练也更为容易。 唯一的缺陷便是装填的速度,还有基本上只能平射,必须要踏出军阵,得不到多少的保护。 但是现在,这种新式的火枪改用自生火铳的打火方式,已经是极大的节约了装填的速度。 而且薄钰观摩兵器坊试枪的时候,他也注意到陈望军中火铳兵基本都携带着很多小纸筒,他们倒药、装弹都是直接撕开然后装填,又省了不少的时间。 这么算下来,只怕是原来鸟铳打一发的时间,这种带着自生火铳点火装置的长火铳便可以打出两发甚至是三发,火力的密度提高了数倍有余。 而装上这种套筒式刺刀,无疑是可以可以解决第二个问题——火铳手射击之时需要踏出军阵,基本没有保护。 敌军蜂拥而来之时,装备着刺刀的火铳手不需要再退入长枪兵、刀盾兵的后方,而是可以在装好刺刀的前提下继续射击。 等到敌军快要冲到近前的时候,这些新式火铳就快要当成长枪来使用。 这些新式火铳设计有五尺的长度,装上一尺长的刺刀长度已经是达到了六尺。 如果是原本的鸟铳,射击之时需要间隔坡远,就算是用上这种刺刀也没有用处。 但是新式火铳用的又是自生火铳的打火方式,可以站在一起。 如此,枪阵可成。 所有的思路,都是一环扣一环,紧密相连。 薄钰霍然抬头,目光投向了陈望,折服道。 “总兵大人之才学足以为众工之师,学生研究军械多年,本来见到自生火铳已经是觉得精妙,但是相比总兵大人之设计,这自生火铳也不过尔尔。” 陈望因为薄钰突然转变的态度稍微有些尴尬,他之所以能够想出来这些东西都是因为他很清楚后世的发展的轨迹。 他给薄钰的新式火铳图纸,参考的是英国在十八世纪军中列装的“褐贝斯燧发步枪”形制,设计理念自然是要很先进,毕竟是将近一百年后的东西。 他的记忆力是全方位的加强,能够回忆起来的自然不仅有之前看过的史书。 当初在看明末的历史之时,陈望自然也是关注了当时的各种枪械。 褐贝斯燧发步枪这样出名的枪械,陈望自然是看过图纸,凭借着记忆绘制出来并不困难。 虽然因为技术的局限,目前是不可能完全的仿制出褐贝斯燧发步枪,但是先进的设计理念还是有很大的好处,能够少走很多的弯路。 当然,陈望也做出了些许,并没有完全照搬照抄。 明时关于鸟铳等器械的记载,精准度远大于同时期的欧洲。 明朝的鸟铳之所以精准,很大程度便是因为在铳后有一个照门,加上前面还有准星,三点一线,自然精准。 而西方的火统,直到十九世纪初,除了前面有一个小小的准星,根本就没有照门。 而伴随着英国军队征战世界的褐贝斯燧发步枪,也没有照门这种东西。 陈望在绘制图纸之时,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细节,特地加上了照门和准心。 “不过,总兵大人设计的这种刺刀,恐怕其中有些技术上的问题,较为难以实现……” 薄钰重新恢复了冷静,他看着放置在桌面之上的图纸,面露难色。 这种套筒式的刺刀确实可以增强军队的战力,补足火铳的手的短板。 但是对于工艺的要求却是不低,目前汉中卫军器局的那些工匠技艺恐怕还办不到。 对于薄钰所说的问题,陈望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 “刺刀的问题暂时不急,初期制作的新式火铳,可以不装备刺刀。” 刺刀的问题现在限制于汉中卫军器局冶铁的工艺,还有一些技术还达不到标准。 现在使用的刺刀对于钢材强度要求很高,大部分的敌人都穿戴着有甲胄,要是钢材强度不足,装备着刺刀的燧发枪根本没有办法和长枪一样具备近战的能力。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于这个时代的制作工艺的问题。 套筒式的刺刀,刺刀和套筒内壁需要一致才能套紧,需要工匠单独去打磨。 单独打磨必然要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产量将会很低。 如今汉中卫军器局本身产能就不高,自然是也分不出多少的人。 这些情况陈望都清楚,现在暂时也只能够选择折中。 只能等到之后冶铁的工艺还有技艺都提上去之后再装备刺刀了。 陈望正准备说起另外一个话题,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当下道。 “对了,这新式的鸟铳你看能不能设计一个背带,最好是连接在铳口下方一些,另外一头可以刮在扳机的位置,这样在行军的时候可以直接背在肩膀之上,不必要时时刻刻抗在肩上。” “这个倒是不难,只需要花些时间就行,只是如今所城军器局内似乎工匠人数并不多,产能可能会因此降低……” 薄钰微一沉吟,回答道。 陈望微微皱眉,工匠的人数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军器局内如今有兵器匠一百七十人,人数目前来说是有些少,但是后续我会安排人员继续招募工匠填补空缺……” 陈望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言语,就在刚刚,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现在在汉中府内招募工匠困难,是因为汉中府内的工匠本就不多,而在外地招募工匠困难是因为工匠都有籍贯,轻易不能脱籍。 但是现在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招募不少的工匠,虽然也并不合法,但是这条路线确实是可以一试。 当初在淳化的时候,洪承畴为了防守淳化,曾经调集了西安卫军过来,带领着那支卫军的卫军军官是西安前卫的指挥佥事罗桂忠。 淳化一战,罗桂忠从其中分润了不少的战功。 当时分别之时,罗桂忠千恩万谢,言称若有事情尽可以去劳烦他。 现在罗桂忠似乎已经是成了西安前卫的指挥使。 原本罗贵忠先是凭借着淳化的战功成为了指挥同知。 后来孙传庭整顿卫所,西安前卫的指挥使不知道孙传庭的厉害,只以为和之前的巡抚甘学阔一样没有什么本事,非要顶着来。 结果自然是连指挥使都做不成,直接被一撸到底,甚至差一些被孙传庭斩首示众。 西安前卫的指挥使就这样落到了罗桂忠的头上…… 第206章 未雨绸缪 “工匠的事情不需要担心。” 去除了一桩心事,陈望的脸上也有了笑容,胸有成足的笑道。 “最迟在五月底的时候,军器局内的工匠数量起码能翻上一番。” 只要银钱足够,应当能从罗桂忠那里招募到不少的工匠。 孙传庭整顿西安四卫主要是整顿的正军和屯田,并没有对于军器局太过于上心,甚至没有多少的改动。 原因很简单,大部分的内地卫所早已经糜烂不成样子,军器局制作出来的铳炮基本都质量堪忧,内部的问题错综复杂牵联甚广,整顿起来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而现在匪乱严重,流寇横行于各地,孙传庭根本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整顿军器局。 风起明末 第209节 作为巡抚,孙传庭只需要递上几份文书,便可以从工部要来足够的衣甲和武器。 西安四卫的军器局说是肩负着制作器械的职能,但是实际上只是铸造一些刀剑枪矛、甚至主职到现在已经是变成了修补损坏的武备,沦落成了修理厂。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也才让陈望有了可以操作的空间。 而且现在洪承畴和孙传庭所有的心神几乎都被李自成牵动,根本无暇顾及他处,正好卡在这个时机。 李自成这一次再入川北,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带领骑兵虽然星夜奔驰,但终究还是去晚了一步。 现在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领兵作为先锋向川北进援,洪承畴亲领大军在后作为后驱,也是一路急行。 如今成都府周围还有不少当初川西和川南的援军留守,而且四川的巡抚如今已经也已经是换了人,由傅宗龙替代。 傅宗龙原为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曾总督蓟、辽、保定军务,有边才,懂军事,并非是王维章那般的懦弱无能之辈。 所以这一次洪承畴不需要再担心李自成打破成都,失陷亲藩。 虽然有三月平贼的期限,但是眼下的局势,三月平贼已经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洪承畴下了狠心,不再匆匆追击,而是步步为营,稳步前进,逐渐的缩小包围网,势要将李自成围死在四川。 洪承畴不仅是在每一处的关卡和路口都留下足够的军兵,甚至还考虑到了万一李自成突破了关卡和隘口的情况。 当时在宝鸡收到命令之后,陈望领着军兵一路急行进往汉中,原先是命令是守卫汉中,保全瑞王安危。 等到了汉中之后,因为李自成并没有进入汉中府内,所以洪承畴的新命令也发放了下来。 新的命令是在休整过后移师宁羌,接防七盘关,堵住流寇北上进入汉中府的道路。 孙传庭则是领军前往成、阶,填补空缺,封堵住李自成北上的道路。 “如今军器局内共有三百二十三人,按照如今汉中卫军器局内的情况,停下所有的产出,只铸火炮,就铸三斤炮,到八月的时候,能铸多少门三斤炮……” 现在已经是崇祯十一年的三月,到了今年的九月,清军将会再度入口,侵入北直隶。 按照原本的进程,十月之时洪承畴和孙传庭将会收到诏书,赴京勤王。 虽说现在情况发生了很多的变化,李自成没有如同历史上一般被击溃,很多事情都说不准。 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要考虑最坏的情况,一旦真的选派入京勤王,到时候无疑将要直面清军。 历史上的孙传庭领兵赶赴北直隶不久便与清军连战数阵。 陈望想要说到十月的时候能够铸多少门,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日期。 “三斤炮?” 薄珏微微一怔,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陈望说的三斤炮就是一开始说的局一级的火炮,能打三斤炮子的火炮,按照炮弹的重量来定炮名。 按照惯例,大部分的火炮铸造完毕之后都会取一个响亮威武的名字,很少有像陈望这样直接取用炮弹重量为名的火炮。 不过这样取名倒是简介明了很多,便于记忆和统筹。 “铸造铁炮须用泥模具所制,以泥模铸炮须得用舂得极熟的粘土制成模具,而后放置于摸具间使其慢慢阴干,只制模的时间,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皆看天时。” “要想加快速度,则需要人以炭火徐徐烘透,而此法却又极其考验工匠技艺。” “若是工匠技艺不熟,一旦模具未干透或土未舂熟,铸出的火炮根本不堪使用。” “而且一件模具只能铸造一门火炮,无法重复使用,耗时耗力。” 薄珏思索了片刻之后,回答道。 “总兵大人要求重量要轻,坚固耐用,所以铸造火炮当以青铜为佳。” “相较于铁炮来说,青铜炮身炮管尽为青铜所制,虽然因为用料昂贵许多,但是相较于铸造铁炮却有一大便宜。” “铸造青铜炮,可以使用平日铸造农具的铁模制炮,不分四季,不太受天气影响,也不需费时晾干或烘干泥模。” “不算一开始铸造铁模的时间,十余名娴熟的工匠用心尽力,一月便可以制作出一门三斤炮。” “只是现在所城军器局内大部分的工匠都没有造炮经验,虽然大部分都是老的匠人,但是教授他们技艺只怕也需要耗费数月之功……” 薄珏摇了摇头,开口道。 “按照最好的情况预计,三月、四月之间,由学生与一起到来的工匠制炮,可造两门,造炮之时同时教授技艺,五月之时大部分的工匠都已经熟悉了工艺,到时候便可以试着全力造炮。” “新匠和老匠之间在造炮之时差距明显,用时只怕是要慢上不少。” 薄珏皱起了眉头,脑海飞速的转动着。 “军器局三百余名工匠,有甲匠、有兵器匠,虽然总兵大人说是停下所有产出,全力造炮,但是专精不同,技艺也有高低,能当炮匠者,到五月的时候可能最多只有两百人学会。” “按照二十人两月一门来算,就是十门,不算学生自己造的炮,不算废品,次品,到八月底,最多能造三斤炮二十门。” “二十门……” 陈望复述了一遍最后薄珏说出的数字。 这么推算到十月的时候,加上薄珏每月能制的一门炮,最好的情况就是有三十七门火炮,这是在理论上最好的情况,并且不算废品次品的情况之下。 如果算上的话,只怕是达不到这个数量。 十月之时北上勤王,他可以带三部兵马,其中一部肯定是骑兵,另外两部的步兵,也就是十八个局。 分摊下来,每个局差不多能分到一门到两门三斤炮,阵线之上的间隔还算能够接受。 “不过铸炮,尤其是铸青铜炮,所耗金银不再少数。” 薄珏微微侧目,看着陷入思索之中的陈望,显得有些迟疑,在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开口打断道。 “铸炮铁模都需百两,虽然能够重复使用,但是一次制十门,就是十具千两,而且这还都只是小头,真正的大头是在于铸炮所用之铜。” 这种打三斤炮子的青铜炮到不了千斤,但是数百斤随便都要,如今铜价极贵。 铸造铜炮就和拿钱砸没有什么两样,三十多门三斤的青铜炮所要耗费的银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薄珏有些担心陈望拿不出来这么多的钱。 看到薄珏的有些迟疑眼神,陈望怎么可能听不出薄珏的言外之意。 “金银钱财之事,蒲先生无需担心,只管放手去做即可。” 陈望拿起了桌上的茶盏,淡然的喝了一口,云淡风轻道。 区区三四十门三斤的青铜炮,他怎么可能造不起。 就现在他脚下的这座所城里的地窖下就藏着价值十万两白银的金银。 这些金银一部分是李自成这个运输大队长送的,另外一些是金翅鹏卢时、还有黑杀虎张原留下的。 虽然营建两处千户所,整顿军器局花费了不少,但是现在仍然够用。 而且除去这些金银之外,当时还缴获的大批粮草,这些粮草一部分储存在两处所城之中,另外一部分则是存储在当初张原屯粮的山寨之中。 湖广的粮价因为匪乱暴涨之时,陈望也让王元康卖出了一批陈粮,又得了不少的金银。 “对了。” 陈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握着茶盏的手也停在了空中。 “既然青铜炮能够用铁模来铸,为什么不能用铁模来铸铁炮?” 这个时代铸炮的方法一般是泥模铸炮和失蜡法铸炮。 失蜡法因为对蜡的凝结温度有要求,对于气温要求很高,一般都要是在冬天才能使用,春夏秋气温高,蜡模会先一步融化。 泥模做好后必须确保晾干,否则加入热铁时,水汽就会蒸发出来形成气泡,有气泡对于火炮的影响巨大,不堪使用,晾干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虽然对于铸炮的知识陈望基本都不懂,但是他记得好像是可以用铁模铸炮的,他记得清初好像出现了铁模铸炮的方法。 很多网上的书籍中都大为推崇铁模铸炮,因为不仅成本低廉,而且还可以快速的武装军队。 “铁模铸炮?” 薄珏皱起了眉头,直接摇头道。 “铁模铸炮不行,我原先也曾经想过用铁模铸炮。” “铁模铸炮有诸多的问题需要解决,首先便是脱模的问题,我当时试过了诸多的方法,脱模都极为困难。” “后来花费了诸多精力,倒是脱模成功铸出来过一门,但是铸出来的火炮根本发不了几发炮弹,便会生出裂纹,根本不堪大用,倒是平白耗去许多银钱。” 薄珏叹息了一声,如果能用铁模铸炮,确实能够省下许多的银钱。 但是现实却是其中有许多的困难,而且最为重要的铸出来的火炮也有着极大的缺陷,又因为经费不足的原因,所以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条道路。 陈望神色微凝,听薄珏的口气,铁模铸炮恐怕没有那些书中说的那么简单,其中应该存在着一定的技术上的难题。 不过既然历史上确实有人使用使用铁模成功铸炮,而且铁模铸炮还盛行一时,证明这条路是可以走的。 只需要攻克那几道难关,就能使用铁模铸造铁炮。 不过历史上用铁模铸造铁炮是在清末鸦片战争后,这些难关只怕不好攻破。 “铁模铸炮我感觉应该可行,蒲先生不妨可以将一些精力分过去,看能否可以突破难关。” 陈望想通了关窍,心念一转,说道。 “若是可以使用铁模铸炮,无疑能为国家省下大量的银钱,有火炮之利,也能阻挡北虏侵攻。” 薄珏微微偏头,想了一想,最后点头道。 “总兵大人学识渊博,对于军器研究深刻,既然总兵大人觉得可行,学生愿意在之后进行研究。” 陈望笑了一笑,说道。 “我听闻蒲先生之前在南直隶家中曾建有专门的工坊,设实验所用的场所。” “我也不知道薄先生所建的实验室是什么模样,不过在汉中薄先生也可以建一所,铸炮制铳之时可以将其中的数据记下,若是出现了问题,也好找出缘由。” “营建实验室的款项我已经调拨了下去,到时候你可以直接找王同知,他会全力协助你。” 陈望向着右侧指了指,王元康看到陈望的手指来,当下便露出了笑容,双手抱拳躬下了身子恭敬的向着薄珏行了一礼。 虽然薄珏没有官职在身,但是王元康完全没有对薄珏有半分的看轻。 陈望派去请薄珏的规格之高,待遇之高,无疑不代表着陈望的态度。 从汉中卫的卫城过来,到陈望的麾下之后见识了其间的种种。 王元康便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从今往后就跟在陈望的身后。 陈望和他之前所有遇到的人都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在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 陈望,绝非是池中之物! 风起明末 第210节 所以从薄珏到往所城来后王元康便一直是对其恭敬有加,彷佛薄珏才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而他自己则是白身平民。 “蒲先生若有事务,尽管吩咐,在下一定尽心竭力。” 王元康笑着再行了一礼。 王元康的低姿态让薄珏颇有些不自在。 其实对于陈望对他这么尊敬,薄珏其实是有些手足无措,只是陈望对于军器火炮之类的东西都极为了解。 交流起来这些,薄珏便禁不住忽略陈望的身份。 “我准备在军器局增设技术顾问一职,特聘薄先生担任,专门负责技术。” “军器局未有主官,目前是由唐世平代管,我也会让他配合蒲先生,遵从蒲先生为先。” 陈望又看向了左侧的唐世平。 唐世平听到自己的名字,同样是上前了一步,向着薄珏行了一礼。 薄珏有些拘谨的回了一礼。 对于人际交往,迎来往送,薄珏一贯是不太通晓。 谈起技术他有说不完的话,但是说起其他的却是又没有了话。 而且薄珏还没有从陈望说拨款给他,建立单独工坊实验室的重磅消息之中缓过来。 “薄先生先行休息,先以身体为重。” 陈望站起了身来,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时间紧迫,没有多少的时间可以让他耽误,卫所之中的还有一些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来处理。 崇祯十一年北地不安宁,汉中也并不平静。 很快。 汉中府也将会遭受灾荒的侵袭。 现在他需要做的,正是未雨绸缪。 第207章 水力 汉中卫右千户所,所城南郊。 汉水正从这里流经而过,石泉境内河道弯曲,左岸陡,右岸缓,河面宽多在两百米左右,河谷宽达五百米以上。 作为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水在历史上占居重要地位,常与长江、淮河、黄河并列,合称“江淮河汉”。 汉中卫右千户所城建在汉水的西北面,也就是右岸,因为右岸较缓,因此将近八成之上的的屯田居民也都分布于此面之上。 陕北的旱情似乎并没有对于汉中府造成多大的影响,往昔旱情最重时,汉水的水线也没有下降多少。 汉水沿岸的土地和百姓基本没有遭受多少的灾荒,旱情影响的只是汉水主流辐射不到的地方。 而石泉就处在汉水主干的流域,自然没有收到多少旱情的影响。 旱情没有能够影响汉水,但是如今石泉县境内汉水水畔却是多了很多新的器物。 汉中卫右千户所的南郊原野之上,汉水的水畔比起往昔多了很多条又深又宽的水渠,一路向着东面流去。 在水渠之后数座颇为壮观的堤坝,大量的河水在此被积蓄了起来,而后顺着泄水的孔洞又流往远方。 通过泄水孔洞的水流稳定,不见丝毫的波动,而在其两侧。 各种各样的水力机械正在水流的驱动运行,水锤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大量的房屋分布于两侧。 道路之上有不少运送着货物的车马,还有着许多行色匆匆,往来奔走的工匠、民夫。 陈望正站在一处堤坝旁侧的高坡之上,审视着坡下的机械和水渠。 站在他的身侧,此时不仅仅只有唐世平、王元康两人,兵器坊和甲胄坊的匠头齐正松和江万山也站在陈望的身侧。 坡下一众身穿着罩甲、头戴笠形盔的亲卫尽忠职守的担任着守卫的任务。 和薄珏会面已经是三天之前的事情了。 这三天里,陈望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右千户所的所城之中。 陈望已经是换下了当初穿戴的甲衣,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道袍,原先戴着的铁盔也变成了普通的云巾。 穿着宽松的常服,陈望的心神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从他到达这个世界以来,将近三年的时间里面,几乎没有一刻是可以放松的时候。 各地匪乱不休,朝廷的征调不停,无数的事件一桩又一桩的接踵而至,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军器局在一月之前已经是全部搬迁到了此地,这些水力器械,确实让原本很多需要耗费工时的事情变得简单了很多,比如熟铁板的打制上就已经用上了水锤,节省了不少的人力。” 齐正松低着头,弓着身子,显得极为恭敬,向着陈望汇报着这里的情况。 “不过因为这些都是新式的器物,所以大部分的工匠都还不太熟练。” “因此打制的器械产量并没有提高太多,不过从这个月开始,很多的东西产量都提高。” 陈望微微颔首,对着齐正松说道。 “水力的用处很多,你们可以多研究研究,比如说鸟铳的铳管让人来钻要钻许久,水力如今稳定也,可以试着用水力来钻,这样又可以省下不少的人工。” “小人也有相同的想法,只不过是不知道是否可行,不敢冒然行事,既然大人下令,那小人就试着去做一做。” 齐正松低下了头,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在陈望的面前,齐正松不敢乱说话,陈望可不是那种不懂技艺的寻常官员,根本忽悠不住,甚至很多地方都可以当他的老师。 有时候齐正松都在想,他们的这位陈总兵原先是不是匠户出身,才知道这么多的技艺。 不过身份有别,他也不管乱说,只是在心里想想。 陈望自然是不知道齐正松的心中所想,不过要是知道最多也是无语一下。 对于器械的了解自然是来自于后世看的那些杂书还有网上的文章,其中有真正的知识,也有不少的错误,所以他也不敢随便瞎说。 像之前的那个铁模铸铁炮的想法,就在薄珏那边闹了乌龙。 “兵器坊这边可以用水力做事,你们甲坊也可以。” “我记得有一种利用水力的机械,叫做什么轧辊机,可以同时压数块熟铁板,这些铁板可以制作甲胄,从壕境那边买的书里应该有……” 陈望转头看向江万山,自顾自的说着,不过说到了一半边停了下来,江万山是匠户,根本就不认识几个字。 “元康。” 陈望有些无奈。 “你找几个夫子,在军器局里面开几个识字班。” 买来了书,却是看不懂字,那买来的书根本就没用。 “暂时就这样吧,工坊内的识字班建起后,再说其他的……对了……这些水坝渠道都是怎么建的?” 江万山神色略微有些尴尬,听到陈望转移了话题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而后又听到了他唯一一个会答的问题,当下上前了些许,回答道。 “大人所言的水驱锤,王大人所著的《新制诸器图说》,还有那本《远西奇器图说》内的机关器物,其中借用水力的机关器物,在运作之时需要稳定的水流。” “石泉县内的水流受四季影响,又受天时等问题的困扰,因而水流不稳,所以一直没有能够利用水力。” “后来是王大人带着我们修筑水渠引水,又筑造堤坝,得来了稳定水流,才得以利用这些机关器械。” 陈望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王元康,齐正松口中的王大人自然是王元康。 “小人作为汉中卫的指挥同知,兼管屯田诸事,自然要懂修筑水坝,建引水渠。” “而且原先的军器局很多时候也是小人在管,对于机关器物自然有所了解。” 王元康微微躬身,解释道。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此事当记你一功。” 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军器局,陈望心情颇好,笑着对着王元康说道。 “这些都是小人职责所在,份内应做之事,实在不敢贪功。” 王元康也是一样露出了笑容,他平日里见到陈望的时候,陈望一直都是颇为严肃,很少夸赞他人。 当初在汉中卫城之时,陈望气势迫人,城内众人无不战战兢兢,如伴虎狼。 饶是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是想起当初的情景,王元康仍然有些心有余悸。 现在陈望这样和颜悦色,说实话王元康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我在所城的时间不多,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外面,你跟我的时间不长还不清楚。”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你们立下了功绩,自然要受赏。” 陈望摆了摆手,只有赏罚分明才能让人有足够的动力。 “原先军器局人少,规模不大,所以我也没有多管,不过马上军器局就要扩大,开始步入正轨,各项规章制度自然要先定。” 规矩还是要先立,不然等到规模大了以后,再想改变难度无疑要增加很多。 “原先工匠只分了三级,而且只分兵器匠、甲胄匠,这些太过于笼统,我已经制定了一份新的计划,将工匠划分的更详细一些。” 现行的分级制度只是当时没有时间的权宜之计,肯定是需要更改。 而且现在军器局的工作效率并不高,基本上都是各干各的。 陈望准备开始定下分工,将汉中卫军器局的制作模式改为流水线分工的模式。 钻铳管熟练的便专门钻铳管,打制熟练的便专门去打制。 流水线分工可以提高工作的效率,从而达到降低人力的成本的作用。 还有就是现在军器局产出的鸟铳虽然合格,基本没有炸膛的事件发生,但是却因为制作工匠的原因,导致成品的规格不一,自然是有所影响。 所以陈望准备而对于各项器物都制定一个通用的标准,之后就按照这个标准来制作。 “还有就是发布一份公告,凡是提出能够提升产量,降低生产成本办法的人,按照提高的效率和降低的成本,按照优劣发放奖金。” “如果是发明了新的机关器械,或则是改进了某项制造工艺,不仅一次性发放大量的赏银,还给与额外的奖赏。” “按照贡献的高低,直接提高其工匠等级,同时再长时间,按月发放一笔奖金,创造的效益越大奖金越多。” 风起明末 第211节 陈望从唐世平的是手中接过了一方面巾,擦拭了一下双手,开口道。 “这些我都写在了计划书里,计划书有两份,你们两人各拿一份。” “一份是关于军器局的,另外一份是关于卫所民屯发展的,你们两人看了以后,告诉我计划哪里可行,哪里不可行,不可行的点在哪里,我后续会处理这些。” 王元康和唐世平对视了一眼,而是恭敬的低下了头,应下了陈望的命令。 陈望做出的很多决策,在初时看来有些异想天开,甚至是不可行,但是到最后却全都证明了可行。 所以两人自然是没有提出相左意见的想法。 “对了,这就是之前你在报告信里提到的兰州大水车吗?”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面巾,指着远方水畔一轮极其高大的水车问道。 那水车就在不远处,差不多有一百多米的距离。 水车体型庞大,高达十余米,竖立在水畔边,高大的车身屹立在原野之上,显得极为壮观。 “正是。” 王元康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也是他做出的一大政绩。 “此物名为兰州大水车,宁夏等地多建此车以运水灌溉。” “旺水季利用自然水流助推转动,枯水季则以围堰分流聚水,水流经过堰间小渠,河水自流助推,无需借助人力。” 一百多米的距离并不长,骑上马便到达了水车旁边。 到了近前,又是另外的一番风景。 “这类水车,轮幅共长五丈有余,算上底座,超过六丈,最多甚至可达七丈,只一轮水车,利用得当便可以灌田三百亩。” 王元康适时的站在一旁为陈望介绍了起来水车的情况,这些东西都是他督建而成。 一丈约有三米三,六丈便有差不多二十米的高度。 后世一层楼也不过近三米,也就是一轮兰州大水车,说差不多有将近七层楼的高度。 当初看着那些由钢筋混凝土构筑而成的摩天大楼,陈望并没有多少的震惊。 但是如今看着眼前木制的兰州水车之时,陈望却是泛起了别样的情绪。 陈望沉默的站在岸边,看着被水流带动着不断转动的水车。 他看着水车的篾织轮叶被湍急的水流带着不断的转动,哗哗的声响从耳畔传来。 水流自然冲动车轮叶板推动水车轮幅的转动,水斗舀满了河水,将水提升二十米的高空之上。 转至顶空之后再度倾入木槽之中,轮叶上的竹筒不断将水倒入岸边的水渠中,河水便不断向着前方流淌,源源不断的流入周围的田地之中,为周围的农田提供着灌溉。 对于兰州大水车,陈望其实是有印象的。 兰州大水车可以算是筒车的一种,不过其中的工艺要更为先进一些。 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兰州有水车二百五十二轮,黄河两岸更是水车林立,总滴灌面积达到了十多万亩。 “我记得,这样的一轮水车算上用料和工费,一轮大概要花八九十两白银?” 陈望走在河岸盘,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水车,询问道。 “大人记得不错,这样一轮兰州水车需要花费银钱确实不菲。” “一般用于灌井的水车,一架费银不过十余两,引水后之后可以灌田二十余亩。” 王元康的记忆很好,而且她也知道陈望肯定要来看这些东西,自然是将其工费造价等等都记在心中。 “这类兰州水车因为用料甚多所以更贵,不过细算下来,实际上要比普通的灌井水车更为省钱。” “只不过有些地方并不能用如此巨大的水车,受限于当地的条件只能用普通的灌井水车……” 王元康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他看到了陈望神色发生了变化。 陈望目光深沉,神色黯淡,目光并没有落在眼前的兰州水车之上。 而是看向了远方,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和之前踌躇满志之时简直判若两人。 “银钱的问题不需要在意,多建水车,多挖水井,保障田地有足够的水能够灌溉,只要每一文钱都花在了实处就行。” 陈望重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身前的兰州水车,重新开口道。 他之所以沉默下来,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208章 步步为营 陈望在石泉只呆了差不多月余的时间,便离开了所城,回到了汉中。 在汉中会和诸将之后,便领兵再度向西,前往汉中府的西部。 三月平贼的期限已过,朝廷的惩戒也已经是发了下来,大批的官员被削俸停职,降官削品。 陈望自然也在其中之列,不过可能本身只是卫军的指挥同知,之前又擒杀了高迎祥,一路上也算是战功卓著。 所以倒是没有降多少,副总兵和指挥同知都保了下来,给的惩戒是削俸停职,戴罪办理剿贼事务。 曹文诏、贺人龙、左光先这些跟着洪承畴一路进剿的将领处罚最终,尽皆贬官三级,戴罪办理剿贼事务。 而洪承畴和孙传庭也遭到了训斥,治罪降职,削其所加秩,着戴罪之身立功。 说实话,贬官降职之类的惩戒并非是太过于严重,但是多少还是让人心生不满。 一路追缴几乎未有片刻时间可以停歇,但是这一切都被上面的人所忽视,直接论罪查处。 流寇为祸天下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之时,他杨嗣昌上任直接就定下了三月平贼的期限,却全然不顾实际的情况。 说心中没有不满绝对是假的,一众受罚的将校皆是心中不满,对于一些命令也开始阳奉阴违了起来。 说实话,杨嗣昌无论是谋划还是才智,都是属上乘。 但是可能是因为出身过高,远离凡尘,不知人间疾苦,因此而犯下了诸多的错误,最终一手葬送了原本大好的局面。 …… 洪承畴的命令在半月之前也更改了一下,原先是只需要驻守七盘关,后面改成了驻守七盘关,略阳两地,堵住了从西面进入汉中府的所有道路。 陈望于是分兵两路,让周遇懋领本部营兵,和同胡知义带领的第二步兵营三个千总部驻守略阳,合计四千人。 自己则是领着第一步兵营三个千总部,还有第一骑兵千总部合计三千五百人,赶往了七盘关。 七盘关,位于川陕交界咽喉处的七盘岭上,号称西秦第一关。 这里是四川连接秦岭以北的唯一道路枢纽,七盘岭头设有七盘关讯,建有炮台三座,虎踞山岭。 但是现如今,七盘关却已经是化作一片丘墟,三月之时李自成领大军一路南下急攻七盘关,猛攻三昼夜,破关城,毁炮台,守关军将阵亡失踪者,多达一千三百七十九人,余众皆溃。 游击李平恩力战而亡,被斩游击以下将校十三人。 “上面没有调拨资金重修关隘,也没有调拨民夫,就在原来关隘的基础上修补一下即可。” 陈望勒住了战马,扫视着周遭的山岭和道路。 “五日一练改为十日一练,其余的时间就在上山的道路之上多挖几道壕沟。” “修复一下三座炮台,把所有的发熕炮都填上去。” 现在的陈望早已经不再是当初刚刚到来之时一般不懂如何排兵布阵。 从淳化之战后成为游击,到现在作为汉中镇的镇守副总兵独守一镇,已经有差不多两年多的时间了。 行军布阵,安营扎寨,这些基础早已经是烂熟于心。 现在只需要到达一处地方,只要看着周围的地形,陈望便可以判断出哪里合适设置火炮,哪里适合安营扎寨,哪里又适合防守和进攻。 “遵命。” 这一次跟着陈望的第一步兵营三个千总部的千总分别是胡知礼、陈鸣、陈衡,都是出身于陈胡两氏。 三人领了下了命令,当即带着各自的亲卫去调遣军兵,挖壕补墙。 很快山上的军营便开始变得沸腾了起来,一队又一队的军兵在各自队旗官的带领之下走出了军营。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专属的工兵,修筑防御工事,基本都是一起上阵。 毕竟现行的一些建筑还有防御工事都不需要掌握多高的军事技能,也不需要用到什么太好的专业技术,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 陈望并不准备改变现行太多的军事编制,虽然对于军伍现在熟悉了很多,但是很多事物越是了解,便是越是能够发现自己的不足。 “大哥,洪督师不是带兵南下追击了,广元、剑阁两地还留了差不多七八千的人,怎么也打不到七盘关来,没有必要这么紧迫吧。” 陈功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道。 “不管流寇有没有可能来,既然受令便要尽忠职守。” 陈望目不斜视看着山下的景象,淡然道。 “万一流寇真的到来,也不至于没有任何的防备。” 陈功脸颊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当初陈望在定军山的说的话他可没有忘记。 当时陈望说的可是“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从那个时候陈望便开始筹谋。 到现在又在汉中府屯田养兵,整顿军器局,他是眼见着势力不断的膨胀,手下的武备不断的革新。 “老哥啊,要不是当初你在定军山跟我们摊了牌,我现在真就信了你的鬼话。” 陈功抬起手,揉着太阳穴,有些无语道。 “是嘛……” 陈望清咳了一声,被陈功揭了老底,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他也是下意识说出什么尽忠职守的话。 洪承畴、孙传庭、曹文诏这些人都是人精,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陈望自然是不敢怠慢分豪。 既然已经立下了忠臣的人设,便只能是按照这个人设继续演下去。 演的久了,有时候下意识说出的话都完全的贴合了身份,倒是有种骗人先骗己的感觉。 “兵凶战危,战场之上决不能抱有侥幸?” 陈望面色微板,转移话题,教训道。 风起明末 第212节 “现在你还只是千总不打紧,但是日后你肯定要独领一军,到时候还这样冒失和不谨慎,让我如何放心将你外派出去。” “打住,打住。” 陈功举起了马鞭,连连挥手。 “带兵的重任就交给义哥、礼哥他们,我真带不了兵。” 陈功有些无奈,他是真不想带兵,但是陈望却老是想要培养他领兵。 “陷阵冲锋,斩将夺旗,我都行,只要别让我带兵,别让我读书写字,一切都好说。” 陈功想起陈望布置下来的任务就感觉头疼,似乎陈望还准备在军中开展什么识字班扫盲,他们这些千总还要学什么《军官操典》《练兵纪要》之类的书。 他在族学里面上学的时候都已经是上的头疼不已,如今当兵竟然还要读书学字,不如直接给他一刀。 “小曹将军没有读过这些书,他也会带兵打仗,而且一路来战功皆是列在首位,难不成离了这些书就带不了兵,打不了仗了?” 陈功有些无奈的抱怨道,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陈望总是喜欢开办什么识字班,什么学校。 在两处卫所里面也设了什么学堂教人听说读写,后面又建了什么工学堂,要教人怎么做工打铁。 现在又准备计划要在军中推行那些识字班,军官也要读书学习。 “那你还就真说错了。” “我书房里面有好几本兵书都是小曹将军送的,你不会以为别人真不识字,真不读书吧?” 陈望斜了一眼陈功,明末的这些营将大字不识的还真没有几个,卫军的高级军官不仅人认识字,甚至兵法之类的书都有涉猎。 明时学文之风极盛,卫所之中有专门的卫学,乡镇也有专门的学堂。 除去政府所办的学堂之外,还有很多民办的学堂,这些学堂基本上都是地方的乡民自发的筹办。 但凡是大一点的宗族基本上都设有族学,宗族之中的孩童基本都会读上一段时间的书。 虽然中不了童生,考不了秀才,但是起码能够认识不少的字,不至于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这……” 陈功原本有些不服,但是听到陈望提起曹变蛟,很快便偃旗息鼓了。 原先在军中,大部分的人都是以曹变蛟为榜样,陈功自然也不例外,他感觉自己或许确实有必要去看看那些兵书,学学那些操典了。 看到陈功神色的变化,陈望也收回了目光。 幸好陈功不知道左良玉大字不识,不然拿着左良玉来顶,他确实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现在左良玉还不是那个之后的那个“长腿将军”,自从被调到了河南之后一路下来皆是战功赫赫,连败闯塌天、张献忠,声势如日中天。 恐怕流寇的那个上甲名单,不要多久就能看到左良玉的名字位列其上。 “对了,大哥,你觉得李自成这回还能逃掉吗?” 陈功自觉地转移了话题,问起了最为关心的问题。 李自成这一次领兵破关进入保宁府,一路南下连破广元,而后又于剑阁大破意图拦截的六千余名川军。 剑阁一战,参将周鸣鸿战死,游击及以下将校阵亡者多达三十余人。 侯良柱急拒战其于绵州,也被击败,只能是退守棉竹。 “逃掉……” 听到李自成的名字,陈望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此时距离李自成进入川北已经是有了差不多两月的时间。 孙传庭领兵已经抵达了巩昌府,接管了成、阶两地的防区。 文县、白水这些从四川进入巩昌府的通道孙传庭全部安排了重兵把守,李自成不可能再度从这两地退回成、阶。 川南、川西的军兵正向着绵竹汇聚,川东军固守在潼川府内,洪承畴带兵经由保宁府一路南下,步步为营,逼迫而去。 李自成如今可以说是被包围在棉州和江油一带,东西南北四面的道路都已经是被封死,似乎真已经是成为了瓮中之鳖。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望总有一种感觉,这一次,李自成似乎还是能够化险为夷…… 第209章 化整为零 “如同闯王预料,官兵一路处处设防,步步为营,拔寨徐进,如今正从四面覆压而来,意图合围我军!” 田见秀一路快行,急步登上了李自成所在的高坡,有些焦急的禀报道。 数日之前东面便传来急件,明廷的平剿大军在洪承畴的带领之下已至梓潼。 贺人龙、左光先、祖大弼、高杰、马科皆在其列,总兵力达到了一万三千人之众。 曹文诏和曹变蛟带领的先锋部队已达魏城,距离他们所在的绵州不过数十里,旦夕便至。 川东明军也正在集结,前不久有一支土司兵从石柱宣慰司赶来,使得川东明军的士气大振。 宣慰司也就是俗称的土司,石柱宣慰司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宋时期,原本便是土家族六大宣慰司之一。 前宣慰使为马千乘,秦良玉是他的妻子。 马千乘被害后,因其子马祥麟年幼,秦良玉于是代领夫职。 石柱宣慰司也因此而崛起,秦良玉胆智过人,善骑射,通词翰,仪度娴雅,行军治兵,号令严明,因而为远近所惮。 在其统领石柱宣慰司时,石柱宣慰司的声威也因此达到鼎盛,各部慑服,实则已经是成为了土家族六大宣慰司之首。 而这一次领兵前来驰援川东的正是现任石柱宣慰使马祥麟。 马祥麟如今正值壮年,四十有三。 勇力绝伦,少时便开始跟随着秦良玉南征北剿,尝以单骑冲阵,俘获渠魁。 驰援辽东之时,目中流矢,犹拔矢策马逐贼,斩获如故。 马祥麟的到来使得川东明军士气大振,更是以宣慰使的身份成为了川东明军的主将,统管各部。 一般来说,土司出兵无论数量多少都是由汉官作为主将,但是这条潜规则如今也管不到石柱宣慰司的身上。 秦良玉身份非比寻常,崇祯三年之时,崇祯下诏褒美,召见于平台,亲赐良玉彩币羊酒,赋四诗旌其功。 石柱宣慰司如今就是整个四川的定海神针,川内诸部之所在此乱局之下仍然老实如旧,便是因为有石柱宣慰司在。 播州之役时,石柱白杆兵便已经是名声大噪。 奢安之乱,石柱宣慰司更是平叛的主力。 石柱不叛,其余五大土家族宣慰司也不会反叛,川内一众土司也不敢生出半点的异心。 石柱白杆兵的战力有多强,他们皆是有目共睹。 本来东面和南面的压力就已经是让人难以喘过气来。 现在,西面又闹出了动静,沉静在绵竹已久的侯良柱或许是得到了命令,也有了动作。 “四川总兵侯良柱领大部川军出绵竹,探马回报,兵力应当在一万五千人以上,正向绵州方向的进军而来……” 田见秀登上高坡,他已经是注意到气氛有些不对。 祁总管、仁义王等五名营首,还有刘宗敏等人此时都立在高坡之上。 当然,现在准确来说,已经没有营首和管队之分了,现在都已经改名叫做管领。 十队的管领只差他一人便已经是齐备了。 “你来的正好,看来我派人去通知你的信使和你正好错过了。” 李自成微微颔首,似乎早已经是得知了消息,脸上的神色并因为田见秀口中的消息发生丝毫的变化。 田见秀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是他很清楚形势的没有多问,而是站在了往昔一直站着的位置。 “玉峰已经将我要说的一部分话先行说了,如今的情势大概就是这样。” 李自成一如既往头戴毡帽,不过身上的箭衣却已经是换成了蓝色。 “官兵正从东、西、南三路包围而来,北面的文县和白水如今都已经是被孙传庭彻底堵死。” “东路官兵共有一万三千余人,西路官兵约有一万五千余人,南路官兵约有九千人,总数有近四万人……” 高坡之上一众管领皆是沉默不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自成的身上,他们都在等待李自成的命令。 从成、阶山区杀到泾阳,再从泾阳绕回成、阶、连续往返,不断的转移,两越关山,将明军远远的甩在身后。 这一路上,他们一日比一日壮大,一日比一日强盛,这一切的功劳都要归功于李自成。 李自成环视着站在身侧的一众将校,从他们的眼神之中他已经是清楚了一件事,如今在军中他已经是积累起了足够的威望,得到了所有人的信服和认可。 “从入川之时,其实我就已经是想到了现在的情况。” 李自成目光深沉,缓缓开口,他所说的话让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了过来。 “河南,湖广那边,你们都知道,张献忠、刘国能他们都已经降了……” 张献忠和刘国能两人接连兵败,最终归降的消息早已经被众人所得知,明军对此大肆宣传,就算是不想知道也不可能,军中士气因此越发的低迷,哪怕是在连番的战胜之下仍然是没有高涨多少。 如今在东面,只有罗汝才、贺一龙等部还在坚持,不过官兵正在不断的收缩包围网。 那新上任的总理熊文灿确实有几分的本事,调兵遣将不比卢象升逊色多少,甚至因为其本身久在南方为官,因此对于如何在这些地域作战更是极为了解。 而且熊文灿麾下还有一支从广州带来的南兵,那些南兵手中火器犀利,队列严正,而且近身肉搏亦是毫无畏惧,凶狠敢战,建立了不少的功勋。 东面战场如今已经是一片乱麻,罗汝才和贺一龙麾下不过数万人,原先十数万都败了,他们现在又如何能胜,只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便要被剿灭或则是投降。 “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李自成的声音低沉,目光森然。 进剿的官兵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自十面张网,步步为营,覆压而来,就算是侥幸了一重乃至两重防线,等待着他们的却还有数重关卡。 陕西的明军如今已经全部集中在了陕南地区,而大队的川军也已经是汇聚而来,一旦明军完成合围,他们就将成为瓮中之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从张献忠、刘国能等人战败之时,其实他们已经是陷入了死局。 洪承畴和孙传庭带领的陕西明军没有了来自河南的威胁,腾出了全部手来围剿。 同时因为东面战场战事的缓和,大量的川兵返回川内,他们的回归使得四川再度成为了铁桶。 多年的征战,李自成早已经不再是那个久居于陕西,不知道天下有多大的的驿员和军将。 风起明末 第213节 此前四川爆发的奢安之乱虽然对于四川造成了颇为沉重的打击,但是正因为如此,如今四川省内的大部分战兵甚至包括卫军在内,都具备一定的战力,并非是和河南等承平日久的省份一般不堪。 之前在剑阁和广元的那两战,虽然两次都战胜,但都是惨胜,而且还是在占了先攻和兵力上的优势。 “正面作战,无论是对上哪一路,我们都没有多少的胜算。” 李自成神色平静,淡淡开口。 用一种十分的平静的预期,述说着可能遭遇的失败。 高坡之上一众将校皆是面色微变,他们都在等着李自成下令往哪里去走,等待着李自成带领着他们再度杀出重围。 但是李自成现在却是说,无论是对上那一路都没有胜算。 似乎……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只有败亡一条道路。 田见秀心中微冷,心底不由慢慢的升出了阵阵寒意。 他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他们明明一路连战连捷势如破竹,一时风头无两,他们明明还没有输! 田见秀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拳头松开又握紧了数次之后,他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因为李自成说的确实不错,无论是对上哪一路他们都没有任何的胜算…… 官兵迟迟未动,到此时却是先后向着绵州进军,无疑是证明着官军已经做好了准备。 洪承畴、侯良柱、马祥麟三人分别统领三路大军合剿而来,三人之间没有一个人是好相与的人物,这一次官兵的进剿势在必行。 这一次,他们恐怕真的已经是走到了头了…… 不对…… 田见秀的眼神陡然清澈了起来,若是真的已经到了绝境,李自成不应当是这个态度和神色。 田见秀目光微动,他注意到李自成神色仍旧是云淡风清,站在其旁侧不远处的拓养坤脸色也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拓养坤站在一众将校的最前方,李自成分设五营十队,拓养坤凭借着自身的资历和实力跻身于第一。 就是一直以来跟着李自成的刘宗敏和田见秀两人,如今的地位也远不如拓养坤。 拓养坤只怕是知道什么,所以才如此的淡然。 田见秀反应过来不久,祁总管、仁义王、还有田见秀等人也都反应了过来。 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将而出,一路征伐历经血战还能够活下来,又有哪个是真正的庸人? “大哥,你说怎么做,咱便怎么做!” 刘宗敏穿着一身亮银鱼鳞甲,头戴高顶顿项盔,第一个高声喊道。 刘宗敏身形壮硕,原本应当是宽松的鱼鳞甲套在其身上却是显得鼓鼓囊囊,恍若一头林间的棕熊一般。 从很早起始他便一直跟在李自成的身后,没有缺过任何一战,是李自成真正的心腹。 “闯王军令,我等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一众军将也是纷纷表明了立场,沉声应承。 李自成眼眸之中闪过一道精芒,锐利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这一路来,我们身处绝境的时候并不在少数。” “官兵兵甲齐备,势力强盛,一直以来正面交锋我们都是败多输少,如今却是逼着我们不得不正面。” 李自成声音低沉,目光森然,沉声道。 “东路各营兵马弃兵投降,以为朝廷走狗!” “没有了东路的威胁,西路的官兵如今已经是没有任何的外忧,他们可以只针对着我们。” “如今只剩下我军一部尚在西路支撑,官兵势必集结重兵绞杀而来。” 李自成提高了些许的声音,目光依次从身前众人的脸上缓缓扫过。 “大厦将颠,非一木所能支也!” “这一次官兵集结了四万的重兵,分三路而来,又调兵堵住了我们北面的道路,隔绝了我再度返回巩昌的道路。” “这一次就算我们能够突破官兵的包围网,但是下一次了?” 李自成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冷声道。 “下一次……官兵必然会集结更多的军卒。” “我等所在之地域已被限制,官兵处处设防,步步为营,如今川北、陕南两地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就是有,也没有用处,你们都很清楚为什么。” 人海战术有用,官兵只有三四千人,人海战术的作用巨大,一旦围住官兵便可以一举将其歼灭。 但是人海战术在很多时候却又没用,官兵人数达到万众以上之时,他们器械齐备,补给充足,哪怕是再多的人潮都不可能冲散他们。 这个时候真正有用的,只有他们各队之中的精骑和马军。 但是合格的精骑和马军死一个便少一个,每死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根本损失不起。 “所以……” 李自成缓缓举起了马鞭,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空气在一瞬间几乎都陷入了凝滞。 “绵州一战,我们就算能赢,也不能够赢……” 田见秀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惊惧不由自主的放大了许多,其余的一众将校也是与其一般无二的神情。 但是李自成彷佛没有看到他们的神情一样,仍然继续说着话。 “绵州一战,我们一定要败,也必须要败,而且必须要是惨败……” 李自成向前走了一步,他的神色冷峻,语气坚决。 “必须要让洪承畴以为彻底的击溃了我们……” 李自成转身向北,看向江油所在的方向。 如今时局极其不利,连年的灾荒在今年缓解了许多,官兵势力却是空前强盛。 但是……只要撑过了今年,撑过了这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廷定下的四正六隅之策,很快将会遭受到反噬。 征税二百八十万,确实是使得官兵的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但是一旦再度发生饥荒,这多征的税款,将会成为插向明廷心脏最为锋利的刀枪…… 他和张献忠一直以来都不对付,但是他很清楚张献忠。 张献忠不可能真正的投降,等到反噬到来之时,张献忠绝对会复起反叛。 而且北虏年年南下,每隔数年便要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战事。 到时候明廷势必会调动大量的军兵北上勤王,这也是他们的机会! 第210章 乱 “绵州大捷!绵州大捷!” “斩首五千七百二十级,俘虏贼寇四万人有奇,闯逆残部正往江油方向逃窜而去!” 崇祯十一年,五月上旬,从川北传来的塘报犹如飓风一般席卷了陕西全境,继而向着天下传播而去。 陈望奉令镇守七盘关,比起陕西省内的一众官将更早收到消息。 报捷叙功的文书写的无比豪迈大气,读起来只觉得行云流水,文笔卓越,酣畅淋漓。 而后闯逆残兵向着北面的江油的逃脱,曹文诏、曹变蛟、左光先三部合兵追击,闯贼又于江油设防,双方鏖战多时,久攻不下时,洪承畴收到了乞降信。 贼酋祁总管、仁义王于阵前反正,李自成在江油布下的防线因此土崩瓦解。 江油大捷的消息在五月中旬之时也从川北传出。 “江油大捷,斩首两千一百二十七级,俘虏贼寇一万六千人有奇,闯贼四散奔逃,仓惶四出!” 闯贼残部仅有万余人走脱,逃入了龙安府北部的深山巨谷之中,就此不知所踪。 各式各样的传言在各地的流传,有人说李自成带领残兵逃入了龙安府的北部山区。 还有人则说,李自成在江油领兵作战的时候战死沙场,尸体毁坏严重,无法辨别。 对于李自成到底有无亡于阵中,皆是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 官兵也确实发现了疑似于李自成的尸体,同时发现的还有几名贼首的尸体。 除去李自成的尸体难以辨别之外,另外几名贼首经由已经反正的祁总管、仁义王,还有一些已经归降的俘虏辨认,确认了其人应当是闯军之中的管领,争世王与大天王。 龙安府、江油城北,明军大营。 洪承畴端坐于首座之上,端详着手中描绘详尽的战报,脑海之中不断的回想着不久爆发的这两场大战。 下首位置,曹文诏和左光先两人一左一右对立而坐,除此之外偌大的军帐之内再无一人。 绵州、江油两战之后,乾坤落定,跟随着李自成入川的九万兵马如今有近八万人已是伏诛,只有少部分的人逃入的北地的山区之中。 李自成生死未卜,流寇主力全军溃散,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已经是宣告已经获取了胜利。 但是报捷的塘报都已经是递了上去,洪承畴却是迟迟没有下发收兵的命令。 军帐之中气氛沉默,曹文诏和左光先皆是低眉垂目,默不作声缓缓的喝着杯中的清茶。 洪承畴则是眉头紧蹙,目光一直停留在刚刚写完的塘报之上。 绵州、江油两战大战近月,终于得胜。 闯军主力如今确实已被歼灭,按理来说应当是一件喜事,但是洪承畴不仅脸上没有半分的笑意,心中也没有丝毫的轻松的之感。 虽然两战皆是苦战,又斩了争世王与大天王,祁总管、仁义王也已经是投了降,选择了反正。 在周遭山中搜索了半月之久,李自成一直都是杳无音信,在深山巨谷之中的抓到那些闯贼余党也都没有任何关于李自成的消息,李自成可能也许真的已经是死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洪承畴就是难以放下心来。 他本能的感到不对,这两场大战虽然得胜,但是他却是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明明线索就近在咫尺,但是却又怎么也抓不住,只差着一层窗户纸,却是怎么也捅不破。 洪承畴放下了手中的塘报,连番的征战已经是让他越发的疲惫。 风起明末 第214节 他今年已是四十有五,越发繁多的政务和军务堆积在他的案前,长久以来他都没有怎么安养,身体已经是大不如以前。 “如今闯贼大部已溃,不过只剩些许残部,督师连年征战,劳累深重,不若暂时修养些许时间。” 曹文诏微微躬身,行礼劝谏道。 “无妨……” 洪承畴挥了挥手,抬起了手缓缓的揉着太阳穴所在的位置,目光下移,看向左光先和曹文诏。 上令,百日平贼,期限到达他们却是未能平贼,因此被降官留职,削俸去禄。” 此时已经逾期了近两月有余,如今李自成虽然不知所踪,但是闯贼主力确实已被剿灭。 此时正是应递捷报,飞马传递京师之时。 但是…… “你们两人应该也都察觉到了一些问题吧?” 左光先和曹文诏两人皆是微微一怔,相互对视了一眼,缓缓的点了点头。 “李自成狡诈如狐,用兵莫测,我等虽然布下四面之网,但是在网成之前,李自成完全领军向着其他地方突进。” 左光先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沉声回答道。 “但是李自成在进入川北之后就一直盘踞在江油、绵州一带,虽然也曾派兵侵攻过其他的地方,但是基本都是试探性的攻击,似乎是在等着我们的到来……” “李自成……” 洪承畴双目微凝,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凶光。 左光先所说的疑点,他早就已经是注意到了,但是知道不对,不知道李自成心底的筹谋到底是什么。 战场上发现的那具疑似李自成的尸体,洪承畴从来就没有将其当成过真正的李自成。 李自成辗转万里,两度关山,智计百出。 怎么可能就这样简单的死在战场之上,当初淳化一战,都没有能够留下李自成,如今却如此的简单的留下了李自成,怎么可能? “文诏,此事你怎么看?” 从左光先的口中没有得到多少的帮助,洪承畴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一侧的曹文诏。 曹文诏思索了些许的时间,出言打破了帐中沉默的气氛。 “李自成在等……” “在等?” 洪承畴双眸微亮,他感觉自己已经是搭上了那一条最为重要的线索。 “等什么?!” “乱。” “乱?” 洪承畴眼神陡然一凝,曹文诏的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让他的彻底的明悟。 …… “乱……” “壮士断腕,化整为零。” 陈望手持着一杆奇异的火铳,站在关墙之上,遥望着山下的景象,忍不住叹道。 “真是好谋略……” 在两越关山,转战千里,脱离险境之后,在起义最为低迷之时李自成也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没有人比起陈望更清楚李自成的筹谋。 因为陈望很清楚未来的局势将会如何的变化,也很清楚日后的灾荒影响到达怎样的一个峰值。 李自成化整为零,分散入山,他在等,等着明廷自乱。 张献忠并非是安常守分之辈,熊文灿到底是忘记昔日空隐的劝导…… 各地新增剿饷二百八十万,只要再遇荒年,河南、湖广这些地方无疑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到时候只需要一点火星掉入其中,便能引发起一场惊天的大爆炸。 第211章 海誓 陈望端详着手中的火铳,他现在手中所持着的这杆火铳正是薄珏在前不久给出的图纸,制作出来的样枪。 陈望手中的这把样枪上面已经是装上了刺刀,刺刀是套筒式的刺刀。 刺刀并非是后世二战时期那般是长匕首的形状,而是呈菱形,宛如长枪的枪刺一般,不过也有一些区别。 陈望轻轻一振手中的火铳,将其像是拿长枪一般双手举起,熟悉了些许的时间,也是找到了一点使用长枪的感觉。 火铳加上刺刀,虽然和长枪相似,但是实际上还是有很多的区别。 装备着刺刀的火铳普及之后,陈望也准备专门教导麾下的军兵学习刺刀的捅刺和协同战法。 铳身加铳托共长五尺有余,装上刺刀共长六尺有余,换算成后世的米,差不多已经是将近两米的长度。 这个长度相对于这个时代长枪兵手中的长枪,自然是不够长。 这个时期一般长枪兵手中的长枪基本都在一丈以上,超过四米。 但是长枪兵手中的长枪并不拒绝远程射击的能力,既不能在百步之外引发射击,也不能在五十步内洞穿铁甲。 而现在这把火铳却是可以做到,同时具备了远程打击和近战搏斗的能力。 不过现如今的技术,还是不能够量产这样的火铳。 刺刀的部份实在是太难了,对于工艺要求远比想象之中的更好。 样枪的套筒和刺刀都是经过了工匠手工的打磨才完成了贴合,量产的话还有不小的技能难关需要攻克。 证据就是薄珏送来的那一份足有五页关于专业技术方面的报告,看的陈望都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认识汉字。 “打火率如何?” “说是有七成左右,打火率并不高,用上颗粒火药作为引药的话,还要更低一些。” 陈望眉头微蹙,他知道这个打火率在现阶段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够再高一些。 后世燧发枪技术完善时期,打火率基本都在85%左右。 “射程和威力如何?” 陈望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火铳,感觉重量约有八九斤的样子,拿在手中颇具份量。 不过薄珏也按照他之前提的要求,在火铳的枪口下端和扳机位置系上了一条背带。 行军的时候不需要士兵再用肩膀扛着,只需要背在肩上便行,这点重量倒是不算什么,不过临阵对敌的时候,这个分量确实是有些重了。 “军器局试枪二十发,得出的数据是在百步之内杀伤无甲目标,七十步内破甲,五十步内破甲两层,四十步内破甲三层。” 胡知礼的语气略微有些激动。 “若是北上与建奴野战,建奴推盾车递进四十步内,和我们对射怕是讨不了多少的便宜了!” 也不怪胡知礼情绪激动,实在是因为当初辽东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是三番两次吃过这样的亏了。 建奴推盾车一路过来,铳打不穿,炮轰不烂。 一般的佛朗机和虎蹲炮根本造不成多少的杀伤,只有打那些三四斤炮弹的火炮才能够轰开。 抵到近前五十步甚至是三十步的距离,建奴的那些甲兵才开始弯弓搭箭,从盾车后方踏出后连发重箭。 他们手中的那些鸟铳火铳在这个距离上,和建奴重兵对射根本讨不到半点的好处。 工部、各卫军器局制作的鸟铳多为不合格的产品,对敌之时,军兵往往不敢装足火药,因此原本不大的威力就更加的不足。 而三眼铳设计之初本来就是针对没有装备重甲的蒙古游骑,破甲功效比起鸟铳还要差上许多。 军中装备重弓的只有少数的家丁,普通的弓兵也多是持着软弓,些许的家丁又如何能够撑住局面。 建奴的那些重兵多是出身于白山黑水之间,长时间以渔猎为生,射箭又狠又准。 建奴的重兵停留的距离,是他们重箭的破甲的范围,而他们完全是被动挨打,根本对建奴的那些重兵造成不了多大的杀伤。 当初在辽东之时,野战基本向来败多赢少,每次回想起来胡知礼就倍感憋屈。 现如今这杆从汉中府内地送来的火铳,却是可以在四十步内射穿建奴的三层重甲,如何不让他感到振奋?! “四十步内破甲三层……” 陈望握着手中的火铳,心中不由的放松了许多。 有了这样的火铳,到时候等到勤王令下来北上勤王和清军作战之时,对射的阶段起码不会太落于下风。 “对了,这铳的精准度和鸟铳相比,应该差不了多少吧?” 戚继光曾赞鸟铳为临阵第一利器,利能洞甲,射能命中,弓矢弗及。 历史上戚家军在训练之时,对于鸟铳手的要求是在在八十步外立五尺高,二尺阔木牌,三发一中,十发七中者为精。 戚家军军中对于军士技艺是定期考察,按照技艺的高低评级给予不同的待遇。 这一点,在早期建军的时候,陈望就已经是直接照搬了戚家军的这些规定,在军中定下了技艺的考校制度。 如今对于军队的训练,大部分也都是照搬《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之中的内容,不过当然也没有完全生搬硬套,而是按照实际的情况相应的做了一些改动。 “不仅不差,甚至精准度还有提升。” 胡知礼的脸上罕见的带着笑容,回答道。 “薄先生说,望哥因为设计的这种铳托,可以让军士手持着这种火铳的时候用肩膀提供什么支撑来着,反正就是射击的时候火铳更稳不会有过多的颤抖,所以射击的精度因此高了不少。” “试枪的时候,试枪手的中靶的数据也比往昔试用鸟铳要好不少。” “不过,好像薄先生说,之所以准度提高了不少,和新制作出来的铳床好像也有不少的关系。” “等等……” 陈望握着火铳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半响才回过神来。 风起明末 第215节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询问道。 “铳床?!” 胡知礼点了点头,看到陈望的神色,一瞬间便明白了这件事似乎很是重要。 “对,就是铳床。” “薄先生制作出了一种专门用来钻膛的工具,用水力作为驱动。” “一开始难道不是望哥先提出用水力作为驱动去钻铳管的吗?我记得薄先生在信里面提到过。” 胡知礼有些奇怪的问道。 “这个,确实是我先提出来的……” 陈望点了点头,最先提出来的确实是他。 当时在所城内见薄珏的时候,他跟薄珏提过一下,可以用水力去钻铳膛。 因为有蓄水提坝的原因,水流稳定,用水力去钻铳膛无疑能够极大的提高效率。 现在军器局内钻铳管用的都是堕子钢,堕子钢并不算出色,钻膛的时候损耗也很大。 钻铳管的时候并不能一次成型,钻铳的时间过久,就会有可能发生过热变形。 钻了一次后,必须等铳管冷却下来再钻,因此手工钻一根铳管极为耗时,往往要耗费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极大的制约了火铳的产量。 但是提出归提出,眼下才过了仅仅不到了两个月的时间,薄珏竟然就已经是做了出来,而且还不是试验的阶段的产品,而是已经用于的生产之中。 “薄先生在信中说,铳床钻出的铳眼比工匠手钻的更直,因此精度也要略高,射程因此也远上不少,最远可射一百三十步,但是因为距离过远,弹丸杀伤接近于无。” “对了,这是薄先生设计的铳床图纸,附在递交过来的报告里一并送来的。” 胡知礼从袖口之中取出了一封图纸,递了过来。 毕竟也跟了陈望这么久的时间,胡知礼知道陈望现在对于器械好像特别重视,当时看到图纸之后便让人又临摹了一份,然后将其带在身上。 陈望从胡知礼的手中接过了图纸,他注意到薄珏的铳床设计图纸,和他之前给薄珏的图纸很多地方类似。 很多地方都标注了数据,而且还有不同的视图。 陈望虽然不是专门研究这些机械的,但是看的东西多了,自然是也会举一反三。 中学时期学过的物理都已经是领先了这个时代不止是一步,那些从南方买来的书籍在这段驻守的时间也都被陈望看的差不多了。 单从理论知识来说,陈望自身也能算是一名工匠大师了。 薄珏设计的铳床颇长,约有丈许,用水力驱动,主要做功的是挂着大块金属材质钻刀的钻杆。 水力推动木杆穿过卡槽,而后钻杆会因卡槽及自身形状而开始做功。 这个时候铁钻杆上的钻刀就会在固定好的铳管内开始转动。 “这是第一型的铳床,钻铳的时候还是会遇到一些问题,因此提升的效率并不是很高,不过比起手工却是要快得多。” “用铳床钻膛钻一根铳管,只需要十日便可。” “十日?!” 陈望闻言不由面露喜色,效率比起以前差不多足足提高了三倍。 利用这个铳床,一名工匠现在钻三根铳管,只需要原来钻一根的时间,产量直接提高三倍。 若是现在全力制铳,兵器坊原有一百七十人,一月差不多便能做五百杆鸟铳,这个产量已经是相当不俗了。 不过如今的这种新式火铳,需要制作的时间比起普通的鸟铳要长一些,而且因为簧片不足的问题,产量也颇为有限。 现在算算时间,第一批新工匠差不多在这时候也应该要到汉中府了。 “西安那边没有出什么问题吧,按计划能来多少工匠?”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火铳,将枪托放在地上,像是握持着长枪一样拿着火铳。 “没有问题,因为人数颇多,所以一共分成三批过来。” 胡知礼自然知道陈望在问什么。 汉中卫军器局的工匠不够,陈望之前便已经是派了人前去联络,这个时候已经成为了西安前卫指挥使的罗桂忠。 罗桂忠本身就有意和陈望搭上关系,毕竟这个时候陈望正是炙手可热之时。 无论是洪承畴和孙传庭都对陈望颇为看重,陈望一路平步青云,比起他从指挥佥事升为指挥使,陈望从千总一路升为镇守副总兵无疑是更为官运亨通。 而陈望又开出了高价,双方于是一拍即合,西安四卫虽然也是内地的卫所,但是因为多种原因,工匠的数量并不在少数,比起汉中卫来说,他们工匠的人数要多得多。 “兵器匠共两百一十七人,甲匠有一百一十人,其余木匠、石匠也有一百三十余人,算上家眷丁口已过千人。” “这么多人,不会……” “望哥放心,西安四卫那边都安排好了,没有掀起多少的波澜。” 胡知礼知道这些事情极为重要,所以陈望没有问完问题,他便知道陈望到底问的是什么,当下回答道, “汉中府这边是唐世平和王元康两人一起负责,走的是子午道,用的名义是援建石泉,拿的是林知府的帖。” 胡知礼口中的林知府自然是汉中府的知府林道权。 陈望和林道权之间关系颇为和睦,毕竟陈望走马上任汉中府后不久,汉中府没有再如同以往那般备受匪患侵扰,他的考察也因此也被评为最上一等。 要不了多久,林道权就要高升往上,因此很多事情林道权都是大开方便之门。 军器局如今能够不间断的制作各式各样的兵器,其实也是因为林道权开的方便之门。 现在在汉中府,陈望名下一共有中型铁矿三座,铜矿一座,其余的矿山也有不少。 原先的那些矿主山主都被流寇除了,陈望借着林道权的权势直接便将其收入了囊中。 其中最大的一座铁矿是在洋县的旁边,是一座磁铁矿,含硫量极少,开采出来的铁矿品质极好。 这些矿山之中开采出来的矿石大部分都是自用或是储存,少部分则是售卖。 除去矿山之外,陈望还一并手下了不少的盐井。 算起来,现在陈望也算是一个不小的私盐贩子。 现在陈望并非是坐吃山空,这些都是如今他收入重要来源。 相对于现在陈望的支出,这些收入还远远不够。 而且现在支出还在逐渐的增多,必须要新的敛财之法,不然只靠矿、盐、屯田的收入,最多只能维持现状,没有办法继续扩张发展。 “军器局那边是唐世平在管,让他拟定个章程,分一下工。” “到十月的时候,这样的新式火铳我要一千杆,还要三斤炮二十四门,五斤炮六门,铁甲、棉甲、锁子甲各三百领。” 陈望心中有了定计,当下再度开口道。 勤王北上,他准备带三千的兵马,也就是差不多一营,多余的人马按照辅兵来说。 大概三分之一的作为手持着这种新式火铳, 赚钱敛财的办法,陈望的心中早有腹稿,以前只是苦于没有一个稳定的根据点,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是可以开始慢慢展开。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他再回到石泉再说。 “这杆铳定名字了吗?” “还没有定,薄先生说这是望哥设计的铳,理应让望哥取名。” “让我取名?” 陈望再度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感受着手中的份量,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一首诗。 “就叫……海誓吧……” “海誓?” “对,海誓。” 陈望抬起了头,望着关北连绵起伏的群山。 秋送新鸿哀破国,昼行饥虎齧[niè]空林。 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陆沉? 第212章 开源 回石泉的时间远比陈望预料之中的更早,五月下旬的时候便接到了返回汉中府内的调令。 五月中旬,川北战事平定,洪承畴领大军返回陕西境内。 上面给与众官将的惩罚也因此收回,扣除的俸禄和福利虽然没有返回,但是基本也都官复原职。 绵州、江油两场大战论功上去,兵部也已经是派人前来验证,准备论功行赏之事。 崇祯皇帝发诏对于洪承畴和孙传庭褒奖了一番,又鼓励了众将一番,发了一些不疼不痒的赏赐,便没有了下文。 “如今地库之中,计有黄金两千一百二十两整,白银八万七千五百四十二两二钱四分。” 右千户所城官厅内,陈望坐在首坐的位置,听着站在下首的唐世平汇报着所中情况。 回到汉中府内地的时候已经是六月末,将近七月初的时间。 一到所城,陈望就将唐世平和王元康两人都召到了官厅之中。 不得不感叹军工和建城这些花钱真是犹如流水一般,崇祯九年击败张原后,当时从张原的手中又缴获了一大批的金银,那个时候统计之后共有白银一共十九万两,将近二十万两的结余。 但是两年过去了,一共花去了十多万两白银,平均一年要花费五万两左右。 其中的花费有大半都是支出的军饷,崇祯九年到崇祯十一年将近两年的时间,陈望陆续招募了不少的军兵,如今麾下一共有六部步兵、一部骑兵,共六千三百人。 但是上面限定的兵额只有两千七百人,发一部骑兵,两部步兵的军饷。 因此其余四部步兵三千六百人左右的军饷都是陈望用自己的银钱在发。 第一年因为招募的人数较少,发放的军饷也少,只有两万两,但是第二年扩招之后支出的军饷到如今已经是达到了四万多两,两年共计支出了六万五千多两。 剩余的开销的四万多两白银则是筑城修房,购买牲畜,修建水利、打制军械、换装军备等等事务。 这么一算起来,好像并不多。 风起明末 第216节 毕竟筑城修房、修建水利、购买牲畜这些基本都是一锤子的买卖,这一部分的钱画完后,基本上就不需要再花了。 但是之后的大头却并非是这些方面,真正的大头在之后无疑是全力开工的军器局。 “如今军器局内,有兵器匠四百一十二人,甲匠二百七十三人,共计六百八十五人。” 两个月的时间,那些匠户都已经是从西安四卫迁了过来,再加上新培养的工匠,如今汉中卫的军器局已经是快要突破七百人的大关了。 “依照将军命令,十月之前制海誓铳一千杆,所以兵器坊内已是分出了百人专心制铳,其余人等仍跟从薄先生学习制炮。” “水力铳床正在批量建设,节制本月月末,铳床总量可达五十台,受限于场地的一些问题,需要扩建蓄水池,所以到下月月末总数能够达到百台。” 唐世平停顿了一下,想了一想说道。 “海誓铳造价不菲,如今定下的款式,只一杆便要用银近七两,昂贵不已……” 算上铁价,炭价,工匠的工钱食粮,还有其它的耗费等,一根合格的鸟铳的成本甚至要到三到五两左右。 一般合格的鸟铳大多都在六斤左右。 六斤的重量,看起不多,毕竟就全是铁也不过才区区六斤。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计算的,鸟铳需要用的铁是精铁,四十斤毛铁要炼的话最后只能成到七、八斤精铁,因此成本就上来了。 而海誓铳,也就是研发的第一型燧发枪,受制于簧片的问题,造价因此又高了许多。 簧片所用之钢要求极高,所用之材造价昂贵,甚至占去其中多出来的大半银钱。 另外因为海誓铳多了枪托,又多了背带,长度也要更长,要求和工序也因此变得更多,人工和木材的花费自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唐世平真的感觉有些贵了,他原先也是一直跟在曹文诏的帐下,如今北地惯用的车营。 大灭虏炮每门耗钱也不过只有要用银五到六两,百子铳每位才二两银子。 一辆战车,配一副子母神飞炮,每炮再配五个子铳,连带战车的车费在内,一共也不过三十两银子。 但是现在仅一杆火铳便要七两的白银,四杆火铳便和一架战车差不多贵,看着银钱犹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说不心疼是假的。 “甲胄制作,将军要求规格极高,因此一副精甲用银须用十一两,利用水力之后,人工降低了不少,但是暂时也须用银十两。” “将军要求甲胄和武器全部打制完成,预计用银在一万二千两以上,这是不算铸造青铜炮的价格,也没有算打制铳台等器械的价格。” 唐世平收起了手中的文书,将问题交给了陈望。 在他禀报之前,王元康已经是将民政部分的事情禀报给了陈望。 现在两处千户所城都在大肆修建水利工程,一口又一口的水井不断的被打出,很多打的都是深井,就是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旱灾。 一道又一道的提坝垒建而其,而后顺着泄水的孔洞沿着水渠流向各处田地。 一架又一架的兰州水车拔地而起,将汉水输送到各处偏远的田地之中。 如今修建在石泉、西乡两地的两处千户所正在进行着大量的基础建设,一旦这些基础建设彻底修建完毕,那么在应对灾荒的时候,不至于毫无抵抗的能力。 这些银钱的来源也算是倒了几次手,算的上是干净,不少都是以剿匪没收名义用于卫所发展,当然还有更多的则是做的假账,不过并非是为了贪污银钱,而是为了不引起注意。 除此之外,各地还在深挖洞,广积粮,甚至于修路架桥。 而这一切自然是陈望为了今后所作出的打算,只不过做这一切所需要花费的钱银到最后无疑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且不仅仅是如今在陈望统管之下的两座千户所,沔县、兴安两座守御千户所在关启林和杜武刚的管制之下也在不断的发展。 这其中自然也是少不了要输送银钱支援。” 陈望微微皱眉,现在库房之中尚有近九万的白银,但是按照这样计算的话,恐怕只能支用到明年的年初。 铸造青铜炮的价格要比铸造铁炮昂贵的多,更是大头之中的大头。 “沔县和兴安那边的情况如何?” 联络沔县和兴安的事情是由王元康负责。 能让王元康管理民政,自然是因为王元康已经算的上是亲信。 从当初王元康离开汉中卫城时其实就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不仅王元康如今住在所城之中,整个王氏宗族如今都住在石泉旁边的右千户所城。 “沔县那边如今共有三千余人,编外丁口仍是两千,练正军八百。” 当初陈望带兵一路从略阳进抵沔县的时候沿路收拢了差不多三千左右的流民,这些流民当时都被安置在沔县之中。 一部分进入了卫所之中当军户,另外一部分则是作为民户留在了沔县。 所谓的编外丁口便是指着的当初没有加入卫所之中的流民。 “兴安守御千户所比沔县的状况要略好不少,杜武刚收拢流民,广开耕地,如今所内有六千余口,练正军千员,得耕地五百一十顷,自去年开始支出便已经回正。” 兴安千户所比沔县千户所要好这件事,陈望早有预料。 兴安周围基本上都被流寇给攻破了,大量的人口损失,借着孙传庭的名义,杜武刚短时间内收拢了不少的田地和流民,自然是能够发展起来。 而沔县千户所却是还没有破而后立,发展自然是比不过兴安。 “沔县、兴安两处千户所的兵员保持在千人左右就行,不需要再扩招了。” 陈望敲了敲了桌子,说道。 “军中现有的发熕炮,还有差不多淘汰的虎蹲炮、佛朗机炮都可以送往兴安,让杜武刚充实一下城防。” 沔县、兴安两处千户所在计划之中就是辅助,作为屯田的地方充实粮草。 陈望并没有想过让两处卫所也参与作战,只要他们能够承担一定的防守任务就成,所以千余名正军已经是堪用。 在崇祯十一年到崇祯十三年的年初期间,历史上的兴安都没有再遭遇过什么太大的侵扰。 沔县那边就更加不需要设什么防御,如今川北已定,李自成化整为零带领着少数的精锐潜入了龙安府内的深山巨谷。 李自成就算是再起,要往汉中府来,还需要越过成都府和保宁府两处地域,到时候再增兵也不迟。 现在胡知义还带兵守在略阳,流寇也不可能从成、阶两地进入汉中府内。 也就说这两年的时间内,只要不出意外的话,汉中府就是绝对安全的。 将淘汰下来的火炮送去兴安,也只是一道预防的措施。 现在汉中府经过了两年的经营,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已经接近于固若金汤。 “各地关隘要道的地形都探查好了吗?” 陈望在沉默了半响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 “已经探查好了,地点信息目前作为机密暂存,工坊那边已经拿出了营建方案。” 在石泉通往汉阴的必经之路池河口处,如今修一座足以容纳两千人防守的棱堡,只待武器到位,便可以彻底封闭整个池河口。 陈望的计划是等到十月之后他领兵北上,之后军器局打制的兵器和火炮有限供给于池河口棱堡,直接阻隔自东面可能到来侵攻。 沔县那边,也正在构造以定军山为中心的棱堡群,和炮台网络。 这两地的防御工事正在修建之中,但是陈望在计划之中定下的地方可不仅仅是这两处。 陈望还派人在子午道、褒斜道两处道路上探查,找寻修建防御工事和棱堡的地方,如今已经是选定了位置,甚至暗中都准备好了材料。 一旦事情有变,便会立即堵死子午道、褒斜道两处进入汉中的道路。 到时候定军山和池河口再一封闭,整个汉中盆地便将会成为一座固若金汤的巨型要塞。 以定军山、池河口、子午道、褒斜道四处要道为关,以四面之山为塞,借助铳炮之利以拒敌兵。 “所有的事情都按照预定的计划推行即可,银钱的事情不需要担心……” 那些什么所谓的制作香水、肥皂,还有酿造蒸馏酒售卖高价,制作琉璃敛财的事情,很多时候其实根本难以行通。 不去专门了解,正常又有多少人知道香水、肥皂、玻璃这些东西的制作方法。 蒸馏酒就更不用说了,明时早就了蒸馏酒这种东西,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 这个时代想要赚钱,最为简单的做法,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势。 而在如今这汉中府之中,他手中掌握的权势用滔天来形容也不为过。 与其费心费力做那些不一定行得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不如直接简单粗暴一些。 这个时代最为赚钱的是海贸,其次便是盐矿。 如今在汉中府内,海贸自然是接触不到,而且如今东南沿海的一切贸易基本都被郑芝龙垄断,根本介入不了。 而盐和矿,盐没有官方的渠道,只能卖私盐,现在陈望就已经是在做了。 汉中府规模最大的私盐都是陈望在售卖,除此之外进入汉中府的商队,陈望也在私下收纳一定的税款。 这些事情都是潜规则,陈望并没有禁绝,毕竟有钱为什么不赚。 这些长途跑商的商队哪一个不是背后不小的势力,否则早已经被吃干抹净,连骨头剩不下来了。 盐和海贸现在暂时接触不到,所以唯一能够开辟财路的便只剩下了矿。 汉中府的矿产虽然比起一些矿产丰富地带要少,但要是能够将大半收入囊中,足够将补上支出,还能够有盈余。 陈望眯起双目,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寒芒。 听说紫阳、兴安那边,似乎还有不少残存的流寇在活动。 众所周知,开矿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遇到盗匪抢掠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 第213章 杨嗣昌 “大事几成,为几个黄口书生所误,以至于此!” 杨嗣昌满面的愁容,颓废的坐在中堂的坐椅之上,想起白日间的一切,终究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如今南寇北虏,正值多事之秋,国家疲惫,他身为兵部尚书,比谁都要更清楚如今的时局到底有多么艰难。 上任兵部尚书之后,杨嗣昌才真正的明白了如今大明如今是到了怎么的一番田地。 千钧的重担积压在他的身上,各种各样的事务堆积如山都要他来决断,刚过天命之年,但是杨嗣昌脸上的须发却都白了大半。 那些假仁假义的朝臣,脑子里想的尽是争权夺利。 那些满口忠君爱国的人,其实尽是巧伪趋利之徒! “虚谈废务,浮文妨要,空言误国,当真害人!” 风起明末 第217节 陈新甲坐在右首,此时神色颇为忿怒,眉目之间也如同杨嗣昌一般布满了愁容,恨声道。 他说的话带着些许的四川口音,他原是四川长寿人,青年中举之后便离乡为官,虽然过去了多年,但是仍然乡音难改。 陈新甲面目刚正,细眼长眉,四十有余,通文学又晓边事,于辽东任官多年。 今年四月十八日的时候,卢象升之父卢国霦在阳和探望了卢象升后,在返乡途中去世。 五月,卢象升得知父丧,痛不欲生,连上七疏,请求丁忧守制。 如今代领宣大总督是陈新甲,陈新甲原是宣府巡抚,这一次在杨嗣昌的推荐下上的位。 陈新甲之所以在京师,正是因为和谈之事。 杨嗣昌主内,陈新甲则和辽东巡抚方一藻主外。 但是眼下,和谈一事已经是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 “北虏南寇,这一桩桩的皆是祸事……” 杨嗣昌微微垂首,用手扶着额头,眉宇之间难掩疲惫。 “秋日将近,和谈之事已经破灭,建奴诸部必将蠢蠢欲动,多半会再度寻机入口,你如今替代卢建斗统管宣大重镇,务必要谨防建奴再度入口。” 杨嗣昌面容憔悴,看着舆图之上的城池和边墙。 和建奴的议和其实只是权宜之计,现今国家形势之所以如此危难,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力量太过于分散,根本不能攥在一起。 关内流寇造成的动荡牵制了太多的军兵,太多的省份。 那些流寇不事生产,四处劫掠,每到一地便破坏一地。 如今陕西、河南、南直隶等地都遭到了极大的破坏,税赋也因此缩减了许多。 让原本就难以维持的财政更是雪上加霜。 陈新甲看到杨嗣昌紧蹙的眉头,想了一想,转移了话题。 “南方情况似乎有所好转,我听说洪亨老和孙白谷联手剿灭将闯逆剿灭在了龙安府中?” 提起南方的情况,杨嗣昌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脸上多少也算是有了点笑容,开口道。 “绵州、江油两场大捷,共斩获首级八千余级,俘虏近六万人,余众溃散走入川北山间。” “贼酋李自成虽然走脱,但是其麾下管队不是降便是死,逃散者据报不过数千余人。” “洪亨老如今已经领着部队返回陕西,现在傅云中已经接手了川北,侯良柱留在龙安府正在组织剿灭闯贼残党。” 虽然过了三月平贼的期限,但是无论如何能够剿灭流寇就是好事。 三月平贼,其实杨嗣昌自己也知道太过于勉强,但是他没有太多的办法,如今国家局势艰难,天子有些急切。 为了赢取天子的支持,有些事情他也是身不由己。 “有侯良柱在,李自成应当翻不起什么风浪。” 陈新甲神色微松,对于内地的情况他不甚了解。 他刚刚接任宣大总督不久,宣大内部的事情都已经是让他忙的焦头烂额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其他。 侯良柱曾经征讨擒斩奢崇明、安邦彦及其同党莫德、杨作等,时称“西南奇捷”。 只有侯良柱在,那么四川便绝对无忧。 “现在关内的匪乱大多已平,南面只剩下罗汝才还有贺一龙等十余营还未归降。” “那罗汝才似乎准备再度进往陕西,不过洪亨老已经是领兵返回了西安府,罗汝才掀不起什么风浪……” 谈起南方的局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杨嗣昌的神色略微一沉,停下了言语,良久不语。 陈新甲等待了许久,一直没有听到杨嗣昌再说话,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出声道。 “阁部……” 杨嗣昌的神色重新恢复了平常。 南方传来的都是捷报和好消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总是不宁。 他当初举荐熊文灿是看重了熊文灿在军略上的才能。 但是却没有想到他已经是提前警示了熊文灿,要将以剿为主,以抚为辅。 对于刘国能、张献忠两贼务必要将其诛杀,不得放纵。 而熊文灿却是没有听从他的意见,选择了以抚为主,以剿为辅,而且还擅自选择招降了刘国能、张献忠两部,甚至在招抚的时候还越过了他直接向着天子递上了奏疏。 天子急于平定内部的骚乱,允许了熊文灿招抚的注意,对此杨嗣昌根本没有任何的办法去阻止。 杨嗣昌心中沉闷,张献忠那边似乎还有很多的问题。 其之所以更够招抚成功似乎是用大量银钱打通了关窍,朝中和地方有不少的人似乎都收了不少的银钱。 张献忠受抚一事,就此已经是成为了定局。 天子甚至没有追究其抛掘凤阳陵墓之责,他又能做什么事情来阻止招抚的进行? 熊文灿将张献忠当成了郑芝龙,但是他不知道,张献忠和郑芝龙之间有着云泥之别。 流寇狡诈无比,降而复叛之事屡见不鲜,一旦张献忠反叛,南方大好的局面只怕是会瞬间消失。 “无事……” 杨嗣昌轻轻的摆了摆手,心中满是无奈。 为了能够布下四正六隅十面之网,他献策再征剿饷二百八十万,募兵十二万。 朝中很多人都说是他这是饮鸩止渴,孙传庭更是毫不客气的违逆他的意思,甚至上书直言他的方略过失。 到底是不是饮鸩止渴,杨嗣昌自己又如何不知道。 但是很多时候,人并没有选择。 哪怕明知道放在面前的是一杯鸩酒,为了能够多活些许的时间也必须要喝。 如今国家危难,地方困苦,如今又再征剿饷二百八十万。 一旦再度发生大规模的灾荒,依照如今国家的财政,根本无力赈济灾民,到时候又将会激起更大的民变。 但是若是不征那二百八十万的剿饷,不多募军士,又如何能够现在流寇大半已经消亡的局势? 对于孙传庭,杨嗣昌心中更多的是无奈。 孙传庭有将才,初上任便斩闯王高迎祥,大挫流寇士气。 但是孙传庭现在却又处处与他针锋相对,以致于他想要推行的计划推行起来都困难无比。 其余众人见到自己对于孙传庭不加惩戒,也是越发的放肆起来。 杨嗣昌合上了放在桌面之上的文册,身处于他如今的这个位置之上,很多事情并不能由着他的心意来决定,很多时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孙传庭是忠臣,有将才……他想要用,但是不能用,也用不了…… 本来洪承畴、孙传庭联手剿灭了闯贼,他是想要发放一笔金银作为褒奖。 但是如今国库空虚,而且和谈一事成为泡影,宣大等地为了防御建奴入侵,已经是将大部分的银钱都用去。 想要请银钱,比起登天还要难上半分。 这段时间,杨嗣昌费尽了心力终于是和建奴达成了和解的意向,也让天子颇为意动。 北地的建奴内部的情况并不是什么秘密,如今的建奴看起来虽然凶狠,但实际上内部比起昔日隆庆年间的蒙古诸部其实好不了多少。 和俺答统治下的蒙古诸部一样,建奴在军事同样强盛,但是内部之间却是并不相和。 建奴内部实行八王议政之法,黄台吉虽然窃国称帝,名义上为建奴之首,但是也受到诸多的制衡,其内部仍然有众多不服其管教的势力。 只需要效仿隆庆之时的俺答封贡暂时稳住北方的建奴,再实行分化打击之计,要不了多久建奴的内部多半生乱。 就算黄台吉能够暂时稳住部内的局势也无妨,北面的建奴迟早是要收拾的,但是现阶段真正的心腹大患还在内部。 开边市,封名号这些根本就没有多少实际的损失。 九边是什么情况,杨嗣昌如今清楚的很,他掌管兵部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熟悉了大半的事务。 而且当初他父亲还在世作为三边总督之时,杨嗣昌也从他父亲的口中听到了诸多的秘闻,九边上有不少的商人都在暗中和蒙古还有建奴做着生意,卖国求财。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开放边市,让国家来赚这个钱,反而还能多了一份收入,缓解如今国家的财政危机。 只是……这大明的朝堂之上终究不是他的一言堂…… 六月的时候,内阁首辅孔贞运罢归,由刘宇亮代为内阁首辅。 杨嗣昌也在同月晋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仍掌兵部事,才终于是成为了阁臣。 虽然如今崇祯对杨嗣昌器重无比,但是在和谈这一事上,天子却是迟迟未有开口。 杨嗣昌极力劝说天子把握时机与清和谈,接连上疏批评言官不顾兵部处境,只会空言误国,请求“圣鉴允行”,明确批准方一藻与高起潜议和。 但是最后所有的奏疏全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的批复。 而杨嗣昌自己主持和解的事情,也引起朝臣激烈非议,引来了大量的弹劾。 其中攻讦最力的是少詹事黄道周,以他夺情入阁为由,对其不断攻讦弹劾,甚至在奏疏之中直呼其名,以猪狗、人枭等词谩骂羞辱。 七月五日之时,也就是前几日,天子召内阁及诸大臣于平台议事。 和解一事果然遭遇了经筵日讲官黄道周等人的口诛笔伐。 平台争辩之时,天子虽然袒护了他,也让他赢下了争论摆脱了弹劾。 但是赢下了争论,摆脱了弹劾又能如何,杨嗣昌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 朝议汹汹,天子退缩了,没有再对和谈表示任何明确支持,和解之事就此不了了之,一切又回到原点。 杨嗣昌揉了揉有些肿胀的脑袋,当他将目光移动到桌面之上的舆图之上时,原本就有些胀疼的脑袋疼痛感不由的又加剧了几分。 他作为总督之时,与陈新甲曾共事过许久,他知晓陈新甲的才能,所以才推荐了陈新甲。 只是陈新甲却是难以代替卢象升的作用。 卢象升的性格颇为顽固,和孙传庭倒是有些相似。 但陈新甲并不能完全替代卢象升,陈新甲的能力比起卢象升确实要逊色不少,而且新官初任,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对于手下的军将和防线也不甚了解。 眼下和解无望,秋日将近,建奴只怕又将要寻机南下。 如今这几乎已经成为了筛子一般的九边,如何能够拦得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建奴甲兵。 风起明末 第218节 到时候建奴大军南掠,自己若是不能解决问题,势必动摇威望和根基…… “唉……”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杨嗣昌闭上了双目,眼下的时局正在不断的恶化,但是这么久以来他所做的一切,却全然都是徒劳。 …… 明廷的京师吵的沸沸扬扬,与建奴的议和之举终究未能成功。 而在北方,清国的内部却已经是达成了共识。 既然封贡开边之事已经化作泡影,那么不如用手中的刀兵来说话。 崇祯十一年,八月二十三日。 黄台吉任命睿亲王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统左翼军。 贝勒岳托为扬武大将军,统右翼军,贝勒杜度等相副,两路征明。 岳托于九月二十二日从密云北边墙子岭毁长城而入,多尔衮则于九月二十八日于青山关毁长城而入…… …… 《忠烈黄石斋先生道周》: 道周曰:“臣今日不尽言,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陛下负臣。” 帝曰:“尔一生学问,止成佞耳!”叱之退。 道周叩首起,复跪奏:“臣敢将忠佞二字剖析言之。 夫人在君父前,独立敢言为佞,岂在君父前谗谄面谀为忠耶?忠佞不别,邪正淆矣,何以致治? 第214章 潼关 九月二十四日,京师戒严。 崇祯帝急召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杜文焕,山西总兵虎大威诸镇兵马入卫。 原本此时的大同总兵应是王朴,但是因为陈望的影响,延绥总兵俞冲霄提前一年战死。 王朴也因此提前了一年升为了总兵,而且不是大同的总兵,是延绥的总兵。 在此前的成、阶之战,时任延绥的总兵王朴因为轻敌大意,被李自成击败,李自成也因此再越关山进入川北。 洪承畴大怒之下,直接夺了王朴的官职,将其一撸到底。 取而代之则是原本应该在崇祯十五年时才重新起复的杜文焕。 同日,崇祯正式下发勤王诏,诏令山东、陕西等地兵马北上拱卫京师。 …… 崇祯十一年,十月十二日。 潼关西侧已经是扎下了一个巨大的临时营地。 营地之中众多旌旗猎猎作响,北风呼啸而过,卷起了无数的旌旗。 营地虽然简略,甚至连多少防御的工事都没有,但是那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还是让人不由暗自心惊。 营盘之中寂静非常,除去守卫在营墙和在营盘之中巡逻的少数军兵之外,其余的军兵都是安安静静的呆在营帐之中。 十月的潼关寒冷非常,就是穿着普通的冬衣都忍不住的会打颤发抖。 不同于营地之中的寂静和安宁,营外的官道之上不时便有大队的骑兵呼啸而过,道路的远方还有大队的步卒正在缓缓而来。 九月二十二日、二十八日,贼酋岳托、多尔衮领军分别由密云、青山关再度入寇,合兵十万,号称二十万。 皇太极亲自领兵向山海关作牵制攻势,两路清兵破墙不久,大明蓟辽总督吴阿衡、总兵鲁宗文相继战死,镇守太监郑希诏惧战逃跑。 岳托、多尔衮两人领军一东一西再度入口,长驱直入,于牛栏山会师进而合兵一处。 北虏寇边之消息转瞬之间已经是传遍了整个北方。 勤王令虽未下达,但是洪承畴和孙传庭在很早的时候便收到了整备的命令。 于是乎,整个陕西的兵马此时都正在向着潼关的方向赶去。 陈望也同样收到了征调的命令。 汉中府的威胁如今已经是彻底解除。 在李自成战败以后不久,七月十五日时顺义王在河南信阳宣布投降。 崇祯诏发免死牌,将其麾下九千五百余名部众尽皆解散。 同月,罗汝才、整十万、十反王、托天王、小秦王等六营在河南永宁也向总理熊文灿投禀乞抚。 熊文灿派监军道张大经于八月一日,至永宁县西关会见罗汝才等人接洽招安事宜。 同月二日,徘徊在河南府境内的紫微星、射塌天、一字王等六部,也在河南卢氏县派人递交了降表、表示愿意归降。 如果说张献忠、刘国能的投降让七十二营觉得难以胜利,那么李自成的兵败便是真正的让所有人都感到了绝望。 陈望自然也没有留在汉中府的任何借口和理由,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人发下来的军令,他也不得不遵守。 军令下达,命其限期抵达潼关,迟到将受军法惩处,陈望自然也是不敢忤逆。 这一次北上是为了勤王,虽然此时整个汉中府陈望已经是可以调集近万人的兵马,但是这一次陈望还是准备只带三千余人。 一部骑兵,两部步兵,加起来三千人,合为一营,毕竟作为汉中府镇守副总兵,名义上的总兵额也不过三千之数。 骑兵本身就只有一部辽骑,前前后后虽然挑选了一部分骑术精湛的军兵加入,但是总人数到现在也只是接近千人。 对于骑兵陈望一直没有太过于上心,现阶段他养不起大量的骑兵,也没有任何必要养大量的骑兵。 会骑马和能骑马是两码事,骑兵需要大量的训练,还需要大量的银钱,才能够培养出一名优秀的骑兵。 养一名骑兵需要的花费足以养五名甚至是十名步兵,而且不仅如此,养骑兵还需要优质的马源。 现在银钱、马源陈望都没有,所以从一开始陈望就没有想过要先培养骑兵。 近千人的骑兵部队,已经是占到了总人数三成以上的比例,其实已经是足够应付大部分的情况了。 陈望领兵至潼关之时,大部分勤王的兵马都基本已经到了很久了。 汉中府虽然属于陕西,但实际上是偏居一隅,期间路途遥远,崎岖难行,自然是最后一批才抵达潼关。 此时潼关已经是聚集了数万的兵马,曹文诏、贺人龙、左光先、马科等人都已经在潼关驻扎了许久。 潼关大营前,陈望执鞭立马于官道的旁侧。 官道之上,一众汉中镇的军兵正排列着整齐的队形,通过营门向着营盘之中行走去。 陈功、胡知礼两人还有一众军将皆是罩袍束带,分立于陈望的身侧。 “望哥……” 胡知礼策马上前,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指着前方不远处,轻声呼唤道。 陈望抬起了头,顺着胡知礼马鞭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就在不远处的营盘之前,一队数十人的骑兵队正往他所在的方向飞驰而来。 陈望眼神微动,他的目力极好,哪怕是远处盘旋在空中的飞鸟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又如何看不到来的人到底是谁。 陈望没有犹豫,挥动马鞭直接策马上前,陈功、胡知礼和一众亲卫骑兵皆是纷纷紧随而去。 不到百步的距离,转瞬已至,相隔还有十数步的时候,皆是默契的勒住了座下的战马。 陈望从战马下来,阔步向前。 “卑职陈望,参见将军!参见贺总兵,左总兵,祖总兵。” 还未走到近前,陈望便已经是半跪于地,恭敬的向站在身前的人行了一礼。 身后陈功、胡知礼等人也是齐齐下拜,躬身见礼。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曹文诏和贺人龙,还有固原总兵左光先和宁夏祖大弼。 说实话,对于曹文诏过来找寻他,陈望并没有感觉有多么的意外。 毕竟他原先就是曹文诏的家丁,属于是曹文诏的亲信,曹文诏过来自然是再正常不过。 贺人龙过来也不奇怪,毕竟贺人龙和曹文诏相熟。 但是他和左光先和祖大弼两人却是没有多少的联系,一共加起来也只有数面之缘。 他们两人作为总兵,现在却是出营前来迎接他,这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我在潼关的这些时日,倒是听闻你在汉中颇有名望啊。” 曹文诏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走上前来伸出了双手,将陈望扶了起来,笑道。 陈望顺着曹文诏站起了身来,听到曹文诏的话不由的心中一紧。 “别紧张。” 曹文诏看出了陈望神色有异。 “不是坏事,是好事。” “汉中知府林道权对你似乎颇有好感,几次夸奖于你,瑞王前段时间还上了一封奏疏,说是自你镇守汉中以来,汉中匪寇消遁,各地安静平和,清闲无事。” 陈望闻言也是心中一松,他还以为自己在汉中做的事情又引起了洪承畴的注意。 在曹文诏解释的时候,他在脑海之中已经是想过了无数的可能。 “好久不见了,陈老弟。” 贺人龙迈着四方步,像是螃蟹一般走了过来,他身穿着一件深色箭衣,外罩着一件大氅,颇为威武。 只是那大氅之上破着几个窟窿,让这份威望冲淡了不少。 贺人龙如今也已经是升为了总兵,江油、绵州两战,贺人龙的战功排在首位,被晋为了新的延绥总兵。 原先的延绥总兵王朴因为战败渎职已经是被免去了总兵之位。 “贺总兵风采犹胜往昔。” 陈望拱了拱手,笑着恭维道。 风起明末 第219节 “哈哈哈哈哈。” 贺人龙丝毫没有半点注意形象的意思,豪迈的笑道。 “还是陈老弟说话好听。” 左光先和祖大弼两人并没有上前说话,两人站在一起,只是将目光投了过来。 陈望也分出了一部分的注意力去观察左光先和祖大弼。 明末有两个左光先,一个是东林党党魁左光斗的七弟,文臣左光先。 另外一个便是作为武将的左光先。 左光先身材高大,目光锐利,蓄着一脸颇为浓密山羊胡,他是陕西榆林人,起初在宣府深井堡任守备。 崇祯二年的时候在延绥巡抚岳和声的建议下,被调往延绥镇教练火器。 然后便一直追随洪承畴的帐下围剿流寇,所部火器众多,战力卓著,居功深众,有“枭将”之称。 左光先也一路积功,由游击累升至固原总兵,统率一镇。 祖大弼神色平和,黄面短髯,一张国字脸,眉目之间不见戾气,但是陈望没有丝毫的小觑。 因为祖大弼和贺人龙一样常常冲锋陷阵,甚至比贺人龙还要凶厉数分。 贺人龙因为作战凶狠,常常冲锋被称呼为贺疯子,祖大弼也有个同样的绰号,他被叫做“祖二疯子”。 祖大弼是辽东宁远人,祖承训次子,祖大寿之弟,本名天弼。 他在崇祯时转战各地,先后登州平叛、宣府御敌、陕西剿寇,都能见到其身影。 第215章 北上 和左光先见面是在关内的进剿的时候,有过数面之缘。 而和祖大弼则是在关外辽东的时候,还有崇祯七年的时候,后金军毁长城入口,进犯大同。 当时曹文诏领兵出城与后金兵野战,祖大弼当时也在大同,同样一起领兵出阵,所以陈望还是有印象的。 “见过左总兵,祖总兵。” 陈望和曹文诏、贺人龙见完了礼,上前了些许,抱拳再行了一礼。 虽然不知道左光先和祖大弼为什么会跟着曹文诏一起来,但是礼节到位总是不会出错。 “我想起来了。” 左光先同样抱拳回了一礼,但是祖大弼却是咧开了嘴,笑了起来。 “在大同的时候。” 祖大弼一笑起来,身上温和的气质一瞬间消失无形,平和之色也荡然无存。 他的眼眸之中凶光毕露,一副战意昂扬的模样,似乎跃跃欲试。 “祖总兵能够记得下官,实在不胜荣幸。” 陈望本以为祖大弼不认识他,毕竟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名家丁。 “出城二十队,回城十五队,十四队没有半点的功绩,人马带伤。” “只有一队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上百人,拿回了十三级首级,你就是领队的人,我怎么可能记不住。” 当初后金入寇后是分散劫掠,所以曹文诏和祖大弼也做出了反制,派遣精骑、家丁出城剿杀分散的后金兵。 但是大部分的派出去的骑兵都是无功而返,只有一队骑兵回来之时,救下了百余名百姓,甚至还取了十三名后金兵的首级,一时间在城中引起哄动。 祖大弼原本听着陈望名字,就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具体是在哪里见过。 现在看到陈望一瞬间便回想起了当初在大同的发生的事情。 左光先目光闪动,看着陈望的眼神不由的也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毕竟北面的建奴和关内的流寇完全是两码事,两者的战力天差地别,并非是一星半点。 他和陈望见面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洪承畴的军帐之中,记忆最深的,便是当初陈望首次拜见洪承畴的时候。 陈望献李养纯、林胜泉两人首级于帐前,锐不可当。 那个时候只听说陈望练兵厉害,尽得戚军形意。 左光先那个时候也看过跟着陈望一并前来的骑兵,那些骑兵比起陕西军一般的骑兵确实要更具锐气,身上凶戾之气也更为显著。 简单的寒暄之后,陈望跟着曹文诏再度上了马,然后一路走到了营垒的旁边,同时也弄明白了为什么左光先和祖大弼为什么跟着过来。 京师告急,潼关聚兵的时限仅剩一日,后日便要拔营北上。 他领兵过来的时候,军议刚刚结束,几人都在一起,所以就跟着曹文诏一起来了。 更深层的原因,陈望也猜到了些许。 这一次清军入口,夜不收回报,清兵云集大军逾十万,顺着长城的缺口一路浩浩荡荡向南席卷而去。 清军战力远胜流寇,单独出战与其大队相遇绝无胜算,就算是合并抗敌,也是胜算渺茫。 这种时候更是需要精诚合作的时候,谁都不想在作战的时候,被身后的盟友捅一计刀子。 曹文诏、贺人龙、左光先、祖大弼四人都是总兵,而且四人的关系都并不差。 曹文诏为人谦和,善于交际,又能征善战,与其交好之人因此众多。 曹文诏和贺人龙、左光先、祖大弼都算的上老相识。 和贺人龙、左光先是在陕西剿寇的交情,祖大弼则是在辽东的时候就已经相识。 四人现在之所以在一起,应当是约定好了攻守互援。 很快几人之间的谈话,也彻底印证了陈望心中的想法。 这一次北援京师,主力就是延绥、固原、宁夏三镇的军兵。 曹文诏等人讨论的话题都是在面对清军的应当如何应对,彼此之间已经开始在分配任务。 左光先举目投向前方,看着不远处官道之上一众正在埋头行进的军兵。 “早听闻陈副将练兵有方,一直未有能见,今日一见果然非虚言。” 众人看到左光先的目光投向官道,注意力也不由的分散而去。 左光先的目光左右浮动,能在九边重镇之中担任一镇总兵者基本没有泛泛之辈,眼光自然毒辣。 道路之上一众正在进入营垒之中的汉中军军兵队列严整,步履协调。 数十上百人步履几乎一致,军容肃穆,杀气凌厉。 祖大弼看着一众正在行军的汉中军,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喜。 陈望如今在陕西境内并非是什么无名之辈,基本上只要是在陕西境内的官兵都知晓洪承畴给予陈望点评。 陈望初时便于善于练兵而出名,取的是戚军的练兵法。 戚军是南军,南北两军之间的矛盾一直有之,在万历年间达到了最大。 如今虽然矛盾消弭了不少,但是仍然还有残存。 祖大弼自然是心中颇为不舒服,但是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说其他的什么。 虽然陈望练兵用的南兵的办法,但陈望出身辽东,又是曹文诏的亲信,而且家丁骑兵都是辽骑。 “你麾下的这些军兵,背上背的,是鸟铳?” 曹文诏的注意力一开始并没有在官道之上一众行军的军兵,因为左光先的举动才注意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他看到陈望麾下的很多军兵似乎都背着什么东西,像是鸟铳。 但是鸟铳一般都是斜抗在肩上,而非是背在身后。 而且那奇怪的铳,又比寻常鸟铳要长,模样也颇为古怪。 “回禀将军,他们背上背的是汉中卫军器局中新造的铳,名为‘海誓’,是由鸟铳的改进而来的火铳。” “改进?” 曹文诏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那些军兵背上怪模怪样的火铳。 汉中卫的事情他知道不少,陈望现在除去了镇守副总兵的职位,还是汉中卫的指挥同知。 本来按照常理来说,作为副总兵,陈望怎么都要授个都督府的官位,一个小小的卫指挥同知对于副总兵来说,地位太低了。 不过这件事是洪承畴和孙传庭默许的事情。 汉中府地理位置特殊,还是瑞王的就藩地,当时汉中府四周群狼环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举,才有了陈望整顿汉中卫一事。 陈望也很有分寸,只分了汉中卫的部分统辖权,征募流民重建北毁的两座千户所,这些事情洪承畴和孙传庭都知道。 汉中卫军器局也在陈望的统管之下,也并非是秘密。 陈望向着跟在一旁的胡知礼使了一个眼色,解释道。 “末将麾下军兵除去骑兵大多都是辽东的精骑外,其余的军兵基本都是从流民之中征募,多是汉中、庆阳两府的人。” “有不少的人会骑马,但是会使弓弩的没有多少。” “要是从头训练,只怕起码要下一年半载的苦功才能够勉强拉上战场,所以军中的步卒多是装备着火铳。” 弓箭手难以训练,一名合格的步弓手起码都要经过年许的训练,在战场上才能起的了作用。 而火铳则不然,学习装填换药,只需要练上半月不到便可以颇为熟练掌握引放的办法。 火铳不比弓箭,只要端着引发,透过照门和准心瞄准对敌即可。 训练数月作用的铳手,在战场之上就能够发挥不小的作用。 在陈望解释的时候,胡知礼心领神会越众而出,从队列之中叫出了一名背负着火铳的军兵出列。 “这些火铳都是汉中卫军器局所产,工部火铳实在不堪使,所以末将接管了军器局后,便开始大加整顿。” “如今这些火铳用料还算充足,又可以按照军器上的刻字来找寻制作工匠,基本不会炸膛。” 曹文诏接过了递来的海誓铳后的第一感觉便是厚重,比起寻常的鸟铳要重不少,还多了一个枪托,而且看上去似乎也漂亮了不少。 对于陈望在军中大规模普及鸟铳,曹文诏并不意外。 风起明末 第220节 他看过《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知晓戚继光对于鸟铳的评价和推崇。 但是怪就怪在他没有看到这支鸟铳上有放置火绳的地方。 “海誓铳不用火绳,用的是自生火铳的打火方式,利用燧石发火。” “自生火铳?” 曹文诏心念转动,他有些耳熟,但是一时间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不过燧石发火他却是听懂了,而且不仅听懂,连弃用火绳换用燧石的好处都已经是知晓的差不多了。 “换用燧石发火的话,那开枪的速度,应该比火绳要快了不少。” 海誓铳在贺人龙、左光先、祖大弼几人的手中传递。 几人都是总兵,对于这些武器的了解不比一般的工匠要差多少,虽说边军主要装备的是三眼铳,但其使用鸟铳者也不在少数。 用燧石发火替代火绳发火,无疑是可以剩下大量的装填时间。 “此铳,应当普及全军。” 曹文诏面色肃然,短短的时间里,他的心中已经是有了决断。 他感觉若是将军中的火绳引发的火铳,都换成这般燧石打火的火铳,战力必然能够提高许多。 “将军容禀。” 陈望心念微动,说道。 “燧石发火比起火绳来说虽然先进,但是发火率不高,如今只有六成。” 实际上的发火率是在七成以上,但是陈望自然是要往低一点说。 “而且,就算此铳推广全军,只怕还是没有多少人会用……” 陈望没有将话说完,但是曹文诏已经是明白了内中的意思。 工部和各地军器局产出的鸟铳根本没有多少人敢用,拿过来都还要挑挑拣拣一番,就是这样炸膛率还是不低。 军中的那些铳兵,有不少都因此而毁容和受创。 “是我冲动了。” 曹文诏有些无奈,他知道陈望说的是实话。 鸟铳确实犀利,但是工部和军器具产出来的铳枪多是偷工减料,质量堪忧,真没有人多少敢用。 这海誓铳造出来,也不过是和鸟铳一样的下场。 “这铳我已经是上禀给督抚和军门,汉中卫军器局那边,每个月都会制作一批海誓铳,送入西安府中,将军和几位总兵可以请求调拨,凭借将军和几位总兵的身份要些铳枪应当不难。” 海誓铳的事情陈望没有打算隐瞒,因为只要使用就不可能瞒得住,不如索性将其存在直接上禀给孙传庭和洪承畴,让其少生猜疑。 “铳的事情暂时不说,我看到拉入营垒的火炮有不少,你这些炮……” 曹文诏放下了手中的海誓铳,将其交还给了陈功,继续问道。 就在谈话之间,每过一两局,便能看到有一门被两匹战马拖拽的小炮经过,后面还看到了一门炮管更大的炮,由四匹马拖拽着向前。 那些炮架曹文诏知道,是陈望在早年间发明的,但是那些火炮,之前在略阳的时候,可没有见到陈望有。 陈望当初军中的火炮除去佛朗机和虎蹲炮外,便只剩下了八门铜发熕。 那八门铜发熕的来源,曹文诏都清楚,而现在陈望军中的这些火炮确实不知道从何而来。 “也是军器局中的产物,汉中卫军器局有会造炮的工匠,将军知道我,当初在湫头镇吃了火炮的亏后,便一直在捣鼓火炮,所以就让人去铸火炮。” 大规模铸造火炮的事情,陈望并没有将其全部上禀,有些事该说,有些事不该说,陈望现在已经是有了分寸。 “这些火炮一部分是新铸的,一部分是缴获的。” 军中的火炮基本都做了伪装,外面上了漆,对外都说是铁炮。 在反复考虑之后,陈望一共带了二十门青铜三斤炮,四门五斤炮,合计二十四门。 三斤炮重量约有四百七十斤左右,五斤炮约有七百五十多斤。 这样的重量并不算重,原先在军中的那些铜发熕很多都超过了千斤。 因此二十多门火炮并不算太过于引人注目,不过曹文诏还是都敏锐的注意到了。 虎蹲炮在面对装备着重甲的清军作用不大,带的比较少,基本每局只有三门。 佛朗机炮一直以来没有多少补充,所以到后面陈望干脆直接将其全部取消掉了。 减少军中武器的种类,有利于减缓后勤的压力。 “你远道而来,今日就先去休息,明日我们几人再好好聚上一聚。” 曹文诏没有太过于关注火炮的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现在并非是聊这些事的时机。 “这一次北上路途足有千里之远,路途艰辛难行,和建奴对阵,不同于与流寇交战,你和建奴交手多年,应当知晓他们的战力如何。” “北方战局正在不断恶化,建奴前些时日已经进抵京师,但是并未攻城,而是继续向南……” “这一次建奴大军恐怕会更加深入,督抚有令,后日一早便拔营北上。” 第216章 戊寅之变 清军入口,九边震动。 如今的宣大总督是陈新甲而非是卢象升。 但是朝中大臣却全都推荐卢象升总领大军。 崇祯权衡之下,还是赐卢象升剑印,令其星夜来京,总督天下勤王兵马。 正逢父丧,卢象升本不欲接旨,但是在接到圣旨后,恳求撤回诏书,但是崇祯自然拒绝。 卢象升无奈只能是接下剑印,而后传檄各镇总兵,商邀入卫之事。 卢象升上任之后便大刀阔斧的开始改革,到十一年时,开军屯三十万亩,积粟二十余万石,息谷四万三千石,边用益饶。 崇祯亲发明旨,嘉奖卢象升屯政之功,并令九边皆以宣府、大同为榜样。 除去屯田之外,卢象升还整顿军务,惩治了大批不作为的军将和官吏,又开杀胡口等处马市以笼络北方蒙古诸部,用其作为前驱与清军交战。 卢象升出任宣大总督有近两年的时间,在军中威望极高。 三镇总兵接到卢象升手令,皆是不敢怠慢,星夜奔驰进入阳和,赶来应命。 卢象升临危受命,分兵守卫四方,在议定粮草定下了镇守将领,便立即马不停蹄的带领三镇兵马,向着京师一路驰援而去。 十月三日,卢象升领兵抵达昌平。 昌平初为昌平县,随着皇陵的增加,守陵军兵也与日俱增。 景泰元年,大明在昌平县以东八里筑永安城,设永安营。 随后又将守护着山陵卫所也迁入城内。 正德年间,昌平升格为州,归顺天府管辖。 嘉靖年间,明廷于北京西北增设昌平镇和真保镇。 又在昌平沙河店建巩华城,城南北、东西各长二里,作为祭陵时所用的行宫。 巩华城地处关隘要冲,南护神京、北卫陵寝、东可蔽密云之冲、西可扼居庸之险。 左良玉和汤九州两人都是昌平镇的军将,奉命入关进剿。 昌平镇主要的职能是守护居庸关与帝陵。 居庸关被誉为“天下九塞”之一,屹立在太行八陉最北的军都陉之上,千年以来,这里曾经发生过无数的战事。 崇祯九年六月二十七日,清军分三路突入长城境内,会于京畿延庆州移兵沙河、清河,攻入昌平。 七月时,由于朵颜蒙古兵的内应,清军攻破永安城。 巡关御史王肇坤,户部主事王一桂等人战死。 总兵官巢丕昌投降清兵,也成为了明清交战以来,第一个投降的总兵。 正因为如此,宣府镇南山路与昌平镇的守卫军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作为拱卫京陵的藩篱重地,这里也是北地勤王军的大本营。 卢象升领三镇兵马进入昌平,会同各地入卫兵马,也受命归于卢象升节制调遣。 大同、宣府、山西等镇的入援官兵云集昌平,拱卫京师。 十月四日,崇祯帝召见督师卢象升于平台,询问方略。 杨嗣昌、高起潜、陈新甲等人皆是都力主和议,认为攘外必先安内。 在永宁、卢氏地区的罗汝才等九营起义军首领,以为洪承畴、孙传庭领军东出潼关是为了合剿自己。 明军浩浩荡荡东出潼关,对于关内的流寇造成了极大的威慑。 罗汝才急忙拉起队伍跑到湖广均州,向太和山提督太监李继政求抚。 李继政传信熊文灿之后,同意接受招抚。 罗汝才同小秦王白贵、整十万黑云祥三营屯扎于房县,其他五营则被安置于竹溪、保康一带。 国内的寇乱在这个时候已经是消弭了大半。 但是杨嗣昌认为眼下国内局势仍然不稳,虽然国内寇乱暂消,但是却未能竟全功,恐有死灰复燃的危险,更是需要花费气力之时。 眼下京畿地区集中的兵马几乎是北地所有的可战之兵,清军大举南下明显是有备而来,与其决战只怕是难以成功。 而一旦孤注一掷与其决战,战败之后恐怕有倾覆之险。 再度言称:“攘外必先安内,自古未有内乱不止而能对外取胜者。” 但是卢象升的回答却是坚持主战,上奏曰:“臣意主战,不主抚!” 当时明廷之中并不说“和”,而是称为“抚”,两者之间虽说还是有区别, 卢象升的话动摇了崇祯原本想要暂时稳住建奴,专心平定内乱的想法。 崇祯沉默良久,最后回道:“外廷有是言,朕未之许也。” 风起明末 第221节 十月五日。 崇祯取内帑四万金以犒军。 十月六日。 这个时候的崇祯,在卢象升的影响之下,也是下定了决心。 卢象升最后所说的话,还是打动了他。 “敌人强来而不能困,使得意去,后日益轻中国,宋事可鉴也。愚意唯以一战决之。” 前宋之事历历在目,崇祯认定了卢象升说的是为正理。 杨嗣昌亲送卢象升至营外,临别之时屏退左右,再三告戒卢象升不要与清军浪战。 卢象升返回昌平,重新掌握勤王大军之权。 崇祯则派内臣为使,又赐御马百匹、太仆马千匹、银铁鞭五百条。 卢象升受赐长叹曰:“圣君神武。纷纷言抚者何为也?庸臣误国一至此乎?”遂决策议战。 …… 从潼关到北京,有数千里之遥,并不是一段短暂的距离。 当初作为家丁的时候,陈望并没有觉得赶路有多么的艰辛和疲惫,因为无论吃穿住行都是一等一的待遇。 但是现在陈望领着一营兵马,这一路来就并不轻松了。 作为勤王军,按理来说兵部、户部等部应当安排好人,在沿途的州县准备足够的补给补充。 但实际上,这一路过去,得到的补给少之又少,甚至最糟糕的时候连一天一顿饭都吃不到。 一切彷佛又回到了崇祯八年的那个下午。 官道之上,布满了身穿着布衣,头戴着红笠,肩扛着长枪或是火铳的军兵,所有的人都是沉默的顺着官道埋头向前。 队伍之中的气氛沉闷的可怕,他们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他们身上的军服布满了风尘。 十月二十二日,在洪承畴、孙传庭的带领之下,众军誓师出关,进入山西,向着北地一路赶去。 一晃已经是过去了二十余日的时间,这一路上没有任何敌人,也没有人的变故,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鼓噪乏味的行军之中。 这个时代没有汽车,更没有火车和飞机,哪怕远隔万里,大军行进的时候往往能够依靠的只有双腿。 陈望执鞭握缰,骑乘着枣红马跟随在曹文诏的身侧。 行军的序列他所领的汉中军,就紧跟着曹文诏所领的镇兵之后。 眼下不需要担心敌人来袭,普通行军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中低级的军官,陈望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在曹文诏的身侧。 跟在曹文诏的身后能够学到很多,不仅仅是为人处事,还有军略和战法。 陈望原本觉得自己了解的已经很多,但是在听了曹文诏的讲解之后,又觉得自己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何时出战,怎么出战,调兵遣将都是一门学问。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很多时候,将领往往没有时间去思考。 而是要凭借着直觉和经验来迅速的做出判断。 “前方是何处?” 曹文诏勒停了座下的战马,举起了手中的马鞭,询问道。 “回禀将军,再行十里,就出徐沟的地域,要进入榆次了。” 曹鼎蛟紧拉着手中的缰绳,也一起停下了马来,回答道。 “徐沟……” 曹文诏微微皱眉,现在十一月初九才刚要过徐沟,他们现在行军的速度比起预计之中要慢了不少。 这样算下来,起码要到月底,才能抵达京师。 “徐沟?” 陈望看着皱眉无言的曹文诏,他知道曹文诏应该是想着北地和朝廷的情况。 卢象升和杨嗣昌之间的斗争已经是放在了台面的之上的事情。 两人之间,卢象升主战,杨嗣昌主抚,已是势同水火,难以化解彼此之间的仇怨。 这些时日从京师的战况传来的并不算好。 朝中的不合似乎正愈演愈烈,卢象升与高起潜意见相左,两人决裂分兵。 十月十四日的时候,卢象升在巩华城领宣、大、山西三路共两万余名军兵誓师出征。 而后卢象升率兵至顺义,与清军遭遇,先胜后败。 杨嗣昌因此与卢象升再生矛盾,朝廷官员皆是知晓内情。 卢象升斥责杨嗣昌沮师养寇,杨嗣昌则是骂卢象升轻敌浪。 十月二十五日,清军开始进攻北京城,卢象升领兵拒战,鏖战近十日,清军受挫方退。 清军绕北京至涿州,八分其军,沿太行山、运河,顺京西至山西大举侵略。 最新的探报,清军主力已到良乡、涿州,随后分三路南下,一路由涞水攻易州,一路由新城攻雄县,一路由定兴攻安肃。 连陷良乡、涿州,围高阳、阜城、威县等北直隶诸城,遍揉京畿。 不过这些,都是不让陈望重复的念出徐沟这个地名的原因。 之所以念叨徐沟这个地名最大的原因,是因为陈望在书中看到过,到了徐沟,他们就要往东了……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和谈话,一名风尘仆仆的令骑已是从远方飞驰而至,带来来自北方的消息。 “建奴转道向南攻掠真定、保定……取道井陉,火速驰援!” 军令是孙传庭亲自下达,更准确来说是兵部的急令,清军南下真定、保定,威胁真定府,命其火速驰援。 陈望神色微凝,他记得孙传庭领军勤王之时,第一战就是在真定。 从徐沟到真定走井陉的话,需要花费近十日的时间。 也就是说十日之后,他将会第一次领军直面大举南下的清军。 军令传达完毕,曹文诏恭敬接下了军令。 孙传庭领军先行,洪承畴主力压后。 初战极为重要,孙传庭很清楚清军的战力,因此在行军之时,上疏主张的便是和清军相遇切不可浪战,而是应当严加防守、伺机反击。 而洪承畴也赞同孙传庭的意见,经过商讨之后,先锋部队共选五营。 曹变蛟领精骑作为前驱,贺人龙领延绥兵再后,孙传庭则是领督标营居中,曹文诏领本镇兵殿后。 陈望也被选入了五营之中,与贺人龙一起作为曹变蛟的接应。 左光先和祖大弼则是分别带着固原兵和宁夏兵跟着洪承畴,以为后劲。 “建奴甲兵凶猛,轻易不可浪战,你在前方务必小心谨慎。” 曹文诏将手中的军令收好之后,转身再度嘱咐了一句,便策马离去。 真定告急,急行军向东,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自然需要争分夺秒。 陈望同样勒马回营,不断的开始的发布着军令,调整大军的行进速度。 真定一战,陈望很清楚结果如何。 明军是胜利的一方,解除了真定之围。 陈望很清楚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继续走下去,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戊寅之变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他再清楚,甚至明清两方的战损和收获他也是一清二楚。 但是眼下历史已经是差不多面目全非,注定和历史完全不同。 虽然大体没有发生改变,但是细微之处却是已经发生了使很多的改变。 历史上卢象升在南下追击之时,将麾下所统的不少的兵马都交给了陈新甲,去守护昌平皇陵。 而后当时任为大同总兵王朴又以大同有警为由折返大同,在前往巨鹿之时,卢象升实际掌握的兵力不过七千余人。 但是现在,大同的总兵现在不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遇强敌便想要退缩的王朴,而是变成了杜文焕。 杜文焕在万历之时,曾屡败蒙古诸部,崇祯时,杜文焕作为提督主持进剿,曹文诏当时都只是他的下属。 先败流寇主力于府谷,又败张献忠于清涧,再败神一元。 之所以最后下狱并非是因为战败无功,而是因为麾下杀良冒功,遭到了御史吴甡与给事中张承诏的弹劾,才被下狱夺职。 杜文焕缺点有很多,但是没有人说过他打仗与练兵不行。 如若杜文焕没有如同王朴一般借故逃走,那么到时候跟随着卢象升留在巨鹿的军队将会超过万人。 而现在孙传庭没有如同历史上一般没有多少的可用之兵,作为关内众军定海神针的曹文诏此时就在军中。 第217章 真定 “咚!”“咚!”“咚!” 真定城内,鼓声如雷,此时真定的城墙之上正爆发着一场激战。 真定城东,数千名清军在城外列阵,在清军大阵的正前方,两杆高大的蓝色甲喇章京旗,一左一右屹立在东郊的原野之上,伴随着劲风的吹动猎猎而动。 两杆蓝色甲喇章京旗周围,环绕着无数的蓝白旗帜,恍若海洋一般。 清军阵中奔驰着大量的游骑,护卫着两翼的是蒙古的游骑,他们大多穿着裘衣毛皮,身上的盔甲相对要陈旧许多。 座下的马匹大多不带马铠,多是只有一副马镫和马鞍。 一辆又一辆的云梯依附在真定的城墙之上,云梯的上下密密麻麻皆是攒动的人头,一名又一名的奴兵正努力的向上攀登着。 那些奴兵衣着单薄,很多人的身上并未披甲,因此当城上飞矢袭来之时,他们身上的单薄的衣服根本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的防护便直接被穿透,直接将其射落下梯。 真定的城墙之上已经是被打开了数道豁口,源源不断的奴兵此时正顺着缺口处的云梯向上涌来。 “滚开!” 风起明末 第222节 一名身穿着亮银白甲,头戴着高顶顿项盔的分得拨什库一脚便踢开了挡在面前的奴兵跟役。 分得拨什库又称代子,汉译过来就是“领催”的意思,马甲之优者选为领催,以司册籍、俸饷。 领催是牛录之中的副官,在牛录之中地位仅次于牛录章京。 他身上的盔甲形制与明军极为相似,其实实际上模仿明时辽东军的精锐所制。 甲片在外,没有上漆,打磨抛光,明若银盘,称之为明甲。 盔甲鲜明,如三冬冰雪。 当然如今清军的甲胄已经开始和明军盔甲发生了不同的转变,在身甲上不明显,但是头盔已经是发生了改变。 清军戴的仍然是高顶顿项盔,但是盔顶之上区别于明军,装上了一根高高顶起的状若避雷针一般的装饰。 那分得拨什库头顶的针上挂着黑缨,背上还背着一杆二尺方的背旗。 身侧数名身着钉着铜钉的棉甲,头戴尖针高顶顿项盔的清军马甲兵,手执刀盾将其护在身后。 清军军制和明军的军制略有不同,在清军之中的军队中。 军中士兵主要分为三个等级,从下到上,依次为守兵、步甲、马甲。 牛录兵也被称为披甲或甲兵,明军则是称为披甲。 普通的女真男子,从十岁开始,每三年参加一次考试,达标便为守兵,接着是步甲,再后为马甲。 马甲上为拨什库,以马甲内的优胜者选任,以司册籍、俸饷,拨什库汉译过来就是领催。 拨什库上为代子,又称分得拨什库,就是后世清朝之时所称的骁骑校。 分得拨什库上则是牛录章京,便是一牛录三百兵之首。 八旗的最小单位是牛录,满族以射猎为业,每年到采捕季节,以氏族或村寨为单位,由有名望的人当首领。 这种以血缘和地缘为单位进行集体狩猎的组织形式,称为牛录制。 牛录既是一种社会组织,也是作战时的一个单位编成。 一个牛录满编有三百户人家,每户抽壮丁一人,满编三百人为一牛录,设牛录额真一人。 父死子继,兄亡弟代,如同明军的卫所制一般。 简单一点理解,可以将清军中的牛录章京理解为把总,分得拨什库理解为副把总。 拨什库就是百总,马甲之类便是旗总,步甲则是队长。 其余的守兵、奴兵则对应明军之中普通的军兵。 “甲兵登城!” 那身穿着白甲的分得拨什库手持着顺刀,向前猛然一压,口中呼喝着满语寒声下达了再度进攻的命令。 围城已经是有了差不多五日的时间,城中并没有多少的守军。 守城的大多都是在城中临时征募起来的民壮,但是他们连攻了数日,却还是迟迟未能攻破城池,反倒是伤亡了三四百人。 虽说大部分伤亡的都是各牛录中的辅兵和跟役,但是这些辅兵和跟役,同样是各牛录中宝贵的人口,折了也是不小的损失。 那分得拨什库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了凶光,转头望向南面。 探马来报,大队明军正从西南面驰援而来,其前锋已经逼近了滹沱河了,粗略估计人数在万众之上。 他们一共也就是三个甲喇的人,算上队伍中的蒙古人,还有辅兵和跟役,一共也才四千多人。 八旗制度定下之后,五牛录为一甲喇,设甲喇章京一人,也就是参领。 一甲喇满编有一千五百人,这个数量差不多和普通的一营明军数量相当,实际上的人数波动起伏很大。 硬要将其换算成明军中的官职,甲喇章京差不多等同于,实力弱的差不多是明军之中的千总和守备、游击一级的营将,实力强劲的便是参将、总兵一级的营将。 在甲喇之上,又设固山,一固山实际上就是一旗。 以五甲喇为一固山,设固山额真一人,副职一人,称为左右梅勒额真。 固山额真,为一旗长官,管理全旗户口、生产、教养、训练等事。 固山在汉语中的意思就是“旗”,额真的意思是“主”,所以固山额真直接翻译过来是“旗主”的一丝。 但固山额真语意虽和旗主同,却并非是真正的旗主,而是旗主的下一级。 固山额真依旧是本旗旗主的属人,双方有着上下级的主仆关系,出兵征战指挥权,仍然是归本旗旗主掌握,将其看作旗主的副手其实更为合适。 原先黄台吉还没有称帝的时候,国内只有满八旗。 天聪九年,也就是崇祯八年,黄台吉在征服察哈尔蒙古等部后,对众多的蒙古部落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编审,彻底改易了归附蒙古基层的制度。 蒙古诸部被统合在一起,编为牛录分为八旗,也就是之后的蒙古八旗。 崇德二年,也就是崇祯十年的时候,增设汉军旗为二旗,旗色玄青。 截至目前为止,清廷共有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两旗,共一十八旗,也就是一十八个固山。 按照牛录三百,甲喇一千五,固山七千五来算,十八个旗也就是十三万五千人。 当然,清廷如今拥有的兵员自然不是这个数目。 清军十八旗之中每个旗的人数都不尽相同,人数有多有少,有强有弱,自然是不可能刚刚好是满编。 “呜————” 低沉的角号声响起,没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没有惊天动地的呐喊声。 真定城下,那些原本隐藏在盾车之后与城上守城明军对射的清军甲兵也有了动作,他们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握住了腰间的顺刀,扣住了厚厚的牛皮盾牌。 守兵先行,步甲跟行,马甲随后,护军压阵。 一众清军的军卒有条不紊的按照预先设定的顺序,顺着云梯向着真定的城上攀登而去。 所谓护军,其实就是白巴牙喇,也就是白甲兵。 内穿锁甲与棉甲、外照着打磨抛光的亮银明甲,白甲者,共穿三层重甲,携重弓,带顺刀,持虎枪,配圆盾。 老奴时期,后金每牛录抽丁口一百,选白巴牙喇十人、红巴牙喇四十人,黑营兵五十人。 白巴牙喇和红巴牙喇便是后世满清护军与前锋营的前身。 黄台吉即位之后开始逐渐改革军制,根除弊病,白巴牙喇和红巴牙喇等制度也因此逐渐被废除。 天聪年间,黄台吉建立巴牙喇营,将各旗的巴牙喇集中管理,每旗均有巴牙喇营。 巴牙喇营的主官为巴牙喇纛额真,天聪八年改称巴牙喇纛章京。 鹿鼎记之中的鳌拜,原先便是镶黄旗的巴牙喇纛章京。 清军改了名,但是明军还是照旧将这些护军称为白甲兵,或是精兵、锐兵。 那分得拨什库大马金刀的站在城下,他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他身上不仅穿戴着三层的重甲,周围还有手持着牛皮盾牌的甲兵。 城墙之上的明军已经被射的抬不起了头来,根本不敢出现在垛口。 只要一出现垛口,就会被城下早已经是挽弓搭箭,严阵以待的清军步弓手一箭毙杀。 数十步的距离,正是清军步弓手手中重弓的最佳杀伤范围。 他们从白山黑水之中走出来之前一直过着渔猎的生活,长久的渔猎生活,让几乎每一个成年的满族男子都拥有不俗的弓术。 三四十步的距离,他们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射中敌人的面门和咽喉等要害的部位。 也正因为如此,在野战还有攻城守城之中的对射期间,清军一直占据着极大的优势。 真定城上明军的正军本就不多,起初交锋的时候,守城的明军依据狭窄的垛口和清军对射,结果吃了大亏,之后便不敢弹出垛口射箭放铳。 只等着清军的甲兵或则是跟役登上了云梯之时,远远的放箭放铳。 清军的进攻烈度并不强,因为每一份人力对于清军来说都很重要,能打下则打,打不下则退,主要以劫掠为主。 眼下见到明军大部驰援而来,攻城的清军将校这才下达了强攻的命令,要是还打不下来,他们也不准备再攻真定城。 真定城的攻城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清军的甲兵发起了进攻,甚至连护军都已经是提刀开始登城。 真定的守军正军并不多,大部分人都是临时征募起来的民壮。 有盔甲者甚少,手中所持的刀枪火铳也多是武库之中的存货。 但是仗已经是打到了这个时候,守城的民兵和兵将也是发了狠心。 建奴凶狠,破城必屠,数日不封刀,还会将俘虏带去辽东苦寒之地。 一旦城破便是破家灭门,一众民兵皆是真定的居民,妻儿老小俱在城中,哪怕是此前没有上过战场,此时哪个又肯退后。 而且城外似乎有大队的援兵赶到,只要再坚持稍许的时间,便可以保下城池! …… 此时城外清军的统帅,正蓝旗的甲喇章京查苏喀,正亦手挽着缰绳,立于大阵的前方。 但是他的目光却并没有放在就在身前不远处厮杀正酣的真定城上,而是看着真定南郊的方向。 城南到来的明军有些不对劲,这支到来的明军衣甲鲜明,气势迫人,远远望去一股杀伐之气便扑面而来,和他们一路而来见的所有明军全都截然不同。 “西边……” 查苏喀眉头微蹙,他看过明国的地图,真定的西面是太行山,翻过太行山就到了山西。 这些明军从西边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的模样,或许是陕西、山西那一面的边军。 辽东、宣府、大同这些边镇那些将校的家丁还算能打,其他的明军都不过只是废物罢了。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明军的胆子早就被吓破,根本不敢和他们出来野战。 但是眼下的情况明显不对,这支明军给查苏喀带来的感觉很危险。 就像是…… 就像是当初在浑河之时,所见的那支据说是从明国西南而来的川军一般…… 一股寒意从查苏喀的心底深处缓缓升起,而后向着头脚四肢蔓延而去。 哪怕是已经过去了十数年的时间,但是那一场血战仍旧历历在目。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名普通的步甲,他们一路上连战连捷,击败了救援而来的所有明军,打破了沈阳! 但是却在浑河的河畔…… 等到查苏喀重新回过了神来时,金声已经在阵中响起,前去攻城的军兵已经是退了下来。 风起明末 第223节 他们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攻下真定,明军的援军近在咫尺。 前去阻挡明军渡河的骑兵已经是折返回来,他们也没有能够阻挡明军骑兵前进的脚步。 就在真定的南郊,明军的先锋骑兵已经是铺开了阵势,清空了河岸。 而在其后,大队明军骑兵正在渡河北来…… …… (以下不收费) 天命八年四月努尔哈赤的谕令: 汗降书谕曰:“著每牛录遣甲兵百人,以十人为白巴牙喇,携炮二门,枪三枝。” “再将九十甲兵分之,其四十甲兵为红巴牙喇、携炮十门、枪二十枝,又十人,携盾车二辆、水壶二个。” “黑营五十人,携炮十门、枪二十枝,又二十人携盾车二辆、梯一架、凿子二把、锛子二把、钓钩二个、镰刀二把、斧二把、席四领、叉二把、连夹棍一根、水壶二个及一月用之木炭、绵甲十五副。每一甲喇携大炮二门。” 第218章 矛盾 朔风凛冽,天地之间弥漫肃杀之气。 真定城南郊不过两里之地,便是向着东面汹涌而去的滹沱河。 滹沱河音同“呼驼”,在古时也被称作虖池或滹池。 河水从太行山上一路流淌而下进入辽阔无比的华北平原。 一路向东,水流奔腾,滹沱而响,滚滚流动,因而得名滹沱。 “吁————” 孙传庭轻喝一声,拉住了马缰。 座下的黑马高高抬起前蹄止住了前冲之势,发出了一声激昂的长嘶。 “吁——”“吁——” 身后一众紧随在其后的一众将校也纷纷勒马停鞭,勒住了前行的战马。 陈望执鞭勒马,跟着曹文诏、贺人龙还有曹变蛟三人一起,分立于孙传庭的身侧。 已入冬季,滹沱河水的水流量也已经到达的最小,甚至很多地方都已经封冻。 天气一年比一年要冷,冬季的时间一天比一天要长,不需要渡船也不需要浮桥,便可以直接渡过河道。 大队的骑兵从河道和原野之上呼啸而过,向着真定城的南郊方向迅速的挺进。 真定南郊,已经渡过了河道的先锋骑兵已经是散布了开来,和清军的骑兵展开了交锋。 宽仅三里的真定南郊原野之上,数队百人规模的骑兵正在不断发起着试探和纷争。 大量的游骑散布在骑阵之外绞杀在一起,他们之间的较量比起骑阵之间的厮杀更为剧烈和血腥。 “真定城外的建奴约有近五千人,有三杆甲喇旗,看形制其中有两杆是建奴正蓝旗的旗,另外一杆是北虏的旗。” 明时,将蒙古称为虏,将女真称为奴,北虏、建奴。 作为先锋的骑兵都是隶属于曹变蛟的精骑,他们大多都是出身辽东和大同两地,原先在辽东战场之上没少和当时的后金兵厮杀,自然是能够认得旗号。 而且在兵部,也有相关的文书,蒙古和后金的旗号等等都有记载,不至于让那些勤王的军队两眼一抹黑。 “三个甲喇……” 孙传庭紧蹙着眉头,眺望着远方的真定城。 三个甲喇,城外的建奴差不多有近五千人。 除去跟役和辅兵,真夷的人数大概在两千五百人左右。 对于北地的建奴,孙传庭并不陌生,那两个甲喇的清军都属于正蓝旗,正蓝旗的旗主是贼酋黄台吉的长子豪格。 建奴本身共有八旗,八旗之间战力彼此之间有高有低,彼此之间也并非是亲密无间。 虽然黄台吉建国称帝,但是实际上他也只是名义上的皇帝,并没有真正皇帝的权力。 正蓝旗是八旗之中战力中上的旗,战力只比最强的两黄旗查上些许。 孙传庭的面色凝重,曹文诏和曹变蛟的脸色也不好看,四城之战时,他们就和正蓝旗接过阵,和正蓝旗算是老对手。 那个时候他们集中了数倍的兵力,虽然赢下了胜利,但是结果只是惨胜,最终还是让其逃走了大半。 陈望心中微沉,初战遇到的便是清军八旗之中战力中上的正蓝旗,这并不算什么好事。 虽然按照历史的进程,这一战是明军取胜,但是到了临阵之时,陈望心中还是不由的向下沉去。 他麾下一共是三部军兵,合计三千余人。 曹变蛟麾下全是骑兵,约有两千余人,曹文诏麾下马三步七,两部的步兵,一部的骑兵,约有三千余人。 贺人龙麾下有三千余人,马七步三,两部骑兵一部步兵,也有三千余人。 孙传庭麾下有督标共有五千,设中营、前右营、后左营、新营四营。 四营之内设有副将、游击、参将、中军、都司、守备、千总等职官。 合兵一共一万六千人,其中有骑兵,六千骑兵,一万步兵。 围攻真定的清军有将近五千的规模,兵力差了三倍。 “正蓝旗?” 贺人龙微微挑眉,他和曹文诏、曹变蛟不一样,他一直以来都在陕西。 他和塞外的蒙古人打过仗,但是却没有见过满洲兵。 又不喜欢看书,对于建奴的了解,基本都是只言片语,没有一个全貌。 而且这还是因为马上要打仗了,才稍微的了解一下关于建奴的信息。 关内众镇将校之中,他认识的人很多,但是真正佩服的只有曹文诏。 眼下看到曹文诏的神情都凝重了起来,贺人龙自然是明白了情况不对。 “陈老弟……” 贺人龙牵引着战马向着右手的位置移动了些许,低声问道。 “你原先在辽东呆过,这什么旗都有什么说法?” 陈望手挽着缰绳,扫视着不远处正在变幻阵型的清军大阵,正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突然听到了贺人龙的询问。 原先陈望一路升迁,基本没有陕西的其他将校有过多的交集,因为一直是在追击的路途的之中。 和贺人龙的关系还算好,也是因为有曹文诏的薄面在。 不过这段时间自潼关而来一路行军,陈望已经是和大部分的将校都混了个脸熟。 和贺人龙之间的关系也算的上不错,毕竟贺人龙本身就和曹文诏交好。 “我们是镇,建奴是旗,贺帅可以把他们的旗看成是我们的镇。” 总兵称呼为帅有些逾越,但是现在没有多少的会管。 陈望压低着声音,向着贺人龙解释道。 “北虏和那些汉奸不算,建奴一共有八旗,正黄、镶黄、正蓝、镶蓝、正白、镶白、正红、镶红。” “建奴军中并非是一块铁板,八旗其实相互对立……” 黄台吉虽然建国称帝,但是却并非是真正的朝廷,真正的国家。 黄台吉并没有办法乾纲独断,实际上拥有权力的仍旧是原来旧时的八王议政的制度。 “其中两黄旗是奴酋黄台吉亲临,两蓝旗则是豪格和济尔哈朗代理,豪格是黄台吉的大儿子,济尔哈朗和黄台吉比亲兄弟还亲,所以这四旗势力最强,武备也最强,都是建奴军中的精锐,遇到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 天聪四年的时候,也就是崇祯二年。 阿敏在永平之战战败后,黄台吉将其论罪幽禁,并剥夺了他镶蓝旗旗主的位置,将旗下所属全部给了阿敏的六弟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虽然是阿敏的六弟,但是其自小就生活在宫中,由努尔哈赤加以抚养,少时便和黄台吉熟识,后来与黄台吉的关系更是亲如兄弟。 就算是在起父兄反叛后,济尔哈朗依旧受到信任和重用吗。 崇祯五年时,正蓝旗的旗主莽古尔泰暴毙而亡,其弟德格类继承正蓝旗旗主。 在过了三年之后,在德格类病逝后,黄台吉以德格类生前筹谋谋反之名义清剿了大批的党羽,趁机将正蓝旗收为己有。 而后将两黄旗和正蓝旗重新进行了整编,自己担任两黄旗旗主,正蓝旗则被其交给了长子豪格担任。 如今清军八旗,黄台吉一共掌握了四旗:正黄、镶黄、正蓝、镶蓝。 正因为如此,黄台吉自然是大力的扶植这四旗,并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不断的补充着人力和武备。 “另外四旗和黄台吉算是对立,两红旗的旗主是代善,正白旗的旗主是多尔衮,镶白旗的旗主是多铎,这四旗的旗兵武备较差,人数也要稍微少上一些。” 黄台吉自从上位之后,为了稳固皇权,一直在想办法尽可能多的掌握权柄。 代善以前在努尔哈赤死的时候,还和黄台吉一起争过汗位,两者自然是不对付。 努尔哈赤并没有称帝,还是自称大汗。 陈望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劝道。 “我知道贺帅常常身先士卒,以为众军表率,但是和建奴打仗的时候,千万不要再身先士卒了。” 贺人龙神色微肃,他有些不明就理。 “建奴军中多猎手,这些人手执重弓带重箭,阵斗的时候往往藏匿在军阵之中,等到接战之时,便弯弓搭箭专门袭杀我军将校。” “他们往往是几人甚至是十数人同时放箭射击,如果是没有多少的防备根本躲避不了。” 历史上的张献忠、黄的功都是死在重弓的袭杀之下,以致于麾下军众溃散。 现在很多历史的进程已经发生了改变,很多事情都已经说不准了,所以陈望最后还是提醒了贺人龙一句。 “多谢提醒。” 贺人龙点了点头,抱拳诚恳道。 他虽然被人叫做疯子,但是并没有真疯。 风起明末 第224节 什么时候该身先士卒,什么时候不该,他都清楚。 他之前没有和清军接阵过,自然是不会贸然行事。 谈话之间,渡过河道的先锋骑兵已经是站住了真定的南郊,扫出了一处还算空旷的渡河地点。 清军的骑兵此时正在向着后方退散而去,清军的大阵似乎也正起着什么变化。 初次交锋占据了上风,也使得明军各部的士气逐渐高昂了起来。 不过孙传庭并没有因此而露出丝毫的笑容。 崇祯八年五月的时候,建奴入塞劫掠,他带领家丁乡勇曾经出城迎击,虽然最后得胜,但却是惨胜,这还是在人数多于建奴数倍的情况之下。 自古以来,甲坚刃利的都是华夏,然后现在的情况却是颠倒了起来。 甲坚刃利是建奴,而他们却是武备腐朽,刀剑不堪。 孙传庭忧心仲仲的看了一眼真定城外的清军大阵。 此番支援而来的兵马说是五万大军,实际上不过只有三万多人,其中精锐更是只有不到两三成。 清军这一次南下集结了十余万人,不仅精锐尽出,随同其一起南下的,还有大量的蒙古游骑。 这一战,实在是不好打…… 正是因为清楚清军的战力,所以孙传庭迟迟没有下令进攻。 第219章 包围 真定南郊,城外的清军的骑兵和明军的先锋骑兵,双方都保持着极大的克制。 双方的交锋仅限于小规模的缠斗和游斗,都在试探对方的实力,并没有出现大规模骑阵交锋的情况。 “建奴骑兵比我们要多,骑阵交锋我们吃亏,占不了什么便宜,而且建奴阵中有不少的盾车,只靠骑兵也破不了阵,只能等后续步卒赶到。” 曹文诏和清军交手过多次,对于清军的战法和优劣了如指掌,低声的向着孙传庭谏言道。 虽然在行军的路上尽量是保持步骑同步,但是步兵受限于脚程的问题还是慢了不少,基本都落在了五六里开外,赶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跟着正蓝旗的蒙古兵归附已久,战力也不俗。” 蒙古八旗自然也有强有弱,先归附的自然要强于后归附的。 能够跟着正蓝旗的蒙古骑兵,多是先归附的蒙古人,基本都是原来臣服于察哈的科尔沁、乌鲁特部落,还有部分喀尔喀蒙古。 林丹汗死后,漠南蒙古败亡,林丹汗之子额哲奉传国玉玺出降,下跪臣服。 如今察哈尔,漠南蒙古大部分都已归顺后,黄台吉编审喀喇沁、土默特等部的壮丁。 而后以三百人为一牛录,一百五十箭丁为一佐,五十丁为一马甲,共分编为十一旗。 其中由原来八旗满洲下的蒙古牛录加上新归附的蒙古壮丁,共分八旗,旗色官制都与八旗满洲同,以大臣额驸统领。 成为与八旗满洲并列的蒙古八旗。 黄台吉要求归附的蒙古人的衣着、习俗全部要按女真人的标准。 他们在外形上已经与满洲八旗无异,留着金钱鼠尾,穿着的也是马褂箭衣,军律也同样十分严格,比起那些新归附的外藩蒙古要强得多。 除了这八旗蒙古外,余者三旗便是外藩蒙古,分别是原来的喀喇沁部,还有土默特右翼和土默特左翼。 外藩蒙古三旗一样隶属清国,不过地位自然是要低很多。 按照现在的情况绝不能和清军骑阵交锋,清军人人几乎人人骑马,而他们一共就只有六千多的骑兵。 要是骑兵发生交锋,无论胜负,各营的骑兵都将遭受到不小的伤亡,这对后续的对敌影响巨大。 这一次清军入关,从北地传来的消息,说是满蒙八旗加上汉军跟役总人数已经是超过了十万,消息虽不知真假,但是很多时候考虑问题必须要以最坏的可能去考虑。 “将建奴逼回本营,等待后续部队到达再发起进攻。” 孙传庭从善如流,他也没有想要立刻进攻真定城外清军的打算。 眼下只见了真定城外的这一支清军,周围情况不明,万一有其他的清军在周围,一旦真定这边发生战事前来驰援,到时候便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架梁马先报前途险隘,警惕监视周围风吹草动,探查四周可有建奴偏师。” 随着孙传庭的将令传下,环绕在南岸的一众明军皆是纷纷而动。 无数红缨在真定南郊的雪地之上不断的跃动着,数里长的阵线上,步鼓和号角声连绵不绝。 伴随着犹如雷霆一般的马蹄声,大量的明军骑兵源源不断的涌入真定的南郊。 而回应着他们的则是真定城墙之上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真定城上无数的军民皆是喜极而泣,肆意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他们得救了…… 曹变蛟、贺人龙已经是离开了孙传庭的身侧,带领着本营的骑兵分守于左右两侧。 数以千计身穿着赤红色军服的明军骑兵,呼啸着掠过了真定南郊的原野,犹如熊熊燃烧的野火一般,飞速的向着清军的大阵急卷而去。 “这支明军不对,传令全军,退回大营!” 查苏喀的目光从真定南郊明军的骑阵之上移动了开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便下达的撤军的命令。 但是一众环卫在查苏喀的护军皆是面面相觑,只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们有近五千人,眼前的明军人数比他们还要少一些,就算是算上后续正在源源不断赶来的明军,也不过比他们多上一两倍的人数,为什么要怕? 在辽东,在宣大,他们哪一次不是以少胜多? “没有听到我的军令吗?” 查苏喀眼神陡然一厉,锐利的目光从一众护军和将校的身上一扫而过。 “喳!” 眼见查苏喀动怒,周围的一众将校护军皆是垂首应命,无人敢于忤逆。 清军之中等级森严无比,比起明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级军官对于下属动辄便可打杀,旗主、固山额真、甲喇章京对于麾下的军民掌握着生杀大权,抗命在清军之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让那些蒙古的游骑留下来殿后。” 查苏喀勒马止步,举起马鞭,再度下了命令。 要是在平常的时候,他不可能下达这样的命令。 毕竟蒙古诸部刚刚归附不久,如今皇上也有意笼络蒙古诸部。 但是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对,明军大队精骑,杀气腾腾,明显训练有素,自然是让蒙古兵留下来断后。 蒙古的旗主名义上与八旗固山额真地位相等,单实际上只是满洲八旗的附庸,大政上从来没有他们的发言权。 “呜————” 低沉的角号声缓缓在大阵之中响起,两翼还有在真定南郊正和明军厮杀的蒙古游骑也听到了命令。 他们先是一怔,而后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纷纷奔出了大阵。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查苏喀目光冷寒,这一次破关入口,除了两黄旗外,其余六旗,还有蒙古八旗,汉军两旗,基本都上全都出动了。 与其一起南下的,还有数万的辅兵和跟役,合兵一起早已经是超过了十万余人。 一路上的明军皆是望风而逃,明军的主力退守昌平,护卫北京。 十月的时候,在北京城下他们和明军打了几场硬仗,虽说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但是明军也不敢出城太远。 而后他们便绕过了北京一路南下,在经过了保定之后便兵分八路,四处攻掠城池。 他们是属于右翼军的序列,在贝勒岳讬的统管之下,得到的任务是掠夺真定。 遇到明军严密防守的大城就绕开,主要还是劫掠人口财帛,削弱明国的力量。 因此这段时间在进攻真定城的同时,查苏喀早已经是派兵将真定四周能够抢掠的东西全部抢走。 分兵劫掠虽然使得战果无比的丰厚,但是分流之后,每一路的兵力都摊薄许多。 如今真定的周围就只有他们这一支兵马,如果现在明军发起进攻,他们没有办法及时得到其他部队的支援。 眼前的这支明军无论是从哪里都让查苏喀感觉不对劲。 …… “建奴想退?!” 曹变蛟剑眉微挑,勒住正在前行的战马,有些诧异。 在辽东的时候,建奴规模只要超过百人便会肆无忌惮的在旷野之上横行。 他驻守大同之时,建奴也曾三番五次的突入边境之内四处劫掠。 人数相差悬殊的建奴确实会撤退,但是眼下人数相差并不大,建奴却是选择了退避,这恨不寻常。 “绕过去,缠住他们。” 曹变蛟冷哼一声,沉声下令道。 “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他们以为这是哪里?!” 曹变蛟麾下有两千余骑,皆是军中的精骑,他并不怕骑战。 建奴多是渔猎出身,虽说基本都会骑马,但是对于骑战其实并不能算精通。 之所以能够击败蒙古,统一漠南,实际上最主要还是因为林丹汗的操作太过于离谱,而早在老奴时期,便有不少的蒙古部落选择了归附。 那些蒙古部落,才是黄台吉能够平定漠南蒙古诸部的关键。 低沉的角号声在明军的骑阵之中此起彼伏。 真定南郊,原本严密的明军骑阵在这一刻骤然分成了两支队伍,宛如黄昏落日之时横压与天际的赤云一般,向着正在撤离的清军覆压而去。 殿后的蒙古游骑成群结队而来,两者之间针尖对麦芒,一瞬间便掀起了无数的腥风血雨。 骑阵之间箭支穿梭往来,不断有骑着战马的骑士从战马之上摔落下马。 两军的对射,蒙古的游骑很快便落入了下风。 他们射出的箭虽然多,但对穿戴者铁甲的明军基本无效,只有射到战马的身上才能造成一定的杀伤。 风起明末 第225节 而明军射出的箭矢虽然不多,准头也差了不少,但是他们身上可没有如同明军骑兵一般精良的盔甲。 短暂的交锋之间,明军已经是取得优势。 曹变蛟手执马槊,跃马当先,取得优势的时候就要尽可能的去扩大优势。 “砰!”“砰!”“砰!” 排铳的声音轰然响起,大量的硝烟升腾而起,跟随在曹变蛟身侧的一众亲卫甲骑皆是点燃了手中的三眼火铳。 火摺子点燃引药的滋滋声音在隆隆的马蹄声之下根本微不可闻。 火花闪现之中,正对面直冲而来的蒙古游骑大多还未能够投出手中的铁骨朵,便被铳弹射中身躯,惨嚎的栽落下马。 虽有稀稀拉拉的箭矢和铁骨朵扔来,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能够让曹变蛟心中生出丝毫的恐惧和惊慌。 凌厉的杀机在曹变蛟的眼眸之中流转,强劲的逆风吹过他身上赤红色的战袍,发出猎猎的响动之声。 曹变蛟须髯戟张,剑眉横立,一马当先已经是杀入蒙古游骑的阵中。 青虹如电,曹变蛟手执马槊,一招一式皆是大开大合。 十数名身穿明甲,头戴水磨铁盔的家丁骑兵紧随其后。 单轮勇武来说,就是他的叔父的曹文诏也远不如曹变蛟多矣。 曹变蛟浑身浴血,越战越勇,所经之处无数蒙古的骑兵皆是纷纷落马,甚至不敢撄其锋芒。 将为军胆,曹变蛟冲锋在前,跟随着一起冲锋的一众明军骑兵皆是热血沸腾,也是一起向着前来的拦截的蒙古骑兵直冲而去。 真定南郊的原野之上,赤红色的霞云与沸腾的蓝潮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激起了无数血花。 战马嘶鸣着冲撞往来,金戈相击之时无数火星四射,交马横跃之间无数的骑士栽落下马。 双方皆是快马轻刀,生死存亡只在一瞬之间,刹那间腥臭的血腥味已经是在空气之中迅速的弥漫开来。 在密如骤雨的蹄声中,明军的骑兵犹如潮水一般跟随着曹变蛟向着前方席卷而去。 只一瞬间便将蒙古骑兵的骑阵冲的七零八落。 “咚!”“咚!”“咚!” 低沉的战鼓声在清军的大阵之中陡然响起。 查苏喀面色清冷,殿后蒙古骑兵的崩溃全都被他看在眼里,鼓声之所以响起是因为他下的命令。 “盾车在外,甲兵在后,列阵迎敌。” 查苏喀眼眸微转,在经过了短暂的思索之后,沉着冷静的下达的着新的军令。 真定是河北的重镇之一,他能够被委任带领偏师进攻真定,其实就已经是证明了他的能力。 在查苏喀的发号施令之下,清军的大阵也是起了变化,一辆接着一辆原本用于攻城的盾车,此时却是变成了护卫着他们大阵的工具。 一根又一根黑洞洞的炮口排列在盾车之间的间隙之中,清军的大阵之中火器的数量并不在少数?! “呜————” 低沉而又婉转的角号声回荡在真定的东郊原野之上。 曹变蛟和贺人龙两人各自带领着本部的骑兵,已经是截断了清军撤退的路线。 “吁——” 陈望轻拉缰绳,止住了前行的战马。 跟在他的身后是由上千名骑兵汇聚而成的骑阵,孙传庭交给他的职责是戒备清军骑兵,接应曹变蛟与贺人龙所领的骑兵。 陈望目光扫过了整个战局,事情的发展和原本的历史进程已经是完全不同。 他好歹也是领了几年的兵,打了不少仗,孙传庭现在想要做的事情陈望已经是猜出了一二,但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原本的时空之中,孙传庭领兵一路北上,权衡利弊之下,在行军过程中上疏,主张对于清军不可轻战、严加防守、伺机反击。 虽然孙传庭和卢象升一样都是主战派,但是孙传庭却是不赞成与清军发生大战,这一点和杨嗣昌的想法又谋而和。 但是现在,孙传庭所下的所有命令…… 都是想要吃掉真定城外的这一支清军! 第220章 决心 “建奴八分其军,沿太行山、运河,自京西至山西四处抢掠,必然兵力分散,难以呼应。” 孙传庭没有去看曹文诏投来的眼神,他所有的注意力此时都集中在不远处真定东郊的原野之上。 架梁马回报,方圆三十里内,不见其余军队,正往更远处侦察而去。 真定城外确定只有一支清军,就是如今正在他的眼前的这一支清军。 起初孙传庭也只是想要驱逐这支清军,解除他们对于真定的包围,将其赶出真定地域。 清军的战力孙传庭很清楚,崇祯八年五月的时候,他就带领着家丁和小股的清军在野外交锋过。 建奴真夷虽然能够骑射,但是寻常军兵骑战技艺比起边军骑兵稍逊一筹,比起蒙古骑兵更是拍马难及。 骑战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并不出彩,只能说是不至于成为短板。 建奴强于步战,负坚甲,带强弓,射术过人,近身搏斗极为勇悍。 其中的白甲兵更是悍勇非常,不仅步战过人,就是骑战也是极为娴熟,等闲军兵根本不是其对手。 那次和清军的交锋之中,清军的数量并不多只有二十余人,有两名白甲。 当时他们正带着从周边劫掠而来的骡马百姓向着北方撤退。 孙传庭领兵埋伏在清军的必经之路上,待其行至半路,拦尾截杀。 当时他一共带了家丁、民兵共计两百多人,人数几乎是清军的十倍有余。 但是战争的结果并没有出现一面倒的情况,清军在遭遇袭击的第一反应不是慌张和逃走,而是第一时间找寻伏兵在何处。 而后根本没有人下达什么军令,便开始向着他们发起了反冲锋。 建奴军中的小校,也就是军官,他们的后背一般都背着令旗,和明军内部的情况相差无几,只是在旗帜的大小和形制上有一定的区别。 在遭遇袭击的第一时间,他们便迅速的完成了集合,然后立即做出了反制的手段。 有贴近反制冲锋的近战小队,还有骑乘着战马找寻到掩体和有利的高地,然后下马开弓提供远程支援的弓手。 二百多人打二十人,有心算无心,还是伏击。 但是那一战他们一共就只杀了就杀了五名清军,其余的清军在鏖战之后选择了撤退,他们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尸体。 而被他们被杀的人,却足有二十多人,伤者更多,有将近五十余人。 被那两名白甲兵杀伤的几乎接近伤亡人数的半数。 那些被掳掠的百姓和财物、牲畜倒是抢回了不少,也勉强算作是了战功。 清军悍勇,甲坚利刃,而原本骑战之上的短板,也因为漠南蒙古诸部的臣服而被补足。 “建奴步战悍勇,骑战稍差,为了撤退,他们留下了蒙古骑兵殿后,但是现在蒙古骑兵伤亡惨重,士气低落……”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孙传庭眼眸之中闪过一道精芒,他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目视着曹文诏。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他是面对着曹文诏说的,但却又似乎是在对着自己单独说的。 林丹汗在青海病死,成为了压倒漠南蒙古的最后一根稻草。 黄台吉抓住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借助了压服漠南蒙古的声势,建国称帝,一统北地。 黄台吉窃据称帝,距今已有近三年的事件。 这三年以来,建奴不断的发展壮大,比起八年之时强的不止是一星半点。 所以孙传庭在接站之前,一直都是极为小心谨慎。 甚至给曹变蛟和贺人龙下达军令的时候用的词都是斟酌了良久,让其尽可能的保全实力。 只是,如今眼前的局势变幻的太快。 护卫着清军两翼的蒙古骑兵在曹变蛟和贺人龙的夹击之下,已是大半溃散。 在经过了短暂的思索,还有衡量了彼此的实力之后,孙传庭下达了一个大胆的军令。 “令,曹变蛟、贺人龙领本部精骑,截断建奴后撤之路!” “令,督标营渡河,遥望列阵,戒备建奴……” 战场之上马蹄声轰然不绝,在孙传庭的命令之下,大队大队的骑兵绕开清军的大阵自两翼飞驰而去。 孙传庭亲临前阵,与曹文诏一起,于前阵统兵。 领本部骑兵与督标四营的骑兵,布下大阵,与清军相对而望,两军相距仅有五里。 孙传庭目视着前方,他的神情冷峻,眼眸之中古井无波,似乎一切都是胸有成竹,任何事情都无法使得他的心绪发生起伏。 但是这只是在外人看来的一切,孙传庭紧紧握着手中的马鞭。 他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清军有近五千人,甲兵众多,武备齐全。 三个甲喇的战兵,这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而且还是正蓝旗,八旗之中的嫡系一线。 兵战凶险,不是简单的力量对比和人数对比,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兵败身死,棋差一着,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孙传庭之所以不赞同卢象升和清军决战的原因,正是因为他觉得卢象升的计划太过于弄险。 清军此次入关筹谋良久,动如雷霆,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明显是有备而来。 而他们却是被动防御,一路上顾此失彼的事情多如牛毛。 各镇军将皆是纷纷退避,未战先怯。 多年以来与清军野战,皆是败多赢少。 对于决战的胜负,孙传庭并不看好。 而且此次建奴入寇,协同了大量的蒙古轻骑一起南下。 风起明末 第226节 就算是决战真能得胜,只怕是也动摇不了建奴太大的根基。 只是现如今,一个绝技的机会就这样的摆在孙传庭面前。 “建奴军阵严密,不可以骑兵强攻,要想击破建奴大阵,还是需要用步兵破阵。” 曹文诏举起了手中的千里镜,紧蹙着眉头,观察着不远处的清军大阵。 他和清军算得上是老对手,自然是知根知底。 清军的大阵长宽都约有一里,原本是横阵,此时已经是变成了方阵。 盾车在前,中夹火炮,四面列阵,弓手据于盾车火炮之后,两翼是重新聚集起来的蒙古骑兵。 眼前的场景和当初收复遵化四城之战时如出一辙,当初的清军在面对包围的时候,也是如此列阵据守。 “建奴以盾车坚固,弓弩难穿,铳炮难透,建奴甲兵多持硬弩强弓,我军军中多为开元弓,少有重弓,对射我们不占优势……” 曹文诏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同样正在用千里镜观察着前方清军大阵的孙传庭。 孙传庭所使用的千里镜是伸缩式的三节望远镜,拉长之后长度足有一米,是用支架架设在高坡之上的。 紧急的情况,人的肩膀也可以当成支架。 孙传庭所用的千里镜外表装饰的颇为华丽,很多地方都雕刻上了兽纹。 这自然不是孙传庭从外面买来,而是陈望送给孙传庭的。 孙传庭为人刚直,起初陈望将装着千里镜的锦盒送去的时候还挨了一顿训斥,直到打开了锦盒陈望呈上了千里镜后,孙传庭的神色才转阴为晴。 陈望一共送了两副,第一副是从澳门买的,另外一副则是薄珏制作的千里镜。 薄珏制作的千里镜用的是两面凸镜,出来便是倒像,是开普勒式的望远镜。 但是这个问题也已经是被陈望解决了,初中物理的知识并不难,一个倒像调整罢了。 原来初中物理的知识陈望自然是记不全,毕竟许久没有用了,但是自从到了这个时代之后。 原来所看过的东西,了解过的东西,全都是记忆犹新,就彷佛拥有了过目不忘之能一样。 “仅以我军现有兵力,恐怕难以击败建奴……” 曹文诏思虑了良久,还是选择选择了向孙传庭谏言。 围攻真定的清军有近五千人,虽然曹变蛟和贺人龙刚刚取胜,斩杀了不少的蒙古骑兵,但是对于清军总体影响并不大。 最好的办法便是放开缺口,放清军离开包围网,然后趁机衔尾追击,尽可能的杀伤清军。 这样风险性远小于强攻,收获也不错,对上面也能有一个交代。 “不。” 孙传庭没有转头,他的目光仍然是放在千里镜头之下清军大阵之上。 “我们有机会,而且这机会还不小。” 曹文诏有些错愕,他不知道孙传庭为何这么有信心,而且为什么这么的肯定。 “你之前不是跟我提到了海誓铳吗?” “海誓铳?” 曹文诏微微一怔眼神微动,经过了短暂的疑惑之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陈望军中火铳兵装备的新式火铳名字就叫做海誓铳。 说是鸟铳,但相比于一般的鸟铳来说更沉,更长,模样也极为奇怪,用一条背带背在身上。 当时在潼关的时候,他问起的时候,陈望给他详细的讲解了关于海誓铳的事情。 后面他要了几杆铳,给孙传庭看过,也简单的说过一下,但他没想到孙传庭会在这个时候提到。 “我让人试过了那几杆铳,四十步内破三层重甲,六十步内能破甲两层。” “打火用的燧石,前段时间,我看陈望在列阵演练的时候,火铳兵并非是相隔而战,而是如同普通的军兵一般并列而战。” “鸟铳放一次的功夫,海誓铳可以放上两次,甚至是三次……” 孙传庭收回了目光,转过头看向曹文诏。 “时局艰难,机会难得,无论如何,也要一试!” 他不仅让人试了曹文诏送来的铳,还在驻军的时候,观察陈望训练军伍。 陈望将手下铳兵列为四排,交错站立,四排齐射声势极为惊人,大片的白雾几乎遮蔽了大半个训练场。 而在轮射的时候,四排铳兵轮番开枪,一轮接着一轮,几乎连绵不绝。 若是实战能够如此,敌人只怕是未能接战,光是在冲锋的路上就要倒下一大批。 孙传庭缓缓举起了手中马鞭,遥指着清军的大阵,他已经是下定了决心。 第221章 应旗 “军门有令,请陈总兵领本部兵马于正面冲击建奴大阵!” “督标前右营、后左营两营,将会是总兵在左右的助力。” 陈望的目光越过了前来传令的塘马,看向就在身后不远处的中军方向。 中军位置,代表着孙传庭火红色的大纛伫立在高坡之上,四下旌旗如锦,连绵起伏,左右两侧烟尘滚滚,隆隆的战鼓声已经在原野的上空响起。 督标左右两营的步兵正在开始集结,大队大队的兵马正踏过真定南郊的草地缓缓而来,一面接着一面的旌旗在陈望的视野之中缓缓的放大。 孙传庭麾下督标营的战力绝对属于一等,算上留守在陕西的两千兵马,一共有七千人,每小营约有一千余人。 最初的督标营是孙传庭在陕西募集的战兵,只有三千人,也是孙传庭督标营的基本盘。 后面在完成了对于西安四卫的准备之后整顿之后,孙传庭又从四卫之中选拔精锐强将,将其编入督标营内,再度扩军两千人,使得督标营的人数达到了五千人。 孙传庭治军极严,训练冷酷,有些标兵难以忍受,以致在崇祯十年正月之时,孙传庭麾下标兵许忠、刘应杰掀起了兵变,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现在孙传庭麾下的督标营组成已经不全是陕西兵,有半数是后面平调的川兵。 前右营、后左营两营全都是由川兵组成,这些川兵虽然跟随着孙传庭不久,训练时日并不长,但是打起仗并不比原先孙传庭麾下的督标营兵逊色多少。 “咚!”“咚!”“咚!” 运载着战鼓的明军战车缓缓向前,昂扬的战鼓声在真定城郊的原野之上不断的回荡着,冲击着军阵之中所有人的胸腔。 “威武!”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威武声,孙传庭麾下啊的督标前右营、后左营两营只花费了半刻钟的时间,便已经是踏出了中军大阵。 在左右两翼汇成了一片片绵绵无际的枪戟之林,向着清军大阵漫卷而去。 进攻的指挥权也被孙传庭交到了陈望的手中。 陈望微微垂首,双手接过了孙传庭派人递交而来的令旗。 “陈功,你领第一骑兵千总部压于后阵,作为督战,策应两翼。” 陈望接过了令旗,第一条命令便是让陈功带领骑兵压阵。 清军大阵戒备森严,枪戟如林,恍若一只卷蜷缩了起来的刺猬一般难以下嘴。 任何一名理智的将校,都不会让骑兵直接去进攻严阵以待的步兵大阵。 而且一直到现在,陈望麾下就攒了这么一点骑兵,其中大部分还是捡了现成的,真正的培养极小。 骑兵的维持和养护的费用虽然高昂,但是更难的是,骑兵难以补充。 很多时候死一个便少一个,补充极为困难。 会骑马的人多,但是骑乘着战马还能够作战的,却是极为难找。 “铳兵在前,枪兵在后,依战时条令列阵。” 陈望手持着令旗,左右顾盼,沉声下令。 胡知礼、陈鸣两人皆是应命而去,返回了各自的千总部。 孙传庭将进攻的指挥权交了下来。 陈望没有去想什么诡计奇谋,也没有想什么奇策怪谈,而是将营下的两个步兵千总部分为两阵,规规矩矩的摆出了一个两线部署的厚重阵形。 两千余名军兵各自按照局分列于原野之上,每两局的小阵,合为一中阵,中阵之间留着些许的间隙。 前阵,是由一千名手持着海誓铳的铳兵组成的线列大阵。 他们是由两个步兵部的铳兵集合而成,每阵皆有四排铳兵,排成了四个中阵,横列在原野之上。 一千余人并不多,不同于手持着火绳枪的铳兵,海誓铳是燧发枪,因此他们能够更加紧密的排列。 一千余名铳兵紧密的排列在一起,整条战线拉开也不过只有一百六十多米。 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众手持着长枪和盾牌的汉中军步卒。 而在更后方和两翼,则是正排列着骑阵,犹如乌云一般缓缓压迫而去的汉中军骑兵,还有孙传庭麾下的督标两营。 其余的明军步兵也正在从四面八方缓缓赶来之中。 随着大军的调动和开波,无数的烟尘飘扬而起。旷野之上弥漫 陈望一手持着令旗,一手挽缰,勒住了正在前行的战马。 这些年来,他指挥了很多场的战役,面对的敌军从数百到数万,甚至是十数万人不等。 但饶是如此,此时的陈望心中还是并不平静。 他麾下的这些军兵跟随着他一路南征北战,但是面临的对手基本都是装备落后的流寇,而且很少真的遇到以命相搏的时候。 大部分的时候,流寇都是一击遁走,而不是背水一战,以死相搏。 和清军之间的交锋烈度绝不是和流寇交锋能够比拟的。 不过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陈望微微昂首,牵引着战马向着右面小移了一半圈。 他位于大阵的后方些许的位置,有一百余名亲卫骑兵环卫在他的左右。 军中的二十门三斤炮和四门五斤炮,皆是已经被集中了起来,列于长枪兵队列的后方。 风起明末 第227节 列阵的位置,距离清军大阵还有三里的距离,因此这些火炮都还没有从驮马的身上卸下来,还保持着拖拽。 光芒黯淡,日暮西山。 血红的夕阳将天边的晚霞染成了血红,入目之处一切似乎都被带上了一层血色。 陈望挽住了手中的缰绳,握紧了手中的令旗,将积压在胸腔之中的浊气缓缓吐出。 在短暂的情绪波动之后,陈望已经是再度恢复了冷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在他的胸腔之中,在他的心底之下,燃烧着熊熊的一团火焰…… “杀奴!” “杀奴!” 在陈望的脑海之中,一直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回响着。 那是他的声音,但那也是并非是他的声音…… 陈望缓缓抬起了手,看着手心之中捧着的血红霞光,沉声下达了第一条指挥的命令。 “应旗!” “应旗!!!” 陈望的话音未落,负责传令的令兵已经是高声的将命令重复了一遍。 随着军令的下达,传令兵的高声,一面湛蓝色的旌旗被高高的举起。 “中军蓝旗,应旗!” 此时分立于大阵两侧各自统领本部军兵的胡知礼和陈鸣两人,皆是看到中军升起的蓝旗。 胡知礼和陈鸣两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中军的位置,当他们看到蓝旗升起的下一瞬间,便已经是命令本部旗手升旗摇动,听令应旗。 两部千总向中军完成了应旗,而后两部之中的把总也是纷纷应旗,四面把总旗缓缓升起,然后开始向百总旗应旗,这次升起的一共有十二面百总旗。 随着十二面百总旗的升起,各旗的旗总也是命令近卫举起旌旗摇动高呼响应。 最后应旗的是旗下各小队的队长,他们取下背负在身后的背旗,沉声应令,同样挥舞响应。 “威武!” “威武!” “威武!” 一时间整个大阵之间,皆是应命唱诺,沉声呼应之声。 阵列之上一片旌旗飞舞,地平线上是一片耀眼的鲜红,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气骤然迸发而出,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孙传庭目光凝结,神情严肃,他见过了陈望的兵,在黑水峪的时候就曾经见过。 那个时候,他只是感觉陈望练兵有方,训练有度,麾下的军兵能够令行禁止,骁勇善战。 而眼下,他却是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不一样的地方。 还未接战,单看应旗,便是已经显露出了端倪。 两千余名军兵,两千余个个体,应旗之时却是恍若一体,恍若一人。 而他麾下的督标两营,应旗之时不是满了半拍,就是快了数分,显得颇为混乱。 “举黄旗,全军备战,检查装备!” 随着黄旗的举起,各部各司各局的军兵皆是收到了信号。 旗号一层层传达下去,一众军兵皆是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 手持着长枪、刀盾的步兵们再度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盔甲,绑紧了腰间的雁翎刀,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再度缚住了头上的顶盔。 他们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心中的情绪,平复着起伏胸腔。 前阵的铳兵们检查着放在腰间口袋之中的油纸包,每一封的油纸包内,都放着一定量的火药和铅弹。 他们将海誓铳从背后取下,仔细的检查着火门和火石的情况。 在确认无误后,所有的铳兵皆是用右手托着铳托,左手握持着铳身,将其放在右肩的位置上。 一面面旌旗再度升腾而起,并且不断的摇曳,向着中军发回了准备完毕的消息。 “中军吹进军号,敲进军鼓!” “举黄旗,全军缓行。” “塘骑传令,临阵三百步整队列阵!” 陈望牵引着座下的战马缓缓向前,同时不断的下达着新的命令,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不远处清军大阵之上。 “咚!”“咚!”“咚!” 原野之上,战鼓声一刻不绝,连绵起伏的号角声在四面八方不断的回响着。 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三阵五千余名步兵在陈望的号令之下,皆是目视着前方,迈开了双腿,向着前方义无反顾的举步而去。 第222章 炮击 清军大阵,查苏喀骑乘在白马之上,冷冷的望着自三面缓缓压来的明军军阵。 明军的军阵异常严整,尤其是主攻正面的那支明军,他们哪怕是在行进之时依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明军压迫而来中军共分为两阵,前阵和后阵,每阵约有千人。 他们排列着的阵型也十分的让人费解,整个阵型拉的十分之长,排列成两条宽阔的红线缓步逼来,行进之间阵型随着地面的起伏呈现着不同的曲线。 前排的明军手持着类似长枪一般怪模怪样的武器,但是却不是长枪,因为查苏喀没有看到映射出来的寒光。 而后排的明军大多携带着长枪,他们在旗帜和鼓号之下,如同一片片移动的长矛森林。 在明军的军阵中间似乎还有不少的火炮,那些火炮的模样颇怪,远望看不真切,但是似乎是用三到四匹的驮马拖拽着前行。 查苏喀紧蹙着眉头,左右两翼压迫而来的明军步卒,看起来虽然也是明军之中的精锐,但是却并不古怪。 而眼前的这支明军,却是从上到下都透露着古怪…… 他本世居宁古塔,先汗还在时,他就加入了军中任官,几乎参加对抗明国所有的大战。 崇德初年,调入文馆办事,赐号巴克什。 巴克什,意有知识的文人,脱胎于汉语的博士,算的上是文武双全。 若是领队的是普通的只知道拼杀的将领佐领,查苏喀曾经跟随着黄台吉征战沙场,还读过不少的兵书。 他并没有因为接连不断获取的胜利而盲目的自大,所以在第一时间他下达的命令是撤退,而并非是进攻。 只可惜殿后的蒙古骑兵迅速的落败,他想要撤退的计划也因此付诸东流。 查苏喀面色冷冽,眼前这支的古怪的明军不断和浑河之战的他所见到的那两支军队融合。 从这支明军的身上,他不仅看到了那支浙兵的影子,还看到了白杆兵的影子…… “那些尼堪有什么好怕的,照我说,这些兵看起来厉害,内里烂到根里,一群样子货罢了。” 色勒轻蔑的笑了一声,打断了查苏喀的思绪,他是统管着另外一个甲喇的甲喇章京。 相对于满脸严肃,严阵以待的查苏喀,他的神情显得要轻松得多,甚至是不屑和轻蔑。 这些外表衣甲鲜亮,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明军,他们又不是没有见过。 天聪三年的时候,他们打到那北京城下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支明军,看起来气势汹汹,威风凛凛,结果只是一个冲锋,那支明军便直接被他们打的丢盔弃甲。 听说是明军北京城内的什么京营兵,那些缴获的光鲜亮丽的盔甲甚至都是纸做的甲胄,根本没有多少的防护力。 查苏喀神色清冷,色勒的话只是让他的目光微微偏移了些许,心中却并没有泛起多少的波澜。 这支远道而来的明军军容鼎盛,军阵严整,尤其是那支正面压迫而来的明军。 两千余人的军阵行进之时有条不紊,井然有序,行进近百步才整队一次,行进之时阵列整齐,恍若滚滚而来的浪潮一般。 什么都能骗人,但是那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却是骗不了人。 前方的那支明军,绝非是什么金玉其外,败絮之中样子货。 “蒙古人骑战的本事你不是不知晓,我留下了八百多人殿后,明军的先锋骑兵只是一个冲锋便将骑阵都冲散了开来。” “这支明军明显不对,有自信是好事,但是骄傲却不行,明国有一句古话说的很对——骄兵必败。” 查苏喀眼神微凛,锐利的目光从周围的一众将校一扫而过,声音清冷的可怕,宛如冰川缝隙之中流淌的冰泉。 “接战之时,所有人须得打起十二分之精神,严阵对待。” “传我将令,轻敌致败者、不尊号令者,无论出身、官职,立斩!” 色勒收敛了笑容,一众原本神色不屑的将校也是面色微凝。 查苏喀的军令下达,包括色勒在内,一众将校皆是齐声应喳。 色勒虽然和查苏喀一样都是甲喇章京,都是参领,但是这一次南下,旗主指定了是让查苏喀领军。 平时的时候两人平级,可以平等交流。 但是战阵之上,只要查苏喀举起了令旗,下了军令,他就是一军的主将。 清军之中等级森严,比起同时期任何一支军队都要严苛,而也正因为如此,清军的战力也极为恐怖。 甚至能够在四散劫掠之后,带着掠夺到金银财物、牲畜人口,按照既定的时间重新完成集结,不掉队,也不迟到。 甚至在溃败之后,重新跑回后方之中聚集起来。 这对于一般的军队来说,几乎就是天方夜谭。 在同时期的欧洲,他们之间的交战之中,也会派兵去往地方的地盘四出劫掠。 虽然制定各种各样的反制措施,但还是有很多士兵趁机逃跑和溜走。 而溃败之后,再想聚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清军之所以能做到,一是因为其一直以来几乎战无不胜而造成的骄傲心态,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其基层的军事制度。 黄台吉现在建立起来的清国,在很多地方学习明朝,表面上看来是类似于明朝一般的封建帝国。 后来清国入主中原之后,说是清承明制,以致于后世很多时候,有些人将晚清的问题丢给明朝的制度。 认为正是因为清朝承袭了明朝太多的制度,才会造成近代中国的衰落。 风起明末 第228节 但实际上,明清之间在本质上是天差地别。 明朝是封建国家,而这个时候的清国,实际上却是军事氏族统帅下的半奴隶制结构。 八旗制度最初源于女真人的狩猎组织,结伴而行的狩猎活动因人数增多而需统一指挥,其指挥者称为牛录额真,这个多人集体即称为牛录。 努尔哈赤时期的女真,还处于部族制。 在李成梁、李如松死后,辽东明军开始变得衰落,原先身为其从属的努尔哈赤抓住了这一绝佳的机会,趁机以七大恨起兵。 努尔哈赤花费了良久的时间,在辽东明军最为孱弱之时,完成了对于各部氏族的统一,建立起了一个所谓的国家。 当时的后金,实际上也只是是一个披着国家外皮的部落联盟罢了,实际上极为散漫。 努尔哈赤以铁血的手段,将其尽数纳入了其麾下。 对于这些事情,黄台吉很清楚,不仅清楚表象,还清楚内应。 所以他上位以后,大量的提拔汉臣,便是为了改变这一境况。 在他的一番乔装打扮之后,如今北面的清国外表,正开始变得和以往中国一贯的中央集权政权相仿,也就是所谓的封建社会。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办法真正的、彻底的取代明朝…… 不过他们虽然无法取代明朝,但正是因为军事氏族的性质和半奴隶制结构,所以战力才如此的强悍。 查苏喀眯起了双目,不知道为何他总是有着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时,他也终于注意到了,明军的这次整队似乎是比起前几次都要更长。 “明军停下来了……” …… “距离三百步,各局整队!” “呜————” 低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昂扬的步鼓之声也在这个时候适时的放缓。 伴随着中军的旌旗摇动,各局的军兵皆是纷纷停下了脚步,而后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之下开始迅速的整队。 “咻——”“咻——” 急促的哨音在各局的阵线之中响起,随着令旗挥舞而下,各局之中也响起了号令之声。 “炮队上前!” 各局的百总已经是提前让军阵散开让出可供炮车行进的通道。 “炮队上前!!” 一众炮兵高声的重复着军官的命令,向前开赴而去。 牵引着火炮的战马在马夫的驱赶之下,迅速的抵达了大阵的前方。 一众跟随在其后的炮兵皆是纷纷上前,他们各司其职,有卸下弹药箱的,有解除牵引绳的,有取推炮车的,还有拉开战马的。 在成为炮兵之后,这些动作他们已经是演练了无数次的,所以现在才没有出现丝毫的差错。 如今汉中军的炮兵基本都是薄珏培养的,一开始陈望本来的打算是想要在澳门,也就是壕镜招募几个葡萄牙或者是西班牙、荷兰的炮手。 但是去澳门的人,发现那些炮手大多也是靠着感觉瞄准,根本没有什么瞄准的法门,而且加上语言难通,所以干脆便没有招来。 这样的情况其实很正常,因为这个时候到澳门的,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和商贾,不需要懂那么多。 而那些会用火炮的欧洲人,他们的收入不菲,为什么要跟着一群来路不明的人离开澳门? 没有招募到欧洲的炮手作为教官,其实也不是太过于重要。 明军的炮手用炮开炮也是有法门和窍门的,甚至在火炮出场之时,还会计算落点和角度。 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方式,只不过是从后世看来不够科学。 而薄珏的到来,也解决了这一问题,薄珏看过欧洲的一些典籍,关于火炮的使用。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见解,并且在融会贯通,将其很多优点结合了起来。 在陈望的授意之下,薄珏编写了一套用于训练炮兵的操典。 一众炮兵训练的时间并不短,最少者都有三个月的使用经验,基本已经是熟悉火炮的射程和落点。 伴随着车轮的滚动之声,二十门三斤炮,四门五斤炮迅速的完成了架设。 操炮的炮兵们皆是全神贯注,快速的调整着炮管的角度。 负责观测的观测员借助着仪器,测量着距离清军大阵的大致距离,不断的汇报着得来的数据。 …… “红衣炮?!” 查苏喀心中咯噔了一下,他看到了明军的阵列之中突然奔出不少的战马,看到了那些正在忙碌的明军。 明军停在了三百步的距离,这个距离是正是红衣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那些在明军阵前的东西远看上去却是好像就是火炮。 但是红衣炮基本都十分沉重,这支明军明显是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一路急行而来,怎么可能携带着红衣炮一同前来? 查苏喀神色凝重,眼前发生的事情,让他心中那一份不安,再度加剧了数分。 “章京……” 查苏喀的身侧,一名副将犹豫了一下,想要谏言。 但是没有等他开口说完,查苏喀的注意力已经是一瞬间被吸引到了正前方明军的军阵之上。 查苏喀眼睁睁的看到了大团大团白色硝烟,正从明军的前阵升腾而起,橘红色的火光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显得极为妖异。 两秒之后,巨大的轰鸣声已经是传到了查苏喀的耳畔。 “轰!”“轰!”“轰!!” 那是火炮的声响! 查苏喀心中发寒,如坠冰窟。 下一瞬间,查苏喀几乎目眦欲裂。 他眼睁睁的看着前阵陡然炸起了大量的血雾还有横飞的肢体,凄厉的哀嚎声一瞬间响彻在了大阵之中。 最近的一枚炮弹甚至就落在他的前方。 查苏喀看着那枚炮弹砸入前阵的一众甲兵阵列之中,炮弹的速度极为快速,在空中根本看不见踪影,只有当其砸入人群之中时才能够看清一二。 那枚炮弹斜斜的砸入阵中,犹如巨锤一般将站在最前方的那名马甲兵半个上身几乎砸的消失。 而后又犹如锋利的刀刃一般将站在其后的一名马甲兵的大腿直接切断,跟着毫不停顿的切断了另外一名甲兵的小腿。 炮弹落地之后再度弹起,形成了跳弹,低平的弹道使得它的杀伤范围再度扩大,又将其后的两名甲兵砸翻在地。 断肢、残臂,还有盾牌和兵器的残片一时间四处飞舞,将原本严密的军阵一时间砸的大乱。 再一连砸死砸伤近七八名清军之后,炮弹的势能才终于减下,带着数名甲兵的血肉最终无力的滚落在草地之上。 炮击来的太过于突然,从明军的战马出阵,再到架设火炮,再到开炮,时间短的可怕。 清军之中没有任何人想到,也没有任何的提前预料到这样的情况。 在汉中军开炮之时,清军仍旧排列着用于近战肉搏之时的紧密阵型。 “吹螺号,抵进前去!杀了这些尼堪!” 查苏喀面容扭曲,怒吼出声,在此时此刻,他真切的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如今在军中,他们拥有的火炮最多只能射一百三十步。 眼下他们距离明军有三百步的距离,这个距离之上,他们只有被动挨打。 明军的火炮能打三百步的火炮,只听声音,便有近二十门! 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第223章 火光 “呜————” 低沉而又浑厚的螺号声自清军的大阵之中响起,而后迅速的向着四面八方漫卷而去。 炮击造成的杀伤其实并不多,汉中军发出的炮弹命中清军大阵的实际上只有十余枚。 其余的因为校准的问题,基本都落空或是打偏。 炮击对于士气的打击其实才是最严重的。 战场搏杀,正面相抗大都是军阵绞杀,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刀还他。 虽然残酷,但是起码个人的武艺还能有用,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兵刃都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但是对于面对着炮击,没有人能够完全消除心中的恐惧。 没有人知道在下一次的炮击之后,炮弹会不会落在自己的头顶,没有人想去赌。 那怕是手持着坚盾,身穿着最好的铠甲都无法抵挡。 炮弹打来,便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无能为力…… “列横阵,拉开间距!” 查苏喀驾驭着战马奔驰在大阵之中,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急切的下达着军令。 “举蓝旗,让左右翼的蒙骑上前,袭扰尼堪的炮兵!” 查苏喀的话音未落,身后负责传令的亲卫已经是摇动了蓝旗。 下一瞬间,两翼便已经是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护持着左右两翼的蒙古骑阵,各自奔出两百多蒙古游骑向着前方明军的炮兵阵地席卷而去。 三百步的距离,他们携带着盾车,又需要保持体力,行进的速度不能快。 明军的炮兵只怕是可以再发两到三轮,这样的情况自然是不可以接受。 再来两三轮的炮击,只怕是军队的士气将会跌倒谷底。 风起明末 第229节 眼下的情况留给查苏喀的,其实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便是派出一支骑兵队前去袭扰明军的炮兵,促使其退回明军的阵后。 真定城东一马平川,没有什么适合架设火炮的高地,只要将其逼退回阵,就可以消除炮兵大部分的威胁。 虽说退回阵中火炮依旧能够抛射,但是失去了观测视野,还需要担心误伤友军,威胁自然能够减小。 查苏喀做出的选择的正是第一个,将明军的炮兵逼退回阵中。 另外一个选择,则是抛下沉重的盾车,所有人上马急行,临近百步再下马进军,这样可以减少行进的时间。 百步的距离,再抵近一些,便进入了步弓的抛射范围,可以威胁到阵外明军的炮兵,自然也消除了火炮的威胁。 只是这样一来,没有盾车的掩护,他们便会直挺挺的暴露明军的火炮和火铳之下。 明军的火铳虽然质量不行,威力也不大,但是几乎每一支明军在军中都会装备大量的虎蹲炮和佛朗机。 虎蹲炮和佛朗机是打不穿盾车,但是在近距离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撕开他们身上穿戴的甲胄。 再小的炮毕竟也是炮。 额尔赫用带着鹿角扳指的拇指轻轻拉了下手中弓箭的弓弦,将扳指调正到适合的位置。 而后又伸手去触碰了一下腰间别着的箭袋,慢慢的清点着箭袋之中的重箭。 额尔赫的目光仍然看着前方,放在不远处明军阵列之前的炮兵阵地之上。 此时的明军已经是停下了脚步,他们站立不动,排列着横阵,宛如一条横亘在原野之上的红山。 和明军打了多年的仗,对于火炮额尔赫很是熟悉,明军在城墙之上设置了很多门这样的火炮。 红衣炮、佛朗机,虎蹲炮,对于各式的铳炮,额尔赫都有一定的了解,毕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些见识怎么会没有? 明军这种能打三百步以上的火炮命中率都不高,而且装填起来极为麻烦,接下来隔很久的时间才下一轮的炮击才会袭来。 额尔赫没有言语,迈步跟着军阵之中的其余甲兵缓缓向前。 耳畔马蹄声轰鸣,额尔赫微微侧目,他看到了两翼大量的骑兵正向着明军的大阵疾驰而去。 额尔赫知道,这些骑兵是过去袭扰明军炮兵的游骑,因此心中更是放松了几分,只要他们能够逼近五六十步的范围之内,明军的炮兵就不得不退回本阵。 而一旦明军的炮兵退回本阵,那么他们便不需要再担心连番的炮击了。 正当额尔赫逐渐放下心来之时,他的眼眸陡然一凝,原本冷漠的脸色也不由的泛起了些微的变化。 他清晰的看到明军前阵的那些火炮,竟然再次吐出大股大股的白烟。 浓厚的硝烟升腾而起,伴随着劲风的作用连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宽阔的烟幕。 “轰!”“轰!”“轰!” 下一瞬间连绵不绝的炮鸣声已经是在他的耳畔响起,恍若天边的惊雷一般滚滚袭来。 额尔赫的心猛然被提了起来,因为惊惧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几乎遮盖了整个眼眸。 他眼睁睁的看着,视线的小黑点逐渐变大。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额尔赫的头顶,他想要躲避,但是却做不到,他浑身都处于僵硬的状态,根本迈不开脚步躲避那袭击而来的炮弹。 “嘭!” 巨大响声响起,消失力气也再度回到了额尔赫的身上,在这一声巨响的帮助之下,他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那枚炮弹没有砸到他的身上,而是落在了他前方还有十余步的地方,掀开了原本青翠的草地,在其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坑洞。 袅袅的青烟自洞口处缓缓升起,而后又在劲风的作用之下很快便被吹散。 恐惧自额尔赫的心中缓缓升腾而起,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变得极冷,身躯也不再如同以往那般灵活。 血红的夕阳映照着清冷的原野,明军在西面列阵,背对着落日。 落日的余晖洒在其火红的阵线之上,彷佛为其镀上了一层熔金的盔甲的一般,恍若神话中的天兵。 额尔赫握紧了手中的弓箭,这支明军的火炮装填速度远远超过了他遇到的所有的火炮,超出了他原本的认知。 凄厉的哀嚎声丛左右两边相继传来,额尔赫没有偏头查看。 临阵对敌,回首移足者,立斩! 清军于临阵之时的军律极为严苛,军令既下,前方便是刀山火海亦要一往无前,否则不仅自己将会身死,留在后方的妻儿老小也将会受到惩罚,甚至是致使整个家族蒙羞。 额尔赫知道,那响起的哀嚎声是全都是明军的火炮所造成的。 “咚!咚!咚!!!” 昂扬的战鼓声自明军的大阵猛然响起,额尔赫双目微凝,瞳孔微缩,明军前阵的硝烟刚散,大量的明军骑兵已是自其大阵的左右两翼,伴随着鼓声轰然出阵。 额尔赫的心向着下方不断的下落,他的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短短两百余步的距离,两股直冲而去的骑兵部队很快便已经是进入了接战的距离。 已经在正面冲锋吃了一次的蒙古骑兵们这一次没有再犯相同的错误,早在百步的距离便已经是拨转了马头,在正面横向策马疾奔起来,避开了直冲而来的明军骑兵。 不用指挥,不用号令,这些自小便在马背之上长大的蒙古人算好了距离之后,便熟练用骑弓斜向上抛射。 轻巧的箭支借着马速高高飘起,密密麻麻的箭支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升上了天空,向着明军的骑阵覆盖而下。 然而预想之中明军骑兵人仰马翻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明军的骑兵竟然也如同蒙古的骑兵一般分散了开来,大量的箭矢也几乎在同时自明军的骑阵之中掠空而起,恍若成群的飞蝗一般。 骑阵之间箭支穿梭往来,不断有骑士被射到在地,不断有战马匍匐摔倒。 带领汉中军骑军出战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功。 汉中军第一骑兵千总部的骑兵武备在整个军中都属于是最为顶尖。 这些蒙古骑兵从小生长于马背之上,射术极为精湛,但是他们射出的箭虽然精准和多,但是这些箭矢根本没有办法射穿汉中军骑兵们身上的盔甲。 而反观蒙古骑兵,很多人的身上根本就没有甲胄,只是身穿着还算厚实的裘衣。 裘衣可以御寒,但是又如何能够抵挡锐利的箭矢。 交锋之间,已是落了下乘,大量的蒙古骑兵被射落下马,骑阵一片混乱。 在明朝与蒙古漫长的争斗之间,尤其是在长久的治安战中,蒙古其实在很多的时间段都处于下风。 陈功带领的一众骑兵基本都是辽骑,他们射术精湛,同样可以说是在马背之上长大,又有精良的武备,如何能不得胜。 …… “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额尔赫咬紧了牙关,再度握紧了手中的弓箭,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中军的号令下令再度提速,前去袭扰的蒙古骑兵马上就要落败,明军的炮兵阵地暂时无法拔除,他们必须加快脚步,不然等到他们会遭受更多的炮击。 再度行进了数十步的时间,视野之中明军前阵大量的白烟再度升腾而起,银白色的烟雾又一次连成一片,巨大的轰鸣声紧接着响起。 额尔赫面色惨白,后脑发麻,身上汗毛尽皆竖起。 一声鸣响陡然在他的耳畔响起,接着他感觉倒一阵劲风从他的脸庞刮过,刮得他的脸颊生痛。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已经是传来骨骼碎裂还有金戈铁石之声,紧接着一声声饱含着痛苦的惨嚎声便已是响起。 额尔赫浑身发抖,死亡从未离他有如此的接近,那枚炮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脑袋飞过,只要稍微低上些许,中弹身死的人就将会是他。 明军三轮炮击已过,他们也已经是抵近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之内。 只剩下最后的五十步,但是这最后的五十步在额尔赫的眼中却是犹如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现在距离尚远,他们不能急步前进,他们一身的盔甲重达数十斤,一路疾跑过去,跑完这一百五十步后,只怕是体力也剩下不了多少了。 而且一旦奔跑起来,就绝不可能维持完整的军阵。 两军交锋,是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军阵的作用极为重要,若是一方阵型散乱只怕旦夕之间便要陷入溃败。 他们需要保持着现在的速度继续前行,而保持着这样的速度,他们只能这样硬顶着明军的火炮轰击。 军中的佛朗机大多都是轻型,用于破城和破堡之时的巷战城战,没有怎么考虑过野战。 明军基本不会将这种远程的火炮用于野战之中,而且也没有多少的明军有胆量出城野战。 “往前走!” 领头的牛录章京声嘶力竭的怒吼着。 清军的军心已经在这几轮连续的炮击遭受了极大的动摇。 他们和明军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的缩小,而明军的火炮的准度也因此越来越准。 “全都跟在车后!” 额尔赫移动了自己脚步,将身形隐藏在了盾车的后方。 身前宽大的盾车,给额尔赫带来的些许的安全感,这些盾车外的罩着棉被,还有沙石,铳箭难穿,炮石难破。 站在其后,额尔赫的心中也算是有了些许的底气, 额尔赫抬起头,他站在盾车的外沿,只需要探出些许的身位便可以看到不远处明军的炮兵阵地。 明军的炮兵此时正在装填,距离不过已经接近百步,额尔赫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明军炮兵的动作。 那些明军所使用的火炮很是奇怪,炮架和他之前所见过所有的炮架都不尽相同。 每门火炮边上有一名直立的人,那人手持着一面黄色的令旗,似乎是发号施令的人。 除了那人之外,还有一名正在清理着炮膛的军兵。 火炮的后面有三四人左右,其中一人拿着一个犹如叉子一样的东西,另外几人则是蹲在炮身之后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还有人来回走动,似乎是在搬运着炮弹和其他什么东西。 “距离一百二十步,角度再降半刻,铁弹装填,齐射!预备散弹!!” 汉中军军阵之中,站在最前沿的炮兵指挥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怒吼着的出声。 他的声音自然是传不过一百二十步的距离, 额尔赫也没有听到自明军阵中传来的声音,但是他看到前阵那一排排黄色的令旗的猛然挥下。 下一刻,橘红色的火光骤然闪现几乎连成了一线,彻底遮蔽了额尔赫的整个视野。 第224章 临阵 风起明末 第230节 额尔赫面色煞白死死的盯视着明军的横阵,他眼睁睁的炮弹在视野之中迅速的放大,狠狠的向着他所在的方位砸来。 “嘭!!” 巨大的炸响声骤然响起,额尔赫浑身僵硬停滞在了原地,就在他的身前不到五六步的地方,挡在他们前面的盾车已是土崩瓦解。 站在盾车之后前排的两名甲兵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便已经是炮弹砸穿,当场毙命。 大量的木屑碎片飞溅犹如暴雨一般飞溅而出,一瞬间在军阵之中带起了大量的惨叫声。 那些飞溅而出的木块碎片虽然杀不死人,但是却可以使人感到剧烈的疼痛。 一名倒霉的清军守兵痛苦的捂着自己的眼睛,跪在地上不住的哀嚎着。 而那炮弹去势未决,砸落在地上,在溅起一团烟尘后再度弹地而起。 额尔赫紧咬着牙关,浑身颤抖,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枚炮弹向着他直砸而来,却是做不到任何的事情。 一切的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无边的恐惧自四面八方袭击而来,额尔赫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嘭!” 额尔赫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又彷佛是沙袋被锤击发出的沉闷声。 紧接着他感觉到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到了他的右肩之上,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 额尔赫感觉自己脸上和身上突然一热,口鼻之间皆是鲜血的腥臭味。 四周一片混乱,凄厉的惨嚎声、崩溃的惊叫声、将校的呼喊声一起在额尔赫的耳畔响起。 额尔赫恍恍惚惚的睁开了眼睛,他的手脚都还有知觉,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也还能呼吸。 额尔赫低头看向自己的躯体,他身上盔甲已经是成为了血色,那将其染红的燃料无疑是人的鲜血。 额尔赫转头看向左侧,眼前的一切犹如修罗炼狱一般可怖。 炮弹所过之处,犹如被耕犁犁过一般,留下了一条血肉模糊的通道。 他听到的惨嚎声正是从左侧传来,和他同村的格特布,此时正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他的半边肩膀都被打没了,鲜血如同喷泉一股一股从伤口处涌动而出,眼看已是不活了。 炮弹没有打中他,而是打中了站在他的身侧格特布,他刚刚感觉左肩被撞,正是格特布被炮击之后身躯向后栽倒时发生的碰撞。 在格特布之后,还倒着数名甲兵。 那枚炮弹穿过了格特布,将其身后的甲兵直接拦腰打断,只剩下半截身子,当场便已经是毙命。 花花绿绿的脏器自从其腹腔之中流落而出,散落了一地,秽物和内脏的碎块不断从其中流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也随之传出。 饶是久经沙场多年,但是眼前的这一幕,还是让额尔赫忍不住想要呕吐。 “呕——” 额尔赫忍住了呕吐的冲动,但是周围其他人之中却是有人没有人忍住。 甚至还有胆小孱弱的人直接哭了起来,吓破了胆气。 短短二百步的距离,明军火炮连发四轮。 四轮的炮击,一轮比一轮精准,一轮比一轮造成的杀伤要大。 清军的队列此时已经是极度的混乱,他们士气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已经是发生了动摇,几乎跌落到了谷底。 但是离奇的是,即便是这样,清军的队列之中还是没有出现士兵崩溃和逃窜。 对于这种情况,陈望没有丝毫的意外。 自萨尔浒一战后,明清之间攻守之势更替,明军一直是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大规模的野战几乎没有再赢过一场。 野战长达数十年的失败,让边地明军畏清军如畏虎,而清军则是越战越勇,自信心也越发的膨胀。 满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一句话,本是攻心之策。 但是说久了,明军信了,他们也信了。 他们还没有习惯在明军面前野战失败…… “咚!”“咚!”“咚!” 清军大阵之中,中军的鼓声陡然一急。 查苏喀神色狰狞,火炮的速度不应该如此之快,明军的炮能打数百步,明明是红衣炮的射程。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射速竟然会快上这么多,前阵的动摇和伤亡他全都看在眼里。 军中那些制作精良的盾车竟然挡不住明军的火炮,前阵一共有三十辆盾车,如今已经是被打碎了三辆,盾车之后的军卒因为站的紧密,因此也受到了极大的伤亡。 他意识到了这支明军的炮兵与之前所有遇到的明军炮兵都不一样,必须加快接近的速度,抵上前去,不然还未接战,他麾下的军队就将陷入崩溃。 查苏喀的心都在滴血,那都是他麾下的部众,都是他的财产,是他权势的来源。 粗略的估算,只是抵近到百步的距离,竟然起码有两百余人倒在明军的炮击。 还未接战便折损了三百余人,后面的伤亡恐怕将会更大。 就算是其中跟役和辅兵占多数,但是这个伤亡也是无法接受。 就算得胜,只怕是回去也要遭受旗主的责罚…… 前程,保不住了…… “抵上前!!!” 查苏喀双目赤红,目眦欲裂,再没有此前的从容,怒声喝令道。 他花费了十数年,几经死生,才爬上了现在的这个位置,他不甘心! 查苏喀紧紧的握着手中的虎枪,死死的盯视着不远处明军大阵之中那面火红的将旗。 他现在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冲过去,踏破明军的军阵,将那明军将领的头颅砍下来,以消心头之恨! …… “咚!”“咚!”“咚!” 进攻的鼓声在中军响起,突然响起的鼓声,使得前阵一众处于混乱的清军头脑皆是一清。 “都给老子站起来!”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暴喝,额尔赫心中一惊,循声望去。 发出声音正是他们牛录之中的分得拨什库。 “几轮火炮就把你们吓破了胆?!” “要是败给了南兵,我能饶的了你们,旗主能饶得了你们吗?!” 那分得拨什库抬起一刀,直接将那坐在地上哭嚎的甲兵喉咙当场割破,而后抬起眼向着周围的一众甲兵环视而去。 “南兵不过是一帮废物,冲上前只要接阵,他们就会崩溃!” “把南兵的火炮带回去给主子,到时候就是大功一件,金银、女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额尔赫呆滞的眼神慢慢凝聚,而后又慢慢的变得凶狠了起来。 周围的一众甲兵也是如同额尔赫一般,分得拨什库的话鼓动了他们,让他们重新回过了神来。 明军的火器确实厉害,这些年来他们遇到过很多次明军拿出新式的火器。 但是火器厉害没用,每次只要他们一冲上去,接上了阵,明军就会迅速的败退。 “抵上前,杀光那些南蛮子!” 经过了短暂的混乱之后,前阵的清军重新稳定了军阵。 清军之中大部分都是老兵,他们很清楚现在的情况,明军的火炮能打三百多步,他们现在逃走,还要再吃明军的炮击。 而且在外,还有大队的明军骑兵虎视眈眈,他们根本跑不了多远。 更不用提部落之中严苛的军法,一旦没有接到命令就撤退,他们逃跑就成了逃兵,到时候就不是一死了之那么简单。 “杀光南蛮子!” 额尔赫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弓箭,跟着牛录之中其余的人重新列好了阵势。 他们阵列前方的盾车被毁了,但是周围还有盾车可以作为遮蔽。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么近的距离,明军的炮兵绝对会换散弹。 实弹能够打穿盾车,弹是散弹却是打不穿盾车。 而且,这一次站在盾车后方第一排的也不再是身穿着重甲的死兵和马甲兵,而是军中的跟役的辅兵…… 汉中军阵前,一众炮兵皆是神色紧张,脸色煞白。 随着清军的靠近,他们所犯的错误也越来越多。 陈望骑乘在战马,他被一众亲卫环卫在中央,站在阵后的高坡之上。 这里是他选定的阵地,从这里可以遍观整个战场,看清己方阵列,还有清军阵列的一举一动。 随着清军的靠近,他也看到了前方炮兵阵地的慌乱。 “抬炮口!!!” 一名炮手摇动着炮尾的手柄,炮身处下一根粗大的带螺纹铁杆缓缓降低,炮口缓缓的被抬了起来。 本来的军令是降低角度,但是因为清军冲锋带来的压力之下,很多的炮手将角度降的太低,所以才有向上抬炮口的指令下达。 不仅是调整角度的炮手出了问题,搬运炮弹的炮兵和负责清膛的炮兵也出问题,有忘记了清膛就直接装药,还有搬运之时将炮弹掉在地上的事件发生。 “让所有炮兵都退回来。” 陈望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铳兵前进十步,准备接阵,长枪兵压后,列阵迎敌。” 前阵的炮兵已经完全的乱了,战场之上不比训练场,军兵所面临的压力会使得他们出现各种各样的错误。 “钲————” 刺耳的钲声在军阵之中响彻,前阵的炮兵如蒙大赦,他们奋力的推着跑车,向着后方快速的退去。 “咚!咚!咚!咚!” 钲声刚刚落下,急促的步鼓声便已经是汉中军的前阵响起。 风起明末 第231节 一众早已经是严阵以待的铳兵在步鼓响起的瞬间,猛然举起了手中的海誓铳。 铳上肩,人上前,伴随着鼓点的声音,一众汉中军的铳兵肩扛着海誓铳,皆是举步向前。 他们掠过了推着沉重的火炮,正向后退去的炮兵,目视着前方,一步一步,向前而去。 一千余名汉中军的铳兵,排列着四列横阵,整个正面被压缩的只有一百余步的长度。 清军的阵列拉的颇长,约有近三百步,是他们的两倍有余。 不过这并不会成为什么太大问题,因为孙传庭麾下的督标两营已经是在汉中军的两翼完成了集结。 更后方,大队的明军步兵正在孙传庭的指挥之下急速而来。 清军发起了进攻,孙传庭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的动作。 陈望回过头看向身后,就在后方不到百步的位置,属于孙传庭的那面火红色的大纛已经是映入了他的眼帘。 无数的红旗犹如潮水一般,正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涌来。 而与此同时,明军精骑也在孙传庭的号令之下,自四面八方呼啸着奔驰而来。 第225章 血战 “奴贼战法,死兵在前,锐兵在后。” “死兵披重甲,骑双马,冲前,前虽死而后复前,莫敢退,退则锐兵从后杀之。” “待其冲动我阵,而后锐兵始乘其胜。效阿骨打、兀术所为。” “与北虏精锐在前,老弱居后者不同,此必非我之弓矢决骤所能抵敌也,惟火器战车一法可以御之。” 陈望立马于高坡之上,清军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他尽收眼底。 曹文诏曾经跟他讲述过清军的战法,他也曾经在战场之上和清军近身搏战,清军的战法他很熟悉。 只是以前都是作为军阵之中的士兵,而现在却是作为指挥军队的将领。 眼前的清军似乎根据情况改变了战法,站在一线的大部分都是军中的跟役和辅兵,身披着重甲的死兵排在第二梯队,手持着弓箭,引弓待发的锐兵则是处于第三梯队。 清军的阵列本来拉的很长,但是在四轮炮击之后,清军的盾车毁坏了数辆,因此阵列的长度也随之变小。 二十余辆巨大的盾车排列在一起几乎连成了一线,清军的盾车极为宽大,犹如后世的攻城坦克一般庞大,仅一辆盾车便可以遮蔽三四十余人·。 车辆之间的缝隙处,是大量手持着盾牌的清军跟役,其后跟着不少手持着刀盾的死兵,更后方,一众手持按弓引箭的锐兵一个个皆是蓄势待发。 “咚!咚!咚!!” 清军阵列之中的战鼓声正在猛烈的回响着。 常年战胜所形成的优越感和自信心,使得清军再度恢复了士气。 在猛烈的战鼓声之中,一众清军的甲兵正在快步向前,覆压而来迫近九十步内。 九十步的距离,彼此双方之间,旗号甲胄已经是清晰可见。 周长寿站在第一排的位置,他肩扛着海誓铳,目视着前方。 在他的前方没有任何的阻挡,他可以清晰看到如潮而来的清军甲兵。 他的心跳的很快,也很急,急到他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北风急切,清军阵中的呼喝号令被北风吹来,这一切都被周长寿听的一清二楚。 清军说的是满语,周长寿没有听过满语,他自然是不知道那在耳畔不断响起的满语是什么意思。 但是不用知道意思,有些话只要听到语气便知道是好是坏。 说不害怕是假的,哪怕是上过了无数次的战阵,但是每到临阵之时,心中还是忍不住会生出恐惧之情。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没有人敢百分比的保证自己能够活着走下战场。 冷兵器的搏杀,只要是正常的人,哪怕上阵了一百次,到第一百零一次的时候还是会恐惧。 军队的训练不仅仅是教人如何作战,更重要的是教人如何克服人性中的恐惧。 周长寿没有偏头,只是微微侧目。 他的身旁,是无数和他身穿着一样的军服,头戴一样的明盔,肩扛着一样火铳的同袍。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不知道为什么,周长寿想起了一直在军中传唱的那首歌谣。 恐惧慢慢的退去,他的头脑也逐渐的清明了起来。 “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 “虽有万军却只如一人。” “如此,方可天下无敌!” 直到这一刻,周长寿才明白了当初陈望在校场所说的话。 “虽有万军却只如一人……” “砰!!” 中军变令炮响,打断了周长寿的思绪。 周长寿心中一凛,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海誓铳。 汉中军前阵两翼千总部的千总旗,已是应声而动。 “齐射预备!!” 各火器旗队长皆是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雁翎刀,嘶声高吼道。 黄虎熟悉的声音从周长寿的右后方传来,也让周长寿的情绪更是稳定了许多。 “虎!” 周长寿应令出声,半蹲而下,同时将抗在肩上的海誓铳平放而下, 与其一同怒吼出声的,还有和他站在一起的一众军兵,数不清的海誓铳几乎在同一时被放下。 齐声的高呼,驱散了周长寿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恐惧。 他知道他的身旁就是他的袍泽,他们肩并着肩,和他穿着一样军服,拿着一样的武器,戴着一样的顶盔,就站在他的身旁的和身后。 那一声“虎”好像有一种魔力一般,甚至让他疯狂跳动的心脏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着他,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操典,临阵响号,三喝虎字。 铳兵线列第一排、第二排蹲姿射击,第三排、第四排站姿射击。 齐射预备的口令,第一排和第二排的铳兵需要应令蹲下。 这一军令,他们演练了无数一遍,在喇叭声响起,各队的旗总下达的军令之后,没有任何的一个人出现失误。 第一排和第二排的铳兵皆是齐齐蹲下,整个汉中军的前阵瞬间便矮了一截。 “虎!” 中军喇叭再响,汉中军前阵一众军兵再度齐声高呼。 前阵两司四局一千余名火铳手,已经是完成了变阵,长达百步有余的阵线之上,四排铳兵交错而站。 第一排和第二排的铳兵以蹲姿射击,第三排、第四排的铳兵以站姿射击。 后排的铳手将海誓铳从前排小小的缝隙中伸出,一千余支燧发枪齐齐放平,指向了对面蜂拥而来的清军。 更后方,一众身穿明盔明甲,手持硬弓的军兵已经是完成了集结,手持重弓,扣弦待发。 陈功外罩红袍,内穿鱼鳞银甲,头戴红缨明铁盔,手持一张清弓站立于队列的旁侧。 孙传庭调兵遣将填补了两翼的缺失,陈功自然是不需要带领骑兵继续作为护持。 清军大举攻来,正面只有两千余名步兵自然是有些薄弱。 所以陈望直接下令让陈功领千总部骑兵下马步战,以为后援。 在关内的平叛之时,陈望便已经是开始转变战法。 麾下的这千余名骑兵,一直都是当成重步兵在用。 着三层重甲,带虎枪,配钢刀,携钝器,开重弓用重箭,完全是以清军之中护军,也是白甲兵的标准作为要求。 他们身上的甲胄,基本都是汉中卫军器局之中新产的甲胄,还有维护翻新过,保证了质量的甲胄,防护力极佳。 一直以来,陈望都是拿着最高的要求来要求麾下的这些骑兵,用在他们的身上几乎是同等人数普通军兵的五倍以上。 …… 清军的阵线之上人头耸动,水磨的铠甲和头盔在落日的映照下反射出妖异的血光,显得极为可怖。 抵近九十步内,额尔赫已经是取出了箭矢,扣弦待发。 前方跑的最快的散兵已经是迫近到了六十余步的距离,他们或挽弓搭箭,或引放火铳,向着明军的大阵不断的射击,试图引动明军提前放铳开枪。 六七十步的距离,明军的鸟铳和三眼铳没有多少破甲的能力,他们没有多少的性命之忧。 很多时候他们这样的行动都能够建功,等到明军铳手因为慌乱提前放铳之后,中军鼓声便会响起。 然后后方的大阵,抵近到七八十步的距离开始抛射。 抛射所用的轻箭在这个距离之上造成的杀伤虽然有限,但是却可以打乱明军的阵列,动摇明军的大阵。 等到明军的大阵出现混乱之时,再趁机递进至三四十步的距离,以强弓重箭急速平射,瞬息便可以摧毁剩余明军的战斗意志。 一般打到这个时候,大部分的明军就已经崩溃开始了逃窜。 就算是明军之中的精锐一时间没有崩溃,但是士气必然已经是跌落至了谷底。 那个时候,他们只需要冲至近前,便可以在气势上压纛明军,然后击溃明军的军阵,到时候那些明军都将会成为一份份的军功和财产,供他们予取予求。 但是这一次,明军阵线却是静静悄悄,没有任何一名铳手被引动开枪。 额尔赫心中微凛,他下意识的想起了十余年前发生在浑河岸边的那一场血战。 那些浙兵也是如此……一直等到他们离近之后才开始射击。 风起明末 第232节 那些浙兵依托着车营和他们在三十步的距离毫不畏惧的对射,无数的枪林弹雨飞驰,在其车营之前构筑了一条长达数十步的死亡地带,让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前进。 额尔赫握紧了手中的战弓,心中寒意更甚。 浑河一战,那些浙兵一直打到了弹尽粮绝,而后又与他们短兵相接,一直大战到黑暗时分,他们才最终将其彻底击溃。 前方明军喇叭声传来,额尔赫的心弦一瞬间也紧绷了起来。 额尔赫脸色骤变,扣着弓弦的不由的僵在了半空之中。 因为那突然响起喇叭声,正是当初他在浑河岸听到的喇叭声! 额尔赫目视着前方,眼眸之中满是惊惧,身前明军的大阵陡然一转,前排的军兵似乎蹲了下来,整个阵列瞬间一矮。 明军阵型变换之快,远远超出了额尔赫的预料。 等到额尔赫再度反应过来之时,映入眼帘的,已经是一排又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而那些枪口所指的地方,正是他们所在的位置! 第226章 对射 七十五步。 中军鼓声骤然消散,鸣金声冲霄而起。 鸣金声起,大阵即停,七十多步的距离,这个距离之上明军的大部分火铳基本都没有多少的杀伤。 借助着盾车的遮蔽,也不需要惧怕明军阵中的佛朗机与虎蹲炮。 额尔赫目视着前方,七十五步的距离,前方明军阵列之间的情况已经是清晰可见。 他身穿着一件普通的蓝色的明军铆钉布面甲,在他的周围,是一众和他同样身穿着一样甲胄的弓手。 额尔赫排在轻甲弓手第三列,他们队伍紧随着压前的辅兵还有跟役之后。 在后方则是军中的重甲兵,也就是死兵,带三层重甲,携虎枪、带顺刀,拿重兵。 后排的死兵队列和他们相隔不到三个身位,行进之间甲叶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他们一手执盾,一手握刀,已经是做好了陷阵的准备。 阵列的最后方,则是身穿明甲,头戴明盔,乘马挎枪的护军营,他们就是原来军中的白甲兵。 黄台吉改革军制后,他们单独被编为一营,一般由本甲喇的甲喇额真亲自率领。 他们承担着尖兵的作用,最重要的时刻投入战斗,给敌人致命一击。 这一点,倒是和明军之中的家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一样是陷阵选锋,一样是临危御敌。 色勒身穿深蓝缎绣云棉甲,头戴漆蓝明铁盔,手绰虎枪,居于护军营骑阵之前。 查苏喀是因为家世的原因,还有指挥的能力,依靠着战功一步一步的爬上了甲喇额真的职位。 但是色勒不一样,他是靠着手中的虎枪,腰间的顺刀,先登破城,陷阵选锋,一刀一枪硬生生杀出来的甲喇额真,甚至得赐“巴图鲁”之号。 前阵的惨重的伤亡,不仅没有使得色勒有半分的畏惧,反而是使得色勒被激怒。 这么多年以来,和明军交锋哪一次他们不是势如破竹? 哪一次他们不是纵横无敌? 哪一次他们付出过如此的惨重的代价?! 色勒眼眸之中尽是暴戾,他的神情阴冷至极,他听到了熟悉的呼喊声。 “川兵……” 那呼喊声让他极度的厌恶,极度反感,让他想起了他不愿回忆起来的场景。 浑河一战,那些手持着白色长枪的军兵所发出的呼喊声,和他现在听到的都是一样的音调。 色勒神色阴沉,满身煞气,目光越过身前一众护卫的甲兵,向着明军的阵线扫视而去。 先行的散兵已经是抵近了四十多步的距离不断的袭扰,但是明军阵列仍然没有一名铳兵提前开火。 不过在明军铳兵的间隙之间,每隔一处都放置着一门似乎是虎蹲炮模样的小炮。 而在其后,还站着不少身穿着明盔明甲的明军甲兵,这些甲兵手持着弓箭连连射击,与他们压前的散兵对射。 那些明军的弓手射术极佳,压前的散兵被压制的只能后退,甚至还折损了不少的军兵。 要知道,能够担任散兵的,基本都是军中射术极佳的射手,但是竟然在对射的阶段吃了不小的亏。 色勒虽然一直以来都看不起明军,但是见到这样的情况,也是不由生出了警惕之心。 眼前的明军衣甲鲜明,护臂、顶盔、甲胄一应俱全,看起来皆是颇为坚固。 那些明军的步弓手射术极佳,身穿重甲,同样携带重弓,应当是明军的家丁。 只不过这些明军家丁,比起辽镇很多将领军中的家丁看起来还要善战。 明军最为善战的应当是各镇的边军,这些明军明明是从西南而来,为什么战力却是如此之强,明军之中什么时候又出了这等的精兵? 更为奇怪的是,明军前阵的铳兵紧密的贴靠在一起,彼此之间几乎是肩并着肩,手靠着手,铳连着铳。 不仅色勒疑惑,位于前阵的额尔赫心中疑惑,他虽然用弓,但是也并非是没用过鸟铳。 明军的鸟铳都是用火绳引发,临阵射击之时一定要间隔站立,否则一旦操作失误,或则是没有注意,便有可能引燃身侧队友所携带的火药引起骚乱。 战阵之上,尤其是交锋期间出现这样的情况,无疑是会对于己方军阵造成极大的影响。 但是眼下,这些明军的铳兵却是反其道而行,排列的极为紧密,似乎完全不担心出现这方面的问题。 额尔赫心中微凛,他不知道明军内部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是他很清楚明军这样做绝不会是因为将校的无知。 这支明军从上到下都透露出古怪的气息,从行进到列阵,从火炮到火铳,全都是让人无比的奇怪,感觉到怪异。 一顶顶明盔似雪,一片片红缨如血。 额尔赫的目光越过前侧甲兵的缝隙,看着对面飘动的一片红缨,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悸。 但是军阵向前,军兵彼此之间相隔紧密,肩靠肩,身连身,只是一齐拥进。 所留间隙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 战阵之上,容不得犹豫思念,更放不下踌躇迟疑。 鸣金声起,众皆停立,不用喝令,不用军令。 额尔赫已是扣弦引弓,站在他的身侧的一众轻兵也是纷纷挽弓搭箭。 七十五步的距离,抛射自然是不能用重箭,额尔赫所用的是一根锐头轻箭。 轻箭在破甲和杀伤的效果和重箭没有办法比拟,但是却可以射的更远。 额尔赫将将箭尾夹在右手虎口位置,用戴着扳指的拇指扣住弓弦,同时食指和中指压在拇指上,左手持弓微微上抬。 而后右手只微一用力,弓弦平稳的被额尔赫缓缓拉开。 周围一众轻甲弓手也是如同额尔赫一样,挽弓搭箭,开弓蓄势。 无数箭头斜斜指向空中,弦至满月,复合弓身的竹胎变形的咯吱咯吱声也在清军的前阵骤然响起。 “呜————” 海螺声起,额尔赫应声松开扣着箭矢的拇指,弦动弓振、兽筋所制的弓弦在被松开之后,快速的划过了光滑的扳指。 弦带箭动,弓身迅速的恢复回直,带动着弓弦继续向前,竹胎和弓弦之上积蓄的力量瞬间释放。 伴随着弓弦的振动声,额尔赫原本扣在手中的箭矢已是急速飞出。 与此同时,额尔赫周围的一众轻甲弓手也是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弓弦振动声响一时间犹如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清军的前阵。 密密麻麻的箭支掠空而起,几乎是同时升起。 整个清军前阵的弓手足有上千人,上千支箭矢汇聚在一起,恍若巨大的蜂群一般群集扑翼轰鸣而出,向对面的明军阵线急速飞驰而去。 无数箭矢划破空气,汇成犹如风吹树林般的声响直冲云霄。 要想射出的箭能够具备杀伤,必须要摆开架势借助脚力和腰力。 弓手难以培养,行进之中不可能发出密集的箭支, 清军和流寇之间可谓是天壤之别,清军是天,流寇是地。 流寇冲阵在这个距离范围之内,阵线早已经散乱不堪,至于弓矢齐射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陈望被一众甲骑护卫在最中央的位置,身处阵中,他也看到了恍若飞蝗一般袭击而来的箭雨。 箭雨急射扑面覆压而来的带来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身处后阵如此,前阵军兵所面临的压力由此可见一斑。 箭矢急掠而起,划过了昏暗的天空,向着汉中军的阵列急射而去。 当其飞过最高点开始向汉中军的阵地俯冲而去之时,汉中军的军阵之中陡然鸣响一声锣鼓声。 “嘭!”“嘭!”“嘭!” 汉中军铳兵军阵的间隙处,四门严阵以待的五斤炮也在此时发出了犹如雷霆般的轰鸣声。 巨大的后坐力推动火炮向后急速的退去,厚重的硝烟已是升腾而起,火炮巨大的声响几乎压倒了原野之上一切的声音。 “炮击!!!” 清军前阵,不知道是谁大吼了一声,所有人都心全都提了起来。 七十步的距离何其之近,四门火炮几乎没有一门落空。 两枚炮弹正好打在盾车之上,那原本坚固不已,能够轻而易举的抵挡鸟铳,抵挡佛朗机炮的盾车面对着重达五斤的炮弹之时却是完全不堪一击,顷刻之间便已是支离破碎。 炮弹打破了盾车,甚至在其后的阵列之中又犁出了一条血堑。 另外两枚炮弹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越过了清军的盾车,滚入了清军的后阵和中阵。 呼啸而过的炮弹滚入军阵之中,瞬间便已是激起一片片的残肢血肉, 几斤的炮子一路过去,一团团血雾不断涌起,无数的盔甲与兵器的残片随着血雨一起在空中飞扬。 额尔赫看着炮弹飞射而来,从右侧飞掠而过,最后在令人牙碜的骨折声中撞断了他们牛录分得拨什库的大腿。 那分得拨什库前一秒还是满脸的凶神恶煞,呼喝着众人向前。 风起明末 第233节 但是现在却再没有了之前的凶狠,他的整条左腿都已经是被急射而来的炮弹所切断,惨白的断骨从淋漓的血肉之中露了出来,上面还残留些许的筋肉…… 剧烈的痛苦,使得那分得拨什库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 跟随在其侧的几名护卫皆是神色惨白,满眼的惊惧,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嗖!”“嗖!”“嗖!” 破空声不断袭来,大量的箭雨倾泻而下。 然而清军射出的箭矢所造成的杀伤,对于汉中军前阵的铳兵来说却是微乎其微。 他们头上的顶盔不是以前各地卫所送来的次品,而是汉中卫军器局的工匠用精铁打造的铁盔。 他们身上所穿戴的甲胄也并非是以前那些偷工减料的残品,而是镶满了三百多片甲叶的上好布面甲。 除此之外,布面甲下,还有棉甲。 遮臂、护心、裙甲、绑腿,一应俱全,一样不差。 说是铳兵,但是却是身穿着两层的甲胄。 虽说这些甲胄都是经过了专门的改良,尽可能的不会对装填造成太大的影响,但看起来还是有些不伦不类。 第一批制作出来的海誓铳基本都没有装备刺刀,因此汉中军的铳兵所有人都佩戴着精铁所铸的腰刀,腰间还挂着铁骨朵等不少的钝器,他们一样要进行近战肉搏的训练。 周长寿低着头,紧握着手中的火铳,压下了顶盔。 没有听到中军的号令,他根本不敢将手放在扳机之上。 一声清脆的打铁声传入了周长寿的耳朵,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他的顶盔,有箭矢射中了他的顶盔,但是却没有能够射穿。 急射而来的轻箭在圆溜溜的明盔上一撞,往另外一边滑开。 巨大的力量带的周长寿的头微微一偏,周长寿下意识的想要去扶顶上的明盔,但是他想起了训练之时教官的告诫还有军棍,硬是硬生生的忍下来了去扶头盔的想法。 又是一根箭矢落下,这一次箭矢落在他的胸口之中,正中护心镜。 那轻箭甚至没有在护心镜的上面留下多深的痕迹便已经是掉落在了地上。 汉中军的前阵阵线几乎建奴的箭雨全部覆盖,箭雨侵袭之下汉中军的阵列之中响起恍若雨打铁片一般的叮当声。 因为距离的缘故,还有一部分的箭矢落在了汉中军铳兵军阵的前方不远处。 密密麻麻的箭矢落在草地之上,犹如凭空长出了一堆枯黄色的杂草。 前阵发生的一切都被查苏喀看在了眼里,明军摆出了阵列,将火炮置于缝隙之中,保护了起来。 要想阻止明军的炮兵,远程射击根本难以奏效,唯一能够做的便是抵上前去,迫使其后退,或则是将其直接缴获。 明军的这种火炮射速极块,查苏喀已经是见识到了。 轻箭袭扰并没有造成多大杀伤,查苏喀看的分明,明军前排一共只倒下了十数名士兵,阵型仍然十分完整。 而反观他们这边却在明军火炮的轰击之下一片大乱,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军心又一副将要溃散的模样。 那些明军的士兵倒下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去转头查看,也没有人大呼小叫。 站在后排的军兵没有畏惧,反而举步上前重新填满了队列。 明军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勇气,什么时候有过如此的纪律?! 眼前的一切几乎颠覆了查苏喀的认知。 查苏喀现在非常的后悔,若是一开始他便选择撤退,最多也只是被明军咬下一块肉来。 而现如今,明军的骑兵正从四面八方而来,一旦溃散就等于灭亡…… “鸣螺,向前!四十步平射!” 查苏喀发了狠心。 狭路相逢勇者胜,如今局面,唯有一往无前,方存一线生机 第227章 席卷 “呜————” 低沉的海螺声冲霄而起,清军大阵再度一急,向着前方急卷而去。 行进之中普通的弓手自然是做不到边走边射,只有少部分的精锐弓手能够做到在行进的间隔之时抛射箭矢。 伴随着海螺号的响起,从清军阵中发射而出的箭矢一时间稀疏了不少,汉中军前阵的压力陡然一轻。 不过前阵一众汉中军的铳兵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分毫,清军就在他们的前方不远处,而且正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这样的情况之下,如何能够保持着平常之心。 七十步、六十步。 清军走过了近二十步的距离,汉中军阵之中四门六磅炮再度发出了怒吼,炮弹出膛而出再度将清军的大阵搅的一片混乱,这一次清军又有三辆盾车被打的粉碎。 不同于铁炮,制作精良的青铜炮能达到每分钟两至三发,持续炮击时炮长一般控制在一分钟一发,以便让炮管有时间散热。 不过在在紧急的情况之下,每分钟最多可以打出四发,前提则是取消清膛的工序。 取消清膛的工序,会导致炮管之中火药残存过多,早期的前膛炮都是用黑火药进行发射,射击后会在内膛留下很多残渣。 迫近了六十步的距离,清军的凶狠也被彻底的激发了出来。 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清军的弓箭也越来越准,越来越狠。 这个距离已经是海誓铳的破甲范围了,但是陈望却没有丝毫下令放铳的意思。 “大哥……” 陈功紧握着手中的马槊,他的心中焦急无比,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近的距离,陈望还不下令放铳。 这个距离再不放铳,再进二十步,便是建奴重箭的杀伤范围。 四十步的范围之内,就是身穿两层的甲胄,也难以抵挡建奴的重箭。 建奴的重箭又狠又准,这些出身于白水黑山之中的猎人,射术极为精湛。 箭矢射出,中箭者往往是咽喉、面门等要害地方重箭。 在辽东的时候,他们就吃过大亏。 正是因为吃过亏,所以辽东军将大部分的家丁骑兵都会备着两张弓,一张开元软弓用作骑战,另一张重弓,用于步战对射。 清军用盾车,他们就用战车,在对射期间也能打的稍微有来有回。 只是眼下,前阵的铳兵没有战车的遮蔽,也没有盾牌阻挡,唯一能够为其提供防护只有身上的那一套盔甲。 清军之中不少的射手自持弓箭强劲,在六十步的距离已经是换成了重箭。 弓弦振动声在嘈杂的战场之上几乎微不可闻,但是没有人敢于忽视这一的声音。 随着一支支重箭自清军的大阵之中急射而出,汉中军前阵铳兵的伤亡随之骤然上升,同时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动摇。 六十步。 五十步。 四十步! 伴随着一声鸣金之声,清军的大阵骤然停下。 “大哥!” 陈功心急如焚,清军已经是抵近四十步的距离,但是陈望却还没有下令。 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前阵一名接着一名铳兵就这样毫无意义的倒下,却做不了任何的事情。 前阵的铳兵已经是发生了动摇,中箭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前阵四门六磅炮所在的地方更是遭受了建奴弓矢的重点关注,数名炮兵中箭倒地生死不知。 陈功目光向着左右两翼望去。 左右两翼孙传庭麾下的督标两营阵前已是烟雾缭绕,不断闪现着火光,已经是和清军展开了的对射。 “咚!咚!咚!” 浑厚的战鼓声已经是在两翼响起,低沉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孙传庭麾下督标两营的军阵之后,犹如潮水一般的明军正列阵向前,先行的骑兵已经是奔驰到了侧翼的位置和清军序列之中的蒙古骑兵展开了交锋。 “呜————” 低沉的海螺声再度响起,将陈功的目光再度引回了清军的前阵。 清军前阵阵中一众弓手此时正齐齐挽弓,他们已经扣上了重箭。 明军的火器犀利,让他们吃了大亏,他们所有的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一口恶气。 等到打破了这支明军的军阵,他们要杀光这些尼堪,以泄心头之恨! …… 清军抵近四十步,临阵要求急射三矢,数秒之间便能倾泻超过数千支羽箭。 四十步平射,重箭之力,其势能透重甲,穿杨木。 前阵的铳兵虽然穿着两层甲胄,但是却仍然难以抵挡清军的重箭。 “大哥!!!” 陈功紧咬着牙关,握紧了手中的令旗。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甚至都带上了颤音。 而就在这时,陈功终于看到了陈望抬起了一直握持着马鞭的右手。 “鸣天鹅音,放铳!!!” 陈功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令旗,策马向前,疾驰而去,高声的怒吼着。 旌旗摇动,嘹亮的天鹅音冲霄而起,瞬间便已经是传遍了整个汉中军的军阵。 下一瞬间,四排铳兵同时扣动了手中火铳的扳机。 汉中军的前阵火光骤然浮现,在其前方连成了一片,伴随着火铳击发的爆响声,浓厚的白烟也紧接着升腾而起。 排铳射出的耀眼凌厉火焰,便是远远观之,也让人有心惊肉跳之感。 风起明末 第234节 瞬息之间整个汉中军的前阵便已经是被烟雾所笼罩。 从空中望去,犹如凭空变出一条白色烟龙。 海誓铳七十步内便能破甲,五十步内破甲两层,四十步内可破甲三层。 而清军此时正好抵近到了四十步的距离。 清军的盾车在行进之时近半数都已经是被击毁,清军大半的步卒此时都已经是没有了盾车的遮蔽。 近千余支海誓铳几乎在同时被击发,火药点燃产生的气体压力,推动着铳管之中的铅弹急射而出。 四十步的距离不过是瞬息而至,上千枚铅弹飞射而至。 无论是棉甲、还是锁子甲,亦或是布面铁甲和明铁甲,都没有为他们的主人提供多少像样的防护。 携带着巨大动能的铅弹轻而易举的洞穿他们的身上的盔甲,而后滚入了他们的身体之中,而后在肌肉和筋骨之中不断的变形解体。 清军的前阵犹如被风暴席卷了一半,空腔效应的作用之下,一股股血箭喷溅而出。 腥臭的血腥味在一瞬间便已是弥漫的到处都是。 四十步的距离是清军重箭是平射的距离,也是清军重箭威力最大的距离。 但清军不知道的是,四十步的距离,同时也是海誓铳威力最大的距离。 如此近的距离,就是一般火铳的命中率也并不低下。 而对于装备了枪托,还有准心、照门的海誓来说,命中率则更加要高。 呼啸的铅弹几乎横扫了清军的前阵,除去有盾车防护的地带,其余地带的清军阵列第一排和第二排几乎没有能站立的人。 整个战场为之一清,清军的阵线为之一滞,甚至连金鼓螺号之声都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额尔赫呆呆的站立在原地,他仍然保持着扣弦的姿势,他还没有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了眼前一片火光,然后身前一空,站在他前排的甲兵和跟役几乎都倒在了地上。 凄厉的哀嚎声在一瞬间便已经是传遍了整个前阵,只不过那哀嚎的声音在清军的阵列持续还不到一息的时间便已经是被更大的轰鸣声所压倒。 那更大的轰鸣声是从他们的前方传来,从汉中军的军阵之中传来。 汉中军的前阵,四门已经换装好了散弹的六磅炮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数百枚超过一两重的散弹在火药的推动之下从四门六磅炮管之中喷涌而出,浓厚的硝烟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升腾而起,阵列之上的烟龙张牙舞爪的也紧随着一起跃动。 骇人的尖啸声响彻在旷野之上,无数铅弹轰落于清军的阵线之上,宛如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 清军的阵线刚刚才经过了火铳的洗礼,那些还站立着的军兵都还没有从此前的排铳之中缓过神来,便又遭到了火炮的轰击。 四十步的距离,铅弹几乎是贴脸喷在清军的阵列,团团的血雾自清军的阵中爆起。 站在最前面的很多清军甲兵甚至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直接便被打成了筛子。 飞射而出的散弹有的打在了地上,巨大的冲击力推动着铅弹掀开了地上的草皮,扬起了大量的烟兔。 清军原本严整的阵线也就此变得犬牙交错了起来,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场景。 额尔赫浑身颤抖,面色煞白,无力的扑倒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是没有冲过明军的铳阵,也并非是没有顶着明军的火炮向前。 但他确实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明军的火铳为什么会这么的犀利,三层的重甲在明军的火铳之下就像是纸糊的一般脆弱。 为什么明军的的红衣炮的射速如此之快? 为什么那些明军的铳兵能够站的这么的靠近? 为什么那些明军的铳兵能够顶着箭雨依然保持不动? 额尔赫的脑袋一片混沌,他已经快要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救我……救救我……” “额娘……” 凄厉的哀嚎声在额尔赫的周遭响彻,犹如魔音贯耳一般萦绕在额尔赫的耳畔,冲击着额尔赫最后的心理防线。 原本清军的阵线已经是化作了修罗地狱,阵线之上摆满了尸体,各种残肢肉块散落一地,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场景。 前方被火炮散弹掀开的草地还在冒着白烟, 腥臭味、硝烟味、各式各样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剧烈的疼痛从右肩的位置传来,额尔赫艰难的扭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右肩,但是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一地的鲜血。 眼前的场景让额尔赫回忆了起来,他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中,然后便栽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幸运之神没有再眷顾着他,炮弹真真实实的打中了他,带走了他几乎整个右肩。 剧烈的疼痛折磨着额尔赫的神经,死亡的恐惧萦绕在他的心头。 额尔赫的心中一片冰寒,对于死亡的恐惧甚至让他忽视了身体上的疼痛。 这一份恐惧也成为了压倒额尔赫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救我……” 额尔赫艰难的抬起还能动弹的左手,昂着头,他想要哭喊,想要哀求,希望有人能够伸出援手。 但是用喉中涌出的鲜血堵住了他的口,让他说不出话来。 剧烈的疼痛的无时无刻的折磨着他的神经,身上的气力如同流水一般消逝。 一切终究只是徒劳的…… “咚!”“咚!”“咚!!!” 汉中军的军阵之中,那原本已经停息了许久的战鼓声在这一刻陡然被敲响。 中军位置湛蓝色的旌旗挥动,接着一声鸣金,前阵的铳兵迅速的变换队列,转瞬之间便已经是从横列变成了纵列。 汉中军中阵,擂鼓的力士举起鼓槌猛烈的敲击着战鼓。 在昂扬的鼓声之中,列于铳兵阵后的一众汉中军甲兵举步向前。 这样的战术在校场和战场之上,他们已经是演练过了无数次,一进一停,行云流水。 日暮西山,残阳如血,连带的将整个世界也镀上了一层血光。 急促的步鼓声应声响起,两千余名汉中军的甲兵分为两阵,踩着步鼓的鼓点齐步向前排众而出。 陈功所领的第一骑兵千总部的骑兵,已经全部下马加入了步队的序列。 他们身披着重甲,头戴着明盔,手持着强弓,紧扣着弓弦,居于后阵。 前阵则是第一步兵千总部和第二步兵千总部的甲兵。 他们身穿着红色的鸳鸯里服,外罩着青色的齐腰甲,头戴缀着红缨的圆盔,阔步向前。 无数的长枪直冲云霄,汇成了一片片绵绵无际的枪戟之林。 铁甲铮铮,行进之间铁甲的甲叶不断的发生碰撞,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两千余名甲兵齐步向前,恍若清泉流响。 “虎!” 最后一次呼号在汉中军的军阵之中响彻,两千余名汉中军的甲兵目视着前方,高举着兵刃,迈开脚步向着混乱的清军大阵直冲而去! 第228章 溃围 “咚!”“咚!”“咚!!” 清军大阵之中战鼓连敲,低沉的海螺号也同时在战场之上响彻,两者相互交错混杂在一起。 在经历了排铳和火炮的连番轰击之下,清军前阵的军卒几近崩溃。 只是……在战局进行到一半时,因为明军火炮的原因,查苏喀将本来应该排在前阵的轻甲弓手安排在了中间的位置,而将本应该是排在后方的跟役还有辅兵安排在了前方作为炮灰。 汉中军这一阵的排铳和散弹,杀伤的大部分都是清军中的跟役和辅兵,后续的轻甲弓手也受到了重创。 排在最后的死兵却是没有遭受太多的伤亡,而在其后的清军护军营也同样没有多少的伤亡。 排在后方的清军死兵阔步向前,前阵军兵的伤亡并没有对他们的士气造成太大的影响,他们的阵列仍然严密,他们的步伐仍然沉稳。 伴随着急促的战鼓声,身穿着重甲,手持着兵刃的清军死兵结成了大阵,恍若一堵墙般向着汉中军的大阵直压过来。 前阵的伤亡并没有能够吓到后方的清军死兵,他们常年于白山黑水之间穿行,见惯了死亡,也习惯了鲜血。 鲜血和死亡反而激起了这些女真猎人们心底里的血勇。 他们狂呼酣战,怒声的呼喊着,高声的发泄着。 “杀光这些尼堪,一个不留!!” 一众身穿着重甲的清军甲兵,犹如潮水一般漫过旷野,迎着汉中军的大阵直冲而去,他们的眼眸之中没有的半分的畏惧和胆怯。 从萨尔浒一战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畏惧过这些住在南边的明人! 此时此刻,在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过去,靠上前,将这些南兵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这些明军所拥有的火器让他们畏惧,让他们恐慌。 面对火铳火炮这类的火器,他们从小磨砺的武艺,从小锻炼的体魄,历经百战的经验都没有丝毫的用处。 火铳打来、炮弹滚来,根本无力抵挡,最终只能落得身死命陨的下场。 汉中军的中军鼓点恍若雷霆般震响,密集的鼓点好似山岭深谷之中吹起的骤雨狂风。 一众汉中军的甲兵跟随着鼓点的节奏不断的加快着脚下的步伐,长久的训练让他们能够在急促的鼓点之下,仍旧保持着整齐的步伐。 他们的眼眸之中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除了军中的辽骑之外,其余汉中军的军兵大都是陕西人,他们世居陕西,和辽东相隔千里之遥。 清军没有败过,他们又何曾败过?! 从入伍开始,他们便几乎没有停过各式各样的训练。 千里转战,万里奔波,他们曾与成千上万的流寇在血潭之中挣命搏杀,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将而出。 而那些军中辽骑,他们的眼神之中也没有半分的畏惧。 风起明末 第235节 身为辽人,他们和清军之间的仇恨几乎是不可能化解。 在辽东的时候,他们没有办法,他们只是普通的军将,他们没有自主的权力。 他们有勇气,但是顶上的将校却是没有勇气,统兵的将帅却是没有勇气。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他们的将军并不缺乏勇气。 隆隆的踏步声伴随着汉中军大阵的推进,跟随着昂扬的战鼓声向着前方席卷而去,和清军大阵之中的喊杀声迎头撞在一起。 最血腥的肉搏战即将到来! 二十步的距离,这个距离甚至连对面大阵之中人的眉眼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双方阵中的军兵此时都看到了对方的模样,两者不约而同皆是心中一凛。 “呜————” 低沉的螺号声自清军的大阵后方传来,清军大阵的脚步再度加快。 几乎就在同时,清军的大阵之中陡然飞出了大量的飞斧,还有铁骨朵等一众投掷用的短兵。 紧随其后的不少护军营骑兵此时也已经是下马步战,抓住最后的时机射出了重箭。 “放!!” 与此同时,汉中军的军阵之中也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天鹅音。 后阵一众下马的步战辽骑皆是纷纷射出了手中的重箭。 清军的战法陈望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没有反制的手段。 两方阵前箭矢往来、投掷物遍布,双方阵线之中不断有军卒惨叫着倒下和中伤。 但是没有任何一人停下前进的步伐。 千百人列队而前,一齐拥进,怎能容人后退躲闪? 前方的人倒下了,后方的人就踩着前方人的身躯继续前进,后方的人倒下了,更后方的人就继续补上,战阵之上,便是如此,没有半分的人情,也容不下丝毫的软弱。 巨大的压力冲击着两军前阵军卒的神经和意志。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自汉中军的军阵之中迸发出来,向着前方直冲而来的清军大阵席卷而去。 得益于长期的训练,哪怕再不断有人倒下的时刻,汉中军大阵仍然平直。 直冲而来的一众清军甲兵也是纷纷大声的呐喊着,他们呼喝着难懂的满语,神色狰狞的怒吼着、咆哮着。 他们的前方,是一片又一片由长矛组成的森林,放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枪刺,而那些枪刺此时已经放下,向着他们直冲而来。 清军大阵越发的急切,前排的刀盾兵弓着身躯快速的跑动着,后排的甲兵皆是纷纷放平手中的长枪和刀兵,齐声呐喊迎着汉中军的大阵发起了冲锋,深蓝色的直线在旷野之上演变成了曲线。 转瞬之间,深蓝色的洪流便已是撞上了席卷而来的赤潮,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两军已经是越过了中间的间隔短兵相接在了一起。 两股铁流迎面对撞,一瞬之间便已经是激起了无数的血浪,腥臭的血腥味一瞬间弥漫的到处都是。 无论古今还是中外,枪兵基本都是冷兵器时代近战的主角。 不比于难练的刀盾,练出一名合格的枪兵要简单的多。 而且一杆长枪和一百杆长枪并非是简单的加减法,随着枪兵的增多,量变也可以产生质变。 当长枪兵结成大阵,对手要想打破,往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汉中军的前阵几乎都是长枪兵,而清军之中也有为数不少的枪兵。 不过清军是发起进攻的一方,前阵大部分人都还是手持着刀盾。 很多时候两军接阵,是枪阵之间的相互绞杀,看哪一方能够顶住伤亡坚持不溃。 但是刀盾也可以破枪阵,长枪的优势在于长,但是长枪的劣势也是在于长。 只要刀盾兵能够冲到近前,在任何一个地方打开缺口,一阵长枪方阵很快便会支离破碎。 明军占据数量优势,并且骑兵的数量极多,眼下自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四面合围,是绝境。 想要绝处逢生,那么就要趁着尚未合围之时,抢先击破一路。 萨尔浒之战他们便是这么胜的。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只要先破一路,便可以大减敌军士气。 夫战,勇气也。 胆气一失,其战必败。 每一次他们只要击破了一阵明军,其余的明军便会争相恐后逃命,或是畏惧不前保存实力。 明军的将校麾下能打的就是家丁,手中的家丁打没了,官也就做到头了。 作为明军的对手,他们再了解不过了。 号角急鸣,战鼓通通,两方大阵被冲得阵势大乱,两军的将校皆是高声的呼喊着维持着军阵。 朵朵赤红的浪花在潮水之中不断的泛起,刀剑的入肉声、钝器的锤骨声还有凄厉的惨叫连绵不绝。 锋利的顺刀和尖锐的长枪不断的收割着人的性命。 一名身穿着布面铁甲的清军刀盾兵压低身形躲过了一杆直刺而来的长枪,而后弓着身躯欺身上前。 而后用左手盾牌的上沿顶起另外一杆长枪的枪杆,右手的顺刀贴靠在前方最后一根长枪的枪头,顺推着快步向前。 清军刀盾兵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他们打老了仗,刀盾破阵对于他们来说驾轻就熟。 那清军刀盾手神色狰狞着往前,破阵选锋,此战的首功已经是被他收入了囊中! 一般这个时候,明军的长枪兵心理的防线基本就已经崩溃了。 只要趁势杀入军阵之中,明军的长枪兵就会在转瞬之间土崩瓦解。 只是……他的愿景很快便落在了空处。 就在他向前刚刚踏出一步之时,一杆长枪如毒蛇一般探出,狠狠的刺向他的胸口。 那清军的刀盾手眼疾手快,收回了盾牌护住了胸口。 刺耳的响声乍然响起,巨大的力道带着那清军刀盾手手中的盾牌的身形一歪,还未等其做出多少的反应,另外一杆长枪便又已是袭击而来。 锋利的枪头迎面刺来,直接洞穿着那清军刀盾手脖颈上的护项,刺入了那清军的咽喉。 清军的甲兵冲阵,几乎都要遭到数只兵器攻击,就算是运气好能冲近的,也会被后阵的下马步战的辽骑给解决。 汉中军的军阵之中,密密麻麻的长枪不断的刺出收回,长达一丈四尺的长枪组成的枪阵阻挡住了清军大阵的冲势。 明军的制式长枪大部分是一丈二尺五寸,汉中卫的军器局生产的长枪是一丈四尺,长了一尺五寸。 一寸长一寸强,更长的长枪在作战的时候更为有利,但是对于士兵的素质和技艺的要求却是更高。 同样的情形在阵线的各处之上不断的上演,枪阵之所以难破,正是因为当长枪兵聚集在一起之后组成枪阵,不仅第一排的军兵可以使用长枪攻击,第二排、第三排、甚至是第四排第五排的枪兵也可以参与进攻和防守。 不过多排枪兵之间的协同,需要长久的锻炼,还有大量的实战,否则一旦遇上老练的刀盾兵只怕是转瞬之间便会被击溃。 而陈望麾下的汉中军,他们最不缺的便是锻炼和实战。 虽说面对清军和面对流寇完全是两个极端,但是长久以来的训练还是让他们挡下了清军第一波攻势。 枪刺入肉声、金戈碰撞声、铁甲刺响声不绝于耳,双方阵线之中不断有人倒下,两军阵前死者相籍、伤者遍野,流淌的鲜血在草地之上汇聚成一股股的溪流,向着低洼之处不断的汇聚。 长达约一百多步的战场之上,双方的军阵绞杀在一起,犹如一座巨大的绞肉机一般,不断的收割着双方士兵的性命。 清军中阵,查苏喀神色阴沉的望着前阵的方向。 从一开始明军发起冲锋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一战只怕是很难善了。 接阵之中,在肉搏战中明军虽然落于了下风,但是他们却没有崩溃。 这支挡在他们前方的明军,和他之前所遇到的所有明军都不一样。 前阵的军兵倒下了,后阵的军兵毫不犹豫的便补上前来。 查苏喀的目光越过了前者的位置,看向明军前阵的后方。 明军的枪阵之后是一众头戴着明盔,身穿着明甲的甲兵,那些甲兵似乎是对标着他们军中的护军营设立。 他是看着那些甲兵从马上下来,步战结阵。 查苏喀的目光转向两翼,两翼的明军数量极多,一开始的时候两翼的明军的步兵都只有千人左右,不过现在聚集在两翼的明军都已经是超过了三千之数。 他安排冲阵的甲兵在两翼取得的优势不小,但是两翼的明军也没有崩溃,仍然在顽强的抵抗着。 查苏喀面色铁青,什么时候明军变得这么顽强。 “吹唢呐,转攻!” 查苏喀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丝想法,下达了新的命令。 他项上的顶戴是肯定是保不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可能的保全麾下的部众。 嘹亮的唢呐声一瞬之间传遍了清军的大阵,响彻在真定城外的原野之上。 唢呐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哪怕是远隔上百步的距离,但陈望仍然是听的真切。 清军阵中传来的这阵唢呐声极为突兀,陈望下意识的紧握住了手中的马鞭,唢呐声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陈望举目望向前方的大阵,但是却没有看到身穿着明甲的清军白甲兵。 就在陈望的寻找之时,左侧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陈望心中一沉,急转头向着右侧看去。 左翼孙传庭麾下的督标后左营大阵已经崩溃,数队身着银白色铠甲的清军白甲兵,各列长阵犹如利剑一般刺入其阵中,将其搅乱成了一团。 清军游走在外的游骑也已经开始向着左翼的方向集结,右翼、正面的清军犹如潮水一般退却。 清军中的甲骑护军轰然出阵,开始分割战场,掩护撤军。 第229章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风起明末 第236节 围困真定的清军最终还是成功的撤走了,贺人龙和曹变蛟两人带领骑兵,没有能够将他们全部都留下。 清军现在的护军营是由原先的各牛录之中白甲兵编练而成,他们身披重甲,手持利刃,带强弓、执重箭,乘双马,马亦披甲。 能够成为白甲兵,无一不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将出来,没有任何一人是易于之辈。 无论是步战冲锋陷阵,还是骑战迂回辗转,技艺都属上等。 贺人龙和曹变蛟两人麾下统领的骑兵虽然也善战,但是和其相比仍然是相形见拙。 而且清军之中除去甲骑护军之外,人人乘马,也通晓骑战,只是在作战之时很多时候步行作战。 原先清军在骑兵上的短板也随着时间也在逐渐的消失,长久的军旅生涯让原先不懂乘马的普通的女真人也学会了骑马作战。 因此这种开阔的平原地带,几乎是全员骑兵的清军一心想走,很难留下。 古代冷兵器的战争和近现代的战争之间有很多的不同点。 在一战二战的时候,一旦一支部队被分割包围,没有援军的情况之下,他们将会被困死在阵地之上。 但是在冷兵器时代,很多时候的时候,战败方都能够逃走不少的人。 松锦之战时,清军几乎是倾巢而出,集结重兵十数万在松山四周设下了包围网。 但饶是这样,仍然有不少的明军逃出了松山,而且这还是在作为前驱的明军不停指挥,导致失去了指挥和建制的情况之下。 不过虽然真定城外的清军逃走,但是这一战所取得的战果却是极为丰厚。 真定城郊,空气之中血腥味和硝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极为难受。 孙传庭在一众骑军的簇拥之下从后方来到了前阵。 太阳已经是快要完全的落了下去,只剩下了些许的微光。 天地一片昏暗,入目无处不是妖异的血色,更为这原本就瘆人的战场平添了数分的惊悚。 地面之上的低洼之处,是一汪一汪由人血液汇聚而成的暗红色血潭。 残肢断臂、甲叶半盔散落一地。 死者相籍、哀鸿遍野萦绕在侧。 天地之间一片昏暗,夜幕正在缓缓落下。 旷野之上越来越多的火把正在被点起。 孙传庭望着眼前尸横遍野的战场,饶是见过无数次的战后的战场,但是再见之时他还是难掩心中的情绪。 负责清点伤亡的军吏已经折返,给孙传庭送来了前阵的消息。 “此战我军得胜,缴获牛录旗帜一面,斩获建奴首级四百六十三级,其中有牛录额真一人,建奴军将九员,另有蒙古部落兵一百一十七级。” 前阵传来的第一个消息,便已经是所有人都感觉有些不真切。 斩获建奴首级四百六十三级,还有一百多名蒙古骑兵的首级,共计五百多级的斩获,若是上报朝廷,便是足以送人平步青云的大功。 建奴军中有律法带回战死者的尸首可以得到不菲的好处,因此战场之上杀伤甚重,但是斩获的首级却不多。 “后左营全营官兵原有一千一百七十人,收拢全营,尚存七百三十三人。” “坐营官林朝栋重伤、游击周世恩、千总李知义战死,全营将校战死者共计七人……” 孙传庭转头向左,那里是后左营的方向,清军正是从后左营的方向突破,而后驱赶着溃兵又冲散了后阵的援兵,打开缺口冲锋而过。 贺人龙和曹变蛟两人虽领骑军奋力阻拦,但是也被击退,清军一路向着东北的方向撤退。 孙传庭很清楚清军的战力,后左营败得不冤。 督标后左营的武备只能算是一般,训练时日也不长。 他们能够顶着清军的箭雨和清军对射没有崩溃,在之后近战肉搏中落于下风却仍然能够维持军阵,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后左营之所以崩溃是因为清军在之后投入的白甲兵,这是清军最惯用的战法,集中甲兵打开缺口,以点破面,以点带面。 “汉中镇目前清点伤亡,阵亡者有一百七十八人,伤者一百三十五人。” “陈副总兵领本营骑军与贺总兵、曹副总兵沿路追杀尚未返回……”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东面响起,打断了禀报的军吏,众人皆是抬头循声望去。 视野之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火红色的旌旗。 众人目光下移,移到了那面旌旗的下方,而后所有人都看到了浑身染血的陈望。 陈望一手执槊,另一只手提着一只犹在滴血的布袋,被一众甲骑簇拥着正越过战场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快到近前之时,陈望也从战马之上走了下来,一路快步走到近前,先向着孙传庭行了一礼。 “此战末将未能预知建奴兵势,以致后左营军士伤亡惨重,建奴逃离,还请军门降罪。” 陈望低垂着头,他并不是在谦虚。 这一战虽说是胜,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他输了。 他赢在了军兵的素质,赢在了武备的精良,赢在了人数和地利。 但是在指挥对敌上面最后却是输了。 他根本没有发现清军是什么时候将白甲护军调往的左翼,也没有想到原本还在进攻的清军居然会在转瞬之间如此果决的选择脱离战场。 孙传庭看了行礼的陈望一眼,又看了一眼跟在身侧的曹文诏,最后才抬了抬手。 “陈总兵请起。” 孙传庭同样下了马,他丝毫没有在意陈望身上的鲜血,径直走到近前,伸出双手将陈望扶了起来,安抚道。 “战场之上局势变幻莫测,哪怕历经百战亦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料敌机先。” “建奴暗中集结精兵破阵一事,我也未能预料,你无需过于苛责己身。” 孙传庭举目向前,看向远处遍地疮痍的旷野,叹息道。 “边军不能御敌于外,建奴几番入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中无声,国无宁日,实乃国家耻辱。” “今日一战大胜建奴,捷报传达京师,必将使得上下振奋,大壮我中国声势!” 孙传庭想要去握陈望的手,但是似乎觉得不妥,最后还是只拍了拍陈望的肩膀,而后抱拳向北轻轻拱了拱手,郑重其事道。 “此战前后过程我于中军尽收于眼中,抵至京师必亲为你于平台请功。” 陈望心中一凛,先看了一眼站在孙传庭右侧方的曹文诏,而后低头垂首道。 “此战能胜,全赖诸营协力,各军尽心,军校奋战,军门指挥有度,卑职如何敢贪全军之功?” 平台多是崇祯召见外臣的场所,当初崇祯召见袁崇焕的时候就是在平台,后面卢象升也是上了平台。 孙传庭若是领兵入京,崇祯多半也会在平台召见孙传庭。 这种场所,孙传庭为他亲自请功,到时候他的名字必然会被崇祯牢牢的记在心中。 陈望记得很清楚,曹变蛟就是在勤王的时候表现太过于卓著,后面被留下来驻守遵化。 清军撤军之后,崇祯仍留曹变蛟不走。 之后张献忠、罗汝才投降以后又再次反叛,内乱再度爆发。 总督郑崇俭请求让曹变蛟率兵西去,但是却仍旧被崇祯拒绝,而后任用曹变蛟为东协总兵官,仍留北地。 要是崇祯一时意动,将他调到北地的边镇,那么他在汉中的经营就全部都付诸东流。 陈、胡两氏在地方算是大族,但是放在辽东只不过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家族。 能够攀的上关系的将校官员,除了曹文诏外便再无他人。 辽东、蓟州两镇势力盘根错节,彼此之间关系复杂,想要做些实事根本不可能,每日只怕是应付官面上的活计便可能要耗费陈望全部的精力。 陈望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曹文诏左右逢源的能力,也没有曹文诏的背景。 一旦入了辽东,便等于步入了死局,若不能同流合污,便要坠入万丈深渊。 孙传庭眼神微动,从陈望的话中,他听出了其他的意味,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也想起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昔年陈望追逐李养纯入汉中,似乎有意纵虎归山,曹文诏前去讯问之时,陈望给出的答语。 “辽东交战,我军向来是败多赢少,辽东就像是一个无底的窟窿,多少的将官补过,多少的军兵填去都补不完,都填不满……” “辽东……” 孙传庭眼神晦暗,低眉垂目。 辽东的局势他如何不知? 朝中的那些个大臣学士们,又如何不知? 只是这个天大的窟窿没有人敢去捅破他。 都察院的御史不敢…… 六部的尚书不敢…… 内阁的阁老不敢…… 他孙传庭……也不敢…… 辽东确实就是一个无底的窟窿,不管是填上多少的军将,填上多少的军兵都填不完,补不了。 万历年间,萨尔浒一战,北地的边军,南面的精兵填了大半。 天启年间,浙兵填了进入,白杆兵也填了进去,大同、宣府的兵也填了进去。 结果除了败,还是败,一败再败,一败涂地…… 辽东,不是善地…… 孙传庭抬起了头,看向身前的陈望。 陈望和他身高一般,他抬起头来两人正好眉眼平齐。 不过陈望此时并没有抬头,而是低垂着头,身躯微躬,让孙传庭看不清面目神情。 孙传庭的目光从陈望的脸上移开,转而向下。 陈望身上的盔甲被鲜血所侵染,原本罩在甲外的战袍也同样多出都有暗红的血色,亦如昔日之黑水裕初见之时。 而陈望现在说的,也如同当初在黑水裕时一般,要将功勋分给全军……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风起明末 第237节 曹文诏站在孙传庭的身侧,他一直注意着孙传庭的神色,在孙传庭和陈望交谈之时一直没有言语,在陈望看向他时也同样没有任何的回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轻声出言道。 孙传庭神色微凝,这一战大胜让他的情绪高昂,以致于忘记了很多的东西。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句话的完整的版本孙传庭记得很清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监不远,覆车继轨。 陈望麾下的部众是善战,但是善战没用,在辽东没有用。 萨尔浒出征的四路明军哪一路不能打? 白杆兵、浙兵,哪一路又不能打? 但是结果又如何? 辽东之局的根源非是因为外患,而是源于国内的朝政乱局…… 上千万的辽饷,是朝廷之中百官的钱袋。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一瞬之间,孙传庭想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他突然明白了杨嗣昌的很多行为。 为什么杨嗣昌不再增饷辽东,为什么杨嗣昌会在朝堂之上受到那么多的攻讦,为什么杨嗣昌哪怕明知议和之事会使他陷入泥泞之中,流下不白之名,却仍然想要议和, 杨嗣昌想要解决辽东的困局。 一旦建奴当真就抚,那么辽东之局便可以分而瓦解。 外患消除,饷银便可削减,一点一点根除弊病。 而要做到这些的事情,必须要有足够的威望,也需要有大量的精力。 所以杨嗣昌明知增饷是一杯毒酒却仍然要饮下。 杨嗣昌要平定内乱的威望来支撑着他在朝堂之上前行,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内部环境来让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到北方。 杨嗣昌阻止卢象升与建奴决战的最大原因,一是因为建奴如今势大,决战确实胜算不大。 第二便是因为杨嗣昌也清楚辽东困局的原因,他想要从根本上来根除这一弊病。 “连日奔波,又逢大战,军士想必已经疲惫不堪,陈总兵先回营处置军务,此事我心中有数。” 孙传庭收敛了神色,郑重道。 “遵令。” 陈望抱拳应声,曹文诏愿意帮他,可以让他免去很多的麻烦。 曹文诏的身份和地位,还有在朝中的权势和人情,只要不是崇祯亲开御口,便可以保他不去辽东。 这是当初曹文诏给的保证。 陈望没有久留,这一战军中的伤亡不小,他确实要回营处置军务。 亲自领兵和清军接战这是第一次,这一战虽然赢了,但是期间他犯了不少的错误,他麾下的军将也犯了不少的错误。 有错误不可怕,只要改正就行。 改正错误,才能不断的进步。 第230章 日月山河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 孙传庭双目微眯,脑海之中浮现出了杨嗣昌的各种布置和安排。 杨嗣昌是书生,没有怎么打过仗,起初他是嗤之以鼻,觉得杨嗣昌不过又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但是后面他详细的看了杨嗣昌的谋划,杨嗣昌所制定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却是有可取之处。 如今内部动荡几近休止,各地流寇销声匿迹,确实也是和杨嗣昌所指定的方略有所关系。 当今天子对于杨嗣昌青眼有加,信重非常。 杨嗣昌也因此一路平步青云。 天子采用杨嗣昌之谋,诏发十省之地,调集诸镇之兵,联剿流寇。 傅宗龙上任四川之后,迅速的稳定的局面。 熊文灿也领导着南直隶、河南、湖广等地的战兵连败流寇。 张献忠、罗汝才等人尽皆投降,七十二营流寇几乎销声匿迹,只余下了大猫小猫两三只。 借助着剿灭流寇平定内乱的威望,如今的杨嗣昌已是大权在握,势压庙堂。 只是…… 熊文灿那边就抚的贼寇似乎有些多。 孙传庭记得很清楚,杨嗣昌主剿不主抚,所下命令皆是以剿为主。 熊文灿明明是杨嗣昌举荐的人,但是为什么却是主抚? 孙传庭摇了摇了头,如今应当考虑的是北直隶的情况,而并不是南面的流寇。 他不过只是陕西的巡抚,熊文灿是六省的总理,就算是想管也没有资格管,只是空想也没用,只希望南方别再闹出太大的乱子便好。 内有忧外有患,天下动荡,神州迷乱,一桩桩都是祸事。 国家疲敝,朝堂混乱,如何能够再经受得起这样连绵的动荡。 或许在现如今这样的局面之下,朝堂之上确实需要一个能够统管大局的人。 杨嗣昌。 杨嗣昌…… 孙传庭神色疲惫,眼帘低垂。 太多的事情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搅得他的思绪一片混乱,甚至冲淡了得胜的喜悦。 他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十数年的时光,大明便已经不再是他昔日所认识的大明了。 昔日的繁华和盛世恍若过眼的云烟,现如今剩下的只有满目的凋零和丘墟。 原本只不过是疥癣之疾的建奴,如今却已经是成为了国朝的心腹大患。 叛乱的流寇犹如潮水一般席卷大江南北,一路而去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朝堂地方官员文吏贪墨成风,官绅勾连、结党营私,只知党争,却不为实事。 军营行伍将校尉官怯战卑微,杀良冒功、克扣饷银,只知敛财,却不通战事。 天下如何太平? 数百年已有论调。 “或问天下何时太平,飞日:‘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而现在却是文官爱钱,武官惜命,军政败坏难以收拾。 进剿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压的人难以喘息,将校用命军卒赴死,却是连安家的金银,卖命的军饷都拿不到手。 而那些偷奸耍滑,钻营取巧的者,却是可以凭借着门路关系,一路直登高位。 庸者窃据高位,而能者却居于其下。 用心尽力、忠心为国者往往难以善终,如何不让人心寒。 他在陕西整顿卫所,练兵耕战,扫平了陕西的乱匪,解决了西安的民乱,但是换来的,却是犹如雪花般的攻讦。 孙传庭闭上了双目,只感觉心中一片冰寒。 陈望的请求,曹文诏的附言,让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他原先没有想明白的事。 国朝并非没有良将,国朝也并没非没有强兵。 只是眼下这样的局面,并非靠着良将和强兵便能挽回。 大明的病,病的很重。 不是在肌肤表皮的癣疥之疾。 而是在筋骨内里的附骨之疽。 环视着周遭的战场,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一件件了无生气的兵刃,还有一双双无神的眼睛。 第一次,孙传庭感觉到了自己的能力不足,感觉道了自己的官品太低。 他明白困局的根源所在,他知晓事情的发展和走向。 但是现如今他能做的事情却是少之又少,根本无力改变这样的现状。 只能是看着情况一点一点的恶化,看着局势一点一点的崩坏。 …… 北京城内,街头巷尾皆是一片黑暗。 坊市之间只有打更人手中的提灯仍然亮着微弱的光芒。 但是那光芒就如同萤火的微光一般,在浓厚的夜色之下彷佛下一秒就会熄灭一般。 “关门关窗,防盗防偷。” 两名提着灯笼的打更人穿行在昏暗的街道之中,他们一人手拿锣,另外一人则是手拿竹梆。 打更的声音伴随着冰冷的寒风缓缓的传向四面北方,又越过了高墙大院传入了一处还亮着灯火的宅邸深处。 “老爷……已经是二更时分了,您歇息一会吧……”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仆手提着饭盒推门进入了书房之中,关切道。 “已经二更天了?” 杨嗣昌缓缓的从书桌之上抬起了头来,他的神色很差。 全然不见白日间在朝堂之上气定神闲的仪态。 风起明末 第238节 “先放在一旁吧。” 杨嗣昌轻轻的抬了抬手,算是回应。 老仆看了一眼杨嗣昌,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老仆叹息了一声,将饭盒放在了一旁后,又将桌面之上另一方模样相同的饭盒拿了起来。 他掀开饭盒的盒盖,饭盒之中的饭菜果然如同送来之时一样丝毫未变。 老仆没有再说话,提着饭盒轻轻的推开了书房的门,之后便消失在了过道之中。 书房的门重新合上,房内房外又被隔离了开来。 杨嗣昌转头看向站立在身侧的一名青袍官员,询问道。 “卢象升,现在在何处?” 清军由墙子岭、青山关毁边墙而入。 边军不能御,蓟辽总督吴阿衡战死墙子岭,蓟镇兵溃,无力再战,清军南下一路势如破竹。 越迁安、丰润,会于通州,攻北京城未果。 遂绕北京至涿州,八分其军。 沿着太行山、运河,由京西至山西,所向披靡。 良乡、涿州,高阳、阜城、威县等北直隶多城被破。 告急的文书犹如雪花一般飞递而来,清军行军速度极快,多处乡镇受到劫掠和屠戮,整个北直隶一片哀鸿。 杨嗣昌低下头,看着放在书桌之上的舆图,只感觉有万钧的重担压在肩头。 他苦心经营,耗尽了心思已经谈好了建奴就抚的事宜,就差那临门一脚,便可以解决困局。 但就是那临门的一脚却是迟迟未能如愿,天子终究还是下定不了决心。 而朝中的那些酒囊饭袋和蛀虫,不想他们在辽东的钱袋就这样消失。 那些迂腐的儒生清流,仍然在空谈着气节,说什么也不愿意低下头,但是却给不出任何实质的解决办法。 满堂的公卿,满朝的文武,七窍玲珑的心思不用于国事,却全用在算计、党争、敛财、名望之上…… “卢督抚于初九日进据保定,命诸将分道出击,于建奴在庆都大战了一场,斩建奴三百级小胜一阵,如今仍居保定。” 那青袍官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了一步,有些踌躇的说道。 “卢督抚……已经是第三次发文要求兵部给饷要粮,弹劾清宛县令左其人、真定巡抚张其平不愿运饷运粮……您看……” 杨嗣昌站在舆图之前,他的身形大半隐于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他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复,只是一直看着身前的舆图。 杨嗣昌不说话,那开口说话的青袍官员自然也不敢再多说,只能是侍立在一旁,垂首听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风声越发的紧急,身在书房之中甚至都能够听到那庭院之中传来的风吼。 “哐铛——” 一声脆响在书房之外响起,似乎是有什么破裂一般。 而就在这时,杨嗣昌也终于是开口言语。 “还是按照之前的处理,留下不发……” 说到最后,杨嗣昌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说出这一句话彷佛抽空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 杨嗣昌缓缓的坐到了身后的坐椅之上,他的眼神极为黯淡。 建奴入寇北直隶,遍蹂京畿,局势崩坏,民不聊生,这些事情他都看在眼里,他都清楚的知晓。 他确实身居在高位之上,但是他能看的到底下发生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看的明明白白。 建奴两次入口,所造的杀孽他如何不清楚。 建奴在关内奸淫掳掠、屠城毁镇,将大明的百姓被掳掠带走,带往塞外的苦寒之地为奴为婢。 他都知晓,他都清楚,但是知晓又如何,清楚又如何。 边军原先不是真不堪战,而是不愿去战。 辽东就是一个巨大的钱袋子,供应着无数的官吏将校,供养着成千上万的人。 一张盘根交错的大网已经笼罩在了整个朝堂,将辽东和朝堂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 建奴的问题本来只是一个很小的问题,但是就是因为银钱,因为那些贪得无厌的人,这个小问题逐渐的扩大,以致于到现在已经是尾大难掉。 蓟辽边军养寇自重的把戏玩脱了,酿成的恶果已经是难以收拾。 一步错,步步错。 萨尔浒是最后的机会……但大明却没有能够把握住…… 林丹汗这个志大才疏的无能之辈,使得蒙古诸部成为了建奴的爪牙,更是加剧了建奴的实力。 现如今建奴已经是成长为了一只噬人的猛兽。 蓟辽、大同、宣府、北地的边军现在都已经挡不住建奴了。 这么多年来的野战,几乎没有能够获取一场大胜。 杨嗣昌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这一道命令注定会让很多百姓流离失所,饱受困难。 但是他不能给卢象升发饷,绝不能。 时机还不到,现在不是和建奴决战的时候。 他当初送卢象升出征的时候,就已经是清楚了卢象升心中的想法。 卢象升的眼神之中充斥着愤怒,充斥着仇恨,充斥着决然。 卢象升不迂腐,也不清高,不爱钱,也不惜死。 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在事关大节的事情上摧眉折腰? 现在唯一制约其出城和建奴大战的办法就是粮饷的问题。 一旦给予其足够的粮饷,依照卢象升的个性怎么会容许建奴如此横行无忌? 如今卢象升的麾下已经是整个北直隶大半的精锐了。 若是野战战败致使精锐丧尽,北京城拿什么来守,北直隶拿什么来保? 就凭高起潜在山东的几万兵马? 就凭北京城内的那些穿着纸糊盔甲的京营兵? 历史上已经有过了一次靖康之耻,同样的事情绝不能再上演第二次。 杨嗣昌紧闭着双目。 他知晓卢象升心中的愤怒,他同样也在愤怒。 他知晓卢象升心中的仇恨,他同样也有仇恨 但是卢象升的做法太过于冒险,一旦失败,那么便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没有办法认同卢象升的做法。 如今关内动荡已休,原先搅动天下风云的七十二营流寇几乎都已被剿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熊文灿一意孤行主张招抚,将他所有的告诫都置若罔闻。 如今关内暗流涌动,他必须要马上将这些隐藏在底下的危险解决。 这些危险如果不解决,一旦爆发起来势必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这个时候正是最需要稳定的时候,是真正决定国家命运的时刻,绝不能走错一步。 边军的精锐绝不能有失,这是维持北地安稳的关键。 建奴抢掠完了财物和人口之后自会离去,在关内,建奴就是无根之萍不能久留。 各地的勤王兵马也会加速建奴撤军的速度。 勤王军…… 杨嗣昌的神色再度黯淡了数分,他本来不赞同征调陕西兵勤王,但是天子金口玉言,却是容不得拒绝。 陕西尚不稳定,李自成的突然败亡有太多的不对劲。 如今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人带着陕西大半的精兵北上勤王,使得陕西空虚无比。 一旦陕西有变…… 仅凭陕西目前的军力根本无法解决…… 而且杨嗣昌也清楚勤王军一路勤王所遇到的问题。 因为短缺粮饷,多有勤王军哗变逃散,这一次他虽然已经是明发公文于沿途各地官府,但是也难保有阳奉阴违者。 调兵北上勤王,此事有诸多的弊病。 在这件事上,他和天子有不同的意见。 只是…… 别人可以不奉诏,他却不行。 他现在之所以能入阁为臣,执掌大权,正是因为天子的信重。 失去了天子的信重,别说执掌大权,就是朝夕之间朝堂之上的弹劾便会将他淹没,要不了多久便会落得个身废名裂的下场。 “万般的罪责,天下的骂名,都让我来承担……” 杨嗣昌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火光在他的眼眸之中不断的跃动,照亮了他的眼眸,也映红了他的面庞。 “惟愿……日月山河永在……” 第231章 未雨绸缪 风起明末 第239节 将围困真定的清军击退,孙传庭并没有下令趁胜追击继续北上。 人的体力是有极限的,从山西一路急行十日,山道本就崎岖难行,然而又在真定城下大战一场,人马早已经疲惫。 而且如今他们刚刚走出太行山,也不清楚如今的形势如何。 哪些地方已经被清军攻占,哪些地方仍然在坚持。 哪些地方有兵,哪些地方无兵,这些基本都一概不知。 十日前的行文,卢象升领着宣府、大同、山西三路兵马,共计两万余人驻兵保定府内正和清军鏖战。 孙传庭素来谨慎,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继续北上。 孙传庭一边派人向着北上行去,试图和卢象升取得联系。 另一面则是下令暂时在真定驻兵暂时休息,并派遣曹变蛟领骑军侦察四周情况,探听清军虚实。 孙传庭没有下令进入真定城中,而是将建奴在东郊设立的营地扩大了一下,直接当成了临时的营地。 进入真定这样的府城其中有诸多的麻烦,此次勤王是要去往北京,真定只不过是途中的一座城池,不如就直接在城郊就好。 安营扎寨还是按照一直以来的方位,孙传庭领督标营居中,贺人龙与曹变蛟两人分守西、南两营,曹文诏守北营,东营则是安排陈望麾下的汉中军。 同时四面外营又归属于曹文诏指挥,一旦营地遇袭,四营皆以曹文诏旗号行事。 东营之中,孙传庭头戴着一顶缀着绒毛的尖顶明铁盔,外罩着一件轻便的银白色鱼鳞罩甲,内里穿着一件绯红色的窄袖圆领衫,罩袍束带,如临阵时一般,缓步行走在营帐的过道之间。 在孙传庭的身侧,陈望同样身穿着罩甲、头戴着高顶顿项盔,全副武装,带着一队甲兵跟随在陈望的身后。 这几日雪落的越来越大,地面之上的积雪已经到了两指的厚度,已经是有些影响正常的行走了。 一路上遇到的巡逻军兵皆是远远的便行礼致意,而后恭候在道路的旁侧,等待陈望走过之后,再重新巡逻。 日上三竿,天上的太阳虽然明亮,但是却让人感受不到多少的暖意。 哪怕是穿着冬衣,仍然还是会感到寒冷。 北风呼啸,刮在人的脸上,恍若剔骨的尖刀一般,让人疼痛不已。 不过陈望并没有感觉有多么的难受,辽东远比真定要冷的多,他的身体早已经习惯了严寒。 寒冷反而让陈望原本杂乱的心绪平静了许多,因为这种感觉和记忆深处的感觉一般。 就好像……就好像再度回到了故乡,回到了辽东的广宁一般…… 此时正是午间用饭之时,营地的四处都弥漫着米粥和炖肉的香气。 清军撤退匆忙,营地之中很多缴获的金银财宝,还有粮草酒肉,以及从各地掳掠而来的百姓,都没有来得及带走。 这些金银财宝都被孙传庭下令充公,至于粮草酒肉直接便是作为奖赏分发各军。 而且真定城郊一战,战果斐然,打死打伤了不少的清军中的战马。 清军撤退的时候带走不少军兵的尸体,但是战马的尸体太过于沉重,自然是带不走,卖是不可能卖的,丢掉自然也不可能,自然是也分发各军。 于是这几日,众人每日的饭食里面都能够见到荤腥和肉食。 营地之中,军兵们围坐火堆旁,一边喝着热腾腾的肉汤,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大块的马肉。 众人的脸上大多都带着笑容,不时还一起说着什么,汉中话和陕西话混杂在一起,不时传来阵阵的哄笑声。 汉中虽然属于陕西,但是却是属于西南方言的一种,不过平常的交流问题还是不大。 军士困苦,能够吃上这样的饭食已经是极为不易。 哪怕是陈望对于底下军卒的待遇已经是尽可能的提的很高,但是也没有办法保证麾下的军兵顿顿都能有肉吃。 而且这一路行军,军粮基本都是各地供应的,自然也不可能达到在汉中府内的伙食。 孙传庭按着腰间的宝剑,遥望着不远处那些一圈圈围靠在火堆周围谈笑着的军兵。 孙传庭转目看向跟在一旁的陈望,不由的微微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孙传庭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陈望这个人。 陈望统领的汉中军给人的感觉,和其他军镇军兵给人的感觉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一路走来,见到的军兵皆是令行禁止,恭敬有佳,井然有序。 这样的军队孙传庭并没有是没有见过,曹文诏麾下的军队是这样,他麾下的督标营也同样如此。 但是无论是他麾下的督标营,还是曹文诏麾下的大同兵,都没有如同陈望麾下的汉中军这样的氛围。 陈望统领的汉中军将校军卒之间似乎关系颇为融洽。 “军营之中须有法度,不能行军法,便不能制军兵。” “上下有别,尊卑有序,将校领军,无威不足以御下。” 孙传庭转头看向陈望,在沉吟了片刻之后,开口道。 “将无威,则士卒轻刑。士卒轻刑,则军失伍。” “军失伍,则士卒逃亡,则敌乘利。敌乘利,则军必丧。” 孙传庭微微眯起双眼,目光从不远处的一众气氛和睦的军兵上扫过。 军中是最讲尊卑的地方,下级的军士见到上级的军官必须要行礼,绝不能免去,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维持将校的威严。 陈望所领的汉中军中,上下之间似乎界限有些模糊,这在军中这并不算是好事。 陈望微微一怔,孙传庭突然前来巡营,他身为营官自然是要陪同。 他想过孙传庭可能会向他提出很多的问题,还有很多的安排,但是唯独没有想到孙传统说的却是关于军律和军将关系的事情。 陈望的目光顺着孙传庭的视线看向不远处一众正在用饭的军兵,很快便已经是明白了孙传庭的弦外之音。 孙传庭信奉治军唯严,督标营中人人畏法,因而军令一下,令行禁止,无有敢于违逆者。 “军门所言……” 陈望拱了拱手,正准备迎合,但是话到临头,最终却是改变了想法。 之前在黑水峪,他便和孙传庭攀上了些许的关系,借的是孙传庭想要整顿陕西省内各地卫所的决心。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能成为汉中卫的指挥同知,掌控汉中府的卫所。 那个时候他留在孙传庭心中的印象,是骁勇善战,练兵有方,心怀志气。 后来改革汉中卫的事情办的还算漂亮,在孙传庭那边的印象也因此提高了不少。 孙传庭也因此开了不少的方便之门,运了不少的农具,甚至还支援了一批工匠和牲畜过来。 本来陈望是准备附和两句,便揭过这一件事。 但是陈望想到了一件事,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历史上的孙传庭在勤王北上后是被留在了保定担任保定总督,而后获罪下狱被囚禁了两年多的时间。 但是在其出狱之时,也就是崇祯十五年的正月之时,孙传庭从监狱之中放出起复他为兵部右侍郎,而后在一月之后,又任孙传庭为陕西三边总督之职。 而后孙传庭一路步步高升,先后兼督河南、四川军务,加兵部尚书衔,加督江西、湖广、贵州及江南、北军务,总领各路进剿兵马,权柄极大。 现在虽然才是崇祯十一年的年末,距离这个时间还有三年多的时间,但是未雨绸缪总是没有什么错的。 这个时候在孙传庭心中留下的印象越深刻,等到孙传庭起复之时,能够拿到的权柄便越大…… “将校领军,无威确实不足以御下。” 陈望面色肃然,双手抱拳,思虑之间心中已经有了定计,郑重道。 “但是将校领军,仅以威也不足以御下。” 孙传庭本以为陈望会附和他,就和之前一样行事。 他没有没有想到陈望话锋一转,却是说出了另外的见解。 孙传庭看着陈望的眼神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仅以威御下,威压过甚,甚至会遭遇反噬。” 孙传庭神色微凛,他想到了往日的旧事。 崇祯十年时,他麾下标兵许忠、刘应杰叛乱,和流寇里应外合,他也因此险些因此兵败身死。 后面击溃了叛军之后,从俘虏的口中得知了他们叛降的原因,一起只因为因为他制定的军律太过于苛刻,太过于压抑。 所以之后在军中孙传庭也相应的放宽了些许的条例,不再如同以往那般严苛。 而现在之所以向陈望提起以威御下的事情,其实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好奇陈望的治军之法。 汉中军并非是什么孱弱的军队,真定一战,汉中军的甲兵在和清军甲兵交战的过程之中没有退后哪怕半步的距离。 斩获和杀敌都是各营军兵之中最高的,自然不是什么弱旅。 孙传庭看得出来,汉中军的军兵对于他们将校表露出的尊敬大于畏惧。 而曹文诏麾下的大同兵和他治下的督标营,眼眸之中的畏惧大于尊敬,将校和军兵之间的关系泾渭分明。 “末将以为,治军之策可用八字总结。” “赏善罚恶,恩威并行。” 陈望微微低头,沉声道。 “而且仅以威御军,能练出精兵,却得不来强军。” 明军大部分营兵的军律可以说是很严苛,当然在明末的时候,因为将校的不作为和放纵,很多营兵的军纪都已经败坏。 正统的军律几乎包括着方方面面,从行军到作战,从扎营到入城。 很多时候对于违反军律的军兵,动辄便是斩刑,肉刑。 陈望依据实际的情况修改了许多,大部分的肉刑都被换成了鞭刑、棍刑,削鼻、穿箭游行这些酷刑肉刑基本都已经是废除了。 这些肉刑其实很多时候不仅起不到威慑的作用,反而还会起到反作用,使得营内军兵更加离心离德。 但是死刑和斩刑,却大部分都保留了下来。 冷兵器时代的作战方式和热武器时代的作战方式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死刑、斩刑在冷兵器的时代是必须要有的,绝不能心慈手软半分。 陈望治军自然不是以威治军,当初在定军山的时候他就在军中设置了督导处,在各部各司各局之中设皆军法官,分管军法宣讲。 军法官的则任不仅仅是在于约束军法,更主要的其实是宣讲。 风起明末 第240节 这个时代的很多军队之中,普通的军兵很多时候被将校视为奴仆,随意辱骂、鞭打、驱使, 而这些情况在汉中军内是完全禁止,一旦发现便是严惩不贷,从重处罚。 从一开始建军的时候,陈望便是按照戚继光的练兵法选兵,军律也是向着戚军靠齐,自然也不会遗漏了军中的关系。 “赏善罚恶,恩威并行……” 孙传庭眼神微动,这句话他记得,是出自《三国志》中吴志的周鲂传中。 不过他没有在这句话上纠结过多,而是将注意力转到了陈望的最后一句话。 “精兵、强军,有何区别?” 陈望心思转动,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答道。 “精兵,顾名思义,指的是精锐之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战力卓越是为精兵。” “白杆兵、九边精骑、两广狼兵皆在此列。” 孙传庭微微颔首,陈望所说的这些军兵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精兵。 白杆兵公认的精兵。 白杆兵一直以来战功赫赫,先后参与平播、平奢、援辽、抗清、勤王、剿匪诸役。 九边的精骑说的再清楚一点就是各将校麾下的家丁私兵。 两广狼兵就是广东、广西两地的俍兵。 “狼兵”一词实际属于音转,其原本称为“俍兵”。 两广的狼兵和白杆兵一样都是土司兵,战力不俗,每岁地方有警,则听调征剿。 不过比起白杆兵来说,两广的狼兵要难以约束的多,时常会做出烧杀抢掠之事。 “浙兵不算精兵吗?” 孙传庭眉毛微挑,疑惑道。 “算。” 陈望点了点头。 “浑河之战的浙兵是精兵。” “但是戚武毅麾下的浙兵却是属于强军之例,所以末将没有将在提精兵的时候提到浙兵。” 戚武毅便是戚继光,死后谥为武毅,因此人称戚武毅。 孙传庭没有意外,陈望选兵练兵多用的戚继光的办法这并非是什么隐秘,自然是会将其列在强军之例。 “这强军和精兵有什么区别。” 陈望缓缓抬起了头,他铺垫了这么多,等的便是孙传庭最后的这一问题。 “区别只在一点。” 图穷匕见,陈望知道,自己最后的这一席话极为重要。 他要在孙传庭的心中为其留下一个印象,一个忠心为国的印象。 只要能够打动孙传庭,那么等到孙传庭起复之后,他也将可以趁势登上高位,真正的开始拥有可以改变天下的力量…… “在于心。” “白杆兵、两广的狼兵,听的是土司的命令,九边的精骑,各地的营兵听的是将校的命令。” “土司将校以恩威笼络,以利以威驱使军卒作战。” “无论是白杆兵,还是九边精骑,亦或是两广狼兵,各地的营兵,都是为私而战。” “而戚军则不同,始建军之时,戚武毅便为戚军立心,此心为公。” 陈望面色凝重,拱手向北,凛声道。 “为公之心,保家卫国,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如凯歌之所唱。” ……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第232章 清军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午时。 高阳城郊,举目望去,尽是清军的营帐。 密密麻麻的几乎铺满了整个旷野。 各色的旌旗在营垒之间不断的飘扬,猎猎的响动声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向着远方缓缓的传播而去。 高阳城内此时已经是浓烟滚滚,几乎化了一片火海,俨然一副人间炼狱的模样。 手持着顺刀的清军甲兵游走在街头巷尾,满语的叫嚷声在城中此起彼伏,肆意的狂笑声和绝望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 高阳城墙之上飘扬着的红旗早已是消失不见,此时城墙之上的旌旗早已经是变成了白色的旌旗,那是清军之中代表着正白旗和镶白旗两旗的旌旗。 多尔衮站在中军营地修筑的望台之上,皱着眉头眺望着远处正逐渐被火海所吞噬的高阳城。 夹杂在北风之中从高阳城内传来的哀嚎和哭喊声萦绕在多尔衮的耳畔,但是在他的心中却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多尔衮之所以皱着眉头,并不是因为发生在高阳城内的屠杀,而是因为就在数日之前,突然出现在真定的明军。 “都探听清楚了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多尔衮没有转头,他知道是谁来了,当下发问道。 “已经探听清楚了。” 身穿着一身银白鎏金盔甲的多铎带着一队甲兵刚刚登上了高台,听到多尔衮的问题,当下回答道。 “打败查苏喀的明军是从陕西赶来的勤王军,领兵的主帅是明陕西巡抚孙传庭。” “那个杀了关内流寇盟主闯王高迎祥的孙传庭?” 多尔衮眉毛微挑,他听过孙传庭的名字。 明庭内部但凡是出名一些的将校,在他们军中都会有记录。 情报的作用无比的巨大,有的时候甚至能够决定战场的走向,甚至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虽然对于黄台吉,多尔衮心中一直不满,但是黄台吉比他更有能力也更有远见。 论权谋心术,整个北地更是没有人能够胜过他这个八哥。 如今这一路南下看似是在他的带领之下连战连捷,但实际上所有的方略都是黄台吉所制定。 他赢下了这一战,大家都只会记得是黄台吉订下的方略。 黄台吉在军中和朝中的威望将会继续被拔高,影响力也将会得到巨大的提升。 而他若是输了这一战,责任到时候却是要他来承担大半,黄台吉却不会受到多少的影响。 而且,黄台吉还可以以此为借口削弱他的权柄…… “对,就是那个孙传庭。” 多铎点了点头,继续禀报道。 “斥候探报,经擒获口舌映证,随军将校有援剿总兵官曹文诏、延绥总兵贺人龙,临洮副总兵曹变蛟、汉中副总兵陈望。” “真定明军人数在一万五千人上下,其中骑兵约有五千余人,步卒万人。” “明军的骑兵颇为精锐,斥候接战我军斥候占据优势并不大。” “其部步卒战力不俗,当日与正蓝旗正面接阵是汉中镇的营兵,也就是陈望麾下的部众。” 多尔衮眼神微凝,曹文诏、曹变蛟算是老相识了,贺人龙的名字他也听过,好像在关内明军也算是能打的。 但是陈望这个的名字他却是没有怎么听过。 “陈望?” 多铎早知道多尔衮会问陈望的情况,所以在来之前便已经是提前打好了腹稿。 “此人原是曹文诏麾下家丁,崇祯八年连越四级,先后历任百总、把总、千总、游击,而后剿匪有功一路升迁,于崇祯十年升任为汉中镇副总兵。” “在真定领兵的是查苏喀,他一向小心谨慎,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有些不对劲。” 多铎的神色凝重,查苏喀虽然是正蓝旗的人,和他们不对付,但是打仗的本事确实没得说。 “这一战正蓝旗那边算上带的跟役辅兵还有蒙古的骑兵,一共五千多人,折了差不多一千多人,缴获的辎重全都丢了,算的上是大败。” “查苏喀是怎么说的?” 多尔衮转过身,看向多铎询问道。 吃了败仗肯定是要知晓原因,查苏喀作为主将自然是要给个解释。 至于惩罚多尔衮暂时没有下达,查苏喀毕竟是正蓝旗的甲喇额真。 虽然多尔衮现在是奉命大将军,名义上是左翼军的统领,但也不好处置查苏喀。 查苏喀也算是豪格的爱将,虽然这一次吃了败仗,但是豪格那边还是给查苏喀保了下来。 “大部分的情况都已经了解。” “明军的骑兵战力不俗,蒙古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家丁精骑约有两三千人,基本都带硬弓,对射没有讨到太多的好处,士气比辽骑要高得多。” 风起明末 第241节 多尔衮并没有意外,他听到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个人的名字就已经是有所预料。 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是明军之中的勇将,麾下的多精骑悍卒,往昔在辽东之时就已经小有名气,后来四城之战更为人所广知。 “明军步卒之中,汉中军的实力最强,麾下的军兵大多穿戴重甲,第一阵都是枪兵,拿着的长枪比我们的长枪要长四五尺左右,交战的时候因为这个正蓝旗吃了不小的亏。” 一般的虎枪长不过丈,基本都在八九尺的长度,是步战使的兵刃。 枪锋锐利,枪头上有刃,刃中起棱,较一般的长枪更加的沉重,因此破甲效果强于一般的长枪。 往昔和明军作战的时候,明军的军阵基本维持不了多久,虎枪短一些反而是优势。 “那些汉中军身上穿的就和当初浑河战时的浙兵一样,内里穿着一件铁甲,外面还套一层布面厚棉甲,刀、箭难入。” “第二阵的步兵,统一戴着水磨的明盔明甲,带强弓重箭,射的很准,不少人中箭的地方都在面门和咽喉,汉中军的这些步兵和我们的护军营一样拿虎枪、雁翎刀。” “明军两翼是孙传庭麾下的督标营,回来的人说听到很多四川口音,应该是川地的兵,武备稍微差些,但是士气不低,第一波甲兵没有冲开督标营的军阵,最后是护军营下马步战才突破军阵。” “川兵、浙兵……” 多尔衮眉头微蹙,这两地的兵说实话他的印象并不好。 浑河之战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那些手持着白色长枪的川兵在河岸边结成大阵,仅仅数千人却挡住了他们数万人的攻势。 那些身穿着重甲的浙兵依托着车营从白日与他们鏖战到深夜,一直到黎明升起之时,直到所有的人都战死在阵中。 “明军的武备似乎也得到了革新,汉中军的火铳兵不知道为什么可以紧紧的贴靠在一起,一瞬间可以发射大量的铅弹,而且手持的火铳威力极大,四十步的距离三层的重甲都遮挡不住。” “还有火炮,好像是红衣炮,他们的军中还有一种可以打三四百步的火炮,射速极快,而且似乎极为轻便,应当是能够随军急行。” 听着多铎的汇报,多尔衮的神色也是越发的凝重。 “能够确定吗?” “暂时无法确定查苏喀说的是不是没有夸大。” 多铎摇了摇头,要想彻底的确定,那么只有和真定的明军打上一战。 “不过我问了色勒还有一些正蓝旗撤下来的旗丁,得到的情况都差不多。” “色勒?” 多尔衮眉头紧蹙,查苏喀为了逃避责任或许会撒谎,但是色勒这样的人却不会说什么慌,而且既然底下的军兵也都是这样说,那么明军大概率确实是有了一批新的火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在的情况对于他们现在来说,并不是太妙。 多尔衮举起右手慢慢摩挲着身前望台的栏杆,开始思索着可能发生的情况。 眼下的局面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攻打北京城的并不顺利,明廷新任的宣大总督卢象升并非是什么易与之辈。 原先北地的边军已经被他们打的几乎不敢出城野战,每次他们南下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只敢龟缩在城池之中。 但是那些边军现在在卢象升的带领之下,竟然敢出动出城和他们野战,甚至于还让他们吃了些许的小亏。 从十一月绕过涿州南下之后,他们先后攻破易州、定兴、容城、安肃、安州、高阳等多座城池。 兵锋遍及顺天、保定、真定、河间四府之地。 但也正因为如此,兵力也因此分散。 攻破的这些城池使得他们缴获了大量的物资和牲畜,还俘虏了大量的人丁。 而这些收获,也使得他们的越发的臃肿,难以做到面面俱到。 卢象升麾下有两万的精兵,而孙传庭的麾下有一万六千人,若是两人合兵一处,恐怕会生出别样的想法。 明军此番来势汹汹,情况对于他们不太有利。 高起潜带领的辽东军此时就在东面的不远处,麾下有三万余人,若是合围而来,恐怕会有被困于保宁府的危险…… “各旗的旗主都已经到了军帐。” 身后亲卫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多尔衮的思绪。 多尔衮转过头,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军帐。 慢慢的,他的眼神开始发生了变化,原本的迷惑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凌厉的杀意…… …… 高阳城郊清军大营,中军帐外,两杆巨大的织金龙纛高居于中央的位置,两侧是各色不同的旌旗。 每一面不同颜色不同形制旌旗都代表着一营的兵马。 多尔衮手按顺刀,和多铎从望台的位置一路向着中军帐内走去。 中军帐外,一众身着水银盔甲的正白旗重甲护军见到多尔衮和多铎两人走来,皆是齐齐下拜,恭声迎接。 越过重重的关卡,经过了无数的甲兵,多尔衮昂首挺胸迈步走入了中军帐内。 就在多尔衮走入中军帐内之时,他原先在望台之上的迟疑和犹豫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凌厉的气势。 中军帐内,一众身穿各色的铠甲清军将校列坐于两侧。 他们的头盔都已经取下放在了另外一侧,露出了铁青发亮的前额和顶上头皮,只有在脑后的位置,留着一根细长的金钱鼠尾辫。 “恭迎奉命大将军!” 中军帐内一众清将看到多尔衮从外走入帐中时皆是齐齐起身下拜。 多尔衮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从帐中的众人脸上一扫而过。 帐中并非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正红旗的旗主,扬武大将军岳托此时端坐于上首的右座,一副淡漠的神色,彷佛对于什么事情都不太关心一般。 代善因为年纪的缘故,加上黄台吉暗中推波助澜,已经是渐渐的退居于幕后,如今两红旗实际上的统管权也发生了变换。 而在其下侧左手,则是正蓝旗旗主豪格、镶红旗旗主杜度、等满洲八旗的旗主依次而坐上,多铎的位置也在其中,只不过是暂时处于空置的情况。 右侧的位置八旗蒙古各旗主依次列坐,他们也没有站起来。 黄台吉力主推行满蒙一家的政策,满蒙之间多结姻亲以促联盟。 黄台吉有十六个女儿,便有十四个嫁与蒙古的王公贵族。 多尔衮阔步上前,一路走到上首的位置,坐在了和岳托相对的上首左侧。 这一次的入口之战,他和岳托两人平级,但是决断之权却是在他。 多尔衮先看了一眼岳托,而后才将目光转向帐中一众军中的将校。 “自入关以来,我大清连克明国十数城,转战千里,一路战无不胜,杀明国将校数以百计,败明国军兵数以万计,俘获人口数十万,财帛计百万。” 多尔衮的声音在中军帐中响起,军帐之中的将校也都是将目光转向了多尔衮。 “探马回报,明国山东十分的空虚,根本没有多少的军兵守备,趁此大捷之机,若是能够攻入山东,击破济南,便可再获巨财数百万!” 多尔衮的语气极具煽动性,中军帐内一众清军将校皆是面露喜色,跃跃欲试。 这一次入口,因为有红衣炮的帮助,他们打破了诸多城池一路劫掠,早已经是赚的盆满钵满。 山东省放眼明国的两京十三省算得上是排名前列的富庶之地。 现在还要去山东的话,只怕是收获比起上一次还要丰厚。 “但是……” 军帐之中热烈的气氛没有持续下去,因为多尔衮已经泼下了一盆冷水。 “相信诸位都已经知道,就在数日之前明国的一支勤王军已经进抵真定。” 多尔衮所说的事情他们自然都已经知晓,当时他们听到正蓝旗在真定城外战败,伤亡上千人的消息时,都只以为是天方夜潭。 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之中,明军的战力可没有这么强盛。 直到看到正蓝旗的败军回来,他们才信。 第233章 设计 “明国的勤王军正从各地赶来,第一支赶到的陕西的明军,有将一万五千多人。” “明国的宣大总督卢象升从北直隶纠集兵马一路尾随我军,在东面的河间府还有明国监军高起潜带领的数万辽军。” 多尔衮的目光从帐中的一众将校身上扫过,最后在岳托的身上停留了半息。 岳托仍旧是和之前一样神色淡漠,似乎他刚刚所说的一切都与其无关一样。 岳托和黄台吉的关系相当亲近,和他的关系只能说是一般。 岳托是代善的长子,生母是代善的嫡福晋李佳氏。 但是由于李佳氏早逝,代善和他的继福晋叶赫那拉氏,对于岳托和他的弟弟硕讬十分刻薄。 后来也正是因为此事使得代善触怒了努尔哈赤,代善甚至被废除了继承者的位置。 岳托后来被努尔哈赤送于黄台吉的生母孟古哲哲的膝下养育。 岳托和黄台吉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因此关系匪浅。 虽然在数年前,岳托因为失礼之罪被夺去了贝勒之位,降为贝子,还罚银五千两。 但是黄台吉在敲打了岳托一番之后,又恢复了他的贝勒之位,而经此一事后岳托也稳重了许多。 随着征明的顺利,以及征服蒙古诸部的威望,如今黄台吉的权势正越发的膨胀。 岳托也已经是成为了实际上的正红旗的旗主,掌控了正红旗的事务,这一次更是受封为扬武大将军统管右翼军。 多尔衮收回了目光,临行的时候,黄台吉多半是对于岳托有什么嘱咐。 自入关以来,岳托一次都没有和他争抢过大军的指挥权。 想到这里多尔衮神色不由自主的阴沉了些许,黄台吉如今已经掌控了大半的八旗。 那些蒙古部落,还有那些归降的汉人现在都聚集在黄台吉的身侧。 黄台吉设蒙古八旗,又设汉军旗,将满洲八旗的权力分去了许多,军力也分出了许多。 他和黄台吉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的拉大。 现在黄台吉虽然还是遵守老汗传下来的八王议政的之策,但是随着代善的隐退,实际上现在的黄台吉已经快要可以彻底的独断专行了。 他和黄台吉的恩恩怨怨并非是一刻便可以说清的。 风起明末 第242节 虽然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韬光养晦,帮黄台吉做了不少的脏活累活。 代善的退隐,岳托被贬,如今黄台吉之所以大权独揽,其中都有他的功劳。 但是有功劳没有用,多尔衮很清楚黄台吉的为人。 权势在前,哪怕是亲兄弟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三大贝勒、阿济格、岳托,这些人都是前车之鉴。 所有挡在那滔天权势前面的障碍都难逃被扫清了命运。 多尔衮很清楚,黄台吉已经盯上了他和他弟弟多铎麾下的两白旗。 如今八旗之中六旗已经被黄台吉掌握在了手中,原本八王议政的规矩也早已经形同虚设。 现在的黄台吉,实际上正在北方等着他出错,等着他失败,而他现在却是没有半点的办法。 多尔衮的心中压抑,黄台吉将他高高捧起,看起来信重有佳,看起来声名显赫。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看起来罢了…… 黄台吉只是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可以顺理成章接管两白旗的机会…… “明国兵马就在旁侧,我军攻破山东虽然简单,但是之后携带大量钱财返程,到时候要分兵防御,只怕是难以全师而还。” 多尔衮强行压抑着心中不满的情绪,他的声音很是低沉。 辽东的明军依旧还是和以前一样是老样子,但是明国其他地方的军队正在发生着变化。 卢象升麾下宣府和大同两地的兵马战力,比起他们上一次入口之时要强盛的多。 不仅仅是武备方面,还有士气。 崇祯九年的时候他们第一次毁关入塞,宣府和大同两镇的兵马根本不敢出城与他们作战, 他们分三路自明国边境独石口出,会于京畿延庆州,如若无人之境。 遍蹂畿内,攻略城堡,连克十二城,大小五十六战,全胜! 掳掠人畜十七万九千八百二十,出冷水口而还。 当时明军主力只敢远远跟随,根本不敢和他们一战。 而这一次再度入口,一开始的情况也和当初一样,蓟州镇的营兵仍旧是不堪一击,望风披靡。 只是当他们一路南下抵近昌平之时,却是开始遭遇到了明军频繁的袭扰,这使得多尔衮不得不的下令兵马汇聚,不敢轻易分兵。 而后在北京城下,三次组织的进攻皆是受挫,最后在北京城的西直门一战,明军甚至冲溃右翼镶红旗的军阵。 镶红旗折了一个牛录额真,前后伤亡上千人,而他部署在右翼用作支援的十余门火炮,也成了明军的战利品。 而后庆都一战,又折了上千人,算上之前在顺义的几战,各旗都有损失,也有了怨言。 这一次在真定,查苏喀更是大败而归,正蓝旗伤亡惨重,军中士气也随之跌落,随同征战的蒙古正蓝旗伤亡近半。 多尔衮微微侧目看向坐在右侧位席的吴赖,查苏喀撤军的时候让随同出战的蒙古骑兵作为殿军,将其当成了炮灰,吴赖作为蒙古正蓝旗的固山额真此时面上并不好看。 不过这些不满也不足以成为离间,蒙古八旗的固山额真之中仅有三人为蒙古人,其他五人皆以满洲人出任。 吴赖虽然如今是蒙古正蓝旗的固山额真,但其本身的旗份仍是镶黄旗,是黄台吉的人。 多尔衮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将目光再度转向坐在身侧的岳托,发问道。 “如今局势颇为危急,不知扬武大将军可有应对的方略?” 多尔衮发问的时候,岳托正拿着一杯清茶慢斯条理的喝着。 听到询问,岳托没有先回答,而是先喝了一口茶水,而后不急不缓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后再缓缓开口道。 “我赞同奉命大将军的意见,明军如今越发敢战,对我大清并非是好事……” “……如果不解决明军的威胁,我军饱掠所得,恐怕难以运送出关。” “奉命大将军可是想要寻机先灭这三支明军的其中一支?” 对于多尔衮的心思,岳托又何曾不知晓,他自然是不会顺着多尔衮的话头去真的拿出方略,而是说着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然后将问题重新丢给了多尔衮。 黄台吉的安排,岳托自然是清楚,这种时刻就是需要让多尔衮来拿主意。 输了所有的罪责全都能够归拢到多尔衮的身上,赢了的功劳却是均分,何乐而不为? 不过眼下的局面,自然没有任何输的可能。 明军虽然比起数年前要敢战的多,但是敢战又如何,明国已经从根基处腐朽了,不是一支两支强军便能救得回来的。 多尔衮双目微眯,岳托说了一大堆的废话,他虽然也可以接着打太极将问题丢回去,不过结局肯定也问不出任何想要的答案。 “如今北直隶之地,共有三支成建制的明军。” 多尔衮没有再和岳托废话,直接拿出了一军之主的气魄。 “一支是明国监军高起潜所领的辽东军,一支是明国宣大总督卢象升所领的宣大军,最后则是明国陕西巡抚孙传庭所领的陕西军。” “高起潜不通军略,手下的军队多是辽东的边军,不足为虑。” 目前的局势其实已经是很明朗,他们和辽东军是老对手,知根知底,根本不怕。 而且他们打的是北直隶不是辽东,辽东军根本就没有多少的战意。 要是打辽东的城堡,辽东军还真的会和他们拼命。 “实际上对我们有危险的,其实只有陕西和宣大两军。” 多尔衮环视着帐中的诸将,缓声道。 “陕西军是勤王军,其麾下军兵主要组成为汉中镇、延绥镇、临洮镇这些明国西北边镇的镇兵,这一次勤王的任务过后,多半是要再度返回西北。” “而卢象升麾下的大同兵和宣府兵却是就在我大清南部的边陲,日日夜夜与我大清相处。” 多尔衮举起右手,轻轻的点了点座椅的扶手,言道。 “卢象升有武名,自其于崇德元年就任宣大总督之后,宣大两镇的明军便开始越发的强盛。” 清廷在馆内安插了大量的细作,大同和宣府多地都有清廷的眼线,除了这些渠道之外,那些偷偷越过边墙前来和清廷交易的商贾也将大量的消息带给了清廷。 宣府和大同两镇的镇兵可谓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发生的变化,多尔衮自然是清楚这些。 卢象升日后能够带来的威胁,要比孙传庭更大。 而且探报表示驻扎在真定的陕西军前锋已经拔营北上,应当是准备北上保宁府。 卢象升则是领着宣大军一路南下,抵达了真定。 对于明廷的一些规章制度,多尔衮甚至比起一般的明国官员还要了解。 明国的勤王军自主权极小,他们的皇帝下旨让他们赶到何处就要赶到何处,要想转移驻地必须要先上奏折,等到批复答允之后才能够转移。 孙传庭北上保宁府,多半是因为收到的旨意就是进往保宁。 如果想要吃掉孙传庭麾下的这支陕西军,那么他们需要再度北上进往保宁,重走归路。 而他们若是进攻孙传庭,那么此时就在西南真定的卢象升绝不会坐视不理,必然会赶来来援,到时候他们面对的敌人就不仅仅是孙传庭麾下的一万五千人,还将面对卢象升带领的宣大军。 如果在战事之中处于下风,此刻就在东面辽东军绝不会放过这个抢夺军功的好机会。 所以…… 最好的选择,就是针对现如今驻扎在真定的卢象升。 没有明国皇帝的旨意,此时已经北上的孙传庭不能南下驰援,而此时屯驻于东面的高起潜到时候多半也只会作壁上观…… 前段时间保宁府内传来消息,卢象升麾下军中断粮足有三日,只差一些便发生了哗变,这件事在保宁闹得沸沸扬扬。 对于明廷现在内部发生的事情,多尔衮其实也是知道一些内情,卢象升如今在明廷内部受到排斥他自然也是知晓。 卢象升是明廷之中坚定的主战派,一路追着他们从北京到保宁,和他们大战了数场。 但是如今明廷的掌权重臣偏心于议和,种种迹象都表明,明庭不愿意与他们爆发大战,只想要将他们赶到关外。 此人若是不除,再过数年时间,宣府、大同等镇必然会焕然一新,届时他们再想南下只怕是便再找不到机会了。 多尔衮抬起了头,看着底下一众垂首听命的将校。 他和黄台吉之间很多的想法都一样,但是有一点却是不一样。 黄台吉想要和明廷议和,以便腾出手来去整顿那些还未臣服的蒙古诸部。 黄台吉老了,人老了,心也老了,黄台吉如今虽然不过才是四十七岁,但是黄台吉的身体这些年月有些每况越下。 虽然黄台吉极力的在隐藏,但是这一切还是都被多尔衮全部看在眼里。 伴随着身体的每况越下,昔日那个有着万丈雄心的黄台吉也开始慢慢的消失。 黄台吉的目光和精力如今大多都放在草原之上,似乎只想当草原诸部的共主,而不是放在南方,放在中原,去当那天下的皇帝…… 明国太大了,大到从南到北要花费数个月的时间。 大到哪怕萨尔浒一役损失了十余万的精兵,仍然还有大量的精兵。 大到哪怕内忧外患,朝堂腐朽,天灾绵延十数年的时间,仍然没有崩溃。 甚至还到现在显露出了重振旗鼓的态势。 明国若兴,必将大举北伐。 纵观上下千年,南方的汉人只要兴盛壮大起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几乎都是北伐。 明国的建立是站在蒙元的丘墟之上,他们一路北伐一直打到了捕鱼儿海,犁庭扫穴、直到彻底瓦解了元庭。 曾经的蒙古帝国横跨数万里的地域。 他们策马扬鞭征服了他们所能见到所有土地,击败了所见到的所有敌人。 一直到他们的大汗死在了钓鱼城下,蒙古帝国停止了疯狂的扩张,也因此发生了分裂。 明国虽然消灭了元庭,但是却没有办法消灭散布在天下各地的蒙古诸部。 蒙古和明国的战争持续了数百年,他们彼此之间已经熟悉,明军之中存在着为数不少的蒙古人,而蒙古人的部落之中亦有大量的汉人。 在漫长的时间里,蒙古和明国之间一直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而女真则是打破这一平衡的变数。 明国可以容忍蒙古的存在,但是明国绝不会容忍女真的壮大。 成化犁庭的旧事虽然已经过了将近百年的时间,但是多尔衮却并没有忘记。 风起明末 第243节 那些明人眼眸深处隐藏着刻骨的仇恨,一旦让明国恢复元气,用不了多久,那些住在南方的明人便会拿起兵刃,披上盔甲呼喊着复土和北伐。 再发动一场比起成化年间更为血腥千百倍的犁庭之战。 第234章 告急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午时。 就在清军谋议之时,在真定城外的明军大营外,孙传庭和卢象升两人正相对而立。 孙传庭还是如同以往一般,身穿鱼鳞甲,头戴明铁盔,盔饰云翅,顶缀红缨,甲下穿着绯色的文官常服,大袖早已经是用臂缚绑缠了起来。 他的精神和面貌依旧,比起数年之前踏出京师之时没有发生多少的变化。 如果非要说有,那么便是更加的锐气迫人,顾盼之间皆显着凌厉威势。 但是如今的卢象升,却不再复昔日就任七省总理之时那般意气风发。 孙传庭看着眼前的卢象升,饶是他的心性坚韧,但是亦不免为之动容。 卢象升穿着一身的白袍,头系白巾,他的父亲在死在了返乡的路上,正值父丧期间,又逢国事艰难。 卢象升鬓发带霜,盔甲之上多有伤痕,衣袍残破,满身的风尘,满脸的疲惫。 何曾有督天下援兵,持尚方剑之重臣应有的气概。 只有一双眼睛仍旧明亮,仍旧炽热。 陈望同样罩袍束带,跟着曹文诏、曹变蛟还有贺人龙三人,一起站在孙传庭的身侧。 而卢象升的身侧,大同总兵杜文焕,宣府总兵杨国柱、山西总兵虎大威三人依照着资历地位站立着。 宣府的总兵杨国柱头戴着三旗月明盔,身穿着一身玄黑色的甲胄,外穿战袍,袒露着右侧的袖子,神色谦和,按刀而立。 察觉到陈望的目光投来,杨国柱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也转过目光看向陈望,而后很快又收了回去。 陈望同样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后将目光移向站在杨国柱身侧一名颇为魁梧,蓄着一连络腮胡,穿着一身银白鱼鳞甲的将校。 那蓄着络腮胡,肤色略黑的将校不是别人,正是时任山西总兵的虎大威。 虎大威和猛如虎两人都是蒙古人,崇祯初年两人从塞外过来归附明朝,他们的名字是当时延绥巡抚给二人改名时称曰“猛虎二将”。 虎大威从军有功,累官至山西参将,后援剿陕西,代王忠为山西总兵。 陈望看向虎大威的时候,虎大威的目光也正好投来。 四目相对,虎大威微微咧嘴,露出了笑容,也算是见了礼。 最后陈望的目光停留在了杜文焕的身上,他这只蝴蝶扇动翅膀所引起的风暴,改变了很多的事情。 原本应是大同总兵的王朴,如今因罪被降职无缘于大同的总兵官。 大同的总兵落到了杜文焕的身上,不同于胆小无能的王朴。 杜文焕虽然私德有亏,但是无论是指挥还是作战都属于一流,在军中威望更是极高。 杜文焕两镇延绥为总兵,屡败入犯蒙古诸部,后加四川总兵,援成都平奢崇明叛建功诸多。 哪怕解任多年,延绥镇上下一众将校军兵闻听杜文焕之名仍旧是极为尊崇。 崇祯四年,神一元围庆阳,杜文焕解其围。 御史吴甡弹劾杜文焕麾下军将有杀延川难民冒功者,给事中张承诏复弹劾之,杜文焕因此下狱褫职。 这一次是从狱中放出,接任了大同镇的总兵。 历史上的卢象升在十一月底,将近十二月时,麾下的兵马只剩下了五六千人。 杨嗣昌几番调兵,不断的削弱卢象升麾下的军力,就是为了让卢象升不得出战。 卢象升和杨嗣昌两人因为政见不同彼此争锋相对,卢象升斥责杨嗣昌“沮师养寇之罪”,杨嗣昌则逼卢卢象升对他用尚方宝剑,结果闹了个不欢而散。 前不久卢象升所统的一部分兵力被交给陈新甲,前去守护昌平皇陵。 而后杨嗣昌由以大同有警为由,再度调走了卢象升麾下的大同军,致使卢象升麾下的军力极度的薄弱。 但是现在,卢象升麾下却仍然有八千多人,杜文焕仍然跟在卢象升的后方。 大同同样有警报传来,兵部也确实下达了回防的消息,但是杜文焕并没有如同王朴一样带领着大同镇所有兵马折返回援。 而是命令另外两营回援大同,自领本部正兵仍然跟随着卢象升。 陈望心中古怪,这个时候的杨嗣昌毫不留情的打压着卢象升。 杨国柱和虎大威两人之所以跟随,是因为奉着军令,而杜文焕有了借口,却不像王朴一样趁机逃跑,反而是跟着卢象升一起深入虎穴,却是有些不对。 陈望双目微凝,不着痕迹的观察着站在不远处的杜文焕。 杜文焕身穿着将校甲,头戴着明铁盔,立于卢象升的之侧。 他的相貌中正,目光平和,不见多少的戾气,不像是武将,倒像是乡间普通的富家翁。 对于杜文焕,陈望有些印象,但是并不熟悉,之所以记得一二也是因为杜松的缘故。 杜文焕的资历颇老,威望也高,比起曹文诏来说还要高上数分,只是没有曹文诏那般会做人。 听说以前傲气十足,飞扬跋扈,但是眼下却是不见半点传说中的影子。 陈望心中正思索着,站在不远处的杜文焕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微微侧目将目光投来。 目光接触之间,陈望的心中不由的向下一沉。 不过杜文焕的目光仅仅是扫了一下,很快便又收了回去。 陈望眉头微蹙,也是收回了观察着杜文焕的目光。 不管杜文焕作何想法,现在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不需要跟随着卢象升留驻真定,马上他就要跟着孙传庭拔营一路向北,向着保宁府的方向行进。 清军的主力在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保宁,保宁府如今暂时是安全的,在保宁府根本遇不到清军,北上保宁,可以得到一段时间短暂的安宁。 只是…… 陈望转回目光,看向站在侧前方的卢象升,心绪不由的向下沉去…… …… 孙传庭凝视着站在身前的卢象升,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博雅兄愿意分出部分军粮已是难得,不必因为钱粮过少而介怀。” 卢象升上前了一步,他看出了孙传庭眼底的心思,不过他并没有将此作为谈话的切入点,而是真心实意的上前道谢。 孙传庭神色微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北方,而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我听闻庙堂之上争伐日烈,却不想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 孙传庭心中冰寒,他只知道卢象升和杨嗣昌不和,卢象升主战,杨嗣昌主抚,两人之间接连爆发过几次冲突。 本以为只是朝堂之上的政见之争,但是杨嗣昌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杨嗣昌手握兵权,事事掣肘,以切粮断饷的手段迫使卢象升不得出战。 卢象升麾下军队已经缺粮饥饿数日,若是寻常军伍早已经是激起了兵变。 但是卢象升在军中威望极高,当初卢象升就任宣大总督之际,宣大两镇大部分的军兵食不果腹,朝不保夕,衣衫褴褛。 是卢象升澄清了吏治,大兴屯田,请来了粮饷,要来的衣衫,带着他们不再如同往昔一样苦难。 缺粮断饷期间,卢象升与军士同甘共苦,数日之间甚至都未曾进食分毫,底下军卒感怀于卢象升哪怕忍饥挨饿也未生出丝毫的怨言。 卢象升的眼神微动,他的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孙传庭还是看到了卢象升了眼底深处的无奈。 孙传庭心中动容,思虑良久,还是忍不住道。 “建奴势大,甲坚而利刃,兵芒锋利难以抵挡,边军虚弱日久,敢战之兵本就珍惜,若是一战败亡,国朝恐有倾覆之险。” “建斗……” 孙传庭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从卢象升的双眸之中看到了答案。 卢象升的目光平静,恍若沉寂的古井一般。 “我明白,我知道,我清楚……” 卢象升的语气平和,但是颤抖的手,还是显出了他心中的波澜。 “建奴入寇,一路烧杀抢掠,蹂践城县,剽掠淫恣。” “我领兵出京师一路南下,沿路所见皆是满目疮痍,百姓被剖腹毁容,身首异处,暴尸于荒野,” “高阳城破,孙太傅以身殉城,我坐镇保宁,却无力相救。” “建奴掳我百姓,毁我城池,杀我子民,致我族类离散,流亡为奴隶,遍布直隶!” 卢象升握紧了双拳,直视着孙传庭,原本的平和之色已经荡然无存,他的眼眸之中满是怒火。 高阳城被围,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致仕重臣孙承宗领家人守卫高阳孤城,最终城破被擒,自缢而死,他的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都战死,孙家百余人尽皆遇难,为国殉难。 “此等血海深仇,国家耻辱,如何能够容忍半分?!” “诚然建奴势大,兵锋锐利,但是建奴却并非是不可战胜!” 怒火在卢象升的眼眸之中流转,卢象升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道。 “建奴之所以入关,不是为了攻城略地,开疆拓土,而是为了掠夺钱粮,抢夺人口民力。” “建奴趁我朝内动荡之际于辽东作乱得以壮大,蒙古因其汗亡而离散,建奴因此得以收拢蒙古诸部为战。” “蒙古诸部向来是闻利而来,无利则退,战意不坚,此番跟随建奴南下,也不过只是为了金银财宝。” “而建奴与蒙古虽有异,但是此番南下目的却是相同,同样是为掠财而来,一旦伤亡过重,其军不战便退。” 卢象升神色暗沉,沉声道。 “建奴人口稀少,丁口不过数十万,战兵不过数万,所谓的十万大军其中多为蒙古、降丁,心思各异,外强中干,只需杀伤其军主力数千,便可以使得其伤筋动骨,军无战意。” 孙传庭眉头微蹙,卢象升所言虽然有理,但是如今局势贸然出战,兵败的概率在八成之上。 卢象升虽然号称总督天下援兵,但是这个时候还跟随在卢象升的麾下的军兵,却仅仅只有八千人。 除去其麾下的督标营天雄军外,只剩下了杜文焕,杨国柱、虎大威三名总兵麾下的正兵营。 而根据这几日的各地的探报,入寇的清军人数有近十万,如今盘踞在真定、河间两府的也有四五万之众,兵力之间差距悬殊,赢面实在太小…… 风起明末 第244节 “我早已清楚其中利害,博雅兄勿需再言。” 卢象升抱拳打断了孙传庭的动作,沉声道。 “我绝不会贸然出战,保境安民也需先保全自身,我都清楚。” 孙传庭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再能够说出劝说的话。 卢象升已经将话说到了这种地步,他又能说什么。 卢象升并非是不知道,他全都清楚,只是卢象升没有办法和杨嗣昌一样,高高的坐在庙堂之上,坐视着普通的百姓流离失所,被掳掠为奴…… 是非公允难以说清,杨嗣昌和卢象升两人之间的事情太过于复杂,这趟浑水他淌不了,他也管不了。 分出七八日的军粮给卢象升,已经是他最大的权限,和能够做的最好事情了。 从长远看来,杨嗣昌似乎是对的,如今国家困顿,欲攘外则需先安内。 否则两线作战,将校军卒来回奔波,疲于奔命根本无力为战,两线开战意味着分兵,意味着孱弱。 而且如今国家的财政一年比一年更为严峻,朝廷是真没有钱…… 内患流寇不除,国家不得安宁,流寇走到一地破坏一地,流寇走过的地方根本没有办法再收上税来。 若是建奴就抚,边境暂时罢兵,便能专心解决国内忧患。 届时国内忧患除去,手握重权,除辽东弊病,合天下强军,北伐复土,报仇雪恨,并非难事。 但是…… 一路行来,昔日繁华的北直隶如今却是处处一片凋零的景象。 建奴烧杀抢掠,毁城屠戮,真定城周围的乡镇皆是化作了丘墟,死者相枕,暴尸于荒野,到处都是炼狱一般的景象。 眼见着这样的景象,又如何能够听任建奴这样的肆无忌怛。 诚如卢象升所言,建奴所为是金银钱财,他们无法接受大量的伤亡,一旦伤亡快要到达临界值时,他们就会主动撤离关外。 “保重。” 孙传庭轻轻抱拳,心中万般的思绪最终都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卢象升微微躬身,垂下了头,同样抱拳回礼,他知道孙传庭的一切都是真心实意的为他考量,为了国家的考量。 马嘶声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今而来,打断了众人的之间沉闷的气氛。 “建奴主力转道向南,经由真定府东北武强、武邑、衡水一线向南快速挺进!” “建奴前锋已过沱水,冀州、枣强、新河、南宫等八县告急!” …… 《明史·列传一百四十九·卢象升传》: “军中尝绝三日饷,象升亦水浆不入口,以是得将士心,战辄有功。” 第235章 罗网 衡水城郊,各色的旌旗密密麻麻,迎风飘扬,几乎遍布了河岸。 清军大营绵延数十里,一眼甚至难以望到边际。 中军之中飘扬的旌旗共有四色,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四旗的女真精锐战兵皆是已经完成了集结。 外围的营地则是六色的旌旗,那是八旗蒙古的驻地。 清军之中的汉军此时地位仍然极其低下,虽然黄台吉千金事骨,提高了投降汉臣、汉将的待遇,但是在军中汉军仍然只是附庸。 崇德二年,也就是崇祯十年时,汉军扩建为二旗,旗纛仍为青色。 不过在这个时候的汉军旗下人丁的本籍均属满洲旗分之下,出征的时候多是编入各旗之中充作辅兵跟役。 这些汉军旗的旗兵地位地位不仅低于女真人,也低于蒙古人,多是承担攻坚或则是陷阵的苦差事。 但是入了旗,好歹是旗人,虽然还是处于最底层,但是也算是有了些许的地位,能够拥有一定的财产。 在女真八旗之中还有不少的汉人,他们才是真正的悲惨。 清军每次出征,女真八旗的旗兵家中也多有汉人包衣,他们在出征的时候也会带上一定的包衣。 这些包衣往日的职责是在家中作为奴才伺候主人,以及耕种主家的田地,实际上就是奴隶。 而在战时,他们还要作为辅兵和跟役跟随着一起出征,帮忙搬运军械器材,还有粮草金银,在鏖战的时候还要充作炮灰。 这也是为什么女真一个牛录满编也就三百人,但是实际上出征的时候一个牛录能到五六百人的原因,就是因为算上了充作辅兵跟役的包衣。 此时的清军营地之中,各处皆是一片喧嚣,到处都是欢声与笑语。 “那些尼堪真是没有骨头,拿着刀一横,让他们一排人跪在地上,都不要用绳子绑着,一个一个的砍头过去,竟然一个敢跑的人都没有,比杀鸡还容易,哈哈哈哈哈。” “杀人有什么意思,不如多抢些东西这才是正理,尼堪的那些官员当真是会享受,我前些时日在任丘城里从那些官员宅邸里面搜出的那些个美娇娘,那滋味,啧啧……” 清军大营中军帐中,一众清军将校肆无忌怛,高声的说着一路来的收获,炫耀着攻下的城池和获取的战功。 他们原先都散布各地攻城略地,都是受到了调令赶来汇合。 这一次入关,虽然一开始那些汉人抵抗的倒是颇为凶狠,但是现在又和往常一样,汉人的军队都缩在了那些主要的大城里面,根本不敢和他们出城野战。 他们一路劫掠,犹如无人之境,这些时日抢掠得来的东西,比起前些年入口的收获更为丰厚,如何不让人兴高采烈。 这一仗打完,得到的金银财宝,抢来的奴隶足以让他们过上数年的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这些尼堪倒是占了好地方,不像辽东和漠南都是苦寒之地,要是可以,他们也想一直住在这关内好好的享受。 “啪!” 一声鞭响从帐外传来,中军帐内一众清军将校皆是齐齐收声,所有人的目光皆是在第一时间转向了帐外。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身穿着银白色盔甲,怀抱着单棱盔多尔衮和身穿着正红色盔甲的岳托两人联袂步入了帐中。 两队和多尔衮、岳托穿戴着同色的盔甲的甲兵,也跟随着两人一同步入了中军帐内,而后一左一右于帐中四处分立而站。 原本帐内轻松活跃的气氛一瞬间的变得肃杀了起来。 一众清军将校皆是收敛了神色,挺直了脊背,垂下了头颅,双手平放于两膝之上正襟危坐。 多尔衮龙行虎步,怀抱着头盔,一路走至主位,和岳托分立而坐。 多尔衮在主位坐定,先是侧目看了一眼坐在旁侧的岳托,而后目光向下,转而看向帐中的一众将校,最后目光落在了多铎的身上。 多铎当下会意,站起了身来,轻轻一拍手,两名身穿着正白旗盔甲的护军甲兵便推着一面悬挂着巨大的地图步入了帐中。 “根据最新的探报,明国陕西巡抚孙传庭领兵已经离开真定府,进抵保定府清苑,如同奉义大将军之前所预料一样,孙传庭领兵被安置在保定府防守。” “明国宣大总督卢象升,于二十二日时,领兵进抵真定府之真定,昨日移营至真定在以东百里之外的赵州,也如奉义大将军所预料追击我军而来。” 多铎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帐中的一众将校都能够听得清楚。 军帐之中气氛为一滞,帐中一众将校皆是屏气凝神等待着下文。 多尔衮和岳托联名召集他们到来,汇聚在衡水的军兵足有四万余众,几乎已经是占了入关的大半。 聚兵必然是为了大战,在坐的一众清军将校心中都已经有所预料。 眼下听到多铎说的话,也都明白了,这一次的聚兵恐怕就是为了针对卢象升。 “我军如今深入明国腹地,明国勤王军正不断到来,越聚越多。” “如今的情况不比数年之前入口之时的情况,此次我大清虽然攻掠顺利,不过比起崇德元年之时还是要艰难许多,明国军队比起数年之前要强盛许多,敢于野战的军队越来越多。” “若不解决这一问题,那么我军饱掠所得恐怕难以带至关外。” 多铎的话再军帐之中传播,清晰的传入众人的耳中。 “所以我军当凝聚兵力于一地,合数万精兵,以雷霆之势,先歼明军一部,杀鸡儆猴,震慑明国四方之军!使其丧失胆魄,不敢与我大清正面交锋。” 帐中一众清军将校,有几名将校的脸色因此也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卢象升在宣大任总督的时间可不算短,自从其上任宣大之后,宣大两镇的军兵是肉眼可见的强了起来。 顺义、北京、庆都等地的几场大战,卢象升的名字也因此被清军的将校所记住。 蒙八旗的几名旗主和将校此时也是神色各异。 如今蒙古诸部之所以愿意臣服,林丹汗的病故、其子额哲的投降是一大原因,另外一大原因则是因为清军一直是压着明军打,几次大战都收获颇丰。 他们蒙古人投靠满洲人,只是因为附翼后可以入关大捞好处,但却不是为了作炮灰打硬仗而来的。 这一次入关,几次的大战,死伤最多都是他们蒙古人,还有那些随军的汉人,满洲八旗倒是没有多少的损失。 如今聚兵准备大战,到时候多半又是他们作前锋和死兵,当炮灰打硬仗,心中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众人的神色全都被多尔衮收于眼底,多尔衮微微眯起双眼,但是并没有急于开口,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多铎继续说下去。 “卢象升其麾下三将分别是大同总兵杜文焕,宣府总兵杨国柱、山西总兵虎大威,共三营兵马,其中骑卒占半数以上,彪捷轻灵、悍勇士气不输我军。” 多铎收到多尔衮的命令,走到了舆图的近前,继续讲解道。 “卢象升曾任大名兵备道,管辖大名、广平、顺德三府,麾下督标营又名天雄军,多为大名府内人氏,武备精良,战力极强,多为步卒,为车营兵,装备有大量的铳炮火器,是为我大清劲敌。” 多铎的神色严肃,没有了往日的轻松。 卢象升统管之下的宣大军确实算的上劲敌,他们的士气高昂,武备不差,人数众多,将校敢战,给他们带来了大量的麻烦。 如果他们是从宣大的边境发起进攻,恐怕根本无法越过长城进入关内。 当初之所以绕开涿州,南下分兵掠夺,便是因为忌惮卢象升所领的宣大军。 不过现如今,卢象升麾下的兵力已经没有当初在昌平的那般多了。 中军帐中的气氛因为多铎的话语略显沉闷,在座的一众将校基本都和卢象升交过手,他们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而且更为重要的事情,和卢象升对战,必然是一场苦战,不是什么易事, 卢象升就是一块难啃硬骨头,而且就算是打赢了卢象升也没有什么收益,还不如多抢掠几个城池才是正事。 多尔衮换了一个坐姿,目光从众人的身上的一掠而过,淡然道。 “诸位有何想法,但言无妨。” 多尔衮的问题,自然是没有得到回应,聚兵都已经聚了,多尔衮和岳托两人同时进来就已经是释放了一个信号,这一次的决定两名统军已经达成了共识。 这个时候再站出来,根本改变不了结果,真站出来,只怕是会成为多尔衮立威的对象。 风起明末 第245节 “诸位不用忧心旗下的伤亡,此战,我军必胜,而且定然是大胜。” 多尔衮轻轻的敲了敲扶手,冷哼了一声,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如今卢象升麾下宣大军几经分兵,兵力极为薄弱,仅有八千余人。” “此番我大清云集衡水的军兵足有四万,五倍于明国宣大军兵,卢象升如同计划之中被我军引诱而来,已是难逃此劫。” 蒙古的镶红旗旗主布颜代眼珠微转,想了一想站起了身来,出言道。 “我攒同奉义大将军的方略,若是先击破明国一军,等到明国的勤王军云集而来,到时候我等辛苦所得,也难以运出关外,而且明国军队越发敢战,对于我大清之后也是极为不利。” 布颜代是蒙古人,率众自西拉塔喇归附后金,后来娶了黄台吉的女儿成为额驸,授二等参将,隶满洲镶红旗,蒙古八旗建立之后,他自然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蒙古镶红旗的旗主。 不过虽然有姻亲的关系,但是他的地位仍然是低于满洲八旗的旗主。 布颜代所领的镶红旗并不富裕,人数也不多,北京城下几战伤亡颇为惨重,收获也不多。 眼下多尔衮又要开战端,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开口询问了。 能做到了旗主,还成为额附,布颜代自然不是什么蠢人,他先是抬了一手多尔衮,而后才开口问出了自己想要的问出的问题。 “我军若是进攻卢象升部,明国在四方的军队若是驰援,我军只怕是会陷入包围之中,若是不能以雷霆之势歼灭卢象升部,后面想要撤离只怕是要颇为艰难。” 布颜代的话语赢得了一众蒙古八旗旗主的赞同,虽然旗主之中大半斗是满洲人。 但是他们作为旗主,本旗的军力关乎着他们手中的权力,自然也是站在蒙古八旗的利益上考虑。 多尔衮双目微凝,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厉色,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并没有被众人发现。 虽然这么多年以来,他带兵屡屡战胜,在军中积累了一定的威望,但是终究还是无法和黄台吉相比。 若是黄台吉来,下达的军令只怕是不会受到任何一人的质疑,这便是差距…… “诸位放心,这些事情全在我的考量之中。” 多尔衮收敛了眼眸之中的锋芒,语气平和的淡然道。 “卢象升此人就任宣大总督以来,宣大两镇之军越发强盛,此时若是不除,日后必会沉稳为我大清国心腹之患,明廷如今内斗,正是除去此人的最佳良机!” 多尔衮加重了语气,锐利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强大的压迫力,让布代颜,还有一众蒙古八旗的旗主皆是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去。 “明廷内部争斗严重,我已经知会其中内情,若是我军进攻卢象升部,东面的高起潜定然不会来救。” “为了防止变数,我还会安排了一只偏师拦截,以保证我大军的安全。” “至于如今正屯驻在保定府的孙传庭部就更加不用担心。” 多尔衮缓缓站起了身来,阔步向前,一路走到了帐中悬挂着的那幅巨大的舆图之前。 “我选定的战场,距离保定府足有数百里之遥,就算是孙传庭部拿到明旨,南下驰援也不够时间!” 多尔衮回身面对着帐中的一众将校,缓缓的拔出了腰间的顺刀。 顺刀出鞘,冷森森的刀锋映照在众人的眼里,众人的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 “此处,便是我为卢象升选好的葬生之地!” 多尔衮举刀斜指,刀尖正对着舆图之上的一处红标。 众人皆是举目循迹望去,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舆图之上两个鲜红的大字——巨鹿! 第236章 重围 “督师,不能再往南了。” 杜文焕拉住了卢象升座下战马的缰绳,站在马前,缓缓的摇了摇头。 “将士们走不动了……” 马背之上的卢象升神色暗沉,紧蹙的眉宇之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此地是何处?” 卢象升慢慢抬起头,眺望着不远处已经被大火烧成了废墟的城池,出声问道。 “南宫。” “南宫?” 卢象升神色微变,心中一片凄冷。 他曾经到过南宫,那个时候的南宫人流如织,车如流水,繁华非常。 但是现在,南宫城却是冷冷清清,了无人烟。 举目望去,一望无际被白雪覆盖的旷野,南宫城外的民居早已经是化作一片焦土,入目之处只有一座又一座残破的丘墟。 南宫城被清军纵火焚毁,城中屋舍已是已经化作一片废墟,城中冷冷清清,不见活人。 “建奴填了城内城外所有的水井,我军要是依城扎营取水不变……” “南宫城内不是有河……” 卢象升眉头微蹙,他看到了杜文焕低垂下去的头颅,他已经明白城中发生了什么。 “往西南走,寻水扎营。” 沿路所过,清军攻掠城池,大掠城池,焚毁建筑,赌塞水井,抛尸入河。 南宫城中的水道,只怕已经是被成片的尸体所堵塞,哪些水根本就不能入口,就是能够喝,也没有人愿意去喝…… 卢象升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前已经化作了一片丘墟的南宫,而后调转了马头向东南而去。 宣大军的队列寂静的可怕,官道之上人流转向,随着卢象升继续向着西南前行。 只是,人流流动的速度却是慢的出奇,比起寻常行人走路还要更慢…… 又行了五里之地,最终他们才找到了一处临河适宜扎营的地方,一众宣大军的军卒到达了既定的位置,开始慢慢的安营扎寨,设防建哨。 随着营地的布下,数十队小股的游骑也奔出了大队。 他们的任务是探查周围的情况,接替之前散布在外围的侦骑。 随着营地的搭建,一股股的炊烟也从宣大军的营地之中缓缓升腾而起。 只不过那袅袅升起的炊烟……对于足有八千人的宣大军来说,实在是有些太少了…… 卢象升低垂着头坐在刚刚搭建好的中军帐内,低垂着头伏在案桌之上,仔细的观察着放置在其上的舆图。 舆图是顺德府的舆图,颇为详细的记载着巨鹿周边城池和河流的分布情况,还绘制这一部分就在临近的广平府周遭情况。 帐中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分立而坐,他们已经是安排好了扎营的事务,现在入帐是听候卢象升的命令。 虎大威领着先锋侦骑还在外围,尚未归营,所以并不在帐中。 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端坐于帐中,两人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 卢象升神色平静的看着案桌之上的舆图,半响之后,缓缓抬起了头来,开口打破了帐中沉闷的气氛。 “看起来,建奴是想要让顺德府成为我的葬生之地……” 卢象升的话语,让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你们两应该也都看出来了。” 卢象升的目光从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身上掠过,而后又落在了案桌的舆图之上。 十一月下旬,就在他领兵前往真定,孙传庭带兵北上保定之时。 散布在四处劫掠的建奴突然开始集结大量的军兵,然后转道一路向南攻城略地,经由真定府,直入顺德、广平两府,将烽火燃到了北直隶的南部。 于是他领着军队一路从真定出发,经由赵州,宁晋,隆平等地一路南下,驰援顺德。 沿途也曾遇到建奴,但是建奴并不恋战,而是稍战即退。 往南走的多,建奴便退的越快,甚至在他们还没有到达之时,建奴的部队便提前退却。 这极不寻常。 建奴并非是畏战怯敌的部队,不可能因为几次小的失利便像这样一味的逃避。 而自从他领兵进入顺德之后,一路上所遭遇的建奴部队也越来越多,沿途所受到袭扰也开始加剧。 哨探汇报,建奴异动频频,北面新河突然出现了不少的建奴骑兵。 这就是最大的反常,因为建奴明明是一路从真定府往西南的顺德府挺进,经由真定府入顺德,先破南宫,往西转攻任县,兵围顺德府府城。 卢象升带兵一路南下便是为了解除顺德府城之围。 但是这个时候,突然有大股的建奴骑兵出现在北方他们的来路。 卢象升久经沙场,如何不明白此时他的处境。 建奴主力在西南引诱他南下救援,恐怕是想要他的性命,将他所领的军队歼灭在顺德府内。 等到他领军进入南宫境内之时,建奴暗藏的骑军截断他的来路,此时建奴主力又在南宫的西南距离他们并不远。 建奴有不少的军队此时就在南宫的东面,虎大威所领的前锋今日已经遭遇了两三次袭击,建奴的游骑也不断的增多,压迫着他麾下的游骑。 前些时日,还能收到来自顺德府告急的文书,但是这些时日却是没有听闻到顺德府半点的风声。 种种的迹象,都在表明建奴的主力正在迫近,建奴的目的并非是在顺德府的府城,而是在他卢象升的身上。 建奴放下了诱饵,引诱他而来,在诱饵的上方,是建奴织造而成的一张大网,一张要他的性命的大网。 卢象升看了出来,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也是一样看了出来。 杜文焕一开始所说的不能再往南走了,一是因为军伍之中的一众军卒确实是人困马乏体力不支,另外一层意思便是劝阻。 清军在顺德府内织造了一张针对他们的包围网,若是再往南行,无疑是正中清军下怀,再走不得了。 杜文焕双手抱拳,他微低着头,目光斜向帐外,没有看着卢象升,沉声说道。 “我军一路行来,露宿风餐,未得分毫补充,军中粮草早已经见底,底下的军卒虽无怨言,未有鼓噪,但是都已经是到了极限了,这几日行进的距离一日比一日短便是因为体力……” 从十一月开始,军中便断了饷银,断饷还是小事,毕竟饷银只是影响的士气。 但是断粮所造成的影响却是难以消除。 从十一月中旬开始,供给他们的军粮便是时有时无,军中的军卒每日仅能分得往日里半数的军粮,根本吃不饱。 风起明末 第246节 连饭都吃不饱,战力又从何而来。 这也是为什么,高阳城明明就在保定府的旁边,但他们却只能坐视高阳城的陷落。 在真定府内他们一路上得到的补充也是少之又少,哪怕是减半发放军粮,军中的粮草也已经是快要到底了。 卢象升的神色黯淡,他知道杜文焕说的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再有两三日的时间,军中就会彻底断了粮,到时候甚至不需要清军进攻,他们便先行土崩瓦解。 杜文焕话音落下,帐中的气氛再度沉寂了下来。 卢象升没有言语,他低垂着头,没有抬起。 日暮西山,光芒黯淡,帐中灯光微弱,一片昏暗。 卢象升的脸庞隐藏在黑暗之中,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神情。 帐中沉寂了许久,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外的天早已经是彻底的黑暗了下来,才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寂静的气氛所打破。 杜文焕和杨国柱循声往向帐外,举目投去正好看到了满身风雨从帐外走进的虎大威身上。 “虎大威,参见督师!” 虎大威阔步走入帐中,单膝跪地中气十足的向卢象升行了一礼。 一直在上首,低垂着头的卢象升在这个时候也是有了动作,缓缓地抬起了头来看向虎大威。 “督师,我在东南面,遇到了一队从广平府来的人,好像是当地的乡绅。” “说是什么听闻督师领军前来,一定要请见督师。” “督师之前告诫我领军遇到百姓要态度谦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就先将人带来了。” 虎大威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向着卢象升汇报道。 虎大威是山西镇的总兵,平时并不收卢象升的统管,但是他仍然很尊敬卢象升。 他跟着卢象升打仗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但是正是这几个月的时间,卢象升便已经是折服了他。 卢象升不像其他的总督一样躲在后方胡乱的指手画脚,而且也从来不和他们说什么官面上的空话套话。 这几个月来,卢象升一直是赏罚分明,言出必行,指挥有方,带着他们打了不少的仗,每次都是居于前阵,甚至会带领亲卫冲锋陷阵。 所以卢象升的嘱咐他全都放在了心上。 “广平府?” 卢象升双目微凝,有些疑惑。 广平府就在南宫的南面。 他们经过南宫,一路往东南走,侦骑散布二三十里的距离,广平府确实能够知道军队到来。 广平府暂时未有建奴出现的消息,这个消息他知道,但是眼下兵荒马乱,怎么会有人从广平府一路过来? 第237章 公煮为粮 中军帐外,风雪交加,凛冽狂暴的寒风卷着冰凉透骨的雪花没完没了的刮着。 夜幕之下,天地之间皆是一片黯然萧索的景象,点点的灯火在风雨之中几乎微不可闻。 帐外戍卫的甲士掀开了帐帘,一名头戴着凌云巾,身穿着海青大氅的老者有些迟疑的步入了帐中。 那老者走入帐中,三步两停,似乎是有些踌躇和惶恐。 卢象升支起身,目光投向那入账的老者,正好和其四目相对。 那老者身形一僵,眼眸之中满是惊喜,又带着些许的难以置信,一时间脸色变幻良多。 那老者手柱着拐杖,似乎是想要看的再清楚一些,又上前一步,他目视着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卢象升,紧接着浑身颤抖了起来,而后拄着拐杖跪倒在地,颤声道。 “草民杨齐,叩见……明公……” 卢象升支起身,微微抬手,温声道。 “老先生不必多礼,天冷地寒,还请起身言事。” “听闻老先生从广平府而来,眼下四处烽火,正值兵荒马乱之际,为何冒险来此,莫非是有何冤屈想要请我伸张?” 卢象升示意卫士上前,将那老者搬来了一张坐椅,让其坐了下来。 “多谢明公垂怜,草民并无冤情相烦。” 杨齐摇了摇头,目视着坐在上首的卢象升,感慨道。 “一别五年,明公仍然如同往昔一般守正不阿。” 卢象升神色微凛,眼前的老者和记忆之中的一个人的身影重合起来。 那是在五年以前,他还担任大名兵备道时所见过的人。 当时流寇奔入北直隶,为抵御流寇侵攻,他在顺德、广平、大名三府募集丁壮组建成军,当时各地的乡绅纷纷捐粮捐物。 杨齐当时便在那些乡绅代表之列,杨家当时捐的钱财不再少数,而且很多族中的子弟甚至都加入了军中。 卢象升记得,如今在他军中有一名把总,似乎就是出自广平杨氏。 “看来明公是记起了草民,能蒙明公记念,乃是草民平生之幸。” 杨齐看到了卢象升的眼眸逐渐变得清澈,也是颇为激动。 “大名三府之所以能够安定,也正是因为有杨老先生一众愿意捐输钱财,报效国家的士绅。” 卢象升的态度再度放缓了许多,遇到昔日的故人,也让他心中的凄冷消散了不少。 “既然不是什么冤屈,那杨老先生为何冒险一路奔驰赶来?” 杨齐长叹了一声,神情复杂,迎着卢先生疑惑的目光,言道。 “建奴凶恶,这些时日以来我等也听闻了不少,眼下人心惶惶,确实没有人敢出城去。” “但是闻听明公领军前来,我等就算冒险,也一定要来相迎,我为众人所推,特来寻访明公。” “明公昔日任职大名兵备道,驱除流寇,尽荡盗匪,护我三府百姓安宁,造福地方,我等如何敢将其相忘?” 卢象升神色微微动容,原本有若寒冰的心也出现了一丝悸动。 “天下汹汹已有十年,流寇在天下祸乱,北虏猖狂,明公一生之计为天下先。” “明公领军一路驰援,沿县城池却不肯接济分毫,这些事情,早已经传遍三府之地,我等皆有耳闻。” “奸臣在朝,妒害忠良,明公因为孤忠受到嫉恨,三军捧出关之檄,将士却怀西归之心。” 杨齐没有坐下,仍然是跪在地上,神色哀伤,声泪俱下。 朝中的事情,他们并非是没有耳闻,各地驰援的兵马所受的待遇,他们也是知晓。 “明公军队就这样驻扎在荒郊野外,露宿风餐,却连一顿饱饭都难以吃上,沿路所见军士皆是面有菜色,唇无血色。” “建奴凶恶,人数众多,明公麾下将士却连饱食都难,又如何能够上阵杀敌?!” 杨齐的话语一字一句全都犹如利刃一般扎在卢象升的心中。 卢象升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眼神也逐渐变得冷冽了起来,但是到最后,万般的情绪,积蓄的千言都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消散在了帐中。 “国家危难,安能置身事外?” “百姓受苦,安能坐视不理?” 卢象升知道杨齐话语里潜藏的意思,杨齐想要和其他的军队一样避开建奴的主力。 他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但是他做不到,他的回答只有两句话。 他没有办法说服杨嗣昌,也没有办法认同杨嗣昌。 他不是杨嗣昌,也永远成为不了杨嗣昌,更不想成为杨嗣昌。 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将其当作是成功路上必须要经历的事情。 对于卢象升的回答,杨齐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他早已经预料卢象升会拒绝他的提议。 杨齐俯身拜倒在地,诚恳的请求道。 “若无明公,我等三府早已为流寇所害,怎么会有这么多年太平安定的时日。” “如今建奴南下大肆掳掠,已经侵入三府,我等虽然愤恨不已,然有心杀贼,却是苦于无人统领。” “建奴有大军数万,明公如今却是势单力薄,孤立无助。” “草民,恳请明公移军广平,召集义师。三府子弟闻听明公到来,必然蜂拥而来,裹粮想从,也能为明公增添助力,不至于独面建奴。” 帐外,狂风呼啸。 帐内,烛火摇曳。 卢象升的身形随着摇曳的烛火不断的变幻着,脸上的神色因为阴影而使得人难以看清。 气氛沉默的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 卢象升缓走下首座,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杨齐,叹声道。 “我卢象升何德何能,能为三府父老如此挂念。” “大敌西冲,援师东隔,但即便如此,面对建奴肆虐,我身为督抚,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更何况此事为朝廷命令,怎可违逆?” 卢象升扶起杨齐,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 “三府父老之请求,请恕我拒绝。” “如今我麾下只有疲卒八千,已入建奴彀中,孤而无援,食尽力穷,旦夕死矣,前往广平,只不过白白连累三府的百姓与我共同受罪。” “大威,派遣一队骑卒,送杨老先生返回广平府……” 卢象升没有给杨齐拒绝的机会,直接向着虎大威下了命令。 杨齐还想再说,但是看到卢象升的神情,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劝说的话来。 风起明末 第247节 虎大威站起了身来,带着杨齐向着帐外走去。 虎大威离去之后,帐中又再度恢复了宁静。 卢象升重新坐回了上首。 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至始至终都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坐在坐椅之上。 不过卢象升并没有打算继续再沉默下去。 “巨鹿是死地,你们没有必要跟着我去往死地……” “你们若是想走,现在是最后的机会,我可以给你们一封军令,你们去往广平,去守广平。” 卢象升没有抬头,坐在下首的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也仍旧是沉默不语。 “你们跟着我从边镇一路到京师,又从京师一路到南宫,已是仁至义尽,我心中清楚,不会怪罪。” 卢象升抬起了手,挥了一挥。 “你们先回本营吧,我已经签好了军令让人送到了你们的帐中,若是想走,明日平旦之时拔营往东,不要再回来了……” 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目视着坐在上首卢象升,卢象升的话音落下,但是两人却都没有动作,没有离帐。 “走吧。” 等到卢象升再度开口,杜文焕才先一步缓缓的站了起来,而后杨国柱也站了起来。 两人向着卢象升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而后面对着卢象升,缓缓的向后退出了营帐。 帐帘放下,卢象升也终于是抬起了头。 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吼声,卢象升的心绪也随着不断的飘动。 没有人清楚他如今的处境,杜文焕不清楚,杨国柱不清楚,虎大威也不清楚…… 虎大威那边,等到他回来,再让他做出决定。 现在要他死的人,并非只有建奴……还有杨嗣昌…… 现在卢象升已经将一切都全部想明白了。 从他重新领下了督抚的职责,在平台言说主战之时他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建奴一路南下大肆劫掠,兵临京师,遍鞣京畿,流毒千里,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这个责任。 而他还和杨嗣昌针锋相对,因此也遭到了杨嗣昌毫不留情的打击。 杨嗣昌先是不断的削弱了他麾下的军队,然后将各种各样莫须有的罪名安插在他的头顶。 他兵部尚书的头衔,已经被皇帝下旨夺取,现在是以侍郎衔督师,戴罪立功。 明明是杨嗣昌派人断了他的粮饷,分去了他麾下的军兵,致使他没有办法驰援各地。 但是朝廷里面的公论,却是他按兵不动,畏惧怯战,坐视府县沦落。 孙承宗殉国的责任也被推到了他的身上,朝廷发来的诏令一封比一封严厉,甚至天子都发来了斥责的书信。 所有的罪责现在都被推到了他的身上,各地府州失陷的罪名也是因为他,各地军兵接连战败也是因为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领兵在外,备受掣肘,明明已经是尽心竭力,但是最终却要他背负这些莫须有的罪责。 卢象升此时心中一片冰寒,身上披着披风并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暖意,因为寒意是从心底传来,隐藏于脉络之中,而非是外界的冰寒。 按兵不动,那么就坐实了自己畏战不前,坐视地方沦陷的罪名。 等到建奴出关,他便是历史的罪人,国家的罪人。 到时候他等来的就不会是朝廷的诏书,而是锦衣卫的缇骑。 看似有无数的选择,但是实际上他已经没有选择。 此时此刻,唯有一死,才能证明他的清白,方能澄清他的冤屈…… 卢象升低下头看着桌面之上的舆图。 建奴的方略他如何不知道,建奴的动向他如何又不清楚。 一切的一切都在于巨鹿。 建奴在顺德、广平、真定设下重重大网,就是为了将他围在巨鹿,等待着他一头扎入包围网中。 卢象升的目光在舆图之上不断的移动,观察周围的情况。 顺德府那边,他之前派了宣镇的刘世爵、李有功两名参将去救,陈镇夷也领了本部的巩固营驰援,差不多也有六七千人,或许可以引为助力。 但是如今清军的主力就在顺德府境内,顺德府内的官兵就六七千人,解了顺德府城之围后,他们真的还有余力能够驰援吗? 况且陈镇夷和高起潜的关系不凡,两人都是监军,又同出于一门。 高起潜前数日似乎就已经抵制大名府境内,如今驻守在顺德府南面的大名府守备御敌。 但是高起潜和杨嗣昌沆瀣一气,三番数次的阻挠他出兵,这一次只怕是…… 卢象升的眼神黯淡,他现在似乎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卢象升目光顺着南宫一路往上,那里是已经隔断了他们去路的清军,似乎有万人之众。 只是……或许…… 卢象升缓缓握紧了双拳,这一战或许并非必败无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还没有真正的到山穷水尽之时…… ……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六日,平旦。 帐外的喧哗声使得卢象升从睡梦之中苏醒了过来。 卢象升神色平静,那升腾而起的喧哗声,多半是杜文焕他们领兵撤走所发出的声响。 卢象升就这样想着,他睡觉的并没有褪去甲胄,直接站起了身来,走出了军帐。 只是当他踏出营帐之后,却是没有办法再迈出第二步。 帐外,杜文焕、杨国柱、虎大威三人顶盔掼甲,并着一众军校伫立在过道的两侧,他们并没有人离开…… 卢象升注意到,在虎大威的身旁站着一个他熟悉的人,一个应该在昨天就应该被送走的人——杨齐。 原本空空荡荡的营垒,此时却是堆满各式各样的米粮食物。 营垒之中的道路之上是来来往往百姓,人流之中,有人推着小车,有人驱赶着驴马拉乘着货车、粮车,一车一车的将粮食运到营垒之中。 而除了那些人之外,还有更多的人,背着口袋,拎着布袋,排着队一路顺着营垒之中的道路前行。 他们走到储粮的地方,将口袋张开,将布袋打开,将袋内为数不多的粮食尽数倾倒于其中。 那些百姓的身躯瘦弱,很多人的衣物都极其单薄。 他们倒下的粮食大多都很少,有的是两斗、有的是一斗,又是甚至只有半斗 卢象升站在原地,目视着前方,沉默不语。 看着眼前一名又一名百姓,他如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公不愿连累我等,移师广平。” 杨齐上前一步,躬身向着卢象升行了一礼,声泪俱下道。 “明公厚恩,我等无以为报,只能倾尽储粮,以援明公。” “我等力薄,还请明公见谅,这些粮食,请明公煮了当作军粮,让麾下军卒饱食而战。” “前方风大雨大,明公路上小心……” 卢象升双手微微颤抖,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道为何,雾气萦绕在他的眼前,遮蔽了他的视线。 国有道,不变塞焉,国无道,至死不变…… 卢象升缓缓的闭上了双目,握紧了拳头。 杨嗣昌……在这个世上,或许如你所言,为了得胜,可以不顾任何的道义的人才能够笑到最后。 但即便是这样,我仍然要坚持我道义。 身而为人,困境之时也不能改变气节,哪怕至死也不改变志向! 有些事情,容不得半点的妥协。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 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又何惧哉?! …… 《明大司马卢公年谱》: 七年甲戌,三十五岁,举卓异。三月,进佥都御史,抚治郧阳,南三郡士民相向恸哭,谋伏阙上书留公,而公已单车就道,数万人遮道席呼,骑不得前。 公慰谕良久,士民伏地哭,不能起,公为之动容,众乃具肩舆请公坐乘。 《明史·卷二百六十一·列传一百四十九·卢象升传》 众号泣雷动,各携床头斗粟饷军,或贻枣一升,曰:“公煮为粮!” 第238章 沉浮 “十一年,十二月初八……” 北直隶、真定府、真定城郊。 陈望身穿着盔甲坐在冰冷的雪地之上,凝望着身前不远处奔流向东的滹沱河。 滹沱河仍旧如同往昔一般,奔腾向东,滹沱而响,滚滚流动。 数日之前如此,数年之前如此,千百年间亦如此。 历史的车轮仍然不断的向前滚动。 真定城外的一战,并没有能够影响到清军的方略。 风起明末 第248节 卢象升仍旧是带着麾下仅剩的疲军南下顺德府,向着巨鹿一路行进而去。 四面八方的清军也正在向着巨鹿汇聚,不断的向着巨鹿靠拢,一张大网直着罩卢象升而下。 距离历史上巨鹿贾庄之战的爆发只剩下了三日的时间。 现在的卢象升已经领军进入了顺德府境内,再过两日,到十二月十日时,卢象升就将会进驻巨鹿的贾庄。 而高起潜也将在清军攻破鸡泽后,指挥关宁各镇的营兵,领兵进入鸡泽。 卢象升派人联络,期望次日清晨合兵一处,与清军决战。 然而高起潜不应,东走临清。 十一日凌晨,清军将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卢象升团团围住。 大战一直持续到十二日的午后,卢象升所部炮尽矢穷,与清军短兵接战。 在最后的时刻,卢象升跃马驰入清军阵中,格杀多人,身中四矢三刃,力竭而亡。 清军扫除了北直隶最后的威胁,随后继续南下进入山东,一举攻破济南,俘明德王朱由枢。 由山东回师出塞,沿路明军皆尾随不敢击,这次出塞,清兵掳掠丁口四十六万余,获金银百余万,满载而归。 明军宣府、大同、山西三镇经此一役,敢战军卒几乎悉数阵亡,就此一蹶不振。 清军的掳掠,使得北直隶几近糜烂,山东省动荡不堪。 两地之间在短时间内涌现出大量的盗匪,牵连地方更加不堪,百姓困苦不易。 而这一切,还并非是最严重的后果。 明军在北直隶的惨败,毫无意外的传到了南方。 南方那些原本被明军击败,选择了投降的流寇们再度生出了叛心。 卢象升的战死,北直隶的惨败,使得崇祯对于边军失去了信任。 所以,崇祯将孙传庭留了下来,让其担任保定总督,护卫京师。 洪承畴也被调任蓟辽总督,领陕西兵东来,与山海关马科、宁远吴三桂两镇合兵。 洪承畴和孙传庭以及大量的陕西军队被调往了北方,也使得南中国无比的空虚。 而这其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是张献忠…… 其实一直到崇祯十二年前时,明朝都没有显露出多少亡国的征兆。 崇祯十二年前,东南海盗之乱已平。 洪承畴、熊文灿、孙传庭、傅宗龙等一众总督同心并力,几乎消除了内地的流寇之乱。 而卢象升在宣大练兵也初见成效,北地边军的实力大涨。 明朝的财政危机也因此减轻许多。 但是这一丝难得的恢复机会,却引为戊寅之变生生被打断。 戊寅之变以清军大胜告终,看破了明朝的孱弱,黄台吉的野心也逐渐的膨胀。 杨嗣昌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和谈计划就此化为泡影。 十面张网战略也因为洪承畴、孙传庭被调入京师勤王,而使农民军死灰复燃,彻底成为一张破网。 明朝的国运因此急转直下,内外再度陷入连绵的烽火之中…… …… 陈望的心很乱。 如果按照原本历史的进程,按照他原本的计划。 在卢象升败亡之后,孙传庭和洪承畴将会被调任到北方。 在不久之后流寇将会再度揭竿而起,使得天下大乱。 那个时候,他便可以趁机离开北直隶这个是非之地。 崇祯十二年后,明廷的威信大失,而孙传庭和洪承畴两人调任北方。 那个时候,他在汉中府将不再会同以前那般受到那么多的掣肘。 陕西兵大量北调,那个时候他的兵强马壮,新任的三边总督和陕西巡抚,到时候将要依仗他来进剿,就如同历史上他们依仗贺人龙来进剿一般。 那个时候,便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可以以汉中为中心,高筑墙、广积粮,韬光养晦,不断的扩张势力。 只是…… 沿路来的所见,一路上的惨状,让陈望产生了动摇。 那些被攻破的城池之中,恶臭弥漫,到处是肢体残缺的尸首。 街道之上尸体横陈,互相枕藉,甚至连沟池都被尸首所填平。 还有很多的暴行,甚至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陈望紧握着双拳,目视着身前的河水,心中百转千回。 这段时间,他的脑海之中每时每刻,回荡着的都是当日卢象升所说的话。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些时日在睡梦中,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贾庄之战,梦到卢象升在贾庄和清军鏖战,梦到卢象升最后身被数创而死。 梦到哀鸿一片,千里白骨。 或许,贾庄可以不败…… 或许,卢象升可以不死…… 卢象升麾下如今有八千军队,收拢周边部队或许可达万众,比起历史上战力更强。 若是他们能够及时驰援,就算不赢,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很多事情已经改变,曹文诏没有死,还跟着孙传庭一路东来。 孙传庭如今也并非如同原本的进程一般,除了贺人龙、周遇吉之外再无敢战之兵,纵使有心也无力。 按按照原本的进程,孙传庭在定州便停下了脚步,停滞不前。 但是现如今,孙传庭领着他们一路到了真定府下才停下,停下的原因不再是兵将无能,而是因为遭遇了卢象升一样的窘境——粮草不足。 比起当初得不到丝毫粮草支援卢象升的来说,他们的境况要好得多。 真定府那边每日还是会给予一定的粮草,说是再调集粮草,只需要再等几日便可以备好出征的粮草。 不过如今军中尚有两到三日的粮草,从真定府一路南下巨鹿,若是快的话,他们能够在贾庄之战爆发之前或是进行之时赶到战场…… 往常,陈望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 但是现在,陈望第一次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如果他去劝谏孙传庭,或是通过曹文诏去劝谏,依照孙传庭的个性,多半选择会领军南下驰援。 这样真的可能会改变贾庄的战局,甚至是改变戊寅之变的结果。 只是这样一来,造成的影响将会让之后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改变更多的事情,也会打乱他原本的全盘计划…… 一切的一切,都将跌入未知的深渊,所有的事情都将会向着不可预测的方向滑落而去。 贾庄一战,清庭云集重兵,卢象升麾下仅有不到万人,就算是加上他们也不过两万多人,却是要面对两倍以上的敌军。 兵力之上的劣势难以弥补,而他麾下不过只有三千军卒。 三千的军卒,丢在数万人的大战之中所能起到的作用极为有限,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万一兵败…… 这并非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而就算是改变了贾庄之战的结果,使得戊寅之变也发生了改变。 到时候能不能回到陕西汉中去,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历史上,曹变蛟随着孙传庭北援之后就被留了下来。 等到张献忠、罗汝才投降以后又再次反叛,关内再度爆发民变。 新任的三边总督郑崇俭请求让曹变蛟率兵西去,却遭到了崇祯的拒绝,而后改任用曹变蛟当了东协总兵官。 也就此为曹变蛟之后随同洪承畴出关,命陨辽东埋下了伏笔。 或许,那个时候,他没有办法再回到汉中,而是要跟随着洪承畴兵出辽东,进入松锦…… 又或许…… 陈望的心绪杂乱,太多太多的可能,选择去救,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是不可预料。 他现在的力量终究还是太过于薄弱,太多的事情他没有办法去改变。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他费尽了千辛万苦,费尽了心力,终于成为了一镇之总兵。 但是在天下的棋盘之中,也只不过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一日,清晨。 北直隶、巨鹿、贾庄。 明军大营此时炊烟袅袅,各营之中弥漫着皆是米粥的香气。 卢象升站立于营墙之上,他的身旁还站着一名头戴着黑色对角方巾,身穿着深蓝大氅的生员。 生员的名字叫做姚东照,是为送粮而来,他听说了卢象升军中缺粮的消息。 在清军完成合围之前,姚东照趁着夜色的掩护,带领着本家的族人,压了一共七百石的粮食进入了贾庄。 现在清军已经完成了合围,他也被困在了内里。 他送来的这七百石粮食对于断粮已近三日的宣大军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在忍饥挨饿了一个多月之后,宣大军的一众军卒,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只是…… 风起明末 第249节 贾庄的外围,清军各色的旌旗正在不断的增多。 如果此时有人从天空往下看,就能够看到大量的清军,正从四面八方向着贾庄的方向蜂拥而来。 …… 《东林列传·卷四·卢象升传》: 象升自誓必死,晨出帐,四面拜,曰:“吾与将士同受国恩,患不得死,不患不得生。”众皆泣,莫能仰视。 第239章 贾庄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凌晨。 卢象升身穿鱼鳞甲,头戴着网巾,坐在中军帐中,手持着毛笔书写着他准备呈递上去的最后一封奏疏。 奏疏之上一字一句,全都是有关于边防,筹饷的办法、屯田的事务,半句都没有提起其他的事情。 卢象升脸上的倦容比起数日之前还要更加的沉重。 “等到……等我大清兵……到了,你……你们……这些下贱的尼堪……都要死!都要……死!!” 帐外咒骂声断断续续,但是卢象升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叫骂的人是白日间蒿水桥一战擒获的一名建奴,似乎还是一个小军官,会说些汉话,被他派人绑在帐外。 这个时节在帐外不穿衣物,就是铁打的汉子都挨不了多久…… “放肆!” 帐外负责审问的军卒冷喝一声,一抖手中的马鞭,瞬间便在那被绑在柱旁的建奴脸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那建奴惨呼一声,但是还没有等到他喊出声,一只手便已经是抓住了他脑后的金钱鼠尾,直接将其掼倒在地。 刚刚才被马鞭抽的皮开肉裂的脸颊一瞬间接触地面,疼的那建奴的俘虏一阵鬼哭狼嚎。 周围一众甲兵皆是冷眼旁观着审问的过程,所有人的神情都冷漠无比,没有一个人眼神之中带着不忍。 比起建奴在北直隶做过的事情,这一切根本就不算是什么。 辕门之外,马蹄声响起,一众守卫在中军帐外的甲士皆是抬起了头来循声望去。 马蹄声有远至近,一队骑兵从辕门之外飞驰入营,伴随着一声战马的低嘶,最前方的战马还在奔驰之中时,身穿着罩甲的杜文焕便已经是先行下了马。 “督师可曾就寝?” 杜文焕目光凌厉,直截了当的问道。 “未曾。” 守卫在中军帐外的卫兵见到来人是杜文焕之后,不敢怠慢分毫,当下回答道。 “总督有令,若是杜总兵找寻,可直接入帐,无需通传。” 杜文焕微微颔首,双手轻轻一抱拳,没有拖沓分毫举步便向着中军帐内走去。 “末将杜文焕,叩见督师。” 杜文焕阔步走入帐中,躬身向着坐在上首的卢象升行了一礼。 卢象升先一步已经是收到了杜文焕到来的消息,帐外的甲兵在看到杜文焕到来之时,已经是有人先行进帐通传。 “高起潜回信了?” 卢象升双手按着案桌,身躯微微前倾,他的手紧紧的抓着案桌,因为用力,甚至连指节都已经是发白了。 建奴的主力已经确定就在顺德府,西南方正是多尔衮带领的正蓝旗,而东北方合围而来的则是领着正红旗的岳托。 在巨鹿他收拢了一些返回的军兵,如今麾下有将近万人,在数日之间探得消息,高起潜屯兵于鸡泽。 前日,高起潜移兵已经至威县,距离他们不过五十里的距离。 只是他连发了三道请求高起潜和他一起合击建奴的请求,全都无一例外石沉大海。 卢象升面上的希冀之色,随着杜文焕的摇头最终慢慢的消散了。 “高起潜领其所部,往临清方向遁走了……” 卢象升的神色慢慢的冷淡了起来,心中最后的那一丝希冀也就此被扑灭,再没有了丝毫的幻想。 杜文焕看着坐在上首一瞬间彷佛失去了所有精气神的卢象升,最终还是上前了一步,最后劝说道。 “督师,建奴包围网如今还有缺口,此时移营为时未晚。” 杜文焕目视着卢象升,他少时从军,累进为参将、副总兵,总兵,甚至提督一省军事。 数十年来,他在无数的督抚手下任职选锋,但是没有任何一人如同卢象升一般。 治军以身作责,不扰民、不贪污,廉洁自律,坚持原则,从不妥协。 本来在接到兵部传来大同示警的调令之时,他就准备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是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 他这辈子没有服过任何一人,哪怕是他的亲叔杜松昔日他都没有服过,但是这一次他服了。 这样的人,不应该是这样的死法…… “此正死所,再移何处?” 卢象升缓缓的摇了摇头,拒绝了杜文焕最后的提议,他早已经没有了选择。 “呜——————” 杜文焕还想再说,但是帐外陡然升起的号角声打断了他和卢象升之间谈话,也打破了营垒内外的宁静。 夹杂在号角声之中的,还有阵阵的如泣如诉的筚篥声。 筚篥声低沉呜咽,号角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从四面八方传来。 杜文焕神色冷漠的抬起了头看向帐外,号角声和筚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清楚那是建奴大军四面合围而来相互呼应的号令声。 建奴的大军到了…… 卢象升和杜文焕两人走出营帐之中,中军帐外一众甲兵仍旧尽职尽责的在风雪之中守卫着。 卢象升在一众甲兵的队列之中,看到了一个人,冒着巨大的风险趁夜来给他们运送粮草的姚东照。 卢象升眉头紧蹙,看向站在姚东照的一旁虎大威,建奴大军还未有彻底完成合围,此时还有机会冲出包围网,他安排了虎大威派精骑护送,但是眼下姚东照竟然还在军中。 “姚先生想最后见一面督抚。” 身穿盔甲,外罩着红棉披风的虎大威上前了一步,低声道。 他已经安排好了一支精骑护送姚东照出营,但是姚东照却是坚持要见卢象升一面,否则坚决不肯出营,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姚东照到来。 当营外的号角声响起之时,虎大威便知道了事情开始糟糕了起来。 “卢公,请勿要怪罪虎总兵,一切都是学生的选择。” 姚东照目视着卢象升,上前了一步,跪在冰冷的雪地之上,梗咽道。 卢象升以孤军困守贾庄,军中一片死气,将校皆是面露决然,昨日卢象升所说话已经让他明白了一切。 “将来学生可有再见卢公之日?” 姚东照的声音不大,但却是清晰的传入了中军帐外众人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卢象升的身上。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卢象升缓缓的走上前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姚东照,而后弯下腰替姚东照掸去了膝盖上的积雪。 卢象升并没有回答姚东照的问题,只是解下了腰间的佩刀。 卢象升抚摸着手中的佩刀,眼眸之中满是不舍。 这柄刀是当初他任职为大名兵备道时,当地的工匠特地为他打制的战刀,他持着这柄刀一路南征北战,转战千里。 卢象升轻叹了一声,将佩刀郑重其事的交付到了姚东照的手中。 “后欲见我,但视此刀。” 这一刻,姚东照也罢,一众将校军卒也罢,皆是垂泪哽咽。 …… 三更时分,清军的大队从西面而来,于贾庄宣大军大营之西开始设营扎寨。 贾庄以西,灯火通明,火把相连,无数的焰火将平野照的恍若白昼。 四更时分,一支万余人的兵马从南面蜂拥而来,无数的火把在旷野之中散布,恍若燎原的大火。 五更平旦,数队清军从东北而来,灯火遍野,与此前到来的清军连成了一片。 至此,贾庄的宣大军大营已经是被清军所团团包围…… …… “咚!”“咚!”“咚!” 昂扬的鼓声在宣大军营垒之中响起。 鼓楼之上,强壮的力士奋力挥动着鼓槌,一下接着一下猛烈地敲击着身前的战鼓。 浑厚的鼓声伴着低沉的号角声,向着四面八方传播而去。 伴随着密集的鼓点声和号角声,营垒之中的宣大军快速的进行的集结。 在最外围的营墙之上,已经是立满了守卫的军卒。 大量的明军哨骑在原野之上不断的飞驰,一队接着一队的明军的从远方奔驰回营,将四面八方清军的信息带回军中。 十多股上百人的明军骑兵和逼迫而来的建奴游骑正在旷野之上奔驰厮杀,清军的游骑正在不断的增多,压迫着外围明军骑兵的活动范围。 卢象升站在望台之上,目视着远方清军的营垒。 风雪比起晚间已经小了很多,雪花纷纷扬扬,但是却并不太过于影响视线。 西南部的旷野之上。 建奴大军正在缓缓向前,作为前驱的大量游骑正从其上呼啸而过。 在西南部的更远处,各色的旌旗正在寒风之中招展,身穿着各色衣甲的建奴军卒正冒着风雪,向着前方迈进。 风起明末 第250节 一队连着一队,一阵接着一阵,彷佛无穷无尽一般,不断自天边涌现而出。 四面天边的尽头,几乎在同一时间都探出了如洋一般的旗号。 东南方。 大量的旌旗连成了一片,数不尽的建奴骑兵正从东南方飞驰而来。 黑压压无边无沿,乌泱泱彻地连天。 数以十万计的马蹄踏击在地面之上,甚至引得大地都在共鸣,铁蹄的声音萦绕在众人的耳畔,震得众人的内心也都跟着隐隐颤动。 清军自四面八方而来,前阵的骑兵已经铺满了整个正面,但是后方仍然还有军卒不断的涌来,彷佛是无穷无尽一般。 暗沉的天空之下,清军阵中各色的旌旗和盔甲,与满地的白雪相互交映在一起,传递出强烈的视觉刺激,空气之中弥漫出一股肃杀之气。 各色旌旗组成的汪洋几乎淹没了整个贾庄的郊外,漫山遍野尽是招展着的清军旌旗。 劲风鼓荡卷动旌旗的猎猎之声在四面八方不断的回响,汇成阵阵恍若松涛响动的声浪。 在昂扬的战鼓声和低沉的筚篥声之中,原本苍白的雪地此时正逐渐被清军组成的浪潮所吞没。 卢象升的心缓缓的向下沉去,清军的人数越多,胜算对于他们来说便是越小…… …… 贾庄西郊,清军西面大阵,多杆巨大织金龙纛竖立在大阵的中央位置。 这些织金的龙纛大多都排列在一起,但是唯有一面白色的龙纛位列于一众龙纛的最前方。 这面白色的织金龙纛自然是清国正白旗的旗主,奉命大将军,睿亲王多尔衮的大纛。 此时的多尔衮身穿着一身亮银色的盔甲,头戴着同色的头盔,盔顶的尖针之上缀着赤红色的长缨极为瞩目。 多尔衮身后,则是镶白旗的旗主多铎、还有蒙古正白旗的固山额真依拜、镶白旗的固山额真苏纳额驸。 对于这一战,多尔衮可谓是费劲了心力,召集了几乎所有所有能够召集到的部队。 豪格领着正蓝色旗正在进攻山东,将他征调的命令直接弃之不顾。 镶蓝旗也调动不了,不过岳托带着两红旗倒是来了,正黄旗的固山额真谭泰领着正黄旗的战兵也来了,他自己的两白旗也调了过来。 蒙古八旗一共调来了六旗,加上汉军一旗,一共十二旗的战兵。 虽然很多旗还有很多军兵没有召回,还分了一些军力作为偏师牵制可能来援的明军。 但即便如此,如今聚集在贾庄的军兵也足有四万多人,面对眼下的局面已经是绰绰有余。 “高起潜逃了?” 多尔衮不屑的冷哼了,他只不过是派了一支千人的骑兵部队过去,便将高起潜吓得一路向着临清逃窜而去。 “逃了便逃了,高起潜就算是逃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这个时候都不敢打,你还指望他之后敢打?” 多尔衮挥了挥手,斥退了前来报信的军兵。 “那就让穆克登布带兵回来,留两个牛录在威县侦察即可。” 高起潜的胆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小得多,他安排的偏师根本还未发挥作用,高起潜便已经是逃了。 以高起潜的脑子,只怕是想不出示敌以弱,虚晃一枪的办法。 不如将原本牵制高起潜的偏师调了回来,充实军力。 多尔衮的目光转而向北,相比高起潜的辽兵,他更担心孙传庭麾下的陕西兵。 西北传来的消息虽然还是如旧,陕西军仍然留住在真定府内,但是多尔衮却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而宣大军也是处处透露着不对,宣大军对于他们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昨夜他们到来之时,宣大军的营垒之中根本没有多少的慌乱。 宣大军的营垒层层叠叠,修建的极为坚固,只怕是用了一番心思,一栋栋瞭望塔林立,一座座炮台密布。 卢象升,是知道他们要来的…… …… 《明史·卷二百六十一·列传一百四十九·卢象升传》: 夜半,觱篥声四起。旦日,骑数万环之三匝。 《戎车日记》: 高监宿重师于东南,飞召援引,而反退百里,意何为哉? 第240章 血战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未时,日偏西,风雪稍缓。 贾庄明军大营周围已是一片残破,营墙多段被毁,外围的沟壑也已经是被填成了平地。 营内外原先林立的哨塔和炮台,也已经是被毁去了大半。 空气之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和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地面之上死尸相籍,横布遍野,原本覆盖在其上的白雪也早已经是被鲜血所染红、所侵湿。 土地不再坚硬而是变得松软,很多地方仅仅是行走都困难无比。 卢象升深一脚浅一脚踏着血潭一路向前,身后跟随着他的一众亲卫甲士人人皆是带伤。 居于阵中安然指挥从来都不是卢象升的风格,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才是他常做的事情,这一战自然也并不是例外。 卢象升身上的征袍早已经是被鲜血所染红,他手中的刀从辰时鏖战到现在已经是换了三把,现在手中拿着的刀是一把宽背顺刀,原先是属于一名建奴牛录额真的。 不过现在那建奴的牛录额真早已经是下了黄泉,去面见地府的判官了。 辰时天亮之后,清军完成了集结之后便立即向着贾庄的明军发起了进攻。 不过并非是短兵相接,清军集中了他们搜罗到大小火炮在外围设下阵地,先行发炮轰击明军大营。 炮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清军不急不缓逐渐推进阵地,驱赶着掳掠来的百姓填平了沟壑,而后才推着盾车发起了进攻。 大战从巳时一直持续到了未时,清军依托着盾车不断的推进,而后将火炮阵地不断前移,不断的拔除着贾庄明军大营内设下的瞭望台和炮台。 双方围绕着营墙,还有瞭望台、炮台不断的鏖战。 清军配有重弓重箭,但是宣大军的武备也不差,在卢象升的统管之下,宣大军早已经不再是数年之前那支冬天连一件御寒的冬衣都没有的乞丐兵。 宣大军中的战兵,几乎是人人披甲,虽说一些甲胄的质量不佳,但那也是铁甲。 除此之外他们所持的长枪和刀剑都也都是精铁打制的上好兵刃,在不是那些淤积在武库之中的破烂货。 宣大在卢象升的整顿之下,各地军器局也都已经是改头换面,宣大军中的火铳质量也都有保障,铳炮也算是犀利。 而且在前不久,卢象升还调来了三千余杆精良的鲁密铳进入宣大。 鲁密铳加长了铳管,重量略大于鸟铳,射程极远,威力也更大,在结构上更优于鸟嘴铳,而且精准性也颇高。 因此在对射的阶段,宣大军也没有被清军完全压制,甚至凭借着鲁密铳射程远的优势,在局部战场之上还取得一定的优势。 “督师……” 卢象升闻声回头,正好看到被一众甲兵簇拥的杜文焕,他的眉头微蹙,清军的进攻刚退,他也才刚刚从一线退下。 杜文焕指挥着中军,按理来说应该在坐镇指挥,但是现在前来找寻他,定然是有什么变故。 “可是营中有变?” 杜文焕点了点头,神色凝重。 “营内火炮弹药将绝。” 卢象升的神色难堪,神色接连变幻了几次。 这样的情况他也早就有所预料,在保定府的时候,便已经是处于断粮断饷的状态,断粮断饷自然也断了供。 粮饷都没有补充,火药炮弹自然也没有得到多少补充。 “轰!”“轰!” 卢象升回头向后,身后沉寂了些许时间的炮台再度发出了轰鸣。 “我已经吩咐炮手放缓了开炮的间隔,但是最多只能再坚持到这一轮打完,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 卢象升握紧了手中的顺刀,转头向着东南的方向望去。 东南方还是如同之前一样,空空荡荡,只是偶尔有些许清军的游骑从其上一掠而过。 清军人数众多,但是并没有四面合围,而是留下了一面。 数个时辰的鏖战,烈度远超此前数场大战,但是士气却并没有动摇多少。 卢象升很清楚,自己麾下的军卒之所以还能够坚持。 正是因为身陷绝境,早知事不可为,军校皆存赴死之心。 留下一面,看似生路,实则却是真正的绝地, 围三阙一是阳谋,并非是阴谋,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但是露出的那一面仍然能够瓦解人的拼死之心。 那空出的一面,表面上的生路,就算是众人都知道是死路,但是心底中却还是忍不住会生出求胜之心。 而留出的东南,也是清军想要释放出来给他的另外一个信号——高起潜不会来了。 高起潜就在鸡泽和威县附近,距离贾庄不过五十里地。 若是高起潜真有心思想要提兵支援的话,在这个时间无论如何都能够赶到了。 但是东南方仍旧是维持着原样,并没有任何援军到来的迹象。 卢象升回过头看向前方,耳畔是清军阵中不断响起的号角声,清军正在集结下一波的攻势。 透过残破的营墙,越过满地的尸体,入目之处能够看见的,是层层叠叠,浩如烟海的清军步骑。 刀枪如林,剑矛似麻,旌旗蔽空接天连地。 黑压压的旗号在狂风之中不断的翻涌着,清军大阵之中无数军卒顶盔上的缨穗恍若麦浪一般滚动。 清军的大阵之后再度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响声,一颗颗炮弹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鸣叫声,呼啸着砸将而来。 “退到安全地带!” 风起明末 第251节 炮战再度爆发,卢象升手执着顺刀,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在炮战的时候,步兵站在炮台的附近,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只会白白遭受损失,损伤士气。 炮击是信号,是清军完成整队的信号。 数个时辰的鏖战,清军的战法几乎如同公式一般。 先是火炮狂轰滥炸一番,然后步兵大阵缓缓推进,抵至一定的距离之后,清军的火炮会停止轰击,因为已经存在了误伤的可能。 在火炮停下之后,清军才会发起推着盾车发起进攻。 不远处,清军的甲兵已经是重新完成了集结,密密麻麻的清军辅兵跟役推着层层的盾车、木盾已经是涌了上来。 盾车之后,是无数手持着弓箭的轻甲弓手,在那些弓手的身后,则是身穿着重甲,手持着利刃充作陷阵死兵的各旗重甲。 那些重甲多是一手持盾,一手持刀,身强力壮,满脸的凶狠。 各旗充作死兵的这些重甲,他们也是女真人,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又不是女真人,因为他们属于是野人女真。 女真人属于渔猎民族,分布地域广大且松散,明廷人为将女真分为“三大部”,分别为建州、海西、野人三部。 努尔哈赤便是属于建州部,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的距离很近,彼此文化接近,语言一致。 后来建州女真努尔哈赤崛起之时,它们为抵御努尔哈赤的兼并,曾与建州女真爆发过大规模战争。 不过后来古勒山之战,以叶赫为首的九部联军惨败于努尔哈赤之手,就此被兼并为一体。 野人女真分布范围非常偏远也非常广,就连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都不一定对它们熟悉,有些部落甚至文化和语言甚至都不一样,发展的非常落后,更加的原始。 甚至野人女真的名号也是明朝人将其安在头上的,他们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女真人。 很多清朝的小说都有把犯人发配为披甲人为奴的戏码。 这里的披甲人在最初的时候,便是指的这些充作死兵的野人女真。 虽说野人女真的地位很低,但是说起来毕竟是女真人,而且打起仗来比建州、海西两部的女真都要更加凶狠,所以在各旗旗主的眼里也算是颇为宝贵。 但是现如今,这些披甲人都被推到了阵前。 卢象升虽然不清楚披甲人在清军之中的情况,但是他能够看出这一次清军排出的军兵,明显比起之前几次都要更加多,也更加的精锐。 卢象升一路领军退后到了安全地带之后,第一时间便是登上了用作观察战场情况的中央望台之上。 登上望台之后看到景象,也让卢象升的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他看到,就在那些披甲人的后方,是大量骑乘战马的清军马步甲,甚至还多了人马披甲的护军营重骑。 “三个时辰,整整三个时辰,四万大军打九千人,外围的营墙你们都啃不下来!!还被冲溃了三次!!!整整三次!!!” 多尔衮面色狰狞,猛然一鞭抽在跪在他身前不远处一名将校身上,咆哮道。 “拖下去,斩!!” 多尔衮提起一脚,直接将其踢翻在地。 也不怪多尔衮愤怒,他集结了一共四万多人,四倍于明军。 无论是人数,还是火炮,还是武备都比明军要更强。 而且明军还是深陷重围之中,掉入了他设下的陷阱之中。 本以为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战斗,但是结果却是连连受挫,打了整整三个时辰,却连宣大军外围的阵地都没有啃下来,如何不愤怒。 四周的军校见到多尔衮勃然大怒,也没有人敢于上前相劝。 “斩!!” 伴随着多尔衮的怒吼声,那名蒙古的正蓝旗甲喇额真人头已是落地。 “谁再怯战,这就是下场!” 多尔衮神色清冷,手执着马鞭,环视着战战兢兢跪在周围的一众将校。 “拿着他的首级,悬首示众,让所有的人都看一看,逃跑,是什么样的下场?!” 这一战对于他的意义非凡,若是不能得胜,他这么多年所建立起来的威望都将跌至谷底。 这一战谁都可以输,但是唯独他不能输。 这一战他必须胜,还必须要胜得漂亮,胜得精彩。 这一战拖得越久,变数便越多,他们已经耽误了两天的时间了,现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只有赢下这一战,他才能够继续维持他的地位,推行他的计划。 “炮声一停,便擂响战鼓,进军鼓声没有停下,无论是谁,都不许给我后退!” 多尔衮的声音冰冷,宛若从九幽之下传来一般可怖。 “这一阵,我就要卢象升的项上人头!!”” “给我杀光这些尼堪!!!” “杀!!!” 清军大阵后方的火炮已经是停止了他们的咆哮,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也自清军大阵之中传来。 南、北、西三面的清军齐声呼号,排列着大阵,推行着盾车向着贾庄的宣大军营地再度发起了进攻。 足有三万清军组成的大阵自三面同时压迫而来,每面人数超过万人,几乎填满了卢象升的整个视野。 百步的距离转瞬便至,宣大军据营而战,依托着炮台列阵,排布战车接阵为营。 清军犹如潮水一般压迫而来,抵近四十步的距离,大量的箭矢掠空而起,而宣大军的阵地之中也升腾起了大量的白烟。 双方阵中溅起大量的血箭,不断有惨嚎声传出,不断的有人倒下,而后再也没有站起。 宣大军营地之中残存炮台之上火炮再度发出了愤怒的吼声。 巨大的弹丸砸破了前阵清军的盾车,滚入人群之中,犁出了道道的血壑。 或许也是知道这个距离的对射,明军有火炮相助,他们终究是吃亏。 急促的步鼓声自清军的大阵之中响起,山呼海啸一般喊杀声伴随着步鼓声几乎是在同时响起。 “杀!!” 犹如潮水一般清军重甲从盾车之后涌出,结成滔天的巨浪向着宣大军直冲而去。 眨眼之间大量的清军已是冲到宣大军的阵前,那些失去了火炮的战车,根本抵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他们三三两两互为倚靠,在急促的步鼓声之中直冲战车之后宣大军的大阵。 “杀!” 宣大军的军阵之中,无数的军卒亦齐声呼喝,他的声音比起清军甚至还要更为响亮。 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胆怯,有的只有无尽的愤怒。 他的眼眸之中带着慷慨赴死的勇气,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两军已是短兵相接,无数清军的披甲兵前赴后继的冲入宣大的枪阵之中。 鲜血的腥臭味一瞬间便已经是充斥在两阵之间。 汨汨的鲜血从倒地的军卒身躯之上流出,青翠的草地被鲜血侵染成了妖异的红色。 贾庄,就犹如一座巨大血肉磨坊,将无数人碾压成骨血肉糜。 这座曾经默默无名的村庄,注定将要为天下人所知。 今天的更新推迟到凌晨五点 推迟一下更新,写的有点乱,更新完我睡一觉起来,就写明天的章节,写完就发不欠更。 第241章 泪水 可怜绝谷村边水,血化溓冰春不还。 “咚!”“咚!”“咚!” 两军阵中的鼓声交汇在一起,搅得的整个战场一片的混乱。 清军冲阵的死兵身穿着重甲,刀剑难透。 但是前阵宣大的枪兵也是同样身穿着重甲,他们内穿铁甲,外套一层厚棉,刀、箭不入。 清军的大阵已经是彻底和宣大军的军阵纠葛在了一起。 各式兵刃在阵前挥舞,在震天的喊杀声之中,双方的军卒皆是拼命的挥动着手中的长矛大刀,不断的向着前方刺击而去,竭力想要杀死身前的敌人。 密密匝匝的长矛闪烁着金属的寒光,一丛丛的吞吐,快速的收割着人命。 仗打到这份上,双方的军卒都已经是彻底陷入了疯狂。 清军占据上风,抱着必胜之心。 他们不敢退,因为他们的身后便是手持着利刃的督战甲兵,退后便是死。 明军处于下风,却怀着赴死之心。 他们不能退,因为他们已是退无可退,身陷重围,孤立无援。 他们也不愿退,这一路来他们所见到的,是满目的疮痍,遍地的哀鸿,是无数死不瞑目的同胞。 朝廷对不住他们,国家对不住他们,但是督抚对得住他们,百姓对得住他们。 他们吃的粮,是三府的百姓忍饥挨饿为他们节省下来的,如何能退?! 两军恶斗纠缠不清,陷入了残酷的拉锯战之中。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一般,在战场的厮杀中飞速的流逝。 冷兵器的搏杀会急剧的消耗人的体力,明清两军交锋的前阵都是穿戴着重甲的军卒,彼此想要刺穿对方的甲胄更是难上加难,体力的消耗也因此更为巨大。 “杀奴!杀奴!” 明军阵中不断传出杀奴的呼喝之声。 起初还只是少数的人在呼喊着,但是不久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呼喊的序列。 杀奴的呼喊声越发的高昂,越发的激烈,一浪连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最后直至云霄之上,几欲穿云裂石! 风起明末 第252节 “杀奴!!” 四野人潮如海,前阵的清军甲兵不断的倒下,但是更多的神情扭曲的清军甲兵却还在蜂拥而来。 “嗖!嗖!嗖!!” 箭矢的破空不断响起,清军阵中那些轻甲弓手不断弯弓搭箭,支援着前阵正在鏖战的己方甲兵。 明军阵后的弓手们同样也不甘示弱,挽弓射箭也是不断的还击。 在后方那些还未倒塌的瞭望塔和内营墙上,阵阵的硝烟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响声升腾而起,明军之中的鲁密铳手也开火了。 鲁密铳的威力极大,三钱重的铅弹瞬间便飞越六七十步的距离,轻松的撕裂了那些清军甲兵身上的盔甲, 而后在他们身体中不断的变形解体,又在肝脏肠子内胡乱翻滚,将里面搅得乱七八糟。 在空腔效应的作用之下,伤者的血液顺着铅弹翻滚造成的孔道向体外激喷而出,形式各异的血箭在清军的阵中不断的浮现。 两军阵前,赤红的浪花不断的在汹涌的潮水之中泛起,中伤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清军自三面前赴后继的蜂拥而来,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被打开了缺口。 营地的四面缺口不断的出现,但是很快便会有人将那些缺口堵上。 守卫北面右翼的杨国柱尚能坚持,但是守着南营左翼的虎大威军却是在节节败退。 这并非是因为虎大威的能力不足,而是因为清军的主力和精锐几乎都集中在南营的方向。 虎大威的旌旗一直立于前阵的方向,他带领着麾下的亲卫左突右冲,不断的驰援着阵线的各处。 “杀奴!!” 中军前阵震天的怒吼声在卢象升的胸腔不断的回荡。 卢象升抬起了头,他的目光越过了中军的前阵,越过了清军的前阵,最终落到了处于清军后阵的那面银白色的大纛之上。 卢象升心中一片通明,他知晓那就是建奴主帅所在的方位。 战局至此,时已至此,军中弹尽粮绝,军卒忍饥挨饿,来回奔波早已经是疲惫不堪。 而清军却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多时,又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 自萨尔浒以来,每逢野战建奴皆是以少胜多,而此战清军在人数之上还占了优势。 卢象升很清楚,胜利的机会极为渺茫。 高起潜远逃临清,依靠不得。 而孙传庭远在真定,鞭长莫及。 他是以九千孤军对阵四万清军。 清军围师数重,环兵三匝,如潮蜂拥,坐守孤营如同坐而等死。 万死之途,唯有一线生机! 直取清军中营,逼迫清军主帅后撤。 若功成,便可以点破面,挟高歌猛进之势,溃三面之围。 若事败,也已是尽心竭力,于心无愧。 “吹角,聚兵。” 卢象升举起了手中的顺刀,沉着冷静发号施令。 他接过亲卫递来的马缰,只是轻轻一踩马镫便已是来到了战马之上。 “呜——————” 角号声应令响起,转瞬之间便已经传遍了贾庄。 一众亲卫也皆是纷纷上马,各持刀兵,引弓挎刀。 贾庄庄内,余下的军卒听到到号召也是纷纷响应,列阵代令。 前阵的战事已经进入白热化,双方都已经是打出了真火,每分每秒都有大量的军卒殒命黄泉。 卢象升一手挽着马缰,一手握持着战刀,他身穿着鲜亮的明甲,头戴红缨尖顶明铁盔,内穿绯红文官常服,跨乘在战马之上。 远方清军阵中各色旌旗在风雨之中不断的飞扬,婉如洪流一般奔流而来。 面对着几乎铺满了整个视野的清军,卢象升的心中却没有半点的恐惧。 马通人性,卢象升座下那匹跟随了他多年的战马只是轻轻的晃了晃头,垂下了马首,轻轻的打了个响鼻,它已经做好了冲阵的准备。 卢象升轻轻的拍了拍座下战马的脖颈,他也已经是下定了决心。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在望台之下不断的响起,凌乱的马蹄声在卢象升的身后不断响起,越来越多的甲骑聚集在卢象升的身侧,一面接着一面赤红色的旌旗在卢象升的身后不断的竖起。 来吧,来吧! 卢象升抛下了此前一直手持着顺刀,从身侧亲卫的手中接过了雁翎刀。 “驾!” 卢象升轻喝一声,双腿轻轻踢动马腹,座下的战马顿时低嘶一声,而后迈开四蹄向着前方启动而去。 “驾!”“驾!” 身后一众甲骑也随即呼喝,驱动战马埋头向前。 更多的呼喊声从后方传来,一众甲骑按照排列的梯次齐步跟上。 轰隆隆的马蹄踏地声在战场之上陡然响起。 大地在马蹄践踏之下,发出着沉闷的响声。 卢象升跃马于前,他紧握着手中的雁翎刀,奋力向前一引,怒声下达了冲锋之前的最后一条军令。 “齐杀!!!” 身后一众甲骑皆是高举着兵刃,用着他们此生最大的声音回应着他们的督抚。 “杀!!!” 赤红色的旌旗在空中不断的鼓动着发出猎猎的响动声,一众明军甲骑皆是视死如归,他们追随在卢象升身后向着犹如潮水一般的清军席卷而去。 铁甲铮铮,风雪蚀骨,五百余名明军的甲骑犹如滚滚铁流,汹涌向前。 卢象升的动向被多尔衮尽收于眼底,也被在前阵指挥的多铎收入眼底,但是此时各阵相接极混乱,他们看到了一切却没有办法立即阻止。 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卢象升领着甲骑,穿过大阵之间的缝隙斜切入阵。 “呜————” 在隆隆的马蹄声中,低沉的号角声冲霄而起! 明军骑阵之中那一支支原本扛在肩膀上的的枪矛已是平压下来,锐利的枪矛直指清军前阵那些惊恐的军卒。 数以千计支马蹄带的泥土血水四处飞扬,一支支枪矛排列在一起,犹如移动的钢铁森林一般。 清军的甲兵确实凶恶,但是再如何的凶恶,他们终归是人。 是人就会畏惧,就会害怕。 直面着那马背之上骑士手中锐利的骑枪,眼见着万马奔腾的场景,直视着高大的战马迎面踏来,如何不会恐惧,如何不会心惊。 眼前的明军坚韧性远超他们之前所遇到的任何一支明军,他们的骄傲,他们的自信,早已经是在数个时辰的鏖战消耗一空。 处于右翼遭受卢象升带领甲骑冲阵的清军,转瞬之间军心便已是彻底瓦解,哪怕是身后的督战护军都没有办法阻挡他们的溃败。 卢象升驾驭着战马,趁胜追击,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最前方那杆银白色的大纛,只要能够使得那杆大纛后退,便可以引得清军大阵震动,进而获取喘息之机,挫伤清军的锐气。 只要能够迫使那杆大纛后退…… 只要能够迫使那杆大纛后退! …… 只是…… 清军的大阵根本难以撼动,视线不远处那杆银白色的大纛根本没有半点移动的迹象。 多尔衮眼神清冷,面无表情的凝视着不远处那杆赤红色的大纛。 卢象升麾下多骑兵,他自然不会不做防备,留下这一破绽,针对这一点他早有安排。 卢象升带领着甲骑,踏碎了一个接着一个清军的战阵,但很快又被犹如潮水般涌来的清军淹没。 混乱之中不断有跟随着卢象升冲阵的甲骑栽落下马,淹没在人潮之中。 清军中军,令旗飞舞,多尔衮不断的发号施令,庞大的军阵在他的指挥之下如臂使指,将卢象升组织起来的一波又一波攻势悉数化解。 日渐西斜,血红的晚霞在渐渐的消退,但是贾庄庄外的血色却没有半点消退迹象。 “呼——” 卢象升吐出一口浊气,他的眼前一片血红,风雪迷乱了他的眼睛, 冲锋前觉得血液汹涌奔腾的那块地方,这会儿都已经是麻木了。 他的四肢脸庞一片僵硬,早已经是被寒风吹的青紫。 卢象升的脸上没有半分溃围而出的喜悦。 卢象升骑乘在战马之上,环视着整个战场。 身后原本跟随着他冲阵的五百甲骑,已是不足半数,几乎人人带伤。 而整个战场也混乱的不成样子,临死者悲鸣的凄号声,交战者双方之间的怒吼声,金鼓号角此起彼伏的交响声全都在卢象升的耳畔回响,扰的他的心绪一片混乱。 南营已经崩溃了,清军从南营破阵,直冲而来。 军势已溃,宛若天崩…… 四周是地狱一般的景象,军阵崩溃,哪怕是军卒仍有死战之心,但却是也没有办法阻止溃势。 清军之中那些精锐护军甲骑顺着缺口已经是杀入了阵中。 “督师。” 卢象升循声望去,他看到了浑身浴血的虎大威。 虎大威此时满身的鲜血,衣甲早已是被浸透,盔甲之上带着数支羽箭,遍布伤痕。 南营崩溃不怪虎大威,虎大威麾下统共不过三千余人,能够扛着数倍以上的敌军坚持如此长的时间已经是尽力了。 风起明末 第253节 “建奴虽然破阵,但是却还没有合围,现在还能走脱,卑职为督师死战断后,请督师先走!” 虎大威揽住了卢象升的马缰,再度恳求道。 “将军死绥,有前无却。” 卢象升缓缓摇了摇头,兵败退却,身为主将,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你们走吧,建奴要的是我卢象升的首级,趁此机会,你们还有可能溃围而出。” 卢象升拉回了马缰,别过了头,从虎大威的身上移动了开来,转而向着前方看去。 贾庄就好似一座巨大的绞肉机一般,不断有人填入,不断有人进入,但是很快便消失无踪,全都化做了毫无活性的肉糜与鲜血。 两军阵前,死者相籍,堆积过膝,地上的尸体实在是太多,尸体几乎铺满了整条战线。 炽热的鲜血淤积在地上,阵阵热气自两阵之间升腾而起。 卢象升双目血红,心如刀割。 那是他的兵,那是他的兵,那些都是他的兵!! 他卢象升何德何能,能有一群这样的兵。 卢象升紧咬着牙关,死死的抓着手中的雁翎刀,他的浑身都在颤抖。 两行血泪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血地之上。 终究是,无力回天啊…… 事到如今,虽有遗憾,但却无愧于心。 虎大威紧咬着牙关,他的神色几番变幻,最终一拉缰绳还是调转了马头,他带着麾下仅存的数十名家丁,也准备跟着卢象升一并向前。 卢象升举起手中的雁翎刀,正准备下达最后的军令,但是耳后突然传来的阵阵轰鸣声却是打断了准备下的命令。 “嗡————” “咚!”“咚!”“咚!” 浑厚的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宛如重锤一般敲击在卢象升的胸腔之上。 卢象升的心骤然一紧,只因为这鼓声他实在是太过于熟悉。 卢象升回转过头望向鼓声传来的方向,而后便就此僵在了当场。 北方的地平线上,一道夺目的赤潮犹如波浪似的起伏着跃动,一面接着一面的赤红色的旌旗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隆隆的轰响声自远方席卷而来,视野之中,大队大队的明军骑兵正从远方疾驰而来。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之中军乐嘹亮,哪怕远隔数里却仍旧清晰无比。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等更新的书友先睡,更新推迟到明天,两更一起 从起床开始就在写,昨天熬夜码字,把作息弄得很乱。 贾庄之战想写的好一点,每个小时只能写四五百字,头疼。 今天更新延迟,实在是愧对各位等更新的书友了。 也有太久没有码字的原因,导致我码字的速度极慢,写了六七个小时,现在才写了三千字,发是可以发,但是感觉太少了。 推迟到明天,两更一起,早点睡觉脑子清楚一些,明天晚上十点更新两章八千。 以后更新的话,都定在晚上十点。 大家的催更都看到了,我一定尽快的恢复正常的更新。 更新才有钱,我肯定不是想和钱过不去。 实在是因为状态太差,还请各位书友海涵。 第242章 死战 残阳如血,斜阳日暮,映衬出的晚霞犹如血色鲜红。 血红的晚霞映照着血红草地,贾庄四野尸横遍野,血水没踝。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清军全盘的计划,也使得清军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混乱。 首当其冲自然是最北面的清军,在明军的援军从北面赶来之时,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防备。 贾庄宣大军的营地在南方被打开了缺口,宣大军的大阵就此告破,军势溃散,恍如山崩,正是趁胜追击之时,哪里还会在后方留下多少的兵力。 明军的骑兵呼啸而来,分列长阵分道攻入北面清军的后阵,只是顷刻之间便已经是将其踏的粉碎。 所过之地无不摧败,骑阵掠处无不披靡。 赤旗招展,恍若燎原之火。 沉重的马蹄叩击着冰冷的大地,发出沉闷却富有节奏的声响,有若滚滚的惊雷一般,扶摇直上九霄! 无数的水雪跟随着马蹄的刨动飞溅而起,淤积的尘土伴随着战马的奔驰扬而往上。 贾庄北郊的的原野之上,一眼望去尽是身穿着赤甲的明军骑卒。 明军的骑军滚滚向前,在旗帜和鼓号简单有序的指挥下徐徐而进,竖起的长枪如同一片片移动的荆棘森林,几乎遮挡了北面的背景。 赤红色的的浪潮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从原野之上席卷而过,如同汹涌的洪水一般席卷而来。 一声声嘹亮的天鹅音自北方冲霄而起,而后又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贾庄西郊,多尔衮的面色铁青。 就在他的视线之中,一面赭黄色的大纛正从北方的田野之后冉冉升起。 紧随着那面赭黄色大纛之后出现的,则是一大片绵绵无际的枪矛之林,林下兵丁皆穿赤衣,头戴赤盔汇聚在一起,恍若赤色的海洋一般。 如今在整个北直隶明国诸军之中,用赭黄底色大纛的人只有一个人。 而那个人正是领着陕西诸营兵马,奉命入京勤王的兵部左侍郎、陕西巡抚孙传庭! 但是孙传庭这个时候不是因为粮草短缺在真定吗,为什么在这个时刻却突然来到了贾庄!? 从真定到贾庄足有三百多里,哪怕是急行军,也需要四五日的时间才能赶到。 多尔衮额上青筋暴露,大部分的兵力都被他集中在南,西面的兵力稍微薄弱些许,而北面的军力则是最为薄弱,主要以袭扰为主。 南面是岳托带领的两红旗,西面则是他自领的两白旗,北面只有谭泰领的正黄色一旗,还有蒙古两旗。 就在半刻钟前,他传令谭泰派出中军的护军营让其协同进攻,给予宣大军最后一击,彻底击溃宣大军。 但是现在这道命令却是使得他安置在北面的部队,在面对明军骑兵的冲击之下不堪一击,多尔衮眼看着他安置在北面的部曲逐一陷入崩溃。 “传令多铎,让他派本旗精锐北上驰援谭泰,让依拜也领本旗的骑兵前去驰援,接引谭泰回阵。” 多尔衮神色变幻,事到如今再说任何的事情都已经是没用了,孙传庭已经到了,明军的援军已经来了,他此前的筹谋全都落了空。 不过战局还并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其余诸旗,继续进攻,先杀卢象升,战败宣大军,再战陕西兵!” 多尔衮重新跨上了战马,冷声下令道。 明军的援军若是再早一刻钟赶到,赶到宣大军的南营没有告破,军势严整之际赶到,那么他肯定是不会多言一句立即便下达撤军的命令。 但是现如今,宣大军的南营告破,军势已溃,而且最重要的是,宣大军的主帅卢象升此时就在宣大军前阵的位置,正处于包围之中。 此战只要能够斩杀卢象升,只要能够击溃宣大军,就不算是失败。 “传令下去,有杀卢象升者,赏一个世职,不,赏两个世职!” 世职就是后金平常所说的前程,天命五年的时候,努尔哈赤效仿明制创设满洲世职制,分为总兵官、副将、参将、游击、备御五等,其中,总、副、参、游又各分三品。 五备御之总兵官为一等公,一、二、三等总兵官为一、二、三等昂邦章京,一、二、三等副将为一、二、三等梅勒章京,依此类推。 游击为三等甲喇章京,最低的是备御,备御对应到八旗里面,就是牛录额真。 前程是以备御为单位,个数越多等级越高,两个备御世职才能称参将。 这个世职也不一定就是要领兵的实职,可以是普通兵将的爵位,与后世的军衔制度略有相通之处。 平常能够拿到半个世职都已经是难上加难,不是陷阵先登、斩将夺旗等大功几乎很难拿到半个世职。 但是现在多尔衮却是直接说,只要杀了卢象升,就能拿到整整两个世职,一瞬间四周军将皆是沸腾。 “杀虎大威、杨国柱、杜文焕者,也赏世职,赏一个世职!” 多尔衮没有丝毫的迟疑,这些封赏虽然重,但是对于眼下的情况来说其实根本都不算什么。 从昨日交锋到现在,军中阵亡早已经是超过了两千,不断的逼近三千的大关。 这一战的酷烈程度不下于昔日浑河之战,阵失如此多的人,若是没有多少的斩获,他这个奉义大将军恐怕也就此做到了头。 若是伤亡再大一些,收获再少一些,别说什么奉义大将军了,那么他这个正白旗旗主的位置能否保住都在两可之间。 黄台吉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黄台吉看起来温和,但实际上论起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来,就是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如。 多尔衮了解黄台吉,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清楚如果落败,将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分蒙古镶蓝旗、镶红旗护持两翼,再移炮于两翼射住阵脚。” “传令前阵,不计伤亡,倾力进攻!!” 多尔衮手中的马鞭重重挥下,他是真的下了狠心。 “调集护军,给我围杀卢象升!” 军令随着飞驰令骑一级一级传下,原本因为有明军援军到来而心生惊惧的一众清军,在听到赏格之后皆是红了眼睛,神色尽显疯狂。 宣大军是强,但是强又如何? 硬骨头他们不是没有啃过。 萨尔浒、浑河、大凌河,哪一场不是硬仗,那一阵不是硬骨头? 萨尔浒四路明军皆是精锐,浑河的浙兵和白杆兵也悍勇,大凌河的时候,祖大寿带领的辽东军那也是真拼了命,一群人为了守城,甚至杀人相食。 但是又如何? 萨尔浒四路明军全败,浙兵和白杆兵也被他们在浑河围歼,大凌河还不是被他们攻了下来。 风起明末 第254节 至于援军,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浑河之战明国的总兵朱万良、姜弼带了数万人来支援,最后还不被他们打的一溃千里。 大凌河之战时,明军的援兵来多少,便退多少,哪支明军是他们的对手?! 贾庄总共只有这么大的地方,四万多的清军不可能全部投入进攻的序列,真正接阵的人也只不过有万人的规模。 清军大阵一阵旌旗摇动,随后整个大阵尽皆是沸腾了起来。 大量的清军将校被调动起来,他们带领着各自部曲,遵从着军令开始展开列阵。 数里长的阵线之上,身穿着各色甲胄的清军甲兵伴随着连绵不断的金鼓、海螺之声不断的填充着入阵。 与此同时,大量的骑军自中阵飞驰而出,而后分成数阵,向着两翼离弦而去,护住了稍显薄弱的侧翼。 清军大阵变幻声势浩大,沸乎暴怒,汹涌澎湃,但是比起大阵的调动,贾庄的激战才是真正的重点。 卢象升此前冲的太远,冲得太急,虽然援军已到,但是却并不能立即解决他的困局——他已是身陷重围之中! 多尔衮传下的军令更是让卢象升的处境更加的危险了数分。 原本多铎指挥着大军围杀卢象升之时,派出的军卒几乎都是汉军旗还有蒙古两旗的军卒,夹杂着些许两白旗的精锐,为的便是尽可能的减少本旗的伤亡。 毕竟作为旗主,本旗的人数和战力有多少,那么权力和地位便有多少,人死的多了,地位便会低,权柄自然也会小。 但是现在,明军援兵已到,不用多尔衮命令传来,多铎也清楚不是计较伤亡的时候。 前阵正白、镶白两营的护军营甲兵精锐几乎尽出,所有的清军将校都是发了狠心,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明军前阵那面在风雪之中飘扬的大纛之上。 那面大纛现在在他们的眼里代表的不是卢象升,而是前程,而是升官发财的世职,荣华富贵的保障。 “稳住军阵,援军已到,建奴猖狂不了几时了!!” 重围之中,虎大威手执长枪,护卫在卢象升的身前,指挥着麾下的军将奋力的还击着。 “都给老子顶住了,给老子顶住了!战死的,我替你们给父母养老送终!” 在他的身旁,是身穿着水磨明甲,手持着战刀,神色阴沉的杜文焕。 杜文焕原本坐镇中军指挥着大军配合着卢象升作战,同时调度中军的预备役随时驰援南北两营。 南营的崩溃来得太过于突然,他派遣出的预备队还没有到,便已经是一溃千里。 不过那个时候也确实已经到了极限,整个中军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的预备队,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杜文焕之所以现在在前阵的位置,还和卢象升在一起,原因正是因为看到北面的援军到来。 贾庄营内,一众军卒看到援军从北面赶到之时都是欢呼雀跃,但是那个时候的杜文焕却是心中一片冰寒。 他第一反应不是欢呼,而是毫不犹豫的乘上战马,带着最后还留在中军的两百余名家丁骑兵驰援前阵,想要救回卢象升。 援军赶到,清军必然要做出回应。 清军付出了那么代价,此时撤退无疑是功亏一篑,在撤军之际恐怕会倾尽全力做最后一搏。 而做最后一搏,能够取得最大的战果的办法,便是斩将夺旗,斩杀了此时就在前阵的卢象升。 虽然杜文焕的反应很快,但是清军的动作更快。 杜文焕带领着家丁骑兵冲进了前阵,却是没有办法将卢象升救出,反而也是陷于阵中。 汇合虎大威之后,杜文焕和虎大威合兵一起又领兵冲了数阵,但是依旧还是无功而返,根本冲不除去,最终还是被逼退回来。 卢象升紧握着手中的雁翎刀,倚靠在一名亲卫的身上。 他的胸口和大腿还要腰间都带着箭矢,鲜血正顺着折断的箭杆流淌而下,气力正从他的身上一点一点的消散。 虽然他穿戴的盔甲的防护力极为优良,但是近距离面对清军的重弓还是有些不够看。 虽然入肉不深,但是却是对于他的行动造成了阻碍和不便,而正因为如此很多次本来有机会冲出包围,但最终还是都以失败告终。 以杜文焕和虎大威两人的本领,若是不带上他,绝对能够冲杀出去。 “我身受重伤,如今的局面已经是不可能脱困,你们带上我也走脱不了。” 卢象升强自支撑起身躯,从后方一把按住了虎大威的肩膀。 阵线之上尸横遍野,空气之中满是鲜血的腥臭味。 外围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清军的甲兵正不断的涌来,外围的甲兵不断的倒下,军阵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眼下援军到来,但是孙传庭麾下不过一万五千人,独自面对建奴大军胜算不高,你们两人若不突围,仅凭杨国柱一人……你们必须突围出去……” 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卢象升的声音几乎已是微不可闻,长时间的鏖战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身上的创伤正不断的带走他的气力。 虎大威紧咬着牙关,他的眼眶泛红。 明明援军已到,明明局势已变……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他心中清楚卢象升最后下达的命令是正确的。 来源的陕西军一共只有一万五千人,若是让他们单独直面清军,陕西军也没有多少的胜算。 军众离散,现在溃围而出,还能趁着援军到来,清军收拢兵力的机会将其聚拢起来,支援陕西军。 杨国柱一营仅有三千余人,鏖战至此伤亡惨重,若是他和杜文焕都陷在了阵中,仅凭其一营支援陕西军,只怕是战局将会极为不利。 陕西军千里迢迢前来驰援他们,他们却反倒是让陕西军陷入险地,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但是此时溃围而出,无疑是…… “督师。” 杜文焕开口打断了虎大威的思绪。 虎大威转头看向就在身前不远处的杜文焕。 就在他的身前,杜文焕并没有回头,只是举着手中染血的钢刀,而后屈肘抹去其上的鲜血。 “我十八岁为将,历经百战,沉浮宦海,阅人无数,从没有见过如同您这样的督臣,也没见过您这样的文官。” “边镇败坏,军将无能,以致天下板荡,我有心却是无力,有恨却是无能。” 杜文焕声音冷冽,他的叔父杜松便是死在建奴的手中,他的心中如何没有恨? 但是恨又如何,怒又如何,个人力量何其的微小,就算是一镇之总兵,对于大局也根本是于事无补…… 他逃了半辈子,避了半辈子,多次辞官,就是因为看清了这一切,不想来趟朝廷这摊浑水。 但是宣大两镇的革新,让他的看到了希望,边镇军兵的变化,让他有了野心。 而这一切,正是卢象升就任宣大总督所带来的。 时局如此,朝堂如此,他作为武将哪怕是做到总兵官,但是都没有改变多少的事情。 但是卢象升是文官,他能够做的事情比他要多得多。 杜文焕举起手中的雁翎刀将其横于胸前,冷森森的寒芒摄人心魄,他的声音极为坚定。 “容某死战,夺路救君!” 第243章 洪流 陈望头戴三旗月明盔,身穿水磨鱼鳞甲,罩袍束带,手执马槊,跃马于万军之前。 成千上万支马蹄踏在雪地之上,如有万千天兵于云端擂鼓,震耳欲聋,直上九霄。 战马奔驰之间,风雪迎面袭来,将陈望顶盔之上的三面明月旗吹的不断招展。 眼前是满目的血色,空气之中到处都弥漫着血液的腥臭味。 远处的贾庄此时已经是团团围住,清军从四面八方环绕数重,使得贾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潭,无时无刻都在消磨着其中军卒的血肉。 目视着贾庄的方向,感受座下战马的起伏,陈望心中一片冷然,他已经做出了他的抉择,尽了他的最大的努力。 行军路途之上,陈望一直都在想着各种各样可能发生的事情,担心着各种各样的后果。 但是到了贾庄之后,亲眼看到了远处血流成河的战场,这些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担忧全都消散一空。 单骑在前,陈望的身前毫无障碍,整个贾庄一览无余。 清军大阵的调动,还有贾庄之中的情形,尽皆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卢象升的处境自然也是没有逃过陈望的眼睛。 身为一名合格的将校,好的目力还有洞察力都是必备的条件。 沿途溃散的清军,逃离的游骑,陈望一概都没有去管,甚至没有分去半点的心神。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贾庄之中,卢象升那面火红色的大纛。 陈望一开始便注意到贾庄之中的乱象,如同历史上一般最先被攻破的守护左翼的虎大威部。 一路急行而来,但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清军已经破阵,局势仍然岌岌可危。 唯一的好消息是清军在外围没有布下什么哨探,他们成功的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取得短暂的上风,使得清军大阵发生了混乱。 但是上风持续不了,混乱也持续不了多久,清军马上就能反应过来。 贾庄是平原,不是山地,他们虽然来的很快,但是算不上什么奇袭。 而且清军分三面围攻,造成混乱只是其中一面,而这一面似乎也并不是清军的主力。 硬实力上,清军仍然占据着极大的优势。 虽然没有侦察,但是根据历史上的情况来看,清军起码有两三万人起底。 而因为此前的很多变故,卢象升麾下的军力得到一定的提升,清军这一次的集结因此也比起历史上记载的还要大,恐怕兵力只会更多。 同等人数之下,清军本就战力更强,如今人数更多,差距自然是更大。 感受着迎面吹袭而来的风雨,陈望的面色越发的严峻,清军变阵的速度极快,反应的速度也极快,根本没有露出多少的破绽。 只不过是片刻之间,大阵便已经是完成了变幻,从原先的进攻阵型展开为了防御阵型。 陈望冷眼看着清军大阵的变幻,最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贾庄之上。 之后的事情只能之后再说,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先救下卢象升,替宣大军解围。 数里的距离对于奔驰的战马来说不过转瞬即至,陈望没有任何爱惜马力的想法,贾庄的宣大军阵线已经是崩溃了大半,再等下去一旦彻底崩溃,或则是卢象升身死都将功亏一篑。 风起明末 第255节 “军阵散开,不要阻拦!” 守卫北营右翼的宣府的总兵杨国柱,他是眼看着陈望领着大队的甲骑向着贾庄内部直冲而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杨国柱直接下达了让开道路的命令。 此前进攻北营的清军正黄旗兵早已经退去,他们一路向着西南方向退却,被出营的清军接走,北营的压力因此一缓。 杨国柱很早之前便注意到了中军所遭遇的困境,杜文焕在出击之前就已经提前告诉了他,只是那个时候北营也是岌岌可危,纵使有心也无力。 进攻北营的清军刚一退却,他便立即是派人前去驰援,想要解围。 但是中军那边,清军的甲兵更疯了一样,根本不管不顾,死战不退,根本冲不开清军的军阵,甚至反而被反冲一阵,又折了不少的军兵。 能做到一镇总兵官的战略眼光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杨国柱也并非是王朴那样靠着关系和金银强行拔上去的总兵官,他身上的军功并不少。 陈望领甲骑径直而来,对于沿路溃散的清军根本不管不顾之时,他就已经是清楚这支骑军应当是为了替卢象升解围而来,自然没有丝毫的犹豫便下令军阵散开,让开道路。 距离贾庄还有数百米的距离,陈望看到了犹如波开浪猎一般向着两侧分出的宣大军军卒,也看到了阵中竖立起的那一面高大的将旗。 战场之上声音噪杂,相隔数百步交流不可能靠着呼喊,看着宣大军中不断飞舞的黄旗,陈望心领神会。 “吹海螺,列阵!” 陈望紧握着手中的缰绳,另一只手横举马槊,独骑在前。 手中的马槊犹如一条分隔带一般,将其余的一众骑兵皆是拦在身后。 “呜——————” 一声低沉的海螺号骤然响起,只一瞬间便已经是传遍了整个骑阵。 与此同时,跟随在陈望身后的上千名甲骑也在此时开始变幻起了阵型。 马蹄乱踏,溅起无数的泥雪,军号低沉,引得旌旗摇动。 逆风吹袭,带动无数旌旗在风雪之中发出猎猎的响声。 落日的光芒恍若熔金一般,照耀入阵。 一片片寒光闪耀,一道道金芒耀眼。 片片铁甲映照出的本是幽冷的寒光,但是熔金色的阳光照耀入阵经过铁甲的反衬,却是为其带上了一丝神圣的意味,恍若天上的天兵一般。 杨国柱目光微凝,原本陈望麾下这支骑兵一路疾驰而来骑阵稍显混乱,但是在海螺号响起之后一瞬之间竟然严整了许多,不过速度也放缓了许多。 陈望麾下的骑兵还在变幻,前排的骑兵手持长枪,他们夹持着长枪,枪尖斜指向前。 伴随着战马的跃动,那些伸出长枪上的红缨,伴随战马的鬃毛在狂风中一同飞扬。 而后面几排的骑兵则手持明晃晃的马刀,斜靠在肩上,一片片刀光如雪。 明明是骑兵,竟然却犹如步兵一样,彼此之间保持着严整的队列,以横队前行,不是骑兵冲锋常常采用的楔形阵,而是以步兵方阵的姿态前进。 犹如一道城垣一般,徐徐前进,如墙而来。 在起初刚刚完成变阵之时骑阵之中还有些混乱,但是很快骑阵便已经是开始趋于统一。 战场之上千马奔腾,隆隆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犹如暴涨的河水一般响亮。 而且那原本杂乱的蹄声在骑阵变幻之后,甚至也都开始有了一定的节奏。 密集的蹄声汇聚在一起,恍若雷鸣一般。 杨国柱骑乘在马上,居于阵中。 距离骑阵相隔足有百步的距离,但是竟然都有了几分站立不稳的错觉。 风雪卷动,将陈望身上赤红色的征袍带的鼓起,露出了内里磨的银白的鱼鳞盔甲。 第244章 摧阵 汉中军的骑阵之中充斥着战马粗重的响鼻声, 骑阵最前排的战马鼻中嗤嗤的向外喷着白气,呼呼作响。 马上骑士呼出的气体接触到冰冷的风雨也同样化作了白气,与战马喷出白气一同飘散而起,又在风雪之中化作虚无。 前指的长枪泛着冷冽的寒芒,层层枪林密布。 靠肩的马刀晃着耀眼的明光,片片刀锋冷冽。 陷阵催锋,最好的阵型无疑是骑墙。 骑兵战法之中墙式冲击和传统骑兵冲锋有区别在于阵型和密度。 传统骑兵冲锋之时,很多时候也会保持成排,但是要求不会很高,阵势比较疏散,因为太过于靠近,在冲锋路上兵器可能会误伤队友 而墙式冲锋相对于传统骑兵冲锋则是非常密集,密集到战马之上的骑兵横举马刀就会碰到队友的程度,队列紧密的排在一起,如步兵一样。 同等的人数之下,采用墙式冲锋的骑兵正面,只有采用传统冲锋的骑兵展开面积三分之一。 墙式冲锋在临战之时,因为周围紧靠的战友,能够赋予人冲锋的勇气,使得军卒更加的无畏。 墙式冲锋阵型之下密集的队形能够提高骑兵正面的冲击力和杀伤力。 但是正因为密集的队形也造成了这一战法的最大短板。 而以骑墙正面冲击步兵的军阵,第一排和第二排的骑兵的存活率低的可怜。 墙式冲锋,其实完全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虽然提高了正面冲击力的同时,却也暴露了侧翼的薄弱。 不过现在陈望并不需要担心侧翼的危险,因为两翼都是让开站在道路旁侧的宣大军军卒。 紧密的队形会限制个人技艺的发挥,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这一阵法对于骑兵的素养要求并不高。 很多人认为能够墙式冲锋的骑兵在技艺比传统的骑兵要高,但是恰恰相反,传统骑兵对于技艺的要求要更高。 传统的骑兵要求骑士能够很好的驾驭战马,能够在奔驰的战马之上弯腰劈砍,抛射箭矢,躲避和交战。 而墙式冲锋,骑墙战阵,却弥补了骑士在技艺上的短板。 最低的限度只需要骑士掌握两点技艺,一是能够控制战马的速度和身侧的队友保持平齐,二是能够在奔驰的战马握紧手中的兵刃。 他们不需要躲避,不需要弯腰劈砍,不需要在奔驰的战马上射击,他们要做的只是排列成骑墙,然后高举着武器,向前直冲而去。 墙式冲锋的战法有用,但是作用却没有很多人所推崇的那么大。 近代骑兵能够战胜古典骑兵,并非是仅仅因为墙式冲锋。 不过现在的局面,采用墙式冲锋的办法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卢象升所在的位置被清军环绕数重,大量的甲兵云集在其旌旗的四周,正常的手段一时间只怕是难以打开清军的包围网。 而卢象升的情况如今正岌岌可危,被清军甲兵围在中央的宣大军军阵正在不断的支离破碎,随时都有倾覆的风险。 陈望轻拉马缰,座下的枣红马微微晃了晃头,在感受到了陈望释放的指令之后,慢慢的放缓了脚。 他的位置也从最前段不断的落后,先是掉到了第一排,而后很快又掉入了第二排、第三排,一直到了第五排的位置才最终停下。 原本那些跟随在陈望身后紧随的一众亲卫皆是默契的调整着马速,填补他退下来所造成的空缺。 身为主将,陈望自然是不可能站在第一排冲锋陷阵。 骑将带头冲锋一般都是在未接战前鼓舞士气,而在将要接战之时,便会隐于二线,大量的亲卫甲骑会作为护卫跟随在旁侧,将校只是充当尖刀的作用,并非是真正的单人独骑。 眼下骑阵如墙徐进,密集的阵形让双方都无路可退,根本没有留下丝毫躲避的空间。 陈望自然是更不可能站在一线的位置,一连后退到第五排的距离之时。 “呜——————” 海螺再响,那是进入百步之内的信号,也是提速的信号。 汉中军骑阵的速度骤然一快,更为密集的马蹄声在贾庄之中响起。 陈望一手执着马缰,一手倒提着马槊,偏头看向身侧。 眼前成排的马头起伏攒动,战马的鬃毛伴随着风雪不断的飘动。 所有的战马皆是埋着头颅,向着前方快步的奔驰着。 一众骑士皆是紧握着马刀,斜靠在肩头之上,他们的神色坚毅,目视着前方。 片片铁盔闪烁着寒芒,面面赤旗映衬着霞光。 无数的红缨在风雪之中飘动,上千匹战马席卷而过,马蹄带起的泥土雪水四处飞扬。 透过层层的缝隙、道道的人影之中,陈望看到了前方一片骚乱的清军军阵。 “列阵!举枪,举枪!!!” 塔克恩手持着钢刀,身穿着镶白旗的将甲站在阵中,高声怒吼着发号施令。 “都给我把枪举起来!举起枪!” 塔克恩眼神凶狠,站在阵后,凝望着已经是迫近到了百步之内的明军骑阵,心中警铃大作。 他是镶白旗的梅勒章京,这支直冲贾庄而来的明军自然是早已经被发现。 塔克恩奉命领着两个牛录的战兵补到北阵,就是为了拦截这支疾驰而来的明军骑兵。 就在他的前方,数百名甲兵林立,一支支长枪竖起,寒光闪烁的枪尖斜指前方,汇成一片密集的尖刺森林。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给他的心中带来丝毫的安全感,隆隆的马蹄声似乎带动着大地都在摇动,也带动着塔克恩心中的惊惧越发的深重。 塔克恩强压着心中惊惧,他临战多年,从未有这样的情绪,哪怕是当初身陷重围之中,被数以万计的明军包围之时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情绪。 但是现如今,他的心中却是生出了惊惧……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支席卷而来的明军骑兵。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骑兵冲阵,也并非是没有遇到过强劲的敌手。 但是骑兵的大阵平整如同一道移动的墙壁一般,覆压而来,这种情况普天之下,有谁又遇到过?! 数以千计的马蹄带起的泥土草屑四处飞扬,狠狠的踏击在草地之上,战马奔驰之间所产生的震动甚至引得大地都在共鸣。 骑阵之中,无数赤红色的旌旗随着战马的加速逐渐展开到最大,直至绷直。 明军的骑兵排列着密集的阵型,一支支长枪平放,一排排的马刀斜指,如同移动的城垣一般倾压而来,又恍若滔天的巨浪一般覆压而来,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 那种让人窒息的压力,只有站在阵前直面才能真正的感受到。 处于最前方的一众清军甲兵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骚动,他们手持着长枪的手都已经开始在微微颤抖。 风起明末 第256节 明军的骑兵犹如城垣一般倾压而来,这般密集的阵型,骑士之间膝盖几乎相连,连绵不绝,几乎密不透风。 根本没有缝隙让任何人去辗转挪移,也没有任何的间隔让人可以去施展武艺。 明军的骑兵排列着如此密集的阵型直冲而来,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站在前排的人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死…… 明知是必死,又有多少的人能够依然能够泰然自若迎接死亡。 最前排的清军甲兵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们眼睁睁着看着明军的骑兵如墙而来,却是没有任何的办法。 恐惧犹如瘟疫一般清军军阵之中迅速的蔓延了开来,犹如雷霆一般的马蹄声践踏在草地之上,彷佛是踏击在他们的胸口一般,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前阵的一众清军甲兵皆是面色惨白,心神震动,甚至连握持着长枪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不过受到巨大的压力不仅仅只是前阵的清军的甲兵,还有处于骑阵最前方的一众汉中军骑兵同样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当生物在面对着尖锐的物体之时,本能会避开,以防止自己受到伤害。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汉中军的骑兵都会配备蒙住战马双眼的装置,同时接受相应的训练。 战马是动物,自然是也会感到恐惧,面对尖锐的物体自然是想要避开,明明知道往前是死,它们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赴死? 如果不蒙上了战马的双眼,战马绝对会在冲阵之前就避开枪林。 但是可以蒙上战马的双眼,却不可能蒙住骑士的双眼。 在汉中军骑阵的前方,一众汉中军骑兵皆是神色冷冽,他们凝视着前方,紧咬着牙关,夹持着长枪,紧握着缰绳。 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他们即将面对的是由无数长枪组成的枪林。 但是他们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规避,也没有辗转挪移的空间。 不同于蒙上双眼的战马,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一支支从阵中伸出的长枪。 他们……能够看到自己的死期…… 哪怕是明知是死,但是仍然要一往无前! “呜————” 低沉的号角声伴随着塔克恩抬起手的响起,身侧军中的一众轻甲步弓手皆是举起了手中的弓箭,扣弦待发。 “放!!!” 塔克恩狠狠的将手中的顺刀向下挥去,他的双目赤红,心中的惊惧和压抑让他进入了一种半疯狂的状态。 多年战场余生和不断杀戮,让他的心理逐渐的扭曲。 大量的箭矢掠空而起恍若飞蝗一般,向着如墙而来的汉中军骑阵急射而去。 积压在心头的那股寒意,早已经是被塔克恩心中腾起的怒火所压倒。 他的眼眸之中只剩下了冰冷蚀骨的杀意,心中不断浮现着击溃这股明军后,折磨那些俘虏伤兵的景象。 箭雨倾泄而下,骑阵之中不断有骑兵中箭落马,但是对于有着上千人数的汉中军骑兵来说,就如同大江长河里的小浪花,才刚刚绽放便瞬即消逝无踪了。 箭矢落下的同时,一声嘹亮的天鹅音自汉中军的骑阵冲霄而起,汉中军骑兵的速度再度猛然加快。 隆隆的马蹄声犹如雷霆一般震响,一瞬之间压倒了其他的一切的杂声。。 “杀!!!” 天鹅音落下,再响起的是一众汉中军的骑兵嘶声力竭的怒吼声。 汉中军骑阵第一排的所有骑兵将斜举的长枪齐齐放平。 一杆又一杆泛着寒芒的长枪被指向前方,片片冰冷的枪林霎时间已经是出现在汉中军骑阵的前方。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光亮的枪尖之上,倒映出的,却是妖异的血色。 身处骑阵之中,狂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陈望紧握着手中的马槊,咬紧了牙关。 身下,大地正如潮水一般向着后方快速的退去。 正面冲击已经架起了长枪的步兵方阵,当真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但是很多时候,人根本没有其余的选择。 骑兵最为强大的一刻便是人马高速冲锋冲击。 “杀!!!” 陈望高举着手中的马槊,宣泄着心中压抑的情绪。 汉中军的骑兵犹如潮水般席卷而至,便若烧红的铁钳猛地落入了水潭之中一般,一瞬之间便已经是激起无数的水花。 无数折断的枪杆和破碎的兵刃腾空而起,枪矛的折断声和兵刃的入肉之声连绵不绝,骨骼碎裂声响接连响起更是让人胆寒。 冲锋在最前的一众汉中军骑兵几乎十不存一,连人带马几乎被扎了个对穿。 但是他们的牺牲并非是没有任何的意义,他们的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清军枪阵的崩溃。 巨大的冲击力摧垮了清军的军阵,也为后续汉中军的骑兵破阵提供了通行的路径。 后续直冲而来的汉中军骑军,彻底摧垮了清军甲兵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 战马掠过,沿路所过清军的甲兵犹如被秋风席卷而起的落叶一般散落了一地。 马蹄乱滚,那些倒在地上的清军甲兵,旋即便被犹如潮水般汹涌而过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一柄柄锋利的马刀高举半空,马背上的骑士毫不留情,那上下翻腾的马刀宛如死神镰刀一般无情的收割着战场上人的性命。 血肉之躯,终究是难敌铁骑的峥嵘。 陈望手执着马槊,居于骑阵中。 卢象升的大纛就在前方三十步内,他已经看到了大纛之下,被一众军将环围在正中的卢象升! 第245章 落幕 贾庄西郊,银白色的龙纛之下,多尔衮一手执缰,一手握鞭,面色铁青的望着贾庄的方向。 “鸣金,收兵。” 贾庄庄内的战局详情都被多尔衮尽收于眼底,那支冲入阵中的明军骑兵所用的阵型,不同于他以往见到的任何一支骑兵阵型。 骑兵和步兵两个兵种彼此之间并无多少共通点,无论是战法还是各个方面都完全不同的存在。 多尔衮双目微眯,在此之前,他从未有想过骑兵居然可以如此运用。 以步兵的思维去运用骑兵,列阵以梯队的形势冲锋,竟然能够在正面形成如此强大冲击力。 这样的阵型能够以骑对步,自然也能够以骑对骑,这是一个新的运用骑兵的方法。 虽说这样的阵型虽然加强了正面的冲击力,但是也让侧翼变得薄弱,不过瑕不掩瑜,这样的战法只要运用的好,能够在战场上取得最大的优势。 就比如,现在这样的情况…… 大势已去,贾庄的包围网已破,明军救回了卢象升。 卢象升的旌旗已经是进入了贾庄明军的右翼大阵之中,已经脱离了险境。 再打下去,已经是毫无意义,只是白白折损兵力,甚至还有可能因此显露出破绽。 多尔衮抬起头,目光越过贾庄向着北方眺望而去。 北方的田野之上,密密麻麻的明军正趟过田野,如同水泄银川一般漫过大地。 明军骑兵一部分分布于两翼设防,一部分正清剿着留存在贾庄北面的残兵。 无数赤红色的旌旗在旷野之上随风飘荡,风雪消逝,天地之间一片昏暗,日暮西山,只剩下了最后一点的红芒,马上就要落入地平线以下。 不管多尔衮想是不想,贾庄之战,现在都已经到了终结的时候。 随着多尔衮下达的军令,清军的大阵之中也响起了收兵的金声。 前阵一众还在坚持搏杀的清军甲兵皆是微微一怔,他们还没有从厮杀之中缓过神来。 不过长久以来的战阵生涯养成的遵守军令的习惯,还是让他们听从这号令向后退去。 伴随着连绵不绝的号角声,还有低沉婉转的海螺声,漫山遍野的清军犹如海水退潮一般向着西方激素退却而去。 多尔衮立于山坡之上,原先一众林立在他的身侧的军将皆是奉命领兵向着后方撤退。 清军犹如落潮一般退去,无数的旌旗正向着西方退去。 贾庄之战以这样的局面收场,没有胜,便意味着失败。 如此惨重的伤亡,已经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损失,此番军中折损只怕已经是超过了四千人。 哪怕多是汉军旗和蒙军旗的人,仅凭现在的缴获和所得,就是回去只怕是也是绕不过黄台吉的责罚。 多尔衮紧握着手中的马鞭,这一战是他促成的,岳托一直都是没有发表他的看法。 眼下各旗皆有折损,却并没有任何的收获,各旗的旗主只怕在心中对他都有了怨恨。 黄台吉若是借题发挥,这些旗主绝对落井下石,到时候他手底下的正白旗只怕也多半是保不住了。 他不能失去了旗主,当初黄台吉上位之后,他为了消除黄台吉的疑心,他对于黄台吉一直都是恭敬有佳。 甚至在很多时候,主动站出充当利刃为其扫清前路,这才一直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黄台吉念及名声,可能会让他和代善一样当一个闲散的王爷,但是之后便再也别想接触任何的权力了。 退出权力的舞台,彻底的从各种的事务之中隐退,这样的事情多尔衮怎么会甘心。 而且若是失去了旗主的位置,只怕除了这些在贾庄之战损失惨重的旗主会落井下石外,当初他替黄台吉扫除的那些异己也会联手起来想要除掉他。 他不是代善,代善得罪的人并不多。 是他的话,只怕是连隐退善终都难。 多尔衮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精芒,以他的性格,自然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下场。 黄台吉的身体抱恙,这些年来身体越发的虚弱,一年不如一年。 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多尔衮有一种预感,黄台吉的命不久矣…… 多尔衮眯起了双目,凝望着远处漫卷而来的明军大阵。 贾庄之战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不仅竖立起威望,相反还因此使得威望受损。 风起明末 第257节 他必须要在出关之前将这一切扭转回来,补足所有的一切损失,否则出关之后,便是他的隐退之期。 多尔衮的目光越过了贾庄,又掠过了从北面缓缓而来的明军,一路转向了东南的方向。 仔细想来,贾庄一战虽然没有完全胜利。 但是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也并非是没有任何的收获。 经此一役,卢象升麾下的宣大军只怕已经是无多少的再战之力。 而孙传庭的麾下的陕西军也并不多。 这样想来,或许仍然可以按照原本的计划…… 多尔衮眼神微凛,最后看了一眼在贾庄之中仍然屹立着红旗,而后一拉缰绳,带着护卫在侧的亲卫也加入了向西撤退的大军之中。 …… “万岁!!!” 贾庄庄内一众明军皆是高高的举起手中的兵刃疯狂的呼嚎着。 他们压抑已久的情绪,随着清军的后撤终于释放了出来。 那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也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 很多宣大军的军卒甚至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孙军门听闻建奴云集顺德府,便立即率我等前来驰援,只可惜路途遥远,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陈望走上前迎着卢象升坐了下来,他带领骑军冲开了清军的军阵之后,清军的阵中很快便响起了撤退的金声,他也得以毫不费力的接到了卢象升。 卢象升的衣甲早已经是被染成了血色,脸上脖颈上都沾满了鲜血,盔甲之上伤痕密布,还挂着不少的箭矢。 当时他看到镶嵌在卢象升左胸的箭矢,心里还咯噔了一下,但是所幸那支箭矢并没有透甲。 卢象升外面穿的是水磨的明甲,内里还穿着了一件锁子甲和棉甲,一共三层,那支箭最终挂在了最内层的棉甲的甲叶上,没有穿透。 只是卢象升没有事,却并不代表其他的人没有事。 “杜总兵……你……” 虎大威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扶住了杜文焕。 突然传来的响动声也让众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陈望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了神色痛苦的杜文焕。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杜文焕除了脸上带着鲜血地方之外,其余的地方都白的吓人。 就在杜文焕的腹部,一道圆形的创口,看起来是长枪造成的创伤。 杜文焕身穿的甲胄,没有能够挡住这道致命的伤口,暗红色的鲜血正顺着盔甲的外沿汨汨流出。 “文焕!” 卢象升先一怔,双目泛红,从坐椅之上霍然站起,他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 杜文焕在虎大威的扶持之下缓缓的坐了下来,他的神情比起一开始缓和了许多,没有了起先的那么痛苦,他甚至还笑了一笑。 “我只是有些累了。” 虽然杜文焕说自己没事,但是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从杜文焕伤口处流出的血液正越来越慢,越来越少。 杜文焕坐在坐椅之上,腹部已经不再如同之前那般疼痛,他的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越来越冷,气力正在慢慢的从他的身体里消失。 杜文焕抬起了头,看着远处正在缓缓退却的清军,心中一片平静。 日暮西山,天边一片血红,全都倒映在杜文焕的眼眸之中。 杜文焕凝望着远方将要完全隐没于地平线下的夕阳。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快要到达了终点,但是在最后的时刻,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躲躲藏藏多年,他累了,也乏了。 他不想再躲了,也不想再避了。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是为时已晚。 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地方。 贾庄一战,终究是他们胜了。 建奴势起以来,第一场大胜,就在贾庄。 天边红芒隐去,落日终于落入地平线下,隐去了它所有的光芒。 漆黑的帷幕自苍穹之上缓缓的落于人间。 红光渐消,帷幕落下,黑暗一瞬之间笼罩了整个人间。 苍穹之上星辰黯淡,天地一片昏暗,伸手几乎难见五指。 火光重新亮起,众人的重新恢复了视野,但是杜文焕却已经是靠坐在坐椅之上闭上了双眼。 第246章 转攻(6k)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 距离贾庄之战的落幕刚刚只过去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贾庄庄内一片狼藉,积尸纵横,死伤枕籍。 半夜之时,风雪便已经停了下来,只是虽然没有落雪,但是空气仍旧寒冷,那些淤积在地上的鲜血上层已经凝结成冰。 庄内庄外四下密密麻麻都有人在活动,在清扫着战场,斩取首级,收拢遗体,还有找寻一切能用的物件。 庄外的更远处,大量的游骑奔驰在四野,作为警戒。 贾庄北郊,陕西明军大营此时戒备森严。 只是一夜的功夫,三座彼此相连的巨大营垒便已经是紧靠着原先贾庄的明军大营拔地而起。 营垒之外,很多地方甚至还放下了拒马之类的物件,甚至还修起了几座颇为高大的简陋望台。 孙传庭此时就站在中营修建的一座望台之上,他一手扶着栏杆,另外一只手则是扶着架设在望台边缘的望远镜。 凝望着贾庄西郊,正在不断调动兵马的清军大营,孙传庭的眉宇紧锁。 昨日贾庄一战,清军虽退,但是无论是人数还是战力上都均占优势。 孙传庭向来谨慎,他和杨嗣昌一样,都并不赞同卢象升的主张。 时机未到,并非是决战之时。 虽然有一定的胜算,但是却不足以为之冒险。 建奴虽与流寇之间战力相差悬殊,但是两者之间有很多的共通的点。 建奴入关和流寇流窜都是为了劫掠粮草金银,拿应对流寇的办法适当的更改便可以制约入寇的建奴。 现在的情况和局势之下,最好的办法便是以守为主,以战促和。 而且如今关内流寇的危机看起来已经瓦解,不过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 若是北方战败损伤国本,内外俱起,倾覆之险就在转瞬之间。 治大国,如烹小鲜。 建奴的问题积弊日久,如今国家的内部还有那庙堂之上更是存在着重重的问题。 很多的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更应当徐徐图之,不应该操之过急。 当初在真定,他便已经是劝过了卢象升,只可惜卢象升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听进去,忍下来。 孙传庭心中无奈,本来他对于卢象升心中有气。 卢象升他身为宣大总督,总领天下兵马的重臣。 一旦卢象升真的战败,将会更为助长清军气势,大减各地兵马之士气。 只是昨夜在帐中和卢象升经历了一番长谈之后,他也明白了卢象升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卢象升过于刚直,他看起来有万般的选择,但是实际上早已经是步入了绝境。 杨嗣昌步步紧逼,步步杀机,根本没有给卢象升留下多少回转的余地。 或许在顺义大营两人发生争吵之后,杨嗣昌便根本就没有想过给卢象升留下活路。 因为卢象升极力主战,若是不除卢象升,那么就抚议和一事便不可能推行。 杨嗣昌的想法孙传庭很清楚。 他的想法其实没有多少的错误,他想要就抚议和,甚至愿意承担这一骂名。 这一点,孙传庭甚至是有些敬佩。 愿以自身名节,换取国家之安定。 但是杨嗣昌终究还是经验不足,和北虏建奴打的交道太少。 眼下建奴入寇北直隶,若是不让其遭受一定的损失,就这样大胜而归。 建奴狼子野心,到时候看到他们软弱可欺,哪会再好好的议和,只怕是胃口更大,不再去想那些议和诸事。 议和通市,到时候还需要拿马匹、拿金银去换,哪有去抢来的痛快。 抢救能得到的东西,而且是更加轻易的得到,为什么还要议和,反正想要什么东西,只管南下去抢便罢了。 大敌当前,还内斗不止,取祸之道,消耗的全都是国家的力量。 孙传庭扶着栏杆的手微微用力,卢象升之所以选择进军贾庄的另外一点,便是因为高起潜就在近侧不远。 高起潜统管着山海关,宁远等镇的精锐战兵,总兵力有近三万人。 若是高起潜肯调集各地兵马赶来援助,不需要纠集全军,只需要调集关宁两镇之军,援护侧翼,那么贾庄一战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只是,高起潜竟然在收到请援的信件之后,直接向东退往临清。 孙传庭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杀意,他第一的反应是杨嗣昌的授意。 风起明末 第258节 但是下一瞬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对杨嗣昌的了解不多,但是他不觉得杨嗣昌这样的人,会分不清真正的大是大非。 杨嗣昌的种种手段,确实是要置卢象升于死地,但是却并非是想要卢象升死于战阵之上,而是要卢象升死于朝议。 他要的是卢象升夺官去职,陷罪下狱。 因此一直以来所使出的所有手段,都是断粮断饷之类,以阻止卢象升出战为目的。 杨嗣昌身居北京,一南一北来往哪怕是八百里加急也很难快速的收到信息。 卢象升南下贾庄和清军发生大战的消息,只怕杨嗣昌现在都没有收到。 他之前最多收到卢象升一意孤行,向着顺德府一路进军,而高起潜则是在顺德府以南。 杨嗣昌所做的一切,都是尽可能的保证各镇的精锐不失,哪怕是陷城失地,百姓受难,也要保证军兵主力仍在。 卢象升领大同、宣府、山西三镇,九千的精锐进入贾庄,被清军团团包围。 若是杨嗣昌真在,为了那九千精锐不失,恐怕杨嗣昌硬着头皮都要派兵来援。 高起潜这个时节却是不管不顾,绝对不是因为杨嗣昌的原因,恐怕是高起潜自己的想法。 这高起潜因为此前的几次平叛赚的了一些功劳,在朝中落得个知兵的名声,因此作为监军竟然可以节制大军。 但高起潜那功劳怎么来的,孙传庭怎么可能不知道。 知兵? 只怕是连安营扎寨怎么安排都不知道,排兵列阵都狗屁不通,战阵金鼓都一概不知。 孙传庭微微转头,看向旁侧。 陈望仍旧如同以往一般身穿着鱼鳞甲,头戴着网巾,低眉垂首侍立在一旁。 看着静静站立在旁侧的陈望,孙传庭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似乎是想要将其看的更清楚一点。 “行高众人,众必非之……” 孙传庭重新回过了头,不再看着陈望。 他原本对于陈望还有一些疑心。 这些疑心一部分是因为洪承畴对于他的提醒,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陈望此前的所作所为。 陈望在汉中府所做的一些改变,他虽然不清楚内中的详情,但是他也听闻到一些相关的传闻。 孙传庭还记得,当时陈望和他谈话之时,谈起精兵和强军之间的区别。 最后说的是,为公之心,当保家卫国,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那个时候,他看着陈望的眼睛,他能够分辨出来陈望所说话句句都是发自本心。 只是…… 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这两句话其中却难免会让人心生歧意…… 不过现在对于陈望,孙传庭已经消除了心中所有的怀疑。 若是陈望真的有着其他的想法,想要趁着国家内外交困、动荡不安之际割据一方。 那么国家越是虚弱便应该越是对其有力。 他之所以会领军及时赶到贾庄,便是因为陈望力主驰援,甚至以官职担保。 言称高起潜绝对不会驰援卢象升,若是他们都不驰援卢象升,那么卢象升必败兵败贾庄,到时候局面将会彻底不可收拾。 孙传庭没有继续看着陈望,而是转向了站在另外一侧的曹文诏。 望台之上,只有陈望、曹文诏还有他,一共三人。 贺人龙和曹变蛟两人并不在望台之上。 曹变蛟领骑兵在外警戒,而贺人龙正在贾庄指挥打扫战场,并且负责大营的安全。 陈望也注意到了孙传庭的眼神,但是却没有抬起头,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仍然站在原地。 贾庄一战的结果就此扭转,卢象升没有如同历史上一般命陨贾庄,也让之后的发展不可能再如同历史一样。 现在陈望的心里也没有底,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不再如同以往有迹可循。 陈望的心很乱,交错杂乱,就像是一团乱麻一般。 原来的计划,只是作为勤王军中的一支跟着孙传庭在北地转上一圈,试验一下新式的火炮,还有海誓铳的威力,看能否和清军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少,自身还有多少的不足。 但是眼下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是完全脱离了他原本的计划。 当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建奴调动兵马多时,但是到现在也没有发动进攻。” 昨日贾庄战事结束之后,建奴便一直是处于偃旗息鼓的状态,甚至连骚扰的部队都没有派来一支,而是收拢防御。 孙传庭沉吟了片刻,他的心中的想法很多,但是却都没有办法确定,干脆将问题抛给了曹文诏。 “文诏,你觉得,建奴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陈望抬起了头,转头也看向了曹文诏,孙传庭的这个问题,他也再想。 历史上戊寅之变后,清军在贾庄击败了宣大军后,短暂的休整后便立即乘胜追击,一鼓作气下攻入广平、大名两府,然后挥师向东,转而进入山东省内,大肆的进行劫掠。 但是如今贾庄之战,清军并没有完成他们的战略意图,之后清军会如何行动,信息太少,根本无从推断。 “建奴如今不断调动兵马往西,西面正是顺德府的府城,他们会打顺德府的府城吗?” 曹文诏听到孙传庭的问题,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思索了片刻,而后才说道。 “末将记得,宣镇的刘世爵、李有功两部都在顺德府的府城内驻防。” “纵观建奴数次入寇,每逢坚城或是守军充足之城,若无攻城巨炮可以破墙,都一概是弃而不攻,建奴往西进军,应当也不会进攻顺德府府城。” “而且……” 曹文诏停顿了些许的时间,而后皱眉道。 “贾庄一战,胜负未分,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军卒顽强敢战,因此贾庄伤亡惨重,恐怕建奴军中的伤亡也不小。” “诚如卢督师所说,建奴人口稀少,丁口不过数十万,战兵不过数万,军中真夷少从者多,蒙古、降丁心思各异,外强中干。” “眼下伤亡,只怕是已经是让建奴军中伤筋动骨,建奴军中的主将,只怕也是不愿意和我军再战。” “如果建奴真有战意,今日便是最好的进攻时机,我等一路急行军而来,兵疲将乏,正是战力最弱之时,但是建奴却没有发起进攻,足以见其心思已经不在贾庄。” 曹文诏三言两语,便已经是将清军如今的动向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陈望原本感觉被迷雾笼罩的局势瞬间清晰了许多。 不过这也让陈望感知到了他和曹文诏之间的差距。 虽说他有这领先于这个时代的理念,和军事相关的知识,但是战阵之上的经验还是不足,战略的眼光也不足。 曹文诏看出来的这些东西,他并没有看出来。 原先在汉中府时,之所以能够每每料敌机先,也是因为知晓历史,所以提前知道大势的走向,而根据着走势而动。 就像是在山水湍流之间行船一般,知晓水流的走向,自然能够驾船如履平地。 但是若是不知晓水流的走向,那么一旦走错了道路,便是船毁人亡。 孙子兵法所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句话,无论是放到古今,还是放到中外,以及各个领域其实都很重要。 陈望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远方不断有兵马调动的清军大营,而后又看了一眼一片寂静的己方营地。 他在军中设立军法官,作为督导,在卫所之中也设相同的职位。 内部的没有多少的问题,很多时候只需要看呈递上来的报告便可与知晓到底下的情况,算的上是做到了知己。 但是在“知彼”一面,却是做的少之又少。 出了汉中府,其余的地方、镇府之间,朝堂之上,建奴北虏的情况,几乎是一概不知。 只能是凭借着脑海之中对于历史的先知来推测。 但是眼下,越来越多的事情被改变,越来的多事情不可预测,他正在逐渐的失去这一优势。 陈望看着正垂着头侃侃而谈,三言两语便已经是将局势分析明白的曹文诏,又看了一眼手扶着望远镜,站在在前方的孙传庭。 无论是曹文诏,还是孙传庭,都是名列于青史之上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是亿万人之中最为顶尖的那一批,他的心思才智远超于常人。 自己有先知的优势,都差一点没有能够度过重重的关卡。 若不是因为曹文诏的提点,不可能走到今日的这一地步。 无论是庙堂之上,还是地方府衙的那些官员,其中确实有滥竽充数之辈,也有凭着家世跻身之人。 但是更多的,却是靠着真才实学从千军万马的科考场上脱颖而出,非是才智过人之辈,怎么可能高中进士? 真将这些人当成傻子,无疑才是真正的傻子。 如今的大明之所以走到这种地步,不是因为朝中没有能人,恰恰是因为能人实在是太多了。 只不过这些能人,他们的心思不是为了国,也不是为了民。 而是为他们自己,为他们的宗族…… 大明的崩溃,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建国初期制度的缺陷,还有土木堡造成的文武失衡。 使得大明这艘大船在开始后不久,便偏离了正确的航路。 陈望收敛了心神,压下了心中对于未知的惶恐。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选择了走上这条道路,很多事情就注定将要改变。 只不过是迟一点,早一点的区别罢了。 就算是失去了对于事件先知的优势,但是却可以从其他地方下手,建立新的优势。 不懂的就去学,不明白的就去问,不断的学习和进步,终有一日,未尝也不能拥有和曹文诏一样的眼光。 在知彼的方面,陈望此时心中也有了一个另外的想法。 在万历援朝之役中,锦衣卫传递来的很多情报都使得战局对于明军有利。 而在一战、二战时期,间谍之间传递的情报很多时候甚至起到了改变战局走向的作用。 风起明末 第259节 或许现在也是时候设立一个收拢了一个专门负责情报收集的部门了……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由下至上,打断了曹文诏的言语,也打断了陈望的思绪。 一名身穿着轻便罩甲,背负着一面湛蓝色令旗的传令兵已经是被验明了身份,登上了望台。 “经查,贾庄一战,各镇营兵伤亡情况已出,请大人过目。” “念。” 孙传庭转过身,看着那传令兵,抬起了手。 那传令兵微微一怔,而后缓缓展开了手中的文书,应命念道。 “贾庄一战……宣府镇共有三千零四十九人,阵失五百一十二人。” “山西镇两千九百一十三人,阵失一千二百零三人。” “大同镇两千一百二十七人,阵失四百一十二人。” “督标营一千六百八十人,阵失四百三十八人。” “贾庄一战,共阵失两千五百六十五人……” 念到最后,那传令兵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贾庄的惨烈有目共睹,到来的时候他们都是看着贾庄的激战。 庄内血水过腕,几乎无有立足之地,举目皆是死伤的军卒。 两千五百多人阵亡,几乎是已经是达到了三成。 但是就是这样的伤亡,宣大还有山西的这些军兵还没有崩溃,军势被冲散,但是仍然还在作战。 “共斩获敌首级四百七十二级……” 后面都是斩获,首级只有四百七十二级,不过阵亡的清军自然不可能只有四百七十二人。 清军是主动撤退的,他们是进攻方,很多死去军卒遗体几乎都被他们带走了。 这四百七十二级首级是他们没有能够带走的,没有带走的都有这么多,清军的伤亡恐怕不小。 当初在真定,清军仓皇而逃,自然带走的尸体也少,所以虽然不及贾庄惨烈,但是斩获却和贾庄差不多。 孙传庭抬起了手,止住了传令兵,打断了禀报,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推测。 “从战场的烈度,还有斩获首级看来,建奴应当真的伤亡惨重,自然不可能再攻坚城,那么他们绝不可能再攻顺德府……” “建奴此番为劫掠而来,如今损失惨重,必然想要找补。” “建奴主将自然也要为贾庄一战负责,若是就此回去,必然地位不保,为保地位,也必然要做出应对……” 孙传庭看向曹文诏,虽然没有交谈,但是孙传庭感觉曹文诏应该也是和他想到了同一点。 “我军如今在贾庄,截断了建奴北上之路,建奴如今其实也算是困在顺德府内。” 曹文诏也在适时出声,补充道。 孙传庭眯起双目,他感觉自己已经建奴的脉络,建奴的走势也逐渐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条条不同的路线在他的眼前浮现又消失,一桩桩不同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之中出现,而后又被否决。 曹文诏和孙传庭之间不时出言交谈,讲述着各营各镇所在的位置,交流着如今各地清军的禀报。 陈望站在一旁,他的心思也跟着曹文诏和孙传庭两人在动,随着了解的越来越多,他也逐渐跟上了两人的思维。 就在陈望思索之时,孙传庭缓缓转过头,看向了他的方向,突然问道。 “陈望,如果你建奴的主将,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如果我建奴的主将?” 陈望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有想过如果他是清军的主将他会怎么做,他想的是清军做出什么样的行动,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去反制。 孙传庭的问题,让陈望重新开始以另外一个视角,审视着整个北直隶的战局。 一座座城池在陈望的眼前浮现,一条条道路也逐渐在他的眼前铺开。 “如果我建奴的主将……” 各镇营兵的分布,清军各路的进军路线,都在陈望的脑海之中不断的交融。 陈望转过了头,转向了和清军大营正向对的方向。 他的脑海之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是一个城市的名字——济南! 第247章 兵进济南 清军确实没有往西走,在贾庄向西只不过是掩饰了其真实的意图。 贾庄之战没有能够达到目的,孙传庭领兵来援与卢象升合兵一处,兵力达两万众,又于贾庄建营驻防。 贾庄一战,打光了所有炮弹的不仅仅是卢象升,清军军中储备的火药和炮弹也已经是见了底。 此前真定一战呈上来的军报,多尔衮反复看了数次,自然是知晓孙传庭所领的陕西军火器犀利。 不仅有大量破甲能力极强的火铳,还有不少的火炮,似乎威力和射击速度都极快。 所以哪怕是明知陕西军一路驰援而来必然是兵疲将乏,多尔衮也没有任何的想法去进攻陕西军。 而且贾庄一战仅仅是和卢象升麾下的宣大军对战,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各旗军兵都多有怨言。 卢象升麾下的宣大军坚韧敢战,孙传庭麾下所领的陕西军也是一支劲旅,现在两者合兵一处,势力更强。 此前进攻不成,伤亡惨重,军中士气低迷,各旗离心离德,军无战意,将无战心,也没有再战的条件。 留给多尔衮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往北,再入真定府,自然是不可能,他们此前便是从北方经由保定府、真定府一路南下而来。 这两地已经榨不到多少的油水了,现在若是往北,确实可以带着大部分的所得出关。 但是出了关,只靠现在的这些收获,只怕是出关之时,便是他多尔衮退出权力舞台的开端。 黄台吉多疑善怒,刻薄寡恩,手段狠辣,绝不会留情。 莽古尔泰、阿敏两人和黄台吉也是兄弟,但是因为违逆黄台吉,被黄台吉按上了谋反的罪名直接处死。 往西,进攻顺德府,也是同样的情况。 顺德府内官兵云集,之前有火炮的时候,进攻都有些艰难,眼下火炮根本没有多少的炮弹,进攻的难度只会更大。 就算是攻下,部队的损失,只怕是还要超过收获。 而顺德府内的其他的那些乡镇早已经是劫掠的差不多了,也榨不出多少的油水。 所以实际上真正能够走的路从贾庄之战没有战胜开始,摆在多尔衮面前的便只有一条路。 山东省,东昌府。 临清城外,烽火连天,遍野哀鸿。 多尔衮身穿着银白色水磨将甲,头戴尖顶两棱盔,立于银白色的龙纛之下,扫视着整个眼前的战场。 多铎跟随在多尔衮的近侧,他和多尔衮一样的打扮,只是所穿带的甲胄外檐镶着红边,表明着他的旗色。 在多尔衮和多铎的身后,是一众身穿着银甲,头戴银盔,持虎枪,手执银龙旗的甲骑。 这些甲骑是多尔衮和多铎的亲卫,他们是正白旗和镶白旗中的护军甲骑。 多铎牵引着座下不时走动的战马,冷声道。 “孙传庭和卢象升两部和之前料想的一样,现在仍然还在巨鹿没有动作,” 多尔衮原本紧蹙的眉头此时舒展了许多,不再犹如当时在贾庄一般愁眉不展。 “卢象升身负重伤,只怕是暂时不能掌军,他麾下的宣大军在贾庄损失惨重,根本没有多少的再战之力。” “孙传庭用兵谨慎,麾下军将统共不过一万五千人,我军的军力是他的两倍有余,他肯定不会贸然出兵。” “而且……” 多尔衮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临清城。 此时的临清城上一片混乱,哪怕是相隔数里,但是仍然能够借助着风势听到些许的喧哗声。 距离贾庄一战已是过了六日的时间,多尔衮已经领兵离开了顺德府。 如同之前所料想的那般,孙传庭和卢象升两部并没有追来。 所以多尔衮直接汇聚大军,转道向南,挥兵直入广平府内。 广平府的鸡泽县早在之前被已经被攻破,而后付之一炬。 高起潜曾在鸡泽短暂的囤兵,而后一路东进威县,最后转道一路撤退至临清州。 不过高起潜并没有将所有的军兵都聚在一起,跟随着他往临清奔走的只有两万余人,他在其余的一些重要的城池也留下了一部分的军兵。 临清一带的防线是杨嗣昌的手笔。 说实话,杨嗣昌的战略眼光还是有的,在什么地方留多少兵,也都是进行了一定的研究。 但是他却是忽略了高起潜带兵的能力,也忽略了关宁军的士气的问题。 在鸡泽的南面曲周县,曲周算是广平府的北大门,地理位置颇为重要。 留守在曲周县的是时任山海关总兵的侯拱极,侯拱极依靠曲周,领山海关精兵,面对在贾庄受挫的清军,竟然是一战即溃。 曲周就此沦陷,清军在多尔衮的指挥之下大掠周边,而后自广平府转入山东省的东昌府内。 曲周的胜利,让在贾庄受挫的清军找回了些许的自信,似乎除了宣大和陕西的明军之外,其余各镇的明军还是一如既往的孱弱。 而后多尔衮于丘县分兵四路劫掠,一路走西南劫掠广平、大名府内。 第二路往东,直取馆陶,第三路往东南,取冠县。 第四路,则是由多尔衮亲的本部兵马往东北走,取威县。 威县就在巨鹿西南五十里处左右,之所以取威县,就是为了防备巨鹿的明军驰援。 多尔衮主动将危险的任务揽了下来,而将油水丰厚的路线让给了其他旗,为的便是挽回当初在贾庄丢下的威信,密布各旗的损失。 清军大掠四方,最终大部在临清州汇聚。 风起明末 第260节 高起潜领兵一路退往的地方正是临清。 虽然之前孙传庭便已经是派人传信来,清军向南遁走,可能会进入山东省内,往临清来。 但是提前的预警并没有对临清的占据起到什么的作用,高起潜并没有能够安排多少有用的布置。 高起潜知兵的名声完全就是靠着银钱买来的,他哪里懂什么打仗。 自称知兵,通军事,其实却是胆小如鼠,无半点指挥之能。 高起潜根本就没有真正指挥过一场仗,只是把死人的头割下来冒认功劳罢了。 历史上,在崇祯十七年,李自成领大军逼近北京,崇祯再命高起潜监视宁、前各部队,但高起潜在李自成还未到来之际,竟然直接弃关而逃。 而后南明之时,福王朱由崧召高起潜为京营提督,高起潜这一次甚至竟然领兵投降了清军。 可谓是只会钻营,却没有半点本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甚至连骨气都没有半点的,廉耻都不知的鼠辈。 而且因为高起潜颇为跋扈,关宁等镇的军将,对于高起潜也没有几个慑服的。 在多尔衮聚起大军抵达临清发起进攻之后,关宁等镇的军将只是象征性的做了下抵抗,便退入了临清城内,根本没有死战的意思。 高起潜也根本就没有办法分辨出关宁军到底有没有真的出力,他早就因为清军到来的而吓破了胆,城外的战败也让他更是心惊,在关宁等镇一众军将的恐吓糊弄之下,高起潜下达了紧守临清城的军令。 凝望着插满了红旗的临清城,多尔衮的眼眸之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关宁等镇的这些人,他和他们打了太久交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只要他们不打辽东,不打北京,去打其他的地方,关宁军作战的意志可以说是近乎于无。 曲周、临清的这几仗,才是明军该有战力和士气,符合他对于明军旧有的印象。 宣大军和陕西军,这两支军队是明军之中的另类。 “豪格如今走到哪里了?” 多尔衮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临清城。 反正关宁军也不会出城作战,根本不需要将其过多的放在心上。 多铎勒住了不断左右移动的战马,靠到了多尔衮的近前,回答道。 “豪格之前带兵东入河间府而后一路南下,昨日黄昏收到的报告,已经领兵抵达了济南府北部的临邑、商河一带,距离济南府不到两百里。” “不到两百里?” 多尔衮双目微眯,眼眸之中精芒流转,思考了半响之后,再度出声问道。 “济南府最新的情况如何,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多铎思索了片刻,眼神微微有些激动,回答道。 “没有多少的变化,济南府的明军主力还是留在西北部的德州,济南城内只有数百兵丁。” 多尔衮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容,一切都如同所料想的一般,如今的济南城还是空虚非常。 他之前在进入北直隶的保定府,攻入河间府,摆出进攻山东省济南府德州的态势,促使明军调集重兵进入德州。 德州靠近京杭运河,是极为重要的中转地,从南往北运送物资的漕船都要经过德州。 德州的存失,甚至能够影响北京的安危。 正因为如此山东省内的大部分明军都在德州周围的布防,也造成了济南城的空虚的情况。 “传令给豪格,让他召集兵马不要在临邑、商河停留,一路往南,先行围困济南,截断来援明军!” “知会岳托,过临清城后,直接兵分两路,他领南路军,走清平、齐河一线往济南城走。” 多铎点了点头,记着多尔衮下达的军令,不过再听到多尔衮又准备分兵,问道。 “那我们?” “我们从北面走,过夏津、走高唐、过禹城,从北过济南。” “沿途的城池能破则破,不能破就立刻离开,不要浪费军力和人力。” 多尔衮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了临清城的城墙,一直落到了远处的地平线之上。 “打下了济南府,我们可以获得想要的一切……” 多尔衮的话没有说完,打下济南,对于他来说,是消除贾庄影响的唯一解决办法。 他南下之时便已经是做过了调查,济南府是山东省的省会,也是山东省内最富庶的都市,人口数以十万计。 而且在济南,还有一个明国的亲王在,叫做德王。 明国的亲王大多没有实权,但是那些亲王都很有钱,不仅有大量的田产,还有大量的金银和粮草。 虽然多尔衮不知道一个明国的王府之中能有多少的金银粮草,但是想想几代的积累,绝对要比那些普通的富豪士绅多得多。 而且济南城中,还有大量的富户和豪绅,攻破济南城所得,只怕是劫掠整个山东镇乡所得还要多的多。 攻下了济南之后,一路往东北走,到时候沿着海一路北上,再在天津等地抢上一把,最后再从蓟州镇出关! …… 巨鹿,贾庄明军大营。 如同数日之前,此时贾庄明军大营仍旧是一片沉寂。 中军帐中,一片寂静。 孙传庭端坐于首座之上,背靠着屏风,数名亲卫分立于左右两侧。 其中最靠近孙传庭的一名亲卫,怀捧着一柄宝剑,那柄宝剑大半隐藏于黄缎龙纹的锦套之中。只露出剑穗在外。 这样的形制,这样的规格,自然是御赐的尚方宝剑才能够拥有。 贾庄一战,卢象升虽无性命之忧,但是多处受创,受伤不轻,处理不了政务,自然也没有办法执掌军务。 贾庄的塘报呈递了上去之后,朝廷的行文很快便已经是下发。 下发的行文,并非是嘉奖贾庄血战的斩获,而是斥责卢象升侦探不明,调度无方,坐视各邑沦陷,轻敌冒进,致使困于贾庄,险些丧失辱国。 贾庄之战的斩获,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战后齐论,便一笔带过。 孙传庭之前呈递的弹劾高起潜避战不援的奏折直接便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丝毫的回音。 卢象升伤重无法理事,各类罪行暂且不论,其总督天下兵马之职暂由孙传庭代领。 并授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接替,并赐以尚方宝剑。 如今在帐中的这柄尚方宝剑,就是昨日才到军中的。 曹文诏身穿着罩甲,坐于左首首座。 右首的首座坐的则是杨国柱,之后便是虎大威,还有数名宣大军中副将总兵一级的军校。 陈望坐在左侧的第四顺位,他的旁边坐的是曹变蛟,再然后便是贺人龙。 能够坐在帐中,起底都是副总兵的军职,独领一营。 第248章 弃子 本来陈望认为孙传庭召集众人议事,是因为山东省战事缘故,准备拔营开拨要驰援济南。 但是得到的军令,却是撤离巨鹿,转赴德州。 如果真的想要救援济南,应该往东南去经由清河、武城一线,过平原,进驻禹城,而不是德州。 禹城在济南府的西北方百里之处,可以作为据点,囤兵在其中,可以给予围城清军一定的压力。 德州虽然属于山东省的济南府,只不过德州位置在济南的最西北部,位于京杭运河之旁,距离足有三百多里。 此前孙传庭召见了曹文诏和他几次,谈论的都是如何救援济南,所有的安排和布置之中完全没有出现德州这一地名。 但是现在,孙传庭下达的命令却是转赴德州。 不过就算心中疑惑,陈望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发问和提出任何的异议,脸色也没有多少的改变。 趁着孙传庭还在安排和布置各营的任务,陈望也举目看向着帐中众人看去。 陈望注意到了孙传庭神色阴沉,明显和前几日截然不同,这样安排必然是在某些地方出了问题。 正坐对面的一众宣大军将,虎大威的神色黯淡,低垂着眉,看不到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贾庄一战清军从南营破阵,虎大威麾下的山西军阵失人数达一千二百人有余,迫近四成的阵亡率。 这些时日伤重去世者又有一百余人,军中负者更是众多,这么惨重的伤亡,实际上已经是无再战之力。 兵部下发的行文之中,明示撤回真定、保定休养生息的营镇之中,就写着虎大威部的名字。 除了虎大威部,杜文焕麾下的大同兵也被选调回师,主将的阵亡对于营镇的士气影响极为巨大。 杜文焕在边镇军中威望极高,此番作为大同总兵竟然在贾庄阵亡,引得各镇震动。 大同镇在贾庄之战阵失的几乎都是军中的精锐,杜文焕带领家丁救援卢象升,入阵家丁三百人,离阵之时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二十三人。 虎大威旁侧,坐着的就是杨国柱。 杨国柱神色清冷,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想法。 贾庄一战,损失最小的是杨国柱麾下的宣府兵,不过他们的阵亡迫近两成。 但还有一定的战力,只不过兵部的行文还是将其调回保定。 坐在虎大威位下的,是一名蓄着短须,黄脸粗眉的中年武将。 那中年武将是卢象升麾下领着督标左营的副总兵刘钦,此前被调往他地拦截袭扰清军。 贾庄之战的三日后,刘钦领兵赶回了贾庄。 陈望看着满脸的疲倦和风尘的刘钦,心中思绪万千。 他记得刘钦的名字,刘钦的名字在史书之上留下了名,虽然只是薄名,但是终究还是留下了名。 刘钦留留名的原因,不是因为战功赫赫,也不是因为骁勇善战。 历史上,在贾庄之战的第三天,刘钦冒着被清军攻击的风险,领兵赶至大战过后的贾庄,他踩着重重叠叠的尸体,找遍了整个战场,终于找到了卢象升的遗体,而后护送着卢象升的遗体一路北上。 如果没有刘钦,恐怕卢象升也如同之后潼关之战的孙传庭一般,尸骨无存,下落不明,以致于连追赠封谥都没有。 不过就算是有遗体,确认是战死在贾庄,但是历史上的卢象升,直到杨嗣昌死后,崇祯帝才追赠卢象升太子少师、兵部尚书,赐祭葬。 风起明末 第261节 崇祯凉薄,可见一斑。 “各营皆以条例行军,即刻回营安排事务,退帐。” 孙传庭安排好了各营行军的顺序和职责,丢下了一句退账之后,径直便离开了中军帐中。 陈望顺着众人一起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送着孙传庭出了营帐。 孙传庭出帐之后,帐中这时才稍微恢复了些许的人气,也传来了交头接耳的声响。 陈望没有急着出账,在孙传庭出账后,曹文诏已经给他示意。 贺人龙和曹变蛟也没有动,陈望和曹变蛟站在一起,贺人龙则是和曹文诏两人站在一起,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好看,不时低声的交流着什么。 陈望和他们两人相隔还是有些距离,并没有听清具体在说些什么。 曹文诏和贺人龙并没有交谈很久,很快便脱开了身走了过来。 而就在这时,杨国柱和虎大威两人也脱离了宣大军将的队列向着这边走来。 曹文诏眼神微动,停下了想要说的话,转目看向杨国柱和虎大威。 杨国柱穿着一身轻便的罩甲,脸上充斥着倦容,他走上前来,勉强挤出了些许的笑容,拱手道。 “今日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与诸位再见,驰援之恩我等铭记于心。” 虎大威和杨国柱也是一样,他的声音要比杨国柱的粗很多。 “我说不来什么漂亮的话,以后若是有地方用得着我虎大威的地方,各位尽管开口。” 虎大威拱手抱拳,目光最后落在了陈望的身上,再度拱手道。 “陈总兵,多谢了。” 看到虎大威的动作,陈望同样抱拳回了一礼。 虎大威之所以单独称谢,其实还是因为贾庄一战,陈望领甲骑冲阵相救的事情。 贾庄一战,陕西军各营几乎没有多少的折损,因为清军当时损伤不小选择的是避战。 最大折损出现在的地方是陈望麾下的汉中营中,骑兵正面冲击步兵的枪阵损失自然极大,共计折损人数超过百人。 虎大威等人在阵中将一切都看的一清二楚,怎么冲阵,冲阵时情况,冲阵后的结果,全都尽收于眼底。 战后虎大威第一时间过来称谢,还从自己的军中抽调了上百匹战马,转送到了陈望的手中。 “两位总兵言重了,我等同为朝廷营兵,自然应该守望相助,驰援奔走都是应尽之本分。” 曹文诏上前托起了正在行礼的虎大威和杨国柱两人,温言道。 “兵部行文已到两日,今日军令又下,我等不能久留,明日拔营,需要贤惠营整顿军务,通知军卒,先行告辞。” 杨国柱和虎大威两人没有继续多说,该说的话在前几日间就已经说完了,当下便告辞离开。 看着杨国柱和虎大威离帐的背影,陈望不免感觉有些唏嘘。 曹文诏所说的话,同为营兵,守望相助和驰援确实是本分,按道理来说,同一阵营彼此之间应当相互支援。 但是实际上,这个年月,这个局势,大部分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作壁上观,不提前逃离战场便已经是难得了,哪里会有几只兵马驰援的。 像是原本驻守在威县、鸡泽一带的关宁军,贾庄战端一开,竟然远遁百里奔走临清。 随着杨国柱和虎大威的离帐,一众宣大军的军将也是尽数离开了营帐,陕西军的其他的军将也是相继离开。 中军帐中只剩下了陈望和曹文诏、贺人龙、曹变蛟四人。 “叔父,军门下令走德州,莫非是不想管山东的战事了?” 曹变蛟上前了一步,皱眉问道。 比起数年之前,曹变蛟稳重了许多,若是数年之前,恐怕早就已经是发问。 曹文诏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重新坐了下来,同时招了招手。 陈望第一时间会意,和贺人龙也一同坐了下来,曹变蛟眉头紧锁,最后一个坐下。 “不是不想管,而是想管也管不了。” 曹文诏神色严肃,缓缓摇了摇头。 “朝廷安给督师的名头是大,总督各镇勤王兵马,赐尚方剑,督理勤王事务。” “但是实际上,除了标营之外,真正能够调动的只有我们四营兵马。” 曹文诏向着北面看了一眼,有些无奈道。 “名为总督,但是实则根本无兵可督。” 宣大军虽然损失惨重,但是也不能算全无战力,而眼下明明济南告急,朝廷却将尚有战力的杨国柱、刘钦等部都调回保宁,真定。 其中表露出来的潜在含义昭然若揭,就是不愿意和清军再度爆发大战。 陈新甲麾下部曲不能动,昌平不仅是皇陵所在,而且地理位置颇为重要。 洪承畴率军入卫,北地此时因为不断调兵遣将南下,空虚非常,洪承畴领军填补了空缺,自然也是无兵可调。 北直隶其余各镇的兵马几乎都在高起潜的麾下。 南方河南等地驰援而来的勤王军还未有进抵山东。 关内的流寇之乱还未彻底的平定,湖广河南等地仍然盘踞着不少的农军,因此北援兵马极为有限,而且行军速度颇为缓慢。 “除去无兵可督外,如今督师的上面还有督察,陛下命刘首辅南下保定、真定为督察,管理各镇勤王军队,宣大军之所以被调入保定府,其中也有我们这位首辅的手笔。” 陈望眉头微皱,刘宇亮的这个人他记得。 清兵入寇后不久,时任内阁首辅刘宇亮主动请缨,愿去前线督察军情。 因为不断传来对于卢象升的各种诽谤,对于卢象升早有不满的崇祯帝,即刻下令将卢象升革职听勘,由刘宇亮代之总督天下兵马。 不过崇祯的这一念头还是被杨嗣昌所打消,临阵换帅兵家大忌,杨嗣昌主张仍由卢象升总督军事,刘宇亮可前往督察军情。 杨嗣昌当时的想法,恐怕是想要刘宇亮以内阁首辅的身份压制卢象升,使其不能与清军决战。 但是历史上刘宇亮刚到保定,便听说了卢象升战死的消息,而后也就此不了了之。 而后不久,刘宇亮因为督理无功,遭遇攻讦,竟以此去位,只当了八个月的首辅,而后便由薛国观代为首辅。 而他的后任,薛国观比他要久,在内阁首辅的位置做了一年零两个月。 只是,薛国观的下场却要比刘宇亮凄凉的多。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刘宇亮恐有首辅之实,却无首辅之权。 如今朝廷之中,权柄最大者无疑是深得崇祯信任的杨嗣昌。 “关宁军兵败临清龟缩不出,坐视建奴向东挺进济南府内。” 曹文诏叹了一声,凝声道。 “综合夜不收探报,济南府周围建奴共有军卒六万起底,我军如今统共不过一万五千之数,独立对阵清军,野战交锋无疑于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那,这,莫非我们就这样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曹变蛟神色变幻,饶是如此,他也有些无法接受。 曹文诏抬起手,止住了曹变蛟的话语,目光从陈望、贺人龙两人脸上一扫而过,而后开口道。 “建奴两蓝旗自河间府德州转道往南,德州内军兵畏惧建奴,虽然不敢南下驰援。” “但是因为我们之前传信的缘故,东部和西部临时调集了一批营兵进入济南,应该也能坚持一二……” “去德州的原因很多,最重要的原因你们都清楚。” 陈望心中微凛,他自然是知道什么原因——粮草。 一路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得到多少的粮草接济,之所以现在才拔营,也是因为粮草昨日才运到,在贾庄他们已经是忍饥挨饿有两三日的时间了。 从真定府一路驰援而来,当时军中只剩下了四日的军粮,赶到贾庄之时,全军实际上已经是断了粮。 这段时间他们吃的,也都是当时在贾庄姚东照捐赠给宣大军的粮食,还有刘凯带来的些许军粮度日。 七百多石的粮食,两万多名军卒,近万匹的骡马,根本不够。 昨日随着宣旨和兵部的调令,好歹是运来了两千多石粮食,每营分的一些,也勉强是够大军开拨了。 清军进攻济南,最好的驰援路线,确实是往东南去经由清河、武城一线。 但是这一路过去,根本就得不到粮草的补充,沿途的州县基本不会给他们输送军粮,甚至发炮警告,连靠近城池都不行。 而且这个时节,大部分的州县也确实没有能力给大军供给足够的粮食。 这个时期很多明军军纪败坏,虽不及清军,但是很多却也甚过流贼,寻常州县自然是对其严加防范。 不仅是对于领兵武将如此,就是领兵的文臣也是遭受同样待遇。 历史上甚至于连领兵南下的内阁首辅刘宇亮,都遇到了不让进城的情况,足见当时时局之荒唐。 德州背靠京杭运河,积蓄大量的粮草,身为要地,杨嗣昌早已经是将德州梳理妥当,只要进入了德州境内起码粮草的问题不需要担心。 往德州走,起码还能有一口吃食,往别地走,未见清军只怕便要先因为军粮缺乏而崩溃。 帐外风声渐急,曹文诏虽然还在言语,但是陈望却是没有办法集中自己的思绪。 孙传庭没有明说,曹文诏也没有明说,朝廷诸公也没有明说,但是济南实际上却早已经是被放弃…… 第249章 时局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晚间。 北方大地多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天空阔野白茫茫地连成了无垠一片。 寒风呼啸,京师一连十余日皆是风雨,没有晴过哪怕一日。 凛冽狂暴的西北风卷着冰凉透骨的雪花,没完没了的刮着。 再过几天就到了大年夜,马上就要到第十二个年头了。 但是整个京师上下却没有丝毫节日的喜庆。 偌大的北京城,却是一派黯然萧索的景象。 风起明末 第262节 街头巷尾,人流稀疏,冷清非常,不见欢愉。 自永乐十九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起始。 北京作为明帝国的首都已经有二百一十七年的时间了,马上就将迈入第二百一十八年。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沧海桑田,谓世事之多变。 二百多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太多…… 如今的大明,早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北逐蒙元,名扬西洋,威压万国恍若腾龙的大明帝国。 如今的大明,暮气沉沉,百孔千创,腐朽不堪,就像是一只偃卧在地,步入了暮年的赤虎。 它的爪牙不再锋利,它的獠牙不再尖锐,身躯之中的气力也几乎已是荡然无存,身体内部的病痛正在折磨着它。 它正处于一个至关重要的关口,一个决定生死的关口。 若是能够迈步过去,度过难关,那么它将会重新焕发活力,重新恢复气力,获得新的生命。 但是若迈不过去,被病痛所压倒,那么等待着它的,便是消亡…… 天空之上无数的秃鹫正在盘旋,周遭是眼泛着绿光的群狼,还有在前后徘徊的鬣狗。 它们都在等,都在等待着赤虎走向生命的终点。 赤虎的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因为虚弱,不时便有灰狼和鬣狗上前挑衅,甚至是向着他发起挑战。 长久以来的骄傲,先辈曾经遭受过的屈辱让它难以低下头颅,它本可以靠着俯首度过这一困顿的时期。 环伺的群兽之中,有一只鬣狗最为阴险,也最为强壮,赤虎身上的很多伤痕和血迹都是因它而流。 那只鬣狗曾经十分的弱小,甚至还是因为仰仗着赤虎的庇护才活了下来。 跟在赤虎的身后,它慢慢的成长,在成长的过程之中,它学会了赤虎走路的姿态,学会了赤虎的吼叫声,学会了赤虎捕猎的技艺。 时间悄然的流逝,那只曾经弱小的鬣狗已经是成为了一方的雄主,野心随着膨胀的实力在鬣狗的心中不断的膨胀。 赤虎虽强,但却已经是老弱无力,而它却是年轻力壮,正值当年,它的心中生出一个极为疯狂的念头。 它要击败赤虎,杀了赤虎,它想要消除掉赤虎所有的痕迹,取而代之成为新的赤虎,最终成为那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腾龙。 在蛰伏了数年之后,鬣狗再度迈步上前,趁着赤虎在和病魔作斗争的时候猛然欺身上前,一口咬住赤虎的脖颈。 赤虎怒吼着想要还击,但是它却不能还击,一旦还击身上的伤势就会加重,可能就此再也无法痊愈。 它病的太重,它衰老的太过于厉害,它的脑海之中思绪太多也太杂,隐藏在身体的骄傲使得它最终还是挥出一爪,狠狠的拍向来袭的鬣狗。 紫禁城,乾清宫的西暖阁内烛火通明。 崇祯皇帝低垂着眼帘,坐在案牍之后,翻阅近段时间以来各地传来的奏章。 从建奴入寇以来,已有将近四个多个月的时间。 这四个月以来,每天从各地送来的奏章和消息,几乎没有一条的好消息。 崇祯的脸色白的可怕,灯光映照之下,甚至不见血色。 他从兄长的手中继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年头,但是到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八岁的年纪。 二十八岁,本应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但是崇祯的脸上却是写满了惆怅和哀苦,两鬓之间甚至能够隐隐看白发浮现。 崇祯头戴乌纱翼善冠,冠上饰金点翠二龙戏珠。 穿着一身赤色直身,直身胸背两肩饰云肩,内绣喜相逢云龙纹,寿山福海与五彩的云纹。 两肩至袖口用通袖襕,袍身前后下摆处用膝襕,并延伸到两侧插摆上,襕与领缘都用着云龙海水纹。 崇祯的身侧,头戴着梁冠,身穿着一件红色贴里的王承恩侍立在一旁。 往常站在暖阁之中最多的人其实不是王承恩,而是曹化淳。 在崇祯少时,曹化淳便在信王府内跟着崇祯一起。 天启初年,魏忠贤得宠弄权,害死王安。 曹化淳受牵连被逐出北京,发配到留都南京待罪。 朱由检继皇帝位后,曹化淳随即被召还,委以重任,平反冤案。 对于曹化淳,崇祯可谓是给予其万分的信重。 如今已是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同时总提督京营戎政。 足以见崇祯对其的信重,只是现在曹化淳却是没有办法来回报崇祯的这一分信重。 曹化淳已经卧榻在床几月有余,不能理事,乞准告假的奏疏,已经是连上了三疏。 但崇祯却是迟迟没有答允,仍是让太医尽心治疗。 国事本就艰难,曹化淳通晓政事,能够解决很多的问题,若是曹化淳离去,很多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处理。 “东虏兵锋现至何处了?” 奏疏看的越多,崇祯的脸色便是愈差。 崇祯抬起头来,向着近侧的王承恩询问道。 听闻崇祯询问,侍立在一旁的王承恩连忙上前了一小步,低下了头躬身回答道。 “回皇上,昨日兵部汇总说,东虏大部已经是越过了济南府的齐河和禹城,迫近……济南城……” 王承恩弓着腰不敢抬起,说话的声音也不敢过高,实在是没有分毫的底气。 崇祯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眼眸之中满是愤恨和屈辱。 战情危急,遍地烽火,建奴进入山东,如入无人之境,连日来收到的消息不是某地被劫掠,便是何处州县沦陷。 虽然当初听闻高起潜兵败临清,东虏突入高唐州的时候,他的心中就已经是有了准备,但是听到确切的消息心中还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沉默的半响,崇祯才再度开口出言询问道。 “济南城内,有……多少的守军……” 济南那边的情况崇祯实在是有些不敢问,此前为防东虏截断运河,山东巡抚颜继祖率兵前去扼守德州,这件事兵部的安排,他也是知晓的。 如今的济南只怕是…… “济南城内大部兵马都随山东巡抚颜继祖移师德州,城中只剩乡兵五百,七日前,自莱州有援兵七百入城,五日前,自青州有援兵千人入城,共计兵员两千两百人……” “我知道了……” 崇祯抬起了手,止住了王承恩的言语。 整个济南城只有两千两百余名兵丁可以依靠,哪怕是城坚池固,但是此次云集于济南府内的东虏却是足有六万之巨。 兵力相差悬殊,东虏一路急行其目的昭然若揭,孙传庭在贾庄战后不久,也曾上书声称东虏大概率腰进攻济南。 十数日前,宣大军于贾庄和建奴爆发激战,若非是陕西军星夜奔驰及时驰援,只怕是宣大军将会全军覆没。 但是饶是陕西军赶至,暂时逼退了清军,宣大军的损失仍旧惨重,阵失两千五百余人,伤者近半,大同总兵杜文焕战死,卢象升重伤。 山西总兵虎大威和宣府总兵杨国柱两人都负伤,麾下军将折损近半,无力再战。 关宁军兵败临清,高起潜在济南府西,全然在做无用之功。 崇祯手中现在拿着的奏疏正是孙传庭呈递上来的奏疏。 对于孙传庭,崇祯的印象极好。 当初在平台会面之时,孙传庭锐气十足,顾盼之间皆是掩饰不住锋芒。 不过虽然锋芒极盛,却没有如同袁崇焕那般夸口大言,称什么几年平辽,几年平叛,而是陈述情况,明言困难,领下了重任,表示愿尽心力。 而孙传庭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进入陕西之后积极整顿陕西军政,收拾了原先甘学阔好多年都没有解决的问题。 履任不到一个月便斩杀了据守商洛一带作乱的整齐王张显。 又三个月后,他在紫禁城内收到了孙传庭递来报捷的文书——黑水峪大捷,高迎祥受戮! 孙传庭从京师走的时候,他就给了孙传庭六万两的白银,一件官府,一封印信。 孙传庭给他带来的回报是六千敢战之军,饷银自足,粮草盈仓,叛乱消弭。 这一次建奴入寇,孙传庭奉诏勤王一路北上,刚入北直隶便于真定大胜清军,竟然于野战战败了建奴大军,取了真定大捷,斩首四百六十三级,解除了真定之围,大涨诸镇营兵之士气。 捷报传达紫禁城之时,当时崇祯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起初根本不信,不是真的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辽东局势糜烂至如今建奴已经是尾大难掉,恍若昔日之俺答一般,甚至声名更甚。 直到看到了孙传庭的名字,崇祯才敢相信一些。 等到那四百六十三级首级送到京师,还有缴获的旗仗送到乾清宫,崇祯才彻底的相信,一切都并非是虚妄。 贾庄大战也是,若非是孙传庭及时领兵赶到,只怕是宣大军就危险了。 这些时日里面,也就是看到孙传庭的奏疏,崇祯的脸色才会好一些。 只不过,今天孙传庭的奏疏也没有能够让崇祯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孙传庭也救不了济南…… 孙传庭麾下军兵连战两阵,一路行军,因为风雪病倒者众多,大军是到了德州,但是却只剩下了一万四千人尚能一战。 一万四千人对阵六万人,孙传庭麾下的陕西兵虽然能战,但是终究是兵力太过于悬殊。 东虏自从击败了蒙古之后,军中自此也有了大量的蒙古骑兵。 东虏骑兵众多,野战落败,别说是撤退了,只怕是连逃都难。 山东诸镇之兵有守城之力,却无野战之能。 行军打仗崇祯确实不会,但是东虏的战力多少能够从战报之中清楚。 底下营镇的军兵是什么样,初登基的时候他还觉得一切都好,真如纸面之上说的那么漂亮。 现在理政也有将近十二年的时间,崇祯早怎么可能还是当时那个容易被唬弄的少年。 德州纸面之上有上万山东的战兵,真有多少崇祯是真的不知道。 底下报上来的数字基本都不可信,军兵说是有一万人可能就只有半数,甚至还不到半数。 营兵的亏空稍微轻一点,但是卫军的亏空极为严重,一个卫甚至实际上只有千人,简直是离谱。 让山东诸镇的营兵上阵出城野战,只怕是不仅不能成为助力,反而还会成为拖累。 风起明末 第263节 崇祯站起身来,从案牍之中抽开了目光,心中只感觉有如刀割一般。 东虏一路南下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此番再入济南,糜烂数府之地。 济南府内还有德王封邑,眼下济南城难保,几乎已是必失之局。 亲藩失陷,府城沦落,实属国家之耻。 崇祯来回渡步,不住的叹息,越想越是觉得局势危难,思虑良久,最终还是知会王承恩派人去请大学士,礼部尚书杨嗣昌前来。 杨嗣昌并没有就寝,他和崇祯一样也没有能够睡下。 战局的演化比起其他预想的更快,也更为的糟糕。 济南被围的消息他也知道,但却是无兵可援。 清军一路急行,两路并进。 距离济南府最近的只有三部兵马。 第一部是如今正在河间府的祖宽部。 祖宽部麾下多骑兵,此前让其援助京师,就此逗留在河间府内。 但是济南告急,下令让其驰援,祖宽一直找寻借口,迟迟不应。 第二部则是是屯驻于临清州的关宁军,但是高起潜怎么可以指望。 想到高起潜,杨嗣昌心中便不由火起,贾庄一战这种情况,高起潜竟然不战而逃。 虽说杨嗣昌不赞同决战,但是怎么能坐看卢象升麾下的那些敢战精锐就此覆灭。 不过幸好还有孙传庭在,总算是保全了大部分的能战之兵。 原本孙传庭每次上疏言辞都极为犀利,对于他下的政令百般挑剔。 杨嗣昌其实是颇为敌视孙传庭的,但是这一次孙传庭的救场,让杨嗣昌的观感稍微好了些许。 最后一部,便是前不久刚刚抵达在德州的孙传庭。 第250章 济南! 夜幕往往会给原本威严庄重的皇宫披上一层神秘而有恐怖的面纱。 在提着宫灯的宦官引领之下,杨嗣昌走过昏暗的宫道,越过了重重的宫门,经过了无数的禁卫,最终来到了乾清宫西暖阁的阁门之前。 连年天灾,税赋难收,户部空空如也,甚至于寅吃卯粮,根本没有余钱。 经年的消耗,内帑的银钱也是极为缺乏,还未收上来,每一笔钱便都已经是有了用处。 因此对于宫中用度,崇祯也都是下令能省则省,宫灯也因此都不明亮,甚至很多地方干脆便停了宫灯,空置着不用。 平日里崇祯衣食用度也都是能省则省,节俭非常。 大明的最后几年里,崇祯甚至为了筹备军饷,让宫人将宫中的器皿拿出去贩卖…… 杨嗣昌环视着清冷的宫阁,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一般,宛如刀割。 哪怕他已经是入宫无数次,但是每次看到这样的景象,但是仍然会忍不住的感到哀痛。 都说天子富有四海,但现如今,却是曾经连宫中的宫灯都舍不得尽数点明。 国家,竟然穷困如此…… 杨嗣昌没有等待多久,通传的宦官前脚刚进入阁中,后脚王承恩便已经是走出了暖阁,恭敬的将杨嗣昌请入了暖阁之中。 “爱卿请坐。” 刚入暖阁,崇祯便直接示意杨嗣昌坐下。 “谢陛下关怀。” 崇祯的态度温和,但是杨嗣昌没有忘记君臣之礼,仍是先恭恭敬敬的向着崇祯行了礼,而后才缓缓的坐下了下来。 看着杨嗣昌,崇祯感觉积压在肩头的重担稍微轻了许多。 每次看见杨嗣昌,都能让他感到十分的心安。 如今关内流寇之乱消弭,兵部井井有条,朝堂之上也不再如同数年之前乱象丛生,这些都是杨嗣昌上任以来取得的成果。 只不过想到眼下危局,崇祯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不由的又皱了起来。 当初刘宇亮自请督察军情,让他感觉心中颇为宽慰。 但是此去多日,却是了无寸功,领着大军进入河间府后,似乎不能节制麾下部曲,引得周遭州县多有怨言。 崇祯脸色更差,如今战情直转而下,清军长驱直入,摧阵破城,掳民掠地。 纸面之上各镇营兵数以十万计,但是却只不过是一场笑话,清军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似入无人之境! 城外百姓饱受风雪劫掠之苦,而他身为天子,身为皇帝。 却是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一座座城池陷落,一处处的州县残破,却拿不出任何的办法。 连番的动荡使得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都云集于北京城外,随着时间的推移涌入京师的灾民越来越多。 国家困顿,户部几空,甚至连各镇营兵的粮饷都难以供给,又拿什么来赈济灾民。 每日每夜,都有大量的百姓在风雪中冻饿死弊,而他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手中的奏疏轻飘飘如绢,但是崇祯却感觉犹如千钧一般。 在他继位初始之时,国家便已经是摇摇欲坠,内忧外患,朝廷之中当正不断,陕西内省天灾不休,九边之外虏骑猖獗。 他本以为只要他能够勤政,能够用心,便能够挽回局势,重兴国家。 亲贤臣,远小人,书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是他花了十二年的时间都没有能够读懂。 什么样的臣子才是贤臣,什么样的臣子才是小人? 翻阅看着史书,看着史书上那一个一个的名字,他能辨认的出来。 但是身处皇座之上,坐在大殿之中,看着底下分立的群臣,却是真的难分出来。 他原本以为袁崇焕是,但是那个在平台对奏时,满身正气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五年平辽的袁崇焕并不是。 自袁崇焕上任关宁起始,户部为其转运军饷,工部为期供应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调兵选将,内外诸事皆是全部配合。 但是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是第二年的年底,建奴就兵临北京城下! 换来的是先斩后奏,杀毛文龙,自毁了辽东真正的长城! 换来的是逐渐失去了控制的辽东,换来的是恍若猛虎一般的东虏! 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腐儒,那些浑身义正言辞的大臣,那些不顾实际肆意空谈的清流,当真是贤臣? 崇祯垂下了眼帘,他的眼眸之中满是疲倦。 自上任起始,他便一直勤于政事,一切都按照那些大臣口中所说圣贤天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他诛杀了魏忠贤,他撤回了矿监,撤回了税吏,撤回了锦衣卫。 阉党除去之后,朝廷清议赞曰:众正盈朝。 众正盈朝?众正盈朝! 既然是众正盈朝,既然满朝的诸公大臣都是正,那为何陕西、河南等地却是民不聊生,为何九边边患愈演愈烈,为何大明的境况却是江河日下! 从兄长病逝之后,这已经是他继位的十二载。 十二载的时间,他一切的努力却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地方、省州、朝政、国家,天下,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坏。 崇祯抬起手,揉了揉胀疼的太阳穴,太多杂乱的思绪淤积在的心头,让他越发的感觉心力交瘁,心底深深泛起了一种无力的感觉。 “济南……” 崇祯放下了手中孙传庭呈递上来的奏疏,轻叹了一声,又沉默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才问道。 “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杨嗣昌坐在下首的位置,他坐下已经有好一会的时间,但是崇祯没有开口他自然也不会先说。 “回陛下……” 杨嗣昌的眼眸闪动,停顿了些许的时间,回答道。 “关宁军兵败临清过于突然,山东府战兵困于德州不能救,东虏两路进军,合兵六万,进围济南城。” 杨嗣昌的声音低沉,心中对于高起潜的怨气更深。 贾庄之战不肯驰援,临清之战也不敢打,竟然连一天都没有坚持到,根本就没有给他留下多少反应的时间。 卢象升凭着九千缺衣少食,连饷银都积欠了半年之久的残兵,在贾庄可以和四万清军打的有来有回,甚至是杀敌相当。 他高起潜在临清城吃饱穿暖,带着每年数百万饷银养的关宁军,两万多人,连一天都不能坚持?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杨嗣昌对于高起潜真是彻底的失望透顶,原先他还以为高起潜赞同的他议和避战的方略,是因为高起潜多少也有些政治的眼光。 但是现在看来,高起潜就是单纯的根本不懂军政,空有虚名,毫无政治和战略的眼光,只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 杨嗣昌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杀意,高起潜的战败打乱了他原本计划好的一切。 还有关宁军的战力也是当真离谱。 山海关总兵侯拱极在曲周迅速落败,以致于大名府门户大开。 杨嗣昌很清楚关宁军到底能不能打,关宁军能打,只是他们不想打罢了。 侯拱极身为山海关镇总兵,麾下精骑众多,又有曲周城可以依托,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落败? 败了之后,几千骑兵全都不见了,派人传令去寻,几千人连影子都寻不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侯拱极人在哪里。 是当他杨嗣昌蠢,还是当他杨嗣昌傻? “关宁……” 风起明末 第264节 杨嗣昌心中默念了一声关宁。 辽东失控已久,长久以来巨额的辽饷一直输送至帝国的东北方,在那里养出来了一个极为丑陋的怪物。 袁崇焕上任关宁,上疏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后,辽东便越发的失控。 崇祯二年袁崇焕下狱的第三天,关宁军不尊诏令,直接撤离北京回师辽东,而那个时候东虏大军仍在北京城郊。 而后东虏大军趁机再度发起进攻,满桂领孤军与东虏在永定门鏖战,最终无奈兵败身亡,以致于后期东虏大军纵横劫掠数百里之地,却无可制约。 杨嗣昌目光微凛,他之所以想要议和,正是因为清楚的知晓关宁军不可靠,蓟州镇离辽东极近,实际上也受关宁集团影响巨大。 所以他想要扶植一股自己能够掌控的力量,一支能够作战的新军,在平定了关内之后,专心对外作战,顺带彻底解决辽东、蓟州这些已有军阀势头的营镇。 杨嗣昌的目光冷冽,沉声回答道。 “济南城乃是一省之府,城内百姓数以十万计,而且还是德王封邑,不可不救。” “兵部已传令,着副总兵祖宽领本部兵马即日南下驰援。” “同时传令高起潜收拢关宁军,孙传庭领陕西军协同驰援,解济南之围。” 济南城必须要救,哪怕是不能救也要救。 德王就在济南,若是不救,便是坐失亲藩,这个罪名杨嗣昌背不起,也没有人能够背的起。 不过如何救援这其中就有讲究了,可以去做文章了。 只要让人能看到有去救援的意图,也算是救了。 没有救下来,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亲藩陷落的罪责到时候找一个人来承担就行。 目光流转之间,杨嗣昌的脑海之中一瞬间闪过很多人的面容。 贾庄一战能够战平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了,孙传庭麾下的军兵没有能力再奔袭这么远的距离,也没有能力迫使多达六万之数的清军感到危险进而撤围。 济南陷落几乎已成定局,既然已成定局,那么需要考虑的,自然是如何让济南的陷落损失更小,同时能否考虑能否从其中取利。 关宁两镇失控已久,这一次济南陷落,山东遭受荼毒,虽然造成的损失巨大,但是也能从这其中去做文章,去削弱关宁两镇之权柄。 真定、贾庄两战一胜一负,已经证明了很多事情,陕西兵能战,宣大军悍勇。 国朝可以依靠的不仅仅再如同以往一般只有辽东和蓟州。 此时以兵败陷藩之由削权,夺兵,纵使关宁集团万般不愿,也必须要咽下这个他们一手酿成的苦果。 杨嗣昌目光平常,脑海中转瞬之间已是有了谋略。 关宁两镇骄横与日俱增,甚至一度听调不听宣。 高起潜那边的真相到底是如何,他现在还不知道。 到底是高起潜不愿去,还是关宁军不想去。 此番事变,必须要手段强硬,杀鸡儆猴,敲山震虎,以制蓟辽。 赏罚不明,不足以服众。 有功不赏,将致功臣心寒。 有过不罚,将引群宵仿效,朝廷失威。 无威不能治军,无威亦不可治国! “济南……可还有救……” 崇祯抬着头,他的眼眸之中带着些许的希冀,他知晓济南被清军围困已是凶多吉少,但是他还是不愿意放下心中的期望。 “济南城内有战兵近三千,若是召集协防民壮能有数万人之众,济南城坚池固,若是调度的当,东虏未尝能够克城。” “只需稍作防守,等到援军赶至,济南之围旦夕可解。” 杨嗣昌跟崇祯说东虏未尝能够克城,但实则心中已经是放弃了济南。 虽然已经紧急下令调遣各州府援兵驰援济南,但是杨嗣昌很清楚,这不过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算一下时间,恐怕如今清军已经是将济南围住有两日的时间了,济南之战早已经爆发。 不过回答崇祯,自然是不可能直接了当的去说济南即将失陷。 而他说的话并非是假。 只要援军赶至,济南之围确实旦夕可解。 但实际上,援军怎么可能赶至。 兵部连发急令,但是祖宽领兵南下在进入济南府后,却是一直踌躇不前,找寻各种各样的理由。 而关宁军如今仍在临清周边一代徘徊,也是找寻理由搪塞。 孙传庭那边回信表示愿意驰援,但是明言孤军难战。 不过纵使孙传庭敢战,杨嗣昌也不会选择让孙传庭孤军出战。 孙传庭麾下战兵能战,必须保存下来,现在这种情况投入济南绝对是有去无回。 刘宇亮麾下倒是还有两三万大军可以调动,但是刘宇亮此时还在保定府,军队也都在保定府内,远水救不了近火。 杨嗣昌的话,让崇祯眼眸之中的希冀更甚,问道。 “济南城如今主事者为何人?” “山东左布政使,张秉文。” 第251章 风满楼 “嘭!”“嘭!”“嘭!” 济南城上炮声如雷,大片的飞石自佛朗机和虎蹲炮的炮口之中急发而出。 一股股白烟伴随着橘红色的火光升腾而起,震耳欲聋的炮响声在众人的耳畔不断的回响。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自城外席卷而来,恍若滔天的巨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一浪胜过一浪!! 清军的攻势并没有因为城头的火炮而遭遇多少的阻碍,济南城外的沟壑早已经是被填出了足以供大股军兵通过的道路。 大量的云梯被架设在济南城的外围,穿戴着各色甲胄的清军精锐隐藏在那些跟役还有辅兵的身后覆压而来。 宽大的盾车陈列于城墙之下,身披着轻甲的清军步弓手隐藏于盾车之后,他们紧盯着城墙上的垛口,只要看到出手的机会,便会立刻跃出盾车,射出扣着的重箭。 他们射出的箭矢又狠又准,甚至能够越过数十步的距离,透过狭窄的垛口射中垛口后的明军弓手。 城楼之上,山东左布政使张秉文站在垛口的位置,神色阴沉的扫视着城下的战局。 张秉文头戴着明铁盔,身披罩甲,内里穿的是绯色文官官服,官服残破早已经不见往日的光亮,原本宽大的袖口也用臂缚已经绑好。 他的腰上系一条鞓带,鞓带之上挂着一柄腰刀,腰刀之上带着数道已经干涸的血渍。 张秉文的眼眸之中布满了血丝,眉宇之间皆是疲惫,他已经数日都没有够得到一次好好的休息了。 清兵围城已经有五日的时间,清兵四面合围,四面合攻,驱使百姓填壕,役使甲兵攻城,几乎昼夜不息。 城中原先驻防的三千官兵如今尚能站立者,已是不足半数。 将校伤亡惨重,军卒疲惫不堪,已是近乎油尽灯枯。 连日来,一道道伤亡的信息传入他的耳中,一封封死难的名单呈在他的面前。 城中那些征募的青壮虽有血勇,但是终究不是战兵,城中也没有太多的盔甲兵仗供其使用。 很多的青壮都是手持木棍、木矛等简陋的武器,百十来人都分不到一领盔甲。 他们面对清军的那些跟役和辅兵尚且还有一战之力,但是面对着那些夹在在清军跟役队伍之中的清军马甲兵和重甲兵,根本就没有办法抵挡。 那些清军的甲兵身披数层重甲,甚至连刀箭难穿,又岂是木板木矛能够刺穿。 但那些清军甲兵手中锋利的顺刀,却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切开城上壮丁没有穿戴甲胄的血肉之躯。 每一名登城的清兵甲兵都能带来巨大的伤亡,无数的军兵丁壮倒下才能将其驱赶下城或则是将其斩杀。 但饶是如此,也没有人退缩半分。 所有人都清楚城破之后的后果,所有人都清楚城破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济南城上横尸累累,死者相籍,连墙垛上也爬满双方的尸体,流淌的鲜血淤积在城墙之上,甚至将城砖都染成了赤红之色。 “咚!”“咚!”“咚!” 城外战鼓声如雷,一名身穿着蓝甲,手持顺刀的清军甲兵也在这时登上了城头。 那清军的甲兵头大脖粗,蓄着满脸的络腮胡,脸颊处有一条极长的刀痕,盔甲之上满是血污,不同于普通的清军甲兵,他的背后还背着一面护背旗章示着他军官的身份。 清军的编制虽然几经变化,但是大体还是和明军相仿,那清军甲兵是军中的专达什长,等同于明军的小旗官。 在那清军专达登城之前,几名清军的余丁和跟役已经是打开了一个豁口,守卫在此地的军兵已经是被他们杀散。 眼见着身后有甲兵登城,那几名清军的余丁也是重新振奋了精神,而守城的明军和丁壮皆是面色一变。 清军每一次进攻,一旦打开豁口如果不能及时将其赶下城墙,便会立即派遣大量的甲兵从那个地方登城。 “冲过去,把他们赶下城墙!!” 不知道是谁大喝了一声,城墙之上一众明军和丁壮皆是蜂拥而去。 “杀啊!!” 城墙之上一众明军和丁壮呼喝着向前,他们高声的呼喊,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恐惧。 “不知死活的尼堪。” 面对着蜂拥而来的明军丁壮,那登上了城墙的清军专达只是冷哼了一声。 眼前的明军还有丁壮手中所持的武器根本就没有几把能够对他造成伤害。 原本城墙上还算严整的明军阵列已经是先登的余丁杀散,这些蜂拥而来的明军丁壮,他们毫无章法乱哄哄而来,虽然看上去声势颇大,但是却全都是破绽。 那清军专达没有丝毫的犹豫,整个人身躯一低,向前微倾,已是快步跃出。 雪白的刀光在众人的眼前浮现,刀剑入肉声在众人的耳畔回响。 冲在最前方的两名明军军卒颓然扑倒在地,鲜血顺着他们的咽喉喷涌而出。 风起明末 第265节 那清军专达一刀封喉之后,猛然沉肩塌腰狠狠的撞入人群。 当先被撞的是一名头戴着青巾,身穿着短褐的青年,他根本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巨大的冲击力差一点便使得他背过气了,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哪里又能掌控身体。 身后几人猝不及防之下也被带倒在地,人潮因此也为之一滞。 刀光再次浮现,那清军专达向后猛然退了一步,手中顺刀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又有数人被他砍翻在地。 混乱之间,有人举着手中的兵器向着那清军专达刺击而去。 那清军专达手中顺刀挥动,隔开了大部分的兵器,不过还是被一支木矛所刺中。 木矛虽然没有能够贯穿那清军专达身上的盔甲,但是足以使得那清军专达失去平衡。 失去平衡,意味着露出破绽。 就在破绽露出的一瞬间,人群之中数名手持着短刀的明军军卒和丁壮已经跃将而出。 面对清军的重甲,在数日的鏖战之中他们也有了自己的一套办法。 木矛木枪虽然没有破甲,但是却仍然有不小的力量,只要能够将重甲兵攮倒在地,重甲兵的战力将会几近于无。 这个时候来人拿着短刀,直从甲胄的缝隙或则是裸露出来的部位刺进去,就可以将其快速的解决掉。 这样的打法,很多时候都无奈之举,往往要牺牲数人乃至是十数人才能够勉强做到。 而且这还是在城墙之上防守才能够使用的战法,平野之上重装甲兵如墙覆压而来,只有木矛木枪再多的人数也是无用。 不过往昔这一经常奏效的战术却并没有能够成功收效。 两支羽箭一前一后猛然射来,两名冲在最前方的明军轻兵当场便被箭矢射倒在地。 而最后一名手持着短刀的丁壮已经是慢了一步,那清军专达重新站稳,手中顺刀一转,当场便也扑倒在了城墙的青砖之上。 