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1节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作者:陈瑰墨守 文案: 双c双洁,带球跑,狗血,世界顶级运动员阳光忠犬x倔强坚韧大美人画师 1. 体育圈人尽皆知,池野成绩顶尖,身材比成绩更顶尖。 他比赛时不经意撩起球衣下摆擦汗,露出的腹肌和皮肉肌理让导播紧紧地锁定镜头,随之冲上热搜,点燃全网。 有姑娘哀嚎:“到底怎么样才能吃到池野这种极品啊!” 她们不知道,池野曾给一个女孩俯首帖耳当狗,换来断崖式的抛弃,被伤透了一颗心,从此绷着一张冷脸,气场带杀气,自带斩桃花的效果,现实中无人敢接近。 五年后池野与方盈相逢。 她的身边竟然带了个小女孩。 小女孩拉拉方盈的手,睁着葡萄般乌黑的眼睛,不谙世事: “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啊?” 池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当晚,池野辗转加了方盈新的联系方式,逼问算账—— “你是不是就玩玩我?把我当条狗玩,腻了就甩?” 隔日,池野再拨通她的号码,沉默片刻,哑声问她: “我第一个全国冠军的奖杯是不是还在你那里。” 当年走得匆忙,现在想想确实不该继续收着,方盈说:“嗯,我找出来还给你。” 希望他们就此彻底两清了。 池野没想再放手。 2. 方盈家庭平凡温馨,父母全力支持她的艺术梦想,她没有辜负天赋,考入国内最好的美术学院画作灵气四溢。 方盈长相如同她的作品,带着令人着迷的冷傲,让池野一头扎了进去,不可自拔。 十八岁,她的人生熠熠生辉,可惜命运没有让她的幸福持续。 父亲的重病离世使得家庭支离破碎,背上了巨额债务。 池野成绩有所波动,网上铺天盖地的是对他女友影响状态的指责。 男友的母亲找到方盈,送上了去国外美院进修的offer,淡漠开口:“他是要冲击奥运会金牌的,你别耽误他。” “耽误”二字碾碎了方盈所有的骄傲,她没对池野提起验孕棒上的两道杠,倔强地用一夜之间断崖式分手保留自尊,远走他乡,与旧人断了联系。 因为和国内画廊的合作,方盈风尘仆仆带着女儿归国,与那人不期而遇。 雨夜的落地窗前,池野埋首在她颈间含糊不清地呢喃: “这次回来了……就别再走。” 3. 路人偶遇拍下来的池野一家三口的照片,迅速引爆热搜。 画面里,年轻的世界冠军敛尽了在赛场上的桀骜之气,耐心给妻女挑鱼刺,眉宇间盛满了温柔。 网友们扼腕道: “为什么池野这样金字塔尖上的男人要想不开英年早婚啊!” “嫂子这是什么训狗大法,看把野哥调成什么样了。” 方盈托腮浅笑,与迟来的爱人十指相扣,过去许多年的苦难,一笔勾销。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体育竞技 业界精英 时代新风 治愈 主角:方盈 池野 其它:狗血,破镜重圆,带球跑,体育竞技,he,姐狗 一句话简介:带球跑后忠犬苦追为爱低头 立意:爱不会迟到 第1章 “美女,我留意你一路了,大家能在一趟航班上飞那么久也是个缘分,给我个微信号手机号呗。” 从莫斯科到成都乘坐了九个小时的国际航班,方盈不免腰酸乏力,阔别五年重新踏上故土,还没来得及泛起感慨和想念,便被同航班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缠上了。 不想惹是生非,方盈吞下了到了嘴边的讥讽,伸手提溜了个活泼精神的小女孩过来,言简意赅解释: “我女儿,四岁了。” 中年男人左右环视了一圈,生怕是惹上了有夫之妇落地后遭人接机的老公一顿打,骂了句“晦气”,带快脚步一溜烟逃出了航楼。 成都的气候与冬天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莫斯科不同,没走几步,方盈已经感受到了熟悉的六月末的燥热,解下了大衣,也给手中的小姑娘脱下了外套,她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空气,在女儿头顶落下轻轻的吻。 “方小满同学,我们终于回家了。” “是,长官。”方小满最近看多了俄剧,目前给自己的最新人设是一个冷酷机智的铁面探员。 她努力在一张童稚的小脸上绷出严肃的表情,推着自己的小兔子迷你行李箱,迈开步子疾行,打量着周围,想象着抓住一切证据。 可惜一双小短腿跑不快,方盈一个成年人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就能跟住她。 不过,她没有戳穿女儿的随地热演,她小时候还披着床单当自己是白娘子呢,她很乐意维护方小满的童心。 方盈笑意盈盈,她的容貌尤其是眉眼极其出众,与冷淡锋锐的性格不同,长相是典型的明艳大美女,第一眼就能给人视觉上的冲击,高中时期的同学说,方盈的脸,简直诠释了“祸水”。 走在航空楼里都像是走t台,身材比例好,穿搭虽然简单,胳膊上还随意地搭了女儿的儿童外套,气场也如明星出街,引了路人频频侧目。 方小满几乎是和方盈小时候复制粘贴出来的,从长相看是十足的天使宝宝,可能由于出生以来一直生活在莫斯科,睫毛和瞳孔的颜色浅了些,不是和方盈一般浓郁的纯黑色。 不过,那个人的眼睛好像也不是纯黑的,是温柔的黑棕色,浅调,像瞳孔里投入了一束暖光。 意识到久违地想到那个人了,方盈烦躁地闭目停住了脚步,也许,这不能怪她,实在是因为那人在国内太知名张扬了……乃至整个机场到处都是他的大屏广告,大概是这样,方盈才会涌现不该有的回忆。 她对过往一点留念都没有的。方盈这样确认,长吐一口浊气,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女儿。 方小满冷酷探员的人设很快在陌生新鲜故国的吸引下崩塌了,她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中文的招牌和行色匆匆和她相似的同胞面孔,眸子闪着好奇和兴奋。 她隐隐知道,在外面被当地居民当成小老外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从现在开始她是老内! 她停在一幅巨幅广告面前,探究地审视上面的男人。 这是某运动品牌的代言,男人英俊帅气的五官倒是其次,自信、张扬、势在必得的气质很契合品牌的调性,也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方小满。 