来袭的羽箭是后续登城的清军甲兵射出,顺着这个豁口的位置,只是转瞬的功夫又登上了三名清军的甲兵。 其中一人手持着刀盾急赶而来,另外两名清军甲兵手持着弓箭不断的引弦放箭,城墙之下更多的清军甲兵正顺着云梯络绎而来。 一众明军和守城丁壮脸上布满了惊惧,全都在徘徊,没有人再敢上前。 情况迅速的恶化,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处理的情况了。 那清军专达脸上露出狞笑,先登之功近在咫尺,得来的世职足够他升为分得拨什库。 但是下一瞬间,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那清军专达神色骤然一变,他想要说些什么,不过还没有等到他说出口,火铳的爆响声便已经是压倒了城墙之上一切的喧哗声。 “砰!砰!砰!!” 人群之中浓厚的白烟骤然升腾而起,那清军专达身上骤然炸出数道巨大的血洞,鲜血骤然喷涌而出,他身上穿戴的双层重甲没有起到任何的防护。 明军的铳手在十余步的距离放铳,这个距离的鸟铳足以破开一切的甲胄。 那清军专达残破的身躯重重的摔倒在地,而在其后几名清军甲兵和跟役,也被这突然引发的火铳打翻在地。 “杀!!” 张秉文手执雁翎刀,领着亲卫最终堵上了这个被打开的缺口。 云梯上一名清军的甲兵在这个时候已经是登上了垛口,两支长矛一左一右直刺而去。 长矛没有捅开那清军甲兵的身上的盔甲,但是却将其身形带的一怕偏,直接翻身栽倒下去。 那清军甲兵翻滚着栽倒而下,一路将云梯下方正在攀登的甲兵也带倒下去。 数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从城墙的下方传来,张秉文斜眼顺着垛口向着下方看去。 那名最先摔落而下的清军甲兵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见已经是不活了。 这一段城墙足有三丈,带着一身盔甲起码有两百多斤,这样直接摔下去,怎么可能还能活下来。 被他带下去的数名军卒当场毙命的少,但是大多数人也被摔得不轻,一时间也没有了多少的战力。 这一段城墙的险情算是暂时的瓦解了。 只是…… 张秉文转头看向其他段的城墙,各处的城墙之上现在都在爆发着激战。 清军的攻城烈度空前绝后,远超他们的想象。 一开始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清军居然会进攻济南,因此济南城内根本没有做多少的准备,城中守城的武备严重缺乏。 滚木和擂石甚至很多都是拆解民居得来的,火药根本没有准备多少,现在这些几乎都已经是用尽了,而援军……却是迟迟未至。 “援军……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张秉文手拄着雁翎刀,向着左右询问道。 回应他的,仍旧是长久的沉默。 而就在此时此刻,城外的战鼓声滚滚而来,仍旧在原野之上响彻,清军的甲兵恍若潮水一般正汹涌而来。 …… 济南府、禹城。 唐天宝元年,唐玄宗取城南“禹息故城”之意,将沿用了一千七百年的祝阿县县名改成了“禹”。 禹城之名也因此一直沿用到了现在,这座城池饱经风霜和雨雪。 唐亡之后历经五代十国,又经由宋辽金元数朝数代,直至明时,承平两百余年未见刀兵。 不过这两百多年的承平最终还是被打破…… 数日之前大队的清军掠过禹城,将其周边的乡镇几乎一掠而空。 而现在,就在禹城外的官道之上,人群密密麻麻铺满了原本还算宽阔的官道,队伍绵延蜿蜒一直延续到了天边,浩浩荡荡根本看不到边。 大队的骑兵自道路两侧的原野之上急掠而过,无数的脚步踏过官道带起道道的风雪泥水。 官道之上,赤旗招展,枪矛林立,大队大队的军卒正举步南下。 队伍之中的军卒,大多数都身穿着赤色的鸳鸯战袄,头戴着笠盔,肩扛着长枪或则是鸟铳。 身上的衣着服饰还有武器甲仗全都向着外界昭示着他们的身份,禹城之外正在向南行进的军队,正是明军! 陈望牵引着战马,带领着亲卫甲骑伫立在官道的旁侧,此时他的目光正放在北方的最远处。 官道之上尽是红色的海洋,无数身穿着鸳鸯战袄的明军军卒正在行进之中,入目是一片醒目的红色。 负责侦察探闻的架梁马和夜不收在官道的外侧来回奔驰,传递前面的敌情与路况,为大军指引正确的行军路线。 禹城离德州有一百三十余里,到济南只有一百余里,地处两城中央地带。 陈望手持着马鞭,目光在官道之上一众正在行进的军卒身上来回的游动,眼眸恍若深井一般让人看不出心意和思绪。 “济南……” 陈望回过头,往向东南。 东南正是济南的方向,也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他这只蝴蝶翅膀扇动所引起的风暴,已经是改变了整场的战局。 在原本的历史进程之中,贾庄兵败之后,孙传庭认为守住要地才是紧要,应当严加防守、伺机发动反击,不能浪战。 刘宇亮清军徘徊不前,甚至于地方发生纠纷,引得崇祯不满。 高起潜闭门不出,祖宽领兵也不敢南下驰援…… 但是眼下,除了高起潜仍在临清徘徊不敢驰援之外,一切都与原本的进程截然不同。 “呜————” 低沉而又悠扬的骑号声自东北的方向缓缓传来。 陈望偏过头,循声往向东北的方向。 入目之处,是漫山遍野恍若潮水一般向着东南流淌而去的赤色浪潮。 无数的赤旗招展,无数的赤甲闪耀,无数的战马奔腾带起雷鸣般的轰鸣声,混杂着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扶摇直上九霄! 潮水之中,一面湛蓝色的大纛屹立在浪潮的最中央,上面用白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斗大的“祖”字! 第252章 崇祯十二年 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一。 新年伊始,济南城内却是一片死寂。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着济南城的街头巷尾。 绝望的气息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济南城外,灯火通明。 清军在济南城西、南、北三面下了明营。 火光星星点点布满了济南城的郊野,汇成了一片通明的灯海。 明营绵延一眼难尽,盈野的灯火连着天上的繁星,举目望去,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地。 清军大营,中军帐内。 多尔衮神色冷然独坐于首座之上,在他的旁侧原本属于岳托的座位此时却是空置。 不仅如此,除去岳托缺席之外,营帐之中的将校数量也比当初在贾庄之外要少了近半数。 攻破济南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但是清军的军帐之中气氛沉闷并没有多少的喜悦之气,反而是压抑的可怕。 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就在他们进入济南的周边不久,军中突然有人生出了天花,而且迅速的蔓延了开来。 天花的爆发点首先出现在正红旗,后面又波及到了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还有镶黄旗中。 军中将校染病者颇多,甚至连岳托都患上了天花。 疫病发现的还算是及时,多尔衮当机立断,下令将染病者全部隔离,那些接触者也被收纳于独立的营地之中,这才遏止住了天花的蔓延。 但就算是遏制住了蔓延,天花所造成的影响却是长久和难以弥补的。 天花不同于其他的疫病,根本就没有办法治疗,天花的致死率十之三四,也就是说起码有三四成的人撑不过这一波疫病。 风起明末 第266节 而就算是能够活下来的很多也都会因为天花而残疾,毁容都已经算是轻的后遗症了。 而且因为天花的出现,军中的军心也不可控制的出现了浮动,士气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军帐之中,满洲旗主只有多铎一人,还有正黄旗的固山额真谭泰。 两蓝旗、两红旗的旗主都在各自的军营之中没有出营,疫病对于他们四旗的影响最大。 镶黄旗的固山额真叶臣也不在列,天花也波及到了镶黄旗的军营之中。 济南城外重兵云集,两黄旗的主力都在黄台吉的麾下,他们跟随着黄台吉在边镇牵制辽东等镇的营兵。 入口的两黄旗军兵较其他几旗都要少的多。 蒙古八旗的旗主,只有四人在场,分别是正黄旗阿代、正白旗伊拜、镶白旗苏纳、镶蓝旗扈什布。 其余几旗都在天花波及的范围之中,或是需要戒严周边情况有防务在身,因此也没有前来。 多尔衮的目光从帐中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能到的军将基本都已经到了。 多尔衮正准备开口,但是他还没有开口,坐下下首的谭泰这个时候却是先行发问道。 “不知睿亲王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召集军议?难道是有什么军情要务?” 谭泰背靠着坐椅,他的态度并不恭敬,语气也颇为不客气,他的目光直视着带着几分冷冽。 他是正黄旗的固山额真,也是黄台吉真正的亲信,此番入口他的职责其实就作为黄台吉的眼睛。 虽然名义上多尔衮和岳托两人才是大将军,拥有指挥权,但是谭泰拥有的话语权也并不逊色两人多少。 这段时间军中发生了很多的变故,这一次不知道为何天花竟然流入军中,其中的细节让谭泰感觉到有些奇怪。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一切一样。 更为奇怪的,天花只在两红旗和两蓝旗之中蔓延,两白旗却不见多少患病的人,只有蒙古正白旗受到的影响稍微重一些。 这自然是让谭泰心中生出了别样的想法。 不过没有证据的事情,终究是没有办法说出口。 谭泰直视着多尔衮,想要从多尔衮的脸上看出些许的端倪。 但是多尔衮的面容仍旧如同往日一般并没有多少的变化,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不过多铎倒是变了颜色,转头向着谭泰怒目而视。 “此番升帐议事,我确实是有军情要务要宣布。” “还是一等一的军情要务,否则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升帐聚将。” 多尔衮忽略了谭泰的目光和不敬,他很清楚谭泰是黄台吉的亲信。 多年以来他一直都很恭顺,黄台吉因此也一直没有动他,开罪谭泰得不偿失。 而且多尔衮也很清楚,谭泰的态度为什么是这样。 其实……谭泰的怀疑……很合理…… “侦骑探报,大股明军已过禹城,人数在两万上下,已离济南城不到五十里……” 多尔衮话音未落,军帐之中一瞬间便升起了不小的喧哗声。 就是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谭泰此时也是脸色骤变,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睿亲王当真不是在说笑?” 谭泰的脸色沉了下来,虽然是从多尔衮的口中亲口听到的消息,但是他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贾庄一战他们虽然未能竟全功,但是宣大军已经被他们打的半残,根本就没有了多少的战力,而且他们也收到了消息,宣大军似乎已经退居二线,往保宁府方向撤退。 而关宁军自临清一战后便龟缩在临清城内不敢外出,他们已经留了侦骑在临清徘徊,关宁军若是出动,他们会抢先一步收到消息。 眼下关宁军那边根本没有任何的动作,根本没有任何出城的想法。 明国勤王军大部分都朝着明国的京师北京汇聚,在济南的附近只剩下两支明军。 一支是当初驰援贾庄的陕西军,在贾庄之战后,他们顺着山东省和北直隶的边界一路往东,进入了德州,此前探查表明陕西军约莫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 不过战力似乎很强,正蓝旗的查苏喀和色勒两人领着五千余人败在了这支明国军队的手下,折了不少的人马。 而另外一支,则是祖宽所领的关宁骑兵,祖宽的麾下约有四千余人,他带领是一支偏师。 谭泰之所以不敢相信的原因很简单,孙传庭所领的陕西军和祖宽带领的关宁骑兵,两者就算是相加也不过两万人。 多尔衮说两万余名明军已过禹城往济南奔来,那就说是说孙传庭和祖宽合兵,一起南下? 如今在济南,他们十数旗总数已经是超过了六万人,三倍于明军,明军竟然也敢出战? 孙传庭的名字,谭泰听过,他敢出战,谭泰可以理解,毕竟孙传庭一路来几乎都是胜绩。 明国关内的大寇高迎祥,好像就是被此人擒斩。 但是祖宽竟然敢出战,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祖宽算的上他们的老对手了,对于祖宽,谭泰称得上是知根知底。 当初祖宽在宁远当参将时,就已经是交过了手。 祖宽在辽镇之中不算强劲,只算的上是中规中矩,麾下的家丁还算是能打,但是也就仅此而已,根本不怎么入眼。 但是眼下,祖宽竟然敢跟着孙传庭一起南下。 “军中议事,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开玩笑?” 多尔衮斜睹了一眼谭泰,压低了些许的声音,凝声道。 “明国的军队抵近五十里的时候,是在今日黄昏之时,他们在官道附近扎营,也就是说明国的军队此时就在我军的西北处五十里内。” 五十里的距离,最快只需要一日的时间,明国的军队便可以赶至济南城郊。 军帐之中,一众清军的军将皆是面色凝重,神色阴沉。 若是往昔听闻明军兵少驰援,他们不仅不会感觉是个问题,反而还嫌弃来的太少,带来的军功太少。 但是眼下天花在军营之中蔓延,有两成的军队不好调动,能够调动的军队暂时只有八成。 如果要迎击从西北方到来驰援济南的明国军队,那么济南那边多少也需要留下些戒备,守卫大营,起码又要去掉一成。 不放缓对于济南城的攻势,那么又要减去一成左右的人数,这样算来只剩下六成左右的军队可以调动,也就是三万六七千人,兵力的优势实际上已经缩小了很多。 贾庄一战,各旗都有不小的伤亡,军将也多有折损,可以说是伤筋动骨。 说实话,他们并不愿意和明军的主力交战。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来援的明军之中有一支是孙传庭所领的陕西军。 在真定城外正蓝旗和陕西军已经是交过手了,结局是大败而归,留下了数百人的尸体,一路仓皇而逃。 正蓝旗两个领兵的甲喇额真被摘了顶戴,责令戴罪立功。 这个战绩,比起宣大军之前的战绩来说有过而无不及。 贾庄一战宣大军这块骨头有多难啃,各旗都清楚。 眼下又来了更难啃的陕西军,只怕是真打起来,就算是能赢,多半也是惨胜。 若是败了,他们身处明国的山东省内,明国的勤王大军环绕在侧,若败恐怕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他们入口是为了抢掠财物粮草去过好日子,而不是和明军真的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没有办法接受太过于惨重的伤亡,此前贾庄的伤亡已经是让各旗都已是伤筋动骨。 多尔衮审视着军帐之中一众军将的脸色,对于这样的情况他的心中实际上也有预料。 几名蒙古八旗的旗主和将校明显是不想打这一战,只是碍于现在的情况不好言语罢了。 多尔衮虽然面色如常,但是他的内心并没有脸色这般平静。 底下的军将不想和明军再继续作战,难道他就想和明军继续打下去? 贾庄伤亡惨重,对他的威望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为了保住自身的地位和威望,转攻济南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北方传来的消息,从明国陕西一共来了两支军队,一支是孙传庭带领的部队,另外一支则是明国的三边总督洪承畴带来的军队。 不久之前洪承畴已经领兵抵达北直隶明国京师的近郊,而陈新甲也领着原本驻防昌平的部队进入了京畿地带。 明国在京师的部队七七八八加起来又有了五万之众。 他们到时候还要往北经过明国的京畿地带出关,这无疑又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贾庄一战未能竟全功,各旗都有伤亡,这些我很清楚。” 多尔衮审视着帐中一众军将的神色,在数十年的沉浮之中,他学到了很多的东西,其中有一项便是无论在怎样的处境之下,都能够保持泰然自若。 明国的兵书之中有一句话,多尔衮觉得说的很对。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多尔衮缓缓的站了起来,首座的位置本来就要比其他的位置更高,当多尔衮站起来时,几乎是高于众人半个身躯。 “数十年来,明国动兵百万,耗银以亿为数妄图覆灭我大清,但是结果都如何?最终的结果还不是灰溜溜的逃回长城以南?” “萨尔浒、开铁、广宁、浑河……哪一战的明军不比这一次的要多?” “但是结果又如何?” 多尔衮眼神冷冽,沉声喝问。 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砸向众人的心头,军帐之中的气氛也在他的话语之下发生了变化。 军帐之中一众清军将校皆是慢慢的回过了神来,他们发现自己之前竟然对明国的军队有了些许的恐惧。 “先汗以十三副铠甲起兵,以小伐大,并吞辽东,如今我等声势兵马比起先汗当年何止雄壮百倍,驰援明军不过区区两万,何足惧哉!” “拦截禹城明军之战,以两白旗为主,其余各旗为辅。” 多尔衮环视着帐中的众将,最后目光落在了谭泰身上,凝声道。 “扬威大将军如今身体抱恙,正在军营之中修养,进攻济南的重任就交给谭泰大人了。” 谭泰眉头微蹙,眼神微凝,济南城破已成定局,再有两三日的功夫绝对可以攻下。 多尔衮作为最高的统帅,表明了态度,明言拦截禹城明军以两白旗为主。 风起明末 第267节 又将进攻济南的任务交给他,等于是将先入济南的权力交给了他,让出了大量的利益。 利益就在眼前,多尔衮也拿出了应有的态度,谭泰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算上各地勤王之军,等到本月的中旬,明国在北直隶、济南等地的军队将会达到二十万之众。” 多尔衮缓步走下首座,他的目光锐利,恍若林间的猛虎。 “明国的军队之所以敢驰援济南,最大的原因贾庄一战我军未胜。” 多尔衮冷冽的声音在一众清军军将的耳畔回响。 “这一次,如果不能击败这支驰援的明军,其余各地的明国军队都会认为我们真的软弱。” “受伤的野兽在白山黑水之间不可能活下来,山林中的猎人会循着血迹和气味靠拢而来。” “诸位不要忘了,我们现如今是在明国的境内,而不是在辽东,在大漠,一旦战败便只有败亡一途!” 第253章 风雪 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二,黄昏。 在战火之下已经是化作一片丘墟的泺口镇,再度恢复了些许的生机。 一面面赤红色的旌旗林立在泺口镇的中央和四野,大队大队的明军军卒顺着残破的官道步入镇中,开赴滩头。 早在两汉之时,泺口就是济水沿岸的重要码头,后来的历朝历代泺口作为济水的渡口,都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虽说黄河河道几经变幻,济水也随之相应的发生着改变。 沧海桑田,岁月变迁,昔日的济水之名甚至都已经消失。 如今这一段泺口这一段的河水也改称为了大清河。 但是泺口的地位却始终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仍然是重要的码头和渡口。 明代之时,泺口的繁华也达到了顶峰。 济南、泰安、东昌、兖州等地所用的食盐都由泺口转运,木材、药材、毛皮等货物也在这里集散。 明崇祯六年刊印的《历乘》中记载: “雒镇,城西北二十里,商人贸易之处,胶莱分司驻焉。” “鹊山高峙,大清东流,楼船往来,亭阁飞甍,诚一巨镇。” 雒镇就是泺口镇,从这些典籍的描述便足可见泺口古镇的繁荣。 只不过,泺口镇的繁华已经是过眼的云烟,清军过境,留下的只有焚毁的房屋,烧黑的废墟,残破的断壁残垣。 哪怕是经过了数次的清扫,泺口镇中仍然萦绕着淡淡的血气味。 正值隆冬时节,朔风凛冽,雪飘如絮,天气寒冷异常。 那些被清军所杀的镇民,死去不过数日的时间,他们的尸体并没有腐烂,因此空气中并没有多少腐败的气息。 入镇的明军将镇中死去的镇民尸首都收拢了起来,安置在了泺口镇的南郊。 泺口镇的南郊郊野之上,大量的军兵正来来回回的搬运着死难者的尸体将其投入浅坑之中。 还有一部分的军兵正不断将木材和引火物投掷入内。 战争之后多有大疫,就是因为有大量的人畜死去,尸体得不到妥善的安置,暴露在外进而引发的疫病。 这个时代的人,都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只是要埋葬掉这么多人,光是挖掘出一个大坑都是极为耗费精力。 大战在即,能够节省一点体力便是一点体力。 所以孙传庭下达的命令是集中焚烧死难者的尸体。 孙传庭身穿着将甲,头戴着水磨明铁盔,身穿着罩甲,外罩着一件裘衣,站在南郊新修的简易望台之上,凝视着不久前刚挖出的浅坑。 浅坑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男性的身上多有创伤,而女性身上基本都没有多少的衣衫,身躯之上多有淤青,告诉着世人在她们的生前曾经遭受着怎样的折磨和痛苦。 孙传庭缓缓闭上了眼神,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他不是真正的铁血的心肠,哪怕这一路上他看过无数同样的惨状,但是他仍然做不到熟视无睹。 跟随着清军的脚步一步一步而来,孙传庭也开始能够慢慢理解卢象升内心的所想。 他原先对于卢象升坚持出战,孤军深入的埋怨,也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 卢象升这一路见到的情景,只怕远比他更多,也更为凄凉。 孙传庭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的位置,闷得他难以喘息。 随着最后一具从废墟之中被扒出来的尸体投入坑中,守卫在浅坑四周的军卒也将手中引燃的火把丢入了浅坑之中。 浅坑的坑底也放有大量的引火物,焚烧完后,这个镇所有的人都会彻底的被掩埋在地底的深处。 随着一支支火把投入浅坑之中,火势也开始缓缓升腾而起。 从西北刮来的寒风一刻不歇,向着东南河道的方向不断的吹袭着。 汹汹的火焰升腾而起,橘红色的火光照耀在所有人的眼眸中。 子不能庇父,君无可保臣。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血红的夕阳映照橘红的火焰,北风吹拂如泣如诉,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陈望站在孙传庭的旁侧不远,和贺人龙、曹变蛟两人站在一起。 他和众人的一样,都是沉默无言。 以他如今的地位还没有资格站在孙传庭的身侧。 现如今站在孙传庭身侧,是作为援剿总兵官的曹文诏,还有作为援剿副总兵的祖宽。 祖宽虽然跟着卢象升在几年前调入了北地,但是援剿副总兵的职位还有没有卸除,仍然兼理着。 贺人龙虽然如今已经是延绥镇的总兵,但是实际手中掌握的权柄,还有地位现在却并不如祖宽。 不过身份地位还是其次,祖宽之所以能够站在孙传庭的身侧,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在祖宽的麾下有着五千余名隶属关宁两镇的骑军。 陈望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就在近前的祖宽,祖宽此时正背对着他,面向着孙传庭所处的方位。 他和祖宽并非是第一次在关内见面,之前在黑水峪时便已经是见过了一面。 如果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祖宽现在应该是仍在按兵不动,坐视济南被围攻。 等到清军攻破了济南,大肆劫掠一通退出关内后,祖宽将会被崇祯下令去官免职,着人缉拿,而后以失陷藩封罪处死,以儆效尤。 只不过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祖宽这一次并没有如同原本的进程那般按兵不动,而是听了孙传庭的调令,领兵南下和他们会和。 从这一刻祖宽的命运便已是发生了转变,这一次事变他可能仍旧会被处罚,但是多半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历史上祖宽因为济南陷落被斩,其实多少也有些冤枉。 当时济南城被五六万清军团团围住,宣大军败北,刘宇亮在保宁府畏惧不前,高起潜龟缩在临清不敢动弹。 祖宽麾下兵马不过数千,还多是骑军,这样的情况之下诏令却要他孤军去救济南,这又如何能够救得?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注视,祖宽微微偏头向着身侧看去,不过陈望已经是及时收回了目光。 祖宽目光在陈望的身上一掠而过,浅坑的景象并没有让他的心中有多少的感念。 他的心思并没有放在那些死难者的身上,而是放在了另外一件事上,转头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祖宽重新转头看向孙传庭,他上前了半步,想要向着孙传庭劝谏。 “督师……” 但是没有等到祖宽的话说完,清冷的筚篥声便已经是从南面响起,那是清军移动的信号。 包括祖宽在内,众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过去。 就在大清河的南岸,大量的清军骑兵正从原野之上呼啸而过,向着两翼铺展而去。 中央地带,大队的清军步甲伴随着连绵起伏的筚篥声正在营垒之中不断的活动。 陈望顺着声音向着东南面眺望而去。 清军在泺口镇的东南方设营,他们并没有进驻泺口镇中。 或许是因为泺口镇中有不少的尸体,担心疫病的滋生,所以将营地设于泺口镇的东南方向。 清军选定了泺口作为战场,他们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 而明军并没有多少的选择,他们只能够遵从清军的决定。 这个时间,正是大清河的枯水期,而且因为气候严寒的原因,此时也是冰期。 大清河河面封冻,根本不需要架起浮桥,便可以直接过河,并非是什么天险。 进驻泺口镇之前,在泺口的郊野明军和清军并非是没有任何的接触,彼此之间的骑军早已经是交锋了十数阵。 双方互有伤亡,清军骑军不多,而且其中蒙古人居多,他们的目的也只是袭扰。 依靠着人数上的优势,明军的骑兵占据了一定的上风,将泺口镇周边的清军骑兵全都驱赶到了大清河的南面。 陈望也领着本部的骑兵和清军的骑兵短暂的进行的交锋,斩获清军首级十六级。 曹变蛟所部的斩获最多,斩获清军首级四十三级,甚至曹变蛟还突入清军的骑阵,斩杀了一名蒙古正白旗的分得拨什库,大振三军士气。 祖宽也领兵出战也有斩获,不过相对于曹变蛟要逊色的多,只斩获二十五级。 一共八十四级,这样的战绩放在辽东,润色一下可以写一个小捷了,升官发财,各家都能赚的便宜。 泺口镇东南二十余里便是济南城所在的方位。 站在望台之上可以看到就在东南方向的尽头处,密密麻麻满是清军扎下的营地。 盘踞在济南周边的清军足有六万之众,被掳掠的百姓数以十万计,同时还有大量被掠夺的粮草金银等等辎重,因此清军的营地空前的广大。 清军的营地绵延环绕数匝,连营数十里,广阔无比,一眼甚至望不到边际。 “东虏现在的调动不过是正常的移营调防,通告各营军卒勿需惊慌,用饭过后各自归营。” 孙传庭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目光放在远处清军营地之上,淡然道。 风起明末 第268节 “回营之后,你们再加派些人手守夜,东虏晚上的时候可能派人袭扰营地。” 黄昏渐暮,夜晚即将到来,清军不会在这个时刻发起进攻。 孙传庭神色如故,双目微阖。 东虏的变化,让他原本不安的心绪定了很多。 东虏并没有主动来攻,派出的骑军主要是以袭扰为主,基本不会死斗。 如今更是隔河设营,摆出的是防守的姿态,而不是进攻。 贾庄一战,东虏到底是伤了元气,不再如同初入关之时那般肆无忌怛。 东虏的劣势就在于人口太少,这一点被卢象升看的很透彻。 东虏的人口太少,所以历次入关,都会劫掠大量的百姓北归,为的便是补充稀缺的人力。 成化犁庭虽然已过许久,但是留下来的影响却是长久的。 东虏没有办法接受太过于沉重的伤亡。 在外的夜不收最远的远趋数十里,清军想要完成暗中完成迂回包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孙传庭一向谨慎,他这一次之所以敢离开德州,领孤军驰援济南自然也是做好了很多的准备。 泺口镇的西面三四十里左右便是齐河县,齐河并没有沦陷。 清军一路急行,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济南之上,想要攻破济南。 因此沿途的州县只要是城防稍严一些都没有失陷。 除去退往禹城之外,他们还有一个退路便是退至齐河。 呼啸的北风吹拂的越发的急切,南郊的火势也再度为之一盛。 孙传庭一手按着腰间的宝剑,另外一手仍然扶着望台的栏杆,问道。 “周边地域探察的如何?” “各军夜不收多已回营,汇总探报,驻扎于大清河南的东虏人数约在三万五千人上下。” “除去大清河南岸以外,未曾发现其余方位有东虏军队踪迹。” 站在一旁的曹文诏微微垂首,拱手向着孙传庭禀报道。 “探查发现,大清河南岸东虏营地之中所用旗号多以白色为主,其余旗色混杂,出兵相对要少,此战东虏的主力应当是奴酋多尔衮、多铎麾下的两白旗。” “两白旗……” 孙传庭双目微凝,东虏这一次南侵,兵分两路,设两名将军。 一是执掌两红旗的岳托,另外一人则是如今执掌着两白旗的多尔衮。 多尔衮这个名字,孙传庭并不陌生,当初他在兵部借阅过了关于东虏的档案,曾经看到过多尔衮的名字。 这一路来,孙传庭也经常能够听到多尔衮的名字。 两白旗是东虏南侵的主力,他们的到来并没有让孙传庭感到疑惑。 让孙传庭感到有些疑惑的是,为什么清军只来了三万五千人。 孙传庭的目光从南岸的清军之上缓缓略过,清军的布置让他感觉有些疑惑,眼下的情报也根本不足以让人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 三万五千人这个人数虽然很多,但是对于眼下围攻济南的清军俩说却并不算多。 毕竟根据此前的探报汇总,济南周边汇聚的清军起码有六万余人。 不过,这一切现在都并不重要。 清军无论是来三万人,还是四万人,亦或是五万人,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孙传庭按着腰间的宝剑,转身回头。 他的目光越过站立在望台上的一众将校,最终落在了陈望的身上。 . 第254章 大阵 辰时五刻(8:15)。 大清河南岸,清军大营此时一片喧腾,已是沸反盈天。 清军大营之中,大量身披着重甲的清军甲兵,正顺着营地内部军帐留出的过道,向着前方快步行进而去。 杂乱的脚步声之中,混杂着各级军官声嘶力竭的命令声。 营外炮声连绵,恍若震雷,裹挟着无与伦比的气势滚滚席卷而来。 清军大营正白旗营地,营地之中,甲士林立,旌旗如羽。 在层层的军帐、片片的戟戈之间一座巨大的望台伫立在营地的中央地带。 这座望台正是清军的指挥台,作为清军主将的多尔衮此时正面沉如水的扫视着整个战局。 北地的天在冬季亮的很晚,要到辰时才会开始亮起。 多尔衮本来计划的是等到辰时四刻,风清天明之后下令军队发起进攻。 但是在辰时一刻,天刚微明的时候,大队的明军便已是踏出了军营,率先向着他们发起了进攻。 明军突然的出击出乎了多尔衮的预料,彻底打乱了他原本安排好的计划。 而且明军的人数比起此前斥候探报的更多,总兵力差不多达到了三万人左右。 多出来的上万军队是原本山东省内,驻防在德州城内的军队,他们之前落在了后方,没有被斥候所发现。 不过眼下,明军三万大军已经是抵达 明军大军尽出,在大清河干枯的河道之上派兵列阵,两翼是作为护卫的骑军,约有六七千骑。 排列在中间的是一万五千余名步兵,共分五阵,每阵约有三千余人,其中有三阵为车营,外围有战车作为防护,其余的军卒则留守后方的大营,作为后阵策应。 明军的车营战术存在时间很久,现在明军所使用的车营战术。 基本都是万历年间,俞大猷和戚继光对于车营战术进行的改革后的定制。 俞大猷认为:“车必籍火器以败贼,火器必籍车以拒马。” 简单来说,就是战车一定和火器结合起来,火器作为活火力的补充,战车则是为了抗拒冲锋而来的战马。 经过俞大猷和戚继光改制之后,明军的车营的战术彻底趋于完善。 在戚继光之后,边镇的车营随着时间推移,同时根据战场的形势也一直都在发生了变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根本的核心并没有发生多少的改变。 明军的车营,一般有重车、轻车两种大的车型,根据装载的火器不同又有不同的车型。 战车两头都设有长辕,两头皆可驾马,可进可退。 戚继光改革的车营,重车每辆装火炮两门,配备二十名士兵,其中正兵十名,两名管马,炮手六名,车长一名,舵手一名,另外十人则为战兵,负责近战。 轻车则留射击空位,以供鸟铳,弓弩使用,以三千人为一营,每营设兵车一百二十八辆。 车营对敌,作战之时根据随地形将战车环列于最外侧,己方的骑兵居于最中央,而后步兵,弓手、火铳手层层递进。 敌人距离远时使用火炮与火器进攻,离得再近一点便用弓弩还击,等到敌人冲至近前,步兵上前依托战车防御拒马武器器列于阵前,用长枪刺杀,敌人败北后,再派骑兵对其进行追击。 戚继光领兵镇守北疆十数载,凭借车营战法屡败蒙古,得以名动漠南。 在浑河血战,浙兵便是依据车营与数倍于己的后金兵鏖战了,一度陷入僵局,迟迟无法击破浙军车阵。 直到浙兵打光所携带的火药和弹丸之后,后金兵凭借着人数的优势,这才冲开了浙兵的车营,赢下了浑河之战的最终胜利。 明军的这种车营战术在针对武备不精,缺乏重型火炮的蒙古部落来说收效卓著。 但是面对着拥有着重型火炮的清军之时,便不可避免的落入了下风。 因为本来戚继光在改革的初期,为的也只是要应对北方蒙古诸部的威胁。 在戚继光所处的时代,处于辽东塞外的女真诸部,这个时候还是大明的忠仆。 那个时候的努尔哈赤,也只不过是辽东李氏门下的爪牙罢了。 没有任何一人在那个时候能够料到,女真会在随后的数十年间迅速的崛起,一跃成为辽东的霸主…… 如果李成梁在九泉之下得知自己的二儿子李如柏,三儿子李如柏两人会因为女真而死。 不知道李成梁会不会后悔自己为了仕途风顺而养寇自重。 随着时代的进步,武器的进步,车营注定是要退出时代的战法。 只是对于现在的清军来说,明军摆出这样的车营他们却一时间没有多少好应对的办法。 在辽东,在塞外,他们能够收拢大量的火炮,甚至于排列红衣重炮。 在重型火炮的轰击之下,连砖石所铸的城墙都无法抵抗,木制的战车又如何能够抵挡? 但如今这是在关内,这一次的入口之战,他们深入明国的内地,为的是劫掠财物和人口,皆是轻装简行,甚至连粮草都没有带,更不用提重型的火炮。 诸如红衣大炮那般的重型火炮,得需要数匹驮马拖拽着前行,一日还走不了多少里,会极大的拖延行军的速度,这一次入口他们自然是没有携带。 在贾庄所使用的火炮也都是从明军的手中缴获的,基本都是中小型的火炮,多是各式的佛朗机炮,射程并不远,威力也不大。 想要依仗这些火炮轰开明军的车营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么想要击破明军的车营,便只有推行盾车递至近前,短兵相接强行破阵。 只是这样一来,伤亡也必然直线上升,这又是清军不能接受的。 明军步兵共分五阵,呈一字排开,第一阵,第三阵、第五阵三阵为车营,二、四阵为普通军阵。 车营和普通军阵之间交错相布,互为呼应,相互依靠。 多尔衮紧蹙着眉头,眼神阴骘,扫视着整个明军的大阵,想要找出破绽。 但是这些出自孙传庭手笔布下的军阵,怎么可能有什么破绽,几乎所有的细节都被孙传庭所注意到。 多尔衮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耳畔的火炮声几乎一刻都不平息。 让多尔衮心中最为烦闷的是明军在阵前设置的炮兵营地。 明军拥有一支规模不小的炮队,那些火炮火炮威力相对于一般的红衣炮要小。 风起明末 第269节 但是比起佛朗机却又要大得多,而且射程也超过他们军中的佛朗机炮。 这个距离之上,他们只有挨打的份而没有还击的份。 明军的火炮阵地采取轮射的方式开炮,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各营不断的传来损失的报告。 各营外围的营墙几乎都有损坏,人员虽然没有多少的损伤,但是士气受到的影响极大。 多尔衮向着左右两翼看去,左右两翼的他麾下的骑兵接到他的命令此时已经出阵,有数部骑军已经是和明军的骑军短兵相接,混战在了一起。 但是这一次,明军的骑兵并没有再如同以往一般一触即溃,反而是极度的顽强。 明军的骑兵依托着有利的地形,借助着己方的车营的火力,使得阵线空前稳固。 哪怕是他派出了护军营的甲骑出击,最终也没有能够打开僵持的局面。 就在多尔衮扫视着整个战局的时候,此前领着甲骑开赴前阵的多铎此时终于是返回了营地之中。 “斥候探报出来了。” 多铎身穿着镶白水磨甲,头戴着双棱盔,阔步登上了望台,他奉命去前阵是为了探查明军的底细,将近半个时辰的情况,散出去的斥候已经是将明军情报掌握的差不多了。 “明军的安排如何?” 多尔衮没有转头,直接发问道。 “经过再三的确认,明国军队的主帅确认是明国的陕西巡抚孙传庭,出战的军兵也是以他麾下的陕西军为主力,留守大营的部队是原本在德州驻防的山东部队。” 多铎走上前,和多尔衮站在一起,他抬起手指着远处明军大阵的正中央,详细的回答道。 “明国军队安排在两翼的部队,右翼是明国副总兵曹变蛟带领的陕西骑兵,左翼是祖宽带领的关宁骑兵。” 多尔衮的目光从右至左缓缓扫过远处明军排布的大阵,祖宽和曹变蛟两人的名字他都听过,祖宽算的上是老对手了,中规中矩。 曹变蛟的名字,最早出现在天聪四年的四城之战期间,因骁勇而扬名。 对于明国国内的事情多尔衮也有所了解,明军之中敢战的将校他们也都会收集一些相关的情报。 在山林之间,想要压服一个部落,就必须要先杀掉他们部落之中最勇敢的人。 只要杀掉了那些部落之中最有勇气的人之后,剩下的人无论有多少都不过只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部落如此,国家也是如此。 所以每逢作战,只要发现有敢战的明军,就算是财富近在眼前,他们也会放弃那些即将到手财富聚拢起来,势要将敢战的明军的击败。 明国军队之中有勇气的人有三成战死在了萨尔浒。 另外三成战死在了沈阳城外的浑河,还有三成倒在了数十年之间的血战之中。 只剩下了最后一成在关内。 只要杀了这最后一成有勇气的人,那么明国的军队将会在此后的十数年内一蹶不振。 在贾庄之时,多尔衮想的便是一锤定音,以震明国各路勤王之师。 但是可惜的是,贾庄一战最终不了了之,他所有的筹谋最终还是功亏一篑,损兵折将却是未能如愿。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 那个人,如今更是奔驰千里之遥,领麾下兵马与他再次相临。 多尔衮抬起头举目向着远方看去,连营以北明军大阵兵马移动,扬起无数的尘土。 越过重重连绵的军阵,穿过层层的枪矛,透过如麻的旌旗,最终多尔衮的视野定格在了明军大阵的正中央,那面火红色的大纛之上。 大纛之下,无数身穿着赤甲,头戴赤盔,罩袍束带的甲兵,恍若众星捧月一般环绕着那面火红色的大纛。 凛冽狂暴的寒风卷着尘土,呼啸着掠过干枯冰冻的大清河,而后又掠过了南岸列阵的明军军阵。 无数恍若火焰的赤旗在狂风之中翻腾滚动,犹若燎原之火! 明军大阵之前,炮声如雷,恍若山崩。 无数团白色硝烟升腾而起,橘红色的火光在多尔衮的眼眸之中绽放,最终收获的一声一声凄厉的哀嚎,伴随着的是各营不断崩塌的营墙。 多尔衮握紧了腰间的顺刀,冰冷的寒意自他的眼眸之中缓缓溢出,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中的杀意也已经到达了临界。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在他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原本不应该存在的情绪——恐惧。 数十年来,明国的国势江河日下,日薄西山,一日比一日更为衰弱,一日比一日更为衰败。 而他们的势力却是如日中天,越发的强盛,就在四年之前,在他领大军渡过黄河,趁着大雾包围了额哲营帐,派苏泰之弟南楚劝降。苏泰、额哲母子奉蒙元传国玉玺出降。 至此,漠南蒙古诸部尽皆慑服,一路之上,诸长低首,王侯跪迎。 此消彼长,如何不会滋生野心? 数百年前,蒙古人崛起于漠北,一路南下灭金平夏覆灭宋室,最终问鼎天下入主中原,继华夏皇帝之位。 而在今时,关外北国万里之地已成他们女真诸部牧马之所,为何不能效仿昔日蒙元入主中原?! 从前,多尔衮一直都是信心百倍,因为明军的孱弱,因为明庭的腐败,因为明国的衰弱。 但是眼下如今就在大清河南岸严阵以待,士气如虹的明军,却是让多尔衮的心中生出了那本不应该有的恐惧。 明国的内部似乎正在发生着一些让人不明就里的变化,这些变化并非是坏的变化,而是好的变化。 那只垂垂老矣的赤虎胸腔之中的心脏仍然用力的跳动着。 眼前的景象还有心中那生出的些许恐惧,让多尔衮回想起了过往许多不好的回忆。 原本存在于他心中保全实力的想法在他的心中已是荡然无存。 无论是为了今后的大计,还是为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他都必须要击败眼前这支明军,绝不能放任明军重振旗鼓。 低沉的号角声在多尔衮的耳畔缓缓响起,也将多尔衮随风飘荡的心神重新拉回了望台。 多尔衮收回了目光,转而向着号角声响起的地方看去。 各旗大部分的军兵此时已是奉命出战,列阵于野,那号角声正是向他汇报应旗结束的信号。 他麾下的兵马,已经做好了准备。 多尔衮紧握着腰间的顺刀,令人心悸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流转。 “擂进军鼓,吹长号,死兵在前,护军压阵,传令诸旗,倾力进攻!” “鼓声不停,攻势不缓,无令后退者,连坐诛杀,无论满蒙!!!” 第255章 声东 东方渐白,苍穹放光,天地却仍然还是一片迷茫。 “咚!”“咚!”“咚!” 但是济南城下,早已是鼓声如雷,喊杀之声响彻云霄。 城外数以千计的清军甲兵,踏着鼓点再度汹涌而来。 济南城墙之上早已经是血流成河,积尸遍地,满目皆是赤红之色。 清军的攻势比起数日之前更为凶狠,济南城墙之上的防线也因此摇摇欲坠。 张秉文手执着雁翎刀,从盔沿之上滴落而下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视野。 缺乏睡眠导致他的脚步虚浮不已,他的眼眸之中满是血丝,他身穿的甲胄已经九个昼夜没有解下过了。 盔甲之上很多地方甚至还有刀剑劈砍所留下的痕迹。 张秉文不是武将,他只是文官。 但是大明的文官,从来不缺乏上阵的勇气。 舞刀弄枪张秉文确实是一窍不通,年少之时倒是学过一些所谓剑术,但是也不过是仰慕唐时诗人的洒脱。 那些用作观赏的剑术再真正的战阵之上又如何能够堪用? 张秉文知晓自己能够做的不多,他尽力统筹安排好了城防事务,但还是有很多他没有预见的意外发生。 很多情况之下,他只有身先士卒鼓舞士气,才能够勉强稳定局面。 “呜————” 告急的号角声再度传来,打断了张秉文的思绪。 张秉文转过头向着北方看去,告急号角响起的地方是城墙的最北方。 随着告急号角声到来的,还有负责镇守北部城墙参政周之训的死讯。 “呜————”“呜————” 北部告急的号角声刚刚落下,南部也在此时传来的同样的号角声,紧接着更远处其他段城墙也传来的告急的信号。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直冲云霄,回荡在城上城下,贯入耳中。 城外清军的战鼓声就像是永远不会停止一般,恍若魔音。 风雪急切。 张秉文看着周遭恍若炼狱一般的景象,心中满是寒冰。 “已经是要到结束的时候了吗……” 九个昼夜的时间,城中守卫的军民们也已经是到了极限。 城中原先从各地来援的三千兵马,在这九天的时间折了有六成,协防的民壮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巡守四城的秀才,战死者已经超过了二百七十多人。 德王府的守卫甚至都有大半填进四方的城墙之上。 东虏破城只是时间的问题。 张秉文不再去看号角响起的地方,转而向着西北的方向看去。 前日城外东虏调动大队的兵马向西北方疾驰而去,城中的士气也因此大为振奋。 东虏调动大队兵马向着西北而去,肯定是因为西北生变。 而其中最大的可能便是有援军从西北方向而来,否则东虏怎么可能离开济南城下。 只是当大队的东虏往西北而去之后,城下的东虏却仍然没有放缓攻势,攻势反而更为凌厉。 风起明末 第270节 之后在西北方向再没有传来任何的消息,济南城的郊外也没有出现任何一支援军的踪影。 在城中,有人说来援军队畏惧城外的东虏徘徊不敢前。 有人说来援的军队和东虏大战了一场全军溃败。 还有人说来没有来援的军队,只是东虏看到城池快要告破,往别处继续去劫掠了。 城中众说纷纭,人心惶惶,恐慌的情绪不断的蔓延着。 哪怕是抓了一批人,又关了一批人,局势也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好起来。 众人只是不再说了,但心中却仍然是在想。 绝望的阴霾,对于死亡的恐惧,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 东虏破城之后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 张秉文回首望向城中。 城中静静悄悄,寂寥无声,坊市之间静静悄悄。 只可惜这样的平静,很快便将不复存在。 东虏破城之日,便是济南血流成河之日。 张秉文的心中没有恐惧,没有绝望,有的只是悔恨。 寒窗苦读十数载,为官沉浮十数年,他早已经被磨平了棱角。 曾经的他何尝没有过匡扶社稷,振兴国家的梦想。 但是现在,就连碌碌无为,致仕归乡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是山东左布政使,有守土安民之责,但是他守不下土,也无力安民。 济南,即将在他的手中陷落。 他对不住国家,也对不住城中数十万的军民。 “终究是……有负天恩,有负国家,有负于……百姓啊……” 张秉文闭上了双目,两行清泪缓缓从他的眼角流下。 大势已去,一切已是无可奈何。 “传令四城,城墙失守之后,各官各将按原定计划,退往城内,依托街巷而守。” 张秉文握紧了手中的雁翎刀,竭力支撑着身躯站立。 城墙失守,其实已经是宣告着城池的陷落。 退往街巷而守,其实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在城墙失守的那一刻守城战其实就已经是输了。 守卫街巷只不过是为了做最后的一搏,以全忠义之名。 …… 大清河岸,原野之上,血气弥漫。 “咚!咚!咚!!!” “杀!!”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声,密密麻麻手持着虎枪的清军甲兵跃出了盾车,呐喊着直冲明军的车营。 八尺长的虎枪,杆杆枪尖雪亮,成片的虎枪恍如荆棘组成的城墙一般覆压而去,冷森森的寒芒直蚀人心,摄人心魄。 “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陡然响起,恍若惊雷一般。 明军车营阵前一阵硝烟弥漫,彷佛凭空变出了一条白色的烟龙。 二十余步的距离,铳枪的破甲能力达到了最大。 那些清军甲兵身上披挂的甲胄并没有能够给他们带来多少的保护,冲锋在最前面的清军甲兵几乎倒下去了半数。 这么近的距离被火铳命中,就是三眼铳的威力也已经是比寻常弓弩都要巨大。 哪怕火铳没有能够穿透他们身上的甲胄,但是火铳弹丸所携带的巨大动能,也足以将他们盔甲遮蔽之下的身体震得筋折骨断,痛苦不已。 “顶上去!!” 人潮之中,一名头戴着单棱盔,身穿着白甲的清军将领双目赤红,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他头顶的顶针比其他众人都要更长,他是这支部队的牛录章京,也是这处军阵的指挥。 冲锋在最前面倒下的那十数名甲兵让他目眦欲裂,他手底下这个牛录有三百多人,比起其他的牛录人数要多得多。 本想着有己方箭雨的压制,趁着对面铳枪换弹的时机去冲一波,但是谁曾想明军竟然还有火铳可以击发,真是见了鬼了。 现如今半个时辰的鏖战之下,他麾下的甲兵损失已经接近了两成,早已经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只是没有收到撤退军令,现在谁敢轻易撤退? 护军营的甲兵在身后虎视眈眈,后退就是一死。 就算躲过了护军营的顺刀,难不成回去以后还能躲过旗主的问责? “顶上去!” “顶上去!!” 明军早有准备,但是眼下冲都已经是冲了,人也已经折了,不冲上去前面的人就是白白的死了,现在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继续往前顶。 “嘭!”“嘭!” 明军车营之中沉寂半响的佛朗机炮和虎蹲炮,再度发出了属于它们的咆哮。 大片大片的铅弹呈扇形急射而出,打入直冲而来的一众清军甲兵,将其又是打的一阵人仰马翻。 明军的战车之后阵阵硝烟弥漫而起,火炮的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清军盾车之后,大量的羽箭再度掠空而起,箭矢的破空声响彻汇成风吹树林般的声响。 三十步的距离,对于离弦的箭矢而来说不过是转瞬即至。 前阵列阵冲锋而来的清军虎枪兵离着明军的车营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之时,数百支羽箭已是翩然而至。 在一阵令人心悸的锐响声中,大量的羽箭射入明军的车营之中。 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清军射出的羽箭大部分都射入了明军战车露出的缝隙之中,有些箭矢更是直接穿过明军战车上狭窄的设计口射入其中,带起阵阵惨嚎声,显然是射中了目标。 只有少部分的羽箭射在了外围的战车之上。 不过饶是如此,明军外围的战车也早已经是插满了箭矢。 半个时辰的鏖战,箭矢都不知道射了多少支,前阵的弓手都因为力竭换了两批。 满洲八旗之中,精锐基本都集中在两黄旗之中,因为两黄旗受着黄台吉的直领,而黄台吉是如今清国的皇帝。 两黄旗实际上就相当于历朝的禁卫军,自然是云集精锐。 但是多尔衮麾下的两白旗在他多年的经营之下,实际上也没有逊色两黄旗太多。 都是一等一的精锐,箭术卓越者不在少数。 爆响声起,明军的车营后方再度升腾起一阵硝烟,但是这一次因为有了箭雨的压制,声势明显是不如之前。 清军的前阵再度爆发一阵呐喊之声,直冲明军车营。 十步的距离,全力奔跑,用时不过一息。 转瞬之间,犹如潮水一般的清军甲兵已是席卷而至,冲入了明军的车营之中。 明军的甲兵在战车之后列阵以待,这样的情形已经是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中上演了许多回。 列阵在最前方的明军甲兵,皆是身穿双层重甲,手持着近四米的长枪严阵以待…… 滚热的鲜血汨汨流出,地上的冰雪不断被侵蚀腐化,不断消融,不断的变化。 鼓声如雷,角声漫天,大清河南,无数旌旗纠缠在一起。 明清两军的前军,早已经是彻底的纠葛在了一起,每分每秒都有无数军卒在沙场中殒命。 孙传庭紧握着马鞭,牵引着战马,扫视着整个战局。 前军四阵已经接敌,清军前军分十二阵进攻,往复循环,一刻不停,势若疾风浪涛。 不过依靠着车营,还有军营之中大量的火器,现阶段还是可以维持不败之地。 “嘭!嘭!嘭!!!” 连珠似的炮响再度在孙传庭的耳畔响起。 孙传庭循声望向中军的炮兵阵地,那里一共有十二门火炮,这一十二门火炮都是陈望军中的火炮。 他曾经问过陈望这些火炮有没有名字,陈望告诉他说叫小一些的叫做三斤炮,大一些的则是叫做五斤炮。 名字并不响亮,比起工部制作的那些什么大将军炮,神机炮来说,听起来要差得多。 但是无论是威力还是射程甚至是射速,都要好得多。 陈望在陕西之时声名卓著,其中最为人所称道的,其一是练兵,其二便是善用火器,通晓器械。 汉中卫军器局的情况,孙传庭也知晓一些,陈望向他禀报过情况,陈望铸炮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铸炮铸铳之事其实也因为他的默许之下进行。 真按照规章制度来办,陈望身为营将,掌控一地军器局,大铸军械,哪一条都能拿来砍头了。 不过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这一次北上勤王,陈望的所作所为都被孙传庭看在眼中。 若是陈望一味藏拙,保存实力,那么等到战后他必然不会再放任陈望再做出格的事情。 但是陈望一直到现在都是尽心为国。 真定城外作为主力列阵迎敌,硬撼东虏。 贾庄之战,甚至是立下军令状请求,领本部骑兵作为先锋奔袭驰援。 若是当时没有陈望的请求,孙传庭自问自己肯定不会前往贾庄。 清军大兵云集,平原野战,一旦落败便要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这一次的济南之围,孙传庭其实在一开始也没有准备前来救援。 风起明末 第271节 救援济南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内阁首辅刘宇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请督师但是出了京师不久便不敢再向前去,在保定府内徘徊。 不仅没有起到任何的帮助,反而还将本来还可以继续作战的宣大军扣在了保定府内。 如果不是是因为陈望向他提出了一条计策确实有可能保全济南, 他绝不会冒着巨大的危险,领兵南下驰援济南。 孙传庭收回了目光,向着左翼扫视而去。 左右两翼负责掩护侧翼的骑兵也已经是落入了下风。 统领右翼骑兵的曹变蛟虽然落入了下风,但是好歹还是能够稳住局势。 曹变蛟领兵居中,一旦一处地方露出破绽便立即带领亲卫填补,清军骑兵虽然一直占据着上风,但是终究是没有办法取得太大的战果。 但是在左翼,祖宽的情况却是要差得多,在清军骑兵连续的攻势之下明显露出颓势。 一旦祖宽败退,前军和中军的整个左翼便失去了援护。 若是依据营地而守还好,但是为了实施计划,现在他们是主动跨过河道进攻。 声东击西之策,要想成功,首重声东。 眼下处于大清河的南岸,清军若是两面压来,败亡只在转瞬之间。 伴随着一阵的急促的马蹄,一名塘马从西面飞驰而来,他的到来也打断了孙传庭的思索。 “东虏云集重兵猛攻,我部伤亡惨重……” 孙传庭的神色随着那塘马的禀报越发的阴冷。 半个时辰的时间,祖宽连派两人请示撤退,请求援助,现在这名塘马是祖宽派来的第三个人。 孙传庭没有看那跪在地上禀报的塘马一眼,只是对着侍立在一旁的贺人龙淡然吩咐了一句。 “拿着我的军令,持尚方剑去问祖宽。” “他有几颗头可以砍?当真忘了我是谁?!” 第256章 击西 “末将领命。” 面对着手持着尚方剑的贺人龙,祖宽终究是低下了头,领下了孙传庭下发的军令。 南下驰援关内,进剿流寇的时候,卢象升、洪承畴、孙传庭的麾下,祖宽都曾待过。 三人之中,孙传庭治军最严,最为冷酷,法度森严。 卢象升为人正直,但是恪守规矩,轻易不动军法,当时在河南的时候,祖宽就是因为摸透卢象升的性格,又看准了卢象升麾下没有多少直属的军兵,需要依仗他来进剿,所以才敢放肆。 洪承畴处事老练,背景深厚,宦海沉浮多年,能不得罪便不得罪。 不过开罪洪承畴基本也没有性命之忧,最多是和当初的曹文诏一样被排挤冷遇。 但是孙传庭不同,孙传庭性格刚直,锋芒毕露,他是真敢杀人,而且是毫不心慈手软,不念半分的官面。 黑水峪之战,战后大胜本应该是庆功之时,但是那一天有二十余人掉了脑袋,官职最高者为营中参将,官品最高的是一个西安的卫指挥使。 那些军将被问斩的原因很简单——作战不力,临战怯敌。 这几个月来,高起潜,卢象升都被孙传庭上奏疏骂过,就是杨嗣昌和现在作为内阁首辅刘宇亮,孙传庭也没有给其多少的面子,上疏直言过失。 孙传庭于真定先败东虏两蓝旗,后有解贾庄之围,救宣大军于水火危局之中。 捷报传达京师,皇上甚至亲为孙传庭题诗两首,并下诏褒奖,而后更是赐尚方剑,将原本属于卢象升的总督天下勤王兵马之权交付于了孙传庭。 孙传庭如今可谓是圣眷正隆,声势正值如日中天。 就算是孙传庭真杀了他,他死也是白死,祖家不会说什么,祖家也不敢说什么。 清军的号角声此起彼伏,不断的回响着,昭示着清军又一波的攻势再度袭来。 “将军……” 身侧的副将上前了一步,语气迟疑,有些不敢言语。 祖宽没有看向身侧的副将,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马槊,偏头向着东方看去。 东方,是中军和前军方位,也是孙传庭所处的方位。 前军接战已久,那些他原本看不起的陕西兵,本以为坚持不了多久的陕西兵,现在居然和清军打的有来有回,清军发起了攻势皆是被其一一化解,没有移阵哪怕半步。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再度滚滚而来,在祖宽的耳畔响彻。 那本来已经习惯的满语声,这一次却是让祖宽的感到极为难受。 理智告诉他,应当谨记家主的吩咐,保存实力,不可将大量的兵马的消耗在关内。 他们祖家之所以能够有如此的声势和地位,靠的正是手中这支能打的兵马。 一旦损失过重,折损过多,伤筋动骨,只怕不久之后便会有手持着圣旨的锦衣卫前来秋后算账,算一算这历年以来的骄横跋扈之罪,算一算这多年以来陷城失地之罪。 但是…… 祖宽紧握着手中的马槊,心中天人交战。 他真的很想赢一次,哪怕是一次也好,他也不想逃,他也不想走,但是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他是祖家的人,行事需以祖家的利益为先。 亲眼见着故土沦落,被逼的背井离乡十数载,他心中何曾又甘心过? 他曾经也不是没有着一腔热血,祖家也并非没有为了复土的愿望而抛过头颅撒过热血。 孙承宗在时,他们也试着努力过,大小凌河死了多少辽东的好男儿,死了多少祖家的子弟。 大凌河城被围两月,建奴云集重兵连败来援军队,大凌河城中弹尽粮绝。 他城里边先是杀战马,吃马肉,马几乎杀尽了以后,就开始……吃人。 先吃的那些筑城的民夫,再然后就是再吃那些战死饿死的士兵,到最后他们吃一切所有能吃的东西。 没有柴火就是用人的骨头当柴烧,没有水喝就喝人的血来止渴。 两个月前三万多人进城,两个月后出城的却只有一万一千人。 在最后的最后,他们还是没有能够挽回辽东的局势…… 中军的方向炮声震响,恍若雷霆,震动了云霄,也让祖宽的心神一同被震动。 眼前那些排布着军阵死战不退的陕西兵,让祖宽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 建奴大军兵围沈阳,蓟辽各镇皆是畏惧建奴兵锋不敢出战。 那些从南方远到的川兵诸将却是纷纷请战。 直至今日,他仍然记得其中一名川兵将领所说的一句话: “我辈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为!” 浑河一战,川浙两镇军兵于沈阳城外死战,而最应该守卫沈阳的他们却…… 祖宽紧咬着牙关,握紧了手中的马槊,因为用力他的手臂甚至都在不断的颤抖,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回禀督臣,督臣心存决胜之志,为将亦有决死之心!” “通令全军,列阵迎敌随我杀奴!” “杀奴!!!” 随着祖宽高高举起手中的马槊,策马出阵。 环绕在他身侧上千名辽东甲骑加入了战场之中。 “杀奴!!!” 伴随着震天的呼喝声,明军右翼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竟然在顷刻之间已是稳定了下来。 祖宽一直以来都憋着一口气,底下的军卒又何尝不是一直以来都憋着一口气?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哪一个普通的辽人不想要复土,不想要重回家乡? 辽东,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是他们先祖的安息之地,也是他们从小长大的故乡! …… 右翼的变化没有能够逃过多尔衮的眼睛。 在经历过了初期的试探之后,他的就已经是想好了方略,因此这才集中精锐进攻处于明军右翼的祖宽部。 辽东的骑兵虽然战力不差,但是他们的作战意志薄弱,那些明军将领太过于爱惜自己家丁,甚至比起各旗的旗主爱惜自己的旗丁。 一旦遭受的损失过重,他们便会快速的撤退,很少有拼死反击的时候, 多尔衮的本意是从明军的右翼打开缺口,而后一举击败明军的大部队。 眼下情势的变化确实超出了多尔衮的预料,原本一直不愿作战的辽东军竟突然奋勇了起来。 “通令诸军,放缓攻势,两翼骑兵以消耗为主,前军也以消耗为主,先行消耗明军火药弹丸,让军中的辅兵跟役上阵。” “持我手令传令各营,将之前营地之中抓捕俘虏过来填补空缺。” 一鼓作气击溃的明军的计划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现阶段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稳住局面,徐徐图之。 明军的车营普遍缺乏主动进攻能力,只是防御效果卓著,没有重型火炮难以攻破,强行进攻就算攻破损失也难以让人接受。 先攻一鼓作气的机会已失,既然暂时无法攻破,那就先放缓攻势,到时候拿炮灰来填。 拿炮灰填线消耗完敌军的火药和弹丸,近战接敌这样的战法也曾经让他们击败过不少的明军。 明军的火炮轰击频率正在慢慢的降低,开炮的间隔时间也在逐渐的延长。 很多时候在没有重炮的情况之下遇到明军的车营,采取这样的办法的往往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 多尔衮不是莽夫,自然是根据战场的情况选择最适合当下的进攻方式。 早在计划和明军大战之前,便已经是想好了各项情况的应对方法。 领了军令的几名塘马不敢怠慢,一路向下急行,下了望台之后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战马,径直便往各营的方向飞驰而去。 虽然不知道明军的战斗意志为什么突然变强,但是这些事情暂时还都无关紧要。 最为重要的是,济南城的防线正在土崩瓦解。 风起明末 第272节 负责指挥进攻济南城的谭泰传来捷报,济南守军的阵线越发的薄弱,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 突破的次数越来越多,午时左右应当就能突破城墙,进驻济南。 济南城内的明军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守城的物资也用的差不多了。 谭泰那里还有一万多人,只需要攻破济南城,谭泰麾下的兵马就能解放手脚。 将那些尚在隔离的兵马调动起来,守住济南的各个城门,占据济南城。 谭泰麾下的一万余人足以左右战场的局势,谭泰只要领一部偏食趁着鏖战之际绕至明军的后方或则侧翼,便可以改变战场的僵持之势,给予明军致命的一击。 所以现在多尔衮并没有如同之前一样焦急,现在他已经心平气和许多。 因为,胜利近在咫尺,只是时间的问题。 眼前的这支明军,已经是整个明国京师北直隶的唯一的敢战之师。 只需要击败这支明国的军队,那么余威足以震慑明国诸路勤王之师。 明国其余的军队投鼠忌器,为了保全他们京师的安全,担忧失败,不敢邀击,只能坐视他们纵横。 到时候,他们在这明国境内就真的如同是进了无人之地,再不会有任何一支明军胆敢与他们争斗! 攻陷济南,大败明军,掳掠俘获人、畜共数以十万计,得金银近百万两。 如此功绩,他的声名也将彻底达到了顶峰,到时候就是黄台吉真想要动他,也需要投鼠忌器,考虑一番得失,轻易不会再动手。 黄台吉的身体如今每况愈下,早已经不复当初的雄心和果决,也不复有年轻时的活力…… 多尔衮微微偏头,转向旁侧,看着右翼方向飘扬的蓝旗。 “通告谭泰,攻陷济南后,仍让他领所部先行入城,但是大清河战事紧急,让他从右领精骑袭击明国军队。” “攻破这支明军之后,明国关内诸地,我军再无敌手!原先议定收获不变,我再从正白旗的收获之中分出半成。” 多尔衮目光凝然,冷声下达了命令。 黄台吉虽然如今掌控朝政,大权在握,削弱了原本属于各旗旗主的诸多权力,但是旗主仍然权势极重,大统的位置……他也并非是没有机会…… 只是这其中,还有太多的阻碍,还有太多的麻烦。 都需要一一扫除…… …… “半成的收获……哈哈哈哈哈!” 谭泰先是嘴角带笑,当听完了传达的军令之后,他的微笑也变成了大笑。 “你去回禀奉义大将军。” 谭泰举起手中的马鞭,骑乘在战马之上,居高临下的对着前来传达军令的令骑命令道。 “攻下济南之后,我会奉令立刻带领精骑火速驰援大清河战场。” 谭泰回复完了前来报信的令骑,目光既而转向济南城的城头。 这座他们连攻了九日的大城即将告破。 济南是明国山东布政司的所在,也整个明国山东最为富庶繁华的地方。 其实谭泰现在有些感谢明国的军队,如果不是因为这支从德州驰援而来的明国军队,那么他也没有机会从多尔衮的手中取到先行入城的权力,也更加不可能在正白旗的收获之中分一杯羹。 打仗,真是好事…… 济南城墙之上明国军队的旌旗正越来越少,抵抗也正越来越弱。 济南的守军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只需要最后一波进攻便可以彻底的击垮济南城的防线。 到时候,城中的所有的一切都将会是他们的收获。 “听说济南城内有个明国的藩王,好像是叫什么德王对吧?” 谭泰抬起了马鞭,指着不远处济南城的城楼,冷笑了一声,命令道。 “巴哈布,济南城破之后,你带着你下属的甲喇,我再调拨你三个牛录,给我把德王府围住了。” “喳。” 就在谭泰的身侧,清军正黄旗的甲喇额真巴哈布连忙笑着应答道。 侍立在谭泰一旁的一众清军将校也都是喜笑颜开,讨论起了济南城破之后的事情。 谭泰颇有些志得意满,多尔衮既然将先行入城的权力交给了他,他自然也不会跟多尔衮客气什么。 听说明国的藩王都很富裕,封在山东这种繁华的之地藩王,拥有的财富只怕是难以计数。 不仅仅财富,攻陷济南的功劳也将会被划分到他的名下。 这一次入关,收获只怕是要远超他的曾经的预计。 饶是见多了大风大浪,但是谭泰此时还是难以按耐住心中的激动。 就在谭泰全身贯注的注视着济南城的城楼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左侧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谭泰面色愠怒,转过头去。 不过还没有等他发怒,便因为塘马所带来的消息而怔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谭泰神情恐怖,似要择人而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国的主力不是在西北方的大清河吗?” “怎么会有大队的明军骑兵从济南城的东面出现!” 第257章 天降 鲜红的明旗在劲风之中鼓荡,大队身披着赤甲,盔顶着赤缨的明军骑兵正冒着风雪越过平野疾驰而来。 济南城东,清军的攻城营地此时已是一片混乱,满语的呼喝声在拥挤的营地之中不断的回响。 清军营地金声大作,攻城的部队也发现了后方的变故匆忙向着营地的方向撤退而去。 角号声此起彼伏,清军营地内外皆是一片骚乱,所有人都没有能够料到出现这番变故。 增援济南的明军不是从德州的方向赶来? 睿亲王不是已经带着大军前去拦截? 明军不是应该在西北方,怎么会突然从东方出现?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劲风鼓荡,风雪急切。 马蹄声如雷,战马的铁蹄踏碎了混杂着雨雪的路面,引得无数的泥点飞溅,压过世间一切的声音。 骑号声在济南东郊的原野之上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夹杂在轰鸣的马蹄声中。 举目望去,视野之中满是身穿着赤甲的明军骑卒。 竖起的骑枪一丛一丛覆压而来,恍若一片片移动的枪矛之森。 飘扬的旌旗一面一面迎风招展,犹如一片片耸动的松涛之林。 赤红色的浪潮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从原野之上席卷而过,如同汹涌的洪水一般漫卷过大地。 涛声阵阵,浪声盈天。 洪潮之前,陈望头戴着三旗月明盔,内穿罩甲,腰系一条赤红绒辫鞓带,身披着红棉羊绒大氅,执缰跃马,倒提着马槊,一骑当先。 身后,一众罩袍束带的甲骑紧随。 战马奔驰,冰冷的寒风迎面袭来,大地犹如落潮一般向着后方急速的退去。 一道道军令自陈望的口中平静的下达,随着令旗的挥舞和摇动,原本庞大的骑阵顷刻之间已是一分为三。 陈望策马仍旧向前,一路向着济南的东城城门开赴,大部分的骑兵都跟随在他的身后,一起向前。 分离的两部一左一右,各有千骑左右,骑阵之前各竖立着一面高大的旌旗。 左翼骑阵最前方的旌旗,高一丈三尺,以银枪为杆,挂五尺黄带,赤边蓝底,上书汉中镇左部千总。 右翼骑阵最前方的旌旗,高一丈三尺,以银抢为杆,挂五尺黄带,赤边白底,上书汉中镇右部千总。 银枪光亮,号带鼓荡,红缨如血。 带领着左右两翼骑兵分离而去的两人,正是这一次跟随着陈望北上的陈功和胡知礼二人。 济南东郊的清军营地并不大。 清军原先是围三阙一,改成四面合围是因为济南城的守备力量已经减弱到了最低的限度,于是便不再做任何的遮掩,反正破城已是既定之局。 现在四面合围,目的便是为的堵住城中住民的生路,将其全部都困在济南城内。 东郊的清军是临时移营而来,原先围三阙一,只围了西、北、南三面,放出了东面。 西面原是多尔衮统领的两白旗,不过现在变成由谭泰统领的两黄旗。 北面和南面负责进攻则是两红旗和两蓝旗,分别由岳托和豪格统领。 岳托病倒之后,代理两红旗的则是镶红旗旗主杜度。 不过当然东面也并非是完全没有设防,在东郊的附近一开始一直有一支游荡的骑兵。 一旦济南城中大队的人马想要从东面逃窜,那么那支徘徊在济南东郊的骑兵将会成为他们的送葬者。 围三阙一,放出来的生路只不过是为了削弱守军的战斗意志,而并非是真正的生路。 进攻济南东城的清军只有四千余人,又因为是临时移营,所以营地并不大,也没有其他的兵马与之呼应。 东城的清军组成,多是蒙古和汉军旗的人,满州兵只有正蓝旗两个牛录充作压阵。 他们完全没有想过明军的骑兵居然会从他们的后方突然冒出,当留守营地之中的清军发现明军骑兵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是接近了。 鸣金声在济南城的东郊不断的回响,正在进攻城池的清军正乱哄哄的后退。 攻城和野战不同,进攻东城的清军根本没有携带多少可以应对骑兵的器具和武备,他们携带多是盾牌顺刀这样利于登城作战的兵刃,这样的情况之下和骑军野战几乎没有胜率。 风起明末 第273节 整个济南东郊的清军营地只有一支千人规模的骑兵,两个牛录的蒙古骑兵,还有就是满洲正蓝旗压阵的两个牛录。 一共四个牛录,一千出头的人数。 来袭的明军约有三千人的规模,如果这是在辽东战场之上,那么这些清军绝对不会畏惧。 一千人对阵三千人,他们有什么不敢?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连战连捷,野战罕有败绩。 在辽东,他们几十个人追着明军一千多人逃窜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数千人击破明军数万人只不过是家常便饭,明军的孱弱让他们从心底里鄙夷。 但是这一次,济南东郊的清军却是没有了多少出战了勇气。 不是因为明军的骑兵来势汹汹,威势迫人。 也不是因为明军的骑兵突然出现,恍若神兵天降,让他们一时间措手不及。 只是因为那支席卷而来的明军骑兵,最前方树立着一面火红的将旗。 那面将旗让他们回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一些令他们感到恐惧的记忆。 真定城郊,和他们列阵相对的明军,让他们损失惨重的明军,也是在同样将旗的带领之下。 伴随着出战的蒙骑被摧枯拉朽的击败,济南东郊的清军也彻底失去出战的勇气。 陈望倒提着马槊牵引着战马奔驰在前,目光快速的从整个战场一扫而过。 胡知礼和陈功两人一左一右,领着部众分离而出,已经击溃了清军派遣前来拦截的骑军。 而后绕过清军竖立在东郊的营地,向着济南东城的城下疾奔而去。 清军营地之中鸣金声大作,原本那些正在攻城的清军想要回营,但是他们撤退的道路却是被胡知礼和陈功两人带领的骑军和营地隔离了开来。 这一部分还没有来得及回营的清军约有千人左右,其余的清军因为离营地较近,所以及时完成了撤离。 济南东郊的清军营地距离济南城只有三里左右,只是一座临时搭建起来攻城营垒,各项设施都不完善。 营外甚至连拒马都没有,外围的营墙都是粗略由土木垒成,一些地方低矮的甚至跃马可入。 “挥蓝旗,依照原定计划行进。” 战马飞驰,数里的距离一晃而过,陈望转过头,没有再去看济南东郊的清军营地。 计划虽然一切顺利,但是现在却并不是庆功贺喜的时候。 清军百战之师,北面和南面的清军已经是发现了这边的异常,从南北两面的清军营地之中已经有数支兵马驰援而来。 济南城外的清军尚有两万之众,这一次他带的骑兵一共只有三千余人,正面抗衡根本没有胜算,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过从一开始,陈望的打算就不是用这三千余骑,在郊野正面去对抗济南城外的两万清军。 陈望目光向前,那支被没有及时撤回营地的清军,此时就在他的前方勉强结出了一个阵势,距离他只有两百步的距离。 他们不想败,他们想要命,他们想要活。 面对着死亡的威胁,他们下意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抱团取暖。 只是,这一切只是徒劳的。 一支孤军,一支武备都不全的孤军,被推出来的攻城这些清军基本都是蒙古人和汉人,其中最多的汉人。 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甲,只有一件号衣,一柄顺刀,好一些多一顶帽子,多一面盾牌,大多数的甚至头顶都是光溜溜,脑后梳着一根短小的金钱鼠尾。 他们的眼神恐惧,浑身颤栗,紧靠一起,可笑可怜又可鄙。 两百步的距离,对于奔驰的战马不过是转瞬之间。 胡知礼和陈功两人带领的骑军一左一右,宛如两柄尖刀一般,先行斜刺入城外那支被孤立的清军队伍之中,只是一瞬间便已经是掀起无数的腥风血雨。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风雪迎面袭来,陈望微微眯起双目,箭矢的破空声骤响,弓弦的振动声不断,大量的箭矢自他的身侧急射而出。 只一瞬间,正前方清军的阵列之中的军兵便有十数人应声扑倒在地,数个缺口陡然出现在了陈望的眼眸之中。 马蹄乱滚,狂风呼啸,在潮水般的马蹄声之中,已经是迫近了二十步的距离,跟随在陈望左右的一众甲骑在这一时刻猛然丢出手中的铁骨朵。 飞旋的铁骨朵狠狠的砸入混乱的人群之中,站立在外围的一众清军被砸中者足有数十人,原本混乱的阵列再度不堪了数分。 沉重的铁骨朵砸在人的身上,轻则断骨,重则毙命,无论是哪一样都能让人瞬间失去反抗的能力。 清军的阵势彻底陷入了混乱,在密如骤雨的蹄声中,一众甲骑跟随在陈望的身后恍若洪流一般贯入其阵列之中。 伴随着阵阵清越的铮鸣,那些阻拦在马前的清军犹如被秋风扫落的落叶一样,被陈望手中的马槊扫至一旁。 鲜血的腥臭味一瞬间弥漫开来,充斥在众人的口鼻之中。 一众骑军在陈望的带领下,犹如跃入了羊群之中猛虎一般,一路横冲直撞,挡者披靡,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清军的阵势崩溃,绝望的哭号声、痛苦的哀嚎声、声泪俱下的祈求声充斥在济南东郊的原野之上。 但是这一切的声音,都没有能够让马上那些身披着赤甲的明军骑兵心中生出半分的怜悯,手上有半分的迟疑。 伴随着竖立清军阵列最中央那面蓝色的梅勒章京旗的折倒,这支没有能够及时返回营地的清军命运也已经是再无悬念。 明军的骑兵乘势反复冲杀,兵锋所到之处,满目尽是赤红之色,口鼻尽是鲜血之息。 这些逃散的清军,全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全都是登官的长阶,白花花的银钱。 陈望牵引着战马踏过了那面倒伏在地的梅勒章京旗,粘稠的鲜血顺着槊杆向着下方缓缓流淌而去,四周一众甲骑皆是低首垂目,执枪侍立。 锋利的槊刃倒映着那梅勒章京死不瞑目的双眼,那梅勒章京头颅在旌旗的旁侧,就在陈望的马槊近侧,而身躯却是五六步之外的远方。 陈望转过头,仰起头看向不远处的济南城墙。 城墙之上旌旗摇曳,守城的军民站在垛口拼命的挥舞着手臂,口中不住的呼喊着。 震天的欢呼声之中夹杂着哭声,无数人喜极而泣。 城破在即,本以为一切已经注定,注定是要破家灭门,身陷于虏贼之手。 数日之前援军到来的消息就像是黄粱一梦一般虚幻。 望眼欲穿却是怎么都望不到,盼了又盼但是终究只是不见。 但是现在一切终于成真。 他们盼了多日的王师终于到来,王师不仅到来,而且还将他们从水火之中危难之中解救了出来。 城外攻城的东虏被摧枯拉朽的击溃,剩余的东虏也都龟缩在营地之中不敢出战。 他们就在城墙之上将一切的事务都尽收于眼底,那些在前不久还耀武扬威的清军甲兵现在却成为了城外王师的刀下亡魂马下之鬼。 陈望倒提着马槊,策马向前,领着一众甲骑直入城下。 暗红色的鲜血染红了陈望身上的征袍,就连座下的战马身上也沾染了大量的血水。 战马身上的汗水混杂着血水,伴随着跑动不断的滴落在地,在经过的道路之上留下一条鲜血染成路痕。 跟随在陈望身侧的一众甲骑也是都是征袍带血,衣甲赤红,杀气凛冽。 陈望一路直入济南城下,直到十步左右才止住了前行的战马。 济南东城的城门之上,垛口处此时已经是站满了守城的军民。 陈望昂首抬头,迎着城墙之上一众军民的目光,沉声道。 “汉中镇镇守副总兵陈望,奉上谕驰援济南,解济南之围!” “军情紧急,速开城门!” “贻误军机者,视为叛国!” 第258章 狼烟 “吱————”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高大厚重的济南城城门在陈望的身前缓缓打开。 等待的时间并不久,济南东城的守将在经过了短暂的愣神之后,立即便下令打开了城门。 没有人怀疑是诈城之举,也没有人怀疑城外军队的身份。 城外这支骑军一路席卷而来,城外的那些东虏被杀的血流成河。 而且本来城池就要破了,又何必再费尽心思演一场戏来诓骗他们? 城门洞开,跟随在陈望的身侧负责掌号的亲卫吹响了挂在腰间的号角。 正在追剿的胡知礼和陈功两人听闻号角的声音,纷纷勒马止步,而后带领着本部的骑兵迅速的转移,开始向着城下收缩。 “入城。” 城门洞开,陈望一挥马槊,踢动马腹,驱策着座下的战马一马当先向着济南城内行进而去。 一众亲卫甲骑紧随其后,再后面则是跟随在他身后冲阵的一众汉中镇骑军。 马蹄声响亮,在城门甬道之中来回传播,恍若震雷一般。 从南北两面驰援而来的清军骑兵从快马加鞭而来,只是远水难救近火。 济南城的城门已经打开,等到他们到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是结束了。 从城门进入之后并非直接便进入了城池,明朝之时但凡大一点的城池都瓮城。 瓮城一般修在城门之后,瓮城两侧与城墙连在一起建立。 瓮城城门通常与所保护的城门不在同一直线上,以防攻城槌等武器的进攻。 瓮城一般与城墙连为一体,一般成半圆形,或是呈方形、矩形。 当敌人攻破了外墙的城门之后,必须要先行进入瓮城。 瓮城上设有箭楼、门闸、雉堞等防御设施。 进攻的军兵将会受到守军四面的围攻,难以展开攻势,只能继续从外围的城墙进攻。 一些城池的门拱上还藏有铁闸,攻城的兵马如果不察进入瓮城之中,落下铁闸城中守军即可对敌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失去了后援助力,进入瓮城的攻城军兵最后的命运只有死亡一途。 风起明末 第274节 靖难之时,明成祖朱棣就险些被时任山东参政的铁铉,用预先的放在门拱上的铁闸砸死。 城门甬道并不长,陈望很快便领着部众通过了甬道进入了济南东城的瓮城。 济南东城的城门并没有被清军攻破,清军没有重型火炮也没有修建攻城锤等器械,一直在进攻城墙,因此济南东城的内中的瓮城仍旧是完好无损。 通过甬道之后,陈望正好看到一名身穿着鱼鳞甲,头戴着明盔,满身染血的军将骑乘着战马,带着一队家丁从不远处疾驰而来。 马至近前,那马上的军将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抱拳低头道。 “莱州守备纪岩,叩见总兵大人。” 陈望举目看向纪岩,历史上的济南之战,巡抚颜继祖已奉命领兵移防德州,城内只剩乡兵五百和七百从莱州到来的援兵。 这些人后来都战死在济南城中…… 眼前的纪岩浑身染血,很多地方的鲜血都是暗红色的,明显是已经凝结许久。 纪岩身上的盔甲多处都有刀痕箭疮,明显是血战之中留下的痕迹。 “济南城的城防现在由我接手。” 陈望抬了抬手中的马鞭,凝声道。 “济南四面城墙的指挥是谁,统管城防是谁?” “回禀总兵,东面城墙主事为济南府推官陆灿,卑职领军协防。” “南面城墙主事为济南府知府苟好善。” “北面城墙主事为山东分巡济南道参政周之训。” “布政使张秉文大人统管城防事务,西面城墙也是由其管辖。” 纪岩低头躬身,只是微一思索便回禀道。 “东城外的东虏暂时不会有威胁,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重新聚拢麾下的兵马。” 陈望轻拉马缰,正过了马头,凝声道。 “还有,将援军抵达的消息,火速传至四城。” “遵命。” 纪岩低头下拜,干劲利落的领下了军令。 事急从权,这个时候纪岩自然不会是说其他无关紧要的话。 什么手续,什么规章不是这个时候应该提的事情。 就在陈望向着纪岩下令的时候,胡知礼和陈功两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先后也通过了甬道进入了瓮城之中。 “上马道,从城墙上走,按照原定计划,知礼你领本部兵马驰援南城,陈功你领本部兵马驰援北城。” 陈望转头向着胡知礼和陈功两人下了军令。 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清军在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开始进攻济南城,正月初二攻破济南城。 因为自己的干预,这一次济南城内多了千余人的兵马,但终究还是杯水车薪。 各方面收到的消息都是济南城摇摇欲坠,防线即将告破。 为免功亏一篑,所以在和孙传庭分兵之后,陈望没有敢再久留。 泺口大战爆发之后,便领着兵马一路急行,直奔济南城的东郊。 这一次领军,陈望一共领了三千骑军。 在这三千骑之中,只有一千余骑是他本部骑兵,其余的两千骑都是从各部之中临时抽调而来。 这两千余众骑兵基本斗是各军中的精锐,是陈望从德州的山东军,祖宽麾下的关宁骑,陕西各营的营兵之中挑选出来精锐,其中不乏各级将校的家丁亲兵。 现在看起来来的还算是及时,济南城的城防并没有彻底的瓦解,清军暂时还没有攻入城中。 因为他造成的蝴蝶效应到底是多少起了作用。 泺口镇的战事削弱了攻城清军的战斗力,多出来的千余兵丁到底也是让济南城的方向能够多坚持些许的时间。 胡知礼和陈功两人抱拳应命很是干净利落,两人带着麾下的兵丁一左一右顺着瓮城两侧的侧门直驰而去。 陈望抬起头看向前方,瓮城中央的城门正在他的眼前。 通过这座城门便直接进入了济南城东西朝向的主干道。 济南城中的道路用青石铺就,极利于跑马行车,军兵转移。 胡知礼和陈功两人驰援南北两城,驰援西城的任务自然就是陈望亲自负责。 西城是济南保卫战之中战斗最为惨烈的战场,西面是清军的主攻方向,清军投入的军兵最多,耗费了巨大的精力。 驰援南北两城最快的最及时的办法是走马道上城墙。 济南城是大城府城,城墙开阔,跑马行车根本不在话下。 兵贵神速,济南城三面的城墙皆是摇摇欲坠,多耽误一刻钟便会多出一分的危险。 军令下达,陈望不再耽误,挥动马鞭,驾驭着战马便向着济南的西城飞驰而去,一众骑兵紧跟着席卷而去。 瓮城之中,马蹄声一时响彻,直上云霄! 东城涌入的赤潮一分为三,化作三条汹涌的火龙,蜿蜒着向着济南的南、北、西三面腾飞而去。 火红的旌旗在风雪之中鼓荡,风雪似刀,马蹄声如雷。 翻腾的火龙在济南城的城墙之上跃动,汹涌的赤潮伴随着盈天浪潮声从城墙之上漫卷而过。 …… 济南西城,清军大阵。 谭泰凝视着身前跪倒在地都如筛糠的塘马,他的眼眸之中凶光闪烁,心中满是杀意。 济南城被围已有九日的时间,这九天里面,他们昼夜不停的攻城,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尽快攻破济南城。 九个昼夜的鏖战,济南城内的守军士气已经跌入了谷底,精神身体都已经是到了极限。 济南城的防线摇摇欲坠,只差了最后的临门一脚。 但是就在短短的转瞬之间,就这一刻钟的时间一切都被改写。 谭泰抬头看着济南东城的城楼。 城楼四下,喊杀声盈天。 赤红色的旌旗正在逐渐填满济南西城的城墙。 恍若雷震的火铳声再一次在济南西城的城头之上回响。 谭泰手按着腰间的顺刀,目光阴冷。 东城发生的一切他都已经知晓。 豪格和杜度两人虽然在第一时间便派出了兵马驰援东城,但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等驰援的兵马赶到之时,济南东城的城门已经重新关闭,那支从东面犹如天降一般出现的明国骑兵已经进入了济南城中。 战场的局势已经转变,那支入城的明国骑兵在入城之后迅速的驰援各城。 原本好不容易攻上城墙站稳了脚跟的先登军兵,现在都被赶下了城墙。 南北两面也先后传来进攻受挫的消息。 从济南城东面进入城中的明国骑兵约有三千之数,三千骑兵放在平野之上面对他们不算什么。 但是这三千骑兵放在济南城之中,对于他们来说却是致命的打击。 济南作为山东的首府,布政司所在之地,城池规模远胜普通的城池,说上一句城坚池固毫不为过。 原本济南城中只有两三千弱兵,些许的军将,指挥统管城防的是几乎毫无战阵经验的文官,尚且能够守住济南九个昼夜。 现在有三千明国的骑兵进入城中,济南城只怕是…… 谭泰神色阴沉,没有再关注济南城的战局,而是转头往向西北。 进攻济南的计划已经失败,谭泰很清楚眼下的情况。 在西北方的明国大军只不过是诱饵罢了,就像是山林之间猎人为了引诱猎物放下的饵料。 以大军作为诱饵引诱他们主力去进攻,分散兵力。 真正的目的就是让他们掉以轻心,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西北方,从而忽略其他的方向。 而他们也确实中了计,他们大部分的心神都集中在西北方来势汹汹驰援济南的明国大军,另外一部分的心神则是放在了济南城上,其他地方反而是放松了警惕 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其他方向可能会出现敌军,原本应该散布在营地外围的侦骑,也因为进攻济南城的战事吃紧也被抽调了大半。 济南城四面,东面的力量最为薄弱,而这一弱点也被明国的军队抓住了。 明国的主将现在达成了他们的目的——将一支精兵送入济南城中协防。 “鸣金,收兵。” 谭泰抬起了右手握着的马鞭,他没有再下令进攻,而是直接下达了鸣金收兵的命令。 明军如此大张旗鼓甚至不惜为主力为饵来保证计划推行的顺利。 这支入城的明国骑兵绝对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兵,领兵的将领也是明国将校之中的翘楚。 “传达消息给奉义大将军,有一支三千人规模的明国精骑突破济南东面的营地进入了济南城中,我等攻城受挫……” 谭泰紧握着马鞭,因为用力他的关节甚至都已经发白。 他不想承认失败,但是失败却已经成为了事实,并不会因为他的意志而发生改变。 先行进入济南城,掳掠德王府资产的美梦泡了汤。 进攻济南九个日夜,损兵折将却没有换来任何的收获,甚至还要背负罪责。 而更为糟糕的事,原本没有攻下济南城,需要负主要责任的应该是统领大军的多尔衮。 但是就在几日前多尔衮带领两白旗前去拦截明国的援军,指挥军队进攻济南的是他。 没有提防到明军的援军会从东面突然到来的人也是他。 没有能够及时攻破济南城,放任明国的军队进入济南城,导致功亏一篑的人,也是他…… 纵使他有再多的理由,无数的借口,但是输了就输了,没有成功就是没有成功。 风起明末 第275节 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一切的过程都并不重要。 …… 多尔衮站在望台之上,紧蹙着眉宇。 视野之中,明军左右两翼的骑兵散布开来,隔绝了战场。 明国的军队正犹如落潮一般向着大清河北的营地之中急速的退却而去,明军阵中原本沉寂多时的火炮再度发出了怒吼。 连珠的炮弹,来往奔驰的骑军,阻碍了他麾下军队的追击。 明军鸣金收兵没有丝毫的征兆,一切的发生都只是在转瞬之间。 多尔衮眉头紧蹙,身后传来的嘈杂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当多尔衮回头看向身后之时,从东南济南城方向三道袅袅升起升起的狼烟将他的身形定格在了原地。 看着伴随着那三道伴随着北风飘摇的浓厚烟尘,多尔衮的心也随之坠入了谷底。 他没有和谭泰约定过狼烟传信,用狼烟的绝对不是谭泰,只会是明军,济南绝对有变! 那飘扬之上的狼烟,肯定是明军所升起的信号。 明国大军突然鸣金收兵撤往泺口镇的原因,正是因为看到了那三道从济南升起的狼烟。 多尔衮面色惨白,事到如今他如何还不明白,这是明军的声东击西之计! 三国演义里,曹操用声东击西之计进攻张绣,被贾诩识破以致于功败垂成。 而他的身侧却没有贾诩这般的人物,没有能够识破明军的计划。 “孙传庭……孙传庭!” 多尔衮喉头微甜,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咽喉处…… …… 《淮南子·兵略训》: “故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 “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 第259章 兵退 从济南飞递而来的情报证实了多尔衮的猜想。 明军以大军为诱饵,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那支进入济南城内的明军虽然只有三千,但是却足以改变了整个战场的走向。 “明国的军队在营地外围还挖掘了多条沟壑,盾车推不过去,要想进攻明国军队的营垒,必须要先填营外的壕沟。” “他们营地之中,有不少的火炮,那种数百步内打破盾车的火炮也有不少。” 多铎满脸冷色,眼眸之中满是杀意,他刚从前线退下来。 “外围还有很多地方都设有箭楼,还摆放着不少的拒马。” 明军已经全部退入了河北的泺口镇中,他们依据着数日之前修建好的营垒,依托着有利的地形防守。 多铎派人试探性的发起了进攻,但是进攻的部队刚一临近明军设在泺口镇的营垒,便遭受猛烈的火器的进攻。 明军营地铳炮齐发,流矢如蝗,根本就靠近不得。 明军不仅在外围挖设大量的壕沟,还在周遭设下了不少的炮台和临时的箭楼,甚至还丢出了许多的拒马,摆出了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 此间的种种无不表明了明军是早有准备。 多尔衮抬起头,凝望着大清河北岸的泺口镇明军大营,眉目之间满是阴郁。 从他带领大军离开济南城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掉入了明军的陷阱之中。 此前的野战尚且没有讨到太大的好处,现在想要攻破明军在泺口镇精心营建的营垒,无疑是要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在辽东,在塞外,明军据营死守,他们有的是办法来攻打明军的营地。 最简单的便是拖来红衣大炮,列炮十数或则是数十门在营外明军火炮的射程之外排开连番轰击。 红衣大炮威力巨大,就是外包着青砖的城墙都难抵连番的轰击,更何况区区土木铸成的营墙? 只是,现如今他们是在关内,军中现有的火炮都是从溃败的明国军队之中或是攻陷城池之中缴获而来的,都是佛朗机炮或是虎蹲炮这些小炮, 一步错,步步错。 多尔衮神情凝重,深深的看了一眼大清河北岸明军设在泺口镇的大营。 身前这条贴合着他们大清名字的大河,最终却是没有给他们带来胜利的好运。 “鸣金,收兵。” 多尔衮转身毫不犹豫的走下了望台,下达了收兵的命令,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迟疑。 明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济南城如今多了这三千人马,他们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要想攻下济南付出的代价根本无法接受。 贾庄、济南两次的受挫,还有聚拢而来越来越多的勤王大军,他们受到的威胁正越来越大。 而且哪怕没有攻下济南,但是在从贾庄战后一路辗转,也是劫掠到了足够多的财富和人畜。 关内,现在已经不能久待了…… …… “东虏退了!” “东虏退了!” “东虏……退了……” “退了……终于退了……” 济南城上众生百相,有欢呼雀跃者,有喜极而泣者,有高声的恸哭者。 各式各样嘈杂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所有人的心绪都随着城外恍若潮水一般退去的清军而浮动。 陈望站在垛口处,左手扶着垛口处的青砖,右手则是按在腰间的雁翎刀上,神色平静的凝望着城外退却的清军。 听着耳畔传来的欢呼声和哭声,他一直以来紧绷的心神也随着放松了下去。 面上保持平静是因为他是领兵的将领,必须要保持冷静,必须要让底下的军兵看到胸有成竹的一面,这样才不会使得军心动摇。 实际上陈望心中也有忧虑,在德州的时候,他考虑了很久的时间,才最终下定决心向着孙传庭提出了建言。 陈望记得岳托是因为天花死在关内,岳托作为入关清军的两大主帅都能染上天花,那么便可以佐证清军应当有不少人也感染了天花。 感染了天花的人,还有那些疑似可能被感染的人都会被隔离起来,这一部分人都将会失去战力。 清军能够调动的兵力肯定会因此减少许多。 而现在实际的情况也如同他的预测,清军确实是因为天花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清军主力也被孙传庭带领的主力给吸引到了大清河南,济南城下的清军兵力被削弱到了最低的限度,这也给了他领兵进入济南城内的机会。 看着城外远去的清军,环视着喧嚣的四周,陈望紧握着雁翎刀的慢慢的松弛了下来。 这一次他北上勤王的路途即将走到了尽头,清军这一次退去多半是直接向着关外退却。 只是…… 原本陈望规划好的计划,也被他自己亲手打乱…… 他终究是做不到铁石心肠,终究是做不到作壁上观。 要是他和杨嗣昌一样高坐在庙堂之上,安居于北京城中,只看着那一封封报上来的数字或许他能做到。 但是他并没有和杨嗣昌一样身处于宫廷之中,而是带领着军队行进在道路之上。 一路而来,转战千里,进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横死的百姓、战死的军兵、断肢残臂尸身残缺都是常态,被虐杀者不计其数。 哪怕是大火都无法彻底掩盖东虏所犯下的罪孽。 陈望终究是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将自己置身于事外,高坐于钓鱼台之上。 史书上关于济南失陷的惨状,一字一句,全都清楚的印刻在陈望的脑海之中。 “焚杀官兵绅弁数十万人,踞城十有四日乃去。” “家余焦壁,室有深坑,湖井充塞,衢巷枕藉。” “盖千百年来未有之惨也!” 数万人投湖,十数万人被屠戮,无数人殉难而死。 血水流入大明湖中,甚至将大明湖成了鲜红的血湖。 “瘗济南城中积尸十三万余……” 这一次北上勤王,借助对于历史先知,他成功的改变了原本的进程。 但同时,却也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位置。 为了谋求军功晋身,在黑水峪之战阵斩高迎祥时,陈望便知道自己入了崇祯的眼里。 这一次北上勤王,只怕是自己的名字也将会彻底被崇祯记在心中。 一旦崇祯动了心思,和历史上要求曹变蛟一样,下旨要求他留在北地,那么到时候就真的几乎是必死之局了,难以解决。 他是武将,不是文官,文官可以抗旨,大不了受一番惩戒。 但是武将抗旨,只怕是立时便会被拿下治罪,治一个拥兵自重,叛逆谋反之罪,即使诛杀。 历史上,曹变蛟北上勤王之后,便被要求一直留在北地。 张献忠、罗汝才降而复叛,流寇再度声势复振,陕西、河南等地乱作一团时,总督郑崇俭请求让曹变蛟率兵南下平叛,但是都被崇祯否决。 崇祯下旨留下曹变蛟,任用曹变蛟当了东协总兵官,以备清军。 一直到崇祯十三年的五月,松锦之战爆发,锦州告急,曹变蛟跟随洪承畴出山海关,驻守宁远。 而后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在鏖战僵持了近两年的时间后,明军战败,曹变蛟最终战死在锦州。 风起明末 第276节 感受着手下青砖的冰冷,陈望的心中百转千回。 若是真的被留在北地,他只怕是会和曹变蛟一样在北地做一年的无用之功,消磨一年的时光,然后等到松锦之战爆发之后被调往辽东。 他麾下的军兵就这么多一点,就算再是精锐,对于松锦这种双方规模超过二十万众的巨大战役也根本起不了多少的作用,也根本影响不了什么战局。 只怕是最后的结果也如同历史上一般,被清军围困在锦州。 唯一的机会,只怕就只有袭营之战了。 历史上曹变蛟被围在锦州多时后,自知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在军中选拔精兵,在入夜后开城直扑清军正黄旗大营,连破清军三阵,险些斩杀黄台吉。 最后曹变蛟因为伤重难支气力竭尽,又见突入内营无望,无奈率军退回松山。 要是真跟着洪承畴北上了,陈望能做也就是在袭营之战的时候和曹变蛟两人联手,去搏这最后的一线生机了。 陈望抬起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 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解决,孙传庭和曹文诏原来还能够保住他,但是现在一切都已是未知,所有的一切都在崇祯的一念之中。 只是孙传庭和曹文诏的庇护还不够,他们两人虽然位高权重,在朝中颇有影响,但是终究没有办法改变崇祯的心意。 四下嘈杂不堪,陈望双目微凝,向着不远处的一片狼藉的城楼看去。 城楼旁侧作为布政使的张秉文,此时已经是解下了顶上的头盔,卸下了将甲,露出了内里穿戴的绯色文官袍服,指挥着城上的军民打扫战场。 看着身穿着绯色文官袍服的张秉文,陈望突然心中一明。 孙传庭和曹文诏两人在朝中有影响,但是却没有多少办法影响崇祯的决断。 但是现如今在朝中有一个人可以影响到崇祯的决断…… 第260章 洪流 夜不收回马探报,在确认了清军真的退走的之后。 孙传庭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从泺口镇移师抵达济南城西。 孙传庭带领大军到来,再度在济南城中引起了波澜。 身为山东布政使的张秉文协同着山东巡按御史宋学朱,领济南城中大小官员出城相迎,道路的两侧站满了前来的迎接的士绅百姓。 甚至连德王府都派来了使者,带着用来犒军的牲畜和粮米。 若非因为碍于藩王的身份,担忧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只怕是德王都会亲自出城相迎。 朝庭的律令制度是严禁藩王及宗室参与军政之事,不过济南一战仍然有不少德王宗室冲破藩禁,加入守城的队伍。 在数百年间安逸的生活之下,纵使是有无数的人在其中沉沦,但是在危难之时,仍然有人保持着血性。 陈望也站在队列之中,在城外迎接着带领着大军到来的孙传庭。 孙传庭御下严厉,对于贪赃枉法的官绅不假辞色,但是对于能吏百姓却并不苛刻。 从陈望传去的信中,孙传庭也得知了济南城中的境况。 因此在这最后的一段路,孙传庭下了马与济南众官一路步行入城。 清军围攻济南城九个昼夜,济南城中兵微将寡,但却上下一心。 硬是以三千弱卒,十万民夫守住了清军犹如潮水一般的攻势。 官员在前将校用命,军民一心前赴后继,城中死伤者两万余众。 城中数万户的人家,如今家家戴孝,户户披麻,一眼望去满城的素缟。 孙传庭举步走在济南城的道路之上,迎着一道道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一片片跪倒在地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一般,难以言喻。 他突然就明白了很多的事情,明白了很多的东西。 在泺口镇,那历历在目的惨状,让他明白了卢象升的坚持。 而在这一刻,孙传庭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卢象升明知事难为之,却仍然选择孤军深入。 杨嗣昌高居于庙堂之上,对于他来说一城一地的百姓,一营一部的军兵,都只不过是一张张冰冷无情的白字黑字。 但是卢象升不是杨嗣昌,他自始自终都站在泥泞的土地之上,跟着他所爱护的百姓站在一起。 卢象升在宣大,在北直隶,眼睁睁的看着惨状发生在一起。 或许卢象升心中也曾经有过犹豫,或许卢象升心中也曾经有过迟疑。 胜率渺茫,是否真的应该暂时避开锋芒,保存实力。 但身为边臣,身为督抚,肩负着守境安民之则,却无力阻止东虏的肆虐和破坏。 眼见着一个个昔日繁华的城池化为废墟,眼见着无数的百姓惨死,横尸于荒野丘墟之上,这让卢象升如何能够泰然处之,安坐于营垒之中? 诚如卢象升所言: 国家危难,安能置身事外? 百姓受苦,安能坐视不理? …… 杨嗣昌的筹谋,卢象升何尝不知。 若是卢象升愿意低下头颅,遵从杨嗣昌的安排,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是卢象升这样高傲的人,怎么会愿意屈下自己的头颅,坐视国家的危难,放任百姓受苦受难。 天子的猜疑,同僚的攻讦,朝堂的污蔑,最终逼迫着卢象升走到了绝路。 在进往贾庄的那一刻,卢象升其实就已经预知到了可能发生的一切,预见了自己的败亡,预见了自己的结果。 但是卢象升还是义无反顾带领着仅剩的军兵,进往了巨鹿的贾庄。 在南宫的郊野,三郡的父老冒着风雪,背着口袋,拎着布袋,身穿着单衣,骨瘦嶙峋却还是将家中仅存的粮食送来。 在危难之时,宣府、大同、山西三镇的军兵,仍然愿意追随着他。 他不能对不起他们…… …… 济南城中血气弥漫,呼吸之间尽是鲜血腥臭味。 孙传庭行走在街道之上,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向着前方走去,每走一步便感觉脚步更为沉重一分。 走到最后只感觉自己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石一般承重。 无数杂乱的念头在孙传庭的脑海之中萦绕。 孙传庭在想一件事,如果他没有领兵及时赶到,如果他没有能够驱走清军,等到济南城破的时候,城中这数十万百姓的命运将会如何。 孙传庭通过了瓮城之后,改变了原定的计划,没有继续深入城中,而是顺着马道,在济南众官不解的眼神之中登上了济南的西城。 孙传庭没有让济南的众官跟随,而是让其各回官署,借口说清军北上,不久他也要率兵离去,追逐清军,但是眼下粮草牲畜不足,请求调拨一些军资粮草。 济南众官自然是没有拒绝孙传庭的请求,济南城中粮米充足并不缺乏。 孙传庭领军到来解围,入城的军兵纪律严明,毫无扰民之举,他们也都在看在眼中。 其实很多的时候,真的不能全怪一些守城的官员不放军兵入城,以致于军兵寒心。 因为这个时节,很多军队军纪败坏,入城之后造成的灾祸甚至不比流寇祸乱的要轻。 害群之马的可怕之处,正是在于它惊人的破坏力,能够将彼此之间的信任快速摧垮。 一个正直能干的人进入一个混乱的群体可能会被吞没,而一个无德无才者能很快将一个高效的人群变成一盘散沙。 一支军纪败坏的军队,造成的影响和破坏,足以使得所有所有的军队不被其他人所信任。 济南的众官被屏退,但是陈望并不在被屏退的众人之列,他也跟着孙传庭一起登上了济南的西城。 祖宽、贺人龙两人跟着孙传庭一起入城,曹文诏和曹变蛟并不在其中。 大军并没有入城,暂时驻扎在济南的西郊,自然是要留下一名将领坐镇中军,曹文诏现在留守军中统筹各项事务。 曹变蛟则是领着轻骑在外,尾随着北撤的清军,监察清军主力的动向。 清军主力北上,他们自然是不可能长留济南,只等补充些许的粮食就要立刻转道北上进往德州。 陈望和两人一起跟着孙传庭登上了济南的西城。 到了西城上后,孙传庭也没有让他们再跟随,不知道为什么,只带了两名亲从便登上了因为战火已经有些残破了的城楼。 剩余一众跟随着孙传庭登上西城的亲卫还有将校,都被留在了城楼之下,这也给了几人说话的时间。 “这几仗打的真是叫人痛快!” 贺人龙一双虎目泛着凶光,连番的胜仗让其颇为意气风发。 “正好也叫某些边镇的军将,见识一下我秦军本领。” 贺人龙的目光微斜看向一旁的祖宽,冷哼了一声。 贺人龙性格直来直去,有什么话便说什么话,向来不喜欢遮掩什么。 不过贺人龙也并非纯粹的莽夫,他也清楚面对有些人的时候,有些不能说。 比如在面对着洪承畴和孙传庭的时候,他就知道应该怎么说话。 但是祖宽并不再那些人之列。 祖宽和他一样都是营将,但他是陕西三边重镇的总兵,而祖宽只不过是关宁的一个副总兵。 副总兵和总兵之间职衔只低一级,但是无论是权柄还是地位都是天差地别。 像陈望这也以副总兵的职衔统领一镇的少之又少,也就是新建的营镇和小规模的营镇才是副总兵作为主官。 祖宽神色冷冽,眼眸深处有精芒闪动。 贺人龙执尚方剑,居高临下喝问他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对于贺人龙的挑衅,祖宽并没有回应。 陈望的目光从祖宽的脸上一扫而过,两人之间为什么会起争执陈望自然是心知肚明。 不仅仅是因为泺口镇一战,祖宽心怀退意,更多是辽镇和其他军镇之间的积怨。 多年以来,辽镇拿着最多的银饷,养着最多的兵丁,却一直徒劳无功。 风起明末 第277节 而其余边镇就像是小娘养的孩子,别说什么武备了,就是军饷都难以发齐。 辽镇的军兵大多披甲,披甲率高的可怕,编制内的正兵几乎人人披甲。 而陕西三边的营兵,发下来的甲胄基本都要比辽镇用的低一个等级,披甲率也并不高,一般来说只有队一级军官能穿戴完整的布面甲,普通的军卒大半是各式的甲胄混搭,甚至干脆没有甲胄可戴。 “捷报通传京师,陛下绝不会忘记我等兵将奋战之功。” 陈望双手抱拳,开口道。 “不过各镇的营兵也都在出力,贾庄一战,宣府、大同、山西三镇的军兵随卢督臣奋勇作战。” 贺人龙可以不顾及祖宽的脸面,但是陈望不能不顾及。 贺人龙是总兵,他只是副总兵。 陈望知晓自己的根基尚浅,自然要和辽东的军将打好关系。 而且他也是辽人,这个时代的人极重乡土之情,不重乡土之情的人会被人打上不好的标签,所以于情于理陈望都要为祖宽申辩一二。 “关宁两镇的军兵一路以来,连阻东虏,京师郊野与东虏大战数阵。” 陈望微微抬头,目光越过贺人龙,看向远处,轻叹了一声。 “贺总兵,祖总兵两人久为营将应该都知道,很多事情并非是我等营将可以做主。” “我等营将遇到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力战无功的事情反而遭受苛责的事情再不过稀疏平常。” 陈望向着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 他没有顺着贺人龙的话语接着说下去,因为无论怎么说都不好去接。 不过矛盾可以转移,各镇的矛盾可以转移成文武对立,内外对立的矛盾。 陈望说的很隐晦,不过贺人龙和祖宽两人自然都明白陈望的意思。 关宁军畏惧不前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高起潜太过于胆怯,坐视清军围攻贾庄,却不战而逃。 而之所以畏敌退切,心怀保存实力的原因也是因为赏罚不公。 来回奔波,不断往返,兵疲将乏,战胜无人论功,败亡则将罪责尽数按于其身。 朝廷是非不明的时候太多太多,苦战无功损兵折将,还要被治罪。 但是避敌不战,只要兵马不失,实力未损,朝廷却不会轻易惩戒斥责…… 有时候,真怪不得很多军将都怀抱着保存实力的念头。 贺人龙这个时候也回过了些许的神来,他察觉自己的话语有些不妥,不应该在陈望的面前的说出来,他忘记了陈望也是辽人。 陈望在汉中镇任副总兵,麾下的兵丁多是陕西人,又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 曹文诏是大同人,就在山西,山陕一家,秦晋相好,自然是一家人。 久而久之,贺人龙下意识的便将陈望完全当成了陕西人来对待。 眼下陈望没有附和他的话语接下去,也让贺人龙想起了陈望好像是辽人。 贺人龙眼神微黯,陈望的话也让他想起了往昔战败之时遭遇的苛责。 “陈老弟说的是……我等营镇……” 贺人龙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周遭侍立的一众甲兵,终究是没有能够继续说下去。 所有的话语在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而站在贺人龙身旁的一脸冷漠的祖宽,此时神情也有些动容。 陈望话中的隐喻说中了他的心声。 祖宽抬头看了一眼陈望,眼眸之中的厉色退却了很多。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双手轻轻一抱拳,所有的一切尽在不言中,陈望同样也抱拳回了一礼。 祖宽和贺人龙两人之间的坚冰也随之融化了不少,气氛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沉闷。 陈望正待继续说话,但是一阵从上至下的脚步却是打断了他的话语。 “陈总兵,督师有请。” 陈望神色疑惑,向着祖宽和贺人龙看了一眼,从两人的眼神之中,他并没有找到答案。 “烦请带路。” 陈望没有多拖延,向着祖宽和贺人龙两人拱了拱手,而后对着那下来传话的亲从说道。 “陈总兵,请。” 那亲从淡淡一伸手,而后站在前面又往城楼上走去。 陈望跟在那亲从的身后,顺着楼梯登上了城楼。 城楼的顶层,穿戴着一身绯色文官袍服的孙传庭此时站在栏杆之前,背对着楼梯的方向,负手而立看着远方。 “末将陈望,叩见督抚。” 陈望上前了一步,恭敬的行了一礼。 孙传庭听到声音,也同时转过了身来,而后轻轻的招了招手。 陈望神色微动,顺着孙传庭的手势走到了近前。 站在孙传庭的旁侧,陈望也从孙传庭的口中得知了孙传庭召他前来的原因。 就在昨日,孙传庭在军营之中接到诏书,诏书任命他为保定总督,总督保定、山东、河南三省军务。 与此同时,洪承畴也被调任为了蓟辽的总督,统领辽东事务……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奔腾向前。 第261章 铁石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虽然很多的事情发生了改变,但终究还是没有彻底偏离原本的轨道。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八日,济南之战后的第九日。 明国境内,北直隶,河间府吴桥县北。 赤红色的旌旗遍布在郊野之上,恍若燎原之火。 营垒层层叠叠,连绵十数里之地,一眼望去,好似江海一般浩荡。 吴桥,这座千年以来籍籍无名的小城,在崇祯四年之时却被天下人所记住。 带领军队北上驰援的孔有德部,在遭遇大雨春雪,部队补给不足,陷入了饥寒交迫的窘境,然而沿途的府县,却是紧闭着城门,不肯运粮接济。 而后的事情所有人都很清楚了,兵变爆发,孔有德领兵连陷山东多城,一路势如破竹。 孔有德的叛逃引发的后果极为严重,甚至为明廷在之后的覆灭而埋下了伏笔。 登莱巡抚孙元化冤死于狱中,朝廷调集各路援军,耗费十八个月才最终平定了叛乱。 孔有德、耿仲明等人率部离开山东,最终浮海投降了后金。 孔有德的叛逃改变了当时后金的境况,当时的后金虽然连战连捷,但是其实已经开始逐渐处于劣势。 蜿蜒万里的长城阻拦了他们南下的道路,城深池固的高堡阻碍了他们攻伐的步伐。 攻坚和海战的能力的短板,让后金没有办法继续扩大他们的战果。 但是孔有德、耿仲明的到来,却为后金解决了这一问题。 孔有德一共带去了二十余门红夷大炮,还带过去了当时后金急需的舰队,铸炮工匠,还有精锐的炮手。 吴桥也自此成为了整个山东官场不愿再提起的县名。 北上驰援,舟车劳顿,赶赴国难,换来的不是功名利禄,也不是尊严荣誉。 一路而过遭遇的是处处的白眼,无尽的冷落,别说饷银,就是连吃上一口饱饭,穿上一件棉衣都是奢望……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自天上飘落而下,天地苍茫一片。 北风凛冽,似乎是在诉说着昔日的故事。 原野之上一片雪白,披雪的树林分立在宽阔的大道两边,破败村庄的轮廓立在皑皑的白雪之中。 远方的地界之上,道道黑烟正从下方升腾而起。 越过重重的军帐,道道的门禁在吴桥县北的明军大营中央,一座巨大的青幕营帐周围满是罩袍束带,披坚持锐的甲兵锐士。 帐前高竖一面高大的牙旗,此处便是孙传庭的中军大帐。 “哗————” 陈望身披着一件正红色的大氅,微微弯腰从中军大帐之中缓步走出,穿过帐门处时带起轻微的细响。 营帐之外一众罩袍束带按刀而立的甲兵皆是循声望来,空气在这一刻几乎凝结,一股肃杀之气骤然升腾而起。 原本在北上勤王之时,听闻着建奴的凶恶,人的名,树的影,各营各军之中的士气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军中的士气一直以来其实都很低迷,不说其余各营,就是陈望自己所领的汉中军,在起初的时候也一样是有些畏惧清军。 之所以一开始气势颓靡,也是因为传言之中的建奴太过于恐怖,青面獠牙,食人嗜血,恍若恶魔一般,让人只是听闻便已是不由的心生畏惧,未战之时已是气势先怯三分。 跟随着孙传庭赶赴驰援的各营军兵,本就是秦地三边的百战精兵。 自从真定、济南城外的两场大战战胜之后,一众秦兵不再畏惧建奴,不再畏惧清兵。 昔日强劲的精气神再度浮现了出来,各营各军的气势相较于刚出潼关之时强盛了不止数重,正是斗志昂扬、气势如虹之时。 守卫在中军帐中的这一众甲兵,没有一个是徒有其表的样子货,每一个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拼杀出来。 卢象升身先士卒,常常披挂上阵,极为勇武,甚至连一些将门出身,常年习武的将校都比不过卢象升。 孙传庭与卢象升一样,两人虽然都是文官,虽然不像卢象升一样能够武艺过人,但也从来不缺乏上阵的勇气。 黑水峪一战时,孙传庭就领兵居于阵前,列阵十重,于闯军精锐鏖战,甚至亲冒矢石冲锋陷阵。 这些直属于孙传庭麾下的这些标兵,他们的训练严苛,作战勇猛,皆是历战的老卒。 一众标兵皆是目光凌冽,只是当看到出账的人是陈望之时,营外守卫的一众标兵皆是微微低头,垂首行礼。 身处军中,功勋卓著的战将总能够俘获到军兵的尊敬。 风起明末 第278节 更不用提还有身先士卒,骁勇善战这几层光环的笼罩。 真定的鏖战,贾庄的陷阵,济南的解围,使得陈望的声名鹊起。 没有军兵喜欢跟随着庸碌的将校,因为在战场之上很多时候庸碌本身就是一项罪责,很多时候甚至还是导致一败涂地的祸根。 陈望的目光并没有在营外一众标兵的身上停留,也并没有注意到那些标兵的眼神,因为现在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战后的安排之上。 历史上在攻陷济南后,清军抢掠完毕便转道向北打算撤军。 孙传庭接任卢象升的总督之职后,汲取了卢象升徒饰尾追的教训,于是采取了抄前之策。 所谓的抄前之策,就是提前在清军北撤的必经之路,河道险隘处设下埋伏和防御,消耗清军的实力,和救援被劫掠的百姓。 清军一路劫掠获取了大量的财物和金银,同时还俘虏了许多的百姓,因此军队的行进的速度被严重的拖累。 而明军却是一路轻装简行,自然是可以抄前设防。 历史上的孙传庭采用“抄前”之策,也算是取到了一定的效果,战胜了几场,也救回了一些被掳掠的百姓。 清军应对明军的抄前之举,采取的措施也并非是正面交战,而是不断的运动,各处分兵牵制明军兵力,或是按兵不动以减弱明军的防备。 之所以如此,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清军在这个时候劫掠了大量的金银财物,掳掠了大量人口牲畜的清军,投鼠忌器无心多战。 第二个原因则是孙传庭统率之下的各路勤王明军,确实战力不差,也勇于野战,并非是一触击溃的弱旅,连番的接战表现出来的实力,也给入关的清军也带来了不少的压力。 现在的情况比起原本历史的进程更好。 原本在历史上损失惨重失去了再战之力的宣大军在休整过后,已经是重新恢复了一定的战力。 贾庄没有战败,济南也没有被攻陷,相反还有真定几地的大捷传来,大涨各地来援勤王诸军气势。 济南解围战孙传庭领兵逼退清军主力,解除济南之围的捷报传达京师,全城上下皆为之沸腾。 崇祯明发诏书嘉奖鏖战三军,再赐孙传庭荣衔,三军因此士气高涨,各部皆是战意昂扬。 不过孙传庭仍然还是如同历史上一般小心谨慎,仍然坚持不轻出、严守备、伺机攻的既定御敌方略。 所以陈望预料之后的情况应当和原本的历史进程没有太大的出入。 之后应当只剩下了东安、武清、蓟州、冷口关、太平寨几场稍大一些的战役。 这些地方爆发的战事,都是明军主动发起进攻救回被掳掠的百姓,以及夺回被抢掠的财物,清军都是以守为主,战斗的烈度并不强。 风雪急切,寒风凛冽。 陈望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双目微凝,他看到了就在不远处的中军营外,似乎有几道身影站立在门外,看身形有些熟悉,不过灯火昏暗,却是难以到底是谁。 陈望停顿了一下,而后又迈步向着前方走去,一路走出了营门。 走到近前的时候,陈望这才看清了站在营门处的站的人是谁。 站在最前方的人是刚刚不久前先行出帐的曹文诏。 曹文诏身穿着一身绯红色的武官常服,外罩着一件裘皮大衣,负手而立。 在曹文诏的身侧站立的则是曹变蛟和曹鼎蛟两人。 “卑职参见将军。” 陈望信念转动,他知道曹文诏恐怕是因为一些重要的事情在等他,加快了些许的脚步,低头俯身行礼道。 “起来吧。” 曹文诏温和的声音在陈望的耳畔响起。 “我们,边走边说。” 昏暗的灯火在曹文诏的眼眸之中跳动,他回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中军大帐,而后举步向着北方的黑暗之处缓步走去。 陈望应和了一声,和曹变蛟和曹鼎蛟见了礼后,连忙加快了些许的脚步,跟上了曹文诏的步伐,走在曹文诏身侧的右后方微微落后一些。 “谤议汹汹,朝堂之上风起云涌。” 曹文诏的第一句话,便已经是让陈望将心提了起来。 “洪督抚、孙督抚,还有我,可能都要被留在北地。” 朝廷的任命已经下来,孙传庭调任保定总督,总督保定、山东、河南三省军务。 洪承畴也被调任为了蓟辽的总督,统领辽东事务。 “准确来说,是我们可能都要被留在北地。” “东虏入口为祸北直隶,又乱山东,皇上雷霆震怒,山海关、宁远、蓟州等镇接连兵败,已经是让皇上失去了对于他们的信心。” “关内流寇已经消弭,朝中已经传来消息,皇上想要调三边的精兵充实辽东边防,用来抗拒关外的东虏。” 曹文诏的声音低沉,伴随着寒风飘动在夜空之中,让陈望的心慢慢的冰冷了下来。 这一切陈望虽然早就已经听闻,但是从曹文诏的口中亲口听闻,心中仍然是忍不住生出一种无力感。 “真定、贾庄、济南的三场大战告捷,扰的朝堂议论不断,也让皇上心中生出别样的想法。” 曹文诏眉眼低垂,整张面目完全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曹文诏所说的事情,陈望也略有耳闻。 在这段时间里,崇祯发下来的诏书对于秦军全是褒奖,而对于辽东军却几乎都是训斥,一反常态。 和历史上不同的是,高起潜受到了崇祯严厉的斥责,责令其戴罪立功。 若非是临阵不宜换将,只怕是高起潜可能都要被当场拿下。 之所以如此的不同,陈望心中也很清楚。 在原本的历史进程中,高起潜没有受到太多的责罚,遇敌一触即溃,避敌不战的辽东军也没有收到太多的责难。 反而是多番苦战的秦军,和北直隶诸镇受到惩戒。 这其中的缘由很简单,因为北直隶诸镇战力不堪,秦兵在孙传庭的统领之下作战谨慎,崇真不知底细,而清兵仍在关内逗留,因此只能暂时依赖于关内的辽东军。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情况已经是发生了改变。 孙传庭带领秦军连番得胜,不仅是使得诸镇的援兵振奋,也使得崇祯有了底气,因此毫不客气的下旨问责高起潜和辽东军。 “孙督抚这几日应该和你已经说清楚了很多事情,你在汉中做的事情虽然出格,但是却广有成效。” 曹文诏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身,缓缓开口问道。 “是。” 陈望点了点头,回答道。 虽然早知道很多事情都不能保密,无论是屯田开荒,还是军工机械,练兵扩民,这些东西都在田地之中,一眼可见。 其余的事情,稍微用心一些也都能知道详情,根本就瞒不住什么。 孙传庭远比陈望原先所预料的知道更多。 那日在城楼上,从孙传庭的口中陈望也得知了,自己离被解任到底有多近。 “督抚已经向我说明了最坏的情况。” 最坏的情况,就是以后真的留在北直隶,卸任汉中镇镇守副总兵的职位,平调到北直隶的某个边镇之中。 不过也并非只是当一个普通的副总兵,如果真留在北直隶,到时候陈望还要兼理各镇练兵的事务。 同时孙传庭还打算将屯田以及军工制造方面的权限开放给陈望。 如果真得了这些权限,其实就算是被调到北地也并非是完全不可接受。 经过了一年以来的整顿,汉中卫几乎已经是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尤其是新设的两个千户所,上至千户,下至军户,所有的人都算得上他的嫡系,受陈望控制着。 哪怕不在汉中府,仍然能够远程遥控汉中卫的发展,基石还在。 只是…… 陈望很清楚,孙传庭的承诺,到最后都将会化为泡影。 孙传庭确实是言而有信的人,他极具有战略的眼光,也有足够的魄力和才干。 但是孙传庭这个保定总督却干不长久。 因为就在六个月后,崇祯十二年的七月二十三日。 孙传庭将会被锦衣卫缉捕入狱,在狱中蹉跎整整三年的时间。 而正是这短短的三年时间,天下大变,乱象横生,形势急转直下,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 所有的计划全都乱了,一切的筹谋全都落空。 陈望的心中百转千回,眼前昏暗的道路似乎已经是预示前路的不详。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的心肠终究不是用铁石所铸,终究是没有能够狠下心来…… 乱世之中,或许只有那样的人才能够走的更为长远…… 清军入关,之所以能够占据中原,统御各方,靠得正是手中锋利无比的屠刀。 他们用手中的屠刀,斩除了一切的叛党和逆臣,压服了一切反对的声音,最终夺得了他们想要的一切,成为了东方的主人…… 第262章 关内关外 “辽东……” 曹文诏负手立在风雪之中,眼眸之中火光黯淡。 雪花纷扬自暗沉的夜空之上缓缓飘落而下,雨雪落在他穿戴着的裘衣之上,将其染的雪白。 辽东就是一个无底的窟窿,不管是填上多少的军将,填上多少的军兵,都填不完,也补不满。 他在辽东呆的时间不算短,先后隶随熊廷弼、孙承宗、袁崇焕,他深知辽东问题的根源。 辽东这座深潭,只要陷了进去,想要破局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想要解决辽东的问题,就必须要跳出辽东,跳出泥潭之中。 曹文诏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的看向跟随在侧的陈望。 风起明末 第279节 昏暗的灯火照耀在陈望的脸颊之上,伴随着呼啸的寒风忽明忽暗。 陈望的脊梁挺得笔直,目光如炬,眼眸之中的神采恍若燎原的野火一般明亮…… 就好像…… 就好像昔日初入辽东的从军的他自己…… 一样的神采飞扬,一样的慷慨激昂,一样的雄心万丈…… 曹文诏看着陈望,看着这个从他在辽东之时就一直跟在左右的家丁。 陈望改变了许多,武艺、学识、见闻、才干都在这数年以来飞速的提升。 从一介家丁历任百总、把总、千总、游击、参将直至副总兵,统领一镇,依借着显赫的战功一路平步青云。 有的时候甚至让曹文诏感觉,陈望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并非是他以前一直认识的那个陈望。 只是每次谈到辽东、东虏的时候,陈望的眼眸之中又会冒出昔日他常见的那种眼神,让他才感觉些许的熟悉。 痛苦、愤怒、仇恨多种多样的情绪都夹杂在陈望的眼神之中。 当初募兵的时候,正是因为陈望这样的眼神,正是因为最后说出了不共戴天四个字,让他破了自己立下的募兵规矩。 曹文诏定了定心神,开口道。 “南方流寇之乱虽然暂时消弭,但是内里实际暗流涌动,张献忠、罗汝才那些就抚的流寇并不安分。” “熊文灿拿着对付海寇老一套的办法来对付七十二营的流寇,现在已经自食其果。” “自食其果?” 陈望眼神微凝,身躯下意识向前倾了些许,曹文诏似乎知道一些只有高层才知道的内情。 曹文诏收回了背在背后的双手,左手挎在腰间的鞓带之上,右手则是按住了腰间的雁翎刀刀柄之上。 “建奴入寇,南方传来的消息自然都被压了下去。” 曹文诏看出了陈望眼神之中的疑惑,解释道。 “张献忠、罗汝才还有很多七十二营的流寇虽然受了招抚,但是到现在还保持着独立,连监军都没设一个。” “张献忠占据谷城,去岁五六月的时候,有一股流寇逃至近郊,熊文灿赦令张献忠征剿,都被张献忠推托掉了。” “秋收之时,还分兵四出到处收粮,一开始是每石征收六斗,之后干脆全部抢了了事。” “张献忠还在谷城的周边设立关卡,往来货物一律征收一半,充作养兵费用。” “弹劾张献忠的奏疏在内阁已经是堆满了案桌。” “至于罗汝才。” 曹文诏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罗汝才受抚明摆着就是假抚,不听调,不听宣,入驻房县后将房县十五乡民居、民田公然视为己物,屯粮积草,为图储裕饷之计。” “熊文灿在南方如今已经快要捂不住盖子了,他已经开始调动各地的兵马,也私下上过了书。” 南方暗流涌动,局势正在不断的恶化,只要是知道内情的明眼人都清楚,张献忠和罗汝才等一众就抚七十二营流寇,只怕是又想要复叛。 如今双方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紧张,只是暂时维持着的抚局。 南方的局势如今就像飘荡在风雨中的蜘蛛网一般,随时可能破裂。 陈望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按照原本历史的进程,张献忠和罗汝才的就抚只维持了一段时间,在崇祯十二年的五月,张献忠将会领兵攻破谷城再度举旗造反。 而驻扎于房县的罗汝才也起兵响应,原本就抚的七十二营流寇也有大半举旗景从。 农民起义的烽火,又一次在中原大地上燃烧了起来。 而这一次,烽火……将会席卷整个天下…… …… 陈望抬起了头,目视着就站在身前的曹文诏。 此时他的脑海之中一片清明,就在刚刚,曹文诏所说的话,其中一句蕴含了很多别样的信息。 熊文灿私下上的书,怎么会被曹文诏知道? 曹文诏的地位很高,但是他终究是武将,怎么可能知晓这么隐秘的事情。 熊文灿私下上书,要么是给皇上,要么便是给杨嗣昌。 身为总督有密奏之权,但是熊文灿急于捂住盖子,怎么可能还会将这件事主动报告给崇祯。 熊文灿想要捂住盖子,稳住局势,那么必然是首先传信给杨嗣昌。 杨嗣昌是熊文灿的举荐人,熊文灿是因为杨嗣昌的举荐才有资格成为南方五省的军务总理。 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熊文灿自己无法解决,自然是只能传书给杨嗣昌。 熊文灿传递给杨嗣昌的私信,怎么可能会被曹文诏知晓? 曹文诏的神色一如既往没有丝毫的变化。 从曹文诏的脸上,陈望没有得到任何的信息。 “南方的盖子不可能捂住,迟早要被掀开。” “建奴此番入寇,皇上诏发各地精兵勤王,南方五省也因此空虚,一旦南方有变,必然要调勤王兵马南下平叛。” “南方的烂摊子总得要有人收拾……” 曹文诏走到近前,伸出了手,替陈望掸去了氅衣上的风雪。 “北方不是善地,你去南方,比留在北方有用的多……” …… 正月的京师,仍旧处于风雪的笼罩之中。 建奴在济南被逼退的消息短暂的使得京师内外的百姓振奋了一下,随后便又恢复了紧张的氛围。 因为建奴在济南退却后,选择的是转道向北。 也就说是此时大队的建奴正向着京师所在的方向缓缓压来,虽然建奴接连受挫,再度进攻京师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也不得不防。 这些时日,京师的防备一日比一日森严。 让京师百姓感到安心的是,不久之前有一支经由山西千里迢迢驰援而来的秦军,抵达了京师的近郊。 前不久才听闻另外一支秦军在北直隶和济南连败清军,因此对于这支到来的秦军京师的百姓也报以了厚望。 冷清的大道之上,一辆马车在数十名甲骑的护卫之下缓缓而行。 车轮碾过道路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之中传播的极远,在接触到冰冷的墙壁之后又回传而来,显得极为空幽,给原本就阴森的氛围更添了几分恐怖。 杨嗣昌放下了车厢的窗帘,收回了目光。 “熊文灿那边,情况如何了?” 杨嗣昌的神色清冷,开口询问道。 “张献忠和罗汝才两部尾大难掉,南方兵少,又无借口,熊文灿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车厢之中,除去杨嗣昌之外,陈新甲也坐在其中。 他们两人刚刚从皇宫出来,因为建奴北上的缘故,一直在平台回答崇祯的问题。 南方的事情对于陈新甲来说并不算秘密,其中的内情他都知晓。 毕竟他也算是杨嗣昌的亲信,是受了杨嗣昌的举荐才有如今的官位。 “左良玉、龙在田不是在熊文灿的麾下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左良玉麾下兵马众多,龙在田也是悍将,他熊文灿麾下还有其他的兵马,怎么这么长的时间,还拿不下张献忠和罗汝才?!” 杨嗣昌有些愠怒,冷声问道。 熊文灿违背他的意思,主张招抚。 当初张献忠和罗汝才之所以投降,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后继不足,粮草短缺,攻城略地难以奏效,包围网逐渐的缩小,他们已经是退无可退,被消灭只是迟早的事情。 招抚虽然不好,但是不能算是一步错棋,但是招抚了之后不去管理就是最大的错棋了。 熊文灿此前一直避重就轻,上报而来的都是利好的消息,而当时北方和朝堂之上的众多事务分去了杨嗣昌的心神,因此也就没有再督促南方的情况。 但是现在熊文灿却是上报,张献忠和罗汝才狼子野心,暗中积蓄力量准备再度叛降,已经无法压制。 “熊文灿现在指挥不动左良玉,命令下达,全都被左良玉推诿。” 陈新甲紧蹙着眉头,有些无奈道。 “许州兵变,左良玉的家眷在兵变中大多被杀,左良玉的叔父也死在了兵变中。” “许州兵变的原因是因为欠饷,饷银该有熊文灿发放,但是不知为何却是迟迟未发……” 杨嗣昌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寒芒,他很清楚左良玉的生平,左良玉自幼父母双亡,是被他的叔父养大成人。 除了这层关系之外,左良玉之前和熊文灿也多有摩擦。 去岁的时候,左良玉领兵苦战,连败张献忠,将张献忠围在谷城,只待一鼓作气消灭张献忠。 但是熊文灿却在这个时候下令招抚,左良玉竭力请求进攻,但是都被熊文灿否决,两人之间也因此生出间隙。 许州兵变一事,最终让左良玉和熊文灿之间的矛盾变成了不可调和的状态。 杨嗣昌闭上了双目,靠在微微摇晃的车厢之上。 早知熊文灿如此刚愎自用,骄傲自大,他绝不会举荐熊文灿。 熊文灿这样的本事,真的很难让人疑惑,他到底是怎么解决的东南海患。 不过眼下再如何后悔也已经是无济于事,局势正在逐渐的恶化,他必须要想出一个应对的方略来。 “龙在田部已经回转云南,不久之前地方传言滇军扰害地方,湖广的士绅奏请撤回滇军,已经得到应许。” 陈新甲摇了摇头,南方的局势比起预想之中的更为糟糕。 “张献忠、罗汝才两部势力比起去岁就抚之时恐怕壮大许多,此番建奴入寇,皇上下旨征召各地兵马入卫勤王,也分去了南方不少的兵马。” “如果不依靠左良玉,仅凭现有熊文灿麾下的兵马,根本不足以解决南方的问题。” “就是左良玉愿意抛开恩怨,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南方的局面已经不是熊文灿单独能够收拾的了。” 风起明末 第280节 陈新甲为南方的局势下了定语。 杨嗣昌眉头紧蹙,崇祯七年时,他任宣、大、山西三镇总督之时,与陈新甲的共事,也因此知晓陈新甲的才干。 陈新甲的看法,也符合他现在的想法,熊文灿已经没有办法解决南面的问题了。 张献忠和罗汝才的反叛现在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马车行驶在道路之上不断的摇晃,带动着杨嗣昌的心神也不断的游动。 朝堂之上对于他的攻讦越来越多,他身为兵部尚书,又是阁臣,而建奴却在此时入关劫掠。 破五十余城,掳掠百姓牲畜数十万口,劫掠金银更是不计其数,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他的任上。 眼下建奴的大队还在关内,他却没有办法解决,只是勉强支应,保护主要的城池。 现在战事还未结束便已经是有那么多的攻讦,等到战事结束,只怕问罪的声音越来越多。 按照官场上的规则,他难辞其咎,必须要引咎辞职。 哪怕现在他仍然得皇上的看重,但是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到时候南方的叛乱再起,招抚张献忠的熊文灿是受他所举荐。 熊文灿招抚计划的失败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难脱干系,必然要被牵连。 杨嗣昌很清楚,接连的失败,必然会影响他在皇上那边态度。 他一直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掌握这么大的权柄,都是因为圣眷在身。 一旦圣眷有失,那么旦夕之间便会从云霄之上落入泥地之中。 眼下他的处境已经是到了一个极为窘迫的境地。 杨嗣昌抬起了头,睁开了眼睛,也下定了决心。 时局至此,只能是以退为进。 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人领秦兵入卫,看起来足以稳住北地的局势。 南方动荡既然熊文灿解决不了,那么他就亲自去解决。 黑暗之中,杨嗣昌的眼眸清冷,宛如剑锋,让人不寒而栗。 第263章 困局 崇祯十二年,二月二十九日。 从济南撤退的清军主力在多尔衮的带领之下一路北上,出了山东的济南府后,便直接经由北直隶的河间府进入了顺天府内的丰润和玉田一带。 这一路上并不太平,明军多番袭扰,孙传庭带领的明军主力处处抄前,沿途袭扰,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北上的路途之中,为了突破明军在东安和武清两地设下的封锁。 因为胜利的鼓舞,明军作战的意志远比起以前要顽强的多。 虽然清军还是突破了两地的防线,击败了镇守的明军,但是却也是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不少被掳掠的百姓都被明军抢回,牲畜粮草还有金银也被夺回许多。 仲春时节,雨雪淋霪,恶劣的天气使得大军的跋涉极为极难。 因为携带着大量的金银辎重,还有掳掠的人口牲畜,所以清军的行进速度极为缓慢。 士气高涨的明军也让清军感到了棘手,曾经他们根本看不起的对手,现在却是成为了他们的威胁。 近八万余名清军,此时全都集中在丰润和玉田两城。 丰润清军大营之中,正在进行着一场军议。 军议的内容,自然是应当从什么地方出关才能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明国的军队知晓我们想要出关,已经是先一步抢占了附近的关隘,又向各处城池增兵。” 军帐之中,多尔衮身穿银甲站立于一副巨大的舆图之前。 舆图之上清楚的用红黑两色描绘出了大致的情形。 “明国督师孙传庭带领的秦军主力在二月二十八日的时候,已经移动到了我们东面的永平府附近,兵马超过三万。” “永平的北方,迁安一带的东郊驻扎着一支明军,人数在六千人上下,领军的将领是明国的宣府总兵杨国柱。” 多尔衮的话音落下,帐中一众清军将校皆是神色微沉。 明军主力东移永平府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就在永平府的附近,有两处极为重要的关隘——冷口和喜峰口。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从冷口和喜峰口两地撤军。 前不久议定好的方略就是从这两处关隘撤回关外,两黄旗的主力已经抵达了两关附近作为接应。 但眼下明军主力的东移永平府,无疑是威胁到了这两条出关的道路。 坐在下首的镶红旗旗主杜度眉头微蹙,沉吟了片刻之后,问道。 “蓟州镇和遵化两地应当也有明军的重兵吧?” 多尔衮转头看了一眼发问的杜度,又看了一样帐中的一众将校,继而开口言道。 “如多罗安平贝勒所言,蓟州镇和遵化两地都有明军的重兵。” “目前驻防在蓟州是明国总督陈新甲所统领的部队,主力是宣府、大同、山西三镇的营兵,还有一部分是从陕西驰援而来的营兵,总兵力超过三万。” “防守遵化则是高起潜统领的关宁军,总兵力也超过两万人。” 杜度眉宇紧锁,三路明军只有驻防在遵化的高起潜一路是软柿子。 但就是高起潜,最近一段时间也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二月初的时候在武清竟然敢偷袭他们的后营。 他们没有想到从战事开始之时便胆怯不已,一路来都龟缩在后面的高起潜竟然敢主动发起进攻,还是进攻他们的大营。 当时他们的主力都放在了前线,留守的只是各旗的二三线部队,而且人数还并不多。 一时间竟然招架不住高起潜带领的关宁军,营地外围被攻破,小败了一阵,被关宁军抢回了不少的百姓和辎重。 虽然后面他们又集结兵马击溃了前来进攻的关宁军,还斩杀了关宁军两名营将,也算是挽回了些许的颜面。 只是被关宁军夺回的人口,还有抢回的金银却是变回不来。 杜度心中郁结,他倒是想打高起潜,当初高起潜派遣的关宁军要死不死抢回去的东西,基本都是属于他镶红旗的麾下的财物。 只是高起潜现在所处的位置很尴尬,他们现在就算是能够打败高起潜也没有多少作用。 从遵化一线走,能出关的位置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遵化城西北处的大安口。 “明军的主力在蓟州镇和永安府,这两个地方去不成,我们总不能走大安口吧?” 崇祯二年的时候,他们第一次入口便是从大安口毁长城而进。、 “大安口地势狭窄,而且明国也有重兵在大安口防守,就算能够攻下,走大安口光是将人口辎重运送出去都要许久,我们等不了太长的时间,所以我们也不能走大安口。” 多尔衮摇了摇头,这个的想法他也曾经想过,但是不久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大安口这个地方地势狭窄,虽然可以行军,但是他们携带这么多的辎重,却是不好及时运送出去。 关宁军野战是不行,但是他们守城却是顽强的过分,他们真的能够守着辽东一直到老死。 沈阳和广宁要不是因为守将利令智昏,还有内应的存在,甚至都不会陷落。 辽东那一座座堡垒构建起来的堡垒群,他们哪怕是坐拥着成群的红衣大炮,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全部拿下来。 高起潜带领的关宁军虽然是个软柿子,但是有之前在武清南郊的前车之鉴,很难让人不去担忧高起潜又发疯。 夜长梦多,一旦运送辎重的时间长了一些,关宁军只要敢杀出来,到时候他们必然会遭遇不小的损失。 关宁军多骑兵,分散开来四处袭扰,总能够抢回一些东西。 他没有打下济南,又接连损兵折将,再损失这些劫掠来的辎重和人口,他也没有办法去向黄台吉交差。 至于当初另外两个入口,洪山口和龙井关则是在蓟州镇的北方。 要从这里出关,也需要先解决蓟州镇的明军。 孙传庭的抄前之策,还有设下的防御,真的让多尔衮深感头痛。 如果明军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其实孙传庭这样的布置根本没有多少的用处。 因为明军不敢主动出击,那么再好的方略也只是空谈。 他们只需要像第一次入口一样,派一只兵马,往一座城下一围,然后大军携带辎重便可以直接从城下经过,城内的明军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动作。 但是现在不行,明军在孙传庭的带领之下数次占据上风,士气也得到了上涨。 而在之后的袭扰之中,不断的获取优势,也让明军的士气不断的攀升。 短短的三个月时间,整个关内的明军都像是换了人一样,作战极为主动。 而且最为烦人的是,明军的主力根本就不和他们正面交锋,不给大规模交战的机会。 一直都是派遣大量小规模的骑兵部队袭扰,让多尔衮深感其烦。 他麾下满打满算一共都只有八万军兵。 这一次入关到现在,抢掠到的人口和牲畜大概还剩下三十七万左右,粮草辎重更是不计其数。 这么多的人口牲畜,还有粮草辎重,只能靠着八万军兵来管理,还需要分兵各处防守。 兵力很多时候都是捉襟见肘,哪里能够完全兼顾的过来。 多尔衮的眼神在舆图之上不断的游动,他在思考一个可行的方略。 能够从东面的冷口还有喜峰口走,自然是最好的。 黄台吉带领着两黄旗主力此时正在两口之外,等待着接应他们。 只是孙传庭带领的明军主力又在永安府,让多尔衮颇为忌惮。 武清、东安两地的交锋,孙传庭带领的明军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孙传庭的麾下有两名将领最为难缠,一个是曹变蛟,另外一个则是陈望。 从最初的真定之战这两个人的名字,就已经是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多尔衮的耳中。 风起明末 第281节 这两人带领兵马在这一路上,杀伤了他麾下不少的军伍。 两人都是骑将,麾下都有一支精锐甲骑,转进如风,奔袭如电。 军中的蒙古游骑根本挡不住这两部兵马,只有各旗的精骑能够稍微招架一二。 而且那个陈望麾下还有一支装备着大量火器的部队,不仅携带者一种发炮极为快速,射程颇远的火炮,而且火铳也极为犀利,比一般明军使用的鸟铳装填要快许多,而且更狠更准。 在强攻武清的时候,他麾下的兵马在陈望麾下步兵军阵手下吃了不少的苦头。 最后是靠着护军营的甲兵在前冲锋,带着精锐弓手才勉强将阵线推了过去。 走冷口、喜峰口一线明面上看上去最好,但却并非是什么明智选择。 似乎是为了印证多尔衮的想法,中军帐的帐帘骤然被掀开,一名浑身血污的信使就这样滚入了帐中。 中军帐内,一众清军的军将目光都和多尔衮一样投向那滚入帐中的信使。 当前线大败的消息从那信使的口中被说出之时,多尔衮的眼眸也在一瞬间变得赤红。 作为先锋的正红旗在迁安和杨国柱部遭遇,双方在深夜爆发激战,而后被击败,折损了上百人。 这还不算完,正红旗的军兵重振旗鼓收拢了兵马屯驻于归河川,又遭遇了杨国柱的突袭,这一次又伤亡了数百人马,同时还丢失了大量的粮草辎重。 多尔衮面色发青,但是终究是控制住了脾气。 他原本的脾气并不暴躁,只是从贾庄的失利开始,越来越不顺心的让他逐渐变的暴躁了起来。 如今明军在四面设置重兵围困,军心也因此浮动,这个时节他必须要稳住心绪,不能因为小事而受到波及,进而影响全军。 “明国云集重兵在各处关隘,些许小败并不重要,你们原定的计划探查建昌冷口一带明军的布置完成了吗?” 多尔衮没有呵斥和责难,眼下败都败了,呵斥责难又有什么用。 惩戒是肯定要惩戒的,但并不是现在。 那信使微微一怔,不过马上还是反应了过来,只是脸色也难看了些许。 “回禀奉义大将军,明国军队在九窑坡、千户亭等地设下重防,修建了许多炮台,洒满了拒马,还在一些要地埋设火药,约有二三十重,想要进攻只怕不是容易的事情。” “现如今,冷口,喜峰口两地,仍然掌握在明军的手中。” 随着信使呈递上来的明军布防图总览,多尔衮的神色再度阴沉了半分。 布防图虽然画的比较简陋,但是多尔衮能够看明白其中的要点。 明军依据山体关隘不断的修建防御工事,大量的兴修炮台,又在外围挖设壕沟,足以称上一句固若金汤。 若是想要从冷口和喜峰口翻越,不付出足够的代价是不可能。 而孙传庭带领的明军主力就在近侧,稍有不慎,甚至可能都有倾覆的危险。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的事情,而是真有可能确切发生的事情。 所以如果现在要想出关,那就绝对不能走冷口和喜峰口。 只是,一不走冷口和喜峰口,二又不能走大安口、洪山口和龙井关,那么又能走那一口出关? 在原本的历史进程中,宣府、大同、山西三镇的军兵基本都失去了战力,退出了战场。 孙传庭带领的秦兵虽然获取小胜,但是终究还是独木难支。 高起潜就更加不堪,勉强打了几战后,就又开始当起了缩头乌龟。 现在的高起潜之所以胆大包天的敢偷袭清军的大营其实完全是被逼无奈。 崇祯亲自下旨问责,高起潜看到圣旨吓得直接魂不附体。 他这样的宦官,手中能够掌握多大的权柄,完全就是看着皇上对他们有多宠爱。 高起潜清楚的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统领一镇兵马,靠的正是皇上对他的信重,认为他是知兵的。 一旦圣眷不在,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高起潜靠着这个身份和统兵,他赚足了金银和财宝,自然是不想失去,所以才如此的疯狂。 因为陈望这只蝴蝶扇动翅膀的原因,如今的多尔衮和清军所面临的境况,远比原本历史上的要更为艰难。 历史上在出关之时,多尔衮面对的是七八万名士气萎靡,疲惫不堪的明军。 但是,现在多尔衮需要面对的,是规模将近十万,士气如虹的明军。 第264章 尚方剑 崇祯十二年,三月初一。 清军的前锋在迁安受挫之后的第二日,清军突然改变进攻的方向,趁着清晨风雪停止,集中兵力转攻红门凿子岭、寺儿峪。 分守当地的三屯营总兵陈国威眼见清军势大,竟然领兵不战而逃,清军因此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据了青山口以及附近重峦叠峰的要害地形。 青山口失守的消息传到孙传庭的耳中之时,孙传庭还坐镇在永安府内,一边统筹着各地兵马的情况,一边应对的关外正在攻关的清军。 这一天,一众明军的军将也都见到了孙传庭的另外一面。 孙传庭平日里不苟言笑,做事有序,喜怒少有行于色之时。 但是当青山口失守的消息传来之后,身处于中军帐中正在布置防务的孙传庭将案桌都掀翻在地。 永安府西郊,明军大营。 中军帐中,孙传庭面沉如水,空气甚至为之而凝结。 帐内下方,一众刚刚听令从各自营垒赶来的各营将校,此刻皆是低首垂目老老实实的站着。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孙传庭的霉头,给自己找不自在,这还是孙传庭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气。 陈望和曹变蛟两人一起跟着曹文诏进入了帐中,而后便站在人群之中。 因为级别的原因,传令兵提前告诉了他有什么事情发生,陈望也因此得知了青山关失守的消息。 青山关也是长城之上的一座关卡,坐落在燕山的支脉,大青山腹地。 万里长城从此蜿蜒而过,加之城堡建在山脚平台之上,因此得名青山关。 青山关虽然相对于冷口、喜峰口等地来说交通要差上一些,但是也勉强可以作为出口。 在原本的时空之中,清军也是夺取青山关出口。 陈望知晓历史,他记得戊寅之变清军就是从青山关出口,因此早就提前向孙传庭谏言,提起了青山关可能会被清军选定为出关地之一。 经历了此前的几战,他在孙传庭的心中地位高了许多,因此孙传庭也很重视他的意见,亲自下令让三屯营总兵陈国威领近四千的兵马镇守青山关。 青山关的附近就是蓟州镇的所在,陈新甲此时领着三万大军驻防在蓟州镇中。 陈新甲麾下的三万人,其中大半都是出自宣府、大同、山西三镇,经由卢象升训练和整编之后的精兵强将,还有跟随着洪承畴从山西境内一路驰援而来,在京师休整了近月余,养精蓄锐的秦地精锐。 因为此前接连战胜的鼓舞,各镇的明军皆是士气高昂,颇俱战意。 不仅如此,各镇的营兵也都在二月下旬的收到了此前迟迟未拨的军饷,得到了充足的粮草补充。 能够主导这一切,自然只有此时圣眷在身的杨嗣昌。 清军入寇一路烧杀抢掠荼毒千里,边事如此,杨嗣昌身为兵部尚书早已经是难辞其咎。 孙传庭这边的能取得的多少的战果,就能减轻杨嗣昌身上多少的罪责,这种情况之下,杨嗣昌自然是也尽心尽力。 蓟州镇距离青山关的距离并不远,陈国威但凡只要硬气一点,挡住了清军第一波的进攻,等到陈新甲带兵驰援过来,守住青山关并不困难。 清军的主力毕竟现在仍然还在玉田的北部,没有太大的动作,进攻青山关的部队并不多。 但是陈国威竟然如此胆小如鼠,望风而逃,直接让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御网破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陈望心中叹了一口气,九边的蓟镇已经快烂到根里。 辽东虽然也烂,但是辽东的营兵也并不是真的没有战力。 但是蓟镇一直以来的表现都是乏善可陈,几经整顿但终究还是收效甚微。 陈国威畏敌而逃,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只可惜,眼下的局面已经是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局面,却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 若是陈国威坚守青山关,清军必然将会蒙受巨大的损失,他们也能够救回更多被掳掠走的百姓。 “陈望何在?” 正思索间,陈望突然听到了孙传庭的呼喊声。 “末将在。” 陈望下意识的应答了一声。 站在陈望的周围的一众将校纷纷将目光投向陈望,同时让开了一条通道。 陈望回过神来,顺着众人留出通道,迎着孙传庭的目光,举步上前,双手抱拳,低首躬身,再度回答道。 “末将,在。” 孙传庭神色清冷,目光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向前踏出一步,寒声道。 “三屯营总兵陈国威临阵脱逃,致使青山关丢失,放纵建奴破围,罪无可赦!” “三军将校无不奋勇,上下军民舍生忘死,眼见合围功成之际,却因宵小胆怯致使功亏一篑!” 孙传庭一手按刀,一手挎带,面对着陈望,森然下令道。 “我命你,即刻持尚方剑,赶赴蓟州镇北,诛陈国威以正军法!” 孙传庭将令下达,宛如一颗大石落在平静的水面之中,立时便在军帐众将之中激起了千层的浪花。 对于手握重权的总督,皇上一般都会赐尚方剑以示看重,同时也代表着授予其便宜行事之权。 毕竟战场之上战机转瞬即逝,若是事事皆需上报,皆需请示,那么必然会耽误军情要务,因此总督实际上本身也具备便宜行事之权,尚方剑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个象征。 真正先斩后奏之权,基本上没有人当真。 这么久以来,真正行先斩后奏之权,没有下审判便直接动手只有袁崇焕一人。 但是袁崇焕借尚方剑之权,登东江岛先斩后奏斩杀毛文龙的旧事,当时在朝野之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各镇武将人人自危,甚至不敢踏出兵营半步,唯恐重蹈覆辙。 袁崇焕最后的下场,是在京师被凌迟处死,其中一条罪名专戮大帅,正是指责他未经审判便斩杀了身为平辽总兵的毛文龙。 风起明末 第282节 陈国威望风而逃,怯敌不战,确实应当惩戒,甚至斩杀,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首先还是需要朝廷定罪。 虽说陈国威和毛文龙不能相提并论,两人虽然都是总兵,但是实际上级别陈国威要低得多。 简单来说,毛文龙所统领的东江镇规模巨大,几乎可以比拟最初的九边重镇。 陈国威所统领的镇,只不过是一个小镇罢了。 而且陈国威确实是不战而逃,已经证实,只是朝廷还没有定罪。 而袁崇焕昔日斩杀毛文龙之时,给毛文龙定下的罪责很多都是莫须有的罪责。 但陈国威就算再怎么不堪,到底也是一镇的总兵,营将的顶点,武臣之中的最高职务,不是什么普通的参将、游击。 自土木堡变后,重文轻武已久,在后来便一直是以文制武,文官总督有权节制各路总兵,制定方略,发号施令。 但是总督的权力再如何大,也没有斩杀一镇总兵的权利,无论于情,还是于理,都没有。 陈国威确实该死,但不应该是死在孙传庭的手中。 身为一镇的总兵,作为武臣的顶点,都可以不经审判便被诛杀。 他们这些普通的将校,又岂不是可以更加被随意的处决。 军帐之中,气氛一瞬间几乎凝结,帐内一众将校的目光皆是向着孙传庭投去。 陈望双手抱拳站在众人的前列,不敢躬身,也不敢垂首,更不敢应命。 孙传庭下达的命令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个时候他如果应下了军令,不知道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但是不接又不行,孙传庭已经下了军令,他要是不接,便又是抗令。 孙传庭现在已经开始将他当作了亲信,他在孙传庭心中的地位正在逐步上升。 孙传庭之所以刚刚亲口下令点名给他,也正是因为将他看作亲信。 眼下若是不接军令,必然会降低在孙传庭心中的评价。 “督抚……” 就在陈望准备硬着头皮应下军令之时,曹文诏的声音正好从他的耳畔响起。 “还请督抚暂息雷霆之怒。” 余光之中,陈望看到了越众而出的曹文诏,紧绷的精神为之一松。 “建奴破围,陈国威难辞其咎,但是总兵失职,按理需先等朝廷论罪……” “我知道。” 曹文诏的话没有说完,便已经被孙传庭出言打断。 陈望心中一凛,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孙传庭锐气毕露的双眸。 孙传庭锐利的目光自军帐之中众将的身上缓缓扫过,他的声音低沉的可怕。 “但是建奴破围而出,夺取青山关,情势急转直下,时局艰难,非常之事须行非常之事。” 陈国威隶属蓟州镇的编制,也不属于孙传庭的管辖。 孙传庭虽然有总领各镇勤王兵马之权,只有暂时的节制之权。 “我虽受上谕为总督,总领各镇勤王之军,但实则有名而无实,” 孙传庭再度上前一步,按刀而立,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再度开口。 而他再一次开口说出的话,也为陈国威的命运划上了一个句号。 “他陈国威丢下的不仅仅是青山关,还有被建奴掳掠数十万百姓,那些百姓父老都将被建奴带到关外为奴为婢,做牛做马!” 孙传庭踩在翻倒的案桌之上,咬牙切齿,声色俱厉道。 “青山关陷落,建奴必将大举北上,建奴拥步骑近十万,我军便是联合宣大、关宁等镇军兵,兵力也只是仅仅与其相当。” “说句长他人的志气的话,建奴战力强悍,常常以少胜多,同等的兵力之下,我军无疑是处于劣势。” “眼下情形,只有各镇同心并力,方能稳住局面,拯救更多的百姓。” “但是,同心并力何其难也?” 孙传庭目光坚定,沉声道。 “军法不行,何以治军?赏罚不明,何以服众?!” “我杀陈国威,非是意欲擅杀大将,而是不得已为之。” “如今之局,唯有杀陈国威以正军法,方可使诸镇营将知我决胜之意!” 孙传庭昂首挺胸,朗声高语,顾盼之间双目满是凌厉之色。 就近的亲卫已经是怀捧着尚方剑,立在了孙传庭的身侧。 陈望心中动容,孙传庭的话音落下,他也已经是相通了其中的关窍。 青山关被夺,清军出关已经是不可能阻挡的事情。 根据探报,清军起码还有八万可战之兵。 而他们只有三万人,就算是加上陈新甲麾下的三万大军也只有六万多人。 两部明军合计不过六万多人,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因为秦军的比例占比较多,因此骑兵的数量相对来说要少的多。 以步对骑,一旦战败便是一溃千里,而战胜了却是也得不到多少的收获。 只合两部之兵进攻清军,必然是败则重丧,胜亦难收之局, 然而拥有着众多骑兵的部队,则是高起潜麾下的关宁军。 高起潜先后两次按兵不动,先是坐视贾庄鏖战,后是坐视济南被围。 虽说之后在受到斥责之后高起潜带兵实打实的和清军打了几次野战,也没有再如同之前那般胆怯畏缩。 但终究是不能完全的放心。 而且关宁辽东那边的骄兵悍将难以节制,一旦发现局势不对,便会毫不犹豫的先行退怯以保存实力。 反正只要麾下的军兵仍在,朝廷也只会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会有什么实质切身的惩罚,这是朝廷历来的行事风格。 相反,那些舍生忘死,拼命搏杀的军将多半没有几个有好下场…… 孙传庭之所以明知逾越,却仍然要斩杀陈国威,正是因为想要扭转北地军将对于这类的事情看法。 斩杀陈国威,实际上只是一个信号,传递一个消息。 孙传庭想要告诉其余诸镇的军将,不要抱着旧有的想法,保存实力。 逼迫着关宁等镇的军兵的参战,逼迫着高起潜领兵合拢,同时竖立起一个权威。 集结诸镇之军与清军分庭抗礼,以维持动荡之局。 军法不行,何以治军? 赏罚不明,何以服众? 孙传庭的话语宛如重锤一般狠狠的敲击在帐内一众军将的心中,压住了他们心中的原本不满的情绪。 陈望微微侧目看向曹文诏,映入眼帘的是曹文诏平静如水的脸。 陈望心中清明,曹文诏恐怕在一开始就明白了孙传庭的意思,他站出来来,只是为了让孙传庭将所有的事情说明,让众将能够信服。 曹文诏放下了手,轻轻的往下压了一压,这一切也都落在了陈望的眼中,这明显是曹文诏向他的示意。 孙传庭已经是将话说到了这一份上,他接下军令也不会再因此遭受到了众人的敌视。 当下,陈望也不再犹豫,再度向前一步,走到了一众军将的最前方。 而后单膝跪地,神色肃然,高声应下了孙传庭此前下达的军令。 “末将,领命!” 第265章 威慑 青山关位于北直隶永平府的北部,距三屯营有百里之遥,就在陈新甲所领的勤王军的东北面。 清军是从三屯营的东南,迁安的西北,中间的地带潜越而过。 杨国柱领兵驻防在迁安,先后两次战败了清军的前锋。 当时清军的前锋走的是迁安的东南方,意欲往冷口靠近,所以杨国柱后续的重点也都放在了东面和南面,并没有将太多的注意放在西北方。 等到杨国柱收到夜不收的探报,听闻清军的前锋从西北方疾驰而过之时,一切都已经是为时已晚。 青山关沦陷,陈国威丢关逃窜,清军的主力的行动极为迅速,在第一时间直奔青山关而去。 八万多清军裹挟着三十余万被掳掠的百姓,浩浩荡荡向着青山关而去。 清军将掳掠的百姓还有辎重放于前军和中军中央的位置保护,遍布游骑在外,分兵五阵,其中四阵列于两翼,最后一阵断后,缓缓而行。 杨国柱连战两场,虽然都胜,但是自身麾下的军兵伤亡也不小,因此也不敢主动出击,只是派遣塘马快马加鞭飞报此时正屯驻与永安府府城的孙传庭,还有驻防于蓟州镇旧地的陈新甲所部。 此时的陈新甲心中怒火丝毫不比孙传庭要差多少。 “天罗地网,竟遭此等贪生怕死之徒所坏!” 陈新甲目眦欲裂,发上指冠,因为愤怒,他的身躯甚至都在颤抖。 “陈国威,陈国威,你万死不足惜!万死不足惜!!!” 陈新甲心如刀割,只恨不得将陈国威千刀万剐。 但是陈国威弃关而逃后,也知晓他自己罪责沉重,因此并没有敢往蓟州镇来,撤军只撤到了滦河的附近便停了下来。 而且陈国威到底是一镇的总兵,就算再如何,要处置也要等到战后论罪再行处置,现在他能够做的最多就是派人先将陈国威控制起来。 但眼下的情况,陈新甲虽然愤怒,却是不敢真的派人将陈国威控制起来。 毕竟陈国威手底下还有四千多的兵马,这些兵马大多都是陈国威的嫡系兵马,真的拿下了陈国威,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万一陈国威心生他意,真激起兵变来,只怕是会使得时局更加的混乱。 陈新甲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他既不是蓟辽总督,也没有足够的威望,能力不过是稀疏平常,仅仅是节制麾下的军将都已经是精疲力竭了。 陈国威那边,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哪怕是心中恨不能现在就杀陈国威而后快,但在最后还是只能发一道责令其戴罪立功的军令下去。 风起明末 第283节 不够陈新甲已经下定了决心,等到战后回朝,必定动用手中的权柄将陈国威定罪斩首,以正国法,泄其心头之恨。 “唉……我对不住阁部啊……” 陈新甲低眉垂目,长叹了一声。 眼见着局势顷刻之间恶化,他却是毫无办法,只觉得对不起提拔看重着他的杨嗣昌。 清军主力此刻正向青山关蜂拥而去,他麾下兵马只有将近三万,其中步兵占多数,以步对骑实属不智。 临行之前杨嗣昌向他要求,出兵作战时一定是慎之又慎,尽可能的保存兵力,除非遇到良机,否则便不要擅出。 若是陈国威坚守青山关,那么领兵驰援青山关,陈新甲自然会做。 但是现在青山关已丢,清军主力蜂拥而来,清军占据着青山关周围险要的地势,这样的情况在孤军出击实属不智。 孙传庭所在的永平府府城到青山关,距离超过三百里,到迁安也有九十里,到达青山关附近怎么也要五六日的时间。 现在他能够做的,其实也只有等待后续的战机,等到孙传庭领兵前来,和孙传庭合兵一处,才有和清军对持的资本。 “各营将校已至帐外,是否按照原定计划召开军议?” 就在陈新甲愁眉不展之际,守卫在帐外的亲卫走了进来,向着陈新甲禀报道。 “请进来吧。” 陈新甲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虽然是要等,但是也不是就在原地空等。 陈新甲并非不懂军事,在宣大任上时,也曾经跟着军队打过仗,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书生。 清军主力的行进路线他大致已经是估算了出来。 他现在所在的驻地,离青山关大约有百里左右的路程,中间还隔着一条滦河。 清军主力的目标是青山关,在中部地带,孙传庭带领的秦兵主力则是在清军的东南方,而他带领的部队则是在清军的西北方。 优势在于两面合围,但是劣势也在于两面合围。 两面合围确实可以让敌军首尾难顾,顾此失彼。 但是也有可能被各个击破,逐一打败。 萨尔浒之战失败的一大原因,便是因为兵分四路,致使兵力分散,而后被建奴集中重兵各个击破。 因此必须要把握一个合适的度,既可以威胁到清军,又不至于太过于靠前而露出太多的破绽。 纷乱的脚步声自帐外传来,陈新甲支起了身躯,神色也随之慢慢的恢复了平常。 身为主帅,需要保持着镇静,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也需要保持平静,因为主帅的一举一动很多时候都能影响到全军上下。 守卫在帐外的亲卫掀开了垂下的帐帘,两名身穿着鱼鳞胸甲,罩袍束带,身穿着劲装的武官一左一右几乎在同时迈步踏入帐中。 而后一众将校皆是跟随着两人从帐外一起鱼贯而入,入账之后,两名武官一左一右站定,其余的将校则是跟随着其一起分立于帐中的两侧。 站在左侧首位的将校,身形颇为魁梧,蓄着一连络腮胡,正是颇为魁梧,正是山西总兵虎大威。 贾庄一战,虎大威麾下部众损失惨重,不过后面退到保定府之后也算是得了补充。 清军在济南撤退北上后,虎大威也收到命令,跟着刘宇亮北上。 因为杜文焕的战死,大同镇暂时没有总兵统领,刘宇亮又是个不懂兵的,所以实际上大同镇各营镇的兵马,都是虎大威和杨国柱在分理。 而后到了陈新甲的麾下,他们的职权也没有改变多少。 杨国柱带兵离开蓟州镇跟着孙传庭往东南后,大同镇现在实际上完全由为虎大威在统管,而且杨国柱留下的宣府镇兵也隐隐以为虎大威为首。 宣府、山西、大同三镇彼此临近,实际上很多时候是竞争的关系,因此关系并不好。 但是贾庄一战,三镇联手,浴血苦战之后,三镇之间彼此再无芥蒂,彼此之间亲密了许多。 对于这种情况,陈新甲心知肚明,虽然麾下军校彼此之间太过于和睦不好,但是眼下这样的情况对于战力无疑是有好的加成。 所以作为主帅陈新甲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这也有好的一方面,只需要笼络住虎大威,便可以收三镇军兵之心。 贾庄一战,将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军兵的真火已经是打了出来,也打出了他们的信心。 杜文焕久居边陲,名望极高,他的的身死,激起了大同镇上下军兵的愤慨。 在之后的阻截战中,三镇的军兵皆是奋勇向前,斩获颇丰。 三镇的将校此时都站立于虎大威的身后,他们的眉宇之间皆是掩饰不住的的疲惫。 他们的眼眸的深处,藏着刻苦仇恨和翻涌的怒火,气氛因此显得极为压抑。 陈新甲的目光从虎大威的身上移开,放到了右首的位置。 右首的位置站着的将官是左光先。 洪承畴调任蓟辽总督后,左光先也随同洪承畴一起赴任,充蓟辽总督标下中协分练总兵。 相比于虎大威来说,左光先身形没有那么魁梧,皮肤也不黑甚至还有些白皙。 左光先面容俊朗,生的中正平和,一双睡凤眼微垂,蓄着八字胡,低垂的眼眸之间能见精芒跃动,凌厉不已。 站在左光先身后的一众将校,皆是秦军的将校,都是洪承畴麾下的军将。 洪承畴带领一部分的军兵留守京畿地带,其余的军兵则都是跟随着陈新甲一路北上。 “各位应当都已经收到了消息,青山关陷落,建奴主力已经向着青山关移动,正意欲出关。” 陈新甲的目光从帐中的一众将校身上一扫而过。 与气氛压抑的三镇军校不同,隶属于秦军序列的一众将校,皆是锐气十足,战意昂扬。 起初在面对着建奴之时,他们其实也感到恐惧,毕竟一直来的名头造成的影响自然是极大。 只不过还未接战,到达京师不久,便听到了接连从南面传来的大捷。 大捷的消息,消弭了原本秦军之中的一众军将心中对于建奴的恐惧。 大家同属三边,都是秦地的军队,孙传庭麾下的秦军能打得过建奴,他们为什么会打不过? 后面和建奴遇到之后,没有被恐惧影响的秦军,凭借着地利也和建奴打的有来有回,斩获颇多。 流寇和建奴建奴确实是两码事,建奴确实凶狠,秦军各营的伤亡都不小。 他们也确实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强劲的敌手,因此前期也吃了不小的亏。 但建奴的人头能够换取的赏格却是十倍乃至百倍于流寇,一颗首级便可以换数十两白银。 秦军上下一众军将因为高额的赏银皆是心血浮动,自然是战意昂扬。 陈新甲的话音刚落,一众秦军将校已经是群情汹涌,请战之声不断,都不愿落于人后。 “督抚只要下令,我等便敢往前,要是眨一下眼皮,都不是陕西的汉子!” 陈新甲的心中微微一宽,蓟州镇不堪大用,但是所幸三边的秦军还在,宣大山西镇的营兵也有一战之力。 “建奴势大,人数众多,数倍于我,应当徐徐图之,以稳为先,各部无令不得冒进” 陈新甲微微挥手,军心能用,让他的心中安定了不少,但是也没有被帐内高涨的气氛冲昏了头脑。 这一次召开军议的目的就是为了下达进军的军令。 他们留在蓟州镇的时间很久,青山关、蓟州镇、迁安一带的地形早已经是侦察完毕,因此对于地形陈新甲可谓是一清二楚。 进军的路线,陈新甲一早便已经是有了定计,到底是原先就在宣大统领过军将的,下发的命令皆是清清楚楚。 营帐之中不断有军将出列应命,接下令旗。 “军议结束之后,各营整装,按照预定计划行军。” 当最后一面令旗发下之后被接取之后,陈新甲也站起了身来。 “此战天下瞩目,望诸位……” 就在陈新甲准备说一些鼓舞士气的话之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陈新甲神色微凝,目光看向帐外,一众站在帐内的将校也是纷纷转头循声向着帐外望去。 “帐外喧哗所为何事?” 没有等陈新甲派人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一名亲卫已经是从帐外快步走入了帐内。 “汉中镇镇守副总兵陈望于营外,称奉保定总督孙大人之令,有要事需要请见总督。” “陈望?” 陈新甲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就是此人阵斩了高迎祥,原先是曹文诏麾下的一个家丁,靠着显赫的战功一路平步青云。 最近一段时间,此人的名字频繁的出现在报捷的塘报之中。 “奉孙传庭的命令?” 陈新甲微微蹙眉,心中更是疑惑。 永平府府城距离他所在的位置有将近两百里的距离,不过还是命令道。 “让他进来。” 得到了陈新甲的命令,那入帐的亲卫站起身来,便匆匆退出了军帐前往营外传达命令。 帐中,站在左右首的左光先还有虎大威两人听到陈望的名字时,几乎是在同时向着帐外看去。 出帐的亲卫出去不过十数息的时间,喧哗声很快又再度在帐外响起。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穿着正红色箭衣,头戴铁冠,面容俊朗的青年武将带着数名侍从已是阔步踏进了帐中。 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也自军帐之中缓缓弥漫开来…… 陈新甲神色未变,瞳孔猛然一缩,心也不由自主的向下沉去。 鲜血的味道,他闻过,他也很熟悉,鲜血的味道并不会让他感到恐惧,也不会让他色变。 陈新甲的脸色之所以改变,是因为就在陈望的身侧,一名军卒怀中抱着的一柄宝剑。 那柄宝剑,陈新甲见过,在宫中的时候见过。 那柄剑,是天子御赐给孙传庭的尚方剑,外罩着的黄缎龙纹锦套,上附的宝石黄金,都是佐证。 陈新甲见过很多不同形制的尚方剑。 但是…… 风起明末 第284节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染血的尚方剑。 第266章 解民倒悬 中军帐中,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聚焦在了那柄染血的尚方剑上。 “汉中镇镇守副总兵陈望,参见督抚。” 陈望停驻了脚步,双手抱拳俯身向着陈新甲的行了一礼。 陈新甲神色凝重,双眸之中满是寒意,一颗心向着着下方猛然沉去。 尚方剑乃是天子御赐,束于高阁,藏于锦套之中。 现在锦锻之上却是带着血渍…… 陈新甲眼眸之中精芒流转,视线也随之重新回到了陈望的身上。 这个时候,陈新甲才发现不仅仅是尚方剑的锦套之上沾染了血渍,就在陈望的身上,还有那些跟随着陈望入帐的甲士身上全都沾染着不少暗红的血渍。 陈新甲心绪杂乱,对于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头绪。 不仅是陈新甲,中军帐中一众军将也是茫然无措心有疑惑,他们也都注意到了那带血的尚方剑,还有带血的一众甲士。 虎大威双目微眯,身躯微侧,凝视着浑身染血的陈望。 左光先目光闪动,神色未变,扫视着入帐的一众甲士。 众人都是站在原地未动,而秦将的序列之中,却是有几名军将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勤王的秦地兵马之中,有不少流寇出身归降的将校,对于陈望,他们心中积蓄的多是畏惧。 退后的众将之中,有一名蓄着八字胡,身材魁梧,相貌俊朗的将校尤为瞩目。 因为那将校此时就站在左光先的身侧,他的举动也引的周围的一众将校将注意力分散了些许。 那将校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纯化反正,和陈望里应外合联手瓦解了李自成南下意图的高杰。 高杰看着此时就站在不远处的陈望,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望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陈望,不过仅仅是一名千总,麾下军兵不过千人,还都是临时拼凑,收拢的残兵败将。 但是,那个时候的陈望,便已经是敢冒着奇险与他合谋而战,先是示敌以弱,诱敌深入。 而后大火连营之际,更是亲身带领骑兵冲锋陷阵,四下进击,彻底逆转了整个战局。 淳化攻防战中,陈望数次领兵出击,皆以大捷告终,满营诸将甚至无一人敢缨其锋芒,都将其视作第二个曹变蛟。 说实话,面对陈望,但凡是流寇,便没有不害怕,高杰自然也怕。 不过高杰的心中不只是有怕,还有一些感激的情绪在内。 高杰很清楚自己现在领的这个中军坐营到底是怎么来的。 若不是在淳化,陈望分了上千的精骑马兵俘虏给他充实队伍,按照其他归降流寇情况看来,他最多在军中当个千总把总。 怎么可能像是现在一样,凭借着上千精锐,跻身为营官的序列。 真说起来,陈望算得上是他的恩主。 毕竟是历经过沙场的血战,在短暂的惊惧之后,高杰已经是回过神来,重新恢复了常态。 而他心中的疑惑,很快也得到了解答。 陈望收回行礼的双手,一手重新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另外一只手并没有收回来,而是向着前方轻轻一伸。 站在陈望身侧的陈功看到陈望向前伸出的手后,当下迈步向前了三步,而后身躯微微向前,托起了手中捧着的一方锦盒。 陈新甲和帐中的一众军将此时也才注意到了竟然还有一个锦盒被人捧着。 此前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被怀抱着的尚方剑,还有陈望身上的血渍所吸引。 见到众人的目光全都向着锦盒聚集之后,陈望也顺势上前了一步。 恍若鹰隼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而后陈望从一旁军校的手中取过一封军令,握在手中,凝声开口说道。 “奉孙督抚之令,行尚方剑之权,军中有犯令者,先斩而后奏!” “三屯营总兵陈国威临阵脱逃,致使青山关丢失,放纵建奴破围,罪无可赦,已被正法!” 陈望话音落下,恍若一块大石从天落入了平静的水潭一般,一瞬之间便已经是激起了万千的浪花。 众皆哗然! 陈新甲心神剧震,因为惊惧甚至是连续向后退了数步才稳住了身形。 帐中一众军将皆是神色骤变,心神失常,不少的军将皆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悬挂在腰间的刀剑。 “锦盒之中,盛放的正是三屯营总兵陈国威首级!” 陈功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锦盒向着帐中众将展示,锦盒的盖子早已经是左右的甲士的揭开。 锦盒之中,是一颗须发凌乱,青面凶恶的头颅。 帐中一众将校皆是营将,当初聚兵之时,自然也都是见过陈国威本人的面貌。 那盛放于锦盒之中的人头,不是陈国威,又还能是谁?! 锦盒之中的陈国威,一双虎目圆整,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陈国威抗拒执法,违逆军令,麾下军将随同叛乱,也已经被降伏。” “乱兵乱党共计一百七十三人,皆已行军法。” 帐中众将和陈新甲此时也明白了,为什么陈望的身上,还有近侧甲士的身上都会带着血迹。 陈望如今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其叛乱带过,但内中的凶险只怕是难以想象。 一百七十三颗人头跟着陈国威落地,只怕是陈国威麾下的那些家丁全都被杀了干净。 众人的眼神再度变化,看着陈望的眼眸之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丝的畏惧。 陈望手持着军令,再度向前了一步,他仰头凝视着陈新甲,高声道。 “孙督抚言,军法不行,难以治军,赏罚不明,不足服众。”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今杀陈国威,非是意欲擅杀大将,而是为晓各地军民明我愤慨之心,使诸镇营将知我决胜之意!” 陈望双手捧着手中的军令,向着站在首座的陈新甲,放缓了声音言道。 “建奴主力已向青山口转移,意欲自青山口出关,携带掳掠百姓金银财物归辽。” “孙督抚已领大军急行,一路长驱赶赴青山口,请陈督领兵汇聚助战,与敌死战,救我人民于倒悬。” 军帐之中的气氛随着陈望的话语落下变得越发的恐怖了起来。 陈望话音落下,大帐之中几乎落针可闻,再无半点响动。 直到站在首座之下的甲士迈开脚步从陈望的手中接过军令,才打破了帐中沉闷的气氛。 陈新甲心绪杂乱,甲士呈递上来的军令明明轻飘飘宛如鸿毛一般,但是他却感觉宛如有千钧之重。 陈新甲完全没有想过,孙传庭会下达斩杀陈国威的命令。 以尚方剑擅杀总兵的人,上一个人是袁崇焕。 袁崇焕的下场是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论罪下狱,凌迟处死! 孙传庭现如今竟敢冒如此大不韪,以尚方剑再度斩杀一镇之总兵,无令而擅杀大将,行先斩后奏之权。 尚方剑确实有先斩后奏之权,但是很多东西却是潜在的规则约定成俗的。 文重武轻,这是所有人都知道是事情,以文制武,这是朝廷定下的方略。 但是再怎么说,陈国威一镇的总兵,武官的顶峰。 他是该死,他可以死在战场上,死在兵变里,死在大狱里,死在侩子手的刀下。 但是却唯独不应该死在尚方剑下…… 原本袁崇焕斩杀毛文龙所造成的影响,在长久的努力之下已经是消除了许多,但是孙传庭这一手棋,却是使得此前的一切努力都化作乌有,全都成了白费力气,甚至还使得情况更加的恶劣。 陈新甲身躯晃了晃,在最后的关头,他还是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站在首座之上,陈新甲可以居高临下的看到帐中一众将校的神情姿态。 陈国威的死,使得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直到此刻还没有回过神来。 作为一镇的总兵,没有被朝廷论罪,便被总督以尚方剑之权所杀。 这一件事不会随着陈国威的身死而消弭,现在虽然风平浪静,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但是陈新甲现在很清楚,这一件事必将在之后不断的发酵,不断的蔓延,文武之间的隔阂将会再一步的拉大,天秤将会越发的失衡。 不过…… 孙传庭这样的作法,却是这一时刻最好的做法。 晓各地军民明我愤慨之心,使诸镇营将知我决胜之意…… 孙传庭如何不知道擅杀大将意味着什么,会引发什么样的影响,但他还是杀了。 心绪浮动之间,陈新甲已经是明白了孙传庭为什么要杀陈国威。 帐中诸将的表现便已经是证明了陈国威的死,是有效的。 陈国威的身死,让边镇的将校都收起了那心中的侥幸,收起了曾经他们一直以来觉得只要手下有兵,便不会被轻易处刑的陈旧观念。 陈国威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孙传庭来了,一切都改变了。 陈新甲已经可以预想到,当这一消息传到遵化之时,将会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陈国威的人头传到之后,整个蓟辽都将会因此而震动。 而当孙传庭的军令传到之后,蓟辽各个营镇的将校,将再无敢不奉令者。 孙传庭下令斩杀陈国威,确实是使得诸镇的营将都明白了他的决胜之意。 为了即将到来的青山关之战,孙传庭压上了他的仕途,压上了他的几乎所有的一切。 风起明末 第285节 陈新甲紧握着手中的军令,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感觉他一直坚信的事情是错误的。 议和,当真是正确的道路吗? 议和,当真是唯一的道路吗? 先有卢象升,后有孙传庭。 贾庄一战,卢象升重伤垂死。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件件不为人知的事情也在众人的眼前剥析开来。 无数的问题摆在卢象升面前,无数的困难挡在卢象升的前方。 三府父老的景从,一路而过的满目的疮痍,沿路走过破碎的山河。 在京师之时,面对着前线传来的战报,陈新甲看不明白,卢象升呈递上来的书信为何一封封都是充斥着决死悲愤的意思,全然不顾大局。 从京师一路北上,这一路上的见闻,让陈新甲明白了一切。 那一张张记载伤亡数字的塘报,全都是一个个活生生存在的人。 军旗一动,便是千军向前。 战鼓一响,便是万众陷阵。 他现在明白了卢象升,也理解了卢象升。 现如今卢象升下去了,但是孙传庭又顶了上来。 卢象升沉默寡言,孙传庭锋芒毕露。 只是原本的孙传庭明明一直上书说都是谨慎交战,重重设防,伺机而动。 但是现如今却是又和卢象升走上了相同的道路——召集各镇的营兵,想要击败建奴。 陈新甲不明白,这一路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孙传庭的想法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手持着军令,陈新甲举目看着帐中一众将校,看着衣甲染血的陈望。 孙传庭有权力总督勤王的兵马,这是天子赋予他的权柄。 孙传庭现在已经做了决断,他下达了召集的军令,还杀了陈国威,为的就是威慑三军,杀鸡儆猴。 开弓没有回头箭,而孙传庭已经拉开了弓弦。 陈新甲明白,现在所有的决断都已经和他无关,他哪怕是再不想打这一战,也必须要打。 时局的洪流滚滚向前,大势的车轮一刻不歇,他只能跟随着这股浪潮,奔流向前…… 陈新甲握紧了拳头,也握紧了腰间的宝剑。 崇祯元年之时,他入朝为刑部员外郎,进刑部郎中,后迁宁前道兵备佥事。 宁前道,大致包括锦州、松山、杏山、右屯及大凌河、小凌河,是山海关外的重地。 他们一路败,一路输,一路逃,建奴多少次烧杀抢掠耀武扬威,他们却都只能龟缩在城中当那缩头乌龟。 他的心中如何甘愿,他的心中如何没有愤怒。 国家疲惫,百孔千疮,边事艰难,竟为宵小虏奴所欺?! 令人生寒的杀意在陈新甲的眼眸之中流转。 众人只感觉陈新甲的气势为之一变。 不像是曾经那个文雅的文官,倒像是历经百战的悍将。 陈新甲面沉如水,一步一步走下了首座。 迎着众人的目光,陈新甲按佩着宝剑,锐利的目光从军帐之中一众军将的身上缓缓扫过。 陈新甲的声音慷慨而又激昂,在宽大的中军帐之中缓缓响起。 “擂鼓聚兵,通晓三军,兵进青山口!” “救我黎民于水火,解我百姓于倒悬!” 第267章 千层浪 三月初三,青山关沦陷的第三日。 就在东方放光,天地初明之时。 一队骑兵从太阳升起的地方飞驰而来,进入了遵化明军大营,将盛放着陈国威首级的锦盒放在了高起潜的案前。 仅在两刻钟后,遵化明军大营中便响起了聚兵的鼓声。 千军应旗,万马齐鸣,驻扎在遵化城东的两万余名蓟辽营兵已是踏出了营帐之中。 官道之上,无数火红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猎猎而动。 跨乘着战马的关宁精骑自平整的官道之上席卷而过。 …… 内地行军,不必携带过多辎重,道路坦荡,大军保持战力一日可以行进六十里左右,骡马多的部队行进的速度会更快一些。 青山关距离三屯营有一百余里,距离遵化约有一百六十里,分别是两日和三日的路程。 陈新甲领兵驻防在蓟州镇的驻地,距离永平府府城则有大概二百三十余里。 而从永平府的府城到青山关,距离却是超过了三百里。 若是孙传庭想要带领部队赶制青山关附近,正常行军需要五日的时间,哪怕是急行军,也需要四天的时间,三天的时间太过于紧迫,要求每日行进百里。 对于骑兵来说一日行进百里还能保持一定的战力。 但是对于步兵来说,一日行进百里,那就真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了。 近现代的战争之中,使用远程枪械,在经历了强行军之后的精锐部队,尚且需要休整一段时间才能投入战斗。 现如今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火器的性能和威力并不足以彻底淘汰冷兵器,冷兵器还是这个时代战场的主导,白刃战的胜负往往决定着战役的胜负。 强行军的部队在行军的途中早已经耗尽了体力,难以立马投入战斗,甚至因为消耗过大,强行军后的部队姚休整许久才能上阵搏杀。 清军之所以选择从青山关出关,很大程度之上是因为孙传庭带领明军主力进往了永平府的府城。 算准了孙传庭驰援青山关,起码需要四五日左右的时间。 四五日的时间,攻陷了青山关后,完全可以将大量的辎重运输进入青山关内,同时在周围安然布下防守。 孙传庭虽然知晓清军也可能从蓟州镇和遵化附近的关卡出关,但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关外的清军不断袭扰永平府东北处的关卡,意图里应外合。 孙传庭只能是带领主力进驻永平府府城,来阻止清军向东北方移动的企图。 如果不去,或许佯攻就变成了真攻。 孙传庭其实并没有多少的选择。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相较于清军带来的压力,朝廷带来的压力更甚。 孙传庭吸取卢象升此前追击的教训,定下了抄前之法。 然而此前清军主力却是按兵十余日不动,孙传庭也因此按兵不动,度过了极为寂静的半个多月时间。 朝中对他的抄前之策也渐渐起了疑虑之心,孙传庭也遭受到了不少的攻讦。 甚至连崇祯都亲自下旨讯问,圣旨态度森严,向孙传庭问责。 问孙传庭为什么像是在找寻借口推脱避让,又问为什么前一步上疏说专任建、冷,而后又上疏言清军欲趋永滦,一直按兵不动究竟想干什么? 孙传庭这段时间,不仅要应对动向不明的清军和节制从不同地方到来的各镇营兵,还要应付朝廷内部的攻讦和讯问,几乎焦头烂额。 陈国威弃官而逃的事情,其实是撞到了孙传庭怒火的枪口之上。 眼见各式各样的事务越发的繁多,剪不断,理还乱。 孙传庭索性拿出了当初在陕西解决问题的办法——杀! 尚方剑所至之处,人头滚滚落地,一百多颗落地的人头,使得孙传庭重新掌控了局面。 …… 崇祯十二年,三月初五,青山关南,太平寨。 陈望牵引着座下的枣红马,带领着甲骑缓缓的向着太平寨的高坡处行进而去。 太平寨是青山关山下的一座民寨,这里曾经生活着一百余户人家,但是现在这一百多户居民早已经是死的死,散的散。 原本楼阁林立的太平寨,此时只剩下一片片被烧毁残壁断垣。 民寨之中,飘荡着淡淡的鲜血腥臭味和刺鼻的硝烟味,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 民寨中央的位置,三十余具尸体被摆放成三排,堆放在一起。 这些死去的人,大多都身穿着盔甲,穿的的鼓鼓囊囊,还未被除下。 这些人都没有戴着头盔,他们的头颅都暴露在冰冷的雪地之中。 他们的头顶全都没有头发,青色的头皮暴露在外,只有在脑后的位置有着一小撮的头发,绑成细小的金钱鼠尾辫。 头顶的发型和身上的打扮无一不表明着他们的身份。 这些死去的人正是原先驻防在太平寨内的清军甲兵。 陈望一路领着甲骑登上了太平寨外的高坡。 从这里可以观看到整个青山关的正面,以及山道周围一切的风吹草动。 雪花纷纷扬扬,寒风冰冷刺骨。 视野之中,是皑皑一片的银白世界,天地一片苍茫,天空阔野白茫茫地连成了无垠一片。 在重峦叠嶂之间,无数高大的营垒林立在各处山道的要道关口。 青山关始建于明洪武年间,城堡就建在山脚平台上。 把守的道路外达塞北草原,内地直抵蓟州镇府三屯营,地理位置重要,历来为兵家军事重地。 关城两侧高山对拱,峰峦叠障,万里长城从南腾空而来,由此蜿蜒西去,更显得青山关地形险要,气势雄伟,称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亦不为过。 风起明末 第286节 山海关为天下第一关,而青山关水门则可以说是万里长城的第一门。 青山关的水门建于城堡东侧,是一道提拉式的水门。 水门以山崖为基,基座上砌条石五层,条石上垒方砖五十五行,砌成拱形。 门阔八尺,高一丈四尺,上拱下方。 远望去,水门洞像一弯弦月升在山腰之间。 纵使是经数百年战火洗涤,地震摇撼,数度山洪奔泻冲刷,却没有改变它的造形,仍巍然屹立在青山关内。 水门内有铜闸一道,重达千斤,门楼上四面有四个大石礅,连通杠杆,可自由升降闸门。 平时落闸蓄水,敌人来犯,可提闸放水阻寇。 但就是再如何雄伟的关卡,没有人驻防也毫无用处。 陈国威不战而逃,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蓟州镇已经是烂到了骨子里,军兵的战力还有多少人无人清楚,但是将校却是早已经没有了敢战之心。 此前的胜利鼓舞了很多的军兵,也鼓舞了很多的将校,但是却没有包括蓟州镇的军将。 眼下,青山关这座雄关却是已经成为了清军的驻地。 这险峻的地势却是成为了清军的依仗。 在青山关下的山道之中,大量的人马牲畜正顺着山道向着关外缓缓流动而去。 青山关的关外,道路外达塞北草原。 出关以后,便是一马平川之地。 从东北传来的塘报,清军暂停了对于冷口、建昌一带的攻势,主力已经往西而来。 显然是准备前往青山关的关外地带,准备接应入关的部队返回。 清军的营垒沿山遍野,层层叠叠,各色的旌旗在寒风之中招展飘摇,已经展开了阵势,明显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要想解救内中被囚禁的百姓,还有被掠夺的辎重金银,就绕不开清军设在外围的营垒。 “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陈望将马鞭插在腰间,一面看着不远处坐落在两山之间的青山关,一边向着跟在一旁的胡知礼问道。 “已经统计出来了。” 胡知礼上前了一步,回答道。 “太平寨一战,共斩获建奴首级三十七级,没有俘虏,估算杀伤敌人应当在三百之数。 建奴有带走战死士兵尸首的条例,因此除非是围歼战,否则斩获的首级基本都不多。 “我军战死者一百零七人,轻伤者一百二十九人,重伤者一十七人……” 胡知礼的声音有些低沉,他的头垂的很下。 “军医说,重伤者只有三人能救得活,其余的人只怕是撑不到今晚了……” 守卫在太平寨附近的清军大概有两个牛录,约有六百人左右。 还是军中携带的火炮建功,否则想要攻下太平寨,恐怕要付出更多的伤亡。 陈望低下头,看向太平寨下。 民寨四下,都是不断行走的都是隶属于他麾下的汉中军军卒。 他们此时正在依托着太平寨,构建着新的驻防营地。 “知道了……” 陈望凝视着远方连绵的青山。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这一路来借助着显赫的战功平步青云。 但是那一份的战功之下,都是累累的白骨所铸成。 而在将来,那些白骨还会更多…… 一路走来,陈望的内心早已经坚韧不拔,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确保抚恤金,能够下发到每一个战死军兵的家眷手中,要是没有家眷的,按照旧例,从流民遗孤里面领养一个,改姓换名作为后人。” 陈望闭上了眼睛,他很清楚,自己在未来会收到比现在更多的伤亡报告。 他能为那些战死的士兵做的并不多。 确保抚恤金能够送到每一个名军兵的家眷的手中,没有家眷,孤身一人者,就在无人认领的流民遗孤之中选出一人作为后人,也算是为其延续香火了。 在明天清晨的时候,太平寨将会成为大军的前沿阵地。 真正的战斗还未到来,接下来的数日之中,伤亡将会更多。 陈望睁开眼睛,缓缓吐出胸腔淤积的浊气。 领了军令之后,他带领麾下的骑兵一日便奔驰了一百五十余里。 从永平府的府城,一路急行赶到了陈国威的军营。 陈国威对于他到来的目的,还一无所知。 陈国威并没有意识到死亡即将到来,甚至还带领家丁在营门处迎接。 陈望直接请尚方剑,念出孙传庭所授军令,在营门之前斩陈国威正法。 跟随着陈国威一并出营的家丁大多甲胄都没有穿戴,轻而易举便被陈望带来的甲兵斩杀殆尽。 而后借用军令和尚方剑,还有一千余名全副武装的甲骑,陈望压服了一众惶恐不安的蓟州镇兵,随后又带着陈国威的首级马不停蹄赶到了陈新甲所部的驻地,促使陈新甲出兵。 陈望并没有跟随着陈新甲移动,而是又领兵折返。 陈国威的首级则是由陈新甲派遣的卫队护送,一路传递到高起潜的案前。 在三月三日的时候,孙传庭带领着的东路军已经越过了迁安北上。 因为三部明军之中,各镇营兵混杂,再用营镇的名字划分已经不合时宜。 所以现在干脆直接以所在的地域划分。 孙传庭所领的部队在永平府府城,居东,因此称为东路军。 高起潜所领的部队在遵化,居西,所以称为西路军。 而陈新甲所领的部队在中央地带,所以称为中路军。 陈望折返之后,又被委任成了先锋。 现在就是作为东路军前锋开路,为大军拓展阵地。 孙传庭带领的东虏大军,此时就在身后三十里处,不到半日的路程。 “我记得,塘报通传西路军主力与中路军主力两军已经完成会师,如今正屯驻于青山关西南三十里处。” 陈望转头看向西南,问道。 “大哥记得不差。” 陈功上前了一步,也向着西南处看了一眼。 “听说这几天他们打了几仗,抢回了一些财物和百姓。” “不过大的动作半点都没有,看来都是在等着我们。” 蓟辽两地的营兵,少有陈功能看得起的。 望风而逃,胆怯无勇,半点血性都无,拿着高额的军饷,拿着最好的武备,占着最好的城堡,打的却是最烂的仗。 “他们当然需要等我们。” 陈望微微颔首,陈新甲和高起潜两人按兵不动再正常不过。 “建奴势大,西路军和中路军加起来不过五万余众,自然不能浪战。” 陈新甲是杨嗣昌的心腹,自然是不愿浪战。 而且最重要的是,陈新甲虽有督军的经验,却无统兵的经验,这是陈新甲第一次统领数万大军,自然是不敢擅动。 高起潜现在倒是想打,但是他却是难以节制蓟辽的一众骄兵悍将。 青山关之战,只有孙传庭到来的之际,才会真正的开始打响。 历史如今已经面目全非,很多的事情已经改变。 青山关一战,作为戊寅之变的最后一战。 不知道,最终将会以何种的姿态落下帷幕。 第268章 大阵 崇祯十二年,三月初六,上午时分。 三月其实已经入春,本是万物初生之际。 但是此时的太平寨和青山关之间却仍然是寒冷非常,积雪未消。 不过好消息是,数日以来,都没有什么风雪,天气都颇为明朗。 冷阳高照之下,太平寨的内外四下,入目之处无数火红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鼓荡。 风雪已息,云散雾消,天地之间一片清明,毫无阻碍。 只一日的时间,无数的营垒便已经拔地而起。 此时此刻,太平寨的周围一带满是散布的营垒。 营垒之上无数火红色的旌旗招展,昭示着营垒之中守军的身份。 一面面日月旗招展,一方方镶龙旗飘摇。 兽旗摇曳,大纛屹立,六丁六甲的神像在劲风之中鼓荡跳动,恍若真的降临了凡间一般。 无数的火红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翻腾,恍若燎原的大火。 风起明末 第287节 而与之对立的则是四色旌旗组成,依据青山关两侧所在的山岭,环绕排布而成的层层堡垒。 数万清军分列于四面八方,恍若天上的繁星一般散落在四方,拱卫着青山关。 青山关的山道之上,挤满了预备出关车驾和牛羊,还有被掳掠的百姓。 那些被绳索绑缚在一起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驱赶着盲目的向前。 孙传庭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远处山道一切的景象全都被他尽收于眼底,他的神色阴沉的可怕。 孙传庭的眼神晦暗,语气清冷,没有愤怒,也没有颜色。 只有熟悉的孙传庭的人才知道,这是孙传庭愤怒到了极点以后的外在表现,杀意已经充斥在了孙传庭的内心。 陈望站在孙传庭的身侧,按刀而立。 与曹文诏、曹变蛟、祖宽、贺人龙、刘光祚五人站在一起。 低沉的角号声自远方缓缓升腾而起,孙传庭也在此时缓缓的转过了身来。 陈望微微垂首,他跟随着祖宽、刘光祚两人站在孙传庭的右侧。 在解济南之围时,祖宽被孙传庭征调入军,而后便一直跟随在军中,并没有加入关宁军的序列。 刘光祚是原保定的总兵,内阁首辅刘宇亮出京督师之后,便一直受刘宇亮节制。 但是刘宇亮不知兵事,而且也无胆气,带领着军队追到武清便不敢再追。 孙传庭看不上刘宇亮的行径和本事,于是便上疏让刘宇亮留守武清,不再参与之后的战事。 不过刘宇亮麾下的那些将校和精兵自然也都被孙传庭一并调走。 刘光祚作为保定总兵,自然是也被平调入军。 清军入关以来,横行保定,刘光祚作为保定总兵却不敢邀击,勉强几战也都是以战败告终。 不过说实话,这样的情况也不能全怪刘光祚。 内地军镇能有勇气出城和建奴野战的,其实都已经算是不错了。 毕竟他们拿的饷银有多少,武备又有多少,军兵又有多少,所有人都清楚。 孙传庭转过身来,陈望也随着孙传庭跟着一起转身向后。 此时的太平寨望台之上,并非只有他们几人。 就在望台之上,陈新甲和高起潜两人一左一右对立而坐。 陈新甲居左,高起潜居右。 两人身后,一众将校各分左右,分列而立。 陈新甲头戴乌纱帽,穿着一身绯红色的文官袍服,袍服的正中央,绣着一只光鲜亮丽的孔雀,彰显他正三品文官的身份。 陈新甲端坐于座椅之上,两手放置于扶手之上,目光游动之间不时见有精芒闪过。 在陈新甲的身后,虎大威、左光先两人罩袍束带,执刀挺立,而后则是陕西、宣府、大同、山西四镇的军将。 其中有不少的人都是陈望熟识的老面孔。 张应昌、邓玘、陈国福等人都是洪承畴麾下的老将,陈望和他们早先就已经打过了一些交道。 高杰则是一早归降,当初他还给了高杰分去上千的精锐马兵,使得高杰归降之时便拥有能够一跃升为游击。 另外一些则是宣大等镇的李有功、刘世爵、刘钦等人。 之所以认识宣大等镇的军兵,其实还是因为贾庄之战,他当时领骑兵强行冲阵救下了几乎命悬一线的卢象升。 因为这一层的关系,在之后东安、武清聚将的时候,有不少的宣大三镇军将前来拜会,因此而熟识。 不过吸引陈望的注意的,并非是宣大和陕西的一众军将。 让陈望真正的注意的,是站在他们身后的两个老熟人——过天星惠登相、混十万马进忠、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 崇祯九年的时候,惠登相在平凉府被左光先打的大败,手底下的军将溃败大败,俘虏之后无奈选择了归降. 混十万马进忠则是在崇祯十年的时候,进攻汉中不利,后被孙传庭领兵击溃后率众投降,当时守着汉中的就是陈望。 惠登相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看到陈望将视线投来,目光微微有些躲闪。 马进忠的脸色极不自然,直接转移了目光假装向着别处看去。 两人都曾经在陈望的手中吃过不小的亏。 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两人和惠登相、马进忠表现完全不同,两人虽然惶恐,但是面上却是带着讨好的表情。 和其他投降的流寇不同,他们没有降而复判的可能性,彻底的站在了流寇的对立面。 因为高迎祥就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出卖才遭受重创失去了最后的胜机。 如今七十二营的营首恐怕没有人不想杀之而后快。 各地的流寇之中,有真想为高迎祥报仇的,也有想要借助他们两人的人头来竖立威望的。 但是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都断绝了他们降而复叛的到道路, 他们现在只能是跟着明军一条路走到黑了,绝不可能再投身于流寇的队伍之中。 面对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的讨好,陈望并没有无视反而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两人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后赶忙转变脸色露出了笑容。 对于这样的转变,陈望并没有意外。 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两人的时日并不好过。 两人靠着反正的战功,还有投降的部众,虽然坐上了游击的位置。 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任何上升的机会,两人一直都在进剿的路途之上,麾下的兵马不断的损耗,却难以得到补充。 他们两人的情况和高杰当初遇到的情况也如出一辙。 只不过当初高杰毕竟带了上千余名精骑反正,而且本事也比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两人要强得多,连战有功,已经是积功升任为了延绥镇的参将。 而且高杰和贺人龙有同乡之情,贺人龙在官面上多多少少也会给予一定的照顾。 但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上无同乡,下无交情。 原来在孙传庭麾下的两人的日子还算可过,但是后来调到洪承畴的管控之下后,就越发的艰难。 洪承畴从来都是乾纲独断,眼里揉不得半点的沙子,不允许底下的军校有半点拉帮结派的做法。 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两人处境便越发的孤立。 陈望没有在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两人多留心神,而是转目看向坐在另外一侧的高起潜。 陈望之前并没有见过高起潜,对于这个在历史上劣迹斑斑的内官,陈望心中并没有半点的好感。 但是碍于场面和仕途,眼下也只是随波逐流。 高起潜坐在陈新甲的右边,与陈望一开始所想的形象却是截然不同。 陈望原本觉得,内官的形象大体应该和文官一样,手无缚鸡,养尊处优,带着一股阴柔的气质。 旧主记忆之中,当初在军中监军的内官就是这样的形象,行军赶路都是乘坐在马车之上。 但是看到高起潜,陈望才知道自己的看法有误。 高起潜肤色偏黑,身形魁梧,浓眉深目,举手投足之间干练无比。 从形象的气场上来说,高起潜不像是太监,倒更像是一名武将。 难怪崇祯对其青眼有加,只是外形便让高起潜加分了不少。 只不过并没有胡须的脸庞到底是显露着高起潜的身份。 身为内官,高起潜的穿戴和陈新甲大为不同。 高起潜戴的是一顶用真青绉纱做成的三山帽,身穿着一件正红色的蟒袍。 明代赐服共有四等,从上至下,分别是分为蟒、飞鱼、斗牛、麒麟。 蟒纹形似龙纹,所谓“五爪为龙,四爪为蟒”。 蟒是明时赐服的第一等,除去内官以外,能够获得蟒袍作为赐服的无不是忠臣要员,封疆大吏。 获得这类赐服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极大的荣宠。 弘治时期,明孝宗虽有意约束宦官,一再申饬不得滥用蟒衣,虽然一时有效,但是积习相沿,终究是无法禁止。 崇祯继位之后,少有赏赐蟒衣,就是内官之中其实存数也并不多。 高起潜能够身穿蟒衣,又被委以重任节制关宁精锐,足以说明其在崇祯的心中有多么的信重。 高起潜身躯微斜,靠坐在坐椅之上,他的目光此前一直都停留在远处的连绵起伏的大青山脉之间。 余光瞟见孙传庭动作,目光也随之转动而来。 高起潜的身后,是轻按着雁翎刀的刀柄站立着的祖大寿。 而后才是站着的一众蓟辽将校,他们都与祖大寿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祖大寿在蓟辽集团之中的地位无需多说。 其余的将校,陈望基本上也都认识,很多都叫得出的名字,只不过那些人没有几个人认识他。 毕竟当初在辽东的时候,他只是跟在曹文诏身后的一名家丁。 “军情如火,所以我也不多言其他。” 孙传庭雷厉风行,走至近前,轻振衣袖,言道。 “建奴布防情况,已经查探清楚,汇总数日探报的消息,全都在这沙盘之上。” 随着孙传庭的言语,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摆放在看台中央的沙盘之上。 中央的沙盘众人早先就已经是注意到了,或多或少也都打量了一下,察看情况。 “陈望。” 孙传庭的声音响起,陈望当即迈步向前。 作为先锋,收集这些情报自然都是他的任务,沙盘很多的东西也都是他亲自标注的。 孙传庭在召开军议之前就已经和他通过了气,让他负责讲解部署的情况。 孙传庭的声音落下,望台之上一众将校,包括陈新甲和高起潜两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陈望的身上。 风起明末 第288节 无形的压力陡然而来。 陈望神色未变,刀枪箭雨他尚且能够面不改色,眼下这样的场合又怎么可能让他的心中生惧? 孙传庭让他讲解部署,第一层目的有培养他战略指挥的原因。 而另外一层原因,便是要让他在众人面前显眼,在朝廷之中显名。 这一次勤王,对于陈望来说最大的收获并不是一路鏖战积下的战功。 最大的收获其实是赢取了孙传庭的信重。 从济南之战后,陈望明显察觉到了孙传庭态度的转变。 现在的孙传庭完完全全是将他作为嫡系来看待。 陈望毫不怯场,走到了沙盘的旁侧,而后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指挥鞭,往沙盘之上轻轻一点。 “根据探报汇总,“在青山关二十里范围之内,共有超过六万军兵守备。” “建奴于大青山周围共设营垒四十九座,阻断我军进入山道的道路。” 沙盘之上建奴部署的四十九座营垒全部都集中标注的清清楚楚,甚至在小旗的旗面上还写着大致的人数。 “建奴所设营垒,共有大营三座,中营九座,其余三十七座营垒皆是小营,分别扼守在各处山间的要道隘口之上。” 陈望手持着指挥鞭,从沙盘之上散布着的黑旗之上一一点过。 “建奴小营人数一个牛录到三个牛录不等,最多的有千人,最少的只有百人。” “中营一般是由一个甲喇镇守,人数在一千五百上下。” “三座大营,除去有一座大营在山道的中央之外,其余两营分别设立在山道左右山脉,经由青山关的重要隘口之上……” 陈望起初言语的还有些许的不适,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说的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守卫山道中央大营的建奴人数超过万人,建奴入关掳掠所得基本都集中在这里,正源源不断的运送出关。” “两山路口的大营,守卫人数超过六千人,左山建奴大营遍插蓝旗,应是建奴的两蓝旗,右山建奴大营遍插白旗,应是建奴的两白旗。” 估算清军的人数并不困难,只需要数有多少个牛录旗,甲喇旗,然后大致观察一下营垒的情况,便可以估算出来。 沙盘之上,清军的营垒层层叠叠,环绕着大青山脉排布,将中央的山道牢牢的护卫在其中,保护着运输通道的安全。 六万清军以山为势,结阵而守,张网以待。 清军,已经做好了准备,露出了獠牙。 第269章 前驱 “……建奴行军的速度比预想中的更快,从关内掳掠的百姓和物资已经有不少被送到了关外。” “按照现在的速度,最晚到十二日前,建奴全师便可以全面出关,留给我们的时间,算上今天也已经不足五日。” 孙传庭的目光从望台之上众将的身上缓缓扫而过。 锐利的眼神极富压迫,望台之上一众将校皆是不由自主的受到影响,心神俱是往下一沉。 孙传庭上任陕西巡抚不到数月便于黑水峪大败闯王高迎祥。 此次勤王真定先败正蓝旗,后战贾庄,又解济南之围。 以三万兵马,堂堂正正之战于建奴野战数日不败。 而后更是东安、武清连战清军,迫使清军转道北撤。 孙传庭的声望早已是名动北地,声传九边,达到了最顶峰。 人的名,树的影。 蓟辽北地各镇的将校很多虽然此前都未曾有见过孙传庭的面目,但是却早已听闻其名。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陈国威的身死,更是让北地蓟辽各镇的军将对其有所畏惧。 此时那柄斩杀了陈国威的尚方剑,就被人怀捧着站在孙传庭的身侧。 孙传庭按剑而立,他起先就已经是注意到当陈望说完了建奴的兵力足有六万之时,在场的军将之中大多人的眼神之中都带着畏惧,还有忌惮。 “建奴今虽占据地利,而且仍有六万之众,但实则不过外强中干。” “建奴于贾庄、济南两战败北,而后一路北逃多次绕道避战,足以见其怯战之心。” 孙传庭举目望向众人,手按宝剑,义正言辞下了定语。 边事艰难,与建奴的连番大战,明军少有胜绩,这是事实。 边军积弊已久,败多胜少除去战力不行之外,其实还有很多原因。 孙传庭很清楚这些事情,但是现在他并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些事情。 他不是蓟辽的总督,也不是内阁的首辅。 他不过是保定的总督,暂时拥有节制勤王大军的权柄。 他身处局中,也困于局中,只能按照棋局的行棋。 眼下战局,清军有六万之众。 高起潜与陈新甲两部共计五万人,他麾下有近三万兵马,共计八万。 八万对六万,人数占优。 但是清军战力强劲,而他麾下的军兵虽然有八万人,但是内中却良莠不齐,各镇之间战力差距悬殊。 就是野战也不占优势,更何况是主动进攻防守严密的清军山营。 建奴势大引得军心浮动,必须要让底下的军兵燃起斗志,鼓起士气,方有一战之力。 “建奴营垒环山而建,守卫森严,我等若是强行攻山,只怕将会屈于下风。” “数日之间,我部已与建奴交锋十数阵,却难进半分。” 陈新甲神色踌躇,语气有些迟疑,他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他比孙传庭要早到多日,也曾组织过几次的进攻。 但是建奴设防森严,根本没有多少的漏洞可钻,几次与建奴交锋皆是落于了下风。 这么多日,他和高起潜合兵进攻,也只是斩获了一百多级,抢回了七千两白银,救回了被掳掠的一千多名百姓。 他们也曾经攻打过建奴的外围营垒,但是最后却都是徒劳无功。 陈新甲的话,引得一众蓟辽军将的注意将移动到了孙传庭的身上。 凝望着沙盘之上层层叠叠的清军营垒,孙传庭神色未变。 孙传庭目光微动,用余光看向一旁的高起潜。 坐在一旁的高起潜此时仍旧是沉默不语,没有出言掺和,目光仍旧停留在沙盘之上,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孙传庭收回了些许的心神。 陈新甲所说的困难,他如何不知道。 其实这一战,他并不想打。 清军战力本来就强,眼下又是占据地利,以逸待劳,其实早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 强行进攻,其实只不过是平添损失, 但是这一战,却必须要打,也不得不打。 一方面,清军此番劫掠甚多,若是让其带离太多出关,无疑会使其势力再度膨胀。 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于朝廷,来自于庙堂之上。 天子的诏书一道比一道急迫,兵部的行文的一道比一道严厉,杨嗣昌甚至都给他写了私信,都是催促他赶快将入关的清军彻底赶出关外。 清军在关内徘徊的太久了,滞留的也太久了。 孙传庭所指定的抄前之策从军事战略的层面上来讲确实无错。 但是很多时候,战争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战争。 这一个月来,清军一直避战待发,耗费时间。 清军依靠着劫掠的物资能够耗得起,但是大明却是耗不起了。 各地勤王兵马齐聚北直隶,京师戒严,北直隶戒严,蓟辽戒严, 不仅各式各样的生产都停滞了下来,而且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消耗大量的金银。 十数万的兵马需要军饷供养,几十万张嘴等着粮草接济。 杨嗣昌这个能够根据情报汇总,单凭着着舆图便能够定下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兵部尚书,如何看不出来清军的处境艰难,被孙传庭逼得进退两难。 但是清军破口入关至今为止,已经是过去了半年之久。 半年的时间,整个北直隶被打的几乎千疮百孔,山东数府之地也被战火席卷。 遭遇兵祸影响的百姓何止百万之众? 京师城外的饥民已经是超过了十万之众,这无疑是骇人听闻的数字。 重建、赈灾、军饷粮草哪一项不需要银钱,又哪一项不需要人力和物力? 杨嗣昌其实真的已经是尽力,原本那些运送到京师的粮食大半都被运往了北地,当真已经是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陈国威的临阵脱逃,看似是给了清军一个出关的机会,其实也给了明廷一个往下的台阶。 正因为如此,这一战必须要打,不惜代价也要打。 这么多的军饷粮草不能白白消耗,他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建奴环山设营,重重设卡,看起来固若金汤,但实则却并非是无缝可循。” 孙传庭迈步走到沙盘的近前。 注意到孙传庭走向沙盘,陈望微微躬身,将手中的指挥鞭交递了出去。 “诸位请看这里。” 孙传庭接过了指挥鞭,而后轻轻向着沙盘之上一点。 风起明末 第289节 沙盘的周围一众军将的目光皆是随着指挥鞭而动。 陈新甲和高起潜两人的目光也是一样,都看向了指挥鞭所指的位置。 高起潜的目光落在了沙盘之上,他看着孙传庭所指的位置,眼眸之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清军连营围绕着两山之间修建,而孙传庭所指的位置,位于清军营垒群南部地带,是南面山区的一处凸出的高地。 “孙督抚可否明言,这处高台对于战局有何影响?” 这个时候,高起潜终于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高起潜的音色颇为怪异,并非是那种尖锐的公鸭嗓,而是要稍微偏男声些许,听在人的耳中极为不适。 孙传庭轻点指挥鞭,讲解道。 “此地名为公树台,乃是南部山区除了峰顶之外的最高处。” “自公树台上,居高临下,可以将建奴连营尽收眼底。” 高起潜眉头微蹙,言道。 “孙督抚言称,占据公树台可以将建奴连营尽收眼底,可是准备将公树台作为指挥之所?” “恕咱家直言,居高临下确实可以将建奴营垒之中的兵力调动察觉清楚,更加灵活的调动兵马,但是对于整个战局的作用只怕是并不算大。” 高起潜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 “而且如果要抢下公树台,首先便要击破建奴设在外围的三座营垒,这也不是易事。” “再者,公树台虽然视野上佳,但是位置孤立,作为指挥之所,一旦建奴反攻,便有极大的可能被建奴所围困于台上。” “要是公树台当真重要,建奴早就已经在其上设防布营了。” 高起潜收回了目光,他不明白为什么孙传庭会指着一方没用的高台,想要去做文章。 “我从未说过,公树台是用来作指挥台的。” 孙传庭看了一眼沙盘旁侧的高起潜,而后目光又看了一眼陈新甲。 陈新甲同样皱着眉头,看起来他和高起潜都有同样的疑问。 “建奴不占公树台的原因都已经被高监军说完了。” “公树台所处的位置虽高,视野良好,但是位置孤立,一旦被围,顶上之人便如瓮中之鳖,只需要截断上台的几处要道,便可不攻自破,这就是建奴不在公树台驻兵的原因。” 孙传庭举起指挥鞭,点在公树台的位置。 “公树台对于建奴并无大用,但是对于我军来说却是至关重要。” “因为,我军现在,有一项建奴没有的东西。” 孙传庭神色凝重,语气在此时也骤然一沉,缓缓了吐出两个字。 “火炮。” 望台之上的气氛为一凝,当孙传庭说出了火炮两字之时,在场众人皆是回过神来,恍然大悟。 很久之前在黑水峪的时候,孙传庭占据山岭,在隘口的险要位置设置火炮,给予了流寇巨大的打击,将其困死在了黑水峪中。 孙传庭如今想做,还是同样的事情,还是在高处架设炮兵阵地,以此打击对手。 很多时候一些事情看起来简单,但若是关窍没有打通,根本没有多少人会想到还可以有这样的办法。 就像是人类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是驯服了马匹,但是用于那构造分明极为简单的马镫,却是花费了极为长久的时间才有人制作出来。 而从单马镫到双马镫,又花费了数百年的时间。 公树台处于山区南部,居高临下,俯视着环山而建的建奴营垒,正是一处绝佳的火炮阵地。 只要占据了公树台,将火炮架设上去,而后居高临下便可以用火炮轰击下方的建奴营垒。 火炮威力巨大,哪怕是砖石所铸的城墙都难以在其连番的轰击之下保持完好,又岂是那些临时用土木搭建出来的临时营垒可以阻挡。 建奴没有想到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们入关劫掠多是骑兵,连辎重都没有带多少,怎么可能携带沉重的火炮。 战胜缴获的火炮,都在贾庄将火药和铅弹全部打了一个干净,后续一路北撤,明军拒寨防守,他们也没有多少的缴获。 少有缴获的火炮,也都是那些用药不大,射程很近的小炮和佛朗机。 蓟州关宁等镇的军兵多是骑兵,军中没有什么火炮。 陈新甲所带领的宣大军远道而来自然也没有多少的火炮,包括左光先在内带领的秦军也是同样。 但是陈新甲和高起潜都记得,在孙传庭所写的报捷塘报之中,多次提到过使用一种新式火炮的消息。 在陕西时,就提到过一种新式的火炮支架,并建议推广全军,工部去年就已经是开始试制样品,并根据不同的火炮进行贴合的改良。 而这一次勤王之战中,真定、济南、东安、武清等战之中,也都有描述己方火炮建功的景象。 陈新甲和高起潜都知道,在孙传庭的手里有一支火炮部队,大概有十数门的规模,都是红夷炮。 而且这些红夷炮似乎比一般的红夷炮轻上一些,又因为有改良炮架的缘故,这些红夷炮能够跟得上大部队的行军速度。 “若是能够占下公树台,建奴连营之势确实就此瓦解。” 陈新甲眼神明亮,虽然没有多少领兵打仗的经验,但是读过的兵书终究是不少,想通了关窍之后,也是颇为欣喜。 “此事确实可为!” 若是能够赢取一场大胜,无论是对时局也好,还是对他个人的仕途也好,都是极为有利的事情。 望台之上,不仅是陈新甲的精神振奋,一众军将此时也是跃跃欲试。 此战能够战胜,必然会有不少的军功。 有军功,就代表着有升官发财的机会。 金银在前,官位居上,如何不让人意动? “若依孙督抚所言,能够占下公树台,确实能够铸成一场大胜。” 高起潜缓缓站起了身来,他仍然皱着眉头,沉声问出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也使得场中热烈的气氛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确实,若是能够占据公树台,那么便可瓦解清军连营之势。 但是,前往公树台的必经之路之上,足有三座建奴的营垒,都居于隘口要道之上。 要想攻克,只怕是免不得要付出大量的伤亡。 这样的硬仗,必然会造成自己麾下的家丁和精锐大量伤亡,真没有多少的人想打…… 一时间,望台之上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不过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的时间。 而对于这样的情况,孙传庭自然也一早就有预料,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希望放在其他营镇的身上。 孙传庭放下了手中的指挥鞭,将目光投向身侧。 随着孙传庭的目光转动,陈新甲、高起潜,还有望台之上一众的军将也都是一起转动而去。 最终他们的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站在孙传庭近侧的陈望身上。 迎着众人的目光,带着所有人的注视。 陈望缓缓躬身,双手抱拳,向着孙传庭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军礼,而后沉声道。 “末将陈望,愿为前驱,摧营拔寨!” 第270章 血勇 昂扬的金鼓声响彻在天地之间,低沉的角号声在山间谷中回响。 明军大营此时已经是沸反盈天,无数的甲兵在旌旗的指引之下士从各处的营帐之中涌动而出。 一道道火红色的溪流不断向前,不断流动,流经各处的营盘汇聚成一方又一方的大阵。 红缨红衣红战旗。 从大青山上往下望去,只觉四面八方皆是一片赤红之色。 多尔衮站在青山关段长城的七十二券楼上,整个战局皆是被他尽收于眼底。 七十二券楼,修筑于青山关南侧山顶的长城上,次楼跨城墙而建,由上、中、下、三部分组成。 下部为基座,用大条石砌成,高与城墙相同。 中层是空心部分,既是屯兵之所,也可以有防御的用途。 沿楼内西侧仅供一人通行的砖砌楼梯可到上曾楼顶,即为上层。 上层的中央建有楼橹,楼橹上面建有房顶建筑,四周环以垛口,供士兵放哨、瞭望敌情、遮风避雨之用。 因为此楼的窗、门、梯、瞭望孔、楼内结构墙及内中的壁橱、楼顶上哨房等券,共有七十二个卷拱,故此得名。 此楼是当初戚继光任职蓟州镇总兵官,镇守北疆之时所筑。 戚继光镇守北疆之时,这座敌楼屹立于长城之上,牢牢的护佑着边防的安全,没有人让任何一名敌人越过敌楼半步。 但是数十年已经过去,张居正,海瑞,俞大猷、戚继光这些名臣良将都已经离世多年。 那个璀璨的时代已经落幕,曾经雄踞天下,威服四海的明帝国,现如今也已经是日暮西山。 内忧外患,天灾动荡,长夜将至…… 甚至连整个华夏的文明都在衰败。 又更何况一座小小的敌楼…… 这座本意是防止外敌入侵的敌楼,现在却是已经成为了外敌的助力。 急切的脚步声之中,一名接着一名侦察观望的塘马快速的通过狭窄的楼梯登上了楼橹,将前线的情报带给了站在楼橹垛口观察着战局的多尔衮。 “明国军队营垒之中鼓声不止,各营兵马纷纷涌出营盘。” “明国军队各营兵马已在大青山东、西、南三面展开阵势,正在应旗!观其阵势,总兵力可能超过十万!” “明军主将孙传庭大纛出现在我部东面,侦骑探报,明国军队正向东面运输火炮,主攻方向应当在东!” 多尔衮站在垛口,居高临下纵观着全局。 根据着侦骑的回报,还有视野之中获取的情报,不断的调动着各处的军队。 风起明末 第290节 多尔衮的眉头紧蹙,目光不断的游动在远处明军的大阵之中。 明军这一次的气势竟然比起之前在武清、东安之时还要强盛上数倍有余,说是气势如虹也丝毫不为过。 这么多年以来,明军何曾有过如此的声势,也就是萨尔浒大战的时候,明军曾经有过这样的气势。 多尔衮神色阴沉,心神不宁。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总是有着一种不好的预感。 “通传谭泰、多铎两人,分出一部分护军营的甲兵填入最外围营垒。” 多尔衮沉下了心神,他的身前并没有摆放着很多的选择。 山谷之中,还有大量的辎重和掳掠的百姓牲畜没有出关。 这些收获绝不能轻易放弃,这不是仅仅是度过之后年月的重要资产,也是能够帮助他稳住地位的资本。 无论如何,都必须将其安全押送出关,才能换取他所想要的东西。 “等到明军到来,一鼓作气,先击溃其前锋,以为威慑!” 多尔衮眼神清冷,森然的杀意在他的身上萦绕,他的声音冰寒,恍若冬日之时的凛冽的北风。 多尔衮号令既下,站在楼撸之上的传令兵轰然应命,而后迅速向着敌楼的下层的行去。 而就是在这转瞬之间,远方,大青山的山脚之下,明军的战鼓在此刻已经是被猛烈的敲响,声响比起初始之时还要再盛数分。 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滚滚而来,几欲穿云裂石! 下一瞬间,急促的马蹄声便已从楼下响起。 多尔衮循声向着楼下望去,正好见到一名传令骑兵正骑乘着战马从长城的另一端飞驰而来。 那名传令的侦骑手持着令旗,一路畅通无阻,最后来到了楼撸之上,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也让楼撸之上的氛围一瞬间几乎停滞。 “明军声势浩大,尽起全师大举压来!” …… 太平寨上,望台沙盘。 孙传庭面对大青山,手执马鞭,跨骑着一匹纯白色的骏马,被一众甲骑簇拥着立于东山的高坡之上。 战场各处的景象在孙传庭的视野之中皆是一览无余。 清军的主将是多尔衮,孙传庭很清楚,多尔衮并非是什么庸将。 多尔衮一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将出来,带兵打仗的本事在整个建奴之中都能够排得上号。 公树台的作用多尔衮起初忽略,只是一叶障目的原因。 若是猛攻公树台,或许要不了多久多尔衮便能想通关窍,派兵占据公树台。 没有了公树台在手,到时候再面对着漫山遍野的清军连营,那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所以孙传庭下的军令是自东、西、南三面同时进攻,尽起全师之力,吸引建奴注意,同时将主攻的方向先行放在他所在的东面。 为此,他集结了军中大量的火炮在东面,为的便是让将清军的注意力都放在东面,而隐瞒其真实的战略意图。 “禀报督师,应旗完毕,各镇营兵皆以出阵,我部前锋已入战场,正仰面攻山!” 负责军令传达的副将从山下一路策马疾驰而来,向着孙传庭禀报着前方的战况。 孙传庭双手握缰,将马鞭和缰绳按在一起,他的目光越过了前来禀报军情的副将头顶,缓缓的自不远处巍峨的大青山上扫视而过。 南面,陈新甲麾下的前锋部队已经是进入了山道之中,开始向着清军在外围的营垒发起了进攻。 清军早有准备,各处皆在激战,无数的旌旗在各处摇动,乌泱泱的军卒浪一浪的向着清军的营垒拍击而去,恍若层层叠叠的浪潮一般。 而他麾下的部队,也已经是抵达了东面,先锋的部队已经在顺着山道开始攻寨。 炮兵的阵地已经架设了起来,轰隆的炮声在远方的山岭之间不断的回响。 巨大的喊杀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 孙传庭收回了目光,低头俯视着前来禀报的副将,语气严厉道。 “大青山山势低缓,我一眼望去,便见有多处坡地能够攀登而上。” “传令各镇,找寻坡地,从四面攀援而上,自四面开火,不比拘泥于只从山道进攻!” 清军的老营漫山遍野,山道狭长,建奴早有应对,强攻确实难以建功,清军应对从容不迫,他们以逸待劳,自然是做足了准备。 前不久陈新甲已经试过了强攻各处营垒,塘报和情况孙传庭都已了解。 只从山道进攻,只怕是付出巨大的代价,也攻不破几座营垒,甚至给不了清军多少的压力。 东面必须要最先获取突破,才能将清军的注意力引动而来,达成战略的目的,来隐瞒南方真正的主攻。 “再传令给曹变蛟。” 孙传庭神色阴沉,他紧咬着牙关,冷声道。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日落之前给我攻下东山外围的两座建奴营垒。” “记住,我说的话是,‘不惜一切代价!’” “此战之后,他损失了多少的甲胄,折了多少的兵器,战死了多少的兵丁,我全都补给他双倍!” 南面真正的主攻被孙传庭全部寄托于陈望带领的汉中军身上。 但是东面作为掩护目的的主攻也同样重要,两者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诸镇之中,唯有曹变蛟能够胜任。 东山前线的各镇营兵,不乏善战悍勇之将,但是诸镇之中,最勇者还是当属曹变蛟。 青山关之役,真正的关键,实际上掌握在陈望和曹变蛟两人之手。 孙传庭紧握着马鞭,严厉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响起。 “鼓声不止,攻势不缓,无令而逃亡退兵者,无论官职品级,皆立斩不赦!” “传尚方剑于三军,举我旗牌于阵前,晓谕各镇,敢不从者,皆以谋逆论处!” 孙传庭目光森然,令人心悸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流转。 “百姓受难,国家大耻,尽忠报国,就在今日!” “此战若败,三军同罪,罚从本督起始!” “此战得胜,三军齐嘉,上至营将,下至兵丁,本督亲往殿前,为诸镇请功!” “谨遵督抚将令!!” 四下军将皆是垂首低头,齐声应命。 大量的传令兵飞驰出阵,向着另外两阵飞驰而去。 军令传达,三面明军大阵气势皆是为之高涨。 陈国威前车之鉴在前,尚方剑在后,孙传庭的决心已经是让所有人都明白。 数月以来,孙传庭总督各镇勤王兵马,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从无偏信之举,赏罚分明,威严有度。 各镇兵马在这两个月皆是领足了军饷,吃饱了餐食。 孙传庭此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得到了兑现。 真正让各镇的营兵热血沸腾的是,孙传庭最后的那句话。 此战若胜,孙传庭将会亲自前往殿前,在天子面前为他们请功! 上至营将,下至兵丁,只要显名者,就能直达天颜!! “孙军门恩至如此,我等又岂能怯战而弱军门声名?!” 前阵的军将被孙传庭的话语的军令感染,皆是生出了一股血勇,领兵向前。 “威武!” 旗牌所过之处,皆是威武之声。 大青山下,喊杀声一时震天。 不止是陕西和宣大的军将奋勇向前,就是原本孱弱的蓟州镇兵也是为气势所感染。 长久以来他们压抑的情绪也在此刻得到了释放。 陈国威身为蓟州三屯营的总兵不战而逃,让蓟州镇上下军将丢尽了颜面。 蓟州镇确实是烂到了骨子里面,但是人总是有廉耻之心,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乡土的归属感更是深厚。 身为蓟州的镇兵,却不能阻敌于长城之外,致使敌军蹂躏乡土,他们不知道已经是被多少的乡亲父老指着脊梁骨谩骂。 多年以来,蓟州的总督不知道换了多少任,但无论如何都建奴压着他们打。 而到如今,第一次有一名总督,带领着他们压着建奴打。 建奴真的不与他们交战,一路躲避,只是四处袭扰。 蓟州镇的营兵也终究是鼓起了士气,上下的军将皆是怒吼着向前。 西面山脚,祖大寿也受到了从孙传庭发来的军令,见到了正从各镇军阵掠过的尚方剑还有旗牌。 “总镇,此战我们该当如何?” 祖大寿的身侧,一众关宁将校皆是向他看去,都在等着他的军令。 辽东一系自成一派,关宁一脉的将校都很清楚他们的处境。 心中糊涂的,在辽东根本活不下去。 祖大寿凝望着不远处的大青山脉,他的神色如常,眼神古井无波。 “临清之败,朝廷已经有所不满。” “就在此战挽回我关宁的名誉。” 祖大寿仰头望山,眼眸之中寒意骤现,冷声喝令道。 “擂进军鼓,吹长号……” “攻寨!” 西山脚下,关宁两镇的军兵也在此刻终于是露出潜藏已久的锋芒。 风起明末 第291节 各营的营将领家丁在前,大量的精锐甲兵伴随着连绵的鼓号声向着前方涌动而去。 明军士气突然的高涨和悍勇,以及采用攀援登山攻寨的战法,彻底打乱了清军的布防。 大量的明军自四面山头攀援而上,从四面进攻。 短兵相接,明军的军兵第一次竟然不落于下风太多。 攻山的明军前赴后继,不断的伤亡并没有吓倒他们,袍泽的战死,反而是激起了攻山明军的怒火,使得攻势更为猛烈。 清军一时间遮挡不及,练练败退,战斗开始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多出防线竟然都出现了动摇。 清军首尾难顾,只能是分散兵马,分头应敌。 大量的清军甲兵,自东西两山的两座主寨涌将而出,向着外围的营寨驰援而去。 东山平台,跟随在孙传庭身侧观战的几名当地官员,皆是神色动容,感慨道。 “如此声势,实属罕见,若是九边军将早能如此?敌何至于敢如此深入而无忌也!” 第271章 浪涛 “明国军队大军尽出,自东、西、南三面同时向我部外围营垒发起猛攻!!” “明国军队除去从山道进攻之外,还派遣大队兵马自四面山头攀援而上,从四面进攻我军营垒,外围连营告急!” 七十二卷楼上,多尔衮已经是从座椅之上站起了身来。 他的眼神凝重,神色压抑,明军气势如虹,恍若脱胎换骨一般! 不用前线塘马的汇报,他也已经看到了犹如潮水一般覆压而来的明军大阵。 沉闷的炮声在群山之间回荡,高昂的喊杀声在山岭之中传扬。 急促的脚步声的从楼下传来,一名背负着令骑的塘马带来了来自外围的消息。 “南面主攻为明国宣府、蓟州,协同部份陕西营镇兵马,远望连营兵力有三万人上下,树玄黑大纛,主阵者应为明国总督陈新甲。” “西面主攻为明国山海关、宁远、宣府三镇兵马,协同保定等镇营兵,远望连营兵力在三万人上下,树正蓝大纛,主阵者应是明国监军高起潜。” “东面主攻为明国山西、大同、陕西三镇兵马,协同者望旗号为山东等镇营兵,远望连营兵力在四万人上下。” “束赤红大纛,列六丁六甲,清道开路,各色旌旗无算,主阵者为明军主将孙传庭!” “东面明军前锋主将,察得旗号,为明国临洮镇副总兵,曹变蛟!” …… 因为多尔衮的将令传下,此时三座营垒之中,都有百名左右的护军营白甲兵正在待命。 营垒之外的战事,军帐之外的杀伐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枕戈待旦,一直都在等待着军令。 等到两军鏖战力竭之际,便是他们出营杀戮之际。 他们的任务便是瓦解明军第一波气势最盛的攻势,以此压下明军如虹的气势。 大青山东,山道坡地之上皆是飘扬的红旗,无数身穿着赤红色的鸳鸯战袄,外罩盔甲的明军正攀援向上。 营垒上下已经是战成了一团,彻底的陷入了混乱。 喊杀声、金戈声、刀剑入肉声混杂在一起,恍若魔音一般贯入战场之上所有人的双耳之中。 山道之上,充作前锋的明军已经是盾车推到了近前。 清军用盾车常常攻城,这一次攻山,明军也做了同样的盾车用于攻山。 而且不仅仅是盾车,在盾车之中还混杂着不少的明军车营之中的战车,这些战车都备有中小的火炮和专用的射击孔 明军的军卒借助着盾车和战车的火力,加之其余几面牵制的明军步卒,竟然第一次在对射之中占据了上风! 山道之上,一面火红色的大旗在一众旌旗之中显得鹤立鸡群。 高达一丈六尺的旌旗在逆风之中猎猎而动,招展开来。 银枪珠缨,连接雉尾,长达八尺五寸的赭黄带在凛冽的北风之中不断飘扬。 曹变蛟头戴尖顶明铁盔,身穿鱼鳞齐腰甲,下着百花织锦战裙,按刀而立。 身侧,一众甲兵皆是头戴明盔,身穿明甲。 铁甲铮铮,顶顶明盔闪耀,片片甲叶映日,连绵成潮,恍若三冬之雪! 赤红色的盔旗,火红色的盔缨在逆风之中飘荡飞扬,犹如一片翻滚的血色怒涛。 一红一白,如火如荼。 整齐白甲对比着翻腾的旗缨,传递出强烈的视觉刺激。 一静一动,在气势之上体现出一种难以抗拒的感觉。 “嘭!嘭!嘭嘭!!!”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在山间,山道之间,数门超过千斤的发熕大炮接连发出怒吼。 守卫营垒的清军被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明军所干扰,根本没有办法阻止明军的炮兵将火炮架设起来。 被火药推动飞射出膛的炮弹,轻而易举的便将清军用土木搭建起来的寨墙所摧毁。 “轰…………” 被破坏的结构,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土木修筑的营墙轰然倒塌了大段。 站在营墙之上防守的一众清军毫无防备,就此失去了重心,跟随着倒塌的营墙狠狠的摔落而下。 大量的尘土碎石扬起,不少的清军甚至就这样永远的被掩埋在了其中。 不过能够这样死去,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幸运的。 起码死了之后,便是一了百了,不比再面对着山道之上犹如潮水一般向前蜂拥而来的大队明军! 曹变蛟挎刀在前,身后一众身穿着明甲的家丁紧随,再之后才是一众普通甲兵军众。 数百余名家丁在曹变蛟的带领之下冲入了清军营垒之中,犹如烧红的铁块掉入了凝固状态的黄油,只是一瞬间便已经使其沸腾激起无数的油花。 曹变蛟目光淡漠,按刀而行。 就在他的身前,十数名仓促之间集结的清军甲兵口中呼喝着凶厉的满语,聚拢杀将而来。 但是曹变蛟并没有因为眼前的景象心中有丝毫的起伏。 无论是流寇,还是北虏,亦或是建奴,曹变蛟从就没有将其放在眼中。 什么精骑,什么射雕手,什么红甲白甲? 什么巴牙喇,巴图鲁? 当真可笑。 他刀锋所向,谁能当之?! 两名清军的轻甲冲在最前,两人皆是手执顺刀,稳步而来,眼眸之中满是凶光。 曹变蛟双目微凝,单从拿刀的手和脚步来看,他能够看得出两名清军都是军中的好手。 但是……也仅仅只是好手。 曹变蛟冷冷一哂,阔步上前,毫不避让,孤身便迎了上去。 “铮————” 清冷的日光顺着曹变蛟手中的雁翎刀,映照在了那两名清军甲兵眼眸之中。 这一声拔刀出鞘的声响和清冷的刀光,便已经是那两名清军甲兵生前最后的所见所闻。 曹变蛟执刀向前,眼眸之中杀机流转,他的半边身躯皆是被鲜血所覆盖。 拔刀出鞘之后的曹变蛟气势在一瞬间已经是攀登道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顶峰,一众直冲而来的清军甲兵受其影响皆是不由自主的身形一滞。 领头的清军领催浑身寒毛竖起,握着顺刀的手甚至都在颤抖。 他只感觉宛如昔年在白山黑水之间被那只斑斓猛虎盯上之时,一般胆颤心惊。 但是当初他远远看见那只斑斓猛虎之时可以及时退回营地之中,但是眼下他和那明军将校距离不过五步,怎么能够来得及逃脱避让。 那清军领催心胆俱寒,心中已经是起了惧意,气势上已是被曹变蛟压上了一头。 而这一份惧意造成的结果,便是使得他成为了曹变蛟的刀下亡魂。 曹变蛟悍勇无双,犹如虎入羊群,一瞬之间便有数人再度倒在他的刀下。 侥幸未死者,下一瞬间就被紧跟着曹变蛟的家丁悉数斩杀。 营垒之中,一路之上,皆有清军的甲兵聚拢起来,他们都想要阻挡曹变蛟前行的步伐。 但是他们的无一例外全都倒在了曹变蛟的刀下,上至重甲死兵,下至杂兵协从,没有一人能阻他半分,没有一阵能够阻其片刻! “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自四面八法滚滚传来,恍若潮水一般的明军军卒从四面八方向着清军营垒蜂拥而来。 将为兵胆! 眼见曹变蛟如此悍勇,本来因为剧增的伤亡而士气稍颓的一众明军再度鼓起了勇气。 他们犹如凶狠的恶狼一般,狂叫着漫过山坡道路,向着清军的营垒席卷而来。 “呜——————” 清军营垒之中,角号连绵,大队大队的清军从四面八方驰援而来,誓要围杀这名胆大包天的明国将领! “咚!”“咚!”“咚!” 密集的战鼓声在这一刻陡然响起,一直坐在营垒之中休息的百余名护军营甲兵,在这一刻全师齐动。 百余名身穿着光亮明甲的护军营甲兵已是悍然踏出了营地之中。 护军营的甲兵,前身都是各牛录之中的巴牙喇精兵,能够被选成巴牙喇,选入护军营的甲兵,无一步是各牛录之中的精锐。 哪怕是发生了防线崩溃,营墙倒塌这样的大事,都没有能够引得这些护军营的甲兵情绪有多少的波动。 营垒之中清军护军营甲兵的目光,此刻全都集中在了突入营中的这支明军身上。 风起明末 第292节 “咚!咚!咚!咚!!” 清军营垒战鼓急促的连敲,军情如火! 血腥的刺激没有使得一众护军营甲兵畏惧,反而是使得其爆发出了野蛮的本性。 这些久经沙场的女真猎人,他们其实已经意识到明军即将完成合围,合围之后便是走投无路之局。 但是…… 旗主有令。 军令既下,若无改易,便是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杀!!!” 他们凶厉的呼喝着满语,踏着战鼓的鼓点,结着严整的军阵漫过战场,向着那支突入营垒之中的明军甲兵直冲而去! 铁甲甲叶碰撞的密集叮当声宛如清泉流响一般,但实际,却是催人步入黄泉的丧钟! “列阵!!” 曹变蛟神色如常,只是轻轻一举雁翎刀。 军令传下,角声升起,一瞬之间一众家丁皆是已经是列好了军阵。 一柄柄长枪向前,一顶顶明盔耀目。 伴随着一声齐杀,数以百计的家丁皆是怒吼出声。 他们歇斯底里的呼喊着,发泄着心中的怒火,迎着直冲而来的清军甲兵冲锋而去! …… 七十二卷楼上,多尔衮站在垛口位置,目光不断的在战场之上扫视,不断的下达着命令。 长城之上,大量清军的塘马不断的往返,传递着前线的消息和中军的命令。 “东山,乙十五营已被明军攻破!” “东山明军大部越过山道,向乙十四营,乙十三营发起猛攻。!” 清军共设营垒四十九座,共有大营三座,中营九座,其余三十七座营垒皆是小营,分别扼守在各处山间的要道隘口之上。 分东山大营、南山大营、西山大营三座。 中营和小营则用甲乙代称,按照顺序从一开始命名。 东山有大营一座,中营三座,小营十五座。 最外围的三座小营,也就是乙十五营,乙十四营,乙十三营,原本都只驻守大概两个牛录左右军兵。 主官都是满族的将校,不过营垒之中大部分都是蒙兵,同时混杂着汉兵协从,真正的满兵每个营垒都不过只有百人。 多尔衮向着东面望去,心中猛然一紧。 乙十五营足有两个满编牛录,加上百余名护军营的甲兵,竟然只连三个时辰都没有坚守下来。 冷阳高悬于天,午时刚过,便已经是传来了第一个坏消息。 “曹变蛟……” 多尔衮细细的咀嚼着这个名字,心中越发的冷冽。 不过他的心神并没有因为前线营垒如此快的丢失而发生混乱。 为帅者,必须要始终能够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最外围的营地丢失并不代表着什么。 而且除去了东面失利外,西面和南面派出去的护军营甲兵都取得了相当的战果,明军的攻势暂时已被打退。 西面和南面的明军此时都放缓了攻势,营后升起了炊烟。 东面的明军继续发起猛攻,是想要保持着气势,一鼓作气。 不过这一切也就到此为止。 多尔衮很清楚自己的弟弟,这么多年以来,多铎一直都跟在他的身后,甘愿当他的从属,很多时候光芒都被他所掩盖。 世人不清楚,但是他多尔衮清楚,他清楚多铎的能力。 有多铎坐镇在东山大营,足够阻挡东山明军的攻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军能够有这样的气势。 但无论如何,这一战他们早已经是立于了不败之地。 只要守住五日的时间,此战便是他们胜利。 平原野战明军尚且敌不过他们,现在坐拥地利,明军又拿什么来赢?! …… “若是平原野战,我绝不会出动出兵。” 孙传庭目视着远处的大青山,站在他的身侧有一名身穿着绯袍的官员。 “你可以转告杨阁部,此战我军绝无战败之理。” “建奴依托山岭,结寨连营,张网以待,看似是占据优势,但实则却是不然。” 孙传庭仗剑而立,面对着起伏的山岭,目视着山岭之间跃动的红旗,淡然道。 “山岭之间,难以腾挪,兵力无法展开,建奴只能分散与我军对抗。” “我等无须攻克青山关,只需攻破沿路隘口要道,建奴守卫的大青山,可是并不陡峭。” “建奴看似坐拥地利,但是却没有办法运用骑兵的优势,此消彼长,反而是对我军有利。” 孙传庭转头看向身侧的绯袍官员,而后指了指周围的营帐/ “最为重要的是,哪怕前方战败,我军也是依山结营,也能够保持不溃。” “山道难行,建奴难以聚兵,就算局部战胜,我军只要撤下山岭,他们也就无法扩大优势。” “无论如何。” 孙传庭眼眸之中有精芒闪动,他的声音清冷而又坚定。 “我军,都立于不败之地!” 第272章 势 鸟入山林,日暮西山。 明军突然的凶猛,让清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因此损失不小。 但是清军到底是历战之师,数个时辰之后,清军也已经是猛攻之中回过神来。 他们向着山坡的高地增设了大量的军兵,最终还是挡住了明军的攻势。 曹变蛟最终还是没有能够乘胜追击,再度击破清军的第二座营垒。 其实曹变蛟一开始的时候,曹变蛟已经是带兵杀进了第二座营垒之中,但是营垒之中的清军极为顽强,其中不乏护军营的甲兵。 他们占据着有利的地形,装配着强弓,营垒之中还有不少的火器存在吗,这些都限制了曹变蛟的勇武施展。 而且曹变蛟最为擅长的其实还是马战,只可惜山道崎岖,根本就没有战马施展的地方。 人力终有极限,曹变蛟勇力过人,但是接连的鏖战却是让跟随着曹变蛟的一众家丁和甲兵感到疲惫。 最终曹变蛟只能是无奈领兵暂时撤退,换上了另外的营镇攻山。 清军战力本来就强,善射的弓手众多,又兼有地利,仰面攻山本就是落于下风,战局就此陷入了僵持。 随着夜幕的落下,联绵的山岭也再度恢复了沉寂。 明清双方皆是暂时收兵回营。 清军调兵遣将,开始根据实际的情况重新分配防守的兵力。 而明军则是暂时休兵罢战,稳固阵线。 除去曹变蛟攻破了东山的一座营垒之外,西山也攻破了清军的一座营垒。 说实话,孙传庭最初听到高起潜派人传来捷报,言称攻破了清军外围的第一座营垒之时,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 辽东的问题的孙传庭心中清楚非常,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不相信。 辽东的营镇其实已经开始门阀化,高额的军饷,极高的自主权,让辽东逐渐脱离了帝国的缰绳,朝廷的掌控。 关宁军能不能打,答案是肯定能打。 但是关宁军能打,却为什么建奴仍旧如此猖狂。 其实答案也很简单,因为关宁军虽然能打,但是关宁军却不愿意打。 关宁军之中最能打的就是各镇营将麾下的直属家丁。 但是那些家丁,各镇的营将都是当作宝贝一样,轻易不会动用。 除非是遇上生死存亡的时刻,才会去尽力一搏。 这一次建奴入关,战报之上关宁军一直都是败多胜少,但实际上关宁军根本就没有多少的伤亡。 这一战孙传庭其实并没有对于关宁军抱有什么期望,也并没有想要求关宁军取得多少的战果。 只是需要关宁军的骑兵作为策应,以此给与建奴心理上的压力,同时弥补人数上的劣势。 但是眼下的关宁军的表现却是远超他的想象。 “建奴营垒守备森严,南山久攻未果,东山全赖变蛟将军之力得以破寨。” 跟随观战的兵部官员,向着前来报捷的塘马询问道。 “不知西山营垒告破,是哪位将军之功?” 前来报捷的塘马,挺胸抬头显得极为骄傲,听到有人问起,当下便高声回答道。 “破寨者,乃是我辽东前锋右营副将,吴三桂!” “吴三桂?” 风起明末 第293节 一众官员皆是议论纷纷。 前来观战的官员多是兵部出身,对于吴三桂他们并不陌生。 吴三桂是辽东总兵吴襄的儿子,也是祖大寿的外甥。 崇祯三年,吴三桂随祖大寿和吴襄收复滦州、永平、遵化、迁安四城,在遵永大捷中立勒功,而后授为守备。 而后历战有功,逐级上升,最近一次是升任,是在崇祯十一年的九月,升为了辽东前锋右营副将,也就是副总兵。 “果然是将门虎子!” 有人出言赞叹,气氛一时间热烈了不少。 首战告捷的喜悦在人群之中洋溢。 孙传庭双目微凝,看向西山的方向。 从他所处的位置,只能看到西面大阵的边角,其余的视野都被山岭所遮挡。 孙传庭没有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破坏气氛的话,而是顺着众人的话头对于吴三桂夸赞了一番,并且下令嘉奖,派人携带肉米前去犒军。 夜幕落下,四野却是灯火通明,战后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清军连营不仅在营垒之中树起了火把,甚至还在山道坡地等进攻的地带竖起了不少的火把。 火光照耀之下,原本可以暗藏人员的地方现在却是一片光亮,根本没有多少夜袭的机会。 山道之上,无数的火把将其照耀的犹如白昼一般。 大量的车马牲畜还在顺着道路一路向北。 哪怕是到了夜晚,清军也没有停止转移掳掠所得。 明军凶猛的攻势,让多尔衮感觉到了比起之前更大的威胁,因此在晚上甚至还加快了运送辎重粮草的速度。 明军下的明营,无数的灯火在营垒之中被点燃,练成了一片,璀璨夺目,恍若天际之上浩瀚的星海一般! 明军的东、西、南三方大营,此时都是人声鼎沸,喧哗一片。 无数的军卒高举着手臂正在振臂高呼! “威武!!!” 威武之声贯彻寰宇,响彻群山。 白日的大胜,让所有人的精神位置极为振奋。 清军被他们打的只能是维持守势,根本没有多少还手的力量。 哪怕是进攻受挫,没有攻下营垒的南山,清军也没有讨到多少的好处。 一天的大战,共获斩级三百七十六级。 攻山之战能够取得这么多首级,无疑算得上大胜。 首级并不代表真实伤亡,首级一般都比真实的杀伤要少得多。 攻山的首级,因为敌军是防守的一方,因此首级更难获取。 之所以有三百七十六级,还是因为白日一共攻破了两座营垒。 大部分的首级斩获都是从那些还未来得及撤离营垒的清军身上获取。 不过这样的杰出的战果,并非是没有代价。 代价就是伤兵营躺着超过两千多名的伤员,还有一千四百名军兵的尸体。 进攻方比防守方的伤亡无疑是要更多。 仅仅是一天的时间,伤亡便已经是将近了四千的大关。 与大营之中的庆功会的热烈气氛相比,伤兵营中的气氛要沉闷的多,营地之中满是痛苦的呻吟声。 孙传庭没有呆在前营和众将一起庆功,而是停留在伤兵营中。 陈望穿着一件深红的箭衣,跟随在孙传庭的身侧,亦步亦趋。 “东西两面给与建奴的压力巨大,建奴已经分兵驰援两地,南山的兵力削弱了不少。” 孙传庭停下了脚步,陈望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你准备何时进攻?” “巳时六刻?” “临近正午?” “对,临近正午。” “为什么?” 战略上的决策都是孙传庭在做,但是战术上的决策却是被孙传庭交予了陈望。 勤王一路而来,陈望一次都没有让孙传庭失望过。 所以孙传庭对于陈望也抱有着极大的信任。 他信陈望的话。 只不过白日的激战,让孙传庭产生了动摇。 将近四千人的伤亡,让孙传庭的心中开始迟疑。 拿出了隐藏实力的关宁军,还有悍勇的曹变蛟在一天的时间全力进攻,都只是勉强攻下了一座营垒。 而陈望需要连越三座营垒,并且占据公树台,坚守待援,挡住前来抢山的清军。 他们将火炮运送上山的时候,必然会被清军注意到。 多尔衮一旦发现火炮向山上运气,就立刻明白了即将发生什么,到时候必然会必然派出大量的精兵前来抢山。 陈望肩上的担子重逾万钧,决定着正常大战的胜败。 若是陈望越不过这三座营地,守不住公树台,那么这一场大战,只是一场徒劳无功的挣扎。 到时候他们最多趁着清军快要出关,在关内逐渐放弃营垒,留守的队伍极少之时发起一波进攻,抢回些许的辎重和救回少许的百姓了。 这样的战果,加上之前的斩获,粉饰一下,确实是可以报上一场大捷。 但是粉饰的大捷,还是大捷吗?! 这样的事情,孙传庭不愿意去做,不屑于做。 所以孙传庭此刻终于是向着陈望问出了问题。 “今日的时态想必督抚早已经是注意到了。” 孙传庭提出的问题,陈望自然是要回答。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孙传庭对他抱有信心,也才能让孙传庭恢复信心。 孙传庭作为主将,心中的信念动摇,无疑是会影响到麾下的军队。 陈望不想输,也不想败。 这一战,他自己也想要打。 这一次建奴入寇荼毒千里,杨嗣昌身为兵部尚书,难辞其咎。 历史上,杨嗣昌就是在戊寅之变时就承受着来自朝野内外的巨大压力。 朝廷之中,李希沆、王志举等言官频繁上书要求追究他的责任,他本人也屡次上疏引咎辞职。 但是崇祯却是将杨嗣昌力保了下来,并贬斥了弹劾他的言官,并令他落职带冠视事,不久以叙功名义使其官复原职。 对于杨嗣昌,崇祯的信任几乎是不遗余力。 所以杨嗣昌最后选择了暂时激流勇退,主动请缨南下督师。 现在看起来,杨嗣昌还是已经预备了要走上同样的道路。 杨嗣昌此番南下,定然是带兵。 历史上是贺人龙等部跟随着杨嗣昌南下平叛。 不过现在因为曹文诏仍然活着的原因,很多的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曹文诏那边,向杨嗣昌举荐了他。 已经是明言,到时候他和曹变蛟,还有贺人龙三人都会跟随着杨嗣昌南下。 陈望之所以想要打这一战,正是想要一个名。 一个骁勇善战的威名,一个如日中天的声名! 好让他在众将之中脱颖而出,被杨嗣昌所看重。 戊寅之变后,张献忠、罗汝才趁着明军主力北上勤王之际,将整个南方搅得天下大乱。 明朝的国势在这一年真正意义上开始衰落,一切都在这一年急转直下。 各地的营镇开始渐渐的失控,逐渐开始脱离中央的控制。 在这个时候,若是原本就身处高位,手握重权,无疑是能够占据优势。 所以这一战,陈望在一开始便主动请缨,向着孙传庭提前请下了夺取公树台的重任。 “建奴经过一日,已经开始熟悉了这样烈度的攻势。” “第二日,他们将会更加的游刃有余,将近一个上午时间的攻势,足以使得其麻痹大意。” “巳时六刻,距离午时用饭只有两刻的时间。” “昨日我们就是在午时暂时收兵,建奴自然也是记得,这个时间正是他们最为放松的时间,这就是我选在巳时六刻进攻的理由。” 陈望知道孙传庭的心中的动摇。 “随着辎重的运走,建奴的兵力在慢慢的减少,一日半的时间,起码有数千的建奴撤出关外,昨日的建奴的伤亡不比我们要少多少。” “建奴的兵力此时因为东西两面的巨大,都已经分散了过去。” “明日上午,只需要曹将军和吴将军再破一营,便可以使得建奴主将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移动到了东西两面。” “如若未破,也无大碍,只不过稍有压力。” 陈望神色平静,眼神无波。 风起明末 第294节 “末将攻山,仰仗有三。” “一曰:步。” “末将麾下有三部营兵,一部骑兵,两部步兵。” “步兵,督抚已经见识过了,使海誓铳。” “海誓铳,百步之内杀伤无甲目标,七十步内破甲,五十步内破甲两层,四十步内破甲三层,依靠盾车对射不逊清军马甲。” “二曰:炮。” “火炮,督抚也已经见识过了,两匹战马便可以拉成的小炮,一炮便可以轰垮建奴的木墙。” “四匹马拖拽的大炮,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是倍增。” 陈望停顿了一下,缓缓道。 “第三,便是骑!” “骑?” 孙传庭微微皱眉,步和炮,他都知晓。 但是陈望现在说的骑,却是让他颇为疑惑。 “正是骑,骑兵的骑。” 孙传庭神色再沉。 陈望麾下的骑兵确实精锐,在贾庄之战,他便已经是见过其锋芒。 但是骑兵,如何能够攻山? “末将攻山,最大的依仗,便是麾下的这一部骑兵!” 陈望目光明亮,在黑暗之中彷佛两盏明灯。 孙传庭没有再言语,而是重新恢复了沉默。 当他看到陈望眼神的时候,便已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第273章 重甲 崇祯十二年,三月初七,平旦,日出东方。 星光黯淡,皓月神隐,凛冽的寒风在山间谷底之间呼啸徘徊。 “咚!”“咚!”“咚!” 昂扬的战鼓再度自明军的营垒之中响起。 “威武!” 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再度响彻在了群山之间。 首战的告捷,使得明军的气势大盛。 孙传庭于昨夜的庆功宴上,命令甲士搬来了数口装满了白银的宝箱,当场下发赏金,没有半点克扣。 而且对于那些负伤者,也送去了银钱作为补贴。 战死者也记上了抚恤,抚恤金由兵部官员按照名单发放,也是全额发放,由各镇营将共同监理。 冲锋陷阵,再无后顾之忧! 都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但是到了第二日的时候,明军的精气神不仅没有衰弱,反而是再度高涨,彻底达到了顶峰。 孙传庭在各镇营兵心中的威望,也在短短的数日之间攀升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 “攻!!” 随着位处于东山中军的孙传庭的军令传下,三阵军兵皆是应旗而动,仰面攻山。 明军喊杀声再度在山岭之间回荡,充斥在了所有人的耳中。 东西两面,曹变蛟、吴三桂两人皆是带领甲兵身先士卒,直取清军营垒,誓要先拔头筹。 南山的明军,也是铆足了劲,憋着一口气。 东西两山都已经是攻下了一座营垒,而他们昨日一天的时间却是都做了白工,没有攻下任何一座营垒,自然是心有不甘。 南山的外围,共有三座营垒,分别扼守着三道路口。 此时南山的山脚之下,宣府镇、蓟州镇两镇的营兵,还有陕西三边的营兵分别占据着一处山道。 “东西两山已经攻下了建奴的营垒,独留我们南山没有寸进?你们就甘愿被众人耻笑?!” 杨国柱头戴三旗月明盔,身穿着一身玄黑色的甲胄,外穿战袍,袒露着右侧的袖子,神色恐怖,厉声喝道。 “今日攻山,有进无退,有胜无败,宣府的儿郎们,随我杀奴!!” 杨国柱高举着雁翎刀,身先士卒,带领着一众家丁竟然带头冲锋。 已经做好了攻山的准备的一众军兵先是一愣,而后一个个的只觉得血气翻涌,无不热血沸腾。 “杀奴!!!” 宣府镇的营兵最先反应了过来,他们高举着兵刃,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之下,狂叫着向前蜂拥而去,恍若潮水一般迅速的漫过山岗坡地! “他们宣府的兵有胆!我们蓟州的兵就没有胆吗?!” 蓟州镇的大阵之中,有将校怒声的高喝着。 “弟兄们,跟我杀奴!!” 一声的杀奴在蓟州镇的军阵之中回响,无数蓟州镇的营兵皆是纷纷迈步向前。 他们顺着山道,顺着坡地,向着横距在山道隘口之间的清军营垒猛冲而去! 宣府和蓟州两镇的营兵军势汹涌,搅得站在最右侧的秦兵们也是心血澎湃。 左光先带领着数十名家丁,站在高坡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一众军兵。 左光先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雁翎刀,他只是说了短短的两个字,便已经是鼓起了坡下一众陕西三边营镇军兵的士气! “齐杀!!” “杀!!!” 山坡之下,五千余名陕西兵皆是齐声呐喊,蜂拥而前! 左光先一路以来,历任守备、游击、参将、副总兵,最后升至固原总兵,靠的不是旁人的提携,也不是靠着别人的垂怜。 左光先靠的,是手中的刀兵,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他一刀一枪拼杀出来。 除去曹文诏之外,整个陕西三边,他的居功一直都是最多,将其视为“枭将”! 左光先在陕西三边的营兵之中,一直以来都处于一个极高的地位,眼下只是一声齐杀,便已经是让三军闻之而动。 青山关之役再度打响,明军再度高涨的士气,给与清军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大青山上的各处清军营垒号角声联绵,背负令旗的清军传令兵艰难的在各个山道之间穿行。 一队队甲兵匆匆忙忙,顺着山道向着各个告急的营垒驰援而去。 一封封请援的文书,顺着山道进入长城,一路送至七十二卷楼上,呈递到了多尔衮的面前。 多尔衮眉头紧蹙,凝视着远处的犹如潮水一般的明军。 东西两面,明军各攻破了一座营垒,使得原有的防线已经是破损,最外围的防线实际上已经是告破。 原本多尔衮是打算在第三天的晚上,趁着夜色,放弃最外围和外围的堡垒,逐步收缩防线至外层。 然后第五天再收缩至内层,最后全师便可以安全出关。 防线必须要收缩,因为随着辎重和掳掠的人口出关,军兵也必须要出关。 三十九座营垒,六万的军兵防守绰绰有余。 但是随着军兵的流失,不可能一直维持这么多的营垒。 最外围的营垒现在看起来多半是保不住了,最初多尔衮的估计是明军在第二天才能勉强攻破一两座营垒。 到第四天的时候,才能够拔除外围的全部营垒。 而这个时候,现在滞留在关内的辎重大半都可以运到关外,时间很充裕。 到时候他在收缩防线,只留下重兵把守几处要道,将最后的东西运送出关后,最后的殿军再行出关。 但是明军攻势凶猛,比起多尔衮预想的要快了数倍有余。 仅仅是昨日伤亡了近两千多人,虽说是大部分的伤亡都是作为协从的汉兵和蒙古兵。 但是这样的伤亡已经是快到到达临界线了。 眼下看来,今天晚上可能就要先行放弃最外围的营垒,放弃最外围的营垒,退守第二道防线。 最外层的防线最大的缺陷,就是难以相连,彼此之间相隔较远,驰援速度较慢。 眼下被攻破了两寨之后,防线出现漏洞,明军可以通过这两座营垒,绕行远路进攻。 而现在,明军已经是在这么做了。 “且攻且守,注意明军动向,传告最外围的营垒,若是有陷入包围的风险,允许主动放弃。” 多尔衮收回了目光,沉思了良久之后,下达了新的命令。 多尔衮已经做了决断,他准备放弃就在今天的晚上,便放弃东西两山最外层的大部分营垒,只保留两座最为最为重要的营垒。 至于南山的营垒,最外围的三座营垒,只怕是也是保不下来了,无论今天明军有没有攻下这三座营垒,他都已经准备放弃了。 最外围的营垒丢了便丢了,最外围的营垒防守能力本来就不强,因为地势确实低缓。 不过后续山腰的营垒就要坚固的多,也险峻的多,防守能力要强上很多。 多尔衮已经是打定主意,收缩防线,稳固阵地。 …… 巳时五刻(10:35). 风起明末 第295节 南山阵地。 左光先缓缓的展开了手中的文书。 清军再度增兵驰援东西两山,东山曹变蛟再度攻破营垒一座,西山的吴三桂也是不甘示弱,也是攻破了一座营垒,给与了清军巨大的压力。 左光先放下了手中的文书,向着左侧看去,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正从左侧传扬而来。 一面火红色的旌旗正在空中不断的舞动着——杨国柱也攻破了一座营垒! 清军营垒告破,残兵败将正顺着山道向着后方撤退,破寨的明军也顺着山道不断的追击,各处都在激战之中。 不过杨国柱取胜,并不代表另外两路取胜,蓟州镇那边还是没有能够取得多少的战果,把守南山的是清军序列之中的两黄旗。 两黄旗是黄台吉的嫡系部队,战力强劲,装备精良,南山的地势比起东西两山要险峻的多,自然是难以攻破。 而左光先这里,也是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杂儿子的,杂儿子的!都他娘的是疯子!” 混天星惠登相紧咬着牙关,执刀的手都在颤抖。 在陕西,无论是和其他的流寇打,还是和官兵打,他都没有打过这么狠的仗。 惠登相的盔甲上多有破损,灰头垢面,满身鲜血,显得极为邋遢,毫无昔日在陕西之时半点大寇的风范。 “难怪那些辽兵,个个都这么能打。” 站在惠登相身旁的混十万马进忠此时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刚刚和惠登相两人领兵退下来,一样满身的血污狼狈不堪,苦笑道。 “对上的都是这样一群野人,不能打只怕是早不知道埋到哪里去了。” 马进忠此时心中也是阵阵恐惧,几千人填进去,竟然打不下一座小寨。 那寨子里面的奴兵没穿甲的还好,也就比寻常的官兵悍勇些。 但是那些穿甲的奴兵是真的狠辣,尤其是那些重甲兵,个个跟不要命一样,不像是人,倒更像是恶鬼一般。 奴兵的那些弓手,射的极准,又狠又毒。 惠登相向着东面看了一眼,小声说道。 “听说那小曹,又破了一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马进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道。 “驴球子的,那就是个妖怪,我们能和他比?!” “这群狗鞑子!老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马进忠骂骂咧咧,咬牙切齿,余光向前。 “这么打下去,什么是个头啊……那陈望不是说什……” 正说话间,惠登相感觉到了惠登相推了推他。 “老惠,你个砍货,没事推我……” 马进忠有些不耐烦的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惠登相,口中骂人的话说到一半便卡在了喉咙之中。 马进忠后续的话全都憋在了喉咙底下,半句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刚刚口中所说的陈望,此时就在他身旁不到五步的距离。 “陈……” “陈……” 马进忠结结巴巴,陈望可是和曹变蛟一样的狠人,当初他也被陈望杀的大败过。 而且闯王高迎祥都被陈望所败,马进忠自然是心中有所畏惧。 眼下刚刚埋冤着陈望,陈望这个正主就出现在眼前,自然更是恐慌。 马进忠的议论早已经被陈望听见。 但是陈望却并没有去理会马进忠。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不至于连一句埋怨都容忍不下来。 之前马进忠和惠登相两人的所作所为,陈望也都看在了眼中。 攻山的时候,马进忠和惠登相都没有胆怯,两人身先士卒,都杀了不少的鞑子,也算的上是一条汉子。 陈望现在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身前的营垒之前。 “钲————” 撤退的金声传来,山道之上一众正在攻寨的明军皆是神情一落。 很多人都心有不甘,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明白现在是撤退的时候了。 清军的营垒之中,也在此时应声响起了一阵得胜的欢呼之声。 明军撤退并非全无章法,而是且战且退,战死和受伤的士兵大多都被后撤的军卒给带了下去。 清军并没有趁势掩杀,他们的状况也不好。 他们也有受伤的军兵需要救治,战死的军兵需要收敛,而且还有破损的寨墙需要修补,他们要抓紧时间趁着明军暂时罢兵之时完成修补。 营垒之中的清军将校呼喝着还能活动的军卒,大声的发号施令。 一切似乎都如昨日一样。 但是很快,一切都和昨日的截然不同。 营墙之上一众正在打扫战场的清军突然脸色大变,惊慌失措的大胜呼喊着什么,让营垒之中的其他人感到极为疑惑。 “轰!”“轰!”“轰!!” 下一瞬间巨大的轰鸣声自山下传来,外围的营墙在这一刻有多段在同一时刻轰然倒塌。 一名靠近营墙清军将校,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经是被穿过了营墙的火炮打没了整个上身。 突然的剧变,使得所有的清军都陷入了恐慌。 “嘀——————” 一声刺耳而又尖锐的唢呐声陡然从山下响起。 营垒之中一众清军甲兵皆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向着山下循声望去。 但倒塌的营墙扬起的大量烟尘,却是遮蔽了他们的视野。 不过很快,他们便看到了一切。 无数头戴着明盔,身穿着明甲,手执着兵刃和盾牌的重甲步兵,穿过了烟尘,站在满地的尸骸之上,排列着整齐的军镇,缓缓覆压而来! 冷森森的寒芒摄人心魄,无数的红缨在北风之中翻腾,狂乱的山风卷起了阵中一面火红色的大旗。 珠缨飘摇,雉尾连动,旌旗招展。 只是还未等人看清旗上的文字,下一瞬间,大量的重箭便已经是从明军军阵之中急射而出! 第274章 破竹! 箭矢的破空声在营垒之中响彻,尖锐的声响就像是催命的信号一般,无情的收割着营垒之中军兵的性命。 那从明军军阵之中射出的重箭又狠又准,靠近营墙的三十多名清军甲兵连反应都没有时间做出来便相继被射倒在地。 “嘀——————” 高亢的唢呐声再度响起,狠狠的刺入营垒之中一众清军的双耳。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紧接着响起,严密的盾阵陡然破开! 一排排长枪的枪尖雪亮,一柄柄战刀的刀锋冷寒。 赤红色的浪潮自山岗之上席卷而过,刀枪入肉声和凄厉的哀嚎声联绵不绝,朵朵猩红色的浪花在赤红色的铁流中泛起,转瞬之间又消失在了浪潮之中。 巳时五刻半,清军南山连营,右路第一营破! “吹进军号,盾车在前,炮兵紧随,甲兵再后,继续攻山!” 陈望头戴三旗明铁盔,身穿鱼鳞齐腰甲,下着金纹织锦战裙,站在营垒之中,仰望着不远处的公树台,下达了军令。 有道是望山跑死马,公树台看起来并不远,但实际上要想登上公树台,还需要再跨越两座清军修筑的营垒。 因为东西两山的压力,清军大量的兵马在驰援东西两面,南面清军的防守兵力已经是降到了最低。 而且因为此前的僵持,清军后方的军兵不断的填入前线,想要守住外围的一营。 因此,现在横隔在前往公树台道路的两座清军小营,此时每营不过三四百人左右,人数只有一个牛录上下。 清军的实力已经是被削减到了最小,午时将至,守营的清军懈怠已久,正是一鼓作气之时。 “总镇,这些俘虏怎么办?” 陈功从一侧走来,看着地上跪成数排的俘虏,皱眉问道。 他们攻入营垒之后,大部分的清军都被杀掉,一部分则是顺着山道逃往了后面的营垒,还有一部分则是选择了投降。 投降的清兵大概有三四十人,除了少数的几个女真兵,大部分都是汉人和蒙古人。 照陈功的意思,一刀一个全部杀了,砍了脑袋去换赏银。 一个脑袋五十两,这三四十人,就是两千两上下的白银。 要是想拿着换取战功,不知道能够升起多少的千户百户。 陈望瞟了一眼那些俘虏,本来想说留下一队人看守,但是话到临头却是改了主意。 “女真兵杀了,其余的人扣下来,甲都扒了,给他们一把刀,一面盾牌,让他们顶在在前面。” “告诉他们,谁要是先登上了下一个营寨,我保举他做我汉中镇的旗总,赏纹银百两。” “取一个人的首级,给纹银三十两。” “后续攻山,皆依此例。” 陈功神色微讶,但是却并没有任何的异议。 风起明末 第296节 陈功应下了军令,而后便带着两名亲卫,走到了一众俘虏的面前。 陈功没有废话,只是一个颜色,两名亲卫便已经是割破了那几名留着金钱鼠尾女真兵的喉咙。 突如其来的杀戮,让一众跪在地上的俘虏皆是慌了心神,都以为自己只怕是活不下来了。 陈功眉毛微挑,大声喝了一声安静,然后告诉了杀人的缘由,并将陈望给出的赏格开了出来。 用汉语说完之后,陈功又换用蒙语说了一遍。 蒙语和满语,陈功都会说,边镇的将校大多会说一些蒙语,毕竟是要打交道的,陈功也会说上一些。 至于满语,陈功也会说一些简单的话。 满语和蒙语,陈望自然也都会。 一众俘虏本就因为突然的杀戮而心乱如麻,陈功说的话他们也不敢不听。 刀盾丢来之后,一众俘虏乱哄哄的捡了起来,而后便被甲兵一路驱赶到了道路的前方,盾车和炮队的前方。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留下这些俘虏?” 陈望看了一眼安排好了一切,重新回到身旁的陈功笑道。 陈功想了一想,回答道, “大哥自然有大哥的道理,我听大哥的就好。” 陈功没有再称呼陈望为总镇,而是改口重新叫回了大哥。 他知道现在陈望是要和他说一些兄弟之间才会说的话。 听到陈功的回答,陈望感到些许的欣慰。 自从黑水峪之战后,陈功也慢慢的能够听进他说的话了,比起以前来说,要进步了很多。 “敌人看到有己方的军兵叛降,士气必定有所削弱,说不定后续因此投降的人更多。” 陈望微微仰头,看向不远处盘踞隘口的清军营垒,淡漠道。 “不过实际上我也是临时起意,这些俘虏反正没用,不如拿来当做炮灰,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陈功点了点头,不过过了一会,又问道。 “那要是真有人拿了先登,取了首级,真保举一个旗总,下发纹银?” “要是真有人拿了先登,取了首级,我保举他一个旗总,发一点的银钱又如何?” 陈望转头看向陈功,严肃道。 “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 “若是失信于人,必不为他人所信。” “失信于军,便不为军众所信,军众不信,何以领军?!” 火炮的轰鸣声猛然响起,只是一瞬间便已经压倒了一切的人声。 陈望和陈功两人皆是转头循声望向前方。 若是寻常沉重的红夷大炮在山道之上自然是不便使用。 但是蒲珏用新式铸炮法铸造的火炮,同时还是用最为轻便的青铜铸造的火炮,三斤炮只有数百斤重,几个人一起用力便可以推动。 而且炮架经过了改良,崎岖的地形也能使用。 操纵火炮的炮兵皆是老练的炮手,不仅操炮多时,在汉中镇时训练都是实弹,甚至还有相应的训练操典。 甚至还有专门的测绘描点工具,火炮之上甚至还安装有标明着刻度的瞄准镜,命中率自然惊人。 一众站在最前方的俘虏,大部分人的脸上都露出惊恐之色。 他们根本无法想象,明军的火炮竟然有这般巨大的威力,还有这么快速的装填速度,甚至下意识的忽略精准度的问题。 “嘀——————” 伴随着高亢的唢呐声冲霄而起的,是更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盾车最前方,一众被赶鸭子上架的俘虏们强行将心中的恐惧压下,他们高举着手中的战刀,握持着盾牌向着前方狂奔而去。 箭矢从前方的营垒之中飞射而出,守卫营垒的军兵根本没有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有丝毫的留情。 当他们拿起兵刃的那一刻起,他们所属的阵营其实就已经彻底的发生了改变。 守卫营垒的军兵绝不会接受他们再一次的投降,也不会相信他们,信任的危机一点建立起来,便难以瓦解。 他们不能丢下兵刃,也不敢回头。 丢下手中刀盾,只怕是还没有跑到近前就要被弓箭射倒在地。 回头向后,只怕是还没有跑到两步,便已经是被后方的甲兵砍翻在地。 “轰!轰!轰!!!” 大量的硝烟自后方的炮兵阵地升腾而起,巨大的轰鸣声在山道之上不住的回荡,犹如重锤一般敲击着所有人的胸腔。 有些炮弹,甚至就贴着他们的头皮飞掠而过。 “杀!!” 冲锋在前的几十名俘虏,疯狂的大叫着,似乎想要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恐惧和慌乱。 箭矢的破空声不断的在他们的耳畔响起,有从前方射来,还有从后方射来的,时不时响起中箭的哀嚎声更是折磨着所有人的神经。 百步的距离,四十三名俘虏有三十七人倒在冲锋的路上,只有六人活着冲入了营垒之中。 陈功身披环甲,戴着臂手,手执大枪领着一众重甲步兵紧随着其后也杀入了营垒之中。 同样的情形很快又在第二座营垒之中上演。 盾兵在前,弓手居后。 前方盾兵用塔盾护佑着身后的同袍。 重箭无情的收割着那些妄图前来拦截的清军甲兵。 而那些侥幸冲上前来的漏网之鱼,则是被外围的枪盾兵轻而易举的解决。 清军的右路第二座营垒,就这样在炮击过后的短短一刻钟内直接陷落。 算上行军的一刻半钟时间,前后攻下两座营垒,只花费了仅仅三刻钟的时间,此时距离午时甚至还有一刻钟。 “三刻钟。” 陈望此时也接到了副官禀报的时间。 对于这个时间,陈望并没有感到惊讶。 他一早就已经是观察了前往公树台的地形。 前往公树台需要经过的三座清军营垒,虽然是占据要道,但是地势并不能算险峻。 陈望一早就已经是勘测好了可以架设火炮的地方,从何处进攻,什么时候发起进攻,事先都已经是有了计划。 南山本来就是清军防守最为薄弱的地方,清军有三座大营,东西两山都有一座清军的大营。 南山却并没有大营存在,最后一座大营是囤积粮草和辎重的大营。 南山因为最后一段路山势险峻,到最后只有一条道路可以进入内里,所以多尔衮一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设大营。 而且南山的地形也限制了清军没有办法设置太多规模的营垒。 清军的兵力也因为此前的两山的压力都分去了左右两边,沿路的三座营垒根本就没有精锐。 留守在营垒之中的清军,只有少数的满兵,大部分都是蒙古兵和汉兵,战力有限。 若是营寨完好,他们依据着地势和营墙确实顶得住数倍以上兵力的进攻。 第一天的时候,南山没有一座营垒攻破,便是因为动用的火炮数量极少,而且都是佛朗机和一些小型的发熕炮,根本难以打破营垒。 三面攻下的营垒,几乎都是靠着军兵的性命去填,硬生生的翻过营墙,一段段的抢下来的。 而陈望这一次攻寨,将队伍之中二十门青铜铸的三斤炮,还有四门五斤炮,合计二十四门火炮全都拉了上来。 虽说道路并不算开阔,原先勘测发现的阵地,也最多只能摆开七八门火炮。 但仅仅是七八门火炮也足够轰开那些用土木修筑而成的寨门。 数轮轰击,打出去的炮弹便可以使得那些简陋的营墙发生形变,最终造成破坏。 当然,除去火炮之外,更为重要的还是后续攻寨的甲兵。 之前孙传庭询问的时候,陈望回答自己攻山,最大的依仗,其实是麾下的骑兵,而并非是炮兵和步兵。 这是实话。 从当初在淳化升任游击之时,陈望就没有想过把麾下的这支辽骑当作一般的骑兵来使用。 他训练麾下的骑兵,都是以最高的规格训练,后面挑选入军作为人员补充的军兵,也都是都是各军的精锐。 训练和作战,对标的都是清军的护军营,也就是原先后金军队序列之中的红白巴牙喇兵。 他麾下的这支骑兵从来就不是一支纯粹的骑兵,严格意义上来说,从各个方面看来,他们更像是一群骑马的重步兵。 戴明盔,穿明甲,共穿甲三层,一人双马,带刀配枪,拿重弓,用重箭,大部分都是汉中卫军器局制作出来的精良武备。 既可以骑马冲锋陷阵,又可以下马结阵死战。 第一骑兵千总部的一千多名骑兵,全都是跟随着陈望一路南征北战,转战川陕,奔走千里的历战精锐。 在贾庄之战的时候,折了一批之后,还余下的近千名军兵,早已经是从心中扫去了对于建奴的恐惧。 眼下战力自然是达到了一个恐怖的范畴。 陈望看起来一个家丁都没有,但实际上麾下的每一个兵都是家丁。 第一骑兵千总部的骑兵,全都是精锐的家丁。 和清军护军营的那些巴牙喇相比,或许还有不足,但是应对眼下的局面却是绰绰有余。 近千名接近后金巴牙喇兵战力的军兵,在短时间内还攻不下一座营墙都倒塌了的营垒,那才是真正的有问题。 陈望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就在身前不远处的公树台后,给陈功下了一道命令。 午时两刻之前,他要看到汉中镇的镇旗插在公树台上。 午时一刻,还未到两刻之时,一面火红色的旌旗便已经树立在了公树台上,阳光的映照之下,那面火红色的大旗显得极为光耀夺目! 风起明末 第297节 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 第275章 万骨枯 “调集护军,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抢回公树台!” 多尔衮紧握着拳头,狠狠的砸在面前的青砖之上。 前线军报通传,从军报之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是让多尔衮明白了明军的企图,还有公树台的重要性。 “传令给谭泰,两刻钟的时间,他只有两刻钟的时间!” 多尔衮神色阴沉,遥望着南山的公树台,那一抹红色在山岭之间显得极为刺眼。 明军突然动用大量的火炮,在短短半个时辰时间,便已经是连破三座营垒,而后直取公树台。 明军的企图,昭然若揭。 两刻钟的时间,足够明军将火炮运上公树台。 只要占据了公树台,将火炮架设上去,整个南山大半的营盘都将暴露在明军的火炮射程之中。 到时候这些营垒一个都没办法防守。 别人能够打得到你,而你却是打不到别人。 明军的火炮数量确实并不多,造成不了多少的杀伤。 但是火炮在战场之上最大的作用从来都不是杀伤敌方,而是打击士气,摧毁阵型。 一旦明军架起火炮,那么他能够下的惟一一道命令,就是放弃所有在明军火炮覆盖范围的营垒。 而这无疑是会将中央储存辎重的中军大营暴露出来。 南山地势南陡北缓,明军登上南山,便可以从南山之上直接俯冲而下,直取内里山道,直接威胁通往关外的运输线路。 最后的关头,却是出了这样的问题,将要酿成的损失根本无可估计。 多尔衮只感觉心中压抑无比的难受。 一步错,步步错。 早在入关之前,多尔衮便已经是推演了多次,设想过无数的情况,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因此最初从破口再到入关,一路南下皆是顺利无比,连战连捷。 但是所有的一切直到贾庄一战,那个孙传庭带领着麾下的秦兵到来之后便被扭转。 济南、东安、武清、再到如今的青山关。 明军总是能够找寻稍纵即逝的战机,扭转战争的局势。 就像是已经是洞悉了他所有的部署和计划一般。 只有在进攻青山关时,弃关而逃的陈国威让多尔衮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感觉很多东西又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不过眼下过了还不到数日,再度袭来的明军又将他这样的感觉给生生的磨灭了。 多尔衮阴沉着脸,凝视着公树台的方向 给下完了给与谭泰的命令之后。 多尔衮也已经是想明白了了一切的关窍。 明军此前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进攻,都在迷惑。 孙传庭将主力精锐部队以及大量的火炮集中在东山,就是为了让他误以为主攻的方向是东面,从而对其他方向的进攻掉以轻心。 同时南面也并非是完全的放水和佯攻,明军在南面的攻势同样激烈。 也一样是从四面攀援而上,倾力来攻。 正是因为实打实的进攻,所以才能够让人相信,从而一步步的被诱导。 “公树台啊……公树台……” 多尔衮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早先便已经是得到了周围地形的情报。 对于公树台,他当时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对其有多么的在意,甚至没有多少的印象。 因为这个地方不适合囤兵,也不在必经道路之上,根本没有多少的价值。 但是他却唯独忘了公树台这样的地形,正是绝佳的炮兵阵地。 军中没有携带火炮的原因,使得多尔衮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公树台可以作为炮兵的阵地。 一叶蔽目,不见泰山。 多尔衮看着南山的方向,一道一道的下达着军令。 战争的天秤正一步步的向着明军倾斜,一旦所有的火炮都运到了公树台。 当公树台上的火炮开始轰鸣之时,便是他布下的整个连营之势告破之时。 多尔衮没有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谭泰的身上。 多尔衮心中很清楚,公树台已失,想要夺回来,只怕是困难重重。 明军筹谋良久,四面攻山,尽起大军作为迷惑,所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小。 而付出这么沉重代价,做出这么多的动作,都是为了夺取公树台。 那么必然也能够预料他一定会派遣精锐夺台,肯定是想好了应对之策。 现在他派遣军兵前去夺台,无疑是正中明军下怀。 但明知如此,多尔衮却仍然不得不下令调遣精兵前去夺山。 战场之上,无论多小的胜机,都不能轻易的放弃。 不过多尔衮的心神此时已经从南山战场之上飞离到了另外的一个地方。 鸡蛋不能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面。 作为一军的主将,多尔衮自热也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谭泰的身上。 现在他需要一个预案。 明军从南山突破之后,应当如何应对的预案。 预案本来在战前就应该定下,但是多尔衮并没有制定任何的预案。 因为多尔衮从来就没有想过他布下的连营之势,能够被明军攻破。 贾庄、济南的两场的失利,只是战略上的失利,并非是战斗的失利。 野战对敌,他们仍然是无往不利,几无败绩。 数十年以来的胜绩,使得九边的明军对于女真抱有极大的恐惧。 在战场之上,这样的心理往往能够使得明军甚至没有战斗的勇气,进而演变成一溃千里之势。 正如数千年前,曹刿所说的那句话。 夫战,勇气者也。 打仗,凭的是勇气。 一支军队连对敌的勇气都没有,如何能够取胜? 那句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也正是因此而被故意放出,作为弱明之策。 只是有些话说得多了,不仅是明人信了,他们自己也信了。 正是因为心中的那一份轻视,所以多尔衮并没有订下任何的预案。 现在多尔衮需要一边注意着整场战局,一边制定好明军突破南山阵地之后的预案。 …… 想要登上公树台一共只有两条道路,南道和北道。 南道直通刚刚被攻下的第三座营垒,北道则是通往清军设下的第四座营垒。 陈功就是在攻破了第三座营垒之后,通过第三座营垒,登南道而上公树台。 因此清军的进攻也肯定是围绕着这两条道路。 清军的甲兵将第四座营垒当作据点,分兵两路。 一路从第四座营垒登北道,取北道,直攻公树台顶。 另外一路则是从第四座营垒,走台下前往第三座营垒的山道,试图切断南道,使得公树台上的明军成为孤军,同时从南道登台,夹击台上明军。 但是清军所有的行动,都在陈望的预料的之中。 从公树台上可以将清军连营尽收眼底,建奴各营之中的兵力调动早已经是被陈望尽收眼底。 清军为抢回公树台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派出了大量的部队,从各处的山道向着公树台直扑而来。 对于这样的情况,陈望自然是早有预案。 “第一排,放!” “砰!砰!砰!砰砰砰砰!!!” 公树台下,大股大股的硝烟升腾而起,震耳欲聋的排铳声惊散了盘旋的飞鸟。 北道之上,冲锋在最前方的数名清军的甲兵身上应声喷出道道血箭,无情的被打翻在地。 他们身上所穿戴的,无论是棉甲还是铁甲,都没有能够保护他们的身躯不受伤害。 四十步的距离,海誓铳无论是威力还是精准度都已经是达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 这个距离,哪怕是三层的重甲都没有挡住从海誓铳铳口所射出的弹丸。 重箭虽好,但是却可以用盾牌挡住。 而在重型的火铳面前,包着牛皮的厚盾也只有支离破碎的份。 “第二排,举铳!” “放!” 风起明末 第298节 “砰!砰!砰!砰砰砰砰!!!” 胡知礼手执雁翎刀,站在阵中,冷静的下达着命令。 又是数名清军的甲兵被急射而来的铅弹打翻在地。 北道之上,一众汉中军的军兵早已经是严阵以待。 手持着塔盾的重甲步兵已经列好了盾阵,横拦在山道之上,将上山的道路全部封死。 在他们的后方,则是汉中军的步卒,这些步卒全都是手持着海誓铳,站的层层叠叠,一路直向台顶。 借助于倾斜的山道地形,多排火铳可以毫无顾忌向下开火,而不需要担心误伤到前面的队友。 “杀!!!” 山道之上的清军满脸凶恶的呼喝着满语,数把沉重的飞斧和铁骨朵,连同着十数支羽箭一起,带着风声呼啸着从清军的队列之中被飞射而出。 前方甲兵被打翻在地,并没有引得后续的清军甲兵恐慌,他们踩着同伍的尸体,怒吼着向上继续冲锋而来。 急飞而来的铁骨朵还有羽箭大部分都砸在了汉中军前方的盾阵之中,只有少数的越过了盾阵,命中了处于后方的汉中军铳手。 被铁骨朵砸中的军兵还好,尚能坚持。 但是被羽箭所射中的军兵却是没有办法坚持。 清军所用的羽箭,基本都是重箭。 所谓的箭矢,甚至和小型的短矛一样,整体形状像一根小型梭矛一样。 正是如此长而重的箭矢,让清弓拥有了超强的杀伤力,堪称小型投矛器的存在。 前排列阵的第一骑兵千总部的军兵,都是身穿着三层重甲,又有塔盾庇护,自然无事。 但是后方的一众汉中军步卒,他们身上大多都只穿着一层的布面甲,清军的重箭对于他威胁巨大。 几名士兵中箭之后,当场便已经是倒在了地上。 身旁袍泽的倒下,也并没有使其余汉中军的军兵感到恐惧和惊慌,反而是激起了其余汉中军军兵的怒火。 卢象升麾下的标营由于都是老乡、朋友、兄弟、家人等等,往往一个人战死,就可以激发大部分人的愤怒。 而汉中军其实也同样,除去第一骑兵千总部大部分都是辽人之外。 其余的部队,基本都是从战败被俘虏的饥兵,还有流离失所的难民中挑选。 他们所有的人,都是命运多舛,天灾和兵祸让他们失去了一切。 他们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甚至连活下去都只是奢望…… 是陈望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向他们伸出了援手,将他们拉出了苦海。 他们成为了军人,成为了营兵。 同样的境遇,使得他们之间没有多少的隔阂。 汉中军的军律虽然严格,但是却不严酷。 不仅军饷每月都是定期发放,就是连吃食都没有怎么短缺。 军中严禁欺压之风,一经发现严惩不贷,禁私斗,尚公战。 督导处的军法官们,定期还为他们讲解道理。 虽然那些道理很多都很深奥,他们很多都听不明白,但是他们能够察觉到那些军法官并没有想害他们。 上行下效,因为陈望的原因,汉中军内部的情况和其他军队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因此汉中军内部,各军兵之间的关系极为融洽,真正的具有同袍之谊。 一众汉中军的铳兵,就这样顶着不断飞射而来的箭矢,一步不退的开枪还击。 狭隘的山道成为了清军的埋骨地,最后二十步的距离成为了天堑,没有任何一名清军的甲兵能够跃过这最后的一段距离。 海誓铳作为燧发枪恐怖的射速成为了清军饮恨的关键。 北道之上的战事虽然惨烈,但是比起公树台下此刻正在爆发的激战却是相形见拙。 台下的战场没有北道的有利地形,清军猛冲而来,燧发枪哪怕是采取三段击的办法,也没有办法遏制住清军的攻势。 一旦被清军的甲兵抵近,只穿着一层布面甲的铳兵根本难以抵挡。 所以面对蜂拥而来的清军甲兵,陈望选择的办法是最为简单,也最为有效,同时也最为残酷的办法——白刃战! 公树台下,狭窄的山道之上。 顶在前方的汉中军军兵皆是手持着大枪,紧紧的贴靠在一起,结成军阵。 而另外一方的清军护军营甲兵,他们也是手持着长枪,排列在一起,直冲而来。 堂堂之阵,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 两方的军阵之中,无数长枪密密麻麻的刺出又收回,双方位处于最前方的军兵的心弦都已经是绷到了极限。 死亡的恐惧近在咫尺,但是他们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向后退一步,只能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们疯狂的咆哮着,愤怒的狂吼着,发泄着心中的恐惧。 丛枪戳来,丛枪戳去,枪刃入肉的噗噗声不绝于耳,每时每刻双方的军阵之中都有人在倒下。 但是在其倒下的下一瞬间,后续的甲兵便又会填补上来,重新顶住军阵。 他们只能是不断的将手中的兵刃向着前方刺去,将蜂拥而来的敌人刺到在地,或是被敌人刺倒在地。 汩汩的鲜血流出在地,汇成一道有一道细小的溪流,顺着山道的道沿向着山岭的下方的缓缓流淌而去…… 兵安在?膏锋锷。 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第276章 贯虱穿杨! “这群尼堪,全都是疯子!全都是疯子!” 谭泰站在高坡之上,衣甲染血,他执刀的手微微颤抖,这是他在战场之上第一次有心惊胆颤的感觉。 从第三营垒到第四营垒的道路虽然平缓,高差不大。 但是山道之上,只能容得下七八人肩并着肩,紧贴着站立,再之后便是无法站人的坡地。 若是没有站稳,有个闪失,一脚踩空,便直接将会顺着坡地,一路跌入谷底。 就在他的前方不远,山道之上的那些明军战之不退,密密层层杀之不绝,倒下一个,后面就立即补上一个,彷佛根本不在意思生死一般。 前线的护军营和甲兵哪怕已经是竭尽全力,却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将战线推进哪怕一步。 谭泰目眦欲裂,心中又惊又怒。 那在山道之上血战倒下的可都是两黄旗的护军和甲兵! 接战不过短短的一刻钟时间,前面便已经是丢下了上百具尸体。 这是入关以来,两黄旗遭受的最大的损失。 哪怕是两黄旗家底丰厚,但是上百名护军的阵亡,还有更多的甲兵伤亡,也仍然是足以使得两黄旗伤筋动骨。 谭泰心中绝望,脑海之中一片混乱,心神也已是乱作了一团。 济南之战多尔衮带领两白旗前去拦截明国的援军,指挥军队进攻济南的是他。 他没有没有提防到明军的援军会从东面突然到来。 明国的军队因此突破围城,进入济南城,围城之势遂破。 导致济南之役功亏一篑的人,是他…… 虽然多尔衮是主帅,但是主责仍然在于他。 本来仅仅是这样的结果,到时候回到关外,他受到责罚都不会轻。 而现在,不仅仅是济南之败的过失需要他来负责,这一次青山关之战战败的主责也将会落在他的头顶。 在加上这死在山道之上的上百名护军,以及数以百计的甲兵。 谭泰心中冷寒,事到如今,他已是万死难辞其咎。 时间正一分一秒的流逝,天秤正不断的向着明军所在的方向偏斜。 不远处通往公树台台顶的南方山道之上,明军的民夫正在拖拽着火炮,一步一步坚定的向着公树台的台顶上方行走而去。 一旦明军的火炮架设在公树台,这一切都将结束。 他奉命守备南山,统筹指挥,但是却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丢下了三座营垒。 明军如今夺取了公树台,甚至还要使得整个南山大半的阵地丢掉。 此前济南失利的罪责,再加上丢失南山,损兵折将的罪责,他根本就没有办法交待。 若是就这样退到关外,返回沈阳。 只怕丢官免职都是最轻的惩罚。 谭泰心中百转千回,握着顺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主子,睿亲王让你返回中军,逐步放弃南山诸营,退保中央大营!” 一名灰头土脸的塘马从另外一侧的山道飞驰而来,跪在地上向着谭泰急切的禀报道。 “退保大营,退保大营……” 谭泰双目失神,喃喃低语。 南山阵地莫非真要在他的手中失去? 南山阵地若失,明军便可以借助南山为势,进而威胁中央大营。 他们的运输线也将会彻底在明军的视野之中。 距离全部运送出关尚且还需要三四天的时间,这三四天的时间若是明军不断的袭扰,那么起码要损失此次收获两三成以上的货物和人口。 这样的损失,全都是因为他的失误…… 风起明末 第299节 “先前济南战败是我的罪责,现在如果再在青山大败,我谭泰有何面目回见皇上!” 谭泰擎刀在手,紧咬着牙关,嘶声怒吼。 “杀光这些尼堪,夺下公树台!!” 谭泰发了狠心,一横战刀,从身侧的一名亲卫手中夺下了一张牛皮盾牌,阔步向着前方行走而去。 谭泰亲自下场,原本护卫在其身侧的一众亲卫也是纷纷拔刀出鞘,挺盾紧随而来。 身为亲卫,他们的职责便是保护将主的安危。 谭泰冲锋在前,带领着一众亲卫,顺着山道一路往前。 谭泰一路行过,山道之上的清军甲兵皆是恍若波开浪裂一般向着两边急速的分离而去。 “躲开!” 谭泰心存死志,彻底将生死抛至度外。 他根本就没有选择,退后是死,而往前若是能够击破明军的防守,则尚有一线生机! 他要拿下公树台,挽回败局,重振旗鼓,扭转战局! “呜——————” 低沉而又苍凉的角号声在大青山间徘徊流转。 山道的正中央,手持着虎枪的清军甲兵和手持着大枪的明军甲兵仍旧在鏖战。 密密麻麻的锋利兵刃不断的跃动,冷森森的寒芒摄人心魄。 谭泰一路向前,已经是快要进抵到了最前排。 他身前只有两排的甲兵,冷杨高悬于天映照在明亮的盔甲之上,反射在谭泰的眼眸之中,在他眼里留下一道道明亮的痕迹。 临死者凄厉的哀嚎声、刀枪入肉的切肉声,金戈相击引发的碰撞声,全都宛如魔音一般贯入了他的耳中。 谭泰紧握着手中的战刀,铁甲之间的缝隙,一排排雪亮的长枪枪尖正泛冷森森的寒芒。 刀枪如林,恍若毒蛇的蛇信一样不断的吞吐。 每一次的吞吐,都带着死亡的阴影,地面之上鲜血已经是淤积成潭,正是一番地狱般的景象。 令人心悸的杀意在谭泰的眼眸之中流转,炽热的怒火在谭泰的心中喷涌。 谭泰现在,已经是彻底的不顾一切! “杀!” 谭泰虎吼一声,沉肩塌腰,握紧了手中的战刀,他挺着盾牌向着前方猛顶而去。 最前排的清军甲兵根本没有预料到冲击会从身后到来。 那名挡在谭泰身前的清军甲兵就这样失去了平衡,向着前方踉跄的倒伏而去,直接便撞在了枪林之上。 精钢打制的枪尖借着冲击的惯性接连刺穿那清军甲兵穿戴的布面铁甲和棉甲,破入那名甲兵的胸膛和腹部。 那清军的甲兵怔怔的看着正前方一众神色错愕的汉中军军兵,他的眼眸之中满是不甘。 谭泰不管不顾,挺着盾牌怒吼着继续向前。 巨大的作用力下,那死去的清军甲兵身躯被带的歪倒在地,同时也将插在他身上的几杆长枪带的一倒。 汉中军原本严整阵型也在一刻变得凌乱了起来。 谭泰用盾牌护住了上身,借着尸体的掩护弓身往前急冲而去,挡在他前面的长枪只剩下两杆。 疯狂分泌的肾上激素,让谭泰的头脑空前的清晰。 谭泰弓身向前猛冲而去,他抬起左手,用盾牌的上沿顶起位于左上方的枪杆,右手握持着战刀则是猛然砍向右下方的另外一支长枪,就这样一路顺推着撞入了汉中军的军阵之中。 宛如一辆坦克一样,将汉中军的阵线硬生生的顶出了一个裂口。 “杀!!!” 就在谭泰的发起冲锋的同时,那些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一众亲卫,也是歇斯底里的呐喊着向前猛冲而去。 他们都和谭泰一样一手执盾,护住身躯,另外一只手紧握着短柄的战斧和铁骨朵,猛然向着前方冲去! 他们也都挺着盾牌,顶着前方正在和汉中军鏖战的清军甲兵,往汉中军的军阵之上直撞而去。 谭泰作为固山额真,一旗之中除去旗主以外的最高统领。 麾下的亲卫自然都是百里挑一而选出的精锐。 如果说护军营的巴牙喇是军中的精锐代名词,那么各旗固山额真的亲卫,就是精锐巴牙喇的代名词。 谭泰麾下的亲卫,无一不是百战的精锐,杀人的技法早已经铭刻入他们的脑海和血肉之中,他们通晓如何使用最快最有效的办法斩杀眼前的敌人,击破敌人的军阵! 前排的甲兵被当他们当作肉盾,作为破阵的工具。 这一战法自然是极为有效,山道之上,汉中军军阵前几排许多士兵被他们撞倒在地,几名军兵站立不稳,被带着一偏,就这样翻滚着向着谷底跌落而去。 十数名亲卫紧随着谭泰突入阵中将山道上汉中军的阵势搅得大乱。 狭窄的范围使得长枪几乎失去了作用,谭泰挥舞着手中的战刀不断的乱砍,同时挺盾不断的打乱着汉中军的阵型。 身后十余名亲卫甲兵跟随着谭泰一路猛冲,他们挥动着手中短柄战斧和铁骨朵,娴熟的开始砍杀周围汉中军。 他们知晓汉中军的甲兵身披重甲,因此他们大部分的攻击都是望着咽喉和面门招呼。 除去谭泰之外,没有人用顺刀,全都是用短柄的战斧和铁骨朵,要是实在攻击不到暴露出来的部位,便向着胸膛或则手臂砸去。 山道之上,汉中军阵列被搅得一片混乱。 谭泰的悍勇让清军原本萎靡的士气重新涨回峰顶。 山道上,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自清军的队列之中爆发而出。 原本萎靡不振的清军甲兵再度振奋精神,蜂拥而来。 军阵混乱,哪怕是很多汉中军的甲兵死战不退,但却也是难阻溃势。 僵持之势已破,整个战局竟然真的被谭泰所扭转! 公树台南道下的高坡之上,一众明军的将校皆是神色惊恐。 “狗攮的……狗攮的……” 远望着不远处的山道血战,惠登相面色惨白,嘴中不断的咒骂着。 站在一旁的高杰和马进忠两人同样也是面白无色。 他们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是见过了大风大浪,数十万的大战他都曾经经历,战场之上无论是什么景象都无法让他再为之震撼。 但是眼前的血战,却是真正的将他们吓倒了。 “杀!!” 山道之上,一众汉中军的甲兵疯狂的怒吼着,仍然在试图重新站住脚跟。 “山道溃势已经不能阻挡,再打下去不过枉送军兵性命,让他们退回来,退守营垒,再分遣一支军兵登顶守卫南道。” 左光先心中惊惧,但是面上却仍然保持着冷静。 汉中军的韧性,清军的悍勇也同样让他心惊,但是他没有失去冷静的判断。 只是一瞬之间他便已经是想到了亡羊补牢的最佳方略。 但是这一方略并没有被陈望采纳。 “不能退!” 陈望眼神阴鸷,冷声否决了左光先的提议。 他的声音低沉却又坚定无比。 “这个时候绝不能退!” “士气一泄,我军绝无再战之势!” “半数的火炮都未运上高台,一旦退军,公树台便成孤地,再想夺回南道,将比登天还难。” 陈望比所有人都更清楚眼下的战局。 因为高差不大的原因,山岭的遮蔽,因此清军起初的异动并没有暴露出来。 直到即将图穷匕见的那一刻,陈望才看到清军队列之中的异常,再想应对已经是为时已晚。 夫战,勇气也! 一旦退军,如此大败,士气必会泄尽,万众一心之势就此瓦解。 三军将为清兵悍勇所震,生出畏惧之意,届时锋芒尽失,如何能够再夺山道?! 此时如何能退! “陈功!!!” 陈望急步走下高坡,怒声吼道。 “属下在!” 高坡之下,头戴着明铁盔,身穿亮银鱼鳞甲,罩袍束带的陈功疾步而来,应命道。 “尽提亲兵,即刻赶赴前线!给我挡住建奴的攻势!” “遵令!” 陈功大踏步而去,一众原本环卫在陈功周围的亲卫甲士,也是纷纷紧随其后向着前方跑动而去。 陈望环视了周遭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处坡地之上。 而后陈望毫不犹豫的解下披挂的战甲,甚至为了节约时间,直接用刀切断了很多地方的绑带。 没有丝毫耽误,陈望轻装简行,甚至连佩刀都丢到了地上,只留下了挂在腰间的箭囊和弓箭。 陈望携带着弓箭,顺着山道向前走了十数步,通过迟缓的地方向着那坡顶攀援而去。 一众亲卫见到陈望如此行径,纷纷跟随而去,整个场面颇为混乱。 站在高坡之上的左光先和高杰,还有惠登相、马进忠等人起初皆是一头的雾水。 不过很快,他们便明白了用意…… 陈望手持着弓箭,站在坡地之上 风起明末 第300节 北风呼啸,朔风凛冽,将陈望身上赤红色的箭衣吹的鼓起。 陈望立于风中,屹然不动,一双鹰目向着下方俯瞰而去,整个山道之上的景象全都被他尽收于眼底。 山道之上,谭泰手中的战刀已经换成了铁骨朵,他拼命的挥动着手中的铁骨朵,不断的向着周遭的汉中军甲兵锤击而去。 谭泰身穿着赤黄鎏金盔甲,固山额真战甲让他在人群之中极为显眼。 不远处,陈功已经是分开了人群,隔开了一部分的军兵,构筑了新的防线。 陈功手持着斧盾,带领着一众亲卫,顺着山道直下,距离谭泰所在的地方已经是不足十步。 山道之上,人影晃动,谭泰虽然已经气喘吁吁,但是仍旧在拼命的向前。 几名亲卫甲兵护卫在的身旁为其开路。 身后一众清军的甲兵,士气高昂,狂呼酣战。 谭泰的勇武,鼓舞了他们! 他们目视着前方,眼眸之中满是着嗜血和疯狂。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他们的斜上方有一个人正立于其上。 陈望屏气凝神,心如止水,宛若明镜。 人群之中的谭泰此时还在不断的移动。 复合弓身的竹胎发出连绵的咯吱声音伴随着北风在空中飘扬,还未抵达山道便已经是消散在了山岭之间。 陈望挽满了弓弦,猛然松弦,铁胎弓的弓弦轻鸣,发出了瓮的一声闷响。 箭矢如同流星赶月一般,带着呼啸的风声离弦而出。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都被凝结。 高坡之上,左光先和高杰等一众将校皆是屏气凝神,他们的目光都死死的看着不远处的山道。 他们就这样看着山道之上,身穿着鎏金盔甲的谭泰缓缓的栽倒于地! 这么陡的山崖,居高临下,在这么大的风中,要想射中一个不断移动的目标,无疑是困难无比。 左光先心神震撼,凛声而言。 “贯虱穿杨,只怕汉时李广,也不过如此!” 第277章 威武! 陈功一手持斧,一手持盾,顺着山道一路往前,晃动的视野之中人影绰绰。 越是临近战场,陈功便感觉自己的心跳的极为迅速,身体的疲惫正在迅速的被消除,眼前的一切也都无比的清晰。 人头攒动之间,陈功清楚的看到了谭泰被一支羽箭所射中,而后陡然向着后方栽倒而去。 而后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陡然自他身后的方向滚滚传来。 呐喊声震耳欲聋,犹若重锤一般一声声的敲击在陈功的胸膛之上。 陈功握紧了手中的短柄战斧,他认得那支射中谭泰的羽箭箭羽! 赤中带金,除了他的大哥陈望之外,整个天下,没人用这样箭矢! 热血自陈功的心底翻涌而上,陈功只感觉无限的力量向着他的四肢百骸流注而去。 “杀!!!” 在令人的恐惧的喊杀声之中,陈功越过一众身披着重甲的亲卫,已是恍若下山的猛虎一般扑跃而至。 陈功犹如猎豹一般飞掠而下突入了清军的军阵之中,速度飞快,一众亲卫甚至都跟不上他的脚步。 陈功猛然挥动手中谷底短斧,短斧划破空气裹挟着尖锐的声响斜斩而下。 挡在陈功身前的清军甲兵,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锋利的斧刃挟着强劲的力量,轻而易举的破开那清军甲兵脖颈外罩着的护项。 鲜血喷涌而出,浓烈的血气一瞬间弥漫了整个战场,也在陈功身上甲胄之上镀上了一层血色。 “主子!” 谭泰的一众亲卫皆是面色惨白,神色惊恐,如丧考妣,他们没有注意到突入阵中的陈功,还在手忙脚乱想要去救倒下的谭泰。 山道之上,大部分的清军都已经因为谭泰的死亡而陷入了混乱,但是仍然有不少的清军甲兵仍然处于冷静之中。 陈功前方的的一名清军的白甲护军仍然保持着清醒,眼见陈功猛冲而来。 那名清军的白甲踏前一步,右手往后猛然发力,手中的铁骨朵裹挟着风声,向着陈功猛然砸去。 这一骨朵势大力沉,若是被正面砸中,就是身披着三层的重甲也绝不会有多么的好受。 陈功鹰目森冷,凌厉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陡然闪现。 陈功轻压手中的圆盾,沉肩塌腰,猛然向前一撞。 那清军的白甲根本没有想到陈功会舍身向前,猝不及防之下被陈功直接撞的倒飞而去。 陈功的这一记肩撞势大力沉,他全身穿戴的盔甲加上自身的体重足有两百多斤。 那清军的白甲硬生生的被陈功撞得胸骨尽碎,口吐鲜血,当场便已经是失去了气息。 被撞到的清军白甲身躯向后压去,不仅将其身后的三四名甲兵压倒在地,还将一名来不及躲避的清军马甲兵撞得失去了重心。 那身穿着黄色旗甲的清军马甲兵,身形失稳,翻滚着跌下了山崖。 痛苦的哀嚎声恍若魔音一般刺激这众人紧绷的神经。 “死!” 山道之上,两名清军的甲兵怒吼着想要向着陈功扑击而来。 陈功夷然不屑,正欲挺盾迎击,两支羽箭却是一前一后从他的身侧呼啸而至。 两支羽箭精准的命中那两名清军甲兵没有被护甲所罩住的脸,当场将其射翻在地。 而在这时,所有人也都看到了此时正站在不远处坡顶之上,身穿赤衣正挽弓搭箭的陈望。 一众清军皆是心胆俱寒,也在同时明白了一切。 而下一瞬间,一众跟随在陈功之后亲卫甲兵也已是犹如一道排山倒海的巨浪,迎面向着山道之上一众还处于惊惧之中的清军甲兵覆压而去。 清军锐不可当的声势转瞬之间已经是土崩瓦解,原本高涨的士气也在这一刻向着谷底跌落而去。 山道之上的清军的斗志崩塌,阵列瓦解,再无再战之力。 残兵败将顺着山道一路向着后方的营垒逃窜而去,惶惶如丧家之犬。 兵败,如山倒! 陈望站在坡顶,迎风而立,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整个战场。 山道之上混乱的清军,士气大阵的己方军卒,远方山谷之间清军的连营皆是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战局已定,再无悬念。 寒风呼啸,自陈望的身侧吹袭而过,将他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蚀骨的北风慢慢的平息了陈望心中的热血。 陈望回头看向后方山道上的高坡,左光先、高杰他们此时仍在高坡之上。 山道之上一众军卒皆是欢呼雀跃,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振臂高呼。 而在公树台上,第一辆火炮已经是被推上了台顶。 更多的火炮正顺着公树台南面的道路被拉向台顶。 等到火炮在公树台架起,当火炮的声响在公树台上震响之时,清军的连营便将瓦解。 陈望的心绪随着飘荡的北风而浮动。 四年以来,他一直是如履薄冰,没有一天的时间放松过半分。 练兵打仗,建厂屯田,官场奉迎,所有的事情,他都是谨小慎微,思虑再三,谋定而后动。 因为每一件事情都不能出丝毫的差错,一旦出错便将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到时候,他不仅救不了任何人,甚至还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还将连累自己身边所有重要的人。 曾经他位卑言轻。 命运为时代的洪流所裹挟,在翻涌的洪流之中艰难的挣扎着。 而如今,他已经是一镇的总镇。 拥有的力量甚至已经开始可以影响到这天下大势的走向。 卢象升没有死在贾庄,济南城也没有沦陷,戊寅之变的很多事情都已经被他所改变。 而最大的影响便是这一次的青山关之战。 历史上明军在孙传庭的青山关历经血战,抢下公树台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十,清军已经全线回防。 明军在孙传庭的率领之下,只是救回了一些滞留在后的百姓,战果极为有限。 而这一次,时间被他提前到了三月七日,距离清军全线出关还有四天的时间,清军半数的收获此时仍然滞留在关内之中! 这一战的战胜,能够让他们救回更多的百姓,抢回更多被掳掠的物资。 得不到大量辎重补给的清军,也将会因此被削弱。 而这些,甚至都还不是这一战最大的收获。 陈望俯瞰着山道之上的一众军卒,而后举目向着四野望去。 视野之中无数的红旗飘扬在大青山的四面八方并向着远方的连山蔓延而去。 这一战最大的收获,便是打出了声威,打出了气势,打破了女真部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陈望迎着北风,环视着一众目光全都聚焦在他身上的军兵,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弓。 随着陈望举起手来,整个山道之上一众军兵皆是逐一平静了下来,所有的军兵全都将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陈望高举着手中的弓,慷慨激昂的怒声吼道。 “大明,威武!” 风起明末 第301节 北风呼啸,带着陈望的声音向着山间谷底传播而去,向着山道林间传扬而去。 下一瞬间,震天的呼喊声已经是在公树台下响起,汇成了恍若海潮般的强音,向着四方八方滚滚而去,转瞬之间已经是传遍整个明军的阵线。 “威武!” 无数的明军军兵皆是举起了手中的武器,皆是神色激动,涨红了脸胖向着陈望回应着。 自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败以来,二十年的时间。 辽东的威胁便一直存在,女真的威胁与日俱增。 二十余年,边事糜烂,九边颓废,甚至于谈奴而色变。 建奴就像是一片阴云一般笼罩在国家上空。 建奴几次寇边,各镇营将皆是避战不出,致使建奴不过区区数万之人,却恍入无人之境。 这样的境况,持续了近二十年的时间。 二十年血泪,二十年的恐惧,都在今时今日被打破! 数十年养成之蓄缩胆气,皆止于今日! “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宛如雷霆震怒,回荡在山间谷地之中。 浓白色的硝烟自公树台的台顶骤然升腾而起,火红色的旌旗在凛冽的北风之中猎猎而动,显得更为夺目。 公树台台顶,诸炮齐鸣,硝烟弥漫,如有万千天兵在云雾之中猛烈地擂鼓。 三十七门铜制的千斤发熕炮,二十门青铜三斤炮,四门青铜五斤炮,共计六十一门火炮,几乎是在同时发出了它们的怒吼。 炮声轰鸣,硝烟翻腾,震耳欲聋的炮响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往向山道的转角处,那是清军修筑在山道的第四座营垒。 轰然的震响声不绝于耳,视野之中原本清军坚固的营垒,在转瞬之间已经是变成了破掉的麻袋——百孔千疮! 清军原本就混乱的阵势,也因此更为混乱。 如果此前清军混乱尚且还有些许的组织,起码知道是往后方跑去。 但是当炮声响起,大量的炮弹自公树台上向着他们的营垒倾泄而下之时,清军的组织度便彻底的降至谷底,连逃跑都开始慌不择路。 “擂鼓,进军!” 陈望大手一挥,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军令。 坡地旁,一众卫兵也都是跟着爬了上来。 听到陈望下令,立刻便是一级一级的传播而下。 不多时,昂扬的战鼓声便已经是自山道之上响起。 得到了将令的陈功,带领着一众甲兵向着清军南山的右路第四座营垒开始进军。 “威武!!!” 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传扬在群山之间,所有的明军甲兵都在欢呼雀跃! …… “赢了……” 孙传庭站在中军的望台之上,陈望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连破三营,在两刻钟之前,他便看到飘扬在公树台顶的红旗。 但是那个时候他知道还并没有赢,前方左光先为他传来了战报,清军正在组织各营的精锐自四方杀向公树台。 而现在,那自公树台的台顶升腾而起的硝烟。 那自公树台台顶,传扬而来的炮声。 那响彻四方声音,那雷鸣般的欢呼声,从山上山下如潮水而来,都向着他宣告着一个消息…… 他们赢了……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涌上了孙传庭的心头,孙传庭手脚冰冷,混身僵硬,几乎让他感到站立不稳。 孙传庭只感觉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他紧咬着牙关,紧握着马鞭,死死的盯着远处的公树台。 他生怕自己突然之间真的从床榻之上惊醒。 孙传庭握着的马鞭,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凛冽的北风吹袭而来,带来了更为响亮的呼喊之声,也让孙传庭的头脑开始变得清楚。 “赢了……” “赢了……” “我们赢了……” 孙传庭抬起头,远望着身前的群山。 “卢建斗啊,卢建斗啊,你看到了吗,我们终于打赢了,我们打赢了!” 孙传庭上前了走到了望台的边缘,他的声音因为激动甚至有些颤抖。 贾庄战后,他和卢象升促膝长谈,卢象升对于他说的话仍旧历历在目。 “我知道仅凭我麾下的兵马确实不是建奴的对手。” “但是打不过,便不打了吗?” “打不过,便要缩头不出,坐视敌寇蹂躏四方?” “打不过,便要坐视我大明百姓沦为异族的奴隶么?” “打不过,便要把我华夏万里河山、万姓子民都拱手让人么?!” “要是人人如此畏惧敌寇,避战不出,还要我等督抚军将来干什么?还要国家朝廷来干什么?还要春秋大义来干什么?!” 卢象升的话振聋发聩,正因为如此,孙传庭才慢慢的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孙传庭没有办法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控制住自己的神态。 自从接任保定总督,总领各路勤王兵马以来,他没有一日可以安稳入睡。 每时每刻想的都是如何能够稳住局势,遏止清军。 天子的问责,杨嗣昌的信件,各地百姓的惨状,各镇兵马的状况,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他的肩膀之上。 他肩上的担子,有万钧之重…… 高昂的威武之声响彻在四野八荒之间。 两行清泪顺着孙传庭的脸颊滑落于风尘仆仆的衣甲之上。 他终究是没有负了天子的信重。 他终究是没有负了百姓的期许! 第278章 血泪 北国春暖花开,积雪消融,京师正慢慢的从冬眠中醒来。 运河已经化开了许多,但是京师却没有再恢复到往日的喧嚣和繁茂。 曾经寸土寸金的运河两岸,商铺竟有半数以上都没有开门营业。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巷之上如今也是少有人气。 因为建奴的入寇,数月以来不断的烧杀抢掠,整个北直隶已经是残破的不成摸样。 为了逃避战乱的难民饥民都汇聚到了京师的四野,人数如今已经达近二十万的。 “大捷,大捷,青山关大捷,斩首奴贼千级!!!” “大捷,大捷,青山关大捷,阵斩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并斩其以下将校三十七人!” “大捷,青山关大捷!!!” 一声声捷报的通传声从外之内,从城郊一路传入城中,搅碎了京师街头的宁静。 急促的马蹄声恍若潮水一般响亮,惊扰了躲避在屋舍之下正在休憩的百姓。 “大捷,大捷……” 一声声大捷入耳。 所有的人都愣愣的呆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从街道之上飞驰而过的骑士。 “青山关大捷!” 报捷的声音伴随着凛冽的寒风传入街头巷尾城池内外每一个人耳中。 城上城下,一众驻守在城门的军将皆是转头向着那些报捷的骑士看去,向着那飞驰入内的塘马看去。 城郊四野,残破的棚户之中,无数的饥民靠坐在棚户之中,他们的双目无神,直勾勾的看着远方,彷佛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街头巷尾,一众百姓皆是神色迷茫,传来的捷报让他们感到困惑。 那一声声的报捷的声音,明明是就在咫尺响起,但却又遥远的像是就在天边回荡一般,让人总有一种不真切的虚晃感。 原本略显嘈杂的街道,一瞬间变得冷清了下来。 一切的人声马声各式的声音,彷佛都在此刻消失一空。 有人迷迷糊糊站起身来,想要听的更清楚一些。 有人下意识的跟着报捷的骑士跌跌撞撞的跑着。 还有人拉着周围的人,想要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话语。 挥舞着令旗报捷的骑士一路疾驰,通过了经过了京师的城门,走过了京师的街巷,趟过了京师的大道,最终汇聚到了京师中央,那座最高最大最广的建筑之前——紫禁城! 在那些骑士的身后,无一例外都跟满了大量的行人,他们所有的人都被拦在紫禁城之外。 守卫着宫城的禁卫拦住了所有想要上前的人。 被拦在界外的一众百姓,有穿着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有穿着布衣短打的平头百姓,甚至还有着衣衫褴褛的贫民小厮。 他们所有的人目光都跟随着那报捷的文书,一路向着宫城深处而去——望眼欲穿…… 风起明末 第302节 捷报最终穿过了道道宫门,层层宫禁一路直达文渊阁。 捷报传入文渊阁内的刹那之间,整个文渊阁内皆是一片寂寥无声。 身处阁中的杨嗣昌和薛国观两人将捷报翻来覆去了看了整整九遍,反复确认了整整九遍。 逐字逐句的看,逐字逐字的读,甚至还确认了捷报上的印信真伪。 最终杨嗣昌缓缓的合上了捷报,捷报便离开了文渊阁,一路直达乾清宫的西暖阁。 乾清宫西暖阁内,崇祯头戴着翼善冠,身穿着绣着金色的盘龙纹饰的赤色盘领窄袖袍。 这位二十八岁,便已经登基为帝十二年的天子,此时正在暖阁之中认真的批阅着奏折。 建奴入寇,荼毒万里之地。 整个北直隶和大半个山东都受到了兵祸的影响。 百姓流离失所,以至于流民遍地,朝不保夕,饥饿难耐,摆在桌面之上的奏疏多是请求朝廷发粮以赈灾,求银以重建。 坐在书桌之前批阅奏疏的崇祯面色苍白,他的身躯单薄,并不厚重,甚至撑不起穿着的龙袍,眼眸的深处是一股从心底散发而出的疲倦。 崇祯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桌面之上所有的请求,他都没有办法去处理。 都说天子富有四海,但是他这个大明的天子,却是却是为这黄白之物所累,为这黄白之物所困。 内帑之中银钱寥寥,户部常年空空如也,早已经寅吃卯粮。 从上任起始后不久,他签下最多便是那一道又一道加税增税的诏书。 他并非不知道这是在拆东墙补西墙,他也并非是不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 但是就算是知道又如何…… 崇祯环视着空荡荡的暖阁,无声的长叹了一声。 现如今已经是他登基的第十二个年头了,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对于一切都懵懂无知的少年天子。 他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但是现在明白,很多事情却都已经是晚了。 在登基之除,他除去魏忠贤的时候,厂卫的力量也被他削弱到了一个几乎不可用的地步。 以至于现在,崇祯想用厂卫,但是厂卫却是难以再复昔日的声势。 崇祯神色疲惫,他抬起了手,缓缓的揉着略微有些肿胀的太阳穴。 自建奴入关以来,边报急切,各地报难的奏疏如雪花一般蜂拥而来,他没有一日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 国家疲敝,底下那些官员的表现却是让他越发的失望。 所谓的众正盈朝,所谓的贤良忠臣,都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卑劣小人。 这些年来,崇祯也算是看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朝中的清流,多为沽名钓誉之徒。 朝中的那些臣工,相比于治国,似乎更擅长党争。 崇祯向后靠了一靠,靠在了椅背之上,他实在是太过于疲倦。 国内的大小事务,朝中的党争谋议,边关不断传来的告急文书,全都积压在一起,压的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崇祯之所以信任杨嗣昌,愿意任用杨嗣昌,不仅仅是因为杨嗣昌才学过人,他觉得杨嗣昌能够解决问题。 更是因为杨嗣昌无偏无党、勇于任事,有问必答。 不像是其他的臣工说一些空话套话做一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事情。 杨嗣昌一直都在做实事,自从杨嗣昌上任之后,国家的情况确实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沸沸扬扬蔓延多省的流寇之乱因为杨嗣昌的方略而被平定。 北地的边患也因为杨嗣昌的边策而得到了缓解。 只是…… 崇祯握紧了双拳,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怒意。 朝廷之中那些只会袖手空谈的腐儒,拿不出对敌的半点方略,说起道理来却是处处压人。 眼下的情况,谈判无疑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反对的人却是众多无比。 反对的众人之中,以黄道周最为激烈,也最为刚直。 朝议结束之后,崇祯将黄道周被连贬六级,调任江西按察司照磨。 黄道周是忠臣,是直臣,这些崇祯心里清楚,黄道周所说的一字一句全都印刻在了崇祯的心中。 在朝议之前,崇祯其实已经是下定了决心,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议和,先彻底解决国内的流寇之祸。 雄才大略如汉光武帝刘秀也曾与匈奴暂时议和,巍峨伟岸如唐太宗李世民也曾与突厥暂定渭水之盟。 但是朝议结束之后,黄道周所说的那些话最终还是让他最终产生了犹豫。 他犹豫了……迟疑了…… 然后上天便让他立刻为自己的迟疑和犹豫付出了代价。 十一年九月的时候,建奴再次入口,一路……势如破竹…… 那些昔日刚直的臣工,现今却是全部噤声不语。 当真可笑…… 崇祯合上了桌面之上的奏疏。 朝廷无钱,国库无粮,所有的请求他都解决不了,这些事情只能全部交由户部自决。 各地勤王军齐聚北直隶,不算卫戍京师的部队,单算是如今在长城一带受孙传庭所领的勤王军队,规模就已经是超过了十万之数。 十多万人每天的人吃马嚼,都是一个天文数字,运河以南的运粮船几乎是卸下一船便向着长城所送去一船。 缺粮的不仅仅是北直隶和山东,京师一样缺粮,哪怕是皇宫都一样缺少粮食。 这段时间为城外的那些的饥民施的粥米都是只能够吊着一口人命,甚至还也是饥一顿饱一顿。 十数万精锐尽皆云集长城周边,杨嗣昌告诉他,若是大败重丧,国家甚至都有倾覆之危。 两军对垒大战之际,万万不可短缺军饷和粮草。 正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优先供给于前线。 孙传庭那边,崇祯本来是不欲催促的。 但是无奈如今朝政困难,粮草已经是接济困难。 建奴拖得起,他们却是拖不起了,建奴再不出关,京师的郊外和整个北直隶并着山东,不知道要多饿死多少的百姓。 崇祯抬头向着暖阁外面望去,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开门看看,是谁在外奔走。” 崇祯挥了挥手,守卫在宫门处的宦官应命缓缓的打开了暖阁的阁门。 萧瑟的冷风随着打开的阁门卷入暖阁之中,吹过崇祯的脸颊。 清冷的气息让崇祯本来有些昏昏沉沉的头脑变得清楚了许多。 崇祯坐在坐椅之上,透过敞开的阁门向着宫殿之外举目望去。 视野之中,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德化手中似乎正拿着什么东西,一路顺着宫道正快步的向着暖阁奔跑而来。 王德化一路疾跑,一个不小心,踉蹡了一下竟然摔倒在了地上。 但是很快王德化便手忙脚乱的又爬了起来,甚至没有等跟在他身旁的几名小宦官去扶。 王德化爬起来之后,又继续一路狂奔而来,全然不顾自己的境况。 崇祯心中向着下方沉去,王德化如此的慌张,他的第一反应是又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王德化平时一直都是老成持重,朝廷内的事务,地方上的难题,这些都不足以让王德化如此的慌张。 唯一的可能便是边关有变! 崇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霍然站起了身来,这确实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久坐的缘故,突然站起的急,崇祯一瞬间有些眩晕的感觉。 崇祯手扶着书桌,竭力站稳了身躯。 他看着快步跑来的王德化,心中的恐惧也是跟着不断的扩大。 边关有变,应当不可能是建奴再度破关而来。 建奴的主力都在青山关正准备出关,那些在辽东和永安附近的建奴只是偏师作为接应,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 而且几处关卡都留有重兵,建奴平时尚且无法攻破,现今就更加不可能攻破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青山关方向出了什么变故。 崇祯回想了起来。 他记起孙传庭前些时日递来的奏疏。 在三月初六日时,孙传庭与高起潜、陈新甲两人在青山关之太平寨会师一处。 建奴占据青山关以为依仗,据险而守。 孙传庭领兵攻山,连破其外围两座营垒,斩首三百余级,报了一次大捷,他还为之振奋了不少。 连带着对于孙传庭用尚方剑擅杀陈国威的事情,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莫非…… 崇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忍不住去想各种各样的情况。 莫非是建奴突然出击,孙传庭兵败青山关,丧师陷地…… 如若真是如此,那…… 正在崇祯心思百转千回之时,王德化终于是跑入了暖阁之中。 “大捷,大捷!” 王德化激动的声音,在暖阁之中回响,也将崇祯的思绪拉回了现世。 风起明末 第303节 “大捷,大捷,大捷啊……皇上!!!” 最后几个字,王德化的声音已经是哽咽,他跪在地上几乎难以语言。 “你……你……说……什么……什么大捷……” 崇祯脸色惨白,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双手颤抖,下意识的向着王德化所在的方向走去。 “皇上……” 王德化抬起了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青山关大捷,大捷!!” “孙督抚大破建奴,斩首千级,阵斩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 “我们……胜了……” 王德化举起了手中的捷报,呈递给了崇祯。 “青山关大捷……我们……胜了……” 崇祯怔怔的看着王德化手中的捷报,只是看了不过几个字,便已经是直接僵在了原地。 “胜了……胜了……” …… 紫荆城外,宫门的外围,无数的百姓望眼欲穿,他们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此前的一切,都像是黄粱一梦一般,让人不敢相信。 而很快,他们也终于等到了他们想要的的答案。 一匹赤红色的骏马从宫城之中奔驰而出,一名身穿着盔甲的将校此时正跨骑于战马之上。 那名将校手持着一面高大的龙旗,一路飞驰而来。 在其后是更多的骑士,更多的旌旗! 所有的骑士高声的宣告着大捷的消息。 他们骑乘着战马,要将捷报通传天下! 无数人在这一刻泣不成声。 第279章 山关 崇祯十二年,三月十一日,午时。 日光平午见,雾气半天蒸。 午时太阳最猛烈,相传这时阳气将会达到极限,阴气即时消散。 历朝选择处死死囚多选午时行刑,原因就是认为在阳气最盛的时候行刑,可以抑制鬼魂不能出现,使得罪犯人魂俱灭。 而在这样的时刻,青山关内此时正在爆发着一场激战。 大青山上,赤裸着上身的力士正拼命挥动着鼓槌,猛烈的敲击着身前的战鼓。 擂鼓的力士憋红了脸面,赤裸的上身满是流下的汗珠,萧瑟的冷风对其根本没有丝毫的影响。 大青山上,鼓声如雷,恍若雷震一般震响。 昂扬的战鼓声之中恍若重锤一般,一声一声敲击在战场之上一众军兵的心口,连带着身躯也跟随着鼓声而共振。 “杀!!!” 青山关内的四野之上喊杀声震天,入目之处满是恍若潮水一般涌来的明军军卒。 无数火红色的旌旗在各处的山岭坡地之上飘扬,阵阵高亢的威武之声汇成海潮般的强音卷席而来。 青山关城楼之上,多尔衮撑靠在垛口处,审视着关下的战局。 明军在三月初七连破南山三营,占据了南山的公树台,并在其上架起了大量的火炮。 公树台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环山而建的营垒。 整个南山大部分的营垒,还有东山少部分的营垒都在明军的火炮威胁之下。 多尔衮只能是下令逐步放弃营垒,逐渐后撤。 不过哪怕是多尔衮费尽了心力想尽了办法,也只能是将明军攻破整个南山的计划延后一日半的时间。 三月初九,多尔衮不得不下令放弃整个南山阵地。 失去了南部山区阵地的支撑,多尔衮也不得不放弃了一部份东山和西山的阵地。 不过好在,拖延的时间勉强是让多尔衮想出了勉强应对的办法。 两天的时间,多尔衮下令在一些要道之上再度修建防御阵地,以周围的营垒作为支点,同时利用手中骑兵的优势尽可能的阻截明军的进攻。 原先的四十九座营垒,到现在已经是只剩下了最后的七座。 七座营垒之中有四座都是东西两山之上,只有三座还在山麓,临近青山关下的位置。 其余的不是被清军主动放弃,便是被明军攻破。 但是现在,关下清军作为营垒的三座营垒,也是即将告破。 这三座营垒能够坚持到这个时刻,最大的原因便是清军的骑军毕竟占据优势,火炮的安全距离不够,不足以威胁这三座营垒,所以一直留存了下来。 “这群尼堪,真是杀之不完!” 多铎站在多尔衮的身旁,愤恨的咒骂着。 “谭泰,这个废物,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竟然被连续攻克三座营垒。” “后面带着护军营,还抢不下一个小小的高台,还把命丢到了南山。” 多铎满心愤恨,不仅骂着明军,还连带着将谭泰也一起咒骂着。 “现在好了,这战打成了这样……回了关外,那黄台……” 谭泰这个废物,济南济南打不下,南山南山守不住,计划三番几次因为他的无能而被破坏。 “慎言。” 多尔衮眼神微斜,神色骤然一厉,压住了多铎后续的话头。 骂几句谭泰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让多铎以后养成这样随意开口,得罪人的习惯。 而且最后多铎明显是准备说有关于他那个兄长的事情。 虽然身旁的众人都是多尔衮在正白旗之中的嫡系人马,但是多尔衮仍然觉得并不保险。 他那个兄长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两白旗之中光是多尔衮自己知道的,就有不少黄台吉安插进来的人。 更不用提那些不知道,自己这班嫡系人马之中就算是有黄台吉的人,多尔衮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仗已经打成了这样,再埋怨又有何用?” “谭泰是我安排守的南山,怎么守山也是我下的军令,再怎么推卸责任,最终战败的原因还是我,因为我是主帅,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多尔衮见多铎不再言语,眼神之中的暴戾也是收敛了很多。 “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将更多的辎重运输出关。” 多尔衮皱了皱眉,心绪也不由的杂乱了许多。 连同青山关的道路处于两山之间,也就是山谷的位置,这里的地势较为平缓,很多地方都是坦途。 因此接战的区域不再仅限于狭窄的山道之上,可以调动大规模的军兵甚至是骑兵。 这也是为什么这最后三座营垒可以守下来的原因。 在狭窄的山道之上,有限的交战范围,其实对于明军颇为有利。 因为被家丁制度长久影响之下明军,确实存在着相当一部分的精锐。 长久以来,九边的明军无论是在和蒙古,还是和后金。 在小规模的交锋之中,明军基本都没有落于下风太多,甚至还在不少的战斗之中占据着优势。 不过正成也家丁,败也家丁。 和蒙古交锋的这两百多年以来,受重文轻武的大环境,这种病态的家丁制度,使得明军在治安战上,小规模的冲突确实是占据优势。 但是一旦遇到大规模的战事,人数超过万级之后,战事往往是以明军的战败的告终。 重新回到了大规模的交锋,多尔衮也逐渐重新掌握了局面。 只不过明军依仗着山势,有架设在山腰的火炮射住阵脚,就算是在官道附近将其击败,也不至于溃败。 加上之前战胜的影响,明军如今士气高涨,也不再如同此前一般一触即溃。 往常很多的手段和战法,现在都没有办法使用出来,也因此竟然被明军的声势压下了一头。 战局崩坏至此,也再难以挽回。 多尔衮收回了看向关内的视野,回头向着多铎询问道。 “还有多少的缴获没有运出关外。” “金银、武备、布匹早在开始已经尽数运输出关,还有值钱的珍稀器皿、珠宝古董也已经先行运输出关,如今关内剩下都是从各地掳掠而来的人口和牲畜。” “滞留在关内的人畜共计还有六万口。” “六万……” “看来是带不出关了……” 多尔衮看着远方升腾起来的浓浓烟尘,看着最外围在此刻已经是化为了一片火海的营垒,神色面沉如水。 前线的军队,已经是抵不住明军的攻势了。 运输出去这么多的货物和辎重,必然需要有人守卫,很多军兵也跟随着出关。 如今在关内的军兵,也只剩下了不到万人。 “先让两处山上营垒的军兵撤下来,等到所有人都撤下来的之后,关内所有的营垒都可以放弃,护军营作为殿军……” “我们……” 风起明末 第304节 多尔衮抬起头,看了一眼高悬的冷阳。 “撤离青山关……” 多铎眉头微皱,下意识的问道。 “这么点时间,恐怕已经来不及将关内的人畜都转移出关了……” “关内的这些人畜……” 多铎的话并没有说完,他没有再问下去了。 因为他已经从多尔衮冰寒的眼神之中得到了答案…… …… 青山关内,到处都在激战。 双方的骑兵散步于谷地之间,十多股百人规模的明军骑兵正在其上来往奔驰,与清军的骑兵追逐拼杀。 谷地两侧的山麓坡地,数支千人规模的明军骑阵伫立着以为警备。 西山山麓,是明军最大规模的骑阵,也是旌旗最多的骑阵。 孙传庭头戴三旗月明暗金盔,身穿着金漆山纹胸甲,下着赤红兽纹战裙,立于阵前。 孙传庭此时举着千里镜,观察着着四处的战局。 一众罩袍束带,顶盔贯甲的甲骑皆是持缰按辔静静的站立站在孙传庭的身后。 陈望也同样立在孙传庭的身侧。 南山攻防战,他虽然赢下了战斗,但是麾下的部众也因此伤亡惨重。 第二、第三步兵千总部有伤亡,不过并不太大,他们并不是攻山的主力。 攻山的主力是他麾下的第一骑兵千总部。 前面攻下的三座营垒,都是依靠着第一骑兵千总部的重甲兵都攻陷的。 后面防守公树台时,山道间爆发的血战,第一骑兵千总部伤亡极为惨重。 四战一共折了将近两百余人,伤者也有六七十人。 加上之前折在贾庄和济南的军兵,第一骑兵千总部如今尚能作战的,只剩下了不到六百人,伤亡近半。 所以后续的战斗,孙传庭并没有将任何的战斗任务安排给陈望,而是让陈望领着部曲就跟在自己的身侧。 这几日陈望一直都跟在孙传庭的身侧,看着孙传庭指挥大军调动与清军交锋。 孙传庭很多时候下达的命令或是调兵遣将,也会将为什么这么应对讲解给陈望的听。 陈望自然是不会放弃这个学习的机会,这种大规模兵团作战经验,正是他所欠缺的。 整个关内已经打成了一团,战线犬牙交错,几乎都围绕青山关而打。 青山关的关城坐落于山腰之上扼守着出关的道路,两侧高山对拱,峰峦叠障。 无论是面对关内还是关外,青山关都是一样是属于易守难攻之地。 关下的山麓,有一座简易的大营。 如今关内残存的被掳掠的百姓,还有被抢走的牲畜都在那座大营之中。 出关的道路之上,满是被驱赶着向着关外行走而去的百姓还有牲畜。 比起起初孙传庭看到的场面更为让人愤怒。 千里镜的镜头之下,山道之上那些建奴不断的催促加快速度。 一些体弱的百姓倒在地上,跟不上大部队之时,屠刀便直接毫不留情的挥下。 孙传庭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眼眸深处是难以掩饰的愤怒还有无奈。 这数日的鏖战下来,他已经是竭力了全力,各镇的营兵也同样竭尽了全力。 伤亡几乎呈倍的上升,他们从各个营垒之中,救回了一共有四五万的百姓,也抢回了不少的牲畜和粮草。 但是更多的百姓却还是被建奴带出了关外。 那些被带离关外的百姓在关外,就是作为那些建奴的奴隶,去做那最为下贱的包衣奴才,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人…… 每年从关外,都有不少被掳掠过去的百姓,跋山涉水历经千难万险也想要重返关内。 他们的到来,也使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在关外发生的一切。 “督抚,看起来建奴这是要撤退。” 陈望视力极好,他首先便注意到了两山清军的异动,当即皱眉向着孙传庭禀报道。 孙传庭神色微凝,眼眸之中的瞳孔陡然一缩,他一直都在注意战场,也看到了清军两山之间军兵的异动。 “你推测的不错。” 孙传庭神色凝重,两山的营垒是清军的依仗,正是因为有了两山的营垒,所以清军才能保住山下的大营。 但是现在清军却是主动撤离两山,这无疑是清军准备撤离青山关的信号。 孙传庭没有多少的犹豫,当即将奴贼准备弃寨出关的消息,传给了正在前线指挥的曹文诏、祖大寿两人。 让两人带领麾下的骑军前移,切割战场,截击从两山之上撤下的清军,追击后撤的奴贼,尽可能多的救援被掳掠的百姓。 孙传庭军令传下,正在前阵指挥的祖大寿和曹文诏两人也都注意清军的撤退,当下便将消息广而告之。 一众明军的军兵听闻清军准备弃关而逃,皆是欢呼雀跃,士气高涨。 因为,这一场大战终于要落下了帷幕。 这一场大战他们不仅胜了,而且胜的极为漂亮,还洗刷了多年以来的耻辱! 很多将校已经开始去想到时候回京论功之时的赏赐,孙传庭可是答应在殿上为其庆功。 一众军兵也是在想着到时候下发的赏银,还有庆功宴时将要下发的酒肉。 高亢的呐喊声也因此再度自明军的阵列之中响起。 只是从明军阵列之中响起的欢呼声持续了不到片刻的时间,便硬生生的被压了下去…… 出关的道路之上,那些正在撤离的建奴甲兵,他们正手持着利刃,不断砍杀着路途上的那些被掳掠的百姓和牲畜。 山下的营垒此时也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建奴的骑兵在营垒之中奔驰往来,高举着马刀不断的砍杀着营垒之中的百姓和牲畜。 那些死去的百姓和牲畜,成为了堵塞山关隘道的最好障碍物,成为了清军后撤的掩护…… 第280章 帷幕 崇祯十二年,三月十二日。 哪怕已是春季,但是从塞北吹来的风仍然冷冽。 深夜天空压抑的可怕,暗云遮蔽了天上的星月,不见一丝的亮光。 青山关下灯火通明,光芒星星点点布满了关内的郊野山麓,恍若天上的星海一般。 与之相对的,是几乎暗淡无光的青山关关城。 这座曾经灯火长明的关城,如今却是只有寥寥几架火光暗淡的火盆在燃烧。 残破的关城之上,陈望站在垛口的位置,倚靠在冰冷青砖之上,遥望着一片漆黑的关外。 历史上戊寅之变,影响深重。 清军入关时间长达半年之久,掳去人口四十六万余,金银共计百万两,布匹完好不起其数。 两翼军共败明军五十七阵,攻克山东济南府、三州、五十五县、杀明总兵两名、守备以上将吏百余人,兼有德藩失陷,更为国家大耻。 明军在北直隶的惨败,不仅使明国的精锐部队损失惨重,并且也难以压制南方的流寇。 大量的军队为了勤王北上,南方的兵力自然也随之而减少。 那些已经投降的流寇,很多仍然是没有诚意的诈降。 而随着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三人带领大部分的精锐1北上,明国在南方也再难以维持安定的局面。 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等一众流寇再度发起叛乱,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明国的国势因为戊寅之变和其后带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的,就此急转直下,再也无力挽回大局。 虽然现在因为自己的出现,历史发生了许多的改变。 在这一次的戊寅之变的期间,他们一共夺回人口十四万,金银共计二十多万两,还有不少的布匹器皿,粮草辎重也抢回来了许多。 之所以如今各镇都能够发的起饷银,吃的上饱饭。 自然是不单单只依靠着从北京输送来的粮饷,相当一部分都是直接将夺回的收获充作军用。 这一点孙传庭已经是上了奏疏,得到了崇祯的允许。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缴获可以充军,但是为了避免杀良冒功,劫掠地方之举,也很多的限制,前来监察的不仅有厂卫,还有兵部的官员。 这一次的戊寅之变,清军取得的战果要少的多,损失也要惨重的多。 更为重要的,青山关的大捷,让九边上下的军兵都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气势,心中对于建奴的畏惧削弱了许多。 而清军极盛的气势也就此转衰。 二十年以来,在辽东和漠北,女真几乎是百战百胜,一路势如破竹。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女真才会越战越强。 亦如宋辽之时崛起的金人一样。 身为百胜之军,军中便会生出一股气势,就笃信天命,认为他们绝不会败! 因此即使死伤惨重,清军也很少会后退,哪怕战局不利,但是仍旧能够保持极高的士气,血战之后仍然不退。 而正因为如此,胜利也往往会更多的眷顾这样的军队。 但是现如今,满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已经破灭。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现在,很多的事情已经改变,但是历史的洪流仍然再向前推进,现今大体的道路并没有改变太多。 风起明末 第305节 但是天下格局的发展和变化到如今,已经是即将彻底的面目全非。 陈望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自身侧吹拂而过的山风,思绪不由自主的又回到了那条永远奔流着向东的滹沱河中。 那条源起于太行山脉的滹沱河,一路奔腾向东,滹沱而响,滚滚流动,千百年来皆是一如既往。 只是这一次,陈望的心如止水,不再如同往昔一般旁皇,也不再和当时一样踌躇。 国家危难百孔千疮,敌寇入关荼毒万里,岂能忍辱坐视,任凭奴虏来去纵横! 陈望握紧了拳头,这一路走来,他已是问心无愧。 他真的已经是竭尽了全力,没有丝毫的保留。 从真定到济南,再到武清、东安,最后到这青山关上。 跟随着他从汉中府一路北上万里勤王的三千军众,如今几乎人皆带伤,亡者过千。 那些从辽东陈胡两氏奔走而来,帮助着他掌握军政的族人,也有十多人死在了战事之中。 连番的血战下来,陈望也真正的明白了慈不掌兵的含义。 陈望的心终究是肉长的,而不是真由铁打成的。 在战场之上,为了赢取胜利,陈望可以让自己变得冷血无情,毫不犹豫下达将令。 但是到了战后,看到了一份份的伤亡名单,看到那伤兵营中呆着的一个个伤兵,看到那躺在地上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陈望的心便如刀绞一般,他没有半分做到熟视无睹的地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如今已经竭尽了全力。 陈望解下了挂在腰间的筚篥,缓缓的吹奏了起来,吹起了原主记忆之中那首最为熟悉的古谣。 哀婉悲凉的筚篥声如泣如诉,伴随着从塞外吹来的冷风,顺着山冈飘扬而下。 深沉的筚篥声在寂静的黑夜之中缓缓的传扬,青山关内一众军卒的心神也被筚篥的声响所牵动着。 筚篥本名悲篥,出于边地,其声悲亦然。 因为其音色的原因,就此成为了军中的乐器,用作号令召集等事。 不过筚篥不仅仅有作为号令的作用,更多的时候,军中的士卒会吹起筚篥,为死去的战友而奏。 千百年间,在长城的南北,无数人的埋骨,无数人的赴难。 最终伴随着他们的魂归天地的,都是这被悲伤婉转的筚篥声。 北风渐急,阴云淡薄,隐藏在云雾之中的皓月也露出了些许的身影。 清冷的月关洒落在血迹斑驳的青山关上,关城的北方透过黝黑的夜影依稀看到一座敌楼的淡影。 那座敌楼安静的伫立在峰顶之上,皎洁的月光照耀在其上,彷佛为其披上一层飘渺的清辉。 陈望缓缓的放下了手中木制的筚篥,因为他的身侧此时正站着一个人。 “将军……” 曹文诏抬起了手,止住想要下拜的陈望。 看着这名从少时便一直跟随在自己身侧的家丁,曹文诏的心中一时间感慨良多。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真定大战、贾庄冲阵、济南驰援、箭定公树台! 四场大战,五百颗建奴的首级,一个固山额真的头颅。 让陈望的声名攀升到了镇将的顶峰,功至诸将之首,声名一时显赫无二。 天子钦点,命陈望跟随进京,入平台面圣。 能入平台面圣者,职衔无一例外都是总兵一级的将校。 而陈望是唯一一个职衔还是副总兵,便被允许进入平台的将校,足以见天子对其的看重。 如此多的斩级,如此显赫的军功,飞黄腾达只在旦夕之间。 “山鸣谷应,风起水涌。” 曹文诏站在了陈望的身侧,长叹了一声,眼眸之中满是凝重。 “南面马上就要大乱,熊文灿远比预想之中还要更加的无能。” “马士秀、杜应金已经于许州叛降,往投射塌天李万庆,李万庆领兵合兵数万连克数镇,直奔镇平关,欲与两贼合营。” “左良玉以孤军镇守镇平关,若是左良玉守不下镇平关,只怕是旦夕之间,抚局便会倾覆。” 曹文诏双目微眯,沉声道。 张献忠、罗汝才、刘国能、王光恩等部仍然都保留着极大的自主权。 张献忠、罗汝才等众,纵兵抢掠多次,期间都被熊文灿所压下。 如果左良玉守不住镇平关,只怕是那些已经就抚的流寇将会因为射塌天的胜利,而一呼百应。 整个南方将会在转瞬之间陷入遍地的烽火。 陈望心中微动,关于南方的叛乱的事情,他原来就了解过很多。 就他所了解的,恐怕比起现在曹文诏了解的还要多。 “左总兵麾下兵强马壮,区区一个射塌天,就算是里应外合也不会是其对手。” 陈望记得很清楚,历史上的情况。 历史上,马进忠并没有跟随着孙传庭北上勤王,因为马进忠在历史上仍在河南。 是因为自己改变了一部分的历史进程,才导致马进忠带领部队在陕西境内徘徊。 左良玉在历史上遇到的局面更加的危险,马进忠和李万庆两人合兵围攻而来。 左良玉于镇平关主动出关领兵出击,大败马进忠所部,而后一路追击,再败李万庆于张家林七里河,两人畏惧左良玉声威,不敢抵抗于是率部归降。 而在许州附近叛乱的马士秀、杜应金,见李万庆投降,也是再度认罪投降。 左良玉此时还不是那个只知道逃跑,赫赫有名的“长腿将军”。 此时的左良玉麾下兵强马壮,南方诸镇之中左良玉此刻为诸镇第一,无论战力还是战功。 七十二营流寇,望左良玉麾下兵马旌旗而披靡,不敢与之相抗。 这一次,左良玉要对仅仅是一个李万庆,自然是手到擒来。 不过左良玉再狠,总督也终究不是他左良玉。 总督至始至终都是熊文灿。 而熊文灿的招抚就是一个笑话。 张献忠之所以就抚,正是因为左良玉打的几乎瓦解。 再给左良玉两三个月的时间,只怕是左良玉都要擒斩张献忠了。 张献忠当时被左良玉几乎逼到了绝境,但是却被利欲熏心的熊文灿所阻挠。 熊文灿为了能够快速的促成抚局,甚至下令“杀贼者偿死”,意思就是杀了贼的人需要偿命,简直是离谱至极。 流寇不肯归降,甚至还派人拿着金帛酒肉去收买,名曰“求贼”,以此希望流寇接受招抚。 这样的招抚,如何不是一个笑话? 招抚让官兵疲惫不堪,却是让流寇得到了修养生机,甚至是割据发展的机会。 熊文灿在南方,和诸镇军兵尽皆不和,左良玉更是与其势同水火,难以相容。 所谓的抚局其实都已经瓦解,张献忠、罗汝才等七十二营的流寇的反心昭然若揭,眼下只是战事还未彻底爆发罢了。 七十二营在等待着一个契机,而这个契机也即将到来。 “江北旱蝗、流亡载道,河南饥荒,大量的饥民向着襄水汉水逃荒,每天抵达两水之间的甚至都在万人上下。” “两河饥民云集,探报查的张献忠、罗汝才等众多流寇都派遣了不少的人混入饥民的队伍之中,足以见其狼子野心。” 曹文诏神色严肃,叹声道。 “南方局势已经极为危险。” “此番回京,在平台面圣之后,恐怕你可能需要马不停蹄的望南下走。” 陈望眼神微动,斟酌了半响之后,才问道。 “已经议定了吗?” “议定了。” 曹文诏微微颔首,而从曹文诏的眼眸之中陈望也得到了另外的答案。 曹文绍如此的笃定,那么消息的来源只有一种可能。 消息必然是从杨嗣昌那里直接传达而来。 在如今这个时间段,能够左右崇祯决定的人,天底下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杨嗣昌。 得到了肯定的消息,陈望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也是终于放下了心来。 虽然他此前就已经是从曹文诏的口中得知了消息,自己将会跟随着杨嗣昌南下平叛。 但是一直没有听到任何的消息风闻,这么久的时间自然也是难免心中不安。 眼下得到确切的消息,陈望也是如释重负。 曹文诏看到陈望的神态,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容,不过那抹笑容很快又被他所隐去。 “我知道你用兵素来稳重,那些嘱托的话我也就不与你说了。” “变蛟也会与你一同南下,人心难测,南方诸镇关系复杂,战力差距更是极为悬殊,难以通力合作,你们两人之间一定要相互照应。” 曹文诏轻轻的拍了拍陈望的肩膀,他并没有继续在关城之上停留,说完了最后的话,便已经是离开了关城。 陈望站在关城之上,目送着曹文诏的身影逐渐远去。 直到曹文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之后,陈望对着曹文诏离去的地方,最后深深的行了一礼。 曹文诏是真的将他当作自家的子侄来看待。 若是没有曹文诏,他再如何奋战,也没有办法如此之快的登上如今的位置。 风起明末 第306节 他所能够做的,便是不辜负曹文诏对于他的信重,还有对于他的期望! 达成他当初所许下的誓言——收回故土,报仇雪恨! 第281章 归京 夜不收探报,清军主力从青山关出关之后便一路向着东而行,一路远去。 崇祯十二年,三月十三日,辰初一刻。 孙传庭在青山关下亲自为亡故在青山关之役的将士,还有被屠戮受难的百姓写下了祭奠的碑文。 在哀婉悲凉的筚篥声之中,孙传庭带领着大军就此踏上了归京的道路。 青山关一战,就此彻底落下了帷幕。 七千余名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军卒永远的长眠在了大青山下,他们留在了大青山,留在了这道千百年来一直庇护着华夏的长城旁侧。 和他们一起长眠的,还有在青山关下数以万计受难的百姓,那些百姓都被埋葬在他们墓地的后方。 从青山关到北京城一路共有五百余里。 大军一路南行,行军的路途之上少有人的脸上带着笑意,甚至连生气都没有多少。 他们在青山关的大捷,并不足以洗刷了那持续二十年的耻辱。 青山关下那些手无寸铁被屠戮的百姓,压下了他们对于得到胜利的喜悦,所有人都在沉默的行军。 从青山关一路南下,一路所见处处皆是地狱般的景象,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尸骸白骨,更是让气氛越加的沉闷。 京畿一带也是同样的惨状,到处可以见到建奴经过的痕迹。 直到三月十八日的时,大军抵达了京师的近郊,这样的情况才少了许多。 不同于其他人迹罕绝的地带,京师的近郊此时正聚集着大量为了躲避战乱而一路逃亡而来的饥民。 外兵不得轻易入京,遵奉旨意,大军停留在了永定门外。 礼部的官员已经是事先划好了安置的营地,并准备了充足的酒水和粮草作为犒军之资。 兵部的官员进入了军营,统计着各镇的战功和军队详情。 天子嘉奖三军的诏书也随着内官的传达,使得三军知晓。 内官携诏入营,孙传庭奉旨,乘上了马车,进入了京师之中。 他将在平台等到崇祯的单独接见。 而勤王军的营地四周,也聚满了前来的观看的平民百姓,甚至还有更多人从京师四面八方赶赴而来。 所有人的都想来看一看,能打出青山关大捷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样的精气神态。 此前大捷的消息震动了京师的内外,二十多年的压抑一朝得放。 如今京师的街头巷尾,还有沿路沿岸皆是欢呼雀跃,前来迎接的平民百姓。 二十年来边患不休,建奴两番入寇,兵至北京城下,遍鞣京畿,如何不让人恐惧,又如何会不让人恐慌? 边军腐败,无力戍边,建奴频繁入寇,毫无安全可言。 但是眼下,一切都不同了! 前线胜了! 青山关大捷! 什么都能造假,但是那斩获的一千多颗头颅,缴获各式各样旌旗,盔甲器械却是真的难以造假。 消息经过了审核,从紫禁城内传来,那还有假? 天子明发圣旨,昭告天下,传谕四海,怎会有假?! 永定门内外,皆是攒动的人头,附近街道人满为患。 外城兵马司虽然提前加派了人手,但是前来围观的百姓实在是太多,道路仍然是难行不堪。 最后一直到锦衣卫的缇骑赶来之后,阻塞的情况才得以好转。 盛大的欢迎仪式结束之后,负责主持的官员宣布了明日,取得青山关大捷的勤王军的军将将会入城献捷之后,人群才稍微稀疏了些许,旦是很多百姓仍旧是迟迟不愿离去。 一直到日近黄昏之时,徘徊在永定门附近的百姓才最终全部散去。 日暮西山,将半边的天下都染成了赤红之色。 孙传庭在皇宫之中与崇祯一直谈到了黄昏之时,最终才返回营中。 再回来时原本穿着绯色文官公服的孙传庭,已经是换上了一身正红色的蟒袍。 十九日,平旦,天微明。 永定门内外早已经是站满了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一众身穿着华服罩甲的锦衣卫缇骑分立于四下,维持着城中的秩序。 不仅如此,甚至连京营都出动了,守卫在道路的两侧。 青山关大捷的消息,早在许久之前便已经是传遍了整个京师内外。 十八日的时候,朝廷已经贴出榜文放出了公告,明言十九日,便是勤王军入京献捷的时日。 大明太需要一场胜利了,朝廷太需要一场胜利了。 二十年以来建奴每每犯边,劫掠边关,破城烧杀,甚至于两次入关进逼迫京师,奇耻大辱。 朝廷需要这样一场大胜来挽回威信,朝廷需要这样的一场大胜来提升军气民心,朝廷也需要一场来告慰那些死于动荡之中的百姓。 天色微明,北京城中却早已经是万人空巷。 道路的中央留出了一个宽阔的走道,两侧密密麻麻都站满了人,入目望去皆是攒动的人头,所有人的脸上都无比的激动和振奋。 苍穹放光,东方渐红,旭日东升。 金光破开了层层的云雾向着四方辐射而去,一轮红日缓缓自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永定门外,六千余名明军的军卒正列阵而立。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了永定门外明军的军阵之中, 他们的脸上和那些前来观礼的民众百姓也都一样,浮现的都是激动和振奋。 数万大军自然是不可能全部入城,因此每一名入城的军兵都是经过了严格的挑选。 各镇按照人数,战功等等细分,然后给与名额,总额最终被定为六千人。 所有的军卒都是昂首挺胸,站的笔直,他们的脊背挺得甚至比手中的长枪还要笔直。 孙传庭身穿正红色的蟒袍,外罩暗金山纹罩甲,头戴着盔顶戴饰着红色的缨花及盔旗的尖顶明铁盔,保护脖颈的顿项和护耳此时都被卷起放置在头盔的两侧,盔甲的边缘都用皮毛缘边点缀。 骑乘着一匹纯白色的骏马,独自一人立于军阵之前。 在孙传庭的身后,第二排的位置则是同样罩袍束带的曹文诏、贺人龙、杨国柱、虎大威、左光先、五名总兵。 而除了他们五人之外,还有两名副总兵也在第二排的位置。 陈望是其中一名副总兵,而祖大乐则是另外一名副总兵。 陈望头戴三旗月明盔,身穿齐腰鱼鳞甲,下着兽纹赤金战裙,鞓带腰刀,挎长弓,带箭囊,跨骑着枣红马,立于最右侧的位置,而祖大乐则是立于陈望的左侧。 这样的位置排列自然是有深意。 祖大寿并没有归京受赏,在半路之时辽东方向传来了军情,祖大寿便带着麾下的大部分兵马告辞北上辽东。 所有人都维持着默契,没有多说什么,包括孙传庭也是一样。 己巳之变的时候,祖大寿偕袁崇焕两次应召进宫,其中在第二次袁崇焕被捕入狱。 祖大寿在回营之后的第三天后,便与何可纲率一万五千名关宁军东奔,声称自己是出关抵御束不的,实际上是却是奔向关外大营。 虽然在后面祖大寿还是低头接了旨意再度回援之后的战役,但是祖大寿心中有了畏惧,从此之后再不轻易踏出大营,甚至是很少离开辽东。 祖大寿的担忧,所有人都很清楚,他担心自己也步袁崇焕的后尘,被崇祯所杀。 如今的辽东局势其实就是一团乱麻。 崇祯对于逐渐军阀化,每年需要花费大量的银钱的辽东军镇极为不满,但是又没有办法来解决这一问题,只能够依靠着祖大寿,暂时稳定局面。 这也是为什么崇祯想用杨嗣昌之计和清军和谈。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逐渐的削弱辽东拥兵自重,军阀化的进度,同时平定内乱,也能够有余钱和余力来编练精兵,稳固北疆。 不至于需要像现如今一样,需要依靠着祖大寿,才能保住辽东。 祖大寿深知只要自己掌握着足够的兵力,能够稳住辽东的防线,那么眼下的局面也能够维持。 从一开始,所有人就都知道祖大寿不会入京。 这一次入京,代替祖大寿的是他的堂弟祖大乐。 陈望来到队列之中后,主动向着一旁的祖大乐行了一礼。 祖大乐也是同样抱拳笑着回了一礼。 这个时代的人乡土颇重,同为一地人,天然就会亲近很多。 祖大乐和祖宽还有曹文诏的的关系都不错。 所以对于这个原先和祖宽一样,都是家丁出身,又是曹文诏嫡系,一路凭借着战功升上来的陈望,祖大乐自然是不会厌恶。 青山关一战,南山的血战,众人也都是看在眼里。 陈望箭定公树台,射杀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正面击溃了清军的护军营,更是大壮三军之气。 而且最为重要的,公树台一战,陈望带的是麾下的辽骑打出来的胜仗。 身为辽人自然是引以为荣。 陈望和祖大乐谈论一下青山关的战事,而后话题便又转到了辽东的事上。 陈望请求祖大乐若是可以,对于在山海关的家族照拂一二,祖大乐则是满口答应下来。 祖家在辽东,现在其实和土皇帝没有多少的区别。 陈望自然也不会和祖家交恶,毕竟陈胡两氏,现在都还仍然在辽东。 现在如今这样的情况,陈望不可能将自己的家族接到汉中。 风起明末 第307节 问题自然不是远距离的迁徙的问题。 而是身为营将,皇帝自然是不可能放心你统兵在外,拥兵为众,自然也需要一些筹码。 很多时候将校的家眷便是皇帝的筹码。 一般来说在外为将,其家族主要人物都会被要求留在京师。 “呜————” 伴随着苍凉而又低沉的号角声,陈望和祖大乐两人也默契的停止了交谈,举目向着正前方的高大的永定门看去。 巍峨的城墙和城楼不由自主的让人的心中生出敬畏。 一面面火红色的旌旗飘扬在城墙之上,恍若燎原的野火一般。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那扇高大而又壮丽的永定门缓缓的向着左右而开。 陈望举目向着门内望去,哪怕历经百战,久经沙场,但是心中也不由为他现在眼前的所看到的一切而动容。 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甚至是沿街的楼阁窗台之上都站满前来观礼的民众。 街道两侧,布满了维持秩序的京营军卒。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锦衣卫的缇骑也在其中。 就在陈望看向城内之时,城内的一众百姓也将目光向着他们望来。 孙传庭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马鞭,轻轻向前一挥,下达了命令。 “入城。” 陈望牵引着战马,轻轻踢动马腹,抬起了头,向着前方缓缓行进而去。 哀婉悲凉的筚篥在京师的城郊缓缓响起,伴随着摇动的旌旗,官道之上一众明军的军卒皆是向前迈开了自己的脚步。 迎着初升的朝阳,沐浴着旭日的光芒,六千甲兵齐齐而动。 沉闷的脚步声在城门的甬道之上回响,一瞬之间一切的声响都被其所压倒。 围观的人群被勤王军的气势所震撼,直到陈望骑乘着战马通过了甬道,都已经是进入了瓮城之中全城上下仍然是静静悄悄。 能够被选入入城献捷者,无一不是各营的精锐,军容军貌堪称鼎盛。 最为重要的是,数万大军数日之前尚在青山关与清军血战,从战场之上所带的血气和杀气现在都还未散尽,更显气势迫人。 朔风吹袭入阵中,带起赤缨飘扬,卷起旌旗而动。 密密麻麻的枪戟汇聚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山林,层层的旌旗几乎遮蔽了他们头顶的天空! 寂静最终还是被打破了,不知道是谁高声的呼喊了一句。 下一瞬间,无数的喝彩之声便已经是从道路的两侧如潮而来,扶摇直上九霄! 巨大的欢呼声一瞬之间响彻在众人的耳畔,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猛烈的撞击着每个人的胸腔。 被压抑了二十年的情绪这此刻全都喷发出来,二十年血泪,二十年的恐惧,都在今时今日被打破! 陈望环视着四周,眼前是无数向着着他们振臂高呼的民众,耳畔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马蹄声、脚步声、军乐声,再如何的响亮都不如那欢呼声响亮。 此刻,天地之间一切的声音,都在那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之中黯然失色。 第282章 献俘 入京的队伍从永定门一路北行,经由正阳门一路入城,带起一路的欢呼,半个京师甚至都沸腾起来。 陈望跟随着队伍,一直到达了紫禁城南面的午门前方约有数百步的距离,才最终停下了脚步。 午门是献俘的地点,宣捷则是在朝会之上。 殿宇巍巍、清风徐徐。 一道道幡帜林立,一面面旌旗分布。 午门前方的御道之上,身穿着华丽盔甲,罩袍束带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早已是沿东西两侧设好仪仗,护卫皇城的禁军密密层层守卫在四方。 宫庭内负责礼乐的教坊司在仪仗之南按东西两侧陈设大乐,北向而立。 两名鸿胪寺的赞礼站立午门之前,东西相向而立。 承制官则是站在午门的前的东侧,面西而立。 在承制官的对面,稍南一些,站着的便是典礼的宣制官,宣制官面西而立。 文武百官及诸蕃国使者,侍立位于午门楼前御道之南,按文东武西排班。 午门前御道东侧设摆放“露布”的大案,并设宣展官一员,展示官二员。 “露布”也作“露板”,也就是不封口的文书,特指檄文、捷报等紧急文书。 如今午门前摆放的露布,摆放着的自然是记载着青山关大捷的捷报。 早在午门前方等候多时的引礼官迎面走来。 孙传庭率先下马,陈望和其余的将校也是一起跟着离开了马上,而后跟随着引礼官向着划定的位置一路走去。 按照事先说好的安排,六千甲兵止步,于午门前方的大广场列阵等待检阅。 大典正式开始。 御道之南稍东的位置上专门进献露布的官员,跟随着引礼官举步上前。 进献露布官员手捧捷报放置于御道东侧大案之上,最后退回就位。 刑部献俘官位于午门前御道东侧稍南的位置,面西而立。 献俘将校则位于午门前御道西侧稍南的位置,面北而立。 陈望站在一众将校的前列,仍旧是与曹文诏、左光先、贺人龙等人站在一排。 四十三名建奴的俘虏被甲兵押解着来到了午门之前,所有人都被按倒在地跪在地上。 经历了十数日的折磨,他们早已经是没有了曾经的桀骜不驯,饥饿和酷刑还有身上沉重的枷锁,使得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悠扬而又威严的钟声缓缓自宫城之中响起,在紫禁城内重重的宫门和城垣之中跌宕回响,最终传入在午门之前站立着一众文武百官、观礼群众的耳中。 钟声并没有回响太久的时间,很快便已是停止。 陈望和众人站立在一起,透过午门的门洞,他已经是看到了那从午门之后缓缓到来的车驾和队伍。 此前负责教习礼节的官员已经是提前讲明,钟声停下便证明天子的御驾已至皇极门,马上就要到达午门。 很快御驾到达了午门之后,陈望看到鸿胪寺的官员领人上前,行礼奏请崇祯皇帝换上了肩與。 教坊司的乐队也在此时奏起了大乐,直到身着皇帝常服的崇祯到了午门的门楼正楹,大乐才最终停止。 宫廷内官在午门楼前楹正中早就设了御座。 不过崇祯到达门楼的正楹之时,却并没有坐下,而是先看了一眼就在午门外围列阵而立的六千甲兵。 崇祯虽然不通军事,但是建奴两次入关,进围北京,他见过了许多的勤王兵马。 但是那些勤王的兵马带给他的感觉,从来没有一支有现如今在午门之外列阵的这支军队一样强烈。 哪怕是昔日秦良玉所领的那支纵横西南的白杆精兵,气势也才堪堪有如今这支军队的一半。 崇祯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拳,心中激荡,苍白的脸上甚至都有了些许的血色。 侍立在一旁的王德化看到崇祯看着午门之外的军队,当即会意的上前,向着崇祯介绍起了各军的组成。 “哪一阵是汉中镇?” 崇祯扫视着午门之外的军阵,问出了他心中最想去问的问题。 青山关大捷,塘报之中报到最多的便是汉中镇。 汉中镇的镇将陈望,自勤王以来立功连连,这一次青山关更是射杀建奴的大将谭泰,勇夺公树台,大壮三军之气。 “回禀皇上,就在午门正中,穿赤衣着赤甲,恍如烈火一般的,便是汉中镇的营兵。” 崇祯循着王德化手指的方向看去,便再是难以挪开视线,衷心出言赞道。 “当真是天下雄兵也!” 又看了一会之后,崇祯才收回了目光,坐上了御座之上。 午门之外,崇祯一时兴起久未入座,让一众奏乐的教坊司乐手多吹奏了许久。 崇祯不坐下,按照礼制乐声也不能停下,他们也只能是一直演奏,等到崇祯入座了,一众教坊司的乐手也是连忙停下了演奏。 崇祯于午门升座,午门之前身穿着金色盔甲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挥动鸣鞭开始静场,全场肃穆。 赞礼官高声赞唱了一声“进!”进献露布的官员面向午门行四拜礼,礼乐再响,直到平身后乐声方止。 大典的流程很是繁琐,后又献露布,取露布,示捷报、献俘等等一系列的流程。 陈望站在人群之中听从着引礼官的安排。 四十七名俘虏被按跪在午门之前,等待着他们最后的命运。 明时的献俘大典,等待俘虏一般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是皇帝宽宏大量将其罪行赦免,使其可以重新做人。 第二种则是罪大恶极,难以容忍,斩杀弃市,以示威严于天下。 而这一次,面对刑部尚书的请旨,崇祯只说了一个字。 而正是这一个字,却是宣判了午门之前一众建奴俘虏的命运——杀! 伴随着鸿胪寺的官员、侍立的大汉将军层层传下。 午门之外,一众观礼的群众百姓也为气势所感染,皆是大呼喊杀。 午门门前一时之间,杀声震天,喊声盈空。 四十七名建奴被判磔斩,由甲士押赴市曹公开行刑。 伴随最后献俘的结束,在引礼官的引导之下,文武百官重新入班,面北向立。 致词官诣中道跪、致词称贺。 风起明末 第308节 在赞礼官的高令之下,礼乐再响,众人鞠躬行礼,行五拜,三叩头。 平身之后,乐声也随之停止。 鸿胪寺跪奏礼毕,典礼随着崇祯的离开也正式宣告结束。 当日,京师大庆! 不仅内外两城,甚至就连城外的饥民也被纳入了庆典了范围,粥棚之中的米粥不仅粘稠厚实,甚至还加上了一些肉沫。 大军回撤不再打仗,每日消耗的粮米也因此节省了许多。 既然有了余粮,很多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城外的军营也再一次得到了大量的酒肉粮米作为犒赏。 而陈望等人则是在献俘典礼结束之后,被内官带领着请入了紫禁城中,去宫中赶赴宴会。 光是学习礼仪,都是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众人原先基本没有进入皇宫的待遇,眼下被召入宫中赴宴,都是拘谨无比。 陈望本来心中没有多少的紧张,但是因为众人的影响,心绪也禁不住有些浮动。 哪怕是沉稳如同曹文诏,桀骜如同祖大乐,也是同样面有异色,心血浮动。 这个时代便是这样,皇帝在大部分人的心中仍然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就好像在大部分的普通百姓想法之中,皇帝应是圣明的。 国家不宁,社会动荡,是因为有奸臣在蒙蔽皇帝,只要驱逐奸臣,圣明便可重开,天下又会重归安定。 宴会之前,他们得到了召见的诏书。 内官带领着他们进入了平台。 而崇祯此时早已经是在平台等待已久,亲自接见。 陈望设想过和崇祯近距离见面的情况,本以为是会是在宴会之上,却没有想到是在平台。 历史上袁崇华、杨嗣昌、卢象升、孙传庭等一众重臣,都是在平台面见崇祯。 到了平台内中,陈望注意到了孙传庭和陈新甲两人已经是先他们一步,到了平台内。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此前在太平寨有过几面之缘的高起潜,此时也站在平台之中。 陈望没有再多看,按照内官教导的礼仪,跟着曹文诏等人一起俯身下拜。 一个十分温和的声音也随之从上方传了下来:“众爱卿请起,无需多礼。” 陈望跟随着曹文诏等人一起站了起来,也看到了坐在上首的崇祯。 与陈望想象之中的崇祯不一样,坐在上首的崇祯穿着赤红色的皇帝常服,头戴着翼善冠。 崇祯的身躯单薄,面色苍白,这个时间崇祯应该只有二十八岁,正是年轻力壮之时。 但是陈望却注意到,崇祯的两鬓之间竟然都有些许的白发。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崇祯这么久以来掌控国家,局势却是每况愈下没有好转,心中的压力只怕是重如万钧。 陈望微微垂首,没有再去看崇祯。 来的路途之上,内官便已经向着他们传达了大概会问起的事情,讲述了流程。 这一次的召见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在宴会开始之前的一番惯例问候,以示天恩。 众人起身之后,崇祯也如同内官所说,温言嘉勉一番后,随后赐下了一些珍贵的兵甲马具。 这些赐予都是皇帝私人御赐,并非是公开的封赏。 具体的封赏还要等到礼部、吏部、兵部等部和内阁商议定下之后,才会下发。 虽然崇祯语气温和,但是平台之上的气氛还是颇为严肃。 赐发物品的时候都是内官宣讲,然后受赐者上前谢礼,礼毕便可以退回队列之中。 召见并没有持续很久。 崇祯和每个人简单的交谈了一下,谈论一下关于青山关大捷的事情,又谈论了一下过往的经历,主要是以笼络人心为主。 虎大威、杨国柱、贺人龙三人皆是面色涨红,如喝醉了酒一般醺醺然。 曹文诏和祖大乐表现要好上许多,但是也能看出来其心绪颇为激动。 “陈卿不辞辛苦千里勤王,忠义可嘉,又勇冠三军,战功赫赫,未来必定前途无量。” 对于陈望,崇祯显得颇为热情,甚至亲自下座温言嘉奖。 沉浮宦海也有四载的时间,陈望虽然心中无感,但是面上也是做出一副激动的神色,答谢恩赐。 外人看来,倒也是君臣相宜。 礼毕之后,在内官的示意下,陈望最后和曹文诏等人一起退离了平台。 在退离平台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微微抬起了一下头,向着坐在上首御座上的崇祯。 面对着崇祯所在的方向,一路后退着直到退出了平台之后。 陈望转过了身,缓缓地吐出了胸腔之中的浊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一次离开北直隶,南下湖广之后,他和崇祯之间恐怕不会有再见之面。 南方乱局现在已经初现,马上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在五月之时便会再度举义掀起动乱,残存的七十二营流寇将会再次揭竿而起群起响应。 从京师一路南下至湖广,光是行军便要数个月的时间。 左良玉因为熊文灿的原因,已经对于剿贼越发的不尽心力,开始逐渐的走上了军阀的道路。 熊文灿现在根本没有任何的办法,来阻止南方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 等到杨嗣昌南下在十月一日抵达湖广之时,整个南中国半数的疆域,都已经是陷入到战乱之中。 不过这一切,除了陈望自己之外,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知晓。 平台之中,崇祯坐在御座之上,目视着曹文诏、陈望等一众军将离开了平台。 他并没有注意到陈望最后抬头向他投来的目光。 …… 崇祯十二年,三月二十日。 封赏未下,惩戒的诏书先行宣发。 崇祯帝令杨嗣昌主导诸臣赏罚诸务,杨嗣昌奏报失事三事:守边失机,残破城邑,失亡主帅、纵敌出塞。 蓟镇总监中官郑希诏、分监中官孙茂霖,顺天巡抚陈祖苞、保定巡抚张其平、山东巡抚颜继祖,蓟镇总兵吴国俊、山东总兵倪宠,至州县有司,二十四人论死,贬削者近两百人。 比起历史上,杨嗣昌奏报的失事少了失陷藩封一罪,毕竟济南城未被攻破,德藩仍在。 这一次因为陈望的影响,被论死者也少了十二人。 祖宽和李重镇两人也都活了下来,甚至还因为解除济南之围的战功得到了嘉奖。 因为卢象升没有死在贾庄,最终还活了下来的原因,这一次遭遇贬削者卢象升也在其列。 第283章 封赏 乾清宫内宫灯昏暗,弥漫着凝重而压抑的气息,暗红色的灯火沉稳低垂,在灯罩之中缓缓的摇曳着。 崇祯坐在御案之后,眉头微皱,审视着手中的文书,沉吟良久之后出言道。 “此次青山关大捷,仰面攻山,竟斩首多达千级,实为为辽左用兵以来最大之捷。” “陈望为青山关大捷首功,又兼有真定、贾庄、济南、武清四捷之功,只是将其晋为汉中镇的总兵,属都督佥事,授骠骑将军,是不是有些低了?” 崇祯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仍然是觉得这样的封赏实在是有些不太妥当,当下砖头向着坐在下首的杨嗣昌询问道。 陈望原先就是副总兵,这一次立下如此的大功,但却只是将其晋为总兵,而且还仍留汉中镇。 汉中镇本来也只是因为当时流寇四处流窜,有不少逃窜到了汉中府。 而汉中府正是他的叔叔朱常浩瑞王的就藩所在,瑞王当时言辞极为悲切,而汉中府当时原有的保卫力量也确实不足以再维持汉中府的安定,所以他才增设了汉中镇。 汉中镇的规模并不大,因为新建的营镇,兵额不过数千,只设了游击一员。 后面随着战事的不断扩大,才逐渐的开始扩大,不过现在仍然算是小镇的范畴,资源有限。 陈望立大功,只是将其晋升为这么一个小镇的总兵,说实话崇祯觉得封赏的太轻了。 至于升任的都督佥事,这却是升任总兵的惯例,一般各镇的总兵,都是要在五军都督府,属一个都督佥事的职,严格来说不算是什么封赏。 五军都督府职权益衰微,都司卫所任命官员呈送五军都督府的步骤都省去了,也没有参政和议政之权。 都督府的官职都是属于寄禄官性质,不需要真的到都督府内任职。 惟一能够说得上升赏的也就是骠骑将军这个正二品的散阶。 “回禀皇上,此番连战之后汇总功绩,陈望确实战功为首,应当重赏。” 崇祯问出这样的问题,杨嗣昌的心中毫无意外,这一次的封赏,兵部议了多日,他也审了多日,已经是最为妥善的封赏了。 “八年六月湫头镇之战,陈望因战功先升百总,积功连升把总,千总。” “八年八月淳化大战,积功升为游击,受命追击流寇残党,先后于平凉、巩昌两府大败流寇。” “九年因汉中之战阵斩黑杀虎,解汉中之围升为汉中参将,十年因黑水峪阵斩高迎祥,大破流寇之功,升汉中镇副总兵,加汉中卫指挥同知。” “数年时间,连跳数级,虽都是积功而升,但终究是过于迅速,如此晋升之速度已是引得旁人侧目。” 所有人的封赏之中,唯有陈望的封赏最难,陈望如今的封赏也是多方权衡之后的结果。 “陈望年岁尚轻,如今不过二十有九,甚至还未到而立之年,正是骁勇善战之时。” 杨嗣昌停顿了些许的时间,他补充的最后一句话,也让崇祯心中的迟疑消除了许多。 杨嗣昌话中的意思很明显,陈望晋升的速度太快,反而不利。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最为重要的是,若是这一次封赏给与的官位太高了。 如果以后陈望再立下功勋,那么又该如何? 风起明末 第309节 再以同样的规格给与赏赐? 那陈望不用几仗,就要打到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情况。 以陈望的武勇,这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所以为今之计,在官位和职衔的封赏之上不宜给予的太过于丰厚。 崇祯神色迟疑,他觉得杨嗣昌说的确实有理,但是又感觉陈望此次立下如此大功,麾下兵将因勤王之事伤亡惨重,担忧封赏过低,可能致使陈望心怀不满,生出间隙。 杨嗣昌察言观色,从崇祯的神情之中已经是看出了崇祯到底是在担心什么,笑道。 “陈总兵若知皇上如此爱护,必然会心怀感念之情。” “臣以为,若是皇上担心赏功过薄,或许可以从散阶以及其他封赏上入手。” “散阶兵部武选司原先已经议定,按例初授骠骑将军,陈总兵如此大的战功,破格升授金吾将军也无不可。” 明时文武官员可以根据对应品级给授散阶,武官的散阶和和后世军衔差不多,同时散阶也有俸禄可以拿,同时也是一份殊荣。 武官共三十阶,每一品级分为初授、升授和加授,分别由吏部验封司和兵部武选司给授。 陈望如今属了都督佥事一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之职是正二品,按律初授骠骑将军,升授金吾将军,加授龙虎将军。 一开始都为初授,三年初考、六年再考,考核平常者,不赐升授或加授散官,政绩或则战功优良的称职者方得升授、加授。 不过除去这样的一般流程,还有一种,名为“特进”。 功勋卓著经皇帝特命而进封者,称“特进”,特进自然是殊荣之中的殊荣。 “那就特进陈望为金吾将军吧。” 崇祯沉吟了片刻之后,心中也是做出了决定。 “除去散阶之外,再诰封其母陈氏为二品太夫人,同时追赠其父陈平为骠骑将军,允其荫一子世锦衣卫百户。” “我记得陈望还未娶妻可对?” “皇上记得不差,陈望原是曹总兵麾下家丁,跟随曹总兵常年在外征战,因此一直未曾娶妻。” 对于陈望的信息,杨嗣昌可谓是一清二楚。 南方变故频频,透过不断传递往来的信息,杨嗣昌早就清楚如今南方的乱局已经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南方的流寇之乱,杨嗣昌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他要亲自去平,请去南下督师。 如今朝议汹汹,对他口诛笔伐者甚多,虽然现在圣眷仍在,但是却不宜与满朝的臣工针锋相对。 南方的盖子一旦掀开,熊文灿毕竟是他举荐的人,招安失败他难脱干系,皇上对于他的看法必然会有所改变。 自夺情视事以后,他便一直担任兵部尚书。 十一年六月,他和程国祥、方逢年、蔡国仕、范复粹同时入阁任大学士,仍带管兵部事。 这一次建奴入寇,不管如何,他都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虽有青山关大捷,但是建奴入关劫掠多地,荼毒千里,使得北直隶残破不堪,这个责任他仍然要承担。 南方动荡熊文灿已经解决不了,而杨嗣昌也找不出一个可以取代熊文灿的人。 而且因为熊文灿的事情,所以杨嗣昌也不再放心再派人负责南方平叛之事。 现如今边患暂缓,正是以退为进,暂时离开京师这混乱之地的最好时机。 南下督师,解决南方的流寇之乱之后再返京师。 到时候内乱除去,他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将会跃至到最高。 再平建奴之患,不说名垂青史,只怕到时候后人将会拿他与张居正相比! 正是因为早已经是做好打算,所以早在初时,杨嗣昌便已经是开始制定南下平叛的章程,挑选南下平叛的军将。 陈望早已经被杨嗣昌写进了南下的名录之中,杨嗣昌自然是对于陈望极为了解。 陈望从参军之后的经历他都看了一遍,甚至连辽东陈胡两氏杨嗣昌都有所了解。 眼下崇祯问出关于陈望的问题,杨嗣昌自然是对答如流。 “那等到陈望娶妻之后,再诰封其夫人为正二品夫人。” 杨嗣昌躬身垂首,和声道。 “陈总兵忠诚体国,识得大体,皇上此番特进其为金吾将军,又给诰封,允其荫子,定能领会到皇上一片保全爱护之心。” 拜将封侯,封妻荫子是无数武臣的梦想。 明时策封官员之妻为诰命夫人,已经是极为荣耀之事,更不要说追赠其父母。 这样赏赐下来,已经可以不算是薄赏了。 “封赏之事就按照这样定下来吧。” 崇祯点了点放在御案之上的文书,然后将其向着右侧移了移。 站在右侧侍立着的王德化当即会意,上前取走了文书。 接下来的事情都是司礼监来处理,和内阁、兵部、吏部谈论最后章程后,就到拟定诏书的时候。 “皇上圣明。” 封赏定下,杨嗣昌心中也是轻松了许多。 不过崇祯并没有结束谈话,而是继续说道。 “朕还有一件事有一些疑惑。” “皇上请问,臣一定知无不言。” 听到崇祯问话,杨嗣昌当即重新坐直了身躯,凝神静听。 “刚才朕听闻你说十年,陈望任汉中镇副总兵,又任汉中卫指挥使同知,朕记得陈望这汉中卫指挥使同知似乎还是实授,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身为总领一镇的营将,一般来说卫军的军职都是署理,但是陈望却是实授,而且还是在同一地方。 孙传庭当初上报的时候,崇祯就感觉有些奇怪,不过孙传庭当初离开京师的时候,向他提出要求一定的自主权,才能解决陕西的问题。 因此对于孙传庭当时的请求,崇祯并没有拒绝。 “此事我也知晓,当时也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杨嗣昌沉吟了片刻,回答道。 “皇上应当还记得陈望初时以练兵有方显名。” “朕记得。” 崇祯点了点头,洪承畴当初递上来的奏疏他还留存着。 洪承畴对于陈望的评价颇高,称其领兵操练行进,队列作战,皆如往昔之浙兵,尽得其形意。 也正是从当时开始,他才开始对陈望留了一个心。 世乱念忠臣,国危思良将。 若是朝中,有一名堪比戚继光一般的良将,南寇北虏也不至于做大至此。 不过眼下看来,陈望骁勇善战,身上似乎真有很多戚继光的影子。 黑水峪之战,若非是陈望及时察觉,循迹尾随,恐怕胜负难料,那高迎祥或许真能逃出生天。 这一次建奴入寇,陈望也是出力颇多,功为诸镇之首。 或许陈望真的就是上天赐下给他的戚南塘! “当时高迎祥伏诛,但是还有数十万流寇云集湖广以北、汉中府周边仍然危机重重。” 杨嗣昌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而后才解释道。 “陈望当时镇守汉中府内,镇下兵力却不过只有七八千之数,若是流寇大举进攻,根本难以遮挡。” “恰逢孙大人整顿卫所,孙大人听闻陈望练兵有术,因此请求实授陈望为汉中卫指挥同职,专事练兵以备流寇。” 崇祯微微颔首,他回忆了一下,他记得好像自陈望镇守汉中府后,流寇也确实没有再威胁到汉中府的腹地很久。 后续的塘报,也有提到卫军在守备之中立功的消息。 瑞王甚至还几次派人上疏称谢,言称多年以来从未如此心安,甚至还送了不少的东西作为礼物。 孙传庭这样的安排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正如杨嗣昌之前所说,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汉中府当时情况确实危急,孙传庭这样的安排很合理。 只是孙传庭的安排合理,崇祯的心中却是还感觉有一根刺在喉中一般,颇为不适。 孙传庭在陕西作为巡抚的时候,就做了不少不合规矩的事情,当时弹劾孙传庭的奏疏极为繁多,都被崇祯压了下来。 青山关大捷虽胜,但是孙传庭此前擅自动用尚方剑,在朝廷还未定罪的时候斩杀了身为总兵的陈国威,这件却是让崇祯不能忘记,终究还是生出了芥蒂。 崇祯平复了下浮动心绪,不再去想孙传庭的事情,现在他需要先处理南方的事情。 “南方的流寇之乱,还有多久才能平息?” 南方的流寇虽然大部分都已经是投降,但是仍然还有小股的流寇在四处流窜。 杨嗣昌心中微沉,有些事情虽然不想面对,但是终究还是需要面对,当下回答道。 “建奴入寇,各地军兵皆北上勤王,流寇因此得到喘息,声势复振不少,再度壮大,臣暂时不敢妄言平息时限。” “不过对于如何解决南方流寇之乱,臣的心中确实已有腹稿。” 崇祯眉头舒展开了些许,杨嗣昌没有言之凿凿的说出时限,他反而是对于杨嗣昌又信任了不少。 “那就依卿之策。” 第284章 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 随着乾清宫内的对话落定,封赏的内容彻底议定。 三月二十二日,在盛大的朝会之中,所有参战的有功之臣,活着的人得到了封赏,死去的人则是得到了追赠。 这一次的封赏,不可谓不重。 孙传庭被晋为兵部左侍郎,仍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加太子少保,为保定总督,总督保定、山东、河南三省军务。 风起明末 第310节 赐蟒袍,授光禄大夫,诰封其妻张氏为二品夫人,其母吴氏为二品太夫人,追赠其父孙元震为资善大夫,荫一子世锦衣千户。 封妻荫子,是所有官员毕生的梦想。 而蟒袍一般只授与司礼监宦官,内阁辅政大臣,亲王外藩首领等位极人臣者。 哪怕是六部的尚书,都不一定有一件蟒袍。 嘉靖十六年时,群臣朝于驻跸所,嘉靖帝看到兵部尚书张瓒似乎是穿着蟒袍,大发雷霆,直接毫不留情的问责道:“尚书二品,何自服蟒?” 意思是尚书不过二品,怎么敢穿蟒袍。 如今赐下蟒袍,正是表明了看重之意。 洪承畴改任三边总督,因为护卫京畿没有什么战功,因此也没有得到太多嘉奖。 只是念着其勤王到来有功,给了一些布匹银钱等奖励。 而死在贾庄之战,拼死搏杀护住卢象升的大同总兵杜文焕被追赠为太子少保,荣禄大夫,同时也得到了不少的抚恤。 曹文诏仍领援剿总兵官,官职未变,但是品级却是再进了一步,署右都督,授荣禄大夫,也得诰封追赠,荫一子世锦衣百户。 祖大寿、左光先、贺人龙、杨国柱、虎大威等一众军将也都得封赏,按照战功的高低,或进官位,或授散阶,或荫子世锦衣卫官职。 不过却没有几人得到诰封,能够得到所有封赏的只有除去孙传庭和曹文诏之外,只剩下了陈望。 陈望被晋为汉中镇镇守总兵官,加都督佥事,赐斗牛服,授金吾将军。 诰封其母陈氏为二品太夫人,同时追赠其父陈平为骠骑将军,允其荫一子世锦衣卫百户。 斗牛服是赐服之中的第三等。 斗牛不是普通的牛,而是传说中的虬龙。 斗牛如龙而觩角,蟒形鱼尾,双角弯曲如牛角状。 能够被授予斗牛服的基本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要么是作战有功的将领,要么便是蒙恩特赏之人,都很珍重。 除去营将一级的封赏之外,普通的军官军兵也都各有封赏,只要是记载着有斩获有战功的统统都有赏赐,这一次的封赏可以说是真正的大封了。 对于赏赐,什么诰封、追赠和并荫子入锦衣卫,加什么金吾将军这些,陈望全都不在意。 让陈望感觉封赏厚重的,反而是崇祯觉得封赏太小的汉中镇的总兵,还有那一件斗牛服。 赐下的那件斗牛服,据送来的内官所说,全称为大红直径纱地盘金彩绣柿蒂过肩斗牛服。 陈望一眼看去心中便是十分喜欢。 斗牛服有两种,一种是类似于文武官官府的斗牛服,只有一个补子,另外一种便是这种过肩的斗牛服。 过肩的斗牛服,整个上身和两臂都绣着斗牛纹,显得华贵威严,正好可以作为盔甲下的内衬。 而晋升为汉中镇的总兵,却能够让他拥有更多的权柄。 虽然没有了汉中卫指挥使同知的身份,没有了截止汉中卫的权力,但是这些年来,陈望在汉中府内自然也早有了安排。 沔县和兴安两个守御千户所,沔县守御千户关启林和兴安守御千户杜武刚两人都在陈望的控制之中。 关启林被他架空了近半,而杜武刚能够成为兴安的守御千户,也是陈望动了关系。 算起来陈望是杜武刚的恩主,在兴安的时候,杜武刚直接执下属礼拜见,心中早已有数。 汉中卫如今也是一样,两个新建的千户所还有军器局中上下基本都是陈望自己的人。 当初上任的时候,汉中卫的指挥使谭应凤本身就胆小如鼠,没什么本事,而且私底下的倾吞田产,贪污受贿,一大堆不干净的事情。 陈望找寻藉口好好的将其整治一番后就不敢多言了,而且实际上谭应凤也已经是被陈望给架空了。 现在汉中卫实际的掌权者王元康。 王元康有心计,也有能力,只是因为出身的问题,一直被压制着。 有了陈望的支持之后,王元康没有花多少的手脚,便将汉中卫的上下都收拾了一遍,很多关键的地方都换上自己的嫡系。 如今汉中卫实际上也已经是在陈望的手中。 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谭应凤等一众汉中卫的主官,现在都处在监控之下。 得益于汉中府本身便封闭的地形,两年的时间,汉中府已经是被陈望经营的宛如铁桶一般。 洪承畴北调成为了蓟辽的总督,接替洪承畴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是郑崇俭。 郑崇俭不是洪承畴,他原是陕西右参政,累迁右佥都御史,后为宁夏巡抚,无论是背景还是威望、手段,都比不过洪承畴,在朝中没有多少的势力。 陈望并不担心郑崇俭做一些什么事情,毕竟他现在背靠着杨嗣昌这座大山。 而杨嗣昌南下平叛,也需要依仗他来清剿流寇,到时候他手中的权柄并不会少。 汉中镇如今也不再是只有两营军兵的小镇,因为南方动乱的问题,在杨嗣昌的运作之下也得到了扩充。 汉中镇原先兵额在周遇懋时期只有两千余人,后续陈望任参将和副总兵,扩充了几次,但是最终也只到五千三百人。 当然,陈望麾下的兵力实际上早已经是超过了这个数量。 只不过是一直都有遮掩,大部分都被藏到了卫军的兵额之中,或是用辅兵作为借口,没有人让人跳出毛病。 这一次,在杨嗣昌的干预之下,汉中镇的规格直接被提了一个度。 定兵额为一万三千四百人,设总兵官一员。 镇城设下属武官中军游击两名。 另有分守参将两员,游击两员,分驻各地。 镇城的下属武官,直属于总兵管理的武官,和总兵出于一个军队之中。 简单来说,空有官位,实权不大。 这些武官不是独领一营的营将,而是受总兵的直领,他们领的兵也不多。 虽然是游击或是守备,但是行使的职责却是千总或则副官的职责。 这类官职的设立,一般是让直属于总兵麾下的将校有升职的空间。 也就是说,汉中镇下一共有五营兵马,一营是陈望这个总兵带领的正兵营,有兵额五千,两个中军游击也在正兵营中。 另外四营,两营是两个分守参将带领的援兵营,两营则是两个游击带领游兵营。 每个援兵营的定额两千七百人,每个游兵营定额一千五百人。 汉中镇镇守总兵官自然由陈望担任,两名分守参将则是由周遇懋和陈功担任。 周遇懋原先就是汉中游击,累积战功和积累的资历本来已经足够升职,只是因为北地战事的原因,所以才一直没有调动。 这一次汉中镇升格,干脆就直接将周遇懋升为了汉中镇的分守参将。 而陈功这一路勤王有功,四战之中,共斩牛录章京一人,夺旗两支,斩建奴护军重甲兵五人,普通甲兵九人。 原先陈功都累功升到了千总,黑水峪的时候军功早已经够升游击,只因为汉中镇内没有定额,才一直压着没升。 这一次陈功的斩获足够,军功也算赫赫,也并没有少了疏通了银钱,一个参将的职位自然是手到擒来。 这一次大封,陈功被晋为汉中镇分守参将,署都指挥使佥事。 随同勤王的胡知礼被晋为中军游击,署指挥同知。 留守汉中的胡知义虽然未得勤王军功,但是算之前于关内剿匪的战功,也同样晋为中军游击,署指挥佥事。 两名汉中镇的游击,和陈望没有太多的关系,但是陈望对于这两人却有些熟悉。 新任的两名汉中镇游击,正是当初在黑水峪之战出卖了高迎祥,选择投降的千公鸡张二、一斗谷黄龙两人。 这一次青山关大捷,确实是让崇祯心中极为振奋。 除去朝会的公开封赏之外,陈望回到军营后不久,又收到了崇祯从内帑之中拨下的赏赐,银三百两,锦二锻,纻丝、纱罗各四匹,绢十三匹。 还赏赐了御马两匹,盔甲一领,宝剑一柄。 前来传赏的太监头戴着三山帽,穿着一件正红色的曳撒,面白无须,生的颇为清秀,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颇为谦和。 “陈将军仪表堂堂,顾盼生锐,果然人杰。” 那看起来温和的太监收起了已经宣读完诏书,然后将其交给了陈望,继而笑道。 “陈将军此番于青山关大战扬名,可以说是名扬四海了,皇上可是将陈将军比做了戚少保。” 陈望接过了诏书,装出一副激动的神色回道。 “得蒙皇上如此信重,唯有奋勇作战,杀奴斩寇,以报国家。” 接过了诏书,闲聊了几句之后,陈望向着站在旁边的陈功使了一个眼色,不着痕迹的比了个手势。 陈功会意,当下便走出了军帐,而后不久便又返回了军帐之中。 陈望走上前从陈功的手中接过两锭黄金,而后将其递到了那太监的手中。 “王公公一路劳累,这些是下官的一些心意,还请王公公不要嫌少。” 就在陈功出去拿取银钱的时候,陈望已经和那太监熟识了些许。 两锭黄金,一共有五十两。 五十两黄金的程仪,无疑是极大的手笔了。 不过陈望并不觉得太多了,因为前来传诏的人并非是什么普通的小宦官,而是王承恩。 历史上,在甲申之变李自成攻入北京时,是王承恩陪着崇祯走过了走后的一段路,并与崇祯皇帝一起自缢于煤山。 王承恩属太监曹化淳名下,最后官至司礼监秉笔太监。 曹化淳辞官后,王德化接替了曹化淳作为司隶监的掌印。 不过王德化并没有曹化淳的本事,他没有办法独掌大权,因为爱屋及乌的原因,崇祯对于王承恩这些原属曹化淳名下的内官也颇为信重。 “陈将军的银钱都是历经百战艰辛得来,咱家虽然爱财,但是也是明白道理的,这银钱咱家是万万不能收的。” 王承恩拜了拜手,推开了陈望递来的黄金,义正言辞的摇头拒绝道。 陈望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将黄金重新推向王承恩。 “下官虽然常年在外征战,但是也知晓国家困难。” “听闻皇上多年以来缩减宫中用度,为的便是能够多留出银钱以备国用。” “下官得蒙皇上信重,方有今时今日之地位,未曾敢忘。” 陈望将黄金放在了王承恩的手中,郑重道。 风起明末 第311节 “王公公侍奉皇上也是一向辛苦,下官给的这些程仪,便是想着王公公得了银钱,平常之时可以宽裕些许,不为琐事所累,更加尽心侍奉皇上。” “还请王公公,收下程仪,全了下官一片赤诚之心。” “陈将军这样说,咱家看来是必须要收了。” 王承恩轻叹了一声,想起了宫中的诸事,最后还是从陈望的手中接下了黄金。 “我送王公公。” 陈望送着王承恩一路走出了军营,最终才返回了营垒。 “大哥,给程仪不至于给五十两黄金吧。” 回到军营之中,陈功有些疑惑不解,有些心疼的问道。 五十两黄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换成白银都有六百多两了,一领好甲也不过要费十两白银,六十领甲就这样给出去了,陈功确实是有些心疼。 “五十两黄金而已,完全值得。” 陈望坐回了座椅上,笑了一笑。 亏本的生意,他不会去做。 曹化淳在今年二月的时候,得到崇祯的允许告假还乡。 现在司礼监是由王德化掌管,王承恩等人是曹化淳的手下人,可不是王德化的手下人。 王承恩在宫里的日子现在应当很不好过。 陈望是知道王承恩在后面能够做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甚至成为崇祯最为信重的太监。 锦上添花永远难比雪中送炭,现在王承恩还未得势,这个时候正是拉拢贴近关系的最好时机。 和王承恩搭上线后,万一有个什么弹劾之类的上去,或是有什么重要的变化,京师这边也算是有人关照。 “再说了,区区五十两的黄金而已。” “马上我们就要去南方了,到时候大把的银钱等着我们去拿,大把的财宝等着我们去收。” “江南湖广鱼米之乡,豪商巨贾富甲天下之地,还缺这区区五十两黄金?” 陈望将刚刚才接领的诏书随意的丢到了一旁的案桌之上,冷笑道。 “此去南国,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 第285章 军情如火 大明门,这座始建建于明朝永乐年间,依南京故宫的洪武门而建,在建成之后,一直享有“国门”的地位。 大明门的前方则是俗称为棋盘街的街道, 棋盘街,北至大明门、南至正阳门、东至文德坊、西至武功坊。 由于皇城占据北京内城中心区域,不准百姓穿行。 所以百姓在内城东西出行的主要干道便是棋盘街,正因如此,东西两面几乎全是商铺,人流比起崇文门甚至还要多上近一倍。 就是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来形容也是丝毫不为过。 大明门的门联,仍是百年之前,高中三元及第的解缙所提。 “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 大明门有三阙上为飞檐崇脊,门前地正方,绕以石栏,左右狮各一,下马石碑各一。 下马碑前,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过了大明门后就是皇家的御道。 大明门后用红墙围起,沿中心御道两侧建有连檐通脊的长廊,名为千步廊。 千步廊之外环筑高达六米多的朱红色宫墙,墙外两侧集中了当时的中央衙门。 初建之时,千步廊左右各有东西向廊房一百一十间间。 东、西折有向北廊房各有三十四间,东接长安左门,西接长安右门,皆连檐通脊。 东宫墙外边是礼部、吏部、户部、工部、宗人府、钦天监等官署。 西宫墙外则是五军都督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武职衙门。 兵部官署的正在千步廊的西侧。 明朝兵部先是设有司马、职方、驾部、库部四清吏司,后改为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清吏司。 每司各有郎中、主事,各职司都是文官。 明初的时候曾设五军都督府负责全国卫所的管理,出兵的时候则是由兵部临时任命统帅,授与将印,出征归来交印。 但是土木堡之后,勋贵集团实力被削弱到了极点,明中以后,卫所糜烂更是不可收拾。 逐渐的形成了文尊武卑的局面,五军都督府职权益衰微。 再到后来,五军都督府根本没有实权,府下的官职甚至后面成了武官的署职。 军政权力尽归于兵部,到如今,兵部已经是凌驾于五军都督府之上,成为国家军事的最高管理机构。 刚过午后,兵部大门和大堂之间,仍是一片沉闷。 如今边氛暂敛,建奴已经出关,皇帝也已经是撤销了勤王的诏书。 各地的勤王兵马大部分都在返程的路上,按理来说应当是没有那么的事务需要处理,可以放松一二。 但是兵部的署衙之内,一众穿着武官或是文官服饰的官员,却仍然是是神色匆匆,脚步急促。 似乎还有着什么在不断的催促着他们前行一般。 相对于大堂的忙碌,内中的兵部二堂显得极为安静。 杨嗣昌身穿着正红色蟒衣,头戴着乌纱帽,此时正端坐于二堂之中,神色阴沉的审视着手中的公文。 身穿着绯袍的陈新甲同样神色阴郁,坐在下首的位置,此时正低眉垂目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去年七月的时候,张献忠、罗汝才就已经是就抚了。” “马上今年就要到四月了,九个月的时间,他熊文灿连张献忠这些人营下有多少的兵马,有多少的兵家,有多少的粮草都不知道。” 杨嗣昌心烦意乱,他实在是难以压制心中的怒火,直接便将手中的公文一把捏起,冷声骂道。 “强弱虚实不知道就算了,竟然连营寨的位置都不清楚。” 杨嗣昌只感觉太阳穴胀痛的厉害,他的心中现在后悔万千,但是这世上却又并无后悔药可卖。 两百八十万两的剿饷,都因为熊文灿这个蠢货付诸于东流! “熊文灿,你真是招的一手好抚啊!” 杨嗣昌说话之时双目眯起,眼眸之中闪过一道寒芒。 他一手将熊文灿提拔起来,成为六省的总理,在皇上面前举荐。 但是熊文灿丝毫不领他的举荐之情,反而一直刚愎自用,将他的话全都置于耳旁风,一意孤行的招抚。 招抚也就算了,还收受贿赂,竟然和七十二营的贼寇狼狈为奸,对其很多的行径竟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拿着六省总理的名头,脑袋里面想的首要不是剿贼,而是赚钱! 直到现在,都还在公文之中,对他有所隐瞒。 当初熊文灿一开始上报南方混乱的时候,杨嗣昌便留了一个心眼,暗地里派人南下侦测情况。 现在他手中的这封公文,正是关于南方真实情况的密信,一路从湖广八百里加急传递而来。 如今都快已经是捂不住盖子了,熊文灿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有所隐瞒。 “熊文灿利令智昏,粉饰公文,南方已是查得当初熊文灿招降郑芝龙细节。” 陈新甲神色阴郁,郑芝龙之所以投降并非是熊文灿的手段,而是因为当时的郑芝龙被沿海的大海盗刘香压制,早有归降之意。 熊文灿完全就是白捡了一个便宜。 后面郑芝龙击败了刘香之时,还有一个小插曲。 熊文灿当时看到刘香将要败亡,还想招抚刘香,于是派遣使者找寻刘香商讨招安事宜。 然而刘香却将一行人扣为人质,后来熊文灿将这一消息呈报给朝廷时,却将责任推卸给其他的官员身上,指责他们违抗命令擅自行动。 “如今南方局面还未彻底失控,左良玉仍在河南,尚有回旋之余地。” 南面的情况,就像是一个一直紧闭之中的火药桶一般,一点的火星,一点的碰撞,都有可能引起惊天的爆炸。 因为熊文灿之前的隐瞒和掩盖,在一开始的他们甚至下诏召左良玉北上勤王。 也就是杨嗣昌留了一个心眼,探清了湖广抚局的真实情况,当即传下命令,让已经快要离开河南的左良玉再度返回。 正是因此这样,左良玉才恰好在镇平关的附近,正好挡住了准备进攻镇平关的射塌天李万庆。 “左良玉确实是一员勇将,只是历来骄横了,又与熊文灿素来不和,万一……” 杨嗣昌眉头微蹙,有些踌躇。 左良玉确实战功卓著,但却是桀骜难训,许州兵变之后和熊文灿之间势同水火,根本不能相容。 左良玉麾下军纪散漫,早在三边之时部下军将便多行劫掠之事。 前段时间,兵过灞头和吴桥的时候劫掠地方,被监军太监卢九德弹劾,事情捅到了京师,不过当时正值青山关大战期间,南方兵将稀少,还需要依仗左良玉剿贼,因此只是诏令其戴罪立功。 “左良玉历来骄横不假,但是在大是大非之事仍然分得清楚,与流寇作战还是颇为勇敢的,李万庆掀不起什么风浪。” 陈新甲虽然没有见过左良玉,但是自任兵部的事务之后,便将一众重要的将校军官,还有敌方将校首领的履历都查询一遍。 左良玉虽然和流寇作战也有过败逃的经历,但基本都是力战不敌。 现在南方抚局虽然犹如飘荡在风雨之中的蛛网一般随时可能破裂,但距离真正的破裂还需要一段时间。 如果张献忠和罗汝才准备好了,那么现在就会配合着李万庆起事。 但是很明显,张献忠和罗汝才还没有准备好,并没有响应李万庆的进攻。 李万庆若是赢了,张献忠和罗汝才或许可能会提前起事。 但是李万庆赢不了,左良玉不可能输。 而等到左良玉击败了李万庆之后,也能暂时遏制住其他流寇蠢蠢欲动的心态。 风起明末 第312节 “既然左良玉和熊文灿素来不和,下官觉得或许阁部可以以此着手。” “你的意思是……” 杨嗣昌眼眸微动,只是一瞬间他便已经是听明白了陈新甲的弦外之音。 熊文灿做了这么多的错事,造成了眼下几近崩坏的局面。 不妨就用他的命,来做一些事情,弥补一下这崩坏的局面…… 杨嗣昌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陈新甲的谏言,有些话并不需要真正的说出口。 “现在我军主力皆在北方,南方空虚异常,无疑是反叛的最好时机。” “但是张献忠、罗汝才现在却还未反叛,多半是还没有彻底做好准备。” 杨嗣昌沉吟了片刻,陈新甲的话,让他对于南方的局面也有了一些盖帘,当下心中也是有了定计。 “湖广、河南附近,现在有哪些军队可用?” “暂时能够调动的还有两支兵马。” 陈新甲微一思索,很快便回答道。 “四川、陕西两地尚有兵马可以用于驰援,如今有关南方形势的地图,我已经命人送入了堂中,阁部请看。” 杨嗣昌顺着陈新甲所指的方向站起了身来,而后一路走到堂旁竖挂着的地图之前。 这一份地图主要是以河南为中心,周边包括了陕西的东南部、四川的东部、河南、湖广全部、还有南直隶的西北部,山西南部 陈新甲跟着杨嗣昌一起站在地图之前,说道。 “南直隶的兵马暂时无法调动,在南直隶、湖广交界地区的大别山中仍有流寇活动,南直隶的兵马之所以不能调动,为的便是防止这股流寇窜入南直隶。” “这一股流寇也是七十二营的老匪,首领有五位,分别是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乱世王刘希尧、争世王蔺养成,此五人关系匪浅,无论进退皆为一体,合称为革左五营。” “革、左之狡横不下于张献忠、罗汝才,善战精锐多达万众。” 杨嗣昌眉头紧蹙,目光自地图之上缓缓的扫视而过,心绪更乱。 因为之前熊文灿的隐瞒,让他误判了南方的形势。 使得现在南方根本就没有多少可以调动的部队。 “为今之计,也只有调动四川、陕西的兵马了。” 杨嗣昌定了定神,眼下并没有什么时间让他再怨天尤人,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他识人不明的错误。 再如何的后悔都没有改变既定的事实,怨天尤人也并非是他的性子。 杨嗣昌重新调整回了心态,现在他需要做的便是尽可能的弥补漏洞。 “张献忠于谷城、罗汝才于房县,都在湖广北部的郧襄一带,若是起事只有两条出路。” “要么北上、要么西进……” 东有大江高山,难以逾越,自然不能向东。 而南下也不可能,因为想要南下,就必须要打破襄阳。 杨嗣昌的目光放在了襄阳的上方,熊文灿此时领着军队的主力驻扎在襄阳。 襄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要知道在当初的宋元之战,在拥有大量攻城器械的元军围攻之下,襄阳城都守了整整六年的时间。 流寇缺乏攻城武器,绝无可能攻下襄阳这样的重城要塞。 所以真正可行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条北上河南,进入南阳府中。 另外一条是向西进入陕西的汉中府内,进入了汉中府内,在兴安便可以选择,是继续向着陕西转移,还是继续入川。 “命四川巡抚傅宗龙,统领川东战兵经由汉中府赶赴郧阳府,截断入川和入陕的道路。” “再命三边总督郑崇俭,经由潼关、洛阳地区进入河南,赶赴南阳府,驰援河南。” “传令给熊文灿,让他令标兵固守襄阳,令左良玉、张任学、陈洪范、龙在田等营守备河南之南阳府,以断绝流寇北上之路。” 杨嗣昌心中回忆着川陕两地的情况。 张献忠和罗汝才等众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发展,加上今年河南的旱灾,大批的流民流入郧阳一带,实力只怕是膨胀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程度。 他心中清楚要想剿灭张献忠、罗汝才,这些兵力肯定不够。 洪承畴和孙传庭这一次北上勤王几乎将三边的精锐都带走的差不多了,郑崇俭麾下的兵马并不多,战力也不高。 杨嗣昌也没有将剿贼的希望全都寄托于川兵的想法之上。 四川如今内部仍有动乱,在北部地带,当初那些流窜于山间的流寇再度兴盛了起来。 川兵主力如今大部分都在川北一带,川东一带的可用之兵并不多。 “檄调宁夏镇总兵祖大弼、临洮镇总兵曹变蛟,延绥镇总兵贺人龙、汉中镇总兵陈望,枕戈待旦,准备南下,驰援湖广。” 杨嗣昌眸光深沉,凝视着悬挂在身前的舆图。 军情如火,刻不容缓。 第286章 破釜沉舟 崇祯十二年,五月,湖广承宣布政使司,襄阳府、谷城。 张献忠举起手中染血的雁翎刀将其放在了肘窝处,然后缓缓的用衣袍拭去刀上的鲜血。 跳动的火焰倒映在张献忠的眼眸之中,烈火映红了张献忠满带着鲜血的脸庞。 张献忠眼神平静的看着眼前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的谷城县衙,心中古井无波。 谷城县衙前的树枝之上,挂满了尸首,触目惊心。 服毒自杀的谷城知县阮之铀,湖广的巡按御史林铭球还有一众官员的尸体皆被吊在了其上。 一众罩袍束带,披坚持锐的甲兵侍立在张献忠的身侧,明亮的火光照耀在铁甲之上映衬出的是道道冷森森的寒光,恍若身处于幽冥黄泉之上一般。、 “义父,城中残余的官兵都已经清剿干净。” 一名头戴铁冠,身穿着罩甲的青年将校从一旁走了过来,向着张献忠禀报道。 “城中所有士绅官员的宅邸,还有粮仓也已经在我们的管控下了。” 那青年将校说话间,余光自然是看到了那些悬挂在树上的尸首,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不过这样的小动作自然是没有被张献忠所注意道。 张献忠的注意仍在身前熊熊燃烧着的谷城县衙之上。 听到拿下谷城的消息,张献忠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些许的笑意。 “好,做的很好。” 张献忠心中畅快不已,这近一年以来,他心中可是憋了不少的火气。 “传告下去,今晚杀牛宰羊大摆筵席,好好尽兴一番!” 张献忠大手一挥,当即豪迈的下令道。 “遵命。” 那青年将校应了一声命,当下便准备转身就走。 “定国,你不用去,让手底下的人去就行,你和可望两个人跟着我。” 张献忠哈哈一笑,伸手抓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李定国。 “遵命。” 听到命令之后的李定国当下也不再动作,再度应了一声。 “现在不是行军打仗的时候,不需要这么严肃。” 张献忠走上前,拍了拍李定国的臂膀,笑着说道。 “是,义父。” 张献忠看着稍微放松了些许的李定国,脸上的笑意更盛。 他一共收了四个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 四人里面,他最喜欢的还是李定国。 当初他将李定国收为义子的时候,李定国还很小,不过十来岁出头,但身高却是高过同龄人良多。 如今到了十九岁,正值年轻力壮之时。 李定国勇力过人,武勇冠绝全军,可以在马上左右驰射射中远处箭靶。 而且不仅如此,带兵打仗、排兵布阵李定国学得也快,领兵的本事甚至比起老大孙可望都要强上不少。 “两位军师,都上马来,回城外大营,喝他个痛快!” 张献忠昂首阔步,直接便跨上了身旁的战马,向着旁侧站着的两名文士打扮的书生说道。 这段时间屯驻于谷城,暗中张献忠也招募了不少的人材,甚至还有几个秀才和读书人。 这两名被张献忠奉为军师的书生,一人名为潘独鳌,另外一人则叫做徐以显。 潘独鳌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因为和县中的豪绅争夺田产,却被欺压败诉,愤愤不平之下便直接转投到了当时正在招兵买马的张献忠麾下。 一个秀才对于大明朝来说算不得什么,想要做官,起码也要到举人的地步。 但是对于张献忠来说,有读书人愿意主动投效都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更不用提潘独鳌还是一个秀才,具有功名在身。 徐以显同样也是秀才,不过不同于潘独鳌是因为心怀愤恨而投入张献忠的麾下。 徐以显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明确。 湖广的乱局,河南的旱灾,还有北方传来官兵在北直隶的败北,让徐以显心中生出了别样的想法。 张献忠的不臣之心恍若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徐以显经过权衡利弊,选择了主动投效到张献忠的麾下。 风起明末 第313节 原因很简单,徐以显觉得张献忠是能够成大事的人。 这段时间,徐以显给张献忠一直在讲解《孙吴兵法》,并且还帮助张献忠制作火器,指导张献忠按照明朝的镇戍营兵制整编军队,布设团营方阵,左右诸营。 张献忠因此也将徐以显引为上宾。 潘独鳌和徐以显两人一文一武。 潘独鳌长于计算数学,负责调拨军营粮草,管理内务诸事。 徐以显则是知晓火器,负责制作兵备盔甲,专事军队管理。 打下了谷城,张献忠并没有丝毫屯驻在谷城的想法。 谷城地处郧襄地带,只有西和北两条道路可以行进,又受驻扎在襄阳的明军兵锋威胁,并非是基业之地。 甚至若是留驻谷城,一旦明军大军自两面杀来,前后包夹之下,那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束手就擒了。 张献忠之前之所以选择投降,正是因为被官兵一路赶到了这里,不投降就是死路一条。 幸亏熊文灿足够狂妄自大,也足够财迷心窍,接受了他的贿赂。 不然恐怕他真的要死在左良玉那个杀才的手中。 所以张献忠并没有将大营移入城中,仍然设在谷城的外围。 李定国、孙可望,还有潘独鳌和徐以显跟着张献忠重新返回了城外的大营。 此时大营的各处,皆是一片的欢腾,空气之中飘荡着的全是肉香菜味,呼喝欢呼声不觉于耳。 现在整个谷城都已经是他们的,领兵驻守在谷城周围监视他们的明军,就那几千的兵马一早就被他们收拾。 监军道张大经,还有两个营将马廷宝、徐起祚也都在被俘虏,选择了投降。 张献忠打马入营一路直奔向着中军帐所在的位置,沿路的一众军兵见到张献忠到来,皆是纷纷下拜行礼,脸上皆是激动之色。 沿路以来,大帅、将军、大王各种各样的称呼不绝于耳。 这近一年来,虽然身后不再有官兵追赶,但是过的着实是憋屈的紧,抢个东西都还得遮遮掩掩,想要女人,只能使些银钱去找城外那些卖身的窑姐。 想进县城去当地的青楼看看,别人看他们是当兵的丘八,全都挡着连城都不让进去。 换以前随便打破了城池和乡镇,那些士绅官宦家养在深闺里娇滴滴的丫鬟小姐,还不是随着他们去挑。 受了招安,军饷也没粮草也不给多少,天天还要遭着白眼,还不如不招这个安。 张献忠骑在马上,抱拳不断的回应左右两侧一众前来恭贺迎接的军将。 眼见着这样的士气,就算是进入了军帐落了座,潘独鳌的情绪还仍然处于高涨的状态。 “如此士气,军心可用,大王如今再起,无人可当矣!” 潘独鳌神色激动,举着酒杯闲着 “这一杯酒,我敬大王!” 张献忠哈哈大笑,举起酒杯也一饮而尽,心中畅快无比。 “这还得感谢我们的好督抚熊文灿,熊大督抚。” “没有熊督抚,哪有我们如今的好日子。” 北边那些个鞑子南下,引得官兵大部都往北去了,现在整个郧襄都没有多少的官兵。 龙在田已经领着兵往云南走了,算算教程,现在只怕都到了川中。 左良玉这个砍货现在也还在南阳府,熊文灿这个缩头乌龟,只怕是收到他在谷城闹起来的消息后排,连襄阳城都不敢出。 “这一第杯,还是敬我们的熊督抚。” “大王说得好,确实应该先敬我们的熊督抚!” 帐中的众人皆是附和着一起笑着举杯。 张献忠将酒杯放在桌上,拿过筷子随意的夹起了桌上的菜肴,原本的精致的摆盘只是几筷子便已经是散乱的不成模样。 这些菜肴都是谷城酒楼的大厨做出来的,口味自然当属一等一好。 这些时日,张献忠也就在刚开始,还能入城的时候在城中吃过几回,不过现在那几个大厨都被他的亲卫从酒楼里拎了出来,以后想吃一声吩咐就行。 不过张献忠如今的心思并不在平常珍馐美味的上面。 张献忠的目光从底下的一众将校脸上缓缓扫过,而后沉声开口。 “情况有变,原来的计划现在行不通了,往北走,是死地。” 原本在起事的时候,商定好的是往北走,和李万庆合兵一出,然后往东去和革左五营合兵,进取南直隶。 但是李万庆败得太快了,根本没有给他们多少反应的时间。 三月底的时候,左良玉兵出镇平关大败李万庆,李万庆一路溃败,一直退到了赤眉城的四平冈。 四月,又在张家林、七里河再度被左良玉击败,李万庆也投了降。 马士秀、杜应金见进到李万庆降也是惊惧,全都又反正归降。 本来除去了李万庆,顺义王沈万登和改世王许可变还在,应当也能再支应一段时间。 但是顺义王没有投降,但是改世王许可变却是怕了。 改世王许可变,收买了顺义王麾下的一名叫做刘喜才的亲卫。 让刘喜才在夜里的时候割掉了顺义王的头,然后趁着群龙无首混乱之际,改世王许可变吞了顺义王的部下,向官兵投了降。 明军如今重新占住了南阳府的重城要道,左良玉、张任学等一众明军主力此时在南阳府集结。 现在再去南阳,只怕是要碰的头破血流。 原来的计划已经是行不通了,必须要改一改了。 “我也不瞒你们,我们现如今没有多少的时间了,到了九月要是还打不开局面还困在郧襄,就是必死之局了。” 张献忠轻轻的敲了敲桌子,众人听到张献忠所说的话,皆是神色一凝。 “三月二十五,有四镇上万的官兵从京师出发,往河南一路而来。” “四镇兵马领头的都是本镇的总兵,宁夏镇的总兵祖大弼、临洮镇的总兵曹变蛟,延绥镇的总兵贺人龙,还有汉中镇的总兵的陈望。” 张献忠手下有名小校,是现任首辅薛国观的族侄。 在之前,他们之所以能够招降成功,一是因为熊文灿足够贪财,二则因为那小校在京城帮忙活动,疏通了渠道,最后才使得招抚的计划议定。 有钱能使鬼推磨,明朝上下早已经是烂到骨子了。 花了不过两三百两银子,就已经是套出了南下的四镇营兵要去湖广的消息。 张献忠每说一个人的名字,帐中的气氛都冷了一分。 说到陈望名字的时候,帐中的气氛也就此降到了冰点。 这四个人里面,没有一个是好相予的角色。 “怎么是这几个杀才……” 帐中议论纷纷,众人的脸上都极为难堪,半分的喜色都没有。 祖大弼和贺人龙,两个人都是疯子,打起仗不要命的主。 曹变蛟和陈望,两个人都是怪物。 “听说那陈望一到真定就打了一场胜仗,统共砍了几百颗鞑子的头,还杀了鞑子了一员大将……” “怕什么!” 张献忠冷哼了一声,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京师在北面远的很呢,从京师赶过来,少说也得几个月的时间。” “官兵再怎么的快,都要到九月份才能赶到湖广,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你们现在怕什么?!” 张献忠的强势,压下了帐中所有的议论之声。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因此集中在了张献忠的身上。 “熊文灿麾下能调的兵马现在不过只有一万两千人,我们两部加起来一共有五万的兵马,兵甲齐备。” “那些逃难来的流民全都可以当作饥兵,有几十万的饥兵的前盾,还不打赢官兵万把人?!” 张献忠冷笑了一声。 有钱真的能使鬼推磨,当了一年名正言顺的大明军队,他花钱买来了大量的武备,如今麾下的军队早已经是鸟枪换炮。 罗汝才那边也是一样,同样花钱弄来了大批的武备,战力早已经是今非昔比。 明军主力南下的这些事,张献忠完全可以瞒着所有的人,反正也只有他一人清楚。 张献忠之所以选择说出,正是因为心中早有定计,说出来这些消息来反而更好。 张献忠环视着帐中的一众将校,心中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听过很多的话本故事,其中有一篇就是项羽破釜沉舟,带着几千的兵马便打赢了二十万秦兵的故事。 张献忠要的就是现在的这个效果,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现在都处在绝境之中,拿出十二分的狠劲去拼命。 他的心中早已经有了一个万全的计划,一个足以应对眼下局面的计划。 张献忠双目森冷,目光缓缓的从帐中的一众将校的身上扫过。 “四个月的时间,还不够我们把这南国捅几个顶大的窟窿出来,那才是笑话了!” 第287章 左良玉 崇祯十二年,七月二十五日,正值南国的酷暑时节。 烈阳高悬于天,恍若巨大的蒸笼一般,灼热的令人难受,压抑的让人难以喘过气来。 层层的热浪迎面而来,田野上方的空气甚至都为之而扭曲。 一眼望去不见走兽,亦不飞鸟,就连虫鸣之声都显得极为委靡。 然而就在官道之上,一队身穿着布衣、头戴着红缨笠盔,肩扛着长枪的军兵,此时却正在这炎热的官道之上缓缓的向着行进着。 他们的脚步拖沓,一步一顿,极为缓慢,但却仍然是在保持着前行。 风起明末 第314节 左良玉握持着缰绳,牵引着座下的战马缓缓的向着前方行走。 头顶的范阳毡笠虽然为他遮住了直射而来的阳光,但是却对于四周涌来的热浪毫无办法。 汗水顺着左良玉的脸颊缓缓的向下滴落而下。 哪怕是骑乘着战马,但是这般的酷暑,却仍然能够让人汗流浃背。 身上流出的汗水打湿了衣服,将内里的衣物黏在身上,无论动是不动都让人难受至极。 天气闷热,让左良玉感觉肺部恍若火烧一般难耐。 左良玉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但最终却仍是收效甚微。 不过就算如此,左良玉的面上仍然保持着平静。 “总镇,午时将至,天气太过于炎热,是否先行扎营休整,等过午后再行进军。” 跟随在左良玉身侧的中军游击金声桓,抬头看了看天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向着左良玉请命道。 金声桓,原先是七十二营流寇之一,号“一斗粟”。 被左良玉打败后,便投降到了左良玉的军中。 因为和左良玉以同乡的缘故,所以金声恒成为了左良玉的心腹,任为中军游击后,一直跟在左良玉的左右,可以说是左良玉的左膀右臂。 左良玉缓缓的回过头,先看了一眼金声桓,而后又看了一眼身侧官道一众疲惫不堪的军卒。 “我们现在到了什么地界?” “罗猴山,距离房县还有大概八十里的路程。” “罗猴山……” 左良玉举目往向前方。 入目之处仍旧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官道蜿蜒着向前,在一处山间失去了踪影。 “八十里的路程……” 左良玉收回了目光,而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得到了命令的金声恒当即将军令传下。 伴随着止步的角号声在官道之上响起,一众正在行进的军卒也都纷纷停了脚步。 官道之上的气氛仍旧沉闷,长久的行军,酷热的天气,让他们连欢呼声都难以发出。 伴随着一顶顶帐篷的支起在山阴处支起,驻军的物品被铺展开来,才渐渐开始渐渐的有了人气,逐渐的有了人声。 左良玉靠坐在坐椅之上,两名亲兵一左一右各举着扇子不断的给左良玉扇着风。 他的精神稍微了好一些,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处于军帐之中,还有人专门为其扇风,自然是感觉舒服多了。 左良玉是山东人,出身于北地,一直以来都在北方任职。 北方不是没有夏天,但是北方的夏天虽热,但是却单单只有热。 干燥有风,一吹风就把热气吹走了,哪怕是烈阳当空,只要找个树荫底下就能感觉到阴凉。 身上出的汗很快也会跟随着吹来的凉风而消失。 但是这南方的热,却是湿热、闷热。 连绵的山岭遮蔽了来自远方吹来的凉风,不同于北方阵阵吹来的凉风。 在这湖广山岭之间,有的只是偶尔从山岭叠嶂之间吹来的湿热山风。 身上流出的汗水并不会消散,只会黏在衣甲的下面,让人极为的不适用。 闷热的天气本来就搅得的左良玉的心绪烦闷,此时金声桓从帐外带来的消息,彻底的激起了左良玉的怒火。 “总镇,军中粮草现在只够一日用度,后续的粮草耽误了一些时间,恐怕要到后天才能运到,是不是……” “那就去拿,去抢,这些事情还需要我来教吗?” 左良玉的眼神冰冷,只是看了一眼金声恒,而后便又移开了视线。 “这……” 金声恒站在帐中,神色踌躇,最终还是没有转身出账,仍然是站在帐中,出言道。 “总镇,之前弹劾的风头还没有过去,现在要是又去地方筹粮,到时候留了他们口实,朝廷怪罪下来……” 不久前勤王令发来,让他们入卫京师,兵过灞头、吴桥做的事情,被人捅到了当时监军太监卢九德耳中。 而后便被卢九德一封奏疏捅到了北京,结果自然是受了惩戒,诏令戴罪。 这件事刚过不久,那监军太监卢九德如今就在北面的南阳府,要是再递一道奏疏上去,只怕他们到时候难以好过。 “你记住了一件事。” 金声恒的话并没有说完,便已经是被左良玉再次打断。 “我的兵可以死在战场上,可以死在军法下,但是不能被饿死,被冷死。” 左良玉的声音清冷,宛如极北之地的寒冰,冰冷刺骨。 金声恒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身踏出了中军帐。 片刻之后,帐外一阵人声马嘶,马蹄声由近而远,似有大量的骑兵奔驰出营。 又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马蹄声再度响起,这一次却是由远至近,阵阵的欢呼声自帐外传来。 不过欢呼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压了下去,而后出现了有很多不合的声音,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左良玉眉头皱起,正准备说些什么,但是却已经是有人先一步进入了大帐之中。 来人头戴着乌纱帽,穿着青色的文官常服,上绣着着带白综合七品文官的鸂鶒(xi chi)补子,正是熊文灿不久前派进军中的官员,名为黎广兴,是熊文灿的亲信。 说是帮助他处理军务,实际上就是监军。 “左总兵,你们是兵,怎么能做那匪盗之事,抢掠乡民!” 黎广兴气势汹汹,一上来便是便是质问。 “纵兵抢掠乃是重罪,你难道以为朝廷大法……” “闭嘴!” 黎广兴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惊惧,甚至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后续想说的话也让他将生生的吞进了肚中。 此时的左良玉和往日里的神色截然不同。 左良玉的面色因为激动和愤怒几乎全部通红,他的眼眸之中闪烁着凶光,恍若择人欲噬的猛兽。 “给老子闭嘴!” 左良玉一脚踢翻了原本摆放在身前的案桌,多日以来压抑的怒火和怨气,这一刻彻底的爆发。 “你一个七品的小官,不过是熊文灿的一条狗,你有什么资格在老子的面前指手画脚!” “你……你………” 黎广兴又惊又怒,浑身发抖,连说话也都结结巴巴。 “你竟然敢直呼总督名讳……” 黎广兴惊的是第一次见到左良玉如此愤怒,心中恐惧。 怒的则是他是文官,是总督府下的官员,竟然被左良玉这个丘八执着鼻子辱骂。 “老子能受委屈,但是老子手底下的兵不能受委屈!” 长久以来的诸多为难,此时已经是让左良玉被怒火彻底的填满了胸腔。 “当初张献忠被我逼到谷城,逼到了绝路之上,是他熊文灿非要招抚,拿着总督的官位,连发七道军令,挡着我杀张献忠!” “罗汝才投降的时候,我要打,他熊文灿也不让我打。” “如今张献忠在谷城反了,罗汝才在房县反了,十数万的流寇在湖广反了,他熊文灿到底是想起我左良玉了,想让我打。” 左良玉双目赤红,居高临下俯视着黎广兴,眼眸之中满是暴戾。 “平定了南阳,没有多少休息,就让我南下,让我来打,催我进军,但是结果了? “说好的军饷到现在一分不见,我只当做是算了。” “我们拿着脑袋拼命,武备武备没有,军饷军饷没有,现在连饱饭都吃不上一口。” 左良玉紧咬着牙关,因为愤怒,他的双手甚至都在颤抖。 流寇就在房县,不过八十里的距离。 过了罗猴山不久就要打仗,他的兵马上就要上战场了。 一场战下来,不知道有多少的人能够从战场上活着走下来。 他的兵不能饿着肚子上路。 “你现在把粮给我,老子就把粮食还回去,你变不出粮食,就他娘的闭嘴!” 黎广兴终究是变不出来粮食,他面对着暴怒的左良玉,甚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连出帐都是靠着熊文灿派给他的亲卫搀扶着出帐的。 黎广兴出帐之后,再没有任何的插曲的发生。 一道道炊烟升腾而起,肉粥的香味伴随着军卒的欢呼声在军营之中飘荡。 不过这样的清闲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众人用饭过后半个时辰之后,一名传信骑兵策马奔驰入营,打断了众人的休息。 半个时辰前,军队用完饭后,左良玉派前军副总兵罗岱领本部兵马先行,作为前军先锋探查沿途的情况。 而现在传回的书信,正是罗岱差人送来。 罗岱带领兵马先行,与流寇于播箕寨发生遭遇战,上报说是撞见了流寇的主力。 和他们交手的流寇有大量的精骑,衣甲齐备,侦骑望也见了张献忠的大纛,确认无误确实是流寇的主力,足有万人以上。 此前探报往北的流寇竟去而复返,似乎想又往谷城而来,正好遭遇。 一场遭遇战就此打响。 “击鼓,聚兵!” 左良玉踏出大帐,只一步便跨上了亲卫牵来的战马,雷厉风行的下达了聚兵的命令。 风起明末 第315节 隆隆的鼓声之中,正在休憩的八千余名营兵皆是应声而动。 没有人有怨言,也没有没有人有迟疑。 左良玉在自己军中的威望,早已经是攀至了顶峰。 “前锋披甲!骑兵披甲!” 左良玉带领着一众家丁奔驰出营,同时也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随着左良玉的奔驰出营,一众军兵皆是纷纷景从。 隆隆的战鼓声之中,低沉的角号声连绵起伏。 从云上往下看去,可以见到营寨之中,大量的兵马正在出营,道道赤红色的溪流正快速的向着土黄色的官道汇聚而去。 军情如火,罗岱麾下不过三千兵马。 如今流寇的实力早已经是今非昔比,张献忠麾下的实力左良玉再清楚不过了。 这近一年来,张献忠到处结交官员,到处散播银钱,拉拢将官,收罗武备,武装部曲。 熊文灿甚至还三番数次的直接调拨军械给张献忠和罗汝才。 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这一年的时间,起码得到了可以武装三四千人的盔甲,弓箭武器更是不计其数。 若是去的晚了,罗岱保不住要吃上大亏。 本来他们麾下的兵力就不多,他现在领的几营兵马合计一共八千,加上罗岱的三千兵马,统共不过一万一千多人。 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合兵似乎就快到了五万余人,这还是不算上饥兵的情况之下。 只有合军一处方有一战之力。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必须要火速驰援罗岱,稳住军阵。 找到了流寇的主力,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陈永福、刘国能、李万庆,还有王光恩等营都在北面,可以传召他们过来,合兵进剿,一举击败张献忠。 左良玉带领着家丁一路急行,这一次他一定要杀了张献忠,一定要杀了张献忠!! 以报崇祯九年,张献忠攻许州的杀兄弑亲之仇! 马蹄声轰鸣,左良玉执枪跃马,带领着一众甲骑一路飞驰,只不过片刻的时间,便已经是迫近了战场。 左良玉跃马在前,他看到了正在官道之上列阵而战的罗岱,也看到了两山坡地密密层层恍若潮水一般的流寇大军,还有那一面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大纛旗。 左良玉轻挥手中长枪,低沉的角号声缓缓自他的身后响起。 跟随在其后的身后的一众甲骑伴随着角号的声音,开始提起了马速。 就在左良玉准备下达分骑出击,驰援罗岱的命令之时。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在一瞬间压倒了一切的声响。 左良玉的心也随着这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向着下方猛然沉去。 左良玉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他猛然回首看向身后。 视野之中,后方的两山山林之间无数的旌旗摇曳,无数的流寇恍若潮水一般漫卷而下。 巨大的喧嚣声在这个时候自四面八方轰然传来。 山岭高坡之上,张献忠骑着黑马,得意的看着官道之上混乱不堪的明军。 “哈哈哈哈哈!” 张献忠的心中极为畅快,极为开怀,他已经看到了左良玉的旌旗。 他的神色狰狞的可怕,狞笑之间脸上那道被左良玉砍伤的刀疤恍若蜈蚣一般抖动,他的声音阴狠而有森冷。 “左良玉,这罗猴山就是我为你选定的葬生之所!” 第288章 平贼将军! 南方乱局丛生,叛乱四起,局势进一步的恶化。 崇祯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北直隶,京师。 崇祯诏令杨嗣昌南下督师平寇,赐上方宝剑,授其便宜行事。 各省兵马自督、抚、镇以下俱听节制,副总兵、参将以下即以赐剑从事,其敕印等项,都速与办给。 九月四日。 崇祯于平台召见杨嗣昌其饯行,手觞三爵,甚至专门为其写下了一首诗送行: “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 九月六日。 杨嗣昌领五军营精骑百名,辞京南下,轻装简行一路疾行。 九月二十九日。 二十三天时间,杨嗣昌便已经是带着崇祯的诏书,抵达了襄阳。 离开京师的时候,杨嗣昌一共带了一百余名五军营的骑兵作为护卫,算上幕僚和协助督理的官员,一共不过一百五十人。 不过进入襄阳的时候,跟随着杨嗣昌的从者,却是已经超过了千骑。 这多出的一千余名骑兵正是祖大弼、曹变蛟、贺人龙,还有陈望四人的亲卫骑兵。 陈望等人虽然先行,但是众人军中都有不少的步兵,因此行军速度并不快。 而后因为当时的清军南下的劫掠,北直隶、山东等地皆已糜烂,粮草补给不足。 很多时候也没有办法行军,只能是沿着运河暂时扎营等待。 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众人也是饥一顿饱一顿。 清军南掠,致使北直隶和山东残破不堪,数以百计的民众流离失所,每日所需要赈济灾粮食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 北直隶和山东在历经过兵祸之后,又再遭遇旱蝗,所需的粮米因此更是激增。 能够供给给军队的粮食因此就更为稀少了。 本来从京师一路南下进入湖广,最为快捷的方式是从北直隶一路南下,直接进入河南省的开封府。 但是因为粮草的问题,一旦离开运河太远,路途上就会多出许多损耗。 河南省当时正值大旱,流民遍地,饥民漫野,根本拿不出半点的粮草。 因此陈望等人只能是绕行远路,经由北直隶南下进入山东,最后是一路南下到了山东的徐州,从徐州方向再往西才进入河南省内。 而此时徐州的郊野,和官道之上,聚集着大量逃荒而来的流民。 河南在崇祯十年、十一年,十二年两年,先遭旱灾,旱灾又引起蝗灾,使得灾情更加扩大。 十年六月,河南大旱,野无青草,十室九空。 十一年六月,两京、山东、河南大蝗灾,同年秋,蝗飞蔽日,五谷食尽及竹、树、菱、芦。 十二年旱蝗,大荒,赤地千里。 从河南布政司发来的奏疏开头短短一段话便已经是说明了一切:“人相食,草木俱尽,土寇并起。” 许多河南出身正在京师的官员,跪请赈灾。 但是奏疏传入皇宫之中,最终却是了无音讯,俱被留中。 河南遭逢兵祸,连遇旱蝗,千里赤地,早已经是一片萧瑟。 河南省内还活着的人为了活命,只能是携家带口的逃亡周边没有受灾的地区。 就在这样的情况,陈望等人领兵行进的速度也因此变得极为缓慢。 等到他们勉强进入了河南省之后,真正的困难才到来。 进入了河南府,离开运河沿线,补给变得极为困难。 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九月二十三日,才终于抵达了河南省南阳府,临近湖广的新野一带。 因为此前的战乱,新野一带并没有多少的流民,靠着从湖广襄阳运来的粮食,也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 就在二十三日的时候,陈望和曹变蛟等人准备继续领兵南下进入湖广的时候,杨嗣昌的军令先一步传了传到了新野。 而后遵奉杨嗣昌的命令,陈望等人带领着兵马在抵达襄阳的城郊之后,便就此扎营据守,等待着杨嗣昌的到来。 九月二十九日,上午时分, 杨嗣昌带领着百余名风尘仆仆的五军营精骑,进入了襄阳外的四镇军兵大营,升帐聚兵。 点了陈望、贺人龙、曹变蛟、祖大弼四人各带了两百余名精骑,合计千骑,直奔襄阳城。 抵达襄阳城后,查明身份,知晓是杨嗣昌领军亲临,守卫着城门的将校不敢阻拦,只能是打开了城门放行。 杨嗣昌没有停留,直抵襄阳大营,升帐聚将。 杨嗣昌进入襄阳大营之时,熊文灿正在襄阳的总督府中处理公务。 对于杨嗣昌的到来,熊文灿完全没有准备。 等到熊文灿匆匆忙忙赶到襄阳大营之时,一众明军的将校已经是在帐中全部站定。 杨嗣昌升帐而坐,坐在了他原先一直坐着的主位。 杨嗣昌头戴着乌纱帽,身穿织金云纹过肩行蟒袍,腰系玉带,端坐于首座,凌人的锐气自他的身上弥漫而出。 顾盼之间眼眸之中满是凌人的锐气和威严,甚至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而在杨嗣昌的身旁,一名身穿着大汉将军服饰的亲卫,正怀捧着一柄用锦缎罩着的宝剑。 赭黄色的剑穗垂挂于外,道道精细的兽纹铭刻于其上,种种的绩效都表明着,那柄宝剑正是御赐下来的尚方剑。 四名杀气凛冽,顶盔掼甲,手按雁翎刀的将校此时正分立于杨嗣昌两侧。 这四名将校衣甲华贵,衣袍不凡,熊文灿甚至在一人的甲下还依稀的看到了斗牛的纹饰。 如今天子少有赐服,得蒙下赐斗牛服的将校无疑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 这不由让熊文灿的目光,多在那名穿着斗牛服的将校身上的停留了些许。 风起明末 第316节 那将校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目光也随之转来。 熊文灿心中微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地下升腾而起,只感觉十分的不适。 正对上的那双眼睛,宛如鹰隼一般锐利,甚至令他都有些为之而恐惧。 熊文灿心绪浮动,各种各样的想法自他的心底之中生出。 不过没有等熊文灿多想太久,杨嗣昌冷冽的声音便已经是在帐中响起。 “拿下!” 众目睽睽之下,熊文灿被两名从后而至的甲兵扣住了双手。 熊文灿心中惊惧,抬头仰望着坐在上首的杨嗣昌。 杨嗣昌的反常,突然的到来,先行开始的升帐,带入城中的上千精骑。 让熊文灿想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阁部,这是……何意……” 因为惊惧,熊文灿的声音甚至都有些颤抖。 “何意?” 杨嗣昌冷哼一声,眼眸之中满是寒意。 “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今日将你拿下,所为何事,你当真是丝毫不知?” 熊文灿心神巨震,杨嗣昌的眼神冷酷无比,不见丝毫的温度。 “你以为你的事情,是区区免职便能解决的吗?” 杨嗣昌看着熊文灿,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眼眸之中满是无情。 若不是熊文灿三番五次的违逆他的命令,强推招抚诸事。 推行招抚之后,又不行招抚之事。 那张献忠、罗汝才等七十二营的流寇,投降之后,一不受改编,二不是受移营,三不受调遣,四不卸甲归田。 如此的行径,熊文灿近在襄阳,竟然视而不见! “你行欺上瞒下,广收贿赂,视剿寇为儿戏,皇上临行前于我已有交代。” “你犯下如此重罪,谁也不能救你,我劝你束手就擒,承伏厥罪,保全最后的体面。” 杨嗣昌满脸的冷意,大袖一拂。 “押下去,关入大牢,明日押解上京!” “不可能……不可能……” 熊文灿心神大乱,这些事情明明已经是压了下来,内阁之中姚明恭前不久才给他递了话,这一次只是免职查处,不会有其他诸事。 但是眼下杨嗣昌却是在军营之中将他直接拿下,甚至还要押上京师。 熊文灿此时已经是彻底的慌了心神,这么多年来各省的总督总理,都有因为剿寇不力,御虏不力而被免职降位处理,但是却无有一人被甲士拿下,而后还要押解上京。 这样的情形,让熊文灿想起了当初也被甲士拿下了的袁崇焕。 后金当初绕过了蓟州的防线,直逼北京城下,袁崇焕领兵回援,后被甲士擒拿,以“市米资盗”“谋款斩帅”“纵敌长驱”等罪数罪并罚,判处凌迟。 熊文灿愤怒的盯视着杨嗣昌,心中的惊惧在重压之下演变成了愤怒,他一边被甲士押解着向着帐外走去,一边高声的辱骂着。 “杨嗣昌你个乱臣贼子,我乃六省总理,朝廷重臣,你巧言令色,竟然进谗言……” 杨嗣昌身躯微微向后倾了一倾,只是抬起了手,便已经是有甲士上前堵住了熊文灿的嘴巴,让其说不出半分的话来。 伴随着熊文灿被甲士压下,中军帐中的气氛再度下沉了一分。 此前杨嗣昌到临中军升帐之时,众人便是预料到了恐怕目前的局势要遭遇巨变。 但是没有人任何一人想到,原先作为六省总理,显赫一时的熊文灿的竟然就这样被拿下,而且还要押往京师。 杀鸡儆猴虽然老套,但是很多时候都能够收获到了足够的效果。 而这一次杨嗣昌杀的并非是无足轻重的鸡,而是昔日权势滔天的熊文灿。 “今日起始,便由本兵来总督军务。” 杨嗣昌坐在座椅之上,仍旧是如同此前一般云淡风轻。 在熊文灿到来之前,杨嗣昌已经是有言在先,说明了一切。 帐中诸将的目光下意识都看向了杨嗣昌身侧的那一柄尚方宝剑。 能够处于帐中的一众将校,最低的一级都是守备、游击,历事过多任的总督。 但是没有一任总督如杨嗣昌这般,以东阁大学士,礼部兼兵部尚书的官衔来就任总理。 各省兵马,总督、巡抚、营镇都须听从节制。 而且那柄尚方剑,有诏书的明确的表示,副总兵、参将以下,可以先斩后奏。 如今的杨嗣昌,才是真正的权势滔天! “谨遵总理军令!” 随着第一名军将的下拜。 帐中一众将校皆是垂首低眉,齐齐下拜。 “谨遵总理军令!” 一时之间,声如雷震! 杨嗣昌微微颔首,眼见着诸将下拜,心神终于是放松了些许。 这第一步棋他是下对了地方,他知道自己如今暂时已经压下了这群骄兵悍将。 杨嗣昌很清楚自己的情况。 虽然他是以内阁辅臣,两部尚书的身份任职总理。 但是这些并不足以真正的震慑如今南方诸省的骄兵悍将。 南方诸省各镇营兵情况复杂,有九边的边军,有南地的营兵,有土司的土兵,还有那些投降反正的流寇。 军纪有好有坏,战力有高有低,但是无一例外,都难以节制。 便是昔日卢象升,都曾经是难以节制这些骄兵悍将。 杨嗣昌虽然和卢象升不合,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卢象升在治军上的才能确实不凡。 杨嗣昌对自己心中有数,他不怕朝堂之上的攻讦谩骂,也无惧党争倾轧,那些事情他都能应付的过来。 但是,他并没有多少和武将打交道的经验。 唯一熟悉打过不少的将校,也只有曹文诏一人了。 但是曹文诏和普通的武将之间差距极大,曹文诏很多时候为人处事,更像是文官,深谋远虑,滴水不漏。 军事战略杨嗣昌自认为尚可,但是临阵指挥,节制将校,管理军兵,他却是毫无经验。 如今这样的雷霆的手段,虽然能够震慑一时,但是终究难以长久。 杨嗣昌缓缓的站起身来,沉声道。 “流寇人数众多,为祸诸省,转进快速,战机转瞬即逝。” 为了防止武将跋扈,调度不灵这样的局面。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笼络一员实力强劲,威望足够的将领,挟制其他将领…… “陈望听令。” 杨嗣昌突然的出声,让站在旁侧的陈望的微微一怔。 陈望现在并不知道杨嗣昌的筹谋和计划,本以为只是进入襄阳只不过走一趟过场,但是现在杨嗣昌却突然叫他,确实是出乎意料。 不过陈望到底是经历良多,只是一瞬间的愣神便已经是回过神来。 陈望迈步向前走到帐中,而后干净利落的转过了身,面对着杨嗣昌行军礼沉声回道。 “末将,在!” 杨嗣昌轻轻一抬手,一名站在近侧捧着锦盒的亲卫甲兵当即走到了陈望的近前。 伴随着杨嗣昌沉稳而又有力的声音,那名亲卫甲兵的手中所捧的锦盒被缓缓的打开。 “奉上谕,授汉中镇镇守总兵官陈望,挂平贼将军印,授总统诸部,转行调度之权!” 一枚方方正正表饰鎏金,雕刻兽纹的将军印信映入了陈望的眼帘。 第289章 权既在手,寰宇可驱 治军理政,说易也易,说难也难。 容易在于所有人都知道应当怎么去做。 只需要做到赏善罚恶,恩威并行,便可功成。 易在此处,但是难在此处。 赏善罚恶,恩威并行这八个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现实并非是游戏,任何人都无法获知自己属下的能力高低。 任何人也都无法知晓自己属下是否是真正的忠诚。 所有一切的判断,都只能是通过收到的消息来去判断。 而下面传递而来的消息,可能有失真,可能有遮掩,也可能有捏造,眼花缭乱之下根本难以分清这一切的细则。 明末朝政混乱,腐败成风,党争纷沓,相互倾轧。 崇祯登基之初,杀掉了魏忠贤,但却没有找到一个替代魏忠贤的亲信。 厂卫的力量被他自己一手削弱,直到崇祯回过神来,明白了那些朝中满口国家大义,看起来正直无比的朝臣只会空谈,甚至很多都污浊不堪之时,却已经是晚了太多。 风起明末 第317节 自袁崇焕之事后,崇祯几次想要加强厂卫力量,但是最终却是收效甚微。 崇祯以为那些一直跟随着他的太监对他应当会赤诚相对,但是他也终究是看错了很多的人。 朝堂之上的腐败成风也影响到了军中和宫中。 能够传递到宫中的情报,哪怕是锦衣卫和东厂传递上去的情报,很多其实都已经是失了真。 赤心为国者,曝尸荒野;粉饰战报者,却升官加爵。 勇于任事者,屡被严谴;推委避让者,却受赏进位。 严守军纪者,反遭斥责;纵兵劫掠者,却无人问责。 刚正不阿者,横遭流言;结党营私者,却窃据高位。 银钱开路,官运亨通,金玉为车,直上青云! …… 陈望再次见到左良玉的时候,距离上一次在淳化会面已经是过去了四年多的时间。 虽然已经过去了足有四年多的时间,但是陈望仍旧记得当时左良玉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也记得当时因取下大捷而意气风发的左良玉。 只是,现如今就坐在陈望身前的左良玉却是满身的暮气,再无半点昔日的意气风发。 左良玉靠坐在椅子上,眼光无神,面色深沉,背脊也不再如同昔日一般挺得笔直,再没有昔日凌厉的气势。 左良玉只是四十岁,刚到不惑之年,但是陈望却注意到左良玉的鬓角竟然甚至都已经出现了不少的白发。 陈望记得在陕西第一次见到左良玉的时候。 那个时候左良玉虎步龙骧,锐气十足,凛凛有生气,和现在的形象完全是判若两人。 从现在左良玉的身上,根本找不到半分当年的身影。 不过这一切的缘由,陈望也很清楚。 前不久七月二十五日,左良玉在罗猴山中伏,大败而还。 军符印信尽失,一应军资武备全部丢弃,士卒死者多达万人,副总兵罗岱力战而亡,参将、游击以下被杀者达十余人。 进军的军令是熊文灿所下。 张献忠、罗汝才还有一众流寇的反叛,让熊文灿感到大祸临头。 熊文灿很清楚的知道一旦张献忠等众叛乱,南国再起风云之后,他这个六省总理也将就此做到头。 于是熊文灿慌忙下令给总兵左良玉,强令其率兵进剿。 左良玉自然是不肯前去平叛,因为郧襄一带尽是大山,路途险阻,运粮不易,难以追赶。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张献忠、罗汝才等众盘踞在郧襄长达一年的时间,只怕是做足了准备。 敌军以逸待劳,他们千里迢迢,敌军占据地利,而他们却是恍若睁眼瞎一般,难以取胜。 自知无法向朝廷交代,希冀侥幸取胜可以减轻罪责,坚持要进兵。 但是这个时候熊文灿自知无法向朝廷交代,他命令左良玉进剿的目的本就是想如果能够侥幸取胜,便可以减轻自己的罪责,所以仍然坚持要进兵,连发军令令左良玉进剿。 左良玉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是奉命进剿。 最后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左良玉于罗猴山大败,几经血战终溃围而出。 左良玉逃回谷城,收拾残兵,最后却仅有千人得换,余众皆没于战阵之中。 左良玉所领的八百家丁,跟随着他冲杀出来的仅余下三百余人,伤亡过半。 而面对着这一切,朝廷得知后,送来的不是宽慰的文书,也不是抚恤的军饷,而是降罪的诏书。 熊文灿将自己的罪责全都推的一干二净,送到京师的塘报,是左良玉轻敌冒进,指挥失误,致使中伏兵败。 左良玉被以轻进之罪贬三级,着其戴罪立功。 熊文灿也是因为这件事和河南总兵张任学一起被免职待命。 “左帅……” 陈望出声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我现在当不起你这一声左帅了。” 左良玉头颅未动,眼珠缓缓的移动了些许,声音低沉而又沙哑。 罗猴山一战是他这么多年以来败得最惨的一仗,多年以来积攒的家底几乎被打空,麾下的嫡系兵马几乎全数尽没。 当初从昌平起始便跟随着他一路南征北战的老兄弟,如今还活着的只剩下了寥寥数百人。 连番的变故和打击,将左良玉的心气已经是近乎消磨一空。 许州的兵变,让他没有了家。 罗猴山的惨败,让他失去了无数的军兵。 降下问罪的诏书,让他躯体之下那原本尚有温度的热血,一点一点的降至冰点。 左良玉感觉这个世道荒唐的可怕。 往昔之时,他不尊号令,推诿避让,最多只是一道斥责的文书。 这一次他领兵遵守了命令,一路追击,换来却是贬官问责的文书。 “要不是当初我麾下还有几千的兵马留在襄阳,加上刘国能、李万庆是被我招抚的份上,只怕我早已经是和张任学一样,丢了官免了职,闹不好还要被丢入大狱。” 罗猴山战败后,流寇声势大盛,许多摇摆不定的流寇纷纷起事。 左良玉收到贬官问责的命令同时,还收到了一封让他维持局势,节制刘国能、李万庆等一众归降的流寇营首。 说起来左良玉都觉得是讽刺,他和流寇打了七年的时间,最后之所以被没有下狱问责,反而是因为手底下的流寇。 “朝廷用人向来如此……” 陈望叹了一口气,若是赏罚分明,无论是流寇还是建奴,早已经是化作了灰飞,哪里能够威胁偌大的大明帝国。 “左帅当初与我推心置腹,昔日恩情,在下一直铭记。” 左良玉在历史上有万般不好,千般恶劣。 但是从当初相遇起始,再到后面分别,并没有害过他,甚至还和他推心置腹的说一番话。 虽说更多的,是看在曹文诏的面上,左良玉才会是一个好的态度。 但是从来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陈望不知道左良玉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仅从史料之上的只言片语上,左良玉曾在辽东任都司,一时骁勇。 先于遵永大战取得战功,积功升职。 而后又在大凌河之战,左良玉奉命救援,而后连战松山、杏山,录功为诸营之首,能见当时的左良玉还是心怀血勇。 左良玉最后之所以拥兵自重,骄横跋扈,变成一个只会逃跑的长腿将军,很大的原因其实都要归咎当时的官场。 随着明帝国的逐渐腐朽,朝廷赏罚不明越发的失去人心。 所有的人也都渐渐的明白了一句话。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方是草头王…… 而现在,几经大起大落的左良玉也已经是彻底的明悟了这句话的含义。 左良玉的眼神之中浮现了些许的神采,陈望的话让他的心中多少也是有了一些触动。 “曹帅昔日于我有恩,现在你领了平贼将军,我肯定会竭力助你,这个你大可放心。” 左良玉抬起了头,目视着陈望,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 “我现在麾下虽然麾下可战之兵不多,但是在军中也还算是有些威望。” “左帅误会了。” 陈望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这一次来并不是想要请左帅帮忙做事。” 左良玉眼神微动,有些不明就里。 “南方一应诸事,这些时日我都对其有所了解,此番前来拜见左帅,是想问可有什么需要相助的地方。” “兵甲、粮饷我已经是先一步解出一部分,押解到了营中。” 陈望神色郑重,沉声言道。 “我知道缺额甚大,一时间难以补齐,我会尽力为左帅补足兵备、军饷,作为重建军队之资。” 身为平贼将军,他有调动部分军资物品的权力,这些都是杨嗣昌请了旨意来的。 历史上平贼将军原本是由左良玉担任。 十三年春的时候,杨嗣昌感觉难以节制诸镇,于是举荐当时兵败消沉的左良玉为平贼将军。 左良玉因此对于杨嗣昌心怀感激,而后更是奋勇作战,连败张献忠,几乎将张献忠又逼至了绝境。 只是杨嗣昌到底是在京师待得的太久,他担忧左良玉因此做大,于是又暗许贺人龙指日可取代左良玉之职。 而后就在贺人龙跃跃欲试急于取代左良玉的时候,左良玉在玛瑙山与流寇交锋中,大破流寇。 杨嗣昌于是对贺人龙说,任命之事暂且延后。 贺人龙因此怀恨在心,并将此事告诉左良玉,左良玉知晓之后对于杨嗣昌的态度也终究不像开始。 至此,左良玉彻底的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军阀,踏上了那条不归的道路。 不过现在,很多事情都将不会再发生,很多的事情都将改变。 戊寅之变的结局已经改变,太多的事情收到波折,一切的发展都已是未知。 现在平贼将军的将印也已经是落在了陈望的手中。 越来越多的事情发生改变,必将带起更多的变化。 而这些变化,这些改变,必然会使得如今的历史走向另外的一条道路。 “我与左帅同为营将,一样远离故乡,同样深知丧师兵败之痛。” “诸军舍命奋战,保全左帅杀出重围,为的是左帅能够存活于世,为的是有朝一日左帅能够为其报仇雪恨,为的是左帅能够照顾他们身后的父母家眷。” 风起明末 第318节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陈望说完了最后的一句话,站起了身来。 “陈望,惟愿左帅重振旗鼓。” 陈望微微躬身,亦如当年在淳化一般,双手抱拳,郑重的向着左良玉行了一个军礼,而后才转身走出了营帐之中。 帐外陈功早已经是牵马执镫在等着他的到来。 陈望跨上战马,领着一众亲卫向着帐外一路行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当初在淳化对左良玉说的那一番话种下的因,在现在结出了果。 从刚入营时他便发现了很多熟悉的地方。 左良玉麾下的军兵精神面貌都与其余的明军截然不同,营地之中少有喧哗之声,除去校场的方向有训练的声响传来,其余的地方基本都是静静悄悄。 营帐之间泾渭分明,各处营地皆是干净整齐。 巡逻的兵丁一丝不苟,任谁来看,都得赞叹一声治军有方。 或许当初左良玉听进去了他的很多话。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左良玉会听进去他多少的话。 没有了平贼将军的名号,左良玉到底能不能重振旗鼓。 陈望无疑是希望左良玉能够重振旗鼓的。 从左良玉的眼神之中,陈望看到了左良玉的心灰意冷。 左良玉的心中积蓄着不满,只需要有人破开一个口子,这些不满在最后终将如同火山一般喷发而出。 陈望牵引着战马,缓缓的向着辕门的方向行走而去。 伴随着战马的起伏,陈望的身形也同样跟随着起伏。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但是现如今,陈望却并非是随着时代的洪流而沉浮。 陈望现在已经是牢牢的掌控住了手中缰绳。 用手中的缰绳,他可以牵引着座下的战马,掌握着前行的方向。 他的命运,现在正处于他自己的掌控之下。 平贼将军,只是起点,而不是终点。 权既在手,寰宇可驱! 第290章 陷之死地而后生 襄阳城位于汉水之南,北挡汉水之曲、与汉水北岸的樊城隔江相对。 北临汉水,背依岘山,东北是桐柏山,东南是大洪山。 西北则是武当山的余脉,西南则是联绵的荆山山脉。 列山如屏、群峰对峙、构成了四边之屏障,一水纵贯、而隔绝南北两地。 襄阳城正介于介于秦岭山地与江汉平原的中间。 上游大部是山岭丘地不便行走,下游则有连绵湖泊,地势低洼。 一直以来在乱世之世,襄阳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据守襄阳,进之可以图西北,退之犹足以固东南者也。 襄阳城中守军并不多,如今不过只有六七千人在襄阳城内,更多的则是驻扎在汉水的北岸,靠近樊城一带。 除去跟随着陈望一起到来的四镇兵马此时全都云集在汉水北部,其余受到传召的明军大部分也都是住在于此。 左良玉麾下的兵马大多数其实也在汉水北岸,在襄阳城军营的兵马只有一千余人。 渡过了汉水之后,陈望便直接返回了中军大营之中。 杨嗣昌虽然到了襄阳,但是战事一时半会还打不起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湖广虽然没有受灾,但是要调集到足够出征的粮食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望哥。” 陈望刚走入了中军帐中,胡知礼便已经是迎了上来。 “汉中那边有消息了。” “白土关外,这段时间有不少的流寇游骑出现。” 陈望眉头微蹙,解披风的手不由的慢了下来。 白土关其实就是平利城,后因平利县治卑洼,四面高山,旧城被河水冲塌。 重建后新城直接是在原先白土关的关城基础上修建,所以既可以叫平利县,又可以叫白土关。 军事上更多是自然还是称呼白土关。 从湖广进入汉中府有两条路,一条是北路,从郧阳府北部的郧县,过白河,洵阳、进入兴安。 当初高迎祥进入汉中府的时候,就是走的北路。 南路则是,从郧阳府南部的竹溪,经由白土关、金州、再到兴安。 这一次张献忠走的是南路,北部仍然在明军的控制下。 张献忠和罗汝才现在控制的区域还比较有限,势力仍然局限于郧阳南部。 白土关因为改关为县后,守备的力量也因此薄弱了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流寇为什么可以纵横来往的其中一大原因。 “流寇往走平利走?” 跟着陈望一起进入军帐之中的陈功也同样皱起了眉头。 “张献忠和罗汝才他们应该不会想是从汉中入陕吧?” “他们几次都在汉中吃了大亏,怎么还会想到往汉中去?” 陈功解下了防风的披风,而后走到了军帐旁侧悬挂的地图之前,继续说道。 “陕西打了这么多年,都已经是烂的不成样子了,这些流寇一个个就这么想回陕西?” 说者无意,但听者却有意。 陈望眼神微凝,陈功所说的话,让他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历史上,再崇祯十二年,张献忠、罗汝才等营复起之后的进军路线和情况,那些相关史料的史料陈望以前都看过,自然是记得。 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合营之后,在罗猴山击败了左良玉后,吸纳了大量的流民,然后便开始统合麾下的兵马,整编部队,同时联系各地的流寇起兵重反。 而后张献忠和罗汝才合兵进取,经由白土关、平利,进攻汉中府东部的城池兴安,似乎是想要从汉中府再度入陕。 按照原本的进程,张献忠和罗汝才进往兴安的企图被明军提前得知,而后新任的三边总督郑崇俭带领贺人龙、李国奇等营一路急行从北部的郧县,过白河,走北路进入汉中府。 在兴安受挫之后,罗汝才仍然留守房县、而张献忠则是北上南阳。 陈望原本也是这样以为,所以派出军兵联络,想要提前得知张献忠、罗汝才的动向,然后提前布防。 汉中府内东部一带都是兴安守御千户所的防区,当初高迎祥凌斌攻破了除了兴安以外的东部所有城池。 在击败了流寇之后,陈望便借着职权的便利,让兴安的守御千户杜武刚去趁机圈地,趁着那些地主乡绅被杀的真空,不仅收回了兴安守御千户所原先的田地,甚至还在其基础上填了许多的新田。 而后杜武刚又广收流民,将其勾为军户,扩充千户所,还有开矿通商,经济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这些事情背后,陈望也给了很多的支持。 十一年的时候,汉中府中部大旱,汉中镇内粮食不足,也是靠着兴安所产出的粮食补充,没有太过于困难。 兴安作为中枢之地,现在又是产粮的主要之地, 建设困难破坏易,汉中府是陈望的基业,陈望自然是不想流寇再度进入汉中府内劫掠一番。 所以派人一直留心,就等受到流寇的动向之后,立刻向着杨嗣昌汇报流寇准备进入汉中府借道入陕的消息。 然后顺理成章的从北路流寇还未占领的地区领兵西进,进入汉中府内,直接在白土关阻截流寇,让流寇没有进入汉中府的机会。 打不下兴安然后往北走,和打不下白土关往北走,之间的差距并不大,影响有限。 这样不仅可以保住汉中府的基本盘,还可以趁势重回汉中府内,一举两得。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这样也可以最大限度的掌控局势的发展。 陈望已经想好了,直接向杨嗣昌汇报之后,带着曹变蛟便直接往汉中府走。 有平贼将军的权力,曹变蛟也在他的节制之下。 曹变蛟这样的猛人,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较为好。 依张献忠的本事,应付其他人就算是翻车,也不会翻得太大,最后还是能够逃出生天。 历史上,张献忠在玛瑙山被左良玉联和诸镇包围遭遇惨败,最终也还是是突围了出去。 但是现在进程已经发生了改变,论谋略战略曹变蛟经验不足,确实不如左良玉,但曹变蛟可是领着百十来名家丁,差点冲入清军大营,砍了黄台吉的猛人。 陈望是真的担心曹变蛟,把张献忠的脑袋带回来。 张献忠确实该死,但是却不能现在就死。 如今天下还未彻底的大乱,张献忠他绝不能死。 大体的计划就是这样。 只是…… 现在陈功所说的话,让陈望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陈望阔步向前,只几步的功夫便已经是走到了地图的近前。 循着地图之上绘制山川地势、城池江河,历史上张献忠和罗汝才两部如何行军转进的路线一一映照在了陈望的眼眸之中。 风起明末 第319节 无数的线条交汇在一起,不断的分离,不断的游走,不断的离乱,而在最后,那些所有的线条都指向了一个地方——四川夔州! “张献忠不是想入陕……” 陈望的目光停留在的夔州上方,而后目光随着继续走动。 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的行动轨迹,对照着地图,在他的眼前清晰无比。 说实话,陈望现在真的感觉张献忠真的可以说是一个天才。 一个半路出家,没有接受过系统军事教育的将校,一步一步的走到这样的程度。 “不是入陕,那是去哪,难不成是想入川?” 陈功眉头紧蹙,不明就里。 “川地山高路远,流寇之所以能够每每逃脱出围,也都是仗着马军精骑转进迅速。” “进了川后,很多地方马匹都没有什么作用,不仅当不了什么助力,反而还要成拖累。” 陈功这些年来,也读了不少的兵书,跟着陈望也学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般只知道提着刀拿着枪冲锋陷阵只会杀人了。 一旁的胡知礼,也是同样的疑惑,现在往四川无疑是自寻死路。 川东大军云集,虽说四川的总督傅总龙不久前被调走北上,接替杨嗣昌主掌兵部,现在统领川兵的是新任的巡抚邵捷春。 临阵换帅,军心肯定有所浮动,邵捷春也没有多少军事的经验。 不过就算是不懂军事,只需要守住关隘要道,困都可以将流寇困死在四川。 “眼下的局面,就算是去河南也比去四川好……” 胡知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 “莫非张献忠是要去河南?” “河南如今因为旱蝗正闹饥荒,流民遍地,山匪满山,能进河南的话,确实是最好不过。” 河南现在正在遭灾的地方,可以最快限度的发挥流寇的优势。 打破城池,开仓放粮,很快便可与拉起大队的兵马,然后分兵四出,便可搅动更大的风云。 胡知礼觉得让他来选,他肯定是会选择进往河南。 虽说如今三边总督郑崇俭正带领着陕西的兵马守卫在河南府内。 但这无疑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不过陈望仍然是摇头否定了胡知礼的判断。 “张献忠,确实是要入川,不过又不是只是入川。” 陈望眼神锐利,他已经是明悟了张献忠的内心之中的真正想法。 这个时间,明军调集重兵于湖广、四川、陕西三省交汇之处,官兵的实力强大无比,正面交锋根本毫无胜算。 “入川,只是为了吸引我们的追击。” 入川只能当作权宜之计。 入陕是绝路,而北上河南,只不过是重蹈覆辙,饮鸩止渴。 崇祯十二年之所以成为明朝国势急转直下分水岭,最大的原因其实还是在于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贺一龙等人思想之上的转变。 崇祯十二年后,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开始慢慢的转变流寇的想法。 在长久以来的斗争之中,他们明白了流寇只能胜得了一时,但却终究没有办法胜一世。 罗汝才占据房县之时,分派地土,屯粮积草。 不仅不欺压劫掠百姓,甚至对附近穷苦百姓还给予本钱,令做生意,给田分地允许耕种,甚至还帮其主持公道。 罗汝才如此的作态自然是得到了很多百姓的好感,竟然出现了争相恐后主动投军的的场面。 张献忠当时在谷城的时候,将谷城的王家河为太平镇,在镇上设立关卡。 往来商队运送的货物一律征收一半充作养兵费用,但是和小民却是平买平卖。 总兵抢掠征田也都是全部向着那些大户地主征收。 而当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在谷城、房县起事之后。 也并没有再裹挟乡民,也没有再劫掠百姓,他们将矛头一致对向了当地的官绅地主。 历史上,李自成则是趁明军主力在四川追剿张献忠之际入河南,收留饥民,开仓而赈饥民。 而那首“迎闯王,不纳粮”的歌谣也是从那时开始传唱。 而后远近饥民荷锄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而其势燎原不可扑! “张献忠的目的,是为了拖垮我们。” “拖垮?” 胡知礼和陈功两人微微一怔。 “就像当初在陕西、山西一样。” “四川确实多山,蜀道难行,降马匹的作用降得很低。” “但是乘马仍然快过于人,各阵营兵步卒众多,山高路远还需要携带辎重,想要追上流寇,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说到底,我们还是劣势。” 陈望的目光停留在襄阳的位置之上。 先攻汉中府,做出入陕的态势,使得明军向着汉中府驰援。 但实际上真正要进攻的却是四川。 川东军兵换帅不久,而川东军兵又有不少被调往了汉中府内,因此兵力也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张献忠领兵长驱直入四川腹地,采取以走致敌的策略,率军南进,根本不与官兵正面交锋,只要看到官兵到来就直接上马逃窜。 因为人皆乘马,快的时候一日夜竟然能连走数百里,官兵根本没有办法追赶。 半年之内长驱五六千里,几乎走遍大半个蜀地。 最北到广元、昭化,最南到泸州、南溪。 最西至成都附近的诸州县,最东至巫山、变门。 最后在杨嗣昌认定了其有占据四川的想法后。 张献忠集结精锐,直接兵出四川。 当时六省的兵马,不是处于四川的深山之间,就是在河南围剿李自成。 襄阳以南,也只有荆门才有少许的兵马。 张献忠出川之后,一路所向披靡,一战而下襄阳,彻底的瓦解了明军的包围网。 这便是历史上张献忠在谷城复起后一路转战的过程。 “四川是死地,但也是活地。” 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 第291章 陈望 想明白了其中所有的关窍之后,陈望随后便派人将张献忠和罗汝才准备进犯兴安的消息,传递给了杨嗣昌。 杨嗣昌得到了消息之后,第二日清晨便渡汉水北上,进抵襄北大营。 十月一日,辰初三刻。 急促的聚兵鼓自襄北大营四处响起,杨嗣昌以六省总理之身份于校场阅兵。 随行一起的还有督理中官刘元斌、湖广巡抚方孔炤。 襄北大营此时各镇云集,有兵三万余众。 站于高台之上,一眼望去恍若赤红色的海潮此起彼伏,势若浪涛。 杨嗣昌登台高令,大誓三军,三申军法。 早在年初的时候,杨嗣昌便上书请求再加练饷的奏疏,得到了崇祯的许可。 六月的时候加派的练饷便已征收完毕。 杨嗣昌请求加派练饷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趁机取利。 当时杨嗣昌之所以上疏,是为了让南下督师更为顺利。 如今这些加派的练饷,作用就显现了出来。 校场之上一众军兵之所以士气高昂,正是因为杨嗣昌并没有空手而来,而是带着三万兵马三个月的饷银而来。 十多万两白银散发下去,近三个月的饷银到手,一众军兵自然是士气高昂,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进剿的计划在誓师之后的军议也定了下来。 杨嗣昌的心中早有腹稿,早在南下之前,便已经是调集了陕西、四川、湖广、河南兵马汇聚于郧襄的四周。 四省兵马由四省的巡抚统领,分守四方,张网以待。 其余等镇兵马则是分为两部。 第一部分由杨嗣昌亲领,以左良玉、祖大弼两镇为主力,其余兵马为辅,自襄阳,从东往西进剿。 第二部分则是由陈望统领,会同曹变蛟、李国奇两镇经由勋县、经由白河、走北路入汉中府,守备汉中,伺机从西往东进剿。 南方战局的部署和原本的历史变化不是很大。 原来是三边总督郑崇俭领贺人龙和李国奇进入汉中守备,在陈望的提议之下,变成了陈望领兵镇守汉中。 郑崇俭则是领着贺人龙和李国奇,屯驻与郧阳北部,防止流寇向北逃窜进入河南境内。 其余一众巡抚还有营镇的防守和部署位置,都没有多少的改变。 而杨嗣昌也如同历史上一般,向四川巡抚邵捷春发号施令,特征川兵万人进入汉中府内。 这一部分被调遣入汉中府的川兵,自然也是在陈望的节制范围之内。 风起明末 第320节 陈望一早就下令麾下的军队整装待发,因此当领了杨嗣昌的军令之后,向杨嗣昌辞命之后,便下令拔营西进。 襄阳大营营北的官道之上,杨嗣昌则是领着一众文武,亲自为陈望饯行。 杨嗣昌头戴着尖顶明铁盔,内着蟒衣外罩明甲,鞓带明亮,按着腰间的宝剑立于官道旁侧,一众文武则是分立于杨嗣昌的两侧。 上百名出自于京营的甲兵皆是罩袍束带,执刀挺立。 明朝的京营糜烂已久,崇祯登基后不久,自然也是知晓了京营的糜烂,也想要改变这样的局面。 因此崇祯几次三番针对京营整顿,不仅编练新兵,还选拔将校,并派遣京营出京,征讨流寇,协防九边,为的便是让京营具备战力。 但是京营从根茎开始便已经是彻底的烂透了,再如何的整顿也终究是无法回到明初之时。 历经了几番整顿,耗费了的大量的钱财,也只是练出了些许能够上阵的战兵,也就是勇卫营。 如今在河南的受卢九德节制的孙应元和黄得功,领的便是京营体系下的勇卫营,他们也都是被崇祯新近提拔而出的将校。 勇卫营在孙应元和黄得功的带领之下,与后金见仗未溃,而后南下连败流寇,可以说是无愧于勇卫二字,此后历战战绩也同样不俗。 随同杨嗣昌南下的这些护卫,都是崇祯从勇卫营之中选出来的精锐,自然仪表不凡。 多年以来身居高位养成的气势,让杨嗣昌哪怕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此时身穿戎装亦是显得威风凛凛。 杨嗣昌亲至饯行的消息,声势颇为浩大,又人专人提醒,陈望自然是知晓的。 陈望乘马领兵出营,至二十步的距离便先行下马,而后一路步行,走到了杨嗣昌的面前。 “末将承蒙阁部信重以平贼将军印信相托,今日又屈尊至此,为末将饯行。” 陈望面上做出一副激动的神色,下拜行礼,做慷慨激昂状。 “此去汉中,必将拦截流寇宵小与府州之外,执献、汝二贼献于阁部帐下!” 杨嗣昌上前了一步,伸出双手扶起了陈望,温言道。 “陈将军赤心为国,汉中必将无忧。” 杨嗣昌看着陈望,心中不由升起一些的好感。 陈望说话言辞温文有度,而且谈吐不凡,不是那种大字不识的粗鄙武夫,而是文武兼备。 之所以打仗厉害,不仅是在于自身的勇武,更多是在于练兵有方。 那练兵之法,似乎是看了戚少保写下的两部兵书,从其找寻到的办法。 杨嗣昌轻叹了一声,诚恳道。 “勤王事毕不久,未曾歇息多久便又使诸镇南下进剿,千里跋涉一路劳顿,其中的艰辛圣上皆知。” “奈何流寇不休,天下难静,只能如此,还望陈将军见谅。” “阁部言重。” 陈望双手抱拳,感慨道。 “奴贼入边我等军将俱有勤王之责,平定叛乱,也是我等武臣应尽之义务。” 杨嗣昌抬起手轻抚了一下胡须,看着神色坚定的陈望,心中不由的更加欣慰。 这一次北上勤王的营镇众多,但是唯有秦军战功最为斐然。 而秦军之中,作战最勇,获功最多的,当属汉中镇。 勤王以来一直都是忠于国事,无怨无悔。 麾下营兵历经多战,伤亡过半,而没有像辽镇那样存过着保全兵力的想法。 青山关大捷的塘报之上,笔墨占重最多的便是公树台之战。 公树台之战,陈望麾下的家丁付出极为惨重的伤亡。 这样的武将,都不是忠臣,那还有什么样的武将是忠臣? “圣上于平台之上,得知陈将军少时便已从军,为国征战,以致于至今都尚未婚配,所以特意让我南下督师之时为陈将军择一良配。” 杨嗣昌双手握着陈望的手,笑着说道。 “圣上将此事交托于我,我自然须要尽心尽力,只是不知道陈将军喜欢何样的女子,所以迟迟未有动作。” 陈望眼神微动,而后又很快的沉寂了下去。 在两个月前,祖大弼跟他说了一件事。 从辽东传来的消息,朝廷似乎想要接引他的家眷去往京师。 不过最后自然是没有成功,是祖大寿找寻了一个借口暂时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现在杨嗣昌又说起他婚配的,恐怕更多的是为了在将来节制他。 他的父母家族虽然都在辽东,但是辽东失控已久,实际上都已经快要形成了割据。 崇祯对于辽东的问题一直都是极为上心,想要改变辽东的局面。 “儿女小事,竟劳圣上、阁部为末将担忧,实属不该也。” 在沉吟了片刻之后,陈望整理了一下心情,诚恳的回答道。 “末将少时父亲战死沙场,是母亲将我与弟弟抚养长大。” “婚配之事,只愿女方能够孝顺父母,处理家务,其余并无所求。” 这自然不是陈望内心真正的想法,但是杨嗣昌既然说了这件事,这样的回答无疑是最好的。 陈望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了,已近而立之年。 这个年龄还没有结婚,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极晚了。 在汉中军中,很多的军兵都已经是结婚了。 当初在汉中府内屯驻了许久,陈望从未短缺过军饷,大部分的军兵自然都是有钱。 汉中府当时又受灾,流民遍地,在建立卫所,还有驻扎的期间,很多军兵也都抓着时间成了家。 胡知礼和胡知义也都是结了婚的,当初在辽东的时候便已经是结了婚,妻子一开始都在辽东,后面找寻时间,也都接了过来。 胡知义当初带着一众陈胡两氏的子弟进入汉中时,也将一部分陈胡两家的妇孺带了过来,都安置在了先建的两座卫所之中。 “末将母亲如今年近五十,当初为了抚养我们兄弟二人,操劳过度,如此身体一直欠安。” “自崇祯三年七月,末将便离开辽东,距今已有近十年未见,也不知……” 陈望低下了头,说到最后,他确实是哽咽了。 那是隐藏在他身体最深处的感情,他接收原主所有的记忆,自然也清楚的记得少时的事情。 十年未曾归家,未曾去见孤身一人独自将其抚养长大的母亲一面。 十年的时间,很多的事情都已经是发生了转变。 原本的历史,陈望如果不到来的,如果没有改变。 原主兄弟两人,还有一众陈胡两氏的子弟,只怕多半也将和曹文诏一起战死在了湫头镇之外。 他们远在辽东的家人,最终可能连一份抚恤都无法收到。 终其一生,也没有办法重回广宁故土…… “陈将军……” 杨嗣昌握着陈望的手,他能够感受到陈望确实是真情实感,没有半分的作伪。 只可惜陈望如今身为一镇总兵,又加封平贼将军,节制诸镇,权柄极大。 再是如何,都不可能将他的母亲接到汉中府内。 “陈将军为国征战,朝廷必然不会薄待,还请放心。” 杨嗣昌轻叹了一声,本来他想的是随便找个勋贵家,便给陈望定下亲事。 但是眼下,杨嗣昌多少是有些被陈望所打动。 忠心为国又孝顺有佳,知进退,懂奉迎,而且相貌俊朗,身材高大。 虽然是武官,这一项减了不少的分,但是陈望如今还年轻又骁勇。 若是能够南灭流寇,北定奴虏,只怕是就是封伯为侯都非是不可能之事。 到时候陈望凭借着这样的功绩,还有勋贵的身份,倒也能算是高门。 杨嗣昌已经是准备找寻自己的几位老友,看下有没有适婚的女子,给陈望选一个知书达理,品貌兼优的良配。 陈望能征善战,借由这样的关系,趁机笼络。 日后陈望若是能够灭寇平奴,他自然也能会水涨船高,直升首辅! 再看陈望,杨嗣昌的眼眸之中的欣赏更加。 杨嗣昌没有在婚配的话题之上继续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 “汉中防务事关重大,费三年之力方困流寇于郧襄之地,此番流寇若是再归陕西,一切努力都为之付诸东流,此等代价万万不能承担。” 杨嗣昌怕轻轻的拍了拍陈望,嘱咐道。 “你麾下军兵折损良多,此次去往汉中,只需要守备汉中,勿要使得流寇逃窜进入即可。” “流寇如今困于郧襄之地,四省之兵云集于此,如何也翻不出多少的风浪。” 杨嗣昌既然这样开口,陈望自然是借坡下驴,当下保证道。 “末将谨遵阁部军令,必会守住汉中,不坏阁部大计。” 陈望毫不犹豫的应命,让杨嗣昌的心中的好感更多。 杨嗣昌笑容满脸,向着旁侧轻轻一招手,很快便有人举着托盘托着两杯酒水便已经是来到了近前。 杨嗣昌举起其中一杯酒,然后将另外一杯递给了陈望,意气风发道。 “酒水简陋,还请勿要嫌弃,等到平定流寇之日,我亲为陈将军设宴,尽揽天下美酒为贺。” 陈望双手接过了杨嗣昌递来的酒。 “阁部所予,已是价值千金。” 陈望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而后一口便饮下了杯中的酒水,而后沉声道。 “末将,必不会负阁部之重托。” 风起明末 第321节 陈望喝完了酒,重新骑上了战马,最终才辞别了杨嗣昌。 官道蜿蜒一路向西,一面面旌旗如火,无数的兵丁迈步而行,昂首向前。 陈望一路打马而行,每行一步,便感觉身上的束缚减轻了一分。 行了百步之后,只感觉身轻如燕,再无束缚。 秋风凛冽,陈望回首望向身后。 身后的官道之上,杨嗣昌仍然站在其上,还在目送着他。 “尽揽天下美酒为贺……” 如此的恩遇,若是换任何一个人来,恐怕都已经是泪如雨下,感怀不已。 但可惜,他是陈望。 美酒虽好,但是江山更美。 这大好的江山社稷,陈望不想让与任何一人。 他也绝对不允许有神州陆沉,百年丘虚之事的再度发生。 陈望没有驻马,他转过了头,目视前方,向着前方坚定不移的行走而去。 …… 愁里高歌梁父吟,犹如金玉戛商音。 十年勾践亡吴计,七日包胥哭楚心。 秋送新鸿哀破国,昼行饥虎齧空林。 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陆沉? 第292章 威势 兴安城东,入目之处尽皆是飘扬着的红旗。 密密麻麻都是军中的营帐,数万入援汉中的兵马沿着坡地丘陵扎下的营盘沿山遍野,几乎占满了兴安城外的整个东面。 日暮西山,天空被晚霞渲染的宛若鲜血一般红艳。 星星点点的灯火自各处的营帐慢慢的亮起,营地之中各处的灯笼和篝火也随之缓缓的燃起。 无数的灯火汇聚在一起,好似一片长长的灯海。 兴安城东,伴随着灯火的燃明,明军的各处营地几乎都是寂寥无声,安静非常。 古时军队为防营啸,扎营后夜间都禁止军士喧哗与随便走动,黄昏一过,便是天黑夜沉之时,各出处的军营自然是先行一步已经是开始了闭营。 只是在这安静宁和的时刻,有一个地方却是喧嚣不已。 透过辕门望去,在层层军帐、片片戟戈之中,可以见到一顶庞大的青幕军帐。 这顶军巨大的青幕军帐,自然是明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也正是明军大营之中惟一还在喧哗的地方 此时中军帐内,一众将校各自分向而聚,两面的将校都在相互的讨论着什么。 不过站于右侧临近首座位置的区域的数名将校巍然不动,沉默不言,皆是腰背挺直,按刀而立。 面对着周围的一切的嘈杂之声,却是丝毫不受其半点的影响。 帐内将校繁多,甲胄样式各不相同,佩刀佩剑也是各有特色。 帐中议论纷纷,人声难宁,说话的语调也同样各不一样,甚至晦涩难懂。 大帐的左侧,一名头戴着网巾,头发花白的老将站在首位, 那老将两眉半白,脸上蓄着长髯,垂至胸前,同样也是花白。 身穿着暗金色的罩甲,手按着一柄刀柄缠着布条的雁翎刀。 老将姓张名令,是四川镇的副总兵,年轻之时为川内游击,为奢崇明裹挟,任为总兵。 奢崇明败归永宁的时候,张令联合其余诸将,趁机将奢崇明的丞相何若海擒下,而后率众以降,自此之后历功一路升任至四川镇镇守副总兵。 昔日张令能在马上用五石弩,中必洞胸,军中号“神弩将”。 张令虽然现在已是年逾七十,但是却仍能乘马作战,仍可开强弩,勇力虽不复当年,却仍具锋芒。 张令此时双目微阖,站立于帐中,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数名年轻的军将则是站在他的身侧,正低声的交谈着。 他们的口音很重,不时吐出几个生涩难懂的词句,语调属于西南,似乎是四川话。 虽然很难听懂,但从语调来说,能够听得出来有些愤愤不平。 “格老子的,川北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江油都被李自成给打了下来,还调我们来川东打仗。” 离张令最近的一名肤色略黑,蓄着短髯,身形颇为魁梧的将校满脸的不忿,低声骂道。 川北现在情况复杂,张献忠叛乱后不久,李自成也从山林之中杀了出来,两人似乎是跟约定好的一样。 张献忠在五月份跳将了出来,而李自成则是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六月初便是在川北搅起了风云。 前不久从川北传来消息,都是李闯攻破了哪些城池,都打败了哪些部队,又杀了哪里的官员士绅。 “龟儿子的瘟丧,来川东咱老子没意见,说好的守菱州,现在又调我们来守汉中府?” “他陕西兵不是雄的很嘛,汉中这个地形,怎么可能守不住,还调我们帮着守,这是格老子的讲笑话。” 另外一名将校,同样蓄着短髯,面色略黄,身形则是要稍微小一些。 黑脸的汉子是川东的副将陈一龙,那黄脸汉字则是川东的参将武声华。 武声华双目狭长,恍若蛇目,不时闪烁着凶光,说话间还向着正对面看了一眼。 在他们的正对面,正是帐中之前那几名站的笔直的军将,也不言语和其余众人显得格格不入。 这几人自然是留守在汉中府的胡知义等人。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谈话,又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胡知义转目而来。 武声华和胡知义两人目光相接之时,心中不由的一凛。 胡知义眼眸之中的锐气,非是历战余生的战将,难以拥有。 武声华不由自主的眼神转动,避开了胡知义的眼神。 不过也因为这个缘故,武声华自感若了气势,当下也不免有些恼羞成怒。 当下又再度移动目光转而看向胡知义,但胡知义此时的目光却是已经转向了帐中空置的首座位置。 武声华因此心中不忿也更甚,正待说话之时,却听到了一声“噤声”从旁侧传来。 喊出噤声的人,自然是一直以来都站在左侧首位的张令。 张令斜眼看来,声音之中带着不容忤逆的气势。 武声华自然是不敢与张令争辩,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更是下意识的站直了身躯。 而一旁的副将陈一龙也同样的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躯。 张令因为赏罚分明,所以在军中的威望极高,而且多年以来战功赫赫,更是受人尊敬。 “看看汉中镇的营将,再看看你们。” 张令眼神凌厉,沉声教训道。 “宣慰司的将校也在旁侧安静的待着,你们却在帐中喧哗,也不怕让人见了笑话。” 面对张令的教训,陈一龙和武声华两人不敢反驳。 张令提到的宣慰司的将校,正是军帐之中除去汉中镇的营将之外,另外一队未有喧哗的队伍。 宣慰司也就是俗称的土司,四川布政司下的土司战兵,自然是属于是川军的序列。 这些宣慰司的将校,都是土家族的将校。 如今土家族各土司都尊秦良玉为首,因此他们自然也都是受了秦良玉的征召而来。 不过虽然这些将校都是土家族,但是穿戴却也是各有不同。 有戴着网巾束发的,和汉地的男子一样。 也有头裹着刺花巾帕,与汉地服饰相异的。 一众土家族的将校,穿戴甲胄纹饰也都带着和汉地不同的特点,甲下的服饰虽然是寻常汉地之中曳撒、贴里等普通形制。 但是衣裙却是尽刺花边,又和普通的汉地服饰区分了开来。 土家族自订立盟誓之后,便再未有过大规模的反叛,小规模的动乱也被当地的土司所平定。 旧时的盟誓到了明朝,仍旧在延续。 明朝之后在土家族的聚集地之中设了数个宣慰司,土家族的战兵从明中到明末,多次受召征战。 西南平叛,东南抗倭,辽东御口,皆有土家族战兵的身影。 在嘉兴王江泾等战役中,永顺、保靖等地的土兵屡建战功,被评为“东南战功第一” 其中最为出名的土家族战兵,自然是当属秦良玉麾下所领的直属白杆兵。 陈一龙和武声华两人偏头看向身侧,果然见一众土家族的将校皆是按刀挺立,目不斜视,当下也不由止住了言语。 不过帐中的喧哗仍在,在他们的对面,是一众陕西的军将,有延绥的、有固原、还有宁夏的,都是这两三天陆续赶到的。 到临兴安之后,全都分营驻扎,彼此之间没有相见过。 他们都是被杨嗣昌从三边总督郑崇俭的麾下调集而来。 张献忠和罗汝才如今表露出来的想法,就是进攻兴安,所以杨嗣昌也随之调遣兵马进入汉中府,驰援兴安。 这一次升帐,这些陕西的将校全都相聚在一起,彼此之间自然是有不少的话说。 帐中未曾要求肃静,众人自然是仍在议论。 不过很快,伴随着帐外响起的那恍若奔雷一般的马蹄声。 帐中一众军将,无论营镇,皆是转头看向帐外,原本喧哗的大帐一瞬间再无半分的声响。 风起明末 第322节 马蹄声由远至近,原本寂静无声的帐外也随着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随之而喧嚣了起来。 “恭迎将军归营!” 下一瞬间,阵阵恭迎声,便已经是从帐外轰然传入营帐之中。 那阵阵一浪高过一浪的恭迎声自四面八方滚滚而来,甚至引得帐中众人胸腔和耳朵都跟着一起共鸣。 中军帐中一众将校皆是恍若有一种站立不稳的错觉。 伴随着帐外震耳欲聋的恭迎之声,马嘶声起,马蹄声停。 中军大帐的帐帘向着两侧同时被拉开,露出了外面的视野。 帐中一众将校的目光皆是向着帐外看去,所有人的入目之处皆是半跪于地,俯首低头的甲士。 帐外一匹通体枣红的骏马立于千骑之前,两支前蹄高高扬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而后重新踏回地面。 迎着帐中一众将校众人的目光,陈望已是从马上下至地面。 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双锋芒毕露宛如鹰隼的双目。 而后便是身上那一件赤红色的斗牛服。 斗牛纹充斥上身,甚至连两臂都绣满了斗牛的纹饰。 龙而觩角,蟒形鱼尾,双角弯曲如牛角状。 帐中众将皆是下意识的眼神微凝,今上至登基以来,罕有赐服之举。 而如今陈望的身上却穿着一件斗牛服,而且还是如此高品级的斗牛服。 这无疑不是在宣告着,陈望的圣眷到底有多么的隆重。 众人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数月之前传扬天下的塘报,想起了塘报之中大力宣扬的青山关大捷。 授金吾将军,汉中镇镇守总兵官,追封父母,许其荫子,获取勤王之首功。 陈望一手执着马鞭,另外一只手则是按着腰间的雁翎刀,迎着众人的目光,阔步踏入了帐内。 “恭迎将军归营!” 军帐之中,也在此时响起了恭迎之声。 中军帐中一众守卫的甲兵皆是齐齐下拜,连带着站在右侧首位的胡知义和一众汉中军的军将。 其余营镇的将校先是一愣,而后陕西等镇的军将先行反应了过来,众将根本没有多少的犹豫,直接便是跟从着一起拜下。 陈望领着汉中军,秦地的兵马,取了勤王大捷的首功,他们也是与有荣焉。 至于陈望实际上是辽人,这些都是小事。 陕西各镇的军将,多的是其余地方出身的军将。 只要还在三边,还在陕西任职,他们便是一家的人。 最后下拜的是一众川将还有土司的将校。 他们大部分人一开始在犹豫,但是看到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人都拜倒之后,还是选择了下拜。 陈望作为汉中镇的总兵官,身份比在场所有人都已经要高了,更不用提还有是挂将军印的总兵。 他们所有人都要受陈望的节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陈望龙骧虎步,一众甲兵跟随在他的身后分作两队亦是迈步入帐。 等到陈望坐下之后,两队甲兵各自分列,立于座下之阶。 做稳首座之后,陈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一众垂首下拜的将校,缓缓抬手,沉声令道。 “诸位请起。” “遵令!” 得到陈望的军令,帐中一众将校最终才站起身来。 只是一拜一起,军帐之中的气氛便已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望看着帐内一众来自不同营镇的军将,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久经沙场,历战多年,从帐内一众军将的眼神之中,陈望看的出来。 自己不需要再用什么手段,什么计谋来使得这些军将归心慑服。 因为帐中的这一众军将,已经没有人会忤逆他的军令。 人的名、树的影。 有的时候,仅凭自身声名便已足够治军。 “取各营兵册来。” 陈望伸出了手,底下站在右侧首位的胡知义早已经是准备好了兵册,将其呈递而上。 随着甲士的传递,兵册很快便已经是落在了陈望的手中。 陈望翻开兵册,一目十行,各营的兵马详情还有武备情况全都被陈望一一记于心中。 未几,陈望便已经是放下了手中的兵册。 “今日升帐,是为制流寇,定出兵之方略。” 陈望锐利的目光自帐中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诸将听命!” 陈望取过放在桌面之上的令旗,而后一条条的发号施令,开始分配各营驻防的位置。 右侧的阶下,胡知义的身旁,悬挂着一副颇大的舆图。 陈望每发一道命令,站在旁侧的军卒便会用红笔标上一笔。 等到军令下达结束,舆图之上,各处关卡要点也已经是彻底被红点占据,而陈望也在此时下了定语。 “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拔营,兵进平利。” 帐中众将最低也是游击、守备一级,对于军略自然都有见解。 眼见陈望排兵布阵如此有术,心中对于陈望更是叹服不已。 一众川将皆是神色凝重,态度越发的恭顺,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之前不满议论的武声华和陈一龙两人。 几名土司的将校也同样是神情肃然,转头再看陈望,眼神也是发生了改变。 第293章 汉中卫 从襄阳北行,走郧县过白河,再到兴安,共计有八百余里。 陈望领着部队一共花了十五天的时间,最终在十月十六日的黄昏赶到了兴安。 从兴安到白土关的距离自然没有这么远,不过到底也有一百五十余里。 张献忠和罗汝才两部仍然在勋阳府的中南部活动。 和历史上一样,张献忠和罗汝才这个时候并没有急于进攻四川夔州,而是不断的向着白土关外的城池竹溪云集,做出一副将要进攻汉中府的时态。 面对东面左良玉、祖大弼、陈洪范三镇兵马的进剿,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选择是调集精骑马军,以走制敌,避实击虚。 张献忠和罗汝才派遣了很多军兵,假扮商人小贩和山民百姓四处去探听消息。 甚至因为之前在屯驻房县、谷城之时,张献忠和罗汝才邀买人心的举动,加上许诺只要给与有用的官兵调动,可以兑换粮食或则白银的做法。 当地的很多山民和百姓也因此成为了他们的耳目,时常将消息传递而去。 所以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对于进剿官兵的动向极为清楚,两人将精骑马兵集结于东面,根据得来情报不断的向着进剿的官兵发起袭击和伏击。 一旦官兵大部来援,便迅速转移,官军的主力部队不是扑空,就是在追击的途中又遭遇伏击横受损失。 汉中本来就是佯攻的方向,而且现在张献忠和罗汝才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东面。 曹变蛟也已经先行领着骑兵赶到了白土关,所以就更加的安全。 所以陈望分配行军的时候并没有太赶时间。 一百五十里的道路有不少的山路,因此花费了差不多的四天的时间,在十月二十日临近黄昏的时候抵达了白土关外。 陈望领兵抵达关城的时候,曹变蛟并没有领兵前来会面。 因为关外的流寇近来动作频频,曹变蛟领骑兵外出侦察,所以并不在关城之内。 曹变蛟历来都是如此,很多时候都是亲自领兵侦察,当初陈望还在给曹文诏当家丁的时候,很多时候也跟着曹变蛟一起侦察。 至于曹变蛟安危的问题,陈望就更加不担心了。 跟着曹变蛟的一众家丁骑兵都是从辽东战场上下来的精锐,如今聚集在白土关东竹溪城的流寇步卒居多,马兵和精骑并不多。 就凭着这些流寇想要留下曹变蛟,简直是天方夜谭。 按照事先的规划,有的营镇驻扎在关城内,有的营镇驻扎在关城外,还有的营镇则是驻扎于另外的要道之上。 各营镇各司其职,将从郧阳府南路通往汉中府腹地的道路全都从中截断。 陈望作为主将,自然是带着兵驻防于关城之中。 白土关原先的关城仍然完好,卫所官衙、敌楼、兵营、校军场、关帝庙、客栈、茶楼、酒肆、一应俱全。 白土关内能够驻兵的地方并不多,跟随着陈望进入关城的只有一千余人。 从原先的守兵手中接管了城防之后,陈望将关防的事务直接交给了胡知义,而后便直接留在了中军帐中。 “都免礼吧。” 陈望抬了抬手,中军帐的一众将校和官吏这才是站起了身来。 帐中除去了陈功和胡知义两人之外,作为汉中卫指挥使同知的王元康也在帐中。 因为汉中府原本兵力薄弱的原因,所以作为卫军也在被征召作战的序列之中。 汉中卫如今实际上已经被王元康所掌控,又有陈望的召唤,所以王元康便领兵前来驰援。 当然所谓的薄弱,只是明面上的薄弱罢了。 陈望当初北上勤王的时候,麾下直属的兵马有六部步兵、一部骑兵,共六千三百人。 风起明末 第323节 加上两座新建的千户所,每所下辖的千余卫军,总兵力早就已经是超过了九千的大关。 这些千户所的卫军,都是按照陈望本部兵马的训练章程来训练,也就是农忙的时候,才稍微减轻一些训练的强度,让其去务农帮忙。 但是、在纸面上的数据,汉中府如今还只有四千的战兵。 毕竟原来就只有陈望一个副总兵,周遇懋一个游击,两个营的兵力五千人的兵额。 陈望领兵北上,本部伤亡有近千人,纸面上能战的兵力现在汉中府内自然是只有四千了。 汉中镇的镇级虽然提升,定了一万三千四百人的兵额。 但定的兵额归定的兵额,陈望历来小心谨慎,自然不是不会暴漏真实的实力。 陈望让胡知义陆陆续续将原先假借辅兵名头征召的部队,将其转成了正兵。 同时也从汉中府以及西安、凤翔两府征兵,前后征募了大约三千多人,将兵数填到了一万,剩余的再慢慢征召。 “你现在已经是参将了,印信都已经领了,原先我编下的第二营就由你带领,当作你的奇兵营。” 重新回到汉中,陈望的感觉好得不能再好。 之前一直受限于兵额的约束,做什么事情都只能是小心翼翼的,眼下没了这些约束,自然是畅快了许多。 而且更为重要的,陈功跟随着他一起北上勤王之后,变得稳重了许多。 勤王路上,陈望很多次也主动放权给陈功,磨砺陈功带兵打仗的本领。 现在放陈功单独领一营的兵马,陈望也是较为放心,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张献忠、罗汝才不是易与之辈,你独领一营,日后恐怕也有单独对敌的时候。” “流寇呆在郧襄两地发展了近一年的时间,如今兵甲齐备,战力今非昔比,你领兵在外,一定要慎重作战,步步为营。” “现在你已经是到了参将的身份,我也已经做到了总兵,汉中镇的规模也已经是到了顶峰。” 陈望沉吟了片刻,而后沉下了声音。 “要是立功太多,上面再有升赏下来,我怕你会被调到蓟辽去。” “大哥放心,我自明白,定然会有分寸。” 陈功心领神会,早在很久之前陈望就已经是向着他透露了要做什么的意愿。 当日在定军山上,陈望跟他的说的那一番话,他一直都记在心中。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 对于什么升官发财,封妻荫子,陈功现在完全不在意。 将军总兵算得了什么,到时候他们将要取得,可是整个天下! 一路勤王,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在大部分文官的眼里,他们这些武将永远都是上不了台面丘八,走狗和爪牙。 武臣做到顶点又如何? 哪怕是一镇的总兵,文帅督抚说杀便杀,甚至不用经过朝廷定下的规章。 无论是副将还是总兵,挂将军印还是不挂将军印,见到那些文官总督,全都要跪下听命。 地方的知州县令,明明品级比他们要低得多。 但是却要他们这些武官先行见礼。 堂堂二品的武官,竟然向着五品的文官见礼,何等的憋屈。 昔日战功赫赫,名震天下的戚少保,还不是要依靠着主政的张居正才能够站稳脚跟。 在张居正死后,便立刻被改镇到广东,不久更是去职赋闲,而后竟因穷困,在六十一岁病逝。 朝廷得知戚继光的死讯,甚至没有给予任何恤典,直到两年后戚继光的长子戚祚国到北京请求恤典,朝廷才下诏予以祭葬。 陈望点了点头,眼见着陈功心中有数,他的心中也是放松了许多,转而去问站在另外一旁的王元康。 “汉中卫近况如何?” 勤王这一去一回,到现在整整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的时间,虽然通过传递来的书信,对于汉中卫的情况陈望也有些许的了解。 但是很多东西毕竟不好在书信上写出来,所以从汉中传来的书信之,记录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不太重要的信息,就算是泄露出来也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因此陈望的了解也仅仅是浮于表面,只是知道个大概。 比起初见之时,王元康简直可以直接用改头换面来说。 如今的王元康脊背挺直,鞓带腰刀,外罩鱼鳞罩甲内穿华服,再不复当初的唯唯诺诺。 “回禀将军,如今汉中卫按照将军制定的计划,已经清顺完毕。” “除去新建的右、后两座千户所外,另外三座千户所也都已经历经了整编,未达标的正兵已经全部裁撤。” “卫下如今共有军户两万两千人,其中正军有四千六百七十二人,有田亩一千八百三十八顷二十三亩六分。” 这么多的田地,一部分是开荒得来,另外一部分则是趁着旱蝗之时买进,还有通过各种的手段拿回。 王元康掌控了汉中卫上下之后,便开始重新整编另外的三座千户所。 十二年,汉中夏旱,秋蝗,禾苗俱尽,大饥。 因为陈望事先就知道,所以早有准备,花费银钱早一步便在湖广买入了大量的粮米进入汉中囤积。 再加上之前从黑杀虎张原等一众曾经纵横在汉中府内流寇中抢回的粮食,单这一部分起初就有一万六千多石。 汉中卫自然是平安无事的渡过了十二年的旱蝗之灾。 不过旱蝗虽然没有影响到汉中卫,但是却影响到了许多平头百姓。 很多百姓因此往四川和湖广逃荒而去。 王元康也在这时趁机扩充卫所,将流民勾入卫军之中。 饥荒之时能够有一口饱饭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所以哪怕是知道要当军户,很多人也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而兴安和沔县两座守御千户所,因为正好是作为从汉中府进入四川、湖广两地的要道。 关启林和杜武刚两人也是又收了不少的人进入卫所之中。 因为人数过多的原因,很多流民甚至连军籍都没有能入,而是用了另外的手段,让其以佃农的形式耕种土地。 反正现在两个千户所,还有汉中卫都有多余的田地来供人耕种。 “如今卫中,有水车灌溉的区域已达四百顷,这个数字还在逐年增加之中,同时根据将军命令,各地开挖深井,抗旱能力因此提升许多,去年今年旱蝗我卫遭受影响极小。” “将军控下,有中型铁矿七座,小型铁矿十一座,中型铜矿两座,小型铜矿四座,其余矿山共计有二十三座。” 王元康从袖子取出两封封装好的文书,显然是早有准备。 陈望从传递文书的甲士手中接过文书。 第一封文书是关于田亩的信息,五座千户所的名下田亩详情,收成的情况,水车的多少、水井的多少,甚至连水车水井的工费都全部写得清清楚楚。 第二封文书之上详细的记载着各矿山的详情一览,矿山在什么地界,是什么矿石,成色、月开采量、矿工人数等等皆有记载。 新增的矿山,大多是在紫阳、兴安和那边。 当初那边还有不少残存的流寇在活动,借着这股流寇的名头,陈望直接派兵洗劫了最大的几个矿山。 而后顺理成章,便从那些士绅的手中低价拿下了大量的矿产。 当然这其中也有很多冥顽不灵的矿主。 不过这些矿主在不久之后,都下了黄泉。 而他们的矿山,也都成为了陈望控下的财产。 陈望看着手中的文书,依靠着田亩和矿山的收入,还有来往商队缴纳的税款,贩卖私盐的收入,哪怕他养了这么的兵马,总收支仍然是正数。 王元康的能力,陈望原来就是已经是见识到了些许。 当初督建新千户所的时候,很多事情都王元康操办。 当时两座千户所在王元康的管理之下,所有的事务都是井井有条。 眼下王元康掌管一卫,比陈望预想的还要更好。 有的人,很多时候当真只是缺乏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 而王元康便是这样的人。 “做的很好。” 陈望微微颔首,露出了些许的笑容,赞许道。 得到了陈望肯定,王元康原本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也是浮现出了笑容。 若是没有陈望,他恐怕一辈子都要被谭应凤踩在脚下,专门为其做一些脏活累活,日日小心逢迎,就这样终其一生。 是陈望改变了他的人生的轨迹。 如今汉中卫已经尽皆都在王元康的掌控之中。 而随着地位的水涨船高,王元康接触到东西也越来越多。 透过种种的迹象,王元康发现了陈望身上很多不寻常的秘密,也慢慢的知晓了陈望想要去做什么。 但是他现在也没有选择,他只有跟着陈望一直不停的走下去。 不过那天在汉水的水畔,陈望向着他抛出橄榄枝之时,他就已经是做出了选择。 登上了船,随着接触的东西越来越多,也就越难下船。 如今王元康的身旁,家中的卫兵,都是胡知义调遣的军兵。 这自然也是陈望的授意,陈望并没有将身家性命交付别人之手的习惯。 王元康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必须要有压制其的手段。 第294章 整编、军法 民政的事情,说实话陈望并不太懂,基本都是王元康在管理。 风起明末 第324节 当然财政方面,管理库房、算账等等一系列的要职,这些都是陈望直接任命的人。 这些都是关节紧要的职位,自然是不可能全部交到王元康的手上。 很多东西在初期就要定下来,在初始之时陈望便已经是有了一个框架,做好了分配。 唐世平管理军政,王元康管理民政,财政则是胡知义管理。 至于军权,则是被陈望的牢牢的攥在手中。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文册,如今汉中卫的发展已经是步入了正轨,收支均衡维持住便已经够了。 在最初的时候,陈望便思索过不少赚钱的办法,诸如熬硝、香水等等。 但是这些办法最终除了熬硝算是用上了,其余的都没有用上。 硝石不仅仅是可以交易的商品,更是属于战略物资,自然是多多益善,所以熬硝的办法是用了。 但是制作香水等商品的计划最终还是被陈望所搁置了。 商品不等于钱,商品要变成钱,必须要有一个可以消化商品的市场。 汉中府内人数有限,富户豪强在这几年间被流寇打杀了许多,市场很小。 汉中府地处四川、湖广、陕西三省交界,四面环山,因此交通本就不便,运输成本因此必然要高上许多。 四川几经动荡,早已经不复万历之时那般富庶,加上山高路远,运输成本剧增,自然是不适合作为市场的。 湖广虽然也算富庶,但这几年战事不休,郧襄等地在这几年到处都在打仗,就是平息动乱的那一年,张献忠和罗汝才还在商路之上设卡收取重税,自然也不能贩卖。 明朝中晚期,江南地区极为富庶,市场确实是足够的大,水运过去一次性屯多点货物,倒是或许能赚取不少的钱财。 但是要从汉中府运到江南,也需要经过湖广,仍然是绕不开郧襄。 而且江南形势复杂,各种意外情况只怕是也会不少。 陕西就更不用提了,连续十数年的天灾人祸,他们最急需的是粮食,而是不是什么商品。 而且在后面,陈望成为了汉中镇副总兵之后。 陈望才发现,这天底下最赚钱的生意,还是无本的买卖。 如今他手底下能够有这么多的矿山和田亩,靠着手中的权柄,靠着钢刀拿来的。 内地做不了海贸,矿、盐、粮这三项的收入才是真正的大头。 现在汉中府内的私盐售卖,也被陈望全部包了下来。 底下那些贩卖私盐的人,无一例外都要给陈望交上一份税款。 那些从各省到来的商队,自然也都要给陈望送上一份程仪,这程仪是长久以来的潜规则。 “库中还有多少的余钱。” 陈望在沉吟了片刻之后,向着胡知义问道。 “府库之中有金八百九十七两,白银尚有一万一千三百五十六两七钱三分。” “每月如今支出都在五千两上下,主要用于筑城修房,囤积军粮,购买牲畜,修建水利、打制军械。” 胡知义从身后亲卫的手中,取过了一本帐本,将其转递给了陈望。 “汉中镇兵额提升,朝廷发放一万三千四百人的军饷,和我们当初在蓟辽的情况一样,每月发下的都不足额,摊下有八九千两。” 其实在戚继光时代,所有人的将校都知道戚军能打,哪怕是当时的辽东军,都不得不承认按照戚继光那般练兵,手底下的兵将都能打。 但是除去戚继光是如此练兵之外,却再没有人如此练兵。 这其中最深层的原因之一,就是在于大部分的营镇的军饷实在是没有保障足额。 戚继光能拿到足额的军饷,也是因为有张居正站在他的身后,在很多时候都支持着他。 “这八九千两都还是上面有人照拂,其他营镇比我们得的更少。” 陈望接过账本,只是扫了一眼便放了下来。 “练饷征得的七百三十万两,从京师发下,一层一层被盘剥下来,到我们这能有半数就已经算是那些当官的老爷有几分良心了。” 杨嗣昌这一次南下之前,向着崇祯建言。 认为各镇兵员虽多,但是太过于分散,分散于各城之中,游击、守备、参将各自管带一营兵马,平时还好,一遇会战,却是难以配合。 因此杨嗣昌以抽练边军,训练精兵为由,请加“练饷”。 崇祯十二年六月,朝廷正式下令加派练饷。 所谓练饷,练字是因为饷银的用途,抽练边兵和加练民兵。 加征田赋每亩练饷银一分,全国共征收七百三十万两。 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宁夏等镇各自抽调军中精锐练兵,由总兵、总督、巡抚直领训练。 按照政令所述,各镇共计抽练军兵要达七十三万人,练出七十三万的精兵。 练饷到最后是什么情况,陈望再清楚不过了。 “抽练总数为七十三万多名,能抽练出七万多的精兵都了不起了。” 真能练出七十三万的精兵,别说什么建奴流寇了,大半个地球都能打下来。 想法是好,但是这样的政令怎么可能贯彻实行? 各镇无非虚报一个练兵数字,随意整编一下部队,应付了事。 地方借助练饷之名,又可以更加拼命的搜括。 征收到国库是七百三十万两,地方上征收的恐怕要超过千万两,而发到各镇的恐怕只有三四百万两。 到了各镇之后,各级将校层层盘扣,恐怕还不等发到军兵的手中,便已经是被瓜分殆尽。 辽饷就是这样,那千百万的辽饷根本发到普通大头兵的手中只够勉强养家糊口。 众人都已经是见怪不怪,官场之上这些东西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每个月增加大概有九千两左右,按照此前的规格,正好可以支用如今将军麾下正兵营的军饷。” 留守的这段时间,胡知义一直主管财政和汉中的军务,术算之类的技能自然是长进了不少。 原先单军饷支出,标准是骑兵三两一月,步兵一两半一月,当然军中还细分有考核等级,考核等级不同领取的军饷也不同。 改制之后的评级仍是四等,步兵是上等每月二两,标准一两半,下等一两,不合格者三次开除兵籍,骑兵也同样分作四等,依照步兵例加减军饷。 朝廷现在给陈望正兵营定的兵额是五千。 鉴于实际的情况,陈望并不准备多募骑兵,仍然只是留一部的骑兵,剩余四部都募集步兵。 一部的骑兵,四部的步兵,一个月的军饷开支正好是九千两白银。 “其余的几营的军饷,将军想好如何发放了吗?” 胡知义眉头微蹙,凝声问道。 “是足额、还是……” 汉中镇给的兵额有一万三千四百人。 黄龙、张二两人是朝廷新任的游击,各占了一千五的兵额,划去这三千,还剩一万零四百人。 陈望麾下直领的正兵营定额五千,参将的援兵营的定额两千七百人,两个援兵营便是五千四百人。 陈望轻轻的敲了敲桌子,询问道。 “我没记错的话,原先汉中镇每个月拨下的军饷只有八千余两对吧。” “将军记得不错。” 胡知义点了点头,回答道。 当初汉中作为重点地区,新建的营镇,因此发放的军饷还是挺足的,克扣的并不多。 “八千两……” 陈望低下头,看着桌面之上显示收支的文书,现今每个月的收入虽然是正,但是每月盈余只有千两左右。 若是足额发放,那么支出必然要超过收入。 府库之中只剩下了一万多两白银,根本发不了多久。 “余下的银钱,若是只发给两个援兵营,每月倒是只需要填上五六百两左右的缺口。” 陈功麾下的援兵营军饷肯定要足,就算三部都练步兵,一个月军饷支出也得在四千多两,加上亲卫骑兵和必要的侦骑,一个月怎么也要五千两。 周遇懋那边,部队也已经是受了整编,暂时没有扩军,还是只有两千余人,多是步兵,只有少数的侦骑,再加上一些家丁骑兵,一个月的军饷大概需要三千五百两左右。 两个援兵营就已经是超过八千两了。 “两个游兵营因为骑兵众多,若是足额发放军饷……” 胡知义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其中的意思已经是很清楚。 千公鸡张二和一斗谷黄龙两人麾下的游兵营,加起来有差不多四千多人,超了不少的兵额。 不过就算是按照兵额发放,足额发放一营起码也要发四千多两,因为两人麾下的骑兵颇多。 说实话,胡知义是有些看不上张二和黄龙的。 不是因为张二和黄龙两人背叛了高迎祥,卖主求荣。 而是因为张二和黄龙两人麾下的军兵素质太差,战力孱弱。 张二和黄龙本身就是流寇出身,带的兵也都是当初的流寇。 说是各有上千的骑兵,但实际上真正能算骑兵的也就几百人,其余的最多算是骑马的步兵。 给他们全都足额的按照骑兵的规格发放军饷,胡知义实在是感觉有些不平。 “两个援兵营全都足额发放军饷,张二和黄龙领的游兵营也按足额发放。” 胡知义神色疑惑,有些踌躇,想要进言,但是陈望现在已经是做出了决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陈望抬起手止住了想要说话的胡知义。 “足额发放,自然不是他们报多少人便发多少人饷。” “我已经和张二和黄龙说了,派人过去帮忙整编,他们也应下来了。” 风起明末 第325节 “不合格的骑兵全部变作步兵,不合格的步兵直接裁汰,合格的再发放军饷。” “两个援兵营原定兵额一千五,就按一千五百人的军饷去发,按照整编之后的步骑足额发放。” 这一次张二和黄龙两人正好被安排自己的麾下,陈望自然是打算要物尽其用,用来做一些脏活累活。 整编是收拢队伍,加强战力,提高掌控。 发放足额的军饷,自然是邀买人心。 自古以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张二和黄龙两人流寇出身,备受排挤,一直以来待遇都不好。 平等的待遇,能够让他们感觉受到尊重。 就像此前,陈望只是对其表露了些许的善意,两人便受宠若惊。 张二和黄龙两人领的游兵营,是陈望选好的两柄利刃,或许说成刽子手更加的贴切一些。 “遵令。” 陈望的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胡知义自然是没有再反驳。 不过除了军饷的事情以外,也还有其他的事情处理。 “军兵的整编如何安排,还是按照之前扩军之时的规章?” 陈望思索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现有的老兵共计三千三百人,按照原先的规章来办……” 胡知义得到了答案,而后在计算之后汇报道。 原先陈望一共练了六部兵马六千三百人,陈望带走了三千多人,余下的人仍留汉中府内,这些兵都是没有占兵额的辅兵。 “正兵营补入两千人,陈功领的援兵营补如一千三百人,余下的军兵则用新卒补全。” 陈望现在麾下的正兵营并没有五千人。 这一次勤王北伐,损失最大的第一骑兵千总部,战死者有三百七十七人,伤重不治者有二十三人,剩余的四十八名重伤员,在伤愈之后最后还能返回军营只剩下了二十一人。 而在之后,轻伤员中有很多人因为伤口恶化等各种问题,在病痛之中死去的又有不少人。 第一骑兵千总部原来跟着陈望北上的时候一共有一千零五十六人,一路勤王到打完了青山关之战还剩下六百多人。 现在只剩下了五百三十七人。 第二第三步兵千总部,前后数战之后总减员也达到了四百人,只余下一千五百余人。 补足两千人的,老兵的人数就在三千五百人了,只需要再补一千五百人的新卒,战力不会下滑太多。 而陈功领的援兵营,两千七百人的兵额,补入一千三百的老兵,和新兵的比例几乎是一比一,只需要经过几场战事,便可以迅速的形成战力。 “第一骑兵千总部,骑兵缺额,从侦骑序列之中挑选一批,再从老兵善长骑术里面再挑一匹,我之前已经是做过了统计,重新恢复到千人的规模不成问题……” “这些旁支末节,你可以自己做主。” 陈望再度抬起了手,止住了胡知义的汇报。 胡知义老成稳重,处理干练,从来都是筹划周密,和陈功是截然的不同两面。 所以陈望也愿意给与胡知义更多的自主权。 “这一次的整编,最重要是军法处。” 陈望转头看向站在胡知义身旁的胡知礼。 当初在沔县时设立的督导处如今也已经是开始规范化。 经过再三的思虑,陈望在勤王的时候,便将督导处的名字改为军法处。 随着地位的水涨船高,权柄的日益剧增,必然会吸引大量的注意力,督导处改名为军法处,多少能够让人带着惯性思维去看待,进而减轻很多不必要的猜疑。 “知礼,你的性格不适合领兵作战,所以我将军法处这一次彻底交给你了。” 胡知礼性格颇为孤僻,不太通人情,行事也是一板一眼,战场之上无一不是依据着条例,临战变通不足。 这样作为中级军官可以,但是作为一营的主将自然是不行。 掌管军法,督导等事务,是最适合胡知礼的事情。 “这一次,军法官直接设到旗下,每一旗设旗军法官一名,每一局设局军法官一名,每一司设司军法官一名,依次类推。” “部下设部军法官,营下设营军法官,在我汉中军中,各军法官所在队伍主官享受同级待遇。” “所有的军法官先行接受识字教育,而后下派到营下之后,除去掌管宣讲、军法之外,还需要负责教导普通军卒识字的任务。” “司军法官在司内开设识字堂,统一教导军卒识字,旗、局军法官,负责平时教导讲解。” 此前因为条件的限制,督导处的存在感一直都不强,作用不大。 现在随着军队的扩张,势力的发展,督导处必须要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陈望已经是为现在的军法处制定好了发展的道路。 “知礼,你以中军游击之职任总军法官,掌军法处诸事。” “军法处下,同时增设监察所,以前你选派的那些军卒全部调入监察所内。” 除去掌管军法,宣讲之外,军法处的另外一项职责却是和锦衣卫类似…… 第295章 应对 曹变蛟返回关城的时候,太阳也正好隐入群山之间。 陈望领兵出关接着曹变蛟上了关城。 “情况如何?” 登上了城楼之后,有亲卫取来了坐椅,陈望和曹变蛟坐下开始了交谈。 “云集在竹溪一带的流寇,是张献忠与罗汝才麾下的主力没错,人数起码超过五万。” “我领的兵不多,流寇的营寨设置的比以往更有章法了,探查的区域有限。” 曹变蛟拿过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而后将其放在一旁的方桌之上。 “和你之前预计的一样,也和从东线传来的战报相互左证,竹溪一带的流寇以步卒居多,马兵精骑的占比只有一成。” 陈望伸手取过了一旁的茶壶,替曹变蛟又倒了一杯茶水,沉吟了片刻之后,皱眉道。 “四月的时候朝廷传下的探报,记载着张献忠当时麾下有四营兵马总兵力已经超过四万,一年下来以各种理由借口,通过行贿私下获取的各式盔甲有五千余领,各式的兵刃已经是足够张献忠武装超过四万的兵马。” “罗汝才在谷城就抚的时候,只有万余兵马,到今年四月的时候,兵力也膨胀到了两万人,也得获了不少的军械军姿,武备也是今非昔比。” 曹变蛟重新拿起了茶杯,双目微凛,沉声道。 “流寇确实是今非昔比了,战力比起当时强盛了不止一倍。” 若是往昔之时,他想要去往哪里,怎会有人能够抵抗? 这一次在探查的路上和流寇短暂的交锋,都已经是证明了流寇的改变。 “拦截我的流寇骑兵共有三阵,每阵千人共分二十五队,张网等我,无论我从何处进攻,都会同时遭到三队以上的兵马围杀。” “流寇的骑兵武备精良,多穿布面铁甲,分工明确,有缠敌、有接敌、有阻敌,比起数年之前强盛不少,就是比起边镇的精锐也不差多少。” 曹变蛟停顿了一下,思索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出现东线的基本都是流寇的精骑马军,人数超过万人。” “如果此前朝廷探查的准确,那竹溪流寇的规模应当确实只有五万人。” “五万人……” 陈望双目微眯,这个数字和他此前的估计差不多。 不过对于此时集中在竹溪的这五万人,并没有对陈望产生太大的影响。 陈望很清楚这一次流寇进攻汉中府,实际上不过是声东击西的计策。 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真正的目的,是先入四川。 陈望用余光看了一眼曹变蛟,本来想要说暂时固守,但是话到临头最后还是改了口风。 “如今的战局,你怎么看?” 曹变蛟微微偏头,看着陈望笑了起来。 “你我之间没有必要这样小心翼翼的,你入军的时候,我和你一样也是家丁。” “如今你是平贼将军,杨阁部让你统管西路军协同进剿,这方略自然是你来拿。” 陈望同样也是笑了起来,曹变蛟的一席话可以是说让他如释重负,也拉近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很多距离。 曹变蛟是曹文诏的侄子,当初入军的时候也是从家丁当起。 曹文诏的家丁之中,有很多曹氏宗族的子弟,然后才是陈胡两姓的子弟,最后才是从各处招募而来的好手。 曹变蛟当初升任游击,也是从家丁一路积累的战功,跃入曹文诏的视线,包括曹鼎蛟也是。 “回想当年,确实令人感叹啊。” 曹变蛟脸上浮现出追忆的神色。 “我现在都还记得你说的那一句话,让我叔父自己破了自己定下的军规。” 曹变蛟确实至今都记得当日的一切。 崇祯元年的募兵处,两名少年跪在地上,请求入军。 因为最后说出的不共戴天四个字,他的叔父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 那两名少年,就是如今的陈望和陈功两人。 参军之后,陈望沉默寡言,用功极勤,别人练一个时辰,他便练两个时辰。 别人三日一练,他却是天天操练,所有考核都排前列,位于上等,被选入家丁的序列。 首战接敌,便擒斩了后金的一名马甲兵,而后历战皆是冲锋在前,皆有斩获。 如果陈望早一些表露出领兵作战的才能,早就已经是被提拔了起来,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风起明末 第326节 不过,现在也并不晚。 曹变蛟转头看着陈望。 “八年的事情,其实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一句谢谢,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也拉不下脸皮。” 曹变蛟举起手中的茶杯,对着陈望,郑重道。 陈望也同样举起了茶杯,曹变蛟说的无疑是湫头镇的事情。 “我后来回营之后,从鼎蛟的口中才得知了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险。” “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恐怕……我要后悔一生……” 陈望注意到曹变蛟握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双目也有些泛红。 “战事临近,不便喝酒,今日我以茶代酒向你道一声谢。” 曹变蛟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郑重其事的对着陈望称了一声谢。 曹文诏虽然只是他的叔父,但却早已经恩如父亲。 之所以有湫头镇之围,完全是因为他大意轻敌冒进,一路追击。 曹文诏担忧其孤军被流寇所围困,因此率军紧跟,而没有来得及派遣侦骑侦察四方,以至于险些误入包围网中。 幸好因为陈望的提醒和最后的表现,才使得情况没有恶化。 若是曹文诏真的因为他而战死沙场,曹变蛟自己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所以自湫头镇之战,之后所有的战事,曹变蛟再没有过轻敌冒进的举动,无一不是谋定而后动,计算得失和局势,有了把握才会出击,不再如同以往一味的猛冲猛打。 正因为如此,这一次在遇到流寇的阻拦之后,曹变蛟选择的是保全实力见好就收。 若是换作以前,曹变蛟只怕是已经带着骑兵接连冲杀了数阵。 “曹帅对我也有恩遇之恩。” 陈望端起茶杯,同样饮尽了杯中的茶水。 “如今我能做到一镇总兵,若无曹帅相助必无可能。” 总兵已经是武臣的巅峰,这一路来,战功大多虽然都是他自己拼命取下的。 但是没有曹文诏的招抚和提点,只怕早已经是在中道止步了。 陈望放下了茶杯,武将之间的关系很多时候比文官要简单的多。 仅仅是短短的一席话,陈望和曹变蛟之间存在的些许的隔阂便已经是消失无影。 “如何对付流寇,你的心里应该是早就有了方略吧。” 曹变蛟将手放在桌面上,身躯微倾,询问道。 消除了隔阂,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对于陈望,曹变蛟并没有妒忌什么,更多的是敬佩。 青山关大捷,大涨诸镇之士气。 半个时辰的时间,连克三营。 而后的公树台血战,他站在东山的高坡之上,用望远镜看的也是一清二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的局面没有必胜的把握,我认为还是坚守的好。” 陈望摇了摇头,现在这样的局势。 就算是能打过张献忠,他都不会去打,更不用提眼下胜算不明的情况。 现在他手底下的兵马并不多,满打满算不过两万多人。 川兵四个营,张令和陈一龙的两个奇兵营,武声华的援兵营,还有一营的土家族战兵,一共一万人。 陕兵有三个营,李国奇领的一个奇兵营,另外两个游击领的游兵营,共计五千兵马。 曹变蛟麾下有两千的骑兵,张二和黄龙两人的游兵营,整编完后估计加起来也就三千。 陈望自己领的正兵营如今还没有整编和补充,还是只有两千人,留守汉中的老兵只有两千三百多人,一共加起来才两万多。 各营战力良莠不齐,陕西来的五千兵马之中,能看的也就是李国奇的部队,另外两个游击下辖的游兵营各项甚至都还不如张二和黄龙。 川兵能战,但是武备并不好,西南气候湿润,盔甲不易保存。 因为国家近几年来战乱不休,大部分的武备都被调往北方,因此川兵能用的甲胄就很少了。 那些土家族的战兵都是临时被征召起来的,很多都没有盔甲。 宣慰司下的武库能够备下的兵甲数量是有限制的,不允许备多。 有盔甲的部队和没有盔甲的部队,战力完全是两码事。 陈望感觉如果不算他麾下的部队,只怕是陕兵和川兵之中的盔甲还没有流寇的多。 “坚守吗?” 曹变蛟微微皱眉。 他不反对守关,青山关之战强攻营垒,他麾下的家丁损失惨重,虽然孙传庭确实给他挑选精兵补了回来。 但是调来的新兵,终究还是没有原来的家丁的好用,实际上战力还是受到了很多的影响。 “我们一味坚守,杨阁部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啊。” 曹变蛟感觉有些为难,东线那边接连受挫,杨嗣昌多半会催促他们展开攻势以缓解压力。 “无妨。” 陈望笑了一笑,杨嗣昌给与的压力,他自然是也有料到。 “杨阁部那边肯定是要给交代,打肯定是要打,只是怎么打的问题而已。” 昨日的时候,杨嗣昌便已经是传下军令来,让他抵达平利之后,伺机向竹溪发动进攻,以配合东路军的攻势。 杨嗣昌南下接任总理之职,大誓三军,自然是想要快速获取战功。 只有获得了战功,才能对于崇祯有所交代。 对于杨嗣昌的军令,眼下还是要去遵守。 历史上左良玉不听调遣,也是因为流寇当时已经做大,而他的麾下也有了数万兵马,有了拥兵自重的条件。 眼下这些条件,陈望自然都不具备,而且陈望也不准备去走历史上左良玉所走的道路。 “如今时机还不成熟,我麾下兵马于青山关损失惨重迟迟未有补充,现在才从汉中府募兵补充,战力恢复还需要时间。” “川兵和陕兵的情况,我都已经呈递给了杨阁部,暂时以守为主,派遣骑兵前去袭扰,也能够有所交代。” 陈望已经将一切都安排了妥当,当初从襄阳城中出发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预料了。 他现在用兵力不足的原因向着杨嗣昌说明无法进攻的情况,杨嗣昌基本不可能强令他出击。 他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明面上,他麾下确实只有这些兵马。 纸面上的汉中镇,如今就他麾下的这一千五百兵马,还有三千算是能战的卫军。 至于“新募”的那几千兵马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 汉中镇剩余的两千多营兵老卒,则是在周遇懋的带领下驻守在汉中府西部的宁羌州。 川北如今已经是打成了一锅热粥,李自成在川北一路纵横,连战连捷,几乎所向披靡,转进如风。 川兵在龙安府的防线破碎之后,使得漏洞扩大,只能在多地防守,阻挡李自成的攻势。 周遇懋防守宁羌州,就是为了防止李自成取道北上。 “派遣骑兵袭扰,多少也能斩获一些首级,有了这些首级,再写几份塘报多少也能交功,阁部不会过多怪罪的。” 杨嗣昌其人陈望接触的很少,但是从史书上记载的了解,比起取下战功,杨嗣昌更在意的是底下的人遵不遵守他的命令。 所以陈望自然是准备顺着杨嗣昌来办。 对于陈望的安排,曹变蛟不置可否,在南下的时候,曹文诏便已经对他有过了交代。 陈望历来小心谨慎,习惯谋定而后动,官场沉浮了数年迎来送往、规则道理也都已经清楚。 只要跟着陈望的步伐,不要去做出格的事情,南下进剿之行,就绝不会出什么岔子。 战功什么的,曹变蛟现如今也并不在意。 反正他已经是临洮镇的总兵,仕途基本走到了顶点,再往上就是重镇的总兵官,然后加一些什么太子少保,太子少师的名头,加一些荣衔,没有多少实际的意义。 一步一步的稳定的走下,就算是没有太多的战功,这些东西今后也能得到。 观察到了曹变蛟的态度,陈望心中大定。 很多原先搁置的计划,或许又能够重新提上日程。 第296章 击西 崇祯十二年,十月二十四日。 郧阳府南部、竹溪、农民军大营。 此时的竹溪城中城外,漫山遍野皆是遍布的农民军营地。 密密麻麻的窝棚军帐从城郊一直绵延到周边的丘陵山地。 各色的旌旗飘扬城上城下,一眼甚至都无法忘到尽头。 总数超过二十万的人马就这样聚集在竹溪这座小城,扎下的营地似是无边无垠一般,令人甚至望而生畏。 “郧襄就这么大块地方,官兵吃了痛如今也是学了几分乖,这几天战果都很有限。” 中军帐中,罗汝才坐在座椅之上,双手支撑在扶手之上交错架在一起,神色阴郁。 官兵不是傻子,一开始的吃亏只不过是吃了没有准备和没有预料的亏。 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兵正变得越发的狡滑,他们很难再抓到合适机会来对官兵造成损失。 这段时间,他们收获的战果也就是袭击了几支运送辎重的后勤部队。 风起明末 第327节 官兵联合在一起,步步为营,徐徐前进,四出的侦骑就是让他们想要伏击都不行。 他们也试过了诈败引诱的办法,但是官兵却是毫不上当,仍然保持着自己的节奏缓缓而进。 “我们没有多少的时间了,明日官兵就要到百里的地方了!” 罗汝才眼神之中满是烦闷,转过头看向此时就坐在他身侧的张献忠,沉声道。 “都已经到现在这个关头了,你还没有拿定主意了吗?” 郧襄就这么大的地方,官兵自襄阳、郧县分三路覆压而来,最近的一支官兵离他们的路程已经不足百里。 再拖延下去,等到官兵兵临城下,被团团包围之后便再无脱身之理。 这一次明军的督师可不是那个财迷心窍的熊文灿,而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杨嗣昌! 杨嗣昌的父亲,是原先三边总督的杨鹤。 当初杨鹤正是因为主抚,最后被论罪下狱。 因此杨嗣昌上任之后一直都是主剿。 罗汝才也算是在官场之上走了一遭,对于杨嗣昌的做法和名声,他自然是知晓的。 这一次他们就是想要投降,也是求告无门,明廷那边等待着他们的只有伏诛这一条道路。 坐在罗汝才旁边的张献忠,此时正紧蹙着眉头,靠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难题。 听到罗汝才的问话,张献忠眉头紧蹙,无奈的叹了一声。 “我确实是现在拿不定注意。” “我实在是猜不透陈望要做什么。” 张献忠眉宇紧锁,眼神之中满是疑惑。 “陈望?” “对。” “陈望领兵进驻白土关已经有近十日的时间了,但是一直到现在,却始终都没有带领大队出关,这段时间只有些许的骑兵出关偶尔袭击一下我们。” 张献忠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言道。 “这不像是陈望历来的作风……所以……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 明廷诸将,包括大小曹在内,所有的人,张献忠都自认为有所了解。 但是唯独对于陈望,张献忠真不敢说自己了解。 这个恍若彗星一般崛起的明将,第一次立功便大败李自成。 高迎祥筹谋了整整数年的方略,最后却是成为了陈望登高路上的垫脚之石。 勤王一役,陈望更是名传天下,被天子称赞勇冠三军,直比汉时冠军侯。 从陈望这一路而来的种种的事迹看来,陈望无疑是属于忠臣的行列。 多方进剿、北上勤王,各家各镇基本都是存着保存实力的心思,罕有不顾伤亡者。 而陈望历次作战,皆是全力以赴,南征北战皆是不计伤亡。 张献忠原来的计划是领兵进攻汉中府,营造出一副想要入陕的势态,实际上却是转道入川。 但是在听到了陈望受任平贼将军,领川陕两路兵马进驻汉中府,张献忠便改变了计划。、 他不断的调集兵马赶至竹溪,不断的设置防御,将所有能够调遣而来的火器都放在了竹溪之中。 为的便是等待陈望领兵出关的那一刻,伏击陈望所领的部队。 张献忠没有想过能够击败陈望所领的部队,他想的只是依托竹溪这么久以来的布置维持僵局,然后金蝉脱壳,以一支偏师拖住陈望麾下的兵马,趁机转道南下四川。 只是张献忠本以为陈望不久之后便会领兵兵出汉中府,向着他们发起进攻。 但是这么久以来,陈望却是一直领兵安安静静的驻守在白土关,每日只是派出些许的骑兵来袭扰他们的营地。 “如今的局面已经是骑虎难下,我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敢走。” 张献忠和罗汝才一样同样烦闷,他的双目之中布满了血丝,说话的语气很是憋闷。 若是只有陈望还好,只是那曹变蛟也在白土关内。 一陈一曹,两个煞星都在,这段时间张献忠甚至连一顿好觉都没有睡过 连着几个晚上,一闭上眼睛,想起的都是浑身浴血的曹变蛟手持着长枪杀入中军帐中。 “照我说。” 罗汝才从旁侧取过了酒杯,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水。 烈酒顺着喉咙直烧心房,罗汝才紧咬着牙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下已经是火烧眉毛的情况,不走也得走。” “明日调两营的马队和精骑,押着饥兵去攻白土关。” “等到黄昏太阳落山,我们两人领大队的兵马直接南下入川。” 罗汝才心中已经是拿定了主意,虽然他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这些也都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但事到如今,就是再差的办法,也比坐以待毙要好得多。 罗汝才说完了最后一番话后,便不再言语,帐中的气氛也随之而陷入了沉默之中。 帐内静静悄悄,一众营首将校的目光皆是聚焦在张献忠的脸上,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言语,没有发出响动。 帐中空气凝结,几乎落针可闻,甚至连呼吸声都难以听见。 在经历了一番长久的沉默之后,一直坐着不动,紧锁着眉宇的张献忠终于是站起了身来。 张献忠舒展开了眉宇,所有的犹豫和迟疑全都在他的脸上消散,有的只有果决和凶狠。 “驴球子的,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张献忠狠狠的拍落着扶手,站起了身来,再不复半点的畏惧。 罗汝才的决心,激起了张献忠的心中的血气,也激起了张献忠心中的愤怒。 张献忠此时心中的情绪更多是愤怒,他的愤怒不是对于别人,而是对于自己。 经过了一年多的安逸生活,到如今竟然畏惧,竟然瞻前顾后! “杂儿子的砍货,怕他个球!” “不用等明天,今天就打白土关!” 张献忠心中血气翻涌,心中再无半分的迟疑。 陈望和曹变蛟两人再厉害也到底只有两人,辽东那边的建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他们在勤王之役拿下了不少的功勋和斩级,只怕自身也是伤亡不小。 张献忠感觉,陈望这个时候还不出击,很大的概率是因为麾下家丁折损过大,因此战力不佳,所以才选择了坚守关卡。 念及至此,张献忠也终于是和罗汝才一样下定了决心。 张献忠、罗汝才两人决心已定,其余的营首本就都是以二人为主,自然也没有任何反对。 军令自中军帐中传入四方军营,不过短短的片刻工夫,整个竹溪上下便已经是沸反盈天。 大量的饥兵跟随着队列最前方的甲兵走出了窝棚,离开了营地,向着官道缓缓云集而去。 很快官道以及周围的坡地,都已经是被如潮一般涌动而来的饥兵所掩盖。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在大阵之中响彻,身处于人潮之中的甲兵高举着兵刃,带领着周围的饥兵向前。 打了多年的仗,张献忠和罗汝才早已经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不过有些时候炮灰也是需要的,比如在攻城的时候。 攻城的时候便是最需要填线炮灰的时候,拿着精锐去攻城,无疑是最为愚蠢的做法。 “打进汉中,开仓放粮!” 浪潮之中,在声声的呼喊之中,一众饥兵的声势也是越发的壮大。 如潮而去,人数众多身处于人群之中,总会让普通的人感到心安。 这些饥兵大多的都是从河南一路逃荒过来的青壮,走到郧襄之后,被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收入军中。 以前单纯的裹挟着饥民充壮声势,当作炮灰的那种落后战法,张献忠和罗汝才自然是已经不用。 自重新起兵以来,他们便没有再将刀兵加于普通的百姓的身上。 在招安的这段历程之中,他们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这些饥兵都是自愿参军,为的只是求取一条活路。 经受胁迫者,常常会畏惧不前,一遇挫折伤亡便会陷入溃败。 而忍饥挨饿,只为求活者,自愿参军者,却是信念坚定,能够忍受上网,勇往直前! 这些人说是饥兵,其实说是新兵更为贴切一些。 他们都是被选拔出来的青壮,甚至还经过了为其数个月的简单训练。 他们的学习了军阵、长枪、队列这些基本的东西,缺少的只是战阵的经验。 他们不再是匪,也不再是寇。 经历了十二年的苦难,经历了十二年的风霜,经历了十二年的打磨,他们已经从流寇,开始向着真真正正的农民军、起义军而演变。 只是…… 有时候,一旦尝过血肉的滋味,就很难再安心的吃着锅中的米饭…… 无数飞鸟被惊起,林间的走兽嘶吼着向着远处快速的逃窜。 关外震天的声势引得走兽飞鸟而动,自然也是引起了陈望的注意。 “终于来了……” 陈望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关外的鼓声刚刚响起之时,他便已经是跟着曹变蛟登上了城楼。 曹变蛟和陈望站在一块,淡然道。 风起明末 第328节 “看着声势,起码有两三万人的规模,声势倒是浩大。” “看起来声势浩大罢了,一群粗浅训练了几个月的枪兵,顶不了什么作用。” 陈望双手按着身前的栏杆,面对着关外如潮一般涌来的流寇,他的心中甚至没有泛起丝毫的波澜。 “这些兵马,有李国奇守在外面就够了,等到黄昏的时候,再派骑兵冲杀一阵,正好可以报一个大捷。” 曹变蛟眉头微皱,他有不同的意见。 “李国奇只怕是挡不住这么多的流寇,前阵的流寇虽然都是新兵,但是后续压阵的流寇看样子都是老匪,着甲的也有不少,气势和前面的截然不同。” “后续还有乘马的精骑和马兵,这些老匪难缠的很,战力也强。” “若是流寇的精骑步甲覆压而来,但凭李国奇一部确实是难以抵挡。” “但流寇攻关只是佯攻,不过声东击西之计。” 陈望抬起了手,指向关外农民军大阵后方的大纛。 “大纛居于后阵,精骑、马军、步甲全部都集中在后阵的方向,前阵一览无余全都是新兵。” “如果张献忠和罗汝才真有想法前来攻关,那在前阵肯定会混杂一批步甲作为辅助,甚至是混入精骑马兵作为破关的俩两,但是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 “现在那大纛旗的人,到底是不是张献忠和罗汝才都不一定。” 曹变蛟心神微凝,抬起了手中的千里镜看向远处的大纛。 千里镜的镜头之下,远处的大纛迎风不断的在空中飘扬,而在那大纛之下曹变蛟也确实没有见到张献忠的身影。 “声东击西……张献忠和罗汝才莫非是想要入川?” 曹变蛟心神微动,第一反应便是张献忠将要奔入四川。 东线如今已经稳住了局势,往北和往东的道路都已经是行不通了。 眼下既然不是往西进入汉中府,那么无疑只有往南进入四川了。 凝视着远方如潮而来的农民军,陈望缓缓抬起了右手,传令道。 “传报杨阁部,献、汝众凡十数万,环山为营,连营十数里,尽起大军攻关,贼兵如潮而来……” “……贼势高涨,兵锋甚锐,比之昔日强盛数倍……末将必定守下关城,以报阁部之信重。” “流寇如今困于郧襄不得脱逃,若此番攻关不利,或许将会转入川东……” 现在这个节点,张献忠的心思很容易就能猜。 将这个消息上报上去,还能在杨嗣昌那里博取更多的好感,何乐而不为。 对于张献忠要转道进入川东的想法,杨嗣昌自然也是有所防备。 只是杨嗣昌到底是没有想到张献忠西进从一开始就是假,而且在往日的交战之中,张献忠还隐藏了很多的实力。 杨嗣昌自以为川东地势险要,只需要少数的兵马就可以挡住张献忠,这一点也将会使得他自己自食其果。 而最致命的一点,因为陈望之前传报了兵力缺乏的消息,杨嗣昌又调了三千的川兵进入汉中府内。 如今的川东,比起原本历史上的川东,守备力量还要更为薄弱。 第297章 杨嗣昌 借助着千里镜的助力,关外流寇的一举一动几乎都被汉中军的侦骑探看的一清二楚。 二十六日之时,农民军的营地便几乎已经是空了一半。 但是关外的攻势却是不减反增,比起第一日时反而却又加强了数分。 这一切在陈望的眼里自然是欲盖弥彰。 午后刚过,农民军便再度向着关城发起进攻,这一次的声势同样浩大。 经历了两日鲜血的洗礼之后,很多农民军的新兵都已经开始褪去初始的惶恐,气势开始发生了改变。 再打上数日的攻城战,经历战场的残酷,经过了战火的考验之后,这些新兵必然也能够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军兵。 只可惜,他们很多人都注定无法走到脱胎换骨的那一步。 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是弃子罢了,张献忠、罗汝才已经转道入川,他们只是被留下来吸引进剿兵马注意的部队。 关外的农民军恍若潮水一般再度涌向关城。 而这一次,迎接他们的不是再从垛口处射出的箭雨和铅弹。 就在他们将简易的云梯搭上关墙之时,白土关关门也随之大开,尖锐刺耳的喇叭声恍若魔音一般贯入了关外众人的双耳。 下一瞬间,恍若雷霆一般响亮的马蹄声便已经是随之而响起。 大量明军的骑兵自关内杀出,陈望、曹变蛟两人一左一右,各披战甲,跃马执槊,带领着身后的骑兵从关城之内飞驰而出。 关城之上,数十门火炮齐齐开火,火炮的震响声恍若震雷。 关外左右两座营垒之中压抑了已久的陕兵,伴随着恍若惊雷一般的炮声随之杀将而出。 明军四路齐进,犹如四条张牙舞爪的恶龙一般扑入农民军的大阵之中。 龙爪无坚不摧,龙牙锐不可当。 在阵阵的惨嚎声中,无数的农民军的兵丁哀嚎着被撞倒在地。 上下翻飞的马刀无情的切开了一名又一名农民军的血肉。 鲜血的腥臭味充斥在关外的四野郊外。 临死者悲鸣的凄号声混杂着绝望而又凄厉的哭号声,在白土关关外的原野上空徘徊萦绕。 马蹄声如雷,逆风如刀,赤红色的旌旗在逆风之中绷的笔直。 战马的铁蹄踏过了一个又一个农民军,马背之上身穿着赤甲的明军甲士神情冷漠,只是机械性的挥动着手中的马刀砍杀着视野之中一切移动的敌人。 弓弦振动发出犹如弹棉花一样的声响,大量的箭矢从骑阵之中向着左右两侧急射而去。 雁翎刀带着血珠不断的劈砍而下,不断的上下翻飞,直到挡在他们面前农民军尽皆倒在地上 关外的农民军本来先行承受了一轮炮击,大阵早已是残破不堪,军心受到了极大影响。 炮弹滚入大阵之中,犁出道道的血痕。 这种绝对的力量,让一众农民军的军兵为之而恐惧。 两翼覆压而来的步甲让他们赶到惊慌失措,前方两路而来的甲骑更是让他们感到绝望。 兵败如山倒,农民军大阵的崩溃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崩溃的农民军彻底的失去了组织,上下的将校都无法再节制军队,只能是伴随着溃败的军势向着后方逃窜。 两翼压来的陕兵,不断的砍杀着挡在前方的流寇,驱赶着这些慌不择路的溃兵向着其后方尚能维持阵列的部队席卷而去。 明军甲兵组成的赤龙盘旋着驱赶着关外的农民军溃兵,那些溃兵被驱赶聚团,向着后方的农民军继续席卷而去。 成千上万的溃兵,宛如水银泄地般漫过大地。 农民军的精锐早已经是在这两日的晚上,跟随着张献忠和罗汝才往川东而去。 关外的一众农民军大半都是新卒,兵败如山倒,哪里还能止得住溃势。 中阵的农民军还想抵抗一二,但是他们想要抵抗,那些躲在后方的马军还有精骑却是先一步逃窜而去。 主将的逃跑,使得农民军的军心进一步的瓦解。 溃兵被裹挟着撞入中阵农民军的军阵之中,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明军的甲兵恍若虎入羊群一般杀入阵中。 关外本来气势汹汹,声势浩大的数万农民军竟然就此一败涂地。 陈望领兵出关,追杀了二十余里,最终才领兵返回白土关。 等到陈望领兵返回白土关时,白土关外所有的农民军的营地,也已经是被后续出关的军兵拔除了干净。 一众军兵正在打扫关外的战场,分拣尸首,挑出尚可使用的武器盔甲,找寻着一切还可以再次使用的东西。 伤亡不过百人,但是却杀伤了贼众三千余众,这一场实实在在的大捷。 在初始的时候,凭借着声名还有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陈望算是暂时压伏了一众驰援而来的骄兵悍将。 但是这些时日,面对着农民军的围攻,陈望下达坚守的军令,选择避战不出,又让底下的川陕的一众军将颇有微词。 尤其是一众四川的将校,听闻到流寇有可能转道入川,更是心急如焚接连请战,甚至联名上了一封措辞极为激烈的请战书。 伴随着白土关外的大捷,所有的质疑和反对声音全都消失在军中。 那些联名上书请战的四川将校们,现在全都在白土关外迎接谢罪。 张令虽然没有在联名书上署名,但是也跟着一众四川的军将在白土关外等候着陈望回师。 陈望下马之后快步走到张令的身前,双手托起了半跪于地的张令。 “张总兵请起,诸位也都请起。” 陈望想要收川军之心,为之后的行事打好根基。 因此自然是不会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献、汝二贼行踪诡异,确实是有极大可能会窜入川东,诸位身为川人担忧川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此事我已经禀报给了杨阁部” “只是时机未到,若是出师不利,一旦流寇窜入汉中府内,从汉中府入陕,或是与李自成部合流,流寇便会再度兴盛,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前不久得到了消息,李自成留下了麾下的大将刘宗敏领主力屯驻于川北。 李自成自领着精兵一支,星夜奔驰离开了川北,自四川北部的龙安府进入陕西南部的巩昌府内,奇袭祁山,奔入了凤翔府内,再度在陕西搅动了风云。 这些如今都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消息了。 一众川军将校陆续站起了身来。 “杨阁部命我镇守汉中府,不得容许流寇西入陕西,为将者,自然是只能奉命行事。” 陈望三言两语,便已经是将肩膀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又将杨嗣昌的命令搬出来,并说明自己已经将张献忠和罗汝才可能进入川东的消息告诉了杨嗣昌。 陈望说的句句属实,就算是去查证,查出来的也确实如此。 四川虽然可以救,但是要救四川,之后的变数太大,而陈望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同样巨大。 风起明末 第329节 历史上杨嗣昌之所以想要用贺人龙来替代左良玉,正是因为左良玉三番几次的提出了和杨嗣昌相对的意见。 虽然最后的战果确实是证明了左良玉的正确,但是杨嗣昌还是因此心怀不满。 杨嗣昌性情褊狭,无有多少容人之量,极端心狠手辣。 这一点从杨嗣昌和卢象升之间的争斗就可以看得出来。 明末之时的党争虽然凶悍,但是一般都是点到为止,让一方丢官免职便罢。 但是杨嗣昌针对卢象升所使用的所有手段,都是想让其成为导致戊寅之变战败的替罪羊,逼着卢象升往绝路之上而走。 “如今白土关外流寇已溃,汉中府防务压力减轻,我已经派遣快马回禀杨阁部此间战报,重新调遣你们返回川东守备。” 张献忠此番入川后,造成的破坏不小,陈望提前说了这些话正是因为知晓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 如果此事不处理妥当,到时候一众川将因此心生怨恨,等到入蜀之时,这些怨恨必然会在某一日爆发出来。 张献忠就是因为在第一次入川之时造成的破坏太重,以致于第二次入川之后,遭到了当时四川各地势力的疯狂反扑。 有张献忠的前车之鉴在前,陈望自然是不想重复旧事。 说出这一番话自然是为了博取一众川军将校的好感。 “将军高义,这些时日是我等误解将军了。” 陈一龙最先走了上来,本来这些时日他的心中积攒着不少对于陈望的怨言。 但是眼下这些怨言也随着这一场大胜,还有陈望所说的话烟消云散。 “关外流寇已经退散,东线大军就在房县,快马来回不需要多少的时间,最快晚间便能够收到回报,明日清晨你们就能领兵南下返回四川。” 现在张献忠领着一众精骑星夜奔驰只怕是已经入川。 川东的失陷已经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一切都已经是来不及了…… …… 二十六日的晚间。 陈望派去的报捷信使快马加鞭,在竹山县东三十里的地方,遇到了驻扎在郊野的东线明军。 领兵的是左良玉麾下的游击刘士杰。 刘士节收到了来自白土关的消息,自然是不敢怠慢,当下便派出十数名家丁护卫着信使往东继续而行。 此时的杨嗣昌带领着勇卫营的兵马,正屯驻与房县的西郊。 等到杨嗣昌收到消息之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凌晨了。 在听闻到白土关大捷的消息之时,杨嗣昌的心情大好。 此前因为陈望迟迟未有出兵的不满,也在此时烟消云散。 “擒斩贼首小秦王白贵,斩获首级三千,杀伤不计其数,好,好,好!” 杨嗣昌手持着战报,翻来覆去的接连看了几遍,连说了三个好字。 不过杨嗣昌看的都是前面斩级的段落,至于最后塘报之上所说的贼寇大部向南掠去,还有张献忠、罗汝才似乎入川的禀报,杨嗣昌却是没有多看。 陈望在塘报之中的后续什么请求调拨两营川兵南下守卫川东,杨嗣昌直接便是应了下来,派人写了回信快马飞递而去。 其余的事情,杨嗣昌便没有再管,而是拿着报捷的塘报继续在帐内观摩。 三千的斩级,还斩杀了一名贼首,这样的战绩,足够他暂时与崇祯一个交代了。 杨嗣昌现在很有危机感,自从孙传庭勤王北上赢取了青山关大捷之后,孙传庭的地位也与日俱增。 他原本甚至都不想让孙传庭入京面圣,但是实在是没有推脱的借口。 最后还是让孙传庭和崇祯得以面见。 现在崇祯对于孙传庭的越发的信重,而他却是因为熊文灿招抚计划的破产使得崇祯对他少了许多的信重。 他南下督师前推荐傅宗龙代理兵部尚书的事情,真的是可谓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 当时崇祯已经有意让孙传庭取代他的位置,去主管兵部诸事。 陈望如今赢取的这一场大捷,就如同是一场及时雨一般,让他可以挽回崇祯对他丢掉的信重。 杨嗣昌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厉色,孙传庭如今就任保定总督之后,大刀阔斧的进行着多项改动。 改革卫所,重练军兵,重修军械,这几个月的时间对于他当初就任兵部尚书的诸事,提出了很多不同的看法,更是接连上疏说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杨嗣昌并不想再让孙传庭如此的在北方放纵。 “有了这封捷报,再上奏疏,效果可就能够好得多了。” 杨嗣昌放下了手中的塘报,转头向着帐内灯火昏暗处看去。 一名头戴四方巾,身穿着深蓝色道袍的文士,此时正安安静静的坐于坐椅之上,垂首听着杨嗣昌的命令。 “孙白谷在保定恣意妄行,早已是惹得朝堂不满,弹劾其的奏章每旬都有。” “此番阁部南下督师收获大捷,而孙白谷如今正因疾病困扰,正是天赐良机。” 那文士站起了身来,躬下了身躯,压低了声音,笃定道。 “如今的计划某已经有八成的把握功成,阁部身处湖广只需敬候佳音即刻。” “八成不够。” 杨嗣昌眼神微凝,他站在方桌旁侧,一手按着塘报,另外一只手则是放在了腰间的玉带之上。 他的声音清冷,毫不掩饰身上阴寒的杀意。 “十成,我要十成的把握,而且此事必须办的干净漂亮。” 第298章 捉襟见肘 杨嗣昌暗地里的筹谋,陈望自然是不可能得知。 就算是得知了杨嗣昌的筹谋,陈望也没有办法去帮助孙传庭,文贵武轻,身为武官,再如何的优秀,再如何的勇猛,就算是站上了最高的顶点,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干涉到国家权力的决策。 朝堂是文官的天下,被文官所掌控的地方,军事作战也都是文官作为总督巡抚节制各路兵马。 就算是挂将军印的总兵,也仅仅只有战时的节制之权,却无决策之权。 杨嗣昌的命令是在第二天的午时传到白土关内,陈望当即发令,调川兵三营南下驰援川东,只留下了张令还有土家族的战兵两营兵马继续留在白土关协防。 这一命令,一众川军自然是没有任何的意见。 张令毕竟年事已高,虽还有冲锋陷阵的本事,但是长途跋涉也颇为不易。 更何况这一次南下驰援川东肯定是要一路急行,这其中的照拂之意所有人都很清楚。 至于土家族的战兵被留下,众人也没有多少的意见,包括土家族战兵本身。 土家族的战兵没有意见,原因很简单。 对于这些土家族的战兵来说,他们之所以受召出山,只是因为秦良玉的征召,去哪里打仗都无所谓,只要有粮有饷就行。 张献忠就算真的打入的川东,他们也不会因此受到任何的影响。 难不成张献忠还敢领着兵往石柱那边去? 张献忠要真敢领着兵去石柱,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正好拿着张献忠的首级找崇祯皇帝去换赏钱。 其余的人之所以没有意见,则是因为入援川东的兵马已经有差不多九千余人了。 张令只领了两部的战兵留下,其余的兵马都让麾下的游击带领着一起驰援,这么多人数回援川东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川东本来就还有一万多的兵马,加上九千人,借助着地势怎么都够守住流寇的进攻了。 九千川兵早已经是整装待发,南下的命令传来之后,九千川兵归心似箭,立即便是马不停蹄的一路向南而去。 “若是我们辽东的将校有川军将校一半保护乡土的情绪,也不至于连广宁都丢下了……” 陈功站在陈望的身侧,看着远去的那些川兵,心中百转千回。 陈望远望着官道之上正蜿蜒而去的川兵,心中也与陈功是一样的情绪。 “辽东的乱局从天启之时便已经是不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很多的事情其实都不单纯。” 不是辽人软弱,也不是辽人不想复土,大小凌河之下埋着不知道多少想要复土的辽兵尸体。 祖大寿困守大凌河,一直守到了弹尽粮绝,所有该吃的都吃了,不该吃的也都吃了,除了人之外,已经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吃了。 最后的援军也败于大凌河外,祖大寿在最后的时刻选择了投降。 在出城之后不久,祖大寿向着向黄台吉建言,称他的妻子儿女还在锦州城内。 如今趁锦州不知自己已经投降,愿意带一支兵马去锦州,在城里当内应,夺取锦州城。 黄台吉没有怀疑,让祖大寿带兵前往锦州,想要实行这一计划。 但是等到祖大寿一回到锦州之后,便重新招兵买马,组织防御,重新归附了明廷。 “算算时日,张献忠这个时间,也应该已经是在川东搅起了风云。” 陈望的目光向上抬了一抬,看向远方联绵的群山。 杨嗣昌尚在房县境内,左良玉和陈洪范两部前锋都只是刚刚抵达竹山,他们还不知道时态的严重性。 等到杨嗣昌领兵抵达竹山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的二十八日了。 陈望领亲卫骑兵一路急行,也赶到了竹山拜见。 竹山南郊的明军大营之中,杨嗣昌的神色阴郁负手立在帐中悬挂的舆图之前。 面对着亲卫传来的陈望前来拜见的消息,杨嗣昌甚至都暂时没有理会。 就在今天平旦的时候,一封从四川递来的塘报打破了他的清梦。 张献忠、罗汝才两人领兵南下,进入了川东境内,击溃了设防堵截的川东守军,连破州县。 而后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领兵一路直入夔州府内,突入大宁、大昌两地,兵锋直指就在长江沿岸的巫山。 按照常理来说,川东的守军还有万余人,加上各地的民兵更多,扼守关隘,就算流寇南下,挡下流寇五六日的时间并不成问题。 但是现在川东传来的塘报,川东的守军却是连一日都没有抵挡的住,便被流寇突破了关隘,打入了腹地,一路直下长江。 不过流寇突破速度虽然超出了杨嗣昌的预料,但是这些不足以让杨嗣昌动怒。 风起明末 第330节 杨嗣昌真正动怒的是,四川巡抚邵捷春不听他的调令一意孤行,致使他的计划将有有付诸东流的风险。 湖北土地广阔,难以制服贼兵,而四川地势险峻且交通不便,贼兵受制于山川地势,骑兵众多的优势无法施展开来。 只要驱赶流寇进入四川,届时官军从四路合剿而来压入境内便能大获全胜,而获全功。 杨嗣昌让邵捷春提锐卒水陆五千兵马守卫巫山以东,为的就是防止张献忠从房县、竹山方向,经由川东南下,绕开天险转入湖广中部的兴山和归州。 但是邵捷春却是守在巫山,拦住了流寇进往夔州府的去路,反而是并没有防守杨嗣昌下令他镇守通往湖广中部的关隘。 面对着这样的局面,罗汝才必然不会进攻巫山,肯定是要往湖广行去。 如今在湖广中部,归山和兴安两城仅有不到四千的兵马,后方的夷陵城更是仅仅只有一千的兵马,可谓是空虚非常。 一旦罗汝才转入湖广中部,事情便将一发不可收拾。 湖广是税收重地,又是产粮重地,流寇窜入湖广,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杨嗣昌脸色阴晴不定,邵捷春作为巡抚在布防这些事情上阳奉阴违,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制衡邵捷春。 调遣兵马杨嗣昌可以用军令强行调遣,对于正常的兵马的调动,邵捷春身为巡抚只有遵从。 拒绝正常的兵马调动是大罪,所以此前,杨嗣昌下达的调兵令,邵捷春只能是奉令而行。 但是在布防守御等事,巡抚却是有自行决断之权和临战变动的权利,杨嗣昌哪怕权倾一时,对于邵捷春也暂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传令,湖广副总兵杨世恩、荆门守备罗安邦,移营兴山、归州。” 杨嗣昌看舆图之上扫视了一圈,距离兴山、归州最近的两部也就是在夷陵东北部远安的杨世恩和罗安邦了。 但是他们两部合起来也只有五千的兵马,不一定能够抵挡的住流寇的主力。 经历了几番的大战,对于流寇如今的实力杨嗣昌也是有了一定的了解。 如今流寇的实力,明显是要强于数年之前,他们变得更像是军队了,而并非是再是流寇。 “再传令给湖广巡抚方孔炤领兵南下,率部进驻夷陵,策应兴山、归州。” 杨嗣昌虽然并没有带兵打过仗,方略之上更多的只是纸上谈兵。 但是他到底要比赵括要好,而且在戊寅之变的经历,也让他有了不少的经验。 这一次南下他也是做了不少的功课,幕僚之中也有不少领兵打过仗的人在。 “去请陈望进来吧。” 杨嗣昌下完了命令,重新坐回了首座,对着侍立在帐中的亲卫吩咐道。 亲卫应命退出了军帐,稍候片刻,便又再度进入了军帐。 退出军帐的时候,只有亲卫一人,再进入军帐的时候,有陈望跟在了其身后。 “末将陈望,拜见阁部。” 陈望进入帐中之后,立即便向着坐在上首的杨嗣昌行礼拜见。 “军务繁忙,流寇多动,耽误了些许的时间,还请陈将军勿怪。” 杨嗣昌此时神情已经恢复如初,此前的阴沉之色在现在的杨嗣昌身上看不到半分。 “陈将军快快请起。” 杨嗣昌走下首座,双手扶起了陈望,而后拉着陈望的手臂一起入座。 “阁部哪里的话,说起来还是因为末将未有提前禀报,冒然前来打扰了阁部处理军务。” 陈望跟着杨嗣昌一起入座,对于杨嗣昌给予的优待,心中并没有丝毫的动容。 杨嗣昌是什么样的人他实在是太过于清楚,现在的礼贤下士,温言相谈都只是杨嗣昌的手段罢了。 被杨嗣昌驳倒的人数不胜数,没有几个有好的下场。 内阁首辅刘宇亮都被杨嗣昌拉下了首辅的位置,杨嗣昌要是什么善男信女,那这个世界也没有阴狠的人了。 不过面上,陈望仍就是做出一副颇为感怀的模样,受宠若惊道。 杨嗣昌轻抚胡须,虽然知道是附和的话,但是足以见陈望对于他的尊重。 “军情紧急事关重大,末将不敢自决,所以特来禀报阁部,还请阁部示下方略。” 陈望之后所说的话,让杨嗣昌的心中对其的观感更是大好。 和不听调令的邵捷春对比,陈望无疑是听话的典范。 杨嗣昌本来还担忧陈望会因为骤升高位而志得意满,因此生出骄横之心。 但是从这两次的行为看来,陈望对于自己这个提拔了他,还将平贼将军之印交给了他的恩主,很是尊敬。 念及至此,杨嗣昌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当下言道。 “何方军情,尽可呈报上来。” 杨嗣昌神色之中细微变化全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陈望知道是自己的表现在杨嗣昌那里加了分。 不过陈望也算是沉浮宦海许久,自然没有喜形于色。 “末将在二十六日时击溃了白土关外的流寇,追击二十里,因为竹溪等地一直以来都为流寇所控,所以不敢追击过远便鸣金收兵。” “二十七日时,末将领兵收复竹溪之后,派遣侦骑探查四方,得获了流寇残部主力的消息。” 杨嗣昌眼神微动,张献忠和罗汝才带入川内的流寇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则是留在了湖广。 陈望在白土关只是击溃了这部分流寇,还有很多不知道逃亡了哪里。 左良玉和陈洪范两人提前进入竹山境内后遭遇了白土关外离散的流寇,也打了几仗,算是小有收获。 但是却一直没有探查这部分流寇的主力何在,陈望带来的消息自然是让杨嗣昌极为看重。 “流寇主力如今位于何处?” “回禀阁部,这几日我部陆续在竹溪附近斩杀俘虏流寇二千余人。” 见到杨嗣昌神色严肃,陈望也没有耽误便将得到的信息禀报了上去。 “侦骑发现残存的流寇未散者约在两万人上下,白土关溃败之后,便一路向东,逃入县河镇后,先往南部山区一路逃窜而去,而后转到向东,根据捕获的流寇说,其目的似乎是想要往房县撤离。” “东南……” 杨嗣昌微微皱眉,只感觉事情越发的棘手。 “难怪左良玉和陈洪范找不到流寇的主力。” 流寇逃入了山区,很多事情也就麻烦了起来。 本来杨嗣昌想领军尾随张献忠入川追剿张献忠。 但是眼下这部逃入了房县山区的流寇,却是让杨嗣昌的计划还没有实行便宣告破产。 这部分的流寇还有近两万的兵力,虽然战力肯定不如被张献忠和罗汝才带着南下的嫡系,但是仍然是有一定的战力。 杨嗣昌必须要留下足够的兵力在竹山和房县戒备山中的流寇。 东路那边在大别山一带革左数营再度闹腾了起来,他们屯聚于英山、霍山、潜山、太湖诸山寨,四处袭扰进击。 东路的流寇,以左金王贺锦、革里眼贺一龙、老回回马守应、争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各有众数千,合成一大股,虽然统共只有两万余人。 但是两万余人都是老卒,战力不容小觑,先下叶县,又围沈邱,焚毁项城,一路攻光山。 进剿兵马也是败多胜少,杨嗣昌只能是命令黄的功和孙应元两人领着勇卫营驰援,才算是勉强稳住了局势。 但是也因此导致了如今的兵力捉襟见肘。 如今的局面对于杨嗣昌来说是困局,不过对于陈望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局面。 第299章 困顿 天气正在不断的变冷,从北地吹来的寒风一日比一日更为急切。 陈望从竹山大营返回到白土关时,已经是十月的三十日。 杨嗣昌统管左良玉、祖大弼两万余兵马返回襄阳,准备从襄阳一路南下驰援夷陵。 张献忠和罗汝才南下川东的道路崎岖,行进不变,且山多林深,很多地方都是绝佳的设伏地。 沿路追击的话,必须要派出大量的侦骑不断的侦察,一路上行进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还不如直接直接从襄阳转道南下驰援夷陵,这样的话路途虽然远了两倍有余,但是速度却是快了很多。 时间紧迫,军情如火,杨嗣昌自然是选了后者。 陈洪范和其所领的八千余兵马,则是被杨嗣昌安排分守房县、竹山,涌来防备隐匿在竹山和房县以南的两万多流寇残兵。 陈望也从杨嗣昌那里,得到了目前为止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时间。 杨嗣昌领兵返回襄阳去护佑湖广中部,原本调到了兴安府的川兵回援四川,去护佑川东。 这样汉中府和郧阳府的交界自然也就空虚了不少。 早在一开始的时候,陈望就一直向着杨嗣昌传递了正在招募新兵,整编部队的消息。 所以这一次,陈望也顺理成章被允许领兵留守白土关,同时管带郧阳府防备。 一是防备张献忠、罗汝才等部去而复返重入郧阳府外,二则是防备房县、竹山南部的贼寇。 留守在房县和竹山的陈洪范部,现在也自然属于他节制。 “望哥。” 陈望刚进入了白土关大营不久,胡知义便已经是从外赶来进入了营帐之中。 “镇内各营兵马的整编和考核都已经完成了。” 胡知义行事雷厉风行,陈望交待下去的事情,他并没有花费多少的时间便已经全部处理。 “张二和黄龙两个游兵营,各设骑兵一司,其余兵士皆作步兵,总兵额三千,两营军饷每月共需六千两。” 军饷一般都不是一月一发,一般来说都是按照季度发放,诸如春饷、夏饷等等。 “正兵营月需军饷九千两,右援兵营月需军饷五千两,左援兵营月需四千两,共计月需一万八千两。” 右援兵营是由陈功带领的援兵营,左援兵营自然是周遇懋所带的另外一营。 风起明末 第331节 “镇内共计有兵马五营,正兵一、援兵二、游兵二,核算将校连带军卒,月需军饷白银两万五千两,季需白银七万五千两,年需白银三十万两。” “新兵期三月步兵军饷减半两白银,但是也只有第一季能省下四千五百两左右。” “朝廷下发的军饷年约二十万两,尚有十万两的缺口。” 每个镇的军饷,发下来都不可能是足额足饷,在明末欠饷才是常态。 明朝中后期之所以形成畸形的家丁制,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军饷的不足。 吃空饷,喝兵血也逐渐在九边各镇形成了常态。 胡知义将文书直接放在了陈望的桌前。 “按照现今财政的情况,最多发出一季的军饷,再之后便无力再发放了……” 胡知义的神情有些犹豫,迟疑道。 “陕西粮价颇高,若是输送粮食售卖,倒是可以使得开支均衡。” 陈望展开文书,汉中镇目前的情况也在他的面前被写的一清二楚。 一年十万两的缺口,这还只是单单军饷,并不算人吃马嚼。 朝廷拨下的粮食也并不够这么多的人去吃,要养这么多兵,就必须要去买。 算上人吃马嚼等多项开支,这笔缺口将会达到一年近十五万两。 但实际上,额外的支出还是十万多两。 因为粮米汉中卫产有,他们自留了不少,可以供给军队。 像现在这样的军事调动,粮草统一调拨,也可以剩下来,所以人吃马嚼虽然确实是支出,但是并不需要花什么银钱。 现在陈望领下一共有四大收入来源,分别是矿山、私盐、田地、以及收取商队过境的关税。 “售卖粮食的事情,不要再提了,这些粮食我在之后都有用处。” 田地的产出基本上不会换成金银,陈望很清楚明末的灾荒持续的时间十分之久,粮食将会是最为紧缺的东西,自然是不会轻易的买卖。 为此陈望甚至提前命人修筑了大量的粮仓,用于屯粮。 这些粮仓都修筑在棱堡之中,同时还驻守了不少兵丁作为防守。 镇守的兵丁不仅装备着最新型的海誓铳,甚至还有不少的火炮。 陈望一共在汉中府内修了七座专门用于屯粮棱堡。 汉中卫五座卫所旁边各一座,沔县、兴安两个守御千户所各一座。 “今后粮食只会越来越缺乏,卖粮无异于是饮鸩止渴。” “我查看了历年的旱情,从元年开始到如今已经是第十二个念头了,旱情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是日益扩大,从着北方向着南方不断的蔓延。” 崇祯十二年,汉中夏旱,秋蝗,禾苗俱尽,大饥。 崇祯十三年,大旱,人相食,草木俱尽。 陈望记得很清楚,崇祯十三年汉中府的旱情比起崇祯十二年造成的破坏更为巨大。 “眼下的情况不仅不能卖粮,还要收粮,屯粮。” 如今各地粮仓之中一共只囤积了九万余石的粮食。 听起来九万余石是很多了,但是如果计算的话,九万余石粮食只能供给两万多人的军队食用一年。 这还是全算步兵,不算骑兵,同时还不上运输的损耗。 虽说现在这些粮食还算充足,但是等到天下大乱的那一刻,九万石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句话,用在明末并不过时。 大明虽然已经衰败,早已是江河日下,但是最后的反扑仍然是能够伤人,甚至能够杀人。 历朝历代,率先举起义旗者,往往会被这最后的反扑所杀。 而后继者,将会踩着尸山血海,重新收拾这大好的河山。 胡知义皱了皱眉头,为难道。 “收购粮食如今只怕是较为困难,河南旱灾,流寇再起,湖广、南直隶米价也因此而上升。” “米价已经是涨到了二两半一石,这个价格实在过高,而且粮米大多运往河南,郧襄战乱导致商路暂断。” “如今收支本就已经失衡,维持军队便已经很是艰难,再收购粮食……” 正是因为清楚知道如今汉中镇的财政,所以胡知义才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在思索了良久之后,陈望最终还是选择了暂缓粮米的收购计划。 “粮米现在确实不宜收购,这项计划可以暂时搁置。” 陈望双目微眯,金银的缺口原来他确实是没有多少的办法,不过现如今受杨嗣昌的命令,得以管带整个郧阳府,那金银的缺口倒是也不难。 “军饷仍旧足额的发放,财政的缺口我已经是有办法了。” “汉中府没钱,但是郧阳府却是有钱啊。” 白土关一战,数万流寇溃败,流寇的主力确实是逃亡了房县、竹山的南部。 陈望报给杨嗣昌的这一份情报确实是没有作假,不过也有不少的流寇逃亡了郧阳府内的其他方向。 所以陈望在杨嗣昌那里还得到了一道命令——清剿郧阳府残存的贼寇。 郧阳府的士绅地主虽然已经被张献忠等一众流寇刮了几番,但是郧阳府北部的几座大城一直没有被攻陷,仍然还有着不少的士绅地主。 无论是金银还是粮米,郧阳府北的那些士绅地主可都不怎么缺乏。 “军器局那边情况如何?” 军器局那边是留在卫所之中的唐世平在管理。 唐世平带兵打仗的本事,远差于掌管后勤的本事,所以陈望干脆就让唐世平一直管理汉中卫的军器局了。 对于军器局陈望现在的了解并不多,这些时日以来陈望的重心都放在了战局之上,以确保事态的发展按照他定下的轨迹行进。 “军器局如今有甲匠三百八十一人,有兵器匠四百七十二人,其中有炮匠八十七名,共计八百五十三人。” “全力生产每月制甲可制三百余领,海誓铳每月最多可产千杆,火炮不算制作泥膜时间,每月可以产出八门。” 海誓铳的产量现在很高,现在汉中卫军器局所有的铳管,都是采用水力铳床钻出来铳管,将制作的时间节约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一。 “军器局现今大部分的工艺都已经是采用了水力,望哥之前说的水力不仅可以用来钻铳管,还可以尝试用水力锻锤打制盔甲,目前也有工匠改善,不过技艺还不成熟。” “武库之中,积有布面铁甲三千七百六十四领,海誓铳四千七百五十八杆,三斤炮十二门,五斤炮三门,七斤炮只铸了两门。” 胡知义对于军器局也是颇为了解,而且也带了军器局的数据情况。 “对了,海誓铳其中有一千余杆是可以装备刺刀的。” 全力产出不等于是每月产出,如今汉中府内的收支,根本没有办法维持军器局的全力生产。 大部分的矿石都是资产,但是人力成本、运输成本也是成本,成本仍然不少。 所以一些制铳的工匠没有制作火铳的时候,他们自然也不能闲着。 唐世平将其全部派去为产出的海誓铳手工打磨套筒和刺刀,再加上很多工匠学徒也加入打磨的序列,就这样硬生生的制作出了一千余杆戴着套筒式刺刀的海誓铳。 军器局的支出一直是财政支出的大头,一领布面铁甲算上工料市价可以涨到十两有余。 海誓铳虽然因为有了水力铳床,加上技艺的熟练,成本降低了不少,不过一杆市价还是需要用到六两。 当然最贵的还是火炮,铸造这么多的青铜炮,陈望手底下的那几座铜矿产出自然是不够的,很多都是从外面购买的矿石。 一门三斤炮的造价就在三百多两往上,五斤炮差不多六百两,至于七斤炮,价格已经是达到了九百两,这些火炮便已经是去了七千二百两。 而且最为重要是,火炮易得,但是炮兵却是难以培养。 炮兵的实弹射击和训练,又将会是一大笔的费用,这个银钱就已经是继续往离谱的方向行走去了。 “海誓铳分三千杆进我的正兵营,那一千多杆装了刺刀的全拨过来,盔甲同样调拨三千领,其余的都拨给陈功领的援兵营,” “火炮的话,两门七斤炮拉到正兵营来,其余的也都拨给陈功领的营。” 陈望沉吟了片刻,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先将直领的正兵营武装起来。 一千多杆带刺刀的海誓铳陈望不准备分离,直接将其收拢在一起,练出一个千总部,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过段时间向着我们的杨阁部发文,就写四点,没钱,没兵、没粮,没有武备,要饷、要兵、要粮、要武备。”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要钱要粮是肯定要的。 不然的到时候杨嗣昌觉得他兵强马壮,不仅不给调拨资源,还要让他不断转战,那就真的不好解决了。 “至于水力锻锤……” 陈望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 “水力锻锤制作冲压铁甲的工艺改进放到首位,让相关的工匠全力研究,要是谁能提出有效的改良方案,赏纹银一百两,彻底改进者,赏纹银五百两,此前有改进者,依照此例作为奖赏。” 布面铁甲的防御能力不错,但是单副的布面铁甲相对于板甲来说还是差上不少。 用水里锻锤打制铁甲,不仅可以节约时间,更重要的是可以制作一体式的板甲。 全套板甲的造价确实昂贵,而且极为笨重。 但是陈望也从来没有打算制作全套的板甲,只需要制作上身的胸甲就好。 陈望对于之后的设想,普通士兵全套的装备,头戴着含有护项的尖顶明铁盔,臂佩环铁臂甲,穿戴板甲的胸甲。 “军器局暂时不要扩编了,现在的规模已经是足够了。” 汉中卫军器局的规模已经够了,现在反而是因为银钱不足发挥不足更大的产能。 陈望放下了胡知义递来的报告,银钱短缺这些都是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问题。 深层次的问题是汉中府就这么大的地方,资源和人口都极为有限,目前来说势力发展也已经是到了极限,除非再继续扩张否则现在这样便已经是极限了。 但是继续扩张,在目前来说却并不现实。 武臣的顶峰便是一镇的总兵,这已经是达到了极限。 崇祯作为帝王,不可能再下放更多的权力。 明朝的体制决定了武将反叛成功的概率,根本就是微乎其微。 现在陈望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风起明末 第332节 不过,陈望也不需要去做什么。 因为李自成和张献忠,还有北方的清廷,将会替他铺好接下来的道路。 第300章 拉拢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 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 寒风凛冽,雨雪彻骨,十一月的汉中府已经是开始飘起了雨雪。 呼啸的北风越过了联绵的群山吹入了汉中府内,将北国的风雪带入了这处曾经的天府之国。 细小的雪花自苍穹之上缓缓向下飘落而去,许多还未接临地面,便已经是被从山间谷底之中吹来的寒风卷散。 等到进入了下旬了时候,兴安城外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兴安城的城郊四野也被铺成了一片银白。 兴安城南,汉中军大营之中地面仍然是干干净净,并没有如同外界郊野一般被白雪所覆盖。 每隔数个时辰便有专门的兵丁负责扫清落下的雨雪,保证着营地的干净。 兵营不比别地,自然是要保证干净整洁。 而且这些都是被写进了《操典》之中的要求,也是军规之中对于驻营的要求。 非战时的驻营,营地内部的军兵可以自由活动,不过活动范围有限,一般都是在本局的范围之内。 不过内部宽松,外部却是没有放松多少的警惕。 哪怕是处于兴安城外,处于腹地之中,营地外部一众汉中军的守卫也仍然都是警惕的扫视着营外,注视着一切的风吹草动。 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队哨骑从远处奔驰回营上禀周围的情况。 校场之上,往常每日都有部队在进行着各式各样的训练。 如今的汉中军招入了不少的新兵,自然是需要进行训练和磨合,以提高因为吸纳新兵而降低的组织度和训练度。 但是今天校场之上却是颇为冷清,并没有不断回响的金鼓和命令之声,也没有不断来回走动,进行着队列、军阵变化的军卒。 在校场的边缘,只有零星的数面旌旗此时正迎着北风而飘扬。 陈望头戴玉冠,内着斗牛服,外穿罩甲,配着一件红棉大氅,按刀立于校场的西南方。 一众罩袍束带,顶盔贯甲的亲卫甲士恍若众星捧月一般,环立在陈望的周围。 陈望身后,一众汉中军将校皆是束手而立,静待着军令。 常常跟在陈望身侧的胡知义和胡知礼两人今日反而不在,陈功也同样不在此地。 站在陈望的身侧的反而是张令和两名土家族的将校。 校场之上,不同的军令开始响起,越来越多的旌旗开始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营地之中的军兵正源源不断的开始涌入到校场之中。 张令站在陈望的身侧,他头戴着方巾,穿着一件蓝色的氅衣,内里穿着不少的衣物,并没有披甲。 张令毕竟是上了年纪,现今天寒地冻,他也并没有不服老,穿的比陈望要更多。 眼看着一队队排列着整齐的队形,步履矫健,军容整肃的汉中军军兵,张令的心神也不由的为之而牵动。 哪怕是这段时间日日见着汉中军的操练,但是再次看到,仍然是不自觉地的心神为之一肃。 不说其他,单从队列来说,汉中军的队列是张令见过最为整齐的军队。 这段时间汉中军整编训练,张令其实都在观摩。 张令想看看这位被皇帝誉为勇冠三军,尽得戚少保练兵形意的总兵,到底是如何练的兵。 若是知晓了方法,他也这样练兵,能够练出一只强军多少也能保护川内的安全。 但是观摩了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张令并没有看出多少的关窍。 因为这近一个月的时间,汉中军大部分的时间一直都在训练队列,除去训练队列之外,就是在练习长枪刺杀,这些最为基本的东西。 张令因此感觉十分的疑惑,在他看来,这样的训练都是最为基本的东西,只是这些训练练不出什么强军。 就在疑惑的时候,陈望向着他发出了邀请,让他今日前来观摩演武。 张令心中疑惑重重,面对这样的邀请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早闻陈帅麾下兵强马壮,火器犀利,不想今朝竟然有幸可以观摩到镇兵演武。” 张令看着眼前正在入场的军兵,笑着恭维了一声。 “今日老朽可是要好好长长见识了。” 花花轿子抬人高,奉承的话说出来,哪怕是明知是奉承,仍然听的人心中颇为舒适。 陈望淡然一笑,这一次演武主要目的是宣示军力,其次则是拉近和张令还有土家族将校的关系,因此自然也不会拿着架子,笑道。 “张总兵缪赞了,我曾领兵入川作战,与侯总兵协同而战,见识过川兵的英勇,其实也想要想你们讨教一下是如何训练。” “闭门造车终究是不可取的事情,训练作战等等经验到底还是要相互交流,再以实战映证,才能有进步。” 陈望转过头,看向站在身侧的另外两名土兵将校,言道。 “白杆兵盛名在外,播州之役、奢安之乱战功赫赫,誉满天下,尤其善于在山林之间作战,我的部下多是北兵,在山林之间十成的本事发挥不出五成,也同样想要讨问一二。” 两名土兵的将校,其中一人身材高大肤色略黑,浓眉大眼,蓄着短髯,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他披着一件青棉大氅,内穿甲胄,头戴着网巾,并没有戴着大部分土兵常戴的那种刺花巾帕。 而另外一人身形要瘦小一些,肤色相对来说也要白晢些许,明眸星目,鼻梁高挺,相貌俊朗。 年岁看起来并不大,却是并没有蓄须,颇为奇怪,不过想来或许可能是土人的风俗。 所以陈望并没有太过于在意。 两人都出身于石柱宣慰司,是当地人,挂的都是游击的职衔, 身材高大的那名年岁较大的将校叫做马远山,年岁小些的那位则是叫马玉瑛,两人的石柱马氏的族人。 石柱马氏是土司家族,自宋时开始便一直代代相传。 诸如石柱这样的宣慰司,司下的官吏将校,基本都是由土司委任,因此掌管地方事务的自然都是本族的子弟。 朝廷会根据他们在宣慰司担任的职位,给他们加上职衔官位。 听到陈望的言语,马远山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的笑意,言道。 “陈帅言重了,我等来时秦帅早有吩咐,陈帅武略过人,赏罚分明,行军作战,一切当唯陈帅马首是瞻。” 马远山口中的秦帅,自然是指的是如今领着石柱等六大宣慰司的石柱宣慰使秦良玉。 “陈帅若对我等练兵之法保有兴趣,我等自然也不会藏私,陈帅所问,我等知无不言。” 土家族这个时候还不叫土家族,他们自称为“毕兹卡”“密基卡”或“贝锦卡”,明朝官府也沿用了他们的称呼。 土家族长久以来与汉人混居,很多风俗和习惯都与汉地相同,甚至衣着服饰都十分的接近。 石柱土司马氏据其家谱记载,祖籍是陕西扶风,系汉伏波将军马援第三十九代孙马定虎的后裔。 在南宋时马定虎因平五溪蛮入境,因功授以石柱安抚使,官职世代沿袭,得以世守石柱。 石柱马氏传承久远,族中开设有族学,而且规模颇大,族中子弟自幼时便要同时修习汉话和土话,也会学习诗词歌赋,儒家经典。 因此大部分的马氏族人,不仅会说汉话,而且还有一定的文学功底。 陈望眼眸微亮,他想要的正是和这些土兵打好关系,马远山明言秦良玉下令他们尽量配合,这是秦良玉传达而来的善意。 “那之后恐怕免不得叨扰一二了。” 陈望抱拳笑了一笑。 “陈帅言重。” 马远山和马玉瑛两人见状也是同样抱拳回礼。 “先看演武吧,其他的话,放在之后的席面之上。” 谈话之间,校场之上,一众军兵也已经是站定。 校场之上,三千余名军兵分成三阵列阵而立,站在校场的最西面,正处于他们所处高台的正前方。 最北面是张令麾下的一千多名川军,这一千多名川兵皆是身穿着深蓝色的布面铁甲,头戴笠盔,或肩扛鸟铳,或肩扛长枪。 气势称得上是威武雄壮,杀气凛然。 中央地带,则是土兵的军阵,也有千人,着甲者甚少,只有不到半数,很多人头上甚至没有头盔,还缠着刺花巾帕。 他们的武器相对于川兵来说要杂乱许多,一些人手持着一种极怪的腰刀,另外一些人则是肩扛着长枪,那些长枪基本都是白色抢杆。 一部分土兵的腰间还挂着短弓,一部分土兵的腰间则悬挂这一些类似铁骨朵一样的投掷武器。 虽然一眼看起来杂乱,但是却并不会让人联想起诸如乌合之众的词汇。 这些土兵身上那凶蛮的气势,是陈望从未再任何一支军队上见到过的。 这样的士兵,若是能够经历过良好的训练,装配上精良的盔甲和兵仗,在战场之上绝对是无往不利。 陈望看着这些站立在台下的土兵,心中不由一阵眼热。 若是能够使得六大宣慰司土兵为其所用,足以助他尽收西南三省! 陈望闭上了双目,他虽然心中热切,但是也知晓现在这一切还为时尚早,不宜过早的透露出心中的野望。 再睁开眼,陈望的双目之间重新恢复了平静,重新向着台下看去。 立着高台最近的地方,自然是由一千余名汉中军的军卒组成的军阵。 这一千余名汉中军的军卒,无一例外皆是头戴着尖顶明铁盔,臂戴环铁臂甲,鞓带铳刺,威风凛凛。 外穿赤红色布面铁甲,内着暗红色的棉质军服,一明一暗,衣甲鲜明,更衬不凡。 一众汉中军的军卒皆是肩扛着超过长达一米六的海誓铳。 他们用手托着海誓铳的枪托底部,将枪背对着前方,用肩膀作为海誓铳枪腹的支点,支撑着铳枪略微倾斜的树立了起来。 海誓铳总长五尺有余,长度在一米六多,加上一尺的铳刺,总长接近两米。 此时被抗在一众军兵的肩膀之上,上千柄铳刺密密麻麻恍若地里的如林的剑麻一般,又犹如的布满着荆棘的丛林一样。 风起明末 第333节 清冷的日光照耀入阵,泛起无数冷森森的寒芒。 统一的着装,统一的武器,与土兵和川兵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 高台之上,无论是张令,还是马远山和马玉瑛,都是神色肃然的看着下方的汉中军。 陈望眼神微动,将三人的神色尽收于眼底。 心中也有了基本的一个概念。 陈望安排的开场戏,并非是这一千余名全副武装,装备着新式火铳的军兵。 而是此时正陈列于他们所在的高台之前,一字排开的超过三十门的火炮, 这些现在摆放在校场之上的火炮,正是陈望如今麾下所有的火炮。 二十二门三斤炮,七门五斤炮,两门七斤炮,共计三十一门火炮。 本来应该统共有四十一门火炮,但是离开京师的时候,孙传庭拿一千领足料的布面铁甲,换走了他营中的十门三斤炮。 当初就任陕西巡抚的时候,在黑水峪之战,孙传庭就利用发熕炮抢占高点,攻击闯军。 而在这一次的勤王,济南和青山关两战,新式火炮的表现实在是过于抢眼。 孙传庭自然是也意识到这样的火炮对于战争的影响,因此也想要留下一定数量的火炮,在自己的标兵营中组建一支装备着新式火炮的炮队。 孙传庭还算是厚道的,用自己的权力调拨了一批军械作为交换。 一千两百领布面铁甲换十门三斤炮,这笔生意并不算亏,细算起来,反而还是陈望赚了很多。 毕竟一门三斤炮三百多辆,十门也只是三千两,而一千领布面铁甲若是汉中卫军器局自己产出,怎么也要花费近一万两白银。 虽说这些都是公家的东西,但是孙传庭这么大方,自然也不仅仅是为了换军备。 多出的铁甲,其实也是孙传庭对于青山关大捷,还有这一次勤王的补偿。 这一次勤王之役,陈望麾下兵马折损超过三成,三个千总部几乎全部打残,只剩下了两千的兵马。 除去补了一千领的铁甲之外,孙传庭前前后后给陈望补了不少的武备,锁子甲,头盔、环铁臂甲。 其中环铁臂甲最多,补了两千多副,加上如今汉中府的库存,如果是集中起来,陈望完全可以让整个正兵营军兵都装备上环铁臂甲。 锁子甲的数量也多到可以发到队正一级的军官,让其全部穿戴双甲。 第301章 时代 校场之上,旌旗如林,劲风吹袭而来,带起无数猎猎的响动之声,汇聚成恍若海潮一般的强音。 陈望端坐于高台之上,目光向着炮队所在的方向投视而去。 二十二门三斤炮,七门五斤炮,两门七斤炮,呈一字排开,都已经是架设完毕。 火炮旁边的炮兵此时正在有条不紊进行着校准的工作。 张令的坐位被安置在陈望的右侧。 对于火炮张令并不陌生,他已经打老了仗。 小到轻型一个人便可以搬动的小型虎蹲炮,大到需要十多匹战马拖拽的巨型红夷大炮,各种形制的火炮,张令不敢说全都认识,但是认出七八成的火炮绝对没有问题。 但是如今摆放在校场的这些火炮,却是怪模怪样,无论是牵引着火炮的牵引架,还是架设火炮的炮架。 摆放在怪模怪样炮架之上的那些火炮依稀能够辨别出形制,看起来很像是红夷炮的形制,但是又有所改动。 张令心中疑惑,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陈帅麾下的火炮好像和其余营镇所用的火炮大为不同,这些火炮似乎都是同一种火炮,看起来像是红夷炮,但却又不像是红夷炮,不知道陈帅可否示下这到底是何种火炮?” 如今明军之中装备的红夷大炮仿制的是欧洲的舰炮,也就是那种长身管、纺锤形结构的前膛加农炮。 实际上由薄珏制作的火炮,同样也是属于前膛加农炮,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薄珏改变了铸造的工艺,使得其变得更轻,射程也要更远。 同时因为有陈望缘故,现在军中的火炮装备的正是十九世纪拿破仑战争时期,法国炮兵所使用的炮架和牵引车。 为了适应新式的炮架和牵引车,因此火炮的外形自然也发生了改变。 “张总兵慧眼如炬,这些火炮其实仍然归属于红夷炮的范畴,只是为了时宜作战,所以外观形制有所改变。” 陈望笑了一笑,为张令解释道。 “无论是面对流寇,还是面对北虏建奴,火炮都至关重要。” “在辽东所用的红夷炮多为城防炮,架设于城墙关楼之上,虽然威力巨大,射程极远,但是炮身沉重,调转困难,只能用于城防。” “建奴用红夷炮作为攻城利器,在围城之后,将大口径的红夷炮拉至城下,催城破墙。” “这确实是红夷炮使用的两种方法。” 陈望抬起手,指向下方的炮兵阵地,言道。 “但是我认为红夷炮不仅可以用于守城和攻城,也能用于野战。” “野战对敌除去伏击之外,多是正面对决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排布军阵相互绞杀。” “夫战,勇气也。” “红夷炮一炮下去,便可洞穿一阵,恍若犁地一般,致使敌军心胆俱寒,白土关一战,诸位应该都已经见识过了吧?” 张令双目微眯,心神因为陈望的言语而带入其中,他想起了就在前不久的白土关之战。 关墙之上数十门火炮齐齐开火,炮弹砸入流寇的大阵之中,那些原本如日中天声势惊人的流寇,士气在一瞬之间便快跌落到了谷底。 坐在陈望左侧的马远山和马玉瑛两人也是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 白土关一战,他们自然也是看到了火炮建功的场面。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他们领军遭遇到火炮的攻击,恐怕麾下的军队比起那些流寇表现也好不了多少。 “红夷炮若是可以用于野战,确实能有大用,只是红夷炮不便于运输调用,陈帅却没有遇到这方面的难题,莫非就是陈帅口中所说的炮架和牵引车解决了这一问题?” 张令转移目光,望向校场,炮架他知道,但是对于陈望所说的“牵引车”却是闻所未闻。 “正是如此。” 陈望没有避讳,直截了当的点了点头。 “张总兵还有两位游击应该看到了,那些战马之后拉着车轮,牵引车身就是一组大型的车轮,直接由战马拖拽。” “我设计的炮架,只需要抬起后部支撑地面的部分,便可与直接架在牵引车上,使得火炮可以被战马轻易的拖拽运输。” 无论是炮架还是牵引车的设计,都是拿破仑战争时期法国军队的配置和设计。 这些配置和设计,都是历经了无数能工巧匠,大量的时间沉淀,经历了实战的检验,最终集大成的产物。 拿破仑战争时期已经是十九世纪的初期。 现在还只是十七世纪的中叶之初,两者之间相隔了将近两百年的时间,自然是遥遥领先。 张令只是微一思索,便已经是感觉到了其中设计的精妙,不由赞叹道。 “陈帅才学过人,竟然能想出如此巧绝天工之设计,当真是让人佩服不已。” 陈望淡然一笑,承了张令的夸赞。 “先看演武吧。” 陈望抬起了手,今天他到校场上来自然不是为了闲聊的。 随着陈望的军令下达,高台之上的旌旗应声摇动,紧接着校场之上便已经是响起了低沉的角号声。 角号声止,下一瞬间恍若雷霆一般的鼓声在校场之上响彻。 三阵三千余名军兵齐齐应旗,广阔的校场之上一时间无数旌旗飞扬,交相辉映在一起。 最先出阵是站立在最北的川兵,张令麾下的正兵营。 张令麾下的家丁骑兵先行出阵,奔驰往来,展示着骑战的本领。 哪怕是以陈望的眼界,张令麾下的这只家丁骑兵全都可以称为精锐,比起辽东各镇将校的家丁精锐亦不为过。 而后后续的步兵列阵向前,他们演练的是南兵之中最为常用的三段击,最后便是枪阵刀盾配合之术,远近交替,弓铳并用。 仅从演武的表现来说,确实堪称精锐。 坐在旁侧的马远山和马玉瑛两人此时也是同样认可,张令麾下的正兵营,确实是精锐之师。 川兵演武结束,返回了原先站立的位置,而后出阵的则是排于第二阵的土兵。 校场之上的一众土兵皆为步兵,演练的是并非是那种堂堂的大阵,而是类似鸳鸯阵一样的合击小阵,再由小阵组建而成的大阵。 陈望眼神微凝,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些土兵演练的合击小阵,明显是适用山地作战的战法,在坡地山道之上采用的战法。 他们手持着的短弓,虽然射程并不远,但是射速却是极快。 土家族毕兹卡可以占据如此广袤的地域,在明朝中后期作为西南的柱石稳定西南,果然是有其原因。 陈望的眼神转动,悄无声息的从马远山和马玉瑛的身上掠过。 朝廷征调土兵作战,一般是直接将军饷一次性发放给当地的土司,再由土司自行征兵出战,土兵的待遇相对于普通的明军相差不多。 但是在武备拨取之上,朝廷对于土兵限制的很严重。 大部分的明朝官员对于土兵都是颇为轻视,将其当作是消耗品来对待,对于土兵的将校也是持着一种轻蔑的态度。 当然对于普通的将校武官以及军兵,地方上的文官也是持着轻蔑的态度,只是这一份轻蔑在对于土兵更甚罢了。 陈望感觉或许自己可以从这两点来下手。 心念转动之下,陈望对于后续的事情也有了初步的安排。 “嘀————” 一声尖锐而又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陈望的思绪。 陈望微微低头,看向台下校场之上,自己麾下的那一支新编练出来的步兵千总部。 这一支新编的步兵千总部,清一色都是由原先的老兵组成,这也是陈望麾下正兵营五个千总部之中唯一一支全部由老兵组成的千总部。 清一色的尖顶明铁盔,清一色的布面铁甲,清一色的环铁臂甲,清一色戴着套筒式铳刺的海誓铳。 随着步鼓的敲动,八局的汉中军铳兵齐齐迈步向前,八个军阵列阵前行,四阵在前,四阵在后。 风起明末 第334节 每阵有军兵约一百二十余人,每阵有四排,每排列三十余人。 陈望的目光盯视着校场之上伴随着步鼓的声音,缓缓行进的部队。 他麾下的这一部千总部,统一装配有套筒式铳刺的海誓铳,采用新式的训练方法,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线列步兵。 线列以发挥最猛火力为目的排列,线列步兵是燧发枪普及之后的主流。 以松散阵型排列的步兵,虽然能够寻找掩护,而且相对地灵活。 但是松散阵型的步兵在对抗骑兵时十分脆弱,也不能守住阵地。 步兵只有抱团列阵,才能够应对地方骑兵的袭扰和冲锋。 “嘀————” 尖锐的喇叭声再度响起,步鼓应声而停。 校场之上八局汉中军的铳兵齐齐止步。 最前方的四局汉中军铳兵在停下的瞬间,第一排铳兵全部齐齐半跪于地,将手中的海誓铳平举向前。 而后的三列铳兵,则是呈交错站开,四局的铳兵,近五百杆海誓铳齐齐指前。 一柄柄刺刀冷森森的寒芒在军阵之中交映,高台之上,一众观察的将校皆是下意识的屏气凝神,为之而神动。 “真虎狼之师矣!” 张令心中震撼,陈望麾下的这一部军兵令行禁止毫不拖泥带水,只是这一手便已经是比他麾下的正兵要更加精锐。 万籁俱寂之时,一声尖锐的天鹅音宛若一颗大石砸入平静的水潭一般,激起了无数的浪花。 “砰!砰!砰砰!!” 校场之上硝烟弥漫,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在一瞬间便已是压倒了一切。 排铳射出的橘红色火焰耀眼夺目,犹如火龙吐出的火焰一般可怖。 浓厚的白色硝烟升腾而起,转瞬之间便已经是遮蔽了整个阵线。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排铳的响声连绵不绝,轰鸣恍若惊雷,一阵响过之后一阵又响。 连珠似的枪声一排接着一排,阵前的火光连成了一片。 演武的一众汉中军铳兵,他们手持着最新式的海誓铳,这些海誓铳全都是经过了薄珏改良之后的燧发枪。 长久的训练使得他们对于装填的一切都极为熟悉,他们机械般的为手中的铳枪装填着弹药,并没有丝毫的慌乱。 使用的定装纸筒弹药更是让他们装填发射的速度快了更多。 四列铳兵交相开枪,丝毫不见凌乱。 排铳的爆响声一共响了十二阵,才最终停止了下来。 高台之上,张令还有马远山和马玉瑛三人皆是神色凝重,凝视着校场之上的那八阵汉中军铳兵。 十二阵枪响,每阵枪响中间的间隔不过数息的时间,这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那些铳兵彼此紧靠在一起,排列的极为紧密。 可以想象,若是有人胆敢直面冲击铳阵,将会遭受怎么样的打击。 等到硝烟散去,一千余名汉中军的军卒已经是结束了他们的演武。 这十二阵连珠枪响,已经是足够宣示武力了,剩余的战术陈望并没有想过一口气全部展示出来。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一千余名汉中军的铳兵退入本阵。 大部分的人还没有从震撼之中缓过神来,校场上一众汉中军炮兵却已经是忙碌了起来。 三十一门火炮的旁侧站立着一百六十余名炮兵。 他们早已经是完成对于火炮的装填,所有的炮兵都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准备。 伴随着令旗的挥下,三十一门火炮先后发出了属于它们的怒吼。 如果说之前排铳的响声恍若惊雷一般,那么这三十多门火炮齐齐开火所发出的震响,便只能用山崩地震来去形容。 三十一枚炮弹飞跃了数百步的距离,将不久前校场东面临时搭建的木靶建筑打的粉碎。 一样是三轮齐射,等到硝烟散去,炮声停止之时,整个校场东方的地面已经是一片狼藉。 原本坚实的黄土地被犁出了道道的痕迹,还有很多炮弹落点砸出的小型的坑洞。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校场之上寂静无比,但是所有人的心绪却再没有办法恢复平静。 第302章 土兵 最后在演武压轴的自然是陈望麾下的辽骑。 原先跟随着陈望北上勤王近千名辽骑,到如今只剩下了五百余人。 这些辽骑原先就跟随着张外嘉一路南征北战,都是历战的老卒。 后来被陈望整编之后,便一直跟随在陈望的身后征战讨伐。 先后历经嶓冢、汉中、兴安、黑水裕、戊寅勤王,五役、数十战,都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将而出。 自从归属陈望统领之后,他们的训练标准也比起以前在辽东要高得多。 这些辽骑一直以来都被朝廷和其余的营镇视作是陈望的家丁,因此对于陈望将这些家丁的家眷迁往汉中府一事,朝廷也是没有做任何限制。 反正只要陈望的家眷仍然在辽东,不在汉中府内,陈望就算是真想要反叛也一定会投鼠忌器。 分队、合拢、列阵几乎在转瞬之间便已经完成,这些东西他们早已经烂熟于心。 骑墙冲锋的战法一经用出,更是惹得众人的惊叹不已。 数列的骑墙从起步到冲锋,行进之间真的宛若一堵移动的城墙一般,冲锋之时犹如排山倒海的巨浪。 演武过后的第二日,陈望便找寻了一个借口进了土兵的兵营。 或许是因为此前演武的影响,马远山和马玉瑛两人带着一众土兵的将校在营门等候,众人的态度比起此前在营帐之中要热烈了不少。 本来陈望以为土兵的营地应当和普通的明军不同,但是进了营帐之后看到的东西几乎都和其余营镇之中见到的一般。 无论是军帐和器皿基本都是一致,问了马远山之后,才知道他们毕兹卡,除去穿戴服饰略有不同之外,很多东西其实都和汉地相同。 在六大宣慰司的范围之内,就是很多普通的土民都是会说汉话的。 土司家族、还有很多头人、峒主很多时候甚至都是穿戴汉地的衣服,系着汉地的发冠。 只有在重大的节日和场合,才会穿戴本族原先的服饰。 而这些原先的服饰,在很多程度也有很重的汉风。 毕兹卡原先生活正好处于西南山区的最边缘,和汉地相邻,因此毕兹卡和汉地之间在很早以前便交流频繁,设置宣慰司后,彼此之间的交流往来便更加频繁。 除去服饰之外,甚至连信仰、节日、传统都与汉地相差不多。 在六大宣慰司的地域之中,有佛教的寺庙,也有道教的道观,这一点和汉地几乎毫无区别。 “若是没有战事,这个时节陈帅倒是可以来我们石柱好好的游历一番。” 马远山走在陈望的身侧,神色显得十分轻松,豪迈的笑着。 平日里他们遇到的那些什么督抚总兵,和他们相处之时,鼻孔几乎都要仰到了那天上去。 陈望给与马远山的观感无疑是要好得多,不仅没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相反对于他们还礼遇有加。 而且言语之间,对于他们的宣慰使秦良玉颇为推崇,更是让其与有荣焉。 在打仗的时候,也没有将他们土兵当作炮灰。 白土关之战,打头阵的是汉中军和陕西兵打的先锋。 他们在后方跟着冲杀,并没有多少的伤亡,反而是平白的捡了不少的战功。 “早听闻石柱山清水秀,若是没有战事拖累,我倒确实是想要去游历一番啊。” 陈望闻言也是露出了笑容,笑道。 “往年这个时日,石柱很多地方都被风雪覆盖……” 马远山说着说着,语气逐渐的低沉下去。 陈望注意到了马远山的异样,当下询问道。 “马游击怎么突然之间情绪低沉了这么多?” 陈望的言语,也使得马远山这个时候也从那种低迷的状态脱离了出来。 马远山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哀愁,强颜欢笑道。 “实在是让陈帅见笑了,我等受召出征,离开家乡已经过去了快有一年的时间,这里的风雪让我想起了家乡的旧事。” “往常这个时节,大雪覆山,正是我们宣慰司内赶仗的时日。” “赶仗?” 陈望重复了一遍马远山所说的词汇,他虽然认得着两个字,但是连在一起的含义确实并不明白。 “赶仗是我们的传统,陈帅可以理解成你们的围猎,不过你们汉地多是在平原树林之中,我们住在山区,却是在山间围猎,所以赶仗又可以叫做赶山。” “像现在大雪刚刚覆山的时节,蛇虫大多退避,山中的野猪、獐麂、羊鹿等野兽正是膘肥肉满之时,也是山中豺狼虎豹躲藏于洞中之时,正是围猎的好时节。” “很多地域相近的村寨峒镇,头人和峒主们会组织起青壮拿着武器封锁山岭的道路,妇人们在旁帮忙拦截,然后一山一山的围捕猎物,” 陈望注意到马远山说起关于家乡的旧事,眼眸之间都是亮光,周围的一众土兵也是同样面露向往。 “晚间的时候场面最为宏大,也最为壮观,漫山遍野的火把。” 马远山说着说着情绪越发的高涨了起来,不过似乎感觉言行不妥,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言道。 “如今国家纷乱流寇不休,陈帅来不了我们宣慰司真是可惜了。” “依照陈帅的本领,只怕是能够打到最多的猎物,若是能够射杀一只猛虎,必能为众人传颂。” 陈望心念同样在动,马远山描绘的盛况确实让他有些也想要见识见识。 风起明末 第335节 诸如赶仗这样的活动,狩猎獐麂、羊鹿是为了获取过冬的肉食,狩猎野猪也是为了保住稻田的收成。 除此之外,他们还要狩猎山中的豺狼虎豹,削减豺狼虎豹的数量,才能够使得住所和民众更加的安全。 土兵之所以善战凶悍,正是因为他们居住的环境恶劣,他们居住于十万大山之中,与豺狼虎豹为伴,与蛇虫鼠蚁共存。 这些自幼便在十万大山之中长大的土人,无疑是最好士兵种子。 他们既英勇又坚韧,只需要稍加训练,就能够练出强军。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们会一直坚定不移的跟随着被他们认可的人一直走下去。 在历史上他们一直都跟随着秦良玉作战,与流寇搏杀,与清军鏖战。 直到永历十三年,因为孙可望的背叛,清军攻入云南,整个西南几乎被清军所控。 石柱作为孤岛坚持多年,也终究是到了极限,最终秦良玉的孙子马万年心中绝望率众投降,一切才因此尘埃落定。 “猛虎吗?” 陈望下意识的想起了在勤王路途之上的遇到的猛如虎。 他有些恶趣味的想,猛如虎是不是真的人如其名,比起老虎还凶猛。 “在辽东老虎我只见过一次,并没有猎过,不过豺狼和花豹倒确实是猎到过不少。” 在辽东当家丁的时候,闲时他们三五成群也常入山狩猎。 能够打到猎物多少也有些许的收入,陈望的射术就是在那辽东的崇山峻岭里面练出来。 老虎陈望确实见过,前身在动物园有见识过,记忆深处在辽东的山岭里面也曾经见过。 陈望和陈功、胡知义、胡知礼一行四人,在入山的途中正好遇到一只巨虎横卧在山道之间。 那只巨虎或许是已经吃饱喝足,明明已经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但是最终却是放任了他们的离开。 记忆深处最为深刻,是一对不怒而威的虎目。 华南虎比起东北虎体型要小一些,但是也不容小觑,哪怕是人多围猎,众人手持武器,很多时候都会出现伤亡。 “陈帅勇冠三军,箭定公树台,只是没有机会罢了,若是准备充足的时候在林间遇到老虎,凭借陈帅的本领定然能胜。” 马远山的神色郑重,似乎再说一项肯定的事实。 有将校附和着马远山的言语,同样郑重其事的述说道。 “陈帅不需要射虎来证明勇武,你在我们心中比起射虎的英雄更加英勇。” 他的话,引来了周围更多人的肯定。 陈望心中有些奇怪,从周围的众人言语之中,他能够听出他们对于自己的敬重。 他们所说的话似乎并非是奉承的言语,而是发自肺腑,真心诚意。 这有些不合常理,陈望本来找借口过来巡营,是想要调拨一些军资拉拢一下这些土兵。 其实在一开始的陈望就已经发现了端倪,自从他刚刚入营开始,一众土兵看向他的眼神却是都充满了敬重和激动。 陈望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声望,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作为最多最多只是让土兵生出些许的好感,而不至于收获如此大的敬重。 陈望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这一份疑惑很快便已是被马远山所解答。 “陈帅勤王之役大破建奴,斩取奴贼首级千级,杀敌万众,为我等战死于浑河河畔的同胞报仇雪恨。” “与陈帅之勇相比,射虎不过只是小勇。” 听完马远山所说的话,陈望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一切的缘由原来都是因为浑河的那一场大战。 因为时间相隔的太过于久远,所以陈望并没有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浑河之战,秦良玉的兄长秦邦屏就战死在浑河的河畔,与之一起葬生的还有数千名白杆兵。 土兵和清庭双方之间的血仇早在天启年间便已经结下。 自己在青山关大破清军,确实算的上为其报仇雪恨。 朝廷为了鼓舞士气,一直都在鼎力宣传青山关大捷,甚至有人将其称为自辽左用兵以来第一大捷。 清军阵亡了一名固山额真,又折了不少的将校,斩获的首级就在千人,杀伤更众。 而后据可靠的情报,清军正红旗的旗主岳托也也没有活着出关。 在清军出关之后不久,其京城之中就开始举办起了岳托的葬礼。 说是病死,但是在明廷的宣传下,关内的传闻却是说岳托因为鏖战受伤,伤重难治而死。 说实话陈望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北方的奋战,竟然能够换来土兵的情谊。 不过这也与自己对于他们的态度,并没有如同那些地方的官员一样高高在上抱着鄙夷。 “言重了。” 陈望抱拳在手,心中百味陈杂,他费尽心思想要做成的事情,实际上却是早就已经做成。 他不需要用军资和好处来换取土兵的情谊,因为他已经拥有了他们的感激。 陈望谦和的举动,也使得一众土兵的将校对其好感更多。 虽说已经获得了土兵的情谊,但是陈望最后还是依照着原来的计划,在视察军营的途中,以土兵的军械破败,缺衣少食为由将军资拿了出来。 数千套冬衣,还有上千领的盔甲,同时还有很多的武器盾牌,粮米也调过来了一批。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大礼,马远山和一众土兵的将校完全是始料未及。 他们受召出征良久,朝廷向来调拨军资都是小气抠门。 那些后勤的官员更是对其苛刻无比,哪里像是陈望一样主动调拨大量的军资而来。 “陈帅不以我等卑下,对我等如此礼遇,我无以为报,战阵之上但凭驱使,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马远山心血浮动,半跪于地,慷慨激昂的许下了誓言,一众土兵将校也是随着马远山一起纷纷拜下。 盛名在身,有的时候真的能够省去大量的麻烦,这是陈望如今的想法。 在兴安之时仅凭着声名,川陕众将便都为其所控。 到土兵营地仅凭着声名,便已经是使得其为之而敬重。 勤王之役付出的代价虽然沉重,但是换来的战果却是远比陈望所预想的更为丰厚。 等到陈望巡视完了整个土兵的营地之后,一众土兵将校簇拥着陈望走出了营门。 陈望没有再做画蛇添足的事情,在土兵的营地巡视过后,于营门处辞别了马远山和马玉瑛等一众土兵将校,便返回了本营所在的位置。 第303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郧阳府北部、郧西县境。 雪花纷纷扬扬自天上飘落而下,天地皆是一片苍茫。 群山如玉,松林百万,尽傅琼霜,恍若北国。 玉山蜿蜒而卧,曲如白莽,天空阔野白茫茫地连成了无垠一片。 在这一片的雪白之中,那道道橘红色的火光却是显得极为突兀。 凄厉的哭喊声在风雪之中回荡,痛苦的哀嚎声在镇乡之中的萦绕,绝望的哀求声在街头巷尾之间的响起。 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惨叫声,到处都是奔走往来的身影。 马安乡,这座地处秦岭南麓余脉,郧西县境腹地的乡镇此时大半的地域都已经是化作了一片火海。 白土关战败的流寇一路往北逃窜而来,他们聚拢在一起,大掠各地。 郧阳府的明军步步迫近想要将其剿灭,于是那些流寇也不得不往更北方的逃窜。 他们故技重施,和曾经一样,再度逃入郧阳府北部的山区之中。 面对着明军的进剿,强时便退,弱时便进。 趁着明军主力转向郧县的时间,这些藏匿在北部山区的流寇再度出击。 他们围攻了马安乡整整五日的时间,终于抓住了防线之上的破绽,一局攻入了马安乡中。 流寇们歇斯底里的狂笑声在马安乡的上空回荡着,自白土关一败后他们一直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躲在郧阳北部的山区之中挨饿受冻,忍饥受寒。 现在打破了乡镇,正是发泄和享受的时候。 马安乡内,此时已经是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大量的流寇攻破了外墙,正向着乡内杀将而来。 乡镇之中的一众乡民皆是心如死灰,乡外已经是被流寇四面围住,流寇如今又已经是杀入了乡内。 上天却无路,入地也无门,便是插翅也难逃。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大部分的乡民都躲避在家中,将门窗用东西牢牢的堵住,将家中的孩童藏在隐蔽的角落。 男人们手持着木棍或是农具,守在房屋的门口,他们大多双腿止不住的打抖,混身忍不住的战栗,但是大多却仍然站在门口。 银钱、粮食一应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放置在院门的外面。 守着外墙都挡不住流寇,流寇入了乡里又怎么只是他们一两人能够阻挡的。 值钱的东西被他们提前拿出来,放在院门外为的便是用来买命。 只希望那些流寇拿了银钱能够放过他们一马。 要是流寇拿了银钱还不满足,还想杀了他们,他们也只有拼命了。 流寇破墙之后,这便是他们这些小民唯一能够做得了。 女人们将锅底的黑灰涂抹在脸上,尽可能将自己弄得丑陋和肮脏,很多人找寻到锐器,然后死死的攥在手中。 她们手中的锐器不是用来应对流寇,而是用来自杀的武器,她们如何能够打得过那些穷凶极恶的流寇,自杀也只是为了能够少受罪,不受那些豺狼的玷污。 流寇数年前也曾来过他们郧阳府内,那些流寇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打破了乡镇,都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如今那些穷凶极恶的流寇打了进来,只怕是他们也将会惨遭毒手。 马安乡内的街道之上,越来越多的流寇涌入其中,密集的脚步声在乡镇之中回荡。 孩童的哭泣声、女人哭喊声、男人的怒骂声在众人的耳中徘徊,那些入乡的流寇似乎正在烧杀抢掠…… 冲天的火光裹挟着流寇肆意的狂笑声,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风起明末 第336节 一众躲在家中的乡民皆是心如死灰,面色苍白。 吴跃死死盯着院门的位置,紧咬着牙关,紧握着手中简陋的武器。 外面传来的光景和响动,无一不再折磨这他脆弱的神经。 吴跃的双腿抖如筛糠,浑身发软。 但是吴跃却是仍然站在门口的位置,他清楚自己不是那些流寇的对手。 家里就他一个男人,他必须要站出来。 院外很多地方火光冲天,其中一处最近的火光就在西北的方向。 西北的方向,吴跃记得是乡里的大户钱氏的宅邸。 那里燃起火光,只怕是流寇已经是打破了钱宅,正在里面烧杀抢掠。 吴跃已经是下定决心,流寇要是拿了钱财还不罢休,他就真的跟那些流寇去拼命。 吴跃紧握着手中的草叉,心中一片冷然。 他死倒是没关系,只是可怜跟着他的妻子,从结婚到如今跟着他一直都在吃苦过的苦日子,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 好不容易在农闲的时候多打了几份短工,得了些许的银钱,想着过年的时候好歹给她添置一件新的衣裳,吃一顿好菜。 但是现在这些事情,恐怕都实现不了。 吴跃盯了一眼院里角落一处积压着诸多杂物的地面。 那里的下方是他在三年前挖的地窖,从听说流寇要打过来的时候,他就留了一个心眼挖了一个地窖。 想不到今日真的是用上了。 当初挖的地窖在如今用上了,吴跃的心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庆幸,他真的很希望他挖的那个地窖永远都用不上。 地窖里面藏着自己的女儿,如今不过只有五岁,还有邻居家的两个小孩,一个十岁,一个七岁。 几天前流寇围乡的时候,吴跃就已经是让女儿躲进了地窖里面了,里面被褥和吃食都放了很多,三个小孩,熬一熬能够撑过几天 吴跃嘱咐他们,等到几天后等到外面没有声音了再出来。 吴跃站在屋门处,盯着不远处的院门。 外面的哭喊声和祈求声正在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似乎有很多人的被聚集了在一起。 吴跃神色惨白,他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他的双腿都再发软。 “杀!!!” 远处一声杀气凛冽的喊杀声陡然传来,恍若魔音贯耳一般轰入了吴跃的耳中。 这一声惊得吴跃浑身一颤,几乎拿不住手中的草叉,他的上下两排牙齿因为恐惧不住的碰撞发出难听的声响。 院外一切的哭喊声和喧哗声陡然消失,彷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吴跃依靠在屋门旁,手持着草叉竭力的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不用去看也能知道,那些哭喊声之所以消失,恐怕是那些打入乡里的流寇将那些人全都给砍杀殆尽。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吴跃心中绝望,他的双目死死的盯着院门的位置。 那道薄薄的木门,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那些凶神恶煞的流寇。 吴跃只感觉下一瞬间,那些凶神恶煞的流寇便会踹开院门冲杀进来。 但是等到各地的火光渐渐的熄灭下来,等到各处的哭喊和哀嚎之声渐渐的平息下来。 那道薄薄的木门,还有低矮的院墙,彷佛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一般,将里面和外面隔绝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院外的脚步声响了一道又一道,吴跃的心提了又提。 直到日暮西山,直到夜幕将至,吴跃也没有等到那些凶神恶煞的流寇踹门而入。 吴跃不明所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这些流寇好像和官府所说的,还有传言之中的流寇不太一样。 不过吴跃仍然是手握着草叉,没有掉以轻心。 屋内妻子又问了一声,吴跃温言安慰了几声之后,觉得一直这样等下去并不办法。 吴跃再度握紧了手中的草叉,给自己的壮了壮胆气,而后迈步上前,想要找个地方去查看外面的景象。 就在吴跃刚刚迈步,走到小院中央的时候,院门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一瞬之间,吴跃只觉得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浑身冰寒恍若有人将一盆冷水迎头浇下一般,整个人直接便是僵在了原地。 “老乡还请开门,你放心,我们没有歹意。” 院外传来的声音清冷的可怕,对于这句话吴跃的心中根本没有多少的信任。 他之前可是在院落之中听到了外面那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和告饶声,还有那四处燃起的大火。 因为心中的惊惧吴跃甚至有些说不出话来。 院外的敲门声又响了几遍,声音也逐渐的有些不耐烦了起来,吴跃也终于是回过了神来。 最终在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吴跃还是开口应答了院外的人,而后战战兢兢的打开了院门。 乡里那么高大的外墙都没有办法挡得住那些流寇,他这座小院这只刚到一人高的矮墙怎么可能挡得住那些流寇。 吴跃打开了院门,看到了院门处两名手持着刀兵的流寇,其中一人正拿着不久他放在院门处的银钱。 吴跃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瞬间便泄了下来,直接跪倒在地上,哀求道。 “各位好汉,门口已经是小人家里全部的银钱和大部分的粮食了,小人只留了几天了口粮在家里。” “要是各位好汉觉得还不够,小人这就把粮食全部拿出来,献给各位好汉,只求好汉饶命。” 院门处,两名流寇无奈的对视了一眼,而后其中身形魁梧些许的流寇直接便把手中的银钱袋抛给了跪在地上的吴跃。 “我们的首领名号是托天王,唤作常国安,我们是义军,不是什么流寇,也不是什么强盗。” “我们不会抢你们的东西,也不害你们的命,你只管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吴跃下意识的接住了钱袋,只觉得一切都不似现实,更是满头的雾水搞不清楚如今的状况。 “钱袋拿好,粮米也拿回家去。” 另外一名稍微精瘦的流寇,冷哼了一声,说道。 “你且记住了,我们只杀那些作恶的地主老财,还有朝廷的贪官。” “要是你后面能给我们汇报官兵的消息,我们还可以给你们发银钱和粮食。” 吴跃飘飘乎乎,直到那敲门的两人走了许久,直到邻居找上门来才如梦初醒,返回了房屋之中抱着银钱和妻子相拥而泣。 …… 马安乡外十五里的丘陵之上,常国安眼神一片冰冷,远处那摇曳的火光映照在他漆黑的瞳孔之中,显得极为妖异。 “今日过后,我会带兵返回北方,粮米和金银都藏匿在说好的地方,我的部队打进马安乡内,也都是按照你们说的去办。” “那些乡民我的兵一个没有动,杀的都是城中的大户和士绅,我做好了我的事情,也希望你们能够兑现你们的承诺。” 常国安转过身,看着原先站在他身侧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的人,凝声说道。 “只要你们把事情做好,我们自然会信守承诺,睁一眼闭一只眼,放你们一马。” 黑袍人的声音清冷,面对着曾经作为七十二营营首之一的常国安,丝毫没有惧意。 对于黑袍人这样的态度,常国安的心中并没有丝毫的不满。 形势比人强,现在是他完全受制于人,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火光摇曳,映照出了黑袍下那人的面孔,一双剑眉几乎入鬓,眼眸含煞,神色冰寒。 正是被陈望任命为军法处总军法官的胡知礼! 北风稍缓,摇曳的火光逐渐平静,周围的火炬逐渐明亮。 胡知礼的身后,一众罩袍束带,顶盔掼甲的军兵此时正环绕着他们而立。 汉中镇的两名游击,千公鸡张二、一斗谷黄龙两人皆是低首垂目,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的站在胡知礼的身后。 而在其更后方,一座灯火通明的巨大营地正卧居在丘陵的上方,无数的火光星星点点,汇聚成了片片星海,将四野照的恍若白昼。 马安乡内乡民坚守了五天,五天的时间他们每一天都在等待着援军,但是援军却是一直没有赶到。 他们永远不会想到,他们一直翘首盼望的援军,其实一直就在附近…… 一切都只是一场交易。 “朝廷的旨意,除去张献忠恶首必诛以外,从众都可以赦免。” 胡知礼没有去看常国安,他的语气平淡。 “你只要按照我们定下的计划继续这样走下去,我们的合作就可以继续下去,我也自然会履行答应你的承诺。” 常国安眼神变变幻,神色变化,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的他还是垂下了头颅。 他所有胆气和志向全都丢在了白土关下。 事到如今,除去这一条路外,他已经无路可走…… 第304章 百舸争流 “想不到小小一个郧西县下的乡,都能有这么多的粮食和银钱。” 陈功看着手中的文册,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说实话这一次的收获确实是超出了他的预想。 除去两万多石粮食,还有两万多两的白银。 每年军费的缺口大概在十万两上下,平摊到每个季度也就是两万多两。 这个季度的军费问题现在直接就这样解决了,让陈功有些始料未及。 相对于难以置信的陈功,面对着这样的收获,陈望丝毫没有感觉到意外。 “古人言苏常熟,天下足,但现在苏常等地很多地方都种植桑棉用以换钱,粮食的产量逐年下降,而湖广随着人丁的兴旺,田亩的增多,粮米的产量正在逐步上升。” “郧阳四通八达之地,商贾众多,自然富庶,这些银钱还算得上,你忘记我们在汉中府内设的卡,单是抽取关税每年获利都已经是和贩卖私盐差不多的价格了?” 风起明末 第337节 湖广鱼米之乡,地理气候得天独厚,历史上在明末清初之后,湖广便正式成为了最大的产量地。 在清朝初期,说上一句湖广熟,天下足,亦丝毫不为过。 在陕西普通的乡里自然是不会有这个收获,但是这里是湖广。 能收获到这么的粮食和银钱原因很简单。 粮食多是因为湖广本就是鱼米之乡,粮食产量比起很多地方都要更高。 而且如今天下动荡,各地的富户士绅但凡是有势力一些都会囤积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而白银多的原因则更简单,在明末地主乡绅们得到了银钱除去一部分用于奢侈生活的开销之外,大部分的银钱都是储存起来。 更有甚者,他们会将金银之类的东西熔铸成大的比如冬瓜的模样,用银铸造而成的冬瓜个个沉重非常,每个重达几百斤重,可以有效防止小偷。 “果然是杀人放火金腰带,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大哥你说的这句话当真没错。” 陈功此时喜笑颜开,心情大好,笑道。 “两万的白银,两万石的粮食,天底下最赚钱的生意,终究还是这无本的买卖。” 陈望神色如常,并没有和陈功一样喜形于色。 权既在手,寰宇可驱,之所以能够去做这无本的买卖,说到底还是手中的权柄。 杨嗣昌领兵转去襄阳、郑崇俭领兵转入河南,如今整个郧阳、汉中两府都归属于他的统管之下,民政上的事情他管不了,但是军事之上大小的诸事都皆在他的一念之中。 虽说那些平民百姓的手里没有多少的钱财,但到底他们人数众多,聚少成多,恐怕不比单从这些富户士绅的手中搜刮出的粮草金银要少。 “无本的买卖是好做,但是终究不是正途。” 陈望很是清醒,并没有因此而丧失理智。 历史上的张献忠、李自成、左良玉等人便是前车之鉴。 前期大量的搜刮钱财,致使其拥有了大量的启动的资金,得以发展壮大,扶摇直上。 但是随着积蓄搜刮而来的金银逐渐用尽,内中的弊病也就逐渐的暴露了出来,最终整个势力因此受到影响,开始不断的崩解。 “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哪怕坐拥金山银山,若无进项终有一日也会走到山穷水尽之时。” “扣下这个季度作为军费的银钱,其余的银钱粮草全部运回汉中府内,汉中府的发展决计不能停下。” “汉中府内部让王元康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挖掘深井,修建水坝、水车以及蓄水塘等水力工程。” 明年便是崇祯十三年,一场比起十二年还要严重的旱灾将会席卷大半个汉中府境内,干旱将会导致汉中发生大规模的饥荒。 汉水一些小一些的支流甚至都为之而断流,只有汉水两岸土地受到的影响较小。 要想将受灾的情况降低最小,只有兴修水利,提前做好准备。 只要渡过了崇祯十三年的旱灾之后,此后百年之内便一直没有再被旱情所困扰,后续也只是遭受水涝的威胁。 而兴修水利不仅仅可以解决旱情的问题,也能够降低水涝影响,一举而两得。 “大哥放心,汉中府内的事情我都督促着的。” 陈功面色微肃,对于陈望吩咐下来的事情,他从来都是坚定不移的去执行。 陈望微微颔首,心神也放松下来不少。 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十三年的旱情对于他掌握的地带起不了多少的影响。 不过对于普通的百姓民众来说,仍然是一场灾难。 但是这对于陈望来说却是一场机遇,一场将这些灾民难民全都吸纳入内的机遇。 今年河南的灾荒,有大量的河南的灾民涌入了郧襄境内,其中有不少通过郧阳府也进入了汉中府的境内。 这些从河南流入汉中府内的灾民,有很多都被杜武刚留在了兴安千户所内,杜武刚做的这些事情自然也是陈望的授意。 兴安守御千户所因为吸纳了那些无主的田地,因此一直以来都是地广人少,很多的田亩无人耕种。 “郧阳北部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杨嗣昌的耳中,他让我统管汉中、郧阳两地,如今郧阳北部生乱,我必然要提兵北上给出一个交待。” “我领兵北上的时候,你领兵继续留守在兴安,替我掌控汉中府内一卫两所。” 对于未来的发展,陈望早在南下之时便已经是筹划好了一切。 “南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如今的情况和历史上原本进程已经出现了较大的分歧。 张献忠没有攻破白土关,也没有进入到兴安境内,所以他进入四川路线因此变长,进度比起历史上要落后不少。 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合兵进入四川之后,不久便分道扬镳。 张献忠带领精锐嫡系兵马绕巫山、过奉节、经由云阳直驰夔州府西部。 川东此时因为接连被杨嗣昌抽调兵力,兵力空虚不足。 张献忠一路势如破竹,接连击破川兵的布防,川东的军兵只能是保守大城坚守不出。 而罗汝才则是抓住了空袭,带领兵马通过了没有设防的巫山以东,直奔荆州府的巴东而去。 杨嗣昌早先命令邵捷春阻止流寇东入荆州府,但是邵捷春为守川东,却并没有奉令。 当时依照朝廷法令,丢失城池,巡抚就要获罪。 杨嗣昌的计划是主动让贼兵进入四川,以四川为牢,钳制流寇。 这对于杨嗣昌来说确实有利,但是对于在邵捷春看来,这个四川巡抚来说,一旦流寇连破城池,造成杀戮,他这个新上任的四川巡抚便要因此丢官去职。 邵捷春不听号令直接导致了罗汝才转道进入荆州府内。 此时的荆州府中,明军只剩下了杨世恩、罗安邦两营刚过四千的兵马。 这些都是十一月上旬从南方送来的情报。 陈望这段时间一直忙于整编部队,还有处理汉中府内部的事务,分心无暇。 所以让陈功帮忙注意着南方的情况。 “十一月中旬之时,罗汝才转道进入荆州府内,大掠巴东,尽杀当地士绅。” “最新塘报,罗汝才已领大兵进抵兴山,远安一带,占山为营,划地为垒,兵锋直指夷陵。” “兴山?” 陈望双目微凝,如今荆州府的情况和历史上相差不大。 罗汝才领兵挺进荆州府,杨嗣昌命令湖广副总兵杨世恩及荆门守将罗安邦领兵救援。 只不过此时罗汝才的身旁并没有惠登相在。 惠登相历史上几经反叛,但是因为自己的介入,如今的惠登相老老实实的没有反叛,甚至还跟着北上勤王,后面和陕西的兵马一起返回陕西,并没有和罗汝才一起反叛。 现如今惠登相正在郑崇俭的手底下任职,跟随着郑崇检一起平剿河南的动乱。 罗汝才这一次没有惠登相的助力,但是恐怕还是能够击败杨世恩和罗安邦。 毕竟杨世恩和罗安邦两人的麾下的兵马只有四千,终究还是太少。 他们没有半点的可能挡住罗汝才。 “张献忠现在在什么地方?” 罗汝才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盘踞在荆州府内,所以现在罗汝才并不重要。 比起罗汝才,陈望更关心的是张献忠如今在什么地方。 “最新的消息是在五日前,张献忠所部已经过开县,往开县以西的新宁迈进,沿路川兵不能抵挡,皆被其所击破。” “开县、新宁。” 陈望眼眸之中精芒闪烁,在崇祯十二年秋冬到崇祯十三年春这一段,张献忠和罗汝才重新举起义旗的时间,他了解的并不多。 他只记得罗汝才在荆州府大败杨世恩和罗安邦,致使湖广巡抚方孔炤因此去官免职。 而张献忠则是自兴安撤围后,便奔走入川。 在十三年的正月先在拘平关为左良玉所败,后在四川的夔州府太平县境的玛瑙山又被左良玉所围。 陈望只记得这几件大事。 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的事情都得到了改变。 但是看起来,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的计划并没有因为他的干涉而改变太多。 张献忠现在领兵直奔夔州府的西部,便是再度做出一副进入汉中府的势态,以此将杨嗣昌的注意力再度吸引过去。 而罗汝才也在荆州府打的风风火火,吸引杨嗣昌领兵进击。 陈望抚摸着手中的玉韘(shè),目光也随之投向了前方不远悬挂着的三府舆图。 因为他的介入,左良玉如今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总兵,并没有挂平贼将军印。 挂平贼将军印的是人是他,负责镇守汉中府的人也是他。 现在陈望占据的位置,就是历史上左良玉所占据的位置。 历史的走向早在这一刻,便已经是将会走向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舆图之上的山川地势在陈望的眼眸之中变幻。 城池和关隘也随着陈望目光的游离而变化。 “太平县……” 陈望凝视着舆图,他不可能让张献忠领兵进入汉中府内,到时候必然会有一仗。 不过与历史上不同是,历史上因为起初川东兵力薄弱,张献忠一路势如破竹没有遭遇多少的抵挡。 但是这一次,在北上的途中,张献忠将会遇到阻拦。 这一切,都已经是在陈望的计划之中。 算算时日,陈一龙和武声华那九千余名南下驰援的川兵,恐怕此时正好也抵达了夔州府的达州附近。 达州,是张献忠通过新宁之后的下一战。 陈一龙和武声华两人带领的九千余名川兵,现在应当在达州布好了防御,就等着张献忠迎头撞上。 不知道张献忠领兵进抵到达州,见到陈一龙和武声华之时,脸色会有多么的精彩。 在面对着这样的情况,张献忠到底会怎样去选择,他是会继续北上,还是会调头返回。 风起明末 第338节 陈一龙和武声华和能挡住张献忠,还是不能挡住张献忠。 这一切的一切现在全都是处于未知。 陈望缓缓的站起了身来,比起预想之中他更早的站在了棋盘之上。 这个世界因为他的到来,早已经是变得面目全非,未来也逐渐从清晰无比变得模糊不清。 陈望的优势,对于未来的了解,对于历史的了解,正在逐渐的消失。 但是陈望的心中,并没有任何对于未来未知的恐惧。 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从来都不是陈望的风格。 “房县南部群山的流寇不会有多少的动作,不过仍然需要小心防范即刻。” 陈望的脊背挺直,气势高昂。 “南面的战事,暂时还波及不到的汉中和郧阳两府。” 他早已经不再是那个终日埋首于书山之中的学生。 他也并非再是那个只有勇武,而没有武略的家丁。 陈望眸光明亮,坚定无比。 如果一切的事情都遵循原先的轨迹而走,那么他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样的意义? 失去了对于未来的先知又如何? 未来正是因为未知而精彩!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这域中竟为谁人之天下,还未可尽知也! 请假一天 各位放心,真的只是请一天的假,明天一定恢复更新。 虽然病好了,但是写作这方面真的很受影响,好多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写。 这段时间写战争场面的时候还算是有灵感,但是写到人物的时候就很差,这几天写的章节我自己真的很不满意。 容我请假一天,好好的整理一下,磨刀不误砍柴工。 我断更这么久,各位书友还都订阅支持我,我想写出来的文章能够对得起大家的订阅。 第305章 燎原之势 郧阳山区位处国之中部,山大谷深,林密土肥,得之者甚至可凭其为基业之觊觎天下。 元末明初,朱元璋派邓愈率大军驱赶郧阳山区的居民,将郧阳列为最大的封禁山区。 “空其地,禁民不得入”,并设重兵扼守盘查,禁民进入。 明中期后伴随着土地兼并的愈演愈烈,又因为连年的天灾人祸,失去土地的农民数以千百万计,遍布于国中。 郧阳山区内有广袤的山野沃土,加之长久以来的封禁,逐渐使得越来越多人挺而走险逃入山区之中求生。 明廷几次驱逐,甚至派遣军兵镇压,但是最终还是收效甚微。 明成化十二年,明廷改变了方略,认为堵不如疏。 于是便于原先郧阳府城的基础之上,设立郧阳府,府治郧阳府城,使流民就地附籍,直接对郧阳山区流民进行管理。 因为流民的问题遍及各地,于是郧阳府抚治面积不断扩大,规模最大时,曾辖四省八府九州六十五州县。 郧阳府不同于其他的府州,实际上更像是一个特区,一个拥有着极大权柄的特区。 勋阳府的主管,称为郧阳提督行台,简称为“郧台”。 后为协调鄂豫川陕四省处置流民事宜,湖广行都司的所在也被设在了郧阳府的府治郧阳府城。 湖广行都司分隶七卫八所,官兵最高峰甚至达到十几万之众。 郧阳府城虽然只是一府之府治,但实际上的规模却并不下各省之省城。 郧县如今早已经不是当初襄阳府均州下辖的一个小县城,而是已经成为连接陕西、湖广、河南、四川四省间的重镇。 这些事情陈望自然都是知晓。 白土关一战,陈望之所以主动出击在大破流寇之后,亲自率军追击二十余里,正是因为陈望有图谋郧阳之心。 托天王常国安正是陈望故意放走往北,而整世王王国宁领兵往南,陈望也是听之任之。 流寇分两部逃窜,一南一北这都是陈望的布置。 若是将白土关外的流寇打的元气大伤,流寇对于郧阳府没有威胁,杨嗣昌必然会让陈望南下追击。 陈望自然是没有傻到好好的汉中府不呆,而是带着兵跟在张献忠和罗汝才的屁股后面吃灰。 现在情况的发展正顺着陈望的心意而发展,杨嗣昌和邵捷春两人之间的不和,致使张献忠和罗汝才奔走入川,导致了湖广中部荆州府的危机。 杨嗣昌领兵东返襄阳,将汉中、郧阳两府之守御之责全都交给了他。 陈望自然是会好好的利用杨嗣昌给予的这一份权力。 常国安逃入郧阳府的北部之后,连破乡里,大掠诸县。 军情急件,驿站传递不许耽误分毫,须用八百里加急。 在陈望收到郧阳府北部动荡之时,杨嗣昌不久便同样也会收到了郧阳府传来的急件。 所以陈望自然不会耽误时间,在和陈功交代好了汉中府的诸事之后,陈望传令三军,点本部新编正兵营,又调土兵三千,令马远山、马玉瑛协同北上郧阳府。 从兴安到郧阳府城有近四百里,但是因为有水路相连,所以不需要携带太多的辎重。 内陆行军,也不需要担心敌人的危险,因此陈望领军一路急行,在出发的第六日午时,便已经是抵达了郧阳府城的县境西侧。 “启禀将军,往东再走三十里便可到达郧阳府城。” 官道的旁侧,一名背负着令旗的侦骑恭敬的向着陈望汇报着探查到的情况。 “三十里……” 陈望手执马鞭,按辔徐行,远眺东方。 三十里的距离并不算远,现在午时刚过,大军行进的速度虽慢,但是到黄昏的时候,也足够到达郧阳府城。 陈望的身后一众亲卫骑兵皆是挎弓佩刀紧随其后。 随行的人员比起从兴安出发之时多出了一人。 这个人自然是前不久出现在郧西的胡知礼。 “传令全军,南移两里,今日于河畔安营扎寨。” 陈望没有下令继续行军,常国安按照他的规划一直都郧西一带活动,并没有去往郧阳府城境内。 他这一次来名义上是为了清剿郧阳北部山区的流寇,一来也没有正当的理由前往郧阳府城,二来也没有任何的必要去往郧阳府城。 不过郧阳府城,陈望自己却是必须要去一趟。 陈望留下了胡知义统领兵马,也没有带马玉瑛和马远山,只带了胡知礼一人,领了第一骑兵千总兵的一千余名骑兵,便直奔郧阳府城而去。 虽说如今郧阳府北部最大的一股流寇是在常国安的管控之下,而常国安如今是在陈望的掌控之下。 但是还有很多地方有小部分游荡的流寇,这些流寇小的只有数百人,大的也有数千人。 带的兵太少,阴沟里面也有可能翻船。 三十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花不了多少的时间。 只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陈望便已经是领着一众亲兵抵达到了郧阳府城的西郊。 陈望早在来时便已经是派遣骑兵先行通报,不过因为此前流寇在郧西等地肆虐,大队自远方呼啸而来的骑兵仍然是引来了郧阳府城百姓的惊恐。 临近郧阳府城的城墙还有四五里的位置,陈望便已经是下令骑兵缓行,同时也开始观察起了郧阳府城周围周边的地势。 郧阳府城依山傍水形势巩固,郧阳城西北高,东南低,北面临山,东、南、西三面则被汉水环绕,恍若一个巨大的簸箕一般。 城中官衙民房林立,半在原上半在山,一片繁华景象。 城外水面之上舟船往来、络绎不绝,放眼望去满是风帆。 码头之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挥汗如雨 “当初从郧阳府城路过的时候走的匆忙没有细看,现在一细看才发觉这郧阳确实是有些门道。” 胡知礼微微皱眉,凝望着不远处的郧阳城。 “这样的地势,若是没有水军协助,想要攻下无异是难于登天。” 郧阳府城东开凿护城河以阻隔,西、南凭汉江为天堑,北踞山岭筑城墙。 除去北方临山未有修建瓮城之外,郧阳府东、西、南三门皆有瓮城。 胡知礼说的确实没有错,想要攻下郧阳府城确实是极为艰难。 历史上李自成横扫诸省,一路势如破竹,却唯独拿不下郧阳城,眼睁睁地看着它如芒刺一般扎在腹中。 几次集结重兵,进攻郧阳府城,最终却每次都是以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易守难攻,相对于郧阳府城其他的特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有时候不要总是去看表象。” 陈望之所以想要掌控郧阳府城并非仅仅是因为其易守难攻。 “郧阳府城地处三水交汇之处,经堵河可达巴蜀,由丹江可入商洛,通过汉水则上可直达汉中,下可直达荆襄及武昌以至南京,可谓六省通衢。” 汉中是天府之国,曾经刘邦便是在汉中起家,进而一统天下。 但是时过境迁,斗转星移,汉中府虽仍是天府之国,但只占据汉中府一地,却是难以争霸天下。 经历了上千年的发展和变化,南方已经逐渐称为了经济、文化的重心。 现今,郧阳府才是真正的王霸之地。 后世对于郧阳府,用一句话将其地势的重要完全的形容了出来。 东近襄樊,西边兴汉,南接武当,北达商洛,扼雍梁之门户,为秦豫之咽喉,实荆襄之屏藩。 风起明末 第339节 “郧阳府是陕西、湖广、四川、河南的门户和咽喉要道,商旅不绝,公文四达,掌控郧阳,便等于将主动之权牢牢的攥在手中。” 控制郧县,都能掌握几乎整个汉江流域的政治、军事、经济中心, “而且最为的重要的是,若是我们能够控制郧阳府,这千里的沃野可以为我们供给充足的粮草。” “山间的山民是上好的兵员,从河南逃荒而来的灾民则是最好的人力。” 郧阳府山民众多民风彪悍,因为河南的灾荒,如今郧阳府内流民满地,根本不乏人力。 山峦千里,地势险要,山大谷深,林密土肥,水源充足,有沃野千里。 “只可惜,现在时机未到……” 陈望双目微凝,现如今这样的情况他不可能实际掌控郧阳府。 如今他作为汉中府的总兵,统管一镇兵马已经是达到了极限。 汉中府内的事务,也都是陈望通过各种渠道来掌控,明面上也并不是归属于陈望控制。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天下的动荡,明廷对于地方的掌控力度确实在逐渐的缩小。 不然陈望也无法在暗中掌控汉中卫,同时还发展了军器局。 但是也还远远不到崩坏的时候,在地方上目前还没有割据的土壤。 府州、卫所、营镇三方在地方之上泾渭分明,基本不允许统管。 陈望之所以能够以汉中镇镇将的身份兼管汉中卫,这也是因为当时的汉中府兵力不足,同时面临着巨大的威胁。 因为这一点,再加上孙传庭不拘一格,力排众议之下的安排之下,陈望才能够代管汉中卫一段时间。 但是随着危险的解决,勤王之后,陈望身上汉中卫指挥使同知的身份,很快便被收回了上去。 因为有辽东的前车之鉴,所以无论是崇祯,还是朝廷内的文官,对于武将一直都是严防死守。 目的便是防止有武将在掌握军兵的同时,还自己能够筹措到粮饷,进而形成割据。 因此陈望一直以来行事都是小心翼翼,再三谨慎,尽可能的不做多余的事情,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陈望在地方上做的最为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广修水利工程,收拢无主的田亩,以及发展军器局。 而这些事情,也是因为上面有孙传庭兜底,陈望才敢去做。 要是没有足够的借口,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插手地方的事务,一旦被参奏上去,朝廷必然会派人下来严加调查,更不用提什么大一点的变革了。 不过,这并非代表陈望没有一点办法来掌控郧阳府。 陈望之所以迫使着常国安向北逃窜,又派遣胡知礼和常国安暗中勾连,更是领兵亲自北上郧阳府,这一切自然都是具有目的。 他这一次前来面见郧阳府的巡抚,也正是为了之后在郧阳府的行事,能够光明正大。 胡知礼眉头紧蹙,牵引着缰绳,驾驭着战马再度靠近了陈望些许。 “望哥,张献忠和罗汝才眼下看起来声势虽大,但是这一次四省集结了超过十余万的兵马,自四面围堵而来,四省兵马皆是四省名将统领。” “我感觉张献忠和罗汝才,只怕是多凶少吉,若是他们被剿灭了,南方局势安定……” 陈望眼神微动,举起了马鞭止住了胡知礼后续的话语,他很清楚胡知礼想要说什么。 “现如今四省兵力合力围剿看似声势浩大,但实际上杨嗣昌所谓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漏洞百出。” “湖广兵马陈平日久,不堪大战;川兵倒是能战,秦良玉已经领土兵从石柱驰援而来,但是四川巡抚邵捷春和杨嗣昌政见不合。” “陕西兵马、河南兵马被分去镇压河南民变,李自成带领着精骑突入西安府内,现在北方已经是一团乱麻。” “左良玉、祖大弼倒是能战,但是他们两人麾下兵马有限,左良玉经由此前一役心灰意冷,这些时日下来,一直是出工不出力,祖大弼再如何的勇猛终究是独木难支。” 如今的局面,明军声势浩大,但实际上却是外强中干。 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看似危险,但实际上却是占据着极大的优势。 杨嗣昌长于战略,但是却短于战术,这一致命的弱点也将会再不久之后暴露出来。 陈望对于今后的局势并不担心,胡知礼只看到表面上的事务,却看不到此时的明廷内部早已经是百孔千疮。 “杨嗣昌利令智昏,为平张献忠、罗汝才,加饷七百五十万,根本就是火上浇油。” 本来因为连年的天灾和沉重的辽饷,百姓大众已经是苦不堪言。 这一次杨嗣昌再加练饷,层层加码下去,天下的动荡必然因此更加的剧烈。 陈望转头向北,看向北面的群山,神色平静。 没有张献忠,还有赵献忠,没有罗汝才,还有钱汝才,明廷从根基处已经腐朽…… 燎原之势已成,岂是用区区江河之水能够熄灭?! 第306章 图穷匕见 因为事先已经派人传递过了情报,郧阳府方面早已经是派了人在城外等待,被安排出城迎接陈望是郧阳卫的指挥使康瑞武。 陈望还没有赶到近前,带领着一众家丁立在官道之上的郧阳卫指挥使康瑞武,便已经是大步流星的迎了上来。 “郧阳卫指挥使康瑞武,参见陈帅。” 康瑞武面色红润,身形魁梧,蓄着一脸的长髯,几乎贴到了胸口,豹头狼目,声音宏亮,看起来像是一名猛将。 他头戴着明铁盔,身穿着一件防护还算可以的明甲,外罩着一件翻领大氅,鞓带腰刀,一身装束颇为臃肿。 陈望的目光向着康瑞武的后方看去,跟随着康瑞武的一众家丁,只有穿戴精良明甲的并不多,只有四五人,其余四十余人都穿的是布面铁甲。 各自牵马执镫,都是挎弓带刀,身上全都带着煞气,看起来倒是颇为精干。 单凭这一点,已经是比很多的卫所都要强了。 汉中卫的指挥使谭应凤,麾下能战的家丁统共也就三十多人,一领明甲都没有,很多家丁的武备都不怎么样,战力更是一般。 欺负一下汉中府内的山贼盗匪还行,真遇到流寇什么的根本就打不了。 康瑞武麾下的这些家丁,比起谭应凤麾下的家丁要强出不少。 到底是几经风雨,还能保全自身的人物。 “郧阳府内如今一团乱麻,王抚治事务繁忙,暂时无法抽身,所以遣我前来相迎。” 得到了陈望的示意,康瑞武才从地上站起了身来。 不同于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外貌,康瑞武说话做事倒是十分的圆滑,人情往来极为熟练。 郧阳府的现任抚治是王鳌永,山东临淄人,明天启五年进士 陈望之所以记得他原因很简单,这王鳌永是入了《贰臣传》的人物。 王鳌永自然不是因为真的事务繁忙不能相迎,明末之时文重武轻。 王鳌永作为郧阳抚治,地位和一般的巡抚相差无几,自然不会放低身份前来迎接。 抚治和巡抚虽然只有一字之差,明面上地位也相差不多,虽说官面上有时常称为郧阳巡抚,但实际上真正准确还是应当称呼郧阳抚治。 郧阳抚治,全名为治郧阳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和巡抚还是有所差别。 陈望虽然如今作为挂印的总兵,显赫一时,但是这是在武臣的序列之中。 简单的问答了两句,康瑞武便上了马,驱马跟随着陈望一起行进,他的一众家丁则是离着稍微远些的距离,没有加入队列之中。 “陈帅远道而来,一路多有辛苦,在下已经在城中酒楼设下了酒宴为陈帅接风洗尘,等陈帅见过了王抚治,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康瑞武牵引着战马,稍微落后陈望些许的距离,相请道。 陈望微一沉吟,并没有拒绝康瑞武的提议。 郧阳府城之中不仅有巡抚的衙门,还有湖广行都司的衙门。 不过如今守卫着郧阳府城的部队,并非是湖广行都司的部队,而是属于郧阳卫的军士。 湖广行都司的军士大多都被杨嗣昌征调入伍,不是前去围剿张献忠和罗汝才,就是跟着郑崇俭去稳定河南省的局势。 如今守卫着郧阳府城的,大部分都是郧阳卫的卫军。 康瑞武作为郧阳卫的指挥使,守城的卫军都是他的下属,而且他作为指挥使许久,对于郧阳府内的情况应该了解颇多。 陈望有意了解更多关于郧阳府内的事情。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了解更多郧阳府内的事情,对于之后的布局能够有很大的作用。 眼下康瑞武主动交好,何乐而不为? 陈望答应了赴宴,气氛也因此热烈了许多。 陈望和康瑞武一路前行,沿路之上旁敲侧击问了不少关于郧阳府的问题。 康瑞武事无巨细也都一一解答,没有半点的不耐。 陈望带领的兵马没有被允许入城,郧阳府方面划了一块地方,作为驻扎的地方。 之前郧阳府城因为放任兵马进城,那些兵马军纪败坏,在城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正因为有前车之鉴在前,所以之后所有的客军都不允许进入郧阳府城之中。 对于郧阳府城这一规定,在城中和在城外的区别现在并不大,陈望并没有多少的不满。 陈望让一众军兵留在城外的驻地,只带了胡知礼和六名亲卫入城。 战事虽然还没有波及到郧阳府城,但是郧阳府城已经是进入了战备的状态。 陈望领兵一路行来,在路途上就遇到了好几队郧阳城内派出的巡逻队。 临近郧阳府城,战备的气氛更加的浓烈。 郧县在升格成为府城之后,在原土墙基础上拓展修筑了砖石城墙。 伴随着人口的增多,郧阳府城的城墙几经增修,整个城墙长度到如今已经是长达到六里多长。 城墙平均高达两丈四尺,也就是八米左右的高度,将近三层楼的高度。 城墙的垛口之间,人影绰绰,旌旗招展,聚集着大量的兵丁。 城郊处和城门处,一众军兵林立,还有不少的巡逻队维持着秩序,每一个想要进入郧阳城中的人都要经过一番极为严厉的盘查。 没有通过盘查的人,轻则被驱赶出城,重则被当场扣下。 风起明末 第340节 在流寇横行的时期,被强行攻破的城池其实真的很少。 大部分的城池之所以沦陷,很多时候都因为流寇实现派人混入城中,趁着大战之时或则是夜深人静之时,在内里掀起动乱,里应外合。 所以此时郧阳府城对于入城的盘查和审问极为严格。 有专人引领,陈望当然是不需要经过守卫的勘察,甚至在经过城门之时,一众军兵还纷纷下拜行礼。 那些想要入城的军民都全部被勒令停下等待,等到陈望通过了城门之后,才重新开放入城的通道。 被勒令的等待的军民都老老实实的呆在一旁,很多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陈望的身上,他们在等待入城的时候自然是看到了那支自远方奔驰而来的大队的骑兵。 如今郧阳府北部动荡不休,各地都有流寇的消息传来,郧阳府城内外一直以来也因此人心惶惶。 眼下有大队的兵马来援,而且明显看起来精锐无比,众人也不由自主的安心了不少。 陈望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周围的百姓身上,而是放在守卫着郧阳府城的一众军兵身上,因此对于这些投来的目光全都是没有在意。 郧阳卫在历史上倒是颇为有名,初始组建之时战力并不差,几次平叛也都打得有声有色。 不过现如今的郧阳卫,自然是比不得当初鼎盛的时期。 据康瑞武所说,他卫下的正军有差不多两千多人,湖广行都司留在郧阳府的军兵有五百余人。 郧阳抚治麾下的标兵营有差不多千人作用,如今郧阳府上下可调的兵马勉强算上有四千人。 最早的时候,郧阳抚治是麾下没有标兵营的,毕竟一般只有巡抚才下设兵马。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张献忠、罗汝才等人在郧阳府肆虐之时,朝廷下令郧阳抚治练一支标兵,作为守御。 陈望一路过来看到的守城军士,大多戴着红笠军帽,身穿褡护和鸳鸯战袄,很多人身上连个罩甲都没有,更不用不说明铁甲和布面铁甲。 很多军兵甚至军服鞋袜很多地方基本都很破烂,有厚有薄,明显能够看到不少的军兵正被寒冷所困扰。 值守西门的那名卫军军官,应当起码是个百户,倒是穿着一件布面铁甲,戴着尖顶明铁盔。 周边有三四名精壮的汉子,想来是那卫军军官的家丁。 他们倒是戴着头盔,穿戴着甲衣,但那些甲衣也都是对襟棉甲,只到肩膀,露出两臂的红衲袄,有如胸甲一样,连环铁臂甲都没有能够配齐。 郧阳卫军的战力,从这装备上其实多少也可以推算一些。 比起原先的汉中卫,郧阳卫军的战力确实要强出不少,不过也并没有高出太多,真正的战力和普通的营兵战力相当。 在卫军的序列之中来说,郧阳卫军已经算是可以的了。 但是郧阳卫军这样的情况,守城有余,但是野战进取却是不足。 陈望将守城的兵丁,还有郧阳城的城防箭楼等设施所有的一切尽收于眼底,心中对于郧阳的防卫力量有了一份估量。 康瑞武跟在陈望的身侧,自然是也是注意到了陈望的目光。 康瑞武自然不可能猜出陈望内心的真实想法,看到陈望的目光四扫而后又很快收回来,只以为陈望或许是有些看不上他手底下的这些军士。 “陈帅麾下军容鼎盛,小弟实在佩服的紧,要是小弟手底下这些军士有陈帅麾下的儿郎三分的本事,都不需麻烦陈帅亲自领兵前来平叛了。” “流寇荼毒地方,我等身为朝廷官兵,有保境安民之职,无论前路是否艰辛,都应当尽职尽责。” 陈望神情微肃,先是义正言辞回了康瑞武的话,而后又宽言道。 “我也曾经做过卫所的同知,卫所的情况我也了解,康指挥使麾下的卫军已经强过九成以上的卫军,就是比起九边的卫军也不逊色多少。” 康瑞武脸上的笑容更甚,陈望作为挂印的总兵,无论是身份地位都要比他高得多,眼下不仅和颜悦色的和他说话,甚至出言夸奖,自然是难掩喜色。 郧阳府内如今仍有不少流寇肆虐,作为郧阳卫的指挥使,他对其颇为头疼。 若是能够交好陈望,借助陈望的力量,扫除这些威胁,那么对于他来说不仅是大功一件,也能够更加的安心。 郧阳城内有大街小巷数十条,东西大街商贾云集,钟鼓楼、府学宫、会馆、戏楼、寺庙、庵堂等众多建筑纵横有序。 康瑞武领着陈望一路从主干道走过进入了督察院中。 当初郧阳设府建衙之时,因为首任郧阳抚治原杰任督察院左副督御史,所以合署办公,抚治的衙门便设在督察院中。 “陈帅稍候,王抚治马上便至,在下先行一步往酒楼去,恭候陈帅大驾。” 康瑞武将陈望带到了督察院的二堂之中,和陈望告了一声罪后便退出堂内,向着侧方行走而去,只留陈望一人在二堂之中等待。 陈望并没有等待多久,头戴着乌纱帽,身穿着一身绯色文官常服的郧阳抚治王鳌永,便已经是从外走入了堂中。 王鳌永此时已经年过五十,但是保养却是极好,面色白净,长须及胸看起来倒是温文尔雅。 对于王鳌永的这样的贰臣,陈望心中极为鄙夷,但是此时并不是翻脸的时候。 “末将陈望,参见王抚治。” 陈望站起身来,向着王鳌永行了一个军礼,他穿戴着甲胄自然不需要行大礼。 “陈总兵勤于国事,远道而来,无需多礼。” 王鳌永笑着挥了挥手,而后便走到了二堂的首座坐下来。 在经过了简短的问候之后,王鳌永直截了当进入主题。 “陈总兵说是有要事相禀,不知道是何要事?” 王鳌永目视着陈望,陈望没有直接领兵进剿北部的流寇,而是先行来郧阳见他,还言称有要事相议,让他颇感疑惑。 “抚治容禀,此番窜入郧北山区的流寇规模在万人之上,贼首托天王常国安乃是昔日三十六营流寇之一,原自均州一带受抚,对于郧北地理极为熟悉。” “流寇打破乡里,民众之间又有乱民与其勾结,末将派遣军兵进剿,常常为其所知,流寇仗骑兵之利一路转战,旬月以来我部一直收效甚微。” 王鳌永眼神凝重,常国安却是三十六营时期的大寇。 陈望所说的事情他也都清楚,常国安近日在大掠诸县,连破乡里,各地告急的雪花如雪花一般蜂拥而来。 常国安对于普通的百姓不管不顾,只将矛头对向当地的士绅官宦。 郧北之地,一时间人心惶惶,很多人都携家带口要往府城来避难,这些事情他都知道。 这些当地的士绅官宦被害之后,在朝中引起不小的风波,朝中非议汹汹,对于他的名望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想到这里,王鳌永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 陈望说话之间,心神一直都在放在王鳌永的身上。 王鳌永的神色变化自然是没有逃过陈望的眼睛。 “陈总兵如是所言,可是已有破敌之策。” 王鳌永到底是宦海沉浮多年,神色很快便已经是恢复如常,当下向着陈望提问道。 他并不愚蠢,陈望既然将遇到的困难都陈列了出来,又特地往来郧阳府城一趟,自然是有解决的办法。 而陈望,等的正是王鳌永的这一问题。 “流寇仰仗无非有乱民作为耳目,又仰仗山区之地利。” “抚治管辖郧阳多年,对于郧阳了如指掌,若能得郧阳府内详情之舆图,覆灭流寇,不算难事。” 陈望图穷匕见,郧阳抚治拥有的舆图并非是简单的舆图。 那舆图之上,不仅记载着各处的关隘要地,还记载着各处山民的聚集之地,以及许多不为人知的机要重地。 若能够得到舆图,便等同掌握了整个郧襄山区的一应机密要事…… 今天先别等更新了 遇到了一些问题,今天尽力在写了,但还是没有写完,厚颜再请一天的假 第307章 军心 晚霞如血,将远方的天空染成了一片赤红。 郧阳府城作为六省通衢之地,承担着中央枢纽的作用,联接着六省的众多商路,因此商业繁华无比。 郧阳府主要码头设在南城的汉水之上,因此商事最为繁茂的地方正是郧阳府的南城。 在郧阳府城的南城几乎汇聚了大明各地的商家,一应能想得出的商货基本都有。 在南城之中聚集着大量的酒肆、旅店、商铺,几乎不见什么民居。 宵禁的时间已经将要到来,但是此时郧阳府城南城的街头巷尾之上仍然有不少的行人和商贾在徘徊。 战乱影响了郧阳府的商路,但是影响的也只是陆上的商路,水上的商路还算畅通,因此郧阳府城中仍然有大量的商贾。 陈望站在酒楼的窗前,目视着楼下的街巷。 南城的城门即将关闭,很多的商铺和酒楼也已经是准备好了打烊,街巷之间满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他们都需要在宵禁之前赶回各自所在的坊市。 坊市的大门关上可就轻易再难打开,在这个非常的时节,在外逗留要是被巡城的兵丁抓住,若是没有多少的背景,就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古代中国城中的格局,其实很多年都没有改变,都是由一座又一座小型的坊或市组成,唐时的长安城共计有一百多座坊市。 这些坊市相对独立,彼此之间留有过人的街巷,将其与之隔离开来。 到了现如今,城内仍然是这样的坊市布局,这样更加便于管理。 当然也并非全部如千年之前一成不变,很多地方也有细微的改动。 还有不少的人向着城门的方向行走而去,南城的城门处汇聚了不少的行人,他们都是要出城回家的人。 郧阳府城虽大,但是也无法容纳下所有的人,住在城中的人其实多少都能算是中产或小康之家,大部分贫苦的百姓都没有条件住在城中,很多都是住在城外的民居之中。 在城池的外围很多时候都有大量的民居环绕着城池修建。 陈望去过了西安、去过了汉中,也去过了京师,他去过了很多的大城。 但是去往的时候这些城池都因为受到战事的影响而死气沉沉。 京师虽然繁华,但是陈望入城的时候却是也没有能够见识一二,几次入宫面见了崇祯之后,都没有能够停留,很快便奉命返回城外的军营之中。 多年以来,陈望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处于军中,终日埋首于军务之中,鲜有时间可以休息。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厦将倾,时间紧迫,根本没有留下多少可以喘息的时间。 这一路走来陈望一直是如履薄冰,刀枪无眼,战局瞬息万变。 身处于各方势力交错之间,稍有不慎便会将那浅薄的冰层踏破,就此跌入那万丈的深渊之中,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哪怕是现如今,已经登上寻常武臣的顶点,成为了一镇之总兵,挂印拜将,但是仍然不够,仍然不足以改变历史洪流奔腾的方向。 陈望抬起头,凝望着远方正缓缓沉下的夕阳。 风起明末 第341节 喧嚣的人声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眼前的繁华终将成为过眼云烟,如果没有他的干涉,这一切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陈望举目四望,城中各地很多楼阁都已经点起了星星的灯火,周围的几座酒楼之间已经是点燃了灯烛,饮酒寻欢、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阵阵婉转动听的丝竹之声,还有清丽柔美的歌乐之声,从远处传扬而来。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周围的繁华,升平的舞乐,让陈望感觉路途所见的荒凉破败全都像是假象一般。 两相对比之下,让陈望甚至产生了一丝不真切的感觉。 “此家酒楼在这郧阳府城之中并非是头名,不过也当属一流,小弟本来是订了头名的酒楼万味阁为陈帅接风洗尘,但是闻听陈帅世居辽东,所以才特地换到了这常乐居来。” 康瑞武端着酒杯,站在陈望的身侧些许位置,恭敬的问道。 “这常乐居的大厨祖籍辽东,会做一些北方菜式,不知道可否还算合陈帅的口味。” 陈望转过头来时已经是恢复了常态,眼眸之中的凝重和深沉早已经消散无形。 “康指挥使有心了,这一顿饭吃的确实舒适,往日里确实是没有这样的口福。” 陈望面带笑容,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在军中陈望吃的比一般的军卒要好,但是也并没有好太多,只是肉菜份量多一些,紧迫之时很多时候也只能够吃干粮。 不像某些营将领兵打仗的时候,还带着几个厨师专门负责为其做菜。 虽然有这样的条件,但终归还是太过于奢侈,有这些的银钱还不如多打几杆铳枪,多打几领甲胄。 陈望重新坐了下来,桌面之上原先摆放着的菜肴已经是撤下,只剩下了一些精致的凉菜和酒水。 下午的时候他向王鳌永索取郧阳府衙下的舆图,王鳌永犹豫再三,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将舆图交付出来。 郧阳府内所拥有的那一张舆图上,记载的无一例外都是关乎于要害的情报,事关重大王鳌永自然是不会轻易交付。 王鳌永做出这样的选择,陈望并不意外。 郧阳地处四战之地,位于四省交界之处,四通八达。 若是能够占据郧阳,便可以轻而易举的辐射陕西、四川、湖广、河南四省。 借助水路可以将大量的军兵和粮草快速投入到预设的战场之上。 舆图的重要,可见一斑。 王鳌永现在还将舆图牢牢的紧握在手中,原因只有一点,那就是府内流寇带给他的压力还没有达到无法承担的地步,认为局势还在可控的范围之中。 应对的方法自然也简单的很,陈望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王鳌永很大的可能会拒绝他的提议,所以早在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布置。 算算时间,现在应当也快到迸发的时候了。 这也是陈望之所以答应康瑞武的请求,留在城中的原因。 推门声从身侧传来,打断了陈望的思绪。 陈望转头循声望去,进入房中的正是酒楼之中的小厮。 进来的小厮告了一声罪后,用火烛点燃了阁中的灯烛,整个阁间一瞬间便变得明亮了起来。 阁外轻盈脚步声传来,首先映入陈望眼帘的是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子。 那女子细眉秀目,面色白净,脸上略施粉黛,头上戴着一支珠钗,穿着一件竖领天蓝大袖,衣长过膝,下身穿着一件鹅黄马面裙,怀抱着琵琶迈步走入了阁中。 紧跟在其后的一名女子脸上的妆容要更浓一些,容貌颇为出彩,朱唇杏眼,两支鎏金珠钗戴在头上颇为夺目。 穿着一件竖领舞衣,戴着锦云肩,下穿长裙束于上衣之外,丝带束腰,垂于身体的两侧。 陈望眼眉微挑,康瑞武适时的靠近了些许,言道。 “我看陈帅刚刚倚在窗边听着外面的乐曲,所以特地将其请来表演一二。” 陈望向后倾了倾身躯,靠在了椅背之上,没有拒绝康瑞武的提议。 郧阳卫辖区广大,职权颇重,康瑞武又是这郧阳府城内的地头蛇,日后用得着康瑞武的事情并不少。 康瑞武看到陈望的神色,当下笑容更甚,同时向着入阁的两人使了一个眼神,笑道。 “这两位是锦绣楼中新进的清倌人,皆是清清白白的人,又极善舞乐。” 在康瑞武的示意之下,歌舞声在阁楼之间缓缓响起。 陈望靠坐在座椅之上静静的观赏着眼前的舞乐,胡知礼坐在陈望的左侧,眼神只有在最初的时刻放在了那两名的女子的身上,而后便移到了别处。 他的身躯仍旧维持着紧绷的状态,腰间的雁翎刀就挂在座椅的扶手处,轻轻一捞便能抓住。 这是胡知礼多年以来当家丁养出来的习惯,无论身在何处,武器都要处于能够立刻拿到的地方。 琵琶声先缓后急,正应了《琵琶行》中所描写的一切。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其实和胡知礼一样,陈望的心神也并没有放在眼前的舞乐之上。 区别只是胡知礼在意的是周围安全与否,想的是军法处的诸事。 而陈望想的却是关于军队的事务。 他自己统领军队,能够清晰的感觉军中的情况和气氛变化。 在长时间的征战和行军之时,军队的士气难以避免的会遭遇到下降。 长时间的背井离乡,长时间的疲惫和劳累,长时间的不自由,这些都是导致军队士气下降的原因。 所以一直以来,陈望都尽可能的消除不利的因素,来以此提升麾下部队的士气,但是大部分的措施效果都极为有限。 在初建军的时候,陈望便在军中召开诉苦会。 而后历次征兵,诉苦会都已经成为了常例。 正是因为诉苦会的原因,汉中军的军卒彼此之间的关系才会如此的紧密。 诉苦会的召开使得他们逐渐开始凝聚在一起,同样凄苦的遭遇使得他们开始团结了起来。 军法处的宣讲,让他们知晓在面对不公时应当抗争,应该举起手中的武器,而非是低下头颅,屈下膝盖。 只有手握着刀剑才能打败豺狼,才能够不被人欺辱。 在汉阴之时,那首唱响的凯歌,还有军法处的宣讲,开始慢慢的改变着军中的风气。 那首奏响的凯歌,让军中的很多人,第一次有了保家卫国,救济斯民的想法。 而后戊寅之变的爆发,他们每到一地便受到一地热烈的欢迎。 济南之围解除之后,济南城中众多百姓出城相送,真正的箪食壶浆送迎王师,最远的甚至送着他们出了近二十余里的地。 在北京城中,他们一路从永定门经由正阳门一路入城,沿途一应京师的百姓皆是向着他们振臂高呼。 那一刻没有人再将他们当作是丘八,当作是杀才,所有人都将他们视作好汉,视作英雄。 每日往来军营之中送粮送菜、叩首拜谢的百姓络绎不绝。 汉中军的军心也在那一刻真正的铸成。 在那一刻,这支跟随着陈望北上的汉中军彻底的完成了蜕变。 他们从本质上已经和旧时代的其他军队相分离,民族国家的意识开始在他们的脑海之中形成壮大。 他们将会影响着后续加入汉中军的新兵,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将会彻底的改变整支军队的风气。 但是这样的影响很是缓慢,毕竟当初跟随着陈望北上之后返回的老兵实在是太少了,而新兵和没有参加勤王的兵丁更多。 现在对于陈望来说,所欠缺的正是时间。 眼前的舞乐却是给与了陈望崭新的思路。 很多时候,人总是因为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 因为舞乐的原因,陈望终于响起了如今军中缺乏的是什么。 当初他在去往淳化的时候,进入辽骑的军营,那些辽骑散漫不堪,有大吃大喝的,有赌博玩牌的,有招妓入营的,还有相互角力的。 但是在陈望领兵之后,这些所有的东西全都被他所禁绝。 陈望后知后觉,才发现他麾下的军队之中,娱乐活动严重的缺乏。 军士每天面对的基本都是枯燥的训练,军法官的宣讲虽然有一定的作用,但是作用有限。 若非是足额的军饷,足够的吃食,以及连番的胜利,陈望这样严苛的要求,都已经到了足够激起兵变的程度。 宣讲若是能够舞乐戏剧结合起来,不仅可以解决军士的娱乐需求,还可以加强宣讲的作用。 或许可以在军法处下设立一个文宣司,来负责相关的事务。 军队之中的休息时间或许应该留出更多,将一些竞技对抗的运动引入军中,诸如角力的之类的项目。 陈望眼神清凉,头脑空明,只觉得一阵豁然开朗。 想通了关窍之后,很多的问题就此迎刃而解。 而在就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也正好从阁外传来,沉闷的敲门声打断了阁中的舞乐之声。 陈望眼神微凝,转首看向门外,胡知礼在此时也已经是握住了挂在座椅扶手处的雁翎刀。 “谁?” 康瑞武狼目圆睁,半站起身怒声问道,他在这里招待陈望,可是提前打了招呼,竟然还有不开眼的敢来打扰。 康瑞武的心中火起,今天这栋酒楼都已经被他包下,他的家丁就守在楼下,怎么会放着人上来。 但是阁外响起的声音,却是一瞬间压下了康瑞武心中所有的怒火。 “奉抚治之令,特请陈总兵前往督察院商议军情要事……” 第308章 舆图 郧阳府城督察院中,王鳌永神色阴沉,烦躁的在堂中来回渡步。 此刻王鳌永比起当时和陈望初见之时形象相去甚远,他的头发颇为凌乱,衣袍不整,双目赤红,布满了血丝。 “张耀文这个废物,死了还要拖着我来下水……” 王鳌永坐回了坐椅之上,他到底是难以压抑住心中当怒火,忍不住狠狠的一拍桌子,桌面之上的茶杯猛然一震,只差一点便倾覆于地。 风起明末 第342节 但是这些所有当一切都没有被王鳌永所放在心上。 再大的事情还有郧西县城的陷落大吗?! 王鳌永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颓废不堪,就在两刻钟前,从西面传来了一封加急的塘报。 郧西县被流寇里应外合所攻破,城内燃起冲天大火。 而更加严重的是,流寇在攻破了郧西县后,占据郧西县趁乱进攻了原本屯驻于郧西县北部的汉中军营垒。 汉中军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因此大败而归。 郧西县就在郧阳县西北百里左右的位置,王鳌永只感觉太阳穴肿胀的难受无比。 流寇的人数比起之前要多了数倍有余,原来窜到郧西的时候,流寇只有七八千人,到后面一万多人,再到现在塘报上写的总人数恐怕超过两万人。 再加上这一次郧西县城被攻破,只怕流寇的人数会更多,已经是有些尾大难掉的感觉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本来各地当乡里多有被打破,那些士绅地主的死,就已经是让王鳌永当风评在朝中遭受了严重的打击、 这一次郧西县城告破造成当影响已经是王鳌永难以负担起来的了,郧西县内可是出过举人也出过进士,还有致仕回乡当一些官员,必然在朝中对他造成极坏的影响。 而且就算抛去这些所有的东西不谈,身为郧阳抚治,失陷城池,他难辞其咎。 王鳌永神色阴郁,面沉如水,如今的局面逐渐的恶劣了起来。 就在王鳌永思索着办法之时,一名吏员从门外悄然走了进来,向王鳌永低声说了几句话。 “请进来吧……” 王鳌永抬起了头,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声音显得颇为压抑。 “末将陈望,参见王抚治。” 陈望走入堂中,先行了一礼,他看到了王鳌永的神态,便已经是知道事情十拿九稳,计划应该是按照他的规划在推行。 “不知道王抚治晚间相召所为何事?” 陈望虽然心知肚明,但是自然是不会显露出来,装做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发问道。 “这是从郧西传来的塘报,你看看吧。” 王鳌永抬起手,按住了放在桌面之上的文书,然后往旁边移了一移。 陈望当目光在文书上转了一眼,然后应了一声便迈步走上前去,拿起了文书。 “张献忠、罗汝才领主力南下,经过白土关一战,我本以为留在郧阳府内的流寇不堪一击,只不过是疥癣之疾不足为患,如今看来到底是低估了这些流寇。” 陈望皱起了眉头,脸色也随之阴沉了下来。 文书之上所写的所有事情都在陈望的预料之中,因为这本来就是陈望定下当计划,但是面上自然是要做出一副没有预料的模样。 “张二和黄龙两部在郧西县败北,一时间难以形成战力。” “如今常国安所部攻占郧西,占据城池,其麾下部众膨胀至两万余人,若是听任其发展,恐怕不妙……” “眼下河南受灾,大量的饥民涌入郧襄山区,若是不能快速制止常国安,恐怕会致使其就此做大。” 陈望眉宇紧蹙,目视着文书,一边沉声言语,一边用余光观察着王鳌永的神色,王鳌永的脸色果然因为他所说的话更加难堪了数分。 他领兵北上驰援的时候向着王鳌永说明了麾下有大量的新兵,只有千余名老兵,战力不强,也将土兵缺少武备的情况也讲述了一番。 “依据前几次常国安的行动来看,常国安应当不会占据郧西城,而是会和之前一样退回北部的山区。” “常国安每次出山,兵马都会变多数分,恐怕应该是和山区之中的部分山民建立了联络,涌入郧阳山区的河南灾民也成为了常国安的兵马来源。” 陈望下了定语,将问题直接推回给了王鳌永。 虽然陈望句句都没有提起舆图,但是所有的话语其实都是在给王鳌永的心中施加压力。 王鳌永此时也已经是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他紧握着座椅之上的扶手,身躯前倾,紧蹙着眉头,脑海之中天人交战。 “陈总兵,现在的情况,你有几分的把握可以剿灭常国安……” 良久之后,王鳌永抬起了眼睛,看向陈望发问道。 陈望心中仍是不动声色,王鳌永这样发问,明显是心中已经开始有些动摇,但是却还想再坚持一下,面上却是再皱了皱眉头,停顿了些许的时间,而后为难道。 “如果只是击败流寇,这一点并不难,我麾下部众虽然新兵颇多,但是正面野战取胜并不太难,但是想要尽剿北部流寇,却非易事。” “王抚治应当还记得崇祯九年之时流寇窜入郧襄地方,盘踞在山岭之间,卢督抚领兵数万,但是最后还是徒劳无功。” “流寇占据地利,又与山民往来,借助百姓作为耳目,我等官兵动向全都被流寇尽收于眼底,进剿官兵如若兵少,流寇便大举而来,进剿官兵如若兵多,流寇便转而避战,根本找寻不到主力。” “此前杨阁部领兵西进之时,前锋兵马便是因此而伤亡颇重,” 陈望观察着王鳌永的神色,王鳌永已经明显动摇,只要他再往其上添一把火,便可以彻底说服王鳌永。 话音落下,王鳌永的神色明显一沉,陈望对于王鳌永的心理一清二楚。 他最后故意提起杨嗣昌。 杨嗣昌自成一派,而王鳌永却是属于东林一派。 除此之外王鳌永和杨嗣昌两人本身就有间隙,王鳌永三番几次弹劾杨嗣昌,最近的一次便是杨嗣昌西进之时损兵折将。 现在陈望将此事提起,自然是想要王鳌永想起这一关窍。 杨嗣昌什么样人的,在朝堂之上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杨嗣昌心狠手辣,打击政敌从来都是不留余力,雷厉风行。 眼下丢了郧西,这些责任都是需要王鳌永来负责。 杨嗣昌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打击王鳌永的机会。 王鳌永未来的日子并不好过。 杨嗣昌权势过人,虽然远离京师,但是影响仍旧。 若是郧阳府内再出现更多的变故,王鳌永头上的乌纱帽恐怕都要被摘掉。 “王抚治的意思我明白了。” 陈望假装后知后觉,沉吟了片刻之后,言道。 “流寇如今改变战略,不再劫掠百姓,也少有裹挟百姓之举,为的便是使其为耳目。” “末将之所以想要借用舆图,便是想要从这一点着手。” “流寇用小恩小惠来利用百姓,我等又何尝不能用金银收买百姓?” “流寇在山中,借助山民之力,躲避我大军进剿,我等又为何不能借用山民之力,将其绞杀。” 陈望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已经说完了他能够说的所有的话。 再说下去,可能会让王鳌永察觉到其他的意图,现在的所做一切已经是足够了…… …… 陈望从督察院中再度出来之时,跟在他身后的亲卫已经是抬着怀抱着一团锦缎。 那锦缎之中,正是收藏在督察院文库之中的郧襄山区之舆图。 王鳌永到底是担忧郧阳府内再起风云,给予杨嗣昌更多的话柄。 陈望向着南方远处看了一眼,某种意义上而言,杨嗣昌给予他提供的帮助比起孙传庭还要多得多。 汉中镇的升格、平贼将军的加印、这一次郧襄山区的舆图,都是因为杨嗣昌的帮助。 深夜时分的郧阳府城静静悄悄,街道之上并无其他行人,清冷的马蹄声回荡在街道的上空。 宵禁之时,晚间自然是不允许有人出行,不过这些宵禁对于现在的陈望来说,他并不需要遵守。 巡城的兵丁看到陈望的马到,远远的便已经是站到旁侧下拜行礼,一直等到陈望领着一众甲骑通过之后才站起身来继续巡城。 白日里繁荣昌盛的郧阳府如今静静悄悄,在黑暗之中沉睡。 环顾四周,入目之处皆是冰冷森凉的高墙大院。 夜深人静,北风拂面而过,吹的陈望的头脑无比的清明。 “舆图之上所有山民聚落的位置都有标注,一切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襄阳府内先不要管,重点在于郧阳府。” “监察所如今的人数还不够,经费的问题你不需要担心,我会让你大哥给你调拨过来,监察所掌控的范围继续扩张。” 陈望勒停了战马,停在了旅店的门前,低声对着就在身侧的胡知礼嘱咐道。 “除去汉中府和郧阳府外、襄阳府、西安府、夔州府,还有河南的南阳府,周边的府州都要囊括进来。” “我知道监察所如今的规模不大,不足以囊括六府之地,汉中、郧阳两地监察所的据点下辖到州县一级,其余府州暂时在府城设置据点。” 黑暗之中,陈望的眼睛亮的可怕。 “我要汉中、郧阳两府所有的事情都为我所知,襄阳、西安、夔州、南阳四府之地境况皆为我所晓……” 第309章 军伍 郧西县内的士绅地主无一例外皆被流寇所杀,周围乡里为避祸而躲入城中的士绅地主也同样没有幸免。 流寇在郧西县城大肆追赃助饷,他派出了大批的军兵,四处搜查当地士绅和地主的住宅和藏匿处,并对抓获的士绅地主施以严刑拷问,大肆的掠夺金银财物。 崇祯十二年,十二月九日,陈望领兵“收复”了郧西县。 蟠踞于郧西县的流寇望风而逃,陈望领兵趁胜追击,大败流寇。 流寇一败涂地,抛下了许多劫掠到的金银辎重,再度北逃进入了郧阳山区。 收复郧西之战,斩首二百三十六级,俘虏敌众三千余人,而后领兵入驻于郧西县城之中。 郧西县虽然重新光复,但是县内的城墙大半都被流寇所拆毁,城防设施几乎都被付之一炬。 更为重要的是,城中遭受流寇杀害的不仅仅只有士绅地主,县衙之中大大小小的官吏,大多都被流寇所杀,仅有几名往日间风评较好的衙役吏员留存了下来。 郧西县虽然已经光复,但是却是陷入了无政府的状态。 陈望于是便顺理成章的宣布临时将郧西县暂时纳入军管之中,将大营设在了县东。 郧西县东,已经是成为了汉中军的大营。 风起明末 第343节 陈望麾下的五千正兵营,还有跟随着北上的三千土兵。 张二和黄龙两人也领兵重返了郧西,两部的人马也有三千多人,四营一共一万一千余人,此时全都驻扎在郧西县东的郊野之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也越发的寒冷,郧北山区很多地方都已经是被白雪所覆盖。 郧西县东的郊野除去汉中军的营地还算干净之外,其余的地方都已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清晨时分,伴随着起床的喇叭声,原本沉寂的汉中军营地逐渐的有了人气。 薄薄的雾气飘荡在营地之间,让人的能见度处于一个极低的范围。 虽然天寒地冻,但是汉中军的军卒却仍然需要遵守军令。 在那道刺耳的喇叭声刚刚响起之时,周长寿便已经是醒转了过来。 军帐之中的气温比起冰天雪地要温暖的多,但是仍然算得上的寒冷。 正常人从温暖的被窝之中爬将起来,真的需要很大的毅力。 但是对于周长寿来说,这一切都只是家常便饭罢了。 他是崇祯八年年底的时候入的伍,到如今也已经有了四年的时间,早已经是成为了一名老兵。 四年之间每一天几乎都是在同样的声音中醒来,一切都已经是成为了条件反射。 身体上的寒冷并没有让周长寿的神色发生半分的变化,四年的经历让他真正的成为了一名军人,再也看不出半点农夫的影子。 坐起身来之后,周长寿直接拿起了放置在被子上的大衣快速的将其穿上。 发下来的冬被保暖效果并不太好,因此很多时候在冬天的时候,大部分的汉中军军兵都会将冬衣盖在被子上增加保暖的效果。 汉中军的冬衣和普通的明军用的一样,都是红袢袄。 明军的红袢袄,衣长齐膝,窄袖,衬里用的都是棉花,其实也就是棉服。 骑兵穿戴的棉服和步兵穿戴的棉服不同,因为需要乘马的原因,因此骑士穿戴的棉服都是对襟的棉服,两襟对开,纽扣在胸前正中,外形倒是和后世的一些风衣类似。 周长寿穿戴的正是这种类似于风衣的骑兵棉服。 之所以穿戴着这样的棉服,并非是因为他转成了骑兵,而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是成为了局中的副百总。 靠着真定城外,还有青山关两战的战功,周长寿成功的升到了旗总。 周长寿之所以能够升为副百总,最大的原因还是这一次勤王之战,跟随着陈望北上的三千人中,只有半数的人能够返回汉中府,很多人都死在了北地。 汉中镇的升格,导致了正兵营的扩编,大量的新兵涌入,便多出了很多的空闲职位。 所以周长寿的军职也跟着一起水涨船高,从旗总跃了一级升格为了副百总。 周长寿扣紧棉服,而后依次将头盔、布面甲、环铁遮臂穿戴整齐。 帐中的其他军兵也同样是有条不紊的穿戴着各自的衣服盔甲。 周长寿的速度很快,当他踏出军帐的时候只有极少数的兵丁出账。 第一通的鼓声还没有停下,时间尚早。 他们局中聚集地的空地之中,作为百总的黄虎正负手站立在空地的中央。 黄虎并非是站在空地之上的唯一一人,在黄虎的左侧,一名蓄着八字短胡的青年正按刀而立,他的脊背挺直,宛如标枪一般。 那青年正是最近从上面任到他们局中的局军法官,名叫梁占全。 周长寿迎了上去,向着黄虎和梁占全各行了一礼,两人同样也向着周长寿回了一礼。 汉中军很多的军规是陈望制定的军规,用作参照的是戚家军的军律,陈望也更改了许多,因此很多的规定因此也和其他的军队不同。 军队之中的跪礼几乎都被陈望废除,上下之间军营之中或是平时相见等场合,全部改为行普通的军礼,下级行礼之后,上级必须也需要向着下级回礼。 只有在升帐等重大活动之时,仍然是按照常例。 作为副百总,周长寿的位置是在黄虎的右侧,正好和梁占全相对。 在空地之上站定之后,周长寿用余光看了一眼梁占全,然后又收了回来。 上面派下来的这些军法官,个个气势神态都和梁占全一样,放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这些军法官很多人行事都很是死板,他们都严守军律,很多时候都不留丝毫的情面。 不过也只有在作战、训练的时候才是这样,在平常的时候,反而很平易近人,闲时的还会跟他们讲一些故事。 什么岳将军北伐打金人,什么戚爷爷在东南平倭等等,那些都是他们从未听闻过的奇闻异事,比起说书先生虽然要差很多,但是这也是他们为数不多放松的时候。 比起以前,休息的时候只能呆在军营之中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要好得多。 而且那些军法官个个都识字,而且认识的字还不少,总兵在司下设了一个识字堂,在停训的时候,他们都被要求着去识字堂听讲,教授他们识字的就是司内的军法官。 有不懂的,局、旗的军法官,也会在后面给他们讲解。 所以周长寿对于这些军法官并没有多少的恶感。 在周长寿看来,这些军法官都认识很多字,懂得很多的道理,还知道很多以前的故事,肯定就是读书人。 读书人有些傲气,死板一点这些,不算是缺点,起码在周长寿的印象之中不算。 周长寿抬起手,摸了摸放在胸腹部的小册,册子上一共写了十多个不同字,这些都是他这些天来认识的字。 “一帮小兔崽子,这个月我们旗的考评再是下等,看我不抽死你们。” 黄虎脸色难堪,骂骂咧咧,一双虎目恶狠狠的从那些后出来的军卒身上扫视而过。 被黄虎目光扫过的一众军卒皆是忍不住心中一惊,只感觉多了几分寒意。 梁占全目光微斜看了一眼黄虎并没有说什么。 汉中军中不仅是普通的军卒有考核,基层的组织也有考核。 一般考核是以局为单位进行,同样分上、中、下、不合格三等,根据考评的标准来给予奖惩。 在各自的队正、旗总的引领之下,一队队刚刚起床穿好了衣服的汉中军军卒向着校场缓缓汇聚而去。 校场之上鼓声昂扬,逐渐开始有了人气,三通鼓停,所有作训任务在身的军卒都必须要赶到校场,这是军律。 不过毕竟现在是冬天,训练的时间比起平常时节要短上不少的时间,而且也只是上午时分需要训练,下午基本就是休息时间。 三通鼓停,校场之上一众汉中军的军卒皆是列阵而立。 伴随着后续响起的鼓乐军号之声,汉中军的营地也逐渐开始喧哗了起来。 营外的喧哗并没有干扰到坐在中军帐中的陈望。 整军训练的事情,现在都是由胡知义在做,这种场合,并不需要他再亲历亲为。 陈望穿着翻领的棉质大氅,坐在正在燃烧着的炭火盆的前方。 炭火盆中噼里啪啦的不断作响,陈望拿着一根木棍,拨弄着炭火盆之中的炭火。 帐中除去陈望之外,只有胡知礼一人在,他就坐在陈望的身旁,和陈望一起烤着炭火。 假条 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再请一天,今天等更新的各位暂时别等了。 第310章 江山多娇 “常国安的大营设在郧西县以北约八十里外的大梁山上,这里原先是舆图上一处约有千人左右的山民聚集点。” 胡知礼端坐在座椅之上,向着陈望禀报着这段时间以来的情况。 “常国安麾下的精骑约有两千,马军有四千,这些基本都是他的嫡系人马,其余的都是新募步卒约在六千人左右。” “这些新募的步卒,大部分都是从河南逃荒而来的灾民,还有一部份则是山中的山民。” 塘报之上说常国麾下有两万多的兵马,实际上是受到了误导。 明军的塘报写是两万,实际上不过只有一万二千人,常国安号称则是有三万大军。 “一万两千人……这常国安倒也算是一个人才,不愧是老三十六营的营首。” 陈望眼眉微挑,当时在白土关,农民军一共有三部,分别由小秦王白贵、托天王常国安,整世王王国宁三人统领。 陈望擒斩了小秦王白贵,放走了托天王常国安,整世王王国宁两人。 他当初驱赶常国安北上的时候,跟着常国安一起逃走的都是骑兵马军,原先常国安麾下的大部分的步卒都被他俘虏了,少部分的则是慌不择路逃到了其他的地方。 逃向南方的王国宁,陈望没有派多少的兵马去追赶,王国宁逃走的时候,当时白土关溃败的大部分的农民军步卒都跟着王国宁逃到了南部山区。 当时跟着常国安逃走的都是精骑和马军,约有四千多人。 这个数量也都是在陈望的控制之下。 毕竟人数要是多了,常国安可能会不愿意配合,心怀他意。 而人数若是少了,常国安就没有办法掀起太大的动乱,达成陈望的目的。 四千人,正好是一个不错的数字。 陈望的计划便是要留着常国安在郧西北部搅动风云,趁机胁迫郧阳抚治王鳌永取得郧襄山区的详细舆图,而现如今陈望已经是将舆图拿到了手中,达成了第一步目的。 “六千的新募步卒没有多少威胁,但是马军和精骑的总数多出一两千的规模,看来这个常国安心中到底还是有其他的想法啊。” 陈望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凶光。 现在常国安麾下的精骑马军有六千人,多出了差不多一两千骑。 而陈望现在麾下的骑兵不多,只有一个千总部,千骑的规模。 张二、黄龙两人各有一司的骑兵,两者加起来也有千骑。 郧阳的土兵基本都是步卒,只有少许的侦骑和将校有马匹骑乘。 川兵移营之后,他麾下能用的骑兵只有这两千之数。 常国麾下的精骑马军只有四千,两千的骑兵足够钳制常国安。 但是现在常国安麾下的精骑马军有六千人,多出了差不多一两千人的规模,他麾下这两千的骑兵却已经是有些不够用了。 “张二、黄龙两营的伤亡不要报太多,报个一两百人就够了,报多了太假,遮掩不住,不过丢失的武备可以报多点。” 陈望手持着木棍,拨弄着身前的火盆,嘱咐道。 “武备火器要少一点,工部的火器一年比一年差,刀枪随便多少都行,这个我们不缺,但是都必须要提。” 风起明末 第344节 有些东西虽然有,但是也必须要提起,不然上面细究起来,很多事情都不好说明。 “主要是要甲,要布面甲,要锁子甲,不要棉甲。” 火盆之中的炭火更红了几分,陈望也随之放下了拨弄炭火的木棍,而后轻轻的拍了拍手,掸去了手上的灰尘。 “工部的棉甲薄的和纸一样,连三眼铳都防不住,就是个纯样子货。” 不久前工部送来的一千多领棉甲,勉强能用的只有三百多领。 其余的棉甲薄的根本提供不了什么防护,甚至是连御寒都做不到,根本就是聊胜于无。 倒是锁子甲防护做的还算不错,毕竟锁子甲是明甲,优劣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不像是棉甲和布面甲这样的暗甲。 布面甲倒是还可以用,缺少甲片大不了再加便是,有现成的布面甲主体在,可以剩下不少的工时和成本。 陈望双手放在膝上,撑起了身躯,转头看向胡知礼询问道。 “我没猜错的话,常国安这几天应该都没有再派人来,商议之前谈论的招抚。” “常国安确实是没有再派人过来谈论此事。” 胡知礼神色阴郁,点头回答道。 “郧西县内的缴获,我们一共得到了金八百两,白银四万余两,粮食六万石,绢布三千余匹,详情都已经记录在册,金银的情况不知,粮食比起实际的要少了起码三万石。” 郧阳府商业发达,郧西县也是商路的要地,因此内中有不少的商行存在。 之所以能够获得这么多的金银粮食,正是因为城中有两处粮行。 早在白土关的时候,陈望就已经安插了人进入郧西、上津、郧县等地,探查当地的情况。 这些人都是当初陈望刚入汉中府时设立督察处,让胡知礼招募的人,专门作为耳目。 这一次督察处改建为军法处,处下设监察所后,这些所有的人都被转入了监察所中。 胡知礼现在领着军法处,监察所受着他的直领,对于郧西城内的情况自然是了解。 陈望伸手烤着炭火,借助着炭火温暖的火光,他的手掌也慢慢的变得暖和了起来。 “金银他们肯定会克扣下来,这么大的郧西县,这么多家的商户,只有八百两黄金和天方夜谭有什么区别?” 对于克扣金银的事情陈望毫不意外,之前常国安攻破郧西、上津周围的乡镇,一两的黄金都没有送过来。 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黄金如今价格极为高昂,常国安将缴获的黄金私藏起来再正常不过,陈望对此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这粮食少了三万石,那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克扣金银只不过是贪财,但是囤积粮食,那就是怀揣二心,别有所图。” 对于常国安的如今的心理,陈望自然是心知肚明。 “计划总是敢不上变化……” 陈望叹息了一声,很多时候,指定下来的计划总是会因为很多不可控的因素而不能顺利推行。 他原本的计划是要扶植常国安,让其作为棋子,然后一步一步的清除郧阳府内的士绅和地主。 在获取金银粮草的同时,削弱当地士绅豪强对于郧阳府的控制,以便于之后更好的接受的郧阳府,甚至是提前完成对于郧阳府的实际控制。 但是眼下常国安心怀二意,却是并不甘当与一枚棋子。 “看来白土关一战,这些流寇还是不知道他们和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陈望目视着身前红彤彤的炭火盆,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胡知礼禀报的消息而有多少的波动,只是发出了一声感叹。 “不过这也正好,只是收复了郧西县,斩首数百,这份交代确实也并不足以应付朝廷。” 陈望的神色平静,毫无波澜,说话的声音十分的低微。 但是正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决定了很多人的生死。 …… 崇祯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年关将至,天地已是茫茫一片雪白。 勋阳府北,大梁山上此时却是一片赤红。 震天的喊杀声,惊起了山林之中的鸟兽,整个四野荒郊皆是从睡梦之中被惊醒的鸟兽。 一只乌鸦从山崖的林木之间被惊起,在震天的喊杀声,那只乌鸦扑扇着翅膀,飞掠而起飞。 夜幕笼罩之下,四野皆是一片黑暗,未有大梁山上一片通明。 夜空之下,无数的火光在漆黑的鸦目之中跃动。 大梁山上赤红一片,火光冲天,都彷佛被天火焚烧一般。 一支又一支的火把被高高的举起,一片又一片火海围绕着大梁山的山麓不断的涌动。 “嘭!”“嘭!”“嘭!” 巨大的轰鸣声宛如雷霆一般震响,震响的雷霆声在山间谷地之间徘徊回荡。 道道橘红色的火光在黑暗之中骤然亮起,而后又迅速的落下,之后不久恍若爆豆一般的爆响声便随之在山谷之间回荡。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一浪浪的向着大梁山上席卷而去。 漫山遍野皆是攒动的人头,举目望去皆是跃动的火光。 滔天的火海协同着那令人胆寒的喊杀声下,快速的向着大梁山上蔓延而去,恍若燎原之火,势如强音浪潮! 大梁山东,一座石山的山腰之上。 原本应是光秃秃的山地之间,却是站满了汉中军甲兵。 无数的火把将半座石山照的几乎恍若白昼。 明盔明甲,犹如三冬之雪。 陈望站在石台之上,一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一手执着马鞭,斜着身躯,凝望着不远处已经化作了一片火海的大梁山。 灿如星河一般的火海,映红了山川,也映红了陈望身上的战袍。 当常国安想要脱离陈望掌控的时候,一切便都已经注定。 起初对于常国安私底下进行的一切小动作,陈望都假装没有发觉,常国安因此而麻痹大意。 借助着郧襄山区详细的舆图,终于在二十四日的晚间,完成对于大梁山的封锁。 在经历了两日的狂轰滥炸之后,流寇几番突围无果,士气早已经是跌到了谷底。 “大梁山上通往各处的山道全部都已经封锁完毕,第二、第四千总部已经攻破了流寇的山腰大营,流寇的防御阵地已经全面崩解。” 身穿着明甲,头戴着明盔的胡知义走上前来,站在了陈望的旁侧,沉声向着陈望禀报着战局的详情。 “预计天明时分便可以解决战斗,攻破大梁山流寇的所有营地。” “不过后续的清剿工作可能比较麻烦,大梁山区广袤,很多地方难以探索,不过寒冬腊月山中若无居所粮食,常人不可能坚持多久,后续大军撤围,只留下两个千总部便可以封锁大梁山区,断绝生路。” 比起四年之前,胡知义可谓是进步卓著,布置安排皆是有条不紊,面面俱到。 胡知义和陈功两人完全就是对立的两面。 陈功冲动易怒,和曾经的曹变蛟其实很像,也只有在陈望的面前才老实些许。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陈望一直将陈功带在身边教导,因此陈功的性格也稍微沉稳了不少。 胡知义稳重老成,做事从容不迫,能够很好的控制情绪,有城府,也有谋略。 几次领兵作战,指挥布局,胡知义皆是从容有度,斩获不少。 当初在镇守兴安州期间,将整个城池的防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之后陈望领兵北上勤王,汉中府的事务全都被陈望交到了胡知义的手上。 等到陈望回来之后,汉中府的格局并没有发生多少的改变,发展也并没有迟缓下来。 依照胡知义的能力,足以外放为将,统管一营,加以磨练,统管一镇也不并非难事。 “监察所已经找到出了常国安的藏粮之地,已经知晓第一骑兵千总部已经奉命过去接管,根据俘虏所述,山中存粮约有五万石。” “金银都被常国安藏在营内,等到天明时分,应当就能知晓能有多少。” 前前后后,陈望一共也收获了十三万两的白银和十一万石的粮食,以及若干的布匹绢丝、珠宝古玩等等。 这些银钱已经足够陈望之后一年的军费开支,还有富裕,算是彻底解除了现阶段银钱不足的问题。 那些布匹绢丝、珠宝古玩,还有商品货物卖出之后,又是一笔银钱。 而这十一万石粮食更是让陈望有足够的底气,去应对今后的局面。 原本汉中府就积累了九万石的粮食,算上着十一万石,就是二十万石。 二十万石粮食全部当作军粮的话,足够支持两万人的兵马支用两年左右的时间。 这些都是将会之后发展的基石以及取胜的关键。 无数跃动的火光映照陈望的眼眸之中。 呼啸而来的北风带来山岭谷底之间的声音。 震天的喊杀声、刀兵的搏杀声、痛苦的哀嚎声、恐惧的哭泣声,无数的声音全都汇聚在一起,交织出一曲绝望的乐章。 乐章婉转曲折,陈望的神色却仍旧是平静如水。 江山多娇,引无数英雄折腰。 第311章 风起云涌 湖广、承天府、当阳县。 汉末之时,张飞据守当阳桥,喝退了追击的曹军虎豹骑,掩护了主力的撤退,使得刘备军转危为安。 当阳也因此为天下人所知。 如今时隔上千年,还是在当阳,还是在沮水,比起往昔这一次有更多的军兵聚集在城郊水畔。 无数赤红色的旌旗遍布在当阳城外,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皆是军队的营帐,数万南下驰援军兵各分营盘,互为奥援,连营绵延近十里之地。 夕阳日落,各营之间袅袅的炊烟缓缓升起,宛如盘旋的烟龙。 杨嗣昌披着着一件深蓝色的披风,内穿道袍,神色阴郁,眼神黯淡,站在营墙之上眺望着西面联绵的群山。 风起明末 第345节 一众军将顶盔掼甲,冒风陈雪,静静的站立于营墙之下。 寒风凛冽刺骨,好似刮骨的钢刀,哪怕是身穿氅衣,外穿棉服,仍然是难以抵挡。 营垒四处,一众值守和巡逻的兵丁,看起来皆是疲惫不堪,露出来的手脸都冻得通红,很多人的身躯都忍不住的发抖。 只是这一切却都并没有被杨嗣昌放在心中。 杨嗣昌眼神阴冷,心中寒意蚀骨,身上厚重精致的氅衣棉服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丝毫的温暖。 他之所以心中发寒并非因为身体上的寒冷,而是因为从前线传来的塘报。 “到底是迟了一步……” 杨嗣昌缓缓闭上了双目,他的手脚冰寒,心中一片冷然。 罗汝才领兵过四川窜入荆州府内,十二月中旬,进犯夷陵。 湖广巡抚方孔炤令湖广副总兵杨世恩及荆门守将罗安邦两部急赶赴救,兵至洋坪猴儿洞。 杨嗣昌收到消息,情知不妙,因为过洋坪后,山路狭窄,极便设伏。 当初杨嗣昌之所以能够坐稳兵部尚书的位置,很大程度便是靠着献出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 因此杨嗣昌对于各省的地理都有所了解,对于流寇的战法也是极为熟悉。 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一次因为被熊文灿所牵连,被迫南下督师。 杨嗣昌自然也是做好了功课,早在京师之时决定南下之时,他便四处收集资料,查阅地形,筹划围剿事宜。 到了襄阳之后,杨嗣昌在拘捕了熊文灿之后发布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收集各府的山川地势图,查阅当地的地形。 以郧阳府为中心,周边数省之地的地形,早已经被杨嗣昌博闻强记牢牢的记在了脑海之中,只要提起,便能够知道地处何方,地势如何。 因此当塘报送来,言说杨世恩和罗安邦领兵过洋坪之时,杨嗣昌便知晓事情不对,当下急传军令檄调杨世恩和罗安邦两营折返。 但是召回的命令终究还是发晚了一步。 丛山峻岭阻碍了军令的传播,等到杨嗣昌派遣的信使追上杨世恩和罗安邦两营之时。 杨世恩和罗安邦已经是经过了洋坪,由祚峪和重阳坪,两道深入,赶至马良坪合兵,正入罗汝才部所设的包围网之中。 杨世恩和罗安邦两人领兵且战皆退,最后被罗汝才围困于香油坪内。 杨嗣昌连发数道兵往援,但是远水难解近渴,而且罗汝才也有料到明军必然驰援,因此派遣兵马多设埋伏,驰援兵马因此遭受损失,更加不敢急行。 杨世恩、罗安邦等被困数日,处于绝地水源断绝,士卒饥渴难耐,些许的雪水根本不足以缓解饥渴。 突围走黄连坪,再度遇伏,杨世恩、罗安邦两人尽皆战死,麾下营兵就此覆灭,进剿诸营因此皆是士气大降。 罗汝才转道再入夷陵,大掠周边,声名鹊起,荆州府各地山匪水盗皆是纷纷相投,罗汝才声势大涨,如日中天。 “左良玉、祖大弼,果然是骄兵悍将,难以调动。” 杨嗣昌眼帘低垂,神色阴冷,他派去驰援杨世恩和罗安邦的,正是左良玉和祖大弼两人。 但是两人相互推诿,驰援进展缓慢,在杨世恩和罗安邦战死了两日之后,才抵达了黄连坪。 南下的四营之中,祖大弼并非是他点到的,只是因为祖大弼是宁夏镇的总兵,所以随同一起而来。 祖家势力庞大,在辽东根深蒂固,都可以说是实际上完成了割据。 辽饷盘根错节,将辽东和中央用利益联结了起来,哪怕是在赢取了青山关大捷,声望达到了顶峰的杨嗣昌,也没有敢去动辽饷。 祖大弼作为祖大寿的亲弟,祖大弼去宁夏做总兵,其中有很深层的原因,他作为宁夏总兵,历来都是独善其身。 就是当初的洪承畴,很多时候也是没有办法节制祖大弼,只是听之任之。 杨嗣昌轻叹了一声,只觉得心神俱疲,南国本来形势大好,却被熊文灿弄成了一个烂摊子,更是拖累着他也被迫的陷落了进去。 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分兵而战,河南、陕西两地突然出现的乱局,让他不得不也分兵追剿。 黄的功、孙应元领着勇卫营在南直隶对阵革左五营。 贺人龙跟着郑崇俭北上河南,陈望、曹变蛟、陈洪范三人留守在郧阳。 以至于现在他的麾下几乎无将可用。 除了左良玉和祖大弼两镇,他所领的部曲都只剩下了湖广的兵丁了。 “若是有陈望、曹变蛟一人在此,岂容罗汝才这等跳梁鼠辈猖狂?!” 杨嗣昌神色阴沉,有些难以压抑住心中的火气,在朝中他何曾忍受过这样的怨气。 “曹总兵已经奉命领兵南下,如今已至荆门,明日便可抵达当阳,等到曹总兵到来,如今困局必然迎刃而解。” 眼见杨嗣昌愠怒,站在杨嗣昌身侧不远的文士上前了一步,低声向着杨嗣昌禀报道。 进言的文士名为叶官明,字甫光,是杨嗣昌麾下的首席幕僚,常献筹谋。 明时知县赴任都会聘请师爷协助管理,知州知府亦然,师爷不属于官府编制之内。 而在中央,很多位高权重的文官,则是会聘请幕僚,协理公务。 叶官明口中的曹总兵自然是指曹变蛟。 陈望领兵在郧北擒斩常国安,尽歼其部,完全解除了郧北的威胁。 如今的郧阳府只剩下房县南部山区的一部流寇威胁,已经不足为惧。 杨嗣昌这边无将可用,所以第一时间便是檄调曹变蛟领兵赶来。 杨嗣昌闻言神色稍缓,宦海沉浮多年,让杨嗣昌能够很好的控制情绪,之所以如今失态,实在是因为进剿过于不力,左良玉和祖大弼连他的号令都敢不尊,与在朝之时落差实在是过于巨大。 曹变蛟是曹文诏的侄儿,杨嗣昌和曹文诏之间的关系匪浅,借助曹变蛟之势,多少也能够压制一下左良玉和祖大弼。 “甫光神情自若,想必是已有成竹在胸。” 杨嗣昌重新恢复冷静,他看着身侧的叶官明,再无没有半分的情绪波动。 “不敢欺瞒明公,如今时局还并非到不可收拾之地步,学生确实已有破局之法。” 叶官明恭恭敬敬的躬身应答。 “明公如今所虑不过两点。” “一是杨世恩、罗安邦兵败身亡,影响沉重,进剿多月收效不大,为朝廷诸臣攻讦,因此而受皇上所疏远。” 杨嗣昌点了点头,他最大的忧虑还是在于北方的朝廷之中。 崇祯最恨结党,因此杨嗣昌也没有加入任何的党派。 虽然杨嗣昌也有一些嫡系,但在朝廷之中其实还是势单力孤。 戊寅之变时,因为清军的肆虐,当时朝廷攻讦他的奏疏便若雪花一般。 现在南方进剿的失利,必然也会引起朝中一直对于抱有敌意的大臣不断的攻讦。 “明公其实并不需要忧虑此事。” 叶官明再度上前了一步,沉声道。 “杨世恩、罗安邦兵败身亡,但是,檄调杨世恩、罗安邦两人驰援夷陵之令,是由楚抚方孔炤所发,而非明公。” 明时称呼一地之巡抚,通常不称呼所省份之名,而是用其地的所省份的单字直称。 湖广便称楚抚,陕西便称秦抚,而河南则是称豫抚。 “明公收到塘报之后,第一时间便是传令召还,并派遣左、祖两镇营兵前去接应,及时做出了补救……此事,就和罗汝才窜入荆州府一样,和明公并无太大的关系……” 叶官明没有说完,在最后的关头停下了言语。 杨嗣昌眼神微凝,他何等的聪明,若是不聪明怎么可能一路平步青云,只是一瞬间便已经是想通了关窍。 杨世恩、罗安邦兵败的责任,确实不需要他来承担,这一件事完全可以推到方孔炤的身上,而且也确实是方孔炤发的军令。 同时还可以借此打击四川巡抚邵捷春,指责其不尊号令,放任流寇窜逃,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叶官明看到杨嗣昌的眼神神采闪烁,便知道杨嗣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才继续说道。 “明公南下督师,不过两月时间,却已擒斩小秦王白贵、托天王常国安,这些都是明公运筹之功劳,怎么算是收效甚微。” “朝廷的攻讦明公更加不需要在意,攻讦越多,明公阁臣督抚之位便越发的稳固,皇上也会因此更加的信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杨嗣昌此时也已经回过了味来。 越多的官员弹劾攻讦他,便越能够坐实他孤臣的身份。 当今圣上最恨结党,反而能够让他的地位更加的稳固。 “明公所虑的第二点,则是左良玉、祖大弼骄横跋扈,难以节制。” 叶官明注视杨嗣昌的神色,继续言说道。 杨嗣昌微微颔首,叶官明便知道自己推算的不错。 “曹变蛟麾下多为北地骑兵,山岭之间作战不是其所擅长,虽然勇武,但麾下营兵不过三千,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左良玉、祖大弼与其叔父曹文诏同辈相交,用曹变蛟节制,只怕是也不能使其力战。” 杨嗣昌微微蹙眉,曹变蛟的到来确实可以改善一些眼下的情况,但是能够起到改善的作用并不大。 “诚如明公所言,曹总兵的到来确实是只能改善些许的境况。” 叶官明微微挺直了身躯,面带笑容道。 “所以学生从始至终都并没有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曹总兵的身上。” 杨嗣昌眼神微明,将目光投到了叶官明的身上。 “如今陕西局势混乱,闯将李自成逃出川北,跃入凤翔府引起动荡,搅动五府风云。” “陕西省内如今空虚非常,省内兵马部分滞留北地,部分则是由秦抚郑崇俭所领于河南维稳,残存兵马根本无力抵挡李自成之兵锋。” “二十日时,李国奇所部从汉中府北上入陕,但是麾下军兵缺乏,仅能保全西安一府之地。” “既然祖大弼骄横难制,不妨将其直接调回陕西,让其与李自成搏杀,祖大弼与李自成旧有仇怨,必然不会手软,如今局面正好可以放其归陕。” 杨嗣昌眉头微蹙,他的目光一直都放在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身上。 早在南下的时候,崇祯便对他有所交代。 张献忠罪大恶极,曾惊祖陵,绝不可赦,其余贼寇可以剿抚并用。 凤阳皇陵被掘,其主谋之一便是张献忠,当初之所以愿意答应张献忠的就抚,崇祯本就是憋着一口郁气。 风起明末 第346节 面对着北地一直不断发展壮大的清国,崇祯想要将更多的力量放在北地,因此才答应了招抚。 张献忠在谷城的复起,彻底点燃了崇祯的火气。 对于崇祯亲自下发的密谕,杨嗣昌自然是会遵守,他很清楚自己权力的来源,就是因为崇祯的信重。 而且张献忠部是当时义军中最强的一支,如能够把张献忠部歼灭,其他各部就比较容易对付了,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并不冲突。 不过现在,更多风云突起,尤其是如今陕西的局势更是一日数变。 李自成在陕西连战连捷,各镇兵马分散游离,被其各个击破,其势力扩张甚大,声势越发强盛。 “李国奇能力不足,陕西确实是需要一员重将……” 杨嗣昌一手按着腰间的玉带,一手轻抚着胡须,心中已是有了决断。 祖大弼骄横跋扈,难以指挥,如今处于湖广,不仅对于进剿毫无作用,反而还作为坏的表率,影响其他营镇。 陕西的局面不容乐观,派遣祖大弼去往陕西,既可以消除这些影响,还可以解除陕西危局。 第312章 川东 “李自成果然是韬光养晦……” 杨嗣昌眼眉低垂,眸光之间满是杀意,心中满是冷念。 早在崇祯十一年时,李自成的骤然的败亡便让杨嗣昌察觉到了不对。 杨嗣昌本来已经是拟定了围剿的计划,准备檄调川陕两地之重兵搜山围谷,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斩杀李自成,将那些逃入深山老林之中的闯军残兵尽数诛杀,以绝后患。 只是当时清军的突然南下,打破了杨嗣昌所有的筹谋。 面对着南下入寇的清军,天子认为如今关内流寇既然已经声势减弱,可以调遣三边精兵入卫京师前来勤王。 杨嗣昌从一开始不赞同征调陕西兵勤王,但是天子金口玉言,却是容不得他来拒绝。 那个时候,陕西尚不稳定,李自成的突然败亡也是让杨嗣昌感觉谜团重重。 李自成当时明明如日中天,转战千里之地,牵动三边之军,屡屡跳出川陕十数万兵马的合围之中,而后更是连败官军,一路高歌猛进。 但是却在最后一头扎入绝地之中,放弃了机动的优势,转而打起了最不擅长的阵地战。 原来。 这一切都不过是暂时的韬光养晦,蓄势只等待发之时! 远望着白茫茫的郊野,杨嗣昌伸出手缓缓抚去了身前墙垛之上的白雪。 冰冷的寒意顺着消融的白雪深入骨髓,让杨嗣昌原本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如今形势更替,与当初流寇初起之时,已是截然不同。” 杨嗣昌抬起手,手中的冰雪已经消融,留下的只有些许的冰水。 了解的越多,杨嗣昌才越发现如今局势有多么混乱,多么的复杂。 “关内民变起于天启七年,时至今时,已有十二载岁月,几经起伏,但终究是无法扑灭,反而愈演愈烈。” 经过了一年了休整和发展,如今的流寇早已经是和初起之时相去甚远,而这这一年的发展比起此前的十二年都要更加的迅捷。 令人心悸的杀意在杨嗣昌的眼眸之中流转。 崇祯九年之时高迎祥兵败黑水峪,群贼噤声,万马齐喑,正是灭绝流寇的最佳时机。 只可惜因为北地边情,卢象升被调往北方,最后六省总理之位落到了熊文灿的身上。 原本大好的局面,竟就这样被熊文灿这个匹夫一手葬送。 杨嗣昌心中更冷,对于熊文灿的恨意也越发的深重,不过杨嗣昌到底还是没有因怒失态,所有的一切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酿成如今之局,到底还是我的责任……” 杨嗣昌轻叹了一声,说一千道一万,熊文灿之所以能够上任,还是因为他识人不明,误信传言,以为熊文灿当真能臣,以致于如今酿成这般的局面。 做错了便是做错了,杨嗣昌从来都不是那种死不认错的人。 人正因为知晓错在何处,正因为错在哪里,才能够改正错误,才能够不断的进步。 “人非圣贤,岂能事事皆知。” 叶官明看到杨嗣昌情绪低沉,沉吟了片刻之后,进言道。 “熊文灿善于为官,静于谋身,身处两广偏远之地,因机缘巧合得慑服东南群寇之功,有能臣之名。” “满朝臣工也都以为此人当真能成,明公因此而错认不过是人之常情。” 原先很多事情被熊文灿遮掩粉饰,当时满朝的大臣也因此都将熊文灿当做是能臣。 后面随着时间的推移,熊文灿做的事情越发的不对,经过了调查之后,杨嗣昌才知晓熊文灿之所以能平东南海寇,其实是郑芝龙早有归附之心。 熊文灿任两广总督之时,不仅无功,反而有过,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都因为其贪财而被破坏。 “眼下关内乱局,还远未到不可收拾之地步。” “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杨嗣昌能在其父杨鹤获罪之后,以孤臣之份在朝堂站稳,博取了崇祯的信任,甚至于升为阁臣,自然并非是常人。 对于杨嗣昌来说,意志低沉不过极为的短暂,哪怕是不用叶官明的话他也能够很快的恢复过来。 “你说的对,如今的局势虽然极差,但确实是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杨嗣昌神色稍缓,眼眸之中的阴郁也因此消散了许多。 吃一堑,长一智,经过熊文灿之事,杨嗣昌再度持重了许多。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很多事情杨嗣昌都是再三确认。 这一次他之所以留下陈望镇守郧阳、汉中两府,主要的原因确实是因为汉中、郧阳两地极为重要,必须要一员重将镇守。 次要的原因则是一次对于陈望的考察,考察陈望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是否忠心,是否有才,是否能够利用。 青山关大捷,只是证明了陈望的勇武和麾下的军兵精锐。 眼下看来陈望不仅勇武过人,确实也有大将之才,而且对于国朝忠心耿耿。 对于他下达的军令始终都是遵循,虽然也有因为临战情况而没有立即执行,但是也传来了讯息言明详情。 杨嗣昌试探了几次,在陈望传来讯息之后,发下命令强令陈望进剿,而后陈望便也按照他的计划前去进剿,没有违逆。 所以现在对于陈望,杨嗣昌的观感极好。 可惜汉中、郧阳两府在整个剿局之中,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必须要有一员重将防守。 “如今流寇四起,烽烟满地,想要将其全部剿灭绝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明公所言正合如今危局之解。” 叶官明微微躬身,赞同道。 “六省并发,十面俱起,眼下的时局看威若累卵,但实际上成气候的流寇不过只有李自成、张罗二贼,还有革左五营三部。” “只要击破这三部流寇,流寇声势必将一落千丈,消弭只在覆手之间。” “不。” 杨嗣昌缓缓了的摇了摇头,否决了叶官明的说法。 “不是三部,只有两部。” 叶官明神色微凛,疑惑道。 “请恕学生愚昧,还请明公指点。” 杨嗣昌收回了手,负手而立,抬头挺立,淡然道。 “革左五营盘踞于英霍山区,依山为营,连脉为阵,虽人多势众,然破坏有限,抱偏安一隅之心,无有图谋天下之志,实则不足为道。” “乱天下唯有李自成与张罗二贼。” 流寇的规模比起民变初期要少的多,不再是动辄十数万,数十万的规模。 张献忠、罗汝才两部的主力加起来不过两万人,如今在陕西搅动风云的李自成也不过只有一万余人。 但正因为是这样,这一次流寇的复起才更加的可怕。 因为这证明着流寇正在改变着一直以来的战法和思路,他们开始向着势力的方向发展,正在进行着精兵简政,甚至约束军纪,不害百姓。 无论是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和罗汝才,他们一路起兵都罕有大肆烧杀抢掠,几乎不害普通的百姓,而是广结善缘,约束军队,利用百姓作为耳目,将矛头全部指到了当地的官绅地主的身上。 这一切的种种,都佐证着李自成还有张献忠和罗汝才,他们正在向着农民军的方向发展,向着割据一方的势力发展。 流寇再如何的强大,他们不事生产,只知道掳掠,终究就像是无根之萍,早晚都能够将其剿灭。 但是若是让其转变成农民军,一旦其割据一方,裂土成王,必将会极大的动摇国家的根基。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杨嗣昌饱览群书,如何不了解各朝各代的兴替。 盘踞在英霍山区的革左五营人数众规模据闻超过了五万之数,算上周围的依附于其的群匪盗寇,人数还要再多两三万人。 但是革左五营仍然还是流寇,没有割据一方的打算,仍然像着以前一样裹挟饥民,驱赶百姓,四处掳掠。 所以杨嗣昌只派了黄的功和孙应元领着勇卫营压阵,将进剿的任务交给了当地的巡抚。 “明公所言甚是,却是学生想岔了。” 叶官明紧蹙着眉头,神色沉重,杨嗣昌所说确实不错,革左五营确实没有多少的威胁,没有发展的前景。 杨嗣昌微微低头,压低了声音。 “如果我记得不错,张献忠前不久在达州,击破了陈一龙和武声华所领的入援川军,北上太平县,正直趋汉中府可对。” “明公记得不差。” 叶官明神色凛然,面色沉重,言道。 “在相持交锋十数日后,张献忠趁陈一龙和武声华所领的入援川军防备松懈之时,突然发起进攻,溃围而出,直奔太平县,如今已入太平县境,看起计划,应当是准备进往汉中府内。” 从太平县入汉中府,一共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是过紫阳,进往兴安,再从兴安直入汉阴。 风起明末 第347节 另外则是长驱小道,沿洋水直奔西乡,走着一条可以直入汉中府腹地。 张献忠麾下嫡系兵马在此前围剿损失颇重,如今部下多为郧襄山区的山民汇编而成,跋山涉水几乎如履平地。 邵捷春在夔州府内诸县设下重重屏障,最后还是被张献忠突出了重围。 虽然邵捷春指挥能力不行,造成了很多的错漏,但是夔州府山高路远,地势险要,张献忠每每能够溃围而出,还是能够看出张献忠所部确实精锐和适应。 “张献忠如此进军,意图明显,应当想要直驰西乡,意图进入汉中府腹地,很大可能是想与李自成合流。” “如今李自成在陕西搅动风云,凤翔、巩昌、平凉、西安、庆阳五府皆被其影响,李国奇勉强只能保守西安府。” 杨嗣昌紧蹙着眉头,若是让李自成和张献忠合流,进入陕西境内,民变恐怕就没有办法压下来了,又要陷入旷日持久的追逃战。 “民变起于陕西,流寇熟悉地利,洪亨老多番围剿则是无疾而终,绝不能放弃进入汉中府内。” 叶官明神色轻松,笑言道。 “明公放心,陈总兵扫除郧阳府北部流寇随后便已是回师兴安,在收到达州川军战败之后,便立即领兵赶往省界边缘,防备献贼北逃。” 听到陈望的名字,杨嗣昌紧蹙着的眉头舒展了些许,不过很快又紧蹙了起来。 “川兵南下,李国奇北上,曹变蛟被我调来了承天府,陈洪范需要戒备郧南群匪。” “张献忠如今连战连捷,锐难当之,单凭陈望麾下的部众……” 叶官明回答道。 “陈总兵长于练兵,麾下军兵悍勇非常,昔日数月之间便让汉中卫下孱弱卫军摇身一变,敢于流寇野战,不落下风。” “如今陈总兵回归汉中府已有两月有余,麾下正兵营与其弟麾下援兵营都已募满,想必已经是颇具战力。” “其麾下还有土兵一支约有三千之数,极善山地作战,又有神弩将张令所领的精兵千余,总兵力已达一万二千余人。” “陈总兵麾下如今虽然新兵众多,但是依照陈总兵之能,必然能够守住省界,击退来犯之敌。” 叶官明并不觉得张献忠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陈望两战两捷,白土关一战,大梁山一战,先杀小秦王白贵,后斩托天王常国安,足以见其确实练兵有方,御将有术。 “张献忠如今进入太平县,连战连捷胜威极盛,但实际却已经是已入绝地,插翅难逃。” “半个时辰前,学生已经收到消息,秦老将军领土兵八千,于前日抵达万县,还未曾来得及禀报明公。” 杨嗣昌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神陡然一亮,神色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重,笑道。 “秦老将军既然已至万县,献、汝两贼实不为惧也。” 能够被称呼为秦老将军的,整个大明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现今担任着石柱宣慰使之职的秦良玉! 秦良玉任将以来,战功赫赫,巾帼不让须眉,播州之役大破杨应龙军,秦良玉为南川路战功第一,甚至超过了其丈夫马千乘。 奢安之乱,奢崇明包围成都,四川巡抚朱燮元传令各镇兵马土司前去征讨。 各地的土司全都贪图贼寇的贿赂,按兵不动。 各镇的军兵皆是畏惧贼兵的声势,不敢邀击。 唯秦良玉领孤军奋进,击鼓西征,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成都,败奢崇明,解成都之围。 奢安之乱之所以平定,秦良玉居功至伟。 于是被命封为夫人,锡诰命,授都督佥事,充总兵官。 马、秦两氏也因此多受封赏,充副总兵、参将、守备等人众多。 民变以来,秦良玉威风不减当年,连败流寇,以致于流寇谈土而色变。 有秦良玉在川东坐镇,献、汝二贼根本不足为惧。 秦良玉,便是西南之国柱! 第313章 蝴蝶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便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的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这句话只是一个比喻,但是有些时候不起眼的一个微小的变化却确实会在某个地方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终导致一个巨大的结果。 张献忠执鞭勒马,立于玛瑙山上,居高临下眺望着北面连绵的群山。 朔风猎猎,带起无数的下垂的旌旗,吹动了漫山遍野一众西营军兵头顶的盔上的旗缨。 “青山关大捷,为自辽左用兵以来第一大捷。” “陈望是虎狼之将,麾下的军兵也都是虎狼之兵,今上称将其与戚少保类比,嘉其勇冠三军之名。” “汉中军以步卒居多,不仅火器犀利,近战同样悍勇,真定之战汉中军甲兵与建奴步队正面相接,竟不落下风,依仗火器伤亡甚至还要低于建奴精兵。” 穿着一身深蓝色道袍的徐以显骑乘着战马跟随在张献忠身侧,同张献忠一样远望着北面的群山。 徐以显是主动投效到张献忠的麾下的,而并非是和潘独鳌一样,在走投无路之下才投奔而来的。 从谷城一路转战,数月以来几经血战,徐以显早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只知纸上谈兵,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秀才了。 徐以显博览群书,尤喜兵书,虽未去九边,也未曾任官,但是对于镇戍营兵的情况了解的很多。 如今张献忠麾下的兵马全都是经过了他的整编,分成了前、后、左、右四营,从下至上,依次设队、旗、局、司、部、最后合为一营,与九边营兵编制相差不大。 当然也根据实际的情况,在编制之上做出了一定的修改。 如果说原先的徐以显缺乏实践的经验,只不过是纸上谈兵。 但现在的徐以显却是已经上过了战场,数月之间,几次整编,几次合营。 在徐以显的管领之下,张献忠麾下的兵马战力确实是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行军扎营、进攻部署也都开始有了章法。 如今张献忠麾下直系四营,一共有一万二千人。 前营由张献忠亲领,所部有三千精骑,皆是张献忠麾下嫡系。 后营由孙可望统管,所部也有三千精骑,常作为殿军,策应大军安全。 前后两营骑兵衣甲齐备,马匹众多,甚至可以做到一人双马。 左营由一条龙薛成才管带,所部有三千马军,右营则是以李定国为首,所部也是三千马军,没有携带任何一名步卒。 他们在急行军转进之时骑马,平时赶路一般是大多步行。 军中的军事由徐以显负责,而后勤军务则是全部归属于潘独鳌统管。 刘文秀和艾能奇两人没有独领一营,而是跟随着张献忠的身侧,帮助其处理军务,以及冲锋陷阵。 “明军连山为营在多处高地设置炮台,阻塞在隘口关道,守备极为森严,主力为汉中军,协从部队为土、川两地的战兵,总兵力在万人之上,这关口……不好过啊……” 徐以显眉头紧蹙,他只是看上一眼,便已经是对北面明军的防线没有了任何的想法。 “军师,何必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 徐以显的话音刚落,同样骑马立在一旁的艾能奇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汉中军是厉害,在北方是打出了名头,不过回来的只剩下了半数的兵马,现在汉中府内的汉中兵,大多都是近几月新募的兵丁,现在能有什么战力。” “我西营营下的军兵,哪一个不是尸山血海里面杀将出来的,哪一个的悍勇会输给那些个官兵?” 艾能奇对于徐以显没有多少的好感,每次徐以显说话,都说一些影响军心的丧气话。 “要我说……” 艾能奇并没有说出后续的话,因为张献忠犹如豺狼一般凶厉的眼神已经投射了过来。 “艾将军的所言确实有理。” 对于艾能奇的敌意,徐以显并没有多少的在意。 “汉中军在北地伤亡惨重,如今多是新募的营兵,不过即便如此仍旧不可小觑。” “陈望其人尤擅练兵,近三个月的时间,麾下的部队必然已经是初具战力。” 徐以显抬起手,指着远处明军的营地,沉声道。 “最为重要的是,汉中军火器犀利,尤重火炮,汉中军在山间高地多设炮台,我军若是强攻官兵营地,必然遭受火炮杀伤,北上的道路狭窄,损失必定惨重。” “依在下看来,如今最好是转道去往他处,另寻路途。” 张献忠拉了一下马缰,止住了座下不安的战马,眼神阴冷。 就在前不久他领兵巡视了一遍汉中军的营地,汉中军的营地修得极好,炮台架设也都有讲究。 张献忠的看法和徐以显完全一样,他没有任何想要硬冲汉中军营垒的想法。 他也是看过了来自北方的塘报,自然是知晓陈望麾下的战力。 诚如艾能奇所说,汉中军如今新兵众多,或许是能够打赢。 但是打赢了以后,又有什么用。 得到的收获和付出完全不成正比。 “当初李自成在沔县吃过陈望的苦头,他和祁总管、争义王领着几万大军进攻沔县打了一个多月时间,最后丢了五千多具尸体在沔县的外面,都没能打进去,当时陈望领的兵马统共都只有五千人。” 张献忠并没有被一路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反而是越发的清醒。 “再说了,你们还真要和李自成在陕西会和。” 张献忠牵引着座下的战马,寒声道。 “陕西这么多年受灾,又有兵祸,人都没有多少,找粮都是难事。” 就算是真的打了进去,他麾下这些兵马只怕也是要折损大半。 陕西连连受灾,早已经是一穷二白,哪怕是刮地三尺都刮不出什么好的东西。 “秦良玉已经到了万县,要是在这里死的人多了,到时候拿什么去打那些土兵?”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在谷城的时候张献忠已经是想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潘鳌永和徐以显两人给他讲述了很多关于古时的事情。 讲了陈胜吴广、也讲了项羽刘邦。 从春秋战国一直讲到了明初开国。 历朝历代,成大事者,必先割据一方,而后方能发展壮大,进而一统天下! 风起明末 第348节 陕西四战之地,九边重镇有数镇皆位于陕西之中。 占据陕西难之又难。 而且明军掌控潼关,以重兵镇守,整个关中平原都在明军的兵锋之下,占据陕西也难以进取。 李自成既然对陕西这么恋恋不忘。 那就他就好好的,在陕西这年年受灾的风水宝地继续呆着。 他张献忠却是不想再重回陕西,继续去吃那北地的风沙。 湖广富庶之地,南国万里江河,入目望去满田的稻米,士绅地主家中的金银珠玉,哪一点不比如今的陕西要好?! 凭借着手中的刀枪,整个南国所有的东西全都将会被他收入囊中! 只不过……计划到底是赶不上变化…… 张献忠的眼神阴冷,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 他筹谋了将近一年的计划,数月之间以来的布局,现如今却是没有办法再去实施。 秦良玉的突然到来,打乱了张献忠的全盘计划。 秦良玉如今带兵进抵万县,等于是切断了罗汝才和张献忠汇合的道路,形成了前狼后虎之局,将张献忠和罗汝才隔绝了开来。 张献忠已经派遣了信使前去知会罗汝才,只是不知道这些情报最后能不能送到罗汝才的手上,毕竟一路上要经过明军控制的地盘。 “秦良玉为西南之柱国,麾下土兵悍勇非常,难以力敌,如今官兵群狼环伺,一旦我军露怯,必将被群起围攻,到时候绝无幸免之礼。” 徐以显神色凝重,如今的时局对于他们极为的不利,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前有狼,后有虎,如今的局面……” 说实话,徐以显如今的心中甚至都已经是有一些后悔了。 张献忠确实是枭雄之资,又有图谋天下之志,只是原来让他感觉不堪一击的官兵,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要知道数十年来,北方一直是谈奴而色变。 明军和建奴交战以来罕有胜绩,一路节节败退,北方大片的土地被建奴侵占,国势一日不如一日。 所以这一次等到北方风云再起,徐以显便彻底坚定了和张献忠起事的决心。 从龙之功,再造社稷,名垂青史的事情,谁不想做?! 只是明军先是北方勤王竟然打了一场大胜战,而后一改往日的疲惫,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陈望就像是一个怪物一样,白土关外的数万大军说败便败,连一日都没有能够坚持下来。 托天王常国安被擒斩,整世王王国宁被压制在山岭之间不敢动弹。 历朝历代王朝更替之时,似乎旧朝都会跃出一个或是数个极为优异的人,试图力挽狂澜。 秦末的章邯、汉末的刘备、唐时的宣宗,北宋的岳飞、南宋的文天祥、元末的王保保…… “军师你说的对,但是又不对。” 张献忠咧开嘴,恐怖的笑了起来,一双虎目闪烁着凛人的凶光。 “汉中军不好惹,土兵也是硬茬子,现在确实是前有狼,后有虎,但是现在我们可不是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徐以显神色微怔,一时间没有想到关窍,皱眉道。 “如今既去不了陕西,又回不了湖广,还能……” 徐以显的话未说完,眼眸骤然一亮,险些喊出声来。 他震惊的看向张献忠,一瞬间已经是想明白了所有的关窍。 陕西去不得,湖广也去不得,为何不能去四川?! “军师看来也是想到了啊。” 张献忠神色平静,虽然秦良玉抵达万县的消息传来,让他原本订下的计划被全盘打乱,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让他慌了心神。 但是这样的突然的情况导致计划破灭,在曾经这些都只不过是家常便饭。 没有人的可以保证事情一定会按照制定的计划去推演。 高迎祥布局数年,试图奇袭西安府,最终却是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张献忠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他没有高迎祥那样的威望,也没有高迎祥那般的头脑。 高迎祥制定数年的计划都会失败,他制定的计划事败也属正常。 人算不如天算,很多时候战局考验的还是将帅的决断。 “大王此策可谓上上之策,四川确实可去!” 徐以显双目明亮,忍不住击掌赞叹。 “李自成主力虽然是在陕西,但是川北却是仍有其留下的部队,牵制了四川省内大部分的兵力。” 李自成布局深远,他带领精骑化整为零逃入龙安府北部的深山巨谷之中。 让祁总管、仁义王等人诈降,又伪造了争世王与大天王的死亡,麻痹了川北的明军。 而后李自成兵出山林,先行传信给祁总管、仁义王当即反正,里应外合,内外夹击,大败川东明军。 四川总兵侯良柱因此被斥责降职,戴罪立功。 李自成领精骑马军窜入了陕西掀起风云,却令祁总管、仁义王等人领步卒仍然守在龙安府内,依仗地利与川兵对峙。 川中、川北、川西的兵马皆是前往川北的龙安府进剿,川东此时也是云集了各地的兵马。 如今的是四川内部,正是最为空虚的时候,此时若是能够杀进四川腹地之地,必然势如破竹! 四川在古时虽非王霸之地,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大明之前,可曾听闻以南伐北可以一统天下? 如今的四川早已经不再是古时人烟稀薄的偏远之地。 当今天下混乱非常,北地天灾连绵不断,唯有南国气候仍然正常适宜。 明廷如今云集重兵于陕西、河南、湖广、南直隶等地,这些地方难以发展。 东南沿海,明廷海军势力强大,也非良地。 转而奔向西南,进入四川的腹地,确实不失为一项良策。 不过…… 徐以显脸上的神色重新凝重了起来,踌躇道。 “去往川中的道路,也有不少的川军把守,要想入川,只怕也是艰难……” 不同于徐以显的担忧,张献忠神色丝毫无惧。 “一点都不难。” 张献忠的语气极为笃定。 “这数个月以来我都是做出一副准备北上陕西府的动作,甚至一路兵进到太平县境。” “在陕西,李自成应了我的要求,派兵进攻汉中府,做出一副欲要和我会和的姿态。” “我告诉李自成、罗汝才、常国安、王国宁……告诉所有人的计划,都是要返回陕西……” “没有人,没有人能够想到,我们会转道向南!” 第314章 争斗 “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杨嗣昌缓缓抬头,眼眸之中满是摄人的寒芒。 他的声音清冷无比,中军帐内的气氛一瞬间被其压倒了最低。 杨嗣昌久居高位,不仅曾任为总督,执掌数镇之军政大权,还在朝中为官,作为兵部尚书节制诸镇,而后更是晋升入阁,一世显赫,可谓是位及人臣,自有一番威严。 跪在帐中的信使跪伏在地,只是低垂着头,混身战栗。 一众将校皆是不敢直视,全都低头望地,皆是谨小慎微,不敢出言。 帐内静静悄悄,几乎落针可闻,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杨嗣昌的霉头。 “你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 杨嗣昌重新开口,他的声音冰寒,彷佛自九幽之下传来一样可怖。 语气平静如水,似乎没有半点的波动。 但是所有的人都清楚,杨嗣昌绝对已经是处在暴怒的边缘。 所有的压力全都聚集在了那名跪服在地的信使身上。 那名信使竭尽全力的想要控制着自己的身躯,想要张开嘴巴说出前不久所说的消息,但是一切都是收效甚微。 杨嗣昌带来的压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承受的范围,那信使因为惊惧已经吓到了失语。 “说。” 杨嗣昌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彷佛是赦令一般,让人从心底之中不敢回绝。 那跪在地上的信使浑身一僵,心中惊惧更甚,但是这一次却是将话全都说出了口。 “张献忠所部突然从太平县转道南下,自东乡过达州,取道北上直奔巴州而去……” “好。” “好。” “很好……” 杨嗣昌缓缓站起了身来,连说了三个好。 他的目光居高临下从帐内一众军将的身上缓缓扫视而过。 杨嗣昌面沉如水,毫不掩饰眼眸之中的凶光。 “曹变蛟。” 风起明末 第349节 “末将在。” 站立在帐中左首的曹变蛟向前了一步,半跪于地,干脆利落的应答道。 “十五日。” “我给你十五日的时间。” 杨嗣昌目光阴寒,声音清冷。 “十五日内,我要在帐内见到张奏凯的人头。” 杨嗣昌的话音落下,帐中的原本就压抑的气氛也因此变得越发的压抑。 “谨遵总理军令!” 曹变蛟顿首拜下,伸出了双手,恭敬的接过了递来的尚方剑。 杨嗣昌的权力可以说在历任督抚总理之中都是最大。 以阁臣身份担任六省之总理,奉天子谕令督率援剿诸镇,各营兵马皆受其指挥,各地巡抚皆受其所节制。 下赐尚方剑,圣旨明言,副总兵、参将以下,可以先斩后奏。 杨嗣昌如今下达的军命,是要诛杀四川的参将张奏凯,合情合理合规合法。 帐中一众军校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人发出半点的意义,也没有任何的兔死狐悲的想法,因为张奏凯确实该死。 在得知张献忠北上太平县后,杨嗣昌一边命令陈望紧守省界,一边急令秦良玉从万县北上,进驻达州以北的东乡县,堵住张献忠的后退之路。 只要秦良玉赶到东乡县,便可以彻底断绝张献忠的去路,将张献忠困在太平县内,到时候抓住张献忠就像是瓮中捉鳖那般轻易。 张献忠被堵在太平县内,基本已成困兽,去路统共不过三条。 一是往北,直入陕西和李自成会师。 二是往东,返回湖广与罗汝才会和。 这两条路是最有可能的选择,所以杨嗣昌不断的调兵遣将增强两路的实力。 而第三条路则是往南窜入川中腹地,这一条路是最不可能发生的。 但是杨嗣昌出于小心谨慎还是选择了派兵防守。 陈一龙和武声华两人起先在达州和张献忠对持良久,虽然兵败致使张献忠北上太平县,但也是坚持了许久,守住了去往川中的隘口,没有放任张献忠窜入四川的腹地。 两营实力受损颇重,所以杨嗣昌将原先驻防在巴州的参将张奏凯所部移动到了达州。 然后张献忠突然取道往南,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直接绕开东乡县,直扑达州。 陈一龙和武声华会同张奏凯合营抵挡。 本来战局起初是僵持不下,流寇攻势虽猛,但是陈一龙和武声华在第一次战败之后,开始不断的修建营地防御,填补防线,因此流寇始终未能攻破防线,逾越雷池。 然而就在激战之时,一支流寇兵马突破了外围的防线。 张奏凯畏战怯敌竟然因此弃营而逃,以致于整个达州防线就此告破,土崩瓦解。 流寇趁势掩杀而入,自缺口突入,一举击溃了守卫达州的川军。 副总兵陈一龙力战而亡,中四刀,三枪而亡,麾下家丁悉数战死。 参将武声华身负重伤,被家丁拼死抢回,才侥幸留下。 两营原本八千的兵马在战后仅剩五千得还,伤亡过半,游击、守备以上将校阵亡者近十人。 杨嗣昌站在首座之上,目视着帐中一众的将校,他的语气的森冷,煞气凌冽。 “今后若再有畏敌怯战,避战逃亡者,不问缘由,不问何人,皆斩不赦!” …… 离开中军帐后,杨嗣昌神色阴沉,径直便返回了行营之中。 到了行营之后,杨嗣昌再难以压制住心中的怒火。 张献忠就此逃入川中地区,直趋巴州。 如今四川省内大部分的兵马都被调往北地,进剿李自成,正是最为空虚的时候。 张献忠此去川内,便若如鱼得水。 “气极伤身,明公还请保重身体。” 叶官明跟随着杨嗣昌进入了大帐之中,他等着杨嗣昌发泄了一番过后,上前劝慰道。 杨嗣昌虽然今年不过五十二岁,但是因为少时曾患过一场大病,因此他的身体一直以来都不太好。 中年之时在辽东任兵备道、而后又在宣大任职总督,多处于苦寒之地,因此身体的境况更是每况愈下。 而这一次南下督师,一路上的风霜,加上到达南方之后的水土不服,杨嗣昌的身体状况其实已经是出现了一些问题。 杨嗣昌现在的脸上是浮现出了病态的潮红,心绪的剧烈波动对他造成的影响极大。 “张献忠此去四川,所有的部署将要就此更改,若是后续进剿再出意外,不仅仅是四川,整个西南都要收到波及。” 陕西、陕西、河南、湖广、南直隶等地因为流寇的荼毒,以致于税收一年不如一年,国家的财政越发的困难。 四川不仅仅是战略要地,如今还是税收重省和粮食重省。 西南爆发奢安之乱虽然被压制了下去,但是流毒还在,很多地方的土司都存有反心,张献忠若是进入其中,只怕是会使得原本安定的西南地区变得越发的复杂起来。 如今大明四方,西北灾荒不断,受流寇荼毒多时,东北有女真威胁,年年都有战事,局势一年比一年更差。 每年上千万的辽饷拖累着朝廷的财政。 唯有东南、西南两地尚且安生,支撑起了税赋和粮米的重任。 若是四川受灾,西南也必然会遭受影响,到时候仅凭东南一地,如何能够支撑起整个国家。 “张献忠如今窜入巴州,进入川中的道路就此畅通无阻。” “此去川中势若骏马奔平川,千里坦途,想要短期之内将其剿灭无异于痴人说梦。” 最为重要的是,为了剿灭张献忠,他上书请饷,加派练饷,每年七百五十万两白银。 虽然在奏对之时,杨嗣昌说的是不会加重太多的百姓负担。 但实际上杨嗣昌很清楚这样的加派造成的影响有多大。 加饷,就是饮鸩止渴。 但是眼下的局面,要想快速的解决关内的诸多流寇,却是必须要饮下这杯鸩酒。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关内诸镇欠饷已是成常态,很多时候不给军饷,军将根本指挥不动底下军队。 张献忠、罗汝才还有李自成、革左五营等部,经过了一年多的休整,早已经是今非昔比,不能再用往日的眼光去看待。 必须要调集大量的军兵,发足军饷,加强武备,才能战而胜之。 饮鸩止渴可以接受,只需要在一年之内或是两年之内能够彻底剿灭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三人,这些都能够接受。 只要剿灭了他们,其余的流寇都将会因为畏惧而授首,而普通的百姓也会因为畏惧而隐忍,民变的风向将会彻底的发生改变。 到时候减去多加的赋税,便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局势恶化至此,我已经是难辞其咎。” 杨嗣昌的面色灰败,声音低沉。 “若是张献忠北上陕西,或是东会罗汝才,都证明着张献忠虽然收敛了很多,但到底还是流寇的习性难改。” “但是张献忠此番南下入川,便已经是证明事态正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杨嗣昌靠坐在座椅之上,显得极为疲惫。 “张献忠杀人如麻,性格残暴,嗜杀成性,但是却能韬光养晦多时,足以见其所图甚大。” “非是心怀割据之意,潜藏吞吐天下之志,绝无可能选择入川。” 叶官明神色凝重,杨嗣昌所说的着些事情,他其实也已经是看出来了。 但是这个时候,叶官明很明白,自己不能附和着杨嗣昌说下去。 杨嗣昌心中虽然明白这些,但是这个时候他跟着附和,必然会让杨嗣昌的情绪更加低落。 “达州之败,致使张献忠窜入川内,此事已成定局难以挽回。” “张献忠入川虽是坏事,但是对于如今大局来说,却也并非百无一利。” 叶官明上前了一步,正声出言道。 “阁部南下督师,军令传达诸镇,多难以贯彻实行。” “因欠饷已久,战力孱弱,士气低下而难听命令者,诸如陈洪范、方国安等营。” “也有重镇军将自持有功而骄横跋扈,推诿避战者,诸如左良玉、祖大弼等将。” “各地巡抚心怀他念,心怀他念者甚多,以蜀抚邵捷春为首。” 叶官明走到近前,沉声道。 “此番明公派遣曹总兵斩杀张奏凯后,诸镇必将为明公威势所慑,明公后续只需恩威并行,诸镇自此不敢轻易违逆。” “明公此番威已足够,后续便只看恩赏如何。” “如今罗汝才退离夷陵,被我军击败之后,退往兴、归山区,恩赏不如在各部进剿之时,直接按军功首级多少发赏。” 杨嗣昌眼眉微调,已经是从之前低迷的情绪恢复了过来,眉头仍蹙。 “这些手段,只怕还是震慑不了左良玉多少。” 叶官明低首躬身,进言道。 “祖大弼已走,曹总兵南下之后,左良玉也一改往日之骄横,此时正是收其心之时。” “左良玉与熊文灿两人积怨已久,此番熊文灿北上交由刑部审判,明公可以以处死熊文灿的事情,收取左良玉之忠心。” “流寇降丁刘国能、王光恩等众皆以左良玉马首是瞻,明公若能收左良玉之心,掌控其余诸营易如反掌。” 杨嗣昌的神色微缓,叶官明说的确实有理,倒确实是点醒了他。 他之前被愤怒一时之间冲昏了头脑,倒是没有想到这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派曹变蛟前去诛杀张奏凯也是气到了极点,主要的目的也只是杀张奏凯而后快,起一个杀鸡儆猴的目的,其余的倒是没有想到太多。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这句话确实没有说错。” 风起明末 第350节 “这一次,是我失态了。” 杨嗣昌轻叹了一声,计划的功亏一篑,终究是让他没有能够保持一颗冷静的头脑。 叶官明凑到近前,而后压低了些许的声音,继续道。 “而且最为重要的,此番张献忠进入四川省内,也正好为明公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麻烦。” 杨嗣昌神色微凝,叶官明的话让他有些疑惑。 张献忠进入四川内中,明明是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怎么会是反而给他解决麻烦。 杨嗣昌脸上的疑惑并没有掩饰,全都被叶官明尽收于眼底。 叶官明淡然一笑,缓缓吐出三个字。 “邵捷春。” 杨嗣昌眼前一亮,心领神会。 第315章 庙堂 律转鸿钧佳气同,肩摩毂击乐融融。 不须迎向东郊去,春在千门万户中。 伴随着万家的灯火陆续点燃。 百孔千疮明帝国向前颤颤巍巍的迈出了一步,冒着风雪进入了新的一年。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北国的九边一片寂静,隆冬时节长城内外皆是一片沉寂。 建奴入侵造成的影响和破坏还未消弭,死去的人无法复生,但是活着的人仍然需要继续的生活下去。 边事缓和,建奴退却,去年初春的那一场大捷,让整个九边北国都欢呼雀跃,为之而振奋。= 青山关大捷造成的最大影响,不是杀伤众多的的建奴北虏。 而是一扫数十年来辽左败局之委靡,荡清了朝堂内外之惊惧。 九边军兵皆受振奋,各地营镇皆领鼓舞。 洪承畴任蓟辽总督、孙传庭任保定总督。 两人上任之后皆是锐意进取,革除弊政,大练新军。 宣府、大同、山西、蓟州、昌平、辽东、山海关、宁远等十数镇皆是厉兵秣马,一扫昔日之颓势。 尤其是孙传庭,相比于洪承畴而言,孙传庭所做的事情更为激进。 不仅改革卫所,重练军兵,重修军械,半年时间连上百份奏疏针砭工部、兵部两部诸事。 工部的贪腐,兵部的冗沉被孙传庭毫不留情的揭露了出来。 原本所有的奏疏都应该要经过内阁之手,但是因为拥有崇祯特许的权力,孙传庭获得了密奏的权力。 密奏由东厂的厂卫直接传递到崇祯的手中。 也正是因为如此,崇祯才能够看到着一些奏疏。 这些奏疏全部都呈递上去,引发的结果便是致使崇祯勃然大怒,下令清查两部诸事,尤其是工部兵备质量奇差和贪腐成风之事。 兵部和工部两部因此遭受了整顿。 得到了整顿之后的兵部办事效率提升了不少,而工部制作出来的军械质量也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作为始作俑者的孙传庭,也因此遭到了更多的非议和敌视,弹劾攻讦孙传庭的奏疏几乎连日不休,积满了内阁的桌台。 对于这些上呈而来的弹劾奏疏,崇祯全都是留中不发。 不过从一开始的斥责弹劾之人,再到后面的沉默,明显能够看得出来崇祯态度的变化。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不过这些都并非是崇祯对于孙传庭态度转变深层的原因。 改变崇祯看法的,是因为在他答允了孙传庭的所有请求之后,最后却没有见到多少的成效。 而最后让崇祯对孙传庭产生厌恶的则是,孙传庭在十二月时,竟上疏请辞保定总督,理由竟然是伤风久治不愈,竟致使双耳失聪。 京师紫禁城,西暖阁之中,崇祯怒气冲冲,一把将手中的奏疏丢到了地上。 “当真是可笑之极,这孙传庭真当朕是三岁稚童?!” “区区伤风数月不愈,竟然能致耳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崇祯神色恐怖,大发雷霆,阁内一众宦官宫女皆是跪伏在地,战战兢兢。 暖阁之中,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王德化并不在其中,而是王承恩跪在一旁。 王承恩跪在近侧,他的神色复杂,想了一想,顶着压力说道。 “孙督抚病情反复,此前派去的几名御医也说孙督抚此次病的确实不轻,兵部核实也是……” 王承恩的话没有说完,便已经被崇祯直接打断了言语。 “再如何,区区伤风,如何能够致使耳聋,甚至不能理事。” 崇祯心绪稍平,但是心中的对于孙传庭的怒火却没有平息多少。 “朝堂内外全都在弹劾和攻讦他孙传庭,这些所有的弹劾和攻讦都被朕挡了下来。” “为什么?” 崇祯神色可怖,怒声道。 “就是因为朕信任他,他要整顿卫所、他要改革军制、他要兵要粮要钱,朕力排众议全都给了他,分毫不差。” “哪怕是工部和兵部诸事,朕都信他,着人整顿,哪怕是朝廷动荡,百官相迫,朕都信他,朕都无怨!” 崇祯越说便是越是愤怒,原本平复下来的心绪又激荡了起来,忍不住怒而起身,寒声道。 “结果到现在他孙传庭收效甚微,经年无功,然后称病辞官。” “你告诉朕,他这不是在推诿责任,是在如何?” 崇祯的神色被王承恩尽收眼底,他常伴崇祯左右,岂会不知崇祯的脾气。 自己这个时候若是为孙传庭辩解,恐怕还会触怒崇祯。 但是这个时候他若是不为孙传庭说话,这满朝上下便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人为其说话了。 “孙督抚在陕西擒斩闯逆高迎祥,而后奉诏勤王,一路北上,一直勤于国事,岂会是不敢任事之人。” “御史杨一儁核实昨日也已经报明,孙督抚确实是因病……” 崇祯目光冷冽,斜眼看向着跪在一旁的王承恩,凛声道。 “昨日保定府的知府再度弹劾孙传庭,保定府学教谕尹三聘举报孙传庭,称孙传庭麾下的营兵,侵害百姓,这已经是上月以来的第三例的。” “杨一儁回报显属欺罔,既无明辨之能,那他这个御史也就不要再做了。” 王承恩浑身一震,神色讶然。 崇祯现在明显已经是动了真怒,两番核实都报属实,却仍是不信。 甚至还要将杨一儁也革职。 王承恩心中绝望,忍不住心中叹息道。 “孙督抚啊,孙督抚,你何时害病不好,偏偏在这紧要的关头……” 眼下恐怕事情要向着最坏的地步发展而去。 “皇上……” 王承恩抬起了头,想要做最后的努力。 但是劝谏的话,终究到底是没有说他的口,崇祯冰冷的眼神让王承恩感到了恐惧。 王承恩低下了头,崇祯的目光也王承恩的身上收了回来。 因为对于孙传庭的愤怒,连带着帮着孙传庭说话的王承恩,崇祯的心中也一样泛起了反感,不由想道。 “曹大伴走后,朕这身边,连一个体几的人竟都是没有了。” 崇祯心中冷寒,只感觉自己越发的像是一个孤家寡人,越发的感觉没有人可以信任。 第316章 党争 崇祯在紫禁城中雷霆震怒。 他下发的命令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力。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是王德华,他不是曹化淳,没有曹化淳和崇祯多年相伴的情份,底下又有王之俊、王承恩等人的威胁,为了坐稳掌印太监的位置,自然是不会提出任何反驳。 而内阁之中,如今现任为首辅的薛国观,实际上一直都是和杨嗣昌沆瀣一气。 前任首辅刘宇亮,之所以被罢,这后面也都是薛国观和杨嗣昌两人的布局。 薛国观在十二年的二月代替刘宇亮成为首辅,以吏部尚书之职统管内阁兼管吏部,可谓一时显赫。 这一次针对孙传庭的发难,在朝中实际上便是薛国观一手操持。 内阁之中其余的阁臣,虽然有少数几人持着反对的意见,但是其余的人都是薛国观和杨嗣昌的党羽,自然也是不会阻挡,反而还帮助推行。 杨一儁、孙传庭两人先后革职。 杨一儁被免冠去职,甚至连冠带致仕的资格都被剥夺。 孙传庭在被革职之后,不久崇祯又发命令,令锦衣卫前往保定,将正在保定府养病的孙传庭缉捕入狱。 孙传庭的突然入狱,在整个九边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贾庄一战,因为迫退清兵,救下卢象升,孙传庭在山西、大同、宣府等镇营兵积累了极大的威望。 而后青山关的大捷,致使九边诸镇,甚至是蓟辽各营也都记住了孙传庭。 他们期盼了多年,终于盼来一个赏罚分明,不克扣饷银,不克扣他们的战功,还能够带着他们打胜仗的督抚,如何想要放弃。 孙传庭的威望,在整个九边,可以说早已经是达到了顶峰。 风起明末 第351节 九边各镇皆是因此纷纷扬扬,很多军将因此纷纷为孙传庭求情。 被留在北方的一众陕西营兵的反应最为激烈,锦衣卫当时想要带走孙传庭时,几乎几经拔刀相向,最后还是曹文诏出面,才压下了所有的动乱。 保定府城北部的明军大营之中,一众陕西、保定的军将皆是齐聚于中军帐中。 “孙督抚功高受妒,朝中有奸臣想要害督抚,皇上如何看不出来,唉……” “那些个的御史言官就没有一个好鸟!” “孙督抚现在身患着重病,这种时候被被抓入诏狱,到时候病情再是加重,当如何?!” 帐中沸沸扬扬,争论声、怒骂声、吵嚷声不绝于耳。 就在众人吵嚷之际,曹文诏已经是带着一众甲兵从帐外走了帐中。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曹文诏神色铁青,手中的马鞭被他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眼见曹文诏震怒,一众原本还在叫喊的军将皆是混身一震,不敢再言语半句。 “你们在府城是想干什么?” “挡在督抚衙门的外面和锦衣卫拔刀相向,你们是想要造反吗?!” 曹文诏眼神恐怖,怒不可遏的指着帐中众人骂道。 “你们以为你们是在帮督抚,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此事若是上达天听,皇上会如何想!” 曹文诏的话恍若一盆冰水一般,迎头向着帐中一众将校直浇而下。 一瞬之间,帐中一众不久还气血翻涌、愤怒不已的军将皆是面色煞白。 他们现在才发现,他们此前的举动,确实是反而害了孙督抚。 若是真的有居心叵测之人,这样的行为,足够给孙传庭按上一个拥兵自重的名头。 “锦衣卫已经离去,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你们该做的也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现在都给老子滚回军营,这段时间都好好的呆在里面,没有军令谁也不许出营门半步,别让人再抓住把柄了!” 曹文诏的话音落下,一众军将皆是垂首应命,他们也都知道此前已经是办错了事情。 注视着一众军将离开营帐,曹文诏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好上多少。 曹文诏身处高位,对于朝堂之上的很多事了解都要超过普通的军将。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两个月内,真正的爆发不过只有三天,从群起围攻,再到诏令的下发,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回转的余地。 朝廷由文官牢牢的掌控着,他们这些武臣根本就没有多少的办法去干涉政治。 哪怕是到了曹文诏这样的级别,又懂人情往来,积功无数,身为重镇的总兵官,但大部分的时候也仍然只能是作为旁观者。 如今的局势极为恶劣,各镇的军将求情,还有这一次保定府内和锦衣卫的冲突,都将会给孙传庭带来巨大的麻烦。 曹文诏想要救孙传庭,但是他没有这个能力去救,而且也不能去救。 这一场针对于孙传庭的风暴,参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那些隐藏于幕后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朝廷的重臣。 一路走到如今,曹文诏早已是心如铁石,坚韧不拔。 虽然其实在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但是曹文诏仍然是心神震荡。 关内动荡不休,关外强敌环伺,明明已经是到了危机存亡的时刻。 但是朝廷里的那些个大臣却仍然还在互相争斗,清除异己,打击政敌,无所不用其极。 先是卢象升,后是孙传庭。 卢象升被治罪,去官免职,回乡服丧不出。 现在孙传庭也步了卢象升的后尘,被革职下狱,问罪受惩。 “唉……” 万般的无奈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曹文诏的神色暗沉,眼眸之中再不见往日的神采。 当初在真定城外,他向着孙传庭保举陈望之时,说的那句“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既是说的陈望,但又何尝不是想要劝说孙传庭收敛锋芒。 帐外寒风呼啸,阵阵的风吼声卷动了曹文诏的思绪,带着曹文诏又回到了府城的城中。 …… 孙传庭面色苍白,唇白无色,靠坐在床榻之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急则生变……其实我都明白……” 孙传庭的双眸深沉如井,他的声音很微弱,他的神情疲惫不堪,完全不见往昔的风华。 “但是国势积弱,人情久玩,关外流寇再起,荼毒万里之地,关外建奴虎视眈眈,欲食血肉。” “流寇猖獗,外患愈烈,已至危急存亡之秋。” 孙传庭转过头,他眼眸之中的神采正在慢慢的消散,最终全都黯淡了下来,他的眼眸之中满是愁伤之情。 在战后,真正的开始接管保定总督以来,统管各镇事务开始。 孙传庭才慢慢的接触到了真正的核心。 朝廷已经是烂到了根基,太多太多的地方需要变更,太多太多的地方离谱之至。 无论是他想要去做什么,都会受到各种各样的阻碍。 “刑乱国用重典,重病猛药去疴。”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在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孙传庭还是决定冒险。 孙传庭用了密奏的权力,而后大刀阔斧的开始各种各样的改革。 反击如同预计一般到来,所有反击所有的谩骂和弹劾,都没有能够击垮他。 但是最终他确实是倒在了病榻之上。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初诊只是小小的伤风,孙传庭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这一次疾病来势汹汹,越发的沉重…… 孙传庭被锦衣卫带走的时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诗。 “九边此日仍多垒,四海何时可息肩。” …… 孙传庭下狱的影响,还远没有结束。 从南国传来的一封奏疏在数日之后,再度打破了紫禁城的宁静。 这封奏疏自然是杨嗣昌派人飞马传递而来,讲述南国战况的奏疏。 张献忠的逃脱,让崇祯大为震怒。 杨嗣昌弹劾邵捷春的奏疏,被崇祯直接转下给了司礼监,而后交由内阁令其论述邵捷春之过失。 对于作为作为六省总理,负责清剿流寇的杨嗣昌,崇祯并没有丝毫的责怪。 杨嗣昌能够取得崇祯的信任,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其能言善辩,条理分明。 上陈的奏疏,还有各种各样的消息,都是经过了杨嗣昌的润色。 然后又运作在朝中的势力,给予多方的情报佐证。 针对邵捷春和方孔炤两人,杨嗣昌很早便也开始布局,传来的消息接连提及了很多次。 邵捷春起初抗命移营之时,杨嗣昌直接将邵捷春的回信直接转递到了京师。 所以当最终弹劾和将责任丢到其身上之时,崇祯的注意力自然也都在邵捷春和方孔炤两人的身上。 在崇祯的眼眸之中,杨嗣昌上任不过两月的时间,指挥着大军连破贼寇,小秦王白贵、托天王常国安两人被擒斩。 张献忠和罗汝才两部六七万的兵马,被其剿的只剩下了不到一半人。 这份战果已经算是极为不错。 杨嗣昌忠心耿耿,一心剿匪,而邵捷春和方孔炤两人却是为一己之私而不顾全大局。 剿局之所以恶化至此,皆是因为受其拖累的原因。 李自成在陕西搅动的风云,也被杨嗣昌推说是此前剿匪不力,探查不明 崇祯的愤怒因此也被转移,对于杨嗣昌,崇祯可以说是一直以来都极为信任。 对于信任的人,崇祯提拔的时候,也是丝毫不留余力,给与帮助也是竭尽全力。 袁崇焕一开始的时候,用五年平辽的大话骗取了崇祯的信任。 崇祯当时是真的要粮给粮,要钱便给钱,直到后金寇边,直入北京城下,围住了京师之后,崇祯才彻底的对于袁崇焕失望。 也正因为袁崇焕还有诸如此类的事情,才酿成了崇祯的如今多疑的性格。 不过崇祯虽然因此而多疑,但是大部分的时候。 只要信任一个人,那个人不做出出格的事情,便会一直信任下去。 因此当杨嗣昌将李自成复起的责任说成是此前剿匪不力时,崇祯并没有觉得杨嗣昌在推诿。 而是觉得言之有理,当初李自成在川北之时,是洪承畴主管征剿,那个时候洪承畴还是三边的总督。 而傅宗龙当时已经是接任了四川的巡抚,后续洪承畴领兵撤离之后,便是傅宗龙主持。 当时洪承畴和傅宗龙回报是已经将闯逆主力剿杀,闯逆已经翻不起风浪。 就这样,南方进剿不力的局面,在杨嗣昌的运作之下。 杨嗣昌自己不仅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甚至手中的权力更为巨大。 第317章 拐点 “杨文岳被擢为兵部右侍郎,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代孙传庭之职……” 风起明末 第352节 盐井山腰,陈望手持着马鞭,远望着南面的泉山,静听着胡知礼的禀报。 “孙传庭到底还是下狱了吗……” 孙传庭的下狱比起在历史上推迟了许久。 原本的时空之中孙传庭是在七月下狱,如今却是在第二年的正月才下狱。 这其中的曲折,陈望并不清楚。 但是他知道孙传庭的下狱和杨嗣昌必然有着直接的关系。 孙传庭锋芒毕露,在陕西担任巡抚之时便已经是得罪了很多人。 那个时候杨嗣昌下达的政令,被其全盘否决,甚至直言反驳。 杨嗣昌和孙传庭的梁子到那时起便已经是结下。 而后青山关大捷之后,陈望虽然没有太多的渠道了解朝堂上的情况。 但是也听到了风言风语,孙传庭和杨嗣昌便已经颇为不和。 两人政见不合,常常针锋相对。 那个时候开始陈望便已经是有所预感。 论起行军作战,杨嗣昌不如孙传庭多矣。 但是论起朝堂斗争,论起阴谋诡计,杨嗣昌绝对要甩孙传庭十条街。 卢象升出身茗岭卢氏,在朝中名望极高,又有东林党一众大臣相助,却还是一直被杨嗣昌所压制。 由此便已经是可见杨嗣昌之手段。 “孙传庭入狱,北面的格局变动,大致和往昔的一样,不过很多事情已经改变,很多事也不一样了……” 陈望眉头紧蹙,如今北地的局势,因为他的影响改变了很多,九边各镇如今算得上是锐意进取,扫去了不少的颓势。 戊寅之变,明廷的损失远比历史上要小得多,清军的收获也同样减少。 此消彼长之下,也为即将爆发的松锦之战添上了更多的变数。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北方的时候,南方的变动还要更多。” 陈望心中思索,远望着南方最大的一座山峰——太平县之玛瑙山。 那座差一点便让张献忠折戟沉沙的玛瑙山。 不过因为自己的介入,这一次张献忠却是没有被困在玛瑙山上,只是在其上绕行了一圈,然后提前了近一年的时间,转入了川中。 南方的时局,因为陈望的影响,早已经是彻底变得面目全非。 除去革左五营还在英、霍山区,罗汝才仍然是被困在兴、安山区之外。 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人的人身轨迹,早已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走上了和历史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汉中府北部如今情况怎么样?” 陈望沉吟了片刻,出言问道。 “凤县沦陷,按照望哥的将令,放弃以凤县为中心的西北地带,主力全都集中在鸡头关中。” “南下的闯军大概有五六千的骑军,裹挟的步卒有约莫万人左右。” “如今鸡头关,有三千卫军,军器局新制的八门火炮,还有一千余杆海誓铳都拉了过去,挡住闯贼不成问题。” 各方面的消息都被胡知礼记得烂熟于心,这些重要的自然是记得更清楚。 “沔县那边,周遇懋和关启林守在略阳,他们两人合兵有四千,还有当初望哥下令新修的棱堡。” “陈功的援兵营昨日刚过汉阴,风雪天气,行军缓慢,只怕还要五六天的时间才能到达汉中。” 他们刚刚抵达省界的时候,汉中府的北部便传来了闯军南侵的消息。 李自成从川北窜入岷州卫,后来进入巩昌府,这些消息陈望都已经收到了。 “北面的情况和望哥推算的相差不大,李自成并没有想要进攻汉中府的意思,只是在虚张声势,为的是策应张献忠和罗汝才。” 凤县在汉中府的西北部,不在汉中盆地之中,根本不好防守。 从一开始的时候,陈望就没有将凤县纳入防御的网络中,也没有在凤县做任何的布置,沦陷是肯定的事情。 凤县丢了也就丢了,现在对于陈望来说,最坏的结果也只是不痛不痒受几句斥责。 毕竟现在陈望奉了杨嗣昌的命令在守备郧阳和汉中府东部,围剿张献忠和罗汝才。 “李自成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兵力都放到汉中府来。” 陈望从亲卫的手中接过了战马的缰绳,踩着马镫微一发力,便已经是跃上了马背。 而后陈望一手执缰,一手执鞭,沉声对着一旁的胡知礼言道。 “不过略阳和鸡头关的防守还是不能放松,不能因为可能性小就放松警惕,汉中府内被我们经营多年,是我们的基本盘,绝对不容有失。” “望哥尽管放心。” 这种大事上面,胡知礼自然也是清楚,自然不会敷衍。 “巩昌府和凤县附近,都有监察所的耳目在。” 陈望微微颔首,继续言道。 “三边总督郑崇俭也领着贺人龙已经过了潼关,祖大弼也被调回了陕西,这些消息肯定瞒不住李自成。” 陈望一手执鞭,一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目光从南方的玛瑙山,放到了山道之上站立着一众甲兵身上。 李自成在陕西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原本在河南维稳的郑崇俭也因此带兵回陕。 这些事情和历史上的出入极大。 李自成没有如同历史上一般在商洛山,因此也没有在张献忠起事的第一时间进入河南。 李自成字这一次起势以来,自始自终都没有越过潼关,一直都是在陕西搅动风云。 只有小股的流寇在河南的境内游荡,而后很快又被河南当地的军兵平息下来。 当地军兵不能解决,也被后续进入河南维稳的陕兵平定。 因为大规模旱蝗而引起的灾荒民变,到现在勉强算是压了下去。 河南的民变并没有如同历史上那般,在李自成的带领之下形成燎原之势。 不过河南的灾荒影响到现在仍然还在留存,仍然没有解决。 而且因为冬季的到来,河南境内的百姓日子正越发的难过。 如今河南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上,实则底下有无数的暗流在涌动…… 不过这一切,都与现在的陈望无关。 河南的事情太远,民变的事情太大。 “李自成……” 未来已经变化,脱离了原本的进程,对于今后的事情,陈望可以说是无从所知。 如今李自成的想法,陈望自然是不可能清楚。 单凭现在李自成行军的轨迹和所做的事情,陈望也推测不出来李自成如今行事的真正目的。 李自成现在所做的一切,似乎和当初高迎祥做的一样,没有太多的长进,仍然还是属于流寇的范畴之中。 但是陈望总感觉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李自成并非是一个简单的人,也并非一个不会学习的人。 李自成在历史上几起几落,被孙传庭打到只有十八骑,却仍旧矢志不渝,仍旧斗志昂扬。 这一点,如同他的舅父高迎祥一般。 陈望停下了思索,摒弃了脑海之中那些杂乱的思绪。 他清楚,现在他已经站到了历史的拐点之上。 远方。 群山联绵,峰峦逶迤。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但是现如今,因为他此前造成的影响,洪流最终流往的防线已经是发生了变动。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时代的洪流虽然仍然滚滚向前,但是无数的事情正在随之而发生改变。 章节有点难写,明天两更 两更8000不拖欠,这一章实在太难写了,今天写的实在是不满意。 第318章 李岩 河南府受灾严重,旱蝗影响深重,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因其而流离失所,盗匪蜂起几成燎原之势。 不过这一次因为有此前陕西民变的教训在,明廷在第一时间派遣了大量的军兵进入河南境内。 三边总督郑崇俭正是因此,领兵进入河南境内,河南境内少数几股成气候的大寇,也因此而被剿灭。 河南不比陕西,因为处于内地,河南省内没有多少的马匹,也没有陕西那般复杂的地形,加上明军不遗余力的绞杀,因此一直都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流寇。 不过这样的局面很快便发生了转变。 随着陕西情势越发的紧急,正在河南平叛的郑崇俭受到调令,因此离开了河南,带领着秦军通过潼关,进入了陕西省的西安府内。 秦军的撤走,并没有引起多少的波澜,河南省内大部分的城池仍旧是遵循着往日的轨迹而活动。 虽然因为旱蝗的影响,使得盗贼蜂起,但是那些盗贼在官兵的进击之下要么被全数击溃,要么便龟缩在山岭谷地之间苟延残喘。 长时间的风平浪静,长时间的隔绝,让他们并没有在意外部的威胁。 无论是河南的官员还是士绅,都觉得残存的那些盗匪掀不起任何的风浪、闹不出多少的乱子。 而这样的轻视,也造就了他们的之后的苦果。 风起明末 第353节 万家灯火春风陌,十里绮罗明月天。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五日,元宵。 元宵时节,灯会阅览。 明时的元宵,初八之时便已点灯,一直到正月十七的夜里才落灯。 白昼为市,热闹非凡,夜间燃灯,蔚为壮观。 开封府、杞县。 集市之中,花灯栋栋,行人往来,车水马龙。 城内的喧嚣和城外的死寂,形成了鲜明了对比。 一墙之隔,却是两个世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杞县监牢之中,昏暗潮湿。 橘红色的灯火在黑暗之中几乎微不可闻,元宵节假,只剩下两名狱卒值守在监牢内。 说是值守,不如说是在玩乐。 桌面之上是酒楼送来的酒菜,两名狱卒正慢条斯理饮酒吃菜,笑谈着近来的收获。 除此之外,监牢的内部则是一片寂寥无声。 李信躺在冰冷的地面之上,凝视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岁九寒冬,单薄的囚衣如何能够挡住寒冷的侵袭。 但是身体的寒冷,却不及李信心中一半的冰寒。 “为什么……” 眼前是一片的黑暗,李信的眼眸毫无神彩,恍若幽静的深潭。 李信想不明白,为什么世道竟是这般的令人绝望。 旱蝗连绵,颗粒无收,却赋税益重。 千里赤地,饿殍遍野,却无人管领。 那些往日里自诩为百姓之父母的宦戚权贵,此刻却是高高在上骄奢淫逸。 那些平日里满口节是仁义道德的士绅乡贵,此时却是假公济私享福作乐。 城外饿殍遍地,无数的百姓无以为食,忍饥受冻,连一碗稀粥都是奢求。 而这城内却是正在举办着元宵灯会。 王孙公子前呼后拥,莺莺燕燕环绕其间。 酒楼高院之中宾客往来推杯换盏,入目之处皆是歌舞升平。 李信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的心中已经绝望。 白日里所受的鞭痕直到现在仍然还在隐隐的作痛,但是再如何疼痛也比不过他内心的痛苦。 李信想不明白。 圣贤书中无一不是导人向善,无一不是引人修身。 各地的县令、各地的知府皆是名列金榜,饱读诗书。 那些士绅乡贵皆是诗书门第,建有私塾,自幼修习。 但是为什么面对着百姓的苦难,国家的动荡却是视而不见,甚至反而还在饮酒作乐。 百姓食不果腹、穷困潦倒,但即便如此,杞县的县令仍然还在不停地催征钱粮,卖儿卖女者、破家灭门者不计其数。 那些士绅乡贵,囤积粮食,抬高米价,趁机低价买进良田,买进奴婢。 每日赈济的粮食,只有零星的一些米粥,很多的人都因此而死去。 他拿出了家中的余粮,但是数百石的粮食,对于杞县来说都只是杯水车薪,更不用说对于整个开封府了。 他四处劝勉赈济,但是换来的只是众人的白眼和紧闭的高门。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是最后的结果,那些冷眼旁观,大发横财的士绅乡贵高枕无忧,声色犬马。 而他现在却是被冠以勾结盗匪的罪名下狱受刑,甚至连累家门,家破人亡。 李信的心中痛苦,他想了无数个日夜,却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些事情。 街市之间的舞乐宛若魔音一般萦绕在李信的耳畔,折磨着李信的精神。 李信眼神越发的涣散,心神也随着那若有若无的舞乐之声飘往天外,他知道他注定是出不了这监牢了。 那些乡绅将他视作异类,官府的官员将他视作叛贼,都欲要杀他而后快。 李信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惨笑,说到底,还是他太过于幼稚,太过于可笑。 竟然还相信公理,还相信道义。 真是可笑…… 只是…… 若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还是会坚持自己心中道义,不过他肯定不会重蹈原先的覆辙。 只可惜…… 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监牢之中灯火昏暗,橘红色的灯火彷佛一阵便可以吹灭,李信看在眼中,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一盏微弱的灯火一般,四面八方都是浓浓的黑暗。 地牢之外,狂风呼啸,透过狭小的风口吹入监牢之中,带起阵阵恐怖的风吼声。 夜已深沉,往常这时,牢外的喧哗之声也应该停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牢外的喧哗之声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还越来越大。 异常的情况,让监牢之中的囚徒之中也同样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李信眼神微动,下意识的向着狭小窗口看去,直觉告诉他此时的杞县正有大事发生。 喧嚣声越来越大,愈演愈烈,各式各样的声响汇聚在一起,因为相隔的声音遥远听不真切,但却是绝非是集市之中那种喧哗…… 李信缓缓撑起了身躯,靠坐在监牢阴冷潮湿的墙面之上,目视着身前黑暗的牢门。 此时的监牢之中不少的囚徒也已经是从睡梦之中醒转而来。 “外面怎么这么吵嚷?” 监牢之中一众囚徒皆是疑惑不解, “狱卒不见了?!” 靠近监牢门口的牢房之中,有人发现了不对。 再是如何,这监牢之中也应该留下一两个人值守,但是原先值守的狱卒现在却是不见了踪影,不知道和何时已经离开了监牢。 而最为重要的是,那些放在桌面之上的菜肴都还没有吃完,走的十分之急。 面对这突然消失的狱卒,还有牢外明显非同寻常的喧哗声。 牢房之中一众囚徒皆是心绪浮动,浮想联翩。 不过这一切很快便又平息了下里。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伴随着着战马的嘶鸣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马嘶人喧声在牢外越来越大,很快便有人进入了牢房,只听脚步声判断来人起码都有一二十人。 李信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隔着牢房的墙壁,他自然是看不到牢方大门处景象,但是这一切都不影响他思绪的起伏。 下一瞬间,监牢之中果然响起了那个他极为熟悉的声音。 “给我一个牢房一个牢房的搜,都搜仔细些!” 李信的心神震动,黯淡的眼神在这一刻逐渐的明亮起来。 脚步声由远至近,耀目的灯光照入了一栋栋昏暗的牢房之中,将整个牢房照耀的亮如白昼。 “李公子,是李公子!” 李信多日受刑,数日之间没有进食和饮水,根本就没有力气站起身来。 李信相貌俊朗,面如冠玉,本是风度翩翩贵公子。 但是现如今却是面色惨白,几无人身,浑身上下血痕遍布,甚至染红了囚衣。 “李公子……” 众人见到李信凄惨如此,皆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语。 李信被众人搀扶着走出了牢房。 原本昏暗牢房此时已经是亮如白昼,四面八方再不复往昔的黑暗。 视野之中,正站在监牢的门口,一名身着红袍的英武女将按刀而立,被一众甲兵簇拥在最前方。 那红袍女将名为红娘子,原是卖弄武艺的江湖儿女,后因为旱蝗,落草为匪,聚拢了不少的流民于杞县不远处的山林之间。 而原先那位坐在杞县的县衙,搞搞在在的堂尊老爷,杞县的知县却是恍若一条丧家之犬一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信张了张嘴,喉咙涌动了一下,想要开口,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信郎……” 沉默的空气最终还是被红袍女将所打破。 红娘子看着李信如此凄惨的模样,一瞬间便已经是红了双眼。 “狗官!” 红娘子一脚将那跪在地上的杞县县令踹翻在地,怒声令道。 “给我拖下去,打上一百鞭,摘了他的脑袋,挂到城门上去。” “连家老小,一个不留,给我全都打杀了!” 风起明末 第354节 杞县的县令浑身一颤,神色惊惧,再不见往日坐于高堂之上的半点的嚣张气焰,颤声道。 “你你你……如何能够不尊承诺……” 杞县县令的话并没有说完,两名军兵已经走了上来,一阵拳打脚踢,立时便已经将其打的说不出了话来。 李信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不忍,不过下一瞬间他的眼神之中那一抹不忍便已经是消散无隐,变得坚毅了起来。 红袍女将下完了命令,再度看向李信,而后神色闪过一丝犹豫,又想要重新下令。 因为她记得李信心善,一直都不喜欢她杀心太重,滥用权力。 “你做得对。” 就在她准备再度下令,说放过那县令家小的时候,李信的话语却是肯定她此前的命令。 红娘子眼神微动,她已经是看到了李信眼眸之中的情绪。 “是我以前错了……” 李信看着眼前的红娘子,他已经理解了原先他一直都不明白的事情。 对于这个将自己掳走,强行想要成婚的女子,李信的心中却是并没有任何的埋怨。 哪怕他正是因为这一原因,被认定为是勾连贼寇,被关入大牢,甚至因此家破人亡。 李信很清楚,他现在所遭受的这一切苦难,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勾连流寇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借口。 没有这一件事情发生,那些士绅乡贵、那些官宦衙役还是会一样找寻其他的借口,找寻其他的理由。 “信郎……” 红娘子上前搀扶住了李信,她抚摸着李信手臂上的伤疤,眼泪一瞬间便流了下来。 “是我害了你……” “不是因为你的原因。” 李信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极为微弱,但是却又极为坚定。 “他们总能够找到罪名,也总能够找到借口。” 他们总有理由,也总有借口。 往昔之时,他们以“莫须有”的罪名,就可以将岳飞置之于死地。 想要杀他李信区区一个乡绅,又有何难? 李信已经是彻底放弃所有的幻想。 红娘子的凝视着李信的面颊,李信的神色坚毅,眼神深邃如井,比起曾经,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李信和红娘子两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踏出了监牢之中。 监牢之外的众人见到李信也都不由自主的欢呼了起来,纷纷请见。 李信往昔几乎散尽家财赈济灾民,在杞县内外的声望极高。 “娘子,你愿意信我吗?” 李信握紧了红娘子的手,他的眼神坚毅,令人心中不由自主想要信服。 红娘子身躯微震,她等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等到这一句娘子。 “你告诉我,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计划?” 红娘子眼神疑惑,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答道。 “我一心一意,只是为救信郎,没有想过之后该当如何。” 红娘子的回答,其实李信早就清楚,之所以一问,也只是为了后续作为铺垫。 “杞县告破,便若石破天惊,官兵必然蜂拥而来,娘子不可能再返回往昔的故地,继续安稳下去了……” “我们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红娘子先是一惊,而后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身为一名女子,能够在乱世之中活下来,甚至还能够成为一方势力的首领,这已经是证明了她的不凡之处。 “信郎莫非已有计划?” 明月皎洁,宛如玉盘,清冷冰寒。 李信并没有回答红娘子的话,他抬头仰望着夜空的明月,彻底的下定了决心。 “从今往后,我不再叫做李信,这个世间只有李岩,再无李信。” 他要做一块磐石,一块任凭千磨万击都屹立不倒的磐石。 第319章 信王! “杞县、李岩……” 中军帐内,陈望凝视着手中关于河南省内的通报,心神震动。 李岩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但凡只要了解过明末农民起义的人对于李岩也都绝不会陌生。 因为此人,正是李自成势力的谋主。 正是因为有李岩的存在和谏言,李自成得以在失败之后迅速的振奋起来。 李自成用李岩之策,开仓赈济饥民,尊贤礼士,除暴恤民,禁兵淫杀,收取人心。 远近饥民荷锄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 李自成与河南一呼百万,而后其势燎原不可扑。 那首名传天下为后人所熟知的民谣,迎闯王也是从那时起开始流传。 只不过现如今,那首迎闯王的歌谣,并非是迎闯王,而是变成了迎“信王”。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 “早早开门拜信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信王,信王来了不纳粮!” 信王也就是李岩自己。 因为陈望造成的影响,李自成并没有在处于陕西与河南交接的商洛山中,而是躲藏在川北的龙安府内,自然也就没有了进入河南省的机会,李自成自然也没有和李岩相见的机会。 而李岩下狱和红娘子劫狱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 没有了李自成的存在,事情的走向就此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李岩还是改名为了李岩,因为没有和李自成相遇的机会,所以李岩如今独成一营,自立为王,自号为信王。 陈望的神情郑重无比,这一封从河南传来的军报,让原本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的局面再度变得混乱了起来。 胡知礼和赵怀良两人坐在中军帐中。 胡知礼从陈望刚当百总时便跟在陈望的身后了,而赵怀良则是从淳化开始便一直跟着陈望了。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陈望从来都是胸有成竹。 两人很少在陈望的脸上看到举棋不定还有忌惮的神情。 哪怕是勤王北上,即将面对清军的时候,他们也没有陈望的脸上见过这样郑重的表情。 “知礼。” 陈望沉吟了半响之后,转头看向坐在下首的胡知礼。 “监察所在汉中和郧阳完成部署之后,将主要的注意力转移到河南境内,时刻密切的注意河南府的大小诸事,尤其是这个李岩。” 陈望没有避讳赵怀良,其实发展到现在,无论是赵怀良还是唐世平等人,都或多或少的心中有数。 而他们早已经是深陷于其中无法自拔,惟有跟着陈望一直走下去。 如今跟随在陈望身后的许多人都是这样的情况,没有人去主动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胡知礼神情微肃,他掌管军法处,统管监察所,所有的情报都由他在负责,自然也是知道如今势力的方向在何处。 现在陈望下达的这个命令,无异是选择削弱他们对于周边的掌控,将重心转移到河南境内,这有些不同寻常。 陈望既然下了命令,胡之礼自然是没有反驳,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应了下来。 不过胡知礼在应下了命令之后,还是选择了询问道。 “总镇为什么如此重视这个李岩?” 私底下时,胡知礼等人称呼陈望都是称呼望哥,不过眼下在军中,赵怀良也在,自然也就称呼为总镇。 这是陈望的命令,为的便是不让其除去陈胡两氏之外的将校感觉到疏远。 若是执掌一镇一府之地,只有陈胡两氏的子弟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但是陈望志在天下,自然是不可能只借助两个家族的力量。 胡知礼的问题,也是赵怀良的问题。 赵怀良原先辽骑的千总,陈望用陈功统领辽骑,赵怀良后面便被陈望派去统管的第四步兵千总部。 这一次勤王之后,陈宫因功升为参将,独领一营,第一骑兵千总部自然就被陈望交给了赵怀良。 从淳化以来,赵怀良跟着陈望也有四年的时间了,早已经是算得上是陈望的嫡系人了,甚至连家眷都已经是接到了汉中府的卫城之中居住。 陈望知道自己的决断和之前的决策背道而驰,胡知礼有这样的问题实属正常。 但是陈望自然不可能回答,因为李岩是历史上帮助李自成夺取天下的谋主。 “秦兵入陕,南直隶等地各镇的兵马皆是云集于英、霍山区,河南省内如今正是最为空虚之时。” “李岩在开封府大败进剿兵马,河南各地民变因此沸腾,恐怕惊变只在旦夕之间。” 在原本的历史之中,李自成在战败之后,领兵窜入了河南境内,大败河南官兵。 河南的民变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因为兵力的缺乏,各地流寇蜂起,许多的城镇因此被打破。 红娘子在那样的时节打破了杞县,在当时的河南省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河南方面当时正忙于应对李自成的威胁,自然也是无暇顾及杞县这样一个小县的事务。 风起明末 第355节 但是现在河南的民变一直处于被压制的状态,李自成没有进入河南。 河南境内大股的流寇,大都被进入了河南的三边总督郑崇俭带领秦兵所剿灭。 红娘子带兵攻破了杞县,无异是平地惊雷,石破天惊。 河南巡抚李仙凤在收到了消息的第一时间,下令河南省内的诸镇营兵练手进剿。 秦兵刚走不久,便有贼人跳将出来掀起风云,若是不能立时遏制下去,只怕是会有更多的乱民争先效仿。 若是因此出现了遍地的烽火的情况,那么李仙凤整个河南巡抚是要做到头了。 因此李仙凤自然是不留余力,派遣各路的兵马共同进剿,势必以雷霆手段绞杀杞县农民军。 而现在的结果却是,八千进剿兵马最后竟然是李岩带领的杞县农民军所击溃。 杞县农民军在李岩的带领之下声威大振。 “李岩虽然暂时杀败了河南组织的进剿兵马,但是河南省内还有不少的兵马,他们现在也只是挡住第一波,应当还没有办法影响到大局吧?” 赵怀良眉头微蹙,和胡知礼交换了一下眼神,斟酌着说道。 赵怀良参与很多平剿流寇的战事,他知道流寇的强弱。 民变初期的流寇孱弱不堪,武备落后,士气低下,只不过是仰仗着人多势众。 陕西民变发展了足有七八年的时间,才逐渐的形成战斗力。 但直到现如今,还都没有能力可以站稳脚跟。 李岩带领的杞县农民军,不过刚刚兴起,要武备没有武备,要士气没有士气,要环境也没有环境。 如今又受到了河南府的重点绞杀,绝对是凶多吉少,根本撑不了多久的时间。 初期的胜利,也不过只是侥幸罢了。 陈望摇了摇头,赵怀良的这样的想法正合了如今大部分的人想法。 “大部分的人,都和你一样都是这样的想法。”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笃定河南必乱……” 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因为杨嗣昌上书那一封的加税奏疏。 河南这一次受灾极为严重,朝廷赈济疲软,又加练饷,甚至在很多受灾地区也征收练饷,更是使得地方之上越发的凋零。 颗粒无收,却税赋益重。 河南的旱蝗,明廷自然是清楚的,崇祯也确实派了人下来赈济。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政策。 在天启年间,身为皇帝,下发的诏令还有用处,在地方上明朝的皇帝还是拥有一定的权力。 但是崇祯在上任初期因为轻信于文官,极大的削弱了厂卫的力量,同时又废除了诸多可以影响地方的条例。 加上如今腐败成风的官场。 这就导致了在灾情严重的地区,明明朝廷已经派遣了大臣前往赈济,免除了税赋,但是很多州县官吏却仍旧征收税赋,极尽搜刮只能。 明廷财政困难,用于赈济的金银本就不多,在层层的盘剥之下,能够下发到实处更是少之又少。 河南如今之所以外面看上去还算稳定,一派风平浪静的气象。 其实都是因为有强军的弹压。 而如今弹压的强军随着郑崇俭的离去,进入陕西境内。 李岩这一次更是杀败了前去进剿的先锋军,在杞县站稳了脚跟。 “我之所以如此说,便是因为这一次杞县的民变,和陕西的民变完全截然不同。”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文书,转头看向胡知礼和赵怀良两人, “陕西民变虽然持续久远,荼毒万里,久除不尽,因为从根基里面,他们是流寇,至始至终都是流寇。” “流寇想的,活下来是第一位,他们居无定所,东奔西走,什么都可以抛弃,只要活下来。” “他们四处劫掠,不事生产,到处烧杀,只顾眼前,不顾将来。” “哪怕是到现在,虽然改变了很多,他们也是一样,本质里仍然还是流寇,他们只知道打,只知道战,而不知道其他的东西。” 陈望的声音低沉,他的目光重新落到桌面的文书之上。 “但是李岩不同,杞县不同,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流寇……” “流寇,怎么可能喊得出‘均田免赋’口号?!” 第320章 南国(7k) 张献忠奔走川中,他对于汉中府的威胁自然也因此而解除。 所以在正月之初,陈望便收到了杨嗣昌传来的新令。 杨嗣昌将一个新的任务交给了他——限期三月,清剿盘踞在郧阳南部竹、房山区的整世王王国宁部。 陈功、周遇懋两营仍然留守在汉中府内,让其戒备陕西的流寇,保护汉中府、以及瑞王的安危。 毕竟李自成的威胁确实是实实在在,虽说李自成在占据凤县之后,对于汉中府只是发起了几波试探性的进攻。 但是汉中府内因为有瑞王在的原因,杨嗣昌自然是不敢去赌。 亲藩失陷,这可不是小过。 所以哪怕是剿匪事务紧急,但杨嗣昌仍然不愿意放松半点汉中府内的防务。 收到杨嗣昌新令的同时,陈望便已经是明白了杨嗣昌准备要做什么了。 杨嗣昌让他清剿王国宁,为的便是彻底解除流寇对于郧阳府的威胁。 罗汝才在夷陵歼灭杨世恩和罗安邦所部后,便退到了兴山、归州北部的山区。 两人当初在川东分兵,打的是分散追兵而后会和的计划。 过往的时候,在四处流窜之时,张献忠就和罗汝才配合多次。 但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秦良玉领兵到达了万县,隔断了张献忠东归的道路,张献忠因此铤而走险,转攻巴州。 杨嗣昌现在四处调兵遣将,兴师动众,讲兴、归山区三面围住,为的便是要先剿灭罗汝才一部,同样也是限期三月。 杨嗣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在两月之内,平定湖广的叛乱拿出一份好的成绩交给崇祯。 就在湖广的围剿轰轰烈烈之时。 陕西的局势也随着三边总督郑崇俭领兵进入,开始变得越发的紧张了起来。 正月十六,元宵节后的第一天,郑崇俭在西安大会诸将,合兵三边兵马共计大军四万余众。 以祖大弼、贺人龙、李国奇等为将,分三路兵马进剿川陕西境内流寇。 李国奇领兵八千,自淳化进湫头镇,北上清剿庆阳府。 贺人龙领兵一万三千人,自邠州进泾州,西进清剿平凉府。 三边总督郑崇俭亲领祖大弼等将,领兵两万,自兴平进扶风,西进清剿凤翔府。 秦抚丁启睿领余下兵马镇守西安府,清剿府内贼寇残党,保卫秦藩。 郑崇俭领兵入陕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此时正在陕西搅动的李自成,面对着三路进剿而来的明军。 李自成也传檄四方,不断的收拢防线,不断的调集兵马,向着巩昌府的张家川靠拢,似乎准备依据着张家川有利的地势与明军一决胜负。 根据塘报述说,李自成麾下有精骑五千,马军万余,步卒饥民逾三万之众。 而留在川北龙安府的则有步卒两万余众,马军三千余,精骑约三千。 经过了数个月的转战争斗和发展壮大,李自成麾下势力总兵力已经是超过七万。 这个数量虽然比起当初李自成鼎峰的时候要少得多。 但是单从战力方面来说,李自成如今麾下所部的战力比起昔日要高得多。 裹挟饥兵的战法,罗汝才和张献忠早已经是弃之不用,而李自成也同样没有再用。 陕西今年同样受灾,随着灾荒的南迁,原本还算是过得去的巩昌和凤翔两府受灾颇重。 李自成兵出陕西之后,打破州县,开仓赈粮,引得无数民众而景从。 李自成在其中挑选精壮,练为步卒,以九边之法,整编队列,训练部众。 趁着河南、湖广、四川大战期间,李自成领兵横扫了凤翔、巩昌、平凉三府外围的卫所。 这些卫所之中,存放的盔甲很少,但是却拥有着为数极多的武器,尤以长枪最多。 李自成破西安府两卫,从中收缴了大量的火器。 这些火器都是孙传庭在任期间整备卫所期间生产,生产出的火器大多合用,并非是工部产出的那种偷工减料的劣质货。 李自成也因此组建了一支纯火器部队,同时也集中大型火炮编练为队。 但即便是如此,李自成在陕西不过只有四万多的兵马,只和进剿的明军人数相当,战力还是远逊于进剿的明军。 祖大弼、贺人龙都是勇将,两个人都同样有疯子的名号,区别只是祖大弼是在关外打出来的名号,而贺人龙则是在关内。 李国奇虽然平庸,但是也是将门出身,本领也是有,虽比上不足但是比下仍有余。 三路进击,而李自成固守孤城,胜负似乎无有悬念…… 如今的局势让陈望越发的看不明白,监察所的设立不久,加上自身的局限,只能隐藏于暗地。 传递消息的渠道很多时候,只能是用用商队、镖局等作为掩护,自然是比不过飞马快递。 因此陈望能够得到的消息也极为有限,目前来说,只有郧阳、汉中两府之地的消息能够迅速得知,周边的府州消息基本都要延迟不少的时间,而且情报也不完全。 至于和河南、陕西、南直隶、四川等不接壤的等府州,监察所暂时还没有触及到的乡县。 几乎就是两眼一抹黑,只能依靠着朝廷发来的塘报获知些许的消息。 因此无论是张献忠,还是李自成的情况,陈望都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而李岩和如今处在南直隶英、霍山区的革左五营情况,就更加的模棱两可。 …… 风起明末 第356节 连山之间,鼓声盈天。 山道之上,密密麻麻皆是摇动的红旗,一眼望去皆是攒动的人头。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一浪一浪的,恍若海潮一般向着陈望冲刷而来。 杨嗣昌军令,陈望自然是要遵从。 虽然陈望如今已经是站到了武臣的顶点,挂印的总兵,节制各镇兵马,但是仍旧是没有办法摆脱所有的制衡,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左右局势。 陈望现在能做的,还是因势利导。 如今之所以能够掌控汉中府、郧阳府两地的军事大权,享有自主调兵权,节制各镇。 这一切都是借助杨嗣昌这个总理督臣的权势。 勤王的声望,曹文诏的推荐,让杨嗣昌南下督师的时候选择将平贼将军交给了他。 此前的事迹,忠臣的名声,让朝廷没有对于他起到任何的疑心。 又因为战功斐然,所以陈望才能够稳坐于汉、郧之地。 汉、郧之地关系重大,必须要一员重将把守。 各营各镇的兵马在这几个月以来都是不断的奔波,譬如左良玉、譬如贺人龙。 这数个月他们几乎没有一日可以休息的时间,不是在平叛,就是在去平叛的路上,根本得不到喘息。 不过很快,陈望可能也要过上这样的一种日子。 陈望抬头遥望着不远处的山岭,山岭之上黑旗飘摇,撕心裂肺的喊杀声正从其上传来。 这里是竹山、房县南部的山区,也是七十二营流寇、整世王王国宁最后的据点。 陈望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逐步的收缩包围网,将躲藏在竹、方山区的流寇逼到了这处绝地。 如今王国宁所在的山岭,已经是被四面合围。 王国宁麾下原先有一万多的兵马,如今只剩下了两千余人,此时做困兽之斗,覆灭只在旦夕。 陈望站在山北的坡地之上,这里可以直接看到王国宁所在的营垒位置。 赵怀良按刀叉腰,领着一众甲兵护卫在陈望的身侧。 胡知礼被陈望留在了兴安城内,胡知礼兼管着军法处,管带监察所要做的事情很多。 正因为如此,胡知礼如今逐渐的退至幕后,所以自然也是没有参与这一次的围剿。 陈望的护卫一共有百骑左右,不少人都是出自陈胡两氏,其余的则是从原先的辽骑之中选拔。 第一骑兵千总部算是直属部,陈望去哪里都是带着第一骑兵千总部随行。 因此赵怀良作为第一骑兵千总部,自然也是承担着护卫的任务。 除去赵怀良和一众甲兵之外,郧阳卫的指挥使康瑞武,还有土兵的游击马玉瑛也在坡地之上。 这一次围剿王国宁,陈望自然不是只领了本营的兵马。 陈功离去、他麾下的兵马总共只有五千人,算上张二和黄龙两营,还有三千的土兵,也才一万一千多人,根本不够围山。 所以陈望还征召了驻扎在了竹、房的八千湖广营兵。 原先领兵的陈洪范因病辞官,而后陈洪范麾下的这一支兵马便没有人再统领,现在直接归属陈望节制。 郧阳卫的指挥使康瑞武之所在此,也是受了陈望的征调。 不过陈望调康瑞武过来,并非是因为他麾下的那千余人兵马。 说实话,陈望现在也算是家大业大,自然是看不上郧阳卫这一两千的弱卒。 主要还是因为陈望准备在郧阳府城内开几家商行,同时设一家镖局。 除去作为监察所的掩护之外,还有便是赚取银钱,找寻渠道买卖货物。 这一次调康瑞武过来,其实也算得上是利益的交换。 用分润过去的战功,换取康瑞武这个地头蛇在郧阳府城内的助力。 康瑞武站的离陈望稍远一些,和赵怀良站在一起。 而马玉瑛和陈望站的很近,此时马玉瑛正指着远处的山岭,向着陈望解释道。 “山地和平地上不同的地方很多,你们的甲太厚了,不灵便,在平原确实厉害,丘陵也还行,但是在山地这样厚的甲不行。” 北地混乱,局势错综复杂,而且如今陈望的根基是在汉中,还有一个借由进剿,趁机控制了大半郧阳府,都是在南国的范围之内。 南国之中。 西南山多林密、道路难行。 东南丘陵连绵、河网密布。 东南沿海的情势虽然也没有北方那般错综复杂,但是牵扯的利益太大,如今内外海域郑芝龙一家独大。 而且因为地理问题,不适合作为基业之地。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往东南发展可不是一条好路,所以陈望现在预备是先取西南。 而要取西南,最大的阻碍,便是错综复杂的地形。 陕西虽然也有山,但是却不同于西南的山,地形也没有西南那边复杂。 山地作战和平原作战是截然不同的两面,这一次围剿王国宁,陈望都是依据着马远山的方略在进剿。 而事实证明,马远山作为土人山民,在山地作战却是经验丰富。 跟着马远山,陈望确实学到了很多的技巧和战法。 马远山现在正在前线指挥着大军进剿,而马玉瑛则是留了下来,给陈望解答相关的问题, “重甲如何不好?” 陈望眉头微蹙,问道。 “在山地之间重甲虽然确实活动不便,但是山道接战很多时候战场只能容得下数人挪移,武备越好不是越有优势吗?” 九边常用重甲,而南国这边确实如同马玉瑛所言基本都用轻甲。 不用重甲的原因,陈望原来有了解过一些,南方不用重甲,一般来说是气候的问题,夏天的湿热会让穿戴重甲的军兵苦不堪言,而潮湿的气候,会导致重甲保养困难,不便于长期保存。 但是论起实际作战,陈望还是感觉重甲要强于轻甲,哪怕是在山地。 因为当初在巩昌府攻三山营,还有勤王之役青山关,以及围剿常国安,都是依靠的重甲建功,才能摧营破寨。 “只考虑作战,不考虑保养的问题之外的问题,重甲为什么比轻甲不占优势?” “总镇知晓保养等问题,证明总镇对于我等南方也有一定的了解,” 马玉瑛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总镇说的是其中的优点,重甲厚甲在这方面确实有极大的优势。” “如果是要立时破营,摧营破寨,用重甲确实是更为容易。” 青山关大捷被广为宣传,马玉瑛怎么会不知晓。 “在地势低缓的山岭地区,重甲确实可以优于轻甲,但是地势险要的地方,重甲的优势相较于轻甲其实并不大。” “从山上、要道滚下来的滚木和擂石,重甲挡不住。” 无论是直接砸中,还是将其砸落山崖,都能够害了人的性命。 “穿戴重甲活动不便,不仅提供不了多少防护,面对滚木擂石就是想躲也来不及,如果穿的是轻甲,好歹还能有反应的时间。”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体力的问题。” “要是只打一两个时辰,肯定是要穿重甲,就像总镇在青山关一样。” “但是我们在南边,打仗肯定不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爬山要比平地累的多,要是穿的重甲,不用敌兵来打,就先累垮了。” 马玉瑛解释的极为全面,陈望带兵打仗多年,又有后世的学识,轻易便理解了两者之间的优劣。 之前之所以会疑惑,也是因为历次战役的经验,导致暂时陷入了误区。 “言之有理。” “山地作战确实和平原作战的方式确实和相去甚远。” 很多东西可以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陈望目光移动,看着在山道之上健步如飞的一众土兵,笑道。 “你们用的短弓,优点是射速快、但缺点是能射的距离不远,威力也不够大,这在平原是缺点,但是在山地却是优点。” “敌人大多身穿轻甲或则无甲,短弓的威力足够,山道曲折,对于弓箭的射程要求不高,很多时候距离极近,这个时候谁快谁便更占优势。” “果然名下无虚士,总镇能够赢取青山关之捷,也属当然。” 马玉瑛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的笑容,不过笑容稍纵即逝。 明时但凡只要是男人都会蓄胡须,最初的时候陈望还疑惑为什么马玉瑛没有蓄须,以为是石柱宣慰司的什么风俗。 后面,也是有些猜测。 就在前不久的时候,陈望才从马远山的口中得知了内情。 在石柱等地的毕兹卡宣慰司,原先便有不少的女将统兵的例子,也有女性的峒主和头人。 秦良玉当初就和其父马千乘一起领兵上阵。 秦良玉的儿媳张凤仪也同样领兵为将,官至参将。 崇祯六年的时候,张凤仪因为孤军作战,在侯家庄全军覆没。 在秦良玉统领石柱,接任宣慰使后,女将的比例也因此更多了一些。 在石柱等土司序列之中,夫妻、兄妹、姐弟为将统领的情况很多。 马远山和马玉瑛便是兄妹的关系,是马氏的旁支,宗族在地方颇有势力,所以两人才能作为游击。 从崇祯八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年多的时间,今年过后,陈望自己也将到二十五岁的年纪了。 这个年纪还未娶妻在明朝时期已经算是很晚了,不过对于明朝的营兵来说,又属于正常,尤其是明末时期的营兵。 因为时局的动荡,他们不得不一直跟随着军队四处转战,根本没有办法安宁下来,娶妻生子很多时候只是奢望。 不同于流寇可以携家带口,明军可不能携带家眷,就是左良玉在前中期的时候,家眷也是留在后方。 风起明末 第357节 直到后续发展壮大之后,割据一方,左良玉才带家眷入军。 这个时节,大部分不断进剿营镇,只有把总等以上的中高级军官才有能力娶妻安养,而且他们也同样是聚少离多。 原身之前一直没有娶妻的原因,主要也是因为一直转战的原因。 后面陈望没有娶妻的原因,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一直转战,没有多少的空闲。 这四年以来,真正空闲的也就只有在汉中卫任同知的那一段时间,是真正算得上安稳的时间。 明末这个时局动荡的年代,安稳其实是真正的奢望,明军很多的将校就是因为来往奔波,疲于奔命以致于兵败身死。 在汉中卫时,陈望确实知道要快些娶妻,他很清楚作为领导者,有子嗣和没有子嗣的区别和影响有多么的大。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陈望也不能随便娶妻。 在汉中府时,不少的人确实想招他为婿,虽说明朝文贵武轻。 但是那个时候陈望刚刚擒斩闯王高迎祥,风头正盛,官拜镇守副总兵,显赫一时。 虽说武轻,但是那也只是相对于文官而言,在整个社会之上仍然算得上是高位。 不过陈望经过了再三的考虑还是选择了拒绝。 因为当时他在汉中卫进行的改革,是借着孙传庭的威势,很多事情深究起来根本禁不住推敲,他必须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如果和那些在汉中府内有一定影响力的人联姻,必然会引起一定的注意。 自辽东失控以来,朝廷中央对于地方上的武将防备便越发的严格。 所以陈望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在当时娶妻,因为风险和收益不成正比。 后面随着战事的剧烈和军务的繁重,这件事情也被陈望逐渐抛至脑后。 直到从勤王之后,在京师受赏,才又想了起来。 不过这么久以来,还是没有遇到什么合适的人选。 兴安和郧县两地倒是有几家向陈望发出了邀,陈望也赴宴去了几家,不过也只是意向,没有答应下来。 这个时代的婚姻大多如此,几乎不存在什么自由恋爱。 而且随着站的位置越高,其实受到的束缚反而更多。 马玉瑛明眸星目,武装打扮英气勃勃,对于军事上的见解更是颇为深厚,让陈望不由为之侧目。 “理无专在,学无止境,我要学的的东西还有很多。” 陈望收回了目光,重新放回了战局之上,谦虚道。 一瞬之间他思考了许多,首要便是考虑,这样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毕竟他现在身处高位,如今的权位和平贼将军的官印以及勤王的声望。 陈望现在其实已经是处在了一个风口浪尖之上。 “理无专在,学无止境……” 马玉瑛虽然是女子,但是他们宗族的社学无论男女都需要入学,要学习土汉两种文化。 因此马玉瑛能够了解其中的深意,当下心中对于陈望的评价不由再高一分,夸赞道。 “总镇不仅武略过人,还富有文才,言语之中深意让人受益良多。” 或许也和久在军营之中有关,也或许是因为石柱风俗的影响,马玉瑛说话行动向来都是直来直去。 “不过是一点浅见罢了……” 陈望话说到一半,突然转头向着旁侧看去,一名令骑骑乘着战马经由山道已是飞速而来,人马未至,马蹄声便已先至。 令骑从远处一路奔驰而来,临到近前滚鞍下马,一路小跑至近前,而后被守卫在一旁的赵怀良的拦了下来。 手中的书信经由赵怀良,转递到了陈望的手中。 站在一旁的马玉瑛和康瑞武两人此时都好奇的看着陈望,想要知晓发生了什么。 而他们的疑惑很快也都得到了解答。 “王国宁支撑不住,送表过来想要归降。” 陈望将送来的书信重新交给了赵怀良。 王国宁想要归降,并没有太出乎陈望的意料,毕竟确实也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而在围剿的时候,陈望就派了使者前去诏安。 有了这一层的铺垫,王国宁的归降只是迟早的事情。 能够撑到现在才投降,其实王国宁已经是算不错的了。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这王国宁想要投降,未免想得太好一些了。” 康瑞武冷哼了一声,诏安的功劳可比擒斩的功劳要低得多,他自然是更倾向直接剿灭王国宁。 “流寇狡诈,几度降而复叛,若要诏安,还须三思。” 马玉瑛说的是三思,但实际上也是赞同直接剿灭了王国宁,以绝后患。 不过陈望的想法当然和马玉瑛、康瑞武两人不同。 “若是不接受投降,到时候流寇负隅顽抗,攻山的军兵必然遭受不少的伤亡。” “既然王国宁有心归附,接受他的投降也无妨。” 降而复叛,陈望并不担心,他这几次已经把王国宁打的痛彻心扉。 王国宁现在对于他畏惧非常,之前几次见到他的旌旗,王国宁就像是一只耗子一样逃得飞快。 而且流寇一直降而复叛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明廷诏安的安置太过于离谱。 而明廷也明显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张献忠和罗汝才复叛之后,明廷的安排便是再度招降的流寇,由负责招降的将领暂时节制。 闯塌天刘国能、射塌天李万庆、改世王许可变等一众原先的流寇,如今都在左良玉麾下的听命。 从南下之时起,陈望的准备,便是走历史上左良玉走过的道路。 单靠汉中府一府养兵,最多只能养一两万的兵马。 一两万的兵马完全不够应付之后的动荡,精兵路线要走,但是不能只走精兵路线。 所以陈望需要的不断的扩张。 而无成本的扩张,最好的办法就是收降流寇。 常国安其实陈望也是想要招降,但是常国安的野心太大,后期因此而失控,加上之前的合谋,所以陈望选择直接杀其灭口。 归降的流寇,军饷和粮草供给是由中央供给。 左良玉没有陈望这样的根基,但是现在麾下还有两万多的兵马,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些文官老爷敢短官兵的饷,但是现在基本却不敢短归降的流寇饷银。 因为要是因为缺饷导致降而复叛,他们这些捞钱的人自然是要被牵连。 第321章 失控 竹房进剿战以王国宁率众投降而告终。 进剿战中,陈望派遣本部的营兵进击,作为实战的练习。 不过承担攻坚重任,作为主攻的大部分都是原先陈洪范麾下的湖广兵。 作为辅助的则是土兵,郧阳卫的卫军只是来走一个过场。 张二和黄龙两人,陈望直接支着两人领兵戒备外围,甚至没有参战,不过军功自然是都有分润到。 之所以这么安排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支原先隶属于陈洪范麾下的湖广兵,迟早都要被杨嗣昌收走,毕竟陈洪范的去职是受了湖广巡抚方孔炤的牵连。 陈洪范和湖广巡抚方孔炤关系匪浅,因此在湖广巡抚方孔炤去职之后,也称病自请辞官。 陈洪范久在官场多年,知道杨嗣昌打击政敌从来都是不留余力。 陈洪范虽然名声不显,后世也没有多少人的知晓。 但是在武臣中的地位,其实并没有差曹文诏多少。 他先后历经万历、天启、崇祯三朝,也算是元老,从辽东到三边,从北方到南国。 虽然不似曹文诏那般战功赫赫,但是也能称得上是劳苦功高,是一名稳重持成的老将,最为重要的是在军中广有声望,也受诸将尊敬。 历史上,如果陈洪范仍在湖广,南国的战局可能会缓解很多。 可惜这个世界并没有如果。 现今陈洪范的去职,对于陈望来说不仅没有坏处,反而因此获得更多的权力和好处。 而其中最大的好处,就是陈望得到了,跟随着陈洪范一直南征北战的四百多名家丁。 对于去职的事情,陈洪范早就知晓,他去职回乡,虽然在辽东陈洪范的家族也算是大族,但是也不可能养这么多的家丁。 就算是能养得起,朝廷那边也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此陈洪范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将其遣散,一个则是为其另谋出路。 陈洪范没有选择遣散,这些家丁大多都跟随着他南征北战多年,除了练就了一身用于战场上的本领外,再无半分谋生的技巧。 将其直接遣散,恐怕大多数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陈洪范是辽东广宁人,陈望也是广宁人,两人不仅是同乡,而且还都姓陈。 这个时代同乡同省都会抱团取暖,同姓之人自然也是会因此而亲近。 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要是拿着族谱深究下去,或许之间两家关系匪浅,就是出自同宗也说不定。 因此陈洪范便找上了陈望,将麾下的一众家丁托付给了陈望。 送上门来的精兵,陈望自然是没有任何的理由拒绝。 这个时代能做家丁的,无一不是弓马娴熟,武艺卓越,能征善战者。 而且这些家丁装备也是自带,弓、马、刀枪、盔甲全都配有,无须再配。 陈洪范麾下一共有四百七十三名家丁,只带走了十人,留下来的有四百六十三人。 一般情况下,将主去职,为麾下的家丁谋取出路,很多的家丁还是会选择离开去自谋生路。 风起明末 第358节 但是陈望和陈洪范交接之中,并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所有的家丁都留了下来。 之所以全部选择留下来,有两个重要的原因。 这些家丁大多都出身于辽东,都是辽人,甚至很多都是广宁人,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是同乡。 更大程度则是因为陈望声名的影响,人的名,树的影。 他们和建奴之间积有深仇大怨,在听闻青山关大捷之后无不振奋,眼下得到了加入陈望麾下的机会,自然是趋之若鹜。 这些家丁的加入,一瞬间填补了陈望在勤王战事之中的骑兵损失,甚至使得陈望麾下的骑兵力量比起初时更为强悍。 张外嘉麾下的那些辽骑虽然精锐,但是到底是普通的骑兵,哪怕是经过了两三年与流寇的搏战,加上长久的训练,也只能算是一流的骑兵。 而陈洪范麾下的这些家丁,则是真真正正的顶尖骑兵。 当然军饷自然就不可能按照他们在陈洪范麾下任家丁时那般的高昂,不过也是按着骑兵最高的规格发放。 陈望麾下的第一骑兵千总部,也因此膨胀到了一千五百人的数量,张二和黄龙麾下也有一千余名骑兵。 王国宁归降后,残存的两千人被一起编成了一营,也保留了五百的骑兵。 当然为了多要些军饷,报上去的是有一千多的骑兵。 张二和黄龙麾下的骑兵,还有王国宁麾下的骑兵,在换装上武备之后,战力虽然不到一流的程度,但是也差不了多少,毕竟都是从经年的老寇之中精挑细选而来。 不算各营的侦骑,部司将校的护卫骑兵,现在陈望麾下的骑兵总数也达到了三千的数量,在北地这个数量的骑兵算少,但是在南方却是绰绰有余。 再多的话也不行了,第一是养骑兵比养步兵要贵得多,第二则是陈望现如今的发展并不需要太多的骑兵。 竹房大捷的塘报传递上去,只过了一天的时间,陈望还在竹山整军时收到了杨嗣昌从归州发来的急令。 陈望坐在将台之上,校场之上是一众正在操练的军卒。 “好一个曹操,好一个的罗汝才……” 陈望眼眸之中精芒闪烁,看着手中的军令,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张献忠的走向和历史上的截然不同,没有余力再去驰援罗汝才,而是奔往了川中。 只留了罗汝才一部独自面对进剿的大军,罗汝才恐怕会是凶多吉少,只怕不久就要被剿灭。 但是没有想到,罗汝才竟然能够以这种方式逃出生天。 站在陈望身侧的几人神色各异,除去胡知义外,其余一众将校都对军令的内容感到好奇。 马远山和马玉瑛两人眉头微皱,张二和黄龙两人神色讶然,王国宁则是神情复杂。 胡知义是前不久从汉中府赶回到郧阳府内的。 胡知礼被陈望留守在兴安,统筹军法处诸事,同时暗中署理兴安守御千户所。 陈功远走汉中府内,汉中府的局势缓解,胡知义自然也是没有了事做。 陈望一时间身边没人,便又将胡知义调回。 张令并不在将台之上,张献忠西进川内,陈一龙和武声华兵败达州,张令奉令南下,去收拾残局,领兵追击张献忠。 陈望站起了身来,将手中的军令交给了站在一旁的赵怀良手中,并没有隐瞒军令的内容。 “罗汝才壮士断腕,金蝉脱壳从兴、归山区之中突围而出,现在转道往西,再度窜入川东的夔州府内。” “那这封军令是……” 张二和黄龙对视了一眼,试探道。 “军令让我们拔营南下,阻拦罗汝才西入川内。” 陈望示意了一下赵怀良,让其将手中的军令传给了其余众人。 罗汝才逃出了兴、归山区,致使杨嗣昌勃然大怒。 杨嗣昌还没有来得及收到陈望传给杨嗣昌的报捷塘报,便已经下令让陈望转道南下阻击罗汝才。 为此,甚至是下达了放弃进剿王国宁的计划。 陈望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悄然扫过。 接连转战本就使得一众军将疲惫不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未休息一两日的时间,便又传来征伐的军令,根本没有半刻的喘息时间。 但是一起却也是容不得他们拒绝。 军令如山,不可违逆。 众人的心中对于这样的事情也只能是选择无奈遵从。 哪怕是常被征召的土兵将校脸上也是露出了无奈之色。 马远山和马玉瑛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眸之中满是无奈,一众将校也是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陈望心中了然却不动声色,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强行压下议论的众人,一直到众人议论休止之后,才重新开口发令。 “大战刚止,未得休息,便又要拔营,此间辛苦我虽知晓,但是却也无办法。” 陈望缓缓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明末这个时局动荡的年代,各地叛乱不断,流寇蜂起盗贼良多。 安稳是真正的奢望,朝廷这种调兵办法很多时候确实是无奈之举。 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明军大多时间来往奔波,疲于奔命以致于兵败身死,从民变起始以来,此类事迹早已经是稀疏平常。 文官颐指气使,将武将视为猪狗,随意调遣,更不用提更下一级的军兵了,欠饷短粮都是常态。 造成这一切的,正是文武失衡带来的灾难性影响。 明朝以武立国,北逐蒙元,收复河山,在初时武臣勋贵的地位极高,是以武尊文卑。 当时的明朝雄心壮志,意图尽灭蒙元,复盛唐之荣光! 若非是因为元末连番的混战,致使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明军绝对能够走到更远的地方。 一直到朱祁镇时期,哪怕是国势因为内战几经衰退,但是边疆的将校仍然雄心勃勃,如果当时的明朝能出一位同样拥有雄心壮志、才情卓越的雄主。 明朝可能就此踏上盛唐的道路,一路向外扩张。 只可惜,明朝没有迎来一位雄主,而是迎来迎来一位荒唐至极的昏庸之主。 土木堡一战,直接导致了明朝的文武失衡。 在这种文武失衡的大环境下,文官占据主导,而武臣地位低下,军兵毫无尊严可言,比起猪狗甚至都还不如。 百年以来,武臣军兵的地位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是越发的低下。 但是随着关内关外的动荡战事,武臣越发的重要,军兵也越发的重要。 文尊武卑的情况却没有因此得到多少的改变,甚至还愈演愈烈。 陈望很清楚这一切的一切,都将会悉数成为苦果,回报过去。 “军令如山,不容违逆,军情如火,各营即刻回营整理准备行军,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拔营,南下川东。” 陈望下完了军令,没有继续停留在将台之上,而是返回了行营之中。 在将台之上,从一众将校脸上的无奈之中,陈望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有不甘、有痛苦、还有愤怒。 尤其是愤怒,陈望需要的便是这一股愤怒。 这些存在于众人心底里的愤怒不会消失,不会无踪,全都积压在他们心中的最深处。 这一切的愤怒,也都会在最终的时刻彻底的爆发出来…… “罗汝才比我们的速度更快,他麾下的兵马都是骑兵,从巴东到巫山强行军只需要一日的时间,急行军也不过两日。” 胡知义跟着陈望一起进入了行营,皱眉道。 “巴雾河最多再拦罗汝才一两天的时间,我们最多也只有四天时间,从竹山一路南下经过的大多都是山区,就是急行军也需要七八天的时间才能抵达。” “如果是全带骑兵,一路轻装简行,最多最多也只能刚在罗汝才渡过巴雾河时赶到。” 胡知义对于战局极为了解,他带兵的时间不短,纪效新书、练兵实纪、阵纪这些兵书都看过,在指挥战略之上极有天赋,可以说是天生的将才。 只是从将台走回行营的路上,胡知义便已经是对于局势有了极为清晰的章程。 “罗汝才这一次逃走,杨嗣昌始料未及,让我南下很可能是失了方寸,哪怕一线的希望都不愿意放弃。” 陈望冷笑了一声,坐到了帐中的座椅之上,随后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示意胡知义坐下。 杨嗣昌现在的心理,陈望洞察的一清二楚,他实在是太了解杨嗣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我们接下里,应该如何做?” 胡知义对于战局了解,长于领兵作战,但是对于时局发展确实并不敏感,他并没有执掌一方势力,左右逢源的本事。 不过他也不需要有,因为陈望有这样的本事。 陈望双目微眯,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的心中也已经是有了定计。 “杨嗣昌的命令必须要听,起码现在要听。” 杨嗣昌如今仍然势大,陈望很清楚自己的优劣,他和历史上左良玉不同,他麾下的部队战力虽强,但是明面上却并不多。 若是自己违逆了杨嗣昌的命令,恐怕杨嗣昌打击的时候,真的就是雷厉风行。 现在他只有汉中一府之地,郧阳府只勉强掌控了一半,还不是彻底翻脸的时候。 “南方必须要去,而且要去的快。” “你稍后出营,将军中所有的骑兵点起,明日五更,我领骑兵先行南下,你领大军在后。” 陈望心如止水,他之所以选择遵从杨嗣昌的将令南下,最大的原因便是进一步的博取杨嗣昌的信任。 好为之后的河南平叛,打下基础。 跟着杨嗣昌入川,追击张献忠和罗汝才,根本得不到任何的好处,反而还会被拖累发展的时间,甚至还可能有兵败的危险。 四川内部很多地方山高水长,极为适合伏击,追击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出现被伏的情况。 陈望在郧阳府内,监察所先行一步带来了关于河南府的消息。 河南民变愈演愈烈,已经接近失控的边缘。 一月半前,李岩在河南起事,掀起滔天巨浪,连败河南进剿兵马,打出王旗,喊出均田免赋的口号,作歌谣传唱四方。 各镇精锐分散于陕西、四川、湖广、南直隶等地,河南所留皆是弱旅 风起明末 第359节 在这一个半月内,李岩不仅连挫各路进剿官军,甚至还又打破了几座县城。 这些县城都是因为里应外合而破,李岩占据城池,收留饥民,开仓而赈饥民。 远近饥民荷锄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民变之势恍若燎原之火。 因为河南进剿官兵的失利,越来越多盗匪流寇出现,越来越多民变事件发生,除去李岩之外,在河南大地陆续又出现了十数股民变的大小势力。 要不了多久,河南便会如同历史上一般彻底陷入混乱之中。 不。 这一次的河南,可能会比历史上还要更加的混乱…… 第322章 罗汝才 巴雾河西,河滩之上红黑两股浪潮不断的来回涌动着。 喊杀声震耳欲聋,响彻峡谷,高扬河川。 罗汝才手执大枪,立于阵前,粘稠的鲜血顺着盔沿缓缓流淌而下, 鲜血染红了罗汝才的衣甲,也染红了罗汝才的面目。 他的盔甲之上满是刀枪造成的伤痕。 他的脚下是无数倒伏于地的明军甲兵。 伴随着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依据着河滩守备的明军大阵彻底的土崩瓦解。 午时的阳光照耀在罗汝才的身上,猩红的鲜血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将罗汝才衬托着犹如从地府之中爬出的魔鬼一般可怖。 河滩之上,一众曹兵皆是喜极而泣。 他们杀出重围,一路狂奔两百余里,从数万明军的围剿之下逃出了生天,一直跑到了巴雾河东,然而这里却有一营的明军在镇守。 他们用尽了办法,想尽了方略都没有办法能够渡过河流。 明军将大部分能够渡河的船只都收拢了起来,能给他们用于过河的工具少之又少,而巴雾河正值春汛,渡河极其艰难。 追兵又在其后紧追不舍,虽然留下了殿后的部队,但是明军如今锋芒正盛,殿后的兵马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他们只能是强攻巴雾河。 强攻维持了两日的时间,他们组织了无数波的攻击但是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而身后从巴东一路追赶而来的追兵离他们只有四十里道路。 罗汝才选择的渡河地点,是巴雾河水流最缓的地方,但是这处地点也是一处绝路,敌人只需要覆压而来,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但是现在他们终于渡过了巴雾河,击败了守滩的明军,绝处逢生的喜悦使得他们喜极而泣。 罗汝才拄着长枪,站在遍地的尸骸之中,目光宛若秋水一般平静。 成功渡过了巴雾河,并没有让他的感到有半分的喜悦。 就为了渡过这一条巴雾河,那些跟随着他一路转战了数千里的老兄弟又倒下了很多。 “大帅。” 同样浑身染血的杨明起艰难的趟过了血滩,走到了罗汝才的跟前。 杨明起在军中的地位,和当初在高迎祥军中的刘哲一样,都是军队的总管,是罗汝才最信重的亲信。 就在杨明起正准备向着罗汝才汇报后续部队渡河的事务之时,但是却听到了罗汝才轻声喊了一句。 “扶着我……” 罗汝才的声音很轻,但是听在杨明起的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 杨明起心中巨震,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的声色,他上前一步,托住了罗汝才没有持枪的手。 罗汝才受了伤,而且受的不轻,隔得远时杨明起并没有看见,但是走到近处,杨明起将罗汝才身上的伤势看得一清二楚。 久在罗汝才的腰侧,有一处长枪造成的创口,外面的甲胄已经破烂,暗红色的鲜血正顺着那道创口汨汨留出。 “大帅,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杨明起强稳住心神,他的脸上带笑,高声呼喊着,和周围的一众军兵共同庆祝着胜利。 但是没有人知道,杨明起此时的心中却是早已经被恐惧所填满。 如今后有追兵,前途未卜,若是众人知晓罗汝才负伤,只怕军心浮动,甚至就此彻底丧失斗志。 一直以来,都是罗汝才带领着他们,走在他们的前面,引领着他们不断的向前。 无数次的绝处逢生,无数次的反败为胜,无数次的逃出生天,罗汝才就像是定海神针一般永远的伫立在他们的身前…… 如果没有罗汝才……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紧跟着杨明起而来的则是罗戴恩。 罗戴恩衣甲同样被血水所浸透,他是罗汝才的叔父,掌管着最为重要的中营。 罗汝才带兵冲杀的时候,他自然也在其中。 “叔父,你去指挥后续兵马渡河,让亲卫司把木桌搬来,舆图也取来,我要看下一步该去往何方。” “是,大帅!” 河滩的胜利让罗戴恩的颇为激动,他应了一声而后便带着罗汝才的军令远去。 虽然罗戴恩是罗汝才的叔父,但是上下尊卑他分得很清,他很清楚自己的本事不如他这个侄儿。 因为杨明起的遮掩,罗汝才的异样并没有被外人所看到,而罗戴恩也没有看到看到罗汝才的虚弱。 罗戴恩去后不久,亲卫司的人便已经是将舆图案桌全都运了过来,同时罗汝才平常所乘的马车也被运了过来。 罗汝才在兴、归山区染上了热疾,很多时候身体滚烫如火,浑身难耐,遍寻医者不得而解,因此一直以来行军都没有乘马,而是乘坐马车。 眼下这马车,却是成为了遮掩罗汝才伤势的 这也是为什么罗汝才没有一开始便带领部队冲杀,而是等待第二天才亲自领兵渡河的原因,他上阵本搏杀,来就是强撑着病躯。 罗汝才在杨明起的协助之下走到了干净的地面之上,亲卫司的甲兵早已经是桌椅摆放完备,宽大的舆图被摆放在了桌面之上。 这封舆图是关于夔州府的舆图,不仅各处的城镇被记录的一清二楚,山川河流也都均有记载,是当初罗汝才在房县之时花了重金从川东的一家商号手中收拢而来。 这样的图纸,罗汝才一共受了足足四份,最详细最清楚的便是眼下的这一份。 一众亲卫将罗汝才团团围住,遮蔽了起来。 罗汝才一直坚持到这个时候,才放下了所有的伪装。 一众亲卫皆是神色凝重,但是他们久随罗汝才征战知晓事情轻重,都没有言说其他,迅速的开始为罗汝才处理伤势。 亲卫送来绢布为罗汝才擦干了脸后,杨明起才发现罗汝才已经是面白如纸。 “大帅……” 杨明起跪在地上,搀扶着罗汝才的手臂,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丈夫有泪不轻弹。” 罗汝才咧开嘴笑了一笑,甚至还宽慰杨明起。 “把眼泪擦干,我们流的血泪已经足够的多了。” “区区枪伤罢了,这一路走来,我如何没有受过什么创伤?” “老天爷没想过收我。” 眼见罗汝才应是性命无忧,杨明起的神色转而狰狞,怒骂道。 “若是没有大帅协助,他张献忠都活着走不出陕西和河南。” “张献忠这狗娘养的砍货,咱老子遇到他一定要剁了他的狗头!” “当初说好分兵引诱明军,之后再到川东再回,现在他自己逃入了四川,留我们在这里被明军围剿。” 杨明起咬牙切齿,双目赤红,心中恨不得将张献忠千刀万剐。 “遇到陈望和秦良玉,连打都不敢打一仗,甚至连传信的人都没有派过来!” 他们在湖广被多达四五万的明军团团包围,而张献忠一路往川中逃窜,陈望在太平拦路张献忠不敢打杨明起其实可以理解。 但是秦良玉不过八千的兵马,还是一路从石柱远道而来,张献忠麾下上万的精锐,竟然也不敢打。 而且张献忠甚至连信都不传一封,曹营之所以能够获知这一消息,还是因为从俘虏的明军之中讯问出来的。 张献忠的这一行为,无异是将他们当作是吸引明军的诱饵,好保全自身。 杨明起的话,让罗汝才眼神陡然一厉,凌人的杀意从他的身上倾泻而出。 不过很快,罗汝才便收敛起了心中的杀意。 罗汝才的面色冰寒,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高迎祥说的很对。 天灾频频,兵祸不休,他们所有人都只是为了讨一条生路。 朝廷势大,他们的势力弱小,只有联合起来才能博取一条生路。 罗汝才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他这一辈子一共只服过两个人。 一个是王嘉胤,一个则是高迎祥。 所以一直以来,他也都是遵奉着王嘉胤和高迎祥两人信条去做的。 贼不杀贼应该团结一心。 但是此刻,罗汝才一直坚信的信条却发生了动摇。 张献忠背信弃义,导致明军主力合围而来,致使他麾下的军兵伤亡惨重,说是心如刀割亦不为过。 罗汝才收敛起了杀意,神色重新恢复了平静,但是他内心却并不平静,原先那杆一直持平的天秤正慢慢的倒向另外一方,滑向他的另外一面。 “张献忠从夔州府西达州进取巴州,攻巴州不下后,转攻剑州。” “他从北路入川,进入保宁府内,秦良玉所部从万县一路尾随张献忠追击,邵捷春这个时候应当也是调集重兵去往保宁府进剿。” 身上的伤势并没有能够影响罗汝才的思绪,他被困于兴山、归州良久,消息获取的渠道极为有限,很多时候只能靠抓捕的俘虏来获取。 但是这些琐碎的消息却能够被罗汝才综合起来,推理出如今的大概的时局。 风起明末 第360节 “我们过达州,往西南走,不和张献忠走一路,往顺庆府去。” “我们这一次突出重围出乎官兵的意料,如今四川省内残存的官兵应该都被张献忠吸引过去,省内必定空虚非常,川内如今无可战之兵,不可能挡住我们的兵锋。” 罗汝才语气笃定,他太清楚官兵的习惯了,还有那些文官的情况。 文官害怕丢城失地,因为他们必须要其负责连带责任。 这一次张献忠窜入川中,四川的巡抚必然调集大军四面围堵,他此时入川,便在没有多余的兵力来阻截他。 短短的片刻,罗汝才已经有了一个完善的计划。 他将计划讲解给杨明起,又嘱咐了他几句,而后这才登上了马车。 “等到混世王武自强过河,让他领本部精骑沿河搜寻,找寻明军藏起来的船只,将其尽数焚毁……” 罗汝才的脸上稍微回复了一点血色,不过他创口只是简单的止住了血,因为有甲胄的保护,创口并不大也不深。 但是罗汝才必须要卸甲之后才能医治,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在野外卸甲,幸好因为热病有马车的遮蔽,多少可以隐瞒一段时间。 正待罗汝才叮嘱杨明起时,东岸突然传来巨大的炮响声,紧接着伴随着呼啸河风而来的则是一声声尖锐刺耳的喇叭声。 罗汝才手扶着马车的车辕,急转头向着东岸看去。 正是这一眼,却是差点让罗汝才站立不稳,只差倒下,幸好身旁的亲卫眼疾手快,扶住了罗汝才。 就在东岸的北面,远方的地平线上,赤红色的潮水上下起伏不断的跃动,沉闷的轰鸣声在天边响起传扬而来,一面接着一面的赤红色的旌旗出现在了罗汝才的眼前。 “官兵来了!” 巴雾河东,一众欢呼雀跃,正在沿着浮桥渡河的曹兵此时皆是慌了心神。 原先赢下河滩的激斗所提起来的斗志,在明军骑兵出现的瞬间便已是崩解。 大量想要渡河的军卒在河滩上拥挤在一起,巴雾河的东南瞬间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热粥。 你挤着我,我挤着你,不时有倒霉的军卒被挤落入汹涌的巴雾河中。 罗汝才紧咬着牙关,面色苍白,那抹回复的血色再度消失不见。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他的心神动摇,明明探报表明官兵还在东面四十里开外,这是半个时辰以前传来的情报。 官兵哪怕是插上翅膀只怕是都没有办法飞到巴雾河东! 但官兵的骑兵却偏偏是出现了! …… 陈望执缰握鞭,牵引着枣红马,缓缓的登上了巴雾河东岸,东北的高坡之上。 潺潺而动的巴雾河,还有巴雾河东西两岸攒动的人头,全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杨嗣昌派遣追击罗汝才的部队确实还在数十里开外,没有办法赶来。 但是出现在巴雾河东的并非是杨嗣昌麾下的骑兵,而是从郧阳府一路急行军,奔驰而来的陈望。 “竟然真的赶上了尾声。” 陈望的目光从远处混乱的河滩之中扫过。 滞留在东岸的曹兵约有千人左右的规模。 陈望本意只是做出忠心的样子,让杨嗣昌放心于他。 等到河南民变的消息传入杨嗣昌的耳中,让杨嗣昌放心调他去往河南。 “压上去,尽杀之。” 陈望轻轻一举马鞭,上千人的生死便已经被他决定。 一路急行他麾下的骑兵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东岸的曹兵却是同样疲惫,而且士气因为他们的出现极为低迷。 这样的战功,陈望没有任何的理由不收。 所有赢取的战功,都将会让杨嗣昌越发的看重他,倚重他,为他带来更多的权势。 假条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我和罗汝才的境况差不多,遭的有点重 第323章 筹谋 巴雾河东的战斗毫无悬念,完全就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混乱之中有很多的曹兵掉入了河水之中,最后获得的斩级只有七百余级。 这些斩级并不出众,也没有擒获任何一名流寇的头领,但是这一份斩获却足够为杨嗣昌挽回一定的颜面。 在一个多时辰之后,从东面一路追击着罗汝才的明军骑兵才赶到了巴雾河河东。 带领骑兵一路追击罗汝才的自然是曹变蛟。 从兴安分别之后,曹变蛟先转襄阳,然后再南下进入顺安,归拢在了杨嗣昌的麾下。 有了湫头镇的教训之后,曹变蛟因此稳重了许多。 沿路山高水长,为了防备可能到来的伏击,曹变蛟一路都不敢过快。 等曹变蛟领着骑兵抵达巴雾河东之时,正好遇到已经将战场收拾干净了的汉中军。 陈望早就已经注意到了曹变蛟的到来,还派出了信使沟通。 眼见曹变蛟领着亲骑到来,陈望也驾驭着战马迎了上前。 “兴安一别,多时未见了。” 陈望和曹变蛟之间在白土关的时候已经说开了一切,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芥蒂和隔阂。 “确实是许久未见了。” 曹变蛟也是有些感概,不过此时在他内心之中惊讶的情绪更加大于感概。 从竹山到这里,应该超过五百余里,因为地势崎岖很多地方的行进较为困难行军的速度很难快的起来,算上军令传递的时间。 也就是说,陈望带着骑兵从竹山一路奔驰,只花了三天的时间便跨越了五百多里的路程。 因为之前的沟通,所以曹变蛟也知晓现在的情况。 曹变蛟的眼神微凝,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高看陈望,但是现在却发现,他还是小看了。 原本曹变蛟以为陈望只是练兵在行,精通火器和步阵。 但陈望甚至还通晓骑兵,这么快的行军速度,这样高的行军强度,极为考验一名将校对于麾下军队的控制。 曹变蛟久在边关担任骑将,自然眼光毒辣。 他看到陈望麾下的骑兵,大部分人的脸上虽有疲惫,但是却仍然保存着一定的精力。 临时扎下的军营整齐干净,军兵井然有序,各司其职。 曹变蛟看着一众游戈在郊野的骑兵,虽然只是粗略一看,但是人数绝对了超过了三千人。 而且这三千的兵马一眼看去,便能看出战力不俗,绝非弱旅。 相对于步兵来说,骑兵要难练的多,往往就是下上数年的苦功,也只能练出一批勉强合用的骑兵。 曹变蛟心神转动,他想起他的叔父曹文诏在湫头镇之战后跟他说过的话。 陈望观察入微、临危不惧、临战不乱、条理清晰,可任先锋之职,亦可任做中军。 练兵有方、老成持重、进退有度、文武兼济,有领一镇之才。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叔父看人并没有错,甚至还说低了一些。 陈望不仅有领一营之才,还有领一镇之才。 只是…… 曹文诏在他南下的时候,还跟他说了一句话。 曹变蛟目视着陈望的双眸,似乎是想要从陈望的眼眸之中看出什么端倪。 不过无论他怎么去看,陈望的神色如常,眼神仍旧清澈明亮。 曹变蛟的异状自然是被陈望尽收于眼底,虽然不明就里,但是陈望很清楚应该怎么去应对。 陈望和曹变蛟简单的叙了一下旧,便将话题引到了罗汝才的身上。 “适才我看到南北两面都有火光浮现,想来是流寇将渡河的船只烧毁殆尽,要想渡过巴雾河,现如今也只有搭建浮桥一个办法了。” “但是搭建浮桥起码需要一日的时间,这个时间,已经足够罗汝才他们跑出上百里开外了。” 曹变蛟的神色凝重,压下了心中原来的情绪。 “张献忠入蜀北上广元府,大掠巴州,蜀抚邵捷春领兵追击,张令和秦良玉两部也同往追击,夔州府内仅有军兵八千人,而且都分散在各地的州县之中,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卫军,守城尚可,野战万不是流寇的对手。” “罗汝才这一次突围入蜀,已成定局,造成的破坏只怕是不下于张献忠多少……” 陈望神色凝重,曹变蛟所说的情报颇为重要。 陈望受杨嗣昌的命令统领汉中、郧阳两府的剿寇事宜,对于其他地方的了解,除去监察所的探查之外,便只有通过朝廷抄送给四方的塘报了解。 四川的空虚,陈望知道,但是并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 眼下曹变蛟讲川东的大致情况讲述完全,也让陈望对于眼下的局势有了一番更为清晰的了解。 “川内如今的局势如何。” 陈望眉头轻皱,沉吟了一下,而后还是选择问道。 三边总督郑崇俭与杨嗣昌的六省总理理论上同级,互不统属,但是实际上郑崇俭还是听从杨嗣昌的军令。 因为杨嗣昌不仅六省的总理,还受崇祯的诏令,以阁臣之身份统管关内流寇进剿事宜。 关内局势情报全部都会先汇总到杨嗣昌的手上,而后再递交往北,交给朝廷。 曹变蛟跟随在杨嗣昌的身侧,自然也能了解内情。 “川内如今局势不妙,闯贼占据龙安府,以江油为据点,挡住了四川进剿的兵马。” 风起明末 第361节 “川军分西、南两方包夹龙安府,南路军由侯良柱统领,龙安府地势险要,江油更是兵家险地,南路的战局仍然僵持不下。” 李自成兵出山林,先行传信给祁总管、仁义王当即反正,里应外合,内外夹击,大败川东明军。 四川总兵侯良柱因此被斥责降职,戴罪立功。 川中、川北、川西三地的大部分可调的兵马几乎都被征召,前往川北的龙安府进剿,成都府北接邻龙安府江油城的位置,囤积了差不多有五万左右来自各地川军。 但李自成明显筹谋已久,川军缺乏攻城武器,面对着几经加固的江油城,迟迟无法取得突破性的战果。 “龙安府的西面是松潘卫,松潘卫的卫军战力不俗,当地土司众多,善于山地作战,西路军也没有取得进展吗?” 陈望有些狐疑,龙安府并非是一块铁桶,不然当初李自成也不会在明明战胜的情况之下,选择壮士断腕,化整为零躲藏在深山巨谷之中。 “松潘卫内的总领羌人各部的老土司病逝,各部为了争夺继承人纷争不休,各部只派了少部分的土兵出战,西路军总兵力不过六千人,也没有办法威胁到龙安府内的闯贼,闯贼在西面也有布置。” 曹变蛟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张献忠入蜀之后,为了防止张献忠窜进成都,南路军又分了万人出去,回防成都,保全蜀王安危,南线现在已经停止了进攻,龙安府实际上已经是被放弃了。” 四川的局势一日三变,张献忠入蜀之后如入无人之地,邵捷春四面围堵,但是设下的防线却是屡屡被张献忠突破。 陈望神色凝重,川内的局势他所知道的情报实在是太少,哪怕是有曹变蛟提供的情报仍旧远远不够,未来的发展已经不为人知。 罗汝才和张献忠两人先后入蜀,罗汝才绝不会走寻张献忠的老路,因此必然重新取道。 两人入蜀之后,必然会将整个四川搅的天下大乱。 历史上没有李自成给予川北的压力,各路明军仍旧拿张献忠、罗汝才毫无办法。 罗汝才的实力虽然受到了极大的削弱,但是张献忠的实力却是比起历史上更为强大,后续的走向陈望已经无法推导。 在最早的时候陈望的计划是追着张献忠入川,占据蜀地图谋大事,但是眼下四川的局势扑朔迷离,并非发展的良地,而是已经演变成泥潭。 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三人相继进入川内,使得四川如今的局势比起历史上要更加复杂十数倍。 “李自成……” 陈望牵引着座下的战马。 就在他进剿竹、归山区的这一段时间,三边的兵马在三边总督郑崇俭的指挥之下,直扑巩昌府的秦州,欲要一举歼灭在巩昌府秦州聚兵的李自成。 所有人都认为是一场龙争虎斗。 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李自成在秦州聚兵之后,粉饼两路,一路转道往西,攻临洮府,姚州卫。 一路南下巩昌府,屯驻祁山,依山为险,凭隘为营,试图掌控巩昌府南部,与龙安府联通起来。 巩昌府南部重镇成县,也在接近半年之久的围城之下被闯军攻破,闯军依据着成县开始构筑防线,似乎是想要占据巩昌府南部,进而慢慢的经营。 面对着这样的情况,身为三边总督的郑崇俭自然是无法容忍,但是闯军占据地利,他们获取了大量的武备,火器战法先进,又兼以逸待劳。 而且陈望也听闻了一件事。 闯军在祁山的营地,很多宛如繁星,形如当初他在沔县所设的那种棱堡。 情报之中的这一点,让陈望很是在意。 李自成表现出的学习天赋,从当初在湫头镇战后便已经是被陈望所发现。 先是火铳的战法,而后便是对于火炮的运用,再之后便是现在的棱堡,李自成都在尝试着学习。 陕西的局势没有因为明军的进剿而缓和下来,郑崇俭虽然不断调兵遣将,竟然对李自成一时无可奈何。 西路无法追到李自成带领的主力精锐,南路没有办法突破闯军在祁山构筑的防线。 唯有东路军,在贺人龙的带领之下,收复了凤县,打通了通往巩昌府南部的道路,一路推进到了徽州的位置。 但李自成早已经安排了应对的办法,等到贺人龙一路领兵赶至,最后却是被拦在了成县的城下。 “如今各地的局势都在恶化。” “革左五营那边,进剿缓慢,英、霍山区易守难攻,几番进剿都是收效甚微。” 曹变蛟眼神暗沉,一切似乎都正在失控,他的神色很是忧愁。 陈望心中百转千回,将曹变蛟给予的信息一一记在心中,这些事情对于眼下的他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情报。 不过面上陈望也是和曹变蛟一样,做出一副忧心仲仲的模样。 在得到了想要得到的消息之后,陈望再度转移了话题,将话题引到了杨嗣昌的身上。 “杨阁部那边……” 南方局势的改变不仅仅是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三人的变化,还有杨嗣昌的变化。 曹变蛟奉杨嗣昌令,持尚方剑,斩张奏凯。 张奏凯首级而后被传首川、湖两地,诸将为之而惊惧。 在原本的历史中,张奏凯不战而逃,致使张献忠入川,所犯下的罪责要大得多,但是却没有被斩杀。 而这一次,杨嗣昌却是直接让曹变蛟斩杀了张奏凯。 祖大弼被调回了陕西,左良玉没有平贼将军的名头,势力弱了很多,曹变蛟也在杨嗣昌的麾下。 杨嗣昌虽然没有取得和历史上一样大的战果,但是各镇的兵马如今却不敢违逆杨嗣昌的军令。 以前的一切还可以算的上是有迹可循,但是现在整个南国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是脱离了原本的进程。 曹变蛟摇了摇头。 “杨阁部这次是动了真火,溃败的两营营将被当场处斩,他亲领着大军就在后方追击,不过因为步兵众多行进缓慢,现在他们距离此地应该还有六十里左右。” 骑兵的行进速度比步兵要快得多,但是曹变蛟一路追击罗汝才也有派殿后的部队袭扰和伏击,使得曹变蛟没有办法全速追赶。 而后方的步兵因为曹变蛟带领的骑兵开路,因此可以心无旁骛的行军,所以并没有落后太多的距离。 “罗汝才已经逃遁,浮桥搭建也需要时间,这里暂时无事,我奉阁部之命南下,理应复命,这里事务就便交给你了。”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杨嗣昌也应该已经是收到了河南剧变的消息。 这个时间对于眼下来说无异是最好的节点。 此时去面见杨嗣昌,河南一行可以说是已经十拿九稳。 第324章 深意 “末将有负阁部信重,一路奔驰但终究还是慢了曹贼一步。” “末将领兵赶到巴雾河东之时,曹贼的大队已经渡过了巴雾河,末将只来得及截住了曹贼千余的后队,没有能够留下罗汝才。” 陈望面对着杨嗣昌,请罪道。 在巴雾河陈望将兵马交给了曹变蛟暂时统管之后,便领着亲卫骑兵一路快马加鞭,只花了一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便遇到了后续追赶而来的大队步兵。 曹变蛟早在和陈望相遇的时候,便已经是派兵将消息传给了杨嗣昌。 因此对于巴雾河东的情况,杨嗣昌也都知情,陈望赶来请见的消息,杨嗣昌也是事先得知。 杨嗣昌得知了罗汝才的脱逃,因为天色已晚,大军要想渡过巴雾河,还需要一两日的时间搭建浮桥。 所以在行进了些许的时间之后,杨嗣昌便下令全军休整。 就在各军正在筹备扎营事务的时候,陈望跟随着接引的兵马,在临时的行营之中见到了杨嗣昌。 “从竹山到巴雾河有五百余里,陈将军领骑兵一路急行,三日之间奔驰五百余里,已是极速。” 杨嗣昌走到了近前,扶起了躬身行礼的陈望,温言道。 “罗汝才逃窜迅速,出人意表,前番急令也只不过是尝试补救,陈将军何罪之有,请罪之言无须再提。” 陈望顺着杨嗣昌的力道,也支起了身躯。 “陈将军一路奔波多有辛苦,先坐吧。” 杨嗣昌自然是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惩戒陈望。 罗汝才跳出包围网,确实是让杨嗣昌始料未及,之所以让陈望南下也是心存侥幸,哪怕一线的希望都不愿意放弃。 从一开始,杨嗣昌就知道陈望大概率是追不到罗汝才,甚至可能还要慢于他们一些。 陈望现如今领兵先他们一步赶到,甚至还截住了逃亡的罗汝才后队,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哪里还有惩戒一说。 陈望随着杨嗣昌一起坐在了行营之中的坐椅上,相邻而坐。 杨嗣昌双目之中血丝遍布,这几日之间因为罗汝才逃脱的事情只怕是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这些细节都被陈望看在眼中。 杨嗣昌的衣袍也不复昔日在襄阳之时的光鲜亮丽,而是满身的风尘。 他的神色疲惫,靠在椅背之上,满脸的倦容。 长途跋涉不利的战局,都使得杨嗣昌的精神和身体的情况每况愈下。 陈望坐在坐椅之上,只坐了一半的椅子,身躯微向前倾,并没有坐直,微微低着头,等待着杨嗣昌接下来的言语。 虽然对于历史上的杨嗣昌,陈望了解颇深,但是记载很多时候也只能是作为参考,不可完全套用。 通过了这些时日以来的关注,陈望也差不多清楚了一些杨嗣昌的心理。 杨嗣昌性情褊狭,打击政敌异党从来都是不留余力。 加上眼下的时局变化莫测,陈望自然是不想得罪如今掌控着整个南国大局的杨嗣昌。 言多必失,一直以来陈望在杨嗣昌的面前都是谨言慎行。 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坚决的奉命行事,如同之前北上勤王时一样。 只是偶尔提出一些针对时局的方针和计划,但也都是点到为止,将选择权全部都交到了杨嗣昌的手中。 而现在杨嗣昌的态度,也证明了陈望之前所做的努力并没有付诸东流。 “竹山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做的很好。” 杨嗣昌欣慰的看着陈望,感慨道。 祖大弼骄横跋扈,对于进剿毫不上心,不听管束。 左良玉心思深沉,常存保存实力之心,拥兵自重。 曹变蛟虽勇,但是麾下军兵有限,只可以为将,却不能为帅。 风起明末 第362节 其余营将战力孱弱,少有精锐,根本不堪大用。 只有陈望勤于王事、有勇有谋,有大局的观念,也知道进退。 而且最为难得的是确实是忠心耿耿,对于他的命令从来都是坚决的执行。 自南下进剿以来,诸镇进剿乏力,功绩罕见,甚至于多次损兵折将,丢城失地。 惟有陈望连战取胜,一直以来都是稳如泰山。 白土关大破流寇,阵斩小秦王白贵,郧阳北山围杀常国安,郧阳南地迫降王国宁,仅以一镇之力便平定了郧阳的乱局。 念及至此,杨嗣昌心中对于陈望最后的些许芥蒂也就此而消失。 杨嗣昌心中感慨,无声叹息。 若是国朝之中,诸如陈望这样一心为国,才能过人的武臣能够再多一些,这天下局势何至于此…… 杨嗣昌心智过人,能够取信于崇祯,一路平步青云,位极人臣自然不是什么庸人。 但是杨嗣昌毕竟也还是人,并非是全知全能的神仙,受着勤王之时的印象的影响,他并没有对于陈望起丝毫的疑心。 陈望低头垂目,目视着脚下的地面,将姿态放的很低,请言道。 “阁部此前有言,郧阳诸贼降而复叛,罪大恶极,不可轻恕。” “王国宁困守于山岭之间做困兽之斗,若是强攻必然旷日持久,损失颇重,所以末将思虑良久选择了加以劝降,还请阁部见谅。” 杨嗣昌眼神微动,看着陈望,在心中对于陈望的评价又拔高了数分。 他确实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这一番话是他在襄阳誓师之时通晓全军的号令,却不想陈望竟然真的记在心中。 左良玉、祖大弼还有一众将校却都是没有一人记得,他们大肆的收纳降兵,将他的命令视若无睹。 两相比较之下,陈望的行为无疑是让杨嗣昌对其的观感极好。 杨嗣昌虽然久在中央,但是自然对于地方收纳降兵之类的潜规则也是略知一二,因此一直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王国宁此前降而复叛,按理来说确实应当严惩。” 杨嗣昌轻轻一抬手,和颜悦色道。 “事出有因,此种情况之下招降确实是最佳的方式。” “不过流寇狡诈,招降之后必然要妥善安置,汝、献二贼便是因为安置不当,以至于降而复叛。” 谈起张献忠和罗汝才,杨嗣昌的神情不由的又难看了几分,语气也随之而低沉了许多,旋即嘱咐道。 陈望眼神未动,仍然看着地面,杨嗣昌的话语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中,沉声回道。 “阁部所言,末将定然铭记在心。” 陈望很清楚,自己的这一步棋是走对了,杨嗣昌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加深了自己在杨嗣昌那里忠诚体国的形象。 “王国宁投降后,虽仍然统领麾下部署,但是末将将其麾下军队将校大半替换,又将王国宁及其麾下军兵家眷尽皆迁往兴安,此番奉阁部军令南下,前驱部众,便是王国宁麾下骑军。” 杨嗣昌微微颔首,对于陈望的态度十分满意。 杨嗣昌下给陈望的命令是限期三月,剿灭王国宁。 陈望得到了命令之后并没有丝毫的拖沓便兵进郧阳南部的山区之中,开始了进剿。 传令让陈望南下的时候,杨嗣昌并不知道郧阳的战局情况。 只以为王国宁还未被剿灭,因此下达的命令之中还有如果未有剿灭王国宁,便暂时先行放弃进剿这一项。 陈望能够在一个半月的时间再立一功,彻底肃清郧阳府的流寇,确实超出了杨嗣昌的预料。 竹、房山区深谷高山,连山峻岭,崎岖不平,陈望麾下北兵众多,竟能势如破竹,足以见其麾下军兵善战。 崇祯九年的时候,卢象升调集兵马将大部流寇逼迫着进入了郧阳山区,而后传檄总兵秦翼明、副将雷时声从南漳、谷城出发,与他一起入山围剿农民军。 而后秦翼明迷路失期,雷时声战死,卢象升遭遇出师以来最为惨重的一次失败,单骑逃走,甚至丢失关防。 战力是一方面,忠心又是一方面。 若是左良玉、祖大弼等将,根本不会用心进剿。 兴、归山区的进剿战之所以失败,罗汝才之所以能够突出重围,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进剿各部人心不齐,士气低下。 “你既已有筹算,我便也能安心高枕。” 杨嗣昌看着陈望,越看便越是觉得满意。 陈望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举止有度,措辞文雅,不同于九边诸镇大部分的将校那样粗俗, 不像是武将,倒像是文官,而且还是那种主掌一地要务的主官,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而在战场之上,既能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又可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可以说是文武兼备。 杨嗣昌先后历任多地兵备道,也曾管理过边镇军务,总领宣府、大同、山西三镇之兵马,见过的军将不计其数,但是却未有一名将校如陈望这般。 接连立下如此的高功,还能够保持着谦虚,既不骄也不躁,更难得是考虑事情十分周详。 杨嗣昌心中感概,当初皇帝将其与戚少保相比,他还觉得有些稍过。 但是眼下见来,这样的比喻并不为过。 杨嗣昌心中对陈望好感更佳,不过面上仍然并没有表露出来。 杨嗣昌端起了身侧桌面之上的茶杯,缓缓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而后才开口问道。 “王国宁投降,你可对其有过什么许诺?” 陈望眼眉微抬,便明白了杨嗣昌这一问题内中的深意。 第325章 进退 杨嗣昌久经宦海,问出的问题自然不会无的放矢。 当初在洪承畴帐下之时,陈望可以说是对于官场很多的潜规则还有隐语都不明白,因此影响到了自身的仕途。 不过在曹文诏的提点和教导,以及后续又在孙传庭的麾下任差,陈望也逐渐的明白了官面上的规矩和潜在的规则。 杨嗣昌此时绝对已经是得知了河南省局势崩坏的消息,而且有意调遣他去往平叛,否则不会和他说上这么多的话。 陈望很清楚自己随后的这一番回答,将会在很大程度之上决定杨嗣昌对于他的安排。 陈望心思灵敏,加上此前便已是打好了腹稿,因此在短短的转瞬之间,便已经是想好了措辞。 “末将派遣使者招降,许诺其若是选择招安,便可以饶恕其反叛之罪,保全其家眷军兵,但未曾允诺过其任何的官职。” 陈望微微垂首,恭敬的回禀道。 “招安流寇,一应授官给职都须得阁部首肯,末将并无此等权限,自然是不能逾越。” 陈望看到杨嗣昌原本眉宇间的愁容消散了许多,脸上也是有了些许的笑容,心中大定。 杨嗣昌城府极深,喜怒轻易不形于色,眼下却是表露了出来,也是一种信号。 陈望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必然是拿住了杨嗣昌的心理。 “你麾下汉中镇北上勤王损失惨重,步兵好练,但是骑兵难得,王国宁原为流寇七十二营之营首,麾下嫡系精骑也算是上佳的骑兵,正好补足如今你麾下骑兵不足短板。” 杨嗣昌收敛住了笑容,抬起右手按住了手中茶杯的茶盖,镇声道。 “王国宁昔日归降之时授为参将,如今叛而复降,再授参将自然是不能,暂且授为游击,后续升迁看其战功而定。” 陈望应声奉令,朗声答道。 “谨遵阁部军令。” 杨嗣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对于陈望招降王国宁这件事,杨嗣昌并没有丝毫的不满。 陈望主动提起这件事,而且做事极有分寸,规定之外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去做。 在杨嗣昌看来,陈望麾下军队的战力加强,对于他自己而言还有好处。 陈望听话忠心,又能征善战,知晓进度,可以说是难得的下属。 南国诸省营镇心思不一,将校之间也又芥蒂,彼此之间很多时候不说配合,甚至还会出现相互掣肘的情况。 而且更重要的是,诸如左良玉之类的重将,甚至出现了拥兵自重的苗头,难以控制。 流寇再起,南国各省一片烽火,要想剿灭流寇,还需要依仗诸如左良玉、祖大弼这些军将。 对于这些军将,现阶段根本不好处置。 一个处置不好,将其逼反,到时候整个南国局势必将更加的崩坏,而逼反将校的罪责也需要人去承担。 别说是他杨嗣昌,就是任何一任巡抚或是督抚,也都担不起这个罪责。 如今南国的局势复杂,陈望忠心耿耿,又因为是曹文诏举荐的原因,双方加上这一层的关系。 杨嗣昌已经开始逐渐的将陈望视作为心腹。 陈望的实力得到加强,在杨嗣昌看来,一来可以利用陈望来压制麾下的一众的军将,二来陈望实力加强,便可以处理更多的麻烦事情。 说起来,若非是陈望接连建功,杨嗣昌都不知道该如何向着崇祯交待南国的战局。 南国的局势每况愈下,英、霍山区的进剿长久无功,张献忠、罗汝才先后逃入四川省内。 正如陈望所想,杨嗣昌现在不仅因为罗汝才逃出生天而焦头烂额,也正在为混乱的河南的局势而苦恼。 就在数日之前,河南又再度传来不利的消息。 河南民变的愈演愈烈,进剿的官兵再度败北,让杨嗣昌愁眉难展。 如今的河南除去李岩之外,还有十数股大小势力盘踞在省内各地,进剿官兵的失败,使得这些反叛势力的声势与日俱增。 曾经星星点点的火光,正逐渐汇聚成燎原之势。 杞县的农民军在李岩的带领之下再度取胜,大败进剿官兵,而后往西进发连破州县,声威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河南巡抚李仙凤甚至被天子下诏训斥,天子传诏而来,让杨嗣昌稳定河南局势。 眼下河南的局势,单靠着河南本省的情况已经是无法解决。 河南省内军队第二次进剿的失败,使得原本就不富裕的兵力更加的捉襟见肘。 使得河南省内民变更加的沸腾,难以收拾,局势进一步的崩坏。 风起明末 第363节 河南的民变加剧,首要的原因是因为陕兵归陕,导致兵力薄弱,无力镇压。 次要的原因,便是因为第二年开春之后,旱情不仅没有得到多少的缓解,反而还有进一步恶化的情况,原本已经重新安置下来的百姓无奈只能再度逃荒。 朝廷无力赈灾,各地盗匪蜂起,世道一日比一日更为艰难,更是加剧了局势的恶化…… 杨嗣昌叹息了一声,到了南方,坐到了总理这个位置之上,他才知道事情并没有他当初想的那么简单。 饶是杨嗣昌在赴任之时,便已经是将很多事情都做了最坏的预料,但终究还是不抵现实困境的一半。 纸上谈兵,终究是纸上谈兵。 杨嗣昌再三思量,神色经济变化,最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河南的情况,你可了解?” 陈望神色微凝,眼神骤亮,他低着头,很好的隐藏着脸上的神色。 作为武官而言,通过正常的渠道,其实得不到多少的消息。 除去所辖战区的信息能够得到详情之外,其他的地方和战区消息都不会下发于各镇各营之中,因为这些事情属于机密。 打胜的战役会宣传,打败的战役则会被遮掩起来,毕竟这些事情都会对士气和军心造成不小影响。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原先陈望在进入汉中府沔县稍微站稳了脚跟之后,便开始着手组建属于自己的情报机构,为的便是能够尽可能的了解整体事件的发展和走向。 这一次河南民变沸腾的消息,就是监察所星夜奔驰从河南送来的。 而在官方的塘报还有传下的消息之中,陈望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河南的消息,河南的情况被官方遮掩的严严实实。 河南糜烂,州县沦陷,这样的消息无疑是会极大的影响到前线官兵的士气。 在这个没有网络,通讯几乎靠着书信,出行基本靠走的年代,想要遮掩地方上的消息实在是太过于容易。 也是因为有着监察所的原因,陈望对于河南的困境才心知肚明,否则现在根本便是一无所知。 不过陈望虽然心中知道,但是面对着杨嗣昌,自然是不能表露出来分毫。 “阁部如此询问,可是河南有所变故?” 陈望抬起头来,假装狐疑之色,疑问道。 面上的疑惑之色,但是陈望的心中却是已经掀起了波澜。 河南之行,现如今已经是十拿九稳。 如果杨嗣昌没有让他去往河南的想法,也就没有任何的理由向着他的面提起河南的事情。 “河南民变沸腾,盗贼蜂起,由以贼酋李岩势力最盛,河南副总兵陈永福来报,言称麾下兵马规模已逾五万之众。” 监察所的设立,还有陈望暗中种种的布局,杨嗣昌自然是不可能知道。 杨嗣昌轻叹了一声,惆怅道。 杨嗣昌将李岩称为贼酋,而并没有称呼李岩的诨号。 明末之时,各地流寇的诨号很多时候极犯忌讳,诸如闯塌天、混世王、紫金梁等等。 但是对于这些流寇,各地的官府和将校上报之时,都是写明诨号。 不过李岩的诨号,却是没有人敢写。 因为李岩的诨号,是“信王”! 当今圣上,还是藩王之时,封号便是信王…… 如此诨号,自然是无人敢称。 也正因此,李岩在河南叛起,也是引得崇祯勃然大怒。 “河南诸镇两次围剿此獠皆以失败告终,贼酋李岩的麾下因此招有不少的降丁,李岩连败河南进剿兵马更是引得四方流寇相投。” “甚至有旧七十二营之寇首领兵归附,声势一日无两……” 杨嗣昌神色凝重,河南的局势如今一日三变。 第一次针对李岩的围剿失败是因为轻敌。 但是第二次针对李岩的围剿失败,河南各营的兵马可以说是真的倾尽了全力,并没有丝毫的轻敌。 陈望豁然抬头,面做震惊之色,震声道。 “前番塘报言说,河南九营三卫,进剿兵力足有三万,李岩与红娘子麾下流寇不过万众,兵力如此悬殊,怎会失败?!” 陈望的神色有大半是假,但是也有小半是真。 监察所毕竟草创,他能够收到了信息也极为有限,因此对于第二次进剿兵马的战败细节并不知情。 杨嗣昌皱起了眉头,冷哼了一声。 “河南九营三卫纸面上是三万人,实际上却连两万人都不到。” 吃空饷喝兵血,这样的事情在各地的营镇之中都是常例,在河南这样的内地营镇之中更是司空见惯。 对于这样的情况,杨嗣昌自然是极度不满,不过此事积弊已久,就算是他也是没有办法改变。 第326章 河南 “李岩此贼,不同于其他诸贼。” 杨嗣昌的神色凝重,无论是曾经的流寇盟主王嘉胤、还是后面接任的王自用、高迎祥,亦或是张献忠、罗汝才等寇首。 他们或是驿员、或是兵丁、或是将校、或是商贾和地主,身份地位有高有低。 但是他们却全都没有办法和李岩相比。 杞县李氏是官宦之家,其宗族在当地广有声望,因此在李岩反叛之后,得以迅速的起势。 而后李岩所做出的动作,也更是印证了他的不凡。 虽然没有明言,但是杨嗣昌此时的心中已经是计划让陈望领兵北上,前去河南省内平定动乱。 如今三边局势复杂,李自成突然西进,三边兵马在郑崇俭的带领之下一路追击,正与其纠缠不休。 西南诸省的兵马因为张献忠的原因也是疲于奔命,英、霍山区的革左五营牵制了东南诸省的兵马。 而在北方建奴近来又蠢蠢欲动,蒙古诸部也并不安稳,北国诸镇的兵马自然全都不能调动。 河南虽然地处中央之地,紧邻诸镇,但是一时间却没有办法抽出多余的兵力去驰援。 现在距离河南最近的一支还有战力的部队,只剩下了陈望麾下的汉中镇兵。 陈望明白了杨嗣昌想要委任他北上平叛的意愿,当下神色凝重,做倾听状,恭敬道。 “还请阁部示下。” 杨嗣昌看到陈望凝神静气,正襟危坐,一副虚心听教的态度,心中更是看好。 “李岩出身官宦之家,饱读诗书,引动之祸比起昔日闯王高迎祥更烈数倍。” 流寇四处劫掠,不事生产,到处烧杀,只顾眼前,不顾将来。” 但是李岩走的却不是其他流寇所走的同一条道路。 “李岩在河南大肆放粮,邀买人心,又做歌谣传唱四方宣传其名,河南饥民如大旱之望云霓,甚至惟恐李岩不至。” 李岩打破州县,占据城池,收留饥民,开仓而赈饥民,收买人心。 远近饥民荷锄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民变之势恍若燎原之火。 李岩编唱童谣,让小儿到处传唱,又将派人伪装成商贾、旅人、流民将传言传向四方。 世人将李岩尊称为李公子,将李岩麾下的兵马认做是仁义之师,救济万民之军。 李岩也因此将麾下的军队直接称之为万民军。 如今万民军之名,已经是传遍了河南九府之地。 “李岩将麾下军队编为五营,一曰标营,有八千余众,尽皆骑军,另为前、后、左、右四营,各有万众。” “不同于流寇之混乱,李岩麾下部众训练有素,练金鼓、队列,军中职衔皆与九边营镇相同。” 杨嗣昌神色凝重,从河南送来的情报,让他难以舒展开眉宇。 “万民军号令严肃,攻破登封,竟秋毫无犯。” 陈望双目微眯,听到这里,哪怕是他也不免有些动容。 秋毫无犯,这四个字的份量有多么的沉重,陈望自己领兵再清楚不过。 窥一斑而知全豹,仅凭这一点,便可以知晓李岩的统兵能力到底有多么强悍。 谈起河南的乱局,杨嗣昌的心中的阴霾更甚。 “如今河南省内的一众流寇,也都隐隐尊崇李岩为首,李岩攻破登封,便徘徊不前,而各地流寇皆是往登封相聚。” 李岩在河南,就像是一面旗帜。 李岩如今已经离开了开封府的杞县,一路西进,过许州、襄城、攻破了登封,从开封府窜入了河南府中。 因为河南进剿官兵的失败,不断有地方掀起民变,而各地原本偃旗息鼓的流寇也都重新兴盛了起来。 有消息传递过来,这些流寇和民军,他们都在向着登封汇聚。 李岩在登封停驻了脚步,似乎有下发了召集的命令。 这样明显反常的举动,自然是极不对劲,也让杨嗣昌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登封在河南的东南处,左右分别是河南省内最为重要的两大城市——洛阳和开封。 陈望神色凝重,压住了眼眸深处的精芒。 杨嗣昌说出的登封,这个熟悉的地名,让他一瞬之间回忆起了历史上的记载。 原本的时空之中,领兵一路连败河南进剿官兵,最终囤兵于登封的不是别人,正是李自成。 而李自成在登封大会河南诸寇不久,便做了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李自成攻破了洛阳,杀福王朱常洵…… 因为自己的原因,蝴蝶效应改变了历史的进程,李自成现在仍然在西北,最终导致李岩的自立。 现在虽然没有了李自成,但是李岩进军的路线,却是和历史上的李自成开始发生了重叠。 风起明末 第364节 陈望心中百转千回,这样的进军路线和方式,李岩的目标恐怕十有八九便是洛阳。 或许在历史上攻取洛阳的方略,便是李岩所提出,这便可以解释为什么李岩现在也是这样的进军路线。 陈望凝神静气,目光在杨嗣昌的脸上悄然掠过。 此时杨嗣昌的脸上布满了担忧之色。 “如今河南局势危若累卵,流寇势大,急情如火……” 杨嗣昌沉吟了半响,而后偏过头,转向陈望,最终直截了当的问道。 “我欲调你北上平叛,不知道你有几成的把握。” 陈望虽然才能卓著,武略过人,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其麾下的兵马多为新募,虽然此前几番进剿都是大胜,但是损失也不小。 要让陈望去对付如今风头正盛的李岩,还有一众河南的大寇,杨嗣昌感觉还不够稳妥,所以自然是要出言询问。 “末将对于河南局势了解有限,不敢夸言。” 陈望心思转动,他知道是因为麾下汉中镇纸面上的实力并不强,因此杨嗣昌才有所担忧。 陈功和周遇懋两人麾下的援兵营,为了保护瑞王和汉中府的安危,现在都留在汉中府内。 现在陈望麾下的兵马总共只有五千五百多人,本来是五千,多出的五百是陈洪范麾下的家丁。 算上张二和黄龙两营,还有三千的土兵,以及两千王国宁麾下的部属,一共是一万三千多人。 在围剿王国宁的战事之中,阵亡的军兵大多都是原属于陈洪范管带的湖广兵马。 纸面上的数据,大部分都是新兵,战力有限。 而陈望也自然不会傻到将底细全盘托出,杨嗣昌这样询问,正好可以让他名正言顺的要一些好处。 而且这还是杨嗣昌主动开口询问,自己也省去了很多的麻烦。 “依据阁部所述,河南的局势复杂,各营兵力折损极大,单凭末将麾下现有的兵马,想要剿灭河南群寇,只怕是力有未逮。” 要好处之前,自然是要先言明困难。 杨嗣昌神色严肃,眉头微蹙。 “河南盗贼蜂起,流寇横行,声势浩大,确实已经不同于往昔。” 陈望所说的问题,杨嗣昌自然也是知晓,否则也不会有此一问,河南各地送来的情报确实不容乐观。 “我记得陈洪范去职后,麾下所领兵马是安顿在竹、房两地的吧。” 闻弦歌而知雅意,杨嗣昌提起陈洪范,陈望便已经是明白了杨嗣昌的言下之意,看来杨嗣昌有意将这支兵马的指挥权交付于他。 陈洪范麾下的旧部之中,隶属于湖广营镇的序列,基本都是湖广出身的兵丁。 湖广承平日久,近几年才被战事所波及,湖广兵丁大部分因此战力还是平平。 但是陈洪范所统管的部队却是一个例外,他们的战力虽然比不过九边的军将,但是在内地营镇之中也能够称得上是上等了。 陈洪范所直领的正兵营,就是放到九边也能够算得上是精锐。 陈望压下了心中翻涌的心绪,回答道。 “回阁部,陈洪范总兵麾下旧部确实仍留竹、房两地,前番末将奉阁部之命围剿王国宁所部之时,对其也有过征召。” 杨嗣昌沉吟了片刻,而后开口道。 “郧阳府内流寇肃清,张献忠、罗汝才两贼窜入四川,郧阳府内无须再留如此多的兵马。” “河南动荡,流寇猖獗,单靠你麾下的兵马确实不足以应付现今之局,若是再加上陈洪范麾下的旧部尚有七千余人,你可有把握?” 陈望眼神微动,眉头微蹙,面做思索之态,似在斟酌一般。 陈望很清楚,自己不能立即应下,先假装思考,而后再答应,更能赢得杨嗣昌的信任。 过了些许的时间,陈望才回答道。 “若是加上陈洪范麾下七千余人,末将有七成的把握可以稳定河南的局势。” “好。” “好!” 杨嗣昌的脸上果然是露出了笑容。 陈望对于杨嗣昌心理的揣测并没有出错。 若是陈望一口答应下来,杨嗣昌或许以为陈望是在说大话,或是有别的什么心思。 但是陈望却是在思索之后回答问题,而且回答的时候极有分寸,没有夸言,说的极为保守,证明确实是在想平叛的事宜。 “河南大局不容有失,此番重任托付于你,务必小心谨慎。” 得到了陈望肯定的回答,杨嗣昌心神放松了不少,也让杨嗣昌最终下定了决心。 陈望压下了心中所有浮动的心绪,站起了身来,向后退出一步,朝着杨嗣昌躬身拜下,沉声应道。 “阁部以重任相托,末将陈望必殚精竭力,不负所望!” 第327章 乱世风云起四方! 从巴雾河一路疾驰,赶赴行营之时已经是日近黄昏。 等到对答结束,出账之时,夜幕早已落下,漫天的繁星在夜空之中耀眼无比。 陈望一手按刀,一手执鞭,一路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杨嗣昌所在的行营。 营门之外,一众甲骑仍然站在原地,皆是执刀挎弓,全副武装,恭候着他的到来。 黑暗之中,火光黯淡,但是他们的眼睛却是亮的吓人。 一双一双的眼睛,无数的目光全都汇聚在陈望的身上。 营帐之外的一众甲骑,他们都是陈望麾下嫡系中的嫡系。 不是陈胡两氏的族人,便是从淳化起始便一直跟随在陈望身后的辽骑。 无数的风雨,一路的荆棘,刀山火海,腥风血雨,他们全都跟着走了过来。 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无法动摇他们的信念。 陈望一步一步,迎着一众甲骑的目光走出了营门。 赵怀良牵马执镫,站在一众甲骑的最前方。 看到了陈望举起的手,赵怀良的神色微怔,而后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 去往河南,意味着距离大业,他们又往前迈进了一步。 “总镇。” 赵怀良迎了上来,询问道 “我们回营还是?” “先不急回营。” 陈望摇了摇头,比起回营,现在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往东营走。” “东营?” “对,东营。” 陈望只一步便跨上了战马。 一众骑士纷纷上马,瞬息之间急促的马蹄声已经是在营外连成了一片。 火光练成一线,伴随着马蹄声的轰隆之声一路往西。 随着明晃晃的军令印信,一道一道的关卡门禁在陈望的面前皆是恍若无物。 东营,正是左良玉所部的营地。 陈望从杨嗣昌的行营位置,一路疾驰向着东营赶来。 这样的消息,身处于东营的左良玉自然早就已经收到。 等到陈望赶到之时,东营中军的位置已经是灯火通明的一片,无数的甲兵罩袍束带林立在中军帐外的四周。 而左良玉则是身穿锦袍,腰佩玉带,站在帐外等候良久。 陈望的目光在左良玉的身上只停留了些许的时间,而后便向着两边看去。 跟在左良玉身侧的人都是熟面孔,在襄阳之时,陈望全都见过,自然没有陌生。 刘国能,李万庆、许可变、王光恩等一众归降的流寇营将,与左良玉帐下的李国英、许勇等将站在一起。 从站队的情况来看,比起在襄阳之时,左良玉麾下的这一众军将似乎气氛融洽了许多,没有当时那般的泾渭分明。 单说御下统兵,左良玉在这一方面,确实是称得上不差。 襄阳一别,又是数月的时间。 再见之时,左良玉已经褪去当初在襄阳之时的暮气,也没有昔日初见之时的盛气。 左良玉的身上的气势比起以前要内敛了许多,多了一番说不明道不清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脸上也并没有过多的表情,跃动的火光映照在左良玉的眼眸之中,更是为其平添了数分的威势。 陈望和左良玉两人在帐外相见,彼此之间没有问候,也没有寒暄,只是相对着轻轻的点了点头,一切都已经尽在不言之中。 左良玉的心气已经恢复,亦如历史上那般。 在遭受了如此沉重打击之后,左良玉再度从泥泞的土地里面顽强的爬了起来,而且现如今的势力比起之前还要更加的强盛。 进入了营帐之中,陈望和左良玉两人分主次坐了下来。 “这个时间你来见我,肯定有你的理由。” 左良玉坐在主位之上,没有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道。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左良玉的目光如炬,语气郑重。 风起明末 第365节 帐中空空荡荡,除去陈望和左良玉两人之外并无旁人。 左良玉将所有的人都屏退在了中军帐外。 陈望目视着左良玉,说实话,他和左良玉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实际上真正驻扎在一处的时间,在这数年的时间之中,一共也不过只有十数日的时间。 但是有时候交情的深浅,并不在时间的多少。 “我来这里向杨嗣昌禀报的理由是,劝服左帅听令行事尽心追缴贼寇。” 左良玉如今是一方重将,而陈望也是一方重将,要是私下相见,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因此这一次来东营会见左良玉,陈望早有预报。 对于左良玉的问题,陈望的回答同样也是单刀直入,并没有绕来绕去。 左良玉双目微眯,神色微变,先是面带怒气,而后又马上将其压下,并没有立时发作,他知道陈望这么说必定还有下文。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听到了陈望刚刚对于杨嗣昌是直呼其名,而不是称为阁部。 这一点,就很值得更深的探究。 左良玉神色的变化全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当初在淳化,左帅跟我说的话,我都记着。” 在淳化的时候,左良玉跟他推心置腹说的话用四个字做出总结,其实就是拥兵自重。 眼下说出这句话,便是表明了向杨嗣昌所说的话,只是一个借口。 “如何应对军令,左帅比我更为清楚。” “我要给左帅所说的一共有两件事。” 历史的进程已经发生了改变,左良玉如今不是平贼将军,陈望自己才是。 贺人龙也没有如同历史上一般和左良玉两人紧邻,而是北上进入陕西前去追缴李自成。 因为此前陈望的劝言和援助,左良玉麾下军兵的战力也得到了不小的加强。 在淳化的时候,陈望和左良玉两人的交谈,对于双方都有影响。 因为陈望接连的立功和在勤王之役的连战连捷,左良玉也开始思考当初陈望所说的纪律,还有练兵的方法等等。 左良玉如今麾下的军纪比起历史上要好得多,抢掠百姓、杀良冒功的事情做的并不多,起码比起历史上的风评要好得多。 再加上陈望上任平贼将军之后,将不少的军备找寻关系分拨给了左良玉。 左良玉如今的势力虽然比起历史上更为强盛,算上各地留守的兵马,实际上受他掌控的兵马已经超过了两万人,正想着三万的大关迈进。 但现在在杨嗣昌的手下却是孤立无援,无人相援。 杨嗣昌也不同于原本的历史上那般文弱,孙传庭使尚方剑在九边斩杀陈国威立威,进而赢取青山关大捷,给与杨嗣昌做了一个榜样。 杨嗣昌南下督师,依葫芦画瓢,斩杀了四川参将张奏凯,使得南国诸将皆是投鼠忌器,不敢违逆。 这样的情况之下,左良玉的处境其实并不太妙。 “第一件事,猛如虎已经南下进入四川,欲要升猛如虎为正总统,张应元为副总统,统筹进剿张献忠、罗汝才两部。” 猛如虎原本是在九边任职,隶属于洪承畴的麾下。 因事被剥夺了官职,发配到边境上立功赎罪。 而这个时候杨嗣昌正苦于难以节制左良玉与祖大弼以及麾下等奖。 在听闻这一消息之后,杨嗣昌便立即派遣飞马,向朝廷申请让猛如虎南下平叛,戴罪立功。 对于杨嗣昌的请求,崇祯自然不会不答应。 就在半月之前猛如虎已经抵达了四川,并开始接管川内的军务。 “猛如虎……” 左良玉的神色骤然一沉,这个消息对于眼下的他来说,是一个极坏的消息。 他为了保存实力,有几次不听军令,已经是让杨嗣昌颇有微词。 但是他的地位还算稳固,也没有什么危险。 因为左良玉很清楚,进剿需要兵马,稳定需要兵马,湖广兵不堪战,杨嗣昌必须要依仗他麾下的兵马。 因为他手底下有兵敢战,很多事情只要不做的太过份,杨嗣昌最多斥责一二,不会真的把他如何。 但是眼下,猛如虎的南下,让左良玉有了危机的意识。 左良玉和猛如虎曾经打过交道,也有些交情。 猛如虎是蒙古人,但对于朝廷却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作战勇猛,常常当先,打起仗来和贺人龙几乎一般无二。 猛如虎此番被调职南下,无疑是让杨嗣昌有了别的依仗,恐怕杨嗣昌对于他的态度要发生极大的转变了。 “这个消息对我很重要。” 左良玉神色凝重,陈望将这个消息告诉他,让他不至于在之后将杨嗣昌得罪的太过,可以保全己身。 “第二个消息。” “河南叛乱愈演愈烈,局势已经失控,马上我就要领兵北上去稳定河南。” 陈望再度开口,说出了另外一个让左良玉神色更加凝重的消息。 “北边建奴异动,战端恐怕不到旬月便要展开。” 左良玉的脸色更沉,眼睛也随之向着帐外游离而去,他下意识的向后靠了一靠,双手也握紧了两侧的扶手。 陈望站起身来,目视着左良玉,将左良玉的注意力拉到了自己的身上。 “左帅曾经在淳化跟我说过的话,我觉得还可以再精炼一点,用两句话便可以将其概括。” 左良玉目光闪烁,抬起了头来,他的目光和陈望的目光交错在了一起,问出了问题。 “哪两句话?”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 第328章 北行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沉闷而又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向着远方飘飖而去。 陈望牵引着座下的枣红马,在一众甲骑的环卫之下,行走在行军队列的旁侧不远处。 举目望去,是满目的榛荒。 草木枯黄,枝丫稀疏,明明是初春的时节,但是却见不到一丝的生机,望不到半分的盎然,只有恍若秋冬时节一般萧瑟破败的景象。 横卧在远处的民居村庄很多都早已经是化作了一片丘墟,不见丝毫的人烟。 官道的两侧,是成片成片的田亩,却没有一名农人在其上劳作。 枯黄的杂草散布在田野之上,大部分的田亩都已经是土结水枯,到处是干旱造成的龟裂。 蛛网般的裂纹绵延着一路向着远方的天际蔓延而去。 眼前的一切让陈望禁不住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又回到了崇祯八年的陕西一般,往昔有些模糊场景在这一刻重新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倒地的饿殍,冻毙的流民,很多的尸体甚至都已经是腐烂了大半。 明明是人间,却犹如身处于炼狱一般。 饿死的人死状是极为可怖,死的时候,好像连血肉都已经干枯了一般。 在那单薄的皮肤下,几乎没已经没有了血肉…… 官道的侧面,又有一队约有数百人左右的流民正顺着官道往南而行。 这些人从北方而来,逃荒逃难的饥民。 遇到军队,他们不敢阻挡军队的前进的道路,只能是离开官道,从不远处的地方走过。 他们也不敢逃跑,两条腿的人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只能是战战兢兢的走旁侧继续走过,生怕一点不对,便惹来杀身之祸。 陈望脸色阴沉,一路北上,他们不知道已经遇到过多少南下逃荒的饥民。 逃荒难民成群结队,抱团取暖,一路之上无数的事务都能给他们带来的威胁。 寒冷的天气、恶劣的生活环境、神出鬼没的马匪,到处横行的流寇、还有极度短缺的食物…… 常国安的死,对于陈望来说还是有不小的价值。 虽然作为棋子常国安的行为的并不合格,但是借助常国安,陈望得到了郧襄山区详细的舆图。 又借助着新设立的监察所,与这些地方很多的山民聚集地联系了起来。 在这些山区之中,那些山民们在山间的谷底之中抱团聚集,自给自足。 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需要躲避官府,以及保全自身的需求,最后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大规模的聚集地,基本都是以原本所属地域的形式居住在一起。 大规模的聚集地自然是有组织的,每一个大规模的山民聚集地组织架构都不尽相同,有所差别。 不过相同的是,组织都相对比较松散,虽然有头人管理,但是却不征粮不征税,全民皆兵,一遇到外敌,所有人都会拿起武器来迎击,民风极为彪悍。 这些山民聚集点,都受官府的承认,每年也需要按时缴纳一定的赋税,不过比起外界,税赋却并不算承重。 一切都是妥协之后的产物。 陈望和这些山民接触,改善关系的方式用得是最为简单的互市。 将山区之中没有的东西,难寻的东西,诸如食盐等等贩卖入内,然后购入山中的兽皮草药等珍惜物品。 不仅能够保持着联系,维持和山民之中的关系,还能赚取其中的差价,获取不菲的金钱。 郧阳府城内新开设的一座名为“同心行”的商行,商行上下除去力夫之外的基层人员之外,一应管理人员都是监察所内的干事充任。 商行专门负责与郧阳山区的一众山民聚集地交易。 原来也有不少的商行做同样的生意,但是自从流寇来后,市场便就被切断了。 而后常国安来了之后,因为陈望也给了命令,和山民贸易的商队大多也都被其洗劫,所以造成了短暂的空窗期。 当初在郧阳府城和郧阳卫指挥使康瑞武搭上线的时候,陈望便已经是想到这一方面。 风起明末 第366节 在军事接管了不少的地域之后,陈望利用手中的兵马,还有代管郧阳府内的权力。 以及康瑞武这个地头蛇,借着详细的地图,陈望实际上已经是垄断了所有和山区山民之间所有的生意往来。 贸易带来的利润无疑是巨大的,郧襄山区广袤无比,单是现在和郧阳府内的山民贸易往来,每年能够赚取的白银就已经超过了十万两。 随着后续交易的加深,这个数字还只会更多。 有兵有权,便能有钱,郧阳府内的私盐生意,矿产生意,陈望也已经开始着手接管。 随着距离的不断的靠近,那队逃荒的难民在陈望的视野之中变得越发的清晰。 他们用破烂的草绳当作腰带,紧紧的捆着肚子,似乎这样,能够减少一些肚中的饥饿。 身上是打满了补丁的破烂棉袄,说是棉袄,其实也没有多厚,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的棉花。 队伍之中,所有的人都是蓬头垢面,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洗澡。 男人们佝偻着背脊,背负着一些锅碗器皿,挑负着家中仅有的东西。 一些粗制滥造的小车之上放置着一些黑破的被褥,被人拖拽着前行。 这个年月,连青草树皮都已经被人吃光了,怎么还可能有什么帮忙拉车的牲畜。 女人们或抱着孩童,或拿着包袱,都跟在小车的旁边,尽量的帮忙推着小车。 只是她们大多身形瘦弱,实际上也没有多少的力气。 所有的人都佝偻着身形,低垂着头颅,没有半点的精气神,恍若行尸走肉一般。 这样的场景,在这一路已经出现了无数一次。 最初陈望从郧阳府领兵进入河南省南阳府时,还会从军粮之中拿出一部分的粮食发放给这些逃难的难民,指引着他们往郧阳府内的方向逃难。 但是到现在,随着越发的深入河南境内,军队的粮草已经逐渐开始无法得到保证。 原先的粮草还可以从郧阳府、襄阳府内运输而来。 南阳府内的南部地方也还有粮草可以支援。 但是进入了北部之后,粮草便开始出现了问题。 经过的州县根本给不出多少的粮食,官仓里面若是有粮食,这河南省内又如何会有那么多的饥民? 至于那些地主士绅们,他们只关心自家的情况,又怎么会甘愿献出粮食出来。 军队的粮食尚且供应困难,又如何能够将宝贵的粮食发放给这些难民? 难民的队伍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原本缓缓前进的队伍也随之而停留了下来。 赵怀良心神微凛,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驱马挡在了陈望的身前,一众护卫着陈望的甲骑皆是纷纷握住了各自的武器。 游离在官道两侧田野之间的游骑,也在这一刻靠近了队伍些许。 陈望抬起了手,止住了身侧甲骑的骚动。 在引起难民队伍骚动事件,是因为有一个人倒在了地面之上。 孩童的哭泣声从难民的队伍之中传来。 倒下来的似乎是一名女人,因为就在她的身侧,两名一大一小孩童正在坐地上。 “阿娘……” 队伍之中的哭泣声正是从那两名孩童的位置传来。 陈望凝望着人群的动作,有人走上前,跪在了地上,检查了一下,而后又探了探那倒地女子的鼻息,最后回应众人的是一声长叹和摇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生离死别,在如今的这个世道再是常见不过。 有人走上了前去,抱起了那名稍小一些的孩童,另外一名稍大的一些的孩童则是被拉扯着站了起来。 没有过去多久的时间,逃难的队伍又开始继续前进。 不同的是,这一回队伍之中一直有哭泣的声音在萦绕。 但是哭声没有能够使得他们的脚步停留,也没有使得队伍再一次的停下。 倒在逃难的路上的人,又何止这一名女子。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对于仍然活着的人们来说,他们还需要继续逃荒,还需要继续坚强地前行,继续拼尽全力的活下去。 那名死去的女子的尸体就这样静静悄悄的倒伏在地面之上,没有人去掩埋,没有人去处理。 所有人都饥肠辘辘,体力本就有限,又怎么能够浪费这些事情之上。 “总镇……” 跟在陈望身侧的赵怀良眼眶发红,声音有些颤抖。 他想要说什么,但是又知道自己不应该去开这个口。 赵怀良没有说完后续的话,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努力的转过了头,不去看那些逃荒的难民。 没有人言语,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移开了目光。 无论是跟随在陈望身侧的甲骑,还是正在官道之上行进的一众步兵。 这些难民的惨状,让他们也都想起曾经凄苦的过往。 他们也曾经是逃难者之中的一员,为了一口吃食,为了一条活路,不惜卖儿卖女、背井离乡、四处的游离,甚至被流寇裹挟入伍到处的漂泊。 妻离子散的痛苦、饥肠辘辘的感觉、他们全都曾经饱尝过。 正是因为经历过一样的痛苦,遭受过同样的苦难,眼前的一切才使得他们更加的感同身受。 哭泣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直至最后彻底的消失无影。 官道之上最后剩下的,只有人马行进之中发出的踏地之声。 第329章 万民! “杀!” “杀!” “杀!!” 城楼之下,喊杀声盈天。 无数的火光在偃师城的东城城郊攒动,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此起彼伏。 高大的城楼之上灯火通明,无数的甲兵林立在其上。 李岩头戴着一条玄黑色的头带,手执着雁翎刀,立于城楼中央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之上。 朔风猎猎,带起了城楼之上无数玄黑色的旌旗。 火光熊熊,将整个东城照耀的恍若白昼一般。 高台的中央,一名披头散发,身穿着一件混身布满了尘土衣服的落魄中年男子,被人按着跪在地上。 那中年男子,面容憔悴,脸上布满了尘土和血污,头发散落,面容狰狞,恍若地狱之中爬将而出的恶鬼。 他那身上肮脏不堪的衣服是正红色,污血和尘土遮掩了衣袍之上大部分的图案和纹章,但是依稀可以辨别到其衣袍正面之上绣着的是一对浮于水面的鸂鶒[xi chi]。 明时文武官员袍服从颜色到图案皆有定制,不可逾越。 鸂鶒是正七品的文官,才能穿戴的衣袍。 这名跪倒在高台之上的中年男子,正是偃师县的知县徐日泰。 “反贼!” “你们祸乱天下,搅乱四方,荼毒百姓,必将不得好死!” 徐日泰满身的血污,长时间的无眠,长时间的煎熬早已经是让他疲惫不堪,也痛苦不堪。 他没有办法站起身来,他的手脚都已经是被捆绑了起来,两名甲兵一左一右,双手犹如铁钳一般牢牢的将他按跪在地。 但是哪怕如此,徐日泰仍然高昂着头颅,直挺着脊背,向着周围的甲兵怒目而视,骂不绝口。 在城破之后,他仍然带领着县衙的衙役和残存的兵丁做着最后的抵抗。 但是这样的抵抗无疑是徒劳。 借助着坚固的城墙,他们都没有办法守住城池。 在城墙被攻破之后,他们又如何能够依托着街巷完成绝地的翻盘。 四周,是无数明晃晃的刀刃,无数怒目而视的甲兵。 “只可恨无力杀贼!” 这一切,却并没有让徐日泰的心中产生半分的恐惧,他的心中有的只是对于自己弱小的愤恨。 “杀!!!” 城内城外,喊杀声震耳欲聋,沸反盈天。 徐日泰的话,激怒了城上城下无数人的怒火,喊杀声恍若山呼海啸一般轰然覆压而来。 李岩手执雁翎刀,眼神可怖,面容冷冽。 几经死生的磨砺,早已经让李岩的心恍若铁石一般坚硬。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一声声喊杀恍若魔音一般,贯入了李岩的双耳,却是让李岩的心绪越发的冷静。 “祸乱天下,搅乱四方,荼毒百姓……真是……可笑……” 徐日泰所说的话,无一不让李岩觉得可笑。 “若是能有一口饭吃,若是能够一条活路。” “这天下,怎会有人造反?!” 李岩握紧了手中的雁翎刀,眼眸之中满是讥讽。 风起明末 第367节 “你们这些达官显贵高高在上,高居于庙堂县府之上,高昂着头颅,锦衣玉食、纸醉金迷,可曾低下头,看到那些伏低在田野之间劳作的百姓?” “天下大旱、颗粒无收,反而税赋日重,官吏衙役督责逋赋,百姓流离失所,逃亡乞活,却是熟视无睹。” 李岩心灰意冷,只觉得可笑,只觉得可悲。 朝廷不是没有派人前来赈灾,但是赈灾的区域极少,带来的援助也极少,税赋钱粮没有半分的削减,甚至有些地方还要加税加赋。 灾荒脸面,官府却仍令民众照旧缴纳税粮。 民众逃徙,土地荒废,仍命现存的民户代纳逋欠。 那些逃走的百姓暂时追不回来,他们的税赋不是不需要缴纳了,而是要仍然留存的百姓来缴纳。 督责既酷,如此一来,那些本来还能度日的百姓也没有办法存活下去,很多百姓索性连可以耕种的田地还有水的地方也抛荒不耕了,也逃离了乡土。 有司者既刍牧之求,复严催科之命,皮骨已尽,救死不赡,不得已边而为盗! 无数百姓因此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可笑朝廷官府仍然不知错在何处。 “北奴南寇、兵祸不休、天灾连绵、朝廷已是在尽力救灾。” 徐日泰神色愤怒,怒声骂道。 “河南兵乱已休,朝廷赈济已经运输而来,是你等再起兵戈,祸乱天下!” 李岩心中冷然,看着被按跪在地上仍旧谩骂不已的徐日泰。 偃师县的境况比起其他的州县都要好的多,徐日泰称得上是一名好官。 他带领着百姓挖掘深井,找寻水源,驱逐蝗虫,开仓赈灾,因此保全了许多的百姓。 李岩其实有心想要劝服徐日泰。 但是现在李岩很清楚,他不可能劝服得了徐日泰。 他们之间的认知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他们看待事物,是从两个截然不同方向,也注定了看到的真相模样截然不同。 喊杀声再起,一浪一浪的向着城楼之上席卷而来。 李岩眼神犀利,神色肃然,双脚一前一后,并作马步。 伴随着一声高喝,李岩手中的雁翎刀猛然挥砍而下,向着四下无数人的呐喊做出了回应。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一瞬间便已经是弥漫了整个城楼。 高台之上,那跪倒在地的偃师知县,身躯无力的瘫倒在一旁,淋漓的鲜血正不断从断颈之中喷涌而出。 而头颅恍若被踢动的皮球一般翻滚着一路向前,从高台之上跌落而下,直接落到了东城之下。 面对着如此的血腥而又残忍的画面,城上城下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脸上露出半分的恐惧之色。 李岩站立在高台之上,暗红色的鲜血在他的脚下流淌,鲜血的腥臭味在他的鼻腔之中徘徊。 从杞县到登封,再从登封到偃师。 这数个月以来他走过的道路,比他之前一辈子走的路都要更长,也要更为艰难。 高台之上,偃师东城的城郊四野,无数的火把伫立在其上,连成了一片,恍若天上的星海落入凡间。 李岩手执雁翎刀,他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连一只鸡鸭都没有杀过的孱弱书生。 这数个月以来,他也曾亲身上阵与敌搏杀,死在他手中的人并不在少数。 李岩缓缓偏头,看向了站在旁侧的红娘子。 红娘子一袭红袍,与之前一样,仍然一直都站在他的身侧。 李岩原本空虚的心中,骤然多了一些分量。 城下,此时已是寂寥无声。 原先那几欲穿云裂石一般的喊杀声,也随着偃师知县人头的落地而平息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汇聚在高台之上,汇聚在了李岩手中那明晃晃的雁翎刀刀刃之上。 李岩缓缓握紧了手中的雁翎刀,俯视着城下一众将目光投注而来的众人。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此时,也从他的心底缓缓升腾而起。 “天下大旱,蝗灾盈野!” 李岩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雁翎刀,俯视着城下的众人。 李岩的开口,打破了黑夜的宁静,也搅碎了这漆黑的深潭。 城上城下,一众负责传令的令兵,高声的重复着李岩所说的话,使李岩所说的话能够传向四面。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 俯视着神色各异的众人,感受着吹拂而过的寒风。 李岩缓缓闭上了眼睛,过往的记忆恍若走马灯一般自他的眼前飞速的掠过。 他的声音沙哑悲怆,在四野的军兵传话之下,一句一句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朝廷无道,天子昏庸,灾害频发,颗粒无收,而赋税益重。” “我等小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终日食不果腹,生活朝不保夕,无人怜悯……” 李岩沙哑着声音,家破人亡的痛苦使得他曾彻夜彻夜的无眠。 他散尽了家财,为国为民,换来的却是朝廷的迫害,士绅的敌视、官府的陷阱。 卫士将李岩的话传向了四周。 除去传话的声响,城下仍旧是宛如死一般的宁静。 李岩的话语落在城下,只好像落在了深渊之中,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宦戚权贵高高在上,骄奢淫逸,贪婪享福,视我等为猪狗!” 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那些饱读诗书的士绅,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人,眼眸之中只有冷漠。 那些人,从未将底层的百姓视作为同类…… 明明同样是人,明明都一样是人…… “我等……” “不过只是为了求一条活路罢了……” 李岩缓缓睁开了眼睛,寒风迎面而来,宛如刮骨的钢刀。 他的眼眸之中,是深入骨髓的悲伤。 活着是最简单的事,但却又是最难的事。 火光在朔风的吹袭之下不断的摇动,很多火把因为强风而熄灭。 偃师城东的火海,因为自北面吹袭而来的强风而开始变得黯淡。 呼啸而过的狂风恍若洪荒时代的猛兽一般,肆意的在四野冲撞着,他们 他们只是想要活着就已经如此艰难,而那些士绅豪强却可以作威作福,高高在上。 那些士绅豪强、那些高官显贵,他们已经过上了锦衣玉食、奢华糜烂的生活,却连活着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们。 活着,只是他们最为卑微的要求。 但是,却有人不想让他们活着。 他们宁愿粮食、肉脯烂在了仓库里,烂在了食槽内,也不愿意分出来哪怕一点给予他们。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条活路。 但是为什么,那些大人却不愿意给他们一条活路! 为什么? 城下众人仍旧寂寥无声,压抑的可怕。 唯有阵阵风吼之声在四野响彻。 他们的心中,也和李岩有着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们只是想要活着,为什么连这一个卑微的愿望都无法达成。 跃动的火光在所有人的眼眸之中跳动,熊熊的怒火在他们的心中燃烧着。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他们都只是被时代洪流所裹挟着的沙砾。 他们渺小…… 他们孱弱…… 但是当他们汇聚起来的时候,足以使得海川改道、江河逆流! 他们的心中没有恐惧,也没有害怕,更没有不忍! 他们的心中是无穷无尽的怒火,是无穷无尽的恨意,是无穷无尽的杀意! 他们愤怒! 为什么,他们终日辛劳,却连吃上一顿饱饭,穿上一件暖衣,都是奢望。 而那些公子王孙,终日逍遥,大手大脚,却能够在锦衣玉食,纸醉金迷。 他们愤恨。 为什么,他们任劳任怨,终日劳作,一辈子小心翼翼,省吃俭用,想尽了办法,费尽了心力,却连活着都只是奢望。 而那些士绅豪强,在灾年之时却是变本加厉,想尽了办法来侵吞田产,买奴买婢。 为什么? 为什么! 凭什么? 风起明末 第368节 凭什么! 凭什么!! 高台之上,李岩的双眸冰冷,心如铁石。 城下仍旧无声,但是他却能够感觉到城下众人心理的变化和气势的变化。 那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难以言说。 熊熊的怒火在李岩的心中燃烧,灼烧着他的胸膛,鼓荡着他的心中的鲜血。 “自古帝王兴废,民兆于心!” 耀目的火光照耀在李岩的坚毅的面容之上,在他的双眸之中不断的跃动,不断的飞扬。 李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之下,伴随着凌冽的寒风,一字一句向着四方传扬而去。 城楼之下,他们其中,除了有万民军的军兵之外,还有因灾害而四处逃亡的流民、迫于赋税而走投无路的百姓,还有失去土地、流离失所的佃户、以及不堪剥削奴役的逃兵军士。 一直以来,他们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生活在社会的最下方。 他们饱经折磨和欺凌,他们饱尝艰辛和苦难。 一直以来,他们的脊背都佝偻着、低垂着头颅、暮气沉沉、恍若行尸走肉。 但是现如今,所有的人都高昂着头颅。 仰望着站在城楼高台之上的李岩。 “大明昏主不仁,宠宦官,重科第,贪税敛,重刑罚,坐视我等饱尝苦难,备受欺凌。” 李岩的声音坚定有力,恍若重锤敲击在鼓面之上,也敲击在他们的胸膛之上。 “良田阡陌无不属吏绅,钱粮帛布无不归王侯!” 迎着无数兵丁百姓的目光,李岩高高的举起了手中仍然带着鲜血的雁翎刀。 朔风凛冽,卷起了了李岩头缚的头带,也将李岩昂扬的声音传向四方,传向四面八方。 “天灾连绵,边祸不绝,嗟尔明朝,大数已终!” “今我等举义旗而起,必将扫除奸邪,澄清宇内!” “天下,并非士绅王侯之天下!” “天下,当为天下万民之天下!!” 第330章 风雪 鲁阳关。 两山壁立,中有流水,盖鲁山南去之关。 鲁阳关在鲁山与南召之间的一个南北走向的断裂大峡谷中。 是鲁山最重要的隘口大门,同时也也是洛阳与南阳盆地间交通冲要,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要地。 鲁山关段南起南召云阳镇,北至鲁山让河乡,谷底最高海拔近两百米,东面和西面山岭海拔高达七百米。 过鲁山关,便证明着已经离开了南阳府,进入了汝州府内的地界。 两山相夹的官道之上,大量的兵马在极具节奏的行军鼓点之下,正浩浩荡荡的向着北方开赴而去。 队伍行进在干燥的土地上,无数的脚步马蹄从路面之上踩踏而过激得尘土飞扬,几欲遮天蔽日。 一面面赤红的盔旗红缨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分外夺目。 逆风鼓荡之下缨旗飘荡,迎风而动,远望好似一片翻滚的血色怒涛。 陈望一手执马鞭,一手按刀,领着众将站在高坡之上俯瞰着身下官道一众正在行军的军卒。 官道之上长长的行军队伍好似一条蜿蜒而动的赤龙。 背负着令旗的传令兵驾御着战马在官道左右不时来回奔驰,紧张的传递上官的军令和前面的军情与。 架梁马在前,为大军探查前途险隘,指引正确的行军路线。 饶是多年征战早已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但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陈望忍不住心潮澎湃。 接受了陈洪范麾下的兵马,加上仍然归属其管辖的土兵,直控兵力已经超过了两万人。 陈望在杨嗣昌那里领下了军令,前来河南平叛,甚至还得到了临时调遣河南诸镇兵马的权力。 军事上的事情也都有了便宜行事之权。 不需要对于河南巡抚负责,直接向着杨嗣昌禀报即刻。 这也意味着,现在陈望拥有高度的自主权。 起码在河南省这一地界之上。 现今,河南局势的崩坏已经不可遏制。 两万可战之兵是陈望的立身之本。 而高度的自主权,和临时的调遣之权,便是陈望可有借助的大势。 高坡之上,一众将校恭敬的站立在陈望的身后。 一张巨大的沙盘将其分割成了两排。 沙盘之上山川林立,河流密布。 若是现场有熟悉地理的河南官吏看到必然会大吃一惊。 因为这一座巨大的沙盘,正是如今的河南省。 陈望转过身,面对着正前方沙盘,低垂着双目扫视着沙盘之上的山川地势。 胡知义站在陈望的身侧,手持着指挥鞭,向着陈望禀报起了河南省内的局势。 “二月二十七日,李岩领主力自登封进偃师,偃师三日告破。” “李岩斩偃师知县徐日泰,而后于偃师东郊大誓三军,兵威进洛,向东卷席而去。” 陈望站在沙盘之前,眉头紧蹙。 河南的局面眼下可以说是已经彻底的陷入了失控的状态。 偃师是洛阳重要的支城,距离洛阳不过百里之地。 偃师的沦陷,使得整个河洛彻底的陷入慌乱。 因为这意味着由李岩统领的万民军可以毫无阻碍的一路西进,进围洛阳。 而此时的洛阳正是最为空虚之际。 陈望沉吟了些许的时间,发问道。 “洛阳府内,还有多少的兵马?” 胡知义举起手中的指挥鞭,点向洛阳府的方位,回答道。 “洛阳府内,尚有四营兵马。” “如今主持洛阳府内军务是参政王胤昌,其麾下有标兵一千五百人。” “闻听偃师城破,赶赴洛阳驰援的部队共有三营,分别是河南总兵王绍禹、副将刘见义、罗泰三营,正奇兵丁在籍共有七千人。” “纸面上,算上洛阳城内的其他部队,守备兵力可达万人,但实际上能到六千人都算是不错的了。” 纸面上的数据自然是失真极多,尤其是这种内地的卫所营镇,更是极不可信。 六千人还是胡知义往保守的地方说。 “王绍禹……” 在胡知义的汇报之中,陈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而陈望之所以熟悉这个名字,则是因为在原本的时空,李自成能够攻破洛阳城,和他有不小的关系。 “陕西境内战况激烈,只有余力守备潼关,无力驰援洛阳。” “两次进剿的失败,使得河南兵马实力大损。” 胡知义讲完了洛阳府的内情况,接着便开始讲解起了周围的境况。 陈望虽然只问了洛阳府内的局势,但是周围的境况对于洛阳的战局影响也极为重要。 “河南巡抚李仙风领着残存的兵马仍在开封府内。” “在李岩西进之际,河南兵马根本无力追击。” 洛阳府内可以调动的兵马并不多,因为一切都发生在月余的时间。 从李岩起势,到席卷开封,连败官兵,一共也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此时的河洛地区已经因为李岩变得一片混乱。 “洛阳府北部的怀庆府内民变不断,大小贼寇合计数万到处为祸,根本就是自顾不暇,没有办法从怀庆府抽调援兵。” “南面汝州也是一团乱麻。” “李岩攻陷登封,声望如日中天,群贼往投,遵奉其为盟主,以其马首是瞻。” “李岩再登封大会群贼,聚众二十万人,设十八营,分兵三路。” 胡知义移动指挥鞭,将其放在了插满了黑旗的偃师城上。 “李岩亲自统领主力九营统领自登封入偃师,洛阳侦骑此前回报,其兵力规模超过十万。” “万贼军在攻破了偃师之后和此前攻破诸城一样,尽杀城中富户地主、开仓放粮,河洛地区流民闻听纷纷往投,附从者多如牛毛、难以尽数。” 陈望的目光顺着胡知义手中的指挥鞭停留在沙盘上的偃师城上。 随着不断的深入河南,得到的情报越发的清晰,陈望对于李岩的了解也更加的深厚。 李岩治军严谨,将麾下部众称为万民军,约法三章,严肃军法,不许随意杀掠。 每次攻陷城池之后,首先做的便是将城中的富户和地主等等绑缚起来,然后在城中公开审理。 在与苦主对质、历数其所犯下罪证之后,依其所犯下的罪行来判处刑罚。 风起明末 第369节 富户地主所有的财富都会被充公。 对于普通的百姓却几乎是秋毫无犯,起码在明面上是这样。 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最大的缘由便是因为李岩从一开始便约束军纪。 李岩以仁义之名出名,治军赏罚分明,更是深得人心。 加上又厚待军士,不同于很多流寇的营首,在起势之后过着骄奢淫欲的生活。 李岩自始自终保持着谦逊,与军士们同住同食,仍然简朴,因此更得军心。 作战之时,李岩更是常常身先士卒,从无畏惧。 连战得胜,因此威服众人,引得诸将拜服。 正是如此,所以李岩才能够约束住自己的部下,使得万民军和普通的流寇截然不同。 万民军不裹挟饥民,对于附从者,多是用利益驱使其作为耳目,探听周围的情况。 除此之外,还会从附从者之中挑选精壮,编练成军。 河南受灾严重,几经兵祸,如今还能够活着的,大部分都是青壮、老弱妇孺很多早已经是死在了频发的天灾人祸之中。 李岩通晓兵法,知晓练兵,麾下的万民军与旧三十六营的流寇之间相去甚远。 因此,万民军的战力甚至还要优于很多旧三十六营的流寇。 “洛阳最新军情回报,卷席而来的万贼军规模已经接近了十五万众,声威浩大、络绎连道,连绵不绝。” 李岩将麾下的军队称为万民军,作为官军一方,胡知义自然是不能将其称为万民军。 所以无论是朝廷的邸报还是在众人的口头之上,都是将其称为万贼军。 “另外九营兵马被分为东西两路,东路军五营约有六万,自登封往东南,进攻开封,截断了开封府内的河南兵马来援的道路” “西路军四营约有五万,自登封往西南进入汝州,南方南阳府内的兵马北上,对他们进入洛阳夫内的主力造成威胁。” 汝州府本就几经战乱,兵力薄弱。 四营兵马进入汝州府,转瞬之间便已经是将汝州府打的百孔千疮,搅得天翻地覆。 此时的汝州府内早已经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景象,所有的城池皆是城门紧闭,处处草木皆兵。 陈望转动目光,从偃师一路向下,转移到了汝州府内。 汝州府内四面黑旗呈相连之势,互为依靠,就横戈在他们北上洛阳的必经之路。 “万贼军西路军的虚实如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兵凶战危,最忌轻敌。 陈望并没有因为万民军是新起的农民军便小觑了他们。 眼下陈望的家底还是薄弱,往河南府是为了逃出樊笼,大展拳脚,而并非是真的前来平叛。 “盘踞的汝州的万贼军贼寇共有四营五万人,主将为瓦罐子,是河南民变一名寇首,李岩未起之前,为河南诸贼之首,麾下兵马强壮,拥兵万众,附从数万。” “去岁数次进剿,都未能将其剿灭。” “综合汝州方面、还有监察所的回报,汝州群贼马队约有七千人,余众皆是步卒。” “步卒之中几乎少有披甲,马队无甲者占半数,军力并不强盛,只是仰仗人多声势得以纵横汝州府境。” 陈望双手撑在沙盘的边缘,目光缓缓的从汝州境内的群山之上缓缓扫视而过。 按照汇总而来的情报,只要防备伏击,汝州的群贼根本就是毫不为俱,根本对于他们起不到任何的威胁。 陈望抬起了头,看向胡知义,问道。 “偃师离洛阳不过一百余里,算算时日,今天应该就是万贼军兵临洛阳城下之时。” 胡知义点了点头,回答道。 “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今天确实就是万贼军兵临洛阳之时。” “洛阳……” 陈望双目微凝,心念转动,往昔的记忆在这一刻犹如画卷一般,在他的脑海之中缓缓展开。 历史就像一个巨大的车轮,之前发生的事情虽然已经结束,但是所作用的力却已经是驱使在了车轮之上。 车轮还是会继续向前滚动直至惯性最后消失。 即将到来的洛阳攻防战的时间,虽然比起历史上要提前了许多。 围攻洛阳的首领也从李自成变成了李岩,很多的事情都已经面目全非。 但是最终的结果可能还是会和历史上一样。 洛阳的攻防战到底走向何方,一切都是未知。 “开封、汝州两府的兵马都已经全面回缩,所有的关隘要道基本都被万贼军所控制。” 从鲁山到洛阳,一路关隘众多。 就算是想要北上驰援洛阳,必然遭遇沿途万民军的疯狂阻拦,行军速度不可能快得起来。 前往洛阳,只怕是再如何的迅捷,也要等到一个月之后,这还是在粮草供应充足的情况之下。 胡知义没有明言,但是在场众人都能够听得出来他话中的潜在意思。 洛阳已成孤地,陷入重围之中。 “福王……” 陈望身躯向前再度倾斜了一些,低声呢喃。 他的思绪正在飞速的转动。 如果洛阳城真的失陷,福王陷于贼手。 对于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少的影响。 从接到杨嗣昌的调令南下阻截罗汝才,再到奉命北上,他并没有耽误任何的时间,很快便领兵北上驰援河南。 路上之所以耽误行军,主要还是因为周围府州粮草供应的问题。 但是对于杨嗣昌来说,亲藩失陷无疑是极为沉重的打击,必定将会遭到朝廷的问责,还有崇祯的质疑。 杨嗣昌是六省总理,负责南国的督剿诸事。 河南局势的失控,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杨嗣昌都难辞其咎。 历史上南国局势彻底失控的标志,正是杨嗣昌的去任身死…… 陈望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向远方连绵的群山。 连绵的天灾、流寇的坐大、武将的离心,已经在南国初现端倪。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到了崇祯十三年的三月。 这个时间,陈望记得十分的清楚。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大明北国。 一场大战正在蓄势待发。 北国的风雪即将席卷向南。 第331章 松锦 崇祯十三年,三月初一。 夜幕笼罩之下的盛京城,在黑暗之中显得极为可怖。 城内城外星火点点,黯淡非常,但是处于盛京城中央位置的皇宫内部却是灯火通明。 一名名穿戴着重甲的甲兵正伫立在宫墙过道,他们皆是沉默无言,按刀执剑冷眼注视着远方的黑暗。 在重重宫禁、道道宫门之后,一座与周遭宫殿相比更为高大的殿宇内部,一场军议正在进行。 殿宇之内,一张巨大的舆图正被悬挂在原先应当是首坐的位置。 舆图前方,一众身穿马褂,外着貂皮的清国重臣分坐于两侧。 殿宇之中一共九人,坐着的八人,无一例外都是满州八旗的旗主。 而唯一站立的人,则是如今作为清国皇帝的黄台吉。 黄台吉身穿明黄色行服袍,凭桌而立,面对着殿宇内坐着的众人。 “如今山海关外,明国所控地域仅剩辽西走廊。” 辽西走廊的问题,已经存在了很长的时间。 黄台吉的声音沙哑,曾经他驰骋沙场四处征战,体魄颇为强健,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却是逐渐开始发福,再不复往日的威仪。 但饶是如此,殿宇之中,一众旗主、固山额真仍是小心翼翼恭敬无比。 黄台吉的目光从下方一众的旗主、固山额真的身上缓缓掠过,他的眼神疲惫,身形也不复过往挺拔,但纵使如此,也没有任何敢小觑于他。 正是因为有黄台吉的统领,所以他们才能取得如此显耀的成就。 征服蒙古、连败明廷、压服朝鲜、拓土万里。 立国称帝、威扬四海,将黄台吉的声望推到了顶点。 现在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完全都是黄台吉乾纲独断,老汗定下的八王议政制度几乎形同虚设。 没有谁胆敢忤逆现在的黄台吉。 “明廷掌控辽西走廊,对于我们来说,便若食骨在喉。” 辽西走廊就像是一把匕首一般,抵在他们的心腹之上。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如今漠南蒙古已经臣服、我们确实可以绕开辽西走廊,从漠南入塞。” “但是……” 风起明末 第370节 黄台吉的目光逐渐的变得森冷的起来,语调也严肃了下来。 “事实已经证明了一件事。” “无论我们绕开辽西走廊多少次,都始终无法在关内建立一个立足点。” 殿宇之中、一众旗主和固山额真皆是神色严肃。 明军在辽西走廊设置重兵防守,数战宁锦虽然都有斩获,但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扩大战果,拔除掉明军最后的防线。 拿不下辽西走廊,明军对于他们的威胁就一直都在,而他们也就只能是一直被困于辽东。 漠南难寻支点、难以囤兵囤粮,也并非是他们真正的势力范围。 虽说漠南蒙古诸部现在已经归顺,但是亲疏有别,蒙古终究是蒙古,和他们并非是真正的一心。 “一个国家也不会永远强大,就像人不会永远年轻一样。” 大明很大。 大到塞北烽火连绵,江南却仍然可以歌舞升平。 大到连绵了十数年的灾荒、内有贼寇肆虐、北有边患之祸、朝廷腐败不堪、却仍然没有倒下。 哪怕是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和磨难,但直到现在大明仍然是一个庞然大物,仍然是一栋巍峨的大厦。 而他们现在虽然以前屡战屡胜,但毕竟只有辽东一隅,与诺大的明国相比,就像是小孩与巨人一般。 他们之所以能够一直取胜,也不过是因为手中握着利刃,而大明这个巨人正值病入膏肓之际。 去岁的入关,他们集中力量在最初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以优势的兵力取得了极大的战果。 但是在随后不久,伴随着勤王令的坐拥,数以十万计的明军从明国的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之时,他们便开始陷入了泥泞。 大部分的明军仍然是像他们的印象之中孱弱,但是已经开始有一部分的明军开始逐渐发生了变化…… 这并非是一个好的现象。 黄台吉手扶着放置在兵器架上的宝剑剑柄,抬头看向了那幅高悬于上方的巨大舆图。 明国的建立者叫做朱元璋,他曾经只是一名乞丐,身份卑微、不值一提。 但风起于青萍之末,这名乞丐一步一步崛起,最终建立了明国,率领麾下的部众,击败了当时强盛到极点的元朝,气吞万里如虎。 明国在彻底覆灭了北元王庭之后仍不罢休,在之后的长达数十年的时间之中,只要军事实力足够、国库充盈,便会不断的出塞北伐。 只要视野所见、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留存的蒙古部族,都将会遭遇其毁灭性的打击。 “你们应当都还记得成化年间的旧事,都还记得书中看到的故事。” 仇恨,深深的铭刻在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心中。 明国有一句话,这一句话已经在汉人的土地之上传扬了上千年。 九世之仇犹可报乎?百世之仇犹可报! 成化犁庭,明宪宗朱见深下令进剿建州女真,下达的命令是:“捣其巢穴,绝其种类”。 强壮就戮、老稚尽俘、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他们先辈低下了头颅、跪伏在地上,才最终换得了一条生路。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明国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黄台吉很清楚这一点。 如果现在不在他们大清强势的时候扩大战果,夺下辽西走廊,稳固边疆。 那么一旦等到明国重新复兴之时,明军便可以凭借辽西走廊直入腹地。 “明国现在只是一时衰弱,你们应当都很清楚。” 明国在历史上并非没有衰弱过,但是他们总能够重新振兴起来,总能重新站立起来。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拿下辽西走廊。” 黄台吉双目微眯,虎目之中凶光乍现。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一定要达成目的。 彻底的为子孙后代解除后顾之忧,换取今后的百年基业。 只要拿下了辽西走廊,大清便算是真正的拥有了一番基业,可以慢慢的消化漠南和辽东。 有了辽西走廊,战略的主动权从此就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 到时候明军就算是想要反击,只能从山海关和漠南两条路进击。 从漠南进击,有蒙古诸部作为屏障。 从山海关进击,辽西走廊沿途的堡垒将会成为明军的梦魇。 只要拿下了辽西走廊、大清的国祚必将长久。 假以时日,必将会成为历史上犹如辽、金那般的显赫一时的大国。 殿宇之中,一众旗主和固山额真皆是低头肃声、没有人敢反驳黄台吉的言语。 黄台吉刻薄寡恩、喜怒无常,久居高位,威势与日俱增。 在座的一众旗主和固山额真、没有人不畏惧于他。 所有人第一时间思考的并非是是否应该进攻辽西走廊,他们思考的是应当如何进攻辽西走廊。 多尔衮坐在座椅之上,余光在一众固山额真和旗主的身上轻掠而过。 此前入关之战,最后在青山关战败,损兵折将,使得他在军中的威望大跌。 不过好的一方面是,黄台吉并没有怪罪于他,甚至还罕见的对他露出了好颜色。 细想之下,多尔衮也清楚了黄台吉为何在他战败之后反而是有了好脸色。 此前他的军功赫赫,威望与日俱增,已经达到了足以影响朝政的地步,黄台吉自然是想要削弱他的势力。 然而这一次,入关战败,正好促成了这一件事的发生。 他手中的正白旗和多铎手中的镶白旗损失都颇为惨重,军中威望又降。 因为此前利用蒙古兵殿后的原因,蒙古各旗对于他也是颇有微词。 对于这一切,黄台吉显然是乐见其成。 身处局中,很多时候难以察觉。 这一次青山关之败,在多尔衮看来,颇有一种因祸得福的意味。 多尔衮和黄台吉的关系现在缓和许多,眼下自然也是不会放过进一步拉近的机会。 “皇上圣明,辽西走廊确实至关重要。” “臣愿率旗下健儿,为大军先驱,攻城拔寨,以洗耻辱!” 多尔衮话语之间慷慨激昂,面红耳赤,愤概不已,似乎真的是因为青山关之败而感到耻辱。 “十四弟能有此心,朕甚感欣慰。” 黄台吉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容,他很是满意现在多尔衮的态度。 “既然十四弟请战,那朕也不好阻拦,此次攻明,便由十四弟作为先锋。” 当下多尔衮便站起了身来,敏捷地掸下袖头,左腿前屈,右腿后蹲,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头与身略向前倾,打了一个千,应下了命令。 其余的旗主和固山额真见到这样的情形,也是向着黄台吉纷纷请战。 一时间之间,殿宇之中倒是显得军心可用。 黄台吉面带笑容保持着不变,一一安抚,但是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有些事情并不像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就像现在请战的这一些旗主、固山额真,心中其实并不想这个时候开战。 去岁入关各旗皆有伤亡,死伤的兵丁不少。 而劫掠而来的物资和奴隶也使得很多人的家庭富裕了不少。 安逸使得不少的人都起了懈怠之心。 而懈怠,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在犹豫斟酌了许久之后,作为正红旗现任旗主的杜度,最终还是出言发出了疑问。 “辽西走廊不下,对于我大清确实如同食骨在喉一般难受。” “只是此前我大清数次强攻辽西走廊,都是徒劳而无功。” 杜度知晓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丧气的话,可能会得罪黄台吉。 但是作为旗主,这个时候他必须要为自己的旗负责。 “辽西诸城城建池固,便是红衣大炮也难以摧垮,云梯地穴又难以建功,强攻恐怕难以奏效。” 杜度言语一出,殿宇之中其余的旗主和固山额真皆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沉默不言。 去岁他们入关之时,黄台吉在辽东领兵进攻辽西、作为策应,亲自率军攻打松山。 松山、锦州、杏山呈一个三角形分布在辽西走廊的东北端,互为奥援、是辽西走廊的第一道防线。 松山则是往东伸出的角,若是能够攻占松山,那么便可与孤立锦州和杏山。 但是要想攻占松山却是并不容易。 一是松山城建池固、守备兵马良多。 二则是一旦他们进攻松山,锦州和杏山的明军绝对不会 松山作为明军在辽西走廊最为重要据点,明军绝对不会将其放弃,他们的进攻必然招致明军的疯狂反扑。 崇祯十二年的进攻,是以他们的失败告终。 先是动用了数十门红衣大炮对着松山狂轰滥炸十数日,而后又是云梯地穴百道并进、皆是未能够取得什么战果。 在激战了四十余日,丢下了大量的尸体之后,最终还是未能攻下松山。 黄台吉神色未变,心中却是阴沉了不少。 在他的心中其实一直存在着一根签刺——满洲的八旗制度。 风起明末 第371节 作为皇帝来说,他对这个制度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权力从来只有独占,没有分享。 八旗制度,八王议政这样的制度,极大的削弱了皇权。 黄台吉心中冷然,他花费了不知道的多少的时间,才逐渐掌握了决策的权力。 但是哪怕是走到如今这一地步,在决定国家命运的时刻,这些原本支持着他的旗主,最后还是选择了以本旗的利益为先,而放弃了国家的利益。 黄台吉面上表情如常,放下了手,背负于后,淡然道。 “强攻辽西确实不妥,所以这一次的进攻,朕决定改变以往方针和策略。” 大明体量虽大,极为富庶,这是优势,也是劣势。 如今的大明腐败不堪,便若一个臃肿的胖子。 每日都有许多的吃食,但吃的东西没有让大明强壮,而是全都变成了无用的肥肉,堆积在无用的地方。 逐渐堆积的赘肉,使得大明的行动越来越迟缓,加重了大明的负担,还为其带来大量的并发疾病。 “如今明国的局势,用内忧外患四个字来形容,无疑是极为贴切。” “流寇在明国的南部肆虐,大量的兵马往南汇聚而去,明国又再度加派饷银,更是加重了民众的负担。” 黄台吉走上前去,举起了放置在一旁的长鞭,指向舆图。 殿宇之中众人目光也随之转动而去。 长鞭所指的地方,正是介于广宁与锦州之间的大凌河畔的义州! “时间,现在站在我们这一边。” “大明,已是病入膏肓!” 第332章 按兵不动 “威武!!!” 在震天的威武之声,汝州城东最后一支万民军队伍,也在汉中军猛烈的攻势之下陷入了崩溃。 兵败如山倒,无数溃兵恍若退潮的潮水一般的向着四面八方流淌而去。 旷野之上,赤红色的洪流正滚滚向前。 恍若奔雷一般马蹄声响彻在战场之上的各个角落,犹如死亡的丧钟。 汉中军的骑兵高举着手中马刀,驾御着座下战马,排布着紧密的骑阵,不断的来往对着已经溃败的万民军溃兵发起冲击。 万民军的溃兵犹如秋日田野里的麦穗一般,被汉中军的骑军割落在两侧,继而消失在了那滚滚的洪流的之中。 哭喊声、求饶声、哀嚎声在原野之上不断的萦绕徘徊。 猩红的鲜血染红了大地,将整个世界渲染的犹如地狱一般可怖。 “咚!”“咚!”“咚!” 中军位置,迟缓的战鼓声一声一声,恍若雷霆一般在众人的胸腔之中响彻。 集结止步的号声夹杂在鼓声之中,也向所有还在阵中的军卒宣告着战争的结束。 陈望牵引着座下的战马,趟着血水,登上了一处高坡。 这处高坡原先是万民军的寇首瓦罐子作为指挥地所在的位置。 不过就在半刻钟之前,几乎在大阵崩溃的同时,作为万民军西路军主将的瓦罐子便已经是带领着嫡系的兵马先一步逃离了战场。 “败兵大多西逃,和瓦罐子逃离的路线一样。” 胡知义跟随在陈望的侧首,向着陈望禀报着战局的情况。 “汝州的西面是伊阳,西南是歇马岭关。” “歇马岭关已经被我军控制,他们唯一能逃的地方只有伊阳。” 这一场大战,陈望并没有指挥,指挥权被陈望交给了胡知义。 第一次指挥数万人之间的大战,胡知义便已经是显露出了卓越的指挥才能,并没有因为人数过多,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多而顾此失彼。 虽然胡知义在指挥的时候也犯了一些错误,但是这一场大战他们无疑是战力更为强大的一方。 这些错误并没有使得战局出现多少的劣势,胜利最终还是落到了他们的头上。 “他们逃亡伊阳方向,应当会从嵩县直接进入洛阳府内,我们暂时没有办法阻止。” 洛阳府如今已经彻底失控,来往过道皆被万贼军所把持,很久都没有消息传来。 瓦罐子逃向了汝州西面的伊阳,可以直接通过嵩县进入洛阳府中,和洛阳府内的万民军主力会和。 胡知义有些惋惜的看着远方的战局,发出了感叹。 “我们的骑兵还是太少了。” 要是骑兵再多一点,再多个两三千的数量,他有信心留下更多的万民军,甚至是将其全歼在汝州城下。 “现在骑兵的数量已经是我们能够掌控的极限了,而且也已经是足够了,再多反而不好。” 陈望知道胡知义的想法,他也想要更多的骑兵。 但是现在培养骑兵和蓄养骑兵其实并不合算,起码在目前这一阶段并不合算。 在吸收了陈洪范麾下的家丁和王国宁麾下的精骑之后,受陈望直控的骑兵第一次超过了三千的数量。 这一次得到了杨嗣昌的许可,陈洪范原先麾下的湖广兵也被纳入陈望的统管之中后,也使得陈望麾下的骑兵数量再一次的膨胀,达到了五千余人。 不过多出的这两千多名湖广骑兵,战力只能说是尚可。 用来对付普通的流寇马兵来说还算可以,但是和流寇的精骑相比,战力还是要差上不少。 胡知义点了点头,他自然也是清楚目前的局势,他知道陈望是正确的,当下也不再去讲骑兵的事情,而是将话题重新带到了眼下的时局之中。 “开封府方向,豫抚李仙风领兵牵制住了开封府内的万贼军,马远山也已经是带兵进驻郏县的县境,现在暂时不用担心东侧的安全。” 汝州府地处四战之地,只有南方有鲁山关和周遭山岭作为天险可守,有一定的地形的优势。 往北往西通往洛阳的道路十分的开阔、东面连接开封府。 开封府内是万民军的东路军,也有五万之众,如果不解决这一威胁,那么他们后路的粮道就时刻的遭受着威胁。 不过现在,威胁已经暂时解除。 李岩带领着万民军杀入洛阳府,威胁到了福王的安危,无疑是让河南巡抚李仙风心中焦急万分。 从其这些时日不断的调兵遣将,甚至不惜亲率大军与万民军的东路军交战便见一斑。 但是李仙风再如何的努力,还是改变不了河南兵马实力大损、武备缺乏、战力不足的事实。 因此迟迟未有能够打开局面,击败万民军的东路军。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李仙风的驰援,陈望才得以解决东面的后顾之忧。 “接下来……” “我们是进往洛阳,还是……” 胡知义神色有些迟疑,汝州和洛阳之间隘口要道基本都被万民军所封锁,他们能够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他并不清楚之后应该如何去做。 陈望双目微眯,目光从远处的战场之上缓缓掠过。 如今发生的一切早已经和他记忆之中的进程截然不同,很多事情都已经是面目全非。 历史确实具有惯性,但是再没有收到准确消息的时候,他也不敢料定洛阳攻防战的结局到底如何。 此时距离他们跨越鲁山关,已经是过去了足有十日的时间,现在已经是三月十四日,到了三月的中旬。 洛阳府内迟迟未有消息传来,一切还都仍是处于扑朔迷离的状态。 “不能再往北了。” 陈望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 “现在再往北向着洛阳地区进发,我们就必须要留下一批兵马守备伊阳,以阻止万贼军的兵马从西面进入截断我军的后路。” 自家人知晓自家事,陈望很清楚自己麾下部队的情况。 看起来有两万大军,威武雄壮,但是实际上更多是外强中干。” 张二、黄龙两人麾下的兵马虽然经历的整编,但是战力并不算强,不能作为依仗。 王国宁被迫投降,麾下部众多是经年老匪,旧习难改,关键时候不添乱便已经万幸,更不可能将其作为依仗。 马远山麾下的土兵倒是善战,之前陈望也调拨了一批武备过去,土兵的战力因此也提高了不少。 但是他们需要守备郏县,阻挡开封府可能进犯而来的万民军。 陈洪范原先的湖广兵马人数虽多,但是战力平平,只是刚刚整编,也不足以独当一面,战斗意志和战力可以说是诸部最弱也不为过。 实际上陈望现在真正的主力,只有直领的五千正兵营罢了。 而这五千正兵营,是陈望真正的家底,绝不能有太大的损失。 李岩麾下的兵马,战力比起旧七十二营的流寇要强得多,其他的不说,单从组织度上面,旧七十二营的流寇根本拍马难及。 虽说旧七十二营的流寇打老了仗,但是很多时候强弱并非是如此划分。 有指导的思想,和没有指导思想的队伍,完全就是两码事。 就像是科班出身的医生和长久行医的赤脚医生两者的区别。 长久行医的赤脚医生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治疗一些常见的疾病驾轻就熟。 但是一旦面对疑难杂症,困难的病症,很多时候根本无从下手。 而科班出身的医生,在一开始的虽然会因为经验短缺而手忙脚乱,但是随着经验的增长,他们的走的必然会比赤脚医生更远,上限也更高。 李岩从一开始确定了队伍的方针,严格要求军纪,赏罚分明,明确了起义的目的。 在汝州和万民军交手的时候,陈望虽然将指挥权放给了胡知义,但是并没有因此而分神,他一直都在观察着万民军的情况。 万民军的士气比起旧七十二营的流寇无疑是高出一大截。 在其主将率先逃窜的情况之下,一些万民军的部众甚至还坚持了半刻钟的时间,才在彻底的绝望中陷入崩溃。 风起明末 第372节 “总镇的意思是……” 胡知义欲言又止,在斟酌了半响之后才发问道。 “洛阳敌情不明,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在汝州静听消息,我们……暂时按兵不动。” 陈望没有任何想要北上进入洛阳府的想法。 洛阳府内敌情不明,他麾下兵马如今实力并不算强劲,贸然进入洛阳府,甚至可能有败亡的危险。 “按兵不动?” 胡知义皱起了眉头。 从战略上来说按兵不动,确实是最佳的选择。 但是在很多时候,战争并不纯粹,它还受到政治的影响。 “福王身处洛阳,若是洛阳沦陷、亲藩失陷、朝廷降罪下来……” 陈望抬起了手,止住了胡知义后续的问题,他知晓胡知义想要询问什么。 “朝廷?” 陈望神情漠然,此时只有胡知义一人跟在他的身侧,他说话自然也就毫无顾忌。 “朝廷敢惩戒我吗?” “李岩如今正值如日中天之际,如今河南境内强军唯有我部。” 河南连年以来遭受兵祸、几经民变,早已经亏空。 又因为处于内地、兵备废弛,因此河南兵马大多战力不强,从李岩起势之后的数场大战便可见一斑。 南国兵马的主力,基本都被杨嗣昌所统管进入了四川,前去追逐张献忠和罗汝才。 南直隶等地的兵马也都集中在英霍山区,防备革左五营出山作乱。 “洛阳城就算沦陷,福王身死,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依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最多也就是一个降职处罚,然后让他暂领原职戴罪立功。 “福王的死难、洛阳的沦陷,不仅对我们无害,反而还更加有利。” 朝廷要想剿灭河南的民变,那么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他陈望。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陈望才敢在此时选择在汝州按兵不动。 而且陈望选择按兵不动,还有着正当的借口——粮草短缺。 “从南阳府北上以来,拖累我军行军速度,一直都是短缺的粮草,而且如今军中的粮草也只够支用三日,根本不足以支撑打到洛阳。” 从一开始的时候,陈望就已经是在开始在做准备。 陈望很多次的向着河南巡抚李仙风,还有周围的州县发文请粮,这些公文都可以作为日后的证据。 到时候朝廷议论洛阳失陷、福王死难之时,因为这些公文,再加上此前北上勤王留下忠心体国的印象,到时候追责下来,陈望根本就担不了什么责任。 从事实上来看,他这一路以来的历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先是奉命一路奔驰南下阻截罗汝才,险些擒斩罗汝才。 而后知晓河南危急之后,又一路马不停蹄的领兵北上驰援,一路急行,连战匪寇。 无奈因为粮草不济,只能是暂时停留,回天无力。 自从南下以来,陈望所有的表现,都只会让人感觉此人确实忠心耿耿、一心报国。 “河南的局势越是糜烂,朝廷便越只是能越发的依仗于我。” 陈望目光看向远方,眼眸之中满是冷色。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李岩把河南这谭清水搅得越是浑浊,我们浑水摸鱼的机会也就越大。” 河南省内藩王众多。 九府之中七府都有重要的藩王。 从北到南依次为赵、潞、郑、周、福、唐、崇七位亲王。 赵王、潞王、郑王在北方的彰德、卫辉、怀庆三府。 周王在开封府、福王在洛阳府,一东一西。 唐王和崇王则是在南面的南阳府和汝宁府中。 除去七位亲王之外,在河南府内还有不少两字封号郡王。 明朝对于藩王采取的政策,说粗俗一点真的和养猪无疑。 藩王坐享富贵,但是毫无权柄,不得干涉朝政。 而藩王富贵的代价,则是直接影响了国家的财政。 明朝末期之所以没钱,除去腐败的官场之外,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藩王。 这些藩王无疑就是明朝的蛀虫。 福王更是蛀虫之中的蛀虫。 一个在起义军兵临城下之际,仍然不愿意将钱财用出去一点的蠢货,早就应该死了。 如果福王大发军饷犒赏城中军民,又怎么会激起城中守城军民的愤慨,以致于使得城中军民与城外起义军里应外合。 陈望目光冷然,有些事情他现在并不便于动手。 而李岩现在正好可以帮他处理这些事情。 福王府内的金银无数、珍宝也无数。 这一切,即将属于李岩。 而等到他击败李岩的时候。 这一切的金银和资财,都将会更换主人。 前线的骑兵仍旧在收割着溃兵的首级,大阵之中一众军兵则是已经开始在欢庆着胜利的到来。 他们再一次的取得胜利。 再一次。 …… 《明史·卷一百二十·列传第八》: 河南连年大旱,蝗虫成灾,人相食,民间藉藉,谓先帝耗天下肥王。 洛阳富于大内,援兵过洛者,喧言: “王府金钱百万,而令吾辈枵腹死贼手。” 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方家居,闻之惧,以利害告常洵,不为意。 第333章 大世 “斩!!!” 随着令牌被监斩官猛然掷于地面之上,刑台之上一众刽子手猛然挥刀向下,十数颗血淋淋的头颅立时便滚落在地。 如此血腥的场面,没有激起刑台之下任何人的畏惧,反而是使得原本就激动的场面越发的汹涌。 刚刚在刑台之上被斩杀的人,正是被封在洛阳的福王朱常洵一家。 正因为如此,才惹来围观军兵百姓们的愤慨和激动。 洛阳为河南西部重镇,福王朱常洵就藩洛阳时日不长,还只是万历年间的事情。 同明初之时便已经分封的诸王相比,在时间上无疑是要短得多。 但是福王府内所拥有的财物,却是要比那些从明初开始便已经分封的藩王还要繁多。 就算是说上一句富甲天下,也丝毫不会为过。 河南诸地多是兵荒马乱,一片萧瑟破败的景象。 而福王却在洛阳城内仍然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 一道福王宫的宫墙隔出了两个世界。 墙内是酒池肉林和纸醉金迷的景象,说不尽的豪奢糜费。 墙外却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好比是人间炼狱。 “福王朱常洵贵为亲王,富甲天下,河南如此饥荒、却不肯发分毫帑藏以赈济百姓,甚至于加税加租,理应处死!” 李岩头戴铁冠,身披玄袍,鞓带腰刀,立于刑台之上,历数福王罪孽。 这些罪孽早在不久之前,李岩便已经派人列举,到处张贴放榜,向着城中的百姓宣讲。 这些事情,李岩都没有冤枉朱常洵。 朱常洵就藩之后,多次请求庄田、行盐、商税等等,这些在当时都被万历答允。 洛阳府内的税赋竟然有大半要押解到福王府,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一次河南受灾严重,朱常洵不仅没有提供什么的帮助,甚至还加税加价,到处囤积米粮,提高粮价,趁此渔利。 而后又趁着洛阳府内百姓因为灾荒破产之际,大肆低价收购田地,购置奴婢,更是惹得人恨人怨。 尤其是在万民军兵临城下之时,朱常洵竟然还不愿意将府库之中的钱财粮米发放出去多少,只是忍痛发出去数千两白银作为军资。 洛阳城内无论是军兵还是百姓,对于福王早已经是怨声载道。 在李岩率军还未抵达洛阳之时,驻扎在东关之外的副将刘见义和罗泰两人声称出战,带走了洛阳城防将近一半的军队。 刘见义和罗泰两人一开始便憋着一肚子气,他们领兵驰援洛阳,但是主掌城池防务的兵备副使参政王胤昌却让他们屯驻在城外,没有让他们进城。 他们领兵走到了七里河之后,与万民军的先锋相遇,当下便投降了万民军,选择了改旗易帜。 而之后洛阳的攻防战,甚至没有等到李岩下令麾下军队进攻,便已经是落下了帷幕。 总兵王绍禹是个贪而无厌的人,极度贪财,平日里常常克扣军卒的军饷,不仅吃空饷还喝兵血,驱使军卒如同驱策牛马。 风起明末 第373节 福王朱常洵在李岩兵临城下之时,终于也是慌了心神,派人送去犒军军资三千两。 但是这三千两白银,竟然被王绍禹全部吞下,一分都没有发放出去。 利令智昏,大敌当前,王绍禹这样的选择无疑是取死之道。 就在当晚,王绍禹所部数百名士卒在城头起义,打开了城门,又杀王绍禹,将参政王胤昌擒获,开门迎接着万民军进入了城中。 李岩领兵从偃师走到洛阳花了三天的时间。 而仅仅只一个晚上的时间,李岩便兵不血刃的得到了一座完好无损的洛阳城。 洛阳城内一众军兵也全部都选择了投降,使得李岩麾下的兵力和武备再度得到了膨胀。 而最为重要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中,万民军将不会再被钱财粮草不足的问题所制约。 洛阳城中的武库,也使得万民军的大涨。 “王侯贵人肆意享乐,盘剥我等,视我等为猪狗!” 李岩此时的心中豪情万丈,他站在刑台之上,看着台下向着他振臂高呼的民众,心绪也忍不住跟随之一起而浮动。 “今后,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坐在我们的头上作威作福!” 李岩的话语,宛如一块巨石落入平静的水潭之中,只是转瞬之间便已经是使得群情鼎沸。 兵不血刃的拿下洛阳,相比于攻克洛阳城更加鼓舞士气和军心。 作为主帅,李岩能够清晰的从麾下部众的精气神中看出他们的变化。 当初兵临洛阳之时,城外游荡的流民请愿甘当先锋,挖掘土石、填壕填沟、帮助攻城。 而在进入洛阳之时,百姓夹道欢迎,热烈无比,说上一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亦不为过。 入城之中,李岩注意到他麾下的一众军兵皆是昂首挺胸,朝气蓬勃,与之前大不相同。 往昔虽然三令五申,严加打击,但是总有军卒违抗军法,做出侵扰百姓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入城数日的时间,竟然没有发生任何一起这样的事情。 李岩虽然不清楚其中的道理,但是他知道的是,这是一件好事,以后或许这样的事情还会越来越多。 刑台之上的处刑还在继续。 除去福王一脉之外,洛阳城中还有很多的富户地主,豪强士绅。 他们都是万民军的重点打击对象。 李岩走下了刑台,直接便来到了后方的街道。 刑台后方的街道之上,一众万民军的将校早已经是等待多时。 不过今天站在人群前方的人并非是常常身穿红袍的红娘子,而是一名重面阔颐,浓眉大眼的壮年男子。 这名壮年男子名叫李际遇,在李岩起势之前,他实际上是河南民变最大的一股势力,被明廷列为河南诸贼魁首,麾下从众最多时有四万余人,横行在河、汝之间。 后面被贺人龙击败,败退入山,在陕西兵入陕之后,又重新了兴复了起来。 李岩击破登封,广发行文,李际遇在经过了一番思索之后,带兵前往会和,被李岩收编。 李际遇前来归附,使得李岩的号召力和威望更为壮大。 面对李际遇,李岩自然也是不会慢待。 如今李际遇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万民军的第三号人物,仅次于李岩和红娘子之下,算得上是李岩如今的左膀右臂。 “洛阳城内所有的囤积粮食的商贾都已经被我们拿下,各处粮仓的情况也已经被我们掌握。” “武库也已经接管完毕,牛大人正在点收之中,预计明日便可以点算出所有合用之物。” 李岩点了点头,拍了拍李际遇的肩膀,夸赞道。 “很好,这些时日大家都辛苦。” “信王言重了,信王高义我等无不拜服,能为信王效力,实属我等之荣幸,哪里会有什么辛苦。” 李际遇神色郑重,对于李岩的态度显得极为尊重。 李岩没有拿着架子,语气仍旧温和,问道。 “明日开仓放粮的消息可有放出去?” “这几日都已经放出去了,周边的难民听闻消息也都汇聚了过来。”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李岩的心神稍微放松了些许。 “自古以来兵不在多,而在于精,这一次放粮募兵一定要慎之又慎。” “本部九营这几日也会重新整编,那些被裁汰的军卒全都会转做辅兵和后勤,这些安置的事情由你来负责。” 很多时候,李岩完全都是在盲人摸象,摸着石头过河。 千钧的重担压在他的肩头,他却是不能表露出来分毫。 因为他是领袖,数十万人乃至上百万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他,等待着他引领着他们向前。 开仓放粮,一是为了邀卖民心,扭转他们在舆论之中不利的地位。 “得民心者,可得天下”,这一句话,以前李岩对于其中的深意并不明白,但是现在心中却是有所明悟。 这一次兵不血刃的拿下洛阳,很大程度的原因是在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民心。 孟子说的很对。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因为赏罚分明、不劫掠、不苛责的原因,各地守军守城的意志十分的薄弱,基本上没有出现什么坚守的城池。 而相反明廷的做法却是大失民心,甚至引得守军反叛。 同时开仓放粮,势必会吸引大量人想要加入到他们的军中。 李岩麾下的本部九营,每营规模都在万人之上,共有约十万人,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了。 李岩不准备再增加这个数量,因为指挥十万人,已经是他目前来说指挥的最大极限,而且十分的勉强。 他本来就是半路出家,兵书倒是读过不少,但是指挥十万人,可不是需要只读过兵书就行,还需要大量丰富的经验。 而这些,恰恰是他现如今最为缺乏的。 九营十万,已经足够了。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以这十万人为核心,逐渐的发展壮大,不断的优胜劣汰,练出一支强军。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获得割据一方的资格。 “信王放心,这件事交给我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李际遇信誓旦旦的做出了保证。 李岩跨上了战马,一众军将也随之纷纷上马。 攻下了洛阳使得三军振奋,但是因为李岩的原因,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 “诸位。” 李岩神色坚毅,目光炯炯有神,眼眸之中神采奕奕,宛若有烈火在其中灼烧一般。 “明廷无能、天下板荡、各地同道云集响应!” 李岩心中犹如明镜,胜利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 “洛阳,并非是我们的终点。” 他识过字、读过书,知道地方的腐败、军队的弊病、知道这大明有多强,也知晓这天下有多大。 军政的腐败导致长时间的武备松弛,将校的骄蹇、跋扈,不服从命令,往往在作战的时候不会相互配合,甚至还互相坑害。 大部分的明军将校为了保存实力,但凡遇到强一点的对手,很多时候都选择不战而退。 确实是有肯在疆场奋力,尽心为国的将校,但是这些人的数量极少,根本不足以为惧。 朝廷欠饷日久,大部分的兵卒皆是处于饥寒交迫的状态,因此许多人都心怀不平,全无斗志。 不是溃逃便是投降,甚至是愿意作为内应来帮助他们取胜。 此前李岩之所以能够凭借微弱之兵,便能够三败河南官兵的进剿,正是因为这些原因。 但是今后不一样了。 亲藩失陷将会造成怎么样的轰动,李岩自然是清楚无比。 恐怕在不久之后,明廷就会调集周围一切可以调动的兵马向他杀来,誓要一举将他剿灭。 大明最强的部队几乎都北方的九边,河南境内的兵马并非是强军。 下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就将会来自北方的边军,和大明的各地抽调而来的精兵强将。 李岩眼神逐渐的变得清冷了起来。 现在最为紧要的,便是练兵,练出一支能够应对接下来狂风巨浪的强军。 “大世将至,强则强、弱则亡……” 李岩已经收到了来自汝州的消息。 瓦罐子在汝州城下列兵三万,竟然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被明军击溃。 瓦罐子仅得千骑逃窜,后来逃入洛阳府内的兵马一共也只有三千余人,余众全都离散,逃回来的人也是军心不堪,闻听明军之名而变色。 那支明军的将领,不久之前在勤王之战中威扬四海的辽东名将——陈望! “两天。” 李岩抬起了头,他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坚定。 “我们还剩下两天的时间。” “消息不可能永远封锁,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早就已经泄露。” “汉中军随时可能北上洛阳府内。” 李岩很清楚,洛阳府不可守。 风起明末 第374节 潼关被明军把守,周围关隘也在明军之手。 洛阳虽然富庶,但却是死地。 就像是一块被加了毒药的肥肉。 他们要是真敢咽下去,确实能够填饱独自,但是不久之后必然会毒发身亡。 他们必须走。 “两天之后,大军往东……” 李岩神色冷峻,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凶光。 “我们……” “再入开封!” 第334章 浑水 “开封,李岩现在只可能会往开封走。” 沙盘四周,一众汉中军的将校林立于四下。 胡知义、赵怀良、张二、黄龙四人分立与陈望的近侧。 陈望的目光从沙盘之上一座座城池缓缓的掠过。 河南的战局正逐渐从扑朔迷离的状态,变得清晰了起来。 “洛阳是绝地,李岩不是蠢材,他绝不可能久留洛阳。” “往西是陕西,陕西受灾最重,李岩麾下多为河南兵马,对于陕西的地形也不熟悉,因而绝对也不会入陕。” “北面是怀庆府,黄河春汛期已经到来,万贼军大队兵马渡河困难,若是在半渡之时被我军追上,必然损失惨重。”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往北他们没有去处,无论是去往山西、还是去往北直隶,都等于是从一个绝地到了另外一个绝地。” 怀庆府可能很多人不熟悉,但是说到河内,应该很多人就会有一个印象。 汉朝时期称河东、河内、河南三郡为“三河”,与三辅、弘农郡同为畿辅之地。 汉末黄巾军起义爆发后,汉庭为平定黄巾之乱,征发的便是五校的禁军和三河骑士。 怀庆府的管辖范围,大概就是曾经东汉末年的河内郡西部。 河内郡的东部,则是卫辉府,也隶属于河南省的管辖之下,再东面便是北直隶的所辖范围。 怀庆府的西北面是太行山,太行山中的八陉和各处的关隘,将山西省和河北还有河南隔离了开来。 虽说已经是到了这个时代,山道几经开阔,但是要想打破这些关隘要塞,还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这两点,都是李岩现阶段不可能接受。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九边就包括了山西,在山西有着大量的营兵。 李岩领兵被往北走进入山西境内,无疑于是羊入虎口,将自己置于险境。 怀庆府的东北面,是去往北直隶的道路。 北直隶如今是明帝国军事力量最为强盛的地方。 不说周围宣大、蓟辽等地的边军,单说京畿地区的保定镇和昌平镇,这两镇的营兵,都足以保护北直隶的安全。 “现在我们占据在汝州的位置,断绝了他们南下的道路。” “所以李岩实际上从始至终,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随着收集的信息变多,河南的局势也越发的清晰。 陈望拿起了放在沙盘边缘的指挥鞭,直直的指向了处于沙盘东面最大的那一座城池——开封。 “开封……” 胡知义的神色变幻,眉头紧锁,沉声道。 “如果李岩从洛阳进往开封……那李仙风……” “李仙风不可能预想到洛阳会沦陷的这么快,按照三天之前的军报,他还领着河南的兵马在郑州和一斗谷鏖战。” 如今在陈望麾下任游击将军的黄龙,在高迎祥麾下时,外号曾经是叫做一斗谷。 不过此一斗谷自然非彼一斗谷。 河南境内的一斗谷是另外的一个人,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河南人。 农民军之中外号时有重复,并非是完全各不一样。 很多时候一些首领死去后,他们的外号会被继承者或则某些想要取而代之的人顶用。 李自成的闯王称号便是继承的高迎祥。 很多时候,也有重名的情况出现。 河南的这个一斗谷并不知道姓名,和瓦罐子一样都是本土的义军统领,统管东路军,阻截开封府内的援军驰援洛阳。 李仙风带领的河南兵马,就在郑州被他们挡了下来,十数日的时间,竟然寸步未进,由此可见河南兵马的战力到底有着多大的水份。 连一支偏师都没有办法解决,等到李岩带领着的万民军主力赶到,只怕是崩溃只在朝夕之间。 “李仙风领兵驰援洛阳,几乎带走了开封府内所有的可战之兵,若是败亡,恐怕开封……” 胡知义紧蹙着眉头,眼下的时局实在不妙。 如果开封也陷,周王也遭遇兵祸,开封府也失控,那么接下来的情况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十分不妙。 就在昨日晚间,可以维持十日的军粮已经运到了营中,就算是想要再按兵不动,也没有了借口。 一位亲王的死难已经是在朝野之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若是第二位亲王再亡故,那么此前的借口也都不好使用了。 洛阳被围之事,确实是无力解除,但是现在开封却是能救。 如果不救,那么无疑是会让人想到其他的地方,怀疑他真实的目的。 陈望很清楚自己的手脚并不干净,他在汉中镇内做的很多事情,虽然基本都是在规则内,也都算是讲得过去,但是实际上根本都经不起仔细的推敲。 如今明廷的力量还是颇为强盛,各地时局还算稳定,还远未到明棋亮牌的时候。 “开封,必须要救。” 其实对于开封城的安危,陈望并没有多少的担心。 救援开封,更多是要表明态度,做给朝廷去看的态度。 历史上,李自成三攻开封城,前后跨度有一年半的时间,直到最后一次云集重兵,才攻陷了开封城。 第一次和第二次都在开封城撞得头破血流。 陈望自然是对于这段历史再清楚无比。 李岩如今的军力,比起原本时空之中刚刚攻陷洛阳的李自成更为强劲。 但哪怕是如此,依照李岩现在的实力,也并不可能攻下开封城。 开封城和洛阳城两者之间差距很大。 开封是周王朱恭枵藩邸的所在地。 周王朱恭枵不像福王朱常洵一样淫逸愚蠢。 历史上在农民军围困开封城期间,周王朱恭枵亲自拿出库金五十万,专门用来犒军。 开出了极高的赏格,只要斩贼一级者便能得到赏银五十两,能射杀一贼者赏银三十两,射伤一贼或砖石击伤者赏银十两。 不仅如此,周王还自己出资来加筑开封城,以加强开封的防御。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守城的军民因此士气大盛,农民军就此在开封城碰的头破血流。 “现在这个时间,救援时间太过于紧迫,我军大队每日就算行进八十里,也得六七日的时间。” 胡知义看着身前的沙盘,摇头道。 他们现在得到消息的已经晚了,再过六七日的时间,恐怕开封城已经是被万民军的主力团团围住。 从汝州出发,他们不能走郑州一线,必须要绕道通行,因为这些地域都是万民军所掌控的范围,很多地方也适合伏击。 “所以,我们要在汝州分兵。” 早在收到洛阳城陷的消息之后,陈望便已经是预料到李岩大概率要转进开封,因此心中早有腹稿。 “分兵?” 胡知义眉毛微挑,不明白陈望话中的意思。 农民军如今声势如日中天,正是势力极盛之时。 而他们兵力薄弱,仅有两万余人出头,这种情况分兵只会使得自己的兵力更加薄弱,更加处于弱势的地位。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陈望挥了挥手,压住了众将心中的疑惑。 “开封府城必须要救,无论如何也要救援,而且要越快越好。” “所以这一次驰援开封,我会亲自领队,除去湖广兵马之外,其余诸营集中骑兵合营,由我统领驰援开封。” 救援开封,事关政治。 只要在开封城内露了脸,必然会在崇祯那边的印象再好数分。 接下来很多事情,也都将会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且,最为重要的事情。 李仙风无论会不会死在战阵之中,都没有办法再在河南巡抚这个职位上做下去。 陈望之所以要亲自领兵赶赴开封,另外的一个原因,就是要在这个没有河南巡抚的真空期,执掌整个河南的军事。 兵贵神速,步兵行动迟缓,根本来援不及。 唯一能够赶得上开封之战,确实也只有骑兵入援这一条路。 “总镇……” 风起明末 第375节 赵怀良神色严肃,上前了一步,皱眉道。 “诸营骑兵集中也仅有三千余骑,而李岩麾下如今拥众超过二十余万,总镇带领三千骑兵入援开封,一旦……” 赵怀良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张二和黄龙两人此时也上前劝阻。 他们和赵怀良一样持反对的意见。 开封怎么样,他们根本毫不关心,重要的是陈望这颗大树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在陈望麾下听差的这一段时间,张二和黄龙也是好不容易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麾下兵马比起往昔简直就是改头换面,一件件新式装备列装,一份份军饷每季都是足额发放,这样的神仙日子,哪里能够找得到。 “你们放心,我既然敢去,便是有万全的把握。” 陈望自然是不能说自己知道开封不会陷落,所以才去开封做做样子。 “若是急行军的话,骑兵三日时间便可以赶赴开封。” 胡知义并没有劝谏陈望,这么久下来,他很清楚陈望每一次的抉择都是出自深思熟虑。 因此胡知义现在只是在思考计划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路途之上可能会有小股流窜的贼兵,应对这些贼寇,可能需要保存战力,不过也只需要四日,这样算来时间确实足够。” “无妨,不过一群跳梁小丑,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陈望毫不在意沿路的这些的贼匪。 河南的局势,陈望自然清楚。 这些小股的土寇和流贼,根本就造成不了多少的危险。 有着上一次急行军入川的经验,这一次奔驰入援开封只会更加的简单。 他麾下的三千骑兵装备精良,人皆双马甚至三马。 要想单凭着这三千骑兵击败数以十万计的万民军,确实是痴人说梦。 但是全身而退并非是什么难事。 李岩起势于河南,麾下的兵马大多也都是河南出身,弓马娴熟者极少。 这一点在之前的汝州之战时,让胡知义指挥作战的时候,陈望便已经是将其底细观察的一清二楚。 “总镇既然领兵驰援开封,那我等进往何处?” 此前陈望所说分兵,又说自己北上驰援开封,那么他们必然是有其他的任务。 “余下各营由你直领,北上直入洛阳府内,先重新收复洛阳、偃师、巩县等地。” 陈望转头看向胡知义。 收复洛阳,也是功劳,多少能够挽回一些朝廷的颜面。 不过这并非是陈望让胡知义领兵北上洛阳的原因。 “李岩带领万贼军大部往东进犯开封,但是应当还有不少的贼寇徘徊在洛阳府内各地。” “你的任务,就是平剿洛阳府内的万贼军的残党,重建洛阳府内的秩序。” 陈望的话说的很隐晦,但是胡知义却已经是明白了陈望话里的潜在意思。 “总镇尽管放心,末将明白。” 在郧阳府的时候,陈望也说过同样的话。 所谓的重建秩序确实是重建秩序,只是建立起的,是他们汉中镇的秩序。 郧阳府当时接连遭受兵祸侵扰,官宦士绅大量被杀,很多的田土都成了无主的荒地,很多的矿产资源也都没有了主家,很多地方也都处于权力的真空期。 在朝廷还没有派人到来接管的时候,就是最好的运作机会。 张二和黄龙两人眼前也是一亮,他们也很熟悉陈望所说的话。 因为当时在郧阳府的时候,他们就处理过很多类似的事情。 很多的富户地主,大族豪强会联合起来,结寨自保,甚至建设类似堡垒一样的建筑,也就是坞堡。 明时很多东西都规格的限制,比如县、州、府各级的城池城墙高低是多少都有严格规定。 坞堡自然是违规的建筑。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多事情民不举官不究。 就像是规定了各个阶级都应该穿戴本阶级的服饰,不然就是僭越。 但是随着条律的宽松,很多规定早已经成为了纸面上的虚言。 加上一些宗族在乡土势力强盛,说一不二。 实际上坞堡和大寨都是广泛存在的事物。 他们在郧阳府的时候,可是打破过不少这样的坞堡和大寨。 当然。 用的,自然不是汉中军的旗号…… 第335章 开封 河南、开封。 河南各地多是兵荒马乱,一片萧瑟破败的景象。 哪怕是作为省城的开封,也是同样的一番情景。 城郊屋舍外围一些的旷野之上,布满了破败的窝棚,脏乱不堪,破败杂乱。 在开封城的城外聚集着大量为了逃难的难民。 去年河南大灾,很多人背井离乡到处乞活,本以为只要撑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一切便都会好转起来。 但是不曾想到,第二年的灾情比起第一年还要更加的沉重,而官府甚至还要加税摊派。 因此很多人只能是被迫仍然徘徊在开封城的外围乞活,或是往着更远的地方逃难而去。 开封城内的景象比起城外无疑是要好得多。 城内城外被一堵高墙隔成了两个世界。 城内是随处可见的豪宅府邸,高大的牌坊鳞次栉比,有王府的、士绅的,各式各样。 宅邸楼阁之间丝竹悦耳、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莺莺燕燕言笑晏晏,仆僮奴婢成群结队,锦衣玉食乐不思蜀。 而在城外,却是一派凄凉愁惨的景象,城外的灾民大多贫苦,每日卖着气力,甚至换不来一顿饱饭。 只是一墙之隔,但却犹如天堑一般。 城内是天堂,而城外则是地狱, 不过就算如此,还是勉强维持着一个相对稳定的局势。 日子只要还能够过得下去,就算是困苦一些,也能够忍受…… 不过这样的稳定的局面,很快也便将不复存在…… 三月二十六日,一封从郑州传来的急报飞递入城,宛如一块巨石落入水潭一般,一瞬之间便在还算平静的开封城内激起了大量的浪花。 官兵在郑州遭遇大败,万民军已经杀将而来! 河南巡抚李仙风兵败被杀,数万官兵一夕溃败,不知损失几何。 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河南巡按高名衡当机立断,下达了全城戒严的命令。 开封城内仅剩的兵马全都被召集了起来,所有的城门全部封锁,大街小巷重要的路口,都被高名衡派遣军兵接管,并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入开封城内,也不许任何踏出开封城半步。 高名衡只在最初的时候压下了官兵在郑州战败的消息。 等到全城戒严之后,掌控了整个开封城的城防之后,便将让消息自然的流通了下去。 高名衡不隐瞒消息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这件事根本隐瞒不住。 要不了多久,从郑州战场上逃脱的溃兵就会抵达开封城下。 提前将消息说出来,众人还算是能够个缓冲的时间。 若是将消息压下,等到看到溃兵赶来,或是万民军大军压境,城内城外只怕会是陷入极大恐慌之中,到时候只会更加的不妙。 三月二十八日,就在郑州大败消息传来的第二日。 第一支从郑州战场之上逃出的溃兵来到了开封城下。 虽然早有通知,但是这支溃兵的到来,仍然引起了开封城内城外极大的恐慌。 带兵是河南游击高谦,作为河南巡按高名衡曾经见过高谦。 但是哪怕辨认出了真是高谦,高名衡仍不放任高谦带领兵马进城,而是让其转道向南,往开封城南不远处的祥符县走。 郑州战场的情况不得而知,传来的消息只有概括起来,只有一句大败。 高名衡担忧高谦早已经投降,是故意前来赚城,所以不允许其进入开封城中。 这样的处置,其实也说不得高名衡办错。 但是高名衡此举使得包括高谦在内的一众溃兵大为光火,心中郁气更甚。 后续的溃兵也都和高谦一样,被高名衡调往了祥符县周边,没有放任何一人进入开封城中。 “城中算上新编民兵,也仅有兵马六千三百余人,分守四城,每门甚至分不到千人,实在是太过于勉强。” 左布政使梁炳神色凝重,坐在堂中的侧首,如今的局势对于他们来讲实在是不妙。 李仙风带走了开封府内大半的兵马,城中剩下的几乎都是老弱残兵,堪用者不过数千弱旅。 最近的一支生力军,是副总兵陈永福,约有三千余人。 不过陈永福如今正在黄河北方的阳武等地平叛,也没有办法即使赶回。 风起明末 第376节 “万贼军攻陷洛阳,正是气势如虹之时,大军云集足有二十余万……只靠六千余人,恐怕……” 一旁的右布政使蔡懋德满脸的凄苦,布满了皱纹的脸上满是惊惧。 高名衡坐在首座,他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在收到郑州大败,万民军正朝开封城奔驰而来时,他第一时间下令全城戒严,然后前去拜见周王。 开封城的府库一穷二白,连粮米都没有多少,金银更是少之又少,根本不足以来打这一场守备战。 所幸周王慷慨解囊,竟然库金五十万两白银,专门用来犒军,还将周王府的护卫调遣出来了一部分。 但现在城中守军只有六千三百人,算上周王府内的八百卫兵,满打满算也就是七千人。 七千对二十万,相差极为悬殊。 无论是谁都能够分辨出来其中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高名衡心中悲凉,若是此番开封在他手中失陷,他都不敢想象在史书中对于他会是怎么的一番描写。 虽然心中慌乱,但是面上高名衡却是仍故作沉稳。 高名衡久经宦海,他能够坐上巡按这个位置,自然不会是什么庸人。 无论如何,肯定要先稳住局面。 右布政使蔡懋德的话,使得堂中一众官员将校皆是不由的生出了畏惧之情,高名衡也听到了不少的窃窃私语声。 “万贼军如今确实势大,但是所谓的数十万众,大多都是乌合之众,只有少数的精锐。” “开封城坚池固,易守难攻,岂会轻易被破?” “再者,虽然如今城中军兵不过七千耳,但是周王殿下已经发库金五十万两以犒军,城中百姓自愿协防者众多。” “万人一心,犹不可当,况十万乎!?” 高名衡横眉立目,倒是显得慷慨激昂,一番话下来,也压下了众人心中的忐忑。 不过下一瞬间,随着一名军兵撞入堂中,将一道来自城外的消息带入堂中。 就在南城方向,发现大队敌军的兵马,远望竟有万骑之众!!! 这一突如其来的,又让堂中的众人一瞬之间慌乱了起来。 “都慌什么,难道贼子的骑兵能够越过数丈高的城墙吗?” 高名衡心中同样惊惧,甚至因为惊惧,双手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但这个时候,他还是故作冷静的站起了身来,喝止了丑态毕露的众人。 堂中不堪的众人,让高名衡越发的失望。 高名衡恨铁不成钢,沉声道。 “贼兵既来,那就按照原先的安排,各人分守城门,统御军兵,抵御流寇攻城。” 高名衡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在一名年轻的武将身上停留下来,他眼眸之中生出些许的赞善。 堂中一众高官将校皆是慌乱不已,唯有那名年轻的武将仍然是伫立在原地,丝毫不见恐惧之色。 高名衡走到那年轻武官的近前,语气放缓了许多,说道。 “陈守备,你随我前去城楼,观察敌情。” 那年轻的武官名叫陈德,是正在阳武平叛的副总兵陈永福之子。 陈德是守备官衔,麾下有兵将一千五百余人,也是如今城中最强的一股力量。 他并非是什么骄奢淫逸的将门二代。 陈德骁勇善战,弓马娴熟,能在战马之上左右开弓。 他身上守备的职衔,是他在战场之上一刀一枪的拼杀而来。 “遵令。” 陈德肃手应命,干净利落的跟随着高名衡走出了堂中。 随着高名衡踏出中堂,一众官员将校也是纷纷从其中鱼贯而出。 整个开封城也就此涌动了起来。 城墙之上战鼓声阵阵,低沉的角号声在四方不断的回响。 大量的兵丁和协防的青壮快速的通过街巷,开始向着城墙之上增援而去。 等到高名衡气喘吁吁的登上南城南薰门的城楼之时,远处一望无垠的平原之上,黑压压的兵马正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刚刚他走在马道之上隐隐听到的轰鸣声,竟然是战马马蹄踏击地面而发出的振鸣声。 在马道之上时,高名衡还没有什么别样的感觉。 但是当站在城楼之上,直面着远方那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大队骑兵之时。 那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压得高名衡就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 心中那好不容易提起来的胆气,也如同初春的冰雪一般逐渐开始消融。 恍若海潮一般的强音,一浪一浪席卷而来,冲刷在城上一众开封城军民的耳畔。 恐慌的气息在城头之上迅速的蔓延,守城的军民们都被那席卷而来的大队骑兵所慑,很多人脸色煞白,甚至不敢直视。 饶是久经战阵的陈德,也是被这份气势所影响。 只是…… 这样的气势。 真是万民军这样新起的农民军能有? 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万民军的统领李岩,恐怕是真得可以称上一句人杰。 陈德双目微眯,注视着远方乌压压而来的大队骑兵。 他自问麾下营兵,也算是河南兵马的翘楚。 但是单从气势而言,比起城外的那支兵马还是要相差甚远。 很快,陈德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因为从南面已经有一小队的骑兵,先行来到了南薰门的附近。 “汉中军!” “陈望?!” “哈哈哈哈哈哈。” 陈德站在城楼上,将高名衡的神态变化看的一清二楚。 高名衡从一开始的惊惧,再到错愕和惊喜,再到如释重负再到后面的狂喜一共不过几息的时间。 陈德很难想象,一个人的表情可以变幻的如此之快。 “查验清楚,查验清楚,一定要查验清楚。” 高名衡口中虽然一直在下令,让底下的官员仔细检查印信等等,但是其实已经信了大半。 因为随着远方那支骑兵的不断迫近,旗号和衣甲也是越发的清晰。 一面面赤旗招展,一件件赤甲光耀,大量的骑兵正越过旷野疾驰而来。 而且最为重要的,这支骑兵是从南面而来。 高名衡记得很清楚,汉中军就在汝州府境内。 旷野之上,那支远道而来的骑兵越来越近,而负责检查印信的官员也已经是查验了清楚。 “印信勘察无误,凭证皆在此处,巡按大人可以亲察。” 高名衡接过了底下官吏递来的印信,看着手中的印信。 只是他的心中还是有不少的疑惑,让他不敢太过于相信。 “我记得入援汉中军说是只有两万多人,骑兵如何也应当只有三四千人,怎么会有万骑之多?” “这支骑兵远看确实有万骑的规模,但实际上应当只有三四千人,很多战马只是辅助。” 陈德站在一旁,他听到了高名衡的疑惑,当下解答道。 眼前的这一队汉中军骑兵,只有约莫三千余人左右,但是因为其多是一人双马或是三马,使得一开始查看的侦骑回报说是有万骑之众。 这也没有多少的错漏,不过到了近前,能够看到的东西多了,也就看出了不对。 疑惑得到了解答,高名衡的心神更松。 “等到汉中军到达城门处时,再打开城门,放其先入瓮城。” 不过高名衡这个时候还是没有被激动冲昏头脑,一贯以来的谨慎性格,让他还是没有下令先开城门,甚至命令把守瓮城的军将检查瓮城的城门是否紧闭。 城上的军将得到了命令,一直到汉中军的骑兵抵达到了南薰门的近侧之时,才最终打开了城门。 高名衡站在城楼之上,俯视着正通过城门甬道进入瓮城之中的一众汉中军军卒。 无论是之前的印信,还是那一件件光鲜的盔甲,一匹匹高大的骏马,一面面夺目的旌旗,都不可能是李岩麾下的兵丁能够拥有的。 高名衡最后的疑心和戒备也彻底的消除了,心中的大石也随之而落地。 瓮城之中,陈望骑乘在战马之上,看着正从城楼上急匆匆跑下的一众官员。 不知道为什么,陈望感觉,这一次他的选择,可能比他起初预想的,还要得到的更多。 第336章 图谋 瓮城的城门打开,高名衡领着开封城内一众大小官员和军将前来迎接。 陈望自然是不会托大,也是下马迎了上去。 “末将陈望,参见巡按大人。” 陈望的态度表现的极为恭敬,还未到近前便已经是带着一众军将率先行礼。 风起明末 第377节 陈望是认得高名衡的,当初从北方一路南下经过了河南。 高名衡是在同年出任的河南巡按。 不过陈望和高名衡见面并不是在河南,而是在京师。 “陈将军免礼,免礼。” 最后的几步距离,高名衡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直接跑了起来。 高名衡跑到近前,双手托住了陈望的双手,实在是难以压住心中的激动。 陈望眼神微动,他很清楚的感受到高名衡的双手再颤抖。 高名衡主动搀扶,陈望自然也不会推让,顺手推舟的便重新站直了身躯。 “洛阳城破、福王遭难、贼寇连陷九城,引得南国震动。” “流寇猖獗,军情沸羹,又遇郑州之败,更是雪上加霜。” 高名衡平复了一下杂乱心绪,他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失态,但是眼下也顾不得这些旁支末节。 要知道,现在河南早已经是百孔千疮,开封城也是危在旦夕。 陈望此时来源援,无疑是雪中送炭。 “开封孤城在中,内无强兵,外无援助,陈将军此刻领兵入援,真乃雪中送炭。” 洛阳城的快速沦陷,宛如一盆冷水当头从高名衡浇下。 本来高名衡已经是心生绝望,抱着死守开封,与开封城共存亡的心情。 但是谁曾想到,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陈望在此刻带兵入援,让高名衡不由的心神大定。 建奴凶恶,常年犯边,九边军队屡次在建奴面前翦羽受挫。 比起流寇,建奴无疑是要强上十倍。 而陈望麾下的军队,比起建奴却还要更为的强悍。 青山关之战,早已经是在明廷的大力宣传之下为天下所知。 甚至民间都有很多人将其改编成话本,讲起了青山关的大战。 鏖战青山关、箭定公树台,还有济南、贾庄等战也都有说书人在讲述。 如今陈望的名声在北直隶与山东等地,说上一句如雷灌耳亦丝毫不为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的话本和故事也传到了其他的地域之中,和三国演义等等小说一起为众人所熟知。 高名衡带着期许的问道。 “不知陈将军此番入援带了多少兵马?” 高名衡将姿态放得极低,态度极为温和,尽量的压着心中的急切,询问道。 “后续的兵马何时能够赶到开封?” “回巡按大人话,因为军情紧急,时间紧迫,所以此番入援末将只带了镇下精骑三千,后续也并无援军。” 陈望微微垂首,仍然保持着恭敬,回答道。 高名衡神色微僵,脸上不由的浮现出些许的焦急之色,慌张道。 “陈将军麾下兵马不是有两万余众吗,为何现在只有这三千精骑?” “巡按大人容禀。” 陈望看着一脸急切的高名衡,余光也向着跟随在高名衡身侧看去。 在高名衡的身侧,一众文官皆是神情惶恐,难掩紧张。 武官将校几乎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当初南下经过开封之时,陈望和河南省内的一众领兵的营将几乎都是打了照面的,眼下相熟的却是只有陈德一人。 一众武官皆是环绕着陈德而站,似乎陈德已经成了城中守军的主心骨。 心念转动之间,陈望对于开封城内的大致情况已经是有了一个基础的认知。 很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陈望也在这时注意到了。 如今的开封城内的情况,比起历史上似乎要差上不少…… “万贼军封锁洛阳消息,等到末将获知洛阳城破之时,万贼军已然离开洛阳,东奔开封,直趋郑州。” “末将得知消息,便知情势不妙,当即尽点镇下精骑星夜奔驰,欲要驰援郑州。” “只可惜最终还是晚到一步,郑州大败消息传来,贼寇往开封进逼而来,这才转道奔往开封。” “郑州之败,确实太过仓促……” 高名衡情绪低落,谈起郑州之败,只觉得一片昏暗,他的语气十分的低沉。 “数万大军,竟……一朝丧尽……” 前番数次进剿虽然失败,但是官兵到底是能够重整旗鼓。 但是这一次,逃回来的溃兵经过统计甚至不到出征之时的半数,河南兵马遭遇此败,只怕是将会彻底一蹶不振。 不过高名衡到底是作为巡按,很快便将话题重新带回了正题。 “不过,为何这后续没有援兵,陈将军似乎还未告知?” “侦骑回报,万贼军如今聚众足有二十万,大举浩荡而来,如今开封城内仅有兵马不足七千,兵力相差悬殊。” 陈望没有告知,自然是等待着高名衡继续询问。 因为这样,可以一点一点的将主动权抓到他自己的手中。 “末将原本已命麾下步卒随后驰援,但是侦骑回报,各地流寇正往开封汇聚而来,万贼军也已有准备,在沿途设伏建关,堵塞道路。” “东奴在辽东常常用围点打援之策,截击我军援兵,我军很多时候因此伤亡惨重,进而失利。” “郑州大败,此消彼长,万贼军声势正盛,若是再度损兵折将,恐怕其余诸府也有沦陷之危机。” “所以末将传令,使得其余步兵扼守汝州府各处要道,寻机收复洛阳府内沦陷地方。” 陈望侃侃而谈,在短暂的交谈和了解之中,他已经清楚了高名衡对于军事完全是一窍不通。 讲出这一番话,一来不仅可以让高名衡不再追问,二来也可以将自己的安排借助高名衡的口,完全的合理化。 “巡按大人还请放心,末将此番所领三千精骑,皆是历战的强兵,各营之中的精锐,足以应对眼下之局。” 陈望向着旁侧移了移身躯,让高名衡的视野更加广阔了一些。 此时瓮城之中,一众汉中镇的骑兵皆是已经下马。 一名名甲兵威风凛凛,一杆杆长枪寒光迫人。 一般来说无论是九边还是内地的诸镇,大部分的营兵都是装备着的布面甲,内里是铁,外面是布。 汉中军的步卒,基本都是穿着这样的布面甲。 不过所有的骑兵,在陈望的安排之下,全都是统一穿戴明盔明甲。 甲片在外,没有上漆,打磨抛光,明若银盘,称之为明甲。 盔甲鲜明,犹如三冬冰雪。 鞓带腰刀、配弓带箭。 而且和普通的明军不同的是,汉中军的骑兵还装配有不少的长兵,专门用于冲击敌阵。 刚刚高名衡所有的心神都是在陈望的身上,在听到了陈望言语之后,才将目光投注到了陈望的身后。 只是一眼,高名衡便已经是深陷其中,为眼前众军气势所震撼。 高名衡并非是没有见过强军。 早在京师之时,他便已经是见过了九边各镇的精锐。 青山关大捷之后的举办的献俘,他也参加了观礼。 刚刚从青山关战场之上走下来的数千甲兵在午门之外的英姿,仍然铭刻在他的心中。 哪怕直到现在,时间已经过了许久,每每想起午门献俘的景象,高名衡都仍然会热泪盈眶。 正是因为见过强军,所以他才能够明白,就在他眼前的这一支军队,同样也是一支强军。 “果真天下雄兵也……” 高名衡忍不住出言感慨,心神不由自主的也随之稳定了下来。 比起流寇,建奴无疑凶恶百倍。 建奴都败在了陈望的手下,些许的流寇又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陈望面不改色,眼神如常,将高名衡和周围一众官员的反应全都尽收于眼底。 他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在离开封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下令全军披甲,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准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句话说的对。 有的时候确实应当隐藏实力。 但是有的时候,也需要适当的展露力量。 而现在,正是展示力量的时候。 河南兵马在郑州大败,巡抚李仙风身死,河南正处于一个权力的真空期。 这,无疑是接管整个河南军事最好的机会…… “我领兵前来驰援开封路上,多次派出夜不收北上探查,如今万贼军主力已经至宣武,最早明日午时便将兵临城下。” 陈望的观察着众人的神情,缓缓将知道的情报讲述了出来。 跟随在高名衡的一众官员神色变幻,有人面露惊恐之色,但是却没有多少的震惊,看起来对于这个事情也是知晓。 这并不奇怪,也没有超出陈望的预料。 风起明末 第378节 李岩麾下的万民军到底是初建不久的军队。 虽然李岩能力出众,通晓军事知识。 但是他们成军的时间到底是还是太过于短暂。 而仅仅是几个月的时间,也不足以使得李岩成为真正的名将。 万民军主力大规模东进,这样的消息确实很难隐瞒下来。 “郑州之胜,大长贼寇之势。” “贼酋李岩此时东进,云众二十余万,往开封浩荡而来,其志昭然若揭。” 陈望不动神色,缓缓出言,用余光注视着高名衡的脸色变幻。 “贼寇势大,防守开封并非易事。” “不知巡按大人是否可以讲述一下,如今城内有多少兵马,又都是何营何镇,武备甲械是否齐备,军卒将校素养几何?” “兵法有云,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若能获悉这些详情,末将对于守备开封心中也更有把握。” 陈望没有直接向高名衡请求军事指挥的权力。 而是直接问起了城防情况,然后说起了守备开封的事务,将自己直接摆在了指挥的位置之上。 一切都像是顺理成章一样。 “城中守兵稀少,军兵仅有七千一百余人,协防的民壮如今募得一万三千余人,还算令人欣慰。” 高名衡并没有察觉陈望话语之中的心思,直接便是顺着陈望的话往下继续说去。 他不懂军事,对于如何守备开封城本就是一头雾水。 这些时日以来大部分的统筹安排,都被高名衡交给了陈德。 不过城中的军兵数量和组成,高名衡自然也是知晓。 “新编民兵有两千两百人,游击将军陈德麾下游兵营一千四百人,周王府卫兵八百人,还有两千余人是开封城内原有的守军。” 杨嗣昌请了练饷之后,各地都练新兵,一部分是各镇练兵,另外一部分也是用于民兵。 营兵主战,民兵主守。 明廷认为流寇之所以难平,是因为他们出没无常,流动不居。 要想灭寇御敌,一味的征调加派追缴兵马起到的效果并不会太大。 流寇人数众多,转进迅速,但是也需要补给。 他们必定需要劫掠地方,因此地方上如果拥有一定的武装力量,可以有效的遏制流寇的劫掠和膨胀。 所以在崇祯十二年后,各地加派练饷,各镇抽练精兵,各县各州各府加练乡兵,也称为民兵。 府裁去通判,设练备一职,品级相当于官军的守备。 州裁去判官,县主簿,添设练总一职,相当于把总级别。 练备、练总隶属于知府、知州、知县,专门负责训练民兵。 民兵的任务是捍卫乡土,包围城池,不允许越境追击,并且明确的规定数额,不允许多练。 加练的政策先在是在京畿、山东、河南一带实行,然后推广到其他地方 一般来说每府练民兵一千、州七百、县五百。 开封城作为河南重镇,自然不仅仅只是练一千人,实际上给到的兵额共计有三千。 开封城内如今只有两千两百的民兵原因也很简单。 要饷的名册上面必然不多不少,肯定有三千人,高名衡现在报的必然是实际能用的人数。 余下的那八百人的缺额,就是吃的亏空。 这些事情,陈望再清楚不过。 杨嗣昌当初加派练饷编练精兵,加练民兵的想法确实不错。 若是能够依照着纸上面的计划实行,流寇要不了多少的时日便能被彻底的平息。 但是纸上面的东西,很多时候终究是只存在于纸面之上。 历史上李自成第一次兵围开封之时,开封城内拥有军事力量并不薄弱。 但是因为陈望自己的影响,现在历史的进程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开封城内的情况也随之而变化。 不过,开封城的兵力越是薄弱,对于陈望来说,便是约是有利。 因为…… 在历史上,真正使得开封城固若金汤的,从来都不是朝廷的兵马。 第337章 接管 崇祯十四年二月至十五年九月,在十九个月的时间之中。 李自成尽起大军数十万,三打开封。 但最终纵使是穷尽百计,也难进寸步。 直到最后的最后,李自成都没有能够进入开封城中,逾越城墙哪怕半步。 开封城最后因为黄河绝堤,大水倾覆而被淹没。 烈节在将,忠勇在民。 汴人之忠,不使失于寇,终失于水。 历史上开封城中的军兵也并不多,只是多了陈永福和高谦麾下的两营兵马,战力也极为有限。 如何也抵挡不住李自成麾下数十万的雄兵。 开封城之所以能够坚守这漫长的十九个月,一直伫立在群贼环伺的中央地带。 其中功劳最大的人,名叫王燮。 虽然现在的王燮还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县令,并不受人重视。 王燮是祥符的县令,而祥符则是开封的附郭县。 在开封被围之前,王燮便奉命带着五百民兵入城协防。 祥符县实际上已经是被放弃,高名衡将从郑州战场溃败下来的高谦等人安置在祥符县,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 陈望的目光从高名衡的身侧缓缓扫过,站在高名衡身侧的文官皆是无一例外身穿着绯袍,并没有任何一名青袍文官。 文官一至四品穿绯红色的袍服,五至七品则是穿青袍,王燮自然也是穿着青袍,并没有在其中。 依照王燮如今的地位,也确实没有资格站在高名衡身侧。 没有看到王燮,并没有让陈望感到任何的失望。 对于王燮,陈望没有任何招揽的想法,而且就算想要招揽也没有招揽的可能。 虽然现在陈望已经是做到了一镇总兵,挂印的将军。 但是王燮是正经科班出身的文官。 明朝中后期文贵武贱时日长久,哪怕是如今局势糜烂,武将地位有所提升,但是终究是难以改变长久以来的观念。 大部份的文官对于武官都是极为轻视,少有尊重,怎么可能招揽。 陈望想用的是王燮曾经采用的方法,而不是王燮这一个人。 陈望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假意皱起了眉头,做出一副难色。 高名衡果然中计,心中不由更是焦急,急迫道。 “开封重镇不容有失,陈将军若有需求,但讲无妨。” 陈望眼神微动,仍然不动声色。 高名衡这样的急迫,完全有失身份,甚至说出了官面之上绝对不能说的话。 不过想来也是当然,作为一名不通任何军政的文官,面对数十万压境的流寇,而且那些流寇还攻破同为大城的洛阳。 没有六神无主都已经是能够称得上一句持重了。 “巡按大人言重,守城卫土,乃是我等武臣职责所在,怎敢有其他所求。” 目的已经达到,陈望也就不做作,顺着高名衡的言语说道。 “末将面露难色,只是因为未曾想到开封城内军兵如此稀少,与我此前所料差距颇大。” “万贼军声势浩大,来势汹汹,此番攻破洛阳,震动中州,正是气势如虹之时。” 陈望停顿了一下,向前倾了倾身躯,和高名衡靠近了些许,压低声音说道。 “仅靠现有兵力,守卫开封确实有些艰难。” 高名衡身形微僵,脸色也是越发的难看。 这样的事情他作为巡按如何不清楚。 这些时日一直统筹安排城中的大小事务,军务虽然大部分是陈德在处理,但是他从各项的汇报之中得到了详情。 协防的民壮战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城中的民兵也同样不堪大用,都是一些临时拉来凑数的货色。 守军稍微好些,但也只是稍微好些。 周王府的卫兵看起来虽然雄壮,但是也都没有上过战场,盔甲大部分都是装饰用的盔甲。 看起来倒是光鲜亮丽,实际上防护极为有限。 作为藩王,确实允许有一定的卫队。 但是卫队的数量和武备这些,都被极为严格的控制着。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吃空饷,喝兵血之事早已经是历久成风。 军制败坏使得营镇糜烂。 风起明末 第379节 文官权重使得武官卑贱。 政治腐败使得军事腐败。 原先开封城内唯一能够作为依仗,其实也就只有陈德麾下的游兵营。 “不过……” 陈望看着高名衡脸上神色的变幻,知道火候已到,当下继续道。 “如今局面并非无解,末将昔日在汉中府时,也同样遭遇数倍以上的流寇围攻,但是仍然守住城池。” “只是这办法……” 高名衡的神色变幻,再度由阴转晴,当下道。 “陈将军若有守城办法,但讲无妨。” 陈望抬起了头,目光从高名衡周围的一众官员扫视而过。 “末将身为武臣,只懂军务,不通政务,昔日在汉中府内,也依靠州县主官相助,才得以守住汉中,此番守备开封,也需巡按大人与各位鼎力相助。” 陈望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的目的也只是为了索要军事上的权力。 政务这一方面,现在接管根本拿不到多少的好处,还会踩到文官的雷区,以及明廷的雷区。 军务和政务,全部接管,莫非是想要割据? 陈望的一番话谦和有礼,一众文官皆是颇为受用,虽未附和,但是也都面容和善。 “如果末将没有猜错,协防民壮大多应该是从各处强征而来。” 高名衡眉头微皱,而后点头回答道。 “确实如此。” 历来征调协防的民壮,都是官府通告,直接从各处调集,说起来,确实是强征。 “协防民壮对于守城其实起不了多少的作用,相反,有的时候还会起到不小的反作用,末将希望巡按大人能够将强征民壮悉数解散。” “解散协防民壮?” 高名衡神色微变,迟疑道。 “城中兵力本就不足,若是还没有民壮协防,守城的力量,岂不是更加的稀缺?” 高名衡的回答在陈望的意料之中。 “所以末将所说的是解散强征的民壮。” 陈望目视着高名衡,郑重其事道。 “强征民壮协防,只会使得城中士民离心离德。” “兵战军争,上下一心,三军方能同力。” “协防民壮募集,可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利而诱。” “民壮不上前线,仅在城中搬运守城军械,运送武备粮草,充作辅兵之事,根据其所做事情,给予相应的报酬,报酬可以微薄,但是必须要有。” 诸如高名衡这样的官员,他们很多时候的选择不能说错,受限于时代的局限。 征发徭役,征调民壮协助守城,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再正常不过。 “洛阳城破,郑州大败,城中百姓惊慌失措,还有不少之前入城讨活的难民,一张饼,一口水,不仅可以解决其燃眉之急,还可以使其保持安定,不用担心无法募集到人。” 高名衡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他不懂军事。 陈望如此言之凿凿,加上那些在各地取得的大胜,让他不由自主的信服。 “陈将军,确实言之有理,协防民壮募集便依照此例执行。” “不过,如今城中守备兵力本就薄弱,就算是加上陈将军麾下部众,仍不足守备四城,协防民壮不上前线,单靠现有兵力……” 陈望等的便是高名衡这一问题,他要提出的便是历史上王燮提出来的募兵办法。 “单靠现有的兵力防守开封自然是捉襟见肘,所以末将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编练社兵。” “社兵?” 高名衡神色疑惑,他不明白陈望所说的社兵是什么。 所谓的社兵,正是历史上流寇大军进围开封城时,由王燮提出的办法。 而开封城也正是因为这些社兵,硬是伫立在河南的大地之上,挡住了李自成麾下的数十万大军整整十九个月的时间。 “所谓社兵,其实称为坊兵更为贴切。” “城中有多少坊,便编多少社,每坊成立一社。” “根据资产的多寡,越富则出兵越多,贫困者数户合出一兵,每坊遍练百人,合为五总社,于五门分防。” 高名衡神色疑惑,问道。 “如此征调,岂不于之前征调协防民壮相同?” 陈望摇了摇头,言道。 “万贼军每下一城,悉杀城中富户,此事不用宣传,也早已为天下人所知。” “此番万贼军进逼开封,城中富户必是人心惶惶,急于寻求保护,此时征集社兵,他们不仅不会反对,反而还会支持。” 高名衡凝目不言,这些时日,城中的富户确实是惶恐不安,很多都甚至想要逃离开封,逃向他地。 还有不少的人通过各种的关系前来打探情况,想要知道开封到底能不能守住。 “各州各县遍练民兵,多为应付政令,滥竽充数者众多,根本不堪用处。” “社兵则不一样。” “开封若破,等待着那些富户的,便是灭门绝户,他们没有选择。” “而普通的百姓也害怕兵祸,我等只需要稍加宣传,便可以使其与我们同仇敌忾。” “临阵对敌,社兵为了保家卫城,必然坚韧不拔,顽强抵抗,不会轻易放弃。” 陈望向后撤了半步,沉声道。 “敌强我弱,唯有万众一心,方能战而胜之。” “征调社兵,最大的好处便是军饷、粮草,皆可以由出兵之坊供给。” “如此,不耗钱粮半分,便可以获取近万社兵,用于保城安民。” 陈望最后一席话彻底的打动了高名衡。 有着洛阳城的前车之鉴,开封城的宗室富户,恐怕不会有人敢死守财帛不放。 “开封城内有八十四坊,以此为基础,也就是八十四社,每社组织社兵百人,可得社兵八千四百人。” “如此一来,协防兵力便凭空多出了一倍,战力更是比起之前要强上数倍有余。” 高名衡微一思索,心中便已经是有了定计,他感觉陈望所说确实可行。 “社兵战力必然远胜民兵,巡按大人务必放心,末将曾经奉令整顿卫军,对于练兵颇有研究。” 高名衡自然不会质疑这一点。 人的名、树的影。 随着陈望逐渐扬名,各种各样的风评便相继出现,很多之前的军报和书信也都传扬了开来。 其中昔日曹文诏回禀洪承畴的一封书信,更是广为人知。 陈望正是凭借着那一句,皆如往昔之浙兵,尽得其形意,后续在孙传庭那里,要来了整顿汉中卫卫所军务的权利。 陈望善于练兵之名,高名衡自然也是知晓。 瓮城之中,如今这些百战的精锐,更是是的高名衡心神大定。 高名衡上前了一步,双手握住了陈望,郑重其事道。 “如此,开封军务便就托付于陈将军之手了。” 陈望眼神微凝,面露郑重之色,躬身低头,同样郑重道。 “末将必定殚精竭力,击退来犯之敌,不负巡按大人所托。” 对于社兵,其实陈望还有很多话并没有说完。 不过这些话也没有必要向着高名衡提起。 原本历史上的社兵,分社的社长和副社长,还有总社的社长,都是由各社之中有名望的人充任统管。 但是这一次,陈望自然是不会这样规定。 开封城内这支战力不俗的社兵,这一次将会牢牢的被他掌握在手中。 “万贼军不日便将兵临城下,军情如火,末将先行接管城中军务,征调社兵等事,便请巡按大人多耗费一些心神。” 陈望终止了话题,将话题带到了军务之上,高名衡也没有再继续想问。 他们在瓮城,已经是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高名衡领着一众文官,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瓮城。 原先跟随者高名衡的一众军将,包括陈德在内,并没有跟随着高名衡离开,而是留在了瓮城。 开封城的军权在这一刻其实已经是完成了交割,现在陈望已经是成为了开封城内的军事主管。 陈望重新跨上了战马,开封城内的一众军将,和陈望麾下的一众骑兵也是纷纷跃马上鞍。 瓮城内紧闭的城门早已经打开。 陈望目光如炬,目视着前方。 瓮城城门打开,透过城门的甬道向外看去,入目之处是井然有序的街道、密密麻麻的建筑。 “入城!” 陈望举起了手中的马鞭,向着前方只是轻轻一压,身后三千甲骑便已经是轰然而动。 风起明末 第380节 第338章 兵临城下 苍穹放光,东方渐明。 伴随着雄鸡高亢的鸣叫声,远方的朝阳自地平线下冉冉升腾而起,天地也随之而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除了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外,还有一道异样的声响在这一刻同时而响起。 那异样的声响,正是因为万马奔腾而引发出的震鸣声。 就在开封城的城西原野之上,数以万计的骑兵正如水银泻地漫卷而来。 万马奔腾之间,隆隆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恍若海潮一般的强音,潮起潮落,忽高忽低。 低沉的角号声在骑阵之中此起彼伏,联绵不绝,不断的冲击着开封城上一众守城军卒的心腔。 不过面对着这一极富冲击性的场景,开封城墙之上一众守城军兵并没有多少的惊慌失措,反而是颇为从容。 万马奔腾的场景,就在前天他们就已经见识过了。 单从声势上来说,眼前万贼军的骑阵,完全没有汉中军的甲骑那么可怖。 两相对比之下,一众守城军兵心中对于万贼军的恐惧更是消散了许多。 不少站立在垛口之处值守的军兵下意识的偏头向着身侧或是身后望去。 就在城墙各处的要地、楼阁之间,一名名全副武装的汉中军甲兵正按刀而立。 他们的存在,让一众开封城的守军更是心中大定。 午门献俘之时当今天子金口玉言,称赞汉中军当真为天下雄兵。 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是早已通过邸报,传到了各城各地。 而且伴随着评书和话本,越发的深入人心。 很多时候在众人议论之中,和汉中军做比较的对象,不是戚家军,便是岳家军。 有好事者,也将汉中军称之为陈家军,与戚家军、岳家军相提并论。 正因为如此,开封城上一众守城的兵丁,如今面对着卷席而来的大量万民军骑兵,心中却没有多少的恐惧。 有百战百胜的汉中军在,有名满天下的平贼将军陈望在,开封城便等于是有了定海神针。 哪怕是再大的巨浪,再汹涌的潮水,也不可能够撼动开封这一座坚城! 开封城西,除去卷席而来的万民军骑兵之外,还散布着大量身穿赤甲的游骑。 这些游骑夜不收自然都是汉中军的精锐骑兵, 面对着压迫而来的万民军骑兵,汉中军的夜不收有条不紊的收拢着的防线,向着其他的方向奔走而去。 他们和万民军的骑兵大阵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与万民军的前锋骑兵不断的追逐拼杀。 万民军的大队骑兵冲锋而来,他们便快速的驾马离开。 若是遇到小队的骑兵,他们便快速的又聚集在一起,趁机吞掉胆敢冒进而来的敌骑。 万民军的骑兵人数虽众,但是在这种小规模的交锋之中却是一直都落于下风。 人马交错之间,落于地上的多是身穿着黑甲的万民军骑兵,身穿着赤甲的汉中军骑兵少有见到落马者。 因此每一轮的交锋,眼见到汉中军的骑兵得胜,城墙之上一众开封城的军兵便会齐声为其而欢呼。 城中军兵的士气,也随之而不断的向上疯涨而去。 陈望外穿文武袍,内穿绯红鱼鳞甲,头戴着插着三面日月旗的明铁盔,凭栏而立于西城的城楼之上。 汉中镇内和开封城中一众军将,皆是罩袍束带,顶盔贯甲,按照职衔恭敬的分立于左右。 “城外留存的牲畜、粮草在昨日城门关闭之时已经全部搬运入城,住民百姓也都按照计划迁入了城中。” 赵怀良站在陈望的身侧向陈望禀报着城内城外的情况。 胡知义领兵攻略洛阳府,他自然便担任起了副手的职责。 “游荡在城外的饥民人数众多,前些时日也有不少的外来人员加入,通过军兵驱赶,还有施粥等办法也已经将其全部聚集在东城外的方向。” “社兵在昨日黄昏时已经全部募齐,现今正在点卯,准备集训中。” 陈望微微颔首,目光从城楼之下一众守城军兵的身上缓缓扫过。 阵阵欢呼声此时正不断的在城墙之上的军兵群体之中升腾而起,原本紧张的恐惧的氛围早已经彻底的消弭。 已经是可以称得上是一句士气如虹。 “万贼军虽然大部将至,但是社兵训练仍为如今第一要务。” “万贼军想要攻城,起码还要数日的时间砍伐木材制作攻城器械,传告各城守军这些时日只需养精蓄锐,无需太过激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周王发库金五十万两作为犒军之资,同时开封城内的富户也一起捐出了不少的白银,开出了极高的赏格。 斩贼一级者便能得到赏银五十两,能射杀一贼者赏银三十两,射伤一贼或击伤一者便赏银十两。 悬赏的消息传出,使得全城振奋,民间的百姓,很多甚至自己携带刀枪等武器请求登城守卫。 陈望本来不准备让普通的百姓登城协防,但是经过了考虑之后,还是甄选了三千人。 教习了他们简单战法,发给统一的武器,作为预备的兵力。 现在的一切都和历史上相差的太大,李岩将时间提前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实力比起当时的李自成也要更为雄壮。 这其中有太多不可预料的事情,多一分力量,也就多一分保障。 “属下明白,必定会将重心转移到社兵训练之上。” 赵怀良咧嘴一笑,应了一声,而后笑着提议道。 “万贼军先锋骑兵新至,要不要去冲他一阵,杀杀他们的锐气,顺便……也能赚些赏银。” 往常流寇的首级根本就不值钱,几颗首级能够换得一两银子都已经算得上是不错了。 所以在一开始的官兵还会斩取流寇首级换钱换功,后面就懒得斩获什么首级了,只有在将校需要报功的时候,斩获一批去上面报什么大捷的功劳。 杀良冒功很多时候,为的不是赏银,而是大量首级可以报出的大捷功。 然而现在给出的赏格,一颗首级赏银就是五十两,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个价格已经是北方建奴的首级价格了,还是真夷的价格。 赵怀良虽然如今已经做到了千总,但是仍然是眼热不已。 汉中镇没有吃空饷,喝兵血的说法,他不可能贪污这些。 一个月不算禄米这些,赵怀良领到手的军饷能有十两多,比起普通的军卒无疑已经是很多了。 但是相对于五十两来说,却是又少的可怜。 现在只需要砍两三颗首级,便能拿到一年的饷银,如何不会心动。 陈望斜睨了一眼有些急迫的赵怀良,把玩着手中的千里镜,问道。 “难不成你名下的那好几座矿山,还有千总的俸禄,都还不够你一家老小的用度?” 造反是诛九族的大事,对于唐世平、赵怀良这些心腹亲信将领,陈望自然不会薄待。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除去官职权柄之外,陈望自然也不会忘记财富的分配。 靠着矿山和贩卖私盐,还有垄断贸易和田产,所以每年陈望都能够获取大量的金银,用于发展军镇。 赵怀良、唐世平、王元康等人,麾下的一众心腹亲信,陈望都会分润其一些产业,让其能够从中获取一定的银钱,用于补贴家用。 赵怀良如今实际控下有三座矿山,还有两支活动在郧阳府内山区的商队,和一条贩卖私盐的路线,一年怎么也能收千两以上的白银。 赵怀良有些心虚,尴尬道。 “自然是够的,但是这天下没几个人会嫌钱多……” 赵怀良的话糙理却是不糙,天下自然不会有人嫌自己的钱太多。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但是你需要记住一点。” 陈望很清楚这些道理,大部分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 他同样也贪财,也渴望名利。 只是,再如何的贪财,还是要注意方法。 “你麾下的军兵是你的袍泽,是愿意跟着你出生入死的伙伴,是你一声令下,心甘情愿的跟着你共赴黄泉的兄弟。” “他们,不是你的家奴,不是你的鹰犬,更不是用来为你赚取金钱的工具。” 陈望转过头,目视着赵怀良,语气郑重。 “兵战凶险,身为将帅,是否出击,应当首先考虑得是成败得失,而非是为了金银赏格冒险而进。” 五十两纹银的赏格是高,但是哪怕再高的赏格,也都不是冒险进取的理由。 赵怀良日后也必定要单独领兵为将,有些事情提前和其讲明,对其有好无坏。 “你忘记了在淳化的时候?” 作为一军一营的主将,必须要一颗沉着的心,也必须要有一颗清晰的头脑。 在辽东明军很多的战本来能胜,但就是因为争抢首级,很多时候引得军阵混乱,反而被敌军击溃。 随着陈望的言语,赵怀良脸上的神色也逐渐郑重的起来,眼眸之中满是羞愧。 在淳化的时候,陈望前来接管,要治他治军不严的罪责。 那些和他一起三水城中杀将而出兄弟,面对着明晃晃的刀刃,面对着死亡的威胁,仍然愿意站起身来为其申辩解。 甚至在后面,甘愿以身替罪,有人甚至愿意为替其领死。 赵怀良低下了头,弯下了身躯,面对着陈望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 “属下知错了。” 陈望和赵怀良的对话并没有瞒着其他人,陈德一直就站在旁边,将对话全部都听的一清二楚。 风起明末 第381节 陈德目视着陈望的背影,看着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但是无论是官职还是能力都远胜自己的人,不由的感觉心悦臣服。 难怪汉中镇的兵,比其他军镇的兵看上去声势都截然不同。 这其中最深层次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这个。 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仇寇。 这句话,转换一下,放在军镇之中也是同样。 卫所军被军将当做家奴一样使唤,所以在打仗的时候向来都是不堪作用。 而军镇的营兵稍微好一些,但是在大部分军将的眼中也只是帮助他们上位的工具。 所以营兵的战力比卫所兵要稍好一些,士气也要高上不少。 而军将对于家丁简直就是像是在对子侄亲朋一样,这也是为什么家丁为了将主可以死战不退的原因。 陈德心中有所明悟,不过也有不少的疑惑。 蓄养家丁的弊端,大明的将校其实也都知道,但是却都不得不这么去做。 不说升迁调动之后如果没有家丁跟随,不好统管普通的军士。 单说军饷这一问题便难以解决。 他们这些内地的军镇,经年欠饷早已经是常例。 他麾下的兵额没有足数的原因,也是因为朝廷没有发放足额的粮饷,只够补这么多的兵马。 而陈望是如何能够养得起这么多的军兵的。 陈德心中疑惑不解,有心想问。 不过话到临口,却是被远方的景象重新压了回去。 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不断跃动的黑线正迅速的蔓延过来,从南到北,浩浩荡荡,漫无边际。 “来了……” 城楼之上有人轻声说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远方的地平线投去。 城墙之上一众军兵的欢呼声也在这时戛然而止。 沉闷而又压抑的气氛逐渐在城墙之上弥漫开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道路尽是裹着黑色头巾与长矛的海洋,滚滚犹若玄黑之潮。 “鸣金,收兵。” 陈望缓缓抬起了右手,沉着的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城外的游骑本来也只是为了一开始的侦查和预警而投放出去的,万民军的大部已到,也就没有必要再在城外游荡了。 陈望举起了手中的千里镜。 千里镜中,密密麻麻的万民军军兵犹若腾飞而来的蝗虫一般。 刀枪如林,镜头之下,是由无数万民军的军卒组成的黑色浪潮,一眼望去漫无边际。 黑压压的先铺满了洛阳城西的平川之地,接着这股浪流缓缓而动,向着城北和城南的方向汹涌而去。 一杆高达一丈五尺玄黑色大纛,被一众旗色各异的旌旗簇拥着,缓缓的自地平线上升起。 旗帜与旗幅同色,用夹绢二幅,长四尺,阔三尺。 上插珠缨,下接雉尾,长达八尺五寸的玄黑色号带在呼啸的劲风之中不断鼓动。 旗缨赤红,旗枪银亮,旗面迎风舒展,露出了一个斗大的白字——“信”! 第339章 时代 开封城西的原野之上,一眼望去尽是玄黑色的旌旗和幡帜。 军阵之间人头攒动,尽是裹着黑巾的军士。 无数黑色的头巾在呼啸的北风之中肆意的飘荡飞扬,宛如一片翻滚的黑色怒涛。 从城头看下去,那黑鸦鸦的人潮,似乎一直漫到天地间的尽头…… 随着万民军的大阵不断的靠近,千里镜下的场景也越发的清晰。 那些万民军的军士。 他们大多身躯单薄,衣衫褴褛。 透过他们身上那破烂衣裳,甚至隐约可以看到瘦的见骨的胸膛。 陈望眼帘低垂,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 天下间最痛苦,残忍的刑法其实是饥饿,这是天下间最痛苦的死法。 那种让人绝望的饥饿感,比世间所有的酷刑都还要残酷。 饥饿让人变得不再是人,让人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让人变成了恶鬼。 过往的记忆缓缓在他的脑海之中浮现。 那些曾经倒在他刀下的亡魂,因他而死的敌人相继出现在了陈望的眼前。 他们大多数的人,都是面黄肌瘦,都是骨瘦如柴,都是衣衫褴褛。 陈望偏过头,回望向开封城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栋雕栏玉砌的锦绣楼阁,一座座富丽堂皇的亭台庄园,还有那属于周王的巍峨殿宇。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城外的饥民遍地,饿殍盈野。 但是开封城内的富户大族仍然是夜夜笙歌,丝竹管弦不绝,靡靡之音不断。 造反,是杀头的买卖,是灭族的买卖。 普通的百姓,要是能够安居乐业,要是能够吃饱穿暖,要是能够一口饭吃,能够活下去。 又有谁会想到去造反? 无论是陕西的民变,还是河南的民变,都能用四个字来概括——官逼民反。 “威武!”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再次在开封城上响彻,无数的军卒高举着手中的兵刃热烈的欢呼着。 城外汉中军的游骑此时已经从城外返回了城中,他们高举着缴获的旌旗,敌人的首级,宣示着自己的武功。 血腥的场景没有让开封城中一众军兵感到恐惧,反而是激起了他们心底的血勇。 华夏富有四海,为中央之主,引万国来朝,靠的不仅仅是璀璨的文化,更重要的是强盛的武功。 封狼居胥、饮马瀚海,赫赫的武功,才是华夏一直以来屹立在世界的原因。 “威武!!!” 欢呼声涌动如潮,滚滚传来。 陈望原本的浮动的心绪,却随之而平静了下来,恍若明镜一般。 腐朽的明廷,从根基便已经彻底的烂掉。 眼前的万民军,和明廷相比,他们代表着的确实是正义。 只是。 是否正义,在眼下并不重要…… 陈望的眼眸,古井无波。 他曾经犹豫过,也曾经动摇过,也曾经迟疑过。 但是现在,他已经想明白一切。 他要走的道路,才是最为正确的道路。 现如今他的实力还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还需要暂时寄托于明廷这面大旗之下。 …… 开封城西。 玄黑色的大纛伫立在原野之上,在劲风的鼓动之下不断的飘摇。 大纛之下,李岩头戴翎羽明铁盔,外罩紫金武绣袍,内穿水磨铁甲,挎箭带弓,腰悬利剑,骑在骏马之上,执鞭立于众人之前。 李岩所骑乘的骏马,比起旁人所骑的战马甚至都还要高出一头。 恍若白玉一般,从上到下尽是雪白的毛发,无有一根杂毛,鬃毛和尾巴都经过修剪,神骏非常。 北风呼啸,带起一片旌旗滚动发出猎猎的响动之声。 带着李信身上的绣袍也是不断鼓起翻飞。 此时的李信,和昔日尚在杞县之时,早已经是判若两人。 他的肤色不再白嫩,而是较为偏向小麦色。 身上再无半分书生的文弱,透露着的只有独属武人的锋芒。 他的眼眸锐利,气势迫人。 李岩身侧,红娘子身穿红袍,头戴红巾,骑乘着一匹赤红的骏马。 李际遇、瓦罐子、一斗谷、等一众将校各自披甲,按照资历职衔分立于左右。 除此之外还有两名文士打扮的人,在其中显得颇为鹤立鸡群。 正是牛金星和宋献策,他们在不久之前投效李岩,被委任为军师之职。 两人在后世薄有声名,是李自成麾下的重要谋士。 不过因为蝴蝶效应的缘故,李自成西奔河西走廊,搅动河南风云的人则是李岩。 他们两人却是投效到了李岩的麾下,因为本身的能力,同样被委以重任。 风起明末 第382节 牛金星是举人出身,李岩早就与其相识,被李岩邀请入伍。 宋献策则是牛金星的朋友,虽说没有进学,但是精通数算,因此被分配主管内政。 两人的加入,算是解决了万民军内政混乱的问题。 阵阵刺骨的寒风迎面吹袭而来。 虽已入三月,但是河南境内仍旧清冷冰寒。 瓦罐子仰望着开封的西城,他紧蹙着眉头,神色难堪,踢动马腹上前了数步,来到了李岩的近前。 “信王。” 瓦罐子双目赤红,咬牙切齿,他紧握着马鞭,手指关节早已因为用力而发白。 “开封城上那面火红的大纛,就是那陈贼的大纛!” 汝州一败,麾下数万大军一朝丧尽,几乎成了瓦罐子的心病。 手底下的那群老兄弟跟着他和河南兵打过,跟着他和陕兵打过,一起出生入死多年。 在汝州却是死伤了大半,跟着他逃回洛阳的,只剩下了一两千的残兵败将,真的是颜面尽失。 那面火红色的大纛,瓦罐子到死都忘记不了。 瓦罐子双目死死的盯着开封西城的城楼,声音嘶哑的可怕。 “陈望……” 李岩微微皱眉,眼神凝重。 一开始遇到这些散布的精锐骑兵之时,李岩便已经是有所预料。 河南兵马之中,他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精锐的骑兵。 他麾下的老卒健勇,在骑战之上根本没有讨到半分的好处。 两日的激战,他麾下折损的骑兵已经是迫近了三百余骑,而却只是杀伤了对方十数人,一个首级都没有取得。 战死者和伤员都被明军的骑兵带走,说起来根本就是没有斩获。 郑州之战时,面对河南官兵的主力,李岩都从未见过这样精锐的部队。 “果真天下雄兵矣……” 凝望着远方开封城上飘扬的红旗,回想着这数日以来的交锋,李岩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丝的敬仰。 “陈望,陈望,果然是名将。” 李岩牵引着座下的战马,省视着远方伫立在原野之上这座古老的城池。 “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李岩很清楚,他的筹谋早已经是被陈望所看穿。 再抵达开封之前,他的心中还存着一丝的希望,但是听到瓦罐子的言语之后,这最后一丝的希望也就此荡然无存。 “陈望不是往洛阳府去了吗,怎么会在开封?” 红娘子神色疑惑,上前了些许,问道。 就在数日之前,留守在洛阳的部队传来消息,汉中军兵出汝州,直驱洛阳。 这个消息绝对真实,但是为什么陈望作为汉中镇的总兵却会出现在开封。 “陈望就在开封城中,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陈望算到我会领兵星夜奔袭开封,因此带领麾下部众同样星夜驰援而来。” “在洛阳府的汉中军是汉中镇的步卒,跟着陈望进入开封应该都是骑卒,这是最为合理的解释。” 短短的时间,李岩已经是将真实的情况推测了出来。 对于陈望这个对手,他也是做了一定的研究。 早在杞县之时,陈望便已经是名扬一方。 因此李岩对于陈望并不陌生。 这段时日,通过各种渠道的打听,对于陈望,李岩更是多了不少的了解。 使得陈望名传天下的数场大战之中,都有长途奔袭的例子。 陈望的麾下有一支精锐骑兵,战力几乎要超越北地的建奴,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情报。 最近的一封关于陈望的情报之中表明。 罗汝才只差一些,便被陈望截断了部队兵败身死。 “如今开封城有陈望麾下的三千精骑守卫,开封城中兵马起码有万人之上,强攻……只怕是不太妥当啊……” 红娘子神情忧郁,望着开封城高大的城墙,心中忍不住是打起了退堂鼓。 洛阳之所以沦陷,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率先派遣奸细渗透入城,城中的明军势单力薄,正是最为薄弱的时候,而且还有人主动倒戈。 当初兵围洛阳,也只是想要让明军都去保卫洛阳,他们好趁机去打其他的州县。 不曾想,洛阳居然就那样直接被人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一座坚城,加上上万的兵马,确实让人不由自主的便想要望而却步。 这一路来,他们确实攻破了不少的城池。 但正是因为攻破了不少的城池,他们才知道攻城的艰难。 不过,除去红娘子之外,其余的将校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状态。 “陈望,陈望是谁,有他在还能翻了天了?” “官兵数万大军都败了,还怕他一个人?” 洛阳也有上万的兵马,但是连和他们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郑州之战,他们在野战之中,堂堂正正的击溃了数万官兵,河南巡抚李仙风都死在了他们的手上。 官兵,有什么可怕的?! 李岩眉头紧蹙,勒马止步,回望而去。 锐利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掠而过。 长久以来养成的威势,引得众人的不由心神一悸。 “大明幅员万里,我等如今甚至尚未占据一府之地,你们便就此骄傲自满,生出轻视天下群雄之心,真以为天下无敌?” 自古骄兵多败,李岩其实早已经注意到军中那股浮躁不安的气氛,只是鉴于当时需要这股精气,因此并没有太过于严厉的压制。 但是现在,军中明显已经开始失控。 李岩严厉的话语,压住了一众将校的骄纵心理。 “洛阳不过河南九府之一,河南不过大明一省之地,世间豪杰无数,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鲤。” “横天一字王、紫金梁、高闯王,谁人不是显赫一时,但是结果又如何?” 李岩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缓缓略过。 “汉中镇为朝廷强镇,战力强盛,能够北地建奴一较高下,绝不可轻视。” “不仅汉中镇,日后无论遇到哪支官兵,都必须要慎重对待。” 大明就像是一座参天大树一般。 大明可以输十次,输百次,甚至是输上上千次。 但是他们却不能输一次。 输一次,便可能有会倾覆之险。 “遵命!” 李岩话音落下,一众万民军将校的脸上再无半分的调笑,全都是凝重无比。 李岩在军中的威望极高,一直以来,都是他在领导着众人的前行。 历战之功,使得众人对其皆是心悦诚服。 场面随着李岩的训话冷场了下来。 李际遇眼神微动,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当下驱马上前打破了平静,问道。 “如今开封城内有汉中的强兵,攻取困难,那……我们现在是绕道开封,去往他地?” 李岩重新回望向远处的开封城,举起了马鞭。 “不。” “开封依然要打。” “哪怕是打不进去,也同样要打。” 李岩的话,让身后的一众军将感到了疑惑。 哪怕是红娘子,也是同样的疑惑。 “原本我的计划,是趁着官兵守备袭取开封,但是现在开封已有强兵,强行攻破的机会确实已经是微乎其乎,但是我们仍然要打。” 李岩目光森冷,语气低沉。 “我等攻破洛阳、杀死福王,明廷如今已经驱使四方兵马进剿而来。” “汉中军是第一支,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兵马赶来。” 李岩的声音低沉,目光凝重。 “依照我们现在的实力,还远远不够地域官兵的不断进剿。” “我等麾下有近三十万众,但是素质却是参差不齐,相差甚多。” “兵在乎精,不在乎多。” “明廷的进剿兵马已经蜂拥而来,他们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练兵的时间。” “战场,就是最好的练兵场,我知道这句话有些残酷,但是我们没有选择。” 李岩的目光暗淡,声音也不再如同之前一般慷慨激昂。 风起明末 第383节 “而且,仅凭现有的粮食,我们也没办法一直来养这么多的人……” 第340章 英杰无数 “杀!!!” 震天的喊杀声在开封的原野之上不断的回荡。 河南大旱已久,开封城外的护城河早已接近断流,对于攻城的万民军来说根本起不了多少的阻碍。 万民军的军卒们,顺着干枯的护城河道,一路向前。 刚刚进入洛阳府时,李岩麾下共有军兵二十万众。 而后李岩领兵攻陷了洛阳周边十一城,又在郑州大败河南官兵主力,擒杀河南巡抚李仙风,收降了大批河南军镇的降兵。 此时李岩麾下的军兵总数已经超过了三十万。 三十多万人被李岩分兵三面,分别驻扎在开封城的西、南、东三面,同时发起进攻。 开封城外,数以万计头裹着黑巾的万民军军士,汇聚成了玄黑色的浪潮,一浪一浪的向着开封城席卷而来。 万民军军士用门板,用大车作为掩护,就这样迎着开封城上不断响彻的枪炮,还有不断的击发的弓弩向着前方不断的漫卷而来。 开封城作为重镇,本就城防森严,近年来因为民变的原故,城中守备力量不断的加强。 在开封城上,每面城墙之上,都有数十门佛朗机炮,能打一到三斤的炮子不等。 虽说射程都不到一里的距离,但是他们并非是攻城,而是守城,这样的杀伤距离已经是足够了。 除此之外,每面城墙之上,都有八九门大将军炮。 大将军炮能打三到五斤的炮子,可以打一里多地,可以对敌军造成巨大的威慑。 城墙之上,剧烈而又紧密的炮响声一阵接一阵。 大片大片硝烟随着轰隆的炮声升腾而起,弥漫在开封城的城头之上。 重逾数斤的铁弹飞射向下,蜂拥而来的万民军军兵犹如潮水一般,根本不用瞄准,随便开炮,炮弹几乎都可以命中。 炮弹砸入阵中,瞬间便在万民军前行的军阵之中犁出一条条的血道。 所过之地,无一不是一片血肉横飞,断手断脚的惨状。 第一波被派来进攻的万民军军兵,大多都是新卒,和流寇的饥兵战力其实没有多少的两样。 只是万民军的军卒大多是主动投效而来,而流寇的饥兵却大部分都是裹挟而来。 如此惨烈的景象,哪怕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军队都难以保持不溃。 更何况这些战力极其低下的新卒。 因此每一波炮弹过来,都会在万民军推进的大阵之中引起一阵剧烈的骚动。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万民军的大阵仍然没有崩溃,他们仍然还在推进,甚至开始变幻松散的阵型,为的便是减轻伤亡。 无论是不断轰鸣的火炮,还是密集如蝗的矢箭,还是开封城那巍峨的城墙,都没有吓倒他们。 那些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万民军军卒,他们手持着简陋的长枪、握持残破的农具,面对着死难的同伴,哪怕是脸上恐惧万分,却仍然没有后退半步。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声中,开封城的原野之上,无数的万民军的军卒前赴后继,向着前方覆压而去。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向前是死,但退后也死,他们早已经没有了退路。 若是没有信王李岩,他们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信王教会了他们一个道理。 那是信王亲口告诉他们的道理,也是他们挣扎求生悟出的道理。 跪下求饶,只有一死。 要想活下来,就要拿起武器,拼命反抗。 “杀啊!!” 随着万民军的大阵不断推进,一架架云梯被架设而起。 一名又一名头裹着黑巾的万民军军士,顺着简陋云梯,叼着简陋的武器拼命的向上攀登着。 在城墙低矮的地方,万民军的军士将大车围靠在一起作为防护,手持着弓箭的弓手,还有拿着鸟铳的火铳手站在其中,借助着掩体不断的向着城上射击,意欲压制城上守军的火力。 而后大量手持装载着沙土器皿的民夫,则是在己方部队的掩护下,快步的向着城墙底下跑去。 他们跑到近前,将器皿或则是布袋之中的沙土快速的倒在城墙边缘的地上,而后又快速的转头向着后方跑去。 一捧沙土只不过是让地面稍显肮脏,十捧沙土不过使得地面稍微凌乱。 但是百捧、千捧、乃至万捧之后,一座接着一座的土丘便将会开始拔地而起。 修筑土山无疑是一个极为蠢笨的法子,但是也是现阶段最能建功的法子。 万民军没有多少可以用于攻城的器械,他们只能用这样的法子。 开封城下,头戴着笠盔的万民军军校大声的疾呼。 在一些难以被攻击到的城墙底下,许多民夫手持着镐头或是其他的工具,不断的挖掘着城墙外面包裹的砖石,向内掏洞, “放箭,放铳,把他们赶回去!!” 城墙上,开封城守军的军校同样大声的疾呼着。 守城的军卒一刻不停的将手中的羽箭和铳弹倾泻出去,滚石擂木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城墙上被丢下。 中伤的哀嚎声在开封城的城下不断的响起,但是很快便又沉积下来。 每当有哀嚎声响起之后不久,便会有更大的呼喊声响起。 一些地方的城墙已经被掏开了不小的洞穴,一旦明军向下施放箭矢、火器,攻城的士兵就躲进洞内。 开封城上的守军,根本就干涉不了洞内万民军军卒的挖掘。 从天空的云层俯视而去,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几乎爬满了开封城的三面城墙。 围攻开封城的万民军兵马似乎能一直铺到天地尽头。 人声马嘶,喧嚣沸腾,也不知道多少军兵身处其间。 无数的长矛与头巾密密层层,不断的攒动,恍若惊涛骇浪一般,不断的向着开封城这一块孤独的磐石拍击而去。 而每一次的拍击,都会掀起无数的腥雨血浪。 站在城楼向下望去,入目之处,皆是一片殷红之色,尸山血海,宛若佛教典籍之中所描写的修罗地狱一般可怖悲惨。 城楼之上,高名衡脸色煞白。 一直以来主管政事的他,何曾见过如此血腥暴力的场面。 不过高名衡到底是能够做到巡按的人,眼前的景象再如何刺激人心,他到底还是强压住了心中的不适。 不过跟在高名衡身侧的几名文官就没有高名衡这般的定力,全都忍不住跑到一边呕吐了起来。 “陈将军……可有把握守下城池……” 高名衡紧握着身前的栏杆,眺望着不远处的正在搏杀的军兵,他不懂军事,自然也看不懂战场的局势,焦急的向着站在一旁的陈望询问道。 万民军的喊杀声恍若山呼海啸一般一浪一浪的传来。 城外万民军组成的大阵好似无边无际,一浪一浪覆压而来,无论是在视觉上,还是听觉上,都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 高名衡只觉得城池似乎摇摇欲坠,或许要不了多久便会失陷。 “巡按大人勿忧,我军有城墙之利,敌军攻势虽然猛烈,但是终究是缺乏攻城器械,各城军兵奋勇抗敌,必能守住城池。” 陈望神色严肃,回答高名衡的话滴水不漏。 言明困难,但是做出了保证。 “刀枪无眼,万民军攻下洛阳,缴获了不少的火炮,城楼也并不安全,侦骑探报,万民军的火炮已经快要运输而来,巡按大人千金之躯,还是不要留在城墙之上。” “如今城中大小事务皆需要巡按大人操持,还请巡按大人保全有用之躯。” “好,好……” 高名衡吞咽了一口口水,强做镇定的点头应道。 同时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看向陈望的颜色也是带上了欣慰之色。 若非是陈望前来驰援,让他统管开封城中的军民守城,只怕是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开封城便会被流寇攻破,届时他也将会成为国家的罪人。 “一应军务,全都烦劳陈将军了。” 高名衡走下城楼之时,几乎已经可以算是小跑下去。 这一细节自然也是被陈望所注意道。 对于高名衡的胆怯,陈望并没有丝毫嘲弄的想法,经过这几日的解除,他已经差不多弄懂了高名衡的品性。 不出意外的话,之后接替李仙风成为河南巡抚的人,就是高名衡了。 高名衡不懂军事,处事虽然干练,但是遇大事却是优柔寡断,性格也并不强硬,对于权力并没有那么看重。 高名衡和洪承畴、孙传庭、杨嗣昌等人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要是换了洪承畴、孙传庭、杨嗣昌三人其中任何一人,陈望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去做。 目送着高名衡走下城楼,离开城墙,陈望的眼神随之也逐渐变得清冷了下来。 陈望转过头,重新将目光投向城外如潮而来的万民军大阵之上,看向了那面远在数里开外的玄黑色的大纛。 “李岩……” 陈望目光深邃,一路走来,哪怕是步步为营,仍然让他感觉前路艰难。 汝州之战,对阵瓦罐子所统领的万民军时,他便已经感觉到了万民军不同于普通流寇地方。 如今在开封,直面着李岩所统领的万民军主力之时,这样的感觉更是彻底的盈满了陈望的心头。 万民军的军兵和流寇截然不同,最大的区别便是组织度上。 风起明末 第384节 流寇攻城,饥兵乱哄哄的来,又乱哄哄的去。 然后流寇之中的老卒找机会浑水摸鱼,混在人群之中翻墙进攻。 陕西民变流寇祸起,历经十数载,一路辗转,也未有攻下多少的大城重镇。 这不仅仅是缺乏攻城器械的原因,更是缺乏的组织度,战力不足的表现。 而万民军围攻城池,军阵虽然并不严整,但是起码有军阵的概念。 每一阵都有一面大旗,甚至还有不少作为标识的小旗。 万民军的服饰尽可能的保证统一,无论将校还是普通的军兵,都统一佩戴着黑巾。 万民军,更像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还有一点,最容易被人所忽视的。 万民军所拿的武器并不杂乱,大部分都是长枪或则是刀盾,少有怪模怪样的兵刃。 而远程所使用的武器,除去弓弩之外,所用的火器也只有三眼铳和鸟铳两样。 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着李岩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而最为重要的是,现在进攻城池的万民军部曲,几乎全都是装备简陋的新卒,压阵的部队倒是有几支精兵。 李岩。 在练兵。 李岩现在所做的事情,和当初高迎祥做的一样。 以优势兵力包围一座城池,然后不断的派出麾下的新卒进攻。 在鲜血的沐浴下,在血腥的战场之上,用剑与火来熔炼麾下的军兵。 战场永远是最好的练兵场,能够从尸山血海之中活下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陈望的眼神锐利,没有任何掣肘,可以随意施展才华的李岩,表现出了历史上更为卓越的才能,做出更为惊天动地的大事。 李岩开仓放粮,哪怕是喊出均田免赋的口号,没有让陈望高看太多。 李岩连败官兵,连战连胜,会盟登封,也没有让陈望高看太多。 李岩在河南一路势如破竹,掀起比起历史上李自成更为显赫的声势,仍然没有让陈望有多将其放在心上。 但是这一次,在开封城下,李岩显露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狠辣,却是让陈望真正的将李岩放在了眼中。 一味的仁义,在乱世之中,不叫仁义,而是叫做懦弱。 一味的狠辣,在乱世之中,不叫狠辣,而是叫做愚蠢。 心怀仁义,却能不拘小节,在应当狠辣的时候果决无比,这样的人,在乱世之中,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绝对能够占据一席之地。 而李岩,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了李自成,反而是让李岩向着一名真正的领袖成长。 现在的李岩,越来越有枭雄之资,也越来越有人主之资。 “这世间,真是英杰无数……” 陈望站在城楼之上,凝望着远处的玄黑色的大纛。 伴随着那犹如潮水一般的喊杀声,陈望原本急促的心跳却在一点一点的归于平缓,目光也随之重新变得平静了下来。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但是胜利者,终究只会有一人…… 第341章 李岩 “真是好胆气。” 高谦擎刀在手,豹目微睁,看着站在身前不远处一名文士模样的人,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意。 “宋先生孤身一人,就敢闯进我的军营,就不怕我一刀杀了你吗?” “有宋先生的人头在,足以供我官晋一级,过失全抵。” 帐中被牢牢绑缚着的文士神色平静,面对着高谦的威胁,仍然就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这名文士,正是李岩麾下的谋士宋献策, “高将军若要杀我,我也不可能被带到这中军帐来,早在帐外便被将军派人处刑了。” 高谦眼神微动,身躯不由自主的向前倾了一倾,杀机再度向上一涨,腰间的雁翎刀被他再度拔出半寸的距离。 帐中灯火摇曳,照耀在出鞘的半截刀刃之上,倒映而出的清冷寒光被帐中的众人尽收入眼底。 一众守卫在帐中的甲兵皆是纷纷按刀执枪,蓄势待发。 押解着宋献策的两名甲兵,更是将手中的雁翎刀直接架在了宋献策的脖颈之上。 “明帝刻薄寡恩,多少忠心为国,奋马沙场之将,仅因一败便要治罪。” “将军能够借助宋某头颅逃得过此劫,不知道下次再度遭遇败绩,能否再度将功补过。” 宋献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惧意,哪怕刀刃相加,仍旧是平静的凝视着坐在上首的高谦。 “宋某向信王殿下献策出使之时,便已经料到失败的可能,若是高将军并无反正之意,宋某大好头颅就在此处,将军自取便是。” 场中的气氛因为宋献策的一席话缓缓的发生了改变,所有的人也都下意识的屏气凝神。 高谦站在上首,一直保持着拔刀的动作,眼眸之中光芒闪烁,脸上忽青忽白,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帐中一众军校也是同样神色不断的变幻。 朝廷用将,一向刻薄。 他们这些内地的军将,不受看重。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军饷从来不足,俸禄向来克扣。 用时军令一封,弃之犹如敝屣。 不管多少的苦战,只要一旦兵败折损,便要受那雷霆怒火。 这一次郑州大败,他们拼死逃回。 开封城竟然连城都不让他们进,将他们直接赶到祥符县。 这无疑是对于他们的折辱…… 良久之后。 沉默才终于被一声刀剑的回鞘声所打断。 高谦已经将他那柄寒光凛凛的雁翎刀重新收回刀鞘之中。 “替……宋先生……松绑……” 高谦收刀回鞘,他的声音低沉却又清晰,帐中一众甲兵皆是重新归位。 两名押解着宋献策的甲兵也是在这一刻将手中的雁翎刀收回鞘中。 而后宋献策感觉身上一松,绑缚着他的绳索失去了束缚的作用,向着下方无力的坠落了下去。 “高鸟相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佐,背暗投明,古之常理。” “数十年后,高将军再度回忆此时,必然会感谢今朝自己,做出此番抉择。” 宋献策心神沉定,知晓尘埃已经落定,此前送来的信和他刚刚的言语,果然已经是打动了高谦。 高谦此前如此作态,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台阶来下,压住心中对于未知未来的恐惧。 造反毕竟是杀头的买卖,成了反贼就是一辈子反贼。 除非能够坐上那皇帝宝座,将整个天下握在手中,成为正统。 但是谁人又能够百分百的保证,能够最终走到那一步? …… 城上城下,尽是弥漫的硝烟。 炮矢飞扬,在巨大的响动中,那一声声的哀嚎和惨呼却仍然清晰能够入目。 这已经是万民军围攻开封城的第四日。 不仅仅是开封城中有火炮,万民军也有着大量的火炮。 万民军现有的火炮,自然不是他们铸造而出的,而是从从沿途攻陷的州县城池之中缴获而来。 尤其是攻陷了洛阳,从洛阳的城上拆卸而下的大量火炮,更是极大的加剧了万民军的火炮数量和质量。 万民军中的火炮用的还是老式的炮架牵引,火炮部队行进缓慢。 陈望所发明改进的火炮牵引装置和炮架,暂时只是明国的北地推行,还并未流传到南方来。 火炮部队的行军速度难以追上普通的部队,这是这个时代的常例。 像陈望所领的汉中军,火炮部队和普通部队,甚至能够和骑兵长时间保持同等的速度前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万民军的火炮,是在攻城战爆发的第二天黄昏才抵达开封城下的。 而后万民军付出不小的代价,在开封城火炮的射程之内搭建起了火炮阵地。 陈望原先是在西城正门的城楼之上指挥作战。 在万民军的火炮到来之后,他也将指挥所移到了后方瓮城的城楼之上,并且没有再带上那显目的大纛。 阴沟里面确实难以翻船,但是概率并非是零。 通过千里镜,陈望清楚的可以将万民军的火炮阵地尽收于眼底。 万民军的火炮主阵地之中,一共三十一门火炮,都是射程在一里以上的大将军炮。 这些大将军炮大多都是从洛阳城的城墙之上直接卸除下来,装上炮架,然后一路运送而来。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遍布于各处的辅助火炮阵地。 这些火炮阵地之中,大多都是中型和重型的佛朗机炮,算起来足有两百余门之多。 风起明末 第385节 这些佛朗机炮,大部分都是万民军在郑州之战所取得的缴获,曾经都是河南军的武器。 郑州一战,李仙风兵败身死,河南兵溃,大量的武备就此被李岩所率领的万民军获得,使得李岩的实力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操炮的炮兵,也都是归降的明军。 郑州一战的胜利,万民军取得的战果其实还要远胜于攻下洛阳。 溃败的河南军,不仅给万民军留下了大量的甲胄和武备,为其增添了一批有着作战经验的生力军。 还为其贡献了,最为难得的火铳火炮。 开封城西,一共只有八门大将军炮,剩余的几十门炮都是佛朗机炮。 但是李岩在开封城西直接陈列出三十一门大将军炮,超过两百门的佛朗机炮,在火力之上瞬间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在万民军猛烈的火炮压制之下,开封城西的垛口处几乎不能站人。 主城楼更是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在两天时间的炮轰之下,主城楼已经坍塌了大半。 临近城墙的一些民居和建筑也遭受不同程度的毁坏,城上的守军也被这猛烈的炮火打的士气大降。 虽然杀伤有限,但是只能挨打,却不能还手,无疑是极为败坏士气。 开封城西的炮兵虽然努力的还击,但是效果却不怎么好。 有着专门的炮台作为掩体,虽然火炮没有受损,但是操炮的炮手素质不高,在两天时间之中,也没有能够取得多大的战果。 开封承平日久,内地的营镇普通营兵尚且疏于操练,这些炮兵平日里面更是没有什么操练的时间。 就算是有操练的时间,也没有足够炮弹和火药来供他们训练。 明军的炮手除了边军的炮手定期会进行训练,操炮还算熟练之外,内地营镇的炮兵大多是只会击发火炮。 至于火炮的炮弹能够打到哪里,就全看天意了。 开封城西,玄黑色的大纛之下。 李岩站在土木搭建的望台之上,眺望着远处的战局,脸上古井无波,静静的听着红娘子跟他叙说着军中的事务。 “二十营新兵轮替往复已过一轮,各营伤亡不一,有司正在清点伤亡,粗略估算,这五日之间我军伤亡人数已逾六千之数。” “军中的药草……已经不足以治疗如此多的伤员了……郎中们也难以处理过来……” 六千人的伤亡,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每天的伤亡超过千人,伤兵营几经扩建。 军中能够用于治伤的药草不多,医者也不多,负伤的绝大多数军兵都难以得到医治。 可以预见的是,很多中伤的人恐怕都会在不久之后死去。 李岩的眼帘低垂,目光也从硝烟弥漫的城头之上向着下方如潮而进的部队投去。 “一切,都按照之前的计划来实行……” 红娘子身形微颤,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是很快便又将这一分不忍压在了心中。 李岩口中的计划,就是只医治有经验的老兵,而放弃那些普通的伤兵。 那些受伤的普通的伤兵,甚至连最为简单的护理都得不到。 看着李岩脸庞,这张她明明已经看了千百遍,极为熟悉的脸庞,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她感觉陌生无比。 这一路走来,李岩都在不断的改变,和她记忆之中的李郎越发的不像。 走到现在,李岩越发的沉默寡言。 红娘子看着李岩的侧脸,心中思绪万千。 她突然响起了一件事。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已经很少再看到李岩的正脸。 大部分的时候,李岩都是背对他们,背对着所有人。 李岩,一直都站在他们的前方,站在所有人的前方。 红娘子低下了头,心中的思绪更是杂乱。 但是没有让她多想太多,她便感觉到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在了掌中。 再抬头,对上的是李岩那双永远明亮如星的眼睛,那双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依然熠熠生辉的眼睛。 “我知道这些事情都很残酷,但是当我们踏上这条路的时候,我们其实别无他选。” “你还记得我在杞县牢狱之时说过的话吗?” “我们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红娘子心神微震,目视着李岩的双眸,她的心中满是愧疚。 “李郎……” 如果不是因为她,李岩到现在应当还能在杞县生活……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 李岩紧握着红娘子的手,认真的说道 夫妻连心,红娘子还没有说出口,他便已经知道红娘子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你没有错。” “我被破家下狱是迟早的事情,同贼只不过他们找了一个由头罢了,是你救了我。” 李岩看着红娘子,他的眼神坚定而又认真。 一如既往。 他变了很多,但是也从来没有变。 “我的心肠并非铁石,我知道,我一切都知道,但是现在我们没有任何的选择。” “天下板荡,如今华夏烽火不绝,埃尘连天,大世已至,强则强、弱则亡。” “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够走到最后,通往成功的这条路上从来都不容易,大部份人都会牺牲在这条路上。” 他从李信变成了李岩。 外貌改变了许多,性格改变了许多。 正如他所说的,他要做一块磐石,一块任凭千磨万击都屹立不倒的磐石。 但是无论经历多少的磨难,经历多少的折磨,经历多少的难关,在最内里他始终都还是那个心怀仁义的李信。 他的背脊始终挺直,头颅也始终高昂,不会为强权而低头,不会因高官而折腰。 “其实,我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成竹在胸。” “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往何处行走。” “但是,我不能说,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我,都将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李岩的声音很轻,但却是极为坚定。 “我不知道能否带着你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但是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现在我们只有不断的向前。” 李岩很清楚他们现在的情况。 现在的如日中天,其实都只不过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 天下的车轮滚滚向前,李岩也只有因势利导,不断的向前。 才能不在被滚滚向前的巨大的车轮碾碎磨灭。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红娘子看着李岩,眼前不禁浮现出了些许的雾气,泪珠缓缓的从眼角向外溢出。 直到此刻。 她才明白李岩的苦衷。 她才知道李岩的肩膀之上,到底担着多么沉重的压力。 红娘子握紧了李岩的手,而李岩也同样握紧了红娘子的手。 “我不知道我们能够走到多远。” “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两件事。” 李岩转过头,重新往向了远处硝烟弥漫的开封城。 “洛阳,并非是我们的终点。” “这开封,同样也不会是我们的终点……” 第342章 博弈 接连五日的鏖战,开封城的外围早已经是因为战火而面目全非。 西城之外向外百步的距离之中,是无数破碎的尸体,还有损坏的攻城器械。 很多地方尸体叠加,到处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腥红的血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终日萦绕在城池的上空。 地面之上低洼的地方被一汪又一汪黑潭所填满。 那些黑潭正是鲜血凝固之后所形成的产物。 不仅仅是开封城的城下,开封城的城墙之上,也躺满了了一具具早已僵硬冰冷的尸体。 有守城明军的,有攻城万民军的,还有想要争上一份赏金的民壮的…… 无论他们生前如何,但是死后都是一样,静静的躺在冰冷的砖石之上,再无生机。 风起明末 第386节 “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声一声接着一声,恍若天边的惊雷一般的可怖,犹如重锤一般狠狠的敲击着众人的胸腔。 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开封城外,大量头戴黑巾的万民军军卒再度如潮而来,密密麻麻挤得就像是沙丁鱼罐头。 城下的万民军军卒踏过血潭,在隆隆的战鼓声中呼喝着向着开封城上继续杀将而去。。 开封城上,守城的明军和攻城的万民军早已经是短兵相接。 军卒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一阵阵迸发出来。 万民军的火炮压的守城的明军根本抬不起头来,根本无力阻止城外的万民军军卒漫卷而来。 只能是依据着城墙的优势,在城墙之上结阵抗拒着攻城的万民军。 万民军的军卒通过云梯,只能是一人或是几人同时登城。 而守城的社兵或是明军,早已经是在其登城的位置,列好了枪阵。 铳手和弓手,也在阵列之中,不时的击发手中的武器,不断的杀伤着上城的敌军。 伴随着万民军军卒的登城,守城的明军和社兵被迫与其短兵相接,伤亡也随之而迅速的向上暴涨。 城头上的喊杀声一声高过一声,金戈相击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殷红的一片,到处都是赤红的颜色。 开封西城城上的防线,实际上已经是岌岌可危。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被陈望放在心上。 开封城的西瓮城中,此时已经集结了超过上千名汉中军骑兵,赤红色的旌旗和幡帜恍若密林一般遮蔽了天空,更多的甲骑正从其他的地方赶赴而来。 陈望赤袍银甲,手持马槊,神色平静的立于一众甲骑之前。 “陈德已经领兵赶赴西城驰援,西城的防线暂时已经稳固了下来。” 赵怀良从旁侧领兵缓缓而来,将西城的情况向陈望禀报。 陈望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 攻城的都是万民军之中的新卒,战力极为有限。 哪怕是到现在,李岩都没有将本部的精锐派上攻城的战场。 陈德麾下的游击营战力如何,这几日的时间陈望也早已经试探出了深浅。 打北地的建奴确实还差得远,但是去打这些连盔甲都没有,大多只有一杆长枪或则是腰刀的万民军新卒,没有任何失败的道理。 历史上的陈德跟随在陈永福的身后,也能够称得上一句战功赫赫。 陈望抬起头,远处的天边已经是一片赤红。 在熔金色的阳光照耀而下,天地之间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黄昏将终,夕阳正将要隐入地平线之下,天地正逐渐的变得昏暗下来。 “高谦那边,情况如何?” 陈望轻提着手中的马槊,感受着手中马槊的重量,心中平静如水。 赵怀良勒马上前勒半步,回禀道。 “高谦那边已经集结了三千骑兵,随时准备应令而动。” 从赵怀良的口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陈望的目光也从远处的晚霞之中收了回来。 李岩如果只是攻下了洛阳城,那么在战场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也无所谓。 但是李岩不仅仅攻下了洛阳,还靠着突然袭击,在郑州打败河南的官兵,连河南巡抚李仙风都因此身死。 郑州战后,李岩收降了大量河南的兵马,还得到对其来说最为重要的兵甲和火炮。 实力比起历史上在崇祯十四年末的李自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加上这一次在开封城外,李岩显露出的才干,确实是让陈望感受到了危机。 再放纵李岩这样不断的发展下去。 李岩恐怕要比历史上席卷中原的李自成更为可怖。 必然会影响到他之后的计划和筹谋。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陈望不能接受的。 现阶段,李岩的实力实在是太过于膨胀,必须要压制他发展的势头,否则恐怕在不久将来,李岩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陈望执槊立马,瓮城之中,所属于他的三千甲骑已经全数到齐,所有人的目光在此刻也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一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将而出。 陈望自然是不会小瞧这天下的英杰。 狮象搏兔,皆用全力。 城外那原本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也正逐渐在消退。 马上就要到了往日鸣金收兵的时间。 只是今天,鸣金收兵的时间恐怕要被推迟到很晚…… 陈望目视着正前方紧闭的城门,身上的气势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的向上攀升。 呼吸之间,原本略微有些冰冷的手脚逐渐被热血所充斥。 此刻的陈望心中静如止水。 原本在陈望还是家丁的时候。 每当临战,还是会有恐惧在他的心中产生。 等到那些铭刻在骨血之中关于战阵的记忆,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他便能一往无前,在战阵之上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头脑。 但是到如今,再度临阵之时,陈望的心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他早已经从一名普通的家丁,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主将。 瓮城之中静静悄悄,与喧嚣吵闹腥风血雨的城上战场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城上,是在短兵相接,拼命搏杀的军兵。 城中,是无数在沉默之中,蓄势待发的甲骑。 三千甲骑静静悄悄,所有的人都是同样的姿势,骑乘在战马之上,手持着武器,目视着前方,站立在陈望的身后。 城上城下一切杂乱的事务,都没有能够影响到他们的心绪。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进攻的命令…… 时间如同流水一般悄然流失。 日暮西山,天色越发的黯淡。 赤红的晚霞正在不断的消散,逐渐被黑暗所取代。 瓮城之中,了无人声,只有战马转动马蹄和偶尔出现的响鼻声 而陈望却是仍然没有下达军令,仍然是沉默不语。 直到在城外那震天的喊杀声中,出现了一段极为违和的杂音之时,陈望也猛然睁开了眼睛。 “嗡——————” 就在西南的方向,数股浓烟正滚滚而起,宛若张牙舞爪的烟龙一般。 迎着众人的目光,陈望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马槊,斜竖向前。 “呜——————” 低沉的骑号声陡然在瓮城之中冲霄而起,只一瞬间便已经是响彻在整个开封西城之上。 瓮城四方的城楼之上,明军的力士在这一刻陡然加快了敲击的频率和力气。 “咚!”“咚!”“咚!” 昂扬而有力的鼓声在开封城的西城上空响彻。 巨大的鼓声宛若雷鸣震响,冲击着城上城下所有人的心房,引得胸腔的共鸣。 “开城门!” 就在鼓号声刚刚响起之时,开封西城大梁门上,一众明军力士猛然发力,推动了城门的绞盘。