她忽而觉得这是个可以比拟成阳光的男人,像太阳神,要是能带回遥远的莫斯科,那将会成为永不熄灭的太阳。 旁边一行对代言人身份的标注,对方小满一个四岁的小孩来说太难了,她没看懂“乒乓球世界冠军池野”的注解,伸长了小胳膊呼唤方盈: “妈——” 方盈没好气靠近:“怎么了?” 这个皮猴每天有使不完的精力,她一个人抚养照料,很多时候精力被掏空。 方小满乖巧地和广告牌上的帅男人站一排,面朝方盈: “妈妈,你找他当你的老公好不好?他黑头发黑眼睛,比你中国的同学帅,比那些俄罗斯人长得好看,你有个帅老公,多有面子啊。” 方盈脸色微僵了一瞬,暗叹女儿真会给她挑人,然后俯身在女儿背上拍了一巴掌催促: “小小年纪哪来的虚荣心啊?快走快走,网约车在外面等着了,你阿婆可想见到你了!” 方小满只和阿婆在视频通话中见过,虽现实中素未谋面,亲情早已粘稠拉丝,不想让阿婆久等,立马推着兔子行李箱支起小短腿呼哧呼哧往外跑,丢下了新给妈妈挑的帅哥。 女儿戴了可以定位联络的电子手表,方盈不担心她走丢,所以在广告牌前简单地停顿。 池野鼻梁上有一颗很浅很淡的棕色小痣,品牌方没有p掉,而是保留了这种若隐若现对人探索欲的撩拨。 他脸上的稚嫩和青涩褪去,横冲直撞的少年气被沉稳取代,有静水流深一般的吸引力,笑时候虎牙尖尖,乍一看好像还是在时光深处等候着她的那个大男孩。 运动衫的下摆被刻意吹开,露出宛如雕凿的腹肌,堪称一场大型的男色展示,方盈嗤笑一声,撂下评价—— “还是那么骚气。” - 漆黑的迈巴赫停在双流机场航空楼外的落客平台,驾驶座的男人玩世不恭地用指节有节奏地点着方向盘,看似慵懒地倚着椅背,耐心快要耗尽。他的脸颊线条轮廓分明,口罩挡了大半张脸,头发不羁散落地覆在额头上,顶光打下来,显出冷硬。 终于,他等的人带着风尘仆仆开了副驾驶的门,不客气地抽了瓶矿泉水拧开灌了几口。 池野抱怨道:“你怎么干脆不让我等到死呢?我可是难得接你一回。” “飞机又不是我开的,快慢这是我能掌控的吗,”队友楚归镝慢条斯理看了他一眼,碰到他这个温吞脾气,经常让池野无可奈何,“缓一会儿再开车吧,我下飞机有点晕。” “一朵风中凌乱的楚娇花是吧。” “你口罩捂这么严实干什么?” “我现在可火了,到处都是我的球迷,万一被大家认出来在机场这种地方引起骚乱就不好了。”池野把口罩往上提了提,在后视镜中检查了一番。 “……好不要脸。” 两人是从小一起训练的省队队友,又一同被选调入国家队,感情几乎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楚归镝对他的调侃没有反应,任由他过嘴瘾,过了会儿探了探他的右肩。 “你肩膀康复情况还好吗?要不然换我开车。” 十年如一日地一天三练,打到顶级运动员的程度,大家身上多少都带点伤病,胳膊腿儿年纪轻轻不到七成新,几乎是拿身体换成绩。 池野的肩伤是老毛病了,在北京看遍了天坛医院、积水潭医院等名医,要维持运动生涯,不能做大的手术,疼得实在受不了,在大赛的空窗期回家乡成都去了省队教练介绍的康复机构慢慢恢复。而楚归镝在他后面,请了探亲假,池野专程大老远接了一趟。 “开个车而已,我又不是纸糊的,肩膀还废不了。老规矩,让我去你家躲躲清净。” “阿姨还唠叨你?” “可不是,年纪大了,控制欲比早先时候还强,她就希望我是永远长不大的对她言听计从的小屁孩。算了,道理讲不通,少跟她碰头吵嘴吧。” 池野降下车窗,本想透透气,谁料夏初的热浪扑了满脸,加剧了他心中的焦躁,他忙不迭地关了窗户,很烦,蹙着眉习惯性往裤子口袋一摸,摸了个空。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2节 他怔然,这才想起,为了讨某人开心,曾强制性地把烟戒了,这么多年那么多烦心的时刻想来一根烟吞云吐雾,但都克制住了没再犯,仿佛她定下的一切规则就是至高的清规戒律。 “嗯,我家你爱住多久住多久,反正我妈早就把你当成了半个儿。” 楚归镝没对池野的家事多做点评,总之,池妈妈的做派让每个人见之难忘。 池野又嬉皮笑脸凑了上来,说既然也是他妈妈的儿子,那叫声“哥哥”来听,被楚归镝给了一巴掌,还好像把他打爽了,跟怎么闹都不生人类的气的拉布拉多一样。 车门没锁。 “咔嚓”一声车门被拉开,坐进来了一个小不点,神气地拖着小兔行李箱,费了半天劲挪到了后排正中央,晃荡着小腿。 二人都愣了,伸头一看,小不点长得是真好看,皮肤嫩白得像冬日新下的初雪,眼睛大且圆,睫毛弯弯,简直是童话故事里面直接走出来的年幼版小红帽,看着还人小鬼大的。 方小满气定神闲道:“师傅,尾号0713。” 楚归镝直接乐了。 池野眨巴着眼睛,把头凑近小女孩,指着自己的脸,没好气地挑了挑眉: “小朋友,你见过长这么帅的网约车司机吗?” 方小满自出生起就和妈妈相依为命,过早地察言观色适应社会,人情世故拉满了,回话道: “今天见到了呀。” 太会说话太讨喜了这孩子!要不是有人贩子的嫌疑,池野真想问她的目的地,然后不管天南海北都开车稳稳送到,充任一回司机。 池野的心都快化了。 车外传来一道哭笑不得的女声: “小满同学,你知道迈巴赫的价格和比亚迪差了多少倍吗?上错车了,快下来。” 声音温吞地穿过厚重的车体,沉闷不清。 小孩吹弹可破的白皙面颊上这才闪过一抹绯红,念叨着“对不起”,抱着小兔子逃窜出去。 楚归镝闷笑着说不出话,池野瞪他一眼,不觉得自尊心受损,毕竟,他即便被误认为是网约车司机,也是小孩子亲口认证的今日才难得一见的帅哥司机。 女人单手拉着孩子,简单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没把你的车弄脏吧?” 池野摆摆手,不甚在意,这不过是个有趣的插曲,他才不会和小朋友计较,女人点点头便离开。 声音有些耳熟,如同曾经听过的檐角风铃碰撞,定位到了过去的记忆锚点,提醒着,这不是第一次见面。 池野猛然彻底降下车窗,但机场外接客送客的车流奔腾不息,人潮如水,已经不见了刚才的人影。 而且,太久失去了音讯,上一次和那个人的对话是在五年前,他好像,快记不清她的声音了,怎能光凭两句隔着车体变形的两句话,就能认定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不过池野不死心,甚至打开车门,出来搜寻了一圈,视线被茫茫人海阻隔,与之前的每一次搜寻和落空都别无二致。 池野抓了几把头发,不死心地跟楚归镝确认: “你有没有觉得刚才的声音有点耳熟?” 而且,那个小女孩,看着也让他心生熟悉的亲切感,就像曾在哪儿见过。 楚归镝对他的反常习以为常,扣好安全带,示意他可以启程: “你要是又犯病了,可以顺路去药店买点药,我买单。” 池野刚被甩的那阵子,由于是被女方单方面电话分手,就此之后音讯全无找不到人,池野真被刺激得有点癫。 