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巨大的大梁门缓缓裂开了一道细缝,两扇大门也随之向着两侧移动而去, 熔金色的阳光顺着露出缝隙,从下至上射入瓮城之中。 陈望单槊匹马当先而立,沐浴在阳光之下。 落日的熔金照耀在陈望的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芒,披上一身金袍。 将陈望彻底的包裹了在其中,就如同那传说之中有神光护体的仙神一般! 而就在这一刻,陈望身上的气势也终于攀升到了顶峰。 高大雄壮的大梁门向着两侧缓缓而开,也将城外的一切全都让陈望尽收于眼底。 开封城中突然的巨响和突然打开的城门,让城外一众还在向前的万民军军卒皆是一愣,大阵的向前之势甚至也是随之而一滞。 寒风呼啸,猛然汇入大梁门城门的甬道,冲入开封西城的瓮城之中。 无数火红色的旌旗幡帜伴随着巨大的风吼之声猛烈的飘动。 猎猎的响动之声在城内城外所有人的耳畔萦绕,连沉重的战鼓声都没有办法将其压倒。 而在那一众旌旗幡帜之中最为高大,同时也最为夺目,当属一杆比起其他旌旗幡帜都要高大的火红色大纛。 上插珠缨,联接雉尾,长达八尺五寸的赭黄带在逆风之中不断飘扬。 火红色的大纛被一众旌旗幡帜簇拥在最前方的位置。 朔风迎面吹袭而来,带起了陈望赤袍之下的水磨银甲。 陈望双目微眯,猎猎的作响声和狂风的怒吼声在他的耳畔萦绕。 视野之中,开封城西的原野之上,平川之上排列的是一个又一个的万民军的军阵。 就在城门之外万民军的军卒恍若海潮一般,根本就是一望无际。 风起明末 第387节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能够让陈望的心神动摇哪怕分毫。 陈望缓缓踢动马腹,胯下的枣红马打了个沉重的响鼻,骤然喷出一股白气,呼呼的响声在瓮城之中应时响起。 战马迈动四蹄,缓步向前,清越的马蹄声回响在陈望的耳畔。 下一瞬间,三千甲骑齐齐而动,沉重的马蹄叩击在大地之上。 四蹄翻动之下,发出了犹如雷鸣般的闷响声,借助着狂风之势,向着远方疾卷而去。 在隆隆的马蹄声中,冰冷的寒意自在旷野之上弥漫开来,凌厉的杀意几乎透阵而出。 无数的赤红色的盔旗与红缨在劲风之中飘荡飞扬,犹如一片翻滚的血色怒涛。 汉中军三千余名甲骑齐齐而动,恍若下山的猛虎一般,只是转瞬之间便已经是在西城城郊万民军的大阵之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万民军的大阵犹如波开浪裂一般被冲击而开,所有来不及走避的万民军兵丁,不是亡命于乱滚的铁蹄之下,便是被快刀马槊割落在地。 大地如同潮水一般往后急速退去,开封城西万民军的大阵早已经是彻底的崩溃。 …… 陈望骑乘着战马,遥望着远处那面玄黑色的大纛,眼眸之中并无半分感情。 四周皆是环卫着他的甲骑。 作为一镇之主将,陈望自然不会在冲锋之时身先士卒。 在瓮城之中,身先士卒,只是为了鼓舞众军的士气。 这一次陈望领兵出战,只是为了更好的观察局势,指挥军队。 万民军步卒众多,然而骑兵孱弱,凭借三千甲骑足以纵横自保。 城外唯一有威胁的就是几个火炮阵地。 对于这些火炮阵地,陈望在一开始的便已经是派遣军兵破坏,在出城之前,威胁也早已经消除了七七八八。 就在出城之时,陈望便已经分出了部队前去毁坏万民军的火炮阵地,这些都是提前所计划好的。 战马跃动之间,战场的局势被陈望尽皆收于眼底。 万民军攻城的部队已经崩溃,被汉中军的甲骑驱赶着倒卷而去。 而万民军后方的主力部队,也就是李岩所带领的万民军主力大阵,此时也是一片慌乱。 西南方烟尘滚滚,硝烟弥漫,人声马嘶不绝,影影绰绰,似乎正发生着激烈的交战。 高谦那边似乎陷入了苦战之中。 紧接着几股浓烟再度从万民军大阵的西南方升腾而起,这正是之前和高谦约定好的合击信号。 陈望凝视着西南面升腾而起的黑烟,眼眸之中神采耀动。 …… 开封城西,万民军主力大阵。 李岩顶盔贯甲,牵引着战马,立于土台之上,目视着前方混乱的大阵。 前方攻城部队的溃败,似乎全都是在李岩的预料之中,并未有让他有多少的动容。 对于西南方的混乱,李岩也同样是熟视无睹。 站在一旁的宋献策,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踌躇满志。 都说陈望是世之名将,如今看来却是并不过如此,忍不住出言道。 “此番若是能够击败汉中军,官兵只怕将会闻我万民军之名而变色!” 第343章 陷阱 “列阵,迎敌!” 万民军主力大阵之前,李际遇横刀立马,沉着冷静的指挥着军阵之中的军兵。 “嚯!” 闻听军令,一众军士皆是呼喝响应。 一面面盾牌竖起,一支支长枪放下,霎时间便在大阵之前形成了一片森森枪林。 万民军的中军,护卫着李岩的部队,自然是万民军之中最为精锐的部队,他们都是万民军中的甲士。 他们大多都是从杞县起始便跟随着李岩一起南征北战,转战千里之地,长经训练,久习战阵。 流寇大致将部众分为四等,从上至下依次为:精骑、马兵、步队、饥兵。 在流寇的部队之中,精骑就是部队之中的精锐,马兵则是老卒。 步队和饥兵只不过是消耗品和炮灰罢了,他们的生活并不重要,因此也不会特意对其进行多少的训练。 但是在万民军之中,划分却并不是这样来划分的。 万民军中将普通的军兵划分为四类,甲士、兵士、力士、新卒。 刚刚入伍的新兵被统一称之为新卒。 现在的万民军中新卒的比例占比最大,有二十余万人都是新卒,超过了总人数的三分之二。 而力士的标准,则是经过了两个月以上的训练,并且经历过了起码一场的大战或是几场小规模的战役,便可以晋升为力士。 兵士的划分比起力士要严格许多,从力士晋升为兵士,起码需要半年以上的行伍经验,经历数场战役。 最后一等的甲士,顾名思义,指的是带甲之士。 万民军的甲士,全都无一例外有着穿戴盔甲的权利。 所有的甲士都是从兵士之中甄选,优先选取身强体壮,技艺上等,战功卓越的兵士,为其配备盔甲兵刃。 在万民军中,同样也有关于技艺的考核。 原本因为受限于盔甲数量的原因,能够成为万民军甲士,无一不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在最初的时候,李岩领兵在杞县起义之时,只有百十来人有甲。 如今万民军中,甲士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万人的规模。 这个数量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却是符合实际。 万民军能够有上万套盔甲,这还要感谢河南省内的一众军镇,担任“运输队长”的职务。 这其中做出最大的贡献的,自然是河南巡抚李仙风这个头号运输大队长。 在前期的数次进剿之中,李岩连败河南兵马,缴获了不少的盔甲兵仗,就此一点一点的强大了起来,盔甲存有量也多了起来。 当然,在那个时候也只是到达千领左右,刚刚过千。 而后在攻陷登封,大会诸将之后,甲士膨胀到了两千人。 之后一次的膨胀便是在进入洛阳之时。 罗泰和刘见义两人投降,直接加入了万民军中。 河南总兵王绍禹被乱兵所杀,余众逃散一些,但是大部分也加入了李岩的麾下。 纸面上这三营一共有七千人,但是实际上只有四千人出头,缺额了差不多半数。 罗泰、刘见义、王绍禹三营虽然是内地的营镇,但是因为河南的战事,也得到了一定的补充,因此拥有不少的甲胄。 李岩进入洛阳,收降了罗泰和刘见义,还有王绍禹麾下的残兵,还有城中的守军,麾下的甲兵在这时也达到了六千之数。 很多人对于中国古代军队的披甲率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因为中国古代的军队较多的原因,还有影视剧的影响,所以往往先入为主的认为披甲率极低。 但是实际上,中国古代正规部队的披甲率并不低。 陈望还在曹文诏麾下听差的时候,军中便是人手一套盔甲。 他们这些家丁,精锐家丁清一色的水磨明甲明盔,次一点的也是穿的布面铁甲,内里还有锁子甲。 到队一级的军校基本上都有全套的铁甲,防护能力都不会太差。 但是普通的军士,便没有什么保障。 棉甲和布面铁甲的拥有量大概是一半一半。 棉甲大多质量相差不多,但是穿戴布面铁甲的却是相差甚远,主要是看留存的甲叶多少。 布面铁甲这样的暗甲,在外最不容易被看出来,自然是偷工减料的重灾区。 大部分的营镇都是这样的情况。 明朝的中后期,哪怕是武备松弛,贪腐严重,但是披甲率仍然不低。 在九边重镇,大部分镇下营兵,其中的战兵基本可以保证人手一套甲胄。 当然,这只是仅限于战兵,辅兵们能有多少的盔甲,就看自己的营将有多大的本事了。 而且除去精锐部队之外,普通的战兵能够拿到的甲胄,质量和防护就没有什么太多的保障了。 最后让李岩拥有上万甲士的原因,还是在郑州之战击败了河南军的主力。 河南军溃遗留而下的大量武备,以及大量投降的兵丁,使得万民军的实力得到了井喷的爆发。 万民军,早已经是今非昔比。 李岩的目光从前方大量甲士组成军阵之上一扫而过,心中稍安。 不过很快,这一份安定便被迅速的打破。 远方,进攻开封城的部队正被明军的骑兵驱赶着倒卷而来。 进攻的部队已经崩溃,凄厉而又绝望哭嚎声萦绕在李岩的耳畔。 那隆隆的马蹄声犹如暴涨的河水一般响亮。 李岩面部表情,眼神保持着漠然,眼眸之中并没有丝毫的不忍。 他的目光始终的都放在远方那面正在逐渐靠拢的火红色大纛之上。 除去红娘子外,李岩自始自终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实话。 风起明末 第388节 当初在开封城外,他跟李际遇还有麾下一众将领说的,只是拿开封城当做一个巨大的练兵场。 但是实际上,李岩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放弃攻下开封城的机会。 高名衡没有放任从郑州一路奔逃而来的溃兵入城,其实并没有做错。 因为李岩确实在那些溃兵之中安插了许多的内应。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李岩才能够得到,就在昨日深夜之时,有人偷偷的从开封南城离开,进入了祥符县内明军的军营之中。 围城日久,明军到底还是按耐不住。 通过内应的探查和祥符明军的异动,李岩很快便推测出来了大概的情况。 陈望似乎打算调动高谦北上,里应外合,主动出击,以打断攻城的进度。 而后在说出了这个推测之后,宋献策主动请缨前去劝降,便有了之后的事情。 从开封城内被拍出来的使者传下的军令,确实是陈望让高谦里应外合,配合汉中军出战。 这无疑是一个机会,一个攻下开封城的机会。 开封城内如今有多么的空虚,李岩对其一清二楚。 早在兵进登封之时,他便已经派人进入开封隐蔽,通过密信获知内中的情报。 在攻下洛阳,之所以转进开封,也是知晓开封城内的军兵大多不是跟着李仙风前来驰援洛阳,就是北渡黄河前往阳武、封丘等地清剿。 开封城中不过数千的老弱残兵,一战可定。 攻下开封,所造成的轰动,比起攻下洛阳,还将会更加轰动十倍。 因为开封是河南的布政司所在,也是如今整个河南的中心,必然震动天下。 明廷威信将会因此扫地,天下必将云集响应。 每逢乱世,总有无数欲要窥视神器者。 明廷单是应对此前的流寇、建奴就已经是力有不支,捉襟见肘,到时候各地再起动荡,明廷的防线和兜网只会出现越来越多的漏洞和破绽。 而陈望突然带领三千甲骑进入开封,打乱了李岩的全盘机会。 打下开封的机会在一瞬间变得极为渺茫。 不过现在,一切都将重新走回重回到正轨。 李岩握紧了手中的马鞭,那面火红色的大纛在他的视野之中正在越来越近。 饶是一切都在李岩的算计之中,饶是前方近万名甲兵早已经是严阵以待,饶是李岩已经做出了多重的安排来应对骑兵的冲击。 但是真到了战阵之上,直面着汉中军甲骑的冲锋,李岩仍然是没有办法保持心中平静。 李岩之前从未和汉中军接战过,对于汉中军的所有看法都是来自于往昔公布的塘报和传说之中。 李岩已经是极力的提高着自己的想象,将汉中军往最强的地方去想。 但是,真到了临阵之时,李岩才明白自己之前所有的想法都大错特错。 汉中军…… 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的多。 无论是河南的官兵还是陕西的官兵,和汉中军都没有办法去相比。 天边残阳如血,晚霞更似大火焚烧一般。 而汉中军的甲骑正如燎原之火一般席卷而来,沿路一切的生灵都被其涌起的耀焰焚烧殆尽。 “汉中军的骑兵没有冲击我方军阵,正往西南方疾驰去!” 李岩一直注意着远方不断移动的那面火红色大纛,而此时李际遇也已经重新赶回了他的身旁,向着他汇报着最新的情况。 李岩目视着那面火红色的大旗难移,听到汉中军的骑阵转向。 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些许。 他的心中其实一直都有这一份不安。 那一份不安,来自于他心底的最深处。 越是了解陈望,李岩便越是提高对陈望的警惕。 不过短短的数年之间,陈望便从昔日一个默默无名的家丁,成为了名扬四海的名将,百战而无一败,恍若慧星一般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所以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李岩仍然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并没有认为一切已经稳操胜券。 “传令给瓦罐子,务必小心谨慎,只要汉中军的骑兵越过线界,便不要有任何的犹豫……” 李岩的眼眸锐利,声音低沉。 他凝望着远处那面正向着西南方快速的移动的火红色大纛,心中并没有计划即将成功的喜悦,只有着无限的担忧。 李岩转过头,向着大阵的西南方看去。 西南的方向,人喊马嘶声不绝,兵马来回交错,铳炮声震耳欲聋似乎真在大战一番。 数道浓烟滚滚而起,扶摇直上云霄。 李岩神色凝重,目光穿过重重的军阵,眼神之中满是慎重。 …… 大阵西南,烟尘盈天,人声鼎沸,喊杀声不绝,铳炮声震天。 但是,偌大的战场之上,却没有任何的血腥味。 瓦罐子骑乘着战马立在土丘之上,眼神淡漠的看了一眼前方烟尘漫天的“战场”。 外面看到的一切,其实都只是假象。 “汉中军的甲骑,往我们这里来了!” 负责收集情报的侦骑从远处慌忙赶来。 不用侦骑的禀报,汉中军骑兵的动向也早就是被瓦罐子尽收于眼底。 瓦罐子将马鞭插在腰间的鞓带之中,脸上的神色更加凝重的数分。 从亲卫的手中接过长枪,感受着长枪冰冷坚硬的触感,瓦罐子的心中稍安。 “传令全军,准备接阵。” 瓦罐子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目视着前方那面让他心中蒙上阴霾,让他在汝州之时恐惧不已,就像是梦魇一般火红色大纛。 哪怕是身侧周围全都是全副武装的甲士,也没有让瓦罐子感到多少的安全。 瓦罐子低下了头,向着己方的军阵看去。 就在那军阵之中,很多的地方并没有军兵站立,而是一门又一门被草料覆盖着佛朗机炮! 佛朗机炮,是铁制后装滑膛加农炮,整炮由炮管、炮腹、子炮,由三部分组成。 开炮时先将火药弹丸填入子炮中,然后把子炮装入炮腹中,引燃子炮,便可以击发。 一般来说,在战前准备之时,就可以装填好子炮。 每门佛朗机炮一般配备三门子炮。 正是因为是装填式的火炮,所以佛朗机炮射速极快,尤其是前三轮射击,因为不需要向子炮之中装入弹丸。 明时佛朗机炮传入后,广泛的用于对于蒙古的战争之中,用于应对蒙古的骑兵。 佛朗机炮同时也是戚继光后续编练车营的火力核心之一。 长久的实践表明,大量佛朗机炮对于冲锋而来的骑兵,足以造成巨量的杀伤。 这也是李岩提前安排好的手段。 当然预备的手段自然不只是这一点。 瓦罐子目视着前方犹如火焰一般卷席而来的汉中军骑兵。 他已经看到了南城传来的信号,只需要坚持一刻钟,南城的骑兵就能赶到,而他的任务也就随之而完成。 除去从南城驰援而来的骑兵,各处还有大量早已经等待许久步队也将合围而来。 天罗地网。 已经布下。 只等。 飞鸟来投。 第344章 波澜 李岩紧握着马鞭,千钧的重担压在他的肩头,冷汗早已经是打湿了他的背脊。 远方那杆火红色的大纛,正向着他所设下的陷井越来越近。 胜利近在眼前,只待那铳炮声的响起,便是此战大获全胜之时! 只要击溃出城迎战的汉中军,攻取开封不过易如反掌,恍若探囊取物。 只要击溃了汉中军,只要击溃了汉中军…… “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铳炮声陡然响起,李岩浑身一颤,只感觉一阵恍惚,那一声声巨大爆响声恍若天边的仙音一般,让他有一种极为不真切的感受。 一瞬之间,李岩心中的大石也在这时轰然落地,甚至差一点便忍不住喜极而泣。 陈望,中计了! 只是…… 在经历了短暂的喜悦之后,李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僵硬,双眼死死的盯着大阵的西南方。 为什么明明铳炮声已经响起,但是却没有任何硝烟升腾而起。 这么远的距离,不是应该先有硝烟,再响声音的吗? 为什么,汉中军的骑阵停止了移动。 风起明末 第389节 为什么,那面火红色的大纛不再往前。 李岩骑乘在战马之上,深深的恐惧从他的心底升腾而起,他的心脏也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哪怕身处于喧嚣吵闹的战场之上,他仍然能够听到自己剧烈无比的心跳声。 喧哗声! 李岩眼神陡然一利,到底是什么时候,大阵之中开始响起了喧哗之声。 之前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西南方,放在了汉中军的骑阵,并没有意识到了四周开始变得喧哗了起来。 “砰!砰!砰砰!!” 巨大的铳炮声再度响起,这一次铳炮的声音,李岩听的极为真切。 那确实是铳炮的声音,他确实没有听错。 但是那铳炮的声音却并非是从西南方传来,而是从西北方传来! 李岩脸色剧变,心中凛然,猛然转头向着西北方直望而去。 就在西北的方向,浓厚的硝烟早已经是覆盖了整个阵线,橘红色的火光不断的在远方出现。 平川之上尽是招展的赤旗,视野之中尽是明军的甲骑! “杀!!” 而几乎就在同时,猎猎的朔风已经是裹挟着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扑面而来。 巨大的喊杀声不断的压迫着李岩的精神。 李岩紧咬着牙关,他的脸色惨白,眼眸之中满是错愕和不甘。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西北的方向,会出现敌人的骑兵! 李岩嘴唇发白,双手不住的颤抖着,他紧紧的握着手中马鞭,整个人如同掉入了寒冷的冰窟之中一般。 事实让人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切让李岩有一种极为不真切的感觉,彷佛一切都是虚幻一般。 李岩双目赤红,死死的盯着西北的方向。 在北方,开封城的北面,明军确实有着一支骑兵部队。 但是那支部队,正在跟着陈永福在黄河北方的阳武平叛…… 大阵之中,充斥着喧哗吵闹的声音。 就在西北的方向,数以千计的明军甲骑已经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杀入了阵中。 隆隆的蹄声愈响愈烈,低沉的骑号声早已是连成了一片。 落日的溶金散落在冲阵而来的明军甲骑衣甲之上,直照着恍如天兵一般。 一柄柄锋利的马刀被高举到半空,冷森森的寒芒迷乱了昏暗的天空。 李岩从来就没有想过在西北方会出现敌人的踪迹,他没有在西北方设下任何的防御。 军中的精锐、铳炮,都被李岩统一调集到大阵的前方,还有西南的方向。 所有的注意力也被李岩放在了西南的方向。 西北方的阵线薄弱无比,甚至可以说是根本就没有设防。 面对着突然袭来的明军骑兵,西北方的万民军甲兵根本没有丝毫的防备。 明军的甲骑就像是一柄重锤猛然砸在豆腐之上一般,只是一瞬之间,西北方万民军的军阵,便已经是被砸的支离破碎,散落满地。 …… “呜————” 低沉的骑号声在汉中军的骑阵之中回响。 汉中军庞大的骑阵也在同时缓缓的停下。 骑阵之中,号鼓声连绵,无数令旗不断的飞扬。 只是片刻的时间,汉中军的甲骑已经完成了止步、驻足、调整等一系列的军令。 前队变成了后队,而后队则是也变成了前队。 这样的举措,在他们训练的之时,早已经预习了无数一遍。 不过这样的军令,一般是在行军的时候出现变化,下达的军令。 但是这一次却是出现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之上。 不过饶是如此,所有的汉中军骑兵还是坚定不移的执行着收到的军令。 骑兵比起步兵,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性。 在战场之上,骑兵停止移动,无疑是将自己之余劣势的地位。 但是很多时候军令下达,还是要根据实际的情况来判断。 陈望本来是准备想要下达正常转向的命令,但是万民军大阵因为西北受袭,所引起的混乱比他预想的还要更为严重。 万民军大阵之中留存的骑兵,大部都往西北方疾驰而去,想要驰援西北,根本没有多少的威胁。 而他们距离万民军的军阵还有三百余步的距离,这个距离,足够他们从容的变换阵型,调整骑队。 而周遭的万民军溃兵早已经是丢盔卸甲,一心只想逃命,他们也不可能造成任何的威胁。 伴随着行进的角号声,汉中军的甲骑在陈望的领导之下再度开始进军。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朝向并非是向着西南方,而是自南向北,沿着万民军大阵的前阵一路奔驰而去。 万民军的大阵本就因为西北方受袭,遭遇了极大的动摇。 眼下见到此前去往西南的汉中军甲骑去而复返,许多的军卒更是心惊胆颤。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明军的甲骑又回来了,他们不是已经掉入了信王设下的陷阱吗? 明军的骑兵看起来没有减少,气势也没有丝毫的下降,难道是南边的人打输了,军阵已经被破了?! 普通的军兵身处于大阵之中,根本就无法遍观全局,他们只能靠着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来推测战局的情况。 前方不远处,疾驰而过的汉中军甲骑,还有大阵后方不断传来的喧哗之声,都让他们的心中感到无比的恐惧。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样的念头一经冒出,就再难以被压下。 不止是一个人胡思乱想,而是所有人都开始去胡思乱想。 陈望手执马槊,驾驭着座下的战马一路向前。 他偏过头,左侧视野之中万民军的一个个军阵,正不断向着后方远去。 军心、士气,看不见摸不着。 但是却能够感觉的到。 陈望能够清楚的感觉到。 万民军,军心已乱,士气已失。 万民军,到底只是一支初出茅庐的起义军。 李岩是通晓军略,但是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纸上谈兵,真正领兵的时日到底还是并不长。 万民军确实是像一支正规的军队,但是本质上,却并非是真正的正规军。 他们距离彻底的脱胎换骨,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要走。 没有根据地,没有割据一方,心气便难以扭转。 哪怕是攻破了洛阳,击败了河南的官兵主力。 但是万民军中大部分人的想法,都还只是为了求一条活路,而并没有想过能够彻底的击败朝廷,再建新朝。 李岩一直做的事情,就是想要让麾下万民军军将和军兵相信他,相信他能够扭转乾坤,能够割据一方,能够彻底的击败明廷。 李岩现在做的事情,其实也是高迎祥想要的做的事情。 只是高迎祥没有做成,而现在李岩也暂时没有办法做成。 陈望目光淡漠,扫视着万民军略显混乱的大阵。 他很清楚,只要他现在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便可以彻底的击溃李岩领导的万民军主力。 万民军的主力现在全都集中在西城,一旦击溃了万民军的主力,余众不过是土鸡瓦犬,根本掀不起任何的风浪。 万民军,也将会就此成为了他晋升的又一垫脚的石头。 …… “汉中军往北去了?” 李岩定定的看着从南往北奔驰而去的汉中军甲骑,哪怕汉中军的骑阵已经过去了大半,但是他仍然还是感觉到难以置信。 他完全没有预料西北会出现变故,混乱先一步的席卷了大阵的各处。 李岩其实已经对于麾下很多的部队都失去了掌控,一直在专注稳定西北的防线。 李岩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军事指挥水平,他之所以能够在接连不断的战事之中取得胜利,要么是因为敌人的轻视,要么是因为双方的信息差。 而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会排兵布阵,有多么卓越的指挥水平。 在稳定西北的防线时候,对于其他各阵,李岩根本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也没有注意到其他各阵的情况。 直到补足了西北的防线,派遣了援兵赶赴驰援之后,李岩才注意到前阵的情况,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前阵已经慌乱的不成模样,甚至发生了军兵逃窜,甚至成建制逃散的事件。 如果在那个时候,汉中军的骑兵冲锋而来,整个大阵都毫无疑问将会崩溃。 但是…… 汉中军的骑兵却没有选择冲阵…… 李岩眼神微凝,心中疑惑难解,他不能明白为什么陈望不选择发起进攻。 陈望这样的名将,能够将计就计的算计他,能够一路走到如今这一番地步,怎么可能看不清这样简单清晰的局势。 风起明末 第390节 明明只要一个冲锋,付出一定的代价,便可以在这一战后让他所领导的万民军就此一蹶不振,使得河南的动乱逐渐消弭…… 为什么,陈望却是选择没有选择直接冲阵? 李岩思绪纷乱,各式各样杂乱的念头不断的在他的脑海之中碰撞。 一个极为疯狂的想法逐渐在他的脑海之中出现。 “陈望……” 李岩眼眸之中的血色已经消退,他眼神恐怖,因为他脑海里面的那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于疯狂。 “是这样了。” “就是这样。” “不然,现在没有办法解释这一切的事情……” 李岩的双眸之中不断的游动,脑海里面那个疯狂的想法,让他忍不住喃喃自语,似乎是要借助语言来说服自己。 那面火红色的大纛还在向北,李岩的目光跟随着那面火红色的大纛缓缓北移。 李岩看着在那面火红色的大纛之下,汉中军的骑兵冲入了他留在东北方的军阵之中,配合着那支突如其来从西北突入大阵之中的明军甲骑,击溃了北阵左翼的所有军队。 左翼部曲全军覆没,这样的损失虽然巨大,但是并非是不可以接受。 李岩转过头,目光从北方汉中军的骑阵之上移开,转向了东南的方向。 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在嘹亮绵长的号角声中,无数的黑旗已经遮蔽了整个开封城西南角的旷野,那是他原先安插在南城的骑兵。 原定的计划是,瓦罐子在西南方领兵挡住汉中军甲骑之后,其余的部队合围而来,尽可能的留下汉中军的骑兵。 不过,现在他们的任务也需要发生改变了。 “传令全阵,我部援军已经赶赴,各部务必稳住军阵。” “官兵不过区区数千人,我等拥众三十万余,无需惧怕!” 北阵左翼,已经是被李岩全部放弃。 这种时刻,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此时李岩的心中不再有丝毫的恐惧,因为他已经明白了一切的根源。 绝不可能出错。 “嘭!嘭!嘭嘭!” 巨大的轰鸣声和爆响声再起,依旧是铳炮的响声。 只是这一次,铳炮声传来的方向并非是西北方,而是来自于西南方。 李岩转过头,望向西南的方向。 就在西南角,瓦罐子所在的方位,此时已经是被浓厚的白色硝烟所遮盖。 连绵不绝的炮响之声恍若天边的惊雷一般,不断在原野的上空回响。 李岩神色冷漠,并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嘴角还上扬了些许,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素来谨慎,没有想到明军会有骑兵突然出现在西北的方向是他的失算。 但是在其他的事上,他都已经考虑了周详。 李岩,从来就没有信任过高谦。 高谦假意投降的可能,李岩其实早就有过预想。 他在西南,给高谦早就准备了一份大礼。 第345章 腐朽 日暮西山,远方的地平线上,只留下了太阳的一角。 血红色的晚霞正缓缓的消失在众人的眼里,黑暗正逐渐吞噬着大地,不断的蔓延开来。 开封城外的战事也已经是接近于尾声。 在完成了会和,击溃了万民军主力的左翼部队后,陈望便下达了鸣金收兵的命令。 一众明军的骑兵满载着斩获,跟随着陈望返回开封,一路上皆是畅通无阻。 万民军自然是没有追击,从南城驰援而来的万民军骑兵只是护住了大阵,并没有任何阻挡的意思。 甚至面对着明军散布在外的游骑挑衅,他们都选择了撤退,而不是应战。 万民军在西城的数万大军,就这样目送着陈望领兵安然的退走。 大梁门大敞着对着西郊,对着万民军的数万大军。 陈望在领兵进入开封之前,还命令麾下的部曲将万民军遗弃的攻城器械全部焚毁,又破坏了城外已经修筑的差不多的土丘,还有一些防御的工事。 等到做完了这所有的一切之后,陈望才慢悠悠的领兵进入了开封城中。 而此时的天色已晚,太阳早已经是彻底落在了地平线下方。 天地一片黑暗,只有远处的天边还有淡淡的亮光。 陈望是最后一个进入城池的,在太阳落下的之时,开封城西的原野之上,万民军的军卒正在收拾着狼籍一片的战场。 陈望向着身后的战场看了最后一眼,而后收回了目光,踏进了大梁门内。 城门的甬道之中,用于照明的火盆已经被点燃。 伴随着吹来的寒风,甬道火盆之中的火苗也是不断的来回摇动。 耀动的火光将正在城门甬道之中通行的骑兵们影子,照的来回闪动, 陈望牵引着战马缓缓向前,原先他手中的马槊早已经是被身侧的亲卫接走。 灯火映照在陈望的眼眸之中,也让陈望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绪重新归于平静。 战马清越的马蹄声在狭窄的城门甬道之中显得极为响亮。 空气之中弥漫着着极为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腐烂的味道,让人感觉极为难受。 但是这样的味道,并没有让陈望有太多的不适。 陈望早已经是熟悉了这样的味道,他见过比这更加残酷血腥的场景,也闻过比这更加难闻的味道, 城门甬道的地面之上,滴落着大量的血液。 这些血液无疑是从之前通行过城门甬道军卒们身上或是马上,还有从斩获的首级之中落下的。 万民军左翼三千多人的甲士军阵,还有十数个千人级别的新卒方阵,都被他们所踏破。 就是陈望身上的征袍也同样被鲜血所侵染的更加红艳,战马身上的毛发很多地方也沾染上了血液。 哪怕是身处于一众甲骑的环卫之下,但是陈望也同样正面遭遇了些许的敌人。 当然这些敌人无一例外,全都倒在了陈望的马槊之下。 瓮城之中,四门大开,一众骑士在进入了瓮城之中,都默契的停了下来,他们所有的人都从战马之上下来,站立在了地上,目光向着大梁门的方向投射而去。 不止是瓮城之中,瓮城四面的城墙之上,开封城内一众守城的军兵挤满了墙头,他们簇拥在垛口处,目光也是向着同一方向。 等到陈望牵引着战马,走出大梁门城门的甬道之时,也发现了这颇为怪异的一幕。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所有人的眼眸之中都充斥着对于他的敬仰,对于他的敬重。 陈望坐在战马之上,抬头面对着将目光投来的众人,下意识的再度挺直了些许背脊。 眼前的一切让他稍微有些疑惑,让他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 不过很快,陈望便不再需要疑惑。 因为在人群之中,有一名军兵突然举起了手臂。 “平贼将军!” 那名军卒涨红了脸,高举着右手,紧握着拳头,眼神之中满是热切,他的声音极为高昂,一瞬之间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威武!” 瓮城之中,先是寂静,而后很快瓮城之中一众浑身染血的军卒也随之一起举起了他们的拳头,向着陈望振臂高呼着。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之声在瓮城之中响彻, 那欢呼声犹如雷霆一般,震耳欲聋,直上云霄。 紧接着,是开封城上的一众守军和社兵。 他们被瓮城之中狂热的氛围所影响,城外的大胜同样也使得他们兴高采烈。 下一刻,整个开封的西城,城上的社兵还有守军,在此时也全都举起了他们的手臂,向着陈望致以他们最高的致意。 天地之间似乎除了那一声声的“威武”,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的声音。 橘红色的火光在陈望的眼眸之中跃动。 无数的人影陈望的眼前晃动。 陈望清楚,此战结束,他已经尽得开封城内上下军民之心…… …… 庆功的酒宴设在周王府内。 皇子封亲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 作为亲王,所穿冠冕服饰,所用车旗邸第,在这世间仅次于皇帝一等。 公侯大臣伏而拜谒,无敢钧礼。 第一代周王朱橚,是明太祖朱元璋与马皇后所生的第五个儿子,被封于开封。 开封是宋朝的首都,因此周王府便直接在宋时故宫旧址之上建立。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周王府比起其他的王府都要大上许多。 周王府由内外两座城垣组成,外墙高二丈许,蜈蚣木镇压,上覆琉璃瓦,周长九里三十步。 内城墙高五丈,上有垛口,四周甚至还有城壕环绕。 风起明末 第391节 明时藩王的王府四周同样围绕高大的城垣和四方城门。 王府四城的正门,南曰端礼,北曰广智,东曰体仁,西曰遵义。 同时也像皇宫一样建有“三大殿”,依照前殿,中殿,后殿布局。 各殿两厢周边再有三宫、宗庙、书院、仓库、沐浴、进膳等房屋,福王府同样如此。 城楼上覆以青色琉璃瓦,大门饰以丹漆金涂铜钉。 俨然是皇城的缩小版。 虽然不是皇宫,但是进入亲王的府邸同样有着严格的礼制。 不过有着此前在北京入宫进殿的经验,陈望无疑是要比此前从容的多。 当初在赢下青山关之战,听到自己要入宫奏对的时候,陈望可是在还没有进宫之前,便提前做好了准备,想好了应该怎么回答崇祯提出的诸多的问题。 这一次要面见的只是周王这样没有任何实际权力的藩王,陈望无疑是更为放松。 不过该有的礼节和应当的谨慎,陈望还是没有忘记。 出乎陈望意料的是,前来迎接众人的除了周王府的内官侍从之外,周王世子朱绍烔也亲自前来迎接了他们。 刚一见面,周王世子朱绍烔便上前了数步,主动走到了陈望的面前,笑赞道。 “陈将军名扬四海,青山关大捷,为自辽左用兵以来第一大捷,大壮我国朝声势。” “此番不远千里星夜驰援,又在城外赢取大胜,大破万贼军,解除开封之围,当真是世之名将。” 周王世子朱绍烔生的颇为俊朗,举止容仪有度,声音浑厚颇具亲和,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世子缪赞,末将微末之能,能够接连赢取胜绩,上赖皇上护佑,下靠军卒奋战。” 陈望面带笑容,保持着谦和的态度。 “哈哈哈哈哈,陈将军所言甚是。” 周王世子朱绍烔莞尔一笑,转而对着在宫门处等候的众人说道。 “此战城中军民上下一心,诸镇奋战,众官尽心,得以击退强敌,府内略备薄宴,以表谢意,还望诸位今朝能够尽欢。” 朱绍烔将姿态放得颇低,言语之中都是感谢之词。 虽说藩王没有实权,但是身份却是尊贵无比。 宫门处等待的众人全都没有陈望这般从容,皆是神色拘谨,全都附和着朱绍烔说话。 哪怕是作为河南巡按的高名衡,也是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他的面色微红,显得颇为激动,眼眸之中神采奕奕。 陈望的目光从高名衡还有一众军将官员之上掠过。 虽然他的心中没有感觉,但是他知道这些军将官员为什么而激动。 就像当初受到崇祯接见之时。 那些往日桀骜不驯的军头,在面对着皇帝之时,却是极为小心翼翼,唯恐有半分的失礼。 而后他们会因为皇帝随口的一句夸奖而感激涕零,也会因为自己奏对口误而悔恨不已。 在这个时代,在大部分普通人心中。 皇帝,其实和神没有什么两样。 皇权乃是至高无上。 而皇帝是真正的九五至尊。 所以对于皇族,很多人的眼中也自然而然带着极重的滤镜。 陈望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们没有在宫门处停留太久的时间,在简单的对话之后,他们便向着周王府内走去。 周王世子朱绍烔的车仗走在最前,各文武官员步行跟随,文官在左,武将在右。 陈望站在武将的第一排,跟随着车仗一路向前。 陈望之前没有进入过王府。 此前在汉中时,因为救援汉中的原因,他和瑞王府的关系极好。 瑞王府内每隔一些时日,便会派人送来一些用作犒军的米粮肉食等等,也曾召见过他,想要设宴款待。 但是陈望顾虑到亲王的身份,找寻借口并没有应召而去。 这一次是陈望第一次进入王府。 当然,不仅仅是陈望,大部分的军校还有官员也都是第一次进入王府之中。 文官还好,他们注重礼节,虽然好奇,但是也勉强能够目不斜视,一直看着前方。 但是一众武将们何曾见过如此华丽的宫殿,个个都想东张西望,但是却害怕失礼,只能是不断的用余光去注视。 陈望走在路上,相比于其他的人要从容的多,甚至还偶尔抬起头打量着周围的建筑。 相比于皇宫,周王府无疑是小一些,但有只是小一些。 王府内的宫殿都是窠拱攒顶,中画蟠螭,饰以金边,画八吉祥花,显得极为奢华。 陈望看着沿路繁华的宫殿,心中并没有任何的憧憬向往,有的只是沉重。 他想起了许久以前,他曾经看过的一些记载。 《如梦录》记载的明末周藩王府有四十余座,除去周王府,还有四十多座郡王府。 除了亲王、郡王的府第外,各种将军、中尉、仪宾府邸更加繁多,遍布城内各主要地段,最多时竟达四千余所。 陈望进入开封府后,对于开封府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各式各样栉次鳞比的牌坊,不可计数。 这些牌坊有乡绅的、有进士的、但是更多的却是王府的。 明时的开封城内重也在大量与王府有关的建筑,什么世子府、世孙府、宗学院、香火院等等之类。 明朝宗室封爵,以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八等划分。 亲王每年有禄米一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二百石,另有为数不少的赐田。 这样算来,但是周王这一支,每年所耗的钱粮,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知可以养活多少的百姓,不知可以养多少的军兵,又不知可以打制多少的军械,筑造多少的堡垒。 而现今的大明,不仅仅只有周王这一支,诸如周王这样的藩王,不下十支。 陈望走在宽敞的道路之上,越是向前,心情却越是沉重。 最后陈望不知道是怎么进入了宫殿之中,又怎样坐在了座位之上。 宽阔的殿堂上,一众文武官员分坐与两席之上。 两侧的案桌上摆满了精美的佳肴和美酒。 殿宇的中间,丝竹管弦悠扬动听,宫女乐妓翩若惊鸿,言笑晏晏。 一众文官官员,也是看得眉欢眼笑。 在觥筹交错的场面,还有声声的舞乐之中,陈望抬起头,看向了坐在上首的周王。 周王朱恭枵,此时端坐在王座之上正在欣赏着舞乐。 亲王王座同样奢华无比,用的是红漆金蟠螭,挂帐用红销金蟠螭,座后壁则用画蟠螭彩云,显得华贵无比。 但是在陈望的眼中,却是一番腐朽不堪的景象。 第346章 算盘 当陈望从周王府内走出来时,时间已经快到了子时,开封城内早已经是一片寂静。 “此番大捷得以重创万贼军,对河南如今之局意义不可谓不重大。” 前几日的时候,高名衡一直都是双眉紧锁,神色凝重。 但是现在高名衡却是红光满面,显然是心情大好。 高名衡站在在宫门之外,颇为热情的拉着陈望的手,笑言道。 “陈将军麾下虎狼之师,当真世之名将,若无陈将军千里驰援,开封……只怕是会有落入贼手之险……” 高名衡神色复杂,这几天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听闻河南兵马主力在郑州战败,巡抚李仙风身死,数十万万民军在李岩的带领之下奔袭而来之时,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身后的名声,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尤其是官员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青史留名,是无数人的期望。 所有的官员将校,都想在史书之上留下美名,而不是恶名和坏名。 坐失亲藩,陷城失地,无疑是会被钉在历史上的耻辱柱上,这是高名衡万万无法忍受的。 但是谁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陈望的到来,竟然扭转了整个战局,使得局势转危为安。 不仅守下了开封,甚至还赢取大胜,重创了万民军的主力,使得围攻开封的战事草草收尾。 如今万民军的残部已经是离开了开封,向着其他的地方逃窜而去。 这一战打完,捷报通传京师,他高名衡不仅无过,反而还有功。 一起一落,从地狱到天堂,都是因为陈望的到来,高名衡对于陈望自然是态度温和。 此时的高名衡,也是有些感慨万千的意思。 “此战能够得胜,非末将一人之功,若无巡按大人征召社兵,调集民壮,稳定城池,仅凭末将也难以守住城池。” 在原本的进程之中,原巡抚李仙凤撤职查办,明廷委任当时作为巡按的高名衡为新任巡抚。 现在的情况和历史上有很大的出入,但是能够接任的河南巡抚的人,也只有高名衡。 如今河南局势复杂,叛乱四起,需要一个熟悉河南事务,又有名望能够节制河南诸将的巡抚。 风起明末 第392节 除去现今作为河南巡按高名衡外,整个朝中朝外,都再没有这样的人了。 高名衡如今又有守城战功,入主河南巡抚衙门的事情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这件事了解历史的陈望能够推测出来,自然是要处理好和高名衡的关系。 高名衡久经宦海,自己或许也是有所预料,所以从一开始便一直释放着善意。 高名衡,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能够做到一省的巡按的人,能够什么简单的人物? 陈望眼眸低垂,同样笑着回复着高名衡。 同时用余光观察着高名衡的脸上的神情,想要从高名衡的脸上看出些许的端倪。 但是高名衡脸上只是挂着笑容,双目眯起,却是看不到内中的眼神。 陈望转移视线,将话题转移到了另外一面,向着旁边一名中年武将看去。 “再者若无陈总兵奔袭相助,也没有良机可以重创万贼军之主力。” 陈望口中的陈总兵,自然不是自己,而是指的现在作为开封城守副将的陈永福。 陈永福身材高大,双臂修长,面容威武,眉宇之间隐约带着煞气,身穿着箭衣,极有威仪。 在历史上,开封城之所以能够坚守如此久的时间,陈永福确实功不可没。 李自成久攻开封不下,后来在攻城之时,左眼反被箭镞射中。 记载之中,说法不一,有说是陈永福射中,也有说是被陈永福的儿子陈德射中,还有说是被其麾下的一名小卒。 历史上的陈永福,表现也算是可圈可点,有些许的本事。 那支突然出现在万民军西北部,使得万民军首尾难顾,顾此失彼的明军骑兵,正是陈永福所带领前去黄河以北阳武地带平叛的部曲。 早在一开始陈望刚刚进入开封府时,就已经派人前往阳武找寻陈永福,向陈永福传达万民军即将围困开封城的消息。 实际上陈永福在两天之前就已经赶赴了开封城的北部地带。 而后根据当时的情况,陈望才制定了今日黄昏之时的计划,让陈永福配合着一起合击城外的万民军。 “将军言重了,此战在下只是作为偏师策应,能够击破寇贼军阵,还是全因将军麾下甲骑之利。” 听到陈望提起自己,陈永福并不敢托大。 虽然陈永福和陈望之间互不统属,但是陈望不仅是统领一镇的总兵,而且还是挂印的将军,这算是平白大他了两级。 在如今,卫所序列之中的指挥使、指挥同知等等,或许不懂为官之道。 但是一众营兵的军将,却是没有办法不懂。 能够做到城守副将,还是开封的城守副将,陈永福自然不是什么不通情理,不通人情世故的人。 现在河南的局势极为复杂,作为巡抚的李仙凤兵败郑州,甚至被叛军所杀。 而作为河南总兵的王绍禹,则是被兵变所杀,还丢了洛阳。 如今的河南,作为巡按的高名衡实际上接管了河南的政务。 而河南的军务,不出意外的话。 必然将会落到陈望这个平贼将军的身上。 现在陕西、四川、南直隶打得不可开交。 三边总督郑崇俭,带领着陕西的官兵正在追击李自成。 而杨嗣昌则是带领着各镇的营兵,追入了四川,清剿张献忠和罗汝才两部。 北方的辽东也是风起云涌,听说建奴云集重兵,似乎准备再度筹备进攻锦州。 边事危急,战事一触即发,九边的兵马都已经开始被征调了起来,长城沿线已经全部戒严,保定等北方的军镇,也都是风声鹤唳,极为紧张。 如今的河南和周边,除了陈望之外,也再没有其他的人可以挑起这个大梁。 只怕是等到开封的捷报传到京师后,朝廷委任陈望主持清剿事务的诏令便会下达。 考虑到日后可能会在陈望的手下听差,陈永福自然是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陈将军说的不错,陈总兵此战同样也是功勋卓著,功不可没啊,都不谦让。” 高名衡哈哈大笑,顺着陈望的话,也夸赞起了陈永福。 一时间气氛倒也是颇为融洽。 “今日夜深,这里又是府门之前,也不便久留,其余的事情就明日再谈了。” 相互又攀谈了一些时间后,高名衡最先提起告辞的意思。 陈望和陈永福自然不会阻拦,两人站在原地,目送着高名衡进入轿中离开之后,而后才各自上马。 陈永福兵营的驻地在北,陈望的驻地则是在西,两人并不同路,所以也同样在宫门处分别。 之前和高名衡还有陈永福攀谈的时候,其余的文武官员也都是识趣的提前离开。 所以陈望向着军营走去的时候,一路之上都是安宁的一片。 行走在街道之上,惟一能够听到的便只有战马马蹄踏过地面的声响。 骑乘在战马,陈望的身躯伴随着战马的行走而上下起伏。 周王府内的歌舞升平,富丽堂皇,和当初在他在开封城外见到的一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宛如一块大石压在他的心中。 当初在进入北京城的皇宫之时,陈望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作为一个国家的门面,皇宫应当华贵,皇宫也应当壮丽。 不过当初进入皇宫的时候,陈望也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的华贵和壮丽, 当初进入皇宫之时,陈望只感觉紫禁城雾蒙蒙的一片,有些地方甚至年久失修,很多建筑的颜色都不再鲜艳。 所赐的宴席,也都是一些家常的菜肴,颇为朴素。 宫女内官们,很多人的衣服,也都同样深沉,充斥着一股暮气。 足以见财政的困顿,国家的疲敝。 而周王府内,却极尽的奢华,金碧辉煌,一派奢侈糜烂的景象。 这样的景象,恐怕在其他的王府也一样。 不仅仅是王府,明朝的税收之所以与日俱减,越来越少。 还有优待士人的原因,成为秀才便可与免除一部分的税赋,成为举人、进士之后,便有受免除赋税的特权,这是对他们的一种优待。 这也使得很多人刚刚成为举人,便有大量的人前来投靠,将田地寄存在其名下,以此逃避国家的赋税。 明朝中后期,灾难性的税收的原因,除去行政的腐败之外,就是赡养宗室的负担和对于士人的优待。 这两项使得明朝中后期的税收极具减少,甚至不足以维持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行。 一路向前,经过的一个个牌坊,一栋栋雕梁画栋的建筑,都让陈望的心神越发的深沉。 夜色深沉,陈望闭上了双目,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自古得国之正,莫过于汉明。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 若是没有明朝,或许中华的文化真的会就此彻底断掉传承。 燕云十六州失去了数百年的时间,住在当地的人移风易俗,将曾经的一切丢的一干二净。 辛弃疾曾经写过的诗词中有一句“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佛狸祠,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在打败南朝刘宋军队后建立的行宫,后来被人们称为佛狸祠。 宋文帝刘义隆更是惨败于拓跋焘之手,使得拓跋焘饮马长江,一场浩浩荡荡北伐,却赢得仓皇北顾。 而在之后,当地的人们竟然把以前的侵略者当成神祗一样祭拜,忘却了曾经的国仇家恨。 而哪怕有了明朝,很多文化,很多传承还是在之后的动荡和浩劫之中消弭不见。 服饰不存,衣冠不在,很多时候,后世的人只能从那残破的典籍和壁画之中去摸索,去推演,去想象,将其复原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望感觉到了耳畔开始有了喧哗声,而且正在越来越大。 等到陈望睁开眼睛之时,他已经是身处于军营的营门之前。 周王府内的庆功宴已经结束,但是军营之中的庆功宴还没有结束。 子时已过,从城墙之上下来换防的军卒们才刚刚得到休息的时间。 他们走入军营之中,很快便受到了同伴热切的欢迎,昔日难得一见的酒肉佳肴全都摆放在营地的桌面之上,等着他们肆无忌怛的大快朵颐。 军中不能饮酒,但是这样的庆功宴上,陈望还是决定特准发放一定量的酒水,为宴席助兴。 各部的军将也都卸下往日严肃的神情,脸上都带着笑容,和军卒们一起谈笑着围坐在一起。 “将军!” 在看到了从军营之外走进来的陈望之时,一路上,所有的军卒将校都站起了身来,神色激动的向着陈望行礼致意。 陈望从马上下来,没有拿捏任何的架子,向着一众军卒将校回礼致意。 陈望的记忆力很好,他能够记得很多人的名字的长相。 在经过众人的时候,陈望不时会对有着印象的军将和军卒勉励几句。 陈望这样的举动,自然是换得了一众军将的激动。 身为最普通的军兵,他们几乎从未被自己的主将记得过名字。 陈望不仅记得他们的名字,甚至还记得他们的一些事迹,如何不让众人感激涕零。 一路走到中军帐外,陈望从亲卫的手中拿过了一樽酒杯,将其高举过头,向着一众紧随而来的军卒们示意。 “诸位尽欢,我在周王的宴会上喝的有些多,今日便先行休息了。” 陈望的话语,引得周围一众军兵的大笑,他们也是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酒水,向着陈望示意着。 “将军安康!” 陈望举起酒杯,一口气饮下了杯中的酒水,再度引得了一声声的喝彩。 军中的儿郎,自然欣赏豪迈,他们也同样是饮尽了杯中的酒水,向着他们的将军致以最高的敬意。 风起明末 第393节 帐帘落下,隔开了帐外嘈杂喧嚣的声音。 帐中灯火通明,一众甲士环卫在帐中的各处。 而在大帐的中央,作为游击的高谦,此时正跪在冰冷的地面之上。 第347章 恩威 “高将军真是演技卓越啊。” 中军帐中,陈望高坐于首坐,慢斯条理的喝着醒酒的茶水。 “如果不是有人向我禀报,说是有万贼军的人在深夜进入了高将军的中军帐中,待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恐怕这次就真的在阴沟里面翻船了。” 陈望的声音不大,也不重,但是落在高谦的耳中,却是森冷的犹如冬日的寒风。 陈望作为总兵,挂印的将军,却是反而称呼他为高将军,无疑是在敲打他。 高谦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极力的伏抵着身躯,低垂着头,浑身忍不住都颤抖了起来。 他毫不怀疑,陈望可以因为这件事,直接就当场将他拿下。 要是其他的总兵,其他的将军,高谦绝对不会有多少的畏惧。 但是现在坐在上首的不是别人,而是陈望。 在北国的时候,作为督师孙传庭给了陈望一柄尚方剑,让陈望去杀当时身为一镇总兵的陈国威。 明知不合情理,但是陈望仍然奉令。 而陈望就真的带领着麾下的骑兵日行百里,星夜奔驰,直入蓟州镇的兵营。 当着蓟州镇数千营兵的面,请出尚方剑当场斩杀了身为总兵陈国威。 “将军……” 高谦的喉头涌动了一下,他想要辩解。 当时在陈望领着汉中军的骑兵转向之时,高谦便已经是知道情况不对。 所以很快,高谦在经过了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下令麾下的部曲真的向着万民军的军阵发起冲击。 万民军已经是败了,高谦不想陪着万民军一起跌入谷底,一起陪葬。 只不过不曾想到,万民军说是和他合作,竟然还暗地里防备着他,致使他麾下的部众损失颇为惨重。 高谦想要辩解说是自己只是和李岩虚与委蛇,假装答应李岩的要求,使其掉以轻心,然后再在最后的关头突然发起进攻。 但是话到临头,高谦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说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寒意从高谦的心底身处缓缓升起,他有一种感觉,要是后面的话说出口了,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大帐之中寂寥无声,落针可闻。 高谦跪伏在地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正从他的手心手背还有身上不断的渗出。 “将军,卑职因为心中对于高巡按怨恨,激愤之下失了心智,才会和万贼军相互勾结。” “如今回过神来,卑职也是后悔不已。” 高谦紧握着双拳,事到如今,为了能够保全性命,他也是彻底的豁出去了。 “如若将军不弃,日后卑职愿唯将军马首是瞻,为将军门下走狗,计功补过!” 狡辩绝对是死路一条,对于这一点高谦深信不疑,他能够感受到陈望身上那凌厉的杀意。 但凡是说错了任何一句话,他都可能走不出这个军帐。 这是高谦思来想去,想到的唯一能够使得他活下去的办法。 在开封城西,他麾下的部曲折了四百余骑,但是这些骑兵都不会他本部的精锐。 高谦的家丁没有多少阵亡,大部分阵亡的骑兵都是其余各营逃到祥符的残兵,他只是将他们统合了起来。 如今在祥符,一众溃兵之中,高谦的军职最高,所以祥符的一众溃兵都是高谦在管辖。 高谦跪在地上,紧咬牙关,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高谦几乎因为长久的下跪还有高度的精神紧张,都快要晕厥之时,陈望的声音才在高谦的耳畔响起。 “祥符,现在有多少的军兵。” 陈望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却是让高谦差一点便喜极而泣。 因为陈望眼下问出这句话,无疑是已经是侧面答应饶过了他。 “回禀将军,原本祥符有军兵四千众,都是从郑州败退下来的残兵,原本全都是骑卒。” “昨日一战后,折损了四百余骑,还有的因为赶回来的时候,马力消耗过大,战马已经不堪用。” “现在还有三千八百多人,合用的战马只剩下了三千一百多匹。” 祥符县如今的溃兵都是骑兵,没有步兵。 兵败如山倒,李岩在赢下郑州之战后,便带领着大军马不停蹄的进攻开封。 沿路追杀从郑州战场败退的溃兵,步卒根本就没有机会逃回开封。 逃到开封城外的明军,无一例外全都是骑兵。 一路上他们大部分人连休息都不敢休息,都是不惜马力一路逃回的开封。 高谦吞了吞口水,三千多的骑卒,这就是他现阶段的所有的筹码了。 “三千八百人……”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坐直了身躯,俯视着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的高谦。 高谦没有狡辩,而是选择了求饶,确实是救了他自己一命。 本来陈望的打算,是杀了高谦,暂时直接接管如今驻扎在祥符的这一支溃兵,后续找寻机会再行安排。 但是现在高谦这样的识趣,也陈望有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你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你既然要一个机会,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陈望身躯微微向前,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靠在座椅的扶手,看着跪在地上高谦。 “地上凉,起来答话。” “我会回禀巡按大人,说你是得了我的命令,和万贼军虚与委蛇,麻痹贼寇,一切都是在计划之中。” “报捷的文书按照这样传上去,你甚至可以因祸而得福,官升一级,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到诏令传下,到时候应当也就要改了称呼,到时候称呼你一声高参将了。” 高谦直起了身,站了起来,但是听到陈望最后一句话时,当下推金山,倒玉柱又重新跪了下来。 “将军大恩,卑职……卑职……卑职必定牢记于心!” 因为过于的激动,高谦此时已经是有些语无伦次。 从地狱到天堂,一切都只是因为陈望轻飘飘的几句话。 原本高谦觉得自己离死已经不远,能够保住一条命来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是现在不仅保下了性命,甚至还要官升一级,晋为参将。 虽说朝廷的诏令还没有下来,但是陈望却是已经开口说了。 作为此战最大功臣的陈望,无疑是对于战功的论述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如今开封城中内的军政名义上虽然还是巡按高名衡管辖,但是实际上却已经是被陈望接管。 郑州之败后,如今整个河南,陈望麾下的兵马最多,势力也最大,官职也是最高。 哪怕是新任巡抚到达河南,在进剿的事情上恐怕也要依仗于陈望。 如今的世道越发的混乱,武将手中的兵越多,权力便会越大…… “夜已深沉,我还有军务需要处理,就不再留高游击了。” 陈望端起了手中的茶杯下了逐客令。 “将军早些休息,卑职先行告退。” 高谦跪在地上,再度拜了一拜,而后才敢向着帐外退去。 就在高谦推到帐帘处,将要出帐之时,陈望却是在这时抬起了头,开口缓缓说出了让一句话,让高谦的身形直接僵在了原地。 “高鸟相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佐,背暗投明,古之常理。” “数十年后,高游击再度回忆此时,必然会感谢今朝自己,做出此番抉择。” 高谦脸色煞白,双腿抖如糠筛,甚至连牙齿都忍不住的打颤,额头之上不断的有冷汗渗出。 陈望所说的这句话,他实在是太过于熟悉了。 因为这句话,就是数日之前,万民军的军师宋献策在他帐中向着他所说的话。 除了将军一词变成游击之外,陈望所说的话和宋献策所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区别。 站在帐门处的高谦整个人感觉如坠冰窟,他的手脚冰寒,难以思考。 当时在帐中,要么是他的心腹军校,要么便是他的亲卫侍从。 宋献策所说的话,怎么会被陈望所知晓,还知晓的这么清楚。 高谦的心中一片冰寒,心中也再无一分一毫的侥幸。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向坐在帐中上首的陈望。 陈望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坐姿,慢斯条理的喝着杯中的茶水,眼神依旧如同之前一般古井无波。 只是当陈望的眼神移来之时,高谦只感觉自己在陈望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秘密可言,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陈望的眼睛。 就像是草原上的鼠兔,哪怕是隐藏得再好,都没有办法逃过天空之上鹰隼的眼睛。 高谦心中苦笑一声,他的那些心腹,必然是有人已经转投到了陈望的门下。 不然陈望也不可能对于内情知道的那么清楚。 原本高谦的心中还有些许别样的想法,但是现在却是再也生不出这样的想法了。 风起明末 第394节 只要他有任何的异动,都会被陈望提前知晓。 至于清查下属之中到底是谁转投到了陈望的门下,高谦也没有这个胆子。 高谦很清楚,只要自己敢调查这件事,要不了多久他的脑袋就要搬离他的身躯。 “卑职……告退……” 高谦再度跪了下来,艰难的低下了头,对着陈望深深的一拜,退出了大帐。 等到高谦离开了帐内,一直站在一旁的赵怀良这才走上前来。 “总镇……” 陈望没有转头,只是低头饮了一口手中的茶水,缓缓道。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杀高谦,而是要留下他对吧。” “总镇英明,卑职正是想问这个问题。” 陈望笑了一笑,并没有直接正面回答赵怀良这个问题。 “你觉得高谦此人如何?” 陈望将赵怀良是当作日后的将校的培养。 对于之后要自立门户的这件事,也在很早之前就已经透露。 因此,在很多的时候陈望都鼓励赵怀良等人,向着他们询问治军的相关问题。 对于赵怀良这个时候提问,陈望其实心中还是颇为高兴。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天才,但是哪怕是天才,也并非是生而知之。 要彻底的革新,肃清八荒,总齐万里,单靠他一人,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赵怀良眉头微蹙,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答道。 “此人能力平庸,意志不坚,心思不定,依卑职之愚见,留之不如杀之。” 陈望微微颔首,先是赞同了赵怀良前面说的话,不过接着话锋微转。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你的认识也是对的,高谦确实是能力平庸,意志不坚。” “但是,留着高谦,远比杀了高谦更有有用。” “我们……” 陈望用手指了指自己,又用手指了指赵怀良,说道。 “毕竟是外兵,你明白我的意思。” 赵怀良双目微凝,一瞬之间便明白了陈望话中的弦外之音。 “卑职,明白。” 赵怀良垂下了头,心悦臣服道。 杀高谦确实容易,但是高谦到底是河南的宿将。 杀了高谦,哪怕是有着正当的理由,但是也免不了让其他河南军将生出兔死狐悲之心。 尤其是在郑州惨败,河南各镇损失惨重,军将死伤大半的情况之下。 “高谦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留着高谦,让河南的军将归心也是好事。” “而且,你也说了高谦能力平庸,正是因为能力平庸,才容易制约。” “加上有监察所的耳目在内,高谦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他……翻不起任何的风浪……” 陈望的目光淡漠,高谦无论是杀还是留,其实都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他存在的价值大于死去的价值,他就可以活着,仅此而已。 高谦的能力确实平平,但是高谦是一个识时务的人,是一个聪明人。 恩威并行之下,高谦绝对再也生不出任何反叛的心思。 高谦能够听出自己话里的第一层意思,也必然能够听出第二层意思。 高鸟相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佐。 等到高谦回营之后,细细回想这两句话,只怕会再度惊出一身冷汗。 宋献策当初在祥符,说动高谦的话语,陈望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高谦心中对于明廷的不满早已经积蓄到了顶点。 日后等到力量足够,堂而皇之的打起旗帜的时候,高谦必定会和他站在一边。 能力平庸并不要紧,这个世上多的是能力平庸的将领。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将目光重新放在了案桌上的信件之上。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第348章 据河洛而望天下 城西袭击战,陈望领着甲骑配合着陈永福所统领骑军两面夹击,不仅击溃了万民军主力的左翼北阵的三千甲士,将其几乎斩杀殆尽,还连带的踏破了十数阵万民军新卒的军阵。 而明军的战损,却是寥寥无几,只有百十来人的伤亡,可谓是一场恢弘的大捷。 万民军在李岩的带领之下,严守本阵,放弃了驰援左翼北阵的部曲。 而后续从南城赶赴的驰援骑兵也只是护住了大阵,和进攻高谦所带领的骑兵。 因此陈望也得到了打扫战场,斩获首级的时间。 因此城西袭击战,陈望麾下的汉中军和陈永福所部,斩获首级颇丰,清点之后,查验合格的竟有三千二百九十四颗之多。 明朝之时,查验首级极为严格,必须保证完整,也必须要保证正确,才能算是一级。 守城之初,周王发库金五十万两作为犒军之资,开封城内的富户也在高名衡的要求之下捐献了不少的银钱,开出了极高的赏格。 斩贼一级者便能得到赏银五十两,能射杀一贼者赏银三十两,射伤一贼或击伤一者便赏银十两。 杀伤和射杀的因为是出城作战不好计算,因此只算首级。 但饶是如此,这一次的要发放的赏银也是极为丰厚的赏银。 一战三千二百九十四颗的首级,也就是说要一共要付出十六万四千七百两的白银作为奖赏,这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数字。 但是周王没有毁诺,高名衡也没有找寻借口拖延。 十六万的白银,分装成数辆大车,按照斩获所得,由周王府的卫兵押送着,分别送了陈望和陈永福两人的军营之中。 一路之上,犒军的队伍敲锣打鼓,毫不避讳,甚至有意的宣耀着,将箱子敞开,让众人能够看到里面沉甸甸的银锭。 犒军的队伍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也是高名衡的布置和安排。 高名衡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向着众人表示,官府朝廷是信守承诺的,说是多少的赏银便是多少的赏银,绝不克扣。 至于钱财外露可能会引来的威胁,高名衡并不担心。 就是再凶狠的强人,又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在城中去劫犒军的物资? 再说了,就算真有脑子犯浑的货想要抢劫金银,那些作为的护卫的周王府军兵难道都是摆设? 如此周王府内的卫兵,大多也是上过阵,守过城,见过了血的,手中的武器也是杀得了人的。 坊市之间的禁令也暂时解除了一些,不少的百姓为看热闹跟着犒军的队伍一路走到军营的前方。 陈望麾下汉中军斩获首级有两千多级,因此送来的白银共有十万两之巨。 十万多两白银分成五辆马车装载,一路被送到了汉中军军营的营门之前才停了下来。 周王府的卫兵散布在周围,将五辆满载着白银的马车保护在其中。 一众前来围观的百姓则是被隔在了十数步以外的位置上。 而陈望则早就已经是带着一众军将在营门之外等候着了,早在犒军的队伍出发之前,高名衡便已经派人过来通知了。 犒军的大头都是出自周王府内,但是主持犒军的却是作为巡按御史的高名衡,副使则是周王府内官。 原因其实很简单,自永乐之后,历代的藩王都是被当成猪养,根本没有任何的实权。 正德时期,也就是明武宗时,宁王叛乱更是让藩王的身份极为敏感。 作为藩王地位崇高,可以锦衣玉食,可以纸醉金迷,可以作威作福,可以鱼肉乡里,骄纵淫欲。 这些都可以做,报上去后,也就是轻飘飘的几句责问,不会有太多实质性的惩罚。 但是,想要只要涉及军政,无论大小轻重,几乎都遭遇极为严厉的惩罚。 周王这一次赐宴,还是因为守城军兵赢取了一场大胜。 宴席上,周王在开场勉励了几句之后,席间交谈全都是点到为止,半点不敢牵扯军政之事。 这次出这么多犒军之资,明面上也是高名衡以河南财政困顿为由主动请求。 像主动派人犒军的瑞王,送来的白银算上肉米油粮,也只有数千两并不多。 原因正是因为身份藩王,不敢和朝廷军将官员牵扯太深。 在明朝作为宗室,虽说生活性命能够保障,但是另外一方面却是极为受限。 仕途与他们无缘,就是想要做一些活计也颇为困难,很多时候只能是守着发放的禄米过活。 但是明朝中后期,随着吏治腐败,财政的困难,发放的禄米也经常时有克扣。 实际上普通的宗室过的日子并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好。 陈望看着犒军的队伍,心中有些感慨,明朝的藩禁制度,确实是有些矫枉过正。 犒军的车队缓缓停下,随着身穿着圆领官袍,头戴着乌纱帽的巡按高名衡从轿上下来,陈望也是驱马上前,而后下马迎了上去。 这样的场面,自然也是被一众正在围观的百姓看得一清二楚。 陈望头戴铁冠,外穿斗牛服,在一众身穿着甲胄的军将中极为瞩目。 一众百姓皆是探这头,向着陈望所在的地方看,毕竟这可是往日里只有评书之中见到的人物。 场中一时间热闹了许多,喧哗了起来。 风起明末 第395节 “那人就是平贼将军,我之前在城头上的时候,有看到过,真威风啊!” 人群之中有处于休息的社兵,看到了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陈望,带着自得的神情说着。 守住了开封,他们也是与有荣焉。 “平贼将军,威武!” 有好事者,在人群之中大呼小叫,学着军中的人喊着威武。 众人先是一起轰笑,随后也不由得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平贼将军,威武!” 高名衡看着周围一众前来看热闹的百姓,面上也不由挂上了笑容,对着陈望说道。 “平贼将军如此年轻,便已是名扬四海,为众人所熟知,此番又立下大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陈望眼神微动,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高名衡的神色,迟疑了些许的时间,而后道。 “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身为武臣,比起拜将封侯,末将其实更希望看到四海能够安靖,天下能够祥平。” 高名衡神色微怔,饶是宦海沉浮多年,久在官场历任,但还是不由得因为陈望的这一席话,而有所动容。 陈望所念的这一首诗,正是曾经戚继光所作的诗句。 其中的含义,高名衡又如何不知。 而且高名衡能够听得出,陈望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确实是真情实意。 “天下军将,如若皆如平贼将军这般,如何会至这般田地……” 面对着高名衡的夸赞,陈望同样没有怠慢,仍旧是谦虚的回应,不过他的心中却是想着其他的事情。 因为这一次的袭击战,加上千里驰援救援开封的事情,如今他在开封城中百姓也算是广有声望。 这一点在社兵里面也得到了证实,也让陈望对于之后掌控开封城社兵这一支部队更加有底。 开封社兵,让他们外出作战如今暂时困难,或许遭遇各种的难题。 但若是用其守卫开封,无疑是一支劲旅,若是运用得到,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 陈望心中所想,高名衡自然是并不知道。 双方在军营的前方完成了银钱的交接,陈望送别了高名衡和周围一众看热闹的百姓之后,便带着一众军将返回了军营。 十万两白银,陈望没有私藏分毫,直接让人将其搬运到了校场之上,按照一开始记录的战功多少,当场分配给了所有参战的军卒。 战死负伤的军卒除了抚恤之外,也同样发放赏金,赏金由军法官暂时代领,等到归乡之时,再由军校军法官一起,转送回去。 陈望这一举动,又让军营之中的众人再度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士气也随之高涨了起来。 十万两白银,对于现在的陈望来说并不多。 统军治军,最为重要的,便是赏罚分明。 用十万两白银,买三千甲骑的忠心,这笔买卖在陈望这里合算。 …… 城西袭城战明军虽然取得大胜,但是万民军并没有立即撤退。 在第二日的时候万民军和往常一样,在清晨再度向着开封城发起了进攻。 只不过,这一次攻城的烈度明显是要比起初时低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接连的受挫,士气和军心的降低。 而开封城内的守军则是因为不久前的大胜而备受鼓舞,此消彼长之下,防线越发的稳固, 城外,万民军大阵的戒备比起之前要更加的森严,前线的布置比起一开始的也要更为合理,很多要害的地方甚至还布上了简陋的拒马。 在第四日的清晨,万民军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对着开封城再度发起进攻。 在完成了集结之后,数十万万民军的军卒取道向东,向着东面缓缓而去。 万民军的骑兵主力留在队伍的后方,作为殿军,防备着可能到来的追击。 万民军的撤围在开封城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城上守城的军卒和社兵皆是欢呼雀跃,相拥而泣,城中的百姓皆是眉开眼笑,奔走相告。 万民军离开了,他们的生活也终于可以和往日一样,不必要在被禁锢在所住的坊市之中,也不需要再担惊受怕,活在恐慌之中。 重新开放的街道之上,开封城中的百姓走出家门,相互的打着招呼,显得极为高兴。 万民军撤退,陈望并没有下令追击。 在城西袭击战中他没有选择一战击溃万民军的主力,只是剪除了部分精锐,击溃了一些新卒,就是要留着李岩,让自己有待在河南,掌控的河南的理由。 胡知义在洛阳那边,已经成功收复了绝大部分的失地,而且还获得了不小收获,远超当初的预计…… 而且万民军的士气确实降低不少,但是李岩还是稳住了万民军的军心。 后续发起的进攻,也证实了李岩仍旧是稳定掌控着麾下的万民军。 万民军此次撤退,虽然在刚开始稍微有些混乱,但是没有花费多少的时间便调整了过来,开始有条不紊的撤退。 万民军的阵势不乱,队列齐整,旗鼓有序,专门负责殿后的部队也是全神戒备。 这个时候出城追击,绝对讨不到太大的好处。 陈望最初的目的就是,解除了开封之围,获取更大的权柄和更大的自主权。 而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就更加没有必要画蛇添足,平白消耗了。 陈望麾下的兵马并不多,骑兵就更少,可以说个个都是宝贝,折损在这里,并不合算。 陈望这样的决断,也并没有让任何的人觉得不对。 高名衡甚至在收到万民军撤围的消息后,特地前来会见陈望,向陈望表明穷寇勿追,保全开封当为第一要务。 陈望本来就不打算追击,高名衡又特地前来吩咐,自然是借坡下驴,答应了高名衡的要求。 陈望的这一表现,让高名衡更是合意。 毕竟现在有太多骄纵的将校难以节制,陈望如今麾下兵强马壮,又是杨嗣昌一脉的人,还受皇上信重。 若是不听指挥,其实高名衡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取制约。 不过陈望一直以来都对他极为恭敬,很多时候下达命令,都会向他先行禀报。 这些举动无疑是让高名衡感受了极大的尊重。 因此对于陈望,高名衡的态度也是越发和蔼。 朝廷的诏令是在袭击战的第七日送到开封的。 开封到北京来回近三千里,军情如火,沿路皆是八百里加急。 诏令传达,由高名衡代领河南巡抚,主持进剿事务,陈永福带领河南总兵。 而陈望则是受命暂时统管河南各镇兵马,全力追缴万贼军残部。 第一封诏令并没有任何的封赏,只是职权更替,接任理事。 每一场大战结束,封赏基本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降下,毕竟如何封赏,需要仔细商议。 但是有些事情确实需要着急。 河南如今军情如火,局势恶劣,必须要立即有人接替。 封赏,陈望并不在乎。 反正对于他的封赏多半就是些许的金银,什么赐服、荣衔,珠宝布匹。 陈望在乎的是手中的职权。 在第一封传下的诏令之中,让陈望最为在意的,并非是那个暂时统管河南各镇兵马的权限,而是其中一行有些不起眼的小字。 “编练新兵,恢复各镇战力……” 第349章 混乱 南国动荡的时局,不仅仅只影响着南国,也影响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 四月,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之时。 但是此时的京师之中,无论是路上的行人,还是府邸里的官员,所有人的脸上都彷佛被蒙上了一层阴霾一般。 紫禁城。 乾清宫西暖阁内。 崇祯坐在案桌之后,查阅着不久之前从内阁之中上呈而来的奏折。 崇祯的脸色惨白,几乎不见血色,他的眼眸之中布满了血丝,离得稍远一点看上去,就好像是双眸赤红一样。 翼善冠下,崇祯的鬓发略显凌乱,衣袍也是同样不整,很多地方都起了褶皱,看样子似乎是许久没有更换。 这对于皇帝来说,显然是极为不寻常的事情。 暖阁之中,静静悄悄,除去崇祯之外,再无任何一人。 崇祯独自一人坐在暖阁之中,空荡的空间让其越发的像是孤家寡人一般。 崇祯的神色疲惫,眼神空洞。 太多的事情,积压在他的肩上。 自登基以来,他没有一日不尽心,也没有一人不勤政。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这样尽心尽力,但是局势不仅没有得到丝毫的好转,反而却是愈演愈烈,越发的困顿。 明明在开年的时候,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流寇虽然盛起,但是各地官兵也都能够弹压地方,控制局面。 各地也不断的有利好的情报传来,不是哪里取得捷报,便是又擒获了某处的寇首,亦或是击溃了多少多少的流寇。 北地边氛减缓,建奴和蒙古都暂时偃旗息鼓,长城沿线皆是风平浪静。 但是谁能想到,没过多久一切便都急转直下。 风起明末 第396节 南直隶的兵马耗费钱粮无数,但还是迟迟未能剿灭被困在英霍山区的革左五营。 而后张献忠、罗汝才两人先后逃出了包围网,进入了四川。 再是李自成重新起复后,在陕西搅动八方风云。 虽说三边总督郑崇俭随后将其击败,但是却也没有能够消灭李自成。 李自成如今逃入了陕西的西部的临洮府内,势力深入河西走廊。 不仅是和当地的羌人勾结在了一起,好像还和在青海一带的蒙古部落有所关连。 崇祯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紧皱的眉头不由的再度紧锁了许多。 这封奏折正是作为三边总督的郑崇俭传递而来。 郑崇俭在回禀的消息之中说,在李自成麾下的队伍之中,发现了不少似乎是蒙古和羌族的骑兵,势力因此大增,要想剿灭李自成恐怕还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皇上……休息一下吧……” 一件外套被人罩在了崇祯的身上。 崇祯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站在身旁的王德华。 曹化淳告老还乡之后,接任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正是王德华。 崇祯没有多少的惊讶,刚刚他的心思都在奏折之上,王德华应当是在这个时间走入的暖阁。 此前王德华一直都在他的身旁伺候,只是他之前提到有些困意,让王德华去吩咐人取茶叶来,王德华才离开了暖阁。 “如今时局糜烂至此,内有忧而外有患,朕又如何能高枕休息?” 崇祯缓缓的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显得极为虚弱。 “皇上……” 王德华神色关切,双目泛红,流出了泪来,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 崇祯拿起了刚刚王德华放在桌上的浓茶,轻轻的抿了一口。 茶水的味道,让崇祯原本有些混沌的脑海稍微清明了些许。 崇祯向后靠了一靠,用右手撑着一侧的脑袋,缓缓闭上了眼睛,斜靠着向着王德华询问道。 “河南……如今的情况如何了……” 崇祯眼神黯淡,再度饮了一口浓茶,强撑着精神。 三月之时,听闻福王遇难,洛阳陷落,他的精神濒临崩溃。 说实话,对于福王这个叔叔,崇祯并没有多少的感情。 福王身死的时候,朝臣大多以此为由攻讦杨嗣昌坐失亲藩,但是所有的攻讦都被崇祯压了下去来。 崇祯之所以无法接受的原因是因为洛阳重镇的失陷,万民军的越发的壮大,河南局势的迅速糜烂,让原本就困顿的局势,更为雪上加霜。 崇祯很清楚,这件事其实不能太过于苛责杨嗣昌。 杨嗣昌领主力兵马正在四川进剿,而河南原先杨嗣昌派遣陕西兵进入,已经是稳住了河南的局势,将河南境内的叛军清剿的七七八八。 致使河南民变一发不可收拾的,是那个昏庸无能的李仙凤。 竟然坐视着一个原本只有几千兵马的小贼寇,一路连战连捷,发展到了如今拥众数十万的庞然大物。 而那股小贼寇所打的旗号,更是触及了崇祯的逆鳞。 军名万民军,自诩为代表着万民。 那个该死李岩,竟然自称信王。 要知道,崇祯以前的封号就是信王。 李岩一切的所作所为,无疑都是在狠狠的打着崇祯的脸面。 “河南如今局势正在好转,万贼军在开封城下折戟沉沙,被陈望将军打败,损失颇为惨重,往杞县方向逃窜而去,似乎准备逃入归德府内。” 王德华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眼泪,听到崇祯的问话,自然是不敢怠慢。 谈起河南的局势,王德华的神色稍微轻松了些许,如今关于河南的消息,大部分都算是好的消息。 “山东和南直隶的兵马已经提前在边境集结,布置了防线,万贼军想要突出河南并非易事。” “陈望……” 听到王德华提起陈望,崇祯脸上的神色也同样是舒缓了不少。 崇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在平台之上,脊背挺直,朝气十足的英武青年。 每次听到陈望的名字,几乎都是有好的消息传来,这一次也同样是不例外。 收到郑州之败的消息时,崇祯当时恨不得把作为巡抚的李仙凤千刀万剐。 当时崇祯几乎已经是认定开封也可能将要和洛阳一样沦陷,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是谁曾想,陈望犹如神兵天降一样,奔驰千里,先行进入了开封城,稳定了局势。 不仅在后面守住了开封,还重创了万贼军的主力,迫使万贼军撤退开封,逃往他处。 而已经沦陷的洛阳,也被陈望派兵重新收复。 世乱念忠臣,国危思良将。 万幸有陈望在,河南的局势并没有再继续恶化。 有各镇那些不堪大用的骄兵悍将作为对照,陈望在崇祯的眼中自然就显得极为顺眼。 陈望在洪承畴、孙传庭、杨嗣昌几人麾下任职多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不听号令,很多时候都是担任着救火队员的职责,一直都是忠心耿耿。 念及此处,崇祯紧皱的眉头也是放松了下来,精神也是同样好了许多。 “辽东那边,如今局势如何,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崇祯定了定神,河南的局势目前还算稳定,相比之下辽东就很不确定。 王德华神色有些难堪,但还是回答道。 “回禀皇上,这些时日建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并没有发起进攻,还是和之前一样盘踞在义州一带,就在周边活动。” “祖总兵传来消息,建奴……” 王德华停顿了一下,先是看了正在闭目眼神崇祯一眼,而后才带着有些不确定的口气接着说道。 “建奴好像是准备在义州一带筑城。” “筑城?” 崇祯的眼睛缓缓的睁开,目光也随之看向了王德华。 “对,祖总兵传来的军报上说的确实是筑城。” 王德华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和崇祯也是一样的反应。 崇祯眉头紧锁,对于军事他不太了解。 在听闻建奴没有发起进攻,而是在义州筑城的时候,他只感觉疑惑不解。 “在义州筑城,能有什么用处?” 王德华沉吟了片刻之后,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奴婢不太知兵,具体的也不清楚,据祖总兵来信是说,建奴在义州修城,是想要先行建立一个补给的地方,以方便囤积兵马粮草。” “等到建奴建好了义州城,恐怕就要大军压境,来攻打锦州,请求皇上调拨军粮器械北上支援。” 崇祯眉头再皱,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无奈。 “钱粮钱粮,又是钱粮,朕哪里给他们变来这么多的钱粮。” 崇祯的声音低沉,语气之中也带着些许的怒意。 “每年支出上千万的辽饷,北地的建奴却是越打越强,辽东的土地却是越来越少。” “每逢战事,又上报请求增派军粮器械,加派军饷银钱,这上千万的辽饷,到底去了哪里?!” 崇祯的眼神清冷,怒火中烧。 “不给,让他祖大寿自己去想办法!” 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登基,不通政事的藩王了。 理政十三年的事情,他早已经是清楚了很多朝廷和军镇之中的秘密。 吏治腐败,军镇糜烂,这些问题,崇祯全都清楚。 但是如今积弊已重,很多时候,就是想改也是有心无力。 就像京营的问题,崇祯全都清楚,但是牵扯的利益实在是太多。 到现在,京营也没有彻底的得到整顿。 只有新练的勇卫营,还算得上是一支军队,算上的一份战力。 想到勇卫营,崇祯的神情稍微缓和一些。 南下平叛的勇卫营,接连立功,进剿有力,确实是让他心中稍微舒服了些许。 手中有一支直属的强军,确实是让人能够心中安定。 崇祯冷声喝骂的时候,王德华就站在一旁,宛若泥塑木胎一般。 这种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辽饷,到底为什么每年支出上千万两,其实大部分的人,都很清楚…… 崇祯也并没有骂久,在骂了一会之后,便停下了言语。 沉默了良久之后,崇祯的神情显得颇为颓废,声音也比起之前更加的低沉。 “答应祖大寿的请求,内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刚刚的话也只是气话罢了,辽东,崇祯自然是不敢放弃。 对于祖大寿,崇祯的心情其实也是极为复杂。 一方面他痛恨于祖大寿不听诏令,很多次阳奉阴违,将辽镇变成了自己的私镇。 风起明末 第397节 但是另外一方面,祖大寿确实一直在辽东镇守,拼尽全力抵挡着建奴的进攻。 世界并非是非黑即白的,很多时候,人和事,都是极为复杂的。 大凌河一战,光是看那塘报之上一行行的冰冷无情的文字,都足以让任何的人动容。 “辽东的事情,等到有所变化之后,再送到暖阁里来,平常事就由内阁来处理。” 崇祯挥了挥手,辽东的烂摊子已经持续了数十年之久,窟窿越来越大,想要解决,在内部根本无从下手。 崇祯不是没有试过,但是代价就是边事越发的糜烂,建奴越发的壮大。 辽镇一家独大的时间实在已经太久。 只是九边各镇,没有几镇能够争气,与建奴作战,皆是败多胜少,甚至连守城都没有办法守住。 卢象升当初在任之时,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倒是一番革新的气象。 但是卢象升却是在关键的时刻,非要和他这个皇帝对着来,不听他的诏令。 崇祯脸上阴晴不定,卢象升是个人才,他很清楚。 如今陈新甲任宣大总督,确实没有卢象升做的那般好,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只是斥责的诏令已发,而卢象升还有两年多的服丧期,就是想用他,现在也不好去用。 在这个时候,崇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孙传庭。 想到了孙传庭昔日在平台的奏对,想到了孙传庭在出征之时的慷慨激昂,想到了孙传庭在青山关传回的那一封决绝的奏折。 但是很快,心中的怒火还是压倒了崇祯脑海的那一丝清明。 崇祯已经是认定了孙传庭称病辞官是推诿责任,罔顾他的信任,他不想再用孙传庭,起码暂时这段时间不想再用。 崇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的眼帘低垂。 辽东的问题必须要解决,崇祯已经是想明白了一切。 要想解决辽东的问题,那就不能从辽东出发,要从其他的地方另辟蹊径。 只依靠辽镇的兵马,辽镇的兵马便会越发的骄纵,他们要求的饷银便会越发的巨大。 所以这些年,崇祯一直都在尽可能的加强九边其余营镇的战力。 之所以答应杨嗣昌征收练饷,抽练各地边军,也正是因为这一原因。 而这一次他力排众议,让陈望编练在河南整顿军务,恢复各镇,操练新兵,也是同样的原因。 第350章 步步为营 开封之围解除,作为客军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借口一直驻扎在开封城内,而且开封城内太多的条条框框,军营驻地也十分的狭窄,也没有多少的必要留在开封城内。 所以陈望没有等到高名衡提起这件事,便主动提起移营城外。 高名衡本来想要提出这件事,只是考虑到如果是自己先行提起,有一种卸磨杀驴的感觉。 可能会使得他和陈望之间的关系出现间隙,所以高名衡一直都在思索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提出移营的要求会好一些。 毕竟如今他已经是接领了河南巡抚的职责,河南境内如今贼寇仍然猖獗,万民军的势力巨大,威胁深重,难以解决。 现在河南兵马能用者寥寥,新军的募集和训练还被崇祯交付给了陈望。 这种情况之下,高名衡自然是想要和陈望打好关系。 因此在陈望主动提出移营的要求之后,高名衡自然是大喜过望,对于陈望的观感也又提升了许多。 开封城南,汉中军大营。 此时汉中军营的营外人声鼎沸,熙熙嚷嚷,一眼望去皆是攒动的人头。 大队大队的汉中军甲兵持枪挺立,各列军阵,分守于营外,维持着场中的秩序,将营外的民众分割成一块一块小的群体。 骑乘在战马之上的汉中军甲骑,肩扛着明晃晃的马刀,驾御着战马,虎视眈眈的环顾着四周。 因此场间虽然慌乱,但是终究还是保持着一定的秩序,杂而不乱。 数以万计的民众,此时正云集于汉中军大营的前方,他们汇聚在一起,几乎铺满了整个开封城的南面。 这些民众,都是此前在开封城外讨活的饥民。 万民军和流寇不同的一点,就是万民军并不裹挟普通的民众,不会裹挟饥民充作饥兵炮灰。 因此原先盘踞在开封城外的饥民并没有消失,他们之中只有少部分跟随着万民军一起离开,大部分的人仍然留存在了开丰城外。 在开封城外定期都还有舍粥的粥棚,也算是有一口吃的,勉强可以吊着命。 如今也已经是开春,或许再熬一段时日,等到朝廷开恩,不再追捕税款,他们也可以回归故乡,不要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 而加入万民军的队伍,就等于是造反。 对于普通的民众来说,造反这个词,实在是太过于恐怖。 如果真的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没有人想要造反。 毕竟,造反可是真真正正杀头的买卖。 而且他们可都是知道,官兵不久之前把万民军打的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万民军在开封城下丢下了上万具的尸体,然后灰溜溜的往东面逃窜而去。 因此更没有多少的人想要加入万民军的队伍之中。 趋利避害,世之常理。 此时在汉中军大营之外,这些徘徊停留的流民们,他们自然不是要冲击汉中军的大营。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场面,完全是昨日官府有人向着他们传达了一条消息。 朝廷,要征兵了,征新军。 在汉唐之时,募兵条件极为严格,并非是什么人都能够当兵。 很多时候,正规军的要求一条良家子,就断绝了很多人想要当兵的道路。 所谓良家子,有恒产,身家清白,宗族干净,从未行不法之事。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频繁的动荡,大量的征兵,降低要求。 从宋时开始,以文制武。 在宋时,惩罚罪犯的方法之中,便有充军一例。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也成为了宋朝时期的典范代表。 明初武人的地位提升巨大,但是随着土木堡之变的爆发,武勋集团就此一蹶不振,文武失衡使得再度出现文重武轻的情况。 因此在明朝的中后期,常言都是好男不当兵。 根本没有多少好的人家愿意去主动当兵, 愿意去当兵的人,十中有七八都是背负着官司的亡命之徒,或是实在走投无路的贫苦农民。 九边各镇征募营兵,很多时候,甚至会出现强抓壮丁的情况。 但是这一次,放出了朝廷想要征募新兵的消息之后,却是引得数以万计的人前去应募。 汉中军大营、营门之上。 身穿着一身绯袍的高名衡和陈望两人并肩而立,一众官员和甲兵则是分立于其两侧。 “各地募兵,皆是困难无比,应征者寥寥,但是今日陈将军募兵,各处百姓却是如潮而来,争先恐后,足以见陈将军之声威远扬啊。” 高名衡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的募兵现场,不由的感慨道。 此番募兵应征者如潮,内中的原因高名衡早已经是派人打探了清楚。 因为此前勤王大胜的原因,朝廷牵头,大肆宣扬青山关之战。 建奴掠边数十载,北国大地数次遭受荼毒,对于建奴,百姓自然深恶痛绝。 青山关之战,大壮国朝之声势。 京师献俘之时,百姓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而陈望作为青山关之战首功,更是倍加推崇。 当今天子更是金口玉言,将陈望与戚少保类比,嘉其勇冠三军之名。 因此很多地方编写话本都是以陈望为主角,陈望麾下所领的汉中军也被称为陈家军,时人将其与戚家军,还有宋时岳飞所领的岳家军相提并论。 在很多的话本之中,汉中军都被塑造成如同岳家军、戚家军都是那种军纪严明、为国为民的队伍。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陈望也是如同戚继光、岳飞那般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忠心为国的英雄人物。 因此这一次听说是朝廷将要募兵,将要统带他们的将官,将会是陈望,瞬间便在开封城内外炸了锅。 不仅仅是城外正为生计烦劳的流民们心动,开封城中不少的百姓甚至也赶来参加募兵。 尤其是那些开封城内的社兵,他们大多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正值血气方刚之时。 开封一战,他们在战场上见过血,搏过命,也在城墙之上,看到陈望带着三千汉中军甲骑大破万民军,气吞万里如虎。 他们不满足于只当包围开封社兵,他们想要成为真正的军人,想要直接加入陈望的麾下,跟随着陈望南征北战。 高名衡知道内中的原因,陈望自然也是知道内中的原因。 他此前在云阳改革督导处,分离监察所,便让胡知礼在河南设立据点,大力发展监察所的势力。 如今河南各个重城之中,都有监察所的隐藏据点。 在整个河南,监察所下的在编人数实际上都已经是超过了五百人,而且这还不算下面的作为耳目,拿情报换钱的不在编人员。 在开封城,监察所甚至就有三个据点,在城内城外都有为数不少的坐探,还有许多拿钱办事的耳目。 因此陈望甚至连中军帐都不需要踏出,便能知晓开封城内城外的舆论风向和发生的大小诸事。 实际上,陈望如今在民间能有这样高的名望,除去官方的宣传之外,还有监察所的推波助澜。 最先将陈望拿来和岳飞相提并论的话本,便是胡知礼指示监察所所作的,而后又传给各地,让话本故事广为流传。 陈望也不知道高名衡到底真是因为眼前征兵的景象而随口感叹一声,还是在隐晦的敲打着他。 风起明末 第398节 毕竟“得民心”对于一名武臣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按照这段时间,监察所所提供而来的情报推断,还有陈望自己的了解,高名衡多半是没有敲打他的意思。 陈望对于高名衡原先便有印象,在历史上,高名衡在初任官时,督民治水,赈济难民,政绩突出。 高名衡曾向崇祯谏言,应当清正廉明,选贤任能,不必循资论俸,整顿吏治,亟严逗怯之诛,受到崇祯帝赞赏。 出任河南巡按期间,弹劾贪官,严肃政纪,纠察不法,忠于职守。 在崇祯十五年冬,清兵攻破沂水城,高名衡与妻张氏,殉国自杀。 高名衡的能力或许不足,但是毫无疑问,他确实是一名正直的官员,一名有气节的人。 “巡抚大人实在过誉,若非是巡抚大人派遣官吏四方奔走宣传,如何能够此番盛景。” 陈望没有正面回应高名衡所说的话,而是将事情的功劳推给了高名衡一些。 高名衡所说的话语,实在是过于敏感。 虽然高名衡大概率只是随口的一句感慨,但是陈望仍然是秉承着一贯的小心谨慎。 “郑州之战,令人痛心疾首,各镇兵马折损严重,所幸杨阁部派遣陈将军北上驰援,否则只怕河南局势早已失控。” 高名衡叹息了一声,神色颇为惆怅,不过旋即便又松开了眉宇。 “此前曾听闻陈将军练兵有方,在汉中时曾任汉中卫指挥同知,分管练兵,离任之时,汉中数千卫兵面貌战力皆是焕然一新,后与闯逆作战也是颇有建功。” “不知道各镇营兵战力恢复需要多久,何时能够参与进剿,陈将军是否可以告知一二。” 高名衡更关心的还是练兵方面的问题。 如今万民军势大,虽然小败一阵,但是仍然强劲。 陈望麾下兵马虽有两万之众,战力强劲,但是这些人在高名衡看来还是远远不够。 河南各镇兵马折损严重,别说进剿,就是防守各处要地重镇都是不足,很多地方甚至都还需要陈望分出麾下的兵马来填补。 高名衡的问题,陈望虽然能够立刻回答出来,但还是假装沉思了一下,而后才说道。 “新募之兵起码需要训练三月有余,才能够初具战力,而后还需要不断的进行战斗,才能够成为一支合格的军队。” “三个月的时间……” 高名衡眉头微皱,这个时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 他虽然不通军事,但是也知道练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洪承畴、孙传庭、杨嗣昌等人都陈望精通练兵,那么陈望说三个月能形成战力,恐怕应当是极快的速度。 但是三个月的时间,万民军不会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里,他们会四处流动,四处横行,造成大量的破坏。 他作为河南的巡抚,如何能够让万民军就这样在河南省内的肆虐整整三月的时间。 陈望眼看着高名衡面上的表情变化,也将高名衡心中的想法推测出了一二,当下道。 “万民军此番东进归德府内,朝廷已经征召卢监军北上阻挡,又征调保定镇兵南下护持山东,已经是阻断了万民军东去的道路。” “我军战力不足,无力进剿,只能固守,朝廷诏令末将编练新兵,便是知晓如今时局。” 高名衡的眉头舒展了些许,接着又皱了起来,如此反复了几次,最后全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过了许久,高名衡才重新振作了起来,不过神色之中却是难掩疲惫。 “这次募兵我记得,兵额是七营两万三千人可对。” “巡抚大人记得不错。” “等到新兵都完成了训练,便可以分守各城,以阻碍万民军窜入各地,末将也可以率领麾下兵马从容进剿万民军主力。” “只是……” 陈望双眉紧皱,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是什么?” 高名衡果然也是同样皱眉,问道。 “定下的兵额是两万三千人,但是从朝廷调拨而下的军饷却是只够一万五千人的用度,中间相差八千余人……” 陈望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而且末将昨日派人接受军械之时,发现军械十之七八皆为残次,实不堪用。” “暗甲内中不少甲叶锈迹斑斑,一砍便断,鸟铳火器镗壁多数极薄,极易炸膛,更有甚者甚至不能击发。” 高名衡眉头紧蹙,握紧了双拳,他的神色愤怒,想要说些什么,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宦海沉浮多年,高名衡自然是知道为什么朝廷定了两万三千人军饷。 但是最终发到手的,却只有一万五千人的军饷。 一万五千人的军饷,缺了八千人的军饷,其实都已经算是那些蛀虫们手下留情。 或许是担忧贪墨的太多,万一河南的民变难以收拾,到时候遭受牵连。 “军饷的事情,我尽力去想办法,暂时就按实际发放的军饷先行征募兵士。” 高名衡闭上了眼睛,有些事情,他也没有办法。 “至于军械的问题……” 陈望心中微突,前面的这么多铺垫,都是为了最后的这一问题。 高名衡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陈望,在经过了短暂的思考之后,他也做出了选择。 万民军肆虐多地,灾荒又不断绵延,成为巡抚之后,所有的重担都积压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每天他需要处理的政务不计其数,他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我记得你之前在汉中卫时也分管过汉中卫的军器局,将其整顿的井井有条。” “我不通军事,也不懂军械制作,既然你处理过相关的事务,军械这方面便交由你来暂时督管。” 第351章 雷厉风行 在明初之时,除去中央之外,只有各地的都司有资格制作军械,而且军械的制作也是在严格的管控之下。 各地都司的军器局制作的军械,除去供应本地军士的使用之外,还需要上交一定的数量给中央。 这一制度,持续将近上百年的时间,到了正德时期,也就是明武宗时期。 吏治的腐败,卫所制度的崩坏,内外不断的问题和威胁,使得这样制度下生产出的军械数量和质量开始不足以满足所需。 因此在后续的时间内,明廷不断的放宽军械制造相关的条例。 在明朝中后期。生产武器的权限已经是下放给各地方。 除去都司、卫所之外,不少重要的府、州、县、都设有负责生产武器装备的军器局或杂造局。 河南为天下之中。 开封一带一马平川,交通便利。 战国时期,张仪曾对魏哀王说:魏地诸侯四通,条达辐辏,无有名山大川之限。 张仪口中的魏地也就是现今开封周围的土地。 开封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又作为河南布政司的所在地,战略要地、政治重镇,周王的藩地,自然是有制作军械的杂造局。 开封城内,开封的杂造局内静静悄悄,没有任何声响。 天刚刚麻麻亮,往日里在杂造局内几乎不见人影的杂造局的大使,就已经是早早的出现在杂造局的门口。 一众杂造局内的吏员皆是老老实实的跟在杂造局大使的身侧,一起站在杂造局的门口。 杂造局的大使是一名约莫有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名叫钱似海。 他的身形颇为肥胖,头戴着乌纱帽,身上穿着深绿色的官袍甚至都显得有些臃肿。 四月的开封城天气凉爽,正是最为舒适的季节,既不会使人汗流浃背,也不会让人感觉到有多么的寒冷。 但是作为杂造局大使的钱似海此时却是满头的大汗,他拿着手中的绢布不时的擦拭着额头上不断渗透而来的汗珠。 不怪钱似海此时汗流浃背,面无人色,实在是因为上面传来的消息实在是太过于骇人。 上面似乎有意整顿各地的军器局和杂造局,新任的巡抚高名衡,已经将军械相关的事务全都交给了不久前领兵抵达开封的平贼将军陈望来负责。 昨天晚上汉中军的甲兵已经是派人前来通告,言说今天的时候,他们的将军陈望就要检查开封城内的杂造局情况,让他们做好迎检的准备。 但是他钱似海能够做什么,半天不到的时间,他还能变出名册上那么多的工匠来吗,能把武库之中积压的那些破铜烂铁变成一件件的合格品吗。 钱似海紧咬着牙关,混身止不住的颤抖,他甚至动过了逃跑的念头。 但是他自幼便在开封长大,家业都在开封城内,而且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又能够跑到哪里。 只怕是连开封城都没有出,就被衙役锁拿下狱了。 坊内静静悄悄,钱似海站在门口一直等待着,但是一直到日上三竿,将到午时,视野之中仍然没有看到任何的旌旗和马队。 钱似海身形肥胖,长久以来都过着安逸的生活,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而且昨天一晚上的时间,钱似海几乎连觉都没有怎么睡。 一大早就匆匆忙忙的赶到杂造局前等待,连饭也没有吃。 眼见着太阳越升越高,钱似海也是越发的不堪,歪歪倒倒根本站立不稳,甚至到最后还是有两名小吏过来搀扶,才让勉强站立着。 午时的阳光耀眼,照的钱似海难以睁开眼睛,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滚而下。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就在钱似海的精神都已经是开始恍惚的时候,一阵沉重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播而来。 “来了吗,来了吗?” 钱似海强打起了精神,艰难了举起了手,用袖子抹去了脸上的汗水,显得极为惊慌,向着左右焦急的问道。 周围的人都没有回应他,扶着钱似海的两名吏员也在这个时候退到了后方,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喧哗声一众吏员全都哗啦啦的跪在了地上。 钱似海浑身一颤,身形一软,失去了扶持着他的人,大脑一片混沌,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队衣甲鲜明、杀气腾腾的骑兵已经是从远处飞驰而来。 钱似海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他虽然分管军械,但是却是从未上过战场。 风起明末 第399节 万民军围城开封城之时,也没有上过战场,一直都是躲在家中,甚至连杂造局都不曾去过。 钱似海被吓的呆坐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远处的那支骑兵从远到近一路奔驰而来。 “希律律————” 马嘶声乍然响起,压倒了一切的声音。 原本整齐的马蹄声在一刻变得混乱了起来,战马的响鼻声和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向着远方传扬。 马蹄声不断,马嘶声,骑士的喝止声登时响做了一团。 战马一路奔驰,到距离钱似海不过五六步的距离才最终停了下来。 陈望骑乘战马之上,按着马鞭,眼神淡漠,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丑态毕露的钱似海。 “杂造局的大使,钱似海?” 钱似海浑身颤抖,牙齿不住的打颤,根本说不出来话。 而就在这时,空气之中也随之传来一股臭味。 那钱似海,竟然是被陈望一句话直接吓得失禁了。 陈望眉头微蹙,神色厌恶,也没有心思再说些什么,直接一举马鞭,下令道。 “拖下去,直接送往有司处理。” “我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把如今杂造局内的大小事务整理清楚,摆在我的面前,要是半刻钟后我没有看到一应文书,我不介意将杂造局从上到下清洗一遍。” 陈望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也没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在汉中卫任同知的时候,整顿军器局,他并没有多么的大刀阔斧的做出改动,只是惩戒了几名典型,然后再慢慢整顿。 但是这一次,陈望并不准备再按照当初接管汉中卫军器局的方法,来处理开封的杂造局。 当初在汉中卫的时候,陈望只是汉中府的镇守副总兵,孙传庭也在他的顶上。 军器局严格来说他没有统管的资格,自然是要谨小慎微,考虑各方面的影响。 而现在的情况和当初陈望在汉中之时截然不同,在来的时候,陈望自然也是做好了准备,他向着高名衡提到整顿军器局、杂造局会遇到的困难。 在高名衡那里,陈望得到了便宜行事的权力,河南省内的军器局、杂造局,所有的人员事务他可以全权安排处置。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 不过陈望也并非是有无限的权力,所有陈望做过的事情,最终还是要向高名衡都进行报备。 高名衡的态度和潜台词其实很明显。 早在出任巡按之时,他便对于各处的军器局,还有开封内的杂造局便颇有微词。 只是作为巡按御史,他并没有统管的权力,只有上报的权力。 而这些问题在大部分地方都是普遍的存在,因此上报上去之后,奏折基本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其实放这么多的权力给陈望,高名衡也是有私心的。 眼下皇上的目光已经注视到了河南,更是亲令陈望训练新兵,统管河南各镇。 军械的问题必然要解决。 处理这样的问题,必然会牵扯到多方的利益,很多时候吃力不能讨好。 所以将其放权给陈望,让陈望处理这些问题,高名衡自己可以置身于事外,尽量少受波及。 高名衡确实刚直,也是一名清官。 但是大明朝数百年来,只出一名海瑞,也只有一名海瑞。 清官,也会为谋身。 高名衡在宦海沉浮多年,能够一路走到巡按御史的位置之上,自然并不简单。 陈望很清楚高名衡为什么放权,但是他愿意接过这个权力,他也需要这一份权力。 牵扯利益陈望并不怕,遭受攻讦陈望也并不怕。 他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手中只有几千兵马的小小副将了。 现在,陈望麾下直属兵马便有将近三万人。 陈洪范麾下的湖广的兵马、宣慰司的土兵、汉中镇的营兵和卫军,现在都是他的直属。 而可以调动的兵马现如今就更多了。 河南各镇的营兵,如今陈望也有调动的权力。 朝廷的诏令虽然是名言高名衡主持进剿。 但是高名衡根本不通军事,现在也都是依仗着陈望。 而陈永福这个河南总兵,也是有些名不副实。 身为河南总兵,能够指挥的只有麾下一营的兵马,其余的兵马都在陈望的指挥之下。 最为重要的是杨嗣昌传来的命令,是让陈望负责进剿事宜。 杨嗣昌如今身为阁臣,圣眷正浓。 所有人都知道杨嗣昌睚眦必报,怎么会有人敢触他的眉头。 陈望没有在杂造局的门前耽误分毫,直接便带着一众甲兵进入了杂造局的内部。 一众甲兵从门外鱼贯而入,很快便将整个杂造局纳入了控制之中。 陈望坐在杂造局大使的衙署之中刚刚坐下,杂造局的吏员们便已经是将所有相关文书全都呈递到了案前。 陈望没有去阅览文书,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他的麾下有专门处理这类文书的吏员。 “此前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管,但是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我的规矩来。” 陈望不想浪费任何的时间。 北方松锦之战已经拉开了序幕。 万民军如今声势浩大,李自成在西北闹出的动静也不小。 罗汝才、张献忠两人在四川也是同样搅动了不小的风云。 天下正在逐渐的变得面目全非,变得让陈望陌生不已,他的优势正在被不断的缩小。 “军械制作,从原料、打制、再到存储都要改变,所有事情都要责任到人,记录在册。” “杂造局内增设专岗,我会亲自指派人员担任,负责监察管理。” “所有的制作的军械,无论火铳、刀枪、盔甲全都需要刻上编号,刻上工匠姓名。” 为了确保武器质量,明朝制定了严格的措施来进行把控和监察,这些制度已经被历史证明了确实可行。 明朝初时对生产出来的武器也制定了严格的标准,要求工部、兵部、都察院等多个部门检查合格之后才能入库贮藏。 嘉靖时期,又增设专门的试验厅来检查武备的质量。 同时所有的武器盔甲,都会刻上的工匠讯息,便于追究责任,使得工匠不敢怠慢偷懒。 若是一直按照这样的制度去执行,那么明朝中后期的武备质量不至于如此的差劲。 但是这一切,随着明朝中后期吏治腐败,原有的制度其实都已经变成空谈。 首先便是作为源头的原料,因为相关官员的贪污受贿、中饱私囊。 以及官商勾结等原因开始大幅度下滑。 原料不行,哪怕工匠尽心尽力也难以制作出合格的产品。 而随着匠籍制度和军籍制度的日益崩溃,也直接影响到了武器的质量。 很多时候出产的武器盔甲也不再需要工匠刻名。 武器损坏,火铳炸膛,也不会再追究到工匠,就算是追究,很多时候也是不了了之。 明朝中后期武备松弛。 军器、顶盔仅存形质,布甲不用口袋,弓非坚劲,矢无利簇,至于腰刀,悉皆白铁,根本不堪大用。 陈望准备实行的规定,其实就是将明初的政策重新实行起来。 有的时候,很多问题都有最简单的处理方法。 打开一个带锁的箱子,不需要找到被藏起来的钥匙,只需要砸开一个洞口就行。 手中的权柄,身后的甲兵,便是陈望的依仗。 河南内共有九卫三所,各设军器局,也就是共有十二所军器局。 算上开封的杂造局,共十三处军械制作处。 若是一处处的慢慢的去改革,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的时间和精力。 不如就用最简单的,最粗暴的方法。 “我没有耐心和你们纠缠,巡抚大人已经将军械一事全权交予我来安排。” 陈望站起了身来,神色冷漠,俯瞰着一众跪在堂中的吏员。 “如果有人想要试试本将腰间的雁翎刀是否锋利,尽可一试。” 第352章 新军 开封城南、明军大营,校场之上鼓号声不绝。 午时已过,太阳正越发的耀眼。 已入五月,天气正逐渐的变得炎热起来,再不复初时的凉爽。 在阴凉的地方感觉还好,不至于会出汗不适,但是在烈阳之下直招,要不了多久便会感到炎热难耐。 不过在经过了为期近一月的训练之后,这些小的问题对于这些新募的军兵来说都不算是问题。 马上就要到了饭点时分,校场之上的训练也基本都停了下来,但是校场之上一众军兵仍然维持着严整的军阵。 将台之上,陈望按刀而立,俯瞰着台下一众正在训练的军兵。 风起明末 第400节 侧后方,胡知义和赵怀良并肩而立。 洛阳府的事务已经告了一段落。 大部分的贼寇都已经被清缴完毕。 只余下一些小事需要处理,胡知义留下了一部分人后,便带领着军兵从洛阳府带人到开封和陈望完成了汇合。 宽阔的校场之上,七营的兵马尽数在内。 河南营镇有着自己的营镇编制,但是现在陈望是主兵官,一切自然是按照他的规定。 如今汉中军的军制,一营由三部组成,即左、中、右三部组成,七营共二十一部。 此时的校场上,超过一万五千名军兵,按照各自营镇不同,分列为七大阵,又按照各自所部的不同,每大阵分列为三小阵,共计二十一阵,陈列于校场之上。 烈日耀目,所有的军卒皆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营有营旗、部有部旗、司、局、旗也各有旌旗,下至到队同样也有旗。 只不过队内的旗帜并非是高竖的大旗,而是背负在背脊的靠旗。 十人一队,一队便有一旗。 一万五千人,便是一千五百面靠旗。 算上各旗、各局、各司旌旗,校场之上旗帜旌幡足有两千余面之多。 一眼望去,是由无数旌旗组成的海洋。 朔风迎面袭来,无数的旌旗应声而动,猎猎的旌旗响动声不绝于耳。 从将台之上向下望去,只觉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平贼将军果然练兵有方,今日末将才能够明白‘尽得形意’四字内中的含义。” 陈永福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的赞叹道。 如果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之下,有人跟他说眼前这支军队是一支刚刚训练了刚过一个月的新兵,所有的人在之前都不过是普通的平民。 他绝对不会相信那人的鬼话。 这样的声势,这样的气势,怎么可能是一支刚过训练了一个月的新兵? 但是事实胜于雄辩,眼前这支军阵严整、军容强盛的军队,确实是在四月才刚刚组建。 到现在成营也不过一月的时间。 陈永福脸上神色的变幻,全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陈望之所以让陈永福观摩练兵的目的,就是想要进一步的拉拢陈永福。 拉拢一个人,只是一味的给与好处是决计难以奏效的。 很多时候,还需要展露出价值和实力。 “现在还暂时只是空有其形,而无其神。” 陈望看着校场之上,队列还算严整的军兵,心中也是较为满意。 “京营的那些兵马,在阅兵的时候,看起来也是威武雄壮,但是上阵的时候怎样,大家也都清楚。” 当初他在汉中的时候,花费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才将那些卫军训练成这样的声势。 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今时不同往日。 当初在汉中练兵的时候,他也是亲自主持练兵,但是下到局旗的训练官,大部分也都是原先部队之中普通的军兵。 但是现在下到各局旗的训练官,都是汉中军内部的各级军法官。 他们本身就精通训练,熟背操典,训练自然是事半功倍,得心应手。 不过训练终究还是训练,没有上阵见血,这支新军到底还没有达到合格的标准。 冷兵器时代的战场,血腥而又残酷。 那鲜血淋漓的场面,足以使得任何人胆寒。 任何一支军队,在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洗礼都难以被称之谓真正的军队。 “确实……” 陈永福赞同的点了点头,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上阵时狼狈不堪的表现。 “不经战阵,终是难成强军。” “陈总兵所言甚是。” 陈望眼神微动,他等的就是陈永福的附和。 “单单只是训练,再练也不过只是虚有其表,到底还是要上阵见血。” “现今万民军已经进入归德府内围攻商丘,与保定、山东、南直隶的兵马相持。” 距离李岩领兵离开开封也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李岩领兵一路东进,虽然在开封城外折损了不少的精锐,但仍然是势如破竹。 河南的民变主要是集中在开封、洛阳,还有黄河以北这几处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 归德府虽然也遭受了灾荒,但是影响却并不深重,因为靠近南直隶的原因,也得到了不少的援助,因此民变一直没有闹大。 所以归德府内并没有多少的兵马,李岩带领万民军转进归德府内自然是势如破竹。 杞县、睢阳、宁陵、虞城、夏邑先后被万民军所攻破,归德府的府城商丘已经被彻底的孤立,沦为孤城陷入重围之中。 “进剿的事情暂时不急,商丘城坚池固,兵马还算充足,能够坚持一段时间。” “而且杨督师已经领兵赶赴归德,等杨督师领兵赶到,商丘之围应声而解。” 陈望口中的杨督师,自然不是杨嗣昌。 杨嗣昌现在仍然在四川主持进剿事务,张献忠和罗汝才两部进入四川之后如鱼得水,三番数次跳出了官兵的包围网。 官兵虽然取得不少的胜果,但是却一直难以扩大。 这里的杨督师,指的是如今担任保定总督的杨文岳。 孙传庭因事下狱,接替他的正是杨文岳。 杨文岳被擢兵部右侍郎,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 所以在收到万民军东进,可能会进入南直隶或是山东之时,兵部便下文,让杨文岳领兵南下协剿万民军。 杨文岳先令山东总兵刘泽清、登莱总兵杨御藩领兵于边境据敌。 而后发保定、河北两镇兵马两万,亲自统领,往归德府去。 南直隶方面在得知李岩兵进归德府后,正在英、霍山区主持进剿的卢九德,派遣黄得功、孙应元两人领勇卫营北上进驻徐州,防备万民军东进。 如今集结在山东、南直隶与归德府相接地带的防守明军已经达到了三万,还不算各地驰援而去的卫军。 而且明军的兵力还在不断的增多之中。 “万民军那边,只需要防备他们突然转道回西就行。” “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先编练新军,恢复各镇战力。” 陈永福眉头微蹙,点了点头,现在的情形,确实如同陈望所说。 形势比人强,如今河南境内尚存的兵马都被牵制在各地无法动弹。 “万民军战力强盛,这些新兵虽有战力,贸然让其上阵,只会成为累赘,而不能成为助力。” “我记得,在怀庆、卫辉两府内部还有不少小股的流寇未平。” “这些地方大部分的流寇都还没有成气候,战力一般,不通战阵,只凭血勇,就是卫军也比他们要强,用来练兵正好不过。” 陈望眼神微动,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 “用这些流寇练兵确实合适,但是眼下万民军威胁仍在,我也暂时不能离开开封……” 陈永福哪里听不出陈望的言下之意,当下躬身行礼,顺着陈望话请令道。 “我之前在阳武一带进剿,对于怀庆、卫辉两地也颇为熟悉,如果平贼将军信任,在下原意领兵北上,必定平剿怀庆、卫辉两府贼寇而还。” …… “总镇,这就把兵权给他了?” 将台之上,胡知义眉头微蹙,看着陈永福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不解。 赵怀良同样也是疑惑不解,陈永福毕竟是河南的总兵。 新成立的河南七营,新任的营将大部分都是原先河南的营镇之内选拔出来,有一人甚至就是陈永福麾下的一名千总。 让陈永福带兵前往卫辉、怀庆平叛,这不是让陈永福建立威望,让陈永福掌控这支兵马吗? 现在的陈永福可还远远算不上是他们自己人。 “兵权,陈永福拿不走。” 陈望收回了放在陈永福身上的目光,而后将其放在了已经重新变得空荡的校场之上,他没有回头去看胡知义和赵怀良。 崇祯这一次给他的权利实在是太大了,甚至大到营将的人选都交由他来定夺。 当然,明面上仍然是朝廷兵部的任命。 除去一开始那封明面上的诏书之外,陈望其实还收到了一封密旨,一封来自于宫中的密旨。 在密旨里面,陈望得到了密奏之权,也就说他的奏折可以直接上达天听,直接传到崇祯的案牍之前,而不需要经过内阁和朝廷。 密旨之中,崇祯除去将新任营将的决定权,一并交给了陈望,还讲述了一些更为深入的事情。 崇祯的大致谋划,也因此被陈望所知。 密旨中的传达的信息,也解答了陈望心中的所有的疑惑。 崇祯,在历史上一直都是一位饱受争议的皇帝。 他确实勤政,但是他所做的一些事情,不仅没有缓解明朝的危机,反而还加剧的冲突爆发,加速了明朝的灭亡。 崇祯想要解决辽东的问题,因此想出了许多的办法。 到最后,也就是现在。 崇祯完全已经是病急乱投医的状态。 风起明末 第401节 在最初的时候,局势还没有恶化的时候,崇祯还算是理智。 崇祯在意识到自己被文官集团欺骗,丧失了不少对于朝政的控制权后,也做出了一些弥补的措施。 后面在时局越发动荡之时,也知道整顿精营,整顿九边,想要将军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但是文官集团势力强大,而京营问题复杂。 最后也只能是练了上万还算能战的勇卫营,九边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辽镇的窟窿也越来越大。 崇祯也越发的焦急。 加征练饷,其实崇祯心中也是知道就是在饮鸩止渴。 但是崇祯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几乎看不到希望了。 在国势每况愈下之时,面对着杨嗣昌递来的救命稻草,崇祯选择了抓住。 而这一次,崇祯将练兵、整顿的权限交下来,就是想要暗中掌握军权。 透过密旨之中的蛛丝马迹,陈望已经将崇祯的想法推测的七七八八。 所以,现在陈望行事更加是有恃无恐。 兵权,陈永福无论如何都拿不走。 所有的营将,都是经过了陈望的甄选,提前都有交换。 而新军的训练方法,完全就是以前汉中军的训练法。 诉苦会和军法官都有设立,在新军七营之中。 基本上军事主官和军法官都是从陈望直接汉中军调拨过去。 陈永福想要干涉影响新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些事情,陈望并没有对胡知义说。 “我之所以派陈永福去,原因也很简单。” 陈望目光转而向北,向着营外的开封城看去。 “如果陈永福足够的聪明,他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去选。” 派陈永福领兵去平叛,其实也是一次试探。 如果陈永福老实听话,那么便可以考虑将陈永福后续吸纳成自己人。 但是如果陈永福有自己的想法,聪明过了头。 那么陈永福,也就没有留下来的价值了。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洛阳府那边收获如何,这才是现在应该考虑大事。” 陈望重新坐了下来,坐在了麾盖下的阴影之中。 胡知义没有再在陈永福的事情纠结,他无条件的信任着陈望,陈望说没有问题,那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听到陈望问起洛阳府的事情,胡知义的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 “果然如总镇所料,李岩领兵出洛阳奔袭开封,洛阳府内的缴获没有能够全部带在军中,很多都被运入了山林之中。” “李岩保密做的不错,没有找到多少的知情者,现在只找到了三处万民军的藏金点,不过万民军去时匆匆,还是留下了很多踪迹,只需要花费时间,要找到后续的藏金点不是问题。” 第353章 运筹 洛阳的陷落,使得万民军获取了大量的武备和火器。 在围攻开封的时候,万民军所拿出攻城的火炮就是从洛阳城中缴获而来,那些原本都是洛阳城用于守城的火炮,但是现在却是成为了万民军攻城略地的依仗。 借助着火炮之利,洛阳府内近半的州县在万民军的攻势土崩瓦解,许多地方上的坞堡大寨也被攻破。 无论是洛阳,还是各处的州县,城中都有大量的财富和粮食。 河南确实遭受了灾荒,但是灾荒对于富户大家来说不仅不是什么折磨,反而还是发财致富的门路。 正是因为灾荒的影响,他们才可以囤积居奇,趁机渔利,兼并土地。 不过这一次,他们遇到了李岩,遇到了万民军。 他们所积攒的财富被万民军尽数收缴,精心修建的宅邸也被万民军付之一炬,甚至举家都被万民军屠戮殆尽。 万民军横行洛阳府内,所收获的金银财宝和粮草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 官兵正在旁侧虎视眈眈,各方的目光都汇聚在当时的洛阳。 万民军看起来人数众多,但是其中大部分都是未经附从的新卒,还有各军的家属。 万民军真正能算作主力的部队统共不过两三万人,根本没有能力将所有的缴获都带走。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如果全都带走,行军的速度将会被极大的拖慢。 所以,万民军只能将大部分能搬走的缴获,都暂时封存在洛阳府境内的山川谷地之中。 如果日后能够返回洛阳,再将其取用。 至于那些不能搬走的战利品,则是全都被李岩付之一炬。 正是因为知道的这个消息,所以陈望才会在汝州分兵,让胡知义先行带兵进入洛阳府内。 胡知义带兵进入的洛阳府的时候,正好是洛阳府被万民军搅得残破不堪,大部分的地方都处于无政府管制的状态。 明廷的官员基本都被万民军杀的七七八八,而万民军自己也没有留下什么人来稳定秩序。 李岩很清楚,他们没有办法守住洛阳府,所以自然也不会留下多少的部曲来防守洛阳。 胡知义领兵从汝州进入洛阳,没有花费多少的功夫,便重新光复了洛阳府内沦落的州县。 而后便开始着手找寻借口,现在通过各式各样的名义和手段,已经是合法占据了不少的田地和矿山。 当然除此之外,胡知义也顺路清除了许多在万民军浪潮之下幸存的坞堡大寨。 不得不说,那些世家大族积攒了数百年的积蓄,确实是颇为丰厚。 仅金银一项,便已经是收获了足有二十余万两,一应器皿珠宝加起来,估算价值超过三十万两。 粮草相对要少一些,但是也缴获了足足四万余石。 这还是在万民军已经搜刮了一遍之后,从洛阳府内获取的。 “三处藏金点,共计得白银六万八千六百五十四两,器皿珍宝三百二十四件,粮草超过两万石。” 陈望缓缓的合上了手中的文册。 胡知义将洛阳府内的缴获全都写在了文册。 “万民军打破洛阳,搬空了整座福王府,周围的州县都被搜刮了干净,你找到的三处藏金点只不过九牛一毛。” 陈望双目微凝,虽然他没有见过,但是单从这些时日的观察,他能够看出李岩是一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 要想找出所有的藏金点,恐怕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外围易找的藏金点,只怕也是李岩故意送出来的肥肉,作为掩盖真实意图的诱饵。 “朝廷的官员现在已经重新接管了洛阳府,找寻藏金点的计划暂且搁置,让你派出的去人全部回来。”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文册。 “你派了一支千人队进山找寻藏金点,虽然用的是追缴万民军残寇的名义,但是聪明人一看便知道不对。” “有些事可以做,但是有些事却不能做。” “洛阳府内,太多的眼睛在盯着。” 陈望站起了身来,沉声道。 “找寻其他的藏金点的事情,我会让洛阳府内的监察去找,反正东西一直都在,不会转移。” 藏金点陈望并不急着去找,现在洛阳府是在他的控制之下,藏金点的财宝和粮草没有人可以拿走。 甚至就连陈望,现在也没有办法将藏金点的东西拿走。 人多嘴杂,在搬运的时候,一旦走露了些许风声,可能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大明这栋大厦,虽然百孔千疮,但也不是陈望如今能够撼动的。 “是我考虑的不够周详。” 胡知义郑重的点了点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命令有些欠妥。 “无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陈望挥了挥手。 “藏金点的东西不要动,所得的粮草充作全部充作军粮。” “从洛阳府内所获的金银、器皿珠宝,拿出半成报告缴获,剩余的九成半,我会安排监察所的人运往汉中府内。” 要是一点金银都没有缴获,那就太过于虚假,塘报上自然是不可能这么写,多少还是要写上一些的。 剩余的金银器皿,先送到汉中府最为稳妥。 现在陈望领兵在外,没有什么地方能够用到这么多的金银。 军饷和军资都有朝廷供应,缴获的金银器皿沉重无比,随军只会拖延行程。 “传信给王元康、唐世平,不要可惜金银,所有的金银都落到实处,落到发展上去,三成用于民生,余下的七成全部用于军事。” 如今代替陈望,主管汉中镇的人是陈功。 但是陈功主要是负责军事指挥方面。 主管汉中镇民生和军务发展的,还是是王元康、唐世平两人。 王元康主管汉中卫的民政,也分管陈望通过另外手段控制的其他土地上的事。 而唐世平则是主管军务,汉中卫的卫军操练,以及汉中卫的军器局,都是归属唐世平在管。 胡知礼则是管带军法处,兼管监察所,财政方面也在其监管的范畴之中。 所以陈望没有说传信给陈功,而是直接让人传信给王元康、唐世平两人。 风起明末 第402节 胡知义的脸上有些些许的笑容,他咧开嘴笑了一笑。 “有总镇这句话,下次他们两人见到我,不至于再是愁眉苦脸了。” 之前在汉中镇时,胡知义分管财政。 当时汉中镇的财政情况很是窘迫,因此很多时候都需要精打细算。 钱甚至都还没有入库,便已经有了支出的安排。 王元康和唐世平两人,一人分管民政,一人分管军务,一直都在找胡知义要钱。 每天一见面就是先诉苦,然后打感情牌,再就是不断的要钱。 二十多万的金银,足以解决汉中镇如今发展的所有的困局。 汉中军器局可以招募更多的工匠,可以获得更好的器械,可以开足马力疯狂的制作铳枪和盔甲。 一杆海誓铳要耗银七两,七成的金银就是十四万两,若是全部用来打制海试铳,足以打制出两万杆海誓铳。 两万杆海誓铳,完全可以让整个汉中镇上下的营兵,还有汉中卫的卫军全部完成换装。 更多的水利措施,能够给各处的卫所和屯田带来更强的抗灾能力和更大的发展潜力。 汉中镇如今是陈望的基业所在,也是陈望如今控制力最强的地方,在发展方面优先级自然也是最高。 “哈哈哈哈。” 陈望也是同样笑了起来。 “放心,以后财政由知礼负责,你安心领兵打仗就好。” 术业有专攻,当初让胡知义分管财政,也是因为实在无人可用。 现在成为了一镇的总兵,状况比起还是参将的时候无疑要好得多。 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不尽如人意。 陈望如今手底下的读书人,一共只有四五名秀才,其中一名秀才还不务正业,不愿意在镇中管理民政。 而是跑到了军中来,那名秀才的能力不俗,一路上立了不少的战功,现在在军中任做千总。 至于举人、进士这这些,自然是不可能在陈望这样的武臣的手底下的当差。 毕竟现在还是崇祯十三年,还不是崇祯十七年,更不是隆武、永历时期。 好在随着卫所制度的崩坏,内地的卫承平日久,没有多少作战的能力。 卫所的军官们掌管屯田,卖卖这些时间,比起操练、作战的时间更多。 用这些卫所的军官,陈望勉强是在汉中卫搭起了一套还算可行的理政机构。 伴随着低沉的鼓号之声,校场之上一众新军也是随着鼓号的落下而解散,返回了各自的军营。 “马远山他们现在到什么地方?” 陈望注视着校场之上正在解散的新军,向着胡知义询问道。 这段时间他的心神都在训练新军,整顿军务,还有应付高名衡上面。 其余的事情全都是让胡知义在帮忙关注。 “万民军在各地都有暗探,陈永福这边领兵离去,李岩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知道。” 胡知义微一回忆,很快便回答道。 “按照总镇的军令,马远山已经领土兵从郏县往东进,进入开封府内到达南部的堰城地带。” “堰城……” 陈望微微颔首。 “让他们再往东进一段距离,进驻到陈州境内,夜不收派远一点,观察万民军的动向,随时向我的汇报。” 李岩心思难猜,到这个时间,历史的进程已经完全发生了改变。 陈望也没有办法猜到李岩下一步会往哪走。 但是他很清楚,李岩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也不是一个短视的人。 在战术和指挥之上,和李自成相比,李岩或需要差得多。 但是在大局观上,李岩绝对要比李自成更为卓越。 李岩能够果断放弃洛阳府,能够在进攻受挫之后,立刻向东转进,足以证明这一点。 各路的明军正不断的向着归德府围拢而去,他再这边大肆练兵并非是什么秘密,逃不过李岩留下的耳目。 李岩应当也清楚,一旦河南兵马恢复战力,到时候便等于是身陷于重围之中,四面进剿而来,便是必亡之局。 万民军不是流寇,组成万民军的大部分都是河南本土的乡民,他们不是陕西的边民,他们大部分人都不会骑马。 而万民军之中拥有的马匹也不多,万民军的骑兵统管不过万人。 李岩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打下了洛阳之后,他没有在洛阳府继续等待,而是即刻奔袭开封,想要攻破开封,再度重创河南的兵力,打击明廷的威望。 只可惜一切都没有奏效。 陈望虽然之前对于陈永福说,有山东、南直隶等地的明军在,可以保全无忧。 但是实际上,他并不觉得杨文岳带领的保定兵,和山东、南直隶的兵马能够解决的掉李岩。 历史上,杨文岳带领保定兵南下进剿,配合当时作为三边总督的傅宗龙带领的陕西兵马,都被李自成所击败。 而现在的李岩,比起历史上的李自成更为强大。 陈望并不觉得杨文岳能够奈何得了现在的李岩,所以现在必须要做两手的准备。 陈望担心,这边他让陈永福带领新军离开,李岩可能会带领万民军在开封府内空虚的时候,再度转入开封府内。 说实话,但凭陈望现在的兵力,确实没有办法制约万民军的活动。 正面野战,击溃万民军确实不是问题,但是陈望也要付出不小的伤亡,而这却是陈望现阶段无法接受的。 如今陈望麾下嫡系兵马就这么多,为了剿灭万民军,而伤了自己根基,这是陈望不愿意的。 而陈望手底下人数最多的湖广兵马,用来守城可以,但是野战却是累赘,所以陈望将他们留在了襄城、还有几处重要的隘口之中。 他们最多能够借助着隘口和城池,挡着万民军难以进入南阳府内。 但是万民军想要从归德府向南转进,从开封府进入了汝宁府内的话,陈望却是没有多少的办法。 汝宁府的东面就是英霍山区,革左五营如今就在英霍山区之中。 南直隶的兵马几番进剿都以失败告终。 现在李岩下一步要走的棋,最大的可能便是带着万民军往汝宁府进发,与在英霍山区的革左五营会和。 革左五营如果和万民军就此合流,那么整个南中国,可能将会就此彻底失控。 第354章 讯息 开封府,杞县,汉中军大营。 睢水河畔,此时旌旗遍布,密密麻麻都是汉中军的营帐。 杞县,这座传承已有千年之久的古城,如今却已经是空无一人,成为了一座冰冷的死城。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火烧毁坏的痕迹。 陈望立马郊野,凝望着不远处早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的杞县。 这里,正是李岩的起家之地。 红娘子领兵打破了杞县,将当时被困于监牢之中的李岩从监狱之中救出。 李岩在第二天的时候,从红娘子的手中接过了整支军队的指挥权,杀官造反,开仓放粮。 而后整个杞县被付之一炬,杞县的百姓皆是跟随着李岩,跟随着这名散尽了家财来救助他们的李公子一起揭竿而起。 自此,河南民变一发不可收拾,迈入了一道崭新的篇章。 李岩犹如彗星一般崛起,带领着万民军不断的发展壮大,直至今时今日,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庞然巨物。 仅仅是才过了一年的时间,李岩便已经走完了当初王嘉胤、高迎祥耗费了数年才走完的道路。 在现在这个时候,在一众义军之中,李岩的实力无疑是最为强大的。 无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亦或是罗汝才和革左五营。 这些在崇祯早年便已经是搅动天下风云的寇首,却是还不比不过李岩这个后起之秀。 李岩作为举人,作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他的眼界,使得万民军的发展走上了快车道。 而有着王嘉胤、高迎祥等人的前车之鉴,因此也让李岩有了选择正确道路的思路。 “万民军还是没有动静?” 陈望的目光从不远处只剩下的残垣断壁之上移开,转向了东面。 杞县早已经是成为了过去式,一切都已经化作了灰飞,无论是建筑,还是人,都已经不在。 “还是没有动静。” 胡知义双眉紧蹙,远望着远处正在逐渐东升的旭日。 “万民军的部队从我军进入杞县之后,便退回了睢州城下,他们在睢州城外修筑防御工事,设置火炮阵地。” “我军如果强攻睢州虽然能够得胜,但是自身伤亡也不会小。” “万民军的塘马也还是一如既往徘徊我军的周围,我军进他们便退,我军退他们便进。” 在开封城打了一仗后,万民军进步了很多,李岩也学到了很多。 万民军的骑兵不再傻傻的和汉中军的骑兵交锋,而是远远的监视着,不与汉中军的骑兵发起任何的冲突。 而万民军也同样是回缩兵力,尽可能的依城而守,无论如何就是不主动出击。 陈望领兵从开封赶到往杞县,根本没有放一枪一炮,万民军的部队便撤离了杞县地带,一路退到了睢州城下。 万民军的目的昭然若揭,根本没有隐藏的意思。 “李岩在北面和东面的情况也是一样。” 风起明末 第403节 “山东和南直隶的兵马也徘徊不前,被万民军的部队阻隔在外,商丘成为孤岛。” “商丘虽然城坚池固,但是万民军围攻也已经有二十余日,依照商丘城内的守备力量,绝无可能坚持这么久的时间。” 商丘城能够坚持这么久的时间,其实很简单。 李岩早就有实力攻下商丘,之所以一直迟迟没有攻下商丘,不过是拿着商丘做练兵的场所。 在开封,李岩也是同样,将开封作为练兵的场所。 只是陈望领兵出城袭击重创了万民军的主力,是的万民军的士气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李岩后续的退兵也只是无奈之举。 而之后,在进入了商丘之后,李岩故技重施,剪除了商丘周围的城池之后,将其孤立起来,作为练兵的场所。 商丘内无强兵,外无奥援,无疑是最好的练兵场。 “杨文岳现在到何处了?” 陈望神色凝重,现如今摆在他的面前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李岩后续的行为根本就是无法预测,一切都和原本的历史想去甚远。 “杨文岳领着保定的兵马已经进入山东曹县,原本计划是从曹县南部渡河,但是万民军却是提前在沿岸设防,现在正处于相持的时态之中。” “相持……” 陈望眉头紧锁,南直隶的兵马在徐州汇聚,没有丝毫的进剿的意思。 杨文岳倒是确实有心进剿,但是却是有心无力。 被孙传庭训练许久的保定兵战力确实不差,但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杨文岳在崇祯二年,任江西右参政,历湖广、广西按察使,云南、山西左右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抚登莱。 接任孙传庭的职位为保定的总督,还是杨文岳第一次主管军事。 对于军事,杨文岳此前所有的经验都仅限于纸上谈兵。 “把归德府的地图取过来。” 在思索了片刻之后,陈望从战马上下来,越过了一众亲卫,吩咐道。 一众跟随着陈望的亲卫当即行动了起来,很快一张方桌便已经是被拿来,随机一副颇为巨大的地图便已经是展开铺放在了桌面之上。 陈望站在地图之前,一众亲卫甲兵依次上前,开始在平铺放好的地图之上进行着标识,将一面面旗帜按照信息放在地图之上。 很快一副完整的形势图便已经是呈现在了陈望的面前。 如今他们算是对归德府基本完成了四个方向的包围。 保定、山东的兵马在北。 南直隶的兵马在东。 而陈望所领的汉中军则是在西。 马远山所领的三千土兵在南。 看似密不透风,实际上这层包围网却是几面透风。 现在跟着陈望,都是汉中军的营兵,都是陈望麾下的嫡系部队,如果万民军真的大举西进,陈望绝对会退避三舍。 而南面,只有马远山所领的三千土兵能战,守城尚可,但是野战阻敌,想要拦住万民军往南行进,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按照现在的情况,万民军最大的可能便是向南进发,去和革左五营合流。 但这却是陈望目前没有办法可以接受的局面。 因为局面将会就此彻底的失去掌控。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除非陈望现在愿意和李岩拼个你死我活,否则便没有办法阻挡万民军的南下。 但是这又和陈望一直以来贯彻的宗旨相违背。 时间,还是时间。 时间现在并没有站在陈望这一边,而是站在万民军一面。 万民军在李岩的带领之下,没有在开封城战败之后一蹶不振,而是继续不断的向前发展。 万民军不可能等到新兵训练完成的时候,再选择南下。 按照陈望的预计,保定兵马已经抵达山东,万民军恐怕将会在两三日内向南进发,往英、霍山区进发。 一筹莫展,陈望看着眼前的地图。 现今的情势正在逐渐的脱离陈望的掌控。 而对此陈望却是毫无办法。 当初在开封城外时,陈望所做的所有选择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选择。 本来以为削减了万民军三分之一的主力军后,足以重创万民军,使得一切可控。 但是这一切实在是太难以估算了,事实证明,万民军的韧性比陈望想象中的更强。 因为既不能让万民军的势力太过于强盛,也不能让万民军的实力太过于弱小。 太过于强盛,就会造成目前的这样的困境,局势逐渐的失控。 而太过于弱小,则会导致万民军很快的被剿灭,河南的局势就此恢复到相对稳定的状态。 这是陈望更加无法接受的事情。 因为,现在正是松锦之战的酝酿期。 辽东的战事一触即发,九边各镇此时都已经进入了警备状态。 如果此时河南民变被平定,万民军被彻底的剿灭。 那么他几乎是板上钉钉会被朝廷征召,前往辽东去驰援锦州。 这个时候去松锦,等于就是陷入泥泞之中。 现在还远远不是是时候。 陈望双目凝重,凝视着地图。 其实,他还有一个办法,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这个办法的风险实在是在大,用与虎谋皮四个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这个办法就是和李岩建立联系,然后暗通曲款…… 只是,如何建立,又如何让李岩和万民军能够按照他设定的道路去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建立联系的事情,不能留下任何的把柄。 而要安排李岩,更是需要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这些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到底还是需要时间。 陈望缓缓闭上了眼睛,太多的杂乱的思绪在他的头脑之中转动,他的思绪混乱,如今的局势实在太过于复杂。 现在他所做的事情,就如同是在钢丝上跳舞,而钢丝的下面,正是林立的刀山,稍有差池,便是身死人亡。 应该怎么建立联系,又应该如何说服李岩,之后的道路又应该怎么走。 这些现如今都是问题。 失去了先知的优势之后,陈望如今也是陷入了困局。 不过,这些所有的问题很快也都消失在了陈望的脑海之中,不需要陈望去思索了。 因为,军营中的夜不收从睢州带来一个讯息。 第355章 各取所需 中军帐内一众汉中军的军将皆是罩跑束带,分立于两侧按刀而立。 军帐中央,一名身穿着红色箭衣的青年男子此时正站在其中,束手而立。 陈望高坐于首座之上,他的头颅微抬,眼神向下,俯瞰着那名此时站在军帐中央的青年男子。 “在下宋献策,添为万民军中军师一职,今朝能得见平贼将军,实属荣幸之至。” 那名身处于中军帐中的青年男子,在一众汉中军的军将所给予的压力之下仍旧保持着平和。 “宋献策?” 陈望眼神微动,疑惑道。 “平贼将军有听过我的名字?” 那青年男子神色微动,问道。 陈望没有回答那青年男子的问题。 对于这名历史上大顺的开国大军师,他自然是熟悉无比。 宋献策是河南永城人,卓有学识,尤精通“术数”,以“术士”为生,长期云游四方,为人占卜吉凶祸福。 通俗来说就是神棍。 但是历史上在牛金星的引荐之下加入了李自成军,宋献策还是献出了不少可行的计谋,并非只会坑蒙拐骗。 历史上李自成依宋献策计,采取迂回战术,使得杨文岳领军疲于奔命,久劳无功。 李自成在西安称帝,建立大顺政权,宋献策助李自成商定谋略,设官守土,除暴安良。 在李自成入京之后,大顺政权内大部分的人都陷入了膨胀,陶醉在胜利之中时,宋献策却仍然保持着清醒,不断的劝谏李自成。 只是,到底是回天无力,李自成在攻下了北京城之后,恍若变了一个人一般…… 陈望收回了发散了思绪,这些事情都已经不会发生,一切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看着站在帐中的宋献策,陈望的眉眼微动,站在下首的赵怀良当即会意。 风起明末 第404节 “既是拜见,如何不跪?!” 赵怀良横眉立目,擎刀在手,迈步上前冷声喝问道。 凌厉的杀意一瞬之间已是充斥了整座营帐。 赵怀良久经沙场,杀人如麻,他的声音冰寒蚀骨,宛若刮骨的冰刀。 “是在下无礼了。” 宋献策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告罪了一声,屈下双膝,俯下身躯,叩首道。 “草民宋献策,拜见平贼将军。” 赵怀良神色微凝,他是得了陈望的授意,才故意出恶言,威吓宋献策,先声夺人,想要压下宋献策一头。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宋献策竟然就这样老老实实的认怂,直接跪在了地上。 眼下的情形很是奇怪,宋献策虽然跪在了地上,但是却仍然保持着气度,并没有在气势弱上多少。 赵怀良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陈望。 陈望抬起了手,示意赵怀良退回了队列之中。 他看着跪在地上,显得恭敬无比的宋献策,下意识的眯起了双目。 “宋献策。” “草民在。” 宋献策跪在地上,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恭敬的回答道。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陈望身躯微向前倾,俯瞰着跪在下首的宋献策,笑道。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宋先生身处敌营之中仍然能够泰然自若,真有胆魄。” “能得平贼将军称赞,宋某实是三生有幸。” 宋献策淡然一笑,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高鸟相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佐,这句话,宋先生说的很好。” 陈望目光直向而下,仔细的观察着宋献策的神色。 “草民的微末伎俩,果然是没有办法逃过平贼将军的眼线,开封一战,我军败的不冤。” 宋献策无奈的摇了摇头,带着有些自嘲的语气说道。 陈望眼神微凝,身躯重新向后,背靠着椅背,双手按着座椅的扶手。 “恭维的话和多余的废话,就不必要说了。” “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宋先生此番涉身犯险,费尽心思,找我所谓何事?” 军营中的夜不收从睢州带来的讯息,送来了一封信和一个消息。 其中的消息,就是万民军中有人想要求见他。 而送来的信此时正放在陈望身前的案桌之上。 案桌之上,信件上一共有十八个大字:“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宋献策神色平静,双手作揖,恭恭敬敬的向着陈望再行一礼。 “来时我家主公嘱托过在下,如果能够见到平贼将军,一定要在下向着平贼将军郑重道谢。” “谢平贼将军,开封一战手下留情之恩。” 宋献策的话音落下,帐中的气氛一瞬之间为之一滞,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全都汇聚在了宋献策的身上。 “铮————” 金石的摩擦声缓缓响起,在打破了军帐的寂静,刀剑清冷的寒光慢慢的映照在帐内的干净的地面之上。 赵怀良和赵怀良两人已经是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但是他们的眼神却并没有放在宋献策的身上,而是放在了陈望的身上。 只需要陈望的一个眼神,他们就会送宋献策立时去往黄泉。 但是陈望却并没有回应赵怀良和赵怀良两人的目光,他仍然靠坐在座椅之上,平静的看着跪在下方的宋献策,笑着说道。 “信王殿下实在是客气了,举手之劳,放了你们,对我也有好处。” 宋献策神色微变,目光闪烁,陈望的这一番话,终于是让宋献策再没有办法保持平静。 宋献策抬起了头,向着帐中的一众军将看去。 陈望回应他的话,实在是过于石破天惊,陈望竟然称呼李岩为信王,而且还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并且毫不掩饰在开封之战的筹谋。 若是被外人知晓,必然震动四方。 陈望毫不避讳这军帐中的军将,莫非…… “我说过了,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我的耐心有限,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明,你们的信王想找我商议什么。” 陈望神情冷漠,俯瞰着宋献策。 宋献策神色凝重,抬头仰视着陈望,沉声道。 “平贼将军快言快语,在下便也直言不讳了。” “自古帝王兴废,民兆于心。” “天灾连绵,可知天命更易。” “明廷腐朽、朝政昏暗、民不聊生、内有忧而外有患,已是将倾之大厦。”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我家主公知晓平贼将军有吞吐天下之志,定鼎神州之雄心。” 宋献策停顿了一下,向着左右各看了一眼,而后继续道。 “陈将军刚刚的言语,更是佐证了我家主公的看法。” “陈将军素有仁名,公正严明,廉洁奉公,想必也是因为对于如今之时局失望至极。” “我等揭竿而起,并非是存心祸乱天下,而是实在迫不得已,为求存活。” “所以我家主公想要和陈将军联手共进。” 第356章 暗通 陈望审视着跪在地上的宋献策,并没有急着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营帐之中始终静静悄悄。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所有人的心神都有些发散的时候,陈望的声音才再度在营帐之中响起,将所有人的思绪都重新拉回了军帐之中。 “你家信王派你来做说客,想必临行前该交待的也都和你交代了吧。” 陈望身躯前倾,手撑着座椅的扶手,眼神冷漠的俯瞰着跪在地上的宋献策。 “北地的建奴不安分,辽东的局势不容乐观,大战将起,九边各镇全都已经是严阵以待,勤王的命令恐怕不久就要下达。” 在历史上松锦之战爆发之后,崇祯抽调了当时整个朝廷几乎所有可以调动的有生力量前去驰援辽东。 “辽东糜烂,就是一个泥潭,进了泥潭,便再难脱身。” 陈望的目光深沉,沉声道。 “在开封城的时候,你和你们的信王应该都清楚。” “一个冲锋。” 陈望竖起了食指,对着宋献策说道。 “一个冲锋,我就可以让你们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我留下你们的原因,不是让你们感谢我,而是要留你们在河南,也好让我有充足的借口被留在河南。” “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 “归德府山清水秀,物产丰饶,可是一个难得好地方,你们不妨再多住一些日子。” “你说的那些什么联手共进,对我现在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好处。” 陈望居高临下的凝望着宋献策,冷声问道。 “宋先生是读书人,应该听过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宋献策脸上神色的些微变化根本没有办法逃过陈望的眼睛。 宋献策的表情更是进一步的佐证了陈望的想法。 陈望此时心中沉定,就在刚才那长时间的沉默之中,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瞬间便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在推演李岩后续行动的时候,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在思考万民军的方针,推测李岩行动的时候,在很多的时候陈望将自己代入了进去,总是在想如果是自己会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 同时会将自己所得到的所有信息全部都集中起来,然后再去推想,去预测。 但是在实际上,李岩怎么可能得到那么多的情报,又怎么可能对于各地的防务知道那么详尽。 因为如果李岩知道如今的局势,就绝不可能派人来和见面相谈联手的事情,而是会直接转道向南,直奔英霍山区。 但是李岩不知道这些,各地驰援而来的明军战力几何,数量几何,李岩也不清楚,就是想要打探也是困难重重,不可能了解详尽。 开封新败,归德府内情势复杂,麾下数十万人每日的人吃马嚼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压在李岩肩上的事务只怕早已经是堆积如山。 还需要考虑方针,统筹各部,兼顾诸事。 李岩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凡人罢了。 人力终有穷尽时。 陈望看着面色凝重的宋献策,心中更是安定。 陈望只感觉原本前方的重重迷雾正在慢慢消失,一条又一条细小的丝线相互的串联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有迹可循。 综合这些时日各地的情报,李岩不断的派遣游骑打探四周的情况。 风起明末 第405节 北方山东和保定的兵马大举而来,东面南直隶的兵马列阵以待。 而在西面,李岩收到的消息,是他领着上万精兵追击而来。 南方马远山带领的土兵早早的进入了南面的陈州之中。 这支兵马李岩并不知道虚实如何,只知道是陈望早已经是预先派遣了一支兵马进入陈州。 代入李岩的视角,南面便显得危险重重。 现在李岩实际上是被困在归德府中。 “你们老老实实待在归德府,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实际的情况已经被陈望推测的八九不离十,就算是有些偏差,问题也并不大。 现在陈望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他要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越是高高在上,越是不屑一顾,便越是能让对方感觉到压力。 军帐之中话音落下。 这一次沉默的人却是变成了宋献策。 宋献策跪在地上,脸色不断的变化,却始终未有说话。 过来许久之后,宋献策缓缓支起了身躯,他抬头仰望着陈望,神色凝重,沉声道。 “陈将军,难道不想得到更多吗?” “我们能帮陈将军做的事情有很多。” “陈将军麾下兵强马壮,但是供养军队,所需金银粮草却是难从正规渠道获取。” “良田阡陌无不属吏绅,钱粮帛布无不归王侯,陈将军很多时候不好动手,我们却是可以动手,得来的资财无论多少,我等愿意分润半数出来,献给陈将军充作军资。” 宋献策站直了身躯,不再跪地,他紧咬着牙关,沉声道。 “三月之时,我军攻破洛阳,杀福王,尽取福王府内数十年之积累,又掠九城之富户士绅之财,陈将军应当清楚。” “这些金银珠宝,粮草辎重不便携带,很多都被我军藏于深山之中。” “若是陈将军愿意放开一条道路,这些资财藏于何处,我军愿意全数告知……” 陈望重新靠坐在椅子上,神色如常。 “所有的藏匿点的详细位置都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陈望俯视着宋献策,寒声道。 “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们隐藏了但凡一个藏匿点,被我发现,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陈将军放心,我等自是有诚意。” 宋献策的神色凝重,脸色更是难看了数分,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份舆图。 “这是我军当时藏匿金银之时的标注舆图,陈将军根据舆图标注找寻,便能找寻到所有的地点。” “还望陈将军能够指出一条明路。” 陈望看了一眼被亲卫呈递上来的舆图。 宋献策从怀中的掏出的舆图,看起来较新,不过也有些许的痕迹,应该有一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把玩着手中的舆图,陈望的心情也是大好,原本他以为的问题不仅不是问题,相反竟然还成为了他的臂助。 “南直隶的兵马都屯驻在徐州,只有四千的营兵,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第357章 四川 崇祯十三年,六月初七,大雨。 山风呼啸寒凉似水,树木松涛在暴雨中发出阵阵的低吟。 天空落下的雨点几乎连成了线条,雨水就像塌了天一般,铺天盖地般从天空中倾泄了下来。 四川夔州府,达州城郊,明军大营。 明军营盘虽然广阔,但是和天地的伟力相比,却是根本不值一提。 飘飖的风雨中,明军的营盘就像是穹海一叶扁舟一般,渺小无比。 杨嗣昌站在帐前,凝视着眼前的倾盆大雨。 他的脸色苍白,透露着一股病态,眼眉之间尽是忧色。 早已经不复昔日身处京师那般意气风发,胸有成竹。 从北到南,从南入川,一路转战,早已经让杨嗣昌精疲力尽。 河南的剧变,福王的死难,满朝上下的攻讦,让杨嗣昌的心神备受折磨。 崇祯的期许和信重,更是杨嗣昌倍感压力。 哪怕是进剿频频失利,但是崇祯仍然选择去相信他,哪怕是朝议汹汹,却仍然是力排众议。 如此知遇之恩,纵使肝脑涂地也难报答。 只是,如今南国的局势却是越发的糟糕。 雨声连绵,风急气冷,杨嗣昌的神色沉重。 “阁部,请休息一下吧。” 一件披风盖在了杨嗣昌的身上。 杨嗣昌偏头看向身侧,来者是作为他幕僚的万元吉。 杨嗣昌缓缓的摇了摇头,拒绝了万元吉的提议。 他的神情黯淡,眼神无奈,叹息道。 “我身负皇上重托,离京如今已有八月之久,却是久战无功,张献忠、李自成、革左五营如今仍存,不久之前河南再起变故,洛阳沦陷,福王蒙难……” 杨嗣昌心神疲惫,南国的局势远远比起他预想的更为困难。 地方府州的官员常常推诿命令,各镇营兵军将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计划总是难以赶上变化,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底下的那些军将官员出工不出力者众多。 这也是为什么张献忠能够频频跳出包围网中,一直到今日都没有办法将其擒获。 “阁部绝非什么久战无功,罗汝才已经归降接受整编,如今只剩下张献忠尚在逃亡。” 如今川内的情况,比起此前无疑是要好得多。 张献忠虽说还在逃窜之中,但是所部兵力已经不多。 而罗汝才在四月上旬的时候已经归降。 这一次归降的罗汝才,不再和之前一样在房县拥有极大的自主权,而是和之前归降的闯塌天刘国能那样接受了整编。 而且罗汝才叛降的可能性极小。 罗汝才和张献忠两人因为此前被围剿的事情,已经是反目成仇。 张献忠抛下了罗汝才,背信弃义,将罗汝才当做诱饵勾引官兵主力进剿,独自逃入四川内部。 这件事情已经是证实。 这些时日里面,罗汝才也加入了追击张献忠部的战斗之中。 罗汝才领兵追击的时候,可是真真正正的和张献忠做了好几场。 要知道在如今各镇之中,除去石柱的土兵,还有猛如虎所部外,其余的营镇多是出工不出力,根本难以节制。 这其中最为骄横的就是左良玉,尝尝不听调遣。 “李自成、革左五营两部虽然尚存,但是已经不足为患。” 万元吉神色微肃,沉声道。 “李自成如今被郑总督困在陕西的西部,革左五营也被卢监军困在英霍山区里面动弹不得,已经是有了诏安的想法,要不了多久,这两部的问题就能够解决。” “河南那边……” 万元吉停顿了一下,而后说道。 “李仙凤无能,致使河南民变做大,亦非阁部之罪,洛阳失陷、福王蒙难,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不可预料。” “万贼军气势汹汹,与流寇截然不同,河南民变与陕西民变更是想去甚远。” “但是如今河南民变也已经是被压下,万贼军在开封城外被陈望打败遭受重创,如今逃入归德府内,四面合围之下,已经是无路可去。” “依照陈望之能,想必要不了多久,便可以剿灭万贼军,解决河南动荡。” 听到万元吉提起陈望,杨嗣昌紧锁的眉头终于是舒展了一些。 起初听闻洛阳沦陷,福王蒙难的消息之时,他只觉得世界恍若天塌地陷一般。 民变加剧,坐失亲藩,那一项都是足以使得他丢掉官位的罪责,那一项都是足以使得被群起攻讦的过错。 想到此处,杨嗣昌的心中更加的沉重。 因为在四川杨嗣昌没有等来崇祯斥责的诏书,反而是等来了崇祯宽慰他的密诏。 而在朝议之时,崇祯更是驳回了所有朝臣的弹劾,所有的攻讦的诏书也被崇祯留中不发。 这一切使得杨嗣昌更加的愧疚,他觉得自己有负崇祯的重托。 如果不是陈望及时回救开封,恐怕开封城也要沦陷,秦王可能也要蒙难。 而更加严重的是,开封城作为河南布政司的所在地,一旦沦陷,整个天下都将因此震动。 要知道,自陕西民变起始以来,哪怕闹得再凶,闹得再狠,也没有布政司所在的重城沦陷。 若是开封沦陷,秦王也蒙难,只怕就是崇祯也再难以应对汹汹的朝议。 好在陈望后续千里驰援开封,不仅赢下了开封之战,还重创了万贼军,又将洛阳府的失地也被其重新收复。 万贼军如今算是被困在归德府内,暂时掀不起多少的风浪。 “若非是河南兵马折损严重,依仗陈望之能,万贼军早已经覆灭。” 风起明末 第406节 杨嗣昌眼神冷冽,心中对于李仙凤积怨更深。 回想起之前的安排,杨嗣昌现在的心中其实还是有些庆幸。 还在湖广时,他发现了河南的情况有些不对,在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放弃了让陈望追击罗汝才入川的想法,派遣陈望北上驰援河南。 这一招棋确实是下对了地方,陈望在河南几场大战都打的很是漂亮。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中途州县官员短缺粮草,恐怕洛阳都不会沦陷。 杨嗣昌长叹了一声,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地方糜烂,这样的情况发生几乎是必然。 就像他调兵遣将围堵张献忠一样,张献忠总是能够找到薄弱的地方成功脱逃。 杨嗣昌抬起头,望向正下着暴雨的外界。 根据昨日猛如虎传来的消息,他领兵一路追击着张献忠而去,如今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应该已经接战…… 第358章 黄陵之战 雷声联绵、大雨滂沱,天色昏暗。 夔州府、开县城东,黄陵城。 黄陵城四周陡峭,下临溪谷,地势险要 北面是石柱关、熊耳山,往西有迎仙山,南临彭溪河,东连玉峰山与云阳县接界。 是从开县往东去的重要通道。 曾经的黄陵城作为重要的枢纽之一,商路颇为繁华,城中商贾众多,居民也有千户左右。 只不过这一切都随着流寇入川而化为乌有。 张献忠在崇祯十三年时突入川东,一路势如破竹,攻破了黄陵城,将整座城池就此付之一炬。 黄陵城大半的城墙箭楼也都被其拆除的一干二净。 黄陵城早已经是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 不过此时残破的黄陵城中,却是又重新恢复了人气。 黄陵城西,明军大营中军大帐之中,一众军将齐聚于其中,猛如虎坐在首座,神色凝重。 敌人近在眼前,但是却又远在天涯。 张献忠就在他们东面不到三四里的黄陵城内,算得上是近在咫尺。 但是远在天涯的原因,则是因为此时雨水如注,风急狂卷,连日的追击使得麾下的军卒疲惫不堪。 三四里的距离,却是宛如天堑一般遥远。 之所以击鼓聚将的原因,便是为了讨论到底是否继续进军。 猛如虎偏向于继续进军,但是其余的军将却是持着不同的意见。 如果是在北地的话,身处于宁夏或者是宣大,他还是有办法解决这一问题。 但是此时却是在四川,如今跟随在猛如虎麾下的部队大多都是左良玉麾下的营兵,或是四川的营兵,连日的追击,车马劳顿,早已经是让这些营兵军将极其不满。 猛如虎能够依仗的嫡系,只有六百多名从北地带来的家丁骑兵。 “我军一路追击长达四十余日,马步三军早已没了气力,人困马乏,此时接战恐怕不能胜贼,还请总统三思。” 作为游击郭开上前了一步,他的神色凝重,劝谏道。 “这么大的风雨,各镇营兵皆无战心,强令出战,只会使得军兵反感,而且战后必定会有许多军兵感染风寒。” 郭开的话落下,也引得周遭的几名军将的附和。 猛如虎看着底下一众面无表情的军将,他知道恐怕帐中有一多半的人都和郭开同样的想法,不愿意在此时出战。 但是猛如虎实在是担心夜长梦多,一路追剿都没有办法能够彻底抓住张献忠,让他也是越发的心烦意乱。 他在北地的时候因事被剥夺了官职,发配到边境上立功赎罪。 是杨嗣昌向朝廷申请,让他戴罪立功,来到四川平叛。 一到四川,杨嗣昌便对他委以重任,让他担任剿贼的正总统。 而这么长久以来的时间,他却是有负杨嗣昌的所托,一直没有能够擒获张献忠。 想到此处,猛如虎还是做了做努力。 “张献忠为人狡诈,逃过我军数次的追击,这个时候因为风雨的原因无法前进,才给了我们机会。” “我们累,流寇也累,我们饿,流寇也饿。” “只要能够赢下这一战,擒获张献忠,南国战事就此平定,我们大家也不需要再到处奔波。” 猛如虎的话音落下,军帐之中一众军将皆是偏头侧目,看向他处,用沉默作为回应。 看着眼前的景象,猛如虎不由在心中长叹一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有一营的直属兵马能够依仗,局势又怎会恶化至此…… 就在猛如虎想要放弃之时,军帐之中一名青年将校却是越众而出。 “追击四旬,转战千里,今朝风雨正是天赐之良机,怎可放弃?!” 猛如虎举目望去,那越众而出的青年将校,却是左良玉麾下的参将,名为刘士杰,作战骁勇,常常身先士卒,以勇武扬名,麾下军卒也是极为善战。 刘士杰的双目明亮,在昏暗的中军帐中恍若火炬一般。 “献贼若是再度脱逃,重返湖广,在座的各位又有谁能逃得过朝廷斥责?” “总统若欲进军,末将愿做先锋,摧阵破敌!” 刘士杰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因此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有的军将目光闪烁似乎有些异动,有的军将仍旧面无表情似乎一切都与其无关,还有的军将神色难堪眼神怨恨,明显是不愿出战。 猛如虎举目望向帐中的一众军将,目光从一众神色各异的军将身上缓缓掠过。 他的神色不断的变换,千钧的重担积压在他的肩头,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他承担。 是战是等,他下达的决定将会决定是否能够毕其功于一役。 良久之后。 猛如虎抬起了头,他紧握着双拳,眼神重新恢复了坚定,心中也是彻底下定了决心。 “传令,聚兵!” 中军帐内,一众军将皆是转目看向猛如虎。 “我知道军中上下的将士疲惫劳累,但是敌人就在眼前,再想要这样的机会,却是难得无比。” 猛如虎站直了身躯,他的目光森然,慷慨激昂。 “我以总统之名在此立下誓言,此战得胜之后,必将亲在阁部面前,为诸位请功!” “遵令!” 军帐之中,刘士杰情绪高涨,气势高昂,高声应和道。 郭开则是低眉垂目,哀叹了一声,无奈的行了一礼,应和的时候却是有气无力。 “遵令。” 帐中一众军将在郭开低头之后,也是同样垂下了头,俯下了身躯,应答道。 军令一级一级传下,原本沉寂的明军大营慢慢的翻涌了起来。 低沉的号角声在明军大营四处回响,大量的兵马开始了集结和调动。 数以千计的明军的明军家兵便在军令的召集之下,从各处的营帐涌出, 一队队明军的甲兵宛如一道道火红色的溪流,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踏出了营门。。 一彪兵马已经是先行出营,领兵的正是初始求战的刘士杰。 郭开领兵紧随,猛如虎领兵在中,其余的营镇则是作为接应的后队,跟随着猛如虎的大纛,冒着风雨向前漫卷而去。 “官兵出营了!” 其实不用塘马的回报,张献忠站在高坡上时,就已经是将城下官兵的动静都看的清清楚楚。 望着自远方如潮而来的大队明军,此时张献忠的脸上却是并没有半分的惧意。 “猛如虎,你到底还是忍不住啊……” 在这数个月以来的交锋之中,张献忠已经是逐渐摸清楚了这位从北地被调遣而来的猛将作战风格。 雨声越发的稀疏,雨势正在减小。 张献忠脸上浮现了出了一丝残忍的笑容。 “希望你喜欢我为你准备的这一份大礼……” 第359章 襄阳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陈望合上了手中的文书。 现在的局势和历史上的局势虽然很多地方大不相同,但是很多地方却是又殊途同归。 南国的局势已是即将走到极为重要的转折点。 站在的一旁的胡知义眼神疑惑,他不知道陈望为什么在看到从湖广传来的书信后,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是南方出现了什么变故?” 陈望点了点案桌上的书信,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自己看吧。” 风起明末 第407节 胡知义走了过去,展开了那封被陈望合上的书信,只是看到第一行字,神色不由也是凝重了起来。 四川剧变,猛如虎兵败黄陵城。 参将刘士杰、游击郭开力战而亡,猛如虎的儿子猛先捷与侄儿猛忠陷入重围战死沙场。 一众亲卫拼死护卫着猛如虎,最终杀透了重围。 只是代价是,原先跟随着猛如虎南下的八百固原精骑,在此一役后仅剩下不到三百人,而且是人皆带伤,余下皆是折在了黄陵一战之中。 张献忠再次跳出包围圈,正往湖广疾驰而去。 胡知义神色越发的凝重,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南国大部分的军队,都已经是被杨嗣昌征召,朝廷的兵马现在都在四川境内平叛。 在夔州府和湖广省内,根本就没有多少可以调动的兵马。 一旦张献忠窜入湖广,造成的破坏必然不可估量。 “张献忠竟然重新返回了湖广。” 胡知义眉头紧蹙,神情凝重。 郧阳、汉中,这两府可是他们的基本盘。 张献忠从夔州府突入湖广,往北可直入郧阳,通过郧阳府便可以进入汉中府内。 汉中府经营日久,是他们起家的地方。 而郧阳府到现在有大半已经是他们的势力掌控范围。 “郧阳府那边,驻防的兵马只有两千人,就算是算上社兵一共也不过六千兵马。” 胡知义将书信重新放回了案桌之上,皱眉道。 胡知义口中的社兵,自然是不是如今开封城内的社兵,他口中的社兵是郧阳山区的社兵。 如今的郧阳府,差不多也都在陈望的掌控之下。 借助着进剿的名义,郧阳府内许多的田地,还有矿山都被陈望找寻各种的理由,用他人的名义揽下,但实际上却是自己直接掌控。 通过贸易还有手中的军兵,郧阳卫也已经被拉下下了水,郧阳卫的指挥使康瑞武已经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虽然陈望并没有将图谋告诉给康瑞武,但是这并不重要。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康瑞武就和当初沔县守御千户所的千户关启林一样再也无法回头。 而作为郧阳巡抚的王鳌永又是个平庸的官员,他的考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 只求境内安稳,其他的事情几乎全然不管。 陈望趁机渔利,借助了从王鳌永手中取来的舆图,还有手中的军权,几乎和垄断了和山民的贸易。 周遭的山民也逐渐被他们纳为统治的范畴,数十处山民的聚集地在他们的牵线之下结成了社。 之后在监察所的牵头之下,征收各处的山民入伍,征召了共计四千的山民,发放武器作为社下联防的社兵。 这些社兵训练的办法都是用的汉中军的训练办法,不过受限于伙食的问题,强度要低一些,武备也只有最基础的长枪,至于甲胄则是半领都没有。 陈望如今麾下的兵甲并不多,连自己麾下的兵马都没有能够彻底武装,哪里还有多余的盔甲去武装这些二三线的部队。 “张献忠的麾下虽然只剩下了六千余人,但是比起当初在郧阳的时候几万人更强,张献忠如今麾下六千余人都是骑兵,一人双马乃至三马,都是历战的精锐。” “兴安只有杜武刚的三千多名卫军。” “光靠我们在郧阳和汉中兵马,守城能够挡住张献忠麾下的精兵强将,但是城外的田地建筑就……” 胡知义没有说完,但是陈望自然是明白胡知义的意思。 在郧阳府内,他们没有大兴土木,但是如今的汉中府内,却是修建了大量的水利工程和设施,而且因为此前在洛阳缴获的钱粮运回后,又上马了不少的大型工程。 从拦河的大坝,取水的水井,灌溉的水车等等,这些都是无法搬迁入城的,一旦张献忠进入汉中府内,造成的破坏是不可承受之重。 “张献忠,不会往郧阳走,更没有胆量去汉中府内。” 陈望按住了案桌上的书信,他很清楚张献忠的计划,胡知义的担忧并不会实现。 张献忠如今的情况决计不敢走郧阳,自然就更谈不上入汉中了。 郧阳并非是什么好地方,当初张献忠之所以投降,就是因为两头都被堵住,只能窜入山区苟延残喘,最后无奈投降。 胡知义站在陈望的身侧,关心则乱,他也是担忧基业受损,在判断上发生了失误。 在经过了陈望的提点之后,胡知义很快便意识到了张献忠的真实目的。 “张献忠这是准备进入湖广的中部,往江西走,找革左五营会和?” 陈望微微颔首,胡知义如今在战略上的眼光确实是已经达到了合格的水平,在磨砺一番后,足够作为主将镇守一方。 “对,但是又不全对。” 胡知义没有猜出张献忠的全部想法很正常。 因为从正常来说,往江西走会和革左五营,这才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但是领兵的人却是张献忠。 贺人龙被称作为疯子。 但是陈望觉得,贺人龙和张献忠比起来,疯病无疑是要轻得多。 张献忠是一个真正的疯子,而且还是一个无比的自大的疯子。 “不回陕西、又不去江西,那张献忠又能去什么地方?” 胡知义的眼神先是疑惑,而后则是迟疑,最后则是慢慢的演变成了震惊。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极为疯狂的事情…… …… 夜色如墨,襄阳城外一片漆黑。 偶尔响起的几声乌鸦鸣叫,让原本就黑暗的背景更是带上了一丝恐惧的意味。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星星的火光从远处飞移而来。 喧嚣响动声,惊起了林间无数的飞鸟。 乌鸦的鸣叫声在原本寂静的夜空之下显得极为刺耳,似乎预示着什么不祥的事情即将发生。 官道之上,一队骑兵从远方已是飞驰而来。 燃烧着火把在随着战马的跃动互闪互明,马背上的骑士一个个皆是阴沉着脸,眼眉之间煞气流转,让人不由自主望而生畏。 此时已经是深夜子时,襄阳城中,万籁俱寂,只有四方的城墙和城中的襄王府和大户宅邸之中还亮着些许的灯火。 其余的地方皆是一片漆黑,所有的人几乎都已经是进入了梦乡。 襄阳城外响起的马蹄声,自然是引起了守城军将的注意,也使得一众值守的兵丁全都是打起了精神。 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城外那团正不断靠近的火光,他的心神也都随着那团火光不断的跃动。 守城的军将双眉紧蹙,从火光判断,最多也就是二三十人的规模。 这点规模,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敌军。 要是敌军,怎么会只派二三十人来。 二三十人能够在这偌大的襄阳城,掀起什么风浪? 这样的事情,守城的军将已经是遇到过几次了。 守城的军将心中已经是有了猜想,他感觉这团火光多半是前来传达军令的信使令骑手持的火把。 没有等守城的军将想的太多,城外的那团已经是离着他所镇守的城墙越来越近。 “我等奉杨总督之令前来传信,有军符、令箭可证。” 襄阳的城墙之上每隔十数步的距离便立着一个立式火盆,熊熊的火焰也将襄阳城城墙四下照的几乎亮如白昼。 襄阳城上,哪怕如今已是子时,但是仍旧有不少值守的军兵在警戒着。 这一切自然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从夷陵传来的塘报。 张献忠竟然逃出了四川,从四川的夔州府重新杀回了荆州府中,前不久已经抵达了当阳。 当阳距离襄阳只有三百余里,因此如今襄阳城的城防才如此的严密。 “军令紧急,但是我等也有职责所在,必须要查验身份,还请将军符、令箭一应身份物品放入篮中。” 守城的军将借助着火光将底下的一众骑兵看的清清楚楚。 来者一共有二十八骑,这个数量对于传令的骑兵来无疑是要多了些。 但是如今兵荒马乱,各地流寇山匪众多,传令的骑兵多上一些也属正常。 “自然省得。” 城下,为首的青年拱了拱手,说话颇为和气。 “大家都是职责所在。” “多谢体谅。” 守城的军将笑了一笑,同样抱拳回了一礼。 查验军符、令箭自然不是守城军将检查便行。 守城的军将职权低微,勘验军符、令箭这样重要的事情自然是需要高一级的官员来主持。 很快就在两人的交谈之间,作为兵备副使的张克俭也是登上了城头。 张克俭在崇祯十二年擢湖广佥事,监郧襄诸军,后来杨嗣昌南下督师之后,便一直作为杨嗣昌的左右手,因此才被留在襄阳。 张克俭登上城墙之后,守城的军将连忙上前,将军符、令箭一一呈递上去。 张克俭只是看了一眼,便已经是辨认出了真伪。 他在杨嗣昌的手下担任监军,军符和令箭自然都是见过。 军符和令箭做工精细,轻易不可仿制,而杨嗣昌的亲笔字迹更是难以摹仿。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着底下的这支令骑,确实是传令而来的部队。 风起明末 第408节 “印信没有问题,放他们进来,暂时安置在西城承天寺内。” 确定了印信无误,张克俭便将安置的职责交给了守城的军将。 如今张献忠所部就在当阳,对于襄阳还是有着一定的威胁。 作为兵备副使张克俭,自然是不敢懈怠。 如今襄阳城中的防务全都压在他一人的肩膀之上,职责可谓是重之又重。 城墙之上大风一阵接着一阵,连绵不绝,将城墙上的火盆吹得几乎都要熄灭了。 张克俭的目光随着跃动的火光一般不断的闪动,到底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一桩桩的全是坏事。 叹息了一声后,张克俭没有再在城楼之上久待,重新返回了衙署之中。 张克俭并没有注意到,那支刚刚入城的骑兵,领头的青年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张克俭回到衙署之后,处理完了杨嗣昌安排的军务,写完了所有的调兵的命令,而后因为过于困顿,趴在了桌面之上沉沉的睡去。 等到张克俭再度醒来之时,却并非是因为城中的鸡鸣声。 堂外此时人影绰绰,脚步声杂乱,似乎是许多的人正在跑动,房舍之外满是喧闹之声。 “发生什么事了?” 张克俭刚刚走出了堂内,几名衙署中的官吏便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拥了上来。 而他们的下一句话,却是犹如一声惊雷乍响一般,让张克俭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流寇进城了!” 张献忠不是还在当阳,还在两三百里之外,怎么会有流寇出现在城中?! “襄王符那边出事了,黎游击已经赶过去……” 底下人的哭喊,让张克俭昏昏沉沉,心胆巨寒,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响陡然升起。 张克俭急转头循声望去,只见原本漆黑的夜空之下,就在襄王府的方向,一股火光已是冲天而起。 呼啸的风中,是无数汇聚在一起喧哗声还有哭喊声。 襄阳城中,已经是彻底乱了套。 张克俭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大脑一片混沌。 等张克俭领着人走到街道上时,整个襄阳城却早已经是陷入了混乱之中。 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哭喊声,到处都是混乱的金戈交击声。 就在这时,一道火光也自西城的方向升腾而起, “完了……” 张克俭面色苍白,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到了此时,他如何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襄王城西城城墙之上 李定国身穿一身湛蓝色的箭衣,手持染血利刃,在城墙之上闲庭信步。 就在他的脚下,一众守城的明军横七竖八,早已经是趟了一地。 李定国举目向着襄阳城的城外看去。 此时就在襄阳城的城西郊野,密密麻麻的火光连接在一起,汇聚成了一片又一片片耀目的火海。 那一片片的火海,此时正向着襄阳城所在的方向席卷而来。 第360章 南国 崇祯十三年,六月二十九日,清晨。 襄阳城内的动乱也已经平息,城墙之上属于明军的红旗已经是被尽数拔下,换上了属于张献忠的蓝旗。 襄王府中殿,张献忠穿着一身深青色的窄袖贴里,懒洋洋的靠坐在王座之上。 殿宇之中,一众顶盔贯甲,罩袍束带的军兵各自按刀而立。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人立于左首。 徐以显、潘独鳌两人则是立于右首。 而在大殿的中央,一名身穿着赤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此时正被跪在地上,但是即便如此,他的脸上却是没有半分的惧色。 “驴球子,好歹人家也是堂堂王爷,怎么能够这样折辱,给咱放开他。” 张献忠坐在王座之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老者,笑眯眯的说道。 “襄王殿下受惊了,咱手底下的人不懂礼数,都是大老粗,还请原谅啊。” 那名被按跪在地上的老者,正是如今已经年近七旬的襄王朱翊铭。 朱翊铭从地上缓缓的站了起来,他身上的衣袍还算整齐。 昨夜动荡之时,府内的卫兵第一时间前来保护他,他也得以穿好了衣冠。 只不过后面还是没有能够逃掉,他想要从北城出城,但是流寇却是早有埋伏,他们的队伍刚行到一半便被埋伏在街坊周围的流寇所截。 护卫着朱翊铭的卫兵死了个七七八八,尽皆逃散,朱翊铭自然也是被抓。 朱翊铭正了正衣冠,目视着坐在上首的张献忠,神色却是没有多少的波动,淡然道。 “自古成王败寇,张将军此番攻占襄阳,定然不会放过我这个藩王,又何必假惺惺的如此作态?” 朱翊铭见过了太多事情,他活得已经很久了。 将近古稀之年,历经长久的动荡,眼睁睁的见着国势的起伏。 正是因为如此,朱翊铭很清楚,张献忠绝无可能他留下活路。 洛阳被攻陷之后,万民军将福王一脉几乎赶尽杀绝,大半个洛阳几乎被其付之一炬。 而李岩还在民间富有仁名。 张献忠在民间以残暴筑称,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人,张献忠都狠辣无比。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放过他这样的一个藩王。 朱翊铭很清楚自己已经是必死无疑。 福王的死难,为多人所不耻,因为他在死前,苦苦哀求李岩能够绕起一名,毫无半点朱家人的骨气。 朱翊铭不愿意在史书上留下和福王同样的名声。 懦夫孬种,不是他们朱家的儿郎! 朱翊铭目光决绝,面色冷冽,只求速死。 见到朱翊铭如此的请求,张献忠也是不由自主的收敛住了脸上的笑意。 张献忠本来是想要折辱一下这位年近七十的藩王,以此来消自己积压在心头的恶气。 但是在看到朱翊铭不仅没有求饶,相反仍然保持着气度,不知道为何,心中也没有了折辱的心思。 “取酒来。” 张献忠缓缓的站起了身来,向着左右吩咐了一声。 左右的侍从领了命令,很快便为张献忠端来了酒壶和酒杯。 “你是个汉子,和那个怂蛋子福王不一样,咱欣赏你。” 张献忠走到朱翊铭的近前,而后从侍从手托的托盘之中取过一杯酒,对着朱翊铭说道。 “不过咱肯定不能饶了你的命。” “你们这些藩王都是朝廷的米虫,每年朝廷花费那么多的粮米金银养你们,我们这些百姓却是连饭都吃不饱,你们享福享了那么久,也该是到还的时候了。” 朱翊铭目视着张献忠,神色仍旧如常。 张献忠又拿起了另外一杯酒,递向朱翊铭。 朱翊铭迟疑了些许的时间,不过在最后还是接过了张献忠递来的酒杯。 “王爷不要怪我,杨嗣昌逼的咱实在是太狠了,咱想要砍了那杨嗣昌的脑袋,但是杨嗣昌现在还在四川,他麾下的兵将太多,咱实在也没有这个本事打赢他。” “但是如果王爷死了,杨嗣昌定然是活不了了,咱杀王爷,是想要借王爷的头来杀杨嗣昌,王爷喝了这一杯酒,就上路吧。” 张献忠一口饮下了杯中的酒水,面对着朱翊铭,缓缓道。 朝廷内部的事情,张献忠清楚。 在朝廷的内部,张献忠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 昔日能够顺利的完成招抚,其中也有这方面的努力。 张献忠很清楚如今杨嗣昌所遇到的问题。 洛阳的沦陷,福王的身死,河南的动荡,给杨嗣昌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朝廷之上议论汹汹,皆是言说杨嗣昌坐失亲藩,久战无功的罪过,要让其论罪下狱。 如果不是当今的天子,崇祯力排众议,一直死保着杨嗣昌。 只怕杨嗣昌早已经是进了天牢里面,被朝廷的大法给拿下。 杨嗣昌如今的处境极为糟糕,只要这个时候,有人再在其上添上一把火,便可以让杨嗣昌彻底掉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果这个时候,再死一位藩王的话。 就算是作为天子的崇祯,也不可能保住杨嗣昌。 “王爷九泉之下,不要怨恨咱,要怪就怪咱们的杨督师吧。” 张献忠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将手中的酒杯,随意的丢在了一旁卫士的托盘,而后大步流星转身就走,重新坐回了王座之上。 朱翊环心中冰冷,站立在殿宇中央,视了一圈周遭熟悉的一切,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他没有再说什么。 朱翊铭和张献忠一样,同样一口饮下了杯中的酒水。 伴随着张献忠的号令,孙可望越众而出,点了数名军兵紧随,押着襄王朱翊铭踏出了殿宇之中。 风起明末 第409节 “哈哈哈哈哈。” 望着被押送着远去的襄王朱翊铭,此时的张献忠意气风发,心中豪气万丈,不由仰天长笑。 等到他打破襄阳城,斩杀襄王朱翊铭的消息传达京师,便是杨嗣昌人头落地之时。 这近一年来,张献忠一直是被杨嗣昌四处追杀,几经死生,狼狈不堪,惶惶如丧家之犬。 眼下杨嗣昌命不久矣,大局已定,张献忠的心中自然是畅快万分。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作为军师的徐以显此时上前了一步,在张献忠最高兴的上前恭贺道。 “此番我军袭取襄阳,占据重镇,除去了杨嗣昌,又收获了囤积在襄阳城内的大量兵甲,棋局已活,天地之大皆可去矣。” 这一次攻陷襄阳,他们的收获不可谓是不大。 杨嗣昌因为襄阳的沦陷和襄王的死难必然会遭受牵联。 除此之外,他们也缴获了大量的军资、器械。 襄阳是杨嗣昌囤积粮草、辎重、军械的重地,简单来说就是整个南国明军的后勤基地。 攻下襄阳,便等于是切断了南国大部分的明军的命脉。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襄阳就是明军的军仓,但是现在襄阳已经被他们拿下。 杨嗣昌囤积在襄阳的一切,都成为了他们的战利品。 “军师说这些文绉绉的话咱不懂,咱也下不来棋,咱现在只想问军师,如今打下了襄阳之后,下一步咱该怎么做?” 张献忠哈哈一笑,拜了拜手。 他此时的心情大好,襄阳城中有上万的兵甲,还有数以十万石的粮草和数十万两白银,这些粮草、白银无疑都是杨嗣昌准备供给明军的。 但是眼下,这一切都为他所得,都将成为他的助力。 徐以显沉吟了片刻,回答道。 “夫襄阳者,天下之腰膂也。” “襄阳,自古以来历代兵家必争之要地,军事之重镇。” 襄阳位于中国之中,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 湖广之形势,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以湖广言之,则重在荆州;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 东进可居高临下,直捣武昌,顺流而下进取南直隶。 北上可逐入南阳,进入中原,南阳盆地一马平川,畅通无阻。 而南下则可以直达富饶的荆楚大地,襄阳城的难免就是盆地和一望无际的江汉平原,根本无险可守。 历史上,曹魏只是掌控着襄阳,便一直压制着孙吴无法行动。 而在宋蒙战争时期,襄阳的失守直接导致南宋一溃千里,最终迅速的灭亡。。 这些事情,都足以可见襄阳城的重要性。 掌控襄阳,便等于是掌控了战役的主动权。 进可攻,退可守。 徐以显是读过史书的,这些事情他都清楚无比。 “襄阳城坚池固,有山河之险,易守难攻,乃是基业之地。” “据襄阳可望南国,定南国便可取天下!” 如今的局势正好,一切都正在往好的地方发展,一直当流寇是没有出路的。 “现在已经是时候了。” 徐以显强压着心中的激荡。 在跟随着张献忠这么长久的时间之中,徐以显很多次都认为他压错了宝,选对的道路。 但是到现在,张献忠真的攻下了襄阳之后,徐以显便改变了自己此前所有的看法,他没有跟错人,也没有走错路。 张献忠,有枭雄之资,有帝王之象! “徐军师说的有理……” 张献忠眼神微动,有些意动。 但却仅仅只是一瞬间。 “只是,如今咱麾下兵马统共不过五千,就靠着手里的这五千军兵,只怕是保不住襄阳啊。” “困守襄阳,一旦明军从各个地方都赶过来,十几万大军将襄阳围住,咱不就成了那水缸里面的王八了吗?” 张献忠摇了摇头,连呼道。 “不妥,不妥,咱感觉还是去找马回回他们会和靠谱些。” 徐以显神色微凝,连忙道。 “我等能够攻下襄阳乃是可遇不可求之事,若是放弃,只怕再难取得,如此天赐良机……” 徐以显的话没有说完,便已经是被一旁上前的潘独鳌所打断。 “大王所言有理,如今我军兵力不足,占据襄阳,无异于是坐以待毙。” 徐以显脸色微变,转头看向潘独鳌,正想质问,但潘独鳌话锋再转,却是让徐以显没有将后续的话再说过来。 “但是许军师的话却也是极为有道理。” “若是此时往东走,襄阳府中的大半财物我等都无法搬取,要么将其尽数焚毁藏匿,要么便是将其再度遗留给官兵。” 这么多的金银,这么多的粮草,他们不可能全部都带上。 全部都带上了之后,明军无疑可以轻而易举的追上他们。 他们机动的优势将会丧失的一干二净。 “据襄阳可望南国,定南国便可取天下。” 潘独鳌上前了一步,对于编练军队,管理军务,他确实不如徐以显。 但是对于民生政事,对于揣测人心,徐以显却是远不如他。 “如今我们的问题,是兵马太少,不足以占据襄阳,掌控南国。” 张献忠点了点头,他确实想要待在襄阳,徐以显的话对于他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 但是但靠着这点人马,真的面对面打起来,还不够明军来塞牙缝。 潘独鳌上前了一步,问道。 “大王可曾听闻过河南的万民军?” 张献忠挑了挑眉,在朝廷之中有他安插的人在,天下的大事,他自然也是有所关注。 万民军在河南闹得个天翻地覆,李岩更是攻陷了洛阳,斩杀了福王。 虽然万民军在开封城下落败了一场,但是万民军的声势却没有弱上多少。 前不久万民军似乎攻下了归德府的商丘,大掠而去,突然转向南直隶,连破数城。 “自然是听过。” “那大王也应当是知晓,为什么李岩在短短数月之间便能够拉起如此庞大的军队吧?” 潘独鳌再度上前了一步,压低了些许的声音,向着张献忠进言道。 “军师是说……” 张献忠举一反三,潘独鳌只是轻轻提点,他便已经是想到了潘独鳌话中的意思。 “大王心思灵敏,在下的意思正是如此。” 潘独鳌神色严肃,沉声道。 “明廷图谋进剿,加征钱粮,以至于民间积怨严重,百姓难以存活。” “大王如今完全可以效仿李岩在河南所做诸事,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收拢民心,编练军队。” “宣布仁义,禁兵淫杀,收人心以图大事!” 第361章 日月山河 湖广、夷陵城外,明军大营一片死寂,无有半点的人声。 营地之中的火盆缓缓的燃烧着,木材在火焰的舔舐之下不时发出噼啪的作响声。 中军帐旁的总督寝帐内,灯火昏暗,闷热不已。 杨嗣昌半躺在床榻之上,他的脸色苍白,神色疲惫,眼神黯淡,连须发都已经全部化作了白色,沉沉的暮气萦绕在他的身躯。 作为监军的万元吉此时跪坐在杨嗣昌的旁侧,他低垂着头,佝偻着腰,神情痛苦。 猛如虎、曹变蛟、张忠、刁明忠等一众明军的军将此时也皆是跪在帐内。 寝帐之中气氛沉闷,所有的人脸上都彷佛了蒙上了一层面纱,让人根本看不真切。 昏暗的灯火之下,众人的身影被拉的极长。 “阁部,您就吃一点东西吧……” 万元吉的声音哽咽,他跪在地上,再度请求道。 帐外呼啸的风吼声,搅的杨嗣昌的思绪混乱不堪。 狂风从缝隙之中吹入帐中,引得帐中的烛火不断的摇曳。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在得知猛如虎在黄陵城遭遇兵败之后,使得原本就已经是心身疲惫的杨嗣昌一下子便躺在了病榻之上。 而这一次襄阳城失陷,襄王遇难已经传来,更是让杨嗣昌的病情雪上加霜,至此之后汤水不进。 风起明末 第410节 “不必了……” 杨嗣昌的声音微弱,数日之间汤水不进,让杨嗣昌原本就病重的身躯越发的虚弱。 “不必了……” 杨嗣昌半躺在床上,重复了两遍不必。 他缓缓的转过头,没有去看万元吉手中所拿的米粥,而是看向帐中的一众军将。 杨嗣昌的目光缓缓的从帐中的一众军将身上扫视而过。 此时身处在帐中的军将,仍旧是没有包括左良玉。 杨嗣昌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是太过于疲惫。 众人又等待了半响之后,才听到杨嗣昌出声问道。 “左良玉,如今身处何方?” 听到杨嗣昌的回话,众人皆是抬起了头来看向万元吉。 “阁部……” 万元吉微微一怔,很是犹豫,他实在是不敢回答杨嗣昌的这个问题。 “说。” 杨嗣昌睁开了眼睛,目视着跪坐在一旁的万元吉。 他的声音很轻,很是衰弱,但是他的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万元吉最后还是被杨嗣昌的眼神所压服,在长叹了一声后,万元吉低下了头,回答道。 “左总兵……还在夔州府内……” 万元吉的话音落下,帐中一众军将皆是神色无奈,帐中的气氛也是随之一滞。 “好……好啊……真是好啊……” 杨嗣昌的神色暗沉,眼神清冷。 “我们的左大总兵,真是国家的栋梁,朝廷的肱股。” “早知道有如今之事,当初我就应该狠下来,强行斩了左良玉,以正军法。” 杨嗣昌神情黯淡,长叹了一声。 万元吉眼神微凝,忿忿不平道。 “此非阁部之错,无人能够想到左良玉竟然如此骄纵,视国家法度如儿戏,无有半点为国之心。” 左良玉在最初的时候,也算是敢战,立下过不少的功劳。 在起初进剿的时候,左良玉一直表现的十分的顺从。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左良玉发生了改变,甚至不听调遣,逐渐显露出了骄纵的态势。 在一开始的时候,借助着曹变蛟,还能够勉强压制出左良玉,但是后面就没有了用处。 左良玉对于曹变蛟虽然态度一直良好,但是却不愿意配合出兵,听从命令。 张献忠能够从夔州府脱逃,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左良玉不听调遣,追击怠慢,使得包围网被破开。 一步错,步步错。 杨嗣昌缓缓摇了摇头,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了用处。 “身为督师,不能节制麾下军将,这本身就是督臣的失职。” 过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如今的局势应当如何改善,如何弥补。 “如今左良玉麾下的兵马总数已经是超过三万人,分驻于夔州府、荆州府两府之间,俨然已成气候,难以处理。” 现在左良玉的势力已成。 连番的进剿之中,各镇兵马都有不同程度的减员,但是唯独左良玉麾下的兵马却是越来越多。 左良玉麾下直属的营镇不多,但是附从者,也就是刘国能,李万庆、许可变、王光恩等一众降将,却是得到了极大的扩充。 南国局势如此,左良玉势已成,朝廷再派督师下来,也是难以有功。 病榻之上,听着帐外不断吹袭的寒风。 不知道为什么,杨嗣昌感觉自己的身体生出了些许的气力,原本昏沉的头脑也在此时清明了许多。 杨嗣昌抬起了头,费力的支撑起了身躯。 一旁的万元吉见到杨嗣昌动作,连忙上前帮忙,扶着杨嗣昌坐了起来。 杨嗣昌原本眼神的浑浊在此刻变得清明了许多,重新焕发出了神采。 “陈望,如今又在何处?” 万元吉回忆了些许时间,回答道。 “驿站加急传令,已经将军令送到陈总兵的手中。” 黄陵城之战后,张献忠向着湖广一路进发,威胁到了湖广的安全。 因为湖广实在过于空虚,所以杨嗣昌便想到了此时正在河南开封的陈望。 那个时候,万民军被困于归德府中,许久没有动作,一直在围攻商丘。 而主持进剿万民军的事务,也被保定总督杨文岳所拿到,陈望只是作为协剿的一环。 因此杨嗣昌便发出一道军令调陈望领本部兵马南下襄阳,将其余的部众留在河南协剿。 “陈总兵接到阁部手令,当即带领本部兵马星夜南下,三日之前传信回来,已是进入南阳府,正向襄阳赶赴而去。” “算算时日,应当已经是到了邓州一带。” 邓州是南阳府南部的城池,与襄阳府接壤,此时陈望所部距离襄阳的距离不算很远。 万元吉停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 “有陈总兵在襄阳府北部,便不需要担心献贼北上。” 在听到陈望差不多到了邓州之时,杨嗣昌原本难看的神色也是随之而缓和不少。 现在南国的局势正在逐渐走向崩坏。 杨嗣昌很清楚襄阳的失陷,会对之后的将来造成怎么样的影响。 等到朝廷知晓南国之事,到时候没有人可以再保住他。 前后两位藩王的遇难,洛阳、襄阳两处重镇的失陷。 耗时年余,耗资千万,他却没有能够平定这南国的动荡。 陛下以重任相托,他却辜负了陛下的信重。 事到如今,他已经是无颜面见陛下。 “此番襄阳失陷、朝廷必然更换督师。” 杨嗣昌神色凝重,转头看向跪坐在一旁的万元吉,他伸出手,抓住了万元吉的手臂。 “现如今我已经是无法理事,在新任督师抵达南国之时,需要你来挑起重任。” 万元吉感觉到了杨嗣昌受伤传来的力度。 万元吉神情灰暗,他这些时日一直伴随在杨嗣昌的身前,如何不知道杨嗣昌的身体状况。 杨嗣昌这些时日一日比一日憔悴,一日比一日虚弱。 此时的杨嗣昌,脸上带着一份病态的潮红。 手中的力度正在逐渐的加大,杨嗣昌眼眸也正越发的变得清明。 一切都一切,都预兆着杨嗣昌此时正处于回光返照的状态。 “阁部……” 万元吉目视着杨嗣昌,忍不住潸然泪下。 万元吉的话没有说话,已经是被杨嗣昌所打断。 “陈望……” 杨嗣昌目光闪烁,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能够说出来。 在停顿了一下后,杨嗣昌组织好了语言,重新说道 “如今整个南国,唯有陈望可以压制左良玉。” “陈望素有名望,能够服众,有将才,有武略,麾下营兵精锐,与左良玉关系匪浅,可以将左良玉置于陈望麾下。” 杨嗣昌轻叹了一声,重新转过头,他看向一众跪在帐中的军将,强笑道。 “南国局势崩坏至此,罪在我身,我已上请罪书。” “诸位将军尽心报国,无需担忧遭受牵连。” “督师……” 猛如虎紧咬着牙关,强压着心中的悲伤。 “阁部……” 曹变蛟神色黯淡,声音低沉。 帐中的一众军将神色各异,很多人都垂下了头。 在座的众人都是沙场的宿将,前后也是跟随过不少的督师。 杨嗣昌作为督师,是合格的。 杨嗣昌纵有千般的不好,万般的不该,在朝廷之中如何,都与他们无关。 但是杨嗣昌从来没有短缺过他们哪怕半两的军饷,也没有短缺过他们哪怕半点的粮草。 沿途的州县城池,胆敢拒绝供应粮草,协助进剿的,无一例外都遭受杨嗣昌的惩戒。 赏罚不敢说分明,但是算得上公正。 计略不一定正确,但是算得上合适。 风起明末 第411节 虽然和大部分的文臣督师一样,杨嗣昌确实有着作为文官的优越。 但是在杨嗣昌的眼里,他们的这些武臣,他们这些营将,终究是人,而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豚犬…… 帐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响起了轻微的啜泣声。 “你们哭什么……” 看着底下一众低垂着头颅的军将。 杨嗣昌原本清冷的眼神慢慢的融化,他摇了摇头,勉强的笑道。 看着看着,杨嗣昌感觉有些许的雾气遮挡在了他的眼前。 督师南国,这一路来,他见到了太多太多曾经在庙堂之上不能见到的事物。 他原本来坚如铁石的心,到底还是软了下来。 他的心,终究不是那真正铁石所铸成的…… 杨嗣昌回过了头,目视着身前的帐布。 帐外狂风一刻不停的呼啸着,杨嗣昌感觉自己的身子越发的轻松了起来,仿佛就要被这狂风吹向天际。 狂风呼啸,带着杨嗣昌的思绪向着远方飘扬而去。 “卢象升啊……卢象升……” 狂风带着杨嗣昌重新回到了顺义的城郊,带到了那个和卢象升争吵的夜晚。 中军帐中,他和卢象升相对而立。 “如今时机未到,并非是决战之时。” “北地精锐现在尽在你手,若是一朝丧尽,战败损伤国本,内外俱起,倾覆之险就在转瞬之间。” 他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卢象升。 卢象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到不同的神情在卢象升的脸上不断的变幻。 在沉寂了许久之后,卢象升重新抬起了头,他紧握着双拳,神情冷冽,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 当时,他并不明白卢象升脸上的表情代表着什么。 但是,现在杨嗣昌却是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卢象升脸上的神色会不断的变幻。 庙堂之上,一城一地的百姓,一营一部的军兵,都只不过是一张张冰冷无情的白字黑字。 但是等到他到了地方之后,所能见的一切都和庙堂之上截然不同。 卢象升曾经所见到的一切,杨嗣昌到现在也全都一一所见。 直到如今,杨嗣昌已经是完全理解了卢象升,理解了卢象升当初为什么会如此去做。 但是理解,并不代表着后悔。 如果再让杨嗣昌做一次选择,他同样会选择避开建奴的兵锋,不去冒险。 卢象升的做法太过于冒险,一旦失败,便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狂风呼啸,风吼声连绵。 杨嗣昌感觉自己的头脑正越发的昏沉,眼前的一切也开始变得不真切了起来。 曾经的过往,在杨嗣昌的眼前的不断的掠过。 少年时的意气,青年的志愿。 父亲入狱之时的无助,天子青睐之时的飞扬。 他这一生,有起也有落,有升也有伏。 他犯下了不少的过错,也做过不少的好事。 只是,如今看来,他到底是没有能够完成曾经许下的承诺,曾经发下的宏愿。 杨嗣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清楚,他犯下的过错,比做过的好事更多。 到底是,有心无力…… 到底是,无能为力…… 天子面目仍旧历历在目。 杨嗣昌缓缓念出了在辞别之时,天子亲为他所作的诗句。 “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 “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 “罪臣,杨嗣昌,有负陛下重托……” “惟愿……日月山河永在……” 帐中。 已是泣不成声…… …… 《杨嗣昌集》: 此身之忧劳病瘁,日呕痰血,夜不得眠,奄奄垂毙,不敢言矣。 更兼襄库饷无半文,督臣移咨可骇,臣愈增忧愤,不知死所。 第362章 定策 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 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 襄阳城地势较高,三面环水,一面靠山。 北面、东面、南面皆被汉江环绕,西面则是万山,西南面是岘山等一系列大大小小的山头十数个,易守难攻。 南宋末期,正值如日中天的蒙古铁骑,整整打了六年,才得以攻陷襄阳。 历史上,但凡说起襄阳,总会连带着,提起另外一个地名——樊城。 樊城、襄阳,两座城池,处于南阳盆地南端。 樊城在北,襄阳在南。 依岘山而峙,夹汉水而立,跨连荆豫,控扼南北。 樊城,是襄阳北部的门户重镇。 有樊城的襄阳,和没有樊城的襄阳,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正是因为有了樊城,襄阳的防守才是固若金汤。 没有了樊城,襄阳就成了孤城。 樊城对于襄阳的重要性,张献忠确实不太清楚。 但是作为张献忠军师的许以显和潘独鳌两人,却是十分的清楚。 因此在攻下襄阳之后的第三天,张献忠便在许以显和潘独鳌的请求之下,兵发樊城。 只不过,他们终究是晚来了一步。 樊城南城城楼之上,陈望远瞰着远处的汉水正向南离去的船只。 南岸的襄阳城,巍峨而又高大,江水之上,百帆竞渡。 那离去的船只,载着的正是不久之前在樊城之下碰壁的献军军卒。 对于襄阳的沦陷,陈望早有预料,在开封府内时,就一直在思考怎么名正言顺的南下湖广。 不过还没有等到陈望想到借口,杨嗣昌的让他南下的军令便已经是传到了开封城内。 得到了南下的军令,陈望自然是不会推让半分。 无论是为了之后的战略,还是为了保全南阳府和郧阳府的城池田地,南下都是必然的事情。 历史上张献忠在攻下了襄阳之后,首先便是北上进攻当时河南受灾最轻的南阳府。 借助着开封之战的影响,如今河南大部分的军务都已经被陈望所接管,并且借助着军务的权力,开始着手在地方上加深影响。 河南的西南部南阳府、河南府、汝州府三府,府内的私盐生意,已经被陈望垄断了七成。 原本当地卫所、营镇、关卡自设的税关,抽取的税款,在陈望接替了军务之后,所有的税款也自然而然的全部都进了陈望的钱袋之中。 正因为这样的情况,所以陈望自然不能放任张献忠北上。 襄阳地理位置重要,想要使得张献忠断绝北上的道路,惟有占住樊城,才能够掌握一定的主动权。 所以陈望一路快马加鞭,终究是赶在了前一天的时间抵达樊城,挡住了后续张献忠麾下军队的进攻。 “杨嗣昌……” 陈望目视着远处隐藏在水雾之中的襄阳城,神色平静。 对于杨嗣昌的命运,陈望虽然早有预料。 但是当真的收到了肯定的消息之时,陈望还是有些唏嘘。 不过,杨嗣昌的身死,让陈望感到更多还是轻松。 明末之时,南国彻底失控的节点,正是杨嗣昌的去任身死。 虽然现在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但是总体的大局却是仍然没有相差太多。 明廷的威信伴随着连番的失利而逐渐丢失殆尽。 多年的苛责,畸形的地位,使得武将纷纷离心离德。 天灾连绵,不见中止的信号。 民变加剧,愈演愈烈。 杨嗣昌之前种下的苦果,饮下的鸩酒,也终究将要酿成灾难。 风起明末 第412节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杨嗣昌身死之后,南国的局势即将彻底的走向崩坏。 左良玉的事情,警醒了南国大半军将的眼睛。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方是草头王。 数檄不至,朝廷竟不惩罚,反而还温言宽慰,加饷加赏。 南国众将,已是离心离德…… “总镇,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赵怀良站在陈望的身侧,同样看着远方离去的船只,问道。 “怎么办?” 陈望双目微凝,抬起了头,目光越过了宽阔的汉水,看向远处的襄阳城。 “对于我们来说,现在最好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 “什么选择?” “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 “对。” 陈望双手按着身前的栏杆。 “监察所送来的情报,你昨天应该也都看到了吧?” 赵怀良点了点头。 监察所如今的势力范围,主要是在汉中、郧阳两府两地,这两地的监察所的掌控最为有力。 除此之外,监察所的势力范围,还向襄阳、西安、夔州、南阳四府之地蔓延。 并在陈望望领兵进入河南之后,向着河南府、汝州府、开封府逐渐延申。 襄阳城中,也有监察所的据点在。 在昨天的晚上,襄阳城内的监察役趁着夜色,将城中的消息传递了出来。 张献忠效仿李岩开仓赈灾,发银征兵,襄阳城外因为灾荒的原因本就云集着不少的灾民。 张献忠此举瞬间便赢得这些灾民的拥护,仅仅两日的时间,便已经是募得军兵三万余人,势力随之向上暴涨而去。 “襄阳城易守难攻,地势险要,城中火器极多,军械足以武装万人,张献忠如今又得到大量的壮丁补充,强攻襄阳得不偿失。” 现在和张献忠作战,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强攻襄阳,虽然能够攻下,但是必然损兵折将。 就算是打下了襄阳,也没有办法占据襄阳。 现在还是崇祯十三年,还不是崇祯十七年,明廷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望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他很有耐心。 “郧阳府内的兵马现在在什么地方了?” 现在跟随着陈望在樊城的,只有他麾下的三千骑兵。 陈望麾下的正兵营,还有其他的部队,都被陈望留在了开封府内,暂时由胡知义带领,护卫开封。 万民军那边,虽然已经和李岩达成了同盟。 但是和李岩达成的同盟无疑是极为脆弱的,完全就是与虎谋皮。 李岩这只猛虎,虽然暂时低下了透露,收起了利爪。 但这是因为现在的万民军爪牙受了伤害暂时无法再张开。 而等到万民军恢复了势力,李岩发现了破绽之后,必然会再度卷席而来。 赵怀良微一沉吟,回答道。 “还有两日的时间,郧阳府内留守的两千兵马,就能赶到樊城,社兵也分出了千人,以辅兵的名义征发,一同调集而来。” “三千人……够了……” 陈望微微颔首,三千的步兵,再加上现在他麾下的三千精骑,守卫樊城绰绰有余。 张献忠麾下军力的虚实,已经被他安插在襄阳城内的监察所探查的一清二楚。 张献忠统共只有五千多的骑兵,掌控偌大的襄阳城,显得极为勉强。 襄阳城中的军兵此时大部分都被张献忠收降整编,而张献忠又效仿李岩的万民军征募了大量的新兵,给予长矛,操练军阵。 因为缺少助手和兵力的问题,张献忠对于襄阳的掌控力并不强。 正因为这样,监察所才能够将那么多的消息传递出来。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陈望收回了目光,转身走入了城楼之中。 城楼之中,一座巨大的沙盘已经被堆砌了起来。 沙盘之上,山川河流相互交错,各个地方都被描绘的极为详尽。 这沙盘所描绘的,并不仅仅是襄阳城周围的情况,而是将以郧阳府为中心,周边七省的情况都描绘了出来。 “左良玉麾下的部众,现在是在夔州府和荆州府内对吧?” 陈望的目光看向着西南的夔州府和荆州府。 赵怀良跟着陈望一起走进了城楼之中,听到陈望的提问,当下问道。 “总镇记得不差,左良玉如今领主力在夔州府的巫山以东十里,其麾下的刘国能、李万庆、马士秀三营则是在荆州府的宜都。” “其余的营镇,分布在从夔州府的开县到荆州府的江陵城。” 赵怀良上前了一步,拿起了一旁的指挥鞭,指着地图之上,用深红色旌旗标注起来的左良玉部。 “杨嗣昌死前,将进剿事务托付在总镇的手中,将左良玉也置于总镇的掌控之中,这是天赐的良机。” 赵怀良站在陈望的身侧,从夷陵传来的信件,他也已经是从陈望的手中看到了,这并非是什么秘密, 因此赵怀良自然是知道,杨嗣昌临死之前将左良玉交给陈望来节制的事情。 “左良玉的麾下现在算的上是兵强马壮,若是能够收拢,也不失为一大助力。” 陈望眼神清冷,摇了摇头。 “现在也还不是时候。” 左良玉在这个时候,正在逐渐的走向军阀化。 在襄阳的时候,他和左良玉结了善缘。 但是那一份善缘,还不足以让左良玉臣服于他。 这个时候是左良玉野心最为膨胀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左良玉并不想屈居人下。 这一点,从左良玉对于曹变蛟态度的变化便可以看出。 “杨嗣昌控制不住左良玉,调遣不了左良玉。” 陈望很了解左良玉。 “杨嗣昌病逝,督师一职暂时悬空。” 历史上杨嗣昌去世,丁启睿升任兵部尚书,改称督师,总督湖广、河南、四川及长江南北诸军,以及三边总督。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郑崇俭没有犯错,还是三边总督,而丁启睿还是陕西的巡抚。 而且陕西如今内乱未平,陕西兵还在郑崇俭的统管之下,和李自成在河西走廊相持。 丁启睿自然是不是可能成为督师。 接任督师的人,最大的可能,应当就是左良玉昔日的恩主——侯恂。 “现在暂代杨嗣昌统筹各镇进剿的是万元吉,杨嗣昌自己都管不住左良玉,他知道万元吉也定然管不住左良玉。” “所以才把左良玉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我,让我来压着左良玉,控制着左良玉。” 现在的左良玉和历史上的左良玉相去甚远。 在房县中了谷城复起的八大王埋伏折兵近万之后,“总兵左良玉有兵三千,见在听臣调度,其所部刘国能、李万庆等有兵六千余” 历史上左良玉在张献忠攻破襄阳之时,仅本部兵马已经是达到了三万人,附从者则是没有确信的数量,不过加起来恐怕已经是超过了五万。 但是现在左良玉麾下,仅有三万人出头,左良玉直辖的兵马只在万人左右。 从陈望收到的各方消息之上,左良玉麾下军兵的战力并不弱,尤其是直辖的兵马几次作战皆是以大捷取胜。 历史上的黄陵城之战,猛如虎统管左良玉麾下的部队进击,遭遇埋伏。 左良玉麾下的部队在遭遇伏击之后很快崩溃,进而演变成全军溃败,明军因此损失惨重。 但是这一次的黄陵城之战,左良玉麾下的部队却是顽强的抵抗了不少的时间,最终因为刘士杰和郭开的战死才最终陷入崩溃。 左良玉将陈望的话听进去了许多。 左良玉并没有肆无忌怛的扩大麾下的兵马,而是有节制的扩大的兵马,尽可能的招募精锐,训练敢战。 陈望回忆着这段时间监察所送来的,关于左良玉的情报。 如果是历史上左良玉麾下的兵马,说实话,陈望绝对是看不上的。 历史上左良玉麾下的兵马说白了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朱仙镇一战,左良玉被李自成打的丢盔弃甲,甚至心气全无,直接丧失了进取天下的雄心。 但是现在左良玉麾下的部曲,却是已经能够算得上一支合格的军队。 只需要一定的磨练,便可以成为一支强军。 “左良玉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陈望摆了摆手,现在还不是招揽左良玉的时候。 风起明末 第413节 现在的纸面上展露出来的势力,他麾下加起来一共也才三万人,和左良玉不相伯仲。 无论是从哪一方面,都不足折服左良玉。 “现在我们就在樊城,等着张献忠就行。” 陈望看着远处的襄阳城。 水声潺潺,滚滚东流。 北上的道路已经是被他阻隔。 没有办法北上进攻南阳。 留给张献忠,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了。 第363章 据襄阳而望南国 襄阳城。 襄王宫中殿。 “贼你妈的,贼你妈的!” 张献忠横眉立目,一脚踢翻了放在王座之前的案桌,他的双目赤红,止不住的骂骂咧咧。 殿内徐以显和潘独鳌,还有李定国和孙可望、艾能奇、刘文秀四人分站在两侧,皆是低眉垂目,等候在一旁。 这个时候张献忠正在大发雷霆,他们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张献忠的眉头。 “又是这个陈望!” 张献忠发泄了一通之后,气喘吁吁的重新坐回了王座之上,他的心中郁气,只感觉一块大石压在心头一般。 但凡听到陈望这个名字,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好事。 当初在郧阳府时,本来一开始的计划是往汉中府去,过汉中府再往陕西赶去。 但是最后却是被陈望拦在了白土关外,吃了不小亏。 后面转入川东,陈望又挡住了他们的北上的路,逼的他不得不往川中逃去。 想起这一路上被猛如虎、左良玉追的犹如丧家之犬一样,张献忠心中的火气也是越发的猛烈了起来。 “陈望这个狗攮的,不是在他娘的河南吗,怎么会到樊城?!” 张献忠怒火中烧,在平稳了襄阳的情势之后,他就立即派孙可望带兵前去进攻樊城。 几日前打听的好好的,樊城统共就七八百的民兵,但是等到孙可望带着兵马去打樊城的时候,突然奔出大彪的兵马。 孙可望一共带去了三千兵马,一战直接折了一千多人,只逃回来了两千人不到。 在襄阳募兵,如今已经是募了三万多人,折个一千人确实算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 但是这一千多人中,包括了两百多名的老卒,这可就让张献忠实在是有些不能接受。 打了这么久的战,从陕西到郧阳,再从郧阳到四川,最后到襄阳,他手底下到现在一共就只剩下了五千多能打的兵马,平时里都是当宝贝看着。 这一战就折了两百的老卒,怎么不叫张献忠心痛。 想到折损的兵丁,张献忠的脸色也不由的难堪了许多,他是真的心痛啊。 “义父息怒,不要伤了身子,此事也是孩儿大意,应该再谨慎一些。” 孙可望迟疑了一下,在思索了片刻之后,上前了一步,跪在地上请罪道。 “起来起来,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之前收到消息的时候,陈望可是还在开封府内和万民军对持。 但是现在陈望却是出现在了樊城里面,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 张献忠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孙可望,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定国,当下摆了摆手。 “你是咱儿子,咱还能因为这些事怪你不成。” 他收的所有义子里面,最有能力就是孙可望、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四人。 这一路上能够这么多次杀出重围,带起这么多的兵马,他们这几个义子也是贡献不小。 张献忠坐直了身躯,没有再在这件事上纠缠。 如今樊城被官兵占下的事情已经是成了定局,再怎么去追寻原因都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重要的是,是接下来应当去往哪里。 “徐军师啊。” 张献忠压下了心中的怒火,脸色放缓了些许,向着站在下首的徐以显温言问道。 “樊城现在在官兵的手上,陈望那厮守在北口,北边已经是打不了了,咱们接下来应该去哪?” 对于徐以显和潘独鳌这两名军师,张献忠一直以来都是保持着尊重的态度。 能够走到现在这一地步,徐以显和潘独鳌两人确实是功不可没。 潘独鳌帮忙主持后勤将后勤的诸事安排的妥妥当当。 而徐以显帮忙主持军务,如今军中的编制皆是完成了改革,早已经不再是像以前那般凌乱。 行军扎营、进攻部署也都开始有了章法,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听到张献忠的问话,徐以显同时也抬起了头。 樊城现在在官兵的手上,没有了作为北部门户的樊城吗,襄阳的重要性下降了可不止是一星半点。 但是如果就这样放弃襄阳,又实在是心有不甘。 现在的襄阳就是像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实在是让人难以抉择。 “此前得知的情报,陈望所领汉中军主力一直屯驻于开封府内,于万民军相持。” “我军袭击襄阳,乃是临时起意,襄阳也确实没有防备,杨嗣昌自然是不能预料。” 徐以显眼神微凝,分析着当下的局势。 “陈望从河南南下,应当是我军在黄陵城大败猛如虎后,湖广兵力薄弱,所以杨嗣昌急招汉中军南下驰援。” “不曾想我军先行一步,袭取了襄阳。” 根据着现有的情报,徐以显将实际上的情况已经是猜的八九不离十。 “现在陈望突然出现樊城内部,应当是他南下驰援赶到之时,发现襄阳已经沦陷,这才进驻樊城。” “这么短的时日,陈望不可能是全师到来,跟随陈望到来的,应当只有本部的精骑。” “根据可望将军的回报,在樊城下遭遇的汉中军骑兵皆是身着精甲的甲骑,所以应当无误。” 张献忠摸了摸下颌的胡须,双目微眯。 朝廷的内部张献忠都有情报的来源,地方上张献忠自然也有自己的情报来源。 但凭李定国带去的二十余骑,自然是不能够在襄阳城中掀起那般严重的动乱。 当夜之所以能够搅乱襄阳城,依仗的自然是很早以前就在襄阳城留下的暗手。 所以对于陈望麾下的汉中军,张献忠也是有所了解。 开封之战也并非是什么秘密,陈望领甲骑三千与陈永福里应外合,两面夹击,大败万民军于开封西郊,在官方的塘报之中被大肆宣扬。 “陈望麾下现在只有骑兵,肯定是舍不得用来攻城。” 张献忠自然是听出了徐以显的言外之意。 陈望麾下的兵马甲坚利刃,汉中军的火炮利害,这些都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但是陈望收到的命令是南下驰援的命令,火炮笨重,再快也没有办法和骑兵并驾齐驱,自然是不可能携带火炮。 “左良玉那边现在也不会轻易动作,杨嗣昌病死,他现在肯定正忙着整备麾下的兵马,占据地盘。” 左良玉之心,昭然若揭。 左良玉这些时日一直在不断的发展自己的势力。 原先杨嗣昌在的时候,左良玉还没有表现的太明显,只是在有些时候找寻借口不听调令。 现在杨嗣昌身死,整个南国处于无人管辖的境况。 左良玉只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之前从川东传来的消息,左良玉占据 “现在朝廷进剿的兵马除去左良玉所部外,只剩下了不到两万的兵马,后继乏力。” 黄陵城一战,猛如虎麾下部曲损失惨重,其余各镇也是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失。 而且连番的追缴之下,一路上同样也有损耗。 “徐军师的意思是?” 张献忠挑了挑眉,看向徐以显。 徐以显沉吟了一下,而后道。 “如今之局,樊城在官兵之手,门户为官兵所把持,我等无法北上,惟有往南一途。” 徐以显上前了一步,言道。 “杨嗣昌身死,继任者未到,官兵主力不强,自然不敢擅动,此时正是我军运筹之良机。” 张献忠眉头微蹙,很是犹豫,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军师的意思,我们就这样放弃襄阳?” 当初攻下襄阳的,他本来没有留在襄阳的意思。 但是徐以显对他说,据襄阳可望南国,定南国便可取天下,确实是点燃了他心中的野心。 而眼下,徐以显却似乎是再旁敲侧击的对他说,襄阳不可守,要放弃襄阳。 张献忠又如何能够甘心。 “自然不是。” 风起明末 第414节 徐以显也知道张献忠不想放弃,当下道。 “我军既然攻下襄阳,就断无轻易放弃襄阳之理。” “若是直接放弃襄阳,我军南下之际,陈望领兵收复襄阳,带领骑兵顺流直下追击我军,我军也会因此而吃下大亏。” “所以,无论是想与不想,都必须要在襄阳留下一支兵马守备。” 张献忠神色阴沉,不悦道。 “那留在襄阳的兵马,岂不是成了孤兵。” 襄阳三面环水,一面环山,是易守难攻之地。 但是他们主力南下了,襄阳就成为了孤岛,岛上的兵马就成了孤军。 襄阳是湖广的咽喉,但正是因为是咽喉,才更容易被扼住。 留下的兵马,无疑于就是送死。 张献忠确实是心狠手辣,当初为了能够逃出生天,十几万饥兵步队说丢就丢,连罗汝才都当作诱饵丢给了明军。 留下一只兵马作为殿后,吸引火力,对于张献忠来说并不算太心痛。 只是这么明显的让人送死,又有谁会愿意? 谁都不会愿意心甘情愿的去送死。 他麾下的嫡系兵马,自然是不可能全部留在襄阳送死。 那些刚刚招募的新兵,他们都是为了一口饭吃,明摆着让他们送死,自然是不可能。 只怕朝廷官兵大军压到,这些新募的兵马就直接缴械投降了。 徐以显跟着张献忠也已经有不少的时日,他自然是明白张献忠是怎么样的人。 “守襄阳的人,不是留下来送死。” “我军南下,不代表要放弃襄阳。” 徐以显走到一旁,吩咐着一名侍从将悬挂在一旁的地图推到了殿宇中央。 “大王请看。” 徐以显站在地图的旁侧,解释道。 “万民军如今在河南的归德府内,与保定、山东的兵马,还有南直隶的兵马交锋,牵制着汉中军和河南官兵的主力” “陕西的官兵主力被李自成牵制,现在被拖延在西部临洮府一带。” “川内因为我军的搅动,许多地方都引起了动荡,川兵现在根本无力出川。” “革左五营在英、霍山区,牵制着南直隶地区官兵的主力。” “现在我们需要面对的进剿官兵,只有万元吉麾下不到两万的残兵,就算是再加上处在樊城的陈望,也不过两万三千人。” “守住襄阳,并不是不可能之事。” 徐以显双手作揖,面对着张献忠,沉声道。 “襄阳府内流民众多,这些流民食难果腹,难以聊生。” “野战对敌,再多的饥兵也无用,但是守城拒敌,他们却是可以成为助力。” “襄阳城坚池固,为南国官兵后勤所在,积蓄粮草无数,不需要担心粮草的问题。” 因为河南灾荒的影响,还有此前湖广的兵祸,所以在襄阳城外有不少的流民。 现在张献忠麾下那些新募的兵马,大多也都是从这些流民之中招募而来的。 只需要利用粮食,便可以让这些朝不保夕的饥民卖命。 “南下,是为了之后的大业,守襄阳,也是为了之后的大业。” “襄阳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据襄阳可望南国,定南国便可取天下,把持襄阳,对于我军来说极为重要。” “留下一部守备襄阳,不仅可以把握要地,还可以牵制一部分官兵的兵力。” “如今处于湖广的官兵兵力本就不多,被牵制之后,能够制约我军南下主力自然就更少了。” “进剿官兵势力空前薄弱,正是天赐之良机。” 徐以显的声音越发的高昂,他的神色激动,目视着张献忠,握拳道。 “洛阳城陷、李岩杀福王,此番大王攻破襄阳,又杀襄王,明廷已然威信扫地。” “大王带领主力,顺流而下,直入江汉,一路若是能够势如破竹,必将引得天下剧震。” “届时……” 徐以显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复言道。 “大王只需振臂一呼,万民必将景从,四方群起响应共伐明廷,天下易主,只在旦夕!” 张献忠的神色凝重,徐以显的话确实是打动了他。 如今天下的情势,也确实如同徐以显所说的一般。 进剿的官兵实力空前薄弱。 自襄阳往东南,就是一马平川的江汉平原。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徐以显见到张献忠意动,当下再进一步,言道。 “一员大将,一万甲兵,足以守襄阳。” 第364章 按兵 汉水北岸,樊城汉中军大营。 赵怀良脚步匆匆,向着中军帐的所在的位置快步行去,十数名罩袍束带的甲兵紧随其后而行。 守卫在中军帐外的一众亲卫都认的赵怀良,自然是不会阻拦。 赵怀良一路畅通无阻,中军帐口,两名亲卫甚至提前将帐帘掀了起来。 赵怀良微一低头,越过帐口,踏入了中军帐内。 “张献忠,领兵出城了!” 赵怀良先行了一个军礼,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向着陈望禀报道。 帐中。 陈望正在站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之上山川林立,河流密布。 各处的城池和军队都被标注的一清二楚。 沙盘的范围颇广,除去湖广的郧阳、襄阳两府,陕西的汉中府,河南的南阳、汝宁两府还有南直隶的部份也被囊括了进去。 沙盘之上,紫、蓝、红、黄四色的旌旗飘摇。 蓝色的旗帜,则是张献忠麾下的兵马。 只在襄阳和周边存在着二三十支。 红色的旌旗,自然是进剿的各路明军。 左良玉麾下的各镇,还有跟随着杨嗣昌进入湖广的兵马,都有旗帜标注。 在河南地带,也有不少的红旗飘扬。 这些旌旗,一支便代表着千人。 不过,在河南地带,更多却是紫色的旌旗。 这些紫色旌旗,并非是境内的流寇,也并非是明军。 紫色的旌旗,代表着陈望麾下的军队。 汉中府最多、郧阳府其次,再然后就是河南府和开封府内。 在沙盘的最右边,是南直隶的英、霍山区。 在英、霍山区的地带,密密麻麻的插满了赭黄色的旗帜。 现在英、霍山区那边,可是打的热火朝天。 万民军在李岩的带领之下进入了南直隶的北部,南直隶的官兵因此有不少都被抽调北上。 英、霍山区的官兵势力自然就相对薄弱了许多。 革左五营抓住机会,连连出击,虽然暂时还没有能够冲出明军的包围网,但是也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对于赵怀良的到来,陈望并没有丝毫的意外。 赵怀良从中军外一路走来,守卫在外的亲卫早就已经是将消息禀报给他。 陈望凝视着身前的沙盘,问道。 “张献忠,领兵往东南方了?” “总镇料事如神。” 赵怀良敬佩的看着陈望,点头道。 “这算什么料事如神。” 陈望笑着摇了摇头道。 “现在万元吉又领着进剿的主力在西南方的荆州府,他们拿不下樊城,北上不了,” “张献忠这个时候只能是往东南走,往东南走,才有活路。” 赵怀良恭恭敬敬的听着,等到陈望说完后,接着禀报道。 “根据监察所的回报,如同总镇所料,张献忠确实没有放弃襄阳,留下了万余兵马守备襄阳,又开仓放粮,将大量的流民征召入伍作为臂助。” 听到这个消息,陈望才将目光从沙盘之上收回,抬头看向了赵怀良,眼眸之中显露出了郑重之色。 风起明末 第415节 张献忠在军事指挥上还算是有些天赋,但是战略的眼光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而监察所探听来的情报显示,张献忠在进入了襄阳之后,一改往日的作风,整顿军纪,禁止烧杀抢掠。 张献忠入城之后,只对富户大族下手,对于襄阳城中的普通百姓却是秋毫无犯。 而后更是开仓放粮,征募流民入伍,编练军队,制作旗帜,用的军制和九边的镇戍营兵制相同。 这一次又派人留守襄阳,又额外征召流民入城协防。 这确实是有些出乎陈望的预料。 陈望有想过张献忠会留下一支部队守备襄阳。 但是预想中的是留下一支死兵断后。 而现在张献忠却是留下万余的兵马,又征招流民协防,明显是真的想要占据襄阳,作为据点。 陈望目光闪烁,目视着赵怀良,沉声问道。 “留守襄阳的献军主将是谁?” 赵怀良回忆了一下,回答道。 “留守襄阳的献军主将,名叫张定国,是献军的右营营将,张献忠的义子之一。” 陈望眉毛微挑,声音下意识的提高了些许。 “张定国?” “对。” 赵怀良神情疑惑,因为陈望似乎很在意这个名字。 陈望没有注意道赵怀良眼中的疑惑之色,他已经是重新低下了头,目光停留在了沙盘之上的襄阳城上。 这个名字,陈望自然会在意。 张定国,这个名字很多人都没有听过,但是要是换成李姓,就不一样了。 现在的李定国还叫做张定国,李定国是在张献忠死后才恢复本姓。 清军自入关后,一路势如破竹,高歌猛进。 在这种情况之下,李定国率兵出征,两蹶名王,震动天下。 使得清廷朝野震动,一听到李定国的名字就颤栗不已,甚至生出了放弃西南诸省的打算。 李定国,就是当时南明的擎天之柱。 陈望原本的计划是等到张献忠带领主力南下之后,再寻机收复襄阳。 但现在守卫襄阳的人是李定国,他的身边还有万余的甲兵。 虽说其中的新兵的数量颇多,但是老卒起码也有千人。 张献忠麾下有老卒五千余人,怎么都会留给李定国一些。 陈望眼神凝重,神色严肃。 李定国现在的能力,比起历史上两蹶名王之时肯定是不如。 两蹶名王时期的李定国已经是三十二岁,阅历丰富,主政一方,征战多年。 而现在的李定国才刚到二十岁,一直都是跟随着张献忠南征北战,并没有多少独自领兵的经验。 但就算如此,李定国仍然是不容小觑。 在军事指挥方面的天赋,李定国绝对是称得上是妖孽级。 李定国十岁从军,被张献忠收做义子,而后一路跟随着张献忠,到如今也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了。 在军中李定国以骁勇著名,为军中信服,更称万人敌,能力卓著,极受张献忠看重。 张献忠征战多年,麾下忠心卓越的战将也有不少。 但是却让李定国留守在襄阳,主持襄阳的防务,已经是侧面反应出了李定国如今的能力也不差。 只是到何种的地步还不知晓。 “张定国……” 陈望目视着沙盘上的襄阳城中,神色并没有变化多少。 收复襄阳,他能够得到的好处并不多,也就是能够得到一些张献忠搬不走的财物,还有递上一份还算漂亮的捷报。 现在财物,对于陈望来说并不算紧缺。 李岩打破洛阳和周边数城,从福王府和河南府内的富户大家之中搜刮出的金银极多。 就是没有带走的,藏匿在山中各地都有百万之巨。 这些金银位置,李岩确实都老老实实的标注了出来,陈望后续让胡知义领兵折返了一趟,果然找到了藏匿起来的金银器皿。 这些藏匿在山中的金银,现在正通过原先在郧阳府时设下的几个商号名下的商队,分批往汉中府内运输而去, 藏匿的粮草陈望没有运输回汉中府,而是仍然留在山中,只是将其稍微集中了一些。 如今的河南,其实已经算是陈望的半掌控区,军务全理,自主权极高。 各府因为天灾兵祸大量的土地和矿山变成无主,借助手中的权力,陈望也在不断的攥取好处,将这些资源攥在手中。 只有民生政事的处理权还在河南巡抚高名衡的手中。 至于捷报传上去,朝廷的赏赐也不会有多少。 左右不过是荣衔和一些金银布匹,那些东西对于普通的军将确实有不小的吸引力,但是对于陈望来说聊胜于无。 “正好,一路南征北讨这么久的时间,我们都累,底下的军兵只会更累,现在顺理成章可以有喘息的时间。” 陈望笑了一笑,说道。 “说到底,这一次我们还得感谢一下张献忠。” 张献忠这一步棋,也算是帮了陈望一把。 进军河南,陈望可是得了不少的好处,很多都还没有时间去笑话。 汉中府、郧阳府这两府内部的很多问题都一直堆积着,没有去解决。 现在被挡在襄阳以北,正好可以以此作为借口,长时间留在襄阳府内,去解决这些滋生的问题。 “总镇说的是。” 赵怀良神色微凝,也是有些感慨。 一遇到战事,动辄离家千里,数年难以返家。 朝廷对于他们却是不管不顾,只是一味下令进剿。 说实在的,那些庙堂上的很多高官,就没有将底下那些普通的军兵当成过人。 “只是……张献忠如今南下江汉,我军就驻防樊城按兵不动,是否……” 赵怀良有些迟疑,江汉一带守备薄弱,张献忠带领大军南下,必然会将其搅得天翻地覆。 万元吉那边麾下军兵士气低下,战力有限,在杨嗣昌病死的关键时刻,自然是不敢轻易作战。 万元吉麾下的两万残兵,已经是目前整个湖广可以调动的所有野战兵力了,一旦败亡,那么张献忠真的就是无人可制了。 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就在樊城按兵不动,只怕是会被朝廷责问。 朝廷的斥责降罪什么的不痛不痒,最多也就是象征性的斥责几句,降几级的官职,着领原职戴罪立功。 但是怕的是朝廷产生怀疑和猜忌。 如今陈望的手底下可是禁不起多少的查探。 郧阳府和河南内做到事情还遮掩了一下,但是汉中府内的事情,却是就不太好瞒了。 现在还能瞒住,一是卫所相对独立,不受府州管辖。 二是陈望一直在上下打点,汉中府内的官员,包括知府都拿了不少的银钱。 锦衣卫虽然在崇祯登基之后不久被废掉了爪牙,但是烂船还有三斤钉,仍然还有不少的人马探子。 这些探子到时候得了命令,往汉中府一去,那事情就大了。 汉中府内那一座座巨型的水车,一座座大型的工坊,一所所坚固的棱堡,可是绝对隐藏不住。 这些东西根本说不清楚,哪镇的总兵,不是想方设法的捞钱。 就算是曹文诏,同样也有产业,只不贪污军饷,因为需要蓄养家丁。 都是往口袋里面捞钱,哪里会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拿钱出去,发展地方。 拿着自己口袋里面的钱,去发展地方,这是想要干什么? 这类人,除了圣人之外,就只剩下反贼了。 “谁说我们就在樊城按兵不动的?” 陈望的目光从赵怀良的脸上一掠而过。 赵怀良考虑的问题,他同样也是考虑到了。 他一直维持着忠臣的形象,就是为了不让朝廷生出猜疑。 “接下来……就是襄阳的围攻战……” 赵怀良微微一怔,有些疑惑。 襄阳城内有万余甲兵,还有数万协防的流民。 而他们现在算上从郧阳府赶来的兵马,再算上樊城内的民兵,满打满算也就七千人。 别说围城了,就是围一面够呛。 陈望低下头,看向了沙盘上处于襄阳西南面的荆州府。 “杨嗣昌不是将左良玉交给我来节制吗?” “传信给左良玉,让他领兵往襄阳来。” “左良玉……” 赵怀良眉头微蹙,问道。 风起明末 第416节 “他会来吗?” 不怪赵怀良有疑问,左良玉如今确实是跋扈非常。 杨嗣昌身为天子信臣,又是内阁阁老,又兼六省督师。 但是对于杨嗣昌的调令,左良玉都敢阳奉阴违。 “左良玉来,那就兵围襄阳城。” “左良玉不来,如今我麾下就六千的兵马,根本无力攻打襄阳,到时候朝廷问责的对象是左良玉,而不是我。” 赵怀良所想的问题,陈望并不担心。 无论左良玉来与不来,对于大局都产生不了任何的影响。 而且,依照陈望对于左良玉的了解,左良玉肯定会来。 “他会来的。” 陈望的语气很肯定。 左良玉绝对会来襄阳,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左良玉和他是一路人。 “回信给万元吉。” “就说献贼分兵两部,一部南下江汉,另外一部留守襄阳城,我军不知底细,不敢擅动。” “请他们分兵去追剿南下江汉的献贼,等到我军收复襄阳,解决阻碍之后,随后便前来驰援。” 陈望看着沙盘上的山川河流,头脑清晰无比。 第365章 世事无常 襄阳城周长有十二里一百零三步,城墙高二丈五尺,上阔一丈五尺,脚阔三丈。 北面临汉江,引汉江之水为护城河,环绕四周,平均宽度在百米之上,最宽处甚至可达两百米,甚至可行风帆舟舰。 东面濒临汉水,地势低缓,民居众多,无法用于屯兵建寨。 要想从陆地进攻襄阳,只有从西面和南面两面进攻。 元攻襄阳之战,元军以四面筑堡、长期围困、水陆阻援、待机破城的战法来围攻襄阳,路上便是从西、南两个方向进攻。 在襄阳城西和城南,存在着不少的山峰。 元军的陆军主力,当时正是依托着这些山峰作为据点,环山为营,连山为寨,将整个襄阳城紧紧的围住。 襄阳城外最为重要的山峰分别是万山、紫盖山、岘(xiàn)首山。 这三座山峰通常被人统称在一起,称之为“三岘”。 万山、紫盖山、岘首山,这三座山的海拨都不高。 三岘正好处于上、中、下的地理位置外,都有汉江或檀溪萦绕, 依照地理的分布的位置。 万山在襄阳城西,被称之为上岘。 紫盖山在襄阳城的西南处,处于三山的中央地带,所以被称为中岘。 而岘首山则是处于襄阳城南,因此被称之为下岘。 万山、紫盖山、岘首山三山,与周围其余的数十座大小山头,组成山脉。 从襄阳城西至西南,再到南面,最终抵达汉水,与汉水一起将襄阳包围在中央的位置。 一般来说,守城方兵力只要富余,都会在这三山设置阵地,与襄阳城遥相呼应。 但是这种情况,一般是在南方安全的情况。 而如今的献军自然是没有这个条件。 他们只是占据了襄阳一座孤城,兵力也没有富余。 所以献军在三岘山一带没有设置任何的营寨,只是保着襄阳城而守。 不过如今的三岘山上,许多的山头,却是布满了营寨,插满了旌旗。 一眼望去,满山遍野皆是火红的旌旗,一望无边的旗海在劲风中飘扬,恍若赤色的海洋一般,壮观无比。 中岘,紫盖山北,一座依托于山麓而建的巨大营寨,一片肃杀。 一道道幡帜林立,一面面旌旗分布。 高大的营墙之上,甲士肃穆,锐士按箭。 一众顶盔贯甲,罩袍束带的明军甲兵正目光警惕的扫视着周围的原野。 大营内部,校场的正中央位置处,立着一座四尺左右宽阔矮台。 矮台之上,两名身形魁梧的军兵,猛然撞在一起,铁甲的撞击声乍然响起,令人不由感觉一阵牙酸。 两名军兵都穿着水磨的重甲,戴着铁盔,只露出了眼睛,两人抱在一起,相互角力,都想要将对方摔道在地,或是顶翻下台。 在两人头上的铁盔上。 一人绑缚着红色的飘带,另外一人则是绑缚的蓝色飘带。 而在矮台之下,两拨兵马分立于左右两侧,同样也是一方着红巾,另外一方着蓝巾。 此时的校场之上,两方的人马皆是怒吼着,为己方出战的队伍呐喊助威。 “摔他,摔他!” “别丢了咱汉中军的脸!” “踢他的右腿,用肩膀撞他啊!” “别给咱昌平的汉子丢人!” 矮台上,两名军兵不断的角力,想要赢下这场比拼。 但是两人身材相仿,甚至技艺都相仿,一时间竟然僵持了下来。 焦灼的局面,白热的局势,更是让校场之上原本就热烈的气氛更为高涨。 两方的军卒都涨红了脸,不断的为己方的代表鼓气呼喊。 校场的西南侧,还立着一座丈许的高台。 高台之上,旌旗林立,一面旌旗比一面旌旗更为高大。 就在最中央的位置,两面高达一丈五尺的大纛,一红一蓝,一左一右于中央分立。 就在那两面大纛的旁侧,六面上绘着六丁六甲的旌旗,分立于两侧。 劲风之下旗幡猎猎而动,旗帜上的神像迎风跃动,恍若真的降临了凡间一般。 高台麾盖之下,陈望和左良玉两人此时正同席而坐,一同观阅着矮台上两名军兵的角力。 现在襄阳城外,能够有如此的盛况,自然是因为左良玉领兵从夔州府内赶了过来。 此时屯驻于三岘山一带的明军,总兵力已经是超过三万人。 左良玉一共带了两万余人的部队,其中隶属于左良玉麾下直属的部队有一万余人,另外的一万余人则是分属四营,由王允成、刘国能、李万庆、马士秀四人统管。 四人之中,刘国能、李万庆、马士秀三人都是原先七十二营流寇的营首,归降之后,受左良玉节制。 陈望坐在座椅上,举目看向左良玉所坐的一方。 左良玉的身侧近处,坐着一名眉目清朗的青年武将,陈望之前并没有见过。 而在那青年武将之后,才是左良玉麾下的四将王允成,刘国能、李万庆、马士秀。 此前在襄阳城内聚兵时,陈望全都见过,自然没有陌生。 看到陈望举目往来,几人皆是举起了酒杯,向着陈望致意。 陈望的目光在王允成的身上停留了一下。 王允成不是流寇出身,他是正经的营官出身,不过名声却不太好。 王允成原是邓玘的部将,因为兵变欠饷之事,使得作为上官的邓玘越墙坠地而亡。 后续王允成被追究责任,降职待用,没有军将想要接收,最后是左良玉请命,王允成便被安排进了左良玉的手底下任做营官。 这也是为什他独领一营,不是归降的流寇,却受左良玉节制的原因。 陈望之所以知道王允成的原因,实在是因为这个王允成,在历史上的名声确实还不小。 王允成被划到左良玉的名下之后,一路跟随左良玉南征北战,后续左良玉身死,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投清,王允成不从。 后来虽然因为兵败不得投降清军,但是没有多久,王允成又再度反正,和清军翻脸。 再后来,李定国进入木邦,命王允成向永历帝汇报。 王允成跟随永历帝进入缅甸,死于缅甸。 到底也算是有些身后的名声。 除去左良玉带来的部队之外,还有一万多人,则是陈望麾下的汉中军。 樊城那边留下了陈望三千郧阳府的步兵。 在一开始的时候,跟随着陈望渡过汉水在万山扎营的,只有直领的三千骑兵。 不过在得到了左良玉肯定答复之后,陈望便传信给留守在汉中府内的陈功,让陈功和周遇懋两人带着麾下的援兵营来襄阳集合。 李自成现在被困在河西走廊,一时半会根本就没有办法出来。 四川内部虽然还处于动荡,但是大股的流寇都已经被消灭。 张献忠如今在湖广,罗汝才已经是投降,正在接受整编,麾下的兵马被打散了许多,也是再难掀起风浪。 汉中府内如今的卫军基本都处于满编的状态之中,战力和武备也都是属于一流,不留营兵在内也能保证安全。 所以陈望干脆就下令将守备汉中府的陈功和周遇懋直接召来。 为的,自然是向左良玉炫耀武力。 风起明末 第417节 汉中府那边,反正有胡知礼在,出不了什么岔子。 陈功和周遇懋两人现任是参将,手底下的援兵营的定额两千七百人,但是实际上两人麾下兵马的数量都超过了两千七百,每营都有三千五百人。 这些多出的兵马,用的是辅兵的名义,在现在这个时节,也没有什么人会去追究这些事情。 左良玉麾下直属的兵马现在都已经达到了一万多人,也没有见有人提起这事。 时局正在发生变化,武将的地位正在潜移默化的提升。 对于手握重兵的武将,朝廷有时候也不敢随意惩戒。 很多潜规则也正在更改。 左良玉端着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水,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笑道。 “陈贤弟到底是会享受的,这凤翔府的柳林酒,确实是好喝啊。” 陈望哈哈一笑,拿起了一旁的酒壶,给左良玉重新倒满了酒水。 “左兄既然喜欢,那稍后我让手底下的儿郎替左兄去装一车的柳林酒,左兄到时候归营的时候一并带上。” 左良玉的神色放松,对于陈望的安排很是满意,面露笑容道。 “那就承陈贤弟的情了。” 七月的湖广,正值酷暑的时节, 北方的夏天虽然也热,但是却单单只有热。 北方很多地方气候干燥,只需要一阵风来,便能把热气吹走。 烈阳当空之下,只要找个树荫底下就能感觉到阴凉。 身上出的汗很快也会跟随着吹来的凉风而消失。 但是南方的热,却是湿热和闷热。 潮湿的气候,使得空气极为沉闷。 汗水流下,紧黏在衣甲的下面,让人极为的不适用,捂的人的心中烦闷不已。 场下,虽然大多数的军兵此时都戴着毡帽,但是因为炎热的天气,许多人都因此出了不少的汗水。 但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没有在这上面半分,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矮台之上。 陈望和左良玉,两人目光也随着众人一起看着不远处的矮台。 矮台之上僵持的事态并没有维持很久。 就在陈望和左良玉两人谈话之间,矮台之上异变骤起。 “嗬!” 只听一声暴喝,站在左边的那名头戴着红色飘带的甲兵猛然发力,直接便将对手掀翻在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校场上观战的众人皆是为之一怔,原本热烈的气氛也随之一静。 不过这沉默只是维持了极为短暂的时间,下一瞬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便已经是直冲云霄。 “好!” “好啊!!” “威武!” 汉中军的队伍之中,一众军兵皆是站立了起来,他们兴奋的向着台上的赢家振臂高呼。 而一旁左良玉麾下的部队,虽然因为己方输掉了角力而情绪有些低落,但是他们还是鼓掌向着矮台之上的赢家致意。 军中的男儿大多直来直去,总是敬佩勇士。 看台之上,左良玉并没有麾下的军兵输掉比赛而有不好的情绪,反而是对着坐在一旁的陈望夸赞道。 “陈贤弟果然是练兵有方,麾下的儿郎个个都勇武过人啊,真是让人心里羡慕的紧。” 在左良玉领兵来到襄阳之后,陈望便提议找寻一个时间,举办几场比武。 比武的项目从步射到骑射,步战到马战,今天是最后一天,比角力摔交。 几日的比拼下来,算得上互有胜负,但是总体来说还是陈望麾下的汉中军胜场更多。 陈望笑了一笑,谦虚道。 “左兄缪赞了,左兄麾下的军将同样也是骁勇,之前那名骑在马上左右驰射,还能尽皆中靶的战将,可谓是让我大开眼界。” 听到陈望提起此事,左良玉的脸上笑容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陈贤弟这样夸赞,只怕犬子日后会越发的骄纵难管了。” 左良玉哈哈笑着,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青年武将,很是高兴。 陈望心中早有猜测,那青年武将应当就是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了。 只是左良玉没有主动介绍,他便没有去问。 之所以故意提起,就是他当时看到了下场的时候那名军将模样。 此时看到左良玉笑着说话,便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笑道。 “常言,虎父无犬子,左兄骁勇善战,令郎也是勇武过人。” 当父母,有谁不想自己的儿女能有出息,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儿女,自然也都是高兴的。 坐在一旁的左梦庚听到对话,神情颇为激动。 后面在左良玉的示意之下,站起身来,走到近前,向着陈望敬了一杯酒。 说话的时候,左梦庚的脸色涨红,舌头甚至都有些结巴,显然是十分紧张。 陈望勉励了几句左梦庚后,左梦庚随后才重新坐下。 看着一脸激动,言语间满是推崇,恨不得也跟着自己北上勤王是去杀建奴的左梦庚。 陈望的只觉得世事无常。 历史上的左梦庚,可没有现在左梦庚这般豪情万丈。 在清军南下之时,面对着势力庞大的清军,左梦庚根本不敢反抗,选择了率众投降。 陈望转过头,看向被汉水环绕着的襄阳城。 因为他这支蝴蝶翅膀的振动,太多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第366章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 校场之上,沸反盈天。 又一轮的角力即将开始。 两名军卒众人高昂的欢呼声之中已经是登上了矮台,也再度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不过左良玉的注意却并没有随着众人停留在矮台之上,而是转而移到了陈望的身上。 “有一件事,我想要问你。” 左良玉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足够陈望在一众嘈杂的人声中能够听到。 陈望眼神微动,他听出了左良玉话语之中的郑重,当下也将注意放在了左良玉的身上。 “你想要问什么?” 陈望收敛了些许脸上的笑意,问道。 “我想问……” 左良玉一只手按着放在身前案桌上的酒杯,另一只手撑在膝盖之上。 他的目光深沉,语气低沉,郑重问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都陷入了凝固之中。 陈望眼神微凝,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并没有回答左良玉的这个问题。 左良玉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确实没有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是某种程度上,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当初在夔州府内,他借着劝说的名义,去会见左良玉。 在帐中他明目张胆的对左良玉说的那句话,就已经是将图谋暴露出来了大半。 左良玉现在在这里问出这个问题,也算是合乎情理。 “你难道不清楚吗?” 陈望淡然一笑,并没有回答左良玉提出的问题,而是将问题又重新抛给了左良玉。 左良玉双目微眯,陷入了沉默。 周遭呐喊声雷动,擂台之上,两名军兵的角斗也已经是进入了白热化。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 左良玉的神色暗沉,目光凌厉,缓缓念出了在夔州府时,陈望对他所说的话。 “这是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最初的时候,我以为你想做的是戚继光,做中兴的名将,想要在青史上留名。” 左良玉转过头,向着底下擂台上正在角力的军卒看去,沉声道。 “后面在夔州府时,我以为你是想要李成梁,做祖大寿,不受那些文官管束,做一方的草头王,土皇帝……” “不过眼下看来,你的野心不仅仅到这一步。” 左良玉的目光掠过了矮台,看向了矮台周围一众汉中军的军卒,看向了校场外围的密密麻麻的军帐,看向了沿山遍野招展的火红色旌旗。 来到襄阳之后,再度见到陈望的时候,左良玉便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错的离谱。 陈望的图谋,远比他想得更为恢宏,更为庞大。 风起明末 第418节 在襄阳城外的一万余名汉中军,人皆披甲,令行禁止,是绝对意义上的精兵强将。 而这还不是陈望麾下所有的兵马,仅仅是陈望麾下的直属骑兵,和两个底下参将统管的援兵营。 各镇各营都是在吃空饷,但是陈望不仅没有吃空饷,麾下的营部甚至兵额超编,还要借着辅兵的名义作为掩饰。 养兵是需要钱的,朝廷拨下的军饷不可能足额。 就是去养兵额内的兵马都很是困难,军饷根本不够。 陈望麾下的汉中镇兵马如此之多,这些兵马自然不可能不需要军饷,那他们的军饷又从哪里来? 军饷的来源不提,陈望花那么多自己的钱,去养这么多兵马,是为了什么? 野心…… 陈望拿起了酒杯,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水。 陈望并不喜欢这个词,这个词并不是什么好词。 说实在的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野心。 要是有得选,他甚至不愿意来到这里。 但是他没得选,他不仅到了这里,还被卷入了浩劫之中。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他能够一路走到今日,其中很多的艰辛根本不足为外人道。 “就当是野心吧……” 陈望没有反驳左良玉所说的话。 “其实,你之前想的也并没有错。” 陈望目视着远方的襄阳城。 “我一开始,是想过要当戚继光。” “可惜,朝堂之上没有人是张居正。” 明末这个时代,其实真的不缺乏良将。 前有杜松、刘铤、后有卢象升、孙传庭、曹文诏、曹变蛟。 就算是在南明的时候,也也李定国等一众愿意才情卓越的将校。 只是明廷从内部之中早已经腐朽多时,上百年的文武失衡,使得明廷的根基早已经溃烂不堪。 “至于李成梁……” 陈望看了一眼左良玉。 历史上的左良玉,就是想要当李成梁那样的人物。 在崇祯下旨,允许他世镇武昌之时,左良玉便立即上书,调兵遣将去进攻张献忠。 在历史上,左良玉从始至终,其实都没有进取天下的雄心,他只想做李成梁。 而且,也没有进取天下的能力。 当李成梁确实很好,拜将封侯,掌权一方,只要是在封疆之所,便是万人之上,实际上就和土皇帝一般。 “而且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那么为什么不再进一步?” 陈望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既然能够有机会改变,那么为什么不去改变。 “现在的天下,已经不是当初李成梁所在的时候了。” 李成梁所在的那个时代,社会的矛盾还没有到现在这么剧烈的程度。 明廷内部还算是稳定,张居正执政时期,算的上是明朝的中兴期,明朝的军事实力空前强大。 造反根本毫无机会,李成梁能够在辽东做土皇帝都已经是顶天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和李成梁所在的时代截然不同。 确实是可以当李成梁,但是当李成梁,最后的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清军入关之后,他们不会停止南下的脚步,他们想要的是侵吞整个天下。 “李成梁的下场是好,当了那么多年的土皇帝,封了宁远伯,最后还得了善终。” “但是……” 陈望知道左良玉心中的想法,他加重了些许的语气。 “这历史上除了李成梁以外,又有哪几个跋扈的武臣得以善终?” “走这条路,不是小心一些,谨慎一些,就能够走到尽头的。” 左良玉神色微变,他目不知书。 但是他也听过评书,听过别人讲戏。 本朝跋扈的武臣也有,但是能够善终的确实是寥寥无几。 只是在很多时候,人都有侥幸的心理。 这件事被陈望赤裸裸的拿到台面上讲出之后,左良玉的心中的不安也不由自主多了几分。 陈望看着左良玉脸上神色不断的变化,知道左良玉的心中必然正在纠结。 这个节点,正是劝服左良玉的最好的时候,引着左良玉走到他设定道路的最佳机会。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现在也问你一个问题。” 陈望靠坐在座椅之上,将一个问题抛给了左良玉。 “什么是天子?” “天子……” 左良玉神色凝重,心神缓缓的沉了下来,他不明白陈望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说实话,单单是说这个词,他的心中都有些敬畏。 天子,就是皇帝,是君父,是九五之尊,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显赫的人…… 左良玉的思绪混乱,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望的问题。 但是在这个时候,陈望却给了他一个答案。 “古人云:天子者,爵称也。爵所以称天子者何?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 “天子坐于明堂,执传国玺,列九鼎,使万方之来者,惕然知天下之人。” “天子,富有四海,代天牧民。” “但是,如果让我来说……” 陈望缓缓的站起了身来,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左良玉的身上,而是停留在了擂台之上正在角力的军士。 “这些话,全都是空谈和虚言。” 左良玉目视着站起来的陈望,他从陈望的语气之中,感受到了轻蔑。 而这份轻蔑,对于左良玉产生了不小的冲击。 在上曰天,在下曰地。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这是千百年以来的传统观念。 “天子……”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一浪接着一浪,自校场的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擂台之上,角力已经结束。 失败者倒伏在台面之上无人问津。 胜利者站在擂台之上高举着双手。 擂台之下,无数的军卒高举着手臂,向着胜利者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威武!” “威武!!” “威武!!!”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在左良玉的耳畔回响,震得他的耳膜生痛。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鼎沸的人声并没有压倒陈望的声音,陈望的声音坚定而沉稳,被左良玉听听的清清楚楚。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 “轰——” 左良玉坐在座椅之上,只感觉什么东西在脑海之中炸开一般。 他的头脑浑浑噩噩,思绪几乎停滞。 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犹如毒草一般,在他的心房之中疯长,宛如瘟疫一般蔓延。 左良玉在想什么,陈望并不清楚,也并不关心。 因为根据他对于左良玉的了解。 左良玉最后绝对会选择正确的道路。 陈望站在望台之上,高举起手中的酒杯,向着擂台之上的胜利举杯致意。 望台之上,一众汉中军的军将皆是随之站起了身来,同样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向着他们的将军行礼致意。 擂台之上,获胜的军卒也看到了向着他举杯致意的陈望,当下激动的抱拳回礼。 校场之上,无数正在为胜利者欢呼的军卒,目光也因为胜利者的动作而转向了望台,看到了举起酒杯的陈望。 风起明末 第419节 下一刻,更为热烈的欢呼声已经是从一众军卒的喉咙之中迸发出来。 “将军,威武!” 营垒之中所有的军卒都高举着手臂,向着陈望致以最为崇高的敬意。 欢呼声宛如山呼海啸一般,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 等到陈望坐下,场面恢复平静之时,左良玉也同样是恢复了平静。 左良玉的目光清明,神色如常,再不见任何的阴霾。 陈望清楚,左良玉的心中已经是想明白了。 这个时候,自然是趁胜追击的最好的时刻。 “如今的局面,想必你也清楚,用四个字总结而言,就是内忧外患。” “革左五营、万民军、李自成、张献忠,还有各地的流寇,一直都在挖掘着大明的根基。” “有他们在前面当箭靶,吸引朝廷的注意。” “我们就可以在暗中积蓄力量,堂而皇之的招兵买马。” “就像现在我们做的这样。” 陈望指了指底下欢呼雀跃的军兵。 “我的镇下有一万七千的兵马,用卫军名义隐藏的也有一万多人。” “陈洪范麾下的八千湖广兵也在我的统管之下。” “如今河南的营兵也受我的节制,编练的新军,也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陈望毫不避讳,很多时候需要适当的展示实力,才能够让人信服。 “辽东的烂摊子,你以前在昌平,自然也是清楚。” “今年三月,建奴又攻辽东,兵围锦州。” 左良玉点了点头。 “辽东的局势,目前为止还算可以,不过确实牵扯了九边的兵力。” “不。” 陈望摇了摇头。 “辽东的局势,一点都不好。” 左良玉眉头微蹙,塘报虽然会粉饰一些,但是能报出来的,大抵也是不差多少,而且他在朝中自然也是有消息的渠道,昌平也有旧识。 辽东那边的战局,他一直都有在关注。 在六月的时候,祖大寿领兵多次出击,杀伤了不少的建奴,斩获了不少的首级,都报给了兵部经过了核准。 “这一次辽东的战局和以往都不相同。” 陈望知道左良玉在想什么。 “北地的情况,你以前在昌平也清楚。” “这种小规模的交锋,取得战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真正的考验是之后的大规模交锋。” “这一次建奴的决心,远比所有人都要想的更为坚决……” 对于历史的先知,让陈望的语气很是坚决。 松锦之战的初时,明廷的高层都以为建奴只是和往年一样,在掠夺一番以后就会再度退走。 “等着吧……” 等到建奴建立义州城,大军云集于松锦防线之时。 明廷才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明白了建奴的战略企图。 而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是彻底晚了。 “等到,大厦崩塌……” 松锦,对于明廷来说,几乎是一场必败的战役。 请假一天 状态太差了 第367章 磨刀石 入夜。 襄阳城外。 众山各营再度归于沉寂。 营垒之中,静静悄悄。 除去在外戍卫和巡逻的军卒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早已经是进入了梦乡。 太阳已经重新落进了群山的怀抱之中。 夜色降临,笼罩了整个世界。 天地一片黑暗。 紫盖山麓大营也同样已经是归于平静。 陈望站在中军帐外的望台之上,俯视着下方四散在外的营帐。 视野之中火光星星点点,恍若白昼一般。 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不时从不远处火盆之中传来,在望台的附近回响。 山风呼啸,游走在岘山各处,带起各营之中的火光不断的摇曳。 跃动的火光在陈望的眼眸之中不断的闪动,山风漫卷着吹袭而来消散了周遭的暑气。 远方。 越过黑暗的地带,夜幕之下还有一团黯淡的火光,那是襄阳城所在的地方。 此时的襄阳城,也早已经是归于沉寂,只是城墙之上亮着的光芒,还证明着襄阳并没有彻底的陷入沉睡。 遥望着远处的襄阳城,陈望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五年的时间,万里的转战,历经无数的艰辛。 从一介家丁到一镇的总兵,再到受封平贼将军,到跨连三省,制控五府,一路征战,少有休息,现如今,终于有了短暂的时间可以停止下来。 但是,这一切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辽东,松锦之战已经拉开了帷幕。 这一次明军的实力和国内的境况,都要比历史上好上不少。 崇祯十一年的戊寅之变,清军入关造成的破坏和收获都比起历史上要小的多。 清军没有攻下济南,又在青山关遭逢大败,明军得以抢回了不少的百姓和辎重。 而卢象升所领的宣大兵马主力虽然伤亡颇重,但是主体还在。 现如今又历经了两年的训练,宣大三镇已经是恢复了不少的战力,因此明廷在北国的势力比起历史上要强上不少。 而且导致松锦之战明军溃败的罪魁祸首王朴,现在却并不是大同镇的总兵。 在此前围剿李自成的成、阶之战中,时任延绥镇总兵王朴,被李自成击败,李自成再越关山进入川北,将追剿的明军就此远远的摔在了身后。 洪承畴大怒之下,直接夺了王朴的官职,将其一撸到底。 所以在崇祯十一年的戊寅之变中,跟随着卢象升出战的大同镇总兵是杜文焕,而非是王朴。 在内外交困之时,杜文焕没有领兵离开卢象升,而是选择继续跟随着卢象升前行。 战局也因此向着另一结果而偏移,在贾庄的明军,等到来千里驰援而来的秦军主力,赢下了贾庄之战最终的胜利。 如果仍是王朴担任总兵,他肯定是会带领着大同镇的主力先一步逃走,只怕是兵力本就希少的贾庄明军难以坚持那么久的时间。 松锦之战的后期,如果明军能够遵从洪承畴的战略有序撤离,明军的损失绝对不会如此的惨重, 导致明军溃败的原因,是王朴不听从军令,带领本部人马首先乘夜突围逃跑,引起明军各镇的恐慌,导致了军队的混乱。 各镇兵马在混乱中逃跑,骑兵和步兵相互践踏,黑夜中,明兵大乱,死伤无数,不能分辨是哪路兵马,清军趁势掩杀而来,明军因此彻底崩溃。 九塞之精锐,中国之粮刍,尽付一掷…… 松锦之战,明军的准备并不充分,落败也属正常。 但是按照常理来说,再如何,也不至于遭逢如此的惨败。 王朴,是无容置疑的罪人。 战后,王朴以“首逃”之罪被斩。 不过这一次,王朴并没有机会出现在松锦。 现在大同镇的总兵是出身北地将门的姜瓖。 历史上的姜瓖先降大顺,再降满清,后来又再度反清,最终身死城破。 姜瓖的品德和名节虽然有亏,但是再如何,也比王朴要强的多。 除去大同总兵变化之外,北地九边各镇还有一个变化。 因为陈望的影响,曹文诏没有战死在湫头镇,仍然活跃在朝廷的内外。 青山关之战后,曹文诏没有南回,而是被留在了北地。 原先援剿总兵官的职位自然是卸任了,曹文诏被委任为蓟州镇总兵官。 这一次松锦,明军大概率还是会败,因为最为核心的问题还是没有改变。 但是这一次的松锦,应该不会败的那么惨痛。 风起明末 第420节 现在整个北国的视线都聚焦在了松锦一线,九边诸镇全都已经是开始戒严。 随着松锦一线事态的不断升级,明廷也陆续派遣了不少的援兵赶赴辽东,支援松锦。 虽然松锦之战大规模的交锋,要在崇祯十四年的三月,也就是明年的三月,随着洪承畴带领八总兵进军才会开始。 但是除了陈望之外,这件事自然是不可能有人清楚。 现在因为辽东的局势越发紧张,北地所有的明军都处于战备状态,不敢擅动。 无论松锦最后的结果如何,明廷都将处于无力抽调北兵南下的局面,所有的兵力都将被用于防备建奴。 而这无疑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时局正在向对于陈望有利的方向发展。 就在陈望思索之时,一阵脚步声正好从陈望的侧后方传来。 陈望微微偏头,正好看到领着数名甲兵巡营回来的陈功,有些疑惑问道。 “巡完营了?” 这段时间都是陈功在承担巡营的任务,一般来说巡营需要花费的时间应当在两刻钟左右。 但是现在时间应当才过了一刻钟,还不到平时的一半,陈功就先行赶了回来。 事出反常,必有不对。 “刚巡营到了一半,营外的夜不收就接到了监察所从北地送归的情报,他们不敢怠慢,送呈了上来。” 陈功走到了近前,将一件密装好的竹筒呈递过来。 竹筒之上火漆完好,封装也完好,刻着两条浅痕。 这是监察所常用传递的印信的方法,竹筒外的划痕代表着消息的紧急程度。 一条是普通的情报,两条是加急情报,须加急处理。 刻三条则是代表着极为重要,须不惜代价,火速送达。 陈望打开了封装,看了一眼筒内了书信,然后将其交给了一旁的卫兵。 监察所传递消息,自然不是用的明文,传递过来的信件还需要根据对应的密码本翻译。 身侧的卫兵接过了陈望手中的书信,向着偏帐快步走去,寻人翻译信件。 没有等待多久,信件的内容便已经是被翻译了出来。 陈功站在陈望的身侧,皱眉道。 “大哥预料的不差,新任的督师果然是侯恂。” 明廷的朝堂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个大号的筛子。 大朝会之上的谈话根本就不能成为秘密,只需要花费银钱就能拿到。 陈望神色未变,接替杨嗣昌作为督师的人,如同他一开始所料,朝廷最后还派侯恂前来接手。 卢象升虽活了下来,渡过了死劫。 但卢象升到底还是没有启用,在戊寅之变后被定罪责问,本应是要下狱。 因为卢象升在守孝期间,特准其回乡守孝。 守孝期有三年,轻易不能夺情。 因此哪怕现在时局困难,崇祯想用卢象升也没有办法去用。 在京师,陈望也有一些渠道,这渠道自然是花钱砸出来的,就跟历史上的张献忠一样。 在杨嗣昌死后,朝会之上卢象升的名字作为南国督师的人选被提起过,但是很快就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否决。 侯恂是左良玉的恩主,左良玉年轻时曾犯下抢劫军装罪被削去官职,被贬为兵丁。 后来是侯恂提拔了左良玉授以兵权,使得左良玉在援辽战役中崭露头角,从此仕途一帆风顺位至大将。 侯恂作为左良玉的恩主,担任督师,恐怕会让左良玉改变心思。 左良玉是一个对于恩情看的很重的人。 左良玉当初从军劫掠军资,坐法论斩。 结果同行的丘磊选择独自承担了罪名。 左良玉因此脱罪,而丘磊却是下了刑部大狱。 后来左良玉获功得赏,上下打点捐献了数万两白银,将丘磊救了出来。 历史上侯恂成为督师,左良玉也确实是听从了侯恂的征调前去进剿。 陈功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他的担忧也是这个时代正常人的担忧。 这个时代,常人对于老师、恩主的情谊也都看得很重。 “侯恂,对于大局其实无关紧要,他挽回不了局势。” 陈望看了一眼右山的军营,那里正是左良玉本部的驻地,就在两里之外的山麓处。 用侯恂确实可以控制左良玉,但是用侯恂也只能是控制左良玉。 侯恂的能力不足,威望也不足,根本没有办法节制其他的军将,也没有能力解决如今南国的问题。 侯恂以前虽然做过兵部的侍郎,但是却不懂军事。 “南国的局势,要是派洪承畴和孙传庭南下,还能缓解一二。” “派侯恂下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的崩盘。” 论起在军事上的能力,侯恂和卢象升和杨嗣昌自然是不能相比,甚至不仅熊文灿的水平都达不到,比起陈奇瑜都差的不只一星半点。 “七天之前,张献忠攻破潜江,进入沔阳地带,兵锋直逼武昌。” “万元吉和我之前预料的一样,领兵抵达岳州府之后就一直按兵不动。” “等到侯恂赴任,张献忠只怕已经是将大半个湖广都搅得天翻地覆。” 不是陈望看不起侯恂,而是侯恂确实处理不了现在的局势。 除去张献忠外,革左五营现在在南直隶闹得很凶。 因为万民军进攻徐州的原因,大量的兵马被抽调北上,这就给了革左五营的机会。 七月之初,革左五营攻陷舒城,大败南直隶官兵,向着六安州的州城进军,一路势如破竹,再度震动南直隶。 万民军在六月攻陷商丘,尽取归德府全境。 而黄河正值夏汛,李岩排兵布阵,沿河守备,杨文岳领兵一直被挡在黄河以北,难以南下驰援。 万民军在六月进入南直隶北部,兵围徐州,掠夺周边,招募乡民,声势浩大无比,正不断的蓬勃发展。 这样的复杂严峻的局势,岂是侯恂能够处理的? “不过,侯恂很快就要抵达南国,这襄阳城也不能只围不打了。” 这些时日,陈望都没有下令进攻,只是占据西南的三岘山,连接着北面的樊城,围而不打。 毕竟攻下了襄阳,对于现如今的他来说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付出的代价,远比得到的收获更多。 不如就将襄阳城暂时放在张献忠的手中。 这段时间,围而不打,陈望用的理由是整合各军,赶制攻城器械,等待水军。 湖广的水师在三天前也已经是抵达了襄阳城外,不过战船并不多。 因为武昌受到威胁,水师的主力都集中在了武昌的周围。 而且时间也过了这么久,攻城器械也都打制的差不多了,陈望自然也没有了借口再按兵不动。 “湖广兵,还有几日能到?” 陈望双手撑靠在望台的栏杆上,向着站在一旁的陈功问道。 “明天的中午,湖广兵就能赶到樊城。” 打襄阳,自然是要打的。 但是陈望肯定是不可能拿麾下的精锐去填襄阳这座坚城的战壕。 所以在围困襄阳后一段时间后,陈望就将驻防在河南的湖广兵马调遣了过来。 河南北部的大部分的流寇,都已经是被陈永福带走的新编营兵剿灭。 新编的营兵经历了鲜血和战火,已经初具战力,河南的空缺也得到了填补,自然就能将湖广的兵马调遣过来。 这些湖广兵原先都是受陈洪范节制,但是陈洪范对其并不上心,大部分心神都放在麾下家丁的身上。 因此这些湖广的营兵,他们的身上几乎沾染了全部内地营兵的恶习。 他们的战力不强,纪律散漫,不堪做大用,就像是一柄生锈的旧刀。 而襄阳无疑是一块最好的磨刀石。 襄阳城外的那些流民,正好可以作为兵员后备的补充…… 第368章 湖广六营 等到湖广兵抵达樊城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到了崇祯十三年的八月初二。 原先隶属于陈洪范统管的湖广兵一共有八千余人,由六营兵马组成,两个参将的援兵营,四个游击的游兵营。 这八千人是实际上的人数,兵册上领饷的人数有一万两千余人。 吃空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朝廷发下的军饷本来就会短缺一部分。 朝廷每季发下来的饷银,如果是足额发放给底下军卒,只够发九千人的份,根本就不会按照一万两万千人去发。 而且这还是如今战时,因为此前有杨嗣昌在,才能够请到这么多的饷银。 要是在往年平时,欠饷就是常态,发下来的饷银粮食,连养家糊口都不够。 如果是真只报八千人上去,到时候西北风都喝不到。 风起明末 第421节 明末的时局,有的时候不是底层的将校想要吃空饷,喝兵血,而是时局和现实逼迫着他们去吃空饷、喝兵血。 像陈望所领的汉中军不吃空饷,足额发放饷银的部队,实际上才是不正常的异类。 陈望现在之所以能够养这么多兵马,最初也是靠着缴获而来的金银作为第一笔启动资金,后续则是在成为了镇将之后,借用手中的权利去收揽钱财。 无论是九边的营镇还是内地的营镇,大部分的营将都是在做这样的事情。 只不过九边的格局已定,矿山、田亩这些都被当地的将门和豪族把持,而想要盐铁的买卖,则是官方所垄断,非是总兵一级根本就没有资格参与。 所以在边关,很多将校暗中与北地的蒙古部落也多有交易,就是为了赚取金钱。 这样的情况在明朝中后期根本就是屡禁不绝。 内地的营镇,随着文重武轻的格局产生,他们的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小,根本就没有办法赚取到大量的钱财。 而陈望在汉中府任镇将,之所以能够收取这么多的田亩和矿山,同时还垄断境内的私盐贸易和关卡税收。 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流寇的破坏,打破了旧有的秩序。 无论是汉中府还是郧阳府,还是现在河南等地,都是因为有流寇先一步的破坏,所以才给了陈望趁虚而入的机会。 而手中的兵权,和与日俱增的地位,则是让陈望能够牢牢的把持着这些财富,让人不敢窥视。 襄阳城外,千帆竟渡。 大量的军兵正通过舟船开始登陆,襄阳城西的渡口也被尽数占领,一面又一面的火红色旌旗在水畔被竖起。 张献忠攻陷了襄阳,但是却并没有任何的水师。 原先襄阳城内是有一支水师存在,在襄阳城陷的时候,停靠在汉水渡口的水师自然是不会坐以待毙。 在献军前来接受的渡口的时候,襄阳的水师已经是先一步驾船逃离了渡口。 现在襄阳城外的明军水师,一半是从武昌前来驰援的水师,另外一部份则是襄阳的水师。 有着水师的优势,汉水的控制权牢牢的被陈望所把持着,也使得襄阳城就此成为了一座孤城。 面对着他们的登陆,襄阳城上只是响了一阵的鼓声,而后便重新恢复了平静,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了。 襄阳城中的守军并没有出击,襄阳城的城门牢牢的紧闭着。 襄阳城西的南部码头上,十数艘明军水师的战船正横戈在周围的水域。 一门又一门的舰炮透过炮门,遥望着不远处空荡荡的水畔。 如果城中的流寇想要从两翼进攻码头,必将遭遇他们猛烈的火炮攻击。 在一众明军水师的战船之中,其中一艘福船最为瞩目,因为它的体型最为巨大,而上面悬挂着的旌旗也最为繁多。 那艘福船自然是明军水师的旗舰。 而陈望此时正站在这艘福船船首的位置,审视着整个战场。 虽然是北人,但是陈望并不晕船。 辽东临海,原身甚至还有出海的经验,也曾经乘坐过许多回船只,还是海船。 所以陈望没有留在营垒之中,而是直接登上了旗舰,亲临襄阳城下指挥。 “启禀将军,攻城的器械全部运到城下,大概需要等到今天的日落才能全部运送到岸,明天清晨就可以发起进攻。” 在陈望的身侧,一名身穿着轻便罩甲,将校打扮的中年男子,低着头弓着腰态度极为恭敬。 听到身边传来的声音,陈望也随之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向着旁侧看去。 “孙参将辛苦了,等到器械运完之后,还需要你麾下的水师守备江面,防备襄阳城内的流寇从两翼偷袭。” 此时站在陈望旁侧的这名将校,正是这支水师的统带,名叫孙慎吾,是武昌水师的参将。 “将军言重了,为的是国事,怎么敢说辛苦。” 孙慎吾脸上露出了笑容,陪笑道。 “请将军放心,流寇若是敢来,职下一定让那些腌臜好好尝尝炮子的滋味。” 陈望如今可是如今朝廷之中声威最为显赫的将校。 今上更是金口玉言,在殿前赞其勇冠三军,后又封为平贼将军,授总统诸部,转行调度之权。 孙慎吾自然是不敢轻易得罪。 “孙参将的表现,在报捷的文书之中,我一定会如实记录。” 孙慎吾的心思,陈望自然是清楚,当下也是做出了保证。 内陆江河的水师虽然武备松弛,但是除去战斗的作用之外,还可以帮忙运送粮草,承担护卫等职责。 而且南方水网密布,如果能够一支水师,自然会有巨大的助力。 孙慎吾统管的水师,虽然战船统共只有二十余艘,而且还有不少的小船,但是也算是能用了。 而且船只这些日后都不是问题,只需要银钱到位,船只下水要不了多少的功夫。 水师难得的不是船,难得的是兵,有经验的水兵。 常言十年的陆军,百年的海军。 虽说现在还不是日后战舰巨炮的时代,但是现在有风帆战船,又是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训练水师的难度仍然不小。 一支陆军训练几个月便能有小成,历经几场战役便可以成为合格的军队。 但是海军的训练基本都是按照年来算,海军的培训困难时间又长。 陈望手底下也没有水师的人才。 在这段时间接触下,陈望发现这个孙慎吾,确实有些水平。 孙慎吾不是一个混吃等吃的将校,手底下的船只都保养的不错。 手底下的水兵虽然看起来懒散,但是做事都极为干练。 骨子里也都带着一股杀气,明显是见过了血,打过的仗的。 监察所送来的情报也佐证了这一点,孙慎吾这个参将虽然花了不少的银钱。 但是孙慎吾实打实的是有军功。 在武昌的周边,孙慎吾剿灭了不少的水匪,手底下的水兵确实都是见过阵的。 所以陈望才对孙慎吾有招揽之意。 孙慎吾没有什么背景,家族不大,宗族势力不强,官面上也基本没有什么照拂的人,正好可以纳为己用。 陈望话音落下,便看到孙慎吾的眼睛陡然一亮。 “那……那就多谢将军了……” 孙慎吾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说话的声音甚至忍不住有些颤抖。 “卑职……日后必定更加尽心竭力……” 他在参将这个位置上做了五年的时间,怎么会不想再进一步。 只是他能够用的关系都用了,该花的银钱也都花了,但是还是没有办法再进一步。 这几日,陈望在言语之间露出了不止一次提携之意,还巡视了一遍了他麾下的水师。 再进一步的机会,就在陈望的身上,眼下也怪不得孙慎吾激动。 “铛铛铛————” 码头的钟声响起,打断了孙慎吾后面的言语。 响起的终身正是船只抵达码头的信号。 孙慎吾也适时的停止了言语。 陈望勉励了孙慎吾几句之后,便带着一众甲士走下了福船。 码头上,一众军将早已经是等候多时,陈望还未到近前,几名军将已经是躬身下拜。 “卑职赵贞忠(林德臣),参见将军!” “带胄行半礼即可。” 陈望轻轻抬了抬手,一众军将这才起身。 赵贞忠和林德臣正是如今湖广营兵之中的两名参将。 陈洪范当初作为总兵统管万余兵马,自然不单单是依靠麾下不到五百的家丁骑兵。 在湖广的兵马,自然也有陈洪范的嫡系。 而赵贞忠是陈洪范在湖广的嫡系。 陈洪范离开后,将麾下的情况自然都给陈望讲了清楚。 至于林德臣,则是陈望在河南从军伍中提拔起来的。 陈洪范麾下的湖广营兵另外一名参将,原先并非是林德臣,是一个老兵油子。 打仗的本事没有多少,倒是会钻营。 所以在河南的时候,陈望便让那名参将适时的在沙场上战死了。 如今湖广六营之中,包括林德臣在内,还有两名将校也是陈望提拔起来。 四个游击营的游击,其中有两名游击,都因为各种原因替换。 毕竟河南的战事还是颇为激烈,刀枪无眼。 如今这样的时局,死上一两个游击和参将实在是太过于正常,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赵贞忠是陈洪范留下的嫡系,自然是会听陈望的话。 余下的五名营将,其中三名营将都是陈望在之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这些后续提拔起来的营将,陈望自然都是提前做了调查,都是提拔的愿意效力,又有能力的人。 而且在提拔之前,这几名营将也将家眷老小安置在了郧阳府城之中。 除去营将的更替外,中下层的军官实际上在这段时间也已经是经历了一波较大规模的换血。 至于基层的军兵,大部分仍然是湖广的营兵,主干没有变,也不需要变。 他们曾经在陈洪范的麾下,他们拿到的军饷基本都有欠缺。 风起明末 第422节 朝廷发下来的军饷本就不多,当时陈洪范还要养家丁。 陈洪范是北人,在南方没有势力,根本没有什么赚钱的路子,自然只能是吃空饷来填补其中的空缺。 而陈望在接手之后,所有的军饷可都是足额发放,而且是直接发到每个军兵的手中。 底下的军兵每一季领到的饷银都是足额。 而这些领到足额军饷的湖广营兵,也确实在之后的河南给陈望带来一点小小的满饷震撼。 湖广六营的兵马,如今可以说已经是牢牢的被陈望掌控在手中。 “扩军的情况如何?” 陈望走到近前,直接了当的问道。 “回将军话,按照将军的要求,各营招募乡民填补空缺,如今已经是实补到一万两千人了。” 赵贞忠上前了一步,回答道。 “做得好。” 陈望点了点头。 大部分的时间,湖广六营,他都是交给赵贞忠来统管,这一次的攻城战也是同样。 “襄阳城坚池固,短期难以攻陷,这是一场持久战,正好作为练兵的场所。” 陈望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意图,没有丝毫避讳。 早先他就已经是将话说的明明白白。 攻城是真,练兵也是真,以战代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并非是一件需要隐藏的事情。 “河南数战的情况,你们的心里也都清楚。” “我陈望的麾下,不需要无能的军将。” 陈望眼神冰冷,目光从身前一众军将的身上缓缓扫过。 所有被陈望眼神扫过的军将皆是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颅。 陈望眼神带来的压力实在是让他们有些感觉承受不住。 “此次进攻襄阳,卑职愿领兵做为先锋!” 林德臣最先出言,他越众而出,抱拳请命。 “请将军放心,我等绝不会再让将军声名蒙羞。” 有了林德臣的出言,其余的军将也是反应了过来,纷纷请战,气氛一时间倒是显得颇为激荡。 陈望应下了林德臣首攻的请求,也回应了其余请战军校的请求。 “诸位在我帐下听命也已经有些时日,我陈望是什么样的人也应当清楚。” “有功者必赏,有过者必罚。” “既然拿了军饷,就要对得起手中的军饷。” 陈望目视着身前的一众军将,郑重其事道。 “攻下襄阳,本将请为诸位上书请赏表功!” “遵令!” 陈望话音落下,回应他的是一众湖广营镇军将的齐声应和。 第369章 侯恂 战鼓声宛如雷霆般震响,回响在襄阳城内的大街小巷之中。 城墙之上先登的明军已经是和城墙之上的守兵短兵相接。 喊杀声震耳,血腥味刺鼻,一面又一面的旌旗在江风之中不断的摇曳。 襄阳的攻城战已经持续了十四日的时间。 十四日的时间,城外共计丢下了三千余具尸体。 但是仍旧止步于襄阳的外城,虽然几次登上城头,但是都被襄阳城内的守军顽强的打退。 这三千余具尸体,自然不全都是湖广六营的军兵。 陈功和周遇懋麾下的援兵营也在围攻襄阳的序列之中。 身为主将,最为忌讳的便是厚此薄彼,这样极易折损军心,损伤士气。 所以陈望并没有将自己麾下的汉中军置于安全的位置。 而且,早在开始让陈功和周遇懋来援的时候,陈望就已经是提前通知了他们。 让他们带一半的老卒,另外的一半则是带那些刚刚完成的训练的新兵过来,拿襄阳作为练兵场。 而左良玉那边进攻的方位是南城,出战的主力是王允成和刘国能和马士秀三部。 还派了他的儿子左梦庚领着两千余名军兵加入了围攻的序列。 因为提前的通气的原故,所以同样也是派遣新兵参与攻城,将襄阳作为磨刀石来用,各营轮番连续进攻。 襄阳城的围城战仍然在继续,并没有因为此前惨重伤亡而松懈半分。 前线惨重的伤亡,也并没有能够让那些徘徊在襄阳周边的流民不敢参军,相反每一次当募兵的军官走到聚集地时,周围很快就会被围的水泄不通。 战死者下发的抚恤是白花花的大米,可以活命的大米。 几个大规模的流民营地,陈望都已经是派兵介入了管控,保证了基本的秩序,保障了这些抚恤的白米不会被抢夺。 而且也不单单都是战死,也有拿了战功,骑乘着高头大马,前呼后拥的军兵返回营地,他们的家小也都被接入了明军的营地。 襄阳城外的这些流民,本就是因为活不下去才背井离乡一路逃荒而来。 原本依靠着襄阳城,做一些活计和杂役,还有官府的赈济,勉强能够活下去。 但是随着襄阳城的失陷,城池被流寇所把控,这种生态秩序就开始失控。 张献忠在初时发了大量的钱粮募兵,又开仓放粮,给予赈济,让襄阳城外的流民都得了好处,让城外的流民有了一条活路。 不过这仅仅是解了燃眉之急,因为襄阳城外的流民并没有恒产,没有固定的生计,就像是无根之萍一样。 张献忠离开襄阳城后,李定国收拢防线,招募流民守城,但是并没有将所有的流民都招入襄阳城中。 襄阳城外还是由不少的流民被留在了外面,而且多是拖家带口的人。 那些孑然一身的青壮大多不是提前被张献忠募走,就是被李定国招揽入了城。 这些时日以来,原先张献忠发出的粮食,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但是随着存粮的日渐减少,而襄阳城仍然大门紧闭,很多营地都已经开始有了恐慌的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汉中军的募兵官到了,这无疑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落水受难的人,哪怕是看到一根稻草,都会毫不犹豫抓在手中,更何况是一根浮木。 紫盖山上,陈望站在山顶的树荫之下。 远处,被汉水环绕着的襄阳城,不时传来震响声。 嗡嗡的呐喊声哪怕远隔数里之地也能够隐约听见。 慈不掌兵,战争没有不死人的。 多年的戎马,早已经是让陈望的心变得坚硬。 战阵之上刀枪无眼,辽东陈胡两氏跟着他征战的族人都多有伤亡,更何况是底层普通的军兵。 能做的,只有是不辜负他们的牺牲,继续向前前行。 保障所有的抚恤都能发放到位,妥善的安置战死者的家眷,为麾下的军兵们免除后顾之忧,不至于流汗流血又流泪。 山风阵阵,消散了难熬的暑意。 “左良玉走了。” 陈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陈望并没有转头,山下的情况他自然是已经看到了。 前不久左良玉收到了侯恂调令后,也来营中跟他提前说明。 侯恂已经是从北方到了南方,不过却没有如同历史上那般先到河南,而是到了南直隶的凤阳府内。 毕竟如今整个南国,现在最为动荡并不是河南,而是南直隶。 南直隶的情况现在极为恶劣,万民军将徐州城团团围住。 黄得功麾下兵马仅有三千,保住徐州都已经是有些困难,更不用提主动出击。 杨文岳所部在绕开万民军防线,从徐州东南部的房村集渡过黄河,初战竟然不利,被万民军击败,折损兵马千余。 虽然军势未溃,但是却是难以驰援徐州城。 而万民军在击败了杨文岳所领的援兵之后,又分出一部分兵马南下进攻凤阳府北部的城池宿州,兵锋直指中都凤阳,引起了南直隶极大的震动。 侯恂作为督师,第一站肯定是要先到中都凤阳。 侯恂到凤阳之后,发布了一系列的命令。 这其中的命令,大部分都是征调各地军兵填补防线,防备流寇扩大战果,并没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侯恂或许也是知道自己并不知兵,所以对于地方的进剿事务并没有干涉。 南直隶的进剿革左五营的军务仍然被卢九德所把持,而进剿万民军的军务则是仍在杨文岳的手中。 不过侯恂也并非是没有做出任何有用的举措。 侯恂这一次南下,一共带来了四十万两白银的军资。 这四十万两白银,被侯恂许诺发放给进剿有功的部队。 不过实际上作为要军饷的并没有四十万两,而是只有二十万两。 因为另外一半二十万两白银,直接送到了樊城的城下。 陈望和左良玉分别得到了十万两的军资。 风起明末 第423节 历史上侯恂南下督师,也是先发军饷,再下达命令。 不得不说,侯恂虽然能力平庸,不知兵事。 但是他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一个很清楚自身能力的聪明人。 侯恂受任督师不久,便奏请让从牢狱之中出来不久的丘磊转任麾下,任为参将。 丘磊和左良玉两人的关系极好,不然在事发之后,丘磊也不会为左良玉揽下罪责。 侯恂是清楚左良玉的人,他知道左良玉这个人重恩,因此为丘磊升官,其实也是为了笼络左良玉。 而他本身又作为左良玉的恩主,还直接发来了十万两军饷,让左良玉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可能。 于是左良玉便被侯恂一纸调令,调去南方追缴张献忠。 张献忠在江汉平原这些时日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沿路各路明军莫敢撄其锋芒。 万元吉领兵固守岳州府,沿江布防,防备张献忠南下湖广南部,另外急招武昌周边兵马入援武昌。 猛如虎和曹变蛟两人率部跟随在张献忠后方,受限于兵力不足的问题,却是奈何不了张献忠,只能是给张献忠造成一定的麻烦。 左良玉留下了王允成、刘国能、马士秀三部,自己则是亲领部队前去追缴张献忠。 对于左良玉能否得胜,陈望并没有担忧, 虽然张献忠足够的狡诈,常常能够另辟蹊径,赢得胜利。 左良玉几乎是张献忠的克星。 哪怕是在兵败朱仙镇精锐丧失大败之后,也能把张献忠打的丢盔弃甲,说是血脉压制也不为过。 张献忠在左良玉的身上似乎从来就没有讨到多少的好处,几次都差点死在了左良玉的手中。 而现如今左良玉麾下兵将的实力比起历史上更强,而张献忠的兵力却要比历史上弱的多。 原本张献忠此时有罗汝才相助,但是因为此前张献忠率先逃跑,使得罗汝才和张献忠反目成仇。 罗汝才在四川被明军围困不得逃脱,选择了投降,接受了杨嗣昌所有的招安要求,只提出了一点要求。 招安之后,要独领一营,加入追缴张献忠的序列之中。 罗汝才得了副总兵的职衔,在七月的时候领兵出川,现在在万元吉的麾下听调。 现在左良玉又南下追缴张献忠,侯恂还赋予了左良玉节制湖广诸镇的权力交给了左良玉。 左良玉如今主持进剿,张献忠在江汉注定没有办法搅动起太大的风云。 只是依照张献忠的狡诈的性格,还有对于威胁独特的嗅觉。 或许又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引起不小的麻烦。 第370章 举足轻重 真定饥荒、浙江大风霾、南直隶大风霾、浙西大水饥荒。 南安地震、惠安地震、同安地震、京师蝗灾。 崇祯十三年的大明,风雨飘摇,一眼望去全是破败景象。 辽东边患紧张,内地流寇声势再涨。 万民军兵进南直隶,围困徐州,震动了朝野。 杨文岳也因此收到了崇祯的斥责。 徐州作为南直隶北部的重镇,不容有失。 归德府的沦陷,杨文岳尚且可以用还在行军路上作为托词,时间不足来解释。 但是现在徐州尽在咫尺,如果徐州沦陷,那么杨文岳头上的乌纱无论如何都是保不住了,而且永远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杨文岳在宦海沉浮多年自然也是清楚。 在经历了房村集初战失利之后,杨文岳便发出调令,征召山东各镇兵马入援。 而现在侯恂也已经进入了中都凤阳。 左良玉追逐张献忠一路往东,向着武昌园区。 在武昌的东面,正是如今气势如虹,连战连捷的革左五营。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是指向了南直隶。 一场足以影响这整个南直隶,乃至南国,甚至是整个中国的风暴正在南直隶蓄势待发。 历史上这一场风暴是在河南发生。 但是现在河南的民变因为陈望的原因暂时被压制了下来,逐渐趋于稳定。 风暴的中心已经是变成了南直隶。 襄阳的围城战还在继续,襄阳这座横戈在汉水的重镇,让陈望可以有足够的理由留在襄阳。 紫盖山,汉中军大营,中军望台。 陈望坐在麾盖之下,看着手中的文书。 这封是刚刚从汉中府内送来的文书。 “汉中府内旱情严重,降雨雨量比起去年少了半数,我离开汉中的时候汉水水位就已经是下降的非常严重了。” 陈功站在近侧,他的神情凝重,眉头紧蹙,向着陈望禀报着关于汉中府内的情况。 自崇祯初年开始,各地便不断的发生自然灾害,一年比一年频繁,一年比一年严重,一年比一年更往南面。 旱蝗灾害先波及的是陕西,而后逐渐扩大。 山西、北直隶、山东等地也开始出现了旱蝗灾害。 而后再到河南、湖广、乃至南直隶都被波及,汉中府也在灾荒影响的范围的之中。 “之前兴修的水利工程,还有挖掘的深井,各地卫所军民的生计保障倒是没有问题,只是今年的收成可能是很差。” 汉中府内如今的境况并不好,汉水一些小一些的支流甚至都为之而断流,只有汉水两岸土地受到的影响较小。 陈功看着陈望,对于陈望的高瞻远瞩也是更加的佩服。 当初陈望让人到各地兴修水利,蓄水挖井,花费了大量的银钱,他还觉得是在浪费钱。 但是现在看来,如果不是陈望一直坚持,只怕是这一场旱灾,便会在汉中府引发严重的灾害。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文书,二十余万两白银的投入,终究还是有回报的。 只要渡过了崇祯十三年的旱灾之后。 此后百年的时间,汉中府都将不会再被旱情所困扰,后续也只是遭受水涝的威胁。 但是现在汉中府的水利工程修建的极多,根本不可能发生水涝。 崇祯十二年的时候,汉中府内陈望控制的田亩就已经是达到了一千八百余顷,这还不算沔县、兴安两处守御千户所下控的田亩。 当然,这些田亩自然不都是在卫所的名义下。 大部分的田亩要么是隐田,要么就是用其他的名义占据下来,基本都不需要缴纳赋税。 加上汉中府内各项产业,诸如矿山、林地、湖泊等等。 等到崇祯十四年,仅凭汉中府一地,便可以供养陈望现在麾下所有的兵马。 “今年灾荒严重,波及极广,根据监察所的汇报,山西、陕西、河北、山东、河南等地都发生了严重的旱灾,而且还伴随着极为严重的蝗虫灾害。” “陕西的灾荒最为严重,市面上根本没有粮米售卖,陕西的战局似乎也受到了影响……” 历史上,明朝国势急转直下的两年,就是崇祯十三年和十四年这两年的时间。 旱灾在崇祯十三年达到了顶峰。 河南大旱遍及全省,禾草皆枯,洛水深不盈尺,草木兽皮虫蝇皆食尽,人多饥死,饿殍载道,地大荒。 山东连岁大旱,天下大饥,人相食,盗贼破邑城。 浙江嘉兴、绍兴旱蝗,诸暨旱。 甘肃大片旱区甚至发生人相食的惨状。 而陕西作为长久以来的灾区,受灾比起其他各地更为严重。 木皮石面食尽,父子夫妇相剖啖,十亡八九…… 这就是对于崇祯十三年时期陕西的描述。 “陕西的战局?” 陈望眼神微动,陕西的战局他一直没有关注过。、 “说说情况。” 陈望只记得李自成被郑崇俭一路追到了临洮府。 郑崇俭带领陕西的兵马进剿多时,却是收获不大,大部分的时间都处于相持的状态。 “松潘卫羌人新任的土司,似乎是因为得到了李自成的助力,才成为了土司。” “李自成和川北的羌人部落达成了联盟后,联合羌人兵进青海。” “等到李自成再出青海的时候,青海的蒙古部落也加入了李自成的麾下。” “从陕西传来的塘报描述,李自成现在麾下的兵将多达五万,尽皆骑卒,来去纵横,难以控制,所以几次进剿都以失败告终,临洮府的西部,实际上已经被放弃。” 陕西的剿局一塌糊涂,进剿的兵马都已经回撤,只在重要的关卡设防,以组织李自成麾下的兵马东掠。 “羌人、蒙古……” 陈望神色凝重,李自成和羌人部落能够联合,这一点陈望并不意外。 当初在川北的时候,李自成北上逃避追剿,借助着贸易获取了羌人的信任,后面还募集了一批羌人骑兵 后来松潘卫内的总领羌人各部的老土司病逝,卫下各部为了争夺继承人纷争不休。 当时传令进剿的各部只派了少部分的土兵出战。 只能说是李自成抓住机会,在这个时候支持着其中的一人上位,作为筹码换取了羌人的支持。 风起明末 第424节 羌人的支持虽然使得李自成的势力得到了增强,但是却还不足以使得李自成有越过龙门的机会。 但是青海蒙古部落的支持,却足以让李自成的势力再上一层楼。 陕西剿局攻守的转变,便是印证了这一点。 “青海蒙古……” 陈望眉头紧蹙,他本来以为李自成难以坚持下去。 毕竟陕西在历史上的情况,陈望太清楚不过。 陕西连年受灾,很多地方十室九空,李自成困于陕西实际上便是与等死无异。 但是李自成竟然在死地之中寻找到了一条活路。 清国征服的蒙古其实只是漠南蒙古诸部。 自元廷覆灭之后,蒙古实际上一直都是处于分裂的状态。 崇祯七年的时候,林丹汗向青海进兵,就是想要去西藏,与朝克图台吉及西藏的藏巴汗、康区的白利土司月顿多吉结盟。 因为他们都不信仰黄教,所以被称为“反黄教联盟”。 林丹汗试图利用这个联盟东山再起,号令蒙古诸部,与当时的后金继续作战。 可惜林丹汗并没走到青海,就在途中感染了天花,于崇祯七年的八月死于西拉他拉大草滩,客死异乡。 而后失去了大汗的漠南蒙古便被后金所吞并,黄台吉凭借着林丹汗手中的玉玺,登基称帝,建立清国。 青海蒙古,这个时间的首领,应该是叫做孛儿只斤·图鲁拜琥。 这个名字,很多人或许都没有听过,但是他另外一个称号,却是有不少的人知道——固始汗。 固始汗是卫拉特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和硕特汗国的建立者。 他带领着麾下的麾下的部族南征北战,建立了和硕特汗国,占据了整个青藏高原。 陈望记得就是在今年,固始汗攻灭康区白利土司,次年兴兵入后藏,消灭了噶当派的藏巴汗政权,据有全藏。 李自成现在竟然和固始汗有了关系,得到了支持。 陈望神色凝重,因为他这只蝴蝶的出现,所造成的的影响远远超出他的原本的预计。 在西藏、青海的连战连捷,恐怕是点燃了固始汗的雄心。 大明的衰弱,让固始汗的心中有了别样的心思。 固始汗之所以支持李自成,恐怕是想要李自成作为马前卒,来打开进入中国的道路。 “监察所每年的经费再追加三万两,让胡知礼继续扩张监察所,扩大监察的范围。” 现在的局势也就是松锦还有迹可循,其余的地方和事情早已经是面目全非。 陈望对于历史先知的优势正越来越少,现在甚至已经接近彻底消失。 这种时刻,正是最为需要外界不同的讯息的时候。 了解的信息越多,才能正确的了解当下的局势,进而做出最为正确的决策。 “陕西的变化暂时还影响不了这边,但是也要提前预防。” 陈望将文书挪开了些许,看了一眼放在身前案桌上的舆图,问道。 “汉中府的关卡修缮的状况如何了?” “府内的关卡都已经是修缮完毕了,所有的关墙都统一加高,改建的关墙采取的和棱堡同样的防御工事,守关的兵马都是安排的嫡系人马,大哥放心。” 陈望点了点头,汉中府作为基本盘,他自然很是重视。 从崇祯十二年的时候,各地就已经着手开始设置关卡,而且还在许多战略要地修建了棱堡。 这些棱堡之中都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和五倍,作为支点,可以帮助掌控整个汉中府。 “汉中府内扩军也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陈功取出了另外一封文书,将其放在了案桌上面。 “沔县、兴安两处守御千户所,汉中卫下五座千户所,如今实有军户已经接近四万人,其中正军有九千人。” 现在汉中府内卫所的实际人数自然是不能报告上去。 实际的正军人数和军户人数,完全远超其他地方的卫所。 明末这个时候,卫所能够满编都和天方夜谭没有什么区别,更不用提超过了。 如今汉中府内卫所能有这么多军户,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世道太乱。 崇祯十二年汉中府受到旱灾影响,很多百姓破产,背井离乡。 于是王元康趁机扩充卫所,将流民勾入卫军之中。 饥荒之时能够有一口饱饭哪里还能管其他的事情。 所以哪怕是知道要当军户,很多人也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除去汉中府内的破产百姓之外,还有不少从河南、郧阳逃荒而来的流民,也被收拢进入了卫所当中。 因为人数过多的原因,自然不能个个都给官方的军籍。 所以王元康想出了一个办法,用阴阳两册来记录。 阳册就是放在阳光下的军册,要上报给都司和朝廷的。 而阴册则是汉中卫内,不让朝廷和都司知晓。 被吸纳进卫所之中,多余出来的百姓同样有军籍,但是军籍只记录在阴册上面,阳册上则是查无此人。 “营兵方面每营扩招了一半,用的是辅兵的名义,在各地的棱堡内训练,对外声称是两千余人,但实际上一共扩招了五千人,前段时间都已经完成了基本的训练。” 陈望接过了陈功递来的文书。 汉中镇定的兵额是一万三千四百人,早就招满,在一开始就有差不多一万四千多人。 “加上这一次新征的五千人军兵,以及卫所的九千正军,现在我们镇下的总兵力已经是超过了三万。” “要是算上湖广六营的一万二千人和郧阳府的三千社兵,我们麾下的兵马已经是超过四万。” 陈功上前了些许,有些难掩激动,声音也提高了许多。 四万的兵马,无论放在何处,都已经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除去这些直属的兵马,陈望现在管控下的河南兵马也有三万。 不过河南的兵马只是在陈望管控之下,控制力比起汉中镇和湖广六营要弱得多。 要想完全的掌控河南的兵马,还有诸多的事情和麻烦需要解决。 不过这一切,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第371章 军器 陈望如今的嫡系自然是汉中镇一系的人马。 按照编制又分为营兵和卫军。 当初设镇的时候,定的兵额是一万三千四百人,不过这是纸面上的兵额。 实际上陈望直控的汉中镇营兵,在历经了几次扩军之后,总人数自然不止这么一点。 原先一直没有扩张是受限于军资不足,但是在进入河南,得到了大量的银钱之后,现在这个问题早已经是荡然无存。 在河南的时候,陈望就在当地招募流民,开始扩充军队。 陈功在汉中府扩招的营兵,也是在陈望的授意之下扩编。 现在汉中镇虽然还是五营,但是镇下的营兵实际上早已经超过了两万人。 陈望直领的正兵营有六千人,增加了一千人。 陈功和周遇懋两人麾下的援兵营也都得到了扩充,现在共计有七千多的兵马。 黄龙和张二两人麾下的游兵营原先一共只有三千的兵额。 但是现在两人麾下实际上总兵力已经是达到了四千人。 而且这还是在陈望带走了他们两营麾下两司一千人骑兵的情况下。 如果将陈望带走的两司骑兵算上,光是黄龙和张二两人麾下的游兵营,总兵力就达到了五千人。 算上新募的五千营兵。 现在仅汉中镇一镇,就有军兵共计两万两千人,超出了原有的兵额将近万人。 不过陈望并不打算将带走的两司骑兵重新还给黄龙和张二。 这两司的骑兵是整编了黄龙和张二当初麾下所有的兵马,甄选出来的精骑。 黄龙和张二两人虽然不是人物,身上也有背主求荣的黑点。 但是原先这些跟随着他们的兵马,都是闯军中精锐中的精锐。 在精锐之中选精锐,一共选出了一千人。 这一千人无不是技艺精湛、骁勇善战之辈。 在查问背景的时候,几乎七成以上原先都是边军出身。 这一千骑兵原先是黄龙和张二的依仗和军中的骨干,将这一千骑兵从黄龙和张二麾下分离,无疑是会大大削减了他们对于麾下兵马的掌控和实力。 而陈望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掌控黄龙和张二。 分离的理由,陈望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是想好了。 他准备将现下所有的精锐骑兵整编起来,单独设立为一营。 当初收到罗汝才军令让他南下的时候,他从各营之中召集骑兵南下,就是为了集中力量,削减附从,更好的掌控归附的兵马。 张二和黄龙两营陈望一共抽了一千人,后面归降的王国宁也抽了五百的精骑,都是这个原因。 新编的骑兵营,一共有三千余人。 另外的一千余人是从淳化开始便一直跟随着陈望的辽骑,还有在汉中时征召甄选而来的骑兵,这一部份大概有一千余人。 风起明末 第425节 还有五百骑则是原先隶属于陈洪范麾下的家丁,陈洪范在被免职之后,将大部分的家丁都托付给了陈望。 新编的骑兵营,陈望准备将其作为近卫营,由他亲自统领,赵怀良作为副手,协助统管。 正兵营以步兵为主,也是陈望亲自统管,胡知义作为中军游击,协助统管。 将军权牢牢的握在手中,这一点很重要。 现在陈望的手中实际上有一骑一步,近卫骑兵营三千,正兵营除去了被调出的骑兵,还有五千人。 两营的兵马,共计八千人,直接受陈望管制。 加上新编的近卫骑兵营和新练的一营。 现在的汉中镇实际不止是五营,而是七营。 七营共计两万两千人,还有汉中府内的九千卫军,共计三万一千余人。 这就是他现在的基本盘。 陈望扫视着文书上关于各营的记载,心中也有了定计。 “军器局那边的情况如何?” 依照现在的情况,三万多的人数已经是足够应付后续的情况,人数再多,就不好隐藏,也不好管理了,而且花销也会随之而增加。 虽然从河南得来的大量的银钱,暂时缓解了燃眉之急。 但现在的开支比起收入还是要多出一些,坐吃山空并不可行。 而且无节制的扩张军队的数量,不去注重质量,无疑是取祸之道。 武备的好坏至关重要,是影响着军队战力的重要因素。 人数是一方面,武备也是一方面。 这么多的兵马,武备如果跟不上,战力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 “我记得今年二月的时候,唐世平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可以用水力打制盔甲,制作甲片?” 陈望将文书放在桌面之上,按着文书转头询问陈功。 “大哥记得不差,薄先生将大哥说的水力锻锤已经是完善好了,军器局的盔甲厂内修了不少的水力锻锤。” “原先制作明甲一副需要九十个工,现在做一副甲只要四十工,足足减了一半多。” 军器局的事情向来都是重中之重。 在汉中府时,陈功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军器局里,对于军器局内的情况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一个工就是指一个工人忙碌一天,九十个工一副甲的意思,就是指制作一副甲胄需要一名工人工作九十天。 如果多个工人同时制作,自然是会完成的更快,但是所用的工是不变的。 因此一般在说制作时间的时候,都是说多少的工。 “不过大哥说的那种,要一次性冲压做出的那种胸甲,薄先生说还需要一些时日改进和完善。” 对于汉中卫军器局的投入,可以说是如今陈望领下最大的一笔开支。 如今的汉中卫军器局的体量早已经不是最初的时候可以比拟,工匠的总人数原来的两百余人变成现在的一千余人。 随着规模的日渐扩大,原先的制度也不再适用。 现在的军器局已经是被分成了三厂:武器、甲胄、火炮。 各项武器由专门的工厂负责制作。 除去工厂之外,武器实验室和研究所也建立了起来,由薄珏负责管理。 工厂内的学徒学校也建立了起来,开始系统化的培养工匠。 军器局目前的地址还是原先的一开始设下的汉中卫右千户所境内。 不过却已经不是在汉中卫右千户所的城内了,而是移到了汉水的水畔。 因为对于水力的利用,制作的时候自然离不开这些机械,所以最后军器局的地址也因此更改。 军器局现在设在千户所南的汉水的水畔,在一条支流的原址之上,挖掘了一条人工运河,沿着运河兴修了大量的水利机械和工程。 为了保障军器局的工匠的安全,同时防止技术泄露和隐秘,陈望后面下令修筑城墙,将军器局保护了起来。 军器局实际上已经是成为了一座小城。 军器局一千三百多名工匠的住所也都被搬到了城内,他们的家人自然也是和他们住在一起。 他们的出行也都被限制,限制在军器局的周边,不允许离开汉中卫右千户所的辖区。 军器局城的占地规模几乎和千户所城不相上下,毕竟其中存有大量的工坊和仓库。 而且在防护上面甚至更甚至于千户所,说是小城,其实更趋近于是军事要塞。 在军器局城内,驻扎了超过一千的兵马,这里是汉中府内部戒备最为森严的要塞。 “军器局现在处于是全力生产的状态之中,不过因为军器局此前大部分的工艺都采用了水力的原因,汉水水位下降也导致了军器局的产量收到影响,下滑了不少。” 旱灾不仅仅对于田地的收成产生了影响,对于军器局的武器制作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除去火炮制造厂暂时不用水力器械之外,现在汉中卫军器局内,无论是钻磨铳管还是盔甲,亦或是打制武器,都离不开水力器械。 “武库里现在有明甲三千三百五十四套,海誓铳一万一千两百九十四杆,三斤炮计有七十九门,五斤炮计有十二门。” “军器局如今年可产明甲五千四百套,海誓铳年可产一万八千杆。” 原先军器局制作都是布面甲,一副甲用工只有五十工左右,所以一个月可以产差不多三百领。 不过后面陈望下令舍弃布面甲,全力制作明甲。 相对于布面甲而言,明甲的防护自然是要更强一些,但是缺点则是造价更贵,用工也更久,还有便是不能够抵御寒冷。 但是这些缺点在陈望这里并不算是缺点。 陈望如今并不缺钱,手底下的工匠也不算少,而且还在不多的增多,有水力锻锤的帮助,制作明甲的速度也只会越来越快。 不能御寒也不是重要的事情,到了北边,可以穿戴御寒的衣物。 而布面甲这种长身甲,在七八月的南国,军卒穿上就跟在蒸笼里一样,热不可奈。 综合种种,所以陈望最后下令军器局只打制明甲明盔,不再制作布面甲这样的暗甲。 “还是少了些。” 陈望眉头微蹙。 这个数量对于一个军镇来说无疑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但是对于目前陈望所拥有的势力来说还是不够。 这也让陈望越发的想要水里锻锤可以冲压一次性的胸甲。 整个汉中镇,军中目前布面甲和明甲一共有一万七千余副。 其中明甲有三千两百多副,其中两千副在新编的近卫骑兵营中。 另外千余副则是在各营之中,基本都是将校的亲卫骑兵穿戴着,还有就是中高层的军官穿戴。 布面甲有一万四千多副,是普通的军卒的标配。 锁子甲有差不多五千余副,不单独发放,一般是发放给穿戴明甲的军兵穿在内里。 这样就可以快速的武装麾下的军队,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现在武库之中的甲胄数量远远不够,就算是全部取出来,也只够是武装他麾下六成的兵马,还有四成都是处于无甲的状态。 “周边的工匠都收拢的差不多了,培养新的工匠要的时间很久,军器局短期内产量已经是提不上去了。” 汉中卫军器局作为一个卫所的军器局,已经是严重超额。 能够有这个产量,已经很是离谱了,这还是因为有了大量的水力器械可以节约工时,节省制作难度和时间。 陈功有些无奈,现在汉中卫军器局的发展已经是到了限度。 当初搭建起来,也是搭上了当时任西安前卫指挥使罗桂忠的路子,买来了不少的工匠。 后面就是自己培养,从流民之中招募,最近一次工匠数量的上涨,是从郧阳卫中暗中买来的一批工匠。 “我知道。” 如今军器局的困境,陈望也是清楚。 “先这样吧,明天你传信回汉中,把所有的明甲全部调过来,先我麾下的正兵营换装,其余的各军还是先用布面甲。” 陈望沉了沉心神,现在他的手中确实有大批的工匠。 当初借着军备的问题,从高名衡的手中,接过了河南九卫三所的军器局以及开封杂造局,这些局下都有大量经验丰富的工匠。 但是这些工匠现阶段还是不能动。 “装备铳刺的海誓铳有多少把?” “数据呈递上来的时候是四千四百二十七杆,现在还是没有解决和铳刺结合的办法,直接制作出来就能完整贴合还是很少,还是需要工匠单独去打磨。” 技术的难题很难攻克,之前的问题现在仍存,陈功很是无奈。 “镇下已经招募了很多专门打磨的工匠,但是磨制太花时间,所以还是跟不上海誓铳的产量。” 刺刀套筒内壁的问题,现阶段受限于工业的水平,还难以解决,只能用人工手磨。 陈望同样知道这个问题。 “所有的海誓铳都发下去,发下去后,所有的军队都要接受整编,训练也全部改用新式的训练方法。” 之前已经发下去了将近五千杆的海誓铳,加上武库中现在的一万一千多杆海誓铳,差不多已经可以完成全军的换装。 “各营用没有装备铳刺的海誓铳作为射击训练用铳,有铳刺的海誓铳不作为射击用铳。” 铳枪的铳管都是有射击寿命的,并不能无限制的开火,射击次数达到一定的次数之后,便会有炸膛的危险。 这种情况之下,没有装备铳刺的海誓铳作为训练用铳自然是最合适不过,也算是一种利用。 第372章 谋议 南直隶,宿州。 风起明末 第426节 密集的火光散布在宿州城外,几乎充斥了整个四野。 灯火盈野,几欲接天连地,恍若天上的星海一般明亮。 此时云集在宿州的一带的万民军人数足有三十余万。 军帐相依、营垒相接,浩浩荡荡,一望无际。 三十万大军,连营近百里,烽火照直隶。 崇祯八年时,高迎祥统领七十二营流寇,兵围西安之时,也不过只有三十万之众。 而现在李岩所统领的万民军却早已经是超过了这个数量。 除去在宿州城下这些兵马之外,在徐州和归德府内,仍然还留存着不少的兵马。 如今万民军的总人数,早已经是超过了四十万众,而且还正向着五十万的大关迈进。 宿州城北二十里外,符离桥。 河水东流,涛涛声响。 符离桥又称埇桥,在唐时当舟车之会,为运道咽喉。 建中二年,淄青节度使李正己曾屯兵于此,阻断江淮漕运北上。 现在到了明时,作用虽然不再有唐时那么的重要,但是也一条极为重要的航道。 而现在,万民军在这里也同样设有营垒,断绝了这条航道。 李岩的大纛树立在宿州城的城东,所以明军的哨探一直以为李岩此时处于宿州城的城东大营之中。 但是实际上,李岩并不在宿州城的城东,而是身处于符离桥北的营垒之中。 符离桥万民军大营,中军帐内。 一众万民军中的将校皆是于帐中列坐。 除去在外领兵的几名重将之外,万民军中其余的重要将校全都齐聚于帐内。 帐中一副巨大的舆图悬挂于众人的面前,悬挂在帐内首坐之后。 而李岩正坐在舆图之前的首座之上。 舆图的范围从山东到南直隶,还囊括了湖广、河南、江西三省的区域。 李岩坐在座位之上,他的手中拿着一封书信,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手中的书信之上。 一众万民军军将的注意力,则全都是集中在李岩的身上。 帐中静静悄悄,一众万民军的军将皆是坐的笔直,目不斜视。 良久之后,李岩才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信件,抬起了头来。 “诸位。” 李岩的声音在军帐之中响起,所有人的心神也都随着李岩的语调而起伏,所有的眼神也都跟随着李岩的身形而移动。 “山东、河北两地义军,响应我军起义,席卷多地,官兵现在已经被迫分兵。” 李岩强行压抑着激动的心绪,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袁时中已经领兵攻破河北大名府的开州,王俊攻破了山东兖州府的费县。” 李岩的话音落下,中军帐中,一众万民军的军将皆是神色动容,无不大感振奋。 他们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着从北地传来的消息。 而现在,这个他们一直等待的结果,如今终于成真。 早在攻破洛阳城,杀死福王的时候,李岩就已经知道,将会陷入怎么样的地步。 各路官兵围剿而来的情况,早已经是被李岩所预料道。 朝廷无法容忍亲藩的失陷,朝廷也不会容忍威严被他们践踏,朝廷更不会允许一支规模如此庞大的起义军留存在中原大地上。 所以在攻破洛阳府后,李岩便已经是派出了大量的使者四散而去,前往各个受灾的地区。 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联络四方的义军,将散落的力量凝聚在一起,避免各自为战,被官兵各个击破。 唇亡齿寒的道理,只要说出来,其实大家都能明白。 河南的大旱遍及全省之地,很多地方禾草皆枯,洛水深不盈尺,草木兽皮虫蝇皆食尽,人多饥死,饿殍载道。 黄河的水位几经下降,很多河段甚至出现了断流的情况。 杨文岳所领的保定兵,正是这种情况下,轻而易举的渡过了黄河。 天灾至此,而朝廷不仅不遣官赈灾,很多地方还仍旧征收税赋,太多太多的人难以活下去。 这样的情况,民变的烈火无论如何也无法扑灭。 朝廷的官兵就算再是善战,就算再是勇武,也没有办法彻底将起义的烽火压下。 今年受灾的地方不仅仅是河南,河北、山东、山西、浙江、等地皆是遭遇了旱蝗的侵害。 山东连岁大旱,有些地方已经到了人相食地步。 河北同样受灾严重,大名府飞蝗蔽日,众多乡邑颗粒无收。 袁时中和王俊,正是这两地之中规模最大的义军头领。 山西、浙江等地同样是受灾严重,不过因为距离太远,往这两地去的人,没有传来太多的消息,两地义军也没有能够形成规模。 不过单是山东、河北的这两支义军,已经是足够了。 “袁时中在大名府起事,攻破开州,聚众足有五万余人。” “距离大名府最近的军镇便是保定,单是保定的镇兵却是跟随着杨文岳南下而来,北地九边各镇的营兵又被建奴所牵制。” “昌平等镇的营兵又承担着保护皇陵,拱卫京师的重任,就算是分兵平叛,也分不出多少的人来。” “袁时中那边,朝廷根本无兵可制,这种情况之下杨文岳作为保定的总督,必然要派兵去救。” 不同于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李岩的起点远比他们要的多,他对于朝廷的军镇分布,运行逻辑一清二楚。 这也是他为什么传告袁时中和王俊在此时发难的原因。 河北大名府民变,杨文岳为了头顶的官帽必然要救。 山东兖州府城破,山东的兵马也必然要去救,不可能坐视不理。 “王俊占据费县与沂州两地之间的九座山头,号称九山王,麾下也有差不多四万的人马,也可以牵制官兵大量的兵马” 七月之时,伪朝总兵刘泽清、杨御藩曾合兵进剿,因为未能建功。 八月的时候,刘泽清因为指挥失当损兵折将,被降职为右都督,镇守山东的海防。 杨御藩虽然没有兵败,但是进剿无力,也被贬官三级,着其戴罪办理剿贼事务。 “属于我们的机会,已经到来了!” 李岩高举着手中的书信,背对着舆图,目视着帐中的一众将校,慷慨激昂道。 帐中一众万民军的将校皆是面色涨红,握紧了双拳。 …… 徐州城东,明军大营,前营望台之上。 杨文岳通过架设在上面的千里镜,远望着城南的万民军。 陈望改良后可以看到正像的千里镜后,将其作为礼物送给曹文诏和孙传庭。 而后孙传庭将改良后的千里镜呈递给了崇祯,说明了功效和用途。 在京师平台的时候,崇祯还提了这件事,陈望在回营后便将制作的方法呈递了上去。 工部便开始有计划的制作大小不同的千里镜,并配发到各镇之中。 明廷其实并不封闭,也不保守。 发现优良的器械,明廷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弄清楚原理,然后加以仿制,之后再在其基础上进行改良。 保定作为拱卫京师的重要营镇,自然是配发了不少的千里镜,杨文岳手中的便是总督一级的官员专用的千里镜,一般都是架设在望台之上,用作指挥全局。 镜头之中,万民军正在拔营向南。 万民军的骑兵游戈在徐州城南的旷野之上,戒备着可能到来的追兵,护佑着南去主力的两翼。 “万贼军退了……” 杨文岳抬起了头,直起了身子。 虽然看到万民军解除了对于徐州城的包围,但是杨文岳的心情并没有如释重负。 万民军的撤退一开始就有迹可循,三日之前,万民军就没有再对徐州城发起过进攻,而是不断开始收缩起了阵线。 这并不是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情。 预料之外的事情,是在于大名府和兖州府境内。 大名府的开州被攻破,致使他不得不分出部分的兵马驰援大名府。 而兖州府闹出的大事,也使得山东的兵马又被抽调去了大半。 现在杨文岳手底下只剩下一万五千人本部兵马,还有六千左右的山东兵马,合计不到两万人。 就算现在徐州撤围,黄得功麾下的勇卫营和各地驰援的军兵加入进来,也不过是多增四五千。 这样的兵力相对于万民军来说,还是算比较薄弱。 想到这里,杨文岳不由感到一阵头疼。 “河南的兵马还在归德?” 杨文岳转过头,向着站在一旁的虎大威询问道。 “回禀总督,三天前传来的消息,河南的兵马还在攻打商丘,万贼军在商丘周围设置了重防,所以他们打的有些艰难。” 听到杨文岳的问话,虎大威当即回答道。 虎大威原是山西的总兵,后面勤王之役结束之后,崇祯看中了虎大威的勇武,让其调任到了靠近京师的保定任为总兵。 所以这一次作为保定总督的杨文岳领兵南下,虎大威也是随军一起南下。 杨文岳的眉头紧蹙,几乎凝成了一个川字。 风起明末 第427节 “河南……” 杨文岳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所有的话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唉……” 南国的变化这些时日实在是太快了,本来以为南下只是协剿万民军,真正的主力是陈望带领的汉中军。 但是没曾想到张献忠奇袭襄阳,陈望奉命南下之后,现在被牵制在襄阳城下。 襄阳城坚池固,献军招募流民守备,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河南的兵马早先在郑州之战伤亡大半,后面虽然练了一支新军,但是新军要想形成战力,也不是几个月的事情。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河南各地民变频发,也牵扯了大量的兵力。 河南那边自顾不暇,想来也是没有办法驰援南直隶的战场。 杨文岳眺望着远去万民军,思索了半响之后,再度向着站在一旁的虎大威询问道。 “万民军此时南下,依你之见,他们是意欲何为?” 不同于独断专行的洪承畴和心有定计的孙传庭,杨文岳因为不懂兵事,所以常常优柔寡断。 很多时候都会问询虎大威,或是其余将校的意见。 这种时候,其实闭口不言才是保全自身最好的办法。 否则一旦遭遇变故,必然会因言获罪。 但是虎大威在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依卑职看来,宿州是徐州与凤阳一个在北,另外一个在南,就像是一条长蛇一样,徐州城是蛇的头,凤阳城是蛇的尾巴,宿州城就是蛇的中段。” “我军在徐州,在蛇头的位置,总理领兵在南,在凤阳蛇尾的位置,” 宿州在中,李岩如今领兵横戈在宿州,等于是阻隔了徐州和凤阳的交流。 他们现在和凤阳的营镇沟通,必须要绕行远路。 “七月的时候贼首李岩领兵围了宿州城,想要攻下宿州。” “李岩的目的,应当是想要切断我军与凤阳军队的联系。” 虎大威眉头紧蹙,忧心忡忡道。 “万贼军兵围宿州的时候,革左五营就撤离了六安州,转而从霍山山区去进攻寿州。” “所以卑职以为,万贼军恐怕是想要围攻凤阳……” 虎大威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杨文岳已经是听出了虎大威的言外之意。 寿州就在凤阳的西南部,而现在李岩陈兵宿州,在凤阳的北部。 革左五营突然转攻寿州,和李岩进攻宿州,实在是太过于巧合,恐怕两者之间已经是取得了联系。 不然革左五营没有任何理由,放弃即将被攻破的六安州。 革左五营如今和李岩的目标都在凤阳。 他们的目的,恐怕是想要将聚集在凤阳的军队,一口吃掉…… “凤阳……” 杨文岳握紧了身前的栏杆,他只感觉自己的肩上有千钧的重担。 如今作为总理的侯恂就在凤阳,凤阳县已经是聚集了不少的兵马,但若是遭遇革左五营和万民军南北夹击,胜负恐怕真未可知。 但眼下他麾下军兵不足,若是这个时候万民军转攻,恐怕会有兵败的危险。 杨文岳虽然不知兵,但是他也曾经见过流寇。 之前房村集一战,万民军无论是战法还是组织度都远超过寻常的流寇,再结合其一路的战绩,便可以知道万民军的战力。 陕西民变发展十数年,可是未尝听闻攻陷重镇,斩杀藩王,一战覆灭官兵主力数万人的。 而万民军却都做到了…… 第373章 陷阱 符离桥北,旷野之上,明军甲兵高喝着威武,恍若潮水一般再度向着横戈在桥头的万民军大营覆压了而去。 明军大阵中,头缠着红巾,赤裸着上身的明军力士挥动鼓槌奋力的敲击着战鼓。 雷鸣般的震响声在天地间响彻,终于是彻底压倒了万民军军中的短号声。 万民军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溃了…… 虎大威混身浴血,衣甲侵透,手持着长枪立于血潭之中。 数日的苦战,到此时终于得胜。 他的心中并没有丝毫得胜的喜悦,相反心中却是一片冷然。 胜利,只是不过是暂时的胜利罢了…… 从崇祯三年冬至今时,在这长达近十年的时光之中,天下似乎一刻都没有安定过,他也没有一刻停息过。 南征北讨,万里转战,一路上所见所闻,让他逐渐的麻木。 但是北面的烽火却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而南国的叛乱也终究无休。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 虎大威举目向前望去,濉河向东,赤红的河水滚滚东流,视野之中尽是血红之色。 他们赢下了难得的胜利,但是却没有人庆祝,也没有人欢呼。 所有的人都是低垂着头。 河风吹来,风声之中夹杂的,却是细微的哭泣声。 每场战事的结束,都代表着一场场的生死离别。 望着飘满着浮尸的濉河河水,一股源自于心底身处的疲惫,开始在虎大威的身躯之中蔓延了开来。 天下早已经是变得面目全非。 北方的草原已经易主。 漠南诸部的蒙古人,竟然低下了他们的头颅,甘愿沦为他人的奴仆。 明明还有余力,明明只是败了几阵,明明还能继续打下去。 先辈的骄傲,全都被他们抛在了脑海。 长生天似乎已经不再眷顾蒙古。 而现在中国内部也出现了问题,到处都是天灾人祸,一路而来,入目之处皆是荒凉和疮痍。 到处都是因为缺水而龟裂的土地,到处都是因为饥饿而死去的灾民,到处都是揭竿而起的流民。 天命似乎也不再眷顾大明。 关内的叛逆越剿却是越多,动荡一日比一日更为沉重。 百姓从贼,皆因饥饿。 不解决饥饿的问题,再如何的进剿,再如何的征发,都没有办法解决眼下的问题。 虎大威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在这里浴血奋战,根本就是毫无作用。 从征近十年来,他杀了不知道的流寇,杀了不知道的寇首,但是都没有任何的用处。 战乱直到如今仍然没有平息,反而是愈演愈烈。 原来在砍杀那些流寇的时候,虎大威并没有过丝毫的动摇。 流寇四处流窜,使得生灵涂炭,到处劫掠,荼毒万里,他们该死。 但是万民军和流寇不同,他们不会裹挟百姓,他们所过的地区,村庄完好,百姓无恙,他们只针对那些富户地主。 知道更深层的原因之后,虎大威不由自主的产生动摇。 所谓的万民军,最初的时候不过是一群活不下去的饥民。 马蹄声响,拉回了虎大威已经飞到了天际的思绪。 虎大威下意识的转过了头,循声望去。 视野之中令骑飞驰而来,带来的中军下发的命令。 “督抚军令,兵进宿州,军情如火,请立解宿州之围!” 虎大威握紧了手中长枪,尽力支撑着自己疲惫的身躯,举目向着身侧望去。 身侧,那些跟随着他一路转战的家丁们,也同样是疲惫不堪,他们的眼眸之中充斥着的是浓浓的倦意。 虎大威张了张嘴,想要为麾下的军将们求的一些喘息的时间,但是令骑手中盖着猩红大印的军令,却是让他张不开口。 虎大威的神色变幻了数番之后,最终还是低下了头颅。 他松开了紧握着长枪,双手抱拳,低着头,沙哑着声音。 “遵令……” 虎大威握着军令,轻飘飘的军令在他的手中,却是犹如千钧一般。 传令的令骑已经远去,周围幸存的兵将也都是缓缓的靠拢了过来。 虎大威环顾着四周一众满身血污的军将,心中有的只是沉闷。 虎大威重新握住了身侧的长枪,咬紧了牙关,下达军令。 “过桥……” …… “官兵正在过桥。” 宿州城北城城楼之上,李岩举着千里镜,将所有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前线发回的急报,早已经被他所看在眼中。 风起明末 第428节 李岩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 他手中的千里镜,是郑州之战缴获而来,他还有一架可以看到更远位置的千里镜,不过需要架设起来,原先是属于河南巡抚李仙凤的物品。 李岩此时身穿着明军将校的盔甲,鞓带佩剑,城墙之上一众万民军的军兵也都是穿着明军的军服,不断的在城墙之上游离。 城墙之上,还有大量的民夫打扮的人在不断搬运着军械。 假做真来真亦假,真作假来假亦真。 在郑州之战从官兵的手中缴获了千里镜之后,知晓了明军拥有着远程观测的手段,李岩自然是将细节抓到了极点。 李岩想要的,就是明军仍然认为宿州城,还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计划实行,让各营放开了打,全力阻扰官兵南下。” 得到了军令的传令兵高声应了一声后,转身又匆匆的向着城楼下走去。 宿州城,其实早已经是被万民军所攻破,不过这个消息却是并没有传扬出去。 三十万大军,足够将一座州城围得的水泄不通,滴水不漏。 饶是历经了无数的风雨,经历了无数的战阵,但是现在李岩却还是没有办法平静下来的自己心情。 计划顺利到他有些难以置信,北路的明军一头扎进了他布下的包围网中! 李岩握紧了身前的栏杆,遥望着远处正在缓缓向南移动的大队明军。 从一开始,李岩的主要的目标,其实就并非是凤阳的明军。 针对凤阳的军事行动,只不过是北路的明军按兵不动,计划破产后的奋力一搏罢了。 中都凤阳自从在崇祯八年被攻陷之后,因为猖獗的匪寇之患,明廷几番加固凤阳的防御,如今的凤阳实际上可以称作一个大规模的军事要塞。 探报表明,如今汇聚在凤阳的明军已经是多达四万人,整个南直隶所有能动的兵马都在向着凤阳汇聚。 凤阳的明军正在越聚越多,达到五万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要想一口吃掉五万依托城池防守的明军,这无疑是一个极难完成的任务。 哪怕如今李岩的麾下有三十万的兵马,哪怕还有革左五营近十万兵马的助力。 但围攻凤阳的风险还是太大。 革左五营的情况,李岩了解有限。 无论是兵马多少,还是战力情况,李岩都不知晓。 所有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和从得来的情报之中推算出来。 李岩和革左五营达成的合作,至始至终都是较为浅显的合作。 李岩没有见过革左五营的任何一名营首,他们谈不上任何的交情。 若是真的围攻凤阳,革左五营能否坚持下去,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仅凭麾下的兵马,李岩并没有多少的信心能够一口吃掉凤阳驻防的明军。 郑州之战之所以能够战而胜之,打败河南数万官兵,最大原因便是在于有心算无心。 河南的官兵主力正在驰援洛阳的路上,根本没有想到遭遇他们的进攻。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凤阳的明军却是清楚他们的动向,早早有了防备,还有坚城地利作为依托。 河南的官兵久战疲惫,军饷欠缺,因此战斗意志薄弱。 而凤阳的官兵却是以逸待劳,明廷新任的总理侯恂抵达之后,发出了不少的军饷,还发出了极高的赏格,如今凤阳的明军士气比起河南的官兵士气无疑要高得多。 虽说李岩现在麾下有三十万兵马,比起当初攻下洛阳之时兵马要多得多。 但是这三十万的兵马,大部分的战力都还不是很强。 现在万民军之中的甲兵不过万众,兵士不过五万余人,余众基本都是力士。 这些力士虽然经历过残酷的攻城战,并且留存了下来。 他们经历了鲜血与战火的洗礼,也接受了简单的训练。 但是没有武器,没有盔甲,真上了阵,他们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打下州府卫所之中缴获来的武备,虽然武装了不少的军兵,但是对于他麾下数十万的人来说,还是杯水车薪,他麾下不少的军兵还拿着竹枪、木枪。 虽然若是能够吃掉凤阳的明军,得到的受益巨大,但是风险也同样巨大。 不到最后没有选择的时候,李岩不愿去冒这样的风险。 所以相对于凤阳明军来说,兵力薄弱一些的北路明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山东和河北的起义,牵制了北路明军大部分的兵力,分散了北路明军的力量。 而在几场和北路明军的遭遇战后,李岩也差不多弄明白了北路明军的情况。 北路明军由杨文岳统领,作为保定总督的杨文岳却是并不知兵,更不提指挥。 大部分时间,北路明军都是在各自为战,以营为单位,发起进攻。 北路明军大部分都是由保定、河北两镇的军兵组成。 所以保定镇的镇兵虽然武备精良,训练有素,战力颇强,但仍然被万民军所击败。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杨文岳虽然达不到这种程度,但是却因为糟糕的指挥能力,手握强军,却不能得胜。 这是明朝长期以文制武的传统,造成的局面。 文官督师,确实有学习能力过人,天赋卓越的真才实学之辈。 但是更多的,却是诸如杨文岳、侯恂这样对于兵事一知半解,毫无指挥经验的文帅。 若是平时维稳,他们可以做到。 但是要指望着他们力挽狂澜,无疑是难以做到。 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李岩才假意举兵南下,让革左五营进攻寿州策应,做出一副进攻凤阳的态势。 为的便是让杨文岳提兵来救。 行百步者半九十,李岩并没有放松警惕。 杨文岳的能力欠缺,但是杨文岳麾下的那些军将却是不乏强将。 所以做戏自然是要做的真实。 远处,大队的明军正在通过符离桥源源不断的席卷而来。 交锋也开始在宿州的北郊展开。 …… 符离桥南,虎大威骑乘在战马之上,前营已经开始和万民军的军兵展开了交锋。 远处宿州城下,万民军已经是放弃了一直正在进攻的宿州城,正如落潮一般返回各自的军营之中,大队的万民军正朝着他们蜂拥而来。 虎大威举起了千里镜,望向就在远处的宿州城。 宿州城上,守城的军兵们正在奔走相告的庆祝,城头上面热闹非凡。 似乎是因为援军的到来而感到振奋。 只是这正常无比的情况,虎大威看在眼中,心中却是莫名的感到有些不安。 环顾着四周,但是却没有任何的不妥。 后续的甲兵正源源不断的从桥北而来,中军大队的步卒也已经是即将抵达桥面之上。 而在这时,副将杨德政领着一彪骑兵从旁侧走来,询问道。 “战况如何?” 虎大威只能是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去回答杨德政的问题。 “万贼军在宿州城北有三座营地,两座营地靠近符离桥,另外一座是万贼军的攻城营地。” 两座靠近符离桥的营地,在之前他们进攻万贼军在桥北营地,就派人过来支援。 “今天之内应该能够拔掉符离桥南的两座营地,宿州城的守军看到我们的到来,应当还能坚持,明日再打城北的万贼军营地,完全来得及。” 虎大威重新转头看向宿州。 只要击破了宿州城外任意一面的万民军营地,就可以解除了宿州之围,将战役的主动权重新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战线正在不断的推进,但是却没有消除虎大威心中的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恍若惊雷般的震响在虎大威的耳畔乍然响起。 虎大威浑身一震,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 炮声…… 是从北方传来的…… 第374章 南国 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七日。 京师,紫禁城,东暖阁内。 内阁首辅范复粹站在左首的位置,次辅张四知则是站在右首的位置,阁臣姚明恭、魏照乘两人分别站在两人身后。 而后依次站立着的,则是吏部尚书李日宣,户部尚书李待问,兵部尚书陈新甲,刑部尚书李觉斯、工部尚书刘遵宪,礼部尚书杨谢陞六名尚书。 明帝国内的一众中央重臣,皆在暖阁之中。 虽然才是九月,但是京师的天气已经是逐渐开始转冷。 东暖阁内,众人皆是低垂着头,静静的站立在其中。 崇祯坐在椅子上,他的面色苍白,身上绣着龙纹的赤袍似乎颇不合身,明显是大了许多。 看着手中的书信,崇祯的脸色越发的惨白,只感觉的心如刀绞,难以喘息。 宿州大败,南直隶北部近三万大军几乎尽丧。 风起明末 第429节 杨文岳被万民军擒斩,总兵杨德政阵殁,总兵虎大威、方国安下落不明,援剿诸镇尽皆离散。 万民军攻陷宿州气势如虹,一路北上,南直隶北部的重镇徐州,就此落入了万民军之手。 而后万民军又联合革左五营挥兵,云集大军准备进围凤阳。 东南的局势已经是恶化的不成样子。 上半年一切好不容稳定下来的局面,再次崩坏。 不仅是叛乱在今年被平定的希望彻底破灭,南国甚至还有倾覆的威胁。 崇祯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书信,哪怕已经是提前听闻了一些消息。 但是当真看到白字黑字所写的战败塘报之时,崇祯仍然是止不住的胸闷气短,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从今年的下半年起始,似乎就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先是陕西的变故,李自成竟然和青海蒙古有所勾连。 然后是张献忠大败追剿的兵马,奇袭襄阳。 襄王被杀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囤积在襄阳城中存放的军饷和军械,全都便宜了张献忠。 而缺失的军饷,又要从各地补发过去。 国家本就财政困难,又因为襄阳陷落的亏空,更加雪上加霜。 河南如今不断因为饥荒引起的民变,其实最终的源头还是因为赈灾的钱粮不足。 这些事情,崇祯都知道。 但是国家的财政就是如此,早就已经是入不敷出。 现在因为时局的不断恶化,流寇不断的破坏,各地不断的扩军,更是越发的亏空,几乎已经是到了支撑不下去的地步。 一次一次的加饷,都只是在饮鸠止渴,崇祯自然也是知道。 但是他却不得不这么去做。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的支撑起眼下的国家的摊子。 陕西那边的局势也正在逐渐恶化,只能维持僵局。 郑崇俭那边那么多的兵马,每日所用的粮饷可并不是一个小的数目。 辽东烽火狼烟,建奴陈兵数万,围困锦州,大战在即,又需要一大批的钱粮。 此前祖大寿请援,已经是支出了一大笔的粮饷。 侯恂南下督师,又带走了四十万两白银。 想到这些问题,崇祯不由感觉越发的头疼,他的神色变幻,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病态的血色。 剧烈的咳嗽声在东暖阁中响起,自然是惊动了一众站立在下方的大臣。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崇祯看去,各人的眼神不一,神色也不一,情绪也不一。 只是却是不知道他们表露情绪、神色到底是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官场之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明刀暗枪,权谋斗争,早已经是让所有的人都在自己的脸上戴上了一层面具。 过了许久,在王德化的照顾之下崇祯好了许多。 崇祯停止了咳嗽,抬起了头看向站在下首的群臣,眼眸之中满是疲惫。 “宿州大败,凤阳被围,万贼军与革左五营合流,两者相加已逾五十万众,东南的局势已经至此,应当如何解决。” 崇祯的话音落下,暖阁中一众大臣面面相觑,气氛重新归于了平静。 过了好一会的时间,身为内阁首辅范复粹才上前了一步。 这种时候他这个当首辅的再不站出来,那就是真的失职了。 而且前段时间,才有给事中弹劾他的碌碌无为,不配作为首辅。 所以这种节骨眼,范复粹无论如何也要快些站出来。 “凤阳几经加固,守备森严,兼有地利,如今还有兵将五万余众,万贼军与革左五营虽然连营,但是想要打破,并非易事。” 听闻召见的时候,范复粹便知道崇祯肯定会询问相关的问题,因此早已经和幕下的文士商量好了方略,眼下也并没有太过于手足无措。 “南直隶内已经再无可以调动的兵马,要解除凤阳之围,解除南直隶之围,眼下只有调外兵入援一途。” “湖广、河南、山东、江西等地的此时处于战乱之中,况且相隔甚远,也难以入援。” “陛下可发诏令,发浙江、福建两省战兵入援南直隶。” 崇祯眼神微动,按住了放置在案桌上的书信。 范复粹的提议,确实是解决南直隶问题的一个办法。 但是崇祯却还是有些迟疑。 浙江、福建两省战兵总数并不多,而且两地是关内的营镇,战力他也不甚清楚,让他们入援能否真的解除南直隶的问题,这是一个问题。 范复粹何等人精,看到崇祯的眉毛皱起,便猜出了崇祯心中大概的想法,当下道。 “此前东南海寇作乱,多有侵害沿岸城镇之事发生,浙江、福建两地的军兵因此并非久疏战阵之兵,在南方诸省已算精锐。” “不过若是为了稳妥起见,还可从江西调遣部份兵马入援。” “三省共调五万兵马入援南直隶,一旦抵达凤阳,便可以解除凤阳之围。” 崇祯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些许。 凤阳周边的情况,崇祯是清楚的,内阁早已经是派人将详细的情况禀报了上来。 拖延两个月的时间,侯恂那边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很快,崇祯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 “南直隶的问题暂时解决,万贼军虽然如今兵围凤阳,但是也有北上的风险。” “杨……” 崇祯停顿了一下,迟疑了一下,说道。 “宿州败北,诸镇溃败,保定总督之职也需有人接任,诸位爱卿以为谁来接任此职合适?” 范复粹微微垂首,并没有言语。 崇祯虽然只说保定总督这个职位,但是实际上谁接任了这个保定总督,谁就将要承担进剿万民军的重任。 眼下的保定就是一个烂摊子。 孙传庭在保定时所练的精锐,大半都被杨文岳都丢在了宿州。 将近三万大军,回到黄河以北的只剩下了三四千人,其余的兵马暂时都处于失联之中。 不用说进剿了,万民军若是转而北上,想要组织起有效的防御都是一件难事。 现在这保定总督的位置可并不好坐。 好处没有多少,反而是负担一大堆的责任。 被举荐的人若是不作为,或是没有做好,那么作为举荐人必然会遭遇牵连。 如今在朝中担任首辅可不是什么好事。 前任首辅薛国观,仅仅因为一些小事便被夺职。 范复粹如今年事已高,有诸多首辅的前车之鉴。 他并不想弄权夺势,只想安安稳稳的在从首辅之职上退下,保全自己的名节。 范复粹的心中倒是有两个人选,若是将让这两个人前来接任保定总督的位置,起码可以稳定眼下局面,使其不至于继续的恶化下去。 但是这两个人现在都不能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来,必然会引得崇祯勃然大怒。 这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如今身处狱中孙传庭,另外一个便是在故里服孝的卢象升。 暖阁之中,众人都缄口不言。 崇祯的脸色也因此阴沉了下来。 下意识的,崇祯也不由的想起了孙传庭和卢象升两人。 若是有他们两人一人在此,只怕是东南的局势也不会糜烂如此。 只是孙传庭此前种种的行为让崇祯感到恼怒。 卢象升虽然没有听懂他的暗示,毁掉了和谈的机会。 但是卢象升的忠诚还是有所保证,自己的话,卢象升会认真的听取,只是性格太过于刚直,这并不是问题。 不过卢象升正在服孝期间,此前已经夺情过一次,如何能够再度夺情? 无论是卢象升还是孙传庭,现在都不能用…… 崇祯的目光缓缓从群臣的身上扫过,眼神也是越发的阴戾。 他早已经是看透了这些大臣的嘴脸。 当初他初登基时,就是被那群满口仁义道德,看似光明磊落的大臣们,坑的自断臂膀,坑的埋下了祸根。 国家已经到了如此危难的时局,竟然还都想着明哲保身。 崇祯的目光从阁内一众大臣的身上扫过,众人也看到了崇祯的眼神,当下所有人的大脑都开始飞速转动思考对策。 而陈新甲在这个时候,先众人一步走了出来。 “启奏陛下,保定总督一职,臣有人举荐。” 看到出言举荐的是陈新甲,崇祯的神色稍缓,紧皱的眉头也是舒展了许多。 自辽东危局,关内民变以来,几乎大部分的人都不愿意担任兵部尚书,执掌兵部诸事,认为其是一个苦差事。 但是陈新甲却并没有推辞半分,甚至可以说是主动负起了这个责任。 在随后的戊寅之变中,陈新甲统管京师周围兵马,将其管理的井井有条,统筹安排各地勤王军后勤,使其没有如同之前勤王一样,激起许多的兵卒哗变。 而后陈新甲又递上保卫邦国的十条办法。 其中有一条,便是在徐州设立一处重镇,开通两京咽喉,西防备流寇窜入南直隶,北可驰援山东、北直隶,向南则可以保护皇陵。 这些建议,崇祯都是已经同意的了。 风起明末 第430节 只可惜徐州的营镇刚刚草创,粮草军饷都还没有调拨下去,万民军便突然东进。 这也让崇祯忍不住扼腕叹息。 若是能够早用陈新甲,在徐州设一重镇。 万民军只怕会被拦在归德府内,根本到不了徐州城下,也威胁不了南直隶的安全。 因此对于陈新甲,崇祯的观感还是很好,于是温言道。 “陈爱卿请讲。” 陈新甲上前了一步,恭恭敬敬的向着崇祯行了一礼。 “如今南国局势越发糜烂,已经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陕西李闯与青海蒙古相互勾结,南直隶遭逢宿州之败,保定、河北、山东三镇兵马折损严重。” “河南如今局势趋于稳定,但军兵新练,保境安民尚可,进剿出击却是难得。” “襄阳城破后,献贼留下了不少的兵马死守襄阳,牵制了我军大量的兵力。” “万元吉、左良玉所部还在追缴张献忠,虽在武昌战胜了张献忠,但是却让张献忠逃入了江西。” 因为侯恂的缘故,左良玉这一次没有再拖沓办事,而且他和张献忠本就有仇怨。 这一次张献忠攻破襄阳,夺取的不仅仅有朝廷官方囤积在襄阳的钱粮,也有左良玉的一些财产。 新仇旧恨,加上钱粮到位,左良玉这一次追缴确实是卖了力气。 张献忠麾下虽然大多是新募的兵卒,但是采纳了徐以显的谏言,开始有计划对麾下的兵马进行训练。 经过了训练,又经历了不少的战斗之后,加上之前攻陷襄阳得到的大量兵甲,张献忠此时麾下部队战力甚至远超最为巅峰的时候。 在武昌的南郊,张献忠列阵而战,万元吉领兵先至,先行发起进攻。 但纵使是曹变蛟、猛如虎已经是倾尽全力,却也未能建功,甚至是在之后陷入了苦战。 后面左良玉领兵赶至,才稳住了战场的局势。 最后得胜的关键,也是左良玉在僵持之时,率领亲卫家丁,连破张献忠军数阵。 不过可惜的是,最终也没有彻底的击溃张献忠,还是让张献忠保存了不少的兵马。 “《道德经》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但如今之局,却非是治国,关内民变持续至今,早已经是成我国家重病,而重病则须用猛药。” 陈新甲抬起了头,目光坚定。 “如今南国局势至此,唯有能力出众之人可解。” “臣以为……” 陈新甲双手作揖,缓缓跪倒在地,郑重无比道。 “如今南国之局,唯有孙传庭可解!” 明天开始更新 明天恢复更新,这几天太难受了,实在抱歉。 后续的更新可以稳定很多。 第375章 南北分理 崇祯十三年,十月初七。 夜色深沉,山岭之间,虫兽寂声。 秋意浓烈,上下皆是一番萧索的气象。 阴云漫空,遮蔽了天上的皓月和群星。 襄阳,紫盖山,汉中军大营。 在周遭一片如墨般漆黑的环境之下,营地各处的火光甚至都显得黯淡了许多。 中军帐内,陈望斜坐在中军帐的首坐之上,一手撑着额头的一边,另外一只手垂在扶手边,闭目养着神。 一封盖着总督印信的文书正放在陈望身前的桌面之上。 文书已经是拆封,里面的内容陈望也已经是阅览过了。 中军帐内静静悄悄,落针可闻。 周遇懋坐在右首的位置,赵怀良则是坐在周遇懋的旁侧,两人低眉垂目,沉默着坐在座位之上。 沉默的气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颇为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帐外传来,紧接着帐外也随之响起了些许的喧哗声。 中军帐中,周遇懋和赵怀良两人抬起头了,转头看向帐帘的位置。 陈望也在这个时候缓缓睁开了眼睛。 帐帘被守候在帐外的甲士所掀开。 身穿明甲的陈功,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已是龙行虎步的踏入了帐中。 迎着帐中几人的目光,陈功阔步上前,径直走到了左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陈功坐到了座椅上后,解下了腰间的雁翎刀,将其放在了桌面之上,解释道。 “襄阳城内的流寇不太安分,西城那边有人袭营,打退他们花费了点手脚,耽误了些时间。” 现在襄阳城下的攻城的总指挥,正是陈功。 从襄阳城下一路赶来,自然是晚到了一些。 “无妨。” 陈望并没有因为这些旁支末节的事情,而感到有什么不妥。 襄阳城外的情况,之前帐外的哨探就已经过来了汇报了。 看到了襄阳城西突然燃起了大片的火光。 陈望在帐中,也听到了火炮的轰响声。 这些时日,李定国从一开始是只是坚守城墙,再到现在,已经是开始不断的尝试主动出击,甚至于派遣小股部队袭营骚扰。 他们在练兵,李定国也同样在练兵。 “湖广的六营,整编的如何了?” 陈功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而后回答道。 “上下该换的都已经是换了一遍,原先底下的军兵基本都换了不少,算上扩编的新兵,旧有的军兵现在大概只占总人数的五成。” “整顿了几次之后,各营的军纪都好多了,军法处也已经是安插了人手到局一级里。” 陈功停顿了一下,带着征询的语气问道。 “这段时间攻城的伤亡不小,各营的士气都在往下降,是不是……” 陈望抬起了手,打断了陈功后续的话。 “从明天起,襄阳城只围不打,让孙慎吾领着水师戒备就行。” 襄阳确实是一座坚城,但是现在的襄阳,没有水师的援助,也没有陆军的驰援,更没有樊城和三岘山作为犄角。 襄阳只是一座孤城,一座坚固的孤城。 李定国虽然武略过人,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仅凭现有的兵力,根本就没有办法搅动风浪。 宽阔的汉水环绕襄阳,使得攻城方在进攻襄阳城时困难重重,难以展开兵力。 但是有了水军的驰援,这一切都并不是问题。 真想要攻克襄阳,只要陈望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十天的时间足以够攻下襄阳城。 汉中卫军器局那边,除去制作步兵炮之外,也已经是开始着手制作十八斤的重型攻城火炮。 十八斤是炮弹的重量,斤是明斤,换算成磅,大概就是二十四磅,也就是二十四磅炮。 二十四磅的加农炮,作为攻城炮,在南国来说,威力已经是足够了。 而且重型的攻城臼炮也在试制之中。 有了这些攻城的重炮,日后攻城,只会更加的简单。 但是,为什么要攻下襄阳? 攻下了襄阳,之后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借口,可以找寻同样的地方安心的发育和练兵了。 “湖广六营的人马,明天全部都撤回来。” “现在练兵已经练够了,就没有必要再打了。” “遇懋。” 陈望靠做在坐椅之上,目光转向了坐在右首的周遇懋身上。 “末将,在。” 周遇懋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双手行礼,俯身应命。 这么长的时间,周遇懋早已经是成为了陈望所控的汉中镇中的一员。 周遇懋是山东东登莱人,天启年间武进士出身,原先曾在山东任守备,后入陕进剿,崇祯七年汉中设营,因功升为汉中游击。 这个游击怎么来的,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周遇懋自己清楚。 军功确实是实打实的军功,但是能够晋升,却是使了不少的银钱。 但是这个游击的职位,差点在崇祯九年的时候因为高迎祥进入汉中给丢了。 在兴安,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闯军,所有人的脸上都不可避免的出现恐惧的神情。 但是陈望却是面不改色,仍然保持着沉着。 再之后,黑水裕之战陈望阵斩高迎祥,声名因此远扬。 是陈望给他将游击的官帽戴正,而且还在之后一路帮扶着他晋为参将。 风起明末 第431节 陈望要做的事情,周遇懋的心中自然是清楚无比。 谋逆是重罪,周遇懋自然是心有恐惧。 但是很多时候,人生并没有很多的选择。 在汉中府内,想要反抗陈望的人,无一例外,全都销声匿迹。 湖广六营,那些不听号令的骄兵悍将,大多都死的不明不白。 开弓没有回头箭。 谋逆确实是牵连宗族的大罪。 但是一旦功成,从龙之功更是福泽宗族数百年的大功! “湖广六营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你来接管。” 周遇懋的神色微动,他再度低下了头,极为恭敬的应道。 “末将,应命!” 他虽然常常独领一营,但是陈望却从来没有将其余的营部交给他来指挥。 眼下,陈望却是选择直接将湖广六营的指挥权交给他。 如果能够将襄阳的事务处理妥当,对于日后的发展无疑是有极大的好处。 “襄阳城在献军的手中,对我们更加有利。” 陈望点了点身前的案桌,双目微眯,淡然道。 “前前后后丢了将近六千多具尸体到襄阳城下,朝廷也没有什么话说。” 围城进攻自然是不是每日都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除去前期的时候攻城烈度颇高,因此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之后的烈度都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中。 “南国局势一月三变,孙传庭已经就任督师,现在已经到了沛县。” 陈望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文书,将其交给了一旁的亲卫。 亲卫双手接过了文书,拿着文书,先递交给了陈功。 陈功阅览完后,脸色不由自主的阴沉了许多。 而后文书传递给了周遇懋、赵怀良两人。 两人的神色也因为文书之上的随之一沉。 孙传庭因为兵部尚书陈新甲的保举,从狱中被释放,就任保定总督。 上任仅仅十日的时间,孙传庭便领兵击败了聚兵数万在大名府叛乱的袁时中,将袁时中围困于山东西部东昌府的朝城之中。 而后,孙传庭派人在城外打出卢象升的旗号。 袁时中是大名府人,他是在大名府起义,所以跟随着袁时中起义的,全都是大名府百姓。 看到城外卢象升的大纛,又听到了官兵劝降的声音,当下哭声一片。 袁时中知道大事已去,领着数十名亲从从朝城的东门逃走,就此不知去向。 之后占据着朝城中的义军打开了城门,向着围城的明军投降。 大名府民变就此消弭。 孙传庭刚接任保定总督便解决了大名府的民变,让崇祯对于孙传庭的观感好了许多。 一年多以来的牢狱的生涯,也让孙传庭的棱角磨平了许多。 孙传庭藏起了锋芒,言辞也柔和了许多,这也换来了崇祯更多的好感。 所以在战后不久,崇祯下旨。 因为如今关内民变的局势与数年之前已经是截然不同。 所以总督总理的职权也需要随之更改。 三边总督专理陕西之事。 而南国的剿务分为两部。 南方,南直隶、湖广、四川、江西,四省军务,由侯恂主理。 北部,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四省军务,则由孙传庭主理。 诏令下发,传达诸省,孙传庭于行军路途之中接受任命,而后签发军令,合兵进剿。 孙传庭一路南下,屯兵于沛县,遥望徐州。 “河南那边……” 陈功神色阴沉,一路走到如今。 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猛打猛冲,对于政局官场丝毫不懂的家丁了。 “朝廷细分军务,用侯恂主理南部四省,又用孙传庭主理北部四省,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想的没错,这封诏令,就冲着我们来的……” 陈望双目微眯,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凶光。 用侯恂主理南部四省,一是因为侯恂是左良玉的恩主,可以用侯恂制约左良玉。 二则是因为侯恂是东林党的一员,东林党的根基就在是江南一带。 侯恂主理南国的南部,可以凭借着这层身份换取到朝野内外东林党的支持。 而用孙传庭作为南国北部的总理,则是想要用孙传庭来制约他。 虽然一直以来他都是恪尽职守,但是有左良玉的前车之鉴,朝廷有戒备,也是再正常不过。 当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忠心与否其实都并不重要。 黄袍加身的故事,可是人尽皆知。 “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望抬手压了一压,陈功的脸上藏不住东西,他一眼就看出了陈功的意思。 “情况没有你想得那么危急。” 陈功眉头紧蹙,神色变幻了几次,最后一咬牙还是下定了决心。 “大哥,或许情况并没有我想得那么危急。” “但是我们现在发展的已经是快要瞒不住了,汉中府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 “时间越长,事情越多,便越容易出问题。”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哥认为眼下的时机不对,但是我认为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 陈功站起了身来,走到了侧面悬挂着舆图的挂台,指着南直隶的位置说道。 “现在李岩在南直隶闹得天翻地覆,合军五十万兵围凤阳,如果没有外力介入,南国明军倾覆只在朝夕之间。” “辽东战局时态越发紧张,北地兵马云集北陆,无力南下。” “三边兵马被李闯牵制,不能动弹。” 陈功握紧了拳头,他的神情激动,但是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道。 “我们镇下有三万一千人,湖广六营计有一万三千人,河南七营有一万五千人,共有六万兵马,此时发难,谁可当之?!” 陈望神色微凝,一直以来陈功都是跟在他的身后,对于他的决定从来没有反驳过一次。 但是现如今,陈功却是第一次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而且陈功所说的一切,都极具有逻辑性,对于现阶段的时局,也看得极为清楚。 陈功现如今已经是完全具备了镇守一方的能力和眼界。 陈望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先行看向了周遇懋和赵怀良两人。 赵怀良目光闪烁,但是明显有些意动,有些跃跃欲试。 而周遇懋的神色未改,但是轻轻颤抖的手臂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恐惧,不过眼眸之中的热切又让人看到了心底深处的欲望。 “确实无人可挡,但是名不正,言不顺,刀兵虽利,却难以取天下。” 陈望端起了放在身前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淡淡道。 “名不正,言不顺,我也知道,但是我们已经快没有时间了。” 陈功神色变幻,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眼下时局的变幻,却是等待不得。 “河南七营现在还在我们的手上,开封城内的社兵也在我们的手上,河南府、南阳府、汝州府这些府州也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但这是在原来天高皇帝远的时候,杨嗣昌当时在四川,之后侯恂又去了南直隶。” 陈功有些焦急,他没有办法不焦急,没有办法不去想这些事情。 “现在,孙传庭就在沛县,距离河南不过数日的距离。” 孙传庭进驻沛县,接管了山东的军务。 一旦山东的匪乱被解决之后,恐怕便会开始整顿河南的军务。 到时候,他们对于河南七营的控制力必然下降。 而这些还仅仅是开始……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陈望神色平静的看着陈功,缓缓的摇了摇头。 孙传庭是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情,他比陈功更加的清楚。 “但是,时机确实还没有到。” 陈望的目光从陈功的身上移开,移到了陈功身侧的舆图之上。 “不过……” “马上就要到了……” 风起明末 第432节 第376章 沛县 崇祯十三年,十月二十四日,沛县城南,密密麻麻都是军中的营帐。 数万援剿的明军居住的营帐,几乎铺满了整个沛县的南郊。 各色的旌旗遍布在营垒之间,北风呼啸着卷席而过,带起阵阵猎猎的响动之声。 凌人的肃杀之气自郊野之上弥漫而出,向着远方照射而去。 看着远方联绵的营垒和沛县的城郭,陈望轻拉着马缰,座下前行的战马感受到指令,也随之缓缓的止住了步伐。 身后一众骑士也是同样轻拉着马缰,齐齐止步。 将襄阳的防务交给了周遇懋之后,陈望没有拖沓,点起其余的兵马便直接进入了河南省内。 十七日的时间,从襄阳赶到沛县,步兵自然是难以跟上,所以陈望现在的身边只有千余近卫营精骑。 其余的骑兵和步队,则是由赵怀良统领,向着归德府的方向进发。 河南七营现在在胡知义的控制下,连同着土兵,和陈德、张二、黄龙三营一同驻防在归德府的商丘。 陈永福虽然表明了服从,但是现阶段自然是不可能去用。 陈永福现在之所以服从,是因为还在明廷这个大环境之下,真要闹到割据的局面,根本就不知道陈永福会如何去选择。 所以陈永福被陈望调到了河南东南部的汝宁府,清剿当地的寇匪,还有防备革左五营可能的侵袭。 汝宁府靠近英霍山区,此前革左五营也常常袭扰汝宁。 虽然革左五营的主力现在是在凤阳,但是山中仍然留存着不少的兵马,这个理由还是能够站得住脚。 “看这营盘,集结起来的兵马应当在三万人以上。” 陈功轻轻踢动马腹,上前了些许,目视着远处连绵的营垒,靠近一些对着陈望说道。 陈望点了点头,从营盘的大小和炊烟的多少,估算出一支军队大致的规模并不成问题,陈功估算的确实没有错误。 只是杨文岳兵败宿州,葬送了保定镇几乎大半的兵马,山东的兵马也折损了不少。 按照常理来说,孙传庭应该不能聚起这么多的兵马,数量对不上。 杨文岳当初分了四千多的兵马驰援大名府,平剿叛乱。 宿州之战后,因为陷入埋伏之中,逃走的明军极为有限。 虎大威、方国安两人麾下的兵马,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两千余人,还是在中途不断的收拢的溃兵。 将近两万的兵马,逃回到沛县的只剩下了四千余人,其余的大半离散。 不是死在了阵中,就是被万民军俘虏,亦或是兵败之后不愿继续从军,就此逃逸。 孙传庭就任保定总督,倒是领了一营京营兵马出来,但也只有三四千人。 这些人数,加上保定镇留守的兵马,一共也不过一万五千多人,规模距离三万还有一半,明显不对。 “莫非是山东的兵马?” 陈功眉头微蹙,迟疑道。 眼下的这个情况,也就只有孙传庭将山东的兵马召唤而来是最为合理的了。 北地九边诸镇都处于战备状态,还要从其他地方调兵过去,怎么可能分出兵力南下。 “不是。” 陈望双目微眯,远望着沛县南郊的密密麻麻的营垒,否决道。 “在开封的收到的消息,山东那边的民变并没有被镇压,进剿的兵马反而又败了一阵,朝廷一口气撸了一个参将,两个游击。” “山东民变到现在还没有结束,闹得沸沸扬扬,不大可能是山东兵马。” 崇祯十三年,王俊揭竿而起,掀起了山东最大的民变,而后依靠滕、峄、费山区与明军作战。 先后占据梁邱以西大苍山、小苍山、富贵顶等九个山头,号称九山王。 山东境内因为天灾人祸而活不下去的百姓纷纷入山投奔,王俊麾下的势力因此大增。 官兵初期的进剿都未能功成,之后更是拿王俊没有办法,多次进剿皆以失利告终。 历史上的王俊纵横兖州府,甚至后期与河南榆园农民起义军联合,先后攻占郯城、邹县、曲阜等地,势力迅速扩大。 清军入关之后,王俊率部转而抗清,坚持斗争了六年,最终因为寡难敌众,兵败被杀。 历史上的王俊已经是可以称得上人杰了,现在的历史进程,因为万民军的影响,王俊的势力比起历史上不仅不弱,反而更强。 山东的兵马,自然都被用来防备王俊了,怎么可能此时入援沛县。 陈望是从开封城中的监察所了解的消息,到今日,也还只是五天前山东的消息。 五天的时间,就算王俊真的被剿灭,山东的兵马也不可能现在就到沛县。 “哨骑来了。” 陈功出言打断了陈望的思绪。 陈望抬起了头,看向陈功所指的地方,不远处一队人数约有二三十骑的哨骑正奔驰而来。 大军扎营,除去营墙有人警戒之外,也会散布游骑,作为警戒。 一旦发现大股敌军袭击而来,便会立即向着大营报警,给大营一个反应的时间。 他们之所以到来,自然是因为发现了一支陌生的队伍突然在大营之外。 …… “你说什么?” “再复述一遍。” 孙传庭放下了手中的文书,饶是宦海沉浮多年,仍然不免神色动容。 “陈望来了?” 帐中一众将校官员皆是面面相觑。 虎大威和方国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眸之中看到了愕然之色。 孙传庭眉头微蹙,他领兵进驻沛县之后,确实给陈望发出檄文。 但是檄文是召陈望暂时放弃进攻襄阳,领兵入援河南,进驻归德府内,作为偏师策应,断绝万民军西撤的道路。 而现在,陈望确实是突然出现在沛县,出现他的大营外围。 帐中的气氛也在一瞬之间陷入了诡异了沉寂。 孙传庭眉头慢慢的皱紧,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帐中一众将校官员见到孙传庭这样的模样,自然也是没有敢于出言打扰。 良久之后,孙传庭的眉头舒展了些许,也重新抬起了头,下令道。 “召陈望入帐。” 传令兵应下了命令,转身便向外通传而去。 很快,伴随着帐外一阵沉重脚步声,帐帘也随之被掀开。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最先映入了众人的眼帘之中。 众人举目望去,而后便被来人胸口处绣着的斗牛所吸引。 如龙而觩角,蟒形鱼尾,双角弯曲如牛角状,是为斗牛。 能够被授予斗牛服的基本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要么是作战有功的将领,要么便是蒙恩特赏之人,都很珍重。 今上赐服极为慎重,所赐服饰极少,斗牛服虽然是三等赐服,但是也足以显示不凡。 迎着众人的目光,陈望身穿着大红过肩斗牛服,鞓带皂鞋,已是阔步踏入了帐中。 步入帐中,陈望没有犹豫,垂首下拜,对着孙传庭当先行了一礼。 “末将陈望,叩见总理。” 孙传庭的神色在陈望入帐之前,眉头仍然有些皱着,但是见到陈望之后便舒展了许多。 等到陈望下拜之后,孙传庭的神色不由自主的柔和了许多。 孙传庭站起了身来,稳步走下了首座,而后伸出双手,托起了行礼的陈望。 陈望顺着孙传庭的托举的手站起了身来,也抬起了头。 “许久不见了……” 注视着孙传庭恍若古井一般的眼眸,陈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轻声道。 “督臣。” 孙传庭平静的眼神到底是颤动了一些。 陈望的这一声督臣,让孙传庭不由自主的陷入了回忆之中。 初遇黑水裕时,陈望当时的主动请缨,身上散发出来的朝气,至今为止都让孙传庭记忆犹新。 而后在戊寅之变时,陈望连战建奴,与当时关内关外诸多营镇将校的畏战心理截然相反。 三千汉中镇的营兵,跟随着陈望归乡的,只剩下半数不到。 当时他担任保定总督,总领关内勤王兵马。 各镇各营对于他的军令多有阳奉阴违,但是唯有陈望从来都是坚定不移的执行他所下达的军令,丝毫不打折扣。 在他入狱之后,大部分人都对于他避之不及。 但是陈望却没有因此离开,反而还派遣侍从入京,上下打点,让他在监牢的环境因此改善了许多,甚至还送上了一些书籍进入狱中。 路遥知马力,患难见真情。 “确实是许久不见了……” 想到这里,孙传庭的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直到入狱孙传庭方知世态炎凉,被捕入狱时,为他上书申辩者寥寥无几。 满朝的臣工,哪怕是他以为的不少好友,在他入狱之时都没有为他上书争辩一二。 风起明末 第433节 而当时上书为他申辩的人,陈望就在其中。 不过随后,孙传庭又重新皱起了眉头,问道。 “你来沛县见我,河南的事情可都处理好了?” 孙传庭此前之所以皱眉,并非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只是因为给陈望传达的军令,是让陈望领兵进驻河南归德府,带领偏师策应。 而陈望却是在这个时候赶到沛县,前来拜见他。 “总理放心,我是先行赶到商丘整顿军务之后,才连夜奔驰而来前来沛县拜见总理。” 孙传庭的神色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陈望之前也算是跟着孙传庭有不少的时间,自然是知道孙传庭的脾气和秉性。 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先行安排好了一切。 孙传庭治军极严,驭下严厉,动辄以军法从事。 历史上崇祯十年时,孙传庭麾下标兵许忠、刘应杰在蓝田还掀起了兵变,就是因为孙传庭所立军法太过于苛刻。 孙传庭为人刚直,和卢象升相仿,不过却比卢象升眼里更加揉不得沙子。 卢象升做事之时很多时候,还是会考虑各方的影响,较为委婉。 但是孙传庭常常直言不讳,上书明言,据理力争。 这也是为什么之后,杨嗣昌不能容纳孙传庭的主要原因。 孙传庭紧蹙的眉宇随后果然舒展了开来。 陈望知道自己这一步棋是走对了,见到孙传庭神色缓和,陈望当下继续趁热打铁道。 “末将此次前来,不单单是为了拜见总理,还有另外的要务。” 孙传庭眉毛微挑,他不知道陈望话里另外要务的含义。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末将此前在河南与万贼军连战数阵,对于万贼军战法、状况略知一二。” 陈望神色严肃,沉声道。 “虽然万贼军这些时日又有发展壮大,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贼酋仍然还是李岩。” “关于万贼军的情况,末将以为最好还是当面请示总理,如此方能不出差错。” 孙传庭眼前微亮,轻抚着下颔的胡须,赞赏道。 “千举万变,其道一也,好一个万变不离其宗。” 孙传庭心中宽慰,朝中内外近些时日对于陈望颇有微词。 传出的风言风语,说陈望和左良玉似有密谋,心怀拥兵自重之意,有不臣之心。 这些传言虽说是空穴来风,但是说实话,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孙传庭到底也是凡人,自然也是有被影响到。 虽然孙传庭确实不信陈望真有不臣之心。 但是他也觉得陈望如今所控的部队确实有些多了。 此前杨嗣昌在四川主持进剿。 湖广、河南两省的剿务可都是陈望在负责。 后面皇上,更是将河南组建的新军交由陈望负责。 作为一名武臣,陈望如今掌握的权柄和兵马,确实是有些太过于多了。 就是昔日的戚继光,都没有陈望如今这般的权势和兵马。 不过仔细想来,河南的剿务是杨嗣昌分派给陈望的。 后续之所以编练新军,统管新军也是皇上的意思。 一直以来,陈望来回奔波,四处充当着救火队员的职责。 之所以到襄阳,也是湖广战局恶化,杨嗣昌下令让陈望驰援湖广。 围攻襄阳也确实是尽力而为,丢在襄阳城下六千多名军兵的伤亡可是做不了假。 襄阳城坚池固,本就易守难攻,原先作为南国五省的军械钱粮囤积之处,因为流寇的进犯几经加固。 献贼以精锐作为主力,用钱粮招募流民为军,确实难以攻克。 想到这里,孙传庭心中不由有些愧疚,为自己怀疑过陈望而感到愧疚。 第377章 困局 入夜,沛县明军大营,中军帐内,灯火昏暗。 孙传庭背负着双手,站在舆图的前方,他的神色阴沉,眉宇间尽是愁容。 帐中灯火通明,掌灯的侍从在重新添加了灯油,修建了灯芯,而后安静的退出了帐中。 帐帘落下,孙传庭的眼神也随之向着舆图的下方落去。 目光落定处,正是南直隶凤阳府的位置。 陈望站在孙传庭左手的近侧,目光下沉,也同样是看着身前不远处悬挂着的舆图。 “依据总理此前所说,万贼军在徐州内里安插着一支规模超过五千人的骑兵部队,周边地势开阔,极利骑兵行动。” 陈望上前了些许,指着舆图上的徐州,回答着之前孙传庭提出的问题。 宿州之战后,李岩统领万民军南下兵围凤阳,革左五营作为策应自南向北,两军已是在凤阳城下完成了会师。 合兵共计六十万,凤阳回报,叛军连营上百里,沿河漫野举目望去皆是叛军营垒军帐,浩浩荡荡一望无际,好似汪洋大海一般浩瀚无边。 “留在徐州牵制的兵马,起码也要在一万三千人上下,其中骑兵起码需要三千人,可以勉强保障后援不出太多的差错。” 孙传庭之前提出的想法,是绕过重镇徐州,驰援凤阳的明军,进军宿州,解除凤阳之围。 但是绕过徐州谈何容易,徐州地处战略要冲,现在被万民军占领,守卫着万民军在北面的门户。 不同于七十二营流寇,万民军在李岩的统领之下,接连攻破了大量的州县,击败了多镇的官兵,因此获取了大量的武备和辎重。 很多被万民军击溃的军将投降,大量的军兵加入了万民军的队伍之中。 李岩在河南、南直隶一路招兵买马,广收良才,正在逐渐从流寇变成坐寇。 现在李岩所做的一切努力,所进行的一切军事行动,都是在为割据一方而做努力。 这并不难猜,陈望总领一镇的时日并不算短,他能够看出来李岩的目的。 “若是不攻克徐州,我军的粮草辎重都不安全,与敌军作战也需要时刻警惕后方可能袭来的敌人。” 城池有四面,要想围住一座城池,起码需要十数万的大军,而眼下所有的援剿兵马合计都没有十万人,自然是不可能全部围住。 “在徐州留下这么多的兵马,在正面作战,我军能用的总兵力将会只有三万七千人。” “叛军势大,我军势孤,正是需要全力以赴之时。” 孙传庭的注意力仍旧聚焦在舆图之上,他轻叹了一声,已经是明白陈望的意思。 陈望看了一眼孙传庭,面做为难之色说道。 “总理麾下大半都是新降的部众,归德府内,末将麾下如今统管的河南兵马虽然经历战阵,但是武备稀疏,时日尚短……” 进帐已经有一些时间,从孙传庭的口中,陈望也已经是弄清楚了为什么沛县明军的规模能够超过三万。 大名府受灾严重,根本无力赈济地方,这才使得民怨沸腾因此激起民变。 孙传庭借用卢象升的名义招降了大名府的起义军后,如何安置这些投降后的起义军就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安置这么多的人口,必然要耗费大量的钱粮。 若是地方有钱有粮,那么地方上也不可能激起民变。 民变的缘由,就是地方没钱没粮,百姓走投无路,饥肠辘辘,难以生存下去。 所以在之后,孙传庭上书朝廷,认为可以从这些归降的起义军中挑选青壮健勇,填补到保定镇内作为营兵。 眼下时局动荡,宿州之败后,朝廷的兵马不足,这些归降的起义军基本都有一定的战斗经验,正好可以一用。 这些原本的起义军成为营兵之后,便不需要地方再出钱养活。 保定镇内还有不少的军饷,这些都是为援剿准备的专项军饷,也算是减轻了地方的负担。 朝廷那边很快也做出了回复,孙传庭的上书的办法全都被采用。 于是孙传庭从归降的起义军队伍之中,挑选了一万六千多人,编为六营。 现在整个沛县,共有军队三万一千余人。 这三万一千多名新旧参杂,降丁近半的军队,就已经是孙传庭麾下所有的军队了。 历史上,明朝关内局势急转直下,是在崇祯十五年。 李自成席卷河南,先后击败傅宗龙、汪乔年两任三边总督,后又在朱仙镇大败援剿明军主力。 同时明军九边精锐大半葬送于松锦之战,无力回援关内,中原局势就此糜烂,李自成自此无人可制。 但是关内的局势,因为陈望的影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河南的民变并没有因为没有李自成而平息,反而是因为没有了李自成,掀起比起历史上更为浩大的声势。 李自成远遁西北,张献忠逃奔东南,两人牵制了明军的主力,反而是使得李岩子河南的做大。 在李岩统领之下的河南起义军,因为完全是从头开始,从一开始便定下了正确的基调,走着一条正确的道路。 陕西民变十数年,却仍然难成气候,就是因为一开始走错了道路。 万丈高楼平地起,一栋楼能够建多高,其实最重要还是最初时打下的地基。 陕西民变起于崇祯初年,那个时候明帝国的势力仍然强大,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成为流寇。 高迎祥终其一生,都想要根除麾下部众的流寇习性,想要整合七十二营,想要占据西安,占据陕西,割据一方。 风起明末 第434节 但是,高迎祥失败了。 无论是天时,还是地利,都没有站在高迎祥的身侧。 不过,李岩却是成功了。 无论是天时,还是地利,亦或是人和,都站在李岩的身边。 在李岩起事之时,三边的明军在三边总督郑崇俭的带领下一路追击李自成王西北而去。 而南国明军的主力也被张献忠和罗汝才吸引,进入了东南。 李岩现阶段,取得了比起历史上李自成更大的战果。 郑州之战,杀河南巡抚李仙凤,覆灭了河南诸镇的明军。 宿州之战,阵斩保定总督杨文岳,打残了援剿保定、河北镇兵。 南国主要的军队进剿,还在追缴张献忠。 而三边的军队,也没有如同历史上那般可以入关平叛,李自成在西北的威胁还没有被解除,三边的军队根本就没有办法调动。 陈望注视着身前不远处的舆图。 李岩如今占据徐州、宿州、兵围凤阳,长蛇首尾相连,军势已成。 要想解除凤阳之围,并非易事。 眼下这种时局,对于现在孙传庭所掌握的手牌来说,几乎是无解的困局。 陈望自己倒是有解决的办法。 六十万大军说起来多,但是实际上能战者并不多。 徐州、宿州确实坚城,但是在大炮的狂轰滥炸之下,却是也坚持不了多久。 但是,眼下这样的局势,为什么要去解决…… 陈望眼帘微垂,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初在河南开封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因为职责的原因,还需要顾全朝廷时局的影响,所以他必须要削减万民军的势力,这样才能一步一步的将河南纳入控制之中。 而现在陈望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 河南的军权基本上已经是被陈望掌控,借助着剿灭流寇的借口,地方的士绅大族,也基本都是清除了一片。 陈望不仅趁机收拢了大量的银钱,根除了许多反对的势力。 李岩离开了河南,对于河南造成不了多少的威胁,转而进入南直隶中。 南直隶,是东林党以及江南士族的核心所在。 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极为复杂,很多问题处理稍有不慎,便会引起轩然大波。 李岩这柄快刀,正好可以用来处理江南这一团错综复杂的乱麻。 南直隶,就是一处深渊。 等到李岩和江南的士族斗的你死我活之际,再坐收渔利,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这些心思,陈望自然是不会显露在脸上。 陈望沉吟了片刻之后,假做思索后继续进言道。 “大名府、山东寇乱,其中有万贼军的身影。” “现在大名府的叛乱休止,山东的寇乱虽然没有平息,但是山东的寇乱主要集中在费县周围的山区,或许可以先行暂缓对于山东匪寇的进剿。” 一味的述说难处,有故意退让避战,保全实力的嫌疑。 现在这样的情况,好不容易靠着前来拜见,靠着之前的情分换取了孙传庭的信任,暂时解除了兵权被夺的危机。 陈望自然是不想让孙传庭心中又产生怀疑,所以最好办法,自然是提出一个听起来可行的谏言。 得到的反馈,也没有超出陈望的预料。 他的话让原本精神有些萎靡的孙传庭重新振作了一些。 孙传庭抬起头看向舆图,先是看了一眼横隔在中央的徐州,而后又看了一眼东面不远处的山东地区。 只是随后,孙传庭在思索了许久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山东诸镇兵备废弛,叛军猖獗,民变难止,先后两次进剿失利,加上宿州之败,就算是采取守势,也最多能够从山东调来数千的兵马,于大事根本无用。” 孙传庭的神情忧虑,紧蹙着眉头。 “宿州之败,便是山东兵马先溃,进而导致全军溃败。”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当初勤王的时候,和入关的建奴作战,孙传庭就很清楚这一点。 多次和建奴的交锋之中,孙传庭获得了不少的军事经验 陈望双目微凝,他一开始便有一个问题,孙传庭似乎很是心急,不然也不会提出绕开徐州的想法。 而眼下正好是最好的时机,于是陈望试探的问道。 “兵凶战危,如今局势确实危机,但是凤阳如今有侯督师所领的五万大军镇守,兼有地理,守备应当不成问题,为什么总理现在用兵确实是有些焦急。” 孙传庭眼神微黯,下一瞬间眼眸之中,又闪过一丝凶光,不过只是稍纵即逝。 孙传庭微微低头,掩藏了过去。 但是陈望还是看到了孙传庭眼眸之中的戾气。 孙传庭再度摇了摇头,解释道。 “眼下凤阳的局势,已经容不得再徐徐图之。” 李岩在凤阳举旗定鼎,发檄文传告天下,意图联合各地义军,震动南国。 河南、山东、江西、湖广、南直隶等地起义军因此沸腾,全都向着凤阳所在的方向前行。 七日之前,凤阳从陆路传来了最后一条消息后,路径就此便彻底的被叛军断绝。 六十万叛军,将凤阳城围困的里三层外三层,滴水不漏、水泄不通,别说车马舟船粮草军资,就是一封书信也难以传递而出。 凤阳周围的情况,只有从飞出的信鸽带来的消息可以窥见一二。 “凤阳虽几经加固,守备森严,兼有地利,守卫在凤阳地区的兵马的人数也已经是超过了五万余人。” “短期内,若是不出意外,叛军确实是难以攻克。” “但是……” 孙传庭眼神凝重,声音沙哑,极为低沉。 “凤阳……缺粮……” 宿州之败,败得的实在是太快,也太过于惨重。 叛军在李岩的带领之下快速的完成了对于凤阳地区的合围。 守卫在凤阳的五万官兵确实保证了凤阳的安全,但是这么多的数量,每天的人吃马嚼都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在意识叛军的目标是凤阳的时候,侯恂虽然不知兵,但是他的反应确实很快,迅速的调兵遣将,向着凤阳地区汇聚,同时还下令运输粮草军械进入凤阳。 但是粮草,一直都是明军的短板。 哪怕是在富庶的南直隶,朝廷能够征募到的军粮都没有多少。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在得知了朝廷在宿州战败后,很多军将生出了怯战之心,很多地方的士民也生出了畏惧,只想要自保。 尤其是南京一带的达官显贵们,甚至动用关系,阻挡各地的援军北上驰援凤阳,而是留在南京一带。 本就怯战的军将,在得到了上面的庇护之后,自然是顺理成章按兵不动。 而很多原本应该输送进入凤阳的粮草也因此被拦截了下来,没有能够送到凤阳。 正是这群鼠目寸光,不通兵事之辈,使得南国的局势越发的恶劣。 孙传庭神情无奈,心中郁气。 他恨不得将那些鼠目寸光士绅权贵全部杀之而后快。 但是他也知道,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没有权力这么去做,也不能这么去做。 良久之后,孙传庭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他的神色疲惫,充满了倦意。 心中万千的话语最终都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第378章 合营 南直隶、中都凤阳。 崇祯八年,农民起义军攻陷中都凤阳,中都城内外大量建筑被焚毁,皇陵也遭毁坏。 虽说不久之后凤阳重新收复,但是破坏却是难以挽回。 关内民变不休,叛乱不止,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崇祯八年后,中都凤阳便不断的开始修筑防御工事,加派兵丁防守。 凤阳城北,蒲北岗上,刀枪如林。 一望无边的旗海在微风中轻轻飘扬,漫山遍野尽是身穿着玄甲的甲兵,山岗之下无数甲士列阵而立。 山岗之巅,无数的旌旗,宛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一杆玄黑色的大纛簇拥在中央的位置。 赤日高悬,碧空如洗。 寒冷的山风自北朝南吹袭而过,一瞬间之间带起无数的旌旗猎猎而动,汇聚成宛若雨穿竹林一般的声响。 风吹山林,旌旗卷动,那杆被一众旗色各异的旌旗围拢在其中的大纛也同样被山风所影响。 山风带动着大纛顶上赤红色的旗缨卷起,旗面也随着山风而舒展,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露出了一个斗大的白字——“信”! 大纛之下,李岩头戴翎羽明铁盔,内穿着水磨铁甲,外罩半臂紫金武绣袍,挎箭带弓,腰悬利剑,端坐于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将校林立,甲士如云。 “咚!”“咚!”“咚!” 凤阳城下,战鼓声如雷。 风起明末 第435节 伴随着恍若雷霆般的战鼓声,无数头戴黑巾,手持着兵刃的军兵排列着严整的军阵缓步前行。 最前方,一座座高大的云梯正在慢慢的向前移动。 “嗬哈——嗬哈——” 云梯车下,一众军兵呼喊着号子,奋力的推动着云梯车向前。 远方,凤阳的城墙之上,无数赤色的旌旗在北风之中飘扬。 就在攻城的云梯进入了大概百步的距离之时,团团橘红色的火光乍然闪现,大量的硝烟自凤阳城的城墙之上升腾而起。 高台之上,李岩眉头微蹙。 他知道,那是明军的火炮…… 视野之中,数座云梯车在转瞬之间便已经是土崩瓦解,轰然倒塌而下,攻城部队也不可避免发生了骚乱。 过了一息左右的时间,隆隆的炮声才在众人的耳畔响起。 李岩神色不忍,无论是历经了多少次的战阵,经历过了多少次的生死,他都没有办法真正的硬下心肠,不去在乎伤亡。 对于李岩来说,他永远没有将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看成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都说慈不掌兵,但是李岩没有办法,如果他有选择,他希望这天下是一个太平盛世。 他其实从来就没有想过,登临高位…… 只是,他从来就没有选择。 从在杞县起兵之时,他就已经是没有了选择。 到如今,他麾下的从者已经逾越五十万人之众,他的肩膀上挑着的是五十万人的生死,挑着的是五十万人的希望。 不,不仅仅是五十万人。 山风冷寒,恍若刮骨的钢刀,李岩的心也随着寒风慢慢的冰冷了下去,眼神也坚定了起来。 他曾经立下誓言,举义旗而起,必将扫除奸邪,澄清宇内。 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 要想改天换地,又怎么能够少得了牺牲。 “呜————” 低沉的号角声自远方响起,而后伴随着号角声响起的,是无数军卒的齐声呐喊,攻城已经拉开帷幕。 洪武二年九月,诏以临濠为中都,命有司建置城池宫阙如京师之制。 后两易其名,又因中都宫阙建在凤凰山之南,终赐名凤阳。 凤阳城参考《考工记》规划建设,在全国调集百工技艺、军士民夫等,不少于百万之众。 凤阳作为中都占地范围极广,规制之盛,实冠天下,共有三道城墙,分为三城。 第一道城为中都城外城城墙,呈东西扁长的长方形,西南隅为将凤凰山包入城中,还修建了一个凸角,共开辟城门九座,水关十八座。 凤阳城外城城墙周长,达到了惊人的六十余里。 要知道,襄阳城城墙的周长只有十二,就是北京城城墙的周长也不过是二十八里。 当然凤阳的城墙虽然长,但是实际上防守能力却是远不如襄阳和北京。 如此漫长的城郭没有充足的守军也难以作为依仗。 这也是为什么在崇祯八年的时候,凤阳城会被当时高迎祥所带领的起义军所攻破的重要原因。 不过眼下,防守兵力并不再是短板,凤阳周围云集了超过五万的明军官兵。 五万明军依托着城墙,以及周遭的山岭、岗地安营扎营,排兵布防。 之所以现在才发起对凤阳城的进攻,是因为此前明军在凤阳城外还有大量的营地。 拔除这些明军在外围设置的据点和堡垒,也确实是花费了万民军不少的功夫。 李岩现在所在的蒲北岗,原先就驻扎着千余名明军,曾经作为明军在凤阳城北的重要支点。 扫视着凤阳漫长的城墙,李岩的大脑也飞速的在转动。 凤阳的外城城墙漫长,防守能力很差,很多平缓的地段,都可以作为突破口,攻陷凤阳的外城并不困难。 真正的难点却是凤阳的第二道城墙——禁垣。 禁垣是中都凤阳的第二道城墙,周长十五里里,开四门。 禁垣内就是中都凤阳的内城,大部分的重要建筑都在禁垣之中,宫殿坊市也全都集中在内城。 禁垣城墙的高度普遍都在三丈左右,也就是十米上下,多铸炮台,戒备森严。 禁垣、禁垣。 便是他们此战最后将会遭遇的难关。 禁垣之内虽然还有皇城,还有一道城墙。 但是实际上只要禁垣失陷,官兵无疑将会土崩瓦解,皇城再高的城墙也是无用。 李岩的目光转动,山岗之下,无数的军卒已是向着凤阳城下蜂拥而去。 而在这时,一名传令兵也登上了高台,带来了李岩一直在等待的消息。 “禀报信王,革左五营营首领兵即将抵达我军方丘大营。” 李岩眼神微凝,霍然起身,转头回望着西北的方向。 西北方,能够清晰的数支兵马正沿着山道缓缓向前,向着方丘大营的位置行进而去。 “终于来了……” 李岩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在今天上午时分他派人相请革左五营的营首到方丘大营相聚,当时虽然就得到了答应。 但是革左五营迟迟没有动静,让李岩也不由的忐忑了起来。 而眼下,见到正在向着方丘大营而来的革左五营兵马,李岩的到底是有些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 “会谈之事已经说了许久。” 身穿着戎装的红娘子也随着李岩站了起来,她上前了些许,握住了李岩按刀的手腕,轻声道。 “革左五营的营首这一次答应来方丘大营商议,已经算是迈出了一大步,证明了革左五营的营首们有合营的意向,只是心中还有些忧虑罢了” 听到红娘子的声音,李岩心神的下意识的放松了些许,紧蹙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了许多。 在起义的队伍之中,现在他麾下的万民军虽然算得上是实力最为强劲的一支。 但是他们却属于是后起之辈,革左五营起于陕西,起事已有十数载,恐怕难以劝服。 “娘子说的是。” 李岩放缓了声音,松开了腰间的雁翎刀,握紧了红娘子的手,他的眼神也是重新恢复了沉稳。 革左五营的营首虽然带了不少的兵马,但是愿意到他们的大营中商议,这已经算是将身家性命相托,已经是给足了诚意。 这些时日往来的书信,他不断的晓以利害,陈述利弊,到底是使得革左五营的营首心中旧有的观念产生了动摇。 “革左五营的营首已经快到了,我们现在就起程去方丘。” 李岩回望了一眼前方的战事,要想攻陷凤阳并非是一朝一夕的时间,并不急于一时。 进攻凤阳的计划和方略早已经是定下,只要按照计划稳步推行即可。 从河南到南直隶,一路辗转千里,转斗百阵,如今的万民军中也涌现出了许多优秀的将校。 李岩将前线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了李际遇后,便和红娘子一起带着亲卫离开了蒲北岗。 顺着山道一路疾驰而下,一刻多钟的时间,李岩便已经是抵达了方丘大营。 方丘位于凤阳的北方,地势颇高,西北临河,左连门台、右接蒲北岗,处于要冲之地。 所以李岩在方丘设置大营,用以控制凤阳城北,连通东西。 李岩一路从营门飞驰入营,一直到中军门前,才勒住了战马。 瓦罐子和一斗谷两人一直守在中军门前,见到李岩到来,连忙上前迎接。 “革左五营的营首都已到了吗?” 在进营之前,李岩就已经看到了西面下了很多的行营,恐怕他还是晚来了一步。 “信王来的时间正好,革左五营营首也才刚到帐中。” 一斗谷上前替李岩牵住了马,回答道。 李岩从战马上下来,转头看向了瓦罐子。 “属下已经派人确定过了,来的五人确实是革左五营的营首。” 确认身份并不困难,李岩麾下主体都是河南人,但是也不少的陕西人。 七十二营跟随着高迎祥进入河南之后,后面分散发展,一部分去往南直隶,一部分去往湖广,还有不少的留在了河南。 本来高迎祥的计划是在攻陷了西安之后,策动大规模的叛乱,里应外合,使得进剿的官兵首尾不能顾。 但是随着高迎祥战死黑水狱,最终计划也自然是走向了破产。 留在河南的一共有九营的兵马,但是后续三边总督郑崇检在河南的时候,九营兵马的主力几乎都被剿灭,只余下一些残部还在坚持着斗争。 这些残部,后面在李岩带领万民军崛起之后,也都先后加入了李岩领导的万民军中。 革左五营之中,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五人,都是当时七十二营之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自然是为众人所识。 听到瓦罐子的确认,李岩的心中再定,他压住了心中激荡,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逐渐的平静了下来。 迎着红娘子温和的目光,李岩正过了头,阔步向着中军帐内走去。 “恭迎信王!” 伴随着一众甲士的恭迎声,李岩已是踏入了中军帐内。 刚步入中军帐内,李岩便感受到数道目光齐齐投来。 早在之前,李岩便已经是从瓦罐子的口中得到了所有人的信息。 瓦罐子在李岩入帐前,也将各人坐在什么位置都告诉了李岩。 帐中右首的位置,坐着的一名男子生的身形魁梧,剑眉虎目,穿着一件绣着獬豸的正红色云肩通袖炮,略显慵懒的坐在座椅之上,但是却难掩其身上凌厉的锐气。 风起明末 第436节 此人正是革里眼贺一龙。 贺一龙身侧的将领,看起来比贺一龙年轻些许,内穿着鱼鳞甲,外罩着一件半袖的文武袍,头戴着网巾,双目微眯,面带着笑容,将目光投来。 不过那将领脸上的笑容却是没有让李岩感到多少的暖意,反而是从心底中生出了丝丝寒意。 坐在贺一龙旁边的这人,正是左金王贺锦。 时人称呼的革左五营,其中的革和左,指的正是贺一龙和贺锦两人的名号。 老回回马守应、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三人的名号则是没有被加上去。 革左五营中,五名营首的地位名义上是平等的。 但是实际上,主要的话语权还是在贺一龙和贺锦两人的手中。 而贺锦大部分的时候也都是听从贺一龙的决断,和贺一龙站在一起。 李岩目光横移,坐在临近帐帘处的两人,分别是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 相对于贺一龙和贺锦,两人无论是兵力还是话语权都要逊色许多。 不过革左五营之中,还有一营,有别于其他的四营,也是李岩最为看重的一份力量。 而这份力量,现在掌控着他的,正是老回回马守应。 左首的位置,马守应身穿着白袍,头戴着毡帽,靠坐在座椅上,神色平静,彷佛一切的事情都不能对他的心神造成什么影响。 马守应的长相有别于他人,他的鼻梁极为高挺,眼眶颇深,卷发浓眉。 马守应是回族人,所以才别号老回回,他是陕西绥德生人,早年曾当过边兵,崇祯元年,便率众起义。 在马守应的麾下,多精骑马军,共计有三千余骑,骑军之中回、汉、蒙三族混杂,皆是弓马娴熟,骁勇善战之辈。 革左五营虽然都有骑兵,但是最为骁勇善战的,还是马守应麾下的这支骑兵。 对于李岩来说,若是能和革左五营合并,便可以用其麾下的精骑填补如今万民军骑兵不足的短板。 骑兵是一支军队不可或缺的兵种。 开封城郊一战,汉中军的甲骑给李岩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骑兵难练,精锐的骑兵更是难上加难。 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李岩对于骑兵才越发的渴求。 原本李岩的心中仍然有些忐忑,但是在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入帐中之时,李岩已经是重新恢复了镇定。 李岩的心神安定,他在心中,早已经是想好足以说服所有人的理由。 第379章 瓦解 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初一。 南国大地,已至冬时。 寒风凛冽,雪花纷纷扬扬自天上飘落而下。 天地,一片萧瑟。 十数日的时间,天气越发的冷冽。 雪断断续续的落着,不少的地方已经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层。 冬季。 一年比一年更长,也一年比一年更冷。 徐州城。 风雪之中,明军的游骑在城外的郊野之上不断徘徊。 城外,东、南、西三面,各立着一座规模颇大的营垒。 营垒之上,无数火红色的旌旗正迎风飘扬。 徐州城上。 罗泰和刘见义两人站在城楼之上,遥望着城外的景象。 两人神色皆是阴沉无比,挂满了愁容。 城外的营垒,都是在短短几日之间拔地而起。 自城上遥望而去。 只见营垒之间,黑线相连,隐隐约约能见到其在不断的跃动。 那些正在他们视野之中跃动的黑线,正是明军从各地征召而来的民夫。 他们现在正在挖掘壕沟,明军的意图十分的明显,就是用壕沟将三座营垒联接起来,限制他们骑兵的优势,隔绝他们与外界的联络。 “再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城外的壕沟就都挖的差不多。” 罗泰看着城外的情况,他的神色阴沉,心情沉重。 这几日的时间之中,罗泰和刘见义两人自然没有坐以待毙。 他们不断的调兵遣将,想要破坏明军的计划。 两人甚至都曾亲自带兵出战。 但是无一例外都被明军击退,没有能够限制明军的意图。 因此罗泰才会露出如此的愁容。 刘见义和罗泰一样,同样是神情难堪。 他的眉头舒了又皱,皱了又舒,接连变换多次。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刘见义叹声道。 “当初信王让我们两人领兵留下的时候,就已经预料了如今的局面。” “我们的任务也就是守备徐州,牵制一部分朝廷进剿的兵马,现在我们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听了刘见义的话,罗泰紧蹙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许,点了点头。 如今的困局,李岩确实早就跟他们提前言说过了。 只是有准备归有准备。 眼见着如此多的兵马围城,如何不令人心惊胆颤。 他们两人原是朝廷的军将,但是却在洛阳反叛,开门献城。 无论是致使洛阳失陷,还是导致亲藩遇难,都是不可赦免的重罪。 朝廷那边明发通缉,决不饶恕。 事到如今,除了跟着万民军一条路走到黑外,罗泰和刘见义两人已经是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这一切,在当初投诚的时候,罗泰和刘见义自然也早有了预料。 想到此处,罗泰和刘见义两人的眼神逐渐坚定了起来。 自古富贵险中求。 他们也算是打了半辈子的仗了。 自己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 四面难起,八方云起,大厦将倾似就在眼前。 待在朝廷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出头之日。 但是凭借着从龙之功,或有封侯拜将之机! 如今万民军在李岩带领之下,众有六十万,可谓是如日中天。 除了开封受挫之外,他们这一路上,皆是势如破竹,横推无敌。 南面,数十万大军在李岩的带领之下,正围攻中都凤阳。 甚至凤阳城的外墙都已经是丢失了。 前不久传来消息,革左五营已经正式归顺。 不是结盟,而是归顺。 革左五营现在也属于他们万民军的序列之中。 五营营首各自被封为将军,共推李岩为首。 要知道。 当初无论是最先聚旗的王嘉胤,还是声势最盛的高迎祥,都只是当时众推的盟主罢了。 但是现在革左五营,却是选择了归顺于李岩的麾下。 必然是在凤阳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使得革左五营选择了归顺。 革左五营的归顺,无疑会使得他们万民军声势更甚。 凤阳之战的胜算也无疑是再加一成。 现如今,他们已经毫无办法,所有的一切,都只看凤阳之战的结局。 凤阳城中,朝廷聚集了整个南直隶附近能够调动所有可战之兵,由总理侯恂亲自统管。 只要击败了凤阳的明军,整个南直隶,除了南京城外,其余的州县,全都将会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 此战若胜,万民军便如蛟龙入海,鸟上青天,从此天下之大任由其纵横。 此战若败,他们将会就此落入万丈的深渊,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眼下的传来的所有消息之中,全都是利好的消息。 一切的情况也都如同当初推演的一般发生。 只是…… 罗泰重新将目光投向城南的方向。 风起明末 第437节 无数的火红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猎猎而动,一眼望去视野之中皆是夺目的红色。 官道之上,大队的兵马正向着南方开拨而去。 这一次,带领着朝廷进剿兵马的统帅不再是那不知兵的杨文岳。 而是换成了擒杀高闯,勤王建功,声名远扬的孙传庭。 这一次,作为先锋也并非是再是武勇有余,军略欠缺的虎大威。 而是……陈望…… 如今的陈望,无论是从声望还是战绩来说,都足以当得上世之名将这一称号…… 徐州城外,无数明军朝南而行。 队伍蜿蜒,从远处望去,犹如一条火红的巨蟒正顺着原野爬行而去。 罗泰下意识的握紧了身前的栏杆,他只感觉心中的最深处,一股冰冷的寒意正升腾而起。 阴沉的天空之下,耀目的红色对比着散落四方的白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北风凌冽,雪雨不息。 宿州城北,一片肃杀的景象,无数红旗招展。 密密麻麻的营帐林立在郊野之上,各色的旌旗遍布在各部的营垒之间,连绵近十里,一眼望去,甚至难以望见尽头。 汉中军大营。 陈望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望台之上,通过架设在望台上的千里镜观察者远处的宿州城。 望台之上,除了陈望之外,还有陈功、赵怀良等一众汉中军的军将,他们全都静静站立在一旁,等待着陈望的示令。 凤阳不可能放弃,朝廷下令驰援的命令急切无比。 陈望抵达沛县拜见孙传庭后。 只过了一天的时间,朝廷派来的使者便也抵达了沛县大营。 因为凤阳被围,朝廷极为紧张,这已经是前排催促的进军的第三波使者了。 所以,在第二天的傍晚,孙传庭便下达了向南进军,驰援凤阳的命令。 先锋的职责自然是落在了陈望的手中。 而这先锋也正是陈望所想要的谋划的职位。 接下了先锋的重任后,陈望并没有将周围所有自己麾下的军队全部召唤而来。 现在陈望麾下的部队共有两万人,尽皆屯驻在宿州城北。 直属的陈望的有近卫骑兵营的三千骑兵,正兵营的六千正兵,还有三千土兵,共计一万两千人。 另外八千人则是由胡知义统管的河南兵马,作为策应,此时也在宿州城北。 孙传庭领着大军还在后方,此时屯驻于苻离桥北。 雪花飘扬,但是却对于望台上的众人没有造成多少的影响。 望台上搭建着有遮挡着风雨的顶棚,而众将身上穿着的冬衣也足够厚实,南直隶此时虽然寒冷,但是比起北国还是远远不如。 架设在望台上的千里镜随着陈望的动作缓缓移动。 从最右一直扫到了最左,又从最左一直扫到了最右,往复过了两次的时间,最终才停止了下来。 陈望抬起了头,手按着放在身前的千里镜。 宿州城的城防情况通过千里镜,还有先行游骑的探查汇总,让陈望的心中已经有了简单的轮廓。 根据多方的佐证,如今的宿州城中,驻扎的万民军的军兵总人数超过四万人。 而在宿州城周围,有近十万规模的驻防军兵。 万民军在宿州城的四周,建立了大量的营垒和据点,以此支撑着宿州城的防务。 如果不拔除调宿州城周围的万民军据点,那么周围的万民军便可以将这些据点和营垒作为支点,驰援宿州城,袭扰周边。 但是若是要想拔除这些营垒和据点,无疑又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陈望一手扶着千里镜的镜身,一手按刀,身躯半转,目光向着站在最近的陈功投去,问道。 “凤阳的情况,现今如何了?” 陈功上前了半步,双手抱拳,垂首躬身,沉声应道。 “凤阳外围夜不收回报,凤阳外墙多段失陷,九门已经失陷四门,北方两门和东部两门都已经被万贼军把持。” “凤阳城北部地区大小青营、黄庄营垒、夫子营、殿后营,五处重镇皆已失守。” “东部地带观星台也在昨天凌晨失守,昨日午时,万贼军东路军击破李庄逼近禁垣东部龙兴寺。” 陈望眼神微动,从陈功所说的情报来看 观星台,是凤阳城东部的高地,也是整个东段城墙的重要支点。 观星台的失守,无疑也是代表这东段城墙防守的全面溃败。 而李庄则是凤阳东部明军最大的屯兵点。 观星台,李庄不到半日相继告破,证明整个凤阳外城的防务已经是全面瓦解。 陈功随后的禀报,也更是印证了陈望心中的想法。 “凤阳军队已经放弃外墙防守,转而退守中、南部地带的第二道阵线。” 第380章 遗漏 陈望双目微垂,凤阳城的地图他看了不知道已经有多少遍了。 当陈功念出地名和据点之时,一幅清晰的战略地图就已经是出现了陈望的脑海之中。 陈功所说的第二道阵线并非指凤阳城的第二道城墙禁垣,而是凤阳中部的月华峰、马鞍山、凤凰山、万岁山、日精峰、盛家山这六座横搁在凤阳城中部的山脉。 凤阳的外城城墙漫长,防守能力不强,有很多平缓的地段,都可以作为突破口,攻陷凤阳的外城并不困难。 北方两门和东方两门失陷,陈望毫不意外。 这四门一失陷,北部五营的陷落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只不过…… 北部五营陷落的时间是在是太快了。 从北方两门丢失,再到北部五营陷落,统共不过是过了十日的时间。 万民军的攻势猛烈如火。 陈望心中了然,万民军的实力他算得上清楚,万民军这样的规模,自然是做不到防备渗透。 胡知礼控制的监察所,在万民军中安插了不少的坐探,有着众多的耳目。 也正因为这些原因,所以万民军很多的信息在陈望这里都并非是秘密。 加上万民军在凤阳推进如此之快,几乎确定防守宿州的部队,大部分不过只是万民军中二线的部队。 战力并不算强盛,也就是大约十五万的人数可以称道一二。 但是人海战术,在很多时候能够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 陈功上前了一步,眉头紧蹙。 “万民军主力如今已经进驻凤阳城北部、东部,月华峰、马鞍山两山被重重围住,水泻难通。” “凤阳城内虽然几次派遣援军援助,但是都被万民军打退,照这样的趋势,两山营垒失陷应当就在这两三日的时间里。” 陈望轻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眼神微动。 月华峰、马鞍山两山孤立在西北地带,凤凰山、万岁山、日精峰、盛家山这是聚集在禁垣的北部。 月华峰、马鞍山两山遭遇围攻,在节节败退的局势,自然是得不到什么援助。 “按照万民军如今的攻势推断,恐怕要不了几天就要失陷。” 凤阳外墙四面,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若是北面丢失,有中部六山在还能勉强维持守势。 但是现在,不仅仅是北段城墙丢失,东段城墙也已经陷落。 “月华峰、马鞍山一旦失陷,凤阳城西段城墙的控制权也会落到万民军的手里。” “东、西、北三段城墙丢失,南段城墙自然也不可能保住了……” 陈望已经可以预想到凤阳之战最后的情况。 接下来的时间中,凤阳传来的必然全都是坏消息。 在外围防线彻底瓦解后,凤阳的军队将会集中在禁垣之中。 依托着凤凰山、万岁山、日精峰、盛家山四座位于禁垣东北部的山岭,与万民军做最后的决战,抵抗万民军攻陷凤阳城。 陈望转动目光,扫视着远方伫立在宿州城周围一众万民军的营地。 相隔太远,哪怕是有探查的夜不收,还有监察所的坐探和耳目,但是还是有许多关键的信息没有办法得知。 万民军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哪怕数次分兵,一部份留在了徐州,一部分留在了宿州,但是此刻云集在凤阳的兵马仍然有三四十万之众。 凤阳外城还在南国明军控制下时,围城尚有缺口,虽然万民军在各地要道设卡建关,但是城中的明军还是可以侥幸传达些许信息。 但是现如今,外城沦陷,明军全面退守内城。 三四十万之众,足以将整个凤阳城围的水泄不通。 “大哥,我不太明白。” 陈功挑了挑眉,走到了近前。 “万民军攻下凤阳,对我们是有好处的事情,怎么看大哥的脸色,却好像是不太好的样子?” 望台之上都是汉中军中的嫡系军将,也不需要藏着掖着。 “取地图来。” 风起明末 第438节 陈望没有直接回答陈功的问题,而是抬起了手,向着身旁亲卫示意道。 很快,望台之上一张桌子便建设了起来,同时舆图也已经是铺在了桌面之上。 舆图铺设在桌面之上后,负责布设图纸的亲卫熟练的从悬挂在腰间的口袋之中取出一枚枚颜色各异的军棋放置在舆图之上。 伴随着军旗的不断摆布,众人眼前的形势也已经是变得清晰了起来。 等到军棋放置完毕,陈望也走到了近前。 放置军棋的亲卫简单的行了一个军礼,便离开了架设好的舆图处,一众汉中军的将校也围拢了过来。 “南直隶主要的兵马,共有七万人,其中两万在南京,剩余的五万则是都集中在凤阳城。” 陈望伸出手,先是点了一下在舆图上南京的方位,最后落在了相隔不远处的凤阳城上。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陈望的手指,从南京一路移动到了凤阳城所在的方位。 “凤阳……” 凤阳…… 陈望沉吟了片刻,抬头向着陈功询问道。 “扫清宿州城周边营垒,大概需要多少的时间?” 陈功思索了片刻,回答道。 “按照如今我军现有的火力估算,差不多需要十天的时间。” 这一次出征,是在孙传庭的眼皮底下,所以陈望自然是没有携带那么多的火炮。 军中的火炮全都减半,一应重炮都是一直遮掩着,没有暴漏出来。 家底自然是不能全部都显露出来。 不过就算是减去一半,也远超于这个时代其余的军队,火力极为可观。 陈望轻点了一下身前的舆图,继续问道。 “那攻克宿州又需要多久?” 陈功眉头微蹙,沉吟了片刻之后,再度回答道。 “最多十日。” 陈望轻皱了一下眉头。 进攻宿州城,最多再花费十天。 宿州城上没有多少的火炮,很多段的城墙也都因为此前万民军的攻城遭到了破坏。 万民军攻占宿州的时间并不长,这点时间,全力筹备守城的物资也筹不了多少。 宿州城守城的兵马虽多,但是实际上的防守能力极为有限。 只需要用火炮轰上数日,便可以将那些原本就有损坏的城墙击垮。 等到没有城墙的掩护,那些宿州城的万民军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二十日的时间,我军就能越过宿州城。” “但是二十日的时间,你觉得万民军能够攻下凤阳内城吗?” 陈望抬头目视着陈功,目光炯炯。 陈望的声音不重,但是落在陈功的耳中却是不亚于惊雷一般。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陈望低下头,将目光投向舆图之上横陈在远处的宿州城上,缓缓说道。 “李岩能够带领数十万人,一路转战,连战连捷,军事指挥的水平也在一流的水准,也绝对有一定的战略眼光。” “现今的朝堂就如同四处漏风的筛子的一般,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秘密。” “李岩很清楚,此次南下援剿的先锋是我。” 陈望轻敲了一下舆图之上的宿州城。 “在开封,李岩带着麾下的兵马已经和我们交过手,我们彼此之间早已经有了了解。”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李岩也必然清楚,安置在宿州的这些军兵,大概能够我挡住多久的时间……” 陈望抬起头,将目光再度投向了陈功。 陈功此时神色凝重,已然是明白了陈望的言外之意。 “二十余天的时间。” “万民军绝对无法越过凤阳的禁垣。” 攻破凤阳外城万民军都耗费了将近二十天的时间。 凤阳内城,有数万明军把守,城坚池固。 万民军不可能在二十天内,攻破凤阳内城。 陈望凝视着舆图之上的凤阳城,缓缓的沉下了眼神。 “这一点,李岩也一定不会不知道……” 舆图四周,一众汉中军的军将也皆是皱眉思索。 宿州一破。 往南。 便是一片坦途…… 但是为什么李岩却还是做出这样的安排? 看着舆图之上分布的军棋,陈望的神色暗沉,他一直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但是却又不知道遗漏了什么。 陈望不能明白李岩现在做出的布置。 “难道……” 站在一旁的赵怀良最先打破了沉默 “李岩想要重演符离之战?” 符离之战,指的正是不久之前的惨败。 虎大威奉杨文岳军令作为先锋驰援宿州,杨文岳提兵在后,结果遭遇万民军的伏击,大败于符离桥。 援剿明军遭遇重创,大半溃败,死伤无算,三万大军几乎尽丧。 总督杨文岳被万民军擒斩,总兵杨德政阵殁,援剿诸镇尽皆离散。 如今的情形,确实和之前的符离之战有些相像。 从宿州到凤阳,还有一段相当之长的距离,这一路上山高路远,适合伏击的地上确实很多。 众人顺着赵怀良的话的讨论了起来。 或许在某一处险要的地方,便屯驻着早就张网以待的万民军伏兵,等着他们投入那罗网之中。 听着周遭嘈杂的人声,陈望眼神微动,眼内闪烁一丝亮光,不过很快那抹亮光又消失在了眼底的深处。 赵怀良说的是确实是一种可能。 不过,从种种的迹象,各种各样的事件来看,事情的走向却并非是这样。 陈望目光缓缓移动,从宿州一路向北,最终停留在了徐州的上方。 也就是在这一刻,陈望也记起来了自己一直以来遗漏的到底是什么…… 第381章 共谋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大明帝国又向前颤颤巍巍的迈出了一步。 哪怕是内部早已经腐朽不堪,哪怕是外部风吹雨打,但是仍旧大明帝国此时此刻,仍旧还是庞然巨物,气势犹存。 崇祯十四年,正月初一,凌晨。 南直隶,凤阳府,固镇。 陈望牵引着座下的赤马,立在一处低坡之上。 坡下,一众顶盔贯甲的甲骑分立四处,俱是按刀引弓,全神戒备。 往昔繁华无比,作为南北商贾交汇之所的固镇,此刻正燃着熊熊大火。 在汉中军的甲兵踏破了固镇的防线之后,镇守在固镇内的万民军便毅然决然将整个固镇付之一炬。 冲天的大火,几乎照亮了整个天际,恍若白昼。 可怖的火光在寒冷的北风之中吹拂之中不断的摇动,赤红的光芒映照在陈望的双眸之间,映照在每一名汉中军甲兵的心中。 腥臭的血气弥漫在残垣断壁之间,寒冷的北风在原野阔道之上悲鸣。 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在大火之中燃烧着的固镇。 橘红色的火焰不断的跃动,火焰之中每一次的舔舐都会使得其中的建筑发出阵阵的哀鸣。 汉中军的军阵。 寂寥无声。 连番的大胜并没有使得一众汉中军军卒的士气高昂起来。 反而是使得汉中军军中的气氛越发的沉闷。 因为。 没有什么值得骄傲。 也没有什么值得夸赞。 风起明末 第439节 这一路而来。 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军队。 他们面对的,只是一群手持着破铜烂铁,木刀竹枪的百姓。 一群在乱世之中苟延残喘,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人。 一群和他们曾经一样,因为天灾人祸而家破人亡,而背井离乡,而不得不揭竿而起的升斗小民。 倒在他们的刀枪剑炮之下的,不是入侵的外族,也不是涂毒地方的乱匪。 那些所谓的万贼军,那些乱匪,几乎都是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衣衫褴褛。 那怕是那些穿着甲衣,明显是统领打扮的万民军,很多也是同样如此,强壮者少之又少。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陈望眼神无波,心中平静,注视着所有的一切。 军中委靡的气氛,并没有让陈望有任何失望。 因为这一切,正是陈望所想要看到。 相反,如果他麾下一众军兵看到这样的景象,是熟视无睹,是无动于衷。 那陈望才会真正的失望。 因为那代表着,他麾下的军队,和这个时代大部分的军队都一样。 只不过是官僚、地主手中的统治工具罢了,没有心,也没有魂。 陈望垂下目光,从山坡之下一众伫立不动的甲兵身上缓缓掠过。 他清楚,自己麾下的军队,早已经和这个时代的军队截然不同。 不仅仅是武备和训练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更大的区别是内在的不同。 马蹄声又远至近,一身戎装的陈功带领着一队甲骑从坡下疾驰而来,沿途的甲骑恍若破开浪裂一般让开了一条道路。 陈功驱马一路奔驰,直至近前才勒马止步。 而后陈功牵引着战马来到了陈望近前,皱眉低声,向着陈望禀报道。 “加上固镇镇外的四万万民军老弱,这一路来,我军已经是收纳的老弱妇孺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人……” “李岩……是个成大事的人……” 陈望目光如常,下了一句定语。 事到如今,陈望也已经是清楚了李岩大半的筹谋。 “既解决了军中粮食短缺,又让我们背上了一个巨大的负担。” 李岩壮士断腕,将军中的二十五万老弱妇孺安置在固镇至宿州一带,让他们俘虏。 一路而来,万民军各处营寨之中粮草极少,明显就没有久战的准备。 李岩的心思,陈望自然是猜得出来。 朝廷的军事部署,从来不是秘密。 李岩自然是作为前锋的是他陈望,而南下督师的则是孙传庭。 汉中军声名也因为勤王一战而远扬四方。 汉中军军纪严格,更是有目共睹,亦如话本之中岳家军一般,冻死不折屋,饿死不虏掠。 而孙传庭为人狠厉,刚直不阿,但是狠厉的对象,从来都是作威作福的官僚,鱼肉乡里的地主。 对于百姓,孙传庭硬气不起来,也狠厉不起来。 孙传庭入秦履职,就任陕西巡抚之时。 是三秦的百姓,送出了家中的子弟,捐出了家中见底的钱粮,扶着他坐稳了陕西巡抚的位置。 黑水裕之战,跟随着孙传庭出战的标兵人人带伤,亡者大半,千户白幡。 北上勤王之际,直隶百姓挑水担粮,望风报信,千里追随。 遭逢陷害,锦衣卫前来锁拿,将要锒铛入狱之时,数千百姓闻讯赶来,将他的囚车周围围得水泄不通,想要救出孙传庭。 百姓们不明白。 边事糜烂已久,建奴入寇荼毒数次。 如此终于出了一个能带兵打仗,驱逐北蛮,为他们报仇雪恨的总督。 为什么,朝廷却要将其惩戒下狱。 所以他们围住了锁拿着孙传庭入狱的锦衣卫。 最终,这些围住锦衣卫的百姓,在孙传庭劝说之下各自散去。 孙传庭饱受着病痛折磨多日,备受政敌攻讦,从政以来,无论经历何事,都是坚强以对。 而面对着维护着他的百姓,孙传庭却落下了泪水。 经历了这一切的孙传庭,又如何会将屠刀,对准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 所以,李岩选择了将军中几乎所有的老弱妇孺都安置在固镇到宿州一带。 为的就是合情合理的让明军,将这些人“俘虏”过去。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二十五万人,每天的吃穿用度无疑都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 这二十五万的老弱妇孺,对于如今万民军没有多少的用处,却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不过现在,供养这这二十五万的老弱妇孺的负担,被李岩转移到了南下进剿的明军身上。 每天为这二十五万人吃穿用度烦劳的,不再是李岩,而是成为了孙传庭。 朝廷财政难以为继,寅吃卯粮多年,为了这次动兵备下的粮草怎么可能有多,再加上上下克扣,层层盘剥,落到实处,不过勉强供应大军调度。 现在贸然之间多了二十五万人的吃穿用度,无疑是使得孙传庭焦头烂额。 这些时日,孙传庭都在协调各方,晓谕各地州县妥善安置百姓。 进剿的事务甚至都因此迟缓下来了不少。 这一切,和陈望记忆之中历史上孙传庭兵出潼关进剿李自成,李自成所做出的应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历史上,孙传庭在经历了柿园之败后,出潼关进剿。 当时河南境内赤地千里,缺少粮草,李自成采取了诱敌深入的战略,一路上坚壁清野,使明军无法就地筹粮。 而后李自成又把主力部署在郏县以南的地区,把后勤问题留给进剿的官兵。 等到明军长驱深入,兵至郏县之后。 李自成以刘宗敏为将,分遣轻骑万余绕道敌后,袭取汝州西北之白沙,趁势切断了明军粮道,致使明军断粮。 孙传庭闻讯大惊,不得已回师欲打通粮道,明军本就缺衣少食,内中早就已经生出间隙。 若是一直战胜还好,但是突然遭受挫折,听闻断粮,矛盾便暗自滋生了出来。 最后孙传庭一动之下,三军生乱。 李自成趁机率师出击,遂一锤定音,大败明军。 眼下的李岩所做的一切,很多地方都和原本历史上李自成的布置暗合。 “徐州的情况如何了?” 陈望沉吟了片刻,向着陈功询问道。 “徐州还是和之前一样,城中的万民军就守着城墙,没有半点要出击的势态。” 很多时候,没有异常其实就是最大的异常。 此前南下进剿兵马的一应钱粮都是由运河派遣粮船运送。 但是如今早入隆冬,河水多处封冻,早已是难以行船。 因此一应粮草都是经由陆路运送而来。 河南糜烂,千里赤地,流民满省,用于赈灾的粮草都不够,又怎么可能供给军用。 南直隶地区也同样因为万民军的影响使得局势极为恶劣。 万民军一路攻伐,路经的所有乡镇皆是坚壁清野,连村寨中的水井泉眼都要堵塞,根本也筹措不到半点的粮食。 在崇祯十三年时,灾害不断南移,南直隶的北部同样也遭受了自然灾害的影响。 加上万民军的侵入和有意的引导,如今南直隶北部各地也同样烽烟遍地,兵荒马乱,难以供给粮草。 因此,如今大部分的粮草基本都是由山东和北直隶通过陆路运送而来。 而从山东和北直隶运送而来的粮草,一路南下,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徐州这一重镇。 但是现在,徐州仍然牢牢的掌握在万民军的手中。 因为凤阳的粮草短缺和危机,使得南下进剿的明军没有选择,只能是选择越过徐州,继续驰援凤阳。 陈望眼帘低垂,半响之后,询问道。 “军中携带的粮草现在还能供给多少时日?” 陈功作为副将,对于这些事情自然是了如指掌。 “我军骡马众多,携带的粮草足以供本部兵马支用十日的时间。” 陈功言语之中所指的本部兵马,指的是陈望直接统领的一万两千人,并没有将胡知义统管的河南兵马计算在内。 如若李岩的计划是截断粮草供给,要是省着些支用,倒是足以应付接下来的变故。 但是如今一切的一切都是陈望通过过往的情况,推测而来。 现如今的李岩到底要做什么,陈望心中并不清楚。 陈望按辔立马,心中沉吟。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孙传庭从牢狱之中被启用,重新受任为总理,朝廷诏令急切,急令解除凤阳之围。 风起明末 第440节 孙传庭军略虽然可算一流,但是人力终有穷。 哪怕是神机妙算的诸葛亮,也有算计有失时,更何况是孙传庭? 从这段时间的统筹安排看来,孙传庭如今全部心神,皆是放在凤阳之围上,根本就没有察觉自身的处境正逐渐变得危险起来,察觉到什么不妙。 又或许,孙传庭可能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但是因为朝廷的急令,凤阳的危局,却是又不得不去冒险。 火光熊熊,映照在众人的眼眸之中。 黑暗之中,众人的眼眸之中,皆是一片明亮。 陈功先是缓缓看了一眼四周,与周围的一众汉中军军将眼神皆是交接了一番。 最后又在末位处,一名身穿着甲衣,半张脸都被黑色的面巾遮蔽,与众人有些格格不入的将校身上停留了许久,最终才收回了目光。 天寒地冻,军中为御寒,多有佩戴面巾者,并不古怪。 格格不入的原因,是因为那名将校的身躯并不如其他人那般魁梧。 虽然身穿甲衣,头戴兜鍪,但是身上却并没有多少武将的气质。 反而……更像是文官…… 陈功上前了些许,目视着立马在众人身前的陈望,开口问道。 “总镇,接下来,我们应当如何行事……” 陈功开口并没有称呼陈望大哥,而是称呼总镇。 周围,一众汉中军的军将在此时,皆是转头将目光投在陈望的身上。 所有人都在等着陈望开口,等着陈望的军令,等待着陈望做出决定。 陈望牵引着战马,转过身来,众人眼神之中的炽热所代表的是什么,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陈望的目光先是掠过陈功,而后又缓缓地从身前一众汉中军的将校身上掠过,最终也与陈功一样停留在了最末端的那名将校身上。 周围一众汉中军的军将也在此时,随着陈望的目光一并而动,同时看向了那名将校。 “宋先生。” 陈望目光淡然,缓缓开口。 “将军请言。” 那名承马立在最末端的骑将,驱马上前了一步,迎着众人的注视,恭敬的应答道。 镇内熊熊燃起的大火与坡顶一众卫士手中的火把光芒交相辉映,显出了那名骑将略显单薄的身躯。 寒风呼啸,带起无数旌旗幡帜,压下了周遭一切杂乱的声响,吹的天地清明一片。 坡顶之上,陈望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宋献策低下的头颅,已经代表了一切。 …… 《宝丰县志》:城遂破,诸军蜂拥入,城中鼎沸,火光照若白昼。传庭遣飞骑十余辈持令箭,大呼各城门曰:“杀一贼者赏十金,戕一民者斩!” 第382章 崇祯十四年 凤阳位于江淮丘陵,地形南高北低,南部以侵蚀剥蚀山、丘陵为主,中部则为河流阶地和岗地为主,地势起伏较小。 北部则是淮河,为河流冲积平原,因而一马平川,极其便利大军展开。 淮,始于大复,潜流地中,见于阳口。 淮河,与长江、黄河、济水并称“四渎”。 淮河水量丰富,两岸各地因此拥有良田无数。 水网交错,舟船往来,商贾络绎,经济极为发达。 往常时节,哪怕是在冬季,淮河两岸也有不少的商队和舟船。 但是现如今,正值兵荒马乱之际,万民军数十万大军兵围中都凤阳。 偌大的凤阳中都,被拥众数十万的万民军围的水泄不通。 如今的凤阳的北部,淮河南岸,满是万民军设下的营寨,河畔岸边,来往的都是顶盔贯甲的万民军游骑。 别说商贾货郎了,就是飞鸟走兽都不敢靠近半分。 而在淮河北岸,与一眼望去不见边际的万民军连营所对立的,则是南下进剿明军的营垒。 大队的游骑呼啸着从北岸的原野之上飞速的掠过,火红色的旌旗在飘飞的白雪之间时隐时现。 军号联绵,令旗摇动。 平野之上,数条黑线蜿蜒而来,一直延到了远方的地平线上。 此时此刻,南下进剿的明军全部都在向着淮河的中段靠近,向着凤阳靠近…… 北岸水畔,河风冰寒刺骨,吹的孙传庭几乎难以睁开眼睛。 视野之中,风雪渐急,万民军的连营也在漫天的雪花笼罩之下,变得模糊了起来。 孙传庭神色暗沉,心中思绪杂乱。 他入狱前,三十六营的贼寇被打击至分崩离析,几近覆灭。 若非是熊文灿贪财无能,中原寇乱早已平息。 但是现如今,整个南国的局势却已经跌至谷底,比起崇祯七年,流寇声势最盛之时还要浩大。 这个从河南而起的万民军,从上至下,都完全超出了孙传庭的预估。 心中万千的苦闷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长叹。 “不曾想南国局势,竟糜烂至此……” 比起发展了十数年,都还难以脱离贼寇行径,一直都是分散状态的三十六营,万民军强的并非是一星半点。 入狱而出,仅仅过去年许的光景,万民军竟然已经有了可以倾覆数省之地的力量。 这一路而来,孙传庭越是对于万民军了解,便越是察觉到了万民军的恐怖。 在万民军不断的开仓赈粮,以及“均田免赋”的口号影响之下,不仅大量的流民加入其队伍,甚至于很多贫民都开始拥护起了万民军。 万民军的人数因此不断的膨胀,战力也不断的增强。 “万贼军趁我等追缴三十六营残寇而崛起,演变至今时今日声势浩大,但是终究是时日尚短。” 陈望身穿铁甲,外罩着一身红棉大氅,独自站在孙传庭的旁侧。 周围充作护卫的甲兵此时都站在远处十数步的地方,其余的军将也都在各自的营部之中管辖军兵。 孙传庭抵达了北岸之后,巡视战场,只叫了陈望陪同。 “万贼军与三十六营截然不同,三十六营是为流寇,以精骑马队为主,所以转进如风,难以歼灭。” “但是万贼军却是大多步兵,一路以来占城设寨,意欲变为坐寇,只需正面击败一次,便可使其烟消云散。” 陈望不知道孙传庭为什么突然发出感慨,但是他必须得做出回应,同时旁敲侧击,弄懂孙传庭内心的真实想法。 “如今万贼军兵围凤阳,虽然是危机,但同时也是我军的机会。” “若是能够在凤阳击败万贼军主力,无论寇首李岩是否被斩,都难以再度搅动南国风云。” 陈望斟酌着词句,缓缓的陈述着。 “万贼军一败,必使关内诸贼心胆俱裂,再难生起叛乱之意。” “届时关内肃清,动乱消弭,近在咫尺。” 孙传庭的眼眸之中亮起了些许的光芒,不过随后又缓缓消散。 “动乱消弭……” 孙传庭微微转头,眼神在陈望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又收了回来。 “希望如此吧……” 陈望注意到孙传庭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孙传庭却并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孙传庭面色苍白,目视着前方潺潺东去的淮水,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再不复昔日的慷慨激昂。 “这一场战,我们输不起啊。” 这句话像是在和陈望述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陈望心神微动,犹豫了片刻,并没有选择接话,只是沉默的站立在孙传庭的身侧。 “西北边报,李自成侵入松潘、洮州两卫,连败陕西各处进剿兵马,左光先、李国奇已经被论罪降职。” 孙传庭的声音很轻,但是落在陈望的耳中,却是不亚于平地里一声惊雷。 “怎么可能?” 陈望眉头紧蹙,李自成逃入青海,从青海进攻松潘、洮州两卫,松潘、洮州两卫,占有地利。 左光先、李国奇两人沙场宿将,麾下也都算是这个时代的精兵强将,合计总兵马超过两万。 这样的兵力,难以剿灭李自成,但是守住现有的领地并非是什么问题。 戍卫城池,兵强粮足,兼有地利,怎么会挡不住李自成的进攻? 就算是加上青海蒙古,也是绝对难以攻下松潘、洮州。 陈望记得很清楚,这个时候的青海蒙古和硕特部,刚发兵西康,消灭苯教政权的顿月多吉不久。 今年是崇祯十四年,这一年,固始汗突袭西藏,而后一举攻灭了藏巴王朝,杀死了藏巴王朝最后一代国王噶玛丹均旺布。 这个时候,正是固始汗进取西藏的关键时候,如何会借兵援助李自成。 李自成麾下的部队此前在进剿之下也是不断的缩水,据陕西巡抚丁启睿年前呈递,李自成麾下的兵马只剩下了三万余人。 “雪区纠纷不断,青海蒙古自顾不暇。” “松潘、洮州两卫土司众多,他们难道……” 陈望的话说到一半,便自己停了下来。 风起明末 第441节 松潘、洮州两卫沦陷,唯有一种可能。 抬起头,正好看到孙传庭投来的目光。 “难道……松潘、洮州两卫……” 孙传庭轻轻点了点头,沉声道。 “松潘、洮州两卫羌族土司大半反叛,与李自成里应外合,致使西北动荡。” “不过,攻下了松潘、洮州两卫之后,李自成便没有再度出击。” 陈望沉下了心神,他知道为什么李自成不再出兵,也想清了为什么李自成会选在这个时候出兵松潘、洮州。 大概率是因为这个时候青海蒙古正厉兵秣马,准备进攻藏巴王朝。 李自成既然和青海蒙古缔结着联盟,应该也要派兵出战。 而作为交换,李自成则是借取了青海蒙古的兵马,同时联络松潘、洮州两卫的羌族土司,袭击了松潘、洮州两卫,占下地盘作为基业。 有着对于历史的了解,虽然没有关于西北的太多的信息,但是大致的情况还是被陈望推测了出来。 不过孙传庭明显是不知道这些内情,所以对于西北仍然是忧心仲仲。 “张献忠还在逃亡,而辽东那边情势也不容乐观。” 孙传庭摇了摇头,神色显得极为忧虑,叹息道。 “昨天抵达水畔,朝廷便传来了一封秘报。” “建奴在在锦州城外筑起座营垒,环城相列,在营垒外深挖壕沟,树起栅木,各营间又挖深壕相连,如今的锦州城已是被围得水泄难通。” 孙传庭每说一句话,声音便更沉一分。 “锦州外城因为城内蒙古兵马叛降沦陷,锦州兵马如今已经是退入内城防守,建奴补护城河,毁坏城墙,祖大寿传信入京,言称锦州外援给养都断绝,仅剩三月左右的粮食。” “朝廷现在正在议论,如何救援锦州。” “辽东大战,就在这两月之间……” 如果说李自成侵入松潘、洮州,只是让陈望感觉有些意外。 那么现在孙传庭所说关于辽东的情报,则是让陈望心中生出了冷意。 蝴蝶的翅膀再度煽动,他的到来,引起的变故正在逐渐的增多,越来越多的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陈望清楚的记得松锦之战的爆发是在三月,锦州的外城沦陷。 而现在锦州外城却比历史上沦陷早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陈望皱眉深思,他有一个推想。 松锦之战进度被推前,最大的原因可能是清军在戊寅之变的南掠,得到的收获不多。 清军为了弥补这一损失,所以加快了进攻的速度和烈度。 “张献忠虽然仍在逃亡,但是左将军领兵在后,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看着愁眉不展的孙传庭,陈望犹豫了片刻,上前了一步,说道。 “至于辽东那边……” “我等身处南国,距离辽东数千里之遥,就算是想要援助也是有心无力。” “我们能做的,也唯有相信九边的军将,能够稳住局势。” 虽然已经是明知松锦之战的结局,明军的胜算不足两成。 但是如果能选,陈望还是希望明军能赢。 松锦只要一败,十数万大好的汉家儿郎,将会葬身边野…… 山海关外的一切,都将归属于清军之手。 日后再想要将其收回,就需要花费十倍乃至百倍的力量。 就像是被儿皇帝石敬瑭送出的燕云十六州一般,难以收复。 劲风鼓荡,卷起征袍万千。 孙传庭闭上了眼睛,但是眉宇间的愁容却仍然挥散不开。 “陈望……”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孙传庭转过头,目视着陈望,他的声音沙哑,缓缓说道。 “督抚请问,望,知无不言。” 陈望双眉微低,恭敬的回答道。 “你觉得……我大明……当真是气数已尽?” 陈望想过很多的问题,但是唯独没有想到孙传庭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陷阱? 这是陈望内心的第一想法。 莫非是孙传庭通过蛛丝马迹察觉出了什么。 陈望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目光也随之向着两侧掠去。 周围上百的甲兵,大半都是孙传庭的亲卫,他只带了陈功和七八名亲卫。 若是孙传庭,想要…… 不对…… 陈望很快反应了过来。 孙传庭应该没有察觉。 就算察觉,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拿下他。 大战将起,军中任何变故都不能发生。 到底是久经沙场,短短的片刻,陈望已经是想明白了关窍。 抬起头,迎着孙传庭的目光。 陈望也确信了孙传庭的这一问题,并非是什么设下的陷阱。 因为,在孙传庭的眼眸之中,陈望却是没有看到往昔那般的锐气。 有的只是惆怅,有的是只是忧虑…… 还有……哀伤…… 虽然只是过去年许的时间,但是孙传庭却似乎是变了一个人。 原本的孙传庭锐气迫人,不过只是一省之巡抚,却敢与当时圣眷正隆作为兵部尚书,内阁首辅的杨嗣昌针锋相对。 行事向来雷厉风行,锐意进取,比起卢象升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着眼前与昔时几乎判若两人的孙传庭,陈望突然想到起了一首诗。 一首后世人写给孙传庭的诗。 得失谁算寻常事,挥剑斩却家国愁。 孙传庭和卢象升一样。 在走到绝境之时,明知事不可为,而仍然为之。 他们是中国历史上,最正统的文人形象,最正统的君子形象。 仁、义、礼、智、信。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们倾尽全力,欲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但是,最终…… 他们还是失败了…… 大厦将倾,岂是一木能支? 狂澜将倒,岂是一人可挽? 大明积弊已久,早已是病入膏肓…… 河风愈急,哪怕是身穿冬衣,仍然让人感到冰寒刺骨。 陈望没有回答孙传庭的话。 从孙传庭的眼神之中,陈望已经明白了一切。 这个问题,他不需要回答。 因为。 孙传庭。 他的心中。 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传我军令。” 孙传庭抬起了头,重新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河风冰冷,吹起层层波澜,散入远方天地。 带着孙传庭坚定的声音,一路传向远方。 “渡河。” 第383章 暗流 “咚!”“咚!”“咚!!” 风起明末 第442节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在原野之上回荡,雷鸣般的震响声在众人的耳畔响彻。 淮河南岸,无边的黑潮和涌动的赤潮混杂在一起。 “杀!!!” 万民军的军阵与明军的军阵在长久的鏖战之中,彼此之间的军阵早已是彻底纠葛在一起。 两方的步卒手持着长枪结成军阵,他们彼此之间肩并着肩,胸贴着背紧紧的靠在一起。 一柄柄枪头闪着森森寒芒的长枪从两方军兵的大阵之间伸出,双方的军卒们,都奋力的紧握着手中的兵器,向着前方疯狂刺击着。 每时每刻都有人哀嚎着倒下,每时每刻都有人痛苦的呻吟。 战鼓声、军号声、喊杀声、哀嚎声、呻吟声,在双方军阵之中萦绕。 汩汩的鲜血流淌在地,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汪成了一个个血潭,进而渐渐凝固、发紫、变黑。 双方的军阵不断的来回进退,双方的军卒们趟着血泊来回的冲杀。 两军的士卒在血潭中疯狂的挥舞手中兵刃,在战场之上搏杀争命! 鲜血的刺激,死亡的恐惧,使得所有人的心弦全都濒临崩溃。 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 大阵一开,根本不容随意进退。 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 眼睁睁的看着刺击而来的长枪,却是连避都不能避开,能做的,只有用手中的长枪尽力的遮挡一下。 亦或是…… 将手中的长枪狠狠的刺进敌人的身体之中…… 直至一方士气跌入谷底,彻底崩溃,这一切才会休止。 “呜————” 陡然之间,在远方一声高昂的号角声突然响起。 正在搏命的两方军卒在听闻号角声的霎那,皆是陡然一滞。 明军军阵,一众疲惫不堪军兵皆是神情一振。 而万民军军阵的一众军兵皆是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又来了……” 有人混身颤抖,绝望的哀嚎道。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有人痛哭流涕,痛苦的哭诉着。 还有的人下意识的左顾右盼,甚至想要逃亡。 “握紧长枪,稳住军阵!!” 万民军的军阵之中,各级的军官挥动着手中的兵刃,大声的呵斥着,试图维稳军阵。 但是若是有人此时仔细的观察,却是可以看到,那些军校自己握着兵刃的手,都在颤抖着。 大地如同心跳般战栗,雷鸣般的震响声宛如死亡的丧钟一般可怖。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那声响也正是死亡的丧钟。 万民军大阵的右翼,负责遮拦的万民军右翼骑兵正在四散奔逃。 陈望身着红袍,手持马槊,跃马在前。 身后,数以千计同样身着红袍的甲骑紧随向前。 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一众汉中军的甲骑如同水银泄地般漫过大地。 所过之处,身穿着玄甲的万民军骑兵早皆是如同波开浪裂一般,向着两侧奔逃而去。 汉中军甲骑骑阵之中,不时有箭矢飞掠而出,那些溃逃的万民军骑兵有不少因此被射落下马。 而那些避之不及的万民军骑兵,无一例外,皆是直冲而来的汉中军甲骑挑落下马。 数以千计的马蹄带起的泥土雪水四处飞扬,狠狠的踏击在草地之上。 战马奔驰之间所产生的震动甚至引得大地都在共鸣。 “威武!!” 明军大阵一众军兵皆是神情振奋,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最前沿,那面在劲风之中鼓荡着的火红色的旌旗。 “举盾,举枪!!!” 万民军大阵,一名把总挥舞着手中的战刀 他紧咬着牙关,眼神赤红,极力的压制着心中的恐惧,组织着麾下的军兵排布军阵。 “铳手站好,等到官兵冲到四十步的距离再放铳!” 万民军的把总紧握着手中的战刀,说话间,他下意识的偏头向着阵后看去。 阵后不远处,无数军旗涌动,他清楚,阵内的精锐甲兵正在驰援过来,但是他们必须要顶住这第一波的冲击! “军中的甲士们已经往赶过来,都给我撑住了,撑不住所有人都要死!!” 隆隆的战鼓声在众人的耳畔响彻,恍若雷霆般的马蹄声正又远至近,越发的响亮,所有人的脸上都几乎没有血色,所有兵将都在恐惧。 眼见这样的情况,那万民军的把总把心一横,将手中的战刀往地上一丢,大步流星直接向前。 他一路挤到了战阵的最前列,从一名兵士的手中,将长枪取来,和最前排的士兵站在了一起。 在军队之中,行动,比语言更加有力。 战阵的前列,那面把总旗帜在一众旌旗之间显得极为出众。 万民军的大阵,也在这一刻,重新开始变得有序了起来。 而在同一时刻,汉中军的甲骑也已经是迫近七十步的距离。 伴随着一阵天鹅音,汉中军骑阵也在这一刻缓缓停滞下来,最终停在了七十步的距离之外。 汉中军的骑阵之中,有数百名骑兵持弓下马,其余的骑兵则是分居两翼作为掩护。 万民军的军阵之中,一众军兵仍然是牢牢的握持着手中的兵刃。 这一景象,在这数日之间,已经是重现了许多。 “举盾!!!” 最前列,万民军的把总猛喝一声,打破了周遭的沉寂。 而后下一瞬间,数以千计密密麻麻的箭矢便已经是从汉中军甲骑的前阵之中漫射而出,恍若巨大的蜂群一般向着万民军的军阵笼罩而去。 “举盾!” 连续不断的惨叫声从万民军的大阵之中响起。 哪怕是有着盾牌的保护,还有许多的万民军军卒被箭矢所射伤倒地。 盾牌的保护,只是让他们免去直接致命的机会。 “稳住,等他们抵近!!” 那万民军把总站在军阵之中,他将盾牌挡在头上,低垂着头用尽全力的嘶吼着。 “六十步!” 阵后,有人大声的疾呼着,那是留在阵后负责观察的军兵。 “稳住!” 六十步的距离,不够! 他们的铳枪,都是从内地营兵和卫所之中缴获来的二流铳枪。 这个距离,他们的铳枪甚至连那些甲骑身上的盔甲都无法打穿。 那些汉中军的甲骑,他们身穿着三层重甲,刀砍不烂,箭刺不穿。 唯有等到那些甲骑抵近三十步,乃至是二十步内,拿铳枪轰击,才有可能造成杀伤。 “五十步!” 风吹山林般沙响声在天地之间回响。 下一瞬间,更多的人倒了下来。 万民军的军阵之中,那万民军的把总冷哼一声,他痛苦的抬起了头,看向顶上的盾牌。 几只羽箭已经射透了他挟着的盾牌,其中一支羽箭已经贯穿了他的手臂。 “稳……” 那万民军的把总,死死的顶着手中的盾牌,正想开口。 但是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却是让他心如死灰。 一声铳枪声不知道在何处响起。 恐惧的气氛早就弥漫在了万民军的大阵之中。 放铳的军令没有下达,但是那一声铳枪声却是打断了所有人的心弦。 如同信号一般,引得其余的铳枪相继开枪。 “砰!砰!砰!砰砰!” 浓厚的白烟自万民军的大阵之中升腾而起。 那站在最前方的万民军把总面白如纸,心如死灰。 “完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了他心中的想法。 一声嘹亮的天鹅音陡然冲霄而起。 那万民军的把总放下了手中的盾牌,任凭着鲜血横流而下。 风起明末 第443节 白雾飘渺,伴随着凌冽的寒风快速的消散。 视野之中,那些身穿着水磨铁甲,头戴着凶厉面甲,手持着弓箭的甲兵,正大步向前,只是眨眼之间,便已经是越过了二十步的距离。 他们甚至在跑动的过程又射出了两轮的箭矢。 这些箭矢,使得更多的万民军军兵倒伏在了阵中。 四面八方,皆是中伤军士的哀嚎,万民军的大阵早已经是变得残破不堪。 万民军的把总站在原地,紧握着手中的战刀。 他的心中一阵无力,无尽的绝望萦绕在他的心头。 “三十步……” 阵后负责观测的军士最后一次报出了距离。 阵中,一众万民军铳兵却没有再度击发手中的火铳,他们早已经提前引发了火器,都还在手忙脚乱的装填着火铳。 万民军的大阵一片慌乱,而汉中军甲兵的阵中却是一片沉默。 天鹅音再响,蜂拥而来的汉中军甲兵在这一刻齐齐止步,而后在一众万民军军兵目光的注视之下。 汉中军甲兵的战线之中响起了一阵好似弹棉花般的声响,下一瞬间,密集的羽箭笔直的攒射而来。 势若疾风骤雨! 万民军的军阵也在这一时刻,陷入了无尽的混乱。 汉中军的甲兵用的是和清军一样的强弓,三十步的距离,足以洞穿双重甚至三重的铁甲,又岂是万民军军兵的血肉之躯能够抵挡。 三矢过后,整个万民军的阵线已经彻底化作了一片地狱。 而就在这时,汉中军甲兵的后阵吹响了号角,最前方一众手持着弓箭的汉中军开始换弓擎刀,同时缓步向后退却。 而排在后方,一众手持着大盾的汉中军甲兵则是出现在了前列的位置。 “咚!咚!咚!咚咚!” 紧接着,汉中军甲兵的中心位置,步鼓的声音缓缓响起。 一众手持着刀盾的汉中军甲兵排列着紧密的队伍,踏着鼓点开始向前迈进。 后排长枪战刀高高竖起,宛如移动的森林,两翼跨成着战马的甲骑也已经是跟了上来。 从侧翼看去,汉中军甲兵组成的阵线,宛若一堵坚墙般向着前方覆压而去! 三十步的距离,转瞬及至。 汉中军的甲兵在冲入万民军大阵的之前,甚至还投掷出了一波铁骨朵。 而这些铁骨朵,使得万民军原本就混乱的大阵更加的不堪。 万民军的军阵,终于不堪重压,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战争在这一刻演变成了屠杀,残酷的冷兵器作战以极快的速度收割着战场之上的生命。 恐惧,犹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向着四面八方散播而去。 平野之上,万民军的大阵已经崩溃,溃兵正向着后方仓皇的逃窜而去。 游荡在两翼的明军轻骑抓住了机会,一路追击万民军的溃兵而去。 而负责掩护的万民军骑兵在连番的打击之下,根本无力阻止明军的轻骑。 万民军的溃兵慌不择路,很多人想要逃命,甚至跳入冰冷刺骨的玉带河河水之中。 “威武!” 震天的呼喊声响彻云霄,无数的明军军兵欢呼雀跃。 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兵刃,向着不远处那面火红色的将旗欢呼致意。 而在将旗,陈望驻足立马,领着一众甲兵,冷漠的观察着整个战场。 眼前的胜利,并没有让陈望心中有任何的波澜。 出击的部曲,是陈望麾下最为精锐的近卫营,一切的一切都对标着清军的白甲兵。 身上的武备、平时的操练、训练的战法,都是和白甲兵们一般无二。 若是对阵战力不强的万民军还不能取得胜利,那这么多的银钱砸下来,不是全然白费? 陈望没有去看身前溃败的万民军大阵,而是转头向着西方看去。 万民军占据凤阳大半,沿河设置据点,层层阻拦,战线因此被拉的极长。 就在右侧,是他麾下的正兵营,正在与另外一支万民军作战之中。 不过战事此时也已经是落下了帷幕。 正兵营的阵列方向,大量的白雾几乎遮蔽了整个战线。 而万民军的部众正在四散而逃。 这样的结果,也没有出乎陈望预料。 现如今,他麾下的正兵营,已经是全员列装装配着刺刀的海誓铳,成为了使用新式战法的新军。 不过和后世衣着单薄的线列士兵们不同,他们仍然穿着颇为厚实甲胄。 陈望举目远去,掠过了右侧正在追缴残兵的正兵营,看向更远处的凤阳。 身前不远处的玉带河对岸,便是中都凤阳那极为绵长的城墙,几乎一路延升到了天的尽头。 三道烽烟正从东南侧的方位升腾而起。 那是孙传庭和他约好的信号。 烽烟升起,代表着他们已经收复了就近的临淮县城。 而这…… 也代表着,孙传庭已经领兵一头扎入了李岩设下的陷阱之中…… 第384章 各怀鬼胎 崇祯十四年,正月十五,元宵。 风雪停息,但兵戈却仍未休止。 凤阳城外,灯火盈野。 万民军分兵数次,一部分留在了徐州,另外一部分则是被留在了宿州一线。 其中大部分的老弱妇孺,被李岩摒弃,交给了官兵,拖延官兵的进剿的速度。 但是就算如此,此刻聚集在凤阳内外的万民军人数仍然还有四十万之数。 而且最为恐怖的是,这四十万人超过八成以上,都是能战的青壮。 朝廷的进剿的连番失利,万民军鼎盛的军势,都使得越来越多失地的百姓,逃荒的流民、走投无路的贫民不断加入了万民军的队伍之中。 革左五营的加入,更是使得万民军如虎添翼,万民军缺乏骑兵短板也被已经被补足。 此时的万民军,比起当初兵围西安的三十六营声威更加显赫。 四十万的兵马驻营展开,阔达数十里,以凤阳内城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辐射而去。 极目望去,山间原野,尽是耀目的灯火,向着远方铺张而去,几欲接天连地。 夜风冷冽,宛如刮骨的利刃。 凤阳城东,明军大营,灯火通明的中军帐中,一众将校齐聚一堂,但是空气却是安静的可怕,气氛萎靡低沉让人感觉极为窒息。 没有人言语,也没有人动作。 帐外不时响起的风吼声,似乎就是这一天地之间唯一的声响。 孙传庭背负着双手站立在台前,凝视着那幅挂在帐内的巨大舆图。 “咳咳——咳咳咳——”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帐中的孙传庭低下了头,胸腔猛烈的起伏着。 入狱之时,孙传庭就还有着疾病,入狱之后,虽然狱中有狱医诊疗,但是监狱中的坏境到底实在是太差了。 空气难以流通,又阴暗潮湿,这也使得孙传庭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 除去双耳的听力比起以前降低了不少,肺部也是落下了病根。 孙传庭握手成拳,放在嘴旁,止住了咳嗽。 他的脸上愁容不展,满是散不去的阴霾。 这场仗打的太久了。 在战前,孙传庭觉得自己已经是足够高估万民军的战力了。 但是现如今,孙传庭才明白,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 鏖战已经十一日,然而他们却只是将战线推进了不到二十里的范围。 昨日一番血战,最前沿的阵地也才推到了凤阳外城东北角的世子坟处,甚至都还没有进入凤阳城的地界之中。 而据此前收到的信息估算,此时的凤阳城中,即将濒临缺粮的地步。 哪怕是严格管控粮食,凤阳城中的守军,最多到月底,应该就要断粮。 粮草一断,大军谈何战力? 届时,凤阳城破,不过定局。 孙传庭缓缓转身,回首望向军帐之中的一种军将。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却是又无法开口。 底下的一众军将,又有谁没有浴血奋战? 鏖战至今,已经有两名参将,三名游击战死,把总、百总以下军官,折损的更多,军兵折损也有三千之数。 这一路推进的二十里地,全都是用血肉硬生生的堆积而出,一个一个的营寨硬推而前。 风起明末 第444节 万民军不是往昔的战斗意志孱弱的三十六营,他们不是流寇,也不是土匪。 他们目标明确,他们意志坚定,他们上下齐心,誓要改天换地! 他们,是一支真正的起义军! “自古帝王兴废,民兆于心。” 能够喊出这样口号的部队,怎么可能是一支流寇? 孙传庭心中迷惘。 风云变幻,神机难测。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年许的时间,这天下就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狱中,他信心满满的回复前来相请的天使。 却不曾,如今的形势远比朝廷告知的更为艰难。 但是,情势危急,就算是明知没有准备好,凤阳也必须要救。 孙传庭的脸色神色变幻,最后叹息了一声,轻轻摆了摆手吩咐道。 “各自回帐吧,今日元宵,将军中的肉食都拿出来,让将士们饱餐一顿。” 中军帐内,一众军将皆是沉默的垂下了头,一同行了一礼。 元宵佳节,正是团圆之际,而他们却要远去万里,与敌厮杀。 可以预见,明日又是一场恶战。 不过孙传庭已经下了解散令,却仍然没有一名军将离开军帐。 孙传庭眉头微蹙,看向了站在右首的陈望。 而帐中一众军将,也在此时,一起看向了陈望。 陈望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孙传庭,而后又向着左右看了一眼,随后这才上前了一步。 “督抚,我等有一事想要询问,不知道督抚可否解惑。” 陈望的神色和动作自然是没有逃过孙传庭的眼睛。 孙传庭双目微眯,也明白了陈望的处境。 陈望要问的问题,只怕不是他自己想要问。 而是军中的将校们,想要借陈望这个身份最高的平贼将军来传话。 “进剿时日已久,但是各营的饷银一直都处于拖欠的情况,至今未能补全。” “沛县驻兵时,倒是补了两月的粮饷,但是如今各营都还欠了起码半年以上的饷银。” “血战至今,各部伤亡惨重,没有半分抚恤……” 陈望在最后并没有把话说完,说到一半之后便放下了行礼的手,看向帐中其余的将校。 孙传庭心中一沉,虽然他早就预料过这种情况,但是临到问题真的摆到眼前,仍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孙传庭转头看向帐下众将。 虎大威低垂着头,神情哀伤。 方国安偏着头,皱眉不语。 其余一众将校则是百相千面,有冷漠,有不忿。 帐中气氛一时凝结。 孙传庭沉默不语,他如何不想发放军饷。 但是此番奉命南下督办进剿事务,朝廷只给了二十万两白银。 这些白银,早就已经被孙传庭全数下发而去,根本没有剩余。 二十万两,对于数万大军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后续本应运抵而来的粮饷,却是迟迟没有运送而来。 顺德府、河间府和大名府均起大疫,并且病症极为猛烈,瘟疫传染,人死八九。 朝廷为了防治疫病,从各处调派郎中兵丁,自然又增加了不少的耗费。 而同时辽东情形危急,建奴已经攻破锦州外城,北地正在调兵遣将,各地援兵源源不断赶赴山海关集结,筹谋出关援助之事。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钱,都需要粮。 朝廷国库本就空虚,寅吃卯粮已久,所有地方都缺钱,所有的地方都紧急。 所以后续议定好的银钱,便就这样被压了下来,至今未发。 要饷的事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孙传庭自然是变不出来钱粮,只是有用言语安抚众将,承诺事后必然补齐,并且拿出了自己的名誉担保。 孙传庭的承诺,自然还是有一定的用处。 众将这一次的要饷,也只是表明态度,并非是真的要造反兵变。 最后也都是各自散去,没有再多加纠缠,不过不满仍然积蓄在他们的心中。 而这些不满,起初并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但是当不断的积蓄,不断的积攒,最终在积满之时,将会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 陈望牵引着战马,领着一众甲骑向着北方的大营缓缓而去。 此次解困凤阳,他领兵驻兵在凤阳城北部。 而孙传庭则是领本部兵马占据凤阳城东的临淮。 一北、一东,两路并进。 这自然也是陈望的提议。 中军帐内问饷的一幕,陈望看似是被众人所推,无奈充当出头之鸟。 但是实际上,这一切都是陈望自身的谋划。 军中欠饷已久,只要稍加推波助澜,便可以促成此事。 “后撤的路线都安排好了吗?” 陈望转头看向一旁的陈功,问道。 陈功骑乘着战马紧随着陈望而行,听到问话,当下回答道。 “大哥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陈功向着西南方的凤阳城看了一眼,沉声道。 “监察处的耳目回报,万民军的骑兵已经经过了灵璧。” “灵璧……” 陈望双目微凝,一来一回的时间,计算一下,恐怕现在万民军的骑兵已经疾奔到了宿州城下。 宿州,就是屯粮的所在。 当初进攻宿州的时候,他特意调集火炮,将宿州的城墙很多都毁坏了。 “和大哥之前所说一样,万民军的调动不太对劲,不少的精锐都被调到了我们这边。” “通过灵壁的骑兵数量也不对,耳目回报总数恐怕超过一万五千骑。” 陈功眼神凶狠,冷哼了一声,不屑道。 “这李岩,看来是真的想要将我们也一并留下来。” “胃口这么大,真是不怕被撑死,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陈望心中没有多少情绪的波动,对于李岩这样的反应,他自然是早有预料。 “和李岩联手本就是各取所需,不过只是一场交易罢了,又不是真的联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再正常也不过。” “如果有机会彻底的留下我,解决所有的后顾之忧,为什么不做?” 陈望心中清明。 “换做是我,我也会和李岩做同样的选择。” 凤阳城内的明军已经是瓮中之鳖。 截断了从北地而来的援剿明军后续粮草之后,打败了孙传庭。 整个东南,唯一对他们还有威胁的营镇,只剩下了左良玉,还有汉中镇。 左良玉现在正在追击张献忠,暂时不足为患。 但是汉中镇的威胁就近在咫尺。 现如今、汉中府、襄阳府、还有河南,一省两府的军镇都在陈望的节制之下。 万民军日后在东南最大的敌人,无疑就是汉中镇。 李岩自然是想要将自己留下来。 但是,这样的想法无疑是异想天开。 早在南下到固镇的时候,陈望就做好了准备。 十二月的时候,他就让归德府的地方派人传报,声称有流寇出没。 让已经升为河南副总兵的高谦有借口带领新军开进了归德府中,作为接应。 归德府就在徐州的西面,驰援而来,根本要不了几日的时间。 “虽然都已经安排妥当,但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任何的时候,都不要轻视了敌人。” 陈望看到陈功对于万民军有些轻视,当下警示道。 陈功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是眼见陈望严肃了起来,陈功当下也是收敛了轻蔑的神色,老实道。 “大哥放心,我一定记住。” 看到陈功老实认错,陈望的脸色才缓解了些许,随后道。 风起明末 第445节 “你等会去一趟知义那边,把撤退的计划给他讲解清楚。” 如今陈望麾下统管的军队众多,自然是不可能一人就指挥整个军队。 河南兵马的训练度最低,也没有被陈望纳入直辖中,一直都是交给胡知义统领。 “还有告诉知义若是情势不对,让他直接领亲卫突围即可。” 河南兵马虽然训练了许久,也见过了战阵,但是武器装备还是不行,也没有经历过血战和苦战,难以作为危局之时的依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若是事不可为,独自突围才是上策。 陈功神情严肃,彻底端正了态度,坚定的点了点头,应下了差事。 “大哥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陈功停顿了些许时间,问道。 “不过我们今晚……” 说话间,陈望和陈功已经行至大营之外。 “一切照旧,依照传下的将令,宰猪杀羊,加餐加肉。” 陈望看着不远处等灯火通明的营垒,看着正策马而来前来接应的军卒,只是轻轻扬了扬手中的马鞭。 哪怕是知道万民军即将发起突袭,陈望并没有去做太多的应对,改变原有的计划。 陈望很清楚,战役之后会发生多少的麻烦,些许不注意的细节,都可能会成为引起猜忌的种子。 “遵令。” 一众军兵听了命令,皆是精神一振。 作战日久,长期以来都是粗茶淡饭,荤腥少见,今天军中宰猪杀羊,加餐加肉如何不感到欢欣雀跃。 就在众人高呼一声,簇拥着陈望预备回营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是从东南的方向快速传来,搅碎了这片刻的欢愉。 马蹄声近,众人的目光也随之吸引过去。 来者背负令旗,手持帅令,正是中军的传令兵,而他,也带来了陈望一直等待的消息。 “军中变故,请陈将军火速赶赴临淮大营!” 第385章 难测 明军临淮大营。 中军帐中的灯火熄而复燃。 等到陈望赶至中军帐中时,中军帐内人员走动,正在快速的整理帐内的陈设。 悬挂的舆图正在被替换,中央的沙盘也已经是被重新推翻修正,从凤阳地方变成了宿州周边。 孙传庭此时正站在沙盘的前方,他的眉头紧蹙,面沉似水,审视着变化的沙盘。 东面,灵璧、虹县、五河三县黑色旗帜密布,一路蔓延,一直延升至宿州城的近侧。 一面有一面的黑色小旗被负责摆放沙盘的士兵,不断的安插在了宿州的周边。 黑色的旗帜密密麻麻,将整个宿州地方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而且陈望还注意到,在徐州城的位置,也有黑旗不断的摆放出来。 陈望环顾中军帐内的情况,他只看到虎大威、方国安,还有萧慎鼎、郑嘉栋四人。 四人都是军中的总兵,除此之外,再不见其他的军将。 陈望心有所感,知晓李岩应当是已经得手,但是面上却仍然不动神色,做出一副疑惑的神情。 “陈帅。” 虎大威最先发现了走入帐中的陈望,当下迎了上来。 其他人虽然也紧接着看到陈望,但是却都默契的没有上前。 几人都和陈望并不相熟,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只不过是同僚的关系。 虎大威之所以迎上来,则是因为他和陈望在勤王之役时多有交集。 陈望在贾庄之战及时赶到,使得他们不至于败亡。 后续拦截清军出关等一系列的战斗,也都是一同作战,可以称得上一句袍泽。 “我刚回营就收到了召回的手令,听闻是军中变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此紧急?” 陈望将马鞭插在腰间的鞓带上,顺着虎大威一起向着沙盘走去,询问道。 听到陈望的问话,虎大威脸色不由的难堪了起来。 虎大威转过头,看了一眼沙盘之上的宿州,而后才回过头道。 “军议结束不到一刻时间,宿州就传来急报。” 虎大威的神色暗沉,声音也低沉的可怕。 “宿州遭遇万贼军大队兵马奇袭,已经陷落……” 陈望神色微动,而后迅速的沉下了脸。 “宿州在我军后方,怎么可能遭遇万贼军袭击?” “难道是……徐州……” 陈望停顿了一下,宿州被袭,他很清楚是李岩从凤阳分兵奔袭。 但是徐州周边的情况,监察所还都没有来得及回报。 “不是徐州。” 虎大威摇了摇头,靠近了些许,低声道。 “万贼军的骑兵应该是从东面的灵璧绕行而来。” “但是徐州那边,也出了乱子。” 虎大威眼神之中流露出了担忧,低头叹声道。 “徐州城内,万民军在宿州遇到袭击的时候也出城了。” “万贼军奔袭宿州,是早已计划好的事情,双方用烽火作为号令,徐州的万贼军在宿州事乱之时,同时出城响应,进攻我军部署在城外的部队,还有不少已经冲出了包围网。” 陈望眉毛微蹙,他有预料过徐州的万民军协同,但是却不曾想万民军能如此轻松的冲出包围网。 “徐州城内的万贼军多是步卒,骑兵不过六七千人。” 徐州城并非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坚堡。 城中的消息对于陈望来说并非是秘密,因为监察所在徐州城内设有据点。 而除此之外,锦衣卫也在城中设有据点。 虽说锦衣卫在崇祯年间,因为东林党的忽悠,皇权的衰弱,还有各方势力的压制已经快成了没牙的老虎。 但是没牙的老虎也是老虎,烂船也有三斤破钉。 锦衣卫的势力在大城重镇之中仍然还有不少的残余,对于地方的掌控仍然不弱。 无论是在内地,还是边疆,都有为数不少的锦衣卫耳目和坐探,来往于危险的地景,传递、探听着各种各样的消息。 锦衣卫不止在政治上可以作为皇帝的利刃,在战争上,也能作为大军的臂助。 万历援朝之战,锦衣卫就曾将大量关于日本动向军队的情报带回,使得明军在情报上几乎一直取得优势。 孙传庭之所以能够算出应当派遣多少兵马围困徐州城,也是因为锦衣卫已经将万民军的虚实探查清楚。 “徐州布防,是督抚亲定,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冲出包围网?” 围城的兵马实打实的有一万三千余人,算上征募去挖壕沟填营垒的辅兵民夫,数量甚至都膨胀到了三万余人。 围困徐州城的计划是孙传庭亲自订下。 什么地方该挖沟壕,什么地方该设营垒,什么地方该留骑兵,什么地方该设火炮,都是孙传庭提前已经制订好的。 计划陈望都已经看过了,孙传庭无愧于一方名将,所做的部署,确实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几乎找不出什么破绽。 陈望自问,若是让自己来布置安排,也决计做不到那么完美。 但是眼下的结果,却是万民军在第一日,便冲出了徐州外围的包围网,这明显有些不对。 万民军的战力再如何的强悍,也不至于一日能够冲出这样的重围。 虎大威神色微凝,欲言又止。 而几乎就在同时,身在沙盘之前的孙传庭的怒骂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社稷危难,国家动荡,如此时刻竟仍贪赃枉法,如何能留!” 孙传庭双目赤红,咬牙切齿,眼神凌厉宛如刮骨的利刃,忿恨之色几欲倾泻而出。 虎大威低下了头,低声道。 “徐州城外的布置若是按照督抚所定,自然无忧。” “但是情况就是,主持围城的主将……” 虎大威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完,但是通过虎大威的言词和孙传庭的言语,事情的情况其实已经很明了。 围城的军将,只怕是克扣粮饷,苛责军民,并没有按照原先的计划,按时完成壕沟堡垒的挖掘,以致于徐州城内的万民军因此脱困。 “陈望……” 孙传庭从愤怒之中清醒过来,这才看到了已经入账陈望。 看到陈望的身影,孙传庭的心中不由也安定了几分。 虽然时局艰难,但是好在他的手中仍然还有可以打出的底牌。 陈望声威卓著,足以当定海神针,而其麾下兵强马壮,亦可保战场无虞。 “拜见督抚。” 风起明末 第446节 见到孙传庭的眼神投来,陈望当下上前,抱拳行礼。 孙传庭收敛了怒气,态度也随之缓和了下来,在看了一眼站在陈望身侧的虎大威后,说道。 “如今的情形,想必虎总兵也已经与你讲述了一些吧。” 陈望点了点头,回答道。 “大致的情况都已经了解,只是……宿州城……”” 陈望停顿了一下,向着左右各看了一眼。 孙传庭抬起了手,轻轻了敲了一敲身前的沙盘,而后又一扬手。 军帐之中,一众原本正在忙碌的甲兵,当下停止了手上的一切动作,而后都转身向着帐外走去。 不过数息的功夫,除去虎大威、方国安,萧慎鼎、郑嘉栋四名总兵,以及孙传庭和陈望外,整个中军帐内再无他人。 孙传庭点了点了身侧的位置,陈望会意,再行了一礼后,径直便走了过去,站在了孙传庭的身侧。 “昨日戌时,宿州城已经沦陷,是从城南大营传来消息。” 孙传庭面无表情,眼神阴鸷。 “就在你前脚步入军帐的时候,第二波从宿州赶来传信的信使刚刚离开。” 孙传庭的声音沙哑,颇为低沉,听起来极为疲惫。 “宿州城……已经沦陷……” “城中火光冲天,浓烟蔽空,城中粮草,皆被付之一炬……” 孙传庭握紧了拳头,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中愤恨,他的心中担忧,他的心中愧疚。 愤恨的是,国家动荡山河飘零,如此险境竟然还有人不思危难捞取钱财,致使局势越发困顿。 担忧的是,粮草被烧,后路断绝,军心浮动之下,大军恐怕有失。 愧疚的是,是他愧对天子的重托…… 此时此刻,别说救援凤阳,就是想要保全现如今他麾下的兵马,恐怕都是一个奢望。 陈望心中没有多少意外,万民军的效率虽然超出了他的预计,但是这并非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陈望神色凝重,收敛了些许的心神,问道。 “不知军中粮草还能供应几日?” “九日。” 孙传庭不假思索,直接给出了答案。 早在得到宿州被袭,粮草被烧的消息之时,孙传庭便已经派人传唤了主管后勤的军将,弄清了余下的粮草。 “九日……” 陈望目视着沙盘上的格局,观察着局势的走向。 徐州万民军已经打开了道路,基本截断了从北至南的粮道。 河水封冻,漕运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陆路运输,只能改走东线。 但是东线,灵璧、虹县、五河等地也有万民军活动的踪影,一应粮道全已封锁。 宿州城破,粮草悉数被烧,而今大军粮草只余下了九日。 “奔袭宿州的万贼军数量有多少。” “探马回报,规模在万骑之上,火光盈野,宛若火龙。” 沙盘的另一面,方国安上前了些许,回答道。 “万骑……” 陈望面色凝重。 “如今之局,你有什么想法。” 孙传庭手扶着沙盘,他的目光停留在宿州的位置。 火光摇曳,在孙传庭的眼眸之中来回跃动,让人难以察觉到其内心的真实想法。 “如今局势危难,粮道断绝一事泄漏而出,必使大军军心浮动。” 陈望眼神微凝,孙传庭抛出的问题,对于他而言,是一个机会。 虽然心中早有腹稿,但是陈望还是假做思索。 在沉默了许久,观察了很长一段沙盘上的布置之后,陈望最后才出言打破了帐中的沉寂。 “若是依末将看来,现在立刻派遣一部精骑奔驰往北,只要能够重新夺回宿州,后续再重新围住徐州,便可重新打通粮道。” “万贼军此时偷袭得手,刚刚攻陷宿州正值最为放松之际,决计无法料到我军折返一击。” 宿州是徐州与凤阳一线,最为至关重要的据点。 只要占据了宿州,便能有了保障,一个能够确保在最坏的结果下,在大军兵败,能够安全撤回河南的保障。 李岩想要的,是围点打援,不仅要吃掉凤阳的明军,还要击溃援剿的兵马。 但是陈望怎么会让李岩真正的如愿。 从凤阳之战的一开始,陈望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万民军能够完成最初的战略目标——一举歼灭南直隶明军的主力。 也仅仅只有这一个目的。 援剿兵马不能损失太大,不能如同历史上一般,溃亡大半。 孙传庭还不能死。 多年的经营和筹谋,使得陈望已经换取了孙传庭的信任,稳定了自己的势力。 若是再度换帅,一切又都不可预测。 孙传庭麾下的兵马所领的兵马人数虽然还有不少,但是大多都是残兵败将,以及归降的流民,战力堪忧。 这一点,从凤阳战场上的推进速度就可以看出来。 孙传庭练兵从严,赏罚分明,又借着连战连捷的影响,使得大军能够保持一个高昂的士气。 但是这些情况,在缺饷短粮的影响之下根本就长久不了。 这一次南下援剿,陈望麾下的汉中军一直以来都是真正的主力。 虚实已经被陈望探查的清清楚楚。 保留援剿兵马,并不会影响大局的走向。 凤阳城中的明军一旦覆灭,万民军的声威将会彻底达到巅峰,足以横扫整个东南! 凤阳城内的粮食已经见底,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 不久之后,城内的明军也将会去做最后的一搏。 按照凤阳封闭前最后送来的书信。 凤阳城内的明军将会在粮食还剩下十日的时候,燃起烽火,出城突围,希望援军能够在同时进攻,里应外合。 如果选择回师宿州,那么便代表着,放弃援助凤阳的计划。 凤阳城内的守军,能否突围,将会全部依靠他们自己…… 陈望缓缓将计划说完,而后将目光投向了孙传庭。 中军帐内,所有人的目光也就都集中在了孙传庭的身上。 只要孙传庭点头。 所有的一切,都将沿着陈望规划的路线前行…… 中军帐内,静得可怕。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孙传庭的决定。 …… 《明史·列传第一百五十七》: 大威为偏裨,最有声。及为大帅,值贼势益张,所将止数千人,不能大有所挫。然身经数十战,卒死王事,论者贤之。 第386章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中军帐外,风声愈急,卷起旌旗千层。 中军帐内,灯火摇曳,照的众人的身形飘忽难定。 孙传庭低垂着头,站在沙盘的前方,用手按着沙盘的边缘。 他的脸有大半都被隐藏在阴影之中,让人难以看清脸上的表情。 陈望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朝向着孙传庭,等待着孙传庭的回应。 虎大威和方国安两人目视着孙传庭,等待着孙传庭的军令。 萧慎鼎、郑嘉栋两人神色阴郁,愁眉不展,等待着孙传庭的决断。 大帐之中,沉寂的可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时间,中军帐内的灯火好像都黯淡了许多。 而孙传庭也终于是在最后抬起了头来。 孙传庭抬头的动作,将众人的目光全都拉拢了过来,汇聚在了他的脸上。 孙传庭的神色疲惫,眉宇之间再不见昔日的锐气。 眼见着满目的疮痍,眼见着机会的渺茫,眼见着国势的衰弱。 所有的一切,都让孙传庭感觉越发的疲惫。 风起明末 第447节 孙传庭缓缓开口,直起了身躯,目光从身前一众军将的身上缓缓扫过,逐渐的变得坚定了起来。 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陈望的身上。 看着陈望挺拔的身姿,孙传庭的神色复杂。 勤王之役前,只在陕西、湖广、河南千里之地转战的陈望,能够称的上是一名合格的总兵,能力可以节制一镇,但是也仅仅是节制一镇。 不过现如今的陈望,眼光却是不再仅仅局限一地一城,统筹安排皆属一流,行军布阵井然有序,有大将之风。 勤王之役时,他就有意提点陈望,将自己对于战阵的研究,调兵遣将、指挥阵斗的本事都教给了陈望。 很多时候,陈望担任的是他副手的职责。 “回师宿州,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陈望想出的办法,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粮道被断,大军不过九日之粮。 欠饷日久,又经断粮,遭遇四面围困,处于绝地之中,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险。 此时当机立断,立刻回师撤援,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 时局至此…… 如何能撤…… 他们一撤,凤阳城内的明军便真如瓮中之鳖,釜中游鱼。 如今东南地方内乱不休,张献忠乘势进入江西一带。 天灾本就不断,民怨本就积压许久,兵祸战端一起,江西因此爆发了大规模民变。 此前南直隶的战事使得朝廷下诏,诏发东南诸省之兵驰援南直隶。 江西大量的战兵因此被抽调,余下的卫所兵多不堪战,对于民变根本无能为力,只能龟缩在城池卫所之中。 很多城池甚至被起义军打破,江西省内到处都是风声鹤唳,官绅地主们只能编练团练,勉强联盟自保。 如今江西北部已是遍地烽火,战乱不休。 张献忠一路南下,经由多地进入江西。 这一次的张献忠,不再如同之前一般烧杀抢掠,而是开始消防万民军的举动。 开仓放粮,高举义旗,打出了均田免粮,荡平中土,剪除贪官污吏的口号。 张献忠以本部精骑为主力,遍练了大量的步卒。 不再如同之前一般快速的流窜,而是开始有序的行军。 在转进的路途之上,大量因为天灾人祸失去了土地、没有了生计的百姓相继加入了张献忠的部队之中。 而同时江西各地的义军,也不约而同向着此时风头正盛的张献忠靠拢。 前不久从江西传来消息,左良玉、罗汝才在九江与张献忠所部爆发大战。 左良玉、罗汝才合兵一万七千人一路追击,先是在九江西部小胜了一阵,而后一路追击至九江城外。 不曾想,就在九江城外,张献忠突然下令回师返战。 张献忠亲领精骑冲阵,追击的明军前锋猝不及防之下土崩瓦解,作为前锋统领的参将汪云凤被阵斩。 追击的前锋受挫之后,一般的情况应该是观察敌情,然后整军再行追击。 但是前锋之后,领兵却是罗汝才。 罗汝才对于张献忠,可谓是深仇大恨。 张献忠逃窜入川,将罗汝才当做诱饵引诱明军,罗汝才麾下的部队因此损兵折将众多。 甚至于罗汝才的叔父罗戴恩都在乱战之中战死。 最后罗汝才被明军在四川围死在深山老林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罗汝才最后选择了投降,接受了杨嗣昌所有的招安要求,只提出了一点要求。 招安之后,要独领一营,加入追剿张献忠的序列之中。 罗汝才本来也是在收拢溃兵,想要重新整兵之后再行追击。 但是却好巧不巧,在乱军之中望见了张献忠的大纛。 仇人见面,自是份外眼红。 罗汝才发了狠,当下命令全军披甲,而后更是亲领甲骑冲锋,向着张献忠杀去。 张献忠的本意是因为九江临近,趁机击溃追击的明军前锋,好能安然越过九江城继续南下。 却不曾想,罗汝才不管不顾,竟然杀将上来。 而这个时候,张献忠自然也是不能退让。 一旦退让,恐怕会引起连锁反应,被罗汝才带领的骑兵一举冲溃。 张献忠因此硬着头皮迎战。 而后局部的战斗逐渐扩大,双方的后续增援也都赶到,局势越发的混乱。 一场恶战就此在九江城下爆发。 张献忠麾下的部队,一路东进,虽然也颇为疲惫,但是补给充足,也算是勉强能够保持军队的温饱。 从各地附从而来随军的百姓,为军队运输辎重,担负盔甲兵器,因此张献忠麾下部队的战兵体能自然是保存的不差。 反观明军,人数本就处于劣势,而且连日赶路之下补给短缺,军中缺衣少食,早已经是疲惫不堪。 左良玉和罗汝才两人麾下的部队也不能算是精锐。 罗猴山一战,左良玉麾下的精锐折损大半,后续又历经多战,折损良多。 如今左良玉麾下的部队新旧参半,曾经从昌平带来的边塞老卒,如今更是不过千人。 罗汝才本来麾下有一支精兵,但是在明军连番的围剿也是伤亡大半,虽说后续新练了一营的兵马,但是真正的嫡系还是当初投降之时带领的千余精骑。 九江城下的大战,最终以张献忠大获全胜而告终。 当战场的天枰倾斜之后,左良玉眼见事不可为,带领嫡系兵马撤离了战场。 罗汝才眼见与张献忠的距离越来越远,涌来的敌军也越来越多,也只能是无奈放弃。 东南的局势,越发的恶劣。 张献忠如今纵横江西,无人能制,掀起轩然大波。 而此时若是他们撤离凤阳,凤阳的明军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凤阳明军如果被歼灭,不仅会导致整个南直隶在不久的将来都会陷于敌手,还会导致左良玉的失控。 左良玉如今之所以还愿意听令,很大程度都是因为侯询的命令,以及对于张献忠的仇恨。 九江一战,左良玉兵败之后便开始徘徊不前,不肯尽心讨伐。 侯询若死,左良玉只怕是会不管张献忠,而是专心经营麾下的兵马。 如今左良玉麾下节制兵马已有三四万人,刘国能、许可变等一众归降的农民军,皆是只听从左良玉的节制。 左良玉如今,已有军阀之象! 如今北国大地,满目苍夷,瘟疫横行,天灾不断。 南国,尤其是东南,是如今国家几乎唯一钱袋子。 若是东南沦陷,道路阻塞。 依照如今的处境,只怕…… 孙传庭握紧了双拳,他根本不敢去想东南沦陷的后果。 松锦大战一触即发,西北局势乱作一团,东南已显倾覆之态。 这样的处境。 如何能退? 但是此时不退,又能如何? 孙传庭凝视着身前的沙盘。 就在这一刻,他彻底的明白了当初的带领孤军进入贾庄的卢象升。 他以为卢象升有选择,但是实际上卢象升根本没有选择。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看起来,他孙传庭有选择。 但是他孙传庭根本没有选择, “凤阳得失。” 孙传庭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缓缓掠过。 他用手拿过了放在一旁的指挥鞭,向着沙盘之上凤阳的位置上指去。 “关乎南国全局。” “风阳失,则南京不保。” “南京若失,南直隶沦落只在旦夕。” “东南局势就此糜烂,万贼军再难可制。” 孙传庭所说的话,实际上帐中的众人又何尝不清楚。 只是如今之局,如此险境,不撤退返回苏州,又能如何去做? 孙传庭缓缓抬起了头来,收回了放在身前的沙盘之上的目光。 他的目光游离,缓缓而动,从中军帐内的一众将校身上扫视而过。 “西北虏乱,袭扰不断。” 孙传庭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一字一顿。 风起明末 第448节 “东南民变,烽火遍野。” 孙传庭低下了头,目光向着身前的沙盘看去。 “辽东边事,糜烂已久。” “天灾连绵,又起瘟疫。” 孙传庭闭上了眼睛,正声言。 “兵戈扰攘,民生凋敝。” “倾覆……” 孙传庭的声音很低,但是中军帐内的众人却仍然能够听得清楚。 “近在咫尺。” 孙传庭的话音落下,中军帐内一片死寂。 原本微不可察的呼吸声在这一刻却是显得极为清晰。 陈望双目微凝,饶是长久以来他的自控力都极为过人,但是孙传庭此话一出,也还是让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加速了一些。 陈望眼神微动,帐中虎大威、方国安等人,已是心神震动,惊惧万分。 孙传庭现在所说的话,实属大逆不道,若是御史风闻奏事而上,立刻便要被擒拿下狱。 “所以……” 孙传庭放下了手中的指挥鞭,目光再度看向帐中的众人。 “凤阳,不能退。” 陈望眼神微凝,面色不变,目光直视着孙传庭。 虎大威、方国安两人神色微沉,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相继苦涩一笑,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萧慎鼎、郑嘉栋两人眼神惊惧,神色阴郁,两人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冷眼皱眉。 帐中众将各自的神态无一例外皆被孙传庭收于眼中。 身处绝地,人心思活,人心有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孙传庭再度举起手中的指挥鞭,这一次他并没有再指向凤阳,而是指向了南直隶。 “浙江、福建、江西三地兵马已经入援南直隶,最快者距离南京不过百里之遥,可以作为后继援兵。” “北地粮道被绝,但是我军可以从南方获取补给。” 孙传庭手执指挥鞭,指向临淮。 “临淮位于凤阳之东,现在我们占据临淮,只需要沟通南京,便可以获取粮草。” 南京城中粮草自然富足,这一点无容置疑。 “从东南获取补给确实可行,但是临淮东南一片皆是坦途,凤阳山为万贼军所把持,断绝我军补给再简单不过。” 一直沉默不语的方国安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提出了问题。 凤阳山,是位于凤阳城南五十里处的山脉。 处凤阳南部与定远县北部交界处,近东西走向,绵延八十余里。 凤阳被围,无法收到补给,便是因为万民军占据凤阳山,依据着高大的凤阳山,驻兵扎营,截断了从南方输送而来的补给和援助。 “我知道。” 孙传庭手中落下了手中的指挥鞭,坚定道。 “所以,我们必须要攻下凤阳山的东部,保障东南的安全。” 孙传庭的语气带着无容置疑的语气。 陈望跟在孙传庭帐下的时日许久,他知道孙传庭此时心中已经是下了最终的决定。 再多的话,再多的因素影响,都注定无法改变孙传庭的决定。 陈望心中叹息了一声。 事情,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向着最坏的情况偏移而去。 孙传庭的这一选择,其实也在陈望的预知之中。 提出撤退返回宿州,是陈望做出的努力。 寄希望于孙传庭在经受了一年的牢狱之灾,经受了一年的折磨之后,能够改变一些。 但是现在看来。 孙传庭,依旧还是那个孙传庭。 中军帐内。 孙传庭抬起了头,挺直了脊梁,眼神之中锐气再现,亦如黑水裕时,又似青山关般。 万钧的重担压在他的身上,却仍旧没有办法使他折服。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迎着众人的目光,孙传庭丢下了手中的指挥鞭,正声令道。 “明日。” “进军!” 第387章 罗网 “明军动了!” 劲风鼓荡,吹起了凤阳山东石牛山上玄黑色的大纛旗。 石牛山,地处于凤阳山脉的最东部。 从石牛山上看去,可以望见整个凤阳府东平野之上的所有动向。 李岩内穿罩甲,外着绛紫色的大氅,挎弓按刀,伫立在崖边的平台之上。 戎马数载,李岩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从河南一路走来,他们经历了无数的艰难险阻。 很多次血战之中,李岩都曾抽刀上阵,身先士卒。 现如今,李岩不敢称为骁将,但是也能受的住众人夸赞一句勇武。 “终于来了……” 李岩目光凝然,注视着山下正在不断调动明军。 背负着令旗的万民军传令兵半跪于地,将凤阳周围明军的消息悉数禀报而来。 “明军北路军于拂晓向我部阵地发起猛攻,一刻钟前,世子坟大营沦陷,我军在凤阳城北九座营寨已经悉数被拔除,李际遇将军已经领兵退至凤阳外城城墙一带。” “明军北路军现在已经放缓了攻势,不再推进。” 李岩举目向北望去,视野之中仍是一片茫茫,相距数十里,哪怕是站在山巅也难以知晓。 不过李岩的目的并非是想要看到北面的情形。 只是再度对于陈望麾下的兵马战力刷新了认知。 他虽然和陈望彼此之间有着联系,但是在北面的防守,他并没有放哪怕一丝一毫的水分,防守安排的都是麾下精锐,甚至还让李际遇留下统管。 陈望是一只猛虎,与其谋皮,自然是要小心慎重。 李岩也担心陈望与他合谋是假,实际却是想要歼灭他们。 但是一日之间,陈望领军连拔其九座营寨,将他麾下的兵马逼退至外城城墙一带。 汉中军的精锐程度远超出李岩原本的设想。 李岩本以为经历了不断的训练,以及连番的血战,他麾下的精锐兵马应当与汉中军有着一战之力,就算是不能分庭抗礼,也应当不落后太多。 但是眼下看来,汉中军的战力仍然比他麾下最为精锐的部队还要高出一截,自成一档。 李岩眉头紧蹙,陈望麾下汉中镇的兵马有上万之众,不知道是陈望麾下的正兵营如此骁勇,但是说其余的兵马也都同样强悍。 若是前者,那陈望的威胁还算可以接受。 若是后者,那么陈望就有些太过于恐怖。 绝非是万民军之福啊…… “明军东路军正在全面回防,大部已经退守濠河以西,只留下桥头堡三座于河东,经哨骑详细探查,三座桥头堡类各有官兵千余留守。” “明军三座桥头堡堡墙坚固,前部军中火炮难以轰塌,堡内军卒精锐,披甲者甚众。” 冬季用土筑墙,不需要什么黏合剂,只需要浇上一些冷水,寒风一吹一冻,便是一道坚固的壁垒,一般的中小型火炮根本难以轰开。 万民军吃过几次火炮的亏,所以有意识的在收集火炮,也因此搜罗了不少的火炮,组建了自己的炮队。 但是万民军一路以来,经过的地方都是内陆,缴获的火炮口径自然不大。 基本都是些过时的佛朗机炮和一些轻型中型的发熕炮,攻坚能力并不强大。 这也是为什么久攻凤阳城不克的重要原因。 要是真有重型的火炮,譬如辽东常用的那种重型红夷大炮,只消对着凤阳城的城墙狂轰滥炸数日,就能在其城墙上打开缺口。 “明军此番南下攻山部队,兵马合计在一万两千人上下,分五阵而来。” “前阵旗号为保定总兵虎大威,其余四阵皆打保定旗号,为孙传庭麾下直属兵马,其中阵为伪明督师孙传庭亲领。” 李岩一手按住佩刀,另外一只手紧着外罩的征袍,站在崖边俯瞰着山下的原野。 原野之上。 大队的明军正如潮水一般缓缓涌动而来。 身披着赤甲的明军侦骑呼啸着漫过大地,恍若一条条跃动的火龙正在张牙舞爪,向着山脚的方位急速压来。 即便相隔数里之外,但是大军所散发出的肃杀之气仍是扑面而来。 风起明末 第449节 明军的缓缓压来的景象,让李岩也不由为之而侧目,不由赞叹道。 “盛名之下果无虚士,孙传庭能有如此声名,确实是有过人之处。” 符离桥之战,李岩设下陷阱,大败杨文岳带领着保定和河北等镇的兵马。 现在孙传庭麾下的兵马,有大半都从大名府招募的起义军改编而成。 “不过数月时间,竟然能够练出如此精兵。” 一旁的袁时中眉头紧蹙,神色严肃,看着明军整齐的军阵,饶是心中百般的不屈,他仍然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孙传庭多矣。 “未能再拖延些时日,实在愧疚。” 这些兵马之中,曾经大部分人都是他的旧部。 袁时中在大名府,筹谋时间长达年许,联络一众人马响应万民军的起义。 本来一路上皆是势如破竹,连败进剿明军,更是攻破了河北大名府的开州,最盛之时,跟随者多达十万之众。 登高一呼,万众同应,如何不会让人生出万丈之豪情。 只是…… 昔日的种种,前呼后拥,众星捧月,都在转瞬之间化为了泡影。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全都是一个人——孙传庭! 袁时中神情肃穆,紧握着腰间的佩刀,目视着山下明军的中阵。 十日。 从孙传庭上任保定总督领军讨伐,再到他连番兵败,最后被围困在山东西部东昌府的朝城之中。 孙传庭一共只花了十日的时间。 孙传庭和杨文岳不同。 他不是什么文弱的书生,不是什么无能腐儒。 他是从沙场里面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将帅,他是敢于亲身上阵,冲锋陷阵的统帅。 就和…… 就和,卢象升一样…… “孙传庭能力卓越,起初上任陕西巡抚,便能整顿军务,肃清地方,黑水裕擒杀闯王,北败建奴于青山关。” “辽东奴乱自万历年间启始,先经萨尔浒之败,后又有沈阳陷落、广宁惨败,几番入边劫掠,遍揉京畿,北地九边谈奴色变,更有传言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李岩目视着山下缓缓推进而来的明军,沉声言道。 “如此局面之下,孙传庭领兵勤王,却是赢取青山关大胜……” 辽东糜烂,建奴势大,但凡国人,皆是心痛不已。 李岩曾经也为之而愤慨过,只可惜他仕途不顺,有心报国,却是无法任职。 青山关的大捷,早已是传遍天下。 朝廷邸报极尽慷慨激昂,九边诸镇通力合作,竭尽全力,仰面攻山,营救百姓,收复失地。 成千上万的官兵埋骨于青山关,最终换来的是打破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大壮中国之声威,一扫数十年来辽左败局之萎靡。 袁时中兵败于孙传庭的手中,李岩并没有丝毫的意外。 当时李岩给袁时中的建议便是不要在大名府久留,赶快南下转移,与他统领的万民军主力汇合。 但是袁时中在势力快速的膨胀之后,心中有了别样的想法,不甘心受制于人,所以在留在了大名府内。 最终兵败于孙传庭之手,给孙传庭做了嫁衣。 李岩斜眼看了一眼懊悔不已的袁时中,没有苛责他。 事情已经发生,说太多的话都只是无用功,反而还会使得麾下离心离德。 “孙传庭久经沙场,能力卓著,可称不世名将,败在他的手上,你不冤。” 李岩当了许久的统帅,自然是懂得驭下之道。 袁时中声望颇高,骁勇善战,颇通战阵,能力足以独当一面。 虽然起初有另起炉灶之意,抱有野心。 但是现在早已经是看清楚了局面,看清了自己,只会更加的忠诚。 袁时中不会成为万民军日后的绊脚石,反而还能够成为他的一大臂助。 “而且孙传庭更多的,还是借了卢象升的势,否则依据坚城,再如何也能坚守月余的时间。” 袁时中点了点头。 李岩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谁能想到孙传庭竟然派人打出卢象升的大纛,直接瓦解了他麾下兵马的军心。 每次想到这里,袁时中常常都扼腕叹息。 “呜————” 浑厚的牛角声自远方明军的大阵之中传来。 明军的侦骑覆压而来,逼退了万民军在山下最后的游骑,掌控了整个战场。 明军的各部已经停下了脚步,做着最后的准备,正在开始应旗。 视野之中,明军各部军阵严整,衣甲鲜明,杀气凌厉。 无数旌旗相继摇动,彼此起伏,一眼望去明军的大阵就宛如海潮起落一般壮观。 慷慨激昂的威武之声直冲云霄,响彻原野。 李岩周围,袁时中一脸凝重,一斗谷还有一众万民军中的将校也是神情肃然。 官兵他们见得多了,数万的官兵也不是没有见过。 但是孙传庭所率领的明军气势高昂,完全有别于其他的官兵,那股精气神,和一般的明军完全截然不同。 唯一在气势上胜过现在孙传庭所统领明军的,也就只有陈望麾下统领的那支汉中军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一众万民军的军将才会出奇的表情一致。 李岩神情冰冷。 对于孙传庭,李岩自然是佩服。 只是,佩服是佩服。 但是战场之上,兵戎相见,却是容不得半分的留情。 他们的立场终究是不同。 孙传庭,站在朝廷的一方。 他仍然抱着幻想,抱着可以根除朝廷弊病,肃清九边流毒,再度中兴大明的幻想。 正因为心中存在着幻想,身在局中,才无法看清现实。 孙传庭看不清现实,但是李岩身在局外,却是看的分明。 大明…… 已经腐朽不堪…… 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现如今坐在皇帝宝座之上的那位,没有根除弊病,中兴大明的能力。 “咚!”“咚!”“咚!” 隆隆的战鼓声自山下的原野传来,那是明军军鼓所发出的声饷。 明军声势浩大,旌旗摇动之间,大阵随之而动,恍若黑云一般向着山麓覆压而来。 山崖之上,万民军一众军将皆是神情严肃。 人的名,树的影。 孙传庭的声名早已经是名扬四海,如何不使人惧怕。 李岩环顾四下,周围军将的神情早已经是被他全部尽收于眼底。 一种军将如此,底下的军兵自然更加。 “巧妇安能作无面汤饼。” 相比于一众凝重肃穆的万民军军将,李岩的神色却要平淡的多。 山下的明军气势从外面看上去虽足,但是在李岩看来,却是外强中干。 孙传庭所领的这支明军底细,李岩再是清楚不过。 这些明军大半都是袁时中曾经的旧部,经历的战阵有限,孙传庭接手过来的时日尚短,就算是日日训练,也不过是勉强成军。 距离真正的精锐之师,还差得远。 而且最为重要,从陈望和他安插的间谍手中,明军缺粮欠饷的情况,李岩也是完全知情。 “如今明军气势强盛,只不过是因为一路以来的连胜罢了。” “这一路的连胜,早已经是冲昏了他们的头脑。” 李岩的声音浑厚,在众人的耳畔响彻。 “南直隶的数万大军在我们的兵锋之下,只敢卷缩在凤阳的内城之中!” 李岩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目视着崖山的众将,环顾着周遭的甲士,高声道。 “南国入援的大军畏惧我们的威势徘徊不敢驰援,止步于南京。” “我们从河南一路转战千里之地,破洛阳、杀福王、陷徐州,连战连捷!” “昔日披坚持锐的数万保定镇兵,都败在了我们的刀枪之下。” “昔日数以十万计的进剿兵马,都无法击败我们。” 李岩的气势不断的攀升,他的话语慷慨激昂,极富感染力,带动着众人的情绪不由自主的疯狂的上涨。 “今日凤阳,胜利也必将会属于我们!” 风起明末 第450节 “天灾连绵、边祸不断,我等乘势而起,有若腾龙,必将翱翔于九天之上!” 李岩执刀而立,神色冷冽,眼神决然。 回应他的,是漫山遍野无数高举着兵刃的军卒,是无数应令而动的旌旗。 李岩抬起了头,将目光投向远方,极目眺望而去。 地平线的尽头,数条黑线正朝着白云山的方向缓缓而来。 明军的背水一战,也在李岩的预料…… 第388章 帷幕 孙传庭领兵南下意欲打通东南通道,再度拉长了凤阳之战的战线。 战线从原本的二十里再度被拉长,从凤阳城北到凤阳山东,总长达七十余里。 七十余里的范围之中,万民军四十万人各结营寨,守望相助,彼此相连,筑墙挖壕,紧密相接。 而孙传庭所统领进剿的明军一共却只有四万五千人。 其中陈望直领的就占了两万人。 真正跟随着孙传庭出战的,只有两万五千余名军兵。 这两万五千多人的兵马还是孙传庭不断的抽调各方营寨的兵马,东拼西凑而成。 时至崇祯十四年,随着南国的局势越发的糟糕,各地的动荡和冲突不断的加剧,文官督师的连番失利。 平叛的需要,稳定的需要,都使得原本武将的低下的地位不断的提升。 连番的鏖战之下,陈望麾下兵马削减到了一万八千人,而孙传庭麾下的兵马则是削减到了两万三千于人。 孙传庭将麾下的二线部队全部留在了临淮和濠河以西,全数交由陈望统领。 世子坟汉中军大营,旌旗林立,人马往来,络绎不绝。 在重重甲兵、万千旗幡之后,汉中军的中军帐内,此时一片喧哗。 中军帐内巨大的沙盘周围,汉中军的各级将校正不断的交换着情报,沙盘之上不断有旌旗被取下,不断有堡垒被拔除。 陈功站在陈望的身侧,向着陈望汇报着来自前线的军情。 “正兵营第一、第二步兵千总部占据凤阳外城东北城楼,守城万民军已经溃散,前阵正在稳固阵线。” “哨探回报,万民军正在集中精锐甲兵,意欲夺回东北城楼。” “东北城楼,南部、西部,万民军已经集结超过一万军兵,朝向东北城楼方向包围而来。” 陈望微微抬头,目光看向沙盘之上凤阳外城的东北角。 凤阳外城的东北角,只有两面赤红的小旗竖立着,而在其周围,是密密麻麻黑鸦鸦的黑旗。 每一面黑旗,都代表着千人左右的万民军军兵。 “赵怀良的近卫骑兵营到什么地方了,还没有抵达既定的位置吗?” 陈望神色阴郁,眉头紧蹙,因为在身前的沙盘之上,他并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信息。 “半刻钟前,赵怀良回报,在驰援濠河的路途之上,遭遇万民军大量骑兵的袭扰……” 陈功的话并没有说完,一名甲兵已经是撞入了中军帐内,带来了最新的军情。 沙盘上的情势也随之而发生了改变。 “近卫骑兵营,已经击溃万民军袭扰骑兵,玉带河与濠河三角洲区域已经被我军所控。” “万民军集中军力,正猛攻濠河以东我军三处堡垒。” “万民军围师数重,水泄难通,铳炮声自昨日午时至今日,未有停息。” “依照所得信息预估,濠河以东堡垒,恐怕难以坚持至今晚。” 陈望俯瞰着身前的沙盘,将沙盘之上的所有信息全部尽收与眼底。 “令。” 陈望的声音平静,毫无波澜起伏。 中军帐内,有十数名背负着令旗的甲骑站立成一排。 在听到陈望的号令之时,最右的一名甲骑当先出列,半跪于地。 “中军游击胡知义领所部兵马,即刻南下进攻方丘万民军大营,牵制万民军北部军力。” 就在陈望出言命令之时,一盘的文吏同时落笔起草。 陈望话音落下稍许时间,文吏便随之而提起了手中的笔尖。 印信落下,军令完毕,中军帐内的近卫将写好的军令和凭证交给了出列的甲骑。 出列的甲骑高声的重复了一遍陈望所下达的军令,一字不差。 而后转身出帐,马蹄声恍若疾风骤雨。 “令。” “近卫千总赵怀良领所部兵马进攻西南万民军防线,牵制万民军东部军力。” “令。” “临淮大营驰援濠河以东堡垒……” “令。” “四川参将马远山领本部兵马进驻……” 同样的程序,同样的举措。 伴随着陈望一声声的号令,一名接着一名的传令骑兵离开了中军帐内。 “令。” 中军帐内,很快只剩下了最后一名背负着令旗的甲骑。 而陈望最后的一条命令也已经说出了口。 “正兵营第三、第四、第五千总部,携带全部火炮,向西转进,由中军游击胡知义全权统领。” “不惜一切代价……” “拿下方丘大营……” 陈望眼眸之中,寒光浮动。 伴随着最后一道命令被甲骑带出中军帐,整个中军帐内也已经是从原本喧哗变成了寂静。 此刻的中军帐内,空荡了许多。 此时还站在陈望身侧的将校,只剩下了陈功一人,其余的将校都已经领了军令带兵离开了大营。 原本人声鼎沸的汉中军大营,也早已经是冷清了许多。 云集了上万大军的营地,只剩下了千余的骑兵。 陈功放下了数面黑旗在沙盘的北面。 “夜不收回报,万民军甲骑前锋已经抵达固镇,我军北上退路已被截断。” “徐州外围防线被突破后,高谦依照此前计划即刻领河南营兵驰援徐州,领兵至曲望铺西十里处与万民军遭遇,爆发激战后,至今未有消息传来。” 陈望目视着徐州方向密布的黑旗,局势对于他们目前来说极为不利。 徐州外围的明军,在南北夹击之下发生溃败,已经不能成为依仗。 “徐州万民军已经溃围而出,万民军领兵是罗泰、刘见义,麾下有精骑超过五千,步卒万余,高谦麾下只有八千兵马,过不来是肯定的。” 罗泰、刘见义两人都是沙场的宿将,投降李岩是因为心中不忿,往昔也算是敢打敢拼。 现在领的兵马也都是万民军中的精锐,打起仗来,自然是不差。 而高谦虽然也算是骁将,但是麾下兵力比起罗泰、刘见义要差了不少,麾下领得又是新编的新军,战力自然是比不过万民军的精锐。 不过,陈望从来也没有将鸡蛋全部放在一个篮子的习惯。 “陈永福所部如今位于何处?” 陈功看了一眼沙盘,最终指向了大别山的西面。 “我军初时南下固镇之时,就已传令陈永福靠近大别山区域,给予万民军、革左五营压力,现今位于汝宁府的固始县。” 陈功沉吟了片刻,询问道。 “陈永福麾下有兵将七千,是要调陈永福所部北上颍州吗。” 颍州在凤阳府的西部,距离约四百余里。 如今万民军已经截断了北归的道路。 东面是受灾的南直隶区域。 南面也有万民军的重兵把守。 要想撤退,唯有向西一条道路。 陈望询问陈永福所在的方位,陈功的第一反应,便是陈望想要让陈永福领兵进入凤阳府内接应。 不过陈功的得到的回答,却是陈望的否定。 “陈永福不能进入凤阳府,我没有这样的权力。” 从战略上来说,调陈永福进入凤阳府的颍州,是正确的。 但是很多时候,却不只能单单从战略上出发。 虽然现在陈永福被他捆绑上了战车之上,他能够调动陈永福麾下的兵马。 但是在明面上,陈望却是没有调兵跨省的权力。 朝廷给的这个平贼将军,更多的只是一个名头,权力并没有增大多少。 如今陈望之所以能够统管这么多的兵马,实际管控河南、汉中、湖广北部的军事,只是抓住了权力的真空。 风起明末 第451节 湖广巡抚因为剿匪不利被治罪、河南巡抚战死沙场。 此时新任的湖广巡抚正忙于处理南部的匪患。 而新任河南巡抚的高名衡,则是因为陈望千里驰援而来,加上陈望往日的声名影响,所以将军事指挥的权力交给了陈望。 调兵跨省,是总理的权力,不是平贼将军的权力。 陈望很清楚崇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今的崇祯先后历经被最信任的人背刺,现在疑心的毛病越发的严重。 一旦调兵跨省,崇祯必然心中极为不满,恐怕相应的制约不消多时便接踵而至。 虽然如今声势已成,但是不必要的麻烦,能够避免自然还是避免为好。 “快马加鞭,传令陈永福兵进英、霍山区,募集乡勇,设寨结营,占据山岭要道,尽可能的控制英、霍山区。” 陈望看了一眼,沙盘上错综复杂的英、霍山区。 英、霍山区他必须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起码通往河南的要道必须要掌握在他的手上。 否则河南地方,便永远都得不到安宁,得不到稳定。 陈功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沙盘,有些忧心道。 “大哥将陈永福调往英、霍、让高谦向徐州进军,我军再无援兵,只有依仗本部兵马。” “如今南、北、东三路生路断绝,唯有西面一路可走。” “李岩狡诈多谋,如今情况必然也在其预料之中,往西突围只怕并非易事。” “往西走,长淮卫是必经之地,李岩恐怕已在长淮周边云集重兵,封堵我军。” 陈功所说的情况,陈望自然心中清楚。 “你能想到这一点,证明你已经可以领兵独当一面。” 陈望看着如今思路清晰的陈功颇为欣慰。 不过对于最终的结果,陈望却是和陈功所想的截然相反。 “但是,李岩不会在长淮围堵我们。” 陈功眼神疑惑,很是不解。 “因为……” 陈望拿起了一面放在沙盘边上的红旗,而后缓缓的插在了凤阳城北万民军的方丘大营之上。 “万民军并不强大,四十万大军看起来强盛无比,真正的精锐不过只有数万。” “分兵四面,那就是四面皆弱。” “有限的战力想要发挥最大的作用,只有握成拳头。” 陈望缓缓握紧了拳头,举着向着陈功示意了一下。 “李岩已经尝试过了进攻,昨天和今天的战局,足够让李岩彻底的清醒。” “从前线传来的情报,你应该也已经看出了一些吧?” 陈功有些犹豫,在沉吟了半响之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确实有些奇怪,万民军虽然还是声势浩大,但是反击确实没有之前那么猛烈,前阵也没有多少请求驰援的消息。” 陈望抬起,看向沙盘的最南端,那是凤阳山所在的方位。 “李岩正在收缩兵力,凤阳城内的明军要做最后的挣扎,南面的争夺也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尾声,现在的万民军已经到了要握紧拳头的时候。” 孙传庭领兵南下已经有两日的时间。 南面的血战也已经有两日。 “李岩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这一次,他不可能留下我。” 凤阳之围到现如今,已经是抵达了最后的关头。 一切的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 如今的局势在别人的眼中或许仍然是一片混沌。 但是在陈望看来,却是明朗的不能再明朗。 虽然身处局中,但是陈望却可以跳到局外去审视整场战局。 这一切,都得益于陈望如今手中强盛的军力。 陈望如今掌握的军力,足以决定整场战役的走向,足以改变整个南国的局势。 喊杀声从远方隐隐约约的传来,让人不免感觉有些虚幻。 陈望抬头看向帐门的位置,帐门正对的方位是正南。 南面的战事,现在差不多也即将决出胜负。 明军在孙传庭的带领之下虽然攻破了不少万民军设置在凤阳山东的营寨。 但是也同时落入了万民军的陷阱之中。 万民军的包围网正在收缩。 此时的孙传庭恐怕也已经明白了李岩的图谋。 不过很可惜。 一切,就像是历史上的贾庄之役。 此时的孙传庭,就像是戊寅之变的卢象升。 而此时的万民军,就像是戊寅之变合围的清军。 孙传庭…… 已经陷入了绝境…… …… 夕阳西下,如血一般的晚霞染红了半边苍穹。 石牛山上,孙传庭浑身血染,站立在山顶崖边的平台之上。 他的神色疲惫,身形不再如同往昔一般挺拔。 一众衣甲带血的甲兵各持刀兵,或站或立,环绕在其四下。 就在孙传庭的身后。 西方。 崇山峻岭,黑旗密布,满山遍野,一眼难以望到尽头,橘红色的火光在山间谷地不断的跃动。 而就在孙传庭的身前。 东方。 平原野地,数道黑线正缓缓而动,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正向着白云山所在方位,汇聚而来…… 帷幕。 即将落下。 第389章 意料之外 崇祯十四年,正月十九,拂晓。 凤阳山脉,石牛山腰,明军大营。 低矮的营墙之外,入目之处皆是耀动的火光。 山道之上,无数头缠着黑色头巾,手持兵刃的万民军军兵,正犹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活捉孙传庭!” 狂暴的北风裹挟着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直冲云霄之上,回荡在凤阳山的山间谷地之中,响彻在众人的耳畔。 震天的呐喊声几欲刺破苍穹。 孙传庭衣甲红染,混身浸血,拄枪立于营墙之上。 周遭一众甲士,无不带伤受创。 孙传庭的身前,倒伏着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鲜血染红了营墙,染红了衣甲,染红了一切的一切。 那些倒伏在地的尸体相互枕籍着,早已经难分其貌,难分其阵营。 本是同根同源同种同族,却在战场之上以命相搏,以命相争。 山林在狂风的吹袭之下飒飒而响,猎猎的旌旗响动声在营垒墙壁之间徘徊。 孙传庭心中冰冷,再一次打退万民军的攻势,并没有让他的心中燃起多少的喜悦。 战鼓声仍未停止,山道之上的火光仍然在跃动着。 万民军下一波的攻势马上就会到来。 仗打到这一份上,孙传庭的心中其实早已经是如同明镜一般。 这场战,他们已经败了…… 时局如此,终究还是无力回天…… 数日的奋战,虽然勉强攻下了石牛山,但是万民军的增援却是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接踵而至。 最后竟然反客为主,将他们围在了石牛山上。 事到如今,孙传庭如何还不清楚。 自己的放手一搏,也在李岩的预料之中。 这一局棋,他从一开始便已经是输了。 风起明末 第452节 李岩早已经算到了一切。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岩以凤阳为饵,设下十面埋伏。 “李岩……” 孙传庭心中冰寒。 “民意、人心……” 万民军的势起,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有李岩这样的人杰,有李岩这样对于人心民意洞若观火的领袖。 万民军必然会崛起。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民意如水,已为李岩所控。 李岩不仅仅通晓民意,还知晓人心。 孙传庭轻叹一声,他知道,李岩通过他的经历,已经清楚了他是怎么样的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孙子兵法,果然所言非虚。 “咚!”“咚!”“咚!” 山道之中,万民军隆隆的战鼓声再次响起。 犹如重锤一般狠狠敲击着众人的耳膜。 “活捉孙传庭!!!”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再度响起。 无数万民军的军兵汹涌而动,如同涨潮时的海浪一般,再度拍击而来。 天色逐渐清明,而孙传庭也看的分明。 山道之上,一众万民军军兵的脸庞在孙传庭的视野之中逐渐变得清晰。 那一张张脸庞,并不见多少的狰狞和凶恶。 更多的,是痛苦,是悲呛。 那一道道目光,不曾见多少的贪婪和邪恶。 更的的,是凄凉,是绝望。 他们虽然手中拿着刀枪,虽然手中拿着弓弩。 但是却并不像恶徒,并不像匪寇,也并不像是军兵。 他们…… 只不过是一群因为天灾人祸,走投无路的百姓…… 就如同…… 他麾下的那些兵将一样…… 孙传庭转头看向左右。 营墙之上,他麾下的那些军兵。 他们的眼神之中带着恐惧,带着绝望,但是他们仍旧紧握着手中的兵刃。 就在数月之前,他们还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市井之间讨活的市民。 民变的烽火席卷了大名,让他们成为了匪寇。 这些人,他们曾经也都是大名府的百姓。 在朝廷、天下都抛弃了卢象升在贾庄的孤军之时。 是大名府的百姓,是三郡的父老,心甘情愿的献出仅有的一切去援助卢象升。 在他打出了卢象升旗号之后,他们甚至愿意打开城门,老老实实的束手就擒。 他们如何不爱这个国家,如何不爱这片土地。 这些人在成为了军兵之后。 又跟着他一路南下,平寇荡匪,甚至欠饷日久也无怨言。 只是一顿饱饭,便已经是让其心满意足。 “呜————” 聚兵的号角在营垒之间回荡,搅得孙传庭的思绪混乱不堪。 孙传庭的意识有些恍惚,身为一军之主帅,他知道自己不该去想这些与战场无关的事宜。 但是他实在是忍不住去想。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再度响起,一场血战再度爆发。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 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扶…… 败局已定,结果难变。 孙传庭并不恐惧死亡。 只是愧对天子重托,有负国家之望…… 有心,而无力。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做那个挽救国家的英雄。 就如同北上勤王之时。 举国上下,万众一心。 捷报通传,哭声满城。 但是。 现实总是残酷的,一如既往。 不知道他的死,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东南倾覆,天柱倒塌。 万民军的声势恐怕会膨胀到一个无以复加的局面…… 就在这时,孙传庭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人。 那个人的脸庞总是保持着严肃的面孔,鲜少露出笑容。 他的眼神坚定,但是在其眼底的最深处不知道为何,潜藏着的却是忧虑,却是哀愁。 还有……愤怒…… 这一路的南征北战,但凭驱使。 陷阵冲锋,嘉奖责骂,全无怨言。 孙传庭心中冷然。 其实他应该听从陈望的建议,选择暂避锋芒,保全实力。 只可惜,现如今一切都已经晚了。 勤王之时,陈望便已经显露出了武略方面的才能。 或许在他死之后,陈望能够稳定局势,起码带领麾下大部分兵马撤离凤阳。 东南的局势,有陈望在,应当不会彻底的崩坏。 孙传庭艰难的支撑起身躯。 目视着身前,犹如潮水一般再度涌来的万民军军士。 他的目光再度变得坚韧了起来。 陈望的存在,让他心中有了希望。 他的心中已经不再迷茫,他的心中已经不再绝望。 “督臣!” 一声大喊打断了孙传庭的思绪, 孙传庭转过头循声望去,只见作为总兵的方国安带着十数名甲兵从旁侧赶了过来。 “督臣!” 方国安面色涨红,神色激动,他冲了过来,激动的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发生了什么事。” 孙传庭到底是孙传庭,在转瞬之间,优柔、疑虑、慈悲、这些情绪都被其抛诸脑后。 果断、慎密、干练、勇毅再度重新回到了孙传庭的身上。 “北,北,北!” 方国安喘着气,指着北方,却是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孙传庭心神微动,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想到了一种可能。 “北?” 他猛地上前了一步,抓住了方国安的衣领,急切的追询道。 “北面怎么了?” 孙传庭的举动吓了方国安一跳,也让方国安原本的结巴,变得越发的结巴。 “北……北……” 风起明末 第453节 孙传庭索性丢下了方国安,带着一众径直向着营地北方走去。 等到孙传庭离开了有一会后,方国安才回过了神来,于是赶忙重新又追了上去。 “督臣,督臣!” 刺耳的铳炮声撞击着众人的耳膜。 孙传庭一路前行,越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塔楼,穿过了一处又一处的堡垒。 临到了北面的望台,孙传庭却是停下了脚步。 他不敢上前,他的心中不知道为何恐惧。 “轰隆隆————” 一阵巨大的震响自北方陡然响起,抓住了孙传庭所有的注意,拉拽着孙传庭不由自主的向着望台之上攀登而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欢呼的声音已经取代了铳炮了声响。 孙传庭也在此时登上了北面的望台。 站在望台,向着北方远眺而去。 入目之处,唯见一片火红。 无数火红的旌旗林立在濠河东岸的原野之上,恍若燎原的野火! 凤阳山脉、石牛山北七里。 汉中军大阵。 阵前。 陈望内穿水磨鱼鳞甲,外罩红棉大氅,手执长槊,为一众甲骑环卫,立马于大阵之前。 隆隆的战鼓声在平野之上响彻。 马蹄声急促,犹如骤雨。 前方,身穿着赤甲的汉中军甲骑分作数十队,呼啸着奔驰而过,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锋芒过处,所向披靡,人马俱碎! 远方的石牛山上,火光冲天,山麓至山顶的数条山道之上,火光已是连成了一线。 激烈的喊杀声,如雷般的铳炮声,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声,不断从石牛山的方向传播而来。 只是在战场之上那嘹亮的金戈声下,那隐藏着的哀嚎声,也隐隐约约的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石牛山上,满目疮痍,远望只见道道黑烟升腾而起。 “总镇,有万人上下的敌军正从左翼向我们席卷而来!” 陈功跃马扬鞭,带着数名甲骑从右侧奔驰而来,带回了左翼的消息。 陈望转头望向东面,地平线上密密麻麻的黑旗正顺着平野乌泱泱的漫卷而来。 “全军止步!” 陈望抬起了手中的长槊,下达了命令。 伴随着浑厚冗长的号角声,四下隆隆的战鼓声也随之缓缓停下。 令旗飞舞之间,甲骑纵横来往,军令一级一级的传下,直达大阵的四面八方。 汉中军庞大的军阵在片刻之后陷入了停止的状态。 “两翼射住阵脚,防备突袭,传令赵怀良,让他护住后撤的道路,把夜不收都散落出去。” “让世子坟大营那边做好接应的准备。” 陈望牵引着战马,神色严肃,观察着四周的景象。 片刻之后,陈望再度下达了军令。 “命令。” “正兵第一、第二千总部向前推进,近卫第一千总部策应两翼,向前推进,打通去往石牛山的道路。” 军令传达,战鼓声再度响起。 旌旗挥舞之间,两支骑军自两翼飞驰而出,向着前方卷席而去。 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声作为开头。 而后在下一瞬间,响亮而又富有节奏的步鼓声便已是在众人的耳畔响起。 正兵营第一、第二千总部的千总旗随之而动。 视野之中。 汉中镇下的两千余名内穿水磨战甲,身着红棉战袍,头戴铁盔的战兵踏步向前。 一红一白,交相辉映,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视觉刺激。 他们肩扛着已经上好了刺刀的海誓铳,排列着紧密队列,在旗帜和鼓号简单有序的指挥下,跟随着步鼓的节奏缓缓而行。 一眼望去,宛若一片片移动的尖刺森林一般。 盔甲和刺刀反射的阳光不断闪烁,犹若三冬之雪。 石牛山上。 北面望台。 孙传庭目视着远处平野上的那一片火红,心中百味杂陈。 在贾庄之战时,卢建斗望见援兵到来之时,或许也是同样的心情。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只是…… 这里终究不是贾庄,而是凤阳。 凤阳之役战至此时,他们都未能达成战争的目标。 陈望此时领兵前来驰援,也只是解了石牛山之围,对于凤阳之围于事无补。 “督臣。” 虎大威的声音从孙传庭的身后传来。 “陈将军派人传信而来,他已经领兵打开了通道,请督臣即刻领兵撤离石牛山。” 方国安此时也终于是恢复了镇定,同时谏言道。 “北面万贼军大队兵马已经越过固镇,抵达淮河北岸,此刻正在进攻临淮大营,再不撤离,就真的来不及了!” 孙传庭神情复杂。 对于陈望私底下所做的事情,他其实也知晓了不少。 左良玉、贺人龙虽然骄横,但是相对于陈望所做的事情,却是只能算得上小打小闹。 虽然陈望一直以来都勤于王事,行事作风称得上一句忠贞勇毅。 但是王莽谦恭未篡时。 陈望现今出任平贼将军,执掌汉中镇,又管带湖广六营。 河南军事,实际也在陈望的管控之下。 陈永福、高谦,俱以陈望马首是瞻。 陈望手中的军力,足以影响整个南国的战局。 权力之重,令人生畏。 诸多细节,难以推敲。 左良玉、贺人龙两人管带兵马不过数万,已是骄纵如此。 这样的情况之下,就算是陈望没有野心,只怕是他的那些部众也会生出一些非分之想。 陈桥之事在前,这一切并非不可能发生之事。 孙传庭本以为陈望会领兵撤离凤阳,以图自保。 眼下的情况,完全其实意料之外。 陈望并没有领兵撤走,相反是冒着被合围的危险,南下驰援而来。 第390章 幕落 有的时候,选择活着,远比选择死亡更为艰难。 留在石牛山上,战死沙场,也算是全了名节,朝廷哪怕追究,也会有所考虑。 但是离开石牛山,领兵撤退,朝廷必然追究战败之责。 孙传庭,最终还是领兵撤离了石牛山。 自出任以来,孙传庭便以锐气示人。 这样一个一直以来不肯低头,不肯折腰,锋芒毕露的人。 最终却是选择了忍辱负重。 对于后果,孙传庭的心中清楚。 凤阳之败,将会成为他人生路上的耻辱,也会成为政敌各方攻击他的黑点。 不过孙传庭并不在乎这些。 他在乎是天子,是国家。 得蒙天子信重,以重任相托。 但他却有负如此信重,有负所托。 国家动荡不堪,内忧外患,他却不能履行总理之责,安定国家,澄清宇内,止戈消战。 风起明末 第454节 孙传庭带领兵马撤离石牛山时,万民军并没有追击。 准确来说,是不敢追击。 汉中军大阵之中的火炮几乎未有一刻停歇,整个火炮阵地硝烟弥漫。 万民军的部队根本不敢上前。 万民军的骑兵更是不敢靠近汉中军的军阵,在早前万民军集中了超过两千名骑兵试图冲击汉中军的左阵。 结果是在汉中军步兵的铳炮,以及近卫营甲骑的联合绞杀之下,丢下了数百具尸体仓皇而逃。 在孙传庭领兵撤离石牛山后,于山北合并一处,而后大队北上返回世子坟。 陈望亲领着近卫营甲骑殿后策应。 万民军的部队只是牢牢尾随,远远的观望,不敢近前。 大军在行至世子坟时,传来了万民军骑兵攻破临淮大营的消息。 随后大军经过世子坟,一路西行,抵达方丘大营之时,越过临淮的万民军大队骑兵也已经是抵达了方丘大营的北方。 万民军自东、南、北,呈三面之势,包围了陈望驻兵方丘大营。 不过西面的道路并没有万民军的兵马出现。 在领兵南下驰援石牛山时,陈望已经传令让胡知义派遣一支兵马,夺取了长淮卫,收复了怀远县,打通了撤退向西的道路。 追击的万民军最后停在了方丘,没有再尾随撤退的明军。 明军一路征战,损失惨重,疲惫不堪。 但万民军何尝不是久战多时,伤亡重大。 凤阳内城的战事一直在持续,凤阳城内被围的明军一直在挣扎,一直在试图突围,因此也牵制了万民军大量的军力。 万民军不是不想追击,而是无力追击。 方丘大营废墟,西部。 李岩骑乘在白马之上,一身征袍风尘仆仆。 他的面色苍白,目光阴鸷。 目视着缓缓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大队明军。 凑近一些,可以看到他的眼球之间布满了血丝。 时至今日,李岩已是两天两夜未有合眼,他的心神和精力都已经快到达了极限。 指挥统筹超过五十万的大军稳固阵线、进攻协防。 还需要控制谋划从徐州一路到凤阳长达数百里的战线。 “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智。” 李岩神色严肃,心中对于日后的发展也是越发的清晰。 汉中军的战法让他大开眼界,也是彻底打开了思路。 李岩已经打定了注意,日后也如同汉中军那般,专门挑选一支精兵。 兵士穿戴双层重甲,持强弓,开大阵,用长枪。 汉中军的重甲兵,在战场之上完全就是怪物般的存在。 刀砍不破,枪刺不穿,箭铳难伤,势不可挡,让人不由心生绝望。 以至于在战场之上,每当汉中军的甲兵出现,前线的军兵士气便迅速的跌至谷底。 至于铳炮,这个实在是强求不得。 像是汉中军内那般犀利的铳炮,在官兵的序列都是极为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独家一份。 汉中军中装备的那种怪模怪样的铳枪,确实是战场利器。 若是能够缴获一杆,或许还有仿制的可能。 但是现在,别说缴获了,就是模样都不太清楚。 只能从接战过军兵的只言片语的描述之中管中窥豹,又如何能够仿制出来? “官兵撤了……” 李际遇从旁侧驱马上前,他的衣甲血染,满是破损。 北线汉中军的带来的压力有多大,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 李际遇蓬头垢面,原本头戴的银盔已经消失不见,显得狼狈不堪。 “到底是未能竟全功啊……” 李岩望着远处的天际,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 苦心筹谋,算计万千,但是最终既没有能够留下陈望,也没有能够留下孙传庭。 “此番放走陈望与孙传庭,无异于放虎归山,纵龙归海。” 一斗谷、瓦罐子两人满脸羞愧,上前请罪。 “是我等无能。” 袁时中默然无语,紧握着手中的缰绳。 他的眼神凝重,只是目视着远方的官兵, 红娘子没有说话,只是驱马上前握住了李岩的手。 李岩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各部奋战,我都看在眼中,不是你们的过错。”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力量不够。 这一场大战,万民军各部可以称得上上下一心,将校身先士卒,军兵敢战拼命。 只是他们的武备,他们的训练,实在是落后太多。 “官兵甲坚刃利,铳炮犀利,我等衣甲单薄,兵刃短缺,能够战而胜之,已是殊为不易。” 李岩作为领袖,低沉的情绪一定程度的影响到了周围的将校。 宋献策乘马立于李岩的右后方。 当先上前附和道。 “信王所言甚是。” “此番虽然未能活捉孙传庭,但是击败北地援剿官兵,本来就是一场大胜。” 宋献策目光在众人的目光快速的掠过,笑道。 “如今北地官兵狼狈西逃,南国官兵徘徊不敢往前,凤阳官兵已成笼中之鸟,瓮中之鳖。” “官兵所依仗,不过甲坚刃利,铳炮犀利。” “等到日后打破凤阳,坚甲、利刃、铳炮,要多少,便有多少!” 听到宋献策的宽慰,众人的神色多少都好了一些。 李岩也在此时反应了过来,他明白了自己的失态,当下回望众人,鼓励道。 “此番虽未能竟全功,但仍是大胜。” “传令三军,今日举宴,三军同庆!” 气氛在宋献策的言语和李岩的控制之下终究是缓和了下来。 军令传达而下,带起阵阵欢呼之声,此起彼伏,宛如潮水一般潮起潮落。 李岩最后回望了一眼远处的地平线。 此时最后一队殿后的明军骑兵也正缓缓的从地平线上消失。 凤阳幕落,看起来是他领导着万民军获取了一场恢弘的大胜。 大败援剿明军,粉碎了官兵解围凤阳的计划。 他们是最后的赢家。 但实际上李岩很清楚。 凤阳之役他并不是赢家。 真正的赢家,获益最大的人,是陈望。 没有能够解除凤阳之围,朝廷问责下来,承担大部分责任的是孙传庭,而不会是陈望。 第一,是名望的提升。 在最后的关头,陈望又领兵救出了被困于包围网中的孙传庭。 经此一役,陈望在军中的声望不减反增。 可以预见,在援剿兵马之中,陈望的声望将会达到顶峰。 第二,是权柄的加重。 北地援剿明军伤亡惨重,而陈望所领的汉中军却是实力保存完好。 兵权等于地位,有兵便有地位。 左良玉现在为何敢如此骄横,凭借的就是手中的兵马。 而陈望如今的体量,何止是左良玉的数倍。 援剿官兵损失惨重,明廷想要平定南国,必然会更加的依仗陈望。 陈望也必然会因此获得更多的援助和自主权。 “陈望……” 李岩眯起了双眼,他的心中一片冰寒。 和陈望的合谋,完完全全就是与虎谋皮。 陈望的目的全部达到,而他想要达成的目的却是失去了可能。 风起明末 第455节 陈望的存在,就像是一座大山一般挡在他前行的道路之上。 但是现在对于陈望,李岩并没有什么手段去制约。 若是陈望倾力进剿,只怕开封便已经是成为了他的葬身之所。 李岩握紧了拳头,目光低垂。 这种将命运寄托于别人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回营。” 李岩缓缓吐出了胸中的浊气,他晃了晃了头不再去想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事情。 轻轻拉动缰绳,座下的白马随着李岩的牵引,转身踏上了归途。 紧接着红娘子也是策马而去,袁时中、李际遇等一众将校也随之离开。 冷阳当空,高悬于天。 凤阳城外一片欢呼雀跃。 而在凤阳城内,却是一片死寂。 经过了数月的围城,连番的鏖战之下。 原本守卫凤阳的五万明军,已经只剩下了三万余人。 凤阳内城城北,凤凰山上。 一众明军的将校站立在山顶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远处地平线上那最后一道红芒。 侯恂披着一袭绛红色的披风站在众人的身前,静静的目视着那最后一道红芒缓缓的消失在视野之中。 山风冷冽,带起旌旗万千。 吹的人心冷体寒。 山顶望台之上,一众明军将校皆是神色阴郁。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万民军数十万大军将整个凤阳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突围,比登天还难。 如果是其他地方,集中精锐只是进攻一处,或许还有突围的可能。 但是这里是凤阳,万民军只需要把守住凤阳的外城,就能切断他们通往外界的道路。 外城的城墙,让整个凤阳成为了巨型的牢笼。 侯恂也没有言语,他一直站在山顶,从冷阳高悬,再到日落西山,再到黑暗笼罩。 太阳彻底落下,天地一片昏暗。 灯火燃起,火焰在寒风之中不断的摇曳,忽暗忽明。 侯恂转过了身,望台之上,原本站立的着众多将校,但是现在却只剩下了五个人。 火焰在侯恂的眼眸之中跃动。 侯恂的心中一片平静。 他的心中,没有对于死的恐惧。 更多的情绪,是愧疚。 愧对天子的托付。 侯恂轻叹了一声。 他不通军务,朝廷委任作为总理的原因,他很清楚。 南下督师,一来便遇到如此的境况。 现在,他即将要成为第一位被叛军所杀死的总理。 东南局势崩溃,就在眼前,罪责在他。 自己在身后的名声,应当是不堪之极。 “城内有人开门投降,万民军已经杀入凤阳城。” 有亲卫从山下走来,带来了城中的消息。 侯恂回望南面,只见凤阳城内,火光熊熊。 无数条火龙正从四面八方,向着凤阳城内挺进而去。 喊杀声隐隐约约,自山下传播而来。 侯恂心中叹息,他知道作为总理,哪怕是深陷绝境,也不能轻言放弃。 应当指挥大军奋战到最后一刻,直至战死沙场。 如果他能够节制三军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做。 但是实际上他根本节制不了城中的军队。 甚至,投降也是侯恂的默许。 城中军队,欠饷日久,弹尽粮绝,城外围师数重,大军压境。 底下的兵将们能够坚持到现在才投降,已经是殊为不易。 “诸位。” 侯恂注视着还没有离开的将校。 他的神色严肃,缓缓抱拳的向着几人行了一礼。 “保重。” “总理,保重。”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一句保重。 望台之上,所有留下的将校们半跪于地,向着侯恂郑重的行了一礼。 崇祯十四年,正月二十日。 戌初一刻(19:15) 凤阳城失,一万三千余名守城明军投降。 盛家山、日精峰、万岁山等三山一万六千余名明军也随之投降, 亥正一刻(22:15) 凤凰山腰大营告破,两千守山明军与山共亡。 亥正两刻。 万民军攻破凤凰山顶大营。 残存守营明军彼此搀扶,最终退至中军台。 有人点燃周遭引火之物。 凤凰山顶大营随之燃起大火,隔断了万民军的攻势。 南国总理侯询于中军台上自刎就义。 一众亲从也是相继自尽就义。 风助火势,顷刻之间,大火已经席卷大营各处。 万民军退出大营,直到大火燃尽,才重新得入废墟之中。 战后共收敛尸首两百三十七具。 崇祯十四年。 正月二十一日。 子时。 凤阳之役。 幕落。 第391章 乱局(5k) 凤阳之役的帷幕刚刚落下。 天下纷争的帷幕又被拉起。 从凤阳到京师的距离超过两千余里。 兵败的消息从南国传达至京师,一共花了三日。 一路之上,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驿马。 在第三日京师城门将要关闭的时候,送信的信使宛如旋风一般奔驰入城。 消息从信使的手中递出,一路直达中枢。 紫禁城。 乾清宫。 西暖阁内,烛火昏暗。 暖阁之中,一众阁臣林立,皆是低垂着头颅,静静的站立着。 往日里身为首辅范复粹和次辅张四知都有一席之地,能够坐着奏对。 但是今日暖阁之中,却没有人为他们搬来坐椅。 两人如同其他的阁臣一样,都是站立在暖阁之中。 凤阳战败的消息传来已有三天了。 崇祯半弯着腰,伏在案上。 风起明末 第456节 他的脸上惨白的吓人,毫无血色,嘴唇也同样白的吓人,恍若白纸。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崇祯的身体本就不好。 在去岁冬季的时候,又不小心受了寒。 治疗疾病,将养身体的要消耗的药材昂贵,崇祯实在是舍不得银钱,就这样一直拖着。 虽然风寒已经好,但是崇祯的身体却也显出了亏空之象。 白发已经攀上了他的双鬓,就是额头眼角也是已经生出了些许的皱纹。 难以想象,崇祯甚至都还没有到而立之年。 都说皇帝富有四海,按理来说应当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 但是崇祯即位之后,随着国家的财政越发的困顿,天下的时局越发的艰难,他便一而再,再而三,想尽办法的削减用度。 崇祯的饮食并不奢糜,服饰很多甚至都是旧衣,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则省。 “松锦的情况,如何了?” 崇祯的声音沙哑,长期的咳嗽,让他的声音发生了不少的变化。 因为虚弱,他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有气无力,哪怕是在暖阁之中也是同样。 守卫在阁内的宦官们,掩上了门窗。 外面呼啸的狂风声消停了不少。 首辅范复粹抬起了头,他先是看了一眼坐在首座的崇祯一眼,而后又看向了身侧的张四知。 张四知仍然低垂着头,显然是准备置身事外。 范复粹心中叹了一口气,东南剧变,辽东告急,南北并起。 国朝内忧外患,京师上下一片阴云。 天子深夜在暖阁相召,并不是什么好事啊。 要是奏对有所差池,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张四知等人明哲保身,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回禀陛下,洪承畴已经领兵进至宁远。” “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姜瓖、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领兵也已奉诏先后经由山海关入援。” “如今辽东之地,共有八镇兵马,步骑十三万。” “建奴虽然占据锦州外城,多次进攻内城,都被打退,内城仍然在我军把控之中。” 范复粹想起洪承畴的奏折,心中叹息了一声,他停顿了一下,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 “洪承畴谏言,建奴声势浩大,军力强盛,此番围困锦州准备充足。” “建奴攻城是假,灭援才是真。” “此番进军,应当持重,最好是能够徐徐逼近锦州,步步立营,且战且守,勿轻浪战。” 案后,崇祯抬起来头,他的双目紧蹙,眼神怀疑。 “锦州城内给养断绝,现今仅剩两月左右的粮食。” “步步立营,若是等到锦州断粮,建奴攻破锦州,辽东顷刻之间便将土崩瓦解。” 辽东如今能够维持现在的局面,祖大寿的存在无疑是起着巨大的作用。 对于祖大寿,崇祯的感情很是复杂。 辽东集团尾大不掉,在祖大寿的控制之下越发的军阀化。 他曾屡调祖大寿,祖大寿却是都罕有奉诏。 但也正是祖大寿,一直坚守在辽东,阻止着清军通过辽东走廊,直入山海关,进入京畿地带。 “洪承畴通晓军事,久经沙场,进剿勤王期间,从未听闻有怯战退缩之时。” 范复粹心中一沉,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兵者,国家大事也,洪承畴此番率九边之精锐出关迎敌,一旦有失,必将动摇国本,自然需要谨慎。 “况且,建奴兵锋正盛……” “动摇国本?” 范复粹没有将话说完,便已经是被崇祯冷声打断。 “凤阳沦陷,万贼军直入南直隶,占据徐州、宿州、凤阳、英霍,兵临南京城下,这难道没有动摇国本?” 崇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嫣红之色,他在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愤怒。 “孙传庭在凤阳大败,损兵折将。” “五万大军,五万大军,竟然被叛军围歼!” “朝廷任命的总理,竟然被叛军所杀。” 崇祯神色冷冽,眉眼含怒,厉声喝道。 东北、东南、西北、三面生乱,难以休止。 “西北李自成,四处掳掠,无人可制。” “张献忠纵横江西,数万大军竟然对其无可奈何。” “这一桩桩事,哪一件事,不是动摇国本的事?!” 崇祯怒不可遏,中原饥荒,千里赤地,匪寇横行,白骨露于野。 偌大的中国地方,竟然只剩下西南一隅暂且安稳。 “是微臣无能,以致局势恶劣至此。” 范复粹跪在了地上,叹息道。 “陛下大病初愈,还请暂息雷霆之怒,保重龙体,方幸国家。” 范复粹身为首辅竟然跪了下来,其余的一众阁臣尚书也是不能再装成泥塑木雕。 当下众人也是一起跪下,向着崇祯请罪。 崇祯坐在上首,神色微凝,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事已至此,无论再说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 崇祯抬了抬手,显得十分疲惫。 “都起来吧。” 崇祯叹息了一声。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十二年时,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 南方的匪寇平息,北方大胜建奴,赢取了青山关大捷。 为什么在短短的年许的时间,又是风云突变。 南方的匪寇宛若飓风一般重新崛起,北方的建奴竟然又聚众十数万覆压而来。 南国局势恶化,辽东告急,西北生乱,中原饥荒,河北大疫,国家甚至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情况,应当如何处理,众爱卿可有章程。” 越是思考,崇祯便觉得头疼难耐,索性将问题直接抛出。 不过问题抛出,却并没有人提出解决的方案。 半响之后,崇祯抬起头来,目视着一众垂头不语的朝臣,心中怒火再起,冷声道。 “朕要的是能够处理问题的大臣,而不是泥塑木雕的摆设!” 崇祯的目光从众臣的身上缓缓掠过,最终停留在了兵部尚书陈新甲的身上。 “陈新甲,你说。” 崇祯直呼其名,明显已是愤怒。 陈新甲听到自己被点名,心中叹息了一声。 他向前走了一步,走出了队列,而后直接边跪在了地上。 身为尚书,面陈奏对之时,其实不必跪下。 但是陈新甲之所以跪下,是为了请罪。 “身为臣子,理应为君分忧,但是微臣实在惭愧,所以不敢回话。” “凤阳之败,微臣亦有罪责,还请陛下惩处。” 孙传庭是陈新甲保举,当初陈新甲信誓旦旦的说,如今南国之局,非孙传庭不可解。 随后力保身处于牢狱之中的孙传庭出任总理一职。 但是孙传庭在凤阳遭遇失败,致使凤阳沦陷,东南局势进一步的恶化。 陈新甲自然要负保举之责。 见到陈新甲请罪,崇祯的神色稍缓,看着陈新甲的眼神多了一份赞赏。 “惩处之事之后再议,如今之局,爱卿可有方略。” “微臣,多谢陛下厚爱。” 陈新甲再行一礼,神色感激,而后答道。 “如今东南之局虽然糟糕,但是远不到难以收拾之局面。” 陈新甲跪在地上,向着左右各看了一眼,说道。 “微臣所言,需要舆图指点,陛下可否令宫人摆设舆图于阁中。” 对于陈新甲的请求,崇祯自然没有不允许的可能。 各地的舆图在宫中都有保存,崇祯自己在宫中,也多次去查看舆图,去清查各地的情况,了解基本的走向。 风起明末 第457节 崇祯命令传下,很快数幅舆图便已经陈设在了暖阁之中。 有涵盖各省的总舆图,也有辽东、南直隶、陕西一省一地的舆图。 “陛下请看此处。” 陈新甲走到了南直隶的舆图之前,指着凤阳的位置说道。 “万贼军于正月二十一日攻陷凤阳,而后兵出四方,攻城略地,其中最强大的一支有十万余人,往东南进犯滁州,兵锋直指南京城,南京因此告急。” 陈新甲所说的,是从南面传来的最新消息,这些事情,暖阁之中的众人也都清楚。 南京方面频频告急,万民军此时如日中天,让人望而生畏。 一旦南京陷落,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凤阳之败,最大缘由,还是进剿兵马不足所致。” “此前为解凤阳之围,陛下诏发三省共调五万兵马入援南直隶,但是三省兵马均延期抵达,以致于凤阳之战,孙传庭不得已以三万孤旅,迎战贼寇四十万之众。” “但是如今三省兵马已入南直隶,抵达南京。” “南京原有两万兵马守城,如今又添五万大军,又有长江为防,万贼军无有水师,难越长江,因此南京绝无可能会陷于贼手。” 崇祯神色严肃,点了点头。 陈新甲的话虽然有为孙传庭开脱的嫌疑,但是凤阳之败,也确实不能全怪孙传庭。 崇祯其实也是知道孙传庭的难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孙传庭虽然有诸多不好,但是却不能说其不通军事。 初任巡抚便擒斩高迎祥,北上勤王大败建奴,南任督师便平河北叛乱。 此番凤阳战败,也已是竭尽全力,杀伤敌军甚众。 “万贼军如今占据凤阳、宿州、徐州一线,又与英、霍山区革左五营合流,合兵四十万众,看似声势浩大,但是实则仍是无根之萍。” “陈爱卿,此话怎讲?” 崇祯有些疑惑,东南局势明明已是糟糕至极,但是在陈新甲的言语之中,却仍然还在掌控之中。 “万贼军能够纵横南直隶,一因人数众多,二则是因为冬季枯水。” “南直隶水网密布,等到开春春汛,河水上涨,水路畅通。” “我军水师便可直达各地,轻易便可以切断徐州、宿州、凤阳三地之联系。” 崇祯神情微缓,听到东南可保,又有击败万民军的方法,终究是不再愁眉。 陈新甲自然是注意到了崇祯的神色变化,当下信心十足道。 “万贼军,有军众逾四十万,老、弱、妇、孺,合有二十四万之众。” 军众的统计来自进剿兵马的探查,老弱妇孺的人数则是当初俘虏时的统计。 “六十余万人,每日人吃马嚼所耗甚众,加之沦陷之地的百姓,多达百万。” “昔日三十六营流寇,之所以四处流窜,一是为了躲避朝廷兵马进剿,二则是为了搜寻粮食果腹补给。” 万民军不同于原先三十六营流寇的一点,首先是流寇多是骑兵,而万民军多是步兵,机动性不同。 二则是万民军试图建立割据政权,而流寇只为求活。 “因此万贼军开春之后,必为粮草所困。” “为求粮草,必将主动出击,抢掠粮食。” “我军可以以守为攻,只需要限制万贼军扩张之势,不足数月,万贼军将自生乱象,不战而溃。” 崇祯眉宇舒展,心中大石落地,不过仍有疑虑。 “万贼军如今兵锋正盛,要想抵挡,应当并非易事。” 崇祯顿了一顿,重新皱起了眉头,说道。 “而且朕曾听闻,乱贼窃据英霍两山,时常袭扰周边,掳掠粮草财物,若是万贼军自英、霍而出……” 陈新甲摇了摇头,回答道。 “陛下尽管宽心,万贼军现在想要自英、霍山区而出,已非易事。” 崇祯眼神微动,疑惑道。 “陈爱卿何出此言?” 陈新甲让过了一些身子,指着英霍山区,解答道。 “三日之前,也就是二十二日,河南总兵陈永福传来捷报。” “万贼军精锐尽皆集中至凤阳地区,陈永福于是领兵进击,已经收复英、霍山区西部诸多关隘要口,攻破原革左五营诸多营地。” “因此,万贼军想要南下出英、霍,攻略地方,已经并非坦途。” “好一个陈永福!” 崇祯神情微振。 一直以来,听到的都是坏消息,终于听到了一份好消息,自然是让他心情好上了不少。 “朕记得,此前开封之战,便是陈永福和陈望里应外合,大破万贼军。” “陛下记得不错。” 陈新甲垂下了头,说道。 “好,很好。” 崇祯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些许的放松,原本严厉的声音也缓和了许多。 “前有陈望,后有陈永福,都是我大明的忠臣良将。” “陈永福收复失地有功,破贼需奖,以示三军。” 崇祯自然是记得陈望的。 “平贼将军陈望一直以来忠于国事,此番虽在凤阳失利,但是也不可过多苛责。” 这一次凤阳之败,送来的塘报也述说了战役的经过。 最后孙传庭兵陷石牛山,是陈望兵行险招,奋力救出了孙传庭。 而后陈望领兵殿后,击退了试图追击的万民军,才使得没有造成一败涂地的场景。 崇祯还记得,当初在平台之上召见众将之时。 陈望站在人群之中,宛如一柄宝剑一般竖立,仪表堂堂,威仪有度,言语恭敬,让他观感极好。 最为重要的,在陈望的身上,还有他所领的那些军兵身上,崇祯看到了一股有别于其他人的气质——朝气。 与其他人沉沉的暮气相比,陈望显得那样的朝气。 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确实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 崇祯心绪微定,不过很快,一股难言的悲伤便涌上了他的心头。 是啊。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也是二十多岁。 却是暮气沉沉,没有那般的朝气。 崇祯闭上了眼睛。 他回想起,今日早起之时,在镜中看到的画面。 他看到的不是一张年轻人的脸。 而是华发早生,疲惫不堪的脸。 昔日登基之时,他明明也是那般的朝气,那般的英姿勃发。 想要一扫萎靡,中兴国家。 只是…… 现如今…… 崇祯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不再是他即位之时富丽堂皇的中极殿。 而是灯火昏暗,冷冷清清的西暖阁。 “陛下……” 陈新甲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将崇祯有些混乱的思绪从天边拉回了现实。 崇祯打量着身前不远处的陈新甲,他看到了陈新甲的脸上也带着疲惫之色,也看到了陈新甲身上有些破旧的官服。 哪怕是见惯了朝局百象,不禁有些动容。 兵部尚书这个职位,现如今并不是一个好差事,很多人甚至对其避如蛇蝎。 陈新甲却并没有推辞半分,甚至可以说是主动负起了这个责任。 如今时局更难,朝中大臣多是作壁上观,明哲保身。 但是陈新甲却是仍愿担起责任,为国分忧。 这也让自杨嗣昌去世之后,一直以来感觉孤家寡人的崇祯,感到了些许的暖意。 虽然陈新甲在能力不如杨嗣昌多矣。 但是如今朝堂之上,他能信任的人,肯愿意为国尽心之人,却是也只剩下陈新甲和少数几人了。 “国家困顿,时局艰难,这些时日以来,爱卿辛苦了。” 崇祯轻叹了一声,声音温和了许多,关切道。 陈新甲身形一顿,他能够感觉到崇祯言语之中的关切。 哪怕宦海沉浮多年,人情世故早已经经历良多。 风起明末 第458节 但是骤然之间听到一声关切,仍然不禁心神动摇。 看着坐在案牍之后,身形消瘦的崇祯帝。 陈新甲不由潸然泪下。 这一刻,他的心中再没有考虑什么自我得失,也没有再想自身的仕途。 有的,只是一颗拳拳的报国之心。 “陛下恩重信任如此,微臣唯有尽心尽力,舍命以报!” 第392章 国手 凤阳之败后,明军一路撤退,直至退到了河南归德府的商丘,才停下脚步。 本来孙传庭是想撤到凤阳府西北方的蒙城。 但是大军缺衣少粮,断饷绝俸,又遭逢惨败。 军无战意,将无战心,愁云惨淡。 除去汉中军旗鼓稍整,士气尚可外,其余各镇兵马皆是怨声载道。 所以孙传庭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领兵继续北撤,直到商丘。 在商丘得到了补给之后,才让一众军兵勉强恢复了些士气。 唯一的好消息是,众人本来都以为天子必然震怒,很多人头上的乌纱将会不保。 但是兵部的行文下来,却没有多少严厉的苛责。 只是连同孙传庭在内,一众营官将领一起削职一级,罚俸半年,戴罪继续办理剿贼事务。 迟迟未发的军饷,也终究是补发了一些,虽然还是没有补发完全。 抚恤也都分发了下去,不过也如同常例一般,只到规定的半数。 余下的半数说是之后发放,不过多半也是一句空话。 欠饷之事已久,众人早已经是习惯了这一切。 朝廷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补发完所有的欠饷,各镇的兵马恐怕反而会恐慌。 因为,这意味着恐怕一场血战就在眼前。 比如。 现在的辽东。 八镇十三万兵马出关驰援锦州。 朝廷,就为他们补足了一直以来的欠饷。 商丘城外。 明军的营地沿河分布,绵延数里之地。 孙传庭没有领兵进入商丘城内。 一群饥肠辘辘的残兵败将,压抑了许久,就这样带入城市之中,后果难以控制。 “二十二日,五河、定远已经沦陷。” “万贼军两面出击,一面进往东南、一面进往东北。” “东南万贼军只有一路,有兵马十万之众,于二十三日,破清流关,进入滁州地界,领兵者为李岩麾下大将李际遇。” “二十四日探报,万贼军小股骑兵侵入南京以北,震动江南。” “三省援兵屯驻于南京周围,暂时护卫住了南京,但是万贼军在凤阳大胜,气势如虹,南京诸镇士气低落,不敢与之交战。” 中军帐内,方国安站在沙盘之前,向着孙传庭讲述着东南发生的变化。 “东北万贼军,共有三路,每路各有兵马数万。” “第一路自徐州出,进犯睢宁,越黄河,过宿迁,意欲与山东王浚汇合,领兵者为袁时中。” “第二路自宿州、灵璧一线出,攻虹县,领兵者为瓦罐子、一斗谷。” “第三路则自凤阳、临淮出,攻盱眙,领兵者为左金王贺锦,革里眼贺一龙。” 孙传庭站在上首的位置,俯瞰着身前的沙盘。 “山东王浚也领军向南,依其进军路线推测,恐怕是想要与万贼军在南直隶汇合。” 凤阳之败,让孙传庭改变了许多。 最为显著的改变,孙传庭的眼神之中不再如同过往那般显出凌厉的锐气,变得内敛了许多。 “徐州仍由罗泰、刘见义两人镇守,宿州则是由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镇守,李岩自领大军守备凤阳。” “耳目回报,万贼军占据州县,开仓放粮,收买人心,分发土地,又广征兵员扩军,募集军匠打制军械。” 方国安停顿了一下,看着手中的书信,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念下去。 孙传庭摆了摆手,没有让方国安再读下去。 他知道信中后面要说的内容。 开仓放粮这一招,便能使得那些处于饥饿之中的百姓趋之若鹜。 而分发土地,则能够使得任何一名普通的农民为之而疯狂。 南直隶的土地兼并比起陕西土地兼并更为严重。 在陕西,不少的百姓还有自耕的田地。 但是在南直隶,是真正意义上的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田地不是王公贵族的,便是商贾土豪的。 普通的平头百姓,能够有几亩薄田便已是难得。 李岩此举,无疑是会让南直隶的诸多百姓为之疯狂。 现在的万民军,比起凤阳之战前更为强盛。 投降的官兵超过三万余人,这三万余人都是接受过训练的正规军。 多日的围攻,留下的,都是历经过血战的老兵。 攻陷凤阳,万民军更大的收获,得到了一大批急需的军械,解除了军械不足的燃眉之急。 万民军的实力如今空前壮大。 孙传庭注视着身前的沙盘,神色凝重。 “不对……” 孙传庭的声音很轻,但是中军帐内的众人还是听到了孙传庭的声音。 陈望站在孙传庭的旁侧,眼神微动,看向沙盘。 方国安沉吟了片刻之后,有些犹豫的说道。 “这些消息都已经通过多方证实,应当不会……” “我说的不是消息不对。” 孙传庭摇了摇头,抬起了手,止住了方国安后续的言语。 “你们都退下吧,如今军中气氛有些萎靡,先行各自回营,安抚军士。” 方国安停下了言语,转头看向一旁的虎大威。 虎大威默不作声的站起来,向着孙传庭抱拳行了一礼后,转身便走。 萧慎鼎、郑嘉栋两人也是同样,两人脚步甚至比虎大威还要快一分。 方国安眼神转动,最后落在了陈望的身上。 陈望同样没有言语,只是眼神在沙盘上多看了几眼,便也转身退下。 方国安放下了手中的书信,也是一样抱拳退下。 “陈望,你留下。” 孙传庭出言呼喊的时候,陈望已经和虎大威走到了帐门处。 孙传庭既然有令,陈望自然也不能不听,当下向着几人拱了拱手,便停下了脚步。 “总理。” 陈望重新回到了沙盘之前。 陈望清楚,孙传庭屏退众人,单独留他下来,必然是有话要对他说。 孙传庭凝视着身前的沙盘,他的双眉紧蹙,语气严肃的问道。 “万贼军如此动作,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顺着孙传庭的视野之中,陈望也将目光放在了沙盘之上。 万民军的动向并非秘密,大规模的军事调动根本隐瞒不了。 对于李岩的目的,陈望的心中也是有一些猜测。 但问题是,到底应该说到那一份上。 陈望双眉微蹙,快速的思考着。 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一旦思考的时间过久,可能会引起孙传庭不必要的猜疑。 从这段时间对于孙传庭的观察,孙传庭恐怕已经是对于他所做的事情有了察觉。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是否要藏拙,这是陈望现在考虑的重点。 “凤阳无有存粮,万贼军攻陷凤阳,难以得到补给,单靠宿州、徐州周边粮草,也难以养活大军。” “当初截断粮道之时,万民军获取了我军一批粮草,但是那些粮草仍然不足以供养大军……” 风起明末 第459节 陈望用余光注意着孙传庭的表情变化,缓缓开口,先行分析着眼下的局势。 “继续说。” 孙传庭的神色未变,仍然注视着沙盘。 “万贼军此番分兵四路,大举进攻,其目的之一,应该是在于抢夺粮草,补给军队……” 陈望向前靠近了一些沙盘。 静止的沙盘在的眼眸之中缓缓流动。 四路万民军进攻的方向,可能进行的举措在陈望的眼前不断的变换。 快速的思考之下,陈望原本还有些模糊的视野也随之而逐渐清晰起来,也让陈望明白了孙传庭考校的目的。 陈望停下了言语,拿过了放置在一盘的指挥鞭,指向沙盘之上。 “李岩头脑清醒,心思缜密,性格稳定,常常谋定而后动。” “攻下洛阳之后,哪怕拥众数十万,仍然当机立断放弃据守。” 洛阳是中原大城,九朝古都。 当时攻下洛阳之时,万民军军势正盛。 李岩却并没有趁势割据图谋,而是在攻陷了洛阳立刻转进向东。 “无论是攻下洛阳,还是凤阳,李岩都没有入住宫殿,而是宿于军营。” “李岩用兵谨慎,此番万贼军东南一路,直取南京,却是极为反常。” “所以,南京一路,是为疑兵。” 陈望指着南京城的方向,肯定道。 “东南一路,万贼军虽然声势最为浩大,领兵主将又是其亲信大将李际遇,但是不过是转移注意的把戏罢了。” 万民军进攻南京,南京方面必然告急,明廷必然援救,必然分出大量的精力。 而万民军要的正是这一效果。 进攻南京,政治意义远远大于军事意义。 万民军的大部出现在南京的北岸,将会使得南直隶的勋贵大臣越发的恐惧,进一步的压低入援军镇的士气。 南京身为陪都,有朝一日,竟然被乱军迫近城下,无疑会引起极大的反响。 这一点,在万民军的小股骑兵抵达南京城北的时候便已经是得到了证实。 “万贼军,真正的目的,是在东面。” 陈望目光转移,一路向东。 最终落在了沙盘之上,一条自南向北的大河之上——京杭大运河! “李岩的目的,在于运河,在于漕运,在于运河两岸的百万漕工!”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指挥鞭,李岩看似是在正常的攻城略地,扩张壮大,但是实际上却是在图谋京杭大运河。 粮食。 南方并不缺乏。 北方粮少,很多时候都需要南方供给。 每年都有大量的粮船通过运河一路北上,直达京师。 不得不说,李岩的图谋当真惊人。 李岩的举措,无一不再透露着他的远见。 叛军的领袖富有远见,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陈望停止了言语,转头看向孙传庭。 只见孙传庭双眉紧蹙,神色凝重。 陈望便知道,孙传庭确实也看到了这一点。 而自己的回答也是孙传庭想要听到的回答。 “李岩啊,李岩啊……” 孙传庭轻叹了一声。 “南国水网密布,李岩手中没有水师,他知道等到开春水涨之后,我军能借舟船之便以行军。” “此番运筹,三路大军长驱运河,以攻代守,当真国手。” 万民军长驱而入,将战场拉到了运河。 为了保证漕运的畅通,运河的安全。 南直隶和诸省的水师不得不集中在运河的主要干道。 北直隶如今灾害又起,疫病横行,多地粮食绝收,若无南方运粮,崩溃就在旦夕。 松锦大战一触即发,八镇十三万兵马都需粮草供应,只靠九边输送,根本难以供应。 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保证漕运的安全。 这样以来,万民军现在所占据的地方,反而就安全了。 “天灾连绵,生计难寻,运河两岸百万漕工多贫困百姓讨活,万贼军若是迫近运河,只怕……” 陈望双目微凝,冷声道。 李岩这一步棋,盘活万民军整条大龙。 漕工生活凄苦,万贼军如今声势正隆,开仓放粮,分田给地,振臂一呼之下,景从者只怕不计其数。 漕工吃苦耐劳,有组织,讲规矩,是最好的兵员。 若是李岩真的抵近运河两岸,将百万漕工收入囊中,只怕真能养出席卷天下之势。 “所以。” 孙传庭神色严肃,抬起了头来,重重的拍了一下沙盘,为这场对话下了定语。 “绝不能让万贼军迫近运河!” 孙传庭目光闪烁,思索了良久之后,最终出声。 “陈望。” 陈望站在孙传庭的旁侧。 孙传庭的一举一动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末将在。” 陈望缓缓抱拳,应答道。 孙传庭接下来要说的话,陈望已经有所预料。 正是因为,所以现在的陈望有些难以控制自己。 陈望甚至能够感受自己心脏的跳动。 “如今万贼军战略重心在东,我必须去往山东坐镇。” “但是李岩仍处于凤阳之地,万贼军也有可能突然转攻西面。” 孙传庭转过了身,目视着陈望,郑重道。 “我将河南兵马全部交由你来管理。” “你的任务,就是守住颍州、毫州,断绝万贼军向西之路。” “如果允许,最好能够派遣部队袭扰宿州、凤阳两地,牵制一下万贼军的军力。” 陈望强行压下心中的激荡。 事情果然如同他的预料一样。 万民军向东迫近运河的计划,迫使着孙传庭必须转向山东。 而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自主权将会进一步的扩大。 孙传庭最后的这一句话,更是让他不需要在想法设法找寻借口来调集河南的兵马。 此后调兵,名正而言顺! 第393章 蓄势 颍州、毫州两州都隶属凤阳府。 颍州,地处凤阳府以西,黄淮海平原南端,淮北平原西部,全境属平原地形,地势平坦。 就在从凤阳府进往河南归德府的要道之上。 亳州,地处凤阳府西北,西南与颍州毗连。 全境呈东南西北向斜长形,整个亳州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 从毫州,可以进往河南的开封、汝宁两府。 亳州地处中原腹地。 史书记载。 “虽僻在一方,实南北通衢,中州锁钥”。 两城地理位置重要,只需要守住两城,便可以断绝万民军西进之路。 不过要想守住两城并不容易。 颍州、毫州两州颇富战略价值,但是却称不上城坚池固,也没有地利可靠。 平野对决两军交锋,开阵对敌毫无花哨,是为堂堂正正之战。 这一切,交给其他的将领或许是个问题。 风起明末 第460节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在陈望的手中,却并不能算做一个问题。 颍州、毫州两州在明初之时都设立了卫所守备。 颍州有颍川卫,毫州则有武平卫。 两卫在陈望派兵入驻之后,两处卫所自然也顺理成章被陈望纳入管辖。 从孙传庭的手中,陈望还得到了一定便宜行事的权限。 因此将颍川卫、武平卫两卫纳入管辖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毫州城西。 武平卫的卫城,此时已经成为了汉中军的据点。 往昔间颜色单一的武平卫城,城上多出了各色招展的旌旗。 不仅仅是城墙之上多了颜色,就在卫城的城外,如海一般的旌旗在劲风之中猎猎而动。 一眼望去,尽是军卒驻扎所用的军帐。 仅在毫州一地,便已经汇聚了多达两万的兵马。 武平卫城,卫指挥官厅。 卫指挥所的官厅和千户官厅的建筑布局相仿,都是前衙后宅。 大门、大堂、二堂、三堂皆在卫城的中轴线上,不过规格要更高一些,占地面积也要更大一些。 这处官厅原先自然是武平卫指挥使的常住的地方。 不过在陈望领兵到来之后,武平卫指挥使很识趣的带着家人搬出了官厅,让出了住宅。 午时刚过不久,天气渐渐又冷了下来。 大堂西厅,餐桌之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桌上的菜肴种类颇多,而且基本都是肉食,在这种年月之间足以算得上丰盛。 陈望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慢悠悠的吃着饭。 行军作战,也就只有在驻防的时候,能够有闲暇的时间慢慢的吃饭。 战时吃饭基本就是胡乱对付几口,很多时候甚至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只能吃携带的干粮。 厅外,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功的声音从外面已经传来。 “大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陈望抬起头看向门外,陈功正好走进了厅中。 “都查出来了吗?” 陈望举起筷子,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东坡肉!” 陈功眼前一亮,开怀笑道。 “这些天来都没有好好的吃过一回饭,今天终于能够打打牙祭了。” 陈功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腰间的刀兵,而后上前坐下,迫不及待的盛了满满一碗米饭。 不过,陈功也并没有忘记回陈望的话。 “底细都已经查出来。”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手底下竟然能有这么多的东西。” 陈功一手拿着筷子夹起一块东坡肉,另外一只手则是从怀中摸出一本文册,放在了桌上。 陈望拿起文册,双目微凝,饶是已经见多了富户豪强家的财产,也仍然是有些吃惊。 文册记载的是武平卫卫指挥使名下的财产。 田地竟然有一百七十余顷,房屋店铺一千余间。 “直隶就是直隶,比起陕西强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文册,感叹道。 “对了,说来也是有些讽刺,这武平卫的卫指挥使原本是姓石,不是姓赵。” 陈功一边吃着饭,一边说道。 明时的卫所军职都是世袭,卫指挥使的儿子还是卫指挥使,千户的儿子还是千户,普通军户的儿子还是普通的军户。 所以按理来说,现在的武平卫指挥使仍然姓石。 “赵氏之所以能成为卫指挥使,还是因为把当时武平卫指挥使石玺鱼肉乡里和贪赃的罪证告发到朝廷,才将其取而代之。” “现在他们的子孙后代,却是又走了同样的老路。” 陈功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现在这样的事情太多,朝廷也管不过来。” 陈望拿着筷子,将桌上的文册轻推开来,说道。 “天高皇帝远,朝廷的律法吓不倒人。” 在后世信息时代,都还有村霸乡霸,更何况现在这样交通不便的时代。 “这些都收录进监察所的档案里。” 在这个世代,抢永远都是来的最快的办法。 腐朽落后的事物,就应该扫进历史的垃圾桶中。 收集这些证据,一可以用作之后的秋后算账,二则是可以强令这些官员将校不得不臣服听命。 这些地方的官员将校可以依仗权势对于普通的百姓巧取豪夺,积攒下万贯的家财。 那陈望自然也可以依仗现如今鼎盛的权势,对于他们巧取豪夺。 陈望麾下要养的军队多了去了,单靠基本盘下的收入,自然是不够支用。 像是左良玉那般,只紧着家丁精锐,其余的营兵只发半饷,甚至拖欠,自然是不行。 朝廷发下来的银饷又不够。 在李岩手中获取的那些银两虽多,但是坐吃山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正好那些地方上的卫军军官、乡绅地主、商贾富户都积攒着大量的银钱粮草。 百姓手上能有多少的东西,还是从这些有钱人的手中抢来容易得多。 无非是假托匪盗之名,巧立些名目,罗织些罪名。 就像那些人欺压普通百姓之时用的手段一样。 喔对。 根本就不需要罗织什么罪名,这些乡绅豪强,手底下干净的还真没有几家。 要是真有乐善好施、顾及相邻、帮衬百姓的善户大族,那自然也没有必要举起屠刀。 “开封的社兵到什么地方?” 陈望放下了碗筷,问道。 “已经到沈丘了,马上就要过河南省界,离颍州就两天的脚程。” 李岩还在凤阳,盘踞在凤阳宿州一带的万民军还有十数万之众。 虽说万民军进攻西面的概率很小,但是万民军想要窜入河南的概率并不为零,俗话说有备无患。 如果没有准备,真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导致功亏一篑,那就得不偿失了。 河南,如今也已经算做陈望的基本盘之一。 虽说河南受灾严重,而且在之后数年也一直遭受着灾害的侵袭。 但是河南人口众多,地处战略要冲,历来为兵家要地。 掌控河南,进可问鼎直隶,威胁山东,退可西望关陇,南取湖广。 如今河南都在陈望的管带范围之中,拱手让人从来不是陈望的性格和作用。 正好,开封的社兵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调动,再耽误下去,只怕开封的社兵就要重新成为普通的市民了。 现在陈望有调兵之权,将开封的社兵调动而来协防,也是合乎情理。 原本历史上的社兵,分社的社长和副社长,还有总社的社长,都是由各社之中有名望的人充任统管。 但是当时陈望就在开封,自然是没有遵从这样的安排,而是安插亲信,募集普通的壮勇,大族世家入职参军者人数并不多,而且基本做不到军校的位置。 开封城内这支战力不俗的社兵,实际上一直在陈望的掌控之中。 开封一战,陈望也已经凭着救援开封,大破敌军的功绩,尽得开封城内上下军民之心。 社兵挑选之时,挑选的基本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壮。 这个年纪,正值血气方刚之时。 开封一战,他们都在战场上见过血,搏过命。 也在城墙之上,看到了陈望带着三千汉中军甲骑大破万民军,气吞万里如虎的景象。 陈望离开开封之时,很多社兵自发的组织起来,前来请命,想要加入陈望的麾下,加入汉中镇的序列之中。 开封社兵的大部分,都是贫苦的市民,世道艰难,天灾不断,在城中本来就难以维持生计。 他们看到了汉中军鼎盛的军容,看到了汉中军强大的武力,也看到了晋升的道路。 再加上陈望安插的耳目和坐探们暗中的推波助澜。 乱世之中,靠着手中的刀枪,拼下一条命。 搏他一个光宗耀祖,搏他一个封妻荫子。 总比碌碌无为,饥肠辘辘,每日挣扎着求活,更有希望。 “八千四百名社兵……” 风起明末 第461节 陈望双目微凝,这八千四百名社兵,从离开开封起始,便已经已经算作成为他手中的一分力量了。 手中的力量每多一分,便让陈望更加安心一分。 “陈州卫下的卫军已经赶到了颍州。” “颍州现在有兵马一万两千多人了。” 陈功一边吃着饭,一边向着陈望汇报着。 颍州是胡知义统管,本部是七千河南的新军,联合三千土兵,合计一万人。 “等到开封社兵抵达,兵力就到两万了。” 陈望点了点头,开封社兵到来,颍州城的守备能力已经足以抵挡万民军大军进攻。 “大哥,怎么不吃了?” 陈功疑惑的看了一眼,放下了碗筷的陈望,问道。 “因为有人要来。” “有人?” “等会就知道了。” 谈话间,一名亲卫已经从厅外走来。 “河南副总兵高谦请见。” 陈望微微颔首,举起了手。 亲卫行了一礼,明白了意思退出了厅中。 他麾下直属的近卫和正兵两营只有八千余人。 毫州驻兵能有两万人,大部分都是高谦带来的河南兵马。 还在厅门处,高谦便已经先行了一个军礼,而后走到近前,更是直接跪了下来。 “卑职高谦,叩见总镇!” 高谦内穿罩甲,一身戎装,推金山,倒玉柱直接拜倒了下来。 按理来说,身为一省的副总兵,没有必要向着陈望行这样的大礼。 但是高谦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副总兵是怎么来。 原本他只是一个游击,还是一个想要阵前反叛的游击。 是陈望免了他想要反叛的死罪,又将他从游击的位置上扶了起来。 先任参将,又升副总兵,直至现在管带一路,镇守一方。 陈望没有让高谦起来。 对于这些旧军将,现在还是用旧的办法来驾驭最为稳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他现在在高谦的心目之中,就是恩主。 在这个时代恩主的地位不亚于君父。 这一点从左良玉的行径上便可以直接看出。 左良玉再如何骄横跋扈,当身为恩主的侯恂调令发来之后,左良玉还是会尽心的去执行。 在这个时代白眼背义背叛恩主的,仕途基本上也就彻底到头了。 “曲望铺之战,你打得不错。” 陈望从旁侧拿过茶杯,喝了一小口,而后说道。 高谦奉命驰援,在曲望铺与万民军遭遇。 以八千人对阵万民军将近两万,最终领兵全身而退,甚至还小有斩获。 确实是让陈望对于高谦高看了一眼。 “得蒙总镇青眼,实乃卑职荣幸!” 眼下队伍在不断的扩张,正是用人之际。 军中将校、各级主官自然不能全部只用陈胡两姓的亲戚,这样日后必然会成为隐患,提拔外臣也是必要。 周遇懋、赵怀良、高谦、陈永福、陈德这些外将都需要去用。 陈望又勉励了几句。 高谦俱是恭敬回答,之后便退出了西厅,结束了拜见。 陈望目视着高谦离开。 开封之战后,借着军备的问题,他从时任巡抚高名衡的手中,接过了河南九卫三所的军器局以及开封的杂造局。 还有河南兵马的临时指挥权。 后面临时的指挥权,被陈永福等一众河南营将弱化。 现如今,整个河南营镇的指挥权,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而各地的军器局,也差不多全部完成了统合。 得益于万民军所造成的破坏,河南各地卫所也已经被监察处渗透成了筛子。 很多新任的卫军指挥使,都已经纳了投名状。 汉中军这座巨大的战争的机器,已经做好了发动的准备。 第394章 割据 “汉中卫报,去年灾害虽急,所幸总镇先见之明,修水利,挖深井,大部分田地还能有所产出,因此受灾影响不重。” “按照总镇之前所命,各所都有提前囤积粮草,从开春至冬时,镇下百姓兵丁衣食尚能富足。” 武平卫,正厅,陈望坐在首坐之上,听着陈功的汇报。 厅内,赵怀良、黄龙、张二,陈鸣、陈衡等一众汉中军内的将校分坐于两侧。 “自去年夏季起始,自北部西安府、凤翔府、巩昌府等地,往汉中府逃难而来灾民难以尽数。” 陈功站在厅下,没有避讳,一五一十的将汉中发来的回报念了出来。 在座的众人,赵怀良、黄龙、张二对于陈望的目的,都是心知肚明。 赵怀良是最初在陕西的时候便已经跟着陈望的。 黄龙、张二两人反叛高迎祥之后,不容于起义军,又被官兵排挤,最后是陈望接纳了他们。 而且事到如今,这些年来,他们做的这些事情也让他们早就没有了退路,只能跟着陈望一条路走到黑。 陈鸣、陈德等人则是和陈望同宗同族的本家,自然不用避讳。 如今汉中镇内,包括卫军之中,基本上能做到千总一级的,不是姓陈,就是姓胡。 只有少数几人,是因为战功卓著,才升为千总。 任人唯亲的坏处,陈望自然是知晓。 但是眼下这种情况,陈望需要完全靠的住人来,来掌控汉中镇这一支强军。 “各关守兵统计汇总,截至今年正月十五,逃难者总数已经多达十万人。” 陈望眼眉低垂,没有言语。 陕西,可以说是明末最为艰难的一个省份。 受灾最重,动乱最凶,兵祸最沸。 有碑文记: 盖自累朝以来,饥荒年岁止见牛米三钱。 倍增七钱者,余等痛此,遭逢尚谓稀有之事。 岂料崇祯八、九年来蝗、旱交加。 浸至十三、四年,天降大饥。商洛等处稍康。 四外男妇奔走就食者、携者、负者、死于道路者不计其数。 万状疾楚,细陈不尽。 余等菜囊、糠食,幸得生全。 出此大劫,回思苦状,可伤可畏,日夜难忘。 以故纠众,同心立石谨志,后之者考古君子览焉。 “陕西大疫仍在持续,麦米每斗已至价二两四五钱。” “麦米价格被陕、晋两地商贾所控,同心行输送粮米一万三千石入陕,难以上市,只能卖于陕晋商贾,去除损耗,计得白银二十三万七千两。” 同心行是陈望当初到郧阳府城后,开设的商行。 商行上下除去力夫之外的基层人员之外,一应管理人员都是监察所内的干事充任。 商行一开始草创时,只是专门负责与郧阳山区的一众山民聚集地交易。 经过了不少时日的发展,为了应对越来越大的缺口和需要,正在开始的不断转型。 现在的同心行,主营粮米贸易,次要经营矿产百货,以供应汉中镇军器局所需。 “监察所报,各乡镇无粮市人,民死十之七八。” “邑西关有人市年少妇人,价竟不及千钱。” “有饭一食易一妻,米一升易一婢者。” 陈功看着手中的文册叹息了一声。 念到最后,他也是有些难以言语下去。 风起明末 第462节 厅内众将也是沉默不语,众人大多都是穷苦出身,灾年之时,也曾挣扎求生。 陈胡两氏在辽东虽然曾是地方大族,但是广宁之败后退入山海关内后,田地财产几乎损失殆尽,两族也为生计奔波挣扎。 当时两家青壮之所以多投军入伍,就是因为需要银钱安家养族。 虽不曾卖儿卖女,但是也曾卑躬屈膝,艰难度日。 多少也能感同身受。 “晋商……” 陈望眼神阴鸷,眸光似冰。 清国之所以能够入主中原,离不开晋商的支持。 自辽东动乱以来,明廷多次想要以经济封锁限制后金的发展。 但是因为晋商暗中不断的向着后金输送粮草等军事物资,皆以失败告终。 甚至于晋商还在暗中传递军事情报,协助后金入侵。 “商会运粮到西安府内,沿途遭遇劫匪多次,其中不少的队伍训练有素,明显不是等闲匪盗。” 陈功按着手中的文册,看向陈望说道。 “运到西安之后,粮食几次三番就要被直接扣下,最后还是打出了我们汉中镇的名号,以及陕西都指挥使司的帮助,最后折中由城中商贾收购。” 陈望双目微凝,在汉中府内他可以一家独大,但是过了汉中府,情势就发生了变化。 西安卫的指挥使是罗桂忠,当初在淳化之时,那个带兵援助过他的罗桂忠。 淳化之战后,陈望因功直接升为了游击。 罗桂忠也分润军功升了一级,后来孙传庭整顿卫所,提拔罗桂忠成了西安前卫的指挥使。 当时汉中卫军器局草创之时,也是借助者罗桂忠的路子,迁来一批军匠。 数年已过,如今的罗桂忠因为战功,加上经营,已经成为了陕西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同知。 这其中,自然也是有陈望的支持。 “罗桂忠那边,应该知道那些商贾的底细吧?” 陈望端起茶杯,拿起了杯盖,轻泯了一口,语气平淡的问道。 “监察所那边,已经将当时施压的商贾底细查出,文档已经收集于监察所厅内。” “传信给知礼,点出两家,安排军中好人,从监察所调一批人,再找罗桂忠要一批人。” 陈望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杀意。 陕西如今一团乱麻,李自成在西北搅动风云,三边兵马齐聚西北,如何能够管得到西安府来? 乱世风云起四方,还以为是文官当道的时候? 这些人还以为现在是原先的时代,还是老黄历的时候。 “既然不知天高地厚,那就就给他们一个刻苦铭心的教训!” 陈望语气森冷,毫不留情。 “要是他们上京告状?” 陈功停顿了片刻,问道。 “那就再杀。” “杀到他们低头为止,杀到他们服软为止。” “看到底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我们手中的刀兵利。” “每年再拨给监察所白银五千两,让监察所从各地绿林、市井、镖局招募技击好手,专职刺杀买凶之事。” 陈望眼神冰冷,轻描淡写之间便已经是定下了数千人的生死。 灾荒年间,恶意囤粮的奸商恶贾,本就该死。 “此事揭过,日后行事,皆依此例处理,无需在乎影响。”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如今他羽翼已丰,很多时候已经无需再依照规矩办事。 “汉中军器局报,军工制作已经全面应用水力锻锤。” “从河南九卫三所的军器局以及开封的杂造局甄选的工匠,通过同心行的商路已经输送过去了一批。” “现今汉中军器局,共有工匠两千三百六十七人,每月可产明甲六百领,海誓铳三千三百杆,合格铳刺每月可产已经超过一千。” “镇内,第二、第三、第六正兵营,郧阳社兵、合计一万七千三百一十一人,已经完成基本换装,正在进行第四次大规模整训。” 在官面上,汉中镇下仍然用的镇戍营兵制中的正兵营、援兵营、奇兵营说法。 但是在汉中镇镇内系统,已经是沿用新制。 汉中镇下原有的五营兵马,分别是陈望直领的正兵营,陈功和周遇懋两名参将所领的两个援兵营,以及黄龙和张二两人所领的两个游兵营。 改革的新军制,陈望废除了正、奇、援、游命名的方法,直接用数字命名,同时将步兵营统称为正兵营。 现在的第二、第三正兵营,就是原先陈功和周遇懋麾下的援兵营。 这两支部队,一直在汉中府和郧阳府一带,没有频繁的调动。 如今的汉中镇,陈望交给了胡知礼统带。 胡知礼如今掌管军法处,兼管监察所,对于地方监察,以及控制力极强。 第二正兵营,现在由胡知礼代管,整个汉中府内卫军,也由胡知礼直辖。 第三正兵营则是由周遇懋管辖,同时兼管湖广六营,围攻襄阳城。 襄阳城仍然在张献忠军的手中把持,襄阳城按照原定的计划,已经成为了后续汉中镇新兵的练兵场。 两营各有四千余人,合计八千军兵。 至于第六正兵营,是兵额之外招募的新营,共计有五千人。 兵源是从各地卫所之中挑选的健勇,还有从普通百姓之中征募而来的青年,队伍中士兵的年龄都在二十岁上下。 郧阳社兵是征收各处的山民入伍,征召了共计四千余的山民,发放武器作为社下联防的社兵。 借助权力的真空,还有拿到的郧阳府舆图,在打通了各处山区的联系之后,郧阳府这块肥肉已经被陈望放进了碗中。 这些山民组成的社兵,让陈望进一步加强了对于郧阳山区的掌控。 第六正兵营,相当一部分的军兵,都是郧阳山区征召而来的。 现在的汉中镇,一共有六个正兵营,一个骑兵营。 分别是第一到第六正兵营,还有近卫第一骑兵营。 第一正兵营有五千人,其余四个正兵营各有四千, 合计七营,共计已经有两万九千多人。 超过朝廷定下兵额整整一万四千人,几乎一倍。 如此多的兵马,就是放到九边也不算少了。 在这个各镇营兵都是普遍缺额的情况下,超额如此之多,无疑是异类中的异类。 不过在纸面和明面上,汉中镇还是只有一万五千多的营兵领饷。 “镇下卫军的情况如何?” 镇内营兵的情况,陈望比较清楚。 胡知礼经常会发来信息汇报镇内的情况,营兵的训练和军备可谓是第一要务。 “按照目前军器局的产出,等到今年年底,便可以对镇内一万两千名卫军完成换装。” 陕西北部和中部受灾严重,大量的难民被迫涌入汉中府内。 这些难民在确保没有疫病之后,被陆续放入关内。 各地的卫所也因此扩招了不少的人员。 如今的汉中卫正军人数已经达到了一万两千人,公分四营。 番号直接沿用镇内番号,为第七、八、九、十正兵营。 也就说陈望如今手握的直辖兵马,已经超过了四万五千人。 连带间接控制的湖广六营、河南新军七营、开封社兵合计的三万六千人,总兵力已经超过八万。 算上高谦、陈永福、陈德等人统领的一众河南营兵,总兵力可达九万余众。 郧阳山区大量的山民也在陈望手段并用的情况之下,名正言顺的走出了山区,进入汉中府或是郧阳府成为了农夫,在陈望新收的土地上耕种,作为屯民。 陈望如今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地主、大豪强。 汉中府和郧阳府、襄阳府,在三十六营的流寇将汉中府和郧阳府、襄阳府打烂之后,陈望成为最大的获利者。 如今三府内超过半数的土地,都被陈望收归囊中。 要么是私人的名义,要么则是用卫所的名义。 两府的卫所、巡检等一系列官方机构,都被陈望所控。 矿山、湖泊、森林,也都被陈望所攥取在手。 除此之外,陈望在河南诸府也控制着大量的田地。 那些田地都是被陈望用各种各样的名义,或者是实际控制于手中。 用的手段很简单,但是也很有消息,无外乎巧取豪夺四字。 明朝官方现今对于地方薄弱的控制力,给了陈望徐徐发展的机会。 陈望甚至还在两府之间设关收税,来往过路的所有商行在经过郧阳和汉中都必须要交足商税。 不交税自然也是可以,但是沿途山林密布,“盗匪”众多,能不能安全通过就跟汉中镇没有关系了。 正是依靠着这些收入,才能让陈望养起手底下如此规模的军队,而且还有所富裕。 陈望很清楚。 要想扫清六合,荡平八荒,九万人,还远远不够。 风起明末 第463节 不过。 九万人。 已经可以让他在如今这个混乱的时局,完成事实上的割据。 第395章 大幕 时间。 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而停止不前。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时代的潮流浩浩荡荡。 崇祯十四年。 二月二十四日。 辽东大地。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蓟辽总督洪承畴会八镇总兵,十三万兵马于宁远。 八镇总兵分别为: 援剿总兵曹文诏,宁远总兵吴三桂、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 辽东总兵刘肇基、东协总兵白广恩,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姜瓖。 与原本的历史上出现偏差的是东协总兵、援剿总兵、大同总兵的职位。 历史上,东协总兵是曹变蛟,援剿总兵则应该是白广恩。 但是因为陈望的干扰,曹文诏并没有死在湫头镇之战。 在戊寅之变之后,曹文诏向着杨嗣昌推荐了陈望和曹变蛟南下剿匪。 所以曹变蛟并没有成为东协的总兵,而是在南方追击张献忠。 曹文诏的加入,改变了八镇总兵的割据。 曹文诏原先就是援剿总兵官,白广恩自然是不可能取代曹文诏的地位。 因此白广恩也就成为了东协的总兵官。 而原本应是大同总兵的王朴。 在此前围剿李自成的成、阶之战中,被李自成击败。 使得李自成再越关山进入川北冲出重围,将追剿的明军就此远远的摔在了身后。 洪承畴大怒之下,直接夺了王朴的官职,将其一撸到底。 这位导致明军在松锦从撤退演变为溃败的无能之辈,并没有机会出现在松锦。 现在替代他的,是出身北地将门的姜瓖。 二月二十七日。 洪承畴令。 仍以吴三桂、刘肇基官兵驻于松山、杏山之内。 以其所部官兵一万五千四百出镇于前屯卫、中后所之间。 以驻防蓟州官兵一万六干仍分布于中协四路、东协建昌、冷口、两协墙路之界。 以山海关、永平抚臣朱国栋驻山海关。 以山海关总兵马科出中后所、前屯卫。 以援剿援剿总兵曹文诏,密云总兵唐通、辽东总兵王廷臣、三镇合兵,驰援松、杏。 东协总兵白广恩,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姜瓖,留守宁远,以为后援。 至此。 决定着明清两国国运的松锦之战。 就此拉开了序幕。 …… 武平卫城,东城城墙之上。 陈望内穿罩甲,外着红袍,头戴毡帽,行走在城墙的马道之上。 身侧,陈功、赵怀良两人俱是罩袍束带,按刀而行。 身后,一众甲兵皆是佩刀执枪,亦步亦趋。 武平城外。 三月本是春暖花开时。 但是放眼望去,入目之处仍旧是一片萧瑟。 层层的营帐遮蔽了视野,林立的旌旗挡住了眼界。 “辽东塘报,三月三日,前锋移军至松山城附近的石门,与围城的清兵遭遇。” “清兵事先伏击,宁远总兵吴三桂陷入重围,诸镇闻声而援救,自午时血战至黄昏日落之时。” 陈功跟随在陈望的身侧,向着陈望禀报着不久前传来的消息。 “战局僵持,清兵欲退,援剿总兵曹文诏领甲骑千余,突入清兵阵中,阵斩清军正蓝旗佐领一名,夺其将旗。” “清兵大溃,往北败逃,战后共得首级二百六十七级,杀伤无算!” 陈功紧握着拳头,他的双目赤红,涨红了脸。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广宁之败,尽失辽西,他们只能背井离乡。 自建奴崛起以来,罕有捷报通传,而今再传捷报如何不让人心神激荡。 “宁远兵伤亡千余,其余诸镇伤亡也有千余人。” 陈望凝视着手中的塘报,上面清楚的记载着战斗的经过。 战后获取的首级有将近三百级,这无疑是一场真正意义的大捷。 清军这一战的伤亡,绝对在千人之上。 战斗的经过,自然是经过了一定的粉饰,但是关键的信息却很难隐瞒。 这样规模的大战,经历重重人手,要想尽数隐瞒并不现实。 首级的数量绝无造假,这是万分确定的,而且一般明军真正斩获的首级比起塘报上报的要更多。 原因很简单,首级论报都是实打实的功绩或是白银。 一颗真夷的头颅便是五十两白银,这还是直接报给朝廷的价格。 若是私底下的买卖,各镇的将官可是愿意花费不菲的代价。 往昔还在辽东的时候,陈望就卖过几颗首级,因此得来了不少的银钱。 陈望记得,在松锦的初期,在松山的外围确实爆发过一场激战。 锦州有警,洪承畴命吴三桂与刘肇基两人领兵赴松山为声援。 吴三桂进兵至松山与杏山之间时,与大股清军遭遇,陷入重围。 最后是刘肇基领兵拼死相救,损失士卒多达千人,才将其救出。 清军眼见未能歼灭吴三桂所部,随后便撤离了区域,重新收缩防线。 但是眼下的情形,却是和历史上发生了极大的出入。 这一次的交锋,竟然是以明军的大胜作为收尾。 陈望眉头微蹙,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一次松锦之战的结局开始有些扑朔迷离。 九边明军的战力其实不差,只是长期处于武备、缺饷缺乏的情况。 若是将校敢战,督抚坚决,也敢与建奴一较高低。 这一点,在历史上的遵永之战,还有贾庄之战,以及松锦之时体现了出来。 松锦前期,洪承畴率六万援军至松山,清军由济尔哈朗统领迎战明军于松山西北。 但最终的结果是,清军战败,两红旗、镶蓝旗三旗驻营之地甚至为明军所夺。 松锦的前哨战,乳峰山之战。 清军排下重兵固守乳峰山,明军仰面攻山。 初战清兵失利,几至溃败。 而后数战,也都以清兵失败告终。 这样的情况,直至八月,黄台吉带病一路从沈阳急援锦州,接过了指挥权之后。 松锦的情况才发生逆转。 《左传》有一篇故事,名为曹刿论战。 其中有一句话,说明了战争之中很重要的一点。 夫战,勇气也。 明军之所以屡屡败于清军之手,原因有很多。 但是一直以来最为重要的因素,还是因为缺乏对抗清军的勇气。 自建奴崛起以来,后金立国,再到改为清国。 大规模的交锋之中,明军几乎从未取胜。 风起明末 第464节 全辽几乎处于尽丧的状态。 建奴数次入关,遍揉京畿,大肆掠夺。 甚至传出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流言。 这一传闻,更是加剧了军中和民间的恐慌。 在地方上,女真兵被形容的青面獠牙,力大无穷,更贴近于妖怪,而不是人类。 很多时候,诸镇之兵未战之前,便已经先胆怯了三分。 所以当真的与清军遭遇之后,士气很多时候直接便跌入了谷底。 而清军因为一直以来的交锋都处于上风,在面对着明军之时心理上有着极大的优势,哪怕以寡击众,也同样不坠士气。 此消彼长之下,明军又受多重的掣肘,为武备军饷所累,自然是败多胜少。 正因败多胜少,又得以不断的加深这样的印象,以致于境地每况愈下。 但是现在。 情况,已经和历史上截然不同。 “把这些时日……” 陈望沉吟了片刻,向着陈功吩咐道。 “不。” “把从去年年初开始到今日,所有关于辽东的塘报都拿过来。” 身侧的亲从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还是遵命而行。 武平卫城的规模并不大,快马加鞭之下,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一叠颇为厚重的塘报便已经呈递到了陈望的手中。 “大哥,有什么问题吗?” 在陈望仔细的审视着送来的塘报之时,陈功凑上前来,低声询问道。 “辽东的情况有些不对。” “情况不对?” 陈望点了点头,排出一封塘报。 “你看这封塘报。” 陈功皱眉审视,眉头皱了又舒,舒了又皱。 “这……有什么问题?” “你回想一下这些年以来的塘报,再看看这几份塘报。” 陈望解释,而是又递过去了几封塘报。 “这……好像都和以前……” 陈功接过塘报,扫视着上面的内容。 起初他还有些疑惑,但是很快疑惑变成了严肃。 “确实不对……” “九边诸镇主动出击的次数比原先频繁的多,而且,斩获的首级也多了,最重要的,是提了很多次各镇兵马相互援护。” “而且,交锋的时间也比往年的塘报多了不少。” 陈功的进步,陈望自然都是看在眼里。 曾经的陈功可是看不出来这些细节,或则是说,原来的陈功连塘报都是懒得看的。 如今的陈功,无论是战略的眼光,还是战术的运用,还是对于麾下兵将的管控都已经越发的成熟,开始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统帅。 随着麾下军队的规模不断的壮大,势力不断的增长。 人材,已经逐渐成为了掣肘如今陈望麾下势力发展的重要因素。 “不错。”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塘报。 青山关一战,造成的影响,远比他所想的还要重大。 “大壮中国之声威,一扫数十年来辽左败局之萎靡……” 陈望望向北方,虽然远隔万里之地。 但是却也能从手中的这些塘报之中感受到其中的壮怀激烈。 松锦之战,陈望本以为是结果已经注定。 “当真是……一扫十数年来辽左败局之萎靡啊……” 这一句话,并非只是一句空话。 从眼下的局面看来,若是堂堂阵阵之战。 以眼下九边明军的士气与军心来看。 最终到底是鹿死谁手,还真犹未可知。 只是…… “河北的疫情,现在有什么消息吗?” 陈望沉吟了片刻,询问道。 “情况很差。” 陈功神情严肃,摇了摇头,叹息道。 “大名府送奏京师报,‘春无雨,蝗蝻食麦尽,瘟疫大行,人死十之五六,岁大凶。’” “有大臣报:‘臣自静海抵临清,见人民饥死者三,疫死者三,为盗者四。米石银二十四两,人死取以食。惟圣明垂念。’” “北直隶大名、顺德、真定三府疫疾大起,朝发夕死,百姓惊逃,城池空荡,皆往乡野避难。” “山东东昌府等地也有疫病发生,河南彰德、卫辉两府与其接壤之地,已见染病之人,各城已经宣布戒严。” 陈望眉头紧蹙。 在松锦之战的中后期,崇祯一再催战,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当时国内的极为不稳定的局势。 南国叛军横行,北地疫病横行,粮草不足,军饷短缺,偌大的帝国处于风云飘零之中。 这一场起于崇祯十三的瘟疫,在十四年爆发,十六年达到顶峰。 这一场瘟疫,是为鼠疫。 为明帝国的覆灭埋下了巨大的隐患,间接造成了北京的沦陷与明朝的灭亡, 李自成在击败了孙传庭后,一路北上,几乎没有遇到多少像样的抵抗。 很大的原因,正是因为横行的鼠疫,重创了北直隶以及沿边的各处军镇。 《明季北略》记载沿街小户,收掩十之五六,街坊间的儿为之绝影。有棺无棺,九门计数,二十余万也。” “此番疫病来势汹汹,已经开始蔓延。” 陈望沉吟了良久,下令道。 “稍后回营,让军中文吏修书一封,说明利害传回开封,向高巡抚禀明此事之重要。” 调兵遣将虽然是陈望说的算,但是也还是需要一定的理由。 “防治瘟疫,当以隔绝为先,若是需调营兵戒严,各地卫军营兵片刻便可获取万人,沿河为线,设关建卡,防止疫区之人南下,便可隔绝瘟疫。” 防治疫病,这是属于民生的范畴,如今主政河南的仍然是高名衡,自然是要征求高名衡的同意。 “天灾人祸,风云飘零……” 陈望叹息了一声,明帝国这座巍峨的大厦,如今虽然仍然高大。 但是内中却早已经百孔千疮,腐朽不堪,烈火已经从内部燃起。 而在外部,熊熊的大火再度席卷而来。 就在陈望感叹之时,视野之中一队骑兵从远方飞驰而来,也带来东面的消息。 …… 南直隶,淮安府,宿迁。 孙传庭领兵进驻南直隶,于宿迁会聚诸镇之兵。 朝廷诏令,孙传庭加督南直隶,赐尚方剑,加统领关内诸镇,主持进剿事务。 方国安、虎大威、萧慎鼎、郑嘉栋、杨御藩五镇总兵五营正兵为主。 下领周遇吉、刘泽清、金声恒、高杰,惠登相、马进忠等十一营兵马,合兵四万三千,沿运河而下。 万民军三路东征大军,即将抵至运河一线! 帷幕。 再度升起。 明帝国这头衰弱不堪的赤虎,强挺着身躯站了起来。 疫病,折磨着它的身躯。 衰老,消弱着它的精力。 痛苦,损耗着它的意志。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赤虎的心中很清楚。 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 它艰难的昂着头。 强忍着苦痛。 风起明末 第465节 挺直了腰。 面对着环伺的群狼,亮出了獠牙。 死亡,使它恐惧。 但是死亡,并不能压倒它的脊梁。 第396章 复土! 崇祯十四年。 六月二十七日。 北国大地,仍旧一片萧瑟。 东方的天际露出了一片鱼肚白,逐渐变成了一片银亮色。 清冷晨曦悄然划过乳峰山的山顶,朦朦胧胧地照射而下,显现出山下无数明军甲兵的身影。 “咚!”“咚!”“咚!” 昂扬的鼓声在军阵之间徘徊,浑厚的角号声在山峰之间回荡,隆隆的踏步声在战场的上空响彻! “威武!!!”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在乳峰山下迸发而出。 苍穹放光,东方渐红。 迎着初升的朝阳,数以万计的明军甲兵高呼着威武。 他们昂着首,挺着胸,目视着山顶,手执着兵刃,迈着坚定步伐朝向而去。 “轰!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再度响起,乳峰山上,清军各阵的残破营地之间硝烟弥漫,橘红色的火光此起彼伏。 明军早在进攻之下,便已经排布大量的火炮,对着乳峰山进行长达一个时辰的狂轰滥炸。 清军在乳峰山上的诸多营地,也因此早已是残破不堪。 大量的炮弹自山顶倾泻而出,狠狠的向着攻山的明军猛砸而去。 被火药推动而出的炮弹只需要落在明军的队列之中,轻易之间便可以犁出道道血壑。 在火炮巨大的威力之下,人体脆弱的就像是薄弱的白纸一般。 鲜血的腥臭味转瞬之间便已经传遍了整个战场。 山顶清军的火炮,一声连着一声,宛如死亡的丧钟。 但是…… 明军的军阵仍在推进,明军的士气仍旧高昂。 战鼓声响亮,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山峰谷地之间,回荡在众人的耳畔。 “威武!!!” 他们高呼着威武,神情肃然。 他们紧咬着牙关,哪怕眼神之中布满了恐惧,但是他们仍旧坚定的迈步向前。 “左翼建奴骑兵正在调动。” 乳峰山下,明军中军。 望台上负责观察左侧敌情的副官,正向着居中而站审视全局的洪承畴禀报着清军的动向。 洪承畴头戴银盔,外穿水磨鱼鳞胸甲,内穿织锦蟒袍,玉带金剑,立于望台之上。 听闻传报,洪承畴眼珠微转,目光移向左方。 果然见到乳峰山右下的清军营地之中尘土飞扬,旌旗往来。 不过洪承畴并未有言语。 因为清军眼下所有的调动全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乳峰山的战事胶着已有三日,清军正面外围的营地已经被尽数拔出。 只剩下了山顶一营,山腰三营,还有便是山下的左右两营。 山下左右两营,各有万余清军,夜不收汇报,两营俱是骑兵,但是满蒙混杂,相互掣肘。 清军左翼的骑兵压来,无非是想要牵制一部份的兵力,缓解正面战场的压力。 在左翼,是吴三桂麾下的宁远镇兵,还有白广恩麾下的东协兵。 吴三桂麾下有甲骑两千余,精兵数千。 白广恩骁勇善战,麾下东协也有精锐甲骑千余,数千悍卒。 昨日攻山,论功便是白广恩为诸镇第一,连破清军两营。 斩清军女真牛录章京一员,护军校一袁,斩获首级三十七级。 “右翼清军骑兵已经出营,往我军阵地奔袭而来。” 另外一侧的副官,也同时向洪承畴报来消息。 但是洪承畴只是点了点头,也并没有下达命令。 右翼的情况,根本不需要洪承畴担心本分。 因为此时在右翼领兵的将领不是别人,而是曹文诏! 朔风猎猎,卷起旌旗万千。 战马交错之间,无数腥风血雨飞扬。 喊杀声此起彼伏,马蹄乱动,人头乱滚,血肉横飞,瞬息之间兵戈交错便已是决出了生死。 曹文诏手执长槊,迎风向前,赤红色的征袍在逆风之中鼓荡。 如雪般的寒芒在他的前方不断浮现,绽放出朵朵鲜红的梅花。 每一朵梅花,都代表着一名受创的敌骑。 炽热的鲜血滚在冰冷的大地之上,激起阵阵的热气。 曹文诏跃马执槊,所向摧败。 槊锋所至,枪矛盾甲无不碎裂,兵卒将校无不披靡! 清军满蒙各旗甲兵,竟无一人可当其一合之敌! 混战之中,一名清军的佐领与数名护军甲骑抢占了一处高坡,周围一众的清骑也默契的向其靠拢而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曹文诏仅有三十步。 高坡之上,那清军佐领眼神凶狠,用满语厉声呼喊了一句,跟随在其身侧的数名护军甲骑皆是齐齐下马。 六名护军营甲骑,连带那清军佐领在内同时挽弓搭箭。 七张强弓,七支拇指粗的重箭,俱是指向了就在三十步外正在杀敌之中的曹文诏身上。 箭在弦上,正在发时,一声尖利的破空声却已是先行响起。 那清军佐领满脸的难以置信,眼前一杆虎枪正向着他所在的位置飞射而来。 曹文诏已经发现了他们这边的东京,那飞射而来的虎枪,只是曹文诏投掷而来。 手中的弓箭无力的摔落在地,他错愕的看着自己的胸口,一支长枪几乎从他的胸前穿过,直接宣判了他的死刑。 就在他们前方, 弓弦声响,余下的六支羽箭激射而出。 羽箭宛若流星赶月一般,向着刚刚投掷出了虎枪的曹文诏袭击而去。 “希律律——” 战马的哀鸣声响起,骑士的中伤声几乎是在同时响起。 但是曹文诏并没有倒下。 倒下的是跟随在曹文诏身侧的一名家丁骑兵。 所谓家丁,将校私兵。 每当大敌,用以陷阵者,是为家丁。 冲锋陷阵,舍命护主者,是为家丁。 “呼!” 马蹄声如雷,破空声乍然响起。 三十步的距离,对于奔驰的战马来说不过瞬息便至。 机会只有一次,而失败则等于宣判了死刑。 锋利的马槊轻而易举的切开了那些护军营甲骑身上厚重的甲胄,无数的红白之物在一瞬间散落的满地都是。 汨汨的鲜血流落于地,陷入凌乱的马蹄印记之中。 “威武!”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在众人的耳畔和胸腔回响。 山上、山下。 所有的明军都在高呼着威武。 明军的士气节节攀升。 苍穹放光,东方渐红。 耀目金光自东方的地平线骤然出现,金光破开了层层的云雾向着四方辐射而去。 辽东的沃土托着初生的旭日一步一步升起。 风起明末 第466节 明军的士气也在此刻攀升至了顶峰。 乳峰山上,明军的大阵已经席卷而来。 一场血战已经爆发。 清军的军卒依仗着坚固的营地,不断的杀伤着冲锋而来的明军。 他们的心中,优势不在,士气不在。 他们不明白,他们不清楚。 往常交锋,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接战,只需要一阵箭雨,一顿金鼓,一次佯攻,便可以吓得明军屁滚尿流。 但是眼下,明军的甲兵竟然硬扛着三十余门红夷大炮,上百门各色火炮的火力,冲至他们的营地。 甚至于血战不退,一阵败退,另外一阵瞬息之间便覆压而来。 战事从一开始起,便已经趋于白热化。 恐惧,在守山的清军甲兵之中不断的弥漫,宛若瘟疫一般难以禁绝。 战事不断的持续,鲜血在山间汪了一片又一片的血潭,凝成一条一条的水流。 不知道从何时而起,明军的呐喊声也发生了改变。 从原先的威武,变成了杀奴。 又在最后变成了“复土”。 这些呼喊着复土的明军甲兵,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辽东人。 他们祖祖辈辈数百年来,世居辽东。 但是却建奴崛起之后,他们被迫背井离乡,出走他地。 天启二年,辽西四十余城尽皆失陷,距今已有近二十载。 二十载的岁月,几乎是一代人的时光。 很多人都清晰的记着,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痛苦。 这些来自于辽东的甲兵们,他们中伤倒地,伤重身亡,但是口中仍然在不停念叨着复土。 他们躺在冰冷的地上,仰望着昏暗的苍穹。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呢喃着复土。 故乡明月,怎敢相忘!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眼见着此间种种,如何不会激起其余众人的壮怀的心绪。 “复土!” “复土!!” 演变到最后,无论是辽东的营兵,还是山东、大同、宣府等营镇的营兵,全都高呼着复土。 呐喊声宛如山呼海啸一般,从各地明军的喉咙之中迸发而出,从各处明军的军阵之中滚滚而来。 在宁远誓师之时,八镇的兵马,各级的将校们都是心思各异,这些全都是摆在明面之上的事。 畏战、怯敌、明哲保身、犹豫不决无数多种多样的负面情绪,一直以来都在军中徘徊。 但是这一刻,起码在此时此刻。 在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声的影响之下。 无论是八镇的总兵,还是各级的将校,都因为气氛而被感染。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巨大的呼喊声,直冲云霄,也震动了锦州城内的守军。 城墙之上,满头白发的祖大寿站在城垛的缺口处,遥望着乳峰山上发生的一切,已是泣不成声。 锦州城内,无论军民,皆已泪流满面,恸哭一片。 复土,复土…… 这个喊了数十年的口号,在祖大寿的心中,很早便当作了镜中花水中月。 辽东的糜烂,最初是军事的原因,但之后却是政治的需要。 身为辽人,在萨尔浒后,又经辽西沦陷,与建州女真哪一个不是有血海深仇? 复土的景愿,其实一直都存在于诸多辽人的心中。 只是…… 有些人为了利益,为了高官厚禄,真的能够出卖祖宗,出卖国家。 上千万的辽饷早已经是成为了大明内部,所有人都要来分一杯羹的香饽饽。 若真是复了土,平了辽,那这千万的辽饷又何去何从? 还有些人,因为清军的连番取胜,恐惧不已,害怕不已,投降的声音也因此在镇下泛滥。 有直接反叛,还有暗中勾连的,还有两头下注者。 为了家族的延续,很多时候只能如此。 建奴势力越发壮大,而朝廷国力却越发衰弱。 复土的愿望,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祖大寿的心绪复杂,眼见则乳峰山的血战,听闻着那一声声的复土,饶是戎马多年,沉浮宦海,仍然是为之所影响。 真的能够复土吗? 其实很多时候,祖大寿都会在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 祖大寿的心中以前是有答案的,答案是不能,是妄想。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要守着锦州这座孤城。 还要守着这只剩下不过百里的辽东? 祖大寿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前路。 他不知道自己的宗族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辽镇的未来何去何从。 祖大寿的心中一直都有答案,但是却不想承认这个答案。 头顶的日月,光芒不在,但仍旧是汉家的日月。 塞北的清辉,照耀千里,但终归是塞北的清辉。 祖大寿闭上了双眼,他感受到自己原本已经死寂的心脏重新开始了跳动。 清军到底有多么的强大,祖大寿很清楚。 朝廷内部争论不休,关内动荡不堪疫病流行。 大明,暮气深重,颓废不堪。 已显亡国之象。 八镇兵马心思各异,虽有十三万之众,但是清军人数后续增援一到,将会只多不少。 清军如今虽显颓势,但是黄台吉带领援兵一到,恐怕局势又会逆转…… 这一战,真的能打赢吗? 祖大寿在心中不断的询问着自己。 打不赢的,怎么可能打赢……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 这样的情形,上演了多少次。 在最后的最后,无论一开始如何,到最后他们都会输。 输的彻彻底底,输的完完全全。 一败再败,一退再退。 哪怕是青山关。 青山关,是赢了。 但是建奴入关掳掠的目的仍然达到了。 建奴带离了大量的人口,大量的金银,大量的急需的粮草。 他们还是败了,还是输了…… 祖大寿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只是…… 难道,打不赢,就不去打吗? 故土祖地,怎能相让! “铮!” 祖大寿重新睁开了双眼,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锦州城上,一众甲兵皆是按刀执枪,目光早已全都集中在祖大寿的身上。 下一瞬间。 锦州城中。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直冲云霄。 “复土!” 风起明末 第467节 第397章 内忧外患 “步卒从下仰攻,最难着力,然各镇奋勇当先,复土之声动地撼山,左右两翼马兵死伤虽众,然无有退者。” “鏖战五日,终破山门,奴贼力穷而退,各镇进军重夺东西石门,进驻乳峰山。” “职督率察核此战阵真情,谨据实胪列。” 京师。 紫禁城。 乾清宫内。 崇祯手持着这封从辽东传递而来的塘报,因为激动,他的双手甚至有些颤抖。 “好,好,好啊……” 自去岁年底以来,国家各处皆是一片凄凉。 北直隶三府大疫,河南旱蝗持续,灾害蔓延六省之地。 西北虏乱、东南献贼、山东王浚、南直隶的万贼军,闹得沸沸扬扬,动荡不堪。 进剿兵马多路败北。 数月之间,两任督师总理竟先后陷于贼手。 关内诸镇闻敌而怯,万贼军兵进江南之地,所向之处为之披靡。 福建、浙江、江西、南直隶四省数万之兵,竟不敢与贼交锋,望风逃遁。 而在北地关外,建奴云集重兵,围困松锦,意欲全取辽东之地。 偌大的国家,好似风中飘絮,雨中浮萍。 这一桩桩,这一件件的事压在崇祯的心头。 如同泰山一般沉重,让崇祯实在难以喘过气来。 很多次在深夜之中,崇祯都会因为噩梦猛然惊醒过来。 噩梦之中,有建奴的兵马杀入皇宫,有李自成的兵马杀入皇宫,也有万贼军的兵马杀入皇宫。 京师残破,国家疲惫。 环顾天下,竟无可勤王之军。 身死国破,河山沦陷。 此身此骨从不可惜。 死亡。 崇祯并不恐惧。 他恐惧的是,日月山河的改替。 他恐惧的是,国家沦陷无言面对列祖列宗。 有时候崇祯在想,若是亡于内患,对于大明或许也是一个体面的结局。 虽然不想承认。 但是这天下,何曾有过千年的国家,万年的朝代。 万岁万岁万万岁,也不过只是一句虚言,这天下世间,又有谁能够真的万岁? 但若是亡于外虏之手…… 崇祯握紧了手中的塘报。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统天。 蒙元入住中原近百年,衣冠不复,礼仪无存。 北地之人,几乎不以自己为华夏之民。 忘中华祖宗之姓,反就胡虏禽兽之名以为美称。 如今虽已过两百余年,但亦未能完全消除其影响。 若是此番,山河破碎,再度倾覆。 恐怕…… 崇祯闭上了眼睛,他不敢去想那样的后果。 乾清宫中的灯火仍旧昏暗。 只有崇祯所坐的地方,以及几位臣工所在的地方有照明的灯火,其余的地方都阴暗一片。 偌大的紫禁城,有灯火的就没有几处。 这一切自然也都是崇祯为了节约银钱而定下的规矩。 国家疲敝,亏空严重,寅吃卯粮多时。 如今四面开战,用度更多,如何敢奢侈浪费。 不知道过了多久,崇祯感觉脑海之中杂乱的思绪平静了许多,而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之中,在殿宇内张四知、陈新甲数位阁臣静静分立于两侧。 崇祯心中叹息了一声。 首辅范复粹于五月致仕归乡。 虽然已经召前大学士周延儒、张至发、贺逢圣入朝。 但是路途遥远,预计得等到九月之时才能抵达京师。 崇祯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张四知的身上。 范复粹致仕归乡,如今暂代首辅之职的自然就是身为次辅的张四知。 但是张四知能力平庸,实在不堪大任。 军事之上半点不通,政务也是稀疏平平,很多时候明哲保身。 崇祯也知晓张四知心中的想法。 张四知年事颇高,只怕是只想早日致仕,安稳落地。 崇祯心中一片凄凉,朝中党争不断,相互倾轧,明哲保身者、暗藏祸心者、心怀鬼胎者甚多,全然不顾时局之乱。 崇祯移动目光,从殿内众臣的身上缓缓扫过,最终留在了陈新甲的身上。 陈新甲虽然有诸多不好,但是单凭敢于任事这一条,便已经是胜过在坐众人百倍。 “陈爱卿。” 崇祯放下了手中的塘报,目光缓和了一些,唤道。 “臣在。” 陈新甲轻移步伐,迈出列中,正声道。 “乳峰山之战虽胜,但是洪爱卿上疏,言说如今攻取乳峰山,足以在松山与杏山之间与建奴久持。” 随着塘报一同送来的,还有洪承畴的奏疏,对于上面的建言,崇祯很是犹豫。 “洪爱卿奏言,建奴围城一年,陈列精兵数万,粮草消耗同样巨大,如今建奴粮食匮乏,骑兵日食两餐,步兵日食一餐,估计等到冬季,建奴的粮食就将耗尽,到时候建奴自会退兵。” “此战建奴目的是为夺取锦州,所以只要能解围锦州,迫使建奴自行退去,保持宁锦现状,便已是胜利。” “如今清军仍在增兵,可以在送出一批粮草,补充一些军兵镇守锦州,然后暂时退却……” 崇祯看着陈新甲,他其实比较赞同洪承畴的建言。 九边重镇十三万兵马尽数在辽。 若是一招不慎,导致满盘皆输,重演萨尔浒之败…… 大明早已经不是万历年间的大明。 当时的大明输得起,哪怕是葬送十数万的兵马,九边还有十数万的精兵。 但是现在的大明输不起,真的输不起。 西北、东南、中原、辽东,到处皆是动荡不堪,到处皆是天灾人祸。 朝廷缝缝补补,数年之间,局势一跌再跌。 “陈爱卿以为如何?” 崇祯目视着陈新甲,他实在是有些举棋不定,不敢去拿这个主意。 陈新甲神色凝重,眉宇之间尽是忧愁。 “回禀陛下,洪督所言,确为老成持重之言。” 陈新甲微微躬身,说道。 “五月中旬,蓟镇外夜不收回报,建奴正在调动兵马,诏发蒙古聚兵,欲要再入边关,此事已为陛下所知。” “九边精锐尽皆集中于辽东之地,地方守备空虚,若是建奴迂回而来,一旦突破蓟州,一路南下便可直迫京师。” “如今北地之兵,有七成在辽,三成在南。” 在辽东的七成兵马,自然是在洪承畴的手下。 而剩余的三成,自然是在孙传庭的手下。 “建奴一旦突破边关,便可长驱直入,届时兵临城下,将会再度动摇民心。” 崇祯神色凝重,己巳、戊寅之变就在数年之前。 当时之景象,他的记忆深刻不已,当真是奇耻大辱。 “辽东地处偏远,饷银粮草运输消耗巨大,国家早已亏空,集全国之钱财,才得以支持如今辽东之局。” 陈新甲叹息了一声,言道。 “西北虏乱已久,川陕两地兵马戒严已久,每日所耗钱粮甚众。” 李自成依靠青海为据点,不断出击,在西北迟迟不能剿灭。 风起明末 第468节 川陕诸镇之兵,只能被动防守,因此疲惫不堪。 “南国诸镇因为无饷,难以调动,甚至连阵亡兵士抚恤也只能半额发放,兵士广有怨言,不愿作战。” 崇祯默然不语,南国的局势恶劣至极。 凤阳失利,南国精卒几乎损失殆尽,兵力只能勉强遮挡。 如今南直隶的景象可并不好。 万贼军兵分四路,一路威逼南京,另外三路则是东取运河,想要截断漕运,同时还想募集漕工为兵壮大势力。 孙传庭领兵虽然及时赶到,但是也只是勉强挡住了万贼军的攻势,并不能扩大战果。 南国那边,总理的名额迟迟难以定下,内阁也是没有章程,只能暂时由孙传庭代任。 但是孙传庭到底只是一个人,分身无暇,只能坐镇一方。 张献忠在东南闹出的动静并不小。 经历九江一战后,左良玉本就心生退意。 侯洵的身死,更是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的左良玉,屯兵于武昌城外,借口休养整兵止步不前。 原本作为监军的万元吉借助自身的威望,好歹能够约束一下左良玉。 但是在不久前,万元吉母亲病逝,又有九江之败,因此只能回乡守丧。 现在南国总理之位迟迟悬而未决。 各省巡抚也没有办法管束左良玉。 “左良玉如今在武昌止步不前,无令却招兵买马,湖广巡抚奏疏报,左良玉麾下共有十三营兵马,合计有四万余众,居山为营,连野为校,声威甚是浩大。” “张献忠横行江西,如今仅有曹变蛟、罗汝才等七营合计两万余兵马进剿,根本难以压制。” 闯塌天刘国能、射塌天李万庆、改世王许可变,花关索王光恩,还有马士秀这些原本归降的三十六营流寇。 他们被招抚之后,得到的基本都是各处的冷眼。 地方文官眼高于顶,巡抚大员更是对于他们颇为冷落,不予信任。 当时主持招抚的是左良玉,而左良玉并不以为意,反而将他们一视同仁粮饷均分,赏罚统一。 也正因为此,这些兵马后续便只开始只听左良玉的号令。 刘国能、李万庆等人就算骄横不听命令,地方巡抚又不敢对他们大加斥责。 此前张献忠降而复叛,已经是摘掉了一大批人的顶戴。 甚至于主持招抚的熊文灿都被押解到京师,用命偿还。 若是再有兵马被逼翻,只怕他们也难保身家性命。 崇祯神色阴郁,南国局势越发艰难。 左良玉麾下的这些骄兵悍将难以节制。 国家危难,竟生别离之心。 “左良玉九檄不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崇祯咬牙切齿,恨声道。 左良玉如今的行径,早已经与谋反一般。 “割据一地,不听调令,地方不给兵粮,便派遣兵马四处劫掠。” “设关设卡强征税收,四处胁迫威逼银钱,当真是无法无天!” 说到气处,崇祯的脸色涨红,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陛下息怒。” 眼见崇祯身体有恙,殿宇之中一众大臣纷纷出言劝谏。 过了许久,咳嗽声终于停止,崇祯也是平复了心情,万千的言语终究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陈新甲知道崇祯的心中明白,于是进言道。 “如今局势艰难,左良玉之心虽为众人所知,但是其羽翼未丰,短期不会为患。” “左良玉如今尾大难掉,虽不听号令,但是麾下到底有数万兵马,朝廷有大义之名,左良玉终究暂时不敢反叛。” “关内之局,每况愈下,河南地方匪情再传。” “平贼将军陈望奏,河南内地因为旱蝗原因,多地爆发民变,声势颇为浩大,因此只能领兵回转河南平叛。” 不仅仅是南直隶,河南也同时传来匪情,而且似乎规模不小。 “万贼军也趁此机会对颍州与毫州发起进攻。” “如今两城皆处于战事之中,所幸驻守之时,陈望命令麾下兵士深挖沟壑,大修城池,万贼军众来攻之时,汉中河南等镇之兵依靠城池奋力血战,才勉强稳住了局势。” “不过虽然战胜,但是伤亡甚众,抚恤却迟迟未发,饷银已欠四月,诸营军心已然浮动。” “不仅仅是陈望麾下之兵马,南国诸镇兵马皆是缺饷缺粮,难以维持……” “而且,如今大名府等地瘟疫横行,已经弥漫至山东等地,救病治灾又是一笔开销,能够用于军队的又会更少一部分。” 崇祯神色沉重,心中无奈。 陈新甲说这些的话的意思,崇祯的心中如何不知道内中更深层次的意思。 钱粮钱粮,还是钱粮。 国家的钱粮如今全都支援辽东,还需解决北直隶的灾荒与疫病问题,根本没有富裕的钱粮来支援南方。 建奴拖到冬季,确实粮草可能会出现不足的问题而退兵。 但是如今依照现在的情况,朝廷或许根本撑不到冬时,内部便会崩溃。 “如今之计,实乃是无奈之举。” 崇祯沉默良久,终于是再度开口,出言道。 “陈爱卿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且容朕思虑……” 崇祯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想要结束这一次的阁议。 但是上天却似乎并不想让崇祯做出这样的选择。 乾清宫外,马蹄声甚急。 殿宇之中,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殿宇之外。 除去皇帝之外,皇宫之内大多地方都严禁纵马。 唯有十万火急之军情,才有例外。 而现在宫殿之外,却是响起了马蹄的声音。 数息之后,马蹄声停。 带来一则惊天动地的消息。 而这一则消息,也让崇祯此时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山东寿张再起民变,贼首李青山聚众数万,盘踞寿张、东平、梁山一带,漕运为之而断!” 第398章 别离 崇祯十四年。 七月十二日。 松锦之战明清双方主力交锋的第十八天。 河南,开封府。 郾城。 郾城地处开封府西南,已经位于河南中部。 自十二年初,杞县民变,万民军兵起之后。 郾城四周常常能见兵戈战事,甚至几度遭遇乱军围城。 城内百姓官兵彼此扶持,齐心协力终是守下了城池,未使郾城沦陷。 不过自从十三年,汉中军兵进开封之后,兵祸也为之休止。 但是现如今,战乱又起,兵祸再现。 前些时日,北面的临颍县内闹出了一桩祸事。 这些年来,光景不好,虽然没有蝗灾,旱灾稍微缓解了一些。 收成虽然比起去年好了一点,但是朝廷今年又再度加派,如此哪里还能交出更多的钱粮? 要是真把钱粮如数交上,只怕是一家老小都难以活过这个冬天。 乡下村里为了求活度日,卖儿卖女者数不胜数。 这样的事情,就在郾城发生了不少。 往常大户人家,这个时候常常趁机低买高卖,占田占地,买奴收婢。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年那些大户地主开的价格高了不少,甚至态度也很缓和,有商有量了起来。 很多地方,甚至地主大户还自发的捐献钱粮,施粥放粮。 虽然不多,但是好歹也能缓解一时之急。 那些地主大户也没有了往常盛气凌人。 市井乡邻之间有传闻。 这些大户人家之所以态度转变,很大程度都是因为如今在南直隶闹得沸沸扬扬的万民军。 万民军打破城池,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把城中的大户地主,官绅士人都抓起来,公开审问。 风起明末 第469节 若是恶贯满盈,横行乡里的,尽数诛杀。 若是乐善好施,与邻为善的,只是没收一部份的财产,其余的仍然交还。 就是毁誉参半,好歹也是保全族人性命。 不少的百姓也因此感念起了万民军。 临颍县的祸事,还是祸在了催收上。 听说朝廷又在用兵,辽东的建奴又打了过来。 朝廷调集九边的精锐尽数援辽,和建奴打的难分难解。 如今传来的消息,官兵在前线可以说是打出了气势,捷报确实传来了不少。 但是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好。 并不是朝廷打胜了仗不好。 而是朝廷打仗不好。 战事一起,朝廷又要加派。 年年加派,月月催收,哪家哪户能够支撑的下去啊。 中产之家成了贫穷之家,贫穷之家成了困苦之家,穷困潦倒,难以为继。 只能是背井离乡,逃亡他地苟且讨生。 故土难离,人离乡贱啊。 临颍县内闹出的那一桩祸事,就是祸在了催收之上。 催收的衙役收不到税,便要被上官责罚。 在连番催促之后不能将税赋手上,催收的衙役大为恼怒,当下锁拿了几家作为典型想要返回县衙交差。 但是在离去的路上却被其亲友族人挡住,不肯放他们离去。 衙役们大为火光,与这些挡路的人吵嚷了起来。 推搡之间,不知道谁提了一句李岩,说了信王万民军云云。 场面为之一静,衙役们当即色变,也顾不得人犯,拔腿就跑。 眼见衙役们变了颜色直接逃走,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有人在人群之中大喊了一声这些衙役怕是要去县衙禀报,一下惊醒了众人。 众人手忙脚乱之间想要制住逃走的衙役们。 混乱之中衙役们反击的时候场面见了血,场面便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等到在场的众人清醒下来,几名衙役已经没了呼吸。 打死了县中的衙役,事情自然也就大了。 连番催缴,本就使得众人心中有怨恨。 眼下见打死了衙役,众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几名有威望的头人引领之下。 一场民变,就此爆发。 这一场沸沸扬扬的民变,在数日之间席卷数个铺镇,从数百人变成数千人,又从数千人变成现在的数万人。 从原本的临颍一县,发展到席卷三府十余城,一共只花了两个月的时间。 甚至于,就在数日之前,民变的队伍甚至攻陷了临颍县城。 临颍县的县令在县衙之中自尽而死,城中大户几乎尽皆被屠戮。 民变队伍之中有一人,名为孙启运。 孙启运原是巡检司的弓手,仗义疏财,伸张不平,为气任侠,有名于当地。 民变起后,孙启运受众人所推作为首领。 孙启运成为首领,领兵盘踞临颍县西的深山里。 令下诸路兵马,与万民军一样打出了均田免粮的旗帜。 而后又挑选精壮,整训各路民变兵马。 同时号令诸军,不得劫掠财物,严禁残害百姓,违者必处以极刑。 对外曰:我等此番聚众而起,只为求活,予号令严肃,贫苦百姓秋毫无犯。 时人称其为乞活军。 郾城的北郊。 官道之上断断续续有着不少向南逃难的百姓。 乞活军在北面的临颍弄到的沸沸扬扬。 虽说乞活军说是秋毫无犯,但是很多人也不敢把身家性命全都放在别人的空口白话身上。 而且最重要的是,乞活军就算真的秋毫无犯,但是进剿的官兵可是难保秋毫无犯。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这些逃难的百姓们,大多是抱团而行。 他们基本都是同宗同族,乡里乡亲。 青壮们手持着刀枪棍棒护在外面,老弱妇孺都居于中央,或乘车,或走路。 众人的脸上皆有菜色,面无表情,眼神黯淡无光,走路慢慢吞吞,显得有气无力。 不过这样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 正在官道之上行进的众人,感觉到地面正在开始微微颤抖。 有人向着远方眺望而去,只见一道黑线正从地面线的尽头快速的蔓延而来。 “有兵马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官道之上一众逃难的百姓皆是慌了心神,当下都向着官道外面逃去。 一部分人向着郾城县城逃去,另外一部分则是四散奔逃,只求远离官道。 但是郾城县城自然是大门紧闭不肯放任任何人进城。 哪怕是城下的人声泪俱下也无济于事。 自民变起始以来,很多的城池就是因为放了难民进城,里面混了间隙,就此被打破城池的。 城下的苦苦求饶,只求开门。 而城上的硬起心肠,如何也不开门。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糟糕至极。 不过很快,这样的乱象便已是消失不见。 因为那远方的地平线上的黑线逐渐清晰了起来。 一团团烈火在官道之上翻腾,一面面赤旗在劲风之中鼓荡。 伴随着密集般的马蹄声,大量身穿着赤衣,头戴着赤帻的骑兵自官道之上快速的掠过。 “是陈家军!” 有人眼尖,认出了这支兵马的旗号,当下高呼了一声。 混乱的场面终于为之平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陈家军可是平贼将军陈望麾下的军队。 陈望可是如同戚爷爷、岳爷爷那样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忠心为国的英雄人物。 当年开封被围,反贼在河南作乱,就是陈望带领汉中镇的兵马将那些作乱的反贼赶走。 北征建奴,南战流寇,战功赫赫。 陈望麾下的陈家军,军纪严明,从不侵害百姓。 陈家军也就是汉中镇的兵马。 不仅仅是辨认旗号,陈家军从外观上也很容易分辨。 陈家军的军兵,无论军官士卒,皆是内穿赤衣,头戴赤帻,一身火红。 远望过去,一片火海,举目红芒。 便一定是汉中镇的队伍。 逆风迎面袭来,将陈望身上的征袍吹的不断鼓动。 悠然回首,视野之中只见无数马头正在起伏攒动,战马的鬃毛在逆风之中不断翻腾。 密集的马蹄声,犹如隆隆的战鼓声一般,震撼人心。 再后方,大量步兵排列着严整的队列缓缓而行。 如林般的长枪汇聚在一起,宛若一排排移动的荆棘密林,寒光点点,杀气腾腾,视觉之上给人带来巨大的冲击。 陈望轻拉缰绳,左下的枣红马重重的打了一个响鼻,而后转动马头,离开了队列,向着旁侧的一道矮坡上而去。 身后的一众将校和亲卫骑士也几乎是在同时完成了脱队的动作。 陈望作为主将,带领亲卫骑兵一直处于骑阵队列的靠外的右侧,没有融合入骑阵之中。 因此脱离官道,并没有引得正在官道上行进的大队骑兵发生任何的混乱。 高大的将旗立于低坡之上,极为瞩目,宛若一座照明的灯塔。 陈望的目光从郾城的四野一扫而过,只是一瞬之间便已经将周围的地形记在了心中。 这份能力是陈望从多年的征战之中逐渐学会的。 什么地方可用伏兵,什么地方易于作战,什么地方有着地利。 这些都是作为将校的基本功。 临阵对敌,战局瞬息万变,将校必须随机应变。 风起明末 第470节 不过眼下并不会有战事发生。 前行的架梁马和夜不收已经排除了方圆三十里内的敌情,从郾城一路到临颍皆是畅通无阻。 这一次来到郾城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要北上剿匪。 另外一层目的,便是要送别一直以来随军的土兵归乡。 随着陈望下马,周围的一众将校和甲兵也是一起下马。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陈望从身旁亲卫的手中接过了茶水,微微垂首,向着身前的马远山,马玉瑛两人行了一礼。 身侧亲卫也在此时将盛好了茶水的被盏递给两人。 “如今仍处战事,军中有禁酒之令,身为将首自然不可知法犯法,所以此番送别,我们以茶代酒。” 土兵出乡征战已久,按理也应该归乡。 到底是宣慰司的兵马,不是各镇的营兵。 石柱宣慰司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秦良玉老将军也是战功赫赫,被称为西南国柱。 若是没有秦良玉,只怕如今西南也同样要生乱。 正是因为秦良玉的存在,石柱等宣慰司的存在,西南的局势才得以相对稳定一些。 土兵出乡已久,思乡之情蔓延,几次上书归乡,朝廷权衡利弊,也只能应允归乡的请求。 “原先还在石柱之时,只以为天下军镇兵马无人能出我石柱者。” 马远山接过了茶杯,转头看着不远处在官道之上的整齐的行军队列,感叹道。 “领兵在总镇帐下为将,才知晓什么叫做坐井观天。” “总镇治军严谨,深得军兵爱戴,还能律身守己,卑职钦佩。” 马远山正首目视着陈望,郑重说道。 “只是营中兵马离乡过久,心绪浮动,实在不能再追随将军南征北讨。” 寻常军镇的那些营兵,他瞧的上的几乎没有。 关内进剿的时候,九边的兵马他不是没有见过。 但是九边的兵马,很多兵痞习性严重,纵兵劫掠,杀良冒功常有。 战力有高有低,素质良莠不齐。 唯有汉中镇的营兵,是例外中例外。 跟随在陈望的帐下,可以说是彻底打开了马远山的视野。 原本铳炮还可以这样用,原来坚甲强弓应该这样使,原来临阵对敌,治军训练都有那么多的讲究。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陈望对于麾下兵马一视同仁,赏罚分明。 并没有因为他们是宣慰司的兵马,便一昧的让他们去打硬仗苦战。 陈望看了一眼马远山,而后又看了一眼马玉瑛。 马玉瑛一身戎装,带刀佩弓,仍旧是一如既往的英气。 只是当陈望的目光投来之时,她的眼神之间却是多了些许的躲闪。 “人生聚散长如此。” 陈望缓缓饮尽了杯中的茶水,笑道。 “我已命人快马加鞭去往辽东询问母亲,半月之间便有音讯,一旦受到消息即刻便派遣族人前往石柱提亲。” 陈望的话音落下,马玉瑛的脸和脖颈逐渐有些泛红, 舞刀弄枪,骑马打仗这些她在行,但是处理这些关系她可并不擅长。 起初的对于陈望的意思,她还是在兄长的提醒一下才明白了过来。 对于婚姻,马玉瑛原先是没有考虑。 家族中的长辈倒是有催促过,但是她在秦良玉那里求得一句话,便直接压下了所有声音。 不过现在,她的想法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陈望端起手中已经没有茶水的茶杯,目视着马玉瑛。 最初的时候,知晓马玉瑛是女子的时候,他便已经是有了一些想法。 马玉瑛外貌俊秀,能文能武,又是马氏的族人。 若是能够娶马玉瑛为妻,日后也可以借此获取石柱等地的支持。 而他正好因为常年征战没有婚配。 这个年代,没有婚配,没有子嗣,对于一个势力来说可是极为不稳的表现。 麾下众将也是明里暗里暗示了多次。 就在这个时节,马玉瑛进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虽说一开始的抱着是目的去的,但是在后面的时间之中,陈望也是真的欣赏起了马玉瑛。 “此去石柱万里之遥,穷山恶水路途艰辛,万请保重。” 第399章 大厦将倾 郾城城外,两支军队在岔路之上分道扬镳。 军人之间的情谊是深厚的,往昔战场上同生共死的袍泽即将离去。 碍于军令,汉中军的一众将校兵卒们只能站在队列之中,不能上前。 但是军人之间的送别,有着自己独到的方式。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不知道是谁,在队列之中高唱了一声。 下一瞬间,军阵队列之中传出一阵哄笑声。 不过哄笑声只维持了很短暂的瞬间,更多的人已经是接着唱了起来。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天鹅音响,那是汉中军的军号。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官道之上,军歌嘹亮。 远去的土兵们挥舞着手,向着汉中军的军兵们告别,也一样唱起了同样的军歌。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汉中军的军兵们,在临战之时、休息之时、聚会之时都会唱这首歌。 这首歌的歌词简单,曲调上口。 耳濡目染之下,大部分人都将其记在了心中。 歌声高昂,声振林木。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虏兮,觅个封侯!” 土兵们挥手远去,汉中军的军兵们高举着手中的兵刃,向着这些与他们曾同生共死的袍泽致以最后的敬意。 陈望勒马止步,立于矮坡之上。 土兵离去,如今麾下的兵马都是他直属的兵马,再无他营。 很多不好做的事情,现在都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 “南国新任督师人选已经议定了。” 陈功策马上前,向着陈望低声禀报道。 陈望眼神微凝,侯恂身死,南国督师悬而未决多日。 如今孙传庭暂时总理南北,到底是难以分身,统筹困难。 南国新选督师自然是会要早日提上日程。 只是让谁来做这南国的督师,却是一个大问题。 如今南国局势糜烂,万民军声势浩大,侵略如火。 作为总理一旦兵败,只怕史书之上将会留下巨大的污点。 因此,南国的总理现在就是烫手的山芋,朝堂之上根本没有人愿意去接。 几次朝议,皆是在沉默之中收官。 崇祯勃然大怒,但是却毫无用处。 只有兵部尚书陈新甲愿意赶赴南国,自请督师。 但是陈新甲的提议,自然是被崇祯驳回。 崇祯还需要陈新甲在朝堂之上,来管理兵部诸事,协调诸镇事务。 “南国督师的位置空悬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就定了下来?” 陈望眉头微蹙,监察所在京师也已经设下了据点。 如今的明廷中央,早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筛子,只要花费银钱,便可以买到朝中的消息。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陈望才知道关于南国督师之位的情况。 风起明末 第471节 陈功神色肃然,沉声说道。 “卢象升,丁忧期满。” 陈功的声音不大,但是落在陈望的耳中,却是犹若重锤一般。 “卢象升……” 陈望眼神凝重,握紧了缰绳。 他考虑过很多的情况,但是唯独忘记了卢象升接任南国总理的可能。 贾庄之战后,卢象升身负重伤,崇祯当时对其不满,所以得以归家丁忧。 如今朝中无人愿意南下。 崇祯在多方的推波助澜之下,终于是想起启用卢象升。 “卢象升啊……” 陈望心中叹息了一声。 或许死在贾庄,死在外虏的手上,对于卢象升来说最好的结局。 面对着烧杀抢掠的流寇,卢象升能够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中的刀剑。 但是面对着纪律严明,号为万民,一路而来百姓夹道欢迎的万民军。 卢象升还能不能举起手中的刀剑。 不过这一切,都暂时与他无关。 而且如今南国大势,已经不再是选派哪一个人为督师做总理能够改变了。 现在已经是崇祯十四年了。 内忧外患,内外俱起,明帝国颓势难转,中央对于地方的管控越发的衰弱,各镇割据势力正在逐渐形成。 西北三边重镇被李自成拖在泥潭之中,辽东松锦之战明帝国已经押上了八镇十三万兵马。 山东王浚、李青山叛乱,截断漕运。 西南地处偏远,交通不便,难以支援中央,而且还需要支援西北的战事。 东南地区,南直隶有李岩统领的万民军,江苏则有张献忠。 左良玉心中不平,也已经看透了如今朝廷的虚弱。 他知道自己一贯以来的行为,早就已经触怒了朝廷。 眼下他之所以没有事,只是因为朝廷还需要他麾下的兵马来剿灭起义军。 一旦关内流寇被尽数清剿,或者是手底下的兵马尽数葬送,他也决计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现在左良玉盘踞武昌,招兵买马,就是为了积蓄实力,另寻他路。 不过如今的贺人龙倒是没有如同历史上那般骄横跋扈不停调令。 毕竟贺人龙并不在杨嗣昌的麾下,也没有平贼将军这个香饽饽让他争取。 但是西北的泥潭让一众三边的军将叫苦不迭,积怨良多,也是一个极为不稳定的因素。 在西北,固始汗已经推翻噶玛噶举派所建立的藏巴汗王国,建立和硕特汗国,全面控制了西藏。 固始汗自己作为甘、青、康及卫藏地区的汗王,成为全藏族地区的统治者。 同时八个儿子率部驻扎青海,建立了以他为领袖的和硕特部根据地。 李自成如今的部队之中,羌、汉、蒙三族混杂,尽皆骑兵,来去如风,让三边的军镇难以遮掩。 而此时,固始汗派出的使团也到达了清国的盛京,黄台吉出城亲迎。 双方实际上已经结为联盟。 此时的明帝国腹背受敌,内外交困,已是彻底病入膏肓。 卢象升是厉害,但是他并非是一个能够扶大厦之将倾的人。 天下格局已成,各地军镇离心离德。 缺粮断饷日久,朝廷的诏令已经无法在南国推行。 “东南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传令给陈永福,守住山中关卡,只需禁绝流寇窜入河南即刻。” 东南的局势越是恶化对于汉中镇来说便越好。 东南是东林党的大本营,的那些豪强士绅根深蒂固,影响深远。 现在陈望还处于明朝的体制之下,根本没有很好的办法来处理东南。 就算是日后自立旗帜,处理东南问题也会随之引起一系列的政治的问题。 但是万民军和张献忠却是不同。 万民军和张献忠,只需要高高举起手中的屠刀。 就像是唐时的黄巢一般。 所有胆敢阻拦的势力,都会被万民的怒火碾的粉碎。 “左良玉屯兵在武昌,张献忠没有办法进入湖广,如今时局对于我军有利。” “现在我们控制的区域全都趋于安稳,没有流寇进入,只需要大力发展,以备天时。”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是历史上朱元璋在元末群雄争锋之中,能够取胜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也是陈望如今正在执行的方针。 “朝廷那边……” 陈功向着北面看了一眼,沉声问道。 风沙又起,吹起旌旗万千。 陈望双目微眯,淡然道 “河南民变这四个字,已经足够应付朝廷了。” 陈望偏头看了一眼北方,继续说道。 “传密信给孙启运,明日午时近卫骑兵营会抵达临颍城下,让他提早带领大部撤离临颍,往汝州府去。” “在临颍城北,我要他先败一阵,后续陈德带领河南兵马进剿,他可以胜。” 陈望话音落下,周围的一众汉中军将校皆是毫无波澜。 河南的民变,从始至终都不过是自导自演罢了。 孙启运是河南人,但是也是监察所所招募坐探。 如今因为需要,在监察所的推波助澜之下顺势而为成为了起义军的首领。 河南如今的民变更够发展的如此之快,完全都是因为陈望在后面的推手。 一名巡检司的弓手,怎么会比李岩还要精明,怎么会懂那么多的东西,又怎么会在短短的时日之内便攻取县城,统合诸路兵马。 河南民变,只是一个由头,一个脱离东南漩涡的由头。 “李岩那边已经谈好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挑衅我的后果。” 凤阳之战时,之所以真的全力而战。 很大的程度上,是彰显武力作为威慑。 事实证明,凤阳之战后,前来洽谈的宋献策态度和语气都极为缓和,姿态也放的极低。 “东南是李岩唯一的去处。” “河南,万民军不会再折返了。” 陈望牵引着座下有些不安的战马,继续说道。 “而且这个李岩,他的胃口比我想象之中好像更大。” “李岩的目的,难道不是截断漕运和收取漕工作为兵源吗?” 陈功很是疑惑,他不明白陈望为何这样去说。 “如今截断漕运的目的倒是勉强达到,但是收取漕工作为兵源的目的恐怕要沦为泡影。” 李青山在山东起义,盘踞梁山,打出替天行道的大旗。 截断漕运虽然不是李岩做到的,但是也能勉强算达成了目的。 毕竟李青山与王浚两部已经基本完成了合流,彼此之间打通了道路。 李青山和王浚一样,遥遵李岩为盟主,领封将军之衔。 李岩如今占据凤阳、宿州、徐州一线,以凤阳为据点,不再称为信王,而是自号为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 在其统治区中,由万民军提供耕牛,农具,鼓励耕种。 同时万民军又募民垦田,那些豪强世家的田地都被万民军所没收,交给百姓耕种。 头一年万民军不收取任何的田税,直到第二年才要交取税赋。 军事上,如今李岩以战代训,整训军伍,再度精简兵马。 据悉四十万兵马已经被李岩被裁汰了将近一半的数量。 被裁汰下去的军兵作为屯田兵,平时种田,战时充作辅兵。 如今二十万军队,被李岩分为十营,每营有两万余人。 除去中营由李岩直领之外,其余九营设制将军九员以掌控。 九营制将军分别为: 李际遇、袁时中、瓦罐子赵守平、一斗谷常见希。 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 至于王浚和李青山,也同样被封为制将军。 风起明末 第472节 “我说李岩胃口大,是因为他即将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陈望手执着马鞭,执着远处道。 “前不久李际遇领兵攻陷滁州和六合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 陈功点了点头,滁州就在南京的西北处,而六合就在南京北面不到百里之处,实实在在威胁着南京, 这样的大事,他自然不会忘记。 “李际遇摆出进攻的架势,但是几次进攻都是假模假样,风声大雨点小。” “南京的塘报写了无数封,都掩盖不了这一事实。” “万民军的军事重心正在不断的北移。” “万民军九营兵马,有五营都在运河一线。” 陈望加重了语气,凝声道。 “而在山东,李青山已经和王浚合流,最近从监察所收到的消息,还有朝廷下发的邸报来看,两部都不断的向南运动。” “你是说……” 陈功眉毛微挑,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错。” 陈望点了点头,他知道陈功已经想明白了关窍。 “李岩的胃口确实很大。” “大到竟然想要一口将孙传庭所领的五镇兵马尽数吃掉……” 一开始发现的时候,陈望也被李岩的战略部署所震惊到了。 “李岩倒是挑了一个好时候。” “朝廷那边,很快也就没有精力来管辖南国了。” “辽东的战场,马上就要决出胜负了……” 陈望扬起马鞭,感叹了一声。 按照历史上的年表,算算时间,松锦之战已经快到最为激烈的时候。 清军在前线接连受挫,士气逐渐降低,松锦的包围网已经快要被明军彻底打碎。 而一直以来,苦心经营这一条防线的黄台吉又如何能够忍住。 此时清军恐怕已经开始发起总动员。 以小伐大,本应徐徐图之,不断削弱。 但是眼下这张国运的赌桌之上,内外交困的明帝国为了解决所面临的困局,不得不压上了九边的所有精锐。 这样的后果便是,无论清国想是不想,都不得不继续加压赌注。 而黄台吉的选择则是:无论满、蒙、汉人,十五岁以上者将会被悉数动员从军,征募入伍,开赴松锦前线。 第400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崇祯十四年。 七月十五日。 黎明。 辽东。 乳峰山南。 原本一直以来都是安安静静的明军大营,此时逐渐嘈杂了起来。 人声马嘶在营帐之中交错,混杂着凌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清晨的宁静。 洪承畴满脸冷意,仗剑按带,在众将的簇拥之下向着南营望台走去。 一路而过,营中无论将校军兵皆是面带惧意,纷纷行礼退避。 洪承畴登上高台,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几乎要滴出水来。 曹文诏与刘肇基两人跟在洪承畴的身后,等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之后,两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乳峰山的西南,视野之中密密麻麻的清军旌旗几乎连成了一线。 大队大队的清军骑兵正在从原野之上呼啸而过,向着东南的方向奔驰而去。 清军在西南排兵布阵,排布了整整十三处大阵,每阵的人数都在三千上下。 就在女儿河北,大量的清军此时正在渡河南下,开赴战场。 一阵阵的眩晕感向洪承畴袭来,洪承畴只感觉自己的视野开始有些模糊。 洪承畴面色惨白,他紧咬着牙关,一手握紧了腰间的宝剑,一手紧握着身前望台的栏杆。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看到清军动向的这一时刻,洪承畴也清楚了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 六日之前,黄台吉领援兵赶至锦州城外。 根据多日以来的探报,松锦一线,清军原有战兵六万余人。 关外坐探耳目与夜不收共同回报消息综合。 黄台吉领兵六万赶至,减去伤亡的兵力,清军的兵力还有足足十一万人。 而且这十一万人都是战兵,随军的民夫并没有计算在内。 而此时,洪承畴如今可用之兵仅有八万余人。 这还包括了被困在锦州,祖大寿所领一万五千余兵马。 八镇共有十三万的兵马,但是需要防守的地方太多,自然不可能全部集中一处。 除此之外洪承畴能够指挥的兵马,还余下: 中协镇曹文诏、东协镇白广恩、密云镇唐通。 宣府镇杨国柱、辽东镇刘肇基、大同镇姜瓖。 山海镇马科、宁远团练吴三桂。 算上洪承畴自己所直领的督标营,合计九营,共有六万五千战兵。 清军包围锦州放了约有三万人,但是正面也还有将近九万人。 在兵力的对比上,明军就已经是处于弱势,军中因此人心惶惶。 正因为如此,所以洪承畴才尽可能的将兵力集中起来,准备迎接清军后续的冲击。 在昨日清晨夜不收回报,从清军控制之地,有大量的民夫和步队进驻锦州。 而后清将英俄尔岱领三千精骑进驻乳峰山西南边的长岭山。 那个时候洪承畴就察觉到了有些一些不对,但是正面清军带来的压力太大,所以只是分了一营护住侧翼。 而现在洪承畴也尝到了自己当初种下的苦果。 洪承畴紧握着腰间的宝剑,铁青着脸,转身走下了望台。 紧接着,急促的战鼓声便已经是从明军大营之中响起。 伴随着摇动的令旗和飞驰而出的令骑,驻兵于乳峰山和松山城之间九营明军顿时便沸反盈天。 大量的明军从营帐之中蜂拥而出,曹文诏、吴三桂、白广恩、刘肇基四名总兵的将旗都出现了战场之上。 所有人都知晓,一场血战再所难免。 …… “建奴三营骑兵合计万骑,过石灰窑,往南已经攻占向阴屯,围困我军临海堡垒。” 明军大营,中军帐内众将列坐。 洪承畴居于首坐之上,安静的听着夜不收传来的回报。 所有的消息,都表明着他们的处境正越发的不利。 清军以锦州为点,想要张开双臂,将他们围困于松山,不得脱离。 后方留守的兵马实在不多,面对着如今清军凌厉的攻势根本难以抵挡。 前线传来的探报表明,清军这一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清军以往作战,将校多爱惜满兵性命,轻易不用于攻坚,多是让蒙、汉之兵填线进攻。 但是现在,清军完全是不惜代价的在发动进攻。 这也是导致后方防线如此快速瓦解的原因。 “建奴自女儿河锦昌堡沿王宝山、寨儿山、长岭山一线,调集大量民夫自北向南,正在深挖壕沟。” 洪承畴神色阴郁,他的心乱如麻,却又不得强行保持镇定。 他的心中惶恐,巨大的恐惧积压在他的胸口。 仗打到现在这份上,他如何不知道黄台吉的想法。 清兵现在不管不顾一昧的拼命掘壕,从早到晚,从锦州西面往南,穿越松山、杏山之间的通道,一直到海口挖掘一条自北向南的壕沟。 意欲依靠壕沟,隔断他们与宁远的联系,彻底将他麾下的这支兵马困死在松山。 同时黄台吉移兵于锦州西侧,同时派遣兵马猛攻乳峰山。 清军调动红衣大炮四十余门,各式火炮近百门,进攻乳峰山,对着乳峰山又是一阵狂轰滥炸。 为了争夺乳峰山,在这一日,清军丢下了超过五百多具尸体,甚至在第一波进攻之时便投入了珍贵的护军营。 乳峰山防线几近崩溃,守军拼命奋战,洪承畴调动督标营驰援,才得以打退清军攻势。 洪承畴心绪浮动,白日里曹文诏等四镇总兵领兵出击,各镇拼命搏战,参将及游击以下战死者将官竟达十一人。 风起明末 第473节 然而哪怕竭尽全力也未有能够打破清军的包围网。 清军也已经是彻底孤注一掷,黄台吉下令胆敢动摇退后者,立斩并连坐其家族。 清军诸将只能死战不退,拼死而战。 曹文诏战后归营,重甲之上取下箭矢十三支,有刀痕九处,枪创三处,折家丁甲骑近百人。 其余三镇也是伤亡惨重,折损家丁极多。 刘肇基先经东西石门之役,又经乳峰山之役,再经今日一役, 归营之后清点兵马,麾下家丁竟然仅余百人,族中子弟仅余七人,一时竟忍不住垂泪痛哭。 言称:“无颜见姨婶,有愧见叔伯”。 诸镇总兵皆是相顾无言,他们和刘肇基一样,麾下的家丁折损良多,族中的子弟也有许多战死在了沙场之上。 中军帐之中,气氛沉闷。 如今清军已经基本完成了分割,在各处要地设置据点,基本隔绝了他们与宁远的联系。 清军调集民众众多,几乎将能够征召的人都带了过来。 这一次清军作战,不仅仅征召了国内的蒙古诸部以及汉军,还从朝鲜征调了大量的民夫。 仅仅一日的时间,清军便已经挖掘了极长的壕沟。 再有一日的时间,清军便能将壕沟挖到海边。 到时候,他们就真的被困死在了松山。 如今国内的情形,各镇总兵如何不清楚。 绝无可能再调集援兵解围,关外战场他们只能依靠自己 洪承畴目光阴鸷,他手按着座椅的扶手,艰难着支撑着自己的身躯,沙哑着声音道。 “如今建奴壕沟挖掘进度已经过半,再有一日至两日的时间,便能彻底竣工。” 洪承畴知道这一次,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胜负的天秤已经逐渐向着清军倒斜而去。 他并不是没有犯过错,在过往,他也曾犯过很多的错误。 但是这些错误都可以原谅,都可以弥补。 而这一次他所犯下的错误,使得这一场关乎着国运的战争即将败北。 洪承畴心中恐惧,他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只能够坐在椅子之上,用宽大的袖袍遮住颤抖的身躯。 九塞之精锐,中国之粮刍,尽付一掷,竟莫能续御,而庙社以墟矣。 松锦若败,他洪承畴便是历史的罪人,永远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若是日后,神州陆沉之场景再演…… “笔架山失失陷一事,诸位已知……” 洪承畴握紧了坐椅的扶手,开口道。 黄昏时分,清将阿济格领军转攻南海口,突然南下攻克屯粮的海仓笔架山。 接连大战,惨重的伤亡本就让明军的士气逐渐跌落。 现如今笔架山粮草尽数丢失,退路又被截断,清军连番取胜,各镇军兵无不人心惶惶。 洪承畴目视着帐中的众将,郑重言道。 “如今敌兵援兵已至,新旧递为攻守,如今之举唯有速战,唯各敕历本部力斗,余身执桴鼓从事,能否解围皆在此一举。” 桴即是鼓槌。 洪承畴所说的“余身执桴鼓从事”,便是说做好了亲身上阵的准备。 如今之危局已然难解,或许背水一战,还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清军如今分散而开,大部分军兵都是千里迢迢一路赶来。 如今大军士气尚存,接连的战胜和一路的历战取得的战果,使得诸镇之兵不再如同以往那般畏惧清军。 清军野战不可战胜的神话已经被打破。 若是现在趁此机会,直接发动正面决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洪承畴说的话很没有底气,几名监军这个时候皆是漠然不语。 一直以来洪承畴乾纲独断,对于他们的建议置若罔闻。 原先有人提醒清军可能会奔袭长岭山,截断粮道,但是洪承畴却没有采纳。 如今败局已显,责任自然是需要洪承畴来担任。 洪承畴现在询问,若是接话,无论生死,只怕后世史书上都会记下一笔。 身前之事重要,身后之名也重要。 各镇的总兵除了曹文诏外,也都是避开了洪承畴的视线。 洪承畴将目光投向张若麒,而后用逼迫的语气问道。 “张监军以为如今之局,该当如何。” 张若麒是陈新甲的亲信,受陈新甲的委派,前来催战,而后便一直随军。 “这……” 张若麒抬头看向洪承畴,只是一接触洪承畴的目光,便很快的低下了头。 无他,实在是洪承畴如今的脸色过于吓人。 “张监军平日里不是很有主意,怎么一到危局便不敢言语。” 洪承畴双目泛红,咬牙切齿道。 张若麒避开洪承畴的视线,他的心中也是一片恐惧。 大军落败,若是落入贼虏之手,只怕是生不如死。 张若麒一咬牙,言道。 “建奴一路奔驰而来,大部立足未稳,如今又广分兵马,沿线必有兵力薄弱之处,不若找寻薄弱之后,趁此机会集中突围而出。” “否则一旦建奴挖掘壕沟完成,形成包围之势,再想撤离便已是彻底晚了。” “突围之后,可以再回宁远支粮再战之议。” 洪承畴神色微凝,张若麒所说的办法确实也是一个办法。 只是此时清国大军云集,黄台吉打定注意要将他们围而歼之。 集中兵力突围,真的能够成功吗? 黄台吉如何不会料想到突围一事? 恐怕黄台吉已经在沿线排布伏兵,张网以待。 洪承畴没有言语,他的目光闪烁,心中迟疑难决。 军帐之中,诸镇的总兵之间也是各自交换着眼色。 军议进行,大部分的总兵都赞同了张若麒的意见,想要突围返回宁远,而不是坐以待毙。 听着耳畔众人的议论和撤退的请求。 洪承畴的心绪终于是平静了一些,逐渐也倒向了要撤退的一方。 决战一旦有失,战败的责任便要他一力承担。 说实话,洪承畴实在是不敢承担这一重任,他的心中已经被恐惧所填满。 “诸位……” 洪承畴抬起了手。 军帐之中一众将校官吏也在同时停下了彼此之间的讨论。 所有人都清楚,洪承畴已经是做出了选择。 洪承畴目视着帐中的众将,而后平复了一下凌乱的心绪,拿出一幅镇定的模样说道。 “综合如今之局,贸然决战确实……” 洪承畴的声音在帐中响起,帐中一众将校的神色皆是放松了些许。 看起来洪承畴的选择是撤军了,他们不需要现在就和清军决一死战。 “督臣。” 不过洪承畴的话没有说完,便已经是被一声督臣所打断。 帐中众将循声望去之时,曹文诏已经是从右首的首座上站起了身来。 “如今之局,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此时我军若是选择撤离,无疑正中建奴之下怀。” 曹文诏目视着洪承畴,他的眼神冷静,神色严峻,语气坚定不移。 “卑职以为督臣所言决战之言当属正解。” 曹文诏的话音落下,中军帐内一众将校官吏的神色皆是不断变幻。 曹文诏身为援剿总兵官,援辽之时,朝廷又为其加授将军之印,地位不可谓不高。 如今国内一众武将,唯有祖大寿、陈望的地位与曹文诏相同。 而陈望之前还是曹文诏的家丁。 曹文诏在朝中交际甚广,无论是谁都几乎都要卖给他一份薄面。 如今曹文诏突然站出来,抛出主战之言论,众人就算是拒绝,也需要权衡一下说辞。 不过就在众人还在思索如何劝说之时,曹文诏已经是走到了帐中。 曹文诏脊背挺直,头颅微昂,向着洪承畴淡淡的行了一礼。 这一瞬间的曹文诏,再无往日的谦卑。 风起明末 第474节 曹文诏转过身,目视着帐中的一众总兵将官,冷声道。 “拼死力战尚有一线之生机,全军撤退必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自出关与敌接战以来,三军奋勇舍生而忘死,其志何为?!” 曹文诏紧握着拳头,冷眼注视着帐中的众人,寒声道。 “其志为复我国家之土,其志为雪我国家之耻!” “吾辈若连与之一战之勇气都无,叫我等子孙后辈如何相视?” 曹文诏环视着帐中的众人,正声道。 “如今建奴倾全国之兵而来,青壮尽出。” “就算我等此番军败,但只要能够杀伤其众。” “仍可保我大明山河之平安。” “使我家国百姓长安宁!” 第401章 声东?击西? “明军集结重兵猛攻向阴屯,前线守军坚持不住,伤亡极为惨重,请求援兵支援。” “明军团聚于乳峰山,调集重炮轰击东西石门,侦骑探报,明军在乳峰山西云集兵马过五千,望其旗号,为宁远、辽东两镇之兵马,准备向着我军山西大营发起进攻!” 女儿河南,清军大营。 黄色的清国汗旗之下。 一众身穿黄衣,外罩铁甲的护军营甲兵林立于外。 他们身披重甲,佩刀带弓,腰系骨朵,从上到下几乎武装到了牙齿,连脖颈都有护喉遮挡,全身上下能够看到的只剩下了眼睛周围的一小部份。 他们,是正黄旗的护军。 是护卫大清皇帝的禁军。 而他们的皇帝,此时正头立于山顶望台之上,俯瞰着整个战场。 黄台吉头戴金盔,身着鎏金甲,手按着栏杆,望着远方的厮杀,眉头紧蹙。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胜券在握,他的心中也没有了必胜的把握。 从盛京星夜驰援而来消耗了黄台吉原本就不多的精力。 哪怕是休息了几日,黄台吉的状态还是没有回复。 他已经不再是往昔那个纵马驰骋,左右驰射的骁将。 现在只是骑在马上,黄台吉都感觉有些费力。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身形也随着年岁的增长开始肥胖,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只是胸中的那颗雄心,还没有完全的熄灭…… 耳畔,马蹄声急促。 这些不断响起的马蹄声,都是从各营之间传来的消息。 而这些消息,几乎大部分都是明军来袭,恳请援兵的消息。 还有的…… 便是各旗哪些将校又战死,哪些大臣又殒命了。 “明国大同镇兵攻入长岭山东大营,彰古力大人……被明将马鹞子阵斩……” 黄台吉下意识的握紧了身前的栏杆。 长岭山东大营的位置至关重要,所以他才派遣彰古力前去镇守。 彰古力那里可是有五百护军,三千多的兵马。 “又是这个马鹞子!” 望台之上有侍从大臣下意识的感叹道。 众人神色各异,多是目露惧色。 明将马鹞子,是现如今大同镇下的一员明将,经由多方探报得知其名为王辅臣。 王辅臣只是大同镇参将王进朝的家丁。 在此前的战斗之中一直是不显山不露水,直到最近的才声名鹊起。 向阴屯一地至关重要。 向阴屯和石灰窑,是明军想要越过壕沟必经的两处据点。 所以黄台吉安排的是两白旗的精锐,共计四千余人,由阿济格带领,镇守向阴屯。 同时又抽调了汉军旗的三千兵马,交由孔有德带领协防,还将一部分的炮队调至向阴屯。 火力充沛,甲坚刃利,不远处还有蒙古两蓝旗的三千骑兵协防,合计有万人的规模。 小小的向阴屯,确实可以说的固若金汤一词。 明军第一次的进攻也佐证这一点。 明国进攻向阴屯的兵马是姜瓖麾下的大同镇和白广恩麾下的东协兵。 孔有德麾下的兵马广泛装备着火器,阿济格麾下的两白旗精锐多持强弓硬箭,借助地利。 前来进攻的大同镇兵和东协兵马虽然拼死力战,但是终究还是无法攻破清军的防线。 侧翼的蒙古骑兵趁势杀来,明军的阵势逐渐变得混乱了起来。 阿济格身经百战,战场的嗅觉极为灵敏,不然也不会被黄台吉委以重任。 眼见明军阵势已乱,当机立断,下令麾下兵马出击,准备一鼓作气,击败明军。 但是军令既下,战场之上风云骤变。 明军大同镇军阵之中窜出一队彪骑,皆是身着明甲,头戴明盔,恍若山峰白雪。 马上骑士左右驰射,箭如飞蝗,顷刻之间侧翼掩杀而来的蒙古骑兵坠地者如云,攻势为之一滞。 而后那队彪骑直冲两蓝旗的蒙古军骑阵,宛如尖刀一般直接切破了蒙古军的骑阵。 顷刻之间蒙古两蓝旗的骑阵之中将旗倒伏,骑阵土崩瓦解。 阿济格领兵在前,在阵前看到明军彪骑之中,领头者手执马槊,乘黄骠马,所向之处无不摧败。 与此同时大同镇和东协的兵马止住了溃势,在原地坚守,以炮车为拒马,铳炮齐鸣。 出营追击前锋兵马一时间也被挡住了攻势。 没有了盾车的遮掩,在铳炮之下,血肉之躯根本不堪一击。 阿济格知道时机已过,准备收兵再战。 但是那队彪骑击破了蒙古两蓝旗的骑兵,竟然还不回阵,直朝阿济格所在的地方杀将而来。 阿济格又惊又怒,当下命令侍从护军迎战。 来袭的明军骑兵不过百人,而他麾下的护军甲骑超过三百。 不过战斗并没有如同阿济格所想的那般,是护军甲骑一面倒的碾压,击败来袭的明军骑兵。 相反,前往迎战的护军甲骑竟然被明军的骑兵压在下风,后续更多的兵马赶到,明军的骑兵才终于退走。 撤退之时诸军想要追击。 那骑乘着黄彪马的明将领着十数名骑兵断后,胆敢近三十步者,皆被其射落下马,无一例外。 众骑惊惧,至此不敢上前。 阿济格收兵回营之后清点伤亡。 护军甲骑折损竟有四十三人,前锋兵马追击折损一百七十余人,蒙古两蓝旗有一名参领阵亡,折损人数超过三百。 一战下来,折损人数已是超过五百人。 参领也就是甲喇章京,已经是八旗中的重要将校。 伤亡如此惨重还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士气的打击。 而后历战,每逢那员明将出战,诸军皆为之惊惧。 无有敢撄其锋者,无论满蒙军兵,远望黄骠马驰骋而来,尽皆走避,不敢与其接战。 此后大同镇兵每次进攻,皆由王辅臣作为先锋。 王辅臣的声名,也逐渐与曹文诏等同。 曹文诏身为一镇总兵,轻易不会冲锋陷阵。 而王辅臣则不然,他不过只是一名家丁,所以常常陷阵摧锋。 黄台吉眉头紧蹙,这样的情况并不妙。 明军疏于野战,长于防守,因为军心士气的影响,所以多数时间依靠着城墙才敢一战。 但是眼下,随着战争的持续,这样的情况却是开始颠倒了起来。 明军陷入重围,只能背水一战,上下拼命,在野战失利的情况之下,竟然都还能够够保证军阵没有太过于凌乱。 而且在战线上不仅仅有王辅臣和曹文诏,还有很多地方,明军中的一些勇将也是给他们造成了一些不小的困扰。 援助松锦的这支明军,本就是各镇选派出来的精锐,援辽之后,又经历了数次血战,早已经是不同于往日。 最为重要的是,青山关一役后,明军的军心稳定了许多,很多时候都不再如同以往那般胆怯。 想起了青山关之战,黄台吉的心中阴云更多。 谭泰是他的左右手,连带着正黄旗几乎半数的巴牙喇护军都折在了青山关一役。 正黄旗因此的实力大减,以致于现在已经开始逐渐压制不住底下的那些王爷贝勒了。 现如今,在松锦一线。 风起明末 第475节 召集全国兵马殊死一搏,黄台吉已经是顶着巨大的压力。 因为戊寅之变最后的失利,蒙古诸部已经是心有不满。 乳峰山之败,明军士气高昂,而他们的士气却是因此受挫。 汉军旗的一众汉军心思浮动,甚至多次发生逃亡事件,逃亡明军营地之中的逃军不再少数。 派遣满兵日夜巡营,才使得这样的情况不再发生。 眼下的情形,对于他们来说极为不利。 而且前不久潜伏在明军中的暗线传线报来。 明军竟不准备突围而出,而是想要背水一战,解除锦州之围。 “鳌拜何在!” 黄台吉心中郁结,脸色更差,冷声喝道。 “奴才,在。” 望台后方,鳌拜龙行虎步,踏步上前,伸出双手快速掸下左右袖头,而后左腿向前迈半步,左膝前屈,右膝后弯,俯身低头,右手下垂,瓮声回答道。 “向阴屯一地,对于我军至关重要,你领镶黄旗护军一营前去驰援。”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明军攻下向阴屯。” “奴才领旨!” 鳌拜半跪于地,沉声领命。 而后抬着头望着黄台吉,语气森然道。 “陛下放心,要是那马鹞子再敢来犯,奴才必斩那贼将狗头献于陛下!” 黄台吉微微颔首,紧绷的心弦放松了许多。 鳌拜弓马娴熟,骁勇过人,力大持重。 松锦之战前期济尔哈朗指挥的右翼失利,还是鳌拜领护军及时赶到,击败了追击的明军骑兵。 后续鳌拜果断决定乘胜追击,打到明军步兵阵地之前,下令部下将士下马步战,再败明军。 鳌拜冲锋陷阵,五战皆捷。 最后还是曹文诏领兵赶到,明军才稳住了阵势。 就算如此鳌拜还是领着护军营的兵马且战且退,最终安然撤离。 “阿代,你领旗下的兵马,往锦州而去。” 目送着鳌拜领兵远去,黄台吉再度调兵遣将。 “巩阿岱,你领本部兵马,也去驰援锦州,进驻东西石门。” 一条条军令下达,长岭山清军大营转瞬之间已经是沸反盈天。 一队又一队的清军甲兵缓步踏出四方的营门,旌旗摇动,号鼓缓鸣,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向着战场开赴而去。 日暮西山,渐渐西斜。 远方,残阳如血,殷红的晚霞遮蔽了半边的苍穹。 随着越来越多的甲兵涌出营地。 长岭山大营因此很快变空荡了许多。 沸腾的营地最终变得沉积下来。 光芒慢慢的退却。 黑暗逐渐开始笼罩大地。 星星点点的灯火逐渐在松锦的山间原野之上明亮了起来。 “陛下。” 望台之上,内大臣图尔格上前了一些。 “陛下万金之躯,如今调派兵马驰援各处,长岭山大营仅余三千兵马,护军仅余五百,是否太过薄弱。” “无妨。” 黄台吉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明军想要进入长岭山,就必须要先越过岭下东西两处营地,右营有多铎在,左营有杜度在,不可能有失。” 多铎和杜度两人的政见先抛开不谈,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将,麾下领的也都是本旗的精兵,有他们护卫在侧翼,完全可保长岭山无忧。 谈话之间,马蹄声再响。 黄台吉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背负着三面令旗的传信骑兵,已是飞驰而来。 黄台吉神色微变,望台之上一众清军将校也是神色凝重。 “松山密报!” 被封装的严严实实的情报,直接便交到了黄台吉的手上。 黄台吉的眼神先是疑惑,而后变成了震惊,在之后变成了庆幸,最后演变成了大喜。 “哈哈哈哈哈哈!” 黄台吉心中舒畅,仰天长笑,竟喜形于色。 望台之上众臣神情疑惑。 黄台吉城府极深,极为少见这样的情况,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惊天的变故。 不过也不需要他们去猜,因为黄台吉已经挥动手中展开的信件。 “诸位!” 黄台吉的声音浑厚而有力,完全不复此前的虚弱和低沉。 望台之上,熊熊的火光在劲风之中不断的摇曳着。 照耀在黄台吉的身上鎏金盔甲之上,显得极为光耀。 “明军,要逃了!” 黄台吉的话音落下,望台之上一众清军将校的神色也同样是快速的变换。 先是难以置信,而后便是放松的狂喜。 “哈哈哈哈哈。” 黄台吉心中畅快,言道。 “明军这些时日摆出决死的势态,又在锦州城外云集重兵,都只不过是想要声东击西。”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突围而出,削弱我们在壕沟周围的军力。” 这些时日以来,明军各项调动,本来有很多让黄台吉疑惑不解的地方。 这一封从松山送来的情报,使得黄台吉的视野明朗无比。 明军果然没有决死的勇气,也没有决死的条件,他们想要逃走。 单凭松山一地的粮草,明军根本没有办法长久坚持。 被围困在松山,只能坐以待毙,就像是瓮中之鳖无处可去。 “传令鳌拜,入夜之后,领护军进驻石灰窑。” “传令杜度,多铎,从麾下分派两个牛录,也往石灰窑去。” “再令,尚可喜、耿仲明领本部兵马入夜之后进驻石灰窑后方,埋伏于壕沟之后,作为后队接应。” 黄台吉的眼神阴冷,冷声道。 “明日,就让石灰窑成为八镇明军的埋骨之所,成为我大清的龙兴之地!” 第402章 决死 崇祯十四年。 七月十八日。 入夜。 辽东,松锦。 山风呼啸寒凉似水,树木松涛在劲风中发出阵阵的恍若海潮一般的低吟声。 月明星稀,映照黑土。 夜幕之下,六万余名明军从北至南,沿乳峰山至松山一线分为十二阵。 连番的大战,清军确实伤亡惨重。 而作为进攻方的明军自然伤亡更为惨重。 三天的鏖战,明军的伤亡已经是达到了七千余人。 重大的伤亡使得明军的士气越发的低落。 辽东巡抚邱民仰请缨领督标营留守松山城,在战争中受伤的伤兵们也被安置在松山城。 如今洪承畴麾下的能战之兵,也就只剩下了这六万余人。 皓月当空,清冷似水。 洪承畴身着甲衣,居于山腰望台凝望着远方的清军的营地。 他的眉目紧蹙,眼神深邃,脸色凝重。 如果再看的仔细一点,就能够看到洪承畴的眼底深处布满了恐惧。 洪承畴紧握着腰间的宝剑,手掌之间剑柄传来的冰冷感并没有驱散他心中的恐惧。 建奴不同于流寇。 风起明末 第476节 流寇战力虽然不弱,但是终究是流寇,只要有一线生机,便没有坚定的斗志。 哪怕是数十万众,仍旧是乌合之众,仍旧是不堪一击。 但是建奴不同。 清军军纪严明,残酷无情。 上命下达,敢逃跑者连坐亲族,罪及家眷。 军旗一动,千军向前。 血旗摇动,百战至死。 清军战力强悍,韧性惊人,同等的人数尚且难以战胜,更何况现今清军有两倍的人数。 洪承畴眼神不断变幻,心中的思绪更是杂乱。 前路昏暗,不见希望。 远方的山岭之间,清军营地一片灯火灿烂。 清军没有任何的避讳自从暴露之后,一直都是下的明营。 灯光星星点点沿着那三道狭长的壕沟一路向南,如同天上的银河一般。 成为了分割松锦与宁远的一道天堑。 洪承畴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剧烈的甚至连洪承畴自己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心脏的跳动。 洪承畴从未感觉死亡如此之近过。 死亡,洪承畴也曾预想过。 有致仕返乡,终老故里。 也有卒于任中,牺牲殉国的。 在宁远誓师出征之时,洪承畴就想过了松锦之战最坏的结局。 殉国,是一等一的死法。 那怕是兵败松锦,葬送九边精锐,只要他洪承畴以身殉国。 后世史书之上的评价,也终究不会太过于苛责。 只是…… 洪承畴握紧了拳头。 恐惧充盈在他的心头。 洪承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躯。 恐惧在洪承畴的心头萦绕,但是理智一直告诉着洪承畴,身为三军之主帅,绝不可流露半分畏惧之情。 “轰!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宁静的黑夜,惊起了四方的飞鸟。 洪承畴回望乳峰山。 乳峰山上,火光密布。 火炮的轰鸣声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山间谷地之间响彻。 沉闷的音波一浪一浪袭击而来,冲刷着众人的耳膜,冲击着众人的胸腔。 …… 山风阵阵,带起旌旗万千。 松涛声声,掠过崇山峻岭。 乳峰山北。 杨国柱与刘肇基两人身着战甲,骑乘着战马,并肩而立。 周遭一众亲卫家丁皆是全副武装,带枪佩弓。 各处的山头上,宣府、辽东两镇的军兵已经完成了集结。 宣府的步兵们罩袍束带,执枪持铳,排布着紧密的军阵,依山而立。 辽东的骑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轻拍着座下那位与他们长久以来一起征战的同伴。 两镇的军兵们相互交头接耳。 这一次没有将校阻拦,也没有军官喝止。 因为他们彼此之间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两镇的军兵来自不同的地方,说着不同的口音,但是却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除了告别之外,还有人祈祷,还有人垂泪呜咽。 所有的声音,最终都被那震耳欲聋的炮声所压制了下来。 轰隆的炮声在持续了许久之后,终于停息了下来。 “咚!”“咚!”“咚!” 浑厚的战鼓声在乳峰山的山颠响起。 赤裸着上身的明军力士奋力的敲击着营地之中陈列的大鼓。 下一瞬间,乳峰山上,两镇上万名明军齐齐而动。 杨国柱和刘肇基两人短暂的对视一眼,而后轻拉缰绳,分别策马而下。 密如骤雨般的马蹄声响彻在众人的耳畔,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也随之响起,直冲云霄,传向四方。 “复土!” …… “传我将令。” 洪承畴骑乘在战马之上,遥望着远方灯火相较于其余两方最为黯淡的地方,缓缓下达了军令。 “进攻石灰窑!” 号角沉鸣,令骑飞驰。 洪承畴将令下达。 前军。 大同、山海、密云三镇两万余名军兵皆是一起向前,向着石灰窑猛攻而去。 而与此同时。 更南面的向阴屯也响起了火炮的声响。 宁远镇的镇兵在火炮的掩护之下,也向着向阴屯的清军营地发起了攻势。 石灰窑的北面,同样响起了火炮的声响。 同时伴随着火药的引燃声大量的火箭划破夜空,向着清军的营地飞射而来。 中协、东协两镇的兵马,在曹文诏与白广恩的统领之下向着长岭山南的清军营地覆压而去。 顷刻之间,自长岭山至向阴屯,长达二十余里的阵线之上,明清双方共计十数万军队已是纠葛在了一起。 隆隆的战鼓声响彻在山间谷地。 浑厚的号角声压倒了兵士中伤的哀嚎声。 急促的马蹄声宛如死亡的丧钟。 火光之下明晃晃的刀刃,宛若索命的阴阳幡。 战场之上声音嘈杂,凶厉的满语、粗犷的蒙语、决然的汉语,全都混杂在一起。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密集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一阵响过一阵。 铳炮的轰鸣声宛如炒豆一般不断的响起。 每一次的响起,都必然会带起阵阵的哀嚎声。 沸腾的鲜血浇灌在冰冷的草地之上,在松锦的山间谷地之间蜿蜒成一条又一条的血色溪流。 战马嘶鸣着冲撞往来,砍落的残肢被人踩马踢滚来滚去,被刺倒的马匹无力地挣扎直到被踏成一摊肉泥。 战场各处,明清两军的军阵绞杀在一起。 纠葛在一起的军阵,犹如一座巨大的绞肉机一般,不断的收割着双方士兵的性命。 枪刺入肉声、金戈碰撞声、铁甲刺响声不绝于耳。 双方阵线之中不断有人倒下,很快又有人补上。 明军被困松锦之间,退无可退,背水一战,已经决死。 清军军纪严苛,上令下达,胆敢逃亡,连坐亲族罪及妻儿,不能退让。 富饶汉地让他们沉迷,他们不想再回到那冰冷无情的白山黑水之间。 这些纵横在山林的女真猎人们已经是豁出了性命。 而蜂拥而来的明军们,带着复土的景愿,带着雪耻的决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每一刻都有人永远的在这片土地之上沉眠。 赌桌之上,双方都已经丢出了全部的筹码。 锦州城外的厮杀烈度比起南线更甚。 在乳峰山上的两镇明军猛攻锦州外围的清军大营之时。 被困于锦州城中的祖大寿也领兵出城,配合外围进攻的明军夹击锦州城外的清军营地。 子初一刻。 石灰窑清军大营沦陷,残存的千余清军狼狈而逃。 风起明末 第477节 明军进驻石灰窑,向着南继续突围而去。 惨重的伤亡使得明军的状况极为不好。 军心和士气都收到了极大的影响。 不过占据了石灰窑,突围的曙光仅在眼前,众人也是强自打起了精神。 在经过了短暂的整队之后,三镇明军再度向前进军。 前锋骑兵一路驰骋,奔驰而出,一路之上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的伏兵。 不过就在中军前行到达一半的时候,两山之间突然传来大量火炮的轰鸣之声。 而原本前锋骑兵扫过的地方,陡然出现了大量的兵马。 铳炮齐鸣之间,一彪全副武装的兵马掩杀而出。 不过这一次,明军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而瞬间崩溃。 伴随着急促的步鼓声,明军的两翼三镇的将校带着精锐的家丁,加入了战场之中,向着那些直冲而来的护军冲击而去! …… 长岭山清军大营。 御营中军。 黄台吉站在中军东部的望台之上,凝望着各处不断闪耀的灯火眉头紧锁。 一封封战报从各处传来,让黄台吉原本认定胜利的内心开始动摇。 明军这几日野战,坚强的简直不像是明军。 黄台吉并不是没有见过慷慨赴死的明军。 但是那些慷慨赴死,勇敢无畏的人,在明国的军队之中往往是少数。 很多时候只需要杀了他们,其他的人就是待宰的羔羊。 “不过,胜利终归是属于我大清……” 黄台吉握紧了腰间的宝刀,他的眼神坚定无比。 多尔衮已经稳住了锦州外围的防线,并开始组织反攻。 而阿济格在向阴屯接连击退明军的攻势。 石灰窑那边,明军虽然占据了石灰窑,但是终究是没有办法越过后面的两道防线。 鳌拜已经带领护军和明军发起了交锋,尚可喜和耿仲明两人也已经是排布好了阵势。 火器装填和准头,弱于重弓多矣。 但是在防守战,尤其是在有壕沟栅栏之时的防守战,就是真真正正的杀敌利器。 黄台吉不断的调兵遣将,发布着号令。 明军如此顽强的战斗意志持续不了太久。 很快惨重的伤亡就会影响他们的士气…… 只是…… 黄台吉神色凝重,扫视着四方的战场。 多年以来战场上经历,让他敏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察觉到了一丝危险,但是细想之后又不能察觉到底是哪里不对。 铳炮的声响在远方不断响起隐隐约约,厮杀与呼喊声在各处之间回荡,传入了他的耳畔。 黄台吉心中猛地向下一沉,直到此刻,他终于发现了是什么地方不对。 从一刻钟前起,他就没有再听到任何一阵马蹄声,见到任何一名将军情递报上来的令骑。 到底是久经沙场多年,黄台吉横眉立目,果断下达了军令。 长岭山的营门打开了些许的缝隙,十数名护军营的甲骑转瞬之间便已是奔驰而出。 跃动的火把点亮了一片又一片黑暗的角落。 也让黄台吉原本剧烈的跳动的内心缓缓平静了下来。 黄台吉心想,或许前线只是…… 就在黄台吉心存侥幸之时。 视野之中那跃动火光骤然熄灭。 黄台吉的脸也终于是彻底的沉了下去。 下一瞬间,长岭山大营的警铃被猛然摇响。 刺耳的铃声一瞬间便传遍整个长岭山的区域。 而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 长岭山外,一声嘹亮的天鹅音冲霄而起。 紧接着,原本黑暗的地方突然浮现出了点点火光。 密集的火光聚集在一起,最终汇聚成了一片片火海。 一面高大的将旗也在此刻升起。 高达一丈八尺的火红色总兵将旗在逆风之中猎猎而动,招展开来。 曹文诏头戴三旗日月盔,身着鱼鳞齐腰甲,下着百花织锦战裙,手执着虎枪,立于将旗之下。 耀目火光映照在曹文诏的身上,经由甲叶的反射之下更显威严。 凛然。 恍若天神! 北风迎面袭来,吹起了他罩在甲胄之上的红棉战袍。 高顶顿项盔上上三面火红色的盔旗也在劲风的作用之下不断跃动。 劲风鼓荡,带起了曹文诏身后五百余名甲兵头上的盔旗和红缨,宛若一片翻腾的怒涛。 骤然的生变,让清军御营中军混乱不堪。 刺耳的警铃声在黑夜之中显得尤为刺耳。 曹文诏的神色平静,心如止水。 目视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望台。 目视着那望台之上,站在最高处的身影。 火光摇曳,映照着众人的衣甲。 月光似水,轻拂过众人的脸庞。 曹文诏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虎枪,冷森森的枪尖指向清军的御营。 身后五百甲兵,已是汹涌向前! …… 《明史·列传第一百五十六》: 曹文诏等秉骁猛之资,所向摧败,皆所称万人敌也。 大命既倾,良将颠蹶。 三人者忠勇最著,死事亦最烈,故别著于篇。 第403章 曹文诏 没有人能够想到,明军竟然越过了长岭山下东西两营的阵线,一路潜入御营之外。 以致于当警铃大作之时,清军御营之内大部分的军兵都还没有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外围营墙,值守的清军护军们刚刚举起手中的弓箭。 下一瞬间,尖锐的破空声已是在漆黑的夜空之中响起,如蝗般的箭雨转瞬之间已经是将营墙之上想要张弓搭箭的清军护军射翻在地。 能够被曹文诏挑选突袭清军御营的军兵自然都非等闲。 他们都是各营将校麾下的亲信家丁,八镇兵马之中的精锐,九边各营之中的健勇! 刺耳的警铃在清军的御营之中响彻。 在短暂的慌乱之后,负责守卫的御营的两黄旗护军已经是反应过来。 今夜大战,各营的兵马全都枕戈待战,哪怕是御营的护军也不例外。 在连番的大战之中,黄台吉多次调派守卫御营的护军前往各处支援。 守卫御营的护军甲兵也从原本的三千余人,被削弱到了两千出头。 联绵不绝的号声在清军的御营之中回响。 伴随着阵阵凶厉的满语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护军巴牙喇顺着营帐之间的道路,向着外围的营墙驰援而去。 只是…… 这一切…… 还来得及吗? 最先领兵赶到的是内大臣多尔济。 多尔济和多尔衮的名字相仿,但是却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他原本是兀鲁特蒙古旗,后改隶满洲正黄旗。 早年从父明安归附努尔哈赤,授备御,被招为额驸。 负责清军御营外围守卫的,是蒙古的两黄旗,皆由多尔济统领。 而这时御营东面,外围的营墙已经是快被明军尽数占领。 风起明末 第478节 营墙之上还有不少的护军甲兵在顽强的抵抗,但是他们在搏斗之中明显处于下风。 那些来袭的明军神情恐怖,打法完全不管不顾,几乎是以命换命。 你砍我一刀,我便还你一刀。 你刺我一枪,我便回你一枪! 多尔济心中惊惧。 这么多年下来,也称得上一句久经沙场。 但是打过了那么多年的仗,多尔济从未有看到如今这般的场景。 “杀了这群不知死活的尼堪,抢回营墙!” 多尔济咬紧了牙关,紧握着手中的顺刀,怒吼道。 饶是心中再如何的惊惧,多尔济仍然没有忘记此刻身在战场。 在经历了短暂的失态之后,多尔济毫不犹豫的向着跟从着自己的护军甲兵下达了军令。 这里是御营的所在,大汗就在御营的中军。 要是让这支胆大妄为的明军突入御营之中接近大汗,他的十个脑袋只怕是都不够掉。 身后,一众护军甲兵没有丝毫的迟疑。 在多尔济下达了军令的第一时间,他们已经举起手中的兵刃向着外围的营墙蜂拥而去。 明黄色的浪潮汹涌而来,而卷席而来的赤潮亦不甘示弱。 霎时间,千层的血浪激起。 鲜血的腥臭味在清军的御营之中蔓延。 营墙狭窄,无法结成军阵,双方的军兵只能以散兵的形态搏斗。 清军的护军身着两层甚至三层的重甲,而明军袭营的甲兵也是同样,最差都是双层的重甲。 两方军兵都是各自军中绝对的精锐,彼此之间身上的甲胄都没有丝毫的偷工减料。 刀剑在这样的搏斗之中作用微乎其微,根本不能破甲。 在经历了短暂的接触之后,双方军兵各自都拿起了枪矛和钝器。 枪矛多少能够破甲,而钝器则可以直接重创敌人,使得敌人直接丧失战力。 多尔济也已经是抛下了顺刀,从侍从的手中取过了两柄铁锤。 一名护军甲兵被明军的甲兵压在身下。 那明军的甲兵神情癫狂,浑身染血,挥舞着铁骨朵疯狂的锤击着那名已经摔倒在地的护军甲兵头颅。 精钢制成的头盔,在他一下又一下的猛锤之下不断发生着形变。 骨头开裂的声音不断响起,底下那名护军甲兵的哀嚎声也逐渐变得衰弱起来。 不过很快,那名明军又被撞倒在地。 一名清军的护军拿着顺刀,卡着护颈之下缝隙,而后猛然一压。 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瞬间便已经染红了营墙。 那清军的护军脸上的狞笑还没有凝固,一杆短枪便已经是向着他的胸口直刺而来。 泛着寒芒的枪尖在盔甲碰撞发出刺耳的钢铁摩擦声,而后枪杆的中段微微拱起,点钢的枪头借着冲击的惯性顺利贯穿了铁甲。 夜色深沉,寒气愈重。 战场之上,双方的甲兵不断的倒下。 多尔济抹去了脸上的污血,他的心中一片恐惧。 视野之中,尽是密密麻麻的兵刃。 脚下,是密布的尸体。 多尔济从来没有如此的恐惧过,绝望过。 这些明军源源不断的涌来,密密层层杀之不绝。 倒下一个后面就补上一个,似乎毫不怕死一样。 跟随在他身旁的甲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哪怕是浑河,在青山关时,他都没有这样恐惧过。 多尔济向后退了一些,退到了一众亲卫的身后,身穿重甲搏斗极为消耗体力,他需要一点喘息时间。 但是就在被众人环卫这样安全的时候,多尔济心中突然一紧。 这样的感觉,他曾经经历过一次。 那还是他在孩童之时,因为贪玩耽误了时间,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群狼。 现在的感觉,就和当初被群狼注视之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多尔济心中警铃大作。 听着耳畔尖锐的破空声,多尔济下意识的侧过了身躯。 而正是这一举动,使得多尔济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就在多尔济的身侧,一名护军甲兵被一杆虎枪贯穿了身躯。 那护军甲兵,双手艰难的抓向胸腔的长杆。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喉咙之中涌出,使得他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字词。 虎枪将他狠狠的钉在了地上,锋利的虎枪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没有费多大的力道,便贯穿了他的胸甲。 多尔济转过头,向着营墙之上望去。 一杆火红的将旗此时已经插在了御营的营墙之上。 而就在那杆高大的将旗之下。 一名身材魁梧,面色冷漠似铁的战将,正迎风肃立着。 “曹文诏!” 多尔济目眦欲裂。 他认得曹文诏。 崇祯七年,后金伐明,进攻大同。 多尔济领中军,与曹文诏曾有交战。 大同之战是他赢了。 但是眼下之战。 他。 却是要输了…… 夜色沉暮,杀气愈浓。 清军御营。 中军望台之上。 黄台吉已是怒不可遏。 “一群废物!” “真是一群废物!” 黄台吉的声音冷冽,宛若从九幽之下传来。 “什么叫做不能抵挡?!” “你们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不能抵挡!” 黄台吉目光冰冷,犹若钢刀一般。 “移驾,移什么驾?” “多尔济在哪里,布延又在哪里,塔瞻又在哪里?!” 如今之局,如何能退。 如今前线局势混乱,各地护军还在赶来的路上。 身为主帅,身为皇帝,他如何能够在这个时候后退。 在这个时候后退,各处的护军只会以为战事不利,明军突进到了御前,必然引起慌乱。 一旦士气落下,袭营明军趁势掩杀而来,局面将会彻底的崩坏。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退! 黄台吉屹然不动,寒声道。 “明兵不过数百人,御营护军足有两千,为何不能抵挡?!” 黄台吉的话音落下没有多久,前线便已经是传来了消息解答了他此前的疑惑。 “多尔济大人已被曹文诏所斩,布延大人和塔瞻大人相继率部来援,也被冲散,敌军正往我中军而来。” 不用探马的汇报,黄台吉也已经是看到了直冲而来的明军。 黄台吉的神色越发的阴沉,他的心中又惊又怒。 沿途的阻拦的护军已经崩溃。 “兵凶战险,陛下万金之躯,还请先回中军帐内。” 内大臣遏必隆和锡翰两人对视一眼,跪在地上,再度劝谏道。 但是黄台吉再次回绝了他们的提议。 “不必了。” 黄台吉神色冰冷,带着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 风起明末 第479节 “朕,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击退来敌!” 黄台吉抬起头,向着东南的方向望去,看着远处那成片成片跃动的火光,脸色的越发的阴沉。、 眼见劝谏无果,遏必隆和锡翰两人只能是走下望台,组织人手防御。 只是传来的消息一条比一条更为糟糕,不断的有将校殒命、部队溃散的消息传来。 只是,一队甲兵崩溃了,另外一队甲兵马上又会接上。 一名将校阵亡了,更多的将校已经是领着兵马再度赶来。 长岭山左右清军两营也已经是缓过了神来。 一队队兵马正从长岭山下,疾驰而来。 山道之上,无数跃动火把犹若一条一条的火龙,炽热而又恐怖…… …… 长夜漫漫,风势渐起。 旌旗鼓荡,甲兵锋锐。 哀嚎声遍野,杀伐声震天。 曹文诏微微低头,粘稠的鲜血顺着他头顶的盔沿缓缓流淌而下。 他的衣袍早已经被鲜血所侵染,甲胄之上刀砍斧劈,箭伤枪创不再少数。 猩红的鲜血顺着他的衣甲汨汨流落。 曹文诏手执虎枪,立于阵前。 连番的鏖战急剧的消耗着他的体力,身上的伤势让他感觉身体越发的沉重。 曹文诏心中清明,他尚且如此,一直以来跟随着他的那些甲兵只怕是更加不堪。 在他的身前,倒伏着十数名清国的护军。 所谓护军,即是巴牙喇。 老奴时期,后金每牛录抽丁口一百,选白巴牙喇十人、红巴牙喇四十人,黑营兵五十人。 白巴牙喇和红巴牙喇,便是现如今护军营的前身。 他们,都是各旗之中的精锐。 经历长久的战争,凭借着战功,一步一步的成为护军。 然而现在就像是垃圾一样倒伏在曹文诏的脚下。 身前,一众清国的护军甲兵手持着各式的兵刃站立着,竟无一人敢于上前。 曹文诏的神色冷漠,抬起手用手腕处的衣袍缓缓拭去了上面的血污。 战场之上的气氛极为诡异。 一名牛录章京终于是难以忍受这样的气氛,他怒吼一声越众而出,挺起虎枪向着曹文诏直刺而去。 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曹文诏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一点寒芒已是在众人的眼前绽放而开。 曹文诏手中的虎枪便已经穿透了那牛录章京脖颈处的护喉。 殷弘的鲜血顺着曹文诏手中的虎枪流淌而下。 而那牛录章京直刺而去的虎枪,却是落在了曹文诏护喉的右侧些许位置。 电光石火之间,胜负已分,生死已决。 曹文诏抬起头,目光越过身前重重的甲兵,凝望着不远处御营的中军望台。 此刻他所在的位置,距离望台的位置不过三十步。 他已经可以看到那些因为他的到来而混乱的满蒙大臣。 曹文诏重新抽出虎枪,注视着那大纛之下的伫立不动的身影。 三十步的距离,并不算长,人行而过不过数息。 但是三十步的距离,在现在却是宛若天堑一般。 他终究不是铁打之躯,厮杀这么久,体力早已经是消耗到了极限,完全是靠着意志强撑着。 “杀!” 凶厉的满语再度响起,冷森森的寒芒在曹文诏的眼前再度浮现。 更多的清军甲兵从外围再度蜂拥而来…… …… 鲜血顺着盔沿流淌而下,流进了曹文诏的眼中。 他的眼前昏暗一片,猩红一片。 曹文诏将虎枪拄在地上,竭力支撑着自己的身躯。 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甲。 沉重的倦意侵袭着他的意识。 曹文诏能够感受到身上的气力,正从一点一滴的流逝。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 个人命运为时代的洪流所裹挟,在翻涌的洪流之中艰难的挣扎着。 大势的车轮一刻不歇。 所有的人只能跟随着这股汹涌浪潮,奔流向前。 松锦。 从始至终。 就是一场必败的战役。 松锦的失败,并非战略的失败。 松锦的失败,是政治的失败。 罪不在将校兵卒。 罪在朝廷,罪在腐败,罪在体制。 明帝国。 早已是病入膏盲。 第404章 倾覆 崇祯十四年,夏。 八月十五,中秋。 河南,开封府。 襄城城外,灯火盈野。 明明是中秋佳节,但是汉中军的营地之中却无半点欢庆的气氛。 往年中秋的时候,营中会发下月饼和酒水,让众人都休息一日。 晚间还有聚会,平常时节难见的佳肴美食都会出现在军营之中。 但是今天的营地,却是寂寥的可怕,甚至听不到半点的人声。 没有人有意见,没有人有怨言。 甚至原本是有聚会,但是却并没有人参加。 松锦之战,已经落下了帷幕。 前段时间,一直有关于辽东的消息传来。 但是消息真真假假,让人难以辨别。 直到今天的正午时分。 经过了朝廷数次核实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 松锦大战,战火从锦州一路燃到南面的杏山。 从入夜一直持续到第二日的黄昏。 北线,锦州。 辽东、宣府两镇兵马于宁锦誓师之时,合计有一万四千余人。 战后仅有残兵两千余人,在锦州守军的拼死援救之下得以入城。 锦州之役,宣大镇军阵先溃,辽东镇在又坚持了半刻钟后也同样崩溃。 总兵杨国柱死于乱军之中,清军打扫战场,其尸身被其死去家丁护在身下,得以在乱军之中保全。 护在其身上的几名家丁,尸体被乱马践踏,难以辨认身份。 宣府总兵杨国柱身身中七箭,共被三创,肩膀一处,为刀斧所劈,腰腹两创,为枪矛刺伤,因腰腹枪伤而亡。 辽东总兵刘肇基在兵溃之后,带领家丁一路且战且退,试图重新集结溃兵,但是皆以失败告终。 凌晨天亮之时,清军围困刘肇基于乳峰山北一侧高岗。 刘肇基率家丁与残兵三百余人坚守高岗,清军久攻不下,损失颇大。 至午时,清军大军来袭,围师数重,派人劝降。 刘肇基派人割下了清军使者的耳鼻,而后将其遣返而归,以示死志。 风起明末 第480节 清军使者归营之后,清军遂调集火炮对着高岗狂轰滥炸,而后又调遣护军攻山。 先遭连番鏖战,又经火炮轰炸,高岗之上幸存明军仅有三十余人。 半刻钟后,高岗陷落。 刘肇基力尽被围于岗顶,与众兵战死于高岗。 南线共有三处战场,从北到南,分别是长岭山、石灰窑、向阴屯。 石灰窑、向阴屯之战。 大同、山海、密云三镇进攻石灰窑作为主攻。 宁远镇进攻向阴屯,作为策应。 在半夜时分,宁远镇也赶赴到了石灰窑,加入了主战场中。 四镇合兵,连破清军数阵,清军伤亡惨重,一退再退。 御营被袭的消息传来,清军的部署也随之出现了问题。 四镇兵马于是得以越过三道壕沟,突出重围。 只是在越过重围之时,又遭遇清军事先布置好的火炮轰炸。 四镇兵马因此发生混乱,清军集结兵马于骚乱之时趁势掩杀而来。 双方数万兵马就此在石灰窑南的山地之间爆发混战。 战场被一片片的切割,双方的指挥系统早已经是混乱不堪,上面的消息难以传达到基层。 月光黯淡,夜愈深沉,到处都是各自为战的局面。 局势混乱不堪,洪承畴本来带领着督标营处于四镇的中央发号施令,指挥战斗。 但是随着战局的演变,战线的推进,中央的地带也不安全。 甚至于洪承畴也不知道各部的情况。 情况错综复杂,在指挥系统还没有彻底失灵的时候,洪承畴向四镇的兵马下达了各自为战,允许突围的命令。 这是原先预定的好的计划。 锦州、长岭山的进攻如果受挫,那么从便尽可能的保存有生力量,以保证局势不会彻底的失控。 洪承畴在观察了星象,确定了方位后,便领着督标营向南准备突围。 只是洪承畴的运气实在不好,就在他带领部队向南进发之时,正好撞见到了一队也向着南边进发的清军部队。 而这支清军的部队,正是镶黄旗的护军,他们的统领名叫瓜尔佳·鳌拜。 在石灰窑之战中,洪承畴多次派出麾下的督标营援助前阵,因此在遭遇之时,洪承畴麾下仅有七百余人。 结果不言而喻,洪承畴麾下督标应被鳌拜带领护军击溃,而洪承畴本人也被鳌拜所擒,做了俘虏。 洪承畴到底还是没有能够逃出松锦这座牢笼。 他也没有勇气,在兵溃事败之时,拔出腰间的宝剑,全了自己的名节。 在不久之后,原本进攻长岭山的中协、东协两镇也加入了战场。 突袭清军御营的计划已经失败,他们没有必要再在长岭山下做无谓的战斗。 石灰窑的混乱由此更是加剧。 清军开始不断的向着石灰窑增兵,重新构筑防线。 石灰窑的混战一直持续到了清晨之时,才逐渐消停了下来。 六镇明军在石灰窑南十五里处完成了汇合,而后便得知了洪承畴不见的消息。 战场之上混乱不堪,消息也是各不相一。 当时有说洪承畴在乱军之中被杀的,也有说逃往别处的,还有说被清军俘虏的。 不过无论是何种说法,都改变不了主帅不在的局面。 最后六镇明军共同推举吴三桂作为主帅。 吴三桂临危受命,决定继续向南突围,在经历了简单的整军后,便带队向西南处的杏山出发。 吴三桂亲率宁远镇骑兵殿后,以大同镇为前军,余下四镇在中。 一路之上又遭遇清军数次拦截,双方之间爆发多次激战。 两日之后,六镇兵马历经血战,终于返回杏山。 六镇兵马在宁远誓师之时,合计有六万余人。 突破重围返回杏山之后,再行清点,只余下三万两千余人,折损近半。 如果说锦州之战是惨烈。 那么石灰窑之战,便是混乱。 不过,松锦最为瞩目,也最为重要的战斗,并不是在这两场之中。 在松锦之战影响最为重大。 是长岭山之战。 准确来说,是长岭山御营突袭战。 明军以东协、中协两镇兵马猛攻长岭山下清军东西两处大营。 实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是进攻清军的御营。 但是最后在迫近清军御营时,被清军发现。 在最开始的时候,在曹文诏的带领之下,明军势如破竹,连败清军御营护军。 试图阻击的两黄旗清军无不横尸于明军刀下。 额驸多尔济率最先反应过来,率亲军前来阻击,被曹文诏所阵斩,军势遂溃。 内大臣布延和塔瞻相继率部来战,也被击溃。 明军在曹文诏的率领之下,直扑御营中军,几乎将守卫在黄台吉周围的侍卫们砍杀殆尽。 但是因为迟迟未能拿下清军御营中军的营门,以致于一直逆风之下。 护卫着黄台吉的侍卫们见到镶白旗的固山额真图尔格也被曹文诏所斩,军势溃败之后。 内大臣锡翰与遏必隆带领亲卫占据御营的营门,无论敌我拼命放箭,挡住了疯狂进攻的明军。 局势就此陷入了僵局。 而僵局正对于清军有利。 清军从混乱中反应过来,开始从四面八方向御营的中军方向聚集。 身陷重围的曹文诏,最后拼尽全力开弓向着黄台吉连射三箭。 其中两箭被黄台吉身边的亲卫挡下,但是最后一箭却是实实在在的射中了黄台吉。 御营之中一众蜂拥而来的亲卫们眼见着黄台吉倒了下来,皆是心生恐惧。 一旦黄台吉死了,他们这些作为禁卫的人,如何能够保全的了性命。 当下一众御营护军彻底的发了狂,向着曹文诏蜂拥而去。 但饶是清军如此疯狂,仍然难以抵挡曹文诏。 曹文诏挥动虎枪,展转而战,所向披靡。 被曹文诏所杀的清军勇将在此战之中已经不下十人,有巴图鲁封号也有数人。 清军虽然已经疯狂,但是面对着曹文诏竟然无一人敢于上前格斗,只敢远远放箭。 曹文诏带领残存的部曲且战且走,最后一路退至了营地东南角的塔楼。 此时的曹文诏也已经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虽有兵将舍命为曹文诏遮挡箭矢,但是曹文诏还是身中多箭伤势更重。 在营地的东南角塔楼,曹文诏带领着残兵与清军继续格斗。 直至清晨,跟随着曹文诏袭营的军兵全部被斩杀殆尽,只余下了曹文诏一人。 清军再次发起进攻。 曹文诏背靠着塔楼的墙壁,支撑着身躯,借助着狭窄的地形,又杀两人。 清军为之胆寒,竟不敢进攻,只能将东南角团团围住。 一直至正午之时,才有清军将校鼓起勇气,进入塔楼。 入楼探查的清军将校发现曹文诏早已经是没有生息。 在最后的时刻,曹文诏依靠着墙壁,手拄虎枪,仍旧保持着站立。 他并不知道,他还是没有能够射杀黄台吉。 射出的那最后一箭,虽然命中,但是却没有能够贯甲。 黄台吉很快便重新站了起来。 不过长岭山御营被袭,使得清军各路兵马不得不驰援御营,以致于明军六镇兵马能够成建制的突围重围。 松锦之战。 明军虽败,但却并没有演变成溃败。 清军虽胜,但是却伤亡惨重,未能竟全功。 只不过辽东的局势,仍然是有利于清国。 明军八镇在宁远誓师,九万兵马入援,共计伤亡五万余人。 只余下三万残兵返回杏山,还有万余人仍然被困在松山。 松锦的危机还没有解除。 松山和锦州的粮草都已经快要见底,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而和历史上最大的改变。 风起明末 第481节 是祖大寿的想法。 在松锦之战落幕之后,祖大寿在城中召集麾下军将,歃血起誓,将会与城同亡。 …… 汉中军,寝帐之中。 陈望坐在床榻之上,一字一句读着这封从京师送来的文书。 这样结局他早就已经预想到。 但是当这样结局真正的到来之时。 陈望发现自己终究还是做不到保持平静。 他要是能够身处于松锦,或许能够改变松锦的格局。 陈望闭上了眼睛。 思绪将他又重新带回了青山关内。 山道之上,清军正大肆屠杀着被山道上的百姓。 只为拖延后续明军的进攻速度,好能安全的出关而去。 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嚎声、绝望的求饶声,一直都萦绕在陈望的心头。 京师城中。 街道两侧百姓们的欢呼。 一路南下,各地乡民的拥戴。 也全都在陈望的眼前浮现。 陈望睁开了眼睛。 所有的一切全都宛若镜子一般破碎开来。 现世,只有冷冰冰的灯火。 帐外是无垠的黑暗,令人恐怖的黑暗。 太阳早已落山,月光是黯淡不堪。 日月。 已经无力再照耀这偌大的山河。 有时候,有些问题并不会有正确的答案。 或许另外的选择会更好。 但是现在他已经踏上了这一条路,就必须要一直走下去,一直向前走。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时代的浪潮奔流向东。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但是现在,陈望早已经不再只是一名家丁。 一名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控的家丁。 现在的他的麾下有雄兵十万,知名当世,跨州连府。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书信,转头向着帐门的地方望去。 灯火摇曳,影影绰绰。 松锦之战为明帝国敲响了第一声丧钟。 接下来的东南和西北掀起的风云将会彻底埋葬早已经腐朽不堪的明帝国。 帐外,风吼声刺耳。 呼啸的狂风从帐外吹袭而来,吹的帐中的灯火一阵摇曳,也将陈望手中放下的文书吹落在地,露出了另外一封原本被压在下方的书信。 “贼酋李自成联络土司,青海蒙古,领精卒三万出关,大破秦军,声威复震,河西走廊已为其所控,临洮府、洮州卫已陷于其手。” “三边总督郑崇俭为贼所杀,贺人龙、李国奇不知去向,三边之军军势已溃,逃亡者甚众,糜烂不堪。” “李贼经由临洮入巩昌,兵临陇西,聚兵五万余众,羌、蒙、汉三族之兵混杂,意欲窥视西京,吞并陕西三秦之地!” 第405章 虎狼 崇祯十四年。 九月十三日。 京师。 商行市井虽然仍旧热闹,街头巷尾虽然仍旧熙熙攘攘。 但是京师的上空,却是阴云重重。 入目之处,皆是一片晦暗。 这座都城,在崇祯十三年时曾经短暂的重新焕发了生机。 但是现在,那生机又重新消失不见。 哪怕是清晨时分,仍旧是显得暮气沉沉。 或许,是存在的岁月太长了。 也或许,是经历的风霜实在是太多了。 乾清宫内。 崇祯坐于首坐之上,宫内众臣林立,唯有一人坐于前列。 此人正是从南方受诏赶至京师,而后便立即被任为内阁首辅的周延儒。 这已经不是周延儒第一次作为首辅。 就在崇祯二年时,周延儒便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进入内阁。 翌年二月加太子太保衔,改任文渊阁大学士,九月又升任内阁首辅,加少保衔,进武英殿大学士。 后来因为在和温体仁的政治斗争落于下风,不得已只能称病乞归。 不过现如今,国事艰难,时局困顿。 后任的首辅一任不如一任。 崇祯也终于想起了周延儒这位曾经的首辅。 周延儒在任之时,国内时局还算是往好的方向发展,没有像是现如今这般一颓再颓。 在前些时日的奏对之中,让崇祯觉得委任周延儒作为首辅的选择并没有做错。 周延儒上疏,如今时局如此,可以请释放欠漕粮的那些欠户,免除民间积年拖欠赋税以使得流民归乡耕种。 凡是遭遇兵祸、灾荒的地方减免今年田赋、宽宥戍罪以下人犯、复诖误举人、广取士额、召还因言事而遭贬谪的官员等。 这些举措,都让崇祯感觉极有道理。 崇祯对于周延儒很是尊敬,在此之后,一直称呼周延儒为元辅或是先生,甚至频繁赐坐、赐膳。 曾经薛国观在任,可没有多少赐座的殊荣。 这份殊荣,在历任首辅之中,只有杨嗣昌曾拥有过。 足以见崇祯对于周延儒的倚重。 辽东倾覆、西北失守。 南国的局势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崇祯早已经是心急如焚。 偌大的朝堂之上一众大臣,崇祯都感觉不可信任。 陈新甲虽然勇于任事,但是到底是才能不足,不足以支撑国家。 如今国势每况愈下。 周延儒的到来,也算是让崇祯这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个可以依仗的事物。 “松锦两城粮草已近枯竭,只够维持四月,若是尽可能节衣缩食,也只能是延长两月的时间,预计到明年开春不久,两城便要断粮。” “届时……” 陈新甲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在座的群臣和崇祯却是都明白了陈新甲的意思。 等到明年开春,松、锦两城弹尽粮绝之时,便是城破军败之日。 松锦一失,杏山、塔山自然难以防守。 到时候大明在辽东之地,将会只剩下宁远这一座孤城。 没有了辽东的松、锦,清军将会越发的肆无忌惮,到时候一次次的入边劫掠将会重演。 经历了松锦、西北两方战场的失败。 国家在北方几近无有可战之兵。 也不能像是此前几次清军入寇之时,号召天下兵马勤王。 因为如今的南国的兵马,全都被调集前去围剿万民军以及张献忠了。 国事艰难,朝廷对于地方越发的薄弱,西南的土司也已经开始有了其他的想法,应缴的税赋也找寻藉口减半或拖欠。 “元辅以为现今之局,该当如何?” 崇祯心中早已经没有了主意,只能是将问题抛给周延儒。 若是他有主意,国事也不会颓废到如今这般田地。 风起明末 第482节 坐在座椅上的周延儒眼神微动,心中叹息了一声。 朝廷首辅的位置在此前,或许是个香饽饽。 但是在现在,却是旁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时局日益糜烂,国家暮气沉沉。 倾覆崩塌之势已经很明显了,周延儒此时出任首辅,也隐约能预料到自己的结果。 但是就算知再来必至祸及,天子有诏,却也不敢不来。 而且朝廷内部的情况,周延儒也是清楚。 他的那些门生都希望他能复出,甚至花费巨额的白银结交内官、大臣,推动他的复出。 “事有轻重缓急,当择其重者先为之,其不重者后为之。” 周延儒微微欠身,奏对道。 “援锦之战未能竟全功,不过也算是解除了松锦燃眉之急。” “松、锦两城尚有四月之粮,数万之兵,可以暂缓援救。” “如今兵祸严重,疫病又起,南国万贼军声势渐隆,山东又有其从者截断漕运,供应京师尚且困难,勉力支撑已是不易。” “当务之急,应是南国与西北。” 崇祯眉头微蹙,但是很快又舒展了下去。 他迫切的希望能够解决辽东的问题。 但是通过周延儒的话,他也知道辽东的问题只能是拖延下去。 此番松锦之战,已经是集结九边精锐之师,举北国之力,最终却还是落败。 当时洪承畴奏请,想要步步为营,徐徐推进,以解锦州之围。 但是国家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钱粮来供给辽东。 甚至在后期,都是将原本应当调派给南国、西北等镇的军费,直接抽出一部分运往辽东。 而这样造成的结果便是,南国诸镇怨气横生。 左良玉甚至按兵不动许久,声称麾下兵将无饷怨气极重,只能勉力弹压。 若是再行进军征伐,恐怕会引起麾下兵马兵变。 “南国如今张献忠、李岩二贼分立。” “张献忠占据九江府麾下众约十万,威胁颇大,不可放纵。” 湖广巡抚奏报声称,张献忠麾下兵众已逾十万,军卒甲衣鲜亮,军阵严整,士气高昂,不能与流窜之时同语。 进剿张献忠的诸镇之中,主力无疑是左良玉。 曹变蛟、罗汝才等镇,兵力薄弱,只是作为偏师,无力威胁到现在声势已成的张献忠。 因为左良玉的放纵,张献忠也因此做大,先攻占了黄梅,后又连下武昌周围郸水、黄州、麻城三城,威胁武昌。 为防张献忠窜入南直隶,南直隶甚至分兵前来防守西南。 因此又使得对抗万民军的正面战场越发的薄弱。 “曹变蛟、猛如虎、刘光祚、罗汝才四将麾下兵力薄弱,不足以对抗张献忠。” “进剿诸镇,实力最为雄厚者,当推左良玉。” “因此,若要剿灭张献忠,还需依仗左良玉。” 周延儒所说的话,在座的诸位臣工全都知晓。 “左良玉与张献忠彼此之间仇怨颇深,难以化解。” “眼下盘踞武昌,不肯进军,借口饷银短缺。” “可以先行补发历年欠饷,再檄左良玉。” “朝廷有大义之名,补发欠饷,左良玉再无藉口,只能出征。” 陈新甲眉头紧蹙,犹豫了许久之后,上前了一步,他先是向着崇祯行了一礼。 崇祯会意,当下道。 “陈爱卿,可是有话想说?” “启禀陛下,臣确实有事启奏。” 陈新甲再行了一礼,继而沉声道。 “左良玉九檄不至,骄横跋扈,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早怀他意。” “朝廷无有惩戒,便是已经宽容有佳,若是补发欠饷,岂不是使其认为朝廷软弱,此举必将助长其嚣张气焰。” “倘若朝廷示弱,诸镇之后纷纷效仿,更是一场灾难。” 崇祯闻言神色不由的也凝重了下来。 陈新甲所说的问题,确实是实际存在的。 欠饷已经是诸镇常态,九边重镇都常常欠饷,更何况内地的军镇? 朝廷寅吃卯粮多时,各项亏空,只能连番加饷。 饷银足额发放的军镇,找遍天下都找不出一镇。 “更何况,就算想要补发欠饷,如今国库一时也没有办法抽出如此多的银两。” 面对着陈新甲的质疑。 周延儒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等着陈新甲说完所有的事情,而后才接着说道。 “如今时局危难,此举虽然不妥,但却已是现如今能用的最好办法,陈尚书心中也应当清楚。” 周延儒只用了一席话,便让陈新甲开不了口。 陈新甲身为兵部尚书,如何不知道如今国家各处兵事的情况。 国家确实在衰弱,就像一栋巨大的房屋。 屋外狂风暴雨,腐朽不堪的房屋很多地方都开始破损。 但是房屋之中用来修补的木板石料却并不够用。 只能是……勉力支撑…… 陈新甲无言而退。 “各镇粮饷短缺,国库空虚难以尽补,当先紧剿贼事务。” “松锦以维稳为主,保持现状即可。” “可以暂削辽东供给,以供国内剿贼事务……” 周延儒话音落下,乾清宫内一切的声音骤然消散。 松锦大战,五万余名兵将死伤。 日后是不需要发放这五万余名兵将的粮饷。 但是却要发放抚恤。 数万将士阵亡的抚恤并不是一笔小的数目。 周延儒说的很隐晦。 但是在座的众人都是宦海沉浮多年。 自然是能够听得出来周延儒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周延儒,要动那笔用作抚恤的钱粮。 陈新甲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他的神色不断变幻,最后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陈新甲低下了头,时事如此,他确实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 “左良玉跋扈非常,难以制约,所以除去补齐所部粮饷之外,还需要调遣一员大将制约。” “制约?” 崇祯看着周延儒,皱眉道。 “如今南国进剿张献忠诸镇,唯左良玉势力最大,又有何人……” 崇祯说道一半,便停下了言语,他想起了一个人。 “你是说……” “陛下想的不错。” 周延儒双手作揖,微微躬身,奏对道。 “正是陈望。” 周延儒侃侃而谈。 “九月初十,平贼将军陈望奏报,历经多月苦战终于收复襄阳。” “贼将李定国于城破之时,于当日夜乘船,领数十骑往东而逃,余众贼人皆被执下。” “襄阳既复,围城兵马方的解脱。” “襄阳城外,如今有汉中镇兵马一营,湖广兵六营,合有军兵万余,统兵者为汉中镇副总兵周遇懋。” 崇祯沉吟了片刻。 “周遇懋……” 这个名字崇祯有些熟悉。 在搜寻了一会记忆之后,崇祯也想起了周遇懋到底是谁。 关外的事务,崇祯也是近些时日才逐渐弄清。 风起明末 第483节 左良玉作为一镇总兵,到底是为何有那么多的兵马,也是暗中的规则使然。 作为比左良玉更为能征善战的陈望,麾下自然也有大量兵马。 为了制约陈望,所以在不久之前,兵部提议升周遇懋为副总兵,以分陈望之权。 “陈望战功赫赫,挂平贼将军印,专剿河南之权,于关内诸镇军中广有威望。” “河南民变,陈望领汉中镇兵前往平叛,无暇分身。” “但可调周遇懋领本部兵马及湖广兵东进,以剿献贼,借陈望之名,制衡左良玉。” 崇祯眉头微蹙,没有立即回答周延儒的提议。 因为,陈望如今手中的权力好像实在是有些太大了。 当初升周遇懋为副总兵是为了制约陈望,分陈望之权。 但是实际上,周遇懋好像早已经是成为了陈望的心腹,根本就没有分到陈望手中的权柄。 陈望如今掌控着河南的剿务,河南兵马几乎为其所控。 新军七营,更是由其亲自训练。 身为皇帝,崇祯对于权力极为敏感。 陈望一直以来都还算听话,但是谁能够保证陈望能够一直忠诚下去。 就算陈望一直忠诚,那他麾下的那些营将又会忠诚吗? 陈望可是和左良玉一样,手底下有不少归降的流寇。 像整世王王国宁、十反王杨友贤等众,现在都是附从在陈望的羽翼之下直接听调。 而受孙传庭节制的高杰、惠登相、马进忠这些旧三十六营的营首,似乎都和陈望走的很近。 若是再给陈望委以重任,恐怕…… 崇祯双目微凝。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故事,他很小的时候便听说过。 大明虽以武立国,但是之后以文制武,其中也有这样的考虑。 只是随着时局的恶化,武将的权力又开始膨胀。 陈望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确实称得上一句忠心耿耿。 但是…… 王莽谦恭未篡时……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 崇祯从各方各面也得到了一些关于汉中镇的消息,还有陈望的消息。 陈望的逾权之举,从接管汉中卫便已经开始了。 私设关卡收取商税,巧取豪夺矿山田地,勾结官员买卖货物。 从去年开始,弹劾陈望的奏折便变多了起来。 那个时候崇祯便多留了一些心思。 所以崇祯也发现了一些事情。 很多和陈望做对的人,很多时候都死的不明不白…… 崇祯抬起头,沉下了眼神。 陈望的内里。 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 忠诚…… 如果说左良玉是狼。 那么陈望,无疑就是一只猛虎。 用陈望去节制左良玉…… 驱虎吞狼…… 真能坐收渔利吗? 第406章 崩塌 “八月下旬,万民军制将军李青山举兵攻陷东平、寿张、东阿、张秋等城,杀东平安山营都司智亮,县丞王访吾逃匿。 “九月十五日,李青山与王俊两部于山东兖州府济宁会师一处。” “据耳目探查,李青山部有部众四万余人,精骑三千,水师舟船百艘,王俊所部有兵马三万,精骑四千。” “两部会师一处,合兵成营,以王俊为主,李青山为副。” “山东万民军,于济宁周边,塞安山闸,截漕焚舟,并驱漕舟攻至临清,屡败官兵,震动山左。” 陈望坐在上首,听着汇报而来的消息。 在听到山东万民军以王俊为首的时候,陈望眉头微蹙,有些诧异。 “王俊与李青山两人同为制将军,两人合流,李青山为王俊统属,难道心甘情愿?” 李青山其人,陈望是很了解。 虽然不曾见过,但是李青山的事迹可是留在了后世的史书之上。 历史上的李青山在山东起义,抗官兵,截漕运,攻打州府,屡屡攻陷附近州县,震撼山东。 最鼎盛的时期控制运河沿线的安山、韩庄等八闸,凡过往官府粮船,均需缴纳所载漕米的十分之三,方予放行,以截漕之举解决了大军后勤供应的问题。 而之所以有限制的截漕,不仅仅是因为可持续,还因为李青山和宋江一样,都想要招安。 历史上,在周延儒奉诏前往京师,乘船从宜兴沿运河北上途径梁山之时,李青山谒见意欲由其传话朝廷想要谋求招安。 不过后面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能够招安。 在之后,围剿兵马日益增多,李青山终于兵败,投降招安。 讽刺的是,李青山招安的结局并不好。 招安他的总兵杨御蕃因为流言而下狱,李青山担心同样下狱,于是起兵复叛,后被擒获,送往京师以磔刑处死。 李青山的意志不坚,是一个投机者。 不过如今万民军势大,恐怕心中暂时没有招安的想法。 李青山的内心想法,陈望多少也能够猜出一二。 万民军如今如日中天,一路以来连战连捷。 有席卷天下之象,气吞万里之心。 种种事迹也都表明,李岩真为雄主。 无论是收河南诸路义军之心,还是革左五营入万民军之事,都代表着李岩是一个极具人格魅力的领袖。 跟随着这样的雄主,加入这样的势力之中。 或许真能随其建功立业,开天辟地,依从龙之功,搏他个封妻荫子,搏他个开国公侯! 就算不能,日后失势,只要麾下兵马不失,像是陕西三十六营的营首一般,做个参将、游击什么的。 李青山这样的投机者,应该不会愿意屈于同级之下,接受改编。 “李青山占据梁山,效仿水浒,打出替天行道之旗,排列头目交椅,因此军中绿林之气甚众。” 陈功上前了一步,解释道。 “王俊未起义前,便已是当地有名的任侠,因仗义疏财,勇武过人而扬名山东绿林。” “起义之后,往来的山东绿林人物众多,因此得以纵横兖东之地,连败诸路官兵,之后更是被山东绿林推为首领。” “山东绿林,皆是结识王俊为荣。” “监察所坐探汇报,李青山不想合流,但是却难以压伏底下的各路头目,此番合流为副,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也没有任何的作用。” “而且……” 陈功顿了一顿,继而说道。 “为了统合李青山与王俊两部,李岩还派了特使前去。” 陈望挑了挑眉毛,问道。 “谁?” “宋献策。” 陈望眼神微凝,宋献策的本事他再知晓不过。 要是考领兵打仗,出谋划策,宋献策最多只是中等。 但是要论游说口才,宋献策可以得到最上等。 将宋献策放到春秋战国,或许能成为像郦食其那样著名的说客。 毕竟宋献策,可是在兵败之后,成为清军座上宾的人。 谈迁所写的《北游录》有记载着关于宋献策的事迹,其中有一句:“满洲人重其术,隶旗下,出入骑从甚众”。 知晓了宋献策已经去往济宁,陈望也知道王俊和李青山两部合流已经无法阻挡。 “邳州的战况如何了?” 万民军三路大军东征,猛攻运河一线,孙传庭前去领兵抵挡。 战场从南直隶淮安府西的邳州一直向南,直到高邮与扬州。 不过最为瞩目和重要的战场,还是最北面的邳州。 不仅仅是因为万民军在宿迁南面陈兵足有十五万,几乎汇聚了万民军超过六成以上的精锐部队。 风起明末 第484节 更是因为,万民军东征军的主帅更替。 原本东征宿迁的万民军主将是袁时中,但是不久之前李岩突然离开了凤阳,亲临邳州接管了指挥权。 而后王俊便和李青山汇合,合流向南。 邳州战场。 万民军南北两路,北路有七万人,南路十五万,合计兵马二十二万。 而孙传庭所率领的明军,却是仅有两万三千人。 就是算上山东方面的杨御蕃、刘泽清等山东营镇的一万五千兵马,满打满算都没有到四万人,兵力相差悬殊。 此前因为进剿王俊失利,杨御蕃被勒令戴罪办理剿贼事务。 而刘泽清因为指挥失当损兵折将,被降职为右都督,镇守山东的海防。 不过现在的刘泽清已经是官复原职,仍为山东总兵官。 在周延儒回京的时候,刘泽清打听到周延儒的座船,亲自登船,送上了一份周延儒无法拒绝的礼物。 刘泽清的起复,也正是周延儒的功劳。 原先孙传庭大会诸将时,刘泽清还只是镇守海防,带领水师。 而现在的刘泽清摇身一变成为山东总兵,总领山东兵马。 “山东万民军合兵一处,经由济宁顺运河南下,已经初步打通了与徐州的联系。” “杨御蕃与刘泽清领兵退守沛县,依托沛县,暂时稳固了防线,挡住了进攻的山东万民军。” 陈功走上前,移动放置在舆图之上的旗帜,向着陈望讲述道。 “依照现在了解到的情报推断,山东方面的官兵最多挡住山东万民军半个月的时间。” “邳州方面,孙传庭所部依靠运河地利,借助水师战船,勉强维持不败之局。” “但是一旦山东方面万民军突破沛县,顺运河而下,淮北官兵将无地利舟船作为依靠,甚至还有合围之险。” 现在的万民军,战力可不是民变初期陕西的那三十六营流寇可比的。 万民军军阵严整,纪律严明,士气高昂,就如同历史上那些开国的义军一般! 而孙传庭麾下这些营兵,饷银积年拖欠,一路四处奔波,早已经疲惫不堪,士气低下。 更不用提,万民军兵力五倍于明军。 淮北明军,胜算……实在渺茫…… “邳州之战胜负,旬月之间,就能见其分晓……” 陈望神色凝重,沉默无言。 陈功站在舆图的旁侧,继续说道。 “邳州若败,明军在淮北将再无支点,万民军南北勾连,合兵一处实力更强。” “南京监察所耳目回报,南国诸镇之兵孱弱不堪,多数兵丁衣不蔽体,骨瘦如柴,如同乞丐一般。” “虽然名义之上有五万之众,但是能战者不过半数,一旦万民军主力南下,根本不足以抵挡。” 陈望沉吟了片刻,目光离开了南直隶所在的地方,向着西北方看去。 陈功会意,没有等陈望询问,便已经是将西北的消息汇报了出来。 “九月二十日,李自成攻克陇西,再度大破三边明军,追杀百里,陕西巡抚丁启睿的敕书、尚方剑、印绶全部丢失。” “九月二十五日,朝廷调傅宗龙入秦,总理三边军务,抵御闯军,革丁启睿陕西巡抚之职,议其失利之罪,逮捕入狱。” 陈功走到舆图陕西所在的位置。 陕西的巩昌府内,还有四面红旗。 “如今陕西,还成建制的部队,只剩下贺人龙、李国奇、罗尚文、左勷四营,合计兵马两万七千人。” 这四营兵马已经是西安府最后的依靠了。 “朝廷已经打算放弃巩昌府,退守凤翔、平凉,力保西安府不失。” 在崇祯十四年的年末。 大明就已经快要走到了尽头。 辽东败北,西北失陷,东南不保。 大明的崩塌,比起历史上更为快速,也更为剧烈。 陈功的手按在了西安城上,郑重道。 “兵部令,从汉中抽调半数兵马,北上驰援西安。” “行文已下,要求克期出发不得有误。” 陈望双目微凝,神色微沉。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等听到命令之时,陈望还是心中一沉。 “朝廷终于忍不住了……” 先是给周遇懋加职副总兵,想要用周遇懋来分他的兵权。 在意识到周遇懋已经是他的亲信之后,便又开始去想其他的办法来分权。 前不久,朝廷委任袁继咸为郧阳抚治,分管湖广进剿诸事。 陈望现在已经失去了对湖广六营的明面指挥权。 现在朝廷又调汉中镇内留守的兵马北上驰援西安。 从明面上看,并没有什么问题。 三边兵马损失惨重,仅余两万余人,难以防守陕西,调集实力强劲的汉中镇兵北上驰援毫无问题。 但这无疑正是朝廷的手段,因为朝廷占据大义之名。 不用猜也能知晓,真的让胡知义领兵北上的后果是什么。 陈望摇了摇头,说道。 “不能出汉中,出了汉中,就回不来了。” 胡知义只要领兵北上驰援西安,便再难以返回汉中,日后便是无休无止的征伐转战。 就像是贺人龙和左良玉,还有一众明末其他营镇的军兵一样。 无休无止,永无停歇。 “左良玉这个原先昌平副总兵,出了昌平之后,一辈子就再也没有回过昌平。” “朝廷的命令……” 陈功手按着桌上的舆图,抬头看向陈望,他的神色有些迟疑,犹豫道。 “应当如何回复……” 朝廷有大义之名,自然不能随意处置。 陈望沉吟了片刻,心中有了决断。 “汉中镇下欠饷已有半年之久,就拿这个做文章。” 明廷亏空已久,要是能够拿出银钱,怎么会使得国家到如今这般田地。 最多是拆东墙,补西墙,而拆东补西也需要时间。 而现在陈望所需要的,正是时间。 “那周遇懋和湖广六营那边?” 陈功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 湖广六营历经数次整编,一应老弱都已经是裁汰掉了,余下的都是整过训、上过阵、见过血的精锐。 整合湖广六营,花费了他们的不少的心血,湖广六营的营饷大半都是他们自己掏的钱。 湖广六营实有兵马一万三千人,朝廷每季发下来的银钱,只够发六千人,欠了整整一半有余。 就这样拱手将湖广六营让出去,陈功心中自然是不愿。 “朝廷既然想要收回湖广六营的兵权,就让朝廷收回去……” 陈望抬起了手,示意陈功冷静。 湖广六营现在的营将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 兵凶战危,刀枪无眼。 如今这样的时局,死上一两个游击和参将实在是太过于正常。 几封编纂好的塘报,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将营将替换好。 还在战时,只能是从当地选拔,朝廷不可能空降营将过来。 时间来不及,战事更等不及。 左良玉是这样做的,贺人龙也是这样做的。 湖广六营营将们的家眷,也都在汉中镇的管控之下。 暂时的让出湖广六营的统管权,问题并不大。 不过让周遇懋带领湖广六营去进剿张献忠,这件事就可不太行了。 “袁继咸……” 陈望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这个在历史上孤身入营说服了左良玉的人,无疑是一名能吏。 接任郧阳抚治这段时间,也将郧阳治理的井井有条。 只是袁继咸和此时大部分明廷的文官一样,并不知兵,对于军事上的事情一窍不通。 “既然朝廷将湖广六营交给郧阳抚治统管,那就让胡知礼在郧阳给我们的这位抚治找些是事做,让他的注意力就在郧阳。” 郧阳山区的那些山民早已经被汉中镇纳入管辖之中,甚至联合起来整训了社兵。 风起明末 第485节 如果朝廷对于郧阳山区的控制力是一,那么汉中镇对于郧阳山区的控制力就是九。 在河南的地方,尚且能够煽动一场民变。 那在郧阳山区,为什么不能也煽动起一场民变? 第407章 缝补 明明轻飘飘的纸张,在崇祯的手中却是显得沉重不堪。 崇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文书,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神色痛苦不堪。 他最不想见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殿宇之中,一众大臣皆是垂首不语,沉默相对。 他的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甚至难以支撑其身上的龙袍。 整个国家的重担压在他的肩膀之上,更是让他难以喘过气来。 崇祯重新睁开了双眼。 视野之中,是熟悉的殿宇。 十数年的时光,并没有让这些殿宇发生什么改变。 自成祖迁都以来,数百年来,一直如此。 但是熟悉的场景,并没有给崇祯带来丝毫的安全感。 殿宇之外,冰冷的雨柱漫天飞舞,犹如千万道银针飞射而下。 雨势急骤,声音越发的慷慨激越。 凛冽狂暴的寒风卷着沙土,从京师内的各个坊市之间呼啸而过。 浩荡的风吼声在殿宇之外响彻。 无垠的阴云几乎遮蔽整个京师的上空。 苍穹之上没有丝毫光亮能够透漏而出。 殿外的天色昏暗的可怕。 明明现在还是午时,但是天色却黯淡的如同夜晚一般。 伸手,竟难见五指。 宫人们从殿外走来,点亮了殿中的灯烛,关闭了四周的门窗。 随着灯火逐渐停止摇曳,万般的声响也被隔绝在殿外。 也让崇祯原本烦乱的心绪终于是平静了些许。 不过崇祯仍旧还是没有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崇祯放下了手中的文书,轻摇了一下头,苦笑道。 “天灾联绵、山河动荡,群臣怀等夷之志,天下……有去就之心……” 崇祯的声音不大,但是殿内的群臣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众人的神色随着崇祯的言语皆是一变。 周延儒浑身一颤,崇祯所说的话,逼着他没有办法再继续去坐下去了。 “天下板荡,值此外患内忧之际,难免有意欲窥窃神器者,但是上下臣工仍是忠心为国者多。” 周延儒跪在地上,劝慰道。 以首辅之尊,君前奏对,他也是不需要跪的。 但是此时却是已经到不跪不行的地步了。 崇祯所说的等夷之志,说的是臣下有僭越朝廷之心,即夺权篡位之野心。 崇祯这句话说的是谁,周延儒的心中清楚。 朝廷此前下令汉中镇兵北上驰援西安,汉中镇下的兵马却是言称多日未发粮饷,军兵怨气深重,不肯调动。 哪怕说只要抵达西安,即刻发放粮饷,也是不为所动。 说是一定要看到饷银才肯调动。 周延儒心中长叹了一声,陈望倒是给了他出了一个难题。 他突然感觉,前不久从陈望手下那里收到的一万两黄金,突然有些烫手了。 “平贼将军多年以来忠心耿耿,追剿流寇转斗建奴,舍生忘死,足以见其心。” “国家为援助松锦,耗资巨大,关内诸镇因此欠饷益众。” “汉中镇定兵额一万三千四百人,臣查阅档案,查的除汉中镇立时足额发放粮饷,此后便与日俱减,至今年年初起始,粮饷发放每季仅发七千兵马之粮饷,缺额近半……” 周延儒斟酌着用词,为陈望辩解道。 不仅是为了陈望呈递上来的一万两黄金,还因为陈望如今是关内诸镇军势最强者,必须笼络。 对于崇祯所说的话,周延儒并不这么认为。 依照陈望此前的行为来看,应当没有不臣之心。 勤王之役,面对寇边清军,诸镇兵马纷纷走避。 而陈望却是迎难而上,麾下三千精兵折损近半,血战而归。 而后进剿,也是尽心尽力。 与关内诸镇不同,汉中镇有多少的兵额便有多少的兵,陈望并没有去吃空饷。 这是各地州县报上来的情况。 河南巡抚高名衡,郧阳抚治袁既咸都检阅过汉中镇的兵马。 校场检阅之时,汉中镇兵每一营都接近满编,而且绝非是像其余营镇一般,为了骗取军饷东拼西凑找寻青皮乞丐滥竽充数。 七千兵马的粮饷来养一万三千多人,因为粮饷短缺的问题不肯调动也是正常。 “此事暂且不提,但是湖广那边,前脚刚刚传诏命郧阳抚治袁继咸率周遇懋与湖广六营前往武昌协剿张献忠。” “后脚郧阳地方便发生了民变,郧阳山区的山民们与当地的卫军发生冲突,进犯州县。” 崇祯一手握紧了拳头,两外一只手按在御座的扶手之上,寒声道。 “这天下之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崇祯的眼神宛若钢刀一般,直直的刺向周延儒。 周延儒心中生冷,不由惊惧。 “陈望外饰温恭之貌,内怀虎狼之心。” 如果说汉中镇兵不愿北上真是因为拖欠粮饷太久,还能够勉强说得过去。 那他这边刚要调动湖广六营,郧阳那边就突然毫无征兆的爆发了民变,这怎么能够说得过去?! “王莽……谦恭未篡时……” 崇祯的话很重。 重到整个殿宇之中,在崇祯的话音落下之后,一瞬之间落针可闻。 这一刻不仅是周延儒跪在了地上,殿宇之中一众朝臣全都跪在了地上。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周延儒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了头,目视着崇祯,郑重道。 “王莽篡汉之前确实谦恭非常,大奸似忠,然周公昔日一心为国,也被当做篡权之人。” 久经宦海多年,谁的钱能拿,谁的钱不能拿,周延儒自然知晓。 陈望的钱,周延儒之所以敢拿,也是心中有数。 皇帝下诏召周延儒入京,周延儒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是打好了腹稿,了解了多方的消息。 陈望的情况,周延儒早已经是大致了解。 弹劾陈望的奏疏,无外乎就是巧取豪夺田地矿产,把守关隘设卡收税,倒卖军资粮草之类。 但是这些事情不仅仅是陈望在做,其余营镇的营将也做。 九边的营将哪个的底下干净,哪个底下又真能经得住彻查? 就是前不久战死疆场的曹文诏,当初在辽东、大同的时候,也有不少灰色的产业。 刘肇基和杨国柱就更不用提了,家丁军将可都是要用银钱去喂的。 就是家丁军将不需要银钱,那军械盔甲可都是需要实打实的银钱啊。 “若是陈望真有窥窃神器之心,凤阳之时只需按兵不动,便可致使进剿诸镇覆灭。” 周延儒神色凝重,沉声道。 若陈望真有反志,凤阳之战只需坐看孙传庭兵败。 当时孙传庭麾下,已是援剿最后的兵马。 孙传庭若是死在凤阳,万民军顺江而下,顷刻之间便可席卷江南。 江南一失,漕运为反贼所控,粮船不能运抵北方,国破便只在旦夕之间。 况且国家财政本就困难,江南赋税重地,再为反贼所夺,无疑是雪上加霜。 而且,就算陈望真有反志。 也不能将这件事放到明面之上来说。 朝堂之上人多眼杂,只需要花费足够的银钱,便足以买到任何的消息。 紫禁城内有内官兜售消息,也有朝臣肯卖消息。 风起明末 第486节 无论陈望是否真有反意,得知崇祯今日所说的话语,无疑都会使得事情更加糟糕。 朝廷对于左良玉尚且没有什么办法。 陈望手中所控兵马远胜左良玉数倍。 对于陈望,朝廷自然也同样没有任何办法。 如今已经不再是开始一任督师,一任巡抚便可以节制数镇兵马的时节了。 武将的权势和地位,随着战争的持续与日俱增。 陈望和左良玉正是当初进剿之时招募降兵作为战力是潜规则,没有放到台面上来。 但是这也是各方默许的成果。 因为招募而来的降兵,投降而来的流寇们,不占兵额,就不需要发饷。 各镇的营将招募降兵充实战力,也是为了对抗流寇。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钱而惹出来的祸事。 现在,正是反噬的时候。 陈望、左良玉两人掌控多营兵马,朝廷对于他们的控制力越发的薄弱。 已经不再是一封调令,一桩命令,便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朝廷虽有大义之名,但是一个处理不好,激起兵变…… 没有人敢负这个责任…… “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以言,深于矛戟。” 周延儒暗自摇头,劝说道。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 崇祯这句话,或许会在不久之后激起更大的反噬。 不过对于崇祯的愤怒,周延儒也能够理解。 国家疲敝,连番兵败,已至危急存亡之秋。 周延儒心中叹息,如今时局让人绝望。 越是了解便越是让他忧心仲仲。 周延儒想起了他请倪元璐出任官职之时,倪元璐婉拒后的回信。 信上有一句话,让周延儒记忆深刻。 若在今日,灭灶更然,先须措薪钻火。 即如一日见上,为上言者。 一及宽政,上必先责之足用。 一及宥过,上必先责之致功。 足用致功,非一日可副之责。 而天下之以宽政宥过望老先生者,似不可须臾而待也。 现在他面临的情况是灶膛的火已经完全熄灭了,想重新燃起灶火,那就得钻木取火。 宽政即减免赋税,但是皇帝会问减免赋税,粮饷如何而来。 宥过则是暂缓宽容,但是皇帝现在需要的是平寇荡奴,整顿国家。 无论是税赋的问题,还是平寇荡奴都并非是一时之功能够解决的。 如今天下疲弊,都希望着他作为首辅能够宽政宥过,让天下能够有喘息的机会。 但是实际的情况,周延儒怎么可能做到。 周延儒心中叹息,崇祯对于他的信重,对于他的恩遇,他实在是难以回报。 他清楚自己的能力,清楚自己的才学。 若是太平盛世,他有信心胜任首辅之职,治世经国。 但是现在是兵荒马乱时节,大明国势越发衰微,亡国之象已现。 周延儒没有信心来处理眼下的情况,也没有能力来收拾如今的乱局。 只是…… 周延儒没有选择。 复社众人强推着他来到京师,天子亲自下诏召他上京。 实在是不得不从啊…… 现如今,他也只能是尽力缝补。 崇祯面色变幻,也是自知失言。 他本不应该在众臣面前如此言语。 只是他对于陈望,一直以来都信任有加。 但是陈望现在却在做背叛他的事情。 袁崇焕如此,熊文灿如此…… 崇祯眼神阴冷,不好的回忆再度涌上他的心头。 他低下了头,强行压抑着心中不断翻腾的怒火。 崇祯的异样,自然是被周延儒尽收眼底。 殿内的气氛越发不对,周延儒也在适时转移了话题。 “如今最为急切之事,当属邳州之战。” “万贼军云集重兵,自南北两路并进,意欲切断漕运,覆灭我援剿之军。”、 周延儒站起了身来,郑重道。 “正因为如此,所以其内陆防备空虚。” “河南民变虽然沸沸扬扬,然而却不及邳州之战多矣。” “可急檄平贼将军陈望,领河南诸镇,进围凤、徐等地,行围魏而救赵之事。” “前些时日,已经筹措足够军饷运往南方,粮饷一到,便再无退让之藉口。” 崇祯微微颔首,紧蹙的眉头终于的松开了一些。 “只是远水难救近火,自开封府至凤阳、徐州两地甚远,万贼军之威胁却迫在眉睫。” 周延儒心中早有腹稿,当下道。 “陛下所言,微臣也有考量。” “昔日开封之围,为守开封,曾编练社兵,因此得以守住开封。” 所谓的社兵,在座的众臣有许多是不知晓的。 但是崇祯却是知晓社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开封社兵的什么样的性质,发挥了怎么样的作用,他也是有所耳闻。 “元辅所言真如醍醐灌顶,我却是没有想到这样的办法。” 崇祯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一丝血色。 “国事繁重,陛下政务繁忙,有所遗漏实属正常。” 周延儒轻描淡写,正声道。 “我等为人臣子,自然为君分忧。” “值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不仅开封、邳州可以如此,其余州县也可以依照此例募集社兵。” 崇祯的神色好了许多,周延儒的话语,也让一直以来不知所措的崇祯有了一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 “尽依元辅所言。” 第408章 天命 “根据目前的情报看来,孙传庭完全守不住邳州。” 汉中军中军帐内,胡知礼站在沙盘的边沿,郑重道。 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从汉中一路领兵赶到临颍。 沿路并不太平,河南的饥荒严重拖延了行军的速度。 “山东万民军已经攻破了沛县,杨御蕃、刘泽清退至吕梁山,沛县之战,折损两千余人,如今只剩一万三千人,麾下军兵士气低沉,逃亡者甚众。” 汉中镇的内务,原先一直在胡知礼统带之下。 胡知义分管河南军务。 不过随着朝廷的诏令下达,开始有意的制衡。 陈望也开始对于汉中镇下的事务进行调动。 胡知义被陈望调到了汉中镇,管辖汉中镇的事务。 李自成已经进入陕西境内,巩昌府和汉中府彼此相连,双方彼此之间还有旧怨。 李自成有可能的可能会入侵汉中府。 所以现在的汉中府,需要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坐镇。 虽然内务胡知礼处理的很好,但是胡知礼没有军事方面的才能,也没有相应的经验,他没有办法胜任这一职务。 这也是为什么,陈望将胡知礼和胡知义两人掉换的原因。 风起明末 第487节 胡知义长于军事,治军有方,有大将之才。 这一点从凤阳之战中胡知义临危不乱,在万民军的重重包围、层层压制之下,却可以游刃有余打开缺口,便可以看的出来。 所以胡知义被调去汉中镇坐镇。 而胡知礼被陈望调到了身侧的原因。 则是因为如今越发扑朔迷离的局面和变幻莫测的情况。 赵怀良是纯粹的武将,黄龙和张二是处理一些不好处理事务的白手套。 陈望身边如今能用的只有陈功一人。 一人计短,总有些考虑不到的事情。 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另外的人来填补空缺。 胡知礼如今掌管军法处,兼管监察所。 现在的监察所据点,已经覆盖河南、湖广两省全境,下至州县。 任何一处州县的官员升迁、营兵调动、钱粮运送、地方乡镇都处于监察所的监控之下。 整个湖广和河南境内,对于陈望来说根本就没有秘密。 南京和北京距离尚远,都只设有两处据点,用作消息打探和通传。 在临近的山西、陕西、江西等省,只设了一两处联络处。 四川虽然距离颇近,但是四川地区势力盘根错节,很多地方都有土司,难以渗透。 因此四川和山西、陕西等省一样,也同样只是在主要的城市设了联络处,没有能够覆盖到州县。 南直隶地区,相隔颇远,但是监察所的覆盖率却是不低。 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战争的需要。 如今的南直隶,以长江为分界线。 长江以北,都在监察所的监控范围之下。 五万两白银砸下去,加上之前在万民军以及南直隶各地的布置。 监察所没有用多久的时间,便在南直隶的北部发展了大量的坐探和耳目。 将胡知礼调到身侧来,有助于陈望及时的得知这些地方的情报。 “李岩重整万民军,改革军制,诸路兵马编制未变,只改变了麾下直属兵马的编制。” 胡知礼神色严肃,凝声道。 “李岩设直领兵马,为‘中军’,定兵额两万五千人,分为四营。” “第一营,名为骁骑营,设骁骑校一人,由李岩亲领,为亲军甲骑,有精骑五千。” “万民军骁骑营中军卒,从各军之中选拔而出,要求弓马娴熟、精壮强健、从军三年,其中有半数,皆是从原先革左五营的旧部之中选拔而出。” 陈望神色凝重,李岩再度进行军事上的改革。 一个锐意进取的势力,威胁的程度有多大根本不用言说。 而且陈望也从李岩的军事改革之中,找到了自己麾下汉中镇的影子。 “第二营,名为神机营,有军士五千,仍由李岩亲领,军中尽用火器,装备火炮众多,白洋河之战亦极为出彩。” “其中火器,所用基本为凤阳之战缴获。” “驻凤阳监察所耳目汇报,李岩于凤阳内城改革军器局,试制自生火铳,召集工匠磨制刺刀,多方佐证,证明意欲仿制我军所用海誓铳。” 陈望眼神微动,他领兵和万民军交手不下十次。 十战十胜,并没有海誓铳被缴获过去。 海誓铳这样的武器在对敌之后还是很难瞒住敌人的。 毕竟很多时候,在交锋的时候,远距离的射击并不能击溃万民军。 很多时候,真正击败万民军,还是近距离的肉搏。 近距离的肉搏,足以让万民军看清楚海誓铳的构造和形状。 万民军锐意进取,和历史上很多成功夺取天下的义军一样,它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兴势力。 “第三营,名为倡义营,对应李岩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之名。” “设倡义校一人,目前以万民军中制将军袁时中统管,有战兵一万人,分为两部,各以都尉统管。” “其中披甲者甚众,约占军中七成,其军卒选拔也与骁骑营相同,从各军之中选拔精锐,填入中军。” “倡义营中军兵,尽皆军中老卒、历战精兵,其中有马兵三成步兵七成,士气高昂、善攻坚。” “白洋河之战,虎大威领保定兵对倡义营,双方于镇南列阵而战。” “倡义营兵排布军阵,经炮击不溃,覆压而去抵近血战,一战而溃虎大威镇下兵马,万民军得以夺取白洋河镇。” 袁时中大名府起义,搅动风云。 虽然被孙传庭击败,但是并不代表着他就是无能之将。 毕竟在这个时代,能够胜过孙传庭的人,又有几何? 袁时中起兵初时纵横大名府、连败官兵,聚众十数万,盛极一时,岂是庸碌之辈?! “第四营,名为锋锐营,设锋锐校一人,目前由万民军中果毅将军张成义统带,有军士五千。” “锋锐营中,一应军卒,皆穿两层重甲,佩强弓带重箭,开大阵,用长枪,军中配有盾车,与我军主力一般无二。” 陈望神色凝重,李岩这一波改制,明显是有针对的对于他麾下军队模仿。 “锋锐营主将张成义,骁勇非常、勇冠诸军,河南商丘人,崇祯十三年从万民军,以先登之功升百总,以斩将、夺旗之功升把总,以破阵之功升千总。” “后累先登之功二、破阵之功三、斩将之功七,连升果毅将军,仅次于制将军之下。” 陈望在脑海之中搜寻了三遍,但是仍然没有搜索到张成义的名字。 这无疑是证明了张成义其人,原先只是一个被隐没在历史场合的小人物。 然而现在,却能够显明世间。 如同张成义的还有瓦罐子赵守平、一斗谷常见希。 这两人在原本的时空之中,加入李自成的麾下之后便隐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屈于一众很早便跟随着李自成南征北战的陕西将领之下。 而现在,他们却成为了万民军中的位高权重的制将军,执掌万众兵马,征讨四方。 极大的影响着战局的走向,左右着天下的局势。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而个人的命运,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时代的洪流。 每一分一秒所发生的事情,实际上都在时刻的影响着时代洪流的走向。 时势造英雄,而英雄亦造时势。 “李岩改革军制,原先万民军中只将普通的军兵划分为四类,甲士、兵士、力士、新卒。” “如今又多了一类,名为锐士。” 胡知礼按着身前的沙盘,郑重其事道。 “所谓锐士,便是和其中军锋锐营的军卒一般,着重甲,带强弓,如同我军主力,如同建奴之巴雅喇,独立成营,作为预备役,随时填入军阵之中,支援各部。” 胡知礼的话音落下,帐中也随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在座的众人,无一不是汉中镇下的高级将校,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万民军这一次所经历的改动意味着什么。 陈望神色凝重,但是目光仍旧平静。 万民军的发展迅速,但是却并没有超出陈望的预料。 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万民军的胜利并非是偶然,而是必然。 李岩在一开始的时候便踏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并且找到了一个明军最为薄弱之时的真空期。 而这一真空期,又随着明军在松锦、西北两处地方大败,变得更为巨大。 凤阳之战的胜利,奠定了万民军如今占据极大优势的局面,也让万民军成为了如今声势最为浩大的起义军。 陈望缓缓抬起了头,正声道。 “如今的万民军,已经不再是当初在开封之时那支孱弱的起义军。” “在凤阳之战后,大量的官兵投降,这些受过训练的兵马,被万民军有选择的吸纳入队伍之中后,万民军的实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如今的万民军,组织已经越发的趋于正规,越发的趋于完善。” “盘踞在宿迁南部,由李岩亲领的这一支万民军,是万民军中实力最强的主力部队,武备不下九边精锐,士气胜过天下诸镇雄师。” 陈望的目光从沙盘之上缓缓扫过,言道。 “建奴凶厉,声名可止小儿夜啼,号为满万无可敌者,真定一战,为我军所败,胆寒而去。” 陈望环视着帐中的一众将校,继而沉声继续道。 “万民军声势雄壮、威势惊人,然开封一战,也为我军所败。” “但是也不可能因此而小觑天下英豪。” “万民军气候已成,俨然一幅昂扬上升之势,日后必将成为我军之劲敌,诸位也都看在眼中。” “建奴在前进,蒙古在前进,万民军也在前进,固步自封只会越发孱弱,锐意进取方能角逐天下。” 帐中众将皆是神情肃然,原本心中生出的那种骄傲之情也随之压下了许多。 众将的变化也都被陈望在看在眼中。 随着势力的逐渐壮大,随着战事的不断取胜。 骄傲的情绪也不断在军中蔓延,尤其是各营之中的将校骄傲的情绪最为严重。 其余各路的兵马在他们的眼中都是孱弱不堪。 这样的情绪在顺风的时候,可以保持军队的士气。 风起明末 第488节 然而一旦陷入逆境之时,在遭受打击之后,要是控制不当,就将会一败涂地的情况。 这种骄纵之气必须压下。 眼见着众人皆是重视了起来,再没有之前的轻视之情,陈望的心绪也随之逐渐的平静了下来。 “东南剧变,已非往日之局,我等已不能再作壁上观。” 陈望从一旁取过指挥鞭,而后将其横在了沙盘之上。 孙传庭一旦败北,万民军将会彻底打通与山东的连接。 据淮北之地,坐京杭运河,控山东而望天下。 南取金陵,顺江而下,进取南国。 与元末明初之时朱元璋立国之前局势一般,甚至还有过之。 明廷对于南国的控制如今空前薄弱。 一旦万民军尽取南直隶等地,截断南北,此后一切都将如水到渠成。 遭遇连番战败,四方动荡,南方诸省只怕传檄而定。 届时万民军大势已成,要在想将其消灭无疑是难上加难。 所以……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一切扼杀于萌芽之中。 而此时朝廷的军令已经送到军中。 “高谦何在?” 陈望抬起头,目视着帐中的众将,朗声道。 “末将在。” 高谦迈步上前,半跪而下,肃声道。 “你领本部兵马,领新军七营,并河南诸营之兵,自商丘进取徐州。” 陈望从一旁的锦盒之中取过印信,凝声道。 陈永福还在英、霍山区,胡知义远去汉中。 胡知礼没有统兵的才能,所以如今河南营兵的统管权已经被陈望交到了高谦的手中。 早在开封之战后,高谦便已经是选好了队列。 “末将,遵命!” 高谦俯身下拜,双手接过了印信。 “陈功何在。” “末将在。” “你领骁骑营先行出发,为大军先锋,进取宿州。” 陈功同样半跪而下,领下了军令。 “余下诸将各整兵马,随我而行,明日开拔……” 陈望目光平静,没有任何的避讳,正声道。 “大厦将倾、狂澜既倒。” “神器黯淡为外虏所窥,朝廷昏暗不能为守疆安民。” “天下分裂、四海生祸。” “谓……天命之更替……” 第409章 万民 朔风猎猎,江风徐徐,万里波涛如怒。 十四万万民军的兵马所扎下的营帐,几乎铺满了整个睢宁城的北部。 一直抵到了淮水的南岸,又沿着水畔向着东西两方蔓延而去。 一眼望去视野之中,沿山遍野密密麻麻皆是万民军的营帐,层层叠叠都是万民军的军营,一片灯火灿烂。 万民军下了明营,灯火明亮盈野照月,恍若天上的星海一般。 李岩最后审查了一遍中军赞画呈递上来的作战部署后,站起了身来。 见到李岩起身,坐在一旁的红娘子也站起身来,从衣架上取过披风,为李岩披了上去。 李岩握住了红娘子的手,心中原本杂乱的思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夜已深沉,视界如墨。 秋意渐浓,寒意迫人。 从帐中走出的李岩,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同时也握紧了攥着红娘子的手。 李岩抬头望向苍穹,夜空之上,繁星璀璨月光黯淡。 星象错综,散漫不堪,暗中似乎透漏着一股妖异。 就在今日晚间,李岩收到了来自的徐州方面传来的消息。 约有两万余名官兵自商丘东进,经夏邑、进驻砀山。 官兵主将,为河南副总兵高谦,所辖兵马俱打河南营镇之旗号。 其所部先锋,为河南参将陈德。 陈德正是如今河南总兵陈永福的儿子。 而在宿州城下,也出现了汉中军的精骑,领兵者为汉中镇下参将陈功。 如果说河南兵马的调动,尚且能够说是正常。 那么汉中军精骑的调动,无疑就是将大幕拉起。 李岩自然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河南军事实际上已经被陈望所掌控。 无论是高谦、还是陈永福,听的都是陈望的将令, 现任的河南巡抚高名衡不通军务,能力有限,光是维持河南如今之局势便已经费劲全力。 而朝廷势弱,推委者甚多,无人愿主河南之事。 因此河南巡抚的职责一直便停留在高名衡的头上。 “元帅。” 火光摇曳之间,袁时中领着一队甲兵从旁侧走来,见到李岩走出了军帐,当下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袁时中忧心仲仲,问道。 “西面……不用管吗?” 西面汉中军的异动,万民军大部分的军兵都不知道。 但是袁时中身为制将军,自然是有权限知晓这些内情。 官兵自河南而来,云集重兵,准备进攻徐州、宿州、凤阳三地。 这三处地方无论是战略价值还是经济地位,都极为重要。 尤其是凤阳。 凤阳如今可以说是他们的大本营。 徐州失守尚且可以接受。 但是凤阳若失,那么便等于是直接失去了对于英、霍山区的控制。 同时现在抵达南京城北的李际遇军,也将会面临着被包围的危险。 他们现在东征的这三路大军,也将会失去重要的后勤基地。 “不用。” 李岩抬起了手,止住了袁时中的疑问。 袁时中心中稍安,看到李岩云淡风轻的模样,下意识的便以为一切都在李岩的计划之中。 李岩应该是早就知道河南的兵马会在这个关头前来袭扰,已经提前做好了防范。 不过接下来李岩的话,却是让袁时中的心神一沉。 “西面,不需要设防。” 李岩目光淡然,彷佛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这……” 袁时中心神动摇,不知道李岩这番话从何说起。 如今分管河南军事,可是声名赫赫的平贼将军陈望。 凤阳一战,陈望麾下所领的汉中军有多强,所有人都知晓。 袁时中的神色,并没有瞒过李岩的眼睛。 李岩放下了手,平静道。 “凤阳之战,你也参加了,汉中军的实力你也见识。” “陈望如今麾下有兵马六万之众,镇下精锐超过两万人,河南营兵在其训练之下早已是今非昔比。” “你觉得,正面交锋,我们有多少的胜算?” 袁时中脸上神色变幻,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想要说他们能胜,但是凤阳之战,汉中军那所向披靡的势态又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风起明末 第489节 陈望麾下的汉中军是绝对的精锐,让人不由心生绝望。 那犀利无比的铳枪,连番轮射,几乎毫不停歇,足以让冲锋而去的敌人绝望。 当付出了惨烈的伤亡,抵至近前之后,等待着他们是一柄柄锋利无比的刺刀。 那震天的虎声,让袁时中胆寒。 那嘹亮的天鹅音,让袁时中恐惧。 当时在凤阳之战时,真正的汉中镇兵,仅有八千余人。 而现如今,根据耳目的回报,汉中镇有四营兵马齐聚河南。 陈望麾下直属的汉中镇兵已经超过了两万余人。 鬼知道,为什么一个定兵额这五个营,只有一万三千人的军镇。 现在拉出四个营,竟然有多达两万的兵马。 汉中军如今的实力。 恐怕只有万民军精锐尽出,诸将死战,才能勉强一校高下。 但是大军已动,轻易不能调回。 运河沿线的官兵现在虽处于防守。 但是只要他们露出任何一点破绽。 那些官兵必然会犹如虎狼一般越过运河,将他们所有人的撕碎生吞。 因为他们的人头就是军功,他们的覆灭能够让他们升官加爵,平步青云。 “既然挡不住,那为什么要挡?” 李岩的声音仍旧平静,彷佛在述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从一开始,李岩就没有想过陈望会遵守停战的诺言。 陈望是什么样的人,李岩的心中如何不清楚。 “从开封起始,我们和陈望就是各取所需。” “陈望的内心,可不只是做一名小小的平贼将军。” 李岩抬起了头,目视着摧残的夜空,凝望着漫天的繁星。 “拜将封侯,千年以来,是许多武人一生的追求,但却不是他陈望的追求。” “他想要的……” 李岩目光凝重,语气森然。 “而是整个天下……” 李岩低下头,转头目视着袁时中,平静道。 “陈望不会眼看着我们覆灭。” “因为他还需要我们作为他手中的屠刀。” “同时,陈望也不会眼看着我们壮大。” “因为这样,事情就会失去掌控,他的图谋就会落空。” 袁时中目光凝重,神色低沉。 与汉中军合谋的事情,他身为万民军的制将军如何又不知道。 当时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若是当时不随着陈望的意志而转移。 那么等待着他们的,只有覆灭一条道路。 “那我们……就只能这样吗?” 哪怕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袁时中还是不甘。 “只能如此。” “起码现在,只能如此。” 李岩神色如常,淡然道。 “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是如此” 李岩握紧了拳头,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但是今后,不会再如此。” 养寇自重,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天下之势瞬息万变,百转千回,又岂是人力可控? 就是昔日号称神机妙算的诸葛武侯,也有绝望无奈之时。 圣人千虑,尚有一失。 这世间,没有人可以算无遗策。 “邳州的官兵,情况如何了。” 李岩收回了发散的思绪,目光转向袁时中。 “官兵连城为营,广募壮丁,塘马回报昨日又有上千社兵进入邳州城内。” 袁时中露出愁容,沉声道。 “截至今日,已经有上万社兵进入邳州城中,我军城中耳目回报,邳州城内效仿开封募得社兵两千余众。” “加上各城来援之社兵,邳州一带,官兵总兵力已经超过三万五千人。” 在大名府时,袁时中便已经尝过了孙传庭的厉害。 凤阳之战,哪怕是战胜,但是孙传庭所带领的官兵显现出的那种顽强的战斗力,仍旧是让人心惊胆颤不已。 孙传庭所领官兵不过两万五千人,但是面对着他们十五万大军,却是能够不落下风。 论起排兵布阵、指挥作战的才能。 放眼整个万民军中,没有一名将领能够敢说自己能够胜过孙传庭。 哪怕是李岩,也不能。 如今再添上万社兵,邳州之战的胜负又开始变得不明朗起来。 李岩眉头微蹙,右手下意识的摸上了腰间的雁翎刀。 冰冷的触感让李岩的心神逐渐的宁静了下来,也压住了心中的那一份躁动。 团练早早便已经开放,当初陕西三十六营流寇转战各地之时便已经放开,州县都有资格编练民兵。 只是那并不算彻底放开团练之权。 那些各地编练的团练,那些各州县内练出的民兵,并不堪大用。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前面朝代的教训,明廷如何不清楚。 没有人想,没有人敢。 魔盒一经打开,局面便一步一步跌入无法控制的深渊。 没有人有胆量彻底放开团练这一头洪荒猛兽。 历史上的明朝直到最后灭亡,直到崇祯自尽之时,都没有人敢提出这一方案。 然而这一次,比起历史上,明帝国更快的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刻。 对于地方的控制力,明廷的控制力早已经到达了最低。 接连的战败、不断的失利。 亡国之象,近在咫尺。 也因此,才使得拴在团练这头洪荒猛兽脖颈上的束缚再度被松开。 朝廷诏令,允许各地州县招募民兵、整训团练,同时废除原先民兵团练不能走出已方辖区的范围。 民兵团练不再被困守在一州一县之间。 民兵团练的上限从原来的数百人,直接被升到了一县千人、一州两千、一府五千的规模。 团练的领袖根据部队的战力和人数,授予相应的职位。 所有团练的兵马直接受总理、巡抚管辖。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区区万余社兵,动摇不了如今之大局。” 李岩神色平静,目光如镜毫无波澜,淡然道。 “历朝历代,在放开团练之权时,就已经代表着即将走向终结。” 摇曳的火光在袁时中的眼眸之中跃动。 他起于乡野,没有读过什么书籍,他不知道历史上发生的事情。 但是他相信李岩,相信这位一直以来带领着他们前行的领袖。 袁时中的内心的想法并不为李岩所知。 李岩毕竟不是神仙,也没有读心之术。 如果他能知道袁时中内心的想法,心中只怕是会叹息一声。 他并没有欺骗袁时中。 历朝历代,无论是为了抵御外敌还是平定内乱,那些胆敢放开地方团练之权的朝代,确实几乎全都走向了覆灭。 但是在走向覆灭之前,挡在前面的很多敌人,也随之一起而被埋葬。 两汉的赤眉军和黄巾军。 风起明末 第490节 隋唐之时的瓦岗和黄巢。 元末之时的红巾军。 大厦将倾,坍塌之时,必将激起瓦铄千万。 狂澜既倒,覆盖而来,必将引得混乱不堪。 但是这一切,都不能与他人述说。 李岩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这些事情,他都需要深埋于心。 李岩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成功。 李岩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担起这个重任。 李岩更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是走在光明正确的道路之上。 但是此时此刻,无数人跟随在他的身后,数百万人的生死全都压在他的肩上。 他必须保持着镇定,保持着信心。 一旦失败。 便是万劫不复。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 他别无选择。 他只能向前。 坚定的向前! “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骤然在天地之间响彻。 李岩握紧了手中的雁翎刀,昂首望向营外。 战鼓声起,四方营帐转瞬之间已是沸反盈天。 无数的灯火在淮河的南岸的亮起,自万民军各处的营地之中亮起。 耀目的焰火在淮河的水面之上绽放。 淮河之上,舟船相交火光四射。 水师之间的交锋已经爆发。 铳炮的声响在江河水面之上回荡。 震耳的喊杀声萦绕在众人的耳畔。 就在淮河的北岸。 大量头戴黑巾的万民军骑兵正顺着运河奔驰而下。 一束束火把燃起,宛若蜿蜒的火龙。 江风呼啸,火光摇曳。 映照出淮河之上一艘又一艘的舟船。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如同海潮一般汹涌而来,扶摇直上九霄之上。 第410章 并进 隆隆的炮火声在徐州城西响彻。 汉中军的炮兵阵地之前,成团成团的硝烟缓缓升腾而起遮蔽了众人的视野。 不过浓厚的白雾很快又被强劲的北风所吹散。 劲风吹拂而而过,吹散了白雾,也带起了徐州城西郊野汉中军军阵林立的旌旗。 徐州城的城西郊野,早已经成为了一片赤红色的汪洋。 数万军兵一线排开,庞大的军阵绵延数里之地,几乎遮蔽了整个郊野。 刀枪如麦穗,戈戟似麻林,旌旗蔽空接天连地。 陈望头戴三旗日月盔,内穿麒麟服,外罩亮银鱼鳞甲,鞓带腰刀,立于望台之上,审视着整个战局。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炮兵阵地中,一众炮兵正在有序重新装填着。 “清理炮膛!” 一名身穿着轻便锁子甲,头戴笠盔的千总站在炮兵阵地的中央,高声的呼喊着。 随着他的呼喊,一声嘹喨的哨音随之响起,紧接着一众身穿着鸳鸯战袄的炮兵们快速的行动着。 负责清理炮膛的军兵拿起手中的长杆毛刷伸入炮膛之中,快速的清理了起来。 随着一面面的小红旗被跪在火炮旁侧的炮长举起,炮兵千总也随机下达了第二道命令——装填。 随着命令的下达,又是一声哨响,炮兵阵地的旁侧红旗落下,蓝旗升起。 负责装填的炮手快速的将炮弹和装药包推入炮管之中。 紧接着一直站立在旁侧拿着推弹杆的装填手也是立即上前,将炮弹和装药包继续推至炮管的最深处,将其进一步的压实。 同时火门手也是上前,拿起手中的锥子,从点火口插入。 这么做是为了扎破装包,以方便之后的点火工序,随后便在火门处灌满了火药防止好了引线。 “实心弹装填!” 一直负责观察的炮长高声的呼喊着,随即又举起了手中的蓝旗。 “实心弹装填!” 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响起,一面面红旗变为蓝旗。 随之而来的便是炮兵千总挥下的军刀,以及射击的军令。 “放!” 炮兵阵地竖起的蓝旗猛然落下,巨大的轰鸣声瞬间便已经是响彻在了整个徐州城西。 宛若雷霆一般的震响声几乎压倒了天地之间一切的声响。 数十枚炮弹越过了徐州城西的郊野,狠狠的砸在了徐州城的外墙之上,一瞬之间便激起了无数的砖石土块。 炮兵阵地的前方再度被浓雾所遮蔽。 新一轮的装填又重新开始了。 炮兵们重新将因为巨大后坐力而退后的炮车恢复到原位。 站在阵地后方望台的几名将校,手持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炮击效果,并用炭笔快速的记录在文册上。 这些文册上记录的,都是火炮使用的要点以及需要改进的地方。 胡知礼不仅仅只是带来了第二正兵营的四千余名战兵,还带来了对于如今战事最为需要的东西——火炮。 不是那种小口径的火炮,而是二十门十八斤炮,八门二十四斤炮。 汉中军的火炮用的是炮弹重量作为命名。 十八明斤换算西制就是二十四磅炮,已经脱离了野战炮的范畴。 而二十四明斤,已经是达到了三十二磅,无疑是真正的重炮。 十八斤炮重达两吨多,已经需要十余匹驮马来拖拽。 而二十四斤炮这样的重炮,移动更是艰难,算上炮车总重量已经超过三吨。 后勤处为每一门二十四斤炮,准备了四十八匹战马,轮换拖拽。 胡知礼带领步兵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些重型火炮是提前出发的,从汉中到徐州,走了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 每门炮都配备了十名炮手,十名实习炮手。 设置实习炮手,是为了之后作打算,人才贮备计划。 除去炮手之外,又配步兵十名,用来协助火炮移动、调整火炮角度,同时充当护卫。 每门炮共有三十人,二十八门炮算上各式人员,共计一千零四十三人,设炮兵千总一名统领。 为了让这支炮兵过来,沿路陈望调集了重兵护卫,在这支炮兵进入了南阳府境内之时,陈望甚至将近卫骑兵营派出接应。 哪怕是整个河南并没有多少的匪患,最大的义军还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码。 但是陈望仍旧是没有放松半分。 原因很简单,实在是太贵了。 不仅仅火炮贵,炮手更贵。 所有的炮手都是从各军之中精挑细选而来,熟读炮兵操典,精通算术,都会校准火炮的刻度,有着不短时间的操炮经验。 这些炮兵都是宝贝中的宝贝。 火炮丢了只需要花费银钱便可以再造,但是这些熟练的炮兵死一个真的就是少一个。 陈望放下了手中望远镜,硝烟散去之后,徐州外城的情况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重炮造成的破坏极大,徐州西城的箭楼、女墙、城垛几乎都被损毁,外包的砖石散落在城外,土石崩解甚多。 被重点轰击的西南角城垣已经是百孔千疮,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倒塌。 眼见陈望放下望远镜,站在陈望身侧的胡知礼上前了一步,向着陈望汇报着汉中镇下的火炮问题。 “炮厂的规模相比于十三年时,又扩了一倍。” “如今镇下各营,除去第一正兵营外,按标准,其余五个正兵营俱列装七斤炮五门,五斤炮八门、三斤炮二十四门,合三十七门每营。” 近卫骑兵营作为骑兵营,并没有配备火炮。 风起明末 第491节 而第一正兵营由陈望直属,标准自然也是比其余五个正兵营更高。 第一正兵营有九斤炮八门,七斤炮二十门,除此之外并没有装备除此之外的其他型号火炮。 九斤炮就是西制的十二磅炮。 十二磅炮已经是最重的野战炮了。 “除此之外,编外还有两个独立炮兵连,用作训练,两个炮兵连各有九斤炮八门,合计十六门。” “如今镇下大小火炮合有二百二十九门。” 陈望微微颔首。 两万五千人配二百二十九门火炮,差不多是每百人配一门炮,这样的火力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极为恐怖的存在。 同时期的欧洲,正处于三十年战争的关键时期。 在1643年,也就是现在的两年后,崇祯十六年时。 法国与西班牙在罗克鲁瓦交锋。 法军两万四千人,仅有十四门火炮。 而西班牙军两万七千人,也只有三十门火炮。 当然法军合西班牙军所动用的火炮都是加农炮。 历史上松锦之战落败,清军缴获大小火炮三千余门,这其中有不少是小炮。 不过就算是剔除这些小炮,所动用的野战加农炮数量,松锦动用的火炮规模也是超过同时期欧洲三十年战争中最大规模的吕岑会战。 而现在陈望所统领下的汉中镇,便有二百二十九门加农炮,最小也都是西制的四磅炮. 这样的火力自然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铸造火炮需要的银钱很多,而陈望现在最不缺的恰好是银钱。 在汉中、郧阳、河南诸府陈望都有大量的田地和矿产,这些是陈望养兵的根本。 而汉中镇下还有两支专门贸易的商号,每年也能为陈望带来的不菲的收益。 除此之外还有各地收取的关税。 在控制了襄阳以后,凡是经过襄阳的商队舟船都需要缴纳一笔税银到陈望的口袋之中,使得关税更加的丰厚。 现在陈望已经不再需要为银钱所累,每年余下的银钱已经足够他再扩招上万的精锐。 而粮食问题也不再是问题,湖广为天下粮仓,汉中府自今年起始便不会再受旱蝗侵扰。 襄阳如今朝廷虽然派遣了官员来接管,但是实际上真正掌控着襄阳的仍旧是陈望。 张献忠攻破了襄阳,尽戮城中富户,大量的田土因此落在了陈望的手中。 郧阳山区的山民多如牛毛,只是放出些消息,陈望便收获了大批的佃农。 实际上襄阳周围的地方,已经被陈望当作民屯区。 粮饷的后顾之忧早已经被陈望解除。 起码在未来的一年时间内,不需要再担心粮饷的问题了。 “邳州的情况如何了。” 陈望将望远镜放回腰间的筒盒之中,没有再去查看徐州外城的情况。 对于十八斤炮和二十四斤炮这样的重型火炮杀伤力,现在陈望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欧洲陆军在拿破仑时代野战炮基本最高上限就是十二磅,这件事到底是经过实践的检验。 这样的重炮确实不适用于野战,不过用在攻城确实能有奇效。 “十月十五日,山东万民军再败山东官兵,登莱总兵杨御蕃负伤,山东总兵刘泽清军溃败逃,山东官兵因此困守于邳州以西新安,不敢轻动。” 胡知礼回忆了一下这些时日的情况,回答道。 “十月十六日,山东万民军集结上万精骑越过新安,并水师舟船百艘进取邳州。” “十七日五更时分,山东万民军水师与官兵水师交锋,山东万民军骑兵趁夜南下,攻陷邳州码头,焚毁舟船。” “官兵水师大败,只能勉强维持守势。” 李青山效仿水浒聚义,盘踞在梁山一带,多次截断漕运,因此麾下有一支战力不俗的水师 “淮水以南万民军趁机大举进攻,如今万民军大部已经渡过淮河,进围邳州。” 对于邳州之战的走向,陈望并没有多少的意外。 这些时日以来,中军将校进行了十数次的沙盘推演,无一例外都是明军落败。 无论是天时,还是地利与人和,全都站在了万民军的一方…… “水师的发展,要提上日程了。” 陈望手扶身前的栏杆,目光郑重。 天灾连绵,北地受灾最重,大疫又起,自然是不能取北。 西南地方情况复杂,与马氏的联姻虽然得到了同意,但是这并不代表着马氏会支持着他去夺取西南之地。 西南的沐王府还在,而秦良玉对于明廷也极为忠诚。 秦良玉在,则西南难以生变。 再者西南蜀地道路难行,虽然地方富庶,但是难以为继,支撑大军。 如今之局,其实也就只剩下了一条路——先取南国之地。 南国水网密布,舟船横行。 要取南国之地,必须要有一支精锐的水师。 之所以制作重型的火炮,第一确实是为了攻城。 而第二,自然是就是为了日后制作舰炮而积累经验。 “孙慎吾那边所控的舟船已经有百艘,其中赶缯船有三十余艘,共有水兵三千余人,也有之前借着武昌之战运作,已经升为总兵。” 所谓赶缯船,即是大型的福船。 从郑成功船队挥师东渡至驱逐荷兰开始,而后一百余年的时间。 清兵水师都是以水艉船和赶缯船为主战船。 这个时期,西方的造船业极为发达,其战船战力已经超过了这个时期的东方。 陈望自然是想要建造软帆战舰,制作那种大型的风帆战列舰。 低舷、横帆、两舷装备加农火炮,多艘这样的舰只排成一个长列以发挥两舷的火力优势,这也是战列舰之名的由来。 但是造船需要的工艺太高,陈望的麾下并没有这样能力的造船工,也没有有经验的水兵。 而且风帆战列舰也并非是内河战船。 现阶段的赶缯船已经足够了。 “除去孙慎吾外,南国水师中再扶植一个人,这件事让周遇懋去办,你来审查。” 孙慎吾原先是湖广水师的参将,在围攻襄阳之时被陈望拉上了汉中镇的战车。 汉中镇这座战争机器已经发动,现在的孙慎吾已经下不了船。 孙慎吾的家小现在都安置在郧阳府城,而且孙慎吾的左右手也已经被陈望替换了。 听令行事,可得从龙之功拜将封侯并非难事。 胆敢妄动,便是举家破败,身死族灭。 怎么去选,不需要太简单。 从一开始陈望就很清楚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 寄希望于仅仅依靠什么民族大义、什么救亡图存的口号,无疑是天真的。 天下之大,有万般不同之人。 只以大义之名就能服众,就能同心。 那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起义,怎么还会有民变,又怎么会有贪污和腐败。 人心,从来都是经不住试探。 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多套上几层枷锁。 名利能够驱动着人向前。 而恐惧也同样能够驱使着人行动。 第411章 孙传庭 邳州。 崇祯十四年。 十一月初七。 暴雨。 冰冷的雨柱漫天飞舞,犹如千万道银针飞射而下。 天空落下的雨点几乎连成了线条,天色昏暗、阴阴沉沉,让人难以看清前方的道路。 时间的推移并没有让大雨有半点消退的迹象,天色越发的昏暗,世界越发的浑沌。 无尽的雨水自九霄之上倾倒而下,一遍遍的冲刷着邳州的城墙。 城墙之上雨水汇聚成溪流汩汩流淌向下。 无色的雨水裹挟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城墙的缝隙流向城内,流向低洼的地方。 邳州的城内一汪汪的都是淡红色的血潭,举目望去都是相互枕籍着的尸体。 残破的刀兵、肢体随意的散落在城中的四处。 风起明末 第492节 冰冷的雨水滴落在倾倒的人身之上,却没有引起丝毫的反应。 因为那倒在地上的军兵,早已经不知道死去了多时。 鲜血的腥臭味混杂着尸体的腐烂味道,充斥着邳州的城内城外。 “哗哗哗————” 雨声如铃,清脆悦耳。 然而雨声很快便消散在众人的耳中。 因为一声嘹亮的唢呐声陡然自雨幕中响起,压倒了哗哗的雨声。 “杀!!!” 恍若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同时而起,一瞬之间震碎了厚重雨幕,也压倒了一切的声响。 邳州城外,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人头攒动之下,尽是裹着黑巾的军士, 他们,都是万民军的军兵。 从天空的云层俯视而去,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蚂蚁几乎爬满了整个邳州城的四方城墙。 邳州,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之中汪洋上的一叶扁舟。 大雨,使得铳炮全都不能使用。 也使得弓弩的威力被削弱到了最小。 所以纵使道路泥泞,纵使雨势极大,万民军仍旧选择冒雨进攻的原因。 一切远程的手段都在暴雨之中几乎都无用。 双方的军兵们短兵相接,白刃相加。 城上城下,双方的军兵都已经是拼尽了全力。 邳州南城的瓮城城楼之上。 孙传庭立于其上环视着战局。 他的一身甲胄之上伤痕累累,浑身血染的征袍。 一切都代表着就在刚刚他才经历过一场恶战。 “督臣!” 总兵周遇吉半跪于地,面对着孙传庭恳请道。 “卑职求您了,请您领兵退后吧。” “现在不能退。” 孙传庭神情自若,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刀柄,他的声音同他的眼神同样坚定。 “三军鼓气而战,此时若退,气势一泄,便再无力回天也。” “督臣!” 周遇吉跪在地上,声音哽咽。 他久经沙场,如何不知道此时后退代表着什么。 但是…… 不后撤,又能如何? “北城……破了……” 孙传庭神色平静,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北城是方国安镇守。 方国安麾下有两千精锐,高杰、金声桓两人麾下也有三千都的甲兵。 北城足有七千兵马防守,方国安老成持重,金声桓也是沙场宿将,高杰还是原三十六营的营首,麾下兵将颇为精锐。 此前万民军数次云集重兵进攻北城,皆是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方国安、金声桓、高杰麾下三部兵马火器不多,受天气影响最小。 照理来说,北城不该破。 “金声桓,投敌了!” 周遇吉咬牙切齿,愤恨道 “他打开了北门的城门,放万贼军入城!” “高杰兵溃,方国安战死,万贼军已经占据了北城,正往西城杀来。” 周遇吉站起身来,拉住了孙传庭的右臂,再度劝道。 他跟随着孙传庭只有短短数月。 而正是这仅仅数月的时间,便被孙传庭所折服。 那满朝的臣宰皆是庸碌之辈,只顾党争清名,全然不顾国家存亡。 往昔的那些督师,也都是滥竽充数者甚多,不知兵事又蛮横固执,带着他们送死。 孙传庭不同,他不是庸碌无用的人,也不是人面兽心的官。 他的心里装着百姓,装着家国。 “督臣,卑职拦住入城的万贼军,你带余下的人从东城突围吧!” 周遇吉是真的希望孙传庭能够活下去。 雨水混杂着血水从周遇吉的脸颊缓缓流下。 “天下可以没有我周遇吉,但是不可以没有督臣。” 国家如今困顿,外患愈忧,内患愈急,已经快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单靠那些庸碌的官员,怎么可能救得了国家。 哗哗的雨水再度传入孙传庭的耳中。 孙传庭轻叹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场大战,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知道胜算渺茫。 或者是说,根本就不可能取胜。 以三万缺饷短粮之弱旅,如何能敌二十万连胜之虎狼。 但是他没有办法。 诏命在身,他必须要遵奉诏命。 运河在此,他必须要守住运河。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选择。 从监狱之中出来,交给他的是一个破败的局面,交给他的是一群残兵败将。 拿着不到半数的饷银,要来节制数镇的兵马。 他没有脸面。 一路而来那些跟随着他的军兵。 吃不饱饭、睡不好觉、衣不蔽体,死无……葬身…… 战死的人甚至连名册都不配上,朝廷说要发的抚恤迟迟没有发下。 他带来的钱发空了,家中的财产也变卖完了,跟随着他出征的族中儿郎几乎尽皆战死。 打到现在…… 什么都没有了…… 孙传庭紧握着腰间的雁翎刀,他的心中痛苦不堪。 他不明白,为什么书上圣贤之言,明明都是教人去做君子。 但是那些高中功名的人,那些身居高位的人熟读圣贤之书的人,却是从来不做君子之事! 那圣贤书上,可有教人卖国求荣? 那圣贤书上,可有教人清除异己? 那圣贤书上,可有教人欺压百姓!? 那圣贤书上,可有教人为非作歹!?! …… 孙传庭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黯淡无光,他的神色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 周遇吉的评价,孙传庭自觉的自己受之不起。 四万孤军守备邳州,明明必败之局,却要垂死挣扎。 他这不是忠心,他这不是为国。 他这是用四万多人的性命,来换史书上一句殉国之言,来换后世的流传美名。 密布的阴云将天空遮蔽的严严实实,太阳的光芒根本难以穿透那厚厚的云层。 光芒还未从九天之上落下,便已经是被尽皆挡在了云层之外。 孙传庭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周遇吉的请求,仍旧是留在了西城瓮城的城楼之上。 在周遇吉退出西城的时候,在万民军的大军围拢而来之前。 孙传庭下达了最后一条军令——允许诸镇撤退。 城池已破,气势已颓,一切已经毫无意义。 大战已经持续了月余的时间,城中军兵伤亡近万。 风起明末 第493节 余下三万余众,伤者众多,士气萎靡,衣甲不足粮饷短缺,朝不保夕。 无论何种理由致使战败,身为主帅,他都需要负主要责任。 无能为力,也是无能的一种。 诸镇的将校将性命交付在他的手中,四万余名军兵将身家托付于在他的肩上。 面对死亡,孙传庭能够坦然自若。 但是他做不到,要求其余人的跟随着他一同赴死。 喊杀声再起,越来越多头戴着黑巾的万民军正顺着城墙蜂拥而来。 孙传庭的目光平静,他的心中提不起丝毫的战意,甚至没有丝毫波澜。 万民军在本质上和建奴有着深刻的区别。 面对着建奴,孙传庭宁死也不会投降,也不会允许麾下的军兵投降撤离。 哪怕是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能低头。 但是万民军不同,孙传庭没有办法向着这些一直以来跟随着自己的军兵,下达决死的军令。 孙传庭知道,只要他下达这一军令,镇下不少的军将,都会拼杀到最后一刻。 但是他做不到…… “天下大旱,蝗灾盈野!”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满饿莩。” “灾害频发,颗粒无收,而赋税益重,朝廷冷漠,致使万家破败,千户凋零。” “良田阡陌无不属吏绅,钱粮帛布无不归王侯。” 这是李岩曾经说过的话。 这是李岩控诉朝廷之时所说的话。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关于如今朝廷腐败颓废的事情。 所有的话,孙传庭都反驳不了。 在陕西、在保定、孙传庭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那些世家王侯,坐拥万顷良田却不用交税纳粮。 而那些百姓贫民,赤贫无地,却要缴纳重税、征发徭役。 河南百万流民、陕西逃荒者众。 全都对应了书中的一句话: “苛政,猛于虎也。” 一路走来,百姓畏官兵如虎。 而万民军所到之处,百姓竭诚欢迎,甚至于出现过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景。 正是这一情景,极大的震动了孙传庭的内心,动摇了孙传庭的心神。 “自古帝王兴废,民兆于心……” 从那一刻起,孙传庭便再没有办法拿出曾经进剿三十六营之时的决心。 天空越发的昏暗,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一瞬之间将昏暗的大地一下的照的透亮,照亮了孙传庭的整个视界。 下一刻天地随后再度归于昏暗,巨大的雷声也自遥远的天边轰然传来。 日月已经不能照耀中国。 狂风呼啸而过,带起了万千的玄旗,吹过了无数的甲兵。 冷冽的寒风也吹过了孙传庭的脸颊。 其实孙传庭的内心,早就有了答案。 还在凤阳的时候,就有了答案。 孙传庭心中原本杂乱的思绪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在凤阳之时,他向着陈望询问大明是否气数已终。 那个时候陈望的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孙传庭其实全都看在了眼里。 陈望在汉中卫做的事情,在湖广做的事情,以及后面在河南做的事情,孙传庭其实全都清楚。 陈望的野心,孙传庭也清楚。 之所以此前不说,是因为当时的陈望已经不能控制。 孙传庭确实有很多次可以直接杀了陈望的机会,因为陈望多次孤身入营。 陈望虽然勇冠三军,骁勇过人,但是一个人再强,难道能够力敌千军? 但是杀了陈望,只会使得事情更加的糟糕。 陈望一死,汉中镇必然发生兵变。 兵变一起,造成的破坏比起万民军将会更大,旦夕之间中国就会走向不可预测之深渊。 为了当时的局势考虑,他不能去动陈望。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是孙传庭没有去动陈望的理由。 勤王之时,陈望最终做出的选择。 青山关之战时,陈望的不惜代价。 都证明了陈望的心中,装的有百姓,装的有家国。 孙传庭再度闭上了眼睛。 耳畔杀伐声更急,几乎近在咫尺,就在脚下。 恍惚之间,孙传庭再度看到了青山关下,那支伤亡近半,在最后战胜之时,梗咽着高声唱着凯歌的部队。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大厦将倾,一木难支。 如果最终夺取天下是陈望。 或许对于天下的百姓,会是一个好的结局…… “活捉孙传庭!” 更大的呼喊声从脚下响起。 上楼的踏步声压过了哗哗的雨声。 孙传庭睁开眼睛,缓缓转过了身躯。 万民军的甲兵正从城楼的下方蜂拥而来,护卫着他的甲兵们虽然奋勇阻拦,但是终究是无可奈何,一个接着一个倒伏在了城楼之中。 孙传庭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幻,甚至于眼神之中也没有丝毫的波动。 雁翎刀铿然出鞘,刀光乍现犹如一泓秋水般明亮,映照在众人的眼前,也映照在雨幕之中。 孙传庭的神色淡然,目光平静,举起了雁翎刀。 邳州 崇祯十四年。 十一月初八。 阴。 邳州之战落幕。 大明总督孙传庭战死。 总兵虎大威、方国安、郑嘉栋皆亡于战阵之中。 副总兵周遇吉在万民军攻入城侯,指挥麾下兵马依靠城巷与入城万民军继续战斗。 周遇吉从战马上摔下来后又徒步奋战不止,身中七箭,被五创,力战而死。 萧慎鼎、高杰、惠登相、马进忠等将率万余残兵,仓惶逃出邳州。 邳州之战。 以万民军大胜告终。 第412章 金杯共汝饮 西窗月明,洗尽千山。 十一月十日,晚。 汉中军完全占领了徐州城,完成了肃清。 陈望戎装罩甲,明盔锦带,牵引着座下的枣红马,在一众近卫骑兵营甲骑的簇拥之下踏进了徐州城的城门。 马蹄踏击城砖清脆的声响在城门的甬道之间来回跃动,在众人的耳畔回响。 一束又一束火把照亮了城门的甬道,也为陈望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在接连三日的炮击之后,徐州城的西南垣塌陷,西城塔楼、女墙、城垛尽皆被毁。 第二正兵营只发起了一个冲锋,便攻入了徐州城中。 守卫徐州的万民军仅有八千余人。 在最开始的时候,哪怕是遭受了数日之间的狂轰滥炸。 徐州的万民军还顽强的抵抗着,但是在第二正兵营压倒性的火力面前,没有多久便陷入了崩溃。 徐州毫无悬念的落在了汉中军的手中。 风起明末 第494节 陈望早就在徐州的南郊埋伏了一支数千人伏兵。 想要逃出徐州的万民军,在南郊中伏,被杀者甚众。 守卫徐州的万民军只有三千余人逃脱,其余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俘。 随着城防的交替与肃清,在汉中军控制了整个徐州城后,徐州城重新恢复了平静。 城中千家万户皆是紧闭着大门,坊市高门皆是黑灯瞎火。 这一夜很多人注定无眠。 徐州西城,汉中军大营内,一片灯火通明。 虽然已经肃清了徐州城的万民军守军,基本完成了对于万民军残党的清扫。 但是为了安全起见,陈望仍然没有进入徐州城的中央地带,而是选择将主力安置在徐州西城。 接管一座城池,所需要做的工作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交接完的。 而攻下徐州也并不是他们这次的终点。 徐州只是此次攻伐的起点。 之后的安排都要根据局势的变化而进行…… …… 徐州西城大营。 满是顶盔贯甲的甲兵。 浓烈的血气还未消散。 一队队甲兵稳步行进在各处营帐留出的过道之上。 夜已深沉,大获全胜,但是却没有人因此而懈怠。 中军帐外,一众全副武装的甲兵各执刀兵,分立于外。 帐内,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汉中、河南两地的一众军官将校,按照地位的高低分列而坐。 左首和右首的座椅空置,并未有人。 在之后是近卫骑兵营的统领赵怀良、汉中镇游击黄龙、张二。 身为河南副总兵的高谦,作为河南参将的陈德,反而坐在后方。 而在陈德之后,也并非是河南营镇的一众营将。 河南新军七营,营官授的都是游击,没有授参将的。 在其之后的是陈鸣与陈衡等,汉中镇下第一、第二正兵营、以及近卫骑兵营的十二名千总。 陈鸣是陈望的族兄,陈衡则是陈望的族弟。 陈鸣原先和陈望一样都在曹文诏帐下作为家丁。 在陈望最开始发迹的时候,曹文诏还指示陈鸣带口信提醒陈望注意。 陈衡则是在陈望后面任参将后,写信寄往辽东后,从辽东老家赶来加入军营的。 如今第一、第二正兵营的千总们,除去少数几位外,其余不是姓陈、就是姓胡。 虽然只是千总,但是却是嫡系中的嫡系。 所以在他们之后,才是河南新军七营的游击。 之后则是一众掌管军法、联络、后勤、军务等杂务军官。 四十余人,将整个中军帐挤得的满满当当。 不过虽然人数颇多,但是中军帐内却是静静悄悄,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混乱。 所有的人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所有人的脊背都挺得笔直,双手放在大腿之上,保持着军中的标准坐姿。 帐内帐外安静异常,惟一的声音,只有劲风吹过旌旗营帐之中所带起的猎猎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沉寂的气氛最终被一阵脚步声所打乱。 帐内众将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转头向着帐门处望去。 脚步声又远至近,就在近处之时,垂下的帐帘被两侧的卫兵掀起。 一条腾云驾雾的飞鱼首先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紧接着陈望整个人便已是阔步踏入帐中。 陈望身上穿着这件衣服名为大红织金飞鱼通袖罗。 飞鱼纹充斥上身,甚至连两臂都绣满了飞鱼的纹饰。 飞鱼类蟒,亦有二角。 所谓飞鱼纹,是作蟒形而加鱼鳍鱼尾为稍异,非真作飞鱼形。 飞鱼服是赐服之中的第二级赐服,仅次于蟒袍。 是在收复襄阳后,朝廷论其多年积累之功勋,下发的奖赏之一。 朝廷派人诏令嘉奖,加封为右都督,赐飞鱼服,一柄宝剑,一套盔甲,一些绢布,总价值不过千两白银。 考虑如今国库的情况,赏赐倒是称得上一句大方。 飞鱼服和蟒袍很多地方相仿,有的人甚至专门把飞鱼服弄得像是蟒袍一般。 而陈望身上这一件飞鱼服很多地方也与蟒袍相仿。 陈望一手扶着腰间的玉带,另外一只手按着斜挎在腰后的雁翎刀,缓步向前。 身后陈功、胡知礼两人罩袍束带,也是按刀而入。 一众将校的目光也随着陈望的步伐而移动。 陈功和胡知礼两人先行坐在了左右两侧的首座上。 而后等到陈望坐到了首座之上。 一直侍立在左侧的侍卫长高喝了一声敬礼。 帐中一众将校,无论汉中还是河南,皆是站起身来,齐刷刷的向着陈望行了一个军礼。 陈望坐在座椅上还了一礼,众人才又重新座坐下。 不过胡知礼并没有坐下,而是手持着一封文书,走到了陈望的座下右侧。 “今日升帐所为之事,乃改易我军中体制,明确职责,划分职权。” 帐中众将皆是屏气凝神,众将之中有不少人不认识胡知礼。 但是不认识并不代表不知道。 众人在升帐之前,已经是得到了放出来的消息,知道今天要宣布什么事情,因此也没有多少多久的惊讶。 “原军法处改为军法司,下辖各级军法官,归属中军部管辖。” “军法司,日后只管军法。” “增设训导司,主宣讲、训导、学习诸事,下辖各级训导官,归属直辖。” 胡知礼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高谦和陈德一眼,而后道。 “所有的营镇都会设立军法官、训导官,军法司内军法官设到司下,训导司内训导官设到局下,军法官、训导官会由军法司、训导司直接下派。” 高谦神色未改,对于胡知礼所说的下派军法官、训导官入军,他没有任何的意见。 因为如今营中几乎一半的将校都已经是被陈望给替换过了,甚至军兵都替换了不少。 事已至此,自然是无所谓再掺一些沙子进来。 陈德麾下的援兵营也是一样,而河南新军七营是陈望一手创办的,本就是陈望一手提拔,自然也是不会反对。 “监察所不再隶属于军法处,改为情报司,归属直辖。” “情报司,负责探查相关军事情报,擒拿间谍奸细,肃清不法。” 胡知礼话音落下,帐中众将的眼神也发生了些许的变幻。 高谦和陈德对视了一眼,而后才将目光重新放在了胡知礼的身上。 他们现在已经逐渐进入了汉中镇的核心,明白了陈望的筹谋和布局。 这个这个所谓的情报司,应当和朝廷的厂卫职能相仿,甚至可以说就是厂卫,只不过是汉中镇的厂卫。 高谦心中微沉,朝廷的厂卫除去探查边情军事之外,还有监听百官的职能。 汉中镇下的这个情报司,虽然没有明说,但只怕也对他们有所监察。 高谦回忆了一下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稍微放下了心来。 不过心中还是没有放松警惕,高谦已经决定日后一定谨言慎行。 “镇中增设中军部,管辖镇内一应诸事,无论军政。” 前几次的改制,都是针对军队的制度,还有军队的武备,以及新增军法、监察等重要机构等等。 这一次的改制,并没有之前的那么大刀阔斧,主要是军务方面的改动。 “中军部下,下辖内务司、军令司、军需司、兵务司、军法司、工务司。” “内务司主管镇下一应内务,考核、任免、调动,首任司长由陈功任。” “军令司主管传达中军部命令,负责所有部曲调动、作战等军事行动,军令颁布任务,首任司长由赵怀良任。” “军需司负责管理军费、后勤保障、物资供应等相关事务,首任司长由唐世平任。” “兵务司负责兵籍管理、军官任免、军队训练,首任司长由胡知义任。” “军法司,主管军法。” “工务司,主管各地工程、军器局、杂造局之事务,首任司长由王元康任。” “除此之外,镇下增设参谋处,归属直辖。” “参谋处从各营挑选指挥能力出众的优秀军官,授予中军参谋,负责参谋赞划,辅助制定方略。” 风起明末 第495节 帐中,一众汉中镇下的将校军官皆是神色振奋,不少人身躯下意识的前倾了不少。 而一众河南镇的将校军官则是神色不一,不过大多以震惊居多。 高谦的神情复杂,陈望如今所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变相的开府建牙。 情报司是锦衣卫,中军部下辖是六司,对应的是朝廷的六部。 胡知礼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后拿出了第二封文书,继续宣读了起来。 “此次改制,军队体制不变,辖地不变。” “汉中镇下诸营,仍遵循旧制,在此不做解释。” “河南、湖广两镇军兵,官面仍以正、奇、援、游称呼,但是在镇内改易番号。” “河南镇下共有兵马十三营,以数字顺序为番号。” “湖广镇下共有兵马六营,同样以数字顺序为番号命名。” 所有的一切都是宣布,而不是商量。 如今局势改易,已经是时候将河南、湖广两镇的兵马彻底归于统管之中。 而要归于统管的第一步,自然是改易旗帜和番号。 不过如果只是单单的改易旗帜和番号并不需要特地当众宣读,一道命令就行。 改易的命令,已经先一步发到了河南、湖广两镇营将的手中,众人都清楚自己所掌管的部队的番号。 陈望对于军队营镇的改革,自然是不会这么浅显。 “除改易番号旗帜之外,镇下增设师一级单位,最低以三营为一师。” 陈望轻轻敲了敲身前的案桌,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胡知礼也适时的收起了手中的文书,重新回到右首的位置坐下。 “河南镇下,合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正兵营为河南镇正兵第一师,由陈永福任师长,驻防英、霍山区。” 陈永福已经纳了投名状,家眷也都在开封城内被陈望掌握着。 如今的开封城,实际控制着城防的自然是陈望。 这也是为什么陈德能够在帐中听令的原因。 “河南镇下,第五、六、七、八、九正兵营,合为河南镇正兵第二师,由高谦任师长,驻防徐州。” “余下的正兵营,作为预备,驻守开封府,防守黄河一线,归属直辖。” 增设师级的作战单位,是陈望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明朝和蒙古打了上百年,在后期逐渐演变成了小规模的治安战,明军后期的镇戍营兵制也是在这也的环境下所产生。 在之后的作战之中,敌人的人数将会不断的增多,战争的烈度也会不断的增大。 营一级仅仅几千人,已经完全没有办法达到战争的要求了。 明时镇戍营兵制,已经开始跟不上这个时代,淘汰只是必然。 湖广、汉中两镇的任命,陈望并没有在这里宣读。 湖广六营陈望的打算直接编为一个师来用,师长的人选自然是周遇懋。 至于周遇懋领的汉中镇第三正兵营,陈望准备直接让它的族兄陈鸣来接管,然后直接划到胡知义的麾下。 把第三、四、五、六,四个正兵营合在一起当作一个师,归属胡知义统领,主防汉中。 第一、二,还有近卫骑兵营,则是合为另外一个师,归属直辖。 宣读完毕,陈望端起了桌上的酒杯,站起了身来。 “诸位。” 陈望的动作,吸引了帐中所有人的主意。 眼见陈望起身,帐中一众将校也是随着纷纷起身。 陈望敲了敲身前的案桌,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队全副武装甲士已是端着一杯杯水酒进入了大帐之中。 所有人的将校都得到了一个酒杯。 陈望神情严肃缓缓举起了手中酒杯,俯视着帐中的一种将校,正声道。 “今日……” “金杯共汝饮……” 第413章 瘟疫、水师 徐州西城,汉中军大营。 中军帐内一众中军的参谋,正依据着手中汇总的情报开始调整着沙盘的模样。 中军参谋的负责的事务有很多,不仅仅是参谋指导,协助制定作战计划,也包括测绘地形、绘制地图、调整沙盘。 沙盘以凤阳为中心,向着四方辐射而去,囊括了南直隶长江以北的所有地区。 除此之外还有英、霍山区的河南部份,以及徐州西面的河南归德府。 再之后,就是紧邻着南直隶的山东兖州府。 “大疫从北直隶顺德、河间、大名府起始,逐渐向四周蔓延。” 胡知礼站在沙盘旁侧,向着陈望汇报着关于北方的疫病情况。 “按照之前的布置,留守部队沿河防守禁绝外来人员入境,黄河以南地区暂时没有发现疫病的苗头。” “但是开封府黄河以北的地区,还有黄河以北的卫辉府、彰德府已经开始被大疫影响,两府死者因为大疫死者甚众已达万人。” 陈望俯视着身前的沙盘,神色凝重。 他并不害怕战场之上的刀兵相向。 哪怕是放眼天下,他麾下的部队也一等一的强军。 但是面对瘟疫,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脆弱。 瘟疫不仅仅能摧毁一座城镇,还能摧毁一支百战的强军,甚至能够摧毁一个强盛的帝国…… “河南巡抚高名衡募集了很多的医者进往疫区,同时调集了不少的壮丁民夫与巡检司的弓手协防,在镇乡设立联保,以防止外人进入河南,收效颇丰。” 高名衡虽然不通军事,但在治理之上却称得上是能吏。 在早年还是兴化县令,他督民治水,赈济难民,政绩突出,因此得以升为御史,进而出任河南巡按。 疫病防治的问题,高名衡了解的极为粗浅。 但是陈望为了取得高名衡的支持,在事前有向高名衡陈述疫病的厉害和如何治理。 作为后世人,如何防治这种大规模的疫病,陈望自然是清楚的。 隔离防护的办法,陈望都陈述给了高名衡。 高名衡虽然没有防治大规模疫病的经验。 但是他有指挥统筹多方的经验。 也正是因此,河南的防疫在高名衡的安排之下井井有条,疫病没有再继续蔓延下去。 而因为河南在此前几年受灾严重,兵荒马乱的影响。 三府的百姓因为疫病逃走之时,大部分都选择了更为富庶的山东和北直隶的中北部地带。 “山东东昌府受疫病影响极为严重,疫病在山东,已经波及兖州府北部、济南府西部。” “北直隶地区,疫病已经蔓延至真定府全境、河间府南部以及保定府的最南部,保定、昌平、河北等镇已经全部戒严。” “朝廷开始调兵遣将征调民夫防止疫病的扩散,但是收效甚微,疫病截至七日前,还在不断的蔓延之中。” 胡知礼低下了头,他的声音了低沉了些许。 “卫辉府情报处干事有三人因病去世,东昌府情报处半数人员也已染病去世……” “情报司驻北直隶大名、顺德、河间三府驻所已经全部失联……” 胡知礼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是陈望已经知道了答案。 身在疫区失去联系意味着什么,已经无需多言。 “情报司所有因病伤亡者,视同牺牲,皆追封以烈士之名,抚恤与战兵相同。” “由镇下养育子嗣长大,无有子嗣者,从孤儿之中挑选合适人选继承姓氏。” 那白纸黑字上冷冰冰的文字,曾经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潜伏在各个地方情报司的干事,他们与前线浴血奋战的士兵们一样,都是在奋战,只是战场不同。 等到真正的进入战时,各处的情报司将会时刻处在威胁之中。 一旦事泄,身死都只是最好的结局,更多的会是生不如死…… 陈望对于这些抱着一腔热血,一路跟随着他身后的人,从来都不会薄待。 “参谋处内参谋根据此前疫病传播速度推断,到明年年初之时,疫病恐怕会蔓延大半个山东,北直隶的保定府和河间府将会成为疫区。” 陈望皱眉扫视着沙盘,参谋处的推断没有错误。 在他的记忆之中,明末的这场瘟疫正是在今年蔓延到这些地区。 不过现在还只是这场瘟疫的开端,还在蓄势待发的阶段,远没有到彻底爆发之时。 直到崇祯十六年,这场瘟疫将会达到巅峰。 历史上这一场巨大的瘟疫甚至还蔓延过了黄河,波及到了南直隶、甚至影响了浙江。 《瘟疫论》中记载崇祯辛已(1641年),疫气流行,山东、浙省、南北两直,感者尤多。至五六月益甚,或至阖门传染。 陈望沉吟可片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传令,河南、山东、南北直隶、陕西五省情报司,分散力量去找一个人。” “一个人?” 风起明末 第496节 胡知礼皱了皱眉。 “对,一个人。” 陈望的目光从沙盘之上缓缓掠过。 “除了五省的情报司外,江苏也派人去找。” “此人名叫名叫吴有性,字又可,号淡斋,是江苏吴县人,可以先派人去江苏吴县打听去去向。” 明末这场瘟疫影响重大,波及甚广,患者甚多, 由于医家当时用一般治疗外感病的方法,或则是根据汉时张仲景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这样的古籍,以治疗伤寒的方法治疗。 但是这一次的瘟疫并非是伤寒,而是鼠疫,因此用治疗伤寒的方法治疗往往无效,甚至反而导致病情加重。 鼠疫传播极快,致死率极高,很多医生郎中在最开始的时候便因为收治病患而死,更是加剧了疫病的传播。 当时唯一发现这场瘟疫与众不同,并提出了解决之法的医生,就是吴又可。 吴又可根据当时的瘟疫情况,写成了《温疫论》,又根据情况拿出了治疗的方法。 吴又可总结了这场瘟疫的经验,认为瘟疫和邪气侵犯人体的途径不同,当是从口鼻而入,其侵犯部位既不在表,也不在里,而是由口鼻侵入,停留在半表半里之间,将其称为膜原。 他提出了一整套祛邪达原理论,在临床治疗得到很好的效果反馈。 如何防治鼠疫,陈望清楚,但是如何治疗鼠疫,却是必须要吴又可来。 若是能够找到吴又可,一旦瘟疫真的波及过黄河,好歹还有最后的手段。 “找到之后,将其请到开封府去。” 陈望偏过头,看向胡知礼,再三叮嘱道。 “记住,是‘请’,不要用强,一定不要用强,重金利诱也罢,三顾茅庐也罢,就是不要用强。” 之所以再三的叮嘱,还是因为情报司的做事手段问题。 现在汉中镇下的炮厂之所以能够产那么多的大炮,也不断的改进火铳,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两年的时间内,从东南沿海找来了许多经验丰富的工匠。 这些工匠大部分都是重金聘用而来,但是还有一部分,则是情报司直接绑来的。 这个时期,葡萄牙在澳门有一座炮厂,名叫卜加劳铸炮厂。 当初徐光启等人就是卜加劳铸炮厂购买的红夷大炮。 东南的情报司从这座炮厂里面,绑来了十一名炮匠,其中甚至还有一个葡萄牙人。 当然本来的计划是没有那个葡萄牙人的,都是绑的当地人。 只是情报司在行动的时候,那个葡萄牙人正好和待绑的目标在一起喝酒,于是乎为了保密的需要,两人都被情报司一起绑了回来。 “明白。” 胡知礼点了点头,咧了咧嘴。 情报司的那些干事,原先基本都是军中的塘马,好勇斗狠的居多,手段自然是有些脏了。 “改制之后,我一定会好好约束他们。” 原先一切都是刚刚搭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现在各方面都越发的正规,自然也是要收回一些自主的权限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陈望便转移了话题,问到另外一个问题。 “郑芝龙那边,你看能不能再买一点懂水战经验的水手,或者是请一些经验丰富的船长来。” 如今陈望麾下的水师战船虽然不少,孙慎吾作为水师将校,也有水战的经验,但肯定是不能和郑芝龙麾下那些经年的老将相比。 再者孙慎吾一直以来管带的都是内河的水师,而陈望接下来却是需要外海的水师。 自然是需要的是在外海历练过的教官。 “郑芝龙那边,只要给钱什么都能卖。” 胡知礼笑了一笑,说道。 如今军器局内,一部分工匠就是情报司的人联络此时已经是大明水师的郑芝龙,从其手中买来的。 “别说是什么工匠、教官了,就是要买番人、夷人都肯卖,大哥要是想,我可以让底下的儿郎门给大哥捎一个红发或则是金发的女人来。” 胡知礼咳嗽了一声,向着两侧看了一眼,低声道。 陈望斜了一眼胡知礼,笑骂道。 “你小子金屋藏娇得了便宜,赶这里蛊惑我来了,你不怕你嫂子过了门,提着剑堵着你家的大门。” 如今的情报司,除去汉中镇下的情报司本部外,规模最大情报司分处不在河南,也不在陕西,而是在东南。 胡知礼当情报司的司长这么久,很早就和郑芝龙搭上了线。 此时的郑芝龙虽然已经受了招安,借助了明廷的声势,广募兵马。 在金门海战击溃荷兰东印度公司舰队后,从此海氛颇息, 自此,东方海域通贩洋货,只要过了马六甲,便只能用郑氏的旗号。 郑芝龙的通商范围广及东洋、南洋各地,据后世多方汇总,确定其麾下兵马超过两万余人,拥有超过三千艘大、小船的船队。 各路海贼纷纷归顺,八闽以郑氏为长城。 郑芝龙因此,成为了东方海域的强权。 在日本锁国后,只许中国人和荷兰人前往贸易,郑芝龙借由对日本的贸易赚的盆满钵满。 但是就算郑志龙已经成为了东方海域的霸主。 在明廷的眼里,仍旧只是一个招安的海贼罢了,地位也并没有提高多少。 郑芝龙以海利交通朝贵,但是那些朝臣权贵只是当郑芝龙为摇钱树,也并没有对其尊重多少。 因此胡知礼在得到陈望的授意,向着郑芝龙抛出橄榄枝时。 郑芝龙立即便抓住了机会顺杆而上。 毕竟那个时候,正值陈望名扬四海之时。 而且汉中镇下的商号,每年也有大量的货物运抵东南沿海,可以使得郑芝龙盈利。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郑芝龙海盗出身,自然也不会和钱对着来。 胡知礼作为情报司的管事,这两年可是从郑芝龙那里的来了不少的礼物,陈望得到的自然是更多。 郑芝龙既然要送,那岂有不收的道理。 陈望可是直到,胡知礼现在在汉中府内的家外,安置的小妾朝鲜和日本的各有一人。 还有一名荷兰人的和一名葡萄牙人。 “大哥,打住。” 听到陈望提起马玉瑛,胡知礼连忙抬起手来止住。 “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他可是见过马玉瑛的,要论武艺,他还真不是马玉瑛的对手。 真不知道一个女人家,舞刀弄枪竟然这么厉害。 也就是在陈望的面前,马玉瑛有些淑女的意思。 在外面完全就是一个火爆脾气,两句话不对付,就是拳脚相加,偏偏武艺还不差。 不过要真是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如何能够镇的住底下那帮土兵。 见到胡知礼露出尴尬的神色,陈望不由的笑了起来,站在一旁一直听着的陈功也是同样咧嘴笑了起来。 不过在笑了一会之后,陈望拍了拍胡知礼的肩膀,正色道。 “你的私事我管不了太多,但是你要记得一点,你的夫人以前陪着你一路吃苦,你从军在外的时候是她在家中一直替你照顾父母,必须要对得起人家。” “你要是有别的心思,别说我饶不了你,你娘也饶不了你。” 三妻四妾是这个年代的常态,陈望也不好多嘴,但是有些事还是要一些底线。 见到陈望严肃,胡知礼也是收敛了笑容,郑重承诺道。 “我明白的,大哥。” 陈望微微颔首,算是肯定。 儿女情长终究不是乱世的主旋律。 陈望重新将目光放回沙盘之上。 明廷最后进剿的主力也被万民军所击溃。 李岩已经达成了目的,万民军因此军势越发壮大,已经快要抵近临界点了,不能再继续放任不管。 第414章 明修栈道 李岩手撑在木桌之上,审视着摊开放在桌上的舆图。 在他的周围,还站着袁时中、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四将。 为了一举能够击溃援剿明军,李岩几乎将所有的精锐都集中在邳州地方。 王俊和李青山两人也同样居于帐内。 王俊看起来有些忧心仲仲,毕竟这些时日从西面传来的消息可并不好。 而李青山则是面无表情,双目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山东的万民军在这两天已经完成了整编,番号旗帜都已经改易。 对于李岩整编的要求王俊无疑是乐见其成,而李青山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形势如此,已经难以改变,既然多说无益那为什么要反对而降低观感。 帐中众将都站在桌案的两侧。 虽然刚刚在邳州赢取大胜,但是所有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风起明末 第497节 因为,强敌仍在…… “官兵攻陷徐州后,分为两部。” “一部由伪朝河南副总兵高谦统管,约有两万余人,这部明军留守徐州之后,只派遣一部份兵马北上夺取了小沛,而后便没有再有其他的动作。” 李岩的眉头紧蹙,神色严峻。 曾经的河南兵很孱弱,但是高谦所领的河南兵,可是陈望亲自练出来的新军。 此前曲望铺一战,高谦领河南兵八千,对阵万民军将近两万,最终结果却是河南兵小胜一阵。 领兵出击的罗泰和刘见义回报称,官兵阵势严谨,屡次冲锋皆不能打开缺口,而且铳炮犀利,进攻军兵因此死伤颇大。 河南营兵在其训练之下早已是今非昔比。 陈望会练兵,这并非是什么秘密,相反还是如今天下众人皆知的事情。 汉中军的攻势凌厉无比。 李岩清楚的知道难以挡住汉中军的攻势。 但是他没有想到徐州仅仅只是守了五天,便被汉中军所攻取。 而徐州城的陷落也是李岩完全没有想到的。 侥幸撤离的徐州守军们汇报,汉中军的武备又得到了加强。 徐州之所以沦陷,是直接被火炮轰塌了城垣,而后汉中军的步兵直接从缺口杀入城中。 能够轰塌城垣的火炮,李岩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甚至连听都没有怎么听过。 李岩知道朝廷有一种火炮,名叫红夷大炮,有大有小,威力极大。 其中最大的红夷大炮据说甚至重达七千斤,仅炮弹就重二十三斤,射程可至四、五里远。 如今他军中也有一些红夷大炮,但是那些都是小炮,只能打两三斤的炮子。 炮弹打在城墙之上不过打碎一点城墙的砖块,对于城墙的主体根本造成不了多少的毁伤。 能够轰塌城墙的红夷炮,恐怕打出来的炮子应当也在二十多斤上下。 这是一个极坏的消息。 汉中军本就武备犀利,甲坚刃利。 前有装配着铳刺还不影响击发的火铳,还有那极具压迫的精锐甲骑。 后有打的又准又快的步兵红夷火炮。 现在又多了一个可有摧城陷寨的重型红夷炮。 李岩心中突然感觉有些无力。 明明麾下的势力越发壮大,明明麾下的兵马越发的众多,明明所控的疆域在不断的扩大,一切的事情都在向着好的地方发展。 但是为什么每一次汉中军的出现,都会导致局势急转直下。 汉中军的每一次出现都比之前更强,汉中军实力的增长速度比他们似乎更快。 无论怎么样去追赶,似乎都没有办法追上汉中军的脚步。 李岩握紧了双拳,竭力的压制着心中那股不安的情绪。 “南下官兵约有将近两万余众,为伪朝平贼将军陈望统管南下,宿州于十四日晚已经沦陷。” 袁时中紧蹙着眉头,向着李岩陈述着变化的战局。 “按照元帅此前指示,如今凤阳防务已由制将军李际遇全面接管。” 李岩目视着舆图,听讲着局势的走向。 原本南下袭扰南京的李际遇此时已经被他下令调回了凤阳。 一开始在西线不设重防的原因,是因为防守也没有什么作用,陈望如今兵强马壮,所向无不披靡。 但这是建立陈望合兵一处的情况之下。 陈望麾下所领的汉中镇确实很强,麾下所控的兵马确实众多。 但是这些兵马没有办法全部汇聚一处,这些力量也没有办法全部攥在一起。 陈望现在直控的只有汉中镇四营、河南镇下九营,以及开封的八千社兵,差不多有将近五万的人马。 分去要防守城池的,能够用于野战的差不多还有四万五千多人。 陈望无论是带领这支兵马进攻徐州,还是进攻凤阳,他们都难以抵挡,这是事实。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陈望不分兵的情况之下。 眼下徐州已失,宿州也已陷落,陈望分河南兵马守备徐州,分兵而进。 如此凤阳便有可能能够守住了。 陈望身为朝廷军将,处于体制之下,有大义的名义,可以借助朝廷的势力和渠道去发展。 但是也因为如此,所以陈望也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朝廷的限制。 同理,若是陈望南下先取了凤阳,那么李岩便可以拿徐州去做文章了。 徐州、凤阳这两座城池,可以失去一座,但是绝不能同时失去两座。 “制将军李际遇回报,昨日晚间,官兵前锋马队已过固镇,往凤阳方向而来,预计十九日时,官兵大部将会进抵凤阳城外围。” “南下官兵马三步七,甲骑在前,锋锐在中,甲兵在后,骑兵约有有汉中镇营旗四面,河南镇营旗两面,约有半数以上官兵持海誓铳。” 万民军也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海誓铳的名字对于他们来说并非是什么秘密。 李岩的目光也随着袁时中的汇报在舆图之上不断的游走,最终落在了凤阳之上。 凤阳不仅是万民军在南直隶的重要据点之一,还是沟通英霍山区与南京的重要枢纽。 虽说英霍山区有大半已经被陈永福带领兵马夺回,但还有不少的地方在革左五营旧部的控制之下。 李岩目光深沉,陈望眼下的布置,明显是做好了准备。 陈望让高谦领重兵守备徐州,就是为了防备他领兵西进,进攻徐州。 他知道陈望心中想的是什么,而陈望很明显也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什么。 真正的兵征交战,没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也没有那么多的奇招险棋。 诚然在历史上很多的经典的战役,都是出奇制胜,以少胜多。 但是那些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的大部分战役,几乎都是堂堂正正之战。 两军交锋毫无花哨,以正而合,强者胜,弱者亡。 李岩站直了身躯,他抬起头,环视着帐中的诸将。 棋盘之上陈望已经放下了棋子,如今白棋之势已成,在棋盘之上连成一条大龙,将他困于东南之地。 时局至此情势如此。 势压而来,唯有逆势而上,方能解除危局。 李岩凝神静气,不再彷徨。 从杞县的地牢中出来的那一天,他便已经不再是李信。 这个世间如今只有李岩,再无李信。 他要做一块磐石,一块任凭千磨万击都屹立不倒的磐石,怎么能够轻言放弃?! “自徐州至凤阳,有四百余里,官兵不可能沿路设防。” “我军有水师之利,转拨调运便捷无比。” 李岩说有水师之利,听起来确实有些难以置信。 万民军起义不过数年,大半的时间都在河南,之所以有水师还是因为李青山和王俊的缘故。 这些新兴的水师,怎么可能对于朝廷多年蓄养的水师造成压制。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朝廷在南国水师,甚至连金玉其外都没有,连一个架子都没有,大部分的舟船都是旧船,甚至就是民船改造。 上报的舟船完全都是存在于纸面的数据之上,现实之中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舟船和水手。 吃空饷喝兵血不仅仅是各地的营镇和卫所之中存在,在水师之中仍然存在。 整个南国,唯一还算是有战斗力的水师,也就是两广福建地区的沿海水师了。 但是随着郑芝龙的招安,整个东南沿海的海盗被剿灭的七七八八。 两广福建地区的沿海水师能够获得的经费也直线下降,战力自然也是每况愈下。 沿海水师如此不堪,内河的水师自然更加孱弱。 而李青山麾下的梁山水师,大多都是经年的水匪,或者是经验丰富的渔民,就如同水浒传里的阮小二等人一般。 在获取了大量的舟船之后,李青山麾下的梁山水师,反而成为了内河的霸主。 邳州一战,南国好不容易调集而来的水师,也在水陆双重的打击而崩溃,许多的水师官兵也被万民军所吸纳。 至此万民军水师的实力再度膨胀,横行内河。 南国内河虽然还有一些水师,勉强可以一战。 但是这些水师去全都集中在南京,南京的那些达官显贵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这支最后的水师前往平叛。 毕竟一旦这支水师覆灭,那么南京就真的危险。 他们的安全得不到保证,叛贼就算最终被剿灭又能如何? “官兵长于精,而我军则长于众。” 李岩的目光从徐州和凤阳一线飞速的扫过。 哪怕是经过了裁汰之后,如今万民军中可以调动的骑兵也是超过了三万人。 这其中超过三分之二人都是旧革左五营之中的精骑和马队,其余则是山东、河南的各军之中选出来的骑术上佳者。 不过骑兵是有三万,但是合格的战马却是严重缺乏。 骑兵队伍之中很多战马其实都达不到标准,真上了战场遇到真正的骑兵,譬如遇到了汉中军镇下的近卫骑兵营。 正面交锋只怕是一个回合,便会被击溃。 风起明末 第498节 想到这里,李岩心中也是有些无奈。 要想获取优良的战马,可不是有钱就行。 在南方根本没有办法大批量的获取战马。 陈望麾下的汉中镇骑兵,所乘的战马都是从西北千挑万选来的高头大马,比之一般的战马要高大许多。 陈望不仅有钱,还有权。 正是权力使得陈望有专门的渠道能够获取战马。 李岩平复了下思绪,继续说道。 “汉中军的战力虽强,但是缺陷在于兵少。” “陈望所领的部众不过两万余人,其中骑兵只有六千左右,难以顾及整个战线。” “我军骑兵众多,可以从多线出击袭扰其补给后勤,以及沿途州县给予压力。” 现在他们不仅有水师舟船的优势,还有骑兵数量的优势。 虽然在正面战场没有办法取得优势,但是却可以四面出击以此牵制汉中军大量的精力。 牵制的越多,汉中军能够投入正面战场的军力便越少。 “袁时中。” “末将在!” “你领精骑两千,北上……” 此前已经召开了几次的会议,这一次的会议是最后的总结。 李岩没有再进行过多的解释,直截了当的下达了命令。 随着一道一道的命令下道,帐中众将皆是得到了相应任务的令旗。 王俊原本还忧心仲仲,但是随着李岩不断的下达军令,也是恢复了些许的精神。 他领兵也已经是有些时日,自然能够看得出来李岩的指挥才能。 数十万人的大军,在李岩的分配之下显得井井有条,这一次官兵的进剿,似乎也在其预料之中,显然是胸有成竹。 李青山的目光闪烁,在点到他的名字之时,李青山也是如同其他人一般上前应令。 只是并没有人注意到李青山的神色逐渐的低沉,似乎是在做出什么艰难的决断。 “除去留守邳州兵马之后,余众全军,皆随我南下,入援凤阳!” 李岩站起身来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结束了这一场军议。 一众将校轰然应命退出了中军帐内,而邳州大营也是随之而鼎沸。 李岩站在帐中,目视着众将远去的背影。 这一次的军议,他其实隐瞒了一件事。 明廷众将之中,要说李岩最了解谁,那么必然便是陈望。 打过了这么多次的交道,李岩很清楚陈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望此番举兵而来,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有必胜的把握。 眼下他所有的布局,恐怕也都在陈望的预料之中。 要想破局,唯有从他处着手! 李岩再度抬了抬头,他的目光也随之越过了众将远去的背影,投向了更南的地方…… 第415章 权既在手 “十月二十日,张献忠领兵五万,西陷汉阳,而后全军自鸭蛋洲渡水,大败左良玉,攻陷武昌,俘楚王华奎,笼而沈诸江,尽杀楚宗室。” “张献忠攻陷武昌,于武昌开坛祭天,开府建牙,自号承天应运文武大元帅。” “设五军都督府,中军王尚礼,前军王定国,后军冯双礼,左军马元利,右军张化龙。” “分十五万兵马为五十营,号大西军,以虎威、豹韬、龙韬、鹰扬四营为宿卫,设都督领之,中军六营,其自领之。” “张献忠命孙可望为平东将军,李定国为安西将军,刘文秀为抚南将军,艾能奇为定北将军,各十营。” 这则足以使得京师震动,南国震恐的消息,并没有让陈望心中泛起多少的波澜。 陈望站在望台之上,用望远镜观察着着整个凤阳的战局,听着情报处从南方传来的情报。 凤阳城北,月华、马鞍、凤凰三山已经改易旗帜。 万民军的军旗已经被降下,重新升起的是汉中镇所用的火红旌旗。 隆隆的炮声在凤阳城的城北响彻。 凤凰山上汉中军的炮兵阵地在停歇了一个时辰之后,再度发出了咆哮。 就在昨日,二十八日时,汉中军便已经是彻底攻破了凤阳的外城,攻陷了凤阳外城内的月华、马鞍、凤凰三山。 “十一月二十一日,张献忠于武昌誓师,以艾能奇、刘文秀领二十营兵马仍留守武昌,其余诸将皆随其北伐。” “二十三日,西军前锋由李定国率,自安庆府城北上,黄昏之时陷桐城。 “二十四日,舒城沦陷,为孙可望所破。”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之所以没有丝毫的惊讶,完全是因为张献忠的行动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情报司每年花费十数万两,自然不是白白花去。 李岩的想法很好,用唇亡齿寒的典故,说动了张献忠。 但是张献忠,又岂会是甘居于人下之辈。 张献忠打出承天应运文武大元帅,对应着李岩的称号,明显是想要鼎立。 李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知晓单凭自己麾下的兵马难以取胜,因此便想到了一直处于江西的张献忠。 “万民军主力五万余众由李岩亲率,已从邳州南下至五河县境内。” “高谦回报,徐州府境内出现大量万民军骑兵袭扰地方,吕梁山方向也有异动,统兵大将为原革左五营营首左金王贺锦。” 吕梁山是徐州府东部淮河北部的一座山脉。 吕梁山区东西长约十里,地形北高南低。 北部群山林立,峰峦耸峙,大小山头五十四座,大致南北并排形成三垅山脉,极利防守。 当初山东万民军攻破了沛县,杨御蕃、刘泽清就是领兵退到吕梁山防守。 作为邳州在西面的屏障,吕梁山地理位置颇为重要。 若是杨御蕃和刘泽清能够坚守吕梁山,恐怕邳州的战局不会如此的败坏。 但是山东官兵连战连败,兵无斗志,将无战意。 山东万民军越过吕梁山进攻邳州之时,杨御蕃会和众将欲要进攻,但是山东镇下一众将校竟然不敢领兵邀击。 最后在万般无奈之下,杨御蕃只能领本部营兵进攻,想要牵制万民军。 只是杨御蕃兵少,麾下兵马在历战之后不过三千之数,势单而力孤。 杨御蕃在吕梁山南与万民军苦战之际,而刘泽清等一众山东官兵则是作壁上观。 杨御蕃此前便已负伤,这一次更是强撑伤躯上阵作战。 三千人的兵马相比于浩浩荡荡将近十万的大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战斗的结果毫无悬念,杨御蕃亡于乱军之中,麾下兵马死伤大半最终溃败。 不过杨御蕃的尸体并没有陷于贼手。 杨御蕃麾下有一名叫做马岱的参将,领兵冲入敌阵之中拼死抢回了杨御蕃的尸体。 “刘泽清现在在哪里?” 陈望转头看向胡知礼,问道。 杨御蕃兵败身亡,刘泽清如今实际上领导着整个山东的明军。 “邳州之战结束之后,刘泽清领兵向北逃窜逃到了山东兖州府南部的郯城。” 胡知礼站在一旁,回答道。 “邳州的溃军已经撤到了海州,高杰那边……” 陈望抬起了手,止住了胡知礼后面的话。 “万民军的主力已经撤离邳州,北上进攻海州的部队不过是一支偏师,要是他高杰连万民军一支偏师都抵挡不住,那也没有什么必要谈什么其他的事情了。” 在南国的这些时日中,陈望自然没有只是在治下的一亩三分地经营。 左良玉尚且知道笼络三十六营的降将,陈望又如何不知。 北上勤王之战,陈望和高杰、惠登相、马进忠等人私下就有联系。 就如同在黑水裕之战时,笼络一斗谷黄龙和千公鸡张二一样。 这些原本归降的三十六营流寇。 他们被招抚之后,得到的基本都是各处的冷眼。 此前招降的诸多流寇降而复判,更是使得他们的境遇越发的难堪。 官吏将校皆是对于他们颇为冷落,不予信任。 无论他们现在是总兵还是副将,他们的出身……终究还是流寇…… 本来有孙传庭在,高杰、惠登相、马进忠三人好歹能够借着孙传庭的威势生存下来。 孙传庭是如今朝廷为数不多,不会轻视他们的出身的总督了。 但是如今孙传庭已死,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万民军的势力越发的膨胀,整个南国已经被其搅的天翻地覆。 风起明末 第499节 要说对于明廷的忠诚,高杰、惠登相、马进忠三人本就是流寇出身,现在他们的心中根本就没有多少的忠诚。 所以在孙传庭这颗大树倒下之后,他们所想到的第一颗能够依靠的大树,正是陈望。 在邳州之战,陈望很快也收到了高杰传来的密信。 信中的高杰,十分的诚恳,也十分的直接。 他们没有提出任何需要待遇,只是请求能够跟随在陈望的麾下。 毕竟如今的陈望,已经不再只是一名小小的营将。 此刻身处凤阳,统领诸镇之兵的陈望,身上的头衔实在是有些繁多。 陕西汉中镇镇守总兵官、光禄大夫、右都督、平贼将军。 管带河南、湖广两省军务、总统关内进剿诸镇,掌转行调度之权。 这其中的一众头衔之中,汉中镇的镇守总兵官,反而可以说是最小的官职了。 崇祯八年的时候,陈望还只是跟随在曹文诏身后征战的一名普通家丁。 仅仅是过去了六年的时间,现如今陈望已经是成为了权倾南国的大将。 陈望平静的注视着山下因为遭遇炮击而混乱不堪的凤阳城。 随着凤凰山的沦陷,凤阳之战其实已经落下了帷幕。 凤凰山的处于凤阳内城的西北部,是对于凤阳城防务影响最大的一座山头,视野极为开阔。 占据了凤凰山后,他麾下军队的火炮可以将大半个凤阳城全部覆盖。 而凤阳山东北部的万岁山、日精峰、盛家山等重要山头,也会暴露在其炮火的射程之下。 “传令给刘泽清,要是他不想死的话,就带着麾下的兵马从郯城滚出来。” 陈望扶着望台上方的栏杆,望着山下的凤阳城,淡然道。 “五日之内,我要收到山东兵进攻吕梁山的消息。” “这……” 胡知礼眉头微蹙,有些迟疑的问道。 “这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逐渐文强武弱。 向来都是文官作为督师,武官只是单纯为将,不负责大局指挥。 因此哪怕是一镇之总兵官,直辖兵马最多也只有三四千之数。 其余的基本都需要请文官督师、巡抚的调令得到临时的指挥权。 有资格对于关内诸镇兵马发布调令的,是主持关内剿务的总督孙传庭。 陈望现在直接下达的命令给刘泽清,这有些于理不合。 “你忘了?” 陈望回望了一眼胡知礼。 “你还记得南下的时候,朝廷授我平贼将军印时说了什么话吗?” 胡知礼心神剧震,豁然抬头,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骤然放大了许多。 他想起了当初,陈望受封平贼将军之时的场景。 “奉上谕……” “授汉中镇镇守总兵官陈望,挂平贼将军印……” “授总统诸部,转行调度之权!” 陈望神情淡然,将目光转向东方的群山,平静道。 “这句话,在杨嗣昌在时,只不过一句空话,在孙传庭在时,也只不过是一句虚言,就像当初曹将军还在时一样。” 提起曹文诏,胡知礼的神色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脸上控制不住的浮现出了悲伤的神情。 对于他们这些家丁,曹文诏从来没有薄待过,几乎亲如子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们到底是跟随在曹文诏的身后多年。 曹文诏原先曾是援剿总兵官。 理论上来说是诸将之首,地位高于其余各路总兵和副将。 援剿总兵官在名义上是有权力指挥平叛的一众将校进剿。 但是实际上,谁都不会将这份权力当真。 大明文尊武卑已有百年的时间。 运筹帷幄,制定方略是向来是文官督师应该做的事情。 武将们会打什么仗? 老老实实听命就好。 然后再战前用命就是。 “不过现在,这些都要改易了。” 陈望握紧了身前的栏杆,正声道。 “天下之势浩浩荡荡,宛若洪流。” “天灾联绵,旱蝗遍野。” “国家昏暗,社稷动摇。” “四方虏寇虎视眈眈。” “内中动荡波及天下。” “北地疫病流行,西北、东北、南国三地官兵皆是遭逢大败。” 陕西为李自成所侵略,江西为张献忠窃据。 南直隶为万民军所吞吃大半。 清国威胁着辽东,松锦战后,清国一边消化着战果,一边继续攻略锦州与宁远。 漠南蒙古诸部在清国的征调之下屡屡寇边。 这些事情单单拎出来一件,明廷都还有弥补的可能。 但是这些事情却是全都在同一时刻聚集在了一起,更是使得情况再度雪上加霜。 “朝廷财政空虚,本就寅吃卯粮,行拆东补西久矣。” “此番漕运断绝,南直隶税赋重地半数沦陷敌手,崩溃旨在旦夕……” 历史上的明廷的财政困顿,因此不断的加派饷银,以图自救。 但是民不聊生之际,不断加派,如同抱薪救火一般,最终致使不断发生民变,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在历史上的崇祯十七年时,明廷还能够勉强支撑着,到底还能撑着一幅架子。 但是现如今,明廷连这一幅架子都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邳州之败,使得万民军彻底控制了漕运。 李岩没有拦截所有的舟船北上,而是控制漕运,只放出三分之二的粮食北上,使得明廷很多时候根本无粮可用,只能竭力维持现状。 漕运的断绝,万民军的纵横,对于南直隶的破坏,以及张献忠在江西的横行,使得应当缴纳上去的税银少了许多。 朝廷没有办法,甚至允许地方直接截留一部分重做军资粮草。 走到这一步,谁还不知晓,朝廷已经困顿到了何种的地步。 “烽烟四起兵祸九州。” “日月黯淡,神器蒙尘。” “这一切的一切。” “无不在昭示这一件事。” 陈望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大明……” “已失天命!” 陈望远望着群山。 孙传庭战死于邳州。 卢象升此时正在南京。 傅宗龙临危受命,前往了西安。 情报司回禀,如今的朝廷之中,一时根本没有人敢于领兵接替孙传庭之位者。 陈望正是要在这一没有总督的真空期,顺理成章接过关内剿务,真正的成为那诏书之上所任的平贼将军。 真正的平贼将军! 总统关内进剿诸镇,掌转行调度之权! 而今大势已成,已经不再需要隐藏。 权既在手,寰宇可驱! “中军部,拟令。” 炮火轰鸣宛若雷鸣震动群山,但是却没有压过陈望的命令之声。 “汉中镇下再征兵马四营,由兵务司主持募兵事务。” “同时征调汉中镇下一应卫军,出汉中,北上河南。” 风起明末 第500节 第416章 大势 “十月二十六日,西贼破六安,知府郑履祥死……” “二十九日,西贼再陷无为、庐江,兵锋甚锐,兵临……合肥……” 西贼,自然指的就是如今的大西军,张献忠的部队。 西暖阁内,陈新甲低垂着头,他的声音低沉,语气无力。 朝议汹汹人言可畏,这些时日以来,攻讦的他的文书与奏折多如牛毛不可胜数。 但是所有的攻讦,都被崇祯挡了下来选择留中不发,甚至在召见之时宽慰陈新甲。 但…… 国家破败,松锦失利、西北兵败,进剿不能,他这个兵部尚书实在难辞其咎。 陈新甲心中有愧,久任尚书,他有已经是明白了自己真正的才干。 他不是张良,也做不了张良,更比不过张良。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以为他行,但是实际上他不行,他差的实在是太多了…… “刘良佐与黄得功、孙应元合兵与西贼战于鸡鸣山。” “西贼伏精骑于南,鏖战之中突然袭出,刘良佐先行兵溃,诸镇亦因此而兵败。” “贼追甚急,孙应元领兵殿后掩护诸镇后撤。” “为西贼围困于鸡鸣山上,陷入孤军无援之境,孙应元领兵士据山死守,最终于阵中殁,被西贼所杀。” “战后清点,勇卫营死伤三成,余者仅剩八千,兵甲丢失大半。” “西贼纠集兵马,号大军三十万,自合肥东进,会万贼军于滁州府境,进逼南京。” 陈新甲的话音落下,暖阁之中也随之重新恢复了死寂。 崇祯神色悲伤,用手艰难的支撑着自己的身躯。 勇卫营是崇祯下令编练的新军。 有四营编制,每营三千,合计一万两千人,粮饷同京营归兵部办理。 由御马监提调,京营提督无权管理,是真正意义亲军。 鸡鸣山一战,损失如此惨重,怎么不叫崇祯痛心疾首。 九边精锐损失惨重武威难振,几乎不能抵御强敌。 南国诸镇心思各异,难以节制,竟怀割据自立之心。 崇祯心中无力,举目看向阁中的群臣。 臣工明明满阁,但是崇祯却是觉得阁中空空荡荡。 崇祯想要开口询问,他想要找人商议。 但是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去找何人商议。 周延儒沉默不语,陈新甲垂头丧气。 吴甡、贺逢圣、张四知、谢升、魏照乘等一众臣工站在阁内,就像是那庙宇之中的泥雕木塑一般。 崇祯叹息了一声,有气无力道。 “卢象升,可否能够守住南京。” 如今南国局势艰难无比,漕运已为万民军所控。 张献忠又领兵东来,攻占了南直隶的庐州、安庆两府。 南直隶长江以北之辖区,皆为贼寇所据,局势已经恶化到了极点。 若是不能守住南京…… 崩溃。 只在旦夕。 崇祯的话音落下,众人仍旧不语,只是将目光集中在了周延儒的身上。 如今南国的战事,是身为内阁首辅周延儒在管理。 周延儒身穿正红蟒袍,站在众臣之首。 看到目光投来之时,周延儒的眼睛也随之不由动了一动,而后才说道。 “此前南国诸镇之兵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经历卢象升几次整顿已颇具战力,言称可堪一战。” 崇祯心中有些郁闷。 周延儒提出的很多谏言和施行的举措,使得时局逐渐好转,证实了他的才干。 发饷给左良玉、陈望两部的举措,也确实是使得两部调动了起来。 陈望自河南领兵东出,收复徐州、宿州,兵临凤阳城下,使得万民军不得不回师防守,扬州府一带官兵压力也因此大减。 只可惜军饷运送也需要时间,在运抵武昌之前,张献忠已经攻入了武昌城中。 武昌失陷,左良玉有责任,但是更多的责任还是守城的官员和楚王的身上。 驻防武昌之时,左良玉向武昌、楚王要兵员、要粮饷,均没得到补给,遂掠夺武昌包括漕粮盐舶。 而后张献忠进攻武昌之时,武昌城内的官员以左良玉麾下兵马军纪败坏为由,严禁左良玉领兵入城防守。 张献忠自汉阳,取道鸭蛋洲,进攻武昌, 左良玉领兵靠城而战,武昌官兵惊惧之下发炮误伤左良玉麾下兵马,以致于左良玉麾下军队阵势大乱。 张献忠领军趁势掩杀,大败左良玉。 左良玉忿恨之下,率兵北撤,因此使得武昌空虚。 而后张献忠聚众攻武昌时,湖广地方大员齐聚楚王府,跪求朱华奎捐资助饷,楚王朱华奎竟指着洪武朝所赐之裹金交椅,说道:“此可佐军,他无有!” 军饷不足,强征民壮根本于事无补,逃亡者甚多,武昌就此沦陷。 南国锦衣卫报,张献忠领兵进入楚王宫呢欸,尽取宫中金银百万,辇载数百车不尽。 “言称可堪一战?” 崇祯重复了周延儒最后所说的话,提高了些许的声音。 “那就是实际上不堪一战,对吧。” 周延儒眼神微动,如今的崇祯可并不好糊弄。 “内地营镇之兵久疏战阵,确实……难与万贼军一战……” 南京周围,一共只有六万多的兵马。 这六万多的兵马,是从福建、广西、江西三省调来的驰援兵马,战力孱弱,不堪大用。 比起当初侯恂所领的南国兵马弱小的多。 比起孙传庭所领的援剿兵马更是差的可不只是一星半点。 而万民军此前便能先败侯恂,再杀孙传庭。 如今声威更振,再加上张献忠又自庐州府杀奔而来。 南京城周围的六万兵马根本就不够看,就是加上临时募集的一万五千社兵,也同样胜算不高。 南京城虽然城防坚固,但是守城终究还是需要人。 也就是仰仗水师,南京才能够一直坚持。 而经历了邳州之战后,万民军的水师已经和南京城外的水师一较高下。 周延儒停顿了一下,他知道崇祯的意思,崇祯需要一个解决的办法。 但是他知道的这个解决南京危险的办法,风险很大。 只是此时事情已经由不得他来决定。 “福建总兵官郑芝龙镇下水师战船众多,镇下多精兵强将,战力强悍,在任期间福建海寇为之扫清,多年无有犯境之寇贼,可以调起领镇下兵马水陆并进,驰援南京。” “郑芝龙?” 崇祯皱起了眉头,郑芝龙这个福建的总兵官他自然是知道的。 十三年时,兵部叙功,升郑芝龙为福建总兵官。 只是郑芝龙到底是海寇出身,弹劾郑芝龙的奏折可有不少。 郑芝龙在福建安平,建府第,筑城垣,修建港口,蓄养私兵甚多,根本难以管束。 若非是海防还需要依仗郑芝龙,这些种种诸事全都足以判郑芝龙死罪。 崇祯想要拒绝周延儒的提议。 郑芝龙让崇祯感到十分的危险。 “郑芝龙野心甚大,蓄养私兵自造战船,横行海外,势力强劲,只是差在声威,缺乏立足。” “此时檄调郑芝龙入援南京,使其声威大振,若与左良玉一般骄横,何人可制?” 陈望与左良玉如今声势已成,根本难以节制,已经是让崇祯感到焦头烂额。 再多一个郑芝龙来,南国的局势只怕更加糟糕。 檄调郑芝龙,无异于抱薪救火。 而且额,崇祯记得很清楚。 郑芝龙是熊文灿所招抚的,熊文灿是郑芝龙的恩主,熊文灿可是被他下诏所杀。 “若想解南京之围,只能如此。” 周延儒并没有正面回答崇祯的问题,只是躬身行礼,郑重道。 崇祯坐在座椅之上,只感觉浑身无力。 周延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又回答了他的问题。 南国已经失控,已经有了陈望与左良玉,再多一个郑芝龙也无妨。 风起明末 第501节 西暖阁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崇祯身处于黑暗之中,整个人都埋藏在阴影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默才被一声叹息所打破。 崇祯抬起头,叹息道。 “传诏,檄调福建总兵官郑芝龙驰援南京……” 说完了这一句话,崇祯彷佛是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完全的靠坐了座椅之上。 过了很久,才再度响起崇祯的声音。 “总督的人选,还是没有议论出来吗?” 暖阁之中,群臣相对无言,仍然报以沉默。 崇祯所说的总督,自然是孙传庭原先的职位——总督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四省军务。 自孙传庭兵败邳州身亡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然而督师的人选却是迟迟未定。 如今的南国就是一个烂摊子,要兵无兵,要将无将。 若是接任督师南下,可以说之后不会有多少身后的好名声。 身前的权力重要,身后的名声也重要。 辛弃疾所写,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是很多人内心真实的写照。 崇祯等了很久的时间,但是暖阁之中仍旧是静静悄悄,仍然没有人回话。 崇祯心中烦闷,越发愤恨,冷声道。 “吴甡。” 崇祯的声音愠怒,让人心中不由恐惧。 听到崇祯直呼其名,吴甡神色微变。 “朕记得,昔日你曾任过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 吴甡定了定心神,调正了下情绪,回答道。 “陛下记得不错。” “朕还记得,五年时,你曾上书为曹文诏争辩。” “七年时,你抗疏力争,请令先平晋贼,后入豫,朕不许,而曹文诏,却取道太原……” 崇祯说的已经很直白了。 吴甡已经听出了崇祯的弦外之音。 崇祯想要他接替孙传庭的位置,作为总督,总督北国军务。 陈望曾经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对于曹文诏,陈望一直以来都很是尊敬。 每年陈望都会备上不少的礼物送给曹文诏。 自陈望成为营将后,每年都没有漏缺过。 曹文诏战死后,陈望甚至为其守丧七日。 甚至于在守丧期过后,陈望的战袍还是用的白袍未改。 往昔陈望一直都身穿赤袍,基本没有改易。 足以见陈望其人对于曹文诏的感情。 崇祯说这番话的目的,无疑是说他吴牲算是曹文诏的恩主。 可以用这一层关系,来一定程度上影响陈望。 但是,天下争雄怎么可能是小孩子过家家。 吴甡知道自己和曹文诏的关系,影响不了陈望。 陈望心思缜密,图谋甚大,所做的种种事情,无一例外都表明了他的野心。 如今的陈望,趁着这段没有总督的时间,以平贼将军之命调令诸镇。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汉中镇、河南、湖广北部、山东南部等地兵马已经皆在陈望的管控之下。 汉中镇如今暴露的兵马都已经是有三四万人了,隐藏的只怕更多。 很多事情根本无法细察。 狡兔死,走狗烹,这么浅显的道理,陈望怎么可能不懂。 那条路一旦踏上,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这个世界没有篡位,能够善终的权臣,几乎没有…… “陈望兵马甚众,以平贼将军之权,统管诸镇,左良玉跋扈甚,杨阁部曾九檄征兵,一旅不发,臣才疏学浅,不如杨阁部多矣,臣若节制不行,恐徒损威重……“ 南国的大局,又岂是一任督师,一任总理能够解决的? “所以,臣以为……” 吴甡迈步出列,想要再度回拒。 他已经做的足够的多了。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他想要保全自己最后的清名。 但是崇祯没有给他机会,直截了当道。 “卿向历岩疆,可往督淮北。” 吴甡神色微变,崇祯的语气很差,如此言语,已经是容不得他拒绝。 若是拒绝,按照崇祯的脾气,怕是日后…… 最终。 “臣,吴甡” 吴甡还是垂下了头,接下了崇祯的委任。 “领旨。” 暖阁之外。 北风呼啸,卷起雪花万千。 在道道风吼,阵阵寒风之中,巍峨高大的紫禁城竟然被吹的越发的萧索。 新的一年即将来到。 但是偌大的京师,却没有半点将要过年的气氛。 黑暗之中的京师,越发显得的暮气深重。 西北的李自成领着五万大军,已经迫近大散关。 辽东的松山城已经沦陷,辽东巡抚邱民仰殉国,清军集中兵马已是合围锦州…… 第417章 会盟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崇祯十五年,正月初一。 凤阳城东,万民军大营之中,一片沉寂。 李岩神色阴沉的靠坐在座椅之上。 这些时日以来,前线的情况传来的几乎都是不好的消息。 “汉中军辎重队统一采用四轮马车,护卫队尽皆装备那种自生火铳,还配有虎蹲等小炮。” “我军一经出现,汉中军辎重队便立即解鞍撞车,将马车当做城垣遮蔽,分作许多小阵,将我军隔绝在外围。” “我军骑兵稍一离近,便会遭遇铳击。” “汉中军火铳犀利,连绵不绝,根本难以抵近。” “就算抵近,汉中军辎重队内还有能打散弹的虎蹲炮安置在车上,一炮击发动辄死伤十数人。” 老回回马守应坐在一旁,他的面色很差,唉声叹气的诉说着。 马守应麾下的起兵最多,经验也最丰富,所以李岩将这种大规模的骑兵作战指挥权是交给了马守应的。 “汉中军自亳州、过蒙城一线运粮,屯粮于怀远城中。” “汉中军于沿路设置堡垒,同时还安排了一营兵马巡逻护卫周边。” 马守应愁眉苦脸,沉声道。 “汉中军修的堡垒外形很是奇怪,不同于一般的城池,汉中军堡垒呈五角星的形状修建,堡垒守军多用火铳,配备不少小型火炮。” “我军进攻堡垒,无论从何处进攻,皆要同时遭遇两面以上的敌人铳击,我军尽数骑兵,缺乏攻坚手段,实在难以攻克。” “不过就算我军大部进攻,恐怕也十分艰难。” 马守应叹息了一声,这些时日在汉中军的手下,他没有少吃苦头。 自他起兵起始到如今,何曾打过如此憋屈的仗。 单纯的憋屈,有力却是使不上劲的憋屈。 李岩看着手中的绘制汉中军堡垒的文书,也是一直是紧蹙着眉头。 打了这么久的仗,他自然是能够从这些堡垒的布置看出门道。 这种堡垒的设计就是将普通城池延伸出去的塔楼变尖锐,墙壁再低矮一些。 风起明末 第502节 “陈望,当真大才。” 李岩放下了手中的图稿,不由感叹了一声。 “这种棱堡放在其他人的手中没有多少的作用,但是放在陈望的手中却是能够绽放光彩。” 底宽而顶窄,谓之“棱”。 棱这种形式的城墙,千年以前便已经有之。 多面防守,千古以前便也已经有之。 但是千年之前可并没有火器。 哪怕是现在,陈望麾下的那些火器也不是所有营镇都能够拥有。 汉中镇下的海誓铳,不仅装填速度极快,还可以装配刺刀,使得军中可以直接剔除掉负责保护的长枪手,火力因此大增。 汉中军的铳兵训练有素,可以进行长时间的轮射而不发生混乱。 接战之时,汉中军铳兵军阵长长可以铳声不绝,连绵不断,加上火炮的辅助,敌军还未冲至近前常常便已经崩溃。 李岩站起了身来,从桌面之上拿起了一把火铳。 如果陈望在这里的话,一眼就能看出来李岩所拿的火铳正是他镇下列装的海誓铳。 “军械局那边怎么说?” 军械局,是李岩设置在凤阳的军工厂。 在攻下凤阳完成了割据之后,李岩便改革军器局,试制自生火铳,将统治范围所有的工匠都召集到了凤阳内城中,专门来为万民军打制兵器。 “军械局几经整改,如今倒是能够勉强仿制出海誓铳。” 袁时中就坐在马守应的旁侧,听到李岩询问,当下回答道。 “但是海誓铳这样的自生火铳,所用簧片对于材质要求极高,点火率很低,这一点不如普通火铳多矣。” 这些时日的交战,虽然一直以来失利都是他们。 但是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此前几次和汉中军的交锋,都是正面大规模的交锋,每一次他们都以失败告终,没有一次能够击败过汉中军。 因此对于汉中军中列装的海誓铳根本一无所知。 而这一次,多数的交锋都发生在汉中军的补给线上,所以多少还是缴获了一些海誓铳。 有了仿制对象,很多问题也就可以解决了。 但是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技术上的问题,这些问题可不容易攻克。 “军械局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一难题,还有就是铳刺的问题,军械局制作的铳刺的强度不够,常常容易折断,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问题……” 李岩看着手中恍若工艺品一般的海誓铳,刺刀倒映出冷森森的寒芒倒入李岩的心中,也让李岩的一颗心越发的冰冷。 汉中军的甲坚刃利、火器犀利,胜他们数倍。 正面交锋几乎没有半点的胜算。 这些时日汉中军进攻凤阳城,借助着火炮,根本不给他们半分的机会。 昨日晚间塘马回报,汉中镇的援军已经抵达了凤阳西面的怀远城。 汉中镇的援军共有四营兵马,超过一万两千人,皆是打着汉中镇的旗号。 塘马拼死送回来的情报,显示这些兵马都是汉中卫的卫军。 但是谁家的一个卫的卫军正兵能够有四个营一万两千人。 而且谁家的卫军装备比九边营镇的战兵穿戴的还好,更不用提送来的情报禀报。 这支卫军同样列装着海誓铳,有七成以上的军兵都是铳兵。 如何应对这样的部队,李岩真是毫无半点头绪。 正面交锋,汉中军的火力从远至今一直覆盖而来,很多时候还没有抵近一半的路程,各军便已经损失颇大,士气同样也损耗极重,往往已经趋于崩溃。 而若是不冲锋,汉中军又有大量的火炮,可以远距离完成打击。 冲也不是,战也不是,根本就没有办法。 就算真的抵近了,汉中军还有一支几乎武装到牙齿的重甲部队。 当真是…… 难越关山…… 李岩的心中不由的再度感到一阵挫败。 陈望完全预料了他的手段。 其实这也才合理。 陈望征战多年,先随曹文诏、后跟洪承畴,此后又在孙传庭、杨嗣昌的麾下任为大将,统镇一方。 至今已经赢取大捷十数场,所向之境无不披靡。 他现在所走的道路,本就是陈望原先安排好的道路,所能做的选择极为有限。 陈望怎么可能会对他没有防备,自然可能没有了解。 李岩握紧了手中的海誓铳。 如今的陈望,已经逐渐显露出权臣的模样。 山东、湖广两省营兵,都在陈望的节制之下。 孙传庭已死,按理来说,山东的兵马没有了节制,只会退守重镇,等待新任的督师或者巡抚调动。 但是情况却是一直以来怯战的刘泽清,带兵南下开始进攻吕梁山。 高杰、惠登相、马进忠这些营镇,本就和陈望关系匪浅,也开始淮河一带靠近。 明明在邳州新败,现在却又再度进军而来。 如此种种,足以证明是陈望在指挥着他们。 而且被陈望安排镇守徐州的高谦,也是领兵东出,进围吕梁山。 若不是有水师的优势,贺一龙带的兵马恐怕都要尽数折在吕粮山上了。 在排兵布阵之上,李岩看到了很多孙传庭的影子。 陈望不断调兵遣将,一点点的挤压他们能够活动的空间。 李岩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问道。 “张献忠领兵到什么地方。” 袁时中走上前,在指着舆图之上南京的西面一些回答道。 “张献忠已经领兵进抵滁州的全椒,兵马约有十万众,水师战船有六十余艘,现今停靠在我军的港口处。” 袁时中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忍不住提高了一些声音,骂道。 “张献忠那个狗攮的,要我们给钱给粮,说是从武昌一路赶来,辎重落在了后面。” “要是说只是粮草还好,他们一路北上,粮草供应交给我们可以,但是还要二十万两白银,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左金王贺锦在听到了张献忠的名字后也是直接冷哼了一声。 “张献忠这只黄虎,胃口向来大得很,狼心狗肺的东西,闯王还在的时候,都号令不动他,明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当初在延绥镇,他犯法当斩,是陈洪范陈将爷开恩,放了他一马,救了他的性命,结果后面遇到陈将爷的时候,他打的比谁都卖力。” 争世王刘希尧坐在一旁,也是没有半点好脸色,对于张献忠的行为也是不耻。 “官兵追着我们一路打杀,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靠得就是相互的提携。” “罗汝才和张献忠,过命的交情,没有罗汝才帮他张献忠,他张献忠都活着走不出陕西和河南。” 贺锦被刘希尧的话激的也是有些烦闷,冷声道。 “张献忠这狗娘养的砍货,咱老子迟早砍了他的脑袋。” 老三十六营中,如果说谁势力最大谁最得人心,那必然是闯王高迎祥。 但是若说谁的人缘最好,那必然是罗汝才。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去找罗汝才,就算罗汝才解决不了,也会尽心帮忙。 罗汝才的诨号虽然是曹操,但是绝对是最讲义气的那一个。 张献忠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是除了闯王以下实力最强的那个,但是三十六营之中愿意跟着他的营首就没有几个。 说是什么西大王,也就是那些没有地方可去的义子跟着他了。 刘国能也是被张献忠坑了几回,后面听到张献忠再造反,也没有跟着造反。 事实证明刘国能的选择是对。 要刘国能真的跟着张献忠造反了,只怕是和罗汝才现在沦落到一样的下场。 “张献忠性格狡诈,为人反复,元帅与其图谋,可要小心谨慎啊” 乱世王蔺养成神色凝重,谏言道。 革里眼贺一龙同样脸色不好,劝道。 “张献忠为人嗜杀,恶声狼藉,我万民军纪律严明、与民为善,元帅做事还请三思。” “此番索要钱粮,元帅万万不可给予,否则张献忠必然更加贪婪,不断索求更多。” 李岩的目光从帐中的众人身上缓缓掠过。 众人的劝谏很直白,都不赞同他一开始提出的方略——联盟。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一味的仁义,在乱世之中,不叫仁义,而是叫做懦弱。” “我清楚。” 李岩目光沉着。 “张献忠狡诈多变,反复无常,其人狼子野心,真心与其为谋有害无益。” 风起明末 第503节 李岩离开座位,迈步上前,走到大帐的中央沉声道。 “但如今官兵势大,唯有联盟方有抗衡一二。” 作为万民军的领袖,李岩怎么会对张献忠不了解。 李岩不仅了解陈望,还了解张献忠和李自成,就是对于辽东的清廷也有所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想要逐鹿天下,不了解敌人无异于取死之道。 “张献忠既然要钱粮,那就给他钱粮。” “他要两万石军粮,给他三万石军粮。” “他要二十万两白银犒军,就给他三十万两白银犒军。” 李岩的声音平静,但是众人听在耳中却是能够听到其中有一丝不明的意味。 “传告给张献忠。” 李岩指着指案桌上的纸笔,坐在一旁负责记录的文吏当下换了一张纸,重新拿起了笔。 “明失其鹿,神器黯淡,天下大乱将至。” “朝廷昏弱无能,外虏为祸中原,崩溃只在旦夕。” “如今南国最强之地,不在左良玉、不在卢象升、而在于汉中镇,在于陈望。” “屯田湖广以为粮仓,控汉中以窥川陕、据河洛而望天下,驱策我等为其前驱,以削明廷之力,坐收渔翁之利,欲履窃国之志!” “汉中镇兵强马壮,皆百战之师,难以力敌,先陷徐州、后克宿州,如今凤阳地方在其兵锋之下也已危在旦夕。” “陈望逼迫日益急切,我等此刻若还不精诚合作,便有灭亡之险。” 李岩走到了案桌的近前,目视着不断落下的笔墨,继续道。 “陈望云集重兵,备以万全,以攻凤阳,实难守卫。” “正面相斗,胜算渺茫,唯有合兵南下攻克南京方有一线生机。” “否则一旦陷入南北两面夹击之下,灭亡只在旦夕之间。” 李岩转动目光,看向旁侧舆图之上的南京,冷声道。 “敬请承天应运文武大元帅,会盟于江浦,共图……天下……” 第418章 先入南京者,王之! “哈哈哈哈哈!” 张献忠笑声如雷,脸上虬须随着他的大笑也是上下而动。 “看来李岩真被那陈望打的没了脾气。” 看着连绵不断满载着金银粮草的万民军车队络绎而来,张献忠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 虽说才从楚王府和武昌城中缴获了大量的金银和钱粮,万民军送来的不过区区几万石粮食和几十万两白银。 但这是万民军服软的信号,而且张献忠还从李岩那里收到了一封信。 信上写的文绉绉,看的不甚爽利。 但是总体的意思,张献忠是明白清楚了,万民军在徐州、宿州、凤阳被汉中军大败,只能另辟蹊径。 李岩起于河南,几年不到便带起数十万的兵马,便已是席卷河南、山东、南北直隶,中原为之一扫。 陷洛阳、杀福王、会盟登封引诸路义军而败。 克徐州、下凤阳、收革左五营,纳四方营首。 百里连营、烽火照野。 先杀杨文岳、后斩侯洵,两败孙传庭,连杀明督师三人! 声威壮卓,引天下瞩目,时人皆称李岩为义军之首。 李岩的名望,在绿林江湖之中,比起高迎祥、王嘉胤还要远高得多。 而现在,李岩却是向着他低下头了。 主动权也被他掌握在手中了。 张献忠如何不会觉得志得意满。 不过在笑过之后,张献忠也并没有因此而过于自满。 “定国啊,你在襄阳和陈望交过手,陈望麾下的那些军将实力如何,你了解多少?” 张献忠大马金刀的坐回了座椅上,随后向着站立在一旁的李定国询问道。 对于陈望,张献忠很多的了解还停留在崇祯十三年的时候。 从襄阳撤军之后,张献忠就再没有和陈望正面对抗过了。 回想起此前与陈望的数次交锋,张献忠下意识的握紧了座椅的扶手。 白土关一战,陈望领甲骑出关,一战而破他留下五万大军,擒斩小秦王白贵。 陈望不仅兵将强悍,勇力更是过人,斩将夺旗破阵之功不在少数。 与陈望为敌,张献忠的心中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握。 “陈望麾下的军兵战力强悍,比起关内其余的营镇强的不止是一点。” 旁侧,李定国上前了些许,低声说道。 “昔日围师襄阳,不是他们攻不下襄阳,而是拿着襄阳来练麾下的新兵。” 李定国脸色凝重,在襄阳城下,明军起码丢下了上万具的尸体。 而正是这上万具的尸体,恐怖的死伤,使得原本孱弱的湖广六营脱胎换骨。 原先的湖广六营从属于陈洪范的麾下,因为缺饷短粮,因此亏空极多,人数仅有纸上面的三分之二。 他们和陈洪范对阵多场,几乎没有败过。 湖广六营的兵马,也就比卫军要强上一些,勉强用作守城还行,野战一点都依仗不上。 但是现在的湖广六营,已经成为了真真正正的精锐之师。 襄阳城的之所以能够守住那么久,不是他李定国的守城本事有多强,也不是襄阳城的城防有多严。 而是湖广六营根本就没有拿出全力。 湖广六营最后拿出全力攻城的时候,从进攻到城破,只花了十天的时间。 “陈洪范原先统领的湖广六营,现在还在陈望的统管之下。” “襄阳城破前,湖广六营差不多有将近两万人,每营都有三千多的兵马。” 李定国声音低沉,眉头紧蹙,他想不明白一件事。 在朝廷统管下的营镇,往往是缺饷少粮,往往是虚报人数,吃空饷的居多,一营兵马最少的甚至只有千人。 但是一旦到了陈望的麾下,很快兵额就全部补满,甚至是还能超出。 陈望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陈望不过是平贼将军,怎么能比朝廷还有钱? 为什么陈望能够拿得到如此多的钱粮,而朝廷却拿不到那么多的钱粮。 张献忠眉头紧蹙,原本的笑容已经收敛。 “陈望现在领着将近四万人的兵马围攻凤阳,徐州城外的河南兵也有三万多。” 张献忠站起身来,转身看向挂在旁侧的舆图,凝声道。 “湖广六营差不多有两万人,汉中镇的副总兵周遇懋也有差不多四千人。” “李自成那边攻不进汉中府内,说防守两处关隘的汉中镇起码有万人左右。” 张献忠按着刀,来回渡着步。 “贼你妈的陈望……” 不算不知道,一算才发现陈望的实力竟然这么强劲。 “山东的官兵现在也听陈望的指挥了,刘泽清倒是无所谓,但是高杰他们……” 孙可望神色凝重,皱眉道。 “高杰……” 张献忠眉头紧蹙,听到高杰的名字,心中也是不免有些烦闷。 旧三十六营中投了明军有很多,除去归属在孙传庭帐下的高杰、惠登相、马进忠等人外。 其他的要么在三边的编制下,要么则是在陈望和左良玉的统属下。 虽说投了官府,但是实际上他们彼此之间私底下还是都有联系的。 不过自从高杰、惠登相他们应诏勤王之后,联系也就断了。 高杰和马进忠两人是直接便没有了消息。 惠登相还算是讲义气,最后还是给他回了一封信。 信中没有多说,只是简单叙述了一下青山关的大战。 说是他们以前完全就是小打小闹的场面,直到看到了青山关两军对垒,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血战。 最后还劝告他归附朝廷。 高杰、惠登相、马进忠三人,都和陈望有着不浅的关系。 三人在归附朝廷之后,因为高杰实力最强、官位最高,所以都是以高杰为首。 高杰是陈望直接策反的,惠登相和马进忠都在陈望的手下败过。 因此高杰算是陈望一系的人马,只不过之前隔着一个孙传庭,所以只能听孙传庭的命令。、 风起明末 第504节 不过眼下孙传庭既死,高杰等人自然需要寻找新的靠山。 而陈望,无疑是就是最好的选择。 张献忠心中烦闷,刘泽清麾下的那些营兵能打的不多。 但是高杰、惠登相、马进忠三人麾下确实有不少的悍卒。 陈望实力本来就强劲,粗略算下来已经有将近十万人,刘泽清、高杰等人现在也投了陈望,羽翼更丰。 张献忠摸了摸胡须,虽然前面还有个李岩顶着,但是到底心中也是没有底气,方寸也是有些乱了。 “军师,如今的情势您是怎么看的。” 张献忠思念了半天也没有理出什么头绪,当下也不再烦劳,转头向着站在一旁的军师徐以显询问道。 此前攻破襄阳,张献忠用的正是徐以显的计策,顺流而下,直入江汉,一路果然势如破竹,引得天下剧震。 只是振臂一呼,便引得万民景从,四方群雄确实也群起响应,共伐明廷。 如今明廷四方兵败,处于风云漂零之中,亡国之象尽现。 徐以显的方略确实没有多少的错误。 唯一的疏漏,就是襄阳。 襄阳到底还是没有能够守住。 不过张献忠并不以为意。 些许旁支末节,对于大局根本无碍。 虽然不能据襄阳而望南国,但是如今占据武昌、连带江西、南直隶等地,拥兵二十余万,也已经是站稳了脚跟。 “陈望其人所图甚大,明为明将,实为明贼,谦逊恭顺以为韬晦之计。” “处心积虑可见城府深沉,隐忍不言可见其性情坚韧。” “厉兵秣马潜藏多年,一朝迸发欲要定鼎南国。” 徐以显神色深沉,郑重道。 “陈望麾下兵马实力恐怕比起如今明面之上还要恐怖,绝对不止眼下这些。” “万民军兵精将强,主力比起朝廷九边之兵不遑多让,但与陈望交锋以来却是败多胜少。” “我军若与陈望交锋,只怕也是难讨好处。” 张献忠眼神微凝,他如何不知道陈望的实力有多么强劲。 万民军的军力有多强,张献忠自然也是知晓。 李岩虽是后起,但是却比他们这些打了十数年仗的人更为强悍。 李岩麾下的万民军,做到了他们曾经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现在他们之所以能够发展壮大,很大程度上还是沾了李岩牵制进剿官兵主力的原因。 然后万民军如今在陈望的进攻之下却是节节败退,足以见汉中军之勇。 左良玉那边满打满算不过四五万兵马,其中滥竽充数的有起码一半。 但是陈望那边,可没有什么滥竽充数的人马。 都说他张献忠杀人不眨眼,但是陈望似乎比他还要更狠。 生生的把襄阳这座大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练兵场。 直接拿战场练兵这样的事情,陈望可是没有少做过。 虽说他们从陕西起兵,一路以来都是这样练兵。 但是他们是没有办法,而陈望却是主动寻求这样的机会。 “驴球子的……” 张献忠顺了顺气,啐了一口。 “这陈望,该不会是哪个天上的哪个杀星转世吧。” 张献忠说话的声音很低,所以徐以显并没有听到。 不过徐以显还是看到了张献忠的脸上带着些忌惮,当下继续说道。 “不管陈望实力到底如何,现在都是万民军们的抗在前面。” “左良玉如今退守武昌以西,整兵束甲需要不少的时日,武昌还有元帅的两名义子镇守,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徐以显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正在不断运送着粮草金银入营的万民军,又想起昨天晚上,万民军的使者给他送的那几幅古画真迹,当下道。 “朝廷虽然昏弱,但是陈望仍在。” “陈望割据南国,有问鼎天下之雄心。” 徐以显抬起双手恭敬的行了一礼,郑重的向着张献忠进言道。 “李岩言语之中虽有不妥,但是如今之局,若与从陈望正面相斗确实胜算渺茫。” “左良玉、曹变蛟等众,又在西方虎视眈眈,亦不容小觑。” “北有陈望、西有左良玉、东为万民,自江西往南两广福建情势复杂,难以为基业之地。” 徐以显走到了近前,执着舆图之上的南京,正声道。 “唯有合兵南下攻克南京方有一线生机。” 徐以显的话音落下,一众将校也都在此时齐齐沉默,等待着张献忠的决断。 孙可望神色平常,按刀静立。 李定国双眉紧蹙,心中似乎是有其他的想法,但却也是沉默不语。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张献忠终于是做出了决断。 “徐军师说的有道理……” 张献忠不愿意屈于人下,也不愿意和别人联盟。 在张献忠看来,所谓的联盟和协议脆弱就像是一张破纸一般,轻而易举便能撕碎。 但是如今的情形,他们也确实只有合兵联盟这一条路可走。 向着其他的方向已经没有多少发展的可能了,也没有多少发展的潜力。 金陵江南富饶之地,南国人口税赋重地。 元末群雄纷争,朱元璋便是占据金陵,最后击败群雄,得以问鼎天下。 若是能够占据江南之地,那么便可复刻昔日元末之时景象。 “只不过要打南京,眼下对于我们来说也并非易事。” “南京的兵马不足为惧。” 虽说卢象升作为督师,总理南直隶等地军务。 但是南国的局势,又岂是一任督师可以轻易改变。 “但是朝廷……” 张献忠顿了一顿,说道。 “已经下了诏令,令福建总兵官郑芝龙驰援南京。” “恐怕还有四五日的时间,郑氏的船队就要开到南京了……” 张献忠并不担心卢象升,反而是担心郑芝龙。 张献忠不是什么坐井观天的蠢材,相反他也对于如今国内有威胁的势力和人都有一定的了解。 海外最为出名者,首推郑芝龙。 只要稍一打听,便知郑氏之名。 “所以……” 徐以显目光锐利,再度上前了一步。 “正因时间紧迫,所以此时此刻,更须果断。” “战场之机,少纵则逝。” “万民军水师已至瓜洲,陆军大部已自其上渡江而下。” “我军也须从江浦立时渡江,水陆并进,共攻南京。” “元帅,可曾记得属下曾经所讲的秦汉旧事。” “天无二日,土无二王。” “元帅与李岩并称元帅,终要决出高低尊卑,而现如今……便是最为重要的时刻……” “先入南京者,王之!” 第419章 各怀鬼胎 与很多人的想象不同,南京所在的地方其实是丘陵地区,并不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明初之时南京作为首都,城防自然是重中之重。 南京城除了西北方向是长江之外,东面南面和北面都是山地。 因此在南京扩建之时,朱元璋下旨意,根据南京周边的山川走势修建了南京成的城墙。 又根据城防的需要,修建了周长长达60公里的外郭城,把南京主要的制高点囊括了进去。 时代已经不同了,火炮的射程和威力越来越远,若是架设在这些制高点上,便可以越过城墙直接威胁南京的城内。 所以为了城防的需要,必须要在外城修建一条城墙。 南京城墙普遍在十四米以上,最高处可达二十四米,外郭城墙的高度大致在八到十米。 城墙共有有垛口万余处,箭楼碉堡两百余座。 风起明末 第505节 除了北京城外,南京的城防可以说是最为繁多最为紧密的。 只是…… 城防的多寡、城墙的高低、城墙的厚薄和城池守备难度并不成正比。 南京和凤阳一样,并不是一座坚城。 当敌人越过长江之时,南京实际上差不多也沦陷在了敌手。 漫长的城墙,意味着需要大量兵马防守。 而整个南京只有六万的兵马,还是六万良莠不齐的部队,真正的能打有三成就已经是上苍保佑了。 扬州在三日前已经失陷。 孙传庭兵败邳州之后,援剿诸镇官兵北撤,扬州不过只有万余残兵,其余的都是社兵和民壮。 万民军攻势如火 南京城内,神策门。 火红色的军旗在呼啸的北风之中猎猎而动。 卢象升站在神策门的城楼之上,遥望着城北的远方。 绵长的城郭之内,是一面又一面玄黑的旌旗。 万民军的部队在渡江之后的第二天,便已经突破了外围的城郭,兵临南京内城。 玄黑色的旌旗之下,是一名又一名头戴着黑巾的军兵。 无数头戴黑巾的军兵们汇聚在一起,汇成一片如墨般的汪洋。 一座又一座的烽火台被点燃,道道狼烟直冲云霄,扶摇而上。 阴云遮蔽了天空。 恐惧布满了城墙。 沉闷的战鼓声萦绕在卢象升的耳畔。 远望着那黑鸦鸦的一片,宛若黑云一般覆压而来的浪潮,卢象升的心中一片冰冷。 同样的景象,在崇祯十一年的时候,他也曾经见过。 数万东虏将他在贾庄团团围住,来袭东虏几乎无穷无尽,欲要取他首级。 而在他的麾下,不过残兵万余,战将十数,疲惫不堪。 必败之局,必亡之局,但是他并不畏惧。 那个时候,跟随着他的军兵将校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也只有一个想法——保家卫国! 上下一心,皆视死如归。 百姓无不景从,黎民无不相送。 只是…… 现如今…… 卢象升低头俯瞰着下方死气沉沉的守城军兵,心中越发的冰冷。 如今上下一心,视死如归的并非是他麾下的南国诸镇之兵,而是渡河而来被称之为叛逆的万民军。 万民军本来是没有多少渡河的船只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渡河的条件。 帮助他们渡河的,是长江一带的渔民船夫。 面对着南京水师高大的水师战船,那些撑着小舟舢板的渔民船夫竟然还敢帮助万民军的军兵渡河。 而万民军的军兵们,也是义无反顾的登上了他们的船只。 很多的船都没有能够到达目的地,便被江水所吞没。 但是万民军的军兵仍旧前赴后继。 亦如贾庄……那些曾经追随过他的军兵们…… 那些渔民船夫也是同样……前赴后继…… 亦如三府箪食壶浆送迎他们的百姓…… 民心,落在了万民军的一方。 秋毫无犯的是万民军的军兵。 怨声载道的是朝廷的官兵。 百姓见万民军,如见亲友。 百姓畏官兵,如遇蛇蝎。 南下督师以来,所见所闻,皆与北地相异。 数月之间状告军兵扰民侵害之事数以百计,难以胜数。 诸镇之兵懒散不堪、滥竽充数者竟过半数,地痞流氓充斥其中,根本不堪为战。 卢象升哪怕是用尽了手段,还是没有办法对于诸镇的兵马完成整训。 水可载舟…… 亦可覆舟…… 瓜洲失守,万民军自瓜洲渡江长驱而入时。 战事,已经不可收拾…… 卢象升低眉垂目,他倚靠在望台的栏杆旁,神态显得疲惫不堪。 明明正值壮年,不过四十出头,但是卢象升的双鬓竟都花白,尽显老态。 丧师之哀、丧父之痛,相互交织。 国家动荡、昏暗无望,痛心疾首。 天子的责问,三府父老的希望、跟随着他军兵们的死难。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卢象升的精神越发的萎靡,形体也越发的憔悴。 他没有能够驱逐来犯的东虏,也没有能够拯救三府的父老。 甚至都没有办法为那些因他而死难的军兵,去争一个公道的奖赏。 数千战死在贾庄的军兵,很多连抚恤都没有拿到…… 在宜兴守孝以来,眼见着国家的局势一日比一日败坏。 却是不可参与,却是无能为力。 这一切。 都让卢象升忧愤不已。 此番天子终于再度对他委以重任。 但是…… 他却并不能为天子解忧…… 时局败坏至此…… 一切的一切,就如同当初的贾庄。 卢象升的神色清冷,他逃离了北方的贾庄。 却逃不开人生路上的贾庄。 “呜————” 浑厚而又悠长的号角声再度自远方响起。 那是万民军聚兵的号角声。 城北江畔,号角声此起彼伏,无数旌旗应声而动。 卢象升抬起了头,将目光投向远方。 数以万计的万民军军兵正在开始应旗。 万民军的步兵正从各处的营地之中不断的涌出,源源不断的进入战场之中。 万民军的军阵严整,不断的变幻着阵型。 玄黑色的浪潮已经铺满了整个正面。 而后方的万民军军卒却还彷佛无穷无尽一般。 背负着雪白色负羽的万民军骑士高举着兵刃,呼喊着万岁,策马肆意的奔驰在南京外的旷野。 “凤阳来信,万民军已经放弃凤阳,只留孤军三万结营固守,余众皆已南下。” 黄得功登上城楼,双手抱拳向着卢象升行了一礼,为卢象升带来了城外的消息。 “塘马回报,南京城北渡江万民军已达十五万之众……” 鸡鸣山之战后,江北所有的营镇都被卢象升召回了江南。 如今不仅仅攻守之势更替,强弱之势也已更替。 叛军势强,官兵势弱,分兵只会被各个击破,聚集兵力还有一战之力。 卢象升神色凝重,目光深沉。 如今南京城内,诸镇之兵不堪大用。 真正能够依仗精锐,只剩下了黄得功所领的八千勇卫营残兵。 其余诸镇,能堪战者只有总兵牟文绶与刘良佐两人部曲。 然而刘良佐自持兵强马壮,竟不听调派,不肯入南京,屯兵于江宁。 所幸总兵牟文绶忠诚持重,还算体国。 依靠着黄得功和牟文绶两人,卢象升这才勉强控制着南国诸镇的兵马。 风起明末 第506节 “江宁的战况如何?” 卢象升目视着远处的万民军,询问道。 除去北面自瓜洲渡河的万民军外。 威胁南京的敌人,还有从西面渡河而来的张献忠。 而想要从西面威胁南京,绕不开的地方,就是江宁。 刘良佐心怀他意,屯兵江宁不入南京,不想张献忠和万民军合流一处,共谋南京。 江宁从原本的安全之地,成为了首当其冲的关隘。 听到卢象升询问在江宁的刘良佐,黄得功面色不由的愤怒了起来。 黄得功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瓮声回答道。 “刘良佐于今日午时已弃江宁……逃奔南方而去……” 卢象升神色仍旧如常。 刘良佐的逃遁,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江宁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保住。 本来仅仅是需要面对万民军,就已经是足够的艰难。 又加上十数万的大西军兵马,南京都难以守住,更何况是小小的江宁。 “刘良佐窃据总兵之位,欲效左良玉之事,但却无左良玉之能,胆若鼷鼠,庸碌无能,败逃实属正常。” 其实卢象升想要斩杀刘良佐以正军法。 但是因为有陈国威、张奏凯两人前车之鉴。 孙传庭、杨嗣昌以尚方剑斩其首级,尽收诸镇将校之军心,威压一方。 所以刘良佐极为小心自己的安全,派遣传令的使者甚至连军营都进不了。 刘良佐不进南京城屯守于江宁,也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全。 卢象升心中无奈,刘良佐要走,他根本拦截不住。 与孙传庭和杨嗣昌所处的情况不同,他的麾下没有陈望,也没有曹变蛟。 没有可以授予尚方剑的对象。 黄得功虽然勇武也有胆气。 但是绝不可能像陈望、曹变蛟一般完成使命。 昔日陈望入营以尚方剑斩杀陈国威,陈国威麾下亲卫反抗,又杀一百七十三人。 陈望亲自格杀军将十七人,尽诛陈国威麾下亲信。 蓟州镇兵为之胆怯。 曹变蛟昔日杀张奏凯,更为粗暴。。 曹变蛟入营持刀于中军帐中格杀张奏凯,杀其亲卫十三人,割其首级,提头出营,营下诸将竟不敢抬头相视。 卢象升不认为黄得功有这样的本事,能够成功斩杀刘良佐,同时压服刘良佐麾下的那些的军将, 刘良佐在于不在,动摇不了大局。 能够挽救南京危局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如今正在领兵进攻凤阳的陈望。 而另外一人,则是如今任为福建总兵官的郑芝龙。 “郑芝龙到什么地方了……” 陈望那边的情况复杂。 到达南国这么久以来,卢象升怎么会对南国的情况没有了解。 陈望麾下兵强马壮,实质上已经完成了割据,只是名不正言不顺而已。 孙传庭的身死,使得督抚地方大权旁落。 陈望借平贼将军之名,正在逐渐接管援剿诸镇之权,甚至于地方管理之权。 “福建水师已至镇江府东,只是……” 黄得功神色踌躇,显得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 卢象升眉毛微挑,问道。 “郑芝龙来报,于江岸遭遇万贼军炮火轰击,舰队损失颇重,难以逾越,拔除敌军火炮阵地尚需时间……” 卢象升的神色几经变幻,神色越发的阴郁。 “郑芝龙……” 卢象升的声音低沉,目光森然。 郑芝龙这个福建总兵做的事情,他如何不清楚。 郑芝龙手底下的战船实力强劲,横行海外,称霸沿海。 万民军手底下有多少能用的火炮,这些并不是秘密,从历次的作战之中便能探查的清楚。 邳州之战,万民军几乎调集了所有的火炮对着邳州狂轰滥炸。 万民军中红夷炮仅有五门,重发熕也不过只有三十余门。 郑芝龙手下的福建水师,主力战船上一艘便有大小火炮十数门。 而且听闻除去一般的福船和赶缯船外,郑芝龙所领的福建水师,还有更大的鸟船以及西夷战船。 这些战船上都装备口径极大的火炮,任何一艘船都装载着三十门以上的火炮。 正是因为拥有着这些战船,才使得郑芝龙能够称雄于海外。 万民军仅凭这么一点的火炮,想要真拦住福建的水师,无疑是痴人说梦。 理清楚这些问题,那么福建的水师之所以现在被万民军拦截在镇江府东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一切,都不过是郑芝龙的借口罢了…… …… 镇江府东,江面之上,无数旌旗招展。 水波翻腾,江风狂乱,拂过了无数舟船,卷起了无数的帆帜。 猎猎的响动声在郑芝龙的耳畔回响。 郑芝龙内穿锁子甲,外穿罩袍,一身戎装,于船首甲板处负手而立。 长江虽广,但是却仍远不如真正的海洋。 “父亲!” 郑芝龙眉头微蹙,转头向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来人正是他的儿子——郑森。 “南京告急已久,我军已经扫清敌军据点,为何还不向前!” 郑森神色焦急,急声询问着。 郑芝龙神色微沉,站在一旁的郑芝豹当下上前,拦住了郑森。 郑森还想再问,但是当看到郑芝豹缓缓了摇了摇头,最终也只能是低下了头,止住了言语。 江风骤急,带起啸声阵阵…… 第420章 豪赌! “杀!!!” 南京城北。 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不断的冲击着南京城的城墙。 城北一共有四座城门,分别是钟阜门、金川门、神策门、太平门。 太平门处于南京城的东北角,与距离最近的神策门中间隔着一座广阔的湖泊,右侧则是南京的钟山。 钟山此时还处于明军的掌控之中。 因此太平门的位置并没有万民军兵马进攻。 但是钟阜门、金川门、神策门全都遭到了万民军不同程度的攻势。 钟阜门西有狮子山,登高望远,卢象升设炮兵阵地在其上。 钟阜门的守备火力强悍,万民军投入的兵力并不多,主要是用于牵制。 金川门、神策门这两座处于南京城北的城门,周围地势开阔,利于攻城,因此受到的攻击最为猛烈。 长达数里的战线上,万民军的军阵呈一字排开,陈列于于原野之上。 玄黑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招展,猎猎的响动声汇聚在一起发出宛若海潮般的强音。 南京城外,已经有大量的云梯架设在城墙之上。 惨烈的攻城战正在进行着,数以万计头戴着黑色头巾的万民军军兵正朝着巍峨的南京城蜂拥而去。 火炮的轰鸣声一声高过一声,铳枪的响声一阵高过一阵。 卢象升强硬的手段到底是收获了一些效果。 守卫南京的军兵士气尚可,借助着城墙的优势好歹也能发起反击。 不过这些士气,大部分都是依仗着黄得功带领勇卫营给打出来的。 万民军攻城仅仅只有三日的时间,多段城墙便已经险些不保。 风起明末 第507节 若非是黄得功领勇卫营出城冲杀减缓了城上守军的压力,恐怕南京城在第一天便要陷落。 神策门东北处,临湖的北面有着一座高坡。 李岩领中军驻兵于其上,统领三军发号施令。 此时整座高坡都遍布万民军的旗帜,两万五千余名中军军校将整座高坡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军事基地。 李岩站立于高坡的望台之上,俯瞰着整个战场。 “官兵在钟山设炮台三座,守卫兵马悍勇非常,我军实在难以推进,是否暂缓对于钟山的攻势。” 李际遇登上高台,为李岩带来了南面的消息。 “南国入援诸镇皆为孱弱之兵,堪战者惟有黄得功麾下之勇卫营。” 李岩眉头微蹙,问道。 “西面官兵还要抵御张献忠的部队,钟山,怎么可能有什么精锐?” 李际遇沉吟了片刻,回答道。 “元帅莫非忘了,孝陵,就在钟山……” 李岩眼神微动,一瞬之间便已经清楚了守卫钟山这支官兵精锐的底细。 “你是说,孝陵卫……” 李际遇低下了头,答道。 “正是。” 李岩神色微凝。 孝陵是明朝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的陵寝,故设孝陵卫驻守此地以戍卫。 被选入守卫孝陵的军兵,无一不是各军之中的骁锐,对于朱元璋忠心耿耿的军兵。 如今距离明初开国之时,辗转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的时光。 哪怕是九边的卫所都已经是糜烂不堪。 但是孝陵卫,这支一直以来守卫着陵墓的卫军,竟然还有一战之力。 李际遇神色犹豫,沉默了半响之后,又说道。 “各部兵马闻听孝陵就在钟山,进攻钟山相互推诿,少有愿意拼命者……” 李际遇的话说的很委婉,但是李岩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的底细。 大明立国两百余年,几经沉浮。 历代的皇帝有昏庸无能者,国家常有动荡困难。 但是对于朱元璋,对于这位驱除胡虏,恢复中华开国的皇帝,大部分人的心中都仍旧保持着尊重。 从唐末五代大分裂之后,中华之地已经有三百来年没有彻底统一。 蒙古崛起,横扫天下,崖山宋军战败,丞相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宋庭覆灭…… 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衣冠不在,国土沦陷。 直到百年之后,各路义军揭竿而起。 华夏迎来了一位应运而生的帝王——朱元璋。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统天。 这个世间,真的有天命加身。 从乞丐到皇帝,朱元璋只花了十五年的时间。 横扫六合,北伐蒙元,肃清八荒、一统天下,再造华夏,重复汉唐之衣冠。 随着口口相传,随着时间的推移。 朱元璋在百姓们心中的威望也不断的提高。 李岩眼帘微垂,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攻克钟山,架设火炮,可以更快的攻陷南京城。 孝陵卫不过两三千人,哪怕再如何的勇猛,也难敌数万大军。 但是…… 这一切,并不值得。 孝陵…… 不能碰…… “收兵回营,留两营兵马守卫南面,其余兵马调转回头,进攻金川门、神策门,进入轮换序列之中。” 李岩收回了看向南方的目光。 他注意到了李际遇长舒了一口气。 对于朱元璋,李岩也同样持着敬重的态度。 不过如今的天下,已经糜烂不堪,腐朽不堪,已经不是一场变革,一场变法能够挽救的了的…… 从乞丐到皇帝,朱元璋花费了十五年的时间。 不知道他李岩,从举人到皇帝,将要花费多少年的时间…… 是更快,还是更久…… 亦或是…… 永远也不会登临那最高的高位…… 李岩的脑海之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了出了陈望的名字。 想到陈望,李岩的神色也不由自主的阴沉了下来。 如今他看似风光无限,正值如日中天。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晓,眼下的一切行径,都是无奈之举、兵行险着。 “西线的战事如何了?” 李岩定了定心神,挥去了心头的阴霾,他知晓自己不能被恐惧的情绪所掌控。 “西军攻势猛烈,战火日夜不绝。” 李际遇上前了些许,沉声禀报道。 “如同元帅所料,张献忠确实迫不及待想要先取南京,以此压过我军一头,意欲进取尊位。” 李岩目光微动,看向南京城的方向,说道。 “张献忠雄心勃勃,不甘人下,昔日高闯王统领七十二营,号令群雄之时,张献忠便已有异心,常常独自领军而行。” 李岩虽然此前没有见过张献忠,但是他知晓张献忠的事迹。 七十二营之中。 威望最高者是高迎祥。 人脉最广者是罗汝才。 兵谋最强者是李自成。 张献忠比起这几人来多有不如,但是却不甘人下。 很多时候自私自利,因此虽然实力强劲,但是在七十二营之中却是有众多人都不服他。 这也是为什么在高迎祥死后,张献忠兵马最强,却是不能统合诸部,甚至引起了义军分裂的重要原因。 张献忠才不配位,无有枭雄之才,却想做乱世之枭雄。 没有问鼎天下之能,却有问鼎天下之心。 “南京城易攻难守,既然张献忠想要先入南京城中,那我们就再祝张献忠一臂之力好了。” 李岩目光冷冽,俯瞰着远处巍峨的南京城。 张献忠能够领兵发展到如今的规模,逃避被剿灭的命运。 正是因为其心狠手辣,没有底线。 但是也恰恰是心狠手辣,没有底线,以致于其不得人心。 虽然张献忠也效仿万民军的行为,尽力约束军队。 最初在危难的时候,西军确实军纪良好了一段时间。 但是随着之后不断的战胜,西军的军纪又开始败坏,虽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劫掠事件,但是小规模侵害百姓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少。 一些大西军的将校更是放浪不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常常做出违反军法之事。 而张献忠却因为这些将校有功,常常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不过是一顿呵斥了事。 金陵富庶之地,富户万家、勋贵千户、官宦满地、繁华似锦。 西军的将校若是攻入金陵城内,怎么可能秋毫无犯…… “元帅……” 李际遇抬起头,目视着李岩,面露不忍之色。 “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 李岩目光森然,语气坚定,冷声道。 “受制于人,辛苦奔波百死一生只为他人去做嫁衣,莫非你能甘心?” 李际遇浑身一震,从李岩的双眸之中,他看到了决然。 万民军一路走来,根本就是在走陈望让他们走的道路。 他们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使得陈望越发的强大。 现在的陈望俨然已经成为一方军阀,援剿诸镇将校皆在其麾下听令,号令通传无人胆敢违逆。 风起明末 第508节 朝廷,早已经失去了陈望的掌控。 虽然即将要做的事情,极为弄险…… 但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只有张献忠志得意满。 只有张献忠忘乎所以。 一切…… 才有可能! 李岩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与其被一直被当作提线傀儡一般,在被彻底榨干价值之后毫无尊严的死去。 不如放手一搏,去努力改变最终的命运。 “传令。” 李岩目视着南京城的方向,高声道。 “倡义营出击,倾力猛攻!” “神机营作为策应,护持两翼,锋锐营居中,找寻战机。” 军令既下,三军皆动。 顷刻之间,万民军的各处营地已是沸反盈天。 震天的战鼓声再度响起。 旌旗飞扬,号鼓盈野。 大队大队的万民军军兵高举着兵刃,呼喝着万岁踏出了军营之中,向着巍峨的南京城席卷而去。 军旗一动,千军向前。 “万岁!!!”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一浪接着一浪,席卷而去,又随之浩浩荡荡传向四方。 目视着远方的伫立在原野之上的南京城。 目视着远方奋勇拼杀的一众万民军官兵。 李岩的眼神之中出现了短暂的迷茫。 前路迷茫,黯淡无光。 李岩并不知道,这一次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李岩不怕死。 在杞县那暗无天日的监狱之时,家破人亡之际,李岩就已经不再惧怕生死。 那个可笑迂腐的李信早就死在狱中。 重获新生的李岩。 李岩的恐惧,来自于外界。 千百万人的生死,数十万军民的命运,都系于他一身,都将会被他的选择而左右。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活着是最简单的事,但却又是最难的事。 李岩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看似如日中天,实则却是山穷水尽。 他做出的选择,是一场豪赌。 他准备押上自己现在所能拥有的全部的筹码。 不仅仅是他的性命。 还有一直以来跟随在他前行,跟随着他奋进,跟随着他求活,数十万军民的性命…… …… 吹笛秋山风月清。 谁家巧作断肠声。 崇祯十五年,二月初十。 南京围城第十日。 南京城破。 南京之战的结局。 从一开始就已是定局。 南京宫城城内,喊杀声盈天。 冲天的大火自南京城内的各处熊熊而起。 喝骂声、哀嚎声、哭喊声全都混杂在了一起,在所有人的耳畔萦绕。 卢象升浑身浴血,征袍破败。 他手执雁翎刀,站立于西安门的内街之上。 望着逃散的西军溃兵,卢象升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喜色。 身侧,一众伤兵各执兵刃,相互扶持,倚靠在一起。 西军已经攻破了南方诸门,万民军也已经攻破了北方诸门。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攻入城中的西军和万民军分割了战场。 各镇的兵马都被分散,军令难以传达不到。 卢象升只能带领残存的兵马,一路且战且退,退到了宫城所在的位置。 宫城不久之后也被攻破,只能是依托着街巷勉强抵挡。 仅仅只是杀散了一支小股的西军,对于大局根本于事无补。 城池告破,使得城中的百姓慌乱不堪,争先恐后的向着还算安全的东门方向逃去。 往日里趾高气昂的达官显贵们,再不复此前的骄傲,仓惶如丧家之犬。 卢象升抬起手,拭去了脸上的污血。 又是一股溃兵自西面涌来。 几名将校当下领兵上前挥鞭约束。 其中一名背着伤员,满身鲜血的溃兵看到了卢象升,当下竟然不管不顾的奔跑而来。 护卫着卢象升的亲卫,自然是不会允许这名来历不明的溃兵靠近卢象升,直接迎了上去,将其控制了起来。 那溃兵身上的伤员也随之摔落在了地上,不过明明摔落在地,那伤员却是并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 卢象升眼神微动,却是感觉那名溃兵的脸庞有些熟悉,只是一下子想不起名字。 不过很快,卢象升便知道自己是哪里曾经见过这名溃兵。 他是黄得功麾下的参将,常常随侍黄得功左右。 “督臣!” 那名溃兵浑身颤抖,满脸泪水,止不住的哽咽着。 卢象升排开众人,向前走去。 在走到一半之时,卢象升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站在了半路之上。 那被摔落在地了无声息的人,脸上虽有污血,但是仍旧能够辨认的出来,正是勇卫营的总兵黄得功…… 黄得功身被多创,脖颈处有一道刀口,却没有多少的鲜血流淌而下,明显已是气绝多时。 那名溃兵为什么满身的鲜血,答案显而易见…… 第421章 卢象升 卢象升手执着断刀,鲜血顺着他身上的诸多伤口汨汨而下。 他的脚下,倒伏着大量头戴着黄巾的西军军兵。 他的前方站满了头戴着黑巾的万民军。 卢象升的身后,还能站立的明军甲兵仅仅不过数十人。 他们奋力打退了西军的进攻,但是却没有办法去面对蜂拥而来的万民军。 西军到处烧杀抢掠,每股不过数十人,多者不过百十来人。 但是涌入宫城之中的万民军,却是成建制而来,人数足有千数,军阵严谨,队列整齐。 旌旗招摇,杀气凌烈。 长枪如林而来。 让人绝望…… 卢象升握紧了手中的断刀,面对着如林而来的万民军枪阵。 他的眼眸之中没有丝毫的惧色。 在贾庄的时候,面对着清军的千军万马,他同样也没有惧色。 风起明末 第509节 箭射完了,那就用枪。 枪折断了,那就用刀。 刀砍缺了,那就用拳。 拳头没有了气力,还可以用牙齿。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会放弃抵抗。 死亡,并不令卢象升恐惧。 卢象升也从来没有害怕过死亡。 大丈夫,何惧一死。 卢象升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断刀,他已经没有了多少气力。 但是面对着成百上千缓缓覆压而来的万民军,他依然举起了刀,就如同在贾庄一样。 男儿堕地志四方,裹尸马革固其常。 “来吧……” 卢象升轻声自语道。 万民军的军卒已经抵近到了十步的距离。 十步是距离,卢象升已经可以看到万民军军阵最前列军兵那一张张冷冽的脸庞。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紧紧的握持着手中的断刀,目光平静的注视着身前缓缓压来的万民军军阵。 但是预想而来的漫天箭雨或是铳炮的响声,都并没有出现。 “卢公……” 万民军的军阵之中,传来了一道颤声。 卢象升混身一震,转目循声望去,因为那一道声音他听的极为熟悉。 叫出那声卢公的,是万民军的一名将校。 随着一声卢公,正缓缓压来的万民军军阵也是骤然一滞。 一众万民军的军兵眼眸之中的杀气在转瞬之间消散于无形之中,众人的脸上的神情复杂,皆有异色。 “你是?” 卢象升目光微缓,看向那名万民军将校。 那名万民军将校排众而出,已是泪流满面。 那万民军将校走到阵前,弃掉了兵刃,跪在了地上,哽咽道。 “草民姚亚平,拜见卢公。” “姚亚平……” 卢象升神色动容,他记起了眼前万民军将校到底是谁。 崇祯十一年,他辞别了三府的父老,领孤军入驻贾庄,粮草当时已经难以为继,断粮已近三日,一众军兵皆是饥饿难耐。 是大名府的一名生员,在清军完成合围之前,趁着夜色的掩护,带领着本家的族人,压了一共七百石的粮食进入了贾庄,为大军解除了燃眉之急。 那名生员的名字,叫做姚东照。 卢象升一直都不曾忘记。 而姚亚平正是姚东照的子侄,在帐中他们曾经见过。 往昔逐渐模糊的记忆重新在卢象升的脑海之中变得清晰了起来。 “你叔父……” 卢象升不自觉的上前了一步,下意识的开口道。 只是话刚出口,又停了下来。 姚东照是地方乡绅,颇为富庶,心系国家,按理如何都不可能从贼。 但是姚亚平此刻出现在这里,很多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卢象升看到了姚亚平腰间的佩刀。 姚亚平现在腰间所带的佩刀,正是他当初在贾庄交给姚东照的战刀。 “卢公能记得我家叔父,叔父在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姚亚平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大名府先遭旱蝗,又逢大疫,十户九空,叔父病故,民变渐起,我等为求自保,无奈之下只能随波逐流。” “后逢孙督师收编成为官兵,但是邳州一战,朝廷大败,我等又只能加入万民军中。”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今时今日,方知何为‘宁为太平狗,莫作离乱人’。” 姚亚平的声音凄苦,述说着悲惨的遭遇,泣难成声。 万民军中一众军兵皆是流露出同样的神色。 姚亚平的遭遇,是很多人悲惨境遇的缩影。 他们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凄苦,各有各的苦难。 宁为太平狗,莫作离乱人…… 乱世之中,人命何其轻贱。 卢象升神情恍惚,看着眼前一众神色悲伤的万民军军兵。 这些所谓的万民军军兵们,脸上无不是带满了风霜。 他们的皮肤粗糙黝黑,他们曾经都只是老实本分面朝黄土的农民,走街串巷谋求生计的贩夫,勤勤恳恳终日劳作的小民。 他们…… 不是反贼…… 他们…… 只是一群,想要谋求活路的可怜人…… 活着是最简单的事,但却又是最难的事。 卢象升的视野逐渐模糊了起来,他紧咬着牙关,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翻腾的心绪,压抑着胸腔的苦闷。 北风呼啸而来,吹过了宫城巍峨的殿宇,也让卢象升的思绪回到了还在学堂求学的时刻。 “建斗啊。” 父亲的脸庞,在卢象升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你有什么志向吗?” “愿研,古将相名臣之略、军国经制之规!” 书房之中,青年时的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朗声回答道。 “孩儿想做张巡、岳飞那般的英雄!” “复往昔汉唐之荣,壮我华夏声威!” “好志向。” 父亲的脸上带笑,似乎很是满意,不过很快又收敛了回去。 “不过,建斗啊……” 父亲站起了身来,神色严肃,目视着他,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 “不要只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庙堂,也要谨记着田野百姓的生计。” “日后为官,须得脚踏实地……” 他当初并不理解父亲的话语。 直到真的当了官后,才逐渐理解了他父亲的嘱咐。 国库空虚,财政困顿,苛捐杂税压迫的普通的百姓几乎难以喘息。 他只不过是做了一名官员应该做的事情,治下的百姓却是对他…… 这也是为什么,在建奴南掠之时,他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他如何不理解杨嗣昌的想法,他如何不明白杨嗣昌的困难。 只是…… 他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去坐视不理。 卢象升的心绪起伏,这一刻他原本好不容易坚定下来心又产生了动摇。 国家昏暗、天下动荡。 民心…… 早已经不在朝廷。 天下思变。 “卢公。” 万民军中,很多的军兵也随着姚亚平跪了下来,哽咽出声。 他们很多人都是从三府逃来的百姓,因为孙传庭打出卢象升的旗号。 他们先是加入了官兵,后来又加入万民军中。 他们心中有太多的委屈,得不到倾诉。 他们的心中有太多的痛苦,压迫的他们难以言语。 没有人为他们做主,没有人为他们申冤。 曾经那个愿意为他们仗义执言的明公离开了他们远去。 这该死的世道,残害的他们妻离子散,逼迫着他们背井离乡。 风起明末 第510节 再度看到卢象升时,他们的所有压抑在心中委屈,所有的情绪全都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 卢象升的眼前模糊,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他真的没有办法看清前方。 “我们这一路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卢公的事情……” 姚亚平抱拳行礼,泪声道。 “卢公,万民军不是往昔的流寇。” “他们不会烧杀抢掠,也不会侵害百姓,这一路以来皆是秋毫无犯……” 卢象升抬起了头,抬起手拭去了脸上的眼泪。 “不要说了。” 卢象升沙哑着声音,打断了姚亚平的话。 他知道姚亚平想说什么。 “我都知道。” 姚亚平抬起手,同样擦去了眼泪,仰头恨声道。 “卢公,朝廷昏暗,腐朽不堪,民不聊生,致使天下思变。” “百姓无有活路,朝廷却无所作为。”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样昏庸的朝廷,卢公难道还要为他们效命吗?” 卢象升的身躯微震,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但是泪水却止不住的向下流淌着。 “我都知道……” 卢象升的声音颤抖,他的神情痛苦不堪,心中同样也是痛苦不堪。 “我都知道……” 姚亚平所说的事情。 他如何不知道,他如何不清楚。 比起姚亚平的所见所闻,他的见闻更多,知晓的内情也更多。 他知道那些高居在庙堂之上的达官显贵们私下的龌龊,他知道那些潜藏在朝堂之上的蛀虫腐蛆。 “我都知道啊。” 卢象升的声音颤抖,压抑在心中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 卢象升的心中痛苦不堪。 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朝廷错了,万民军是对的。 现如今的朝廷,已经是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今上虽然勤勉,但是却没有能力能够挽回局势。 朝堂昏暗,只为逐利,不惜卖国,穷国而富家。 地方豪强鱼肉乡里,似豺似狼。 “我真的不能……” 卢象升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姚亚平。 他是明臣,是大明的臣子。 今上对他有恩。 危急之时,启用他为南国总理。 虽然过往之时,今上也有误解。 但是,他仍旧不能。 “卢公……” 姚亚平声音颤抖,后面的话语终究是没有再说出口来。 他能理解卢象升的为难,他也能体会到卢象升的痛苦。 “大明确实已经腐朽不堪。” 卢象升目光重新恢复了平静,长叹了一声。 国家的弊病,他清楚。 “大明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大明。” “硕鼠累累、民难聊生。” 大明…… 当真气数已尽…… 北风愈急,再是严厚的棉衣,都难以抵挡那股冰寒刺骨。 卢象升的心中同样也是一片冰寒。 大明啊,大明。 到底怎么样,才能够挽救你。 卢象升的思绪混乱,想起了曾经所听过一首诗词。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想做岳飞,他想做张巡。 但是他终究是做不了岳飞,他没有百战百胜的才能,没有办法驱逐外虏,保护百姓。 他也做不了张巡。 面对着明明是反贼的万民军,他甚至没有办法坚定握紧手中的刀剑。 “你们的元帅,说的很对。” 卢象升的目光从身前一众万民军的军兵身上缓缓扫过。 “自古帝王兴废,民兆于心。” “民心既失,社稷何存?” 若非是失去了天命。 大明的境内,如何会遭遇那么多的灾害。 大明的境内,如何会激起那么多的民变。 内忧外患,末世之象尽显。 但是千般的原因,万般的理由。 都不是选择放弃的理由。 如果有可能。 他还是会选择一直走下去。 世道不公,那就改变这个世道。 卢象升的眼神逐渐坚定的起来。 他现在已经不后悔自己现在所走的道路了。 事到如今。 就让他要用他现在所有的一切,他的性命。 来向着世人述说。 他选择的这条自内而外,自上而下改变的道路,终究是难以成功。 就让那些选择另外一条道路,想要改变这个世道的人,更加的坚定。 卢象升缓缓抬起头。 日暮西山,落日的余晖将整个天空染成一片血红。 夕阳已经快要完全没入宫城的殿宇之间。 一生所经历的事在卢象升的脑海中飞速的掠过。 天启元年,中举之时的意气风发。 天启二年,名列金榜时的壮志凌云。 先是观政兵部,后又授为户部主事,督临清仓,升户部山西司员外郎,迁大名知府,再至山东布政使右参政,整饬大名兵备道。 在之后,总政一方,任为总理,督理南国诸镇之时,年岁还不到四十。 “真是遗憾啊……” 卢象升叹息了一声。 他这一生,有太多的不甘,有太多的遗憾。 卢象升举起了手中的断刀,弹刀轻吟道。 “请缨……岂是书生业……” “倚剑长吟祝太平……” “卢公。” 风起明末 第511节 更多人跪在了地上。 不仅仅是万民军的一众军兵,跟随着卢象升的一众残兵也是纷纷跪倒在地。 他们,早已经是泣不成声。 “卢公……” 姚亚平紧咬着牙关,神色惨然。 卢象升淡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举起了手中断刀,横在脖颈处。 “诸公。” “他日澄清宇内,勿忘于我坟前相告。” 卢象升的眼神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卢公!” 在一片哭声之中,卢象升手中沾染着鲜血的断刀刀掉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卢象升的身躯也随之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脖颈涌出。 起初,卢象升还能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疼痛,但是很快那份疼痛就逐渐消失。 卢象升感觉自己的身体越发的轻盈了起来。 呼啸的北风,将他的意识重新带回了大名,带回了三府。 回到三府父老携粮相送之时。 “我等力薄,还请明公见谅,这些粮食,请明公煮了当作军粮,让麾下军卒饱食而战。” “前方风大雨大,明公路上小心……” 卢象升的神色痛苦,满脸泪水。 他躺在地上,仰望着西方的落日。 视野之中的一切都正逐渐的变得黯淡,一切的声音都在飞速的远去着。 卢象升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他实在是,太疲惫了…… 《明史·卷二百六十一·列传一百四十九·卢象升传》 众号泣雷动,各携床头斗粟饷军,或贻枣一升,曰:“公煮为粮!” …… 危乱之世,未尝乏才,顾往往不尽其用。 用矣,或掣其肘而驱之必死。若是者,人实为之,要之亦天意也。 卢象升在庄烈帝时,岂非不世之才? 乃困抑之以至死,何耶? 至忠义激发,危不顾身,若刘之纶、邱民仰之徒,又相与俱尽,则天意可知矣。 第422章 张献忠 崇祯十五年,二月初十。 南京城破。 南国总理卢象升殉国。 总兵黄得功、牟文绶皆力战而死。 副将、参将、游击等众将校战死者多达七十余名。 三万余名明军投降,余众尽皆溃散。 万民军于城东设伏,俘虏南京城内大小官员上千,得金银辎重、珠宝玉石难以计数。 西军与万民军先后破城,各自割据。 双方以清凉山为线,各自占据城北与城南。 南京宫城也是属于城南,但是西军入城之中大肆掳掠,难以聚集。 西军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攻势,也被卢象升领军击退。 最后万民军后入先发,一举攻占了南京宫城。 等到张献忠集结兵马,想要占领南京宫城之时,南京宫城已经被万民军收入囊中。 张献忠勃然大怒,但是也是无可奈何。 万民军军容严整,早已经严阵以待,根本没有可趁之机。 在南京宫城的西门处,张献忠盛怒之下挥鞭怒打麾下诸将,呵骂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收兵。 南京之战自此落幕。 两支截然不同的义军一北一南,相对而立。 原本说好的联盟,彼此之间默契的都没有提起,甚至没有派出一名使者进入对方的地点。 双方在控制了各自的地区之后,也都是默契的将大队的兵马陈至分割线一带,丝毫不见联盟的气象。 比起盟军来说,如今的西军和万民军之间,更像是两支敌对的军队。 南京的北城,住户甚少,大多都是朝廷的建筑和衙署。 驻兵的军营、囤货的车仓,钟楼和鼓楼还有司天等都在北城,国子监也同样是在北城。 而南部才是普通民众的居住区,真正的核心区域。 日落西山,夜幕笼罩。 北城万民军的控制地带,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大部分的亮光都集中于分界线一带。 而在南城西军的控制地带,很多地方却是火光熊熊,哭喊声在夜空之下隐隐约约的传来。 张献忠并没有下令禁止劫掠。 好不容易攻下南京,手底下的儿郎们憋了那么的时日,又花费了这么大的劲,释放一下怎么了。 只要别闹出太大的乱子,就不会有任何的事情。 “贼你妈的傻屌,都他娘是一帮夯货!” 应天府的府衙侧厅,张献忠混身杀气凛烈,眼眸之中满是凶意,猛然一锤砸在桌上。 桌面之上盛放的菜肴碟盘,因为张献忠的锤击都被震起发出叮叮哐哐的响动,使得厅内一时间吵闹不已。 “父亲。” 坐在一旁的李定国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再次劝说张献忠。 “南京城破,前军不顾军令,多行劫掠之事,以致于贻误了战机,使得南京宫城被万民军占据,孩儿认为如今应当约束军纪……” 南京宫城对于南京的意义无不可谓不重,对于他们大西军的意义更是重大无比。 之所以被万民军后发先至,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他们大西军内部。 若是张献忠能够始终如一,严格约束军纪,他们就不需要花费那么多的气力去控制局面,就可以集结兵马先一步攻陷南京宫城。 但是现在已经晚了,万民军已经占据了南京宫城,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的机会。 张献忠本就心中郁气,此时听到李定国的劝谏,更是烦躁不已。 “如今这样的军纪已经就行了,南京宫城被万民军占了,说到底还是卢象升的原因。” 张献忠有些不满李定国,但是想到自己的这个义子平日以来忠心耿耿,也是个打仗的好手,当下还是尽量压抑着怒火说道。 卢象升这个狗攮的总督,当初追的他到处逃窜,现在临死了还要给他找不快活。 他麾下的兵马入城,卢象升就带着兵马拼死抵挡。 万民军的兵马入城,卢象升竟然自杀了。 说什么三府的父老,什么忠贞恩义,当官把脑子也当迂了,读书把脑子也读啥了。 李定国还想再说,但是一旁的孙可望在这个时候拉住了他的手臂,示意了他一下。 孙可望微微摇头,李定国哪里还不懂这样的示意。 张献忠发怒之时,哪里会听得进去什么谏言。 李定国心中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只能是就此作罢。 他的内心挣扎,他出身贫苦,为求活命,一路辗转,被张献忠收为义子,加入军伍之中。 乱世争活,他的手上沾染了鲜血。 但是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去求一条活路。 他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十岁的少年,一路走来,万里风霜,他见到了太多的事物。 在襄阳守城之时,他读了很多书,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他的义父现在所走的路,早已偏移。 他们,走错了道路。 本以为徐军师的话,已经使得义父回心转意。 但是现在一切又开始变回原样。 手中的刀兵,难道不是挥向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帝王将相? 为什么,要向着那些和他们曾经一样的贫民百姓,一样只为活着的黎民走夫举起刀兵。 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 “徐军师,现在的情况,应该怎么办?” 张献忠心中烦闷,向着徐以显征询道。 风起明末 第512节 明明是他们先打破了城池,但是南京城现在一半一半,甚至李岩还占的多一些。 “如今万民军军十五万,我军二十万,军力彼此之间相差不多。” “但万民军不可小视,长期为战,军力之上虽然弱于我军,但是实力恐怕还在我军之上。” 徐以显眉头紧蹙,这样的局面无疑是最坏的结果。 若是能够占据宫城,他们还能够掌握一定的主动权。 但是宫城如今在万民军之手,主动权便在万民军的手中。 万民军实力强悍,连破官兵。 徐以显的心中并没有多少的底气。 徐以显心中思索,他看到了张献忠逐渐有些不耐烦的神情,知晓必须要说出一个可行方案。 张献忠的脾气可并不好,虽然对于他们这些文士,没有像一般的将校那般随意打骂。 但是徐以显知道,若是真的没有用处,只怕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伴君,如伴虎啊。 “当下之局,南京军主动已失,但是,我军却有其他优势,可以以静制变。” 张献忠眼睛微亮,神情也缓和了许多,当下再问道 “军师可否说的再明白些。” 徐以显定了定心神,接着说道。 “我军占据武昌并南直隶泸州、安庆两府之地,左良玉停兵不进,我等所辖地盘没有威胁,较为平稳。” 徐以显神色严肃,心中快速的思考着,开口却是不急不缓,他需要思考的时间。 “而万民军却是先失徐州,再失凤阳,凤阳、徐州两府大半被陈望所得,甚至不得不放弃淮安府大半的疆土,全线退出淮北,退守淮南之地。” 徐以显缓缓讲述着如今的时局,一点一点梳理着当下的情况。 “我可以不动,但是万民军必须要动……” 急速的思考之中,徐以显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万民军要攻南京,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北方的压力。 平贼将军陈望的攻势,使得万民军难以招架,只能南下。 “万民军的处境比起我们要糟糕的多。” 徐以显站起身来,走到了悬挂在偏厅侧面的舆图,原本有些不太清晰的思路,也因为眼前的舆图而变的清晰了起来。 “万民军如今所控之地,仅剩扬州、滁州两府。” “官兵水师兵临镇江,扬州已成飞地。” “陈望军势强盛,必然再度南下,无论滁州、扬州,万民军皆难以守备。” 张献忠闭口不言,先是看了一眼侧面的舆图,而后又向着一旁的孙可望看了一眼。 孙可望双手抱拳,当下道。 “耳目回报,万民军正在收缩防线,不断放弃城池,确实都在往南而来。” “滁州府内,万民军只留了两万余的兵马,由瓦罐子赵守平统管,防备汉中军,前些时日似乎正在收拢兵马,准备辎重,看样子确实是想要往南而来。” 说着孙可望便站起身来,走到了舆图的旁边,向着张献忠汇报着万民军的情况。 早在谷城假意归降的时候,张献忠就已经派遣了不少在各地作为暗探。 之所以能够招安,也是靠着在京城之中经营的关系网。 所以对于万民军的动向,张献忠麾下自然是有可以得到情报的途径。 “扬州府内,万民军都集中在扬州城内,领兵的是革里眼贺一龙和改世王刘希尧,约有五万的兵马,因为官兵水师的到来,被隔在了江北,成为了孤军。” “其余的兵马都汇聚在南京江北的渡口处,正在不断渡河。” 徐以显目视着舆图,听着孙可望的述说,眉头不由的微蹙了一下。 张献忠眉毛微挑,疑惑道。 “李岩那小子,不是打赢了邳州之战,杀了孙传庭吗。” “单一个陈望,可以让李岩窝囊成这个样子?” 张献忠虽然知道李岩南下的目的,只是当初前来要求结盟的时候,万民军的情况好像还没有这么糟糕。 这才刚刚过去了不到一两月的时间,怎么万民军偌大的地盘,就剩下扬州和滁州两府了。 “万民军军力强盛,连杀朝廷总督,连孙传庭都被其所杀,凤阳、邳州两部明军的精锐和武备都被其所得,雄踞南国。” 徐以显面色凝重,说道 “万民军如今之势,比起当初高闯在时,声望更甚,但是竟然在短短的数月之内,便被陈望逼迫的不得不放弃辛苦打下来的疆域。” “元帅想要割据南国,问鼎中原,此人,恐怕将会是元帅将要面临的最大敌人。” 张献忠冷哼了一声。 “他陈望的野心确实不小。” 对于陈望,张献忠怎么可能不关注。 当初他在陈望的手底下没有少吃亏。 京师那边传来的消息,已经确定了陈望对于朝廷并不忠诚。 陈望如今牢牢的控制着汉中府、郧阳府、还有河南,地盘已经连成了一片。 麾下兵马已逾十万,精兵强将无数。 孙传庭死后,高杰、惠登相等人也转投了陈望。 陈望以武官之身,挂平贼将军印,掌援剿之事,执掌大权。 朝廷的调令,早已经对于陈望无用。 “不过万事都有万民军拦着,陈望虽然现在兵多将广,但是到底一口还吃不下这么大的地盘,重要的是眼下的局面。” “再说,虽然陈望有心当那皇帝老子,但是现在还是朝廷的军将,到底放不开手脚。” 张献忠摆了摆手,他以前也当过军官,后面归降也和朝廷的官员虚以委蛇。 朝廷的各项制度,张献忠自然也是清楚。 武官的地位有多低,文官的权力有多大,张献忠全都门清。 陈望如今的势力确实雄厚,但是还没有到完全可以不顾及朝廷的程度。 他陈望麾下是有不少的军将,可却没有多少能够主政的官员。 地方的官员,大多还是朝廷的人。 而且陈望虽强,但是并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 现在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怎么划分南京,与万民军共处。 “现在要紧的是,和万民军的问题。” 徐以显点了点头,奉承了一句。 “元帅看的通透。” 分析了局势之后,徐以显已经是胸有成竹,当下道。 “万民军如今位处困境之中,眼下他们比我们更急,在下以为,要不了一天两天,便会派遣使者过来……” 徐以显的话音未落,便听到厅外传来了一声禀报。 “万民军使者于府衙之外,请见元帅。” 徐以显面带笑容,微举着手中的折扇,笑而不语。 张献忠的脸上也是同样浮现出了笑容。 李岩,到底是按耐不住了。 而且比起预料之中还要来得更早。 看来万民军遇到的困难,比他们所了解还要更难。 “哈哈哈哈哈!” 张献忠眉目之间,凶光浮现。 他站起身来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猖狂的大笑了起来。 两条虬须随着他的大笑而上下抖动,原本心中的郁积一扫而空。 万民军如今正逢困顿。 正是趁火打劫之时! 第423章 鸿门 崇祯十五年,二月十三日。 旭日东升,天地清明。 往昔一直以来熙熙攘攘的南京,如今却是变得寂寥无声。 街头巷尾之间不见市民行人,有的只是一队又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兵。 黄黑两色的旌旗遍布南京城内的南北各处,将南京分割成了既然不同的两面。 距离南京城破,已经过去了三日的时间。 南京国子监内,一处偏厅之外,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甲兵。 南面的甲兵皆是盔缚黄巾,身着布面铁甲,佩刀执枪,腰系开元弓。 而北面的甲兵则皆是盔缚黑巾,身穿水磨明甲,执枪带斧,腰间同样带着弓,只不过那弓并非是明军常用的开元弓,而是大弓梢的硬弓。 风起明末 第513节 那硬弓的形制,九边的明军并不陌生,因为清军常用的弓,就是这种大弓梢的强弓。 说是弓其实有些并不贴切,小型投矛发射器这样的名称反而更为贴切。 盔缚黄巾的甲兵自然是张献忠麾下的西军。 而盔缚黑巾的甲兵则是李岩所领的万民军。 随着势力的逐渐壮大,无论是万民军还是西军都越发的正规。 双方的盔甲来源,大多都是击败明军缴获而来。 改变盔甲形制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巨大,根本得不偿失,所以从最简单的颜色和旗帜入手才是正理。 自河南起势之后不久,李岩便为万民军定下了基调,军队尚黑,军旗主旗皆用黑色,士兵佩戴黑巾作为标识。 这一考虑,除去消耗之外,更重要的还是五行之说。 朝代有五行之说,五德从所不胜,夏木、殷金、周火。 明属火德,所以李岩下令军队尚黑,便是因为水克火,水德尚黑。 万民军先用了黑,张献忠自然不能与之相同,所以在徐以显的谏言之下,改全军服色为黄。 黄色为土德,火可生土,同样也算是承天顺运。 偏厅之外一黑一黄双方军卒,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彼此之间毫不掩饰对于对方的敌视和提防。 而在偏厅之内气氛也是同样紧张。 偏厅内院,李岩正襟危坐,神色肃然,目光凝重,皱眉不语。 而在李岩的对面,张献忠则是大马金刀的靠坐在坐椅之上,他端着酒杯,目光甚至没有放在李岩的身上。 方桌两面,一南一北,坐着皆是西军和万民军的高层。 李岩的身侧,还坐着袁时中、一斗谷常见希、老回回马守应、左金王贺锦四人。 而张献忠的旁侧,陪同的只有徐以显与孙可望两人。 张献忠如今倚重的人,自然是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这四名义子。 刘文秀、艾能奇被张献忠留在了武昌, 李定国则是被张献忠安置在了城外,管理城外的兵马。 城内的兵马由军师潘独鳌统管。 所以张献忠带人前来会谈,便只带了徐以显和孙可望两人。 这一次的商谈,是李岩派人相邀而定下来的。 谈判的地点,定在了南京的国子监。 南京的国子监位于双方兵马的中央,地势颇为开阔,隐匿不了什么东西。 李岩让出了国子监的一半的地方,让张献忠派驻兵马前来,双方共同派兵驻守。 对于安全,张献忠丝毫没有担心。 张献忠并不觉得商谈会出什么样的意外,如今官兵的威胁近在咫尺,想要抗衡朝廷的官兵李岩就不可能向他动手。 “现在已经快到了午时,李元帅要是暂时不能决定,可以等到下午再议。” 徐以显率先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出声说道。 听到徐以显的话语,李岩的眉头微蹙,而后向着左右各看了一眼,沉吟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南京我们可以相让,不过我等进攻南京也是耗费了不小的气力,伤亡惨重,这一点还请贵方考虑。” “陈望麾下兵强马壮,铳炮犀利,眼下已经尽取徐州、凤阳、淮安三府之地,如今又举兵向南而来。” 李岩叹息了一声,正声道。 “郑芝龙此刻就在镇江府东,如今南国义军仅剩我等两部,若还不精诚合作,将有倾覆之险。” 徐以显点了点头,赞同道。 “我家元帅也是相同看法,李元帅愿意让出南京,足以能见真情实意。” 徐以显面做为难之色,说道。 “你我皆是义军,理应互相扶持,只是我军远道而来,此前粮草难以接济,甚至还要请求贵方援助,攻陷南京同样也是损失不小,无论粮草兵甲缺口也都不小。” “不过还请李元帅放心,李元帅让出南京,必然给与充足的补偿。” 李岩的神色稍微放缓了一些,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等到下午,我们再行会晤。” 李岩说完,起身施了一礼,带着一众将校便离开了议事的偏厅。 张献忠则是没有动作,仍旧坐在桌旁。 唯有徐以显起身相送。 徐以显不久之后去而复返,眉开眼笑道。 “陈望的动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汉中军的先锋已经进入了滁州府。” “万民军和汉中军又打了一仗,损失不小,瓦罐子带兵败退,弃城南逃,李岩坚持不住了。” 张献忠神色放松,随手拿起桌面上摆放着的茶点,一口吞下,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李岩的退让让他心情大好,仿佛天下已近在咫尺。 南京城无论是战略意义还是政治意义都十分重大。 南京虎踞龙盘之地。 占据南京,便有问鼎天下的资本。 攻陷南京之后,收获远超他的预期。 一车一车的金银财宝被拉入库房之中,成堆成堆的粮草几乎塞满了各处的粮仓。 都说江南之地天下富庶,现在张献忠才是真正的体会到了。 这些时日追赃锁饷以来,张献忠才知道那些达官显贵有多么的富庶。 往昔陕西的那些地主大户官宦人家,和金陵城中的这些勋贵士族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而且最为重要的,他会很快就能够得到那座皇宫! “哈哈哈哈哈。” 张献忠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狂热,他的心情大好,不由放声大笑。 在襄阳的襄王宫,武昌的楚王宫,张献忠都曾经住过,在王宫的那些时日,是张献忠过的最为快乐的日子。 但是这两座王宫,都没有南京的皇宫一半壮丽。 张献忠已经在想象入住南京皇宫的时候了。 南国的明军几乎全军覆没,南方根本没有什么兵马可以抵抗他麾下的兵马。 这个时候只需要挥兵南下,轻易便可夺取南国诸省。 裂土为王,问鼎天下的愿望,近在咫尺。 要说心中不激动,那绝对是假的。 张献忠的呼吸不由的粗重了起来。 他少时的时候,家境一般,当过延安府捕快,便至延绥镇从军。 那个时候哪里敢想到如今能够割据一方,搅动天下风云。 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我生不为逐鹿来,都门懒筑黄金台。 状元百官都如狗,总是刀下觳觫材! 快哉,快哉! 徐以显见到张献忠心情极好,当下上前了些许,谏言道。 “李岩此人如今虽暂时低头,但其心志坚定,绝非轻易屈服之辈。如今他做出的退让恐怕已经快到了底线,若继续逼迫,恐怕最终的结果会适得其反。” “金银粮草此前从武昌楚王府之中获取不菲,如今攻陷南京城所得众多。” “眼下李岩已经低头,元帅在盟约中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此时若能稍显宽容,彰显元帅的大度,使得万民军更好的为我军所用。” 张献忠此刻心情大好,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 “军师心中有数便好。” 金银珠宝什么的,现在的张献忠根本就不在乎。 天下,就在眼前。 一些黄白之物,又什么可惜。 他日江南富庶之地尽在掌握,何必在意这些微末之利? 等到夺取了天下,多少的金银财宝,多少的玩物美人得不到? “如今李岩低头,万民军处于危难之中,正是我军之良机。” 徐以显面带笑容,春风得意。 “南京乃天下重镇,如今我军占据南京,可谓得天独厚。” “依托南京,南取江南富庶之地,广积粮草,练兵养锐,北可窥中原,伺机而动。” 徐以显说到伺机而动时,微微一顿,举起折扇,指着舆图上南京的方位,继续说道 “只需等到万民军与朝廷待其拼的两败俱伤之时,届时我军兵精将强,顺势吞并万民军,便可再挥师北上,问鼎天下!” 张献忠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哈哈大笑道。 “军师深谋远虑,下午一切军师皆可做主。” 如今谈判的收获,比起张献忠原本的预料要好得多。 徐以显微微一笑,拱手道。 风起明末 第514节 “得蒙元帅信任,在下必不负所托。” 午时刚过,丑时的钟声刚刚响起。 李岩便带着人进入了议事的偏厅之中。 徐以显站在厅前,迎着李岩走入了厅内,面带笑容地说道: “此番攻陷南京,贵方出力甚多,功不可没。” “贵方要求的补偿,我方会在三日之内筹措出来,在此基础之上,我方再送贵方五万石的军粮。” 李岩原本严肃的神色缓和许多,声音也不再复此前的严肃,拱手回道。 “如此,就多谢贵方。” 徐以显抬起折扇,笑道。 “我等皆为义军,理应互相扶持。” 众人重新坐回了谈判桌上,此时的气氛比起上午好的不止是一星半点。 张献忠也收起之前高傲的模样,不再像之前一样散漫的坐着。 “我军与贵方同属义军,目标一致,皆为推翻朝廷暴政。” “诚如李元帅所说,此时若是我们双方还不精诚合作,将有倾覆之险。” 李岩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 “眼下陈望的汉中军步步紧逼,单靠我方一部实在难以抵抗。” 徐以显闻言,淡然一笑,心中早有腹稿。 “李元帅放心,唇亡齿寒的道理我等自然都懂,汉中军若是攻来,我等绝不会袖手旁观。” “如此,我等便放心了。” 徐以显注意到,李岩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 徐以显心中也同样放松了不少,一切的事情进行的极为顺利,自然是心情大好。 只是当徐以显以为所有事情就此尘埃落定之时,李岩的下一句话却是打断了徐以显的思绪。 “不过……” “李元帅还有什么忧虑?” 徐以显眉头微蹙,疑惑道。 “我没有什么忧虑。” 李岩摇了摇头,这也使得徐以显更加疑惑。 坐在对面的张献忠更是面露不愉之色,他这边都已经让步了,李岩居然还想得寸进尺? “张元帅勿要动怒,在下并非是贪得无厌,条件已经讲定,在下自然不会毁诺。” 李岩之后说出的话,让张献忠正欲发作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些许。 张献忠冷哼了一声,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那李元帅是想要……。” 张献忠的话并没有说完,也没有了说完的机会。 “你……你……” 张献忠双手紧紧捂住脖颈,鲜血从他的指缝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的双眼瞪得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死死地盯着李岩,似乎想要质问,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过很快他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马守应手中的刀,已经刺穿了他的胸口。 厅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孙可望的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便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然而他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早已瞄准他的弩机。 “嗖——!” 尖锐的破空声乍然响起,弩箭如闪电般射出,直取孙可望的胸口。 孙可望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本能地向一侧闪避,但弩箭的速度太快,他只来得及偏开要害。 他躲过了一支弩箭,但是另外两支弩箭还是深深扎入了他的肩膀。 而下一瞬间,一杆长枪直刺而来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胸口,枪尖从他的后背透出,带出一蓬鲜血。 厅内一众万民军的甲兵各执刀枪早袭杀而来! 孙可望的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踉跄着后退几步,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地。 他的双手死死抓住穿透胸膛的长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鲜血顺着枪杆缓缓流下,滴落在地面上,殷红一片。 孙可望的目光逐渐涣散,努力的喘息着。 但是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鲜血从口中涌出。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说出口。 随着长枪收回,孙可望的身体缓缓倒向一侧,再也没有了动静。 徐以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这样的情况他如何能够预想的到。 他李岩,怎么敢! “李岩!” 徐以显跌坐在地,在没有了之前的胸有成足,他面色惊恐的看着李岩,恐惧道。 “你……你竟敢!!” 李岩神情冷漠,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徐以显,并没有言语。 以有心算无心,数日的谈判早已经使得一众西军的甲兵懈怠不已。 在谈判即将结束之时,西军众人的心神是极为放松。 没有人想到,万民军会在此时暴起发难。 厅内的局势早已被万民军牢牢掌控。 西军的甲兵们甚至来不及拔出腰间的兵刃,便已被万民军的甲兵迅速制服。 刀光剑影间,鲜血横飞,厅内西军的甲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尸体横陈在地,难闻的血腥味在整个厅内快速的弥漫开来。 “李岩,你……你以为杀了张献忠,就能掌控西军!?” “大敌当前,你竟然如此不智,你这是要将我等带入万劫不复之中!!” 徐以显神情恐惧,绝望道。 李岩的神色清冷,看着跌倒在地的徐以显,眼神毫无波澜。 “不……” 徐以显神色骤变,他看着李岩的冷漠的面容,突然想明白了一切。 “你难道……” 徐以显眼神绝望。 李岩能够带领万民军走到如今地步,怎么可能是一个不计后果的人。 李岩之所以敢杀张献忠,必然是有其依仗。 他有手段,可以平息张献忠死后的动荡…… 第424章 李岩 夜色如冰,春风似刃。 南京城南,西军大营。 熊熊的火光在西军营垒之中不断跃动,汇聚成一片片火海,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升腾的火焰舔舐着寒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这冰寒的夜色撕裂,炽热与冰冷在黑暗中激烈交锋。 片片火海之外,点点火光散布四周,宛如漫天繁星坠落山间,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火光之下,是明晃晃的刀枪与杀气腾腾的万民军军兵。 他们的身影在火光中被拉很长,仿佛无数座沉默的山岳,屹立在这寒夜之中,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厮杀。 火光在他们的眼眸之中跃动。 繁星的旁侧,一条条蜿蜒的火龙张牙舞爪,飞速穿梭在夜色之中。 那是无数火把组成的队伍,正急速向战场集结。 隆隆的马蹄声如雷霆般响彻南京城的郊野,震得大地微微颤动。 一声又一声急促的战鼓,宛若雷鸣一般,猛烈地撞击着每个人的胸腔。 蚀骨的杀气弥漫四野,寒风呼啸,跃动的火光与兵甲的寒光相互交织。 西军大营中军望台上。 一面赭黄色的大旗被火光照耀着,显得格外阴沉。 旗帜在寒风中缓缓而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李定国一身铁甲,外罩赭黄战袍,立于中军望台之上。 无数正在跃动的火光遮蔽了他的双眼,一条又一条的蜿蜒的火龙充盈在他的视界之中。 “潘独鳌……” 李定国紧咬着牙关,压抑着胸中的怒火,他的目光冰寒,满是忿恨。 直到此时,他终于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风起明末 第515节 他的义父张献忠在国子监与李岩商谈机要,李岩竟暴起发难,将他义父当场格杀。 他的义兄孙可望也在国子监内被万民军一起所杀,徐以显生死不知,没有传来消息,恐怕被万民军所俘虏下狱。 而李岩胆敢在会议之上,悍然动手的原因。 正是因为潘独鳌! 这个在谷城之时主动投到张献忠帐中的秀才。 这个此前一直被从张献忠依托为左右手的秀才。 李定国不知道潘独鳌与李岩两人早已经暗中勾结在了一起。 但是李定国现在已经弄明白了潘独鳌为什么会去投靠李岩。 潘独鳌不善军事,当初他是最早来投的文人。 所以张献忠对于潘独鳌一直以来都是礼遇有佳,委以重任。 但是后面徐以显的加入,却是使得潘独鳌的地位逐渐下降。 潘独鳌长于计算数学,负责调拨军营粮草,管理内务诸事。 徐以显则是知晓火器,负责制作兵备盔甲,专事军队管理。 潘独鳌、徐以显一文一武。 若是太平盛世,张献忠肯定更加倚重潘独鳌。 但是现在却是离乱之世,张献忠自然更加倚重于徐以显。 因此张献忠出入军中,很多时候也只问计徐以显,潘独鳌在西军之中的地位也开始逐渐的降低。 潘独鳌在城内统领诸军,提前安排接应的部队主官,都是潘独鳌培养起来的亲信。 当李岩在国子监突然发难时,潘独鳌冷静下令,命国子监周围的诸营兵马按兵不动,坐视张献忠的亲兵陷入绝境。 万民军先发制人,提前调集了大量的铳炮和军兵。 而张献忠带去的一众亲兵,经过了数日的谈判本就处于极度放松的状态,突然遭遇袭击本就手足无措。 因此张献忠带去的一众亲兵很快便被屠杀殆尽。 在西军之中,忠诚于张献忠的将官确实有不少。 若是原来刚刚攻陷襄阳之时,潘独鳌自然是做不到。 毕竟当初在襄阳之时,张献忠对于军队的掌控力极强,手底下的将校几乎都是张献忠一手提拔。 但是他们已经不在了襄阳,军队从襄阳到武昌、再到南直隶一连扩充了许多次。 在西军逐渐壮大之后,张献忠的脾气也不断的膨胀,对于麾下的军将动辄打骂。 虽然军力更强,战力也更强了,但是张献忠对于军队的控制力也在一定程度的逐渐开始降低。 但潘独鳌一直以来替张献忠管理军务,谏言献策,对于军中的情况自然是一清二楚。 潘独鳌善于揣测人心,内中暗自经营,在军中也有不小的班底。 这也是为什么,潘独鳌敢于反叛,而后可以迅速的控制西军的原因。 李岩在国子监内刚一发动,潘独鳌便已经发动后手将城中一众忠于张献忠的将官尽数诛杀。 手段之狠辣,令人心惊胆寒。 短短的时间,便已经是彻底了留守在城内的西军兵马。 甚至于城外的兵马,很大一部分都潘独鳌所掌控。 如今李定国能够控制的兵马仅有不过四万余人,所控的地方不过仅有雨花台一地和南部的一段城墙。 余众西军营属已经是皆被潘独鳌所控。 在潘独鳌的配合之下,万民军大举南下,掌控了整个南京城,收拢西军诸营,尽取金陵之地。 李定国的反应很是迅速,但是终究是没有想到潘独鳌居然会反叛,也没有想到李岩竟然敢直接杀了张献忠。 大敌在前,竟然阋于墙内。 陈望本就势大,如此一来,莫不是给其添置嫁衣。 李定国如何也想到,李岩竟会如此不智,出此昏招。 “东面侦骑回报,万民军再增一营兵马往南。” 望台之下,副官再度带来了前线的情报。 李定国的目光如刀,扫过远处那一片片跃动的火光。 寒风呼啸,吹动了李定国外罩着的赭黄战袍,发出猎猎的响动声。 李岩于河南骑兵,不过数年之间,神兵电扫,席卷南国,连陷重镇,到底不是易于之辈。 其人心思深沉,慎重不已,智计百出,凤阳、邳州两战大破朝廷诸路援剿兵马。 如今一朝发难,便是毫不留情,根本不给一丝一毫的机会。 在收到了南京城中生乱的消息之时,李定国第一时间想要控制南京外城的城郭,同时接防南京内城的南段城门。 但是李岩早已经做好了反制,第一时间集结了重兵防守。 城外军营潘独鳌也发动了后手,数营兵马被策反,引起动乱。 等到李定国反应过来领兵回来平叛之时,万民军已经集结了一万多名骑兵越过了钟山,抵达了雨花台东。 领兵者正是老回回马守应。 马守应是战场骑兵宿将,调动派遣根本没有半点破绽。 因为有其牵制,加上军中生乱,等到李定国稳定了军队之后,能够移动的空间便已经变得极为狭小。 李定国几次发动攻击,想要解除困局,但是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随着时间的推移,万民军对于南京的控制越发的稳固。 实际上,现如今李定国的情况并不好。 虽然杀出了南京,但是却摆脱不了万民军的追兵。 “距离我们最近的兵马在什么地方?” 李定国转过头,向着站在一旁的冯双礼询问道。 “江浦。” “不过江浦只有一万余名兵马。” 冯双礼眉头紧蹙,叹息道。 “万民军的水师从东逆流而来,已经截断了我军北上的道路……” 李岩百般算计,一时发难,自然是机关算尽。 江浦被万民军水师隔断,也在李定国的意料之中。 李定国神色冷冽,心中更沉,现在他们所面临的局势极为复杂和危急。 他深知,万民军已经切断了他们北上的道路,江浦的兵马已经无法指望。 要想渡过长江,只能向南寻找渡口,但南面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要想渡过长江,只能去往更南处,找寻渡口过河。 眼下的情形,对于他们来说极为不利。 为攻南京,西军大部分堪用的野战兵马尽皆都聚集在南京的周边,其余的地方都只留下了基本维持治安的部队。 偌大的安庆、庐州两府,加起来也仅仅不过只有三四万人的驻兵。 三四万的人,而且都还是二三线的部队,在这种时刻,能够顶的上什么用? 西军的主力部队大多集中在南京周边,其他地区的兵力薄弱,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集结足够的兵 也只有刘文秀与艾能奇所领留守武昌的部队,在这个时候能够派的上用场。 一旦刘文秀与艾能奇率军离开武昌。 左良玉还好,但陈望绝不会坐视不理,必然命令麾下兵马挺进武昌。 如今的湖广内部,已经不再是只有左良玉,陈望麾下的汉中军也在其中。 到时候,人地两失,万劫不复。 李定国看的很远,李岩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万钧,让他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 李定国轻叹了一声,他早已经劝谏过了张献忠,要注意军纪,不要打骂将校,但是张献忠根本就不会听他的。 除了他们四名义子之外,对于其余将校,张献忠动辄打骂呵斥,根本不留情面。 当初万民军先入南京宫城,张献忠勃然大怒,鞭怒打麾下诸将,呵骂了足足半个时辰。 若非如此,驻扎在能仁寺的白文选怎么会在事变之后倒向万民军。 白文选和冯双礼一样,都是当初从陕西跟随着张献忠一路转战而来,可以说是军中的宿将。 但是照样在宫城之外,被张献忠当众鞭笞,喝骂良久。 张献忠的暴戾和专横,无疑是导致如今局面的重要原因之一。 冯双礼叹息了一声,走到李定国的近前,说道。 “军中如今人心惶惶,底下将校只能是尽力弹压维稳不乱。” “将军……” 冯双礼双手抱拳,神色凝重,询问道。 “我们此时,应该进往何处?” “进往何处?” 李定国的眼神迷茫。 他如何能够知道,他们应当进往何处。 前路未知,昏暗无比,暗到李定国根本看不清前路。 风起明末 第516节 事到如今,他们只剩下了一条道路——鱼死网破。 “传令全军……” 李定国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准备下达最后的命令。 但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是打破了沉寂的夜空。 “军情急报,连番加急!” 李定国转过身,回望台下,报信的令骑已是手持印信,急步而来。 “万民军使者,请见将军。” 望台四下,众人沉默,冯双礼目视着李定国。 李岩这个时候派使者来,无非就是劝降。 “不见。” 李定国坚定的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的犹豫。 但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李定国神色错愕,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听觉。 “李将军。” 一道中正平和的人声自望台之下响起,引起了李定国的注意。 李定国站在望台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望台的下方。 望台的下方,正站在三名手持着节杖的万民军使者。 发出的声音正是站在中央的正使。 那名正使身形高大,目若朗星,剑眉如刻,任谁见到,都得赞许一声翩翩公子。 此刻明明身处敌营之中,在一众甲兵凌厉的杀意面前,却仍然泰然自若。 李定国压抑着胸腔内澎拜的杀机,按着腰间的雁翎刀,一步,一步向着望台的下方走去,冷声道。 “不要空费口舌,事已至此,只有鱼死网破。” “不。” 万民军的正使高昂着头颅,目视着李定国。 他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他的眼神充满了坚决。 “鱼死网破,是最坏的局面。” “李将军,你我皆知,陈望拥众虎视眈眈,若我们继续内斗,最终只会两败俱伤,让其坐收渔翁之利。” 令人心悸的杀意在李定国的眼眸之中流转。 “你们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设下鸿门之宴,行此弃信忘义之事,于墙内相阋!” “因为……” 那万民军的正使目光平静,自始自终没有丝毫的变化,连声音也是同样平静。 “这是唯一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 “你清楚你的义父,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定下的盟约,在他的眼里,和废纸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朝廷大军压境,唯有我们两家精诚合作,鼎力相合,方有一线生机。” “但是你觉得,你的义父能够做的到吗?” 李定国无言而立,因为万民军正使所说的话是对的。 “这就是理由?” “这就是理由。” 那万民军的正使目光坚定,平静注视着李定国,他抬起手来,双手作揖,竟然就此跪伏了下来。 李定国的神色错愕,不明所以。 那万民军的正使跪伏在地,神色真诚,语气悲呛,真挚道。 “天下昏暗,奸臣窃命。” “社稷倾颓,民难聊生。” “苍生的哀叹遍布大地,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的精神。” 李定国神色凝重,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万民军正使,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之中跳将了出来。 他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凝声道。 “你是……” 那万民军的正使双手仍旧作揖,恭敬道。 “在下李岩,拜见李将军。” 第425章 李定国 “住口!” 李定国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怒视着跪在地上李岩,咬牙切齿道。 “住口!” “你不配!” 李定国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浓浓的忿恨。 “你不配提这天下苍生!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可笑!” 李定国的神色阴冷,恨声道。 “你说苍生的哀叹遍布大地,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你的精神,真是可笑!” “这天下之大,苍穹之下,莫非独你一人是救世之人?!” 李定国极力压抑着胸腔之中翻涌的怒火,他紧紧按着腰间的雁翎刀,他怕自己忍不住拔出腰间那把的刀。 陈望如今军势强盛,麾下战将骁锐如过江之鲤,带甲之士十数万,雄视关内,威加海内。 万民军看似如日中天,其实不过是陈望养寇自重,借万民军之手,排除异己,清扫荆棘。 李岩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他想要带领万民军挣脱陈望的束缚,不去做提线的傀儡。 他知道张献忠和他所议的一切盟约,都不过是一纸空谈,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被吞并。 所以李岩掀开了这张桌子,押上了自己所有筹码,开始了这一场豪赌。 他押上了一切,押上了自己的性命,押上了万民军数十万军民的性命,押上了整个南国义军的命运。 “你口中所说的一切,都不能被我理解。” “你说你想要终结战乱,开创属于万民的太平盛世。” “你说你不想万民军做提线的木偶,你说你不想万民军成为陈望手中的屠刀。” 李定国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李岩,眼神之中满是不屑。 “虚伪……” 愤怒、仇恨、失望、万般的情绪在李定国的心中不断交杂着。 但是所有的这些负面情绪,并没有能够影响到他的思绪。 李定国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冷冽的清醒,他的思绪从未如同现在一般清晰。 “你口中所说的一切,什么太平盛世,什么天下大同,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不过是你为自己野心披上的一层华丽外衣罢了。” “铮————” 橘黄色的火光映照在刀刃上,冷森森的寒光洒落于地,宛如秋水般凛冽。 冰冷蚀骨的刀锋贴合在李岩的脖颈处,李定国只需要稍稍用力,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李岩斩杀于此。 “你孤身入营,作为使者,想要劝降于我。” “你想要用这天下的大义压我!” 李定国的目光冰寒,心中清明。 李岩的目的,李岩的所作所为,李定国无一不是了然于胸。 李岩兵不血刃的吞下了南京城内外的十六万西军。 这十六万西军,占据了如今大西军中三分之二的精锐。 留守在武昌的部队,只有少数的精锐,其余的大部分都是后募的新军。 为了能够和万民军分庭抗礼,当初张献忠带领他们一路转战,选派的自然都是精锐。 现在李岩想要再吞下他所带领的这支部队,这支几乎走上了绝路的部队。 李岩用大义来压他。 “李岩啊,李岩。” “你好深的算计,你好深的筹谋。” 李定国紧握着手中的雁翎刀,眼眸之中满是凌冽的杀意。 “我若杀你,便是不顾大局!” “但是你杀我义父,杀我义兄,我若不杀你,又如何对得起我的义父,我的义兄!” 刀刃加身,李岩的眼眸之中却没有半点恐惧。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幽暗无比,仿佛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顶着架在脖颈上的刀刃,李岩缓缓站直了身躯,目光直视李定国,没有丝毫退缩。 风起明末 第517节 “你的义父,所作所为,哪里称得上义军?” 李岩的声音冷冽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除了高闯之外,你们七十二营,哪一营的兵马算的上义军!” 李岩神色冷冽,他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至始至终,你们不过是一群流寇罢了。” “你们活不下去了,想要求活,这没有错。” “你们杀贪官,杀污吏,杀士绅、杀豪强,这些都没有错。” 李岩的目光如刀,直刺李定国的内心 “但是你们为什么要举起屠刀,挥向那些和你们曾经一样的贫民百姓,为什么要断了他们的活路?!” “你们的刀刃之上沾满了无辜的百姓的鲜血,他们的哀嚎在你们的耳边回荡,为何你却视而不见!” “你的义父,现在的所作所为,比起曾经那些骑在你们的头顶,作威作福的官吏士绅更无人性!” 李定国的神色阴沉,但是内心却并不如表面那般简单。 沉重的杀意在李定国的眼眸之中回转, 他的内心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边是对义父的忠诚和感激。 张献忠,就算是千般的不好,万般的不该。 但却仍旧是他的义父。 是张献忠将他从死人堆里面带出来,是张献忠给了他饭吃,是张献忠给了他第二条命。 张献忠收他作为义子,教他武艺,授他兵法,带他成人。 那是他的义父! 而另一边,李岩话语中那无法反驳的事实,也撕裂了李定国的心房。 他如何不知道他们手上沾满了血腥,他如何不知道他的义父做的不对。 “你的义父残暴无情,一路以来屠城灭镇多少次,你比我更清楚。” “这样的行径,难道称得上是一句义军?” “真是可笑!” 李岩的声音冰寒,宛若秋冬之时山间的寒泉。 “为什么高闯王死后,你的义父实力最强,但是却做不成盟主,难道你的心里不清楚?” “罗汝才为什么会被官兵围困,又为什么会投降于官兵,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李岩抬起头,他的身高并没有李定国的高大,哪怕是站直了身躯,他也要昂首才能注视着李定国的脸。 但是身高的差距,并没有让李岩的气势变得弱小。 “当初你的义父也想过用刀兵来吞并高闯的残部,只是计划败露,没能得逞。” “现如今我做的是同样的事,只不过计划的更为周密,我成功了,你的义父失败了。” 李岩注视着李定国的双眼。 “你说我虚伪。” 李岩的眼神之中闪过些许疯狂,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自嘲和讥讽。 李定国注意到李岩的身躯在微微的颤抖。 李岩的声音低沉的可怕,让人感觉极为不适。 “我确实虚伪,我承认,你说的对。” “我不是圣人,我从来都是不是圣人。” “大厦将倾,狂澜既倒,天下间,能够挽天倾,兴华夏者的最佳人选,不是我,不是李闯,更不是你们西军……” 李岩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愤怒,李定国能够看到他的不甘。 “而是陈望……” 李岩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愤怒。 “而是陈望……” 虽然不想承认。 但是陈望确实比起他来更为优秀。 “陈望的野心,比起你们所要想象的更大。” 李岩的神色逐渐的扭曲了起来,他的神情逐渐的癫狂了起来。 “他陈望,要的不仅仅是这个天下。” “陈望想要的,是颠覆整个社稷。” “他不是想做曹操,他不是想做司马懿,他想要做的,是当初黄巢所做的事情!” 李岩的声音陡然提高数分,仿佛要将内心的愤怒和不甘彻底宣泄出来。 “陈望想要扫除这南国的士族,地方的豪强,但是因为官面上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能下手。” “在开封的时候,他完全就可以领兵覆灭我所领的军队,汉中军,比起你们想象要强的多。” “你根本就不会理解汉中军的恐怖。” 李岩的神情痛苦,眼中满是绝望与不甘。 他的声音沙哑不堪,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面对汉中军的强大,他看不到半分胜利的希望。 心中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李岩给压垮。 李定国眉头紧蹙,他的心中迟疑。 对于陈望,他也有一定的了解,汉中军的强大,他也知晓一些。 但是李岩在谈起陈望之时,竟然畏惧如此。 “之所以万民军能够发展壮大到这一地步,也不过仅仅是他陈望想要我们继续作为他们屠刀的罢了。” 李岩抬起头,心中是深深的无奈和自嘲。 “我们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是他用来扫清障碍的工具。” 李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悲凉,他看透了一切,却又无能为力。 “只不过是我们还有一些作用,所以才没有被剿灭。” “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在陈望的运筹之下。” 李岩的声音冰寒,在此前他从未跟人提起过自己的无力。 “一旦我们失去了利用价值,等待我们的,只有灭亡。” “你知道这一路来,我经历了多少的磨难,经受过多少的折磨,承担着多大的压力?!。 “我从杞县的监狱爬出来,我拼尽了全力,这一路上不敢停歇半分,不敢懈怠半分,甚至不敢多睡哪怕一刻钟!” 李岩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他的身躯微微颤抖,他实在难以压抑内心的痛苦。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李岩的眼神逐渐的恢复了平静,但是平静之下是无数涌动的暗流,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的声音坚定不已,带着一种无法动摇的决心。 “我不甘心。” 寒风呼啸而过,带起四周照明的火盆不断的摇曳。 火光摇曳不定,映照在李岩的脸庞上,忽明忽暗。 李岩的眼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明亮,宛若两团燃烧的火焰,炽热而不可熄灭。 “我不甘心任人摆布,我不甘心徒劳一生,我不甘心天下为他人所取!” 他不想让这江山社稷落入除他之外任何人的手中,他要自己取下这华夏大好的江山! “我要赌一把。” 李岩的神色清冷,眼神坚定。 他的语气缓和,比起之前的愤怒和绝望,此刻的他显得更加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 “我已经押上了一切,我已经没有可以后退的道路,我已经做了。” “我不是天上的星宿,更不是什么转世的神仙,很多事情我没有办法考虑完全。” “这是我现如今能够想到的唯一能够摆脱掣肘的办法,我不得不抓住。” 脖颈处冰寒消失不见,李岩的目光平静如水,他看到李定国已经收刀回鞘。 但是李岩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李定国的眼神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 李定国的冷静和洞察力,远超他的预期。 李岩知道,李定国看穿了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定国平静的注视着李岩,缓缓开口。 “事到如今,我若杀你,义军覆灭只在旦夕。” “现在我不能杀你。” 风起明末 第518节 “但是我也不会听从你的命令,加入你们万民军。” “杀兄弑父之仇,焉有不报之理?!” 李定国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知道你的谋算。” “你作为使者孤身入营,料定我会顾全大局,不会杀你,但也不会归附,我会走第三条路。” “这第三条路,才是你真正的谋算。” 李定国目视着李岩,冷冰冰的说道。 “你知道我大概率会选这第三条路。” 李岩的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他注视着李定国。 原先他了解李定国,基本都是潘独鳌递来的消息,还有耳目传来的只言片语。 李岩知晓李定国的有勇有谋,知晓李定国的本领才学。 知晓李定国在张献忠军中,算是一个异类,心中怀着一定的家国情怀,有着贫苦百姓的同情。 但是眼下看来,他还不够了解。 李定国,是一条潜龙。 一条真正的潜龙。 “你现在可以让你的副使回营,传令水师撤离江浦。” “等到我们安然渡过长江之后,我会放了你,就像你一开始筹谋好的一样。” 李岩的谋划,李定国心中清楚。 李岩了解他,所以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杀他,会以大局为重。 最坏的结果,就是眼下的结果。 他带领部队退出南京,返回他们所控的地域,与万民军保持着脆弱的和平。 现在的万民军军力再度加强,在之前攻陷凤阳之时,万民军的兵马共计四十万。 在经过裁汰整编后,仍有二十万。 邳州之战,大批明军投降,加上征募新军训练结束,万民军的军力也扩充到了二十五万人。 后面历经多战,万民军的军力涨涨落落,但基本一直徘徊在二十五万人左右。 如今吞并西军之后,一瞬之间添了十五万的可战之兵,总兵力增至四十万众。 又得了南京城中守军的甲胄武备,已经有实力与陈望相抗。 除此之外,南京城内有大量的粮草辎重,还有大量的工匠民夫,可以作为军事、后勤的基地。 万民军财富不少,大把的银钱撒下去,城中的工坊日夜不停,万民军只会越来越强。 李定国抬起了手,身侧两名亲卫立刻迈步上前,一左一右按住了站立的李岩。 李岩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仍有摆布。 “我承认,是我小看了你。” 李岩身后的两名副使已经退下,被带离了军营。 “这一次,我会如你所愿。” 李定国并没有理会李岩的言语。 “但是之后,我绝不会再如你所愿。” 李定国转过了身,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字一顿道。 “杀兄弑父之仇,不共戴天。” 第426章 飘摇 崇祯十五年,二月十八日。 距离南京城破已过八日。 滁洲府衙的偏厅书房内,陈望此时正坐在书桌之后,他的手中握着一封刚刚拆开的文书。 书桌对面,陈功与胡知礼并肩而立。 “看来,我们还是小瞧李岩。” 陈望将文书缓缓放在书桌上,目光落在桌面上的舆图上,缓声道。 “我们这位万民军的领袖,魄力着实不小。” “李定国渡江北上进入庐州府内,现在南京周边区域,现在已经全数被万民军所控,秩序也稳定了下来。” 在看到陈望放下了手中的书信之后,胡知礼往前了迈了一步,禀报道。 “万民军大部分的兵马都已经渡过了长江,进入南京。” “南京城内耳目传来消息,万民军正在整备,计划南下事宜,不少队伍已经开拨,其中有一部万人规模的部队往东进取镇江府。” 胡知礼作为情报司的主官随军,现在还兼领着中军部的部份职责。 “最新的消息,镇江府在昨日已被万民军攻陷,郑芝龙如同总镇所说的一样鼠目寸光,只是假意抵抗了一番后,就领着船队撤离了镇江府。” “镇江府城内兵丁不多,郑芝龙逃走后,不久便被万民军攻陷。” 听到镇江府被万民军拿下,郑芝龙逃走的消息,陈望并没有多少的意外。 很多人以为郑芝龙有很大的野心,想要当什么福建王,想要割据一方,有争霸天下的雄心。 但是实际上,郑芝龙从始至终,思维都是海盗的思维,想法都是商人的想法。 历史上郑芝龙投降于清廷的原因很简单,南明弘光政权说是有江北四镇,百万大军。 但是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之内便在清军的攻势之下土崩瓦解,江北四镇离散,弘光帝被杀。 郑芝龙怕了,他知道依靠自己麾下的兵马是决计不可能打赢清军的。 他在外海浪荡了十数年,好不容易得蒙诏安,成为了大明的福建总兵官,有了官面上的身份。 借助着海上的势力,在陆上置办了大量的产业和田地。 他舍不得,他实在是舍不得。 所以在清军即将南下之时,郑芝龙就选择了投降。 郑芝龙投降的原因,是对于自身有清晰的认知。 他知道自己的才能不能,他没有问鼎天下的天命。 但是他对于清军的野蛮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他最终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郑芝龙现在,只想做他的生意,赚他的银钱。” “天下是大明的天下,他就是大明的福建总兵。” “天下如果是万民军的天下,他就会是万民军的福建总兵。” 郑芝龙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一个毫无家国大义的海盗。 在郑芝龙的眼中只有利益,只有他那庞大的海上帝国和陆上的田产。 至于天下是谁的天下,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不影响他的生意,他便可以随时改换门庭。 “囤货居奇,待价而沽,到底是一个商人。” 陈望的神色阴冷,对于郑芝龙他的心中没有多少的好感。 不过正是因为如今东南沿海势力最强是郑芝龙,所以陈望也才能放心。 郑芝龙只想着保全着自己在福建的一亩三分地,还有外海的利益。 在现在以及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之间的利益都不会有什么冲突。 “郑氏的船队退走后,万民军重新打通了扬州与镇江府的通道,扬州的孤立状态已经结束,万民军将大量的物资被转运到了扬州,广募民夫开始加固城防。” 胡知礼眉头紧蹙,走到了近前,用手指着桌面之上的舆图南京和扬州一线的位置,郑重道。 “万民军沿南京至扬州多地构筑防线,在关键之处设卡建哨,所修堡垒与我军在此前修建的棱堡形制暗合。” “棱堡不是什么秘密,会被仿制再正常不过了。” 陈望没有多少的惊讶,普通棱堡的技术含量颇低,仿制难度并不高。 明朝的工匠之中并不乏能人巧匠,天下也并不缺乏远见之人。 他们可以只凭借着打捞出来的武器残骸,便可以在短时间内仿制出同样的武器。 甚至是比原品还要精良。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陈望还知道。 郑芝龙私底下和万民军之中同样也有接触。 现在的郑芝龙在做的,正是待价而沽,囤货居奇。 “这些年来,通过郑芝龙的渠道,我们收拢了大量的工匠。” “葡萄牙在澳门修建的卜加劳铸炮厂有四分之一的炮匠,现在都到了我们汉中卫的军器局中。” 大明如今的内忧外患,并没有影响现在的郑芝龙。 如今的郑芝龙,仍旧牢牢的掌握着东方海洋世界的强权。 “只要愿意给钱,郑芝龙什么都敢卖。” “而正好,万民军现在并不缺乏银钱。” 郑芝龙左右逢源,四处下注。 他自以为,天下无论被谁所得,最后都不会得罪他这个掌控着外洋强权的诸侯。 风起明末 第519节 万民军占据南京作为后勤基地,和郑芝龙贸易,必然能够获得大量的工匠。 这么多次的战争之中,万民军都吃了铳炮的亏,要是还不发展铳炮,那只能说李岩和万民军的一众将校都是蠢猪。 万民军的下一步方针,必然是大力发展火器。 “万民军如今吞并西军大部,军势大振,又与郑芝龙暗合。” “如果让万民军的技艺提升,获得大量的火炮和铳枪,沿线的棱堡修建起来,对于我们之后恐怕会有不小的麻烦。” 胡知礼眉头紧蹙,万民军如今有逐渐脱离掌控的趋势,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苗头。 “无妨。” 陈望抬起了头,止住了胡知礼的担忧。 “有些时候,你总要给旁人一点希望……” “南国的事情,我自有筹谋,情报司只需要继续潜伏,收集消息即可。” 陈望转移了话题,问道。 “水师的整编的如何了?” 胡知礼回答道。 “水师整编已经基本完成,如今水师共有大福船三艘,一号福船十艘,二号福船二十六艘,其余各式小船合有四十七艘,余众不合规格舟船皆已经按照规矩裁汰。” “水师官兵合有两千九百六十七人。” “至今年九月,襄阳船厂可以交付二号福船十五艘。” 胡知礼从袖口之中抽出一封情报,放到了桌面之上,继续说道。 “水师的参谋汇报,观摩水师交锋多次,历次交战,被火炮所击沉的船只极少,损毁效率极低。” “内河船战,很多地方不便转移,尤其是水流湍急,河道狭窄处,很多时候舰炮作用也有限,很多时候仍然需要跳帮肉搏,方可决出胜负。” 陈望微微蹙眉,不过很快又舒展了下去。 水战的门道他不懂,他只知道未来的发展一直到航空母舰出现之后,都一直是巨舰大炮作为主导。 不过陈望有一点很好,他很清楚一点。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一线的将官们根据战场的实践给出的反馈,或许因为表述的不清楚会导致误解,但是基本都是有用的信息。 陈望看了一眼手中的参谋部所写的文书战报。 战报写的极为详细,从开始的炮战,到后面的混战,再到后面的追击战。 孙慎吾带领的水师,用的还是明军水师老一套的战术。 先是远距离炮战破坏,抵近之后先用铳枪对着对方甲板一顿洗地,而后船上的军兵直接登船将其屠戮殆尽。 “参谋部的意思是?” 陈望手用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询问道。 胡知礼微微低头,回答道。 “万民军连败南国水师,缴获大量船只,此番吞并西军,实力再涨,情报司探报查的,万民军水师如今有大小舟船三百余艘,水师官兵八千余。” “单从纸面实力看来,万民军水师的实力,比起我军水师要强得多。” “所以我军现在还需要继续加强水师战力,制作大船周期过长,耗费银钱太多,预算将会严重超支。” 胡知礼并未直接提出参谋部的最终意见,而是先详细阐述了参谋部的考量。 “参谋部建议,既然如今水师作战胜负仍是以跳帮肉搏为主,可以从此入手,加强我军水师战力。” “如今水师装备铳炮过于杂乱,最好由军器局研发几种适合水上作战的新式火铳将其全面替代。” “同时,继续扩编水师。” 陈望眉头微皱,闻道。 “新式的火器没有问题,但是之前参谋部不是才说制作大船周期过长,预算不足,怎么下一条建议却又是扩编了?” 胡知礼解释道。 “放弃制作大船和扩编并不冲突,只是需要改易总镇之前对于水师的规划,将造大船的船厂,全部用于制作快速的中小型舟船,以应对跳帮作战。” 陈望摇了摇头,否决道。 “水师训练并非一朝一夕之时,水战跳帮战兵都需训练许久才能够具备战力,小船好造,但是水兵从哪里来?” 胡知礼早就知道陈望会反对,当下道。 “情报司得到消息,正月月底,郑氏的船队剿灭了外海的几伙倭寇,现在手底下应该有不少的奴隶,我们可以用钱买一些来作为水兵。” “倭寇身材虽然矮小点,但是性情凶狠,长年在海上讨活,本领都不差,正好用作跳帮。” “而且……” 胡知礼微微一笑,语气从容地说道。 “倭寇便宜,死了也不心疼,吃的少,干的还多,拳头有多硬,他们就会有多听话。” “参谋部拟定计划,中军部商议要是觉得通过,水师可以朝这个方向发展。” 陈望摆了摆手,现阶段的水师只需要不太落于下风即可,没有必要在上面投入太多的精力。 而且比起南国的事情,现在北面的时局才是真正的重要。 “陕西那边,情况如何了?” 听到陈望问起陕西的情况,胡知礼下意识的偏头看了一眼陈功。 中军部内,主理北部事务的人是陈功。 陈功当下上前了一步,神色凝重地禀报道。 “正月十五日,李闯领兵攻破大散关,攻入凤翔、平凉两府,两府军兵不能御,皆败走,凤翔、平凉两府相继陷落。” “正月十八日,闯军攻入西安,秦督傅宗龙领兵与之战于兴平,以车营战阵大败闯军。,” “不过闯军并没有因为兴平之败而伤筋动骨,李自成在战败之后调整了策略,不与秦军主动交战,反而袭扰其后续粮道。” “秦军缺乏骑兵,兵力不足,傅宗龙于正月二十五日,被迫率军退回西安。” “截至此时,除去西安、潼关、商南三处要地之外,西安府内主要城池已经皆为闯军所控。” “西安城被围截至今日,已经有整二十天。” 陈功的语气沉重。 “情报司回报,围城闯军共有兵马八万人,骑兵超过五万,大多为汉、蒙、羌、藏、回各族混杂,余众步卒多为三边降卒。” “闯军大掠西安、凤翔、平凉三府府境,驱赶百姓攻城,青壮编练入军,得军十万余众,又以老弱挖土添壕,西安城外沟壕已经为其所填平。” 西安告急的事情,陈望此前就已经知晓。 朝廷于在二月初五的时候就传令到了汉中镇内,命令汉中府内的镇兵急刻驰援西安,不得有误。 不过胡知义自然是没有奉诏真的北上回援陕西。 李自成此刻拥众近十万,骑兵众多,从汉中府远道而出,一旦被截断粮道,败亡只在旦夕。 如今留守在汉中府的兵马大部分都是步卒,缺乏追击的能力。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眼下也没有什么回援西安的必要。 明廷已经摇摇欲坠,辽东的松山失陷,而最后孤立在外的锦州,也即将陷落。 二月初十,也就是南京城破的当天。 锦州守军派出一支骑军,拼死杀出了重围,送出了一封书信。 信纸只有一张,纸上只写了两个字——“复土”。 写字的墨,是血。 锦州围城日久,城中粮草即将消耗殆尽,已经到了存亡之时。 再守下去,只会再度重蹈大凌河的覆辙…… 第427章 祖大寿 崇祯十五年,二月二十日,拂晓。 乾坤渐清,天色黯明。 辽东的清晨仍是一如既往的宁静。 锦州城内也依旧是一片萧瑟落莫的景象。 距离松锦大战的落幕,已经过去了六个月的时间。 明军八镇在宁远誓师,九万兵马入援,血战松锦。 五万余明军埋骨于松锦之间,三总兵亡于阵中。 松山城在两月前沦陷,辽东巡抚邱民仰殉国。 清军攻入松山城中,城中守军虽然拼命搏杀,但是终究无法抵抗清军的猛攻。 城中守军最后退入了松山的武库之中,点燃了武库之中存放的炸药。 爆炸声惊天动地,也传入了锦州城中。 在那一天的晚上,锦州城中的一众将校在城头,看着燃烧着熊熊大火的松山城沉默无言。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锦州城中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雪落无声,北风卷着碎玉琼花,在天地间恣意的挥洒着。 山川裹素,层层叠叠,恍若一卷绵延千里的宣纸, 虽然已入春时,但锦州内外仍旧一片冰天雪地。 祖大寿站在城墙垛口处,抚摸着垛口处布满着疮痍的青砖。 风起明末 第520节 远山一切如画一般的美景,并没有让祖大寿的心情有多少的好转。 因为就在锦州城的城外,是清军连绵起伏沿线蜿蜒的营帐。 道道沟壑将整个锦州与外围的天地隔离了开来。 宁远城中最后传来的消息。 关内时局仍然动乱不休。 万民军荼毒南国,李闯横行西北。 南京危在旦夕,西安被围摇摇欲坠,国家已是风云飘零。 除去辽镇的兵马之外,入援的各镇兵马大多已经返回了关内稳定局势。 锦州,已经不可能再有援兵。 道道炊烟逐渐从锦州的城中升起,孤立在辽东原野之上的锦州城内终于逐渐有了人声。 “大哥,吃点东西吧。” 祖大弼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祖大寿并没有马上转过头去,仍然是看着远方的白雪飘零的原野。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我们在朝鲜的时候。” 祖大寿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父亲还在。” “你还记得平壤之战吗?” 祖大弼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我记得。” 雪花纷纷扬扬,祖大弼的思绪也不由自主的随着祖大寿的言语,重新回到了少年的时候。 因为朝鲜的虚报信息,平壤城中日本守兵有数万人之众,但是朝鲜却说只有千人。 他们第一次进军平壤以失败告终,兵马溃散大半,两千骑回来的只剩下了五百多骑。 不过随后各镇入援兵马相继开赴而来,他们再一次进军平壤。 第二次平壤之战,三万大军开赴平壤。 他们大破日寇,收复平壤,杀伤万众,报仇雪恨。 千军万马,旌旗飘摇,威武之声震天动地。 上下一心,万众一体,所向之处无不披靡。 那个时候的李如松将军就如同天神一般。 只是不过十数年的时间,一切却是急转直下。 萨尔浒一战,他们葬送了一切…… 辽镇上下一蹶不振,闻奴而逃。 朝局昏暗,而他…… 祖大寿握紧了拳头,他的心中满是悔意。 少年从军,他的心中满是建功立业,他想要成为如同李如松一般的将军。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时局的变化,他的心理逐渐发生了改变。 千万的辽饷成为大明朝堂诸公的钱袋。 他不过一介武将,哪怕身为一镇之总兵,在朝堂之上那些王公的眼里,也不过只是一条守门之犬。 他选择了同流,选择了合污。 底下的将校也同样加入了进来。 千万的辽饷没有养出能战的兵马,千万的辽饷养出的只是越来越孱弱的兵丁。 那些从黑水白山之间走出来的女真猎人,压迫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那名被李如松呼来喝去的奴儿,打的他们丢盔弃甲。 祖大寿的心中满是悔意,当初在建奴孱弱的时候,他们就应该不顾一切的将其消灭。 就如同成化之时,将其犁庭扫穴,将其彻底的诛灭。 但是一切,已经悔之晚矣。 这个世界,没有可以让人后悔的药买。 复土已经成为了奢望,起码对于祖大寿来说已经是奢望。 今年,他已经六十四岁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他早已经是力不从心。 祖大寿闭上了眼睛,他的耳畔再度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复土!复土!” 昔日乳峰山的血战仍旧历历在目。 只是…… 他们拼尽了全力,拼尽了一切。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赢下胜利。 建奴早已经成为了猛虎。 养虎终成患。 建奴这只猛虎,绝不会肯只待在关外的雪国。 他们在长城的北境虎视眈眈,他们想要的,是整个中国。 祖大寿长叹了一声。 他看不到前路。 城中久违充斥着饭菜的香味。 祖大寿回头望乡城中,入目之处皆是袅袅升起的炊烟。 城中喧哗声一片,满是欢声笑语。 “陪我走一走。” 祖大寿转头看向祖大弼,笑道。 祖大弼脸色微怔,没有反对,他将手中的肉粥递给了一旁的亲卫,跟随着祖大寿走下了城墙。 原来的锦州还生活着不少的百姓。 不过后面随着战事的推进,城中早就已经没有了普通的百姓,只剩下了他们这些守城的军兵。 往昔繁华的锦州,现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座巨大的军事要塞。 祖大弼跟随着祖大寿,顺着城墙的马道一路而下。 “大帅!” 有眼尖的军兵看到了祖大寿,当下激动的站起了身来,呼喊道。 “大帅!” “大帅!” 一众军兵闻声而起,他们放下了手中的酒碗和粥饭。 祖大寿走到了一处篝火旁,看着一众站直了身躯,带着敬意凝视着他的军兵们。 祖大寿的心中冰冷,躲过了众人炽热的眼神。 他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神,他对不起这些一直以来跟随着他的军兵。 这些军兵身上穿着的棉服单薄。 因为寒冷,他们的双手冻的通红,很多人的手上和脸上都有着不少的冻疮。 但是他们的身躯仍旧挺拔,他们的眼眸之中仍然充斥着朝气。 祖大寿走到了一名军兵的近前,他避开了那名军兵的眼神,只是伸出手,为那名军兵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 “大帅!” 那名军兵的神色微变,眼眸之中的朝气缓缓消散,眼眉不由自主的低垂,声音也逐渐哽咽了起来。 “大帅……” “害怕了。” 祖大寿轻轻的拍了拍那名军兵的肩膀,轻声问道。 “怕。” “但是只要大帅在,我们就不怕。” 祖大寿有些欣慰,不过旋即心中其他的情绪又将那些许的欣慰给压了下来。 祖大寿最后拍了拍那名军兵,没有在一个地方长久的停留,而是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一路走来,所有的军兵都站起了身来,向着他们的大帅行礼致意。 祖大寿就这样一个营地一个营地的巡视,直到走完了所有的营地,城中的炊烟也已是消散不见。 “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缓缓在锦州城中响起。 锦州城内上万名军兵已经做好了战前的准备。 战马上鞍,刀兵锋锐,甲胄上身,弓弦紧绷。 锦州北城,仅存的一万两千余名明军已经做好了决死了准备。 风起明末 第521节 城中最后的军粮已经全部消耗殆尽,他们也已经喝完了最后一碗壮行酒。 祖大寿换上了一直以来舍不得穿的锦绣征袍。 征袍赤红,殷红似血。 盔甲雪白,恰似落雪。 瓮城之中,数千甲骑严阵以待。 祖大寿身着铁甲,手执马槊,居于万众之前。 北风啸啸,卷起了万千飘零的雪花,也卷起了祖大寿身后两面高大无比的旌旗。 左面的旌旗如血,上书“辽东前锋总兵官”。 右面的旌旗如墨,上书“征辽前锋将军”。 身后一众甲骑,皆是罩袍束带,执枪按刀。 昂扬的战鼓声在众人的耳畔响彻。 家眷们的哭泣声在众人的脑海之中萦绕。 没有慷慨激昂的宣讲,没有惊天动地的呼喊。 祖大寿缓缓的举起手中的马槊,锦州北城的大门缓缓的在众人的眼前打开。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至,狂暴的贯入城门的甬道之中,带起一阵猎猎的响动声。 东方已曙,远方的原野正托着初生的旭日正一步一步升起。 天地之间,一片清明。 祖大寿握紧了手中的马槊,轻轻向前一压。 他的目光从盔沿下向着远方投视而去。 旌旗摇动,低沉而又苍凉的号角声在锦州城的上空缓缓响起。 锦州城中,一众甲骑皆是催马向前。 城门的甬道之中,马蹄声碎乱如雨。 战马奔驰之间,逆风迎面袭来。 凌厉的北风刮在面上,犹如如刮骨的钢刀一般。 但是祖大寿却从未感觉过有如此的良好。 原本腐朽的身躯之中,似乎又生出了无穷的气力,一如当年之时。 手中原本让祖大寿感觉颇为沉重的份量,现如今却是感觉轻若无物。 沉重的马槊在此刻如臂使指,模糊的视野也逐渐的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种感觉,让祖大寿的心中颇为惊奇。 城门的甬道不过数米,转瞬已过。 天色已明,旭日东升。 金黄的阳光散在众人盔甲之上,恍如天兵一般。 朔风吹入阵中,带起旌旗招展,使得无数盔缨飘扬。 祖大寿手执马槊,悠然回首。 视野之中,无数马头正在起伏攒动,战马的鬃毛在狂风中肆意飞扬。 火红的旌旗宛若燎原的烈火一般弥漫而来。 潮水般的铁蹄声中,一众甲骑皆是高举着兵刃,视死如归。 祖大寿握紧了手中的马槊,他咬紧了牙关,极力的压抑着心中的痛苦。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做到,眼泪缓缓的从他的眼角渗出。 不过泪水还未落下,迎面而来的逆风便已经将其吹散。 万千的心绪,千般的愁苦,在最后一刻,都化作了愤怒,化作了力量。 “复土!” 祖大寿高举着马槊,歇斯底里的呼喊着。 “复土!!” 身后三千甲骑恍若心有灵犀一般,也是齐声呐喊。 震天的响动声早已经惊动了外围围困锦州的清军。 清军的营地此时慌乱一片,他们没有想到锦州城的明军竟然还敢主动出击。 明明松山、杏山都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明明没有任何的援兵来援。 为什么锦州的守军在这个时候突然出城向着他们发起进攻,还是从北城向着他们进攻。 就算是要逃命,要突围,难道不应该往西,往南吗,为什么要往北,为什么要向北, 他们,难道是找死不成? 其实清军猜的并没有错。 明军确实是在找死。 祖大寿之所以选定从北城进攻,就是因为,往北没有生路,是十死无生之局。 锦州孤城,吊悬于外,困守孤城,不过重蹈覆辙。 不如放手一搏,殉国而亡。 清军的营垒一片慌乱,当锦州的明军杀至近前之时,仅仅只有寥寥千人抵达一线。 结果自然没有任何的悬念,抱着决死之意的明军突破了最外围的营墙,杀入了清军的锦州北部大营之中。 祖大寿领甲骑在前突破清军阵线,锦州后续大队明军步队从豁口杀入清军锦州北部大营。 四方,号角声起。 凶厉的满语呼喝声在四处的营地之中响起。 大量清军的甲兵被动员了起来,各部的骑兵迅速的被集结了起来,向着锦州北部大营驰援而去。 血战,整整持续了一个昼夜。 在第二天的清晨,清军攻破了锦州城。 锦州城中留守军兵点燃了城中的房舍和事先准备好的引火之物,将整座城池付之一炬。 清军仓皇退出锦州城,继而将怒火发泄在那些出城作战的明军身上。 驰援而来的清军最初有三万余人,后续这个数量增至到了六万。 等到第三天的黎明到来之时,锦州城中的大火已经熄灭. 清军锦州北部大营也成为了一片焦土。 最后一支锦州明军,在清军合围之前点燃了栖身的营地,投火而亡。 崇祯十五年,二月二十三日,黄昏。 锦州留守明军全军覆没。 辽东前锋总兵官,征辽前锋将军,祖大寿殉国。 第428章 暮气 锦州陷落的消息在十五日后终于传回了大明的京师。 奉天殿内,群臣肃立,默然无声。 崇祯独坐在御座上,他的指尖微微发颤,这封轻飘飘的塘报在他的手中却好似重若千钧 崇祯的神色苍白,他闭上眼,喉间滚了滚,像是要将什么硬生生咽下去。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殿宇之中并不寒冷,高大的殿墙遮蔽了寒风与雨雪。 但是崇祯却是感觉寒意刺骨,如坠冰窟。 光是坐着,便已经用尽了崇祯全部的气力。 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如潮水般接连涌来,令人窒息。 南京失陷、锦州失陷、西安也已失陷。 就在锦州陷落消息传来前的第五天,西安失陷。 三边总督傅宗龙殉国,秦王被杀。 贺人龙,李国奇、罗尚文三总兵俱死,左勷投敌。 旬月之间西北、东北、南国三地的重镇皆陷于敌手。 大明的江山,正在他手中一寸寸碎裂。 而殿下的群臣,依旧沉默如泥塑木偶。 这样的打击,已经是让崇祯心中绝望。 “议,议,议,朝堂之上你们议了一月,吵了一月,争了一月,到现在却是连一个章程都拿不出来。” 崇祯再也无法忍受,他抓起御案上的鎏金香炉,猛然向着下方砸去。 “哐——!” 香炉砸在青砖上,碎屑四溅。 崇祯站在丹墀之上,胸口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 风起明末 第522节 巨大的响动声震的殿内群臣俱是一惊。 “你们吵来吵去,可曾议出半条良策?!” 眼见皇帝震怒,一众朝臣皆是跪伏在地,莫敢抬头仰视。 崇祯的声音嘶哑,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殿内鸦雀无声,唯有呼吸凝滞。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刻去触碰崇祯的怒火。 内阁的首辅,总理的大臣,六部的郎官,十数年来被杀、被杖毙、被下狱的已经难以胜数。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哪怕如今,大明的江山已经摇摇欲坠。 但是皇座之上的那位天子,仍然可以一言而定他们大多数人的生死。 群臣归伏,这样的情景并没有使得崇祯的心情好转,反而使得崇祯的心中越发的愤怒。 “哈哈哈哈哈哈!” 崇祯怒极反笑,他看着殿宇之中跪在地上的群臣。 他的笑声森冷,如杜鹃啼血。 他想到了这十数年来发生的诸多事情。 每一次,每一次,他想要改变一些东西,他想要做出一些成就。 这些大臣,这些能臣,这些大明朝的忠臣,也是这样全部归伏在地。 政令难行,诏书不通,他的想法从来都得不到贯彻。 国家疲惫,内忧外患,他想要议和,但是那些清流大臣极力反对。 连征税赋,这些忠臣能臣,告诉他百姓能够承担。 他杀魏忠贤,除阉党,所有的大臣都告诉他做的好,称赞他圣明之君。 但是为什么众臣盈朝,国势却是每况愈下。 亿万的辽饷,换来的是如日中天的建奴。 千万的剿饷,换来的是关内残破的局势。 “跪,你们就在这里,跪到晚,跪到死,跪到那闯贼打进京师,跪到那建奴杀进关内,跪到这神州陆沉,跪到这天下灭亡。” 崇祯一步一步,走下御阶,咬牙切齿道。 他紧握着拳头,怒视着殿宇之中一众朝臣,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 帝皇的威仪,天子的气度,一切的一切在此时都已经是被崇祯丢在了脑后。 倾覆在即,要这些东西还有何用。 “吴牲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崇祯走到了殿下,目视着跪伏在地内阁首辅周延儒。 周延儒跪在地上,紧闭着双目,他不敢抬头,他知道崇祯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 “回禀陛下,吴牲南下已至山东兖州府境。” 他这段时间作为内阁首辅,毫无建功,反而使得时局越发的昏暗。 崇祯已经对于表露出了极大的不满。 “好,好,好!” 崇祯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的神色恐怖,声音沙哑。 “四个月的时间,四个月的时间!” “他吴牲骑得是马,还是驴,他吴牲就是用脚走都能走到了徐州了。” “骆养性!” 崇祯似狼般的眼神扫过殿宇之中一众朝臣,冷声道。 “臣在。” 骆养性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越众而出。 “派人问问我们这位阁老,他还要多少天的时间才能到徐州。” “十日,十日之内,他吴牲要是到不了徐州,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做这个阁老了,也没有必要再走下去了。” 殿宇之中一众朝臣皆是浑身一震。 他们都熟悉今上的性格,直接向着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骆养性下令,其目的如何不言而喻。 崇祯要锦衣卫直接处死吴牲,越过三司,直接处死一位位极人臣的文官。 这不合礼法,这严重的威胁到了他们的安全。 但是没有人在此刻敢出言劝阻。 周延儒不敢,其余的人更不敢。 敢在此刻出言的人。 一定会死。 “元辅先生。” 崇祯眼神冷漠,他站在周延儒的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伏在地的周延儒。 “闯贼陷西京,攻潼关。” “朕欲亲征。” 崇祯此前所有的话语,都远远没有这四个字含有杀伤。 朕欲亲征四字落下,整个殿宇之中的朝臣全都齐齐投头,所有的人皆是眼神恐惧,心神失守。 亲征,这一次在太祖、成祖时期,代表着的战功,代表着开疆。 但是在土木堡之后,这一个词就成为大明朝的禁忌,一个不能够提起的词。 冷汗打湿了周延儒的后背,他知道崇祯的用意。 崇祯这是逼他督师。 “陛下万金之躯,怎能坐于垂堂。” 周延儒紧闭着双眼,他的心中满是恐惧,他不敢回应,但是又不得不回应。 “臣愿代皇上督师三边,剿灭闯贼。” 周延儒说完这一句话,彷佛失去了全身的气力,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地上。 但是崇祯却是并未应答,只是一语不发。 殿宇之中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过了许久之后,陈新甲终于出言打破了沉默。 “微臣自领兵部以来,剿贼无功,援边失策,戴罪之身仍能居于尚书之位,深蒙陛下不弃,值此危难之时,怎能使陛下亲身赴险。” “臣愿为督师,督理三边,剿灭闯贼!” 陈新甲跪伏在地,叩首道。 崇祯饱含着愤怒的眼神,在陈新甲的叩首下终究是消散了一些。 不过崇祯也并没有答应陈新甲。 一旁的陈演、蒋德璟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在这个时候他们也不可能在沉默无言。 两人先后站了出来,奏请代为督师。 不过最终收获的还是沉默。 跪在地上的周延儒,看着一直以来都站在他身前没有动作的崇祯。 他知道,崇祯还是想要他来督师。 先前的种种,不过是崇祯还想要一块遮羞的布罢了,免得落下一个逼迫太甚的恶名。 周延儒心中苦笑了一声。 今上和陈新甲谋议和清国议和的事情,他其实也是知晓。 正月的时候,崇祯召见他,征询他关于此事的意见,一连追问两次,那个时候他始终一言不发。 他想的是,安享其成,成则分功,败不及祸。 与外虏议和之事,必使得天下哗然。 这件事,他不愿意沾染。 而眼下,他便遭受到了这件事所带来影响。 崇祯对于他已经不再像是此前那般尊重。 周延儒心中冷寒。 崇祯想做圣君,他想要做完美无瑕的圣君。 辽东败了是边臣无能,议和败露是阁老擅权,连加征的辽饷都要假手户部上奏。 这龙椅上坐着的,永远是个干干净净的圣明天子 所有的过错都是臣子的,所有的骂名都要臣子来背。 所有的一切,都是众臣误他! 周延儒提起最后的精气,他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再度叩首道。 “时局昏暗,国家动荡,臣身为内阁首辅,难辞其咎,罪难以赦,恳请陛下允许臣代为督师,平叛剿贼。” 这一次,崇祯终于没有再沉默以对。 “先生既果愿去,朕在宫中有过奇门,正在此刻,一出朝门,即向西行,慎勿东转。” 风起明末 第523节 崇祯的话语冰冷,毫不掩饰催促之意。 周延儒清楚,这是崇祯对于此前吴牲南下督师故意拖延的不满。 “臣……领旨。” 周延儒的朝冠触地时,殿宇铺设的方砖映出他微微抽搐的面颊,他的心中满是无奈。 不过他心中所有的想法都并不重要。 至少,对于现在的崇祯来说,并不重要。 穹顶之下,群臣的呼吸声凝成一片压抑的潮汐。 崇祯崇祯没有理会殿内跪伏的群臣,他已经转身。 十二章纹的龙袍扫过丹陛,惊起缕缕尘埃。 作为掌印太监王德华刚要举步跟上,却看到了崇祯抬起的手。 崇祯的手像折断的雁翎,悬在半空微微发颤。 崇祯并没有让他跟随。 日光从蟠龙藻井的缝隙里漏下来,照耀在崇祯的身上。 但无论再光耀的日光,到底是没有办法驱散崇祯此刻身上的暮气。 大明这只垂垂老矣的赤虎,已经快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崇祯十五年,三月七日。 周延儒朝受命而夕起行,领京营兵一万五千,檄东协总兵白广恩、密云总兵唐通,并两镇一万五千兵马,合兵三万。 出京师,往潼关而去。 三月十三日,锦衣卫缇骑赶至山东兖州府济宁。 吴牲于城北接诏,只是长叹了一声,而后跪地朝北叩首,遂领兵南下。 第429章 玉树歌残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江风浩荡,春潮涌动。 长江之水挟着巴蜀的雪浪,裹着荆楚的烟雨,奔流不息地向着东海奔去。 这江水见证过了太多王朝的更迭,承载过无数商旅的往来,而今依旧奔腾不息。 陈望按刀立于江畔,目视着前方奔流不息的江水。 身侧一同站着的,只有陈功和胡知礼两人。 一众甲兵牵马执矛,环卫在四侧。 无论多少次站在长江的江畔,陈望都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绪。 这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但是这江水已经流淌了万年,对于人短暂的一生来说,这东流的江水便是永恒。 春风拂面,空气之中满是潮湿的气息。 陈望叹息了一声,他已经接到了来自辽东和西安的塘报,也已经得知了祖大寿和贺人龙的死讯。 太多的人,太多事情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但是现如今,汉中、河南、湖广、南直隶的大半地盘,都已经落入了他的手中。 大势已经改变,洪流也被他逆转。 曹文诏、曹变蛟、左良玉、贺人龙、祖大寿一众明廷的武官。 卢象升、孙传庭、傅宗龙、侯恂,一众明廷的文臣。 李自成、张献忠、李岩、革左五营,七十二营的流寇。 戊寅之变、松锦之役都因为他而改变。 历史上,被围困了整整一年的锦州粮尽,昔日大凌河城中杀人相食的惨状再度在锦州重演。 祖大寿最终没有坚持下去,选择了开城投降,保全自身。 但是这一次祖大寿选择以身殉国,将整个锦州付之一炬,战死于锦州城外。 历史上因为争夺平贼将军,恼怒朝廷赏罚不均,因此横行无忌的贺人龙。 没有如同历史上上在孙传庭的军法之下。 西安城破,兵溃之后,贺人龙领着家丁依靠着街巷与闯贼巷战 闯军涌入城中越来越多,而贺人龙麾下的兵丁却越来越少。 战至黄昏,贺人龙身被多创,已无气力,不能再战,他靠着墙壁,已经无法动弹。 他不愿意做闯军的俘虏,于是命令跟随着他的家丁将他杀死,带走首级。 随从家丁应命而行,割下首级后,将贺人龙的尸体藏于一处民宅的枯井里,趁乱而走。 李国奇、罗尚文,也亡于战阵之中。 左勷则是逃亡未遂,选择了投降。 对于选择投降的左勷,陈望并不意外。 历史上的左勷先投李自成,在李自成兵败之后,紧接着又投降了清军,底线极为灵活。 左勷是左光先的儿子。 在辽东之时,左光先与洪承畴产生矛盾,被洪承畴剥夺了总兵之职被遣归,用白广恩替代了左光先,此后左光先便被废弃不用。 后面左光先在白广恩投降了之后,也加入了李自成的队伍之中。 顺治二年,李自成遭满清英亲王阿济格追击至湖广而败亡,左光先与其一妻三子亦被清军俘获。最后左光先也归顺了清军。 不过这一次,左光先应该没有机会再去投靠李自成了。 因为现在的左光先,正在汉中府内。 “左光先在汉中府情况如何?” 陈望转过头,向着胡知礼询问道。 “左光先已经接受了汉中镇第三师师长的职务,领第九、第十、第十一、第十二四营正兵。” 武备的换代更新,战法也会随之革新,但是只要适应一段时间。 依照左光先的能力,统领一师并不成问题。 情报司带来的情报也印证了这一点。 新训第三师的官兵在左光先的统领之下,正在迅速的形成战斗力。 闯军对于汉中府的几次进攻,都是左光先领着新训的第三师迎击。 现在陈望控制的兵马很多,但是手底下能用的将校却很少,能独领一营的不少,但是能够独领一师,独挡一面的却是少之又少。 陈望是知道左光先赋闲这一点的,所以在左光先一开始去职归乡的时候,便已经派人提前打通关系。 左光先久经战阵,在洪承畴手底下围剿流寇之时,居功最多,被称为“枭将”。 明史记载,光先,枭将也,与贼角陕西,功最多。 当时的七十二营流寇已成气候,战力不俗,左光先在一众进剿的官兵之中能居功第一,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 后面之所以被去职,也只是因为和洪承畴的矛盾,并非是能力的问题。 左光先虽然在历史上品行有些亏损,但是做出的选择也能够体谅。 而且,正因为左光先在历史上有主动投靠李自成的经历,所以陈望才会先主动派人打通关系。 毕竟左光先在历史上能投李自成,那自然也能投他。 而现在,左光先确实选择了投靠。 随着局势逐渐的混乱,尤其是李自成在西北生乱。 中原的局势也逐渐被陈望所掌控,陈望派人请了左光先数次,但是左光先都还在犹豫。 直到李自成领兵大破秦兵,进军凤翔府的时候,陈望派人再到榆林去请左光先。 左光先思考再三,决定带着家小一路南下,前往了更为安全的汉中府内。 陕西一片混乱,朝廷根本无力掌控,左光先带领家小离开榆林,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受到朝廷的什么限制。 这个时期的李自成,虽然兵强马壮,但是左光先却并没有投降李自成的念头。 李自成如今与青海蒙古纠葛,又与川北羌人土司有联合,到底还是外族的势力。 一路过来烧杀抢掠,比起之前作为流寇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自成兵败撤出北京时,大顺军很多将校投降清军。 左光先与谷可成率部两万断后,后在定州清水河与清军交战。 谷可成被俘,左光先在战斗中因马腿被砍而坠马折足,易马再战,也没有选择投降。 后面抛弃辎重而退入山西,与李自成会合。 一直到湖广战败,家眷俱被俘虏,才选择投降,已经是算得上尽力了。 “河南营镇已经完成了基本的整训,依照原先改制的安排,河南镇分为三师。” “第一师现在已经被陈鸣接管,下辖五个正兵营,裁汰整编之后,总兵力一万五千人,守备开封,固守黄河沿线。” 河南镇陈望原先一直没有什么机会插入钉子掌控。 毕竟当时任免之权还在朝廷的手中。 风起明末 第524节 不过现在朝廷势弱,处理西北和东北两地的事务都已经是难以顾及。 李岩攻陷南京,致使漕运减少了许多,明廷在北国的形式越发的严峻。 所以陈望在这个时候,直接跳过了朝廷,将陈鸣派去了河南。 陈鸣虽然能力稍显不足,此前只是担任过营官,但是如今河南局势还算稳固,倒是可以勉强支应。 比起旁人,对于陈鸣这个一直以来关系都极好的族兄,陈望自然是更为信任。 原先河南镇的第一师是陈永福统管。 不过改制之后,陈永福的第一师编号被改为了第二师。 原先留守河南守卫黄河的部队,被改编为了第一师。 河南镇如今改头换面,大部分都是旧军都被裁汰。 骨干是陈望当初在河南招募的新军七营,后续则是从各地新募而来的新兵。 这些新军并非全无作战经验,在长期的进剿之中,已经积累了不少的经验,见过了不少血腥的战阵。 “陈永福下第二师,仍守英、霍山区,下辖四个正兵营,总兵力一万二千人。” “高谦下第三师,在徐州驻扎,下辖四个正兵英,总兵力也是一万二千人。” “河南营镇,共计三师十三营,不算开封社兵,总兵力有三万九千人。” 陈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孙启运那边的队伍已经扩充到了十万人,青壮有大概七万人,按照此前的安排,正领兵往南阳府内进军,汝州府内的大户地主已经基本扫空,我军尾随获取了大概七成左右的银钱粮草。” 被他们扶植起来的孙启运,成为河南民怨的宣泄口,也作为他们手中的利刃,正在为他们扫清彻底统治河南的障碍。 “这部份的粮草辎重,足够河南营镇支用两年左右。” 陈功犹豫了一下,问道。 “如今汉中军器局的产出,还是只能供应汉中一镇。” “我们要不要放开河南军器局那边的权限?” 河南军器局虽然已经归拢掌控很久。 但是并没有和汉中军器局一样大力兴修水力工程,使用水力锻造。 所以河南军器局虽然人数众多,但是产出并不高。 也没有生产海誓铳和火炮,大部分的产能都用来锻造盔甲和普通的兵器。 陈望沉吟了片刻,并没有立刻回答陈功的问题,而是问道。 “高名衡那边,有什么动静。” 如今河南的军事几乎被他一手掌控。 但是河南还有高名衡这个巡抚在。 明廷在河南仍旧很深的影响力,一时半会到底难以根除。 “高名衡现在已经有些不合作的动作,想要接管军权,收回开封城中的杂造局、军器局,情报司那边获知的消息,似乎是明廷发来了密诏。” “不过现在开封城中的守军都是我们的人,他只能指挥的动下辖的巡抚标营,难以掀起风浪。” “高名衡十分不满,几次严令照会,他问……” 陈功说到最后有些踌躇,反而闭口不语, 陈望双目微眯,淡淡道。 “说。” 陈功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他问,总镇是否还是大明的总兵,是否还是大明的臣子。” 陈望目视着前方流淌着的江水。 江风徐徐,浪花阵阵。 过了良久,陈望轻叹了一声。 他清楚,如今他已经站在命运的交叉路口,与明廷的分割近在眼前。 高名衡是个好官,传统意义上的好官。 能臣、忠君、爱国。 如果可以,陈望想高名衡能够一直帮他管理着河南。 但是事实的情况,高名衡终究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在定军山的时候,结果就已经注定。” 陈望目视着前方,坚定道。 “大势的洪流滚滚向前,很多时候,人,根本没有选择。” 现如今,他已经割据一方,实力足以问鼎中原,影响天下。 但是所有的一切也不会只随着他的意志为转移。 就算陈望现在想要停下来。 汉中镇这架轰鸣向前的战争机器却不会停下来。 陈胡两氏已经堵上了一切,跟随在陈望麾下的一众将校也不甘再去过曾经那般猪狗不如的生活,基层的一众军民更不愿意去过往昔那朝不保夕的日子。 就算是陈望不愿,他们也会将黄袍强行加到陈望的身上。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再优秀的车夫,再强壮的力士,也只能使得车架稍稍的偏移,方向发生一定的转移。 但是这辆马车终究不会停下。 而拦在这辆马车之前的所有事物,都将如螳臂一般被碾碎! “放开河南军器局一切权限,引用水力锻锤,扩大工匠人数,两班相倒。” “河南境内中型以上矿场,全部收为军用,供应军器局产出,为河南、湖广两镇换装提供资源。” 陈望收回了目光,转身向着身后走去。 牵马的亲卫低下了头,让开了上马的道路。 陈望手扶马鞍,微微用力,便已是翻身跃马。 骑乘在赤红色的战马之上,陈望居高临下俯瞰着周围的一众将校。 “诸位。” 陈望举起了手中马鞭。 他的声音并不大,很是平静,没有慷慨激昂。 但是一众近处的将校却是都能够听的清楚。 江风渐急,衣袍随风飘动,猎猎的鼓动声在四方响起。 “风起浪涌。” 陈望目光平和,缓缓的从一众将校的身上掠过。 “功业。” “兴亡。” “成败。” “皆在此一举。” 陈望放下了马鞭,没有再言,只是拨马而去。 一众护卫的甲兵皆是纷纷上马。 转瞬之间,轰鸣的马蹄声便已经是盖过了江水波涛翻涌的声响。 奔驰的战马之上,陈望的目光坚定。 他没有再回望隐藏在浓雾之中那巍峨的南京城。 第430章 吴甡 徐州城中,一片肃穆萧杀。 这座千年的古城,历来兵家的必争之地,在经历了两百余年的和平,终于不再平静。 如今的徐州,已经不再是那个舟船往来,通商有无,繁华似锦的商贾圣地。 徐州城中行人稀疏,皆是匆匆而行,早已不复往昔车水马龙的盛况。 先是万民军攻陷了徐州,再之后又几次历经战火,城中百姓只剩下了原来的一半。 吴甡站在徐州城府衙的高阁之上,目光平和俯瞰着寂寥的徐州,在他的身边,只有一名少年书童呆在近处。 远方的城墙之上,林立着的是一面有一面鲜红如血的赤旗。 如今的徐州已经成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军事要塞。 徐州城中驻扎着超过着两万名军兵。 吴甡目光向下,如今他所处的府衙,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他牢笼。 他麾下三千余名标兵在进入城中之时,就已经被解除了武装,安置在城西的军营之中。 他这个大明的督师,根本没有全力指挥任何他所能看到的任何一支军队。 徐州城中的将校对于他礼遇有加,但是也仅仅只是礼遇。 他没有任何的权力,甚至连离开徐州府衙的权力都没有。 吴甡是一个聪明人。 天下的局势,他看的很清楚。 风起明末 第525节 陈望现在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他也都清楚。 大厦将倾,天下昏乱,崩溃只在旦夕之间。 陈望掌汉中,据河洛,控徐州,定鼎南国,麾下带甲之士逾十万,甲兵骁锐,声威如日,问鼎天下之势已成。 在孙传庭死后,整个南中国的军权,几乎被其窃取。 淮河以南、长江以北,都已经为陈望所控。 左良玉与陈望之间,早有谋和,这一点在襄阳之战就已经可以窥见端疑。 恐怕不久之后,左良玉也会加入陈望的阵营之中。 运河断阻,南北不通,朝廷早已经无暇南顾。 偌大的南国,忠于朝廷的军队,仅仅只剩下武昌以西,猛如虎、罗汝才、曹变蛟、刘光祚四将所带领的那一支偏师。 但是这一支偏师在连番的征战和追逐之中,所剩的兵马不过仅有两万。 而且罗汝才是叛降之将,他之所以投降,只不过是因为走投无路,加上与张献忠之间的血仇。 曹变蛟虽然此前忠心,但是因为曹文诏的原因,和陈望的关系匪浅。 陈望若是举旗问鼎,曹变蛟的心思和立场实在难以揣测。 刘光祚庸碌之将,随波逐流,大势之下,只怕也会选择归服。 只有猛如虎对于朝廷还保持一定的忠心。 只是听说猛如虎在不久之前患上了背疽,饱受折磨。 现在这支偏师的指挥权,已经落到了曹变蛟的手中。 说出来真是可笑。 吴甡不由的苦笑了一声,他感觉这个世界真是讽刺。 虎大威、猛如虎,明明是蒙古人,但是对于大明却是忠诚不已。 而一众中国之将,却是心存反意。 就算是他,身为大明的阁老,深沐皇恩,心中却是更多的存着明哲保身的想法。 吴甡的内心挣扎。 眼下的局势,他不知道应该去做什么,他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但是他又是天子的门生,大明的臣子。 吴甡很清楚自己的本事,论起能力,他根本就比不过杨嗣昌。 杨嗣昌昔日尚且难以节制左良玉。 他又如何能够节制比起左良玉势力更大的陈望。 凭什么节制,拿什么节制。 凭着从京城带来的三千新募的标兵? 还是拿着朝廷给与的督师之位?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拉回了吴甡远在天边的思绪。 吴甡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入目是一队超过百人的骑士。 那一队骑士皆是身穿着赤红的箭衣,鞍佩弓箭,腰系明刀,杀气凛冽。 哪怕是远隔数百步,仍然能够感觉到那一阵阵令人心寒的冷意。 吴甡双目微眯,瞳孔微缩,这支骑兵比起他一路而来见到的所有军兵都要精锐,哪怕是当初在徐州城外迎接他的河南副总兵高谦麾下亲卫甲骑气势还要迫人百倍。 就是曾经曹文诏麾下的家丁,也没有这些骑兵的气势惊人。 吴甡心中微沉,对于这支骑兵的身份,他的心中已经是有了几分清明。 而紧接着,从高阁下走上的侍从带来的消息也证明了吴甡的猜测。 “平贼将军陈望,请见总督。” 吴甡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动荡的心神。 该来的总会来。 这一场见面,在几天之前就已经定好。 吴甡靠近了身前的栏杆,最后看了一眼鱼贯涌入府衙的一众军兵,眼神逐渐的黯淡了下来。 等到吴甡换好了衣冠,穿上了蟒袍,带着手捧着尚方剑的侍从走入府衙正厅之时。 此时的府衙正厅之中,原先守卫的甲兵已经全部更换了一遍。 从原先身穿着布面甲的河南兵换成了清一色身穿明盔明盔的汉中兵。 吴甡平静的目光在厅内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右侧首席那抹刺目的猩红上。 正厅中央首座的位置空悬,但在右侧的首席,正坐着一名威严不凡的青年武官,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静坐如岳。 那武官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骨相凌厉如出鞘的刀,两道浓黑的剑眉下,嵌着一对鹰隼般的眼睛。 虽是坐着,但是却仍能看出身量极高。 那武官身着大红织金飞鱼通袖罗,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灿若流火,却又因通身的肃杀之气而丝毫不显浮华。 吴甡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那袭本该彰显臣子本分的飞鱼服,此刻在他眼中竟渐渐扭曲变形。 金线织就的鳞片在阳光下诡异地蠕动,鱼尾竟然化作狰狞的龙尾,圆睁的鱼目裂开竖瞳,连衣摆翻卷的浪花纹都变成了翻滚的云气。 吴甡喉头发紧,恍惚之间,竟然看见武官领口探出狰狞的龙首,正对着自己吞吐腥风。 等到吴甡重新恢复了正常的视野之时,那名武官已经是站起了身来,拱手缓缓施一礼。 “末将陈望,拜见军门。” 坐在徐州府衙正厅的这名武官自然就是从滁州府北返的陈望。 陈望虽然口中说着拜见,但是却并没有半点要屈膝下跪的意思,他就站在那里,好似一颗青松一般。 这样的场景,要是放在数年之前,等待着陈望,必然是以不敬之罪遭受惩处。 哪怕是有着一品官身的武官,面对着督师的文帅也要行下跪之礼。 但是现在早已经不是数年朝廷大权仍在之时。 这天下,也早已不再是文官能够颐指气使的时节了。 又有谁能够治陈望的罪? 陈望重新坐回了坐椅之上,目视着身穿着绯红官袍的吴甡。 吴甡背景身后,家世显赫,以阁臣之位,奉朝廷之命督师南国,而且与曹文诏私交深厚。 若是数年以前,他也会像遵从杨嗣昌、孙传庭,遵从吴甡。 但是现如今,他不必要再像曾经那样一般再低下头颅。 “军门,请。” 陈望随意地靠着黄花梨的椅背,右手随意指向正厅首座,开口道。 吴甡的神情很是复杂,他伫立原地,绯红官袍下的身躯微微发颤,眼神之中满是挣扎。 终于在半响之后,吴甡才迈步上前。 官靴踏在青砖地上,每一步都让吴甡感觉似有千钧之重。 当他终于落座首座时,坐到了正厅的中央首座之上时,再向着下方看去,却没有因为身居高处而有半分的高傲。 “军门知晓朝廷的意思,我也知晓朝廷的意思。” 陈望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茶盏。 “昔日总镇在世,也曾受军门恩惠,得以保全。” “崇祯八年,我蒙总镇提携,一路平步青云。” 陈望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将最后那点情分寸寸割裂。 “但是,这份恩情,只够保全军门一人……” 窗外,急风骤起,府衙檐角的铁马风铃不由一阵叮咚乱响。 吴甡的神情阴沉,陈望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是他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原本吴甡心中组织了很多的话语。 作为朝廷委派的督臣,哪怕是明知事不可为,也亦当尽力周旋。 然而陈望这一席话,却是干脆利落地堵死了所有转圜余地。 那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容置疑的决绝,无不昭示着一个事实。 他绝不会放弃手中权柄。 汉中镇更不会停下征伐的脚步。 吴甡长叹了一声,那叹息声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压而出,在寂静的厅堂内久久回荡。 良久的沉默之后,吴甡终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沙哑无力。 “锦州已失……” 吴甡语气沉重,宛若一块巨石,沉沉砸在地上。 “建奴用红衣大炮轰毁杏山城垣,副总兵吕品奇率部不战而降。” 吴甡所说的每个字都像浸透了苦涩。 “山海关外,仅余宁远孤悬。” “蓟州、宣府、大同三镇传来消息,蒙古诸部最近异动频频,恐怕要不了多久,戊寅之变便会重演。” 窗外风吼阵阵,檐角下悬挂着的铁马风铃不断摇曳。 吴甡的声音越发的低沉。 “北直隶疫病横行,天津、京师……病死者良多,田鼠成群结队,出没乡野城市。” 风起明末 第526节 吴甡目光低垂,眼眸之中满是哀戚。 “李闯已经渡过了黄河,攻破了山西的平阳。” “首辅周延儒奉命领兵平叛,援太原。” 吴甡闭上了眼睛,压下了起伏的心绪。 “国家如今……已无可用之兵可御虏奴……” 他缓缓抬起眼帘,他眼眸之中的哀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近乎决绝的锐光。 “南北断绝,天灾连绵……” 吴甡没有说完这句话,但是陈望已经明白了吴甡的意思。 孙传庭也和吴甡说过同样的话。 在那个时候,孙传庭转头向着他问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大明……当真是气数已尽?” 大明的气数…… 早已经尽了…… 孙传庭或许在问出这一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心中早就已如明镜一般。 陈望心中叹息了一声,但是眼眸之中坚决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宋祚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国九十七载。” 吴甡紧握着座椅的扶手,因为用力他的指节在扶手上绷得发白,手背青筋绷起根根分明。 “太祖高皇帝起于微末,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复我华夏衣冠。” “华夏神州之地,绝不可再闻胡笳之声……” 吴甡说完最后一句话,彷佛丢失了所有的气力。 他的手指缓缓松开扶手,枯瘦的指节微微颤抖,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将坠的枯叶。 陈望抬头看着坐在首座上的吴甡。 阳光透过窗棂,在吴甡的绯红官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位历经了四朝的文臣,此刻挺直的脊背犹如苍松,虽显老态却仍存风骨。 时危方见臣节,然非命世之才,难挽既倒之澜。 时局艰难,吴甡并非是应运而生的绝世之才,他没有能力来挽救这倾覆的危局。 陈望站起了身来,整肃衣冠,目视着坐在首座的吴甡。 这一次陈望没有如同之前一般随意,而是郑重其事的向着吴甡行了一礼。 陈望没有言语。 他知道吴甡在之后会去做好应该做的事情。 “拿去吧。” 吴甡的神色平静,他抬起了手。 身侧手捧着尚方剑的侍从神色挣扎。 但是终究还没有违背吴甡的意思。 侍从手捧着御赐的尚方剑,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陈望的近前。 护卫在陈望身后的亲卫适时的上前。 那侍从双手颤抖,缓缓的将手中的尚方剑递给了上前的汉中军甲兵。 在行完了一礼之后,陈望转过了身,没有迟疑的走出了正厅。 大明的倾覆在即,北国即将陷入烽火之中。 周延儒,挡不住李自成。 九边,也同样挡不住建奴。 南国的权柄,他已经拿到。 挡在他前行路上障碍,也已经被扫空。 时机。 已至。 …… 《明史·列传·卷一百四十》 吴甡按山右有声,及为相,遂不能有为。 进不以正,其能正邦乎? 抑时势实难,非命世材,固罔知攸济也。 第431章 动荡 南国局势一变再变。 李岩占据南京、依据扬州、镇江,割据南直隶,而后留李际遇领兵十五万,留守南京,自领大军南下,一路侵攻。 不过万民军的攻势并没有如同李岩预想之中那般势如破竹。 崇祯开放团练之权,允许州县依照开封社兵之制募集社兵。 在最初的时候,这项政策并没有对于大势有过多的影响。 哪怕是拥有着社兵战力的加成,孙传庭和卢象升两人所领的军队还是先后败亡。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项政令,终于得到了真正爆发的时候。 明朝建立之后,虽然极力江南的势力,但是因为历史遗留的问题,终究还是没有解决江南的问题。 二百余年来,江南乃至南国土地兼并极为严重,虽然还不至于形成诸如唐朝时期的门阀。 但是在这些地区,地主士绅掌握着极大的权柄,蓄养家奴甚众,哪怕是在东南倭患之际。 这些地主士绅招募丁壮守卫堡垒,倭寇海盗也少有进犯,宁愿去抢附近的州县,也不太愿意去围攻这些地主士绅所营建的坚固堡垒。 社兵、团练之权放开已经有差不多半年多的时间。 万民军的声势雄壮,连陷南直隶诸多大城,残酷的清算手段,使得南国的地主士绅人人自危,以致于不敢有过多的隐藏,开始抱团取暖,广募社兵。 在南北断连,大明亡国之兆显露之后,更多的权柄被放开。 地方的主官为了保全自身,对于那些明显违规团练和社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在暗中支持。 所以等到李岩带领万民军南下之际,围攻州县却是收效甚微。 万民军缺乏重型的攻城武器,很多的时候,只能蚁附攻城,但是这样攻城所付出的代价无疑是沉重的。 一直到崇祯十五年的七月之时,攻陷南京的三个多月后。 万民军才彻底控制南直隶长江以南的应天、镇江、苏州、常州、广德、太平、宁国七府。 对于西南角的池州、徽州两府的进攻并不顺利。 东南的松江府,因为有郑芝龙的存在,所以万民军也迟迟不能动手。 如果万民军一路势如破竹,崭露出气吞南国的实力。 郑芝龙恐怕会毫不犹豫的带领麾下的部众加入万民军的序列。 但是在情况未定,尤其是陈望如今虎步中原,雄视江淮,郑芝龙自然不敢轻易下注。 郑芝龙和万民军之中保持着一定的联系,但是却没有完全投注下去。 为了保证自己在福建的势力范围,还是为南国的明军提供着一定的助力。 李岩不愿意和郑芝龙太过于交恶,因此下令部队放弃对于松江府的进攻。 这样的进展对于万民军来说无疑是极为缓慢。 而且也仅仅只是控制,在这些区域,还有很多的地主士绅所营建的寨堡没有被打破,虽然在万民军鼎盛的时候,他们只能龟缩着。 但是一旦万民军露出颓势,他们无疑就会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蜂拥而至。 而最让万民军感到压力巨大的,是陈望的动向。 陈望在徐州停留了一段时间后,便领兵从河南一路进抵湖广北部,在六月下旬的时候,已经抵达了汉阳府境内,并一举攻克了汉阳府城。 汉阳府与武昌府隔长江划界,是武昌府的屏障门户,仅仅一水之隔。 汉阳失陷,武昌岌岌可危。 西军陈兵三十万于武昌,调集全部水师入援武昌,武昌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崇祯十五年,七月五日。 武昌城内,肃杀之气几经凝结。 江面之上,千帆招摇。 三十万众西军齐聚武昌,但是却没有让城中的一众西军将校心中有半点的底气。 因为就在一水之隔的汉阳,已经云集了超过十万的官兵。 而这还不是最为让人心生恐惧的地方。 他们不是没有面对过如此数量的官兵,当初在陕西、河南的时候,官兵曾经数次云集十数万众,但是他同样逃出了生天。 但是这一次,指挥着这些官兵的人,并非是朝廷的督师文臣。 而是,陈望…… 平贼将军陈望。 不久之前,凤阳之战仅以三万甲兵,便大败李岩所率的万民军主力,迫使万民军不得不向南逃遁的陈望。 风起明末 第527节 七年的时间,陈望从一介家丁,靠着手中的刀剑,南剿流寇,北击建奴,生生的杀出一条晋升之路,成为了配印的总兵。 甚至是在中原完成了实际的割据。 如今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区域,真正的掌权者,早已经不是当今的朝廷。 而是陈望。 越是了解,便越是绝望。 武昌城中在半月的时间,西军的军议已经召开了十数次。 但是议来议去,却是没有议出半点的结果。 如今惟一还算是好的消息。 就是陈望已经抵达汉阳将近半月,仍旧没有任何进攻的态势,甚至官兵的水师也没有出击。 这也让西军的一众将校不知道情况,也更不敢轻举妄动。 而此刻让西军忌惮不已的陈望,正坐在汉阳东郊的军队大营之中,听着胡知礼的汇报。 “山东镇的改编在中军部派去的教官基本完成,山东镇暂拟一师编制,由高杰节制,依照正常师级单位编四营,定兵额一万两千人,原在籍兵丁有一万一千人,新募兵一千,训练已有两月,下月下旬便可以编入各营之中。” 高杰等人手底下的兵马确实有不少,但是很多滥竽充数之辈,自然都被裁汰换新掉。 所以山东镇整编的第一师连一万二千人都没有能够凑出来,还需要编练新军。 孙传庭最后一次领兵进剿,几乎征调了山东大部分的有生力量。 山东境内留守的兵丁几乎都是卫军或者是二三线的营兵,这些兵马武备松弛,训练落后,比起地主士绅招募的社兵团练还要弱了几个档次。 再者山东距离北直隶地处不远,朝廷仍然有一定的掌控。 而且如今陈望麾下的人才贮备也不够,将校能够独挡一面都不多,更不用提能够主政一方的文官了。 现在对于山东下手,将其掌握在手中的时机还没有到达。 再者山东此时还处于疫病的干扰之下。 所以陈望并没有急着去掌控山东,仅仅是联络高杰,胁迫着刘泽清,将山东镇的主要兵马归拢于自己的指挥之下。 “山东镇第一师,除去高杰之外,另外三营,营将任命分别为惠登相、马进忠,马岱。” “马岱?” 惠登相、马进忠都算是老熟人了,陈望北上勤王的时候,和两人交情颇厚。 青山关之战后,惠登相、马进忠的态度也是越发的恭敬。 但是对于马岱,陈望却是没有什么印象。 稍微回忆了一下,只想到了汉末三国马超的弟弟,也叫马岱。 山东镇那边是不久前才归拢,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胡知礼统管的中军部在处理。 营将的任命,陈望也是全部交给胡知礼在负责。 不过陈望没有印象,但是陈功却是记得这个人。 “之前吕梁山之战,杨御蕃兵败身死,就是这个马岱,领兵冲入敌阵之中拼死抢回了杨御蕃的尸体。” 陈望记忆力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加强了许多,几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只是因为对于三国时代马岱的印象太过于深刻,所以有些忽略,不过有了陈功的提醒,陈望也是想起了马岱到底是谁。 在历史上的明末,马岱在史书中也留下过较为深刻的一笔。 山东民变,杨御蕃领兵进剿一股势力很大的农民军。 马岱单骑冲进阵列,深入敌阵直捣中坚,阵斩其首领。 其腰部肩膀各被长枪捅伤,血透重铠。 确实是一员骁将。 “此人倒是可以重用,日后等到军校开启,可以让他进入军校进修。” 对于马岱,陈望的观感颇好。 从马岱能够抢回杨御蕃的尸首,他看到了两处重点。 一处是马岱确实有情有义,这样的人若是收拢于麾下,轻易不会叛变。 另外一处则是马岱在乱军之中,众军溃败之际,还能够抢回杨御蕃的尸首,这可不是单纯的勇武可以做到的。 马岱对于当时战场的局势,还有时机的估算肯定无一不是恰到好处。 从这一点看来,马岱就是一个值得培养的人物。 “稍后,我就让中军部将马岱的名字加入军校的第一批进修名单之中。” 胡知礼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陈望的安排,无疑是将马岱当作日后的后备师长培养。 军校是最近陈望提出来的想法,目前还在筹备之中。 设立的地点暂时准备定在襄阳。 如今因为没有朝廷的制约,汉中镇的势力正在飞速的发展,尤其是各镇军兵的数量越来越多,扩编也是马不停蹄的进行着。 负责征兵训练的兵务司那边已经的忙得不可开交,甚至为了保证效率,又招募了不少的吏员。 “山东镇如今差不多已经稳定了下来,刘泽清那边,不知道总镇要作何安排。” 胡知礼顿了一顿,目光扫过悬挂在军帐正中的淮扬舆图。 那图上,代表刘泽清部的黑色小旗仍插在淮安府境内,与周边汉中军系的红色标记格格不入。 山东镇本来可以编练两个师,毕竟刘泽清那里还有一万多的兵马。 但是刘泽清到底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之所以能够成为一镇的总兵,靠的都是溜须拍马的本事。 以前和义军的几次胜利,都是仰仗着杨御藩的主攻。 刘泽清不过是捡了些现成的军功,打了一些顺风仗。 更遑论此人品性卑劣,历史上刘泽清利欲熏心,反复无常。 清军大军压来之前,他还在醉生梦死,花天酒地。 对于刘泽清,陈望没有半点招揽的想法,他底下的那些兵马大部分都是老兵油子。 招募进队伍反而会让军队的风气和声名都败坏,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这批兵油子和刘泽清怎么处理确实是个难题。 “左光先的第四师现在在滁州府对吗?” 陈望沉吟了片刻,有些决断,向着胡知礼确认道。 “六月二十七日,左光先奉军令司的调令已经抵达了滁州府境。” 胡知礼略一回忆,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刘泽清那边,先把他调到六合附近。” 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兵力不够,刘泽清如今还有些用处,并不是很好的清理时机。 汉中镇四师,都是加强师,每营五千人,共计十二个正兵营,一个三千人近卫骑兵营,共计有七万三千人。 河南镇三师,都是普通师,十三个正兵营,每营三千人,共计三万九千人。 山东镇一师,与河南镇一样,都是普通师,有一万两千人。 湖广一师,六个正兵营,一万八千人。 郧阳社兵、开封社兵共计一万两千人。 陈望如今能够控制的兵马,总兵力已经达到了十五万之众。 但是这个兵力,对于如今他所控制的广大的地盘还是有些不够。 陈望带兵从英霍赶到了湖广,在长江北部的南直隶地方。 南直隶如今留下的部队,是陈永福、高谦麾下的河南镇第二、第三师,以及高杰领的山东镇第一师。 高杰如今领兵驻防在扬州北部的高邮。 张献忠死在南京之后,李定国领兵返回江北,退往了安庆府,而后收缩兵力,放弃了不少的北部的城池。 陈望随后命令陈永福出兵,先后收复六安、合肥,重掌庐州府全境,彻底控制英霍山区,使各处辖地再度连成一片。 三者加上左光先,也只有四个师,四万八千人的战兵,加上八千开封社兵,共计六万四千人。 高谦屯兵在凤阳还需要留兵守备徐州,因此前线的兵力也就六万多人。 防守够用,但是进攻还是有些欠缺。 陈望准备等到解决完武昌这边的事情,到时候回师南直隶,将扬州这颗万民军安置在江北的钉子彻底拔掉。 到时候,将刘泽清和麾下的那些兵马送去做填线的炮灰。 扬州这场攻坚战的烈火,熬下来的真金,可以收下。 但是那些贪生怕死、军纪败坏的兵油子,还有刘泽清,还是直接永远的沉眠在扬州城下为好。 第432章 波涛 南直隶和山东的事情现在并不是多么要紧。 朝廷那边有吴甡应对,山东那边刘泽清翻不起什么风浪。 万民军如今深陷南国战争的泥潭,郑芝龙的态度也因为战事胶着在逐渐在倾斜。 而最让陈望感到高兴的是,马玉瑛的长辈已经答应了他提亲的要求。 陈望派了一支千人的骑兵队从汉中府出发,大张旗鼓的接着马玉瑛从石柱到了襄阳。 一切尘埃落定,只等择日完婚。 风起明末 第528节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 就是秦良玉的态度。 秦良玉被称为西南柱国,在西南一众土司以及百姓之中的声望极高。 联姻却是加强了汉中镇和土家族土司的联系。 但是秦良玉到底还是心向朝廷。 这段时间,秦良玉派人传来了好几封信件。 信中不仅严词指责陈望的诸多行径,字里行间透着失望与忧虑。 不过这些事情也是实情。 朝廷的诏令,陈望直接都是让胡知礼处理,一应调令完全置之不理,甚至于税收都被陈望用很多的理由截留了下来。 河南巡抚高名衡,郧阳抚治袁既咸两人在名义上拥有对于军队的领导权。 在最初的时候,陈望还命令手底下的人假冒盗匪流寇,以此让其分心无暇。 不过在朝廷势弱,南京被万民军攻陷,彻底掌握了中原和两淮之后,陈望便直接卸下了这一层表面上的伪装。 如今高名衡、袁继咸二人形同软禁,府衙内外尽是汉中镇的眼线,连日常起居都有人监视,更遑论行使权柄。 各地主要城市,譬如凤阳、襄阳、徐州等地的主官也同样没有任何军事上的权柄,平日里只能处理民政相关的事务,全都在汉中镇的监视之下。 这些往日威风八面的朝廷命官,如今不过是棋盘上的几枚棋子罢了。 不过秦良玉到底是年事已高,如今已是六十八岁的高龄。 石柱宣威司的根基到底是马氏,当初马祥麟年幼时,秦良玉代领的石柱宣威使。 石柱宣威使早已经交还到了马祥麟的手上。 天下局势动荡,大明已经是江河日下。 改朝换代之势已成定局,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马祥麟自然也不例外。 马祥麟的想法和秦良玉并不相同。 对于大明朝廷,马祥麟并没有多少的感激和忠诚。 马祥麟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他的父亲为大明南征北战,各部的儿郎为大明的江山出生入死。 但是换来的是什么? 当初他的父亲染上了暑疫,身体不适,结果因为接待不周得罪了明朝派来监军的太监邱乘云。 之后邱乘云上进谗言,他的父亲被诬陷投入狱中。 在狱中,得不到治疗调养,很快便病重而死。 朝廷后面只不过是轻飘飘的发下一道诏书,就此不了了之。 所以哪怕母亲秦良玉对于这门亲事颇为反对,但是马祥麟还是答应了陈望提亲。 马祥麟看的明白。 陈望已经对于中原和两淮完成了实际上的割据,麾下兵强马壮,为天下群雄之首,也有问鼎天下之意。 如今朝廷昏聩,天下疲敝,倾覆在即。 他马祥麟何必为这个薄待马氏一族的朝廷殉葬? 对于朝廷马祥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拒绝陈望联姻的请求。 将马氏乃至各部土司的命运和陈望捆绑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这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要是陈望真的能够问鼎天下,那他马氏一族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而不再只单单是世袭土司。 他们这些土司,虽然在领地之中就像是土皇帝一般。 但是往昔在朝廷那些高官的眼里就是可以随意驱使的走狗。 这一点在领了宣慰使以来,马祥麟的越发反感。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犹如奴仆一般。 男儿生于天地之间,自当顶天立地。 大丈夫处世,碌碌无为,与朽木腐草何异?! 马祥麟不想一辈子都只当一个小小的石柱土司,他想要和自己先辈汉时的伏波将军马援一样,征战四方,开疆拓土! 他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再过十年,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挥动马槊。 如今天赐良机在前,如何能够轻易放弃。 因此哪怕是顶着母亲那边巨大的压力,马祥麟也要同意这门亲事。 其余的五大宣慰使也同样是嗅到了危险的到来,对于马祥麟的安排,并没有持反对的意见。 陈望回忆着提亲队伍从石柱带来的消息,心中也是振奋了许多。 六大宣慰司目前共有养有战兵四万余众,其中精锐善战的白杆兵多达万余人。 这些军兵,极善山地作战,日后进军西南,无疑是最好的助力。 在西南,惟一算是劲敌的,也只有云南的沐王府。 不过沐王府也就对于云南还有一定的掌控力,但到底是远离中原,对于很多事情都是鞭长莫及。 在四川的影响力,也远不如以马祥麟为首的六大宣慰司。 这一次的联姻获取了以马祥麟为首的六大土家族宣慰使的支持,已经是基本奠定了对于四川的掌控。 汉中府是他的基本盘,四川也有土家族的土司支持,掌控蜀中基本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过青海蒙古如今占据西藏,李自成也和其合流,还有一众羌族土司的支持,对于四川的威胁也不小。 “情报司在雪区的布置如何了?” 陈望微微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询问道。 “固始汗如今自封为甘、青、康及卫藏地区的汗王,成为了雪区的实际统治者。” “不过雪区幅员辽阔,内中形势错综复杂,各地仍然有反抗的军队,青海蒙古想要彻底统治雪区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对于四川暂时没有太大的威胁。” 胡知礼上前了些许,伸手在桌面上摆放着的舆图上指点,他的指尖划过藏东、青海一带,禀报道。 “情报司那边,已经基本摸清了藏东地区的情况,按照总镇之前的指示,我们也向反抗的势力提供了军械和教官的支援。” 桌面之上是中军部综合各方舆图,以及陈望的记忆绘制的天下总舆图。 舆图已经十分接近于后世的地图,新疆、雪区、远东,包括东南亚各国都被囊括了其中。 细节之精确远超当世任何的地图。 陈望眉头微蹙,想了一想,再度询问道。 “青海蒙古彻底掌控雪区,还需要多久?” 胡知礼略微沉吟,谨慎答道 “情报司汇总的消息,青海蒙古想要彻底稳固雪区,起码还要三四年的时间,最好的情况也要超过两年。” 陈望低下头,看着桌面之上摊开的舆图,心中盘算着。 因为蝴蝶效应的缘故,固始汗的势力得到了加强。 大明国内的局势,因为他的发展,比起历史上更为动荡,恐怕固始汗不会如同历史上一般安居于雪区。 所以必须要防备着青海蒙古的侵扰。 很多时候,很多国家在国内发生矛盾之时,往往会对外开战,用外部的矛盾,转移内部的矛盾。 青海蒙古这些时日以来,派遣了不少的密探进入川中,明显是在为战争做着准备。 陈望感觉,这其中除了固始汗自己的野心之外。 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因为被自己所影响的松锦之战,清军所受的损失比起历史上更大。 所以才会促使黄台吉尽可能的寻找外援。 因此才导致了连锁的反应,使得青海蒙古也开始进行着战争的准备。 陈望目视着身前的舆图,天下的局势逐渐在他的脑海变得清晰了起来。 青海蒙古的威胁还有些远,暂时不需要太过于在意。 “李自成的动向如何了?” 陈望目光向上移动,落在了山西的境内。 “势如破竹。” 胡知礼神色凝重地摇头,北边的情况并不好。 “北边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周延儒还没有领兵赶到太原,太原城就已经陷落。” “周延儒心中胆怯,徘徊不敢前,驻兵在真定府境观望局势。” “闯军攻陷太原之后,北上进攻大同。” “大同总兵姜瓖派使者向着李自成请降,六月下旬,李自成领兵入大同,仍任姜瓖为大同总兵,不过姜瓖已无实权,实被软禁。” 对于姜瓖的投降,陈望没有多少的意外。 历史上的姜瓖也是同样投降于闯军。 虽说现在的闯军没有历史上那般强悍。 但是这个时期姜瓖所领的大同镇精锐在松锦之战折损良多,因为南北断运的关系,大同镇战力恢复的并不好。 姜瓖也是别无选择,他身处大同,北面是漠南蒙古诸部,南面的太原已经被闯军打下,西面是闯军的领地,东面虽然能逃。 但是闯军骑兵众多,带领大队兵马逃跑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是带领少数的骑兵逃走。 那么恐怕一到居庸关,就要被朝廷的使者给拿下问罪。 风起明末 第529节 朝廷根本发不下粮饷来,姜瓖的投降完全在情理之中。 “北直隶的大疫现在越发的严重,天津、京师都已经开始到了爆发期,闯军那边好像也收到了消息,所以暂时停止了进军,正在稳固打下的疆域。” “大疫……” 陈望叹息了一声。 他有能力改变如今的很多事情,但是唯独疫病,他没有办法改变。 胡知礼看着沉吟的陈望,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当下道。 “对了,总镇之前吩咐情报司找寻的郎中已经找到了。” “你是说,吴又可?” 陈望微微一怔,询问道。 “对。” 胡知礼点了点头,回答道。 “吴又可确实是不世名医,听闻是将军征召,而且愿意拨给银钱,用以治疗此次大疫,答应了出仕。” “吴又可到军中后立即着手制定了防疫章程,还向一众被征募的郎中传授治疗和防止疫病传染的办法。” “如今河南北部出现的疫情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不再快速的扩散,不出意外,可以将疫病控制在辖区之外。” 吴又可的到来,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若是疫病波及而来,无疑会对眼下已经控制的地区造成深重的破坏。 而且若是军队发生大规模染病,出现严重减员,必然也会使得现在还算稳固的统治发生动摇。 陈望回忆着曾经所看过的历史。 这一场席卷了北国的大疫一直持续到了崇祯十六年,才终于休止。 主要是还是因为战乱的影响,导致明朝对于地方的控制力空前的低下,因此才会导致鼠疫如此大规模的蔓延。 不过鼠疫的影响,并没有像欧洲的中世纪一般造成那么巨大的破坏力。 毕竟明廷对于乡野的管制力下降很大,但是主要的城市,还算是存在着秩序,对于疫病的防治也有一定的经验。 “在疫情彻底平息前,暂缓处理北方事务。“ 陈望没有多少的犹豫,北直隶、山东等地局势错综复杂,又有大疫的影响,此时进军实为不智。 “沿河防疫兵力若是不足,可调遣黄河汛防营及周边巡检司驻防边境,务必构筑防线,严防疫情向南蔓延。” 陈望尖轻叩案几,思绪渐收。 定下了基调,便转移了心神。 历史上清军调动兵马南掠是今年十月的事情。 这个时间就算再提前也不会超过一个月。 蒙古是游牧,女真是渔猎,在攻取了辽东之后,也有农耕,这个时节他们也要收获。 思索着,陈望的目光也重新转回到了舆图上的武昌城中。 而就在片刻之后,帐帘忽被掀开,阳光斜刺而入。 陈功按着雁翎刀阔步而入,赤红箭衣映得帐内一亮,也为陈望带来了营外的消息。 “左良玉、猛如虎、曹变蛟并南国诸将已至营外!” 陈望抬起头,目视着帐外炽白的阳光,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他之所以亲自领兵到湖广来,为的正是这一场军议。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方是草头王。 南国诸镇山头林立,朝廷失势,使得许多人生出了别样了心思,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但是。 这个世界上,并不需要太多其他的声音。 第433章 明牌 汉阳府城东郊,汉中军大营。 中军辕门处,幡帜猎猎,甲兵如林。 左良玉站在高大的辕门前仰头望着。 辕门内那面火红色大纛正在朔风中怒张,猎猎的作响声在左良玉的耳畔萦绕。 火红的大纛好似一团燎原之火,灼得左良玉的双目刺痛。 周围林立的甲兵,肃立如松,按刀执枪,杀气凛烈。 旌旗翻卷如浪,铁甲寒光森然。 看着这样鼎盛的军容,再想着自己麾下的那些的甲兵,左良玉内心不由颇为无奈。 中军帐的帐帘掀起,随着入帐通报的甲士走出。 与左良玉站在一起的猛如虎、曹变蛟等一众将皆是将目光转移过了去。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名通报的甲士并没有向着他们走来,而是就这样停在了帐门右侧的位置。 就在众人狐疑之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帐门的位置。 首先映入了众人的眼眸之中的是一条狰狞的飞鱼。 紧接着那道高大的身影已经是自从中军帐内踏出。 陈望身着赤袍,手按雁翎刀,在一众甲兵的簇拥之下,已是龙行虎步而来 雁翎刀鞘上的鎏金纹饰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怒张的鱼吻中利齿森然,龙首状的头部虬须飞扬。 帐外一众汉中军的甲兵,在陈望出现的瞬间,齐刷刷地再度挺直了本就直着的腰背。 他们注视着踏出军帐的陈望,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崇敬。 左良玉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襄阳一别,已过两年。 如今陈望的气势与两年之前的襄阳,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当初在襄阳他与陈望会面之时,陈望虽然已经是平贼将军,因勤王之战名动天下。 那时的陈望行事谨慎,气势内敛,举止谦逊。 但是现如今的陈望,昔日的谨慎谦和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敢逼视的凛冽威仪。 左良玉心中惊疑,下意识的想要握住腰间的雁翎刀。 从征多年,朝不保夕,很多时候,只有手中握持着兵刃,才能让左良玉的心中感到一丝的安全。 但是一应武器,早就在入营之时被汉中军的卫兵所留下。 左良玉摸了一个空后,右手悬在半空之中,最后只能重新将手放在了腰间的鞓带之上。 眼见陈望阔步而来。 左良玉喉头微动,下意识想迎上前,却在抬脚的瞬间迟疑了。 往日的矜持与当下的处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七年倥偬,陈望如今位极人臣,而自己却…… 左良玉的指尖微颤,终究只是站在原地。 他的下颌紧绷,身躯僵硬,心中百转千回。 但陈望已朗笑着上前,一把握住左良玉的手,凛冽的威仪在这一刻骤然消散。 “左帅,别来无恙。” 陈望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似春风化雪,将辕门前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左良玉心头微颤,恍惚间之间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年在淳化城外,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营将。 当初在淳化之时,陈望刚任营将,他本来只是因为和曹文诏的关系,想要和陈望交好一番,顺便看能不能分润一些军功。 只是到了淳化和陈望见面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推心置腹的与陈望说了一番不能说的话,交浅而言深。 或许是陈望眼中那份似曾相识的锐气,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又或许,只是单纯想拉拢曹文诏的这位亲信... 具体原由左良玉早已是记不清了。 但是陈望却一直将这件事牢记于心。 张献忠降而复叛,他兵败罗喉山,心灰意冷之际,陈望在襄阳,极力争取,为他补足兵备、军饷,作为重建军队之资。 没有条件,没有讨价还价,就像当年在淳化之时,自己对他的推心置腹那样纯粹。 甚至在之后的很多时候,但有所需,无不慷慨相助。 “如同当年。” 左良玉放下了心中压力之后,神色也变得从容了很多,他眉间郁结渐渐舒展,笑意也攀上眼角,笑声回答道。 “哈哈哈哈哈。” 陈望的心情极好,继而说道。 “上次襄阳一别,我送给左帅的柳林酒,左帅应该也喝完了吧,我已经让人又备了一车柳林酒,等到左帅归帐之时正好一并带走。” 左良玉心中生起了一股暖意,他没有想到过去了这么久,陈望居然还记得当初他在襄阳随口提起的话语。 陈望松开了握着左良玉的手,转而看向左良玉身后的众人。 曹变蛟依旧如往昔一般穿着一身赤色的箭衣,脊背挺直,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 风起明末 第530节 见到陈望目光投来,曹变蛟神色坦然,拱手道。 “参见陈帅。” 陈望面带笑容,抱拳回了一礼。 “见过兄长。” 曹变蛟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波澜。 陈望在他叔父的帐下作为家丁,而后一路晋升,最后甚至与他品级相等,甚至位列平贼将军,还在他之上。 他不太通晓人情世故,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不过在白土关之战后,解开了彼此之间的心结。 陈望称呼他为兄长,也是自白土关之战后。 曹变蛟神情复杂,因为他知晓陈望如今正在做什么。 他们曹氏,世受皇恩,他的叔父在松锦战场上殉身报国。 而陈望…… 曹变蛟压下了心中的他念,他不愿意去想。 这些事情很多时候,让他彻夜难免。 陈望也注意道了曹变蛟神色变化,他清楚曹变蛟心中的纠结。 不过此番聚将升账,对于如何劝服曹变蛟他的心中已经是打好了腹稿。 “猛帅。” 一念转过,陈望微微侧身,向着站在一旁的猛如虎拱手道。 猛如虎身形相对于曹变蛟和左良玉稍矮一些,不过也算魁梧。 他的双腿并不像一般的汉人那般笔直,稍微有些外弯,明显是自小身长马背之上的原因。 猛如虎名义上还是朝廷封的正总统,有权节制川中乃至湖广诸镇之兵。 虽然没有挂配将印,但是仍然是能够称的起一声猛帅了。 “猛如虎,参见平贼将军。” 猛如虎双手抱拳,同样行了一礼。 不过行礼之时,似乎是牵动了后背的背疽,眉头在一瞬间皱了起来,脸上也显露出了痛苦之色。 陈望连忙上前,双手拖住猛如虎的双臂,将起扶起,而后立即对周围的甲士吩咐道。 “猛帅有伤在身,勿须多礼。” 猛如虎叹息了一声,说道 “多谢将军体谅。” 陈望神色凝重的宽慰道。 “背疽凶险,若无名医难以治愈,我得知猛帅患病之后,发布榜文,募集了十数名广有名望的名医,前段时间已经派人去请,这几日应该就陆续会到汉阳。” 背疽在这个时代,并非是不治之症。 明代《外科启玄》记载:“疽发背上,凶险异常,治不及时,十死七八。” 猛如虎在历史上,也并非是因为背疽而死,而是战死在南阳。 对于猛如虎,陈望心中是敬佩的。 史载猛如虎骁勇冠诸将,临阵身先士卒,所向克捷。 然所事多非其人,终至力竭捐躯,惜哉。 陈望态度,让猛如虎微微一怔。 他见惯了冷眼,在养病期间,朝廷没有什么宽慰,只是不断催促进军,全然不顾他身患重病,也不顾军饷已经有将近十余月的时间没有发放。 为了养兵,他所积累下的大部分钱财,都补给了麾下的兵马,甚至于身上的疾病都只能耽搁下来。 陈望此前一直远在南直隶,却是能够记得他患病的这件事,还为他找寻名医治疗。 哪怕是知道陈望这是笼络人心的举动,但是仍旧是让猛如虎心中感怀。 猛如虎低下了头,陈望的野心昭然若揭,为众人所知。 他想要拒绝陈望的笼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话语临到了喉头,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他想到了崇祯十三年,因为牵连落职,被迫离开蓟镇之时,曹文诏在送行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一席话…… 随行的甲士上前搀扶着猛如虎,先行进入了军帐。 随着猛如虎的离开,陈望也将目光转移到了猛如虎身后的两将身上——罗汝才、刘光祚。 刘光祚满脸讨好,忙不迭的行礼道。 “刘光祚,参见陈帅。” 陈望此前并不认识刘光祚,所以刘光祚很聪明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刘光祚能力平庸,进剿战功平平,戊寅之变之时遭遇清军怯战不敢进军,若非是朝中有人,早就被下狱论处。 不过戊寅之变也算是情有可原,当时的情形,他们兵马比起清军要少。 提前到达的王朴、曹变蛟也是相顾不敢击。 在最后的时刻,刘光祚到底也算是有些气节。 历史上刘光祚与猛如虎共守南阳,城破之后,力战而亡。 国榷评价,虽非名将,然临难不苟,可谓忠勇。 在被陈望影响的这段历史之中,刘光祚也参与了青山关之战等一系列拦截建奴撤退的战事,也积累了一些斩获。 陈望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刘总兵免礼,我等也曾并肩作战,战场袍泽无需多礼。” 虽然未曾谋面,但是两人之间在勤王之战也算是同袍之情。 刘光祚神色微喜,他来之前,生怕这是一场鸿门之宴,担心陈望将他所拿下,将其麾下的兵马收拢。 所以见到陈望,才表现的极为奉承。 眼下陈望神情温和,言语之间还谈起了勤王之时的情谊,无疑是让刘光祚原本沉闷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刘光祚心中明白,陈望这是想要用温和的手段来劝服他们。 对于投入陈望的麾下,刘光祚的心中没有半分的纠结。 如今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北方的局势,刘光祚也听说了许多。 朝廷大抵已经是不行了,天下改易近在眼前,从龙之功唾手可得。 而且跟在陈望的麾下,就不要再打那种窝囊仗了。 以往打仗,不仅要提防敌人,还要提防友军,防止其提前溃逃。 跟在陈望的身后,汉中军可是从来不会溃退,号声便是万众向前,所向披靡。 青山关之战,刘光祚只感觉打的酣畅淋漓。 往日里他麾下那些畏惧怯战的军兵,跟在汉中军的身侧,都是战意昂扬。 既然如此,为何不去舍命拼上一把,搏他个封妻荫子,搏他个封侯拜将! 陈望和刘光祚寒暄了一阵,最后将目光放在了罗汝才的身上。 罗汝才身穿紫衣,头戴铁冠,身形比起其余几人要矮了许多。 他的肤色偏黑,下颔蓄着短须,打理的干干净净。 左颊之上留有一道不浅的刀疤。 但这却不是最吸引人注意的。 因为罗汝才的眼睛,竟然是重瞳。 在七十二营之中,如果说野战对敌,排兵布阵,谁属第一,罗汝才无疑是真正的榜首。 不过罗汝才在军略之上的才能无容置疑。 但是在战略方面,却仅仅只是差强人意,泛可泛成。 不过罗汝才的这一缺陷,对于陈望来说却是并不重要。 如今汉中镇的战略是他一手指定,还有中军部的一众参谋帮助完善。 罗汝才如果是能够在他的帐下为将,无疑是对于汉中镇一波极大的加强。 南国诸将之中,陈望其实最想要招揽就是罗汝才。 罗汝才面无表情,和众人一应向着陈望行了一礼。 他之所以加入明军,完全是形式所迫,又愤恨于张献忠的背叛,想要报仇雪恨。 