一行人一块出去吃饭,池野还经常呆呆地站在繁华的路口看着人来人往,说听到了她的声音,能感到她就在附近,为此,还追着了一个背影相似的女孩一条街,差点把人家姑娘吓到报警。 所幸到了后来,这疯病发得不频繁也不猛烈,池野不过偶尔疑神疑鬼一下,楚归镝见怪不怪地泼点冷水,帮助他尽快复原就好。 池野发动车子,有点仓皇的意思,心脏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钝痛,像生了锈的齿轮背着沉重的负荷运转,于是他想借用引擎的轰鸣声冲淡刻骨铭心的那张脸。 在千万的人潮中,他们擦肩而过,交错又分离。如同五年的每一个日夜。 思念与怨恨,是分离这部默片的旁白。 第2章 网约车带着方盈母女来到成都远郊的桂花镇。 当年方盈在央美正在读大四,父亲的胰腺癌发作来势汹汹,这类癌症几乎不会给病人和家属喘息的空间,被送入icu,蒸发着杯水车薪的金钱。 方盈支持母亲急匆匆地卖掉位于市区的唯一住房,还找亲戚朋友和金融软件借了些,终究没能挽回父亲的生命。 所幸,城市没有容身之地后,乡村故土慷慨地接纳了她们,方盈妈妈叶春芳搬到了方盈爷爷奶奶留下的乡下房子,天气好时,推着小吃车去镇上出摊。加之方盈在莫斯科把自己当钢铁人用,育儿、完成学业、卖画、兼职成转个不停的陀螺,一笔笔画款汇回国内,先紧着还亲戚的钱,慢慢的,又变成了让老房子焕然一新的砖瓦装修。 到了家门口,方盈揭开比亚迪后备箱,抬出来大包小包的行李。 她望了望不远处高壮雄伟的高楼,惊异于家乡发展的日新月异,上次回来还是普通的农村,现在大面积的土地已经被征收开发,据说已经建好了体育馆、训练场等配套设施,连省体职院都搬过来了,周围欣欣向荣,几步一个小卖部和便利店,想来母亲在这儿生活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妈妈,我也要拿!”方小满伸出小胳膊就要给方盈分担。 方盈身子一斜,挡回去了:“不用不用,你好好护着你的右胳膊吧,还没好透呢,别使劲啊。” 方小满上下伸展了胳膊,“嘿嘿”笑笑,根据方盈的指引蹦蹦哒哒往家门口走。 一个月前,方小满不慎从幼儿园的滑梯上摔下,右臂摔伤,外伤好了后总看着不太协调。 俄罗斯那边对儿童的医疗糙,战斗民族的小孩跌跌撞撞就长大了,输液针头粗得像小型钢钉,让方盈望而生畏,赶紧借此带着女儿回国找适合亚洲儿童的康复机构,顺便回国发展。 叶春芳老远地就在门口等着,几个硬菜已经提前炖煮好了锅上煨着保温,等着女儿、孙女到家后猛火现炒两个下饭菜,看到粉嫩的小团子毫不认生地走过来,活像缩小版的女儿,叶春芳居然生出了难以言喻的紧张和窘迫,与年纪不相称的枯瘦的手狠狠在围裙上蹭掉油烟。 “阿婆阿婆阿婆,我终于见到阿婆了,我好想阿婆啊!” 方小满一个冲刺就抱了上去,在阿婆怀里咕涌了一下,顿时将叶春芳的心软化得说不出话来,茫然又试探地揽住了这个雪团子,微微颤着腕子。 刚得知方小满的存在,叶春芳是坚决反对女儿未婚先孕的,甚至觉得背上了这个负担方盈下半辈子没法过,可切切实实触碰到了这个招人喜欢的小东西,叶春芳舍不得撒手,仿佛和她一起融进了血肉了,更不敢想象如果没有留下她的假设…… 方盈放下手头的东西,直奔餐桌坐下,淡淡对叶春芳笑: “妈,你别被这小东西唬住了,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厉害得很,在我学校里面都是个小霸王呢。” “什么鬼话,我就是想阿婆爱阿婆。” 叶春芳听着孩子童稚热烈的爱意,潸然泪下,她失去了丈夫,可是女儿重新给她带来了一名天使,她不想破坏亲人重逢的温馨硬把眼泪憋了回去: “你们先吃,我给小满再添几个儿童菜。” “妈,菜够了,别忙活了,赶紧坐下来也吃……唔,小满对虾皮过敏,蒸蛋羹不放虾皮啊。” 方盈日思夜想的就是一口猛火现炒的家乡川味,不客气地埋头苦吃,回锅肉、水煮肉片、沸腾鱼她猛猛下筷子,幸福得眼泪快出来了,在华人超市买的食材、酱料都没有家乡的锅气,方盈茶饭不思的时候就拿妈妈寄的剁椒酱蘸大列巴吃,见者伤心闻者流泪了。 柴火大铁锅炒的菜能香出十里开外,方盈终于满足了。 方小满还不太能吃辣,夹了一小块沸腾鱼,辣得嘴唇肿起来了,“斯哈斯哈”呼着气。方盈笑话她,叶春芳隔代亲,忙给她拆出来一瓶解辣的酸奶,让她尝尝新蒸出来的滑嫩的鸡蛋羹,还有没放辣椒的洋芋粑粑。 或许是年纪大了,看小辈大口大口吃饭,叶春芳涌起无限的满足,视线一刻不从方小满身上挪开。 饭后,酝酿好了情绪,方盈张开手臂紧紧搂住叶春芳瘦削的身板,吞下浓重的鼻音: “妈,我好想你啊。好多好多个晚上,我也好想妈妈。”在国外的种种不易,说出来不过会加重亲人的自责疼惜,方盈就是想撒一回娇。 小孩子像一块永远不会放空的电池,不过休息了一顿晚饭的时间,顿时又电量满格,跑到庭院里和散养的走地鸡逗着玩。 叶春芳埋怨:“那你怎么就呆在国外不回来?你一个单身女人带孩子多不容易,你回来了,我能给你搭把手。”她都不敢想女儿在天寒地冻的俄罗斯是怎么生下、抚养一个孩子的,不能想,一想眼泪会决堤。 方盈留意着方小满的动静,这么一点大的孩子,监护人一刻不能离身,方盈分神再解释了一遍: “我是大四交换到苏里科夫美术学院的,顺势就留在那边读了研。老师同学们都很照顾我,给我介绍了俄罗斯新生儿的政策还有学校的特殊补助,那边生育率低,能上的保险福利我都给小满申请了,还有低价的托儿所,我没受太大的罪。我们学校在俄罗斯的认可度很高,也很乐意看到东方画师的作品,前两年我赚得不错,就没想在国内挤破头内卷。” 其中辛酸不易,一笔带过,能一个人吞下去的苦,不必拖着家人沉沦。 方盈敏锐地抓住了母亲的手,借着灯光看上面一串串水珠状的疤痕,因心疼加重了语气: “你是不是又推车去摆摊卖炸洋芋粑粑了?你看你这手给热油溅的。我能养得你和小满,你别糟践自己!” 叶春芳嘴上应着,方盈不知道她这次是不是又是阳奉阴违,无奈地点到为止,抽空摆弄手机给还在苏里科夫美术学院的师友们报了平安,给女儿预约了康复机构。 康复机构离这里不远,在新建的体育馆附近,方盈听熟人说,有个年轻的专家是华西医学院康复和运动损伤类毕业的博士,对儿童神经方面颇有研究。 舟车劳顿,让她费劲地支着眼皮,犯困看不清手机屏幕上的字。 叶春芳见状,催着她先去小睡一会儿,小满这儿她来盯。方盈没推辞,轻车熟路找了间放了她所有物品的卧室躺下,床单和夏凉被是叶春芳新洗新晒的,有阳光的气息,这让她很安心,满足地彻底闭上了眼。 被拖拽着进入了梦境。 好巧不巧,方盈梦见的是那个离开她生活很多年的人。 很奇怪,无数个日日夜夜,爱和恨复苏的时候,他没有来过方盈的梦,一次都没有,似乎彰显着缘分已尽,梦中亦不会相逢。 