如今张献忠已死,他也厌倦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陈望如今与西南土司结成联盟,掌控江淮、中原等地,麾下兵马雄壮,非是昔日明廷可以比拟。 如今七十二营早已经分崩离析,死的死,散的散。 罗汝才知晓自己的能力,他没有能力扛起大旗,倾覆天下。 所以对于是在明廷的统管之下,还是在陈望的麾下,他都感觉无所谓。 通过罗汝才的经历,陈望多少也知晓罗汝才内心中的想法。 陈望和罗汝才简单的相谈了几句之后,便又与其后一众跟随而来的营将见礼。 片刻之后,陈望也是进入了正题。 不过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气氛重新沉重了起来,众人也随之陷入了沉默之中。 “北国飘零,南国动荡。” 风起明末 第531节 “天下将变,诸位可有考虑……” “何去何从?” 第434章 直言 中军帐内,气氛凝结。 陈望高坐在主位之上,四下一众汉中军的甲兵皆是按刀叉腰,分立于中军帐的周围。 左良玉、猛如虎、曹变蛟、刘光祚、罗汝才,以及一众左镇与猛镇的将校列都分坐在两侧。 众人沉默不语,都还在思索着陈望在辕门处那无比直白的问题。 大厦将倾,应当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众人的心中心思各异。 但是陈望给的这个问题,从他们进入了汉中军大营之时。 不。 准确来说。 是从陈望领兵抵达汉阳之时,他们其实就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三万五千名全副武装的汉中军,如今就在驻扎汉阳府城的东郊。 东面的庐州府内,是陈永福率领的一万两千名河南营兵。 西面的汉中府内,有超过两万名汉中镇的精锐甲兵。 前段时间有三万多闯军想要进攻汉中府,但是结果就是直接汉中府的武都山被打的丢盔弃甲,仓惶而逃。 北面的河南,还有超过两万余名河南的营兵镇守。 如今在南阳府内大肆攻伐的河南义军,实际上不过是陈望手下的白手套罢了。 不然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根本就没有对其发起多少像样的征讨,反而纵容其一路转战。 等到南阳府也被清理完,陈望一道军令过去,那支肆虐南阳府的河南义军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河南镇下的新军。 虽然左良玉麾下的兵马有三万五千人,猛如虎麾下也有差不多三万人,两者加起来满打满算差不多也有将近七万的兵马。 但是这七万人之中,真正能打有多少人,各镇自己的营将心中都是无比的清楚。 陈望带来的三万五千人马,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战兵,百战的精锐。 直辖的兵马,无一不是跟着陈望从刀山血海之中摸爬滚打出来。 其余的人马,无论是原先的湖广六营,还是郧阳的社兵,也都是经历了襄阳之战,与西军战过了多场。 武器装备也早已经换了一个遍,战力早已经今非昔比,与当初陈洪范统管之时,早已经是天壤之别。 他们这七万人加起来,只怕是和湖广六营打起来都够呛。 这还是建立在双方精诚合作的基础上。 但是他们双方怎么可能精诚合作? 更别提去与汉中军发生争执? 在这种性命攸关,事关前途的事情上,所有人都一致的保持着沉默。 陈望缓缓的扫视着帐中坐着的一众将校。 在这种时刻,犹豫是正常的事情。 陈望微微偏头看向左良玉。 如今帐中的众将,大多都是在看左良玉的意见。 至于猛如虎,所有人都很清楚。 猛如虎本是塞外降卒,历任守备、游击、参将、副总兵、总兵,一路遭逢提拔。 八年的时间,从一介降卒被升为总兵,位及武官之首。 得蒙崇祯亲授正总统,督理进剿各镇。 这份恩情,猛如虎一直谨记于心。 不然在历史上也不会在那个大明摇摇欲坠之际,仍然不愿投降,哪怕是拖着病重之躯,也不惜上阵,最终以身殉国。 在座的众人,对于朝廷最为忠诚的,无疑就是猛如虎了。 “万民军攻伐南国,闯贼据关中而望北国。” “辽东、漠南,草原诸部已为建奴所控,松锦战后,辽东尽失,九边崩坏,重蹈戊寅之变近在咫尺。” “北国之兵,已是无力支撑战局……” 陈望停顿了一下,审视着众人的神色。 猛如虎面色苍白,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左良玉神色清冷,面露不屑之色。 曹变蛟阖目长叹,眉宇间愁云密布。 刘光祚目光闪烁,坐席如针毡,身形微微晃动。 其余营将亦是神色各异,或惊、或惧、或疑,不一而足。 众人之中没有神情变化的只有罗汝才一人。 罗汝才的神色如常,岿然端坐,目光游移,似在审视周遭甲兵。 当陈望的目光投去之时,罗汝才也正好转目过来。 四目相对,罗汝才双目眯起,眼眸之中的锋芒缓缓敛去。 陈望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的身上。 “朝廷,如今已是日薄西山。” 陈望没有任何的掩饰。 往昔在还需要借助朝廷的威势,陈望一直都是注意着言行举止,官面之上从来不会逾越。 但是现在无论他做什么,朝廷都已经没有办法干涉,也不敢干涉。 陈望简单直白的话语,宛若一颗惊雷一般,一瞬之间便将帐中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了过去。 左良玉眼神微凝,目光先是落在了陈望的身上,而后又举目看向帐中的其他的将校。 他注意到,在陈望说完这句话后,中军帐内一众汉中系的将校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改变,根本没有半点的惊异。 猛如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到底是没有将后面的话给说出来。 “朝廷用将,如驱奴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稍有差池军法相加。” “我等一路以来离乡万里之遥,转战不休,丝毫不敢懈怠。” “将校用命,军卒赴死,但是换来的是什么。” “连安家的金银,卖命的军饷都拿不到手。” “遵从军令遭遇兵败,制定方略的文官没有半分的罪责,却是要问责于我们这些遵从军令的武官。” ”轻则论罪下狱,重则斩首示众。” 陈望的声音在清晰传入了中军帐中一众将校的耳中。 帐中一众将校皆是神色低沉,朝廷处事不公众人如何不心知肚明。 各镇欠饷日久,几乎难以为继。 赏罚不均,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之事多入过江之鲤。 在座的各位,谁没有受过类似的委屈? 一身热水早已经被那一盆盆的冷水浇的冰寒。 曹文诏战功赫赫,却被克扣战功,仅因一败,便被发配充军卫所。 左良玉在罗喉山大败而归,熊文灿将所有的罪责都推诿到他的身上,哪怕事后沉冤得雪,但还是被连降两级。 曹变蛟转战千里,身不解甲者二十七昼夜,却因为逾期未能剿平流寇,被连罚三级,斥责无能。 猛如虎累功升官,勤王奋勇,身被七创,却因小事而获罪,被剥夺了官职,发配到边境上立功赎罪。 左光先一路拼命,最终却被无过遣返,废弃不用。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太多。 在座的一众将校,又有谁心气能平? “赤心为国者,曝尸荒野;粉饰战报者,却升官加爵。” “勇于任事者,屡被严谴;推诿避让者,却受赏进位。” “银钱开路,官运亨通,金玉为车,直上青云。” 刘泽清、刘良佐之辈,尸位素餐,却能官拜总兵,主理一方。 刘泽清无才无德,庸碌不堪,却能加太子太师。 曹文诏在松锦血战,到死却也只是被追封太子少保,何其不公! 陈望没有再继续言语,帐中气氛凝重。 多年积压的愤懑与不甘,让在座将校皆沉默无言。 从民变起始,建奴崛起,到如今已经有十数年的时间了,他们在外征战,很多人都没有回过哪怕一次故乡。 那些跟随着他们征战的家丁军兵,很多人都永远的埋骨在他乡异地。 他们,又有何颜面回乡? “建奴之祸,起于万历,直到此时,已成心腹之患,若使其占据中国,其祸之烈,恐更甚蒙元。” “天灾连绵,朝廷昏聩,致使民变沸腾,糜烂万里。” 风起明末 第532节 陈望缓缓起身,目光如炬,扫视帐中诸将,声音低沉而又坚定。 “我原来想成为文天祥那样的人物,做那个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英雄。” “但是事实证明,我没有办法。” 陈望手紧紧攥住腰间的雁翎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声音在军帐中沉沉响起,在所有人的耳畔响起。 “朝廷腐朽,天下混乱,值此内忧外患,风云飘零之际。” “但是庙堂之上的那些高官文臣却仍旧只是护着他们的钱袋,抱着他们的利益。” “大明这座大厦早已经被他们啃噬的百孔千疮。” “这一路来,我领兵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一路浴血,辗转征战。” “但是这仗好像是永远都打不完一样。” “仗,越打越多,寇,越平越广,奴,越剿越强。” 陈望声音渐沉,目光如刀,直视帐中众将。 帐中众将,许多的将校都低下了头颅。 猛如虎闭上了眼睛,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终究是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 “也不该是这样!” 陈握一手按刀,另一手攥紧成拳,恨声道。 他的心绪也被牵动,他想到了很多。 想到了这一路走来,见到的种种惨状。 想到了青山关内,被建奴屠杀的百姓。 想到了神州陆沉之后,衣冠不存的场景。 想到了百年的屈辱…… “这所有的一切,最终的根源,就是因为那些高居在琼楼之上的蛀虫!” “他们吸尽了民脂民膏,榨干了百姓血肉,却还嫌不够。” “他们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把江山社稷啃噬得只剩一副空壳。” 陈望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而后放轻了声音。 不过他的声音虽然轻了一些,但是帐中的每个人却都是将陈望的言语听得清清楚楚。 “就算我们扫清了所有的敌人。” “就算我们击败了所有的仇寇。” “只要这朝堂,仍旧是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僚所把持。” “只要这国家,仍旧是那些高门文阀所掌控。” “一切都不会改变。” “天下仍旧只会是旧日的天下,世界永远只会是腐朽的旧世!” 陈望站直了身躯,俯瞰着帐中一众将校,逐渐加重了语气。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 第435章 左良玉 南北断绝之后,陈望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乱世之中的枭雄。 天下将变,怀割据之心,意欲窥视神器。 但是陈望现在所说的一席话,却是让众人明白他们之前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于浅薄。 陈望想要的,不单单是建立一个新朝。 而是要改天换地,推倒大明这座一直以来屹立在天下的大厦,扫清大明一直以来留下的所有弊病。 大明最大的弊病直接摆放在明面之上。 在坐的一众将校,能够身为营将,哪一个不是在宦海之中沉浮多年,又有哪一个不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将而出。 他们早就习惯将所有的一切都深埋于心。 早已习惯了官场之上的云谲波诡,素来谨守“言半藏半“的保身之道。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明哲保身。 否则,早就已经被吃的连骨头渣都剩不下来了。 何曾有人对着他们说过如此直白的话语。 陈望微微偏头,举目望向左良玉。 在座的众人,只要他给点暗示便会投效的,无疑是刘光祚。 但刘光祚虽然是总兵,但是实际上的权柄并不大,麾下的兵马不过只有四千多人,在猛如虎的节制之下。 左良玉只要愿意归附,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左良玉如今麾下的军队有差不多有三万五千人。 历史上在这个时候,左良玉盘踞九江,兵马超过二十万,但麾下兵马鱼龙混杂,战力并不强。 明军与闯军在朱仙镇爆发大战,明军战败的最主要原因,也是因为左良玉的兵马先溃。 但是这一次,因为陈望的影响,左良玉没有如同历史上那般大肆扩军,发展势力。 在淳化劝诫的那一番话:“历朝历代,世间强军,皆是令行禁止,纪律严明。” 以及陈望后续的强势,终究还是改变了左良玉。 左良玉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虽然依旧被人诟病骄纵蛮横,却再未重蹈历史上纵兵糜烂的覆辙。 因此左部军中滥竽充数的兵马并不多。 所以直到如今,兵马也才扩充到三万五千人。 左良玉麾下兵马只要粮食充足的时候,都会经常的训练。 左部大部分的兵马都经历了战争的洗礼,新募的军队也有一定的战斗力。 战力不强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缺乏武备惹的祸。 左部如今的披甲率仅有不到四成,棉甲和布面甲参半,质量堪忧,精良的明甲仅有两千余领。 这些明甲也基本都是各营将校的家丁所穿戴,颇为分散。 只要补足了武备,左部还是有不弱的战斗力。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左良玉麾下如今拥有的兵马,有着陈望现在最为紧缺的兵源——骑兵。 在南国作战,对于骑兵的数量要求并不高。 但是日后,等到稳定了南国的局势,北伐中原之时,这支具骑兵底蕴的部队,必将成为收复北地的关键力量。 左良玉麾下的兵马,大多都有骑兵的底子。 左良玉原先带这援剿的昌平兵,全员都是骑兵,虽然因为连番的征战折损了许多,但是收纳也都流寇之中善战的精骑马兵。 当初在淳化,陈望就送了五百精骑和一千五百的马兵俘虏给左良玉。 更不用提左良玉后面收编的七十二营降兵了。 这些能从陕西血战中突围,辗转逃至湖广的,无不是百里挑一的精骑马兵。 不过依照左良玉的财力,自然是养不起那么多的骑兵。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陈望也从左良玉的手上买到了不少的马匹。 但就算如此,左良玉麾下现在还是有一万多人的骑兵。 不过,左良玉缺马,陈望可不太缺马。 从很早的时候,陈望就开始大规模的交易战马,汉中府内,还养着五千多匹能用的战马。 陈望现在缺的不是战马,而是骑兵,马术精湛的骑兵。 左良玉心中沉吟,他注意到了陈望的投来的目光,他心中自然早就明白陈望的意思。 这一路走来,很多的时候他都是看着陈望在做什么,他就效仿着去做。 陈望占据汉中府,大兴屯田,聚工匠以缮甲兵,设商号,开矿冶,不断的囤积粮草和武备。 所以当万元吉丁忧守孝离军,朝廷逐渐势弱之后,他便开始着手对于德安、承天两府的经营。 着手招募流民,开垦荒地,蓄养军队于卫所之中,收卫所军器局于手中。 因为张献忠的肆虐,这两府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大部分的官吏都被杀害,现在已经是新换了一批官吏。 借助着手中刀兵,他现在也是勉强在两府站稳了脚跟,不然就靠朝廷那点粮饷。 想到此处,左良玉不禁摇头苦笑。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陈望确实比他高明太多。 同样的乱世,同样的兵马,陈望能让百姓夹道欢迎,暗中积蓄出如此强大的军力。 而他左良玉,却只能靠着刀兵勉强维持。 “唉……” 左良玉哂然一笑,终于释怀,他迎着众人的目光站起了身来。 “崇祯五年,朝廷调我入关剿贼,距今已有十载。” “十载的岁月……” 左良玉长叹了一声,他的眼眸之中满是哀伤。 风起明末 第533节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这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他如今已经四十有三。 十年的颠沛流离,十年的腥风血雨,他早就已经是疲惫不堪。 只是,到了他这个位置,根本就没有办法后退半步。 一旦手中没有兵权,第二天锦衣卫的缇骑恐怕就会站在他的门前。 十年的时间,左良玉也看清了自身。 他没有领袖的才能,他没有办法和陈望一样节制诸镇的本事。 只是两府的地域,三万多的兵马,便已经使得他焦头烂额。 而陈望统管河南、湖广、南直隶、汉中府等地,却能够游刃有余,挥师四方,战无不胜。 左良玉凝望着陈望。 陈望站在首座之前,按刀挎带,威仪有度,眉目之间满是英气,眼眸之中昂扬。 左良玉突然有些恍惚,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的神态。 可官场的倾轧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 在文臣的面前他只能卑躬屈膝,在督师的面前他只能叩首称罪。 曾经那个在他犯错之后,双手将他扶起,对着他说“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的恩主,也已经不在这个人世。 “这一切,本该不是这样……” “你说的对。” 为什么他们武将抛头颅洒热血,血染沙场,拿着命去拼杀。 最终还是只能被当作家奴一样呼来喝去。 左良玉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喉结滚动间,仿佛咽下了无数未能言说的苦楚。 “我没有能力改变不了这个天下。” “但是我知道……” 左良玉缓缓抬头,目光如炬。 他仰视着陈望,一字一顿道。 “你可以……” 第436章 猛如虎 “末将左良玉,拜见总镇。” 左良玉向前迈出了一步,俯身而下,半跪于地,顿首道。 随着左良玉半跪于地,帐中一众左镇的将校皆是霍然起身。 无论是王允成、郝效忠等一众左良玉麾下的直辖将校。 亦或是刘国能、许可变这样归附左良玉的七十二营降将,皆是齐齐起身,而后俯身拜下。 “拜见总镇!” 中军帐内,一众左镇的将校皆是单膝跪地,轰然出声。 在历史上,哪怕是因为朱仙镇大败,导致麾下精锐折损大半。 但是镇下诸将,无论原先镇下的将校,还是降将,都仍然听从着左良玉的命令。 足以见左良玉统驭有体。 而现今,没有经历朱仙镇之败,左良玉辖下精锐尚存,对于军队的掌控力自然更深。 左良玉现在表明了态度,一众左镇的将校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便也一起站出表态,这便是最好的左证。 注视着帐中跪下的一众左镇诸将,陈望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将目光投到了猛如虎、曹变蛟等人的身上。 猛如虎面色犹豫,眼眸之中满是挣扎之色。 陈望此前的话,让他原本坚定的内心不断泛起波澜。 他的名字是当时延绥的巡抚张梦鲸给他取得。 当初他从塞外和虎大威两人一起逃入延绥,被调派入军。 巡抚张梦鲸对他和虎大威两人一直都是恩遇有佳。 这一段时间,是猛如虎人生最为得意,最为意气风发之时。 后面崇祯三年,在遵永大捷中立功,升为守备。 同年因剿灭河套蒙古酋长干儿骂有功而提拔为游击,可谓是仕途风顺。 五年,累功参将,八年被山西巡抚吴甡推举为副总兵,十一年,戊寅之变,擢为蓟镇中协总兵官。 从一介塞外的降卒,十一年的时间,成为了一镇的总兵。 当年在草原上颠沛流离时,这样的事情,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 从离开延绥开始,猛如虎就再没有遇到像是张梦鲸那般的文臣了。 后面那追随的督师文帅们,一个个端坐高堂,目光里永远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 在他们眼中,武将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奴,稍有不顺便厉声呵斥。 除了杨嗣昌…… 把他从万里之外的九边调来,不仅官复原职,还加为援剿正总统。 朝廷昏暗,猛如虎如何不知。 但是他不想辜负张梦鲸的知遇之恩,也不想辜负杨嗣昌的最后的嘱托。 若非张梦鲸的赏识和重用,他们可能仍是无名小卒。 若非是杨嗣昌的极力争取,他现在还在边疆服罪。 杨嗣昌从来没有短缺过他们哪怕半两的军饷,也没有短缺过他们哪怕半点的粮草。 对待他们大多数和颜悦色,少有责骂。 虽然和大部分的文臣督师一样,杨嗣昌确实有着作为文官的优越。 但是在杨嗣昌的眼里,他们的这些武臣,他们这些营将,是人。 而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豚犬。 军饷从未克扣,粮草从未短缺,即便偶有过失,也多是以理服人,而非动辄责骂。 杨嗣昌临终的话语,猛如虎永远都不会忘记。 “南国局势崩坏至此,罪在我身,我已上请罪书。” “诸位将军尽心报国,无需担忧遭受牵连……”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杨嗣昌想的不仅仅是南国战局安危,还有他们这些武臣的境遇。 他担心他们会遭受牵连,被朝廷苛责,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猛如虎握紧了拳头,他的心中痛苦不堪。 他恨自己,恨自己改变不了大局,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的心中知道陈望所说的是正确的。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在塞外挣扎求活的牧民。 宦海沉浮十一载,在漩涡之中挣扎了十一载,他如何不清楚国家的问题。 只要朝堂之上,仍然是被那些高门文阀,天下便永远都不会得到安宁,国家的动荡便会一直不休。 他们占据要津,把持朝政,却对天下疾苦视若无睹。 哪怕是现在清除了一切的敌人,要不了,或许是十年,或许是数十年,仍旧会有新的敌人出现。 这一切在万历年间,其实就早已经发生过了一遍。 只是那个时候,朝堂之上,有着一位足以擎天的柱石——张居正。 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整顿吏治,硬是将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拉回了正轨。 还有诸如俞大猷、戚继光等一众不世的名将尚在。 可惜张居正一死,那些被触怒的既得利益者立即反扑,新政尽废,一切又回到了老路。 不过猛如虎还在挣扎,但是猛镇的一众将校之中,却是有一人已经先站了起来。 “我老刘是个粗人,说不来那些好听的话。” “很多事情虽然没有放在台面,但是大伙的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这些年朝廷待咱们武将如何,大伙儿都看在眼里。粮饷拖欠是常事,动辄就是问罪降职,饷银现在都已经拖了半年多的时间。” 刘光祚面带愤色,冷哼了一声, “弟兄们在前头拼死拼活,后头连口饱饭都吃不上。那些个文官老爷们,大鱼大肉,妻妾成群,倒是快活。”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这些提着脑袋卖命的,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九边诸镇在辽东松锦浴血奋战,死伤军兵却连抚恤都要克扣大半。 九边尚且如此,他们这些南国进剿的营镇就更不用提了。 “要粮没粮,要饷没饷,打个屁的仗!” “这样的朝廷,要来有什么用?!” 刘光祚没有丝毫的拖沓,直接也是单膝跪下,郑重抱拳道。 风起明末 第534节 “崇祯十一年勤王之时,青山关之战,跟在总镇的身后,是我老刘打的最为痛快的一仗。” “总镇要打武昌,末将愿为前驱,刀山火海但凭差遣!” “不为别的,就图弟兄们能得个公道,让卖命的有个卖命的样子。“ 猛镇的一众营将看着刘光祚,皆是面露无奈之色。 刘光祚说什么自己不会说漂亮话,但是后面说起来又是一套一套的。 都是官场的老油条,真是信了他的鬼话! 不过一众营将,都没有随着表态。 猛镇的众将,都将目光投向猛如虎和曹变蛟两人,等着他们的决定。 曹变蛟也同样看了一眼猛如虎,猛如虎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的动作。 看到猛如虎如此,曹变蛟没有再等待,他清楚,让猛如虎做出这个决定实在是太难了。 这个时候,他必须要站起来,替猛如虎拿下这个主意。 “崇祯十二年,我离京之时,叔父对我曾有言。” 曹变蛟的声音不急不缓,众人的注意也都被曹变蛟的话语所吸引。 曹变蛟口中的叔父,自然就是已经在松锦殉国的曹文诏。 哪怕是半跪在地上的左良玉,也是抬起了头,看向曹变蛟。 左良玉曾经也在曹文诏的帐下为将。 中军帐中,大部分的人都听从过曹文诏的指挥,曹文诏是他们的老上级。 “江河之水总有入海之时,而人生之志却难以实现。” “国家积弊已久,至于此时,已非药石能医。” “浓雾笼罩前路,天地之间黑暗一片……” 曹变蛟的胸膛起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关里面迸出。 他的声音因为情绪的波动而颤抖。 众将皆是低头不语,一些原先曾受曹文诏恩惠的营将甚至因此垂泪。 曹文诏战死在松锦,清军将其首级割下,悬挂于长岭山上受风吹日晒,暴尸于荒野之中。 辽东诸镇明军几番尝试,想要夺回曹文诏的尸首,但是最终还是无能为力。 曹文诏在北上之时,其实对于最终的结局也有所预料。 然大命既倾,良将颠蹶。 曹变蛟没有说完,他已经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但是众将已经明白了曹文诏那些话语的意思。 “希望总镇,莫要忘了昔日许下的誓言。” 曹变蛟握紧了拳头,仰视着陈望,说道。 “收回故土,报仇雪恨!” 陈望神色慢慢凝重,他目视着曹变蛟,郑重承诺道。 “此生此世,绝不敢忘。” 得到了再次的承诺,曹变蛟没有再犹豫,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俯身下拜。 “临洮总兵官曹变蛟,拜见总镇。” 猛如虎病后,原本受他节制的诸镇兵马,基本都是在听从曹变蛟的指挥。 而且众人也没有像是猛如虎对于朝廷那么的忠心的。 这么多年以来,朝廷种种离谱的行径,使得众将对于朝廷早已经是离心离德。 随着曹变蛟的表态,猛镇的一众将校也不再犹豫,随着曹变蛟一起起身下拜。 陈望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猛如虎的身上,犹豫再三之后,陈望还是开口道。 “猛帅……” 猛如虎睁开眼睛,他的眼眸之中满是疲惫却沉静他环顾四周。 帐中除了他之外,南国诸镇一众将校皆是已经拜倒。 大局已定,他同不同意,已经于事无补。 猛如虎长叹一声,他支撑着病体,艰难的站起了身来。 “陈帅说的不错……” 猛如虎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的心中也很明白。” 他的声音平静得如同帐外无风的晴空。 但是陈望的神色却是发生了变化。 陈望目视着猛如虎,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哀伤。 猛如虎没有称呼他为总镇,仍旧是称呼他为陈帅。 从那一声“陈帅“的之中,陈望听出了猛如虎的决绝,原本明亮的眼神不由微黯。 “但是……” “我本塞外降卒,皇上不以我卑鄙,授我总兵之职。” “杨阁部临终于病榻之前,以遗志相托。” “陈帅能够挂念在下病情,广募名医,末将感念非常……” 猛如虎轻叹了一声,笑道。 陈望沉默不语,猛如虎明面上拒绝的是前来治疗的医者,但是实际上拒绝他的招揽。 猛如虎眉头微蹙,身形不由自主的向后靠了一靠,后背的病症折磨着他的意志。 猛如虎紧咬着牙关,冷汗自他的额头之上缓缓渗透而出,让他原本没有多少的血色的嘴唇变得越发的苍白了起来。 “只是如今我其实已经是病入膏盲,还是不要浪费药石。” 猛如虎缓缓躬身,抱拳道。 “待到他日,天下太平,北定胡虏之时,勿忘相告。” 陈望眼神黯淡,神色动容。 在明末的这一段的历史之中,有两个人他的印象极为深刻。 一是虎大威,二则是猛如虎。 两人都是塞外降卒,但是尽心为国,最终都卒于王事。 陈望很清楚,猛如虎的心意已定。 “猛帅如今身患疾病,需要休养,其他事务,都可以留后再议……” 陈望抬起了手,一直站立在猛如虎身后的两名汉中军甲兵当即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猛如虎。 “先扶猛帅去偏帐休养。” 陈望命令的深意,帐中一众将校都已明白。 名为休养,实为软禁。 听到陈望的命令之后,猛如虎的眉宇舒展,如释重负。 面对着陈望,猛如虎再度躬身,向着陈望郑重的行了一礼。 这一拜,拜的是容许之恩,拜的是袍泽之谊,更是拜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许他以大明总兵的身份,走完人生的这最后一程。 猛如虎行完了礼之后,没有任何的拖沓,直接转过了身。 身侧两名汉中军甲士已是一左一右守在了猛如虎的身侧。 军中敬重豪杰,对于猛如虎,两人的态度也因此十分缓和。 “猛帅,请。” 猛如虎整了整身上的衣冠。 侍立在帐门处的甲士已经是掀开了帐帘。 夏日的微风带着几分清凉拂过猛如虎的面颊。 让猛如虎有些昏沉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楚了起来。 帐外天色正好,阳光普照,正值中天。 高悬于天的太阳放出的光芒,刺得猛如虎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猛如虎下意识抬起手想要遮挡,可那灼目的光芒仍从指缝间漏下,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恍惚间,那光芒竟让他想起多年前在塞外策马时,同样炽烈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 猛如虎挺直了腰背,闭上双目,放下了挡在眼前的手,仰起头任由阳光洒满脸庞。 在这样明媚的天气下,走完人生的这最后一程路,倒也不错…… 第437章 南国诸镇 金乌西坠,赤霞染透半壁苍穹,如野火焚天。 中军帐内,一名甲士手持引燃的火折半跪在灯架之前,火折斜倾,焰舌顺着灯芯游走。 伴随着最后一盏烛火被引燃,中军帐内逐渐明亮了起来,明黄的光晕如水般漫开,将大帐中央的沙盘照得纤毫毕现。 陈望站在沙盘之前,中军部的参谋们对照着手中的舆图和情报,在沙盘上不断调整标记。 风起明末 第535节 随着一面面各色的旗帜落下,战局态势也随之逐渐的分明了起来。 就在陈望观察着着沙盘的之上的局势之时,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了他的思绪。 帐帘很快被守卫的甲士掀开,陈望没有抬头。 能够不经通传进入中军帐内,现在营中除了胡知礼之外,就是陈功了。 胡知礼如今就在他的身侧,来人自然只会是陈功。 “总镇。”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功的声音比起他的人更先入帐。 少顷,陈功身着赤色箭衣,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已是阔步入帐。 “两镇的兵马都已经统计完全了?”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指挥鞭,站直了身躯,问道。 “都已经统计完全了,情报司的人也已经检查了,两镇交上来的兵册没有问题,不是糊弄朝廷的那一份。” 朝廷财政困顿,饷银发放从来都是短缺,少有足额的时候。 逼迫的将校们不得不虚报人数,多要饷银,不然根本无力给养军兵。 所以将校们手上一般有两本兵册。 一本是应付朝廷,虚报的人数。 另外一本则是将校自己查看,有多少的兵,兵册上便有多少人。 陈功走到近前,将手中的统计好的数据递给了陈望。 “左镇三万五千七百四十六人,猛镇三万三千六百零三人,倒是和情报司之前探查的情况没有差上多少。” 陈望翻看了一下手中的文书。 “不过这将校的数量确实有些多了。” 左镇一共有十一营,猛镇共有八营,按理来说只有十九名营将,算上副职,坐营,最多也就六七十名将校。 但是文书上记录,坐营、游击及以上的将校,竟然多达一百二十位。 不过这也符合一贯的情况。 历史上曹文诏兵败湫头镇,记载游击以下死者二十余人。 当时曹文诏麾下兵马仅有三千人。 这样的情况,主要是因为战事过多,战功的累积。 不过大部分的都是虚职,很多游击,坐营、在军中实领实际只是千总,或则是把总。 “冒然裁汰,恐怕会引起很多波澜。” 陈功眉头微蹙,这么多的将校肯定不行,但是要裁汰也是一个麻烦。 这么多的冗员自然是需要整顿,但是在南国诸镇新附之际就贸然裁撤,难免动摇军心。 如今武昌城还有三十万的西军,虽说这个数据的水份颇多,西军能战者并不多,但是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陈望自然是也知道陈功的考量。 陈望第一个想到的办法就是军衔制度。 不过很快陈望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大明实际上其实也有自己另类的军衔,就是散阶和勋位。 不过这些东西,越到后面就越乱。 就连戚继光也说过:“今之武衔,犹妇人髻上珠花,徒为观美。” 现在还不成熟,就推出这一项制度,也只会造成混乱,再者俸禄支出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都是需要考虑的地方。 陈望沉吟了片刻,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整编肯定会引起不满,些许波澜,不成问题。” 军队整编肯定会出现诸多的问题,山东镇的裁汰也同样如此,不过高杰、惠登相、马进忠等人毕竟出身流寇,军中的将校并不算多。 裁汰的那些旧军,大部分都被调入了卫所之中,作为屯军。 “整编还是依据原先山东镇的整编办法。” “未能达标者,充入卫所作为屯军,两镇改制,全部按照我军军制,一应军饷待遇皆按照实职发放,虚职一次性补偿银钱清空。” 明朝的镇戍营兵制,因为地域的不同,编制也有很大不同,极为混乱。 很多营镇内还有哨官这一职,代替的是百总,不过百总有时又和哨官混用。 既然要整编,就要整编的彻底一点。 “整编还是由兵务司负责,军法司、训导司协理,中军部统管。” 陈望将手中的文册,递给了站在了一旁的胡知礼吩咐道。 “军法司、训导司要下到局一级的话有些困难,现役的军法官和训导官可能有些不够……是不是先设到司一级……” 胡知礼思索了片刻,回答道。 军法司内确实有不少后备的军法官,但是南国诸镇接近七万的兵马,还是有一定的缺额。 “军法官、训导官不够,可以先从各镇的战兵之中抽调填补,后续加紧培训学习即可。” 陈望摇了摇头,否决道。 “只有将军法官、训导官设到局一级,才能够保证部队的纪律和战力。” “军法司和训导司必须直接设到局下。” 陈望重新将目光放回到身前的沙盘之上,再度出言问道。 “中军部整编的计划准备的怎么样了。” 胡知礼闻言,从怀中拿出文件,放在了沙盘的边缘。 “初步的整编计划已经制定好了,后续若有问题,会按照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陈望点了点头,示意胡知礼继续说下去。 “崇祯十四年,左部原有十三营,经左良玉整编之后,变为十一营,但总人数未变。” 汉中镇大刀阔斧的对于军队改制,左良玉也同样在效仿。 如今原先应对漠南蒙古应运而生的镇戍营兵制早已经不适应时代。 一营两三千的兵马,已经难以应对如今各地复杂的战局。 所以左良玉也对于麾下的军队进行着改编。 “左良玉直辖有五营,共计一万五千人,统管的都是左良玉往昔的亲信。” “左良玉自管一营,其余四营由王允成、郝效忠、徐勇、李国英任营将,每营五千人。” 陈望神色沉凝,这四个人虽然他只见过王允成,但是另外三人其实也老熟人,史料上的老熟人。 这四人里,除了王允成,另外三人都是品德有亏,最后投降了清廷。 郝效忠做到了清廷的湖南右路总兵。 徐勇在进攻南明的战事上不断立功,一路升任清廷的湖广总兵官,不过不久便被孙可望所擒杀。 至于李国英,比起郝效忠、徐勇更甚,甚至一路做到了清廷的四川总督,得以善终。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陈望也没有任何清算的想法。 左良玉麾下的这四将,并不庸碌,完全可以出任一地,有着统领一师的能力。 “其余六营,则是由七十二营的降将统管。” “分别是刘国能、李万庆、许可变,王光恩、马士秀,杜应金。” 这些名字对于陈望来说也都是老熟人。 除去杜应金之外,其余的五人都在史书留下过许多痕迹。 不过陈望也清楚,除去这些在史书上留名的人之外,还有很多隐没在洪流之中的人。 譬如如今统领着万民军锋锐营的果毅将军张成义。 斩将、夺旗、先登、破阵四功俱得,以一介小兵,成为了一方将帅。 “各营人数有多有少,人数最多的是刘国能,麾下有六千人,其他营大多都是两千到三千左右。” “刘国能?” 听到这个名字,陈望不由的笑了一笑。 刘国能,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老朋友了。 他领百总之后,打的第一战就是在邠州。 当时刘国能和一字王拓先灵、撞天王高应登领兵来袭,被他们打的丢盔弃甲。 后面在进剿湖广的时候,刘国能已经投降,后面陈望和刘国能又见过了数面。 历史上刘国能归降之后,没有再度叛降,殉城而死。 六人也都是刀枪里面摸爬滚打的出来的,能力不比左良玉麾下的四将弱上多少。 “猛镇有多少兵马?” “猛镇有兵马八营,各营人数不一,猛如虎镇下有兵马六千,曹变蛟、罗汝才、刘光祚麾下各有兵马五千,另外四营则有三千到四千,营将是曹鼎蛟、张忠、刁明忠、杜先春四人。” 曹鼎蛟没有跟着曹文诏北上松锦。 曹文诏很清楚,去往松锦是一条不归路。 所以让曹鼎蛟也跟着曹变蛟一同南下。 那时候曹变蛟已经是总兵,但是曹鼎蛟却还是只是参将,以参将之职,帮着曹变蛟统领军队。 不过随后随着战事的持续,明军很多营将战死。 在曹变蛟控制了军队之后,自然也就将曹鼎蛟派了出去,分管一营。 风起明末 第536节 曹鼎蛟如今在明廷内部,只是领着副总兵的职位。 “第一期军校学员的名单,可以把曹鼎蛟也加进去。” 陈望犹豫了一下,说道。 陈望对于曹鼎蛟的印象很深。 曹鼎蛟虽然没有曹变蛟那么变态的勇武,以及对于战争时机的判断。 但是曹鼎蛟也有自身的优点。 曹变蛟擅长带领骑兵,而曹鼎蛟则是完全的步将,指挥步卒得心应手。 在湫头镇之战时,就是曹鼎蛟指挥着步卒,挡住了流寇的第一波冲击。 曹鼎蛟为人持重,善于防守,指挥一营不成问题。 在跟着曹文诏时,曹文诏领兵出击,很多时候都是将中军的指挥权交给曹鼎蛟。 这一点,倒是和当初胡知义还在军中的时候差不多。 陈望当初只统管汉中一镇的时候,很多时候也是让胡知义帮忙协理中军。 依照曹鼎蛟的能力,单独带领一师完全不是问题,只是经验欠缺一些。 曹鼎蛟善守,正好可以将其安排譬如徐州这样的战略要冲。 其余的三人,陈望只是有一点记忆,都是明时边缘的武将,没有多少的功绩,记载也很少。 “两镇改编合一,暂时都列在湖广镇的序列之中,分为十四营,依照我汉中镇的编制每营设五千人。” 中军部出具的整编计划,只是关于军兵裁汰,将校调升这些。 具体整编成多少各营,设下多少个师,还是需要陈望来做决定。 因为情报司送来的情报原因,陈望原先对于左猛两镇实际上就有一个大致的概念,所以心中从一开始就有了一套腹稿。 眼下得到了更为详细的要求,陈望自然也可以优化原先的方案。 “除去张忠、刁明忠、杜先春、杜应金,四人作为副职,其余人仍领营将之位。” 左猛两镇共有十九营,猛如虎并没有归顺,只是士兵被收拢,所以只需要裁汰 陈望并没有替换两镇将校的事情。 眼下大势已成,南国诸镇已经没有了选择,目前为止只有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 太过于大刀阔斧,反而不利于稳定。 “两镇合并之后,归属湖广镇管辖,共设三师,” “湖广镇第二师,下辖五营,由左良玉统领,任师长,下辖曹鼎蛟、李万庆,王光恩、王允成四将。” 湖广镇第一师,是原先湖广六营,由周遇懋统管。 “湖广镇第三师,下辖五营,由曹变蛟统领,任师长,下辖刘国能、罗汝才、郝效忠、徐勇四将。” “湖广镇第四师,下辖四营,由刘光祚统领,任师长,下辖马士秀、许可变、李国英三将。” 刘光祚的能力平庸,作为师长,肯定是不太合格。 不过刘光祚首先表态,自然是要千金事骨。 如果刘光祚在后续的表现还行,陈望自然也不介意让刘光祚坐稳师长的位置。 整编还是要打散建制,不能完全沿用旧制。 除去各营的将校被分散之外,基层的军兵和中层的将校,也会随之而变动。 虽然此举在短时间内,会因为熟知本部军兵情况的将校调离,使得军队的战斗力短期下降。 但是目前对于陈望来说,这一点战力的是可以接受的,后续的稳定值得暂时的波澜。 而且…… 武昌城就在南面。 用三十万西军作为试刀的金石。 很快扩建的湖广镇战力问题,也不会再成为问题。 …… 《明史·列传·第一百五十七》 十四年九月围其城,四面力攻,国能不能支,城遂陷,被执。 贼犹好谓之曰:“若,我故人也,何不降?” 国能瞋目骂曰:“我初与若同为贼,今则王臣也,何故降贼!” 遂杀之。事闻,赠左都督,特进荣禄大夫,建祠。 请假条 等更新的书友今天暂时不要等了,明天中午更新。 最近状态好了很多,但是有些时候还是会不可避免的卡下文。 这个月会尽量保证稳定更新,争取一天一更,最差也会两天一更,下个月争取拿到全勤。 各位书友能够一直支持到现在,真的很让牢明感动。 大家的书评,我每天都在看,所有的消息都收到了。 这本书,绝对不会草草收尾,一定会大家交出一份不错的答卷。 第438章 西军 就在陈望大刀阔斧的整编南国诸镇之时。 武昌城中,楚王宫内。 众将分坐于两侧,而殿上却是摆放着三把座椅。 刘文秀居左,艾能奇居中,李定国居右。 张献忠死后,西军的军权现在是由三人分别把持。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西军众将校凝重的面容。 争论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焦灼。 “困守武昌,就是死路一条。” 刘文秀眉头紧蹙,声音清冷。 “陈望麾下本就兵强马壮,如今领本部精兵和湖广六营,亲临汉阳,南国诸镇现在皆为其所控,臂如猛虎加之羽翼。” 猛如虎被软禁,左良玉归附,改旗易帜。 这些事情并非是什么秘密,在左猛两镇,西军自然是埋了一些钉子进去。 这几日汉阳府城外,左猛两镇的军兵正在接受汉中军的改编,旌旗也开始进行了更换。 “如今我等麾下说是有三十万大军,实际上能战的精卒不到五万人,军械匮乏,如何能够抵挡。” 刘文秀环视着殿内的众将,沉声道。 “官兵水师锋锐,想要渡河,我军根本无力阻挡。” 这段时间,水师几番交战下来,官兵水师损失极小,而他们的水师却是损失惨重。 刘文秀的话,得到了不少西军不少将校的赞同。 陈望凶名显赫,一路之上所向披靡。 “万民军声势最盛之时,集结重兵二十万于凤阳与汉中军大战。” “最终的结果却是万民军一败再败,李岩直接放弃了凤阳,同时还放弃了大量已经占领的区域,领兵向南逃遁。” 自家的实力有几斤几两,他们这些人怎么会不清楚。 当时陈望在凤阳,麾下只有兵马三万。 现在在汉阳,除了直属于陈望麾下的三万多汉中军外,还有南国诸镇的七万多兵马。 无论是从哪一点看来,他们都没有丝毫的胜算。 “放弃武昌,谈何容易。” 艾能奇叹息了一声,语气无奈。 “我们现在还能撤去哪里?” “就算我们抛下武昌城中所有的步卒,只带精骑马队出走,但是真的走得掉吗?” 张献忠死后,整个军队都已经是出现了问题。 汉中军此时大军压境,军中气氛压抑,军心涣散。 “强敌在侧虎视眈眈,现在军中人心惶惶,一旦下令撤出武昌,三十万大军崩溃只在旦夕之间。” “我们前脚刚出武昌,汉中军后脚就会渡江,武昌立时之间就会陷落,城中的兵马根本就不会抵抗。” 艾能奇神色严肃,摇头道。 “左、猛两镇,共有骑兵两万,汉中镇下也有上万的骑兵,必然尾随而至。” 若是以前撤走自然可以,但是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初。 当初张献忠带兵东进,与万民军合攻南京,带走了几乎三分之二的精骑马兵。 如今武昌城中,称得上是骑兵只剩下了一万五千人,余众基本都是步卒,官兵骑兵两倍于他们。 “当初我们能够从陕西一路纵横,最大的原因,是因为那些进剿的兵马彼此之间互不信任,官兵将校大多存着保存实力的心思,才让我们有机会能够突出重围。” 但是眼下陈望统管的汉中军与左猛两镇的军兵,自然不会存着相同的心思。 汉中军军纪严苛,世人皆知。 陈望在军中威望极高,军令既下,千军齐动,无有不从。 风起明末 第537节 此番统合南国诸镇,兵进汉阳,明显是要拿他们当试金石来用,怎么会放任他们就此逃跑。 “就算我们逃出武昌,逃到更南边,又能如何?” “万民军在南国的泥潭之中挣扎,诸位应当也都看见了。” 朝廷放开了团练、社兵之权,整个南国都因此沸腾了起来。 南国的那些士绅官僚们为了自保,疯狂的招兵买马,大笔的银钱流出,一车车的粮草被拉出,各城各地都集结着大量的民兵和团练。 万民军吞并了他们十余万人的部队,拥兵四十万众,昔日攻伐邳州之战的精锐主力都在。 这样的情况之下,到打下南京至今,都还没有彻底肃清南直隶。 他们这一万五千人,丢到偌大的南国,又能够掀起多少的波澜。 “难不成,到了长江之南,我们就能拉起更多的兵马?” “就算我们到了更南面,又集结了三十万的兵马,等到汉中军再次南下,难不成我们又要落荒而逃?” 艾能奇不赞成刘文秀的想法。 出走南国根本毫无未来,现在的天下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格局了。 陈望坐拥汉中府、掌控河南,南直隶长江以北区域皆为其所控,大势将成。 再用十年以前对付官兵的办法对付汉中军无疑是极为愚蠢的。 “汉中军不是过往那些进剿我们的官兵,他们绝对会一路追着我们,死咬着不放,直到将我们所有的人都屠戮殆尽,才会终止。” “你们应该都清楚这一点……” 艾能奇的话压住了一众原本被刘文秀说动的一众西军将校。 “武昌不比凤阳,凤阳虽然城防森严,但是城中山岭联绵,极易架设火炮。” “凤阳之所以陷落,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汉中军仰仗火器之利。” 凤阳陷落的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城内的那些山岭。 汉中军火炮犀利,占据山岭之后,火炮居高临下,直接便可以掌控一地。 万民军与汉中军在凤阳几次交战,都是因为被汉中军的火炮沉重的打击了士气,最终才会溃败。 凤阳内城有高墙大楼,本来可以阻挡汉中军许久。 但是汉中军占据凤凰山后,直接在山顶架设火炮,能够直接打到凤阳的内城之中。 万民军因此士气大跌,凤阳也因此陷落。 战败的原因,西军的一众将校也都清楚。 “武昌城四周几乎一片坦途,根本就没有山岭可以架设火炮,汉中军的火炮难以发挥作用。” “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借助着武昌城坚池固的优势,依托武昌,与汉中军相持,伺机而动。” 艾能奇抬起手,重重的敲击一下了座椅的扶手,语气坚决道。 “汉中军固然精锐,但我军有武昌坚城,兼有人数之众,未尝没有机会。” “武昌如今乃我军之根基,撤离武昌,将再难起势,犹若饮鸠止渴。” 刘文秀心中不快,不过他也知道眼下不是争吵的时候,在艾能奇说完之后,他才接着说道。 “我们如果往江西撤离,汉中军大概率不会追击。” “如今明廷旗帜未倒,陈望虽有问鼎之心,但是却不敢明目张胆攻伐别地。” “万民军之所以能够起势,就是因为陈望意欲掌控南国,所以放任万民军不断发展。” 刘文秀身躯向后,靠在了座椅上,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艾能奇,而后缓缓开口道。 “陈望如今陈兵汉阳,左、猛两镇易帜已有十日,陈望却迟迟未有进攻武昌,恐怕就是想等我军放弃武昌,进军江西为他做伐明的前驱……” 第439章 李定国 “今时已经不同往日,如今北国漂零,明廷内外交困,已经是奄若风中之烛。” “北直隶如今遭受大疫侵害,病死者盈野。” 艾能奇目视着刘文秀,正声道。 “宁远围城,漠南蒙古诸部屡屡犯边,要不了多久便会再次伐明。” “李自成先陷平阳,后破大同,陕西、山西两省皆为其所控,明廷各镇归降者众多,麾下兵马已达三十万之众。” 松锦之战,为了解除锦州之围,明廷调集九边精锐,使得陕西、山西两地的守备兵力极为薄弱。 李自成趁势杀入陕西之中,尽得关中之地。 在攻破了大同之后,因为京师的疫情影响,李自成留刘宗命停兵大同不动,亲领麾下兵马回师关中,肃清陕西。 甘肃、固原、宁夏、延绥、山西、大同六镇皆破,大批明军投降于李自成。 麾下有蒙、羌、回、汉近十万。 而后又大肆招兵买马,加上统合三边卫军营兵步队降卒兵力,步队已逾二十万。 不久李自成于西安称王,定都西安,建国号“大顺”,改元“永昌”。 封功臣以五等爵。 又下令,募民垦田,收其籽粒以饷军。 给牛种,赈贫困,畜孽生,务农桑,经营关中。 如今李自成麾下已经重新聚集了三十万的兵马。 据关中而望北国。 “明廷已然失势,早已经自顾不暇,根本难以管辖南国。” “南北路途断绝,陈望又何须顾及朝廷,你说陈望想要我们为他做伐明的先锋,你觉得他真的需要吗?” 艾能奇加重了语气,目视着刘文秀,冷声道。 “陈望在郧阳、河南扶植民变,这些事情难道你不知道?” “谁不知道,孙启运横行南阳,大肆攻伐,就是陈望的授意?” “陈望根本不需要我们做伐明的前锋,他只需要随便扶植几个民变的势力,甚至是直接让麾下的兵马换上几面旗帜,就能做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我们去做?” 艾能奇完全不赞同刘文秀的想法。 刘文秀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于简单,思维完全还停留在几年前,陈望当时羽翼未丰之时,还需要明廷这面大旗在时。 “就算陈望真的需要我们做伐明的先锋。” “南下江西,丢下了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你觉得我们能够走到多远?” “难不成真被陈望,被他们汉中军,当成随意操纵,随时可弃的马前卒?!” 艾能奇冷哼了一声,最后一句话完全就是质问。 刘文秀神色微变,艾能奇当众拂了他的脸面,让刘文秀颇有些下不了台的感觉。 当下刘文秀也是忍不住讥讽道。 “南下江西,尚且有摆脱控制的机会。” “难不成,我们就留在这武昌城等死不成?!” 刘文秀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冷意,冷笑道。 “你自信比起陈望还要厉害,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义父在时,尚且回避汉中镇之锋芒。” “陈望南攻北伐,所向摧败,比之曹文诏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内诸将……不……” 刘文秀摇了摇头,而后道。 “天下诸将,可有能出其右者?” “难道,你觉得你比陈望更加厉害?” 刘文秀面色阴冷,不屑道。 “伺机而动,说的真是轻巧。” “你!” 艾能奇横眉立目,双目喷火。 这些时日,困守武昌,他的心中本就憋屈。 刘文秀的一席冷嘲热讽的话,直接点燃了他心中的火气。 不过眼下到底是在军议期间,一众将校都在殿内,此时他们若是兄弟阋墙,恐怕会使得本来就不稳定的军心越发的动荡。 艾能奇收敛了眼眸之中的怒火,理智到底还是占据了他的上风。 刘文秀也是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当下也是闭口不言。 艾能奇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道。 “兄弟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汉中镇强盛不假,但是我军历经磨难,也不缺斗志,汉中军若是举兵而来,我军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这天下,以弱胜强,以少胜多之战,并不罕见。” “如今,对于我们来说唯一的机会,便是在武昌与汉中军殊死一战。” “阵中死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艾能奇心中也是知晓胜算渺茫,但是这已经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逃亡江西,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机会。 艾能奇的话音落下,让原本熙熙攘攘的大殿恢复了平静。 风起明末 第538节 一众聚集在殿内的西军将校皆是陷入了沉默。 刘文秀的提议和艾能奇的决策都有各自的利弊,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的选择。 只是,好像无论从哪一方面去看,好像他们的机会都是少之又少。 前路…… 一片昏暗…… 沉闷的气氛在大殿之中萦绕。 一股绝望的情绪悄然在西军众将的心底缓缓的滋生着。 莫非,真的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很多的人心中都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就在西军众将都陷没困顿之中时,沉寂再度被打破。 “其实……” “还有一条路可以选。” 殿内众将抬起头,皆是不由自主的循声望去。 刘文秀和艾能奇也心绪微动,转目看向旁侧。 此时打破沉默,突然出言的正是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他们右边,和他们并排而坐着的李定国。 “还有一条路可以选?” 刘文秀心中狐疑,不由发问道。 李定国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肯定道。 “还有一条路。” 艾能奇目光闪烁,心绪浮动。 在张献忠还在时,他和刘文秀、孙可望,还有李定国四人,最得张献忠的信重,因此将军权分给四人,以统领军队。 但是艾能奇也知晓,张献忠最为信重的其实是李定国与孙可望。 孙可望是他们的大哥,李定国的地位仅次于孙可望之下。 不然当时也不会留下李定国去守襄阳。 艾能奇双目微眯,看着李定国。 李定国在这么多次的军议之中一直都是保持着沉默,基本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但是这一次,李定国却是突然站了出来,让艾能奇有些不太清楚原因。 “南下江西,虽不失为一条出路,但变数太多,但无论如何,终究难逃樊笼。” 李定国转过头向艾能奇和刘文秀两人郑重的看了一眼,而后缓缓站起了身。 他没有去管艾能奇和刘文秀的心中所想。 李定国站直了身躯,俯瞰着一众坐在殿内的西军将校,将刘文秀和艾能奇提出的决策利弊尽皆提出。 “留守武昌,和南下江西其实同样,胜算渺茫,难觅生机。” “陈望当世名将,汉中军天下骁锐,所向披靡。” “洪流之下,难以扭转。” 李定国的沙哑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了殿内众将的耳中。 殿内西军一众将校皆是有些按耐不住的左顾右盼。 喧哗声逐渐又在大殿之中响起。 不过,这刚刚响起的喧哗声很快又随着李定国的下一句话而平息,大殿重新归于沉寂。 “除去这两条路外,我要说的第三条路,其实诸位或许或多或少也动过这样的念头,但是最后都被否决掉了。” 刘文秀和艾能奇眼眸之中的瞳孔几乎在同时放大,两人眉头紧蹙,神情一致。 李定国要说的出路,他们两人现在已经是心知肚明。 “眼下,唯一的生路就是……” 李定国没有再遮遮掩掩,直接了当的开口说道。 “投诚。” 随着“投诚”两个字从李定国的口中被说出。 殿内原本沉寂的气氛转瞬之间便被打破,犹若一块巨石落入了平静的水潭之中,一瞬之间便是激起了千层的浪花。 艾能奇和刘文秀两人同时起身,两人皆是神色惊疑,沉默不语。 李定国看了一眼艾能奇和刘文秀两人,又看了一眼下方炸开锅的西军众将,眼眸之中却仍旧是古井无波。 李定国抬起手,解下了绑缚着腰刀的系带,而后手持插在刀鞘之中腰刀,砸在了身后的座椅之上。 “咚!” 刀鞘接触座椅的扶手,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这一声虽不响亮,却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殿中喧哗的众将渐渐安静下来,如同退潮般一波波平息。 一众原本正在喧哗的西军将校,也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李定国的身上。 “若是朝廷大军压境,我绝不会生出半点投诚的想法。” “但是今昔,提兵前来的不是朝廷,而是……陈望……” 李定国手握着腰刀的刀鞘,他的目光缓缓环视殿内众将,在每一张熟悉的脸上稍作停留。 “诸位应该都记得,从陕西一路走来,我们是为了什么。” “天灾连绵,难以维生,为求活命,我等不得不举起手中的刀兵。” 李定国的声音大殿穹顶下回荡,声波往复折射,他的话语字字清晰,叩击着每个人的心弦。 “万民军背信弃义,设下鸿门之宴……” 李定国旧事重提,引得一众西军诸将骚动。 万民军在南京杀张献忠,吞并了他们西军东进的大部兵马,使得他们被困于武昌。 当时消息传来之时,他们甚至都动过和万民军就此火并的想法。 但是左良玉和猛如虎两镇在武昌以西虎视眈眈,绝对不会放任他们撤离武昌。 再者万民军军力雄厚,若是张献忠还在时,尚且能够一战。 但是张献忠身死,万民军眼下强于他们数倍,彼此实力悬殊,他们在武昌只能勉强支应,谈何报仇。 “我辗转多时,深夜静思,图谋前路,但是却怎么都看不清前路。” “诸位其实心中也都应该清楚。” “南京变后,我军其实早已经失去了逐鹿天下的资本。” 李定国目光平静如常,没有遮掩,平静的说道。 刘文秀和艾能奇仍旧沉默,殿内的众将很多也缓缓低下了头。 因为李定国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现在已经不是崇祯十年,而是崇祯十五年。 天下已经逐渐稳定了下来,各地的势力都逐渐的在整合。 “我等就算是武昌打赢了这一场战,但是又能如何?” “汉中府内,还有数万汉中军。” “河南、南直隶、陈望的麾下还有十数万的甲兵。” “陈望再提大军压来,我军又能如何?” “以一府之地,莫非能抗衡敌军数省?” 李定国声音阴沉,一连数问。 “哪怕是诸葛武侯,终究也无法北伐中原,兴复大汉。” “诸位莫非有人认为,自己可以堪比诸葛武侯?” 殿内一众西军将校皆是感觉心中压抑,难以呼吸。 李定国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传入他们的耳中,那些问题所带来的压力,让人实在是难以喘不过气来。 “李岩心机深沉,虚伪至极,口称所作所为皆为天下苍生,但是实际却是只为心中野望。” “我等无论是南下江西,亦或是留守武昌,其实都是在帮助李岩争取时间。” “李岩,想要在武昌,在江西,流尽我大西军最后一滴血,为他的王霸之业添砖加瓦,让我们去消耗汉中军的战力……” 殿内一众西军众将皆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等既已失去逐鹿天下之能,便不要再做如此想法。” 李定国握紧了手中的腰刀,恨声道。 “我等绝不能如李岩所愿,用我大西军将士的换得他李岩的王霸之业!” “万民军与我大西军血仇难消。” 李定国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心中并没有面上的那般平静。 从南京走来,他的内心痛苦无比,压抑无比。 “这两条路,无论是作何选择,都只会让万民军拍手称快,都只会让我们越发衰弱。” 这样走下去,他们只会和万民军的差距越来越大。 到时候,又谈何报仇雪恨? 现如今唯一能够使得他们击败万民军,报仇雪恨的机会。 风起明末 第539节 只有一条路…… 大势如潮。 既然如此,为何不顺流而动? 令人心悸的杀意再李定国的眼眸之中流转。 李定国握紧了拳头,缓缓举起,目视着殿内的众将,正声道。 “杀兄弑父之仇,不共戴天!” 第440章 大风 “西军,想要归降?” 汉中军中军帐内,此时喧哗一片。 左良玉神情惊愕,饶是他沉浮宦海数十年,历经沙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曾见过。 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仍旧是有些难以置信。 不仅仅是左良玉有些难以置信,曹变蛟、罗汝才等人也是同样如此。 曹变蛟虽然面色如常,但是心中的惊愕却不比左良玉要小。 罗汝才目光闪烁,对于张献忠,他最为了解。 张献忠虽死,孙可望也死在了南京。 但是他麾下的另外几名义子,都不是等闲之辈。 艾能奇勇武过人,极善指挥骑兵,战场之上往往能料敌机先,摧敌破阵,与曹变蛟极为相仿。 而刘文秀,虽然指挥能力是张献忠麾下四大义子之中最弱的。 不过虽说是最弱,但是单单是军事上的能力,也足以独领一军,出守一方。 而且刘文秀精通政务,军中军政几乎一概被张献忠交给刘文秀来处理。 张献忠占据武昌,割据三府之时,三府的民生政事也基本是由刘文秀来负责。 刘文秀治理三府,连带管理军事,三府在刘文秀的治理之下井井有条,有序稳定。 西军之所以到现在颇得民心,很大一方面就是刘文秀的努力。 如果说艾能奇是猛将,那么刘文秀无疑就是儒将。 而李定国,则是综合了艾能奇和刘文秀的优点,文武兼备,有名将之资。 张献忠四大义子里面,对于孙可望,罗汝才的了解有限。 孙可望常常被张献忠依仗为副手,帮助协理军中。 而李定国则是常常被张献忠当做先锋大将。 李定国治军严谨,能够体恤士卒,并以身作则,军中无论将校士卒皆是尊重有佳。 不仅如此,李定国在勇武方面亦不输于艾能奇,名下积有斩将、夺旗、先登、破阵,四功俱全。 骁勇超逸,更称万人敌,军中人称“小尉迟”。 不过如果仅仅是勇武过人,李定国也不过和艾能奇一般只是一员猛将,称不上什么真正的大将。 但李定国不仅能够冲锋陷阵,还能临敌指挥,判断局势,稳定军势。 九江之战,两军陷入鏖战之中,最后决定胜负的人,正是李定国。 若非是李定国及时指挥本部兵马急援张献忠,胜负还犹未可知。 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三人都是心智坚韧之辈,怎么会轻易投降。 罗汝才心中有些费解,不过在这种时刻,他并没有出言做这个出头之鸟。 张献忠已死,大仇已消。 他并不想为了什么前途、未来,真的替陈望卖命效死。 投入汉中镇下,只不过是为了底下的军兵们寻一条活路罢了。 “西军,难道是想用诈降来拖延时间?” 刘光祚眉头紧蹙,自言自语道。 他们和西军相持了这么久,眼下听到西军想要投降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刘光祚的话,引起了不少营将的赞同。 尤其是诸如王光恩、许可变这些曾经和张献忠有过不少交际的旧七十二营营将。 他们对于张献忠麾下的这些义子也都有一定的了解。 他很难想象艾能奇等人竟然会选择投降,所以第一反应也是其中有诈。 “诈降最多也只是拖延些许的时间罢了,但是现在的情况,无论西军再如何的拖延也没有什么用处。” 曹变蛟摇了摇头,说道。 西军拖延时间反而对于他们才是不利。 武昌城有三十万西军,每天的人吃马嚼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更不用提武昌城中还有不少的百姓,粮草消耗只会更多。 庐州府现在已经落入了汉中镇的掌控之中。 西军掌控的地方只剩下了武昌府和安庆府。 安庆府倒是可以为武昌府进行输血,运送来不少的军粮。 但是就算运送来些许的军粮,也不过是让西军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罢了,对于大局来说根本就是于事无补。 “西军,应该是真降。” 陈望看着手中由西军使者递来的降表,缓缓开口。 陈望的声音落下,也随之压下了中军帐内一切的喧哗。 “张献忠被李岩斩杀,大部西军被万民军所吞并,李定国领兵返回武昌之后,西军便一直没有太大的动作。” “张献忠的身亡,使得西军震荡,这几个月的时间以来,西军都在稳定内部的问题。” 从张献忠身死到至今,差不多四五个月的时间,西军完全没有扩张一丝一毫的地盘。 陈永福麾下的兵马不过一万多人,南下庐州府,却没有遇到太多像样的抵抗。 除去六安和合肥之外,西军控制的很多城池甚至在陈永福还没有领兵赶到之前便已经是开城投降。 “西军。” “已是穷途末路……” 短短片刻的时间,陈望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中军帐内一众将校皆是神情凝重,陈望所说的话,也让他们打开了视界,不由豁然开朗。 西军内部不稳,精锐半丧,张献忠身死,孙可望陷城,与其一起陷在南京还有西军的谋主徐以显,还有十数万西军的战卒。 如今武昌城中看似还有三十万西军,但是实际上却根本不堪大用。 无论是守、是撤,全都前路无望。 这样的情形之下,选择投降,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既然西军归降是真,那是否要让西军的使者入帐?” 坐在下首的胡知礼略一沉吟,试探性的询问道。 陈望放下了手中西军送来的降表。 “既然西军诚心归顺,这使者就见上一见。” 收编西军,有利无害。 虽然其中滥竽充数者众多,但是西军到底是有三十万之众,其中还是有不少精卒强将。 就算是将其大半裁汰,还是能够充实一定的战力。 而且,艾能奇、刘文秀、李定国三人,都是不可多得的战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眼下陈望处于的困境是地广人稀少。 河南军器局已经开始改制,各项水利工程正在大肆的修建,要不了多久,大批的武备就能批量的生产。 军兵的问题也很容易解决,南北运河断流,大量的漕工失去生计。 这些漕工就是最好的兵源。 他们的体格坚韧,吃苦耐劳,有秩序,听指挥。 一旨征兵的文书下到南直隶之地,轻易便可得十数万合乎要求的新卒。 只需要训练数月的时间,然后将其投到南国的战场之上,不要多久,便能得到一支历战的精卒。 随着陈望的同意,受命的中军部参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也是走到了帐门处。 “宣,西军使者觐见!” 随着中军部参谋的高声喝令,帐外一众汉中军的甲兵依次重复着命令。 在传到中军辕门之处时,一众汉中军甲兵的齐声高喝,已是恍若山呼海啸一般,震的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片刻之后,帐帘掀开,一名身形高大,身着鱼鳞铁甲的魁梧战将从帐外阔步而入。 那战将生的眉目修阔,躯干洪伟,颌下蓄着浓密的长须。 身后跟随着的两名汉中军百战精兵,纵使全副武装,按刀在侧,但是竟然在气势上还要弱上那战将一头。 陈望双目微眯,心绪微动,一个念头自他的脑海之中飞速的闪过。 而很快,那战将已经走至大帐的中央,半跪而下,后续所说的话语,也印证了陈望的猜想。 “草民李定国,拜见将军。” 风起明末 第540节 陈望眼眸之中闪过一道惊芒。 记忆之中突然浮现了一首他曾经读过的诗: 胡风南渡尽草偃,大义捐嫌王出滇。 一身转战千里路,只手曾擎半壁天。 不过很快,陈望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激荡。 如今的李定国,还不是后世的李晋王。 如今的中国,也没有陷没在胡风之中。 “我听过你的名字。” 陈望坐在座位之上,没有挪动分毫,目光炯炯,俯视着跪在下方的李定国。 “你既作为使者入营,必然有你所求,否则只需派遣一名普通的将校。” 陈望心中清明,如果是在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之时见到李定国,那么他恐怕难以压抑住心中的激荡。 历史上的那个李定国,只手曾擎半壁天,以西南一隅,硬撼整个清廷,两撅名王,震动天下。 若非是因为后续再度内讧,恐怕天下绝不会再度陷没胡尘之中。 一本南明史,满目荒唐事…… 陈望心中唏嘘,现如今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整整七个年头。 七年的风霜,七年的死生,让他一步一步的登临到了山巅的位置。 他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随波逐流的家丁。 天下大势,随他而起,江河洪流,随他而动! “总镇既然如此想问,那么草民若是再隐晦暗语便是大为不敬,如此,草民此番便直言不讳。” 李定国缓缓站起了身来,他的脊背挺直,头颅高昂。 哪怕是整个中军帐中一众汉中镇的将校目光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但却仍然没有让李定国露出半分的胆怯。 李定国双手抱拳,郑重道。 “将军虎踞中原,跨蹈江淮,名扬四海,引天下景从。” “我等虽有三十万众,但却仍不足以入将军法眼,此事我等心中皆是知晓。” “李岩背信弃义,杀我义父,戮我义兄,血海深仇,弗与共戴天!” 李定国紧咬着牙关,缓缓的低下了一直以来高昂着头颅,凛声道。 “此番我等投降,只有一个条件……” “不……” “是请求。” 李定国抬起了头,直视着坐在上首的陈望,正声道。 “若是有朝一日,将军攻伐李岩,请允许我等兄弟三人,为大军前驱,以报杀兄弑父之仇!” 李定国的话音落下,中军帐中一众将校皆是神色动容。 在座的众人,很多都听过李定国的名字。 就是深恨着张献忠的罗汝才,眼眸之中的恨色也是消散了许多。 对于张献忠,罗汝才的心中极为愤恨,连带着对着李定国等几名张献忠的义子也同样记恨。 但是听完了李定国的这一席话后,罗汝才的心中只剩下了欣赏。 能伸能屈,方为丈夫。 李定国能够审时度势,孤身入营,仍能保持沉稳。 有情有义,哪怕是这样的局面,还能够坚定的说出自己的诉求。 张献忠这样的人,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义子。 罗汝才轻叹了一声,闭上了双目。 张献忠背信弃义,使得他深陷重围。 而后也遭逢背信弃义而死,正是张献忠自身留下的因果。 十数年的时间,磨平了罗汝才的锐气,被围深山,也耗尽了罗汝才的心气。 人死债消,罗汝才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陈望目视着李定国,身躯缓缓前倾,缓缓吐出一个字,应允了李定国的请求。 “可。” 李定国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低下了头,弯下了腰,重新下拜,真心实意道。 “将军恩德,我等必谨记于心!” 随着李定国最后的下拜,西军的归降也已经成为了定局。 李定国入帐之时,正值午时。 而当李定国返回武昌,到武昌城中三十万西军卸甲解兵出城之时,刚至黄昏。 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三人,领冯双礼、白文选、马元利,张化龙等将,渡过江水,于汉阳府东上陈西军虎符,宣誓效忠。 崇祯十五年,七月十五日。 陈望领兵南渡江水,接受西军归降。 七月二十日。 陈望领兵接防武昌,裁撤西军二十七万众,发于河南各处卫所为卫军,专事屯田。 仅留三万六千人,编为三师,归于河南镇下,暂以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三人统领。 从初为营将,到镇守汉中,陈望花了三年的时间。 从受任汉中府,到管带郧阳府,陈望花了两年的时间。 从入援河南,到统领河南诸镇,陈望花了一年的时间。 从南下援剿,到割据南直隶,陈望同样也花了一年的时间。 但是这一次。 从南入汉阳,到收编南国诸镇,统合西军。 却只花了十五日的时间。 社稷似锦,江河如故。 天下之势,却已革旧除新! 第441章 襄阳 崇祯十三年,六月张献忠攻陷襄阳。 到崇祯十四年的九月,襄阳才终于被收复。 昔日繁华似锦的襄阳城在战火之中几乎被毁于一旦。 李定国为守襄阳,将大量襄阳城中的百姓驱逐出城,以减少粮草消耗。 但是时间,终究可以冲淡一切。 如今的襄阳城已经重新战火之中站了起来,多了许多的人烟。 江面之上千帆竟过,百轲争流,根本让人想象不到这里曾经爆发过激烈的战事。 襄阳的码头之上,船主和工主们站在船上,指挥着搬运着货物的力工,不断的装载和卸运着货物。 船只来往,不断有新的船只停入码头,又不断有船只开离码头。 码头之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曾经的战事彷佛只是一场梦幻。 不过现在也确实已经是成为了梦幻。 自汉中军收复襄阳之后,襄阳的周遭便再没有任何的流寇袭扰,甚至连一直以来都没有消除的水匪山贼都销声匿迹。 襄阳府内,往昔猖獗的山贼水匪,都已经被汉中军剿灭的干干净净。 要杀的人实在是太多,城中的行刑台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地方。 汉中军将城南的军营改建成了临时刑场,带回来的山贼水匪俘虏就在城南被一一处决。 上千颗人头落地,整个襄阳府的治安转瞬之间便得到了提升。 不仅如此,因为战乱的影响,大量的土地失去了主人,被官府收走。 官府招募人前来开垦种植,虽然不是发放土地,但是第一年的收成,不要上缴分毫。 第二年,要交三成五的田税,比起原来的田税要高上许多。 但是官府张榜明言,其余一概苛捐杂税全部取销,这样一对比,反而是交三成五的田税要合算的多。 河南这几年遭灾严重,襄阳府境本来就有聚集着不少的流民,之前被驱逐出城的襄阳城居民也有不少,湖广各地因为襄阳府内优待政策而来的百姓就更多了。 所以襄阳城也得以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重新变得繁华了起来。 人口一多,商业也就更加的繁荣。 码头的外围近一年的时间,新开设了不少的店铺。 其中茶馆的生意更是各种店铺之中生意最为火热的。 码头来来往往许多的劳力,又有客商行贾,自然是休息歇脚的地方。 加上天气炎热,这个时候,若是能够来上一大碗又能解渴又能消暑的凉茶,无疑是最大的享受。 茶馆内的茶水并不贵,只需要几个铜板,便能得到一大碗的凉茶。 只不过客多位少,只是买一碗凉茶,只能是坐在店外的台阶上。 风起明末 第541节 要想上座,那就得再花些银钱,买一些小食了。 店家在外沿的一些地方,支了几处凉棚,放了一些可以坐着的板凳,也可以让坐在外面的客人有遮荫躲暑的地方。 因此坐在店外,其实也并不算太差。 而且,茶馆内常驻着说书的先生。 说书的先生声音洪亮,就是坐在店外也是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几枚铜板,不仅可以喝上凉茶,还能听着说书先生讲着古往今来的故事,真的可以算是一大消遣了。 “小二,来六碗凉茶!” 一群刚刚下工的力工谈笑着走来,还在店门口便高声招呼着。 “来了,客官稍后。” 站在店外照顾一众只买了凉茶客人的茶馆店小二,听到了呼喊声后,脸上露出了职业化的笑容,而后立刻应喝道。 店小二熟练的从肩膀上拿下抹布,擦了擦手,迎着几人到了凉棚下,而后对着店内高喊道 “六碗凉茶!” 店里很快也有人回应,重复着六碗凉茶。 店小二迎着几人刚刚坐定,余光就看到了一名身穿着锦缎,约莫三十来岁的富商。 那富商身形高大,眉目紧蹙,眼神迫人,颇为威严,在其身后跟随着几名名劲装打扮的青年男子。 这些青年男子皆是佩着腰刀,眉目犀利,几人无一例外都抓着腰间的刀剑,行走之间步履矫健。 投足之间,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其中一人蓄着一脸虎须,最为雄壮,一看就是武艺不俗的练家子。 茶馆中的店小二基本都是精通人情世故的人精,虽然年岁大多不大,但是做惯了这样的工作,自然也有几分识人的本领。 这富商气质不凡,护卫着他的侍卫们放在江湖上,基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身家自然不菲。 那店小二眼见来人看了一眼茶馆,似乎有些想要驻足的想法,但是又看了一眼店外正在喝茶的一众力工皱了皱眉,当下便是心领神会,迎了上去。 “客官想要休息喝茶,我们这里的三楼有安静的雅座厢阁,专门为客官这样的贵客留着的,没有什么打扰。” “咱们这茶馆是襄阳码头最大的茶馆,三楼雅间的位置,朝外看去,正好可以看到江面的舟船,远处的山水。” 那富商在沉吟了片刻,果然点了点头。 前来招呼的店小二当即展颜而笑,这客人是他招呼上的雅间。 店里的规矩,要是招呼到了坐雅间的贵客,客人消费的越多,他的奖赏就越多,自然是开心不已。 那富商向着身旁虎须男子轻声吩咐了一句,虎须男子当即上前,瓮声道。 “要两座雅间,一间留给四名护卫,另外一间安排给我家主人。” “好嘞。” 店小二点头哈腰,当下高声道。 “三楼雅间两座,六位贵客!” 而后店小二迎着几人走向茶馆,客气道。 “贵客这边走。” 稍微靠近门口的几名劳工打扮的茶客看到店小二迎着富商走向茶馆,当下也是向着两侧又靠了一靠,而后才继续说笑起来。 富商的目光从门口的喝茶的劳工们身上扫过,眼神之中露出些许的异色。 不过富商的脚步并没有停止,跟着前面招呼的店小二便走入了茶馆之中,似乎不想引起太多的注意。 只是刚入茶馆,一声醒目声,便再度引起了那富商的注意。 那富商循声望去,正看到那茶馆搭建的一座戏台上,正站着一名面容瘦削,皮肤略白的中年男子。 刚刚他们入馆的时候,并没有听到说书的声音,所以富商的注意被吸引了过去。 不过也仅仅是异响而转移了一下注意,仍旧没有多少的停留的心思。 只是当醒目拍下,说书人的声音响起之后。 那富商却是停驻了脚步。 “白狼千里插族旗,疲敝中原似远夷……” 只是第一句话,那富商浑身一震,终是变了颜色,呼吸也不由的急促了起来。 那台上的说书先生身形瘦弱,好似瘦竹竿一般,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在地。 但是他的声音却是颇为洪亮,茶馆内外俱是能的一清二楚。 此刻那茶馆之中的说书先生已经是放下了醒目,在念完了第一句诗后,唰的一下展开了折扇。 众人的注意力本就被他的第一句话所吸引了过去,满座鸦雀无声。 此时原本折扇展开的微弱声,也因此都被清清楚楚的收入耳中。 那说书先生,长叹了一声,面露哀愁之色,眼见气氛已至,接着念白道。 “苦役无民耕草野,乘虚有盗起潢池。” “凭山猛类向隅虎,啸泽凶同当路蛇。” “勒石燕山竟何日,总教百姓困流离……” 定场诗闭,茶馆之中仍是静静悄悄,众人也都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戊寅之时,建奴大掠北国,遍揉京畿,九边军将不能挡之,哀鸿一片,满目荒唐……” 说书先生声音低沉,毫不掩饰哀伤。 “铁蹄踏处山河碎,弯刀过处血成河!沿途掳掠百姓三十余万,被虏百姓哭声盈野,所掠金银财宝有百万之巨,装了整整两千大车!” “真定、济南两战,官兵虽然小胜两阵,但是建奴势大,沿线虽重重设防,但是终究还是难以将其截击。” “三屯营总兵陈国威临阵脱逃,致使建奴攻占青山关,得以打开脱逃之路。” “建奴占据青山关险要,环山设营垒四十九座,居高临下,坚守不出,只待将掳掠所得一一运出关外……” 说书人第一段话,并没有直入主题,而是简单的回顾了一下前情。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一回不落的听完全本,自然要照顾一下偶尔才能来到茶馆的顾客。 踏在阶梯上的店小二注意到了富商神色的变幻,也注意到了富商停下的脚步,当下道。 “贵客上三楼的雅间,也有临台的位置,听起评书来也是一样方便。” 那富商此时也已经回过了神来,富商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微微抬手,说道。 “带路。” 店小二笑了一笑,重新带路,富商一行人也是随之向上。 一路行至三楼,店小二先一步打开了一处临台雅间的门。 富商迈步进入了雅间之中,果然说书人的声音再度传来。 “九边诸镇、勤王各路兵马,自四面山头攀援而上,仰面攻山,建奴各处营垒,箭如雨下……” 富商眉头紧蹙,以往说书说的皆是过往许久的诸事,但是在襄阳城内,居然有人说的是近些年来不久发生的事情。 而且说书人开场所说的定场诗,甚至可以定为反诗。 苦役无民耕草野,乘虚有盗起潢池。 意思是徭役沉重逼得百姓无法耕种,以至于田野荒草丛生。 盗贼趁乱为祸天下。 这已经是明说朝廷昏庸无道了! 襄阳却没有人来管这样的事情。 莫非一切真如…… 富商面不改色,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放在了桌上,用手按着向着正在沏茶的店小二身前。 “我等是从湖广南部运粮而来,这里和我们那边好像颇为不同,在码头上遇到自称隶属‘商税务’的衙役,来登记货物,收取商税。” “小兄弟可否给我们说一些当地的事情,也好让我们有个了解,不至于两眼抹黑。” 店小二见到富商推来的碎银,当下眼前一亮。 不过他却是没有立即将碎银收下,而是先行开口。 “贵客好说。” “小人身份低微,对于朝廷的大事不甚了解。” “但是对着‘商税务’的衙门还是有所耳闻。” 店小二摆放好了餐具,恭敬的站在一旁解释道。 “好像是朝廷因为之前税赋混乱的原因,所以专门设立的新衙门,以前的收税的衙门反而废置不用。” “现在收取的商税比起以往要高了不少,而且不仅是收商税,城中货物的价格也归这个衙门在管,定了很多货物的最高价格。”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贵客莫要恶了‘商税务’的衙役……” 店小二向左右看了一眼,俯下身压低了声音。 “前些时日,有不少商会的人联合起来,甚至托了关系将消息递到了襄阳府的府衙。” “但是不到一天的时间,城中的甲兵就那些商会全部查处了。” 富商眉头微蹙,面上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不过又很快收敛了下去。 随后他又问了一些关于襄阳的情况。 店小二全都知无不言。 在问完话后,富商抱拳和气道。 “多谢小兄弟解惑,在下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听到富商这话,店小二笑了一笑,才收下了推来的碎银。 风起明末 第542节 富商随意点了一些东西,而后店小二便识趣的退出了雅间。 坐在富商对面的虎须男子,在目视着店小二退出雅间之后,才转过了头,对着富商说道。 “大人,看来事情真的如同我们所想……” 那富商面色凝重,不再掩饰,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叹息道。 “好一个‘商税务’,好一个陈望啊……” “如今看来,襄阳只怕已经是彻底落入了陈望的掌控之中,根本毫不掩饰。” 虎须男子神色同样凝重,他的眼神犹豫,心中不安。 “那我们……” 富商摇了摇头,看向下方的台中说书的说书人。 那说书人此时已经讲到了公树台大战的尾声。 “那建奴的大将谭泰身穿着赤黄鎏金盔甲,手执宣花双斧,带着甲兵一路冲杀,山道之上一众官兵竟都不能抵挡。” “就在这情况危急之时,但见那悬崖绝壁之上,陈将军已是挽弓搭箭!” “虎目含威射寒光,宝雕弓开如满月!” “那谭泰正杀得兴起,忽觉喉头一凉,低头看时……” 醒目声起,那说书人提高了声音,拟声道。 “噗!” “一支雕翎箭已是贯喉而过!” “这一箭,如流星赶月!又似惊雷裂空!” “这正是——‘雕翎贯日惊敌胆,神矢定军退虏兵’!” 说书人话音落下,立时便收获了满堂的喝彩之声。 富商心中无言。 这些说书人所说的评书,恐怕就是陈望为了造势所命人编排出的话本。 雅间之外在这时也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进。” 虎须男子转头看向门口,回应了一句。 雅间的阁门打开。 但站在门外的,并非是前来送上茶食的店小二。 而是一队全副武装,手持刀兵的甲兵。 领头的将校身着明甲,按佩着雁翎刀,身穿明盔,头戴明盔,护颈、面甲一应俱全,浑身上下几无缝隙,只露出一双眼睛。 目光交汇之间,那零头的将校轻轻抬手,他的声音沙哑而又阴沉,宛若从极远的地下之下响起一般。 “两位大人,请了。” 第442章 大婚 甲兵盈楼,刀光如冰。 但是富商的脸色却没有多少的变化,眼眸之中有的只是失意与惆怅。 富商缓缓站起身来,轻轻的振了振袖,而后抬了起手整了一整有些凌乱的衣领 “请带路。” 富商上前了一步,按回了虎须男子拔出了一半的雁翎刀,坦然道。 富商的配合,让一众在门外神情戒备的甲士皆是一怔,而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都敬重的神色。 白刃临身,亦不改容。 如此的气魄,军中的男儿自是敬重。 “大人。” 领头的将校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上了一份尊敬,发自心底。 “请。” 富商微微颔首,大步向外而行。 茶馆之中甲士林立,各自占据了要道,将人群分隔了开来 不过茶馆中的客人并没有被驱赶。 一路走到茶馆之外,富商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这里已经被一众手持着刀枪的甲兵所环卫。 茶馆之外,领头的将校头戴铁冠,眉峰如刃,眸光冷冽。 他的身形挺拔,甲胄下的肩膀宽厚有力,静立如鞘中寒刃,不露锋铓却又自含肃杀之气。 看到富商出来,那将校脸上露出了笑容,一扫周身肃杀,笑道。 “大人驾临襄阳,我等本应迎接先回城内,设宴款待,接风洗尘,不过现在,可能需要等上一等……” 富商眉头微蹙,心中有些疑惑。 不过就在富商正欲问时。 一阵巨大的喧哗声突然自码头之中传来。 下一瞬间,大队大队手持刀枪甲兵突然从码头之外蜂拥而入。 这些甲兵皆是罩袍束带,全副武装。 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却是极为井然有序,只是片刻的功夫便占据了码头的各处的街道两侧。 他们的穿着和茶馆之中的甲兵却是不尽相同。 茶馆之中一众甲兵皆是身穿玄甲,头戴玄盔。 而这些后续涌入码头的甲兵却是大多头戴明盔,身着明甲。 一面面帜幡占据了码头的上空,恍若急雨一般的马蹄声在码头的街巷之中响彻。 富商循声望去,但见一队衣甲赤红,杀气凛凛招摇无比的甲骑正从码头的外围疾驰而来。 当先一骑,头戴三旗日月盔,外罩金边鱼鳞甲,内穿正红锦袍。 两条如龙般的纹饰自锦袖之上张牙舞爪。 逆风鼓起,带着那纹饰不断的飘摇,那两条纹饰像是具备的生命一般不断的跃动。 甲骑行动如风,须臾之间,便已至近前。 那骑军将校高坐于枣红色的战马之上,在奔驰到茶馆近前之时,目光也正向着富商投来。 富商心中凛然,视野相对,他看到了一双宛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 饶是他为官多年,沉浮宦海,早已经养成处变不惊的本领。 但是仅仅是一眼,却是让富商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半步。 富商沉下了心绪,那队甲骑并没有停留,而是飞速向前,很快便只剩下了道道背影还在富商的视野之中。 这个时候富商将目光收回,这才发现,那队甲骑所过之处,码头之上一众守卫甲兵皆是注目行礼,眼神之中满是崇敬。 而茶馆之中,一众原本静立的甲兵甚至是躬身垂首。 就是身侧那名明显身居高位的将校,也是同样如此。 陡然之间,富商的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能让襄阳城中一众将校甲兵行礼致意,崇敬如此的人,莫非是…… 赤红的甲衣转瞬之间,便已经映红了整个襄阳的码头。 举目望去,皆是一片耀目的红色。 忙碌的码头在这一刻彷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 正在搬运货物的力工放下了手中的货物,靠坐在躺椅上懒洋洋的工主们全都已经是站起了身,高高站立的船主也是走下了各自的船只。 熙熙攘攘的襄阳码头,在此刻,却是人声沉静。 耳畔,只剩下了江风卷起旗帜所引发的猎猎响动之声。 富商神情疑惑,再度顺着那队疾驰而过的甲骑举目望去。 远处宽阔的江面之上,一片翻腾的赤云正劈波斩浪,正顺江飘摇而来。 包括富商在内,码头之上所有人的的目光也都聚焦在那片赤云之上。 只是片刻的功夫,那片翻腾的赤云便逐渐在众人的眼前逐渐变得清晰。 转瞬间,那赤云已逼近眼前——竟是上百艘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 为首的旗舰恍若一艘大山一般平稳的行驶在江面之上,稳稳地劈开江水,领着身后战船缓缓压来。 富商的眼神微凝,随着那旗舰不断的靠近,他也看到了那些舰船与一般舟船不同的地方。 内河的水师之中,这样高大的舰船并不多见,起码在湖广水师之中也不过只有两三艘,但是这里起码有四五十艘。 但是这并非是重点。 重点是那些舰船的前侧和两端,都挂着正红色的绣球,不少的地方都挂着红色的锦带。 不像是战船…… 而是更像是婚船…… 仔细一想,刚刚那队废弛而过的甲骑,似乎战马之上都挂着同样的红带。 富商环视着周遭一众林立在街巷的甲兵,也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些甲兵的腰部也都缠着红色的布带。 风起明末 第543节 船队越离越近,很快便已经靠上了码头。 襄阳作为湖广的中枢要地,码头修建的极为宽大,但是上百艘战船的靠岸,还是让襄阳的码头显得十分的拥挤。 这个时候,富商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坐船一路从南而来时,当时还诧异为什么要留下这么多泊船的位置,眼下看来就是就为了这支船队而留。 舰船靠岸,悦耳的船铃声不断响起,其中还伴随着嘹亮的军号。 大队大队的兵丁整齐的走下舰船,最先下船的是一众身穿着赤色箭衣的兵丁,看其打扮,无疑就是汉中镇的军兵。 只有汉中镇的军兵才会如此大规模的采用赤红之色。 明军尚红,但是也只是在一些部位采用红色,譬如内衬,就是鸳鸯战袄之类。 或是顶上的红缨,衣服上的挂带等等。 但是只有汉中镇,才会将盔甲都染成红色。 这样做的好处,无疑是可以让军队看起来军容更为鼎盛,面貌更为精神。 但是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大笔大笔的银钱。 将衣甲染红,还要维护,这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这个时代红色的染料,可还是不算便宜。 不过很快,随着汉中镇的甲兵走下来数百人之后,后续走下的军兵,却是另外的一番关景。 这些军兵肤色偏黑,头上包着缠头巾,腰间挂着不是明军之中制式的腰刀,而是更短一些,类似加长柴刀模样的兵刃。 他们穿着的盔甲也与汉中镇的盔甲大不相同,基本以褐色为主。 富商眉头微蹙,这样的打扮的军兵,他曾经见过,分明就是湖广西部那些宣慰司中的战兵装束,而且看起甲刃和精神,竟和各部土司的亲兵相仿。 富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瞳孔不由微微一缩,紧接着神色也是再度一沉。 周遭的情形,以及各处的异样,让他想明白了一切。 传言之中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陈望与石柱土司之间联姻,就在今朝! …… 襄阳码头之上,众军分立四下。 陈望站在旗舰的下方,凝望着身前高大的旗舰。 这艘旗舰是又襄阳造船厂最新建造的战船,比起一号福船更大,共载炮十三门。 若是在外洋,这样的火力算不了。 但是这是内河的舟船,主要进攻的手段,还是接舷搏杀。 与敌接战火炮只是远距离击放,真正的杀伤,是近距离的接舷。 明军水师此时的战法,是在接舷之时,居高临下先用迅雷铳、三眼铳等可以连发的火铳对着敌方的甲板做一波饱和式的攻击。 而后隐藏在船舷和内舱的兵丁们,便趁机跳荡而去,将残存的敌人砍杀殆尽。 这个时期的欧洲航海技术已经开始领先,已经有了能够装载大量火炮的风帆战舰出现。 但是这个时期欧洲的海战,很多时候还是需要用接舷来决定胜负。 内河水师,这样的规模已经足以傲视群雄。 不过外洋…… 八闽以郑氏为长城。东洋、南洋皆为郑芝龙所控。 郑芝龙麾下拥有超过三千艘大、小船的船队,是华东与华南海洋世界无容置疑的强权。 印度洋的霸主是东印度公司,欧洲的舰队实力也不容小觑。 这个时期,欧洲在远东的势力还不行,但是郑芝龙的威胁却是近在咫尺。 郑芝龙能够以势相压,但是却肯定不愿意让出多少海贸的利益。 要想获取海贸的高额收益,在之后必然要与郑芝龙发生摩擦。 山东的外洋水师孱弱无比,早已废弛,根本借助不了多少的助力。 现在的山东还在朝廷的管控之中。 不过在外洋那边,陈望也已经可以逐步安插势力。 南直隶北部,临海的海州与东海中所,现在在陈望的管控之下。 这两处地名,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不太熟悉。 但是在后世,这里的城市名基本上为人所熟知——连云港。 大笔的银钱砸下,海州的附近,已经修起了一座规模巨大的造船工厂。 主要的船工是陈望派人在澳门招募欧洲工匠。 外洋水师的选择,主力战舰陈望准备准备全部采用西式战舰,英国使用的从盖伦型改进风帆战列舰。 十年的陆军,百年的海军。 郑芝龙如今掌控外洋,靠的是多年底蕴,麾下的水兵,多是经年的海盗,战斗经验极为丰富。 完全去练一支新军,在短期之内…… 准确来说,就算是全力营造外洋水师,大力发展水师新军,哪怕花费十年的时间,都不一定能够彻底掌控外洋。 历史上清军进攻台湾时,不仅有着当初一部分投降而来的郑氏水师以及明廷水师的家底,而且当时郑成功已经亡故,郑明内部不稳,财政缺乏。 郑氏当时早已经没有当初郑芝龙所在之时的威势,实力大减。 但是饶是如此,也花费了六年的时间,才终于是整备完全,在郑成功之子郑经死后,郑明交困之际,由施琅带领水师击败了郑明,占据了台湾。 清军入关之时是1644年,而清军攻破台湾,却已经是1683年,康熙的二十二年。 中间相隔将近四十年。 陈望不相等那么长的时间,也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外洋的问题,必须要解决。 水兵经验不足,就招募欧洲的水兵,用来作为教官,甚至作为水兵。 毕竟中式硬帆和西式软帆的操控很多地方都有不同。 战舰数量不够,就大肆招募工匠,营造船厂。 澳门那边,多的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欧洲雇佣兵。 明清之战时,就有欧洲雇佣兵的身影出现。 所以陈望计划的是,在海州,建立一支实力强劲的中外混合舰队,作为钳制郑芝龙在外洋的势力的重要一环。 在等到攻略南国之时,让郑芝龙投鼠忌器,尽可能的从郑芝龙的手中夺取更多的利益,等到时机成熟,再一举解决郑氏的影响,收取外洋之权。 江风陡急,吹起万千旗帜。 猎猎的响动声萦绕在襄阳城的码头之上,也将陈望散乱的思绪重新拉回了现实。 陈望定了定神,望向前方,他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道是马远山的身影。 马远山站在下船的甲板之上,满脸的笑容,看到他的目光投来,当下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在马远山的身后,另外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的嫁衣,身上不少地方都缀满了银饰,面容虽然被红盖头所遮蔽,但是陈望却是知道。 那道人影,正是马玉瑛。 马远山行完礼之后,没有多少的耽误,扶着穿着嫁衣马玉瑛缓步走下了舰船。 码头之上,已经备好了一座八抬的花轿。 马玉瑛步履矫健,虽然穿着嫁衣,但是却仍旧如同以往一般干练。 在登上花轿的时候,马玉瑛还转头向着陈望看了一眼。 陈望的脸上也同样是露出了笑容。 七年的奔波,七年的戎马,他一直都在忧心着前路,几乎没有多少真正开心的时候。 他的心弦紧绷,不敢放松片刻。 朝不保夕,如履薄冰,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在乎什么儿女情长。 他庆幸自己遇到了马玉瑛。 虽然在最初的时候,他是抱着政治联姻的想法。 但是之后,陈望却是真正的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对于这一段婚姻,他的内心再没有任何的一丝犹豫。 “轰!” 码头之上,礼炮接连高响九声,声震内外。 “起轿!” 伴随着礼官的高唱,霎时之间鼓乐齐鸣。 在轿夫们高声的呼喝声中,华贵的花轿稳稳的被抬起。 陈望转过身,踩住了马镫,轻一用力,便跃上到了马背之上。 “起轿!” 嘹亮的天鹅音中,在一众甲骑的环卫之下。 花轿在轿夫的肩负之下缓缓向前…… 第443章 迫在眉睫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风起明末 第544节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陈望只在襄阳城中的宅邸内住了半旬的时间,便又重新回到了城南的军营之中。 不过这一次,陈望并不再是孤身一人。 马玉瑛一身戎装,就坐在陈望的近侧。 石柱宣慰司给的嫁妆,最珍贵的并不是产自西南山珍锦缎,而是三千名从六大宣慰司之中层层选拔而出的精锐白杆兵。 土司兵以宗族血缘关系为纽带,军纪严苛,伍法齐整,凶悍顽强,同进退、共生死。 军旗一动,绝地仍前。 这三千名白杆兵,人皆披甲,带弩背盾。 一般的白杆兵,穿的是多层纳缝棉甲,或是精制的皮甲,只有少数的精锐才会身穿铁甲。 而石柱给与这三千白杆兵,却有千人都是穿着铁甲,余下两千人都是穿着精制的皮甲。 甚至连脚上穿的,都是皮革制成的皮鞋。 要知道,大部分的土司兵穿的一般都是多层麻布和稻草织成的草鞋。 能穿皮鞋,都是军中的军官与各家土司的亲卫。 石柱宣慰司的意思很清楚,他们不会置身事外,他们愿意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汉中镇身上。 在马祥麟传来的书信之中,甚至请求陈望能够派遣数营兵马进入六大宣慰司的领内,同时还请求陈望可以派遣军事教官进入各宣慰司帮助训练军队。 甚至马祥麟还将六大宣慰司的赋役黄册抄本以及布防图都送了过来。 六大宣慰司治下的百姓有多少,各宣慰司所辖的兵马有多少,在何处布防,在何处设卡,在何处有碉堡,陈望现在俱是一清二楚。 中军帐内,胡知礼站在陈望的旁侧。 这些时日,他并没有在军中休息,而是在审阅将六大宣慰司递交而来的赋役黄册。 “六大宣慰司领下共有战兵七万三千人。” “其中以石柱宣慰司兵力最多,战力最强,有兵马两万八千余众。” “其次为永顺宣慰司,有兵马约一万三千人。” “保靖宣慰司有兵马八千余众。” 胡知礼,从手中的文册之中抽出一张,放到了陈望的面前,而后接着说道。 “永顺、保靖两大宣慰司宣慰使皆为彭氏宗族,世袭保靖宣慰使为彭氏分支。” “永顺宣慰使如今由彭泓澍,保靖宣慰使如今由彭朝柱所领。” “两司明不统属,彼此纠纷不断,但实则亲密无间,实为一体。” “六司之中,除去石柱之外,以永、保两司兵马最为强劲,战力最盛,天启年间,援辽之战,川军将其以为中坚。” 对于六大宣慰司的事情,陈望也有不少的记忆。 援辽的部队之中的土司兵,主要是石柱、酉阳、保靖、永顺等司的土司兵。 “荣美宣慰司由田玄统管,酉阳宣慰司由冉奇镳统管,荣美有兵九千人,酉阳有兵一万一千人” “思南府土推官为田仰,仅有兵马四千。” 六大宣慰司,其中思南宣慰司其实早已不在。 永乐年间,因为思南宣慰司因为不听号令,争地仇杀,被废除。 思南宣慰司降为思南府,不过田氏最后还是保留了部分土司的特权。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马玉瑛的嫁妆,是整个西南的六大宣慰司。 马玉瑛靠近了一些陈望,目光从摆放在桌面之上的四川舆图缓缓扫过。 “四川内部如今势若厝火积薪,六月,松潘兵变,与羌族土司合流,闯军也自陕西犯境,虽然都被打退,但是前线已经是摇摇欲坠。” 马玉瑛指了指四川的西北方。 “如今川中大部分的兵马都已经被陈士奇调到了西北方,加固防线。” 原本四川的巡抚是邵捷春。 罗汝才、张献忠合兵攻蜀,窜入川中,以失职之罪被论处下狱,判处死刑。 邵捷春入狱之后,没有等到处刑的时候,而是先行喝下毒药,死在了监狱中。 陈士奇原是四川的调任四川学政,在任其间,常常教导诸生兵法、教习骑射。 朝廷认为陈士奇懂军事,于是升其为四川兵备副使。 而后不久,邵捷春去职,四川政局仍旧不稳,所以朝廷便以陈士奇四川巡抚。 不过实际上,陈士奇虽然喜好军略,但是实际上还是一个文人。 邵捷春在时,有侯良柱、张令等一众良将,川中尚有能战之兵四万余众,四方土司皆受朝廷调令。 征令下达,无敢不从。 而陈士奇上任四川巡抚之后,却仍然以文墨为事,常设诗会,使得军政极为废弛。 短短数年,川内的局势便在其手上不断恶化。 “松潘卫之所以发生军变,便是因为长期欠饷不发,军兵食难果腹,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以兵变求饷。” 马玉瑛秀眉紧蹙,声音清冷。 “陈士奇要是将用在文社寺庙上的银钱上,多用点在军政之上,川中的局势也不会如此恶化。” 对于陈士奇,马玉瑛的心中也有火气。 四川被陈士奇弄成了一团乱麻,然后眼见不能支应,竟然又将办法打到了他们这些宣慰司的身上,让他们六大宣慰司出兵两万,去解四川西北的危局。 但是送过来的只有一封调兵的文书,连一担粮草、半两军饷都没有送来。 他们这些宣慰司是有粮也有钱,但是陈士奇竟然又想他们卖命,又想他们花钱。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你们出了多少的兵?” 陈望摇了摇头,陈士奇真是脑袋昏沉,皇帝还不差饿兵,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别人拿什么来卖命。 这样的情况,就是秦良玉亲自出面征召兵马,只怕是六大宣慰司中都没有多少愿意跟随的。 “出兵?出他……” 马玉瑛面色一变,口音也一下子变成了蜀中的口音。 不过马玉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看了一眼,最后那一句骂人的话到底是没有骂出来,生生的将其憋了回去。 只是后面马玉瑛心中的气还是没有消散,又用陈望听不懂的土话骂了一句,这才继续说道。 “叔父后面把陈士奇写的信,还有那名传信的信使,一起打包,丢出了城。” 马玉瑛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容,似乎是感觉大快人心。 马玉瑛是马氏的旁支,直辖三州,领属四长官司。 溪源长官司的长官就是马玉瑛的父亲。 论辈分,马祥麟是马玉瑛的叔辈,是马玉瑛的族叔,所以马玉瑛称呼其为叔父。 陈望有些哑然,不过这也确实是马祥麟的风格。 “川中兵马善战,松潘兵变不过一卫之地,就算是加上松潘的羌族土司,但是各处都有关卡可守,形势怎么会如此的严峻?” 陈望沉吟了片刻,询问道。 如今情报司的重心大多都在南国和北直隶那边,还需要侦探陕西、山西的情况。 四川那边情报司并没有安插什么人手,所以很多消息陈望并不知道。 “川中有侯良柱,张令两人在,就算是军备废弛,也不至于打成这样吧?” 因为此前蝴蝶效应的原因,本来会战死沙场的侯良柱,张令两人如今尚在。 侯良柱可不是什么庸碌之才,奢安之乱时,侯良柱战功赫赫,以数千之兵,破敌数万之众。 张令年逾七十,经验老道,处事沉稳,以善用火器、精于防守著称。 松潘兵变,虽然人马众多,侯良柱,张令两人借助关卡,难道还支撑不住? 那松潘汉羌联军的实力到底有多么的强劲? 马玉瑛摇了摇头,解释道。 “侯良柱与陈士奇不合,处处受其排挤,前些时日已经辞官归乡了。” “如今川中西北战局只剩下张令勉强支撑,但是张老将军身体抱恙,精力有限,难以统筹全局,才使得防线岌岌可危。” 陈望心中了然,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能够说得通了。 “西北的战局如今还能勉强支撑,不过现在最危险的,不是西北,而在西南。” 马玉瑛略过了这个话题,她抬起手而后将手放在了舆图上四川的南部。 “奢安之乱,你清楚吗?” 陈望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熟悉明末的历史,对于曾经在西南闹得沸沸扬扬的奢安之乱自然不会陌生。 “普名声死后,其妻万氏带着麾下的残兵往南逃窜,在滇南还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后面万氏安定下来侯,招安南土司沙定洲为婿,两方兵马就此合流,势力越加壮大。” “不久之前,叔父收到了一些风声,安南土司沙定州正派遣使者四处联络其余土司,又不断招兵买马,扩大地盘。” “沙定州?” 陈望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慎重。 奢安之乱为人所熟知,但是很少人却不知道,在奢安之乱侯,还有一场沙普之乱。 风起明末 第545节 这一场沙普之乱的影响,在某种意义上,比起奢安之乱更为严重。 因为沙普之乱的发动时间,整合好卡在明末清初的这一节点,清军入关之后。 沙定州诈称助沐氏平乱,在叛乱平定之后,仍然滞留昆明,而后突然倒戈相向,突袭沐王府。 昆明竟就此陷落,为沙定州所控。 沐王府两百年声望,也因此一落千丈,使得明廷的局势越发的衰颓。 若是没有这一场沙普之乱,南明的局势无疑会好很多,当时抗清的局面也不至于如此的糜烂,使得很多明廷将校心生绝望。 “我知道了。” 陈望点了点头,沙普之乱仅在咫尺。 历史上沙定州叛乱是在甲申国难的第二年。 但是现在的历史已经与原本大不相同,沙定州叛乱的时间,也同样不确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沙定州应该会像历史上一样,鼓动其他土司造反,而后趁机领兵进入云南腹地,以助剿的名义,行倒戈之事。 沙普之乱,有好有坏。 沐王府在云南根深蒂固,极富威望,号令之下,鲜有不从者。 对于他们掌控云南也是一股不小的阻力。 但若是先有沙定州闹上一闹,摧毁沐王府的威望,对于日后入主云南也有好处。 只是这个时间点必须要卡的很好。 不然等到沙定州掌控了云南大部,联合诸多土司之后,到时候在想平定云南,无疑会要花上更多的气力。 想到这里,陈望心中一片无奈。 他真的想要爆一句粗口。 明末,真tm的就是一团乱麻! 偌大的屋子,四面八方都是透风的创口。 “知礼。” 虽然心中火气升腾了起来,但是陈望还是保持着清晰的头脑。 “四川、云南那边,现在可以着手安插情报司的人手,情报司的预算再增三万……” “算了,再增两万两白银吧,专门用于四川和云南两地。” 财政方面,原本汉中镇是不缺乏的。 各地的矿产,林地、田亩,还有沿路收取关税,每年都能为汉中镇带来大量的收入。 除此之外由汉中镇管控的两大商号,贸易通达东西南北,在河南、汉中、湖广北部,这些汉中镇管控的地方,做的几乎都是垄断的生意。 这些地方的盐铁生意,也全都是汉中镇在运营,官府根本就插不上手。 因此在刨除军费之后,汉中镇现在一年的营收差不多有一百万两。 加上这些年来,对于地方大族的掠夺,收缴而来的财富。 如今汉中镇内的府库之中,已经积攒了差不多四百多万两的白银。 但是眼下,刚刚整编了左、猛两镇,还有西军的兵马。 兵力一下子增添了六师,七万二千人。 给左、猛两镇一次性补发的军饷就有二十万两白银之巨。 而后按照整编的待遇,普通的军兵月饷一两,三个月后整编结束之后,饷银就会提到一两半。 这六师的官兵,一年耗费的白银就要达到一百三十万。 也就是差不多接近三十万的亏空。 虽然现在家底还算殷实,能够支撑的起这样的亏空。 但是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 山东那边的造船厂一旦开工,又会持续需要一大笔不菲的银钱。 所以陈望才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选择只拨了两万两白银给胡知礼。 眼下财政的困顿,让陈望不由的又更加眼红郑芝龙手底下海贸的利益了。 以差不多三省之地的规模,养二十多万的兵马,确实还是有些太过于吃力。 扩张之事,已经迫在眉睫。 第444章 内忧外患 “四川形势危急,松潘卫全境沦陷,龙安府仅剩江油,川兵如今驻防江油、叠溪所两地勉强抗拒羌兵。” “前些和硕特汗国异动频频,情报司探报,固始汗正在不断调集兵马向东进发,现今聚拢于青海的部队,规模已经逾万骑。” 胡知礼眉头紧蹙,俯低了身躯,将手放在了舆图的西北角。 “情报司那边原本的分析,认为和硕特汗国是为了抵御西域的威胁,但是眼下看来,恐怕是想要和羌族合流进攻四川。” 情报司在西南没有多少的布局,但是在很早的时候,便开始在雪区布置。 情报司在藏东地区情报司发展了不少的据点和耳目,也和当地的一些反抗势力取得了联系,甚至派遣了一批教官过去,运送了不少的淘汰下来的军械。 马玉瑛神色微变,眼眸中露出了担忧之色,说道。 “张老将军那边本来就是勉励支撑,如果上万名蒙古骑兵进入松潘卫内,恐怕……” 马玉瑛的担忧,也是陈望的担忧。 四川如今的情况不比邵捷春在时,现在军备废弛,军饷不足,将无战心,军无战意。 如今还能勉励的支撑的原因,不过是松潘卫的羌、汉联军实力不强。 一旦青海蒙古的劲旅加入其中,战局之势将会彻底的倒向松潘卫一边。 “藏东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陈望轻轻的叩击了一下身前的木桌,向着胡知礼询问道。 “在藏东区域,还在反抗的各镇土司兵约有七千余人,已经基本完成了军事化整编。” “藏东的军事化整编,没有按照汉中镇的营镇制,而是根据当地的情况,以四百到五百为一营,分散于各地。” 陈望微微颔首,雪区的情况现在不同于中原腹地。 和硕特汗国基本掌控了整个雪区,现在只剩下藏东和后藏两个区域还在抵抗。 后藏和藏东两地相隔甚远,根本就没有办法取得联络,彼此不能呼应。 藏东反抗军算是处于敌后区域,正面交锋无疑不能抵抗,所以因地制宜改革军制才是正途。 “藏东反抗军如今全员骑兵,配备双马,来去如风,不与和硕特汗国正面交锋,主要袭扰和硕特汗国控制的城镇和据点,以游击战为主。” “余众人马皆隐藏于在各处隐蔽谷地山间,作为后勤。” “按照总镇的指示,我军派遣的工匠,正在帮助其全力修建棱堡。” “第二批火器按照计划,在八月上旬就能送入藏东地区。” 藏东反抗军的势力实在是太弱。 历史上白利土司覆灭之后,没有多久残存的主要力量也被剿灭殆尽。 不过就算如此,白利土司家族残余势力仍在在康北的石渠、白玉一带持续的抵抗,直至十八世纪,也就是康熙年间才完全消失。 所以陈望第一批的支援,选择的是军事教官,工匠还有火器。 用军事教官训练军队,制定游击战术。 用工匠修建棱堡,铸造要塞。 和硕特汗国缺乏攻城手段,大多都是骑兵,仆从兵则是从雪区强征而来的百姓。 火器作为棱堡的火力支撑,足以应对大量的蒙古骑兵。 就算最终不敌,也能大量的给与其杀伤。 “藏东反抗军如今的领袖是叫阿旺扎西吧?” 陈望沉吟了片刻,确认道。 “对。” 胡知礼点了点头,回答道。 “白利土司覆灭,老土司死后,其次子阿旺扎西带领族人逃离,后续联络周边土司继续抵抗,我等与其接洽之后,阿旺扎西表明只要我们能够援助,便会遵奉总镇为主。” “奉总镇示意,经由中军部赞画,内务司依据实际情况拟令,设藏东镇,以阿旺扎西为藏东镇镇守总兵官。” 陈望的目光掠过藏东、松潘、最终落在了成都府内。 “传令阿旺扎西,我军将于年底进军四川,为其奥援……” 胡知礼神情微变,不过却并没去打断陈望的言语。 “十一月,集结藏东镇各营兵马,竭力袭扰藏东各区。” “十一月?” 马玉瑛面带疑惑。 现在已经是七月的下旬,就算他们现在从襄阳府出发,进往四川,也难以在十一月的时候抵达藏东附近。 什么提供支援,完全就是无凭之言。 而且最为重要的,他们以什么名义进军四川。 虽然现在汉中镇已经完全不听朝廷的调令。 但是朝廷仍有大义的名分,陈望如今的行径,尚且可以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有粮草不济,军心不振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遮掩。 毕竟汉中镇没有真的和朝廷撕破脸皮。 风起明末 第546节 如今南国的管控,陈望也是顺理成章。 他是平贼将军,本就有节制诸镇的权利。 兼管湖广、河南的军务,也是朝廷认可的。 朝廷如今风雨飘零,难以自保,一切也只能是听之任之。 哪怕陈望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但是此时也不能彻底的撕破脸皮。 但是进军四川,那就是逾越了这条红线。 大义的名分,很多时候虚无缥缈,但却是不可或缺。 不然历朝历代造反的王侯权臣,也不会都找寻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或是清君侧,或是假借天命。 朱棣的借口是奉天靖难。 哪怕是安禄山,也是以忧国之危、言称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而起兵。 为的便是大义的名分。 古代和现代最大的不同,其实最深处的地方,还是在思想之上。 古代的百姓对于皇帝,天生敬畏,甚至很多甚至将其视若神明。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的御驾亲征,会极大的提升军队的士气 当然,御驾亲征自然不是无敌,像大明的战神那样不断的折磨麾下的将校和兵马,不仅起不到提升军队士气的作用,还会使得士气降低。 “我从来没有下过进军四川的军令。” 陈望笑了一笑,他的这番话,只是说给藏东镇的,给藏东镇起兵袭扰的信心。 “眼下我们的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南国。” 陈望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身前的舆图之上,而后又看向胡知礼。 “湖广、江西民变的首领,都安排好了吗?” 胡知礼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双手握持而后将其放在了桌面之上。 “两地的民变都已经安排好了。” “江西去岁受灾严重,又连遭兵祸,百姓流离失所者众多,各地营镇兵马为驰援南京几乎损失殆尽,使得江西仍然残存着不少的起义军。” “乡野市井之间民怨积压已久,只需一点火星便可引发燎原之火。” 陈望拿起胡知礼呈递上来的名册,缓缓的审阅着。 这些名册上的人,他都具有印象,情报司此前就已经将不少人的信息呈报上来,眼下这份名单,只是此前那些人的汇总。 名册之上,记载着各路义军,还有他们将要扶植的潜在民变领袖的各样信息。 从年龄,父母、宗族,家境,婚嫁情况,一应俱全。 总人数多少,青壮老弱各有多少,可战之兵,武备多寡也都是详细的记录着。 说完江西之后,胡知礼有些犹豫。 “湖广这边,南部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太大的灾祸,因此发起民变可能难以掀起风浪。” “而且江西也有同样的情况,虽然江西能够掀起一场规模超过十万人以上的民变。” “但是朝廷禁令放开已久,各城各州官绅豪强大练兵马,如今各州县团练已成气,恐怕难以像是孙启运在河南那般势如破竹,一路纵横……” “我知道。” 陈望抬了抬手,打断了胡知礼的言语。 “所以我也没有将希望寄托于这些民变的身上。”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需要的——”陈望微微倾身,明亮的眸光在他的跳动,“不过是个师出有名的由头罢了。“ “一个能让我们能够名正言顺,冠冕堂皇进入这两省的由头。” 胡知礼眼神微凝,他是一个聪明人。 只是因为一直以来的惯性思维,让他难以想到很多的东西。 陈望的这一席话,让胡知礼原本有些疑惑的心绪瞬间变得清明了起来。 等到他们大军压入江西、湖广两地之后,到时候战事、情况是什么样子,那还不是他们说的算? 一旁的马玉瑛也同样明白了陈望的意思。 汉中镇的情况,陈望并没有对于马玉瑛有多少的隐瞒。 毕竟马玉瑛,将来是会陪着他一直走下去的人。 所以马玉瑛已经知晓了很多陈望做过的事情。 马玉瑛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在军事指挥上,她的天赋甚至比她的哥哥马远山更为优异,虽然还不足以带领一师之兵,但是能力也足以胜过寻常的营将。 马玉瑛很早便已经从四川到了汉中,婚礼的时间也是因为陈望在外所以耽误了下来。 马玉瑛在汉中镇时,很多时候都呆在汉中镇的中军部分设参谋司内。 因此在战略上的眼光,早已经是今非昔比。 “进入湖广、江西两地容易,但是想要接管这两地确实不甚容易。” “这些州县的官员不会放任义军入城,同样也不会放任我们入城。” 马玉瑛所说的情况,是如今大明各地的实际情况。 明末之时,因为粮饷短缺的原因,加上军将的纵容,所以大多军纪败坏。 所以在明末的时候,常常流传一句俗语。 贼来如梳,兵来如篦。 篦是用竹制成的梳头用具,中间有梁,两侧有密齿,比旧时木制的梳子更密。 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说官兵搜刮的比贼寇更狠。 所以很多时候,州县的官员会在官兵来到的时候紧闭大门。 陈望当初跟随曹文诏时,很多时候都遇到这种情况。 最为恶劣的是,有一次在山西盂县进剿,军中粮食短缺,他们向盂县要求输送粮食。 盂县不仅不给予粮食,甚至还在城上发炮,打伤了前去要粮的军士。 “现在这些事情……” 往昔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陈望眼眸之中的冷意也是越发的深重。 “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文官趾高气昂的时代,很快就将过去。” 陈望抬起头,目光向着右侧头去。 右侧的兵器架上,孤悬着一柄宝剑。 黄缎龙纹锦套裹住大半个剑身,唯余一缕剑穗垂落。 阳光透过帷帐照射而下,在镶嵌宝石的剑柄上流转生辉。 “不过,四川还是要出兵。” 陈望点了点地图上六大宣慰司的位置。 “六大宣慰司的整编要加快一些了。” “石柱编练两师十二营,合计战兵二万四千人。” “永、保两司同样编练两师十二营,酉阳编练一师,荣美和思南合流,也编练一师。” “六司底下应该有不少的青壮,不足的兵额,直接征募,征募的标准与汉中镇相仿,不过也需要因地制宜。” 胡知礼计算了一下,回答道。 “六大宣慰司共编六师二十四营,兵额七万两千人,应对四川的变局应该足够了。” 胡知礼沉吟了一下,继而说道。 “不过宣慰司总体的武备不足。” 宣慰司毕竟不是朝廷的正规军,本质上的兵马还是土司的私兵。 所以朝廷不会允许土司拥有太强的实力。 哪怕是石柱这些一直以来都站在朝廷一方的土司,朝廷也只是稍微放宽一些政策。 六大宣慰司的军兵披甲率还不到三成。 很多时候,朝廷征调土司兵后,才会发放盔甲,让他们战时使用。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秦良玉领土兵三万,却败在了张献忠手下的重要原因。 陈望微微颔首,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羌兵和松潘卫军虽然披甲率同样不高,但是青海蒙古的武备确是颇为精良。 而且李自成也有可能派遣一支偏师与其合流。 若是土司兵的武备太差,恐怕在战场之上伤亡会比较严重。 六大宣慰司的兵马基本都是老卒,纪律严明,同乡同族,善于山地作战,战力彪悍,日后进军西南,无疑是最好的助力。 这样的精卒如果因为缺乏武备白白折损良多,确实太过于可惜。 第445章 靖南镇 “如今汉中镇军器局,生产的板甲质量如何了。” 陈望沉吟了片刻,询问道。 如今时局动荡,太多的事务需要他来决断,军器局那边他已有一段时间未曾亲自过问。 风起明末 第547节 “七月初的时候,薄先生已经传信过来,如今军器局已经可以制作板甲。” 胡知礼站在下首,闻言立刻拱手答道。 板甲的技术并没有太过难以逾越的壁垒。 自郑芝龙那边,陈望交易了不少欧洲的工匠,这些红毛夷匠人虽言语不通,但技艺精湛。 这个时期能够乘船飘洋过海追寻财富的,不会有几个简单的人。 在薄珏的统筹之下,如今汉中镇的军器局已经可以一定程度上的量产板甲。 “按照总镇的指示,如今镇下军器局开始转型制作,全力制作板甲的胸甲。” 如今陈望麾下的统属的战兵已经超过了二十万人。 如果是要全部列装全套板甲,无疑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一点在如今板甲技术颇为成熟的欧洲也是不可能。 全套的板甲,在如今的欧洲也只有一些小贵族,还有大贵族以及其亲从可以装备。 旷日持久的三十年战争,火器的变革使得欧洲战场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十年战争的后期,板甲的数量和防护都在不断降低。 最大的原因,火器日益提升的杀伤力,以及全套板甲过于昂贵的问题。 陈望很清楚的知道板甲的优劣,因此只下令制作胸甲。 “胸甲的外形是按照总镇绘制的图纸,制作厚度约在一分半左右。” 十寸一尺,十分一寸。 一寸是差不多是三点三厘米,半分大概在两毫米左右。 如今汉中镇主要制作的明甲甲片厚度基本在两毫米左右,而这胸甲虽稍薄,但因整体锻打一体成型,加上穹状的外形能够更好地分散和吸收外来打击力,也有一定的抗穿刺和抗冲击性能 “若是蒙古骑兵的软弓,哪怕是近距离都不能破甲。”胡知礼语气笃定,“若是建奴的重弓,在三十步内还是能够破甲。” 胡知礼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军所使用的海誓铳,六十步内便可破甲。其余营镇所用的鸟铳,若是装药不足,哪怕是抵近射击也难以击穿胸甲,但若是装药充足,抵近到二三十步的距离还是能穿甲。” 汉中镇军器局所产的板甲胸甲防护力现在并不差,已经可以用于实战。 “如果是将出产明甲的工匠全部调遣去制作板胸甲,一月可以制作多少领?” 陈望在思索了片刻之后,询问道。 “今年起始,汉中镇军器局一月已经可以产明甲六百五十领。” 胡知礼略一思索,回答道。 “若是转为最基础的板胸甲,仅按工时计算,一月起码可以产三千五百领,后续工匠熟练,这个数据应该还可以多加五百领。” 胡知礼这里所说的六百五十百领明甲,是指头盔、胸甲、裙甲三件。 如今汉中镇下的正兵,制式的装备,是明盔、明甲、下挂裙甲,双臂是仍是明军制式的环铁臂缚。 如今常用的环铁臂缚都已分配到河南军器局制作。 “四千领……” 陈望低声重复这个数字,微微眯起双目。 这个产量可以说是十分的可观了,四千领一月,一年便是四万八千领。 但是相对于如今他麾下日益庞大的军队时,这个数字又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眼下他麾下直辖的兵马,三个营一万三千人,十成的披甲率。 步队除去占了总人数一半左右的炮队和铳兵穿戴锁子甲等轻便的甲胄之外,其余俱是穿戴全套的明甲。 近卫骑兵营则是全套明甲,师中共有明甲八千领。 胡知礼统管的第二师情况更为紧张——两万人虽也是十成披甲率,明甲却只有五千领,主要集中在骑兵和精锐陷阵步队中。 其余普通的军兵都是穿戴布面甲,至于铳兵则是无甲。 现在汉中镇下的军队配比,铳兵和近战兵的比例已经差不多达到了六四比。 铳兵六,近战兵四。 汉中镇的近战兵已经做到全员披甲。 但是河南、湖广、山东三镇兵员的披甲率却仍然不足。 不过好的一点是,海誓铳的产量很高。 如今年产量已经达到了两万两千杆每年 陈望对于军队整编的计划,所有的营镇近战兵的比例和铳兵的比例改换到一比一。 如果是之前的鸟铳,铳兵占到半数,自然是不行。 但是现在海誓铳的技术逐年的精益,威力和射程都有相应的提高,这自然是可以做到的。 如果产出的海誓铳,可以全面列装铳刺,那么甚至可以全员使用海誓铳,直接将十八世纪在欧洲才成熟的线列步兵战术搬到现在。 不过铳刺的问题,在目前还有一定的技术壁垒,想要突破还需要时间和技术的积累。 目前,山东、湖广、河南三镇都在接受改编,汉中镇下所积累的海誓铳,勉强对于三镇原有的军兵进行了改编。 山东镇一万二千余人,河南镇三万九千余人,湖广镇一万八千余人。 近战兵和铳兵各占了三万五千人。 近战兵的披甲率在八成左右,还有七千领盔甲的缺口。 左、猛、西军三部整编之后的新军,共有七万二千人,武备仍旧没有替换,很多甲胄根本就达不到合格的标准。 也就是左良玉麾下的兵马武备稍微好些,但也只是稍微好一些。 三镇也都需要武备进行换装。 按照汉中镇如今的海誓铳产量,还需要一年半的时间,才能彻底对其完成换装。 盔甲的话,就有些遥遥无期了。 “南国如今我们实力足够,军器局制作的盔甲全都优先供应给六大宣慰司吧。” 陈望考虑了很久之后,最终做出了决定。 事有轻重缓急,四川那边的局势不稳,战事一触即发。 一线部队的装备必须优先保障,至于南国这边...... 还可以再等一等。 “河南、湖广、南直隶三处的军器局,如今的情况如何了?” 陈望做出了决定,而后继续询问道。 虽然汉中镇军器局几番扩大,但是仅靠一处军器局供应整个势力还是有些勉强。 其余三地的军器局发展也要提上日程了。 “河南军器局已经重新选址,区域内部水流稳定,已经修建了不少的水力设施,海誓铳已经开始投产,如今月产海誓铳已经可达三千杆。” “后续所有设施修建完毕,按照规划,河南军器局的产量可以达到汉中镇军器局的产量,年产两万杆。” 河南是中原腹地,在河南的内部,有着大量技艺纯熟的工匠,收拢的工匠人数比汉中镇几番扩编之后的工匠数量还要多。 河南矿产资源也颇为丰富,可以直接就地征集矿石,进行制作,可以有效的节省成本。 “按照总镇之前的指示,湖广军器局的武器匠都调往了汉中镇内,只留甲匠。” 湖广军器局,就是原先的郧阳军器局。 在攻下了武昌之后,郧阳军器局的名字被改成了湖广军器局。 湖广军器局的人数并不多,规模也只有汉中镇的四分之一。 “如果湖广军器局转型全力制作板胸甲,月产量可达千领。” “至于南直隶的军器局……” 胡知礼停顿了一下,说道。 “南直隶河网密布,极利水利工程的营建,但是工匠并不多,万民军占据南直隶时,到处找寻,将能够找到的工匠全都带到了南京。” “我们从山东那边,整合了部份山东的工匠,如今的人数规模和湖广军器局相仿。” “所幸武昌、庐州、安庆西军所控的地带,有不少的工匠,这一部分的工匠如果也都算上,规模应该能达到如今汉中镇军器局的一半水平。” “不过因为南直隶地理位置缘由,经由中军部方面讨论,为不泄露我军军工技术,所以并没有兴建水利工程,采用水力加工,还是依靠工匠手工,所以没有办法生产太多的甲胄和兵刃。” “目前主要还是负责甲胄的维护以及普通兵刃的制作……” 胡知礼这样的安排,可以说是比较稳妥。 “不必顾虑太多。” 陈望挥了挥手,打断了胡知礼的言语。 “无妨,既然已经决定了放开了,就全部放开。” 中军部的安排很稳妥,但是很多时候稳妥并不是最好的。 在这样急需快速扩张的情况之下,眼下二十万的军队根本不够,还需要不断的扩招新军。 如果南直隶的军器局不放开制作权限,那么根本难以对眼下的部队完成换装。 明廷的覆灭已经是定局。 时间现在紧迫无比,局势的变化比预想的更快。 昨日京师传来的消息再次在陈望的脑海中浮现——崇祯开始向勋戚摊派饷银,募集粮草。 这个信号再明显不过。。 也让陈望彻底的确认。 崇祯,确实已经撑不下去了。 这一天,比历史上快了近两年的时间。 “明白。” 风起明末 第548节 胡直礼干练的应下了命令,在这一方面,他并没有半点的犹豫。 “如果现在募集当地百姓,营建军器局,预计在今年年底,南直隶军器局便可以开始转型。” “十二月……” 陈望双目微眯。 现在最为紧缺的,对于他来说就是时间了。 但是时间不可能等人,很多时候的准备都不可能万全。 陈望的目光扫过舆图,唯一令人欣慰的一点的是,从眼下的局势来看,在所有的势力之中,他所拥有的军队战力仍是最为强悍的。 但是这一切,还远远不够…… 万民军、闯军、和硕特汗国、西南的各部土司、北地的清国,都是日后将要面临的威胁。 占据中原腹地,可以让他们获取大量的良田与矿产资源以及人力资源。 但是同样也有坏处。 身处四战之地,很多时候不可避免的会陷入两线作战,乃至是三线作战的境地。 吸收了左、猛、西军三镇的兵马之后,陈望如今能够掌控的兵力大概是在二十二万六千人左右。 算上六大宣慰司的七万两千人,差不多三十万的大军。 三十万的大军,听起来虽然多。 其中的精锐超过了三成,余众也基本都是历战的老卒。 势力都远超现在的任何一方。 哪怕是虎踞北境的清国,也只能望尘莫及。 松锦一战,清军虽胜,但却是惨胜。 不过现在有一个极为不妙的可能。 李自成没有如同历史上那般同时占据中原和关中,却仍然是按照历史上的老路进军山西。 这个时空线的李自成并不是依靠着自身起兵一路席卷天下。 而是一路被明军追逐,逃入了土司的聚集地。 李自成没有原本历史上那般气吞万里如虎的心气。 此前李自成与松潘卫的羌族土司纠葛不清,又和青海蒙古,也就是和硕特汗国关系匪浅。 李自成的麾下有不少的兵马都是出身于蒙、羌两族。 西北的风闻,李自成好像在不久之后将会迎娶和硕特汗国的公主,也就是固始汗的女儿。 雪区的情报司送来的情报,也侧面佐证了这一件事。 固始汗派出了一支规模超过两千人的骑兵,携带着不少的车辆离开了首府,已经进入了青海领内。 如此以来,最坏的可能就是,李自成与和硕特汗国联合。 而和硕特汗国又对清国称臣,两者是联盟的关系。 如果这三方同时联合起来,战场的局势可能就要转变过来。 李岩看似仁义,但实际上心石如铁,他绝不会放过这一落进下石的机会。 想到这里,陈望也是沉下了心绪。 “命令。” 陈望心中思绪转动,很快便已经是有了决断。 “任陈鸣为河南镇镇守总兵官,任周遇懋为湖广镇镇守总兵官,任高杰为山东镇镇守总兵官。” “山东镇增扩一师,师长由惠登相担任。” 一直以来都是陈望直接管辖三镇兵马。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势力的发展,直接的管辖实在过于耗费心神。 在各镇设军事主官,直接对军事主官下令,可以省下很多的精力。 陈望的目光在舆图之上游走,最终落在了南直隶的位置。 南直隶的战兵早在凤阳一战损失殆尽,连各城的 “由着兵务司分遣征兵官入南直隶,与运河两岸从漕工之中管理待业漕工,分配征募新军。” “增设靖南镇,定兵额六师,练兵七万两千人。” “调陈功,为靖南镇镇守总兵官!” 第446章 何腾蛟 襄阳西南,中岘,紫盖山上,居高临下,花草似锦,江山如画。 山顶四周甲士林立,将校环卫。 陈望坐在树荫之下,偏头俯瞰着横亘于江水环抱之中的巨城襄阳。 因为婚事耽误的军中事务如今已经处理的差不多。 北地的大疫还在持续,明廷正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李自成在止步山西,回师关中,意欲肃清陕西之中明廷最后残存的力量。 哪怕是身处绝境,但是在陕西、山西仍有大量不肯投降的明军兵马。 他们依据着堡垒,背靠着城池,顽强的抵挡着闯军的进攻。 辽东方面,清军虽已从宁远撤军,辽镇守军获得短暂喘息之机。 但明眼人都清楚,这种退却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清军的退却只是为了积蓄力量。 与此同时,漠南蒙古各部频繁调动,前线斥候冒死传回的军报令人忧心忡忡。 漠南蒙古诸部异动频频,明廷仅存的耳目们,拼死带回了很多让人恐惧消息。 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等到今年的秋时,就是清军再度南下之际。 西南那边,松潘的汉羌联军罢兵休战。 他们在等待,等待着青海蒙古的大军到来。 在南国,万民军仍然在泥塘之中苦苦的挣扎。 李岩正在不断调兵遣将,准备新的一轮南征。 天下之间,暗流涌动。 但是也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各方势力都默契的不再彼此攻伐,兵戈休止。 天下局势看似进入短暂的平静期,各方势力默契地停止了大规模军事行动。 但这种和平局面注定难以持久,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间歇。 但是片刻的安宁,终究也是安宁。 陈望现在也终于有些许的时间暂时的休息一下。 清风徐徐,拂过山顶的山风带走了夏日的炎热。 陈望微微抬头 ,迎着徐徐的山风,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凉风穿林而过,掠过衣袍,带走周身暑意。 这样安宁的场景,陈望真的已经是许久没有经历过了。 七年以来,大部分的时间,陈望都是在军营之中,在战马之上度过。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 只不过,这样宁静终究是不能长久。 耳畔,零碎的脚步声传来。 陈望眼神微动,微微侧身,左手的手肘仍然倚靠身前的案桌之上,另外一只手则是随意的放在右膝之上。 举目循声望去,几名衣绣着鹰狼的武士正带着一名身穿着绯红官袍的文官缓步走来。 那文官身形挺拔,一袭正二品绯红官袍在清冷的晨光中格外醒目,袍袖轻拂之间,锦鸡补子的金线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闪动。 他的面容瘦削刚毅,短须微霜,目光沉静而锐利。 虽被甲士围押,步伐却稳如山岳,长须随着走动之时微微颤动。 虽被一众按刀的武士押解环卫,但却仍不失威严,气度凛然。 及至近前,那文官缓缓止步,伫立在桌前三步的距离。 他没有开口,只是平静注视着陈望。 面对着文官的注视,陈望缓缓举起手中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正二品的文官,在之前对于陈望来说,无疑是要极为小心对待的存在。 当初在河南之时,哪怕是河南内乱不休,高名衡手中只有两三千的标营,但是陈望仍旧是需要低首垂目,小心翼翼。 但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 陈望如今手中的权柄,轻易便可以决定天下的走势。 正二品的文官,一省的巡抚,对于陈望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何大人。” 陈望缓缓抬手。 被一众情报司的武士押解而来的文官,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湖广巡抚——何腾蛟。 风起明末 第549节 在陈望大婚之时,被情报司从茶馆带出的富商,就是何腾蛟。 湖广的巡抚,原来是方孔炤。 后来方孔炤因为剿贼不力被惩戒去职。 而后杨嗣昌举荐宋一鹤,代方孔炤巡抚湖广。 不过随后襄阳陷落,宋一鹤夺职戴罪。 又由王聚奎接替湖广巡抚。 不过王聚奎同样也没有能够在湖广巡抚这一位置上久留。 当时左良玉声势已成,王聚奎能力平庸,难以节制,剿贼无功,最后弃官还乡。 何腾蛟是在崇祯十五年的年初之时,被擢为右佥都御史,代巡抚湖广。 何腾蛟上位湖广巡抚,西军大部已经离开了湖广,只占据了武昌,向东发展,这也给了湖广喘息的机会。 何腾蛟并没有去找寻左良玉,而是一门心思先整顿湖广内部,他在长沙坐镇,在各地肃清吏治。 在朝廷开放团练之令下达之后,何腾蛟召集各地士绅,与堵胤锡、傅上瑞、严起恒、章旷、周大启、吴晋锡等一众官员士绅,订立盟约誓言。 将战马、船只、粮草,武备等全都整合起来统一管理,而后收拢团练之兵,整编为营,分守各地。 不仅如此,何腾蛟还命令麾下将校编练新军,整备待发。 从崇祯十五年初开始,风云变幻之际,何腾蛟便已经是断绝了对于朝廷的供奉。 因为何腾蛟很清楚,河南、襄阳等地都在陈望的掌控之中,向北地运输的钱粮无论再多,都会被陈望找寻各种借口截留下来,不如就地发展武装。 事实证明何腾蛟的选择是正确的。 湖广并没有遭受灾荒,因此粮草丰足,武备也因为何腾蛟的整顿而颇为优良。 截至崇祯十五年,七月初时,在何腾蛟掌控之下的湖广已经拥有了超过五万人的兵马。 这些兵马并非是只存在于纸面之上滥竽充数的虚兵,而是实实在在分守在各地的正兵。 这些军卒最初成立之时的目的就是为了保卫乡土,因此战力颇为强悍,何腾蛟将大部分的税收都用于打造兵甲、训练军队。 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在何腾蛟控制之下的湖广兵,逐渐得到了武装,半载之间,连破巨寇,境内大治。 湖广一时间政治清明,百姓安乐,治安颇佳。 “何大人不在长沙好好招兵买马,清剿山贼水匪,缘何突然驾临襄阳?”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转过头,缓缓开口道。 对于何腾蛟,陈望的心中并没有对于孙传庭、卢象升那般的敬重,因此口气之中多有些不客气。 何腾蛟神色如常,轻振袖袍,径直上前坐了下来。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进入襄阳之后就会被你麾下的耳目所察觉。” 何腾蛟没有回答陈望所说的话,而是转而说起了这几天的遭遇。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只是刚下了码头进了茶馆,便有甲兵相请。” “巡抚大人,说笑了。”陈望笑了一笑,没有在意何腾蛟对于他问题的无视。“何大人这般身份,自然受万众瞩目。” 陈望轻敲案桌,身侧的甲兵会意上前,拿起了桌上的茶壶沏了一杯茶放在何腾蛟的身前。 “巡抚大人日理万机,我也有军务在身,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何腾蛟目光闪动,直视着陈望,再度恢复了沉默。 山风渐急,刺耳的蝉鸣声混杂在猎猎的旌旗声之中。 良久之后,何腾蛟才重新开口。 “既然陈总兵已经这样说了,我再委宛而言,便是我的不对了。” 何腾蛟低下了目光,看着身前缓缓升腾着白雾的热茶。 “我收到了吴鹿友的传信。” 陈望双目微眯,迎着何腾蛟的目光而去。 何腾蛟口中吴鹿友就是吴甡,鹿友是吴甡的字。 情报司虽然在各地都有分处,但到底建立日短,只在各大的城市有着不小的掌控力。 所以陈望并不知道吴甡给何腾蛟传信的这一件事。 “南北断绝,大疫横行,国势倾颓只在旦夕。” 如今的明廷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李自成止步不前的原因有很多。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只需要拖延下去,明廷便会因为粮草短缺的问题逐渐瓦解。 一直以来,明廷的北方都需要依靠漕运从南方运输而来。 而眼下万民军已经攻占了江南,两淮之地已经被陈望所控,片板难入北国。 国家的崩溃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鹿友说服了我……” 何腾蛟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拆开的信件,用手按着将其向着陈望的方向推了一推。 “建奴入寇在即,闯军横行西北,蒙、羌兵犯川西,雪区沦陷,三者看似分立,实则沆瀣一气……” 何腾蛟叹息了一声,神色也不再是如同开始那般沉稳。 他原本挺拔的身躯不由自主也是佝偻了下去,当他吐出了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时,彷佛身体的最后一丝气力也被抽走了一般。 陈望拿起了何腾蛟推来的书信,而后缓缓展开。 吴甡的笔迹陈望曾经见过,确实与信中相同,没有多少的偏差。 看到了信件上的话语,陈望也明白了为什么何腾蛟会来到襄阳,也为什么会说吴甡说服了他。 吴甡不仅将尚方剑给了他,还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吴甡在信中,将天下之势阐述的清清楚楚,也将可能发生的一切述说了出来。 北国的飘零,南国的乱局,西北的动荡,西南的不安,全都被写在了信中。 信上的文字猩红,明显是以血为墨…… 何腾蛟闭上了眼睛,过了好长一会才接着说道。 “灾祸连绵,民难聊生,社稷将倾,狂澜既倒。” “稍有不慎,或真将重蹈故宋之事……” 何腾蛟缓缓睁开了眼睛,神色再度恢复了平静。 “当今可定天下者,举目四海,确实只有你一人……” 北地沦陷,仅剩北直隶、辽东、山东尚存,然倾覆之势已经难以逆转。 南国衰弱,诸镇疲惫,福建为郑氏所控,江西、两广兵将乏弱,难以争雄天下。 何腾蛟其实很早就收到了吴甡的书信。 但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被吴甡所说服,所以才有了之后一系列的准备。 但他不曾想到,短短的十数日时间,势态竟然急转而下。 陈望兵临汉阳,竟威压三军,猛如虎被软禁,左良玉归附,西军俯首。 黄河以南,长江以北,中原之地尽入陈望之手。 陈望这个时候,才真正的端正了态度。 他没有再侧身而坐,而是转过了身,正视着坐在对面的何腾蛟。 历史上的何腾蛟气节可嘉而才具不足,虽宁死不屈保全名节。 然而纵观其生平,实属志大才疏,屡误大局。 崇祯年间受制左良玉而无所建树,隆武间排挤大顺军却纵容刘承胤等骄兵,间接导致隆武帝遇难。 后又在反攻湖南时挑起内讧、撤围城之师,以致大局倾覆。 其虽忠烈,然而却不能掩饰其误国之罪。 然而这个时候,何腾蛟居然选择了低头。 还是向着他这个反贼低头。 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 这个时代的文臣,诸如何腾蛟这般的人,对于名节极为看重,宁死而不辱。 何腾蛟看到了陈望眼眸之中的疑惑,而后摇了摇头。 “鹿友身为内阁辅臣,尚且能够不惜名节,我何腾蛟这时再爱惜羽翼,置天下亿万生灵于不顾,只为保全忠君之名。” 何腾蛟的神色从容,淡然道。 “将军收拢诸军,控带陕湖,定鼎中原,跨蹈江淮,带甲之士逾二十万众。” “湖广虽有兵将五万余人,但却犹如螳臂挡车。” “就算是我能够统合南国一应未陷之地,集结南国诸路兵马,难道就能与将军争锋?” 万民军军力昔日迎娶邳州大胜,何其强盛,却仍先后于徐州、凤阳折戟。 区区五万新练之兵,不过是剿灭了些许的寇匪,难道就能战胜陈望麾下十数万的雄兵? 若是真能如此,那么建奴早不知道多久之前就已经被平灭掉了多少次。 “更何况我也没有这个能力来统合南国,也没有这样的名分。 何腾蛟眼神落寞,叹声道。 “兵戈一起,荼毒万里,国家不宁,百姓愁苦。” “异族在侧虎视眈眈,蒙古东望,建奴南窥,意欲问鼎神器。” “若使崖山之事重蹈,华夏衣冠不存,我等……” 何腾蛟的声音有些发颤,但是却坚定无比。 风起明末 第550节 “我等又有何言面对故去之先辈?” 陈望重新低下了头,看着手中的信件。 他再度想起了那一句对于吴甡评语。 时危方见臣节,然非命世之才,难挽既倒之澜。 诚然。 吴甡不是命世之才,但是他真的已经竭尽了自己的全力。 无论是从前。 还是现在…… 第447章 陈望 崇祯十五年,十月二十三日,冬。 雪花纷纷扬扬自苍穹之上缓缓落下,为天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城蜿蜒的山脊被雪色吞没,砖石间的缝隙渐渐填满,只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在苍茫的雪幕中若隐若现。 寒风呼啸,卷着碎雪拍打在垛口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老卒王三紧了紧了身上单薄的棉甲,他往手心呵了口热气,眯着眼望向远方,视野之中惟有白雪一片。 连日的大雪让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远处起伏的山峦与近处的雪地连成一片,整个世界仿佛都融化在这刺眼的白光里。 刺目的雪光晃得他眼前有些发花,视野里不时闪过几道模糊的黑影。 这无疑是雪盲症的前兆。 但是王三并不知道什么是雪盲症,不过常年的戍边生涯让他明白,不能长时间的盯着雪地去看。 “这鬼天气……” 王三嘟囔了一声,而后抬起手臂,用发冷的袖口擦了擦流泪的眼睛。 虽然眼睛难受,但是他却是不敢怠慢,毕竟这些时日以来,草原上的蒙古诸部都不安分。 军中传言,建奴似乎正在调集兵马想要再度入关。 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他自然不敢不谨慎。 突然,王三的目光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顿住了。 雪原尽头,似乎有些异样的黑点。 王三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以为是雪幕中的错觉,那些黑点逐渐也随之变得模糊了起来。 “老李!“ 王三沙哑着嗓子喊道。 “你快过来!“ 剧痛一阵阵的自眼底袭来,王三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强忍着疼痛再度睁开眼睛,但是视野里飘着几团黑影却是让他根本看不清远方的情况。 “怎么了?” 烽火台内,另外一名正坐在火堆旁烤着炭火的李知恩原本正抱着长枪熟睡,但是在听到声音的下一刻便已经醒了过来。 李知恩听到了王三口中的急切,当下便站起身来,走到了用于箭窗旁。 下一瞬间,李知恩整个人便僵在了当场。 远处的雪原上,一道粗黑的线条正在缓缓蠕动,像一条苏醒的巨蟒,正朝着长城蜿蜒而来。 “怎么了,你看清了吗?!” 王三使劲的揉着眼睛,急切的询问道。 但是分明就站在他身旁的李知恩却没有回答他。 王三有些着急,他伸手去摸李知恩的肩膀。 而当他摸到李知恩肩膀的时候,手掌处传来的颤抖让王三的心也彻底的变得冰冷的起来。 王三睁开流泪的眼睛,再度望向远方。 这一次,他看清了…… 雪原的尽头,黑线正在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 更多黑影正从地平线上源源不断地涌现,宛若涌动的浪潮一般。 这不是幻觉,而是一支正在逼近的大军。 雪盲造成的黑影与真实的敌军混在一起,让眼前的景象既模糊又真切。 “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在烽火台中响起。 “敌袭!!!” 声音是从烽火台上传来的。 负责的瞭望的军士,并不止是王三一人。 “点燃烽火!” 烽火台的墩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刚一冲入烽火台中,便大声呼喝着下令。 王三和李知恩两人跌跌撞撞地冲上楼梯,惊动了台内其他人。 烽火台的上方,负责值守的墩兵们已经在搬运着堆放的燃料。 一名墩兵半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打着火镰。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他的浑身颤抖,几次打火都没有成功。 “用火折!” 墩长这时也已经冲了上来,看着半天没有引燃的烽火,不由的咆哮道。 王三强压着心中的恐惧,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 被吹燃的火折刚一凑近浸了火油的柴堆,火苗“嗤”地一声窜起,浓浓的黑烟立刻翻滚升腾。 “砰!” 碗口铳的轰鸣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沉闷,炮口喷出的火光一闪即逝。 沉重的黑烟顺着风势向东南方飘去,在铅灰色的天幕上拖出一条蜿蜒的灰痕。 远处,相邻的烽火台也迅速响应。 一道接着一道的狼烟冲天而起,在风雪中连成一条蜿蜒的黑龙。 炮声次第炸响,隆隆的战鼓声在长城内外响彻。 伴随着道道狼烟相继飘起,雪原之上的黑线也已经演变了黑潮。 漆黑的墨汁在白色的宣纸上晕染开来。 无数的旌旗正在朔风之中翻腾,黑潮般的骑兵正踏雪而来,铺天盖地地漫过山野。 狼烟滚滚升腾而起,在这片苍茫雪原上,这座孤零零的烽火台,是整条防线最先燃起的烽燧。 而同样…… 这里,也将会是最先迎接死亡的地方。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在大雪之中回荡。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狂风之中呜咽。 千百年来,每当异族南下侵入中原,炎黄的子孙都会敲响起那昂扬的战鼓,吹响象征着死亡的号角。 鼓声响起之处,总有汉家猛士不惧生死,向北反扑,面北而死。 号声回荡之处,总有汉家男儿列阵以迎,以血肉之躯铸成长城,使得华夏民族转危为安…… …… 北直隶,京师。 子时已过,万籁俱寂。 整座北京城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唯有紫禁城的灯火依旧明亮,在浓墨般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目。 九门紧闭的城墙像一道垂死的伤痕,将这座天子居住的宫殿与外界相隔绝。 乾清宫东暖阁内,崇祯帝披着一件褪色的蓝绸便袍,目视着不远处的窗棂。 窗外呼啸的北风夹杂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冷汗浸透了崇祯的中衣,崇祯刚刚从睡梦之中惊醒。 他的眼前仍残留着方才噩梦中的景象。 他梦到贼兵杀入京师之中,杀入了紫禁城之内。 他梦见自己站在午门城楼上,看见黑压压的贼兵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狰狞的面孔在火把映照下扭曲变形,手中的刀枪泛着寒光。 他梦见宫墙崩塌,殿宇起火,太监宫女四散奔逃。 梦见了国家的覆灭,梦见了山河的破碎。 梦到了最后高居于奉天殿丹陛之上的人,是梳着金钱鼠尾的建奴…… 殿下万众俯首,剃发易服…… 风起明末 第551节 衣冠无存…… 崇祯死死地抓着座椅的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千斤巨石,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所有的一切,并非只是一场噩梦。 这所有的一切,恐怕在不久的将来都会成为现实。 “陛下!“ 王德华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他的脚步踉跄,刚跨过门槛便重重摔在了地上,膝盖撞击在地板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但是王德华顾不上疼痛,立刻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崇祯没有在乎王德华的失礼之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中翻涌的绝望,尽量保持着平静看向王德化。 王德化跑到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颤巍巍的举起一封书信。 “建...建奴已破蓟州城......“ 王德化的声音哽咽,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 “蓟州总兵……白腾蛟……战死……麾下兵将两千七百人……无一幸免……” 暖阁之外,风吼声越发的狂暴。 刺骨的寒风卷起雨雪从敞开的殿门骤然吹入,吹得暖阁之中的烛火剧烈的晃动着,在崇祯苍白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崇祯没有言语,只是缓缓抬眸,他的目光穿过殿门,望向外面无边的黑暗,瞳孔里映不出半点光亮。 蓟州重镇失陷的消息,并未在他眼中激起一丝波澜, 这些时日,他已经收到了太多不堪的消息。 每一封都像是钝刀割肉,如今反倒麻木了。 结局早已注定,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是成为了定局。 王德化看着面无表情的崇祯,心中越发的惶恐,他嘴唇哆嗦着,喉间挤出一声微弱的呼唤。 “陛下……” 崇祯的眼睛终于是动了一动,朝着跪在地上的王德化投望而去。 殿外的甲士及时关闭了暖阁的阁门,但是最后吹入暖阁之中的疾风,还是吹熄了不少的蜡烛。 “朕……” 崇祯没有动作,只是开口说一句。 “知道了。” 暖阁之中灯火半熄,许多的地方也因此都隐没于黑暗之中。 灯火没有重新燃起,暖阁之中没有其余的宫人。 原本侍立的宫人早已经被崇祯屏退而下。 “退下吧。” 崇祯挥了挥手,他的心绪没有任何的波动。 在这个时候,他不需要任何的人在他的身旁。 “陛下……” 王德化的喉头上下涌动,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越发的恐惧。 “退下。” 崇祯低下眼眸,加重了语气,将目光投到了王德化的身上。 那目光如冰,既无愤怒,亦无悲戚,只余一片死寂。 王德化的心中一片冰寒,几乎是下意识的俯低了身躯,他不敢言语,一路躬身,缓缓的退出了暖阁之中。 沉重的殿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闭合,将肆虐的风雪隔绝在外。 然而最后一缕窜入的寒风仍如刀锋般掠过。 殿内仅余的烛火猛地一颤,数支蜡烛接连熄灭,缕缕青烟在凝滞的空气中蜿蜒升起,消散无踪。 注视着一路退出暖阁的王德化,崇祯的心中越发的冰寒。 走到如今,他的身边已经再没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了。 孙承宗亡故,杨嗣昌也死在了南国。 这两个他最信重的人,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 或者说。 他现在,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他相信东林党。 但是结果国势却是每况愈下,什么众正盈朝,全是奸佞小人! 他相信袁崇焕。 但是结果却是毛文龙被袁崇焕所杀,建奴打到了北京城的城下! 什么五年平辽,全都是空口白话! 他相信熊文灿。 但结果却是熊文灿贪婪敛财,将原本南国的大好的局势一一葬送! 他相信周延儒。 但结果是周延儒不敢任事,领兵徘徊不前,不肯归朝! 太多太多,太多太多! 太多人的辜负了他的信任! 崇祯紧握着扶手,紧咬着牙关,他的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仅仅只是因为愤怒。 这里面,最辜负他信任的人——是陈望!! 那个他以岳武穆,以戚南塘相比,寄于厚望的陈望! “为什么?” “为什么!” 崇祯咆哮出声,他难以压抑住心中的怒火。 巨大的吼声在空荡的暖阁之中回荡,又在崇祯的耳畔的回响。 但是却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一问题。 崇祯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崇祯十二年时,在平台与陈望的最后一次相见。 当时的陈望站在人群之中,宛如一柄宝剑一般竖立,仪表堂堂,威仪有度,言语恭敬,让他观感极好。 他亲自走下御座,为陈望整理仪表,陈望跪在地上,感泣涕零。 “陛下厚恩,微臣感念。” “唯有战场之上一刀一枪,舍生忘死。” “必为我华夏扫清宇内,澄清四海!” 那信誓旦旦的话语,直到此时,崇祯仍然记得。 “为什么?!” 崇祯不甘的悲鸣着。 “朕非亡国之君,臣乃亡国之臣,事事皆亡国之象!” 国朝近三百年的天下,难道就要断送他的手中。 如若如此,他又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去见一众先帝,去见太祖。 衣冠沦落,社稷不保。 天下若是再入胡虏之手,华夏神若是再闻胡笳之声…… 他朱由检…… 将会是天下最大的罪人。 将会是华夏最大的罪人。 两行清泪,自崇祯的眼角缓缓流淌而下。 当时陈望所立下的誓言,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异样。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 陈望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提起他,也没有一句,提起过大明。 原来…… 从那个时候开始,陈望就已经是心怀他意。 不知道为什么,崇祯的心绪渐渐的平稳了下来。 “既然日月在我的手上,终究没有办法照耀神州。” 崇祯闭上了眼睛,一切也随之重新归于黑暗。 他的心绪从来没有如此的平静过。 “陈望。” “陈望……” “真是一个好名字。” 崇祯笑了一笑。 风起明末 第552节 他想起了午门献俘之时的盛况。 想起了京师百姓们的热泪盈眶。 想起了那一声声的痛苦,那一声声的悲呼。 陈的,是天下之景望。 天灾连绵,民不聊生,内乱丛生,外虏虎视。 这天下,需要一个明主,一个可以带领华夏重新站立起来的明主。 崇祯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暖阁之中没有了烛火的招摇,四周已是一片漆黑,他的眼眸却在黑暗之中显得异常明亮。 “希望你能够信守你在平台上许下的宏愿,为我华夏扫清宇内,澄清四海。” “朕,最后再助你一次……” “助你……登上这天子的御座……” 第448章 攻伐!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平贼将军陈望,夙怀忠义,久历戎行,统率诸镇,克复名城,剿除逆孽,屡建奇勋。” “使东南半壁,得免陆沉之患,江淮数府,咸蒙再造之恩。” “其智勇兼资,实国家之干城;其勋劳懋著,诚朕心之所嘉……” “兹特授尔为靖南伯,锡以诰券,永镇荆襄,钦哉!” 陈望坐在偏帐之中,端着茶杯,目视着放置在身前不远处的蟒袍,回想着白日发生的事情。 边事再起,壬午之变爆发,北国漂零,本以为从北方送来的是勤王的诏书,但是真正送来的却是这封封爵文书。 “大哥,皇帝老儿这是什么意思?” 帐中,陈功和胡知礼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陈望的旁侧。 陈功懒散的靠坐在一旁,皱眉疑惑道。 “我等政令不尊军令不从,已是事实,俨然割据,皇帝老儿不和我们撕破脸皮,甚至还反而嘉奖晋升大哥,我不明白。” 胡知礼正襟危坐,凝目思索,微微颔首,这一次他也不太能理解崇祯的这一行为。 “靖南伯……” 陈望把玩手中的伯爵金印,崇祯不仅仅与他封爵,还给予了他总制南国军务,便宜行事之权。 随同金印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件坐蟒袍。 一件和龙袍的形制极为相仿的蟒袍,除了少了两角,缺了一爪之外,其余都与龙袍相仿。 在准确一点,这件蟒袍不像是蟒袍,倒更像是一件由龙袍改成的蟒袍。 “我知道我们这位陛下的意思。”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金印,金印接触桌面发生了一声闷响,打断了陈功和胡知礼两人的讨论。 “中原江淮之地为我所据,西北有闯军,辽东有建奴,漠南有蒙古。” “明廷实际所能控之地,仅余北直隶、山东两省之地,辽西走廊,仅余宁远孤城。” 陈望将桌面之上的舆图向着前面推了一推,拿起了放置在上面的兵棋。 在明廷所控地带的周边,闯军、蒙古、建奴的兵棋却是多达数十枚。 “此番建奴入寇,黄台吉以阿巴泰为帅,率满洲、蒙古、汉军八旗二十四固山额真,约四万余众,合外藩察哈尔、喀尔喀、阿禄科尔沁、翁牛特、敖汉、奈曼、科尔沁等各部蒙古聚兵十万之众而征明。” “南北断绝,漕运不通,明廷粮草根本不足以支撑到其到明年年中。” 明廷所控的疆域之中,兵棋只有十数枚。 “明廷虽控山东,然山东之兵与邳州之战几乎损失殆尽,余众精锐皆为我部所获。” “崇祯如今所能依仗之兵,仅有昌平、保定、蓟州、密云四镇之兵,合计不过四万兵马。” “宣府虽然仍在明廷之手,但是孤悬于外,难以回援,不仅要应对蒙古的威胁,还需要应对闯军的威胁。” “就算是算上周延儒领在外围的三万兵马,也不过是七万人。” 陈望点了点了地图上北京的位置,缓缓说道。 “京营疲惫,难以堪战,这是共识,周延儒出征之时所率的一万五千名京营兵,已是经过了仔细甄选之后才勉强拼凑出来的。” “现在留在京师之中的京营兵,不过是一些滥竽充数的地痞无赖,兵册上的数字不过也只是一个数字。” “将整个北京城中能战的所有能战的禁军,包括太监统领的净军在内,明廷如今所能控制的兵马,满打满算,堪堪十万人。” 胡直礼神色凝重,他是情报司的主官,这些数据都经过了他手,他知道陈望说的不错。 只是…… “松锦大战辽镇虽然损失颇重,但是如今休养之后,多少也能提供一定助力……” “不。” 陈望摇了摇头,直接打断了胡知礼的言语,他笃定道。 “辽镇不会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所有人都知道大厦将倾,明廷的虚弱不仅仅是我们能见到,清廷也能见到,辽镇也能见到。” “勤王的诏令,调不动辽镇。” “松锦之战,已经证实了哪怕是调集九边的精锐,也难以在野战之中敌过清军。” 陈望拿起了属于辽镇的一枚军棋,将其推回到山海关的位置。 “所以,辽镇不会动,也不敢动,他们要保全他们的利益。” 陈望转头望向胡知礼,询问道。 “接应的海船准备的如何了?” “如今统帅登莱水师的是援剿水师总兵黄蜚,今年年中之时,事情已经议定。” 胡知礼微微垂首,回答道。 “本月月底,黄蜚会以援助辽东,袭扰辽西的借口领船队北上。” “辽镇那边已经打通了关节,祖大寿北上锦州之前,曾下令庇佑我们两家,若是想要接回家眷,也须全力配合。” “如今镇守山海关的是山海关总兵祖宽,前些时日已经沟通联系好了,只等海船一到,我等两家族人便可登船南下。” 历史上的祖宽在戍寅之战因为济南失守,褫职被逮,以失陷籓封罪被处死。 不过这一次因为陈望的介入,济南并未失陷,祖宽甚至因为战胜有功职位得到了晋升。 此后祖宽随八镇兵入援松锦,连战宁远。 原山海关总兵马科被调为昌平镇总兵之后,祖宽也成为了新的山海关总兵。 祖大寿死后,辽东祖氏的势力大减。 只剩下长子祖泽溥尚存,祖泽溥受命接任辽东总兵一职。 在原本的时间线中,接任辽东总兵的应该是吴三桂。 但是因为祖大寿的战死,辽东总兵的这一职位被崇祯交予了祖泽溥。 辽镇如今的情况颇为危急,在年初之时,便派遣了使者南下偷偷和陈望接洽。 南北断绝之后,漕运不济,京师的补给都很困难,就更不用提辽镇的情况了。 明廷的崩溃已成定局,辽镇现在不仅需要粮草,还需要外援。 也正因此,所以才有了海船接应一事。 祖泽溥配合将陈胡两氏的宗亲护送往南,换取联盟。 陈望承诺,一旦北国有变,便会派遣军队北上,先占山东,与辽镇相互呼应。 胡知礼停顿了一下,征询道。 “黄蜚手底下能用的海船差不多只有六七十艘,其中大号福船不过二十余艘,战力不强,是否和郑芝龙……” 陈望双目微眯,清军近几年在水师方面的建设并没有停止,不过受限于造船技术的问题,发展的很缓慢。 但是和登莱水师相比,清军水师的战力还是要强上不少。 孔有德当初叛逃北上的时候,带走的船只并不少。 崇祯六年时,登莱的水师在旅顺与清军海战,当时指挥作战的正是黄蜚的父亲黄龙,最终的结果是清军获胜,黄龙战死。 登莱水师接连受挫,如今虽然还有海船六十余艘,但是水兵大多都是新募,战力孱弱。 陈望思索了片刻之后,点头应允道。 “让情报司的人去联络一下郑芝龙,辽镇那边后续还要通过海运运送粮草,登莱水师的船只也不够。” “有钱赚的事情,郑芝龙不会不做。” 郑芝龙作为臣子和主君是不合格的,但是作为商人无疑是合格的。 只要有利可图,郑芝龙绝对会答应。 更何况,如今在武昌发生的事情,差不多也已经传到了福建。 现在的局势差不多也明朗了起来。 郑芝龙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在万民军和汉中镇之间,倒向哪一方会获取更大的利益。 “海州的造船厂藏得严实一点,不要被郑芝龙发现什么端倪。” 在下完了命令之后,陈望又接着叮嘱道。 作为商人,郑芝龙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挑战他的海上霸权,这一点陈望很是清楚。 “情报司那边在海州布置的很森严,现在海州已经成为了军事要塞,普通的百姓不允许随意进出,周边的卫所也都已经统合过了,请大哥放心。” 陈望点了点头,胡知礼心思缜密,只要消息不走漏,郑芝龙手底下人的也不会去探查海州。 风起明末 第553节 “黄蜚那边,你用心一点,这个人可以用。” 黄蜚这个人在明末历史上并不算出名,毕竟他只是一名水师总兵,但是陈望却是记得很清楚。 “可以许他东海水师总兵官的职位。” 黄蜚在初期名声不显,后期也没有多大的作为,但是死的却很壮烈。 南明弘光朝廷建立后,黄蜚等带着四万人从庙湾南下,驻守在镇江,后来又移镇芜湖采石。 隆武元年,七月十一,清军南下,黄蜚与清军交战不敌,兵溃之后又与总兵吴志葵合兵。 八月六日,黄蜚与吴志葵想要退往舟山,但是清军水师再临。 黄蜚率军在得胜港与清军水师大战,战至黄昏终究不敌。 黄蜚身中三矢,眼见回天无力,兵败已成定局,于是让自身家眷三十余人沉水自杀,而后自己也跳入水中求死。 但是清兵水师随后赶至,用钩锁将其强行拘上了战船,问他话不答,劝降他不应,就弄断黄蜚的左手。 黄蜚被绑至南京,见到洪承畴,用右手指着他叫骂。 清军又把黄蜚右手弄断,但是黄蜚仍旧怒骂洪承畴,于是清军又把他舌头割掉。 黄蜚不能言语,但是仍然怒视洪承畴,呢哑不停。 九月五日,黄蜚与薛去疾、唐世荣被清军押至水西门外斩首。 黄蜚有家国情怀,与清廷之间仇恨难以磨灭,不用担心其投靠清廷。 而且其常年管带水师,经验丰富,面对清军敢打敢战。 内河水师孙慎吾可以管辖,但是外洋水师的统领陈望在此前一直没有人选。 而现在黄蜚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大哥放心,黄蜚那边我必定尽心。” 不用陈望过多的嘱咐,胡知礼也明白黄蜚对于他们日后发展的重要性。 明廷崩溃只在旦夕之间,辽镇孤宣于外,若是海运不济,则难以保全。 清军若是尽得辽镇兵马,无疑能够大涨其声势与军力,日后北上进取北国无疑会受到更多的阻力。 陈望回忆着历史上清军的进军的路线和时间线。 这一次清军入寇的时间和原本的时间线相差不大,但是明军的实力却是比起原本的时间线上要弱上太多。 “调令。” 陈望轻叩案桌,仅仅片刻的时间,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 “汉中镇内兵马不动,戒备关中之敌。” “河南镇第一师,陈鸣所部全师移师潼关一线,守备潼关一线,防范山西、关中敌军。” “河南镇第二师,陈永福所部北上驰援徐州,与河南镇第三师高谦所部会和,守备徐州,以待战机。” “河南镇第四师,孙启运所部,北上开封,接防原第一师防线,戒备黄河以北。” 孙启运六月的时候就带着所谓的义军进入了南阳,现在已经是十月的月底,南阳的豪强士族差不多都已经被拔除了干净 所以河南的这股义军也没有了存在了必要,在假模假样的做了一场围困的戏后,孙启运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河南第四师的主官。 兵额自然也是一万两千人,余众的从者,都被充入卫军的序列,作为屯田兵,来供养战兵。 如今的卫军序列,不再承担战事,专司屯田事务,也不由卫所长官主官,而是由汉中镇制定的屯田官来主管。 “山东镇第一师,高杰所部回师海州,与惠登相所部换防。” “山东镇第二师,惠登相所部,南下高邮,接管第一师防线。” 山东镇新编的第二师如今已经训练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在持续的训练下去提升的程度也有限。 战争,永远是提升军队实力的最快手段。 “大哥,准备对扬州动手了吗?” 仅从战略的部署,胡知礼已经差不多明白了陈望的意思。 “万民军的作用已经没有了……” 陈望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掩饰战略意图的意思,令人心悸的杀意他的眼眸之中回转。 “既然没有了作用,那么为什么还要留取他们继续留存在这个世间?” “传令武昌周边三军,即日东进,顺江而下……” 陈望的目光在舆图之上一路向南移动,最终移到了武昌的位置,缓缓开口道。 “我要……” “尽取东南三省四十二府!” 第449章 毕其功于一役 “威武!” 震天的呼喊声在扬州的城下回荡。 扬州城外,刀枪如麦穗戈戟似麻林,旌旗蔽空接天连地。 十四万靖南军军士列阵而立,一眼望去漫山遍野尽是红缨,犹如红色的汪洋一般,遮蔽了整个扬州的郊野。 伴随着中军望台的旌旗摇动,各营的兵马纷纷应旗。 庞大的红潮顷刻之间沸腾了起来,震天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整个扬州的郊野,皆是一片耀眼的鲜红。 靖南军的军阵齐整,旌旗招展,阳关照在盔甲和长矛之上反射的光芒不断闪烁着,令人目不暇接。 陈望站在中军的望台之上,环视着周遭的营镇。 狮象搏兔,皆用全力。 更何况万民军也并非是孱弱的白兔。 在吸纳西军精锐之后,万民军如今可战之兵超过四十万人,全都是经历过战火和鲜血所洗礼,唯一的缺陷,也就只是缺乏武备。 哪怕是李岩在南京开设军工厂,大力生产军械。 但是这些军工厂所能够生产的军备,对于四十万规模的大军来说仍旧是杯水车薪。 “山东镇第二师、汉中镇第四师,河南第四、第五、第六、三师,湖广第二、第三、第四、三师,以及刘泽清所部俱以抵达既定位置。” 望台之上,胡知礼微微躬身,向着陈望禀报着应旗的情况。 惠登相、左光先,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左良玉、曹变蛟、刘光祚,所领的八师,加上陈望直属的一师,共计九师。 分为三面将扬州城团团围住。 九师,十四万人。 这一次,靖南军可谓是精锐尽出,陈望调动了现阶段所有可用的野战兵马,以及能用的战将。 汉中镇第二师和第三师现在在胡知义的管控之下,驻守汉中府。 毕竟现阶段闯军仍然具备着不小的威胁,汉中府作为陈望如今治下最为重要的后勤基地,其作用无容置疑。 两师一共四万人,足以应对一切的威胁。 湖广那边,何腾蛟已经选择了归附,江西扶植的民变也已经闹了起来,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兵马驻守。 周遇懋领的湖广镇第一师是加强师,有六个营一万八千人,足以应付一切的情况,现在已经进往了江西。 借助着剿贼平寇的进入江西,一步一步的将江西收入囊中。 湖广距离汉中府并不远,就算是情况有边,汉中府内也随时可以派兵驰援。 河南那边,守潼关的是陈鸣统带的河南镇第一师,有一万五千人,守一个潼关绰绰有余。 河南镇第四师孙启运,已经领兵接防了河南开封的防线,麾下的四营一万两千人,足以隔断疫情向南的蔓延。 徐州那边,陈永福已经从合肥撤离北上和高谦汇合。 徐州现在有河南镇的第二、第三两个师,还有开封和郧阳两地社兵,合计有三万六千人,以应对可能发生的战事。 山东的海州,现在是由高杰带领的山东镇第一师驻防,主要的任务是遮蔽海州的造船厂,以及应对周边的威胁,和策应可能到来的军事行动。 “万民军那边的动向如何?” 陈望的目光停留在扬州城的城墙之上,但是心绪却没有停留在扬州城上。 守卫着扬州城的万民军有大概差不多五万人,镇守扬州的是原七十二营的营首革里眼贺一龙和改世王刘希尧。 贺一龙和刘希尧两人在七十二营之中军略都属于一等,麾下的军卒这么多年以来也算是历经沙场,经验丰富。 但就算如此,在如今陈望所统领的靖南军面前仍旧不够去看。 陈望在意的是更南面——万民军的主力。 “来援万民军一共两路,分为南路与西路。” “南路为南京方面,万民军制将军瓦罐子赵守平、一斗谷常见希两人引兵六万众,自南京进镇江,自井京口、瓜洲一线渡河。” “西路为万民军主力,由李岩亲自统领,李岩早先听闻我军动向,中断南征,领主力大军二十五万,自杭州北上,经由江阴渡河,大军主力如今屯驻在扬州以西一百余里的泰州附近。” “前锋一部,为万民军制将军袁时中所领倡义营,与万民军制将军张成义所领之锋锐营。” “倡义营有兵马两万众,锋锐营有兵马一万众,两营合计兵马三万众,屯驻与扬州以西,运河西侧的万寿镇。” 陈望目光向西投去。 西面扬州城的郊野上,一面面皆是靖南军火红色的军旗。 只有在地平线的尽头,才能够见到零星的几处不一样的黑点。 那些黑点是万民军修筑的仿制棱堡。 长江从来就不是什么天险。 自古守江必守淮,但是万民军显然是不可能拥有淮河的控制权。 风起明末 第554节 所以扬州,这一地处战略要冲,且悬于江北的坚城对于万民军来说,就极为重要。 李岩在南下进取江南之时,广募工匠,沿南京至扬州多地构筑防线,在关键之处设卡建哨,修筑了很多的棱堡。 李岩之所以知晓棱堡,是因为在凤阳之战时,当时汉中镇修建棱堡,保护自己的运输线。 后面李岩越过长江,进军江南后,便命令工匠仿制,又从郑芝龙那边募请了许多的工匠,其中甚至还有不少红夷人。 不过李岩学的棱堡只学到了其形,却没有学到其神。 万民军中的火器和火炮数量并不多,威力和射速只是差强人意的水平,比普通的明军略强一些,但是却还不至于可以将棱堡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而且棱堡的作用,其实也没有后世吹的那么神,棱堡只是大大增加防守的强度。 随着时代的进步,针对于棱堡的战法也逐渐成熟。 沃邦攻城法就是其中最为有效的手段,核心是通过平行堑壕与锯齿形交通壕的逐步推进,结合炮兵火力压制和步兵突击,可以大幅降低攻城伤亡,有效的摧毁敌人建设的棱堡群。 而最为重要的是,这个时代无论中外对于棱堡的战法,还是停留在防守之上。 欧洲一直到拿破仑时代的时候,随着军队规模的扩大,即便分兵监视棱堡、控制补给线后,主力部队仍具备颠覆一个国家的强大战力。 这种军事优势使得大军能够迅速突破边境筑垒地带,直取敌国腹地,从而重新确立了野战的决定性地位。 所以在拿破仑时期,欧洲开始改革棱堡防御体系,堡垒开始兼具兵营功能,其设计更强调驻军快速出击的能力。 但是这里是亚洲,这里的战争往往是超过十万人以上的规模。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是明朝在辽东修筑了一些带有棱堡特征的防御工事,仍然没有取得欧洲战场那样的作用。 要是棱堡真的有用,为什么陈望不会大批量的修建棱堡。 万民军在扬州一线建设的棱堡,不过只是延缓一下他们败亡的速度。 要想真正赢得战争的胜利,最终还是需要依靠野战! “万民军的水师已经在南京、镇江两地完成集结,情报司方面综合情报,万民军水师共有战船超过五百艘,其中大号福船约在百艘左右,余众皆是中小型船只。” “孙慎吾的水师到哪里了?” 陈望收回了目光,询问道。 “孙慎吾已经领水师抵达南京以西的江浦,与万民军南京的水师几番交战,皆大获全胜。” 胡知礼神色轻松,笑道。 “万民军的水师人数虽多,但是有太多的新兵,很多舟船都是原本的漕船改建,战力孱弱。” 孙慎吾手底下虽然战船只有一百余艘,但是麾下的水师基本都是经年的老卒,船只也都是各大造船厂精心制作的战船。 战船之上的火器的配置几乎达到了惊人的七成,加上大口径的舰载火炮,在内河水战之上面对着万民军的舟船几乎是降维式的打击。 近一个月以来,孙慎吾手底下的水师折损的兵员不到百人,舟船也只有一艘损耗,还是因为太过于冒进遭遇到万民军的围攻。 而万民军的水师却是折损了差不多六十多艘战船,伤亡起码在两千人以上。 “告诉孙慎吾,一切以稳为主,他现在拿着的,是我们水师所有的家底,要是都丢在了江浦,他他就是拿命来抵,也没有用处。” 水师的战报,陈望也都已经全部看过了。 正面交锋,万民军根本就不是孙慎吾麾下水师的对手。 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借助风势的火攻战术。 在这个时代,轻舟快船的火攻战术很多时候往往能够成为逆转水战战局的关键。 孙慎吾只要稳扎稳打,击败万民军留守在南京的水师只不过时间的问题。 陈望的声音很冷,甚至冷到胡知礼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是。” 胡知礼低下了头,下意识的应答道。 胡知礼有些发怔,他发觉不知道从何时起,陈望逐渐的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身上所携带的威势也越发的深重。 似乎与他们之间似乎已经开始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郑芝龙,现在在做什么?” 陈望并不知道胡知礼的心中想法,他扫视了一遍正在应旗的各军,淡然开口道。 “郑芝龙领着所部的水师,已经抵达了崇明岛。” “郑氏水师舟船规模在三百上下,其中领兵的是郑芝龙的弟弟郑芝豹。” “依照此前的约定派兵对于苏州、扬州两府发起了一定的袭扰。” 胡知礼收敛了心中的不安,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干练,回答道。 “不过实际上一切都浮于表面,郑芝龙的麾下的兵马主要是在掳掠,并没有进攻任一州县。” 对于郑芝龙的行为,陈望完全毫不意外,冷笑道。 “这确实是郑芝龙的风格。” 虽然说万民军在对抗汉中镇时基本都处于下风。 但是不到最后一刻,郑芝龙仍旧是不敢下定决心,所以现在仍然是不敢全力下注任何一方。 商人重利,万民军军势强盛,军力超过四十万,虽然南下受阻,但是总体仍是占优。 李岩几番动员南攻,已经攻陷了浙江的湖州、嘉兴、严州三府,以重兵围攻杭州。 杭州府只剩下了杭州一城没有被万民军攻破,其余的城池都已经沦陷。 若不是万民军对待士绅手段酷烈,毫不留情,江南的士绅只怕是早已经投降。 万民军起家之时,李岩就已经定下了针对士绅官宦的方针。 万民军发展到至今,就像是一艘航行在汪洋之上的巨舰,想要调头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哪怕是李岩在南下遭遇江南士绅的抵抗,有心放宽一些对于士绅官宦的政策,但也终究是收效甚微。 一方面是万民军往日的行径,使得一众士绅官宦对其极不信任。 另外一方面,则是万民军的基层和中层将校,因为李岩此前的多番宣讲对于士绅官宦极为仇恨。 双方的矛盾已经达到了不可调和的阶段。 所以江南士绅官宦在万民军强横的军力治下,仍然选择的是抵抗。 更为重要的是,因为信息的误差,这个时候江南士绅官宦还将希望寄托于江北的明军身上。 毕竟陈望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都是朝廷的忠臣。 在明面上陈望可没有和朝廷撕破脸皮。 真正知道陈望有不臣之心的,不是内阁的辅臣,就是六部的主官。 江南大部分的官员士绅,现在很多人都还以为是吴甡在掌控着江北的明军。 “郑芝龙没有半点进往内河的意思,之后的战事,只怕是难以依仗郑氏的水师了。” 胡知礼眉头微蹙,虽说南京水战万民军一败再败,但是短时间内,孙慎吾还是没有办法带领水师赶赴扬州战场。 “我从来都没有将希望寄托在郑芝龙的身上。” 虽说派人传信让郑芝龙加入战事,但是陈望也知道郑芝龙的秉性。 “战争的主动权,始终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陈望的目光向西,劲风鼓荡,吹起万千旗幡,他的眼眸之中却是毫无波动。 “我让郑芝龙领兵进往崇明的原因,只有一个……” “等到万民军在扬州城下兵溃败亡之际,郑芝龙就不会再置身事外,他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向我表明忠心的机会。” 陈望目光平静,彷佛在述说着一件极为平淡的事情。 “到时候,不会任何一艘万民军舟船抵达江南……” 陈望缓缓的举起了右手,在他的身后,火红色的大纛在劲风之中猎猎而响。 “他们,全都将永远的沉眠在江北的这片土地之上。” 随着陈望的右手压下,嘹亮的天鹅音也随之冲霄而起。 隆隆战鼓声如闷雷般碾过大地。 扬州四野,无数旌旗翻腾。 血红色的浪潮席卷而来,一寸寸吞噬着大地。 第450章 黄台吉 崇祯十六年,正月初五。 清军自黄崖口进入明朝边境,在蓟州打败明总兵白腾蛟等人,并连续攻破河间、景州。 趋近兖州,擒斩明鲁王朱以派及乐陵、阳信、东原、安邱、滋阳诸王。 山东省,济南。 济南,这座曾经繁华的府城,如今已经是化为一片火海,飞檐枓栱在火舌舔舐下发出爆裂的脆响。 这座历史上本该消亡于戊寅之变的古城,因为时间线的改变而暂时逃过一劫。 但是它终究没有能够逃过既定的命运,终究是被战火毁灭。 青石板的缝隙里渗着血,凝结成了暗红色的冰。 恢弘高大的德王宫在火焰的焚烧治下缓缓倒塌而下。 清军铁骑踏碎府衙的朱漆大门,马刀映着火光在街巷间游弋,像一群撕开防线的豺狼。 凌乱的马蹄踏碎青石板上的薄冰,城中的河水之上漂着的是层层叠叠的尸体,原本清澈的河水被染成诡异的胭脂色。 一名清兵站在岸边,用手中的虎枪随意的翻搅着,像是在打捞什么值钱的东西。 河对岸,几名骑兵狞笑着追逐着逃窜的百姓,马刀挥砍,人头飞起,无头的尸身还跑了几步才栽倒。 几名清兵拖着一个年轻妇人往一处院宅内走去,她的身上衣衫破烂明显是被人撕破,喉咙里挤出的哭嚎很快也被一记刀柄砸断。 风起明末 第555节 一名男子嚎叫着从街巷的一角扑出,就被一脚踢翻在地。 他挣扎的想要站起身来,但是一杆长矛已经落下,将其死死的钉在了冰冷的雪地之中,痛苦的哀嚎声随之传来。 街巷的深处处传来女人嘶哑的哀嚎,而后很快便被那一阵阵此起彼伏的狂笑淹没。 不远处一处门户大开的民宅之中,传来了婴儿断续的啼哭声,但是很快也被呼啸的北风吞没。 济南北城城楼之上,黄台吉靠坐在椅子上,俯瞰着混乱不堪的济南城。 他的身体已经不容许他站立,这一次的南下,他很多的时候甚至都是乘着马车而行。 城中的杀戮和暴乱并没有让黄台吉的心绪有多少的起伏,这样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不过空气之中弥漫的血腥味还是让黄台吉感觉有些不适。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如此近的距离闻到如此浓烈的血腥味了。 如果是前几年还好,但是这两年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尤其是在松锦之战后,身体的情况也使得他更加的糟糕,他时常感觉头晕恶心,甚至时不时便会心悸,很多时候连好好的睡一觉都是奢侈。 这一次南下攻伐明国,黄台吉本意是想要让阿巴泰领兵。 但是时局容不得如此,松锦一战,他们损失惨重,必须要从这一次的入边之中找补回来。 黄台吉低下了头,用手轻按着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十一月初,李自成于西安,迎娶和硕特汗国公主,两者大婚,和硕特汗国以牛羊万头,骁骑三千为陪嫁。” 站在一旁的阿巴泰微微躬身,将李自成所部的情况一一托出。 “如今李自成收拢明廷甘肃、固原、宁夏、延绥、山西、大同六镇,又在各地募兵训练,如今麾下共有兵马二十八万有奇。” “其中有羌人骑兵两万人,蒙古骑兵一万五千人,回骑万人,本部汉骑两万,共有精骑六万五千骑。” 黄台吉微微皱眉,心绪杂乱。 “六万五千骑……二十八万人……” 黄台吉喃喃自语,心绪越发的沉闷。 先汗于天命三年,以七大恨起兵伐明,转战多年,东征西讨。 到他接领汗位,接连攻伐,频繁寇边,已有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的时间,大清在他手上不断的壮大。 这二十四年来,他们赢取了无数的胜利。 这二十四年来,他们一次比一次更为强盛。 但是他们的国家实在是太小了,终究是太小了。 明廷这个巍峨的巨人,哪怕再如何的虚弱,对于他们来说仍然还是需要仰望的巨人。 松锦之战,他调集全国之兵,堪堪凑得十一万战兵,就算是加上辅兵也才仅仅二十万之众。 然而李自成在汉地,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便已经收获了二十八万的兵马,就算是抛去其中滥竽充数的辅兵,起码也有一半的精卒。 两年的时间,李自成便已经拥有如此强大的军力,隐隐有失控的风险。 “李自成那边确实是按照我们此前说好的计划,派兵进攻河南,不过他们只是在潼关虚张声势,佯攻了几波,就没有了消息。” 阿巴泰的神色也并不好,当初李自成占据了关中之后,东进伐明,进攻山西、大同。 之所以能够一路势如破竹,甚至迫降大同镇总兵姜瓖,很大程度是仰仗了他们的军力。 那该死的姜瓖,竟然不投降他们大清,反而投降李自成。 他李自成,在之后还不是受了他们大清的敕封,领了大清顺王的金印! “真正的战场在明国的川西,李自成派遣麾下大将刘宗敏领兵五万南下,策应和硕特汗国与川西羌族土司进攻川西。” “川西明军大溃,我们之前收到的最新消息,是顺军已经攻破叠溪所,进入成都府境内。” “算算时日,现在顺军应当已经兵临成都城下。” 黄台吉摇了摇头,对于这样的情况他早有预料,冷笑道。 “要是李自成老实的话,他就不是李自成了。” 黄台吉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李自成,但是对于李自成他却是可以称得上了解。 在明廷之中,清国埋伏了不少的暗探,明国的朝堂,还有地方,对于他们大清来说就像是漏洞的渔网一样。 李自成、张献忠这些明廷反叛军的首领事迹黄台吉自然是清楚。 李自成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甘居人下,他的心中怀有他意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李自成只要现在还表面恭顺,就不要和他撕破脸皮,他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李自成还有作用,他们现在还需要李自成作为牵制的力量。 “明廷现在已经不足为俱……” 黄台吉的目光森然,他的目光向上,越过了已经化作一片炼狱的济南城,目光向着济南城的更南方望去。 日薄西山,夜幕即将笼罩而下。 “我大清若想要入主中原,最大的敌人,你应该清楚是谁……” “陛下是说……” 阿巴泰神色凝重,他的脑海里面转瞬之间便想起了一道犹如山岳般的身影。 戊寅之役的惊鸿一睹,至今让他都难以忘怀。 只是一个冲锋,他麾下的护军甲骑便被那犹如烈火一般的骑军击溃。 而领头的那员明军将校,正是陈望! 真定、济南数战之后,三军望汉中军军旗尽走,诸将见陈望如见杀神。 青山关一战,汉中军锐不可当,连破城关,甚至连作为正黄旗固山额真的谭泰都被陈望射杀,正黄旗入边护军甲骑折损近半,军心涣散。 将近七十多步的距离,在大风之中,陈望竟能在乱军之中一箭射中谭泰的面门。 这样的武勇,难怪被誉为“勇冠三军”! 陈望一路以来,步步高升,累斩将、夺旗、先登、破阵数十,杀人如麻,摧阵无数。 “陈望……” 黄台吉微微颔首,脸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 他也不曾见过陈望,但是陈望的名字却是深深的印刻在了他的心中。 陈望如今占据中原,掌控江淮,河南、山东、湖广、南直隶四省之兵为其所挟,麾下带甲之士趋三十万。 精兵强将恍若过江之鲤,军势强盛犹如东升旭日。 华夏传承数千年,这数千年的时间之中。 政治时有腐败,财富时有困竭,武力时有崩溃,家国时有灾难。 华夏亦有衰微之时,近有蒙元,前有辽金,远有五胡。 然而无论如何,在当华夏这片土地即将陷入永恒的黑暗之际,总有名为希望的光芒会在这片大地之上出现。 天命。 这一虚无缥缈的东西。 彷佛真的一直在眷顾着华夏这片土地。 在黑暗笼罩之际,这片古老的土地之上,总会出现一群视死如归的人。 他们聚集在一起,倚靠在一起,肩并肩着,同舟共济,面北而立,无惧生死。 总有人会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百年以前如此,千年以前如此,数千年前亦如此。 黄台吉握紧了双拳,他第一次痛恨自己读了太多的书。 如果他不了解这个国家,如果他不了解这片土地,他的决心绝不会动摇半分。 但是他了解,他知晓,他清楚。 所以,他的心,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动摇。 黄台吉闭上了双目,再度回想起了在不久之前的长城边关所看到的场景。 守卫蓟州长城那些军卒,一处墩堡不过十数人,一处卫所不过近百人,一座城池不过近千人。 但是面对着他们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大军。 他们仍然点燃烽火,敲响战鼓,吹起号角,拿起手中的兵刃。 一路南下,所过之处,这样的场景不计其数。 那一声声的战鼓,那一声声的号角声,全都萦绕在黄台吉的耳畔,震动黄台吉的头脑越发的肿胀。 黄台吉原本的坚定的内心在动摇。 他们,真的会有成功入主中原的那一天吗? 他们,就算真的成功入主了中原,占据了华夏,又真的能够一直成为华夏的主人吗? 曾经强生无比的蒙古帝国,幅员数万里之遥,控弦之士数以百万计,亿万之封,鞭笞天下。 但是在华夏大地,却是仅仅只维持了九十八年的统治。 他们的统治又能够维持多少年? 想到这里,黄台吉的心中涌出了一阵无力。 多年的戎马,多年的征战,原本早已经是让他的内心坚定不已,但是眼下的局面,却是让他开始了怀疑。 如同彗星一般崛起的陈望。 和历史上那些凭空出世的英雄一般。 彷佛就是为了埋葬旧的时代,开创一个新世而生。 “陈望……” 风起明末 第556节 黄台吉握紧了坐椅的扶手。 他的指节微微发白,檀木之上蚀骨的凉意透过他的双手沁上来,但是对于这一切他却置若罔闻。 他奋斗了这么多年,他拼搏了这么多年。 他的心血,他的志向。 难道就要止步于此? 不! 他不甘心! 他如何能够甘心! 黄台吉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火光赤红,鲜血盈城。 黄台吉的眼神慢慢坚定了起来。 他不相信。 天命! 他不信天命! 若是真有天命。 那么他亲手将这天命取下,将这天命泯灭! 他不会低头,他不会屈服! 大清,他所建立的大清,才会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黄台吉缓缓的站起了身来,俯瞰着在铁骑之下哀嚎着的济南城。 “回信给李岩。” 黄台吉缓缓开口,他的反常,引起了一众侍立在两侧的一众清军将校的瞩目。 “告诉他,他所有的要求,我都应下了。” 阿巴泰抬起了头,瞳孔缓缓的放大,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一众清军将校皆是握紧了腰间的刀剑,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黄台吉的身上。 血色,重新在黄台吉原本苍白的脸庞之上逐渐的浮现而出。 野心,重新在黄台吉原本动摇的眼眸之中逐渐的充盈而起。 黄台吉的心跳逐渐变得有力,他的手臂逐渐的变得有力。 一众清军将校皆是紧咬着牙关,目露激动之色。 他们那位曾经因为宠妃病死而意志消沉的大汗。 他们那位曾经因为身体而逐渐不理朝政的皇帝。 他们那位曾经雄心万丈的领袖,曾经带领着他们南征北战,所向披靡的领袖,又重新回到了这个世间! 没有什么,比这更加鼓舞人心! “这一次……” 黄台吉握紧了身前的扶手,他的语气坚定无比。 “我们不走了……” 黄台吉一字一顿,他的话语彷佛重锤一般砸在了众人的胸腔之中。 “我们就留在这里,再也不走了……” “永远……” “永远。” “永远!” “永远都不走了!” 第451章 倾覆 “清军左翼从界岭口、右翼从雁门关黄崖口入边墙,会师蓟州,而后往南越过,分兵五路进取山东。” “清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三月之间,共陷四十三城,败明军一十七阵,杀总兵两人,副将两人,参将七,游击四。” “俘德王朱由枢,鲁王朱以派自缢而亡,北国震动。” “山东、东昌府、兖州府、济南府、青州府、四府府城皆破,为清军所陷。” 扬州城北,中军望台之上。 陈望一边目视着远处残破的扬州城,一边听着中军部的参谋汇报北国的情况。 扬州围师已经有一月有余,开始的时候,炮队一共有二十门十八斤炮,八门二十四斤炮的狂轰滥炸。 后面又增了八门二十四斤炮,西制的三十二磅攻城炮。 扬州城的外墙因此坍塌多处,攻城战已至白热化,万民军只能依托残破的城垣与街巷与靖南军鏖战。 李岩率领大军已经渡过了运河,驻兵于扬州城西十里之外。 瓦罐子赵守平、一斗谷常见希两人也引兵屯驻于扬州城南十里之处,三者分成三角,呈犄角之势相互依托防守。 至此,万民军在扬州周边的兵力已经超过了三十五万人。 这样的兵力已经是靖南军的两倍以上。 这样规模的战斗,自然不是一两天便能解决的。 万民军的实力并不弱,起码在纸面之上没有输太多。 这段时间几番交战,万民军并非全败,也斩获了一定的战果。 陈望如今统领的兵马有十四万,但是真正的精锐,只有麾下的直属的第一师,和左光先带领的汉中镇第四师,合计不过三万六千人。 山东、河南、湖广三镇的兵马,有十万多人。 但是山东镇是新募的战兵,而河南、湖广原先是左、猛两镇的旧军改编,湖广镇是西军改编而来。 三者虽然经历了整编集训,但是主要构成仍然是原先的旧军。 哪怕武备更新了不少,但战力自然是比不过汉中镇的嫡系。 在战略上渺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这样规模的大战,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因此无论是陈望,还是李岩都并没有投入全部的兵力。 清军如今还在北国徘徊着,靖南军大量的军力被牵制着,难以驰援。 “高杰于海州报,于海州城北十五里外与清军哨探遭遇,其部斩清军首级三颗,盔甲三领,获马一匹。” “夜不收远望探得南掠清军约有千骑,受挫之后,清军退却。” “陈永福、高谦联报,徐州黄河以北发现大股清军,远望审视,清军数量应在五千骑以上,其部于河北踌躇半日之后,即顺河而下,往东一路而去。” 陈望低下头审视着桌面之上摆放着舆图,清军的进军的方向在舆图之上与历史上的变化并不大。 海州在原本壬午之变的时候,是被清军所攻破。 但是这一次海州不再只有孱弱的卫军守卫,而是足足有一万两千名以上的军兵把守。 为了保护海州的造船厂,以及应对陆上可能到来的威胁。 海州早已经成为了一座巨大的军事要塞。 大量的工匠被陈望征调而去,在海州城的附近修建了很多用于协防的棱堡,同时加固海州的城防,对于海州城防进行改建。 不仅如此,陈望还从郑芝龙的手上买来了二十多门三四磅的火炮安置于海州的城墙之上,用于防备可能到来的袭击。 其中海州的海岸炮台修建的就有八座,炮台之上安装的红夷炮都是炮子重达十八斤的重型火炮,换算成西制也就是二十四磅炮。 在远东这片区域,无疑是属于重型岸防炮。 “传令高杰,等到四五月清军北撤之时,领兵接受将沿途安东卫、夏河寨前所,灵山卫,浮山前所收入控制之中。” “空白的公文和军令他那里都有,持着军令过去,要是守军不愿献城,视为通虏。” 明初的时候因为空印的事情,朱元璋掀起大案,大肆捕杀牵扯深入的官员。 空印确实会给贪污大开方便之门,禁止确实有一定的好处。 但是现在陈望需要空印,空印的好处,就是便利。 所以在各镇兵马主官手中,都有不少印着吴甡督师大印的空白文书。 “新募集的工匠,在之后都迁至到浮山前所,单单海州一处军港远远不够,浮山前所的位置得天独厚,可以作为我军的第二处军港。” 浮山前所或许很多人听着一头雾水。 在后世有一座城市,前身就是浮山前所。 那座城市的名字叫做——青岛。 “清军那边的动向很多不明,我记得,陈功麾下定南镇正在训练的新兵是在宿迁吧?” 宿迁和海州一样,都是在淮河以北的淮安府内,两者相距不过百里的距离。 原本给陈功安排管带的营镇是叫做靖南镇。 但是朝廷敕封下来的爵位是靖南,两者有所冲突,所以陈功管带的靖南镇也被陈望该做了定南镇。 “定南镇分出三师留守宿迁,分兵驻守灵山卫与浮山前所。” “让陈功带着第一、第二、第三三个师顺运河而下,驰援扬州。” 定南镇的训练已经有三个多月的时间,所部的军兵募集都是运河的漕工。 运河的漕工体格坚韧,吃苦耐劳,有秩序,听指挥。 风起明末 第557节 三个月的训练,足以形成一定的战斗力。 虽然对上万民军的精锐还力有未逮,但是绝对是可以压制万民军普通的军兵。 扬州如今战事焦灼,正好也可以让其成为新军的练兵场。 陈望之所以迟迟没有亲领汉中镇兵参战,对着万民军发起总攻,除了对于慎重的考虑,很大程度是要想要磨砺麾下的改编整训的这些旧军。 刘泽清所部的一万五千人,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几乎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下了三千人左右。 刘泽清没有掀起任何的风浪,在进攻扬州的半个月后,也和计划之中的一样,永远的沉眠在了扬州城下。 剩下的三千多人被陈望作为补充兵,分填了攻城的各镇之中。 这三千多人在扬州这场攻坚战的烈火之中,早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熬下来的真金。 “这两处卫所城池,交由工匠改建为棱堡形制。” 胡知礼点了点头,正要应允下来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在众人的耳畔响起。 胡知礼的目光随同陈望一起,向着望台的下方看去。 陈望目光微蹙,神色低沉,目视着那名从北而来的信骑。 背负三羽,是为八百里加急。 如此急情,又是从北国传来,自然是能够引得陈望的重视。 而随后登上望台的信骑带来的消息,也确实是无愧于那背负的三支羽毛。 “正月二十三日,清军战线全面收缩,兵困京师!” 信骑话音落下,中军望台一众军将皆是齐齐转头,全都投向了那名信骑。 “你再说一遍?” 陈望眼中寒光乍现,声音冷冽如刀。 “清军怎么了?” 半跪在地的信骑被陈望森冷目光所慑,喉头滚动,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清……清……清军……收缩战线……兵围京师……” “兵围京师……” 陈望神色凝重。 原本的时间线上,清军南掠,在掳掠了山东之后,便回师北撤,没有在京师停留,在次年的五月,越墙子岭出边而去。 但是现在传来的情报却是,清军收拢战线,兵围京师。 事件再一次发生了变动,历史不再一成不变。 “黄台吉……” 陈望心绪微沉,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情况。 原本时间线,黄台吉一直坐镇辽东,壬午之变是由阿巴泰领兵,而一开始情报司送来的情报,还有明廷的塘报,都是通晓了是黄台吉亲自挂帅。 事情果然发生了变化,倒向了最坏的一种结果。 “大哥。” 胡知礼的身躯微微颤抖,看着舆图之上京师的位置。 “你说,京师能够守得住吗?” 陈望摇了摇头,低下了目光,缓缓道。 “如果清军真的全力进攻京师,京师决计无法守住。” 劲风鼓荡,带起万千旌旗翻腾。 望台之上,一众将校皆是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 哪怕他们和明廷之间其实早已经是对立。 但是他们到底也曾经是大明的将校,也是大明的百姓…… 京师可以沦陷在李自成的手上。 但是京师,却不能沦陷在清军的手上…… “松锦之战,九边诸镇的奋战虽然消耗了清军不小的军力。” “但是清军的实力却要仍然比如今的明廷强劲。” 清军的实力比起历史上确实是要弱上不少。 但明军的实力比起历史上的壬午年更是削弱了许多。 原本的时间线,李自成可没有在这个时候占据西北,明廷山东的兵马也没有太多的损耗。 这个时候的明廷,实力比起历史上的崇祯十七年时更弱。 “整个明廷,能用于野战的兵力不过只有七万人,这其中还有三万人在周延儒的手上。” “周延儒面对南掠的清军,根本不敢派兵出战。” “在清军破关之后,周延儒就领着军队行至保定,便不敢再北上,只是固守着保定。” “京师如今,算上四镇四万的兵马也仅仅只有七万人。” 四镇的兵马太少,根本不能野战,所以如今都集中在京师,守卫京师。 “明廷的实力空前薄弱,这也使得南掠的清军取得战果极大,一路破城陷州如入无人之地。” 这个时候黄台吉选择兵围京师,确实是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京师被围,周延儒身为内阁首辅,无论从何考虑,他都必须回防京师……” 胡知礼神色挣扎,半响之后,缓缓开口道。 “十万人,十万人,守下京师应该不难……” 陈望审视着摆放在望台之上的舆图。 “你以为黄台吉预料不到这样的情况吗?” “清军兵围京师,周延儒必然带兵返回,你能想到,黄台吉为什么想不到?” 陈望叹息了一声,事情终究还是滑向了最为糟糕的局面 “黄台吉恐怕已经在京师的外围布下了陷阱,就等着我们诸位内阁的首辅带着明廷最后野战的兵马——自投罗网……” 这一次,恐怕已经轮不到李自成攻陷北京了。 “如果周延儒在清军最初入关之际,就转回京师,还能保证京师的安危。” “但是当周延儒畏惧清军攻势,止步于保定,一切都已经晚了。” 如今的时局并不乐观。 “找一下四川那边的局势情况和情报。” 陈望眉头紧蹙,黄台吉这一次入边的前期所有的布置,都是和之前一样想要抢掠一把返回关外。 从清军一路南下大肆劫掠,同时四处分兵这一点就可以看出。 若是黄台吉一开始就是想要攻取京师,那么黄台吉也没有必要在山东浪费那么多的时间。 听到陈望的吩咐,中军部的参谋迅速的开始翻寻关于四川的文档。 “去岁,十一月初三,闯军大将刘宗敏领步骑五万入松潘,与松潘卫内羌、蒙、汉兵合流,兵进四川。” 中军部的参谋很快便已经将关于四川的信息收拢整理。 一名参谋将整理完毕的军报呈递到了陈望的身前,而后敬了一礼,汇报道。 “张令兵败叠溪所,孤木难支只能是领残兵败退回成都,川军败北,闯军得以越过叠溪所,围困成都,成都告急,传讯各镇兵马四方土司入援。” “然各镇兵马欠饷日久,武备废弛,皆坐壁上观。” “四方土司亦紧守本土,不予援助。” “成都城中仅有残兵一万余人,依靠着城中协防的民壮,加上闯军没有携带太多的攻城器械,需要就地制作,所以现在还能勉强支应。” “经由参谋司分析,依照如今的情势看下去,成都最多坚守到今年四月之时。” 陈望的目光在舆图之上移动,中军部的参谋依据四川的战报,快速的重新摆放着舆图之上的军棋。 随着军棋的不断增多,在陈望的视野之中,脉络也是逐渐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 第452章 时间 “成都府不可能保住,羌蒙联军超过三万人,又有刘宗敏麾下有五万的兵马。” 陈望凝视着舆图之上的军棋,四川的局势恶化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外。 “张令手底下不过数营残兵,落败只是迟早的事情。”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张令的能力毋庸置疑。 四川的兵马本来在内地的营镇算是一等,但是因为摊上了一个自大愚蠢的巡抚陈士奇,武备缺乏,军饷不足,根本就没有多少的战斗意志。 “张令能够坚持这么久的时间,说实话已经是超出了我的预料。”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川兵保卫乡土的情结使得他们顽强的支撑下去。 但这样的情结终究会被消耗一空。 那些达官显贵们在平安的腹地之中作威做福,纸醉金迷。 而他们这些在刀口舔血,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搏命的大头兵却只能吃糠咽菜。 谁又能够甘心? 叠溪所告急,陈士奇却迟迟没有派兵援助,反而是试图不断加固成都的城防。 陈士奇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保住叠溪所,他只想保住成都,保住自己的命。 这也是为什么当叠溪所告破之后,各镇兵马却都没做抵挡,直接便撤到了成都的东面和南面作壁上观的主要原因。 风起明末 第558节 各镇的营将都不是傻子。 不仅如此,成都城内本来还有不少的营兵,但是也因此出现了大量的逃亡。 胡知礼眉头紧蹙,川蜀之地自古易守难攻。 “成都还能坚持一些时日,是否……让马祥麟领六司的兵马前去驰援?” 若是李自成攻陷成都,占据成都盆地,把持要道,日后若要收复,只怕是要耗费十倍乃至百倍的精力。 “这是你的想法?” 陈望转头看向胡知礼,问道。 胡知礼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入川的兵马虽说有将近十万之巨,但石柱马氏在西南广有名望,若是尽提六司之兵前往,加上川中各镇,再征调各司土兵,足以与闯军相持。” 陈望眼眉微挑,不得不说,胡知礼这些时日呆在中军部协助他处理军事与政事,各方面的能力都得到了不少的提高。 单凭胡知礼现在说出的这一席话,胡知礼在战略方面的水平足以使得他独领一师。 “你的分析没有错。” 陈望心中有些欣慰,先是肯定了胡知礼的方略,不过随后又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但是这是最好的情况,也是最为理想的情况。” 胡知礼和胡知义、陈功两人不同。 胡知义、陈功两人常常领兵在外,很多时候镇守一地,独领兵马,作战经验丰富。 但是胡知礼却没有相应的统领经验,他更多的是掌管情报司、军法司这样的辅助机构。 对于军事的了解,也是这段时间呆在中军部内,在一众制定战略参谋的薰陶之下逐渐加深的。 所以更多的,胡知礼得到培养是大局观,也就是战略层次的。 这也使得胡知礼对于军事见解很多时候脱离实际。 “这其中要考虑的有很多。” 陈望将手放在了六司的领地之中。 “六司的兵马确实可以调动,六司有七万两千人,去年就开始进行整训,武备也得到了加强,战力比起之前确实强悍不少。” “但是要调动如此多的兵马前往成都,所需要耗费的后勤人马,军费资财是多少,你有计算过吗?” 胡知礼看了一眼陈望,在中军部呆的这段时间,对于后勤自然也有了解。 他做出这个安排的时候,对于后勤并没有多少的考虑,但是陈望问起之后,他的便开始的飞速的思考。 算出六司调动的兵马所需要的大概军费资财并不困难,胡知礼很快也得到了答案。 “六司出兵的粮草供应可以从郧阳、汉中两府供给,这两府之中为了应对此后的战事,我们囤积了大量的粮草,正好可以用于对于四川的攻略。” 陈望赞许的点了点头,不过旋即抛出的问题却是让胡知礼的脸色低沉了下去。 “六司的粮草足够了,那要调动川中各镇的兵马,还有各司的土兵出战,军费,粮草又从什么地方,也从汉中和郧阳出吗?” “《史记·平准书》记载,’汉通西南夷道,作者数万人,千里负担馈粮,率十余钟致一石。’” “如今的蜀道虽然不如汉时那般难行,但是运送损耗仍然很大,四川的战事一旦僵持,汉中和郧阳的粮食最多支撑的一年的事情。” “郧阳、汉中的粮食虽然多,但是还要支撑我们在各地的兵马,河南的灾情刚刚退去不久,收获的粮草仅供河南一省之地,南直隶的屯田才刚刚展开,要想收获成效,还需要起码一年的时间。” “我们现在打仗所用的粮草,都是从各地士绅官宦手中夺来的,最多再支撑一年的时间。” “如果现在动用汉中、郧阳的存粮……” 陈望的目光上移,一路移动到黄河沿岸。 “你觉得,之后的粮草储备,还能够支撑我们日后的作战吗?” 胡知礼神色微僵,他知道自己的考虑还是不够全面。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 陈望点了点桌面上的舆图,接着说道。 “前些时日,李自成迎娶和硕特汗国公主,与其结盟,归附在建奴的统领之下。” “但是你也知道,李自成其人,非久居人下之辈,无论是与羌人合流,还是与和硕特汗国联姻,都是为了自身的发展。” 李自成的布置安排情报司掌握的不多,但是足以证明李自成确实不是真心实意的归附清廷。 潼关那边,李自成排布了超过十五万的兵马进攻潼关。 但是实际上潼关的攻城战烈度并不强。 李自成并没有真的想要真正进攻潼关的意思。 李自成将潼关只是作为一个巨大的练兵场,磨练麾下那些吸附不久的兵马。 “他做大清的顺王,也只是知道完全没有击败我们的可能,所以才想要借助清军的力量来和我们一教高下。” “李自成想要摆脱控制,想要自立为王,就必须要谋求发展。” 陈望指着指舆图的北面。 “李自成现在占据陕西,北面是漠南、漠北的蒙古,两部蒙古都是建奴的臣属,草原也不适合发展。” “西面是和硕特汗国的控制地带,东面现在在建奴的兵锋之下,李自成只能向南扩张。” “汉中府李自成知道自己不可能打下来,所以李自成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进往四川。” “你觉得,刘宗敏带领的兵马,会有多少的精锐……” 胡知礼面露沉凝之色,没有回答,这些事情都是他此前没有考虑过的。 “如今处于四川府内的羌兵、蒙骑,闯军,多乘快马,善于野战,来去如风,四川盆地地势开阔,一马平川,这是他们的优势。” “六司的兵马虽强,但是却是强于山地作战,在平原地带,对上闯军无疑是处于下风。” “川中各镇兵马不足以作为依靠,各司土兵战力虽有,但是各部土司互不统属,难以统合。” “马祥麟虽勇,但是威望却仍不足统领各部,再者马祥麟并无统领近十万大军的经验。” “或者是说,整个四川境内,都没有一人有着统领十万大军的帅才在。” 陈望摇了摇头,缓缓道。 “哪怕是秦良玉,都没有。” “若是秦良玉能够挂帅,我或许还真的会考虑依照你此前的想法布置。” “但是秦良玉,是决不可能挂帅,这一点你也清楚。” 秦良玉久经沙场,虽然没有指挥这种超大规模战事的经验,但是必然不会出太大的差错,只需要渡过一个适应期,指挥这种规模的大战理当不成问题。 但是秦良玉效忠的至始至终,都是大明的朝廷。 如今秦良玉在石柱处于半软禁的状态。 马祥麟合同另外五司的土司,加上族中大部分青壮派的支持,以有心算无心,才将秦良玉手中的权柄取来,软禁在土司府中,勉强维持石柱稳定的局面。 “而且如此规模的大战,一旦有失,后果难以预料,大好局势,一夕崩溃,并非虚妄……” 陈望叹息了一声,说到最后,他突然想起了卢象升和杨嗣昌的争执。 在戊寅之变的时候,杨嗣昌作为执掌兵部诸事的阁臣,建奴入寇荼毒北直隶,万般的罪责都维系于他一身。 在强令卢象升不得浪战之时,他如何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会受万人唾骂。 卢象升看到的是眼前,但是杨嗣昌却是担忧着未来。 两人都没有错,但是两人又都有错。 世间诸事,并非非黑即白。 实在是有太多的变数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 胡知礼低下了头。 “我考虑的确实不周,让大哥失望了。” “不。” 陈望嘴角上扬了些许,夸赞道。 “仅仅是这么段的时间,你就有这样的见解,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让胡知礼统领情报司,只是权益之计。 胡知礼是他的表弟,亲信之中的亲信。 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情报司这样的机构便不可能一直交付在胡知礼的手上。 如今情报司虽然只是作为情报机构,但是日后的发展必然将会成为锦衣卫那样的暴力机关。 情报司的下属已经开始在训练行动队,不仅仅只是承担谍报的作用,还需要承担一定的破坏以及刺杀行动。 到时候还需要处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掌控情报司的人必须是一把刀,还必须是一把快刀,一把没有多少私人感情忠心耿耿的快刀。 “定南镇草创,单靠陈功一人没有办法掌控六师。” “定南镇镇守副总兵位置,一直以来我都是留给你的。” 陈望拍了拍胡知礼的肩膀,郑重道。 “山东的军港,交给别人,我难以放心。” 胡知礼神情微振,不过旋即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 “情报司那边?” “情报司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交接的时候你费心一下就好了。” 情报司的主官,陈望准备先让赵怀良接任,而后逐渐由新人接替。 这么多年的战事下来,流浪孤儿很多,汉中镇下有不少遗留下来的军士遗孤。 情报司如今很多人新人,就是从这些遗孤之中吸纳。 日后的情报司,逐渐换血,大部分骨干都会被这些遗孤所代替。 风起明末 第559节 “成都府那边,虽然守不住,但是要关注。” 陈望重新将话题调转了回来。 “可以遣人去四川叙州府南溪寻侯良柱。” “侯良柱作为四川镇镇守总兵官,在各镇兵马之中广有威望,各地土司对其畏惧有佳。” “若是能够劝服侯良柱,最差的情况,也能够保住川东八府。” 陈望的手在舆图四川的位置上划了一个大圈。 “成都府可以失,但是川东八府若是能够掌握我们手上,日后入蜀对于我等来说亦并非难事。” “六大宣慰司的兵要调,但是不能调到成都府内。” 陈望的目光上移,而后抬起头,干脆利落的下令道。 “中军部拟令。” 中军望台之上负责拟令的参谋当即起身执笔。 “调荣美、思南一师,酉阳一师,自重庆、贵州进往四川,进抵重庆府铜梁,以保重庆。” “调永顺、保靖两师,自湖广过重庆府,北上顺庆府南允,以保顺庆。” “调汉中镇新编第五师自汉中府南下,进抵保定府,守剑阁、阆中,护卫保定。” “令,四川镇镇守总兵官马祥麟领石柱两师居中策应,驰援各部。” 随着陈望的下令,负责誊写命令的参谋也是奋笔疾书。 等到陈望话音落下的时刻,最后一道军令也随之写完。 中军部的参谋拿起军令呈递到了陈望的身前。 确认无误之后,陈望拿起了一旁的金印,落印而下。 猩红的印纹在文书之上出现。 陈望抬起了头,看向远处恒亘在原野之上的扬州城。 “四川的战局太远,现在并非是当务之急。” “西南也并非是王霸之业,可以偏安一隅,但却是难以问鼎天下。” “扬州的战事已经不能等了。” 一旦清军攻陷京师,必然会马上南下。 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要说黄台吉这般的人物会错过这样的战机,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清军的攻坚能力不强,他们在乎军兵的损失,不会轻易进攻坚城。 但是清军的野战能力不弱,机动性更是极强。 黄河从来都不是什么天险,如今正值冬季,枯水之际。 中原腹地可没有长城天险。 在骑兵这一块,一直都是汉中镇的短板。 清军南掠必然能够造成极大规模的破坏…… 所以必须要赶在京师沦陷之前,在扬州彻底的将万民军击溃! 第453章 铜墙铁壁 “靖南军中军动了?” 朔风猎猎,带起旌旗万千。 劲风鼓荡之间,万民军中军阵中绣着“李”字的玄黑色大纛伴正猎猎而动。 背负着旗帜的令骑正跪伏在李岩的身前,向他汇报着来自扬州城北的消息。 “看来陈望已经收到了北直隶的消息。” 李岩神色严峻,缓缓起身。 陈望野心勃勃,虽然身处明廷之中,但是早就心怀他意,所以筹谋了很多的事情。 靖南镇之中有一个名为情报司的机构,李岩很清楚。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陈望在很多时候往往能够料敌机先,靠的就是情报上的优势。 李岩也曾经想要效仿设立类似情报司的机构。 但是这样的机构需要大量的银钱投入,还需要可靠的人手,更需要一定的势力和经验丰富的老手带领。 而这几点,恰恰却是李岩缺少的。 万民军缺钱缺人,从各城之中官绅士族家中追赃索饷的银钱,大部分都要补助给军队。 万民军一直以来都没有长期可以发展的地盘。 凤阳、徐州这些地方刚刚攻下没有多久,就又丢失。 长江以南的江南地区,他们也才占据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这么短暂的时间,根本就做不了什么事情。 清军的动向瞒不住陈望,这是李岩早就清楚的事情。 但是李岩没有想到,清军的信使刚到,陈望便已经下令直属的军队开始调动。 这无疑是郑明了陈望已经早先一步收到了来自北方的消息。 靖南镇情报司能力的恐怖,让李岩的心中不由暗自发寒,他的信心在连番的打击之下被消磨的几乎将要殆尽。 “传令三军,固守营地,绝不可浪战。” 李岩深吸了一口气,他目视着不远处的扬州城,沉声道。 明廷京师的情况,他还算了解。 在经过了天灾、瘟疫的连番打击,明廷原本就薄弱的军事实力再度大打折扣。 清军此番南掠,几乎倾尽全国之师。 明廷外无强援,内无镇守之军,粮草缺乏,军饷不足,早已经是风中残烛。 崩溃。 只是早晚的事情。 明廷。 坚持不了太久。 扬州之战,他们没有必要胜。 只要不败,就是胜利。 换句话说,扬州之战已经没有必要打下去了。 只要拖住,拖到清军攻陷明廷的京师,陈望就没有办法维持对于扬州的攻势。 “袁时中麾下的倡义营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岩走到望台中央摆放着舆图的位置。 “昨日靖南镇以两师之兵猛攻扬州,袁将军领兵屯驻于扬州以东最北沿的棱堡驰援城中。” 舆图旁原本正在忙碌的万民军将校当下弯腰行礼,恭敬道。 “最北沿……” 李岩的目光逐渐上移。 “靖南镇以九师围困扬州,以汉中两师,山东两师,居扬州以北,为中军,所部兵力超过六万。” “这些时日山东镇下刘泽清的部队一直是进攻扬州的主力军。” 袁时中靠近了一些,指着舆图,向着李岩禀报着这些时日探查出来的情报。 “五日前,贺一龙领兵出战,趁靖南军兵退之时突袭靖南军军阵,阵斩刘泽清,小败靖南军一阵,收复扬州北段城墙。” “但是随后靖南军遣左光先领汉中镇第四师出阵,汉中镇铳兵犀利,火炮众多,我军刚刚收复的扬州北城再度沦陷。” 袁时中紧蹙着眉头,叹息道。 “陈望的算盘打的好啊。” 李岩冷哼了一声。 “陈望的算盘一直都是如此,拿着我们万民军当成他的磨刀石。” “他看不上刘泽清这样的丘八,也看不上刘泽清麾下的那些兵痞,一早打定的主意就是让刘泽清死在战场上。” “但是这回,他终究要自食其果!” 李岩注视着身前的舆图,他的声音冷冽。 这一切,何尝不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陈望统合南国诸镇,又收拢了西军一众残兵。 按照陈望一贯的作风,必然是想要拿扬州作为练兵场,磨砺麾下这些新附的兵马,就像是当初在襄阳、徐州、凤阳这些地方一样。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有一点喘息之机,可以和清军联合起来。 若是陈望一开始就不管不顾,全力猛攻扬州,与他们白刃交锋。 根本不会形成眼下的僵持的局面。 “扬州以东为靖南之河南镇,编号为第四、第五、第六三师,十二营兵马,三师皆为西军降卒,按照靖南镇编制,三是师合有兵马三万六千人,统兵主将为西军李定国。” 靖南镇的编制并不算太难探听,毕竟旗号就放在那里,靖南镇的旌旗号幡还有编制现在都已经与明军相去甚远。 “扬州以西为靖南之湖广镇,编号为第二、第三、第四三师,三师皆为关内援剿兵马改编,按照靖南镇编制同样有兵马超过三万六千人,统兵主将是左良玉。” “不过经由探查,扬州西面靖南镇湖广三师,共有十四营,实际兵力超过四万人。” 风起明末 第560节 这些时日,陈望把扬州城当做一个巨大的练兵场,不断的投入兵力锻炼。 靖南军的实际伤亡并不高,差不多在四五千之数。 当然,这并不包括刘泽清麾下的一万多名营兵伤亡。 刘泽清麾下那些兵痞的战斗力几乎聊胜于无,不过是填线的炮灰,大部分都阵亡在填壕的路上。 “贺一龙和刘希尧麾下伤亡如何?” 李岩神色微沉,询问道。 “两人麾下的兵马伤亡抵近万人,扬州城内的守军士气低落,汉中镇的第四师占据城北,在城墙之上架设火炮,可以直接轰击到东西两城。” 袁时中的目光在舆图之上游离着,他的神色凝重,沉声回道。 “贺一龙和刘希尧组织麾下的精兵连冲了四五阵,但是都被汉中镇的营兵打退。” “根据这些时日的探报查得,汉中镇下的兵马铳兵的人数应当在七成左右,临阵对敌,铳响声不绝,几无停息之时,冲阵军兵往往未及近前便已伤亡大半不堪再战。”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汉中镇下的铳兵铳枪之上装备着数尺长的铳刺,装备铳刺的铳枪还不影响击发。” “就算是顶着伤亡冲到近前,也根本没用,我的军的军阵早已经凌乱,根本就不是那些铳兵的对手。” 无论是西路的靖南军还是东路的靖南军,他们都能打的有来有回。 但是唯独北城,由陈望直领的中军汉中镇,他们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步兵强攻,除非是数倍以上的兵力,不然抵到近前也没用。 骑兵强攻,就算是蒙古人,也没有那么多的骑兵可以霍霍在正面冲阵的路上。 远程对射,汉中镇下铳炮齐全,火铳连绵不绝,火炮威力极大,且数量繁多,一个营便有数十门火炮。 而他们有什么? 整个万民军之中的火炮除去水师之外,能达到汉中镇标准的火炮统共不过百门,余下的按照汉中镇的标准,充其量只能算做是铳。 至于汉中镇下的那种重炮,更是一门都没有。 “火炮杀伤虽然不大,但是对于军心士气的打击可谓无解。” 谈起汉中镇下的火炮,袁时中的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些许的绝望,他的语气沉重。 “有着城墙、堡垒的遮蔽还好,但是野战对敌,没有遮蔽,我军往往还没有接战,很多军阵便已经在火炮的轰击陷入崩溃。” “能够顶着火炮的轰击抵至近前的兵马少之又少。” “汉中镇所有的战法,现在都围绕着火炮而进行。” 袁时中这些时日一直在前线,在凤阳之时,也是他领着兵马和汉中镇作战,所以他很清楚这些事情。 “汉中镇军阵严谨,临阵之时,以火炮先攻,火铳为盾,骑兵为矛。” “军阵越是严密,火炮杀伤便越大,士气受挫便越重,然而我军若是军阵疏离,却是可以降低火炮对于军心士气的影响,也可以降低伤亡。” “但是……” 李岩久经沙场何尝不知道袁时中想要说什么。 “但是我军军阵一旦疏离,游戈在两翼的汉中镇骑兵便会立即出击。” “失去了严整军阵的步兵根本没有抵抗骑兵的冲击,只会沦为待宰的羔羊。” 袁时中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前些时日,如何针对汉中镇的战法,我们想了很久的时间。” 李岩抬起头,看向袁时中。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无解。” 袁时中神色灰暗,叹息了一声。 “起码对于我们来说,是无解之局。” “唯一的解法,是我们拥有了汉中镇相差不多的武备和火炮。” “以堂堂之阵,战而胜之。” “个人武勇在面对汉中镇兵之时毫无用处,战局的胜负,只在于军兵的训练,勇气,武备。” 一路走到现在,袁时中已经是成为了李岩左右手的存在,和李际遇的地位相仿。 虽然最初跟随着李岩起家的是瓦罐子和一斗谷。 但是瓦罐子和一斗谷两人的成长却是远不及袁时中。 瓦罐子和一斗谷在河南起兵鏖战数年的时间,却从未攻陷过任何一座城池,麾下的兵马也一只都是在两三万人徘徊。 但是袁时中才起兵初期便连破州县,麾下从者十数万,而后更是在与官兵的大战之中连战连捷,在军事的天赋远超瓦罐子和一斗谷两人。 唯一的一场兵败,还是兵败于孙传庭的手下。 而且还是因为孙传庭先行借助了卢象升的声名,瓦解了其麾下大部分兵马的斗志。 纵横大名府、连败官兵,聚众十数万,盛极一时。 在加入了万民军之中,袁时中可谓是如鱼得水,一路升任制将军,执掌万民军中军之倡义营。 白洋河之战,经炮击不溃,覆压而去抵近血战,一战而溃虎大威镇下兵马。 袁时中清楚的知晓,己方的不足,汉中镇的强劲。 “无解之局……” 李岩抬起了头,远眺着北方的原野。 天边的尽头,赤红色的浪潮正在不断的翻涌。 隐隐约约的鼓声正从远方的地平线缓缓传扬而来。 “要想胜过靖南军……” “确实是无解之局……” 袁时中清楚的事情,李岩也同样的清楚。 “但是……” “我们目的只是不败,这却并非是痴人说梦。” 李岩握紧了拳头,目视着远方,一字一顿道。 “陈望如今之势,看似日之方中,在前上处,坐拥雄兵,鹰视天下,执掌神器指日可待。” “然而,这天下却并非只有我等与陈望两家相争。” 李岩的目光游离,语气坚定。 “陈望位处四战之地,难以集中力量,只要我军能够坚持一月时间,等到清军南下,川中混乱,潼关动摇之际,便是陈望撤军扬州之日。” 李岩将手缓缓的按在身前的舆图之上,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坚决。 “连番的胜利助长的不仅仅是靖南军的士气,还助长了他们的骄傲。” “若是陈望一开始便猛攻扬州,不想着以扬州作为练兵的场地,失去扬州,我们也没有办法在江北立足。” “但是陈望实在是太过于骄傲,他骄傲的认为我们在他的兵锋之下必将不堪一击……” 李岩目光深沉,凌冽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扭转,他另外一只的手紧握着腰间的雁翎刀,彷佛要将一切的事物都揉碎一般。 “这一次,我要让他知道!” “让他知道,我们万民军,早已不是他陈望手中提线的木偶,早已经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李岩的眼眸之中饱含着恨意,他等着这一天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到他一直以来辗转反侧,久到他一直以来彻夜无眠。 陈望当初因为实力的缘故没有攻下的扬州,终究将会成为他一生的悔恨。 这些时日以来,虽然他们一直在攻伐南国。 但是李岩从来没有忘记过扬州。 在扬州的周边,共修有大小棱堡七十二座,那是足足征调了十数万民夫所营建出来的防线。 这些时日以来,所有营造出来的火炮火器,都被送往了这些棱堡之中充实防御。 李岩不相信,短短一月的时间,靖南军可以打破他这么久以来苦心营建的铜墙铁壁! 第454章 东施效颦 “铜墙铁壁?” 陈望一身戎装,手持长槊,牵引着座下火红的赤驹。 “真是可笑!” 在他的身后,三千名汉中镇的甲骑如大雁的羽翼一般展开,挤满了整个坡地。 而在羽翼的两侧,则是一万余名全副武装的汉中镇甲兵。 举目望去,只见一片赤红,甲兵盈野。 就在坡地的前方,则是更多的军阵,更多的甲兵。 一万两千余名山东镇的镇兵,两万余名原属西军的河南镇甲兵分列而立,呈一字排开,几乎遮蔽了整个扬州东郊的正面。 山东镇一师居中,河南镇两师据于两侧。 而在他们的对面,是数座横陈在郊野之上造型古怪,墙壁低矮的堡垒。 这些堡垒正是半年以来,万民军征调大量民夫所营建而成的棱堡。 “万民军的水师不计代价猛攻我军沿河阵地,上午时分,左良玉已经领全师兵马暂时退回了北岸,万民军的水师已经进入了扬州的东面。” 胡知礼驾御着战马上前了些许,靠近了陈望,向着陈望汇报着近来的战况。 “万民军五营约五万余人,在夺回东郊之后,就地驻扎,沿河深挖沟壑,修筑营垒。” 近侧,除了胡知礼之外,赵怀良、高杰、李定国、刘文秀四将也分立于陈望的近前。 风起明末 第561节 近卫甲骑一直是由赵怀良统领,胡知礼领着中军部,协助指挥直辖于陈望的两营官兵。 艾能奇列阵于扬州西郊城外,防备着扬州城内可能的援军。 李定国、刘文秀两人则是被陈望调到了近前。 陈望向着两侧看了一眼,所望之处,一众将校皆是低首垂目以示敬意。 北国的乱局,明廷的失势,终于是让他能够扶摇之上。 他的身侧不再只是有陈胡两氏的亲属,而是多了许多能用的战将。 就在前阵,冯双礼、白文选、马元利,张化龙四将统帅着河南镇的两师。 马进忠与马岱两人作为矛头,立于山东镇的前方。 这六人或许很多人并不熟悉,但是在历史上六人无疑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将,或勇或谋,足以独当一面。 勇者如白文选、马岱、谋者如冯双礼,马进忠。 两镇三师,合兵三万两千众,骑兵的数量超过半数,旌旗如林,帜幡如云,将整个扬州的西郊几乎全部遮蔽。 原先汉中镇缺乏的骑兵的短板因为左、猛两镇以及西军的加入,已经是被全数的补足。 这一次主攻的方向,毫无疑问,是放在了西郊。 扬州的地形复杂,如果有水师的优势,实际上是利于守方。 扬州主要的河流共有两条,一条向南通往长江,一条向东直通京杭大运河。 此前因为时间的原因,万民军没有来得及回防,所以左良玉领着麾下部队南下并没有受到多少的阻碍。 而在扬州的东郊,万民军也没有修建多少的棱堡,在当时才会轻易便被左良玉领兵攻克。 “万民军有水师的优势自然会加以利用,东郊丢了就丢了。” 陈望并没有对于东郊的丢失有半分的意外。 “传讯左良玉、曹变蛟刘光祚两人,让他们领麾下两师,沿河防守,防备万民军北上侵攻。” “至于刘光祚……” 陈望微微转头,向着东面被河水环绕着扬州城,缓缓开口道。 “让他领着麾下部队加入对于扬州的进攻,我给他一天的休整时间。” “一天以后,立即领着麾下的兵马进驻扬州的北城。” “传告左光先。” 陈望牵引着座下的战马,向前了些许。 座下的枣红马微微晃头,打了一个响鼻。 “十日。” “我给他十日的时间,十日之内,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拿下扬州全城。” “刘光祚麾下有一万四千兵,艾能奇有一万两千兵,他的麾下有一万九千人,他现在领着四万五千的兵马。” “我不要伤亡的数字,也不理会任何的借口,我只要扬州。” “要是十天的时间,都不够他拿下区区一个扬州城,他也没有必要再领着将印,统领这么多的兵马了。” 虽然万民军占据着扬州城的东郊和南郊,可以源源不断向着扬州城增兵。 但是扬州城只有这么大的地方,左光先有着火炮和兵员素质的优势,全力进攻之下,十日还拿不下扬州城,真不如趁早回汉中府内养老。 陈望下达了军令,没有留下任何回转的余地,而后重新便将心神放在了面前万民军的南郊防线之上。 “天下纷乱,神州动荡,北直隶已陷火海之中,京师陷落只在旦夕之间。” 陈望扫视着一众跟随在两侧的将校,缓缓开口,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穿透了猎猎的旌旗响动声,清晰的落在的众将的耳中。 “我自汉中起兵,西剿闯贼,东征叛军,北击建奴,南定泽国,历七载时光,始有今朝。” “神器黯淡,引群雄窥测,胡虏刺探,如今我军声势虽隆,疆域虽广,然却有危楼之险。” “波涛平静,暗流在下。” 陈望神情凝重,他从未一刻如同现在一般郑重。 “我军此时主力在南,若是此番不能速胜,建奴攻破京师,南下侵攻,黄河从来不是天险,北地兵马绝无阻拦之力,河南、两淮必将陷入糜烂。” “李闯以精兵进军四川,屯兵潼关,现在虽为佯攻,但一旦我军露怯,前线失利,必将自关中而进河南。” “届时我军南北受敌,分兵疲惫,席卷之势亦将荡然无存。” 眼下的情势陈望清楚无比,但是这一切并非是所有人都清楚,大战在即,他必须将一切都向着众人刨析开来。 “所以……此战……” “我军必须要胜,也不得不胜!” “不仅要胜,还要速胜!”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槊,举目向远。 “通令全军……” “此战,军卒阵亡,抚恤白银三十两,队长四十,旗总五十,百总六十,把总八十,千总百五十两,将校阵亡,给银千两,优养家眷,荫子为官。” “无后者由兵务司自流民营中选一子承姓,由镇内出资供养成人,有后者依照此例,亦由镇内出资抚养子嗣成人,遗属如果没有生活来源,给予半饷终老。” “战后镇下立英烈祠,从崇祯八年至此后无论将校兵丁,凡阵亡捐躯者皆入英烈祠内,四时香火不绝,忠魂永享血食!” 陈望话音落下,不仅仅是高杰、李定国、刘文秀三人回首,胡知礼和赵怀良两人也是同样转头看向陈望。 要知道,这个时期朝廷给的抚恤金普通的军兵不过两三两,军官战死也不过十余两,将校死于战阵也只是几十两百两便打发了。 而且在很多的时候,都发不下抚恤金。 就算是发了下来,几经克扣下来,根本也就聊胜于无。 靖南军因为有钱,所以倒是有发放抚恤金,但是在此前,普通的军兵阵亡也只是发白银十二两,家属给予半饷,发放三年。 而现在,陈望直接标准提高了三十两,还赡养子嗣与遗孀。 众将怎么不会震惊? 马蹄声响,中军一众令骑已是接令而行。 陈望许下的承诺伴随着众骑的远去而为三军所知晓。 扬州西郊,靖南军原本严整而又肃然的大阵因为军令的通传不再沉寂。 三军回首,万马偏转,众兵哗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高坡之上那面高耸着的火红色大纛之上。 鼎沸的人声从各处军阵之中,从四面八方狂涌来,转瞬之间便已是淹没了整个战场。 这一刻所有的军律全部失效,因为不仅仅是普通的军兵回头,一众将校军官也是尽皆回头,甚至还包括了一直以来严格执法、作为执法官铁面无私的军法官们也是一样。 所有人都因为这一道军令陷入了震惊之中,无一例外。 而陈望之所以一直等到战前,等到此刻下达这一道军令,也正是为了这样的反应。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处军阵之中的人声不仅仅没有停息反而愈演愈烈。 在漫长混乱的之后,无数声音渐渐汇聚,原本嘈杂归于统一,最终化作排山倒海的呐喊: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震天的呼喊声在扬州的西郊上空响彻,恍若山呼海啸一般一浪接着一浪翻涌而去。 无数的军兵高举着手中的兵刃,向着他们的将军致以最高的敬意。 成千上万的军兵同时振臂高呼。 天地之间似乎除了那一声声的“万岁”之声,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的话语。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虚名,比起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这些最为真实的东西无疑更能打动人心。 迎着众军的目光,陈望缓缓的举起手中的马槊。 耀目的阳光映照在雪白的锋刃之上。 寒芒流转,如霜似雪。 中军大纛摇动。 两侧的高台之上,迎着凌冽的寒风,一众力士解下身上的衣襟,赤裸着上身,猛然挥动鼓槌。 浑厚的鼓声在天地之间猛然响起,震天的万岁声在这一刻也随之被划上了休止符,顷刻之间归于平静。 各处军阵将旗摇动,回应着中军的号令。 所有的将士在这一刻也都收敛了激动的心绪。 热血在他们的周身流转,战意在他们的心腔回荡。 旌旗翻涌,赤潮滚动。 伴随着陈望压下的马槊,数万靖南军在震天的万岁之声之下,宛若水泻银川一般漫过了扬州的西郊。 河南、山东两镇的骑兵犹如疾风一般掠过旷野之上最前沿一座又一座万民军的棱堡。 他们的任务,是截击一切胆敢驰援的万民军部队,同时防止万民军骑兵对于己方步兵侧翼的威胁。 “咚!咚!咚咚咚!” 步鼓声在靖南军各处的军阵之中次第响起,两镇的步兵排列着紧密的队伍,应着鼓点稳步推进,整肃的脚步声撼动大地。 一辆辆的盾车在其后甲兵的簇拥之下缓缓向前覆压而去。 厚实的木板外侧,还覆盖着厚实的棉被。 这些盾车的构造都经过了军器局的改进,哪怕是在近距离仍然能够顶住火铳的射击,稍小一些的火炮也难以将其击穿。 比之清军惯用的盾车防护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盾车在十八世纪初期的欧洲战场无疑只是移动的靶子。 但是现在还只是十七世纪的中叶。 风起明末 第562节 万民军军中,大部分的火器,只是破甲能力不强的鸟铳,以及小口径的火炮。 万民军的棱堡防线,空有其形而无其神。 这一点在左良玉攻克东郊的棱堡之时,便已经证明。 万民军的军兵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利用棱堡的优势来进行防守。 他们火器的射速,火炮的威力,根本就发挥不了的棱堡多少的作用。 而且万民军所仿制修建棱堡,大多都是最为简单的四角棱堡。 包铁的木轮碾过冰冷的土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每辆盾车的后方都簇拥着十二名身着重甲的刀盾兵,手中的盾牌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一众手持着海誓铳的铳兵们肩扛着铳枪随着盾车而向前。 在他们的队列之间还有不少从南直隶境内被征调而来的民夫。 这些民夫肩扛着攻城所用的长梯。 后排一杆杆长达四米的长枪高高竖起,冰冷的枪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如林徐进。 枪尖之下红缨连成一片,在朔风中翻卷如血浪。 靖南军甲兵组成的阵线,宛若一堵坚墙般向着前方覆压而去。 战线越压越近。 五百米,三百米。 抵近三百米的阵线之后,后排的长枪兵们不再前进,前排的铳兵们排列成三排长队,跟随着盾车继续前行。 一直到抵近一百米的范围之内。 万民军的棱堡之中阵阵白雾升腾而起,棱堡之中的守军激发了堡垒之中的火炮。 火炮的弹丸飞射而出,但是能够建功的却极其稀少,除去少数正好掠过盾车遮蔽的炮弹给进攻的靖南军军卒造成了杀伤之外,多半都落在了其后的空地之上。 而那些打入靖南军军阵之中的弹丸也没有造成多少的杀伤。 这个时代的火炮一般都是靠着弹丸的动能以及跳弹造成伤害,靖南军铳兵排列的三排横阵让火炮的杀伤降到了最低。 抵近五十米的范围之内,万民军的棱堡之中开始响起了零星的火铳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不少的箭矢。 但是这些火铳和箭矢能够造成的杀伤少之又少。 隐藏在盾车之后没有推车的靖南军重甲兵们取下了腰间悬挂的弓箭开始还击。 这些身披着重甲的军兵们,无一例外都是原属西军与七十二营之中的精骑。 他们的战斗经验丰富,都是从刀山火海之中摸爬滚打而出的精锐,他们的弓术自是精湛无比。 每当有弦声在盾车的缝隙之间响起,几乎都有一名万民军的军兵因为中伤而痛呼。 天鹅音响起,盾车之后的靖南军军兵齐齐止步,整齐划一的举起手中的海誓铳。 第二声天鹅音很快响起,整条战线之上,数以百计的海誓铳齐齐激发。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压过了万民军棱堡内零星的枪声,一瞬之间整条战线之上皆是被白雾所笼罩。 万民军棱堡的木墙一阵木屑横飞,惨叫声顿时连成了一片。 排铳声一阵接着一阵,压的棱堡之中防守的万民军军兵几乎抬不起头来。 只有少数的万民军军兵能够借助棱堡的盲区进行还击。 不过这零星的攻击根本就造成不了多大的杀伤。 在重金的诱惑之下,趁着铳炮的掩护,随军的民夫已是将长梯架在棱堡的斜墙上。 铁制的倒钩深深的嵌入了木制的墙壁之上。 刀剑的出鞘声在下一瞬间响起,盾车之后一众已经射出两轮箭矢的重甲刀盾兵在这一刻跃出了盾车,露出了獠牙。 这样的场景,在万民军南郊前沿的七座小型棱堡外不断上演着。 千里镜下,陈望将这一切全都尽收于眼底。 “拙劣。”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下了评语。 棱堡的实质就是把城塞从一个凸多边形变成一个凹多边形。 这样的改进,使得无论进攻城堡的任何一点,都会使攻击方暴露给超过两道三个棱堡面。 防守方可以利用这样的特性,使用交叉火力对攻城的部队进行多重的打击。 棱堡的精髓不在于星形城墙的外观,而在于依托几何学原理构建的多层次交叉火力网。 但万民军现在所用的火铳,都还是最劣质的火绳枪,从装填到射击,差不多需要一分钟的时间,根本无法形成火力墙,完全不足以对进攻的部队形成压制。 在棱堡的防御体系中,火炮是绝对主要的火力输出核心,而火枪则只是承担辅助性角色。 而万民军最为缺乏的便是火炮,军中的火炮多为多为佛郎机小炮,连盾车都难以打穿。 很多时候学习必须结合实际,生搬硬套很难真正解决问题。 可惜李岩没意识到这一点,一味机械照搬,这自然是行不通的事情。 用东施效颦来形容李岩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最为贴切的。 第455章 渡河 崇祯十六年,正月十五。 扬州南郊已是一片狼籍。 李岩紧攥着手中令旗站立在南郊的一处低坡上,因为用力他指节在旗杆上已是泛出青白。 他的脸色阴沉,彷佛要滴出水来一般。 战马在一旁不安地刨着蹄子,掀起阵阵带着血腥味的尘土。 不远处的战场之上硝烟还尚未散尽,焦土上横陈着的是破碎的旌旗与满地的尸骸。 “扬州的北城和西城现在都已经落入了靖南军的手中,中央的府邸上午时分已经失守。” 袁时中站在李岩的身旁,他甲胄上沾满尘土和暗红的血渍。 他的脸色阴沉如铁,攥着腰刀的手青筋暴起。 他手中拿着前线送来的战报,神色涨红,不断的谩骂着。 “靖南军的兵就是一群疯子,他娘的一群疯子,都他娘的疯了!” 李岩从袁时中的手中接过战报看了一眼,神色也是随之再度沉了一分。 不怪袁时中如此的失态,实在是这些时日以来从扬州城传来的消息太过于令人难以置信。 短短的七天时间,他们折损在扬州城的兵马已经超过了三万人。 扬州城内大部分的建筑都已经在靖南军的狂轰滥炸之下被炸成了废墟,靖南军的军兵跟疯狗一样横侵占了各处的街巷。 他们依靠着在扬州城内拆除民居建立的棱堡,勉强的保住了扬州城的西南角。 一营一营的军兵被填入扬州城内,而后一营一营的军兵被消耗在扬州城内。 七天,仅仅七天的时间。 他们就在扬州城中丢下了三万多具尸体。 扬州城内的运河之上飘满了尸体,各处的街巷满是鲜血,底层的军兵们已经被靖南军疯狂的攻势吓破了胆,士气几乎跌至谷底。 无论将校再如何的命令和驱使,无论用多高的赏格和官爵都没有人再敢踏出塔楼和棱堡。 如果不是有提前半年的筹备,让他们在西南角修建了大量的军事建筑,布置了几乎超过半数的火炮,他们早就已经丢掉了扬州城。 “照这样的情况,扬州城不可能守下来。” 袁时中的神色晦暗,走到了李岩的近前坐下。 “靖南军已经占据城中的有利位置,我们的防线扛不住靖南军火炮的轰击,我们的军兵也丧失了和靖南军近战的勇气。” “在城中和靖南军作战,对于我们来说是劣势中的劣势。” “现在的情况,再往扬州填入再多的兵马都只能是被白白损耗掉,靖南军的折损比我们要小的多,扬州……不能再守了……” “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李岩握紧了手中的令旗,而后又松开,如此往复。 他不想放弃扬州,但是袁时中说的话他知道是正确的。 靖南军占据了西段、北段的城墙,城中的要地也被靖南军攻下。 在靖南军重炮的狂轰滥炸之下,扬州城的丢失只是时间的问题。 在街巷之中,面对着靖南军手持着海誓铳的军兵,在对射之中他们完全处于劣势之中。 扬州城中的靖南军不仅有着犀利的火器,还有一批近身敢战的精锐甲兵,而且其中还有很多弓术精湛的射手。 他们在城中的战场完全是被压着打,局势一直都是呈着一面倒的形势进行着。 “扬州城内的军兵军心已经瓦解了,再守下去毫无意义。” 袁时中面露挣扎,他的声音已经是带上了恳求。 “元帅!” “下令吧!” “真的不能再打下去了。” 袁时中最后的声音已经是算得上乞求了。 李岩的神色变幻,握着令旗的手也随之而慢慢松开。 “撤吧……” 李岩低下了目光,他的眼帘低垂。 风起明末 第563节 短短的两个字彷佛抽干了他所有的气力一般,让他的身形都低矮了一分。 “七天……” 七天的时间,不仅仅是扬州要丢。 南郊的防线,他寄以众望的棱堡防线,在靖南军的攻势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扬州的南郊共有六十四座棱堡。 河东三十二座,河西三十二座。 可以容纳千人大型棱堡各有三座,余众都是容纳三到四百人左右的小型棱堡。 百人的棱堡都是四角型,而大型的棱堡则是八角型。 靖南军进攻的地方是河西的营垒。 七天的时间,靖南军已经接连攻克整个河西北部、西部的十八座小型棱堡,兵锋已至北部的主棱堡之前。 “棱堡挡不住靖南军的攻势。” 袁时中叹息了一声,扬州的丢失已成定局,眼下紧要已经并非是扬州,而是正面的战场。 “我知道。” 这些时日李岩也已经是发现了他们所营建的棱堡并没有他预想之中的那么强大。 “靖南军没有动用火炮而是用冷兵器和火铳攻占了我们的棱堡。” “这样使得这些被攻占的棱堡保留了几乎完好的堡墙。” “靖南军分遣的铳兵进驻入棱堡之内,又运送了许多的火炮,每堡还留下了不少骑兵作为驰援的兵马。” 袁时中神色凝重无比,指着远处的防线,沉声说道。 “靖南军依托的这些棱堡,以这些棱堡作为支点,可以随意的展开大军,而不用太过于担心侧翼的威胁。” “靖南军的铳炮犀利,骑兵骁锐。” “他们所控制的棱堡区根本没有办法进入,一旦深入便是四面受敌。” 他们苦心营建用于防守的棱堡防线,现在却是成为了靖南军的助力。 “河西的棱堡群,我们守不住。” 在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袁时中劝说道。 “现在我们只有退往河东,依靠着运河和水师,还有兵力上的优势拖延时间。” “你还不明白吗。”李岩摇了摇头,他的嘴角苦涩,叹道。“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袁时中眉头微蹙,他不清楚李岩的言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仍然有三十五万的兵马,还有水师优势,靖南军想要逾越运河并非易事,这是我们的优势……” 李岩抬起了手,打断了袁时中的言语。 “扬州丢失,南郊河西丢失,损兵折将六万众,这么大的消息,你觉得郑氏的船队一点消息都收不到吗?”“ 李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背对着烛光,阴影笼罩着他瘦削的面庞,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光。 “扬州已经丢了,这个时候我们又退到了河东去,你觉得依照郑芝龙的秉性,他会如何去做?” 袁时中微微一怔,只是片刻他便已经是明白了李岩的意思。 他的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 他们现在确实已经没有了退路,他们可以丢了扬州,但是却没有办法退往南方。 这一战,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落败。 郑芝龙一直保持着中立的态势,没有选择接受他们万民军抵去橄榄枝,也没有完全的倒向靖南军的一方。 但是这是从前,而不是现在。 天下的局势正在逐渐的明朗。 原先一直和他们暧昧不清的郑芝龙,在他们在前线节节失利,丢掉了大半个南直隶的时候,已经开始逐渐开始偏向了靖南军。 这一次陈望出兵扬州,郑芝龙那边也派出了一支声势浩大的船队进入了长江,对着于苏州、扬州两府发起了袭扰。 虽然并没有进攻州县,但是已经是表明了一定的态度。 在万民军和靖南军之间,郑芝龙这个商人,还是将更多的筹码下在了靖南军的身上。 而现在,在正面战场之上他们一败再败,而且即将要丢掉扬州城,若是再退出河西。 无疑是会让郑芝龙做出选择,彻底的倒向靖南军一方。 陈望如今几乎完全了控制了中原与两淮、湖广巡抚何腾蛟交出了兵权,进入了襄阳,协理政务。 陈望与石柱宣慰司马氏女联姻,换来了西南六大宣慰司的支持。 江西、贵州、广东、广西四省已经是在靖南军的辐射之下。 南国诸镇无不宾服,西军众将尽皆纳首。 陈望麾下如今精兵强将无数,带甲之士数十万。 如今已有席卷天下之势。 郑芝龙在这个时候目光肯定放在扬州。 他们若是撤回河西,便是暴露了自身的虚弱。 若是以前,退就退了。 靖南军强劲的实力,以及他们的软弱,无疑都会成为郑芝龙彻底倒向靖南军的原因。 这些时日以来,郑芝龙的反复无常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郑芝龙骨子里就是一个商人。 商人重利。 郑芝龙想要保住他在东南沿海的霸权,想要保住自己在海域的聚宝盆。 所以郑芝龙要做的,就是将筹码押到最可能定鼎天下的势力。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在战场之上连连取胜。 他们要粮郑芝龙便给他们运粮。 他们要人,郑芝龙便给他们运人。 但是现如今,随着靖南军的坐大,郑芝龙也从原先的暧昧变成了中立,再到现在直接派兵干预。 “郑芝龙……” 袁时中咬牙切齿,对于郑芝龙的鼠尾两端他自是深恶痛绝。 但是再如何愤恨,却是都不能改变战场的局势。 郑氏的水师纵横外海,船坚炮利,比之靖南军的水师更为犀利。 他们不是没有去试探过。 第一次的试探,他们纠集了三百多艘战船,进往崇明岛。 郑氏的水师只是派遣了五十余艘战船应战。 但是结果却是他们损兵折将,丢下了近百艘舟船——一败涂地。 “我军在南国的攻伐迟缓,郑芝龙早已经是逐渐开始倒向靖南军。” 李岩的心中并没有多少的波澜,在打交道的这些时日之中,他早就清楚的知晓郑芝龙是什么样的人。 “郑芝豹原先领着水师只在靖江袭扰。” “三日前,我军节节败退,郑芝豹已经领着水师从靖江到了镇江府东的水域。” “不仅如此,崇明岛上的郑氏水师主力也有了动作,郑芝龙领舟船两百余艘,自崇明进靖江。” 袁时中也想起前几日斥候带回的消息,郑氏的船队如乌云般压向长江口,心中不由得一沉。 “郑氏水师大小舟船五百艘,共出动战兵两万余人。” 李岩缓缓吐出了积压在胸腔之中的浊气,淡淡道。 “你现在还觉得,如果我们败了,我们能够再退回到江南吗?” 李岩的问题并不需要回答,或者说其实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同样的答案。 一旦他们退往河东,暴露出疲惫之态,就必将导致郑氏的参战。 李岩甚至可以预见到郑氏的巨舰横亘江面,炮口对准他们的场景 郑氏的参战,可以轻而易举的击溃他们的水师,隔断他们所有撤退的道路,让他们成为瓮中之鳖。 而他们在战场上彻底失败,郑芝龙也绝对不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必将让水师牢牢的控制江域,让他们片板难以南渡。 郑芝龙绝不会介意拿着他们的脑袋去往陈望那里换取赏赐和世职。 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嘭!嘭!嘭嘭嘭!” 震耳欲聋的炮声自河西轰隆传来,宛若暴雨天时的惊雷在天边炸响。 哪怕是相隔近十里的距离,仍旧震得众人的胸腔一阵不适。 江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远处战场的厮杀声随风飘荡。 李岩转头向着西北眺望而去。 靖南军已经再度发起了进攻,这一次他们进攻的中央三座大型棱堡最北部的那一座。 那一座棱堡之中,有着两千余名万民军的军兵镇守,周边林立着万民军的营寨,规模将近十万。 双方的骑兵已经在周遭的原野之上展开了追逐和交战。 按照以往的情况估算,半个时辰之后,靖南军的步兵就将要投入战场,向着棱堡发起进攻。 北部的棱堡已经在靖南军多日的狂轰滥炸之下被炸的不成样子。 风起明末 第564节 在凤阳之战,他们至始至终都没有攻陷过靖南军任何一座棱堡,根本不知道内里的构造,只知道外部的情况。 而靖南军当初修建的棱堡,也只是为了防备骑兵的突袭,作为据点使用,根本就没有想过抵御什么炮击。 他们的棱堡,根本就没有办法防御那样规模的重炮。 “通令全军。” 迎着军中一众战将的注视,李岩缓缓的站起了身上。 “我们……” “渡河!” 第456章 潮水 “万民军开始渡河了。” 扬州东郊,靖南军中军望台之上,胡知礼放弃了手中的千里镜,回头向着陈望禀报道。 河面之上千帆争渡,浮桥盈河,大队大队的万民军正通过舟船和浮桥争渡而来。 陈望远眺着东南方的运河,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收于眼底。 “李岩,到底是看清了局势。” 陈望的神色没有半点的波澜,因为这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郑芝龙的倾斜,让陈望非常的满意。 作为商人,郑芝龙无疑是合格的。 对于时局,郑芝龙还是有一定的判断力。 历史上郑芝龙确实看出了南明的衰弱,知晓清廷入主中原的可能性极高。 只是郑芝龙到底只是一个商人,他的眼力终究还是有限。 他低估了清廷的无耻,也低估了自己对于麾下势力的影响。 郑氏,不仅仅有他这样惟利是图的商人。 还有愿意与万千百姓站在一起的忠良。 郑芝龙,生了一个好儿子…… “万胜!!!”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自河西万民军各处的军阵滚滚而来。 伴随着那面从河东行至到河西的那面玄黑色的大纛,呼喊声越发的高昂。 数以十万计的万民军军兵正越过郊野,越过运河,越过坡地,向着河西之地的中央缓缓汇聚。 狂乱的朔风卷过原野,将那面玄黑大纛之上的金线龙纹撕扯得猎猎作响。 那旗帜自河东渡来时还沾着水汽,此刻已在十万人的吐纳中蒸腾出肃杀的温度。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万民军骑兵随在军阵周边而动。 凌乱的马蹄声天外的惊雷,整齐脚步声犹如大地的心跳。 自空中俯瞰而下,广阔的平原之上村落、河流散落其间。 大地上,布满黑蒙蒙的人潮,而在人潮周边远处,还有着更多的人潮涌来。 河西万民军原本低落的士气在这一刻不断的向上攀升。 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他们的领袖领兵加入战场而改变。 靖南军中军望台之上,无论是高杰亦或是李定国,皆是神情凝重。 万民军鼎盛的军容,让他们回忆起了曾经的败绩。 高杰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在邳州之时,他拼尽了全力,却还是没有能够守下邳州。 孙传庭对他委以重任,待以为心腹。 他却是愧对了孙传庭的恩情。 李定国紧咬着牙关,他的眼眸之中满是愤恨。 李岩杀他父兄,吞他部众,有不共戴天之仇。 万民军几经沉浮,现如今竟还有如此声势,实在令人骇然。 难道他们西军大仇…… 当真是没有办法雪恨。 但是这一切,却没有让陈望的神色有半分的改变。 哪怕是如今汇聚到河西之地的万民军军兵总兵力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万人的规模,而他麾下的兵马仅仅只有四万余人。 超过六倍以上的兵力差,却没有让陈望的心绪产生任何的波动。 望台之上一众将校的神情动作,全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面对着这样的景象,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够波澜不惊。 对于这一点,陈望自然也是知晓。 “困兽之斗。” 陈望缓缓出言,只是一言便已经压下中军望台之上一切的骚动。 高杰和李定国两人并一众山东、河南两镇的军将心中的彷徨和恐惧,被陈望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压了下来。 所有的将校,都将目光转移到了陈望的身上。 朔风鼓荡,吹起了陈望外罩着赤炮,彷佛在劲风之中熊熊燃烧着火焰。 陈望的声音不高,但是却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压下了一切的不安。 高杰和李定国两人注意到,自始自终,一众汉中镇的军将脸上都没有露出丝毫的恐惧。 他们按刀而立,只是静静的站在陈望的身侧,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哪怕是面对着数以十万计的万民军军兵,亦是如此。 他们为什么要恐惧? 万民军是什么东西? 手下败将! 无论是如今横行西北的闯军,亦或是纵横北地的建奴。 所有的一切敌人,都曾经只是他们手下的败将! 一路以来,这天下万军,万国诸营,从来都没有人能够挡住他们的兵锋! 他们的将军,带领着他们转战万里,未逢一败! 陈望仍旧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这一路走来,他所经历过的险境,比起眼前艰难的实在是太多了,这样的场景已经根本引动不了他心中的波澜。 “如果一开始的时候,李岩就倾尽全力,与我军决一死战,或许他们还有些许的机会。” 陈望摇了摇头,万民军的士气回升,不过只是暂时的。 从一开始李岩选择了防守,几乎完全放弃了进攻之时,结局其实就已经注定。 “只可惜,战场之上的连番败绩让李岩失去了信心,哪怕是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他却是不敢发起任何的进攻。” 李岩一切的布置,都暴露了极为重要的一点。 他没有任何信心,在野战的正面对决获胜。 作为一军统帅尚且如此畏战,麾下将领又岂能燃起必胜的信念? 当里李岩将一切的希望,将全军数十万人的命运全都寄托在清军的手上之时。 便已经是彻底丧失了问鼎天下的资格。 真正的雄主,岂会将自己的命运交予他人之手? 与外虏勾结,怎么敢将麾下的部众称为“万民”? 以“万民”之名,行苟且之事。 所谓的万民,不过是李岩想要成就野心的工具。 李岩早已经不再是那个胸怀万民的真正领袖。 现在的李岩,早已经被权势蒙蔽了双眼,被仇恨充盈了胸膛。 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使用一切的手段,不惜一切的代价。 “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陈望轻轻的拍了拍手,轻描淡写道。 “戏已经演的够久了,等到万民军的主力将要抵近一号棱堡外围之时,一鼓作气攻下他们的一号棱堡。” 一号棱堡,是陈望定下的代称。 河西万民军的棱堡防线共有三座大型棱堡,呈三角之势互为依仗。 分别位于北,西南、东南三处。 陈望将北部的大型棱堡定为一号,西南定为二号,东南定为三号。 一号棱堡其实早就已经能够攻下。 之所以迟迟没有打下,是因为还需要一号棱堡作为诱饵,来引诱李岩这一条大鱼上钩罢了。 万民军虽然将军中大部分的火炮和铳枪都集中在这三座棱堡之中,但是仍旧没有发挥棱堡的优势。 他们没有时间去完善军备,哪怕是李岩收拢各地的工匠,在南京成立专属的军器局日夜不休对于汉中镇的铳炮进行仿制。 风起明末 第565节 但是短时间内却是仅仅生产出少数的燧发枪,而且这些燧发枪的击发率还不高。 现今的万民军之中仍然是以火绳枪为主。 火炮也是以虎蹲炮,佛朗机为主。 万民军的铳炮和靖南军的铳炮之间存在将近一代的代差。 军兵之间的训练度也不是一个档次。 现在李岩已经咬钩,那么也就不需要再留着一号棱堡继续掌握在万民军的手中了。 “一号棱堡攻陷之后,将军中一应重炮全数调集到棱堡之中,作为火力支援。” 陈望有条不紊的下达着军令,所有的计划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制定了下来,现在他不过只是将当初在中军部时就决定好的方案全盘托出。 “令,左光先率部退出扬州驰援河西战场,扬州方面军一应指挥权全数交给艾能奇,他的任务仍然不变。” 扬州城中万民军的抵抗正越发的薄弱,他们的战斗意志也已经降到了最低。 眼下的局势,扬州城的沦陷与否已经无法决定战场的最终走向,只要继续给予压力即可。 真正能够一锤定音,在于河西。 万民军虽说是困兽之斗,但是终究还是有二十五万的兵马。 现在河西的战场上,他麾下主要的兵马组成还是山东镇和西军改编而来的河南镇。 这两镇的兵马虽然都是精挑细选而来,也经历过了不短的训练。 但是他们的始终是脱胎于旧军,战斗意志和战力,以及武备方面比起汉中镇来说还是要差上不少。 在这种足以决定命运的时刻,陈望自然是更相信自己直控的汉中镇。 汉中镇五师兵马,全都是严格按照戚家军的选兵法从各地之中选拔出来,一直以来都进行着严苛的训练。 他们装备着最好的武器,最好的盔甲,在军法官和宣讲官的带领下成军。 以往那些旧军之中存在的陋习,军官视军兵为奴仆之类的情况,在汉中镇内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他们是区别于这个时代的新军。 他们并非是从各地被强征而来,也并非是被裹挟的流民。 他们经历过苦难,所以知道和平生活的来之不易。 他们接受着新式的思潮,在宣讲官的宣讲之下,在军法官的教导下。 他们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战。 这一路走来,他们见到的是在战火之下哀嚎的城镇,见到的是因为天灾人祸不得不背井离乡的百姓,见到的是肆无忌惮肆虐在神州土地之上的虏寇。 他们曾经还不是军兵的时候,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大势如潮,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命运,浪潮汹汹,他们拼了命的挣扎着,却是没有办法保护重要的一切。 他们是幸运的,他们逃到了汉中府内,逃到了一片安宁的地方。 但是他们永远都记得他们曾经遭受过的苦难,也记得曾经失去的一切。 而在除了汉中府内其他地方的百姓,他们仍然饱受着战乱天灾之苦,他们是不幸的。 那些不幸的人仍然在时代的洪流之中挣扎。 他们的同胞仍然在饱受着苦难。 那些与他们血脉交融,同为炎黄苗裔的同胞们,等着他们的拯救,等待着他们的解放! “万胜!” 巨大的呼喊声在万民军的军阵各处响起,道道军令自那面玄黑色的大纛之下传出。 数以十万计的万民军军兵开始涌动,无数头缠着黑巾的万民军军兵高举着兵刃,在他们的领袖指挥之下开始了进军! 黑压压的人潮越逼越近,浑厚的战鼓声在扬州西郊的苍穹之下响起。 玄旗如墨,恍若黑云,几乎遮蔽了整个扬州的西郊。 成千上万的万民军在旌旗的挥动之下不断的翻涌。 大地在不停的震动,密集的脚步声在众人的耳畔萦绕着。 两翼骑军之间的交锋已经趋于白热化,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骑兵从马背之上跌落而下。 黑压压的军阵如乌云覆压而来。 千万支长矛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寒芒,如同突然拔地而起的金属麦田。 伴随着战鼓的轰鸣,那密不透风的枪林正缓缓推进。 靖南军的前阵,山东、河南两镇近两万余名步兵已经射住了阵脚,前排的军官们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军阵前进,踏起的尘土在晨风中翻滚,每一步都踏在观者的心跳上。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几何倍增, 每一步逼近都让空气愈发凝滞,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着距离的临近不断加剧。 朔风猎猎,蚀骨的寒意自冰冷的大地之上不断的蔓延着。 “举铳!” 嘹亮的天鹅音突然拔地而起,前阵的军官举起了手中的雁翎刀。 “举铳!” 身着红色甲衣的两镇铳兵紧咬着牙关,他们的应和声几乎是从牙缝之中迸发而出。 人到一万,无边无沿,人过十万,彻天连地。 借助着中军的望台,尚且难以将万民军庞大的军势收于眼底,更何况是这些站在最前阵的军兵。 无论是谁,在面对着如此恢弘的军势,如此数量的敌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惧。 连番的胜利让他们坚信着胜利必将属于他们。 但是在此时此刻,两镇军兵的军心不可控制的陷入了动摇。 但在长期的训练,严格的军法之下,他们仍然按照整训之时学到的一切在行动。 前排密密麻麻的火铳翻下,对准不远处正缓缓逼近的万民军军兵。 第457章 血肉磨坊 朔风呼啸,自平野之上漫卷而去。 狂乱的朔风带起了两镇军兵顶盔上的火红的缨穗。 而他们的对手万民军,前行的军阵在推进之下逐渐的散乱。 起初他们还能勉强维持队形,但是随着距离的拉长,万民军军阵也逐渐变得歪斜。 有的人走得快些,有的人走得慢,原本严整的方阵渐渐扭曲。 领队的万民军军将不得不频频喝令止步停下来整队。 阵阵呵斥声在万民军各处正在推进的军阵之中响起。 前阵,靖南军的军阵无数铳枪放下,铁铸的铳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一众靖南镇的铳兵们肩并着肩,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城墙。 他们沉默地注视着前方,手指放在扳机的侧上方,紧贴着上方击砧的位置。 靖南军步兵操典之中,规定了在听到举铳军令之时,将铳枪放平之后手指不能扣在扳机上,以防止误击的可能。 长久的机械式训练使得他们哪怕在紧张的战场之上,仍旧保持着训练时的肌肉记忆,没有任何人将手指放在扳机上。 “敌近百五十步!” 负责观测的副官高声的传递着敌军的信息。 “呼——” 军阵之中,吴平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正竭力的稳住着自己的身躯。 抬眼望去,黑鸦鸦的万民军甲兵正缓步而来,长矛如林,随着甲兵的前进微微晃动,在阳光的映照之下矛尖闪烁着令人恐惧的寒光。 万民军玄黑色的战旗在劲风中猎猎作响,回荡在战场的各个角落。 吴平紧紧的握持着手中的海誓铳,因为用力他手中的海誓铳已经开始微微颤动。 绕是经过了无数场战争的磨砺,但是在生死之间他的心中仍然不可遏制的会感到恐惧。 他是河南人,河南汝州人。 他这一辈子都是浑浑噩噩,天灾人祸,这世间一切的不好,全都让他赶上了。 他的妻子、父母都饿死在了那一场席卷整个河南的饥荒之中。 就在他也要饿死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向着即将饿死的他伸出了援手。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在后面加入了那支军队之后,吴平也得知了那人的名字。 那人唤作李定国。 定国安邦的定国。 只是一切其实并没有发生太多的改变。 原先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人从地主,变成了他们称为上官的人…… 只是有了一口饭吃,勉强能够活下来。 人吃人的场景,无限的在他的眼前重演。 他卑躬屈膝,陪笑奉承,在沙场上搏命挣扎…… 直到他们走出武昌,向着那支与其他官兵截然不同的队伍投降之后。 风起明末 第566节 一切都改变了。 那些往日飞扬跋扈的上官,满身戾气不服管教的老兵,被剔除出了军伍之中。 三十多万的人马,那些官兵只留下了三万多人…… 他们被归拢到了一个镇下,镇名河南镇,和他的故土一样的名字。 吴平第一次领到了饷银,原来当兵真的有饷银可以拿。 也知道了这个世界,还有一支军队的上官不会欺压下属。 军法:军官无故驱使士卒,鞭三十,驱逐出军,编为屯民。 军中私斗、压迫皆被禁止,但有犯法,初犯杖十,再犯驱逐出军,编为屯民。 一切,都在发生着改变。 军中的气氛不再如同曾经那般压抑。 吴平深吸了一口气,握稳了手中的海誓铳。 在诉苦会上,他知晓了那些与他身处一营的袍泽们所经历的苦难。 这个世界上幸福往往是相似的,但是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宣讲官向着他们说明了曾经他不懂的许多道理。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依靠任何东西,任何的事物,任何的人,都不如依靠他们手中的刀枪。 卑躬屈膝,或许能够换来暂时的活路。 但却永远无法让他们成为堂堂正正的人…… “敌近百二十步!” 副官的声音再度响起。 眼前的黑潮越发的迫近,但是吴平手中的海誓铳却是重新恢复了平稳。 他心中的恐惧正如冰雪一般消融。 现在带领着他们前行的那位将军,所有的许诺从来就没有落空过。 这一次,他许诺他们战死之后能有优厚的抚恤,他们这些没有后代的人,会有军官们在流民之中挑选一名男丁继承他们的姓氏,为他们的家族延续香火。 他们死后,也不再是籍籍无名。 就算是埋骨此地,这个世界上也永远都会有人记得他们,死去的人能够进入那座专门为他们而立的祠堂之中,永世享受着血食! 迫近到差不多百二十步的距离,哪怕几经整队,万民军的将校们仍然没有办法彻底整肃军阵。 万民军的军官索性放弃了整队,他们高声的将赏格列出。 杀一人赏银三十两,斩一将赏银百两,若能够阵取陈望之首级,晋制将军,赏万金,封将拜侯! 沉闷的号角声在万民军的军阵之中响起,而后很快便被隆隆的战鼓声压倒。 而那浑厚的战鼓声,也很快便被万民军中的一众军兵的狂呼乱吼所压倒。 “杀官兵啊!” “冲啊!” 这样的赏格,足以让所有的人陷入疯狂。 无数万民军的军兵宛如决堤的洪水般咆哮着冲向靖南军的军阵。 与此同时,万民军后阵,大量的箭支几乎同时升上天空,密密麻麻的箭矢汇聚在一起,宛若飞袭而来的蝗云,几乎遮蔽了头顶的冷阳。 当它飞过最高点,开始向靖南军的阵地俯冲之时,靖南军的大阵也在同时动作。 “放!” 前阵的靖南军军官们高声的呼喝着,猛然挥下了手中的雁翎刀, 嘹亮的天鹅音骤然响起,宛若死亡的丧钟。 吴平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手中海誓铳的板机,在他的身侧以及身后,无数的和他们一样的铳兵也同样扣动扳机。 靖南军的阵线之上火光连成一片,爆响声如惊雷般撕破战场。 刹时间,千百道铳焰在军阵前排连成一片耀眼的火网,浓厚的白雾自靖南军的阵线之上快速升腾而起。 从高空俯瞰,整条战线仿佛突然腾起一条狰狞的白色巨龙, 刺鼻的硝烟味一瞬之间便已经弥漫了整条战线。 而在此时,自万民军阵后射出的箭雨也在同时落下。 虽然有大部分都因为射程的缘故落在了靖南军铳兵的前方,但是还有不少的箭矢射入了靖南军铳兵的队列之中。 靖南军的铳兵们都穿着火红棉甲,有较好的防护箭矢能力。 万民军的弓箭手是在百步之外进行的抛射,根本就没有办法射穿靖南军的铳兵们的盔甲。 他们戴的明军制式的碟形笠盔也能足以抵御这样轻飘飘的羽箭。 只要少数倒霉的铳兵被箭矢射中了没有盔甲遮蔽着的缝隙。 浓烟遮蔽了战场,箭矢虽然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是靖南军的一众铳兵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最前排蹲着的军兵也站起身来,与后面两排一支保持着站立的铳兵一起快速麻利的装填着。 唰唰的清膛与装填子药声音登时连成一片。 铅弹组成的死亡风暴横扫而过,冲在最前的悍卒像在镰刀下的麦秆般成片倒下。 万民军因为赏格而激起的士气转瞬之间已是土崩瓦解。 这些被拉到最前方的万民军军兵只是最底层的新卒和力士。 刚刚入伍的军兵就是新卒,而力士也只经过了两个月以上的训练,并且经历过了起码一场的大战或是几场小规模的战役,就可以晋升为力士。 这样的军兵,哪里有多少战斗意志。 使用着燧发枪的靖南军军兵可以以紧密的队形列阵。 第一阵排铳,是三排铳兵一起放铳,是火力最为密集的一阵,哪怕是远隔百步之遥,仍然对万民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巨大的伤亡使得万民军的军阵一阵动摇,后面的乌合之众顿时乱作一团,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冲锋转眼间就变成了哭爹喊娘的溃逃。 哪怕是处于阵中的军官拔出腰刀拼命的喝止着,却仍然没有办法阻挡军阵的溃散。 不过很快溃散便被止住了,后排更多的万民军军兵已经迫近了战场。 后阵的万民军,无一例外都是兵士。 从力士晋升为兵士,需要起码需要半年以上的行伍经验,经历数场战役。 无论是从组织度还是训练度,他们的都要比那些普通的新卒和力士更高,一般是用于压阵。 万民军溃逃的兵丁还未跑出几步,便被这些兵士们刀枪无情地截住。 他们毫不犹豫的砍杀着前阵溃散的兵丁,血花在人群中接连迸溅,后续赶来的万民军甲士们用刀枪驱策着他们继续向前。 所有的甲士都是从兵士之中甄选,优先选取身强体壮,技艺上等,战功卓越的兵士,为其配备盔甲兵刃。 他们是万民军序列之中真正的精锐。 在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之下,最前方万民军一众士气已经被排铳打至谷底的军兵们也只能是继续前行。 黏稠的血浆渐渐浸透草地,将整片郊野染成暗红色。 绝望的哀嚎声在铅灰色的硝烟中久久回荡。 “砰!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排铳的响声要小了不少。 靖南军的铳兵开始了第二阶段的射击——轮射。 燧发枪的装填时间一般在三十秒左右。 万民军的弓箭手又射出了数轮箭矢,但是造成的杀伤仍旧有限。 三十秒的时间,如果是全力奔跑,百步的距离早就已经跑到了阵前。 但是战场之上,进攻的军兵们自然是不可能在百步就开始奔跑,他们必须要保持相对整齐的军阵。 步兵们往往在抵近到三十步的距离之时,才能够发起冲锋。 万民军和靖南军打过了许多场,双方对于彼此的战术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为了保持军阵严整性,慢腾腾走上去无疑是会遭受更多的铳击。 发动犹如潮水般进攻,如饥民一样,一窝蜂冲上去确实可以少挨许多的铳枪。 但是一旦这样做,站在靖南军铳兵后方的长枪兵便会立刻做出反制。 只需要一个反冲锋,一窝蜂向前的军兵们便会被击溃,很快便会演变成大规模的溃败。 因为铳炮溃败和因为冷兵器交锋的溃败,完全就是两码事。 加上混乱的时间,最前方的万民军军兵再堪堪推进了二三十步左右的距离。 而他们好不容易重新恢复的军阵,伴随着第二轮的排铳声响起再次摇摇欲坠。 第二轮的铳击虽然少了许多,但是万民军的军阵推进的更近了一些,因此还是有不少万民军的军兵因为中枪而栽倒在地。 那些侥幸未死的万民军军兵压抑着心中的恐惧,手持着长枪,仍然颤抖的往前。 一层层的万民军军兵被打翻在阵前五十步之前。 鲜血在平野之间汇成暗红色的小溪,汩汩流淌间还冒着阵阵热气。 刺鼻的硝烟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在战场上弥漫,连久经沙场的老兵都忍不住弯腰干呕。 那些侥幸未死的伤兵在尸堆中蠕动哀嚎。 “轰!轰!轰!” 炮火轰鸣,靖南军的阵线之中,伴随着万民军的军兵逐渐压进,安设于阵中的虎蹲炮相继发出了怒吼。 虎蹲炮骤然咆哮,无数石弹如暴雨般倾泻而出。 风起明末 第567节 覆压而来的万民军军阵最前方军兵还未来得及反应,身躯便被呼啸而来的石弹撕得粉碎,而后他们的身躯便像破布袋般重重砸在枯黄的草地之上。 整个万民军的前锋仿佛被无形的巨镰横扫而过,后方万民军兵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风暴惊得踉跄止步。 前排幸存者呆望着满地狼藉的残肢断臂,冲锋的吼叫被永远的卡在了他们的喉咙之中…… 这样的情景,在靖南镇的前军各处军阵之前不断上演。 两万余名靖南军的阵线宛如一座巨大的血肉磨坊,从东至西,数里长的战线上,铳炮声连绵不断轮。 火炮的闷响声、铳枪的爆响声、垂死的哀嚎声,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 万民军的军兵犹如潮水般涌来,又如麦浪般倒下。 鲜血渐渐浸透整片郊野,将嫩绿的野草尽皆染成了暗红。 第458章 孤注一掷 日出日落,朝晖夕阴。 李岩的面色发白,他紧紧的握着身前望台的栏杆,目视着不远处铳炮不断鸣响的战场。 隆隆的战鼓声震荡着他的耳膜,鼻腔之中充斥着的是鲜血的腥臭味与刺鼻的硝烟味。 他的心绪伴随着前锋军兵的翻腾而起伏。 嘹喨的天鹅音宛若催命的信号,在靖南军的狭长的阵线各处不断的响起,任凭汹涌而来的浪潮如何的翻滚都无法突破他们的防线。 “元帅,我们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 瓦罐子赵守平痛苦的跪倒在地,他浑身的衣甲破败,布满了灰尘,满脸的倦容。 “再打下去,儿郎们真的就要拼光了……” 泪水从赵守平的眼角流淌而出。 前线的局势实在是太惨了,惨烈到他已经不敢去看的程度。 一阵阵的军兵填进去,送下来的只有一具具的残破尸体。 他们当初一路跟随着他们来到这里,想要求的,只是一条活路。 但是眼下,却就这样毫无价值的葬身于扬州城的郊野。 他们打了两天,整整两天的时间。 靖南军的阵线却一直都是固若金汤,甚至连一阵的军兵都没有动摇过,而他们麾下的兵马却是伤亡达到了近万人。 “元帅!” 李岩神色铁青,他紧咬着牙关,没有回应赵守平的恳求。 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靖南军的阵线之上,半点都没有移动。 中军望台之上,一众万民军的将校皆是偏头向外,不敢去看赵守平。 前阵的惨烈,他们也都是看在眼里。 站在李岩身侧的袁时中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不忍,不过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靖南军汉中镇第四师已经从扬州城内脱离,现在正面战场上……我们要同时面对总人数在六万上下的靖南军。” 这个数字,令人绝望。 袁时中上前了一步。 “靖南军布置在两翼的骑军因为汉中镇第四师的汇入,规模已经回升到了一万八千骑。” 在这几日的消耗战中,正面步兵的进攻没有取得多少的成功,只有在两翼的骑兵交锋之中,勉强算是有些战果。 他们付出了差不多四千骑的伤亡,前后差不多杀伤了靖南军两千骑。 但是随着汉中镇第四师的骑兵的加入,靖南军骑兵的实力不仅没有削弱,反而还得到了增强。 靖南军在扬州西郊原本一万六千多的骑兵,被他们杀伤了两千人,还剩下一万四千多骑。 汉中镇的骑兵约有四千之数,加入战场之后,靖南军的骑兵规模又上升到了一万八千骑。 他们麾下能够调动的骑兵虽然还有四万多,但是实际上的战力却是比不过靖南军的骑兵。 他们的骑兵战马比不过靖南军的骑兵,武备也不如靖南军山东、河南两镇的骑兵。 靖南军山东、河南两镇的骑兵,原先无一例外都是七十二营和西军的精骑马兵。 他们麾下的骑兵虽然也不弱,主要是革左五营的骑兵,以及南国诸镇归降的明军骑兵,兵员素质的差距并不大。 但是武备的差距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靖南军山东、河南两镇的骑兵无一不是身着明甲或是穿戴着精工的布面甲,护臂、护喉等一应配甲配备全军。 而反观他们麾下的骑兵,披甲率堪堪过七成,其中不少的甲胄空有形,而没有实。 他们获取甲胄的来源大部分都是缴获,明军的武备缺斤短两只是寻常。 在战场之上交锋,武备之间的差距,足以使得战力出现断层。 “北部的大棱堡已经失守,陈望将重炮全部调集到了棱堡内,陈望也将中军移到了堡内,北部的棱堡群都留有兵马防守,已经是成为了禁区。” 到了现在这一地步,袁时中不得不承认,棱堡在万民军的手中和在靖南军的手中完全就是两码事。 靖南军手中的棱堡,才是棱堡的完全体。 他抽调了麾下倡义营的一部接近五千人的兵马去进攻最外围的一座仅仅只有两三百靖南军镇守的棱堡。 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在长达一个下午的进攻后,他麾下的倡义营丢下了三百多具尸体,被驰援而来的靖南军步骑赶走。 那间歇不断的火力,辅以连绵不绝的火炮,简直任何进攻部队的噩梦。 “我们也没有办法绕开靖南军的骑兵,一旦我军步队远离大阵,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他们的骑兵只能以数量的优势勉强与靖南军的骑兵维持僵局,根本不具备打开局面的手段,也没有策应远离大阵的步兵。 袁时中的心中一阵无力。 他打了这么久的仗,但是没有一次是完全没有头绪。 只有这一次,他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此前在凤阳与汉中镇作战之时,凭借着人数和骑兵的绝对优势,他们好歹还能够取得一定的战果。 但是现在,他们无论怎么去做,无论怎么的拼命,都拿靖南军毫无办法。 陈望已经补上了靖南军的最后一块短板——骑兵! 高杰的投效,南国诸镇的归附,西军的归降,使得靖南军在短时间内获取了一批强悍的骑兵。 李岩没有回应赵守应的言语,也没有回应袁时中的话。 他抬起了头,看向了西北的方向,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张成义麾下的锋锐营在什么地方?” 袁时中神色恍惚,目光涣散,对李岩的问话置若罔闻。 “你没有听到我的问话吗?” 李岩冰冷的声音彷佛是从九幽之下传来一般。 袁时中浑身一颤,这才如梦初醒。 李岩的声音刺得袁时中脊背发寒,心底窜起难以名状的恐惧。 他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看向李岩,视野正对上李岩的双眼。 李岩那双往日沉稳如古井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眼白泛着不正常的赤色。 那眼中翻涌的杀意,让袁时中不禁脊背发凉,从心中生出一股无言的恐惧。 李岩素来沉稳的面容此刻扭曲得近乎狰狞。 “张将军所领的兵马在西甲一号军营之中。” 袁时中垂下了头颅,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竟然有些不敢直视李岩的眼睛。 李岩如今的这副模样,与他在赌坊见过的那些输红眼的亡命之徒,何其相似。 “压上去。” 李岩缓缓回过了头,他的声音裹挟着刺骨的杀意,冰冷的不带丝毫的温度。 四周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望台之上,一众将校皆是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中军望台之上,旌旗摇动。 远在西北的万民军大营之中,用一声低沉的号角声作为回应。 紧接着那座沉寂了许久的营垒在这一刻顿时鼎沸了起来。 …… “轮到我们了……” 张成义收回了望向中军望台的目光,他抚摸着放置在膝前的马槊,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早在半个时辰前,神机营被压上了前线之后,他的心中便早已经有了预料。 他抬起了头,向着不远处的前线望去。 隆隆的炮声正从前线传来,靖南军那些威力足以摧垮城墙的重炮,在架设在棱堡之上后,甚至可以直接攻击到相邻不远的两座大型棱堡。 而他们架设在棱堡之上的火炮,却是连边角都难以摸到。 三座大型棱堡之间负责驰援的小型棱堡早已经陷落,那里已经成为了靖南军的阵地。 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等到河西最后这两座作为支点的大型棱堡沦陷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在靖南军的进攻之下一点一点的被蚕食,被吞没…… …… “轰!轰!轰轰!!” 巨大的震鸣声在吴平的耳畔响彻。 风起明末 第568节 万民军的军阵后方,股股白雾逐渐升腾而起。 吴平咬紧了牙关,拿着推弹杆的手不由的颤抖了一下。 凄厉的惨叫声在他的耳畔回响。 破碎的甲胄与断裂的兵刃混着血雨腾空而起,又在硝烟中簌簌落下,砸在泥泞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切的声音,全都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炮声里。 浓烈的血腥味混着火药灼烧的气息,在焦热的空气中翻涌,吴平强压这胃里的翻涌,握紧了手中的推弹杆。 吴平的脸颊突然被一股温热的液体浸透,难闻的血腥味在口腔和鼻腔中蔓延开来。 他下意识侧头,只见始终并肩而立的钱六像截枯木般轰然倒地。 余光之中,他看到了一直站在他身侧的钱六栽倒在了地上。 炮弹呼啸着犁过靖南军的阵列,所过之处炸开一团团猩红的血雾。 钱六的双腿被飞射而来的炮弹齐根削断,断裂处白森森的骨刺狰狞地支棱着,几缕肌腱和碎肉像破布条般挂在骨茬上,随着身体的抽搐微微颤动。 钱六仰躺在血泊里,大股大股的血水从他的口中不断涌出。 他颤抖着伸出沾满血污的手,他艰难的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但是最终却只能是无力的垂下。 他和钱六都是汝州人,两人一路相互扶持着,从汝州走到了郧阳,又从郧阳走到了武昌。 钱六总是说等打完仗后两人一起回乡去买田置业。 “啊!!!” 泪水模糊了吴平的眼眶,他痛苦的嘶吼着,但是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声哀嚎混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中,转眼就被战场吞噬得干干净净。 前方,万民军的阵线之上无数橘红色火焰陡然闪现。 硝烟如怒涛般翻涌,转瞬凝结成一道绵延的白色烟龙,伴随着爆响声腾空而起。 刺目的火光中,铅弹组成的死亡风暴呼啸而出,在空气中撕扯出尖锐的啸叫。 泪水从吴平的眼角不断的流下,失去挚友的痛苦让他几乎不能自己。 但是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他的身躯虽然在颤抖,却仍旧在机械的清刷着手中的枪膛,两日以来,他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这样的动作。 他手中的海誓铳其实已经重新换了一杆,手中这杆崭新的海誓铳还泛着桐油味。 此前的海誓铳在连续不断的射击之中已经接近报废,再用下去就有炸膛的风险。 所幸军中似乎存有不少崭新的海誓铳,完全足够他们的使用。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在一瞬间便已是压倒了一切。 吴平又听到了躯体摔倒在地的闷响声,像极了昨日钱六栽倒时的动静。 他麻木地将通条插回原位,而后重新将手中的海誓铳放在了怀中,滚烫的铳管贴上胸甲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嘹亮的天鹅音在此时冲霄而起,吴平的大脑一片空白,长期训练养成的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的放平了手中的火铳。 数秒后,一声高亢的天鹅音再度响起。 排铳的爆响声再度自靖南军的阵线上炸响,大量的硝烟在靖南军的阵线上迅速的弥漫开来。 紧接着,吴平听到了一阵巨大的震鸣声,那是从他身后传来的声响——那是他们的火炮! 强劲的北风吹袭而过,靖南军阵前硝烟形成的浓雾犹如窗纱一般被卷起。 吴平下意识的瞪大了双眼,视野之中不远处万民军的军阵之中中团团血雾升腾而起。 炮弹所过之处,犁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肉沟壑,人体如同麦秆般被拦腰斩断。 残肢断臂在空中飞舞,鲜血在一瞬间便已是染红了大地。 或许是准备的时间太过于匆忙,一枚从阵后打出的炮弹几乎是擦着他的顶盔而过。 吴平死死攥住了手中的火铳,恐惧几乎吞噬了他的内心。 这发炮弹若是再低半寸,此刻飞溅在空中的就该是他的脑浆和碎骨了。 吴平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却还是机械地开始了那套几乎已经刻进骨髓的装填动作。 咬开油纸包时,他尝到了嘴角的血腥味。 远处有个被炸断胳膊的敌兵正在血泊里翻滚哀嚎,那声音莫名和推弹杆划入铳管的声响重叠在了一起。 不远处万民军的军阵再度陷入了崩溃,后方万民军的炮兵阵地也遭到了己方火炮毁灭性的打击。 但是…… 一切并没有如同此前那般结束。 刺耳的哨音在靖南军的阵线之中响彻——那是换防的军令! 吴平停下了装填的动作,下意识的抬头向着前方看去。 视野之中,无数如墨般的黑旗正在呼啸而过的狂风之中猎猎而动, 那些溃散的万民军铳兵竟是被一队队身披玄甲武士硬生生的劈开…… 第459章 曙光 靖南军中急步鼓声陡然响起,如闷雷般滚过战场,喇叭刺耳的响声也在此刻适时响起。 吴平放下了手中的火铳,回头向后看去。 身后一众早已经整肃带发,手持着长矛的甲兵已是齐步而来。 这样的战术在校场和战场之上,他们已经是演练过了无数次,一进一停,行云流水。 一千余名靖南军山东镇的甲兵排列着紧密的队伍,踩着步鼓的鼓点齐步向前排众而出。 无数赤红的盔缨摇动,宛若翻腾的怒涛。 密集的鼓点恰似万壑松涛,在平野之间掀起了恍若排山倒海般的声浪。 铁甲甲叶碰撞的密集叮当声汇成如同水流的声响,在阵线之上回荡。 铁制的枪尖在阳光下形成了一道闪烁的银线。 没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没有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战场之上能够听到的,只有号鼓的乐声,还有无数军士踏过血潭激起的脚步声。 隆隆的踏步声伴随着万民军锋锐营的军阵的推进越发的响亮。 三十步的距离,万民军锋锐营的前排甲兵已经举起手中的短斧和铁骨朵,眼看就要掷出。 稍后面的一些步弓手也抓住了这最后的时机射出手中的破甲箭。 靖南军的军阵之中,位处最前排的刀盾兵们也是举起了手中的铁骨朵。 两军阵前哀嚎四起,近战前的最后一轮打击完成。 密集的军阵让所有人都无法躲避,技艺武术在这一刻并不会起到太多的作用。 千百人列队而前,一齐拥进,怎能容人展转躲闪? 所有的人,都只能将性命托付于无常的命运…… 两股钢铁洪流轰然相撞,钢铁的荆棘在两军的阵前交织,死亡的寒芒在方寸间往复闪烁。 枪尖捅穿盔甲的闷响声与濒死的惨嚎声转瞬之间已经是交织成一片。 残酷的冷兵器作战以比铳炮更快的速度无情的收割着生命。 两军之间的死亡地带迅速堆积起层层尸丘,冷兵器造成的痛苦非常强烈,伤者在血泊中翻滚哀嚎,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响彻在在各个战线之上,甚至盖过了战鼓的轰鸣。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严整的军阵在血腥的拉锯中扭曲变形,活人的阵列与死者的山丘渐渐融为一体。 “山东镇第一师第三营阵线,突然遭遇万民军锋锐营突击,前阵已经溃败。” “我军骑兵驰援遭遇万民军精骑拦截,中军部在锋锐营进攻之时,已经提前下令山东镇作为预备的第四营已经投入战场。” 北部一号棱堡的中央高台,已经成为了靖南军的指挥所。 高台之上,一众中军部的参谋正在刚刚摆设好的沙盘之上不断插上赤玄两色旗帜。 胡知礼站在陈望的身侧,遥指着远处右阵的方向。 在占据了一号棱堡之后,靖南军的中军也随之移到了一号棱堡。 三千近卫甲骑陈布于棱堡北面,两营步兵则是被放置在东西两面。 随着左光先领兵马入援而来,山东、河南、汉中三镇齐聚,以一号棱堡为中心,辅以周边的六座小型棱堡摆出了一个弧形阵。 左光先麾下的兵马最强,有一万八千余人,所以被陈望安排在中间。 山东镇兵力最少,所以陈望将其安置在了西面。 因为在东面,要遭受在万民军来自东、南两面的进攻。 毕竟原属西军的河南镇原有两万多的兵马,兵力最厚。 李定国、艾能奇两人皆有名将之资,足以独挡一面,无论发生任何的突发情况,都有着可以解决的能力。 相比之下,高杰虽然原先地位要高得多,但是一直以来,却没有多少指挥统筹大军的经验。 在闯军的序列之中,高杰往往只带一营的兵马。 而在归属到明军之后,也只是做为坐营官,仍是领一营的兵马。 直到后续高杰被孙传庭征调,历游击、参将。 在杨御藩死后,高杰才被朝廷任为山东镇副总兵,不过辖管的兵马也不过一万左右。 而且临战之时,大部分的决断都是在孙传庭在做,各营的将官各司其职。 高杰的能力虽有,但是却还是与李定国、艾能奇有不少的差距。 “高杰已经领亲兵前去驰援,但是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风起明末 第569节 “万民军锋锐营战力比起中军部预料的更强……” 胡知礼的神情凝重,他顿了一顿。 “中军部已调近卫步兵第一营前去驰援……不过高杰必须要抗住锋锐营现在的突击……” 最初的时候万民军调集了大量的兵马猛攻河南镇防守的东线,投入战场的兵马超过十万人 而后又调倡义营兵和数营兵马,合七万余众,猛攻左光先所镇守的中军前阵。 山东镇那边,万民军则是派出了麾下的火器部队——神机营。 万民军的神机营是李岩亲领的五营之一,军中尽用火器,装备火炮众多,在白洋河之战与倡义营一起归属于袁时中统管。 白洋河一战,袁时中以两营兵一万五千人,正面击溃虎大威所领两万诸镇联合兵马,斩首三千级,杀游击、参将及以下军官二十余人。 万民军的神机营之中,甚至装备了不少的燧发枪,可以说是与如今靖南军最像的部队。 但也仅仅是像,万民军所用的燧发枪,无论是可靠性,还是威力射程都远远弱于靖南军,更不用提数量了。 万民军的神机营除去少量的燧发枪,以及鸟铳之外,有近半数的军兵列装的是斑鸠铳,也就是重型火绳枪。 这种重型火绳枪重量不轻,作战时一直拿在手上很是吃力,而且会使得精准度严重下降。 所以斑鸠铳往往还需要配备用于支撑的叉棍使用。 斑鸠铳的铳弹重达一两五钱,在一百二十步的距离仍然能够人员有效的杀伤,不过这个距离破甲的效果就不要去强求了。 威力和射程比起如今靖南军列装的海誓铳要大上不少,海誓铳的有效杀伤在百步左右,对射起来,斑鸠铳完全可以在海誓铳的射程之外进行射击。 但是靖南军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反制的手段,火铳够不着,火炮却是能够够得着。 所以神机营在一开始拿着斑鸠铳在射程外射击了一段时间后,又撤下了斑鸠铳兵。 在派遣炮灰进行消耗后,神机营直接将对营下鸟铳手和燧发枪兵压上了前阵。 这个时代的火炮连续击发会有炸膛的风险,所以总有间隔的时候。 趁着这个间隙,万民军的神机营抵近前来,就此展开了阵线。 双方在八十步的距离之上展开了激烈的对射。 最终的结果,虽然是以靖南军获胜。 但万民军神机营的铳击和炮火确实是让山东镇的阵线变得薄弱了许多。 正是趁着这个机会,锋锐营才能够以较小的伤亡突至近前。 陈望目视着山东镇的方向,只是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去。 “已经来不及了……” 胡知礼微微一怔,僵在了原地。 中军部一众参谋齐齐转头,看向西方。 相比于身披双层,历经百战军皆晓锐的锋锐营,山东镇的步兵终究是要差上一筹。 密密麻麻的枪杆在山东镇和锋锐营的阵线间来回运动,碰撞的呯呯声密如雨点。 两军的枪阵已经完全的绞在了一起。 枪杆在整齐的呼喝声中突刺、收回,再突刺,每一阵的刺击都带起一片惨嚎。 前排有人倒下,后排便立即有人再度补上。 枪杆如密林般交错,鲜血顺着枪杆缓缓流淌而下,将原本就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土地染得更为深沉。 鲜血在阳光的映照之下竟然逐渐的开始的诡异了起来。 阵线在反复拉锯中渐渐扭曲,枪阵之间的空隙渐渐被尸体填满。 双方的枪杆仍在碰撞、厮杀,这一切将会持续到有任何一方的阵线彻底崩溃,或者任何一方流尽最后一滴血才会彻底的休止。 “顶住,顶住,都他娘的给我顶住!” 混乱的阵线之中,山东镇的一名百总手执着战刀,歇斯底里的呼喊着。 他打老了仗,军阵一旦瓦解,知道在溃败将后背露给敌人的后果。 军阵一破,他们所有人都要完蛋。 前线的甲兵们或紧咬着牙关,或是大声嘶吼着想要以此压下着心中的恐惧。 他们都是老兵,都清楚军阵溃散的后果,所以哪怕是身边不断有袍泽倒下,他们仍旧是不敢后退半步。 靖南军的军律很多都是直接套用的戚家军的军律。 其中一条,临阵对敌,军士退却斩该军士。 如果全队退却只斩队长一人。 若队长死战不退而队内军士先退走,导致队长阵亡,斩全队。 山东镇的营兵们不敢退。 就算是侥幸在敌人的追杀之下活了下来,仍然逃不过军法的苛责。 死在战场上,有抚恤,有继承者,能入英烈祠中。 但是作为逃兵,这一切的优待,都将与他们无缘。 他们不敢退,也不愿退…… 只是这个世界上,能够战斗到最后一人的军队,而在冷兵器时代的白刃战中仍坚持到全军覆没的部队,哪怕历数上下千年也不过屈指可数。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张成义身着明甲,头戴明盔,执盾提刀,缓步向前。 就在他的身侧,一众身着重甲,各执刀兵的锋锐营甲兵将他护持在中。 凛冽的锋芒如如秋水般潋滟流转。 山东镇的枪阵已经告破,后续的刀盾兵急步而来,试图将阵线重新稳固。 然而想要弥补已经被打开了缺口的阵线何其之难。 一名年轻的山东镇刀盾兵刚刚刚到,迎面便已经是遇到了挺盾杀来的张成义。 那刀盾兵心中震惊,他看到了张成义身上与众不同的甲胄,也看到了护卫在其身侧的一众精锐甲兵。 不过事已至此,他并没有后退,眼下的局面已经容不得他有更多的想法。 “死!” 那山东镇的刀盾兵怒吼一声,挺盾猛然撞向张定义。 张成义目光微转,屏气凝神,沉肩塌腰,整个人身形随之向着前方猛然冲撞而去。 “砰!!” 沉重的闷响声从阵线之中猛然响起。 那山东镇的刀盾兵闷哼了一声,只感觉好似被战马冲撞了一般吗,却是被张成义给顶翻在了地上。 张成义并没有去管那名倒在地上的刀盾兵,因为就在他的前方,山东镇的两名军兵已经是一左一右联袂杀来。 张成义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是向前迈步了半步,举起了左手的盾牌 刺耳的钢铁摩擦声从左侧传来,连串的火星骤然炸开,那是钢刀划过了包铁盾牌的声音。 张成义没有去看左边,双腿猛然发力,向前跃出。 他的手腕微转,寒光流转之间,右侧那名咆哮着举着战刀杀来的山东镇甲兵愤怒的神色就此凝固在了脸上。 那山东镇的甲兵下意识去捂脖子,鲜血却从他的指缝间喷涌而出。 他张了张嘴,血水从他的口中不断的流淌而下。 还未等他做出其他的反应,身后一众锋锐营的甲兵已经杀将而来。 胜负已分…… 随着张成义带领麾下的亲卫杀入战场,山东镇本就岌岌可危的阵线就此开始了土崩瓦解。 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 “万胜!” 万民军的阵线各处,山呼海啸的万胜声此起彼伏。 高杰手执着马槊,带着麾下的亲从甲骑正向着前方的阵线奔驰而来。 但前方的军兵却没有撑到他来援的时候。 “不!” 望着身前不远处正在崩溃的军阵,高杰目眦欲裂。 万民军的中阵位置,大队大队的万民军甲骑正越过平野,向着打开的缺口处奔驰而去。 前方的阵线已经被打开了许多的缺口,哪怕是后续的军兵源源不断的填入其中,却难以挽回倾颓的局势。 兵败……如山倒…… 山之将倒,何人能挽? “将军,不能再往前了!” 身侧的亲从拉住了高杰战马的缰绳。 这样的情况,他们遭遇过很多次,大势已经无法挽回。 中央的一众亲从皆是勒住了战马,两翼的骑兵则是继续飞驰而去,散在了前方,准备掩护后撤,拦截后续可能到来的追兵。 “不……” 一众亲从尽皆转头,他们没有从高杰的口中听到撤退的命令,而是听到了一声不。 “不。” 高杰紧握着手中的马槊,紧咬着牙关。 “我们不能败!” “我们不能输!” 风起明末 第570节 “我们还没有输!!” 第460章 骑阵摧锋 “万民军锋锐营已经突破了山东镇第一师二营的防线,第二营的阵线已经全线崩溃。” “第二营位于右翼阵线的中间,一旦被突破,最西面的第一营将会陷入被合围的危险。” 中军望台之上,一众参谋皆是眉头紧蹙,眼下的情势不容乐观。 右翼展开的山东镇镇线上,原本共有七千余名步兵,连番的鏖战之下伤亡已经近千,仅有六千余名步兵。 他们依托着三座小型的棱堡,防御着近一千五百米的阵线, 万民军先后投入了数波攻击,先是以新卒、力士为主的炮灰部队。 而后在山东镇经过了久战疲惫之时,投入了神机营的部队。 最后以锋锐营的一万甲兵为矛头,一举破阵。 三营在前,一营在后作为预备役,驰援阵线之前的三营兵马。 “万民军的突破实在是太快了,山东镇的第四营还未来得及赶赴战场,第二营的阵线已经崩溃,难以挽回。” “万民军大队的骑兵已经越来,缠住了护卫着山东镇在侧翼的骑兵部队。” “万民军锋锐营的甲骑已经完成了集结,从中央分段向着第二营溃败的阵线上发动进攻,意欲全歼第二营的兵马。” “近卫第一营已经行至西线东侧甲三号棱堡,构筑了临时防线,第三营的侧翼已经稳固。” 山东镇的防线,是依托三座相连成一线的棱堡构筑而成。 从东到西,一共有三座棱堡,分别被命令为甲一、甲二、甲三棱堡。 “只是山东镇第一营,恐怕难以撤离,最优的选择是,趁着还有一定的时间,以司为单位,退入相邻的棱堡……” 中军部的参谋总长,走到了陈望的近前,给出了参谋部的意见。 参谋总长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的话语便已经被负责观测局势的另一位参谋所打断。 “高总兵领亲骑压上去了。” 陈望神情微动。 万民军的突然动作,山东镇阵线被突破的消息,都并没有让陈望有多少的意外。 但是高杰的举动,却是让陈望动容了。 他给了高杰临阵决断之权,高杰是右翼的主将,他有权力领兵撤退。 眼前的战局,按照陈望对于高杰一贯的了解,他以为高杰应该会直接领兵撤走,但是高杰却是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 “命近卫第一营向前推进至甲四号小型棱堡,接应山东镇第四营,稳固阵线。” 甲四号小型棱堡,也同样位于万民军营建西部棱堡群边缘,在三座棱堡的后方中央地带,这里也设有一道防线。 与甲四号小型棱堡相邻的是甲五。 甲四在甲二的东北方,而甲五则是甲四的东面,甲三的北面。 棱堡之间相邻基本都在五百米左右。 这里是为了当山东镇的第一道阵线被突破之后,残存的兵力能够继续防守西线的第二道阵地。 同时,也是西线的最后一道的阵地。 “遵令。” 参谋部的总参谋长低下了头,行了一个军礼。 伴随着陈望军令的下达,中军望台之上旌旗摇动。 紧接着远在三里开外,刚刚开赴到了甲五号棱堡的近卫第一营立即做出了反应。 就在军旗摇动接收到军令的下一刻,低沉的号角声便已经在近卫第一营的军阵之中响起。 近卫第一营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转向,由作战的横阵转瞬之间已经变成了纵行的行军的队列,而后向着中后方的甲四号棱堡快速的移动而去。 陈望的在近卫第一营的身上短暂的停留之后,再度投向了西面已经混乱成一团的战场。 远处溃散的阵线,万民军黑色的锋锐营步兵正如潮水般涌过山东镇第二营的防线。 高杰所领的五百亲骑已经抵近到了差不多百步的距离。 平野之上,满是向后仓惶而逃的山东镇的溃兵。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火红的将旗之下回响。 五百亲骑缓缓止住了快速奔驰的战马。 奔驰变成了快跑,又从快跑变成了小跑,最后从小跑变成了行走。 散乱的骑阵逐渐变得整齐,从圆形变成了方阵。 高杰手执马槊,居于骑阵的最前沿,一众甲骑排列着紧密的队形跟随在他的身后。 随着骑阵的变换,百步的距离也变成了七十步。 突入阵线的万民军锋锐营步兵已经发现了这支逆流而来的骑兵队。 声声哨音在阵线的各处响起,一众本在追杀着山东镇溃兵的万民军锋锐营甲兵正在开始了集结。 他们抱团聚拢在一起,不断的汇聚在一起。 六十步。 高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马槊。 嘹亮的天鹅音在此刻冲霄而起。 前排战马鼻中喷出团团白气,马背上的骑士牵引着缰绳、将长枪放靠在右肩的位置。 后排的骑士则是左手挽缰,右手持刀,同样将刀背放靠在右肩。 在马背之上骑士的驱策之下,战马埋头开始启动,小步奔跑,凌乱的马蹄声在战场之上缓缓响起。 一匹匹战马马鼻之中喷涌着白色的雾气,马蹄轻轻叩击在冻土,发出“哒哒“的轻响声。 起初马蹄的声音还十分的细碎,然而伴随着距离的逐渐临近,细碎的马蹄声逐渐变得浑厚。 四十步。 嘹亮的天鹅音再度响起,战马甩开四蹄,徐徐开始了加速,行走变成了小跑。 马蹄声逐渐的急促的起来,沉闷的的蹄声连成一片,好似暴雨击打铁皮屋顶一般。 马鬃飞扬,马背之上的骑士伴随着战马的跑动上下而动。 铁甲碰撞发出细碎的哗啦声,宛若暴涨的河水一般响亮。 随着战马的加速奔驰,靖南军的骑阵之中,无数的旌旗皆是逐渐展开到最大并绷直,在劲风之中发出猎猎的作响之声。 二十步。 万民军锋锐营的甲兵大多都已经完成了整队,不过因为时间的原因,他们并没有完全的抱团的聚集在一起,大多都是以局为单位,这边一团那边一团。 快跑已经变成了奔驰。 五百余名山东镇的甲骑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一般,以一个令人惊奇的整齐度向前推进。 冲锋速度不断的加快,但是山东镇甲骑的阵线却没有多少的起伏。 骑枪放平,刀尖向前。 隆隆的马蹄声如同天边由远而近的奔雷一般。 全速冲锋的铁骑阵列,将大地踏得隆隆震颤。 此刻的蹄声已不再是分散的脆响,而是连绵不绝的轰鸣,犹如千百面战鼓同时擂动。 数以千计的马蹄带起的泥土草屑四处飞扬,狠狠的踏击在冰冷的冻土之上。 战马奔驰之间所产生的震动甚至引得大地都在共鸣。 冰冷的铁甲在阳光下泛着令人恐惧的寒光。 一声比一声还要急促的呵斥声,在万民军锋锐营的各处军阵彼此起伏。 他们显然没料到会遭遇如此整齐的冲锋,在前一刻,他们才刚刚突破了山东镇的阵线,追杀着战线之上仓皇的溃兵。 他们本就是刚刚从进攻转为防守,军阵不可避免的有些散乱,只是勉强组织起数道防线。 但是下一刻,竟然需要面临骑兵的冲阵。 那些骑兵冲锋而来,排列的阵型他们从未见过。 他们排列着排列着密集的队列,如墙而来,几乎没有任何的间隙。 靖南军的骑墙宛如潮水般席卷过来,挟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 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仿佛地龙翻身前的预兆。 令人窒息的恐惧感犹如瘟疫一般,在万民军锋锐营的各处军阵之中迅速的传播了开来。 哪怕锋锐营的军兵无一不是百战的老兵。 白洋河之战,他们曾经扛着明军猛烈的火炮仍然能够击溃敌军。 邳州之战,他们曾经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敌军仍然取得胜利。 但是,他们终究是人…… 纵使各阵的将校不断的呵斥着,竭力的想要稳定住军阵。 但是处于军阵前方的锋锐营甲兵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如何保持冷静。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那密集而平直的阵列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可以躲闪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清楚。 风起明末 第571节 若是就这样迎接对方而来,那么绝对无法幸免。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一名锋锐营的千总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但就连他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清楚地看到,最前排的长矛手们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兵器 瞳孔中倒映着越来越近的铁骑洪流,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 勾魂的使者正在向着他们招手…… 最前排的锋锐营甲兵眼中满是惊恐,那是人在面对钢铁洪流奔涌而来之时,对于即将到来死亡的本能恐惧。 五百余名山东镇的甲骑,以就像一柄巨大的重锤一般,狠狠砸入了万民军锋锐营的阵线之中。 排山倒海的巨浪迎头撞上礁石。 无数的猩红浪花翻涌。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很快便被那隆隆的马蹄声所掩盖。 当铁骑组成的洪流撞上敌阵时,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炸开 战马嘶鸣声,金戈交击声,临死者悲鸣凄号声,声声沉闷的撞击声。 无数的声响霎时间交织在一起,与尚未散去的雷鸣蹄声混作一团,强烈的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重甲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将前排锋锐营甲兵直接撞飞,人在半空便已骨断筋折。 墙式冲锋的威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锋锐营的步兵阵线就像一张薄纸,被铁骑洪流轻易撕碎。 战马撞飞挡路的一切,铁蹄踏碎倒地的躯体。 第一波的冲击,让锋锐营的军阵几乎遭受了毁灭性打击。 而同样,也扫空了冲锋在最前列的山东镇骑兵。 一柄柄锋利的马刀高举半空,冷森森的寒芒迷乱了阴沉的天空。 万民军锋锐营的冲势被生生的遏制。 在重甲骑兵的面前,失去了军阵保护的步兵,显的无比的孱弱。 连绵不断的号角声在万民军锋锐营的中阵响起。 原本身处于前阵正在追杀溃兵的张成义,早已经注意到了山东镇主将高杰的动向。 但是就算是已经注意到了,他也暂时没有办法来遏制骑军的冲阵。 虽然他自信自己的武勇,但是战场之上,个人武勇在大势面前往往作用会被降低最小。 或许只有项王在世,才有可能从正面破开这如墙而来的骑兵军阵。 张成义很清楚自己的力量,他比不过项羽,单靠他自己没有办法挡住一支抱着必死决心突击而来的骑兵,就算加上麾下的上百名亲兵也不能。 在发现靖南军骑兵冲锋而来的时候,张成义便已经退出了山东镇原本的阵线,重新汇入了身后锋锐营的大阵之中。 此刻张成义已经跨上了自己的坐骑,环绕在他身侧的,是一众锋锐营的甲骑。 张成义神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了水来。 “好一个山东镇,好一个高杰!” 张成义和高杰算得上是老对手,高杰原先跟随着孙传庭和他们曾经交手过多次。 “倒是我一直以来都小瞧了你” 张成义如何都没有想到,昔日那个一遇颓势便毫不犹豫撤退的高杰。 这一次竟然敢只带着仅仅五百的甲骑在这样情况之下向他们发动反冲锋。 更没有想到,前阵的甲兵竟然被摧枯拉朽的击败。 “压过去!” 张成义握紧了手中的马槊,令人心悸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流转,他的声音之下是压抑着的滔天怒火。 “给我杀了这群朝廷的鹰犬!” 锋锐营的两翼,大量的骑兵飞驰而出,一声声沉闷的号角声响应着张成义的怒吼。 …… “呼——” 浑身浴血的高杰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跟随着他冲阵的五百名甲骑,在击溃了万民军前阵的甲兵之后,仅仅只剩下了三百骑。 将近四成的伤亡,不可谓不惨重。 高杰的心中滴血,满是冷意。 抬头向前。 视野之中,锋锐营的甲骑越过了山东镇溃败的阵线,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军功,放弃了继续追杀山东镇溃兵的行为,转而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 伤亡惨重,情况危急。 但是…… 这一切,却都值得…… 高杰回头望向身后。 第四营的步兵军阵正缓缓压来,那些原本溃败的军兵们在没有了追击的敌人之后,逐渐恢复了理智。 部队正在重新集结…… 他们,还远远没有到输的时候! 第461章 空心方阵 目的已经达成,高杰眼看着万民军锋锐营的骑兵从两翼包抄而来。 “撤!” 高杰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仅存的三百余名亲卫甲骑没有丝毫的犹豫,在撤退的金声响起的下一刻便已经是纷纷勒马撤退。 撤退的时候,不少的失去了战马的骑士也被队友拉了上来。 不过仍然有一些因为冲锋失去了战马的骑兵,没有来得及赶上撤离。 高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但是却没有停下撤退的脚步,而一众亲卫甲骑也俱是向后撤退同样没有回头。 这些失去了战马没有办法撤退的骑兵们,目送着远去的大部队。 没有人哀求,也没有人咒骂,他们只是沉默的拿起了手中的武器,缓缓的靠拢在了一起。 在冲锋的时刻,他们每一个人都已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清楚后果有什么。 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不少来不及撤走的溃兵。 众人相互搀扶着,依靠着,目视着前方快速涌来的锋锐营甲骑。 求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不可能换来一条活路。 死亡,已经是既定的事情。 他们惟一能做的,就是站着死在战场上,保全最后的一丝尊严。 锋锐营的甲骑阵列转瞬已至。 没有奇迹发生。 战场之上,人的性命,与蝼蚁的性命并没有多少的区别。 他们的抵抗甚至没有掀起多少的浪花,便已经被冲锋而来的锋锐营甲骑所淹没。 而跟随着高杰撤退的一众骑兵也并不顺利。 从两翼包抄而来的万民军锋锐营甲骑终究是咬住了他们的尾巴。 双方的骑阵之中不断有箭矢掠空而起,而随着箭矢的落下,也不断有战马失足倒地,以及骑士从马背之上摔下。 高杰驾驭着奔驰的战马,手中的握着弓箭。 右侧,万民军锋锐营骑兵已经是斜剌里杀将而来。 他们看到了他的将旗,想要封死他们的撤退的道路,将他永远的留在这里。 羽箭飞射而来,距离已经十分之近。 距离高杰最近的几名亲骑拼了命的向前,为高杰挡下了致命的箭矢,但是他们也随之跌落下马,就此被淹没在骑阵之中。 高杰身上的甲胄已经中了数箭,所幸他的甲胄厚实,那些箭矢多是抛射而来,所以并没有能够透甲。 但是随着距离的接近,箭矢的威胁正在逐渐的变大。 “将军。” 高杰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 循声望去,出声的人是他麾下的一名百总。 那人原本的名字叫做黄玉,是从陕西便跟着他的一名老兄弟,跟了他整整十一年。 “保重。” 没有慷慨激昂的话语,没有热血沸腾的言语。 黄玉拔出了腰间的马刀,放缓了马速。 在他的身侧,一众属于他局下的骑士也是一同放缓了马速。 而后数十名骑士在黄玉的带领之下,迎头撞上了那支斜冲而来的锋锐营甲骑。 金戈交击,喊杀声如潮。 风起明末 第572节 高杰死死的咬着牙关,他的浑身发颤,心中滴血。 那是他的兵,那是从七十二营的队伍里一路跟着他的兵! 高杰用尽全力回过了头,拼了命的挥舞手中的马鞭,驱策着座下的战马。 他的心中清楚,他不能辜负这么多的人牺牲! 在两翼的万民军锋锐营甲骑几次截击,都被化解。 眼见着那队胆大妄为冲击军阵的靖南军骑兵即将突出重围。 跟随在后方的张成义已经是怒不可遏。 “将军!” 一直跟随着张成义向前冲锋的副将驾驭着战马,抵到了张成义的近前,大声的嘶吼着。 “不能再冲了!” “靖南军的援军已经到了!” 就在不断的追击之下,他们越发的迫近靖南军山东镇的第二道阵线。 第二道的阵线是一道狭长的壕沟的形成,在壕沟的后方还有一道道立起的栅栏。 而山东镇的铳手们已经站在栅栏之后严阵以待。 一杆杆冰冷的火铳从栅栏的缝隙之间伸出。 中央的棱堡已经打开了堡门,准备迎接着己方骑兵的撤退。 而在棱堡之上的堡墙之上,更多的火铳从其中伸出。 阳光照耀之下,甚至还能看到堡垒之中夹杂着不少的火炮。 再冲下去,就要进入敌军的射程之中。 “滚!” 张成义一把推开了身侧的副将,神色越发的阴沉。 他并没有被怒火吞没了理智,他看到了不远处严正以待的山东镇铳兵,也看到了右侧,一支规模庞大的靖南军甲兵正从东面横推而来。 他的双腿再度发力,驱策着座下的战马再度加速。 两翼的骑兵截击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他们已经咬住了靖南军骑兵的尾巴。 高杰就在他身前不到五十步的距离。 高杰是靖南军西阵的主将。 只要击杀了高杰。 必然会严重的挫败山东镇的士气,同时使得山东镇失去主将的指挥。 届时山东镇的崩溃,只在旦夕。 局势已经僵持的太久了。 久到如果他们再不能打开局面,可能万民军就将不复存在。 这样千载难逢机会,他怎么能够放过。 “压过去,给我压过去!” 张成义抛弃了手中的马槊,取下了鞍旁的弓箭。 “就算是死,都要给咬死他们!” 张成义咬牙切齿,怒发冲冠。 靖南军的战马优良,但是终究是先经历了一次中途的奔驰,又经历了一次强力的冲锋,战马的体力已经严重削弱。 而万民军锋锐营的骑兵却是一直以来养精蓄锐,马力充足。 锋锐营的铁骑如同勾魂使者的幡旗一般,不断收割着落在后面的山东镇骑兵。 距离再一步的被拉近,从原先五十步的距离变成了三十步。 骑乘在奔驰的战马之上,张成义已是弯弓搭箭,瞄准了前方奔逃的高杰背心。 战马起伏之间,高杰的身侧虽有护卫,但是到底是因为不断的减少,而有了些许的空挡。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三十步的距离,如果是步弓的话,张成义有百分百的信心能够一箭射杀高杰。 但是三十步的距离,在奔驰的战马之上,射击移动的目标,终究还是太过于勉强。 “再近一点啊!” 复合弓身的竹胎在张成义的手上发出连绵的咯吱咯吱声。 彷佛是在回应着张成义的期待,高杰座下的战马因为持续不断的急速奔驰一点点的开始慢了下来。 张成义的视野逐渐的清楚,高杰的身影也在不断的变大。 但是就在这时,先是一声嘹亮天鹅音响起,紧接着一阵响亮的爆响声突然在张成义的耳畔炸响。 张成义心中一沉,方才那阵突如其来的铳响虽未让他失手放箭,却实实在在地扰乱了他的心神。 他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此刻高杰的身影在溃逃的骑兵中若隐若现,再难锁定。 “来不及了......“ 张成义眼中寒芒暴涨,他猛地深吸一口气, 弓弦快速的划过他大拇指处的扳指,发出了弓发出了瓮的一声闷响。 箭矢如同流星赶月一般擦过了一名落后于高杰骑士的肩甲,掠过两匹交错而过的战马间隙,在漫天烟尘中划出致命的轨迹,正中高杰的后背。 只是,那箭矢终究是偏了一些,没有正中高杰的心脏。 骑乘在马背之上的高杰身形晃了一晃,到底还是没有倒下。 在最后的一刻,张成义看到了高杰的身躯伏倒在马背之上。 靖南军的骑阵一片混乱,紧接着更多的骑兵护住了高杰。 张成义也彻底的失去了高杰的踪影。 “将军!” 副将的大吼声将张成义从远处拉回。 张成义双目微眯,看向之前爆响的来源。 靖南军的部分铳兵竟然跃出了阵线。 那些靖南军的铳兵们,排列成三列的横队,在平野的两翼呈一字型展开。 密集的铳声如爆豆般再度响起。 三排火铳同时击发,巨大的声响甚至压下了隆隆的马蹄声。 数百支火铳在同一时刻被击发,喷吐出致命的白烟,连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烟龙。 “砰!砰!砰砰砰砰!” 张成义看到了他麾下那些奔驰在两翼的锋锐营甲骑阵列之中一阵人仰马翻,骑阵最侧翼的十几骑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铅弹穿透铁甲的闷响此起彼伏,中伤衰落的骑兵难以胜数。 战马哀鸣着栽倒,将背上的骑士甩出老远。 汹涌的杀意在张成义的胸腔之中翻腾。 张成义放缓了马速,重新将弓箭放回了马鞍之上。 “吹止步号。” 张成义压抑着心中的翻腾的杀意。 他的目光在两翼靖南军铳兵展开的阵线之上停留了片刻,下达了新的军令。 旌旗摇动,角号长鸣。 两翼正在追击的锋锐营骑兵彻底的放弃了追击。 但是他们并没有后退。 张成义牵引着座下的战马,在已经停步不前的骑阵之前不断的游离。 这两支胆大妄为,从阵线之后跃出的靖南军铳兵确实是干扰了他的追击。 但是他们也即将要为他们的自大付出代价。 两翼支援而来的靖南军,规模都在千人左右。 失去了阵线遮蔽的这些靖南军铳兵,最后的下场,就是在骑兵的蹂躏之下陷入崩溃,被追杀殆尽! 重新完成了战队之后,伴随着张成义手中战刀的挥下,三千余名锋锐营的骑兵自中央向着两翼分开,轰然向着那两支跃出了阵线的靖南军铳兵覆压而去。 隆隆的马蹄声在平野之上响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半空中形成一片昏黄的雾霭。 失去了阵线遮蔽,没有枪兵掩护的铳兵,在骑兵的锋芒之下就和待宰的羔羊一般孱弱。 张成义眯起眼睛,注视着远方摇摇欲坠陷入混乱之中的靖南军军阵。 他太熟悉这样的场景了——那些紧握铳枪的铳兵的双手在颤抖。· 军阵中此起彼伏的骚动,还有那张张惨白的面孔上写满的恐惧。 多年以来的戎马生涯里,他见证过太多这样的时刻。 当铁骑的雷鸣响彻原野,当大地在万千马蹄下震颤。 那些看似严整的步兵方阵往往会在第一波冲锋前就自行瓦解。 张成义几乎能预见接下来的一幕,先是某个恐惧的士兵突然丢下武器,接着恐慌会像瘟疫般蔓延,最后整支军队将在他们铁骑的冲锋下化作一地血肉模糊的尸骸。 只是…… 当到骑阵已经压到百步之时,靖南军铳兵的阵列混乱却已是消失不见。 张成义眉头微蹙,他敏锐的注意到了刚刚出现在靖南军铳兵阵线之上的混乱并非是混乱,而是在变阵。 风起明末 第573节 平野之上,靖南军的军阵已经完成了变阵,由横阵变成了一个极为奇怪的军阵——一个个四四方方的空心方阵。 靖南军的铳兵们背靠背而立,黑洞洞的铳口从四面伸出,宛如一只蜷缩的刺猬,静待猎手自投罗网。 铳刺的寒光随着士兵们的动作微微颤动,反射的阳光不断的闪烁着。 张成义的心中微沉,他的目光向着不远处靖南军的阵列看去。 他注意到了两翼靖南军铳兵们的军旗主要的颜色都是以深红色军旗为主,与山东镇常常使用的绛红色军旗有着些许的不通。 而且山东镇的铳兵,什么时候有了铳刺?! 张成义的心神震动,他的目光掠过了己方正在冲锋的骑兵,又越过了东面靖南军的铳兵,最终落在了东面远处,那支正在快速的向着战场靠拢的靖南军部队。 “不对!” 张成义心中警铃大作,他举起了手中的马刀。 那深红色的旗帜,正是靖南军汉中镇所用的颜色。 那些跃出战壕的靖南军铳兵不是山东镇的铳兵,而是汉中镇的铳兵,甚至还可能是陈望挥下近卫营的铳兵! 张成义的反应很快,可以说是在短短的片刻之间便已经想明白了关窍。 只是很多时候,战场之上的胜负,只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 恍若爆豆一般的爆响声再度响起,浓厚的白烟如墙般升起,冲在最前的锋锐营甲骑如撞上一堵无形之墙,人仰马翻间已倒下一片。 “轰!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鸣声撕裂了战场,压下了一切的声响。 葡萄弹如死神镰刀般横扫而过,将冲锋而来的锋锐营甲骑连人带马撕成碎片。 幸存的战马惊惶立起,将背上的骑手掀落在地。 倒地的骑士随即被后续冲来的同袍践踏成泥。 血肉之躯在钢铁风暴前脆弱如纸,残肢断臂混杂着内脏泼洒在焦土之上。 第462章 潮水 玄黑色的大纛之下,李岩已经穿上了甲胄,戴上了顶盔。 在他的身侧,是作为他亲卫的骁骑营五千甲骑。 红娘子一身红袍,罩袍束带,乘马立在他的身侧,紧紧的握着李岩的左手。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在杞县那幽深的监牢之中。 李岩的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远处胶着的战局。 他看到了山东镇的阵线的崩溃,看到了锋锐营甲骑的突击,看到了靖南军骑兵的狼狈逃窜。 也看到了锋锐营的甲骑在靖南军铳兵的炮火之下崩溃,看到了锋锐营甲骑的四散奔逃…… 但是李岩并没有下令让锋锐营撤下,也没有下令麾下的兵马重整。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李岩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攥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 狂风卷袭着腥臭的空气掠过了平野,吹乱了李岩盔下散落的发丝,但是对于这一切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像是熬了三天三夜的赌徒,死死盯着赌桌上最后一局胜负。 他已经压上了所有的身家,万民军四十万人的性命,南国六府数百万人的命运。 靖南军西线的崩溃,终于让他看到了胜利的一丝丝希望。 只要能够重新夺回西面的控制权,只要击溃靖南军的右翼部队,只要击溃了山东镇。 他们就能坚持下去,他们就能继续稳定局面。 郑芝龙也将会投鼠忌器,开始思考是否真的应该在现在便落下棋子。 明国京师的陷落已成定局,只要坚持到清军南下…… 远方。 每一次海誓铳齐射的闪光都映在李岩布满血丝的眼中。 每一次骑兵冲锋都让李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让神机营,再压上去!” 李岩再度下达了军令。 袁时中有些畏惧的看着李岩。 往日里一直以来都温文尔雅的李岩,如今却是面目狰狞。 那陌生的模样,哪怕是常伴其左右良久的袁时中都感到了恐惧。 “神机营刚刚重整行伍,死伤上千人,军无战心,将无……” 因为溃败被李岩下令处死的把总以上的军官已经达到了四十人之多。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三名营将,还是从河南一路跟随着李岩刀山血海之中滚出来的营将。 袁时中最后的话语还是没有全部托出,他不敢去看李岩的眼睛。 军令一级一级的传下。 伴随着的将旗的摇动,还未从伤痛和溃败的情绪之中脱离而出的神机营军兵,在军官和将校的呵斥之下最终缓缓向前。 骁骑营的甲骑已经登临前阵,他们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整个阵线。 所有胆敢违逆军令的人,都将被他们毫不留情的斩于马下,被他们的铁骑踏成肉泥。 作为督战队的万民军甲士排列成军阵,封锁了前阵万民军军兵们后退的道路。 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只剩下了一条——向前。 向前,向前,向前! 直到他们彻底的倒下,直到死亡的来临…… 一阵接着一阵的万民军军兵被填上了西线。 山东镇的阵线之上海誓铳的爆响声不断的响彻,原本整齐的排铳声已经变得散乱。 面对着犹如浪潮一般涌来的万民军士兵,山东镇的铳兵们已经没有办法组织齐射,全都处于自由射击的状态。 万民军的军兵们被驱赶着,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撞向山东镇的铁壁防线。 他们踉蹡着向前,脚下踩着同袍尚未冷却的尸体。 鲜血从他们的裤脚滴落,黏稠的血浆浸透了他们的草鞋,在冻土之上踩出一个又一个暗红色的脚印。 尸山血海在西线堆积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长堤。 督战队的铁骑在后方逡巡,雪亮的马刀不时闪过寒光。 暮色渐沉,残阳如血。 火红的晚霞将整个西侧的天际都染成了一片血色。 融金色的夕阳在硝烟弥漫的地平线上摇摇欲坠。 山东镇的阵地上,一众靖南军的军兵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血色的土地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吴平紧握着手中的手中的铳枪,他机械地重复着装填、击发的动作。 黑火药残留的刺鼻硝烟味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每一次的呼吸,他的口鼻之中都带着硝烟和鲜血的味道。 吴平不知道自己手中的海誓铳到底已经开了多少枪。 吴平只清楚,他手中的海誓铳早已经超过了军器局划定的最大连续射击次数。 每一次的铳击,都有炸膛的风险。 但是现在,谁还能顾得上这些细节琐碎? 此刻,已经没有更多的海誓铳让他们更换了。 他们的身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遮蔽。 一旦这最后一道阵线被万民军的甲兵突破,他们所有的人都将被斩杀殆尽。 他的手指已经不听使唤,装填速度慢得可怕。 黑火药残渣让铳机越来越滞涩。 在每一次的铳击之后,他都要用通条费力地清理铳管。 吴平的的拇指被燧石打火机构磨出了血,装填时在纸包火药上留下斑斑血迹。 十指连心,手指处传来的剧痛,加上一直以来的紧绷的心弦,战场鲜血和死亡的刺激,让吴平的眼前不由阵阵发黑。 “砰!“ 吴平举起手中的海誓铳,他能感觉到手中的海誓铳在发烫,但是吴平海是再度扣动扳机。 他看到了身前不远处一名刚刚绊倒在地重新站起的万民军甲兵身形一晃,而后无力的栽倒在地。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时间让他再去计算自己的战果。 吴平重新放下了手中的海誓铳,重新开始了装填。 因为慌乱,在拿起通条的时候,吴平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海誓铳的铳管。 铳管在连续射击后烫得吓人,只是轻轻一碰,吴平的手指便已经被烫起了一个不小的水泡。 “狗囊的……狗囊的……” 吴平的神色狰狞,拼命的咒骂,恐惧几乎要将他的内心给吞噬。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青筋在他的额头上暴起。 不断传来的疼痛干扰了吴平的心神,让他手上的动作越发的迟缓。 风起明末 第574节 “嘭!” 身侧一声巨大的爆响陡然炸响。 吴平浑身一震,向着身侧声响传来的地方。 他最担心的事情又发生了,又是一支过度使用的海誓铳终于不堪重负达到了它的寿命。 吴平看到不远处一名陌生的军兵痛苦的躺在地上哀嚎着。 那军兵的整张脸被炸得血肉模糊,一块锋利的铳管碎片深深嵌入他的右眼,鲜血混着眼球的胶状物顺着脸颊汩汩流下。 炸裂的铳枪甚至还伤及了那军兵周围的几名铳兵。 那军兵痛苦的想用双手去捂受伤的面目,但是他的右手和左手也已经是被炸的血肉模糊,手指都已经不见了好几根。 后续负责运送救治伤员的辅兵们,沉默的上前,将其抬到了担架之上。 但是却没有人对那重伤的铳兵提供任何的救治。 一名辅兵缓缓的拔出了腰间的短刀,颤抖的将其放在了那不断哀嚎的铳兵脖颈处。 很快,凄厉的哀嚎声消失在了阵线之上。 一切,彷佛都没有发生一般。 枪管喷出的火焰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吴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不仅仅是铳枪。 他们,也已经濒临到了极限了。 “铮————”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穿过了战场的喧嚣,清晰的在吴平的耳畔响起。 吴平猛的回头,看向中央的棱堡位置。 中军方向,那面巨大的将旗此刻正在急促的摇动着。 两翼的方向,也在同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一队队身着赤甲的甲骑犹如潮水一般从两翼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快速压来。 吴平浑身一颤,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响起的声音正是收兵的金声,摇动着的将旗下达的是撤退的军令! 从两翼来援的骑兵,为的是掩护着他们的撤退。 “撤!” 阵线之上,各级的将校军官在听到金声的下一瞬间已经是大声的疾呼着,向着周围还在愣神的军兵们下达军令。 “快撤!” “我们可以撤了!” 有人喜极而泣。 “快走,快走,万民军的甲兵压过来了!” 有人紧张的呼喊着,神色恐惧的不断的向后退着。 吴平愣愣的看着中军挥动的将旗,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有涌上心头,突然乍响万民军的喊杀声便又将其压下。 吴平转过身,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身后的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万民军军兵,拼了命的向后跑去。 连番的鏖战让每个人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抵近了临界点,吴平只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轻飘飘的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别拿铳了,都丢了,都丢了!” 有人大声的呼喊着,吴平听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他们司的把总。 听到疾呼声后,吴平才骤然惊觉,他的手中竟然还拿着那杆已经快要接近极限的海誓铳。 “盔甲也脱了,都他娘的在想什么,跑啊!” 吴平紧咬着牙关,他丢下了手中的海誓铳,而后又开始去解身上的腰带 但是他的手抖得厉害,指节因长时间紧握海誓铳和装填十分的僵硬。 他笨拙地解着腰间的皮带,但是他的腰带上沾满了火药和血迹,实在是太过于湿滑,一时之间竟然怎么都扯不开。 慌乱之下,吴平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来不及思索,吴平直接拔出了匕首,直接割开了腰带。 带着铁扣的腰带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但是这样的轻响在逃亡的人群之中是那么的微不可闻。 身上的棉甲被吴平甩在了地上。 他故技重施,用匕首割开了双臂的铁臂缚。 去除了沉重的负担,吴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松了许多。 奔跑的速度终于提高了许多。 但是失去了棉甲的保暖,迎着呼啸的北风,吴平逐渐感觉到了身体正在逐渐的变冷。 他的棉甲之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鸳鸯战袄,热汗转眼间就化作了刺骨的冰霜,冰冷的空气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吴平感觉自己的肺像着了火,喉咙里泛着血腥味。 每一次喘息,冰冷的空气都像刀子般刮过喉咙。 但他不敢停,也不能停。 身后。 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 隆隆的马蹄声连绵不绝,中伤的哀嚎声,愤怒的呵骂声,刀剑割开躯体沉闷的入肉声此起彼伏。 吴平知道,掩护着他们的骑兵已经与敌军接战。 “不要回头!” “跑!” 把总的声音最后在一次在吴平的耳畔响起,只有短短的两句话,五个字。 …… 吴平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的浑身冰冷,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是机械地向前迈动。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的黯淡的了下来。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远处,几点孤零零的火光在夜色中摇曳,像是被风吹起的火星,忽闪忽明。 吴平知道,那些微弱的亮光来自己方的棱堡。 吴平停下了脚步,他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他已经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命,保住了吗? 他不敢倒下,这个天气,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袄,一旦倒下恐怕就永远的站不起来了。 吴平恍若行尸走肉一般踉跄着向前,向着最近的一处棱堡走去。 棱堡内的同胞们,应该会向着他们施以援手。 毕竟他们不是溃败,他们是在听到军令之后才撤退的。 沿途的棱堡肯定会有人来接应他们。 吴平心中懊恼,他明明应该早一点想到的,现在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体力跑到最近的棱堡。 明明已经可以活下来了。 明明已经可以…… 吴平的心中满是不甘,但是视野却是越发的模糊,他真的已经到达的极限。 远处棱堡的火光在他眼眸之中,化作那年家乡上元节的灯笼。 “春娘……” 吴平举起了手,向着身前虚抓而去。 已故的妻子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抱着他的女儿在向着他招手。 妻儿站在灯下的模样,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火把都要明亮。 不过很快,那道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吴平的视野之中。 吴平仿佛听见女儿咯咯的笑声,还有春娘哼着那首哄睡的小调。 泪水彻底的模糊了吴平的视野,他再度回忆起了那份被他压在心底的痛苦。 “对不起……” 吴平缓缓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 在最后的时刻,他的心中只有歉意,对于自己的懦弱无能的自责。 吴平放下了手,他已经走不动了。 一切也都该结束了。 吴平站在了原地,失去了所有信念的他,身躯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只是他并没有摔倒在冰冷的地上。 一道坚实的臂膀将他牢牢扶住。 “现在,可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随后一件厚重的棉制大氅盖在了他的身上。 风起明末 第575节 吴平有些愕然,他的心中一片迷茫。 当他用尽全力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也看到了他这辈子永远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无数的火把在寒风中烈烈燃烧,将周遭的平野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晃动,忽明忽暗。 映照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 剑眉之下,一双鹰目清亮如寒潭。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吴平却是极为眼熟。 那双眼睛,那双犹如鹰隼一般锐利的双眼,吴平记得,他在谁的脸上曾经看见过。 在扬州的城郊,大战的开始的前夕,他们的主帅,靖南伯曾经从阵前领着甲骑走过。 当时他就在站在第一排的位置。 眼前的这双眼睛,和靖南伯的眼睛,一般无二! 第463章 希望?绝望! 夜色如墨,浓稠几乎难以化开。 几粒疏星泛着冷光钉在天幕之上。 无垠的平原上,寒风卷着雪粒在黑暗中嘶吼。 然而,就在浓稠的黑暗之下。 扬州西侧的的平野之上,由篝火、火把形成的火光,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宛如倒映在地面的星河。 那跃动的火光在荒原上蜿蜒流淌,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将整片冻土都映照得微微发亮。 人间的星海与天上的寒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铳炮声在寒夜中炸响,一阵接着一阵,火光在棱堡的轮廓间明灭闪烁。 万民军的攻势如潮水般涌来,黑鸦鸦的人影在炮火和铳焰的映照下向前推进。 山东镇的防线已然溃散,残存的旗帜还伏倒在血泥之中。 但是残存的靖南军军兵仍然守卫着棱堡。 喊杀声混着垂死的哀嚎,在堡墙的内外来回飘摇。 万民军修筑的棱堡,到底不是十八世纪欧陆那般,将铳炮的火力发挥到最大程度的战争堡垒,甚至是连空有其形都没有。 陈望虽然拨下了大量的银钱到汉中卫军器局中,汉中卫军器局的产量确实是在稳步提升,但是因为要分出一大部分给与其他的武备。 现在的火炮不足以列装全军,山东镇一个师,仅有四斤炮十八门,五斤炮六门。 这些火炮也全都用在正面的战场之上。 防守棱堡的靖南军用的火炮都还是明军序列之中的虎蹲炮和佛朗机。 此前万民军的之所以难以攻克,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在他们进攻不久,很快靖南军便会集结部队进行援护。 但是在失去了援护的骑兵以及步兵之后,这些仅有百人左右守卫的棱堡,一座一座的开始被万民军拔除。 散落在平野之上的靖南军棱堡,就如同海上分布与各处的礁石一般。 “万胜!” 无边的夜幕之下,无数万民军的军兵犹如潮水一般,一浪一浪的卷向这些礁石。 盈野的灯火宛若星河一般在扬州西郊的平野之上闪烁,也映照在陈望的双眸之中。 朔风猎猎,在黑暗之中卷起无数旌旗,猎猎的响声在陈望的耳畔回荡。 急促的脚步声从望台之下响起,而后一直抵近到了陈望的身后。 陈望并没有回头,仍然审视着远处的战局。 “夜不收回报,我军之前在西部所占据的十座棱堡已经沦陷七座。” 悉悉索索的动静在中军望台之上响起,一众参谋皆是站起了身来。 胡知礼的声音也在陈望的身后响起。 “山东镇伤亡惨重,经统计,步卒伤亡四千余,仅余两千左右,堪战者不过三百余人,多已精疲力竭。” “骑卒阵亡超过四成,残存三千余骑,还有一战之力,但大多也已是强弩之末,不可做为主力依仗。” “近卫第一营依托甲三、甲五良座棱堡,勉强稳固了阵,但万民军攻势如潮,滔滔不绝,前线频频告急。” “我军久战疲惫……” 胡知礼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了陈望举起来的右手。 “伤亡。” 陈望眼眸微眯,仍然没有回头,他将右手重新放下,用指节轻叩着身前的栏杆轻,平静道。 “从来无关紧要。” 胡知礼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看着独自站在栏杆之前陈望,看着陈望的背影,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要说的话,我曾经说过陈功,也曾经说给知义听,现在我再说给你听一遍。” 陈望缓缓转身,犹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随即投射而来。 胡知礼身形微微一顿,火光映照在陈望的双眸之中,在黑暗之中仍然熠熠有辉。 “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这是《孙子兵法》之中写的万世名言,领兵警句。” “用四个字来说——慈不掌兵。” 凛冽的朔风自北向南吹袭而来,卷起旌旗无数,也将望台之上熊熊燃烧的火盆吹的不断跃动。 灯火飘摇,越发的黯淡,隆隆的风吼声越发的摄人。 陈望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灯火映照之下,让他的面容愈发冷峻 “必要的牺牲,是生死存亡的必须。” “战场之上,要活人,就得死人。” “兵也好,校也好……” “当兵吃粮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早晚可能会有这样的一天。” 陈望的声音平静,彷佛在叙述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当初你我参军的时候,别告诉我,你没有想过有一天可能会死。” 陈望没有继续再深聊下去。 战争还在继续,要想成为一名真正合格的将校,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考验。 很残酷,很无情。 但是这就是现实。 血淋淋的现实。 “我军久战疲惫,万民军难道就不疲惫?” 陈望重新回过了头,不再看向胡知礼。 “万民军的伤亡,远比我们大的多。” “李岩……” “已经撑不住了……” 陈望轻瞧着身前的栏杆,缓缓道。 “为了打破西线,他压上了几乎全部的身家。” “倡义营、神机营、锋锐营,三营齐出,打到最后,连麾下的骁骑营都派了出来。” 在最后的时候,为了稳定士气,彻底攻破西线,李岩甚至亲率甲骑突进。 万民军是在黄昏之时攻克的西线,然而战事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束。 李岩下令让麾下的兵马日夜不缀,急切的想要扩大优势。 郑氏的船队如芒在背,只要万民军再露出半分的败意。 郑氏的船队就会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群一般,蜂拥而来…… “李岩已经将所有的筹码都压上了赌桌,也亮出了所有的底牌。” “现在……” 陈望扫视着整个燃烧的战线。 西线灯火通明,将整个平野照的几乎恍若白昼,声声巨大的呐喊声在平野之上响彻。 南线,万民军军队不时发动着袭扰,灯火宛若繁星一般密布在平野的四处。 东线,大股大股的万民军军队正在前行。 李岩已经抛下了一切。 在这些时日之间,万民军持续增兵,整个江北前后一共聚集了超过四十万的兵马。 在扬州城中,万民军就丢下了近四万具尸体,而后在西郊,又丢下了两万多条性命。 万民军的部队在经历了连番的血战之后,又伤亡了超过六万人。 前后阵亡超过十二万,如今万民军虽然还有将近三十万的兵马,仍然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 但是接近三成的伤亡,已是让万民军的士气几近跌落到了谷底。 这样的伤亡,如果是一次性造成的,万民军只怕早已经是陷入了崩溃。 万民军此时虽然气势高昂。 但是不过仅仅是回光返照罢了。 风起明末 第576节 西线的胜利,让万民军上下的军将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正是这一份胜利的曙光,让万民军原本跌落到谷底的士气重新回涨,甚至涨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可用的兵马。” 陈望轻敲栏杆,向着侍立在一旁的中军参谋询问道。 “山东镇第一师伤亡接近七千,可用骑卒三千,堪用步卒可凑五百之数。” 西线的崩溃,使得山东镇的元气大伤。 如果不是最后高杰的冲阵,挽大厦于将倾之时,挡住了万民军锋锐营的第一波突击,赢得喘息了机会。 只怕山东镇第一师的主力全数都要陷没在西线的战场之上。 “河南镇第四、第五、第六三师,伤亡接近五千,骑军尚有一万六千骑,步卒合用一万五千人。” 河南镇有三师,三万六千人,骑步各半,都是西军的降卒。 他们受训的时间比起山东镇要少得多,因此战力自然是赶不上山东镇的战力。 只是守卫东线的河南镇,兵力雄厚,面对万民军连绵不绝的攻势可以采取 “汉中镇第四师,伤亡接近两千人,骑军尚有三千五百骑,合用步卒将近一万五千。” 汉中镇第四师的防线在正面,受到的是倡义营以及万民军普通步兵的冲击。 汉中镇军兵的训练度是各镇第一,武备精良,全军披甲,第四师是由原来汉中卫下的卫军,皆是历战的老兵。 因此哪怕是承担了万民军主力正面的进攻,伤亡也并不大。 “中军近卫伤亡共计九十六人,伤亡基本都是近卫步兵第一营,基本都是因为西线溃败拦截后续追兵而损失。” 直属的两营近卫步兵,在之前一直是作为底牌和预备队使用,所以一直都没有怎么投入战场,自然是没有什么伤亡。 近卫骑兵营虽然频频出击,但是基本上每次投入战场都是在关键的时刻,因此数日下来,伤亡也仅有十余人。 “综合各营夜不收探听消息汇总,万民军于西线总计投入部队达十万。” “万民军所属神机营死伤大半,编制不存,后续战斗皆未见其番号。” 李岩为了突破西线山东镇的防线,将苦心经营的神机营当作了消耗品,用督战队将其硬顶上去和山东镇的铳兵对射,死伤惨重。 一战下来,神机营的编制直接被打没了也是正常。 陈望微微颔首,目前收到的战报和消息和他的推测相差不大。 神机营虽然没有全营覆灭,但是恐怕要想重新被投入战场,没有一两个月的重建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而在当下的这种情况之下,万民军自然是不可能再有一两个月的时间。 万民军如今的底牌尽出,神机营这一支纯火器部队就这样的退出了扬州之战的舞台。 陈望轻抚着身前的栏杆,问道。 “倡义营应该也移营了吧?” 赵怀良上前了一步,禀报道。 “万民军中军四营之倡义营,在黄昏我军西线崩溃之际,由中军转入西线。” “那就是说……” 陈望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侧身,轻声道。 “万民军最为精锐的中军四营,除去已经打残的神机营,还有李岩麾下的骁骑营,还有各部的主力,都已经到了我们的西面……” …… 朔风呼啸,旌旗猎猎。 万千的灯火充盈在扬州的西郊, 李岩勒马立于阵前,铁甲浸血,鞭梢低垂。 北风掠过,寒意渗骨,却浇不灭他眼中燃烧的炽热。 座下那匹跟随多年的白马不安地刨着前蹄,喷出团团白气。 鲜血浸透了他的衣甲,冰冷的北风吹袭而来,好似刮骨的钢刀一般。 鏖战数月,血战至今,他压上了一切,抛下了一切,在绝望的泥塘之中挣扎,在尸山血海之中翻腾。在绝望中挣扎,在败局里翻盘。 终于…… 终于! 终于让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靖南军是强。 陈望是勇。 但是靖南军的兵马终究还是太少。 陈望也终究不是真正的仙神。 他是人。 是人就会犯错。 是人就总有输的的时候。 多年的戎马,长年的经历,让李岩早已经养成了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的能力。 但是眼下李岩却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想要笑,他又想要哭,他想要大吼,想要发泄。 太久了太久了…… 他输了太多次,在陈望的手上输了太多次。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他不想做提线的木偶,不想做别人王霸之业上的垫脚石,不想成为史书之上可笑的失败者! 他要赢!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眼前一片片的火海,李岩狂傲的大笑着。 他想明白了,全都想明白了。 他已经忍受了太久的时间。 他不想再继续的忍下去了。 周围的一众万民军将校皆是眼神微动,他们从未见过李岩如此的模样。 但是在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只是保持着沉默, 火光映照下,李岩的面容忽明忽暗。 “陈望!” 令人心悸的杀意在李岩的眼眸之中流转,他的双目赤红的可怕。 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的眼眸之中跃动,宛若正午时分那高悬于苍穹之上的太阳! 今日,这扬州城,就是陈望的的葬生之地!” 也会成为他李岩的龙腾之地!” “你就在九泉之下看着我登临那至尊的宝座吧!” “哈哈哈哈哈——” 就在李岩放声大笑之时,一道尖锐恍若哨音一般的声音突然在李岩的耳畔响起。 一团灿烂的烟花陡然在夜空之中绽放,一瞬之间便已是引起了所有的人注意。 李岩的双眸瞳孔猛地一缩,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烟花升起的地方,正是靖南军的中军,陈望所在的地方! “不!” 李岩的浑身颤抖,几乎难以控制自己,原本高涨的情绪一瞬之间跌落谷底。 “不!” 李岩的心房崩溃,彻底的陷入了绝望,癫狂的嘶吼着。 那突然升腾而起的烟花无疑是一个信号。 “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在四野响彻。 李岩绝望的握紧了手中的马鞭。 四周。 那些原本沉寂,被夜幕笼罩着陷入一片黑暗的地方,陡然升起无数的亮光。 一片接着一片,一团接着一团,最终汇聚成了一片无边无沿的火海…… 北风呼啸,卷起万千旌旗。 明月高悬,映照遍地寒霜。 血色火潮在夜幕下翻涌,万千火把将荒野照得赤红如昼。 耀目的赤潮犹如波浪似的起伏着跃动,一面接着一面的赤红色的旌旗出现在了李岩的眼前。 沉重的脚步声撼动大地,如地脉深处传来的闷雷。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之中军歌嘹亮。 在沉闷的夜幕之下依然清晰可闻。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风起明末 第577节 第464章 李岩 隆隆的铁蹄声自远而近,如地底涌出的闷雷。 身穿着赤甲,肩扛着马刀的靖南军骑兵,擎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在黑暗中拉出无数道流动的火线。 熊熊的火光映照之下,赤色的铁甲泛着冷冽的光泽,仿佛刚从熔炉中淬炼而出。 战旗猎猎,在火光照耀下犹如跳动的血焰。 嘹喨的鼓角声撕破夜空,与马蹄声交织成令人窒息的杀伐之音。 火把组成的洪流宛若狰狞的火龙一般,自四面八方杀入万民军的营地之中,顷刻之间便已经带起无数哀嚎惨叫。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前不久还处于兴奋状态之下的万民军军兵,转瞬之间便已经是陷入了崩溃之中。 黑暗带来了秩序的混乱,未知带来了最大的恐惧。 处于最外围万民军的军兵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 但是万民军到底是经历了无数次鲜血与刀兵的洗礼。 隆隆的战鼓声在万民军的营地之中响起。 万民军各处的营地转瞬之间已是沸反盈天。 大队大队的军兵涌出营帐,向着营墙的位置靠拢。 在混乱之时,他们想到的第一条应对方略便是先行稳固营垒。 而后营垒之中大队的骑兵奔驰而出,向着混乱之处驰援而去。 这样的应对,并没有错。 可以说,是最好的安排。 战场,永远是锻炼军人最好的学校,远比任何高等级的军校更为高效。 但是。 战争的形式早已经改变。 “嘭!嘭!嘭嘭嘭!!” 在雷霆般的震响声中,炽红色的火光自四面八方陡然升起。 沉重的炮弹轻而易举的击垮了土木构筑的营墙,也摧垮了这些营垒之中万民军军兵的士气。 在靖南军的骑兵从黑暗之中席卷而来之时,这些简单构筑起来的营垒,也遭遇了致命性的打击。 兵败…… 如山倒…… 当大军士气跌落谷底之时,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 残存的万民军将校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依照着以往的经验,召集了麾下的亲兵精锐。 在这种时刻,最优的选择,便是集结有生的力量,突出重围,以图后续。 这也没有错,这样是正确的选择。 只是等待着他们的,是早已经严阵以待,缓缓覆压而来的靖南军步卒。 在沉闷而又富有节奏的鼓点声,无数靖南军的步卒踏着整齐的节奏向前推进。 每一排火把都随着步伐有规律地起伏。 熊熊的火光,照得军阵中一众靖南军士卒的面容忽明忽暗。 铳枪如林,在耀目的火光映照之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橘红色的火焰不断的喷吐着,在夜幕之下连成一线。 排铳的爆响声宛如催命的信号,响彻了整个旷野。 举目望去,皆是席卷而来的浪潮。 四面八方,皆是不断跃动的火光。 恐惧。 摧垮了万民军最后拼搏的意志。 军官的喝骂声淹没在溃兵的哭喊中,将校的令旗颓然坠落在地。 各处营地如同被蚁穴蛀空的堤坝,在绝望的浪潮前土崩瓦解。 军官没有办法在约束军卒,将校没有办法在掌控军队。 “完了……” 李岩心中绝望,他几乎没有办法握住手中的马缰,身形晃动之间,竟差一点便从马背之上跌落而下。 “靖南军的主力不是全都云集在了扬州吗?” “扬州的军队没有动,东郊的军队没有动,他陈望哪里来的的部队!” 李岩状若癫狂,歇斯底里的嘶吼着,眼眸之中满是疯狂。 他一直以来都是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密报和军报的消息都佐证了,扬州城、以及扬州东郊的靖南军都没有任何调动的迹象。 扬州的西郊,陈望所能调动的兵马仅仅只有六万人。 在连番的血战之下,陈望麾下堪战的兵马应当只剩下四万余人。 这样的兵力,单是防守如此冗长的战线,都已经是捉襟见肘。 怎么还可能有余力被投入进攻之中。 李岩心中怒火翻涌,恐惧充盈在他的心头。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元帅!” 李岩偏头循声望去,只见袁时中自北面纵马狂奔而来,那声音正是袁时中的声音。 此时的袁时中不复往日的威仪,而是披头散发,铁甲歪斜。 袁时中并没有行到近前,就在还有十余米距离的时候,他座下的战马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而后前蹄一软陡然翻倒在地。 袁时中整个人被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冻土之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腿伤又跌倒在地。 这个时候,李岩才注意倒,袁时中座下的那匹战马,早已经是遍体鳞伤。 一路的冻土之上被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西面、北面、东面,都出现了大量靖南军的步卒,靖南军大队的骑兵已经杀入了西线我军的腹地……” 袁时中艰难的支撑起身躯,他的声音沙哑,满是痛苦。 “各营军阵皆乱,溃亡之势难止,靖南军的兵马,已逾十万……” “不可能!” 李岩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马鞭,狂吼着打断了袁时中的话语。。 “不可能!” “你在说什么疯话!” “他陈望,哪里来的这么多兵马!” “他陈望,怎么会有二十万可以调动的兵马!” 李岩的双目赤红,满是疯狂。 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靖南军为什么能够这么多的兵马。 陈望明明已经将所有能够调动的兵马都调到了扬州。 陈望哪里调来的兵马? 难不成是从海州、徐州、从河南、从汉中? 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 他在这些地方都放有暗子。 这样大规模的兵马调动,他绝对能够知道。 而且陈望也绝不可能将这些地方的兵马调动而来。 因为一旦调动,便会有被趁虚而入的风险。 无论是李自成,还是黄台吉,都决计不会放过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是否认又能如何? 眼下,靖南军就是有那么多的兵马。 天边的赤潮已经连成了一线。 哀嚎声遍野,铳炮声震天。 嘹亮的军歌声已经落下,但仍旧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犹如父母。 风起明末 第578节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国家兮下救黔首。 杀尽虏寇兮手足同仇! 几名骁骑营的甲士扶起了摔在地上的袁时中。 “元帅,走吧,我们还有机会……” 袁时中重新被扶了起来,他看着满是绝望的李岩,叹息道。 “机会……” 李岩的咧了咧嘴,他的神色不断的变幻,不断的改变,最终露出了一张似笑似哭的脸。 “机会?” “哈哈哈哈哈……机会!” 李岩的身躯上下起伏,他弯下了腰,疯狂的笑着。 笑声起初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渐渐变得歇斯底里。 笑容在李岩的脸上越发的夸张。 “哈哈哈哈哈。” 李岩笑得很是大声,甚至笑出了眼泪。 “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你以为,陈望是谁?” “现在。” “他不可能,再给我任何的机会了……” 李岩偏过头,看向东面。 那里,是靖南军的中军望台。 无数火炬伫立,耀目的火光,照耀的整个旷野恍若白昼一般。 嘹亮的天鹅音一声高过一声,昂扬的军歌一阵高过一阵。 隆隆的战鼓声在战场上响彻。 一切。 都已经完了。 李岩看到了自己的下场,看到了万民军的下场。 东面那一直沉寂的江面之上,此时正燃着冲天的大火。 江面之上,熊熊的大火正在燃烧着。 那些曾经属于他的战舰,正在火光之中哀嚎。 靖南军正在发起反攻。 夜幕之下,哀鸿遍野。 到处都是崩溃的军兵,四处都是逃窜的甲士。 李岩丢下了马鞭,缓缓的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刀锋反射着火光,映照在李岩的眼眸之中。 一生的经历在李岩的脑海之中犹如走马灯一般掠过。 青年之时高中的喜悦,天灾来临之时乡野的哭声,下狱之时家破人亡的痛苦…… 他从杞县那阴暗的地牢之中爬出,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会盟义军,攻破洛阳,斩杀福王。 取徐州、破凤阳,南击侯询,收革左五营,威压南国,北灭孙传庭,几欲改换新天。 但是…… 现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已经竭尽了全力,拼尽了全力,想尽了一切的办法。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改变自身的命运,没有改变天下的命运。 “一切,都已经晚了……” “都结束了……” 李岩挥了挥手,他没有再逃走,他已经逃避过太多次了,他实在是太累了。 “以后的路,如何去走,你们所有的人,都可以自己去选择。” 诚如他所言。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一直沉默无言的红娘子轻声叹息了一声,她驱策着座下的战马,来到了李岩的身侧。 红娘子仍旧是没有任何的言语,她只是沉默的握住了李岩的手。 袁时中跪在地上,愣愣的看着李岩。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最终,袁时中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袁时中低下了头,弯下了腰,向着高坐在马背之上的李岩重重的叩了一首。 而后袁时中推开了搀扶的甲兵,跌跌撞撞的向北而去。 未几,他单薄的身影很快便又重新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彷佛重未出现一般。 …… 崇祯十六年,正月二十一日,平旦。 寒风呜咽,残火未熄。 天光初露,血色浸染荒原。 尸骸枕藉,断戟折矛斜插冻土,在晨光之中拖出长长的暗影。 硝烟低垂,如冤魂般徘徊不去,如晨曦一起遮蔽了战场全貌。 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朝阳将出未出,给这片死地镀上一层惨淡的灰蓝。 晨光照在一具具冻僵的尸体上,那些倒伏在地的面孔,至死仍保持着厮杀时的狰狞。 一面残破的“李“字大旗半埋在尸堆里,旗角被晨风吹得微微颤动,似在做最后的挣扎。几只乌鸦落下,在凝固的血泊中跳跃,发出刺耳的啼叫。 李岩倚靠着旗杆艰难的站立着,他身上的甲胄破碎,布满了刀剑的伤痕,内里是被血浸透的棉甲。 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柄断了一半的雁翎刀,刀刃上布满缺口。 左手则是拄着一杆折断的短矛,矛尖深深扎进冻土。 晨光映照下,他惨白的脸上布满干涸的血迹,嘴唇因失血而泛青。 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却仍死死盯着东方渐亮的天际。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胸前的伤口,都让李岩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但是就算如此,李岩握刀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 在他的身侧,只剩下数名同样伤痕累累的甲兵。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李岩突然神情惶恐,四下寻找着什么。 终于,李岩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事物。 一直以来,都跟随在他左右的红娘子,此时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就那样安安静静的躺在尸堆之中。 北风卷席而来,轻轻拂过红娘子苍白的面容。 晨光透过硝烟,在她安详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只是沉睡。 李岩沉默无言,腰间的红绳依旧鲜艳,只是再不会有人为他系上。 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永远闭上了,睫毛上还凝着细小的冰晶。 在这最后的时刻,在那颗勃勃的野心消失之后。 李岩的心中终于是生出了悔恨。 其实,他并非是没有选择。 无论是在开封,还是在徐州,亦或是在凤阳。 陈望都没有对他赶尽杀绝过。 甚至还派出使者,几次三番,向他递来橄榄枝。 但是,那个的时候的他。 被愤怒遮蔽了双眼,被野心蒙蔽了认知,被权力迷惑了心房…… 洛阳的王宫让他沉醉。 徐州的繁华让他着迷。 凤阳的壮丽让他忘我。 李岩的神情恍惚,无助的跪在了地上。 抚上红娘子冰凉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寒意直刺心底。 泪水便如溃堤般从李岩的眼角涌出。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身下那张苍白的脸上,顺着那些熟悉的轮廓滚落。 风起明末 第579节 李岩徒劳地用袖子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自己决堤的泪水。 那些未说完的话语,未兑现的诺言,心中的懊悔,满腔的痛苦,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泪,滴在红娘子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睑上。 权力蒙蔽了他的双眼,野心让他没有办法看清前路。 “自古帝王兴废,民兆于心!” 这句他曾经说过话,他却是忘记的一干二净。 他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许诺。 为了自己的野心,他不顾一切,将四十万万民军的命运压在了赌桌之上。 为了那飘渺的全力,他竟然放下廉耻去勾结外族,将北国的百姓当作弃子。 在这最后的时刻,李岩终于是幡然悔悟。 但是……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 一切。 都已经。 晚了。 也都已经。 到了结束的时刻。 第465章 据南国而望天下! 扬州郊外的旷野之上,举目望去,疮痍一片。 折断的刀枪斜插在冻土中,残破的旌旗半掩在血泥里,被寒风撕扯出呜咽的声响。 几处未熄的野火仍在燃烧,黑烟随之袅袅升腾而起。 凛冽的寒气凝在遍地尸骸之上,将昨夜尚未干涸的血泊冻成暗红色的冰晶。、 晨雾如纱,缓缓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 靖南军的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他们沉默地搬运着同袍的遗体,将战死的弟兄小心地排列整齐,盖上白布。 而更多的,则是万民军的尸体,他们横七竖八地倒伏在荒野上,却无人为其收敛尸骨。 一队队垂头丧气的万民军俘虏被押解着走过,他们的衣甲残破,脸上满是血污与疲惫,眼神空洞,麻木不堪。 前路黯淡,败者无言,他们知道,他们的命运,已经不再为他们自己所控。 战败者的存亡,只在战胜者的一念之间。 东方的天际泛起青灰色,照见满地霜华与血冰交织的惨烈。 江水滔滔,断裂的桅杆伴随着水流向南漂流而去,半沉半浮的船板随着波浪起伏。 两岸的枯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灰白的芦花被风撕扯着飘散在浑浊的水面上。 一艘福船的桅杆斜插进另一艘的船舱,丝绸船帆裹着尸体垂落水中,像送葬的白幡。 尔有鱼群游过,惊扰了沉积的泥沙,顿时翻起几缕暗红色的絮状物,又很快被湍急的江水冲散。 寒风掠过江面,带着硝烟和血腥气,卷向东南。 陈望左手放在腰间的玉带之上,右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赤红色的大氅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内中赤红色的铁甲凝着细密的霜花。 他沉默的看着周遭疮痍的一片。 一众亲卫甲士也是同样沉默,犹如雕塑般肃立。 随着李岩的身死,万民军最后的抵抗就此消失。 残存的万民军虽然还有二十余万,但是却已经再翻不起任何的风浪。 郑氏的船队已经开入了扬州附近的运河,控制了东南两面的水域,万民军的水师也已经彻底的覆灭。 辽阔的江河之上,却是容不下属于万民军的片板。 守卫扬州东郊的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三部在万民军的主力被聚歼之后,便已经是派人送来了降表。 虽然在那个时候,李岩还未身死,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大局已定。 “我军如今已经掌控了扬州全境,万民军制将军瓦罐子赵守平、老回回马守应两人于战阵身亡,已经证实。” “一斗谷常见希领兵退入西郊边缘的棱堡之中,而后遣散麾下从者,于堡内自焚而死。” 赵怀良从一侧走来,递来了参谋部传来的军报。 “江畔芦苇荡中飞鸟盘旋不落,夜不收入其搜索,于水畔,发现袁时中的尸首,身被七创,中五箭,致命伤为脖颈刀伤,应为自刎而死,掩藏其尸首者应为其亲兵。” “革里眼贺一龙请降,李总兵不敢擅专,询问总镇应当如何处置?” 大幕落下,扬州的归属彻底的易主,南国的易主也已经成为了定局。 残存的万民军在黎明之时,或降或灭。 这个世间,并没有第三种选择,留给他们。 战争,便是如此的残酷。 胜利者享受一切,而失败者只能将自身的命运,交付于他人之手,期盼着胜利者的仁慈。 “允降。” 陈望没有去接赵怀良手中的军报。 对于如何处置万民军中的将校和军兵,在最初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有了腹稿。 瓦罐子、一斗谷、袁时中,这些几名一直以来拥护着李岩的死忠派,选择了追随李岩而赴死。 但是革左五营,除去死于混战之中的马守应,余众都选择了归降。 革左五营的归顺,陈望并不感到丝毫的意外。 在他掌控了南国的军事,完成了实质上的割据之后,他就已经三番四次的向着李岩递出劝降的书信。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只要李岩选择归降,他绝不会吝啬封赏与嘉奖。 但是李岩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仍然不肯放弃南国,仍然想要牢牢的握住手中的权力。 甚至不惜以麾下五十万军兵的性命为赌注,以华夏数千年以来的社稷为赌注,与虎谋皮,与塞北的清国相互勾连。 在这个时候,李岩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但是这一切的选择,都是李岩所做。 万民军上下的军民,大部分的将校都只不过是被时代洪流,被李岩的个人意志所裹挟着前行。 李岩在熊熊的野心驱使之下,违背了他的誓言,忘掉了他的许诺,也烧尽了万民军最后的生机。 “天下,并非士绅王侯之天下!” “天下,当为天下万民之天下!” 就算是李岩最终取得了胜利,这天下,也不过只是换了一位主人,换了一任皇帝。 天下从未改变,世界也从未改变。 不过是一群王侯,取代了另一群王侯。 天下,不会是万民之天下。 而李岩,甚至连这都做不到。 他麾下的万民军,和历史上的李自成麾下的顺军一样,都挡不住清军…… 在他选择与外人联合之时,就已经失去了一位雄主应有的气度。 若是一直胜利还好。 但只要遭遇一次惨痛的失败。 无论是他李岩,还是万民军,都没有办法从失败之中站起来。 在一次次的逃窜,一次次的放弃之下,他们早已经失去了拼死一搏的勇气,丧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就如同历史上的李自成一般。 在一片石大败之后,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而逃,甚至连守卫北京的勇气都没有。 陈望心如铁石,满目的疮痍没有办法影响他的心绪分毫。 有的时候,他在想,如果他是李岩的话。 他会怎么做。 在这样的时刻,身处于这样绝望的处境。 在很多的夜晚,他也曾经思索过。 不过陈望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为他绝对不会和李岩走到相同的处境。 自始自终,他想要的不是那皇帝的尊位。 他的野心,也从来不是成为天下的共主。 最初,他只是想要为自己争一条活路。 但是现在,在手握权柄,在肩负着数以千万计生民的命运时刻。 他想要的。 是让崖山那样的惨事不再出现。 让神州之地,不会再闻胡笳之声。 是让天下重新回归安宁,是要让这天下焕然一新。 风起明末 第580节 真正的。 改天换日!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也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他不会逃跑。 绝不。 哪怕是风雨再如何的暴烈。 哪怕是前路再如何的曲折。 他仍旧会迎难而上,仍旧会砥砺前行。 陈望不知道自己所走的这一条路是否正确。 时代的局限,历史的限制,决定了他不可能彻底的改天换日。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走下去的决心。 一粒名为希望的种子被播下。 终会在神州的这片沃土之上生根发芽。 后世的路。 自有后世的人去走。 他要做的,是留住今世。 为后世的人留下一份遗产。 一份能够改变天下的遗产。 “大哥。” 一声轻唤,打断了陈望的思绪。 陈望循声望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你来了。” 陈望平静的脸庞终于是有了些许的波动。 来人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容,迎着陈望的目光一路走来。 来人伸出了双臂,陈望也伸出了双臂相迎。 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亦如辽东血战之时。 “幸不辱命。”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功。 早前便被陈望派去运河的两岸募兵训练的陈功。 如今的陈功不再只是那个一直以来都跟随在陈望的身侧,莽撞冲动的青年小伙。 陈功的身上多了一份沉稳的气质,也多了一丝从容不迫。 多年的征战,悉心的教导,让陈功与以前的自己早已经截然不同。 “辛苦了。” 看着眼前满脸倦容的胞弟,陈望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在去年,也就是崇祯十五年的时候,陈望在襄阳大婚之后,便让陈功东去抵达了南直隶的运河两岸。 漕运断绝之后,运河两岸百万漕工无业,滋生了混乱。 南直隶经受了连番的战乱,万民军根除了大量的地主士绅,使得南直隶凭空多出了大量无主的土地。 所以这些漕工基本都重新编为屯民,以军屯的形式,重新安置在南直隶的各地。 运河的漕工们,其实是最好的兵员。 他们的体格坚韧,吃苦耐劳,有秩序,听指挥。 只是让他们作为屯民,实在是过于可惜。 当时南直隶的战兵早在凤阳一战损失殆尽,连各城的防务都出现了问题。 所以陈望派遣陈功过去,增设了靖南镇,定兵额六师,练兵七万两千人。 调陈功,为靖南镇镇守总兵官,总辖练兵事务。 后来朝廷加封为陈望为靖南伯,为避名讳,陈望将陈功镇下的兵马改为平南镇。 这支兵马一直以来,都在南直隶凤阳府的东面泗州训练。 因为周围都是军屯的原因,这些军屯作为民兵也一直都在训练,所以若不是仔细探查,便难以知晓。 通过情报司的情报,陈望一直都清楚,李岩并不知道在泗州,自己还有这样的一支兵马。 而陈功麾下的这支兵马,虽然在此时已经经过了差不多三四个月的训练。 但是终究是没有经历过战阵,武备也落后。 若是直接投入战场,起到的作用其实并不会太大,甚至还有可能被万民军当作一个突破口。 所以,陈望便一直扣着这张底牌,隐而不发。 一直时间不断的推移,一直到到万民军的进攻逐渐疯狂。 陈望于是下令陈功率领兵马,星夜连程赶赴扬州。 为了筹备扬州之战,陈望调动的自然不仅仅是麾下的战兵,还征调了南直隶大量的百姓作为民夫,用以挖掘壕沟,运送粮食,打制军械。 因为情报司的活动,万民军的斥候、哨探、细作能够得到的消息也极为有限。 正是如此,所以陈功才能够领兵如神兵天降一般抵达扬州城外,为这场大战划上了最终的句号。 接着夜幕的掩护,万民军根本不知道人有几何。 他们也并不知道,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靖南军。 其实只是一支刚刚训练了没有多久的军队。 只是一支连武备都只配齐了一半的军队。 突袭而来的骑兵摧垮了他们的防线。 如同星海一般四面八方而来的火光,击垮了他的勇气。 一支士气跌落谷底的军队。 一支失去了勇气的军队。 最终等待着他们的结局,只有覆灭一途。 “结束了吗?” 陈功的脸色苍白,带着长途跋涉的倦容。 “结束?” 陈望笑了一笑,眼眸之中同样闪过了一丝倦意。 “结束了,但是还没有完全结束。” 陈望摇了摇头。 南国平定,但是北国落入清军之手已成定局。 李自成雄踞西北,南望川中。 和硕特汗国盘踞雪区,窥视西南。 郑氏根深蒂固,控制着海运。 这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 陈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李岩已死,万民军的残存势力还在,大哥决定如何处置。” 陈望的神色重新恢复了如常。 万民军残存的势力,还有不少。 李际遇还在南京,南国诸府,还有残存的万民军。 他们有的是革左五营的余部,有的则是河南的义军,该如何处理确实是一个问题。 不过,陈望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历史上,在清军入关,屠戮中原之际。 在大量的明军归降,无数的官宦士族倒戈之时。 却是那些,一直以来被明廷称为流寇,称为叛逆的农民军举起了抗清的大旗。 比起南国的那些官宦士族,这些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对手的万民军,其实反而更为值得依靠。 明末的农民军,在最初的时候,走错了道路,犯下了很多的错误。 但是在那个时代,他们的浅薄的见识,让他们的视野受到了局限,一些不好的事情使得他们走到了错误的终点。 不过在危难来临之际,当国破山河近在咫尺之际。 更多的人选择的是,共赴国难。 他们坚持到了最后。 一直僵持到了康熙三年。 清军集结二十万重兵,将最后一支还打着明军旗号的军队围困茅麓山九莲坪。 而他们的主将,名叫李来亨,他是李过的养子,一直以来都是在闯军的序列。 风起明末 第581节 历战终败,突围无望,在粮尽援绝之际。 李来亨遣散诸将,将妻子杀死,烧毁了山寨,毅然自杀。 麾下诸将奉承遗命,与清军拼死,大多身死,少有降者。 《永历实录》载:“来亨败没,中原无寸土一民为明者,惟诸郑屯海外。” 对于农民军,陈望并没有任何的歧视。 他们只是走错了道路,做错了选择。 时代如此,世道如此。 个人的命运,在时代的浪潮之下,是那般的无足轻重。 陈望没有办法完全的体会到,历史上李定国在绝望中倒下,瘫倒在病榻之上,在遗留之际有多么的悔恨,有多么的绝望。 李定国留下的遗言,只有短短七个字。 那七个字,字字啼血。 “宁死荒外,勿降也!” 在那个时候,李定国不再是一心反对明廷的农民军。 也不是被称为晋王的明帅。 而只是一个普通明人。 崖山,几乎泯灭了中华文化上千年的积累。 中华文明,从战火与硝烟之中重生。 北国仅仅失去数百年,北人始不知何谓华夏,以为南人皆为外族。 “中军部拟令,传告南国。” 陈望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折。 “李岩已死。” “降者赦。” “逆者……” “亡!” 大势如潮。 滚滚东去。 第466章 朱由检 崇祯十六年,正月二十一日,平旦。 就在决定着南国命运的同一时刻,命运的时钟也在同样在北国转动着。 清军的围攻,给本就飘飖北国蒙上一片阴沉的气氛。 明帝国,京师。 德胜门的城墙在连绵的炮火之下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裂缝如蛛网扩散,砖石如瀑布般倾泻,激起了漫天的烟尘。 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又有大段的城墙坍塌而下。 烟尘还未散去,城外早已经等待良久的清军甲兵便已如潮水般,涌过了城墙坍塌而形成的废墟,向着城内席卷而去。 城内,守城的京营兵马仓促列阵想要堵住那暴露的缺口,然而清军甲兵已如铁壁般压来。 一杆杆虎枪锋锐,一把把顺刀冷寒。 前来明军的军阵在瞬间便已是陷入了崩溃,残兵败将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同样的情况,正在京师的四面八方正逐渐出现。 仗打到这个份上,所有的人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能守这么久的时间,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外无援军驰援,内无精兵可恃。 漕运断绝多时,京师粮草早已告罄。 突如其来的瘟疫更是重创了守城将士。 疫病刚有缓和,清军铁骑便已兵临城下。 漕运断绝已久,京师粮草很早便已经短缺。 突如其来的瘟疫,更是摧垮了守卫着京师的大部分军兵。 瘟疫刚刚退去不久,清军便立刻兵临城下。 原本守卫着京师的四镇兵马差不多有四万兵马。 四镇的兵马屯驻城外,事先做好了防护的措施,但仍然还是受到了影响。 但等到清军进攻之时,还是只剩下了三万余人还有战斗力。 而城内的情况更为糟糕,京营的兵马因为军纪不严,多染疾病,死伤者甚众。 朝廷的那些高官大员们,整日议论,整日争吵,却是说不出半点的方略。 最终竟然站出来的人,是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方正化。 因为周延儒领兵西进的原因,所以此时的方正化,并没有如同历史上被崇祯委派到保定镇守,而是留在了京师之中。 方正化带着宫中的净军,同时征发东厂与锦衣卫的厂卫,完成了对于京师的戒严,遏制住了疫病的扩散。 但是一切到底还是晚了…… 清军来了…… 就在扬州之战尘埃落定的同时,京师的外城也在同一时刻告破。 如狼似虎的清军甲兵涌入了北京城的街巷之中。 德胜门上。 方正化拄着大枪站立在城楼的侧门处,平静的目视着正从不远处塌陷城墙的豁口处汹涌而入的清军甲兵。 朔风如刀,汗水混杂着鲜血缓缓的从方正化的脸颊处慢慢滑落而下。 城上城下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奔走呼号的军兵将校。 有人仍在拼死抵抗,但是更多的人却已是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城墙之上,尸骸枕藉,旌旗倾颓。 燃烧的箭楼浓烟滚滚,遮蔽了半边天空。 “督主!” 一声嘶哑的呼喊传来,一名锦衣卫的千户踉跄奔上城楼,他的半边身子染血,手中的雁翎刀只剩下了半截。 那锦衣卫千户见到了站立着方正化,身躯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他的声音颤抖,满是绝望。 “建奴大队兵马……已入城中……卑职……无能……” 那锦衣卫千户低着头,将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说到最后,这个七尺汉子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德胜门上,一众守城的将校军兵目光皆是集中在了方正化的身上。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方正化的决断。 “督主,外城已经守不了了。“ 一名东厂的档头走到了近前,他的铁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的发丝被血黏在脸上。 “西直门、安定门的钟声都已经响了……“ “督主,我门退到内城去吧!“ 一名净军的士兵颤抖着出言,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显得极为尖利。 “内城城墙高厚,咱们护着督主杀出去,还能再守一阵。“ 那净军士兵的话一出口,便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 “辽镇的兵马不是说快赶过来吗,等到关宁兵到了……” 更多人加入了劝说,声音此起彼伏。 “是啊督主,我们……” 不过在片刻之后,吵闹的人群终于是平静了下来。 因为方正化并没有回答他们任何一人,也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 方正化只是孤零零的站在他们的身前,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城下。 终于在门楼周围所有人都沉寂下来的时候,方正化终于是转过了身来。 “大势如此,已非人力能逆转。” 方正化目视着场中的众人,平静的说道。 “我方寸已乱,诸公好为之。” 结局其实早已注定,方正化比任何都清楚。 “领命之时,我已经知晓万无能为,不过一死报主恩尔。” 在周延儒领援兵赶到京师的西郊,却被一战击溃之后…… 在辽镇的援兵迟迟未有赶赴京师之际…… 辽镇要是能来,早就应该来了…… 风起明末 第582节 一切。 都结束了。 …… 紫禁城内,早已乱作一团。 内宫的宫女和宦官们早已乱了方寸,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各个宫门。 一名年约二八的小宫女被人流裹挟着,在长廊上跌跌撞撞的奔跑着。 她的发髻散乱,珠钗歪斜,满脸都写的是惊恐,被人群裹挟着无助的向前。 人潮涌动,在慌乱之间,那小宫女没有注意,在行走的过程之中,竟被自己的裙裾绊倒在地。 “啊——“ 痛苦的声音从她的喉咙之中传来,但是身后的人群却没有人在此刻避开。 一只皂靴狠狠踩在她的手背上,指骨发出了一声脆响。 她痛得尖叫,可声音立刻淹没在更嘈杂的哭喊声里。 紧接着,第二脚、第三脚接踵而至…… 有人踩过她的裙摆,有人踏过她的发丝,甚至有人直接从她背上踩踏了过去。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刚撑起半个身子,就被一股更大的冲力撞回地面。 血从她的嘴角渗出,视线开始模糊…… 所有的人,都在逃命。 乾清宫的殿门大敞着,龙案上的奏折散落一地,却没有人去管顾。 暖阁之中,鎏金的香炉倾倒在地,香灰泼洒一团,混着不知是谁踩过的脚印。 殿门的两侧,几名年迈的太监手持着刀剑,他们的浑身颤抖,面容恐惧,但是却依旧固执地守着岗位。 他们颤巍巍地守在殿门的两侧,就像过去十余年里的每一个黄昏一样。 暖阁之中,崇祯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着,他手中的宝剑,此时沾满了鲜血。 就在刚刚。 他与周皇后等嫔妃举行最后的酒宴,做了诀别。 还亲手杀了自己的两名女儿。 若是让其陷于清兵之手,只怕…… “陛下。” 王承恩跪在地上,颤声道。 “皇后娘娘...已自缢殉国……” 崇祯的面容剧烈抽动,眼中翻涌着难以言表的痛楚。 他缓缓闭目,握剑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颤,剑身随之发出细弱的铮鸣。 国朝近三百年的天下,到底还是断送他的手中。 事到如今,他已无面目,去九泉之下,去见一众先帝,去见太祖皇帝。 宋祚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国九十七载。 太祖皇帝起于微末,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终复汉官之威仪。 然而此番。 山河破碎,再度倾覆。 衣冠沦落,社稷不保。 “当啷——” 宝剑从崇祯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暖阁的地面之上,发出一声清越的悲鸣。 “陛下……” 王承恩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哽咽道。 “走吧……” 崇祯惨然一笑,轻振袖袍。 “大明已经有一位被俘虏了的皇帝了,不能再多上了一位了。” 崇祯的眼神之中没有恐惧。 他的眼眸之中满是疲惫。 天下将亡,社稷将失。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是一位明君。 他做不到,扶大厦于将倾。 也做不到,挽狂澜于既倒。 但是,现在有一件事,他能做到。 无言对百姓,有愧见先祖 大明,绝对不能如同大宋一般,再现靖康之耻。 他也绝不会如徽钦一般苟延残喘,为金人牵羊羞辱。 大明的皇帝,有大明皇帝的死法! 崇祯握紧了双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而后。 义无反顾的迈步向着暖阁之外走去。 狂风呼啸,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穿梭在殿宇长廊之间,将天地搅成一片混沌。 崇祯走在雪地之间,深蓝色的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衣袂翻飞间露出内里早已磨损的衬里。 “陛下!” 王承恩站起了身来,擦干了眼泪,踉跄着追出暖阁。 只见天子的身影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宫道两侧的宫灯早已熄灭,唯有远处冲天的火光透过雪帘,在崇祯身上投下血一般的暗红。 火光熊熊,消融了冰雪。 紫禁城的飞檐在火光中投下狰狞的影子。 那些曾经辉煌的琉璃瓦,那些曾经高大巍峨、壮丽绝伦的殿宇…… 此刻正如这个王朝最后的眼泪,在烈焰中彻底化作乌有。 崇祯与王承恩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燃烧的宫阙,穿过了混乱不堪的人群,穿过了富丽堂皇的殿宇长廊。 煤山山下,豢养着成群的鹤、鹿。 在这样混乱不堪的情况之下,豢养的麋鹿在雪地里乱撞。 它们的蹄子踢翻了结冰的食槽,拼命的撞击着挡路的栏杆,呦呦鸣叫声撕破了凌晨的寂静。 那些养尊处优的白鹤终于想起它们还能够飞翔,扑棱着翅膀想要飞倒安全的地方。 四下一片杂乱,到处都是混乱不堪的景象。 在王承恩的搀扶之下,崇祯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步坚定的向着煤山的上方走去。 雪粒簌簌的打在脸上,就像是细碎的冰针。 正月的北风,冷的刺骨,犹如刮骨的钢刀。 风雪带来了凶厉的满语声。 清军已经攻入了皇宫之中。 就在外城陷落的消息传来之时,整座京城便如溃堤般土崩瓦解。 崇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他在御前殿,敲响了朝会的钟声,想要召集百官,但是钟声响起了许久,却没有一人入殿。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崇祯只知道自己最后几乎是被王承恩托上的山顶。 眼前的山坡之上,正立着一座朱红的凉亭。 那座凉亭的名字崇祯记得,叫做红阁。 那是他为了检阅宫内兵马而特地让人修建的。 从红阁向下眺望,不仅可以看到大半个紫禁城,还可以看到内外城的景象。 很多时候,崇祯都喜欢待在红阁,看着正在宫中操练的净军禁卫,看着行走在皇宫之中的宫人女官,看着内城外城的熙熙攘攘。 如今成了俯瞰末路的观景台。 “陛下,我们歇会吧” 王承恩搀扶着崇祯到红阁之中坐下。 崇祯顺从的坐了下来,他实在是太累了。 从这个角度望去,曾经禁卫操练的校场空空荡荡,曾经辉煌壮丽的皇宫在火光之中哀鸣,熙熙攘攘的街巷已经化作了人间的炼狱。 崇祯惨然一笑。 “朕待士亦不薄,今日国难当头,群臣何无一人相从,如先朝靖难时,尚有程济那样的忠臣……” 说着说着,崇祯又止住了言语。 在沉默了些许的时间之后,崇祯叹息了一声,又喃喃自语道。 风起明末 第583节 “眼下兵荒马乱,许是他们不知消息,故未能及时赶来罢。” 红阁的旁边,立着一颗歪脖子槐树。 那颗老槐树,就这样黑黢黢的戳在雪幕里。 崇祯望着东方天际,那里仍是一片混沌的铅灰色。 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初升的朝阳,将阳光扭曲成了诡异的赤金色。 老槐树的枯枝簌簌作响,抖落了一地雪渣。 当第一缕天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时,白绫已在老槐枝上系成死结。 在这人生最后的时刻,崇祯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承恩,心中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这一生,犯了很多的错误,也看错了很多的人。 在曹化淳走后,他感觉自己的身边,连一个体几的人竟都是没有了。 他只感觉自己越发的像是一个孤家寡人,越发的感觉没有人可以信任。 但是眼下,他才知道,原来还是有很多的人愿意和他站在一起。 “承恩,你逃命去吧。” 崇祯心怀愧意,叹息道。 他想要王承恩活下去。 真心实意…… “陛下……” 王承恩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听出了崇祯话语之中,对于他的愧疚。 “奴婢陪着陛下从信王府走到乾清宫,奴婢从小便一直跟随着陛下。” “就让奴婢,再陪伴着陛下,走这最后一程吧……” 风雪之中,崇祯的脸庞苍白如纸,唯有眼中跳动着远处城郭燃烧的火光,有着一丝的光亮。 灰白的长发在雪中狂舞,恍若一缕将熄的孤烟…… 崇祯最后回望一眼南面。 一切。 好像还并没有真正的结束。 不过,他却是已经看不到最后的结果。 风雪越发的急切,遮蔽了山中的一切,也淹没了一切的人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雪终于停了。 一只山雀落在枝头,歪头打量着树下两具覆雪的身影。 老槐树的横枝上,两道白绫垂在晨光里,轻轻摇曳。 轻柔的北风吹拂而来,露出一道染血的帛书: “朕在位十有六年,薄德匪躬,上邀天罪,致虏陷国。” “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 “以发覆面而死,任贼分裂朕尸,勿伤我百姓一人。” 第467章 天下 崇祯十六年,正月三十。 淮安南郊,风雪消止,冻土渐软,残冬的暮色沉沉压下。 如雪般的营帐犹如鲲鹏的羽翼一般浩大,一眼望不到尽头,几乎遮盖了整个淮安的南岸。 帐顶积雪未消,在斜照下泛着铁灰色的冷光,而营寨间的泥泞小径已被千万军靴踏成黑浆,蜿蜒如蛇。 戌时方至,日轮西坠。 残阳如血,将云层染成暗紫。 炊烟从靖南军各个营地之中袅袅升起,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青灰色的雾霭。 运河之上,千帆竞渡。 无数大小船只正顺着宽阔的京杭运河徐徐北上,如林般的桅杆旗幡几乎遮蔽了整个河面。 甲板之上林立着无数士气昂扬身着赤衣的军兵,船身在浊浪中稳稳前行,船首的虎头纹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光芒。 数以千计的棕色船帆的竖立着,在运河的河面之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运河水被船桨搅动,泛起浑浊的浪花。 偶尔有传令的小艇在各个巨舰间穿梭,船头劈开的浪痕还未平复,就被后续的战船碾碎。 岸边奔驰着的靖南军游骑们高举着兵刃,大声的向着运河之上劈波斩浪的船队呼喊示意着。 “万岁!” 扬州的大胜影响着靖南军一众上下。 他们跟随在这个世间最为勇武的将军麾下,赢取在南国的大胜,击败了不可一世的万民军,斩杀了横行天下已久的李岩。 如今。 南国。 已经他们的天下了! 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欢呼?! “万岁!” 运河之上,战船之上一众水师的官兵或是高举着手中的兵刃,或是握紧拳头振臂高呼,向着他们的同胞致以最高的敬意。 视野之中,一片赤红,几欲遮天蔽日! 就在在这一片的欢腾之声,北面靖南军的哨骑,视野之中出现了一个微小的黑点。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那黑点不断的变大,不断的靠近。 很快,一名背负着令旗,混身泥泞的骑士已是从北方疾驰而来。 “拦住他。” 领头的旗总最先反应过来,他抬起了手,指向那飞驰而来的骑士,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 身侧几名原先护卫在那旗总身侧的骑兵也是很快反应过来,当下应命上前。 但是那疾驰而来的骑士却是没有半分止步的意思。 那骑士眼见着巡游的甲骑靠拢,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一下举起了一面赤红的小旗。 “京师急报,八百里加急!” 抵近十步的距离,就在巡游的甲骑们靠近之时,一声大喝恍若定身咒一般让他们生生的止住了座下的战马。 京师被围的消息,并没有被封锁,靖南军全军上下全都了解此事。 “躲开!” 那骑士神色狰狞,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前行的甲骑们回头去看己方的主官,而他们的主官此时神色剧变,猛然举起马鞭,呼喝道。 “开路!” 数十名靖南军的骑兵当下齐齐调转马头,转瞬之间已如如羽翼般护卫在那骑士的两侧前方。 …… 靖南军中军帐内,众将列坐。 大帐之中,众皆沉默,气氛几近凝固,所有的人神色都阴沉的可怕。 帐内灯烛幽微,青烟盘绕,将众人面目映得阴晴不定。 铜壶滴漏声格外刺耳,每一声都似敲在所有人的心腔之中。 陈望背对着众人,站立在帅案的后方。 帅案上的塘报已被揉皱,朱批“急递“二字犹自渗着猩红。 左光先紧闭着眼睛,用手托举着额头,竭力的控制着自己。 他的呼吸还算平缓,可托着额头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刘光祚直挺挺地坐着,目光涣散,盯着案上那封塘报,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又无声。 曹变蛟紧握着拳头指节发白。他喉结滚动,似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左良玉靠坐在座椅之上半边脸隐在阴影里,望着帐外肆虐的风雪,眼神阴鸷难测。 就是李定国、高杰等一众原属于西军的一众将校坐在座椅之上,目光低垂着几乎和地面平齐。 陈功、胡知礼、赵怀良等一众靖南军的嫡系将官也是同样默然无语。 京师的陷落,其实本就是定局。 但是当京师陷落的消息真的传来之时,他们到底还是不能平静。 山河沦陷,国家破碎。 怎么会有人无动于衷。 陈望背对着众人,凝视着身前那幅悬挂在中军帐内的天下舆图。 舆图之上,京师的位置已经被划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风起明末 第584节 陈望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猩红的叉痕之上。 帐外朔风猎猎,陈望的思绪越发的游离。 从塞北吹来的寒风,也将陈望的思绪带回了崇祯十三年的北国。 “风霜以别草木之性,危乱而见贞良之节。” “辽土沦丧数十载,虏陷北国遍揉京畿,掳我百姓为奴,害我中原之民,荼毒天下。” 在平台之上,崇祯走下来了御座,站在了他的身前,紧握着他的双手。 “将军此番赢取青山关大胜,大壮我国朝之威,血我国人之泪……” 虽然相隔数载,但是陈望仍然能够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崇祯的身形瘦弱,单薄的几乎撑不起那一身的袍服,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 他的手指冰凉、枯瘦,骨节嶙峋,握上去不似活人之手,倒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骨架。 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念。 对于崇祯,陈望的情感十分复杂。 这位本应无缘于皇位的闲散王爷,被推上了那本不应该属于他的皇位。 在初登上皇位之时,天下其实早已经疲惫不堪。 京师、南国虽然一片歌舞升平,但是处处却已显亡国之态。 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皇帝,也没有人能够去教他,更没有人会去教他。 他受了很多的蒙骗,吃了很多的苦头,栽了很多的跟头。 他杀了魏忠贤,却没有找到能够替代魏忠贤的人,使得朝政失衡。 他看准了袁崇焕,听信了他五年平辽的计划,最后却发现所托非人。 袁崇焕没有他的诏令,擅杀大将。 在其执掌辽东之时,建奴第一次越过了长城进入了中原…… 天灾、人祸,一桩一桩,一件一件,接踵而至,压的他难以喘息。 治大国,如烹小鲜。 崇祯从来不是一个温和的君王。 他的性子太急,手段太烈,像一把出鞘过快的刀。 但是这天下,就如同在倪元璐所说的那般,已经经不起太多的折腾。 到最后的时候,崇祯其实已经能够预感到自己的结局。 他很多次提到命数,气数,他的心其实早已绝望。 崇祯虽然是皇帝。 但是终究只是一名凡人,一个普通的人。 但同时。 他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是一个真正的皇帝,一个真正的国君。 在国破家亡之时,所显露出的气概,是一位真正的帝王应有的气概。 他就像个明知必输,却仍旧坚持落子的棋手。 为了中兴国家,崇祯想过了一切的办法。 却唯独没有想过一件事——放弃。 哪怕是在京师的沦陷的前夕,他仍旧在为止努力。 他派人南下,召集兵马勤王。 他派人北上,请求辽镇回援。 他下发诏书,呼吁百姓抗敌。 直到兵临城下城破沦陷的那一天,崇祯依然没有放弃。 在最后的时刻,崇祯知晓自己无言面对祖先,选择了脱下龙袍。 他知晓自己对天下的亏欠,在最后的遗言之中,最后的请求,是为治下百姓乞活。 这位天子用最后的世间,在史册上刻下了一道永不弯曲的脊梁。 这也是为什么,在所有的亡国之君之中,崇祯是最为让人惋惜的。 为社稷而死。 他的经历,他的能力,并不足以支撑他挽回这个衰落王朝的命运。 只是,当整个王朝都在向下坠落之时,除了死死抓住悬崖边的枯藤,把自己勒得血肉模糊之外,还能怎样? 陈望缓缓转过了身来。 转身发出的响动打破了中军帐内沉闷的气氛。 中军帐中一众将校的目光也在此时向着陈望的投来。 “日月黯淡,无力照耀九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望的身上。 陈望左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握紧了右拳将其高高举起。 “太祖高皇帝起于微末,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复我华夏衣冠。” “建奴南侵,北国沦落,欲再现蒙元旧事!。” 陈望的声音略带颤抖。 北境沦陷,清军入关。 如今的南国是在他的治下。 在他的身前,已经,再没有其他的任何事物了。 没有人挡在他的身前,没有人站在他的面前。 现在。 一切,都需要靠他了。 天下的景望,全都积压在他的身上。 陈望永远都不会忘记献俘之时的那番景象。 满城的敬意、满城的呼喊…… 还有满城的哭声…… 那是整个国家的伤痕,整个国家的血泪…… 在他们离开京师之时,数以万计的百姓出城相送。 陈望握紧了拳头,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天下的命运,如今都压在我们的肩头。” 陈望的目光从帐中众人的身上缓缓扫过,他紧咬着牙关,一字一顿。 “我们不能输。” “我们不能败!” “我们曾经跌落深渊,忘记了自己的过去。” 陈望握刀的手微微的颤抖。 现在,全天下的重担已经压在他的肩上。 从崇祯八年到崇祯十六年。 八年的世间,他从未能有喘息的时间。 处理军政,制定方略,厉兵秣马,经营地方,太多太多的事情等待着他来做。 现在,他的麾下的雄兵数以十万计,他早已经没有了亲身上阵的必要。 但是就算如此,陈望也没有放松对于武艺的懈怠。 他没有办法告诉众人。 他的内心,其实也很害怕。 这天下的重担,实在是太过于沉重。 天下人的景望,都压在他的肩上。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现在他已经掌握了南国,拥有了一支足以改变天下的兵马。 但是。 看似是他驾驭着洪流。 但他又何尝不是处于洪流之中,被洪流所裹挟。 “当我们挣扎着爬起之时,汉唐的荣耀已经离我远去,我们引以为傲的文化在战火之中消亡,世代传承的礼乐文明在铁蹄下支离破碎。” “我们只能从那破败的壁纸绘画之中找寻我们先辈的服饰冠冕。” “我们只能从那尘封的典籍书藏之中找寻我们先辈的礼乐篇章。” 陈望握紧了拳头,那些曾经属于旧时陈望的记忆,也一点一点浮现在他的心头。 背井离乡的痛苦、宗亲四散的痛苦、全都积压在他的心头。 “若让华夏神州之地,再闻胡笳之声……” 风起明末 第585节 陈望的目光向前,投向了帐外呼啸的风雪,投向了遥远的北国。 “吾等……” “皆是……千古之罪人……” 帐中的气氛的越发的沉闷。 不过,陈望却没有再一次让气氛就此继续沉闷下去。 “日月拼尽全力的照耀着神州,直至今日已是越发的力不从心。” “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 中军帐中一众将校皆是心念微动。 这句话,作为将校他们如何不知晓。 这句话的出处,正是那份澄清宇内,重开大统之天的谕中原檄! “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北国久污膻腥,生民扰扰,今日起兵誓要廓清,必将驱逐胡虏,清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陈望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正声道。 “吾等恭承天命,定当,救我生民于水火,复我汉官之威仪,诛绝腥膻,复我山河!” 天际最后一缕霞光,正无声地沉入原野的尽头。 红日落下,月辉黯淡,暮色愈深。 靖南军的军营中万千灯火次第点亮。 起初是零星几点,继而连成一片,最后化作浩瀚星河,在漆黑的夜色中铺展开来。 当日月不在之时。 繁星也足以照耀天下。 群星的光芒。 比之日月更甚! 第468章 大军 崇祯十六年。 二月初一。 徐州。 京师沦陷,北直隶全境陷落。 山东六府失其三,东昌、济南、兖州三府丢失。 青州府大部被清军所控,仅余东南沿海的日照与安东卫两地尚在明军的控制之中。 徐州城东,靖南军大营。 中军帐外旌旗猎猎,甲士肃立。 帐中,一面巨大的舆图平铺于案,参谋官手持军报,正沉声禀报。 “正月二十一日,清军攻陷京师之后,以万余兵马留守京师,余众尽皆南下,情报司汇禀,清军兵分三路,大举南下,兵马计有十三万之众。” 作为参谋总长的代世霖此刻正手持军情文书,向着陈望禀报着近来的军情。 两侧一众参谋官肃立待命,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昭示着日益严峻的战局。 代世霖是陕西榆林人,原是高迎祥麾下的一名马兵,后在黑水裕之战后被俘,就此加入了汉中军中。 历战有功,累功先后从队正升为旗总、历任百总、把总、千总。 符离桥之战中,领麾下兵马连败万民军,因为军略才能,升为营下中军,协理军务。 崇祯十四年,十一月陈望改革军制,设参谋部,从各营之中征召参谋,被征召入参谋部中。 此前参谋总长的职位是由陈功与胡知礼两人代理。 不过随着两人先后就职营将,参谋总长的职位便落在了代世霖的身上。 代世霖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将官的教育,他的祖上都只是卫军,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加入民变的队伍之中。 不过代世霖在军略上的天赋却是极高,很多时候提出的方略都是能够让陈望眼前一亮的程度。 也正是因此,所以陈望才在最后将参谋总长这一重要的位置,交给了代世霖。 “西路军以豪格为帅,师正蓝、镶蓝两旗,领兵三万,自京师出,过保定、真定,南下大名府,意欲进取河南三府。” 代世霖举着指挥鞭,指着舆图上的保定、真定缓缓划过。 “因为此前疫情的波及,彰德、卫辉两府受灾严重,所以两府仅留千余兵马协防。” “考虑到西路清军的兵力,以及两府的重要性,参谋部认为,我军可以放弃彰德、卫辉两府之地。” 代世霖用指挥鞭在河南的北部轻轻一点,继续说道。 “当然,如果全线退守黄河以南,清军便可以毫无顾忌的长驱直入,从多点渡河,我军与河南省内兵力有限,难以屏蔽清军袭扰。” “应当派遣两营精兵以强将统领入住怀庆府,保全怀庆作为西部屏障,同时分遣三营兵马进驻阳武、延津、封丘三地,以为东部屏障。” “不过如此安排,单靠河南省内兵力并不足以支撑整个战局。” 河南省内如今靖南镇仅有两师的兵力。 第一部份是陈鸣统带的河南镇第一师,兵力有一万五千人,现在正在守卫潼关一带,基本被顺军牵制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另外一部分,则是由孙启运管带的河南镇第四师,兵力约一万两千人,如今正屯驻开封一线。 孙启运麾下的兵马属于是三线部队,多是由原先的河南义军改编而来,武备缺乏,战力较为薄弱,原先的职责只是隔断疫情向南的蔓延。 哪怕是经历了不少时间的训练,基本完成了靖南军改编和整训。 但是现在如果要面对清军的进攻话,还是有些艰难。 陈望站在摆放着舆图的桌案之前,凝视着河南的方向。 河南很早便被他所掌控,经营良久。 陈望心中清楚的知道,在崇祯十七年后,全国的灾情会逐渐得到缓解,旱情也会逐渐的消退。 作为拥有大量田地的河南,自然也能够成为靖南镇下的一大重要产量基地。 虽说现在南国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但是粮食在路上也有损耗,距离战线越近,损耗便越少。 如今清军占据北国,顺军占据西北,战线就在陕西、黄河一带,自然还是用河南的粮食更为便宜和便捷。 而且河南是中原腹地,战略要冲,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也绝不可失。 一旦失去河南,清军占据河南,可以从多方威胁汉中、湖广、南直隶等地。 陈望的目光从在列的众将之上一一扫过。 他需要一名能够独当一面,且麾下兵马强悍的战将前去镇守河南。 在考虑了良久之后,陈望终于做出了决断。 “左光先。” 就在陈望点名的下一刻,左光先便已经是抱拳出列。 “末将在。” 如今的靖南镇,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人才济济,并不缺乏强将。 陈功、李定国、曹变蛟等众,都是一等一的强将。 左良玉、高杰、陈永福、高谦等人,也都是沙场的宿将,经验丰富。 但是能力可以独当一面,而且麾下还有可以稳住局面精兵的人,只有左光先一人。 “清军南掠,声势浩大,势取河内之地,威胁我镇中原腹地,我要你守延津。” 陈望目视着出列的左光先,郑重其事道。 左光先微微垂首,眼眸之中战意昂扬,恭声应命。 “总镇放心,若是清军来犯,末将必领兵拒而退之!” 戊寅之变时,带着麾下的秦兵,左光先就和清军大战过数番,当时不惧,现在麾下管带汉中镇下百战精锐,自是雄心万丈。 陈望微微颔首,扬州一战,左光先已经证明了他能力,河南那边不会有太多的变故,陈望转目去看代世霖,示意代世霖继续禀报。 不过代世霖微微垂首,并没有继续禀报,而是问道。 “有左帅守备延津之地,延津确实万无一失,但是总镇想要何人去守怀庆?” “若是总镇想要陈鸣守卫怀庆,陈鸣麾下兵力薄弱,若是分兵,只怕潼关有失。” 陈望摇了摇头,缓缓道。 “怀庆地处河南西北,在延津之后,清军南下,兵锋触及怀庆时日尚早。” “我已命汉中镇下第五师,自汉中过河南,克期进驻怀庆。” 代世霖心念转动,心悦臣服道。 “总镇统筹安排,卑职佩服。” 陈望看了一眼左光先,看到了左光先脸上疑惑的神情,继而笑着解释道。 “汉中府内的事情距离扬州太远,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 “闯军占了陕西,秦地有不少的溃兵都南逃而来,我让知义选拔精壮,同时招募汉中府内良家子,又编了一师。” “我已经传令让这一师的兵马北上,驰援河南,到时候这一师的兵马,也归属你的统管。” 陈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新编第五师的主将你也认识,你们也算是老熟人了。” 风起明末 第586节 左光先微微一怔,心中更为疑惑。 陈望并没有继续去卖关子,直接向左光先说明了清楚。 “原来总镇指的是有尤世威。” 左光先的脸上也浮现了出一抹笑意,而后忍不住放声大笑。 “若是尤氏兄弟领兵进驻怀庆以为策应,清军南掠,只要总镇允许,末将敢于迎击清军,必斩贼酋豪格之首级,献于总镇帐下!” 左光先抬起手,重重的锤了一下胸甲,豪言道。 帐中一众将校听到尤世威的名字之时,也是有了骚动,开始议论纷纷。 尤其是左良玉,也是脸上有了些表情。 尤世威,也是榆林人,与其兄尤世功、弟尤世禄并勇敢知名。 尤世威积官建昌营参将,调守墙子路。 七年迁山海中部副总兵。 宁远告警,从大帅满桂赴援,力战城东有功,增秩受赐。 之后尤世威先随洪承畴,又随卢象升,先后平贼抗奴,累功赫赫。 贾庄之战后,卢象升去官,尤世威被免职。 历史上的尤世威在十五年时被崇祯召见,仍归榆林,后在闯军入陕之时,受众将之推以为主帅。 但当时大势将倾,尤世威虽然尽力而为,集结榆林之兵,还是不敌闯军,最后城破身死。 不过这一次的尤世威并没有如同历史上一样还在榆林。 北国的情势,在当时比起历史上更加的危急。 在秦军被闯军大败之后,秦地军将损失惨重之际,崇祯想起了尤世威,当下命尤世威为榆林镇镇守总兵官,领榆林兵马驰援西安府。 尤世威临危受命,领榆林兵驰援西安。 不过西安的城破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尤世威领兵刚至,西安已经城破。 闯军挟大胜至势进攻,尤世威领兵抗拒,最终不敌败退。 而后尤世威一路抵抗,本欲北归榆林,但是闯军已经截断了北上的道路。 尤世威于是领兵南下撤退,最终被迫入商洛一带。 后续闯军以重兵围剿,尤世威权衡利弊之下,领兵从商洛退往湖广。 对于尤世威这样的有勇有谋,且威望极高的重将,陈望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正好因为闯军的肆虐,秦地大量的百姓和溃兵南逃。 陈望于是让留守汉中府的胡知义再编练一师的新军,交由尤世威统带。 “左将军与尤将军的本领,我是相信的。” 陈望哈哈一笑,说道。 “只是如今情势复杂,一切还是应当是以维稳为主。” 左光先的面上有些遗憾,不过还是抱拳道。 “谨遵总镇军令。” 随着左光先领命退回队列,代正霖也继续了开始汇报。 “中路军,以多尔衮为主将,领正白、镶白、镶黄三旗,合兵六万众,为建奴主力,自京畿南下,过济南府,往兖州境内赶来。” 陈望微微正色,多尔衮带领的兵马,无疑从配置上来说,还是兵力上来说,都是清军的主力。 “春汛还未到来,清军可以从多地渡河,所以我军不应放弃黄河以北的城池。” “参谋部以为,应置两师以上于丰县、沛县两地以为前垒,另以一师之兵守河南省归德府商丘,以为奥援。” “邳州、宿迁起码各置一师,以为海州屏障。” “徐州以为中军,驰援各地。” 从战略布局上来说,参谋部给出这样的安排并没有多少的问题。 “现下有多少可用之兵。” 陈望沉吟了片刻,询问道。 代世霖微一思索,给出了具体的答案。 “归属总镇麾下节制共有五镇,分别为、汉中、河南、湖广、山东、平南。” “汉中镇下五师,总兵力九万八千人,其中、第二、第三师处于胡知义将军统管,防守汉中府。” “第四、第五师,按照总镇此前部署,部署于河南。” 代世霖举着指挥鞭,在舆图之上汉中和河南两地游动。 “如今只有总镇麾下所属第一师,一万八千人可以调动。” “河南镇镇下有七师,总兵力有七万两千人,第一、第四师部署于河南,无法调动。” “能够调动的兵马是第二、三、五、六、七,五师合计五万五千余人,合开封社兵八千人,总计六万三千人。” 此前扬州之战,徐州的防务一直是由高谦把持。 由高谦领麾下第三师与开封社兵守备徐州,不久后,因为清军南下的缘故,陈望又命陈永福带领麾下第二师北上驰援徐州。 所以河南镇除了留守的兵马,此刻都集中在徐州的附近。 河南镇每师有官兵一万两千人,五师本应有六万,但是因为此前扬州之战的伤亡减员,便没有满编。 “湖广镇镇下有四师,合计七万两余人。” 湖广镇的情况也是同样,扬州之战使得湖广镇减员不少。 湖广镇下是依照汉中镇的编制,每营五千人。 满额应该是八万人,但是现今却是差了八千人。 “现在徐州湖广镇有三师兵马,周遇懋总兵正领兵马赶赴徐州,预计还需十日左右抵达。” 扬州之战时,陈望没有让周遇懋领兵参战,而是借助民变进取江西。 随着扬州之战战局的推演,局势的逐渐明朗,陈望便下令周遇懋退出江西,领兵北上。 万民军覆灭之后,整个南国暂时恢复了安宁。 万民军覆灭之后,整个南国暂时恢复了安宁。 “平南镇七师,合计兵马八万四千人,由陈功将军统管,如今已经进驻南京。” “五镇合计兵马如今大约有三十四万众,算上六大宣慰司的兵马,我靖南镇下可用之兵,已有四十万众!” 第469章 清庭 崇祯十六年,二月初十。 就在陈望领兵抵达徐州,调遣诸镇兵马北上御敌之时。 北国的京师,因为战火而紧闭已久紫禁城,终于是再度打开了那巍峨的宫门。 只是,现如今高居于那皇极殿之上的皇帝,已经不再是朱明的天子。 皇极殿内。 右列文臣,头戴缀红缨的暖帽,帽后孔雀翎轻颤,补服上的飞禽纹饰依稀可辨旧制。 左立武官,一顶顶明盔上盔旗明亮,身上的铁甲冷冽泛着冰冷寒光,一众武官皆是按刀挺立。 殿中低语窸窣,时有目光交汇,暗流涌动。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响亮的静鞭响起,钟鼓齐鸣之间,大殿之中一切的声响也随之戛然而止。 众官抬头向上,此时的黄台吉一身戎装,已是龙行虎步而入。 满殿翎羽顿时低伏,满堂明盔刹时垂倒。 伴随着赞礼官的引导,犹如山呼般的万岁声如惊雷般在大殿之中炸响。 黄台吉缓步踏上丹陛,当他的手掌抚过龙椅鎏金扶手时,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头脑越发的清晰。 殿外冷阳正好,将金漆的宝座照得熠熠生辉。 但是龙椅反射出的耀眼的光芒,却不及他眼中锐利的锋芒半分。 黄台吉转身落座,动作利落得仿佛早已演练千遍,龙椅下的团龙坐垫随着他的坐下而下陷。 “平身。“ 黄台吉没有抬手。 伴随着诏令的下达,殿内的一众武官文臣缓缓起身,应命抬头,只见黄台吉已如磐石般稳坐龙庭, 黄台吉的腰背挺直,锐利的目光从殿下群臣身上一扫而过,全然不见此前的松锦之战时的虚弱。 权力。 果然是这个世间最好的良药。 此刻的黄台吉,胸腔里翻涌的。 虽有海兰珠逝去后未散的余痛。 但更多的,却是犹如野火般熊熊灼烧的野心。 那至高无上的权柄,终于被他攥在了掌心。 八旗铁骑踏碎了明廷的脊梁, 大明的皇帝崇祯在景山的槐树下自缢。 北国的疆土在铁蹄下震颤。 连紫禁城的殿宇都染上了建州的风雪。 风起明末 第587节 这座由数以万计的工匠耗费了数十载光阴建成的,堪比云霄之上仙神居住的天宫一般的紫禁城。 如今已经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 黄台吉的心中豪情万丈,他的神色沉稳,古井无波。 但是戎装之下微微颤抖的身躯暴露了他的心中其实并不平静。 明黄色的戎装下,黄台吉的胸膛正随着呼吸缓缓的起伏,他极力压抑着激荡的心绪。 这身装束在盛京时显得威严尊贵,可在这金碧辉煌的皇极殿中,却是显得那般的不堪。 黄台吉不由得想起盛京的宫殿。 那低矮的屋檐,粗犷的梁柱,与眼前这雕梁画栋的紫禁城相比,简直如同乡间的村舍一般破陋。 这是清廷第一次在紫禁城举办的朝会。 依照着明廷的旧制,一件件的事情上呈而来。 殿中依次呈上拟定的诏令、各地捷报与降表,皆是既定之事,此刻不过昭告天下,以示新朝气运鼎革。 随着朝阳逐渐的升起,所有的奏事都已经呈递。 但是黄台吉却并没有下令朝会的结束,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左侧武官的队列之中,看向一名身形魁梧的战将,询问道。 “拜音图。” “靖南军的部署,还没有探查出来吗?” 左侧武官拜音图居于前列,他原先是镶黄旗的固山额真。 谭泰死后,他就接任正黄旗的固山额真,如今协管军政。 虽然如今在国中效仿明朝的制度设立六部尚书,但是六部的尚书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实权。 军政大事,仍旧在一众旗主和固山额真的手中。 “回禀陛下,昨夜已经收到了关于山东方面的情报,汇总近些时日得到的情报,靖南军的大概部署已经是探查清楚了。” 黄台吉微微颔首,示意拜音图继续说下去。 “我军西路大军,在肃亲王带领之下,已经攻克河南彰德府,北直隶大名府,在开封府一带与明靖南军遭遇。” “明靖南军有两部在黄河以北,一部固守延津、一部固守怀庆,两部皆为汉中镇下营兵,延津守将为明总兵左光先、怀庆守将为明总兵尤世威。” 黄台吉双目微微眯起。 “左光先、尤世威……” 作为敌人,明廷的一众将校,黄台吉自然了解。 这两个名字黄台吉比较熟悉,尤世威曾经在辽东任职,左光先也在塘报之中多有提及,两人在明军一众将校的声名并不低。 黄台吉向来慎重,他并没有和其他人那般小瞧明军的一众将校。 戊寅之变和松锦大战,都证明了明军在绝境之中爆发的战力,不容小觑。 靖南军麾下五镇之中,以汉中镇的兵马最为的强劲。 “陈望。” 黄台吉轻念着陈望的名字。 对于陈望,黄台吉没有丝毫的轻视。 戊寅之变时,陈望仅仅只是汉中镇的总兵,所领入援兵马不过三千。 在其南下之后,却是犹如彗星一般崛起,平三十六营,伐万民军,气吞万里如虎。 仅仅四年多的时间,便已是占据中原,掌控江淮。 河南、山东、湖广、南直隶四省之兵为其所统,麾下带甲之士逾四十万。 这四十万的兵马之中,虽然有不少的降兵,但实力仍然不容小觑。 李自成麾下的顺军精锐,黄台吉是见识过的,虽然比不上他麾下的兵马,但是却已经算得上一支强军。 与李自成齐名的张献忠想必也不会太差,而南国诸镇的兵马在经过了精挑细选之后,也绝非是一支弱旅。 黄台吉虽然没有和左光先、尤世威两人对阵过,不知道两人的底细。 但是既然左光先、尤世威两人能被委任为汉中镇的将校,作为陈望的直属将校存在,必然可称良将。 陈望汉中镇两营四万的兵马,守备河南,河南的腹地还有上万的兵马协守,必然是找不到多少的机会。 想到这里,黄台吉心中也已经有了主意。 “传令给豪格,西线以维稳为主,无我军令,不得进攻,只以袭扰为主。” 拜音图恭顺的应了一声之后,再度出言禀报道。 “中路,睿亲王领兵南下已至沛县北郊与明靖南军对峙。” “明靖南军在沛县、丰县两地置有守军三师,总兵力超过三万,观其旗号,为其军下河南镇兵,原身为西军旧部。” “三名营将,分别为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 拜音图略作停顿,抬眼观察黄台吉神色,见其微微颔首,而后继续说道。 “明靖南军又于黄河以北吕梁山、邳州、宿迁、沭阳四地设防,各至一师兵马,湖广镇两师、河南镇两师,兵力在一万到两万上下,其守将分别为陈永福、高谦、刘光祚、左良玉四将。” “东路情况如何?” 黄台吉抬手止住了拜音图的言语,突然发问道。 拜音图回忆了一下,禀报道。 “东路方面,明靖南军之山东镇两师已经移营,进驻海州与安东卫,守将为高杰、惠登相两人,每师兵力都达万人。” “陈望亲领大军坐镇徐州,因为地处腹地,我军情报无法探查。” “但是依据其前线兵力部署,可以推断徐州城内,有汉中镇一师、湖广镇两师,合计三师兵马,兵力超过七万。” “湖广镇两师主将,一为陈望麾下嫡系,原汉中镇副总兵周遇懋,其二为前临洮镇总兵曹变蛟。” 拜音图声音低沉,带上了一丝沉重的语气。 “明靖南军在中路兵力共部署超过十万人,沿河防线兵马将近六万,东路一带有兵马两万余,西路兵马也有六万,总计兵马超过二十四万。” 拜音图的话音落下,整个大殿之中一众文武皆是神色凝重。 红缨暖帽之下一张张面孔晦明,孔雀翎在殿门灌入的寒风中轻颤。 明盔低垂一众清军的将校皆是神色阴沉,头顶的盔旗轻微的摇晃着。 二十四万的兵马,靖南军在前线部署的军力远超于他们。 在列的一众文武官员心中也都清楚,陈望麾下的靖南军可不是明廷那些东拼西凑的孱弱营兵。 靖南军这么久以来,可是从未听闻过克扣军饷导致兵变的事情发生。 拜音图禀报完后,束手立在原地,等待着黄台吉的下一步询问。 黄台吉并没有言语,他将拜音图汇报的消息全都汇总了起来,在脑海之中开始勾勒出前线的情况。 良久之后,黄台吉再度出言,打破了大殿之中的沉寂。 “阿济格打到哪里了?” 黄台吉从沉思之中回过了神来,询问道。 “武英郡王,并恭顺王、怀顺王、智顺王,麾下三万大军已经进入山东登莱境内,沿途州县见我大清兵至大多投降,少数抵抗也已经化作灰飞。” 拜音图深吸了一口气,禀报道。 “这些时日,明靖南军一直以来皆是固守防线,并未显露出北上的企图。” 黄台吉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现在在前线,他们的兵力完全不占优势,强攻根本不能建功,甚至还会露出破绽。 黄台吉很清楚己方的优势在哪里。 靖南军唯一的短板,就是在于骑军。 华北之地,一马平川,皆是坦途。 而陈望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陈望虽然在归顺的西军之中得到了大量的骑兵,但是相比于清军来说,还是有些太少了。 黄台吉的心中沉吟,如今他们虽然占据了京师,占据了几乎整个北国。 但是辽镇仍然如同一根鱼刺一般卡在他们的喉咙之中。 黄台吉抬起头,向着大殿之外投望而去。 他这一次入关,最开始的打的就是抢掠的主意,只是在后面因为情势而改变了方略。 跟随着黄台吉入关的兵马,因此基本都是各旗的旗兵,携带的仆从兵并不多。 满清的八旗制度,旗人的身份高贵,而普通的人则是极为低贱。 所以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的旗兵其实并不多。 蒙古八旗在历史上清军入关之时,也不过只有两万人左右。 陈望虽然在归顺的西军之中得到了大量的骑兵,但是相比于清军来说,还是有些太少了。 陈望在等,在等他们露出破绽的时候。 而破绽,就是辽镇…… 辽镇一直没有攻克,在他们兵围京师之时,辽镇没有出兵,而是固守着镇下的区域。 锦州虽然已经沦陷,但是辽镇仍然占据着宁远到山海关这一长段的区域。 辽镇那边兵力估算在六万上下,虽然其中滥竽充数的不少,但是要想攻克辽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断粮一途,对于辽镇有用,但是作用不多。 第一,辽镇本身就有一定的产粮能力,虽然不足以供养全镇,但也是粮食。 第二,辽镇之中还有不少的囤粮,这些囤粮的情况不明,或许只可以支撑几个月,又或许能够支撑一年,没有人清楚。 黄台吉根本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风起明末 第588节 辽镇,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悬在他们头顶随时都会落下的利刃。 单一个辽镇并不恐怖。 真正恐怖,具有威胁的,还是盘踞在南国的靖南军。 若是辽镇和靖南军南北同时进攻,这对于他们大清来说,可并不是一件容易应对的事情。 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态。 唯一的好消息,是辽镇在长期的战败之中,军心无法凝聚,京师陷落使得辽镇上下一片惶恐。 祖泽溥也不是他的父亲祖大寿,他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威望整肃全镇。 这是在辽镇之中他们的奸细送来的情报。 也正是因为这个情报,所以黄台吉才在没有攻克辽镇的情况之下,毅然决然的选择进攻京师,占据北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辽镇,现在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立状态。 没有漕运,辽镇还有海运。 辽镇原先是没有海运的。 现在之所以有的原因,正是因为陈望。 扬州之战万民军覆灭,使得东南沿海的郑氏彻底的倒向了陈望。 在陈望的支持下,郑芝龙的实力再度提升,于是接受了陈望的征调,派遣舰队北上,开辟了一条航线,开始对辽镇进行源源不断的输血。 黄台吉现在正处于两难的境地。 放任辽镇在他们的腹地,他就无法集结所有的兵力在前线,而且时刻都可能遭遇腹背受敌的情况。 但若是提兵进攻辽镇,兵力也会捉襟见肘。 此刻屯兵在徐州的陈望,绝不会放过这一大好的机会。 第470章 尽起! 黄台吉心中沉吟。 攻陷京师并没有花费他们太多的气力,伤亡并不大。 周延儒带领的两镇援兵在西郊被他们击溃。 周延儒不知军事,将军权交付于唐通之手。 可惜的是,两镇军兵早已经没有当初在松锦决死的气势。 在陷入了清军的包围圈之后,两镇兵马大溃。 败亡近在眼前,周延儒命亲从将其杀死,誓不做清廷俘虏。 周延儒任职首辅,过大于功,不善治国,不通军事,以致于国势颓废。 结党营私、欺君误国。 机械欺蔽,比匿容私。 滥用匪人,封疆已误。 然临危之时,能以身死而全名节,终难苛责。 相比于周延儒最后的果决,唐通和白广恩就显得有些不堪。 唐通在兵溃之后,毫不犹豫的领军投降了清军。 白广恩则是领家丁百骑逃离战场,但随后逃至保定之时遭遇清军截击。 其子白良弼在松锦之战被俘,后投降清庭。 重重围困之际,清军遣其子白良弼劝其归降。 白广恩最终也选择了投降一途。 明廷在北国的最后一支野战之兵,也就此被清廷纳入了掌控之中。 在裁汰了一些不堪用的弱卒之后,得兵两万人。 攻陷京师之后,收降四镇兵马两万。 明四镇兵马原有四万人。 在外城告破之后,他们依托街巷仍旧与入城的清军搏杀。 昌平镇总兵李守鑅、蓟州镇总兵朱国栋、保定镇总兵张世显三人先后战死。 四镇兵马也因此才最终崩溃开始投降。 “京师附近的绿营兵整训的如何了?” 黄台吉在沉思了许久之后,发问道。 拜音图恭顺的低下头,继续汇报导。 “京师附近的原明京营兵、昌平、保定、蓟州、密云、东协、五镇兵马合计四万人,依照前朝旧制重新整训,化为六营。” “由白广恩、唐通两人各统一营,另外四营自各旗之中选拔英杰为将,如今皆已赴任。” “只要陛下一道谕旨,即刻便能够调往战场。” 黄台吉心知肚明,明廷的这些兵马不是没有战斗力。 之所以在他们的兵锋之下一触即溃。 一是因为一直以来在野战之中,明军都鲜少获胜,因此面临他们之时士气凭空便会被削弱一截。 二则是因为武备缺乏,军饷短缺,军兵缺衣少食,谈何战斗力。 满饷满粮的明军。 在松锦他已经见识过了…… 黄台吉眼眸之中惊芒闪动。 “四万……” 但是四万人,仍旧远远不够。 南进的大军,他已经撒出去了十三万人。 这十三万人,旗兵只有五万,大部分都是从蒙古各部落征调的骑手,还有明廷各地的降兵充数。 在京师,只剩下正黄、正红两旗,加上各旗留守的兵马,旗兵还是只有一万五千多人。 正蓝、镶蓝、正白、镶白、镶黄、镶红六旗都被派去了南方。 黄台吉不留痕迹的轻叹了一声。 在松锦之战前,满蒙汉八旗的旗丁已经超过八万。 但是松锦一战,他们总计的伤亡超过两万多人,旗丁折损了差不多万人,大小将校战死者良多,对于他们而言可谓是损失惨重。 以小国伐大,终难以成。 以关外一隅之力,欲吞并万里中原,实在是太过勉强。 中国疆域辽阔,底蕴深厚,纵使衰败,也不至于因一两万人的伤亡而元气大伤。 若是此时的中国仍然处于混乱之中,各地不断冒出民变,内部权力继续倾轧,趁势而为杀入中原并非虚妄。 但是眼下,明廷倒下了,取代明廷作为他们对手,却是陈望。 南国在陈望强而有力的军势之下已经初步完成了统一。 陈望陈重兵于两淮黄河一带,实在是难越雷池半步。 黄台吉很清楚,现在的兵力,完全不够。 不仅仅是进取不足,就是自保也是不足。 想到这里,黄台吉不由的暗骂了一声李自成。 李自成狼子野心,占据西北,虽然对他俯首称臣,但是心中的野望却没有熄灭半分,还做着能够一统天下的美梦。 不与他一起进攻陈望,反而将目光和军力尽数投向西南之地。 而一直以来对他恭顺不已的固始汗现在也和李自成暧昧不清,实在是目光短浅。 固始汗占据了雪区之后,目光一直就放在西南,也没有多少进取中原的想法。 真将西南那样的穷乡僻壤占了又能怎样? 两广、湖广、还有最为重要的汉中府都在陈望的手中,李自成想从西南东进,真是痴人说梦! 黄台吉双手下意识的用力,握紧了龙椅的扶手。 李自成在他的眼里评价又更低了一分。 论起打仗,李自成确实是有几分本事。 但是说起战略上的眼光,在黄台吉的眼里,李自成就和一个白痴没有两样。 李自成这一次进军四川,耗费了大量的时间才攻克了成都府。 但是川东三府现在都在陈望的控制之下,入川的道路对于陈望来说畅通无阻。 李自成既不趁着靖南军主力在扬州之时猛攻汉中府,也不攻打潼关,不将潼关这样的军事重镇掌控在自己的手上,打开进入河南的门户。 潼关和汉中这两处的归属,决定着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谁的手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黄台吉的神色凝重,他犹豫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在此刻下定了决心。 “传我圣旨。” 伴随着黄台吉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皇极殿内一众清廷的文武大臣皆是垂下了头齐齐跪拜,额头几乎贴到冰冷的青砖地面。 风起明末 第589节 “明廷已灭,天命归清,北国已扫,正是南下定鼎至时!” 黄台吉缓缓的站起了身来。 丹陛之上,黄台吉微侧身躯,一手按着腰间的珵带,一手按着龙椅的椅背。 此番入关,为了应对不断升级的战事,他前后一共征召了五万旗兵入伍。 又从外藩察哈尔、喀尔喀、阿禄科尔沁、科尔沁等各部蒙古之中征召了大量的骑兵,得兵马十三万之众。 攻破明朝的京师之后,前后得降兵六万余人编为绿营。 四万多人的绿营在京师整训,还有两万多人,黄台吉则是直接编入了南征的大军之中。 现在的京师,只剩下了一万五千的旗兵。 这已经是现在黄台吉能够调动的所有可用兵马。 但是哪怕如此,这一切仍旧还是不够。 明国太大了,大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 大到单单一个北国,都像是一张永远填不满的巨口,十余万大军撒下去,竟连南方的防线都捉襟见肘。 黄台吉的目光凝重,决心既定,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正声道。 “建州各地、男丁七十以下,十岁以上,皆纳军伍之中。” 黄台吉正过身,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俯视着皇极殿内一众垂首的群臣,寒声道。 “蒙古诸部、一应可调之兵,皆纳行伍,随同南征!” 黄台吉话音落下,原本寂静无神的大殿陡然之间喧哗声已经是连起了一片。 皇极殿内一众满洲大臣们交换着忧虑的眼神,却无人敢在黄台吉已经明下圣旨之后出言劝阻。 济尔哈朗沉下心神,眯起双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众蒙古诸部的将校首领则是眼中精光闪烁,有几个年轻的头人甚至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外藩的几名蒙古王爷们虽然面色如常,但那上扬的胡须和泛红的面颊,无不昭示着其内心的激动。 殿角的香炉青烟袅袅,将这微妙的气氛衬得愈发分明。 范文程与几名汉官站在一起,对大殿之中有些怪异的气氛视而不见,就如泥塑木雕那般伫立着,只是保持着恭谨而疏离的姿态,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而事实上,现在这些事情也确实与他们无关。 在现在的朝堂之上,还远轮不到他们说话。 范文程微微抬眼,目光隐晦的从殿内群臣之中一扫而过。 黄台吉此番下达的这一道命令,无疑是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一般来说,入明作战,兵马的组成基本都是满蒙汉三族的旗兵,扈从多为临时征召没有入旗的蒙汉骑兵,还有归附的汉人。 以及从朝鲜征召而来的部分朝鲜辅兵,朝鲜兵孱弱且忠诚度有限,多只能当作辅兵民夫。 满清的八旗制度,旗人的身份高贵,而普通的人则是极为低贱。 所以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的旗兵其实并不多。 蒙古八旗在历史上清军入关之时,也不过只有两万人左右。 清顺治五年,也就是1648年,蒙古旗兵的数量也不过接近三万人。 不过漠南蒙古诸部自然不可能只有这些兵马。 更多的,自然是没有入旗的人。 除了蒙古八旗外,清军还会动员了部分外藩蒙古如科尔沁、喀喇沁等,但这些部队不完全计入蒙古八旗之中。 一般在抢掠寇边这样能够发财壮大的事情,清军是不会征召太多的普通蒙古骑兵。 这一次入关之所以征召了这么多的蒙古骑兵,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松锦的损失,致使清军本身的实力受损严重。 崇祯十四年的松锦之战,明军虽败,但是却实实在在的杀伤了清军不少的有生力量。、 现在的清军,比起历史上的清军要衰弱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此前在林丹汗时期,蒙古能够出兵数万乃至十数万与清军作战,却在清军入关之后,很少见有大规模蒙古骑兵出现的情况。 对于塞北的蒙古诸部,虽然清庭一直是宣扬满蒙一家,但是实际上一直都在暗中打压与压制,以防止蒙古坐大。 蒙古八旗是蒙古八旗、外藩蒙古是外藩蒙古,这些事情,清庭一直都分的很清。 但是,眼下战争的局势,已经由不得黄台吉再犹豫,再多想。 战争事态的升级,已经远远超过了清庭自己的实力。 为了应对越发混乱的局势,现在在关内的蒙古骑兵已经超过了五万骑。 黄台吉这一次,再调外蕃蒙古青壮入边,无疑是会让外藩蒙古的势力和影响力再度的扩大。 殿内群臣各异的神态全都尽收于黄台吉的眼底。 黄台吉面无表情,只是沉默的看着纷扰的群臣。 他如何不知道再度征调外藩蒙古的骑兵入关,会使得现有的平衡格局被打破。 但是眼下战争的事态逐渐的升级,黄台吉已经顾不得什么制约漠南蒙古的想法了。 现有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支撑整个战局的延续。 黄台吉很清楚陈望的想法。 靖南军的防守只是暂时的,而并非会一直下去。 陈望所部兵强马壮,若非是缺乏骑兵,只怕是立即便会提兵北伐。 他们的优势再于骑兵众多,来去如风,轻易便可控制大片区域。” 而靖南军多为步兵,骑兵不多,战场之上就算战胜,也难以对他们却难以对其造成杀伤,一旦离开运河沿线或是城池要地,脆弱的补给线很容易便被切断。 这也是为什么陈望现今还没有北上的重要原因之一。 另一个制约靖南军行动的原因,则是粮草。 靖南军在陈望的带领之下,连年征战,消耗巨大,纵使湖广、江西皆为产粮重地,终究远水难解近渴。 一直以来靖南军四处征伐,大量的粮草被消耗。 运河断绝,使得百万漕工失业,南直隶的混乱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最终还是陈望狠下心,派遣军兵入驻两岸,以强硬的手段,雷霆之势杀了上千人,又从河南、湖广调粮赈济,才勉强维持了局面。 后来这些漕工,基本都被编为屯民,分遣到南直隶的各地,漕工失业一事方才消止。 天灾、战争、人祸,使得南国亏空。 哪怕是陈望在汉中、湖广经营多年,终究还是难以弥补上这一亏空。 南国的富户倒是有不少的存量,但是这些存粮基本都李岩霍霍一空。 要养四十多万的兵马,每天粮草的消耗,无疑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靖南军的粮草储备现在并不多,还要分去很多给予远在北国的辽镇。 这也使得现在,靖南军暂时没有那么多的粮草来提供给北伐。 当然,黄台吉自然是不知道靖南军如今的详细情况。 但是从明廷户部衙门中文册之中,能够发现很多东西。 虽然户部上的文册很多数据都不真实,但到底能够作为一定的参考,结合其他地方隐瞒的情况一推测,也能差不多推测出实际的情况。 而且靖南军的粮草不足,难以支撑北伐的消息,也有清军探子的佐证。 黄台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散去了脑海之中杂乱的思绪。 现在,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他们攻陷了明廷的京师,打破了神州的国门。 已经走到了与其不死不休的地步。 很多的事情,都已经不在能够考量的范畴。 他现在要考虑的,只剩下了一件事。 赢! “成败之判,在此一举!” 黄台吉握紧了椅背,眼眸之中寒光凌冽。 “嗻——” 皇极殿内众臣如黑云倾塌,齐刷刷跪伏在地。 额叩砖石相撞的闷响连成一片,朝珠璎珞叮当相撞,在殿宇之间显得中格外清脆。 高大的丹陛之下,霎时铺开一片臣服的脊背,露出了脑后密密麻麻的细辫。 第471章 辽镇 “辽镇,必败无疑。” 徐州城北,众镇将校齐聚靖南军中军帐内,因为陈望的一席话而哗然。 “宁远天下坚城,山海关亦为天下险关,辽镇有大军六万,野战确实难敌清军,但只是守备城关清军纵有十万铁骑也难撼动,总镇为何断言辽镇必败?” 周遇懋神色凝重,上前了一步,靠近到沙盘之前。 “清军云集重兵十余万而攻锦州,锦州尚且守了两年之久。” “辽镇据守要冲,又岂会速败?。” 曹变蛟的脸色并不好看,从选择跟从陈望开始,历战之下,他对于陈望一直以来的判断都极为信服。 无论是此前一同进剿,还是之后的扬州之战,种种事迹都可以证明陈望在战略上的眼光。 但是这一次,曹变蛟却是有些无法信服陈望的言论。 风起明末 第590节 陈望竟然断言辽镇必败,而且是在短期之内速败。 赵怀良按刀而立,并没有参与军议的讨论。 军议不在他的参与范围之内。 作为近卫营将,他的职责只是保护作为主将的陈望。 此前是因为参谋总长的缺失,他才补上缺位,暂领参谋部。 不过现在如今,参谋总长之位他已经卸任,交给了代正霖。 比起制定战略、统筹整军,赵怀良还是感觉自己更适合作战。 兼任情报司指挥使的工作,也主要只是管辖,将消息汇总交予陈望即可。 一旁作为参谋总长的代正霖则是皱眉思索,在沉吟了许久之后,也道。 “依照参谋部推演,辽镇依照如此格局,单独对上清廷,也应当能够撑上起码年底。” “只需要等到今年夏收之时,粮草入库,发动夏季的攻势,便可以极大缓解辽镇的压力。” “届时只要我镇大军沿运河北上,保证粮道直取京师,而辽镇南出山海关,两面夹击,必可大败清军,迫使其重新退回关外之地。” 陈望神色平静,犹如鹰隼般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缓缓而过,他并没有因为众人的质疑而心生他意。 “松锦一战,入援八镇皆为九边精锐,满饷足粮。” “八镇兵马因此上下同心士气如虹,倾力北援方有与清军势均力敌之态,最终也是因洪承畴战略失误而以致于败亡,而不是因为战事不利而败。” 周遇懋刚要开口,被陈望抬手制止。 “你要说事情我自然清楚。” 陈望举起指挥鞭,指向辽镇的方向。 “你们的判断和推演,全都建立在松锦的时候。” “但是现在北国的情势和松锦之战已经相去甚远。” “北国已失,京师陷落,九边沦丧,仅余辽镇孤镇之兵。” 陈望的目光冷冽,加重了语气。 “辽镇的兵马士气已经跌落谷底,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军兵早已惶恐不安。” 在平定南国的时候,陈望并没有忘记北国的事务。 情报司在北国的情报网已经编织了不少,在辽镇这样重要的地方,自然也是安插了不少的人手。 而且在辽镇,陈望也派驻了一部分人作为明面上联络,保持着和辽镇书信的通畅。 辽镇上下此时人心惶惶,原本因为祖大寿而死,八镇兵马血染松锦,重燃的复土之心,在京师陷落的那一刻便已经荡然无存。 祖泽溥能力平庸,声望平平,远远不及祖大寿。 他根本没有办法稳定镇下各营兵马的军心。 辽镇说是六万的兵马,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这其中很多的屯田的卫军,以及协防的民壮。 辽镇真要有六万的可战之兵,松锦一战早就已经全部拿出来去援助锦州了。 关、宁两地的辽镇真正可用的兵马,不到这其中的一半。 这样的情况,不用情报司送来的情报陈望心中就很清楚。 历史上吴三桂奉诏入援,能够随其出征的关宁骑兵,仅有五千之数。 在李自成攻打山海关之时,整个辽镇拒守的兵马也是将近六万。 但是这六万人之中,大多都是临时征募的辽民,还包含着不少从京师逃奔而来的溃兵。 史料映证,关、宁两地真正的兵马仅有三万人,真正的精锐骑兵不到万人。 事实上,此时情报司和联络处送来的关于辽镇的兵马详情,只比这个数字更少。 祖泽溥将辽东的详情全数相告。 六万大军,实际真正能战的,只有精骑八千,步卒仅有两万人,这其中有三四千之数,还是在松锦之后重新募集的,余众尽皆是临时征募的辽民青壮。 比起历史上之上更少的原因,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松锦之战…… 松锦之战,确实是对清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但是这个时代的战争,一场战役最大的伤亡还是集中在溃亡之后的追杀之中。 清军的伤亡有限,但是辽镇的伤亡却是不可谓不惨重。 历史上的松锦,辽镇的兵马大多都逃回了宁远。 譬如说刘肇基就没有战死在松锦,而是领兵逃了出来,最后一直到扬州城破才战死。 但是这一次的松锦之战,关宁两镇的兵马很多都抱着决死之心。 刘肇基领兵与杨国柱共击清军,作为诱饵,掩护大部队的撤离,领着麾下的兵马尽数战死在了锦州城外。 清军损失不小,而关宁两镇的兵马也是损失极大。 再加上,比起历史上还要早了一年的时间休养。 因此如今的辽镇实力,甚至还不如历史上清军入关之时的辽镇。 “如今国家局势早已经不是松锦之时的局势。” “辽镇的兵马也不再是九边的精锐。” 陈望压下了声音。 “你们要记住这一点。” “所有的推演和判断,都要从时局出发,从实际出发。” “山海关确实天下雄关,宁远实为天下雄镇,但是再坚固的城池,能否守住,最终还是要看是谁人在守。” 陈望也想辽镇能够守住,但是想要辽镇守住,实在是太难了。 辽镇此时缺衣少食、军心不振、人心各异。 祖泽溥对于辽镇的掌控并不高,祖氏的兵马都在连番的战事折损大半。 祖泽溥这一祖氏的嫡系,甚至还没有作为祖大寿养子的祖宽麾下兵马多。 祖宽的麾下尚且还有万余的兵马,而祖泽溥麾下真正能够掌控的只有祖氏最后的千余精骑。 “辽镇的问题不仅仅如此。” “祖泽溥和祖宽两人的立场不需要担心,但是吴三桂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陈望的声音低沉,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冷冽。 “吴三桂?” 帐中众人大多面面相觑。 对于吴三桂,他们的了解有限,他们基本上都不认识吴三桂,最多有所耳闻,知道吴三桂是宁远总兵官。 松锦包围圈时,被六镇兵马推举为主将,领兵突围松锦。 此前最近一条关于辽东的消息,是清军攻陷锦州之后继续南下,欲要进攻宁远,围攻宁远数月不成,反被吴三桂领兵突袭营地,兵败而退。 相比于众人的茫然,赵怀良的脸上神色与众人相异。 “吴三桂,确实是一大隐患……” 一直以来沉默着的赵怀良突然出言,让帐内一众将校皆是哗然。 “吴家不同于祖氏,吴三桂的亲族家眷不在辽东,而是在于京师。” 赵怀良是现在情报司的主官,他所说的话,无疑是情报司证实的消息。 “眼下局势严苛,辽镇内外受敌,吴三桂和不少辽将的亲族都在清廷的掌控之中。” “而且各位应当不知道,在这二十余年来,投降清军的辽将并不在少数,他们彼此之间沾亲带故。” 赵怀良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册。 “这是情报司于辽东之地,汇总而来的情报,记载了投降的辽将与现在辽镇的一众将校彼此之间的关系谱图。” 伴随着谱图在帐中众将的手中传递,中军帐内的气氛也越发的沉闷。 陈望没有去看,赵怀良在军议之前便早已经给他呈递。 而且就算没有情报司的情报,他也清楚的知道辽镇和清廷的关系。 祖氏一脉,就有祖大乐、祖大成、祖可法、祖泽远、祖泽洪等人都在清廷之中为将。 除乐祖氏之外,辽镇还有很多的将校,诸如张存仁、夏承德等。 辽镇诸将基本彼此之间都保持着姻亲的关系。 “此时绝望之下,若是清廷遣使前往辽镇,威逼利诱之下,必然有很多人动摇决心。” 曹变蛟叹息了一声,将那封名册丢在了身前的舆图之上。 “一旦战事有变,只怕辽镇内部生乱,崩溃……只在旦夕之间……” 周遇懋的目光游走在舆图之上,他还是有些疑惑。 “清军入关,总数不过十一万之众,兵力难以支撑大局,南下诸军其中甚至混杂了不少北国降兵。” “听闻京师之中,仅余万余满兵,降卒四万。” “辽镇虽然不堪,但清军如此军势,恐怕也难以挫败辽镇。” 陈望神色平静如水,淡然道。 “这是明面上的事情,不过你觉得,你能够看明白的事情,难道黄台吉就看不明白吗?” 周遇懋闻言神色微滞,若论清廷之中,最为让人恐惧的人,无疑就是黄台吉。 哪怕是打下了辽东基业的努尔哈赤,和黄台吉相比也是相差甚远。 若是努尔哈赤再多活几年,只怕都要被明军重新赶回了白山黑水之间,重新去过渔猎的生活。 黄台吉无论是政治方面还是在军略之上,无疑都堪称当世一流。 数次的绕道入边,成功的扰乱了明廷。 风起明末 第591节 松锦的大胜,让明军九边的精锐损失惨重。 若无黄台吉,绝对无有清廷今日,这并非是一句虚言。 黄台吉要是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那才是真正的奇怪。 “外藩蒙古。” 曹变蛟的目光投到了舆图之上的最北方,说出了答案。 “女真人力不足,就算全族集结,也难以凑足进攻大军。” “朝鲜兵孱弱不堪,我军此前进剿几次征召朝鲜兵马,多次失利皆是因为朝鲜兵马先溃而冲散大阵,以致于丧师败亡。” “黄台吉不会征召朝鲜的兵马,也没有办法从建州腹地之中征兵。” “所以,黄台吉现在惟一能够征募兵马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处……” 外藩蒙古确实是最好的征兵场所。 蒙古诸部并不缺乏人力,但是各部分立、在草原之上彼此之间摩擦不断,一直以来明廷都对其进行分化打击。 但饶是如此,在草原遭遇天灾横祸,牧畜大批量的死亡,缺衣断粮之际。 蒙古诸部便会在一位或几位强而有力的头人联合之下,尽起各部族的青壮男丁南下寇边,动辄以十数万计。 清军每次入关为了保持优势的兵力,往往会在外藩蒙古征兵,只不过一直以来为了压制蒙古的发展,一半都不会征召太多。 “黄台吉若是征调外藩蒙古,一直以来苦心平衡的内部将会彻底的失衡……对于未来发展将会极为不利……” “外藩蒙古,终将成为其心腹之患……” 曹变蛟的神色凝重无比,相对于近二十余年才崛起的女真来说,蒙古才是明廷一直以来的宿敌。 昔日幅员数万里之遥的蒙古帝国终究是太过于强盛,宛若天下的噩梦,萦绕在天下各国的心中。 洪武数次北伐,永乐多次进剿,仍然难以彻底根除蒙古。 蒙古诸部几次联合,都对于九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前有土木堡之变,后有俺答。 蒙古诸部的实力其实并不弱。 只是因为明廷的封锁,使得铁器稀缺,武备不振,因此终究难以产生真正的威胁。 而此番清军势弱,征调外藩蒙古南下,必然会使得外藩蒙古在清廷之中获取更大的权柄,得到了许多的武装。 必然清廷内部的力量的失衡。 这样的失衡在短期之内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是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导致清廷内部的混乱。 蒙古诸部,可是无时无刻都在怀念着昔日位居天下至尊,威压四海的往日时光。 “征调外藩蒙古,确实会使得清廷的内部矛盾重重。” “只是那终究是将来的事情。” 陈望的神色郑重。 “要想要有未来,那么当下,清庭便不能输……” 第472章 吴三桂 清军铁骑已肆虐关内长达一年的时间。 关内战报便如断线的纸鸢,时有时无。 京师接连八道勤王诏书送至辽镇,每一道都带着愈发急促的朱批印记。 关内的战况一直不明。 但是宁远那边,同样也有进攻的清军,根本就没有多少的余力去增援京师。 宁远城外,同样战云密布。 辽镇的兵马本就捉襟见肘,既要防备关外的八旗铁骑,又要分兵驰援京师,实在是左支右绌。 饷银已经欠缺了整整三月,辽镇内部的军兵情绪早已有些按耐不住。 更糟的是,军饷已拖欠整整三月的时间,辽镇内部的军兵情绪早已有些按耐不住,士卒们怨声载道,听闻南下勤王的诏令,大多只是冷笑一声。 辽镇这点家底,把守宁远、山海关尚且勉强。 如果真拿着去和关内的十余万清军硬拼,只怕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对于大局根本就于事无补。 反正清军入边又不是头一遭。 他们抢掠到了足够的粮草金银之后就会退却。 这是辽镇上下大部份军民的想法。 毕竟此前清军入边就是这样做的。 京师有六七万的守城兵马,首辅周延儒的麾下还有三万多的兵马。 京师城坚池固,崇祯二年的时候他们入援的时候可是都曾见过,宁远和京师相比都相形见拙,又有这么多的兵马协防,怎么可能沦陷。 因此,尽管朝廷的催促一道急过一道,辽镇上下却始终不紧不慢,总觉得这次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不过在之后京师方面传来最后一封急报传来。 不再是斥责的中旨,也不再是兵部的急文,更不是内阁的命令。 最后的一封急报,仅剩短短的八个字——“贼围京师,危在旦夕!” 随后,一切消息戛然而止。 起初,无人当真。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师方向竟再无只字片语传来。 辽镇诸将这才慌了神,开始担忧起了京师的情况,匆匆忙忙开始调集兵马。 可是谁领兵出战?又应当出兵多少?应当如何进军?。 众人又争执了数日,最后勉强议定。 最终议定,由吴三桂领兵,领关宁精骑五千,入援京师。 但是吴三桂领兵刚刚从宁远进入山海关,还没有踏出关门之时,从京师的方向陆续涌来了不少的溃兵。 紧接着不久,此前被派遣出去的夜不收也陆续从关内回关,个个面如土色。 紧接着山海关就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先是城门开闭时间缩短,盘查骤然森严,仔细甄别溃兵,收容入关。 接着关城之上驻防的官兵成倍增加,所有人的神色都严肃凝重。 街头巷尾所有的人都在传言清军已经攻陷了京师,马上就要来袭击这里了。 第三天午后,山海关上驻防的士兵发现远处一望无垠的平原上有黑影攒动。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可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那些黑影便连成一片,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化作汹涌的铁骑洪流。 未几。 数以万计的铁骑组成的黑色浪潮如同水泄银川一般快速的漫过原野。 无数的盔旗在逆风之中翻腾连成一片雪白的的浪花,犹如长白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 一面面明黄色的旌旗招展,一顶顶雪白的明盔闪耀。 长年作战,辽镇的兵马怎么可能不认得那些明黄色的旌旗。 那无疑正是清军之中,直属于清军大汗黄台吉的正黄旗! 织金的龙纛在风中猎猎作响,正黄旗的骑兵列阵如刀削斧劈,马匹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一片薄雾。 两翼蒙古轻骑如展开的鹰翼,一柄柄马刀倒映着冷光,自两翼飞速掠来。 密密麻麻的枪矛寒光映照在众人的眼眸之中,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 而就在目力所及的平原尽头,更多的骑兵正从地平线下源源不断涌出。 “建奴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兵马。” 祖宽面色惨白,紧紧的抓着身前垛口的青砖。 他死死盯着关外那铺天盖地的骑军,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已变了调。 “陈望在南方到底在干什么!” 祖宽回过身,一把抓住了身后马进忠的衣襟,怒声质问道。 “不是说建奴的主力都在南方吗,建奴的兵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马进忠是被陈望派来联络辽镇的人,在扬州之战后,他便乘着郑氏船队北援的舟船,带着千余的兵马在宁远登陆,而后一路南下,进入了山海关内。 马进忠没有动怒,他的神色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没有理会祖宽的无礼,只是淡漠道。 “祖总兵莫非忘了,早在我抵达宁远之时,便已经告诉过诸位,建奴主力与我军对峙于黄河,国中兵力空虚无以为继,为取关宁,恐会大肆征召外藩蒙古入关。” “祖总兵要不要再看看,关外的兵马,到底头盯着盔旗的建奴更多,还是身穿着裘皮的蒙古骑兵更多一点。” 祖宽神情微怔,他之前是因为看到席卷而来的大量清军而失去了理智。 等到听了马进忠的话,才想起了陈望早就已经派人传来的消息。 刚刚在他的视野之中,确实是只见清军的中军旌旗林立,而两翼卷席而来的骑军,却是没有见到太多的旌旗。 关内的清军,却是并非是清军的主力,而是以征召的蒙古骑兵更多。 祖宽无力的松开了抓着马进忠衣襟的手,颓然退后了数步。 “夜不收探报,建奴此番北上,兵力雄厚,总数已逾八万之众,中军为正黄、正红满蒙骑军为主,总人数在万人以上,绿营步兵两万人。” 从关外返回的夜不收,已经带来了最新探查的情报。 “前锋为三顺王之部众,总兵力在两万人以上,观其主将旗号,应为建奴之恭顺王孔有德。” “三顺王的部队,此前不是说都在山东吗,为什么现在又到了关外。” 祖宽眉头紧蹙,怒斥道。 风起明末 第592节 前来禀报的夜不收低垂着头,他只负责将探听得来的情报汇报给祖宽。 清军的具体调动,他根本不知道情况,也难以回答祖宽。 这一幕刚好此时从一旁马道之上领兵赶来的吴三桂听到。 吴三桂神色略带阴沉,从旁侧缓步走来。 “满蒙兵马不善攻城,进攻山海关难如登天,三顺王的部队应当是从山东被调来。” “我听闻建奴在京师整训了绿营兵四万,如今这里只有两万,恐怕另外一部分的绿营兵被调往了山东,与建奴三顺王的部队调防。” 吴三桂微微抬手,示意跪在地上的夜不收继续禀报。 “两翼为外藩蒙古骑兵,共计三万人有奇。” “建奴合兵八万,于西罗城河西一带驻军。” 那夜不收如蒙大赦,当即将最后的情况禀报而出,随后转身离开了关城之上。 “八万人……” 祖宽的神色凄冷,已是无言。 清军竟然云集了八万人前来进攻山海关。 如今山海关内,他麾下仅有精骑两千,步卒万人,降卒三千,就算是加上愿意协防的民壮,堪用的总兵力也不过只有三万之数。 祖泽傅那边,前些时日听说宁远周围出现了不少的蒙古骑兵,让围城的形势更加的严峻。 关外的清军以骑兵为主,虽然围而不打,但是却让宁远难以分兵驰援山海关。 祖泽傅只能固守宁远,如今宁远和山海关实际上都处于孤立状态之中。 现在就算是加上吴三桂所领的五千精骑,此战也是难以取胜。 眼见着祖宽的失态,吴三桂心中暗自摇头,祖宽已经乱了方寸,此时无论是问他什么都难以获取答案。 “如今建奴提兵进攻关宁、我军力难以支,覆亡在即,不过时间长短。” 吴三桂转目看向马进忠,询问道。 “靖南伯莫非就在南国,安然坐视我关宁沦陷?” 吴三桂的话,也是关宁诸将都想要询问的事情。 因此当吴三桂的话音落下之后,一众关宁的将校也都将目光转移到了马进忠的身上。 “在下北上之时,靖南伯其实便已经直言相告。” “黄台吉为巩固北国之局,必不计代价,征召外藩蒙古,而取关宁。” 马进忠微微偏头,看着关内那覆压而来的清国大军,缓缓开口道。 “二月三十日,南国传讯。” 马进忠神色淡然,他抬起手了镇定自若的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 他并没有回答吴三桂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起了南方的局势。 “顺军以刘宗敏为主将,合羌、蒙之兵攻破成都,陷成都府,杀蜀王于王宫之中。” “松潘、龙安、成都、潼川、嘉定、叙州、马湖、乌蒙、泸州九地沦陷,诸土司慑服。” 四川承宣布政司,下辖有十三府、六大直隶州。 这九处陷落的地方,大多都是川中和川西。 顺军的兵锋已至川南,因为陈士奇的缘故,川内的兵马或散或败。 “除去六大宣慰司把持着的川东夔州、重庆、顺庆、保定四府,以及侯良柱镇守着的遵义军民府外。” “四川其余州府的沦陷,只是迟早的事情。” 顺军的攻势猛烈,声势浩大,明廷京师的陷落使得天下的局势再度动荡,西南诸地土司纷纷动摇。 李自成下发诏令,保留这些土司的权利,只需要其在其出战之时只需派遣少量的兵马支援即可,其余仍按旧制。 因此在顺军南下之际,川内大量的土司选择了不战而降。 因为当地土司的倒戈,原本在川南叙州府内募兵防守的侯良柱,也因此不得不引兵退往了遵义。 遵义军民府,也就是原来的播州宣慰司。 播州之役后,播州被改置遵义军民府,归于中央直辖,当地的土司势力薄弱,朝廷的权柄仍在。 侯良柱散尽家财,在叙州募集了八千的兵马,把持遵义府内要道。 顺军几番进攻,都被侯良柱占据地利所击败。 遵义靠近湖广,陈望派人为其输送了一批军械,同时派遣参谋前去遵义,依托山势指导修筑棱堡,建立了防线。 同时,遥封侯良柱为四川镇镇守副总兵。 侯良柱原为四川总兵,但是在与原四川巡抚陈士奇分裂之后,愤然辞官。 而陈望早先已经委任马祥麟为四川总兵,自然不能再封一个四川总兵。 对于这样的安排,侯良柱也并没有多少的意见。 如果是仅仅为了官职,侯良柱当初也就不会辞官了。 马进忠的声音不急不缓,关宁一众的将校皆是眉头紧蹙,不懂为什么马进忠突然说起西南的局势。 但是马进忠对众人的目光却是熟视无睹,仍旧自顾自的说道。 “西南局势一日三变,正月三十日,武定土司吾必奎趁机发动叛乱,叛军先后攻下大姚、定远、姚安等城,连陷州府,全滇震动。” “天下动荡,九州分离,烽烟四起,祸乱不休,国家社稷已至存亡之时……” 关城之上,有关宁的将校实在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打断了马进忠的言语,怒斥道。 “你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到底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西南剧变,难道靖南伯就不管北国,就不管我关宁?” 吴三桂眼眸之中闪过一道惊芒,他举起手止住了关宁诸将汹汹的声潮。 “西南边陲之地,哪怕失陷待到中原定鼎之时,扫除不过弹指之间。” “此间天下,未闻以巴蜀西南之地而得以进取天下者。” “此间天下,亦未闻失西南之地,而葬送天下者!” 吴三桂按住了腰间的雁翎刀,雁翎刀的刀鞘末端随着吴三桂的动作而微微上翘。 “难道靖南伯要眼睁睁的看着关宁陷落,建奴尽取燕云之地,占据北国全境之地,重蹈故宋旧事。” 吴三桂的声音清冷,宛如经年不化的寒冰。 “辽取燕云而得以进望中原,金得北国而得以窥视神州。” “在下闻听靖南伯雄心壮志,有并吞八荒,进取天下之雄心,难道只想与建奴划河而治,以为南北两朝?” “靖南伯熟读史书,莫不知前朝旧事!” 吴三桂的一席话,让整个关城之上的气氛就此跌至了冰点。 一众关宁将校皆是目光森然,迫视向孤身一身站在城关之上的马进忠。 “吴总兵学识渊厚,见解著深,果然是醒事警言。” 马进忠冷笑了一笑,面对着关宁一众将校目光的压迫,仍然从容不迫。 他抬起了头,咧开了嘴,冷笑着看着神色阴沉的吴三桂。 “总镇说的果然不错。” 吴三桂神色沉下,他看到了马进忠眼眸之中的嘲弄。 在听到马进忠提起陈望的时候,心中没由来的有些慌张。 而紧接着,马进忠的下一席话,也彻底印证了这一征兆的正确。 “吴总兵果然已经做好了投奴的准备……” 第473章 明可亡,天下不可亡! “吴总兵果然已经做好了投奴的准备……” 马进忠的冷笑引起了关城之上一众关宁诸将的注意,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到了吴三桂的身上。 原本因为大举而来的清军心神震动的祖宽,此时也是收敛了此前的情绪,转而看向吴三桂。 祖宽神色凝重,向后退了半步,下意识的摸上了腰间的雁翎刀,眼神戒备的盯视着吴三桂。 吴三桂的心神微沉,关城之上一众将校同时将目光投来,让他的压力倍增。 “现在,是我在问你!” 不过很快,吴三桂便从失态之中缓过了身来,他的的嘴角抽动,眼眸转瞬之间已是被狠厉所充斥。 “靖南伯此前承诺,一旦建奴围攻关宁,北国有变,便会派遣军队北上,先占山东,与我关宁相互呼应,而今缘何屯兵两淮按兵不动!” “靖南伯此时所行之事,难道不是弃我关宁诸将于不顾,置我北国社稷为不管!” 吴三桂转头向着左右看去,而后向前迈步一步,迫向马进忠。 他的手已经擎住了腰间的雁翎刀,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准备。 与此同时,马进忠身后两名亲卫身躯紧绷,微微垂首,目光上斜,也是按住了腰间的刀剑。 但是马进忠却是没有任何戒备的动作,他的神态轻松,看着的吴三桂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嘲弄。 “吴总兵一席质问,当真义正词严,果然振聋发聩。” 吴三桂的神情越发的凝重,他的心中没有由来的有些恐慌。 马进忠现在所有的作态,都显得是那样的有恃无恐。 莫非…… 就在吴三桂心中念头回转之际,马进忠也给出原因的所在。 风起明末 第593节 “吴总兵口口称关宁,声声为国家,句句言天下,以军民为制,用大义为约,当真是……正大光明啊!” 马进忠收敛了笑容,只是眼神越发的冷冽,他向后退出一步,退至两名披甲亲兵之后,冷声怒斥道。 “吴三桂!” “你当真以为,你的图谋,可以瞒过整个天下!” 一纸染血的文书陡然被马进忠掷于地面之上。 吴三桂神情震动,瞳孔因为惊怒而猛然一缩,紧接着周身杀意骤现。 电光石火之间,吴三桂向前猛然踏出一步,腰间雁翎刀陡然出鞘。 刀出如同惊鸿,众人只见一道匹练闪过,吴三桂已经擎刀在手向着马进忠猛然斩去。 “铛!” 金戈相击,马进忠两侧的亲兵也已经是拔刀出鞘,联诀而至。 吴三桂手中的雁翎刀在两柄军刀的同时斩击之下偏斜。 但是吴三桂何等骁勇。 昔日其父吴骧为参军,奉命率五百骑出哨探,与清军相遇,被其大军所围困。 清军势大,难以力敌,祖大寿为稳妥起见,按兵不动,关宁诸将亦不敢进援。 吴三桂救父心切,自率家丁二十骑突出,入清军重围,射落清将,阵中亲自格杀数人,与其父吴骧会和,就此溃围而出。 马进忠此番北上,麾下千余兵马,尽皆为直属与陈望所领,近卫骑兵营下精锐骑卒,无一不是百战之精兵。 近卫骑兵营这些骑卒们,他们跟随着陈望一路转战,阵斩李过,杀高迎祥,北击建奴于真定、济南两城,败两黄旗于青山关。 不可谓不骁勇,不可谓不善战。 但是比起吴三桂来,他们终究还是差了一筹。 金戈相击,刀势偏转之间,吴三桂已是欺身上前,沉肩塌腰,只一下,便已经将左侧的敌人撞翻在地。 紧接着吴三桂已如猛虎下山一般,疾奔而出。 右侧靖南军的那名甲兵,手中的长刀正中吴三桂的腰腹处。 但是那本就是吴三桂留给那甲兵的破绽。 吴三桂此时身穿两层重甲,岂是一柄长刀能够轻易割开? 长刀擦过铁甲,发出刺耳的“咯吱“声,溅起一串火星。 刀刃在甲片上刮出一道白痕,终究没能破开。 吴三桂迫近马进忠的身前。 马进忠在崇祯初时,便已经领兵而起,转战十数年,一身武艺也并非等闲。 这样的危局之下,他仍旧从容不迫,他抬起左手,用左手的环铁缚臂硬生生的接下了吴三桂迎面的一击,而后横起一刀,猛然砍向吴三桂的脖颈。 吴三桂没有避让,只是微微侧首,用头上的铁盔也是硬吃下一击,而后猛然抬腿,踢向马进忠的小腿。 马进忠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被吴三桂一脚踢到在地。 吴三桂没有丝毫的犹豫,提起雁翎刀,便要直贯而下,一刀了却了马进忠的性命。 身后一众靖南军的甲兵蜂拥而往,想要拦住吴三桂的致命的一刀。 不过他们所有人的步伐,都止步在了马进忠身前的一步的范畴之内。 吴三桂这致命的一刀,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吴三桂周身杀气近乎凝结,但是手中刀刃向下之势却已经是被止住。 祖宽神色铁青,怒视着吴三桂,一只铁手,死死的擎住了吴三桂向下的刀锋。 “长伯!” 祖宽怒吼出声,凶光毕露,言语之中满是忿恨。 “你竟当真想要投奴!” 陡然的惊变,让关城之上一众关宁的将校都有些手足无措。 吴三桂是宁远镇的总兵官,同时也祖大寿的外甥。 祖大寿死后,唯有祖泽傅的地位比起吴三桂更高。 马进忠代表的是靖南军,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如今已经一统南国,声威如日的陈望。 惊疑之中,没有任何人的胆敢上前止住这一场格斗。 在场的众人,只有祖宽不一样。 祖宽虽然原先只是祖大寿的一名家丁,但是他获赐祖姓,已经有资格被送入祠堂之中。 后又封山海关镇守总兵官,职位官衔之上,仅次于如今的祖泽傅。 祖大寿虽死,但是关宁当家的,还是祖氏,而非吴家! 随着祖宽的制止,一众祖氏的亲兵也纷纷擎刀在手,吴三桂带来的数名亲从,虽然按刀在侧,但是也不敢轻易行动。 两名祖氏的家丁已是上前,一左一右,将吴三桂按跪在了地上。 一众关宁将校神色各异,亦不敢轻动,目光向着吴三桂和祖宽两人投望而去。 马进忠不急不缓的站起了身来。 就算是没有祖宽,身后一众甲兵亦能够将其救下。 吴三桂是勇,但是还远没有到项王,到常遇春大将军那般的勇武。 而在这时,也有关宁的将校捡起了之前被马进忠掷出的信件。 随着众人看到信件之上的内容,整个关城之上,一瞬之间喧哗一片。 祖宽从众人的手中接过书信,身躯也随之而颤抖,面色也逐渐涨红了起来。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祖宽目眦欲裂,他的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着,咬牙切齿着质问道。 祖宽并非是对于明廷有多么的忠诚。 但是他对于清军,却是实实在在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年少之时,他便已经随侍祖大寿左右,祖大寿待他亲如子侄。 祖大寿赐他祖姓,又为其一路铺路置业,从一介家丁升为一镇总兵。 松锦之战,祖大寿被清军所杀。 不死不休的局面便已经铸成。 吴三桂昂着头,他的神色并没有多少的失落。 没有能够斩杀马进忠,虽然有些遗憾,但是现在还并没有到终局。 吴三桂平静的注视着祖宽,冷笑道。 “清军云集兵马近十万攻关宁,靖南军在两淮按兵不动,罔顾盟约。” “单靠我们关宁的兵马挡不挡的住,我的心中清楚,你的心中难道就不清楚吗,你们所有的人心里都是一样的清楚!” “六万的兵马,这其中有多少滥竽充数的民壮,你们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 吴三桂的加重了语气,向着四下的一众关宁的将校看去。 “孔有德麾下的炮兵你不是没有见识过。” “大棱河,破了;锦州,败了;松山,没了;现在,京师也丢了,北国全境沦陷,西北不存,西南动荡。” “李自成、和硕特、塞北蒙古,对大清,俯首称臣。” “他陈望在两淮按兵不动,不敢北上,还不是一样畏惧清兵?” 吴三桂呵呵的冷笑着。 “靖南军是强啊,在南国大杀四方啊,在南国无有敌手啊!” “但是关内的强军,放到辽东来,放到这九边来,哪次不是仍旧败在清兵的手上。” 吴三桂神情嘲讽,寒声道。 “我们再守着这关宁,又什么意义?” “陈望不会北上,就算北上,也要等到下半年之后,但是我们等得起吗?” “清军就在关外,马上就要打进山海关了,你们等得起吗?!” 刺耳的笑声从吴三桂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不投降的下场,你们知道会是什么吗?” “清军攻破关城之后,大肆屠杀之下,俱是家破人亡之景象。” “难道,真的要等到那一天家族灭亡,祠堂尽毁吗?” 吴三桂的话,引起了关宁众将的心中的动摇。 恐惧是一种本能,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心中的恐惧会难以遏制。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在列的一众关宁将校,皆是常年征战,刀口舔血之辈。 对于死亡,他们很多确实已经是有了一定的准备。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但是他们很多人,之所以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将生死置之度外,很大的程度上,都只是想要为自己的家小能够好好的活着。 能够为了自身的宗族,能够继续延续下去。 为此。 他们很多的人,甚至都甘愿一死。 但是,现在的情况,确实如同吴三桂所说。 风起明末 第594节 关宁在这种情况之下,真的实在难以守住。 牺牲,根本毫无意义。 他们的死亡,除了在史书上留下一句忠贞的无用声名之外,再留不下任何的东西。 关宁两地将会失陷于清军的手中。 他们的妻儿老小将要么倒伏在清军刀下,要么为奴为婢。 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将会在他们死后,被其付之一炬。 “建奴已经攻陷京师,横扫北国。” “我们……还坚守宁远。” “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再在关宁,再添十数万座新坟,不过是再在这北国,多添十数万的亡魂!” 吴三桂的话语,终究是造成了影响,关城之上一众将校皆是沉默不语,目光游离不定。 他们都在思索着吴三桂所说的话。 国家破败,社稷失衡。 再守下去,真的还有意义吗? “所以,这就是你要投奴的理由?” 马进忠站直了身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被按跪在地的吴三桂。 “你竟然问有什么意义?” 马进忠的眼眸之中满是嘲讽,语气之中满是鄙夷。 “二十年来的血泪,二十年来的深仇,二十年来的屈辱。” “百万辽人的痛苦,千万北人的漠南,亿兆生民的悲鸣,你都听不到吗?!” “松锦之战,八镇兵马的怒吼,十万军兵的决死,你看不到吗?!” 马进忠的神色冷冽,愤怒充斥着他的心腔。 “我马进忠是流寇出身,这辈子杀人如麻,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但就算是我这样的豺狼——“ 马进忠抬起了头,环视着一众动摇的关宁将校,恨声道。 “也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吴三桂眼眸之中厉色更深,他挣扎的想要反驳,想要鼓动。 马进忠那番慷慨激昂的话语,确实让关宁一众将校面露愧色。 然而他们仍在犹豫动摇,眼神闪烁不定。 对他们而言,所谓的家国大义终究太过虚无缥缈。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阵整齐的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声音来处。 迎着众人的目光,一名威严的战将,在众多精锐甲士的簇拥下,已是登上关城。 他的出现,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变。 “祖总兵……” 关城之上,包括祖宽在内,一众关宁诸将尽皆俯身。 在祖宽尚在的情况之下,还能称为祖总兵的人,在整个关宁也就只剩下了一人——祖泽傅! 吴三桂的神色凝固,眼眸之中的凶光骤然黯淡,全部都转化为了惊恐。 当祖泽傅出现的那一刻,吴三桂便已是清楚的知晓自己的结局。 而马进忠最后所说的话,也彻底的断送了吴三桂最后的生机。 “千金一诺,我主既曾有言在先,岂会轻易毁诺。” “十日之前,我靖南军集水陆舟师十五万,自徐州出,沿运河一线,水陆并进而来!” 第474章 天命 “呜————” 沉闷的号角声萦绕在京杭大运河的上空。 浓重的晨雾如纱幔般笼罩着运河的沿线,让众人的视野受到不小的局限。 隐约可见无数桅杆刺破雾霭,如同蛰伏的兽群露出身影。 湿冷的雾气在桅杆间流动缠绕,将战船的轮廓晕染成水墨画般的模糊剪影。 水汽凝结在甲板的红衣炮管上,化作细密的水珠缓缓滑落。 偶尔有晨风吹过,雾气便如潮水般流动。 运河之上,水手们压低嗓音传递着号令,船桨入水的哗啦声和缆绳摩擦桅杆的吱呀声在雾中回荡。 随着晨光渐盛,雾气开始缓缓散去。 运河上的景象终于清晰起来。 三桅福船巨大的身影从雾中完全显现,宛如移动的城垣一般。 在其周围,无数战船次第浮现。 蜈蚣船细长的船身破开水面,两侧数十支船桨整齐划动。 轻捷的哨船、鹰船在舰队之中快速的穿梭着,向前逐渐铺开。 他们是大军的先锋,担负着为舰队的示警的作用。 就在运河西岸。 一列列火铳兵踏着统一的步伐沿河岸行进。 他们背带着火铳,沉默前行,刺刀随着步伐有节奏地上下起伏。 三棱刺刀在晨光中泛着冷森森的寒芒,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移动的钢铁丛林。 不时便有一队轻骑兵如疾风般掠过行军的纵队,顺着队列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而后用不了多久,便又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浩大的军势惊起了两岸栖息的寒鸦,这些黑羽的鸟儿刚刚掠过军阵上空,便被那凛然的肃杀之气骇得四散惊飞。 运河之上,在这一众舟船之中,一艘三桅福船宛如鹤立鸡群一般巍然矗立在前中央的位置,其庞大的船身比其他战船高出近丈。 陈望站在舰首的位置,这艘三桅福船高耸的舰桥让他足以俯瞰整支大军。 运河之上的水师战船有差不多将近五百余艘。 其中大福船五艘,一号福船十五艘,二号福船三十六艘,蜈蚣船二十艘,赶缯船五十一艘,主力战船合计一百二十七艘。 其余都是鹰船、苍山船这类的用作辅助功能的小船。 单单水师的兵马便已经是超过了一万五千之众。 “按照现在的航速,五日之后便可以抵达济宁。” 孙慎吾站在陈望的旁侧,向着陈望汇报着如今的北上的进度。 随着扬州之战的尘埃落定,南国的局势在陈功带领七万平南镇的兵马南下,而迅速的稳定。 李际遇领兵出城投降,献出了南京城。 南京万民军的水师自然也是随着李际遇一起投降。 没有了万民军水师的阻拦,孙慎吾带着本部的水师一路沿长江东进,而后又北上转至京杭,得以一路抵达了徐州。 陈望微微皱眉,这略带腥臭味的河风无论是闻上多少次,都让他感觉有些不适。 不过陈望的心绪并没有因此被影响,他的思绪仍旧清晰,哪怕是昨夜只睡了仅仅四个小时。 “建奴,那边的水面之上,有什么动静?” 听到陈望的问话,孙慎吾微微垂首,回答道。 “李青山已领所部的舟船抵达了济宁的南面二十余里的地方,基本已经确定了建奴仍旧龟缩在城中。” “北国的水师基本都是小船,罕有大船,周边能够藏兵地方都检查了一番,没有见到有潜伏的火船。” 孙慎吾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 “李青山乃是李岩旧部,总镇,此番委任李青山为水师副总兵,让其独领一师。” “战事有利于我军之时确实不必担忧,但……” 孙慎吾的言外之意,陈望自然是听得出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陈望抬起手,止住了孙慎吾后续的言语。 李青山和王浚两人,都是山东义军。 在孙传庭的进剿之下,两人不得不将所部南迁,与万民军联合。 而后李青山和王浚两部收到了李岩的改编。 虽然李青山和王浚一样,都被封为了制将军。 但是因为关系的远近,万民军的水师,实际却是被王浚所掌控,他只是作为副手。 当初监察所坐探的汇报,李青山根本就不想合流,只是却难以压服底下的各路头目,此番合流为副,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也没有任何的作用。 所以陈望没有犹豫,暗中派去使者与李青山洽谈。 之后李青山果然回信,同时表露了效忠的想法。 风起明末 第595节 陈望之所以对于万民军水师战力极为了解,正是因为从李青山那里获取了大量的情报。 原本在局面僵持之时,李青山还有些疏远。 但是随着战局的偏斜,万民军显露出了颓势,李青山的想法便彻底的坚定了。 在扬州之战的最后,陈功带领的平南镇兵马赶到,彻底了击溃了万民军陆师的主力之后。 李青山毫不犹豫,选择了倒戈一击。 王浚被李青山伏杀,使得万民军的水师失去了指挥。 而后李青山带领麾下的兵马开始追剿王浚的残部。 所有想要负隅顽抗的万民军水师将校都被李青山所杀,其余的人则被李青山收降。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靖南军水师实力膨胀如此之多的原因。 孙慎吾的担忧,在于李青山的反复无常。 一旦战事不利,恐怕李青山会生出倒向清军的想法。 “如今镇下水师三分二的舟船都在你的手上,李青山只是山东的水师总兵官,就算是想要反叛,也难以功成。” “而且……” 陈望神色平静,目视着河面之上如林般的旌旗。 “我们,也绝对不会输。” 大势如潮,汹汹向前,李青山确实是一个不择不扣的投机者,他和郑芝龙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只要大势在他,李青山便比不可能反抗。 就像如此尽心尽力的郑芝龙一般。 扬州一战,郑氏的船队就在江面之上,看着三十余万的万民军在一夕之间覆灭。 为了展示军力,陈望甚至还让郑芝豹上岸随军。 扬州之战惨烈的战斗,让郑芝豹这位在外洋横行无忌的巨寇脸色发白,张口无言,心中满是惊惧。 海战虽然惨烈,但是一般接站,大多不过是百人之间搏杀。 但是陆战,超过十万人以上大规模的战争,军阵之间彼此绞杀,进退维谷,人命如同草芥,已经不能单单用惨烈来形容。 投机者,没有什么不好。 随着势力的发展和扩大,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保证自己的麾下没有投机之人。 只要运用得到,哪怕是投机的人,也能成为一柄利刃。 陈望并不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掌控小小的一个李青山。 “海州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陈望没有再和孙慎吾去继续讨论内河水师的事情,而是转而向着侍立在一旁的代正霖询问。 清军根本没有内河的水师,内河水师的发展已经被陈望彻底的叫停。 这一次跟随着陈望北上的五百艘战船,已经陈望留下的所有水师了。 余下多余的水兵,全都被陈望调到了海州整训。 “海州造船厂,第一批战舰已经下水,按照总镇此前的指示,依照西式盖伦船样式修建,皆为来总镇所拟定的三级风帆战舰标准,皆为七百吨大船,全为软帆战舰。” “教官二十人,其中十三人为荷兰籍,另外七人为葡萄牙籍。” “东海水师,暂定兵额三千一百零七人。” 代正霖在翻阅了一下手中的文册后,回禀道。 “下层炮甲板应有十八斤炮十门,十五斤炮八门。” “上层炮甲板,九斤炮十六门,六斤炮十门。” “艏楼,艉楼设近防炮,用千斤佛朗机六门。” “共计火炮五十门。” 代正霖合上了文册,补充道。 “依照总镇此前命令,于徐州,设铸炮所,在籍炮匠,有夷人工匠五十七人,军匠一千零四十五人。” 汉中卫到底还是太远,而且因为地利位置的原因,规模也受到了制约。 所以现在陈望在逐步的将军工产业东移。 随着南直隶军器局的重建,大笔的银钱洒下,大量的军工建筑拔地而起,汉中卫军器局的工匠也被迁移到了南直隶的军器局。 南直隶的军器局,也将在不久之后,彻底的接替汉中卫军器局的职责,成为靖南军下,以及整个南中国…… 不。 严格来说。 新兴的南直隶军器局,将会成为整个东亚,乃至整个世界,最为巨大的军工厂。 “炮厂有薄珏先生坐镇,如今已经步入正轨,按照薄珏先生的预估,年可产十八斤以上重炮八十门起,余众小型火炮两百门。” “这是第一年预估的年产量,后续年产量随工匠人数、熟练度,还会提升。” 陈望眉头微蹙,这样的产量比起此前,确实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增长。 但是现在海军的缺口,十八斤以上的重炮就在百门以上,中小型的火炮缺口在三百多门以上。 这还是不算供给陆军的情况,所有的一切,还远远不够。 时间,时间,最缺的还是时间。 如今的中国,实在是没有给陈望留下太多的时间来准备。 “给郑芝龙传信。” 陈望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 “我要他带兵去濠镜。” “那些寓居在濠镜的葡萄牙人,忘记了当初的疼痛,越发的目中无人,竟然在胆敢私自修建炮台,每年上交的税赋也越发稀少。” 代正霖微微一怔,作为参谋部的总长,他自然是知道濠镜的情况。 濠镜的葡萄牙确实在濠镜修建了炮台,但是明廷是知晓这件事的,虽然没有官面上的允许,但是也是因为当地官员的放任。 “濠镜,是香山的濠镜。” “香山,是中国的香山。” “在中国的领土之上,任何的外来者,都没有资格建立堡垒。” 陈望回望了东面一眼,平淡道。 “让郑芝龙,把濠镜收回来。” 陈望的眼眸之中古井无波,彷佛在述说着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那些夷人,他们如果还想寄居在中国的土地,就要遵守中国的律法……就要听从……我的命令。” “濠镜的一切,我都不在乎。” “告诉郑芝龙,我只要濠镜的炮厂,无论他用什么手段,协商也好,威胁也好,战争也好,哪怕是他把整个濠镜都付之一炬,我都可以不予追究。” 濠镜的炮厂,是如今东亚设施最为完善的炮厂,还有一大批技艺娴熟的工匠。 只要拿到濠镜的炮厂,只需要投入足够的银钱,便可以在短期之内,获取大量的火炮。 代正霖眉头微蹙,有些犹豫。 “南海的夷人不容轻视,其虽人少,但船坚炮利,郑氏虽然横行外洋,但是也没有与其打开战端。” “郑芝龙为人贪婪,麾下兵强马壮,却不愿意与夷人开战,其中原因还需揣摩。” “如今北伐在即,是否,应该少生事端。” “况且,属下认为,郑芝龙是否愿意遵从总镇军令,还在两说之间。” 陈望摇了摇头。 “我既然敢下这道命令,便是已经权衡过一切的利弊得失。” 陈望目视着远方,语气笃定。 “如今盘踞在濠镜夷人,是泰西诸夷其中之一的葡萄牙人。” “他们的国家,现在正在和另外一个大国交战之中,本土的威胁早已经让他们自顾不暇。” “濠镜,决不会得到任何的援助。” 陈望收回了目光,将其放在了不远处侧舷的一名年轻武官身上。 那名年轻的武官,名叫郑森。 郑森这个名字,很多人或许有些陌生。 不过郑森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为后世许多人而熟知——郑成功。 “郑芝龙一定会答应的。” “他的心中清楚。”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一个商人,至始至终都是一个商人。”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进取天下的实力,也清楚的知道,如何选择才能够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要想盈利,要想长久,要想生存,他就必须要倚靠着我。” “郑芝龙,一定会尊奉的我的命令。” 陈望的语气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天命,向来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 “但是,现如今……” “天命,无疑正眷顾着我。” “这一点……” 风起明末 第596节 “毋容置疑。” 第475章 奉天子,以令不臣!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绍膺鸿绪,嗣登大宝。” “值家国板荡之际,赖忠臣义士戮力同心,共扶社稷。” “靖南伯陈望,世笃忠贞,才兼文武。” “昔虏骑犯阙,卿提锐师北上,奋迅勤王,大破腥膻,使胡马溃北,国威重振。” “复挥戈扫荡,提师荡寇,夷流氛于秦豫,扫叛贼于南国。” “及南都沦陷,又得卿振旅克复。” “锋镝所向,顽梗革心,旌旗所指,黎民安堵。” “奠我皇舆,俾六庙重光,使万民有托。” “拯黎庶于水火,安社稷于倾危。” “其功巍巍,其节凛凛。” “今特晋尔为靖南侯,加太子少师,赐蟒玉、金册,总督南北直隶及鲁、豫、楚、川、陕军务,节制诸镇兵马,锡以铁券,世袭罔替。” “山河带砺,永铭卿戡定之劳,钟鼎铭勋,长纪卿匡扶之德……” 江面之上金光细碎,战船随着波涛微微起伏。 江风拂过,卷起帜幡万千。 宣旨的天使身着锦袍玉带,手持明黄圣旨,清朗的声音落下。 “臣某,谨奉制。” 陈望半跪于地,举起了双手。 宣旨天使的锦袍下摆微微颤动,捧着圣旨的双手不自觉地紧了一紧。 那天使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半步,躬身将明黄诏书稳稳放在陈望那双被铁甲覆盖的手掌之上。 属官双手捧过,快步走向早已设好的黄案,将制书端正供奉。 按照礼制,此刻该行拜礼,可陈望却是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鼓乐之声突然响起,那是导引天使离场的鼓乐。 这本该庄重严肃的乐章,此刻听来却像是仓促收尾的残曲。 传旨的天使喉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却只是低下了头,将所有的言语都咽回了肚中,带着一众从属,重新登上了来时的官船。 注视着官船的逐渐远去,陈望的神色一直保持平静。 传旨的天使刚刚从南京出发之时,他其实就已经得知了圣旨之中的旨意。 原因很简单,这一封圣旨,所有的封赏可以说都是陈望自己的安排。 陈功领平南镇南下,李际遇献城投降,南逃的百官陆续返回南京城中。 京师陷落的消息,已经传来,震动了南国。 不过,局势由不得他们,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 既然京师陷落,先帝殉国,那么必须再立一位新君。 在原本的时空之中,因为崇祯殉国,三名皇子都没有能够逃至南方的缘故,所以南明各方势力在拥立哪一位藩王之上展开了一场场勾心斗角的争执。 不过这一次,立君的问题,却并没有掀起多少的波澜便被确定。 历史上南明的第一位皇帝,是福王朱由崧。 不过朱由崧早已经被李岩在洛阳斩杀,自然是没有办法继承皇位。 而作为历史上第二人选的潞王朱常淓虽然逃到了南直隶。 如果是原本的时空,没有朱由崧的存在,自然是由朱常淓继承大统。 但是,在立君的问题上,如今真正拥有话语权,并非是处于南京的一众百官勋贵。 而是统带着南国诸镇兵马的陈望。 如今实际上掌控着整个南中国的人,无疑便是陈望。 所有人都很清楚,只有得到陈望支持的人,才能够继承大统。 其实对于陈望来说,如今的情势,无论是谁成为新君,都不会对于如今的局势有半点的动摇。 军权,被他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他也不需要朝廷的财政的支持。 河南、湖广、江西、南直隶这些地方都在他的直辖之下。 现在的他,早已经完成了实质性的割据。 只是,对于朱常淓,陈望的心中没有半点的好感。 朱常淓性格软弱,庸碌无能,在朱由崧死后,被推为监国,后竟然开城降清,毫无气节。 哪怕是拥立一个傀儡,陈望也不想让朱常淓上位。 所以如今明廷新立的皇帝,是唐王朱聿键,定年号隆武。 以吴牲、史可法、马士英三人为东阁大学士,分别兼任兵部尚书,礼部尚书,吏部尚书。 除了陈望加封为靖南侯外。 陈望还让陈功推动,彻底的将各镇的总兵官,真正的定了下来。 汉中镇镇守总兵官,由胡知义领。 河南镇镇守总兵官,由陈鸣领。 南直隶,平南镇镇守总兵官,由陈功领。 湖广镇镇守总兵官,由周遇懋领。 山东镇镇守总兵官,由高杰领。 四川镇镇守总兵官,由马祥鳞领。 六镇加权为藩,凡各属之兵马钱粮,皆听其自行征取。 同时六镇总兵皆晋封为伯。 以胡知义为昭武伯、陈功为宣武伯、陈鸣为威远伯、周遇懋为定远伯、高杰为兴平伯、马祥鳞为忠武伯。 六镇加权为藩,和历史上弘光朝廷初立之时,弘光朝廷所下达的诏令相仿。 这也是陈望让自己对于地方的征税,更加名正言顺而要求的。 隆武帝朱聿键,确实是一名刚强的皇帝。 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无论朱聿键心中有再多的想法,手中连一支可以调动的兵马都没有,自然也是没有任何的话语权。 整个南国的兵马,除去两广、福建、江西之外,实际上都是陈望的臣属。 而两广、福建等地的军兵大多都已经在持续的援剿之中损失颇重,仅仅固守本土,防备民变与寇匪都已经是极为困难,根本难堪大用。 而今,南京完全处于靖南军的控制之下。 连守卫皇城的禁军,都是平南镇的军兵。 票拟之权,不在内阁,也不在司礼监,而在于靖南军之中军部。 军政之权,不在巡抚,也不在总督,而在于靖南军各镇之总兵。 “靖南侯……” 陈望目视着放置于香案之上的圣旨。 这个时代,大义的名份仍然重要。 他虽然已经完成了实质性的割据。 但是眼下,仍然需要明廷这个招牌来装饰门面。 单凭原先一个靖南伯的爵位,以及陈望如今的地位与声望,终究难以使得天下万民相从。 在这个时代。 皇帝。 代表着的,是真正的至高无上。 一直到清康熙的晚期,打着所谓的朱三太子旗号反清复明,仍然能够拉起不少的兵马,由此可见一斑。 身为权臣,想要篡位自立。 在宋之前,都必须要经过一系列的步骤。 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朝,便是起始。 不过在宋时,陈桥兵变的赵匡胤,却没有经历这一过程。 但是明朝完成一统,迄今已过两百余载,天命皇权的观念再度深入人心。 黄袍加身的事情,难以再现。 现在,陈望也并不着急。 他现在正值春秋鼎盛之时。 国家最高的权力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 南国的朝廷,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现在差的。 风起明末 第597节 仅仅只是功绩和名望。 剿灭国内的叛军,击败几次建奴的部队的威望,并不足以支撑他完成改朝换代这一举措。 现如今,最为重要还是维稳。 等到击败建奴,收复北国,平灭闯逆,克复三秦之时。 到时候无论陈望想要做什么。 一切都只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听闻总镇领大军沿运河北上之后,多尔衮便领兵自沛县回援,固守济宁。” “此前情报司传报,清军在攻陷京师后不久,便征募民夫数万人,在济宁修建堡垒炮台,于运河内部多设障碍,又沉舟船百艘堵塞河道。” “同时,清军还在运河附近修筑炮台三座,以护持堵塞河道段。” “而且这里同时也在济宁城东部署的火炮射程范围内。” 代正霖看到了陈望投来的眼神,当下明白了陈望的意思,立即将目前的局势汇报给了陈望。 “根据李青山那边的回报,就算是不受任何干扰,清理河道恐怕都要花费月余以上的时间。” 在内陆作战,很多时候水师占据优势,对于战局的影响也不大。 这一点在北方尤其明显,水师占优最主要提供的助力其实还是后勤。 原因很简单,在内河流域实在有太多可以反制水师的办法了。 除去最为让人熟知的铁锁拦江之外,还有的就是如今清军所用的办法。 在航道的浅水区钉入尖头包铁的木桩,这些木桩的作用类似于暗礁,如果来袭舟船不下水清理,直接航行而来,战船的船体会因此而受损。 明时东南倭乱,明军在浙江、福建沿海布设“梅花桩”,也就是水下交错排列的木桩阵,用以限制倭寇的舟船入侵。 另外则是简单粗暴,直接征调一大批的船只过来,将这些舟船全部凿沉沉入水底。 沉船堵塞河道是一种常见的防御手段,沉船所需要的代价虽然颇大,但是得到的结果却是完全值得,进攻方清理堵塞的河道耗时往往良久。 陈望的目光自济宁城的周边缓缓扫过,参谋部那边已经将济宁城周边的清军工事营地全都绘制清楚。 甚至因为情报司的关系,还得到了济宁城一部分清军兵力的布防信息。 盘踞在济宁的清兵总兵力已经达到了七万人。 兵马组成,主力为满、蒙两部所属的正白、镶白、镶黄、镶蓝,共计八旗,旗兵逾三万。 满蒙的镶蓝两旗,本在豪格的麾下,因为济宁遇警的消息,从河内一路疾驰入援济宁。 汉军两万人,皆为清军的老卒。 除此之外,还有外藩蒙古骑兵两万。 陈望此番领兵北上,除去直属的近卫师之外,共征调七师的兵马,步师十二万人并水师兵马一万五千人,合兵马共计十三万之众。 七师分别为湖广镇下曹变蛟、周遇懋所领的两师。 另外五师都为河南镇兵,分别由陈永福、高谦、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五人所领的部众。 这十二万的步师,最为精锐的,作为中坚依仗的,无疑是陈望麾下的近卫师,以及周遇懋、陈永福、高谦麾下的三师。 周遇懋、陈永福、高谦所领的三师,前身虽然也同样是明廷的旧军。 但是时至今日,经过不断的裁汰,大部分的军兵都是依照着戚家军选兵法选出来的良家子,少部分才是明廷的旧军。 三师共有四万四千人,步兵全员列装作为燧发枪的海誓铳,而且,是装备了铳刺的海誓铳。 为了筹备这一战,陈望几乎调集了武库之中所有的军械,甚至还从各军之中抽调军械,填补空缺。 为了筹备这至关重要的一战。 陈望甚至将原先属于汉中镇下的火炮部队全数调集而来。 如今这三师的武备,可以说是整个天下火力最为充沛的部队。 算上近卫营在内,所有的步兵局都配备有作为火力支援的四斤炮,也就是野战六磅炮,共计三百六十门。 营属炮队,每营都有七斤炮十二门,也就是西制的九磅野战炮,作为远程打击的火力。 十五个营合计一百八十门火炮。 师级重炮部队,每师配备二十四斤炮(三十二磅)三门,十八斤炮(二十四磅)八门。 四师有二十四斤炮十二门,十八斤炮三十二门,拥有重型攻城火炮合计四十四门。 另外所领的四师,虽然大部分都是旧军。 但是这些旧军们却并不孱弱。 为了应对清军优势的骑兵,陈望从各营之中挑选精骑,填入四师之中。 铳兵的占比在步兵中已经达到了五成,当然列装的大部分都是没有装备铳刺的海誓铳。 所有的兵马,都是从刀枪之中滚出,从血海之中爬出,完全称得上一句历战的精兵。 披甲率达到了惊人的十成。 甲胄并不统一,并非是全员明甲,这其中大部分的甲胄都是布面铁甲。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样的甲胄,这样的规模的军队的披甲率,已是绝无仅有。 同时用作辅助支援火炮虽然没有汉中镇多,但是大小火炮也有将近两百门。 十二万的步师,配备大小火炮共计七百余门。 单单炮兵部队的人数,便已经是超过了四千人。 军中其他的部队,披甲步兵有一万八千,燧发枪兵有六万,精骑也有四万之众。 这已经是这个时代其余军队,难以企及的标准。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各处水师舟船之间萦绕。 岸边万众军兵,高唱着凯歌,昂扬向前。 陈望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他昂起了头,望着伫立在地平线的尽头的济宁城。 周遭一众靖南军的重将亦将目光集中在了陈望的身上。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 陈望只是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便换来了阵阵宛若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 “登陆。” 伴随着船钟的奏响。 百千战船劈波斩浪,向着运河的西岸靠拢而去。 西岸之上,步师的官兵们,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兵刃,发出山呼。 “万岁!!!” 第476章 覆压 崇祯十六年,三月十七日。 残阳如血,浸透了关城上破碎的旗帜。 城墙的裂口像被巨兽撕咬过的伤口,那是清军的重炮狂轰滥炸了十数日的结果。 砖石坍圮处,明军的尸首与清军的断刃混在一处,血水渗进焦黑的土里,凝成紫黑的泥泞。 关外的原野上,横七竖八躺满了的清军尸骸,被重炮轰碎的残肢断臂散落各处, 城墙边缘的处尸首堆积如山,远比后方更为密集。 城下遍布着被火铳洞穿、被弓弩射杀的清兵尸体。 还有不少遭长矛贯穿胸膛、被马刀剖开肚腹的逃亡者,那是在撤退的时候,被关城之中的关宁铁骑衔尾追杀而惨死的军兵。 他们带着绝望与恐惧的面容永远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再不复昔日面对着关内百姓的狰狞。 乌鸦成群地落下,啄食尚未冷透的眼珠。 清军的红夷大炮仍在轰鸣,但炮子砸在崩塌的瓮城废堆上,只激起一团团灰黄的烟尘。 关城的守军抱着兵刃,躲在残垣断壁之后,静静的等待着。 伴随着清军阵中沉闷的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和低沉婉转的海螺声,喊杀声在起。 如潮般的清军,再度向着残破不堪的山海关城汹涌而去。 燧发枪的齐射声如爆豆般炸响,白烟腾起处,冲锋向前的绿营步兵宛若割麦般倒下。 关城的豁口处,一名民夫背负着沙袋,将其填入了此前被火炮轰塌的缺口处。 但是突然从缝隙里刺出几柄虎枪,却是将贯穿了他的胸口。。 清军,已经抵到了近前。 数名清军的马甲,越过了沙袋垒成的矮墙,口中呼喝着凶厉的满语,不断的驱赶着周遭的绿营和汉军旗兵向前。 但是随着一阵爆豆般声响炸起,这些刚刚越过矮墙的十数名清军,便齐齐摔倒在了豁口之上。 关城内,一队人数约在三十人上下排成三排的铳兵已是齐齐扣动了扳机。 这些铳兵,统一穿着长身的布面铁甲,手戴护臂,头戴红缨笠盔。 他们所传的盔甲,无一例外,都是赤红之色所染,与关城之中正在不断调动着的关宁镇兵截然不同。 这些铳兵,正是前些时日,经由郑氏的船队乘船赶赴支援的靖南军铳兵。 一头身披重甲的清军牛录额真刚攀上缺口,他刚刚将一名试图抵挡的关宁镇百总斩杀,数声响亮的铳枪便已是想起。 三道血箭自那清军牛录额真的胸前陡然出现。 铁甲的碎片混杂着碎骨血肉喷溅在砖墙上,像泼了一盆腥热的朱漆。 风起明末 第598节 那清军牛录额身躯微微一晃,他的神色仍旧保持着凶厉,他的怒目圆睁,嘴中嘟囔着,似乎是想要骂些什么。 但是大口大口的鲜血已经从他的嘴中不断涌出,堵住了他最后的言语。 风卷着硝烟掠过城头,一名身穿着明甲的靖南军百总神情冷漠的踢开一具插满箭矢的尸体,沙哑着声音沉声喝令:“装弹!” 两刻钟后,随着太阳日渐上升,关城之下的清军再度退却,宛若退潮之时的海浪一般。 黄台吉的脸色铁青,他紧握着手中的缰绳,凝视着远处破败不堪的关城,眼眸之中满是令人心悸的杀意。 “靖南军的兵马,怎么会出现在山海关内!” 没有人能回应黄台吉的怒吼。 他们一连进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将山海关西面的西罗城、以及北翼城、南翼城几乎打烂。 山海关位于明长城东端,是明长城唯一与大海相交汇的地方。 向北是辽西走廊西段,地势险要,为古碣石所在地,所以史家又称其为“碣石道”。 关城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故得名山海关。 关城东西修建有罗城,分别为东西罗城,东罗城处于关外,西罗城处于内。 南北又修建有翼城,外围修建有稍城,前呼后应,左辅右弼,构成犄角,共同拱卫主关城。 为了应对这种局面,黄台吉采用重炮轮番的轰炸,步兵成群的进攻的战术,从三点同时进攻,甚至让蒙古的骑兵都下马参与进攻,压制城墙上的火力。 同时将围困宁远的兵马也调来了不少,从关外进攻山海关的东罗城。 南翼城那边,明军的水师徘徊在侧翼,使得他们没有办法展开兵力。 西罗城的守军顽强,同时凭借着城中作为支援的骑兵,一时间也难以拿下。 东罗城进攻的部队只是牵制作用,因此也没有多少的战果。 但是北翼城的进攻一直都很顺利。 在鏖战了多日之后,黄台吉下令关外分遣一支部队从关外进攻北翼城,两面包夹北翼城的守军。 北翼城的防线很快便陷入了崩溃之中。 但是就在他们即将要攻破北翼城的时候…… 靖南军的兵马,出现了。 与靖南军兵马一起出现的,是那连绵不断的铳炮声,还有嘹亮的天鹅音。 山海关内的明军骑兵趁势出击,北翼城外的攻城部队遭遇大败,铩羽而归。 最终的结果,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攻城战众,他们在山海关关城的下方丢下了将近六千人的尸体,却没有存进。 黄台吉的质问没有人能给出答案,不过在收兵回营之后的黄昏,黄台吉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阿济格带领的东路军攻破了莱州府的昌邑,通过当地的俘虏和百姓了解到。 前不久,一支打着靖难军旗号的兵马一路急行,从南面过莱州,似乎是往登莱方向行军而去。 “该死的陈望。” 黄台吉一把揉碎了手中的军报。 关城之内的这支靖南军,无疑正是那支前不久经过昌邑的兵马。 陈望早就预料到他会进攻关宁,也预料到单凭关宁的兵马难以守住,所以提前派兵前来。 靖南军的这支兵马,乘坐着海船从山东一路远洋而来。 黄台吉的猜想并没有错误。 清军云集大军八万余众,将孔有德等三顺王麾下善于攻坚的兵马都从山东调走。 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调动,怎么可能瞒过靖南军情报司的耳目。 关宁之地极为重要,陈望自然是不可能就这样放任黄台吉轻易攻取关宁。 再者,陈望一早也预料到了黄台吉在这样的时局之下,必然征召外藩蒙古助阵。 吴三桂的反叛,完全是在陈望的预料之中。 清军攻陷了京师,吴三桂的父亲与一众亲族都沦为人质。 再加上清军的大军压境,依照吴三桂一贯以来的表现,投降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陈望一早便让情报司严格监控吴三桂的行营、宅邸,果然截获了吴三桂和清廷的来往书信。 随后的事情,便是事先告知祖泽傅,马进忠揭露实情,关城之上逼出吴三桂。 以吴三桂为首的投降派这类内患已除,但是外忧并没有解决。 无论辽镇是战是降,单凭辽镇的兵马,关宁两地要不了多久便会沦陷。 所以陈望便立即传令惠登相领山东镇第一师,整兵一万两千人北上驰援关宁。 山东镇第一师的兵马经由扬州之战损失惨重,不过在北上之后,陈望从平南、河南、还有山东等镇麾下抽调精锐填补入内,补足了人数。 山东镇第一师的师长是总兵高杰。 但是高杰在扬州之战受伤严重,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却暂时没有办法长途跋涉,以及亲身上阵。 所以陈望让高杰和惠登相暂时换领部队,让惠登相领兵北上,高杰则是领着山东镇第二师坐镇海州。 对于这一切黄台吉自然是并不知情,清廷对于明廷多有渗透,但也只是明廷,只是北国。 靖南军所控制的地区不敢说是铁板一块,但是在情报司和各镇兵马的监管之下,清军的耳目并不能得到太多的消息。 黄台吉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又再度阴郁了数分。 昔日攻伐明廷之时,之所以能屡屡得胜,很大程度在于请报上的优势。 明廷的九边就和筛子没有什么两样,拿着情报来换消息的人比比皆是,晋商就是他们最大的助力之一。 明军的动向在他们的眼里一清二楚,明廷的方略,甚至他们都能得知一二,这才可以轻而易举的赢取连番的大捷。 但是眼下,占据着情报上优势的一方,却是靖南军。 没有秘密的,不是他们的敌人了。 现在已经变成了他们自己。 “南面的情况如何?” 黄台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茶杯放下在桌面之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中军帐内一众清军的将校皆是适时的低下了头,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去触黄台吉的霉头。 拜音图向着四下看了一眼,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回话,但是军务现在却是他在协助管理。 拜音图深吸了一口气,回禀道。 “伪明总兵陈望,领兵十三万自徐州北上,依托水师之利,经由运河进往济宁。” “睿亲王已经领兵从沛县返回济宁城内守备,暂时隔断了伪明靖南军北上的道路。” “伪明之靖难军,于三月初二发动进攻,排布重炮……” 拜音图停顿了一下,他微微抬眼,观察着黄台吉的神色。 果然看到了黄台吉的神色再度阴沉了不少,拜音图的心中叫苦,但是却又不敢不说。 “……排布重炮约四十余门攻济宁,靖南军之重炮,轰鸣如雷,威势惊天,十日之间外城多段塌陷。” “靖南军各营多备火炮,观测合计应当在六百门以上,其铳枪众多,步步推进,我军进犯则原地列阵,铳炮连绵不绝,难以靠近。” 原本肃静的中军大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四十余门重炮,数百门步兵炮的消息,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攻城的重炮,清军也有。 但是哪怕是算在松锦之战后的缴获,以及攻陷京师之后的缴获,能算作攻城重炮的,能用的也就只有七十门。 这些火炮,用于野战的只有半数,剩余的原本都是安装在城墙之上的攻城炮。 而现在,靖南军却是一次性拿出了四十余门重炮,用于野战攻城。 这样的底蕴,无疑代表着靖南军的强劲的实力。 要知道哪怕是松锦之战,自九边八镇驰援而来的明军也没有携带那么多的重炮。 而数百门的步兵炮,也是一个极为骇人的数字。 要知道,这数百门的火炮,可是靖南军中的火炮。 不是明军序列中那些什么连盾车都打不穿的佛狼机,也不是那些粗制滥造的大将军炮。 靖南军的火炮是有标准的规格,实际上就是红衣炮的形制,只不过是比起常说红衣大炮炮子要上不少,算不得攻城的重炮。 清军也有自己的炮厂,早在天聪五年便已经开始仿制火炮,对于红衣炮并不陌生。 汉军乌真超哈的组建,也正是在成功仿制了第一门红衣炮后的产物。 在戊寅之变中,和靖南军对阵之后,黄台吉也意识到红衣炮在野战之中的作用,后续的清廷的炮厂都开始制造起了更为轻便的红衣步兵炮。 正是因为知道步兵炮的威力和作用,此刻帐内众将才面如土色。 三年来清廷倾尽全力才铸造出两百余门步兵炮。 而现在靖南军却是直接拿出了六百余门步兵炮。 怎么能让人的心中不生出恐惧。 “我不要听这些东西,你直接告诉我,济宁的情况如何了。” 黄台吉打断了拜音图的言语,冷声道。 拜音图低下了头,稳了稳心神,禀报道。 “济宁周边堡垒、支城,营地,一经全部失陷……” 黄台吉的神色骤然一沉。 不过就在黄台吉怒而起身之时,账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黄台吉脸色瞬间铁青,正要发作,帐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怒意未及宣泄,就见一名满身尘土的驿卒踉跄冲入大帐, “山东省、青州府急报!” 风起明末 第599节 “三月十二日,于青州府府治益都南部,发现大批明军!” 第477章 雪恨! “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震响声在高大巍峨的济宁城下响彻,声浪如雷,撼动四野。 济宁城,这座曾经巍峨耸立的坚城,如今早已是残破不堪。 外城早已在连日的炮击下化作一片丘墟,砖石崩裂,墙垣倾颓,焦黑的废墟间散落着清军的断旗残甲。 内城的城墙亦摇摇欲坠,多处坍塌的缺口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裸露的夯土和木梁在炮火中颤抖,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崩塌。 靖南军的炮阵如林,黑洞洞的炮口喷吐着烈焰,每一次齐射都让大地震颤。 硝烟翻滚,几欲遮天蔽日,连苍穹都彷佛要被这联绵不绝的炮火撕开了一道裂口。 炮弹呼啸着划过天际,狠狠砸在城垣上,砖石迸溅,烟尘冲天。 济宁城中残存的清军甲兵蜷缩在残存的垛口后,耳中尽是轰鸣,眼前唯有弥漫的硝烟与飞溅的碎石。 炮击在响彻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结束。 但是济宁城中的清军,并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因为。 城外,靖南军的步卒已是排布着严整的军阵,宛如黑云一般向城墙缺口覆压而来。 火铳齐射的爆响与喊杀声交织,箭矢如蝗,弓弦声动,在烟尘中穿梭。 清军的骑兵从城池的两侧飞掠而来,在两翼竭力周旋,试图迟滞靖南军的攻势。 靖南军的骑兵也在此刻出击,悠长的号角声在济宁城的郊野回荡。 不过清军的骑兵数量众多,终究还是有许多的轻骑突破靖南军骑兵的封锁。 然而当面对靖南军严密的火器阵列,这些曾经所向披靡的精锐铁骑竟显得如此无力。 只是军令如山,将命一下,只能义无反顾。 大量的箭矢自清军的骑阵之中飞掠而起,恍若密集的蜂群一般。 数以百计的轻箭划破空气,汇成风吹树林般的声响。 “举铳!” “放!“ 靖南军的军阵之中,军官们短促有力的口令下达,一排排火铳次第开火。 排铳声宛若奔雷,大量的清军轻骑中铳栽落下马,人马的惨叫声和嘶鸣声响做一片。 靖南军密集的步兵方阵也倒下了不少的军兵,但是仍然还站立着的军兵们,仍旧是牢牢握持着手中的火铳,冒着不断飞射而来的箭矢沉着冷静的装填着。 旌旗舞动,号声如山,萦绕在靖南军的各处军阵之中。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昂扬的军歌,在靖南军的大阵之中回荡,无数的军兵高举着兵刃,义无反顾的向前。 正如那军歌之中所唱的一般,哪怕前方势若水火,也并非是能够止步的理由。 “第二排,举铳!” 随着第二排令旗的飞扬,第二排的铳兵齐齐放平了手中的海誓铳。 吴平头戴红缨笠盔,平举着手中的海誓铳,在阵阵高昂的军歌声中,坚定的目视着前方。 扬州之战已经落下了帷幕后,他被靖南军的兵务司征调,因为战中坚定的表现,被选入靖南军的近卫师中,成为了一名队长。 靖南军近卫师,最早的前身,是陈望还只是汉中镇镇守总兵官时直领的正兵营。 而后陈望抽调镇下各营精锐,收纳多方南国诸镇多位将校家丁,以及七十二营的精骑老卒,共计三千骑,设近卫骑兵营。 之后陈望收汉中镇第二步兵营为直辖,令为近卫第二营,以原先第二营营兵为骨干,纳各镇之精卒为己用。 三营兵马,皆为百战之精锐,冠绝诸镇。 吴平,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被选入了近卫第二步兵营中。 “放!” 嘹亮的天鹅音刚刚落下,旋即又再度冲霄而起。 刹那间,密集的排铳声如雷暴炸响。 上百杆海誓铳同时喷吐火舌,白烟如墙般腾起。 在铅子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对面五十步外的清军骑阵像被无形镰刀扫过一般。 最外围的清军骑兵身躯之上陡然绽开朵朵血花,棉甲下的铁片在铅弹冲击下扭曲变形,碎片与血肉一起从背后喷出。 吴平紧握着手中海誓铳,他的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 有的,只是愤怒。 哪怕是已经过去了两月的时间。 