可是回家一沾枕头竟然就梦到了,还活色生香得很。 方盈隐隐带了些意识,将这归结于回国后一路上看到了太多的池野的广告,所以潜意识才把人挪了过来。 梦里的池野还是那个无往不胜的少年,她是他最难拿到的奖杯,一次一次,她磋磨着池野的桀骜,将那化为体贴的柔情。少年撩开球衣,攥着方盈的手探上腹肌。 他的身材一直很好,比方盈在美术史中见过历代大师的人体画像、雕塑还要好看,方盈有时候会猜想,他的肌肉、腰腹、骨节,应该只会出自于米开朗琪罗之手。 她于虚幻中战栗。 事实上,这完美的躯体她已经摸了无数次,只不过她很吃池野的美色,每一次都会可耻地沦陷,被池野用这一招拿下,坠进波涛诡谲的海洋里窒息、欢愉。 梦中人的声线清晰明朗,贴在耳边讲话,性感地要命: “盈盈,好摸吗?你喜欢我吗?你再多摸摸我,好不好?” 表情无辜,像求撸的大狗。 国内到处都是池野的广告,这货还骚气十足地“卖肉”…… 排卵期快到了,激素控制着女人成为欲念的俘虏…… 方盈仅存的理智迅速找好了两条很有说服力的借口,然后,顺应天命,缴械投降。 抛开其他不谈,池野的男色属于顶级,又只是个梦而已,她不吃亏不丢人,一把扯掉池野的运动衣,控制着梦境走向让她快乐的路径。 可惜,春梦总是梦不到最关键的那一步。 隔靴搔痒,意犹未尽。 躯体还留有着酥麻,方盈已小憩醒来,暗骂了句池野在梦里都不行,现实里面会不会阳痿,然后踩着拖鞋去浴室把绮思都冲干净,到此为止,翻篇。 再押着在乡野里疯玩成了小泥猴的方小满彻底洗头洗澡。 方小满换衣服,一掏裤兜,“哎呀”一声: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3节 “妈,孟叔叔送我的怀表不见了。” “嗯呢,你漫山遍野地跑,指不定颠出去落到哪个水沟沟里面去了。明天找找呗,找不到就算了。” 乐天派小姑娘彻底面露难色:“孟叔叔说那是可以实现愿望的魔法怀表。” “他那是骗小孩的。你看孟叔叔的画都卖不出去,要真有魔法,他第一个许愿自己成为身家千亿的当代毕加索。” 方盈注意着不让洗发水泡沫进方小满的眼,拿了花洒轻柔地给她冲干净,她知道经过这次教训之后方小满自然会明白要好好地收好喜欢的东西,所以未加说教和指责,不会机械灌输乏味的道理。 得益于她的教育理念,方小满的世界不存在让她感觉天要塌下来的恐惧,再大的事情在母亲身边睡一觉就会消失,方小满是个有满满安全感的小孩。 只不过这一次方小满的失落多持续了一会儿,因为她对魔法怀表许的愿望是希望妈妈永远幸福。 - 池野在楚家晚饭吃了没两口,被打了电话让挪车,急匆匆打了招呼出门: “阿姨,你和圆圆先吃,我车没停好,我给挪到车库里吧。” 楚归镝吐槽:“我都说了你停那位置不行会挡别人道,你非偷一下懒折腾第二回,我要是其他车主就把你车漆划了,放心吧,我吃快点,一口饭都不给你留。” “楚圆圆你有这张嘴走夜路小心点吧,早晚被人套麻袋打。” 斗嘴归斗嘴,池野很有公德心地马上挪车,夜色幽暗,少了光源,车后座的一个银亮闪光的物件展现了不同于白天的存在感。 池野拿到手里一看,是一块怀表,掂量了分量应该是纯银的,上了些年头,带着古旧的前苏联风格,指针早就不走了,内壁的漆画斑驳不清。他马上排除了是楚归镝的东西。 回去后捏着怀表的银链子,晃给楚归镝看: “快看,白天那小姑娘的东西落我车上了。可惜我也没人家大人的联系方式,你说我发个失物招领的微博能找着人吗?” 楚归镝端详了一番没有明显特征的银表,道:“放心吧,按照你的影响力,你微博一发出去,马上能吸引一千个想跟你套近乎的人假冒失主。” 池野泄了气,半歪在沙发上,像把弄悠悠球,时不时把链子放下来、收上去地反复观察,银色的光芒在指尖明明灭灭。不知怎的,他很想找到失主,有些人冥冥中注定了要再见一面,如果只是擦肩而过的关系,他莫名心脏发酸发空。 这种感觉是一种近乎宿命论的直觉,他想哪怕是抓住一团空气也好。 正当他怅然若失时,楚归镝的妈妈沈白珠端着平板过来招呼: “小野,你一直在关注的画师又放了新作了,不过这一次是寄卖在国内的画廊,好像换了合作方,画风还是你欣赏的类型,你考虑入手吗?” 第3章 池野一秒钟坐直身体,望着在他眼前呈现的画样预览图,听不见耳边的嘈杂。 楚归镝点评:“他是钱多烧得慌了,牛嚼牡丹。” 这是池野近些年格外青睐的画师“fly”,神秘且匿名,几乎不出席艺术活动不露真容,通过画廊挂售作品,不直接对接买家。 画风脱俗凌冽,仿佛带着西伯利亚的寒气和倔强,池野不太懂艺术,第一次看到fly的画作时,宛如被重锤砸了胸口,被缓缓展露的锋锐击中了心脏,于是,数年间多次购买fly的作品。 这幅新作,画的是一座连接小岛与陆地的桥,海面和不远处的山尖调色偏暗,是作者一贯的手法,乍一看让人觉得这是一段充满风雨和危机的路途,却有一道亮色的彩虹照耀了整幅画卷,升起了希望和新生。 池野一眼认出了这是萨格勒布的克尔克桥。 那时,他拿下在萨格勒布拿下职业生涯第一个公开赛冠军,完胜日本头号国际劲敌,打破了大赛软脚虾的猜测,正式迈入国乒主力层。赛后,他牵住了爱人的手,看到了属于两个人的彩虹,事业爱情双丰收,以为那就是圆满了。 池野隔着平板,想透过冰冷的电子屏幕再触碰到遥远的彩虹和幸福,手指放到上面,并无特殊的触感。 他揉了揉打结的眉心,嗓音低沉地冲破喉咙: “……麻烦沈阿姨了,还是帮我先提价再购入。” “搞不懂你们小年轻,一个匿名卖,一个匿名买。一年年在这耗着,何苦呢?” “不知道啊阿姨,有时候想要一个答案,有时候……”池野抿紧嘴唇,眼眸中的光亮黯淡失色,像没有生气的玻璃珠子。 他突然很想再冲过去问,如果过往被她弃若敝履,那为什么还要描绘他们两个人眼里最美最珍视的那抹色彩。他无意识地拨打那个永远不会被接通的号码,然后过了几秒,如梦初醒,急急忙忙按断。 沈白珠目睹了池野偶尔流露出的失魂落魄,摇了摇头,没多说,低头操作系统和画廊沟通。 这些年,池野购得的fly的画作,一部分私人收藏,一部分捐赠给国内知名的美术馆展览,因此,fly虽未正式步入国内画坛,仍慢慢积攒起了中国市场的名气。 沈白珠在二十年前,是中国横空出世的天才画家,和夺得乒乓球奥运冠军荣誉的楚归镝父亲轰轰烈烈地步入爱河,然而年少情深却抵不过体育明星自带的招蜂引蝶buff,年轻的冠军花边新闻不断,最后领着小十岁的新欢向沈白珠提交了离婚协议。所以,沈白珠独自把儿子抚养得很好,池野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仍难免对运动员有着负面的猜测。 “小野,别怪阿姨多嘴,你之前,真的没有做一些触及盈盈底线的事情吗?盈盈这孩子真够决绝的,连我们都不联系了,到底是遇上了多大的打击呀。” 沈白珠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她发掘了方盈的艺术天赋,给了她艺考指导,方盈很懂感恩,逢年过节的礼品和问候次次不缺,礼数周到。 楚归镝早早经历了家庭变故,堵了一口气要在乒乓球成就上超越渣爹,年少老成,木讷寡言,沈白珠看着着急,唯恐儿子憋出了心理问题,连社会化都不对劲。还好楚归镝有朋友,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池野,有升入高中后互相帮扶的同学华风夏、方盈,同伴们的欢声笑语填补了楚归镝青春期的贫瘠,沈白珠打心眼里把他们四个都当成眼珠子疼。 池野嗓音里氤氲上了浓稠的夜雾,苦笑着哑声开口: “阿姨,我是真的不知道。要真是我做了伤害她的事情,我宁愿下地狱去赎。” 可是,是她一夜之间人间蒸发消失了。 没留下只言片语。 池野想过无数种理由,最合理的是,他这副身体,方盈得手了,玩腻了,所以踹开一条狗一样丢掉了他。 沈白珠见状,不好多说什么,留下关心:“好,是阿姨错怪你了,你们肯定都是好孩子。早点睡吧,你的肩伤多注意,后天我让圆圆开车送你去康复机构。” 池野礼貌地跟他们道了晚安,回房间后,没有拉上窗帘,任由清冷的月光投撒于眼睫,他近乎痴迷地欣赏着fly的新作。 这幅画的名称和彩虹、桥梁无关,底下的标注是—— 《胜利》。 池野冷着脸熄灭了屏幕,把平板扔到一边,泛出嘲讽的笑,背弃爱情的人怎么还有颜面,去描绘他们的胜利,铭刻他的第一个国际赛事冠军。 - 方盈大清早起床就开始忙活个不停,叮嘱母亲帮忙盯着还在熟睡的小皮猴,麻利地收拾起画材还有先一步通过国际邮政邮来的俄罗斯特产,有许多用料扎实的大肉肠,出入境过检疫不方便,方盈直接在莫斯科买齐了寄到家。 乡村是典型的人情社会,左邻右舍又多少沾亲带故,往上数几代是关系很紧的亲戚,要想叶春芳能安安稳稳生活着,碰到个头疼脑热有人搭把手,方盈必须把礼数和客套都做足。 各家的礼备好之后,方盈搭配了身衣服,简单的浅蓝色真丝衬衫配同色系简约舒适的西装裤,只在左腕上套了方口金手镯点缀一点贵气。穿着不能太招摇,也不能不招摇,村里最是恨人有笑人无的地方,她若没表现出富贵还乡,又要连累叶春芳被乡里乡亲嚼舌根子。 “孙嬢嬢、王小婶都在呢,真巧,我不用跑两处。给长辈们准备了些礼物,是从俄罗斯带的,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习惯,多少是个心意,我妈一个人在这块,平时多亏你们帮忙照应了。” 方盈挤出笑容,提着礼盒,站在邻居院门外打了声招呼,得到了主人家的允许才略显局促地进门。 以往回乡下过年,她腼腆得很,对着不熟的老家亲戚们总怕生害羞得紧紧贴着爸爸身后站,任凭大人们怎么逗都不好意思叫人,如今也会学着父辈的模样主动交际了。 庭院中晒太阳嗑瓜子聊天的两名的中年妇女对视着交换了个眼神,互相拉扯了下袖口,孙嬢嬢率先站起来接过方盈手中的礼,看了后笑逐颜开地抛回去客套话: “哎呦,是盈盈吧,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一趟,是出息了,带这么多东西啊,真跟我们客气。” 王小婶扒拉了一阵,看礼盒里大多是吃喝的食品,红肠看着怪有份量的,还搭了条厚实的围巾,手一摸上去绵绵软软地不扎,大概是羊绒的,不过,没发现有太值钱的东西,现在的人谁还差一口吃一口喝?方家的闺女也没多懂事么,真有心感谢,不如封个红包来得直接,论辈分,她真是方盈表叔家的长辈呢。 王小婶的嘴角垮了下来,不阴不阳接话: “是啊,还带了个孩子回来,真出息。” 昨天方盈牵着孩子回家的那动静,她们都听见了,没见着孩子的爹跟着回来,好一顿的议论,说可能是方盈傍上哪个大老板生的小孩,但是个女儿,对方不愿意要。又猜,肯定是好好的姑娘出了国门学坏,说不定孩子爹都不是中国人,小孩眼睛和睫毛颜色浅浅的,看着就不像是中国人的种。 毕竟是当着方盈的面,骂人不揭短,孙嬢嬢臊着脸拉了王小婶一把。王小婶干脆地甩开孙嬢嬢的手,怕什么怕?未婚生子的事方盈敢做,还怕人说?谁家姑娘出了这种事,连长辈都要被戳脊梁骨抬不起来头的。 方盈对此早有心理预料,不跟人争个急头白脸,淡淡笑说: “我女儿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今生今世我能和我女儿做母女真的是最幸运的事。我女儿出生那年,我以她的样子为蓝本画了天使图,被人花了40万人民币买下了呢,她就是我的小福星。” “我的天呐!40万!”孙嬢嬢响亮地一拍手,傻了眼,朴素的价值观已被金钱凌驾于上。 方盈抓了把瓜子,不紧不慢剥了瓜子仁,笑里藏刀给王小婶上眼药: “婶,你女儿多久没来看过你了啊?别是城里的好日子过久了把你忘了吧?而且,我们四川省是第一个开放单身女性生育登记的,我一个人生养也是顺应时代潮流嘛,你可别捧着老黄历过日子了。” 说罢,方盈借口还要去拜访问候其他亲戚,拍了拍手上的灰从容离开,她面容姣好,气质绝尘,年轻有钱,希望在背后讥讽她们的人能够先可怜可怜自己。 在俄罗斯,西方社会什么样的家庭结构,大家都见怪不怪,方盈没有受到过类似的困扰,方小满也没有被腌臜话污染伤害过。可是,回了国,尤其是在乡土社会,方盈不得不考虑污言秽语和歧视偏见对女儿成长的影响,尽管她坚信自身没有做错任何事,将做母亲的责任履行得很完美。 国内“星空艺术”画廊给方盈递来了合作的橄榄枝,方盈的新作正在这家机构寄卖,正在考虑下一步的深度合作。“星空艺术”规模较大,在成都、苏州、北京等地都设有分公司,方盈原本的打算是想在成都安定下来,努努力在市区买一套小两居带女儿和母亲一块生活,眼下,方盈倾向于去更开放包容的大城市,至少让女儿远离闲言碎语。 方小满正在方盈的房间里进行“探险寻宝”,那里保存了方盈从小到大的教科书、课外书、玩具、饰品,方小满挖掘得不亦乐乎。房门敞着,分心时时留意着女儿的动静,方盈抱着计算器和账本和叶春芳对账。 外债基本还完了,不欠亲戚朋友的人情债。 还欠金融机构一小笔,按照方盈目前的赚钱能力,不着急,差不多很快就能将母亲和女儿的生活品质再提高一截。 有几笔鸡零狗碎的款子总对不上,隔三岔五漏出去个几千,方盈压住心头邪火,尽量平静地直视着叶春芳闪烁的眼: “你给叶春柱钱了。” 是笃定平稳的陈述句。 那个男人,方盈直呼大名,不愿意叫一声舅舅。 叶春芳支支吾吾没说服力地解释。 方盈不想听,不愿难得于母亲团聚的时光被一粒老鼠屎毁掉,自此一夜无话,辗转反侧,往事烧心,追着她砍下血肉横飞的一刀又一刀,让她难以入眠。 翌日,方盈假装无事发生,顶着困倦打车带方小满去预约好的康复机构。 “加油啊,不要害怕,妈妈在外面等你。” 方小满用小拳头碰了碰方盈的掌心,严肃地点点头,像个小勇士一般昂首踏步进入康复诊室。 方盈被逗得笑了一下,先坐在大厅椅子上迷瞪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迷迷糊糊地看着走廊张贴的康复病例,每看到一个完全康复没有后遗症的例子,就能给她多一份信心。 只是整夜无眠,展板上的密密麻麻黑色宋体小字增添了方盈的困倦,她快要睁不开眼睛,察觉到有一道雪松似的冷冽气息包裹过来,她迷迷糊糊地转过了身。 正对上了一双和女儿一样黑棕色的眼睛。 刹那世界寂静无声。 眼前的面容宛如是从方盈的内心深处挖出来的,不过被时光重新锻造地冰冷坚硬。 男人嘴唇紧抿,面部线条流畅清晰,不见了少年时代的温情,只有他们眼神相撞时产生的热量,灼烧着他们间横亘了五年的光阴。 方盈听到了她的心跳,和他的。 如同宿命敲响的两面鼓。 第4章 这张脸上不再盛满着能消解冰雪的笑容,反而冷峻而紧绷,成了冰雪本身。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4节 还是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沉稳冷静顶替掉初出茅庐的毛躁后,意外地诞生了岁月沉淀下余韵绵长的成熟韵味,撩得方盈一恍惚,心脏“突突”一跳。 通宵没合眼,在困倦中挣扎着送方小满就医,方盈小憩刚醒,对周围的事物仍觉得有朦朦胧胧的不真实感,即便池野不说话双眸死死地盯住她,她还是有点不相信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国内池野的广告太多,她已经看到脱敏了,所以真人当前,她平静坦然。 方盈甚至伸出手慢慢悠悠地想去确认,这是她困迷糊了的梦境,还是池野本尊。 池野抿着薄唇不说话,五年了,在这种情境下相逢,出乎他的意料,他也摆出了受害者的姿态,想得到一个交代,默不作声地用厚实的身形挡住了唯一的进出通道。 不能让她轻易地跑掉。 心跳不听话,就用浓重急促的呼吸声掩饰。 然而面前的女人美艳依旧,眼角眉梢满是漫不经心的轻佻,看他和看到街边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眼波顾盼生辉,还真和撸狗一样,抬头伸过去要摸一摸他的侧脸。 更该死的是,池野的dna动了,脖子不受控制地想要迎上那阵带起来的香风,从前类似的亲昵促使着他去接住她的手掌,最好落下时重一点,清脆一点…… 好在池野成长了,要脸了,他克制了无数次重复导致的条件反射,偏头避开了方盈的触碰。 这下没能让方盈确认他的真实性,她不着急,没有背叛感情的人被抓包的心虚,好整以暇地继续明目张胆把池野扫了个遍。 宽肩窄腰,还腿长有力的一个极品。 方盈记得,池野的腰尤其好,不知疲倦,很扛造,每次引领着她沉浸入蚀骨销魂的快乐后,还像个没事人,能精神饱满地处理善后工作,不愧为国家队内的“体能怪物”。 这种情况下女人的审视对池野而言无异于一种侮辱。 他以为,久别重逢,不期而遇,方盈会惊慌失措磕磕巴巴地撂下来解释,至少该有点负心人的心虚。 他还是高估了方盈的脸皮和狠心的程度,也是,她只是简单地玩弄了一下他而已,像捡来一条狗玩腻了之后一声交代不给随手就丢,他怎么能指望这样的女人会愧疚? “你挡到路了,麻烦让一下,借过。” 池野冷冷开口。忽略掉他眼神中埋藏的不甘,宛若和方盈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今天约了康复治疗师,路上堵车,已经超过了预约的时间十几分钟,不方便在这时和方盈起了纠缠,对方的云淡风轻会映衬得他好比个独自守着回忆的小丑。 所以,敌不动我不动。 日思夜想的人身上传递出来的淡淡香风萦绕在鼻尖,缓解了池野因心烦意乱产生的轻微头痛,不过当他意识到了这点后,不耐烦地屏息,恨身体不争气,会为坏女人动容。 “啊?”方盈一怔,没睡好反应速度慢了好几拍,慢吞吞地让出了通道,“不好意思。” 慵懒得像只尊贵的猫。 都这个份上了,她还没有对池野的存在表现出分毫的波动。 池野闷头走了两步,肩膀不经意摩擦过去。 他步履沉重,在走廊地砖上踏出了闷顿的声响,而后他猛然转身回头,面如寒霜,快步又走回了方盈跟前: “你看看,我是什么?” 他装出波澜不惊的样子,在最后一刻放下了伪装,不能接受方盈真的认不出他,或者把他当空气。 他不想让这数年之后的匆匆一面成为他们之间故事的烂俗结尾。 “是个人。” 方盈有个缺点,只要没睡好觉,白天会言行迟钝像个人机,说话梦到哪句说哪句。 池野无话,后悔自取其辱了一遭,恨恨将方盈现在的模样拓印到了心头。 和学生时代的区别很大,如瀑般垂到腰际的柔顺黑发被剪短了好大一截,改成了简单干练的及肩发,容颜未改,倨傲不变,染上了些操劳的疲态,还是保有目空一切的清冷和孤高。 以前,这骨子里面透着的倔强劲,让池野迷恋得死去活来,也是这股气息,时至今日又把他的心扎得血肉模糊。 池野压着心头怒意自嘲冷哼,不再言语,转身大步离开,决绝地仿佛是在挣开名为过去的囚笼。 等到那一抹略显萧索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方盈如梦初醒——她是真的和池野碰头了。 她胸口一涩,说不出来具体的感觉,方盈揉着酸胀的那一处,一步一步挪回大厅的椅子上等女儿,从文件袋里抽出方小满的病历资料预备再看一遍,谁料手腕没使上力气,不小心将资料散落了一地,她俯身一张一张捡得很仔细,连卡在铁制排椅缝隙中的纸张都小心地抽出来。 等全部搜集完毕,却捏在手中不想看了,眼睛发胀得难受,方盈倚着靠背闭上了眼,牢牢抓住座位的把手,企图找到一个可以稳定心绪的支点。 对于池野,说爱说恨,或者无感,都不对。 从离开的那一天起,方盈就封印了对他的所有感觉,卸载了国内的新闻软件不想被推送关于他的消息。 他们的过往份量太重,哪怕是挑出来一丁点,汹涌的爱恨犹如山呼海啸,会把她完全吞噬。 可是她不能被那些情绪淹没。 她有学业要完成,要挣钱还债养家养孩子,方盈的道路只能往前,没有回头的余地。 她是正在从冥府往阳界走的俄尔普斯,一回头便将万劫不复,她捂着耳朵拼了命地追逐着日光跑,等到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却没有勇气再打开被封印的潘多拉魔盒,被生命的逝去与新生筑起的藩篱已经隔断了方盈对于前半生的感知。 不过方盈截至目前为止最大的幸福是有了方小满这个天使女儿,母女亲情是最坚不可摧的长城,而没有池野的存在,她一个人孕育不出来生命,从这个角度上说,方盈还觉得应该感谢池野。 - “抱歉,我迟到了。” 走到康复治疗室门口,池野心不在焉地叩了门,门没锁,他拧开门把手慢慢挪进去。 算了算时间,足够方盈从一楼走出机构了,可能她现在正在出门打车,还没离开多远,外面就那几个路口,他马上放下手头的事赶过去不是不行…… “没事没事,池野先生,您提前预约了两个小时的治疗时间,来得及的。” 康复治疗师蔡闻书一见人进来,放下手上的活,手忙脚乱地示意池野到室内两张治疗床之一躺下,对照着池野的核磁共振片子和过往病历讲了下大概的康复思路。 “……池野先生,因为您的职业性质,没有大段的康复静养时间,肌肉和骨骼一直处于运动和磨损中,所以我们不能保证经过治疗后会完全恢复如初,将会尽可能减缓您的疼痛、唤醒运动机能。今天第一次开始,主要进行适应性的肩部肌肉收缩运动……” 蔡闻书小心觑着池野的脸色,她刚毕业,在象牙塔里待久了没有什么社会经验,而病患是乒乓球这个国球项目的大热门冠军选手,她怕不小心得罪了人。 为此,她事先跟前辈们打听了池野的脾性,据说,池野不但在赛场上一副快生吃了对手的狠厉,在生活中也不苟言笑,冷漠的表情几乎是半永久式焊在脸上。 就像现在这样。 一言不发地躺在按摩床上,下颌线和脸颊的轮廓凌厉,纵然是客套性的笑容也没有流露出来,透露出的气场足以让初夏结冰。 蔡闻书的微笑服务凝结在脸上,独角戏总是不好唱的,她判断不出来这位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开始变得底气不足,生怕做错了步骤,或是手下得太重弄疼了他的伤处。 虽然,池野还没对她表现出不礼貌的暴躁,蔡闻书已经提前开始胆战心惊了,在她眼中池野是只即将张开血盆大口的狮子,联想到有名人当医闹,有一点点不满就把医护人员发到网上网暴的行为……蔡闻书发觉对名人病患治疗原来要承担隐形的巨额心理负担,祈祷着池野下一次千万不要再预约她的康复治疗。 不过,池野除了脸色不好看,一双眼睛冷得让人心惊之外,没表现出不适,蔡闻书按部就班展开着工作,其实挺希望池野能多说几句话给一点反馈。 池野始终一声不吭,蔡闻书便想从他的表情上观察些手轻了重了的苗头。 池野心浮气躁,控制着不去想关于方盈的事,尽量转移注意力,正巧看到了隔壁按摩床上趴着了个小孩,大概是胳膊受伤了,正愁眉苦脸地做助于手臂恢复的抓握训练和钟摆运动。 她稚嫩的小臂下垂,模仿钟表的晃荡,不过这太枯燥乏味,小孩扭头看到了康复师没有顾得上她这头,做一会儿便停了。 有点好笑。 蔡闻书见池野直勾勾地盯着另一张治疗床,连忙解释: “池野先生,这是这个时段另一位治疗的小患者,伤情很轻,康复内容也很简单,会比您提前结束,不会耽误您本身的治疗内容的。” 池野坏心眼地挑起一抹笑: “不是,我是看到了,这个小孩,好像在偷懒。” 蔡闻书跟着转身,看到方小满被抓包后的一脸心虚,温柔哄劝了句: “小满,要乖乖做够了康复训练,胳膊才会好得快,你妈妈才不会继续担心你。摆臂和捏弹力球各一百次哦,好好计数,你一定可以的。” 池野插话道: “小孩儿,你该不会是不会从1数到100吧?” 赶巧了,他心情不好,他记得和这个小朋友在机场见过,莫名想着和她搭话聊天。 小孩子禁不得激,登时撅起嘴反驳:“才没有!我数到一千都会!叔叔,我数给你看!”紧接着,便开始报数:“……56、57、58、59……” 方小满表情认真严肃,为了彰显数学实力甚至没有用上手指头,已经不是计数了,语速跟放炮仗一样快。 池野笑得直不起腰,心事暂时没有纠缠。 蔡闻书跟着笑了:“小满,不是数数,是计数,你捏一次球之后才可以数一次。” 方小满被一打岔,早不记得原本数到哪里了,不过小家伙也不泄气,大不了重头再来嘛,这一次,她认认真真做康复运动,知道不能打扰到别人,小声又坚定地从1开始数。 多亏了有个招人喜欢的小孩说说笑笑,蔡闻书不必时刻严阵以待,治疗室的气氛不知不觉欢快了不少。 在休息的间隙,池野对方小满挑眉:“小孩儿,这就不认识叔叔了?” 这是陌生人非常常见的一种拐卖小孩的开场白,方小满被妈妈教导过的,十分警惕。 池野用手掌比划成口罩,遮挡住了下半张脸,佯装失落叹气: “唉,之前还说我是你见过长得最帅的司机叔叔呢,你忘性真大。” 重现了当天见面的模样,方小满恍然大悟,又关心道: “叔叔,你也是从滑滑梯上掉下来了吗?” “不是的,叔叔是打球受伤的,对了叔叔打乒乓球很厉害的,要不要我给你签个名?嗯,你还能卖出去换钱买洋娃娃。”池野耍帅耍到了孩子面前,顺手做了个自以为很潇洒的挥拍动作。 被甩之后,池野就没心情给球迷签名了,以前签名的照片、球拍几乎成了绝版,在二手平台上炒到了一个很高的价格。池野实在是觉得和这姑娘三番两次碰头投缘得很,总想着给她显摆显摆,套套近乎。 方小满婉拒了:“不用了叔叔,乒乓球运动员的签名我妈妈有很多,搬家的时候带上很麻烦的。” “真的吗?我不信。” “真的。” 池野备受打击:“你妈妈也看乒乓球?那你妈妈绝对知道我。小满,你也不想你妈妈的收藏里面少一个目前最厉害的世界冠军的签名吧?” 呵,“我和你妈妈认识”真的是一个很俗套的搭讪说辞,方小满小小年纪,估计是她妈妈的追求者遍布世界吧,可要追方盈女士也得过五关斩六将看看诚意啊。 方小满四平八稳地微笑:“我不想麻烦叔叔的。” “不麻烦不麻烦,”池野也是个受不得激的急性子,当即跳下治疗床,摸遍了口袋没找到纸笔,客气地借用了蔡闻书的签字笔和便签,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折叠好塞进方小满的口袋,“拿着吧小满,你妈妈见到之后一定会开心的。” 热爱乒乓球的球迷,无人不赞叹池野在萨格勒布公开赛一拍拍碎日本选手嚣张气焰的那惊天一战,自那之后,那位日本选手都不敢发通稿说是乒坛紫微星了,自此每次遇到池野后都会道心破碎不敌,池野因外战靠谱,牢固地维护国球统治地位,备受球迷喜爱。 池野不一定是死忠粉最多的,但绝对是路人粉最广的。 方小满不动声色道谢,因为治疗步骤少时间短,很快提前离开,礼貌地对池野和蔡医生都说了再见。 池野早就想说她的怀表落在了他车上。可是,他随手把怀表丢在楚归镝家,没带在身上,冒昧地问一个未成年人地址,或者让未成年人去他的住处,都很冒昧,有变态的嫌疑,最好还是下次碰上面交。 “蔡医生你好,我想问一下这个小姑娘下次预约的是什么时候?”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5节 蔡闻书面露难色:“池野先生,这属于患者的隐私,我这边不方便透露。” 池野没强求,拾金不昧。 不过,他真是个好人,小满的妈妈收到了他的签名一定会很惊喜,他简直是日行一善啊! 