但是靖南军的上下,所有的人都记得从徐州出发的那一天。 吴平也不例外。 升腾而起的浓烟遮蔽了靖南军的军阵,呛得吴平的胸腔难受无比。 在弥漫横飞的硝烟之中,吴平突然有些失神。 嘹亮的军歌声,在吴平的耳畔的萦绕。 声嘶力竭的万岁生,在吴平的脑海之中回荡。 浓白色的烟雾遮蔽了他的视线,也将他带回了出征之前的那一个清晨…… 黄河的水流裹着浮冰缓缓东流,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扫过两岸。 清军的铁蹄踏破京师的噩耗传来,北国大地在腥风血雨中呻吟,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南逃而来。 当北伐的消息传出之后。 当他们走出徐州城外的军营之后。 街巷的两侧,道路的两旁,徐州城外的郊野之上,站满了无数身穿着布衣麻衫的百姓。 那些明明还在为生计每日奔波,挣扎在贫苦之中的百姓们。 捧着粗陶碗,盛着攒下的粟米。 挎着竹篮,装着仅有的腌菜。 背着包袱,包着他们仅有的一切。 他们捧着这些微薄的馈赠,站在寒风之中,为他们送行。 水师的舟船不够,他们很多的人,都是乘着渔民的船从黄河的南岸渡河北上。 南北两岸的僧道们诚心诚意的诵念着经文,祈祷着他们的凯旋。 千万个声音最后只是汇聚成了两个字——雪恨! 每当吴平闭上眼睛的时候,他都能够看到那时的场景。 他们怎么能够后退? 他们怎么能够胆怯? 吴平机械的装填着手中的铳枪。 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止不住的流淌而下。 此时此刻。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宣讲官给他们讲贾庄之战时,那些跟随着卢总督的军兵们,为什么明知前方便是死地,却仍旧义无反顾的原因。 他们的皇帝,在敌人的逼迫之下殉国。 他们的国土,在敌人的刀剑之下沦陷。 他们的同胞,在敌人的铁蹄之下哀鸣。 死亡,令人恐惧。 性命,固然宝贵,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着比起个人的性命还更要宝贵的事物。 “雪恨!!”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在济宁城下响彻,声声嘹亮的天鹅音中,原本因为连番的激战而早已疲惫不堪的靖南军,再度狂呼着向前奋进,向着济宁城内的清军发起了猛攻。 靖南军的军阵就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缓慢而不可阻挡地碾过战场,在血与火中坚定地向前推进。 济宁城上,清军的火炮骤然轰鸣,铁弹裹挟着死亡的尖啸砸入靖南军的阵列之中,刹那之间血肉横飞。 铅制的弹丸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呼啸砸入靖南军阵列。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哪怕是清军的炮手并不熟练,但是仍旧有许多的炮弹狠狠的砸入了靖南军的军阵之中。 炮弹飞射而至,在密集的军阵中犁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路。 沉重的弹丸在落地瞬间激起丈高的尘土,随即像恶魔般弹跳前行。 所过之处,人体如同被镰刀割过的麦秆般被拦腰折断,破碎的铠甲与血肉在空中飞溅。 与此同时,被轰塌的豁口处,阵阵爆响声与弓弦的颤动声也随之传来。济宁城头清军的火炮骤然轰鸣, 不断有身影在爆裂的火光中支离破碎,不断有中伤的士兵发出惨嚎踉跄着倒下。 但靖南军这座庞大的战争机器仍然在运转着。 风起明末 第600节 倒下的空缺立刻便会被后排的军兵补上,溅血的脚印很快覆盖了战友的尸骸。 “前进!” 赤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鼓荡。 无数靖南军的甲骑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战刀,驱策着胯下的战马,义无反顾的向前。 “前进!!!” 更多靖南军的步兵们,肩扛着铳枪,迈着整齐的步伐,在炮火和铳箭中挺进。 急促的布鼓声在靖南军各处的军阵之中回响。 低沉的号角声在济宁城外的郊野上空回荡。 鼓点沉重,猛烈的震荡着所有人的胸腔。 济宁城南,靖南军大阵。 陈望站在中军望台之上,沉默的俯瞰着整个战局。 中军望台之上,令旗飞舞,信骑往来。 “清军集结重兵,以两蓝旗精锐三千,步卒六千,并外藩蒙古万骑,自右翼覆压而来,猛攻我军河南镇第五师驻防阵地,我军陷入苦战!” “清军一部,观其旗号,应为建奴镶黄旗所部为主力,并外藩蒙古轻骑,规模在万骑之上,自我军左翼绕后,往中军掠袭而来!” “近卫师第二营,全数抵近济宁城南,突破驻防清军重防,前锋两局已经突破至济宁南城城区。” “近卫师第一营,遭遇清军大规模炮火覆盖,与西部第三处豁口处,遭遇清军汉军旗下火器部队拦截,伤亡已逾三百。” 不断传来的消息,有好有坏。 战局并非呈摧枯拉朽,倒向一面。 自古以来,有京杭运河起始,以南伐北,必然依靠运河。 济宁位于运河一线,自然是首当其冲。 所以早在黄台吉进攻京师之时,便已经是安排军兵,广征民夫,不断的加固济宁城的防御。 如今的济宁,实际上早就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民。 黄台吉征发民夫二十万,将整个济宁城,变成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军事要塞。 清军虽然无论是兵力,还是武备,还是训练度,都完全的处于劣势。 但是依靠着济宁这座坚城,依靠着从各地调集而来的铳炮,终究还是稳住了局面。 骑兵数量规模的优势,使得清军掌握着战场更多的主动权。 “呜————” 苍凉的号角声在陈望的耳畔响起。 陈望转身侧目,循声望去。 右翼的位置,清军一支千人规模的骑兵正在排布军阵。 那军阵并非是昔日在勤王之时清军常用的冲锋阵势。 他们并未采用传统的散骑冲锋阵型,而是以惊人的纪律性收拢队形,三排密集的骑墙逐渐成型 清军的甲骑在不断响起的号角声,逐渐靠拢在一起,组成了三排密集的阵列。 陈望神色平静,清军甲骑所列的军阵,正是墙式冲锋的预备队形。 “呜————” 同样低沉的号角声也在清军甲骑军阵的前方响起。 那是河南镇第五师骑兵营的部队,在军旗和角号的号令之下,靖南军的甲骑也开始了列阵。 战马低嘶,铁蹄轻叩大地,骑兵们平举骑枪,锋刃如林。 两支当世最强的铁骑,在号角与战旗的指引下,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缓缓逼近。 先是小步徐行,密集的马蹄声缓缓响起。 继而碎步快走,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最后战马的马速被提高到了最大,铁蹄声如苍穹之上的闷雷滚动。 “杀!!!” 冲锋的怒吼骤然爆发,两支钢铁洪流轰然对撞! 只一瞬之间,便已经是掀起无数腥风血雨。 黄台吉时期的清军,无疑是这个世间最为强大的军队之一。 在黄台吉控制之下的清军,军纪森严,组织度极高。 这一点,从崇祯二年的四城之战之中的细节便可以证实。 清军主将阿敏被明军击败,丢下大军逃亡。 在明军优势兵力的即将合围,主将奔逃的情况之下,完全失去了指挥的状态之下。 《满文老档》记载着了这样的一幕。 “众兵闻主将已出,或四五十人为队,或二三十人为队,奔走永平。” “敌兵四出遮击,我兵冲出重围,惟被创及染病者,未得脱耳。” 在主力战败,主将败逃,留守的兵马竟然能够自发的组织起来,在明军完成合围之前逃走。 在之后的数次入边,以及松锦的大战,清军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都极为强悍。 而更为强悍,则是他们还善于学习。 黄台吉在见识到了火器的犀利之后,直接便开始迈出了仿制火器的步伐,先造红夷大炮,再练列装火器的全火器部队乌镇超哈。 这一次的贾庄之战,因为陈望的加入而发生了改变。 而清军虽然战败,丢失了不小的底蕴,少了许多的截获。 但是却因为贾庄之时的战败,开始学习了墙式冲锋。 虽然很多地方,都有瑕疵。 但是清军,现在所使用的战法,无疑是陈望在贾庄之战中使用过的战法,也就是近代骑兵常常使用的战术——墙式冲锋! 第478章 堂堂之阵 “陈望!” 黄台吉一把扫掉了案桌之上的笔墨纸砚,发出一声狂吼。 他的心中满是不甘,满是忿恨。 他已经领兵离开了关宁,大军已经抵达了巨鹿。 黄台吉的心中冰寒,他紧咬着牙关,看着桌面之上褶皱的舆图。 东路军原本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攻入了莱州府内。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靖南军的主力却是突然出现在了青州府的府治益都城下。 仅仅三日的时间,益都便已经被靖南军攻克。 若非是阿济格果断,领兵沿海立即回返,恐怕整个东路军都要葬送在登莱境内。 济宁的战报,一日三传,篇篇皆是告急的军报。 多尔衮带领的中路军,困守济宁,依托坚城,仅能勉强维持守势。 黄台吉心中涌出一股无力的感觉。 自即位起始,他夙兴夜寐,未敢懈怠半刻。 苦心谋划,精心布局。 终于攻陷明廷的京师,横扫北国,终得问鼎中原之日。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陈望而半道崩溃。 靖南军军势如虎,难以阻挡,济宁城摇摇欲坠。 他想要先取关宁,事先暗中与吴三桂联络,又与关宁诸位将校暗中通信。 但是吴三桂却是被陈望抢先一步派人诛杀,悬首于关城之上。 祖泽傅于关城之上,焚烧收缴书信,与关宁诸将歃血为盟,誓师死战,尽散祖氏家财于关宁两地。 祖泽傅的决死之意感染了关宁上下一众将校,万众同心,上下一体。 关宁军补足了他们最后的一块短板。 他们找回了早在二十年前,早在沈阳,早在广宁,早在萨尔浒便已经丢掉的东西——勇气。 靖南军星夜奔驰,乘船北渡,一路遥至关宁。 上万名靖南军精锐的加入,使得关宁原本薄弱的防线变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在关宁之下,丢下了近万的兵马,却都始终没有能够逾越雷池半步。 关宁已经不可能攻下。 起码依靠着他麾下的这些兵马,已经是绝不可能之事。 现在他的麾下虽然还有近七万的兵马,但是蒙古骑兵不善攻城,他又不能把八旗的精锐全都丢在关宁。 如果他拼着不顾一切,压上麾下八旗的精锐,或许能够攻下关宁。 但是攻下关宁以后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他麾下的精锐折损大半,上不能压制各大旗主,下不能制约外藩蒙古,也没有办法去迎击士气鼎盛,北上而来的靖南军主力。 黄台吉发现,到了如今这样的一番地步。 他唯一能选的路。 风起明末 第601节 实际上只剩下了一条。 “陈望……” 黄台吉的双目赤红,眼眸之中满是令人心悸的杀意。 “这就是你的图谋吗?” 左良玉领靖南军三师之兵出沭州,北上进驻益都,隔断了东路军前行的方向,将阿济格所领的东路军,挡在了登莱之外。 靖南军出屯山东费、腾两线,隔断了他们进攻山东的道路。 陈望领靖南军主力猛攻济宁城,将他们在北国可用的所有兵马,都牢牢的控制在济宁一带。 西路,靖南军汉中镇两师占据怀庆与封丘,护住了河南的境内。 两月以来豪格仍旧止步于卫辉府内,甚至因为济宁的告急,还必须要分出一部分的兵力驰援济宁,只能是不断的收缩防线。 陈望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让黄台吉极为熟悉。 “好胆!” 黄台吉握紧了拳头,死死的盯着桌面之上的舆图。 陈望现在所有的部署,所有的安排,都是在重演扬州之战的局面。 陈望的每一步安排,每一处调动,分明是在重演扬州之战的布局。 他封锁山东,固守关宁,屏护河南,步步为营压缩战场空间,就是要将决战之地定在济宁——这片无险可守的广袤平原。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陈望就是要逼他调集举国之兵,在这坦荡如砥的济宁平原上决一死战。 没有奇谋诡计可施,唯有硬碰硬的军阵对决,骑阵冲杀,战阵绞缠,短兵相接。 陈望,要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在济宁的旷野之上,毕其功于一役。 平原野战,毫无遮蔽。 拼的。 是主将的指挥能力。 是将校的临场决断。 是军官的素质掌控。 是士卒的训练勇气。 这样大规模的会战。 黄台吉的心中清楚。 一旦输掉。 战败的一方,便会就此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再难以翻身。 一方的士气、战意、军心,将会因为失败而彻底的瓦解,彻底的蒙上一层阴霾。 从此之后,每逢再次对决,战败方都会想起战败时的景象。 就像是在萨尔浒之战,在开铁之战,广宁之战之后的明军。 明军在面对着清军的时候,士气天然就矮了一头,心中也会生出惧意。 胜利不敢追击,失利则争相逃窜,战败则兵败如山。 而除此之外。 最为深重的影响。 将会是他征召外藩蒙古的反噬。 进入关内的外藩蒙古骑兵已经远远超过了他麾下的兵马总数,达到了十数万之众。 若是一路顺风顺水,这些外藩蒙古的骑兵无疑将会成为他们大清最为强劲的助力。 但是一旦连续遭遇挫败,尤其是这样正面超过十数万大规模的会战失败。 只要陈望一封书信而去,外藩蒙古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倒戈一击,加入靖南军的一方。 如今各旗军心浮动,外藩蒙古诸部也是异动频频。 黄台吉不想打这一战。 他不想将所有的一切全都压上。 如今清国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这十数年来,实在是来之不易。 黄台吉很清楚。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读过了很多书。 他在《公羊传》中看到过一句话。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昔日蒙元入主中原已近百年。 朱元璋于南京开国之后,誓师北伐,平定北国,却仍不罢休。 洪武北伐十三次,深至捕鱼儿海,覆灭元庭,几乎杀尽了黄金家族。 永乐之时,五出漠北,三犁虏庭。 后世仍对蒙元征伐不休,昔日强盛无比的蒙古诸部,就此分离四散,直到今时都还没有缓过气来。 嘉靖隆庆时期,蒙古诸部,出了一位雄主——俺答汗。 在俺答执政期间,向南屡屡入塞犯明,并于嘉靖二十九年包围北京,制造庚戌之变。 而后俺答向北、向西击败敌对的兀良哈万户及瓦剌等部,并占领青海,向东迫使蒙古宗主大汗打来孙东迁辽河套。 但是最后的结果,在明廷军事、政治、经济的三重打击之下。 俺答最终接受封贡,为大明顺义王,为大明金国之国主。 正因为明廷对于蒙古的遏制,蒙古诸部不断的衰弱,才使得他们大清的崛起。 否则蒙古也不会被他们大清所击败,成为他们大清的臣属。 明廷的两百余年的作为,真正的诠释了,什么叫做九世犹可以复。 历数上千年,诸如此类之事,汉武北伐,唐宗征虏,难以胜数。 成化犁庭的旧事还在眼前。 黄台吉的心中沉重。 陈望如今执政南国,奉天子以令不臣,问鼎神器之心昭然若揭。 只待建功立业,便可以挟大胜之名望,迫使明帝禅位。 就算他们现在如今重新逃出关内,陈望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昔日蒙元衰落之时的旧事将会重演。 昔日的明军北上万里,追元庭于捕鱼儿海。 沈阳距离北国不过千里,陈望又岂能会放过他们。 济宁城下,那一声声的雪恨,就已经是陈望表明的态度。 一旦败出关内,哪怕是天涯海角,靖南军都会尾随而至。 到时候等待着他们的,只有灭亡一途,再无他路可走。 “不能输……” 黄台吉喃喃自语。 他的心中清楚无比。 这一场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陈望根本就没有给予他任何其他的选择。 黄台吉的心中悔恨。 他一生谨小慎微,深知以小伐大的不易,但是最终,还是太过于急切了。 时机还未到,他就不应该领兵攻陷明廷的京师。 是他的自己的选择,让陈望彻底摆脱了掣肘,将大义的名分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若非是如此,陈望麾下哪怕是再如何的兵强马壮,也需要继续积蓄力量。 不说是如何摆脱明廷的掣肘,就算其真正的掌握了中国的权柄,号令北伐,也需要花上大量的时间来积蓄兵力。 他们盘踞在关外之地,借助了地利和骑兵的优势,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靖南军虽然受降了大量的明廷的军兵,以及大西、万民军的部队,但是骑兵的总数还是只有七八万骑。 能够用于北伐的骑兵,就更加的少了。 要想积累出足够支撑北伐的骑兵,靖南军还需要继续的积蓄骑兵。 步兵哪怕是再如何的强悍,也难以取代骑兵的作用。 到了关外的草原之上,真正能够决定战局胜利,还是骑兵。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一点,陈望若是想要北出山海关或是长城,必须耗费大量的金银粮草,来维持着这一场战争。 如果他们没有入关,攻陷京师,李自成占据着西北,陈望短时间也没有办法将全部的精力转移到他们的身上。 但是现在,他们身处关内,局势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度撤离关内。 黄台吉明白,一旦此时撤军。 外藩蒙古诸部,恐怕都会因此哗变,从而倒向靖南军的一方。 失去了外藩蒙古这一重要的臣属,重回辽东,和坐而等死根本没有任何的区别。 黄台吉审视着身前的舆图,重新回忆着这数月以来靖南军的动向。 随着一点点的推演,局势和脉络也逐渐的在黄台吉的脑海之中清晰了起来。 风起明末 第602节 那些看似散乱的军事调动。 此刻竟如棋盘上的黑白子般显现出精妙的杀局。 密密麻麻的汗水逐渐从黄台吉的额头之上渗透出来,他的呼吸渐渐沉重。 黄台吉的面色也随着手中的军旗的摆放,逐渐的变得越来越白。 黄台吉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 从他们入关开始,从扬州之战的开始之初。 陈望就已经是算好了一切,筹划好了一切…… 从开始的兵围徐州,再到李岩调兵北上,再到他们和李岩建立联络,最终下定决心进攻京师。 李岩在扬州之战看似有着许多的机会,但是至始至终,都根本没有任何的胜利的希望。 他们的每一步,每一个决定,都精准地踩在陈望预设的棋路上。 “原来……从扬州开始,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黄台吉紧咬着牙关,握紧了着双拳,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好一记杀招。” “好一局妙棋……” 舆图上那些原本零散的标记此刻已是连成一片,宛如一张逐渐收紧的罗网。 黄台吉的目光从济宁移开,一路往西,一直移动到了河南境内怀庆、阳武的方向。 他此前并不认为陈望会领兵北上的最大原因。 正是因为陈望将麾下战力最强的两师,汉中镇下的两营放在了阳武与怀庆两地。 但是眼下看来,这正是陈望让他放松警惕的布置。 再加上固守淮河一线的布置。 这才使得他下定决心,征召外藩蒙古入关,进攻关宁。 而后吴三桂的叛变,也在陈望的预料之中。 陈望借斩杀吴三桂,断绝了关宁叛降的道路,煽动祖氏报仇雪恨的决心,将辽镇彻底的绑上了自己的战车之上。 一张针对他的大网也在此刻织造而成。 帐帘掀开,一名身着号衣的信使带来了西北的消息。 “李自成奉旨,引兵十五万,自西安出,猛攻潼关!” 这道军报,本该是黄台吉期盼已久的消息。若在半月之前,他必会抚掌大笑。 顺军自西而来,与他们两面夹击,足以让靖南军腹背受敌,首尾难顾。 但是现在的一切都已经晚了。 可此刻,黄台吉只是缓缓抬头,目光越过摇曳的烛火,望向舆图之上怀庆所在的地方。 “原来……连这一步,你也算到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陈望早料到了李自成可能的牵制,故而将汉中镇下精锐的一师屯驻怀庆,为的,便是防备西北之敌。 豪格那边,现在兵力薄弱。 根本无力进攻河南之地。 靖南军大军云集济宁,济宁防线摇摇欲坠。 豪格在卫辉府已经毫无意义,只能将他也调到济宁,稳住局势。 但豪格领兵撤离卫辉府后。 左光先所领的兵马也就得到了解放。 济宁的靖南军,也因此再添一大助力…… 帐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直到亲卫轻手轻脚地入内,点亮了帐中的灯烛。 昏黄的火光映照下,黄台吉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帐中,已经从午时坐到了黄昏。 烛火在黄台吉的双眸轻轻的摇曳着,映出的,只有一片冷寂。 第479章 大风 “黄台吉,来了……” 望台上的风掠过陈望头顶明盔赤红色的盔缨,将文书上未干的墨迹吹得微微颤动。 陈望缓缓的合上夜不收加急送至中军的军报,五指一收,薄薄的军报便已经是在掌心揉作一团。 北方天际线上,一道接着一道的狼烟次第升起,在午后炽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如同来自荒古的巨兽用爪痕撕开了苍穹一般。 那一道道冉冉升起的狼烟,也证实了夜不收急传而来的军情确实属实。 黄台吉来了…… 带着北国所有能战的清军,从京师的方向南下而来。 陈望转头看向东北方,远处济宁城的城墙如同被巨兽啃噬,露出犬牙交错的缺口,铅弹在城墙上凿出蜂窝般的弹坑。 其中损毁最为严重的是济宁城南偏东的一段城墙,三层城砖剥落后,裸露的夯土芯被硬生生削去半丈,形成个巨大的凹窝。 “轰!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再度传来,陈望下意识的循声望向北面,那里是济宁城东的炮兵阵地。 视野之中,那抹原本高举着的红旗已经消失。 二十四门重炮接连喷出硝烟,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哪怕是远隔数里之地,仍旧是震得人心中发闷。 济宁城东,炮兵阵地炮架在反冲力下向后滑出三尺,垫在泥地上的松木轨痕里立刻渗出水洼。 铅弹破空的尖啸声还未消散,济宁城头已炸起无数砖石尘土。 城墙在沉闷的撞击声中震颤,砖石碎裂,簌簌剥落,露出内部被震松的黄土芯。 伴随着连绵不断的撞击声,城墙的缺口越来越大。 原本就已经饱受重炮摧残夯土遭受重击再度炸开,飞溅的碎砖沙土顿时便如雨点般砸向四周,几名躲在墙后躲避炮击的清军弓手猝不及防,被飞溅的土石砸得头破血流,摔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 而城墙也在接连的重创之下,那段城墙终于不堪重负,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崩裂声,轰然塌陷。 下一刻。 尘土如浪,冲天而起。 崩落的砖块、碎石和夯土像溃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在城墙脚下便已经是堆成一道足以让攻城方顺势而上的斜坡。 急促的马蹄声再度自中军的望台之下响起。 未几。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骑便已经是登临望台。 “报!” 那信骑双手抱拳,躬身垂首,急声道。 “豪格所部前锋已经抵达济宁城西,马场湖西水畔,酒湾铺处!” 陈望回首向西,目光越过万千的帜幡,投到了最西面湖广镇第三师的大营之上。 湖广镇第三师的营地之中,三道狼烟在蓝天下显得格外扎眼。 “豪格也来了。” 陈望冷笑了一声,眼神微凝。 “左光先现在到哪里了,还没有消息吗?” 听到陈望的询问,侍立在一旁的代正霖当即向前,回禀道。 “左将军所领汉中镇第四师,前锋骑兵已至扎营地十里铺位置,后续步队距离扎营地三十里的路程,预计在黄昏之时便可抵达。” 三十里的距离,对于汉中镇的军兵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若是强行军,汉中镇的镇兵一日可行百里。 这一战,陈望聚兵十三万北伐。 这十三万的军兵,无一不是战兵。 为了保障战兵们的体力,陈望征发的民夫都有将近二十万之众。 这二十万的民夫,一部份作为辅兵使用,主要承担的职责便是替战兵们背负盔甲,做饭打杂。 另外一部分则是运送辎重粮草、军械火药等等。 当然,粮草主要都是走水路运送。 水运比起陆运的消耗无疑是要更少。 左光先领兵从阳武一带移营,一路往济宁而来,沿途都有民夫协助运送,因此速度不可谓不快。 “此前豪格分兵驰援济宁,约有万余兵马,如今主力回援兵至济宁城西,兵力在三万上下。” 代正霖翻阅了一下手中的文书,继续汇报道。 “夜不收探报,济宁清军全面收缩,原本城西大营的一万余名兵马,正向济宁城南洸河一带靠拢,应当是准备与黄台吉所领清军主力汇合。” 陈望离开了望台的前方,重新回到了参谋司所设的沙盘旁侧。 “如今我军已经全线控制了济宁城南与济宁城东两片地区。” “清军于济宁城西永济桥区域设有一营,兵力在五千上下,用以牵制我军攻城的部队。” “洸河两岸,为清军主力所在,兵力雄厚,有三万人左右。” “经由参谋司推演,减除伤亡,清军在济宁城中固守的兵马应当只剩下万人左右。” 风起明末 第603节 “黄台吉自关宁而来,综合谍报与夜不收探报,其旗兵总数约在一万四千人左右,以孔有德为首三顺王部众一万五千人,绿营兵一万五千,外藩蒙古骑兵四万,总兵力达八万五千之众。” 陈望微微颔首,黄台吉领兵进攻关宁,用的主力是绿营兵和孔有德等汉军的部众,旗兵只在关键的时候出战,外藩蒙古的骑兵只是作为掩护。 所以旗兵和外藩蒙古的伤亡并不大,绿营兵和汉军的兵力减员差不多有万人。 外藩蒙古本来仅有三万人,多出来的这一万人,是围攻宁远的部队撤围后,从一片石绕道入关。 清军已经彻底放弃了进取关宁的想法,余众全面收缩回援,固守松锦一带。 “八万五千人……” 陈望看着沙盘之上,济宁城南密密麻麻,代表着清军的蓝色军旗。 如今济宁城,多尔衮在城中有万余兵马。 驻防在西面的豪格所部是两蓝旗为主力的三万兵马。 东面则是有三万的兵力,汇合黄台吉所部,兵力逾十一万。 而现在防守着西线的沿岸的,是河南镇的第五、第六、第七三师,共计三万六千人。 陈永福所部驻防济宁城东南的演武场内。 整个济宁的东面,共有四万六千战兵。 本应有四万八千人,但是连番的战事,伤亡总数迫近到了两千。 这些兵力,自然是不足以支撑整个大局。 陈望的目光从沙盘之上缓缓扫过。 驻防在西面,镇守着鳌关的是曹变蛟所领的湖广镇第三师,共有两万左右的军兵。 “让刘国能接任曹变蛟鳌关守将的职责,率领步兵守备鳌关,所有的火炮全部留下,着曹变蛟即刻领麾下精骑六千至济宁城东与陈永福合营。” 从济宁城西被河水环绕,又有马场湖作为天险。 清军根本没有什么水师,为了阻拦靖南军的水师北上,几乎将所有的舟船都沉在了运河的沿途。 济宁城东,本来就是陈望预留的与清军决战的地点。 因此在进攻济宁的这一个月时间以来,作为城西重要水关的鳌关,在大量民夫的努力之下,修建了足以护卫整个西面的堡垒群。 随着春汛的到来,济宁周边的河水都上涨了许多,大军要想渡河,铺设浮桥的难度也大大的增加了。 曹变蛟湖广镇第三师共有五营,总兵力逾两万。 哪怕是曹变蛟带走了六千的精骑,刘国能的麾下还有一万四千的兵马。 这些兵马用来进攻虽然乏力不足,但是若只是防守,这些兵力依托着此前修建的堡垒群,足以支撑整个西面的战局。 代正霖侍立在陈望的身侧,他看到了陈望将目光投到了济宁城南的区域,心中会意,当下将济宁城南的情况讲述开来。 “济宁城南部、东部城墙多为我军炮火所摧毁,大段城墙倒塌,城门也被我军利用障碍堵塞,难以及时调兵驰援。” “但是济宁作为城池,仍然能够起到一定的支援作用。” “黄台吉所部驰援而来,因为我军的限制,必然会先在济宁城东北处,原济宁清军城南大营处停驻。” “清军援军可以从济宁城南大营,直接进入济宁城中,自济宁城出,进攻济宁城南。” “我军必须要在济宁城南地区留下一定的部队,以防备可能到来的袭击。” 陈望点了点头,如今参谋司的发展迅速。 最开始的时候,参谋司从各营之中选拔出的青年军官们,一直都只是学习,根本就没有谏言的能力。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陈望将将校们召集而来,参谋司作为情报提供,军情分析,将校们建言献策。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参谋司的这些青年武官们逐渐的成长。 参谋司真正的开始运作,他们学会了如何打仗,如何制定方略,如何未雨绸缪,假设情况预防可能到来的袭击,并为此制定相对应的方案。 参谋司的步入正轨,也让陈望少了许多的工作,精力消耗也更加的少了。 “参谋司的意见是什么。” 陈望没有直接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虽然对于如何的部署,他的心中早有决定,但是在听到了参谋司的汇报之后,陈望改变了决定,询问起了参谋司的意见。 代正霖微微一怔,一般情况下,这种大规模的军事调动,陈望很少询问参谋司的意见。 不过也只是稍微的停顿,代正霖很快便恢复了干练。 “参谋司意见,自济宁往城南,主要在于两地,一为城西南之草桥,二则为济宁城正南之绩水关。” “春汛之后,河水上涨,只需要毁掉这两处关桥,便可使得清军难以调动大军渡河南下。” “我军只需要在后方,济安桥、下新关这两处关桥设防,布设炮台十三座,便可以完全遏制清军南下,对于我们在城西城东两地的部队所造成的威胁。” 代正霖一边说着,参谋司的参谋武官也随之将一面面代表着炮队的旗帜插在相应的地方。 “具体部署如下:令湖广镇第一师留下三千步兵以守济安桥,下新关使河南镇第三师同样留下三千步兵。” “十三座炮台,留下重炮十三门,野战火炮五十二门,每座炮台共五门火炮,足以支撑整个战局,瓦解清军南下之势。” “济宁城南城东两处城墙的炮台,基本已经被我军重炮阵地所摧毁,也难以对我军的部署造成威胁。” “如此,湖广镇第一师可调动兵力为一万六千人,河南镇第三师可以调动兵力为八千人,全部可以调往城东。” 陈望的目光随着沙盘周围参谋武官的部署而游动。 战场的局势也随着而逐渐的变得明朗了起来。 陈望心中盘算。 陈永福、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四部,合计有战兵四万六千余人。 将周遇懋、高谦两部调至于陈永福合营,可用的兵马便能再添两万四千人,达到七万。 他麾下的两营近卫步兵,加上近卫骑兵,在这些时日的进攻,总伤亡有六百余人,但仍有一万四千五百余人。 近卫营的兵马,每次都是在关键的时候被陈望投入战局之中。 因此所遭受的伤亡并不大。 担任城南方向主攻,主要还是周遇懋和高谦两部。 这两部折损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人。 一个多月以来的进攻,各部的总伤亡差不多达到了五千人。 而清军的伤亡自然是更多,依据各营的军报,以及前线的观测、夜不收的探报,参谋司保守估计清军的伤亡应当在万人左右。 一比二的伤亡比,还是攻城战,在清军占据着堡垒城池作为支点的情况之下,这样的战绩不可谓不斐然。 “城南的部署,便依照参谋司的安排。” 陈望凝视着沙盘之上遍布的红蓝两色旌旗。 “传令中军。” “即刻移营。” “再令左光先,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拔营,移营至济宁城东,明日午时,我要在城东,见到汉中镇第四师的部队……” 左光先麾下两万的兵马加入进来,在济宁东面的战场,他可以调动的兵马,便已经是接近十万。 陈望下达完了最后的命令,转过身,重新望向远方在劲风之中飘摇的狼烟。 现在,留给黄台吉的时间和机会并不多。 每托上一分,局势便对于靖南军越发的有利。 靖南军的战争潜力,根本是清庭难以企及的存在。 黄台吉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 战事每延长一点,清军便会更为虚弱一分。 外藩蒙古的隐患、关宁仍在辽镇的控制之手,靖南军出兵山东,还有海上郑氏船队对于辽东腹地的威胁,都让黄台吉焦头烂额。 前些时日,辽东的腹地多出都发来请援的军报。 郑氏集结了三百余艘海船组成的舰队自山东登莱北上,沿岸袭击自金州,而后一路往西北而去,一路烧杀抢掠,直奔皮岛。 战船所过之处,沿岸城镇尽遭荼毒。 郑军分兵数路,如蝗虫过境般肆虐沿海。 他们登陆后见人就杀,遇屋便烧,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郑氏的舰队甚至还分出一支进抵朝鲜,沿岸往东南方而去。 明军的登陆,在朝鲜境内引起了极大的波澜,原本偃旗息鼓的朝鲜起义军,再度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 清军的处境已经糟糕无比。 所以,现在摆在黄台吉面前,唯一一条可选的道路,就是快速的解除济宁之围,在正面的战场之上,击败靖南军。 只等大军完成了休整,从长途跋涉之中恢复过来之后。 黄台吉便要立即带领军队南下进攻。 一切,已经由不得黄台吉自己做主。 大势如潮,滚滚东流。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 终究。 只能随着时代而沉浮。 陈望的目光向下。 军令通传之下,各营早已是人声鼎沸。 各营兵马如溪水般涌出营地。 一队队军兵从营门流出,在野地上汇成细流,又渐渐融成大河,继而向着城东方向滚滚而去。 大风扬起。 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万千的帜幡在风中翻卷,汇聚成一片又一片血色的浪涛 风起明末 第604节 陈望站在中军望台之上凭栏而立,任凭身穿的蟒袍在风中翻飞。 (济宁之战的形势图,已经放到了彩蛋章中。) 第480章 竹帛千年载忠义 崇祯十六年,四月初七。 卯时初刻,东方的天际线上泛起一抹青白,如宣纸上晕开的淡墨。 微风轻拂,细雨如丝,在天地间织出一层朦胧的轻纱。 细雨织就的薄纱笼罩着孙时铺,孙时铺的土墙上仍然亮着星星点点的火把。 细雨沾湿了守夜士卒的鸳鸯战袄,在铁甲上凝成细密的水珠。 围攻济宁已经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了。 在三月上旬的时候,靖南军攻克了这座清军驻防的营垒,将济宁成东的清军全数赶到了府河以北。 这座济宁东北已经被清军所焚毁的小铺,现在早已经是被靖南军改造成森严的壁垒。 新夯的土墙比原先高了三尺,墙根斜插的拒马在清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泛着青光。 最外围是两层深深的壕沟。 壕沟里积着混浊的雨水,倒映出民夫们搬运拒马的身影。 铺中央的关帝庙废墟上,炊烟混着香火味袅袅升起。 几名负责做饭的民夫正将白花花的大米倒进大锅,铁锅里熬着的米粥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蒸汽混着香火味在残垣间飘荡。 李定国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之上,冰凉的雨丝正顺着他头顶明盔的盔沿缓缓下淌。 春雨联绵,这样的小雨已经断断续续的下了有差不多七八天的时间。 铺里普外的地面都被连绵不断的雨水泡得有些发软,让人行走都有些困难。 “这鬼天气……” 白文选轻轻的晃动了一下按刀臂膀,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靴子上厚厚的泥浆,不由低声的嘟囔了一句。 往昔在陕西的时候,让人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下雨。 那个时候烈日将黄土晒得龟裂,庄稼汉们跪在干涸的田埂上祈求上天能够降下雨水。 那时的雨,是活命的希望。 但是如今,他们却已经不在田地之间 那个时候的陕西,终年几乎不见落下一滴雨来。 但是现在作为军兵,雨天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们穿着沉重的盔甲,内里还穿着棉质的箭衣。 连绵阴雨会让空气潮湿,棉服会因此黏糊糊的紧贴在身上,周身上下都不舒服。 白文选不自觉地耸了耸肩膀,试图让湿透的后襟离皮肤远些。 “不。” “这不是鬼天气……” 李定国微微抬头,看着眼前淅淅沥沥的小雨,嘴角却是扯过了一丝笑容。 “这可是再好不过的天气。” 李定国顺着用夯土营建而起的马道缓缓的登上了营墙,他的目光从周遭的地面之上缓缓的扫过。 眼前是被雨水浸润的旷野,松软的泥土在雨滴敲打下泛起细小的水泡,几乎覆盖了整个原野。 “雨水让土地变得松软,对于我们来说,可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白文选先是一怔,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下也不由的笑了起来。 “这确实是一场好雨啊。” 土地泥泞,对于步兵来说,只不过是身体感觉有些不适,在行走的时候稍微显困难。 而对于骑兵来说,这却是一件颇为糟糕的事情,松软泥泞的地面,会减缓骑兵的行动速度,会使对战马的行进造成阻碍。 战马沉重的铁蹄会深深陷入泥泞,冲锋的速度将大打折扣。 而且这样的雨天,会让清军的弓箭威力大减。 浸湿的弓弦会变得松弛无力,受潮的箭羽也将失去准头。 清军现在使用的火器,很多还都是那些老式的火绳枪,在这样的雨天里,储存良好的火绳虽然还勉强能用。 清军那些老式火绳枪在雨天更是形同虚设,虽然保存得当的火绳尚能勉强使用,但潮湿的火药室却让击发变得困难重重。 而这样的雨水,对于他们靖南军的火器来说,却是不会产生多少的影响。 靖南军上下所用的铳枪,都是产自各个军器局中的二型海誓铳,也就是装配着铳刺的燧发枪。 燧发枪的打火方式是靠着燧石,细雨的困扰最多降低一些打火的概率。 海誓铳的药室也有专门遮盖,能有效阻隔雨水浸湿火药。 只要燧石擦出火花,引火药便能顺利点燃,保证射击的可靠性。 除非是滂沱的大雨,否则燧发枪仍然是可以使用。 但是这么多天以来,春雨断断续续都是淅淅沥沥,一直都没有演化成大雨的趋势。 泥泞的地面、失效的远程火力,此消彼长之下,靖南军的燧发枪阵列反而在雨中占据了绝对优势。 步兵可以稳步推进,而清军的骑兵冲锋却因战马深陷泥沼而威力大减,骑兵数量的优势难以发挥。 这场雨,俨然成了天赐的战场助力。 他从尸山血海之中一路爬出,见惯了太多的不公,见惯太多的龌龊,见惯了太多的事情。 神佛、命运。 这一切。 他本都不信。 但是现在。 他信了。 这个世间,真的存在着天命。 那虚无缥缈的天命。 此刻无疑。 正眷顾着他们! 李定国仰起头,细密的雨丝划过他坚毅的面庞。 天穹之上,淡薄的云霭翻涌,仿佛冥冥之中有双无形之手在拨弄战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西北的方向传来,打断了李定国的思绪。 李定国不急不缓,微微低头,凝神望去。 细蒙的雨雾之中,一骑快马正掠过积水的草地,马蹄溅起的泥浆如同宣纸之上绽开的墨花。 马背上的斥候身子几乎贴在马鬃上,右手高举着一支裹了油布的竹筒——那是加急军报的标志。 “报!“ 嘶哑的喊声穿透雨帘。 那斥候已经注意到了立在营墙之上,垂目而视的李定国。 战马在十步外人立而起,斥候滚鞍下马时,绑腿已浸透了泥水。 那斥候单膝砸进泥泞,垂首躬身,双手捧起了手中的竹筒,遥朝着李定国所在的方位。 “清军前锋,兵马逾两万,正自西北方二十里处——渡河!” 李定国眼神微动,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原本温和的春风也在此时,陡然的凛冽了起来。 呼啸的狂风卷过了济宁城东辽阔的旷野,带起了堡内堡外数以千计的旌旗。 …… 济宁城东。 演武厅靖南军中军大帐之中。 “黄台吉,终于动了……” 陈望高居于主位之上,俯瞰着半跪在帐中的令骑,他已经收到了李定国传来的消息。 连绵的阴雨,阻碍了清军的行动。 黄台吉抵达济宁城南已经有了近十日的时间。 雨水是在黄台吉完成了休整,领兵准备南下之时便开始下的。 黄台吉领兵至府河的北岸,与他们隔岸而对。 阴雨,让黄台吉止步。 雨水对于作战的影响极大。 黄台吉在等。 他想要等雨势一点点的扩大。 想要等到一场大雨。 大雨,确实会让他麾下的骑兵难以行进,战力大打折扣。 但是大雨同样也会让靖南军的铳炮威力大减。 风起明末 第605节 燧发枪在大雨之中仍然难以使用。 黄台吉正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所以,哪怕是时间紧迫不已,但是他仍旧在等。 只是。 黄台吉没有等到雨势的逐渐扩大。 反而是等到了雨势越来越小。 反而是等到了山东频频传来的告急文书。 反而是等到了关宁骑兵出击袭扰的消息。 反而是等到了辽东腹地屡屡遭难的悲报。 留给他的时间。 已经接近于无。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时局如此。 大势如此。 “清军倾力而来,所部十四万之众。” 黄台吉的麾下有八万五千人,就算是汇合多尔衮麾下所有可以调动的兵马,豪格也分出一部分的兵力前去。 在济宁城东。 黄台吉集结了所有的可用之兵。 兵力达到了恐怖的十四万人。 令骑的禀报,并没有引起任何一人的心绪。 清军有十四万人。 但是他们的兵力却也不差。 黄台吉在城南驻兵的这十日时间。 还有一支部队,从南面赶赴到了济宁的战场之上。 这一支部队,成军已久,同样久经沙场,同样久经考验。 他们是开封的社兵。 同时,也是河南镇的第八师。 在济宁的城东,靖南军的总兵力也已经达到了十一万之众。 这是一场双方规模都超过了十万的平原野战。 若是算上整个济宁的两军官兵,参战的兵力已逾三十万! 这样的规模的大战,早已经是超过了松锦。 十四万人对十万,清军确实占据着兵力上的优势。 但也仅仅只是占据着兵力上的优势。 战争。 从来不是文字的游戏。 “传令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 “一切,都依据战前统筹,层层设防,节节阻击……” 陈望站起身来,将右手的马鞭递到了左手,而后迈步向前。 陈望站在了台阶的前方,俯视着中军帐内一众靖南军的将校。 他的神情没有因为军情的危急而有丝毫的变化,只是语气越发的冷冽。 “我要清军的尸骸,填满孙时铺外的壕沟之中。” …… 府河北岸。 黄台吉站在望台之上,用千里镜扫视着孙时铺外的战斗。 靖南军的骑兵并没有拦截他们的渡河,反而是全线的收缩,一直退到了孙时铺南。 孙时铺外,靖南军挖掘的那三道从北至南长达近十里的壕沟,早就被他尽收于眼底。 眼前的一切,让黄台吉突然有些恍惚。 那三道深深的壕沟,实在是太像他命人在松锦之时挖掘的壕沟。 他利用突然营建起来的壕沟,极大的打击了明军的士气,将八镇的明军困于松锦。 哪怕是明军最后突围,仍然是损失惨重,让他赢下了松锦的大战。 而眼下,同样出现的三道壕沟。 却是靖南军设下的阵地。 两万余名靖南军的军兵,依托着十数座堡垒,防守着这条长达十里的阵线。 那十数座造型怪异的堡垒之中,都被靖南军架上了火炮,足以覆盖整个阵线。 此前一直无往不利的盾车战术,在靖南军的火炮之下竟然陷入难以存进的境地。 最后只能是强行驱赶着掳掠而来的周遭百姓背负着土石,去用人命一点点的填平壕沟。 府河的南岸,靖南军的阵线之上,铳炮声几乎一刻都未有断绝。 靖南军的甲骑时刻游戈在战场之上,让他们派遣小股部队破开缺口的打算也成为了泡影。 直到他们的红衣炮队抵达战场,才将战局的劣势扭转一些。 黄台吉的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他的面色有些苍白。 长途的跋涉,让他的感觉身体有些不适,时局的艰难,让他不由的感觉有些胸闷气短。 渡河的部队,截至此时已经有差不多七万的兵马,已经是他麾下总兵力半数以上。 防守着孙时铺沿线的靖南军,仅仅只有两师的部队,但是局面仍然焦灼着。 黄台吉的心绪浮动,脸色也因此越发的阴沉。 局势并不乐观,靖南军比他想象的还要更为强劲和坚韧。 夫战,勇气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陈望的布置,黄台吉看的清明。 陈望就是要用府河,要用这些前哨的营垒,来消耗他麾下的部队的战意。 等到他们费尽心力,流尽鲜血,终于突破最外围的防线之时。 迎接着他们的。 将会是平野之上,严阵以待的靖南军主力。 但是看破了一切,又能如何。 日月逝矣,岁不他与。 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黄台吉微微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一名中年文官,而后定了定心神,出声道。 “洪先生。” 那中年文官听到黄台吉的声音,下意识的躬身,回答道。 “陛下。” 如果有明军的将校在此,必然能够认出此人。 站在黄台吉身旁的这位文官,不是别人,正是在松锦之战明军遭遇大败之后,被清军在乱军之中俘虏的洪承畴! 如今整个明庭,都以为洪承畴早已经是以身殉国,死在了松锦。 崇祯甚至下旨称赞洪承畴节烈弥笃,并指示速与优旌,以慰幽忠。 松锦的惨败,使得崇祯震悼痛哭,甚至下令设祭坛于朝天宫前,准备亲自前往祭奠。 对洪承畴赐祭九坛,设立祠堂,议定谥号。 崇祯甚至临轩垂泣,说:“我不曾救得承畴。” 只是。 洪承畴到底是辜负了崇祯的希望。 也辜负了明廷的恩遇,辜负了父母的养育,辜负了他从小学习的圣贤之书。 竹帛千年载忠义,岂曾片字示屈膝? 第481章 决战日 崇祯十六年,四月十一日。 子时初刻,深夜。 夜幕之下的济宁东郊的府河两岸灯火通明。 靖南军的军营与清军的军营分立于南北两岸。 三日的时间,隔着府河,双方的炮战不休,清军几次想要强渡进攻,但是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孙时铺的战斗在第三日时便已经迫近白热化。 风起明末 第606节 清军用四万多名百姓的尸首和运送而来的土石,终究是填平了孙时铺外的三道壕沟。 最初的清军,只是逼迫着那些百姓背负着土石去填壕。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紧迫的局势,使得清军彻底放下了最后的一丝虚伪。 黄台吉下令,让汉兵与外藩蒙古的骑兵驱赶着百姓到壕沟的附近展开了血腥的屠杀。 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怎么能够敌得过那些手持着兵刃的凶徒? 一具具尸体滚入壕沟之中,到底是填平了孙时铺外那深深的沟壑。 人命,在这一刻显得是那般的无足轻重。 在第三日的时候,渡河的清军顺着填平了的沟壑推进,与靖南军真正的开始短兵相接。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黄昏之时,在留下了满地的尸体之后,双方军兵默契的收兵罢战。 双方的部队都没有派去追击的部队。 追击毫无意义,两方的主将都严密的约束着麾下的军队。 双方的火炮阵地一直以来都是蓄势待发,主力骑兵时刻的游戈在己方步兵的周围,不给与对方任何的机会。 夜幕降临而下,明亮的营火相继升起。 渡河清军的营地再一次向前推进了三里的距离,已经快要接近靖南军火炮的最大射程。 这样的布置,无疑代表着清军挺进的决心。 等到白天的到来的时候,等待着孙时铺外靖南军的,将会是一场血战。 夜色如墨,苍穹之上一片漆黑。 不见星光,不见明月。 孙时铺外星火点点,如坠落的星辰一般,自北向南蜿蜒伸展,直至泗水的北岸。 …… “清军右翼已经有约五千的兵马度过了泗水。” “孙时铺的防线,必须要放弃了。” 演武厅靖南军中军大帐之中,代正霖满脸的严肃,向着正垂目凝视着沙盘的陈望禀报道。 “清军主力也已经全数离开了济宁城南大营,全部开赴到府河北岸。” 代正霖熟练的将蓝色的小旗布置在沙盘之上,一点一点的将清军的部署全部解析。 “清军大军展开,三日之间驱策百姓搭建浮桥,多段已经完成。” “如今清军的动向,如战前的推演所示一般无二。” 代正霖放下了最后一面蓝色的小旗,而后道。 “黄台吉将清军右翼两部,一部自府河南岸平野猛攻我军孙时铺防线,给予河南镇第五师压力,另外一部南下过泗水,意欲自我军防线以南渡河而来,以逼迫我军退兵。” “同时,清军左翼,豪格所部也集中兵马,进攻鳌关。” 陈望的目光停留在了孙时铺的防线上。 在刚刚抵达济宁之时,他就已经提前选定好了济宁城东这一地作为决战地,所以周边的情况全都已经被掌握。 留给黄台吉的选择并不多,黄台吉并没有选择。 “陈永福,已经领河南镇第二师两营兵马往前,进驻孙时铺南展开,清军暂时无法轻易渡过泗水。” “济宁城中的清军也组织了几次的试探性的进攻,一部想要出城经由城东马驿桥进攻我军阵地,但是都被我军打退。” “另外一部,向南来犯,欲要从中而来,包抄我军后路,不过已经被我军留守在济安桥、下新关的部队击退,未有存进。” 代正霖放下了最后一支小旗,而后继续禀报道。 “目前局势对于我军有利,清军完全被我军拦截在了防线以外,我军还可以依托防线坚守起码……” “撤军。” 代正霖正指着府河一带,想要将参谋司的推演缓缓托出。 陈望突然发出的命令,却是让代正霖和一众参谋司的参谋皆是一楞。 中军帐内,一众靖南军的将校齐齐偏头,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陈望的身上。 “这……” 代正霖有些迟疑,参谋司所制定的作战计划,在此前全都得到了陈望的允许。 刚刚还递交了明日的统筹安排,以及一系列针对清军的部署和调动。 这些命令,全都已经得到了陈望的签字批准,甚至都已经盖上了陈望的将印。 代正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命令。 “撤军。” 陈望没有理会代正霖的疑惑,也没有在意中军帐内一众军将的目光,而是带着严厉的语气,再度重复了一遍命令。 陈望再次下达了命令,这一次代正霖听的分明。 “是。” 下一瞬间,代正霖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双腿并拢,脊背挺直,微微昂首,啪的一下合上了手中的部署书,干净利落的敬了一个军礼。 “命令。” 陈望双手撑靠在沙盘的边缘,目光从沙盘之上密布的红蓝两色旌旗之间缓缓掠过,平静的开口。 负责记录的参谋武官当即低头,拿起了毛笔,凝神静气,等待着陈望军令的下达。 “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陈永福四师,依照参谋司原定撤离计划,于今日四更时分,撤离府河沿岸。” 随着陈望的声音在中军帐中缓缓响起,负责记录的参谋武官当下落快速的书写了起来。 “再令。” “周遇懋守备八蜡铺,高谦、曹变蛟两部北上接应。” 陈望抬起了头,看向一旁站的笔直的代正霖,询问道。 “河南镇第八师到什么地方了。” 代正霖微微垂首,汇报道。 “河南镇第八师战兵一万两千人,已由胡知礼所率,进驻泗水以东的桥河集。” 河南镇的第八师,前身是开封城中的社兵。 此后停留在徐州,又扩招了四千人,编为一师。 担任主官的人,正是被陈望外派而去的胡知礼。 胡知礼跟在陈望的身边学习了很久,早已经今非昔比,执掌一师的部队对于他来说并不难。 桥河集在泗水的东面,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地方。 如果不守桥河集,清军便可以一路南下,长驱直入,从他们的东面渡河而来,威胁到大军的侧翼。 所以陈望在权衡利弊之下,选择了让胡知礼守桥河集。 作为河南镇第八师的原开封社兵,比起河南镇其他的部队,成军可以说是最早的,甚至是还早于河南镇的新军。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开封城中的良家子,识字率甚至直追汉中镇的直属营兵。 在陈望南征北伐的路途之中,这支原先只是为了守卫开封存在的社兵,早已经是成为了一支精锐之师。 他们全员列装海誓铳,是所有营镇之中,最为贴近汉中镇的一支部队。 虽然远离开封,远离他们的家乡,但是他们的士气仍然高昂。 北伐的军令传下,各镇兵马纷纷请战。 这些开封的社兵们,甚至上陈了一封万言书请战,所有人在一面大旗之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以此表明决死之心。 陈望的目光在桥河集上没有停留太久。 胡知礼现在的能力,他极为信任,桥河集交给他来守卫,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更不用提,现在的桥河集,早就在数万民夫的两月的营建之下,成为了一座巨大的军事堡垒。 让陈望在意的,还是正面的战场。 在下达了撤退和接应的命令之后,陈望仍然有些踌躇。 陈望抬起头,越过了身前巨大的沙盘,向着沙盘之后的一众靖南军将校看去。 “陈功。” “末将在。” 陈功迈步上前,挺直了脊背,向着陈望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济宁之战事关重大,哪怕是陈望毫不怀疑此战的胜利,但是他还是将陈功从南京调到了前线。 如今在他的军中,只是曹变蛟一员猛将来统领骑兵。 这还远远不够,所以陈望才将陈功从南方调来。 接替陈功统领平南镇,镇守南京的,是一直以来被陈望留在汉中镇下管理军务的唐世平。 作为最早效忠的唐世平,因为处理政事军务的能力,一直以来被陈望倚做重要的内政人员,留守在汉中府内。 而后各地的军器局相继设立,这些军器局,基本都是归属在唐世平的统管之下。 在军事上,唐世平的能力并不出众。 但是在军务、后勤、政事上,唐世平的能力毋容置疑。 如今的南国并无战事,处于一种诡异的平和之中。 新立的明庭,完全就是一个空架。 比起历史上的南明朝廷不知道虚弱了多少倍。 万民军几乎打废了整个南国的官绅地主。 原先崇祯所下的允许各地编练社兵团练的权力,也已经被陈望用朝廷的名义尽数收回。 风起明末 第607节 在平南镇八万大军,还有更北方靖南军数十万大军的强有力的威胁之下。 南国一众官绅士族干脆利落的放下了手中的权力。 无论是大义,还是军权,都不在他们的手上。 毕竟。 昔日势如破竹、令官军节节败退的万民军。 却在扬州一役中全军覆没。 李岩兵败授首,四十万大军灰飞烟灭。 摧枯拉朽,一夕倾覆。 陈望檄文传至,万民军所据南直隶七府,望风归降,莫敢不从。 江南之地闻陈望之名而震怖,夜啼小儿闻其名而噤声。 如今的明庭,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权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空架。 万民军降兵之中的精锐,也被陈望挑选了出来编入了平南镇中。 平南镇扩充了四师的兵马,变成了十个师。 万民军的降兵并没有如同西军和南国诸镇的兵马独自成师,而是和原先平南镇的兵马混杂在了一起。 同时的基层军官和主官,不是平南镇原先的军官,就是从汉中镇内调集而去,基本没有万民军出身的军官。 胡知义带着两师的兵马守卫汉中,这两师的兵马日常的训练,从来都不是只按照普通军兵的标准。 从陈望离开汉中之后,这些汉中镇的军兵们,就是按照着基层军官的标准训练。 为的就是在扩军之后,可以由他们快速的接管部队,形成一定的战斗力。 而现在,正是用兵的时候。 平南镇如今十师,从师长到营将再到千总、把总,几乎尽皆出身于汉中镇下。 十二万大军,环绕南京而立。 在如今的南国,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敌手。 大义,如今也在陈望的手中。 唐世平虽然在军略不足以统领这十二万大军,但只是管理十二万大军,却是绰绰有余。 南京在平南镇的控制之下,几乎与南国诸省尽皆隔绝。 政令若不经由允许,甚至都出不了南京的皇宫。 陈望看着陈功。 往昔萦绕在陈功周身的那股凌厉之气早已经不复存在。 如今的陈功,虽然锐气仍在,但是却被其很好的隐藏了起来,变得沉稳了许多。 就和在湫头镇之战后的曹变蛟一般无二。 “我给你万骑,稍后三更造饭,四更出发,沿泗水北上,接应李定国。” “末将,遵命。” 陈功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便是应下了陈望下达的命令。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他的回答干净利落。 就如同昔日在青山关时,陈望向他下达军令,让他带着亲兵压上,与建奴最为精锐的护军营拼杀之时一样。 毫不犹豫。 他们是兄弟。 血脉相通的兄弟。 从广宁到山海关。 从山海关到陕西。 再从陕西到河南。 辗转万里之遥。 这一路,他们一直是相互扶持着前行。 从前如此。 以后,也是如此。 陈望垂下了头,继续下达着军令。 伴随着军令的下达,一封一封的军令盖上印章。 或是递交到中军帐内的一众将校手上。 或是被令骑拿上急奔出营。 中军帐内的将校人数也随之逐渐的减少,一直到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数人。 陈望目视着身前的沙盘。 眼底之间血色翻涌,杀意凝如实质。 而后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洪承畴……” 陈望的神色阴冷,喉咙之中之中发出嗬嗬的声响,冷笑道。 “好一个洪承畴。” “好一个黄台吉。” “真是,险些让你们骗了过去……” 第482章 夜尽天明 崇祯十六年,四月十一日。 五更。 济宁城东,灯火盈野。 自四更天炸响的第一声炮起,铳炮的轰鸣便再未停歇。 府河两岸跃动的火把连成一片,铳炮声如雷,喊杀声震天。战鼓在旷野上轰鸣,汉话、蒙语、满语在硝烟中交织。 靖南军数万人的离营撤军所引发的动静,自然是不可能瞒过仅有一水之隔的清军。 四更时分,在靖南军的部队向南开拔之时,清军的营地也陡然鼎沸了起来。 大量的清军在海螺声的催促之下恍若蝗群一般涌出了营地之中,向着南面飞袭而来。 已经渡过了府河的右翼清军,也在接到了出击军令的下一刻便已经是倾巢而出,自东面挺近而来。 无数的火光跃动在府河两岸的郊野之上。 铳炮声一声接着一声,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 联绵十余日的春雨刚刚停歇,济宁城外的原野上仍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土地吸饱了雨水,变得松软泥泞,马蹄踏过便溅起黑褐色的泥浆。 连日的春雨府河的水位比往日涨了几分,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枝残叶,湍急地向下游奔涌。 但河面较宽的几处浅滩仍然可以强行涉渡。 清军想要渡河已久,早已经是提前探明了水情。 府河以北的清军已经开始了渡河。 一队队身着明盔明甲的清军骑兵开始涉水。 他们是各旗的护军,此战他们是作为大军的先锋。 不过早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上百艘小船运载着近千名甲兵抵达到了府河南岸,在滩头开辟出了数块用作渡河的营地。 随军的民夫们被驱赶着进入府河之中,开始搭建起了浮桥。 在一阵阵凶厉的满语声中,不时参杂着一些难懂的朝鲜语。 这一次入关,黄台吉还从朝鲜强征了不少的军兵入营。 不过鉴于朝鲜兵糟糕的士气和薄弱的战斗意志,黄台吉并没有让朝鲜兵真正的作为士兵使用。 更多的,是用这些朝鲜兵来担任辅兵、工兵来使用。 冰冷的河水立刻漫过马腹,激得战马发出不安的嘶鸣。 马蹄搅起河底泥沙,将原本就浑浊的河水搅得更为混沌。 紧接着是第二匹、第三匹……。 而后数以百计千计的战马在马背之上骑士的驱策之下如同下饺子般涌入河中。 河水之上,大量的船只游走着,将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清军甲兵和战马运送到府河南岸。 “陈望察觉到我们企图了。” 洪承畴神色凝重,目视着南面不断摇曳的火海。 周遭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忽暗忽明。 洪承畴的眼眸半阖,焰火在他的眼眸之中轻轻的闪动着,让人看不清其中涌动的暗流。 “现在……” 黄台吉叹息了一声,不过也并没有因此而低沉。 “我们只能向南。” 他们已经将自己的计划隐藏的很好了,但最终还是让陈望察觉出了端倪。 风起明末 第608节 无言的恐惧在洪承畴的心中缓缓升起。 眼前的火光,多么像是松锦之时的火光。 但是。 取得战场之上优势的部队,却并非是清军,而是那支打着赤旗的靖南军。 洪承畴的心中冷然。 他到底还是贪生怕死。 在松锦乱军之中,与追击的清军骑兵相遇之时,军溃兵散之际,他鼓起勇气想要自刎殉国。 但是在冰冷的刀锋接触到脖颈皮肤的时候。 对于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他心中一切的礼义廉耻。 他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了结自己的生命。 在清军的监狱之中,每一刻每一天,他都比起之前更想要活下去。 最终,他说服了自己。 活下去。 虽然耻辱。 但是到底是活了下去。 一时的耻辱,算不了什么。 只要大清入主中原了。 只要大清如同蒙元一般成为了中国的正统。 他就不会算是汉奸,就不会算是贰臣。 他的所作所为,将会是顺天应命。 史书上,绝不会对他苛责太多。 但是这一切,都需要大清成为正统…… “陈望……” 洪承畴的眼眸低垂,眼眸之中情绪复杂。 他一直都记得陈望。 记得那个身上一股完全有别于其他人的朝气,身姿挺拔的青年武官。 后面孙传庭接任陕西巡抚之后,陈望也就此在孙传庭的帐下听令,就没有多少的交集了。 在之后,洪承畴就没有怎么见过了陈望。 不过关于陈望的消息,却是一直没有断绝过。 平汉中之乱,斩高迎祥,勤王之战,又在真定、贾庄、济南等地屡建功勋。 最后一战青山关,陈望射杀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大败清军,被崇祯亲自下旨嘉奖,誉于辽左第一功,甚至将其与戚继光相比。 在北上赴任之际,洪承畴曾经想过将陈望调来帐下。 但是杨嗣昌最终发话,他的话语权到底还是没有杨嗣昌那般重,所以他最后还是只能将陈望放离到了南面。 很多时候,洪承畴都在想。 如果将陈望麾下的汉中镇兵系数调到松锦来。 或许松锦的战事,他们真的能够得胜。 但是很多事情并没有如果。 洪承畴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对于陈望,他的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一股仇怨。 明明清军一路势如破竹。 明明清庭正值如日中天。 明明大清入主中原,已是既定之局。 大明的倾覆,几乎已是必然。 但是陈望,竟然以一己之力挽回了那倾覆的局势。 现在。 陈望统合了南国,肃清了所有的叛乱。 在他们攻陷了京师的下一刻,便提兵北伐。 原本对于清庭来说大好的局势,转瞬之间便已经是变得岌岌可危。 洪承畴咬紧了牙关。 他不敢想去济宁战败的后果。 陈望若是得胜。 清军入主中原之势,便会就此土崩瓦解。 那些潜藏在清庭的内部的各种矛盾也将会不断的凸显出来。 对于清廷来说,最好的结果都只是被赶到关外的苦寒之地。 而他。 不仅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 甚至还将会被永远的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对岸的靖南军营垒寂静得可怕,瞭塔上的旗帜仍在,却不见半个守军。 先锋部队的夜不收已来回禀报三次。 南岸靖南军各处营垒之中皆无伏兵,只有丢下了一些来不及带走的营帐与辎重。 他们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靖南军在府河南岸的布置,黄台吉在这些时日之间已经尽数了然。 黄台吉下令麾下的军队于五更之时,天将黎明之际全线出击,想要打靖南军一个措手不及。 多尔衮已经被黄台吉调离了济宁城,统领右翼的清军。 取代多尔衮镇守济宁的则是济尔哈朗。 只待五更一到,黄台吉便会下令炮队开火,而后领兵强行渡过府河进攻府河南岸的靖南军营地。 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也会在同时出击,经由东西两面合围而来。 如果战况极为顺利,他们甚至能够完全的将靖南军从中央切断,凭借着骑兵兵力上的优势,直接将其隔绝南北。 就算战况焦灼,也能够极大的消耗靖南军的实力,让靖南军难以安然撤离,最终将战场尽可能的拉到北面。 让靖南军不得不同时受到三面以上的进攻。 但是陈望先一步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府河南岸的靖南军在四更天时便已经撤离了府河南岸的营垒之中,而后一路向南。 现在,他们此前的一切图谋都已经是完全化为泡影。 黄台吉的目光向前,掠过了视野之中无数跃动的火光,投向南面的最深处。 “这些懦弱的尼堪想要逃走,拔出你们的马刀,挽紧你们的弓箭!取下他们的首级,献给我们最尊贵,最伟大的皇帝!” 越来越多的清军甲兵渡河而来,他们在极快的时间完成了整装与集结。 在声声几乎午休的海螺声中,这些清军的甲兵迅速的靠拢了在了一起,而后在各自所属部队的主官呼喝之下向着南方的黑暗之中蜂拥而去。 马蹄声响,汇聚在一起,恍若府河东流的河水一般响亮。 浑厚的战鼓声在济宁城东的郊野之上猛烈的震响着。 黄台吉也已经收到了右翼传来的消息。 从泗水泅渡而去的部队,先是遭遇了靖南军步兵的铳炮攻击陷入混乱。 而后从斜剌里涌出一支骑军,将其直接击溃。 那支骑军在将他们击溃了之后仍不罢休,甚至渡过泗水,对于他们发起进攻。 猝不及防之下,领军主将镶红旗的固山额真叶克书被靖南军所阵斩,大旗倒伏。 渡过泗水的部队已经被彻底击溃。 这个消息,是从泗水南岸逃回来的军兵所禀报。 五更时分,天将明未明。 南下的清军骑兵并没有能够长驱直入。 掩护撤离的靖南军骑兵已经铺展开来。 相比于各种声音充斥着清军前锋。 这些承担着掩护任务的靖南军骑兵们沉默的可怕。 骑阵之中。 没有军官们高声的呵斥。 没有主将慷慨激昂的命令。 有的。 只是一声比起一声更为高亢的天鹅音。 不需要什么鼓舞。 也不需要什么悬赏。 他们。 早已经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风起明末 第609节 当他们被沿路的百姓一路送离黄河之时,他们就已经是抛下了一切。 在济宁东郊的原野之上,两军骑兵一经相遇,转瞬之间便已经展开了血腥的厮杀。 朝南撤退的河南镇三师军兵,没有人回头去看身后混乱的战场。 三万余名河南镇的军兵,此时皆是肩扛着铳枪,腰挎着弓箭,手执着长矛,沉默的向南行进着。 长久以来的训练,严苛无比的军纪,让他们哪怕明明听到了身后排山倒海一般的厮杀声,仍然能够偶保持着沉稳的心态稳步向前。 他们知晓。 在他们的身后。 他们的袍泽,他们的同胞,他们的友军,会不惜一切代价,掩护着他们安全撤离。 庞大的队伍在平野之上展开,宛若如同一条条在泥沼中缓缓南移的巨蟒。 巨蟒鳞甲分明,姿态沉着,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危险的戒备。 辎重车马被放在了行军队列的最后,车轮虽在吸饱了雨水的土地上犁出深辙,但是却仍旧坚定的向着南方而行。 如今靖南军所使用的辎重车,早已经不是中原大地一直以来使用的两轮马车,全都是如同美国西部开拓时代那般的四轮大篷车。 四轮篷车之上并没有运载多少的辎重军械。 河南镇三师的军兵们本身的任务便是承担清军的一波攻势,因此并没有携带多少的辎重。 辎重军械粮草,全都集中在后方由水师看守。 每辆马车之上,都坐着七八名手持着火铳严阵以待的靖南军铳兵。 靖南军的随军辎重队,基本都已经全部换装四轮马车。 一旦遭遇袭击,随军的铳兵们,便可以依托着四轮篷车,对着袭击者迅速的展开反击。 这些四轮篷车围拢靠在一起组成圆圈,便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堡垒。 如果是横在一起一字排开,便成为了一道坚实的城墙。 骑兵的战马根本难以逾越这样的障碍。 大部分的清军追兵,都被前来驰援的靖南军骑兵所拦截。 而少数追袭而来的清军追兵,却又因为人数过少,根本就没有办法对于这些负载着铳兵的四轮篷车造成威胁。 当他们想要向着更南方挺进之时,他们便要直接应对河南镇军阵之间掩护的骑兵。 车阵之后,河南镇三师的官兵们以着严整的队形而撤离。 济宁东郊的平野之上,举目望去,皆是耀目的灯火。 低沉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如同巨兽低沉的喘息,自北向南滚过潮湿的泥土。 靖南军步兵组成的大阵早已经在演武厅的北面严阵以待,等待着接应他们。 陈望勒住了前行的战马,从容立于平野之上。 在他的身后,是近万全副武装的近卫营兵,默然肃立着。 数以千计的近卫骑兵护卫在他的左右。 人马皆披重甲,鞍旁的三眼铳和马刀早已准备就绪,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火光照耀在陈望身上的鱼鳞甲上泛着青黑色的光芒。 陈望的眼眸之中倒映着原野之上跃动的火光。 黎明仍吝啬它的光明,世界陷入一种混沌的昏昧之中。 四下仍是一种黏稠的,青灰色的晦暗。 既非黑夜,也非白昼。 但是在东方。 在地平线的尽头。 那一抹鱼肚白正在缓缓的扩张着。 夜色正在抽离。 远处。 河水、树影、旌旗的轮廓开始模糊地显现。 世界正努力的褪去了沉重的墨色,转而染上一片朦胧的灰蓝。 目视着眼前的展开的大军,耳听着北风之中传来的厮杀。 陈望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马槊。 而就在下一瞬间。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便已经压过了世间一切的喧嚣! 第483章 万众一心 卯初两刻。(5:30) 残夜将褪。 天穹正从墨黑转为鸦青,唯余三五残星钉在西面,好似像遗落的银钉。 济宁城东的野地里还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就在这天地的朦胧之间,靖南军与清军的游骑仍然在往来追逐。 两军骑军的主力早已经离开了战场。 河南镇兵马的撤离已是定局,再行追击已经没有了意义,所以清军放弃了追击的想法。 但是靖南军的游骑却仍然没有撤离战场。 他们要为大军控制战场,同时尽可能的袭扰着渡河的清军,让清军难以轻易从容的展开。 清军同样也派出了大量的轻骑,来拦截靖南军游骑的袭扰。 清军派出的轻骑,无一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卒。 他们或是各旗之中的骁锐,或是外藩蒙古诸部善射的勇士。 但是他们却始终都未能将靖南军的游骑彻底逐出战场。 诚然。 清军的骑兵精锐。 但是这一次参加北伐的一众靖南军,又有哪个是平常之辈? 他们或是九边常年征伐的老卒、或是南国诸镇将校们的家丁,更多的则是出身七十二营从陕西一路万里转战,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精骑。 无论是骑术,亦或是射艺,还是近身搏杀的技法,都丝毫不逊色于清军的骑兵半分。 两军的骑兵在心中憋着一股戾气,一经遭遇便是生死相搏。 箭来矢往之下,不断有骑士载落下马。 刀光枪影之间,不断有战马悲呛嘶鸣。 清军的骑兵虽然已经是竭尽全力奋力冲杀,却始终无法将靖南军彻底逐出阵线。 一直到卯正之时(6:00)。 晨光初破晓色,府河水面映出粼粼寒光。 随着越来越多的清军渡过府河,清军的骑兵数量急剧的增多,终于是凭借压倒性的兵力才逐渐压制住了不断袭扰的靖南军骑兵。 嘹喨的金声之中,一直以来徘徊在府河南岸的靖南军游骑终于是在各自队官、旗总的带领之下暂时撤出了府河的南岸。 不过他们只是撤到了更后方一些的地方。 陈望自然是没有将战场的控制权拱手相让给清军的意思。 八蜡铺,位于演武厅的北方,是济宁城东一座繁华的铺地,也是如今靖南军大阵最为重要的前哨支点。 陈永福所领的河南镇第二师,一万两千名战兵就驻扎在此处。 在两个月以来的营建之下,八蜡铺早已经是成为了一座规模巨大的军事要塞。 而在其西北的地方,正伫立着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部队。 曹变蛟头戴尖顶明铁盔,身穿鱼鳞齐腰甲,缚着文武袖,下着百花织锦战裙。 他的浑身血染,衣甲侵透,座下的白马也已是被鲜血染成了花马。 盔顶之上火红色的盔旗迎风飘扬,身后高达一丈八尺的火红色总兵旗在逆风之中猎猎而动,招展开来。 上插珠缨,连接雉尾,长达八尺五寸的赭黄带在朔风中不断翻卷,宛若火龙。 曹变蛟倒提着长槊,单身独骑立于万军之前。 上万靖南军的骑兵伫立在济宁东郊的原野之上,静默如林, 唯有战马不时踏动前蹄,喘息间喷出白汽。 在此前拦截之时,曹变蛟领麾下亲骑冲入清军骑阵,挑杀七骑,阵斩满洲正黄旗前锋甲喇章京一员,夺其旗,溃其军。 领兵回师之际,又遭遇清军骑兵衔尾而击。 曹变蛟令麾下骑众先行,自领亲从甲骑二十八骑,左右驰射,射落清军骑兵甚众,曹变蛟遂又领亲从甲骑返身冲杀,斩蒙八旗牛录章京一员。 清军众将望而生畏,视为天人,皆勒马止步,不敢再前。 发生再府河南岸的这一波骑兵交锋,全都被黄台吉看在了眼里。 黄台吉已经渡过了府河。 在正黄旗护军营的环卫之下,抵达了府河南岸的宫村铺。 府河南岸共有四铺,分别为宫村、小店、塔在、孙时。 四铺沿府河呈斜线,自西南到东北而分布。 风起明末 第610节 宫村铺相距八蜡铺仅有十里的距离。 陈望设中军在演武厅,将决战的地点,留在八蜡阵一线。 宫村铺正与八蜡铺南北相对,左依济宁城,右接小店,北临府河,自然是一个重要的战略要地。 所以黄台吉才会先一步抵达宫村铺,将行营设在了原来靖南军所设的营垒之中。 等到黄台吉登上宫村铺内刚刚搭建起来的望台之时,就看到了令他勃然大怒的一慕。 靖南军的骑兵从容撤离,前锋一应诸军竟然望而却步,不敢追击。 黄台吉坐在望台上设的坐椅之上,神色铁青,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他宽大的手掌紧紧扣住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身体早在之前便每况越下,但是因为关内战事的原因,他乘马一路南行。 到了关内之后,一路奔波,风餐露宿,但是身体的情况竟然莫名的好了不少。 尤其是在攻克明庭的京师之后,他志得意满,往日时常袭来的眩晕与耳鸣,竟似退潮般隐去多日,连精神也矍铄不少。 这些时日以来,他的精神已经是好了很多。 但是此刻,黄台吉看着远方战局,眼见他麾下的一众骑兵竟逡巡不敢向前,任由靖南军骑兵扬长而去。 一股灼热的怒意猛地自他胸腹间窜起,直冲颅顶。 刹时之间,那股久违的不适感如毒蛇还巢,猛地攫住了他。 黄台吉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耳中渐渐嗡鸣,仿佛有千万只夏蝉同时在颅内振翅。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失真。 视野中的军阵旌旗开始微微晃动、扭曲,如同映在水波里的倒影。 一股热流毫无征兆地冲上鼻腔,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黄台吉下意识地抬手放在鼻下。 手指间并没有传来那让他熟悉不易温热粘稠的触感。鼻腔之中,也并未嗅到那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道。 黄台吉缓缓放下手,五指收拢,紧紧攥成拳。 而后他闭上了双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的放松身体。 他的脸色越发的铁青,甚至因为极力压制身体的不适而显得更加僵硬与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股令黄台吉烦闷不已、极度不适的感觉才终于消散。 黄台吉靠坐在座椅之上,他肥大的身躯几乎将整个座椅坐满。 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初登汗位,能挽强弓,手执顺刀在战场之上驰骋如风的身强力壮的满洲勇士了。 常年的养尊处优,让他的身材逐渐的发福,他的身形日渐臃肿,赘肉在他腰腹下堆叠,下颌也因此变得圆厚。 戎装之下再不是虬结的肌肉,而是被美酒佳肴滋养出来的肥脂。 他甚至没有办法长时间的乘马。 从关外到关内千里的跋涉,很多时候他都不得不乘车而行。 “遏必隆。” 黄台吉缓缓的睁开眼睛。 他眼底的血丝尚未完全褪去,身体传来的阵阵虚弱感也仍然没有彻底的消散。 但是他的目光却已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锐利。 “奴才在。” 侍立在一旁的内大臣遏必隆听闻黄台吉的呼唤,当下上前一步,敏捷地掸下袖头,而后左腿前屈,右腿后蹲,他的右手下垂,用左手扶膝,垂首恭敬道。 “把前锋诸将,全都给我带到帐前。” 黄台吉的声音沙哑,他的语气之中,带着竭力平息后的倦怠,却也带着压抑的怒火。 遏必隆浑身一颤,而后再度垂首,他不敢违逆,只能是恭声应命。 片刻之后,十数名清军满蒙将校全都被带上了中军的望台之上。 一众清军将校皆是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不敢抬头而仰视黄台吉。 黄台吉靠坐在坐椅之上,俯视着麾下的一众将校,他的神色冷漠,满是杀意。 他真的想将他们所有人都拉下去砍了。 但是这一切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临战处决大将,对于军心极为不利。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所有人都被降职一级,罚俸半年,发至军前戴罪立功。 “曹变蛟……” 黄台吉抬起头,远望着南面靖南军浩大的骑阵。 他已经得知了为什么他们不敢往前而战。 那名骁勇无双的靖南军战将。 正是昔日仅领五百甲兵便突入他的御营之中,所向披靡的曹文诏之子侄。 冷阳高悬,阴云已散,阳光洒在黄台吉的身上,却没有让黄台吉感觉到多少的温暖,只映得他脸色愈发青沉。 黄台吉的眼眸低垂,冷声喊道。 “鳌拜何在?!” 黄台吉的话音未落,一名身形魁梧,满脸络腮胡须的战将便已经是迈步而出,应声下拜。 “我要你做前锋骑军的主将。” 黄台吉握紧了坐椅的扶手,他目视着下拜的鳌拜,一字一顿道。 “把曹变蛟的首级,给我带回来!” 鳌拜微微垂首,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遵旨,而后便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径直而去,离开了望台。 黄台吉看着仍然跪在望台之上的一众前军将校,冷哼了一声。 一旁的遏必隆当下会意,一脚便踹翻了一名将校,怒斥道。 “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 一众清军将校听到了谩骂,这才跌跌撞撞的滚下了望台。 黄台吉的眼眸之中满是杀意,怒火在他的心头正不断的蔓延着。 但是他并没有让这种心绪影响他的判断。 “叶克书确定是死了吗?” 黄台吉缓了一缓,询问道。 遏必隆神色微怔,转目看向了站在一旁低首垂目的拜音图。 他只负责中军的事情,对于其他地方的情况并不了解。 所幸拜音图并没有真的分神,只是避免被黄台吉的波及而选择了沉默。 听到黄台吉的文化,拜音图立即便回答道。 “睿亲王已经传来了消息,叶克书确实陷在了乱军之中。” 拜音图微微抬头,观察着黄台吉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明军在右翼也部署了一支骑军,规模在万骑以上,所部提前埋伏在泗水沿岸,叶克书领军刚刚渡过泗水正欲往北,便与其遭遇。” “从泗水南岸返回的溃兵声称,看到了叶克书大人,被一名身着锦袍的靖南军武将所杀。” “睿亲王领兵过孙时铺,与其接战相拼,各有胜负。” “经察,明军右翼骑军主将,乃是明宣武伯、平南镇总兵官,陈功。” 黄台吉双目微眯。 “陈功……” 这个名字,让黄台吉的原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再度起伏。 陈功这个名字,对于黄台吉来说并不陌生。 陈功不仅是陈望的亲弟。 在崇祯十一年,他们的入边之后传来的战报中,频频的出现过陈功的名字。 陈望用人,从不唯亲是举,而是唯才是举。 陈胡两氏虽多有从军。 但是大多官至千总、守备等职。 唯有胡知义、胡知礼、陈功三人被委以重任。 胡知义守卫汉中,李自成集结重兵几次进攻,皆遭遇大败。 胡知礼、陈功两人常年随军,最终得以外放为将,必然是得到了其认可。 能够被陈望这样的名将认可的人,在军略之上又会差到哪里。 回想着从多尔衮那里收到的战报。 黄台吉已经可以确信。 陈功。 是一名骁将。 如同曹变蛟一般的骁将。 不仅仅是个人武勇。 还在对于骑军的运用,察觉战局形势的变化,做出最优的决断。 风起明末 第611节 黄台吉的心绪再沉。 靖南军的骑军骁锐。 济宁东郊虽为旷野,但是东西两面皆有河流,难以左右包抄。 纵使在骑军之上,他们数倍于靖南军,但亦是无用。 “陈望……” 黄台吉凝望着远方靖南军浩瀚的阵线。 他的心中冷冽。 或许。 济宁这个地方。 真的会成为他的葬身之所…… “咚!咚!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在济宁东郊的旷野之上回荡。 远方。 济宁东郊青色的平原已经全然被赤红之色所覆盖。 视野之中。 满是夺目的红色。 赤色的浪潮从地平线的一端蔓延至另一端。 兵刃反射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自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逐渐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高亢的军歌。 正从远方传来。 “万众一心兮……” “群山可撼!” 第484章 出阵 卯正两刻(6:30) 靖南军的主力已悉数抵达预设阵线。 济宁城东郊外的青色原野彻底被汹涌的赤色所吞没。 目之所及,阵线上尽是耀目的赤红之色。 无数赤旗、赤甲与红缨汇成的狂澜,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巨大的方阵在号鼓声中如臂使指,隆隆的踏步声宛若闷雷一般沉闷,甚至引得脚下大地都发出持续的低鸣与震动。 靖南军九师的战兵,在中军阵中旗号鼓点的指挥下逐次展开,相继进入各自作战位置。 靖南军的大阵共分为两道阵线。 第一道阵线。 是以八蜡铺为左翼支点,构筑的一条自八蜡铺起始,绵延向东南一直泗水,与桥河集隔水而望的阵线。 在观察到清军逐渐开始回缩整队之后。 陈永福也领兵退出了八蜡铺的范围,和刘文秀完成了城防的交接。 由刘文秀带领兵马八千人进驻八蜡铺。 李定国、艾能奇所领的第五、第六、以及刘文秀所留下的第七师其余部队,三师合计步兵共有近两万人,被放置在了中央的位置。 三师之中,还有骑兵两千余骑,承担侦察、追击、掩护等职责,为线列步兵师的掩护骑兵。 不过这三师因为原属西军的缘故,只是普通的步兵师。 步兵五成为铳兵,只是装配着初型海誓铳,也就是没有铳刺的燧发枪。 另外五成为长枪兵,作为近战部队存在,承担着在敌人临近之时与敌人短兵相接,保护铳兵的职责。 而陈永福所领的河南镇第二师,高谦所领的第三师,两师合计步兵一万四千余人。 全员列装二型海誓铳,也就是装备着铳刺的燧发枪。 对于这样全面列装铳刺燧发枪的部队,为了和旧军区分,在靖南军的序列之中,称之为线列步兵师。 同样也有掩护骑兵两千骑。 两师被放在大阵的两翼。 两师的步兵,都是装配这铳刺的线列步兵,可以有效的抵御清军骑兵可能到来的袭击。 五师合计有兵力四万人,野战阵线上大小火炮合计有两百余门。 八蜡铺作为重要的支点,以及前沿阵地的原因,不仅设下了五十余门用作防守的中小型火炮。 陈望还将原先济宁城东的重炮阵地北移到了八蜡铺中。 设二十四斤炮六门,十八斤炮十八门。 第二道阵线。 则是由周遇懋所领的湖广镇第一师一万三千人为左翼,其中有步卒一万一千人,骑兵三千。 左光先所领的汉中镇第四师为右翼,步卒一万七千人,骑兵三千。 陈望则是亲率近卫师以近卫线列步兵万人,近卫骑兵三千,坐镇中军。 共有兵马四万七千人,共有大小火炮三百余门。 在两道阵线的中央,还设有一座作为支点的棱堡。 准确来说,这座棱堡是一座规模巨大的炮堡。 原本布设在城南的攻城炮兵营地被移到了此处,作为重要的火力支援点。 部署的重炮数量规模都与八蜡铺相同。 两道阵线,共有兵马八万七千人,步卒七万两千人,骑兵一万五千人。 除此之外,在大军的两翼外侧。 西面,曹变蛟带领以本部湖广镇第三师骑兵为主力,混杂各师精锐骑兵,合计万骑的主力骑兵。 东面,陈功同样带领着各师万余精锐骑兵,陈兵于泗水以西,列于的两道阵线之间。 泗水东面,桥河集则是由胡知礼所领的河南镇第八师一万两千营兵镇守。 在济宁的东郊,靖南军参战的总兵力共计十二万。 十二万大军,西起八蜡铺,东至桥河集,连绵不绝,浩瀚如海。 …… 卯正三刻。 一辆接着一辆的望杆车于清军的阵中次第立起。 平野之上一览无余,难以遍观全貌。 所以清军的将校需要用望杆车眺望,以观察敌军阵型变化与兵马动向。 靖南军的前阵,也林立着不少的望杆车。 不过更多的,是由民夫搭建起来的望台。 这些望台比起望杆车更为高耸,视野更为开阔,各式的令旗在劲风之中招展。 陈望站在第二道阵线的中军望台之上,清军阵线的一切全都被他尽收于眼底。 北方。 清军阵线同样长达近十里之长。 低沉的海螺声与悠长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清军的主力正在源源不断的涌入战场。 在千里镜中视野之中,大量的清军步兵正排列着整齐的纵队缓步向前。 清军的游骑已经铺开了警戒线。 两军的阵前,轻骑哨探不断的试探着。 清军为了控制正面的战场,散出了至少万余的轻骑。 这些清军的轻骑以百人为一队,千骑为支点,排布于大军的前方。 而在后方,则是清军的大规模骑阵。 将近五万的清军骑兵,已经早早的在正面铺开。 曹变蛟、陈功两人领军坐镇于东西两翼的外围,也将麾下大量的骑兵散去。 两万多名的骑兵分布在旷野的四处,以曹变蛟与陈功两人所领的骑阵为支点,与清军的轻骑遥遥对峙。 清军的轻骑在两军阵线之间奔驰往来,为大军的展开的与靖南军的骑兵追逐拼杀。 清军的骑兵虽然占据着数量上绝对的优势,但是却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全军出击。 靖南军的炮兵辐射的范围实在是太过于广阔,没有步队的协同,己方的炮队也没有全数开赴到府河的南岸。 此时若是贸然前进,面对靖南军精锐的甲骑,很可能在一次失利之后便演变成溃败之势。 在千里镜中,清军的步兵在抵达前线之际由纵队快速的变换为横队,缓缓的铺满了整个正面。 清军行军速度极为快速,变换速度也极为快速,极高的组织度,使得他们在战场之上无往不利。 清军布阵的速度极快。 仅仅只是在一刻钟后,六万余名清军的步兵便已经完成了列阵。 风起明末 第612节 清军的步兵同样排布成了两道阵线。 铁甲映日,气势压人。 阵线之间,伫立着三支规模超过万人的骑军。 而在左右两翼,则是总兵力超过五万的骑军。 黑压压如一片乌云垂野,寂寥无声却杀意弥漫。 十四万清军。 横陈在济宁东郊的原野之上。 陈望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 清军规模宏大的大阵在陈望的眼前一览无余。 十四万清军的战阵如同鹤翼一般展开。 军容壮阔,煞气逼人。 肃杀之气席卷四野,仿佛下一刻便要扑击而下。 “呜————” 凛冽的朔风裹挟着低沉婉转的海螺声穿透了原野,从北面清晰的传来。 伴随着中军的号令,明黄色的织金龙纛迎风扬起,旗面在风中猎猎卷动,如同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 继而,四面八方相继响起一片旗号响应之声。 清军各旗、各营的令旗依次升起。 清军的阵线之上,蓝、红、白、黄、黑五色的旌旗依序而动。 整条阵线上旌旗翻滚,旗浪层层推进,自中军向两翼扩散,在地平线上连成一片汹涌的旗浪。 兵甲反射的阳光不断闪烁,刺入眼中,仿佛地表之上忽然亮起无数寒星。 从阵间间隙向后望去,可见更多军阵肃立其后,纵深重重,杀机暗藏。 整个清军阵线官兵肃然挺立,寂静无声。 即便远在四里之外,那股凝聚不散的肃杀之气,仍扑面压来。 陈望的双目微眯,凝神静气。 在黄台吉所领导之下的清军。 无疑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强军。 清廷所行的八旗制度,本质上是一套以旗统人、兵民合一、军政一体的组织体系。 它将所有人户编入各旗,战时为兵,平日生产,建立起一套高效而残酷的战争机器。 严明的等级与赏罚制度,则确保了这支军队在战场上绝对的服从性与强大的凝聚力。 清朝和元朝,都是少数民族建立起来的政权。 但是两者之间,却是有着最为本质的区别。 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横扫天下之前。 蒙古诸部实际上已经继承了昔日草原诸多帝国的文化、政治、军事上的遗产,他们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政权。 忽必烈入主中原,开国建元,建立起来的元朝,实际上与中国历代的大一统王朝本质上区别并不大。 而清朝则不同。 他们从从刀耕火种的渔猎社会,一跃上千年的时光。 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政权脱胎于建州女真部落联盟。 一直以来他们仍延续着传统的农奴制经济模式,自身农业生产水平极端单薄,政治架构与社会组织形式亦保留着鲜明的部落血缘特征。 无论是在政治结构,还是社会文化制度等方面都非常落后。 昔日的金国,并没有留下多少像样的遗产。 成化犁庭,更是让他们雪上加霜。 哪怕是黄台吉在继位之后不断的改革,不断的锐意进取。 但是严格来说,这个时候的清国,仍然并非是一个封建政权。 清廷所行的八旗制度,本质上只是军事氏族统帅下的半奴隶制结构。 在取得全国政权后,清廷依靠军事力量确立了统治,并推行了诸如“旗民分治”等具有区别性待遇的政策。 尽管其在政治体制上大体沿袭了中原传统的中央集权模式,并在表面上维持了与历代王朝相似的治理结构,但是实际上。 清国,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封建王朝。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在数千年来,中国一直走在时代的前沿。 哪怕是明末,因为地域的原因,因为政治的原因,没有跟上大航海时代的风口。 在那个时候明明已经腐朽不堪的明帝国,仍然在一步一步的向前行进。 而在清末之时,明明各式各样的先进技术就放在明面之上。 清国却是虚度了两百多年的时间,紧闭着国门,最终发展成了一个羸弱愚昧的怪胎。 哪怕是国门叩破,京师沦陷,清国却仍然没有发生多少的改变。 它实际上,也没有办法改变。 因为变革,意味着统治的结束。 但是。 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近代还有很远。 在这个时期。 在黄台吉领导之下的清国。 他们所走的道路,正是最恰恰适合于清国的道路。 清国,在这个时代,最幸运的一件事。 不是天灾使得明朝苦不堪言。 也不是党争使得大明内耗严重。 更不是内患使得明帝国衰弱无比。 而是他们出了一位雄主。 没有黄台吉。 清廷,永远都只会是一个割据政权,如同千年以来,关外的一个普通的游牧割据政权。 虽然黄台吉在历史上,从未攻下明朝的京师,从未真正的占据关内。 但是正是因为黄台吉,才使得清国在明朝大厦倒塌之时,积蓄了入主中原的力量。 陈望紧握着望台的栏杆。 他的手正不自觉的轻微的颤抖着。 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积压在他的心头。 天下的命运,此刻,正沉甸甸地落在他的肩上。 难言的愤慨之情从陈望的心底深处缓缓的升起。 那股情绪并不是属于他,而是潜在在心底的深处刻骨铭心的痛楚。 属于这副身躯原先的记忆而衍生出来的情绪, “辽东!辽东!” 亲族家眷被残杀,世世代代所居住的地方被占领。 火光中的家宅、惨死的亲族、世代耕耘的土地在铁蹄下沦陷。 被迫离开故土、一路颠沛至广宁的万般屈辱,如同尖锐的碎片一般,骤然刺入陈望的脑海。 那份恨意,那份怒火,如此炽烈,灼得陈望的喉间发烫。 迎着凛冽的朔风,感受着身躯传来的寒意,陈望沙哑着声音,缓缓道。 “应旗。” 心底之中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他尽数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作为一军的主将,他必须要保持着一刻清晰的头脑。 靖南军中军望台之上,赤红色的大纛在风中摇曳。 高亢的天鹅音随之冲霄而起,并迅速蔓延至整个战线。 自西侧八蜡铺至东端桥河集,连绵近十里的战线上,成千上万面赤色旗帜次第升起。 地平线上霎时间只见一片耀眼的鲜红。 而这一切。 也被此时正居于前阵的黄台吉尽收于眼底。 黄台吉骑乘在战马,他的面色潮红,神情疲惫。 他的心中存在的不安以及身体上的不适,此时全都已经被他压在心底。 多年征战磨练出的坚定意志,让他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仍然保持着镇定。 黄台吉缓缓的举起了右手。 辰初正刻。(7:00) 清军出阵。 风起明末 第613节 第485章 殊死 “桥河集所驻兵马为河南镇第八师,所部兵力有一万两千人,孤悬于东。” “泗水以东,仅有其一部,只要攻克桥河集,我军左翼便可大举南下,直接威胁靖南军主力侧翼,自其大军之后进击。” 清军中军望台,豪格坐在右侧的首坐之上,身躯微微前倾,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陈望将曹变蛟调离了鳌关之后,黄台吉也将豪格从济宁的西面调遣而来。 黄台吉没有任何想要从济宁城西鳌关进攻的念头。 鳌关易守难攻,非是短时间可以攻克的存在。 若是聚兵强攻鳌关,陈望旦夕之间便会察觉,轻易便可以调动部队驰援稳固战线。 移兵西进,只会让正面的兵力变得薄弱,给予靖南军可趁之机。 所以在得知了曹变蛟带走了鳌关几乎所有的骑兵,只留下步兵守备鳌关之后。 黄台吉也命令豪格带领主力自南转进至济宁的东郊。 低沉的海螺声在众人的耳畔缓缓的回荡。 豪格的眉头紧蹙,他对于黄台吉下令从正面进攻的命令十分不解。 靖南军大阵右侧,泗水以东,仅有一师的兵马。 桥河集地势平缓,无险可守,并非是什么易守难攻之地。 他们的兵力雄厚,分出数万兵马,猛攻桥河集靖南军的军营,并非难事。 在骑兵之上,无论是规模还是战力都要强于靖南军。 到时候以步兵攻城,骑兵策应,可以从容备敌。 无论靖南军救是不救,都会使得情势糟糕。 靖南军若是来救,兵力若少,他们便可以围点打援,兵力若多,正面战场上就薄弱了许多,他们在在正面便会取得更多的优势。 靖南军若不来救,等到他们打下桥河集,便可以直接威胁靖南军的侧翼,势必极大的动摇靖南军的军心。 黄台吉微微侧首,冷冽的目光在豪格身上稍作停留,便又移开。 豪格感到那目光如冰刃般刮过自己的脸颊,虽只是一瞬,却仍然让他心头一凛,后面想要说的话也都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你能看出来,难道你以为陈望就看不出来?” 黄台吉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这一抹情绪很快又被黄台吉所压了下去。 他现在对于豪格实际上是予以重望,他现在膝下共有八子。 但是这八子之中,身份最高的只有豪格、福临、博穆博果尔三人。 福临和博穆博的年岁尚小,一人八岁,一人两岁。 另外的几个儿子,最大的四子叶布舒,时年也不过是16岁。 叶布舒的性格软弱,为他不喜,母妃身份低微,根本不能以为依靠。 五子硕塞,虽然勇毅,但也只有14岁,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母妃是叶赫那拉氏,皇位自然是不能传承给他。 另外的几个儿子,全都是只有五六岁,怎么可能在这狂风暴雨的实际,挑起偌大的国家。 实际上,他现在能够传位的人,也只有豪格了。 不然他也不会让豪格统领两蓝旗,并且还封了亲王之位。 但是豪格却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多少的进步,也没有立下太多的军功。 在军略之上,豪格的眼光不说与多尔衮、阿济格相去甚远,就是比起济尔哈朗、多铎都要差上许多。 对于多尔衮,黄台吉其实心中清楚无比。 他的这个弟弟,从来都不像是表面上那么恭顺服从,他很明白。 一旦他离开人世,只怕国家的权柄交接,并不会太过于顺利。 但是这一切,黄台吉却又无能为力。 眼下国家,还需要多尔衮,还不离开多尔衮。 想到这里,黄台吉的心中再叹。 若是豪格能够争气一点,有他一半的本事。 他也不至于会放任多尔衮、多铎两人如此之久,早就找寻借口将其废黜,然后选上更为忠心的奴才来管理现在的两白旗。 “要想短期之内攻下桥河集,谈何容易?” “我军现在背临府河列阵,已无退路,在正面战场上,靖南军兵力与我等相差不多,我军十四万,靖南军十一万。” 泗水以东,黄台吉留下了万余的骑兵与驻守在桥河集的靖南军相持,正面只剩下了十四万人。 “此番陈望提兵北伐,所选军将,无一不是各镇之健勇,无一不是各军之骁锐。” 黄台吉的冷哼了一声,反问道。 “你以为我们真的在战力之上有什么优势吗?” 如今在济宁东郊正面战场上,他们的兵力确实是比靖南军要多,这是事实。 但是论起战力来,却是最多只是和靖南军相当。 黄台吉心中叹息一声。 他们终究还是先天不足,他麾下如今能够控制的十四万人里面,旗兵仅有将近七万人,这还是他将所有的旗兵几乎都系数调至正面战场的原因。 另外七万人,除去两万多名的绿营兵外,其余几乎都是外藩蒙古的部队。 这一部分的部队,披甲率不到三成。 外藩蒙古的部队,也不能去打什么硬仗。 而陈望所领的靖南军,却是无一例外,都是麾下的精锐之师。 这也是为什么他排布在前军的骑兵总数高达五万骑,却是压不倒靖南军仅仅两万的骑兵。 黄台吉也不敢将麾下的旗兵精锐压上。 因为这样一来,他便没有办法节制蠢蠢欲动的外藩蒙古。 黄台吉的心中郁结。 陈望一连串的布置,几乎压的喘不过气来。 阿济格那边,被牢牢的牵制在山东境内。 一连送来的几番战报,全都是不利之际。 左良玉领兵五万北上山东,占据青州府益度,威胁着京师的安危。 阿济格领兵与左良玉旬月之间交战十数次,竟然是败多赢少。 最后一次的大战,阿济格集结步骑三万,召集旗兵精锐,亲领大军,于黄昏日落之时冲击靖南军营地。 靖南军猝不及防之下多段阵线都被瓦解,杀靖南军前营主将李万庆,靖南军因此士气大降。 但是就在战局逐渐倾斜,靖南军溃势初显之时。 左良玉领亲从家丁千骑逆战,挡住了阿济格所领的精锐冲击。 而后靖南军各营将校纷纷上阵,前赴后继。 就连那个昔日在戊寅之变时,躲在保定不敢一战的故保定总兵刘光祚竟然也领兵压了上来。 靖南军也因此先败后胜。 若非是阿济格当机立断下令撤军,恐怕只此一战,东征大军便已就此覆灭。 阿济格若是没有办法牵制左良玉的动向。 左良玉便可以继续北上,就此打通前往天津、京师的道路,与固守关宁的明军取得联系。 到时候他们的出关的后路将会断绝,战败的消息传入关外,那些本就心怀二意的外藩蒙古也将会对他们露出獠牙。 崩溃。 只在旦夕之间…… 阿济格麾下的部队不能动。 阿济格也不能。 黄台吉环顾四下,心中一片冷意。 “前阵已迫近敌阵两里!” 望台之上负责瞭望的军兵,从不远处跑来,俯首下拜,禀报道。 军兵的禀报,也将黄台吉有些发散的思绪给带回了现实。 他缓缓起身,举目远眺,目光越过层层军阵,落向薄雾飘渺的前方。 作为前锋的万余汉军旗兵,带领着两万余名绿营兵,已经与靖南军的大阵越来越近。 而在其后方,则是两蓝、两红的两万余名精锐。 四旗的旗兵皆是乘马散开而行,压在后阵,如一张缓缓舒张的巨网,稳踞后阵。 黑压压的队伍如潮水般向前推进。 靖南军的重炮阵地在他们抵近差不多四里的范围之时便已经开始了射击。 炮声不时响起,黑色的炮弹撕裂空气,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砸入前阵各部的军阵之中。 弹落之处,人仰马翻,泥土飞溅,原本整齐的阵列如同被无形的巨犁撕开一道道凌乱的缺口。 少量伤亡并没有动摇前阵的军心。 洪承畴已经被黄台吉放了出去,由他来统领前阵的五万余名甲兵。 济宁一战,事关国运。 黄台吉早已颁下厚赏,明格晓谕三军。 风起明末 第614节 军功和前程黄台吉没有丝毫的吝啬。 土地、包衣、粮食、银钱,这些都被作为赏格开出。 获取的难度,比起此前要降低了三四倍有余。 对这些久经饥寒、厮杀为生的底层旗兵与汉军而言,每一样都足以点燃骨子里最深的凶性。 各旗的旗兵都是从白山黑水之间走出,死生不过常事。 汉军旗的旗兵,地位低下,除去三顺王直属的亲从之外,大部分的汉军都挣扎在贫困线上,饱受饥寒与困苦的折磨。 归降的绿营已经没有回头之路。 四旗的旗兵压在后阵,他们只要胆敢逃走。 等待着他们的,便是冷森森的马刀。 前进,不一定会立刻死去。 但是后退,必然会立下黄泉。 他们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选择。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个人命运只能随着潮水而向前。 “济尔哈朗到什么地方了?” 黄台吉转头看向西面,冷声询问道。 “和硕郑亲王已经领兵抵近八蜡铺外两里,我军已经驱离靖南军曹变蛟所部。” 内大臣遏必隆半跪于地,禀报道。 黄台吉目视着西面平野之上,那座悬于靖南军大阵最西面的堡垒,冷声喝令道。 “拜音图!” “奴才在!” 拜音图从旁侧滚来,半跪于地,轰然应名。 “我把镶黄旗交给你了……” 黄台吉的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有过多的思绪。 但是黄台吉沉闷的声音,还有微微颤抖的双手到底还是出卖了他。 黄台吉没有说太多的话。 拜音图奉命而去。 黄台吉只是目送着拜音图的离开。 “豪格。” 黄台吉轻唤了一声。 “汗阿玛。” 豪格注意到了黄台吉突如其来的沉重 他总感觉黄台吉看着拜音图远去的背影,不像是平常的送别的眼神。 更像是葬礼之上的,面对着逝者的眼神。 而黄台吉最后的这一句轻唤,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我已经时日无多了……” 黄台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那种眩晕感再度涌上了他的心头。 “我最放心不下的。” “是大清。” 豪格上前了一步,扶助了身形摇晃的黄台吉,他的眼神之中带上了一些慌张,心脏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起来,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汗阿玛……” “我不知道还能走多远,也不知道这一场仗,最终的结局。” 黄台吉叹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他微微偏头,注视着豪格。 “你应该要长大了……” 黄台吉看着自己的长子,他的心中实在是有些失望。 “我再教你最后一件事,身为一名帝王应当学会的最重要的事……” 黄台吉重新站稳了脚跟,和豪格并肩站在一起。 “轰!轰!轰!轰轰轰!” 隆隆的震响声猛然从西面清军的大阵之中传来。 那是三十六门红夷重炮齐射,所爆发而出的巨大声响。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轰然响起。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也在同一时刻自西面的郊野之上响起。 由济尔哈朗所领的五万清军步骑悍然向前,宛若海潮一般向着飘扬着赤旗的八蜡铺席卷而去。 黄台吉没有转头,仍然是目视着南方。 “为将者,依令而行。” “为君者,下令而行。” “你的每一个抉择,都可能让千万人活,或者死。” “身为皇帝,你的身后不会再有‘父汗’,也不会再有‘老师’,更不会再有能为你指路的人。” “从你坐上那个位置开始……” “你就是唯一那个必须知道‘该怎么办’的人。” 黄台吉站稳的身形,目视着远方的赤潮。 “就算你不知道。” “也必须要……往前……” 他其实根本看不清前路。 但是他却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 这一席话,看似是说给豪格听。 实际上,是黄台吉说给自己听。 陈望布下天罗地网,稳坐中军,只等他投网而来。 他根本就没有选择。 他只能。 压上所有的一切。 黄台吉的目光向东。 那里是多尔衮所统领的两白旗军阵。 他将一切。 都压在了多尔衮的身上。 第486章 八蜡铺 辰初两刻。(7:30) 八蜡铺。 济尔哈朗勒马止步,冰冷的目光穿透弥漫的晨雾,定格在仍然被薄雾笼罩着的八蜡铺上。 前方不远处临时修建的低矮土台之上,三十余门黝黑的红衣重炮呈一字排开,横陈在八蜡铺北方的旷野之上。 在长达两刻钟的时间里,这些战争巨兽持续不断地喷吐着火焰与浓烟,向着八蜡铺疯狂的倾斜着火力。 沉重的铁弹如同陨石般砸向八蜡铺的棱堡工事,夯土墙体在一次次撞击中颤抖,大量的土石伴随着隆隆的炮声而滚落。 八蜡铺棱堡深处,十二门同样沉重的靖南军重炮发出了自己的咆哮。 虽然数量处于劣势,但这些火炮被精心布置在加固过的炮位中,受到棱堡突出部和厚实土垒的保护。 多尔衮在守卫济宁城时,多次派出精骑出击进行骚扰,使得八蜡铺防御工事的构建进度迟滞了许多。 但是靖南军仍在两个月不到的短暂时间内,依托着八蜡铺构筑起了一座颇为坚实的军事要塞雏形。 现在的八蜡铺。 并非是一座设备完善、坚不可摧的欧式棱堡。 它更像是一个抓住了棱堡核心设计理念的应急产物。 几个关键的突出的棱角已经构筑完成而且得到了加固,提供了交叉火力的基础。 墙体厚实,并以夯土和木石紧急加固,足以抵御一般炮击。 壕沟虽未完全贯通成体系,但关键地段已然挖深挖宽,形成了障碍。 它粗糙,它不完美,它很多细节来不及打磨,但它已经拥有了棱堡的“骨相”。 正是这简陋却有效的“骨相”,也让清军在炮战之中落入了下风。 清军炮数量占优,火力猛烈,弹雨更为密集。 但他们的炮阵位于野外,虽经过布置,仍比躲在坚固工事后的靖南军炮位视野暴露得多。 清军的炮手虽然久经战场,技艺都十分熟练。 风起明末 第615节 但是他们并没有一套成体系的炮兵训练和测瞄方式,很多时候仍然是凭借着经验。 而靖南军的炮兵却是已经早早的有着成体系的训练方式,甚至为每一门火炮都配备着专门的测瞄工具。 炮兵训练之时也毫不吝惜实弹。 并且他们同样也是经验丰富的老炮手。 在经历了最初的校准之后,靖南军的火炮越来越准。 很快,一枚炮弹便已经是准确地落入清军炮阵中。 一门清军重炮被直接命中,炮身碎裂,无数的碎片飞溅。 惨嚎声陡然自清军的炮兵阵地之中传出,靠近一些的清军炮兵无一幸免全都痛苦的瘫倒在了地上。 破片深深嵌入他们的身体,撕裂了肌肉,切断了血管,甚至击碎了骨骼。 剧烈的痛苦让他们瞬间失去所有力量,手中的推杆、炮弹突然跌落在地。 人则如同被砍倒的芦苇般,痛苦地蜷缩、翻滚、瘫倒。 阵地上一时间人影翻倒,哀鸿遍野。 济尔哈朗举着千里镜,观察着八蜡铺的靖南军阵地。 炮击的效果远不如预期,驻防在八蜡镇已久的靖南军,早已是将八蜡铺改头换面。 传统的土木寨墙被加固,并以砖石砌角,形成了数处突出的棱角,这俨然是一座初具雏形的棱堡式工事。 炮弹大多轰击在倾斜的夯土坡面或坚固的棱角上,要么深深嵌入土石之中未能造成大面积垮塌,要么就被那倾斜的角度弹开,徒劳地犁着工事前的土地。 千里镜在济尔哈朗攥紧的手上颤抖,镜头之中的视野也逐渐变的晃动了起来。 济尔哈朗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不远处炮兵阵地的一切,也就此被他尽收于眼底。 “擂鼓!” 济尔哈朗紧咬着牙关,颧骨肌肉绷紧,他举起了马鞭,向前猛然一挥。 他已经看明白了战局,他们的火炮压不倒靖南军的火炮,一切只不过徒耗功夫。 不能再等了! 靖南军的火炮越来越准,要不了多久,军中珍贵的火炮就会在持续的对轰之中损失殆尽。 隆隆的战鼓声在战场的上空响起。 清军开始了进军! 在阵阵海螺声中。 上百辆盾车呈一字排开,遮蔽着三千余名蒙古的轻兵和正红旗千余全副武装的旗兵缓缓向前。 后续则是更多的盾车,更多的步骑。 时间,并不站在清军这一方。 济尔哈朗也知晓这一点。 所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仅仅是第一波的进攻,在正面他就压上了六千蒙古轻兵,与两红旗的六千名战兵。 从中军驰援而来的八千镶黄旗战兵被济尔哈朗安排在八蜡铺西的位置,那里济尔哈朗还放了一万的蒙古轻骑,用以防备曹变蛟所领的靖南军左翼骑兵。 右翼济尔哈朗也安置了一支蒙古万骑警惕战场。 一旦正面的步兵接近八蜡铺的营垒之时,这两支蒙古的万骑也将会加入战场对于八蜡铺内靖南军的守军进行袭扰牵制。 麾下两万六千余名外藩蒙古的轻骑被济尔哈朗悉数撒出阵线。 镶黄旗的甲兵被放置在西侧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曹变蛟所领的靖南军左翼骑兵虽然被击退,但是仍然徘徊在八蜡铺的西南方。 单单一支蒙古万骑,是不可能挡住靖南军骑兵的冲击的。 所以济尔哈朗才将八千镶黄旗的旗兵放在了同样的位置。 第一波的攻势,济尔哈朗一共投入了四万六千的战兵。 济尔哈朗的周围,只剩下了八千镶红旗的甲兵。 这些军兵,是济尔哈朗留作预备队,防备冲击,以及第二波的攻势的所用。 他并没有期望第一波的攻势便能够一鼓作气击破靖南军的阵地。 绵长的海螺声在清军的阵线之上回荡。 成千上万的蒙古轻骑宛若水泄银川一般漫过了大地,宛若大雁展开的羽翼一般,向着八蜡铺靖南军的阵地笼罩而去。 在层层盾车的掩护下,清军大阵宛若移动的黑云一般缓缓向前,向着前方不远处的八蜡铺坚定的挺进。 在军兵们的鞭策下,随军的包衣们正拼命推动着沉重的盾车。 站在最前沿盾车后方的是蒙古的轻兵。 他们大多都是身穿着各式的裘衣,头戴着毡帽,罕有穿着盔甲者。 长期以来明庭对于蒙古诸部的经济制裁,让他们难以根本没有办法很好的武装自己。 在入关之后,虽然得到了一定的武备的补充,但是终究还是难以完全武装。 明庭北国各地武库之中根本就没有多少的兵甲,早就已经在连番的进剿和不断的输送之下消耗殆尽。 剩下的多半都是根本难以堪勇的武器和盔甲。 他们的腰间挂着近战的兵刃,一手握持着骑弓,一手按着腰间的箭袋,缓缓的向前。 在他们的后方,则是则是清军步弓手。 他们的装备比起前阵的蒙古轻兵无疑是要精良的更多。 他们大多身穿着赤色的布面甲,腰间佩戴着顺刀、铁骨朵等一众军械。 和前阵跟随着盾车前行的蒙古轻兵们一样,他们同样是提弓按箭而行。 而在更后方,则是两红旗的精锐甲兵。 这些精锐甲兵,大多身着明甲,身上鼓鼓囊囊,腰间同样系着制式的顺刀,不过弓箭却是刮在了他们的腰间并没有握持着。 前方一些的甲兵佩戴着一面盾牌,无疑是军中负责破阵的刀盾兵。 而后方一些的甲兵则是肩扛着虎枪。 刀枪如林,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大阵的最后方,是上千名身着明甲头戴明盔的两红旗护军。 他们骑乘着战马,压在大阵的最后缓缓而行。 红缨如怒,随风卷动。 他们是清军之中真正的精锐,无一不是百战的精兵,无一不是杀戮的机器。 他们。 是压阵的支柱。 浩浩荡荡,如山如林。 赤色的甲衣、森然的兵刃,构成了一道仿佛无法阻挡的死亡洪流,势不可挡的满过了济宁东郊的旷野。 八蜡铺靖南军阵地之上,一片肃杀。 刘文秀站在棱堡的观测台内,沉稳的注视着缓缓压来的清军。 清军推进的速度很快,极高的组织度使得他们整队的时间快的惊人。 仅仅是片刻的功夫,他们便已经推进到了距离八蜡铺接近一里的位置。 而就在这时,低沉的号角声随之在靖南军的八蜡铺阵地上空响起。 “敌军已近射程!” 八蜡铺正北防线之上,各个炮台之中相继响起了靖南军炮兵观测员的汇报。 “一发装填!” 靖南军的各个炮台之上,无数的炮兵快速的行动着。 随着一面一面准备就绪的小旗被操炮手举起。 各个炮台之上的主官也旋即将军令下达。 “放!” 靖南军八蜡铺北部阵线之上,二十六门七斤营属炮同时发出了怒吼,厚重的白烟如同墙壁般猛地向后推散骤然腾空而起。 炽热的铁球撕裂空气,发出死亡的尖啸,快速的掠过了略显阴沉的天空,狠狠地砸入清军的大阵。 刹那之间,血肉横飞! 七斤重的炮子一路过去,血雾飞溅喷涌而出。 刺鼻的腥臭味瞬间便已经在清军的大阵之中弥漫开来。 后面的清军士兵无论是披甲的步兵还是无甲包衣,只要被蹭到,非死即残。 一枚炮弹飞掠而来,正中清军最前沿的一辆盾车。 那结实的、蒙着湿毯棉被的木制盾车,就像小孩的玩具一样,瞬间便已是支离破碎! 推车的几个包衣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血肉。 炮弹击碎了盾车,去势稍减,狠狠的砸在地上,而后迅速的弹起向前犁过了清军的阵列。 弹起的炮弹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又将后方的一名蒙古轻兵的大腿切断。 跟着毫不停顿的切开了后面一名清军正红旗甲兵的小腿。 所幸湿润的地面,使得那炮弹最后的动能减弱了许多,并没有造成更多的杀伤。 清军在推进的时候,也没有维持极为严密的军阵,而是将军阵散开了许多。 同时每一阵军阵都间隔了一定的距离,每一阵的军兵只有五到六排,因此虽然有不少的炮弹落在清军的大阵之中,造成的伤亡却并没有很大。 大阵之中,作为正红旗步甲的阿克敦沉默的向前。。 风起明末 第616节 温热腥咸的液体溅了阿克敦脸上,甚至溅进了他的嘴里,那味道腥咸得令人作呕。 他的视线瞬间被染红了一片,透过血色的模糊,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空中飞溅的碎肉、断裂的骨头和内脏的碎片。 就在他侧前方不远,是和同牛录下的一个甲兵,昨日他们还在军营之中一起用饭。 但是现在,那名甲兵却只是剩下半个身子,他被另外一枚枚炮弹拦腰截断,下半身不知被带去了何处,只剩下上半截仰面躺在一片狼籍之中。 花花绿绿的肠子和其他内脏碎块散落在地面之上,混合着泥土和鲜血,不断地流出秽物。 重创之下,他却没有彻底的死去,他仰面躺在地上,一双眼睛望着阴沉天空不停的眨动着,嘴巴也随之无声地开合。 像是在呼唤谁的名字,又或只是本能地汲取最后几口空气。 阿克敦紧握着手中的重弓,他并没有止步。 比起靖南军射来的炮弹,他更畏惧的是身后甲兵手持着的顺刀,更畏惧的是军中严苛的军法。 在松锦、在京师,他们同样遭遇过明军的炮击。 会死的,早就死了。 能活到现在的,都是运气和狠劲兼具的老兵。 恐惧是本能,是人在面对无法抵抗的毁灭时最直接的反应。 而军队长期残酷的训练和战场经历,目的就是克服这种人性中的恐惧。 死亡的恐惧没有压倒这些从白山黑水之间走出的猎人,反而是激起了他们骨子里的凶性。 “咚!咚!咚!咚咚咚!!” 清军大阵之中,步鼓的节奏陡然加快,一声接着一声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一众清军踏着这急促催命的鼓点,脚步越来越快,从缓行变成了快行。 阿克敦没有言语,他只是伏下了身躯,低下了头,沉默的前行。 面前的视野随着行走剧烈晃动,充斥着前方同伴涌动起伏的头盔,以及那一片片飘动盔旗,再无他物。 整个世界仿佛缩小到了眼前这几尺见方,只剩下行进、喘息、以及躲避脚下障碍的本能。 第487章 血海 阿克敦竭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每一次呼气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八蜡铺中,靖南军的火炮仍在以稳定而冷酷的速度持续发射着炮弹。 从一里的距离开始,这些死神就一直伴随着他们。 阿克敦没有抬头,抬头看到炮口闪烁的火光和腾起的硝烟只会让心绪更加紊乱。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感到双腿逐渐沉重,气息也逐渐的沉重了起来。 炮声一声比一声更为响亮,也一声比起一声更为接近。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他们应当是走到了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 “嘭!”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就在近处炸开。 阿克敦混身一颤,凄厉的惨叫声自他身侧的不远处传来。 透过眼角的余光,阿克敦看到了一枚炮弹将就在自己右前方的两名甲兵撞倒在地。 那两名甲兵的身影在瞬间便已是扭曲与破碎。 炮弹砸入地面,溅起一团混着草根和泥泞的土浪。 灼热的血肉混杂冷冰的泥点溅洒在阿克敦的脸上。 阿克敦握着步弓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恐惧无时无刻的萦绕在他的心腔之中,越发的深重。 他的意志终究还是产生了动摇。 往日里在战场之上无往不利的盾车,能够使得他们安全敌近敌军的军阵百步,甚至是五十步以内。 但是现在这些盾车面对着靖南军的火炮之时根本全然无用,反而是成为了他们的累赘。 “不能这样下去了……” 阿克敦紧咬着牙关,低声的呢喃着。 ……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清军后阵,济尔哈朗的目光森然,咬牙切齿着,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视野之中,原本颇为整齐的盾车线变得残缺不全,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 被打坏、遗弃的盾车残骸零落地散布在大军经过的道路上。 鲜血肆意流淌,浸透了初春嫩绿的大地,那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在一片苍茫中格外刺眼。 草地中绽开着一朵朵诡异而残酷的血色花朵。 他原本期望盾车能如同往昔一般,至少将大部分步兵送抵前线。 但现实是,这些笨重的木盾在对方高效的火炮面前,成了缓慢移动的棺材和路障。 随着距离的接近,靖南军的火炮精准度几乎达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 哪怕是因为连绵的阴雨使得泥土松软,一定程度上吸收了炮弹的动能,削弱了其跳弹杀伤。 哪怕是前阵的军兵排布着松散的阵型,但是推进到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之时,却还是付出了不小的伤亡。 而比人员损失更为致命的。 是军心的动摇,士气的下降。 火炮能够杀伤的敌人有限,远远比不上铳枪与刀兵。 但是对于士气的打击,却是近乎毁灭性的。 济尔哈朗能从千里镜中,从那些微微迟滞的步伐和略显混乱的队形中,清晰地感受到正在前阵之中军兵的想法。 恐惧正在像瘟疫一样蔓延。 济尔哈朗清楚。 拖延下去,只会让更多的满洲的勇士毫无价值地死在冲锋的路上,最终耗尽锐气,无功而返。 “击鼓!” 济尔哈朗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直直的投向八蜡铺那喷吐着火光的棱堡,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 “击,进军鼓!” “让两边蒙古的轻骑也压过去1” 济尔哈朗愤怒的咆哮声在大阵之中响彻,压过了战场杂音。 旋即,分设于中军阵内的十数面巨大的牛皮战鼓下,持槌的力士挥动鼓槌重重砸向鼓面。 陡然之间,宛若雷鸣般急促而狂暴的战鼓声便已是直冲云霄之上。 “咚!咚!咚!咚咚咚!” 进军鼓声如同狂暴的心跳,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也重重敲打在每一个清军士兵的心头。 八蜡铺的东西两侧,蒙古的两支万骑也回以角号之声,向着不远处的八蜡铺漫卷而去。 “弃车,整队!” 前军的清军主将博尔辉,在听到了后阵传来的鼓声之时,立即便是做出了反应。 军令一级一级的传下,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海螺声在各处的军阵之间次第响起,与雷鸣般的战鼓声交织在一起。 得到弃车军令的一众清军如释重负,他们毫不犹豫的抛弃以往极为依赖的盾车。 还活着的士兵们在军官的嘶吼和鞭策下,开始了整队。 十数息后,清军两红旗的旗兵们便已经完成了整队。 这些从白山黑水之间走出的猎人们,历经过无数的厮杀,经历过无数的血战,无一不是历战的精锐。 他们毫无疑问,是这个时代的强军! 不断的伤亡确实影响了他们的心绪,同族的死伤让他们的士气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但是同样,也激起了他们的骨血之中的凶性。 不过相比两红旗旗兵的极高的组织度,最前沿一众蒙古的轻步兵们,却是没有那般的迅速,他们的阵线仍然颇为混乱。 只是,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们再继续从容整队。 博尔辉在看到了大阵的阵型调整了些许之后,紧接着便下达了另外一条军令。 大阵之中,原本一板一眼的步鼓声陡然一转,瞬间便已是变得急切起来。 “杀!!!” 凶厉的满语喝令声在清军的前阵响彻。 一众蒙古的轻兵以及原本推车的包衣们,脸上依旧残留着无法散去的恐惧,他们的阵线松散,步履漂浮,还未从恐惧之中清醒过来,但是他们却不得不继续向前。 身后,便是两红旗的旗兵们明晃晃的兵刃。 他们胆敢后退,等待着他们的,只会是无情的屠刀。 战场上的逃兵,不仅仅自己要承受失去性命的惩罚,他们的家人同样也会被连坐惩处,沦为他人的奴才。 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并不遥远,随着沉重的盾车被抛弃,清军的速度陡然加快了许多。 失去了笨重累赘的束缚,这些轻装的蒙古轻兵和包衣,以及后续跟进的两红旗精锐步甲,以一个极的速度开始向前推进。 快速移动的目标显然是比迟缓的目标更难命中,靖南军八蜡铺阵线之上的火炮仍在轰鸣,但炮弹的落点开始出现了更多的偏差。 打出的炮弹要么深深砸入人群前方的空地上,溅起大片的泥泞。 风起明末 第617节 要么呼啸着从冲锋队伍的头顶掠过,落入后方。 清军阵后的重炮仍在持续轰鸣,作为对进攻部队最后的支援。 沉重的炮弹在空中划过弧线,接二连三地轰击在靖南军的八蜡铺阵地之上。 虽然这些炮弹大多被坚固的工事弹开或吸收,但到底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战果。 一枚幸运的炮弹成功击中了一处遮蔽不足的炮台,将其彻底摧毁。 另有两三处炮位的射击也因清军火炮压制而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隐藏在墙后的靖南军的军兵也有不少被炮弹打中,开始出现了伤亡。 八蜡铺的防御工事到底是临时抢修而成,在清军不间断的袭扰和有限的工期下。 同时,受限于前线物资的匮乏,难以获得足够的砖石,整个阵线基本都由土木结构构成。 沉重的炮弹轰击在靖南军阵地之上,在清军重炮的连番轰击之下,到底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战果。 济尔哈朗的神情微松,不过在片刻之后,济尔哈朗的神色再度狰狞了起来。 在接近百步的距离之时,靖南军八蜡铺的阵线之上,成团成团的硝烟次第升起,一瞬之间便连绵成片,形成了一条横亘在寨墙前方的、不断膨胀翻滚的白色烟龙。 伴随着这恐怖烟云同时响起的,是远比火炮齐射更为密集、更为刺耳、如同爆豆般的连绵巨响! 八蜡铺内靖南军的铳兵开始了射击! 百步的距离,已经是进入了靖南军所列装的海誓铳杀伤范围。 在这个距离,海誓铳虽然难以破甲,但是对于无甲的单位仍然有着致命的威胁。 而清军前军的最前沿,那些作为炮灰的蒙古轻兵与汉人包衣们又哪里来的甲胄? 他们大多只是身着裘衣或是单薄的棉衣,在这致命的铅弹面前,他们的血肉之躯与赤裸无异! 济尔哈朗咬紧了牙关。 战局的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冲锋队列的最前端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的墙壁,被碰的几乎头破血流。 靖南军列装的海誓铳并没有膛线,百步的距离虽然能够造成有效的杀伤,但是却没有办法保证精确度,射出铅弹会因为距离的原因变得飘忽不定。 但是量变足以引起质变,当数以千计的铳枪同时开火,根本无需瞄准,只需将弹幕泼洒向汹涌而来的人潮,总有倒霉蛋会被其中任意一颗夺去性命。 这种大规模覆盖性的射击,正是这个时代火铳的运用的方式。 清军整个锋线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出现了波浪般的起伏和稀疏不一的缺口。 济尔哈朗的神色阴沉,前军的伤亡惨重,让他简直是心如刀绞。 他们的家底并不丰厚,满洲各部加起来也没有多少的人。 掏空了家底,也不过是凑出了七万的旗兵,真的是死一个便少一个,根本就得不到什么补充。 济尔哈朗紧咬着牙关,他紧握着腰间的顺刀,恶狠狠的凝视着前方八蜡铺的方位。 他的心如刀绞,但是他却没有任何的其他选择。 这一战,战是不战,早已经是由不得他们。 大势滚滚,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他们,将他们推到这必须撞个粉身碎骨,或豁然开朗的决绝之地。 济尔哈朗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但是他并没有沉沦太久。 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双眼,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被其强行压下。 留守在中军的两红旗八千甲骑,缓缓驱动战马,向着前方缓缓覆压而去。 …… 铳炮的轰鸣在阿克敦的耳中已经化为一种持续不断的嗡鸣,震得他脑仁发麻。 白色的烟龙在阿克敦的视野之中跃动,但是阿克敦仍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伤亡,终于已经抵近了五十步的距离。 原本为他们遮挡着前方的蒙古轻兵和包衣奴才已经开始变得稀稀拉拉,很多人都已经倒在了前行的路上。 最前方,蒙古的轻兵们一边快速的前行着,一边在行走中不断的向着八蜡铺之中射出箭矢。 包衣们拎着兵刃们,哭喊着被赶上了最前线的位置,颤颤巍巍的向着那道死亡烟墙挪动着。 他们,都只就是用来消耗明军弹药的肉盾。 这个距离,海誓铳的精度和杀伤都已经是达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程度。 几乎在铳口喷焰的瞬间,弹丸便已扑至面前。 它们的威力再无衰减,足以轻易粉碎骨骼,洞穿重甲,在人体内造成可怕的空腔。 在极近的距离之下,齐射的覆盖效果变得极为恐怖! 清军的军兵士气不断的跌落,每前进一步,身旁都可能有人像被无形重锤击中般猛地栽倒,或是发出凄厉的惨叫。 阿克敦双手颤抖,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寨墙垛口后那些靖南军铳手紧张而坚定的面容,看到那再次齐齐探出的、闪烁着死亡寒光的火铳。 伴随着急促的步鼓声陡然停下,阿克敦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恐惧,本能的停下了脚步。 他们已经到达了四十步的距离。 没有丝毫的迟疑,这些久经沙场的两红旗弓手展现出了惊人的军事素养。 几乎在脚步停下的瞬间,他们便已完成了取箭、搭弦、开弓的动作。 与明军边军以及蒙古人常用的的骑弓软箭不同,他们手中紧握的是威力恐怖的满洲重弓。 他们使用的弓,更大,也更重,射出的箭也更沉,那箭矢几乎和短矛相等。 阿克敦没有丝毫的犹豫,在行进的过程之中,他便已经是选好了目标——一个躲在胸墙后方正在奋力装填的靖南军铳兵。 虽然那靖南军的铳兵只漏出了头盔的上半部,但是他仍然有信心一击命中,洞穿那铳兵的头盔。 在瞄准的一瞬间,阿克敦便已经是松开了手中的弓弦。 阿克敦的拇指和食指猛地松开,下一瞬间,弓弦便已是顺着他大拇指处的扳指的光滑面陡然划出。 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弓弦震响猛然爆开,同样的声响也从他的身侧周边不断响起。 致命的蜂群,自清军阵中向着靖南军阵线直射而去。 这个距离,对于这些老练的弓手们而言,精确度达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程度。 一瞬之间,八蜡铺靖南军的阵线之上原本严密的火力网,便出现了不少的缺口,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阿克敦没有放松,而是继续抽出箭矢,重新扣衔弯弓。 弓箭比起火铳最大的优势,在于射速,只有连绵不绝的箭雨,才能压制火铳的齐射。 而就在他弯弓搭箭的时刻。 身后手持着刀牌,握持着虎枪的两红旗步甲,已是如同潮水一般掠过他们,蜂涌向前! 第488章 绞肉 “杀!!!” 凶厉的满语声震天动地,试图用他们无畏的气势压过火铳的轰鸣。 那些手持虎枪、重斧、大刀,身披沉重棉甲的两红旗步甲们,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向前。 弓箭相对于火铳来说,最大的优势便是在于其可以短时间内倾泻更大的火力。 清军两红旗的步弓手们,此刻正竭尽所能的不断的向着阵线掩体之后的靖南军铳兵射击着。 他们的箭术极为精湛,几乎每一次的开弦,都能够换来一声惨叫。 四十步的距离,使得他们的精准度达到了一个极为骇人的程度。 八蜡铺靖南军的阵线上,铳炮声一时消弭,清军第一次在战场之上取得优势。 清军步甲借助己方弓手强而有力的掩护,快速的越过了四十步的距离,抵近了棱堡的斜面。 一名身穿着亮银白甲,头戴着高顶顿项盔的分得拨什库率先抵达近前。 他抬起一脚,直接踢开了挡在面前的包衣跟役,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将虎枪深深的扎在了地上,而后拔出了腰间的顺刀。 借助着此前包衣和蒙古轻兵们放置在斜坡之上的木板,那分得拨什库几步便已经是跃至到了那斜坡之上的矮墙处。 那分得拨什库狞笑了一声,他已经看到了胸墙之后一众被箭雨压得几乎抬不起头的靖南军铳兵。 那些靖南军的铳兵按着头盔,抱着铳枪,躲在矮墙之后,根本就不敢抬头,甚至没有一个人抬头去看他。 那分得拨什库握紧了手中的顺刀,眼前的景象,让他经历不断炮击而感到憋闷的情绪驱散了很多。 他的心中快意,现在只差临门一脚,他便能越过矮墙,拿下先登的首功! 八蜡铺的先登,可是价值两个世职的功勋,足以使得他成为甲喇章京! 但是下一秒他的狞笑便彻底的在脸上凝固。 就在胸墙的后方不远处,一排排全副武装的靖难军铳兵早已经完成了集结。 如林般的铳刺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刺的他的眼眸几乎难以睁开。 而更让他亡魂大冒的是,就在他右前方不远处,一门黑洞洞的炮口已然从胸墙的炮口中伸出,正直勾勾地指向他身后汹涌而来的甲兵浪潮! “砰!”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铳响。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分得拨什库看到了一名靖南军军官模样的人站在火炮的右后方,神情冷漠如冰,缓缓放下手中一柄还在冒着青烟的短铳。 那分得拨什库身躯微晃,他感觉到身中的气力正在飞速的离他而去,手中的顺刀无力的落地。 他整个人也随之向后仰倒,如同被砍断的朽木,从攀登的半坡上栽落下去。 身躯跌落而下,正好又将两名正欲顺着木板奋力向上攀爬的两红旗甲兵一同带倒。 三人滚作一团,跌回尸骸遍地的斜坡底部。 风起明末 第618节 那分得拨什库摔落在冰冷的湿地上,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 他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发暗,耳中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但是一切都没有结束。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之际 他看到了这辈子最为恐怖的一幕。 一声巨大的爆响声压倒了战场之上一切噪杂的声响。 他眼睁睁的看着视野之中,血雾混合着碎肉骨渣弥漫开来。 那片挤满了疯狂冲锋的两红旗精锐甲兵的区域。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横扫而过,齐刷刷地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伏在地,瞬间便已是清空了一大片。 那分得拨什库的意识涣散,他突然明悟了一件事。 不是他们冲到了靖南军的近前。 而是靖南军放任他们冲到近前。 放任他们付出惨重代价,越过层层火力,将最精锐、最勇悍的甲兵聚集到这棱堡之下看似唾手可得的距离。 为的,就是最大的程度的对于他们造成杀伤。 他们以为的突破口,从一开始,就是对方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明悟,并没有丝毫的用处。 长达数里的阵线之上,闪动的火光连成了一线,更为剧烈的跑响自靖南军的阵线四处相继响彻。 八蜡铺北线,十五门五斤炮在瞬息之间,将数以千计的散弹在一瞬间倾泻而出, 如同一把把巨大的、无形的铁扫帚,将射程之内所有的敌人扫除的血肉模糊。 再如何坚固的盔甲,在这近乎贴脸的散弹轰击下,都仍然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洞穿。 铅弹密集入肉的可怕声响甚至短暂压过了惨叫。 射界之内,人仰马翻,血雾一团接一团地爆开,冲锋的清军仿佛撞上了一堵由钢铁和火焰组成的墙壁,瞬间被拍得粉碎。 巨大的伤亡迟滞了清军的进攻,宛若一盆冰冷的雪水,当头浇下。 狠狠浇熄了清军刚刚鼓起的,亡命冲锋的凶悍气焰。 后续跟进的清军的甲兵们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甚至出现了一丝退缩的迹象。 人的勇气终究有其极限,面对这种纯粹的、无法抗拒的毁灭力量,没有人不会畏惧。 阵线之上一众靖南军的铳兵得到了喘息,趁着对方炮火覆盖,步兵冲击受阻、弓手也被己方炮火扰乱的短暂时间窗口,他们迅速重新抢回了射击的主动权。 八蜡铺作为靖南军精心构筑的棱堡防线,立刻展现了它恐怖的杀伤效率。 残余的清军步甲被军官驱赶着,再度嘶吼着涌上布满尸骸的斜坡,企图发起第二波冲击之时。 噩梦降临。 棱堡最恶毒的设计也在此刻终于露出了它致命的獠牙。 无数条火舌喷涂,浓白色的硝烟弥漫在八蜡铺阵线的各处,部署在侧翼铳台上的靖南军士兵,获得了完美无缺的射击角度。 他们的火铳几乎是从侧面甚至斜后方,对着埋头正面冲锋的清军步甲队列,进行了凶狠无比的抵近射击。 伤亡并没有使得一众靖南军的军将胆寒。 反而是激起了他们身躯之中的勇气。 袍泽的殒命,没有使得他们恐惧。 反而是激起了他的心中的愤慨。 “砰!砰!砰!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一阵接着一阵,从火铳之中激射而出的铅弹宛若死神的镰刀一般,不断的收割着战场之上的性命。 冲锋向前的清军步甲们,成片成片地被打翻在地。 如此近的距离,哪怕是身穿着两层乃至三层的重甲都难以抵御火铳的射击。 有人腿部中弹,惨叫着扑倒在地。 有人被铅弹击中肋部,铠甲扭曲变形,内脏瞬间被撕裂。 整个进攻队列顿时陷入了极大的混乱和惨重的伤亡。 推进变得极其艰难,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尸体和伤员在棱堡四下的斜坡上迅速堆积起来。 然而,清军步甲的悍勇与坚韧也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尽管伤亡惨重,尽管身边的同伴不断倒下,这些来自白山黑水的精兵却仿佛被血腥味激发了骨子里的凶性。 他们无视了侧翼飞来的铅弹,踩着同伴的尸体和滑腻的鲜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继续向前猛扑。 更多的清军甲兵蜂拥向前。 那些旁皇恐惧,止步不前,甚至于想要转身想逃的蒙古轻兵与汉人包衣们,被一柄柄冷森森的顺刀逼迫着只能继续向前。 …… 辰正时分。(8:00) “清军右翼动了。” 代正霖目视着东面的郊野,淡淡汇报道。 “黄台吉,到底是按耐不住了啊。” 陈望从西面的八蜡铺外移开了视野,冷笑了一声。 东面的郊野之上,清军四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不断的鼓荡,大量的骑兵正在不断的往前。 清军的骑阵之中,一面雪白色的大纛被一众旌旗簇拥着往前。 那面大纛,无疑属于清庭的睿亲王多尔衮。 清军部署在右翼的,是多尔衮麾下两白旗的一万八千精骑,与一万余名来自科尔沁等部的蒙古轻骑组成庞大的骑阵,总兵力超过三万。 三万余骑的骑阵横陈在东郊的旷野之上,行动之间宛若一片移动的闪烁着钢铁寒光的乌云一般,自泗水的西岸一路向南覆压而来。 震天的蹄声在战场的上空响彻,甚至引得地面为之不断的发出轻微的颤动。 右翼的清军骑兵此时正在多尔衮的带领之下倾巢而来。 蒙古的轻骑从两翼率先突进而来,从两翼以骑弓对于陈功所领的靖南军骑兵大阵进行袭扰。 他们策马奔腾,利用精湛的骑术绕着陈功所部的靖南军骑兵大阵两翼盘旋,同时将一波波轻箭抛射入明军阵中,试图进行袭扰和压制,寻找防线的破绽。 靖南军阵中周边的游骑也毫不示弱,纷纷以弓弩和骑兵所用的铳枪还击。 奔驰往来之间,双方的骑阵之中也不断有人中伤落马。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激烈的接触阶段。 低沉的海螺声萦绕在泗水西岸的原野之上。 中央地带,承担着一波进攻的是清军镶白旗甲骑,他们的总人数超过八千。 最前列是两个甲喇,近三千名战兵组成的大规模骑阵。 清军八旗,以若干牛录为单位组成以旗。 标准规模以三百人为一牛录,设牛录额真1人。 五牛录为一甲喇,设甲喇额真一人。 每甲喇的规模一般在一千五百人,具体是按照旗的实力来决定。 两白旗虽然原先不强,但是在多尔衮多年以来的建设之下,在各旗之中的实力也属上乘。 这些久经沙场的镶白旗骑兵们,紧握着缰绳,或是手持着虎枪、或是肩扛着顺刀,在沉默之中紧密的向前。 他们彼此之间紧靠在一起,精湛的马术使得他们几乎在前行的时候都保持着一条直线。 如同一堵即将发起冲锋的钢铁城墙,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带领着镶白旗甲兵率先进军的,正是时任镶白旗旗主的豫亲王——多铎。 这位在历史上灭顺征明,屠戮扬州,几乎烧尽江南的八旗大将,其实早在此时便已经显露出狠厉的本性。 多铎身穿着一领亮银鎏金珠云蟒纹胄,头戴一顶耀眼的银白色铁盔。 高耸赤狐尾缨迎风猎猎,在一片白盔中犹如跳动的火焰,彰显其尊贵的旗主身份。 头盔的前后带有巨大的金漆云龙纹护项和护颈,两侧的护耳亦向下延伸,防护极为严密,只露出了多铎半张年轻却布满戾气的面庞。 在一众护军的簇拥之下,多铎领兵居于骑兵大阵的中央,沉着的扫视着整个战局。 多铎牵引着战马缓缓向前,伴随着其不断的发号施令,整个镶白旗的骑兵大阵也开始了不断的变幻。 三千余名镶白旗的甲骑,分列为三排长线,缓缓的向前。 他们所采用的战术,正是在靖南军骑兵常用的战术——墙式冲锋。 清军一直在不断的学习着。 他们最初所用的墙式冲锋很是潦草,有着很多的缺憾。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战事的演变,随着经验的增多,他们逐渐的熟练了起来,逐渐的融会贯通。 到了这个时刻,他们的战法已经越发的精湛。 高超的骑术使得他们可以快速的将战法的精髓领会。 极高的组织度和严苛的军纪,使得他们哪怕在对于新式战法并没有兴趣,但是还是依照着旗主的命令而去执行。 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闷雷般滚过原野,三千多匹战马的马蹄带起了无数冰冷的泥水。 三千余名镶白旗甲骑组成的铁壁在急促的战鼓声中沉稳的推进。 在相距六百余步的距离,他们便已经开始驱动战马向前小跑。 高亢的天鹅音在靖南军右翼的骑阵之中响起。 陈功头戴三旗月明盔,身着鱼鳞半身甲,手执马槊,立于万骑之前,身形挺拔如山。 风起明末 第619节 他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前方视野之中,正在不断迫近清军甲骑。 他的眼眸之中没有丝毫的惊慌,也没有丝毫的恐惧。 六百步、五百步、四百步…… 清军的甲骑正在快速的迫近,巨大的压迫感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但是陈功仍然没有动作,他的脸上仍然不见丝毫的波澜。 三百步。 对于骑兵来说,这个距离已经是一个极短的距离,一个不能再等待的距离。 而就在这一时刻,陈功的手臂倏然抬起。 金黄的冷阳映照在明晃晃的槊尖之上,照亮了众人的眼眸。 高亢急迫的天鹅音冲霄而起,只是一瞬之间,便已经是撕裂了战场沉闷的帷幕。 骑阵最前沿,三千余名靖南军精骑如同早已蓄满力的机簧,轰然弹出!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靖南军甲骑沉默着催动战马,越过岿然不动的陈功,他们的速度由慢至快,迅速的向上提升。 没有呐喊,没有呼号,更没有慷慨激昂的话语。 有的只有铠甲与兵刃的碰撞声。 以及越来越密集、最终汇成雷霆万钧之势的隆隆马蹄声。 他们就这样,对着迎面而来的镶白旗洪流,毫不避让地猛撞过去! 第489章 决胜 辰正三刻。(8:45) 冷阳高悬,云清雾散。 一直以来遮蔽着济宁东郊的薄雾,也被从北方卷席而来的凛冽朔风所驱散。 平野之上,双方大阵之中的景象也清晰的落入了两阵军卒的眼帘之中。 两军的右翼和左翼已经展开了激烈的交锋,炮火声一阵接着一阵,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 八蜡铺的战事已经趋于白热化,清军以两红旗的甲兵作为中坚,驱使着外藩蒙古与旗下的包衣对着八蜡铺不断的发起冲击。 八蜡铺靖南军的阵地外围,大量的尸体堆叠着,宛若人间的炼狱。 在漫长的时间之中,八蜡铺内的铳炮声开始迟滞了起来,无论是火铳还是人力都会枯竭。 火铳在连续的激发之后会使得铳管过热,有炸膛的风险,因此不能肆无忌怛的击发。 而军兵们的体力也有限,也没有办法一直保持着旺盛的战意。 八蜡铺内的靖南军优势在于有阵地可以依托,同时铳炮犀利,但是人数较少,需要支应三面,颇有些力有不逮。 而清军作为进攻方,在铳炮方面虽然落后,但是军中大量善射的射手弥补了这一缺憾。 同时清军部署在八蜡铺外的军兵总数超过五万人,两倍于陈望部署在八蜡铺内外的军兵。 陈望紧蹙着眉头,一直凝视着八蜡铺周围的情况。 曹变蛟已经领兵出击,但是却没有办法解除八蜡铺的围城。 镶黄旗的甲骑就在旁侧,曹变蛟几次领兵突进都被镶黄骑的骑兵所击退,只能在外围袭扰,给与进攻八蜡铺西面的清军一定的压力,使得其没有办法倾力进攻八蜡铺。 个人的武勇在一定的程度上可以影响战局。 但是在这种数万骑军的交锋之中,个人武勇的作用无限程度的被缩小已是必然。 昔日哪怕勇武如项王,也难破张良十面埋伏之计。 骁锐如李如松,也在数万蒙骑的围攻之下而含恨殒命。 曹变蛟虽然骁勇,但是一时也难以扭转战局。 如果是清军之中,满洲八旗是绝对的精锐。 那么两黄旗,无疑是满洲八旗之中精锐之中的精锐。 清庭从来都不是黄台吉的一言之堂,八王议政的制度到现在都还没有被取消。 黄台吉想要成为真正的大清皇帝,但是努尔哈赤留给他的这一烂摊子却是使得他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黄台吉看似一直牢牢的掌握着清廷的权力,但是实际上不过是依仗着连胜的威望,开疆的利益,以及手中两黄旗的军力,拉拢一批人,打压一批人,以此才能将权力一直攥在自己的手中。 正因为如此,所以八旗的实力从来都不均等。 两黄旗被称为内二旗,黄台吉在继位之后,就一直不断的加强两黄旗的实力,不断的从各旗之中抽调牛录,不断的各处征调精锐入内,以此来维持自己的权柄,削弱反对派的势力。 自家人知晓自家事。 虽然吸纳了西军、明军诸镇大量的骑兵。 但是在骑兵的战力与数量之上,靖南军比起清军,仍然还有相当长远的距离。 在吸纳诸镇骑兵之前,陈望麾下的家底不过只有七八千的骑兵,这七八千的骑兵确实历经的反复的训练。 他们的武备精良,一直以来都是采用的新式战法和训练方法,称得上是一支近代的骑兵。 但是西军和明军诸镇的归附骑兵,都是崇祯十五年的时候才整合入军,截至此时都还没有到一年的时间,战力比起八旗的精锐甲骑来说自然是要差上不少。 比起镶黄旗这样的八旗之中的精锐,更是要差上许多。 正面硬撼,无疑是难敌清军骑兵。 尤其是为了保护右翼,陈望几乎将所有的久经训练的新式骑兵都交给了陈功带领。 曹变蛟所领的骑兵,基本都是归附的西军与整编后的明军诸镇骑兵。 曹变蛟领着这样的一支骑军,能够和清军的镶黄旗并万余的蒙古轻骑打的有来有回,实际上早就已经远超过陈望起初的预料了。 只此一点,曹变蛟便已是可称名将。 就在陈望的沉思的时候,代正霖在这个时候,走到了近前,启禀道。 “清军部署在宫村铺的重炮部队正在转移,往中央而来,同时清军正从北方调集更多的重炮运送渡河。” 代正霖指着正北方,清军中军的前阵位置,沉声汇报着。 “此番清军南下,将一应重炮全部调遣而来。” “经由松锦、京师两战,结合情报司所探情报,清军起码拥有超过九十门以上的重炮。” 陈望的双目微眯,转头看向北方。 很多时候,很多人对于清军会有一个常识性的错误。 就是认为清军在火器方面颇为落后。 这不能算是全错。 但是起码错了一半。 清军对于火器实际上一直以来都颇为看重。 不仅仅编练了一支纯火器部队乌真哈超,而且在八旗旗兵的部队之中,也装备着为数不少的火器。 不过清军对于火铳看重程度确实小于弓箭,但是对于火炮的看重,却是当推第一。 崇祯四年(1631年)时,清军便设立了专门炮厂,以佟养性为授汉军都统,总理汉人官民事务,监铸红夷炮。 算上铸造,缴获,清军当时共拥有红衣炮四十门。 松锦之时,清军单是进攻松山,便调集了二十七门红夷大炮。 至崇祯十五年,清军在锦州又制造成功了三十五门重型火炮,定名为“神威大将军”。 新铸的火炮用的失蜡法制作,比起之前的红夷炮更轻,射程和威力也更远更大。 炮内为铁胎,外面浇筑铜壁,铁心铜体,利用铜炮耐用的特点,可将炮管铸得更薄, 炮身长八尺五寸,即两米五左右,重三千八百斤,用药五斤,可打炮弹十斤。 十斤炮弹换算成西制,约等于十五磅炮,已经达到了攻城炮的标准。 但如果仅仅是这些火炮,清军在重型火炮数量和火力上的优势还不算太大。 毕竟此番北上,陈望共携带了攻城重炮四十八门,其中二十四斤炮十二门,十八斤炮三十六门,虽然在数量上略逊一筹,但是毁伤能力更强。 而且炮兵的素质,也不是清军可以比拟的。 只是清军在接连攻陷锦州、松山、京师这些原先明庭所控制的重镇之后,将这些城池的守城重炮拆下了不少。 陈望此前的统筹布置之中,也让黄台吉感到了威胁,黄台吉于是将这些重炮也运送到了关内大半。 根据明庭官方的数据,这些守城的重炮很多都是起码能打十五斤以上炮弹的重炮。 当然甚至一些能打炮弹三十斤以上的超级重炮,但是这些重炮在野战之中根本没有任何的价值,也不可能拉到军中野战来使用。 清军得到了这些火炮之后,裁汰了一部分年久不堪的火炮之后,数量仍然达到了惊人的九十门之巨。 “目前看来,清军是想要用重炮射程的优势,来逼迫我军主动进攻。” 代正霖神色凝重,清军在重型火炮数量上的优势,一直以来都是参谋部最为担忧的一环 如今清军摆出这般阵势,恰与参谋部此前推演中最不利的情况如出一辙。 “既然黄台吉打定了主意想要从两翼包抄,中央防御,想要我军中军主动进攻,那就随了他的意吧。” 陈望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再继续站在望台的栏杆之前,而是重新坐回了后方的座椅之上。 “总镇……” 代正霖微微一怔,面色微变。 “我等此时进军,莫不是正中……” “无妨。” 陈望摆了摆手,淡然道。 “黄台吉的心思,我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风起明末 第620节 “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摆在明面上想要让我看到的。” 陈望远望着正北方清军肃穆的大阵,淡淡道。 “府河虽然不急,但是渡河仍旧是一番麻烦事,清军的投送能力有限,在短短的数个时辰之间,十数万的战兵渡河,能够携带的辎重军械也有限。” “清军此番渡河,携带的基本上都是中小型的火炮,八蜡铺以北传来的火炮声音大小几乎一致,应当就是他们军中的神威大将军炮,那些勉强算的上的攻城的重炮。” “清军其余的重型火炮形制不一,沉重无比,根本没有办法通过浮桥运送,非以大船载运不可,仅是装船便需耗费大量时间。” 陈望靠坐在座椅上,抬起手指着远方清军的大阵。 “清军想要我军步队率先发起进攻,以此占据先机,可以凭借火炮固守,我军造成杀伤,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天真。” 陈望目光平静,遥望着清军的大阵。 “黄台吉不知道的是……此战……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固守……” 黄台吉无愧于后世的盛誉。 若是没有黄台吉为清国打下的基础,垒下的基石。 哪怕是中原天灾不断,剧变不断,也仍然轮不到清军入主中原。 清国也终究只会成为史书之上昙花一现的地方政权。 在政治上,黄台吉的手段了得。 在军略之上,黄台吉的眼光更为惊人。 无论是着重于火炮的制作和运用,还是对于八旗制度的改变,都可以称翘楚,领先于这个时代许多。 仅仅只是贾庄的惊鸿一现,黄台吉便开始命令麾下的骑军开始效仿学习起了墙式冲锋,这一近代骑兵才会使用的战术。 而后在发现靖南军凭借铳炮之利连战连捷之际,便开始大规模的制作火炮,列装军队。 但是时代的局限,到底还是限制了黄台吉的视界。 此前的胜利,一直以来的惯性,让黄台吉更多的看重大口径,射程更远的火炮,却忽略了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 重型火炮确实威力更大,射程也更远,可以在很多的时候获得先机,取得优势。 欧陆战争的早期,很多的国家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但是最后,无数血的教训以及惨痛的经历,让所有人明白。 在野战之中,十二磅炮和六磅炮,才是野战的主旋律,也是最为可靠的火炮。 沉重炮弹在攻击城墙之上具有极大的优势,但是在杀伤步兵之时,那些炮弹的毁伤并不会比十二磅炮与六磅炮的效率更高。 笨重的攻城炮在装填的速度上就已经落于了下风,效率反而更加的低下。 清军的重炮部队还未集结,只有三十多门十五磅的神威大将军炮即将部署完成。 这个时候,正是发动进攻的时候。 而且,这也是陈望一直以来就等待着的时机。 陈望缓缓的举起了右手,准备下令。 但是最后的关头,陈望却是放下了手。 迎着一众武官与参谋的诧异的目光,陈望站起了身来。 “备马。” 陈望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要亲上前线。 “总镇!” “眼下大战一触即发,全军上下皆仰赖总镇运筹帷幄,此刻万万不可轻动!” 代正霖的神情慌张,想要阻拦,拦在陈望面前。 “总镇三思!大战在即帅位岂可轻离?” 一众武官与参谋也是同样紧张,在时局如此迫在眉睫之上,陈望作为一军的主将,怎么能够擅自离开指挥的位置。 “我知晓的我的职责,身为三军之主帅,我绝不会亲身犯险。” 陈望怀抱着顶盔,跨乘在战马之上。 俯视着一众劝谏的武官与参谋们,陈望的脸上不见丝毫波澜,仍是那般的从容不迫。 陈望很清楚自己的职责,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身为一军之主帅,绝不能再与此前那般挥槊亲阵,冲锋杀敌。 真是那般,才是真正的不顾大局。 这身甲胄所系早已经非他一人之生死,而是全军十数万军兵的性命与这天下亿兆生命的命运。 陈望接过了亲兵递来的马槊,而后缓缓握紧,他抬头坚定的向着北方清军的大阵方向望去。 他要用亲临战阵,来鼓动全军的士气! 决胜的时刻已经到来! 此战! 必将! 毕其功于一役! 第490章 万岁! 巳正时分。(9:00) 冷阳高悬。 济宁东郊的原野上,肃杀的军阵如同赤色的汪洋一般,弥漫着令人心悸的沉寂,无声的涌动着。 赤色的衣甲与旗帜汇聚成一片绵绵无际的枪刺之林。 陈望策马缓辔,带领十数名亲从甲骑自阵前缓缓而过。 他头戴一顶鎏金尖顶明铁盔,一羽鲜艳的赤色翎羽自盔顶高耸,在逆风中微微颤动。 外罩的暗金鱼鳞齐腰甲叶片细密,随着马背的起伏闪烁着冰冷而低调的光泽。 甲下是织锦云肩通袖膝襕蟒衣,金线绣出的巨蟒在苍白的日光下暗流涌动。 这件蟒衣,正是他南下荆襄,慑服诸镇,迫降西军之后,崇祯下旨敕封他为靖南伯时所赐下的。 胯下的枣红骏马高大雄健,披挂着带有赤色边饰的马衣。 这匹战马是当初曹文诏送来的祝贺他升为汉中参将的贺礼,从那时开始便一直随同他万里转战。 身后亲从甲骑庄严持王命旗牌而行,三名掌旗军士牢牢擎起三面赤红色的大旗。 后两面旗,皆高一丈五尺,同样以红缨为头雉羽为尾,号带则为绛红色。 一面上书四字,平贼将军。 另一面则是上书八字——靖南镇镇守总兵官。 当先大纛,旗高一丈八尺,杆用缨头雉尾,缚着一条足有八尺五寸的暗金号带。 旗面四方,以赤红为底,暗金为边,旗面以蟒纹而饰。 上书七字。 “总督内外诸军事”! 在凛冽的朔风里,各阵的旗手们高喊着举起了手中的军旗,无数的甲兵狂呼着高举着手中的兵刃,寒光瞬间汇成一片金属的森林。 绵延的阵线上,无数旌旗摇动,军乐奏响,浑厚的战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全都向着他们的主帅所致意。 然而,还有更大的声音,盖过这一切所有声响的。 它从每一个方阵、每一支队伍中迸发而出,从八万七千名士兵的肺腑深处迸发出来,如同山崩,如同海啸,滚滚而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陈望牵引着战马奔驰在大阵的前方,他高举着手中的马槊,向着每一位向着自己狂呼的军兵们报以同样的致意。 当陈望勒住战马,停下前行之时,军队的士气、战意,也早已是在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达到巅峰! 陈望匹马单槊,立于万军之前,四下呼声已停,军乐已止,寂寥一片。 视野所及,远方的旷野之上,清军五色的旌旗正在风中剧烈地翻卷,仿佛一片躁动不安的丛林。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反而激荡起磅礴的战意。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槊,缓缓前指,槊锋遥指前方清军绵长无际的大阵。 下一瞬间,一阵高亢的天鹅音已是自其身后冲霄而起,清晰地传遍了整条阵线的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陈列于阵线后方的七十二座鼓台如同被同一根弦所牵动,齐齐响应。 七十二面巨大的牛皮战鼓被鼓手奋力擂响。 一声声浑厚的鼓声,汇成了足以撼动天地的巨大轰鸣,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轰然撞进每一个人的胸膛。 “向前!” “向前!” “向前!” 军令从各个营部之中的军将们的口中呼喊而出,又被无数的甲兵校尉们重复。 命令被一层层传递,一声声重复,这最简单也是最直接两个字,在众人的怒吼之中汇入震天的鼓声里。 严整的赤色军阵闻令而动,巨大的战争机器终于发动。 靖南军中阵,由八万七千名靖南军军兵组成的大阵缓缓启动向前。 风起明末 第621节 嘹喨步鼓声一声接着一声,沉重的脚步声也在济宁的东郊之上同时响起,转瞬之间已是汇成一片隆隆的轰鸣声。 …… “陈望!” 黄台吉咬牙切齿,眼眸惊惧,那股令他目眩神痛的不适感再度传来,他的太阳穴再度突突地跳动。 他的目的确实是逼迫陈望进军不假,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陈望居然在这个时刻下令全军出击,连最初的接触都没有,直接便是全军前压。 黄台吉的心中烦闷,只感觉头脑越发的昏沉。 他不明白,陈望为什么敢压上全军。 他难道不明白,在这种时刻,主动进攻会让己方陷入劣势。 左右两翼的交锋都是他们占据上风。 此时靖南军中阵主力前压,抵至他们阵前,一来将会率先遭受他们的火炮的杀伤。 二来侧翼也会受到他们骑军的威胁。 一旦有失,便是全军溃败之局! 黄台吉的双眸微阖,竭力的压抑着身体的不适。 多年以来的征战让他清楚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但是无论他怎么去想,都没有办法去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他此前虽然从未与陈望正面交锋,但是历数陈望此前一应战绩,从未有过轻敌冒进之举。 一直以来陈望皆是谨慎持重,谋定后动而著称,知名当世,在兵法韬略之上足可称上上之流。 此战更是至关重要,足以决定天下之格局。 哪怕是陈望如今掌控南国,麾下带甲之士多达数十万之众,但是仍然担不起此战失败的惨重后果。 陈望此番既然敢于下令全军出击,覆压而来,其心中必然是有成竹在胸,有必胜之把握。 黄台吉目视着缓缓覆压而来的靖南军的大阵,心思快速的转动着。 伴随着靖南军逐步的前压,他的心绪也是越发的浮动,眼前似乎有一重厚厚的迷障一般遮蔽了他的视野。 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办法,看透迷障,看清陈望真正的图谋。 黄台吉五指收拢,紧攥成拳,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耳畔侍从的禀报声一声比一声的急切。 靖南军中阵大军前压,如今之局,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没有时间去让他犹豫思索。 “既然你……如此的狂妄……” 黄台吉抬起头,目视着不断迫近的靖南军大阵。 凛冽的寒风刮过他赤红的面颊,却也将方才那一丝因困惑而产生的躁动彻底吹散。 多年的戎马所积累下的经验与意志,让他迅速压下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绪,重新恢复了冰一般的冷静。 既然看不明白,那么索性就将一切都抛诸于脑后。 平野之上,正面交锋,堂堂之阵,正正之旗,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虚妄。 对于主帅来说,最大的考验,便是在这瞬息万变战局中的决断与指挥。 而在这一方面,黄台吉并不认为自己,会弱于陈望半分。 “就让我看看……” 皇太极的眼眸缓缓的变得锐利了起来,毫不掩饰的杀意在其中翻涌着。 “你的本事吧……” …… “轰!轰!轰!轰轰轰!” 火炮巨大的轰鸣声自清军的前阵骤然响起,浓白的硝烟骤然升腾而起。 三十五门新铸的神威大将军炮次第炸响,十斤重的炮弹在火药的推动之下快速的出膛,向着已经将要迫近到两里左右的靖南军大阵呼啸而去。 两里多距离,对于这个时代的火炮来说,已经是一个极为遥远的距离。 西方这个时期虽然已经出现测距等仪器,但是更多的炮手还是仍然依照操炮的经验进行射击。 毕竟受限于薄弱的工业,这些前膛炮哪怕以同样的角度,同样的装药进行射击,落点仍然会出现不小的偏差。 在是城墙这样巨大的目标,命中率确实很高。 但是面对着移动的军阵,命中率自然是不会太高。 而且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炮击,靖南军的阵列也并非是全都密集的靠拢在一起。 靖南军的以司为单位,每四百到五百人为一阵。 两翼李定国、艾能奇所领的河南镇第五、第六的军兵们,以五排横队前行,两排长枪兵在前,三排铳兵在后。 而中央,陈永福所领的河南镇第二师,和高谦所领的第三师,因为是全员列装着二型海誓铳的线列步兵师,则是以三排横队前行。 清军所发射出的大多数炮弹或是带着令人心悸的破空声掠过军阵上空狠狠砸进前方的冻土,溅起大量的积水与泥土。 或是直接就落在了靖南军前行的军阵的前方,或是在泥地之上弹起一下到两下便就此没有了动静。 因为连绵的阴雨,导致济宁东郊的旷野土地极为松软,少部分的炮弹甚至直接就陷在泥地之中。 但仍有一些炮弹幸运地找到了目标, 一发清军的炮弹从低空之中掠过,落点正好是靖南军的一处军阵之中。 沉重的弹丸如同春耕之时的铁犁一般,只一瞬间便贯穿了靖南军严整的步兵阵列。 刹那之间,残肢断臂与破碎甲胄凌空飞溅,靖南军整齐的队形被硬生生犁开一道血肉模糊的缺口。 而后又是几发炮弹相继命中,在靖南军的数处军阵之间炸开。 凄厉的惨叫声骤然传来,在剧烈的痛疼之下,少有人能够忍住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靖南军的军兵们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 再高昂的士气,也无法让人成为钢铁之躯,挡住呼啸而来的炮弹和铳枪。 是人就会受伤,是人就会流血,是人就会死。 战场之上,也从来不因为到底哪一方是正义,哪一方是邪恶而区别对待。 只是。 这凄厉的惨嚎声,血肉模糊的场景,却没有使得靖南军大阵之中的任何一名军兵动摇。 赤色的潮水并未因此散乱,反而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坚定继续的前进着。 他们所有的人,在渡河北上之际,就已经明晓了即将到来的一切。 渡河之时,从北国逃难而来的百姓惨状让他们悲痛。 一路走来,沿途所看到的涂炭焦土让他们愤慨。 若不想南国诸地遭此恶难,若不想妻儿老小受此屈辱。 他们。 唯有向前,唯有奋战! 他们的步伐没有停顿,他们沉默地跨过同伴的遗体和狼藉的战场。 阵列的空缺很快被填补,步鼓声仍然不急不缓的在各处的军阵之间回荡。 沉默之中,清军的火炮一阵接着一阵,不断呼啸而来。 一名铳兵倒下了,另外一名铳兵便接替了他的位置。 敲鼓的鼓手倒下了,负责后补的固守便再度敲响了携带的步鼓。 没有人停下脚步。 伤亡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士气,反而是激起了他们的心中的仇恨。 更多的炮火袭击而来,一枚炮弹猛然砸到了靖南军中阵最前方的炮兵阵列,正好砸在了一辆前行的七斤炮上。 铜铸的炮管在重击之下变形,木制的炮车在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瞬间被撕成碎片,周遭数名炮兵来不及闪避,也被波及,惨嚎声顿时响彻一片。 距离越发的迫近,清军的火炮也随着距离的缩进而越发的精准,靖南军的伤亡逐渐开始增大了起来。 黄台吉坐在中军望台之上,他的心中震动。 在这个时刻,他也发现了靖南军和普通明军最大的差别。 靖南军从两里多的距离推进到了快到一里的距离,期间整队的次数竟然只有三到四次,这样的素质无疑代表着极高的组织度。 而且最为可怖是,靖南军在炮火的轰击之下,竟然连些许的动摇都没有产生。 这样的士气,这样的意志,哪怕是他麾下直辖的两黄旗都难以企及。 但是…… 这难道就是陈望敢于直接压上大军的原因吗? 黄台吉沉下心绪,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战场。 但是仅凭这等程度的坚韧,似乎还不足以让陈望如此孤注一掷地推进。 不过接下来出现的一幕,让黄台吉的瞳孔猛然一缩,骤然站起了身来。 他的心脏在这一刻的疯狂的跳动了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恐惧自心底最深处猛然窜起,瞬间攫紧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看到了靖南军的大阵在一里外的距离骤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阵极为高亢的天鹅音穿透战场上所有的轰鸣与喧嚣,清晰地刺入他的耳膜。 黄台吉的心神剧震,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一瞬之间,所有的迷雾骤然散尽。 他终于明白了陈望为什么敢下令将整个中阵压上。 为什么陈望敢于顶着他们的火炮,放弃防守的优势,向前挺进…… 风起明末 第622节 第491章 疯狂 漫长的战线上,旌旗招展,靖南军的步兵阵列如同紫禁城那高耸的朱墙一般肃立。 在这道墙壁的前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黑洞洞的炮口指向远方。 高亢的天鹅音落下。 五十余门师属九斤炮与一百三十余门营属七斤炮,合计一百八十余门火炮,已是呈一字在靖南军长达七里的阵线上展开。 伴随着第一面湛蓝色的三角旗突然在炮兵的阵线之中扬起。 紧接着。 第二面、第三面…… 无数的颜色同样湛蓝的三角旗如同幽蓝的鬼火一般次第燃起。 每一面小旗的升起,都代表一门火炮完成装填、测距、瞄准,进入待发状态。 伴随着最后一面蓝旗的升起。 一百八十余门火炮的炮口森然指向前方,蓄势待发。 朔风卷席而来。 远方。 隆隆的炮声在众人的耳畔响彻。 清军的火炮先发而至。 数十颗沉重的实心铁弹撕裂空气,带起无数恐怖的尖啸声,狠狠的砸向靖南军阵线。 这一次的炮击比起此前的炮击所造成的杀伤要更多一些。 靖南军前行的大阵已经停了下来,距离也较之之前更近了许多,更多的炮弹落入了靖南军的军阵之中。 所幸浸饱了雨水的泥土,使得炮弹袭来,多是只激起一片浑浊的泥浪和草根,便深陷其中,难以形成致命的跳弹和连续杀伤。 仅有寥寥数颗炮弹在相对坚硬的地段勉强弹跳了一两次,但是也是杀伤有限。 有三枚炮弹命中了最前列的炮兵阵列,虽然打伤了不少的炮兵,但是却没有击毁任何一门火炮。 炮兵部队的医务兵们熟练的背着药箱,将伤势颇轻的军兵搬到了一旁开始了简单的包扎和治疗。 而伤势深重难以挽回的伤兵们,则是闭上了眼睛,在战友的帮助之下,先一步去往九幽。 被炮弹命中,失去肢体,大量的失血,感染的威胁,在这个时代的死亡率几乎是高达九成九。 就算是勉强苟活了下来,也难以维持此后的生计。 虽然靖南军保证了因伤退役的军兵,甚至宣讲能够一直赡养到寿终之时,但是更多的人还是没有办法甘愿忍受那般蚀骨的剧痛,去博那万分之一的生还之机。 比起在痛苦之中死去,倒在战友的臂膀之中,快速的沉沦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泥土的腥气在空中弥漫,但靖南军的阵线依旧岿然不动。 在清军的炮弹悉数落下的下一瞬间。 一声高亢变音变调的天鹅音也在此时冲霄而起。 紧接着靖南军炮兵阵线无数的湛蓝色的小旗猛然落下。 “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震响声在靖南军漫长的炮兵阵线之上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响起。 震耳欲聋的炮鸣声,几乎压倒了一切嘈杂的声响,巨大的音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四面八方卷席而去。 大团大团的浓白色的硝烟骤然升起,它们从每一门火炮的炮口和膛室中疯狂膨胀着翻滚而出,而后又在朔风之中汇聚在一起。 转瞬之间,便已是在漫长的阵线之上连成一道高达丈需,绵延数里的厚重烟墙,彻底吞没了靖南军的炮兵阵地。 刺鼻的硫磺味如同实质,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弥漫在整个战场的上空。 一百八十多枚炮弹呼啸着撕裂空气,向着清军展开的阵线猛然砸去。 清军阵型中央的最前列,是三十六门神威大将军炮组成的炮兵的阵地。 清军的炮手刚刚完成一轮的齐射,他们虽然在此前注意到了靖南军停在了原地,但是并不明白为什么靖南军在这么远的距离止步。 在军校们的呵斥军令之下,他们还正忙着清膛装填,根本没有想到会遭遇靖南军的炮击。 当如雷般的震响声响起之时,整个阵线之上的清军炮手都陷入了巨大的惊疑之中。 突然袭来的弹雨让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准备,完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靖南军的炮兵从来都不缺乏实战的历练,在平日之间也从来不缺乏炮弹和火药来磨砺技艺。 他们用尺规测量好了角度,计算好了大致的落点。 而清军一直保持着静立的状态,也没有任何的人有想到会遭遇到炮击。 因此靖南军第一轮的齐射,命中的炮弹数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规模。 起码有近十发炮弹精准地落入清军的炮兵阵地之间。 一门大将军炮的炮架被直接命中,沉重的炮身被掀翻在地,压倒了旁边正在搬运炮弹的炮兵。 还有几门火炮被炮弹砸中,飞溅的铸铁碎片如同死神的镰刀,将周围的军兵成片的扫倒。 更多的炮弹则是砸在了炮兵的阵列之中,将阵列之中的军兵们砸的支离破碎。 清军部署在炮兵阵列两翼的部队是作为掩护的轻骑骑阵。 在炮击之中,这些骑兵部队直接便是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战马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爆炸惊得人立而起,嘶鸣着四处乱窜。 一枚炮弹精准的砸入了清军的骑阵的正面。 它先是从低空掠过,砸碎了一名骑兵的半边身子。 随即落下而后在颇为湿软的地面上再度弹起,又以离地数尺的高度横扫而过,连续撞断了两匹战马的马蹄,又将两名清军骑兵掀翻在地。 最后才将动能彻底的消耗殆尽,无力的陷落在泥泞的土地上。 受惊的马匹拖着残缺不全的骑手疯狂冲撞,又惊扰了更多的战马,马背上的骑士虽然竭力的控制着座下的马匹,但是却仍旧是收效甚微。 清军原本严整的骑阵就此陷入了极大的混乱。 而在其后方不远处的步兵方阵和阵前的中型火炮也同样未能幸免,更多的炮弹的目标是针对于他们。 他们的身前是射程威力都要更短和更小的步兵支援火炮,能打的炮子都在六七斤左右。 清军的铸炮方法虽然相对于明军来说更为先进。 但是相对于靖南军来说,却是还差上许多。 同等的斤重,靖南军的火炮就是打的比清军的火炮更远,威力也更大。 这是陈望在与济宁之战前期与多尔衮交锋的时候,一点一点的测距而出,清军的火炮射程比起他们的射程要少上很多。 清军前阵的中型炮兵阵地也就此遭遇了不小的伤亡,很多的炮兵在炮击殒命。 不少的铅制实心炮弹也狠狠砸进清军步兵的阵列之中。 虽然土地松软,但是仍旧有一部份的炮弹还是弹跳着而起。 实心的炮弹弹跳着犁开一道道血胡同,留下了一条条由破碎人体和狼藉装备构成的恐怖轨迹。 一发幸运的炮弹甚至连续击穿了两个步兵纵队,所过之处残肢断臂四处飞溅,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一瞬之间便已经在整个清军的大阵之上弥漫开来。 泥土与血雾混杂着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在清军的大阵之中升腾,那令人心悸的惨叫声甚至短暂压过了炮火的轰鸣。 面对炮击,清军步兵的表现,比起靖南军的表现来说,完全要不堪的多。 清军中军前阵,是主要的组成是一万余名汉军旗的旗兵,以及作为两万余名新附的绿营兵。 旗兵的战斗意志勉强还算坚定,在遭遇到突如其来的炮击之后,虽然有些混乱,但是终究还是在将校的呵斥和对于督战满军的恐惧之下没有多久便恢复了镇定。 但是绿营兵的表现就极为糟糕,他们本来就是在清军的逼迫之下被迫拿起刀枪。 又在此后多次的战争之中被清军当作炮灰赶上前线。 连番的受挫早已经是让他们的士气极为低下。 靖南军的强势,粉碎了清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更是让他们对于清军从原本纯粹的恐惧,带上了些许的愤恨。 他们有些人甚至寄希望于靖南军能够快一点击败清军,好将他们解救。 在这样的低沉的士气和不安的气氛之中,炮击袭来之后,流血和伤亡使得这些本就涣散的绿营兵瞬间炸锅。 很多的军兵开始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他们的阵线混乱,难以遏制崩溃之势。 一切直到后方督战的清军八旗马队赶到,举起屠刀连续斩杀了多人之后,才稍稍止住崩溃之势。 但是。 还没有等到他们的阵线彻底的稳定下来。 靖南军阵线之上,大量橘红色的火光再度炸响,那条张牙舞爪的烟龙再度自靖南军的炮兵阵线之上。 又是一轮实心的炮弹呼啸而来,巨大的震鸣声与可怖的尖啸声压倒了这世间一切的其他声响,再度为清军的前阵送上了一场鲜血与死亡共同奏鸣的交响曲。 “不!!!” 黄台吉的面色涨红,绝望的嘶吼着。 青筋在他的额前暴起,鲜血充盈在他的双眸之中。 眼前的一切的迷障全然散开,他终于知道了其中的关窍,知道了陈望为什么敢于大军前压,放弃防守优势的原因。 靖南军并非是放弃优势,而是充分的利用优势。 靖南军中的中型火炮数量上有着绝对的优势,同时他们的火炮在同等的量级之下,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精确度更准。 同时。 射速也更快…… 风起明末 第623节 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声已经是彻底让黄台吉的心中发寒。 靖南军的炮兵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进行着装填射击,在短时间内将大量的炮弹泄到了他部署在前阵的军兵们头上。 黄台吉清楚的感知的,他麾下的那些炮队打出一轮炮击的时间,已经足够靖南军的炮兵打出近两轮炮弹。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对等的炮战,完全是单方面的碾压。 靖南军部署在八蜡铺的火炮,一只都在隐藏着真实的水准,让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前军已经完了。 黄台吉的心中清楚。 虽然前军还没有彻底的崩溃,但是距离崩溃不过只是迟早的时间。 “吹海螺号。” “击进军鼓。” 黄台吉颓然的坐在了望台的座椅上,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选择。 后续还没有到来的重炮,他们已经决计无法等到。 如今之局,靖南军中阵倾巢而来,陈望甚至在大军前行之前,亲临前阵以鼓舞士气。 哪怕是现在,陈望也在大阵的后方,坐镇中军,指挥调度。 决战的时刻已经来临。 陈望没有想过拖延,没有想过通过不断的收复失地,不断的缩小他们控制的范围来将他们赶出关内。 陈望也没有想过半渡而击,想过早早的打下济宁,想过单纯的固守,让他们无功而返。 陈望所做的。 陈望所想的。 就是要在此时此刻。 在正面的战场之上。 彻底的将他们击溃。 一战而定天下。 一战而定乾坤。 陈望主动引兵让出阵地,让他们渡过了府河。 双方皆是背水一战,正面交锋,后路几近断绝。 一旦战败,便是大军覆灭之时,能够逃亡之军兵,十难存一。 黄台吉攥紧了拳头,因为用力,他的指节也因此而发白。 他紧咬着牙关,他难以去想战败之后即将收获的苦果。 “传令多尔衮,济尔哈朗!” 黄台吉双目赤红,癫狂的嘶吼着,他不能接受战败。 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 绝不能。 大清,不能在他的手中葬送。 八旗,不该在他的手中衰颓。 女真,不应再他的手中灭亡。 绝不能!! 他不甘心! 他是大清的皇帝,他是马背上的开国皇帝! 他还没有完成入主中原的野望。 他还没有完成统一天下的景愿。 他还没有带领八旗的子弟,建立万世不朽的功业! 他怎么能输?! 他怎么会输?! 他要两翼的骑兵,向着靖南军覆压而来的中阵两翼发起进攻。 只要济尔哈朗。 只要多尔衮。 能够带领两翼的骑兵压到靖南军的中阵。 他也将会带领中阵的旗兵进军。 靖南军的炮兵锋锐。 但是靖南军的步兵,却仍旧是肉体凡胎。 他们如何,凭借着血肉之躯,来挡近十万铁骑的峥嵘! “来吧!” 黄台吉豁然起身。 他握紧了腰间的宝剑,下定了决心。 “来吧!” “都来吧!!” 他要亲临中阵! 八旗的铁骑! 将会在他的带领之下,再度扭转战局! 第492章 赴死 “清军的两翼动了!” 代正霖疾步登上了前军的望台之上,他颤抖着挥动着手中的文书,激动道。 “东面,多尔衮也正在集结兵马,两白旗的旗兵几乎被其全部召集的起来,兵力超过一万五千骑!” 代正霖登上望台之后,先是立定站住,向着陈望行了一个军礼。 陈望同样举起了手,干练的回了一礼。 代正霖看到回礼之后,当下三步并做两步,直接走到了指挥桌上舆图的前方。 “济尔哈朗已经放缓了对于八蜡铺的攻势,他只留了万余蒙骑与正红旗在西面压阵,主力正在转向!” 代正霖的语速极快,但字句清晰。 “现在,我们左翼的清军正在济尔哈朗的带领之下从西面赶来驰援的,济尔哈朗带来了正红旗、镶黄旗主力,还有万余蒙骑,合计兵马接近两万五千骑!” “在济尔哈朗带领下,一部正在进往中阵左侧,另外一部正在向我军左翼外围运动,其意图很可能是迂回侧击!” “同时,我军还需要警惕这一部份清军骑兵,可能对于中军部的威胁。” 代正霖从桌沿拿起代表着清军的蓝色小旗,快速的将其放置在舆图之上的各个对应的位置。 陈望沉下心绪,看向舆图。 舆图之上的形势在代正霖的布置之下,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面是济尔哈朗麾下正红旗、镶黄旗以及蒙古骑兵的厚重集群。 东面则是多尔衮两白旗展开的凌厉箭头。 在他们大阵的左右两翼,赫然出现了一大一小,两只巨大的蓝色蟹钳。 而那巨大的蟹钳仿佛下一刻就要狠狠合拢! 陈望抬起头,看向战场,两翼的清军骑兵确实是正在快速的向中央的地带涌动而来。 这虽然是他在命令大军前压之时,便早就已经是预料到的事情。 但是当真正切实的看到了大量的清军骑兵自两翼包抄而来,仍然是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了一种心惊胆颤的感觉。 骑兵相对于步兵来说,给与人的视觉冲击感无疑是要大得多。 一万的步兵,列阵展开之后,实际上能够遮蔽的范围极为有限,带来的压迫感也并不多深重。 但是一万的骑兵,展开冲锋之势,万马齐奔之时,足以使得大地都为之震颤,人马相合,拉开阵势,足以形成步兵三四万人云集在一起的感觉。 其中之声势,不可谓不惊人。 哪怕陈望历经百战,十数万人的大战也经历多次,扬州之战与万民军主力决战,万民军共计有近四十万众。 勤王北上之时,虽然同样遭遇清军。 但是当时的清军主要还是以劫掠为主,一旦局势焦灼,便会放弃撤退,罕有会殊死一搏,所以陈望也没有见过数万骑兵冲锋而来的。 如今视野之中所见到数万骑兵自三面直冲而来,其声势甚至让陈望都为之皱眉。 沉闷的鼓声同样自清军的中阵响起。 陈望的目光向北,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一杆正在飞速的移动着的明黄龙纛。 清军十数万人,八旗旗主、一众王侯,唯有一人,能用明黄龙纛。 而此人,无疑正是清国的当今皇帝,往昔的后金大汗——黄台吉! “终于要下场了吗?” 陈望原本有些浮动的心绪在这一刻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殊死一搏,背水一战……” 风起明末 第624节 “呵呵呵呵呵……” 低沉的笑声从陈望的喉咙深处缓缓溢出。 陈望手按着腰间雁翎刀的刀柄末端。 “原来……” “你……也就……这点本事?” 陈望的心中突然有些失望,远视着正北方清军仍然处于混乱之中大阵,叹息道。 “这大幕才刚刚掀开,我手中底牌都还没有打完,就已经把你逼迫到了这种程度?” 黄台吉此番亲身下阵,非是胜券在握的亲临,而是战局脱离掌控后的不得已为之。 陈望摇了摇头,他本来对于这场大战的胜负还有些忐忑,但是当他看到黄台吉亲临战阵之际,便知道了黄台吉已经是黔驴技穷。 不过仔细回想而来,这也是必然的事情。 现在黄台吉的处境,其实没有比历史上陷入十面埋伏的项羽要好多少。 甚至于起码项羽还有渡过乌江的可能,而黄台吉始终只有南下决战的这一破局之法。 清军基地薄弱,一直以来之所以看似强盛无比,如日中天。 实则只不过是空中楼阁。 女真的人口。 实在是太少了。 少到,哪怕是全民皆兵都还没有漠南蒙古诸部一半的兵力。 少到,哪怕是将沦陷的辽土接连屠戮了数次,女真的人口仍然没有占据大多数。 他们能够在随后的乱世之中入主中原,能够取得神州。 其实更大的程度上,还是得益于农民军战略的错误,明庭内部的腐朽,甚至一些机缘巧合之下才完成了这一几乎不可能的举措。 黄台吉确实是一位雄主。 但是他受限于时代,很多时候,没有办法看破其中的迷雾。 如果他曾经在扬州之战,看到过万民军是如何在最终陷入了溃败。 如果他知晓靖南军真正的恐怖。 或许,在此时此刻。 他决不会犯下如此大的错误。 但是这世间。 从来都没有什么如果…… 宽阔的平野之上,让一切的事物全都一览无余,毫无遮蔽。 靖南军的中阵,由八万七千余名军兵组成的巨大阵线,宛若一尊洪荒之时的玄武一般横亘在平野之上。 清军已经开始行动。 正面。 前阵三万余名军兵,在八旗护军的压迫之下,颤颤巍巍的迈开双腿,形成了一条灰暗的浪潮向着南方缓缓而来。 而在在这道灰暗浪潮之后。 则是正黄、正蓝、镶蓝三旗的精锐马甲与步甲。 这些八旗真正的劲旅,真正的精锐们,在此刻策动战马,保持着严整的队形,不疾不徐地压上。 各旗精锐的护军营兵马已然集结完毕。 他们簇拥着那杆明黄色的织金龙纛,宛若大雁一般的横陈在济宁东郊的旷野之上,冰冷的注视着前方,既是在威逼前阵的炮灰前进,亦是在积蓄着雷霆一击的力量。 两翼。 超过五万余满、蒙的骑兵汇聚在一起,宛若远洋之上突如其来的阴云一般,自东西两面奔驰而来。 战马喷吐着白气,铁蹄叩击大地发出的轰鸣由远及近,仿佛天际滚来的闷雷,甚至引得脚下土地微微震颤。 阵阵海螺低沉的声响,自各个骑阵之间此起彼伏。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声萦绕在济宁东郊的原野之上。 靖南军的战鼓声如同洪荒巨兽的心跳,沉重而有力地碾压过济宁东郊的原野,与清军阵中不断响起的海螺号的声分庭抗礼。 广阔平坦的地形剥夺了一切诡计与迂回的空间,将这场决战简化为最纯粹的力量碰撞。 面对这铺天盖地而来的三面合击,靖南军那玄武般的巨阵依旧在沉默着。 前阵的中央的炮兵们仍然在有条不紊的为火炮进行着装填。 “一发装填,二发准备!” “不惜代价,急速射!” 一里多的远离,并不遥远。 炮兵阵地上,军官的嘶吼声几乎被震耳欲聋的炮鸣淹没。 炮手们汗流浃背,动作却快得惊人。 清军前锋的轻骑已如潮水般漫卷而来,马蹄声如同催命的战鼓一般急速的响彻着。 距离每缩短一丈,死亡便迫近一分。 火炮的轰鸣变得近乎疯狂,几乎失去了齐射的节奏。 在这一刻,连一直以来间歇不停的朔风都停止了。 每一门火炮都在以极限的速度发射着,滚烫的炮身灼烧着空气,弥漫的硝烟浓得化不开,几乎将整个炮兵阵地吞噬。 清军很快便能威逼到阵前。 靖南军的大阵之中,负责掩护的甲骑已经策马出阵。 清军的前锋的轻骑已经漫卷而来,势必要遏制靖南军的火炮再继续肆无忌惮的响彻着。 这个时候,他们能做的。 就是尽可能的快速的将炮弹打出,倾泻在清军的大阵之中。 给予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也不再需要去管什么火炮的寿命,去管什么炮管的过热。 靖南军八万七千余将士组成的巨大阵线巍然屹立。 枪刺如林,人影叠嶂。 靖南军中阵前军。 两翼的河南镇第六、第七两师。 前方的长枪兵们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枪,他们将枪尾顿入泥土,枪尖斜指向前方那片因万马奔腾而微微震颤的地平线。 他们的呼吸沉重,混合了泥土与硝烟味的空气令人极为不适。 但是再多的不适,都不如他们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 后方的铳兵们沉默而又高效的做着着最后的准备。 他们打开装药袋,将定装弹药咬开,将火药倒入铳管。 随后弹丸与通条压实时发出的唰唰声便开始在整个阵线之上响彻。 这套动作早已伴随着长久以来的训练融入他们的肌肉记忆。 即使在震天的喊杀与炮声中,他们也能一丝不苟的将其完成。 中阵后军与前军中央。 那些经验最为丰富的线列步兵师也随着号令做出了标志性的动作。 随着一声令下,一众靖南军的军兵们齐齐将修长的海誓铳解下。 枪托顿地,发出沉闷而整齐的撞击声。 下一刻,他们从腰间拔出近尺长的三棱铳刺。 冷冷的铳刺映射着耀目的阳光,在阵线的各处闪烁。 咔嗒!咔嗒!咔嗒! 轻微的的金属接合声接连响起,铳刺被牢牢的卡入铳口旁侧的卡扣之中。 一支支火铳,在转瞬之间已经化作一支支短矛,出现在靖南军阵线的各处之中。 转眼之间。 由数以万计寒光凛冽的铳刺组成的死亡之林,便已经是布满了整个济宁东郊的郊野。 靖南军的大阵两翼,后军的线列步兵师肩扛着装备着铳刺的海誓铳,在嘹亮而极富节奏的步鼓声不断的推进,他们已经彻底的接替了侧翼的防护。 高亢的天鹅音一声接着一声,穿透了喧嚣无比的战场,在靖南军各阵之中急促响彻。 “转!” “空心方阵” “备敌!” 这些刚刚抵达预定阵地的线列步兵师,在军官的号令之下,立刻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变阵。 步鼓的鼓点节奏随着军令的下达而骤然改变,各级军官的命令声此起彼伏。 靖南军的大阵之中的军兵们,以惊人的训练素养,默契的快速移动, 最外围的军兵首先向侧后方收缩,内部的军兵则向前补充缺口。 原本厚重的线性队列如同活物般蠕动、变形,迅速收拢侧面,形成一个又一个中空的四方阵型。 方阵或大或小,不过基本都是以每司四百至五百人为基础单位展开的阵线。 士兵们面朝外,军官和旗手居于阵心,各师的火炮也被放置在阵中,作为支援的火力使用。 风起明末 第625节 转眼之间,在靖南军漫长的战线之上。 数以百计的相似的空心方阵,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骤然出现在济宁东郊的原野之上。 它们彼此独立又相互呼应,构成了一个没有绝对弱点,全方位应对冲击的刺猬防御体系。 每一个方阵都如同一个微缩的钢铁堡垒。 最外一排的军兵们单膝跪地,他们用双手握持着铳枪,铳刺斜指向上。 第二排、第三排士兵则站立其后,平举着手中的铳枪,将铳刺平指前方。 方阵的四个方向都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入目之处,满是微微颤抖着的冷冽寒芒。 寒芒之下,是一张又一张冰冷愤怒的眼眸。 无论骑兵从哪个角度冲来,都将直面一片无处下口的死亡枪林。 陈望高居于靖南军中阵后军的正中央地带。 护卫着他的两营近卫线列步兵营早已经完成了展开。 在他的周围,是由三千名近卫步兵营的精锐甲兵,以六排横队,所形成的一座规模巨大的空心方阵。 中央高台周围,千余名整装待发,身披三层重甲,手持大枪,腰悬弓箭的亲从甲骑也已经完成了备战。 陈望也已经披上了重甲,望台之下,亲从也已经牵来了他的坐骑。 一众参谋武官们,也俱已是将甲胄穿戴备齐,各执兵刃而立。 所有的人。 都已经心存着慷慨赴死的觉悟。 鼓乐之声。 最终停下。 但是靖南军的大阵响动,却是并没有平息。 初时只是零星几个沙哑的嗓音。 那声音,很快便被呼啸的北风和不断逼近的马蹄声所掩盖。 但是很快。 十个……百个……千个…… 乃至的万个声音加入了进来! 无数的声音。 从一名又一名军兵紧绷的喉咙里拼命的挤压了出来。 最终响彻了整个寰宇。 “万众一心兮……” “群山……” “可撼!” 第493章 空心方阵 阿克敦紧握着手中的缰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的脸庞隐藏在盔檐的阴影下,眼眸之中满是恐惧。 再没有对功勋的贪婪和对南人怯懦的鄙夷。 他的内心,也再不坚信八旗铁蹄所向必将披靡。 八蜡铺…… 仅仅想起这三个字,就足以让他的胃部一阵痉挛,后颈窜起一股寒意。 那根本不是战斗。 完全……就是屠杀…… 那是一场在泥泞和火光中进行的屠杀。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的涌入阿克敦的脑海…… 炮弹呼啸着一扇扇的喷出,致命的铳弹一阵接着一阵。 无论他们发起多少的次的冲锋,都无法撼动那道一直喷吐着死亡火焰的钢铁防线。 身边熟悉的袍泽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般一片片倒下,鲜血和碎肉将泥地染成一片恐怖的酱色。 他们拼劲全力攀过斜坡,越过矮墙。 但等待着他们,不是四散而逃的靖南军。 而是手持着长枪,严阵以待的靖南军甲兵,以及后方列阵以待,手持着火铳的靖南军的铳兵。 没有溃逃,没有惊慌。 只有一种机器般的冷静,一种早已为他们预备好的、高效的死亡。 恍惚之间,他几乎能闻到那混杂着硝烟、血腥和内脏腥臭的味道。 阿克敦猛的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作呕的幻象。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 “呜————” 低沉的海螺声再度响起。 终于将阿克敦发散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阿克敦的身形随着战马的起伏而上下摇动。 此刻,耳边再次响起冲锋的海螺号。 眼前不再是八蜡铺的矮墙,但是阿克敦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那铳刺汇聚而成的丛林,在阳光下闪烁着八蜡铺里一模一样的死亡寒光,隐约可见无数黑洞洞的铳口已然放平。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阿克敦的脊椎急速爬升。 阿克敦的下意识的勒紧了缰绳,让战马的速度稍稍落后于身旁的同伴。 他的心中已经产生了畏惧。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他的胸腔。 巨大的震响声再度响起,阿克敦的混身陡然一僵。 铁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声加入了蹄声的轰鸣之中,在阿克敦的耳畔响彻。 阿克敦眼睁睁的看着左前方不远处,一名同牛录的骑兵座下的战马被那疾风而来的炮弹直接命中。 战马的马头在瞬间便已经是碎裂变形,而后一团血雾骤然炸起。 背上的骑士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便被狠狠掼入泥地之中。 旋即。 便又被后方收势不及的铁蹄淹没。 阿克敦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几乎抓不住缰绳。 惨烈的马嘶声、骨骼碎裂声短暂响起,又迅速被震耳欲聋的万马奔腾声所吞噬。 阿克敦注意到,他身旁的一众伙伴,脸上同样也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八蜡铺的血战,极大的影响了他们的信心。 恐惧早已经如同瘟疫一般在他们所有人的心中蔓延。 无论是各部的蒙骑,还是各旗的旗兵。 他们的脸上,昔日南下时那种睥睨一切的狂傲早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与他如出一辙的恐惧。 所有人的瞳孔深处都充斥着惊惧,哪怕是紧咬着牙关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惊惶。 他们冲锋的呐喊变得干涩而机械,更像是为了驱散自身恐惧而发出的嘶吼,而非充满杀意的战呼。 现在驱动这具庞大战争躯体的。 更多是惯性、是军令、是身后护军营甲骑冷冽的刀锋。 他们依然在冲,但冲锋的洪流中,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每一个人都像是被裹挟在冲向礁石的浪潮中,明知前方是粉身碎骨,却已无法停下脚步。 号角声在骑阵之中响彻。 阿克敦提起的心绪稍微的放下了一些。 跟从着号角的号召,以及军官的军令,他再度放缓了马速。 他所在的部队,并非第一波冲击的锋刃。 阿克敦看到前方那些来自漠南蒙古诸部的蒙古轻骑,在各自首领的的驱赶下,不得不慢慢加快了马速。 用仆从军的性命去消耗,去试探,去打开缺口。 阿克敦心中一片冰冷的麻木,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丝庆幸,一丝……可耻的庆幸…… 庆幸自己不必在第一波就去面对那最炽烈的死亡火焰。 曾经,他最鄙夷的,就是在战场上胆怯畏缩之人。 但是…… 现如今。 他自己却也是成了那些他曾经最鄙夷的人其中一员。 风起明末 第626节 阿克敦紧握着缰绳,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即将接战的区域,等待着那注定会响起的,代表死亡的轰鸣声。 前阵的蒙古轻骑们,同样畏惧。 但是他们却不敢调转马头。 因为后阵,便是两红旗冰冷的刀锋。 他们只能是紧握着手中的弓箭,或是狂呼着发泄心中的恐惧,或是紧咬着牙关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战马奔驰之间,大地犹如潮水一般向后快速的退去。 在抵近约莫百步的距离之时。 靖南军的铳兵方阵陡然升腾起一阵浓厚的白烟,瞬间便遮蔽了整条阵线,橘红色的火光闪动连成了一线。 紧接着。 那代表着死亡的声响终于降临。 “砰!砰!砰!砰砰砰!” 恍若爆豆般密集震耳的排铳声,便在阿克敦的耳畔轰然炸响。 铅弹组成的死亡风暴呼啸着穿透烟雾,迎面撞入汹涌而来的骑兵浪潮中。 冲锋在前的蒙古轻骑,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般在一瞬之间便已经是撞得头破血流。 大量的人马翻滚倒地,人体被撕裂的闷响声和凄厉的惨叫声的混杂在一起,甚至短暂压过了火铳的轰鸣。 巨大的伤亡,使得冲锋的蒙古骑阵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但是冲锋之势却已是难以停止。 这些士气低落的蒙古轻骑,在战场惯性驱动之下只能是不断向前涌去。 战马的马蹄践踏过遍地的尸骸与哀鸣,无后方的骑兵已经迅速的向前继续涌去,快速的漫过了遍地尸骸的战场。 前阵的蒙古骑兵基本都是轻骑,他们自然也不会正面冲击严正以待的靖南军军阵。 事实上,就算是重骑,除非在紧要的关头,否则也不会拼着遭受重创的威胁,而直冲没有露出破绽阵型严整、的步兵方阵。 马背上的蒙古骑手也没有任何用血肉之躯撞击钢铁壁垒的意愿。 不说他们根本没有多少像样的近战武器,就算是有,他们也不愿意就此白白送命。 距离的越发的接近。 又一阵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响起,浓厚的硝烟再次喷涌而出,更多的铅弹呼啸而出,将又一批冲在前方的蒙古骑兵连人带马射翻在地。 蒙古的骑阵已经出现了混乱,但是被裹挟着向前的他们,却是早就已经没有办法回头。 战马本能的抗拒着冲向密集尖锐的铳刺,这些聪明的动物同样不会主动的自寻死路。 黑色的蒙古骑兵洪流,在靖南军那刺猬般的空心方阵前,自然而然的向着左右两翼分流倾泻而去。 六支蒙古千人队,沿着靖南军空心方阵之间的间隙高速奔驰而过。 这些来自漠南蒙古诸部的骑手们也展现出了他们精湛的骑射技艺。 他们在距离靖南军空心方阵三十步外策马狂奔,他们用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腹,脚踩着马镫,半站立着将手中的箭矢激射而出。 “嗖嗖嗖嗖嗖——” 大量的箭矢急射而出,向着靖南军的铳兵方阵攒射而去。 密密麻麻的锐头轻箭如同突如其来的暴雨一般,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越过极短的距离,向着靖南军的方阵倾泻而下。 箭矢撞击铁甲发出叮当脆响,寻找着盔甲的缝隙,钻入缺乏防护的面门。 靖南军的一众线列步兵们,皆是头戴着红缨笠盔,身穿着布面铁甲,连双手都带着环铁而成臂甲。 他们身上的盔甲,为他们提供了极为良好的防护。 多数箭矢都被坚硬的甲胄弹开,无力的坠落在地,另外一些虽然射中但是却未能穿透他们身上的盔甲。 三十步的距离很近,但他们身上的铁甲,也不是蒙古轻骑手中软弱的骑弓可以轻易贯穿的。 从蒙古骑阵之中飞射而出的箭矢众多,但是却是收效甚微。 方阵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痛哼与惨叫,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又一轮震耳欲聋的火铳齐射猛然回敬过去。 同时伴随着火铳的爆响声一起响起的,还夹杂着轻便的三斤与五斤炮的霰弹射击声。 铅弹形成的金属风暴,再度瞬间扫倒了方阵边缘大片正在奔驰掠过的蒙古骑兵。 蒙古的骑阵之中,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在高速中坠马的骑手被巨大的惯性甩出,而后又被后续涌来的同伴战马所踩踏,哀鸣声一时不绝。 两轮的齐射过后,各阵靖南军铳兵也开始了自由射击的模式。 蒙古的轻骑已经从外围涌入,在靖南军的各个军阵之中穿梭骑射。 在这种情况之下,自由射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爆豆般的火铳射击声从最初的整齐开始变得凌乱,而后交织在一起,变得连绵不绝。 硝烟在各处方阵外围持续弥漫开来。 铅弹飞射,箭矢往来,无情的撕裂双方军兵的血肉。 屹立在黑潮中的磐石,依旧往四周喷吐出火焰,随着一次次射击,都有经过的蒙古骑手跌落马下。 涌入靖南军各处军阵之间的蒙古轻骑,如同被秋日被镰刀收割的庄稼般一片片倒下。 而靖南军各处军阵也开始出现了伤亡。 靖南军铳兵们虽然防护颇为严密,但是终究还是有没有被护甲遮蔽的位置。 为了保证火铳的射击效率,靖南军的铳兵们所穿戴的甲胄,并非是步兵所穿戴的那种全方位遮蔽的甲胄,而是简化的版本。 涌入阵线之中的蒙古轻骑手中的弓箭到底还是对其形成了一定的杀伤。 靖南军各个空心方阵的中央地带,臂绑着白色布条的医护兵们不断的穿梭着,将前阵中箭负伤的军兵拖拽进入中央简单的掩体之中进行临时的救治。 …… 济尔哈朗头戴着单棱清盔,盔上高耸盔旗迎风猎猎作响,身上镶蓝鎏金明甲在冷阳之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他勒马立于略高的土坡,冰冷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 他的神色阴沉,几乎要滴出水了一般。 战场的局势全都被他尽收于眼底。 这些来自漠南各部的牧民,骑术固然精湛绝伦,在马背上宛如生长一体,但是他们只是轻骑。 靖南军的铳兵所持的铳枪全都列装着铳刺,攻防一体,根本难以打开缺口。 平野之上,轻装骑兵面对着结成大阵的步兵之时,且有远程火力支援的步兵方阵,其实根本没有多少的优势。 一旦步兵的阵列未被骑兵冲锋的骇人声势所吓倒,能够始终保持阵形的完整与纪律,骑兵在正面交锋中便几乎占不到任何便宜。 靖南军的铳兵排布成大量的空心方阵,彼此之间间隔分立。 外藩蒙古的骑兵们不敢正面冲击靖南军的铳兵方阵,只能是沿着间隙持续向前。 这也使得靖南军的铳兵获取了最好的射击角度。 他们根本不需要抬铳瞄准,只需要将铳口对着身前奔驰而过的轻骑随意射击,便能轻而易举的命中。 那六千入阵的蒙古轻骑虽然还在苦苦坚持。 但是。 崩溃,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时间的问题。 济尔哈朗微微垂首,冷冽的目光顺着盔沿的下方向着不远处看去。 这样的情景,他虽然有所预料,他也清楚,靖南军的军阵绝不会被己方派出的蒙古轻骑所击溃。 但是济尔哈朗没有想到的是,前阵的蒙古轻骑,甚至没有打出任何有效的战果,甚至都没有在靖南军的各部军阵引起多少的混乱,溅起无数血花却难以寸进。 济尔哈朗握紧了手中的马鞭,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铳炮鸣响的战场,又转头向北看了一眼。 北方,那面织金的龙纛已经前压,压到了距离靖南军大阵不过两里的地方。 皇帝的意志已如刀锋般抵近咽喉。 中阵,他们前锋的骑兵已经与靖南军的支援骑兵混战在了一起。 济尔哈朗紧咬着牙关,腮边肌肉抽动,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了两个冰冷而沉重的字。 “下马!” 第494章 危局 “砰!砰!砰!砰砰砰!” 爆豆般的铳响声在靖南军中阵的两翼不断炸响,白色的硝烟几乎要将整个方阵笼罩。 杨成金站立在空心方阵外围的第三排,再度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熟悉的爆鸣声再度响起,震得杨成金的双耳嗡嗡作响,浓厚的硝烟陡然升腾而起,再度遮蔽了杨成金的大半视野。 隆隆的马蹄声在他的耳畔响彻,脚下的地面也在万马的奔腾之下而微微的颤抖着。 箭矢的破空声宛若毒蛇的吐信声,在他的耳畔不时响起。 痛苦的中伤声、重物摔落至地的声响,不时在他的耳畔萦绕。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气,伤者的哀嚎以及军官声嘶力竭的口令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 杨成金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将打完的铳枪铳托顿在地上,用左手稳稳扶住已经开始滚烫的铳身。 而后右手迅速的探入腰间那被油污和火药渍染的有些发黄的弹药袋中,摸出了一包用油纸包裹的定装弹药。 整个过程在震耳欲聋的喧嚣和死亡的威胁下,仍然异常的沉稳和流畅。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滞,仿佛一套演练了千百遍的机械流程,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牙齿熟练的咬破油纸包的一角,将里面精确份量的黑火药倒入铳口,随后将弹丸塞入铳膛。 最后弹药入内,杨成金抽出通条,快速而有力的将铳膛内的弹药压实。 风起明末 第627节 “嗖——” 破空声乍然响起,这一次的声音比起此前声响都要更为接近。 杨成金混身一僵,他猛然抬头,正好看到了视野之中,一簇细小的黑点正向着他所在的位置急速而来。 杨成金有心想要躲避,但是无论是身前身后,还是周遭的其他地方,都站满了和他同司的军兵,根本没有任何辗转挪移的地方。 一切都来得实在太快,根本就没有给杨成金留下多少思考犹豫的时间。 “叮!” 金铁声骤然响起,杨成金只感觉腹部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小半步。 杨成金下意识的低下头看去,只见一支尾部仍在微微颤动的羽箭,已经钉入了他腹部的布面甲中。 杨成金的浑身一震,他的心脏怦怦狂跳,腹部并没有什么刺痛感传来。 他知道那锐利的箭簇绝对已经穿透了最外层的布面,或许被布面甲内层的铁片所嵌住。 但是他的心中还是忍不住的产生了怀疑。 他打了太久的战,当初还在西军之时,他们被明军一路追杀,逃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跑到安全的地点。 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庆幸着再度从死里逃生。 但是他的一个同乡,那个平时最能咋呼、力气也最大的汉子,却皱着眉头,低声嘟囔着说身体有些发冷,觉得背上黏糊糊的,流了许多汗,十分不舒服。 当时大家都累极了,没人太在意,只当他是跑脱了力,还有人笑骂他娇气,跑了这么久那有不留汗的 那同乡自己也笑了笑,靠着废弃庙观里一尊残破的泥塑佛像坐下,想要歇口气。 可是,还没过多久的功夫,同乡的笑声就渐渐低了下去,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嘴唇也开始发紫,开始叫疼了起来。 杨成金感觉不对,急忙过去查看,才发现同乡的背后根本就不是汗水,而是流出的鲜血…… 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杨成金。 他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的上下磕碰,几乎是同时,他开始感觉到腹部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不适。 “是不是已经穿透了……只是我没感觉到?” 杨成金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想要喊出声,想要让阵内的医护兵帮忙查看一下自己的情况。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听说过太多类似的事情,也见过这样的事情。 人在极度紧张或亢奋时,身体会暂时忽略掉严重的创伤,直到死亡降临前的那一刻才骤然爆发。 但是他不敢。 他若是被医护兵们拖到阵中,却发现箭矢根本没有贯穿甲胄。 那么等待着他的,将会是军队之中残忍的军法。 他将会被以临阵脱逃之罪被直接问斩。 在交战之中,军法无情且高效。 根本不需要审判,只要带队军官或督战的军法官认定你是在借故脱逃,寒光闪闪的刀锋下一刻就会落下。 没有人会听你的辩解,尤其是在这生死搏杀的紧要关头。 任何的异常举动,都可能被直接视为动摇军心之举,因为胆怯而临阵脱逃的说辞。 杨成金的身躯颤抖,严厉的军法,长久的训练将他牢牢的钉在了原地。 军官的怒吼声在他的耳畔震响,短促而又急切的蒙语声在他的前方回荡。 杨成金紧咬着牙关,他用尽全部意志力,试图驱散脑海中那恐怖的想法,还有腹部那越来越真实的冰凉不适感。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让自己忙起来,才能对抗这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恐惧。 杨成金用颤抖的手想要抽出通条,因为恐惧与紧张,他甚至一连几次都没有办法将通条抽出。 等到他将通条抽出的时刻,一支羽箭,又擦着他的顶盔而过。 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最大,杨成金的浑身一颤,他已经要压抑不住他心中的恐惧了。 但是就这个时刻,旗官愤怒的声音在他的耳畔陡然炸响! “同袍们!” 旗官的声音嘶哑,他的嗓子早已经喊破。 “天下的百姓,都在我们的身后看着我们!” “天下的百姓,都在等待着我们带回胜利的消息!” 杨成金颤抖的身形在这一瞬间,僵在了当场。 “我们绝不能后退!” “我们绝不能失败!” “所以,握紧你们手中的铳枪,拿稳你们手中的武器,想一想你们手中铳枪的名字,想一想渡河之时许下的誓言!” 杨成金的思绪翻涌,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铳枪。 恐惧仍然充斥着他的心房,那声音像一根无形的楔子,狠狠砸入他几乎被恐惧吞噬的心神。 长期以来训练养成的肌肉记忆,让他举起了手中的铳枪。 他记得。 他记得他手中铳枪的名字。 海誓。 秋送新鸿哀破国,昼行饥虎齧[niè]空林。 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陆沉? 他也记得。 渡河之时,两岸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面带着期许看着他们。 他们所有的人,指着黄河起誓,要收复沦陷的山河,雪国家百年之大恨! 恐惧在杨成金的体内凿开了一个无形的孔洞,正一点点的抽走他的力气和专注。 但是另外一股新的力量注入了杨成金的体中,填补那份孔洞流失的气力。 杨成金深深的吸一口气,那空气中浓烈的硝烟味在他的感觉之中不再刺鼻,反而带着一种令人清醒的力量。 杨成金不再动摇,他稳稳的握持住了手中的海誓铳。 枪托重新紧密的抵死肩窝,他的目光也透过照门,死死盯向前方。 朔风呼啸,硝烟翻涌,透过前方同袍肩膀的缝隙和渐渐淡薄的硝烟。 杨成金能看到外面那些如同鬼魅般高速掠过的蒙古轻骑的身影,以及不断泼洒而来的羽箭。 “砰!” 杨成金瞄着一名刚刚搭箭扣弦的蒙古轻骑前方不远处,猛然扣动了扳机。 铳响声在他的耳畔炸响,他清晰的看到了那名蒙古轻骑的身形晃了一晃,刚刚张开的骑弓脱手飞出,而后向前栽落下马,身形迅速的被后方更多疾驰而来的蒙古轻骑所淹没。 杨成金再度低下了头,他没有再去想腰腹间的那支羽箭,他熟练的放下手中的铳枪,枪托顿地,他又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装填。 但是他没有发现的是,身前的马蹄声正在逐渐的变弱。 而他们身处于中央地带的把总,也因为浓厚的硝烟遮蔽没有看到后方大阵传来的危险信号。 当杨成金抬起头来之时,他看到了原本不断涌来的蒙古轻骑身影已经越来越少,而在不远处,约莫七八十步的距离处,一道黑压压的人墙正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缓缓覆压而来。 眼前缓缓压来的敌人,不再是依靠机动和骑射进攻的蒙古轻骑。 而是一名又一名头戴着尖顶铁盔,身披着重甲,手持长兵重刃,步伐沉重阵型严整的重甲步兵! 无数白边红底的旌旗在呼啸的朔风之中猎猎狂舞,如同一片移动的血色森林。 一杆杆明晃晃、带着倒钩的虎枪枪尖已然清晰可见,倒映着白日的冷阳泛着冷森森的寒芒。 杨成金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冲击得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一瞬间,一声变调的喇叭音便已经是从他的身后冲霄而起。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 旗总沙哑的声音在杨成金的耳畔嗡嗡震响,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迫。 “都他娘的给咱老子停下!停下!!!” 杨成金微微一怔,他手握着铳枪,略带茫然站在了原地。 随着这紧急军令的下达,各级的军官、百总、旗总、都声嘶力竭的大声吼叫着,试图制止士兵们的自由射击,命令他们准备进行统一的齐射。 但是。 太晚了,也太乱了! 周围此起彼伏的人喊马嘶。 连绵不绝的铳响声下,中伤者的哀嚎声不断。 几乎所有的军兵都处于高度紧张和混乱的状态。 很多人刚刚完成装填,根本来不及细听或理解命令,出于本能便朝着似乎有动静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砰!”“砰!” 零乱的火铳射击声依然在阵线各处不时爆响,硝烟进一步弥漫。 整条战线陷入了一种危险的混乱和脱节之中。 一部分的军兵清楚的听到了命令,他们和杨成金一样,在完成了装填之后,停下了动作,紧张的等待着齐射指令。 单是另一部分人则还在惯性般的装填、射击。 军官们的吼声被各种噪音淹没,难以有效传达。 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那道代表着死亡的黑压压人墙,迈着坚定的步伐,不可阻挡的越逼越近。 杨成金的神情恐惧,他紧握着铳枪的手开始微微的发颤。 风起明末 第628节 视野之中,身穿着镶红铁甲的清军重甲步兵已经是迫近到了四十步的距离。 杨成金甚至能隐约看到对方盔沿和护颈中央那冰冷的眼神。 前阵的清军弓手,左手握持着的那些威力巨大的厚重清弓之上,而右手则已经是按在了腰间的箭袋之上。 在这个距离上,清弓的重箭足以对他们构成致命的威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举铳!!” 一声高亢天鹅号音陡然冲霄而起,强行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几乎是同时,阵中的旗总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他的额头青筋暴起,声嘶力竭的怒吼出声。 长期严酷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在这一刻超越了意志的动摇。 杨成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随着号令猛然将手中早已装填完毕的火铳举了起来。 铳托死死抵住肩窝,铳口微微放平,他的食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之上,对准了前方那片已然清晰可见的镶红铁甲! 军阵之中,所有听到了号令,能够做出反应的士兵都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大量的铳枪相继抬起,虽然参差不齐,混乱不堪,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听从者军令抬起了手中的铳枪。 剩下的人大多数还手忙脚乱的装填,要么被周围的混乱和巨大的心理压力所震慑而动作迟滞,各种出错,更有甚者,直接便是茫然无措的呆立在原地。 抬起的铳口也参差不齐,毫无往日齐射时的整齐划一。 但是这仓促组织,漏洞百出的火力网,已然是他们此刻所能组织的最大限度的反击。 “放!” 间隔不过半息的时间,放铳的号令便已经传来,尖锐的喇叭声在一瞬之间扫过了整个阵线。 大量的硝烟从靖南军阵前喷涌而出,瞬间将大半个阵列笼罩。 铅弹组成的风暴向着四十步外那片黑压压的重甲步兵线猛然横扫而去。 但是…… 另一股毁灭的浪潮,却已是抢先一步降临在了一众靖南军军兵的身上…… 第495章 浴血 就在一众靖南军铳兵手中海誓铳击锤落下,引药池中的火药被点燃的瞬间,大量的重箭已经飞射而至。 “嗖嗖嗖嗖嗖……” 大量携带着恐怖力道的破甲重箭,已然是从清军阵中近乎平直的疾射而出! 直射而来的重箭,抢在靖南军的铅弹风暴离膛之后的瞬间,便已经是撕裂空气,跨过了那短暂的令人绝望的三十步距离。 在三十步的距离,清军的重箭可以轻而易举的贯穿了一众靖南军铳兵所穿戴的布面铁甲。 大量的重箭无情的倾泻而下。 箭矢破甲的声音、贯穿入肉的闷响、中伤者痛苦的哀嚎声,在铳枪的轰鸣的同时,在靖南军的铳兵阵线上爆开! 惨叫声顷刻间撕裂了阵列, 刚刚完成齐射的靖南军铳兵阵线遭到了沉重的打击。 靖南军的阵型剧烈的波动着,这一轮的重箭之下,靖南军整个正面阵线之上的军兵几乎倒下了大半。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清军的阵线之中也传来了大量铅弹贯穿铁甲以及入肉的声响,闷哼和惨嚎瞬间也瞬间充斥在了清军的阵线之中。 杨成金的心中震颤,就在刚刚一支重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脖颈掠过。 他戴着的笠盔,不是和骑兵们一样有着顿项防护的铁尖盔。 不过杨成金毫不怀疑,就算是带着有着顿项的头盔,在这个距离之上,那重箭仍然能够贯穿顿项。 他们身上的布面铁甲,根本就没有办法挡住清军的重箭。 恐惧在杨成金的心中不断的蔓延,早在此前的济宁攻城战时,他就已经是见识到了清军的勇悍,也见过了清军重箭的威力。 他听到了两侧身边同袍们的惨叫,借着余光也看到了身边的袍泽已经倒下了大片。 杨成金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双手因恐惧和紧张而不住颤抖,只能凭借本能死死握紧手中的海誓铳。 将铳刺颤颤巍巍的对准浓厚的硝烟之后,前方那片愈发逼近的阴影。 就在这时,旗总沙哑的声音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挺铳!接战!!” 这一次,旗总的声音比起以往都要更近,几乎就近在咫尺。 而确实,旗总也确实近在咫尺。 杨成金下意识的微微偏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形,让他的心神不由一震。 那是他们的旗总! 那位是一年前从靖南军精锐的汉中镇调来的青年军官。 此刻他竟然离开了指挥的位置,拿起了一柄同样上着刺刀的海誓铳,就站在了他的身旁,与他并肩立于第一线。 汉中镇的军兵们,每一个都十分的年轻。 他们的身上,总有着和其他的人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们的目光总是坚定,他们的意志总是坚定,他们的脚步……始终向前…… 在训练的时候,这些出身汉中镇的年轻武官们严苛得不近人情。 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装填都要求分毫不差,稍有懈怠便是严厉的呵斥与加练,让人又怕又怨。 但在日常,他们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在路遇困苦的乡民之时,他们会主动的施以援手,尽其所能为其提供帮助。 他们会识字读书,就跟秀才老爷们一样。 但是他们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秀才老爷们。 他们会拿着笔一字一句的替所有的人书写家书,也会在家书到营的时候,为不识字的军兵们读出家书上所写的内容。 他们会关心普通军卒在生活之中遇到的困难,会在休憩时和众人围坐在一起谈笑。 虽然他们的话不多,但是却会认真的听每个人讲述家乡的琐事。 他们总是那么斗志昂扬,他们,总是那么的朝气蓬勃…… 就像是清晨初升的……朝阳…… 杨成金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是他敬佩这样的人。 此刻,旗总就站在他身边。 年轻的脸庞上因为极度专注而显得有些狰狞,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和镇定,里面没有丝毫的恐惧或迷茫。 这沉默的并肩而立,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呼喊都更有力量。 一股难以言喻的勇气,仿佛通过这并肩的站位,无声的注入了杨成金几乎因为恐惧而无法的动弹的身体里。 不知道为什么,杨成金感觉眼角开始泛酸。 他想要流泪。 在这一刻。 他终于明白了军歌的意义。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国家兮下救黔首。 杀尽虏寇兮手足同仇! “虎!” 怒吼声自他们旗总沙哑不堪的喉咙之中迸发而出。 “虎!!” 热泪顺着杨成金的眼角流下,他紧握着手中的海誓铳,歇斯底里的回应着。 残破阵线之上,还能站立的一众靖南军铳兵们,也同样是举着手中海誓铳发出同样的吼声。 下一刻。 那道黑鸦鸦的的重甲步兵线,已经压来,大量的飞斧与铁骨朵飞旋而来,让靖南军本就残破的阵线更为不堪。 紧接着,清军的步甲阵线,便已如排山倒海一般猛然撞上了靖南军的铳刺丛林。 沉闷的撞击声、骨骼的碎裂声、金属铳刺的折断声、刀枪入肉的闷响声和垂死的怒吼声瞬间便吞噬了一切。 战线的最前沿,瞬间化作了一座疯狂运转的血肉磨坊。 泥泞的草地之上,堆满双方的士兵,几乎任何没有躲避的地方。 高亢变调的天鹅音宛若泣血,空心方阵的另外三面阵线,尽管也承受着压力,但仍有不少军兵在军官的带领下,毅然脱离原有位置,向着西面这处即将被突破的残破阵线驰援而来,试图堵上这致命的缺口。 中央地带,作为方阵指挥核心的把总,已然看清了局势。 “同袍们!” 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把总旗,而后将其用力的插在了潮湿松软的泥地之上。 那靖南军的把总决然的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对着身边的十几名亲卫甲兵坦然笑道。 “殉国的时候到了……” 旋即,他带着这支最后的预备力量,向着西面那片破碎战线毅然决然的扑去。 整个空心方阵的完整性正在迅速瓦解。 风起明末 第629节 原本严密的四面阵线因为兵力的抽调而变得薄弱,硝烟弥漫之间,一直在外围游弋窥伺的蒙古轻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立刻趁势掩杀而来! 他们呼啸着冲入阵型出现的缺口和薄弱的地方,他们举起了手中的马刀,肆意砍杀射击着任何移动的目标,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方阵内部,那些还能移动的伤兵们,奋力的支撑着残破的身躯,背靠着同伴的尸体或散落的辎重,支起没有了铳弹的铳枪,试图做着最后的抵抗。 衣甲单薄的医护兵们,在沉默之中也是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千里镜。 镜头之中的景象,伴随着他颤抖的双手而开始抖动。 前阵军兵的奋勇,全都被他看在眼中。 都说慈不掌兵,将校不应该被情绪所左右。 但是那些临死还在奋战的军兵们 到底不是冰冷的战报数字,他们都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把性命都交给他的人! 陈望沉默的看着远方,他的心如刀绞,但是却仍旧坚硬。 牺牲,必不可免。 西面,大量的清军正如洪流一般冲击而来。 一波接着一波,疯狂的冲击着西面的防线。 戍立在西侧外围的周遇懋所领的湖广镇第一师,和李定国所领的河南第七师阵地遭遇了猛烈的冲击。 首当其冲的湖广镇一师第三营,和河南镇七师第二营的部队,两营六千余的战兵构筑了而成的十座空心方阵,在清军决然的猛攻之下已经有近半瓦解。 本规整的方阵如今只剩下残破的轮廓,硝烟之间,只能看到无数身影在殊死搏杀。 代表着靖南军的赤色旗帜在不断减少,红黄两色的清军甲兵正在不断涌入、扩散。 清军先是投入了六千的蒙古轻骑,而后又投入了剩下的四千骑。 借助着蒙古轻骑吸引火力,清军镶红旗和镶黄旗两旗的精锐步甲乘马迫近,而后下马结成步阵趁势掩杀而来。 左翼的两营兵马,因为排布的是空心方阵的原因,虽然对于骑兵的冲击有着巨大的抗性。 但是面对着步兵的冲击却是显得异常的单薄,在正面的火力上根本没有办法形成压制。 清军的步甲得以抵近到了近前,他们的弓箭发挥了作用。 在中近距离之上,火铳对于弓箭完全处于劣势之下。 这个时代的火铳,一分钟的射速最多只有两发,还是在铳兵数量,且没有干扰的情况之下。 在紧张的战场之下,哪怕军兵经历再严苛的训练,仍然会出现错误,因此影响火铳的击发速度。 弓箭相对于火铳来说,杀伤要弱上不少,但是清军的重箭威力巨大,在中近距离的威力仍然足够。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熟练的弓手在短时间内,足以连续射出多箭,造成大量的杀伤。 前阵溃散的大部分兵马,都是在对射之中落入了下风,而后清军的步甲一拥而上,蒙古的轻骑伺机而动,最终阵溃兵败。 “我方掩护骑兵已经压制了冲阵的蒙古轻骑,湖广镇一师已经集结了两个营的兵力,部署了第二道防线,准备发起反击。” 负责观测的参谋武官的靠近了陈望,将观测到的情况禀报而来。 “河南镇第七师也已经集结了一个营在左翼的北面,但是没有办法配合湖广镇进军……” 参谋武官停顿了一下,而后郑重的说道。 “正面的清军……压过来了……”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重新平复了心情。 视野之中。 左翼的方向,入阵的上万蒙古轻骑已经没有原本的声势,原本庞大的骑阵被靖南军的空心方阵分割。 在进军的过程之中,被靖南军空心方阵的铳击打死打伤了许多的兵马,而后又遭遇了大阵之中掩护骑兵的反复冲击死伤更是惨重。 最后这些蒙古轻骑的冲锋之势,在左翼湖广镇一师的第二道防线之上撞得头破血流。 第二道防线并不是空心方阵,是由湖广镇一师两个营六千名战兵组成的线列长阵,共分为两阵,每阵四排,呈一字在平野之上展开。 侧翼则是各阵的掩护骑兵,骑兵往来,赤色的旌旗练成一片犹若燎原的烈火。 那些好不容易从空心方阵的包围之中越出的蒙古轻骑,本来就因为连续不断的伤亡而惊慌失措,很快便在湖广镇一师两营步兵构筑的第二道防线齐射之下土崩瓦解。 “右翼的情况如何了?” 陈望沉着冷静的转头看向正面。 现在还远远不是悲痛的时候。 他必须要赢下这一仗。 前线的军兵决死,抱着杀身成仁的决心,用性命在填补着阵线,那是他们的职责。 而他的职责,便是带领着他们赢取这一场大战的胜利! 右翼的情况,是由代正霖督管。 听闻陈望的询问,代正霖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汇报道。 “我军右翼遭到多尔衮麾下两白旗的猛攻,不过情况比之左翼要好得多,多尔衮麾下没有多少可以用消耗的蒙骑,陈功将军已经领兵咬住了清军左翼的侧翼。” 东面的战场同样激烈,但是多尔衮麾下的兵马到底是没有济尔哈朗雄厚,而左光先所领的汉中镇兵是诸镇之中最为骁锐的部队。 东面的清军没有在左光先的手中讨到什么好处。 左光先多番领兵出击,甚至还将东面的清军杀退了一阵。 “不过……” 代正霖的神色沉下,指着东面的泗水说道。 “泗水以东的清军正在向着我军右后方靠近,他们想要通过浅水区域渡河侧击,我军东面的骑兵已经前往阻拦,但是这样以来兵力分散,恐怕陈功所部,难以对多尔衮麾下的部队继续造成有力的牵制。” 陈望眉头微蹙,正欲开口。 但是正北方,隆隆的炮火声宛若闷雷一般炸响。 陈望转头向北。 正面五万余名清军,已经压了上来。 中阵前军,铳炮的声响已经连成了一片,大量的硝烟弥漫在大阵前方。 低沉的海螺声与高亢的天鹅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强音。 第496章 社稷如故,昭盛世之天命攸归! 靖南军前阵已彻底被浓重的硝烟与灼热的火光所笼罩。 震耳欲聋的铳炮轰鸣声中,无数橘红色的闪光接连不断的炸起,每一次火光的闪烁都预示着又一轮死亡风暴的喷发。 铅弹汇聚成的钢铁洪流,如同无形的死神镰刀,向着正面蜂拥而至的清军步兵线不断的横扫而去! 威力巨大的铅弹轻易的撕裂了镶铁的棉甲,凿穿了坚固的盾牌,射倒了一匹又一匹的战马,将无数血肉之躯撕扯得支离破碎。 清军正面前阵两翼,冲锋而来的清军轻骑成片的倒下。 战马在硝烟笼罩着的泥地之中发狂的嘶鸣,被摔下战马的骑士痛苦的哀嚎着,清军骑阵散乱成了一片,根本就没有办法遏制。 跟随在其后的绿营兵们,本身就因为此前靖南军猛烈的炮击而士气涣散。 他们完全是在后方的督战队逼迫之下才勉强维持着阵线前行,他们的步履盘跚,每一步都充满了迟疑与恐惧。 在前进的道路之上,更多的炮弹落在了他们的阵列之中。 这也导致了他们还未接阵,便在看到前方冲锋的轻骑溃败之后,巨大的恐惧终于拍击溃了他们。 他们丢盔弃甲,不顾一切的转身向后奔逃,整个阵线在刹那间土崩瓦解,如同雪崩般无可挽回。 哪怕是徘徊在后方的清军督战队拼命的砍杀组织,也难以组织绿营的溃败。 那些徘徊在后方的清军督战甲兵虽然拼命阻拦,声嘶力竭的呵斥,甚至挥刀疯狂砍杀逃兵,试图重新组织起防线。 但在这股绝望的溃逃洪流面前,他们的努力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汹涌的溃兵甚至反过来将督战甲兵冲散裹挟,使得他们非但无法执行军法,组织溃势,甚至连自身都陷入了混乱和危险之中。 黄台吉牵引着座下的战马缓缓前行,他的面色铁青,目光阴鸷的扫过前方那片混乱不堪的景象。 前阵的绿营兵如同蚁群般四散溃逃,甚至冲撞督战队,将懦弱与无能暴露无遗。 黄台吉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厌恶与不屑。 “不要去管那些怯弱的尼堪了!” 黄台吉大手一挥,下达了新的命令。 “传告各旗,稳住军阵,继续推进,那些尼堪要逃就让他们去逃。” 这些归降的绿营兵马,武备缺乏,战力孱弱,意志不坚,本来就是用作炮灰来使用。 他本来就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的作用,不过是用来填平前进的道路,消耗靖南军的火力,磨损那些犀利铳炮的炮管,疲惫那些严阵以待的士兵的精力。 能够赢下此战的关键,从来只系于他麾下真正的八旗劲旅能否碾碎靖南军的核心阵线。 “汉军旗快要顶不住了。” 豪格身披精致的鎏金蓝甲,骑乘着战马,紧跟在黄台吉的身侧。 他目光扫过前方战线,语气沉凝的低声道。 在大阵的前方,两翼的绿营已经溃败,但是中央汉军旗的旗兵还在坚持着。 那些兵马是三顺王麾下的部队,汉军旗的战斗意志并不算差。 三顺王的部队,是清军中少有的精锐火器部队,装备大量火绳枪与相当数量的火炮。 然后他们的铳炮,比起作为防守方的靖南军却是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风起明末 第630节 汉军旗装备的鸟铳只是最为普通的火绳枪,首先在射程和杀伤就比起靖南军所列装的海誓铳要差得多。 因此在他们推进的过程之中,就先遭遇了靖南军的多轮铳击,大量的军兵倒在了前行的道路上。 在抵近了到了差不多六七十步的距离之后,他们才终于能够开火射击。 这个距离,鸟铳对于有甲的单位才具备了一些威胁。 而汉军旗使用的鸟铳对比靖南军的海誓铳,另一大巨大的缺陷,则是在于射速上。 他们使用的火绳枪,较之靖南军普遍列装的海誓铳慢了一倍有余。 在持续的对射中,汉军旗铳兵被完全压制,伤亡剧增,阵线在靖南军绵密迅捷的弹雨下已是摇摇欲坠。 尽管汉军旗的火炮部队在其阵后不断轰鸣,试图以炮火支援前沿战线,但靖南军部署的火炮无论在数量还是射速上都更胜一筹。 靖南军的炮弹更为密集的落入汉军旗的阵列之中,进一步加剧了其伤亡和混乱。 在如此悬殊的火力打击下,汉军旗旗兵伤亡极其惨重,士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低落下去。 他们完全是凭借严酷的军纪和身后八旗主力的威慑,才勉强维持着战线没有立刻崩溃,但显然已无法坚持太久。 “我知道。” 黄台吉微微颔首,他也看到了前阵的状况。 在孙时铺与李定国所领的兵马交手之时,他便已经见识到了靖南军火力的强劲。 而此刻,靖南军所展现出的火力,比起孙时铺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台吉的目光扫过了前方弥漫着硝烟的阵线。 浓厚的硝烟遮蔽了他的视野,让他难以遍观战场的全貌。 他看不到左右两翼的具体战况,无法直观的了解济尔哈朗和多尔衮的部队究竟推进到了何处,又或是遭遇了何等强度的阻击。 然而,根据中阵靖南军所展现出的远超预想的顽强抵抗力度,和丝毫不见减弱的火力输出来判断。 他心中已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两翼的战局,恐怕并未如预期般顺利,极有可能陷入了残酷的僵持之中,甚至…… 他本意是将破局的重宝压在多尔衮麾下精锐的两白旗身上。 计划以左翼和中阵的猛攻牢牢吸引住靖南军的主力注意。 待到靖南军为支援中央和左翼而不得不抽调右翼兵力,导致其右翼防线变得薄弱之际。 再凭借着多尔衮麾下两白旗甲兵的锋锐,突破靖南军的右翼防线,从而动摇其整个战阵体系。 但是现在,看起来他想打的主意到底是落空了。 陈望突然将全军压上,彻底的打乱了他的计划。 黄台吉的神色逐渐的狰狞了起来,怒火在他的心头不断的萦绕着。 他实在是讨厌这样的感觉,在很多次面对陈望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一直被其牵着鼻子走。 很多的时候,总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吹海螺……” 前方部队的牺牲并非没有价值。 他们正用血肉之躯消耗着靖南军的弹药和精力,并为主力决胜创造着稍纵即逝的战机。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一至关重要的战机。 那些前面的蒙古轻骑,还有绿营兵和汉军旗的兵马死伤多少都不重要。 “挥旗,让两蓝旗的兵马尽数下马!” 在两翼的旗兵抵近快达百步的阵线之时,黄台吉下达了下马的命令。 随着中军旌旗的摇动,清军中阵后军两蓝旗的旗兵纷纷翻身下马,迅速检查起了腰间的步弓和箭袋,握紧了虎枪等破阵的重兵。 清军两翼两蓝旗的一众旗兵,开始以牛录为单位快速集结,而后向着硝烟弥漫的前线稳步推进。 前阵溃散奔逃的绿营兵潮,此刻反而成了他们绝佳的掩护。 两蓝旗的重甲步兵就隐藏在这片混乱不堪的人流之后,得以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下向前运动,极大的减少了在远距离上被靖南军火铳杀伤的风险。 尽管依旧不断有靖南军发射的炮弹呼啸着落入他们的行进队列中,不时犁出一道道血肉沟壑。 但这些零星的伤亡并未能打乱两蓝旗严整的推进节奏。 这些两蓝旗精锐步甲排着紧密而整齐的队形,无视身旁的伤亡,踩着步鼓的鼓点快速的向前推进着。 那些挡在他们前方的绿营溃兵,全都被他们毫不犹豫的斩杀殆尽。 一直到抵近约莫六十步的距离,这个时候前阵溃败的绿营兵马已然死的死、逃的逃,两军阵前骤然一空,变得清晰起来。 最后的障碍被清除。 而靖南军那严阵以待的赤色阵线,也清晰的暴露在两蓝旗精锐的眼前。 冰冷的杀机,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清军两蓝旗的阵中,鼓声陡然转急,宛若狂风暴雨一般响起。 一众清军的旗兵们早已经在战前被告知了此战的重要,他们明白己方已经是没有了任何的退路。 他们若是不能够赢下这一仗,就算是能够逃回关外,日后也将会永远只能在白水黑水之间苟延残喘。 想要留在关内,他们就必须拿命去拼! “杀!!!” 震天的怒吼声从两蓝旗的阵线各处爆发而出,甚至压过了那隆隆的鼓声。 所有的犹豫、恐惧都被抛诸脑后。 取而代之的,是背水一战的疯狂。 六十步的距离不远,但是对于靖南军的铳兵来说足以。 伴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军令,靖南军中阵前军的阵线上,高亢的天鹅音此起彼伏。 一阵又一阵的排铳声宛若炒豆般在战场的上空响起。 靖南军中军前阵主力排布成的是一条线形战列,这不同于左右两翼用于对抗骑兵的空心方阵。 线形的队列能够最大化正面火力的输出密度。 此刻他们正以娴熟无比的轮射战术,应对着清军的冲锋。 前排射击后迅速装填,第二排紧接着射击,而后是第三排、第四排…… 为了防备清军可能到来的冲锋,他们早早的已经完成了合并,阵线比起此前推进的阵线更加的厚实。 靖南军阵线上,排布在阵间的虎蹲炮和支援火炮也在这个时候陡然爆发,大量的散弹喷薄而出。 清军大阵前排的士兵成片的倒下,被密集的铅弹打得血肉模糊。 后续者却依旧在军官的驱赶和战场的惯性下,踏着同伴的尸体和哀嚎,继续向前冲锋而去。 他们顶着靖南军的排铳火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不过清军阵中的步弓手也开始在还击,密集落下的箭矢开始让靖南军阵线上的铳兵们出现了伤亡。 轮射虽然能够最大程度保证火力的持续,但是清军冲锋之势仍然坚决。 这些两蓝旗的甲兵们在付出了巨大伤亡之后,仍然在一步步的向前推进,不断压缩着与靖南军阵线之间的距离。 燧发枪的轮射虽然可以保证火力在一定时间的持续,但是并没有办法完全组织步兵的冲锋。 持续的火力输出确实可以造成可怕的伤亡。 但是却并不总能完全阻止一支意志坚定的步兵发起的决死冲锋。 哪怕在两个世纪以后的拿破仑战争时期,火器的技术更为成熟,战术更为完善之时。 步兵在承受猛烈炮火和排枪射击后,最终抵至对方线列阵型之前,爆发残酷白刃战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滑铁卢战役中,法国步兵发起的多次冲锋都曾成功贴近英军阵地。 靖南军前阵两翼铳兵们已经放弃了继续装填,沉闷的号角声在靖南军两翼的军阵之间此起彼伏。 敌人已冲至眼前,再也没有时间进行下一轮射击。 一众靖南军的铳兵们,皆是握紧了手中装备着铳刺的铳枪,将铳刺对准那些如同狂潮一般直扑而来的清军。 最后的远程交锋已经结束。 接下来,将是最为残酷的白刃肉搏…… …… “中阵左右两翼的两蓝旗部队不是重点。” 陈望站在望台之上,将远处战场的细节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挥旗,传令!” “让近卫第二营压上去,驰援河南镇第五、第六两师!” 中阵前军中央地带,是李定国和艾能奇麾下的部队,两师合计步兵共有近两万人,兵力可谓雄厚。 但是他们在此前遭遇了清军的连续炮击,又在和清军汉军旗的对射之中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而且两师都是由旧军整编而成,无论是训练度还是战斗上的意志,都难以与募集流民青壮从头训练,历经多次血战磨砺的线列步兵师相提并论。 陈望凝视着正北方那面在风中飘扬着的织金龙纛。 他完全可以确定一件事。 黄台吉显然也是洞察了这一点。 黄台吉已经精准的嗅到了战机的味道,并毫不犹豫的将真正的主攻隐藏在了中央的位置。 所以才会如此的安排。 中央一旦被突破,整个靖南军的阵线将被从中斩断,左右两翼将会陷入被分割包围的危险。 不过…… 眼前的一切。 风起明末 第631节 并没有让陈望的眼眸之中出现任何失态。 他的神色仍旧沉稳如常。 甚至比平时更加镇定。 他抬起了头,目光越过眼前惨烈厮杀的战场,越过那如林般推进的清军重甲。 最终投向了北面那遥远的地平线。 湛蓝的天空之上,一行北归的大雁,正排着整齐的队列,翩然北上。 陈望的目光随着飞雁北去,他缓缓的按住了腰间雁翎刀的刀柄,冰凉的触感自掌心传来。 “一切,都该结束了……” 花草似锦,江山如画。 落幕的时刻。 即将到来。 鸿雁来归,谓先代之疆土如故。 社稷如故,昭盛世之天命攸归! 第497章 疯狂 “稳住军阵!” 靖南军前阵中军,一众军将怒吼着维持着军阵的完整。 军阵之中的铳兵已经开始了自由射击的状态。 在对射的初期,通过整齐划一的齐射,能够在瞬间爆发出最为凶猛的火力,最大限度的杀伤敌军整齐队列,挫其锐气。 然而,当战局进入持续的交火阶段后,转而采用自由射击,才能保证火力的持续性和最高输出效率。 在这个阶段,谁能射出更多的弹丸造成更多的杀伤,便能够取得更多的优势。 此刻靖南军的铳兵阵线已经进入了自由射击的状态。 爆豆般的铳声不再整齐划一,却变得无比绵密,竟然没有断绝的迹象。 后排的铳兵们负责装填,而前面三排的铳兵们则只负责射击。 他们无需分心装填,只需接过从后方递来的火铳,架稳、瞄准、扣动扳机。 射击产生的硝烟刚刚升腾起来,打空的铳枪便被迅速递道后方,而后不久另外一支已经装填完毕的火铳又已经是被塞入了他们的手中。 如此循环往复,使得射击的频率达到了一个极为惊人的程度。 部署于中阵两翼的这两个师铳兵,受限于军工产能,并未能全面列装铳刺。 这意味着他们缺乏白刃近战的能力,绝不能被汹涌而来的清军重步兵浪潮直接卷入贴身肉搏。 但缺点在某些地方却也是最大的优点。 正因为他们使用的没有列装铳刺的铳枪,所以他们完全不需要考虑铳刺对装填和传递的影响。 因此可以使用这样的传递战法,在有限的时间里,倾泻出远超常规编制的火力。 这并非是什么跨越时代的战法,不过是火器时代最为经典,却也最考验纪律与训练的战法——三段击 但是却也将燧发枪在正面的火力输出达到了最大。 燧发枪在装填速度、射程都比火绳枪更有优势。 而最为重要的是,燧发枪因为是用燧石击火,不需要担心担心相邻士兵火绳的火星引燃自己身上的火药袋,这使得靖南军的燧发枪兵能够以一个更为紧密的阵型排列。 在勉强进行了将近一刻钟后的对射之后,清军汉军旗的铳兵终于忍受不了巨大的伤亡彻底的陷入了崩溃。 哪怕是身后的督战队也没有办法遏制住他们的溃势。 前阵铳兵在惨重伤亡之后最终崩溃,恐惧如同瘟疫一般传染,并迅速侵蚀着后方汉军旗披甲步兵的士气。 他们眼睁睁看着前方的同袍在靖南军绵密的弹雨下成片倒下。 幸存者刚退下来,便被冷酷无情的督战队挥刀斩杀,血淋淋的人头被高高挑起以儆效尤。 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想要转身逃跑。 但是…… 他们不敢…… 他们的身后,并非生路,而是比眼前靖南军的铳口更加恐怖的景象。 上万名正黄旗的全副武装的精锐旗兵,就站在他们身后不到五十步的距离。 大清皇帝的龙纛就立在他们的身后。 这些由黄台吉亲统的正黄旗旗兵,不仅是战略预备队,更是最冷酷的战场执法者。 前阵铳兵的伤亡,也深深的影响了汉军旗后方披甲步兵们的士气。 但是他们却不敢逃,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前阵的铳兵在分崩离析之后,被督战军兵无情的斩杀。 他们的身后,是正黄旗上万名全副武装的旗兵。 他们若是胆敢转身溃逃,等待他们的将不仅仅是身死。 他们在辽东故地的家眷、亲族,都将被视为罪人家属,剥夺旗籍,贬为包衣。 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 在这极致的恐惧与压迫之下,退意被彻底碾碎,反而催生出一股绝望的疯狂。 汉军旗的披甲步兵们发出了困兽般的嘶吼,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隆隆的战鼓声再度响起,一众汉军旗的披甲步兵们在绝望之下向着靖南军的大阵猛冲而去。 但是他们的拼死一搏,并没有泛起多少的风浪。 靖南军用五轮整齐的齐射,以及大量火炮击发而出的霰弹,轻而易举的便击碎了他们本就摇摇欲坠的冲锋意志和阵列。 铅弹组成的金属风暴再次犁过了他们冲锋的队伍,留下满地翻滚哀嚎的躯体。 待到清军汉军旗残存的部队抵近三十步的距离之时。 嘹喨的喇叭声在靖南军的军阵之中骤然响起。 紧接着原本作为第二梯队的近战长枪兵们,闻令而动。 他们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与效率,这样的情形他们已经在训练之中演练了千百遍。 他们迅捷而有序的越过前阵正在后撤装填的铳兵线,在短暂的整军之后,快速的结成了一个个厚重而紧密的枪阵。 变阵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方才还在阵线最前列的铳兵们已然处于相对安全的后方位置,而原本位于后阵的长枪兵已经挺进至最前线。 无数长达一丈有余的长枪被齐齐放平,瞬间在阵前形成了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丛林。 靖南军中,前阵中军大鼓连敲。 隆隆的战鼓声宛若洪荒巨兽的心跳,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虎!” 一众靖南军长枪兵皆是紧握着手中的长枪,发出整齐的怒吼,他们踩着步鼓的鼓点,齐步向着前方因冲锋和火力打击而陷入短暂混乱的清军阵线迎击而去。 他们的目标,正是那些刚刚顶着猛烈火力侥幸冲到近前的汉军旗步兵。 这些汉军旗的步兵,根本就没有时间重新整队,他们大多数人都还处于惊魂未定和极度混乱的状态。 他们大多数人气喘吁吁,阵型散乱。 许多的军官已在炮火和铳弹下丧生,剩余的军官们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阵线,他们自己甚至都还处于惊慌失措之中。 他们更加没有想到,靖南军非但没有因他们的亡命冲锋而后退,反而如此迅速的发起了比起他们更为凶狠的反冲击。 靖南军的长枪兵步伐不停,保持着严密的阵型,持续向前挤压。 他们根本无需寻找目标,只需朝着前方任何活动的身影刺出长枪即可。 崩溃发生了。 汉军旗步兵本就低落的士气在这突如其来的反击面前彻底瓦解。 后退者被督战队砍杀,前进者又被枪阵无情吞噬。 混乱的人群互相冲撞践踏,使得局面更加不可收拾。 残存的士兵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哭喊着四散奔逃,将后背暴露给了依旧在稳步前进的枪林。 至此,清军中军前阵彻底崩溃。 两蓝旗的精锐甲兵也在早先已经投入了战场。 黄台吉的手中只剩下了正黄旗最后一张底牌…… 而在清军汉军旗的步兵阵线陷入了崩溃之后的下一瞬间,靖南军的长枪兵们正在追杀眼前溃败的敌人之时。 一声尖锐直至变调的天鹅音突然在战场的上空响起,穿透了战场层层的喧嚣,清晰的传入前阵每一名靖南军士兵的耳中。 这号音与之前所有命令的调子都截然不同,带着最高级别的警讯与急促! 一众靖南军的长枪兵们皆是脸色一变,原本急促的战鼓声也随之陡然一转,变得低沉而缓慢。 “集合!” 前阵靖南军的军官们神色紧张,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快,快!向军旗靠拢!!” “结阵,长枪结阵!!” 正在前冲的一众靖南军长枪兵们立刻放弃追杀溃敌,听从着军官们的号令,毫不犹豫的转身,向着最近的己方军旗方向快速奔跑,试图重新集结成紧密的防御枪阵。 靖南军一众长枪兵已经是极快了,但是还没有等他们完全收拢队形,组成有效的防御阵势。 一阵低沉却极具压迫感的隆隆闷雷声,便已经从正北的方向滚滚而来,清晰的传入他们的耳中。 并且,这雷声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接近! 风起明末 第632节 大地开始微微颤抖,仿佛有千万面巨鼓在地下擂动。 一些正在奔跑集结的靖南军长枪兵甚至感到脚下不稳,产生了一种地动山摇的错觉。 他们知道…… 那不是雷声…… 那是成千上万只铁蹄同时叩击大地发出的恐怖轰鸣! “举枪!” 前阵,一名靖南军的把总,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他的目眦欲裂,紧握着战刀的手在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着。 他的整个身躯甚至灵魂,都在那排山倒海般压迫而来的死亡气息前剧烈的战栗。 那是人类面对无法抗拒的,纯粹的毁灭性力量时,最原始的本能恐惧! 那是人在面对钢铁洪流奔涌而来之时,对于即将到来死亡的本能恐惧。 视野之中,无数明黄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猎猎而动,汇聚成宛若潮汐般的强音。 随着骑兵集群速度的不断提升,旗帜被强大的气流逐渐拉扯、舒展,直至在疾速奔驰中完全绷直。 那隆隆的铁蹄声已经不再是闷雷,而是近在咫尺的海啸! 大地剧烈的震颤着,死亡的阴影将整个靖南军前阵的一众枪兵彻底笼罩。 那支最后被黄台吉掌握着底牌,同时也是作为清军最后的预备队的部队。 正黄旗。 这支一直以来归属于黄台吉统管,代表着满洲八旗最高战力的绝对精锐。 在这一刻。 毫无保留的露出了他们锋利的獠牙! 清军正黄旗的甲骑已经将战马的速度催至极限,他们保持着令人窒息的紧密墙式阵列,如同一堵的移动城墙,朝着阵型尚未完全凝聚的靖南军长枪兵席卷而来。 恐怖的撞击声在瞬间吞噬了一切。 当数百上千的重甲骑兵以毫无间隙的密集队形,将所有的冲击力汇聚在一起,发起冲锋之时,所产生的破坏力无疑是毁灭性的。 在战马全速冲锋带来的巨大动能面前,最前方一众靖南军长枪兵有许多都连人带枪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骨骼尽碎,倒飞出去。 而清军正黄旗骑兵也有不少连人带马被数根长枪同时刺穿,但是巨大的惯性仍让他们拖着枪尖继续向前翻滚,造成可怕的二次碾压。 一时之间。 战马痛苦的嘶鸣、临死者绝望的悲号、骨骼碎裂的瘆人脆响,长枪贯穿入肉的声响,全都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恐怖的交响乐。 低沉的海螺号练成一片,凶厉的满语喊杀声响彻在济宁的东郊旷野上空。 “砰!砰!砰!砰砰砰!” 靖南军前阵后军,一众铳兵们在前阵长枪兵军阵溃败之后,仍然顶着巨大的压力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清军正黄旗的骑阵在冲破靖南军长枪兵的阵列之后,已经变得有些犬牙交错。 那些冲在最前方的甲骑,在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开火下,他们再度遭受了惨重的杀伤,人仰马翻者甚众。 但是失去了长枪兵掩护的铳兵阵线,并不能够阻止决死冲锋的骑兵们。 铳兵的阵线,也在清军甲骑的冲锋之下崩解。 清军正黄旗的骑兵冲锋之势仍然没有停下。 当骑阵启动的那一刻,便已经代表着他们没有办法停下脚步。 他们没有办法停下脚步,他们也不能停下脚步。 大阵向前,骑阵峥嵘。 后退即是死亡,唯有向前冲锋而起,才能搏得一线生机! 清军后阵,沉闷的鼓声一声快过一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在死亡与血腥的刺激下,这些出身于白山黑水之中的女真猎人们疯狂的呐喊着。 他们狂叫着再度冲入靖南军前阵中军的铳兵阵列。 他们冲垮了一支又一支靖南军的铳兵部队。 又冲垮了一支又一支靖南军驰援而来的枪兵方阵。 向着靖南军更深处的阵地发起了更猛烈的冲击。 他们。 确实无愧于这个时代最为强悍的军队之名。 在萨尔浒、在沈阳、在广宁、在松锦,在无数次的大战之中,他们全都证明了这一点! 黄台吉的肥硕的身躯随着战马的跑动而上下起伏。 他紧握着手中镶嵌着珠宝的华丽宝剑。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雨水的腥气,被逆风粗暴的灌入他的口鼻之中。 但这非但没有让黄台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像是饮下了一倍醇厚的烈酒。 那烈酒从脚底直冲颅顶,让他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清醒。 黄台吉从未感觉过自己的身体如此良好的。 仿佛积年的病痛与疲惫都被这战场上的狂风一扫而空,衰老的躯体内也仿佛重新注入了年轻时的活力与狂热。 万千的铁骑奔腾,敌人的阵线在一阵阵的崩碎。 眼前这宏大的毁灭场景,让他无比的陶醉。 视野之中。 无数的马头正在起伏攒动,如同汹涌的波涛。 战马浓密的鬃毛在狂风中肆意飞扬,宛若燃烧的烈火。 潮水般的铁蹄声中,敌人痛苦的哀嚎声遍布鸿野。 铁蹄所向。 似乎一切阻碍都在崩解…… 第498章 海东青 济宁东郊的旷野之上,一只黑鸦震动羽翼,穿梭在长空之上。 它那锐利的鸦目,如同冰冷的墨晶,将脚下这片宏大而惨烈的战场全都尽收眼底。 广袤的原野上,五色的浪潮疯狂的涌动着,掀起的巨浪一浪高过一浪,持续不断的向着那横亘于大地之上的赤色礁石发起猛烈的拍击。 战场的左右两翼,景象浑沌而激烈。 大量的浓白硝烟阵阵升腾,如同瘴疠弥漫,震天的杀伐之声震天动地练成一片。 金戈的交击声与战鼓的震响声交织在一起,恍若持续不断的雷霆在滚动着。 而在正面战场的两翼,那五色的浪潮也已彻底的汇聚融合在了一起,并向着赤色的礁石再度发起了冲击。 双方军兵的战线早已模糊不清,两方的军阵彼此彻底纠葛在了一起,密密麻麻皆是攒动的人头与疯狂挥舞的兵器。 无数沾染血污的铳刺与长枪不从混乱的人群之中不断的刺出,冷芒每一次的闪动都会带起一蓬血雨。 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军卒在倒下,死者的身躯不断的在阵线的两面堆叠着。 泥泞的土地早已被鲜血浸透,每一步踩下都会溅起暗红的泥浆。 这场惨烈的拉锯战中,每一次微不足道的推进都要付出无数性命作为代价,而每一次被迫的后退都意味着又一片阵地被血肉彻底染红。 整片战场如同一个巨大的的血肉熔炉,疯狂的吞噬着卷入其中的一切生命。 正面的两翼处,汹涌的浪潮也已经是汇聚在一起,两方的甲兵同样彻底的纠葛在了一起。 而在整个大阵的最中央,那原本巍然屹立的赤色礁石,在此刻却几乎要被一柄最为锐利的明黄色战刀硬生生一劈为二。 清军正黄旗的重甲骑兵以其无匹的冲击力和决死意志,已然彻底撕裂了靖南军前阵的防线,并且仍在不断向前猛烈楔入。 一旦让其达成突破,靖南军的大阵将被从中切断,左右两翼陷入各自为战的绝境,整个战局将面临倾覆之危。 巨大的震响声传来,隆隆的巨响宛若地底深处有一只巨龙在翻动咆哮。 黑鸦扑扇着翅膀再度升空,恐怖的轰鸣声让它震颤,让它本能的想要远离。 但就在此时,一道巨大而迅捷的黑影却已是如同闪电般自上方云层中俯冲而下,一双铁钩般的利爪骤然出现在它的视界之中。 黑鸦发出了一声惊叫,羽翼更加快速的扑扇,向着另外一边急转而去,总算是在最后的关头躲过那道黑影的攻击。 一声嘹亮的鹰啼划破了长空,一只体型庞大,双翼如刀的神俊鹘鹰陡然现身。 说起鹘鹰两字,或许有很多的人都没有听过。 但是若是提起它的另一别称,大部分的人却都绝不会陌生——海东青! 这只骤然出现的海东青,体态神骏非凡,羽色如新雪般洁白无瑕,喙爪锐利如金钩,鹰目锐利杀机凌厉。 山东大地,自然不是海东青的生长之地. 这只海东青是跟随着黄台吉御驾亲征而来,自南下入关进入中原以来,它多数时间都被精心饲养于后方戒备森严的华丽鹰架之上,以活羊鲜鹿饲喂,由数十名专门侍从悉心照料,可谓极尽荣宠。 它是黄台吉最为喜爱的一只海东青,光是饲养照顾它的侍从便有数十人之多。 黄台吉领兵亲临战阵之际,解除了对于它的禁锢,让它重新翱翔在天空之上。 成长于白山黑水之中的海东青,终将成为神州天下新的霸主! 那头一直以来巡守着天下的赤虎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它再也无力看护着它的疆域。 这幅员辽阔的疆域,也即将迎来一位新的主人…… 这只雪白的海东青那双锐利的鹰目已然锁定了下方那只惊惶失措正试图逃窜的黑鸦,将其视作了必须擒获的猎物。 风起明末 第633节 此刻,它正轻盈的舒展着如雪双翼,在碧蓝的长空之中快速的掠动着。 阳光照耀在它的羽翼之上,恍若三冬之雪。 亦恍若羽翼之下,那股赳赳的洪流! 黄台吉手执宝剑,牵引着座下奔驰的战马,引领着身后两千护军汹涌向前。 他们。 乃是大清国最为骁勇无敌的武士,是满洲八旗中历经百战淬炼出的最锋利的刀刃! 这一路来,他们从辽东打到漠南,从长城打到这山东腹地,南征北战,未逢一败,所向催败! 甲盔如雪,在冷耀的映衬之下好似寒光耀目,仿佛一道移动的钢铁冰川,带着碾碎一切的酷寒与死亡气息。 满洲八旗护军的前身是白甲兵。 八旗以牛录为单位而组成,每牛录有三百人,以四十人为红巴牙喇,是为红甲兵,以十人为白巴牙喇,为白甲兵。 三百人之中,只选十人,这十人自然是一个牛录之中最为强悍的。 朝鲜史书《李朝实录》记载:“别抄者,着水银甲,万军之中,表表易认。行则在后,阵则居内,专用于决胜。” 而现在,便是决胜的时刻。 这些各旗的白甲,便是护军营的前身。 不同于其他身着与本旗相同颜色的甲胄,这些护军甲骑,仍旧是穿着犹若白雪一般的明盔明甲。 黄台吉甄选各旗健锐,充实正黄旗,也不过是在正黄旗中勉强拼凑出了两千的护军。 两千人与十数万人相比,确实不值一提。 但是却可以在关键的时刻,成为改变战局胜负的作用。 黄台吉的眼眸之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杀意。 伴随着不断的深入,伴随着不断的推进,眼前靖南军的阵线不断的崩溃,靖南军原本厚实的军阵几乎已经被凿穿。 前阵的崩溃引发了连锁反应,使得后方试图重整的靖南军部队也难以稳固阵脚,陷入更大的混乱,此时正在不断的后退。 靖南军前阵的掩护骑兵,在护军甲骑的兵锋之下根本不值一提,犹如试图阻挡车轮的螳臂,轻而易举便被撞得粉碎。 胜利,已经尽在咫尺! 黄台吉目光凛然的看着前方。 视野之中,那面原本处于靖南军大阵后方的血色大纛所处的距离正在与他不断的缩减。 黄台吉的心中冷寒,一直以来陈望就像是一朵阴云一般笼罩在他的头顶。 积压已久的愤懑在黄台吉的心中翻腾。 逼迫着他不得不带领着麾下所有的兵马,孤注一掷来到济宁。 但是现在,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无论再多的阴谋诡计,无论再多的手段权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终究都将化为齑粉! 他要用手中的宝剑,亲自斩断这片阴云,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奠定大清无可动摇的国基! 北国已经臣服八旗的铁蹄之下。 而南国,乃至整个天下,很快也都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他会率领八旗的铁骑,为后世的子孙,打下一个前所未有辽阔无边的疆域。 他要让大清,屹立在神州的大地之上。 他要建立起一个比起历史上的金国更强盛的国家,比起昔日的蒙元更为恢弘的皇朝! 黄台吉昂起了头,此刻他的心中豪情万丈。 冷冽的冬阳高悬于苍穹之上,碧蓝如洗的天空之上,他一直以来眷养着的海东青翱翔于天际。 这里,已经成为了它新的猎场。 而很快。 整个天下。 也将同样如此! 在不久将来,海东青的踪迹将会遍布神州的五湖四海! 大清的龙旗也必将插遍天下的每一寸疆土。 然而,就在黄台吉志得意满、畅想万世基业之时。 一声极其尖锐的鹰鸣却在此时陡然响起。 那声音异常的刺耳,不似平常的鸣叫,转瞬之间便已是穿过了重重的军阵,穿过了战场之上沸腾的喧嚣,清晰的钻入黄台吉的耳中。 黄台吉的双眸骤然微凝,目光急掠向天空。 他看到了本欲继续向南前行的海东青竟毫无征兆的在空中猛的调转了方向,不再向着南方飞去,而是向着他所在的方向飞掠而来。 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巨大的惊吓或驱使。 一股强烈而不详的征兆,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绕上黄台吉的心头,让他沸腾的热血为之一窒。 “难道……” 黄台吉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即便身处万马奔腾,杀声震天的战场核心。 他竟然也能清晰的听到自己胸腔内,那如同擂鼓般剧烈而恐慌的搏动声。 隆隆的马蹄声在黄台吉的耳畔轰鸣。 黄台吉强压下心悸,举目向着周遭急速扫视。 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的事情。 前方靖南军的阵线正在越发的薄弱,在护军甲骑的兵锋之下如同被烈日照耀的冰雪一般快速的消融着。 两侧靖南军的阵线仍在崩溃,靖南军的军兵们丢盔弃甲,正如同潮水般向着东西两个方向狼狈奔逃。 一切…… 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 “不对!” 黄台吉浑身一颤,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直冲他的颅顶。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了跳动。 那剧烈的心跳声在他脑海之中骤然消失。 他意识到了那极度反常,被他忽略的关键。 靖南军的崩溃实在是太快了。 除了最初遭遇的那阵顽强抵抗外,后续的推进几乎没有遭到任何真正有力的阻击。 在热血褪去之后,理智重新回到了黄台吉的身上。 在这个时候,他才发觉到战况的进展诸多的存疑之处。 这一切,顺利得令人不安。 靖南军,那支曾经在北国、在湖广、在南直隶,在无数战场之上赢取赫赫声威的靖南军。 怎么可能如此不堪一击…… 陈望当世知名,早已经用血淋淋的战功证明了自身的才能,他确实是当世的名将。 为什么,靖南军的前阵中军第一道防线被击破后。 他却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防守,建立起新的阵线。 黄台吉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如果是他黄台吉处在陈望的位置,他绝对会这样做。 这是任何合格统帅都会采取的基本策略。 黄台吉再度向着东西两面看去。 这一次,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气氛。 如果是他指挥靖南军,他会在考虑到前阵中军第一道防线被击破的可能,提前设下第二道防线,来阻止敌军的突进。 同时,命令两翼的预备役向着中央靠拢,重新构筑起一道弧形的防线。 绝不会让敌军如此轻易的凿穿整个中军大阵。 黄台吉目光凝结。 再度看向东西两面,他也发现了那些之前在他眼里是崩溃的靖南军,在混乱之中,却是暗合着一定的秩序。 他们好像并非漫无目的逃命,反而像是在执行某种指令,向着两翼有序的让开中央通道。 这不像是一场崩溃。 更像是一次……主动的退让? 这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黄台吉。 极致的恐惧在黄台吉的心房之中疯狂的滋生着。 逆风吹袭而来,湿冷的空气吹打着黄台吉的脸颊。 黄台吉只感觉四肢百骸一片冰寒,仿佛血液都在瞬间被冻结了。 他整个人僵在了马背上,浑身肌肉紧绷僵硬。 黄台吉怔怔的看着前方。 靖南军前阵后方,那最后一支试图阻拦他们,打着残缺旗帜的部队,也终于被他身前汹涌的护军甲骑所吞没碾碎。 但是黄台吉的心中并没有半分的喜色。 他的嘴唇发白,浑身颤抖。 因为,他清楚。 风起明末 第634节 他犯了一个极其可怕的错误。 而错误,即将葬送他所拥有的一切,葬送整个八旗,葬送整个……大清…… 骑兵跃动起伏之间,前方无数正黄旗甲骑奔腾身影的缝隙,正在被无数的赤红之色所填满。 骑阵的最前方传来了阵阵异常的喧嚣与骚动。 下一瞬间,一声嘹亮的天鹅音已经是冲霄而起,清晰的落入了黄台吉的双耳之中。 原本一往无前的冲锋骑阵,其速度竟不由自主的开始放缓迟滞了下来 黄台吉没有放缓马速,反而猛的一夹马腹向前奔驰而去,哪怕是周遭的侍从拼命的阻拦仍然无济于事。 “滚开!” 他必须亲眼看清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他的前行,一众原本护卫在他前方的护军甲骑也不敢阻拦,宛若波开浪裂一般向着两侧分开。 当黄台吉最终驱策着战马,冲破层层阻碍,抵达到整个骑阵的最前方之时。 他的视野豁然开朗,而眼前的景象,也让他彻底的陷入了绝望。 前方原本空阔的地平线上,无数赤红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猎猎作响,恍若原野之上熊熊燃烧的火大火一般,组成了一道望不到尽头的死亡之墙…… 至始至终。 他看到的,都不是什么胜利的终点。 而是毁灭的开端。 第499章 绝杀 恐怖巨响猛然从靖南军阵中爆发,恍若地龙翻身引起的隆隆震响。 这并非一门或数门火炮的轰鸣而能引发出的响动,而是上百门火炮同时齐射所汇聚成的毁灭咆哮。 下一瞬间,无数灼热的铁弹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劈头盖脸的砸入了因骤然减速而密集拥挤在一起的清军正黄旗骑阵之中。 刹那之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巨大的实心弹丸呼啸着犁开血路,所过之处人马俱碎,恐怖的冲击力在骑阵中制造出大片的血雾和凄厉的哀嚎。 清军护军甲骑原本气势如虹的冲锋浪潮,在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火力打击之下,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壁垒,瞬间停滞。 巨大的恐慌在清军的护军甲骑骑阵之中蔓延,众骑纷纷勒住战马,拼命的控制着座下的坐骑不至于发狂乱奔。 前阵的一众护军甲骑此时比起后方的护军们更加的恐慌。 他们的恐慌,并非是因为前方靖南军肃穆的阵线。 而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看到了他们的大汗,看到了他们的皇帝陛下,从战马之上摔落而下。 “皇上!” 随着第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响起,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最前列的骑兵中急剧蔓延。 更多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当他们都看到原本黄台吉所在的地方,那道身着这鎏金盔甲的身影此时已经消失不见。 随着一声声的惊呼,更多人也因此陷入了恐慌之中。 “保护皇上!” 内大臣遏必隆一直跟在黄台吉的身侧,他眼睁睁的看着一枚呼啸炮弹从小到大,继而将一名最前方的护军甲骑打成了一团血雾。 随后那枚炮弹继续向前,继续向前狂暴的犁开一条血路,接连撞翻了数名躲闪不及的护军和战马,最终带着令人牙酸的尖啸,紧贴着遏必隆的耳畔呼啸而过。 而其中一匹被炮弹击中的战马,正是黄台吉所骑乘的白马。 他也看到了黄台吉所骑乘的白马,最终被炮弹击中发出一声悲鸣,而后马背上的那道身穿着鎏金铠甲的身影也随之重重的摔落而下, 遏必隆如坠冰窟,他的身躯因为恐惧不断的颤栗着,他怪嚎着从战马之上滚下,向着黄台吉摔落的地方爬去。 “皇上,皇上!” 遏必隆手脚并用的爬行在泥泞的土地之上,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不断的哭喊着,内心向着上天疯狂的祷告着。 他不敢去想,若是黄台吉死在了炮击之下,将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皇上!” 一众随军的大臣和亲从也是同样慌乱,他们有的滚下战马和遏必隆一样向着黄台吉摔落的地方赶去。 有的则是驾驭着战马向前,用身躯挡在黄台吉摔落地点前方,试图抵挡可能袭来的下一轮致命打击。 “嗡————” 一阵剧烈的耳鸣声如同潮水般淹没了黄台吉的听觉,他的头脑之中一片空白,巨大的震荡短暂的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甚至无法理解自己身处何地,又发生了何事。 紧接着,身体各处传来的阵阵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猛然刺入了黄台吉的神经,将他从混沌中强行拖回现实。 “呃啊……” 一声痛苦而压抑的低嚎,从黄台吉的喉咙深处发出。 黄台吉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四肢沉重无比,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会引发更剧烈的疼痛,尤其是胸口,仿佛被巨石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感。 冰冷的泥浆糊住了他半张脸,腥臭的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眸,他的视线也因此模糊不清。 透过模糊的血光,他只能看到周围混乱晃动的人腿和马蹄,以及不断溅射起来的泥点和血水。 皇帝的威严在此刻被彻底剥去,只剩下一个深受重创,倒在冰冷泥泞中痛苦呻吟的凡人。 “皇上……” 一声压抑着极度惊惶的哭喊声将黄台吉从短暂的昏聩中唤醒。 他感到有人正奋力的搀扶着他,将他从冰冷泥泞的土地上艰难的撑起。 泥土和血污模糊了黄台吉的视线,他费力的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那张沾满烟尘与泪痕的熟悉脸庞。 “遏必隆……”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此前暂时失去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重新回到了黄台吉的脑海之中。 震耳欲聋的炮响、瞬间人仰马翻的骑阵、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掼下马背…… “扶……扶朕……起来!” 黄台吉抓住了遏必隆的臂膀,他强忍着全身骨骼仿佛散架般的剧痛,紧咬着牙关,从齿缝中挤出了命令。 “嗻……嗻!” 遏必隆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极度的恐惧仍然充斥在他的心房,几乎要让他瘫倒在地。 但是在听到了黄台吉的命令之后,多年以来根植于骨髓深处的服从本能,还是压倒了个人的恐惧。 更多的人从后方赶来,他们和遏必隆一起,七手八脚的将黄台吉扶上了一匹新的战马,同时呼喊着传递着黄台吉无事的消息。 “皇上无恙!” 他们声嘶力竭的呼喊着,试图来驱散弥漫在骑阵中的恐慌情绪,但是这样的努力在乱军之中却是显得那么渺茫。 “皇上,下一轮的炮击马上就要到了,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了。” 遏必隆为黄台吉牵着战马,他压抑着心中的恐惧,颤抖的说道。 作为内大臣,他也经历过战场,也曾多次参与过作战计划的制定和战场的指挥。 此时的情形,遏必隆同样是清楚无比。 靖南军此前看似不堪一击的崩溃,根本就是精心设计的诱饵,目的就是诱使他们一头撞进这个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死亡地带! 他们现在,确实也如陈望所愿,扎入了这个由陈望精心编织的巨大笼网之中,成了网中待宰的罗雀! 靖南军此前的崩溃不过只是他们以为,全然只不过是吸引着他们自投罗网的诱饵。 必须要离开这里! 必须要赶快逃离靖南军布下这座巨大陷阱之中。 “走!” 黄台吉忍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个字。 他抬起了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面仍旧飘摇在不远处望台之上的那面血红色的大纛,而后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调转了马头。 低沉的海螺音在清军护军的骑阵之中响起,刺耳的金声在这一刻响彻在了整个清军的骑阵,这两种代表撤退与集结的信号声瞬间压过了战场上的喧嚣,清晰的传遍了整个骑阵。 那面在劲风中疯狂飘摇的明黄色织金龙纛,也再次成为了混乱中所有士兵目光的焦点 能够成为正黄旗护军营的军兵们,到底都是各旗之中百战的精锐。 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又重新看到了黄台吉出现在视野之中后,他们已经从恐慌之中回拢了过来。 长久以来临阵的经验和严苛的军法此刻发挥了作用,因为炮火和黄台吉落马而发生混乱的护军甲骑们快速的开始了重新集结队形,在各个牛录主官的指挥之下迅速的整队,开始变幻骑阵向后开始撤离。 同时骑阵之中,不断开始有背负着小旗的传令兵飞驰出阵,向着滞留在后方追杀溃兵以及负责接应的骑阵传递新的军令。 黄台吉骑乘在战马之上,依靠着意志力强撑着不让自己坠下马去,但他的状态显然已无法指挥。 拜音图已经接替了骑阵的指挥,同时也接替了大军的指挥。 他一边注意着黄台吉的情况,一边沉着冷静的下达着军令, 代表不同指令的各色军旗随着他的命令不断摇曳变换,号角与金鼓之声也依据他的要求此起彼伏的响起。 拜音图竭尽全力的调动着旗内的各支兵马,为他们吩咐下不同的任务。 或是留守原地阻拦敌军,或是向侧翼施加压力,以迷惑敌军以掩护主力撤退。 或是继续向前挺进,接应深陷重围的核心部队后撤。 天际,那只白羽的海东青已经顾不得再顾及自己的猎物。 它盘旋在天空,锐利的鹰目倒映出地面混乱的战场。 急促的步鼓声在靖南军的大阵之中响彻,一声高过一声。 明亮的喇叭声在靖南军的各处之中回荡,一阵高过一阵。 南面,以靖南军近卫第二营以及第一营部分军兵八千余名步兵,并六千余名掩护骑兵,缓缓向北压迫而来,彻底封死了南进的退路。 风起明末 第635节 大量的火炮再度飞射而出,狠狠的砸入中央混乱的清军骑阵之中,再次制造出犁出道道血肉模糊的沟壑。 靖南军中军两翼,重整旗鼓的河南镇两师官兵凭借着事先预设的火炮重新构筑了防线,并开始向着中央合围。 整个战场,此刻仿佛一个正在急剧收紧袋口的巨大口袋。 而由黄台吉亲自带领、深陷重围的近万名正黄旗精锐甲骑,正是落入了这个口袋之中的猎物。 攻守之势转瞬之间已经改变。 铳炮齐鸣之间,大量的硝烟升腾而起,铅弹组成的钢铁风暴一阵阵的喷涌而出,将那些冲锋而来的清军甲骑打碎。 大量的火炮次第响起,喷出的散弹,击碎了它们想要破阵的幻想。 如林般的铳刺在冷阳的映照之下,反射着冷森森的寒芒,如雪的寒芒在广阔的郊野之上连绵不断,犹若冰雪铸就的长城。 那些侥幸冲到阵前的清军甲骑也在这如林般的铳刺之下被碰的粉碎。 巨大的冲锋动能让他们瞬间撞上了无数冰冷的铳刺。 战马悲鸣着被数杆铳枪的铳刺同时洞穿,马背上的骑士甚至来不及挥刀,便被巨大的惯性甩向前方,或是被更多从缝隙中探出的铳刺捅穿身体。 他们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靖南军的铳兵本身是没有铳刺,但是现在铳枪之上却又重新装备上了铳刺。 冲锋而来的清军甲骑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幡然醒悟 那看似脆弱的防线,那诱敌深入的溃退,那缺乏近战能力的假象……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的一部分, 在这一刻,拜音图展现了一名主将应有的一切,理性、精干、深思熟虑、井井有条。 他竭力收拢部队,下达着一条条尽可能减少损失的命令,试图在一片混沌中重建秩序,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和撤离。 然而,在绝对的力量和精心布置的杀局面前,他的一切努力,都只不过是徒劳而无用的垂死挣扎。 他或许能延缓毁灭的到来,却根本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靖南军的口袋正在无情收紧,毁灭的铁律已然降临。 他们正在不可逆转的滑向毁灭的深渊。 黄台吉在众将的护卫之下,不断的向后撤离,他的心如死灰。 投入汹涌激流中的石子,只能激起微不足道的涟漪,而后便被更大的绝望浪潮所吞没。 曾经的雄心壮志、睥睨天下的豪情,在此刻尽数化为冰冷的灰烬。 黄台吉能够清晰的听到周遭一众旗兵临死前绝望的呐喊和垂死的哀嚎,每一声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的心口反复切割。 他知道。 他不仅仅葬送了麾下最精锐的部队。 更是亲手葬送了大清的未来。 一声尖锐的哀鸣声从黄台吉的身后传来。 那声音在喧嚣吵闹的战场之上显得是那样的微不可闻,但是却又清晰的传入了黄台吉的双耳之中。 黄台吉心中一痛,他艰难的回过头,向着哀鸣传来的天空望去。 他看到了他放飞的海东青正失去了平日翱翔九天的傲然姿态,在空中痛苦的哀鸣着,徒劳的扑打着如雪的双翼,盘旋着向下坠落而去。 黄台吉浑身颤抖,那原本褪去的耳鸣声此刻又重新向着他袭来,他的太阳穴也随之突突的跳动着。 他眼前的一切景象开始扭曲失真。 天与地的界限变得模糊,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疯狂的旋转、倒转。 一股温热、腥咸的液体毫无征兆的从他的鼻腔和喉头涌出,浸湿了他的胡须,滴落在他紧握着缰绳已然失去血色的手背之上。 他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在摔落下马的最后一刻。 黄台吉的心中是满腔的不甘。 他所有的一切。 都在济宁城外的这片旷野上。 随着那震天的炮响和漫天的硝烟,彻底化为了泡影…… 第500章 定鼎 陈望缓缓放下了手中强弓,目光如炬,凝望着天空之上那正徒劳盘旋、哀鸣着摔落而下的白色海东青。 他手中那张硬弓的弓弦此时仍在微微的震颤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仿佛在诉说着方才那一箭蕴含的精准与力量。 那只翱翔在天空之上神骏非凡的海东青,正是被他亲手射落而下。 “威武!” 一众护卫在陈望身侧的近卫甲骑目睹此景,无不热血沸腾,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兵刃,向着他们的统帅发出歇斯底里充满着崇拜与狂热的喝彩声。 巨大的声浪甚至暂时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在蒙古诸部之中,惟有最为顶尖的神射手,才能被冠以射雕手的美名。 但是真正能够射落天上的鹰雕者,却是少之又少。 而现在,陈望在万军厮杀的混乱战场之上,竟然一箭便射落那翱翔于高空迅捷如电的海东青。 青山关一战,陈望箭射谭泰,奠定青山关大战之胜局,已是让三军侧目。 此番再度引弓又射落海东青,一众军将无不心绪翻涌,再度想起了青山关下那贯虱穿杨技惊全场的一箭。 “总镇射术神异,比之春秋养由基、汉时李广更甚!” 赵怀良注视着陈望平静的面容,不由的发出了一声感叹。 他久历辽东军中,从刀枪里滚出,见过射术的精湛的辽镇将校与老卒不知几许。 其中确实不乏能开强弓,射术精准者。 但是却都不足以与陈望相提并论。 他是最早便跟随着陈望的人。 他亲眼见证了陈望一步一步的走到至今。 勇冠三军之名,从来都非虚言。 斩将夺旗之功,陈望早已经累下不知道几何。多到足以让寻常将领仰望一生。 斩获首级早在昔日还是家丁之时,便已达到了三十九级。 其中三十二级流寇的首级确实算不得什么,但是在辽东战场上,陈望还亲手拿取的那七级建奴的首级,其中还有一颗白甲兵的首级。 在当时辽东那般的困顿的地方,这样的战绩已经称得上惊人。 升任营将之后陈望一路升迁到至今,其亲斩的敌兵将校所取得首级早已经接近两百之数。 这还是单单是有近从及时帮忙割取,登记在功牌之上的首级。 战场之上很多的杀伤都难以统计,实际上陈望亲手所杀的敌军数量只会比这更多。 陈望环顾着沸腾的阵线,迎着一众军将的欢呼,他也达到了他的目的。 一众军将的士气在这一刻不断的往上攀升着。 震天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与进攻的号角声,隆隆的战鼓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无可阻挡的洪流。 大军的指挥权已经被陈望交给了代正霖以及一众参谋司的参谋武官们。 陈望并不担心大军的指挥,黄台吉已经落入笼网之中,清军的正面正在崩溃。 陈望转头向西望去,大量的硝烟如同厚重的幕布弥漫在西面战场的每各处角落,但喊杀声与战鼓的节奏却清晰的表明着战局的走向。 周遇懋已经按照预定计划,率领其麾下的生力军开始稳步向前推进。 左翼的战局在他离开中军望台之时便已经逆转。 在最初的时候,在济尔哈朗的带领之下,他们借助蒙古骑兵的掩护得以抵近阵前,击破多阵。 外藩蒙古的轻骑已经崩溃,只剩下步行进攻的旗兵。 右翼虽然仍在激战,但是左光先所带领的汉中镇第四师无疑是真正的精锐,任凭多尔衮如何猛攻,也始终难以掀起大的风浪,已被牢牢钉死在右翼战场。 陈功领着麾下的骑兵已经已经成功击溃了试图从泗水强渡、迂回包抄而来的清军骑兵部队。 此刻正在重新集结军队,准备向着东面清军暴露出的侧翼发起致命一击。 而更东面,胡知礼也已经按照指令拔营离开了桥河集,此时正率领部队快速的向北挺进。 大势如潮,东流入海。 清军。 早已是回天无天。 只是…… 济宁之战的结局已经注定,但是能够获取多少的战果,却是一个未知之数。 “曹变蛟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陈望的神色凝重,他眺望着横亘在郊野西面的八蜡铺,眉头紧蹙着询问道。 …… 八蜡铺东北,清军正红旗骑阵。 鳌拜头戴铁盔,身着明甲,手执大枪,立于众军之前。 他的浑身血染,衣甲侵透,血水凝结而成血珠的不断滴落,与脚下的泥泞混合在一起。 他低垂着头,剧烈的喘息着,但是一双虎目仍旧想着前方看去 他低垂着头,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发出拉风箱般的沉重喘息,显是力战已久,消耗巨大。 然而,即便疲惫至此,他那一双虎目仍旧锐利如初,死死的盯向前方。 郊野的前方,两军的阵间,目光所及之处,大量的尸体堆积,几乎铺满了大半个原野。 鳌拜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大枪,他愤恨的望着远处的八蜡铺。 风起明末 第636节 隆隆的震响仍旧不时的从八蜡铺内响起,那是令他无比厌恶的火炮声。 无论是火铳,还是火炮,都是懦夫使用的武器。 那些一直缩在坚固工事里,躲在乌龟壳里的靖南军步兵们, 在当大阵交锋逐渐进入白热化,中军陷入惨烈混战之际,终于是倾巢而出,离开了他们的阵线,正浩浩荡荡的向着中央主战场的方向驰援而去。 鳌拜心中清楚,他不能就这样让这些靖南军的部队完成目的。 但是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实现将这些怯懦的尼堪斩杀殆尽的念头。 因为…… 曹变蛟来了。 鳌拜的目光艰难的从八蜡铺移开,转向西南方向。 无垠的血色映照在他的眼眸之中,让他几乎难以睁开眼睛。 无数赤色的旌旗高竖,声声浑厚的号角长鸣。 那是曹变蛟所率领的靖南军骑兵,一直以来都如同幽灵一般徘徊在战场的西侧,他们一直都没有办法将其完全的解决。 鳌拜再度攥紧了手中的大枪,因为极度的愤怒与不甘,他手中的大枪也随之而开始了微微的颤抖。 他实在是讨厌这种感觉,无能为力的感觉。 很多时候明明有劲却是使不出来,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之上一般。 靖南军发明的骑兵战法,对于鳌拜来说完全就是灾难。 骑兵犹如步兵一般,肩并着肩,紧靠在一起,如墙徐进,个人的勇武,苦心许久练就的技艺完全成为了无用之功,所有的人都不过只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胜利不再依赖双方士兵的技艺与武勇,而是取决于整个阵列能否维持完整,能否保持士气无畏的向前推进。 他们再难以少胜多。 那些尼堪的骑兵,在技艺上完全难以与他们相比拟,平常的交战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是这样千人万人规模的骑兵交锋,最终落于下风的却是他们。 那些尼堪的骑兵可以悍不畏死,军官把他们当做随意的消耗品。 他们不在乎,他们无所谓。 但是他们八旗不行…… 鳌拜心中憋闷,他带领正红旗的甲兵,在付出了近千人的惨重伤亡之后,却是未有建功,只是勉强挡住了靖南军骑兵的东进,甚至没有办法阻止八蜡铺的敌军驰援中阵。 那些外藩蒙古骑兵,果然也都是真正的懦夫,在靖南军的骑兵刚刚抵达之时,他们便已经四散而逃。 鳌拜举起大枪,他已经决意,要领兵再冲一阵。 这一次,他势必要逼迫着靖南军的骑兵与他们正面交锋。 中军激战正酣,若是让守备着八蜡铺的这支靖南军生力军从西面包抄而来,势必会极大的动摇军心。 这样的后果,是鳌拜不能接受的。 但是就在鳌拜即将将目光彻底的转到西面之时。 一阵宛若闷雷般骤然炸响的炮鸣声,生生的止住了他的动作。 鳌拜极目远眺,中阵方向此刻已被大量的硝烟彻底笼罩,硝烟弥漫在战场的每一处,如同厚重的白色幕布,遮蔽了他的视野,让他难以窥见大阵内部的真实情况。 虽然无法确切知道中军究竟发生了何等剧变,但那突如其来远超寻常的恐怖炮响。 硝烟弥漫四起,顷刻之间,鳌拜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视野。 但是即便隔着层层的硝烟,道道的重围,鳌拜却也能够感受到中军方向的混乱与喧嚣。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鳌拜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试图从战场其他部分推测全局。 他的目光游离在由济尔哈朗亲自指挥的镶黄、镶红旗兵马所在的战线。 战场的局势,很多时候窥一斑便可知全貌,中军的情况,往往能从两翼军兵的状态反应出来。 然而,他所看到的一幕,让他的心头骤然一紧,如坠冰窟! 此前,借助着蒙古轻骑的掩护,济尔哈朗带领的两旗甲兵攻势如潮,不断推进,接连击破了一个又一个靖南军铳兵组成的空心方阵,一路高歌猛进,士气如虹。 但现在,那条战线却已是残破不堪。 镶黄旗与镶红旗的部队正在节节败退,原本严整的队列变得支离破碎。 视野之中,火红色的靖南军旌旗正在浓厚的硝烟中不断浮现逼近。 橘红色的铳口火光在靖南军的阵线上不断闪动,几乎连绵成一片毁灭的火网。 更致命的是,靖南军的掩护骑兵已经从南面完成了大范围的迂回出击,几乎快要完成对济尔哈朗部的侧翼包抄。 而那些外藩蒙古的轻骑,则早已全然崩溃,他们根本不再听从任何号令。 越来越多的蒙骑惊慌失措的脱离战场,向着北方亡命逃窜。 而随着中军传来的那阵隆隆的震响声,靖南军的士气也随之越发的高涨。 哪怕是相隔数里,但是鳌拜却仍然能够听到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声。 而与之相对,镶黄旗与镶红旗两旗原本还算整齐的队列,却开始出现了巨大的混乱,显露出明显的溃散迹象。 “难道……”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鳌拜,他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道可怕的念头。 “绝不会!” 他们的陛下,是天神一般的人物。 怎么可能会败给这些卑劣的尼堪! 鳌拜晃了晃头,他知道他不能再沉浸在这种悲观的情绪。 他告诉自己,战局仍然处于两可之间,还远远没有到彻底定论的时候,绝不能就此放弃。 高亢的天鹅音自西南的方向陡然升起,也将鳌拜越发发散的思绪猛的拉回了现实。 那是靖南军骑兵展开并发起进攻的信号。 鳌拜微微一怔,他刚刚因担心中军局势而心神分散,竟没有及时察觉靖南军骑兵的调动,直到这进攻的号音才将他惊醒。 他立刻紧咬起牙关,正想要振作精神,并向周围士气低迷的正红旗甲兵们说出一些鼓舞的话语,激励他们尽快击溃当面的靖南军骑兵,以便能腾出手来驰援岌岌可危的中央战场。 但是鳌拜的所有言语,最终却都卡在了他的喉咙之中,一个字也没能吐出 因为,下一瞬间,一种更为恐怖的声音压倒了一切。 大量沉重炮弹划破空气裹挟着令人人头皮发麻的锐鸣声,已是呼啸而来! 突如其来的炮击,是的正红旗的骑阵一瞬之间陷入了混乱。 这样的混乱在平常并不致命。 这个时代可靠的只有实心铁弹,远距离的炮击,造成不了多少的杀伤,更多的只是士气上的损失。 但是在此时此刻,在曹变蛟领着靖南军骑兵已经迫近到三百余步的距离之时,这一轮炮击在正红旗骑阵引发混乱,便成为了溃堤的蚁穴。 曹变蛟在发现正红旗的骑阵陷入混乱的下一瞬间,便已经命人吹响了全面进攻的号角。 赤红色的旌旗在八蜡铺的北面郊野之上迎风而动。 无数的赤红的盔旗与红缨在逆风之中激烈的飘荡飞扬,汇聚在一起,犹如一片汹涌翻滚的血色怒涛。 曹变蛟身穿鱼鳞齐腰甲,下着百花织锦战裙,头戴尖顶明铁盔,手持马槊跃马于万军之前。 大地正如潮水般往后急速的退去。 第501章 山倒 “杀过去,杀过去!” 济尔哈朗双目赤红,他已经彻底的杀红了眼睛。 他手中紧握着虎枪,枪尖寒光凛冽,直直对准那些从前线溃逃下来的败兵,满眼只有疯狂。 “不许逃!” “给我杀了这群懦夫!” 济尔哈朗紧握虎枪的右手微微发颤。他胸膛剧烈起伏,心头仿佛被刀绞一般滴着血。 伴随着济尔哈朗的狂怒,一众护军甲骑再度出阵,铁蹄踏地,声如闷雷。 在隆隆的马蹄声中,他们冲入乱兵之中,马匹嘶鸣中夹杂着刀锋劈开骨肉的闷响。 一众护军甲骑如狼入羊群,冲进溃散的兵潮之中,手起刀落间,人影翻倒,血雾弥漫。 无数铁蹄践踏而过,将倒地的躯体踏成泥泞。 血腥的弹压暂时遏制了溃逃的势头。 一众士气低落的旗兵们,皆是神情恐惧,他们已经不敢再前进了,前阵几乎已经全部陷入了崩溃。 “再攻!” 济尔哈朗握着虎枪的手不断的颤抖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此刻他的心早已经是乱如麻草,是难以压抑的惊惶与绝望。 那份惊惶与绝望,正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中军出现的混乱全都被他尽收于眼底。 他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炮声,他听到了中阵不断传来的惨嚎声,他也听到了靖南军全军上下突然爆发的欢呼声。 他不敢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爷……” 博尔辉手臂颤抖,指着西方,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惧而扭曲,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和平静。 风起明末 第637节 他恐惧的望着西面的战场,他想要将西面发生的情况告诉给济尔哈朗。 但是当济尔哈朗充血的双眸投视而来的时候,更大的恐惧猛的扼住了他的喉咙,将所有话语尽数堵了回去。 但。 一切,也不再需要博尔辉去描述。 震耳欲聋的铳炮声陡然从后方炸响,紧接着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也如狂潮般自后阵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大量的硝烟正从西面升腾而起,靖南军整齐的排铳声正清晰的从那本该是他们后方的安全区域传来! 济尔哈朗目眦欲裂。 他看到了远方,原本应该拱卫侧后的正红旗骑兵大阵正在土崩瓦解,仓惶而逃。 看到了漫山遍野正在仓皇而逃的己方骑兵。 而靖南军甲骑正如水泄银川一般自原野之上迅速漫来。 靖南军驻守在八蜡铺之中的步兵已经推进到了他们的阵后,和他留守在后方的预备队开始了交锋。 鳌拜。 并没有能够拦住西面的敌人。 这个冰冷的事实,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济尔哈朗的心头。 “不……不可能……” 济尔哈朗喃喃自语,虎枪在他手中不住颤抖。 他看到所有的一切。 却唯独没有看到鳌拜的将旗。 济尔哈朗死死攥紧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发号施令,却发现自己连最简单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后阵的惊变,同样引起了镶黄与镶红两旗军兵的注意。 他们也都听到了那从他们身后滚滚而来的,异常清晰的喊杀声与铳炮的齐鸣。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在各个军阵之中疯狂的蔓延。 镶黄、镶红两旗残存的阵列中,骚动声如潮水般起伏。 起初只是零星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随即迅速扩散,最终迅速汇成一片无法遏制的,绝望的喧嚣和哀鸣声。 他们正面久攻不下,靖南军的防线如同磐石,每一次冲锋都只在阵前留下更多袍泽的尸体和哀嚎的战马。 久战的疲惫与不断累积的伤亡,早已像沉重的枷锁般拖拽着每一个人的士气。 而此刻,身后这突如其来的致命威胁,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阵列的纪律在无形的恐惧侵蚀下开始松动。 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也失去了往日的效力,督战队手中冷森森的刀锋也在此刻失去了作用。 因为。 就连他们自己,眼底也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动摇。 镶黄旗与镶红旗的军阵,如同被蚁穴蛀空的堤坝,在恐惧的持续侵蚀下,终于开始崩塌。 阵阵喧哗声在两旗残存的军阵之间浮现,紧接着随着声音越发的响亮,恐惧也随之而越发的深重。 靖南军大阵,左翼。 周遇懋骑乘在战马之上,西面发生的一切,全都被他尽收于眼底。 他的神色坚毅,猛然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杀!!!” 靖南军左翼阵线,八千靖南军铳兵齐齐怒吼,他们握紧了手中的铳枪,阵线之上冷森森的铳刺连成了一片。 在急促的步鼓之声,八千靖南军铳兵放弃了射击,挺着手中的铳刺,宛若潮水一般向前蜂拥而去。 无数双军靴踏着染血的泥土,发出沉重而整齐的轰鸣。 雪亮的铳刺在午时的冷阳之下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冷光 一声高过一声的天鹅音在战场的各处不断的响起。 左翼湖广阵两营的靖南军步兵在快速的越过了百步的阵线,他们挺着铳刺,如决堤的洪流般涌入了清军早已经崩溃的阵线之中。 更多的清军陷入了崩溃。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最后一丝纪律的防线。 兵败…… 如山倒…… 在左翼靖南军与八蜡铺的靖南军前后夹击之下,原本士气就已经低落无比的左翼的清军骤然陷入了崩溃。 那些昔日不可一世,挥舞着兵刃耀武扬威的八旗兵,此刻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而逃。 各阵的掩护骑兵们在低沉的号角声之中全线出击。 马蹄声如奔雷般滚过大地,马刀在空中划出冰冷的弧线。 这已经不是一场战斗,而是屠杀。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士气崩溃,组织失序的清军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只能在绝望中被不断压缩、分割、歼灭。 刀光闪处,人头滚落。 铁蹄过处,骨肉成泥。 济尔哈朗愣愣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他眼眸之中方才还燃烧着的疯狂与暴戾,在这一刻已然彻底消散,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死寂。 济尔哈朗的神情绝望,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也不能。 他们败了…… 一众残存的将校惊慌失措的围聚在济尔哈朗的身侧,如同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各式各样的声音出现在济尔哈朗的耳中。 “王爷,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护着王爷,我们杀出一条血路!” “皇上……皇上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有人想要护着他逃离这必死之地,有人则被绝望激起了最后的凶性,想要死战殉国,有人则是在询问中阵发生的情况。 混乱的呼喊和争执环绕着济尔哈朗,却都无法传入他已然一片空白的大脑。 济尔哈朗依旧僵坐在马背上,目光失焦的望着前方不断崩溃的战线…… 左翼清军的崩溃也引发了更大的连锁效应,被围困在口袋之中的清军正黄旗甲兵,也遭受了更大的压力。 更多的靖南军军兵从四面八方加入中央战场,宛若在海洋之中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 铳炮的鸣响声一声高过一声,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 随着黄台吉的倒下,织金龙纛的停滞不前,中央的清军再度陷入了恐慌之中,彻底的失去了阵势,在靖南军从三面的进攻之下溃不成军。 浑厚的战鼓声,一声接着一声。 在鼓点的催动下,靖南军的步兵阵列开始向前推进。 如林的铳刺在残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构成一道死亡之墙,向着溃散的清军稳步压去。 军靴无情地践踏过满地的尸骸和残破的旌旗,溅起混杂着血水的泥浆。 靖南军的掩护轻骑如疾风般漫过战场。 这些轻骑兵灵活地穿梭在溃军之中,手中马刀挥舞如飞,将本已支离破碎的清军阵型进一步分割、切碎。 清军的阵线如同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在靖南军步骑的合力猛攻下迅速土崩瓦解。 左翼与中央的清军彻底陷入混乱,左翼的镶黄、镶红两旗都已经崩溃,两旗的溃兵疯狂的向北逃窜,也让正在正面正在进攻靖南军大阵左翼的正蓝旗部队冲垮。 战场的崩溃,引发了连锁的反应,战败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阿克敦面色如土,他的头盔早已不知去向,细小的发辫散乱地贴在汗湿的头颅之上,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缰绳,控制着战马疯狂的向北奔逃而去。 “滚开!” 阿克敦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拼命的挥舞着手中的顺刀劈斩着挡路的溃兵。 此时此刻,逃命胜过一切,他顾不得什么同袍之情。 马蹄践踏过倒地的伤兵,惨叫声被他抛在身后。 他已经没有功夫去想以后会如何,去想战败的罪责。 阿克敦紧握着手中的顺刀,鲜血顺着顺刀的刀锋不断的向下滑落着。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驱动着身体,不断抽打着战马,向着自认为安全的方向亡命狂奔。 不知奔逃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喊杀声和铳炮声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阿克敦才敢稍稍放缓马速。 阿克敦死紧握着手中有些黏腻的顺刀,温热的鲜血正顺着刀锋不断向下滑落。 他沉重的喘息着,肺叶如同被撕裂般疼痛,口腔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在他的周遭还有数十名同样抢到了战马的溃兵们。 阿克敦下意识的回头望向南面。 他们的身后有着许许多多的溃兵。 他们在广阔的平野之上漫无目的奔逃着。 而更远处,他们逃出来的地方。 从西面漫卷而来的靖南军甲骑已经跃入了阵中,正在进行着最后的扫荡和清算。 风起明末 第638节 那里,已经成为了一座真正的屠宰场。 而他们,是少数从屠宰场中逃出的幸存者。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突然涌上心头,阿克敦控制不住的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中却掺杂着难以抑制的哭腔,血污与泪水在他脸上混合纵横,显得狰狞无比而又无比的可悲。 阿克敦感受着胸腔内心脏剧烈的跳动,感受着呼吸时肺部的刺痛。 这一切,都证明着他还活着。 他终于逃了出去…… 终于…… 不过。 为什么靖南军的那些甲骑,没有朝着他们追来? 阿克敦的心中生出了一个疑问。 “嗖!” 箭矢破空的声音乍然响起。 阿克敦的胸口一痛,他茫然的回过头,看向前方。 前方的平野之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大量的人马。 密密麻麻,满是攒动的马头。 一眼望去,充斥的皆是裘皮制成的衣甲和一张张充满敌意的面孔。 这些人的装束,这些人的样貌,都无比清晰地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分明就是那些此前先行溃逃的外藩蒙古骑兵。 但是……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没有逃到府河的对面,远离这片地狱,而是仍然聚集留在这里? 但是为什么他们没有逃到府河的对面,而是仍然留在这里。 阿克敦的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惑和荒谬感,他的头脑有些迟钝。 为什么他听到弓弦振动的声音。 又为什么,现在有一支羽箭插在他的胸口。 他低垂着双目,看着胸口处正插着的羽箭,满是不解。 为什么? 没有人告诉阿克敦这个问题的答案。 更多的箭矢射中了阿克敦。 阿克敦再也无力支撑着自己的身躯,他从马背之上重重的摔落而下,倒在了冰冷泥泞的草地之上,溅起一片混着血水的泥土。 破碎而痛苦的吸气声从阿克敦的喉咙深处不受控制的发出。 他不想死…… 他实在是不想死…… 泪水从阿克敦的眼眸之中不受控制的流淌而出。 但是命运。 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的改变。 阿克敦此生,也永远也没有办法得知这个问题。 “杀了他们。” 一名虬须黑脸的蒙古将校,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骑弓。 他的目光冷冰,高高在上的注视着那些奔逃而来的清军溃兵,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冷漠的命令道。 下一瞬间,低沉的海螺声便已经响彻了整个府河的南岸。 旋即,府河南岸,数以万计的蒙古骑兵向着从南面仓皇逃来的清军溃兵漫卷而去。 第502章 屠杀 “皇上的龙纛……倒了……” 多尔衮紧握着手中的缰绳,他周遭的一众正白旗将校皆是面色惨白,神情怖然,难以置信的望着中军方向。 原本就混乱的军阵中,恐慌的喧哗声早已连成一片,无法遏制。 中军的变故被他们所有的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靖南军大阵之中,那原本震耳欲聋的铳炮齐鸣声正在逐渐变弱,逐渐稀疏。 而取而代之的,是靖南军各阵不断响起宛若山呼海啸般,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 中央地带靖南军的大阵不断的变幻,一面又一面的明黄色的旌旗倒伏,一阵又一阵的骑兵淹没在步兵反攻的浪潮之中。 多尔衮看到了一切。 他看到了正黄旗的溃败,看到了左翼镶红旗和镶黄旗的崩溃,也看到了正红旗与正蓝旗的逃窜。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巨大的眩晕感一阵阵的袭上多尔衮的心头,让他几乎难以在马背上坐稳。 他一直以来,都盼望着黄台吉赶快闭上双眼,赶快让出那一直坐着的龙椅。 而今,他一直以来的宿愿终于实现。 但是黄台吉,千不该万不该,决不应该死在这里! 死在这济宁城外的败局之中! 靖南军已经吹响了代表着反攻的号角,大量的靖南军步兵,正排列着整齐的队形缓缓压迫而来。 铳刺如林,宛若一道连绵不绝正在移动的钢铁丛林。 “兄长!” 多铎浑身血染,衣甲凌乱,在一众亲骑的护卫之下,从混乱成了一团的正白旗护军骑阵间隙之中飞驰而来。 多铎的脸上混杂着疯狂与不甘。 “再给我一刻钟!” “就一刻钟!” 多铎的神色狰狞,愤怒的嘶吼着。 “我就能……” 多铎并没有说完最后的话,他愤怒的神情在看到了多尔衮那如同死灰般绝望的面色时,瞬间便僵在了当场。 他下意识的顺着多尔衮失神的目光,向着西面的战场望去。 下一刻,多铎的面色也随之骤然剧变,所有的战意和愤怒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熄灭。 他想说的所有话,都被眼前所见的,那预示着彻底失败的景象死死的压回了喉咙之中,一个字也再吐不出来。 “鸣金……” 多尔衮猛地一拉缰绳,毫不犹豫的转身向北。 “收兵!” 一切都已经完了。 龙纛倾覆,黄台吉身死。 各旗损失惨重,再无翻覆之力。 但是,就算是完了! 他多尔衮也绝不会就此放弃,绝不会坐以待毙,任人鱼肉! 只要回到关外,只要回去。 一切都还有希望。 哪怕希望再如何的渺茫,都还是希望。 他们还有机会。 当然。 这机会并非再是如同以往那般。 是什么入主中原,定鼎天下,这样宏图的希望。 而是保全部众,偏安一隅的希望…… 低沉的海螺声在两白旗的骑阵之中回荡着。 在战局之上,他们此前占据着一定的优势,使得两白旗的大阵尚且稳固。 但是中阵、左翼两方的崩溃,已经让恐慌在各阵之中萦绕,军心已然动摇。 多尔衮极其清醒,他知道此刻任何试图集结部队、稳住阵脚的努力都是徒劳,只会被随后涌来的靖南军主力彻底吞没。 他做出了一个冷酷而果断的决定。 多尔衮甚至抛下了自己的主帅大纛,将指挥权和对靖南军追兵的阻击任务交给了副手,命令其做最后的抵抗以为撤退争取时间。 不得不说。 风起明末 第639节 多尔衮在此刻所有的决定,都是无比的理智,无比的正确。 多尔衮抛弃了大部分的军队,只为了保住最核心的力量和自己的性命。 “报!!” 一名前锋哨探飞马而至,脸上带着惊惶,而他带来的消息让多尔衮本就沉重的心绪更是猛地向下一沉。 “靖南军河南镇第八师的部队正在北上,其部先锋骑兵约三千之众,正在强渡泗水!” 多尔衮的心绪急转,靖南军的动作比他想象的之中要更为快速。 这个消息意味着,他们预想中的撤退路线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威胁。 沉往正试图堵死他们退回北直隶,进而出关的道路。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还未等多尔衮对此消息做出反应,一名衣甲染血、神情惊怒交加的将校从侧翼疾驰赶来,带来了一个更为致命、更令人心寒的消息。 “外藩蒙古……倒戈了……” “那些狗东西,堵在了我们的后面!”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他们没有去想为什么外藩蒙古会突然倒戈。 因为这一切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都毫无意义。 他们现在需要思考的是如何能够从这混乱的战场之中逃出生天。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多尔衮。 他们的心绪混乱,他们的心中恐惧,他们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心中的惶恐。 外藩蒙古的突然倒戈,意味着他们即将陷入前后夹击的绝境之中! 多尔衮紧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 在极度的困境之中,他的心中反而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清明。 他虽然不敢相信这一条消息。 但是事实胜于雄辩。 当多尔衮领着一众亲从越出骑阵,向着西北面望去之时。 他亲眼看到了在府河南岸的郊野之上,大量的蒙古骑兵正在无情的砍杀着从主战场败逃下来的清军溃兵。 外藩蒙古的临阵倒戈明显是早有预谋。 恐怕…… 在关内的局势逐渐紧张,大量外藩蒙古的部众被强行征召入军之时,当靖南军带来的威胁越发的强大。 那些外藩蒙古的台吉,暗地里就已经和靖南军取得了联系,甚至可能达成了某种秘密的协议。 那些首尾两端,该死的墙头草! 多尔衮的心绪更沉,漠南诸部倒戈,不仅仅是逼迫着他们快要走到了绝境,更是让关外的局势对于他们越发的不利。 就算真的能够逃回关外,仅凭着收拢侥幸逃散的部众,还有关外留守的兵马,只怕是也难以为继。 “那些蒙古人,不会敢来找我们的麻烦。” 多尔衮的目光清明,虽然有众多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之中浮现,整个过程所花费的时间不过是在几息之间。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便下令部队继续向着东北的方向继续撤离而去。 事情也如同多尔衮的预料,战场后方的那些外藩蒙古骑兵只是将屠刀对准了那些溃逃下来的逃兵。 在看到了他们这支仍然建制尚存的兵马之后,极度默契的选择了无视,甚至主动让开了一定的通道…… …… “多尔衮逃了……” 代正霖牵引着战马,前行了数步,立在了陈望的侧后方,禀报道。 陈望的目光只是向着东北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微微颔首。 “知道了。” 陈望的神情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彷佛对于外藩蒙古放过多尔衮这件事毫不在意。 而事实上,陈望也确实毫不在意。 “多尔衮……” 陈望的目光向北,他甚至没有多看逃离的多尔衮一眼。 等到后面,他们终究都会明白。 一切的挣扎。 都只是徒劳无功的。 “让陈功不要再领兵追击,就停在孙时铺的南面,多尔衮既然想走,那就放他走,但是两白旗的军兵,却是不能走。” 胡知礼那边,陈望早就已经下达了命令。 不过不是拦截多尔衮的命令。 胡知礼的主要任务,是带领部队,阶段两白旗溃兵往东北逃窜的道路,将其与其他清军一起围困在济宁的东郊平野之上。 不过多尔衮想要从东北逃走,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起码要再丢下大半的兵马。 陈望的目光停留在了府河南岸郊野之上那一面接着一面的黑色军旗。 那些军旗的所有者,正是外藩蒙古的部众。 “传令给固穆,让他派遣一支骑军,往东协同绞杀清军两白旗的溃兵。” 固穆,是蒙古土默特部的右翼的札萨克。 札萨克,大概可以理解旗主。 黄台吉压服漠南诸部之后,将漠南诸部划分为若干旗,每旗设札萨克一人统管军事、行政与司法。 土默特部是漠南蒙古之中,颇为强盛的一个部落。 崇祯八年时,黄台吉将归附的土默特部编为右翼旗,由鄂木布楚琥尔任右翼旗首任札萨克,统领九十七个佐领。 东翼旗土默特部,早在崇祯元年便在其统领善巴归附后金,比鄂木布楚琥尔更早。 而固穆,则是鄂木布楚琥尔的儿子,在鄂木布楚琥尔死后,继承了右翼旗札萨克的职位。 现在府河南岸统领着一众外藩蒙古的首领,正是固穆。 事实上,也正如同多尔衮的猜想那样。 外藩蒙古之中,早就和靖南军彼此之间暗通曲款。 陈望一方面在军事调整部署,不断的给予清军压力,同时也派出使者,暗中与被强征入关的外藩蒙古诸部接触。 陈望很清楚。 在这个时期,清庭对漠南蒙古的统治并非铁板一块。 核心同盟是科尔沁部、喀尔喀等部,这些部落与爱新觉罗家族有长期频繁的政治联姻。 但是更多的蒙古部落是慑服于清军的强盛而被迫臣服。 这也是为什么清军虽然占据了漠南蒙古,但是在入关之时,兵马却是并没有增长太多。 察哈尔部,作为曾经的蒙古共主,林丹汗的部众在崇祯八年年被迫投降。 虽然其子额哲被封亲王,但这种臣服充满了屈辱和不甘。 清廷对察哈尔部最为警惕,管控也最严。 清廷对这些部落的信任度较低,在入关这种关键战役中,不会将其作为主力征调,甚至还会防范他们。 这一次的大规模征调,很大程度上是黄台吉的无奈之举。 由于入关后战事进展远不如预期顺利,兵力损耗严重,黄台吉不得不向这些部落施加压力,强行征召其部众入伍。 为了安抚他们,黄台吉甚至还给予了大量的金银、布帛、盐铁等作为补偿。 如果战事顺利,清军一路高歌猛进,这些外藩蒙古诸部确实不敢轻易挑战清廷的威严。 大概率会继续保持着一贯的表面恭顺与谦和,安心充当辅助角色。 但实际上的情况却是恰恰相反。 清军在入关之后,面对着靖南军的顽强抵抗和凌厉反击,接连受挫,进展缓慢。 不仅没有办法掌控重要关隘要地,甚至连关宁都没有办法打下来。 在连番的战事之中,外藩蒙古诸部的兵马常常被用于当作炮灰和前锋。 满蒙八旗的军兵一直保持着高人一等的姿态,驱使他们犹如奴隶牛马。 驱使他们犹如奴隶牛马,动辄打骂呵斥。 这一切,都让外藩蒙古诸部一众首领心中的不满与抵触情绪不断累积、加深。 这些情况,陈望自然都是一清二楚。 外藩蒙古诸部与清廷之间脆弱的纽带,只不过是建立在武力和利益之上。 所以陈望早早的便派人与外藩蒙古诸部开始接触。 固穆,就是他们一同推举出来的共同统领。 不过乾坤未定之时,外藩蒙古诸部在大战的初期仍然还是站在清军一面。 而陈望也从来就没有将决胜的希望寄托于外藩蒙古的反水。 他要的,至始至终,都只是在清军主力遭遇惨败之时,外藩蒙古的倒戈一击,彻底的将清军的主力绞杀在济宁东郊的旷野之上。 陈望之所以选定济宁东郊作为决战的主战场,一直以来都是以这样考量的来行事。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济宁东郊的旷野之上响彻。 风起明末 第640节 济宁东郊正面的清军已经全线溃败,数以万计的清军此刻已经完全丧失了所有的组织和斗志,在靖南军两翼骑兵如同驱赶羊群般的追击下,正在向着北面仓皇奔逃,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南面。 在一声声极具节奏的步鼓声中,靖南军的步兵们正在重整阵线。 很快,他们便再度排成一道又一道整齐密集的的赤色队列,汇聚成一片接着一片的赤色浪潮。 各阵之中的掩护骑兵各列军阵,宛若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蛟龙一般,纵横在清军的溃兵浪潮之中。 他们不断挥动着手中早已染满鲜血的屠刀,高效地进行着包括驱赶、杀戮、切割阵型等一系列的工作,进一步加剧着清军的崩溃。 而在北面。 外藩蒙古诸部的轻骑,也同样举起了手中的马刀,无情的屠杀着奔逃而来的清军溃兵。 他们比起靖南军追击的部队更为的凶狠。 长期以来所承受的压迫和歧视,此刻化为了愤怒的火焰和报复的欲望。 第503章 恒持此志成永志,百战问鼎开太平 济宁东郊。 府河。 四月的府河,河水冰冷蚀骨。 大量溃败的清军军兵在河滩上拥挤在一起。 此刻的府河南岸早已是彻底化为一片绝望的炼狱。 大量溃败的清军军兵如同无头苍蝇般拥挤在泥泞的河滩上。 人挨人,人挤人,乱成了一锅滚烫的热粥。 嘶吼声、哭嚎声、咒骂声与冰冷的河水奔腾声交织在一起,令人窒息。 不时有倒楣的军卒在疯狂的推搡中被挤落进汹涌的府河之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吞没了他们的惊叫,只有少数人能在湍急的水流中挣扎着露出头来,徒劳的向着近在咫尺的舟船伸出手臂。 在他们的身后,靖南军步卒的军阵正在不断的挤压着有限的空间。 外围的靖南军的步兵们并不急于发起白刃冲锋。 眼前的场景太过于混乱了。 数以万计绝望的溃兵拥挤在狭小的河滩上。 贸然投入阵型严整的步兵进行近身清剿,很可能在极度混乱中遭遇溃兵绝望的反扑,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所以他们只是保持着严整的队形,在阵阵军号中,慢条斯理的向着清军的溃兵射击着。 “砰!砰!砰!” 排铳的轰鸣声在河滩上空此起彼伏,靖南军的每一次齐射,都能够在溃败的清军之中引起一片片绝望的惨嚎和更加疯狂的推挤。 这种高效的杀戮,驱使着更多的溃兵逼向府河,加剧着岸边的混乱和踩踏。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这些溃不成军的清军军卒疯了似的想要逃离这片死亡之地。 他们蜂拥着扑向那些停靠在岸边的为数不多的舟船,不顾一切的向上攀登。 人群极度拥挤,为了抢先登船,人们互相拉扯践踏。 已经登上了船的军兵,惊恐的看着后方漫山遍野追来的靖南军,却没有半分想要抵抗的信息。 他们只想赶快开船渡河,逃离地狱。 然而,更多没有登船的军兵怎甘心生还的希望就此离去? 汹涌的人群不断的起伏,未登船的军兵拼命的抓住船沿,甚至跳入水中试图爬上船。 两方的军兵都已经是红了眼睛,彻底失去了理智。 舟船上的军兵为了自保,为了能让船开动,拿起手边能用到的一切武器——船桨、顺刀,甚至是拳头。 疯狂的劈砍和击打着水中和船沿那些试图攀爬上来的人。 “滚开!” “别上来,船要沉了!” “让我上去,求求你们!” 哀求声、怒吼声、惨叫声、落水声、兵刃入肉声,在冰冷的府河上空回荡。 不断有超载的舟船在疯狂的推挤和挣扎中失去平衡,被猛然掀翻。 不断有军兵惨叫着从倾覆的船体上摔落于汹涌冰冷的府河之中,瞬间被浊浪吞没。 那少数十数艘舟船侥幸避开了蜂拥而至的人群。 但又有的舟船因为严重超载,吃水极深。 刚刚行驶出一段距离,便被一个不大的浪头打来,便剧烈摇晃倾侧,最终也没有逃过覆没的命运,将一船人的生还希望彻底葬送河底…… 府河南岸到处都是争抢着舟船的军兵,但更多的清军溃兵则是如同发现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疯狂涌向那几座简陋的浮桥。 河面之上。 原本用于通行的浮桥此刻早已扭曲变形,上面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想要过桥的清军溃兵。 清军的溃兵们如同蚁群般蜂拥而上,拼命的争抢着那渺茫的渡河机会。 在经历了蒙古轻骑兵的数番绞杀之下。 府河南岸的清军已经彻底的溃不成军了,完全失去了建制,大量的军卒惊慌失措的拥挤在河滩的地带。 越来越多人不顾一切的挤上了浮桥,但过渡所用的浮桥,它所能承载的重量毕竟是有限的。 浮桥的吃水线变得越来越深,众人也发现了这恐怖的情况,但没有人愿意在此刻后退离开浮桥。 人群疯狂的涌动着,不断有人被从桥边挤落水下,发出凄厉的惨叫,旋即被冰冷的河水吞没或被人潮践踏。 又不断有后来者踩着同袍的身体甚至头颅,向着浮桥涌去。 南面。 靖南军的铳炮声不断的鸣响着,更是加剧了溃兵的恐慌。 这些惶恐绝望的溃兵如同潮水般向浮桥涌去。 在生死关头,所有的人都被求生的本能和对于死亡的恐惧所吞噬。 无数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摇摇欲坠的浮桥,每一寸桥面都成为兵卒们用性命争夺的战场。 浮桥四周皆是一片殷红,流淌的血水甚至已经快要染红了水边的水面。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水汽,令人作呕。 浮桥旁,此时早已是一番宛若人间地狱一般的景象。 在那些还活着的人,脚下是无数被踩出青白脏器的,几乎被践踏成不成人样的尸首。 有些尚未断气的伤兵还在尸堆中抽搐,却很快被更多的后来者踩踏着毙命,最终淹没在血泥之中。 随着越来越多的溃兵登上浮桥,其中一座规模较小的浮桥率先坚持不住,被汹涌冰冷的府河河水所吞。 惊恐的惨叫瞬间被汹涌的浪涛吞没,绝望的哭喊在府河之中蔓延。 落水者们在激流中挣扎,很多人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河水吞没。 府河湍急的水面之上,浊浪翻滚,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无情的拍打而来。 汹涌的浪头劈头盖脸的打下,裹挟着泥沙和绝望的人们沉入水底。 四周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嚎声,每一聲都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命的眷恋。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清军的一众溃兵头顶。 河对岸的安全地带。 明明只是不过数十米。 此刻却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府河南南,靖南军中那此起彼伏的尖锐哨音犹如催命的信号,那一道道赤红色的旗帜就像是九幽地府之中招魂的灵旗。 陈望骑乘在枣红马,停驻在一座临时堆积起来的土丘之上,冷眼看着府河南岸那些抢渡的清军溃兵。 他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历史上松锦大战,八镇兵马惨败,在撤退的路上,又遭遇清军伏兵,兵溃军散,不少残兵逃至沿海的海滩之上。 清军步骑合围而来,将其团团围住,明军残部于绝境之中,犹自背海列阵,与清军做最后殊死之战,一时竟僵持不下。 然而海水突然上涨,潮汐汹涌而来,清军以重兵围困海滩,静待潮水吞噬一切。 明军久战疲惫,突围无望,身陷水陆绝境,尽没于海水之中。 《沈馆录》记载: “二十五日戊辰,汉兵连夜出去,欲向杏塔,清人截其归路,步骑数万缩入海边,为清人所击,潮涨渰死,陆海积尸甚多……” “……清人三日搜杀,极其惨酷,而汉人视死如归,鲜有乞降者。” “拥荷其将,立于海中,伸臂翼蔽,俾不中箭,不失敬礼,死而后已,此事清人亦言之。” 但是与眼前混乱成一团,争先恐后想要渡河逃生的清军溃兵不同。 那些明军的溃兵,在潮水上涨,清军压来之际,依然簇拥着他们的将领,用身体试图为其阻挡箭矢,就此被汹涌的潮水所淹没…… 或许在这个世界,在冥冥之中真有定数,万事万物也真有联系。 崖山一役,十万军民同生共死,赴海而亡,南宋就此灭亡。 松锦大战,明军残部被困海滩,迎水而没,也就此葬送了明帝国挽回危局的最后希望。 水,曾孕育华夏文明,载舟远航,拓土开疆。 水,也曾吞噬家国社稷,载覆之间,断送乾坤。 风起明末 第641节 汉家的儿郎们,似乎总与“水”有着宿命般的纠葛——因水而兴,又因水而亡。 这滔滔的江河,潮涌的海洋,既可是滋养民族的母体,亦可成为埋葬王朝的墓穴。 万千思绪如暗流般在陈望的脑海中交汇奔涌。 他的目光掠过府河畔血腥的混乱景象。 而今,河畔场景宛如历史倒影一般呈现在他的眼前。 只是执刀者与被戮者,已然易位。 而今,在这济宁府河之畔,水波再次被鲜血染红。 历史的场景正以另一种方式重现。 …… 长天染绛,丹阳烁烁。 日暮西山,血红的晚霞映照着血染的大地。 天地间一片赤红,难辨霞光与血污。 尸横遍野万籁俱寂。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伴随着最后一阵零落的铳响,府河南岸的河滩上,最后几名跪地求饶的清兵也栽倒在泥泞的血潭中,再无声息。 殷红的晚霞映照在陈望的双眸之中。 寒风凛冽,冰冷蚀骨,旌旗被吹动的猎猎作响萦绕在陈望的耳畔。 空气之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以及难闻的破败之味。 地面之上的草地已经是被鲜血所染红和侵湿。 泥泞的河滩之上除却此前淤积的雨水,还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血水。 原本这里的土地就已经是因为连绵的阴雨而行走困难,此时又经过了鲜血的侵染,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积其间,每踏出一步都需格外小心,否则极易被绊倒在这片死亡沼泽之中。 天地无言,唯余死寂。 陈望环顾四周,一众军兵们皆是持铳肃立。 无数道目光穿透血色暮霭,尽数聚焦于他一人之身。 陈望的目光缓缓的从河滩之上各个阵线之上的军兵们脸上扫过。 一张张被夕阳照的赤红,神情各异的脸庞在他的视野之中渐次浮现。 一双双被鲜血映的血红,神色不同的双眸在他的视界之中慢慢显现。 更远方,一众骑兵被落日的余晖照耀着,林立在郊野之上,万千的旌旗在河风中低垂轻荡,旗面上凝固的血渍与赤红的霞光交融在一起。 天边的晚霞犹如被鲜血染红了一般妖异。 陈望举起了手,身后的一众按刀持弓的亲从甲卫皆是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而陈望,也停在了他们的最前方,独自站立在尸山血海之中。 河风轻柔,缓缓的吹过了陈望的脸颊。 陈望凝望着身前残破不堪的战场。 耳畔细微的风声,竟让陈望始终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结束了。 一切。 终于都结束了…… 八年的风霜,八年的挣扎,八年的血泪。 一切,在此刻终于都结束了。 所有的牺牲与坚守。 在这一刻终于画上了句号。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活着是最简单的事,但却又是最难的事。 在时代的洪流中,每个人都只是被裹挟着向前,就算是拼命的挣扎,仍然显得极为无力。 波涛汹涌,水流湍急,稍有不慎,便是身死人亡。 陈望的手指缓缓收紧,牢牢的握住了腰间的雁翎刀。 冰冷的刀柄上传来的触感,让陈望的头脑越发的清明。 命运。 现在终于被他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但是陈望此刻的心中,却是没有多少的喜悦。 那万众瞩目象征着至高权力的至尊之位,距离他已仅有一步之遥。 但是,未来的路又该如何去走? 他的心中反而一片沉静,甚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沉重。 他到底不是那心狠手辣,能视万民为草芥的枭雄。 这一路而来,那些跟随着他的军兵,有太多的人倒在前行的道路之上。 陈望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长叹了一声。 他松开了一直紧握着腰刀的手,解下了挂在腰间的筚篥。 哀婉悲凉的筚篥声如泣如诉,缓缓的漫过尸山血河。 北国吹来的冷风卷着乐音盘旋而上,越过了无数残破的旌旗,拂过那些倒在前行路上永远沉睡的年轻面容。 深沉的筚篥声在寂静的黄昏之中缓缓的传扬, 千百年间,长城内外,不知多少忠魂埋骨荒原。 最终伴随着他们的魂归天地的,都是这悲伤婉转的筚篥声。 伴随的深沉悠远的筚篥声,靖南军的军阵之中低低的歌声也随之传出。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起初那歌声很是微弱,只是几个老兵沙哑的低吟。 不过紧接着更多的人加入了起来。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军歌低吟,不复战前的昂扬。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那明明是得胜之时才会唱响的凯歌,但是此刻却蕴含着浓烈的悲伤。 “上报国家兮,下救黔首。” “杀尽虏寇兮,手足同仇!” 云渺渺。 水茫茫。 陈望缓缓放下筚篥,任由最后一丝余音没入血色的黄昏,喃喃轻语道: “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万国明。” “朗朗浩浩照长夜,掩尽微微无数星。” “滔滔宏愿因之起,挺躯来济苍生灵。” “恒持此志成永志,百战问鼎开太平。” 第504章 席卷 苍穹放光,东方骤白。 璀璨金芒刺破层云,犹如一柄锋锐的宝剑劈开昏晓。 旋即,万丈霞光奔涌而出,顷刻之间已是涤尽了天地阴霾。 远方的原野,正托着那初生的旭日一步一步向上升起,将夜露未晞的旷野染的金红一片。 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之下完全的显露了出来,那往昔遮蔽着天空的阴云早已散去。 没有了阴云的阻碍,耀目的金光毫无阻碍的洒落于地。 旷野之上,再无一丝阴翳阻隔。 煌煌的天光如瀑倾泻,照耀着每一寸历经战火洗礼的土地。 陈望策马徐行在官道的旁侧,晨晖为玄甲镀上流金。马鞭轻垂间,众将簇拥其后,铁甲寒光与朝霞交相辉映。 在登上了一处略高一些的土丘之后,陈望勒住了前行的战马,官道之上的景象被他尽收于眼底。 无数身着赤甲,头戴赤盔的军将行走在官道之上,他们的斗志昂扬,朝气蓬勃,那沛然之势哪怕就是与东方的那一轮刚刚升起的旭日相比,气势亦是丝毫不逊色半分。 赤甲如潮,缨盔似火,绵延十数里的行军队伍宛若巨龙在平野之上蜿蜒。 一面面各色旌旗在强劲的晨风中猎猎鼓荡,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沉闷的脚步声汇成一片隆隆远去。 卷起的滚滚烟尘弥漫天际,连天边的太阳的光芒都被其遮掩,显得有些暗淡无光。 风起明末 第642节 春日的太阳温暖和睦,它没有盛夏那般灼人的热浪,也褪去了寒冬时节的冷冽。 照耀在人的身上,只让人感觉温暖无比。 陈望缓缓伸手,接住了一捧阳光。 臂甲的甲叶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耀目不已。 温暖的阳光洒在了旷野之上,也落入了靖南军的军阵之中,落在了每一名靖南军军卒的身上。 入目之处皆是一片赤金,犹如落入了赤金汇聚而成的海洋之中。 他们的衣甲之上仍然沾染着济宁带来的尘土,还有许多未有洗去的泥泞与干涸的血迹。 他们的神情疲惫,但是他们的眼眸之中却是充斥着神彩。 劲风呼啸,掠过阵中,无数赤红色的旌旗在疾风之中猎猎而动。 入目之处,犹如奔腾的黄河一般,气势昂扬。 济宁之战,已经过去了五日的时间。 清军主力云集在济宁,共计十七万之众。 靖南军于济宁东郊大破清军主力,杀伤五万余众,余众皆降,府河血染,河水积尸甚众,漂流数日不绝。 济宁城东与济宁城内清军听闻主力战败,径直往北奔逃而去。 陈往又命外藩蒙古衔尾,一路追杀,又杀万人,俘虏两千余众,余众奔逃不知所踪。 而靖南军仅仅只是付出了八千余人的伤亡。 这些伤亡,基本也都是出现在左翼的兵马,和中央作为诱敌的河南镇两师之中。 陈望目光向前。 远方的平野的尽头,一座巍峨城池正静静矗立的在哪里。 崇祯十一年的时候,他便已经来到过这里。 那座城池的名字。 叫做济南。 只是。 曾经的济南,却和现在的济南,已经完全不同的两座城池。 这座历史上本该消亡于戊寅之变的古城,虽因时运流转暂得喘息,却终究未能挣脱宿命的罗网。 但是它终究没有能够逃过既定的命运,在最后终究还是被战火所毁灭。 清军攻陷济南,焚杀官兵绅弁数十万人,将整座济南付之一炬。 幸存者谱写县志,记载了济南城破之后的惨状,字字泣血: 家余焦壁,室有深坑,湖井充塞,衢巷枕藉。 寥寥数语,惨绝人寰。 道不尽那人间地狱的惨状。 陈望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缰绳。 曾经他奉命勤王,来到北国之时,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营将,所领的部众不过三千。 在狂风暴雨之间,纵使是竭尽了全力,却也没有办法力挽狂澜,只能是因势利导,勉力周旋。 而今,五年过去,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切,都已经改变。 他已经不再是在时代的洪流之中挣扎的小卒。 亿兆之民的景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陈望……” 陈望低声呢喃着自己的名字。 历经八年风霜,转战万里之遥,距离平定天下的目标越发的迫近。 现在,他也已经走到了时代的十字路口。 前路仍旧弥漫着深重的迷雾,他也不知道自己应当带领着跟随在他的身后的众人走向何处。 但是,这一路行来,他的眼眸之中已经没有了此前的迷茫。 他没有辜负他的名字。 他已经上陈了天下万民的景望,恢复中华之日近在眼前。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为了掌握足以撼动天下的权柄,为了积蓄扫荡乾坤的力量,他做出了太多重大乃至残酷的决定,甚至是……不折手段…… 很多的事情,传于后世。 都会让人质疑,让人讥讽,甚至让人唾弃。 他的手上,沾满了血腥,不仅仅是敌人。 他对不起很多人,对不起因他决定,在饥荒与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百姓。 对不起杨嗣昌,也对不起卢象升,更对不起那位一直以来亦师亦友,作为他仕途恩主的孙传庭…… 也对不起这天下许多的百姓。 或许再来一次,他能做得更好,能够救下更多的人。 但是陈望的心中却是没有任何的后悔。 他选择了道路,并坚定的向前。 他不是圣人,他不是神明,他只是一个被时代推上浪尖的普通人。 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有着作为人的局限,他没有办法预料所有的情况。 他能做的。 一直以来。 都只有竭尽全力。 他也确实竭尽了全力。 是非功过。 皆由后人评说。 耀目的金光,灼的陈望的双眸难耐,引得陈望的思绪发散。 不过现在却还并非是感慨伤怀的时候。 天下未定,还有很多的事情,在等待着他的处理。 “青州战报!” 近侧,参谋武官的声音打断了陈望的发散思绪。 陈望放下了手臂,重新握紧了座下战马的缰绳,平静道。 “念。” 近侧的参谋武官干练的行了一个军礼,而后正声汇报道。 “敌酋阿济格闻听济宁战败之消息,已率精骑万余星夜北遁,余众四散奔逃,为我军所败。” “宁武伯左良玉已领兵收复青州府全境,斩真夷首级八百五十七级,余众首级两千五百六十颗,俘虏敌军万五千人。” 第一批封爵的领兵将领,基本全是由陈望拟定,封赏都是直属的亲信,除去马祥鳞之外,汉中镇一系领兵一方的将校,以此巩固势力。 左良玉是第二批获赐封爵的。 左良玉自崇祯初时,便领兵南征北战,战功其实赫赫,威望颇高,只是后来逐渐骄纵。 但是陈望并没有忘记左良玉,左良玉在他作为营将之时,也曾多有照顾。 与左良玉一同封爵,还有作为东南沿海霸主任为福建总兵的郑芝龙,以及几名在南京陷落之后领兵抵御万民军的将校。 同时也对在此前战死在松锦、京师等地的将校,进行了追封。 陈望其实是想驳掉郑芝龙的爵位封赏。 毕竟郑芝龙首尾两端,历史上清军入关之时,正是因为此人的胆怯,才使得东南抗清的局势一蹶不振。 但是在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 如今天下未定,水师不精,终究还是要暂时稳住郑芝龙。 等到日后腾出手来,再来收拾郑芝龙也完全不迟。 大局已定之日,便是清算审判之时。 郑芝龙横行东南,根本难以经住查询。 先行降低其戒心,到时候骗其上岸,只需要些许军兵,便可以将其拘捕。 到时候水师羽翼已成,国家安定,郑芝龙麾下诸将也难以掀起风浪,自然臣服。 “四月十五日,宁武伯整军领兵北上,进抵济南府北之武定州,诸州各县,皆传檄而定。” “探得,敌酋阿济格所率部众,于同日已过天津。” 陈望微微颔首。 阿济格逃走的事情,也在陈望的意料的之中。 “阿济格所率部众尽皆精骑,宁武伯持重而为,处置妥当,传命嘉奖。” 为了济宁之战的胜利,陈望几乎将各镇的精骑都调到了济宁的战场之上。 “令其固守济南府,清剿溃兵,安抚流民。“ 陈望语气平淡,如古井无波。 左良玉的麾下虽然有将近五万的大军,但是实际上骑兵连六七千人都不到。 青州战事本就胶着,此前双方在府城之下已经激战月余,一只都未有分胜负。 风起明末 第643节 甚至连前营主将李万庆都战死在青州府内。 马士秀,杜应金两将也在与清军的交战之中阵亡。 左良玉带领的偏师,虽然有五万众,但是到底还是旧军居多,武备不足,能打出这样的战果,已是殊为不易。 阿济格并非是因为军败逃离,而是因为得知了济宁主力的战败消息,知晓再不逃到关外,便会遭遇合围的危险。 因此阿济格选择了壁虎断尾,只带领着麾下的精骑撤走。 阿济格虽然撤走,但是麾下骑兵仍然有万众,左良玉此时追击,根本难以讨得任何的好处,甚至若是清军反戈一击,还会损兵折将的风险。 “将两地捷报通传南国,上陈于陛下,如今建奴退却,北国凋零,恢复各地民生为当务之急,请派官员督理……“ 如今陈望麾下兵强马壮,毫不缺乏精兵强将,哪怕是如今实际上他才是掌握着明庭至高权力的人,但是却没有多少可用的文臣。 治理国家,恢复民生,还是需要现在的朝廷。 不过,在不久的将来,这些一直以来掌握着朝廷命脉和话语的文臣学阀,也将会退出历史的舞台。 在汉中府、开封府、郧阳府、襄阳府还有徐州府五府,陈望已经命人建立起了新的学校。 寒门的学子、军卒的遗孤们正在努力的学习者。 在五府试点的新学已悄然生根。 那里不教八股文章,而是传授农政、水利、算学、格物等实用之学。 当第一批通晓实务的学子走出校门,便是千年科举沉疴覆灭的开端。 等到这些学生,从这些学校开始毕业。 那些文臣学阀们的仕途,也就将彻底的走到尽头。 那些盘根错节的文官集团绝不会坐视变革。 陈望的心中清楚。 但是那些文臣学阀的反抗,陈望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 至始至终。 他的根基,都不在于他们。 从汉中练兵伊始,他的根基就深扎于黔首黎庶。 他麾下的军兵,他麾下的将校,他麾下的官员,几乎都是最为普通的百姓。 “陈功和曹变蛟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陈望没有在政事上花费太多的时间。 现在还并非是治国理政的时候。 北国还没有全部收复,西北之地仍在李自成的掌控之下。 听到陈望问起陈功那边的军情。 代正霖僵硬的神情也是有了变化,他的眼眉之中也带起了一丝的轻松。 “昨日午夜,信使传报。” “曹总兵领兵已过大名府,往真定府而去,各地州县皆已改易旗帜,清廷委任之官员已被悉数诛杀。” “宣武伯领兵一路北上,一路长驱无阻,建奴全线崩溃,一众州县皆被放弃,传信而来之时,宣武伯已经领兵驰入河间府内。” “算算时间,此时宣武伯已经领兵抵达河间府南的景州。” 代正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既而禀报道。 “北国情报司传来消息,经由中军部相互映照查实。” “多尔衮一路北上,星夜奔逃,在河间府内发现其踪迹,其部在交河县大肆掳掠,于十三日黄昏再度北上。” “经由推断,所部撤离路线,应当是经由河间、过保定、北上京师,欲从蓟镇边境出关。” “情报司已持固穆印信,一路加急北上,依照多尔衮北上之速度,应当能够使得漠南蒙古诸部提前得知消息,派兵拦截。” 陈望转目北望。 北方的尽头,是烽烟还未燃尽的幽燕之地。 多尔衮和阿济格逃得了一时,却是逃不了一世。 现在这个时间,派去关宁那边传信的信使,也应该快要到了…… 第505章 手扶日月,照临寰宇 崇祯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日。 京师南郊。 永定门南。 赤红色的旌旗联绵不绝,汇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怒潮,遮蔽了广袤的郊野, 雪白色的军帐星罗棋布,如同骤然降下的新雪,在春日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盈满了每一寸可见的草地。 帐阵森然有序,绵延竟达十数里。 雪白的军帐与赤色旌旗交相辉映,构成一幅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壮阔画卷,肃杀之气直冲霄汉。 层层叠叠的军帐铺展,密密麻麻的帜幡林立。 而在这片军帐与戟戈之海的中央,一顶尤为庞大、以青色幕布制成的军帐巍然矗立,如同群星拱卫的北辰 帐门的前方。 三面高大的赤红色的旌旗迎风飘摇,猎猎而动。 大帐之外,一众罩袍束带顶盔贯甲的靖南军甲士皆是按刀挂弓沿帐林立。 明盔之下的目光锐利如鹰,赤色的战袍映着鳞甲寒光,凌厉的杀机自其周身缓缓流淌而出。 纵然是清军已然北逃,整个北国皆已慑服,他们也身处于整个大营最为核心的地方,但是这些守卫在帐外的甲士却是并未有半分的懈怠。 中军帐内。 众将列坐其中。 但是却是人声寂寥,沉寂冷漠。 四月的京师,仍旧没有彻底的褪去寒冷。 陈望的身躯微俯,他的身前帅案并没有放着一直以来放着的帅案,而是放着一盆炭火。 整个帐中,只能听到炭火盆中木炭燃烧所发出的噼噼啪啪的作响声。 陈望抬起手,卸去了沉重的明盔,将其随意的放在了脚边。 厚重的甲胄在入帐之前便已经被陈望解下。 陈望穿着赤色的蟒袍,注视着脚下发出散发着微微红光的炭盆。 赤红色的蟒衣在炭火映照下泛着暗红。 炭火盆驱散了帐内的寒意,暗红的火光照耀在陈望的脸庞之上,泛着妖异的红光。 跃动的光影投在每一位凝神贯注的将领脸上,所有人的眼眉皆是低垂。 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 陈望才终于是有了动作。 陈望收回了回暖的双手,缓缓的抬起了头,看向帐内的一众将校。 一众将校也都注意到了陈望的动作,当下皆是挺直腰背,低首垂目。 陈望的目光由左至右,将一众将校的脸庞全部都尽收于眼底。 陈功坐在左首首位,穿着一身骑兵的罩甲,无论是按照军中的职位还是按照远近来排,陈功都是理应坐在这第二的位置。 而右首的位置,应当是作为湖广镇总兵的定远伯周遇懋,不过此时右首的位置,坐着却并非是周遇懋,而是左良玉。 左良玉虽然此前作为南国诸镇之首,在朝廷之中的官职和散阶确实是仅次于陈望。 但是陈望在整编南国诸镇之后,左良玉仅作为一师之长,掌管不过一师之兵。 朝廷的官职,在靖南军的序列之中并不重要。 现在作为河南镇镇守总兵官的陈鸣,在此前仅仅只是一名游击。 陈望将陈鸣调至河南镇内,统管一镇,将他的名单加入其中。 陈鸣只凭借着这一点,便一跃取代了陈永福成为了河南镇镇守总兵官,加封伯爵。 实际上,陈鸣甚至没有多少的战功。 仅仅是因为陈望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来统管河南镇下的军兵,便得以拜将封爵。 这样的封赏,自然是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但是那些争议并无用处,兵锋之下,强权自握。 各镇各军,也无有异议。 在一众军校的眼中。 陈望。 便是天命! 天命。 这个世间,如果真的存在着天命。 那虚无缥缈的天命。 此刻无疑。 正加于陈望的身上! 风起明末 第644节 值天下昏暗,万民哀叹,国家困顿,日月黯淡,社稷危若累卵,倾覆灭亡近在咫尺。 是陈望。 万里转战,平七十二营,荡南国叛军,北逐建奴克复北国,还于旧都,一雪中国数十年以来之耻辱。 是陈望。 带着他们。 真正的做到了这个世间几乎没有人能够完成的事迹。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如今的陈望。 虽然在名义仍然只不过是小小的侯爵。 但是谁不知晓? 掌握着如今天下最大权势的人,到底是谁? 若是没有陈望。 那关外凛冽的清凤,早就已经横扫了整个九州。 日月黯淡无光,怎么可能还能照耀整个整个寰宇? 正是因为陈望,手扶着日月,才使得日月的光芒仍旧能够存在。 陈望的目光向左,看向坐在右侧的左良玉。 左良玉感受到陈望的目光投来,他没有任何的迟疑,低垂的头颅再度往下。 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的向着曾经后辈低头的不甘。 军中。 尚武! 强者为先。 这是军中的铁律。 左良玉知晓自己之所以能够坐在右首的原因。 这是陈望给予他的明示。 听命遵从,敢战拼命,便可平步青云。 青州的大战,都被陈望看在了眼里。 他在青州之战中,不再如同以往那般,稍挫既退,保全实力,而是真正实打实的,拼尽了全力。 亲信家丁三千骑,战死了一千三百人。 三将战死,左良玉自己甚至也在战阵之中身被多创。 陈望目视着左良玉,语气温和。 “青州之战,我已知晓,各镇功绩我已命人记录在册,不日便会上陈往南,必不使烈士存怨,三军失心。” “李万庆、马士秀、杜应金三人,本侯已经亲奏陛下,追封爵位,恩荫后人。” 十数年来的戎马浮沉如走马灯掠过,此刻化作酸楚的热流涌上了左良玉的眼眶。 左良玉双手紧扣着膝盖,他的思绪飘摇。 作为明将,他听命朝廷,一路南征北战,险死生还。 底下的儿郎们,跟着他出生入死。 但是最终得到的是什么。 得到的朝廷的斥责,得到的是文官的鄙夷,得到的是一道又一道调兵的命令。 兵部苛责斩获首级,将他们拼死换来的战功无限的压低。 户部吝啬军饷粮草,让他们食不果腹,风餐露宿,甚至连用命换来的抚恤都要克扣。 甚至连战死沙场,还要治下一个兵败之罪,连累家眷。 他永远记得罗喉战败后,近万将士的抚恤银被克扣得只剩二千两,连给每人备上一口薄棺都不够。 这样的朝廷,凭什么要让他们为之拼命? 但是现在,终于不同了。 扬州之战后,所有的抚恤,所有的奖赏,都是由军法官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的发放。 他们卖命的钱,终于能够拿到了手中…… 只是…… 那些在多年以来枉死的军兵们…… “今日我等克复北国,驱逐建奴,收拾河山,一雪前耻。” 陈望转过了目光,看向帐内的一众将校,凛声道。 “千秋功业,万世社稷,赖诸君之奋勇,得三军之敢死,而转危为安,使神州之地不复陆沉,使得崖山旧事重蹈覆辙。” “牺牲不应该被遗忘,烈士也不应该被辜负。” “此前于平剿、于勤王、于驰援关外、于北伐道路之上死难的军兵们,不应该就此埋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我已命兵务司、情报司走访调查,遍寻各地,将其记录在册,不日必于各地立碑建祠。” “千秋万岁,香火永续……” 中军帐内,一众将校皆是抬头而起,目视着陈望。 扬州之后,靖南军便在扬州城外设下了英烈祠,将战死者的性命铭刻于石碑之上,受香火供奉。 而今,陈望选择再度扩建英烈祠,并将能够选入英烈祠的范围,从原先仅限于靖南军一系,扩大到了整个天下的军镇。 这样的举措,一众靖南军嫡系的将校们并没有多少的感触。 但是一众旧军出身的明军将校们,却是全部都红了眼睛。 他们紧咬着牙关,握紧了拳头,拼命的压抑着。 看这帐中众将的反应,陈望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这些出身于旧军的将校们,在历史上很多都声名狼藉。 杀良冒功的有,纵兵劫掠的有,吃空饷喝兵血更是稀疏平常之事。 如今帐中这些跟随着他的旧军将校们,他们很多的人,都保全了忠义的声名,陪同着大明这座腐朽的大厦一同轰然倒塌。 他们确实做了很多的错事,其实很多人也只不过只是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却因为势单力孤而无能为力,挣扎着求生的芸芸众生一员罢了。 时代如此,世道如此,要想分清谁对谁错,实在是太过于困难,很多时候要看到时代的局限,不应当对当时的人太过于苛责。 贪生怕死不是过错,委曲求全并不可恨。 真正的错误,在于屈膝投降后,反而为虎作伥,将刀锋对准故国同胞。 可恨的,是那些投敌之后,杀戮较异族更狠,用同胞鲜血染红顶子的衣冠禽兽。 陈望目光微凝,止住了发散的思绪。 如今北国已经克复,清军的主力已经覆灭,清军残部一路北逃。 祖泽傅在收到了清军战败将逃的消息之后,亲点关宁精骑六千,并辅骑四千,合兵万众,自山海关出,截击清军残部。 于蓟州镇之密云与阿济格、多尔衮所率清军残部遭遇,双方就此爆发激战。 多尔衮从济宁北逃,一路收拢残兵,行至京师之后,又将京师的守军带走,合兵已有一万五千骑。 后在通州与阿济格所率残兵会和,两师合兵有两万七千余骑。 兵力之上,是清军占据着优势。 但是济宁的惨败使得清军的士气低落,军无战心,将无战意,又因为蓟州镇各地的军兵受到了清军战败的消息之后纷纷反正,清军又担心出关道路被彻底的堵死。 而反观关宁军,闻听清军败退,主力尽丧,一路追击而来,士气如虹。 又因辽东血仇,上下同心,三军决死,竟于密云大败清军。 多尔衮与阿济格在战败之后,不得不仓惶逃命。 等其领兵至喜峰口时,麾下兵马仅余两万人,余众或死或逃,不知所踪。 而在其领兵出喜峰口不远,又遭遇漠南蒙古诸部联军的绞杀。 漠南蒙古诸部大部分的兵马都被抽调入关,还在关外的兵马都是临时拼凑而成。 正常情况之下,根本就不是清军的对手。 但是清军连番逃窜,人困马乏,又担心关宁军尾随而至,所以一心逃命。 漠南蒙古诸部一路追击,追击三百余里,才收兵返回,杀伤清军三千余众,截取了大量的辎重。 从喜峰口到沈阳走关外的道路,有近两千里之遥。 关外此时仍旧寒冷,也难有补给的地点。 虽然杀伤只有三千,但是可以预计,等到多尔衮和阿济格返回沈阳之时,麾下兵马的数量最起码也会再减三四成。 此番入关,清军动员全国,尽征外藩蒙古诸部,合兵二十五万之众,南掠北国。 返回沈阳,却最多只有兵马万人。 多尔衮和阿济格虽然逃走,辽东之地虽然仍然掌控在清军的手中。 但是清庭的战争潜力实际上已经全部被摧毁。 陈望转头向西。 清国,如今不过只是风中残烛。 他也已经在辽东之地,为清国编织了好了一张死亡之网。 等到多尔衮和阿济格返回沈阳之时。 他们会发现。 风起明末 第645节 一直以来受迫于他们的兵锋之下战战兢兢的朝鲜,也会不再安分。 他们国内的那些被他们掳掠过去充作包衣奴隶的汉人百姓们,也同样不再会安分守己。 漠南蒙古诸部已经判离,他们同样也在清廷的统治之下饱受压迫。 在清廷如今实力十去其九的情况之下,他们如何能够放弃这样大好的复仇之机。 而关宁军面对着清军,也不再处于兵力之上的劣势。 清军已经完全丧失了主动出击的能力。 辽东的攻守之势已经彻底的扭转。 这一次的北伐,也将就此结束。 一路打到京师,已经耗费了靖南军多年以来积累的粮草。 军卒转战数千里之里之遥,也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而且,现在也是时候,将目光转到关内,转到神州的西面,正在遭受着战乱的西南与已经被李自成占据了许久的西北之地。 第506章 早生华发 时隔四年,故地重游,一切却已是物是人非。 迎着初升的朝阳,沐浴着旭日的光芒, 陈望牵引着座下的战马,轻轻踢动马腹,抬起了头,向着前方高大巍峨的永定门缓缓行进而去。 身后,数以万计的靖南军军卒皆是昂首挺胸,肩扛着铳枪,齐步而进。 城门的甬道两侧早已经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靖南军甲兵。 在抵达北京城的当天,陈望便命令周遇懋、左光先两人领兵进入北京城内,接管了整座城池的城防。 直属的近卫两营步兵,也已经在赵怀良的带领之下,进入了紫禁城中,接管了紫禁城四门以及紫禁城内各处宫殿的防务。 如今,整个北京城,已经完全处于靖南军的控制之下。 入城的兵马足有五万兵马,而在南郊、东郊两面,还有着十二万靖南军在侧虎视眈眈。 宽阔的京杭运河之上,千帆招展,一万五千名水师的官兵已经控制着了各地的码头和渡口,隔绝了一切的隐患和威胁。 陈望驱马缓辔而入,清脆而有力的马蹄声顿时在密闭的甬道内激荡起回响,与旌旗猎猎之声、盔甲轻微碰撞之声、战马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都被这狭长的空间放大了数倍。 一沉闷脚步声与清脆的马蹄声,一时之间,压倒了一切杂音,成为了这片狭窄天地的主调, 明北京城的城墙,外城城墙周长有二十八里。 呈东西宽、南北窄的扁长形。 辟七门,四角建角楼四座。 城墙内为夯土,外包砖石。 外城城墙外层包砖厚达一米左右,足以长时间的抵御重型攻城炮的轰击。 永定门是北京外城南垣的正门,也是北京城中轴线的南起点。 永定门自是修建得气势磅礴。 其城楼为两层重檐歇山顶三滴水楼阁式建筑,覆以灰简瓦绿剪边,饰以绿色琉璃脊兽,两层屋檐下设有规整的五踩枓栱,整体显得既庄严雄伟,又不失华丽气象。 俨然上国天朝,无愧神都帝京。 只可惜随着明帝国的日暮西山,永定门在崇祯年间多次饱受战火的摧残,早已经不复当年的恢弘。 许多地方甚至有残破的城砖都没有修复,很多地方还存有箭孔炮痕。 耀目的金光破开了层层的云雾向着四方辐射而去,红日缓缓的自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踏出永定门的甬道,阳光洒落而下,眼前的景象让陈望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崇祯十二年,戊寅之变随着青山关的大战而落下了帷幕。 他奉天子诏命,随同孙传庭入京献俘。 永定门的大门打开之时。 街道两侧是振臂欢呼的百姓,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淹没了天地间其他一切的声响。 但是现如今,长街空荡,断壁残垣之间,荒芜可怜,了无生气。 昔日繁华的街市化作断壁残垣,枯草在瓦砾间摇曳。 再没有那势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也不见昔日那些振臂高呼夹道相迎的百姓。 只剩下了风穿过残破窗棂的呜咽,如泣如诉。 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陈望骑乘在战马之上,神色阴沉的看着前方。 昔日他们入京的队伍从永定门一路北行,经由正阳门一路入城,带起一路的欢呼,整个京师为之沸腾。 而今,四下一片寂寥,到处残垣断壁,很多建筑都已经被大火烧毁。 清军在黄台吉的带领之下攻陷了京师。 崇祯自缢殉国,宫人四散而逃。 虽然有许多的大臣同样在城破之时殉国而死。 但贪生怕死者亦不在少数,这些人主动打开府门,跪伏在街旁,迎请清军接管京城。 黄台吉果然应允,甚至下旨,三品以下官员投降即录用,回籍自便,藏匿城内者则斩。 清军入城之后,黄台吉为笼络民心,约束兵丁不得劫掠,收刀按箭。 在黄台吉的严令之下,清军入城起初确实也秋毫无犯。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越发的不利,为了筹集军资粮饷,在黄台吉的授意之下。 清军开始对于城中的富户官宦下手,罗织罪名抄家夺产。 不过此举尚未波及外城普通百姓。 真正使得里外两城都遭遇横祸的。 是济宁战败的消息传入京师之后,军纪便开始松动。 起初他们尚存一丝节制,只是拿取一些珍贵的金银细软、古玩字画,将这些财物打包捆扎,预备在撤离时带走。 待到阿济格和多尔衮两人历经奔波,率领残部会师并抵达京师时,局势便彻底的陷入了失控。 多尔衮和阿济格两人逃亡多日,见麾下军兵惶恐不已,士气难振,于是直接放开军营,允许士兵在城中随意烧杀抢掠以恢复士气。 一众遭遇战败的清军,早已经被压抑失去了理智,在得到了赦令之后,人性丑恶彻底暴露无疑。 他们在京师城内城外肆意妄为,破门而入,奸淫掳掠,见物就抢,遇人便杀, 同时,多尔衮和阿济格又派遣心腹兵马,在城内城外各处交通要道、城门附近以及重要建筑周围,堆积柴薪,泼洒火油,铺设引火之物。 在经历了半日疯狂而血腥的屠戮劫掠之后,阿济格和多尔衮两人才领兵离开了北京城,在离开之前,命人引燃各处的引火物。 多尔衮和阿济格之所以派遣士兵焚城,最大的原因还是想要延缓靖南军的追击。 京师燃起大火,陈望领兵赶至,必然要先全力救火,并安抚城中惊惶失措的幸存百姓,稳定混乱的秩序。 不过他们的算盘最终还是落空了。 突然燃起的大火确实在短时间内烧毁了大量的房屋建筑。 但是当京师的百姓们发现了清军已经仓皇而逃之时,残存的百姓们自发开始了救火。 而京师靖南军情报司的人也在这个时刻站了出来,各处隐蔽的情报处都启动,这些一直以来潜藏在京师之中,长期以来如同暗夜中的眼睛和耳朵一般,为南国传递消息的坐探耳目们成为了救火的核心。 他们凭借对城市格局的熟悉和一定的组织能力,高声呼喊,指引方向,协调着混乱的救火人群,更有效的组织起阻截火势的力量。 同时还有不少原先的衙役吏员也走上了街头,一些躲藏在隐秘角落、侥幸躲过清军清洗的原先厂卫,也同样挺身而出,投入到救火的行动中。 由于清军是仓皇逃离,许多地方的纵火布置其实十分仓促,留下的引火物并不充分,火源也未能彻底连成一片。 因此,在多方力量的共同努力下,救火行动还算及时有效,火势并未如清军所愿那般完全失控。 所以当陈望领兵抵达京师之时,火势也已经被控制了下来。 清军点燃的这场大火,并没能如愿将整座北京城化为灰烬。 然而,清军在撤离前显然进行了有针对性的破坏,京师内几个储存军需民食的主要粮仓,还是被大火焚毁。 陈望领兵一路向前,一直到了正阳门外时,才看到了黑压压聚集在一片的人群。 长街的两侧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靖南军甲兵,隔绝了人群。 正阳门外的广场之上人群虽然众多,但是却是还算井然有序,只有细微的喧哗声。 人群之中,可以看到一些身穿着靖南赤色军服,腰挎着雁翎刀的军卒正在来回的走动巡视。 广场之上布设着临时的粥棚,头戴着赤帻的靖南军火兵正在奋力搅动着大锅之中的米粥。 米粥还算浓稠,不过却是难以达到插筷立起的程度。 夏粮未收,便提前出兵,各地遭受兵祸本来就重,供给极为有限。 为了筹备这一次的北伐,南国诸多地方的百姓,可以说是真正的勒紧了裤腰带过活。 陈望指示着当时还领兵镇守在南国的陈功,举起屠刀,杀了一批豪强地主,还以囤积居奇等名义,将一批粮商拘捕。 如此双管齐下,才勉强凑足了支撑北伐所需的粮食。 这一次北伐,主力出征有十三万众,东路军偏师五万,北援关宁又有两师之兵,人吃马嚼,每日、每旬耗费的粮草饷银,耗费的粮草饷银都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更不用提海运粮草接济关宁,沿途漂没和损耗。 北国动荡,在清军的肆虐之下,很多百姓的生计都成了问题,只能是勉强度日。 所幸天灾终于是放缓了些许,使得北国的百姓们不至于连一口吃食都没有。 但是受灾的百姓仍旧很多,京师又因为粮仓焚毁之后,粮价奇高,百姓困顿不堪。 陈望目光沉重的望着眼前排成长龙的京师百姓。 风起明末 第646节 天子脚下的百姓,生活比起其他地方一般都要更为富足,起码不至于许多人都食不果腹。 但是在战火的蔓延之下,又受到疫病的侵袭,哪怕是京师的百姓们,也同样困苦。 他他何尝不想趁着清军新败、士气低落之际,尾随出关,直捣黄龙? 他何尝不想要尾随出关,不想要兵出山海关,踏破清庭所谓的盛京城,一绝边患。 但是很多事情,并非是想做便能做到的。 清军虽然实力大减,但是其在宁远还有一支攻城的兵马,规模约在两万左右,虽然大部分都是附属的兵马。 这些兵马野战不行,但是守城却是还勉强堪用。 多尔衮与阿济格尚在,这两人军事经验丰富,皆为一时名将。 单凭关宁一镇,吃不下整个辽东。 若是征召如今还算恭顺的外藩蒙古,确实能够击败清国。 但是外藩蒙古如今还不是彻底的归附,若是征召他们攻下了清国之后,必然要索取大量的好处。 关宁军少,难以管束外藩蒙古的兵马,必然会生出许多的事端。 而不依靠外藩蒙古,单靠关宁又不足以覆灭清国。 大军北上又需粮草,而现今却粮草不足,根本无以为继。 战争,从来都不是在简单的战场之上。 后方能否稳定、粮道是否畅通、民心是否归附、政治是否清明。后勤的维系、各方势力的平衡、百废待兴的北国治理…… 这一切,都像无形的枷锁,制约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此刻,稳定京畿、安抚百姓、恢复生产,远比追击残敌更为紧迫和现实。 想到这里,陈望不由的再度发出了一声轻叹, 而就在这时,一声呼喊却是让陈望不自觉的转过头去。 “上首将军……可是昔日汉中镇镇守总兵官,陈望,陈将军……” 一名白发苍苍的锦袍老者,仰望着头看着他。 那老者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织着期盼与难以置信的神情,当陈望眼神投来的时候。 那老者身躯骤然一晃,而后整个人缓缓跪倒在地,眼眸之中满是悲伤。 老者的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周围人群中激起了涟漪。 “陈将军?” 旁边有人低声重复,语气中带着疑惑。 “难道就是那位在青山关大胜,箭定公树台,射杀了敌酋的陈爷爷!” “陈总兵!” “是陈将军!” 消息像野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原本麻木排队领粥的人群开始骚动,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到陈望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惊愕、敬畏,以及一种绝处逢生后难以言喻的激动。 陈望勒住了前行的战马,看着周遭涌动的人群,他的心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猛然一撞,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让他喉头微哽。 时隔四载的岁月,远隔千山万水,历经了无数血火硝烟,这些京师的百姓只见过他一面,却仍然还记得他。 顷刻之间,四下喧哗声已是连成了一片,无数的百姓各自唤着不同的称呼,但是无一例外,都是称呼陈望。 陈望下马,在一众甲士的环卫之下,扶起了那最先跪拜的老者。 “老丈请起,陈某,实在……承受不起……” “我等军将不能御敌于外,致使山河破败,父老受辱,国家混沌至今,实赖我等军将之过,陈某……实不敢受诸位之拜。” 环顾四周。 那一双双饱含着感激,蕴藏着激动,充斥着悲伤的眼眸,都让陈望的心绪越发的沉重,他只感觉有一块大石压在他的心中,压得他难以喘息。 陈望双目泛红,沙哑着声音,满含着歉意。 “是……陈某……来晚了……” 老者颤巍巍的站起正要再谢。 可当他抬起头,近距离真切的看清了陈望的面容之后,却是突然僵在了原地。 要说的话一时哽在喉间,只能化作更咽的呜咽。 “将军……” 浑浊的老泪沿着老者脸颊滑落而下。 老者的声音沙哑,饱含着悲呛。 “将军……不过而立之初……” “缘何……早生华发……” 第507章 一雪前耻 京师。 中军都督府。 夜色如墨,悄然浸透窗棂。 府衙内烛火摇曳,将独坐的人影投在冰冷的砖墙上,拉扯得忽长忽短,形单影只。 白日里喧嚣已然散去,此刻只剩下无边的寂静。 陈望坐在厅内一张宽大的座椅上,他的面前摆放着一面打磨光滑的铜镜。 昏黄的烛光下,光滑的镜面反射出一个微微有些失真的中年面容。 镜中之人眉目依旧清朗,犹存青年时的风仪。 可两鬓竟却是已染风霜,几近半白。 斑白的发丝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银色的冷光。 皮肤是因常年的行军打仗风吹日晒留下的黝黑与粗糙。 双眸的眼白上缠绕着密麻的血丝,眸底的深处,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眼尾细纹与鬓间霜色,却似在无声诉说着这些年的殚精竭虑。 这股疲倦,甚至弥漫在了他的整个眉宇与眼神之间。 陈望缓缓抬起手,用手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 他已经太久没有看过自己的面容,久到他甚至对于自己的面容都有些陌生。 陈望的精神有些恍惚。 眼前的烛光、铜镜、都督府的厅堂都渐渐模糊。 恍惚之间,他又回到了紫禁城中的平台,看到了紧握着他双手的崇祯。 那个时候的崇祯脸庞消瘦,肤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双鬓是被家国忧患熬白了头发,甚至眉宇之间也同样是如同他这般疲惫不堪。 平台一别,已成永离。 一阵平缓的脚步声从厅外传来,打断了陈望的思绪,将陈望的意识重新拉回了现世。 “诸镇将校已奉命而来。” 亲卫甲士恭敬的声音从厅门外传来。 陈望缓缓抬起了头,将铜镜镜面朝下按住,惜字如金。 “进。” “谨遵令。” 厅门从两侧被打开,一众将校各是罩袍束带从厅外鱼贯而入。 行至厅中,诸将皆是垂首低目,向着端坐于上首主位的陈望行礼致意,依次报上姓名官衔。 “都坐吧。” 陈望抬起了手,目光缓缓的从诸将身上一一掠过。 这一次被陈望唤入厅内的将校,基本都是一镇的主副将校。 陈功、周遇懋两人分别坐于左右首位。 紧接着坐在左侧次位的却并非是左良玉,而是一名重面阔颐的中年武官。 陈望的目光在那中年武官的身上停留了更多的时间。 那中年武官感受到陈望目光投来之后,向前微微躬身,再度垂首,已示遵从。 此人是厅内惟一的陌生面孔。 他之所以能坐在第三位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就是如今统管关宁诸镇之兵的辽东镇镇守总兵官——祖泽傅。 之后席位,依次则是左良玉、胡知礼、左光先、曹变蛟、陈永福、高谦、李定国七人。 厅内十位将校各自落座之后,皆是双手放于膝上,腰背挺直,正襟危坐。 与其一同入厅的还有代正霖与赵怀良两人,厅内的两侧并没有设下他们的座位。 两人一左一右,走到了陈望的左右两侧站定,面对着众将而立。 赵怀良是情报司的主官,代正霖则是参谋司的主官,两人自然也有资格参加这样等级的会议。 他们两人是陈望的左右手,召开军议,自然是免不了在侧。 陈望收回了目光,在众人坐定之后,轻敲身前的案桌,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之后,缓缓开口道。 “名单都统计好了吗?” 风起明末 第647节 陈望微微侧目,目光转向站在左侧的赵怀良。 赵怀良微微垂首,当即汇报道。 “依总镇命令,情报司已经将城中富户官宦名单统查清楚,情报司已经接手了厂卫的驻地,一应卷宗正在彻查。” 陈望食指轻敲,举目向下。 “左光先何在。” 左光先站起身来,抱拳应命。 “末将在。” “着你领本部兵马,全力协同情报司,彻查京师。” “凡名录所涉之家,需严密监控其动向,若有异动,或查出确凿罪证者,即刻擒拿,不得有误,过程之中,一切需与赵主司紧密配合,不得擅专。” 陈望的语气平淡无波,但字字句句落在厅内众将耳中,却透着冰冷的杀伐之气。 如今北国疆土尽在靖南军兵锋笼罩之下,强权在握,是非黑白,不过皆出自掌权者一家之言。 众将心中雪亮,陈望此举,分明是要将屠刀挥向京师那些家资丰厚的富户官宦,要从他们深藏的金银库房之中,强行掏出眼下大军急需的钱粮饷银。 陈望的目光缓缓掠过众人的脸庞,将所有人的神色全都尽收于眼底。 “京师一众富户官宦,为善者有,为仁者有。” “然,建奴破城,先帝殉国,忠贞清廉之士多追随先帝以全名节,此间尚存富户官宦,岂有几家良善?” 陈望缓缓开口,语气之中带着毋庸置疑。 “朝廷至今,硕鼠成群,腐败盎然成风,上下百孔千疮。” “国家仍旧困顿,天下仍旧纷乱,此前龌龊乱麻一团,非用快刀不能斩断。” 京师的这些尚存的达官显贵们,拎出来全部杀了,必然有冤枉的。 但是若是十个只杀九个,那么必然有很多罪该万死之徒,成为漏网之鱼。 陈望的语气森然,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意。 “此事,无需多言。” 陈望下了定语,他的想法不会改变。 不杀这些达官显贵,不从这些贪官污吏的口袋中拿钱,难道还要去苦一苦百姓? 大明收上来的税赋一年比一年更少,鱼鳞黄册上的田地逐年缩减。 乱世,当用重典。 而他,也有这个资格去用重典。 “固穆那边情况如何了?” 陈望转移了话题,问起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也是这一次军议的重点之一。 厅内众将随着陈望一起转移到了曹变蛟的身上。 如今的固穆那边,是由曹变蛟负责节制。 固穆所领的漠南蒙古诸部如今人数已经接近三万人。 被黄台吉前后征召入关的外藩蒙古总数共有约五万人。 在连番的征战之中,外藩蒙古大量的死伤。 如今还有三万余人,已经是固穆竭力收拢的缘故。 “这段时间,固穆的表现还算老实。” 曹变蛟微微垂首,应答道。 “不过他已经向我提了四五次,言称麾下兵马思乡心切,询问他们什么可以返回漠南。” “漠南蒙古军营里的军兵也闹了好几次,均已被我军及时弹压平息。” 曹变蛟的话音落下,站在一旁的代正霖也在这时,适时的禀报道。 “关外漠南蒙古诸部请赏的部队到了,他们斩获的首级已经送到了兵务司临时设置的库房之中,兵务司的文吏们正在统计。” 阿济格和多尔衮带领清军北逃,沿途漠南蒙古诸部趁机拦截,斩获不少。 崇祯年间,林丹汗尚在位时,算是亲明的政权,都有共同的敌人——后金。 明朝开出的赏格,不仅仅是对于九边的边军,漠南蒙古诸部也可以拿着后金兵的首级前来领赏。 “蒙古诸部送来的首级,有三千多颗,若是按照原先朝廷设下的赏格来发放银钱,差不多要花费十余万两白银……” 代正霖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说道。 “府库之中的存银,已经不多了,仅有白银五十二万两。” 十余万两的白银,在之前对于靖南军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是在现在,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如今刚刚收复北国,一切百废俱兴。” “各地的新式学校刚刚建立,也都是用钱的地方。” 开封城内,靖南军的第一座军事院校陆军讲武堂,也正在营建。 代正霖的声音低沉,作为参谋司的主官,他还负责了一部分中军部的事务,对于镇下的财政也需要协理。 “各省的工坊现在也都在扩建之中,正在大刀阔斧的兴修以及扩大生产之中。” “济宁、青州两战,战后论功行赏也需要大量的银钱,军兵伤亡也需要抚恤。” 这些都需要源源不断的钱财供应。 如今靖南军的财政已经捉襟见肘,库房之中虽然还有五十多万两,但是却也维持不了几月。 “如今已至五月初时,两个月后,第二季度的军饷又要发放。” “军下有兵马三十余万,人吃马嚼,仅饷银一项,便需筹备近两百万两之巨,这还不算军中粮草消耗……” 代正霖他最后关于漠南蒙古赏银的请示虽未直接再说,但那为难的神色已然表明。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中原先的积累,都在这一场场的大战之中几近消耗殆尽。 财政上的困境,让代正霖实在是有些头疼。 十余万两白银虽少,但一时间靖南军竟然还真有些拿不出来。 库房之中的余银,现在都有其他的用处。 “赏格既然早已开出,岂有毁诺不予之理,左右不过十余万白银。” 陈望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截了当说。 “吝惜十余万白银,而失信于天下,岂能因小失大?” “兵务司验明首级之时绝不可苛刻,查实之后,足额发放赏银。” “现在的钱粮确实不够……” 陈望停顿了一下,继而说道。 “但是……很快,银钱就不会再缺了……” 陈望没有明言,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是说了京师这些达官显贵到底积累了多少的银钱,也没有人会相信。 偌大的明朝,内忧外患之际,国库之中空空荡荡,寅吃卯粮,拆东补西,最终轰然倒塌。 但是历史上等到李自成打入京师之时,从这些达官显贵之中收缴而来的白银却是极为惊人的数目。 各种史料对于其中记载众说纷纭,但是基本都认定在千万以上。 上千万的白银,不仅可以解如今财政的燃眉之急,甚至足够此后数年之用度。 京师尚且如此,南国富庶之地只怕更为惊人。 陈望要做的事情,大致可以雷同于李自成进入北京所行的追赃助饷。 李自成当时只掌握着西北和北直隶等地,内忧外患全无去除,一味追赃助饷,却是将当时的南明也推到了其对立面上。 而随后军事上对于清国的失利,两者相加直接导致了李自成的败亡。 但是陈望不是李自成,靖南军也不是大顺军可以比拟的。 如今的时局,整个南国都在陈望强而有力的掌控之下。 而江南的士绅阶层受到了万民军的削弱,势力大减。 强权之下,根本难以掀起风浪。 这也是陈望敢于拿起屠刀的原因。 “固穆那边,现在是绝对不能放弃回到漠南的。” 陈望没有在银钱的事情上多耽误,直接下了定语。 将固穆放归漠南,无异于放虎归山之举。 虽然现在他并不惧怕蒙古诸部,蒙古诸部的实力如今虽然空前被削弱,林丹汗病故之后,黄台吉压服漠南蒙古,一直以来都在打压这些外藩蒙古的。 但是漠南蒙古诸部的实力虽然弱小,却仍然不容小视。 一旦放虎归山,将其放回漠南,此后想要解决漠南蒙古的问题,就要花费更多的精力。 中原王朝针对北方游牧族群的战争,其实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占据着优势。 否则北方的游牧族群早就已经如同元清一般牧马中原,统治九州了。 只是游牧族群占据着骑兵的优势,来去如风,其据点难以找寻,根本没有办法迫使其完全的臣服。 明初之时数次北伐,直至捕鱼儿海,正面战场上,蒙元一败涂地。 但是明朝受限于当时的情况和国势,也终究是难以统治草原,最终还是退回了长城。 如今漠南蒙古的主力都在关内,各部的台吉和首领也都在此间。 若是这一次不彻底的压服漠南蒙古,将其捆绑在靖南军的战车之上,实在是有违这样的天赐良机。 “漠南蒙古诸事,我心中已有决断,传告固穆,让他明日黄昏,来中军都督府觐见。” 风起明末 第648节 陈望目视着曹变蛟,吩咐道。 曹变蛟自无不可,当下应允。 “中军部,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所知道的吗?” 陈望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代正霖,询问道。 代正霖微微侧身,垂首道。 “济宁之战,我军俘虏建奴将校上百员,军兵五万余人,如今大多都暂时拘留在济宁城外。” “此前总镇已下命令,等到我军回师之际,将一应兵丁尽数南迁过河,遣至各地矿区工坊作为苦力,以赎其罪。” “此事兵务司正在统筹安排,拟定迁移路线与接收事宜。” “不过……” 代正霖话语稍顿,声音压低了些,请示道。 “总镇,欲要如何处置我军俘虏的那些建奴军将,还请示下。” “今日黄昏,中军部先后接到各营军兵联名上书……” 话音落下,厅内众将的注意力瞬间全都集中到了代正霖身上,气氛陡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三军请命,请求将所俘清军将校明正典刑,以慰北国千万受难百姓之在天之灵,雪我家国百年之耻……” 第508章 姜瓖 济宁之战。 黄台吉暴死于阵中,使得正黄旗陷入崩溃。 内大臣遏必隆、锡翰、布延、塔瞻等一众清廷高官,皆在混乱的厮杀中阵亡,或力战而亡,或毙于流铳,无一幸免。 正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背负着黄台吉尸身,集结残存着的护军营甲骑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这支最后的精锐拼死冲杀,一度突破数层包围,但最终仍被及时反应过来的河南镇兵马重重围困。 拜音图身中三铳,被五创,力战而亡,随同护军甲骑皆死 死时拜音图仍然用身体遮盖着黄台吉,想要尽可能的保全黄台吉的尸身完整。 豪格领亲从一路北逃,渡河北走,于府河以北遇漠南蒙古骑众,为乱箭所杀。 济尔哈朗眼见大势已去,心灰意冷,自刎而死。 亲从负济尔哈朗尸首北奔,亦为漠南蒙古所截,尽死。 济宁之战,清军以兵十四万,满蒙八旗之主力,惨败于府河之南。 满蒙八旗固山额真十六人,于乱军之中被杀者有十人,俘虏者有四人。 其中蒙古八旗三人,满洲八旗一人。 除去两白旗成功逃离,余众六旗战兵皆未走脱。 清军三顺王,尚可喜于逃亡路上被漠南蒙古截杀,中乱箭而死。 耿仲明为靖南军所围,被乱铳射杀。 孔有德在逃亡之时,领兵杀退了截击的漠南蒙古,侥幸逃到了府河南岸,却没有能够成功渡河,待到靖南军大军完成合围之后,无奈只能随同大军投降。 佐领及以上将校被俘者达一百二十余人。 清军大部分的俘虏被解除了军械之后,关押于济宁的东郊几处营地之中。 俘虏的将校则是带在军中,被一路押解着到了京师的郊外。 陈望并没有意外三军的请命。 因为这本就是他在他的授意之下,由训导司主导,各镇下宣讲官执行在三军之中发起的请命。 从汉中起兵以来,无论是招募的新兵,还是整编的旧军,都大致要经历三个阶段的思想整合。 首先是在整编或者新训的队伍之中,由宣讲官主导诉苦大会作为新兵的引导,让普通的士兵们打下感情的基础。 相似的苦难经历,能够消弭了彼此间的地域出身隔阂, 共同的凄苦遭遇,能够成为了凝聚他们的最初纽带,也为后续的整训打下了至关重要的基础。 而后在整训的期间再宣讲,为什么会如此,将其原因归咎到天灾和兵祸之上。 天灾之所以影响深远,兵祸之所以久弥不消的原因,则是因为腐朽的朝廷与虎视眈眈的清军。 个人的苦难并非孤立存在,而是源于这动荡不公的乱世。 最后便是让众人明确,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明确家国与个人之间的联系。 他们当兵从军,不仅仅是为了吃粮饱腹,而是为了终结这绵延不绝的苦难轮回。 当每个士兵紧握的刀枪被赋与再造太平的意义之时,一切也都随之而改变。 当然。 这一切的一切,也都是在足额足饷,后事无忧的条件之下。 毕竟,口号喊得再如何的响亮,无法落到实际终究也只不过只是空谈。 当新兵捧着第一个季度的饷银寄回家书时,当负伤回乡的军兵看着官府分给自己的田契时,当在战场上阵亡的军兵家眷得到了优养之后。 他们才会真正相信那太平盛世的承诺不只是空中楼阁。 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士兵们愿意为篝火旁许下的誓言血战到底,这也是为什么如今靖南军之所以强盛的原因,真正区别于这个时代其余旧军的根本。 读书能够使人明理,而靖南军之所以在军中开展的识字班的重要原因。 “既是万众之所望,便依万众之所请。” 陈望轻敲案桌,目光森然。 “三日之后,午门献俘。” “一众俘虏皆缚送阙下,使万民观刑。” “弃尸稿街,传首天下……” 杀鸡儆猴,永远是最有效的手段。 陈望要用这一次的献俘,挟济宁大胜之威,再度给漠南蒙古施压。 让万民与诸镇营兵观礼,则是籍雪家国之大恨,激起其同仇敌忾的心绪,重新建立起上国皇朝的威严。 同时午门献俘,也是要将济宁之战的功绩彻底的昭示天下。 为了日后将行的道路铺垫基础。 “西北的局势如何?” 陈望没有在献俘的事情多做停留。 如今北国战事已定,清军主力消弭,这些事情,都只是政治上的事情。 陈望并没有忘记,在济宁之战进行的时候。 盘踞在西北,正在肃清领内残存抵抗势力的李自成,在看到了清军处于下风之后,顾及唇亡齿寒,亲领大军十五万,进攻潼关。 听到陈望提起西北的战事,厅内一众军将,包括祖泽傅在内,皆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陈望的身上。 不过不同的是,除去祖泽傅一脸凝重之外,其余的军将脸上皆是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顺军猛攻潼关,陈鸣以麾下河南镇第一师,血战月余,败顺军十七阵。” “尤世威自怀庆出,已入潼关协防。” 潼关守了下来,但是代正霖的脸上却是没有半分的喜色,因为河南镇的伤亡并不小。 “河南镇第一师,营将战死两人,千总及以下至旗总军将死伤者六十有二,总伤亡已逾五千。” 代正霖从手中抽出一封文书,放到了陈望桌前。 “孙启运已领河南镇第四师进抵潼关,于周边布防,顺军意图抄小道而入河南,均被击退。” “西北局势暂时稳固,顺军缺乏攻坚重型武器,仍然止步于潼关之下。” “顺军久攻潼关不下,意图在山西等地开辟第二战场,我军哨探于太行山南部天井关、东部紫荆关,以及北部的居庸关外钧发现顺军哨探行踪。” 陈望看着放在桌上的战报以及军情详细,眉头微蹙,又转头看向赵怀良。 “情报司暂时未有传来顺军有主力北上的消息。” 见到陈望将目光投来,赵怀良当下将情报司所获的情报托出。 “如今顺军在山西的兵力仅有两万,由田见秀所领,合大同镇兵马两万,共计有四万余人。” “田见秀?” 陈望在听到田见秀名字的时候,紧蹙的眉头微微放松,哑然失笑。 “山西……” “是我们的了。” 厅内诸将面面相觑,皆是疑惑不已。 陈望没有遮掩,解释道。 “四月二十三日的时候,情报司送来了姜瓖的亲笔书信。” “信中约定,等到我军平复北国,转进山西之时,他便立时领兵响应。” 厅内众将脸上的神色消散了大半,不过却并没有完全的解除。 周遇懋的神色迟疑,犹豫道。 “李自成集结大军兵临大同,迫降姜瓖,如今姜瓖虽仍为大同总兵,但实际并无实权,而是处于软禁的状态。” “如今大同众兵,实际还是在顺军的控制之下,就算姜瓖有心反叛,只怕也是难以撼动大局。” “顺军之田见秀,素闻治军严谨,用兵谨慎,因此李自成才将大同山西要地与其相守,他难道不会料到姜瓖可能反叛一事。” 周遇懋出演询问,他的问题,也是厅内众将一致的疑问。 风起明末 第649节 “你们对于姜瓖的了解不多,对于田见秀的了解也在纸面之上。” 陈望摇了摇头,周遇懋等人有着这样的疑问确实正常。 “姜瓖世代将门,作为大同总兵久矣,势力于山西根深蒂固,如今看似处于软禁之中,实则大同镇下各营兵马仍在其掌控之下。” “否则,你们以为,为什么李自成不杀了他?” 在历史上,姜瓖两次反复。 第一次,是姜瓖投降李自成后。 当时李自成对姜瓖心怀戒心,离开大同时留下张天琳、柯天相、张黑脸等人率军驻守大同,姜瓖虽然仍被封为总兵,但已无大权,如同现在的情形一般。 而后一片石之战后,李自成败出北京,姜瓖生变,姜瓖率亲信直扑向大同府衙,将大顺军守将柯天相和张天琳两人斩杀,数日之间便已经重掌大同镇下各地。 第二次,是姜瓖投靠清廷之后,在姜瓖降清后,清廷仍旧委以总兵职务,但军权在清将吴惟华手中,并由英亲王阿济格坐镇。 阿济格在努尔哈赤时期便已经是展露头角,带兵经验丰富,武略不俗,黄台吉多次委任其7为大将入关南掠。 姜瓖在此期间受到了严格的管控。 但是随后因为清军在大同的恣意妄为,姜瓖在颜面扫地之下,再次反叛,麾下兵马景从。 姜瓖领兵再度杀入府衙之中,阿济格甚至被迫翻墙而逃,激起狼狈的捡回了一条性命。 “田见秀确实持重,但是田见秀有一个最大的缺陷。” “他在顺军之中声望颇高,以宽厚待人著称,颇得军心爱戴,然究其根本,不过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陈望提起田见秀的时候,心中只有鄙夷。 一片石之战后,李自成大败,退至西安,李自成令田见秀殿后,让他把带不走的粮食等库存物资和官舍全部烧毁,以免资敌。 田见秀竟以“秦人饥困“为由抗命,只象征性点燃两处城楼复命。这个看似仁慈的决定,却让追击的清军获得补给,最终酿成更大灾祸。 李自成一路败退,刚达武昌不久,清军就跟踪而至并且把武昌包围了起来,顺军仓促之下一败涂地。 随后不久,清军再败顺军,田见秀率所部顺军降清。 不过田见秀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清军看不起他,马上他就被多尔衮下令斩杀。 田见秀这样懦弱的人,连和姜瓖这样的枭雄扳一扳手腕的资格的没有。 “如果我没有猜错。” 陈望看了一眼桌面之上展开的舆图。 “姜瓖也不会真的等我军西进,就会先下手为强,大同的消息,要不了几天就会传来。” “田见秀必死无疑,他麾下的兵马,也要被姜瓖尽数吞并。” 姜瓖此前递来的书信,陈望并没有相信。 不过不是相信姜瓖想要重新反正。 而是不相信,姜瓖真的会等到他们西进之时才会动手。 姜瓖是一个聪明人。 送来的书信,只不过是为了表明态度。 很多事情,迟则生变。 姜瓖,绝不会等太久的时间…… 厅内众将皆神色微凝,陈望向来不会无的放矢。 虽然他们的心中仍然有些不太愿意相信,但是陈望如此言之凿凿,却已信了七八分 而就在陈望话音落下的同时,厅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传来,厅内一众将校齐齐回头,皱眉看向厅外。 脚步声停在了厅门之前,而后侍立在厅外的亲兵也在此时出声。 “驻山西大同情报司,八百里加急!” 陈望眸光微凝,抬头看向厅门。 “进。” 伴随着陈望的命令,厅门再度打开,寒冷的夜风吹入了厅阁之间,让人感觉周身颇为冷寒。 一名风尘仆仆背负着令旗的信使,在两名执刀甲兵的看管之下滚入了帐中。 紧接着,被封存于竹筒之中的书信被倒出放置于托盘之上,很快便送到了陈望身前的桌面之上。 厅内烛火被门隙灌入的寒风吹得明灭不定,映得众将脸上阴晴变幻。 那信使单膝跪地,衣袍之上凝结的冰霜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陈望拆开火漆封缄的军报,绢帛展开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大厅内清晰可闻。 他目光扫过密报上的文字不久,便已是将密报重新放下。 而后陈望将盛放着密报的托盘往旁侧赵怀良的位置轻轻一推,笑道。 “山西……” “确实,是我们的了。” 赵怀良拿起托盘之上的密报,而后又将其传递于厅内的一众将校。 随着密报之上的内容被厅内一众将校所看清,众人的脸上皆是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崇祯十六年,四月二十八日,子时。” “大同城外顺军军营遇袭,火光冲天,几欲焚天。” “城中,刀兵四起,喊杀声盈天。” “四月二十九日,平旦。” “大同城上,已易明旗。” “田见秀死,残众多降。” “大同镇兵出四野,搜杀顺军残党!” 第509章 大势 崇祯十六年,五月八日。 山西,大同。 高大巍峨的城墙之上,赤旗飘飖。 姜瓖手抚着冰冷的墙砖,慢慢的走在大同的城墙过道之上。 一众顶盔贯甲的亲从甲士按刀在后,亦步亦趋。 远方郊野之上,一队队甲骑呼啸而过。 每一队甲骑掠过城郊之上,都会带起城墙之上无数军兵的高呼之声。 短短一日的时间,大同城上旌旗变幻,代表着顺军的黑旗早已经被如破履一般被敝弃,取而代之的是漫天赤色。 两万余名顺军被杀者多达五千余人,余众皆是缴械投降,不敢抵抗。 姜瓖的身上衣袍沾染着早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渍。 那是他在九天前的子夜,领兵杀入大同府衙之中所沾染的鲜血凝结而成。 彼时,他亲率甲士直扑大同府衙。 府衙外值守的顺军士卒松懈怠惰,全然未料变起萧墙之内。 直至刀兵加身,仓促间亦未能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姜瓖一路挥兵直入,踏过庭院,闯进后堂。 田见秀此时才被人从睡梦中匆忙推醒,甚至来不及披甲,便被亲随簇拥着跌撞出寝间。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们已经逃不掉了,整个府衙已经被姜瓖所带领的甲兵围得水泄不通。 在后堂那幽暗的长廊之中,姜瓖迎面撞上了惊魂未定尚不知发生何事的田见秀。 火光摇曳下,田见秀竟还误以为姜瓖是前来护驾,连声招呼,急切的询问情况,还欲与他商议如何突围。 姜瓖未发一言,径直上前,手起刀落。 田见秀脸上的错愕瞬间凝固,身躯颓然倒地。 余众顺军的守卫想要欲要拼死一搏,尽被已经被姜瓖提拔为游击的王辅臣所杀。 而后姜瓖提田见秀首级,王辅臣执大枪护卫在侧,并出府衙。 府衙生变之后,就近军营的一支顺军兵马急忙赶来支援,正好撞见了这一场景。 眼见田见秀身死,一众顺军皆是惊慌失措。 领兵的主将为田见秀亲信,领兵想要斩杀姜瓖。 王辅臣单枪突入顺军军阵,枪锋所向,当者无不披靡,众军为之而退。 王辅臣格杀十数人,突至阵中,阵杀顺军主将。 城中顺军惊为天人,一时为之夺气,眼见主将战死,再无战意,纷纷弃械乞降。 驻守在城外的顺军十去五六,不是被杀,便是投降,侥幸逃脱者,少之又少。 一阵沉闷的脚步从城下传来,姜瓖循声望去。 数十名甲兵顺着城墙的马道一路行至近前。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戴盔着甲,众人在其身后,却皆比其矮上一头,衬得其人鹤立鸡群。 来人正是不久之前,随同着姜瓖杀入大同府衙,以一敌百的参将——王辅臣。 王辅臣面孔白皙英武不凡,长身玉立眉如卧蚕。 酷似世上流传的吕布画像,又因骁勇善战,在军中得了个“活吕布”的名号。 王辅臣大步流星而来,身上那件百花战袍已被鲜血浸染大半,斑斓锦纹与暗红血色交织一片。 风起明末 第650节 抵至近前,顺势便已半跪而下,手中提着一颗首级也随之被置于地面之上。 “柯天相,已伏诛。” 姜瓖目视着地面之上那颗狰狞的人头。 那头颅发髻散乱,面目狰狞,须髯皆被血污粘结,但是姜瓖却还是辨认了出来。 此人正是领着兵马驻守在外,作为田见秀副手的柯天相。 柯天相的双目圆睁,死前的惊怒与不甘仍然凝固于其上。 姜瓖没有询问王辅臣是如何追上柯天相,又如何将其格杀,只是微微颔首,赞善了一句。 “做的很好。” 王辅臣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容,能够得到姜瓖的夸赞,在大同镇内可是殊为不易。 这一次,他也算是立下了大功。 姜瓖从来都是有功便赏,对于他们这些军将从无半分亏待。 此刻得了他的赞赏,自然不会薄待。 就如同松锦一战后,他不过是一介家丁,却因战前之功,直接被拔耀为把总,而后一路历千总等职,任为游击。 姜瓖的神色平静,但是跟随在其后的姜瑄却是颇为激动。 姜瑄是姜瓖的亲弟,同是阳和的副总兵。 与姜瓖一同起事,重新掌控了阳和,而后领兵至大同,与姜瓖合兵一处。 “好啊!” 姜瑄大步上前,直接便提起了那颗狰狞的人头了,哈哈大笑道。 “整个大同如今都在我们的手中,如今凭着田见秀这颗权将军的头,再加上柯天相这颗制将军的头,我们投名状有了。” “二哥这一次,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 周围一众大同镇将校见状,也纷纷露出振奋之色,城头之上一时喜气洋洋。 不过姜瓖的神色却没有多少的喜色。 “加官进爵……” 姜瓖轻叹了一声,望着周围的一众将校,笑容有些苦涩。 看着姜瓖奇怪的神色,姜瑄的眉头微蹙,问道。 “二哥,怎么了?” “陈望那边,确实是提了加官进爵的事情。” 姜瓖的神色阴郁,语气低沉。 “陈望回信说,往昔时局艰难,大同孤镇于外,我等献城与顺军合流,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此间种种不予追究。” “若是我等能够夺取大同,必然上书朝廷,阐述清白,封爵拜将不过尔尔。” “那不是好事吗?” 姜瑄有些疑惑不解,紧蹙眉头。 “陈望既允诺可以让朝廷不究前过,又许以高官厚禄,二哥为何反而神色不愉?” 姜瓖神色仍旧阴沉。 他的目光投向南方遥远的天际,神色仍旧阴沉如水。 在沉吟了许久之后,才最终开口。 “我们,要南下了。” 姜瓖的话音落下。 城墙之上一众将校脸上的喜色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南下。 就是要他们作为攻伐顺军的先锋。 如今山西境内,尚存的顺军并不多,各地守军加起来也不过四五万人。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守城部队,真正能有野战能力的不过只有寥寥数千人。 雁门关如今也已经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往南进入太原的道路畅通无阻。 一路打下山西并非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只是,所有人心知肚明,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此。 重点是,奉命南下,他们就要离开大同。 他们对于大同的控制力无异于会减弱许多。 “陈望要我们出多少的兵马,能够留下多少人在大同?” 姜瑄的神色阴沉,紧蹙着眉头,在沉吟了半响之后,看着姜瓖,突然出声闻道。 城墙之上,一众大同镇的军将也都将目光集中在了姜瓖的身上,他们也想知道整个答案。 “陈望的命令是……” 姜瓖从袖口之中拿出一封帛书,信札的边角似乎因反复摩挲而略显褶皱。 他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将帛书放在了姜瑄的手中,而后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落在众人的耳畔却是字字千钧。 “全镇南下。” 姜瓖的话犹如一颗大石投入了深潭之中,在城头诸将心中激起千层的巨浪,瞬间便炸翻了锅。 “什么?!” “此令万万不可遵奉!” “大同是我镇根本,我等经营大同多年,现在放弃……” 众将神色各异,担忧之色尽显颜表,一时间各式言语此起彼伏。 姜瑄收敛了欣喜的神色,他的心绪本就因为姜瓖的话语而混乱,眼下众将乱成一团,你一言我一句,更是吵得姜瑄烦闷不已。 “都住口!” 姜瑄横眉立目,怒声压下了周遭的人声。 众将摄于姜瑄的威势,眼见姜瑄动怒,当下终于是平息了下来。 “陈望要我们南下,有说可以在大同镇内留下多少的兵马?” 姜瑄紧蹙着眉头,沉声询问道。 众将也都是一起看向姜瓖。 姜瓖的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姜瑄投来的目光,没有言语。 姜瑄向后退出半步,心中冷寒。 姜瓖没有言语,但是姜瑄却是知道了姜瓖的意思。 全镇南下,便是一人不留。 “曹变蛟,将于不久之后接防大同。” 众将的神色彻底的阴沉下去,再无半分的侥幸。 姜瑄神色僵硬,他紧握着手中的帛书。 他们姜家世代将门,在大同镇可谓是根深蒂固。 但是曹家,却是并不弱于他们多少。 因为曹文诏的原因,曹家在大同镇的影响力,甚至在前些年间比起他们姜家更重。 曹文诏虽然死在了松锦,但是曹家的势力却并没有因此减少太多。 大同府内各地的卫所,许多的军将,都曾经受过曹家的恩惠。 如今陈望用曹变蛟取代他们,镇守大同。 整个大同镇,要不了多久就能够真正的落在陈望的手上。 这一次,他们可能真正的失去对于大同的控制。 大同在不能够作为他们手中的筹码。 “陈望要我们离开大同?” 姜瑄的神色挣扎,他还是不想放弃。 “我们走了,万一蒙古人从长城入寇,鞑虏铁骑朝发夕至,战祸若是波及大同……” 姜瓖摇了摇头,平静道。 “漠南蒙古诸部的主力,如今都在陈望的监视之下,但有异动,顷刻覆灭。” “济宁之战,陈望一战而破十七万清军,阵斩黄台吉,威加海内,声传九边。” “漠南的蒙古诸部在这样的时刻,你觉得他们还有胆量南下犯边吗?” 济宁城外,陈望用五万多颗首级,在府河的南岸筑了整整八座京观。 济宁一战,靖南军的威名传遍天下,蒙古诸部亲眼见证了靖南军的恐怖,传言传到了大漠之后,诸部皆是勒马止步于长城之外。 这些时日之间,姜瓖甚至没有收到了一封蒙兵扰境的报告。 足以见蒙古诸部确实被济宁之战所震慑。 “这个借口站不住脚,不要去想了。” 姜瓖回忆着陈望写给他的书信。 他的心中对于陈望极为忌惮。 风起明末 第651节 他感觉陈望,完全洞悉了他的想法。 在很多的地方,甚至比他还要了解他自己。 他确信自己的密谋完全不为外人而知。 但是陈望居然事先便恭祝他拿下大同,而后命令他移镇向南。 书信到达的时候,正是在他从大同府衙出来的当晚。 由大同府内靖南军情报司的坐探亲手递交给他的。 陈望早就知道他会提前发难,知晓他能够斩杀田见秀,吞并驻守在大同的顺军。 “总镇。” 就在众人缄默之时,一道沉闷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众人视线转移,最终落在了王辅臣的身上。 出言者,正是刚刚从城外归来复命的王辅臣。 姜瓖眼神微动,有些疑惑的看向了王辅臣。 “总镇,心中,可有并吞天下之志?” 王辅臣微微躬身,他的身姿挺拔如松,他的一双眸子亮得惊人,神色却异乎寻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不过是寻常的军情禀报。 姜瓖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掠过一丝不解其意的神色。 站在他身旁的姜瑄则是神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怒,张口正欲斥责这大胆无伦的言辞,却被姜瓖抬起的手臂无声的制止了。 姜瓖目视着王辅臣,摇了摇头。 王辅臣对周遭其他将领或惊疑、或审视的目光毫不在意。在得到姜瓖否定的答案后,他神色不变,继续说道: “既然总镇并无逐鹿之心。” “那么卑职以为,此番我镇全师南下,其实并非坏事。” “接着说。” 姜瓖眼神微动,略一沉吟,示意王辅臣继续言语。 “陈望麾下带甲之士数十万,据南国而连中原两淮之地。” “此番北上大败建奴,克复北国,声势如日。” “陈望之心,路人皆知,如今大明虽仍尚存,但是等到天下一统之时,改换门庭不过旦夕之间。” 姜瓖微微颔首。 如今整个南国都在陈望的控制之下。 天子虽然还是朱家的天子。 但是实际上,谁都知道,真正的实权完全掌握在陈望的手上。 陈望之所以还遵奉着朱家的天子,不过是还需要大明这面旗帜。 甚至不需要天下的一统,陈望就可以再进一步,龙袍加身。 陈望之所以还没有真正登位,不过是想要更加的名正言顺。 届时,陈望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之名,接受禅让,完全当的上一句顺天应人。 王辅臣见姜瓖默许,继续进言。 “总镇既无登临九五之心,所求不过是保全己身光耀门楣,又何须执着于大同这一隅基业?” “如今顺军主力尽数集结于潼关一线,余众各地之兵孱弱无比,我等此番南下必将连战连捷,势如破竹!” 王辅臣的双臂微微颤抖,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呼吸也随之急促了些许。 “总镇正可借此良机,取赫赫军功,不仅可以一洗此前污名,更可凭此登临高位,封爵拜将,乃至位列王侯,保全富贵于新朝。” 第510章 代价,是什么呢? 京师。 中军都督府。 夜幕低垂,府内正厅却是灯火通明,各处的烛火与灯盏将偌大的厅堂照得亮如白昼。 陈望身着正红织金云纹过肩行蟒衣,随意的靠坐于上首的宽大座椅之中。 他一手搭在扶手上,另外一只手放在膝盖之上,俯瞰着厅堂下方。 厅内,以土默特部台吉固穆为首的一众漠南蒙古各部台吉,全都顺从的跪伏于地。 他们解下了佩刀,摘下了帽子,头颅低垂于地,姿态无比的谦卑。 “土默特部台吉固穆,拜见靖南侯殿下。” 固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敬畏。 随着固穆的开口,在其身后的一众台吉也随之齐声拜谒,声响在空旷的厅堂内隐隐回荡。 “土默特部台吉固穆,拜见靖南侯。” 身后一众漠南蒙古诸部的台吉也同样,随着固穆一起齐声拜谒。 参次不齐的拜见声在空旷的厅堂内缓缓的回荡着。 陈望的目光缓缓的从厅内一众漠南蒙古诸部的台吉身上掠过,却并没有开口言语,只是沉默地注视着。 厅内顿时陷入一片更深沉的寂静之中,惟有角落铜盆内炭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反而更衬得四下落针可闻。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跪伏在地的一众蒙古台吉们,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份颤抖,并非全然源于内心的惧怕,更多的是因为保持这谦卑的跪姿太久。 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般长时间的屈身之累? 那是膝盖和腰背传来的酸麻刺痛,让他们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发出了信号。 然而。 上首那道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依旧笼罩着他们,所有的人都知道此时高坐于上首的那位大明侯爷。 正是在济宁城外以雷霆之势大破数万清军的统帅。 那份尸山血海中铸就的威势,无需言语。 他们已经在济宁,见识过了靖南军鼎盛如日的军威。 济宁东郊那五万颗血淋淋头颅铸就的景观,将恐惧深深铭刻到了他们的骨血。 大明京师承天门前的广场,清军上百名军将王侯的尸体还横陈着,他们全都看在眼中。 那些被俘的清军将校被处以极刑,千刀万剐的惨状,更是让他们每每想起便不寒而栗。 每个人的额头都紧贴着冰凉的地面,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便会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招来不可预料的后果。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一众蒙古台吉感觉手脚发麻,意识都因长时间的煎熬而开始有些模糊,快要彻底坚持不住之时。 “免礼。” 陈望的声音终于在厅内响起。 这简短的两个字,对于跪伏在地的众人而言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众人心中如释重负,但是仍旧还记得觐见之前礼官的教导。 他们强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酸麻刺痛,动作略显僵硬迟缓,却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姿态, “谢,靖南侯。” 参差不齐的声音再次响起,全然不及此前拜见时浑厚。 固穆和一众蒙古台吉抬起头来,重新挺直了身躯,久跪的不适让众人的身形都有些摇晃。 一名身形颇为肥胖的蒙古台吉最为狼狈,他的脸色满头都是渗出的冷汗,刚刚勉强直起身躯,身形一歪,竟然倒在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添了几分慌乱,那台吉身旁的几人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搀扶,但是伸出去的手却是僵在半空。 他们都注意到了坐在上首的陈望眼眸之中的冷意。 伸出去的手被重新收了回来。 那歪倒在地的肥胖蒙古台吉在独自挣扎了几次之后,才重新坐了起来,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敢去接触陈望的眼神。 一众蒙古的台吉,包括固穆在内也是同样垂首,安静的跪在地上。 “固穆。” 陈望没有再继续等待,直接叫出了固穆的名字。 “在。” 固穆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应声。 他将头埋得更低,等待着接下来的问话。 他不是那些终日放牧目不识丁的牧民。 固穆读过书,读过很多的书。 他清楚的知道,当中原的王朝再度兴盛起来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中原的王朝。 是最为记仇的。 一直以来,他们都会牢牢记住昔日强敌带来的屈辱和边患。 在他们衰微的时候,他们会固守着边疆,忍受着苦难。 但是当他们一旦重回鼎盛,必定会兴兵雪耻。 大明的建立便印证了这一点。 风起明末 第652节 他们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在收复了九州之后,仍不满足,不断兴兵北伐。 从洪武三年到洪武二十九年的时间里,明军大规模的北伐足有十三次。 在朱元璋死后,朱棣又发起了五次大规模的北伐。 这些事情,全都记载在史书之上,白字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而陈望。 固穆觉得,陈望比起建立大明的朱元璋来说,更为可怖。 朱元璋,可没有陈望这样的残忍。 固穆了解过那些被俘虏的清军的去向。 那些清军的俘虏,将会被送往南方。 在南国各地昏暗的矿洞里,作为奴隶,一直到死亡的一刻才算终结。 承天门外那些清军军将的下场,固穆也记得清清楚楚。 那血淋淋的场景,让固穆的心中对于陈望越发的畏惧。 上首,陈望平淡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就是现在土默特部的台吉?” “小人……” 固穆想要解释,他并非是土默特的台吉,只是东土默特部的首领。 但是话到嘴边,还是被固穆自己咽了下去。 “小人正是土默特部的台吉。” 陈望微微前倾身子,清冷的烛光在他赤色蟒袍上流转。 “我记得,你的父亲是鄂木布楚琥尔,他是阿拉坦汗孛儿只斤·俺答的长子辛爱黄台吉之孙。” 固穆微微躬身,将右手抚在胸前,低下头恭敬的回答道。 “侯爷的双眸比草原上高飞的雄鹰还要锐利,足以明见万里之遥,阿拉坦汗正是小人的高祖父。” 陈望的指尖轻叩扶手,继续说道。 “隆庆四年,七十三年前,你的高祖父阿拉坦汗求贡,与我大明达成和议,得蒙我大明皇帝敕封为顺义王,授予镀金玉印,允子孙世袭,永为蕃屏,开放边境贸易城镇十一处。” “你高祖父曾亲口说过,天子幸封我为王,永长北方,诸部孰敢为患……彼受朝廷厚恩,岂敢负耶?” 固穆低垂的头颅微微颤动,烛光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七十三年的时间,日月升起而又落下,岁月交织,沧海桑田。” 陈望的声音平静却锐利。 “土默特部的辉煌已成过往,察哈尔部重新成为草原的共主,崇祯年间,统治着整个草原的共主成为了林丹汗。” “顺义王印也在战乱之中丢失,土默特部所控制的牧场,也不再如同此前那般广袤。” 烛光在陈望身上蟒袍的金线上缓缓的跳跃着。 “草原上的狼烟起了又散,散了又起。” “林丹汗病逝于青海,林丹汗之子额哲奉传国玉玺出降,臣服后金,此后蒙古诸部皆为清国臣属。” 陈望凝视着跪在下首的固穆,抬起了手。 “抬起头来。” 固穆缓缓抬起了头,烛光终于照亮了他完整的脸庞。 他的面容僵硬,仍然带着些许的恐惧,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有一簇火苗在隐隐闪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高祖父,在他出身的时候,土默特部早已经衰微。 但是他永远都记得,自己的父亲,那双总是带着疲惫的眼睛里便会迸发出异样的神采,布满风霜的脸上也会浮现出近乎虔诚的敬仰。 他的高祖父在时,他们土默特部统治着整个漠南,兵锋深至漠北,马蹄踏遍青海,如今强盛的察哈尔部不过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只能仰他们土默特部的鼻息而存。 陈望注视着固穆神情的变化,看着他眼中那簇跃动火苗从微弱逐渐到明亮。 “你可曾想过,重新恢复昔日阿拉坦汗尚在之时,土默特部的荣光。” “甚至是……” “再进一步……” 固穆的呼吸缓缓的急促了起来,他的胸膛也开始不断的起伏着。 固穆双手抓紧了膝上的衣袍,他不是一个蠢人,从来不是。 在发现清军在关内逐渐的处于下风之后,他就开始联络诸部的台吉商讨对策。 当靖南军的使者抵达他的营地之时,他毫不犹豫的接住靖南军抛来的橄榄枝。 在济宁之战后。 他们被解除了所有的武器,他的战马都被赶到了京师那高大城墙之中。 靖南军要将他们尽数屠戮,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他多次请求返回漠南,但是这些请求全都无一例外的石沉大海。 一直以来,固穆都十分的惶恐。 他们的生死不由他们自己掌握,他们的命运也不由他们而决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并不好过。 不过固穆能够忍受这一切。 因为在漠南,在清国的统治之下,他们其实也并不好过。 同样是作为鱼肉存在,不过是存在于清庭的刀兵之下。 固穆已经做好了准备。 战败的一方,就要有战败一方的样子。 靖南军获胜了。 清军败了,他们也败了。 靖南军想要清算他们,固穆完全可以接受。 他只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保全自己麾下的左土默特部,重新回到草原去。 付出代价,哪怕是惨重一点,只要让他能够返回漠南,也是他可以接受的事情。 固穆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但是固穆从来都没有想过。 陈望会给出一个允诺。 会给出一个让他实在是难以拒绝的允诺…… 恢复土默特部昔日的荣光……甚至是……再进一步…… 固穆的心绪混乱,头脑也是一片的混沌。 “如今,清国不过风中残烛,草原上的格局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望语气平静,但是落在固穆的耳中,却犹如鬼神的低语一般,让固穆心中的野望不断的膨胀,让固穆本就混乱的心绪更加的纷杂。 “只要你……愿意……” “本侯可以奏请朝廷,重铸顺义王印,复开十一处边贸。” 固穆的大脑飞速的思索着。 陈望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在北方的草原之上。 他需要一个代言人,一个适合的代言人,一个忠诚的……代言人…… 这个代言人,能够借助着靖南军的声势,获取他想要的一切。 陈望给他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承诺。 固穆的心中突然有些惶恐。 他知道,只要自己点下这个头。 如今衰弱无比的土默特部就会借助着靖南军的声势,一跃成为整个草原最强而有力的部众。 有着靖南军的强军作为后盾,整个漠南蒙古乃至西域、青海的部族,都会倒伏在他们的兵锋之下。 借助着陈望的支持,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就在关内,扫清其余部众之中一切反对的力量。 想到了陈望话语之中的再进一步…… 固穆的呼吸越发的急促。 陈望的话语,足以称得上的明示。 只要他愿意归顺,重新接下那顺义王的名号。 土默特就会重新崛起,一跃成为整个草原最强而有力的政权。 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 这短短的四个字一直在固穆的脑海之中回响。 不仅仅是恢复昔日的荣耀。 他的高祖父虽然也被称为汗。 但是草原的共主,蒙古的大汗,仍旧是察哈尔部的首领。 而陈望的允诺。 便是要让他们土默特在他的手中,成为草原真正的共主,彻底的取代察哈尔部,成为全蒙古的大汗。 风起明末 第653节 整个蒙古的大汗…… 这是固穆这辈子,从未敢想的事情…… 但是这些他从未想过的事情,他高祖父曾经为之追求一生都不可及的梦想,此刻就这样被放在了他的眼前。 这一刻。 固穆仿佛看到了土默特部金帐重新矗立在草原上的景象,看到了部族儿女纵马驰骋的英姿。 只是…… 固穆的眼神清明了一些。 万事万物的获得。 都会有着与之对应的代价。 成为全蒙古共尊的大汗。 这个前景实在是让人着迷。 但是。 代价…… 又是什么呢? 第511章 朕 陈望高坐于厅内正中上首的木制的座椅之上。 固穆微微仰头,跪在厅内冰冷的地砖之上。 蒙古诸部其余的台吉已经没有停留在了厅内,全都被带到了厅外的院落中。 整个厅中,只剩下了陈望和固穆两人。 陈望并不担心自身的安危。 他一路从尸山血海之中摸爬滚打而出,他的刀下早已经倒下了不知道多少的敌人。 此刻他的佩刀就静静躺在身侧的桌案上,刀鞘上的磨损痕迹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而固穆在进入中军都督府内,便已经被解除了所有的武装。 陈望俯瞰着跪在厅内的固穆,目光如古井无波。 他在等待着固穆的答案。 明亮的灯光让固穆无所遁形,他额角渗出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内心的每一个的犹豫、每一分的挣扎,都在这满室明亮的灯火之下暴露无遗。 固穆仰望着坐在上首的陈望。 烛光在陈望的赤色的蟒衣上流转,赤色蟒衣在明亮的灯光下格外醒目,金线绣成的云纹仿佛在缓缓流动。 固穆从来没有见过大明的天子,但是见过清国的皇帝,他们的皇帝名字叫做黄台吉。 崇祯八年的时候他见过了几次,那个时候黄台吉确有人君之相,虽然容貌硕胖,但是身姿挺拔,体态目光迫人,一举一动皆令人望而生畏。 但是这一次他们奉命入关,再一次见到黄台吉的时候,他几乎快要认不出他就是当年的黄台吉了。 这个时候的黄台吉体态臃肿更甚从前,动作也迟缓了不少,眼眸之中虽然仍有锐光。 但是早已经没有当年那般令人生畏的气势。 固穆低垂着目光,小心翼翼的注视着高居于上首的陈望。 陈望坐在上首,虽未发一语,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却比黄台吉最盛时的锐利更让人心悸。 固穆听过陈望的传闻。 这位如今权倾朝野的大明将军,最早的时候不过是一名明军将校麾下的家丁。 从一介默默无名的行伍小卒,到封侯拜将掌握着整个中国最高的权力,陈望只用了八年的时间。 真定、济南两战,成陈望勇冠三军之名。 青山关射杀谭泰,大明诸镇以汉时飞将相称,清国八旗望陈望而走,不敢撄其锋。 南下关内,神兵电扫,攻坚易於折枯,摧敌甚於汤雪,誉为当世名将。 亲身经历了济宁这一场旷世的大战。 固穆看到了一切。 他见到了清国最强大的军队在他们的皇帝黄台吉的带领之下,在靖南军的攻势之下朝夕之间便已是土崩瓦解。 他想象不出,应该如何击败这支军队。 他想象不出,在这个世间,有哪一只军队,能够与其比肩。 闭上眼睛,固穆就能够回忆起身在济宁之时那扑面而来的绝望气息。 现在他的心中,面对着靖南军,根本就兴不起半分与之抗衡的勇气。 陈望依然保持着端坐的姿势,明亮的烛光将他沉稳的面容照得格外清晰,映照在固穆的眼眸之中。 代价,又是什么呢? 诸如陈望这样日后的开国皇帝,想要的,定然想要那足以名留青史,千载传颂的赫赫功绩。 陈望允诺了整个蒙古,允诺他成为草原的共主。 而代价……则是土默特部的忠诚,则是整个蒙古的臣服…… 固穆的身躯微微颤抖。 陈望的神色至始至终都没有大的改变。 看着陈望平静似水的眼眸,他的心中没言的生出一股恐惧。 固穆此刻清楚的意识到了另外一点…… 陈望确实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但是陈望也从来没有给他第二个选择。 要么臣服,成为蒙古的共主,尊奉其为天可汗。 要么…… 便就此永远在此归于沉寂。 固穆低下头。 他已经知道了为什么陈望要说的事情只是对于他,却还要将其余诸部的台吉一起召见的原因。 如果他拒绝了陈望的提议。 那么自然会有一个新的人选来顶替他的位置。 固穆躬下了身,垂下了头,叩首于地,郑重其事道。 “尊贵无比的靖南侯在上,您的荣光如同草原上初升的太阳,土默特部愿做您最忠诚的猎鹰,永远追随您的光芒。” “不……” 固穆抬起了头,重新挺起了胸膛,他的双眸之中。 “不仅仅是土默特部。” “从今天起,蒙古诸部的马蹄声就是为您而响,只要您挥动马鞭,我们就会冲向您指的方向,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烛光在固穆坚毅的面容上跳跃,映照出那双充满了野心的眼睛。 “蒙古诸部的儿郎,都是您箭囊里最锋利的箭矢,当您的令箭破空而来,蒙古诸部的铁骑就会像春天的野火一样蔓延而来,” 固穆垂下了头,右手按胸,沉声发誓道。 “我,固穆,在此向长生天立下誓言,蒙古的忠诚将永不改变,直到长生天召唤我们的灵魂。” 陈望双手按着座椅的扶手,从座椅之上缓缓站起。 袍袖轻拂间带起一阵微风,烛影随之摇曳。 迎着固穆的目光,陈望一步一步走到了固穆的近前。 玄色官靴踏在光洁的地面之上,发出富有节奏的轻响,在寂静的厅堂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陈望站立在固穆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固穆仰起的头。 “不。” “我不需要你向着你的长生天起誓。” 陈望微微俯身,目光如电。 固穆的身躯微颤,心中惊惧,他只觉得那双眼睛仿佛能洞穿灵魂,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在这道目光下竟无所遁形。 固穆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甚至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我要的是,你对着我起誓。” “因为……从今往后……” “朕。” “就是你的天。” 陈望的语调平静,声音如常。 平淡的话语落在固穆的心中,却恍若石破天惊一般。 灯火摇曳,陈望身上赤色蟒衣那鎏金的蟒纹在烛光之下流转,仿佛活物般游走。 灯火明亮,从陈望的身后照射而来,在其身后形成璀璨光轮,映照着陈望恍若人世间至高无上的神祇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固穆垂下了头,俯下了身躯,深深的叩首,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虔诚与敬畏。 风起明末 第654节 “臣谨誓:自今日起,陛下就是蒙古诸部惟一的天。” “陛下的意志,就是永世的法则,陛下的旨意,就是我草原儿郎的使命。” 固穆起初说的还有些缓慢,很多的字词都在斟酌应该如何去说。 但是说到后面,固穆越说越顺。 不仅仅是他知道了应该如何去说,更是因为他已经想通了一切。 “草原上的每一顶帐篷都将传颂陛下的威名,草原上的每一处牧场都将遵循陛下的法令。” 中原正在复苏,天命此刻正无容置疑地照耀在这片大地上。 固穆清楚的预见到,不久之后,在长城以南的广袤疆域上,必将崛起一个崭新的帝国。 而那个帝国的皇帝…… 有着比雄鹰更高的志向,有着比草原更广大的胸怀,有着比天地更为辽阔的雄心壮志! 这样伟大的英雄人物。 怎么会甘愿只局限于长城所庇护的疆域之中? “蒙古的铁骑愿意为陛下踏平前路,草原的儿郎愿意为陛下效死沙场。” 固穆的声音在殿宇间回荡,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这一刻,他的心中对于陈望彻底的拜服。 他知道,他没有选择。 但是他也知道,跟随着这样的英雄。 哪怕是作为臣属。 他的名字,也将会世世代代为草原所传颂。 他的名字,也必然将会随着这个崭新帝国的崛起而为万人所谨记。 “从漠北的寒风到西域的黄沙,从辽东的白山黑水到天南的森林障地,凡是陛下目光所及之处,便是蒙古铁骑征战之地。” 固穆以最郑重的语气重新立下了誓言。 “微臣,固穆,在此间对陛下起誓,世世代代,永守此约。” 陈望俯视着跪服在地的固穆。 固穆一切的变化,都被他所尽收于眼底之中。 他知道,眼前这位土默特部的台吉,已经从心底里对于他臣服。 “只要忠心侍奉。” 陈望弯下了腰,把住了固穆的手臂,将顿首在地的固穆缓缓扶起。 “普天之下,必有尔等作为臣民的一席之地。” 固穆感受着手臂处传来的力量,顺从的站起了身来。 他站起了身来,但是仍旧只能仰视。 陈望的身材高大,他哪怕是站直了身躯,却还是低矮了半个头颅。 “明日午时,我会亲自前往京师的北郊,为你践行。” “你可以带着你麾下所有的部众返回草原,回到北方,回到你朝思暮想的故土。” 陈望的眼神锐利,宛若鹰隼一般锐利,直刺固穆的心底。 “我会在长城的南面,等着草原之上王权的交替,等着鸿雁传书,带来你一统草原的捷报” “你需要记住的是。” “我给了你一切。” “自然,也可以收回这一切。” 固穆微微躬身,垂首抱拳。 这一次他不再用蒙古的礼节,而是行了一个靖南军军将惯用的军礼,沉声道。 “微臣谨记陛下教诲,必当竭尽全力,忠心侍奉,不负圣恩。” 殿内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一个挺拔如松,一个恭敬垂首。 熊熊的野望在固穆的心腔之中燃烧。 他的心中,已经再没有了此前的彷徨。 有的只有一统草原的雄心壮志。 “陛下。” 固穆沉下了声音,凶狠的光芒在他的眼眸之中闪烁。 此刻他眼中再不见半分犹豫,只剩下狼群追逐猎物时的锐利光芒。 “阿拉坦汗的威名,已经被风吹散了太久,我们土默特部的荣光,就像被沙尘掩埋的泉水,需要鲜血来重新滋润。“ “清国人把我们的部落像分羊群一样分开。” “现在虽然有陛下这座巍峨的雪山作为依靠,但要让散落的羊群重新聚拢,单靠我部的儿郎和那些见风使舵的部落,就像用钝刀子宰羊,既费时又费力。” 固穆的声音清冷,他的目光如草原上最锋利的马刀。 这一刻,他重新成为了生长在草原之上。 “求陛下赐我生杀的大权,这次跟着来的部落里,还潜藏着不少心怀鬼胎的狐狸,他们的心就像被风吹动的草,摇摆不定。“ 固穆的声音清冷,但他的目光仍旧低垂,保持着臣子的恭敬。 “就让这些叛徒的鲜血,浇灌出土默特部重现荣光的道路,将他们的头颅,作为微臣献给陛下的第一份礼物。“ 陈望的双眸微动,他注视着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固穆,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几分深思。 本来他选择固穆,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土默特部的台吉,和察哈尔部的关系不好,又不是亲近清国的部众之一。 自始自终,他需要的都只是土默特。 而非是固穆。 但是眼下,固穆一系列的表现,却是让陈望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蒙古首领。 在返回关外之前清除异己,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实际上,这件事情固穆甚至都不需要汇报,因为这都是在默许的范畴之中。 然而固穆却特意先行请示。 这个看似粗犷的蒙古首领,比他想象的要聪明的得多。 聪明,在很多时候都是好处。 但是在某些的时候,却会成为坏处。 不过。 现在。 他正需要一个聪明的人。 聪明的人能够审时度势,在很多的时候都会选择正确的道路。 他们知道,应该怎么去做。 “准。” 陈望俯视着躬身行礼的固穆。 “放手去做吧。” “朕会一直站在你的身后。” 固穆再度俯低了身躯,跪拜而下。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感受着地面传来的凉意。 土默特部在草原沉寂的已经太久了,久到很多人都忘记了土默特部曾经的荣光。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的身后,有着一座巍峨的雪山作为依靠。 “微臣谨遵陛下谕旨,必让那些不识天威的愚昧之徒明白自身所犯下的过错。” “微臣相信,在陛下的引领下,草原……不,是整个天下!” “必将迎来前所未有的盛世。“ 固穆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膛深处迸发而出。 “等到春风再度吹绿草原之时,陛下定然能够听到各部归心之捷报。” 第512章 万里之遥 三日之后,京师北郊。 朝阳初升,官道两旁旌旗招展,数以万计的蒙古轻骑排布着整齐的队伍,静静的肃立在向北延伸的官道上。 陈望身着赤色蟒衣,外罩鱼鳞齐腰甲。 他的左手轻按腰间雁翎刀,右手虚挎玉带,身姿挺拔如松,站立在一众靖南军将领的最前方。 在他的身侧身后,是近卫师全副武装的一万三千名战兵。 固穆率领一众蒙古台吉半跪于地,皆作明将妆束。 赤色罩甲鲜明夺目,尖顶铁盔上红缨轻颤。 陈望坦然受礼,伸手虚抬。 固穆等人看到了陈望的示意,才敢站起身来,但是仍然不忘恭敬。 陈望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固穆的身上太久,而是转移到了和固穆站在一起的陈功身上。 风起明末 第655节 陈功头戴凤翅盔,身着山纹甲,按着鞓带上挂着的腰刀,整个人显得气宇轩昂。 感受到了陈望投来的目光,陈功的脸上带上了笑意,下意识的挺起了胸膛,右手也不自觉握紧了腰刀的刀柄。 陈望的脸上也同样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一直以来,陈功大部分的时间都跟在他的左右。 从最初的莽撞冲动,到后来的持重干练,逐渐的蜕变,哪怕是与曹变蛟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曾经那个跟在他鞍前马后的青年,如今已然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材。 陈望举步向前,走到了陈功的近前。 比起陈望,陈功要稍稍矮上些许。 或许是少时家中的吃食不够,母亲心疼长子劳苦,偷偷匀出了更多粮食的缘故。 陈望凝视着陈功的脸庞,凝视着那张与自己眉目相仿的面容。 旧时的记忆与眼前的景象渐渐重叠。 旧时辽东的时候,那个在逃亡路上,努力背负着仅存家当的瘦小背影。 那个在他外出劳作,总是抢着帮忙的少年。 “大哥,你休息一下,我去给阿娘帮忙。” 那个在崇祯八年时,义无反顾跟随着他,在阵中乱战之时,拼命冲在他身前的青年。 “大哥自然有大哥的道理,我听大哥的就好。” “我明白的,大哥。” “大哥放心,我绝不会让大哥失望!” 往昔那个瘦弱却坚韧的少年,与眼前这位英武的将领。 两道身影在陈望的眼前慢慢的融合在了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陈望感觉鼻尖有些发酸。 陈望缓缓伸出手,整了整陈功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襟。 陈望的喉结上下涌动,他的心中有着千言万语,有着无数想要嘱托的事情。 然而当那万千的思绪到了嘴边之时,却只化作一句最为简单,也最为朴素的关怀。 “草原苦寒,关外不比关内,记得多穿衣服,保重身体。” 陈望的手缓缓滑下,落在了陈功的臂膀上。 他的目光扫过远处肃立的蒙古骑兵,陈望心知要真正掌控漠南,单靠固穆的归顺远远不够。 如今的土默特部实力不够,哪怕是固穆有着他的支持。 如今大军南下在即,西北的战事也要坚固,西南的乱局愈演愈烈。 北国很多地方他也没有办法维持强而有力的统治。 他没有办法在北国留下太多的部队。 京杭运河虽然已经畅通,沿海的海运也逐渐兴起,天津港的码头之上空前的繁荣。 但是这一次的北伐,二十余万大军,数十万的随军民夫,已经将靖南军积累下的粮草几乎耗尽。 北国经受天灾、疫病、战乱的连番摧残,民生凋敝的已经快要不成样子。 南国也因为万民军的肆虐,以及不间断的战乱与天灾影响,困顿了许多。 放眼四海,皆需休养生息。 一切,必须要等到来年。 崇祯十七年…… 不。 现在。 已经没有了崇祯十七年…… 一切都已经彻底的改变了。 等到明年。 神州大地将会使用新皇的年号。 明年,是隆武元年。 陈望的思绪发散。 如今高居于南京皇城的皇帝,是他一手推上的隆武帝。 那位皇帝。 在历史上,就并非是一个甘愿任人摆布的君主。 唐世平从南京传来的密报,都佐证了这一点。 不过那位皇帝。 他的心,终究还是更重视家国大义。 那位隆武帝,从来没有对于北伐有任何的意见。 他性情刚毅,若逢太平盛世,或成一代明君。 可惜生逢末世,纵有雄才大略,终难敌时运不济。 他本人可以说是南明诸帝中较有能力的皇帝,然后他的登基是在错误之时,也只能倚重错误之势力,致使复国的宏图终成泡影。 最初陈望也想过,是否要推隆武帝为新帝。 于情,他不愿意历史上这位刚强果毅的皇帝成为亡国之君。 于理,隆武帝的性格,也不会甘愿成为傀儡之君。 但是考虑到对于朱明皇室的安排,又不得不将隆武帝推至台前。 朱明的皇室,因为时代种种的原因变成了大明国家基石上吸血的蛀虫。 虽然破坏力,并没有明末腐朽的文官系统那般巨大。 但是仍然是明朝覆亡极为重要的一点。 如何处置这些人,是之前最为让陈望头疼的一件事。 所以,陈望思前想后,才将隆武帝推到了台前。 那些贪婪无度、横行霸道的藩王郡侯,他会惩处。 但是诸如那些本分的朱明皇室,却是应该有另外的一条路可以走。 他需要隆武帝,来为他未来的计划铺路。 也只有隆武帝,能可以做到这些事情。 陈望拍了拍陈功的肩膀。 他即将南下,能够提供的助力并不多。 压服整个北境,还需要一支强军,一支百战精锐组成的强军。 而这支强军,也需要一名骁将。 一名可以独当一面,文武兼备的大将。 而陈功,无疑是北出长城,最好的人选。 “万事以持重为主,就算明年开春之时,未能压服蒙古诸部,也莫要逞强……平安回来见我,阿娘在汉中时时都在念着你,你的妻儿也还在汉中等着你。” 陈功也是结了婚,在赴任平南镇总兵的时候。 陈功认识了一名店铺掌柜的女儿,然后写信给了陈望。 当时陈母还在辽东,长兄如父,所以他向陈望请示。 陈望派情报司查询了一番,确认身家确实清白之后,便允下了这门亲事。 随后过了一段时间,便传来陈功的妻子已经有了身孕的消息。 陈望有些惆怅。 马玉瑛也已经怀孕了,在南国的时候,他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马玉瑛领兵随军,他们也有不少的时间呆在一起。 他在这个世界又多了更多的寄托。 希望能是一个男孩。 今年,他已经到了而立之年。 继承人的事情,已经快要等不起。 所有的人都盼望他的子嗣降临。 若是这个孩子不是男孩,他就到了必须纳妾。 靖南军的内部此时也已经逐渐出现了派系的分布。 辽东一系的将校和汉中一系的将校亲近。 而河南一系与湖广一系的将校亲近。 双方派系都想要陈望能够迎娶代表着他们派系利益的女子。 陈望的话语,轻飘飘的落在了清冷的晨风之中,承载着沉甸甸的情意。 “大哥……” 陈功的眼眶微红,千言万语堵在他的心房之中,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大哥。 陈望上前了一步,抱住了陈功。 他从来不是一个习惯主动表达情感的人。 多年戎马生涯,官场沉浮,刀光剑影中求生,早已让他习惯了隐藏真实情绪。 风起明末 第656节 身为镇军之首,他必须时刻保持威严,喜怒不形于色。 但此刻,那些惯常的克制都被陈望所放下了。 “大哥……” 陈功的声音哽咽,他紧咬着牙关,同样抱住了陈望,抱住了他的兄长。 此去漠北万里之遥。 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去吧。” 陈望松开了臂膀,轻声道。 “我期盼着你,像草原上的雄鹰一样,翱翔在那高高的九天之上……” 低沉而又悠扬的号角声在京师的北郊缓缓的响起。 三万余名蒙骑缓缓策动战马向北而去,六千余名靖南军的骑兵也踏上出关的道路。 千百年来,在这长城内外,不知埋葬了多少忠魂白骨,见证了多少慷慨悲歌。 而今,又一支大军即将深入漠北,不知又有多少汉家儿郎将要永远长眠在那片广袤的大漠之上。 官道之上,无数赤红色的旌旗在风中招展,一辆又一辆满载着辎重的四轮马车碾过了平整的官道。 一名又一名气宇轩昂的靖南军军卒骑乘在战马之上高举着兵刃,向着两侧送行的同袍们举起了手中的兵刃。 朝阳初升,金辉遍洒。 阳光照在明晃晃的刀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金芒洒在一名名靖南军军卒的身上,为其镀上一层神圣的光晕。 初升的太阳,已经照亮了他们北上的征途。 他们的前路是光明的,他们的使命是神圣的。 北出长城,他们即将驰骋万里,安定北疆,让靖南军的旗帜在草原上高高飘扬,永绝塞北之边患…… “保重……” 陈功跨上了身侧的战马,向着送行众人郑重抱拳行礼。 马蹄声起,他身后的旌旗缓缓西转,汇入官道上蜿蜒北去的行军队列。 陈功的心中空荡。 这一次,他真正的变成了一个人。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一个人来做决定。 所有的后果,都需要他一个人来承担。 陈功的眼眶泛红。 大哥…… 陈功紧咬着牙关,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 儿时的他,总是盼着快些长大,他一直想要成为一个大人。 因为这样,母亲就不需要整日的劳作,在深夜还要在昏暗的烛火之下忙碌补贴家用。 兄长就不需要终日辛劳,低三下四,为了家庭的生计到处觅活帮忙。 成为了大人,他就可以帮忙分担一些,再多分担一些。 可当他真正长大成人,成了大人。 他才发现有些事即便成了大人也无可奈何。 他拼命追赶兄长的脚步,以为已经分担了许多。 直到此刻,站在北征的起点,他才真正明白 这些年来,兄长肩上扛着何等重担。 千钧的重担压在陈望的肩上,千万人的生死皆是靠在陈望的身上。 一念之差,便可能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甚至招致满盘皆输的可能。 茫茫草原,漫漫征途,他从此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躲在兄长的羽翼之下。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他来负责。 现在甚至都还没有出京郊的范围,他的心中就已经开始彷徨。 而陈望,就这般带着他们走了整整八年。 把所有的事情,都抗在了肩上。 八年的时间,他没有一次在陈望的脸上,看到过彷徨,看到过恐惧,看到过丝毫的犹豫。 陈望站在他们的身前,脸上的神色永远坚毅。 陈功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陈望鬓角的白发像一根根银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的心中有愧。 他想要帮助他的兄长分担更多。 “兄长……” “此去漠北,陈功不能扫清大漠安定边疆,愿受天谴誓不南归!” …… 陈望眺望着逐渐远去的队伍。 他的心中同样也有愧疚。 这些几经北出大漠的军兵,一路追随着他的军兵出生入死,但是多年以来真正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 但是有些事情,终究还是需要有人去做。 一代的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为了家国的未来,为了家国的明天,他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的犒赏他们的功勋,抚恤他们的家人。 让这些为国浴血的将士们不致于既流血流汗……又落泪…… “万众一心兮……” 京师的北郊,歌声昂扬。 送别的军众高声吟唱着改编的凯歌,送别着他们的同袍。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而北去的军将,也同样高唱着军歌,向着送别的同袍致意。 他们北出长城,要践行的正是那凯歌之中所最后所唱的内容。 上报国家兮,下救黔首。 杀尽虏寇兮,手足同仇! 歌声嘹亮,气贯长虹。 声振林木,高遏行云。 大军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天边一道赤色的长龙。 陈望久久伫立,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轻柔的春风里,他依然还在凝视着北方的天际。 请假条 今天请假一填,暂时没有思路,明天努力继续码字,争取再拿全勤! 第513章 伤痛 时移世易,往日的创伤在光阴流转间渐渐愈合。 京师的街巷间,往日的惶恐和不安,正在逐渐被市井喧嚣取代。 人总是要吃饭的,而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 市集之上,粮价在靖南军的强力管控下日趋平稳。 来自江南的海船满载着粮食络绎不绝的驶抵天津的码头。 白花花的米粮正如同流水般涌入京畿。 南方也传来的消息,京杭运河的航道肃清,满载着米粮的官船正沿着京杭大运河向北开来。 各处坊市外围,等待领赈的百姓队伍日渐缩短。 茶楼酒肆间,又开始传出说书人铿锵的语调。 孩童嬉戏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胡同巷口。 这座历经劫波的帝都,正在春日暖阳下缓缓苏醒。 虽然城墙上还留着战火的痕迹,但生活终究要继续。 商旅们小心翼翼的重启营生,一间间紧闭的店铺重新打开。 走街串巷的货郎抑扬顿挫的吆喝声重新在街巷的各处响起,学堂中也再度传来童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工匠们忙着修复毁损的屋舍,农人则在郊外整饬着荒芜的田地。 春风拂过了皇城的琉璃瓦,也穿过了寻常巷陌的青石板。 大明门外的棋盘街,是整个京师最先恢复繁华的地方。 街道的两旁,虽然仍有不少店铺门板紧闭,破败的瓦砾尚未完全清理,工匠们穿梭其间忙着修缮,但已有多家商铺重新开张营业。 但是棋盘街上,还是有不少的店铺已经营业。 风起明末 第657节 绸缎庄、茶叶铺、银楼、当铺等商铺鳞次栉比,伙计们站在门前热情的招揽着往来的行人。 街面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虽不及往昔摩肩接踵,却也透着几分热闹气息。 挑担的小贩高声叫卖着时鲜的玩意,清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随着日头升到中天,午时的钟声从钟鼓楼悠悠传来。 各家酒楼饭庄飘出阵阵香气,白蒙蒙的热气裹着甜香,飘散在春日的空气里,跑堂的小二吆喝声不绝于耳。 一座气派宽敞的酒楼格外醒目,大门的两侧各立着一名青衣小帽的门童。 但见他们面带微笑,对往来行人俱都躬身问安,举止得体却不显谄媚。 若有客人驻足欲进,立即便有伶俐的小二快步迎上。 一位身着绸衫的客商刚在门前稍作停留,一名头戴着青布小帽,身穿着蓝布直身的店小二已是迎了过去,躬身作揖道。 “这位老爷万福,小店今日新到的河鲜正肥,厨下刚出炉的炙鸭也还冒着热气,二楼还有临窗的雅座,既能吃饭,也能赏看街景。“ 那客商摆了摆手, 店小二也不勉强,当下含笑退后,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再度作揖道。 “客官慢行。” 当下店小二便又退回了大门的旁侧。 而就在这时,眼尖的店小二发现了一行几名身穿着赤色箭衣,步履矫健,脊背挺直的人从一侧走来。 为首的是个魁梧汉子,满脸虬髯如钢针倒竖,行走间虎虎生威。 身后三人虽不及他壮硕,却也个个挺拔。 左首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唇上蓄着短须,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街边摊贩。 右首男子约莫三十五六,目不斜视,神色沉稳。 落在最后的是个黑脸汉子,同样三十上下年纪,皮肤黝黑得发亮,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那店小二目光微垂,目光掠过几人的手掌,但见指节粗大,虎口处布满厚茧,正是长年握刀持枪留下的痕迹。 他们手中提着大包小包,似是采买了些物事。 作为京师棋盘街酒楼的小二,福顺平日里听得南来北往的客人谈论,消息自是灵通,而且掌柜的这几日也有相关的交代。 如今京城能重享太平,全仗靖南军北伐大破清军。 这些时日,靖南军正在城中休整,各营轮流休沐。 看这几位的气度做派,定是休沐期间进城采买的靖南军将士。 靖南军的军将和其他营镇的军兵不同,他们的饷银丰厚,这一次北伐大胜,许多人都得到了不菲的赏赐。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靖南军的军兵纪律严明,最难得的是军纪严明,从不仗势欺人。 无论是吃酒住店,还是采买货物,他们必定付足银钱。 京师许多百姓感念其恩,很多时候不愿收钱,但是靖南军的军兵却执意要付。 前日对门绸缎庄的伙计还说起,有位靖南军的把总买了三匹杭绸,掌柜的执意只收本钱。 但是那军爷却坚持按市价付清,说是军中有令,若是不付足银钱,回营要受军法处置。 这些时日,有不少的靖南军军兵进城休沐。 他们采买时往往出手阔绰。 店小二注意到,几人走来的时候,一直在看着各处的酒楼,就知道是找寻吃饭的地方,当下不再犹豫,上前了几步,走到了几人的侧前方,作揖道。 “几位兄弟,可是再找吃饭的的方?” 店小二没有称呼军爷,这几天来,他已经招待了几批靖南军的军兵。 这些军兵很排斥军爷这样的称呼,让他们称呼兄弟即可。 他们彼此之间,常常用同袍相互称呼。 “不是小人夸口,这棋盘街上,要论酒菜滋味我们会仙楼也是能排得上名号,而且价格公道。“ 店小二侧身虚引,恭敬道。 同时目光从为首的魁梧军将的身上一掠而过,那魁梧的军将穿着一身得体的箭衣,腰系着赤色的鞓带。 店小二目光微微一亮,他认出来,这是靖南军中把总的身份标志。 另外三人腰系着湛蓝色的鞓带,显然是军中的旗总。 而且几人胸口箭衣上所悬挂着的那金灿灿的勋章,实在是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店小二的消息灵通,他不知道这些勋章代表着的是什么,只知道勋章越多的,在靖南军中就越厉害。 “我们会仙楼既有京师本地名厨,也有特地从山东请来的老师傅,各色菜式都能整治,二楼雅座临窗,既清净又能赏看街景,若是想要热闹一些,大堂也有位置,几位不妨一试。” “现在楼里,还有不少咱们靖南军的兄弟正在吃饭。” 为首的魁梧军将站住了脚,目光随着店小二的介绍向着内里投去,而后又向着身后的几人同意,当得到了几人的赞同之后。 那魁梧军将的脸上露出些许的笑容,抱拳笑道。 “那就烦请小哥带路了,我们就在大堂就行。” 店小二的脸上如沐春风,这些时日他所见过的这些靖南军的军兵们说话一直都是和和气气,从不趾高气昂。 店小二当下扯下了挂在肩膀处的抹布,高声吆喝道。 “大堂临街,四位贵客!” 有另外的店小二来,询问是否要帮忙拿提行礼,但是自然是被几人拒绝。 几人随着店小二的指引,在一处临街的地方坐定,在询问了一下菜式的价格之后,开始点菜。 过堂之时,果然看到了几名同样打扮正在用饭的同镇军兵,当下又互相打了打招呼。 随着订单的下达,店小二也在道了一声万福之后退下。 几人落座之后,打量起了四下的布置,也开始了闲聊。 “京师就是京师啊,这其他的地方根本和京师比起来,差的可是太多了。” 短须青年看着周遭的陈设,不由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几天在这京师,确实是看花了眼睛,咱老子走南闯北的,都没有见识过这么大的城。” 魁梧的汉子瓮声瓮气,也是同样有些咂舌。 “等会吃完了饭,再去买点首饰,给我家的婆姨买一点。” 沉稳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揶揄道。 “老黄,你实话实说。” “你是不是惧内啊,大包小包,十七八九,都是给自家的婆姨买的,你放心,咱们都是兄弟,肯定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那沉稳的中年男子假做着正经,甚至拍了拍魁梧汉子的肩膀,另外两人闻言也是憋着笑容。 魁梧汉子面色微微涨红,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慌乱,但是很快又回过了神来。 “狗囊的,你这个周长寿,现在居然打趣我起来了。” “驴球子的,你大半的东西不也是买给自己家的婆姨吗?!” 周长寿撇了撇嘴,向着周围看了一下。 “黄虎啊,你的眼神不好,我提醒你一句啊。” 周长寿的眼神向着左侧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 “我们部的军法官可是也在这里吃饭,在军营里骂几句脏话无妨,但是现在可是在京师休沐,上面可是说了,出了营门,咱们代表的就是靖南军的脸面。” “咱们近卫师的要求,可是比一般的军兵要求都严啊。” 那短须青年也是同样笑道。 “把总,上个月你都已经被罚了三两的俸禄,可要小心些啊。” 黄虎涨红了脸,他也确实看到了本司的军法官,当下也是压低了声音,只敢碎碎的念叨着。 另外三人不由的也低声笑了起来。 吴平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起,也是笑了起来。 并没有加入几人的交谈,只是沉默的听着。 黄虎是他们司的把总,而周长寿和韩福良两人则是他们的旗总。 黄虎和周长寿两人都是崇祯八年的兵,当初邠州募兵的时候入的伍,两人吵吵嚷嚷,感情一直很好。 另外的那个青年是韩福良。 原先是汉中卫的卫军,后来经由汉中整训之后,因为成绩优异被选入近卫师中。 他加入近卫师时,最早就是被分配到黄虎所在的司,后面累功也升了旗总。 想到这里,吴平下意识的用手摸上了胸口。 胸口处,正悬挂着的四枚金灿灿的勋章。 最右侧的勋章,是一座连带着有城楼的城门,城门上面的小匾写着扬州二字。 右二的勋章兴致相差不多,不过城楼和城门之间有一些变化,小匾的字写的则是济宁二字。 靖南军中在战后,论功行赏,不仅仅会发下银钱,还会发出这些代表着荣誉的勋章。 勋章一般有两种,一种则是代表着经历过那些大战的历战勋章。 而另外一种,则是军功章。 军功章又细分为集体军功章与个人军功章。 这两种军功章,吴平都有。 吴平的身上的另外两枚军功章,一枚是扬州之战纪念他所在的营镇,面对数倍敌人的围攻,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为大军奠定胜局的功劳。 论功后续,被升为近卫师第二营队正。 另外一枚,则是济宁之战的个人二等军功章。 风起明末 第658节 在己方军阵遭遇清兵突袭,接近崩溃,同时旗总不幸殒命的情况之下,吴平挺身向前,格杀清军甲喇额真一人,而后接替指挥稳住了军阵,并带领部队发起反冲锋。 而后作为临时旗总参战,于济宁之战下,多次担任尖刀,整场战役,全旗总毙敌八十九人,战功位居全营第一。 因此吴平也就此一跃,成为了近卫师的旗总,与周长寿、韩福良等一众老兵同职。 就在吴平的回忆之间,几人的吵闹声也小了起来。 周长寿看了一眼吴平,笑容收敛了些许,有些小心翼翼。 “吴平。”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们几人休沐,都买了许多的东西,只有吴平什么都没有购置。 吴平和他们三人不同,他们三人都有家小,如今都已经是迁到了开封。 如今军中的中心正从汉中府逐步的转移到河南的开封府内。 不久之后,他们就要奉命南下,到时候在开封又能休整三四日的时间。 而吴平却和他们不同。 吴平并没有他们这般的好运气,能够早早的便加入靖南军中。 吴平是河南人,出身西军,吴平的妻子、父母都饿死在了那一场席卷整个河南的饥荒之中,再没有人和他一起。 “有没有……考虑过……续弦……” 周长寿的神色有些犹豫,斟酌着闻道。 吴平大部分的时间,都闷做再军中。 休沐的时候他们出行,吴平却常常还是军中习练武艺,翻阅操典。 这一次,还是他们强行把吴平带了出来。 “续弦……” 吴平笑了一笑,但眼眸却是黯淡了下去。 时移世易,往日许多的创伤在光阴流转间渐渐愈合。 但是还有一些伤痛,却永远无法愈合…… 第514章 军票 “月儿弯弯,照俺家,漫过了屋檐落满场。” “谷堆高过小院墙,金晃晃哟……像山冈。”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农家小院照得通明。 小院之中,吴平费力的在打谷场中劳作着,新打的麦秸在打谷场上堆成了小山,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木锨起落间,麦粒沙沙作响。 “当家的,歇会儿吧。“ 吴平转头循声望去,春娘抱着已经安睡的囡囡缓步走来。 夜风轻拂她的鬓发,怀中的孩儿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 春娘腾出了一只手,从怀里掏出素帕,轻轻为吴平拭去了额角渗出的汗珠。 吴平放下木锨,望着妻女憨憨一笑。 春娘的眼眸在月光下格外温柔, 夜风轻柔的吹过,带着新谷的清香,远处传来邻家的院落,也收拾农具的声响。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这秋夜静谧。 吴平接过帕子,嗅到上面淡淡的清香,就像这些年每一个寻常的夜晚…… 只是这样的夜晚…… 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吴平的手摸上了袖口的内囊。 袖口的内囊里,正静静的躺着一方淡白色的手帕。 那是春娘留下的最后一件物事。 帕角绣着的并蒂莲已经泛黄。 就像他们短暂却温暖的姻缘,都被永远的定格在了这个月光如水的秋夜。 记忆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了满地的狼藉。 吴平不愿回想那些痛苦的时日,可往事总在不经意间浮现。 不知从何时起,天地换了颜色。 日头一日毒过一日,田里的裂痕如同龟甲上的纹路,深深浅浅,纵横交错。 蝗虫遮天蔽日的飞来,黑压压的一片,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连树皮都被啃食殆尽。 逃荒的路上,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父亲倒在一颗早枯黄的老槐树下,母亲消失在渡口的乱草中。 最后是春娘…… 她把最后一口吃食留给了他,自己却永远睡在了荒郊。 吴平低垂着头,他紧咬着牙关,强忍着泪水不从眼角滑落。 他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他的春娘,躺在他的怀中时候,有多么的消瘦。 她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最终,吴平也倒下了,他躺在干裂的土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 他这一生浑浑噩噩,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唯一的幸福,不过短短数载。 而这世间所有的苦难,偏偏都教他遇上了。 他恨啊…… 他一直以来勤勤恳恳,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为什么老天爷,却对他这样的无情。 干裂的嘴唇渗出鲜血,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那灰蒙蒙的天空仿佛一口倒扣的铁锅,要将他最后的气息也压榨殆尽。 “吴平。” “吴平。” 吴平重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灰蒙蒙的天空。 而是一张张关切的脸庞。 “我没事。” 吴平的脸上勉强挤出些许的笑容。 “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全在酒里了。” 周长寿倒满了酒杯,而后将其一饮而尽。 吴平的话一向很少,他们对于吴平知道的少之又少。 只听知道吴平是难民,妻儿老小都死在了逃荒的路上,后面加入了西军之中。 黄虎坐在一旁,他从来都不会安慰人,看着吴平情绪低落,有些坐立不安,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和周长寿一样,举起酒杯将其一饮而尽。 韩福良眼珠转动了一下,从行囊之中取出个蓝布包,小心展开。 里面是一个做工精巧的拨浪鼓。 鼓身漆着喜庆的红色,两侧系着的小槌上还缀着五彩丝线。 韩福良笑呵呵的说道。 “等到南下之后,我们都要回开封的城中,你到时候要一个人回家,这是我给阿囡买的东西,你先拿上吧,不然到时候忙起来忘了给你就不好了。” 吴平的眼神微动,原本黯淡的眼神稍微有些了神采。 扬州大战的前夕,陈望允诺战死者能有优厚的抚恤。 如果没有后人家眷,会有军官们在流民之中挑选一名男丁继承他们的姓氏,为他们的家族延续香火。 当时的宣讲官来营中统计的时候。 吴平也报了名。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继续的活下来。 不过不同的是。 吴平没有领养男丁。 而向着宣讲官询问,能不能领养一名女孩。 宣讲官虽然有些疑惑,但是还是应承了下来,将他的要求仔细记录在册。 扬州之战,吴平活了下来。 但是宣讲官也为吴平找到了一名合适的遗孤,挂在了吴平的户下,取名叫做吴莺。 吴平也给女孩取了小名,叫做阿囡。 女孩不大,有八岁,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乡,不过也是河南人。 一直以来都是在靖南军所设的育幼营中。 风起明末 第659节 育幼营是陈望在很多地方都设置的机构,依附在当地的卫所之中。 主要是收纳养育因为战乱、天灾、人祸而流离失所的遗孤。 这些遗孤被安置在营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不过大部分的用度都需要财政的补贴。 如今靖南军财政之所以陷入困境。 便是因为有很大的一部分的支出,都在弥补因为连年战乱和天灾造成的伤害。 韩福良使了一个眼色。 周长寿和黄虎两人当即也从包裹之中翻找出来。 “还有我的。” “我也买了。” 两人也将购置的物件拿起放在桌面之上。 吴平的目光停留在桌面。 黄虎买的是一只憨态可掬的草编老虎。 而是周长寿则备了一个精致的手镯。 镯子做工精细,镯身錾着连绵的祥云纹,接口处雕成如意头,上面还缀着两个小银铃,轻轻一碰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长寿和韩福良两人顺着桌面上黄虎买的草编老虎,憋着笑。 “好你个老黄,就买只草编的老虎打发是吧。” 黄虎面色微红,他买的草编老虎虽然好看,但是却远比不过周长寿和韩福良买的东西。 当下黄虎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仍然没有认输,他梗了梗脖子。 “咱买的时候就知道这玩意儿不值钱。” “所以咱早就想好了,咱封了五两的军票,到时候阿囡想买啥就买啥。” 说着,黄虎便从的怀中中掏出一个用红纸仔细糊成的红包,手腕一扬,啪的一声的拍在了桌面上。 “哟!” 韩福良眼前骤然一亮,惊呼出声,手比眼快,一把就将那红包捞到了自己手上。 “虎爷。” “你把军票当作红包!” 周长寿也有些惊诧。 “不愧是虎爷啊,真是舍得。” 军票可是十足十的稀罕物,只是少量发行给靖南军中把总以上军官。 扬州之战后,靖南军击败了万民军,专门发行了一种纸币,名为军票,只少量的进行发放。 这些军票,可以直接靖南军专设的军票交易所中兑换成金银。 也可以用这些军票,可以在军票交易所中,购买其他的物资。 在交易所中,普通布匹、食盐等日常用品这些在寻常市面上虽能购得,却价格浮动不定的日常必需之物,凭军票均能以低于市价约一成的稳定价格获取。 而最为重要的,军票自然是可以兑换粮米,而且是以低于两成市场价购买。 明初发行的大明宝钞,想印多少印多少。 朝廷为填补用度,印造漫无节制,想印多少便印多少,致使钞法大坏,宝钞数额泛滥如潮,其价值一落千丈。 而且破损之后,官府完全不认账,也不给旧币换新币,导致官民商贾全都怨声载道。 中后期钞法彻底大坏,大明宝钞和厕纸简直无异。 正因为如此,所以军票发行的时候,大部分的军官们都不敢保留在手中,拿到之后要么是直接换成了金银,要么便立刻去军中的交易所中购置了其他的物件。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兑换,一些军官还是将其留在了手中。 而且随着交易所之中只能用军票兑换的各项物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人开始持有军票。 因为这些军票可以用来来兑换一些市面上难寻的物资。 这也让此前将军票直接换了银钱,或者草草兑换的军官们,追悔莫及。 南国诸地因为连年的战乱,很多的地方都遭到了破坏,很多地方实际上实行的是军管,很多的物资都是在严格的管控之中。 很多处于管控之中的物资,很难在市场之上用银钱买到。 用军票,可以平价换取到很多珍贵的物资。 譬如各地名贵的好酒,各式的精致的糖果,还有珍贵的药材和上好的绸缎和瓷器,就是那些往日里只听说过香料也在军票的兑换行列。 靖南军在南直隶、河南、湖广、汉中府原先的长期控制地内,绝大部分重要城镇都设置有交易所。 而且这些时日里,靖南军的军票交易所中,上架一种新的商品名为香烟的商品,只能用军票购买。 烟草在明末之时其实已经流行,虽然传入较晚,但是传播却十分之快。 烟草本来就有依赖性,加上很多医家又说烟草具备好处,这就相当于把吸烟有意健康贴在了商品的表面。 这也造成了很多地方都有不少吸烟的人群。 这个时候,大部分地方都是用的烟袋和烟斗抽烟。 靖南军在军营之中往昔一直是禁止抽烟,准确来说是禁止烟袋和烟斗,这倒是让不少军兵有些难受。 也因此香烟的发行,直接风靡了整个靖南军上下。 虽然军营之中只划出了一个很小的吸烟区可以吸烟,在营房和其他地方都仍然是禁止抽烟。 但是能够在军中抽烟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而且那发行的香烟,是用白纸包装,口感和烟斗截然不同。 起初不少的军将还不适应,但是后面逐渐接触之后,便觉得口感独特,习惯了起来。 军票交易所内发行的香烟,有好几个等级,最高等级的香烟,包装精美,看起来便十分的昂贵,甚至连卷纸都带着淡淡的香气。 军票原先只是小规模的发给军官,后面因为可以兑换紧俏的商品,还有香烟的原因。 军中基层的军兵们也开始向着宣讲官反映,也想要一些军票当作饷银发放。 不过第一季的饷银发下来,还是只有军官们才有。 直到这一次,他们抵达京师之后休整,军中将第二季四月的军饷发放,允许他们可以将当月的军饷兑换成军票,不过最高也只能兑换二两银钱的军票。 普通的士兵们才第一次的拥有了军票。 这些时日的军票交易所,虽然增开了许多的柜口,可依旧是人满为患。 周长寿和韩福良两人是旗总,但是此前都一直没有军票,这一次一人兑换了二两的军票,可一直都舍不得用。 也是黄虎大气,此前用军票替他们换了不少的香烟和货物。 黄虎大手一伸,从韩福良那恋恋不舍的手中重新将红包抢了回来,随即站起身来,直接将那封红纸推到了吴平的面前。 “拿着,老吴。” 黄虎声音粗粝,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实在。 “你家阿囡如今住的,还是咱靖南军的军民家眷安置区吧?” “我特意问过上官了,那安置区里头,也设了咱们的交易所。” 黄虎见吴平看着红包有些发愣,便又往前推了推,继续解释道。 “阿囡年纪还小,自然不懂怎么使这军票。” “你不必担心,这些军票,你可以直接交给安置区里的巡检。” 黄虎点了点红包,说道。 “他们不光负责护卫周边,确保安全,还专门帮着照料咱们军中将士的家眷。” “你存了多少军票,攒了多少银钱,那边都有专人一笔一笔记在册上,清楚明白,绝不会错。” “各地都有情报司的兄弟们,帮忙监督着的,保准不会出现被侵吞的事情。” 黄虎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感佩的神色。 “侯爷对咱们好啊,这些细处,都已经替咱们想到了。” 黄虎重新坐了下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了一笑,有些感慨。 “要是没有侯爷……真不知道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515章 选择 棋盘街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练成一片。 街巷之间叫卖声、谈笑声、车马声交织成一片。 陈望独自坐在酒楼三楼的雅座,身前是一扇敞开的雕花木窗。 窗外,挑着担子的小贩在人群中正灵活穿行,妇人在布庄前仔细比对着布料颜色,孩童举着糖人追逐嬉戏,一派市井繁华景象,全都映照在陈望的眼眸之中。 陈望端着温热的瓷杯,斜靠在座椅之上,目光沉静的投向窗外,俯瞰着街道之上往来行走的人群。 一路风尘,他已经很久没有办法就这样坐着,安宁的看着这样的景象。 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起,在他眼前晕开了一片薄雾。 “建奴北遁,本应趁胜追击,犁庭扫穴,以竟全功。” “不过如今神州未安,西方诸地,一日三变。” 建奴北遁已是自顾不暇之局面,此时不趁胜追击,一战而灭建奴,只不过是因为国内的局势,以及粮草方面的困顿。 陈望缓缓将茶杯放回桌面。 “京师虽好,但却非是久留之地。” “现在北国已定,是时候返回中原了。” 风起明末 第660节 雅间之中,祖泽傅、代正霖、胡知礼、周遇懋四人正恭敬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之上。 圆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然而没有一人动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望身上。 西北、西南两地的乱局还在持续。 但是西北已经趋于稳定,而西南暂时鞭长莫及。 所以陈望的准备,是先行返回中原河南的开封。 随着时局的发展,势力的扩展,如今靖南军的中心也已经从原先的汉中府变成了河南的开封。 河南的开封位于南北的中线,同时也是中原。 “关外蒙古如今不会南下,但是蓟州仍然要守,以防可能出现变故,镇领之下百万军民生计也需安排,万万不可使其无所依靠。” “我思前想后,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交给你来做。” 陈望转过了身,直视着周遇懋。 如今陈望麾下众将之中,能够镇守一方,独当一面的人已有不少。 胡知义持重谨慎,进退有度,对于线列步兵的运用已是登峰造极,一直以来镇守汉中,数败闯军。 陈功、曹变蛟两人皆骁勇悍勇,一往无前,可谓骑军双壁。 左光先、尤世威两人皆是明庭旧将,两人皆为持重之将,熟稔战法,尤善大军调度,在整训新军时颇见成效。 左良玉昔日为南国诸镇之执牛耳者,军略武功其实早位南国诸将之首。 其历战多年,经验丰富,统率大军毫无差错,军中威望极高,诸将拜服。 如今在脱离了朝廷文官的掣肘之后,青州一战,与阿济格正面交锋却也不落下风。 舍身勇战,一洗往昔之耻辱,大提诸镇之士气。 高杰锐意进取,陈鸣谨慎有度,胡知礼步步为营,皆可作为一镇大将。 但是。 能够稳定蓟州、宣府两镇,收拾残局,重肃防务,整顿地方的人。 如今,却只有周遇懋。 周遇懋从汉中府时便追随着他,而后一路跟随着他南征北战,扫定南国。 在收编湖广六营之后,周遇懋便被陈望一直留在湖广,执掌湖广诸事。 周遇懋执军湖广期间,郧阳府一应诸事,以及南阳府的安抚诸事也都一并管辖。 同时因为当时周遇懋所在的襄阳府,处于交通枢纽的原因。 周遇懋在湖广期间,也承担了联通汉中与河南等地的任务。 镇守湖广期间,周遇懋不仅要整军经武,还要协调各方势力,平衡地方豪强。 郧阳山区的匪患,南阳流民的安置,襄阳水陆码头的调度,这些经历都让他对治理地方有了深刻体会。 “末将,愿为总镇分忧。” 在听到陈望提到了自己之后,周遇懋没有犹豫,直接是站起了身来,抱拳行礼道。 他没有和其他的将校一样直接揽下职责,也没有信誓旦旦开口应承必将完成任务,只是说出了分忧一词。 陈望微微颔首,周遇懋的性格一贯如此。 周遇懋从来不会保证,但是却会尽心尽力的竭尽所能做好他所能做到的一切,总能将交办之事办得妥帖周全。 而从汉中府走出到现在为止,周遇懋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蓟州镇下虽因北国战事,雕零残破,但是仍有大量的军民。” 陈望轻晃杯中残茶,茶水在瓷杯中泛起涟漪。 “九边积弊日久,武备松弛,商路闭塞。如今建奴败退,蒙古退却,内外暂安,正是革故鼎新之时。” 陈望将茶杯放在了桌面之上,重新定下,而后直视着周遇懋的双眸,目光如炬道。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遇懋的眼神微动,他听出了陈望话中的意思。 “末将,明白。” 陈望要他赴任蓟镇,主要的目的并非是即刻整肃边防,而是整肃卫所,根除弊病,安定民生,快速的恢复蓟州的战争潜力。 蒙古不会南下,土默特部已经北归,马上就要在漠南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而建奴也没有实力再度入边,长城以内将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战事,暂时迎来难得的太平时光。 “不要犹豫,也不要有任何的疑虑。” 陈望注视着周遇懋,这一次他没有再有丝毫的掩饰。 “治大国如烹小鲜,但治乱世当用重典。” “有的时候,雷霆手段却更为有效。” 陈望垂下了目光,凝视着杯中残存的茶水,手腕轻转,任由茶水倾泻而下。 “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都是阻碍天下太平的绊脚石。” “如今的天下混乱不堪,斩乱麻,须用快刀。” “做事的时候,不需要在意反对的声音。” “倘若反对的声音太过聒噪……“ 陈望语气骤冷,一字一顿道。 “那就让这些声音永远消失。“ 既有强兵在手,那为何又要去讲什么道理? 这个世界,道理其实并不重要。 起码在现在,并不重要。 道理是讲给说得通的人。 “旧屋既已腐朽,不如纵火焚之。“ “待到烟尘散尽之时,正好重起新梁……“ 陈望的平静,但是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是宛若惊雷。 “我会奏禀朝廷,奏请你为蓟辽总督,总督蓟辽诸地之军事,节制蓟州、昌平、山海、宁远四镇。” 祖泽傅闻言眉头顿时紧锁。 山海、宁远两镇向来是他祖氏经营多年的根基。 陈望要让周遇懋成为新的蓟辽总督,将他放在周遇懋的节制之下。 祖泽傅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却在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陈望的目光转动而来。 那双眸子锐利如出鞘的宝剑,寒光凛冽,直刺心底。 祖泽傅接触的第一时间,心中的惊惧在这一刻瞬息之间便已经是达到了顶峰。 祖泽傅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恍然惊觉。 现在已经并非是过往的时候,大明也已经早非昔日的大明。 如今的天下,执掌着天下最高权力的人,正是坐在他身前的这位靖南侯。 陈望方才那番关于“快刀斩乱麻“的训示,不只是在指点周遇懋如何施政,更是在从旁侧敲打着他。 细密的冷汗,渐渐浸湿了祖泽傅的额发,他不由自主的再度低下了头。 辽东的格局,注定将会改变。 陈望不是昔日的崇祯。 虽然陈望在此刻还不是皇帝。 但手中掌握的权柄,却比昔日那位深居宫禁的皇帝更为坚实。 崇祯当年面对辽东困局,纵有挽回颓势之心,却无改革之力。 每年千万两的辽饷,从户部拨出时便已被层层盘剥,待到边关时早已十不存五。 整个辽饷体系犹如一张巨大的利益网,就连身为天子的崇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笔巨款在官僚体系的运作中不断流失。 那时的辽东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任凭朝廷投入多少银两,终究是杯水车薪。 但是现在,辽东的局势在陈望的手中却不得不发生改变。 但如今,时移世易。 北国六部衙门已在战火中倾覆,那些昔日瓜分辽饷的官员们,如今只能在靖南军的刀锋下瑟瑟发抖。曾经威胁大明存亡的清军,在靖南军的兵锋面前一败涂地。 祖泽傅深深明白,这一次,辽东必将迎来一场彻彻底底的变革。 而他自己,要么顺应这股洪流,要么被这股洪流所淹没。 陈望至今仍让他镇守山海、宁远,作为辽东的总兵,恐怕更多是念及旧情。 当初清军破关南下,他仍率部死守辽东防线,更将陈望的家眷安然护送至南方。 还有他的父亲祖大寿在锦州城破时壮烈殉国。 这些情分,就像一道道护身符,让他在这个改天换日的时刻还能保有一席之地。 祖泽傅低垂着头,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情分再深,也总有用尽之时。 陈望的野心究竟有多大,祖泽傅的心中其实也知晓一些。 这位如今已经位极人臣的靖南侯,登临帝位的时机,只是在于其想或不想。 他派遣亲弟陈功北上经略漠南,以眼下草原的局势来看,蒙古诸部归顺只是时间问题。 陈望想要的,远远不止安定神州故土。 风起明末 第661节 或许在这位雄主的宏图里。 漠南的草原、西域的绿洲、辽东的白山黑水,乃至是更远的疆域,都将成为新朝版图上不可或缺的部分。 陈望所说的一句话,祖泽傅至今铭记在心。 在前不久的军议之上,谈到朝鲜的问题之上。 谈到朝鲜可能难以进行粮草上支援,因为他们国内因为清庭的剥削已经十分的困顿。 “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去和那些胆敢站出来反对我们的人讲道理。” “他们无需理解,他们只能接受。” 陈望用这句话,结束了关于朝鲜问题的军议。 祖泽傅在心底深深叹息。 这位雄主对辽东的布局已然展开,周遇懋的任命就是最明确的信号。 若他还固守着往日的根基与地盘,恐怕在不久之后就会步那些被清算的旧臣后尘。 陈望注视着祖泽傅,看着祖泽傅变幻的神色。 祖泽傅不是蠢人。 能够在乱世之中占据一席之地,能够执掌一方的,在这个时代少有真正的蠢人。 陈望相信,祖泽傅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带领辽镇走向既定的道路。 祖泽傅,也没有选择。 陈望拿起了茶壶,重新倒了一杯清茶。 清冽的茶水注入杯中,发出潺潺的水声。 “蓟辽的事情重要,京畿的事情也同样重要。” 陈望转目望向胡知礼,缓缓道。 “我已向朝廷启奏,请设直隶总督,代管保定、昌平两镇,总督京畿、山东两地兵马。” “直隶总督的人选,已经议定了。” 胡知礼微微垂首,双手抱拳,恭声道。 “末将,领命。” 直隶总督和如今镇守南京的人都至关重要,自然是要极为可靠的人来管辖。 所以陈望没有丝毫的犹豫,在一早便定下了有胡知礼来统管。 胡知礼长时间执掌情报司,作为副手跟随在他的身边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直隶,在胡知礼的手中,很快便会重新恢复安定。 陈望轻抚手中的茶杯,目光渐深。 南国虽已在他的掌控之下,但南京朝堂上仍有些许不和谐的声音。 这些声音虽然微弱,却如同暗流般潜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万民军虽几度横扫南国,可江南这些士绅大族,根基之深远超想象。 他们紧抱着往日的特权与利益,如同守着一座座金山银山,半分也不愿松手。 这些江南世家,靠着漕运、盐引、田租积累了百年财富,如今虽表面上臣服,暗地里却仍在百般阻扰。 在大举西征之前,他必须确保后方绝对稳固。 他要让所有人都明白。 在这个改天换日的时刻,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 站在他的身后,选择顺从和支持。 要么。 就被历史的洪流彻底淹没。 但是。 绝不允许有人站在他的对面! 茶杯在掌中缓缓转动,令人心悸的杀意在陈望的眼眸之中流转。 现在已经是时候了。 是时候,让那些还在观望和犹豫的人,做出……最终的选择了…… 第516章 日月所照 崇祯十六年,五月七日。 京杭大运河,水波浩渺。 伴随着北国的尘埃落定,京杭运河之上,千帆再度扬起。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方向并非是往北,而是向南。 一艘高大的楼船破开平静的水面,稳稳行驶在运河中央。 陈望身着蟒衣,穿着一袭罩甲,斜挎着一柄雁翎刀,凭栏而立于舰首,凝望着不远处的运河岸边。 江风轻柔,拂动了陈望额前散落的碎发。 陈望目光沉静,正凝望着不远处的运河岸线。 一众甲士罩袍束带,分立于舰首四下,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无数旌旗迎风飘扬,猎猎而动。 代正霖带着两名参谋司的武官,稳步从后方的位置走来,一路行至陈望身侧略靠后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运河之上风平浪静,加之他们所乘乃是作为旗舰的大福船,行驶之间平稳异常,如履平地。 “姜瓖奉命,已经领兵离开了大同,大同的城防现在由当地的卫军接防。” “长城以北的蒙古诸部将牧场北迁二十里,自济宁大胜传于漠南之后,无有单骑胆敢犯边。” 代正霖微微躬身,向着陈望禀报道。 “曹总兵已经领兵往西,预计在五月二十日时便可以进抵大同,接管大同、宣府两地防务。” 姜瓖归附之后,九边收复的营镇又添了大同与宣府两镇,同时山西回到辖管范围也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曹氏在大同等地根基深厚,想要彻底的取代姜瓖,掌控大同等地,最好的人选无疑是曹变蛟。 所以陈望没有犹豫,直接便将宣大总督的位置交给了曹变蛟。 陈望抚摸着身前的栏杆,问道。 “关宁那边的动向如何?” 代正霖微微躬身,回答道。 “济宁之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辽东,清国境内一片哗然,惊慌失措。” “宁远的围城清军已经尽数退去,祖宽领兵追击五十里而还,斩首级三百五十七级而回。” 代正霖顿了一顿,他看了一眼西北的方向,继而说道。 “郑芝豹奉命率水师北上,惠登相已经领山东镇第一师经由海船运输,往朝鲜而去,预计在五日之后,便可以进抵朝鲜王都汉城。” 陈望微微颔首,沉吟了片刻,继续问道。 “高杰的身体好些了吗?” 代正霖躬身回禀。 “高杰身体康复的已经差不多,箭矢贯甲入肉,但因为盔甲与内衬的阻挡,伤势并不严重,经由军医诊断,已经可以远行出征。” “传令给高杰,让他领山东镇下第二师自海州进朝鲜。” 朝鲜孱弱,虽然国疲兵弱,但是要想掌控整个朝鲜。 仅凭惠登相麾下的第一师还是有些不够。 如果像是清庭那般,只需要朝鲜输送粮米以供战事,惠登相所领的万余山东镇兵自然是够用。 毕竟清廷在朝鲜只是留下了少量的驻军,便让整个朝鲜都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但是陈望想要的,不仅仅是朝鲜的臣服。 而是……整个朝鲜。 “李氏,已经统治着朝鲜太久的时间了。” 虽然在李氏执政朝鲜的期间,对于明庭,李氏朝鲜一直是恭顺有佳。 明朝对于朝鲜一贯以来都没有多少统治的想法。 准确来说,明朝对于周围的藩属,在中后期后根本就没有统治的想法。 代正霖微微一怔,心中震动。 “总镇是要......对朝鲜用兵??” 作为参谋司的主官,代正霖的军事嗅觉十分的敏锐。 他清楚的知晓,只是控制整个朝鲜,使得朝鲜臣服,惠登相所率领的山东镇兵马已经足够,完全没有必要再派遣高杰北上。 联想到此前在军议之时陈望的言论,代正霖已经猜到了一些陈望的想法。 “朝鲜……毕竟还是太祖定下的不征之国……” “我知道。” 陈望目光平静如水,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是,我不在乎。” 风起明末 第662节 在明朝初期,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定下不征之国。 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 朱元璋建立明朝,击败蒙元,开国建元,重登华夏君位之后。 他要面对的,是历经战火摧残的山河。 在整个洪武时期,东南沿海并不安宁,那些曾经的反对者,逃到了海外不断的袭扰东南沿海。 蒙元的威胁仍在,元庭虽然接连战败,但是仍然拥有着强劲的势力。 这也是为什么,朱元璋在平定九州之后,仍然执意北伐的原因。 中国在当时联绵的战乱之中,百姓困顿,国家贫苦,朱元璋所打的仗,基本都是不得不打的仗。 在最后的时候,能够不打仗,朱元璋便选择不打仗。 这最深层次的原因,在于朱元璋,对于当时处于他统治之下的中国,有着一个非常深刻的意识。 当时的北国,已经丢失了数百年的时间,尤其是燕云十六州离开的时间更久。 北人不以为自己为汉,而风俗甚至于南地汉人也有着巨大的差异。 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朱元璋清楚,当务之急是要让华夏归心,南北达成共同的认同。 百姓,已经苦不起了,已经负担不起了。 所以朱元璋的选择,不断的削弱蒙元的势力,打压东南沿海的海盗。 对于西南之地,以少量的兵力压服大多数的土司,同时打压反对的土司。 而在西域之地,固守河西走廊,暂时稳定边疆。 到了统治后期,朱元璋将施政重心转向内政,全力恢复社会民生。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并未大规模裁撤军队,而是将兵力维持在足以应对战备需要的规模。 但是。 在那个时候,朱元璋并没有定下什么所谓的不征之国。 在陈望仔细的审视了一遍史书之后。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被很多人都所忽视的一点。 朱元璋定下不征之国,在洪武二十八年。 而朱标逝世,是在洪武二十五年。 正是因为朱标的逝世,才使得朱元璋改变了他原先心中定下的国策。 朱元璋这样的雄主,只手擎天,使得天下倾覆的雄主。 此前在河西走廊、在西南,在沿海布下了诸多后手,哪怕是在国家明显困顿之时,仍然没有大幅度的削减军队。 难道朱元璋,真的满足于只收复燕云十六州,只是取下河西走廊,却不愿意取下西域,取下漠南,重开汉唐之盛世,名垂于千古竹帛之中。 明明在此前的数十年来,朱元璋都是一个雄才大略,欲与唐宗汉武相比,又怎会甘愿偏安于神州旧疆? 这背后藏着的,或许不是帝王的退缩,而是一位父亲对儿子深沉而隐忍的期许。 朱元璋想要做的。 是要为朱标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他的功劳已经足够名留于青史之上,朱元璋的心中清楚。 他为自己设定的使命,并非开创所有的辉煌。 他将全部心血倾注在培养继承人上,不仅要留给朱标一个国泰民安的盛世。 更要为他扫清一切障碍,让他能够大展宏图。 他想要朱标,想要这个深爱的儿子,成就一番更大的基业,为天下,为后世所铭记,这是朱元璋作为父亲的望子成龙。 也是有一位帝王对继承人的最深重期许。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太子朱标铺就一条通往千古明君的康庄大道。 他想要为朱标留下一个兴盛的国家,一个已经从战乱之世恢复过来的强盛之国。 他也为朱标,准备了一把由淮西勋贵和百万雄兵铸就的利剑。 在他死后,淮西的勋贵和他留下的百万雄师,将会在朱标的带领之下,北定大漠,东平日朝,南擒越南,西复西域。 大明,在那个时候。 将会在朱标的带领之下重新恢复到昔日唐朝最为鼎盛的疆域。 而朱标,也将会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之一。 朱元璋的心中,或许就是带着如此深重的期许。 他相信,他知道,他期望。 他的儿子,能够做到这一切。 只是,这最终的一切。 这份深沉的父爱和宏伟的蓝图。 最终都随着朱标的早逝而化作泡影。 太子的早逝,不仅让大明帝国失去了最理想的继承人。 更是彻底击碎了朱元璋心中最后的万丈豪情。 这位曾经睥睨天下的开国雄主,在接连经历马皇后与朱标离世的打击后,他的脊背终于不再挺直。 朝堂上的朱元璋依然是那个乾纲独断的帝王。 但深宫之中的他,却只是一位接连失去至亲的普通老人。 大明王朝的开拓之路戛然而止,转而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蓝玉案的掀起,不征之国的确立,让明帝国就此陷入了守成之中,也彻底让明帝国就此原地踏步,不能再进。 江风轻柔,带着湿润的水汽,拂过了陈望坚毅的面容。 他不是朱元璋。 他现在的处境与当年的朱元璋截然不同。 “太祖高皇帝建立大明之时,天下久经元末战乱已是满目疮痍,民生凋敝至极,选择休养生息,无疑是一个明智的抉择。” “连年战火让中原十室九空,再不与民休息,新生的王朝必将重蹈元朝覆辙。” 陈望沉下了目光,看向潺潺流动的河水。 “但是,我们如今的情况,却并非是元末之时的民疲军乏的国家。” 如今的大明,虽然历经十数年不断的天灾人祸,又饱受战乱疫病的摧残。 但是现在的大明,比起当初朱元璋初建之时,却仍然要强大的多。 哪怕是经历了这一连串的打击,大明仍然有上亿的人口,依然是这个世界最雄厚的力量。 千年的文明积淀仍在血脉中流淌。 朱元璋建立的明朝,让华夏文化重新根植于这片土地。 如今他才三十岁,整个中国,即将被纳于他的统治。 比起当年已过不惑之年的朱元璋,他有着更多的时间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当欧洲各国乘着大航海时代的东风扬帆远航之时。 这片土地更需要的不是固步自封的守成,而是放眼四海的开拓。 所以。 陈望不准备重蹈朱元璋的覆辙 朝鲜半岛与中原仅一江之隔,本来很快就应该纳入版图。 然而“不征之国“的祖训与文官集团的保守,让这个近在咫尺的疆域始终可望而不可及。 那些高坐庙堂的文臣,为了维持表面的太平盛世,为了将更多钱粮中饱私囊,不惜不断打压武将,甚至主动放弃疆土。 从西域到南疆,北原到东荒,大明的版图在百年间不断的萎缩着。 但是。 一切。 都将止于今日。 朱元璋所需要考虑的一切,都不在陈望所考虑的范畴之内。 这些问题,也如今也已经不是什么问题。 陈望握紧了身前的栏杆。 “这些旧日的藩属们,占据着富饶的土地太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广袤的东方大地,虽然幅员辽阔,可以容纳百川万山。 但是…… 却容不下第二个政权。 “收复朝鲜,将会是一个先例,也是我释放给天下万国的信号。” 陈望的目光向前,越过万千的旗幡。 吞并朝鲜,将成为一个崭新的开端——一个让万国震颤的先例。 “我要让天下的万国都知晓,日月所照,霜露所坠,皆为汉土。” “我知道,这无疑会在整个天下的万国诸藩之中掀起轩然的大波。” 陈望微微侧身,以手扶栏,注视着站在身侧的代正霖,也注视着一众站立的靖南军诸将。 “但……那又如何?” 风起明末 第663节 这一切陈望都知晓。 这一切也并不重要。 江风卷起浪花,拍打着船舷。 “如今天下的万国。” “有谁?” “能够挡住我靖南军的兵锋?“ 陈望毫不怀疑。 也毫不犹豫。 无论有多少人质疑,无论有多少人会反对。 都无所谓。 因为。 他麾下的兵马,将会为他扫清所有的阻碍。 让一切反对的声音,全都归于沉寂。 “一切的伟大之作,都需要牺牲来铸就。” 陈望缓缓抬起手,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那片即将归入版图的土地。 “天下诸万国或许不能理解。” “但他们终将,也必须服从……” 明天更新 ,到月底全勤! 第517章 燕国公 崇祯十六年的这个春天,注定要被所有人所铭记。 济宁大捷的消息如同燎原野火一般迅速的蔓延,随着靖南军无数南下的塘马传遍大江的南北。 北国平定,京师光复,一道道捷报让历经战乱的神州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战乱的阴云终于远去,无数人所期盼的和平终于来到,所有的人心中都有一种极为不真切的感觉,很多人在第一时间都不愿意去相信。 只是,当更多确切的消息传来。 直到朝廷使者持节驰赴各府州县,朝廷明令永久废除辽饷、剿饷、练饷等苛捐杂税 直到浩浩荡荡、士气如虹、威武昂扬的靖南军顺着运河南下之时。 一切怀疑的声音,一切质疑的声音,一切不愿相信的声音,全都荡然无存。 所有人才相信。 那一直以来,萦绕在整个北国,乃至南国百姓头顶上的阴霾已是烟消云散。 当陈望率领得胜之师沿运河南下时,运河两岸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 运河两岸乃至周边多地的百姓们扶老携幼,赶赴到了京杭大运河的沿线,恸哭声萦绕在运河的上空久久难散。 陈望领兵南下,行至徐州之时,从南京出发的天使也抵达了徐州城中。 从南京而来的天使带来了一份旨意。 一份晋升的旨意。 徐州南郊,时值初夏。 淮泗平原上一望无际的麦田在晨风中泛起金色波浪,沉甸甸的麦穗预示着今年的丰收。 靖南军大营依运河而立,联绵的营帐在晨曦中宛若银白色的波涛。 靖南军大营辕门外早已设下香案,案上铺着大红锦缎,陈列着太牢三牲,一对蟠龙烛台分立两侧。 中间紫铜香炉里三炷檀香青烟袅袅,在晨光中盘旋上升,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陈望头戴铁冠,身着窄袖正红织锦云肩通袖膝襕蟒衣,按刀而立于中军帐前。 金线绣成的四爪蟒纹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每一片鳞甲都闪烁着细碎金光。 靖南军一众等将领,皆着武官常服,外穿罩甲,各以品级肃立两侧。 一众亲从甲兵持矛挎刀如林而立。 净鞭响了三声,从南京而来的宣旨队伍缓缓从营门之外行来。 宣旨的天使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紫檀诏匣。 四名身着银白色官服的锦衣卫百户紧随其后,雁翎刀轻晃之间随着天使缓步而来。 宣旨的天使与一众侍从不敢倨傲,在营门百步外便已是下马步行。 迎着一众军将的注视,宣旨的天使的脚步不自觉的虚浮,他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汗珠,捧着诏匣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身后一名年轻的锦衣卫百户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另一名年长些的虽然还算镇定,但紧握刀柄的手却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如今的天下,没有人不清楚。 真正手握着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人,并非是当今的天子。 而是掌握在眼前这位蟒袍加身的将军手中。 土木堡之后,文贵而武轻,督师必用文臣,而武官只能为将。 而陈望,却是彻底打破了这个延续百年的惯例。 被封为靖南侯,总督内外诸军事,节制诸镇兵马。 而后在其收复京师之后,更是上书朝廷,奏请重设蓟辽、宣大两地总督,更是开设直隶总督一职。 这三处要职,无一例外都由他麾下心腹将校出任。 周遇懋执掌蓟辽,胡知礼坐镇直隶,曹变蛟管辖宣大。 从此,自山海关至居庸关,从北直隶到山东,整个北疆的防务尽入其手。 宣旨天使终于走完这段漫长的路,来到香案之前。 他抬起头,正对上陈望平静的目光,心头一紧,连忙垂下眼帘。 陈望的目光平静,微微躬身。 “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使喉结滚动,深吸一口气,声音略显干涩。 “军营之中,自当以……军礼而见。“ 陈望挺直了脊背,问道。 “圣躬安?“ “陛下……安。“ 宣旨的天使下意识的躬身,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往昔宣旨是人人争抢的美差,所到之处无不受尽奉承,而今却成了烫手山芋。 当今天子之所以能够继位,也是因为陈望领兵击败了万民军,重新收复了南京。 万民军攻陷南京之时,那些有骨气的官员大多都随着卢象升一起,永远的沉眠在了南京城中,以身殉国。 如今朝堂上的官员多是在乱世中选择明哲保身之辈,在靖南军的威慑下更是谨言慎行,唯唯诺诺,宛若泥塑木雕,在靖南军的监视下噤若寒蝉。 深宫之中的变迁更为明显,所有宫人都经过靖南军严格甄选。 宫女多是来自民间身家清白的女子,而太监则多是从各地皇陵调来的守墓老人。 这些人与朝中各方势力素无瓜葛,最能确保宫禁肃清。 如今前来的宣旨的这位太监,也是一名老太监。 “天使,可以宣旨了。” 陈望的声音传来,宣旨的天使身形再度一颤,他低垂下头,不敢直视着陈望,取出圣旨之后连忙展开。 黄绫在手中不住抖动,展开诏书时,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显得僵硬,甚至险些将圣旨滑落。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试了两次,才勉强挤出破碎的音节。 “奉...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声音在空旷的大帐之前上显得格外微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行为是不容允许。 “朕闻星辰耀彩,必应璇玑之象;山河毓秀,当钟柱石之臣。” 念到第二句时,宣旨的天使声音终于平稳了一些,但是他捧着圣旨的指尖依然一片冰凉。 “咨尔靖南侯陈望,威贯日月,勇慑华夷。” “昔总元戎,肃清江汉,今持节钺,荡涤燕云。” 每念一句,宣旨的天使都能感受到诏书分量在加重。 “济宁一役,摧勍寇如枯蒿,北直诸战,复故都若拾芥,斯诚不世之殊勋,可谓无前之伟烈……”。 宣旨的天使的目光始终低垂,不敢抬头去看陈望一眼。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 “兹特晋尔为柱国戡乱推诚宣力武臣,开府仪同三司,录军国重事,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太子太傅,五军都护府大都督,燕国公,食禄五千石!” 当最后一个字念出,宣旨的天使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臣某,谨奉制。” 陈望微微躬身,举起了双手。 风起明末 第664节 宣旨天使的锦袍下摆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捧着圣旨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勇气般,向前迈出谨慎的半步。 在交接的瞬间,他的指尖触到了陈望双手便如触电般缩回,险些让圣旨脱手。 陈望接过圣旨,而后放下了左手,重新按在了腰间的雁翎刀的刀柄之上,用右手将圣旨缓缓举起。 下一瞬间,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便已经是冲霄而起! “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数靖南军的军将高举着手中的兵刃,山呼着万岁。 宣旨的天使低垂着头,随侍的锦衣卫百户也同样深深埋首。 他们都清楚的知道。 这震耳欲聋的万岁声。 不是对着那道明黄圣旨。 而是对着那个执掌天下权柄, 按刀而立的身影。 许久之后,那震耳欲聋的山呼之声才慢慢的平息。 陈望手执着圣旨,平静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天使远来辛苦。“ “本公……” 陈望已经用上了新的自称。 “已在偏帐中备下酒水,还请稍作歇息。“ 宣旨的天使不敢拒绝,唯唯应令。 陈望重新返回了身后的中军帐中,没有去送宣旨的天使。 如今陈望已经不再需要去做这些表面的工作,他也不想去耗费这些精力。 “南京的情况如何了?” 陈望龙行虎步,迈步走在帐中,代正霖亦步亦趋跟在身侧,将一封文书递到了陈望的手中。 “南京的局势还算稳定,不过那些士绅还是不太安分,经由情报司审查,为首者江南复社领袖钱谦益,近日频繁召集文会,以'清议'为名非议朝政。” “还有史可法,在朝廷之上公然抨击总镇,指责总镇擅权自传,挟制天子。” 陈望一路行至帅位坐下,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而后随意的将其弃之一旁。 “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现在的江南在历经万民军三番四次的蹂躏之后,这些江南的士绅势力大减。 “南京城破的时候,万民军打进城来,怎么不见钱谦益他这个复社的领袖领兵抗贼。” 对于钱谦益,陈望的心中没有半点的好感。 哪怕是钱谦益在历史上投降之后,暗中也支持反清复明,但是降了就是降了,还是带着一众官民投降影响极坏。 水太冷、头皮痒,当真是全无气节。 “史可法,一介腐儒,毫无才干,空口清谈之辈,既然他在朝堂之上喋喋不休,那就让他去官归乡。” 史可法在历史之上倒是全了名节,但是也仅仅是全了名节。 平日袖手谈风月,临危一死报君王,史可法为官廉洁,也很勤勉,治文书往往夜以继日。 但是史可法对于军务积弊却是知情不报,放任四镇荼毒横行,能力庸碌,难挑大任。 史可法在拥立新君一事上举措失当,致使武臣攫取定策大功,朝政实权尽落他人之手。 以督师阁部之尊坐镇江北近一年,广征民力,耗尽粮饷,却始终未能打开局面,寸功未立。 及至清军大举南下,麾下诸将纷纷倒戈相降,转而成为清廷扫平南明的先锋。 史可法驭将无能由此可见。 在最初的时候,南京朝廷新立,陈望可以容忍些许的议论。 但是现在,随着对于地方的掌控,加上军事上取得的优势,陈望已经无需再顾及那些迂腐文人的在政治上的掣肘。 在收复了北国,击败了清军之后,同时陈望以自己的名义上书,让隆武帝下达了废除了一系列的苛捐杂税的诏书之后。 与此同时,宣讲司的官吏奔走于城乡之间,情报司的密探活跃于市井之中,两相配合下,他的声望如燎原之火般席卷天下。 茶肆酒坊间,说书人拍案讲述着他的战绩。 田间地头里,农人们传颂着他的德政。 这一切,都将他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威望巅峰。 “马士英没有什么动静吗?” 代正霖微微垂首道。 “马士英很是老实,朝堂之上多是默不作声,只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他倒是一个聪明人。” 陈望冷哼了一声。 马士英虽非良善之辈,却也并非毫无底线。 虽非经世之才,更谈不上力挽狂澜的救时的大臣,至多不过一介旧式疆臣。 他虽有些许政治才干,却远不足以应对当时危局。 在其被俘之后,还算能够坚守气节,较之那些自诩清流的东林君子,反倒显出几分令人敬重的高尚。 不过也就仅此与此,历史上南明的覆灭也有他的重要责任。 “各镇的军兵久历战事,疲惫不堪,如今战局稍整,西北虽然未有平定,但是却无有威胁,你领兵坐镇徐州负责协调各镇……” 陈望的目光转动,最后落在了左良玉的身上。 “宁武伯领大军往西,进抵开封,允各镇休整两月,准军兵返乡探亲,限期而还。” 帐中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众将或多或少都有些疑惑。 代正霖也是微微一怔,有些迟疑。 “总镇……” 此番北伐大败清军,肃清边患,虽因粮草问题而暂时偃旗息鼓,但是西北潼关等地仍然处于战时。 西征闯逆运输线稍短,湖广在何腾蛟的督管之下粮饷还算充足,勉强可以支应。 此时正值大军气势如虹,若不趁势一举平定天下,岂不坐失良机?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 陈望环视帐中,将众将的疑虑尽收眼底。 “但是,现在还不是统一天下的良机……” 第518章 学府 站在陈望的位置之上,要考虑的事情不仅仅只是军事一方面。 现在,陈望还需要考虑在政治、民生之上的影响。 如今的情况,在军事上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与他争锋。 在所控的疆域之内,他可以凭借着手中强硬的军事实力压伏一切反对的声音。 但是也只是压服,那些反对的声音仍然会存在。 《国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如今陈望所要面临的情况,正是如此。 此刻的南国,就像架在烈火上不断加热的水壶。 壶中之水早已沸腾,蒸汽在密闭的空间里横冲直撞,将壶盖顶得微微颤动。 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就像用手按住沸腾的壶盖,但是底下的蒸汽仍在不断积聚。 那些被压制的声音并未消失,只是在暗处涌动,等待着宣泄的时机。 在现实之中,这些蒸汽不同于壶中的蒸汽一定要冲壶盖之中涌出,他们总能找到机会,对于地方潜移默化的展开影响。 而其中最具影响力的,莫过于文官集团对地方的控制和潜移默化的改变。 军队的铁蹄可以踏平城池,刀剑可以征服土地,却终究难以长久的治理一方水土。 战马踏过之处,需要官员执笔安民,烽烟散尽之地,需要吏使重建秩序。 马上可以得天下,却终究不能在马上治天下。 陈望清楚的知晓这一点。 在结束了军队的安置和归乡假期条例之后,众将也随之离开了大帐。 不过陈望将代正霖也留了下来。 “现在各地的学校情况如何了?” 陈望敲了敲身前的桌子,询问起了最关心的事情。 代正霖腰背挺直,坐在旁侧,微微垂首,汇报道。 “依照军门此前所令,由内务司主导,工务司协理,于汉中、郧阳、襄阳、开封、徐州、武汉、南昌、九江等我军直控重要城镇兴建小学合计三百五十六所,中学八十所,职业大学九所,重点大学三所,俱已完工。” 在名义之上大明的两京十三省,除去陕西、山西两省之外,余下的疆域都在陈望的控制之中。 然而实际上,这些疆域的控制力强弱分明,共分三级。 第一级是在靖南军军管直控的疆域,完全都在靖南军的军管之下,执政的主官,基本都是靖南军内务司的官员,而非是文官系统之中的官员。 风起明末 第665节 汉中府、郧阳府是陈望最早的基本盘。 襄阳府、河南省则是后续通过各种手段谋夺而成。 如今河南府最高长官虽然还是高名衡,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半点的权力,整个河南省的城防、税收、司法,无不在靖南军的直接管辖之下。 然后便是整个南直隶。 陈望在扬州之战击败了万民军主力之后,派遣军队接管了饱受万民军蹂躏的南直隶。 南直隶在万民军的攻伐之下,地主士绅的势力几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主政的官员或逃或死,正好为实行军管扫清了障碍。 整个南直隶基本都在平南镇的控制下,这也包括如今国家的首都——南京。 第一级的军管直控疆域,共有一京一省三府之地。 这些地方,是陈望目前最重要的基本盘,也是重要的兵源地,是真正的核心地域。 第一级的军管直控疆域,在靖南军中被称为核心区域。 而第二级,则是在靖南军主导之下,同时有着军事威慑的疆域。 这一级的疆域,在内务司绘制的地图上,这些区域被醒目的朱红色标注为实控疆域。 湖广、北直隶、山东、山西这一京三省之地,就是全部的实控疆域。 这些疆域之上,最高的主政官员是靖南军的内务司的官员充任,同时有军兵镇守,在重要的城镇实行着军官。 这些疆域内,官员的任免升迁不需要经过南京朝廷的吏部,所有政令都是由内务司主管,直接盖上吏部的印章,税银也是直接解往靖南军在各地的银库, 不过地方州县很多的地方,仍然是由文官系统的官员在主政,虽然受到了一定的监督,但是还有不少的自主权。 这些问题,是缺乏内政人员的靖南军在短期内无法改变的。 山西虽尚未完全收复,但姜瓖已率领大军南下,旌旗所指,城邑皆降。 在情报司所筑造的沙盘上,整个山西大半都已经是插满了代表靖南军的红色小旗,光复山西的全境只是时间问题。 第三级的疆域,则是在名义上的归属,或则是暂时没有办法直接管辖的疆域。 这一疆域在靖南军之中被称为势力疆域。 浙江、江西、福建、两广、贵州、云南、四川,八省都归属势力疆域的范畴之内。 这些疆域之前大部分都是在明庭的直辖之下。 地方主理的官员全都是明朝的文官系统出身。 虽然名义上归属,但是现在陈望却是没有办法直接掌控,只能是通过朝廷的名义使其暂时慑服。 靖南军对于这些地方的管控极弱,情报司在这些地方也没有多少的坐探和耳目。 这些地方,只有四川的情况稍微好一些。 六大宣慰司因为姻亲的关系,坚定无比的和他们站在一起。 诸部土司摄于六大宣慰司之威,尽皆臣服。 驿道上往来不绝的军报让这片土地与核心区域保持着紧密联系。 整个川东因此也都在陈望强而有力的统治之下,属于是实控的疆域。 但是川西的局势也并不容乐观,李自成麾下大将刘宗敏攻破成都之后,继续南下,侯良柱独木难支,只能是勉力维持。 大明两京十三省,只剩下陕西尚未光复,辽东尚缺半壁,余众皆是归于靖南军的势力范围之中。 “小学和中学的事情可以暂时放缓,优先满足军队与地方上的遗孤。” 陈望在桌面之上呈放着的文档之中找出了关于学校建设的文件,看了一段时间后,说道。 “这天下太大了,天下百姓亿兆,只能一步一步来。” 陈望叹息了一声,想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是这世间并非是所有的事情都全部做到最好,现实总是让人不得不做出取舍。 在京师他派遣情报司以酷烈的手段拷索出了上千万两的白银。 这些白银对于如今的靖南军来说无疑是一场及时雨,可以让局面维持很久。 但是上千万两的白银对于整个中国来说,却并不算多。 “重点大学暂定三所,规模就按此前的规定,以千人为一届。” 陈望定下的大学,分为两类,一类是职业大学,另外一类则是重点大学。 两所大学教授的都不是什么圣贤文章,而是教授的专业技能。 重点大学的学制是四年,主科只有语文、数学两科。 语文教授的仍然是四书五经,数学则是新编的教材。 而除此之外,大学之中根据招募征集而来的老师,设有医学、工程、制造等学科,这些学科其中又由细分。 三所重点大学分布如今靖南军直控之下的三座重镇。 开封的河南医科大学,由名医吴又可执掌院正。 徐州的南直隶行政大学,以唐世平为院正。 襄阳的湖广工程大学,则由薄珏担任院正。 通过三所学校的名字便可以看出三所学校主要培养的人才。 “职业大学的数量不增,但是规模要扩大。” 陈望看着文书上的内容,轻轻了点了一点。 “每届千人不够,每届扩充到两千人。” 职业大学的设定和重点大学相差不多,都是细分了专业,不过更多的是基础的手工建筑专业,培养的基本都是各行各业的工匠,学制也只有两年的时间。 代正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迟疑,犹豫道。 “如果扩招,目前的师资还需要再添一倍,学校的场地也要扩建,银钱的消耗……” “钱放在仓库里面,毫无用处,钱粮要流转起来才是活水。” 如今各地因为战乱和天灾的影响,市井百业都大不如前。 “扩建校舍要雇工匠,学子衣食需采买物资,教习的薪俸会流入市井,进而让整个南国乃至天下的经济重新复苏。” 代正霖不理解很正常,这是时代的局限和限制,也是这个时代的大多人和国家的选择。 这个时代与后世不同,国库之中是需要有一定存银,以应对很多突发的情况。 但是钱粮也不应该积存太多,钱粮必须要流转起来,才能够使得市井百业欣欣向荣,才能生出更多的银钱。 陈望知道代正霖短期之内难以明白,但是他也不需要代正霖现在就明白。 因为,时间终将会证明一切。 “普通学校的事情暂时就这样定下来,这些事情全部交由内务司去处理。” 在这个关乎未来的重大决策上,陈望绝不会改变初衷。 “内务司那边……人手也要扩招了。” 代正霖翻阅了一下手中的文册,说道。 “内务司那边,为了接管北国提前扩招了一大批人,但是现在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填上缺口,一大半的人都没有能够完成进修班的进修。” 进修班,是在内务司内部开设的专门培养管理人员的学堂,一般一期是半年,两期为一学年。 刚刚进入内务司的人员基本都是在最低的等级,负责管理文书等基础的事务。 后续想要晋升,就必须要参加内务司的进修班学习。 完成两期的进修,才能够有资格晋级更高的职位。 但是现阶段,能够完成两期进修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甚至于现在接管北国的内务司官吏,大多都只是接受了半期的学习。 陈望看着手中的文书,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他的起点太低,导致现在他的根基太过于浅薄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改朝换代不难。 但是改天换地,却是难如登天。 一切都从头再来,从头培养,无疑是需要大量的时间。 而陈望却从来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现实也没有留给陈望太多的时间。 “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暂时就这样勉强支撑着吧。” 陈望轻叹了一声。 “等到明年夏后,” 代正霖从手中的文册抽出一张文书,递到了陈望的面前。 “此前国公命令修建的军校和政校在汉中已经修建完毕,只等国公政令下达,两所学府便可以运作。” 代正霖稍作停顿,补充道。 “不过在运作之前,还请国公为两所学府定名。” 陈望接过了代正霖递来的文书。 文书之上,墨线勾勒出两所学府的平面图与俯瞰图,飞檐斗拱、校场堂舍皆描绘得细致入微。 一旁的蝇头小楷详细记载着每座建筑的用途,讲堂、藏书楼、演武场、生员斋舍,无不齐备。 陈望的指尖不自觉的轻敲着桌面,目光也在文书之上缓缓的移动仔细审阅着。 关于设立军校和政校的事,早在最初建立根基时就已经提上日程。 军校用来培养军官,政校则是为输送治国理政的人才,这是稳固根基的长远大计。 然而连绵战事让将领们分身乏术,靖南军也一直缺乏足够的内政官员。 即便当时建成了这两所学校,恐怕也难有实效,因此计划一直被搁置。 如今战事逐渐平息,久经沙场的将领们终于能稍作休整,内务司可用的人才也渐渐充实起来,虽然仍然不足以支撑整个局面。 风起明末 第666节 但是建校计划的计划还是应当启用了。 内务司单凭进修班所培训的这些管理人员,很多人管理才能都难以达到主政一方的水平。 当然那些终日苦读四书五经,八股取士而来的进士举人们在最初也不能。 但是这些进士举人们经历了严格的筛选,他们的双商大多人都高于常人。 这一点,在宋明两朝漫长的政治斗争之中可见一斑。 大多数的举人进士在经历过最初的不适之后,很快便可以掌握政务的关窍。 陈望需要更多成熟的内政人员,用来进一步的掌控地方。 而军队的建设也不能放下。 军队的战斗力构成,除去武备之外,很大程度都在于基层士兵的意志与训练,还有基层军官的素养。 这一方面,靖南军并不欠缺。 能够独当一面,坐镇一方的大将,靖南军也不缺。 如今靖南军中,有着一大批拥有着成熟经验,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武将。 但是靖南军中,却欠缺足够素质的中层军官。 而军校的目的,就是培养作为军中中坚力量的营司级军官。 “名字就暂时不要定了。” 陈望按下了手中的文书,抬起头,目视着从帐外投射而来的阳光,意味深长的笑道。 “如果现在定下名字的,那可就……实在是太过于僭越了……” 第519章 隆武 俱匆匆,人生长恨水长东。 陈望头戴铁冠,身着蟒衣,鞍辔徐行。 战马起伏之间,巍峨的南京城轮廓逐渐清晰。 南京城有十三道城门,而其中最为雄伟壮丽的,便是南京城的正门——正阳门。 官道之上,赤旗招展,帜幡林立,无数身着头戴明盔,身着赤甲的靖南军近卫甲骑皆是随同而行。 战马的铁蹄踏在夯实的官道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声响,一路延伸至这座天下闻名的巨门下。 正阳门那高达数丈的朱红城垣如同赤色的山壁般拔地而起,在夏日的阳光下泛着庄严肃穆的光泽。 班驳的城墙砖石间,深深浅浅的苔痕记录着岁月的流转。 巨大的门楼巍然高耸,重檐歇山顶覆着耀眼的琉璃金瓦。 飞檐斗拱如同凤凰展翅,仿佛要凌空飞去。 门洞深邃,仿佛巨兽之口,望去令人心生敬畏。 城台之上,垛口如齿,无数赤色的身影在其间忽隐忽现,如同跃动的火焰。 那巨大的门匾上,“正阳门”三个鎏金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金箔映着天光,流转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纵使历经两百余载风雨侵蚀,但是这座始建于洪武年间,曾经作为大明帝国京师的城池,仍旧显得是那般的恢弘。 如今的南京城,再一次的成为了明帝国的京师。 只是这一次都城回迁的背后,却带着难以启齿的屈辱。 北方的沦陷、宗庙的南迁,让这座古老的都城承载着一个王朝最后的尊严,也背负着难以洗刷的国耻。 不过……很快南京城这短暂的使命也即将结束…… 陈望注视着前方,眉宇微皱,双目凝结。 宽阔的广场上,天子的仪仗赫然在列。 明黄色的罗伞与旌旗在秋风中缓缓拂动,绣着日月星辰的旌旗猎猎作响。 一众身着金漆山文甲、手持金瓜钺斧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沿官道肃立,气氛庄重而肃穆。 在仪仗的核心,百官簇拥之下,头戴鎏金翼善冠身着明黄龙袍衮服的隆武帝,静立于伞盖之下,面容平静。 一众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于其后,绯袍青袍,冠带俨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由远及近的陈望身上,敬畏、愤怒、忐忑各式的情绪在其中交织。 陈望的目光在人群之中缓缓掠过,也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唐世平。 与一众身着这袍服的文武百官不同的是,唐世平此时顶盔贯甲,按刀而立,正站在隆武帝的身侧。 陈望越过前方的隆武帝与百官,目光与唐世平短暂交汇, 他注意到在一众文武官员之中,夹杂着大量身着赤甲的军兵,从近处到远处,一眼望去满目赤红,粗略估算起码有万人之众。 这些兵马,正是此时控制着南京城乃至是整个南直隶地区防务的平南镇兵马,现在正由唐世平所节制。 平南军士卒军容严整,甲胄鲜明,与周围的皇家仪卫相比,带着一股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凛冽之气。 行至三十步的距离,视野之中百官军将的面容在陈望的双眸之中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陈望并没有意外,在他还没有抵达南京之时,唐世平就已经派人前来传信,将情况禀明。 隆武帝在朝堂之上提出,要亲率百官出城迎接,以彰殊荣。 朝堂之上并没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意见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靖南侯…… 不。 现在已经是燕国公了。 重要的是燕国公怎么想。 陈望在收到唐世平传来的书信时,就已经明白了隆武帝心中的想法。 陈望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他想要篡位是事实,他已经做了一位权臣应该做的所有事情,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了没有公然僭越之外的所有事情,他全都做了。 现如今,他在天下的声望,已经足以使得他直接登基称帝。 就是陈望现在要求隆武帝退位,直接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天下的百姓也不会反对,甚至还只会拍手叫好。 当战火燃遍九州,狼烟遮蔽天日。 当胡虏的铁骑踏破雄关,京师的城垣在炮火中轰然崩塌。 当整个帝国都在内忧外患中摇摇欲坠时。 是陈望。 转战万里,只手擎天。 一肩挑起了这风雨飘摇的社稷 一手撑起了这摇摇欲坠的帝国。 陈望的功绩,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哪怕他想要改朝换代,也不会在天下引起多少的波澜。 数十年的耻辱,一朝洗刷。 腐朽的帝国,在陈望的手中重新崛起。 建奴大败而北遁,北国克复,旧都重还。 蒙古诸部臣服,再奉顺义王印,关外万里皆扬赤旗。 这样的功绩,堪称旷古烁金 足以…… 光耀万世! 陈望勒马止步,俯瞰着一众前来迎接的百官。 身后三千铁骑,闻令即止,刹那间齐刷刷勒定战马。 嘹亮的马嘶声伴随着夏风传向远方,战马喷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伴随着陈望的动作,三千铁骑齐齐下马。 旷野之上,一时万籁俱寂,唯余朔风卷动万千的赤旗猎猎作响。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目视着被百官簇拥着的隆武帝,稳步而前。 隆武帝的心思,陈望心中清楚一些。 隆武。 不是崇祯。 隆武。 也不是永历。 隆武。 更不是弘光。 这位皇帝,绝不会甘心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所以, 风起明末 第667节 隆武来了。 他带着满朝的文武,迎着南京城万千子民的目光,毅然站立在这正阳门前。 作为大明的天子,以皇帝的身份,亲自来见他这位毫不掩饰野心、意图改朝换代、欲要颠覆乾坤的当世权臣。 湿热的夏风吹过了南京的城郊,卷起细微的尘土。 明黄的旌旗在风中猎作响,与那遍野的赤旗格格不入。 这一刻,仿佛整个天下的重量,都压在了这三十步的距离之间。 陈望的神色未改,迈着有条不紊的步伐向前缓缓而行。 皂靴踏在官道的青砖之上发出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敲在众人心头的重锤。 身后,一众近卫甲兵,皆是按刀而从,亦步亦趋。 伴随着步履的节奏,陈望的肩膀轻微的起伏着他肩头的蟒纹在阳光下微微起伏,犹如蛰伏的龙鳞暗涌着力量。 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所掠之处,一众文武百官尽皆垂首低眉不敢直视,更有狼狈者甚至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双股颤颤神色惨白。 在这样窒息的气氛之中,陈望一直走到了隆武帝身前三步处才最终站定 这位年岁已逾四十的大明天子,头戴乌纱翼善冠,冠上金质二龙戏珠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身穿着明黄色龙袍常服,袍身绣着精致的蟠龙团纹,虽是常服却依然保持着天子的威仪。 隆武帝面容清癯,颧骨微显,下颌蓄着修剪整齐的短须。 他的身形在龙袍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始终挺直如松。 崇祯九年,丙子之变,清兵入塞,直逼京师。 当时还同时唐王的朱聿键,不顾“藩王不掌兵“的祖制,毅然率千人北上勤王。 即便中途被勒令返回,仍在裕州与流寇几番交手,互有胜负。 但是这份胆气换来的是七年凤阳高墙圈禁,守陵太监的墩锁酷刑让他“病苦几殆“,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苦苦挣扎。 朱聿键高墙圈禁期间,凤阳守陵太监索贿不得,用墩锁法折磨,朱聿键病苦几殆。熬了七年,虽然保全了性命,但是身体却是衰弱了许多。 朱聿键的面色略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 只是那锐利的眼神之下,似乎是藏着很多其他的情绪。 他的身形虽因多年囚禁而显得单薄,宽大的龙袍更衬得他有些消瘦。 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坚韧气度,却让人难以生出半分轻视。 他站在那里,哪怕是周围没有任何一名侍从,但仍然站在那里。 就像一株历经风霜的古松,虽然枝干瘦削,环境艰险,土壤贫瘠,却依然坚定的挺立在悬崖峭壁之上。 陈望注视着朱聿键苍白的面容,直视着朱聿键的双目。 那双眼睛之中所带的情绪,陈望在崇祯的眼中也曾经看到过。 那是朱明真正的皇室一脉相承的倔强,是即便山穷水尽也要维持的最后尊严。 长久的沉默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难以喘息。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但在众人感知之中,却仿佛已度过了数载春秋。 冷汗沿着额角滑落,甲胄下的衣衫早已被浸透,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达到顶点时。 陈望终于是有了动作,他缓缓躬身,垂首抱拳,朗声道。 “微臣陈望,拜见皇上,圣躬金安。” 陈望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沉闷气氛。 一众文武百官不约而同的暗松一口气,身上那股无形的重压也随之消散了几分。 “朕安。” 朱聿键的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他用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仅行半礼的陈望,那双眼眸之中,却并没有半分的不满或愠怒。 陈望重新抬起头,目视着身前的朱聿键。 四目相对之下,陈望也看清了朱聿键眼底的情绪。 朱聿键的目光平静,坦荡无比。 显然。 朱聿键早已经明白如今的局势,以及他的处境。 而朱聿键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 “北国既定,天下只余西北一隅之地。” 朱聿键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陈卿兵定陕西之日,应当就我的退位之时吧。” 陈望目光微动,同样平静的注视着这位洞察时局的天子。 他注意到,朱聿键没有再自称为“朕”。 在听到朱聿键这一句提问之时,陈望便明白了,为什么朱聿键的周围并没有站立着任何一位侍从和官员的原因了。 那些文武百官,厂卫宫人,都站立在二十步外的位置。 而在朱聿键所处的明黄罗伞周围,仅有唐世平一人站立着。 所以朱聿键现在所说的话,只需要轻声一些,便能让其他的人都听不真切。 “诚如陛下所言。” 陈望垂首,声音沉稳。 “等到神州一统之时,便是改朝换代之日。” 陈望没有回避,这个时候,是开诚布公的时候。 朱聿键微微颔首,神色平常,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陈望的肩头,望向紧随其后的一众近卫甲兵,望向更远处官道上如林而立的成千上万的靖南军军兵。 那双平静的眸子里,也随着泛起了些许的波澜。 半响之后,朱聿键收回了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陈望的身上。 “你很年轻。” 朱聿键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 “果然是如同传言那般英武不凡。” 他没有站立在罗伞的荫蔽之下,平地间耀目的阳光让他不自觉的微微眯起双眼。 “就像是此刻的太阳一般……光芒万丈……” 朱聿键当然看见了陈望鬓角那几缕刺眼的白霜。 那泛白的双鬓在那张年轻的面容上显得格外突兀。 朱聿键抬起右手,指尖虚点向陈望的双鬓,动作轻柔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看得出来,你很辛苦。” 朱聿键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他轻叹了一声。 “天下的重担,全都压在你的肩上。” “我清楚,如果没有你,天下只怕不会是眼前这般的太平光景。” 朱聿键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陈望。 “如今的大权,在你的手上,我知道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你,同样也改变不了太多的事情。” “就算你不想做皇帝,你麾下的那些将校们,也会将黄袍加于你身。” 朱聿键微微抬头,沐浴在阳光之下,语气有些无奈。 “大势如潮,身不由己……” 在发出了最后一句感慨后,朱聿键的神情变得愤怒了起来。 “我想了很多。” “我其实有很多能做的事情,可以做下很多青史留名,令你声名彻底蒙羞的事情。” “你将我推上了这亡国之君的位置,让我的声名于后世受辱,让我死后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朱聿键怒视着陈望,他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变大了起来。 陈望微微垂首,仍旧伫立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动作。 朱聿键最终还是恢复了冷静,他向前迈出了两步,走到了陈望的近前,举起右手,放在了陈望的臂膀之上。 “但是……我不能……” 朱聿键轻叹了一声,无奈的摇头。 “我不能……” “我要是做了。” “我就更无言去见太祖爷了……” 朱聿键的眼神平静,但是他的神色却是带着难以掩饰的哀伤。 “大明腐朽已久积弊难返,日月早已不再光耀。” “华夏在大明的手上……已经沉暮的太久了……” 世间多少事,俱匆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风起明末 第668节 第520章 日月山河 “陛下……” 陈望的声音低沉,他注视着站在身前的朱聿键。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朱聿键,他对于朱聿键算是了解,他知道朱聿键在历史上的生平。 也知道朱聿键在历史上的无奈与忿恨。 朱聿键即位之时,处于三面受困的境地。 一受制于郑氏家族,二要防范鲁王军队,三则有北方的清军节节逼近。 在前线连连失利,大厦将倾之际,朱聿键亲自领兵,率军北伐,想要以御驾亲征之举,鼓动三军之士气,以挽颓势。 只是当朱聿键带领着数千忠诚于他的士兵从福州抵达延平,准备冒险前去湖南之时。 郑芝龙反叛了,清军势大,朱聿键麾下仅有数千,于是想要从延平撤离,取道汀州往江西而去。 但是清军的速度极快,护驾兵马奋力抵挡,但事实证明空有血勇,终难挽大局。 朱聿键最终在汀州被杀,遗恨而终。 感受着臂膀处传来的温度,陈望心中思绪万千。 南明诸帝之中,唯朱聿键最为让人遗憾。 “陛下……” 陈望本来准备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话,但是这一刻他却将其完全抛出于脑后。 “陛下神武明睿,明见万里,如果陛下为天启后继,国家诸事或许不至于如此糜烂……” “陛下若真能为中国之主,定能励精图治,中兴大明,这一点,微臣,坚信不疑。” 陈望轻叹了一声,注视着朱聿键明亮的双眸。 “但正如陛下所言,大势如潮,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无论我想是不想,黄袍都将加于我身。” 赵匡胤在陈桥驿时,如果他把大家为他披在身上的黄袍脱掉扔到地上,那他的脑袋一定会比黄袍更早落地。 “而且,我也不能退。” 陈望的目光缓缓的变得冰冷起来。 “历朝历代,身为权臣者,又有几人能够善终?” “就算我忠心耿耿,奉还大权,陛下难道真的能够容忍我的存在吗?” 朱聿键的眼神深沉,他静静地注视着陈望,良久才缓缓开口。 “你说得对。”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 “就算你奉还大权,心无他意,但是任何一位皇帝,都无法容忍一位权臣的存在。” 纵使朝堂宽阔,纵使河山万里,但却是难以容不下两位至尊。 就算朱聿键能够容忍,就算陈望真的卸甲归田,成全一段千古未有之君臣佳话。 但是等到下一任的皇帝上任,到那个时候,无论陈望是否已经去世,靖南军原有的势力必然也会遭到清算。 些追随他南征北战的将领,那些在他麾下效力的官员,没有人能够善终。 朱聿键的指尖在龙袍的袖中微微颤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条历史定律。 如今的陈望若放下权柄,等待他的只会是更加悲惨的结局。 因为陈望的存在,靖南军势力的存世,对于皇权就是永恒的威胁。 而皇权。 从来容不得半分威胁。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 陈望缓缓站直了身躯,站的甚至比之前还要挺拔。 “陛下在位这段时期,应当也对此心知肚明。” “大明这座大厦早已经是腐朽不堪。” 朱聿键目视着陈望,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认同。 陈望的神色坚毅,声音也越发的坚定。 “大明的基石不稳,土木堡更是加剧这一变化,大明这座大厦从起立之处便已经埋下了层层的隐患,大明这座大厦从起初之时便已经倾斜。” “无论再添上多少的瓦铄,无论再打上多牢的支撑,都难挽倾覆的态势。” 陈望目光如炬,声音之中带着振聋发聩的力量。 “这一次有我。“ 陈望微微侧首,缓缓扫视着周围的文武百官, “但是下一次,又会有谁呢?“ 朱聿键静静地注视着陈望,斑白的鬓角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他的眼眸之中万千的思绪在翻涌。 “天命,难道会永远的眷顾着大明吗?”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亦不为桀亡。” 陈望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字字诛心。 “万历年间,张居正改革的结果如何,陛下难道不清楚吗?” “人亡政息,不过百年,昔日大明的强盛,已如镜花水月一般。” “此番如果不彻底的革故鼎新,此番若不彻底的改天换地,我等无数人为之牺牲而流血奋斗而出的成果……” 陈望的声音轻缓,却带着千钧之力。 “终将化作一团泡影。“ 阳光照在陈望坚毅的侧脸上,那双眼睛中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陈望最后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之中一个字一个字般挤出,他的神色几近狰狞。 “到头来,什么都改变不了!” 湿热的夏风陡然急切,狂风席卷而过,带起万千的旌旗猎猎而动。 疾风猛烈地灌入陈望宽大的蟒袍,将衣袂向后扬起,猎猎翻飞。 阳光穿透云层,毫无阻碍的照在了陈望的蟒衣之上。 蟒衣之上的鎏金的蟒纹在劲风之中剧烈的起伏流转,蟒身扭动,鳞甲生辉,竟彷佛下一刻就要挣脱衣料的束缚, 狂风同样掠过朱聿键的身躯,吹动了他身上那件明黄色的龙章袍服。 十二章纹衣上绣着的五爪金龙依旧威严磅礴,彰显着无上的皇权与古老的仪制。 然而,在这骤起的急风之中,那沉稳的龙纹却似乎显得有些凝滞。 但是比起对面那跃然欲活、充满侵略性的鎏金蟒纹。 终究是少了一分挣脱束缚、锐意进取的鲜活灵性。 “日月轮转,江山鼎新。” “天下,不能这样了。” 陈望握紧了拳头,目光灼灼的凝视着朱聿键的双眸,他的声音压抑着的是痛苦。 “天下,需要改变了!” 朱聿键的目光先是向下,随之又再往上,陈望那如孤峰般挺拔的身姿被他全部映照在眼底。 最终,朱聿键的目光定格在那双灼如星火、仿佛能洞穿历史的眼眸上。 熊熊的火焰在陈望的双眸之中剧烈地燃烧着,那光芒让朱聿键几乎无法直视。 朱聿键的心绪微颤,他试图从陈望那异乎寻常的眼眸中,找寻熟悉的权欲痕迹。 然而,他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惑,继而又生出了难言的共鸣。 他从陈望那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深处,没有看到一丝一毫属于个人的贪婪与野心。 他看到的,只有一种近乎悲怆的,为这片天地和苍生所经受的磨难而感到的巨大痛苦。 朱聿键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万千的思绪在朱聿键的心中翻涌。 这一刻。 朱聿键读懂了陈望内心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痛苦。 他虽然经历的不多,但是他到底还是看到过因为战乱而崩坏的社会,因为天灾而流离失所的百姓。 他不是高居于深宫之中,不谙世事的藩王。 他知道这世道,对于寻常的百姓有多么的艰难。 他知道,数十万的万民军代表着多么恐怖的力量。 他也知道从北国送来的那一道轻飘飘的,京师陷落,九师尽丧,有多重的分量。 江山的倾覆、国家的沦陷,近在咫尺。 是陈望,硬生生的以只手擎起了大明即将陨落的社稷。 他记得塘报之上所写的一切,他不仅仅看到了扬州之战,那句“万军齐进,鏖战整三十日,大破敌军……” 他也看到了千字塘报之中,那夹杂在其中一行为所有人所忽视的小字:“靖南伯陈望亲冒矢石,临阵决死,擎旗向前,三军为之鼓气,众将决死而景从!” 扬州之战,济宁之役。 靖南军一直是以寡击众,那长长的阵亡名单,那无数从库房之中押解而出的抚恤金银。 都代表着那一场场的战役,有多么的可怖。 国家的倾覆,只在旦夕。 风起明末 第669节 陈望所做的事情,不仅仅是平剿流寇,不仅仅是击败建奴。 而是…… 再造玄黄。 “我明白了……” 再睁开眼时,朱聿键眼眸之后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迷茫已然消散殆尽,重归清澈与明亮, “我明白了。” 陈望脸上的风霜,陈望鬓角的白发,陈望眼眸之中的疲惫,都被朱聿键尽收于眼底。 天下。 这片土地,已经在僵化与沉疴中沉寂得太久了。 天下。 这方山河,已经在固有的轨迹上平静得太久了。 天下。 需要一场彻头彻尾的改变。 也到了不得不破而后立的时候。 而他,朱聿键,并非是那个能够真正改变天下的人。 他是皇帝。 但是,却是大明的皇帝。 大明的皇帝。 除了太祖与成组之外。 早就没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也没有可以改变天下的能力。 大明的皇帝想要推行任何政令,都会在文官集团那看似恭敬、实则坚韧的无形之网中,受到无尽的制衡与掣肘。 任何意图改革的举措,在经历朝堂不断的消磨,地方不断的抵抗,胥吏不断的曲解之后,传到民间时,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甚至与初衷背道而驰。 从上至下的改变,在如今根系早已腐烂、躯干早已被蛀空的大明,已经注定无法成功。 大明的朝堂,早就被那些固守利益、庸碌无为的腐儒和既得利益者渗透得百孔千疮,结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铁壁。 就算是出了一位雄才大略,天命加身,英明神武的雄主,强行扭转一时的颓势。 但是一位雄主,终究只是能够兴复一世,却难以兴复万世。 如果不改变国家的根基。 终究会迎来人亡政息的那一刻。 一切将会迅速地滑回原有的轨道,甚至崩塌得更加彻底。 终究会重新回到天启、崇祯年间的孱弱。 当胡人的胡笳之声再度凄厉地在神州大地上空呜咽响起之时。 当易子而食、白骨蔽野的人间惨剧再度于大江南北血腥上演之时。 大明。 终究会彻底地消亡,被历史的尘埃所掩埋。 而与之一同被埋葬的。 还有属于华夏的天命。 当关外部族的铁蹄,再一次无情地踏破山河,占据了整个华夏故土之后。 他们会敏锐地吸取元朝统治中国近百年的深刻教训。 他们会比元朝做得更加周密,他们会比元朝做得更为彻底,他们会用更精巧的手段来磨灭文明的印记,用更持久的方式来禁锢思想的光芒。 到了那个时候。 华夏。 还真的,会是华夏吗? 昔日发生在华夏的旧事将会重演。 发生在洪武年间南北对立的旧事,在史书上写的清清楚楚。 北国仅仅失去数百年,北人始不知何谓华夏,以为南人皆为外族。 “诚如你所言。” 朱聿键的声音颤抖,他深吸一口气。 “天下,是时候要做出改变了……也应当做出改变。” 朱聿键看到了陈望的眸光之中的愤怒。 他看着陈望宽阔的肩膀,凝视着陈望蟒衣之上伤痕累累的罩甲。 陈望从一介家丁,成为如今掌控着整个天下权柄的燕国公。 这一路走来,期间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所需要的坚韧与牺牲,实在是太多了,也太重了。 但是陈望,还是走到了他的近前。 不仅仅是他自己一人。 他还带着数以十万计的百战精兵。 带着想要改天换地的决心。 “我有一种预感。” 朱聿键的目光明亮。 “你绝不会倒下。” “你绝不会失败。” “华夏,在你的手上,将会再度铸就汉唐的辉煌……” “不……” 朱聿键略微停顿,随即以一种更加肯定的语气修正道。 “华夏,在你的手上,将会成为踏上一条崭新的道路。” “而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去,天下将会彻底的截然不同,华夏的旌旗,终将飘扬在往昔汉唐极盛之时,都未曾统辖过的、更为辽阔的疆土之上。” 朱聿键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稳稳地伸向陈望。 他坚定的注视着陈望,毫不躲闪陈望投来的锐利目光。 “我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朱聿键的声音沉稳而坚定的说道。 “我知道你要走的道路有多么的艰难,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情影响有多么的重大。” “朕知前路之艰险,更明此志之宏远。” 朱聿键重新用上了皇帝的自称,郑重道。 陈望同样伸出了手,他凝视着朱聿键坚毅的面容。 他重新的认识了这位不顾律法,在家国危难之际,毅然募兵勤王的唐王,读懂了这位在青史烟云中留下无尽慨叹与遗恨的隆武帝。 陈望的手掌没有落在朱聿键的掌心,而是坚定地越过,握住了朱聿键的小臂。 两支手臂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金辉洒在二人身上,龙纹与蟒纹在光影间交错。 “日月的升起,本就是因为天下之景望。” “日月的落下,也应当遵从天下之景望。” 第521章 大刀阔斧 南京城。 北镇抚司。 正堂。 陈望靠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右手手肘撑在雕花扶手上,左手手掌则按在另一侧扶手,食指有节奏的轻叩着紫檀木面。 神情冷漠的俯瞰着堂中一众战战兢兢的商贾。 陈望身前的案桌之上,零散的摆放着大量的文书。 墨迹未干的供状与泛黄的帐本交错叠放,几页纸笺垂落桌沿。 堂内,一众身着罩甲,手按雁翎刀的锦衣卫缇骑侍立。 “既然证据确凿,那就全部压往诏狱,择日问斩。” 陈望的眼神平静,语气丝毫无边,彷佛不是在决断十数条人命的生死,而是在处置一件平常的的琐事。 堂下跪着的商贾们闻言顿时面如死灰。 一个肥胖商人浑身颤抖如筛糠,额头顶着冰冷的地砖连连叩首。 另一个青衣商人瘫软在地,裆部渐渐洇开深色水渍。 “饶命啊,国公爷。” “国公爷,我们不敢了。” 凄厉的哭喊与求饶声在大堂中此起彼伏。 风起明末 第670节 “遵命。” 等候在堂外的一众锦衣卫缇骑齐声应命,而后鱼贯入堂。 他们利落的反剪囚犯双臂,不顾哭嚎挣扎,像拖拽死狗一般将这群软瘫的商贾拖出大堂。 “对了……” 陈望的声音紧随着而出,轻飘飘的响起,原本一众正在哭嚎不止的商贾们顿时噤声,一双双绝望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微弱的希望,如同将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关到诏狱以后,把他们的嘴巴都撬开,肚子里的东西都倒腾干净,哪些人是他们的背景,哪些人是其中的主谋,全部都审问清楚……” 陈望的神情冷漠,淡淡道。 “全部一并拿下。” 最后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堂中温度骤降。 不少的商贾直接彻底的瘫软在地。 “谨遵军门令!” 为首的锦衣卫百户垂首应诺,而后退出了大堂。 随着一众商贾被拖出了大堂之后,原本略显拥挤的大堂也随之而变得宽敞了起来。 一直坐在堂内右首的赵怀良在这时也站起身来。 侍立在大堂之中的一众锦衣卫缇骑皆是微微垂首。 如今的北镇抚司,虽然仍旧悬挂着的是锦衣卫的牌匾,内中的锦衣卫缇骑也是穿着锦衣卫的服饰。 但是实际上,从上到下的人员早都已经换了一遍,所有的主官以及重要职位都已经换成了情报司的人员。 原先情报司的人员,所有的坐探都领着锦衣卫缇骑的身份。 赵怀良现在不仅领着靖南军情报司主官的职位,还领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 锦衣卫的整个机构,现在已经完全由情报司接管。 原先的情报司,已经接着锦衣卫这一身躯壳,彻底的站在了台前。 “情报司如今已经彻底了接管了锦衣卫。” “依照国公此前的指示,我已经拟定了一份新的规划。” 陈望微微颔首,赵怀良得到了示意,从怀中拿出一封文书,递交到了陈望的面前。 “原先锦衣卫驻地几乎全部位于京师城内,以锦衣卫衙门为中心,辐射到相关的官署、工场和营房。” 赵怀良放下了文书之后,向后退了两步,微微躬身,汇报道。 “其他地方的存在是通过临时派遣的缇骑和秘密潜伏的坐记。” “这种方式,根基太浅耳目不灵,难以支撑国公日后经略四方之图。” 陈望目光沉静,示意赵怀良详细说下去。 赵怀良精神微振,条理清晰的阐述起来。 “卑职以为,可以于各省设立镇守千户所,使其能如臂使指,常驻地方,自成枢纽。” “其下百户、总旗,亦需分驻各府县要害之处。如此,则我锦衣卫之耳目便可深入地方州府,脉络通达,消息无碍。” 陈望微微颔首,赵怀良的这番安排布置,确实远超他此前的预想。 看得出来,赵怀良担任情报司主官这段时间,较之往昔进步显著,已非昔日可比。 “经过此番改制,除去京师原有的锦衣卫编制外,各地千户所将增至三十四座。” “具体而言,将在两京十四省的要冲之地皆设镇守千户所,共设二十九座,统称为'内千户所'。” 赵怀良所称的“两京十四省”,并非口误。 这多出来的一省,正是如今的辽东。 明朝没有直接在辽东设置三司,所以辽东一直以来都是寄衔于山东,挂靠在山东三司的名下。 陈望在收复北京,确认了各地总督之后,连带着将辽东设立三司,划归为省的提议也递了上去。 辽东也就此成为了一个新的行省。 虽然关外的土地还没有完全的收复,但是陈望已经将辽东省大概的管辖范围设立清楚。 清国如今不过风中残烛,辽东的光复,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前不久从辽东传来的消息,祖宽领兵已经收复了锦州城,重新在松锦一带站稳了脚跟。 划定的辽东省行政范围,包括了后世整个东北三省,然后外延到后世的库页岛一带,大致就是清国鼎盛之时外东北三将军辖区所统辖的疆域。 赵怀良停顿了一下,继续会报道。 “依照规划,两京南北直隶各设五座千户所,辽东设三所,云南、四川、湖广、陕西四省各设两所,其余各省各设一所。” “陕西现今虽仍处顺军之手,尚在割据,但收复只是时间问题,故预先留出建制。” “云南、四川、湖广三省幅员辽阔,且多崇山峻岭,交通不便,经由考量需设两所方能有效管辖,辽东地域更为广袤,需设三所方可全面掌控。” 陈望的目光落在文书上关于陕西的安排上。陕西将分设东西两座千户所,东所设在西安,西所则设在巩昌府治所陇西,此地正处河西走廊要冲。 这样的布局确实周到,陕西东西绵长,交通本就困难,分设两所能更好地覆盖全境。 情报司在陕西早有布置,这也是能及时掌握顺军动向的关键。 东西两所的设置,既考虑了现状,又为将来收复全境做好了准备。 至于辽东,陈望心中也早有规划。 这个新设的行省疆域辽阔,将来在军事上也要分三区管辖,现在设三个千户所正与之对应。 赵怀良注视着陈望的目光,等到陈望的目光继续往下,然而才继续说道。 “除内千户所外,按计划还将设置六座外千户所,朝鲜、日本、安南、缅甸各设一所,漠南蒙古地界设两所。” 陈望目光微凝,仔细审阅着章程。 赵怀良这番规划确实周到,所列之处皆是要地,几乎挑不出什么纰漏。 这些地方,都是平定天下、休整兵马后必须用兵之所。 待整个外东北尽入版图,朝鲜这道屏障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至于日本,如今德川幕府初立,虽根基渐稳,却非不可图。 不论是为绝后世之患,还是为取那倭国闻名天下的金银山,此战都在所难免。 而对安南、缅甸用兵,更是为日后重开西洋做准备。 若得安南,则马六甲这道南洋咽喉便可轻松掌控。届时仅凭征收商船通行之税,就能坐收巨利。 若是再取缅甸,便可打通前往西海的门户,取得通往天竺洋的出海口。 这一步,对日后经略海洋至关重要。 陈望合上文册,指尖轻叩案几。 “外千户所的设置,要先行一步。” 陈望抬眼看向赵怀良,目光深远。 “让这些千户所先期潜入,绘制舆图,疏通关节,收买人心。” “待王师出征时,他们便是最好的向导。” “卑职明白。” 赵怀良神情微肃,拱手应道。 “卑职已遴选精通各方语言、熟悉当地情势的好手,找寻时间分批潜入。” “记住。” 陈望沉吟了片刻,叮嘱道。 “外千户所的任务不只是刺探军情。” “商路、矿产、港口、部落……凡有利我朝者,皆在查探之列。” 陈望将文书轻轻放在案上。 “过去的锦衣卫,不过是一把悬在百官头顶的刀。” “然后刀光慑人,锋芒所向,终究只在那朝堂方寸之间。” 陈望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赵怀良身上。 “但如今,我们要织的是一张网。” “我要织造一张笼罩四海、深入九州的罗网。” “从朝堂到江湖,从边关到市井,凡日月所照之处,皆要有我耳目,我要这天下之音,尽入我耳!” 赵怀良屏息凝神,只觉得责任重大。 陈望指尖轻点案面,语气不容置疑。 “银钱之事,你不必忧心,府库会再拨一百万两白银,供你铺设根基。” 陈望略一停顿,继续道: “往后锦衣卫的用度,再加二十万两常例。”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堂内,映照在陈望深邃的眸光之中。 “你只管放手去做,无需担忧。” “我要看到的,是这张网能在三年之内,触及大明的每一寸疆域,五年之内遍及周遭的诸藩。” 陈望的双眸之中凶光跃动。 “自万历年间清丈田亩至今已过一甲子,天下田亩较之当年何止倍增?商路之繁盛更非昔日可比。” “万历年间,张居正改革,年税可征白银两千多万两。” 可国库的岁入却连年缩减。” 风起明末 第671节 “万历年间,张太岳推行一条鞭法,岁入白银两千余万两。” “到了崇祯朝,即便算上三饷加派,岁入竟只剩一千五百万两。天下人口日增,田亩日广,为何税赋反而不增反减?” 陈望的声音低沉,他的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回答。 庙堂衮衮诸公,但凡知晓钱粮事的,谁心里不明白这个中缘由? 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所有人都缄口不言。 他们是既得利者,更将这不合理的旧制奉为祖训,视为天经地义。 “本朝开国之初,为体恤士人,鼓励读书,恢复国家,特许有功名者免役免粮。” “可如今呢?'诡寄''投献'成风,一县之地,竟有七成田亩挂在士绅名下逃避税赋。” “富者阡陌连绵,却不纳分文;贫者无立锥之地,反要承担全数税粮。“ 陈望的语气渐沉。 “天下糜烂至今,国库空虚至此,这些士绅官宦至少要负七成的责任。“ 明朝末年财政困顿的原因有很多,但是最大的问题绝对是因为士绅官宦的问题。 都说明朝的藩王制度是养猪,大量的银钱都输送给了各地的藩王和朱明亲眷。 但是实际上,终明一朝,宗禄支出最多时,也从未超过国家财政总收入的一成。 清人甚至评价曰:“成周以后,诸史所纪,待宗室寖薄,至有明而极。” 明朝对宗室有三大手段:拖欠、压征、抛荒免征。 正因为此无限的压低支出,以至于很多朱明宗室的生活十分的困苦。 明朝宗室最大的问题,在于藩王。 ”各地的藩王依仗身份不断的侵吞田亩,将本该上缴国库的赋税,截流到了自己的私囊。” 陈望的神情冷漠,眼眸之中凶光闪烁。 “然而天下各地的藩王侵吞的田亩再多,与天下士绅相比,却不过是九牛一毛。” 藩王侵占,尚有数额可查,士绅逃税,却是无穷无尽,这才是真正动摇明朝国本的大患,使得明朝最终轰然倒塌的罪魁祸首。 “本朝开国以来,对于士绅的优待,藩王的纵容,已经太久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现在已经是时候了。” 陈望的声音平稳,但是听在赵怀良的耳中,却是冰冷如霜。 “不久之后,我会在朝堂之上派人提起,继而推行新政。” “地方糜烂,国库空虚,整肃纲纪已是刻不容缓。” 陈望的声音冷冽。 “历朝历代,改革变法,都会受到保守派坚定的抵抗。” “只要改革,就会有牺牲,只要变法,就必定有流血。” “无论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 “江南乃天下税赋重地,当为新政开端。“ 陈望微微前倾,闪烁着凶光的双眸落在了赵怀良的身上,毫不掩饰身上凌厉的杀意。 “现在,锦衣卫该做什么,你应该明白。“ 赵怀良垂下了头,压下了眼眸之中的冷意。 他的身形向下,半跪于地,寒声道。 “卑职。” “了然……” 第522章 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崇祯十六年,六月二十日。 平旦。 东方未曙,繁星犹亮。 南京城仍被浓稠的墨色紧紧包裹,万籁俱寂。 巍峨壮丽的紫禁城,如同蛰伏的庞然巨兽,蟠踞在南京城的最东方,沉默的浸润在无边的黑暗里,只有轮廓隐约可见,尚在沉睡。 寒星点点,光芒清冷,一弯残月斜挂西天,散发着微弱而苍白的辉光。 四野俱寂,连夏虫噤声。 承天门外,文武百官已按品级肃立等候。 六月的晨风带着难得的凉意,吹动着官员们的袍袖,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巨大的宫墙在夜色中宛如蛰伏的巨兽,墙下悬挂的一排巨型宫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昏黄的光晕洒在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上,也映照出广场上密密麻麻、鸦雀无声的人群。 在京文武百官,无论品阶,早已按部就班,肃立于指定的区域,如同早已设定好的木偶。 他们身着象征品级的各色禽兽补子朝服,在晃动的灯影下,色彩显得有些斑驳而模糊。 远远望去,竟像是一群被时光遗忘在此处的、沉默的彩色石俑,凝固了所有的生气。 高级官员尚有专门的朝房可以暂避风寒,而中低品级的官员则只能站在露天广场,忍受着夜露与寒意。 无人交谈,无人走动,只有监察御史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队伍,记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失仪”之举。 陈望形挺拔如松,身着蟒衣,腰悬雁翎刀。 伫立于一众武官之前,他的面容沉静,目光平视着前方那紧闭的、巨大的宫门。 尽管与百官同列,但他周身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令身后众人不敢僭越半步。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与起保持着距离,连目光落在陈望背影上时,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敬畏与审慎。 “铛——“ 大明钟响,悠扬而又威严的钟声,从宫城内中的钟楼悠悠传来,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在紫禁城内重重的宫门和城垣之中跌宕回响。 沉重的承天门缓缓开启,露出幽深的门洞。 吱呦的沉闷响声在正门处一众文武百官的耳畔响起。 那是承天门的门轴在巨大压力下转动而发出的沉闷呻吟声。 承天门外,文武百官的目光皆是落在了眼前高大恢弘的承天门上。 伴随着沉闷的响声,那高大而又壮丽的承天门缓缓的向着左右而开。 自承天门始,一道道宫门,一层层宫禁,皆沿着应天府笔直的中轴线。 由外至内,从前到后,逐次洞开,秩序井然,宛如一套精密仪器的联动。 门洞之内,景象渐明。 一名又一名全副武装、罩袍束带的靖南军甲兵,如同铁铸的雕塑。 手执闪着寒芒的长枪,伫立在宫门两侧,沉默的构成了森严的仪卫。 在宫门打开的同时,一众皇城的禁卫也随之将目光投射而来。 冰冷的目光与凛然的杀气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令人屏息。 闻见此景,百官无不神情一凛,所有的人皆是下意识的低垂下头。 陈望的目光掠过四下,朝臣之中的武官队伍有着不少靖南军一系的武官,此时正肃立在他的身后。 在队伍的两侧和中央地带,也有着大量按持着雁翎刀的近卫甲兵。 皇城内外,所有戍卫的军兵,也都是隶属于靖南军序列的兵马。 他的安全并不成问题。 所有的朝臣都被提前检查了一遍,不存在任何的兵刃。 在引礼官小心翼翼的提醒之下,陈望缓缓收回了审视的目光。 而后陈望从容不迫的将一手挎在玉带之上,另一只手则稳稳按在了腰间的雁翎刀刀柄之上 这是陈望在成为了燕国公后,得到的特赐殊荣——剑履上殿。 此刻,这特权在这肃穆的朝会场合显得格外醒目。 几位站于最前的年迈官员偷偷交换着眼神,却无人敢流露出半分异样。 穿过漫长的御道,经历了在午门短暂的停留之后。 鸣鞭三响,鞭声划破晨雾,在宫墙间回荡,惊起了殿檐上栖息的几只雀鸟。 午门左右的掖门应声而开,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官员们按照文东武西的顺序,分别从左掖门和右掖门鱼贯而入。 进入午门后,队伍沿着御道两侧前行,穿过奉天门广场。 陈望走在武官队列的最前方,步伐沉稳有力,腰间的佩刀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 沿路所过,戍立在两侧的靖南军卫兵皆是不约而同的将身子挺得更直,昂首注目。 奉天殿的轮廓在渐明的天光中渐渐清晰。 殿顶的琉璃瓦开始泛起金光,檐角的仙人走兽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朝阳初升,金黄色的光芒斜斜的洒在琉璃瓦上,涣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清晨的冷辉也映亮了陈望的半边脸庞。 陈望的位置在最前方,离那身前玉阶只有十数步之遥。 这个距离近得可以看清玉阶上每一道雕刻的纹路,九龙盘绕的图案在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风起明末 第672节 他平静的注视着大殿深处那张空置的龙椅,目光深邃难测。 陈望微微侧首,看向左侧文官的队列之中。 大明三百年,从未缺乏过铁骨铮铮的文臣。 上下三百年,以身赴难,全节而死者不计其数。 国破家亡之际,无数武臣战死沙场,亦有无数文臣以身报效。 卢象升慷慨赴死,傅宗龙战死疆场,汪乔年不屈就义…… 但是。 大明也从不缺贪生怕死的文臣。 陈望目光如刀锋般掠过文臣队列,文臣队列一众大臣皆是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然而,在这片回避的目光中,也有不少的人微微躬身。 强权之下,哪怕是利益受损,仍然有不少的文官递来投效的请命。 字里行间满是求生与谋利的算计。 乱世之中,苟全性命已是不易。 陈望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马士英的身上。 这位当朝首辅身着绯色仙鹤补服,以吏部天官的显赫官位,巍然立于文官之首。 朝阳的金辉洒在他绣着精致云纹的袍服上,却照不亮他低垂的眼睑。 马士英的目光始终凝视着脚下光洁的御道石面,仿佛要从那些青石板的纹路中读出什么玄机。 马士英目光低垂,俯视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当陈望的目光投来之时,马士英的呼吸不由一滞。 他的的余光依然能清晰的捕捉到陈望微微侧首的动作。 马士英的身形不由自主的僵硬了一瞬, 马士英的身形微微一僵,他的心绪下沉。 他能感觉到身后百官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中混杂着揣测、观望。 作为文官领袖,他深知此刻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将被无限放大,成为朝堂风向的标识。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许多,马士英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万千的思绪在他的脑海之中急速的碰撞着。 在经历了短暂却漫长的犹豫后。 这位当朝首辅终究还是向前微微躬身。 马士英的动作幅度很小,但是却足以让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的人全都清楚的看见。 随着马士英的躬身,陈望注意到在文臣队列之中,少有的几名眼神明亮的文臣也是垂下了头来。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城楼上突然钟鼓齐鸣,宏大的声响转瞬之间已是穿透云霄。 伴随着礼官清越的高令,百官在此时皆应入殿。 然而就当所有人想要迈步向前之时,却惊觉站立在右首的陈望自始至终纹丝未动 在发现了陈望仍旧伫立之时,一众文武百官皆是身形微僵,迟疑之间竟不敢往前半步,已经迈出步子的官员慌忙收回脚步。 广场之上的气氛随之而陷入了沉闷和无言的恐惧之中。 陈望按刀而立,锐利的目光自文武百官的身上缓缓掠过。 视野所过之处,文官无不垂首,武臣无不躬身。 引礼的礼官面色煞白,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任何指令。 他求助般的望向侍立一旁的司礼监太监,却见对方也是低眉顺目,仿佛对眼前的异常视若无睹。 一众宫城的禁卫仍是站立于眼底,彷佛对着一切都视而不见。 这难言的沉默氛围,直到陈望迈步向前才最终冰融雪化。 陈望仗刀按带,阔步向前。 而身后的文武百官却是只能趋步而行。 此为。 入朝不趋! 陈望大步在前,遥遥领先于一众朝臣。 奉天殿内,无数由靖南军甲兵充任的宫城禁军垂首致意。 陈望一路行到了丹陛不远处,才最终停下了脚步。 在站定了有一段时间之后,后续的文武百官才进入大殿之内。 入朝的文武百官,按照品级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 文官列东,武官列西,绯袍青袍依次排开,从殿内一直延伸到殿外的丹陛、广场。 整个过程中,无人敢发出丝毫声响,唯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官靴踏地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静鞭再响三声。 清脆的鞭声划破长空,余音在宫墙间回荡。 静鞭的余音未落,庄重恢弘的礼乐却已是随之奏响。 在一众绯袍宦官与宫廷侍卫的严密簇拥下。 身着绣有十二章纹的明黄龙袍,头戴翼善冠的隆皇帝,升上那位于九阶高台之上的龙座。 鸣赞官拖长了嗓音,唱导声响彻大殿。 “排班——” 大殿内外一众文武百官整肃而立,绯袍青袍如同彩绘般整齐排列。 唱赞:“鞠躬——“ 大殿之中一众文武百官面向高居于丹陛之上的隆武,双手持笏深深作揖。 成百上千名官员俯身时衣料摩挲之声如春风拂过麦田,笏板上端整齐的倾斜出相同的角度。 但是陈望却只微微欠身,轻轻低头。 唱赞:“拜——” 如同风吹麦浪,殿内殿外,从阁老尚书到末流小官,成千上万的官员齐刷刷的拂开袍袖,双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 黑压压的人群尽皆俯下身去。 陈望仍旧保持着欠身低头的姿态。 唱赞:“兴——” 殿内殿外百官起身。 唱赞:“山呼——” “万岁!” “山呼——” “万岁!!” “再山呼——” “万岁!万岁!万岁!” 陈望无需下跪,无需叩头,甚至在那震耳欲聋的“万岁”声中,他也无需开口。 此为。 觐见免跪。 随着最后一声山呼万岁的声音落下。 鸣赞官再度唱赞 “奏事——”。 奏事官员按照事先排好的顺序,奏明诸事。 朝会之上,一般而言,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已经提前拟定好的事情,早就已经有了决定。 隆武帝仍旧高坐在龙椅之上,等待着一位位朝臣禀报完毕,便微微颔首,将一应上奏诸事,全部按照提前决断的裁决。 “准奏。“ “依议。“ “着该部严办。“ 整个奏事过程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大戏,每一个环节都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 不过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楚的明白。 这一次的朝会,不会在如同此前那般,草草落幕。 随着最后一位官员奏毕归班。 陈望微微侧身,目光投向了左侧的文官队列。 一名绯袍文官的神色微微有些惊慌,他下意识的避开了陈望的视线,喉结不自然的滚动了一下,最终下定了决心,越众而出。 殿内一众文武百官的目光同时转移,全都汇聚在了那名官员的身上。 那名绯袍文官的神态还算沉稳,但是手持着的笏板微微颤抖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绪并没有面上的那般沉稳。 “臣,户部左侍郎张问甲,兹有要事,冒渎天听。” “准奏。” 隆武帝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张问甲紧咬着牙关,他知道自己要奏的事情,足以让天下哗然,引起狂风巨浪。 风起明末 第673节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自己在此刻不言,下朝之时,便是被满门尽诛之时。 这个念头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手中的笏板抖得更加厉害。 “臣张问甲,于户部清查,发现各省府县上报田亩之数,各地田亩十数年来,竟然一直处于逐年减少的阶段。” “臣暗中调查,派遣吏员走访地方,发现各地州县士绅官宦多以权谋私隐瞒田地,又以'投献''诡寄'等手段转嫁税赋,用种种是手段欺瞒朝廷。” “如今户部所存鱼鳞图册错漏百出,黄册记载更是与实际情况相去甚远。” 张问甲的声音不大,但是落在殿内却宛若平地惊雷一般。 一众文武百官皆是神情骤变,眼神惊惧。 “臣,恳请陛下。” 张问甲深深的跪伏在地,颤抖道。 “下旨重新清丈天下田亩,整饬册籍,以正国本!“ 第523章 权既在手,寰宇可驱! 随着张问甲的最后一个字在奉天殿内落下。 整个奉天殿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也在此刻全都转移到了陈望的身上。 那些目光中,有惊惧,有揣测,有不安,更有深深的忌惮。 站在前排的几位重臣,面色凝重的交换着眼神,却无人敢率先开口。 所有人都清楚,张问甲所说的话,绝不是出自于他的本心,是他想要说出来的,而是张问甲不得不说。 这位户部侍郎平日里向来谨小慎微,从不轻易在朝会上发表意见,今日却突然抛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谏言,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所以张问甲此刻的谏言,绝对是出自于陈望的授意。 没有陈望的授意,张问甲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怎么敢将这些一直以来暗藏于朝堂之下的事情,就这样赤裸裸的揭露出来,放在台面之上? 奉天殿内,一众文武百官皆是神色阴沉,思索着张问甲的言语。 同时也将这些时日陈望入京之后所做的事情联系了起来。 陈望入京之后一直都没有怎么露面,上一次的公开露面,是在处置在北伐期间囤居奇货的商贾。 那日的场景殿内群臣仍历历在目,数十家商号的掌柜被当街示众斩首举家覆灭,商号库房之中堆积如山的粮米布帛被尽数充公。 当时众人只道是寻常整顿市肆,只是针对商贾之流。 如今想来,那雷霆手段背后,早已预示着今日这场更为深远的变革。 他们清楚的意识到,今日这场朝会,恐怕将成为改变朝局的重要转折点。 清丈田亩之事一旦推行,将会动摇无数人的利益。 而且陈望所要做的事情,恐怕也不仅仅是清仗田亩,彻查投寄这些事情。 张问甲的话,只不过是一个楔子,一个更大风波的开端。 高居于丹陛之上的隆武帝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言语。 整个大殿一众群臣皆是垂首而立,同样默然无语。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率先做那出头之鸟。 陈望此时就站在右首的位置,冷漠的看着殿内。 不需要怀疑,此时任何一句反对的声音,都会被陈望深深的记在心中。 陈望目光所及之处,几位原本欲言又止的官员纷纷低下了头。 只等朝会结束,陈望的清算便会转瞬而来。 这并非虚言,而是有着血淋淋的前例。 作为礼部尚书,内阁辅臣的史可法,此前就曾在朝议之时对陈望进行过抨击,直言其“权倾朝野,跋扈非常“。 而后不久,便有御史突然发难,弹劾史可法总管漕运之时,收回贿赂,懈怠政务,以至于漕运混乱。 奏疏中连具体时日、银两数目都列得清清楚楚,仿佛早有准备。 这还只是开始,随后更多的指控接踵而至,说史可法任南京兵部尚书之时,毫无建树,以至于万民军南下之际,南京溃不成军。 在万民军南下之时,史可法协守杭州有诸多错漏,以至于战局败坏。 仅仅是三日的时间,大量的弹劾接踵而至,锦衣卫也随之介入,察举出多项罪证。 史可法被免职去官,如今都还在诏狱之中,没有放出来。 三天的时间,哪怕是彻夜不息的清查,都清查不出这么多的证据。 可偏偏就是有着这么多详尽的证据,白纸黑字的证明着史可法犯下的种种过错。 这些证据到底是怎么来的,到底是不是事实,所有人全都心知肚明。 那些突然出现的帐本、恰到好处的证人、严丝合缝的证词,无一不在诉说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真相。 这种无声的警告,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此刻,当张问甲提出清丈田亩的谏言时,满朝文武的沉默,便是最好的证明。 没有人愿意成为下一个史可法,没有人敢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试探那条看不见的底线。 锦衣卫正在做着他们往昔作为工具之时最擅长做的事情——罗织罪名。 而这一次,他们的手法更加娴熟,证据更加确凿,速度也更加迅捷。 三天时间,就能将一个内阁辅臣拉下马来,这种效率让人胆寒。 只不过,执刀的人已经不再是如今高坐于丹陛之上的皇帝。 龙椅上的隆武帝虽然依旧保持着天子的威仪。 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决定朝堂生死、决定着国家命运的,是此刻位于武臣首位的陈望。 陈望手中的雁翎刀,比玉阶之上的圣旨更具威慑。 殿外的阳光越发炽烈,将偌大的奉天殿照得金碧辉煌。 然而就在这片光明之中,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刺骨的寒意。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隆武帝终于再度开口。 “准奏。” 隆武帝的开口,让张问甲上陈的清仗天下田亩之事彻底的定下。 朝堂之上,并不存在反对的声音。 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的言官们此刻都紧闭双唇,那些手握重权的阁老们全都保持着缄默。 跪伏在地的张问甲在这一刻如蒙大赦,他的身躯再度向下,稽首道。 “陛下,圣明。” 张问甲站起身来之时,身形甚至都已经是有些不稳,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定。 没有人知道,张问甲绯色官袍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脊梁上。 他低着头,快步退回文官队列,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任何人。 伴随着张问甲重回朝臣的队伍,整个奉天殿也随之重新归于的宁静。 鸣赞官并没有开口退朝,而是仍旧恭敬的站在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缓缓的移动,重新停留在了陈望的身上。 迎着众人的目光,陈望并没有任何动作,仍是站在原地。 奉天殿内的气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沉闷。 阳光渐渐爬上了东边的蟠龙金柱,将柱身上雕刻的龙纹照得熠熠生辉。 可是在这金碧辉煌的庄严景象之中,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 终于。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陈望动了。 “臣,燕国公陈望,启奏陛下。”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向前迈出一步,微微躬身,洪声道。 坐在丹陛上首的隆武帝一直以来都是保持着端坐的姿态。 而在听到了陈望的声音之后,隆武帝终于是有了些许的动作。 隆武帝的身躯微微前倾,挺直了一些脊背,正声道。 “准奏。” 陈望微微垂首,而后仗刀按带,转过了身躯,站立于丹陛之下就这样直面着殿内的群臣。 “至万历年间一条鞭法实行,年入折合白银可达两千万两,而至崇祯年间,天下人丁益增,垦殖田亩益多,然国家岁入之税赋,竟反减千万之巨。” “三饷加派,辽饷年近千万,剿饷三百万,练饷七百万,合计饷银已近两千万两。” “这般重负,尽数压在黎庶肩上,天下百姓为此三饷,卖儿鬻女,流离失所者,不可胜数!。” “陕西民变,席卷天下,一呼而百应。” “建奴为祸,屡寇中原,九边竟无御敌之兵。” “然……” 令人心悸的杀意在陈望的眼眸之中流转。 “天灾连绵,而朝廷无赈灾之银。” “战乱频发,而九边军将仍兵备废弛,九边的将士却连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手持的兵器锈迹斑斑,甲胄破败不堪!” “更可叹者。” 风起明末 第674节 陈望的双眸凌厉,寒声道。 “一镇之兵,额定万人,实则点验,仅得千人,十不存一!” “余者何在?皆成纸上空额,空中楼阁!” 陈望冷冽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每一个字宛如重锤一般重重敲在殿内群臣心上。 “昔日先帝封臣为汉中镇镇守总兵官之际,臣校阅部队,检视武备,工部所调拨鸟铳,十之六七不堪使用,布面铁甲,甲叶尚全者竟不足三成!” “我等转战万里,拼杀搏死,却风餐露宿,饥不择食。” “各镇军饷,从未有一日足额,粮草输送,从未一日满仓,户部该负何责?” 陈望的声音越发的冷寒,而殿内的群臣也是越发的恐惧。 “拼了性命换来的功绩,又被兵部百般苛责。” 屠刀已然举起。 “臣要问,这数以千万计的白银,这维系国运、关乎亿兆民生的血汗钱粮,究竟流向了何处?” 陈望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意。 话音落下,群臣缄默。 目光所过,万众噤声。 陈望眸中寒光凛冽,无形的杀气在殿中弥漫开来,更是让殿内群臣惊惧。 “你们,答不出来。” “你们当然答不出来!” 陈望冷笑了一声。 “我也从来没有指望你们答出来。” 陈望的眼神不屑,看着殿内一众衣冠楚楚的一众朝臣,心中杀意盈腔。 这些人道貌岸然,口中念着仁义道德,满嘴的孔孟之道,背地里却尽行苟且之事。 陈望加重了语气,提高了声音。 “你们答不出来,我就来替你们回答!” “朝廷的税赋,加派的三饷,大半之数尽数落入尔等权贵官宦私囊!” “太祖高皇帝奋武扬威,万军决死,千百万人流血牺牲,方有大明开国,重开华夏正统。” “太祖体恤士人,虽定俸禄不丰,然免去徭役赋税,待士人可谓至厚。“ “尔等不以忠心报国而回报,却只知损国而肥家,此举与窃国何异?” 陈望声如洪钟,字字千钧,震得殿宇嗡嗡作响: ”大明的江山,就是在尔等手中,一步一步,一年一年,日渐衰微!” “今日若不清算,何以告慰昔日重开大统之天的千万先烈在天之灵?又何以面对天下苍生?“ 陈望的这最后一句话,无异于指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鼻子怒斥。 文臣队列中,几位官员面现愤懑之色,嘴唇微动似要反驳。 然而当他们抬头触及陈望那凶芒毕露的目光,又瞥见殿内环列的那些按刀而立的宫城禁军时,终究还是将满腔话语生生咽了回去。 如今殿宇内外,戍立的禁军,早已经不是那些身穿着明光恺,只作为仪仗而用的大汉将军。 那些禁军,无一例外,都是陈望麾下靖南军之中的百战锐兵。 陈望此刻,分明就是在等待。 等的就是有人按捺不住,跳将出来驳斥。 谁都明白。 陈望是真的敢杀人。 也根本不会顾及可能掀起的任何风波。 无论朝堂内外掀起多大的风浪,都动摇不了陈望半分根基。 因为他的根基,从来就不在这庙堂之上。 陈望的底气,从来都只源于麾下那数十万带甲之士。 殿内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 陈望环视满朝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若是此刻有人敢站出来据理力争,他或许还会高看几分。 然而现实却是,满朝朱紫,竟无一人敢出声反驳。 陈望的心中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弯弯道道。 若有人胆敢驳斥,那便杀之。 道理就是如此简单。 这并非是为了杀人立威。 时至今日,他陈望何须再立什么威势? 他确实可以徐徐图之,分化打击,一步一步的执掌整个朝政,将政令慢慢的推下。 但是陈望等不起,也不想等,更不需要等。 强权在手,何须与这些腐儒争辩,朝堂之上这团乱麻,要想慢慢的理清,得花费多少的气力,再让天下的百姓困顿多久? 天下早一日变革,国家便能早一日强盛。 刀兵在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不过只是虚妄。 他手握重兵,又何须与这些人虚与委蛇? 陈望眸中寒光凛冽,无形的杀气在殿中弥漫开来,令一众官员不寒而栗。 “你们口口声声念着国家大义,为国为民。” “你们口中的国,不是天下百姓的大明,而是单单是指你们这些士绅的国。” “你们口中的民,不是天下的千家万姓,而是单单指着你们这些士绅的民!” 陈望没有丝毫的掩饰。 如今这天下,再没有任何的人胆敢忤逆他。 如今这朝堂之上,也没有任何的规则可以约束他。 虽未开国,但是天下权柄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昔日的朱元璋,能够掀起大案,杀的朝堂内外血流成河,杀的天下人头滚滚。 他同样也能。 陈望不怕杀人。 他不仅要变法,不仅要改革,还要彻彻底底的改天换地。 反对的人再多也无所谓,全部跳出来才好,免去他一个一个去找的工夫。 无论是数千,还是数万,亦或是数十万,乃至是数百万! 只要胆敢反对。 他都敢杀。 杀他一个太平盛世。 杀他一个朗朗乾坤。 此间流血,总比日后家破人亡,国家受辱,天下沦陷的要好。 史书之上,身后之名。 陈望从未在乎。 再多的骂名,也动摇不点他半点的心志! 看着殿内沉默的文武百官。 陈望的心中清楚。 这些文武百官,现在的屈服,不过只是因为眼前的刀兵而暂时的屈服。 他们很多人,还没有完全的弄清楚眼下的情形。 还以为这大明,仍旧是以前的大明。 还在用惯性的思维去思考。 认为天下无论是改朝换代也好,变法革新也罢。 武臣开疆再多,治理国家,总归是需要他们这些文官。 他们明面之上不敢反抗,但是暗地里必然会百般阻扰新政的推行,曲解新政的意思,挑唆普通百姓来抵抗官府。 但是他们很快就会明白。 他们错的离谱。 第524章 士绅一体,火耗归公 话音落定,满殿寂静,百官垂首。 偌大的奉天殿内再度鸦雀无声。 陈望冷眼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毫无波澜。这般景象,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很清楚,面对绝对的强权,这些朝臣绝不敢有半分忤逆。 当初南京城破,那些真正秉性刚直、心怀气节的文臣武将,早已追随卢象升战死在了南京城下。 风起明末 第675节 文弱之臣,举家赴死,尚有气力者,拔剑力战。 他们在外城据守,依托街巷,率领家仆壮丁殊死抵抗,以身殉城。 而后一路退守至皇城,在廊庑殿宇间血战到底,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待万民军彻底占领南京城时,这些忠臣也已随着这座都城一同逝去。 若是这些人尚在,今日这朝堂之上,绝不会如此寂静。 或许他们之中也有人私德有亏,甚至不乏贪赃枉法之徒。 但总归还有一批为官清廉、拒绝投献诡寄之事的正直之臣,他们恪守朝廷旧制,即便享受免税特权也极为有限。 这些人,绝对会站出来驳斥他。 不过驳斥的并非是他要清仗天下田亩,要重订士绅税赋的事情。不 而是要斥责他谋朝篡位,痛斥他无君无父,质问他把持朝纲的僭越之举。 只是…… 那些正臣。 早已经随同着此前被万民军攻破的南京城,一并被历史所掩埋。 眼下这些还站立在南京朝堂之上的百官们,多是在南京城破之际仓惶出逃的人。 这样的人,又谈得上是什么样的风骨? 这样的人,又还剩几分胆识血性? 也就是此前的史可法,还有少数的几人,昔日不在南京的人,尚有几分胆气。 但是这些人,早在他入京上朝之时,便早已经被他先行拿下,或丢官下狱,或去职遣返归乡。 他们不敢斥责。 他们不敢反抗。 就如同昔日清军南下,入主中原之后,这些文武百官,也同样是屈膝臣服。 面对着手执着屠刀的清军。 哪怕是剃发易服。 面对着跋扈骄横的八旗旗兵。 哪怕是遭受百般欺凌,哪怕是沦为亡国之奴 他们都能够接受。 既然如此,那现在他们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雍正之时,宣布士绅一体纳粮。 面对着那高高举起的屠刀,他们又掀起了多少的风浪? 顷刻之间,便被镇压而下。 大明。 对读书人实在太过优容。 优容到让他们忘记了,大明为何要如此厚待他们。 陈望紧握着手中的雁翎刀,他的指节发白,声震殿宇。 “五代十国,天下分崩离析近百年。” “两宋孱弱,燕云故土沦丧四百载。” “千百年来烽火连天,苍生饱受流离之苦” 陈望扫视着满朝朱紫,他的心中满是杀意,一颗杀心毫不掩饰。 “太祖高皇帝立国,优待读书人,本意是期望他们能以圣贤之道治理天下,为生民立命,使国家强盛,让神州大地久离战乱之苦。” 陈望声调陡然转厉。 “但是,你们做了什么?!” 陈望迈步向前,威压百官,怒声喝道。 然而如今的这些士大夫,早已将这份初心抛诸脑后。 “治国安邦的至理名言,被你们断章取义,曲解为标榜门户、掩饰私欲的工具。” 圣贤留下的经世文章,被他们读成了禁锢思想的八股时文。 陈望的声音冷冽如刀,目光如实质般扫过群臣。 “你们心中,何曾有过天下苍生?何曾有过社稷安危?” “自始至终,你们只在乎一家一姓的富贵荣华,将黎民百姓的疾苦全然置之度外。 陈望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声音斩钉截铁。 “试问孔孟之道,儒家经典,何曾教过这等自私自利之事?“ 《尚书》有言“民惟邦本“,孔子曰“修己以安百姓“,孟子更明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些圣贤教诲,他们可曾记得分毫? 宋濂在《送东阳马生序》中自述求学之艰,正是要读书人不忘寒窗之苦,心怀天下。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借着圣贤书的名义,行利己之实。 “士人当以天下为己任,而非以天下奉己身。” “你们将朝廷的优容当作理所当然,将百姓的供养视为天经地义。” 陈望冷笑着出声,压着一众文武百官垂首无言。 “你们这般行径,与蛀蚀梁柱的蠹虫何异?“ “你们……” 陈望的声音冰冷,宛若九幽下的魔主。 “对得起太祖立国时对天下无数读书人的期许,对得起这泱泱华夏数千年的文明传承?” 陈望此刻已经走到了大殿的正中,丹陛的正下,背对着高居于皇座之上的隆武。 在最后看了一眼殿内的一众文武百官之后,陈望按刀转身,昂首直视着坐在上首的隆武帝,放下了按刀的手,而后双手抱拳,沉声道。 “陛下……” 陈望的声音沉稳有力。 “臣以为,如今天下疲惫至此,国家昏暗如今,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财政之困顿。” “而财政之困顿,便是因为吏治糜烂,官场腐败,昔日旧法早已不适用于现今之世。” “《道德经》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 陈望停顿了一下,身形再躬,凛然正声道。 “然如今国势危殆,已至沉疴难起......” “若要重振朝纲,恢复国家,非彻底革除这等积弊不可。” 陈望深吸了一口气,背对着殿内噤若寒蝉的群臣,目光如炬的直视着高踞龙椅的隆武帝,声音响彻整个奉天殿。 “臣,请变法!” 殿内一片死寂,雕梁画栋的殿宇映着晨曦,将文武百官苍白的脸色照得清清楚楚。 隆武帝高坐于丹陛之上,他的目光沉静,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平稳。 “燕国公既陈变法之请,心中如今应当已有韬略。” 所有的一切,他早在深宫之内,便已经得到了陈望的奏本,清楚了陈望将要推行而下的新政。 “今日朝会百官齐至,准卿逐一陈奏。” 隆武帝没有直接称呼陈望的名字,而是称之为燕国公。 这也是陈望获封的最后一项殊荣——赞拜不名! “谨遵陛下谕旨。” 陈望垂首应命,取出了奏本,侍立在丹陛之下的司礼监太监碎步上前,双手接过奏本,躬身呈至隆武帝身前的御案之前。 “此番变法,臣已拟新政四法,伏请圣裁。” “其一曰:废除一应田亩免税免赋免役,官绅一体,当差纳粮。” 陈望首先抛出的第一条新政之法,便是重法。 此言一处,宛若惊雷。 殿内的沉寂终于是再也压抑不住,顷刻之间已经是喧哗一片。 虽然陈望并没有详细说明,但是光是听到这短短的一句话,却是让一众官员按耐不住。 这样的情景,陈望的心中也有所预料,这样的陡然转变,必然让很多人都会难以接受。 明朝的官员俸禄在历朝历代都可谓是低廉至极。 此番减去免税免税的特权,直接是无疑是抽刀割肉,直达命门,平白少了大量的收入。 免役的特权减除,更是让他们的地位下降了许多,与普通的百姓一样都需要去服徭役,而免役特权的取消,更让他们与平民无异,这等身份上的落差尤为难以接受。 陈望微微侧首,转头向后,看向喧嚣的殿内群臣。 原本还在沸腾的朝臣,在接触到陈望冷冽的目光之后,瞬间便如烈日下的冰雪一般消融。 等到陈望目光横掠而过之后,整个大殿竟又再度重归平静。 一切重归沉寂,陈望这才重新回首,继续道。 “各地士绅既不纳粮,又免徭役,以致各地'诡寄''投献'之风盛行,富者田连阡陌而不输公赋,贫者地无立锥而反供徭役,直至今日,国用日蹙,民生愈艰,叛乱蜂起。” “各地藩王亦是如此。朝廷赐予王庄,其税赋尽归王府,分文不入国库。竭一地之力以奉藩王,致宗室富可敌国,而国库空虚如洗。” “臣。” 陈望微微躬身,正声道。 风起明末 第676节 “请自亲王及以下,凡仕宦者,凡有田产者,皆按亩纳粮,皆与庶民同服徭役,徭役艰苦,若不愿服役,可纳银代役。” 陈望的话音落下,殿内群臣虽然仍旧噤声,但是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一直以来站在文臣首位的马士英身上。 在这样的时刻,作为内阁首辅的马士英也清楚,他已经是不能再置身事外。 若是此时再不言语一二,等到朝会之后,各地汹汹而来的清议便能将他吞没。 他不是陈望,他的麾下可没有那么多手持兵刃的强军。 想到这里,马士英目光隐晦的看了一眼站在最前方的陈望。 在这一次的朝会之前,陈望对他也有所交代。 马士英深吸一口气,轻振袍袖,稳步出班,躬身下拜。 “臣,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马士英启奏。” 马士英的出列的这一举动在寂静的大殿中激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不少文臣眼中重燃希望,殷切的注视着这位首辅大人。 “燕国公所言,深思熟虑,诚为为国之举。” “臣此番出言,非敢阻挠新政,实是忧心忡忡。” 马士英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字斟句酌, “我大明官员俸禄一直以来极为低廉,即以七品知县而论,岁俸本色折色共加折银不过三十余两,各部尚书年俸折银亦仅三百余两。” 说道这里,马士英稍作停顿,见陈望并未打断,心中稍松,这才继续道。 “此等微薄俸禄,尚需供养幕僚、应酬往来。若再失免税之利,恐清廉者难以为继,贪墨者更思盘剥,臣恐新政未行,而吏治先坏。“ “此番艰难,还请燕国公三思,伏望陛下明鉴。” 马士英先向着陈望躬身作揖,而后这才转而向着高居于龙椅之上的隆武帝行礼。 隆武帝微微颔首,似乎是对于马士英的言语颇为赞同,而后缓缓开口。 “元辅所言颇有道理,燕国公以为如何?” 当隆武帝询问陈望的意见之时,殿内的百官皆是神情不由一黯。 不过旋即,陈望之后所说的话,却又让众人错愕。 “臣,亦认同马阁老所言。” 陈望现在要推行新政,而马士英的话则是反对新政,陈望却又赞同马士英的谏言。 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了疑惑,因为这难道不是前后矛盾吗? 没有等众人心中胡乱的猜测,陈望已经接过了殿内的话语权,继续道。 “所以臣拟定新政第二款,名曰:火耗归公。” “往昔今各省州县征收钱粮,皆以火耗之名,加征钱粮,各地官员往往此名目,大肆加征,征收的“火耗”远远高于实际的损耗。” “贪腐者多征数成,使其尽入私囊,而清廉者照实征收,生活清苦。” “臣请敕令天下,凡征收钱粮,按各地实情核定火耗,悉数归公。” “以收取火耗之资金,另设“养廉银“一项,按照官员的官职高低、政务之繁简、地方之冲僻以及耗羡之多少,酌定数额,发放养廉银,以厚俸养廉。” 陈望转身,目光扫过马士英,又掠过了朝堂之上的一众大臣,语气平静。 “如此既可杜绝贪墨,又能保全清廉,使官员无后顾之忧,新政得以顺利推行。“ “此策,马阁老,以为如何?” 火耗本就是潜规则下的产物,不能被拿到台面之上。 贪墨者有,而清廉者无,此刻陈望将其在朝堂之上当众提起。 如今被陈望公然置于朝堂之上。 若反对此法,无异于自认贪腐。 而陈望火耗归公之后,发放养廉银的举措。 这一道政令若是颁布,对地方贪墨官吏堪称是沉重的打击。 然而,对那些清廉自守的地方官和与征税无关的京官,却是莫大福音。 尤其是作为基层的京官,他们往日从这火耗之中,何曾得到过一分一毫? 实权的部门灰色的收入尚可,但是一些清闲的衙门,连养家度日都是难题。 如此想来,火耗归公这一项新政,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利好之策。 不过…… 那养廉银又能有多少? 他们免税免赋的优待可是被免除了…… 殿内群臣都在自己的心中盘算着。 “根据预估,若为一地知县,每年可获养廉银最低也能有两三百两,知府一级养廉银按照预估,最低应有千两,若为京官事务较少,养廉银虽然不能与地方官员同等发放,但是起码也会有其半。” 等到陈望最后的话语落定,朝堂之上一众百官尽皆愕然。 第525章 摊丁入亩,废卫所,改军制(5k) 朝堂之上有人欣喜,亦有人皱眉。 不过这些事情,都与现在的陈望的无关。 陈望设置养廉银的原由,也并非是为了现在这些大明的官员,更多的还是为了将来的考量。 大明的官员俸禄实在是订的太低了,以至于清廉者实在是难以存活。 设下了优厚的养廉银,真正清廉为官的人也不至于因为仕官而穷困潦倒。 昔日的海瑞作为淳安知县时,为母亲的寿辰买了两斤的肉,竟然成了轰动一时的奇闻。 《金陵岁时记》记载此事:“青天市肉,万人空巷,童子奔走相告。” 足以见大明真正的清官生活有多么的困苦。 若是不拒绝投献、诡寄,不拿火耗,不贪墨银钱,以一县之尊,竟连肉食都难以吃上一口。 海瑞这般的人物,世所罕见,又岂让所有人都与海瑞一般? 陈望扪心自问,他决计是做不到海瑞这样的。 他也不愿意那些跟随着他征伐天下,舍生入死的兄弟们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 所以无论是胡知礼养了七八房小妾,还是陈功出入奢华,亦或是诸将生活颇为铺张,他都未加严责。 陈望自己也是一样。 他可以忍受在行军打仗的过程之中风餐露宿。 但太平岁月里,要他继续保持清贫克己的生活,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也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住的宅院,他想要大的,要奢华的。 他穿惯了锦衣,就不想再去穿那些粗布麻衫。 吃惯了玉食,就对于那些粗茶淡饭实在难以下咽。 人有七情六欲,有欲望才是人之常情。 但是,陈望当然也没有忘记。 如今天下的百姓,还过的是什么样子。 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对于人性的了解。 所以陈望知道,与其要求官员个个成为海瑞,不如给予合理待遇,使其既能维持体面生活,又能保持清廉的操守。 设下养廉银,不是纵容官员们奢靡的生活,而是要让清官不必再为生计所困,让贤能之士得以专心政事。 不是为今,而是为后。 虽然哪怕是有了养廉银,也仍然会贪腐。 但是贪腐,是禁止不绝的。 唯有一点一点从人性上考虑,根据时事从制度上不断的优化,方能减少贪腐。 只要贪腐还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中,那么国家的政治也不会糜烂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陈望的目光微动,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马士英。 马士英当下会意,轻振袖袍,洪声奏道。 “燕国公此议实为良法,俸禄过薄则清官难存,火耗不革则贪风难止。” “今燕国公收火耗之资为公,设养廉银,既可杜绝贪墨之源,又能保全清廉之士,实为两全之策。“ 马士英重新退回了文臣的队列之中。 “燕国公此议,深思熟虑,朕细细思之,确为良政。” 隆武帝微微颔首,似乎是极为满意,看着殿内神色各异的朝臣,继而道。 “燕国公言有新政四款,如今才有两款,另外两款也请细细陈来。” “谨遵陛下谕旨。” 陈望重新转过了身,继续上陈道。 “臣启第三款,曰:摊丁入亩。“ “臣奉圣命,清查各省丁银旧制,发现如今现行丁税制度问题重重。” “按律,每五年统计一次人口,按贫富分为九个等级,从最富者每年缴纳九钱银子,到最贫者缴纳一钱银子。这本是依家境贫富公平征税的好制度。” 丁银,简单来说就是人头税,有多少的人丁,朝廷就根据这个数字来征收银两或安排徭役。 风起明末 第677节 “然实际行之,地方官员往往敷衍了事,为了显示政绩,多收税赋,同时还有勾结地方富户,常常虚报人数。” “该删除的死者名字不删,不该新增的婴儿却被强加入册,甚至人已去世多年,名字还在税册上,一些婴儿刚出生,就被催缴税款。” 陈望微微垂首,继续道。 “普通的百姓为了少缴赋税,就会想尽办法去隐藏真实人口。” “而富户则更有手段,他们仆役众多,人丁兴旺,却可以与当地官员合谋,隐瞒下来从而少缴。” “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 “此法,亦是致使百姓困苦,国库空虚的陋法之一。” 历史上,在推行摊丁入亩之法后,清朝的人口得到了极大增大。 陈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如今天下虽然人口上亿,但是却还不足够他的谋划。 神州很大,但是却又不大。 他麾下的兵马可以横扫万国,但是却没有办法统治万国。 打下了一个地方,若是不移风易俗,如果仍然让原先的那批人留存在当地,要不了几朝几代,就会又重新的丢失。 历史上中国多次入主西域,统治缅甸,占领安南,平定了大漠。 但是没有多久之后,等到中国的国势衰退的时候,这些地方又重新丢失。 所以陈望要做的是,军队拓疆,然后迁移中国的百姓到这些地方,取代当地的人,成为主要的人群,进而彻底的占据这些地方。 陈望双手抱拳,躬身请命。 “所以,臣请摊丁入亩之法,将所有人头税全部折算悉数摊入田赋,统一按地亩多少来征收,田多者多纳,田少者少纳,无田者不纳。“ 摊丁入亩之法,对于如今朝中的百官,还有地方的士绅来说,无疑也是一条损害其利益的政策。 但是因为陈望的震慑,同时也因为此前陈望第一条新法太过于震惊。 陈望说完,竟然没有引起任何的反馈。 陈望也没有等待,继续上陈第四条新法。 “新政第四款,名曰:改革卫所,重整军伍。” 陈望上陈的第四项条款在文官的队列之中没有引起多少的波澜,但是却是让一众武臣勋贵们皆是神色陡变。 “昔日太祖高皇帝设置卫所,本为'寓兵于农,兵农合一'之良法。“ 在明朝立国之初,经过长期战乱,经济凋敝,国家财政困难。 这个时候,朱元璋实行卫所制度极大的减轻了国家的财政负担,使得明朝能够长期的维持一支规模空前的常备军。 卫所制好,但是也不好,和所有的制度一样,都有着其时效性。 随着时间的推移,卫所制的缺陷逐渐的暴露。 卫兵孱弱不堪战事,只能作为守城之兵,只有边疆的少数卫所,因为长期的军事压力仍然具备着不菲的素养。 中后期募兵制兴起,才使得明朝重挽颓势。 朱元璋在其统一之后的多项政策,财政方面大多都是节流,而非是开源。 哪怕是开源,想的办法也就是大明宝钞这些使得国家疲惫的办法。 一想到大明宝钞,陈望就有些头疼。 要是没有明初发行大明宝钞,彻底败坏了纸币在普通百姓心中的地位。 现在他也不需要太过于头疼财政的问题,也不至于要从军票发起,一点一点的提高纸币的地位,重新建立起信誉。 “然自我大明立国二百余载至今,卫所之制早已名存实亡。“ “各地卫所,军屯败坏,各卫所屯田多有被豪强侵占,军户无田可耕,却仍要缴纳屯粮,致使军户逃亡者十之七八,空额不补,册籍混乱。” “而各地卫所欺上瞒下,仍报足额,实则空额粮饷尽入私囊,此乃喝兵血、蚀国本!” 陈望的语气渐沉。 “各地卫所,尤其是内地卫所,训练废弛,各卫所军官多世袭罔替,不思练兵,只知盘剥,军士沦为私役,兵器锈蚀不堪,遇有战事,往往一触即溃。” 陈望提高了声音。 “臣非否定太祖圣明,实乃时移世易,今日欲强军强国,必行改革。“ 说到此处,陈望略作停顿,等待着众人的反应。 殿内武官个个面色惨白。这些世袭罔替的军户将领,他们的爵位、田产、私兵,皆系于卫所制度。 如今陈望一言就要将其连根拔起,但却无人敢出声反对。 这些勋贵武臣们,在土木堡后一直被文官们压得死死的。 眼下朝会之上,一众文官尚且不敢言语,他们哪个又敢冒头。 陈望等了些许的时间,见到没有任何一人跳将出来,这才继续说道。 “故臣请,尽废内地一应卫所,改行募兵,择精壮者入伍,厚其粮饷,严其训练。” “九边重镇,暂保留卫所建制,但也需严加整顿,清除空额,重振军备。” 隆武帝神色平静,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神情各异的群臣,最后才落到了陈望的身上。 看着陈望的身形,隆武帝的眼神复杂。 满朝朱紫,衮衮诸公,此时却被陈望一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唯一敢当朝出言的马士英,也不过是奉着陈望的命令被迫站了出来,为新政略作铺垫罢了。 这些政令,在隆武帝看来,无一不是现在对于天下最好的良法。 但是这些良法,想要推行下去,却是难之又难。 当今天下,能够真正推行这些改革的人,唯陈望一人而已。 若无陈望,纵使他贵为天子,深知这些政令之善,也断难推行。 这些政令只怕刚刚提出,便会受到满朝臣工的攻讦,决计无法推行下去。 隆武帝心中轻叹了一声,若说他此前心中尚存些许不甘。 那么在细阅陈望所呈新政条陈后,他已明白自己与这位燕国公的差距。 但是当陈望将这些政令递交他的案前之后,隆武帝便知道,自己和陈望相比,到底相差的有多少。 手握重兵的皇帝,才是真正的皇帝。 没有军权的皇帝,不过是任人摆布的傀儡罢了。 这些年来,与其说是朱家天子在统治天下,不如说是那些掌握实权的文官在把持着朝政。 万历爷闹了这么多年,国本之争到底还是没有争过。 身为皇帝,连传位与谁,连立谁为太子都没有办法决定。 这,算是什么皇帝? 什么手握王爵,什么口含天宪,不过只是一个可怜无助的孤家寡人罢了。 说落水就落水,说病死就病死。 “卿言,废除各地卫所,改行募兵之法,朕以为确实可行,卫所之制沿袭至今,确已弊病丛生,理当废除。” “只是,废除卫所,改行募兵之后,天下应设多少军镇,又应用什么样的办法,爱卿心中可有章程?” 陈望拱手肃立,声音沉稳的回答隆武帝的询问。 “陛下明鉴,臣心中确实已有腹稿。“ 隆武帝微微抬手,示意陈望继续陈述。 陈望微微躬身,正声道。 “如今国家,有两京十四省。 “两京除去京师戍卫之外,各设三镇之兵合计十八万,以护卫京畿,辽东、陕西、山西三省地阔广袤,为军备重镇,也应设三镇守备,各置兵马十万。” “云南、贵州、四川三省地势崎岖,交通不便,应设两镇,置兵马八万,或分南北,或分东西,相互呼应。” “余众八省,只需要设一镇以戍卫即可,置兵两万。” “两京十四省,共设镇戍军镇二十九,置兵马一百零六万人。” “除此之外,京师戍卫,单设京畿军团,练兵马十六万,用以节制天下。” 隆武帝微微皱眉,继而道。 “天下兵马合练一百二十二万之众,所耗之资,燕国公可有核算。” 陈望从容奏对。 “如今募兵军饷,大部分每月在一两左右,边军每月军饷一两半,京畿军团依照边军军饷发放,所以月应给军饷一百四十五万两,年给一千七百四十万两,算上各级军官年俸,年军饷支出在两千万两之上。” “如此巨额军资,尚不算武备在内,国家如今废除三饷征收,难道可以维持?” 隆武帝微微前倾身躯,手指无意识的轻叩着御案,军费耗资如此之大,实在是让他疑惑国家如何支应。 前面三条关于吏治、赋税的改革,他都认为颇有见地,值得推行。 唯独这最后一条改革军制的内容,隆武帝却认为颇为不妥。 如今三饷废除,单单一项军费的支出,便要两千多万两,这里的亏空便有五百万。 国家要运作,朝廷要发俸,地方需要维持,也需要银钱,这一年下来怎么也得数百万两,陈望此前又说发养廉银,按照陈望所说的发放。 大明有一千多个县,光是县令,按照两百两的标准发放,就是二十多万两白银,其上的州府又是一笔支出。 整个朝堂地方大大小小的官员众多,怎么算也得多出超过百万的俸禄。 更不必说各地武装军队需要更新武备,刀枪剑戟、火铳火炮,这样以来又多了许多的开支。 只怕是再怎么节约,每年的亏空也要到千万之巨。 “陛下尽可放心,此间种种皆以经由臣下幕府参谋核算。” 陈望躬身施礼,声音平稳有力,目光微垂,避开了隆武帝探询的视线 风起明末 第678节 “如今天下之兵尚只有五十余万,此间改制,也会徐徐图之,军费支出暂时不过千万。” “臣下还有诸多开源节流之策,足以支应国家运转。” 陈望并没有解释的想法。 清朝的顺治康熙年间,人口因为战乱大为减少,比起明末之时减少了数千万的人口。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仍然一年可以征上差不多三千万两左右的税赋。 足可以见这些士绅官宦们到底是贪下了多少的银钱。 而且这还是没有推行士绅一体纳粮,火耗归公这些举措的时候。 明朝很多的税赋,实际上都是收不上来的,商税就是很明显的例子。 明初的时候,朱元璋为了恢复民生规定凡商税,三十而取一。 同时为了体恤百姓,又规定军民嫁娶丧祭之物,舟车丝布之类,皆勿税。 后面又定下了很多的日常用品免税。 明初商税收取,一年竟然只有二十万两。 《明神宗实录》记载的有一段话。 “云南原无茶税,惟永平府地方设有税课司,岁办该银一十六两。近该衙门题行考察,续奉诏旨,姑留升任。” 一府的茶税,竟然只有一十六两,足以见税赋之低。 实际上明朝的正税并不高,但是地方各种名头的苛捐杂税却是多的如天上的繁星,小民没有背景,只能是被层层盘剥,以至于难以度日。 茶税商税,他陈望也要收的。 海贸暂且先放在郑芝龙的手上。 如今水师渐雄,等到明年开春,再有十数艘战船下水,他在郑芝龙那边的安排也差不多的妥当。 放任郑芝龙也就蹦跶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粗略估算,若是政令全部推行下去,不算海贸的收入,一年起码也有四千万两之巨。 哪怕是年支三千万两白银,也能存余千万两。 隆武帝的双目微眯,凝视着陈望波澜不惊的面容,试图从那张沉静如水的脸上窥探出些许端倪。 但是陈望的面容平静,自始自终没有变化,根本看不出任何的问题。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奉天殿内仍旧寂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最终,隆武帝终于开口。 为这一次注定非比寻常的朝会敲下了终结的信号。 “准奏。” 第526章 变故之风 随着隆武帝那声虽轻,却重若千钧的“准奏”声在殿中落下。 这场决定国策走向的朝会也终于是被画上了句号。 朝会结束,甚至都还未到辰时。 殿外的日光已然明亮,却还不至于毒辣。 当陈望阔步从承天门中走出。 承天门前的广场之上,许多官员的车轿还停留在其上,一众轿夫马夫或坐或立,聚在角落里低声交谈。 几匹套着轿车的骏马不耐的踏着蹄子,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见到身着蟒衣的陈望现身,广场上的气氛为之一变。 原本散立在车轿旁等候主家正在闲聊着的长随们纷纷噤声,不约而同的垂下头,不敢直视这位权势煊赫的燕国公。 与这些散乱停靠的官员车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广场中央地带那肃然挺立的上百名全副武装的靖南军甲兵。 这些精锐的甲兵如同铁铸的森林般静默无声,他们统一身穿着明甲,头戴着缀着红缨的明盔。 所有的人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刀刀柄,另外一只手则是稳稳牵引着缰绳。 朝会举行了多久,他们就在承天门外的广场之上站立了多久。 他们身旁的战马也是同样静静的的伫立在原地,只是偶尔甩动一下马尾,或轻轻喷个响鼻。 当陈望一路走到队列的前方之时,一众靖南军的甲兵齐齐垂首,身着着罩甲的赵怀良迈步出列,牵引着坐骑单独迎了上去。 “国公辛苦了。” 陈望微微颔首,从赵怀良的手中接过了缰绳。 没有过多的耽误,陈望一脚点上马镫,微一发力,便已经是跃上了战马的马鞍之上,发号施令道。 “回第。” “遵令!” 上百名靖南军甲兵齐齐应声,瞬息之间皆已是翻身上马,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护卫的队伍迅速分成数列,前列开道,后列护卫,将陈望簇拥在中央。 赵怀良也骑上了另外一匹战马,护卫在陈望的右侧。 虽说如今整个南京城都已经是在平南镇的掌控之下,近卫师也已经接管了大部分重要地方的防务。 情报司在南京城的经营也可谓是密不通风。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陈望对于护卫的力量仍然削弱半分。 如今的南国,想要他死的人可是并不在少数。 陈望如今都还没有子嗣,而陈功如今也被陈望派去了草原。 只要陈望死了,靖南军一系群龙无首,到时候可以运作的空间就多了。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陈望对于自身的安危极为重视。 巡城的队伍,几乎全部都被陈望换成了近卫师的军兵。 赵怀良牵引着战马,行驶在陈望的旁侧,禀报道。 “姜瓖领兵南下已经克复了山西全境,如今依命,将兵四万屯据于蒲州一带。” 大同、宣府两镇兵马经历裁汰之后原有三万余人。 姜瓖起兵杀田文秀,将田文秀麾下的顺军部众也一并吞并,整合之后得兵五万。 李自成此前为攻潼关,将一应精锐全都聚集在潼关一带,所以山西根本就没有留下多少的兵马。 除去收复太原的时候姜瓖花费了一些手脚,其余的地方可谓是兵不血刃,一路传檄而定。 姜瓖在重要的城镇留下了些许的守备,一路进抵向西南进发。 这个时候李自成确实已经反应了过来,他派遣了麾下的大将刘体纯,领蝎子块、张妙手两将领兵五万渡河进入山西,以抗拒姜瓖。 刘体纯见姜瓖领兵一路南行,兵疲将乏,遂尽起兵马而攻。 两军与山西平阳府的临晋爆发大战。 顺军以逸待劳,姜瓖麾下兵马舟车劳顿,一时落于下风。 姜瓖军前阵甚至为顺军所破而致溃散,但是刘体纯这个时候却犯了轻敌冒进的错误。 刘体纯见姜瓖军前阵溃败,遂亲领甲骑往前,意欲一举而灭姜瓖全师。 刘体纯的这一行径和明朝大部分的将官的习惯相仿,主将往往亲临前阵,领家丁锐骑以为先锋,而这也成为了天平倾倒的原因。 王辅臣率领五百精骑突入顺军阵中,悍勇无双,当者披靡,连斩顺军五将,一路逼近刘体纯大纛所在。 刘体纯慌乱之下只能是止住军势,齐力围剿。 姜瓖趁势领兵掩杀,顺军大败。 而后姜瓖挟大胜之威七战七捷,顺军副将蝎子块竟为王辅臣所斩。 刘体纯无奈,只能是引兵退回了河西之地。 自此,姜瓖得以领兵兵临蒲州。 “姜瓖,王辅臣,都是人物……” 陈望轻按缰绳,放缓了马速。 王辅臣无愧于身后盛名,假以时日,绝对是不输于陈功、曹变蛟这样的顶尖骑将。 西域大漠,日后都将会是其显名之地。 姜瓖反复无常,私德有亏,但是若是能够运用妥当,开疆拓土不在话下。 只不过,战事一旦平定,姜瓖还是召回朝中看在京师的好。 “李自成应该退兵了吧?” 陈望的双眸微眯,询问道。 “国公明见万里,姜瓖领兵抵达薄州之后,顺军慑于侧翼威胁,已自潼关退兵,暂时退至华阴一带。” 赵怀良微微垂首,回答道。 陈望的心中并没有多少的意外。 战马起伏之间,陈望的身形也随之起伏,陈望的脑海之中此时也渐渐浮现出整个西北的局势图。 李自成如今的实力,比起历史上那个席卷中原的闯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李自成仅仅占据陕西一省之地,可谓是困兽犹斗。 原先李自成想要攻取汉中府,但是在汉中府内被胡知义连败数阵,不敢再犯。 风起明末 第679节 而后只能是另辟蹊径,想要攻取四川。 借助着和硕特汗国和羌族土司的势力,勉强占据了川西之地,夺取了成都平原。 但是也就止步于此,再无寸进。 李自成如今虽然号称有三十万的兵马,但是实际上真正堪战的兵马不过十万。 李自成真正能够依仗的老营不过四万余人,余众不是羌人的骑兵,就是和硕特汗国的蒙骑,还有三边的部份降卒。 其余的兵马大多都是李自成从各地强征而来,训练日短,武备缺乏,战力薄弱。 而现在田见秀被姜瓖所杀,李自成已是被断了一臂。 刘体纯又在临晋败北,损兵折将众多。 这些情况,都被陕西的情报司掌握清楚,全都交付到了陈望的手中。 李自成对于地方的控制力更是薄弱,在陕西的情报司活动几乎没有受到多少的限制和针对。 很多州县仍由原先的明朝官员治理,政令难行。 这样的统治,就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堡垒,看似巍峨,实则一推即倒。 “四川那边……” 赵怀良想要继续禀报,但是刚刚开口,陈望便已经是举起了手,止住了赵怀良后面的话。 “四川那边的情况不重要。” “顺军的基本盘全在陕西一地,只要攻取了陕西,四川的顺军不过是无根之萍,掀不起多少的风浪。” 陈望的心中对于之后的战略很是清楚。 现在四川的局势仍然处于僵持的状态,成都平原为顺军所占据,六大宣慰司控制着川东,侯良柱坚守着川南的关隘,牢牢的控制着前往云贵的门户。 “我记得我们北伐之前,云南那边已经闹起来,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这些时日,陈望一直在安排南国诸事,此前一直在筹备北伐,无暇顾及西南。 听闻陈望提到云南,赵怀良的眉头微蹙,汇报道。 “三月初时,武定土司吾必奎趁机作乱,叛军连克大姚、定远、姚安三城,全滇震动。” “但是随后不久沐天波调集石屏土司龙在田、嶍峨土司王扬祖、蒙自土司沙定洲等部,于四月中旬,便已经平定叛乱,生擒吾必奎及其党羽。“ 赵怀良叹息了一声,说道。 “云南那边,我们事先虽然已经告知了沐王府沙定州心存反意,但是沐王府却是一直持着怀疑的态度。” “如同国公所料,沙定洲夫妇统率的土司军在吾必奎叛乱已经平息后,仍滞留于昆明。” “沐王府因为我等之前提醒,终于起疑,派遣使者连番催促。” 赵怀良的声音低沉,语气带上这一丝沉重。 “沙定洲以告辞为名,亲自率领士卒进攻沐王府,沐天波虽有布置但还是被沙定州所败,三日之后,昆明沦陷,沐天波往西宁而逃。” 陈望轻挽缰绳,目光沉静的望向前方逐渐清晰的燕国公第的朱红大门。 西南土司各怀异心,沐王府虽有名望,但是势力早已经不同于开国之时,天下的变故之风到底还是波及到了云南。 沐天波非是雄才大略之主,根本就没有办法能力压服云南,这场动荡迟早要来。 云南一众的土司,早已经是按耐不住。 “着情报司,细察云南诸地反叛土司,年底之时,我要见到一应名录。” 沙普之乱虽然会造成不小的混乱,但是现在却是难以动摇大局。 “云南那边,暂时也不要管,沐天波那边,可以支援一些军械,让他稳住现有的地盘即可。” 云南地处边陲,如今鞭长莫及,想要进军云南,必须要先收复了四川和陕西两地,彻底的击败李自成之后才能做到。 济宁之战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西南,到时候那些跟着沙定州叛乱的土司们就会动摇,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历史上沙定州被孙可望轻而易举的击败,难道还能挡得住他麾下的兵锋? 沙普之乱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就让他们去闹。 他正好有由头,举起屠刀,彻底的将云南革新一番。 那些云南的土司们,占据着富庶的土地,长久以来作为地方的土皇帝,已经安逸的太久了。 肃清了这些反叛的土司,正好可以当作改土归流的先行之地。 “秋天已经不远了……” 陈望抬头仰望着万里的晴空。 秋收一过,眼下军粮缺乏的局面便会结束。 银钱的方面虽然还有些短缺。 但是等到南国的那些士绅闹起来的时候,这些问题也就会迎刃而解。 总有一些人,弄不清世事的变迁,仍旧抱着过往的想法,妄图抵挡历史的车轮。 “江南这边,让你手底下的人盯仔细些,我已经密令代正霖时刻准备领南下,唐世平那边也会配合你。” 谈话之间,一行人已行至燕国公第大门前。 朱漆大门上鎏金兽首在晨光中熠熠生辉,门前石狮威严矗立。 门口侍立着的卫兵也已经迎接而来。 陈望利落的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递给迎上来的侍卫,便迈步向着院内走去。 赵怀良按着腰间佩刀,依然紧随其后。 穿过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气势恢宏的照壁,其上精雕细琢着麒麟祥云图案。 沿途青石铺路,两侧回廊冗长,每隔十数步便有罩袍束带的侍卫垂首行礼。 虽然陈望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南京府邸,但这里早已为他准备多时。 当初受封靖南侯时,朝廷便在南京赐下宅邸。晋封燕国公后,府邸规模又经扩建,如今完全是按照国公品级加紧修建而成,不少地方仍在兴建之中。 北京虽已收复,但因战火创伤未愈,加上国库银钱紧张及新政即将推行,还都之期已被推迟到明年。 议定的还都日期被推迟到了第二年后去了。 陈望也并没有重新还都的打算。 他其实在考量,是否以后的都城还要定在北京。 西域是势必要收复的,西南那边也准备动武,若是在定都北京,只怕这些地方的控制力就会薄弱许多。 所以对于公第的扩建,陈望并没有下令停止。 穿过前堂和正堂,行至后堂院落之时,陈望突然停住了脚步。 只见院中跪着一地侍女,个个低垂着头,不敢抬眼。 陈望转头去看赵怀良。 却见赵怀良的眼神闪烁,神情有些尴尬。 “国公,太夫人一直等着国公和二爷回来。” 赵怀良压低了声音,有些悻悻。 “但是听到二爷被国公派到了漠南……” “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早些告知国公,但是此前一直都在讨论军情,实在是卑职疏忽,还请国公恕罪。” 陈望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这时他终于想起自己一直遗忘的是什么事了。 当初祖泽傅通过海船将陈胡两氏族人送至山东后,中军部请示如何安置时,他下令将族人都安置到了南京。 他的亲生母亲自然也随之来到了南京城中。 作为嫡母,不住在燕国公第,又能住在哪里? 第527章 陈望 陈望的心中第一次如此的旁皇。 旧时的记忆之中,虽然有这位母亲的音容身形,但是实际上对于陈望来说却很是陌生。 不过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躲是躲不过的。 在深吸了一口气后,陈望整了整穿着的蟒衣,而后迈步向前,穿过了一众侍女,向后堂的正房走去。 侍立在正房门口的侍女看到了陈望身影。 虽然众人都没有看到过陈望的模样。 但是看到陈望那身唯有超品勋贵方可服制的正红蟒袍,腰间还系着鎏金的玉带,身后还有甲兵相从,眉目之间与一直以来住在宅第之中的太夫人多有相似,当下也都明白了陈望的身份。 侍女们不敢阻拦,纷纷垂首屈膝,屏息静气,任由陈望阔步而入。 辰时三刻的晨光透过细密的竹帘,在铺设着青砖的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陈望迈过了门槛,进入了正房之中,一股混合了淡雅花香和药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间的清寒判若两个世界。 内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正房明间布置得雅致而庄重,他的母亲胡氏胡明瑾此刻正端坐在主位左首的紫檀木坐椅上,背脊挺直如松。 她身着一件沉香色遍地金通袖袄,墨绿色马面裙妥帖的垂在脚边,手中捧着一盏青瓷茶盅,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主位的右首,他的妻子马玉瑛正欠身坐着。 九个多月的身孕让她行动颇为不便,长袄之下高高隆起的腹部格外显眼。 见陈望进来,她马玉瑛意识的护住腹部,伸手想要身侧的侍女搀扶起来起身相迎,却被胡氏一个眼神便就此止住。 “好一个燕国公啊。“ 胡明瑾清冷的声音在茶香氤氲中响起,刻意压制的平静下暗涌着怒意。 “真是威风的很哪。“ 风起明末 第680节 陈望的心中本来还有些忐忑。 但是在见到了母亲胡明瑾的下一刻,心底深处却是突然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思念,还有深沉的愧疚。 只是瞬间便已是让陈望的眼眶红润,淡淡的雾气也随之遮蔽了陈望的眼帘。 “阿娘……” 陈望的声音沙哑,声音甚至有些哽咽。 属于原身那些过往记忆全都浮现在了陈望的脑海之中。 广宁沦陷,千里之地尽为赤土。 破败的官道上,难民如潮,哭喊哀嚎不绝于耳。 与逃难人群逆向而行的,只是少数零星奔向东北方向战场的骑军。 这些骑军领了命,去抵挡着南下的建奴,护卫着百姓南逃。 但是大军已败,他们也根本就做不了什么太多的事情。 他的母亲胡明瑾带着他和年幼的弟弟,随着陈、胡两家族人数百口,和一众广宁的难民仓皇南逃。 行至半途,虽然后方有军兵拼死抵抗,但是还有是不少建奴的追兵赶上,兵祸绵延。 等到大军援助而来,陈胡两氏族人失散近半,钱财细软几乎被劫掠一空。 父亲战死在西平堡,留下的仅有被克扣到十两的抚恤金。 到了山海关内之后安顿下来,生活因此也越发的困苦,所幸两家彼此扶挟,尚能度日。 最终搭上了曹文诏这个新任的游击将军,陈胡两家的男儿帐前生死,终于换得了两家的生存。 “儿子不孝……还请阿娘恕罪……” 陈望躬身下拜,声音到底还是颤抖了。 胡明瑾端着茶盅的手微微一顿,多年以来心中的积怨随着这一声阿娘,到底还是动摇了。 原本冷峻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松动,眼眸之中的怒意也消散了大半。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陈望,目光复杂难言。 少时逢变,父亲早亡,让陈望早早的便懂事成熟,一肩挑起了养家的重担。 而当胡明瑾看到了陈望斑白的鬓角之时,胡明瑾心中一痛,眼眶也随之而红。 “望儿……” 胡明瑾从座椅之上跌坐下来跌跌撞撞的到了陈望的身前。 那些因为长子不服管教投军而积累下的怨恨,那些因为幼子被派往险地而激起的怒火,都在看到了陈望鬓角的白发之时而烟消云散。 那些想要斥责的话此刻已经全都说不出口来。 她的儿子明明才而立之年,但是脸上却已经是布满了风霜,连鬓角都染上了白霜。 离家十数载,他在战场上经历多少生死险境,在朝堂中度过多少不眠之夜,其间的艰难困苦,只怕远比她在辽东听闻的更为残酷。 这些年的刀光剑影,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的风霜。 “是母亲没用……” 泪水顺着胡明瑾的眼眶缓缓的流下。 “都是母亲的错……” 胡明瑾紧紧握住陈望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里带着难以自抑的哽咽。 “母亲对不起你。” 所有的一切,都被胡明瑾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所有的怨责都化作无尽的自责。 她恨自己没有办法为自己的儿子遮风挡雨,恨自己的孱弱,以致于陈望被迫早早的挑起沉重的担子。 胡明瑾的手颤抖着,抚上了陈望鬓角的白发。 “孩儿不孝,少早离家,独留母亲于族中。” 陈望同样紧握着胡明瑾的手,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 “然弑父夺土之仇,弗与共戴天,我在关内日夜难眠,实是愤恨难消。” 陈望能够感受到心底的最深处,那份一直以来潜藏在最心底的情绪。 “母亲没有错,这一切都是儿子的选择。” “但是母亲……” 陈望紧咬牙关,声音微微发颤。 “天下疲惫,国家动荡,若是山河国破,我等又如何能够保全自己?” “国家国家,先有国,方有家,国存家才在。” 陈望的眼神逐渐的坚定了起来。 “天下至此,正是因为天下万姓只顾自家,天下万事,竟成门户私计。” “孩儿不甘!” “我不甘心!” 陈望的身躯颤抖。 “我和弟弟,血浓于水。” “草原广阔凶险无比,若是我有其他的办法,我也不愿送弟弟北去大漠万里之遥。” “但是我没有办法。” 陈望低下了头,他第一次敞开了自己封闭了多年的心扉。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踏上了这条路,我选择了这条路,我只能走下去,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我没有办法回头了,我也不能回头了。” 陈望意志坚定,没有丝毫的动摇 在崇祯八年的时候,在湫头镇之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做不到只顾自己,做不到不顾其他。 他不是从一开始,便想要做那力挽狂澜的英雄。 只是他的心,终究不是铁石做的。 他是人,一个有着血肉的人。 他生长在一个从无尽的血泪,在无数人美好的希望之上建立起来的国家. 当他有能力,有希望改变这一切的时候. 他实在是难以做到独善其身。 “当年,母亲也是这样紧紧握着我的手,带着我和弟弟最终逃到了关内。” “只是……我们到底是活了下来。” “但是在关内,在天下,还有太多人,没能等到活下来的机会。” 陈望渐渐止住了颤抖了身躯。 “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不单单是在我们的身上,更是在天下万民的身上。” 陈望的目光坚定,注视着胡明瑾。 “母亲。”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我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陈望。” 陈望缓缓的抽出了手,握紧了拳头。 “我只能往前走。” 陈望躬身托住胡明瑾的手臂,稳稳的将母亲扶起。 看着陈望明亮的双眸,胡明瑾的心中再没有了此前的怨怒。 作为母亲,她的眼眸之中映不出陈望身上正红的蟒衣,也映不出陈望腰间的鎏金玉带,只能映出自己这个历经了无数的风霜满眼疲惫的长子。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一双手,在逃难路上也是这样搀扶着她。 而如今,这双手已经能够托起整个天下。 “你长大了……” 胡明瑾看着陈望,轻叹了一声。 “娘没有读过很多的书,你说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能明白。” 胡明瑾的目光下移到了陈望的领口的衣襟。 她缓缓的伸出了手,替着陈望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襟。 “你有自己的想法,你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你想要做的事情,我不会反对。” “娘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但是娘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你做的事情,肯定是对的事情。” 陈望扶着胡明瑾重新坐了下来,放缓了语气,转移了话题。 “阿娘,现在天下大体太平,孩儿也已经贵为国公,阿娘如今也是一品诰命官身,现在读书也是不迟。” 胡明瑾的神色也已经是缓和了许多,转头看向已经站了起来的马玉瑛,又重新站了起来,走到了马玉瑛的身边。 “你在襄阳大婚,我也没有办法到场。” “我听玉瑛说起,你婚后不久,又领兵东去,也不曾陪伴,这一次你在南京,又能待上多久?” 风起明末 第681节 “玉瑛如今即将生产,若是没有大事,这些时日你须得就在宅里。” 陈望笑了一笑,看着马玉瑛显怀了许多的肚子,眼神柔和了一瞬,但是随即又变得锐利。 “此番我领兵回京,面见陛下,欲要改革天下,新政不日推行,我自然也要坐镇京师。” 陈望的眼神微厉。 “朝堂上百官心思各异,地方上暗流涌动。若我不在南京坐镇,只怕难以压住那些魑魅魍魉。“ “西北虽未完全平定,但是有军下几位得力大将在彼坐镇,暂时掀不起什么风浪。“ “北伐方歇,将士疲惫,不宜再动干戈。“ 陈望语气沉稳,眼神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孩儿在南京可能要待上很长的一段时间,西北那边,我已经有了方略。” “知义久历军戎,足以支应全局,只是欠缺一些大战的经验,便能跻身为大将之列,我也想好了,凭着收复陕西的军功,替知义谋取一个侯爵。” 南京这边,新政刚行,政策推行需要时间,朝局也需要稳定,地方必然会掀起抵抗新政的暗流。 陈望并不准备亲自带兵收复陕西与李自成对战。 如今麾下诸将可以独当一面甚众。 陈望不想学诸葛武侯,若是事事都需要他亲历亲为,他就是铁打的身躯都要累垮。 西征的事情,由胡知义来主持。 仅凭着一两万的兵马,胡知义便可以压着李自成十数万大军去打。 没有道理将手下的一众精兵强将交给胡知义后,在这样巨大的优势之下还会一败涂地。 如今他的麾下可谓是将星璀璨,就算是胡知义决策失误,手底下那些将校和军兵也不会使得大局难以挽回。 之所以不再克复北国之后,直接转而一举扫平陕西,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陈望已经想好将陕西作为胡知义锻炼能力的练兵场。 让胡知义踩着李自成的骸骨,登上列侯的爵位,积累经验进而名扬天下。 西域如今诸国林立,情况复杂,须得一员持重的大将,率十万强军方能克定。 而胡知义,便是最好的人选。 “知礼那边,现在已经是直隶总督,领着整个北直隶的军务。” “等到明年开春,陈功压服了蒙古诸部,就是平灭建奴之时……” 陈望的眸光凶狠。 “凭着这份军功,也足够让知礼在军中彻底的站稳脚跟了。” “知义、知礼两个孩子,倒是没有跟错你。” 胡明瑾扶着马玉瑛重新坐下之后,有些感概。 “想不到那两个在族社里调皮捣蛋的混小子,如今也能够跻身列侯之位了。” “阿娘没记错的话,当初的李将军,好像也只是一个伯爵吧?” 陈望点了点头,笑道。 “阿娘没有记错。” 胡明瑾口中的李将军,自然是指的当初镇守辽东,压着女真诸部抬不起头,只能慑服的辽东总兵李成梁。 在辽东城池沦陷,堡垒毁坏的时候,当地的辽人们都无不怀念当初李成梁在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辽东,在李氏的威压之下,百姓尚且能够安居乐业。 “不过……” 陈望的语气平静。 “现在的辽东,早已经不再是李氏的天下了……” “而……大明,很快……也不会再是朱氏的大明……” 第528章 归乡 崇祯十六年,六月初三,开封。 初夏的晨光洒在开封城头,昨夜的露水在垛口的青苔上还未全干,整座古城便已在温热的风中苏醒。 南薰门外的官道上,车马辚辚,蔬果的新香混着尘土气息,飘进这座欣欣向荣的省府。 护城河边的垂柳绿得正浓,柳絮早已落尽,只剩下细长的枝条在微风里轻摇。 河水比去岁清明了许多,能看见妇女们在石阶上浣衣,槌棒声伴着说笑传得老远。 城门的甬道之外,菜农们担着满筐的时蔬,商贾们赶着车架满载着货物排着队伍等待着军兵的检查相继入城,去赶城中的早市。 城墙上还留着前些年景战火的痕迹。 几处坍塌的垛口用新砖匆匆补过,颜色深浅不一。 箭楼焦黑的梁柱已经换新,但是还散发着新木的香气。 可这一切,到底还事实掩不住开封的繁华。 相国寺前早市人声鼎沸,羊肉汤的香气从巷口老店飘出,跑堂的吆喝声格外宏亮。 银匠铺里叮当作响,绸缎庄前顾客盈门,而最热闹的是便是不久之前新开业的报社。 报社之外,一众少年早已翘首以盼,将社门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少年的眼睛紧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脸上混杂着期待与焦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如同清晨的雀鸟。 等到几名身穿着青色官服的靖南军文吏走出社门之时,这些少年皆是露出了喜悦的神情,欢呼雀跃了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随着文吏走出社门,一捆捆墨迹未干、散发着浓郁油墨清香的报纸也被抬了出来。 这些报纸被整齐的垒放在社门前的空地上,很快便堆起了一座白色的小山。 “都排好队!按事先到达的顺序来,不许挤!” 一名管事模样的文吏高声维持着秩序。 “有扰乱秩序者,立刻开革报童身份!” 听到文吏的训斥,一众报童们再不敢拥挤,立刻乖巧的在报社的门口排成队伍。 只不过虽然队伍还算整齐,但是他们一个个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前看,毕竟是少年心性有些按耐不住。 一直以来板着脸的文吏看着眼前的场景,到底还是没有办法保持着严苛,有些无奈了笑了一笑,声音也温和了许多。 “都不要着急,一个个来,社里的报纸只要登记在册的人,都不会少。” 随着主事的文吏开口,负责登记的文吏也已经坐在了社门前的桌前,队伍里的少年依次上前登记,将早已准备好的铜钱放在桌面之上,然后换得到了一枚木制的令牌。 负责发放报纸的吏员,则是从少年的手中接过令牌之后,再将捆好的报纸交给了作为报童的少年们。 开封城地阔而广,报社自然也不仅仅只有一家,同样的场景在另外的几处也一并出现。 没有多久,开封城的大街小巷便响起了报童们清脆而嘹亮的叫卖声,这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激荡起全城的涟漪。 “看报看报!燕国公陈望上奏天子,废除三饷,永绝加派!” “惊天新政!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往后皇亲国戚、官宦士绅也得当差交粮!” “朝廷废除丁银,禁止淋尖踢斛,拟定火耗,不允肆意加派!” 报童们的身影穿梭在清晨的雾气中,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报纸行走在街头巷尾。 茶馆酒肆、坊市街口,凡是人多的地方,都能看到他们灵活的身影。 喝茶的客人,路过的行人被叫卖声吸引,纷纷驻足。 一份报纸不过一枚铜钱,价格并不算高昂。 在明时并未普及义务教育,但是识字率却是并不低。 乡间的百姓不识字的或许较多,但是在城中的居民尤其在外做工的,基本上都能够识得一些简单的字。 因为明朝对于读书人的优待,民间办学之风极盛。 但凡是有些条件的宗族都会在族内开设族学,乡间村中甚至也能听到朗朗书声。 明朝小说盛行,也与当时的识字率有关。 在明朝的中后期,尤其是江南地区,出版业极其繁荣,刻印了大量书籍、戏曲、小说。 若是识字的人不多,那么刻印这些书籍又有什么作用? 开封作为河南的省会,文风虽然不如江南昌盛,但是也没有差上太多,能够识文断字的人并不在少数。 报纸一份份的从报童的手中被售卖到了城中百姓的手中。 很快,街头巷尾,茶馆瓦肆之间一张张报纸展开,三五成群的人围靠在一起同看着报纸上的内容。 有不识字的人找到识字的人,陪笑着也想知道报纸上的内容。 大部分买了报纸识字的人也不推辞,毕竟都是街坊四邻,当下便将报纸上一一念出,那些不识字的则围拢在旁,屏息凝神的听着,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阵阵惊叹和议论。 “老天爷啊,那些官老爷们,竟然也要当差纳粮了!” “国公爷请朝廷废了三饷,现在又废了丁银,火耗也少了,咱们这日子岂不是会好过很多?” 未几,街头巷尾便已是议论纷纷,这些时日天下稍安,报纸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新闻。 无非是靖南军又剿了哪里的匪寇,哪里又来了新奇玩意,粮价又是几何。 也就是在报纸之上常常更新的那几名大家写的小说,让人惦记着了。 最大的消息也只是靖南军的大军抵达了开封城内,军中军兵得了回乡省亲的假期。 但是想不到,今天居然听到了新政的消息。 而且那新政的内容,光是听报童们高声的叫嚷便是让众人都想知晓,毕竟这些可都是关乎着家中生计的大事。 报纸上的内容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风起明末 第682节 欢喜的自然是那普通的百姓,走街串巷的小民。 而忧愁的自然是那些家境殷实的士绅官宦。 不过却是也没有人敢斥责报纸上新政上的内容,不说市井的普通百姓们对于新政是欢喜的,街头巷尾那些挎着雁翎刀,按着鞓带巡视在街上的锦衣卫可都在盯着他们。 若是简单的几句牢骚,尚且引不来什么麻烦,但若是公然抨击新政引起了骚动,那必然是要被送去锦衣卫的衙门走上一遭了。 如今开封城内,新设了一处锦衣卫的千户所。 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进去了的人,可不见囫囵出来的。 南薰门前的一处早点摊子,烟火缭绕,大部分座位都已坐满。 摊前食客三教九流,有挑着担子歇脚的货郎,有身着短打准备上工的工人。 但更多的,还是那些身板挺直、身着赤色箭衣的靖南军军兵 这些精壮的汉子们,自然是刚刚得到了省亲假期的靖南军军兵们。 这其中,有四名汉子最为引人瞩目。 在这片赤色人潮中,靠里的一张方桌旁坐着的四名汉子尤为引人注目。 他们虽也身着赤色衣袍,但形制与周围士兵的箭衣截然不同,乃是一身剪裁更为考究、用料更为挺括的赤色窄袖圆领袍。 这身袍服,正是靖南军军官的简易礼服。 四人胸口处,挂着数量繁多的勋章,随着四人的动作不断的微微摇晃着。 “几位兄弟请了。” 早点摊的老板端着热气腾腾的笼屉,恭敬的将三屉包点放在桌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四人胸前那片密集的勋章所吸引。 靖南军中的勋章代表着什么,并不是什么保密的事情,以前报纸之上都写得清清楚楚。 那一枚枚勋章,代表着的是他们取得的战功,经历过的大战,都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搏杀出来的。 这四名军汉胸前的勋章繁多,尤其那位袖上绣着金线的黄脸壮汉更是夸张。 “多谢店家了。” 黄脸壮汉笑了一笑,抱拳称谢。 “不敢不敢。” 老板同样抱拳回礼,而后道。 “还需要什么东西,几位兄弟尽管吩咐,我等能有如今的太平日子,都是仰仗了诸位兄弟。” 几人的脸上带笑,回礼道。 “保家卫国,乃我辈军兵之责,无需言谢,店家客气了。” 老板将桌上的空盘拿走,重新回到了柜台之上。 心中不由感叹,这些出身于靖南军中的军汉,比起原先那些到开封府来的军将们可是好的不止是一星半点。 不说军官,就是那些寻常的兵丁,买卖很是公道,说话也很和气,言词不见粗鲁,不像是军中的军汉,倒是像那些读书明理的秀才相公一般。 听说,靖南军中好像开有什么识字班,普通的军兵们也能在里面识字学书。 随着新的一批客人坐在桌位之上,老板也停下了感慨,继续上前招呼。 那黄脸的壮汉看着离去的老板继续忙碌起来,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早点之上。 “这开封府,虽然说不比京师那般繁华,但是这吃食却是不赖。” 黄脸壮汉自然就是黄虎,另外三人则分别是周长寿、韩福良、吴平三人。 四人都是近卫师的军官,不过这一次南下陈望给近卫师放了省亲的假期,因此他们也随着大部队返回了开封。 近卫师的骑兵们,家眷都安置在南京城内。 但是近卫师的步兵营与其他的营镇家眷基本都是在安置在开封府一带,基本都在河南省内,留在汉中府内的只有少数一些。 黄虎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包子,一边嘟囔着。 但是周长寿和韩福良、吴平三人却是没有去接黄虎的话,三人的注意力都被正在叫卖的报童所吸引了过去。 “看报看报!燕国公陈望上奏……” “小郎君,这里拿一份报纸!” 周长寿站起了身来,双手抱拳,朗声叫道。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一下子压过了周围的喧闹。 那报童闻声,机灵的转过头,看见是一位身着军官礼服的军爷招呼,立刻迈开腿,像只小鹿般敏捷的穿过人群,跑了过来。 他脸上堆着讨喜的笑容,从腋下厚厚一叠报纸中麻利的抽出一份,递向周长寿。 “谢过各位兵哥哥,一份报,一个铜子儿。” 作为报童,他自然是遇到不少买报的靖南军军兵。 靖南军的那些军兵尤为不喜什么军爷之类的称呼,一般来都让百姓们称呼兄弟,他们的年岁小些便称哥哥了。 周长寿面带笑容,但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制钱袋,从里面取出一枚崭新的铜钱,放报童的手心里后,这才接过了报纸,笑着道。 “多谢小郎君了。” 周长寿刚一坐下,韩福良和吴平也早已凑了过来,一起端详起了报纸上的内容。 紧接着,早点摊周围的一众靖南军军汉们也随即起身,争先恐后的叫起了报童。 “小郎君,这边也要一份。” “这边还请拿上两份。” 报童笑意盈盈,一桌一桌的拿报收钱,喜不自禁。 “国公爷真是好大的气魄。” 周长寿坐在板凳之上,一目十行的看着报纸上的内容,不由咂舌。 “那些地主老财,不得叫翻了天啊,贵为藩王,现在竟然都要当差纳粮……” 如今靖南军军中的晋升,不仅仅需要战功,还需要要求识字,官职越高要求识的字便越多。 作为旗总周长寿自然是能够看懂许多的字。 “国公爷这次推行的新政,可是真了不得啊。” 听到了周长寿的感叹,黄虎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嗬,就凭他们,还能翻得了这天?” “真当咱们国公爷不敢杀人?” 周长寿的眼睛微斜,笑道。 “虎爷,你不好奇这新政说的是什么?” 黄虎没有立即回答周长寿的话,而是塞下了手中的包子之后,才慢悠悠的说道。 “报纸什么都可以看,等回家的时候买上一份慢慢的看就行了,现在是吃饭的当口。” “咱不知道新政什么,但既然是国公爷力推的,那必然是错不了的,肯定是体恤咱们这些当兵的军汉,对天底下的平头百姓们有利的。” 韩福良哈哈笑着,打趣道。 “看吧,难怪咱们虎爷是把总,咱们几个都还只是旗总,虎爷这思想觉悟,这话说的多漂亮。” 黄虎满不在乎,大手一挥,豪爽道。 “快些吃饭,报纸什么时候都能看,等会虎爷带你们去军票所,去见见市面!” 第529章 军民安置所,育幼营 开封城南,军票所前,一众身着赤色窄袖圆领袍的靖南军武官来往络绎,个个春风得意,步履矫健。 门前的马厩里拴着数十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基本都驮满了各色包袱, 黄虎牵引着一匹驮负着不少包裹的黑色的战马,从马厩之中走出。 周长寿和吴平两人手里都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韩福良更是双手都不得闲,左一包右一包。 最惹眼的是他腰间,右边鞓带上插着一柄檀香木折扇,左边却挎着一把修长的朱漆倭刀,刀鞘上隐隐透着寒光。 “托虎爷的福,今儿可真是开了眼界。“ 韩福良笑得合不拢嘴,掂了掂手中的包裹。 “这军票所里的好东西真不少。乖乖,咱还是头一回见到正宗的川中蜀锦,那料子摸着就滑溜,跟咱往日穿的粗布衣裳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回回家,我家那婆姨,估计可是要乐的合不拢嘴了。” 黄虎大手一挥,浑不在意的笑道。 “咱们自家弟兄,说这些就见外了,不过是些军票罢了,留着又不能下崽,该花就花。“ “不过……” 黄虎睹了一眼韩福良右腰间的那柄倭刀,有些不屑。 “你怎么还从军票所里买了一把倭刀,这倭国的刀,能有军中发的雁翎刀好?” 韩福良嘿嘿一笑。 “军中的兵器,不是得千总以上的军官才能带着回乡吗,咱带惯了刀,要是腰间不挎个什么玩意,总觉得空落落的,心里倒是不甚快活。” “咱听那军票所的吏员说,这把刀可是大有来头,据说是倭国那边,九州岛岛津家一名大将的佩刀,叫做什么千鸟正宗。” 韩福良挺了挺身,夸耀道。 “那文吏说,这把刀用的是什么玉钢,刀快的不行,咱试了试,比咱们的雁翎刀要轻巧些,但锋利程度丝毫不差,战阵上用这刀容易卷刃,但是在营外行走确实够用了。“ 黄虎斜了一眼韩福良,说道。 “这样的货都是郑氏从东洋弄来的,咱听说前些时日郑家的船队从朝鲜往东,装成海寇在倭国抢了一番,这些刀应该就是抢来的战利品,死人的东西可不吉利啊。” 风起明末 第683节 韩福良哈哈一笑,并不在意。 “死人的东西,咱老韩身上多的是了,以前国公爷还是汉中总兵的时候,咱们穿的不都是缴获的盔甲吗,咱们都是刀枪里面滚出来,还忌讳这个。” “这刀要是真饮过血,反倒更合咱的脾气,军票所里的东西,总比街面上的东西要好。“ 一旁的周长寿和吴平听着两人的对话,也都笑了起来。 对他们这些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兵来说,一把刀是不是死人的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忌讳。 他们的营将现在腰间挎着的刀,还是一柄顺刀,听说是建奴正黄旗的固山额真,好像叫做什么拜音图原先的佩刀,也是缴获过来的。 凭借着这份军功,他们营将在济宁之战可是争下了一枚一等金质武毅勋章,那勋章军中前后共发了不到二十枚。 “不与你们说了。” 黄虎摆了摆手,而后紧了紧身侧战马上的包袱。 “省亲的假期拢共不过月余的时间,都是兄弟们一刀一枪搏杀换来的,西北那边现在还没太平,说不得过几个月的时间,咱们又得上阵厮杀了。” 黄虎抱了抱拳,翻身上马,便欲要走。 不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黄虎按住了缰绳,俯下身,压低了声音叮嘱道。 “你们几个,身上都留些银钱,别全都一股脑的花完了。” “咱听上官说了,原先各营的联名上书有了作用,过不了多久,这一季的军饷会增发一批军票,到时候队长及以上的军官也能领到军票。” “作为补偿,军票所内设了兑换处,根据职位还有服役的时间,还可以再用银钱兑换一定的军票,过时可就没有了。” “虎爷消息灵通。” 韩福良眼前一亮,当下喜笑颜开。 军票所中的很多东西在市面上可是都买不到,而且质量还有保证,不仅有南洋东洋的新奇货,甚至就是西域藏地的玩意也能买到。 更为重要的,军票所里甚至能够买到战马。 韩福良眼热的看着黄虎胯下的黑马,他倒是也想要买一匹高大战马回去夸耀一番,但是奈何没有足够的军票。 军票所里卖的战马,作价起步都是百两军票,这样的价格,只有那些营将、千总们才能够买得起。 黄虎之所以也能够买得起,还有多余的军票匀给他们,可是割了一颗梅勒章京的脑袋,凭着斩将夺旗,加上先锋陷阵的军功,才得了丰厚的军票赏赐。 不仅如此,如今以黄虎的功绩,若是选择外放出了近卫营,到了其他营镇,都可以统管一营的兵马了。 那些立下的功绩,都被军法官们一笔一字的记在册中,入了军中的文库,谁都贪墨不了。 就譬如说韩福良自己和周长寿两人,功绩差不多都到了把总一级。 也就是近卫营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空缺就升任不了。 但就算如此,只要是近卫营里的人,哪怕是一个大头兵都不愿意轻易升迁外放。 他们一路看着陈望从伯爷变成侯爷,又从侯爷变成国公。 从国公到皇帝,差的也并不多了。 大明的江山,没有他们国公爷,早就已经被别人强占了去。 在近卫营里,就是国公爷的亲军,日后前途一片光明,比起其他军镇,那可要耀武的多,谁人见了不是羡慕的紧。 “家里娘子收到消息,说不准早早的就已经在等了。” 黄虎握着缰绳,抱拳笑着。 “咱老黄就不和兄弟们多聊,先行一步。” “虎爷顺风。” 周长寿、韩福良、吴平三人同样抱拳,送别道。 黄虎大笑一声,轻拨马头,混入街道上熙攘的车流,向着开封城内缓缓行去。 他那匹黑色战马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目送黄虎离开后,一直沉默寡言的吴平也转过身来,对着周长寿和韩福良郑重抱拳。 目送着黄虎离开之后,吴平也同样抱拳。 “周兄,韩兄。” 吴平黝黑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 “两位家中的亲眷应该也都在等着了,安置区如今在城郊之外,时辰越晚出城的人便越多,俺也是时候出城了,就不必再送了。” 周长寿和韩福良两人微微正色。 周长寿拍了拍吴平的肩膀,沉声道。 “吴贤弟说的是,既然如此,那就不多耽误贤弟的时间了。” 韩福良也正经了许多,笑道。 “我们三家旁边,你新购的宅子,我已经着人清扫了干净,我让你嫂子从厨役市里已经请好了厨子,进新房办流水席的事情你不必担心。” “你接了阿囡之后,赶快回来,中途可别耽误太多的事情,到时候你这个主人家不在,可就不太好了。” 吴平躬身抱拳,感激道。 “谢过韩兄了。” 这些年月,他也攒下了一笔不菲的银钱。 安置区那边虽然听宣讲官说的很好,但是将孩子一直放在育幼营中,却是有些不负责任了。 城中的宅院并不贵,吴平听取周长寿等人的建议,在城中买了和三家相邻的宅院。 到时候将阿囡留在城中,三家的家眷都在城中居住,也能够有所照应。 而且开封城中还有小学,那些小学的先生,都是有本事的人。 军中的子女每家可以送一人免试入学,无论男女。 女生有专门的女院可以学习。 周长寿站在一旁,同样笑道。 “早去早回,城中再见。” 吴平再度躬身,郑重道。 “城中再见。” 军中风起尚简,三人并没有过多的寒暄,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那一句军营见阐述清楚。 吴平没有拎着包裹,阔步向着城门处的车马行中走去。 周长寿和韩福良两人也在吴平走后,互相道了一声别,而后便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开封城的街市依旧喧闹,但在这喧闹之中,却有着无数个这样暂别。 车马行中,人来人往,几乎都是返乡回家的军兵。 吴平付了银钱,拿到了车票,登上了一辆宽大的四轮马车之上。 马车之上,除去一名身着生员服饰的青年之外,已经坐了五六名穿着箭衣的靖南军军兵。 吴平的登车引来了一众军兵的注意。 “见过旗总。” 几名军兵同时抱拳行礼,他们都认出了吴平身上的窄袖圆领袍代表着身份,也看到了吴平胸前挂着繁多的勋章,当下神情更是尊敬。 “参见诸位兄弟,军营之外,不必多礼。” 吴平抱拳笑了一笑,在最后空余的位置之上坐了下来。 车箱里那位身着着生员服的青年,应当是一名秀才。 不过却没有半分嫌弃这些军汉的意思。 如果说以前,作为秀才,自然是不愿意与军汉同车。 但是现在已经不同与往年。 军人的地位高的不止是一星半点。 但凡各镇之兵,皆允见官不跪之特权,允许其仅以军礼而见。 甚至军兵犯法,衙门上没有审问的权力,都需要经由当地的军法处来提审。 现在在朝堂之上,武官的权位提升的更为明显。 文官们的优待随着新政被免除了大半,再不复往日的光耀。 朝廷几乎是明令,武官见到文官不允许再下跪行礼,甚至同品的文武官员相遇,都是文官们落轿站边,等候武官通行之后,才能够继续行进。 朝廷还下了一旨诏书,诏令天下文武官员,只要身体康健者,都必须是乘马而行,不得乘轿,就是坐车也得是出行远途才可以,以此养尚武之风。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不同的政令,统称为“尚武令”,推行武风,而弱文风。 所有的人现在都知道,现在的朝中真正掌权的人,不是当今的天子。 而是凭借着赫赫战功,以武将之身跻身于燕国公之位的陈望。 天下的权柄,现在都掌握在武人的手中。 北国新任的三位总督,无一例外都是武臣,没有一名文臣,足以可见朝堂风向。 现在的武臣们行走之间,皆是气宇轩昂,威风凛凛,哪里见往日里那般小心翼翼、谨慎卑微的模样。 车轮滚动之间,车厢之内平稳无比。 吴平坐在车厢之中,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太平景象,眼眶不由逐渐泛红了起来。 这样的太平时节,往昔之时他没有觉得有多么的珍贵,但是经历了战乱的颠沛流离,阵间的生死搏杀,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是显得那般的弥足珍贵。 随着出城的距离越来越远,林立的屋舍逐渐的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又一片连绵望不到边际的田亩。 不知道行了多久,随着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马车再一次的停住,车夫的声音也从车外传来。 “吴旗总,到地方了。” 车门打开,吴平走下了马车,眼前一阵豁然开朗。 不远处一座巍峨的卫城矗立在原野之上,青灰色的城墙在夏日的阳光下泛着坚实的光泽, 风起明末 第684节 吴平接过了车夫递来的包袱,在城门处出示了官身的证明以及军中开具的领养证书之后,很快便有育幼营的文吏前来相迎。 “这位兄弟,应当就是近卫师的吴平吴旗总吧,果然是英武威风,仪表不凡。” 前来迎接的育幼营是一名中年文吏,身着青色圆领官服,刚一见面便十分的热情。 吴平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悻悻,自家人知晓自家事,他这模样和英武哪里沾的上边。 “在下万安,内务司下属官,添为开封祥符军民安置所主薄一职,育幼营也在在下的管辖之内。” 万安带着吴平一路行至育幼营外,黑漆大门上方,悬挂着“靖南军育幼营”的牌匾,字迹端正有力。 门口有卫兵值守,见万安到来,肃然敬礼。 步入大门,绕过影壁,一阵孩童清脆的读书声便传入耳中。 吴平循声望去,只见东厢房内,数十名年岁不等的孩子正端坐在小凳上,跟着前方一位先生朗声诵读。 西侧厢房则安静些,一些稍大的孩子正伏案写字,神情专注。 院落中间宽敞整洁,角落里设有滑梯、秋千等玩物, 万安一边走着,一边解释道。 “营中按年岁分班,除了蒙学识字,也教算术、浅近地理,国公有令,凡我育幼营中孩童,无论出身,都须读书写字。” “平日里营内的孩童们虽然也要做些活计帮工,为营中换些贴补银钱,但是到底是比在外要轻松的多,况且还能读书,已是不知道多好的日子了。” 说道这里,万安停顿了一下,而后笑道。 “吴旗总麾下的军兵,手中拿着的海誓铳,有不少的套筒,可都是咱们育幼营中的孩童磨制出来的。” 第530章 太平 万安引着吴平穿过第二进院子,这里的景象更为生活化。 几名穿着粗布成衣的老妇坐在廊下正在缝补着的衣物,一旁还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女孩在帮忙理线、递送针剪。 见到万安与一名陌生军官进来,她们都停下活计,恭敬的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忙你们的。” 万安温和的摆摆手,随即对吴平低声道。 “孩子们平日里也学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男孩出门去城中的军器所领职,女儿家便学些针线、炊事,倒不是指望她们做多少活,主要是让她们知事明理,手脚勤快,将来无论去处如何,总是一门立身的本事。” 吴平微微颔首,眼前的景象,让他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略微平静了些许。 军中的生活几乎没有休息的时日,长期以来他都一直是紧绷着心弦。 “吴旗总稍后。” 万安抬了抬手,示意吴平在廊下稍候,而后这才迈步走进内里的另外一处院落。 不多时,万安便带着一名小女孩走了出来。 吴平的目光立刻落在了那孩子身上。 女孩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身形纤细,穿着一套略显宽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浅蓝色粗布衣裤,头发梳成两个紧紧的小髻,一丝不乱。 她的脸颊不算丰润,却也没有饥馑之色,面色仍然有些苍白,双眸之中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小心翼翼,甚至是一丝惊惶。 她的手紧紧的攥着万安那件青色官袍的下摆,细小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惟一可靠的浮木。 吴平微微有些发愣,旧时的记忆和眼前的景象交织在一起。 他的阿囡,他那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的亲生女儿,也是这样,用小小的手,死死攥着他破烂的衣角,一步一踉跄的跟着他。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闷闷的疼,连带着旧日战场上留下的伤疤都开始隐隐作痛。 吴平喉结滚动了一下,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酸涩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眼前的女孩不是他的阿囡,他的阿囡早就埋在了路上一座不知名的荒丘之下。 阿囡要是真的能够活到现在,应该也是这般的年岁了吧…… 万安似乎察觉到了吴平的失神,内务司送来的文书他早就已经查看过了,自然是明白这位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旗总,为何偏偏选择收养一名女陔。 万安没有多言,只是将那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从袖中取出,递到了吴平面前。 “吴旗总,这就是您的女儿吴莺,按军中规程,所有手续都已办妥,只要旗总在这里签字画押即可,她的户籍之类便会一并转入您的名下。” “就此之后,她便您的嫡女了。” 吴平缓缓伸手,接过了那份轻薄却重若千钧的纸张,目光扫过上面工整的墨字。 早已有人拿来了炭笔与印泥,吴平在文书之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也盖上了指印。 万安挥了挥手,侍从收起了文书,向着院门之外走去。 而万安仍然站在原地,他脸上的和煦稍稍收敛,郑重道。 “育幼营的营规是由国公爷亲定,我们会定期派遣人员进行家访,情报司那边也会有人时刻暗察。” 万安的语气严肃了许多,也带上了公事公办的意味 “若是发现有虐待、苛责、欺辱或任何其他不当之举,内务司有权立刻收回收养之权,并且根据罪责大小追究责任,你明白了吗?” 吴平微微一怔,不过在反应过来之后,当下点头,抱拳郑重道。 “万主薄放心,我会谨记。” 万安轻轻点了点头,继而说道。 “原则上,若无婚配,是不允许领养女童,但是你的情况特殊,你们的军法官,拿着自己的身家前程,在军中替你写下了担保书,所以这才能够网开一面。” “但我们也只能暂时网开一面,你孤身一人收养一名女童,不说是否方便,单说若是离家归营之时,她不过七八岁的年纪,难以独居生活。” 万安的语气不容商量。 “所以按照内务司的规章条例,限令你在三月之内或娶妻,或纳妾,务必寻一可靠女子,将家事妥善安排。” “否则,三月之期一到,无论你情不情愿,我等便会依照规章,派人将吴莺重新接回育幼营。” “届时,即便再有担保,也难有转圜余地。” 吴平点了点头。 “在下明白。” 这些条例,在他告假的时候,军法官便已经告知了他。 但是他却不知道,他的军法官为他作保的事情。 他的心中本是不愿意再娶妻纳妾。 但是他最终还是鬼使神差的到了育幼营中。 当看到了眼前这个与他的阿囡有几分神似的女孩,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在下定在三月之内,妥善解决,不负军法官担保之恩。” 万安看到吴平的态度端正,神情这才缓和了许多,轻轻的点了点头。 而后万安缓缓的蹲下身,轻轻拍了拍身边阿囡瘦弱的肩膀,语气温和的引导道。 “阿囡,看,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吴旗总,是靖南军的军官,保境安民的大英雄。” “以后……他就是你的……父亲了……” 女孩没有抬头,仍然是低垂着头,小手却将万安的袍子攥得更紧,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见……见过大人……” 女孩终究还是没有叫出父亲两字。 万安微微一顿,想要开口。 但是吴平却是笑了一笑。 “无妨。” 吴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因回忆而有些僵硬的面部线条柔和下来。 他缓缓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女孩齐平,避免给她造成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我叫吴平,是靖南军中的军兵。” 他的声音比他预想的还要低沉沙哑一些。 “以后……我就是……” 吴平张了张嘴,他到底也是难以说出那两个字来。 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化作了无奈,吴平的眼神低垂,轻叹了一声。 “我们,回家……” …… 出开封城时,吴平孤身一人。 但是回到开封城中时,吴平的身边却是多了一个小小的人儿。 吴平缓步行走在开封城内的街道之上,女孩则是紧紧的攥着他圆领袍服的下拜亦步亦趋。 女孩紧攥着吴平下拜的左手戴着一只银制的祥云如意手镯,右手则是紧紧的拿着一只缀着五彩丝线的红漆拨浪鼓。 身上原本那套宽大的粗布衣裤已经不见,换成了一件浅月白色的交领短衫,下身则是一条水绿色的马面裙。 这些衣物他提前在开封城中购置的,在育幼营时交给了院中的嬷嬷替女孩重新换上的。 吴平刚入坊中,便已经是被人认了出来。 “吴旗总,您来的正好,席面厨房已经预备好了,街坊四邻们听得您今日乔迁,大多都已回了坊,就等您这位正主了!” 一位身形颇为肥胖、蓄着两撇短须、穿着青色直缀的中年男子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他的言语热络,举止圆滑,正是本坊的总甲谭恩德。 明时管理地方,在城中每坊或每里设总甲一人,通常由地方推举家境尚可、熟悉人情、有一定威望的庶民担任。 虽然并非是朝廷内的正式官员,却负责协助官府管理坊内诸如户籍、徭役等重要的事务。 风起明末 第685节 吴平微微定神,双手抱拳,嘴角扯过一丝勉强的笑容。 “谭总甲客气了,劳您和各位高邻久等,吴某愧不敢当。” 在买房的时候,吴平自然是见过作为坊内总甲的谭恩德。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瞥向身侧,只见吴莺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和热闹场面惊得更加畏缩。 几乎整个身子都躲在了吴平的身后,两只小手死死攥紧了他的袍角,只从旁怯生生的露出半张脸和那对梳得紧紧的小髻。 谭恩德是何等眼色,立刻注意到了这个小姑娘。 谭恩德是知道内情的,吴旗总今日去育幼营接领养的女儿,这事在坊间早已不是秘密。此刻见这情景,他心中了然,脸上却不露分毫异色。 他脸上笑容更盛,语气放得愈发温和,躬身笑道。 “这位便是吴旗总的千金吧,真是乖巧可人,与吴旗总一看就是父女连心,福气相随啊!” 似乎是看到了吴莺的窘迫,谭恩德也不再继续寒暄,而是直起了身,朝着坊内扬声道。 “各位高邻,咱们的近卫师吴旗总带着千金回来了!” 原本聚在巷内闲聊的男女老幼早也已经注意到了吴平走入了坊内,看到了谭恩德迎了上去。 当下纷纷作揖行礼,口中或是恭贺,或是夸奖吴莺。 吴平不善言辞,但是也谨记着韩福良等人的交代,笑着一一抱拳回应。 几个顽皮的孩童挤在人缝里,好奇的张望这位新来的军爷,还有他身后那个紧紧抓着大人衣角、低垂着脑袋的小姐姐。 “诸位盛情,吴某感激不尽。” 他提高了声音,压下周围的嘈杂。 “小女吴莺今日方随我归家,孩子年纪小又怕生,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吴平话音未落,几名妇人便是笑着开口。 “吴旗总哪里的话,太客气了!” “是啊,都是邻里邻居的,说这些可就生分了啊。” 众人也都是知道这位新来的旗总, 谭恩德一直是笑呵呵,打着圆场。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孩子刚来,总得适应些时日,吴旗总放心,咱们街坊邻里的,往后必然多加照应。” 众人正说着,巷口又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和脚步声。 “老吴!可是我们来迟了?!” 吴平循声望去,脸上那勉强的笑容终于真切了几分。只见三名同样身着圆领军服、风尘仆仆的汉子大步流星的走来。 黄虎声若洪钟,人未至声先到。 “快来快来,咱可就等着晚间这一顿饭食了,你这个主人家到了,席面也可以开了。” 心思缜密的周长寿则是先笑着对谭恩德及周围邻居抱了抱拳。 “谭总甲,各位高邻,有劳诸位久等,实是安置所距离城内遥远,一来一去费了不少的时间。” 一众邻居自然没有在意,皆是说着客套话。 周长寿目光随即落到吴平身后那紧紧攥着衣角的小身影上,语气自然而温和。 “这就是莺姐儿吧?别怕,往后咱们几家就挨着住,有什么时候尽可以找你的几家伯母。” 周长寿笑着招呼着自家的妻子上前。 周长福的妻子李氏是个眉眼温婉的妇人,李氏走到近前,微微躬身对着吴莺温柔一笑,轻声道。 “好孩子,路上累了吧,院里刚蒸了桂花糕,要不要跟着伯母去尝尝?” 吴莺看到陌生的妇人靠近,下意识的又缩回了吴平的身后,但是还是露出半张脸。 她的眼眸之中藏着些许的恐惧,但是目光触及李氏温和的笑容时,又忍不住停留了片刻。 吴莺怯生生的抬眼,目光在李氏温和的脸上来回游移。 吴平感觉到衣角传来的力道稍松,抚了抚女儿的发顶,放缓了声音。 “去吧。“ 僵持片刻后,那只紧攥衣角的小手终于松了一丝。 李氏顺势轻轻握住吴莺的手,和另外几名女眷一起,将吴莺带离了喧嚣的人群。 韩福良此时也已经挤了上来,他脸上堆着熟络的笑容,声音洪亮的对着仍在相互寒暄的街坊四邻拱手道。 “诸位高邻,主家已到,这酒菜可是早就备好,就等着各位入席呢,今日务必吃好喝好,不醉不归!” 随着韩福良这恰到好处的张罗,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人们不再拥堵在巷口,说说笑笑的簇拥着吴平几人,一路热热闹闹的朝着那座贴着崭新红联的吴家新宅涌去。 院内早已布置妥当。男宾们在院中分桌落座,女眷们则被引至东厢房檐下设的席面。 仆妇们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穿梭其间。 吴平被黄虎等人按在主桌首位,不断有邻居前来敬酒,他酒到杯干,皆是一饮而尽。 但是目光却不自觉的瞥向东厢,透过竹帘的缝隙,能隐约看见李氏正细心的将菜肴夹到吴莺碗中,小姑娘虽仍低着头,却不再像先前那般僵硬。 酒至半酣,暮色渐浓。 突然,一阵沉闷的巨响从开封城中心方向传来。 “砰——啪!” 众人皆是一怔,举杯的动作顿在原地。 只见漆黑的天幕上,一朵硕大的金色烟花已是绽开。 流光四溢的烟火,将半个夜空映得亮如白昼。 一团团耀眼的金色光雨在墨色天幕上铺洒开来。 “是烟花!” 有孩子兴奋的叫出声来,遥指夜空之上不断绽放的烟花。 院内一众的宾客皆是仰头而视,有人感慨。 “开封城内,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燃放过烟花了……” 太平的光景已经离开了太久。 天灾人祸在各地绵延,到处都是家破人亡的凄凉之景。 五彩斑斓的火光在夜空中交织变幻,映照着一张张仰起的脸庞。 这般火树银花的太平景象,在往昔之时不过是年节时分稀疏平常的热闹。 可经历过年岁荒乱、颠沛求生的人们,此刻静静站在初夏的晚风里,却觉得眼前每一簇转瞬即逝的光亮,都比记忆里任何一个上元夜都要璀璨。 第531章 鹰视天下 昆承湖的夜雾如浸水的薄绡,沉沉的笼罩着四野,将远处的虞山也化作一抹模糊的黛影。 湖心深处,一艘三桅楼船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这艘经过改制的画舫,中舱极为轩敞,俨然一座巨大的水上屋舍。 舱内,八盏青铜连枝灯台分立四角,将正中区域照得通明。 钱谦益身着深青色暗纹直裰,外罩一件玄色夹绒披风,独自端坐在上首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嵌云石扶手椅上。 他身形微胖,面庞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浮白,一双细长的眼睛半开半阖, 其下,左右各设三张酸枝木官帽椅,依照地位资历,分别坐着六位江南各地影响深远士绅。 左手边依次是松江徐氏徐孚远、嘉兴陈氏陈之遴、太仓王氏王时敏。 右手边则是嘉定侯氏侯峒曾、无锡顾氏顾杲、华亭董氏董祖源。 众人皆正襟危坐,仆从早已屏退,惟有湖水轻拍船舷的微响。 烛光映照下,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真实情绪。 船舱之中的沉默已经持续了许久的时间。 最终还是陈之遴率先打破了沉寂。 “陈望罔顾民意,一意孤行强推新政,欲使士绅一体当差纳粮,将数百年来之祖制制骤然更改,关乎天下士林体统,非同小可。” 陈之遴的面容在跃动的烛光之下忽隐忽现。 “更甚者,推行‘尚武令’,公然重武抑文。长此以往,只怕礼乐崩坏,文脉断绝……我等皆熟读史书,岂不闻旧唐藩镇割据,武夫乱政之前鉴?” 陈之遴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在座诸人,语气更沉,将那个悬在所有人喉头的问题抛了出来。 “如今满朝臣工,慑于靖南军之兵锋,噤若寒蝉,难道我等……就真的只能坐视,任由这社稷纲常,就此崩坏下去么?” 话音落下,舱内一片沉寂,唯有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光影摇曳,映得每一张端肃的面孔都晦暗不明,难辨真意。 “彦升所言,也是我等所忧心之事。” 坐于陈之遴对面的侯峒曾缓缓捋须,他的声音十分的低沉。 “然则陈望倚仗兵锋,其势正炽,此时若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诸君可不要忘了……” 王时敏冷哼一声,手中茶盏猛然一顿,冷声道。 “陈望倚仗虎狼之师,行此倒行逆施之举,终会遭受反噬,他今日能逼朝堂诸功就范,莫非他还可以将我天下的士子全都赶尽杀绝不成?“ “民心士心,岂是刀兵所能尽数斩断的!” 王时敏话音未落,坐在他对面的顾杲已微微蹙眉。 风起明末 第686节 “玄照兄,慎言。” 顾杲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捋过胡须,谨慎的开口。 “诸公慎言,如今陈望总揽朝纲,靖南军兵锋正盛,朝中臣工,地方士绅稍有不从,便是抄家流放之祸。“ “道邻先生不过是在朝堂仗义执言,便被陈望使锦衣卫罗织罪名,诬告下狱,生死不知。” 顾杲口中的道邻先生正是不久之前,才被锦衣卫所缉拿下狱史可法。 陈望是杀不尽天下的士子,但是却可以,让任何一个出头之人,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徐孚远手按着扶手,微微俯身,叹息了一声。 “陈望一切政令,皆以天子名义颁行,占据大义名分,我等若是公然抗辩,便是对抗朝廷,不尊政令。” “陈望麾下带甲之士数十万之众,昔日为祸南国多时,使我等众家无力相抗。” 徐孚远叹息了一声。 “然则扬州一战,陈望摧枯拉朽,覆灭万民军四十万众,济宁一役,更是大败建奴,追亡逐北数千里。” “陈望平定南国,克复北国,如今陈望在民间威望极重。” 董祖源的神色阴沉,沉声道。 “新政步步紧逼,如今之势,强抗无疑以卵击石。” “但若坐视,则我江南数百年文华积淀,士林风骨,乃至各家基业,恐怕就要尽数湮没于此獠手中。” 董祖源抬起眼,目光放在了钱谦益的身上。 “陈望于各地广设新学,弃四书五经先圣之道,而专教所谓‘实学’。” “朝中已有风声,彼其意欲改革科举,此后取士,将首重实学……此举无疑动摇我儒家立世之本,乃是釜底抽薪之策。” “若是任由陈望如此倒行逆施,必然使得天下再度崩坏……” “牧斋先生,现在必须要拿出章程,清议已是无用,陈望独掌大权,乾纲独断,前些时日锦衣卫又逮捕了一批士人。” 董祖源的话音落下,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主位的钱谦益。 如今的情势已经是十分的危急,陈望强推新政,一应违逆者,皆是直接逮捕下狱。 民间情议无用,朝堂之上百官噤声,必须要再做打算。 “江南文脉绵延千年,素来是天下教化所系。” 钱谦益缓缓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靖南军锋镝之利,诸公皆已知之。然,《左传》有云,‘众怒难犯,专欲难成’。” “陈望倚仗兵锋,其势正炽,此时若正面抗衡,诚如彦升所言无异于以卵击石,是取祸之道。” 彦升是陈之遴的字,他此前所说的话,在座的众人也是心知肚明。 如今陈望麾下兵强马壮,雄视天下,大权独揽政令通达,但又不从者尽皆镇压。 “但是这天下,除了朝堂诏令,除了刀兵甲胄,尚有公论,有人心,有数千年来我儒家文脉所系之根基。” 钱谦益的目光森然,凛然正声。 “陈望以强权相压,我等确实难以抗衡,但他陈望麾下兵将虽众,难道就能如臂使指,控制天下每一寸乡野闾巷?” “数十万兵丁,撒在各州各县,也不过百千余人。” “锦衣卫监察天下,耳目虽广,又岂真能洞察万事,尽收眼底于囊中?” 钱谦益微微俯身,指尖在紫檀木扶手上轻轻叩击,发出规律的轻响,沉声继续道。 “新政条令下达地方,总需胥吏办理,士绅配合。” 钱谦益承认,正面相抗确实是螳臂当车。 但是陈望麾下虽然兵强马壮,但是却没有那么多的官员可以处理内政。 朝廷地方的各级官员也都是士绅,都是儒家学子,谁会真的尽心尽力推行新政? 陈望手底下的人,管是管理直辖的地方,人手便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到时候陈望能够派的人有限,能做的事情自然也是有限。 “田亩丈量,其间所牵利益盘根错节,动辄关乎千家万户之生计。” 钱谦益冷笑了一声,语气平静。 “即便我等真心实意奉行圣旨,地方乡民,世代耕种,视田土如性命,他们……又岂会真正甘愿,将祖产细数呈上,任凭处置?” “那陈望废除我等些许优容,美其名曰‘均平赋役’,可此例一开,朝廷权力直达乡野,今日能废士绅之优,明日便能加小民之税!届时税赋之重,胥吏之贪,谁能预料?” 陈望是心狠手辣,是杀伐果断。 杀起士绅官宦来确实是毫不手软,也根本就不会在乎什么影响。 京师那边的士绅勋贵被陈望罗致罪名,以追赃助饷的由头,杀了多少的人,抄没了多少的家产,这些他们也都知道。 陈望之所以如此肆意妄为,置士林清议,置朝中大局于不顾,不就是因为他陈望并不是依仗着他们这些士绅官宦而起家的吗。 陈望所依仗的,无非是手中的精兵强将。 这些跟随着陈望的军将,大多都是穷苦出身,自然是仇视他们这些士绅。 钱谦益义正言辞,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转沉。 “乡野愚夫,或一时被其均平之名所惑,然只需稍加点拨,便可以让他们明白,今日之均平,实乃他日苛政之始。” “朝廷直接统辖,再无乡绅宗族为之缓冲,日后层层加码,他们便是那砧板上的鱼肉!” 钱谦益想的很清楚,陈望依然依靠着是民间的百姓。 那就他们就真的奉行新政,陈望派遣的人要怎么丈量便怎么丈量,要怎么行政便如何行政。 “或可使人传扬利害,言说北地试行此法后百姓的困顿,稍加鼓动,乡民为保自家田产,聚众抗丈、申诉不公,乃至与丈量胥吏官员发生些许摩擦,岂非情理之中?” “其间分寸,诸公自当把握。” 只要一开始的舆论引导得当,地方的百姓绝对会和丈量的官吏发生一定的矛盾。 陈望派不了太多的人,这其中必然就有可以运作的空间。 无论是用原先的胥吏,还是从外面招募的人,到了江南地方,很多事就好做了。 暗中激起几场矛盾,或者是随意差人弄些手段,到时候一切的事务都会如同乱麻一般难以理清。 钱谦益的他缓缓靠回椅背,隐入阴影,语气恢复了平静,但话中的寒意却弥漫开来。 “届时,民情汹汹,聚众陈情,亦是保家卫产之常情,合乎天理人伦” “非我等不愿配合,实乃民意难违,地方安靖为重。” 钱谦益注视着船舱之中六家的代表,冷声道。 “他陈望纵有虎狼之师,难道还能将这江南每一个聚众请愿的村庄都屠戮殆尽不成?” “这阻挠新政的罪名,终究落不到我等遵纪守法的士绅头上。” 船舱之中,烛火轻摇,映照着众人深思的面容。 钱谦益提出的方略,无疑是最为现下最为可行的方略。 王时敏指节轻叩扶手,率先颔首。 “牧斋先生此策,以柔克刚,正是上策。” 侯峒曾捋须沉吟。 “舆论先行,民意为盾,分寸拿捏得当,确可令其进退维谷。” 顾杲谨慎的补充道。 “当务之急,是统一江南士林口径,暗中联络各地士人,同谋大事。” 董祖源阴沉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 “既要行事,便须周密,各地同时发动,如此方能显民意……之浩荡……” 钱谦益见众人已达共识,缓缓起身,袖袍轻拂,正声道。 “既如此,诸公且依计而行,切记——” 钱谦益正准备定下最后的章程,却在最后的关键之时突然停止了言语。 而后钱谦益的眉头微蹙,猛然抬头望向舱门的位置,神色恐怖至极。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钱谦益的话音落下,舱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夜风悄然灌入,引得船舱之中烛火一阵轻微的的摇曳。 方才被忽略的细微声响此刻清晰起来。 那是靴底轻踏船板的细微响动声。 还有某种液体规律而冰冷滴落在地的滴答声。 下一瞬间,伴随着一声难听的吱呀声,舱门被猛然推开。 更猛烈的湖风瞬间涌入,舱内八盏连枝灯台上的烛火疯狂摇曳、明灭不定,仿佛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顷刻之间半数的灯火便已熄灭,剩余的光亮也骤然暗淡,将整个船舱拖入半明半暗的诡异氛围之中。 船舱之中,钱谦益的袖袍之中的手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他的面如死灰。 空气之中那浓烈的血腥味已经揭露了一切。 不同于船舱之中的昏暗,舱外已是一片灯火通明。 一名魁梧的武臣身着正红色飞鱼服,头戴无翅乌纱帽,慵懒的斜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恰好堵在舱门之外。 飞鱼服上用金线绣制的纹路在光影交错间仿佛活了过来,鳞甲生光,似要择人而噬。 耀目的火光倾泻在他身上,也照亮身后锦衣卫缇骑手中出鞘的雁翎刀。 刀身如镜,将凄冷月辉与温暖的火光一并折射入舱。 风起明末 第687节 道道寒光倒映在舱内地板,也映照入了一众士绅惊骇的双眸之中。 就在那锦衣卫首领与一众锦衣卫缇骑的身后。 明亮的火光清晰的勾勒出横七竖八倒伏于地的黑影。 那些倒伏于地的黑影,正是钱谦益带来的贴身家丁。 而此刻他们所有的人都已尽数成了无声的尸首,鲜血正从他们身下缓缓渗出,在甲板上蜿蜒开来。 赵怀良缓缓抬眼,平淡的扫过舱内每一张瞬间失色的面孔。 他的目光沉凝如水,恍若古井无波。 第532章 麒麟降生、收复濠境 新政推行而下,内务司下的上千名官员在南京城的五军都督府内签下了军令状,而后一路往东进入了江南的各州各县。 一直以来都处于寂静的平南镇也因为新政的推行而行动了起来。 平南镇共有七师,合计兵马八万四千人,已有六师移营,趋于江南地区以维持大局稳定。 如今的南京城中,平南镇仅有两师的兵马留守。 不过南京城的防务仍旧没有削弱多少。 这一次陈望南下确实是轻装简行,只领了三千近卫甲骑跟随。 不过不久之后湖广镇的两师与孙启运率领水师主力也南下抵达了南京,南京城临长江码头之上修筑了大量的军港,以停靠水师的战船。 湖广镇两师合有军兵两万四千人。 内河水师如今有水兵共计一万五千余人,济宁之战内河水师并不参战,自然也没有多少的伤亡。 南京城中现有的守卫兵力,仍然高达六万六千人,在军事的力量根本无可动摇。 距离新政的推行,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南京城的街头巷尾货殖依旧,人流如织。 新政在推行之后,很快便成为了南京城最热的话题。 初时,茶寮酒肆间无不议论新法,言词或喜或忧,或疑或讽。 不过现在这一话题,却是已经被另外一个消息所取代。 广袤南京城浸润在梅雨初霁的湿润空气里。 燕国公第门前,却已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朱漆大门上悬着八盏明角宫灯,即便在白昼也燃着喜庆的烛火。 整个公第的周遭,皆是身着赤甲,腰悬着雁翎刀的靖南军近卫甲兵。 无数旗幡林立,万千旌旗招展,将这座本该喜庆的府邸,几乎变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军营。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整个燕国公第内被三千余名近卫骑兵师的甲兵所拱卫着。 从影壁到正堂,从曲折回廊到亭台水榭,处处可见按刀而立的军士。 公第门前,身着各色官袍的朝臣与身着靖南军武官礼服的靖南军将领络绎不绝,几乎将门前的青石板路堵得水泄不通。 贺礼堆积如山,从御赐的珍宝到各色绫罗绸缎、兵器甲仗,琳琅满目。 府内正厅、前院乃至廊下,都摆开了席面,觥筹交错,人声喧哗,一派烈火烹油般的极盛景象。 然而,与府邸前院的喧嚣鼎沸截然不同。 后院的书房区域,却是一片肃静。 数十名罩袍束带的靖南军甲兵守卫在书房之外的各个要道,冰冷的目光扫视着四周,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 偌大的区域之内,没有半个仆役存在。 这片区域内不见半个闲杂仆役,只有头戴乌纱、身着绯青官袍的内务司官员步履匆匆,他们手中捧着文书,神色平静,快速的行走在走廊之间。 书房内,门窗紧闭,惟有透过冰裂纹窗格的光线,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 陈望身着赤色的蟒衣,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 赤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在明亮的光线之下流光四溢。 书案上,没有贺帖,没有礼单,唯有一幅详尽的山川舆图铺陈开来,上面以朱笔勾勒出无数箭头与驻防标记。 书房之中,代正霖、陈永福、高谦、李定国、孙启运、黄蜚六将正襟危坐,脸上都是带着笑容。 除此之外,还有原先一直在汉中府中的王云康、与常年在军器局内主管炮厂的薄珏。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此刻全都集中在陈望怀中的襁褓之中。 多年以来的担忧,在此刻全都已是烟消云散,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 他们追随的主公,在即将步入而立之年时,终于迎来了血脉延续。 靖南军等来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天下,也等来了未来的共主。 陈望怀抱着刚刚满月的幼子,他的身躯僵硬,连呼吸都极可能的放缓,生怕惊扰了怀中正在熟睡的孩童。 陈望的脸上也是带着笑容,婴孩熟睡的面庞从襁褓中微微露出,细软胎发贴在饱满的额头上。 婴孩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书房里轻轻回荡,比任何捷报更令人心安。 就在半月前,在太医院院使亲自坐镇、众多女官悉心照料之下,马玉瑛历经一天一夜的艰辛,终于顺利诞下这个孩子。 产房内外紧绷的气氛,在婴孩清亮的啼哭声响起的那一刻,顿时化为一片欢欣。 此刻,这个凝聚着众人期盼的小生命,正安然睡在他父亲的臂弯里,对窗外隐约传来的满月宴喧闹浑然不觉。 在端详了许久之后,陈望最终才缓缓起身,动作轻柔的将襁褓递向侍立一旁的女官。 “带去前厅。“ 陈望的声音低沉,目光追随着襁褓。 “让太夫人和夫人好生照看。“ 女官躬身接过,双臂稳稳托住襁褓,莲步轻移恭敬的退向门边。 陈望并不担心自己幼子的安全。 整个燕国公第全都是近卫骑兵营的甲兵。 而府内的女官和侍从不是陈胡两氏的女眷们,就是靖南军中一众将校军兵们的家眷们。 所有的人的命运和前程,全都惟系于他一身。 等到女官抱着襁褓离开了书房之中,一众军将们这才敢松懈了一些。 陈望稍微收敛了一些脸上的笑意,重新恢复了往日威严的气度。 陈望的目光从一众将校和官员的身上缓缓掠过最终停留在薄珏和王云康的身上。 “王云康。” 和众人相比,王云康的身形颇为拘谨。 王云康原是汉中卫的指挥佥事,陈望入主汉中卫时,将他从边缘的位置直接拉到了台前。 后面一直以来他都留在汉中府内主管民政。 随着陈望掌握的地盘逐步扩大,他主管的地方也随之不断的增多,实际上整个靖南军如今现辖所有的地区民政都是由王云康掌管。 军需司的主官原先是由唐世平担任,唐世平任为平南镇镇守总兵官后,王云康便接领了军需司主官一职。 若是按照朝廷的六部职权划分,实际上王云康在靖南军中担任的就是户部尚书的职位。 如今在朝廷上,陈望也为王云康谋取了一个户部侍郎的职位。 朝廷的户部,如今实际掌官者,其实也是王云康。 “卑职……在。” 王云康下意识的站起了身来,有些结结巴巴的应答道。 这一次,是陈望阔别汉中府后,王云康第一次面见陈望。 王云康对于陈望的印象,还停留在陈望是汉中镇总兵官的时候,现在还是有些没有能够完全适应。 如今的陈望已经贵为国公,执掌天下权柄,与当初还仅仅是总兵的陈望简直是判若两人。 王云康光是坐在座椅之上,便能感受到那股惊人的威势。 “坐。” 陈望从王云康的表现,自然也是知道王云康的心理,所以他的语气一直是保持着温和。 “新政推行下去,户部那边你稍微注意即可。” 唐世平和赵怀良两人都已经是先后进抵江南地区,主持新政推行。 “要不了多久,那些士绅官宦们应该就会有些动作。” 赵怀良不久之前才传来消息,钱谦益在常熟与一众士绅会晤,商议阻扰新政。 这些士绅平日里冠冕堂皇,张口闭口便是什么家国大义,气节骨血。 进了监狱,用刑不过一两日的光景,就将肚子里面的存货全部都招了出来。 陈望直接让赵怀良调派锦衣卫,让唐世平派遣军兵,直接将松江徐氏、嘉兴陈氏、太仓王氏、嘉定侯氏、无锡顾氏、华亭董氏,还有钱谦益的常熟钱氏,七家连根拔起。 如今江南正兴起大狱,被拘捕入狱者,已经多达五千余人,紧急加建了两三座大型监狱之后,才将所有的人全都装下。 “户部这边,还有多少的银钱。” 谈到专业的领域,王云康的神色稍微好了许多,言语也通顺了许多。 “户部如今尚有余银八百六十七万余两,剔除本季军饷开支,尚余六百零五万两。” 陈望北伐之前,麾下共有六镇兵马。 赢取北伐之后,又添大同、辽东两镇,共得兵马八万之众。 风起明末 第688节 而因为陈望现在彻底掌控了整个明朝的疆域,也还需要为南国其他各省其他的军镇军兵发放军饷,因此一季的耗费就要两百六十多万两白银,一年仍需要支应千万之巨。 这些军队虽然孱弱,但是地方之上仍然需要其维持一定的秩序。 陈望眉头的微蹙,也落入了王云康的眼眸之中。 王云康擦了擦额头之上渗透出的细汗,紧张道。 “卫所的改制和军队的变革,正在进行,预估起码要在明年开春之后,就彻底完成革新,新镇的事情已经开始落下。” 王云康现在在军中的职务还领着军需司主官的职位。 胡知礼作为兵务司的主官,在任直隶总督之后,实际上兵务司主官的职位也暂时由王云康兼领。 所以军队的改制,陈望也是将其一并交给了王云康。 “新政民政方面的推行,由唐世平和赵怀良推行,你主要的精力,都需要放在军队的改制之上。” “这一点,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两广、福建、浙江这些原先一直处于朝廷控制之下的旧疆之中,先设新镇。” 陈望微微颔首,勉励道。 “这些时日,你做的很好,所有的一切我都在看眼里。” “国公言重了,卑职分内之事,自当尽心竭力。” 王云康垂下了头,稍微放宽了一些心。 陈望想的很清楚,之所以要改卫所,设新镇,就是想要将地方牢牢掌控在手中。 强兵在手,才能压服住地方的那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 北国和中原地带,还有南直隶这些地区,他麾下的军队足以掌控全局。 但是明朝控制的旧疆,并非是他的势力范围之内,所以必须要设立新镇,以为威慑。 “炮厂那边如今的情况如何了?” 看到王云康应下,陈望也没有多和王云康交流太多,而是将目光放到了薄珏的身上。 这么多年以来,王云康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足以胜任户部尚书一职。 相比于王云康的拘谨,薄珏便显得有些随意了。 薄珏还是过往那般,穿着一袭道袍,头戴着道冠,有些兴奋道。 “武昌军工厂那边已经完成了第三次扩建,现在年可产大小炮六百余门!” “海州船舱那边的订单已经全部完成,前月足量的火炮就已经运去了海州。” 薄珏神采飞扬,笑道。 “你别说,濠境的那些夷人炮匠还真是有些水平,而且干活也是卖力。” 陈望拿起了书桌上的文书。 文书之上记载着近来武昌军工厂的一应变化。 “夷人就是这样,唯利是图,只要钱给的多,他们什么都会做,也肯做。” 郑芝龙的行动远比陈望预料更快也更为迅速。 在济宁之战战前,陈望便命人传令给郑芝龙。 让郑芝龙驱逐停留在濠境,也就是澳门的葡萄牙人。 郑芝龙答应了,也不得不答应,做出了权衡利弊之后最好的选择。 他终其一生都想要脱离海寇的身份,想要上岸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想要位居王侯之列。 所以郑芝龙在收到了命令之后,毫不犹豫的聚兵出征。 郑芝龙聚集了主力战船两百余艘,浩浩荡荡一路往南。 而后又在两广的沿海,召集了滞留于各地中小船只四百余艘,共计战船六百余艘,兵临濠境。 广东省也在朝廷的命令之下,调集土司狼兵五千,各地军兵一万五千余人,陈兵于香山。 濠境的葡萄牙人本来在郑芝龙下达通牒后不久,还想要抵抗一二,谈论一些条件。 哪怕是在广东两万兵马的威胁之下,仍旧还在濠境不愿意离开。 但是等到郑氏六百余艘战船出现在濠境的港口之外之时,濠境的葡萄牙人毫不犹豫的投降,唯一的条件只是能够放他们一条生路。 他们的国家在欧洲陷入战争的泥潭,他们根本得不到有效的支援。 西班牙人不仅在欧洲和他们作对,还在远东对他们一直打压,他们的生存处境极为恶劣。 若非是郑氏才是远东海权的霸主,他们只怕是早就被西班牙人给吃干抹尽了。 而现在,郑氏也对他们亮出了兵刃。 他们除了投降之后,再无其他的办法。 濠境被收复,郑芝龙将葡萄牙人的财富劫掠一空。 陈望也从郑芝龙的手中,得到了一大批各行各业极有经验的工匠。 卜加劳铸炮厂的炮匠,是陈望点名需要的。 郑芝龙知道情报司的事情,所以不敢在这上面轻易欺瞒,因此卜加劳铸炮厂几乎全部的炮匠都被送到了武昌的军工厂中。 不过郑芝龙在最后,到底还是留了一些自己的小心思。 濠境那些经验丰富的水手和军官,只有极少的人被送到了国内…… 郑芝龙既想要陆上的富贵。 也不愿意放弃海上的霸权。 陈望缓缓的拿起了书桌之上的茶杯。 郑芝龙的儿子郑森,也就是后世的郑成功,如今一直在他的水师之中效力。 在这个时候,郑森便已经是显示了他卓越的海军指挥能力。 看在郑森的面子上。 陈望已经给了郑芝龙很多的机会。 但是郑芝龙到现如今,仍然是看不清局势的变化…… 第533章 当断则断 新政的推行,税收的重改,能够让空虚的国库快速的充盈起来,足以支撑如今的时局,使得中国再度恢复稳定。 但是陈望在完成了基本的统一之后,想要的从来就不是稳定。 在盛唐之时,中国不过五千多万的人口,就算是算上各地的隐户最多也不过再多两三千万。 但是盛唐却能够占据九州天下,疆域囊括大漠,西至如今的中亚,幅员万里之遥。 而现在的中国,哪怕是历经了多年的战乱,绵延的天灾,仍旧有着上亿的人口。 那么为什么,还要局限于神州的故土? 士绅一体纳粮,火耗归公,摊丁入亩,能够使得国家充盈,所得的税赋足以支撑日后的建设。 但是通过这些手段,推行的新政,却是最多供给开疆拓土到现在的西域,最多也不过是恢复盛唐的疆域。 但这还不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海贸,商业,才是真正的税赋真正的大头。 宋朝正是凭借着海贸和商业繁荣富甲天下,而晚清也是凭借着这些手段,一直坚持到了二十世纪初才最终覆灭。 十七世纪的未来,在于大海。 欧洲各国正乘着大航海时代的东风扬帆远航,在不断的征战越发的强盛。 这片土地更需要的不是固步自封的守成,而是放眼四海的开拓。 地理的宿命决定了中国永无可能成为一个纯粹的海洋帝国。 广袤的陆地疆域,始终面临来自北方与西陲的威胁,使得中国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倾注于陆权守护。 然而,当陆上烽烟渐息、边陲稳固之际,一个兼具陆海之强的帝国,便有了崛起的可能。 而现在,正是时机逐渐成熟的时候。 陈望的目光转移到了孙慎吾的身上。 “水师的训练如何了?” 孙慎吾微微垂首,恭敬道。 “从返回南京之后,水师便开始逐步转型。” 如今国内的战事初定,完全没有必要保留如此之多的水师。 但这些历经战火的水兵皆具备操帆行船之能,是不可多得的基础。 同时陈望又下令在军港之中改建船只,将三分之一的内河战船改建成近海战船。 “按照国公此前安排,内河水师仅留五千人军兵,以蜈蚣船二十艘,赶缯船二十艘,合计四十艘主力舰船,并各式中小船只,合计三百余艘,以维持各处江防。” “余众万余水兵正在接受外洋航行训练,有大福船五艘,一号福船十五艘,二号福船三十六艘,赶缯船三十一艘,主力战船共八十七艘,合中小型船只共计有两百零二艘。” 孙慎吾看了一眼坐在旁侧的黄蜚,而后斟酌道。 “训练两月之后,赴外洋训练三月,应当足以形成战力。” 外海不比内河,风急浪高,非经验老手不能驾御。 这些数据,全都是孙慎吾和黄蜚这个外海提督讨论之后得出的结论。 孙慎吾给出的时间,是最为保守的估计。 陈望食指轻叩,南国的内河水师如今训练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已是七月的中旬,再有四月,也就是今年的年底十二月左右。 这个时间并不算晚。 风起明末 第689节 虽然在上限上无疑是原本就作为远洋船只的盖伦船,更为适合近代的海战与远洋航行。 但是构筑一支软帆战船组成的舰队,需要大量火炮,需要大量熟练的水手,依旧优秀的船长。 而这些,都是靖南军目前所短缺的。 受限于军器局有限的产能,火炮难以快速的列装,如今下水的新式软帆战船已有十艘,第二批新式软帆战船也即将下水,缺口更大。 哪怕是经由薄珏的管理,得到了濠境炮厂全部的工匠,但是也无法在短短的年许之间便营建出一支能够形成战力的软帆舰队。 水手虽然可以募集沿海会操使软帆战船的水手,以及聘请欧洲的水手和海盗作为教官,但是也都需要时间。 而优秀的船长,更是只能在战火之中历练而出。 单靠软帆战船,难以快速的形成战斗力,彻底的压倒郑芝龙,奠定在外洋的霸权。 眼下,这些自内河转型的水兵,以及那些经改装的硬帆福船,仍是他手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陈望目光转动,转向坐在孙慎吾下首的黄蜚。 “东海舰队如今的情况怎么样?” 黄蜚被急召回京时,便料到陈望必问舰队营造一事,早已备好详实奏报。 黄蜚微微欠身,声音沉稳。 “回禀国公,东海舰队现有三级风帆战列舰十艘,一号福船十五艘,合计战船二十五艘,水师官兵共有五千六百七十三人,皆已完成基础海训。” “各舰均已配备完整的操帆手、炮手与水手,上月于外海演练阵型转换,成绩斐然。” 陈望缓缓举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带着淡淡香气的绿茶。 随着数百万两白银如流水般投入,海州造船厂在陈望的全力支持下,已汇聚半个中国的能工巧匠,规模扩张至令人惊叹的程度。 虽说明朝目前的造船技艺较欧洲仍显稚嫩,尚难建造如英国“海上君王号“那般载炮逾百门的巨舰,但在不惜工本的投入下,已成功打造出载炮五十门的主力战舰。 虽然中国如今的造船的技术相对于欧洲来说,仍然欠缺,现阶段难以造就诸如英国那般载炮可达百门以上的海上君王号。 但是在陈望近乎不计成本投入之下,仍旧造出了载炮五十门的主力风帆战列舰。 陈望定下的规格,大部分都是按照十七世纪中后期欧洲战舰的标准。 符合一级风帆战列舰的标准,仅有一艘,也就是英国修建的海上君王号。 海上君王号共有三层甲板,载炮一百零四门,排水量达到了恐怖的一千五百吨。 同时期的欧洲,作为主力的战船,只有两层炮甲板,基本载炮都是五十门左右,按照十七世纪末的标准,不过只是堪堪达到三级风帆战列舰的标准,但是现在却是正经的主力战舰。 而海州造船厂第一批下水的十艘风帆战列舰,就是按照这一标准而修建的。 在一级和三级之间,还有二级。 但是如今的欧洲,唯一的一艘二级战列舰,也在英国的手中。 整个欧洲除去英国之外,再没有一艘二级风帆战列舰的存在,只有法国舰队的旗舰,勉强达到了准二级舰的标准。 现在欧洲大部分的舰队,都是由三级风帆战列舰构筑而成。 这个时期,英国是真正的海洋霸主。 整个欧洲现在所拥有的风帆战列舰,也并不多。 在陈望的记忆之中,现在的欧洲拢共不过只有四五十艘三级战列舰。 欧洲海军的实力自然不止如此,各国都还拥有位数不少的载炮三四十门,二十三门的护卫舰,武装商船。 但是因为三十年战争的影响,欧陆各国都将绝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欧陆之间,除去英国仍在不断的发展海军之外,其余的国家都在减少对于海军的支出,也早就了如今的局面。 这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 “天津、登州两处造船厂正在重修扩建之中,造船所用的木材也正在加急运送之中,预计在十月之时,两处造船厂便可以开始投入生产。” 坐在右首位置的代正霖微微垂首,补充道。 “技术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海州的造船厂内有一批经验丰富的船匠。” 同时期的欧洲,若要建造一艘作为舰队骨干的三级战列舰,通常需要精心规划将近两年的时间。 如果准备充分、资金雄厚,可以压缩到接近一年。 建造一艘战舰需要数千棵优质的橡木,刚砍伐的木材必须经过漫长的晾干过程,通常需要一到两年,才能避免船体在日后变形和开裂。 如果使用湿的木料,战舰的寿命会大大缩短。 但是这是在这个时代的欧洲。 而在现在的中国。 下水一艘三级风帆战列舰,在技术上攻克难关之后,其余的都不成问题。 木料的问题,西南的土司和官府每年都需要运送大量造船的木料给中央朝廷。 而陈望早在进军河南之时,便已经开始准备造船的木料。 所以海州造船厂才能在一年多的时间内,便完成了技术攻坚以及造船下水的所有工程。 陈望现在能够动用的人力物力,几乎是整个欧洲的数倍。 “预估在明年十二月底,海州造船厂可以再下水十三艘三级风帆战列舰。” “登州拟建三级风帆战列舰三艘,天津拟建一艘。” “三厂共拟建四级、五级风帆护卫舰三十艘。” 代正霖如今兼任着副官的差事,将一应重要的事务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至明年十二月底,水师共需增添军兵一万三千人。” “依军门计划,至后年开春,将初步建成太平洋联合舰队,合有三级风帆战列舰二十七艘,四、五级护卫舰三十艘,大号福船五艘,一号福船三十艘,二号福船三十六艘,赶缯船三十一艘。” “主力战舰共一百五十九艘,大小近海功能舰船共一百一十五艘,合归战船二百七十四艘,水兵三万人。” 代正霖垂下了头,言道。 “等到舰队落定,我靖南军的舰队,将会成为天下……最为强大的舰队……” 代正霖常侍陈望的左右。 陈望并没有隐瞒关于欧洲此时的情况,而是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全都和盘托出。 所以代正霖知道,比起在座的众人更多。 陈望转动着手中已经饮去了近半茶水的茶盏。 “后年开春……” 这个时间,已经是一个极快的时间,但是陈望却还是有些等待不及。 郑芝龙的事情,他已经是不想再拖沓了。 而且,也已经快要到了拖不下去的时候。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郑芝龙这一次收复濠境的举动,已经表明了他差不多已经收到了一些风声。 在海州造船厂的附近,情报司缉捕了不少形迹可疑的人员,经过刑讯逼供,他们基本都是得到了前来探查消息的任务。 郑芝龙已经嗅到了危险,他的心中现在已经开始产生了怀疑。 而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终将在猜忌与试探的浇灌之下破土而出。 “郑芝龙已生疑心,我们等不到后年开春,便是今年岁末,恐也难瞒天过海。” 陈望双目微眯,声音低沉,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在场众人,一字一句道。 “我意已决,对郑芝龙……动手。” 代正霖的神色凝重,沉吟道。 “国公明鉴,然郑芝龙盘踞海上数十年,麾下大小舰船数以千计,据情报司多方汇总,往来东西二洋的亡命之徒,多奉郑氏旗号,从众不下三万之众……” “若无万全之策,骤起发难……只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代正霖的眉头紧蹙,担忧溢于言表。 郑芝龙的实力根深蒂固,若不能一击致命,任其脱逃入海,必将如龙归深渊,整个东南万里海疆,恐永无宁日。 到时候,整个东南沿海,将会再无宁日。 “我知道。” 陈望目光沉凝。 “但是如今势态,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代正霖所忧虑的事情,自然也都在他的考虑之中。 但是现在随着水师的发展,郑芝龙已经逐渐察觉到了威胁。 郑芝龙一旦逃亡海外,再想要将其剿灭,无疑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仅凭现在水师的实力,哪怕是加上内河水师,也难以遏制郑氏船队。 然而,继续拖延,只会让郑芝龙在不久之后探清虚实。 待到那时,双方连最后一点表面的缓和都将不复存在,大战同样不可避免。 所以,动手的时间越快越好,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而动手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拟诏。” 陈望微微抬手,一旁的书记官当下拿起了放置在书桌之前的毛笔。 “咨尔福建镇守总兵官郑芝龙,夙秉忠义,久镇海疆。” “近者率麾下之众,克复濠境,扬我天威于殊域,靖彼波涛于重洋。” “功在社稷,勋著旂常;朕心嘉悦,寰宇同钦。” “兹特晋尔为靖海侯……” 风起明末 第690节 第534章 郑芝龙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咨尔福建镇守总兵官郑芝龙,夙秉忠义……” “……海宇澄清,实资良将;屏藩永固,尚赖元勋。” “日月昭临,永鉴忠贞之志;山河带砺,长固君臣之盟。” “其克慎钦承,永绥福祚,毋负朕命。 “钦此!” 宣诏使臣清越悠长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几只雀鸟。 金秋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槐树洒落,在青石地板上投下班驳的光影。 两侧随行的仪卫肃立如松。 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与空气中弥漫的桂花香气交织在一起。 院落之中,郑芝龙率领着一众将校跪伏在地。 “臣……郑芝龙,谨奉制。” 郑芝龙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低垂着头,双手高高举起,郑重的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明黄诏书。 他缓缓抬起头来,凝视着手中明黄色的圣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诏书上的织金云纹在日光下流转着细碎的光泽。 直到现在,他的心中仍然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仿佛置身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掌中诏书的重量真实可感,但是郑芝龙的思绪却飘忽不定,如同香炉中袅袅升腾的青烟。 陈望赢得太快了,快到让人目不暇接,快到让人根本难以反应。 郑芝龙本来以为万民军应该能够陈望周旋一二,胜负难分,所以迟迟未敢轻易下注。 但是扬州一役,靖南军以摧枯拉朽之势,一战而败万民军四十万大军。 而后清军入关,威压北国,攻陷京师,致使崇祯自缢,大明风雨飘摇,亡国之象尽显。 但陈望领兵北伐,在济宁一战,以少胜多,一战而溃清军近二十万大军,数月之间光复北境,甚至还一举压服了蒙古诸部。 捷报传至闽南时,正值盛夏,他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陈望先升侯爵,再晋国公,执掌天下。 这一切,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说实话,郑芝龙真的怕了,他怕的要死。 多少个深夜,他会突然惊醒,冷汗浸湿了中衣。 他怕陈望记恨当初他的首尾两端,因此秋后算账。 他怕整个天下,再无他的容身之地。 他年轻的时候,无所谓。 那时驾着帆船在惊涛骇浪中穿梭,枕着刀剑在船舱里安眠,觉得天地广阔,四海为家。 陆上若是没有容身之处,浩瀚大海便是他的家园。 他那庞大的舰队依然可以纵横四海。 但是现在…… 他实在不想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不想离开这费尽心血营造的奢华府邸,更不愿放弃这拼尽了全力、甚至几度压上性命才换来的荣华富贵与显赫地位。 他实在是不想再去当什么海寇了…… 他想要当福建总兵官,他想要当水师的提督,他也不愿意放弃辛苦得来的南安伯…… 而现在,诏书下达,如今他竟然位列侯爵! 侯爵! 这两个字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超品的勋贵。 谁都明白,在陈望的授意之下,如今朝廷新封的侯爵,地位直追明初洪武年间。 那是真正能与国同休的贵爵,是无数武人梦寐以求的巅峰。 如今武臣的地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日俱增! 这一封圣旨,足以成为他光耀郑氏门楣,载入族谱的殊荣。 郑芝龙缓缓站直了身躯,只觉得双膝仍有些发软,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蓬松的棉絮之上,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难以着力。 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郑芝龙下意识的合了合眼,再睁开时,视线才重新聚焦于手中那抹沉甸甸的明黄。 “天使远来辛苦,在下已经命人在偏厅备下了宴席,还请天使务必赏光。” 郑芝龙深吸一口气,强迫翻涌的心绪暂归平静,转向宣旨使臣时,面上已端起合乎礼数的笑意,声音虽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干涩,但还是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侯爷美意,那便就却之不恭了。” 宣旨的天使轻轻一笑,应下了邀请。 郑芝龙听到宣旨天使口中的侯爷,再度一怔,不过很快还是反应了过来。 随着郑芝龙的侧身,一旁的郑芝豹当即上前,恭敬的引路。 “天使请随我来。” 郑芝豹态度恭敬,引领着宣旨天使及其随行人员,穿过庭院,向着隐约飘来食物香气的偏厅方向走去。 随着一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院落之中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待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郑芝龙却依然如同石雕般伫立在原地。 郑芝龙的目光牢牢的锁在手中的圣旨之上。 “侯爷......“ 郑芝龙低声重复着这个称谓,唇角不自觉的微微牵动。 这个称呼在他心头激起千层浪,既有得偿所愿的欣喜,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忐忑。 他想起年轻时在澎湖海域与荷兰人周旋时,也曾这般心潮澎湃,但那时是破釜沉舟的豪情,而今却只剩下了如履薄冰的谨慎。 秋风轻掠而过,卷起几片枯黄的树叶。 “父亲……” 郑森上前,轻声出言。 郑芝龙的头颅微动,思绪逐渐的流转,僵硬的身躯也随之而缓和了一些。 “明俨……” 郑芝龙看着眼前身着飞鱼服,眉眼之间与他年轻之时有些相仿的英武青年,原本凝重的目光不绝缓和了许多。 郑芝龙轻叹了一声,万千的思绪,最终都只化做了一句稀疏平常的言语。 “陪我走走吧。” 说完,郑芝龙不再看那喧闹过后略显空荡的庭院,而是转身向着更为幽静的内院书房方向走去,步履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随着郑芝龙的转身向着内院的方向走去,郑森没有迟疑也跟了上去。 一众郑氏的将校,如郑鸿逵、郑彩、施福、洪旭等人,皆是默契的停在了原地。 郑芝龙在走了十数步,即将步入通往内院的回廊时,再度停下了脚步。他 站在一株枝叶繁茂的大叔投下的阴影里,微微侧首。 “曰渐,你也来。” 郑鸿逵正与身旁将领低声交谈,闻声立刻抬头。 郑鸿逵的神色凝重,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与郑森一左一右,跟在郑芝龙身后。 穿过几重月洞门,沿着回廊行走。 廊外假山池沼在暮色中显得影影绰绰,远处宴席的喧嚣被逐渐抛在身后,只剩下三人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秋日阳光已褪去了午时的炽烈,变得醇厚而温柔。 郑森和郑鸿逵两人跟随着郑芝龙一路前行,深入宅邸之中。 行至一处傍水而建的凉亭之下,郑芝龙像是耗尽了力气般,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还记得我们在海上的日子吗?” 郑芝龙的神色深沉,目光投向亭外波光粼粼的池水,仿佛那水中倒映着往昔的惊涛骇浪。 “我无论如何,都难以想到今日,竟然能够跻身列侯之位……” 郑芝龙的目光幽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恍惚。 亭内一时寂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郑森与郑鸿逵肃立一旁,静静听着。 “这天下,早就不是从前的天下了,在我等昔日看来,犹如擎天巨柱、巍峨不可攀的大明,几度沉浮。” 郑芝龙拢了拢微凉的衣袖,声音愈发低落。 “天下局势风云变幻,瞬息之间已是改天换地。” 郑芝龙的神情凝重,语气低沉。 “改朝换代,已是定局,陈望登基为帝,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等到整个天下重新一统,陈望便可与凭借这旷古烁今的赫赫武功,名正言顺的成为天下之共主……” 郑芝龙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海州那边的事情,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 郑森和郑鸿逵两人对视了一眼,但仍旧是默然不语。 风起明末 第691节 海州的事情,他们自然知道。 如此之多的木料,如此之巨的人员调动,怎么可能完全隐瞒的住。 他们派去的探子没有人将消息带回来。 但是没有带来任何的消息,实际上就已经是带来了许多的消息。 海州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座巨大的军港,而在海州的港口之中,现在不知道已经下水了多少艘战船。 不仅仅是海州,陈望现在所拥有的内河水师,兵将有一万五千之巨,皆是敢死奋勇之卒,有战船五百余艘。 虽然实力上仍然和他们郑氏有不小的差距,内河水师终究一直在内河航行,出海之后战力必然锐减,暂时还撼动不了他们郑氏在外洋的霸主地位。 但是这才多久的时间,陈望的麾下已经有如此之多的水师,算上海州那支被一直以来隐藏着的舰队,实力只怕是已经不弱于他们多少。 陈望在如此短时间内就能组建这般规模的水师,其决心已经预示了一切。 而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陈望想要做什么,我清楚,你们应该也清楚。” 郑芝龙心如明镜,陈望是绝对不会容许任何的事物脱离他的掌控。 “等到陈望称帝的时候,他也绝不会放任外洋仍然存在着一支不属于他的势力。” 郑芝龙想了很多,但是想的越多,他便越绝望。 因为他根本找不出破局的办法,靖南军的强大令人绝望。 他纵横海上二十年,第一次感到所有的退路都在闭合。 郑芝龙凝视着手中的圣旨,他的心绪起伏,列侯的爵位让他难以拒绝。 但是真的让他放弃这半生拼命换来的基业,将舰队、商路、所有的一切,全都都拱手献上。 他的心中,实在是不甘。 “父亲。” 郑森的身形挺拔,正气凛然。 “大势如潮,滚滚东流,燕国公定鼎天下已是必然。” “南唐后主李煜每年向北宋进贡大量金银,处处让步,甚至表示愿意取消南唐国号,自己改称江南国主,但是接过如何?”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宋太祖容不下南唐的存在,燕国公也绝不会容得下父亲在外洋的权势……” 郑森的话并没有说完,便已经是被郑鸿逵所打断。 “明俨所言确有道理……” 郑鸿逵的双眉紧蹙,语气沉凝。 “但是陈望今日能给得出列侯之爵,正是因为我郑家掌着这海上权柄,舰队锐利,商路通畅,欲投鼠而忌器。” “若是大哥将舰队、商路这些我等安身立命之本拱手相让,届时……我等不过人家砧板上的鱼肉……” 郑鸿逵的神情挣扎,不过他却是没有郑芝龙心中的不甘,更多的只是忧虑。 “嘉靖年间,胡宗宪招抚汪直时,许诺丰厚,言辞恳切。” “然其结果如何?” “汪直轻信人言,交出兵权,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最终身死族衰,苦心经营的海上基业,顷刻间烟消云散……” “大哥,非是弟弟危言耸听,今日之势,与当年何异?” “汪直旧事在前,实不可……” 郑森横眉立目,直接开口打断了郑鸿逵的话语。 “燕国公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更兼胸怀四海,布仁德于天下,行事无不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岂会用阴谋诡计而害我等?” 郑鸿逵的神色冰冷。 “若是陈望真是光明磊落,你以为天下怎么会有如今的燕国公?” 郑森年轻的脸庞瞬间涨红,他想要反驳。 但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些在权力斗争中悄无声息消失的对手。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吐出辩驳的言辞。 郑芝龙缓缓闭上了眼睛,亭内只剩下秋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永不停歇的海浪声。那海浪声,曾是他二十年来最熟悉的安眠曲,象征着无拘的自由与掌控一切的力量,此刻却如同命运的倒计时,敲击着他内心的煎熬。 一边是靖海侯这梦寐以求的列侯尊位,足以洗刷掉他的海寇出身,光耀郑氏的门楣。 而另一边,则是他半生心血凝聚的海上帝国,是数千艘大小舰船、数以万计的从众、富可敌国的庞大贸易网络。 这是他的根基,也是他此刻被忌惮、被笼络的缘由。 “汪直……” 郑芝龙在心中默念汪直的名字,他的心中彷徨。 放弃基业,换取尊荣,或许能得享一时富贵,但郑家海上霸业的根将被彻底斩断,未来生死荣辱皆操于他人之手,任人鱼肉。 拒绝尊荣,坚守海上,则意味着要与一个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庞然大物正面对抗,结局很可能同样是毁灭,甚至更为惨烈…… 赫赫上国,煌煌大势。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 终究。 只能随着时代而沉浮。 第535章 新政案 崇祯十六年,八月廿十。 新政诏令颁布两月有余,江南的秋意已悄然浸透杭州城。 整个江南地区,正因这场席卷而来的变革,陷入了大范围的动荡与不安之中。 钱谦益等一众士绅被缉捕下狱的消息并没有压下江南汹汹的局势。 反而是使得江南一众的士绅抵抗越发的剧烈。 不少的官员上书痛斥着锦衣卫的恶行。 两月之间,江南各府县的士子学生纷纷联名上书。 他们聚集在府学明伦堂前,或肃立在官衙照壁之下,慷慨陈词,痛斥科举新政背弃圣人教诲。 有人捶胸顿足,有人泪洒衣衿,声声都在恳请朝廷收回成命。 锦衣卫的横行,靖南军的强硬,都在其悠悠之口之中不断的被扭曲。 地方的官吏在明面之上确实没有抵抗新政,但是却暗中消极怠政,使得新政的推行举步维艰。 士绅免税的特权被废除,那些原先通过投献,诡寄,得以规避重税的百姓们人心惶惶。 如今这条路被断绝,虽说明朝正税不高,但若算上历年加派的苛捐杂税,失去庇护的百姓难免忧心忡忡。 尽管朝廷明令废除一切杂税,可这些冠冕堂皇的承诺,在百姓听来终究缺乏分量。 市井巷陌间,谣言如野草般滋生蔓延,更是让这样的情绪不断的生长,在有心人暗中挑拨之下,越发的难以控制。 各府县几乎都爆发了大小冲突,前去丈量田亩的官吏与地方的乡民之间纠缠不清,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有官吏被打得头破血流,也有乡民在混乱中受伤。最严重时,甚至闹出了人命。 官府缉捕闹事者后,往往引发更大规模的聚集。 百姓扶老携幼跪在府衙前鸣冤,也有人手持农具与官差对峙。 地方官吏表面上恭顺接旨,暗地里却以拖延应对。 该清丈的田亩迟迟不动,该核实的户籍一拖再拖。 都在言说着推行新政其中的困难,将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地方的乡民抗法,他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被打伤的官吏们,上书辞官请求归乡,声称再在位上,恐家门不宁。 原本要推行的新政就这样,在文牍往来中渐渐停滞,在无声的抵制中寸步难行。 官府与百姓之间的矛盾,甚至已经快要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秋雨依旧绵绵不绝,整个江南仿佛被罩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中。 那些在暗处涌动的不安,正在不断的汇聚成越发汹涌的洪流。 此刻的杭州城内,街巷空无一人,坊市寂静无声。 虽然已近辰时,但是整座城池却仍然处于异样的沉寂之中。 四处城门紧闭,每处要道都站满了手持长枪的靖南军士兵。 就在昨夜子时,靖南军平南镇两营兵马突然入城,以迅雷之势接管了所有衙门,封锁了各处坊市。 此刻的杭州城,不闻往日的人声鼎沸,喧哗熙攘,唯剩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军士巡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绵绵秋雨无声浸润着青石板街巷,在杭州城锦衣卫千户所的衙门前积起一洼洼浅水。 明镜般的浅水倒映着森严的门楼,也映出一名名按刀着甲的锦衣卫缇骑。 锦衣卫千户所正院,一众身着赤色戎装,外罩鱼鳞罩甲,按着雁翎刀的锦衣卫缇骑,静静的伫立在院落的四处。 绵绵的细雨顺着黑漆的笠盔顺着盔檐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洇开深色水痕。 虽是人影幢幢,整个院落却静得能听见雨丝敲打笠盔的细响。 正厅方向传来靴底踏过地砖的声响。 百余名缇骑齐刷刷抬头,无数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刺向那扇紧闭的檀木厅门。 “吱呀——” 沉重的厅门自内缓缓开启,十余名身着银白锦绣袍、外罩鱼鳞细甲的身影鱼贯而出。 这些百户官分列阶前,手按刀柄肃然而立,银白锦袍在阴翳天光下泛着冷冽寒芒。 风起明末 第692节 紧接着,四名身着朱红织金袍、顶盔贯甲的千户迈过门槛,按刀分侍厅门两侧。 他们铁盔上的红缨被秋风拂动,红缨笠盔之下遮掩下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院中众人,压下了所有的声响。 迎着众人的目光,赵怀良的魁梧的身形缓缓踏出了正厅。 织金的麒麟服在昏暗天光下流转着暗哑的金芒。 赵怀良右手挎在腰间的玉带之上,左手轻按着腰间雁翎刀的刀柄,如山岳般屹立在厅门前,将门后的世界彻底隔绝。 秋风渐浓,卷起了千户所内竖立的旌旗,猎猎的响动声在沉寂的锦衣卫千户所衙署之中,显得是那般的清晰。 赵怀良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只是将目光投往院落的最后方,那道紧闭的千户所的大门。 秋雨淅淅,绵延沥沥。 天光昏暗,阴云密布, 时间在雨滴敲击盔甲的声响中缓慢流逝。 直到刻漏房代表着辰时已至的钟声响起之时。 那道一直以来紧闭着千户所大门,随着无数战马的嘶鸣之声骤然开启。 无数赤色的旌旗在凛冽的秋风之中翻腾怒涌,无数头戴尖顶明盔,身着铁甲,按佩着雁翎刀的甲兵填满了门外长街,森严的阵列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唐世平端坐于黑色战马之上,山纹明甲在阴雨中泛着冷光。 他平静的目光越过洞开的大门,与赵怀良冷峻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目光交错之间,两人皆是轻轻点头,万千的言语皆在一瞬之间道尽。 赵怀良微微垂首,目视着院落之中的一众锦衣卫的缇骑,声音寒若冰泉。 “新政推行,诚为天下万民之计。” “变法革新,关乎国家社稷之安危。” “然朝野上下,宵小之辈各怀私心,士绅之流苟且营私,为门户私计而罔顾国事,蝇营狗苟之辈,竟敢违逆天命!” 赵怀良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眸中令人心悸的杀意翻卷起伏。 “奉圣喻!” “即日起,凡阻挠新政者,以谋逆论处,凡煽动民变者,立斩不赦!” “驾贴已发至各处,诸旗按贴索骥,一应人等尽皆缉捕,若遇抵抗以谋逆之罪论处,连坐三族!” “特赐——” “先斩后奏之权!” “虎!” 千户所内,一众锦衣卫缇骑皆是垂首应命。 千户所外,一众靖南军甲兵皆是昂首持兵。 无数明盔执下,目光灼如烈火! 马嘶声起,顷刻之间,偌大的锦衣卫千户所已是沸反盈天。 无数身着赤衣罩甲的锦衣卫缇骑宛若决堤的洪流一般汹涌而出。 战马铁蹄叩击在青石的街面之上,震得两旁屋舍窗棂作响。 数以千计的靖南军甲兵高举着旌旗,驱马奔驰在杭州城的街头巷尾。 一道道赤色的洪流翻涌,伴随着重新开启的杭州城城门,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铁甲铿锵,旌旗猎猎,整座城池都在这一刻震颤。 雨幕之中,赤潮过处,肃杀之气弥漫天地。 …… “你、你们……” “你们……怎敢如此!” 杭州府衙正堂,身着绯袍的杭州知府张印立瘫坐在地上。 他的官帽歪斜,露出散乱的花白鬓发。 张印立伸出的手指不住颤抖,指向那群如血色暗潮般涌入堂内的锦衣卫缇骑。 “本官是杭州知府!朝廷正四品命官!” 张印立嘶声力竭,喉结剧烈滚动。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擅闯府衙,缉拿大臣!” 为首的锦衣卫百户,伫立在府衙的正中,居高临下的冷视着杭州知府张印立。 “张知府。” “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也是遵守律法,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 百户的声音平稳如冰封的湖面,却在最后二字落下时骤然转厉。 “你的事——发了。” 随着那百户的话音落下,一封薄薄的文书被一名锦衣卫缇骑面无表情的递到了张印立的眼前,几乎是戳到了他的鼻尖。 张印立浑浊的双眼猛的瞪大,目光触及那文书上熟悉的字迹与鲜红的印鉴,面色骤然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抽干。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彻底瘫软倒地,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文书之上,一笔一字将他这些时日以来暗中联络的对象,暗中所做的事情。 一件一件,一桩一桩都写的清清楚楚。 …… 深夜,钱塘县衙,后堂的烛火在轻轻的摇曳着。 县令周文远正与心腹的师爷测对而坐。 “朝廷那边,已经又催了两三次了……再拖下去,恐怕要……” 周文远的神情冷冰,拿起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不急不缓道。 “清仗田亩确实重要,但是如今阴雨连绵,前些时日和百姓冲突,吏员们伤了四五个,不久前冒雨丈量,又有几人感染了风寒,眼下府衙之中光是处理县中政事便已经是艰难,哪里还有人手。” 周文远假惺惺的冷笑着。 “非是我等不愿,实在是人手短缺……” 周文远他端起茶盏,又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描淡写。 “再说前日暴雨,库房漏水,已经谱好的鱼鳞图册不慎受潮,不少图册字迹模糊不堪,还需需重新誊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大人高明……” 师爷连忙附和的随着一起干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同时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壶,身子前倾,便要为周文远添茶。 但是刚刚拿起桌上的茶壶,一声巨响便已经从堂外传来。 师爷浑身一颤,手中的茶壶也随之脱手。 茶壶翻滚落的碎成了一片,滚烫的茶水四溅。 “你!” 周文远被溅出的茶水烫伤,当下便想要破口大骂。 然而在看到堂门之外,森然矗立的四五名赤衣罩甲的锦衣卫缇骑之后。 周文远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所有的怒骂和官威都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他僵在原地,双腿不受控制的开始打颤。 为首的总旗面容冷峻,右手始终按在雁翎刀柄上。 “大、大胆!…” 他声音发颤,强撑着官威。 “尔等竟然夜闯衙门……” 为首的总旗不等他说完,轻轻招手。 一名身着侍女服饰、低眉顺眼的女子缓步踏入了堂中,在那总旗面前微微欠身,显得极为恭敬。 “卑职锦衣卫钱塘情报司耳目沅碧,拜见总旗大人。” 周文远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听着那冰冷的声音,面如死灰。 整个人瘫软如泥,他做梦都想不到,他夫人带在身边伺候了数年的贴身侍女,竟然早已是锦衣卫的耳目 “周知县,你现在可以认,也可以不认,但是我觉得,等你到了锦衣卫的大狱之后,就什么都能够想起来了……” 两名锦衣卫缇骑一左一右将周文远架起时,周文远的官袍下摆已湿了一片,不知是茶水还是别的什么。 …… 嘉兴府,沈氏宅邸。 府邸深处,书房内暖意融融,檀香袅袅。 家主沈崇明坐在书桌之后,惬意的翻看着手中的书册。 窗外雨声淅沥,更衬得室内一片静谧。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书房之外突然多出了很多喧嚣的声音。 沈崇明眉头微蹙,心中不快,正想要让书童去打听一下情况。 一阵仓惶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惊恐的喘息。 “老爷,不……不……不好了……” 书房门被猛然撞开,管家沈福连滚爬爬的冲进书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外面……外面全是官兵,靖南军的旗号!还有……还有锦衣卫!” 风起明末 第693节 沈崇明脸色瞬间铁青,他强自镇定,对身旁的书童低吼。 “快,从后园角门走,去给布政使司的张大人报信!” 书童领命欲走,护院的头目恰好仓惶来报。 “老爷,后门、侧门全被堵死了!外面……外面都是靖南军的铳兵!” 沈崇明踉跄一步,跌倒在坐椅之上,面如死灰…… ……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洪武年间,胡惟庸案,朱元璋俯瞰胡惟庸渐生骄狂,一举清理朝堂。 而现在,陈望也正是在做着朱元璋同样做过的事情。 新政的推行在地方受到的阻扰,其实陈望完全知晓。 陈望之所以冷眼旁观地方阳奉阴违,就是为了引蛇出洞,让更多的反对者浮出水面。 第536章 新政案,朱明皇室 锦衣卫的缇骑如同烈火燎原一般,旬月之间横扫了整个江南地区。 平南镇六师七万二千余名军兵齐齐而动,强势镇压,当者无不披靡。 有冥顽不宁抗拒新政的士绅,紧闭高门,意欲抗法,平南镇竟然直接拉出了重炮,打破了高门深墙。 那些往日历经数以万计的万民军围攻尚且稳如盘石的坞堡,在靖南军重炮轰击下之下砖石飞溅,顷刻间墙垣倾颓,烟尘中只余断壁残垣。 仅仅才过去月余的时间,锦衣卫在江南各地陆续缉捕犯官、劣吏、豪绅共计千余人,牵连问罪者更达万数之巨。押解囚犯的囚车络绎于道终日不绝。 朝野上下为之震动,市井百姓噤若寒蝉。 茶楼酒肆间,即便熟识之人相遇,也只敢以目示意,匆匆别过。 这般牵连广泛的大案,自大明开国二百余载,唯有太祖年间四大案可堪比拟。 但是与新政案相比,洪武年间的四大案,竟然都显得有些仁慈。 一月之间,便有上万人下狱。 而就在此前新政刚刚推行之时,锦衣卫便已经缉捕了钱谦益等人,牵连五千余人。 新政这才刚刚推行,竟已是有一万五千人下狱被捕。 要知道,昔日的蓝玉案也才一共牵连被杀差不多一万五千人。 而胡惟庸案虽然牵连了三万多人,但是胡惟庸案历时太久,也不是在一两月之间便下狱如此之众。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洪武四大案,是在整个天下掀起,才连坐了如此之多的人数。 新政仅仅只是在江南推行,大狱兴起,竟然便已是缉捕了一万五千多人。 洪武年间的大案,主导者不过是锦衣卫一个衙门,以及部分军队的协理。 但是新政案,陈望却是直接调动了一镇的军兵,算上各地的协理新军,军队便有十万参与,如何不令人胆寒。 锦衣卫兴起大狱,三千余名锦衣卫的大小官员镇守在各地。 大狱兴起,刑讯之下,无数冤假错案,无数强取豪夺之事被一一审问而出。 江南的士绅官吏几乎被横扫一空,各地坐堂的官员俱已换成了靖南军内务司的官员坐镇。 原先各府各州各县的吏员们几乎被连根拔起,尽数下狱,追究宗族。 江南地区宣布进入临时军管,从湖广、河南等地的内务司吏员们直接接管了整个江南地区。 而后内务司在陈望的授意之下,在那些一直以来被士绅豪强欺压的百姓之中甄选出能干的人选入内务司中,或作为吏员,或作为衙役充实各处。 南京城,燕国公第。 甲士林立,执锐披坚,肃立无声。 传递情报的快马络绎不绝,蹄声在长街上此起彼伏。 燕国公第的正堂偏厅,已经成为了靖南军新的中心。 偏厅内外,身穿着绯袍、蓝袍的内务司吏员来往不绝,将一份份文书递交入内。 穿戴着锦袍,披挂着罩甲的锦衣卫将官步履矫健的行走廊道之间,将江南各处的消息一一呈报而上。 偏厅之中,陈望端坐于紫檀木书案之后,手握朱笔,凝神批阅着从江南各地送来的奏折。 厅内除去陈望之外,代正霖也坐在其中。 代正霖的书案设在右首的位置,而后便是一众各司的属官。 各地奏折送达后,先经各司属官处理。 由各司的属官先将文书分类、摘要、造册,提出初步处理意见,最后才将最重要的事务递至陈望案前。 这些属官的工作内容,在某种程度上已与明朝内阁阁臣的职能高度相似。 然而,他们的权柄远不及内阁阁臣那般显赫。 陈望依旧牢牢掌控着最终决断之权,任何重要决策都必须经过他的朱批方能生效,中军部目前的协理也要通过陈望的准许。 虽然这样一来,需要处理的政事可以说是堆积如山。 但是眼下非常之时,须行非常之法。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自然不是可以长期维持的。 但眼下还没有彻底到放权的时候。 只不过他们的权柄自然是没有内阁的阁臣那般权重,陈望仍旧牢牢的掌握着至高的权力。 “新政案截至今日,已经波及江南全境,朝中大臣与之牵连者一百二十七人,俱已下狱。” 代正霖微微欠身,他已经整理好了这些时日重要的消息,开口向禀报着。 南京城的官员哪怕是经历了一次陷落,又经历了一次朝堂的清洗,人数已经没有此前那么冗积。 文官集团在连番打击之下影响越发的低微,勋贵集团也越发的存在薄弱。 摄于陈望的威势,根本没有多少人敢于抵抗。 所以这一次,牵连的官员竟然只有一百余人,文官只有半数,剩下的则都是勋贵。 而且这一百多人之中,有不少并非是反对新政,而是与此前的商贾案有染。 当时陈望只是惩戒了那些商贾,这一次则是将这些商贾经过审问之后拷问出的背后势力连根拔除。 “勋贵那边,因为此前的动荡,和这一次的清洗,只余下了三分之一尚有爵位。” 明朝的勋贵们,可以算得上是历朝最惨的勋贵了。 明初之时被狠狠的清洗了一番,靖南之后又立了一批,好歹是恢复了些许的元气。 但是又被朱祁镇这个奇葩一战大半都葬送在了土木堡,元气大伤,以至于明朝中后期形成了文贵武轻的局面。 而现在北京被清军攻陷,南京被万民军攻陷,更是有不少的勋贵因此身死族灭。 若是如今的大明,仍然是朱家的天子掌权,肯定会按照规章,斟酌着从这些勋贵的旁支之中找人继承。 但是陈望自然是没有这样的想法,这些勋贵已经享受了两百余年的优渥生活。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们祖辈在沙场浴血留下的德行,也早已经在两百年来被消磨殆尽。 陈望本来就打算在军改之后不久,对于勋贵下手,剪除这些勋贵与国同休的殊荣,减少这一部分的开支,回收他们侵吞的国家资产。 眼下自然也不会再找人继承爵位,而是直接让这些爵位彻底与历史一同埋葬。 “各地的藩王没有什么动静吗?”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江南的新政他已经全权交由唐世平和赵怀良处理,两人在离京之时,已经得到了他的面授,将他的意思领会了清楚。 现在陈望关心的不是江南,而是更远的地方。 新政目前确实重点暂时只在江南,主要是考虑到地方士绅的势力,内务司的人手不足,天下的稳定局势。 但是对于各地藩王,就不需要顾及这么多了。 “崇祯初年,有亲王三十二位,郡王两百二十七位。” “先帝自缢,定王、永王俱已身死。” “天下动荡,兵祸连绵,陕西、庆、肃、韩、秦五王,四川蜀王一系,山西晋、代、沈三王,合计八王,为李自成所杀。” 李自成虽然不复历史上那般强盛,但是一直以来被困于陕西之中,除去处于汉中的瑞王仍然安全,其余几王皆是已经被李自成所杀。 山西被李自成拿下之后,省内的藩王也被李自成屠杀殆尽。 百余年来积累的财富,也尽数被李自成所得,这才使得李自成能够拥有如此强劲的兵力。 “河南,福、崇两王,为万民军所杀,湖广、江西、襄、楚、荆、江西淮王,四王为张陷忠所杀。” “江西益王,河南璐、赵,三王为乱军所杀,北直隶山东两地、德、衡、鲁三王为清军所杀。” 江西的益藩本来还能存在很久,但是陈望在占据了湖广之后,让情报司在暗中挑起江西的民变,然后趁机干涉江西,进而吞并江西。 情报司瞄上了江西的益藩,鼓动民变之后,直接攻取了益藩,用益藩的钱粮武装起来,挑动时局的倾覆。 至于北直隶三王的身死,原因还是因为清军入关的时间更早,清军自然也没有遮掩,再打出什么为崇祯皇帝报仇的旗号,自然也就懒得再伪装下去。 “唐王登基,如今国内仅亲王九位,除去汉中的瑞王,河南的周、郑两王,和广西的靖江王外,余下五位俱在湖广。” “各地郡王死伤者众,如今仅有不到百位在册。” “税制改革,废除特权之后,各地藩王有不忿反抗者,罪证皆以收罗,赵指挥使已着专人前往各地,调兵缉捕。” “此番,计,除去瑞王之外,余众八王尽夺王爵,夺郡王爵位七十七人。” 明朝的前中期尚有一些贤王。 但是明末的这些藩王,基本上干净的几乎要绝迹了,一众亲王下面的黑料数不胜数,巧取豪夺只是常例。 郡王们也是同样,不过有一些郡王因为地位权力的问题,处于一种很是边缘的情况。 这一次的夺爵,都是在陈望的筹谋之下。 风起明末 第694节 那些没有被夺爵的郡王,基本上都无权无势的,在地方甚至被一些士绅豪强所欺压到头上,自然黑料甚少。 新政的命令传来,也没有什么反抗,所以免去了夺爵。 “瑞王那边……” 代正霖提到瑞王之时,有些无奈。 “无妨。” 陈望并没有在意代正霖的无奈。 当初在汉中府内,说起来他之所以能够起势,瑞王也是对他有不小的帮助。 不是瑞王的几番上书,汉中府也不会开设军镇。 而后也是瑞王在朝廷里面一直说着好话,使得崇祯对于陈望的印象大好。 在汉中府时,瑞王隔三岔五便派遣人来犒军。 甚至在陈望整顿卫所,重开田亩之时,瑞王府还退还了大部分的田地。 后面的势力越发的壮大,封藩于汉中府的瑞王更是小心谨慎,也看清了形势。 这一次的新政推行下去,瑞王府毫不犹豫的交出了一应田地图册,详尽的挑不出半点的毛病,甚至连历年的账本都交付了出来。 瑞王到底也是藩王,自然也是有不少的罪行,但是主要还是约束不力的原因。 瑞王礼佛,在汉中不迩声色,洁己爱人、有贤王称,一直以来在汉中府内也算是名声颇佳。 汉中受灾之时,瑞王虽然不敢直接开仓放粮赈济,但是也派人去各大寺庙送去了钱粮,由各大寺庙派人开设粥棚赈济灾民。 相比这个时期的其他藩王,瑞王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陈望当初甚至动过立瑞王为帝的念头,但是奈何瑞王实在是胆小,他派胡知义去请瑞王去往南京。 瑞王称病不出,直言自己能力低微,难以挑起江山社稷。 胡知以无奈之下,带兵强闯王府,想要扶持瑞王登基,但是发现瑞王真的因为惊惧而病倒在床。 想到日后需要布置的方略,陈望最后也放弃了这一想法。 天下太大,大到在这个时代,就算兵锋所至所向披靡,但是日后管理起来,也是难上加难。 在不断的研究,不断的尝试之下,陈望感觉,或许到自己到暮年的时候,蒸汽机火车这些东西才能逐渐的普及。 但是哪怕有了火车,有着蒸汽机,直控的疆域,最多也不过能到中亚一带。 陈望对于朱明皇室的安排,是放其去往海外。 地方陈望都已经想好了。 等到他登基之后,舰队羽翼丰满,便再下西洋。 隆武退位之后,让其远渡重洋去往南美洲。 依照隆武的个性,在脱离了掣肘之后,必然会励精图治,以期振兴国家,也必然会想要开疆拓土。 放在南美,让其开国,自然是最好的事情。 那片地方,现在需要的正是一个锐意进取的藩镇。 再者,南美地区发展的潜力有限,又因为地缘的问题,再怎么的发展,也难以真正的威胁到神州。 明朝的那些旧臣们仍然抱着愚忠的,也正好一并打包了塞去南美洲。 让那些整日里只知道什么经史子集,或是一直以来承袭着祖辈荫护养尊处优的人,真正的见一见外面的世界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 “让瑞王留着吧。” 对于瑞王,陈望准备全了这位最初便与他打交道的瑞王最后一份体面。 “我写一封书信,你让中军部派人送到瑞王府去,让他安心养身,无需担忧。” 虽然等到他登基之后,瑞王的王爵仍然是不会保留,但是做个富家翁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陈望摊开了书桌上的文书,拿起了放在案上的毛笔,正欲落笔。 但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停下笔问道。 “我听说……郑芝龙快到了……” 第537章 收海权,拓海疆! “这……就是靖南军吗……” 郑芝龙头戴乌纱帽,身着飞鱼服,站在燕国公府高耸的朱漆大门前。 秋日的阳光照在门楣上“燕国公第”四个鎏金大字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郑芝龙下意识的想要整理衣冠,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燕国公第的门前两侧,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靖南军的甲士如雕塑般按刀而立,目光森然,杀气凛然。 那是真正经历过尸山血海的锐利,仿佛能穿透衣衫,直刺人心。 不同于此前曾经随同靖南军作战过的郑森和郑芝豹,郑芝龙还是第一次见到靖南军的甲兵。 虽然他此前已经是从郑森和郑芝豹的口中得知了靖南军的强悍,但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当郑芝龙亲眼见到了靖南军的甲兵之时,如果说此前他的心中还有些许的不甘。 那么现在,他所有的一切不甘,都如晨雾见日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麾下的那些军兵,在靖南军的这些甲兵面前,根本就不足以配称为军兵。 直到现在,郑芝龙才知道自己原先的看法有多么的可笑。 这一路走来,靖南军的军势让他越发的畏惧。 靖南军的铳枪配备比例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量级。 无论是守门的军兵,还是巡逻的甲士,全都肩扛着靖南军特制的海誓铳。 郑芝龙是有见过海誓铳的,其设计精巧,铳弹之犀利,远迈他所见过的所有铳枪。 郑森原先一直跟在陈望的身边历练,之前郑森是跟随宣旨天使的队伍一同回福州府的。 郑森特意带来一杆海誓铳给他看过。 那铳设计精巧,射程远超寻常火铳,精度更是惊人。 而这样的利器,却只不过是靖南军之中广泛列装的平常武备罢了。 越是临近燕国公府,沿途所见军士就越是精锐。 起初在街市巡逻的士卒还只穿着一体胸甲。 到了府邸周边的街巷,已是半数披挂齐腰甲,肩扛的铳枪,也是铳口处配备着铳刺的海誓铳。 郑芝龙听郑森和郑芝豹讲述过,如今镇守在南京城的军兵大部分都只是平南镇的军兵。 这还仅仅是靖南军序列之中三线部队。 靖南军真正的精锐,汉中镇的营兵,以及新编的河南、山东等镇的精锐部队,此刻都集中在汉中、河南沿线,正在与蟠踞在西北的李自成对峙着。 眼前这些守门的靖南军近卫军,更是全员明盔明甲,甲叶一直护到小腿。 不过到了燕国公第的门前,镇守燕国公第的军兵们却是又重新回归到了冷兵器。 这些值守的军兵,皆是挎刀带弓,清一色的水磨明盔明甲,身上杀气深沉,目光转动竟然让人不绝通体生寒。 虽然回归了冷兵器,但那沉凝如渊的气势,反而更让人望而生畏。 郑芝龙的心绪越沉,他毫不怀疑,若是在陆地之上。 他就算是集结麾下所有的从众,甚至都不是陈望麾下这支护卫亲军的对手。 实力的悬殊,让郑芝龙越发的绝望。 思绪混乱之间,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缓缓的从燕国公第的门内传来。 郑芝龙抬起头,正看到身穿着武官常服的代正霖迈步而出。 “燕国公,请靖海侯入内。” 郑芝龙下意识的躬身,心中略微有些慌乱,多年海上沉浮练就的定力,还是让他能够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谨,奉命。” 郑芝龙低下了头,恭敬的行了一礼。 而后稳了稳心神,向着左右各看了一眼。 郑森的眼眸之中带着崇敬,面带笑容微微颔首。 而一旁的郑鸿逵神情深沉,眼眸之中却是无奈的成分更多。 郑芝龙的目光头来,郑鸿逵轻叹了一声,微微垂首。 “靖海侯,请。” 代正霖微微侧身,郑芝龙在深吸了一口气后迈步上前,与郑森、郑鸿逵三人跟随着代正霖进入了燕国公第之中。 四人沿着青石铺就的路径穿行,廊庑重重,庭院深深。 一路上郑芝龙始终低眉顺目,不敢随意张望,更不敢窥探府内情形。 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汪直被诱杀的前尘旧事如阴影般笼罩在心头,让他难以安宁。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实在令人窒息。 郑芝龙强自压抑着内心的忐忑,跟随代正霖转入最后一道院门。 门前四名全副武装的甲士肃立两旁,冰冷的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然而就在踏入院门的刹那,郑芝龙的瞳孔因惊愕猛然放大。 正值午后,秋日的阳光透过庭院中的古树枝叶,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道身着窄袖赤红过肩蟒衣的身影负手而立。 那人腰系玉带,未佩刀剑,从容平和的气度与这肃杀的府邸格格不入。 风起明末 第695节 “靖海侯远道而来,本来应该亲去前厅迎接,但是奈何公务繁忙,实在有失远迎。” 陈望的声音温润如玉,全然不似郑芝龙想象中的杀伐果断。 更让郑芝龙震惊的是,这位权倾天下的燕国公竟阔步向前,主动伸出了双手。 郑芝龙心神震动,下意识的也抬起了手。 两手紧握在一起,郑芝龙感受到了从陈望的双手之中传来的沉稳力道。 郑芝龙此前预想过无数种见面的场景 或威严震慑,或冷眼相待,却万万没想到陈望对他却是态度温和。 “国公如此厚待,下官……下官……” 郑芝龙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望的态度确实温和,气度从容平静,但是郑芝龙却能够从陈望的身上窥视到那暗藏的血气。 但凡是了解过陈望生平,知晓过陈望过往经历的人,绝对都能知道陈望绝非是什么温和平静之人。 新政案两月之间,牵连人数数以万计。 无论是战阵之上,还是朝堂政斗之间,陈望向来都是杀伐果断,绝无半点心慈手软。 “靖海侯一路风尘,我已命人备好了饭菜,万般事务都先留到饭桌之上再言。” 陈望握着郑芝龙的手臂,笑道。 顺着陈望所指的方向看去,郑芝龙才注意到偏房内已摆好一桌精致的席面。 “国公厚意,下官感激不尽。” 郑芝龙再次躬身,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从容了许多,心中略松。 若是陈望真想杀他,也不必要再费这么多的周章了。 不过郑芝龙仍然是保持着小心翼翼的姿态,随同着陈望在偏房坐定。 “近来公务繁忙,不便饮酒。” 陈望拿起了桌上的茶杯,举杯而邀。 “这是从福建送来的武夷茶,此番我便以茶代酒,为靖海侯洗尘。” 郑芝龙同样拿起了茶杯。 “国公盛情,下官惶恐。” 陈望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目光平静的看向郑芝龙,说道。 “我知道靖海侯一直在担心什么……” 陈望的眸光微厉,方才温和从容的气度瞬间消散,令人心悸的杀意从他的眼眸之中骤然倾溢而出。 郑芝龙的心神震动,捧着茶杯的双手不由微微发颤。 茶水温热,他却觉得那瓷杯烫得灼手。 郑森的神色骤僵,张口欲言。 郑鸿逵神色剧变,下意识的摸向腰间,但是他腰间的倭刀却早已经是在公第的前门处便已经被收走。 “海上风波险恶,朝堂宦海深沉。” “靖海侯以身家性命相托,能亲往南京而来,足见诚意。” 郑芝龙的心绪混乱,面色苍白。 “但我不是胡宗宪……靖海侯……也不会是汪直……” 陈望的神色未改,对于郑森和郑鸿逵的动作全都没有放在心上。 房间内外,一众按刀肃立的靖南军甲兵也没有丝毫的动作。 “靖海侯万可放心。”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淡然一笑。 “若是我想杀你,你从福州到南京的路上,就会因为遭到寇匪的袭击而殒命,不可能会到我的宅邸来。” 茶水在落定杯中轻轻晃动,映出郑芝龙惊魂未定的面容。 郑芝龙深吸一口气,终于从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中缓过神来。 这才发觉,不过转瞬之间,他的额头竟已布满冷汗。 陈望执起茶壶,亲自为郑芝龙续上一杯新茶,语气转为平和: “今日请靖海侯来,是要商议海疆大计,至于那些无谓的猜疑……” 陈望微微摇头。 “全然不必再提了。” 陈望放下了茶壶,而后从袖口之中取出一封文书,按在桌面之上,推到了郑芝龙的前方。 郑芝龙的微微垂首,看向那封递来的文书,瞳孔猛然一缩。 陈望递来的文书之上,最上方绘制着正是一艘西制的战船。 双层的甲板,五十余门火炮,数百名水手,各项的数据全都描绘的清清楚楚。 “海州的水师,已经有十艘这样的新式战船,十五艘一号福船,水师官兵近六千人,一应火炮齐备。” “靖海侯久镇海疆,长于海战,靖海侯若有时间可以前往海州一观。” “这些战船是我麾下军将闭门造车所造船只,想必应有许多不足之处,还请靖海侯能够一一指出,提出改进的建议。” 陈望的语气平淡,但是落在郑芝龙的耳中却是犹如雷霆一般震响。 这样规模巨大的战船,可谓是郑芝龙生平罕见。 料罗湾海战,荷兰与刘香联诀而来,荷兰八艘战舰参战,这些战舰的载炮比起当时他麾下载炮最多的战船都要多。 虽然结果战胜,但是荷兰的舰队还是对于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荷兰八艘战舰,沉了五艘,被俘了一艘。 被俘的那艘荷兰的那艘战舰,载炮有二十四门,但是目前为止,都还是郑芝龙麾下载炮最多的战船。 夷人的战船在海战之上,一艘确实堪比数艘同等的福船。 若非是他们将其堵在了料罗湾中,只怕想要取胜,还需要付出更大的伤亡代价。 而现在陈望递来的图纸,显示靖南军的主力战舰竟然载炮高达五十门之巨,两倍于荷兰人的战舰。 更为恐怖的是,陈望居然说这样的战船,靖南军造出了十艘。 不到两年的时间,还是在需要隐蔽的情况之下,调动有限的人力物力,便造成了十艘这样的武装巨舰。 “明年的年底,天津、登州、海州三处造船厂,还可以下水十七艘这样的战舰,同时造出一些载炮二十门左右的护卫舰船。” 陈望看着郑芝龙的惊惧的神色,又抛出了更加具备重量的话语。 郑芝龙心神震动,心中满是恐惧,只觉得越发的无力。 若是在海上遭遇这样实力的舰队,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取胜。 哪怕是水兵需要长久的训练才能够形成战斗力。 靖南军不仅有这样的巨舰,还有数量繁多的福船。 如此之规模的舰队遮天蔽日而来,那些海盗寇匪们,真的愿意和他一起对抗靖南军的水师吗。 郑芝龙也想过可能是假的。 但是陈望的眼神坦荡,甚至还主动邀请他前往海州。 单只是这一点,郑芝龙便清楚,靖南军确实已经下水十艘这样的巨舰。 “朝鲜之事,你处置的得当。” “濠镜的差事,也办得妥贴。” 陈望握住了桌面之上的茶杯,缓缓道。 “过往的事情,我并不在乎。” “今日之言,也不是因为过往的事情,而刁难。” 陈望转动目光,缓缓的掠过了神情凝重的郑鸿逵,又掠过神情略微有些低沉的郑森,最终定格在郑芝龙脸上。 “帝国的海疆,不可能交予任何一人,也不可能交予给任何一方势力,帝国的海疆只能由帝国来管理。” 陈望的语气森然,带着无容置疑的语气。 “九州的江河,天下的海疆,能够飘荡的旗帜,唯有帝国的军旗……” 陈望目视着郑芝龙。 “你若想安享富贵,我保你世代荣华。” “你若想要执权定波,我便允你做真正的靖海侯。” “但是……” 陈望停顿了一下,语气也随之而变得越发的阴冷。 “海疆广袤,却容不下第二个霸主。” “天下万里,却容不下任何的乱臣。” 第538章 兵发台湾! 崇祯十六年。 十一月初二。 海州军港笼罩在初冬的薄雾中,晨光尚未完全驱散海面的寒气。 咸涩的水汽凝结在缆绳和帆索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霜。 风起明末 第696节 远方的天际线泛着鱼肚白,将明未明。 码头上传来此起彼伏的船钟声,铜铸的钟体在桅杆顶端震荡,声浪穿透晨雾,在港湾间往复回荡。 郑芝龙矗立在“靖海舰”宽阔的舰桥上,天气转凉,初冬的寒意让他不得不在麒麟袍服外披上一件棉制的大氅。 原先郑芝龙的心中尚存一丝狐疑,但是随着他来到了海州的军港之后。 亲眼见证了靖南军水师鼎盛的军容之后,这最后的一丝疑惑也随之烟消云散。 靖海舰是靖南军联合舰队的旗舰,载炮数达到了五十八门,列装着的是靖南军军工厂所特制的船炮。 这样的战舰,在整个远东海洋之上决计找不出第二艘来。 郑鸿逵的脸色发苦,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的可笑。 “我原先还说燕国公是投鼠忌器,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我等眼界太低了……” 陈望之所以笼络,哪里是因为担心海战难敌。 完全只是因为,觉得若是将他们逼反之后,若是四处流窜,剿灭起来很费功夫罢了。 郑芝龙睹了一眼郑鸿逵,轻叹了一声,他的神情迷茫。 郑鸿逵在到了南京面见过陈望之后,便再也不提什么汪直,不提原先说过的远去东海这些话了。 郑鸿逵是这样想的,郑芝龙其实也是一样。 在登上了靖海舰后,看着周围的一众靖南军水师战船。 郑芝龙才知道自己原先的眼界到底有多小,他以前完全就是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眼界只放在日本和大明的海域之内。 湿冷的海风吹来,郑芝龙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的大氅,又看了一眼正在周遭忙碌的靖南军军兵。 他麾下的那些军兵,大多数的时候闲散无比,战前不开出高额的赏格,仗都打不起来。 而靖南军的这些军兵,每月不过一二两的军饷,却甘愿效死。 军令一下,千军齐动,军旗摇曳,万众赴死…… 他不能理解。 他也想不明白。 郑芝龙的眼神复杂,注视着正在舰船之上忙碌的一众靖南军军兵。 这些靖南军的军兵们,穿戴的棉服样式极为奇怪。 深红色的厚实棉服长及膝上,肩部特意加厚,腰身处用皮革束带束紧,既保暖又不碍行动。 这些棉服,在靖南军中有一个官方的名字,称之为“防寒作训棉制军氅”。 但是靖南军的军中普通的军兵一般都将其称为“军大衣”。 看到这里郑芝龙只觉得陈望真的是财大气粗,也确实是舍得。 中国到底还是中国。 即便是掌控着远东海洋所有海贸的他,在财力上也终究难以比拟这位权倾朝野的燕国公。 陈望对于军队的建设,从来没有短缺过半分,甚至已经是堪称到奢侈的地步。 郑芝龙目前了解的情况,靖南军的军兵除去拥有两到三套正常的作战军服之外,上到军将下到最普通的军兵甚至都还额外至少拥有一套礼服。 这些礼服都是供军兵们返乡探亲,以及在重大集会之中所穿。 而除去需要执行控帆等工作,需要灵便的水手之外,几乎所有的作战军兵,都装备着有一件半胸甲。 正面的胸甲,似乎是一块钢板构成,中间上部微微隆起,像是濠境葡萄牙的那些军兵戴的形制,保护着胸口和腹部。 而后方则是用两根呈十字的带子紧紧的绑在胸前。 此前郑芝龙在南京看到的那些平南镇陆军们,大多也是穿戴着同样的胸甲。 据说防护力不低,就是三四十步内用普通的鸟铳也难以将其击穿,而那些寻常的弓箭想要破甲更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这倒是要比濠境的那些葡萄牙人身上的甲胄要强的多。 如今葡萄牙人的武备,郑芝龙倒是缴获了一些,他们的武备粗制滥造的太多了。 天下的官员老爷其实是一个样。 郑芝龙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他没有陈望这样的气魄,肯将如此巨额的银钱全都投入到军队建设之中。 听说陈望推行的新政中,有一条便是改革军制,设下高达一百二十万的常备军,每年光是军饷开支就要接近两千万两白银。 越是了解,郑芝龙的心中就越是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靖南军太强了,强到让人心生绝望。他收回了审视周遭靖南军水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冰凉的船舷。 靖南军太强了,强到让人心生绝望。 郑芝龙收回了审视着周遭一众靖南军水兵的目光。 他低下了头,目光掠过脚下这艘庞大的旗舰,又投向港口之中正在解缆启锚的庞大舰队。 一艘接着一艘的靖南军水师战舰,正借助微弱的海流和船桨的辅助,缓缓驶离海州的军港。 晨光渐渐明亮,将海州军港数以百计的战舰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 郑芝龙脚下的这艘战舰,正是靖南军水师新下水不久的新式风帆战列舰。 这种新式战舰,确实如陈望所说,共有十艘列装在靖南军水师的序列之中。 所有的战舰舰体线条更为修长凌厉,明显是泰西那边风帆战舰的模样。 料罗湾海战的时候,荷兰人的旗舰就是这样的形制的战船,只不过是那艘荷兰舰队的旗舰,却远远没有他脚下的这艘战舰庞大。 而且,靖南军水师的这些风帆战舰,外形装饰也明显的与泰西的战舰截然不同。 舰艏并非是泰西那边各种古怪的雕像,旗舰靖海舰用的是一尊鎏金蟠龙作为破浪像。 而其余九艘战舰则是用的白玉螭龙,温润的白玉与深色的舰体形成鲜明对比。 所有的破浪像,皆是龙口大张,内含的铜珠在船只破浪时随风转动,会不断的发出低沉而独特的呜鸣声。 除去这最明显的特征之外,还体现在栏杆、楼梯、舰尾、舰身这些地方,全都是用的中式的纹饰和雕花。 除去船型和泰西的战船相仿之外,外形已经是和泰西的战船显现出截然不同的两面,一眼便可以辨认而出。 靖海舰的甲板上,身着深红色军大衣的水兵们正在有序地进行出航前的最后准备,他们矫健的身影在舰船的各处关键岗位上忙碌着。 主桅杆上,几个水兵正在攀爬绳梯,军大衣的下摆在寒风中翻飞,却丝毫不影响他们敏捷的动作。 海浪起伏之间,庞大的战船也随之微微轻动。 郑芝龙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这艘巨舰苏醒的脉搏。 伴随着码头之上钟声的鸣响,靖海舰上也响起了天鹅音作为回应,在连绵不绝的铃声之下。 作为联合舰队旗舰的靖海号,终于是扬帆起航。 “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在各处的码头之上此起彼伏。 无数身着赤甲的靖南军的军兵并腿挺胸,昂首行礼。 从码头之上驶离的一众靖南军水师官兵也是站在舰船之上,向着码头之上送别的船工和军兵们回以同样的军礼。 迎着吹拂而来的海风,郑芝龙的抬起了头,神情复杂的看着远处已经开赴出港的前锋舰队。 前锋的舰队是由他熟悉的福船和赶缯船组成。 除去十艘风帆战列舰外,靖南军的水师还拥有着总计七十一艘福船,以及三十一艘赶缯船。 大小近海功能补给舰船共一百一十五艘,合有二百二十七艘。 水兵官兵合计有一万五千余人。 陈望所书的联合舰队计划书,郑芝龙在南京的时候已经看过了。 郑芝龙真的很诧异,他不明白,陈望明明自小长于北方的大陆,从未扬帆出海,但是对于水师的研究却是极为深刻。 在计划书中,陈望要求联合舰队,在十年之后,全面换代风帆战舰。 但是在十年内,却是会保留福船和赶缯船的编制。 陈望知晓如今的海战,想要真正的决定胜负,仍然需要依靠跳帮与接弦。 福船的远程火力要逊色于风帆战舰许多,一般只在主甲板或上层甲板舰首的位置布置一到两门红衣重炮,用于正面轰击。 侧弦和舰尾一般都是配备的轻中型火炮,还有佛朗机炮的存在,总载炮数在八到十二门左右。 作为这个时期明军主力战舰的福船设计,从一开始就不是在于远程炮战,而是为了接弦跳帮而生。 大福船采用四层甲板构造,最下层装载压舱石以稳定船身,第三层设置淡水柜保障远航补给,第二层则是水兵居住舱室,顶层作战平台配备木女墙与炮窗,便于俯射火器。 一号和二号福船船型稍小一些,但是基本形制相仿。 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强调福船需抢占上风位,利用高度优势实施乘风下压的战术。 居高临下先用迅雷铳、三眼铳等可以连发的火铳对着敌方的甲板做一波饱和式的攻击。 而后隐藏在船舷和内舱的兵丁们,便趁机跳荡而去,将残存的敌人砍杀殆尽。 赶缯船用途广泛,既可军用也可民用。 作为战船时,它通常不属于一线主力,而是担任巡逻、侦察、运输和辅助作战的任务。 载炮也只有四到六门,火力支援一般主要以佛郎机和百子铳等轻型速射炮为主,主要作为策应袭扰的船只。 陈望在计划书之中,对于福船和赶缯船如何运用全都写明,基本上和实际的海战并没有多少的出入。 郑芝龙的心绪混乱,他再度想起了过往曾经的听到的流言。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生而知之的承载天命之人。 而那虚无缥缈的天命,此时无疑正照耀在陈望的身上。 郑芝龙的目光向前,千帆竞渡,万旗飘摇,靖南军的水师官兵皆着赤色军服,远远望去,整支舰队仿佛在海上燃起一片流动的火焰。 波起浪伏之间,由两百余艘战舰组成的浩瀚的船队已是全部开赴出港。 所有人的眼眸之中,都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目光。 高昂的战意正从所有人的身上并发而出。 风起明末 第697节 郑鸿逵的神情沉重,十分不解道。 “兵战凶险,他们难道不怕死吗?” 郑芝龙摇了摇头,他回答不了郑鸿逵的疑惑,他的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 可惜他的儿子仍然留在南京,或许郑森在的话,会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思绪飘摇之间,一声清越的天鹅音将郑芝龙的思绪拉了回来。 郑芝龙循声望去,正看到在舰尾舵位前方的,一名手持着的铁皮扩音器,身穿着赤色圆领袍服的军官正欲讲话。 郑芝龙知道靖南军的组织架构,那名正欲说话的军官,是靖南军中的训导。 “同袍们!” 训导官高声的呼喊着,浑厚的声音在海风之中仍旧是清晰无比。 “乱臣,在我们的兵锋之下俯首!” “虏寇,在我们的刀刃之下颤栗!” 船帆之下,是无数张年轻稚嫩的脸庞,但是他们每一个人眼眸之中都透露着坚定。 “天下已经不再是我们所熟知的天下,你们通过海图应该都已经明了。” “这天下,远比我们曾经所熟知的更大!” “在辽阔的海洋上,泰西诸国竞逐,皆在锐意进取。” 站在高处的训导官的声音饱含着力量。 “他们的战舰正在探索未知的大洋,他的足迹甚至已经踏入到我们国土之上!” “南洋作为我们屏障的世代恭顺的藩国,已经尽数沦落到了他们的掌控之中!” “看看这片大海,就在不远处的台湾岛上,红夷正在践踏我们的土地,他们掠夺我们的财富,奴役我们的同胞,在我们的家口之前耀武扬威!” “他们以为我们软弱可欺,他们以为我们不敢跨海远征,他们以为靠着几艘破船就能永远霸占我们的疆土!” “我们要用这场远征收复台湾,告诉全世界,告诉天下万国,这片海洋的主人,永远都是华夏!” “不!” “不仅仅是海洋!” 站在高处的训导官否决了自己言语,坚定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切的伟大之作,都需要牺牲来铸就。” “天下万国或许不能理解。” “但他们终将,也必须服从!” 随着训导官的话音落下。 狂热的呐喊声已是如同惊涛骇浪般席卷整个舰队。 第539章 倾巢而出,西征川陕! 靖南军水师全军出动,经由山东、南直隶漫长的海岸线,浩浩荡荡开赴台湾的消息,占据了沿海诸省报纸的头条。 但是水师南征的消息,却只是在河南、湖广、四川的报纸之中占据了一个极小的版块。 “号外!号外!靖南军五镇精锐尽出,武威伯胡知义挂帅西讨!” 三省的城乡市井,街头巷尾,无数百姓们热议的都是同一个消息。 朝廷终于要对蟠踞川陕的叛逆用兵了! 河南镇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七师八万四千人。 湖广镇第二、第四,两师四万人。 四川镇宣慰司六师,镇兵一师,八万四千人 陕西汉中镇近卫、第一、第二、第三、第四,五师,九万人。 大同镇四师,四万人。 四镇合二十一师,共计出动大军三十四万! 三十四万的军兵,有近半数以上都是往昔南平万民军,北征建奴的精锐! 北直隶、河南、湖广三省秋收之后征收而来的粮饷甚至没有递交过国库中来,仅仅是在靖南军的文册之中记录了一下,便被一路押解到了靖南军各镇的军营之中。 除此之外,同时其余各省通往四省的官道之上,大量的民夫被征召了起来,押解着大量的粮饷一路前往四省的边境之地。 四省的边境地区,朝廷也开出了征发民夫的命令。 受征的民夫总数达到了二十五万之巨! 这还是因为四川省如今大部处于李自成的控制之下,川南已经算是全民皆兵,民夫不算在征发之内。 六大宣慰司此时仍是土司执政,土司地区向来便是战时百姓需要徭役。 而土司地区的少民们,对于战争向来都是支持,尤其是这样的平定战争。 只要打仗,就有钱,朝廷会发钱,土司也会发钱。 大军开拨,入伍有安家费、杀敌有赏银、战死有抚恤。 丛林丘野之间,在地里挣扎求活,一辈子连果腹都是难事,唯有出征打仗,才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这是六大宣慰司内所有少民的共识,所以他们并不畏惧。 如果算上川地的民夫,总计征发的民夫数量应该会达到三十五万之巨。 这一切,对于昔日的明朝来说,自然是一个足以掏空国库的积累,甚至还要再征粮饷。 但是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却根本就没有伤筋动骨。 新政的推行,极大的缓解了明朝的财政困境。 陈望以雷霆手段,横扫江南士绅,将江南一众世家文阀数以百年的财富全都充入了国库。 被废除的八王,数百年以下的积累,也被陈望尽数没收。 只此一项,便得黄金二十七万余两,白银两千八百余万,田亩更是以万顷计。 这也是为什么陈望,敢于海陆两线同时用兵,大刀阔斧扩建军工军港。 这全都是因为国库充盈而带来的底气。 河南省。 潼关内外,连绵的军帐几乎遮蔽了所有的视野。 总兵府衙之中,一片肃穆。 胡知义头戴金冠,身穿飞鱼服、外着鱼鳞齐腰甲,高坐于府衙正厅的首座。 厅内,一众将校正襟危坐,垂首而敬,万众噤声。 河南镇七师、汉中镇三镇、湖广两镇,共计十二名将官,俱列坐其中。 陈鸣、陈永福、高谦、孙启运、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七名河南镇的将官坐于右侧。 而左良玉、刘光祚、尤世威等五名将官则是坐在厅内的左侧。 除去跟着胡知义一直留守在汉中府的两名镇将之外,坐座的一众将校无一例外起步都是伯爵。 济宁大捷之后,陈望被晋封燕国公,一众将校也由此论功行赏,各表军功,封为伯爵。 伯爵易取,而侯爵难封。 这是靖南军如今军中上下达成的共识。 如今整个天下,只封了一名侯爵。 郑芝龙得封靖海侯,是因为献出了手中所有的兵权,将麾下所控的商道、航路、海图一应全都交付而出,才得以封侯。 成为伯爵并不艰难,只要是靖南军一系的将校,在军中积累下一定的军功之后,朝廷的诏书很快就会下来。 但是朝廷封赏的伯爵,或许说陈望封赏的伯爵更为贴切一些。 伯爵共分三等,一等可以传袭爵三代,二等一代,三等流爵。 靖南军如今这些封赏下来的伯爵,大部分都只能是传承两代到一代。 还有少部分军功并不显赫的则是流爵,人亡而息。 侯爵也同样被分了三等,从上到下,依次为,县侯、乡侯、亭侯。 亭侯可以承袭爵位两代,乡侯四代,县侯六代。 世袭罔替的侯爵,则是最高等的超品,非是赫赫军功,平国定疆者不可有之。 这样苛刻的军功爵位,确实是让大部分的将校都颇有微词。 但是陈望定下的军官待遇,却是比其往昔要高出了太多倍,也冲淡了军功爵位苛刻的要求。 而且,之所以大家都拼命的想要博取一个侯爵。 最大的原因还是,侯爵虽然不能世袭罔替,但是侯爵降级为伯后,是允许世袭罔替的。 郑芝龙如今得封的侯爵,正是亭侯。 至于凭借着从龙之功,从伯爵晋封侯爵,在座的大部分将校全都心知肚明。 他们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这样的从龙之功。 陈望起于寒微,荫萌靠的是大同曹氏,晋升则是靠着陈胡两氏的子弟为骨,只有周遇懋等少数的嫡系人马日后可能直接晋升为侯爵。 他们这些后续在大局将定之时才加入进来的人,却是难以就此跨越爵位之间的鸿沟。 想到这里,厅内的一众将校皆是目光灼灼。 军功,就是一切。 荣华富贵,光耀门庭,封妻荫子,想要这些所有的一切,唯有军功! 风起明末 第698节 所有人的心中都清楚,这一次的西征,挂帅之所以是胡知义,这个他们并不了解,甚至此前与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际的人,最深处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李自成如今麾下号称大军三十万,但是实际上能打的就那么几万人。 而陈望这一次直接调动了大军三十万,胜负早已经注定。 胡知义是陈望的堂弟,一直跟随在陈望的身侧南征北战,而后陈望离开汉中府后,是胡知义一直以来稳定汉中府的局势,镇守后方。 陈望这一次让胡知义作为西征的主帅,正是想要用收复川陕的军功,让胡知义得以晋升侯爵之尊。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的心中在最初的时候,确实都有些许的不忿。 他们都知道胡知义是最早便跟随着陈望的人,也知道他是陈望母氏的人。 但是他们大部分人从来都没有见过胡知义,胡知义现在为止能够拿得出手的战绩,也不过是数败李闯,何以与他们南征北战的赫赫军功相比。 但是就在这短短的月余之间,胡知义却是压下了这一切的潜藏不满。 将近二十万的大军在胡知义的调度之下竟然井然有序,毫无混乱。 前锋出关,连败顺军一十七阵,无一败绩。 这样的调略,这样的武功,足以使得众人心悦臣服。 在胡知义的调略之下越久,众将的心中便是敬服,彷佛回到往昔仍在陈望的统筹之下。 他们只需要坚定的执行定下的战略,哪怕是临战出现变故,也总能得到及时的回援,从未置之于生死的险境之中。 哪怕是左良玉,也不得承认,他确实比不过胡知义多矣。 当初带领五万大军北进青州之时,他指挥如此之多的部队,已经是力有未逮。 而胡知义却是指挥统筹着近二十万的军兵,还兼顾着另外两大战区的十数万兵马仍然游刃有余。 “十月二十五日,陈留伯领汉中镇第二、第三两师四万兵马,已至凤县,预计三日之后,抵达大散关外。” “锦衣卫驻陕西右千户所情报,大散关仅有守军一万五千人,凤翔府内各州县驻兵不过万人。” 厅内的右首,一名身着绯色锦袍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手执着文书,禀报着各地的军情。 如今锦衣卫已经完全被情报司所取代,除去设在各地的千户之外,根据地域,锦衣卫又设下了数个大的辖区,以管辖相邻诸省的锦衣卫事务,是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司。 三十四万的兵马并非是经由全都从潼关西征,被胡知义划定成为了三大战区。 汉中战区胡知义留下了汉中镇第三、第四两师,由陈留伯左光先统带,是第二战区。 “十月二十三日,忠武伯率四师之兵五万人,攻入成都府内,破绵州,大败顺军,斩首级一千八百九十五级。” “顺军大将刘宗敏领主力兵马五万众,自川南回师,屯兵德阳。” “十月二十六日,勇毅伯领兵一万五千人出川南,进抵成都府最南端内江县外,正与敌相持。” 四川是胡知义划定的第三战区,忠武伯是马祥麟的爵位,而勇毅伯则是侯良柱的爵位。 侯良柱虽无赫赫军功,又是明庭旧将。 但是侯良柱在成都沦陷,诸府皆降之时,孤身奋起,散尽家财,一力支撑起了整个川南战局。 所以陈望议定之后,封侯良柱为二等伯爵,封号勇毅。 “十一月初一,姜瓖奉命分兵,以副将王辅臣为先锋,分兵一万五千人,经荣城过韩城,已入西安府内。” “顺军震动,军心浮动,闯逆分兵两万,由祁总管所领北上以抗。” 空阔的厅内,锦衣卫属官的声音回荡着,将各地的军情一一禀明。 “我军已经扫清潼关西侧闯军诸堡,肃清华阴沿线。” “李自成兵二十万,自华阴东郊,沿朝邑、赵渡镇、葫芦三地设防。” “朝邑、赵渡镇两地地处华阴东北,与蒲州隔河想望,李自成原留兵五万以拒大同镇兵马,大同镇分兵之后,仅余两万兵马。” 锦衣卫驻陕西的千户所,已经将整个陕西渗透犹如是筛子一般。 在情报这一方面,李自成根本就没有多少的察觉,虽然他也草创了一个类似锦衣卫的机构。 但是主要都是用来监察各地的军将,以及想要渗透进入明朝的疆土之中。 李自成只占据着陕西一省和四川少数的几个地区,财政一直以来都是其最大的困难。 若不是攻陷成都,得到了蜀王府上百年以来的积累,又杀了一大批的川陕士绅,只怕是就先要从内部瓦解了。 财政的困顿,使得李自成根本没有多少余力建设情报机构。 情报司掌控着全局,根本就渗透不进。 “葫芦镇,共计军兵八万余众,一直以来李自成责令军兵,广挖壕沟,修筑堡垒,用以备我军之侵攻。” “李自成领余下兵马七万,屯兵华阴城中,以为中军策应。” “陈留伯攻大散关,凤翔告急,李自成又分兵万余,回援凤翔。” 对于靖南军来说,如今的川陕,李自成所控制的所有地域,都根本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 顺军的调度布防,几乎完全都在靖南军的掌控之中。 “顺军布防已定,华阴一带,李自成兵十五万,正面不过十三万众。” “顺军久攻潼关不克,士气滑落,又闻各处兵起,军心浮动,难升战意。” 胡知义高居于上首,平静的目光从列坐的一众将校缓缓扫视而过。 “天气转寒,多地封冻,河水枯竭,渡河之际将至。” “我已拟定,于初五出兵,即是明日,扫平华阴之敌。” 胡知义的语气如常,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胡知义的语气之中的无容置疑。 “尤世威。” “末将在!” 尤世威起身垂首,双手抱拳。 “此战,我属以你为先锋,领本部兵马进抵葫芦。” “遵命!” 尤世威躬身垂首,轰然应命。 “李定国、艾能奇。” 胡知义的神色不变,有条不紊的继续下达军令。 “你二人,领本部兵马,以为前锋策应,分立左右,以为奥援。” “遵命!” 一道道开拨的军令随着胡知义的口中发出。 一封封调度的文书随着胡知义的言词,被厅内的一众将校所拿到。 “余众诸部,随同本镇。” 随着胡知义的最后一道命令落下。 厅内一众将校俱是垂首行礼,轰然应命。 “谨遵,军门令!” 尘埃落定,大局已稳。 顷刻之间,潼关内外人声鼎沸。 沉重的关门在绞盘轰鸣中缓缓洞开,露出关外苍茫的黄土。 在连绵的号角声中,早已列阵以待的靖南军甲骑闻令而动,恍若雷霆一般响亮的马蹄声便已是压倒了一切。。 赤色军旗在朔风中狂舞,宛若一条条腾空而起的火龙。 潼关内外,三镇十二师,十七万五千余名靖南军的精锐。 倾巢而出! 第540章 堂堂之阵 华阴许多人或许不太熟悉,但“潼关”二字,却如惊雷贯耳,铭刻在普罗大众的的心中。 潼关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三十余次,是非曲直,难以论说。 自古以来便为统御四方军事重镇的枢纽所在。 而华阴就在潼关的西方不远处,这里同样也是属于潼关多次大规模征战的主要战区。 王莽篡汉,引动天下义军蜂起,更始军在昆阳大胜后进军关中,便是在华阴大败王莽麾下九虎将,进而攻破长安,灭亡新朝。 华阴,顾名思义,华山之阴。 华阴南有华山之险,北有黄河之堑,又有渭水汇入黄河东下,作为屏障,构成天然防御体系。 华阴地处水陆要冲,黄河漕运与潼关陆路在此交汇,成为联接关中与中原的命脉所系。 此时的黄河河道尚未北移,湍急的浊流紧傍华山北麓奔腾东去,山与河的关系比后世更为紧密险要。 由于华山山体是巨大的水源涵养地,地下水在山前溢出,形成了许多泉眼和溪流。 这些清冽的水源滋养着山前的村落农田,使得华阴在陕西连年大旱之时,依然保有一片难得的绿意。 周边尤其是山麓与河边仍然存在大量湿地沼泽,生态环境与今天干燥的平原景象有所不同。 从华山北麓向平原过渡的地带,是由山洪冲积物形成的洪积扇群。 近十八万靖南军兵出潼关,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自然是不可能隐瞒半点。 散落在前沿的哨探们,拼了命的打马而回,带来了潼关的军情。 “靖南军聚师数以十万众,兵出潼关,前阵哨探回报,靖南军前锋五万之众,漫山遍野而来,远望之时窥见敌将大纛已出关口!” 李自成头戴凤翅盔,身披山纹甲,按着腰间的宝剑,阴沉着脸一步一步的向着帐外走去。 袁宗第的神色凝重,亦步亦趋跟在李自成的身侧,汇报着前线的军情。 “陛下,靖南军前锋已经迫近孟塬镇不过十里,靖南军大队步卒正沿官道疾进,靖南军甲骑骁锐,我部游骑已经被尽数驱逐。” 风起明末 第699节 袁宗第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之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 他的双眸之中是浓浓的忧色,靖南军的兵锋远比他所料想的更为锐利。 “靖南军的前锋领兵者都是何人?” 李自成的神情未改,他的心中同样沉重。 清军的骤然战败,让他始料未及,他的心中后悔万千,早知清军如此不堪一击,他决计不会徐徐图之,必然在一开始的便猛攻潼关或是进取汉中。 清军败退,靖南军在潼关的实力加强,接连苦战多日,却未能竟寸攻,攻守之势易形,他们的处境已是危若累卵。 “靖南军前军三师,中军为靖南军汉中镇大将尤世威,左右两军领兵者为李定国、艾能奇两将。” “尤世威这个废物竟然也能在靖南军当前锋,靖南军是真的没人了。” 李自成的眼神微厉,冷哼了一声,他和尤世威有过交锋。 尤世威一直以来败多胜少,在卢氏之战,一个冲锋就被他们打垮。 “李定国、艾能奇这两个小贼,现在也成为了靖南军的座上宾,真是可笑!” 李自成的牙关不自觉的咬紧,腮边肌肉微微抽动,心中对于李岩越发的痛恨。 “不是李岩这个蠢货在南京做的好事,他陈望怎么可能吞了西军的人马!” 李自成心中憋闷,一跃登上了亲卫牵来的战马。 “把谷可成和任继荣给我叫来。” 李自成举着马鞭,怒声喝令道。 “让他们把老营的骑兵都给我拉上来!” “陛下慎重!” 袁宗第的神情骤变,他跟随李自成多年,怎么会不明白李自成的想法。 “尤世威昔日虽然多有不堪,败多胜少,但是究其原因,皆因军兵中疫,友军先行逃窜。” “此番陈望启用尤世威,所率之兵皆是汉中镇之精兵强将,贸然……” 李自成抬手止住了袁宗第的言语,直接打断道。 “无需多言!” 李自成的瞳孔里燃着穷途末路的火焰,冷声道。 “靖南军四面张网,各路兵马并进而来,大局不利,此番,唯有兵行险招,方可得胜。” 袁宗第还欲再说,但是李自成的决心已定,却已经不容他多言。 战马的嘶鸣声响起,李自成已经领着一众护卫甲骑绝尘而去。 隆隆的战鼓声在华阴城外的顺军中军大营之上响彻,顷刻之间,偌大的顺军大营已是沸反盈天。 玄色的大纛旗跟随着李自成从营门一路向前,浑厚的鼓声震荡着大地,声浪裹挟着尘土漫过整座军营 华阴城东,险峻的华山和黄河构成了一个天然的喇叭口,类似咽喉的地形。 潼关是喇叭口最窄处,一直延伸至西,越往西面空间便越发的开阔。 没有潼关,华阴就是防守方最后的机会。 否则一旦关外势力一旦突破华阴,偌大的关中平原便就此无险可守,只能任其纵横。 所以在李唐之时,叛军在击败了出关的唐军之后,潼关华阴沿线防务瓦解,才有了李隆基仓惶逃出长安之事。 华阴东郊的旷野之上。 由三阵近四万大军组成的先锋部队,正如同水银泻地般缓缓漫过苍茫的大地。 盔甲和刺刀反射的晨辉,不断的闪烁,折射出森冷寒光,汇成一片片绵绵无际的铳刺之林。 身披赤甲的靖南军游骑已经遮蔽了整个战场,战马嘶鸣之间,踏起滚滚黄尘。 顺军前期撒下的游骑,早已经在靖南军骑兵迅雷般的猛攻下溃不成军,只能是远远遁走。 那些从塞外草原的蒙骑和曾经纵横麓川之中的羌骑确实骑术精湛。 但是靖南军的骑军们却是远比他们更为强盛。 他们确实不是自小便生长在马背之上。 但是长期以来严苛的训练,无数次尸山血海的搏杀之中,却是让他们的骑术并不逊色蒙羌的骑兵。 在武备全面领先的情况之下,蒙羌的骑兵在他们的攻势之下脆弱无比。 零星的铳响声在旷野之上不断的回荡着。 靖南军的武备比起济宁之战又提升了许多。 不仅是主力步兵几乎全面列装了海誓铳,骑兵也得到了一批专用铳枪的补给。 骑兵用的铳枪比起步兵的铳枪要短上许多,更适合在马上作战,虽然射程和威力打了一些折扣。 但是也远比普通的骑弓射程更远,威力也更大。 因此在远程的交锋之中,靖南军的游骑一直都是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数以千计的骑兵漫过原野,前锋的步兵缓缓覆压而来。 而靖南军的军势,却远远不止于此。 前锋的靖南军兵马已经铺满了整个正面,而后方的军兵却仍旧好似无穷无尽。 后方,靖南军中军大阵,军势浩荡,庞大的军阵已然完全展开。 由将近十万军兵组成靖南军中军,绵延数里之地。 靖南军七师战兵呈两线排开,旌旗犹如红色的海洋在风中翻涌。 密集的铳刺汇聚成一片钢铁丛林,遮蔽了他们头顶的天空,在晨光之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胡知义牵引缰绳驾驭着战马缓缓向前,目光如炬,越过前方起伏的丘陵和散落的堡垒,落在了那片被称为葫芦底的孟塬镇上。 身侧,作为河南镇总兵的陈鸣驾驭着战马紧随在其后,躬身垂首,恭敬的向着胡知义汇报着军情。 “顺军动了,李自成领兵已出华阴大营,径直奔往前沿孟塬镇方向。” 从潼关到华阴这条狭窄的过道之中,最后的地方形如葫芦一般,所以也被称之为葫芦。 “顺军在孟塬镇周边依托周围地势,沿南面山岭与黄河河畔构筑堡垒。” 孟塬镇中的塬字,正是因为陕西独特的黄土塬地形而得名。 黄土塬又称黄土平台、黄土桌状高地。 黄土塬常呈花瓣状。黄土塬顶面平坦,边缘有斜坡,周围为沟谷深切。 而孟塬镇便是黄土塬中的平台,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就算有优势的兵力也难以展开。 若是进攻,则需要军兵仰面而攻,守方依仗地利,可以居高临下从容应对。 陈鸣遥指远方隐约可见的土黄色轮廓,语气凝重。 “顺军各堡墙体皆以黄土夯筑,外层裹以草甸,看似粗陋,却极能抵御炮火。” 陈鸣的声音低沉,尤世威传来的消息,前阵的步兵炮对于李自成所修筑的堡垒,毁伤效果大打折扣。 因此外围的几处堡垒最后都是靠着优势的兵力横推过去,伤亡颇高。 “顺军自塬顶至各处险要之地构筑防线,主堡位于孟塬镇制高点,周遭堡垒、望楼、铳台连绵相接,堡垒之间,壕沟深阔,大小不下二十余座,互为犄角。” 胡知义的目光顺着陈鸣所指的地方缓缓扫视而过。 顺军的主堡位居孟塬镇中,堡垒群沿着河畔和山麓如同张开的双臂一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袋。 中央地带,亦有数座堡垒伸出,宛若一个“山”字一般。 “李自成在汉中府下,吃过我们棱堡的数次大亏,如今倒是学的不错。” 胡知义的神色如常,冷笑道。 最初的时候,李自成欲要进攻汉中,就是在沔县之下陈往所设的棱堡碰的头破血流。 后续几番侵攻汉中府,也都尽数败北。 “这些防线虽然难啃,但是现在,时间却是站在我们这边。” 胡知义的目光纵览全局。 顺军占据华阴,作为防守方可以依托南面的华山山险和北面的黄河天堑,在相对开阔的华阴地区组织防御。 而他们作为进攻方从狭窄的潼关道出来,兵力根本无法有效展开。 远处孟塬镇中,顺军大营之外,大量的旌旗正在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既然步兵炮难以建功,那就将重炮系数调归前线。” 六斤的步兵炮轰不开顺军的棱堡,那就调十八斤、二十四斤的攻城炮来。 济宁之战的时候,迎战清军,在这一场决定天下大势的战役中。 受限于当时的军工,陈望也不过只带了四十八门攻城重炮。 而这一次西征陕西,陈望不仅让他带领着一支精锐到恐怖的大军,还准备了五十八门十八斤炮,十八门二十四斤炮,合计重炮七十六门。 七十六门重炮在手,这天下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堡垒能够挡住他们的兵锋? “前锋各营,依序向前,分师拔堡!” “汉中镇第一、第二两师,即刻向前推进,以为前锋奥援,稳固战线!” “炮营各部,护卫重炮,前出构筑阵地!” 一条条清晰、果决的军令被迅速复述、确认,随即化作具体的行动。 中军高台上,代表不同部队、不同指令的各色旌旗次第摇动,交织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旗语。 早已待命在多时的传令骑兵们,如同被强弓射出的利箭一般,从中军大纛的两侧飞驰而出,沿着各阵之间预留的通道,冲向大阵的各个方向。 靖南军的大阵也开始了不断的变幻。 重炮部队在无数驮马的拖拽之下,在地面之上梨出了一道道沉重的痕迹。 隆隆的战鼓声响彻在华阴东郊的旷野之上,浑厚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风起明末 第700节 靖南军那庞大的红色战阵开始了一系列令人叹为观止的变幻。 无数健壮的驮马在士兵的驱策下,发出低沉的嘶鸣,奋力拉动着身后那沉重无比的炮车与弹药车。 巨大的包铁木轮碾过地面,在干燥的黄土上犁出一道道深陷的沟壑。 与此同时,作为中军大阵作为前阵的汉中镇第一、第二两师,超过四万精锐战兵也随之向前覆压而去。 铳刺的反光汇聚成了一片片流动的金属海洋,沉重的脚步声汇成了一股压抑的雷鸣。 堂堂之阵之下,千般的算计,万般的诡计,再多的筹谋。 终究只不过是无用之功…… 山高万仞,黄河之水滚滚东流,水声清越,势若奔雷。 然而。 当靖南军所部署的七十六门重炮开始轰鸣之时。 当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自前锋三师近四万大军之中响起之时。 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所有自然的声响,最终全都沦为了那微不足道的背景。 请假条 请假两日,这个月继续全勤! 第541章 疾风骤雨 “我军堡垒挡不住靖南军的重炮,前方营垒的部队正在崩溃!” “靖南军前锋三师,对我军前方营垒发起猛攻,左翼山麓已有两座营垒崩溃!” “中阵防线,我军七座棱堡丢失三座,靖南军甲骑涌来,我军无人生还!” “我军右翼沿河营垒遭遇靖南军围攻,辛将军领兵进援受阻陷入苦战,右翼已经丢失了四座棱堡!” 孟塬镇顺军大营。 李自成紧攥着马缰的指节已然发白,青灰色的血管在古铜色的手背上虬结凸起。 一道道不利的战报从前线不断的传来,数月之间苦心营造的防线,在靖南军势若怒涛一般的攻势之下完全不堪一击。 正在……土崩瓦解! “轰!轰!轰轰轰!” 宛若雷霆般的轰鸣声再度炸响,并在瞬息之间已经是连成了一片。 浓密的白烟如同巨墙般在炮阵前方腾起。 旋即,便是撕裂耳膜的巨响悍然撞来。 恐怖的声威远超黄河怒涛,震得前沿顺军棱堡之中无数的军兵心腔发闷,跌入谷底。 无数黑点带着死亡尖啸,划破长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狠狠的砸向顺军苦心经营的堡垒群。 土石崩裂,木屑横飞,一团团巨大的烟尘冲霄而起。 坚实的堡墙轻而易举的被摧毁、碎裂、最终塌陷。 那些曾被视为铜墙铁壁的堡墙,此刻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被巨浪拍击,在惊天动地的轰鸣中迅速消融。 恐怖的炮声剧烈的响动,李自成神色铁青,他感觉到脚下的土地似乎随之震颤。 营中战马不安的嘶鸣,扬起阵阵烟尘。 “陛下!” 刘芳亮混身浴血,衣甲残破,骑乘着战马奔走而来。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前方棱堡的部队士气低落,敌人到了近前都放不出铳来。” “我们的炮,够不着靖南军的阵地……只能挨打!” 刘芳亮胸口剧烈起伏,憋屈之感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根本就不是打仗,完全单方面的碾压。 “这仗,真的……” 刘芳亮最后的言语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却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他看到了李自成那双几欲喷火的眸子。 李自成的面色铁青。 眼前的战局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但是这一仗,打不了也要打。 华阴不能退。 要是退了,才是真的打不了了。 关中平原地势坦荡,一旦让靖南军突破这道防线,大军便可长驱直入,毫无阻碍 靖南军大军合围而来,轻而易举便可以取下西安府全境,进而攻取整个陕西。 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再退,难道像之前一样,一路退到青海去吗? 李自成想起那段在青海苦寒之地挣扎求生的岁月,想起自己费尽心血,拼了性命才杀出重围,打下如今的基业。 李自成实在是不甘心! 远方。 靖南军数以万计战兵正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前推进,沉重的脚步声汇成了一股压抑的雷鸣,笼罩在顺军一众军将的心头。 铳刺的反光汇聚成了一片片流动的金属海洋,冰冷的钢铁光泽在晨光下无声的宣示着毁灭。 靖南军在炮火的开路之下,所向披靡。 一座座堡垒在靖南军大量重炮的狂轰滥炸之下化作了废墟,靖南军的步卒和骑军随后压上,轻而易举的攻陷了一座又一座的棱堡。 胡知义心中古井无波,冷静的用千里京观察着战场上的局势。 “天下真的变了……” 左良玉站在胡知义的身侧,他的双眸满是迷茫,叹息道。 “这仗,居然还能这么来打……” 胡知义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余光看向站立在一旁的左良玉。 “江山鼎新,大势如潮,滚滚东流,从春秋战国到宋辽金元,战争一直都在催化着武备的进步。” 胡知义的神色凝重,语气低沉。 “武备进步,战法也自当革新,拘于旧时的一切,终将也将随同旧时的一切而一同被埋葬。” 左良玉的神色微讶,他看着胡知义,眼眸惊奇。 他从胡知义的身上看到了许多陈望的影子,就像现在的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从陈望的口中说出一样。 胡知义笑了一笑,他读懂了左良玉的心中的惊讶。 “这句话,确实是我大哥说的。” 左良玉微微颔首,如果这句话是陈望所说,那么一切都是显得那么的合情合理。 左良玉目光向前,看着远处的战局。 自从加入了靖南军后,跟随着陈望一路向前。 他才发现,自己此前安身立命的一切本领,竟然都要全部推翻重来。 如今的战争,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战争。 铳炮之下,弓箭根本无用。 青州一战,左良玉已经见识过了清军的步战射面,若不是麾下三军用命,将校敢战决死,军心早已经不复从前。 不然青州之战就或许是另外的局面了。 “在下曾经听闻,昔日国公以棱堡,以数千之兵得以抗衡十倍之敌,凤阳一战,以棱堡扼守后方力挫万民军之袭扰。” “但是为什么扬州之战,还有此刻的华阴,这些棱堡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左良玉微微蹙眉,问出了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天下在变化,时代在前进,也让左良玉的心中生出了一种紧迫的感觉。 靖南军在国内的三座巨型军工厂,正日夜不息的制作着大量的军械,开始将新式的武器列装全军。 炮厂的规模也达到了空前,年产火炮已经达到了六百余门。 一线部队已经全部完成了换装,二线和三线的部队也在不断的革新武备。 若是不改变固有的观念,单凭以前的经验,恐怕难以适应今后的格局。 胡知义微微沉吟,他明白左良玉心中的想法。 “左帅尽管宽心,时代不断的变化,战法推陈出新,旧时的经验已经不再适用,国公已经准备,在开封开设将校讲武堂,国公会亲自前往开封讲述新学,左帅的诸多问题,日后都能够得到一一的解答。” 对于左良玉,胡知义没有直呼其名,而是称呼其为在左帅。 左良玉久历行伍,统镇一方,军略可谓是不差,常在陕西转战,后又追张献忠入川,多番鏖战,钧获大胜。 西南那边的叛乱愈演愈烈,必然要平定。 陈望已经属意让左良玉到时候领兵南下平定。 其实最好的人选,还是马祥麟。 但是考虑外戚过于权重,所以马祥麟最终还是被剔除了名单。 风起明末 第701节 “不过左帅的问题,我现在也可以回答你。” “棱堡防御易守难攻,防御力确实为诸多堡垒之魁首。” “但是若要守备棱堡,必须配以充足的铳炮,以保证火力的倾斜才能够阻挡敌军的侵攻,若是攻方火炮优势数倍于堡内守军,棱堡也终究只不过是一座坚固一些的棺材。” 胡知义举起马鞭,横在眼前,遮住了眼前的一众顺军的棱堡。 “万民军尚且拥有大量的鸟铳与佛朗机,但是顺军的棱堡里面,却只有少许的轻型火炮,所用火器更为糟糕,甚至还需配以大量的弓箭。” 胡知义的声音低沉,解释道。 “而且……相较于万民军来说,说顺军是一支乌合之众,都是抬举了他们……” 顺军和万民军相比,在武备之上各有千秋,顺军拥有的盔甲众多,而万民军的铳炮更多。 但是棱堡的防守,缺的正是铳炮,盔甲根本不是主要的影响。 至于士气,那就更加没有办法比拟。 万民军的士气高昂,全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他们的军纪严明,挣扎在乱世之中,从开始到最终都是为了开创一个新朝。 只是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之下,万民军最终还是走向了败亡。 而李自成麾下的军队,羌、蒙、汉三族混杂。 归附的汉军都是无可奈何投降的边军,蒙、羌两部也不过是看着李自成的势力,可以纵情声色。 整个陕西在被李自成纳入版图之后,他们劫掠地方,大索诸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样的军队,说是军队,倒不如说是一群土匪流寇。 一旦战局陷入僵持,或是显出溃势,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一切的事情只有根据实际的情况而进行,生搬硬套终究不过是邯郸学步,徒惹人笑。” 胡知义的目光扫过战场,沉声道。 “那些文官儒生,一直都在说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 “空谈国事,贻误时机,不可变的法都是对他们不利的法,那些对于他们有利的改变,却又不拿出祖宗之法不可变了。” 胡知义的语气鄙夷,嗤笑道。 “儒家之言,从古至今,已经变了不知多少遍,偏不见他们去吵嚷。” “孔圣之言流传至今,歪曲千遍,血性早已遗失,胡虏南掠,也不见儒生高呼九世之仇尤可复。” 左良玉沉默无言。 他不懂时政,不知社稷大事。 但是他听得出来,胡知义说的,陈望说的,都是对的。 那些文官老爷们治理国家数百年,大明的疆土却一日比一日更为狭隘。 建奴世居白山黑水苦寒之地,武备竟然远比他们更为犀利。 松锦一战,清军凭借炮火之利,屡屡重创八镇兵马。 “东南兵备废弛,戚少保创鸳鸯阵法大破倭寇,北临蓟镇,又创车营以御北虏,兵威赫赫,无有敢于犯边者。” “墨守成规乃兵家大忌,唯有不断进取,方能屹立于天下之巅。” 胡知义审视着全局,看着远处正在整队的顺军骑兵。 低沉的号角声划破了天际,直冲云霄而起,顺军的骑兵再度奋起余勇,向着前锋三师蜂拥而来。 “而现在……” “我们,已经站在了最高的山巅之上。” 胡知义的话音落下,震耳欲聋的排铳声与步兵炮再度开始发出了轰鸣。 前锋三师阵型变幻,以空心方阵御敌,掩护的靖南军骑兵徘徊在两翼。 顺军的骑兵在冲锋的过程便有大量的骑兵被炮火所淹没,再进入阵中之后又不断的被分割,又不断的被绞杀…… 少数侥幸冲入空心方阵之中的敌人,又被手持着铳枪的靖南军军兵尽数刺杀。 弓马娴熟,不敌火铳齐射。 战阵精妙,难挡重炮轰鸣。 “万岁!” 顺军的入援骑兵再度溃败,前锋三师的军兵们高举着手中的铳枪,热烈的欢呼着。 炮火仍旧在轰鸣,前阵的靖南军军兵在步鼓和旌旗的指挥之下再度变幻阵型,排列着整齐的横队大步向前。 顺军的士气不断的下落,而靖南军的士气却是因为连番的捷报而不断的攀升。 昂扬的万岁之声高遏行云,嘹亮的军歌响彻在华阴的上空。 靖南军如今的制度越发的完善,对于各种战功的统计更为精确也更为公正。 战功在如今的靖南军中,代表着的是一枚一枚嘉奖的勋章,一封封塞满了军票的嘉奖礼,一张张丰厚的田契。 代表着的升官加职,代表着无尽的财富与地位。 战死、负伤,都压不倒靖南军的军兵们。 战死了国家供养家眷,负伤了回乡军队安排工作,所有的一切都有保障。 战端一起,良田千亩。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已非虚言。 当军功封赏真正能够落到实处。 当军心在训导官们的言传身教之下不断的蕴养之下 一直以来被积压了数百年的血气一朝爆发。 …… 前线惨烈的战局全都被李自成尽收于眼底。 他麾下的一众将校哪怕是拼死而战,但是却仍然难挡靖南军的兵锋,甚至连多坚持半刻都难。 羌人的头人和蒙古诸部的台吉们几番催促之下都不愿冲锋。 一众将校们也是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传令……” 李自成目光沉着的扫视着全局。 “前阵堡垒所有的兵马能够撤回来的全部都撤回来。” 李自成不再犹豫,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他已经想到了一个破局的办法。 一个唯一能够胜利的办法。 而这个办法,正是通过看到前线成千上万名,倒在靖南军铳炮之下的军兵之后,所想出来的办法。 “传令中军,准备撤出孟塬镇!” 第542章 任尔东西南北风 伴随着联绵不绝、一声急过一声的鸣金之声。 孟塬镇前方营垒的顺军终于接到了撤军的命令。 前线一败再败,尸横遍野的惨状仍历历在目。 前沿各阵的顺军士卒早已士气低迷,面色如土,眼神中充斥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与疲惫。 然而中军阵脚未乱,那代表军法的玄旗仍在风中猎猎作响。 溃逃者必遭严惩。 在这铁律的威慑下,撤退的队伍虽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却还勉强维持着基本的章法,并未彻底崩溃。 靖南军的前锋敏锐的捕捉到了顺军意图撤离的迹象。 几乎在同时,蓄势待发的靖南军掩护骑兵便如离弦之箭,迅速压上,试图咬住撤退中的敌军。 但是谷可成、任继咸两将在李自成的授意之下,领老营骑兵出战,联同一众羌、蒙骑兵拦住了靖南军甲骑的追击。 步兵行进速度比起骑兵自然是远远不如,这使得率先发起追击的靖南军掩护骑兵,没有半分得到后方炮火以及己方步兵阵列的有效支援。 甚至靖南军的掩护骑兵冲锋之时,还遭遇了殿后顺军步兵的炮火攻击。 顺军殿后的步兵部队,所配火器众多,因为地域的原因。 他们手持的火器基本都为三眼铳,以及中小型的佛朗机炮。 虽然在远程火力和持续性上弱于靖南军的步兵,但此刻用于阻滞近距离冲锋的靖南军骑兵却已绰绰有余。 靖南军掩护骑兵在猝不及防之下遭受了不小的杀伤。 在顺军步兵阵前受挫后,靖南军骑兵迅速调整,意图绕开正面的火力网,迂回前进。 然而,谷可成与任继荣率领的顺军骑兵早已严阵以待,如同磐石般再次挡住了去路。 双方在平野之上爆发大战。 骑兵之间的搏杀,残酷而直接,毫无花哨。 战马奔腾,铁蹄翻飞,百步之遥不过转瞬即至。、 靖南军的掩护骑兵在冲阵前施放了一轮密集的骑铳,铳口白烟尚未散尽,雪亮的马刀已然出鞘。 他们迅速排布成紧密而高效的冲锋阵型,如同一堵移动的刀墙,向前碾压而去。 “呜————” 风起明末 第702节 低沉的号角声在华阴的平野上空响彻,宛若巨兽的悲鸣。 七千余名靖南军的掩护骑兵肩扛着马刀,向着战线的各处顺军骑兵席卷而去。 而顺军的骑兵也同样做出了强硬的回应,两翼的羌、蒙联军骑兵凭借其精湛的马术,灵活的驾驭着战马,不断游走、袭扰,试图牵制与分散靖南军的冲击势头。 而核心位置,谷可成、任继荣麾下的顺军老营骑兵,则在将领声嘶力竭的号令声中,同样排出了严整的队列。 他们仿效着对手,采用了厚重的墙式战法,如同一面坚实的大堤,正面迎向那汹涌而来的靖南军铁骑洪流。 靖南军骑兵的战法并非是什么秘密,早在勤王之役后便为世人所知晓。 清军也随之采用同样的战法以加强正面的冲锋强度,而李自成也开始不断的学习同样的战法。 他麾下的骑军都是经年的老卒,因此训练起来,没有多久便已经初具成效,如今麾下的骑兵可以说是将这样的战法运用的颇为熟练。 顷刻之间,两股庞大的钢铁洪流在平野之上轰然对撞。 刀光剑影不断的交织,人马的悲鸣声混杂在一片金戈铁马之中。 靖南军的掩护骑兵拼尽全力,试图撕裂对方的防线,冲杀过去截住顺军撤退的兵马。 而顺军的骑兵则是拼命的阻拦着,一步不退。 这些老营的兵马战斗意志远非寻常的军兵可以比拟。 …… “顺军退了……” 左良玉手挽着缰绳,牵引着座下的战马,皱眉沉吟道。 座下战马似乎感知到主人的疑虑,不安的踏动着前蹄。 顺军的撤退透露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顺军……有些不对劲。” 就眼下战况而言,顺军确实显得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那些星罗棋布的棱堡群,本该能为他们争取到大量时间,并有效的牵制、消耗靖南军前锋的体力和兵力。 此刻选择撤退,于情于理都显得有些突兀。 李自成麾下拥兵近二十万,绝不会在意前线棱堡内那区区万余,只是用来填线的二流兵马折损。 这退却的背后,必然藏着更深层的意图。 “你也看出来了。” 胡知义的目光沉凝。 对于李自成,他可以说很是了解,他和李自成之间交锋了太多次,他熟悉李自成的战法,李自成这一次的决断,让胡知义心中十分的疑惑。 同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感。 但是心中的疑惑并没有让胡知义有多少的迟疑。 “传令,刘文秀、陈永福,领本部骑军,向前推进,驰援前锋骑军,不惜代价,突破顺军拦截网!” 胡知义虽然不清楚李自成心中的想法。 但是战场之上,敌人越是阻扰的事情,便越是重要。 顺军的撤退实在是太过于奇怪,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他们从容撤退。 中军旌旗摇动,号鼓声响。 中军大阵两翼河南镇两师在收到号令的下一刻,两师合计万余骑军便已经是犹如决堤的洪流一般向着前方漫卷而去。 “令,前锋后援,汉中镇第一、第二两师骑兵同步出击,从两翼进攻,突破顺军防线。” “前锋三师步兵联诀向前,覆压而上!” 胡知义一边关注着战场的局势,一边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 前锋、中军、后阵,靖南军十七万齐齐而动,向着华阴的方向汹涌而去。 铁蹄践踏大地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 “靖南军前锋三师骑兵对我军殿后部队发起冲击,与我军僵持。” “前锋后援两师合计六千骑兵正急速向我军阵线奔袭而来,同时靖南军中阵亦有两部骑兵合计万余如潮而来。” 前方各处的军情,或告急、或警示、或请援,宛若雪花一般向着孟塬镇络绎而来。 但是李自成对于这些军情,全都置若罔闻。 李自成居于高台,将战场之上的一切的景象全都尽收于眼底。 “传令,党守素、辛思忠,领本部骑军入援,稳固阵线。” 李自成的神情沉着,惊惧之色已经从他的眼眸之中尽数消失。 他的声音沉稳而又坚定,带着决然的语气。 李自成的目光转动,从周遭众将的身上的缓缓掠过,最终落在了袁宗第的身上。 “宗第。” “末将,在。” 袁宗第没有迟疑,他的神情严肃,抱拳道。 “孟塬镇大营,我交给你了。” 李自成的语气郑重,肃然道。 袁宗第已经明白了李自成的打算。 “陛下放心。” 袁宗第从马上翻滚而下,单膝跪地,垂首承诺。 “末将,必定竭尽全力!” 得到了袁宗第郑重其事的保证,李自成没有再继续的犹豫下去,他举起了手中的马鞭,高指着苍穹,洪声下令道。 “各军整肃行伍,徐徐后撤,步步为营,撤至塬腰地带,呈扇形列阵排布,沿塬腰棱堡、壕沟、矮墙列阵备战。” “遵圣谕!” 周遭一众顺军将校齐齐应声,轰然承命。 李自成的军令下达,中军令旗摇曳,无数的令骑蜂拥而出。 孟塬镇顺军中军大营,也开始了反应,顺军的兵马开始进行了后撤。 兵进陕西,横扫三边诸镇,铸就了李自成的威势。 前阵的败绩虽然影响了顺军的士气,但是他们仍然保持着基本的秩序,在撤军的命令下达之后,虽然很多的军兵仍然处于恐慌之中。 不过在望见了中军巍然不动的大纛之后,顺军众营的军兵到底还是多少安定了一些。 …… “孟塬镇顺军大营内的顺军,正在后撤!” 靖南军中军大阵,高耸望斗上的军兵声嘶力竭的高喊着,禀报着所窥探到的军情。 左良玉的眉头紧蹙,几乎凝成了一个川字。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孟塬镇方向,心中飞速盘算,却始终看不透李自成这步棋的用意。 “太早了……” 顺军的撤退时机,实在是太早了,早得完全不合常理,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他尚未洞察的玄机。 “莫非……” 左良玉抬起头,目光转向了北面。 “是姜瓖渡河了?” 孟塬镇地处塬上,地势险要,居高临下,本是顺军最佳的防御支点。 此刻他们却主动弃守,而且显得如此仓促,这不合兵法常理。 唯一的解释,似乎是北线战场出现了重大转机。 屯兵于蒲州的姜瓖部可能突破了华阴北部的顺军防线,威胁到了孟塬镇的侧翼,才迫使顺军不得不放弃这块战略要地。 “不。” 一个冷静而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了左良玉的思绪。 “不会是姜瓖。” 胡知义否决了左良玉的猜测。 “姜瓖其部虽然得到我军的援助,饷足兵强,但是姜瓖麾下的兵马,仍为旧军,铳炮不多,缺乏攻坚。” “顺军兵有四万临河列阵,姜瓖麾下不过两万五千人,只是作为偏师袭扰,不可能突破顺军防线。” 胡知义的目光冰冷,他的眉宇也是带上了凝重。 姜瓖那边的情形他知道,他麾下的兵力不足以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突破顺军的防线。 而且姜瓖的军阀气重,很多时候仍然存着保存实力的想法。 这是作为明庭旧将最典型的心理。 有兵,便有权。 只要手上有兵,有着筹码,朝廷仍然需要,就不会轻易的动手。 虽然如今门庭已换,但是这种思维定式深刻影响着姜瓖的每一次决策。 否则此前山西一战,姜瓖取下的战果也不至于如此之少。 胡知义从来没有将任何的希望,寄托在姜瓖的身上。 而这一场大战的结果,也并非是姜瓖可以左右的。 “但是,有一点你说的很对。” 风起明末 第703节 “太早了……” 胡知义的目光森然,虽然战场的主动权一直被他掌握在手中,但是他的心中却是生出了些许的不安。 无法洞悉敌人的真实意图,实是兵家大忌。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此刻的迷雾让他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就在胡知义凝神沉思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中军的寂静。 一名身着着银白锦袍的锦衣卫百户快马而来,带来了来自华阴的情报。 “华阴顺军大部东来,所往方向,为我军正面之孟塬镇!” 这突如其来的线报,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了无数的涟漪。 也让原本就迷雾重重的战场局势,瞬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难以测度。 胡知义凝眸眺望,看向孟塬镇的方向。 远处孟塬镇之中的顺军正在不断的后撤,顺军的玄旗正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但是更多的顺军骑兵正如黑压压的蚁群般源源不断越过土塬的高脊,沿着坡面急速掠下。 前方的骑兵交锋此时已经陷入了僵局。 前锋三师有骑军七千,增援四师共有一万五千骑,合兵不过两万两千骑。 而是顺军前线填下的骑兵却是多达四五万之众。 李自成得到了羌、蒙的支援,又不像清军那般将武备尽数收于本部之手,而是广泛的进行武装。 战局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靖南军从来不是以骑兵见长。 骑兵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作为辅助的兵种使用。 济宁之战,虽然最后是靖南军的骑兵突击决定了战局。 但是真正的主力,从来都是靖南军的步兵。 他们始终是以南伐北,没有掌握北方的牧场,缺少马匹的问题一直困扰着靖南军的骑兵发展。 济宁之战的胜利,让靖南军得以收获了数以万计的优良战马。 但是骑兵的耗费巨大,培养一名合格的骑手需要耗费数年之功。 虽然墙式冲锋,让这一时间缩短了许多。 不过终究还是难以快速的形成战力。 单论骑兵,此时的顺军确实更胜一筹。 胡知义的眉头深锁,目光在前线纷乱的战局,与远处不断涌来的顺军援军之间来回扫视。 在沉吟良久,权衡利弊之后,胡知义终于重新开口,声音沉稳而坚定。 “传令前军骑兵,与步兵协同,转为稳步推进,尽可能避免与敌骑兵正面交锋。” 在沉吟了良久之后,胡知义重新下达了军令。 前锋的掩护骑兵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战局,后续顺军的增援快速而进。 再持续的单以骑兵进攻,只会造成更多的无谓的牺牲。 李自成或许有所图谋,心怀诡计。 胡知义心知,论起战场经验,临阵决断,他此刻绝不如李自成多矣。 但是大军交锋,谋略或许一时有用,但是真正决定胜负的,始终还是堂堂之阵。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第543章 阳谋 伴随着步兵阵列沉稳而坚定的推进,靖南军将整个阵线如同潮水般不断向前挤压。 然而,依靠两条腿行进的步兵,终究难以追上四条腿的骑兵。 缓慢的推进速度,使得战场的主动权暂时仍被机动性占优的顺军掌握在手中。想要有效追击并咬住敌人,显得异常艰难。 当顺军最后一支玄黑色的旌旗消失在孟塬镇中之时,绵长的角号声自顺军的骑军阵后传来。 号音未落,原本与靖南军前锋对峙的约莫四万余顺军骑军,闻令而动。 他们并未仓惶溃逃,而是保持着严整的队形,向着后方有条不紊的快速撤退而去。 原先作为殿军,以火器阻滞了靖南军第一波追击的顺军步兵,早已提前一步,撤离了前沿阵地。 顺军骑兵在撤退时依旧章法森严。 核心的老营精骑并未急于退走,而是留下了两个厚实的方阵,约莫五千精锐,压住中阵断后。 在其掩护下,其余骑兵主力才依次调转马头,向孟塬镇方向疾驰。 羌蒙两部也留下了差不多七八千骑游戈在战场之上,散开在广阔的战场两翼,不断游弋、穿插,作为袭扰和牵制的兵力。 靖南军的骑兵几番尝试冲击,最后还是没有能够咬住顺军骑兵的尾巴。 顺军的殿后骑军虽然丢下了上千具尸体,但是也完成了既定的目标,护卫中军撤退。 同时自身也得以成建制的安全撤离战场。 “前锋三师,后援两师,正向孟塬镇推进,尤世威将军特命属下请示,下一步应当如何进军,请将军示下!。” 一名来自前锋的信使,策马穿过尚未完全平息的战场区域,风尘仆仆的径直驰入了中军大阵之中。 胡知义的目光沉凝,并没有立即决断,视线再次投向那片刚刚结束厮杀的远方。 左良玉眺望着远方空空荡荡的孟塬镇,那座原本布满了顺军玄黑色旌旗、人声马嘶不断的孟塬镇大营,此刻已是一片死寂,空空荡荡,再也看不到任何人马活动的踪迹。 仿佛刚才驻扎那数万大军只是一场幻影。 “尤世威也看出了问题。” 尤世威是左良玉的老上司了。 己巳之变时,正是因为尤世威的推荐,左良玉才得以领兵从征,收复四城之后,论军功为副总兵。 尤世威老成持重,长于军略,能够发现也是正常。 “传令尤世威。” “继续稳步推进,不得冒进。” “同时,命两翼骑兵向孟塬镇外围区域谨慎散开,扩大侦察范围,仔细察探周遭山塬、沟壑、林地是否存在敌军伏兵迹象,务必仔细,不得有丝毫疏漏!” 胡知义没有犹豫,果断的下达了军令。 顺军主动退出孟塬镇这一战略要地,背后必然隐藏着某种图谋。 然而,孟塬镇本身作为通往华阴的必经之路和至关重要的制高点,又是靖南军必须攻占的战略枢纽。 即便不清楚李自成的真实企图,他也绝无理由在此时放弃进驻。 “摊开舆图,我要细看孟塬镇的地形。” 胡知义利落的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将手中的马鞭插回腰间,沉声喝令道。 值守在附近的亲兵们闻令而动,反应迅捷。 有人立刻抬来轻便的矮桌,快速拼凑在一起,构成一张宽大的临时案几。 另有几人则熟练的将一张绘制极其详尽的华阴周遭地域军事舆图,在桌面上小心翼翼的铺展开来。 而后随军的参谋人员也纷纷围拢上前,动作麻利的从马鞍之上解开随身包袱,取出里面代表不同部队单位的小旗、标识地形地物的兵人模型等物件。 并且依据当前已知的军情,开始在舆图之上快速而精准的摆放了起来。 战局的情况也随着各种模型和旗帜的摆放逐渐的清晰了起来。 “前锋还有多久能够抵达孟塬镇。” 胡知义仔细审视着身下舆图上每一处等高线与标记,头也未抬的沉声问道。 左良玉没有迟疑,他眺望着孟塬镇的方向,他知道胡知义这句话是在问他。 这一战他是作为副将,辅佐胡知义领军。 “按照目前的推进速度,应该在两刻钟后,前锋的兵马便能够抵达孟塬镇外。” 左良玉抬头又看了一眼天色,皱眉道。 “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要到黄昏了。” “如果我军大部前进,没有遇到阻碍,抵达孟塬镇时,应当是在黄昏时分,不久便要入夜。” 胡知义的身形微顿,审视着舆图的双眸微微眯起。 孟塬镇周遭有太多代表山塬、沟壑的密集曲线,同时他发现了在孟塬镇后方,顺军同样修筑了大量的棱堡。 “原来如此……” 胡知义的眼眸之中闪过一道精芒,豁然笑道。 困扰多时的疑云在这一刻终于散去, 他已经明白了李自成为什么要主动撤出孟塬镇的原因了。 “传令尤世威!” 胡知义猛然抬起头,正声喝令道。 “命先锋三师的骑兵部队快速向前推进,抢占孟塬镇外围制高点。” “若遇敌军阻击,立即就地构筑防线,固守待援,绝不可轻敌冒进!后援两师的骑兵即刻接管战场侦察与侧翼掩护职责。” “步兵主力继续稳步推进,不必迟疑,顺军主力撤出孟塬镇塬上的中心地带。” “不过孟塬镇内,顺军应该还留下了一支兵马,在镇内后方的各处棱堡之中,务必小心。” 左良玉眉头微蹙,他不明白为什么胡知义突然笃定了起来,当下询问道。 风起明末 第704节 “军门为何如此笃定?” 胡知义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而是从旁侧拿起了一连串的黑色旌旗,将旗帜依次插在孟塬镇西面的斜坡之上,正声道。 随会胡知义又拿出了几面稍大一些的黑色军旗,放在了孟塬镇和华阴的中央地带。 “起初李自成撤军推出孟塬镇,我的判断是,李自成可能是想要撤出华阴,将战场拉到关中平原。” “这一举动虽然危险,但是却可以使得顺军的优势扩大。” 在孟塬镇外的攻坚战,顺军没有讨到任何的好处。 李自成的退却太过于奇怪,胡知义思考之下,只想出了这一种可能。 就是李自成发现步兵依托堡垒防御,不仅根本不能迟滞攻势,反而越打越使得部队的士气越发低落。 于是决心孤注一掷撤出华阴,试图在周边的平原地带与他们进行决战。 但是锦衣卫送来的情报,却是让胡知义知晓李自成并没有这个想法。 胡知义点了点华阴与孟塬镇中央插着的黑旗,继续解释道。 “华阴的顺军离开了华阴大营,向着孟塬镇的方向驰援而来,这证明李自成并没有退守华阴的准备,孟塬镇仍然是这一次大战的主战场。” 胡知义站直了身躯,俯视着身下的舆图,斩钉截铁道。 “前锋的骑兵应该很快就会在孟塬镇的两翼地带与顺军接战。” “李自成现在,应该就陈兵在孟塬镇的西面塬腰之后。” 左良玉脸上的疑惑之色更多,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指着舆图上孟塬镇的高地位置 “孟塬镇地处塬上,易守难攻,李自成放弃居高临下的孟塬镇,退守塬后,将塬上让于我军。” 他实在难以理解这个决策,占据高地,极具战略意义。 “我军占据孟塬镇,岂不是可以从容从上至下俯攻?” 居高临下,弓箭铳炮的杀伤力大增,步兵和骑兵的冲锋能力也更强。 而且处于低位的一方,想要进攻就是仰面向上,极为耗费的体力,作战之时位居下方,乃是兵家大忌。 “李自成岂会如此不智?” 哪怕是胡知义如此笃定,但是左良玉仍然是难以相信。 “不。” 胡知义摇了摇头。 而后伸手指向舆图上孟塬镇西侧那道斜坡,手指沿着等高线缓缓移动。 “这恰恰是李自成的聪明之处。” 胡知义神色凝重,沉声道。 “我军铳炮犀利,济宁之战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此番我等携带重炮繁多,摧城破寨轻而易举。” “顺军铳枪低劣,火炮不足,哪怕是居高临下,但是却仍然没有办法和我军比拟。” 胡知义直起身来,视线扫过前方那一排排由健壮马匹拖拽着的沉重火炮。 “我军铳炮之犀利,济宁一战已向天下昭示,此番出征,我等携带各式重炮为数众多,摧城破寨,犹如摧枯拉朽。” “反观顺军,其铳枪粗劣,火炮希少,即便他们此前据守孟塬镇高地,在火器对射上也绝难与我军抗衡。” 胡知义指着远方孟塬镇的轮廓,继续剖析道。 “即便我军火炮部署于山下,其射程与威力仍足以覆盖摧毁塬上的孟塬镇营垒。” “而顺军那寥寥无几、射程有限的火炮,却根本够不着我军的炮兵阵地,只能被动挨打,徒增伤亡。” 整个陕西早就已经被情报司渗透的犹如筛子一般。 顺军有多少的火炮,李自成知道的恐怕都没有情报司知道的清楚。 胡知义话语微顿,给左良玉片刻消化的时间,而后才继续道。 “所以……李自成选择只留下一部的兵马,守备孟塬镇后方那些早已修筑的棱堡,作为牵制我军的支点,而将其主力大军,隐蔽在了孟塬镇的后方。” “李自成对此心知肚明。他深知,若固守孟塬镇硬撼,不过是重蹈此前前沿棱堡覆灭之覆辙,除了耗尽兵力,毫无意义。” “李自成很明白这一点,他知道坚守孟塬镇,不过是重复此前前方棱堡的战局。” 胡知义顿了一顿,继续道。 “所以……他留下了一部分兵马守备孟塬镇上后方的一些棱堡作为支点,将大部队隐藏在了孟塬镇的后方。” “孟塬镇的后方,就是一个天然的反斜面。” 左良玉一直在认真的听着胡知义的解释。 在听到反斜面这个陌生的词汇时,左良玉微微一怔,忍不住开口重复了一句。 “反斜面?” 左良玉统兵多年,熟知各类地形术语,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对,就是反斜面。” 胡知义点了点头,郑重道。 察觉到左良玉的疑惑,胡知义并没有意外。 因为这个词陈望一开始告诉他的时候,他也是疑惑不解。 “你可以将我的手掌当作是一面山。” 胡知义竖起了手掌,指着手掌的正面。 “你看我们眼前的孟塬镇,我们目所能及、正面攻打的这一面,是为‘正斜面’,敌军于我,一览无余,亦在我炮火覆盖之下。” 胡知义耐心的解释着,尽量用左良玉能直观理解的言语描述,又指向手掌的背面。 “而这‘反斜面’,即指山塬脊线之后,背向我军无法被直接观测到的另外一面坡地。” 左良玉的神色逐渐的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大致听懂了胡知义所说的言语,差不多就是山阴和山阳的感觉。 而且在胡知义的解释下,他也逐渐有了一些思路。 “你的意思是,顺军躲在……反斜面之中,我军的炮火……” 胡知义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情,说道。 “没错。” 胡知义微微颔首,继续解释道。 “想象一下,若我军进取孟塬镇,夺下塬顶。” “顺军主力却并不在镇中与我死斗,而是预先埋伏在这反斜面之后。” “我军的重炮虽利,弹道却多为直射或小弧度曲射,炮弹越过山脊,大多会落在反斜面的远处,难以精准打击紧贴斜坡之上的敌军……” 胡知义话锋一转,神色严峻道。 “顺军坚守在塬上后点的棱堡之上,作为支点,以防止我军可以直接从山头释放铳炮,威胁他们的后方。” “如若我军进攻后方几处作为支点的棱堡防线,顺军大部便从反斜面后杀出,要么用铳炮进攻我军,要么贴近搏杀,但无论如何,我军都会在最初处于劣势。” 左良玉的神情凝重,他已经能够想象到战局如何演变。 顺军的铳炮虽然不比他们,但是再差的铳炮也是铳炮,打到血肉之躯上一样致命。 三眼铳的威力不大,但是虎蹲跑和佛朗机却是实打实的具备杀伤。 佛朗机射速又快,炮弹又狠,虎蹲跑可以打散子,中近距离的杀伤比起红衣炮其实都更为出色。 “顺军处于暗处,我军难以察觉其动向,火炮也难以有效的对于反斜面上的顺军造成杀伤。” “而我军位于明处,调遣兵马为顺军所掌握,难以展开阵型,同时顺军处于反斜面,我军火力难以有效向下覆盖。” “李自成弃守,孟塬镇的精髓便在于,可以避我炮火之锋锐,藏其主力之行踪,迫我军弃长用短,与之近身肉搏。” 胡知义的目光微沉,赞叹道。 “想不到李自成居然能够想到这样的战法。” “李自成此举,非是怯战弃守,实乃是因地制宜,布下了一个请君入瓮之局。” “好一个李自成,好一个阳谋!” 第544章 万里烟霞如火 “那我们……莫非真要开赴到孟塬镇内?” 左良玉沉吟了片刻,有些犹豫。 他的目光扫过舆图上孟塬镇周边密密麻麻的等高线,仿佛已看到那狭窄地形中暗藏的杀机。 顺军退至塬后,看似是敞开了大门,实则却是诱敌深入。 孟塬镇周遭地形狭窄,难以容纳大军的展开。 土塬联绵,顺军又广挖沟壕,正面进攻难之又难。 这赤裸裸的阳谋,他们若是真的开赴进了孟塬镇后,强攻,只怕是伤亡倍增。 战争的走向又重新将会变得扑朔迷离。 “我军占据山西,若要进取陕西,并非一定要走华阴潼关一线,绕道山西……” 左良玉斟酌着用词,劝谏道。 “如今并非是清军占据北国之时,不得不战的局面。” “时间越长,反而对于我们越发的有利,绕道山西再行进攻,也非不可之事。 李自成只不过占据陕西、四川两省之地,财政困顿,粮草匮乏。 风起明末 第705节 而他们如今已经是占据了几乎整个中国,各项的新政推行下去,国库也随之越发的充盈。 此时四川的战局也对于他们有利,按照这样拖延下去,时局只会对于他们越发的有利。 “不。” 胡知义目光灼灼,直接否决了左良玉的提议。 “你的提议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但是并不需要。” 胡知义直面着左良玉,豪迈的大笑起来。 “而且,你不觉得,这样的大战,才叫人酣畅淋漓,才叫人畅快无比吗?” 胡知义的笑声渐歇,但眼中炽热的光芒却愈发灼人,语气中带着一种遇见强敌的兴奋。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真乃是人生一大快事。” “过去的战役,实在是太过于无趣,现在的一切,才是真正的快意。” 胡知义的眼神重新恢复深沉,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其中既有对局势的洞彻,也有一股被激发出的,毫不掩饰的争雄之心。 “李自成既然布下这等妙局,我胡知义岂能辜负他的好意?这一仗,便见个真章!” 胡知义一手按刀,另外一只手缓缓举起。 他锐利的眼神随着举起的手而动,手掌在升至胸前之时猛然攥紧成拳。 胡知义眼眸之中的厉色也在此刻攀升到了最锋。 “前锋三师,佯攻两阵,探明敌情虚实后,不必纠缠,立即撤军回返。” “后援两师以为接应,严密监视敌军动向,阻敌任何趁势进击之企图!” “中军大阵整体前移,前阵四师就地依托顺军遗弃之外围棱堡,迅速扎营,构筑防线,其余各部兵马,皆按我此前指定方位扎营固守,各营相连,结为寨垒。” 胡知义没有多少的犹豫,直接下达了撤军扎营的命令。 天色渐暮,此时若强行进攻,无疑极为不智。 他们已没有足够的时间在陌生的孟塬镇上修建起稳固的营地。 眼下,能利用这最后的天光,谨慎的前出侦察,试探出顺军在那反斜面之后布防的虚实与韧性,摸清其大致的兵力配置,是最为务实的决断。 左良玉立于一旁,嘴唇微动,神色间充满了犹豫,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进言,到了嘴边的话语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你放心。” 胡知义直视着左良玉忧虑的双眸。 他知道左良玉心中的所想。 赢取胜利,有很多的方式。 审时度势,避实击虚方为上策。 若单单为了追求战场上一时的畅快与意气,便轻易将麾下数万将士置于险境,乃至罔顾整支大军的安危,那绝非一名合格的将帅应为之事。 “我出身广宁,跟我大哥一起,自幼从军……” 胡知义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脸上显露了出了追忆之色。 “我起于寒微,深知底层军卒征战之苦,风餐露宿,性命犹如飘萍。” “我转战千里,更明白战火所及,民生之艰难,百姓之哀鸿。” “我胡知义,绝非那等视人命如草芥,可以随意牺牲士卒的冷血之徒,也绝非那种为了个人功名官途,便能罔顾无数将士性命的利禄之辈。” 胡知义的神色郑重,坚定道。 “我在战场之上所作出的所有决断,无论进退攻守,皆是经过反复权衡,都是清醒而理智的。” “我深知肩头重任,也明白脚下的征途。” “我知道此刻应当如何去做,更清楚明日将要走向何方。” 胡知义的语气坚决,低沉而稳定的声音,似乎蕴含着一种能够抚平疑虑的奇特力量。 “明日……” 胡知义语声渐缓,目光徐徐抬起,越过了左良玉的肩头,向着更远处的战场之上眺望而去。 “便是终局……” 一直以来,他都追随在陈望左右,如影随形。 陈望不断向前驰骋,而他也从未停止向前的脚步。 那些应对危局、破敌制胜的方略,陈望早已倾囊相授,也在漫长的征战之中,化作他骨血中的本能。 左良玉眼中原本缭绕的忧虑,在触及胡知义那双沉静而决然的眼睛时,竟如晨雾见日般缓缓消散。 他凝视着这双眼,那双眼眸与陈望的眸子几乎如出一辙,甚至连陈功都不曾如此相像。 左良玉的目光缓缓的向下,向着胡知义腰间的玉带之上看去。 他也看到了那个他想要寻找的印记。 胡知义的腰间,和陈望一样别着一支乌木所制的筚篥。 每次战后,陈望都会站在伏尸的战场之上,吹响筚篥。 每一次的大战,靖南军是在隆隆的战鼓声与高亢的喇叭之下无畏而又坚定的向前。 而每一次的大战之后,靖南军的军兵们,也是在这如怨如慕的筚篥声中,魂去黄泉。 筚篥,早已成为靖南军中不言的哀乐,是铭记,也是告别。 他相信了胡知义的话。 左良玉放下了心中的忧绪,不再多言,只是默然转身,将目光投向了那片正逐渐被晚霞映红的远方战场。 …… 日暮西山,万里烟霞如火。 河山塬地尽笼罩在这悲壮而瑰丽的光色之中。 伴随着刺耳的金声的响起,登上了孟塬镇的靖南军前锋三师宛若退潮的潮水一般,沿着进攻的坡道井然向下滑落而下。 顺军并没有追击,因为靖南军后援两师的阵列早已如铜墙铁壁般,牢牢扼守着战场各处交通咽喉与制高点。 其阵型严谨,枪戟如林,犹如不可撼动的磐石,阻断了顺军任何试图衔尾追击的企图与通道。 筚篥的声音在塬下缓缓响起,如泣如诉,穿透渐浓的暮色,幽幽回荡在刚刚平息了喊杀声的战场上空。 靖南军的乐手们,正为那些牺牲的军兵奏响最后的安魂之曲。 乐音飘向高处,仿佛在引导那些未远的英灵,踏上归途。 故乡万里,黄泉路远。 旌旗猎猎,绵延不绝。 孟塬镇东,一片灯火灿烂。 十数万靖南军的营寨依着地势层层分布在这片狭窄的平野之上。 万千营火如繁星倾泻,点亮了渐深的夜色,宛若银河的倒影。 而在孟塬镇的西面,顺军大营同样明火执仗,彻夜通明。 无数的火把与营火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也映红了整座土塬,整座山塬彷佛都在无声的燃烧一般。 从孟塬镇到华阴城的官道之上,是无数举着火把正在向孟塬镇行军的顺军甲兵。 队列蜿蜒十数里,火光连绵不绝,一眼几乎望不见尽头,犹如一条巨大的火龙在夜色中奔腾游走。 明月高悬,清冷的光辉默默洒遍原野。 在凛冽的寒风裹挟中,无可阻挡的渐往西斜。 时间如同一位冷酷的判官,步履不停的向前,从不因人间的悲欢,也不因战场的残酷而有片刻的迟疑与停滞。 天亮前约莫一个时辰,黑暗最为浓重之际,双方连绵的营盘几乎同时开始了躁动。 缕缕炊烟率先升起,随即各处灶火渐次点燃,孟塬镇东西两面,靖南军与顺军各自的营地迅速化作一片在深沉夜色中剧烈跳动的灯火海洋。 靖南军前锋五师的各处营垒陡然洞开。 一队队先遣斥候与前锋精锐已先于主力悄然出营,如同伸出的触角,默然隐入黎明前的黑暗,向着各自预定的进攻位置疾驰而去。 东方渐白,晨曦初绽。 随着靖南军中军大营数盏灯号在望台之上有节奏的挥动,最后一通低沉而震撼的聚将鼓声隆隆响起,穿透寒冷的空气。 刹那间,各营各寨此起彼伏的起床号音尖锐的划破寂静,营地中瞬间爆发出鼎沸的喧嚣声、军官的口令声、兵甲的碰撞声,彻底的交织成了一片。 沉睡的钢铁巨兽已然彻底苏醒。 连绵的号角声与隆隆的战鼓声在孟塬镇的东面缓缓响起。 决战之日。 已然到来……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初五,雪。 入夜之后,天色骤变,细密的雪籽便簌簌落下,继而转为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自晦暗的高空飘洒而下。 待到天明时分,孟塬镇周遭的土塬、沟壑与枯寂的原野,已经尽数被覆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薄衣。 辰初一刻(7:15) 孟塬镇东面的广阔塬地之上,景象已然大变。 宛若燎原烈火般的靖南军赤色旌旗,密密麻麻,迎风猎猎作响,几乎遮蔽了整个东面战线的正面视野。 凛冽寒风中,无数赤红色的旗幡翻卷,与天地间的素白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靖南军十七万兵马尽皆整装待发,全数抵达既定的阵线位置。 漫长的战线之上,无数靖南军将士肃立在纷扬的雪花中。 铁甲凝霜,枪戟如苇。 风起明末 第706节 靖南军的各处军阵前方,各阵的主官皆是按刀而立,面向本阵军兵,面色凝重。 而在他们身前,站立着的则是各阵的训导官。 这些身穿着赤色棉服、头戴着鎏金笠盔的训导官们,手持铁皮制成的扩音喇叭,迎着风雪,开始了最后的战前动员。 “天亮了……” 训导官声音洪亮,压过了风雪的呼啸。 “同袍们。” “今天,将是血腥的的一天,也将会是载入史册的一天。” “我们站在这里,站在神州的土地上。” “站在这块我们祖先用鲜血与尊严浇灌的土地上。” 训导官声如洪钟,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坚毅的面孔。 “是千百年来,我汉家列祖列宗筚路蓝缕、以血与火开拓、以尊严与骨气守卫的故土河山!” 训导官的声音低沉,手中的扩音喇叭微微颤抖,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数十年来,天灾绵延,兵祸连年,国家昏暗,苍生倒悬。” “崇祯十五年初,百万流寇祸乱江南,金陵沦陷。“ “崇祯十六年初,建奴铁骑长驱直入,京师倾覆。“ “大厦将倾,狂澜既倒……” “十数年舍身忘死,百万人同心死义,方铸就我华夏今日赫赫之势!” 训导官的声音在风雪中激荡,面前的将士们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 阵中,无数军兵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扬州城下,四十万万贼军伏首,济宁城下,二十万八旗精锐横尸。” “从破碎的山河到如今的大半个天下重归一统,这神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靖南军儿郎的热血!” 训导官举起了手臂,握紧了拳头猛然挥动,而后拔高了声音,慷慨激昂道。 “而今,只剩下盘踞秦川的李闯残部,还在负隅顽抗!今天,就在这孟塬镇前,我们要为这统一大业画上最终的句号!” “我们不要裂土分疆!我们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华夏!从江南水乡到漠北草原,从东海之滨到西域大漠,这万里山河,必须重归一统!”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为之凝滞。 站在阵前的训导官,环视着面前一张张坚毅的面孔,声音渐渐沉厚 “今日,便是吾等建功立业,声威远震之良机!” “他日青史之上,必将浓墨重彩书写此战!后世百姓,每言及忠勇,必称我靖南军儿郎之名!” 训导官的声音高昂,几近嘶哑。 “吾等非是好战之师,吾等所求,乃是天下止戈,四海承平,重现我华夏之荣光!” “然,贼寇挡道,社稷蒙尘,唯有用我等手中之刀剑,扫清妖氛,廓清寰宇!” “通往胜利之路或有千万!” “今日,吾等之路,便要以逆贼之尸骨铺就!” 训导官的怒吼声如洪钟般在风雪中回荡。 “在日落西山之前,此战必见分晓!” “用敌人的鲜血,来染红这孟塬之雪!” “能否克竟全功,能否早定天下,皆系于我等今日之奋战!” “吾等奋进,则神州一统在望!” “吾等勇毅,则华夏江山永固!” 第545章 重甲 孟塬镇东,宽阔的土塬上兵甲蔽野,阵线上满是夺目的红色。 一个个整齐的方阵在号鼓声中令行禁止,整齐的踏步让地面都发出微微的震动,靖南军各师在旗号鼓点的指挥下缓缓向前推进。 靖南军的大阵分为三线展开。 第一线一共堆叠了三个师,合计六万人,作为前军。 从孟塬镇东的土塬北面,一直蔓延到南面,依次为河南镇第七师,河南镇第五师,河南镇第六师。 河南镇第五师是线列步兵师,已经全面完成了换装。 中央是由李定国统带的河南镇第五步兵师,作为前锋主将因为地势开阔,所以以部为单位,每千人为一阵,组成了呈线形的大阵。 两翼的河南镇第七、第六两师,因为处于土塬坡地,所以是以司为单位,每五百人左右为一阵,同样组成了一个线形的大阵。 分别由艾能奇、刘文秀两将统管。 三师的大阵亦是作两线部署,一半在前,一半在后。 前后间隔五十步,每司两连左右间隔为十五步,互相可以用侧射火力支援。 各营编制中的哨骑等骑兵编制,则是被安排在三师相联的地方部署。 大阵的第二线,则是作为前军后援的三师。 从北到南分别是,汉中镇第一师、汉中镇近卫师、汉中镇第二师 三师合计军兵三万六千人。 河南镇第一师原有军兵两万,分去了八千军兵,填补到了李定国统领的河南镇第五师下,凑齐了两万之数。 两线的军兵,全部陈列于孟塬镇东部的塬坡地带。 而第三线,则是靖南军的中军大阵所在,作为全军的预备部队。 由河南镇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四师,湖广镇第三、第四两师,共计六师近八万余人。 因兵力雄厚,中军大阵呈三线梯次排布,列于孟塬镇的塬坡之下广阔地域,整体构成一个向前突出的凸形大阵,既利于防守,也便于随时向前投入反击。 作为凸阵的最前方,是左良玉所领的湖广镇第三步兵师。 同时,这里也是靖南军的中军大纛所在地。 赤红色的中军大纛之下,胡知义乘马肃立。 胡知义头戴三旗日月明铁盔,盔檐下的目光沉静而锐利。 身上内着绣有麒麟补子的绯色官袍,外罩一件打造精良的鱼鳞齐腰甲,甲片在稀薄的日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胡知义所穿戴的甲胄,形象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身为一军之主将,麾下统管着将近二十万的大军。 如果还需要胡知义亲身上阵的话,那么战局已经是到了不可逆转的程度,他就是穿着再坚固的盔甲对于大局也是无用。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大军主帅,都不会穿戴太过于厚实的盔甲。 身侧作为此战随军的参谋主官,正向着胡知义禀报着顺军的具体部署情况。 “孟塬镇中大多棱堡皆以损毁,顺军在镇西留下了十座低矮的棱堡,每堡有守军千人,皆为顺军老营精锐。” 昨日日落之前,率先攻入了孟塬镇内的是尤世威所统领的汉中镇第五步兵师。 整个孟塬镇的营地建筑堡垒,全都已经被李自成付之一炬,毁坏完全,想要重新建立,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正面的孟塬镇广度在四里左右,也就是两千多米的距离,十座西面的棱堡如同一条横卧在黄土高原上的巨蟒。 冬日的寒风卷起细碎的雪沫,在空旷的塬上打着旋儿,掠过枯黄的草茎。 ”顺军十座低矮的棱堡设立于西部边缘的地带,每座棱堡间距约在百步左右,彼此之间可以相互呼应,互为奥援,总兵力在万人左右。” 顺军的棱堡是以黄土夯实的堡垒不过丈许高,墙体上布满深浅不一的沟壑。 堡顶插着的闯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隐约可见垛口后闪动的身影。 “塬西的坡地之上顺军同样排布三线,呈线列位于坡地之上,不过中军的位置,李自成将其按插在了坡地的中央,共计兵马六万。” “孟塬镇的两翼,则是有军兵七万余人。” “无论是中央,还是两翼,都可以支援到中央的孟塬镇平台。” 顺军的部署在锦衣卫的渗透之下犹如筛子一般。 而且在攻陷了孟塬镇东外一众山麓的顺军大营之中。 胡知义又派遣了一部份斥候前往山岭之上,在山岭之间部署观测台,借以窥探顺军的排兵布阵。 这些斥候几乎都是六大宣慰司中常年在山岭丘地之间的土民猎户,很多寻常人难以攀援的险地,在他们的脚下和平地几乎没有多少的区别。 现在参谋主官所禀报的消息,正是汇总多方面的消息整理出来,最贴近实际的具体数据。 “顺军棱堡之中,各处棱堡部署有佛朗机……” 参谋主官的汇报事无巨细,顺军的情报几乎已经被他们完全掌握。 顺军左右两翼,顺军的中军,棱堡之内,有多少门火炮,有多少骑兵,有多少步兵,全都不是秘密。 胡知义气定神闲,这些情报甚至还是囊括了顺军之中有多少的蒙羌骑兵,甚至各部的台吉和头人性命都被探查的一清二楚。 这已经是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随着参谋主官的禀报,一众跟随在胡知义身侧的各级将校神色也是越发的严肃。 作为靖南军的嫡系将校,他们自然都是听说过情报司的厉害。 也知晓江南推行的新政,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前不久传来的消息,如今连坐已经达到了近两万人。 但是现在,透过参谋主官禀报的消息,他们才发现,他们还是低估了情报司的能力。 众人眼神交换之中,也不免透露出忧虑。 在开封停滞期间,众人也都接受了为期两到三月的武官培训,在开封新设立的开封军政大学学习。 风起明末 第707节 在学习的期间,除去学习军事技能之外,课堂之上也会教授一些历史政治课程。 其中有一堂课,就是讲解论述锦衣卫、东西两厂设立的原因和作用,及其造成的影响。 特务机关必须要有,但是若是不加以限制,只怕后患无穷。 而现在的情报司势力庞大,在吞并了整个锦衣卫和收缴了原先东厂所有势力之后,情报司的势力得到了空前的加强。 锦衣卫、东厂因为文官集团的打压,力量确实已经不同于往前,但是虎死不落架,那深埋于各地的耳目坐探全部在甄选之后得到了启用。 大量的银钱撒下,不间断的投入之下,现在的锦衣卫,早已经是今非昔比。 如今的军队之中,甚至也都有锦衣卫的人存在。 这些时日,一些军将甚至因为锦衣卫递交的证据而被查处,有几名贪污受贿的将校甚至被军法处置,以正三军之风。 虽然不是由锦衣卫拘捕,而是由军法司出面缉捕和审判。 但是锦衣卫的插手,还是让一众靖南军的军将感到担忧和愤怒。 现在确实是真有其事,那些人不至于同情,但是这个世间从不缺乏公报私仇,冤假错案也不在少数。 往昔之时,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同袍,并肩作战的战友,但是现在他们之间已经逐渐走向了对立。 无言的暗流在一众靖南军军将的心中涌动。 只是这一切,并没有被胡知义所发现。 作为三军的主帅,胡知义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了眼前的大战之中。 当然,就算是发现了这其中涌动的暗流,胡知义也不会因此而分心战事。 “击鼓。” 在听完了参谋武官的禀报之后,胡知义没有下达多么繁复的作战指令,只是举起马鞭,向前轻轻一挥。 “进军。” 胡知义的语调平稳,甚至没有半分大战在即的紧迫感。 他早就已经在战前做完了所有的部署,只要军队按照他的计划实行即可。 只有当接战之后,战局开始发生变化的时候,才会需要他再度下达命令。 “咚!咚!咚!” 浑厚的战鼓声在孟塬镇的东面原野上炸响,每一声都像是从云层深处碾过的闷雷,甚至连空气似乎都随之震颤。 “虎!” 前锋六师的回应山崩地裂,士兵们喉结滚动,胸腔共鸣。 无数双军靴踏碎了覆盖着薄雪的土塬,步伐整齐划一,在雪塬上碾出沉重的回响。 靖南军各师在旗号与鼓点的精准指挥下,如臂使指,缓缓向前移动,宛若一片赤色的潮水在雪塬上稳步漫涌。 高度组织的人潮在军旗指引下坚定的向前。 最先爆发战斗的,是在孟塬镇的左右两翼。 汉中镇第一、第二两师的步兵火炮率先开火。 炮口焰光撕裂了战场朦胧的光线,浓烈的硝烟顷刻间弥漫开来。 炮弹呼啸着划破寒冷的空气,砸向远方的塬坡。 在连绵不绝的炮鸣声下,借助这火炮的掩护。 两师将近四万的肩扛着铳刺步枪的线列步兵缓缓向前,在起伏不定的山塬上稳步前行。 冷森森的刺刀倒映着清冷的晨辉,映照在一众靖南军军兵坚毅的面庞。 但是这一次已经不在平野之上。 顺军将队伍布置在每一道起伏塬坡的伏下去的地方。 除去少部分准确落入塬坡之中的炮弹之外,激起一片混乱与惨叫外。 其余的炮弹基本都没有收获多少的成效。 隐藏在塬地之中的顺军因此士气恢复了不少,原本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 不少的人甚至因此欢呼雀跃。 在上官的宣讲之下,他们都认为靖南军完全是凭借着强大的火力才能压倒他们。 一旦拉入近战之中,靖南军不过就是一群不堪一击的软脚虾罢了。 靖南军军阵所汇聚而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一名潜伏顺军的心头。 而隐藏在塬地之中的一众顺军军将也是纷纷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混合了紧张与贪婪的光芒。 他们的皇帝已经开出了赏格。 杀一名靖南军的军兵,赏银起码都是纹银五十两! 普通的军兵甚至可以凭此升官一到两级。 这样丰厚的赏格,可是此前无有。 他们的皇帝拉来了大量的马车,亲自开启众多马车之上的宝箱。 白花花的银锭、金灿灿的金元宝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财帛动人心,没有人不想要发财…… 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发的响亮。 “近了!” 有人惊呼一声,不过旋即又被将校们的呵斥声压下。 一众埋藏在塬坡之下的顺军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后排的顺军弓箭手们已经是站直了身躯,弯弓搭箭,只待那片赤色冒出塬坡,便是一波遮天蔽日的箭雨。 号手已经将喇叭抵在自己的嘴唇之上,只等靖南军的军兵一到,便会吹响放箭的喇叭音。 靖南军那一阵接着一阵的步鼓声伴随着密集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一面高大的火红色旌旗率先突兀的出现在塬坡天际线上,旗面上的纹饰在风中狂舞。 旗角掠过的气流带起一串飞舞的雪花。 所有顺军瞳孔皆是猛然一缩,精神瞬间亢奋到了极点。 紧接着,是第二面、第三面…… 无数面赤旗如同雨后春笋般接连不断的冒出,顷刻间几乎遮蔽了整个坡顶的天空,旗帜的边缘在强光和雪幕中模糊不清,模糊不清,仿佛一片燃烧的云层压境。 站在阵中的顺军主将猛然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眼眸之中也随之浮现出了凶狠之色。 先是一排红缨逐渐的上升,而后明晃晃的笠盔出现,露出了一双双坚毅的眼眸。 前排所有的顺军皆是握紧了手中的接近四米的长枪,等待着冲锋的号音,便要一跃而上,想要夺取军功! 高亢的喇叭声陡然响起,就在靖南军的军阵出现的刹那之间,千百支羽箭在弓弦的嗡嗡声中骤然破空而起,汇成风吹树林般的声响。 箭矢升空,短暂地遮蔽了阳光和雪花,在地面投下飞速移动的斑驳阴影。 三眼铳喷吐出火舌,大团大团的硝烟升腾而起,夹杂着射出的铅子。 “五箭,急速射!” 弓队的顺军将校猛然挥下手中的军刀,高声的发号施令着。 更多箭矢被一轮一轮的射出,有如巨大的蝗群一般掠起,疯狂向着塬坡之上涌来的靖南军大阵飞袭而去。 大量的箭矢攒射而去,一众顺军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塬坡之上,密密麻麻覆压而来的靖南军大阵之中。 然而,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最前排所有顺军眼中的战意与贪婪,瞬间凝固,继而化为无尽的惊骇! 但是,他们却并没有人看到预想之中大量的靖南军倒下的场面。 顺军主将的握刀的手不断的颤抖着。 他脸上的凶狠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置信,以及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的刺骨寒意。 他张了张嘴,想要下令冲锋,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一众顺军也是同样眼神恐惧,面色恐怖。 他们看到了人生之中最为恐怖的场景…… 漫长的塬坡之上,无数头戴明盔,身着明甲,周身几乎全部被铁甲覆盖,武装到牙齿的靖南军重甲步兵平静的站在塬坡之上。 晨光清晰的勾勒出他们钢铁身躯的每一处轮廓,甲叶在强光下反射出大片大片令人窒息的金属光泽,仿佛一道突然升起的钢铁壁垒。 他们就那样沉默的屹立在光晕之中,如同神话之中所描写的天兵一般。 数以千计的箭矢噼里啪啦的落在他们身上,却大多徒劳的弹开,或被坚厚的甲叶挡住,无力的坠地。 偶尔有几支劲箭侥幸卡入甲缝,却也难以造成致命的伤害。 箭簇与铁甲碰撞的瞬间,甚至能看见几点飞溅的火星,在背光的阴影中格外醒目。 那一片铁甲丛林,在箭雨的洗礼和阳光的镀烙下,岿然不动,沉默中散发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死寂,在顺军的阵地上蔓延…… 第546章 审判 漫长的塬坡之上,那一片刚刚承受了箭雨洗礼却岿然不动的钢铁丛林,闻声而动。 只见无数靖南军重甲步兵,几乎是同时,以整齐划一得令人心悸的动作弯弓搭箭。 复合弓身的竹胎在巨力的拉扯之下,不断的发出联绵的咯吱咯吱声音。 在顺军之中列装的弓箭,是明朝边军常用的开元弓。 拉力在四十到七十明斤左右。 开元弓的优点在于精准高效,无论步射还是骑射都可以使用,但是缺点却是拉力较小,难以透甲。 风起明末 第708节 而这些靖南军的重甲步兵所用的弓箭,皆是与清军如出一辙的满洲强弓。 这些硬弓,全都是自济宁之战从覆灭的八旗手中所缴获而来的战功。 满洲弓是为步射破甲而生的重箭巨力之弓,拉力极大,但是中远距离难以控制箭矢的方向,只有在近距离才能精准射击。 开元弓的弓梢细长,而满洲弓的弓梢巨大且向后弯曲,这一独特的外形,也彰显了它们的不同。 用于实战的满洲弓拉力一般都在八十明斤左右,也就是现在的百磅硬弓。 此刻,这些威力惊人的强弓已被拉至满月,粗长的破甲箭搭在弦上,箭簇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沉重的拉力让一众靖南军重甲步兵们的手臂不住颤抖。 “吭————” 一声尖锐高亢的天鹅音如同金属刮擦着寒冷的空气一般,猛然冲霄而起,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清晰的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声音在寂静的土塬之上显得格外刺耳。 “嘣——嘣嘣嘣——” 沉闷而巨大的轰鸣声猛然在所有人的耳畔炸响,那是千百张满洲强弓同时撒放的声音,仿佛一面巨大的战鼓在胸腔上擂动,连空气都为之震颤。 紧接着,是无数箭矢离弦时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 那声音不同于顺军箭矢的“嗖嗖”声,而是更加低沉、更加恐怖的锐响声。 粗长的破甲重箭瞬间脱离弓弦的束缚,带着巨大的动能,汇成一片致命的铁灰色乌云,猛的向前下方扑去。 箭尾的翎羽在高速飞行中与空气摩擦,发出令人胆寒的呜呜声。 它们轻易的撕开了飘舞的雪幕,箭簇的寒光连成一片,仿佛一道横向倾泻的金属瀑布,朝着塬坡下目瞪口呆的顺军阵地遮天蔽日而去! 塬坡之下,一众顺军军兵皆是神情恐惧,浑身战栗。 顺军的阵线之上已经乱作了一团,喧嚣之声轰然而起。 “举盾!” 顺军大阵之中,终于有军官反应过来,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他们的声音早已经因为极度的惊惧变调走音。 而一切,也已经太晚了…… 下一瞬间,恐怖的撞击声如同冰雹砸瓦般密集响起! 箭簇入肉的闷响声、洞穿铁甲的脆响声、凿穿木盾的沉重撞击声转瞬之间已经交织在一起。 瞬间取代了之前所有的声音,成为这片战场的主旋律! 不同于之前顺军用开元弓射出的轻箭。 这些势大力沉的重箭拥有着可怕的穿透力。 单薄的皮盾、甚至一些质量稍差的木盾,在它们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洞穿! 箭矢带着余力,狠狠扎进后面的人体,溅起一蓬蓬温热的血花。 惨叫声、哀嚎声此刻才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顺军前沿。 顺军的阵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砸中,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有人被箭矢的巨力带倒,钉在雪塬之上。 有人被中箭的军兵撞倒摔落在地。 更有甚者,被穿透盾牌的箭矢连人带盾钉在了一起,发出非人的惨嚎。 原本严阵以待的死亡密林,在这第一波真正的重箭打击下,如同被狂风肆虐的麦田,顷刻间便已经是尽皆倒伏。 高亢的天鹅音长鸣不止,宛如死亡的丧钟在雪塬上空反复敲响。 更多的箭雨倾泻而来,一阵接着一阵,几乎不给顺军任何喘息之机。 粗重的破甲箭带着令人胆寒的呼啸,持续不断的凿击着已经摇摇欲坠的顺军阵线。 每一次齐射,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下,将那混乱的漩涡搅得更加支离破碎。 洁白的雪地早已面目全非,被无数脚印、倒伏的尸体、喷溅的鲜血染成一幅残酷的画卷。 泥泞的血浆混合着融化的雪水,让立足都变得困难。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几乎凝固在寒冷的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死亡的味道。 顺军的士气,在这持续且无法抵御的打击下。 旦夕之间。 便已是陷入了崩溃…… 恐惧像瘟疫一样快速的蔓延开来,压倒了一众顺军军兵所有的勇气和对赏格的渴望。 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哭喊,丢下了手中的兵器,转身向后逃去。 这举动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瞬间引发了雪崩般的效应。 一场巨大的溃逃。 开始了…… 一众顺军的军兵们争先恐后的推搡着,狂奔着,只想离那片死亡箭雨远一点,再远一点! 什么军功赏银,什么皇帝厚赏,在活下去的本能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整个顺军前沿,彻底变成了一锅绝望的乱粥。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 “咚!咚!咚!” 靖南军大阵那浑厚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再次如同雷鸣般滚滚而来。 这一次的鼓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都要激昂! 它不再是稳步推进的节拍,而是狂暴进攻的序曲! “虎!!!”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瞬间连成一片,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都压了下去。 伴随着这声怒吼,无数身披重甲,手持着虎枪的靖南军重甲步兵,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坡下溃乱的顺军阵地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冲锋。 军兵们粗重的喘息和怒吼交织成一曲毁灭的交响。 沉重的军靴猛烈的践踏着地面,溅起无数混着血水的泥雪。 那轰鸣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仿佛整个山塬都在为之颤抖! 无数杆虎枪的枪尖汇聚成了一片死亡的森林,锐利的锋芒直指前方。 千里镜的镜头之中。 胡知义冷静的遍观着全局,心中波澜不惊。 朔风卷过黄土塬,刺骨的寒意裹挟着细密的雪花,扑打在胡知义冷峻的面庞上。 胡知义放下手中的千里镜,镜筒上已凝结了一层薄霜。 前线捷报如雪片般传来,却未能在他眼中激起半分涟漪。 诸镇军兵,野战最强者,当属汉中镇。 但是这一次的攻坚,胡知义却并没有安排汉中镇的营兵作为前锋,而仅仅作为前锋的后援。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地形。 地形的因素,让作为线列步兵的汉中镇兵十分的吃亏,难以发挥最强的战力。 装配着铳刺的海誓铳,是让他们在面对敌军冲击之时,拥有一定的自保实力,而非是让他们真正的能够和披甲步兵们短兵较量。 汉中镇下的师营,全数为线列步兵师。 因为装备着海誓铳,所以他们身上的盔甲,为了更便于射击,做出了减负。 汉中镇下普通军兵的标准甲胄,铁尖盔一顶,环铁臂缚一对,布面铁甲一领。 虽然是身着铁甲,但到底不是披挂重甲的重兵。 再不利的地形之下进攻,或是在铳击之后不久便被拉入近战,无疑是舍长以求短。 所以承担左右两翼首攻,被胡知义安排给了河南镇的第六、第七两师。 两师的军兵大多都是西军出身,后续填补的也都是优秀的新兵,相当一部分的军兵仍然持着冷兵器作战,只有半数左右的人手持海誓铳。 胡知义此战,将军中的重甲调集到了两师之中,又甄选各师之健勇弓手充入军内,方有刚一交锋顺军便全线溃败之壮举。 “我军两翼的推进顺利无比,顺军的中阵,各式的军号响彻不断,大量的旌旗在土塬之间起伏。” “顺军正在疯狂的向着左右两翼增兵,试图稳固阵线!” 前线的哨探带来的最新的军情,胡知义只是轻轻挥手,下达了再探的命令。 两翼推进的顺利都在预料之中,但是胡知义的目光却始终都放在了中央的孟塬镇方向。 重甲硬弓摧阵破兵锐不可当,但是终究难以久战。 顺军有着大量的预备队,若是平野之上,驱赶溃兵,或许可以带起大量的连锁反应。 但是这里是陕西特有的黄土塬地,很难如同平野那般倒卷而去。 真正决定此战胜负的,无疑是孟塬镇上的交锋。 “咚咚咚咚咚!” 浑厚而又富有节奏的步鼓声,在河南镇第五步兵师各个阵列之间不断的徘徊回响。 河南镇第五师近两万将士踏着鼓点,如铁流般缓缓推进。 由李定国所率领的河南镇第五师缓缓的瞒过了塬坡,登上了孟塬镇所处的黄土平台之上。 孟塬镇内,断壁残垣在风雪中默立,烧焦的梁木斜插在废墟间,倒塌的矮堡形成一个个障碍。 这些障碍让河南镇第五师原本严整的军阵,不可避免的开始出现散乱的迹象。 前进的士兵们必须要避开这些障碍和废墟,才能得以继续前进。 风起明末 第709节 好消息是,孟塬镇内仍然没有顺军,顺军如同昨日一般并没有设置任何的防守。 李定国勒住缰绳,身后的一众亲卫也是齐齐而停,战马在雪地上踏出凌乱的蹄印。 他的目光如炬,扫视着眼前这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 虽然早先他已经看过了沙盘和舆图,但是这一切都远没有眼见为实来的更为准确。 “传令各营,按照预定计划进入孟塬镇。” 李定国的声音在风雪中格外清晰。 “依托镇内废墟,周遭地形,各自开赴预定位置,快速构筑临时防线!” 军令既下,令旗挥舞之间,河南镇第五师下各营的军兵在接到了旗号之后纷纷行动。 不同于两翼的第六、第七两师,第五师是完完全全的线列步兵师,所有的军兵都是清一色列装海誓铳。 除了军官腰间的佩刀,仅有少数士兵配备了匕首短刃作为最后防身之用。 孟塬镇内外的地形与废墟早在昨日就被侦察清楚。 参谋部结合详尽的舆图,已经完成了周密的部署。 李定国现在亲自察看了孟塬镇的地形,没有发现任何疏漏,这才下令部队按计划进入预定阵地布防。 各处要冲与制高点相继竖起了靖南军火红的战旗,在淡薄的雪幕中格外醒目。 工兵们迅速进入废墟,开始清理射界、加固工事。 铁锹与断壁碰撞的声响此起彼伏,与左右两面隐约传来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山雨欲来风满楼。 雪花飘落在不断行动的靖南军军兵身上的铁甲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 李定国抬起头,目光越过了纷飞的雪花,投向了远处的棱堡,眼眸之中并没有半分的急切。 远处。 远方的棱堡上,各色令旗正在频繁挥动。 从塬西传来的嘈杂声越来越清晰,显然守军已经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 时间在风雪中悄然流逝。 两翼的战事愈演愈烈,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山呼海啸般传来,与这片诡异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 中央棱堡内,袁宗第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那些登上黄土平台后,在孟塬镇内偶尔穿梭却毫无进攻意图的靖南军士兵,眼中满是困惑。 靖南军依托孟塬镇的废墟构筑防线,这本在情理之中。 这样即便前方进攻受挫,好歹也有个接应之所,不至于演变成大溃败。 但防线已然构筑完成长达半个时辰之久,靖南军却是迟迟没有见到任何进攻的迹象。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袁宗第心中总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在隐隐作祟。 就在这时,一阵更为凛冽的寒风卷过,卷起了风中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袁宗第下意识的紧了紧了身上的大氅,双目微微眯起,抬手挡在眉前。 而后的下一瞬间,袁宗第整个人彷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突然僵在了原地。 远方的土塬分界线上,一个个黑点正缓缓升起。 起初只是模糊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但随着它们不断升高,那些黑点逐渐显露出狰狞的真容。 刺骨的寒意此刻已化作实质的冰锥,沿着袁宗第的脊梁一节节攀升而上。 袁宗第张了张嘴,喉结艰涩地滚动着,却发觉喉头像是被冰碴堵住般发不出半点声响。 越来越多的火炮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一门接一门黝黑的火炮从塬下被推上高地,密密麻麻的排成一道几乎望不到尽头的黑潮。 无数面赤红色旌旗在炮阵后方狂乱翻卷,像极了泼洒在雪地里的凝固鲜血。 第547章 神威!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火炮碾过薄雪覆盖的坡地,在孟塬镇西的棱堡之中,一众的顺军军卒神色皆是越发的恐惧。 起初只是低沉的骚动,如同水波般在阵地间传递。 不仅仅是作为顺军主将的袁宗第看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景象。 那些趴在矮墙之后,隐藏在射击孔内的顺军军兵们也同样看到了那黑鸦鸦的炮阵。 他们脸上的血色随着炮阵的不断推进正一点点褪去,开始被一种僵硬的惨白所取代。 一双双紧盯着远方黑潮的眼睛里,最初的警惕和战意,已经彻底难以置信的惊骇与难以抑制的恐慌所取代。 “这……有多少门炮……” 一名顺军老卒嘴唇不受控制的哆嗦着,握着弓箭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已完全失去了血色,不住的颤抖着。 他身旁的哨官久经沙场,勉强保持着军官的气度,强自镇定。 但是那微微颤抖的腿脚,以及喉头不住上下滚动的吞咽,都暴露了其内心的惊惧。 恐惧如同瘴气中的毒草一般,伴随着凛冽的寒风在一众顺军之中飞速的蔓延着。 望台之上,一名顺军营将面色惨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风雪也压不下的寒意。 在如此密集的重炮轰击之下,这些土木构筑而成的棱堡哪怕经过了数次加固,但是真的能够支撑下去吗。 一众顺军的将校强压着心头的悸动,低声呵斥着骚动的军兵,但他们自己紧握着刀柄的手心,却早已被冷汗浸湿。 整个顺军防线,仿佛被一片巨大而沉重的阴云所笼罩。 先前备战时那股同仇敌忾的气势,在这无声逼近的钢铁洪流面前,正悄然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窒息感。 每一门新出现的火炮,都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又加重了一分力道,几乎要将其压断。 风雪依旧。 但此刻刺骨的,已不仅仅是天气的严寒。 “靖南军……怎么……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炮!” 袁宗第紧握着腰间的雁翎刀,他的心中绝望。 他已经派人火速前去传递军情给李自成。 随着越来越多的火炮出现在他眼前之时,袁宗第只感觉自己身上的气力正在不断消失,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不得不将一部分体重倚在棱堡的矮墙上,才勉强站稳。 此刻,摆在他面前的不再只是之前的几十门、上百门火炮,而是数以千计的火炮! 他不知道,这一仗他们到底怎么去赢。 他真的不知道。 袁宗第的脸上血色尽褪,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 原来至始至终,他们就没有任何的胜算。 靖南军与他们之间,早已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双方根本不属于同一个时代,如同隔着天堑。 袁宗第看着不远处的孟塬镇内外,一片耀目的铳刺之林。 冰冷的锋刃折射出森然寒光,映得他心头一片冰凉。 袁宗第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正了正自己的顶盔,轻声道。 “传告闯王。” “大势如潮,难以阻挡,末将袁宗第,蒙闯王提携,方有今日,唯以身报效……” 袁宗第抬起了头,目光坚毅。 他一直都不喜欢“大顺”这个国号。 他也不喜欢叫李自成为陛下。 他更不喜欢,李自成和和硕特汗国,和羌族土司所做的交易。 他一直追随的那个闯王,不知从何时起,已然改变。 又或许,李自成……其实一直都是那样的人。 他的心中迷茫,但是他却没有太多的选择。 …… 土塬平台之上,河南镇第五师的军阵俨然,部署既定。 六百余门步兵营属七斤炮与七十二门攻城重炮,已经尽数开赴到了阵线之中。 沉重的炮身稳稳架设在夯实的阵地上,黝黑的炮口在阴沉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 各个炮兵阵地中,相继响起了靖南军炮兵观测员清晰而短促的汇报声,声音在紧张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身着深色军服的靖南军炮兵们如同精密的器械部件,在各自战位上高效运转,他们奋力摇动调整射角的工具,齿轮与转轴发出规律而沉重的声响。 所有的炮口,伴随着这些细微的机械运作声,缓缓移动,最终精准的指向了远处顺军棱堡的方位。 “一发装填!” 命令下达,靖南军各个炮兵阵地之间,无数炮兵闻令而动,动作迅捷如电。 弹药手沉稳的将沉重的炮弹从炮口处送入炮膛之中。 炮弹落入炮管内壁发出的响动之声,清晰的传入了众人的耳畔。 随后,一面接着一面代表准备就绪的红色小旗,被操炮手高高举起。 各阵部署完毕,火炮装填就绪的信号,通过旗语与传令兵一层层传递而上,最终汇至中军,一直传到了李定国的耳中。 风起明末 第710节 李定国此时并未乘马,而是站在孟塬镇内一处临时修复起来的望台之上。 木质结构的望台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的双手扶在粗糙的木栏上,目光锐利如鹰,仔细的观察着远处顺军阵地的每一个细节。 在接到炮兵全部准备就绪的消息之后,李定国并没有当即下令开炮。 李定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最后扫视了一眼周遭的阵地。 他本以为,经历过了扬州、济宁两场血战的洗礼之后,自己对于陈望所说的新时代战争已经了解透彻。 但当亲眼看见胡知义下令将七百余门火炮如此集中使用时,那铺天盖地的气势还是让他心头一震。 望着这前所未见的炮阵规模,李定国才真正明白,自己在火器运用与战法革新上,还远远不够。 李定国难以想象,当这七百多门火炮同时开火之时,顺军的阵线之上将会遭受如何猛烈的打击。 这天底下,又有哪一支军队,能够在着铺天盖地的炮火之下,还能够有勇气继续向前。 低沉的号角声在寒风之中飘荡,中军的旌旗在李定国的号令之下,猛然摇曳了起来。 紧接着,各地炮阵的主官皆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最终的军令吼出。 “放!” 无数的令旗挥下。 下一刻。 河南镇第五师的整条阵线之上,将近七百余门火炮几乎是在同时,发出了足以震彻天地的怒吼! 炽烈的火光从每一根炮口猛的喷薄而出,转瞬之间已经是连成一片耀眼的死亡之网。 巨大的轰鸣声如同天穹崩裂一般,卷席而来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震得大地为之颤抖。 距离炮阵稍近的士兵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共鸣,胸腔发闷,耳膜刺痛。 一众河南镇的军兵们皆是张着嘴,以缓解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巨大的轰鸣声。 这是步兵操典之中所规定,在炮阵旁边,听到炮声之时防止因为炮击而导致受伤的办法。 浓厚的白色硝烟如同凭空升起的厚重墙壁,被狂暴的气浪向后猛的推散,骤然腾空,瞬间吞噬了炮兵们的身影。 灼热的气浪与刺鼻的硫磺气味,向着四周迅猛扩散而去。 沉重的实心弹丸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声划破长空。 炮弹撞击棱堡墙体的巨响在霎时间连成一片。 坚固的土木工事在这般密集轰击下不堪一击。 大段大段的墙体在连续命中中分崩离析。 扬起的尘土如同浓雾般笼罩了整个顺军的阵地。 实心弹撞击在土木所筑的墙体之上,不少的炮弹都因为棱堡特殊的构造而被弹开,但是更多的炮弹又跟着接踵而至。 一些炮弹在击中目标后反弹而起,带着残余的动能继续摧垮沿途的一切。 木质支撑梁在重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随后整段胸墙便轰然倒塌,将躲藏其后的守军尽数掩埋。 犹若…… 神威! 炮击产生的后坐力让沉重的炮架深深陷入泥土,每一门火炮周围都扬起了细密的尘埃。 但是在靖南军中,这些训练有素的炮兵们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 一道道口令不断在靖南军各处炮兵阵地之间不断的响起。 他们在浓烟和沙尘之中眯着双眼,有条不紊的开始准备着下一轮射击。 炮手们动作娴熟的清理炮膛,装入新的发射药包,再将沉重的实心弹推入炮管。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在半个时辰之内,在炮管允许的范围之内,向着敌方的阵地倾泻尽可能多的炮弹。 第一轮齐射的轰鸣声还在黄土塬的坡地间回荡,第二阵的炮声便已接踵而至。 这一次靖南军火炮不再齐射,而是各炮位完成装填后立即开火。 连绵不绝的炮声开始有节奏的响起,如同一曲永不停歇的乐章。 大量的炮弹持续不断的飞向顺军阵地。 浓厚硝烟不断的腾起,甚至在靖南军大阵上空聚成不散的阴云。 当最后一轮炮火终于停息之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最初的时候,还能听到孟塬镇西顺军营地之中的号角声和金鼓声。 但是在之后不久,那些声音全都开始逐渐的消散,最终不见。 巨大的炮火轰鸣之声,甚至是影响到了两翼的战事。 两翼发起攻击的河南镇两师部队,被迫停下了脚步。 他们不是被顺军的防线所阻挡,而是因为炮声轰鸣如雷,他们无法清晰的听到己方军阵的步鼓和号令的声音。 两翼的靖南军将校们在隆隆炮声中大声呼喝,费力的收拢部队,在构筑起简单的防线之后,便停下了进军的脚步。 而对面的顺军也同样陷入了停滞状态。 双方士兵都不由自主的望向炮声传来的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在了那片被浓白色硝烟彻底遮蔽的土塬平台之上。 尽管此时孟塬镇上的所有火炮都已经停止了轰击 各处炮兵阵地之中,一众靖南军的炮兵们皆是面色难堪,许多人扶着炮架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尽管他们提前用棉花填塞了耳朵,但那持续不断的巨大震鸣,仍然让他们的五脏六腑都感到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甚至,明明已经停止了炮击,但是他们的耳畔还是时不时的响起炮击的幻听。 强劲的北风呼啸着卷过孟塬镇上空,将残余的硝烟如同厚重的窗纱般猛然掀开。 风沙裹挟着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吹得军旗猎猎作响,也吹散了最后遮蔽视线的烟幕。 李定国的目光向前,他的双手甚至都在微微的颤抖。 阵地上空的硝烟已经散去大半,终于显露出满目疮痍的景象。 孟塬镇西面的棱堡群早已经已经化作一片废墟。 断壁残垣间随处可见被砸变形的火炮和支离破碎的兵器。 几面残破的军旗斜插在瓦砾堆中,在寒风之中无力的飘动。 整条防线死寂无声。 被炮火反复耕耘过的土地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弹坑。 新翻的黄土与焦黑的灼痕交织成一幅残酷的画卷。 一些地段还能看到实心弹砸入地面后留下的深洞,周围的泥土被震得松散不堪。 在这片被彻底摧毁的阵地上,再也找不到任何完整的防御工事。 李定国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明显的起伏着。 他花费了比预期更长的时间,才终于从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景象中挣脱出来,稳住了微微发颤的指尖。 李定国闭上眼,复又睁开,眸中终于恢复了些许平素的冷静。 依照战前部署,李定国的命令被层层传达下去。 停留在孟塬镇内外、刚刚从震耳欲聋的炮击中定下神来的河南镇第五师士兵们,在各级军官的号令声中,如同缓缓启动的战争机器,开始向前推进。 两翼同样也响起了金鼓和喇叭的声音,开始了向前推进。 河南镇第五师的军兵们平举着已经装上刺刀的海誓铳,步伐沉稳的踏过焦土。 铳尖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如同一片移动的金属森林。 根据此前的情报,顺军的主力就埋伏在那片塬地后方的斜坡之上,这使得每一名河南镇的军兵都神情紧绷,目光死死锁住前方土塬的后方,仿佛敌人随时会从那里蜂拥而出。 然而。 当他们真正越过那被炮火彻底摧毁、已成断壁残垣的棱堡,越过了那一条条被炮弹反复犁过、深陷地面的狰狞弹坑之后。 他们一路前行,一直抵达到了塬地的边缘之时,也没有等来顺军的任何反击。 当他们举目向下看去之时,也看到了原因的所在。 顺军建立在塬地坡后的营垒,许多都已经是面目全非。 顺军虽然处于反斜面中,不在火炮的视野之中,但是还是有不少的火炮越过平台落在了顺军坡地的营垒之中。 这是导致顺军坡地营地毁坏严重的重要因素。 破碎的军旗浸泡在泥泞与暗红色的污渍中,与散落的粮食、破损的甲胄和各式兵器混杂在一起,铺满了大半个斜坡。 从这土塬的平台向下俯瞰,可以清晰地看到,漫山遍野,都是正向着后方逃亡的顺军军兵。 整个溃败的队伍混乱不堪,只留下一条由丢弃的装备和绝望身影铺就的逃亡之路,蜿蜒消失在远方的烟尘里。 整整十四万顺军。 已然陷入了彻底的崩溃。 第548章 烽火照西京,铁马破川陕 当人在遭受了从未经历过的打击之时,他们会陷入一种巨大的恐惧之中。 这种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理智的堤岸,会让人的精神遭受重创,彻底陷入崩溃。 就像西班牙人第一次将火器带到美洲之时,当印加帝国的士兵第一次看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刺目的火光,浓白的硝烟从神秘的金属管中喷涌而出,空气中瞬间弥漫开刺鼻的硫磺气味。 他们亲眼目睹远处的同伴应声倒下,伤口汩汩涌出鲜血。 而夺去生命的却并非他们熟知的箭矢或矛枪,而是一颗看不见的、携带着死亡气息的微小弹丸。 风起明末 第711节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未知的事物让他们恐惧不已,也导致了他们的崩溃。 顺军的军兵,比起印加的士兵,了解的更多。 他们知道什么火铳,什么是火炮。 然而,他们毕生积累的战争经验,却无法承载眼前这场钢铁风暴的万钧之力。 当七百余门火炮同时轰鸣之时。 当震耳欲聋的炮鸣声压倒了一切喧嚣。 当无数炮弹划破长空时汇成的、持续不断的尖利呼啸时。 当无数的炮弹呼啸而来,造成大量的毁伤之际。 感受到灼热的气浪与死亡的碎片从身边呼啸掠过。 这种毁灭的密度与效率,超出了他们想象的边界。 在这天罚般的轰击下,他们身上的英勇,行伍间的纪律都显得苍白无力。 曾经高昂的战意,如同被暴雨浇灭的篝火,迅速的从他们身上消散。 士气,不可逆转的向着绝望的谷底急速滑落。 孟塬镇一战,顺军主力尚未短兵相接,便在这前所未有的炮火洗礼中,彻底崩溃了。 靖南军调集而来的七百余门火炮,彻底的摧垮了顺军的战斗意志。 哪怕是这七百余门火炮,所能倾泻的炮弹密度,远不如一战之时一个炮兵团炮击。 但是在这个时代,七百余门野战炮彻底排开同时开火,已经足够击垮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支军队了。 这个时代的军队,从未经受过如此猛烈的炮击,也没有躲在深挖的战壕之中。 他们列着紧密的军阵,排布在原野之上,戍卫在营垒之间。 顺军的崩溃,更大的原因,更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胜算。 最先逃窜的是和硕特汗国的蒙古骑军。 他们的战斗意志本身就不高昂,他们本来也只不过是为了优越的生活加入到顺军的阵营之中,他们从来都不效忠于李自成。 而后便是羌族各部的兵马。 他们原本也不过是因为想要扩张势力,才选择了和李自成结盟。 但是局势越发的恶化,在战场之上顺军不断的溃败。 靖南军的勇悍让他们恐惧。 当和硕特汗国的骑军逃走之后,羌族各部的兵马也开始了逃窜。 再之后,便是顺军之中那些被强征入伍的各地百姓,那些被迫归降的九边明军…… 兵败,如山倒。 到了最后,溃败逃亡的人越来越多。 李自成哪怕是竭力的控制,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办法逆转局势,甚至险些被溃兵冲散。 最终,李自成只能选择带着麾下还能控制的兵马踏上了逃亡的道路。 十四万顺军的崩溃,只在旦夕之间。 胡知义收到的消息远比身处孟塬镇核心战场的李定国更为迅速。 当观测哨的军兵快马加鞭驰入大营,带着急促的喘息禀报顺军已现全线溃败之象时 胡知义没有任何的迟疑,当机立断,命令各师的骑军当即出击。 眼下孟塬镇外的顺军主力溃败速度,虽然远远早于胡知义的预估。 各师的骑兵早已经完成了集结,他们的本来的任务便是在孟塬镇顺军阵线崩溃之际立即发动追击。 因此当胡知义的军令传至,在第二防线待命的三万余名靖南军骑兵立即闻令而动。 令旗挥动之处,铁骑洪流应声而起。 无数马蹄踏过塬坡的平缓处,卷起漫天黄尘,如同铁灰色的潮水漫过刚刚经历血战的战场。 后方溃败的顺军队伍中,大多数都是惊慌失措的步卒。 他们丢盔弃甲,狼狈的奔逃。 战马的奔腾之势远非人力可及,转眼间,骑兵的前锋已然逼近溃军的后队。 靖南军铁骑如狂风般掠过战场,马蹄所过之处,卷起了无数细碎的雪泥。 孟塬镇之战,李自成集结了所有的能战之兵,却在交战不过短短的两日之间败亡。 正面战场,顺军败逃,胡知义遂挥师北进,进攻赵家渡。 姜镶奉命渡河而击,两相夹击,赵家渡顺军大败。 顺军主将刘体纯亡于阵中。 靖南军斩杀顺军三千七百余人,余众顺军皆降。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初七。 处于韩城的顺军制将军祁总管闻听李自成兵败,心神大乱。 诸镇恐慌,营中军兵慌乱之下,逃散大半。 祁总管无奈之下,递交降表请求归附。 王辅臣受降表,尽收北上之顺军。 同日。 孟塬镇大战两日之后,三万余名靖南军骑军在陈鸣、陈永福两将的带领下,星夜兼程追击顺军溃兵。 将士们马不停蹄,一路疾驰两百四十里,至黄昏时分,终于抵达西安城下。 西安城内此时已经乱作一团,火光冲天,城中似乎并不宁静,似乎正在交战。 城墙之上,不见顺军的玄黑色的旌旗,反而是出现了许多面红旗。 守城军兵见靖南军的骑军抵达,竟主动打开城门,请求靖南军入城平叛。 陈鸣、陈永福两人谨慎,为防有诈,派遣军兵先行接管城门,而后又派遣部份兵马进入西安城中。 才知道李自成从孟塬镇一路逃窜,逃至西安,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带领兵马进入城中,直奔国库,带走了不少的金银,而后带领兵马便往西继续逃窜。 让原本不少被迫归降的明军旧将心中萌生异志。 这些将领暗中联合,企图围杀李自成,然而计划提前暴露。 李自成惊怒之下,率先动手,只是这个李自成并没有平叛的想法,在带领大部分的兵马杀出围困之后,便直接往西而去,没有纠缠。 但此时西安城中仍然有些许顺军的兵马在负隅顽抗。 西安城中发难的一众明军旧将共同推举的主将,正是罗桂忠。 罗桂忠的名字,很多人并不知道。 但是陈鸣恰恰是知道的人。 准确来说,只要是跟随着在汉中镇待的老人都知道罗桂忠的名字。 罗桂忠原是西安前卫的指挥佥事,陈望最早在淳化之时,朝廷便是派遣罗桂忠领兵前来支援。 罗桂忠靠着淳化的战功的分润,后面晋升为了西安前卫的指挥使,和他们搭上了线。 当初陈望在汉中,整顿军器局时,缺乏工匠。 也是走了罗桂忠的路子,买来了不少的工匠。 罗桂忠借着和陈望的关系,战功的分润,一路晋升到了陕西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 罗桂忠和陈望之间一直都有联系,关系也是十分的不错。 李自成攻陷西安,明军败的太快。 罗桂忠也陷在了西安,最后在李自成破城之后,罗桂忠投降。 因为在陕西卫军之中颇有威望,罗桂忠又是主动投效,所以李自成留下了罗桂忠,任其为制将军。 情报司后面联络上了罗桂忠,将其发展为内线。 不过罗桂忠和姜瓖一样,并没有多少的实权,也没有能够节制任何的兵马。 直到顺军惨败于孟塬镇的消息传来之后。 一切都改变了。 罗桂忠因为威望的原因被一众明军旧将推上了前台,在西安城内发动起义。 双方就此在西安城忠爆发激战。 在西安城内的情报司缇骑的协助之下,李自成逃出城后,罗桂忠也指挥军队勉强控制了大半个西安城。 陈鸣、陈永福两人在和情报司的缇骑接触之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之后。 这才带领兵马重新接管了西安,派兵协助清剿城中的残兵。 随后在得知了李自成没有留在西安的消息。 陈鸣、陈永福两人在经过了短暂的商议之后,将西安城的城防重新交给了罗桂忠,再度领兵向西追击。 十一月九日。 陈鸣、陈永福两人领兵一路追击,追上了正在逃亡的李自成残部。 李自成短尾求生,使谷可成领兵殿后拦截,双方爆发激战。 陈永福阵斩谷可成,杀散其麾下的兵马,但是却又失去了李自成的踪迹。 十一月十日。 当李自成领兵抵达宝鸡之时,却是惊恐的发现,此时的宝鸡已经易主。 左光先在初八日时,领兵攻破大散关,随后进军凤翔府宝鸡,初九日宝鸡府顺军守军开城投降。 左光先也发现了正在逃亡的李自成。但是左光先并不知道孟塬镇的战局,误以为这是顺军派来增援凤翔府的部队,因此最开始只是谨慎的选择了闭城固守,并未主动出击。 风起明末 第712节 直至双方前哨稍有接触,左光先才从对方仓皇的行迹和涣散的队形中察觉异样。 发现顺军的这支部队,更像是在狼狈逃亡。 左光先在反应过来后,虽然立即派遣兵马出城拦截。 然而,李自成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在与左光先部队发生短暂接触后,根本不敢恋战,立刻率领核心部队绕城而过,继续向西亡命奔逃。 随后不久,陈鸣与陈永福便率领风尘仆仆的追兵抵达宝鸡。 得知李自成再度西逃,二人心中焦急,仅在宝鸡进行了短暂的休整,补充了些许至关重要的粮草辎重,便决意继续追击。 左光先深知机不可失,当即将能够调动前方部队的兵符交予陈鸣,使其得以节制自己先前派出的追击骑军,统一号令,合力追剿。 此后直至十一月十七日。 一场跨越州府的漫长追逐在陇西大地上演。 陈鸣与陈永福率军一路紧咬李自成残部,穿过了凤翔府,深入巩昌府西部,最终在巩昌府与临洮府交界处的漳县,再度追上了穷途末路的李自成。 连番的追击,军兵不断的掉队,哪怕是经历了数次补给,最终跟上陈鸣和陈永福两人的靖南军骑兵已经不足一万五千人,余众都因为各种的原因停留在了沿途。 不过李自成的处境更加的凄惨。 他逃离孟塬镇到西安之时,收拢之后还跟着他的骑军有大概三四万人。 西安动乱,仓皇出逃时,跟随他的部队已锐减至一万五千骑。 宝鸡遭遇左光先拦截,一番冲突后又离散四五千骑。 此后一路被靖南军不断追击、骚扰,又有四五千骑或死、或散、或降。 最终在漳县被陈鸣与陈永福追上之际,李自成的麾下仅剩下不到五千余骑。 追兵已至眼前,退路几近全无。 李自成自知已无路可逃,被迫无奈之下,于漳县城北集结所有残兵,决意返身做最后一搏,企图凭借绝地反击杀出一条生路。 混战之中,陈永福用箭射中李自成左目,李自成因此坠马。 随从老营拼死遮挡之下,才最终抢回了李自成。 但主将重伤坠马,使得顺军残部本就低落的士气彻底崩溃。 战局也彻底倒向靖南军,陈鸣、陈永福趁势挥军猛攻,大败顺军。 李自成麾下兵马死伤殆尽,最终仅余不足百骑残兵。 仅余百骑,跟随着李自成逃入了临洮府和巩昌府中间的首阳山中。 就此失去了李自成的踪迹。 陈鸣和陈永福数次派遣兵马进行搜山,但是最终都无果而返,只能把守各处要道,谨防其脱逃出山。 不过。 无论李自成是生是死。 都已经是对于如今大局起不到任何的影响。 在陈鸣和陈永福一路追击李自成的时候。 胡知义已经是率领大军光复了西安。 闻听孟塬镇大败,陕西各省一众州县皆是传檄而定,毫无抵抗。 而在四川,也已经传来了捷报。 马祥麟于德阳的绵竹,也就是三国时期邓艾大破诸葛瞻的地点,率部大破刘宗敏所率领的四川顺军主力。 顺军大溃,川西众土司闻听马祥麟兵临成都,尽皆慑服,俱递表文,声称永为大明之臣属。 旬月之间。 陕西、四川两省,俱以光复。 第549章 拨乱反正,进取云南 “大捷,大捷!武威伯胡知义孟塬镇大胜!” “孟塬镇大捷,我军阵斩敌军一万三千人,俘虏十五万众!” “西安光复,成都光复,川陕全境光复!” 川陕战事尘埃落定,染着驿马汗腥的捷报,一路经八百里加急,被信使一路疾驰送入南京。 消息如野火般顷刻燃遍了六朝金粉之地,也让刚刚因为新政风浪而沉寂的南京城,再度沸腾了起来。 南京城的街头巷尾之间,大量的报童们挥舞着还带着油墨香气的报纸,像一尾尾灵巧的游鱼,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 他们稚嫩的嗓音因奋力呼喊而略显嘶哑,脸颊因兴奋涨得通红。 “看报,看报!惊天大捷!官军光复川陕!” 昔日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此刻全都已经被这更具冲击力的捷报狂潮彻底吞没。 靖南军出兵川陕的事情早就已经见报,对于众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闻。 靖南军南败万民军,北击建奴,连战连捷,所有人对于靖南军这一次出征川陕取得胜利也毫不意外。 然而,当确切战报传来,仍让全城为之震动。 靖南军此番出征,自潼关誓师起,至大破顺军、收复川陕两省之地,竟然只用了不到十日。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曾经纵横中原的顺军主力,在靖南军面前竟支撑不到两日便一败涂地。 如此雷霆万威,怎能不让人震惊? 这般赫赫战功,如何不令天下为之侧目。 此刻的燕国公第前,车马络绎不绝,喧嚣非常。 府内正厅之中,一众靖南军系的将校云集于此,人人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色。 川陕收复的意义不可谓不重大。 大明两京十三省,如今已经尽皆收复。 新年将至,而天下亦将定,这也就意味陈望正距离天子的宝座越来越近。 云南虽然仍有土司叛乱,但是不过痢疾之藓。 四川顺军主力被马祥麟所败,刘宗敏被阵斩。 李自成逃亡,陕西光复的消息传来之后,四川境内残存的顺军势力望风归降,再无抵抗。 距离奢安之乱,不过仅仅十四年的时间。 平叛之时,马千乘、秦良玉夫妇两人论功为南川路战功第一。 昔日六大宣慰司的赫赫兵锋,至今仍深深烙印在西南各族土司头人的记忆之中。 马祥麟以自己石柱宣慰司宣慰使的名义,明发帖文,各部土司摄其威势不敢抗拒,遵其号令。 正厅的喧嚣随着陈望的到来而落下,转瞬之间已是变得鸦雀无声。 陈望头戴金冠,身着蟒衣,迈过门坎时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陈望目不斜视,龙行虎步径直走向正厅主位。 一众靖南军将校皆是站直了身躯,抱拳垂首。 “云南的形势如何了?” 陈望拂袖落座,宽大的蟒袍在太师椅上铺展开来,头也不抬的问道。 “沙定州攻克昆明之后,劫持了巡抚吴兆元,意欲控制云南。” 代正霖微微躬身,禀报道。 “沙定洲上疏,言说沐氏无道,为祸云南,他们一众土司奋力搏杀才得以平定叛乱,但是沐氏却窃取战功,赏罚不明,忍无可忍之下他们才发动叛乱,恳请朝廷明察。” 陈望没有言语,双目微微眯起,看向桌面。 代正霖看着陈望目光审视的地方,说道。 “这是沙定州遣使者送来的书信。” 陈望的目光在桌面之上放置着书信,火漆完好无损。 这样需要他亲启的书信,无论是中军部还是参谋部都不敢擅专,自然没有拆开。 陈望转目看向身侧的亲卫,微微颔首。 亲卫当即会意,上前半蹲在地,拆开了书信,然后将其小心翼翼的在桌面之上展开。 陈望的目光缓缓的从书信之上扫过,只是看到了一半便已经是没有了兴致。 “沙定洲倒是没有蠢得无可救药。” 沙定洲给他的书信,是一封想要投效的书信。 开篇还是老生常谈的,用冠冕堂皇的话来说明自己之所以反叛沐王府的原因。 而后便是毛遂自荐自己,声称自己在云南诸多土司之中广有威望,麾下兵马强悍。 看着代正霖和一众将校疑惑的目光,陈望点了点身前的书信,冷笑道。 “沙定洲说,若是我让他代替沐氏世代镇守云南,必然谨遵我的命令,此后必然安分守己。” 代正霖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愕然的神色,厅内一众将校皆是露出不屑的神色。 “云南地处偏远,土司众多,山高水长,形势复杂远胜其余诸省。” “沐王府已经存在的太久了,早已经腐朽不堪,云南的门庭确实应该改换了。” 陈望的语气起初还算平缓,不过越到后面便是越发的冷冽。 “但是,他沙定洲是什么东西?” 陈望冷哼了一声,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屑。 云南确实需要人来坐镇,不过原因却是和明初不一样。 风起明末 第713节 明初的时候,云南境内土司势力盘根错节,桀骜难驯。 非重兵不足以形成强有力的军事威慑。 经年累月的苦心经营与渗透,难以实现真正有效的管辖与控制。 而如今,时移世易。 陈望已经决意等到时机成熟开始在西南开始大范围推行“改土归流”的政策。 “明发诏令,不要以朝廷的名义发布,以我的名义,发去命令。” “沙定洲巧言令色,叛逆之罪,罪不容恕!” 陈望的声音平静,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一言便决定了许多人的生死。 “凡附逆之徒,若能于闻令之后幡然醒悟,主动归正者,可赦其死罪。” “闻令仍从沙定洲作乱者,以谋逆罪论处,剥夺一应之职,株连三族!” “然,若有冥顽不灵,闻令之后仍执意追随沙定洲作乱者。” 陈望的语气陡然一厉,正声道。 “一概以谋逆大罪论处,剥夺其所有官身、田土,财产,并株连其三族亲眷,绝不姑息!” “有取沙定洲首级者,赏百金,封三等伯爵,并可荫庇一子,免试进入军校深造。” 改土归流的政策,其实并非是在清朝才开始。 在明朝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初步的改土归流。 清朝之所以能在雍正时期大规模推行并最终取得成功。 某种程度上,正是得益于明朝在西南地区长期经营、不断削弱土司势力所打下的基础。 如今的西南已经初步有了改土归流的土壤。 不过现在还不是开始改土归流的时候。 新政案到如今已经有上万人被杀,总牵连人数一共达到了两万人,江南地区的官员几乎全都去官免职。 大明各地很多地方甚至都还缺乏主官。 改土归流之前,也必须要先解决这些问题。 目前后备官员还处于严重不足的状态。 不过这也并不妨碍现在打好基础。 陈望思索了片刻,心中也是有了定计。 “过往奢安置乱,侯良柱立下西南奇捷,战功赫赫。” “这一次南下云南平叛,便让侯良柱挂帅,允他暂挂征南将军印,许其总制云贵川兵马,节制诸军讨逆。” “马祥麟为副帅,坐镇四川,以为调度。” 厅内一众靖南军的将校皆是微微一怔,空气中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不过却没有人脸上有什么异色。 代正霖的双目微微眯起,犹豫了片刻之后,进言道。 “勇毅伯忠心体国,武功赫赫,虽曾历奢安之乱,然威望或不能服众……” 代正霖说到忠心体国四个字的时候语气加重了几分。 出征云南的主帅位置其实并不重要,无论是侯良柱还是马祥麟都可以。 但是重要的是,征南将军的这个名头。 沐英留镇云南,其官职就是征南将军。 征南将军一职,一直以来都是由黔国公一脉,也就沐王府一脉袭承。 现在的征南将军还是沐天波。 而陈望直接委任侯良柱为征南将军。 无疑是代表着陈望要堂而皇之的剥夺了沐王府的地位。 而侯良柱,就是那个将会取代沐王府的人。 “云南地处边陲,形势复杂,诸多势力混杂,非重将难以威慑,恐日后会生变故……” 代正霖斟酌着用词,虽然在座的都是靖南军一系的将校,心向一处。 但代正霖还是选择将话只说七分,将那最核心的担忧 侯良柱到底是明军旧将,不属于他们靖南军一系,也不同于姜瓖已经彻底投效。 此刻,川陕已然光复,神州大地重归一统。 新年将至,万象待新,那改朝换代、鼎立新天的日期已是越来越近。 在这等紧要关头,容不得半点意外与风险。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于遥远的西南边陲生出什么难以掌控的变故,无疑是…… “无碍。” 陈望抬起了手,止住了代正霖后续的言语。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再者……” 陈望斜视了一眼代正霖,正声道。 “腐朽的事物也没有留存的必要,黔国公一脉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也享受多年的富贵。” “云南也已经不再需要第二个沐王府了……” 陈望和侯良柱虽然只有一面之缘,那个时候他也还只是参将。 但是他对于侯良柱了解却是颇深。 奢安之乱,侯良柱立下大功,却被解职。 而后有御史为其辩驳拿出证词,时隔五年之后才录功,重新启用,官复原职。 而后流寇入川,侯良柱以孤军迎敌,反受苛责。 在流寇远去之后,侯良柱又受到陈士奇的不断排挤,早已经是对于明庭心灰意冷,对于朝廷极为不满。 侯良柱这些时日都与他有书信往来。 用侯良柱,是陈望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 云南地处边陲,山岭众多。 而跟随着他的一众靖南军将校罕少有山地作战的经验,且大多都难以适应南方湿热瘴疠之气。 唯一能用的,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实际上只有马祥麟与侯良柱两人了。 马祥麟是一个好的人选,但又不是一个好的人选。 之所以说好,是因为马祥麟在西南地区的威望极高,并且能征善战。 但是不好的地方却在于,马祥麟是石柱的宣慰使,而且还是外戚。 历史上无数的事例都已经表明,外戚的势力如果太大,无疑会是取祸之道。 代正霖见陈望心意已定,而且也只是用侯良柱稳定地方。 并没有让侯良柱世镇云南的想法。 代正霖便没有再继续谏言,而是继续汇报起了云南的局势。 “按照国公此前所制定的计划,侯良柱在四川光复之后,已经领兵南下向着云南进军。” “川西南部,与川南一众土司,也奉诏遣兵跟从,马祥麟已经领麾下三师南下往云南而进发。” “至于川西北部的土司,则是在马祥鳞的命令下,与四川镇三师兵马北上进攻四川西北的松潘卫,羌族土司所盘踞的地带。” 陈望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松潘卫的羌族土司胆大包天,此前就和和硕特汗国有所勾结。 此前又几番引起动荡,侵害川中土地,更是有谋反之举。 这样的机会,陈望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 “克复松潘卫后,改松潘卫为松潘府,废除府内一应土司,改设州县,由吏部派遣官员直接管辖。” 明朝时期改土归流,一般是找寻各种土司违反朝廷法度的借口,剥夺土司之位,改派流官。 或是当一个大土司绝嗣或因罪被废时,不再设立土司,转而分割领地以分封小土司或改设流官的方式,逐步推进中央集权。 而最简单的粗暴的,则是等到土司叛乱,再平叛之后,直接快刀斩乱麻,彻底革除土司旧制,永绝后患。 播州之役、奢安之乱之后,叛乱地区的土司都是这样变成了明朝朝廷直接管辖的地方。 “传令马祥麟。” 陈望的声音下沉,带着几分的严厉。 “克复之日,即行改制,所有负隅顽抗之首恶,不必押解,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其族属亲信,严加甄别,具流放、徙边,一应乱民,俱杀!” 陈望没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在开边的问题之上,对待敌人仁慈,那么就是对于自己人的残忍。 那些羌族的土司选择了李自成,站在了和他们的对立面,在川陕到处烧杀抢掠之时,他们也应该要预想到,一旦战败,他们将会面临何等残酷的结局。 请假条 可能要请两到三天的假期,身体太不舒服了,越想做好就越做不好,焦虑到不行,也睡不着觉,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拿了药调整睡眠,调整回来就立刻写,不会消失,不会太监! 第550章 日月山河 崇祯十六年。 风起明末 第714节 十二月二十八日。 子时三刻。 南京。 夜色深沉,万籁寂静。 夜色为这座曾经作为大明帝国首都数十年的宫城,蒙上了一层幽深莫测的帷幕。 白日里庄严巍峨的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此刻在墨色天幕下静默矗立,显得格外森严冰冷。 飞檐枓栱在月色下投出扭曲的暗影,檐角的脊兽凝着霜华,如同守护着某种即将消逝的宿命。 北风呼啸着掠过空旷的丹陛与御道,在重重殿宇间卷起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吹得檐下孤零零的灯笼摇晃不定,在宫墙上投下破碎而凌乱的光影。 文华殿、武英殿、文楼、武楼,这些曾经运筹帷幄、讲经论史的枢要之地,如今在冬夜的黑暗里不见灯火,唯余清冷。 漫长的宫廊间,只有几个值夜的老宦官蜷缩在角落。 他们浑浊的眼眸低垂着,守着微弱的灯焰。 与这座皇城一同,等待着注定到来的结局。 暖阁内,炭火在兽耳铜炉中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重与寒意。 朱聿键平静的坐在铺着黄缎的御座之上,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依旧保持着天子的威仪。 暖阁之中,内阁辅臣们尽皆垂首,等候着朱聿键,最后一次行驶皇帝的权力。 朱聿键的指尖微微颤抖,轻轻的拂过了身前御案之上那封刚刚书写完毕、墨迹尚未全干的诏书上。 诏书的卷首,一行行文字清晰的映入了他的眼帘。 “朕闻天命靡常,惟佑有德。仰惟太祖高皇帝扫清胡元,肇基华夏。二百七十五年历数攸归……”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字句,每一个字都像是有千钧之重,压得的呼吸越发的沉重。 终究……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个念头在朱聿键的心头缓缓滚过,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也带着一丝早已预知的疲惫。 川陕光复。 纷乱的天下,重归一统。 这是,何等的煊赫武功。 捷报传至南京,举城欢腾…… 不,是举国沸腾。 也正是在那万丈荣光之下,陈望从权倾朝野的燕国公,正式晋位成为了——燕王。 燕王! 自太祖高皇帝开国以来,已有二百七十五年。 这二百七十五年间,无论是开国勋贵还是中兴名臣,从未有过任何一位大臣,能在有生之年被晋封为拥有封国、形同古之诸侯的王爵。 这不仅仅是一个爵位,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的信号。 随着陈望晋位燕王,他那本就如日中天的声望,彻底达到了无人能及的顶峰。 于是,劝进之声如潮水般涌来,从朝堂到军营,从士林到市井,天下鼎沸,四海瞩目,八荒共推。 那已不是暗流涌动,而是滔天巨浪,是万众一心的民意,是天命所归的具象。 劝进之声天下鼎沸,四海瞩目,八荒共推。 这已不是暗流,而是淹没一切的滔天巨浪,是裹挟着所有人的大势。 他知道,不是陈望迫不及待,而是大势如此。 时势推着陈望,也推着他,一步步走到了这御案之前,这诏书之侧。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朱聿键闭上了眼睛。 眼睑合拢,遮住了外界的一切,却阻不住脑海中翻涌的过往。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知道自己是一个傀儡。 从被陈望麾下甲士从“请”到南京之时。 在那场仓促却无人敢质疑的登基大典上,穿上这身仿佛带着无形枷锁的龙袍时,他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位置。 龙椅之下,那位身形挺拔、目光锐利如鹰的将军,才是这南京宫城、乃至这江山真正的主宰。 陈望的身影,如同此刻窗外摇曳的树影,无处不在,笼罩着这座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朱聿键深深的知道。 若是没有陈望。 这天下,不知道会败坏到何种程度。 万民军席卷南国,所向披靡。 李自成盘踞川陕,割据一方。 清军的铁蹄踏破了九边,攻陷京师,威压北国。 那时的大明,已是风雨飘摇,山河破碎。 谓大厦之将倾。 诏狂澜欲既倒。 是陈望。 以雷霆之势扫荡万民军,光复南京,重统南国。 而后陈望厉兵秣马,挥师北伐,硬生生将不可一世的清军主力击溃于中原,收复了故都。 孟塬镇一战而破顺军二十万大军,旬月之间,神兵电扫,川陕光复,天下一统。 这些功绩,一桩桩,一件件,都清晰的印在朱聿键的脑海里。 他并非昏聩之君,他看得到这糜烂的江山是如何在陈望手中被强行缝合。 看得到那支原本可能彻底倾覆的华夏舟楫,是如何被陈望以强腕稳住。 他更知道。 他知道大明早已腐朽不堪,积重难返。 这个昔日在他的先辈手上,光耀无比的庞大帝国早已从根子上烂掉了。 他身处藩邸时,便已见惯了官场的贪腐、军备的废弛、民生的凋敝。 即便没有外敌内寇,这艘千疮百孔的巨舰又能航行多久? 一种深刻的无力感与清晰的理智在朱聿键心中交织。 朱聿键眉头微蹙,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压。 他选择禅让,并非全然是迫于无奈的屈服,其中也包含着一种经过痛苦权衡后的、近乎悲凉的认同。 天下,交给一个有能力、有手段、也确实再造了社稷的人。 或许比留在一个空有正统名分,却无力回天的朱姓皇帝手中,对苍生更为有利……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着朱聿键作为朱明子孙的尊严,却又让他无法反驳。 但是,当这一切真的要付诸于这卷诏书。 当他将要亲手终结祖宗二百七十余年的基业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怅惘与愧疚,还是如同潮水般涌来。 朱聿键想起了太祖高皇帝驱逐蒙元、恢复中华的赫赫武功。 想起了成祖五征漠北、七下西洋的煌煌伟业。 那曾经的荣耀与辉煌,最终却要由他这个末路帝王,以这样一种方式画上句点。 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哽在喉头,让朱聿键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朱聿键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将是对这复杂心绪最后的裁决。 朱聿键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的拂过那方象征着至高皇权、却从未真正被他掌握的冰冷玉玺。 这不仅是交出权力,也是放下那压在他心头许久的、关于家国天下的重担。 更是为他所认知的“大义”,做出一个痛苦却必然的选择。 冰冷的玉玺被朱聿键干瘦、指节微微凸起的手,紧紧握着。 那沉甸甸的重量,此刻仿佛凝聚了朱明王朝二百七十五年的全部气运。 朱聿键深吸了一口带着墨香与寒意的空气,手臂似乎有千钧之重,却又异常稳定地,将玺印稳稳地、决绝地,盖在了那封已经书写完毕、等待最终确认的禅让诏书之上。 鲜红的玺印落下。 印文清晰的拓在素绢之。 这方印玺,曾经号令天下,生杀予夺。 如今,却成了为自身王朝谱写的休止符。 鲜红的玺印落下。 日月的升起,本就是因为天下之景望。 太祖高皇帝当年,亦是顺应时势,承天下景望而起。 驱除鞑虏,重建华夏。 这日月,是天下人的日月。 这天下,从来也都是天下人的天下。 风起明末 第715节 日月的落下,也应当遵从天下之景望。 这江山,这社稷,早已不是他朱聿键,或者任何一个朱姓子孙能够支撑的了。 陈望以赫赫的武功和强腕手段,赢得了这天下之景望。 朱聿键缓缓的站起了身。 他没有再看那诏书一眼,只是站起身来。 “陛下……” 暖阁之中,响起了哽咽的声音。 朱聿键的目光微转。 那是自他还在唐王府时,便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大伴。 此刻,这位头发已然花白,脸上刻满岁月沟壑的老宦官,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那一声呼唤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感。 他看着这位陪伴自己历经起伏、从藩邸到宫廷、始终不离不弃的老仆,心中猛地一刺,那是一种混杂着温暖与剧痛的复杂感受。 这朝堂之上,天下之间,或许人人都在仰望新日。 但终究,还有人为他,为大明这轮即将沉落的旧日而真心哭泣。 大明二百七十五年。 在往昔之时。 在那烽火连天、中原陆沉的元末,在那万马齐喑、汉家儿郎备受压迫的黑暗岁月。 天下之间,也同样有无数的人,在绝望中期盼,在黑暗里仰望,仰望着那轮最终驱散阴霾、重光华夏的——大明的日月。 华夏得以重兴,神州得以重安。 在往昔之时。 天下之间,也同样有很多人都在仰望着大明的日月。 朱聿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回望着他的大伴,那温和的目光仿佛是一种无言的安慰,也是一种最后的告别。 朱聿键轻轻抬了抬手,似乎想做出一个安抚的动作。 但最终,那抬起的手只是微微一顿,便又缓缓放下。 老宦官的嘴唇哆嗦着,声音颤抖,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陛下……” 朱聿键的神情释然。 他已经放下了所有。 “诸位。” 朱聿键目光平静的从暖阁之中,一众站立的群臣身上缓缓掠过。 “日月山河,仍在……” 江山依旧,只是换了人间。 变的,只是守护它的名号与姓氏。 “衣冠仍存,河山锦绣,万里光耀。” “新的日月,仍旧会照耀着天下。” “诸位” 朱聿键语气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朋友话别般的温和。 “慢行。” 朱聿键的最后留下的话。 不再是君对臣的命令。 而是仅仅是一份期许。 朱聿键转过身,独自一人。 他的步履因长久的枯坐与心力的耗竭而略显蹒跚,但那步伐却异常坚定地。 朱聿键迈开了步子,向着内殿那深沉的黑暗中走去。 单薄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响,清晰而孤独。 他的身影逐渐被殿宇深处的阴影吞噬。 那身赤红色的龙袍也最终融于黑暗。 隐没载了漫漫的长夜之中。 他这轮悬于中天却无光无热的“日月”。 是时候顺应这天时民意,悄然隐没了。 将这片即将迎来新晨的天空,留给了那轮正在冉冉升起,注定光耀四海的……新日…… 暖阁内,只剩下那卷盖着鲜红玺印的诏书,静静的躺在案上。 静静的,等待着被新晨的光照亮。 大明二百七十五年。 宫墙上的朱漆在风雨中斑驳脱落,琉璃瓦间的荒草荣了又枯,枯了又荣。 见证着这二百七十五度春秋的更迭。 这是一个漫长而沉重的年轮。 足以让一个王朝从筚路蓝缕走向鼎盛辉煌,再从峰顶滑向无可挽回的衰亡。 然而。 无论如何评说。 无论后世再如何的抹黑。 无论那些窃据神器之人再如何的唾弃贬斥。 但是所有人都无法去否认一个事实。 永远也无法从史册中磨灭一个事实。 这片土地。 在蒙元铁蹄蹂躏近百年后。 终究是在大明的旗号下。 重新挺起了民族的脊梁,恢复了华夏的衣冠典章。 回想朱元璋起兵之初, 中国是何等光景? 华夏大地是何等满目疮痍的景象? 中原故土沦陷已达二百四十年。 幽云十六州飘零异域四百三十载。 河西走廊断绝音讯六百个春秋。 云南故地分离已有八百年之久。 中华大地饿殍遍野。 南北汉人隔阂深重,几成陌路。 而朱元璋。 只有一个碗的乞丐。 用三十年时间。 成为了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 完成了驱逐胡虏,一统中华的伟业。 让分裂近五百年的南北大地, 重新在华夏的版图上血脉相连。 让濒临断绝的华夏文明, 在战火余烬中得以延续传承。 罗马传说中的光复者是虚幻的史诗。 而华夏文明的光复者朱元璋。 却是真真切切存在于史册之中。 在这二百七十五载的风雨岁月里。 华夏得以重兴。 神州得以重安。 这份再造之功。 纵使到了后世百年、千年、乃至万年…… 也必将在青史中永放光芒…… 第551章 日月同辉,昭万世之天命攸归! 朝阳已完全跃出东山,而明月依然高悬西天,日月之光在这一刻交相辉映,将他挺拔的身影镀上双重光华。天光未启,层云如海。 风起明末 第716节 梁父山颠,晨霭未散。 这座承载着秦皇汉武封禅记忆的神山,在熹微中显露出苍茫的轮廓。 封禅台依山势而建,三层圆坛象征天圆,以青白石砌成,每层高九尺,取九九至极之数。 汉白玉所造就的石阶垒砌守向上,每一阶都雕刻着日月星辰的纹样。 坛周环列十二座青铜燎炉,炉中松明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将台基上雕刻的日月星辰纹样映照得清晰可见。 青烟直上,与山间晨雾相互交融,映出出一条条的雾龙,在玉阶上投下流转变幻的影踪。 坛周环列十二座青铜燎炉,炉中松明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将台基上雕刻的日月星辰纹样映照得清晰可见,青烟与山岚交织,在玉阶上投下流转变幻的影踪。 自山麓至山顶,数以万计的甲兵沿着巍峨的山势肃然而立。 冰冷的铁甲映着初露的晨光,如同一条条盘绕在山间的苍龙。 盔上的红缨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形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红色涟漪。 每隔十步便有一面赤红的日月旗,在渐起的山风中猎猎作响。 铁甲映着初露的晨曦,如同给这座源远流长的神山披上了一袭雪衣。 文武百官分别两侧。 文官着深衣博带,头戴进贤冠,手持象牙笏板。 武官身着明甲,腰悬金鱼符,按刀而立。 他们从祭坛下方一直排列到南天门,每个人的脸上都凝着晨露,却无人抬手拭去。 朝鲜使臣的鹤氅、琉球贡使的珊瑚冠,越南使者的麒麟官服,在人群中若隐若现,异域服饰上的金线在昏暗的天光下缓缓的流动着。 陈望头戴十二旒冕冠,玉珠垂肩,玄衣黄裳上绣着山龙华虫十二章纹。 当第一缕阳光越过东山,恰好照在他身上,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山风掠过,带来松脂与檀香混合的气息,宛若神明轻抚。 陈望头戴十二旒冕冠,白玉珠串垂落至肩,随着山风轻轻摇曳。 玄衣纁裳上绣着山龙华虫十二章纹,这是自舜帝以来天子礼服的最高规制。 孤身一人,站立在封禅台的玉阶之下。 朝阳初升,清晨温和的阳光洒在了陈望的身上,为陈望驱散了身上残存的寒意。 山风徐来,携着燎炉中松脂与檀香混合的气息,宛若神明无形的抚慰。 留下的只有淡淡的清香。 九年征战,九载沉浮。 九度寒暑,九易春秋。 往昔的烽火连天、尸山血海,此刻皆已化作脚下的万里河山。 天下靖平,四海宁谧,天朝的威仪远播万国,九州疆域尽归统御。 苍穹放光,东方渐红。 随着那轮红日从云海中跃然而出,宏大的礼乐轰然奏响。 钟磬齐鸣,笙箫并作,这是历代皇帝登基所奏的古月。 朝阳喷薄,金光如剑破开层层云雾,向着四方倾泻而下。 伴随着赞礼官的高呼。 铁甲铮鸣如雷,红缨翻涌似海。 “万岁!” 山呼之声顷刻间充盈天地,在群峰间回荡不绝。 陈望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昂着头,抬起脚,踏上了前往封禅台的台阶, 一步一步,缓缓拾阶而上,他的步伐很稳,也很坚定。 记忆如潮水缓缓涌来, 崇祯八年。 他来到了这个令人绝望的末世。 所见所览,皆是萧条荒凉。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树木枯焦,枝丫稀疏,见不到一丝的生机。 草石枯黄,了无生气,整片天地晦暗无比。 淳化大战,以孤旅破闯逆,晋游击。 腰间大带缀满玉珏,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一阶又一阶。 九年。 汉中大战,摧敌于野。 擒斩高迎祥,执掌汉中。 立军器局,革新卫所,大兴土木,定军山立志。 石阶上的露水渐渐消散,祭坛顶端的景象越来越清晰。 青铜鼎中的火焰在晨风中摇曳,将陈望的影子投在玉阶上,随着登高的脚步不断延伸。 十年。 平寇理政,厉兵秣马。 陈望抬头凝视着高耸的坛顶。 他所处的位置随着他的步伐在缓缓的上升,眼前的坛顶也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礼乐声愈发庄严,编钟与笙箫合鸣,古老的曲调承载着千年的传承。 礼部的官员们垂首恭立在台下,绯色的朝服在风中微微鼓动。 十一年。 北上勤王。 真定锋锐,奔袭甲庄,驰援济南。 大战于青山关下,扬威名于四海。 陈望目不斜视,衮服下摆拂过石阶上凝结的露水,留下深色的水痕。 绣在肩头的日月纹样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仿佛真有了生命。 十二年。 南归进剿,领平贼将军印,协督剿务,统领诸镇。 十三年。 兵进河南,执掌河南兵师,驱逐万民军,虎步中原 山间的云雾在脚下翻涌,祭坛上的火光将陈望的身影拉得越发的冗长。 十四年。 南国沦陷,天下震动。 复襄阳,破徐州,威压南国。 十五年。 建奴南下,万民军为祸南国。 收凤阳,取江淮,雄视九州。 当陈望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整座山忽然安静下来。 连风都似乎停止了吹拂,只有鼎中的松脂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及崇祯十六年。 扬州一战而破万民军四十万大军。 济宁一役大败二十万清军于野。 晋燕国公,以国公之位,而执掌天下。 兵锋披靡,旬月之间,神兵电扫,复川陕故土。 拜燕王,加加九赐,假节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问鼎天下,势倾九州,威临万国。 万道的金光穿透玉珠旒串,在陈望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玄衣纁裳上的金线在阳光的映照之下流转着夺目的光彩。 祭坛下的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再度响起。 “万岁!!” 巨大的声浪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惊起群鸟掠过云海,朝着初升的朝阳振翅飞去。 封禅台上,陈望孤身而立。 起伏翻涌的心绪已然平息。 云海静怡,天光已明。 东方的朝阳喷薄而出,洒下温暖的金辉。 而西面的明月尚未隐去,投下清冷的银光。 金辉与清辉在苍穹之上交织,将整片天空渲染成瑰丽的琉璃色。 日光灼灼,映照着万里江山的每一处轮廓。 风起明末 第717节 月光皎皎,轻抚过九州大地的每一寸肌理。 祭坛之上,陈望的身影同时沐浴在两种光芒之中。 朝阳的金光为他镀上神圣的光晕,照亮玄衣上金线绣就的日轮纹样。 明月的清辉则勾勒出他沉静的面容,映得纁裳上银线织成的月纹泛着柔和的光泽。 日光所及,山河尽染金辉。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田野间新生的禾苗在阳光下舒展。 城池中袅袅的炊烟在晨光中升腾。 这是一个正在苏醒的盛世,每一处都焕发着生机。 月光所照,万物浸润清辉。 林间的晨露闪烁着晶莹,石阶的纹理显现出细腻,就连祭坛青铜鼎上的铭文,也在月华的轻抚下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一个沉淀了数千年文明的古国,每一处都蕴藏着故事。 日月同天,光耀江山万里! 封禅台上,祭祀的青铜鼎中青烟袅袅。 烟气在晨光中盘旋升腾,在玉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宛若时光的印记。 鼎身上古老的雷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千年来的沧桑。 陈望缓缓展开手中的玉牍。 玉牍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的篆文苍劲有力。 陈望没有依古礼下拜,而是挺直身躯。 冕服上的日月纹饰在双辉映照下流光溢彩。 “皇帝臣望,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 陈望的声音清越洪亮,在群山之间响彻。 “大明承运三百祀,今德既衰。” “天降丧乱,九域崩离,夷狄窥鼎,生民陷溺。” “星文示变,灾眚屡臻,川岳震摇,乾坤失序。” “卜诸谶纬,稽乎天象,火德终运,历在燕邸。” 祭坛四周的旌旗猎猎作响,仿佛在应和着这番话语。 “隆武皇帝秉德冲虚,悯兹黎庶,法唐虞之盛轨,举神器以相传。” “臣畏天威,惕民岩,虽承明诏,未敢遽受,三让不获。” 陈望的声音沉稳有力,每个字都像是刻在天地之间。 “公卿列校、藩邦使臣咸曰:天听自我民听,神器岂容虚位?亿兆惶惶,仰待新命。” “臣谨承玄象,式遵旧章。龟筮协吉,兆呈大横之祥;礼乐维新,义契革天之运。” “率群工登紫金之坛,承玉玺,绍天统,告成功于上帝。” 礼乐洪鸣,编钟清越,笙箫悠扬,与陈望的诵读声相和。 鸟兽应和,山风骤急,无数的旗幡招展飘摇。 陈望的眸光坚定,再度提高了声音,甚至压倒了天地之间一切的自然之音,清晰的传到了封禅台下一众文武百官的耳中。 “伏惟明神,歆兹明德,永绥兆姓,祚我新邦!” “惟明灵是飨。” 伴随着陈望最后的声音落下。 礼乐的声响也在此刻到达了顶峰,而后骤然停止。 天地之间,只余下猛烈的山风,与旗幡卷动、森林起伏的声响。 “咚!咚!咚!!!” 昂扬的战鼓声随之而响起。 九十九面战鼓同时擂响,浑厚的鼓声震天动地。 巨大的角号随之长鸣,苍凉雄浑的号角声在群山之间响彻。 彻底取代了方才庄重的礼乐。 鼓手们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耀,结实的臂膀挥舞着鼓槌,每一次敲击都让鼓面剧烈震颤。 号手们昂首向天,脖颈上青筋暴起,吹奏着传承了千年的古老音律。 浑厚的鼓声与那苍凉的号角声,远比编钟礼乐的声响更为激昂。 千百年来,每当异族铁骑叩关南下,炎黄的子孙必会擂响这雄浑的战鼓,吹彻这昭示决绝的号角。 鼓声震响之处,总有汉家儿郎不惧生死,执锐北向,,面北而死。 号角呜咽之间,总有华夏英杰列阵相迎,以血肉铸就巍巍雄关,护佑华夏血脉薪火相传。 每一记鼓点都在诉说着这个民族不屈的脊梁。 每一声号角都在宣告着这片土地永恒的尊严。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正是这战鼓与号角。 一次次唤醒沉睡的力量,让华夏文明在劫波中愈发坚韧,在风雨中不断新生。 而今。 当最后一声号角在山谷间回荡,战鼓的余韵仍在群峰间震颤。 松涛阵阵,如沧海潮生,掠过巍峨的封禅台,也拂过台下万千军将与文武百官凝重的面庞。 无数双眼睛,炽热而敬畏,共同凝视着那高耸入云的汉白祭坛,以及坛上那唯一的身影。 陈望立于坛心,山风凛冽而又清新。 陈望的目光垂落,凝视着祭坛中央那尊象征着社稷山河的玄色金杯。 金龙的纹路在曦光下流转着暗金色的辉芒,彷佛在其间游动。 陈望缓缓伸出双手,稳稳的握住了那樽承载着国运的重器。 而后,将其缓缓举起,将金杯托向苍穹。 “呼——” 山风于此刻愈发汹涌。 远处的群山仿佛都在回应着这一幕。 玄色的广袖如同垂天之云,在风中激烈鼓荡,猎猎作响, 朝阳冉冉升起,而明月仍然高悬于天际。 日月之光在这一刻交相辉映。 “朕!” 声浪席卷,压过了山林天地之间的松涛之声。 “皇帝陈望。” “承天命,顺景望。” “执干戈以靖四海,挥旌旗而清八荒。” “今群凶殄灭,华夏重光。” 陈望的目光坚毅如铁,心如磐石。 “立国,大——宸!” “建元,威曜!” “愿我华夏,威曜万世!” 陈望雄厚的声音伴随着山风在天地之间回荡,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宸者,北辰也!” “北辰紫宫,天之枢也!”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金杯,慷声而谕。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是谓‘宸’!” “汉唐之盛,已为陈迹,吾辈之功,必迈往古!” “大宸之疆,当无垠无极!” “大宸之威,应如日月光耀!” 广袖尽展,如玄凤展翼。 陈望的声音犹若洪钟。 “自今而后,寰宇秩序,当由大宸裁定,万国轨范,当以华夏为宗!” “朕秉武承烈,以征不臣,必拓万里之疆,立不世之功!” “整饬六师,躬行天讨,廓清四海,踏平不臣!” “必使煌煌天威,远播八表,赫赫声教,遍覆九垓!” “凡有血气,莫不尊亲,凡有日月,莫不临照!” “风雨所临,皆为大宸之土,江河所至,俱沐华夏之风!” “使天下咸知,煌煌华夏,非复旧日之沉睡,已为当世之雷霆!“ 声落,风止,万籁俱寂。 唯余至尊之音在群山间回荡。 风起明末 第718节 封禅台下。 史官缓缓落笔: “江山光耀,谓华夏之威仪显赫。” “日月同辉,昭万世之天命攸归!” 第552章 台湾登陆! 威耀元年。 正月十五。 新雪初霁,金陵皇城被一层莹白的雪光轻轻覆盖。 朱红宫墙与琉璃碧瓦在素净中更显庄重,檐角冰棱如剑,垂挂着晶莹的寒意。 这是新朝的第一个元夕。 暮色四合,宫中早早燃起了明角灯。 长长的宫道上,灯影如珠串联绵,暖黄的光晕在雪地上投下交错的光痕,恍如白昼重返。 万家灯火通明,与天边初升的皓月遥相呼应。 灯影缀满十里御道,璨如星河倾泻,将城池映成一片流金的海洋。 秦淮河上画舫如织,笙歌隐隐传来。 香尘弥漫,有仕女罗衣轻摆,笑语嫣然,云鬓间摇曳的金丝步摇,在灯下流光溢彩。 街市间人影憧憧,车水马龙,灯火万千。 明月高悬,横照万里。 照出了万家的灯火,也照明了万姓的前景。 元宵佳节,鱼龙游曳。 明月高悬于天。 不仅照耀着金陵的富庶与欢声。 同一轮明月也在此刻高悬于此时的东海碧波之外,照耀在台湾岛之上。 只是,在这片即将成为战场的前沿的地方。 明月清辉不再是照耀秦淮画舫上的歌舞笙箫,而是泼洒在波涛汹涌的黑色海面上,映出一支庞大舰队的森森侧影。 台湾,鹿耳门港,西十五海里。 铁灰色的海水被无数舰艏劈开,翻涌着雪白的浪沫。 鹿耳门,位于台湾岛西南沿岸的狭长水道外侧。 此处是进入台江内海的咽喉要道,其北岸即是荷兰人重兵布防的赤嵌城,两者隔水相望,近在咫尺。 大宸帝国太平洋联合舰队,五百余艘战船桅樯如林。 巨大的帆幅吃满了风,如同连绵的乌云,遮蔽了大半个海平面。 旗舰“靖海”号的甲板上,联合舰队提督黄斐临风而立,赤色的征袍在强劲的海风中猎猎作响。 黄斐身形稳如礁石,锐利的目光穿透咸腥的海风,牢牢锁定东南方向。 那片被红毛夷窃据了近四十年的宝岛——台湾。 脚下的巨舰随着涌浪微微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身侧,经过严格操练的水手们此刻正静默的伫立在舰船的各处,他们眼神之中没有半点节日的慵懒,有的只有压抑待发的战意。 开国的消息,已随着驿马与快船传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同样也跨越海峡,精准的抵达了这片驻守在澎湖列岛之间的水师军营之中。 这些得到了开国喜讯的一众水师官兵无不振奋。 消息如投入静湖的巨石,在每一艘战舰、每一个士卒心中激荡起澎湃的涟漪。 而随喜讯同至的,则是一封由兵部拟定,内阁议毕、大宸帝国皇帝陈望所签署的征伐令! 要顺利进入鹿耳门,必须利用每月初一日和十六日的大潮。 一旦错过这稍纵即逝的短暂窗口,整个庞大的军事行动便不得不向后推迟整整半个月。 而明日,正月十六,便是这决定胜负的两次关键潮汐之一。 因此,在这个举国上下本应沉醉于元宵佳节尾声的正月十五。 当内地百姓仍在回味昨夜的灯火与欢愉时,在波涛汹涌的台湾海峡上,大宸帝国太平洋联合舰队的七百余艘舰船。 包括五百余艘披坚执锐的战舰与两百余艘满载人员物资的补给船。 正趁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抵近至鹿耳门主航道以西的预定海域。 它们正保持着肃静的作战队形,随着洋流的推送,持续不断的向鹿耳门方向压迫前行。 郑芝龙归附之后,庞大的郑氏船队被尽数收编。 陈望对这批属于郑芝龙的海上旧部进行了彻底的整顿。 大批原有军兵经历严格裁汰,被陆续迁置内陆,脱离海疆。 而更为关键的是,郑氏船队各船的主官及中基层将校几乎被更换殆尽,由朝廷选派的心腹将领与经过考选的忠诚军官接掌。 战力虽然有所下降,但是却绝对保持了其忠诚度。 完成整编后的这支新生力量,在福建海域与提督黄斐所率领的水师主力顺利会师,最终编成了眼前这支号令统一、旗幡严整的真正联合舰队。 至正月初十,这支承载着收复使命的庞大舰队,已悉数抵达并驻泊于澎湖列岛,在此完成最后的战前集结与休整,只待那决定性的潮汐之日。 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之时,因为天气的阻扰,还有物资的缺乏,使得在登陆台湾之后,因为补给的问题,造成了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因此,在决意收复台湾之后,陈望便已经事先,明令福建、广东、浙江三省沿海各地,必须全力为此次远征的联合舰队提供物资补给与后勤支持。 但是现在补给并不成问题,因为为这一次出征的联合舰队提供补给的。 在此期间,由三省征调、经由数百艘大小船只穿梭转运的粮草、火药、药材及各类军械,已在此处建立了稳固的前进基地与物资仓库,足以支撑大军发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 正月十六日。 当翌日清晨的第一缕朝阳刺破海平线的薄雾,照亮这片陌生海岸之时。 鹿耳门也迎来了每月两次的大潮。 上百艘宸军的中小型福船趁着浓重的夜色,早已悄然进入鹿耳门的航道之内。 这些船体较小福船的船身在晨光中显露出斑驳的痕迹,桅杆上的帆布在微风中轻轻鼓动。 船首劈开波浪,发出哗哗的声响。 鹿耳门淤塞严重,暗礁众多,航道错综复杂,大船难以进入也难以驶出,几乎难以遇到什么威胁。 荷兰人在此仅驻扎着一支百余人的治安队。 哨兵拄着火枪,在棱堡的垛口后打着哈欠。 所以荷兰人在鹿耳门只留有一支百人的部队,作为维持治安的治安队。 虽然此前他们已经收到了海上的消息,听闻有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正往南而来。 这个时期,海上的商路仍未断绝。 五百余艘战船组成的规模空前的舰队行踪,难以隐瞒。 不过荷兰人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他们仍旧遵从着以往的经验,认为是作为远东霸主的郑芝龙又尊奉了他们皇帝的命令,要讨伐某个地方的叛乱。 在北方,那个古老的东方帝国,在这十数年以来,国内不断有叛乱出现,在更北方似乎还受到了鞑靼人的威胁。 这十年以来,有不少葡萄牙人的雇佣兵也加入了东方帝国之中,在战争中帮助对抗鞑靼人。 不过似乎战局对于帝国十分的不利,那些葡萄牙人组成的雇佣兵在帝国的北方全军覆没了。 前不久,郑氏的船队大举北上,战争的烈度似乎又再度升级。 所以这一次在收到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南下之时,台湾的荷兰人们只是觉得北方的战事已经停止。 郑芝龙重新带领自己麾下的舰队返回了南中国,并没有想到其他的方面。 他们盘踞在台湾已经长达四十余年。 和郑芝龙虽然也曾经有过摩擦,但是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大的仇怨。 郑芝龙虽然是远东海洋的霸主,但一直以来都是以赚钱为主,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绝不会轻开战端。 虽然濠境的葡萄牙人被驱逐,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但是听闻是葡萄牙的海盗劫掠了郑氏的商船,触怒了帝国的一位权贵。 因此对于葡萄牙人的丢失濠境,荷兰人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荷兰人并没有觉得自己在台湾的统治会受到多少的影响。 因此在台湾岛内,荷兰人一切的布置如初,没有改易半分。 甚至是在看到上百艘战船在河面之上劈波斩浪而来之时,处于鹿耳门中的荷兰人还都处于恍惚之中。 直到上千名手持着火铳,全副武装的大宸帝国线列步兵开始登陆之时,鹿耳门中的荷兰人部队才后知后觉,敲响了代表着敌袭的警钟。 而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早在一月之前,便已经潜入到鹿耳门之中的郑氏奸细,已经摸入了鹿耳门的军营之中。 这些郑氏的奸细,都是跟随着郑芝龙的日本浪人。 他们挥动着雪亮的武士刀,将那些在守在棱堡之中懈怠的哨兵轻而易举的斩杀殆尽。 而后随着军营的营门大开,更多的浪人涌入荷兰人的军营之中。 这些一直以来跟随着郑芝龙在海上横行无忌,在日本、在朝鲜、在东南诸国到处烧杀劫掠的日本浪人。 风起明末 第719节 在大宸帝国的士兵刚刚抵达鹿耳门城的外围之时,便已经将堡垒百十来名荷兰人全部都斩杀殆尽。 当曹鼎蛟在一众军兵的环卫之下一路直入,抵达了鹿耳门荷兰人的军营大门之前。 荷兰人的军营营门大开,空气之中满是浓烈的血腥味。 一名身着南蛮胴甲的中年日本武士,双膝跪地,一众同样穿戴的武士亦整齐划一的跪伏于地,姿态恭谨至极。 曹鼎蛟头戴三旗日月盔,身着鱼鳞明铁甲,按刀而立。 那中年日本武士垂首躬身,用着熟练的汉语,抑扬顿挫的洪声禀报道。 “大宸帝国,东海舰队,陆战第七营前部千总,田川堪兵卫,恭迎澎湖伯!” “恭迎澎湖伯!” 曹鼎蛟居高临下,俯瞰着一众浪人,微微颔首。 此番征讨台湾,以海战为主,但是也需要一定的陆上的实力。 这一次征讨台湾,他被陈望委任为陆师的主帅,以澎湖伯之尊,统领一应陆师。 无论是作为如今东海舰队主帅的黄斐,还是作为副帅的郑芝豹与郑森,只负责海上的事务。 实际上,曹鼎蛟才是这一次征台的主帅。 曹鼎蛟的目光从一众恭敬的武士身上缓缓掠过。 往昔东南沿海常年受倭寇侵扰,万历援朝又是数年的搏杀。 对于这些倭寇,曹鼎蛟的心中并没有半分的好感。 出中国四方,尽为夷狄。 夷狄者,畏威而不怀德。 教化地方,归化外夷的人,是宣教司的官员,与他无关。 “尔等进入台湾已有月余,对于盘踞于此的红毛夷人应当有所了解,将军情呈上。” 曹鼎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跪伏在地的田川堪兵卫,听到曹鼎蛟的问话之后,将头颅垂得更低。 他并没有因为曹鼎蛟淡漠的态度而有半分的愤怒。 他的心中没有愤怒,有的只是畏惧。 如今的中国,早已经不是此前的中国。 曾经的中国衰弱无比,沿海的那些兵丁就和日本那些孱弱的农兵没有区别。 但是现在的大宸,那个从大明废墟之上建立起来的新朝,只是让他感到畏惧。 大宸帝国的军队,是真正的天兵。 这并非一句空泛的奉承,而是田川堪兵卫内心深处最真实、最沉重的认知。 这份认知,源于此前那场他亲身经历,至今回想起来仍会脊背发凉的血腥之战——扬州之战。 当时,他就跟随着郑芝豹的身侧,亲眼目睹的那场恐怖的战役。 那时,大宸帝国还未建立,大宸帝国的军队还被称为“靖南军”。 记忆最深刻的,并非混乱的搏杀,而是靖南军那种令人窒息、完全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支军队的作战方式。 那如同移动城墙般稳步推进的靖南军线列。 数以万计靖南军的军兵们穿着赤色的军服,排着紧密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队形,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不是由一个个活人组成,而是一架精密而冷酷的战争机器。 当敌军骑兵如浪潮般发起冲锋时,田川和许多旁观者一样,以为那单薄的线列将被瞬间冲垮。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令其终身难忘的一幕,无数支火铳在同一瞬间喷吐出致命的火焰和硝烟。 那不再是零星疏落的射击,而是如同夏日狂暴雷霆般连绵不绝的齐射! 没有个人武勇的炫耀,没有混乱的呐喊,只有绝对的纪律、钢铁般的意志和高效到极致的杀戮。 那种纯粹的、以严密组织和先进火器构成的毁灭性力量,彻底颠覆了田川堪兵卫对于战争的认知。 他引以为傲的个人剑术,在那样的战争机器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那不是战斗,那是一场有计划的、冷酷无比的屠杀。 德川幕府的军队,与靖南军相比,孱弱的如同呀呀学语的稚童一般。 堪兵卫深深躬身,他对眼前的这位将军,这位大宸帝国的伯爵心中的恐惧,正是根植于那场亲眼见证的、无比直观的恐怖之中。 第553章 荷兰东印度公司 “回禀澎湖伯。” 田川堪兵卫躬身垂首,恭敬道。 “卑职与麾下军兵,月前奉郑将军密令,潜入台湾岛内,已将红毛夷人的部署大致了解。” 田川堪兵卫目光低垂,没有抬头,依旧恭敬的垂视着地面。 “盘踞在台湾岛内的红毛夷人,兵力主要集中在于两大要塞。” “其一,便是位于此岛西南沿岸之大员市镇及其核心,名为热兰遮城,又称台湾城。” “此城乃红毛总督揆一坐镇之所,城防极为坚固!” “据卑职亲眼所见并多方核实,热兰遮城分为内城与外城。” 田川堪兵卫他的用词遣句,完全与中国无异,甚至更偏读书的士人。 田川堪兵卫原先是平户藩家臣田川昱皇麾下的一名普通藩士,因为父亲生病,生活过颇为艰难。 郑芝龙在日本娶了田川昱皇之女田川松为妻后,他见到郑氏船队的强盛,见到了郑芝龙挥金如土的气魄。 田川堪兵卫本就对于仰慕中华文化。 这个时代,中国对于整个亚洲的影响深远无比。 尤其是万历援朝之役过去才仅仅数十年。 日本深刻的认识到了明庭的实力。 于是田川堪兵卫毅然决然的加入了郑芝龙的麾下,跟随着郑芝龙进入了海洋之中。 十数年来,几乎郑氏所有大规模的战事他全都参与过,也成为了一艘战船的船长。 在郑氏船队改制之后,他被编入了东海舰队随军陆师之中,被擢升为千总。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出身和经历,才使得田川堪兵卫汉话熟练无比。 “外城城墙高厚,以糖水、糯米汁调和灰泥砌砖而成,异常坚韧,配有数十门重炮,其中千斤以上红夷大炮不下二十位,射程极远,封锁了海面与滩头。” “内城更为险要,墙高壁厚,储备充足,恐急切难下。” “其二,在于赤崁地方之普罗民遮城。” “此城位于台江内陆东岸,与热兰遮城隔海相望,互为犄角。” “然其规模与坚固远逊于热兰遮,守军亦不足千人,多为土番雇佣兵与部分荷兰士兵,士气不高。” “若能速克此城,则可斩断热兰遮一臂,并获其城内储粮以资我军。” 田川堪兵卫稍作停顿,继续道。 “红毛夷人总兵力,据估算,岛上各处合计约在一千五百至两千人之间,其中精锐多集中于热兰遮城,其余分守普罗民遮城、乌特勒支碉堡等据点。” “其船舰,眼下主力‘赫克托’号、‘格拉弗兰’号等数艘夹板巨舰,皆停泊于热兰遮城附近海域,火力凶猛。” 田川堪兵卫微微沉吟,他偏头看着不远处的河面之上飘摇的无数船帆,才继续说道。 “不过,这些红毛夷人的战船,与天朝舰队相比,却是犹若蝼蚁一般……” 田川堪兵卫已经是见识过了东海舰队那恢弘无比的巨舰,也见识到了那载炮可达五十余门的巨舰大炮。 荷兰人的战船虽然也算是强劲,但是两相对比,却是相去甚远。 作为荷兰舰队主舰的赫克托不过载炮三十余门,而格拉弗兰号,也不过只能载炮二十门。 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战舰。 曹鼎蛟的目光沉着,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田川堪兵卫。 田川堪兵卫的汉话极为熟练,若是他不事先禀明自己的名字,曹鼎蛟甚至都要以为他就是本国国人。 “很好。” 曹鼎蛟赞许了一句,而后目光便向着旁侧看去。 随军的参谋武官们正用炭笔飞速的记载着田川堪兵卫禀报的消息。 为首的参谋主官看到曹鼎蛟的木管投来,微微垂首,汇报道。 “澎湖伯稍后半刻,我等即可在沙盘舆图之上将一应情况绘制清楚。” 如今的参谋部已经越发的完善和专业。 从镇到营都配备有一定的参谋武官协助军务。 参谋部的职责从战局推演到制定计划,再到绘制舆图,制作沙盘,汇总消息等等。 此前设立的军校,如今也有了正式的名字。 名为,大宸帝国皇家军官学校,正式在南京城内落定。 共分陆军学院,海军学院两大学院,下设各个不同的专业。 培训包括陆军、海军军官,以及侦察、参谋等专项技能的军官。 侦察之类的专业,毕业之后直接转入锦衣卫中。 而参谋之类的专业,则是直接进入参谋部中任参谋武官。 “命令各部,按照原定计划,设置防线,整军备敌!” 曹鼎蛟微微颔首,在得到参谋司的回应之后,当即下达了军令。 风起明末 第720节 随着军令传达,率先登上了鹿耳门的一众大宸帝国军兵们皆是迅速行动,在号鼓和旌旗的指引之下快速的开赴到既定的位置。 这一次登陆鹿耳门的部队,共计有战兵五千,为东海舰队陆战第一师第一营所部。 五千人之中,有近四千人都是从原先的平南镇之中调遣而来的军兵,剩余的千人则是原先从属于郑芝龙的部队。 原先的平南镇,已经改易镇名,改为了南京镇,又分左、中、右三镇,募集新兵,共合练兵马十八万。 随着陈望终于登临帝位,国内轰轰烈烈的改革正在推行之中。 随着数以千万计的白银撒下,大宸两京十四省已经全面开始了大规模的征兵活动, 预计在五月之时,共募三十镇合计兵马一百二十二万之众,彻底完成军队改革。 而这一切,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收复台湾并非只是对外扩张的终点。 隆隆的战鼓声在鹿耳门的上空响彻。 已经抵达阵线的各部营兵,此时正在战前受训。 举着铁皮喇叭的宣讲官们,正在高声的向着一众军兵宣布天子亲签的檄文。 而在鹿耳门外的汪洋大海之间,在大宸帝国东海舰队的各舰各船之中,一众宣讲官们也同样高声的传达着新皇的号令! 《谕收复台湾檄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春秋大九世之仇,礼记重继绝之义。 台湾者,自古冠带之区,衣帛之所,乃我先民筚路蓝缕所辟之土。 红夷狡黠,乘中原多故,窃据宝岛四十载,虐我黎庶,渎我神明。 昔者元祖置巡检司于澎湖,明祖设防御使于台海,典章具在,版籍可稽,皆明证此土为我中国之旧疆。 今者丑虏负隅,凭险自固。 火器虽利,岂可敌王师之锐? 船坚虽悍,安能挡恢复之志? 朕承景命,抚临万方。 惟念岛上遗民犹陷水火。 老者不得终养,少者不得婚嫁,父子相失,夫妻离散,每思及此,痛彻心扉。 特命东海提督黄斐统率舟师,期会闽粤,直捣赤嵌。 尔等将士皆百战锐卒,当念岛上百姓延颈久待,如渴思饮。 破敌之日,勿伤归顺之民,勿毁先圣祠宇。 宝岛重光,在此一举。 咨尔将士,共勠同心,雪四十年之耻,复三万顷之疆。 功成之日,论赏不吝,铭功太常。 咨尔多方,其体朕意。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万岁!!!” 雷鸣般的欢呼在海天之间激荡,经久不息,仿佛永无止境的潮涌。 与大宸帝国军队高昂的士气形成鲜明对比,热兰遮城内的荷兰守军正被前所未有的恐慌笼罩。 此时位居于热兰遮城中的一众荷兰人,却是惶恐不已。 热兰遮城城堡议事厅之中。 一众军官环坐于圆桌的周遭。 作为台湾总督的揆一双手撑着桌面。 他那张惯常保养得宜的面孔此刻失去了血色。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震颤。 “先生们,我们必须正视一个可怕的事实——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并非海盗,也非小股骚扰部队。” “我们勇敢的士兵们已经确认,敌人,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 “这绝不是那些中国海盗散漫的船队,这是一支真正的海军,纪律严明得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 “他们的规模,他们的武备精锐,他们的舰队强大无比!” “他们不是郑氏的船队,他们是来自于北方,来自于那个古老的东方帝国……” 揆一的言语在厅内激起一阵不安的骚动。 “总督阁下,这意味着我们面临的,很可能是一个全新且未知的军事力量。关于北方的传闻……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他们的舰队……” 海防指挥官范德萨少校接口道,他的声音干涩。 “我们的水兵,看到了他们旗舰,观察到大量装备侧舷火炮的大型战舰……” “我必须坦言,这个情况令人深感忧虑。” 他停顿片刻,环视在场众人,继续以沉重的语气说道。 “根据瞭望哨的报告,敌方舰队是我们在远东海域前所未见的。这完全颠覆了我们对东方海军实力的认知。“ 另一位军官忍不住插话:“上帝啊,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难道说,那个古老的帝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然建立起了这样一支强大的海军?“ 东方很大,强大而又富饶。 但是他们的重心,一直都不在海洋,而是在陆地。 他们在北境一直受到鞑靼人的威胁。 他们无暇顾及他们周围广袤的海域。 因此,郑芝龙,这位横行远东海洋的海盗,居然成为了那个古老帝国的海军统帅。 他们和郑芝龙打过很多交道,他们清楚郑芝龙的底细。 郑氏的水师虽然强悍,但是他们的战船,并没有太多的火炮,更多的是依靠数量的优势。 但是眼下,一切都改变了。 范德萨稍作停顿,环视在场众人,继续以凝重的语气说道。 “根据瞭望哨的报告,这支舰队的纪律性和规模,都是我们在远东海域从未见过的景象,这完全颠覆了我们对东方海军实力的认知。“ 揆一总督缓缓直起身子,面色凝重。 “先生们,现在不是表达惊讶的时候,我们必须立即采取应对措施。” “范德萨少校,请你继续说明敌舰的具体情况。“ “是,总督阁下。” 范德萨微微颔首,他压下了自己颤抖的手,正声道。 “据观察,敌方战舰的侧舷炮窗数量惊人,主力战船目测每艘至少配备四十门以上的重型火炮。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们的舰队保持着完美的战斗队形,这种纪律性即使在欧洲海军中也属罕见。“ “我不得不指出,如果这些观察属实,那么我们在台湾海峡的海上优势将不复存在。” “考虑到敌军的规模,我们的舰队和他们的舰队相比,简直就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范德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躯,诚恳道。 “总督阁下,我必须强烈建议采取守势。” “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贸然出击,无疑于拿着我们士兵的生命取冒险。” “我们应当依托热兰遮城的坚固防御工事,等待巴达维亚的援军。” 范德萨停顿了一下。 “我们至今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这支登陆的部队是带着怎么样的使命。” “或许,我们可以派遣一名使者前去将一切打探清楚。” 随着中国情势动荡,荷兰东印度公司一直关注事态发展是否会影响公司的贸易乃至在台湾的地位。 但是他们的消息,始终是慢了一拍。 他们此时,甚至不知道中国此时已经完成了改朝换代。 揆一的神色凝重,他试图维持着镇定。 但是他难以做到,他不知道北方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登陆了台湾。 他不知道,为什么东方帝国的皇帝,会对于这座他们从来都不看重的岛屿产生想法。 或许…… 郑芝龙此前驱逐濠镜的葡萄牙人,并非是因为葡萄牙真的触怒了东方帝国的权贵。 那仅仅只是一个借口…… 揆一环视着一众默然无语的下属,心中只感觉一阵无力。 无论是登陆的部队,还是正在城外海洋之上那支规模庞大的舰队,他们无疑都是难以抵挡的。 “范德萨少校的分析很正确。” “传我的命令,所有部队立即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放弃外围据点,集中兵力守备热兰遮城和普罗民遮城。” “即刻派人去巴达维亚说明我们在台湾的情况,请公司的舰队过来支援。” “同时……” 揆一的声音低沉,带着极度的无奈。 风起明末 第721节 “派遣使者,前往鹿耳门……” “现在……” 揆一颓废的坐在了座椅之上,他的面色苍白,满是绝望,喃喃低语道。 “只有上帝能够保佑我们了......“ 第554章 出震御极,君临天下 威耀元年,正月十七日,晨。 鹿耳门的海雾尚未散尽,一支由三名荷兰使者组成的使团,在手持军旗的旗手引导下,步履沉重的走向鹿耳门内,向着那座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新军营走去。 他们奉热兰遮城总督揆一之命,前来探听虚实,试图与这支突如其来的大军进行交涉。 在刚刚抵达鹿耳门的外围七八里左右的距离之时,他们便已经被那支军队散布在外的游骑所拦截。 现在,他们正在十余名全副武装的骑兵监视之下,向着鹿耳门而去。 使团团长范德伯格是一名资深的东印度公司商务代表,此刻却完全无心思考贸易条款。 从进入鹿耳门的范围之内后,他的目光就被沿途所见牢牢攫住。 海岸线上,数以千计的大宸士兵正以惊人的效率修筑着防御工事。 更远处,新登陆的部队正以严密的方阵向前推进,士兵们肩上的火铳在晨光中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精密的钟表零件。 “上帝啊……” 副使低声惊呼。 “你们看到他们肩上的火枪了吗,他们的火枪,竟然都装备着刺刀。” “我从未在任何一支东方的军队……不,是在世界上任何一支军队里见到如此之多的火枪。” 在这个时期,欧洲战场正处于三十年战争的期间,火枪开始大规模的列装于军队之中。 但是他们所装备的,仍然是技术成熟的火绳枪,因为射速的问题,哪怕是在王国的正规军中,仍然存在着大量的长枪兵。 至于带着刺刀的火枪,也只有小规模的精锐部队才能装备。 而现在,他们一路而来,所见到,全都是装备着带着刺刀的火枪。 而且,他们也注意到了,这支军队的士兵,所装备的火枪,无一例外,都是燧发枪。 这并不难辨别,毕竟所有的火绳枪有长长的火绳。 而这些士兵手中的火枪,却是根本没有火绳存在,无疑是燧石发火的遂发枪。 范德伯格强作镇定,但紧握的拳头早已泄露了他的不安。 他从未在东方见过如此纪律严明的军队,每一个士兵都像被同一根弦牵引着,动作精准得令人窒息。 当他们被引领至中军大帐时,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重。 帐外两排持枪卫兵如同铜铸的雕像,锐利的目光扎着范德伯格的身上生疼,他不由得避开了那摄人的目光。 范德伯格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目光,他曾经在酒馆里面,在许多杀人如麻的海盗眼眸深处见过。 但是那些海盗的气势,却是半分都难以与其比拟。 他们并没有被立即召见,而是被安排在站在营外。 几番请见,全都被卫兵冷冰冰的视线驳回。 没有人理睬他们,更没有人应答他们。 他们不允许被离开所在的地方,甚至不被允许坐下。 正月的台湾并不寒冷,日光也算充足,但是就这样站在外面,其实也是一件难熬的事情。 起码对于一直以来养尊处优的范德伯格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折磨。 他飘洋过海来到东方之时,他也曾经是一个坚强的人。 但是当他登临高位,成为了商务代表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如此长时间的站立着。 他的资产,足以让他在任何的地方过上优渥的生活。 在远东这片土地之上,普通的士兵和海盗们过的或许十分的艰难。 但对于他来说,他所在的远东,和他在荷兰的庄园一样舒服。 只不过他的仆人们,不再是欧洲的面孔,而是换成了各地买来的奴隶。 太阳一步一步向上,从东方缓缓的升起,一直到日上三杆。 范德伯格站在原地,手持着代表着公司的旗帜,在长时间的站立之中,在精神的高度紧绷之间,他已经开始有些头晕目眩,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范德伯格的身形摇摇欲坠,他紧咬着牙关,拼命的支撑着,才没有最终的倒下。 “该死的揆一。” 范德伯格低声的咒骂着。 “这头躲在城堡里发抖的蠢货,竟让我来承受这样的羞辱……“ 范德伯格的咒骂,并没有引起任何的反响。 揆一并不知晓,而一众环卫在中军帐外的军兵也只是投以了鄙夷的目光。 范德伯格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他能够感受到四周不断投来的轻视,这是他多年以来都没有经受过的耻辱。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范德伯格已经开始有些晕眩。 那座恢弘的中军大帐的帘幕突然被掀开。 一名身着罩甲的甲兵迈步而出,其身后跟着一名身穿着赤色箭衣,面色黝黑的男子。 那甲兵一路走到了范德伯格的面前。 范德伯格的心中一惊,下意识的抬头。 在这个时代,欧洲人的普遍身高并不高,中国人其实要更高一些,哪怕是作为贵族的范德伯格。 而跟随着曹鼎蛟亲兵,几乎都是从辽东跟随他一路而来的家丁。 他们的身形大多都在一米七以上,一米八者更是比比皆是。 范德伯格不得不抬头,才能看清来人的面孔。 那军兵的目光冰冷,寒声喝令道。 “大宸帝国澎湖伯,允尔觐见。” 范德伯格的神色略微有些慌乱,他虽然通晓一些汉语,但是对于一些晦涩难懂的话,还是不太理解。 他带着征询的目光,看向一旁还算精通汉话的副使。 副使收到了范德伯格投来的目光,正准备翻译。 但是此前跟随在那甲兵的身侧的黝黑汉子,却是已经说起了一口流利的荷兰语。 范德伯格微微一怔,连忙答话。 不过正当他想要再说些什么,两人宣读完了命令,却已经是率先走入了中军帐内。 范德伯格的神色一僵,他最终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迈步向前,跟随着两人往前方的军帐内部走去。 范德伯格的腿脚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已经僵硬,迈步的时候,甚至差点摔倒在地。 这也引起了站立在军帐外的一众士兵的嗤笑,范德伯格低垂着头,他的脸红的像是火烧一般。 两名跟随在范德伯格身侧的副使也是同样感觉耻辱,他们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只是跟随着范德伯格向前。 范德伯格低声的咒骂着揆一,他的心中忿怒不已,但是又不敢表露。 他知道,这些人之所以让他站在军营之外如此之久,明显就是想要他们出丑。 他们的目的确实达到了,形势比人强,他们只能是屈辱的忍受着。 等待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范德伯格终于进入了中军帐内,也见到了这支突然登陆的军队最高统帅。 范德伯格一进入中军帐内,就看到了坐在军帐之中主位的曹鼎蛟。 范德伯格的心神微震,他之前已经听过了翻译。 这位东方帝国的将军,是一名真正的贵族,是帝国中尊贵的伯爵。 他的伯爵爵位,不是欧洲很多小国不值钱的伯爵,而是比起整个欧陆都要广袤的东方帝国伯爵。 他在岸边所看到的军队,数千全副武装的精锐兵马,都是这位伯爵麾下的军队。 这无疑是代表着,这位伯爵的力量,比起欧陆任何一名公爵都要显赫,甚至比起很多国王都更具权势。 相比范德伯格的小心翼翼。 曹鼎蛟只是随意的靠坐在太师椅上,他头戴着铁冠,身着一身赤色的麒麟袍,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从帐外走进来的范德伯格一行人。 范德伯格深吸一口气,按照欧洲使节的惯例,右手抚胸,微微躬身。 “尊敬的伯爵阁下,我代表尼德兰联合省东印度公司总督揆一先生,向您致以问候……” 范德伯格的话并没有说完。 一声冷喝便已经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 “跪下。” 范德伯格的神情一僵。 这句话是用荷兰语说的,是刚刚那名随军的翻译所说。 范德伯格勉强维持着笑容。 他的双腿有些颤抖,他想要跪下。 但是一旦跪下,在之后的交涉之中,只怕是他们将会越发的窘迫。 “伯爵阁下,按照外交礼节……” 风起明末 第722节 范德伯格的话仍然没有说完,再度受到了打断。 “这里,不是荷兰。” “这里,也不是欧罗巴。” 那名肤色黝黑的翻译,冷哼了一声,嗤笑道。 “这里是你们口中所说的亚西亚,这里是你们口中所说的东方。” “在东方,你们需要遵守的、唯一的礼节,所有的一切由中国来制定的。” 那翻译的目光倨傲。 声音越发的狠厉,给出了选择。 “当然。” “你们永远都有选择,我们的皇帝,也永远都会给你们选择。” “臣服,或者……毁灭。” “你们还有三秒的时间来决定你们的选择。” “请记住,这是大宸帝国皇帝的仁慈。” 范德伯格再没有丝毫的坚持,他毫不犹豫的屈下双膝,跪在了地上。 这样的选择,并不困难。 “尊敬的伯爵阁下,我们无疑冒犯您,更无意冒犯大宸……帝国的威严……” 范德伯格说着这个他第一次听到,且有些拗口的单词。 大宸,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单词。 “请原谅我的无知,但是......以我的名誉担保,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尊贵的名号。” 他小心翼翼的选择着措辞,生怕一个不当的用语就会招致灭顶之灾。 他能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自然也是通晓东方的事务。 他知道东方帝国,被这片土地数百年以来都被称之为“大明”。 “大明已经成为往昔,我们的皇帝平定了内部的叛军,击败了北方的鞑靼,如今在原来的土地建立了新朝,而新朝的名字,正是‘大宸’。” “你可以记住这个名字。” “因为,要不了多久,这个名字,就将伴随着海风与船帆传遍整个世界。” 那翻译的神情骄傲。 他因为擅长外语,在郑氏船队一名商队代表,地位颇高。 但是,那也只是在郑氏船队之中。 而现在,他却已经是大宸帝国提督四夷馆,荷兰馆的正八品主事。 从一介白身,一跃而成为八品官员,这无疑是足以光耀门庭之事。 他的脊背停止,用词遣句毫不加修饰,直白无比。 背靠着强大的国家,依仗着外洋之上强劲的舰队与数以万计全副武装的甲兵,让他的心中再没有了往昔的小心谨慎。 原先他们郑氏船队虽然同样作为远东的霸主,但是郑芝龙从来都是利益当先,约束他们在外商议都要保持克制,尽可能的避免冲突。 这还是他第一次,可以如此的骄傲,或者说是狂妄都不为过。 而这样的骄傲,他在大宸帝国的一众军将身上,都可以感受到。 大宸帝国无论是海军还是陆师,都有着这样的骄傲。 他们并非是不重视他们的敌人,他们也并非是不知清楚敌人的实力。 但是他们的心中,却是有着无敌的信念。 或许敌人很强,或许会遭遇一时的挫折。 但是,他们所有的人都坚信着一点。 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的势力,没有任何的国家,能够挡住他们的兵锋! 曹鼎蛟没有在意通译骄傲的神情,因为这些话,都已经得到了他的授意。 “我知道,是你们的总督派遣你们过来探查和谈判。” “我不是商人,我是武臣,我不会谈判,我奉圣谕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谈判。” “台湾地方,自古以来都是我华夏的疆土。” “尔等趁中原多故,内忧外患之际,窃据宝岛四十载,虐我黎庶,渎我神明。” 曹鼎蛟缓缓开口,而站在一旁的通译也随之将其逐句翻译成荷兰语。 每翻译一句,范德伯格的神色便惨白了一分。 每听到一词,范德伯格的眼神便又畏惧了一分。 “吾皇出震御极,君临天下,此番我等前来,乃奉帝国之命,受皇帝之诏,而收复台湾。” 曹鼎蛟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下首的范德伯格,寒声道。 “三日之内。” 曹鼎蛟伸出了三根手指。 “若是尔等即可投降,退出台湾,折返归国,尚能保全身家性命。” “但若尔等想要负隅顽抗,违逆天命,妄图以螳臂而挡车,旦夕之间即遭灭顶之灾!” “勿谓言之不预。” 第555章 普天之下 威耀元年,正月十九日,晨。 热兰遮城外的码头上,咸涩的海风裹挟着绝望的气息。 一千余名隶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荷兰士兵,排布着还算整齐的队列,空手站在码头的空旷广场之上。 大量的枪械和兵刃堆叠成了一座座沉默的小山,分立在他们的前方。 作为台湾总督的揆一,在几名副官的陪同之下,站立在队列的正前方。 他的上身穿着用料华贵、剪裁得体的长外套,深蓝色呢绒外套上精致的银扣一丝不苟的扣着。 下面则是穿着一双崭新的马裤,脚踏皮鞋,套着白色的长筒袜。 他的头颅昂着,尽可能的抬高着自己的下巴,试图保持着最后的体面。 三角帽下泛红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但是无论是身后垂头丧气的一众士兵,还是旁侧神情惶恐的一众副官,早已将这份强撑的体面击得粉碎。 他们是失败者。 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正月十八日的早上。 范德伯格带回了曹鼎蛟下达的最后通牒。 争论、吵闹、喧嚣一直持续到了正月十八日的黄昏。 随着赤嵌城沦陷的消息传来,这一切的纷争也都随之而彻底的结束了。 热兰遮城内的一众荷兰人放弃了他们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赤嵌城在不到半日的时间便已经沦陷。 守城的四百余名士兵,在城破之后,被尽数屠戮,根本没有掀起任何的风浪。 而当他们大部份人在码头,亲眼望见海平面上那支遮天蔽日的舰队时,所有的争论都戛然而止,恐惧充斥在每一个人的心房。 他们没有畏惧那些一直以来航行在东方海洋的福船。 但是他们畏惧,那十艘装备着五十门火炮的巨舰,犹若海上堡垒的巨舰。 那密集的炮口仿佛死神凝视的眼睛,满风的船帆宛若高耸的城墙。 再没有任何的争论。 当太阳刚刚落下不久,荷兰人的使者便再度踏出了热兰遮城。 这一次,他们带去的投降的请文。 受降的仪式,被定在了第二日的清晨。 也就是此刻。 揆一下垂的双手,微微的颤抖着。 码头的防务已经被他递交了除去,那些统一身穿着赤色军服的东方帝国士兵,已经完全接管了码头的防务。 登陆的部队,竟然多达五千余人。 揆一的喉咙干渴,他的几乎失去了控制情绪的能力。 他看到了他派遣的使团向他所汇报的事实。 这些来自东方,自称为大宸帝国的士兵们,拿着远比他们先进的火枪,甚至还携带着大量的火炮。 比起郑氏船队的水兵们,不知道精悍了多少倍。 那些冷冰冰的目光一道道的射来,让他心中的恐惧越发的沉重。 但是同时,揆一也在庆幸。 他做出了正确的判断,选择了投降,而不是进行着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进而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葬送掉。 “上帝啊……” 揆一喃喃自语。 风起明末 第723节 仅仅是一支舰队,便装载着上万名精锐的士兵。 这些士兵,若是放在欧陆,足以覆灭一个小国,甚至能够主导一场战役的走向。 他们国家的陆军,和这些东方帝国的士兵相比,和乞丐几乎没有多少的区别。 或许也仅仅只有西班牙王国的精锐部队,才能够勉强赶上这些东方帝国的士兵一些。 就在去年,罗克鲁瓦战役爆发。 法兰西王国和西班牙王国一共投入的军队,总数也不过只有五万余人。 而他们公司,在远东的总兵力也不过只有不到八千人。 各殖民地都需要派兵驻守,以镇压当地的土著。 每次公司进行远征,例如针对爪哇,锡兰,只能调动不到两千人的部队。 如果东方帝国的军队,所有的部队都如同眼前军队一般精锐。 那么,他们无论想要做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恐怕都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 “这会是一场灾难……” 揆一的心中恐惧,他喃喃自语着。 一直以来,那个因为鞑靼人的威胁,因为内部的动乱,而日渐衰弱的东方帝国,此刻无疑正在复苏。 在描述之中。 东方帝国,一位身份尊贵的帝国公爵,掌握了国家的权柄,平定了他们国家的内乱,还彻底的解除了北方来自鞑靼人的威胁。 东方帝国的名号因此改变,从原先的大明,改成了大宸。 那位帝国的公爵,最终也成为了东方帝国新的皇帝。 范德伯格带来的消息之中,有一条他记得十分的清楚。 “你可以记住这个名字。” “因为,要不了多久,这个名字,就将伴随着海风与船帆传遍整个世界。” 这一条消息,看似无关紧要,只不过是一句随意的夸耀。 但是,揆一从这条消息听到的是。 一个崭新的帝国从废墟之中建立了起来,他们的内部平稳,北方也没有了威胁。 现在,东方帝国转过了身来,帝国的目光不再投向北方草原的方向。 而是投向了南方,投向了广袤的海洋之上。 这对于他们公司,对于他们荷兰来说,无疑于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揆一看着停泊在码头之上大量的舰船,仰望着那几艘宛若海上堡垒的恢弘巨舰。 这样的战舰,恐怕还在不间断的下水之中。 东方帝国所具备的财富,所具备的实力,无容置疑。 这一点,揆一很清楚。 在三年以前,他们打听到,在北方的边疆,大明帝国曾经与北方的鞑靼人爆发了一场大战。 双方共计投入了超过三十万的部队,双方投入了数百门火炮在漫长的阵线对射,又在漫长的疆域之上搏杀。 而在同时,大明帝国仍然有大量的军队在和帝国疆域内部的叛军交战。 大明帝国的军队总数,是一个让人感觉到恐怖的数字,他们有超过百万的军队。 一个国家所拥有的军队数量,甚至超过了整个欧洲的数量。 如今,这个帝国更是拥有着一支规模庞大舰队。 他们的舰队之中,虽然还有相当一部分的战船还停留在数十年前。 但是那十艘载炮多达五十门的新型风帆战列舰,代表着这个偌大的帝国,并没有再继续的沉寂下去。 揆一的心情沉重,他紧咬着牙关,努力的保持着镇定。 他的目光向前,看向那艘正缓缓停靠的巨舰。 那艘巨舰,全身用红漆涂抹,舰首的破浪像是一条鎏金的龙像。 揆一认得龙像,那是东方皇权的象征,是东方帝国皇帝的才能使用的纹章。 高大的旗舰之上,无数身着赤色军服的士兵手按着佩刀,居高临下的向他俯瞰着,神情冰冷如铁。 伴随着旗舰的靠岸,沉重的钟声缓缓的响起。 号鼓响起,大队大队的士兵,簇拥着一名身着赤袍,头戴铁冠的将军缓缓而来。 一面面高大的旗牌,一面面招展的赤旗。 伴随着无数闪烁着冷芒不断的跃动。 在开路的士兵最终站定,继而分开之后,揆一也终于见到了前来接受他们受降的将军。 一名罩袍束带的甲兵率先迈步,走到了队列的最前方,高声令道。 “大宸帝国,南海提督,澎湖伯,戎至!” 通译同样高声的进行着翻译。 揆一的双腿颤抖,他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屈下了双膝,缓缓的跪倒了在地。 随同揆一一同跪下的,还有其身后的一众副官、贵族、以及身后上千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士兵。 这是事先他们得到的命令。 若不遵从跪拜的命令,帝国绝不会接受他们的投降。 在生与死之间,做出选择,并不艰难。 他们在欧洲,也同样会行跪礼。 他们曾经在很多国家的官员面前,倨傲的不肯下跪,只不过是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在濠境的葡萄牙人,跪拜明朝的官员之时,可没有半点的犹豫。 曹鼎蛟身着麒麟袍服,目光从一众跪拜的荷兰人身上缓缓的掠过。 他的心绪并没有多少的起伏。 因为在他看来,拥有不过千余兵马的荷兰人,实在是孱弱无比。 这样的胜利,实在是唾手可得。 十数年前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可谓沉重打击的澎湖海战,放在当时风雨飘零的明朝,也不过只是一省一地的局部战争。 甚至都没有引起朝廷中央的多少关注。 曹鼎蛟稳步向前,一路走到了跪服在地的揆一近前两步的距离。 身侧的亲兵抬着坐椅亦步亦趋,最终放在了曹鼎蛟的身后。 曹鼎蛟轻振袖袍,缓缓坐下,俯视着揆一。 “抬起头来。” 曹鼎蛟的声音平稳,并没有带上任何的情绪。 通译也是不急不缓的翻译着。 揆一的身形微振,稍微直起了身,抬起了头。 目光向上,正对上了曹鼎蛟锐利的眼眸,揆一的目光躲闪,下意识的避开。 他的心中畏惧,只敢盯视着地面。 他知道,这位帝国的伯爵,轻易便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我听说,你们的国家,叫做尼德兰,在遥远的西方。” 曹鼎蛟的目光平静,淡淡的问道。 身侧的通译以极快的速度,将他的话语翻译而来。 揆一微微躬身,回答道。 “伯爵阁下的学识渊博,我们的国家确实……” 但是他的话语并没有说完,便已经被曹鼎蛟所打断。 曹鼎蛟看到了通译轻点的头颅,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我知道,你们的国家叫做尼德兰,也知道你们的公司,叫做东印度公司,隶属于你们的国家。” “你们远渡重洋而来,逾越了界限。” “你们所占据的地方,是属于我大宸帝国的东南群岛。” 在明朝的时候,郑和七下西洋,确定了朝贡的体系。 整个东南亚各国,全都臣服在明朝的兵锋之下。 不过明朝对于整个马来群岛并没有一个泛用的称呼。 东南群岛是陈望定下的称呼,而没有用后世的马来群岛一词。 其实用后世的名称可以更好的代表这一地区。 但是陈望早就已经定下了要将整个东南亚收入囊中的计划,自然也不会再用这一外来词汇来定名。 “早在两百余年之前,东南群岛上的各个国家,便已经是我国的臣属。” “你们趁着我们的国家陷入内乱和外患之时,攻伐我们的臣属,侵占他们的土地,杀害他们的人民。” 曹鼎蛟的眸光锐利,语气开始严厉了起来。 “这是对于帝国的挑衅,也对于我们皇帝的侮辱。” “限期今年年底,我要你们的势力,退出帝国的海疆,滚回到天竺。” 伴随着通译不断的翻译,揆一额上的冷汗越发的密集。 他的身形颤抖,他的脸色苍白。 风起明末 第724节 他的感受到了那言语之中毫不掩饰的威胁。 “尊贵的伯爵阁下……” 揆一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之上的汗水,尽可能的压抑着心中的恐惧。 “我只是台湾地区的总督,我无权决定……” “我知道。” 曹鼎蛟俯视着揆一,冷声道。 “你只管将这份命令带回去,带回巴达维亚,带回你们的国家。” “但是,你要明白一件事。” 曹鼎蛟抬起了头,没有在看揆一,而是看向了更远处的热兰遮城。 “我清楚的告诉你,我们的国家已经结束了内乱,清除了外寇,我们要重新回到海洋。” “我的麾下,有着四万余名水兵,七百余艘战舰,随船的陆师有一万五千名。” “你们在东方的海洋之上,拥有多少艘战舰,又拥有多少名士兵?” 曹鼎蛟的神情不屑,嗤笑道。 “相信,你已经看到了现在停泊在你们港口的炮舰。” “我们的国家,拥有三座规模宏大的造船厂,而在明年的正月,我们还会建设三座同样的规模的造船厂。” “在明年的正月,我们的舰队将会再补充十七艘这样的战舰。” “在后年的正月,我们的舰队,将会再补充五十艘这样的战舰。” “三艘载炮百门的巨舰,已经提上了日程,它们在两年以后,也会编入到帝国海军的序列。” 曹鼎蛟的语气平和。 但是落在了揆一的耳中,却是宛若惊雷一般。 “我们的皇帝仁慈无比。” “你们永远都拥有选择。” “你们可以选择,俯首称臣,献上你们的忠诚。” “如果你们选择了臣服,那么普天之下,必然有尔等作为臣民的一席之地。” “当然。” “你们也可以选择另外一条道路。” “义无反顾的走向毁灭的深渊。” 第556章 威耀开海 威耀元年。(1644) 三月初一。 南京城。 寅时刚过,南京城还笼罩在破晓前的青灰色薄雾中,但通往皇城的各条街道上已经缀满了流动的灯火。 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手持象牙笏板,在宫城禁卫的引导下,穿过层层宫门,向着奉天殿汇聚。 这座曾经的大明留都宫殿,如今已成为大宸帝国的权力中枢。 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两侧,伫立着持枪而立的金甲武士。 他们盔缨上的红缨在晨风中微微摇动,如同跳动的火焰。 丹陛之上,九龙盘绕的宝座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暗金色的光泽。 辰时正,大宸钟鸣,鼓乐齐奏。 静鞭三响,满朝噤声。 “圣驾临朝——“ 在鸿胪寺官员的的唱喏声中。 陈望头戴翼善冠,身着十二章纹的明黄龙袍,升上那位于九阶高台之上的龙座。 伴随着鸿胪寺官员的唱赞。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齐齐垂首躬身,山呼之声甚至震得殿宇梁柱间的尘埃都在微微颤动。 陈望不偏不倚的坐在龙座之上,缓缓抬手。 “众卿平身。” 陈望的声音宏亮,同时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在宽阔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百官起身时,朝服窸窣的声音如同春蚕食叶。 武臣在左,文官在右,一改前朝之章程。 明朝中后期,因为土木堡之变遗留的问题,文官的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奠定了以文驭武的基础。 因此文官的地位在礼仪上要高于武官。 例如戚继光这样的一品武臣,在面对着品级比自己低下的文臣之时,仍然需要下马行礼。 昔日曹文诏已经贵为二品武臣之时,面对着不到七品的知县文官,却是只能恭恭敬敬。 武臣在明末之时,在文官的眼中如同奴仆无异。 但是现在。 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陈望靠坐在龙座之上,目光向下,俯瞰着奉天殿内的一众武臣。 站在左首的武臣之首,正是因为收复川陕而晋位为武威侯的胡知义。 如今大宸朝廷之上,有且只有两位侯爵。 胡知义身着赤色蟒衣,头戴乌纱帽,位于武臣之首。 而后,依次是左良玉、姜瓖、左光先,尤世威、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刘光祚,等一众伯爵。 除此之外,刘国能、罗汝才、郝效忠、徐勇、王光恩、王允成、许可变、李国英等一众营将也在其列。 明庭的旧臣,几乎是一个不留,全部被排除在了朝廷之外。 而这,还并非是武臣的全部。 胡知礼、曹变蛟、周遇霖、高杰、祖泽缚,五位伯爵都还在北国。 曹鼎蛟则是统帅着水师,南下巩固海疆。 相比于气宇轩昂的武臣队列。 文臣队列的一众官员,要显得气势衰弱的多。 而这也正是如今的大宸武重文轻局面的映照。 马士英等一众明庭的旧臣,在隆武帝下达了退位诏书之后,便齐齐上书辞去了身上的一应职务。 如今六部尚书,除去兵部、吏部、户部、工部四部,另外两部则是临时填补而来,代行尚书事。 陈望的目光微转,看向文臣的队列。 排在首位的,自然是作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 注意到陈望的目光投来,唐世平缓缓躬身,垂下了头颅。 陈望微微颔首,目光在唐世平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一直以来唐世平都是作为他绝对的亲信,负责主管后勤军务,掌管兵务司等一众要司。 能力出任吏部尚书,或许尚且不足,但是眼下,他确实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而唐世平的身后,则是作为兵部尚书的代正霖,与作为户部尚书的王元康。 代正霖作为原先参谋总司的参谋总长,在军略方面,足以充任兵部尚书。 而王元康,一直以来管辖民政税收,统管各司,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履行着户部尚书一职。 至于工部尚书,则是由现在作为湖广工程大学院正的薄珏来担任。 薄珏现在不仅仅精通技术,一直以来管辖各地的炮厂,管理的能力也并不缺乏。 工部原先,就是一群虫豸,怎么能够处理好部务? 礼部和刑部如今的尚书,也都是从内务司调来的主官。 其实这样的升迁,并不太合规定。 但是如今,并没有任何的人提出半分的异议。 因为。 如今的陈望。 是真正的皇帝。 一言九鼎的皇帝。 手握王爵,口含天宪。 金口一开,乾坤便定。 没有人。 胆敢忤逆陈望的意志。 就像。 在昔日,大明开国之初。 也没有人,胆敢忤逆朱元璋的诏令。 风起明末 第725节 朝廷之上,一切的反对的声音,都已经全部消弭。 在常规的朝拜礼仪之后,进入了奏事环节。 按照惯例,科道言官首先出班,奏报一些地方民情、官员风纪等事。 明朝时的朝会,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有一整套的规定,在中后期后一般上奏的基本都已经是大体定下的政事。 但是朝堂之上,仍然会存在着一定的争论,和没有决定的政事。 不过这一次的朝会,并不是一场可以轻易的结束的常规例会。 在一应科道言官奏事被裁定之后,作为兵部尚书的代正霖轻振袖袍,排班而出。 “臣兵部尚书代正霖,启奏陛下。” “澎湖伯曹鼎蛟,谨奉圣谕,领联合舰队南下,兵进南洋,威慑群凶,于正月十七日,降伏尼德兰国所部一千三百余众,光复台湾。” 代正霖的声音平缓,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来回萦绕。 “二月初一,澎湖伯兵进吕宋,与敌国西班牙交锋,于马尼拉大败西班牙海军,击沉敌炮舰三艘,俘虏五艘。” “二月初五,于马尼拉登陆,围城三日,西班牙马尼拉守将率众一千一百人递交降书,献城投降。” “吕宋复得,然吕宋国王裔已被西班牙人所尽诛,难以重建其国。” 代正霖躬身垂首,恭声而请。 “吕宋故地,如何处置众说纷纭,伏惟陛下圣裁。” 陈望的目光平静,南洋的战事,他得到的都是最快的战报。 如今代正霖所说的诸事,他早就已经听闻,所以并没有丝毫的疑惑。 “自古以来,南洋诸国,皆为我华夏之藩属旧疆。” “南洋诸藩,历来恭顺,四时朝贡不断,却为泰西诸夷所害。” “然,风云变幻,九州生乱,北虏为患,以致于牵神耗心,无暇南顾。” 陈望的目光向下,语气森然。 “西方诸夷趁我中国生乱之际,窃据南洋,攻伐南洋诸藩,杀其王族,奴其百姓,以肥其国,供养其民,视我国家之威仪如无物。” 陈望的目光从一众的文武官员之上缓缓的掠过。 “今者,九州既定,应是重扬我国家威名于四海,复传我天朝之德威于八荒。” “吕宋既已灭国,又无王裔,难以再建,其地又位居南洋重地,甚为重要,便收为我大宸之土。” “诸卿,可有异议?” 陈望的语气平缓,带着征询的语气。 不过陈望语气虽然带着征询。 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陈望并没有征询任何一人。 他的决心已下,他的意志已决。 奉天殿内,一众文武百官,皆是垂首躬身。 “陛下圣明。” “既如此。” 陈望抬起了手,正声道。 “内阁拟诏,通传天下,于吕宋设立行省,置三司,为我大宸第十五省。” 辽东如今设立为省,作为大宸帝国的第十四省,再设行省,便是第十五省。 而台湾,并没有单独设立一省,而是归属于福建省兼管。 这是一早便已经议定的章程。 “陛下圣明。” 随着陈望的圣谕下达,一众文武官员再度山呼。 “南洋诸藩,多已沦陷于泰西诸夷之手,南洋地方,形势复杂,令澎湖伯曹鼎蛟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这个时期,西方殖民势力在远东的势力并不大强大。 在整个东方,包括印度洋内,也没有任何一支舰队和军队,能够挡住曹鼎蛟所率领的军队。 但是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如何维持长久的统治。 “东南群岛,为我国家南洋之屏障,收复容易,但是治理却难。” “兵部筹谋军事,开疆拓土,吏部协理,派遣官员南下维稳主持政务,户部辅助,募集百姓,迁民渡海,以充实地方。” “礼部征集学生,前往南洋广设学校,教化乡民,以训导司牵头,余众诸司协理。” 要想维持长久的统治,相对于军事上的统治,文化上的同化更为重要。 陈望很清楚这个道理,整个东南群岛,他都已经计划收入国家的疆土。 他不想要想西方诸国一般进行殖民统治,也不想要维持以往的朝贡体系。 如今的中国,拥有上亿的人口。 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高产作物还没有普及的情况之下,原有的土地供养这么多的人口已经是快要达到了极限。 这一点从明朝后期的困顿,便已经是可以窥见一二。 这么多的人口,没有必要全部都放在故地之上。 将他们迁移出去,不仅可以使得消弭内乱,还能巩固新开拓的疆域,一举而两得。 唯一是阻碍的一点,就是此时百姓的乡土情结,造成的故土难离。 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在国家的意志面前,个人意志只能随之而转移。 当然,陈望也并不想用太过于酷烈的办法,也不太需要。 长久的战乱和天灾人祸,使得各地都聚集着大量的流民,郧阳地方的流民甚至多达百万之众。 流民们已经离开了故乡,乡土已经淡薄了许多,只需要许以重利,晓以情况,多少也能征募一些。 到时候在让礼部宣传一二,报纸刊登一些迁入南洋致富的案例,愿意外迁的百姓必然不再少数。 要知道,就是在清朝这样封闭的朝廷,也存在着闯关东这样的大规模自发的人口迁移运动。 如今的整个南洋,人口并没有太多。 随便填补一点,便能够让大宸帝国的百姓成为当地的主要人口,彻底将东南群岛变为华夏的疆土。 马六甲海峡的重要性,陈望身为后世之人,自然是熟知。 而在今时今日,马六甲海峡也同样。 每年从西方经过马六甲海峡的商船数以千计,满载着各种各样的货物,都需要向着掌控着马六甲海峡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缴纳商税。 同时荷兰东印度公司还垄断了香料等重要的货物,然后以高价在欧洲和亚洲市场出售。 每年营收的白银,粗略估计,便可以达到近百万之巨。 这样的巨大的利益,自然是要收归于中央。 “如今开拓南洋,重定秩序,昔日海禁之策便已经不能适应。” “朕意已决,欲重开海贸,以广州、新安、香山、琼州、天津、宁波、福州、厦门等地为海贸商城,重开市舶司,准其开海与诸国贸易。” “户部增设海关司,主管海外贸易征税诸事。” “具体章程交予诸部同议,规章详情由内阁拟定。” 陈望没有再拐弯抹角,而且如今他手中所掌控的权势,已经不需要他再做出任何的妥协。 官方的贸易始终是官方的贸易,官方虽然能够在短时间内调动大量的财力物力来解决问题。 但是官方的活动,始终是有着一定的局限性。 只有让更多人加入到海贸的行业,才能使得更多的银钱流入到中国来,才能真正的使得海贸行省。 才能使得华夏的万民,将目光投入到远比陆地更为广阔的海洋。 才能使得华夏彻底趁上大航海时代的东风,向着更为辽阔的前景前进。 陈望缓缓的站起了身来,目视着一众文武百官。 “海洋,是我们的未来。” “天下,陆地不过只占三分,而海洋却有七分。” “我们,受困于北虏与内乱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蛮夷的海船横行四海,久到诸夷的殖民地近在咫尺,久到诸藩皆已沦落敌国之手。” “但是。” “这一切。” “都将止于今日!” “传朕旨意。” “天下的百姓,航行在四海之上,无需担心海寇与外虏的威胁。” “因为……” “帝国的舰队,将会为他们,扫灭一切阻碍!” 第557章 北伐清国! 随着陈望的谕令落定。 整个奉天殿内,群臣躬身,齐齐应命。 鎏金柱础映着晨光,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倒映着一个个恭谨的身影。 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反对之声。 那些天天叫嚷着不能与“民”争利的文阀世家早已经被扫入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风起明末 第726节 那些终日摇头晃脑,动辄言称祖制不可轻变的腐儒们,在如今大宸帝国的朝堂之上也没有了容身之地。 如今大宸帝国的朝堂之上,站立着的,无一不是锐意进取,意图恢复汉唐荣光,朝气蓬勃的大臣。 他们或正值壮年,或风霜满面,但眉宇间皆凝聚着一股锐意进取的神彩,胸腔中跳动着意图恢复汉唐旧日荣光的勃勃雄心。 这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大臣,整个殿堂都因他们的存在而弥漫着一种紧绷而向上的气息。 “海疆事毕,诸事已决。” 陈望仍然站立在龙座之前,并没有坐下。 他一手挎在玉带之上,另外一只手则是按在腰间雁翎刀的刀柄之上。 宋明之时,皇帝上朝,已经不再佩戴刀剑。 但是这一切,如今已经被陈望所更改。 陈望的腰间仍然挎着那柄一直以来跟随着他南征北战的雁翎刀。 雁翎刀上没有任何珍贵宝石的装饰,但是却无人胆敢轻视这柄雁翎刀。 它的意义,比起天下的任何一柄宝刀,都要更为重大。 陈望佩刀上朝,要宣召的有两点。 其一,他本是以武官之身,凭赫赫军功晋位至尊。这柄刀,是他出身与道路的见证。 其二,便是要昭示天下,重振尚武之风,一改前朝文贵武轻、积弱难返的颓靡态势。 “诸位。” 陈望的声音洪亮,锐利的目光从奉天殿内一众朝臣的身上缓缓掠过。 “济宁一战,建奴北遁,蒙古俯首。” “然,此前国家动荡,天下未安,因而未能竟全功。” “今时!” 陈望昂首挺胸,目光迫人。 “鸿雁来书,塞北已定!” 陈望的话音落下,原本肃穆寂静的奉天殿内,仿佛冰面乍裂,骤然涌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喧哗。 群臣虽极力维持朝仪,仍忍不住微微骚动, 塞北,是他们所认为的那个塞北吗? 是蒙古诸部所占据的塞北吗? 所有人的心中都是疑惑丛生。 不过他们的疑惑并没有蔓延太久,因为陈望接下来所说的话,便已经是让他们知道了一切。 “威耀元年,二月初一,宣武伯陈功引土默特、喀喇沁、敖汉等部合众二十万骑,会九边兵马共计三十万众,东征科尔沁、察哈尔等部。” “于古勒山,大败蒙古右翼,杀其台吉,灭其部落,杀敌三万六千余,俘虏五万三千余众,檄文通传,诸部臣服,献表而降。” “如今……” 陈望提高了声音。 “长城内外,已为一体!” 随着陈望的声音落下,丹陛之下,鸿胪寺的官员声音也随之响起。 “宣!” “蒙古诸部使者觐见——” 鸿胪寺官员的传唱声从奉天殿外层层递进,沿着汉白玉御道传向远方。 片刻之后,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十余名身着蒙古传统服饰的使者,随着礼部的官员低首趋步入殿。 他们身穿右衽貂皮袍,腰束金银带,脚蹬牛皮靴,没有戴帽,齐齐跪服在地。 固穆的双手高举过顶,捧着一卷以金线绣着狼纹的白色帛书。 他是土默特部的台吉,也是此次觐见使团的大使。 他的双膝跪地,以额触地,用生硬却清晰的汉语高声道: “蒙古三十六部使者,土默特部台吉固穆,叩见大宸皇帝陛下——” 在他身后,所有蒙古使者齐刷刷跪倒在地,动作整齐划一。 “大宸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固穆的态度恭敬无比,声音也是异常的洪亮。 “自漠南至漠北,自斡难河至额尔齐斯河,草原上的雄鹰都已收起翅膀,万帐的牧民都俯首聆听大宸的钟声。” 固穆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济宁之战的余威仍旧影响着他的心绪。 他不敢抬头去仰视陈望的身影。 陈望如今的威仪,比起济宁之时,更为可怖。 “陛下承奉天命,开启盛世,圣德巍巍,武勋赫赫。” “既承中原正统,亦继草原汗统,从此长城内外,皆为大宸疆域,漠南漠北草原诸部,共尊陛下为主!” 固穆话音落下,再度叩首。 身侧的副使躬身抬手,手持着一柄金刀,恭敬道。 “此乃成吉思汗传下之金刀,各部共议,愿以此刀献予陛下,象征草原兵权尽归大宸!” 草原诸部在清国的压迫之下,生活其实并不如意,只有少部分的王侯生活富庶。 但是大部分的牧民过的却是犹如豚犬般的生活。 不过他们的声音,并没有太多的人在乎。 草原,自有其亘古未变的规矩。 苍鹰搏兔,饿狼分羊,强者拥有一切,弱者依附求生,鲜血与刀剑书写着生存的铭文。 而如今的大宸便是真正的强者。 陈功领兵五千,进入漠南,济宁之战的余威使得草原之上的风向转变。 漠南蒙古诸部尽皆臣服,鲜有反抗者。 少数的反抗者,也在陈功带领的甲骑兵锋之下灰飞烟灭。 随着战事的升级,更多的兵马受到了征召,截至二月初一时,进入草原的大宸帝国骑兵总计达到了三万余众。 陈功压服了蒙古左翼诸部之后,大败漠北喀尔喀蒙古联军,慑服喀尔喀三部,使其称臣。 而后陈功挟大胜之势,宣召蒙古诸部,集结大军二十万,东征以科尔沁部为主的蒙古右翼。 同时宣大出兵两万,直隶出兵三万,蓟辽出兵两万,共合众三十万。 战役的结果毫无悬念,大宸联军以碾压之势击溃敌军,一举奠定漠南漠北大局。 大败蒙古右翼,一举奠定胜局。 最后的时刻,陈功引亲军出击,大破蒙古右翼中军,射杀科尔沁部台吉巴达礼。 陈功割其首,悬马归阵,弃旗于地,命众骑而踏。 蒙古诸部台吉头人,尽皆战栗,不敢仰视,以为天人。 “大宸,一统九州,威震八荒,震烁古今。” 固穆的声音有了些许的沙哑。 他的心绪起伏,在最后的大战之前,他的心中尚有些许想要成为草原共主的心态。 但是随着最后大战的落幕,再度见识到了大宸帝国军队的强悍。 见到了恍若天人一般的陈功,那无敌的身影。 固穆收敛了自己所有的雄心。 他知道。 如今的大宸帝国。 就如同昔日的大明一般。 不。 如今的大宸帝国。 是比昔日的大明帝国更为可怖的存在。 “大漠三十六部,商定,愿为大宸皇帝的陛下上尊号……” 固穆深深的俯首。 他知道。 成吉思汗的子孙,统治草原的时代,在此刻已经彻底的结束了。 如今的时代。 属于这个世界最为强大的帝国——大宸! “名曰:圣武天可汗!” 随着固穆最后的话语落下,近卫也将其献的金刀呈递到了陈望的身前。 “朕。” 陈望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中。 “取此尊号,执此礼器。” 陈望缓缓的伸出手,亲手接过那柄沉甸甸的金刀。 风起明末 第727节 刀鞘上的纹路硌着掌心,带着草原兵器特有的粗砺与厚重。 固穆以额触地,洪声道。 “谢圣武天可汗!长生天在上,草原三十六部在此立誓,永为大宸北藩,永奉圣武天可汗为主!” “永为大宸北藩,永奉圣武天可汗为主!” 其余使者齐声复诵,声震殿宇。 这一刻,是对过往数百年隔阂与征战的终结,亦是一个前所未有之未来的开端。 从此,那道横亘的万里长城,将不再是隔绝内外的屏障,而化为帝国辽阔疆域一道雄壮的脊梁。 草原的战马与中原的舟船,将共同承载这个崭新的帝国,驶向更为遥远的彼岸。 而这一切,始于济宁城下那场决定国运的惨烈血战,成于漠北草原万里驰骋的刀光剑影。 最终,在这紫禁城至高无上的金銮殿内,获得了它名正言顺的辉煌加冕。 陈望左手执着草原献上的金刀,右手按着腰间伴随他征战多年的雁翎刀,目光如炬,宣示道。 “宣武伯陈功,秉忠履义,智勇超群。” “受钺北征,提一旅之师,入万里之沙碛。” “大小三十七战,三十七全胜,纵横万里,威震大漠。” “七夺叛酋之纛,九斩枭将之首,亲刃百五十六顽敌,血染征袍,气吞瀚海。” “遂使毡帐诸部,闻鼓角而丧胆,弓马之众,望旌旗而股栗。” “草原传颂,共尊‘神威天将军’,狼山俯首,永铭国家之威。” “功业相侔,辉映今古。” “昔者长城限南北,而今漠北尽王臣。” “此非独将帅之骁勇,实乃乾坤之重整,社稷之鸿图。” “朕承天命,统御八荒,赏必酬功,爵以旌德。” “特晋宣武伯陈功为一等侯爵——冠军侯,锡以金券,允世袭五代。” “赐玉带,蟒衣各一领,赏银十万两,刻碑于北,永铭其功!” 陈功达成了他昔日的诺言,北上大漠,横扫诸雄,一统草原。 春风已经再度吹绿草原之时,各部归心的捷报也已经传颂到了大江南北。 “如今。” “神州已定,四海威服,草原一统,唯有辽东疆域,仍在建奴之手。” 陈望俯瞰着奉天殿内的一众群臣。 殿中香烟袅袅,龙纹金柱在晨光中泛着肃穆的光泽。 “今神州已定,礼乐维新,四海威服,梯航毕至。” “漠南漠北,尽隶版章。然乾坤朗照之下,犹有遗秽未涤” 陈望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清晰,穿透寂静。 “辽东故土,尚沦建奴之蹂躏,辽沈旧民,仍泣胡骑之鞭笞。” “此诚社稷之深耻,亦朕心之切痛!” 陈望的语气渐渐严厉。 “今者,天时既至,人事已备!” “草原雄骑执鞭请缨,中原锐士枕戈待旦。” “岂容豺狼久踞汉家之地,毒焰长熏尧舜之疆?” “朕。” 殿内群臣垂首屏息,唯有陈望沉厚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 “以大宸皇帝之名,圣武天可汗之权,号令天下。” “令,直隶总督、威武伯胡知礼为征辽大将军,假节钺,总制各路兵马,专行征伐。” “蓟辽、宣大、关宁、直隶四镇,各选精锐,合兵十五万,砺刃秣马,刻期出塞。” “漠南漠北三十六部,共发控弦骁骑五万,随征助剿,共复汉疆。” “合众二十万,布堂堂正正之师,一举犁庭,永清朔漠。” “凡我将士,当思辽东皆我同胞,沈辽本吾故土。” “旌旗所指,务在安民,锋镝所加,唯诛首恶。” “破敌之日,勿夺民财,勿毁民舍,勿伤归顺之众。” “有能擒斩虏酋、献城来归者,国典酬功,誓不敢吝!” “诏告之后,水陆并进,东西合围。” “水师自登莱渡海,截其外援,铁骑由辽西叩关,直捣巢穴。” “昔年萨尔浒之恨,当雪于今日,宁远锦州之魂,必慰于此时。” “朕已敕有司,备太牢以告天地,具法典以俟献俘。” 陈望背脊挺直如松,声调渐沉,却愈加凛然。 “天兵所向,敢有携贰者,明神殛之!” “王师所指,敢有阻挠者,国法戮之!”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随着陈望的最后一道命令落下。 奉天殿内,群臣已是齐齐躬身。 自南京至北京,这条纵贯南北的驿道如巨脉苏醒,骤然奔腾起来。 两千两百余里官道上,各驿站受命而动,八百里加急的驿骑背负杏黄诏盒,鞭影如电。 军镇开路,驿马换乘不歇,马蹄声昼夜不息的在石板官道之上响彻。 两千两百里,诏命疾如星火。 六日而至北京,八日至蓟辽,九日至辽东,十一日至宣大,十六日已携风雷之势扑入草原深处。 四镇闻令而动。 曹变蛟引步骑三万出宣大。 周遇懋引精兵三万出蓟辽。 祖泽傅引关宁铁骑一万五千众,进锦州。 胡知礼坐镇北京,奉旨聚兵,调集直隶诸镇精锐,更汇入收复川陕后北上的汉中旧部,八万余众浩荡出京。 大军经通州、过三河,滚滚向东,铠甲反光连成一条蜿蜒银龙,直指山海关雄堞。 草原诸部尽皆奉诏,随陈功自蓟辽长城入关,奔赴山海关。 威耀元年。 四月十四日。 截至诏发不过四十五日。 四镇十五万精锐战兵,合草原蒙骑五万众,共计步骑二十万众。 全数齐聚宁远! 大宸帝国。 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已然全速运转。 每一个齿轮都咬合紧密,每一根弩弦都绷至满月之状。 雷鸣般的战鼓声已经在辽东响起。 北伐的命令已经传遍了整个北国。 最终的审判。 即将执行! 第558章 啼血 威耀元年,四月十四日。 四镇北藩,五路二十万兵马齐聚辽东。 此番出征,共有步兵七万,骑兵近十四万之众。 共计征发蓟辽、直隶、山东、朝鲜四地民夫多达三十万之众,运送四地之粮,以资作战。 水师由郑芝豹所率渤海舰队三百余艘战舰八千余水兵以为策应。 朝鲜北部和渤海湾周遭的一众海域,尽皆已被封锁,堵死了建奴从海路继续逃窜的道路。 同时,更北方的蒙古部落也受到了征召,约莫有两万余骑左右,绕到前往了清国的北面,进入了旧时明朝铁岭卫的地界,封堵了建奴北逃的路线。 四月十五日,晨。 胡知礼会四镇北藩二十万大军于宁远城北,宣北伐讨清檄文,誓师出征。 被关押在北京牢狱之中长达一年之久的洪承畴被卫兵押解上台,被明正典刑,为大军祭旗。 四月十九日。 大军过锦州。 四月二十三日。 风起明末 第728节 途径大棱河,过广宁。 随着济宁之战的失败。 清军主力损失惨重,因而全线退守。 锦州、广宁先后被清军所放弃。 实力折损严重的清军根本无力控制这些重要的要塞。 黄台吉穷尽一生心血,将疆域开拓至锦州一线。 然而大厦倾颓,只在瞬息之间。短短年许,这些昔日的战果便不得不逐一放弃。 祖泽傅率关宁铁骑兵不血刃,先后收复松山、锦州、广宁等故地。 郑芝豹的水师在渤海上恣意纵横,不断侵扰沿岸。 清军疲于应对,只得放弃沿海诸多堡垒,强令沿海百姓内迁三十余里,并挖掘界壕,设兵严守,片板不得下海。 蒙古右翼的覆灭,如同斩断了清国一臂,其控制疆域再度急剧萎缩。 如今,清国所能掌控的土地,仅剩大兴安岭以南的狭窄区域——那不过是海西、建州、野人女真三部的故地,以及原属明朝辽东的一小部份。 而这部分,也只剩七座孤城。 自东向西依次为:海州、辽阳、沈阳、铁岭、抚顺、凤城、辽海。 五月初一。 胡知礼统帅大军,兵临海州城下。 大宸帝国军队的到来,让海州城内的一众清军震怖不已。 五月初二,清晨。 胡知礼命令重炮部队,轰击海州。 正午时分。 清国海州守将献城投降,城内守军四千余众皆降。 五月初八。 大宸帝国大军兵临辽阳城下。 辽阳城,昔日正是辽东都司的所在,也是辽东镇的驻地。 明清辽沈之战,努尔哈赤击败了辽东明军。 后金军于浑河大战之中击败援辽明军,攻克沈阳。 而后辽东经略袁应泰收缩兵力,在辽阳城周开河注壕、沿河布设火。 三月十八日后金军围城,三月十九日明军出城迎战失利,后金军乘势掘壕引水破防。 经三日激战,后金军自西门攻入,袁应泰自尽殉国。 此役使后金获得首个平原都城并将其统治中心迁至辽阳。 标志着后金政权从山城时代转向平原统治的重要转折,明朝由此彻底丧失辽河以东控制权。 辽阳,是沈阳的门户。 一旦辽阳失陷,沈阳的陷落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此时的清庭无疑也是清楚的明白这一点。 济宁之败后,多尔衮一路狼狈逃窜,逃到了盛京,也就是沈阳。 国家的局势已经糜烂的不成样子,但是清廷众臣却是不愿意放弃经营了多年的沈阳,不愿意重回白山黑水之中。 多尔衮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就任为清国的第二任皇帝。 多尔衮终于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 但是这皇位,多尔衮却是坐的如坐针毡。 他明白,南方的军队,终有一日要打到沈阳,打到盛京。 多尔衮一直处于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 他试图励精图治,四处征伐,不断的从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的旧部之中招募军兵,为获取兵源,多次北征索伦地区,扩充索伦营。 为此,多尔衮提高了索伦营的待遇和索伦人的地位。 经过了长达年许左右的努力。 多尔衮重新聚集了约莫九万的兵马,这其中有两万余人,都是索伦人。 八旗的旗兵在济宁之战损失殆尽,多尔衮将这些新征募的兵马全部抬旗,编入八旗之中。 现在的清军八旗在人数上又恢复到了入关之前。 但是实际上的战斗力,却是完全难以比拟,仅仅是在纸面上好看了一些。 如今多尔衮所控制的九万兵马,青壮仅仅占了半数,大部分不是年过五十,就是还是少年,索伦兵的素质倒是要好些,大部分都是青壮。 但是也仅仅只是索伦兵。 多尔衮所控制的唯一一支精锐部队,也就是他从济宁之战带回来的败军,还有阿济格带回来的残部。 这部分兵马原先还有两万五千余骑,但是经历了靖南军连番的追击,加上蒙古诸部的趁火打劫。 回到沈阳之后,只剩下了一万两千余骑。 清国的底子实在是太过于薄弱。 在陈望的封锁之下,朝鲜甚至也不再向他们供给粮草。 多尔衮带领兵马几次南下征讨朝鲜,却也没有从朝鲜夺取到多少的粮食。 朝鲜的粮食已经是抢先一步被郑芝豹派人征收。 在边境地带,大宸帝国下达了坚壁清野的命令,不允许任何的耕地播种,收缴了所有的粮草,彻底斩断了他们的补给。 朝鲜王国也被勒令,集结军队守备北方边境。 同时山东镇的两师,也在高杰的率领之下,入主了朝鲜,彻底的架空了朝鲜国王。 如今朝鲜王国的几处北境重镇,完全处于山东镇的控制之下,朝鲜的兵马只负责守备普通的城堡。 多尔衮南下征讨朝鲜,不仅没有得到多少的粮食,还在这些重镇之下碰了个头破血流,更是使得清廷原本就窘迫的处境,越发的雪上加霜。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多尔衮领军八万,几乎倾巢而出,进驻辽阳城中。 沈阳只留下了后备兵马一万余人,征集了城中的百姓守城,甚至连女性都要拿弓持枪登上城墙守城。 胡知礼率领的北伐大军,也是第一次遇到了顽强的抵抗,真正的与清军展开了交锋。 多尔衮确实无愧为一时名将。 在这样的悬殊的局势之下,多尔衮在守城之时,仍然几番派兵出击,试图解围,甚至还取得了一定的战果。 但是然而无论是四镇的兵马,还是蒙古诸部的骑兵,都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应对的了。 胡知礼在清军不断的出击之下,总结经验教训,也摸清了多尔衮的战术。 在随军参谋的共同商议之下,重新订制了作战方案。 蒙古诸部骑兵的武备不行,但是清军此时的武备几乎在济宁之战全部葬送,现在也没有多少的武器和装备。 这样一来,蒙古诸部骑兵在骑术上的优势便彻底的显现了出来。 出击的清军开始不断的在各处碰壁,不断的损兵折将,使得军心开始大规模的动摇。 辽阳城中,空气压抑。 府衙之中,多尔衮身着鎏金明甲,手执顺刀,颓然坐在座椅之上。 他已经尽了全力,却到底是无法挽回颓势。 “兄长……” 多铎的眼眸之间再没有了往日的跋扈,只剩下了深深的恐惧。 城外的南人,让他感到了绝望。 那一双双赤红的眼睛,闪烁的尽是嗜血的冷芒。 那冷芒,他往昔曾经经常在下级的军兵眼眸之中见过。 那是对于军功的渴望,对于赏银的欲望。 而此刻,那渴望、那欲望,全都赤裸裸的出现了那些昔日懦弱不已的南人眼眸之中。 他眼睁睁的看着,倒地的军兵被一个个的割去了首级,在南人的军队之中激起了阵阵狂呼。 在两军交战之时,南人的军队不再如同以往那般怯弱,反而是一种接近于疯狂的情绪,极为病态。 辽阳城外,三千多颗首级被垒放在外围的地带,筑成了一座巨大的京观。 “一切都结束了。” 多尔衮的身躯微微颤抖。 他的心中满是绝望。 他看不到半分胜利的希望。 “大宸不再是昔日的大明。” “我本寄希望于宸军劳师远征,粮草难继……” 多尔衮的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 “但是宸军从陆路海路两线运送粮草。” “朝鲜如今也已经成为了宸军的后勤。” 他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 但是事实证明,时间并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 去年的冬天,比起往年更为冷冽,辽东的土地之上,根本就长不出多少的粮食。 在往昔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强征朝鲜的粮草,同时南下掠夺明朝的边关,或是通过晋商的援助,获取粮食。 风起明末 第729节 但朝鲜王国如今固若金汤,蒙古臣服于大宸,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再绕边入侵。 一直以来与他们密切联系的晋商,在年初之时便失去了所有的音讯。 有消息称,在正月之时,作为宣大总督的曹变蛟封锁边关,在山西境内开始了大规模的清算。 一直以来暗中资助他们的晋商,几乎都在正月之时,被曹变蛟斩杀殆尽。 这份消息,直到三月份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大宸帝国二月份报纸的头条,便是晋商通敌卖国案。 此案首犯为八大家,余众商贾三十余家,共计诛杀五千余人,连坐牵连达到了万人之巨。 这是大宸帝国境内第二次兴起的大案。 多尔衮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中绝望,李自成坐拥川陕,拥兵四十万众,还有和硕特汗国的助力,却在一月之间败北。 大宸帝国的军队,只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便彻底的收复了川陕。 “兄长,逃吧……” 多铎跌跌撞撞一路爬到了多尔衮的身前。 “逃?” 多尔衮苦笑了一声。 “我们往哪里逃?” “蒙古可以西迁,但是我们能够东迁吗?” 多尔衮转头看向身侧,声音沙哑道。 “北面……” “是绵绵无际的雪原。” “东面……” “是浩瀚无际的大海……” “陈望封锁了海域,又派人封住了北原,我们……早已经是无路可退了。” 铁岭城外,蒙古的轻骑肆虐奔驰,到处烧杀抢掠,他们北上的道路也被封堵。 “我们可以进山,往白山黑水之间走!” 多铎紧咬着牙关,他不愿意放弃。 “兄长!” “以前,大辽欺压我们,我们没有消亡。” “蒙古击败了我们,金国灭了,但是我们女真仍然存在这。” “明军几番北征,成化年间,大军清剿,我们也躲了过去!” “大明又如何?大宸又如何?!” “那些卑贱的尼堪,终究只能是强盛一时,要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会自己乱起来,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内斗!” 多尔衮的脸色越发苍白。 他听着多铎的言语,只觉得多铎实在是太过幼稚。 内斗,从来都不是南人的专属。 他们大清,难道就不内斗? 蒙古,难道就不能内斗吗? 海外诸国难道就不内斗吗? 只要是人,就会有私欲,就会有纷争。 若是他们不内斗,不一直牵制着黄台吉掌握绝对的全力,仍旧说着什么八王议政的章程。 黄台吉早就已经带着他们打进关内了。 但是这也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象。 因为如果明庭不内斗。 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机会,走出白山黑水。 “天下……” “已经改变了……” “我们,彻底的失去了唯一的机会……” 泪水顺着多尔衮的眼眶不断的趟下。 在这个时候,在真正的登上了皇位之后。 多尔衮才明白,他与黄台吉相比,真的有着天壤之别。 若是没有黄台吉,他们早就在明军连番的打击之下逐渐的崩溃。 就像是昔日的瓦剌。 哪怕是活捉了明国的皇帝,打到了明国的京师城下,盛极一时。 但是终究还是覆灭在了历史上的长河之中。 他的兄长,黄台吉。 才是那个真正奠定了大清入关之基业的雄主。 “陈望!” 多尔衮不甘的怒吼着,字字啼血。 “陈望!” “若是没有陈望!” “我大清的龙旗,必将能够飘扬在天下的龙脊,斩断你们的脊梁!” “陈望!” “我诅咒你,就算下到黄泉地狱,我也会一直诅咒着你!” 第559章 辽东三省,开拓运动 多尔衮远在辽阳的诅咒,陈望自然是无法得知。 五月十五日。 索伦兵叛,引发辽阳动乱。 多尔衮领甲兵千员陷阵决死,为曹变蛟临阵射杀,从者皆诛。 多铎领精骑三千突围而出,北奔沈阳。 辽阳城破,胡知礼领兵入城,大搜全城,除索伦兵一万八千余受降之外,城中八旗为其尽数诛灭。 胡知礼命甲兵拆毁满城,付之一炬,置辽阳城内一众八旗尸首于野,斩其首级铸京观九座,于辽阳城南。 五月十七日。 胡知礼引兵临沈阳。 沈阳大乱,城中汉民聚义,打开城门。 至此。 自天启元年沦陷,至今已达二十三年之久的沈阳,终于得以光复。 沈阳城中旧时汉民尚存者,已经不足两万余人。 王师兵临,一众汉民夹道相迎,再见汉家衣袍已是二十余载,尽皆落泪,嚎啕声一时盈天。 胡知礼命大军入城,尽俘沈阳城内清廷官吏、八旗丁口。 五月二十日。 胡知礼仿效故明李文忠旧事。 沈阳城外,一时血流成河。 而后,胡知礼再聚大军,宣犁庭扫穴之令。 分六万步卒守卫沈阳、辽阳两城。 余众十三万精骑尽出,分兵六路而进建州、海西两部领地,再复成化年间旧事 强壮就戮,老稚尽俘,若土崩而火灭,犹瓦解而冰消,空其藏而猪其宅,杜其穴而空其巢。 旬日之内,虏境以之萧条。 手段酷烈,杀戮更重于成化之时。 多铎领兵自辽阳出逃,弃守沈阳,径直奔往铁岭,意欲北上,往北山女真部驻地而逃。 六月初六。 多铎北逃之际,遭遇蒙古骑兵拦截,逃亡之际,多铎为蒙古骑兵套索套中,拖行至死。 大军长驱直入,搜杀白山黑水之间,三月有余。 建州、海西两部残部,被杀者不计其数。 直至九月上旬,曹变蛟领兵入野人女真部境内。 野人女真长期以来,为清廷压迫,部中青壮多为其强拉充军,见南国大军压境而来,获知清廷兵败,因此降服。 曹变蛟领兵直至昔日明庭所设奴儿干都司,而后聚兵升帐,尽收野人女真诸部之权,重设奴儿干都司,复库页岛。 同月。 风起明末 第730节 祖泽傅领兵至外兴安岭一带,迫降北山女真部。 至此。 建州、海西两部女真几乎损失殆尽。 而北山、野人女真两部尽皆臣服。 捷报通传,鸿雁归来。 同样的快马飞递,同样的驿站通传。 九月十二日。 当战胜的消息传到南京城中之时,举城震动,街头巷尾尽在热议。 但是南京终究是远离北境太过于遥远,辽东发生的事情,就如同远在他国一般,不过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辽东的光复,女真四部的覆灭和臣服,在南京引起的震动,远远不如在北国的影响。 闻听辽东光复的消息,北国无数的百姓涕泪俱下,无数的青烟寥寥升起,无数的坟墓之前白幡林立。 正印了那句古诗所描述的。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 威耀阁内,陈望端坐于案牍之前,审视着从辽东送来的战报。 三位宸庭众臣,列坐于威耀阁内。 威耀阁,是由原先的文渊阁改名而来。 文渊一词,有着极其深重的偏向。 陈望不准备再重蹈明庭的复辙,无论是制度,还是名字。 所以将文渊阁改为了威耀阁。 六部尚书之中,有三位都列坐于阁内。 陈望抬起了头,目光从左到右缓缓扫过。 坐在左首第一位的,正是如今作为兵部尚书的代正霖。 而后依次则是吏部尚书唐世平、户部尚书王元康。 内阁暂时没有设首辅,也没有设置次辅,所有的尚书都只是录了辅臣之职。 “辽东地处偏远,交通不便,犁庭扫穴终究难以禁绝日后威胁。” 陈望的目光凝重,缓缓出声。 “成化犁庭的旧事在前。” “这一次,攻灭清廷,压服女真四部,比起昔日成化年间更为彻底。” “但是辽东,若是还按照以前的办法经略,日后难免再出心腹大患。” 代正霖低眉垂首,唐世平和王元康两人则是相互对视了一眼。 陈望的言语郑重,众人也都听出了陈望语气之中的坚决。 按照往常的判断,他们知道陈望心中必然是有了定计。 “辽东偏远,昔日设都司,留卫所之举,以羁縻为主的政策,我决意要将其完全废除。” 陈望的目光如炬,坚决道。 “我已经命胡知礼,尽迁北山、野人、建州、海西女真四部残余入关。” 陈望的话音落下,并没有再继续言语,而是看向列坐的三人。 代正霖的眉头微蹙,他知道陈望是想要听取他们的意见。 代正霖微微欠身。 “国家强盛之时,采取羁縻可以尽收偏远部落之权,然而当国家衰弱之时,这些地方,便会对于中央造成威胁,这是历代都难以解决的问题。” “迁移辽东诸部入关,可以暂时断绝辽东问题,但是恐怕难以根治。” 代正霖的神情凝重。 “辽东广袤,去了女真,又来他部。” 如今作为兵部尚书,又兼任内阁辅臣,代正霖已经不再如同以往,只注重于军略上的事务,已经开始从国家的层面上思考问题。 “汉逐匈奴,匈奴西遁,而鲜卑崛起。” “鲜卑衰弱,倾覆亡国,突厥再起。” “突厥灭,而辽人兴,辽亡金起,金灭蒙盛。” “草原广袤,辽东天阔,这些宜居的地方,赶走了一批人,仍然会有其他的人来到这些地方。” 代正霖的话,得到了唐世平和王元康的赞同。 唐世平沉吟了片刻,也接着说道。 “武可以胜一时,但却终难以胜一世。” 唐世平出身寒微,旧时不过是一百总,不过随着势力的发展,他也在不断的学习。 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能够被委任为吏部天官的原因。 不仅仅只是因为忠诚,更是因为他的能力。 王元康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他罕有在朝会或是内阁之中表露自己的看法。 他知道,自己作为户部尚书的职责。 他也明白,陈望并不需要他建言献策,只需要他维持国家,供应军队。 “你们说的,我都明白。” 陈望微微颔首。 这些事情,他作为后世之人,自然是知晓。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而以史为镜,则可以知兴替。 “所以,我打算……外迁……” “外迁?” 唐世平和代正霖皆是微微一怔,神色凝重,他们对于陈望所说的外迁一词有些不解。 “对。” “正是外迁。” 陈望颔首,举目看向了不远处悬挂着舆图。 “既然这些地方终究都会有出现。” “那么,居住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大宸的子民?” 代正霖和唐世平两人眉头皆是微蹙。 这一次,唐世平率先开口。 “陛下此举,确实可以解决一定的问题,但是迁移一事,尤其是迁移大量百姓,无疑是一件耗资巨大,且极易引起动荡之事。” “如今……我大宸刚刚立国,正值百废待兴……” 陈望抬起了手,止住了唐世平后续的言语。 而后转头看向一直以来沉默不语的王元康,直接问道。 “如今户部尚有多少银两?” 王云康微微躬身,毫不拖沓的回禀道。 “如今已过夏收,夏税已收,除去秋季一应国家支出,尚结余白银一千六百万两。” 王元康停顿了一下,继而接着说道。 “自北京出发,去往辽东,官道计一千五百余里。” “民众迁移不比军队行军,拖家带口,携带行囊,日行不过三四十余里,最多在五十里一日” “最好的情况,从北京到辽东腹地,也需一月时间,实则应在一月半到两月左右。” 大规模的迁移路上,会发生很多的事情,造成迁移的百姓不得不停留。 而且最为重要的,人没有办法一直走下去,走一个多月的时间,总需要一定的休息时间,只是晚间的休息可并不够。 “迁移沿途都需设置粮仓后勤之所,口粮全部供应,沿途设置居所。” 王元康放缓了些声音,他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计算。 “若是陛下想要迁移百姓前往辽东,迁移百万之民,两月迁至辽东。” “至少需在沿途筹备粮草共计六十万石以上,且不算损耗。” “沿途其余各项杂乱支出,依据粗略估算,需耗费白银约在五十万两左右。” 单单只要粮米,还不够,还需要提供盐、菜等等。 “同时辽东苦寒,还需要提供一定的御寒衣物,百姓出关,是否要发放耕牛,是否要发放农具,这些还未议定之事,也需要考虑。” “若是陛下想要深耕辽东,这些事物都需要考虑清楚,若是尽数贴补,百万之民恐怕还需百万之银。” 王元康如今的政务能力出众。 此前陈望并没有提前告知他任何的情况。 在短短的时间之中,王元康却是事无巨细,全都一一将其列出,并给出数据。 “王卿持重,无愧栋梁。” 陈望不由微微颔首,赞许道。 “如今播种时节已过,辽东冬季严寒,微臣不建议陛下于今年迁移。” 风起明末 第731节 “微臣以为,最佳的时期,当在明年的正月下旬迁移百姓。” 陈望的赞许,让王元康紧绷的神色稍微放缓了一些,不过他也没有因此得意忘形,还是记得自己的职责,当下也继续禀报道。 “一可留出时间,筹备人员,统筹各方。” “二是百姓出关,正好可以赶上春种之前,不至于难以为继。” 辽东的气候不比中原,春种集中在清明至谷雨,也就是阳历的四月上旬至下旬。 “迁移之事,微臣以为可行。” 王元康说完了最后的话,而后微微吸气,询问道。 “不过,不知道,陛下决意迁移多少百姓前往辽东?” 陈望轻敲案桌,王元康的问题,其实他也一直在思考,一直以来都有些举棋不定。 “你们觉得,迁移多少的百姓出关合适?” “出关之后,又该如何安置?” 对于陈望的提出的这个问题,代正霖和唐世平皆是缄口不言。 在武事和人事上,他们精通,但是在民生上,他们却是不甚了解。 不过王元康也没有让陈望彻底落在地上。 “微臣以为,若是陛下想要尽取辽东,于五十年内,彻底将辽东之疆域化为固有……” 王元康微微垂首,回答道。 “需迁百姓……至少六百万有余……” “可以分为六次,每两年或三年一迁,以稳定国家。” 王元康的话音落下,不仅是代正霖和唐世平的神色凝重,就连陈望也停下了轻敲着案桌的手指。 “陛下容禀。” “辽东旧土之中,尚存的辽民还有大概上百万人,原先是作为农奴存在于辽东沦陷的区域。” 王元康给出的数据,陈望清楚。 这一人口看起来很多,但实际上在嘉靖晚期辽东都司在籍人口约三百万左右,这还只是承担赋役的登记人口。 这些人口,都在后金努尔哈赤时期,被后金政权屠戮了大半。 如今之所以还有百万人,还是因为黄台吉继位之后,废除了昔日的法令,同时不断的征伐明朝,劫掠人口北归。 在后金攻占辽东再到此时收复辽东,粗略估算,辽东土地之上,死亡的人口绝对接近三百万之众。 这个数字,令人发指。 “昔日,鼎盛之时,辽东有我国家之民近四百万有余。” 王元康说有近四百万人,自然是将隐户、奴婢等各项手段的隐藏人口都算了进去。 “建奴坐大,仍能陷辽土,其中原因大部因为前朝官场之昏暗,边备之废弛。” “但是,更多的则还是因为辽民不足,只能存居于平原坦途之上。” “若迁民众六百万,合七百万人,二十年间若是生活富足,便可以得千万之民。” 王元康深深一躬,郑重道。 “微臣以为,陛下迁移百姓出关,不仅可以使其耕地种田,还可以使其作为山民而存,取女真四部山川林地湖泊之域居住,自此繁衍生息。” “我中国之百姓,短时间内,虽然难以适应气候,但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王元康双手作揖,言道。 “且……我中国之民,坚韧不拔,岂会输给天下万藩?” “说得好。” 陈望深深的看了王元康一眼。 “我中国之民,确实从不输于他人。” “迁移事大,故土难离,我知晓民众必有怨恨,也必然会发生许多难以预料之事。” “但是为国家大计,为万世之计,迁移之事必须而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言不错,所以此番百姓出关,朕认为补贴必重,赏格必丰。” “有圣谕。” 陈望站起了身来,正声道。 阁内三名尚书齐齐起身,躬身应命。 “去往辽东者,每户两人以上,贴补白银三两,单人一两半,按定格封田亩,补贴农具、耕牛等一应用品。” “若有愿去女真四部旧地者。” “去往建州女真部,补贴翻倍,去往海西女真部补贴三倍,去往野人、北山两部者,补贴十倍!补贴允许兑换军票,于各地军票交易所置换一切物品。” “前往女真四部者,允设庄建堡之权,按照规模大小,所占范围,允许筹建相应庄兵堡兵以为护卫,前往北山、野人女真两部者,由朝廷官方发放海誓铳。” “若在女真四部原有疆域之上,发现未有依朝廷律令而撤离入关者,杀无赦,开边百姓可以依律击杀,押解官府,俱有赏银。” “北国夷人,亦同此例,胆敢犯境者,俱可击杀,持首级,或押解俘虏前往官府,俱可获取赏银领地。” 陈望的声音冰寒。 辽东女真的威胁已经结束。 但是在历史上不久,俄国的那些强盗就会从北方试图侵入。 雅克萨之战,清国丢掉了外兴安岭以北的所有土地。 崇祯十六年,也就是1643年时,俄国人便已经开始侵入中国黑龙江北岸一带。 而陈望,现在已经将这些地域都视作了大宸的后花园,自然是无法容忍这样的情况。 他要在广袤的大兴安岭与外兴安岭,这些在此时仍然处于严寒,难以适应人居住的地方,开展一场与近代美国西进运动一般的浩大运动。 所以。 他愿意给予迁往辽东的开拓者更多的军事支持。 “南起山海关,北至外兴安岭,东起库页岛、西至哈喇温山,由北至南,划定三省。” “依次为,北山省、龙江省、辽东省。” “三省各设三司,置军镇两镇,每镇定兵额两万,以御外敌,用以开拓,节制四方!” “设北辽总督一员,暂统三省,下辖北辽开拓军团,定兵额三万,训练一年。” “限期威耀三年,北上征伐,朕要北辽兵团,为朕尽取整个北海雪原!” 第560章 分化大漠,进取南洋 辽东大局已定,陈望的旨意,无人反对。 “蒙古诸部已定,漠南漠北如今已经尽在我大宸之照临。” 代正霖微微垂首,询问道。 “然,若是依照汉唐旧事,此两地仍按以前旧制统治,恐日后再演突厥叛乱、游牧崛起之事,不知陛下对于大漠草原又有何章程?” “大漠草原,却是难以按照陛下这般办法处理辽东。” 辽东女真四部南迁简单,因为女真四部的人口并不多。 但是蒙古诸部的人口众多,却是难以将其尽数迁入关内。 “大漠草原确实难以处理。” 陈望微微蹙眉。 历朝历代,若是论治理草原,中原王朝往往难以管辖。 只有游牧民族建立起来的政权,才能使得草原和中原不会爆发大规模的战事,杜绝犯边诸事。 元朝本身就是蒙古人建立起来的国家,所以没有犯边也属正常。 清朝与蒙古之所以相安无事,则是在于清朝采取的很多政策。 清朝没有简单地将蒙古纳入行省体系,而是创造了盟旗制度。 这个制度很巧妙,它把蒙古传统的部落结构重新划分成一个个互不统属的旗,就像把一大块磁铁打碎成很多小块,削弱了蒙古的整体力量。 同时清朝又给蒙古王公很高的爵位和自治权,让他们觉得服从清朝统治对自己有利。 宗教方面,清朝大力扶持藏传佛教,特别是格鲁派,也就是黄教。 这招也很是高明,因为蒙古人普遍信仰藏传佛教,清朝皇帝把自己塑造成佛教的保护者和转轮圣王,获得了宗教上的合法性。 大量蒙古男性出家为僧也间接减少了蒙古的兵源。 其次便是联姻,从清初开始,清朝皇室就与蒙古王公频繁通婚,这种血缘关系的建立,让蒙古贵族与清朝皇室成为亲戚,利益深度绑定。 军事上,清朝一方面将蒙古骑兵编入八旗,让他们为清朝征战。 另一方面又在前线部署重兵,对蒙古形成威慑。 一手大棒,一手萝卜,被清庭玩的是炉火纯青。 但是这以上的四点,却是只有两点能够借用,另外两点却是难以执行。 联姻比较困难,因为明朝自立国以来,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对汉唐的和亲颇有微词。 明朝的公主从不外嫁,陈望自然也不会去联姻。 不过让自己的次子什么的,日后去娶蒙古诸部的女子作为王妃,这确实可以有的。 但是现在,陈望暂时还只有一个儿子。 现在他的嫡长子,才满周岁,终于也娶了正式的名字,名为——烈! 取显赫、辉煌之意。 风起明末 第732节 寓意其将建立光照史册的赫赫功勋,以刚健有为、励精图治之姿,开创如烈火燎原般的鼎盛帝业。 不过,这些,都还是以后很远的事情了。 陈望也在考虑,是否要纳一个草原上的王妃,若是诞下子嗣,便可以更好的统治大漠。 但是这一举措也会产生弊端,因为这就使得草原可以凭借这名皇子,取得一定的法统。 宗教的问题,就更难以解决。 对于国内的佛道两教,陈望已经下达了一定的限令,道教的影响不大,但是佛教却是影响深远,陈望凭借着自己的威望强行废除了很多不应该有的特权。 草原上的黄教,陈望不甚了解,所以干涉不会太过,只是加以限制,自然也是不会大力宣扬。 不过盟旗制度,和编入军伍的事情,却是可以提上日程。 “清廷此前统治大漠草原,设下盟旗制度,这项制度,我觉得利大于弊,所以我决意继续推行此项制度,依旧按照盟旗划分管辖。” 陈望重新做回了座椅之上,沉吟了片刻之后出言道。 “同时,设立西域开拓军团,暂定兵额五万,由曹变蛟任军团指挥使,从蒙古诸部、内迁的女真四部之中征召半数以上的兵员,余众半数,从各镇之中选拔精锐健勇填入。” “再设大漠开拓兵团,定兵额三万,兵员选派依照西域军团之例,兵团指挥使由……” 陈望停顿了一下。 他有些犹豫人选。 最佳的人选,自然是带领着铁骑横扫了整个大漠草原的陈功。 但是他却是不能将陈功一直都放在草原之上,一直南征北战。 作为兄长,陈望很清楚陈功。 陈功并非是一个喜欢打仗的人。 陈功从始至终,其实都只是因为陈望的需要。 陈功一直就像小时候那样,一直紧紧着的跟随着他,拼尽全力的只是想要为他分担肩上所承载的负担。 “唉……” 陈望叹息了一声,而后又轻声笑了一下,继而道。 “大漠军团的指挥使……就让左光先担任吧……” 左光先昔日便是九边的镇将,能力出众。 如今大漠草原的战事已定,大漠军团日后的任务,也不过是北上收复后世的西伯利亚之地,也就是现在的北原。 西伯利亚分为西、中、东三部。 辽东军团取东,大漠军团取中,先行截断俄国的入侵之势。 现在正在不断的沙俄,在西伯利亚可没有多少的军队。 沙俄入侵西伯利亚汗国的时候,总投入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几千人。 三万余名全副武装的部队,足以横扫此时的西伯利亚的俄国军队。 毕竟,这并不是缺乏武备,连盔甲都没有几副的蒙古轻骑,而是由一万全副武装的线列步兵,两万精锐骑兵组成的成建制军团。 陈望准备给这支军团全部配吗,步兵作为骑马的步兵,可以跟上队伍的转移,更快的行军。 惟一需要考虑的,只不过是气候的问题罢了。 大漠军团和辽东军团成立之后,唯一能够影响这两支军团推进的,不是敌人的顽强程度,而仅仅只是气候的影响和补给的问题。 “陛下,这是准备对于西域也同时用兵?” 代正霖的神色微滞,迟疑道。 “臣以为,如今我大宸初定,战乱刚休,辽东既已收复,百姓思安,陛下又准备外迁中国之民,南海仍在战时,实在不宜再行打开战端。” 建立辽东开拓军团和大漠军团攻取北原,这些事情并不是太过于重要。 北方没有什么像样的敌人。 但是如今的西域却是并不一样。 “西域如今有一个统一的国家,名为叶尔羌汗国,根据来往商人所述,其国人口在百万之上,控弦之士数以十万计,可称兵强马壮。” “西域地处偏远,陕西常年受灾,难以作为后勤,贸然用兵,若不能速胜,丧师辱国事小,动摇国家为大。” 代正霖的神色凝重,坚决道。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故国虽大,好战必亡!” “陛下若是执意想要西征西域,请恕臣,不能赞同。” 代正霖的顶撞,并没有让陈望恼怒。 陈望笑了一笑,拿起了案桌之上的茶壶,给自己先是倒了一杯茶。 “我就知道正霖你会反对。” “陕西的情况,我怎么会不了解。” “四川刚刚收复,云南的叛乱刚刚平息,那沙定州的首级都才送到南京城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国内的动荡都才刚刚平息。” 沙普之乱已经在五月的时候被侯良柱所平定。 侯良柱率兵进入云南,大军长驱直入,连败沙军七阵。 沙定州召集诸土司之兵,尽征周遭土司,聚兵于昆明城内,合兵七万之众。 侯良柱领兵兵进昆明,军两万。 沙定州兵力三倍于侯良柱。 然而结果却是侯良柱三战三捷,沙定州仓皇而逃。 侯良柱追击百里,兵威震滇。 沙定州逃亡不过半月,沙军之中有人见事不可为,于是爆发叛乱,擒斩沙定州,送其首级于昆明。 沙普之乱遂定。 侯良柱也因此被晋为南武伯,晋至为一等伯爵之列。 如今大宸的爵位,一等的侯爵伯爵,为武侯武伯,爵位一般含武字。 二等用美名,三等用地名。 之前侯亮柱的勇毅便是美名,作为二等伯爵。 陈功统一漠南漠北,得封的冠军侯,便是一等侯爵,虽无武字,但是却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爵位。 而胡知义西征统一川陕,所得的武威侯,也是一等武侯,虽然武威是地名,不过也含有武字,而且取意也是因为武功威耀的原因。 胡知礼东征收复辽东,也同样封为武侯。 虽然清廷的实力十不存一,已是必定之局,不宜封赏太高。 但是考虑胡知礼在辽东所行诸事,在日后史书上,可能有人拿起和李文忠、常遇春等屠城灭部的事情相提。 还有此前胡知礼一直以来的功绩。 陈望还是让内阁拟定胡知礼为武侯,如今内阁初步议定,定封号为武平侯。 “西域丢失已有八百余年,丝绸之路已经断了千年。” “丝绸之路为我中华带来了难以计数的财富,这条商路,不能再继续短下去了。” “攻伐西域之事,自当慎重,我筹备西域军团,并非是要立刻攻伐西域。” 陈望当然清楚现在西域的情况,叶尔羌汗国如今虽然已经衰微,但是却还没有走到最后的终点。 要想击败远在西域,有着地利和人和叶尔羌国,绝非是一件易事。 正面的交锋,叶尔羌虽然绝对不是对手。 但是重点却是若是叶尔羌汗国的袭扰,对于后勤的压力。 “陛下深谋远虑,却是微臣未能了解。” 代正霖听罢,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如今的情况实则明朗。” “草原恭顺、辽东尽归,南疆臣服。” 陈望靠坐在座椅之上,胸有成竹道。 “南洋地方,泰西诸夷敌视,诸藩沦陷,然而时至今日,我军已经已收复台湾、吕宋、兵进婆罗洲,沿路却是没有遇到多少的抵抗。” 东南群岛,如今大部分的国家,都已经处于风雨飘摇的情况之下。 不是被其他国家吞并,便是被殖民者所灭国。 亚齐,是如今占据着婆罗洲的王国,也是明朝曾经的朝贡国之一。 约公元1507年年建立,正值明朝弘治至嘉靖年间。 首次正式朝贡记录在嘉靖年间,此后多次遣使,直至明末。 嘉靖末年,亚齐曾请求明朝联合出兵驱逐葡萄牙人,收复马六甲。 但明朝因海防重心在东南倭患,未予直接支持。 随着东南亚的被欧洲殖民者的侵略,亚齐一直站在对抗葡萄牙、荷兰的最前沿,与明朝联系中断。 如今的亚齐国势正在不断的衰弱,担任国王的是一名女性。 名为:泰姬·阿拉姆·萨菲亚图丁 此人也是亚齐国的首位女王。 这些消息,都是曹鼎蛟从南洋送来的第一手消息。 亚齐国于1629年,亚齐国国王伊斯坎达·穆达集结大军进攻马六甲,但为葡萄牙、柔佛和北大年的联合舰队所败。 自此,亚齐的国势便开始不可遏制的向下滑落 女王萨菲亚图丁,难以掌控局面,国家已经开始动荡。 但是这一切。 风起明末 第733节 随着曹鼎蛟的到来,化为了泡影。 这是中国官方的大型舰队,第一次抵达亚齐。 水陆合计超过五万兵马的舰队,无数舰船之上那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彻底的震撼了亚齐国的上下。 亚齐的女王在曹鼎蛟的命令之下,带领着国家的官员前往港口迎接。 这,其实并非是喜迎王师。 更多的,其实终究还是畏惧。 亚齐就此归顺。 大量的船只自两广而起,前往亚齐。 亚齐举国供应,曹鼎蛟正筹备着接下来的大战。 等到年底,只待那十七艘风帆战列舰的下水,便将要挥师马六甲海峡,一举而定东南乾坤。 “泰西诸夷贪婪无度,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在远东的利益。” “如今曹鼎蛟麾下的船队虽然强大,但是此刻泰西诸夷应当已经联合了起来,正在拼命的拼凑舰队。” “我们的水师终究是新练,战舰虽大,舰船虽多,但若是损失过重却是不美。” 陈望的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等到明年的开春,等到我们的舰队再一次的得到加强。” “泰西诸夷,将会彻底的认识到。” “在这广袤的海洋之上……” “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第561章 风止(结局) 四溟舟楫汇天畴,九重春色满神州。 山河日月开新历,江海笙歌沸玉楼。 威耀九年,正月初一。 大宸帝国,京师,武汉。 南京沉醉,北京破败。 因为地缘的问题,还有日后拓展的方向,都已经不再适合作为帝国的京师。 而作为地处要冲,为九省通衢,居天下之中,制南北之衡,襟带江湖以锁钥四方,作为此时的京师,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玉阶积雪未消,映着宫灯与星月。 将这座天下中枢铺陈成一片银白与金红交织的画卷。 陈望孤身一人,端坐于午门城楼之上的龙椅上,玄色冕服上十二章纹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十二道白玉珠旒静静垂落,在天光与灯火映照下流转着温润而威严的光泽 城楼之下,万家灯火如星汉倒倾,笙歌笑语随着焰火升腾,直上九霄。 正是威耀盛世最具象的脉搏。 帝国的心脏,正在这元日之夜有力地搏动。 这是威耀九年的元日,一个帝国鼎盛至极的夜晚。 一种浩瀚的寂静,却包裹着冕旒之下的帝王。 这寂静并非无声。 宫宴的雅乐、远处的欢腾、风过檐角的鸣响,皆依稀可闻。 这寂静,是御宇内、制六合之后,立于权力与历史绝巅时,所独有的一种旷然。 脚下这片从他手中重塑的江山过于辽阔,肩上这份自尧舜禹汤以来最沉重的担子。 以及那条被他亲手推开、延伸向未知寰宇的道路。 都在这极致的喧闹反衬下,凝结成冰封深海般的孤独。 陈望的眸光黯淡,明亮的光影都被他面前的冕旒所遮蔽。 十八载的岁月悠悠而过。 距离他登临帝位已经过去了九年的时间。 他已经开创了一个远迈汉唐的,真正意义上的盛世。 户部的禀报,天下普查,人口已有一亿四千七百万。 四方捷报频传。 北方。 是去五年前才定名的“北海都护府”。 那片曾经被属于沙俄侵占的极寒之地,如今已插遍大宸帝国的赤旗。 整个北原,如今已经处于大宸帝国的日月的照耀之下。 都护府的邸报在三月之前便抵京,沙俄在连番的败绩退却,沙俄的统治者派来的使者,卑微的请求着议和。 内阁已经在和约之上盖上了红印,暂时约定了边界。 但是。 沙俄终究将会失望。 大宸帝国怎么可能止步于贫瘠的西伯利亚。 这不过只是临时的和约,一份让大宸帝国暂缓脚步巩固疆域的和约。 来自中原的流民与戍卒,正在那片雪原上建起一座座砖石的城堡,依托山川正在构建着帝国西进的桥头堡。 北原都护府的大军正在训练,无数经由大宸帝国陆军学院培训的年轻军官们,此刻正昂首挺胸,将目光投向帝国的疆域之外。 誓要赢取赫赫的功绩,如同昔日跟随着陈望百战问鼎的一众将校一般,立下赫赫的功勋,进入那高耸入云的千秋阁内。 西方。 西域在威耀七年,已经被胡知义领兵攻取。 衰弱的叶尔羌汗国根本无力抵御西进的虎狼之师。 西域都护府得以重开,胡知义成为了大宸帝国的首任西域都护。 西域都护府治所被设在了亦力巴里,也就是后世的一粒。 重开的西域都护府,几乎完全接管了叶尔羌汗国的地域,不仅重新控制了塔里木盆地与天山南北,更将影响力重新投射至帕米尔高原以西。 都护府下辖六大都督州,驿道体系直抵巴达克山与费尔干纳盆地。 屯田军民的犁铧翻开了千年荒漠,让汉家炊烟再次缭绕于疏勒、于阗的古城之上。 戍守关隘的,是配备精良火器、适应高原作战的西域军团。 和硕特汗国已经臣服,锦衣卫正在不断的渗透,只等时机的成熟。 西域的军团的规模已经扩充到了十五万的规模。 丝绸之路的驼铃再度响彻敦煌至撒马尔罕的商道,比以往更加繁忙。 都护府不仅有着大量的驻军,更是迁去了数以百万计的农匠、医师、儒生,广建学堂。 有着辽东开拓的前车之鉴,当报纸宣布朝廷允许开拓西域之时,大量的民众前赴后继的前往各地的官府报名,意欲趁上开拓的东风。 东面。 辽东如今已经稳固,随着数以百万的移民涌入,辽东正发生着天翻覆地的变化。 威耀元年之后,气候转变,一年比一年温暖,天灾不再频发,各地皆是一片勃勃生机的景象。 朝鲜王国在威耀二年的时候,便已经被大宸帝国吞并。 朝鲜的国王在高杰的安排之下,上书请求内附,得到了陈望的允许。 朝鲜被划为两省,设三司管辖,以行省制统管。 威耀四年,郑森领兵出跨海,集结十万大军,自朝鲜先登对马岛,而后南渡大海,攻入了日本九州与本州两岛。 承平了多年的德川幕府,仓惶之下集结军队,前往抵抗。 但是这一次,没有了海上暴风的相助。 在跨时代的武器和训练代差之下,德川幕府的军队根本没有办法战胜东征的大宸帝国军队。 郑森一路势如破竹,只用了短短的两年时间,便已经是贡献了日本的京都,俘虏了日本天皇。 德川幕府也迎来了他们的至暗时刻。 德川的幕府成立,得益于关原之战的胜利。 而德川幕府的崩溃,同样也在是在关原。 又一场在关原的大战,彻底摧毁了德川幕府的军队。 德川幕府的将军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递交降表,宣布臣服。 陈望废日本天皇,解散了德川幕府,化行省而治。 不过也因此激起了日本国内的激烈的抵抗。 但是抵抗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陈望没有丝毫的犹豫,下令以铁血的手腕镇压,掀起了一场场腥风血雨。 日本国内的金银矿山正在不断的开采。 一船船满载着金银的海船,正顺着已经开辟出来的航道,运回神州之地。 南面。 风起明末 第734节 东南亚的雨林与海岛已尽属大宸帝国的疆域。 缅甸的翡翠、暹罗的稻米、安南的香料,正通过新建的官道与定期航线,源源不断输入中原。 越南、暹罗、缅甸先后在南征军团的铳炮之下臣服。 拥有风帆战列舰五十余艘的南洋舰队,常驻马六甲与吕宋之间,掌控着东西大洋咽喉。 威耀二年的三月。 荷兰人让出了大量的利益,甚至和西班牙人联合起来,又收买了大量的海盗,集结了由战舰与武装商船改装的战舰一共二十二艘,联合殖民地的四百余艘战船,在马六甲决意抵抗。 与曹鼎蛟率领的南洋舰队在海面之上爆发了激战。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曹鼎蛟带领的南洋舰队取得最终的胜利。 当二十七艘载炮五十门以上的风帆战列舰一字排开,并且炮火齐鸣之时,一切的喧嚣都得以平静。 时隔两百余年,中国又重新取得东南海洋的主导权。 并且因为东南诸国的臣服,大宸帝国得以在后世的印度洋,现在的西洋,拥有了大量的入海口。 这些港口,也成为了大宸日后西进的桥头堡。 而在更遥远的东方。 浩瀚大洋的另一端。 大宸帝国的远征舰队,凭借超越时代的风帆战列舰与经过严格训练的陆战队,已在名为“北殷洲”与“南殷洲”的辽阔海岸建立了大量的据点。 将占据在殷洲之上的西班牙人赶去了更远的地方。 最新战报称,东征军团已在“金山”地区稳固立足,并与当地诸多土著部落建立了联系。 西班牙的军队在节节败退。 亦如他们在1648年,也就是威耀四年之时,欧洲战争的彻底战败。 三十年战争的彻底的事败,使得西班牙王国的王室彻底的破产,也彻底的衰落,根本无暇顾及美洲的情况。 所以当大宸帝国的军队登陆之后,西班牙只能是不断的拖鞋与退让。 他们根本没有力量,再开启一场战争,哪怕一场局部的战争。 他们已经失去了远征的能力。 而退位的隆武帝,被陈望封到了南殷洲的北部,重新建立了明国。 当然国号不再是大明,而仅仅是明。 朱律键也不再是皇帝,而仅仅的明国的国王。 朱律键上月也送来了书信。 信中并无怨怼,反而详细描述了那片土地的肥沃、资源的丰饶,以及……西班牙人殖民体系的脆弱。 信的末尾,这位前朝皇帝以一种复杂而感慨的笔触写道: “……此间天地广阔,美不胜收,王师所至,土人箪食壶浆,西夷之军脆如累卵,此实天赐之后苑也。” 陈望缓缓闭上眼,那萦绕在耳边的笙歌乐音逐渐开始的变得遥远。 陈王脑海中浮现的,是北海的暴风雪、西域的戈壁孤烟、东洋的惊涛骇浪、南溟的潮湿瘴气,以及殷洲那片完全陌生的、充满机遇与挑战的莽荒大陆。 如今的大宸帝国就像一头被催熟的巨兽,筋骨强健,爪牙锋利,食欲……似乎永无止境。 内外已无强敌,但扩张的惯性,以及他内心深处那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终极野望,正推动着这架战车继续隆隆向前。 辽东、西域、南洋、殷洲、东瀛五处的开拓和战争,催生了大量的战争贵族。 他们因为战争而晋升,因为开拓而获利,因为商贸而兴盛,因为拓疆而富庶。 越来越多人被海外所吸引,一份份报纸,使得所有的人都极具欲望。 军队与新晋的勋贵、开拓者们,渴望着更多的土地、功勋与财富。 但是国内的反战之声也开始出现,不过终究都淹没在了鼎沸的议论之中。 陈望的心绪平静,他并没有国势的鼎盛而被冲昏了头脑。 蒸汽机经过不断的研究,已经逐渐开始投入到实际之中。 但是要想将其彻底的转变成火车、轮船这些动力运输行业之中,还有许多的关卡需要越过。 如果不造出火车,不造出轮船。 那么大宸所能强力控制的疆域终究还是太小了。 帝国的扩张,再过几年就要到了极限。 向西拓展的道路,已经遇到了沙俄、萨法维、奥斯曼这些庞大的国家。 而今。 陈望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这历史转折的平衡点上。 星光璀璨,银河流溢。 夜风清冷,陈望的心绪平缓。 国家在建立之后,正在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是正常的现象,所有的制度都绝非是彻底完善的。 都需要进行不断的更改,不断的改良。 这些,陈望都很清楚。 陈望合上了眼帘。 天下压在他的肩上,未来担负在他的顶上。 万钧的压力,让他很多时候都不敢松懈,亦如往昔南征北战之时。 他太累了。 他是大宸帝国的皇帝。 但是。 他也是一个凡人。 时间。 过去的太久了。 久到他对于往昔的征战,记忆已经开始了模糊。 久到他对于很多的过往,很多的人事开始了忘却。 他已经快要忘记了曹文诏对他的器重。 忘记了在陕西之时的如履薄冰。 忘记了孙传庭对于他的深深期望。 忘记了卢象升在贾庄之时的血泪。 时间的力量。 太过于恐怖。 回首往昔,恍若隔世。 不过,内阁已经重建,越发的完善。 那些从学院之中毕业和重修的大臣们,已经帮他分担了许多,让他有了许多的休息时间。 事必亲躬的皇帝,其实并非是一个好的皇帝。 陈望同样也犯过很多的错误,他需要有人来帮助他。 日后的帝王,也同样需要。 陈望静静的靠坐在龙椅之上,在清冷的夜风之中,享受着这难得安宁。 只是这份安宁终究是不能长久。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陈望的闭目眼神。 陈望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阶梯的位置。 午门的城墙之上,是护卫着他的禁军,足有上千人,绝不可能让人悄无声息的靠近他所在的位置。 “太子执意上来,让我们不要告诉陛下这件事。” 身后的阴影之中,一道轻微的人声响起,解除了陈望的疑惑。 陈望眉头微蹙,但是很快又随之散去。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而后又不自觉的笑了一笑。 陈望重新闭上了眼睛,重新假装正在养神。 那道轻微的脚步最终越靠越近。 缝隙之间,陈望看到了陈烈小小的身影。 “哇!” 稚嫩的童声响起。 陈望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想要配合一下,假装被陈烈所惊吓到。 但是长久以来的经历,却是让陈望难以做到。 他在尸山血海之中,都已经没有太大的心绪起伏,怎么又会被这突如其来一声大喊吓到。 “果然,还是吓不到阿爹。” 陈烈的红彤彤的脸蛋上,显出了一丝沮丧。 陈望淡淡的笑了一声,向着座位的旁边靠了一靠。 陈烈没有半分的迟疑,便已经是爬上了陈望所坐的龙椅之上,和陈望坐在了一起。 风起明末 第735节 “阿爹不在寝宫休息,为什么跑到了午门上啊。” 陈烈大大咧咧的坐在陈望的身旁,有些疑惑的问道。 陈望凝视着陈烈忽闪忽闪的眼眸。 他并没有回答陈烈的问题。 “烈儿。” “你看这万家的灯火,是不是与天上的银河一般?” 陈烈看了看不远处的皇城,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海,懵懂的点了点头。 “阿爹跟你讲个故事……” “讲一个,如果没有我存在的故事……” 陈望的声音在午门之上缓缓的响起。 时间悄然流逝。 天色渐明,旭日将升。 陈烈已经睡在了龙椅之上。 他小小的脸上留着两行泪痕,他的眉宇紧蹙,他的双手也紧紧的攥紧成拳。 陈望将自己的大氅盖在了陈烈的身上。 左右的近卫抱起了陈烈,微微躬身缓缓的退了下去。 陈望站在城楼的栏杆之前,俯瞰着重新归于寂静的皇城,而后缓缓的解下了腰间的筚篥。 哀婉悲凉的筚篥再一次响起。 陈望仰望着渐明的苍穹。 随着最后一丝余音没入初白的旭日之间。 陈望也放下了手中的筚篥,喃喃轻语道: “九衢灯火连星斗,四海春潮共岁年。” “自是升平多乐事,笙歌岁岁绕尧天。” “胡尘曾蔽中州月,万舰鲸涛裂故檐。” “惟余孤客知兴废,独对山河纪岁笺。” (全书完。) 给所有读者的一封信(完本了) 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结束了。 终于完本了。 时间是2025年12月11日的凌晨6:46。 1136个日夜。 三年零四十天。 二百一十万字。 这其中,我遭受了许多的挫折,许多的痛苦。 很多的挫折,困难到我难以承担。 很多的痛苦,难受到我难以爬起。 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只差一点,我就真的一蹶不振了,真的就要彻底的断更了。 这本书,最后的结局,或许稍显仓促。 但是写了三年,实在是太累了。 我每次提笔,都能回忆起新冠期间那段难受的往事。 从天堂跌落到谷底的挫败感。 患病期间的无能为力,真的要将我击垮了。 痊愈之后的提笔无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我失去了写作的能力,一直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我拼尽全力的想要写出文章。 但是我就是写不出来。 那种失去了一切的天赋,一切的能力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崩溃。 很多时候的食言而肥,实际上是我想要破釜沉舟,想要逼迫自己去写。 但是很多时候还是没有做到。 实在是抱歉,说了那么多的大话。 现在。 我终究还是坚持了下来。 我终究还是继续拿起了笔。 我状态时好时坏,但是终算是能够,写出来一些东西了。 —— 我说这么多的事情。 并非是为了博取同情。 —— 而是想要告诉各位一直以来还愿意支持着已经成为牢明的我。 谢谢各位读者和书友。 真的很感谢你们。 在我断更了如此之久的时间,更新不稳定的时刻,仍然有上千名书友,在一直的追更。 是各位书友的支持,让我最终走了下来,让我能够维持生活。 真的很对不起各位书友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办法稳定更新。 也对不起责编的信任,愧对了之前投入的推荐。 我的心中,愧疚万千。 在这里,再给各位书友说一句抱歉。 实在是抱歉。 我现在,已经在筹备新书的阶段了。 背景,人物,大纲都已经在写了。 这一次,没有办法明确的告诉各位书友,是在什么时候见面了。 最快,感觉也应该是在明年的二月发布。 晚一些可能要到三月。 这一次,我会积累存稿,积累到十五万字的时候,再发新书的第一章 。 以保证如果出现意外的情况,还能够保持正常的更新,不再重蹈覆辙。 再次。 感谢各位所有看过牢明作品的读者和书友。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