池野想着,面色转晴,渐渐浮现出了笑容,蔡闻书望得有些晃神,他笑得太耀眼,并非灼热,而是一种通透的光亮,驱散了所有阴霾,令人错觉满室生辉。 不知不觉,对他的畏惧,在笑意之下,悄无声息地化作了柔软的尘烟。 “您应该多笑笑。”蔡闻书没忍住,在医嘱的范围外,给了额外的建议。 第5章 “池野先生……您方便给我也签个名吗?” 蔡闻书不看球,治疗名人病患忐忑不安,可见了池野耐心地对小朋友嬉笑聊天的样子,蔡闻书内心不知为何被触动,也想要试探性地碰一碰他身上柔软的辉光。 要是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一定每一天都可以过得很开心吧。 “不好意思医生,我还是不太习惯给别人签名,”池野拒绝后,稍微找补了一下,“今天辛苦你了医生,下次来治疗时我给你带我好朋友楚归镝的签名照,我感觉喜欢他的球迷更多。” 池野很懂得适时补上别人的心理期待,蔡闻书即便被婉拒,也没有感到丢了颜面的失落,池野的礼貌恰到好处,尽管离开时又换上了空无一物的淡漠,反倒更让有探究的好奇。 治疗结束后,蔡闻书深呼吸,赶走脑内不合时宜产生的奇思妙想,好像有种心跳加速了的错觉。 池野的面子很大,楚归镝亲自车接车送,在车内坐了一上午,轻声细语地跟女朋友煲电话粥。 池野拉车门进来,看到的是这副你侬我侬的场面,脸色阴沉的三分,伤心人又被狗粮刺伤。 “接到人了夏夏,我先挂了,到家跟你报平安。”楚归镝低眉顺眼,事事报备。 池野整个人重重砸在椅背上,生硬地扣上了安全带:“我见到方盈了。” “嗯,那你吃点药。”楚归镝踩下油门,不把他当回事。 “真的!她还和我说话了!” “说了什么?” “她说……我是个人。” 楚归镝嘲笑出声:“就这些?你们家乡都在成都,碰上头也算正常,不过好不容易见到了,你就没有痛哭流涕跪下求她再给你一次机会吗?联系方式要到了没有?” “楚圆圆你小子不带这么奚落你兄弟的!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是她翻脸不认人玩腻了甩的我,我可是有自尊心的,恨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没脸没皮地缠着她?”池野开了一点车窗,让风从缝隙中呼啦啦地把眼睛吹得干涩,“我特别硬气,见着她之后没二话,特别潇洒直接转身就走了,人狠话不多。” “事后想想,肠子都悔青了是吧?” “……没有。” “骗骗兄弟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不想看楚归镝脸上的揶揄,池野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他心里明白,楚归镝这是在给他做脱敏训练,为了他好,免得影响他的比赛发挥。 刚被甩的那段时间,池野是真差点疯了,想丢下手头上的所有事情天南地北地去找。可是他不能。 运动员的训练、比赛花销和每个月的运动津贴奖金来自于纳税人的钱,成绩的好坏不是只关系池野本人,没有给个人任性的余地。池野如同遭了天打五雷轰,魂魄不在体内,但还是必须含着撕心裂肺的苦痛打好每一场比赛,兢兢业业履行教练组制定好的一天三练计划,如无特殊情况,全年放假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十天。 有场比赛池野没完全从情绪中走出来,下来就挨了主教练李予琼一巴掌:“心思在不在打球上面?能不能好好打?不想打了就提交退役报告。” 这一巴掌把池野打立正了,以荣誉和团体为重,一夜之间成熟,压下去个人情感,屡创佳绩,只在浓稠的深夜里辗转反侧默默把心事酿成苦涩的酒。 李予琼也被球迷们赐名“巴掌仙人”。 窗外的街景迅速后撤成了分辨不清的一团模糊,池野盯着快速变幻的光影看,心里想着的却是被彩虹轻灵笼罩的克尔克桥,那是属于他们的《胜利》。 按照他的人脉,这些年,不是丝毫方盈的消息都没有打探到,他还亲自去过莫斯科,只是,近乡情更怯,他不知是否该捅破那一层纱。 可是,是她主动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了,是否可以认为,上天又在他们间拉出了一道红线? 池野小心翼翼拉扯出来一个清浅的笑容,不敢把欢愉暴露得太过分,不敢用力地快乐,唯恐招致天罚。 - 方盈在机构大厅光秃秃的铁制座椅上补了会儿眠。 自从踏入了成都的地界,被旧事侵扰,就没睡过几个好觉。 梦里是黯淡无光的中学时代,吸血鬼叶春柱那张贪得无厌的脸缠着不放。 叶春柱家的龙凤胎比方盈大几个月,在同一所学校,小群体里总需要个被人揶揄嘲笑的“丑角”,方盈成了他们进入风云人物社交圈里的“投名状”,路过他们时,以叶家龙凤胎为首,要么夸张地盯着她发出前仰后合的爆笑,要么鸦雀无声集体放下手头上的事好像是方盈的到来破坏了本来和谐的气氛。 这种没有实体的霸凌最为可怕,抓不到有力的证据,向家长老师求助只能得到轻飘飘的“你太敏感了”,方盈差一点就自我怀疑,走路都只盯着脚下小小一块路走,不能看到别人的眼睛,更不能发现别人正打量着她。 否则,会率先神经质地把自己里里外外都反思一遍,想尖叫着逃离任何被看见的地方。 后来……后来叶家兄妹连续一周放学都被池野带着体校的同学在缺少监控的必经之路上堵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动手,围绕着打量、取笑。 最后一天,池野在监控死角一脚把叶家哥哥当胸踹出去三米远,衣角微脏,抱臂好整以暇道: “我会盯着你的,小子,再欺负同学试试看呢。” 夕阳下,池野浅浅的瞳色被染得更加好看,像剔透的琥珀,不染尘埃。 他还怪聪明的,知道不报方盈的大名,不去给她拉仇恨。 在那一天,池野要是提出和她一起私奔到月球,她想她会恋爱脑发作一次,毫不犹豫地向他伸出手,逃吧,躲起来,颠沛流离也好,不要被宇宙找到。 怀中的蠕动感让方盈逐渐从梦境中抽离,睁开眼睛,是方小满横斜着趴在了她小腹的位置,暖烘烘的。 方小满邀功请赏道: “妈妈,刚刚看到你睡着了,你看,我趴在你肚肚上,就等于是给你盖了毯子,妈妈就不会着凉啦。” 中国人的传统就是睡觉了一定要盖住肚脐眼。 方小满不想叫醒睡得正香的方盈,小脑瓜子灵机一动,把自己当成小被子覆盖了上去。 难怪机构的大厅开了冷气,方盈却没有气血不畅的冷感,她被方小满不符合年纪的体贴感动得说不出来话,捧着她的脸用力亲了一口,在心底悄悄默念—— “池野,谢谢你,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女儿”。 方小满旺盛,充盈,生机勃勃,是寒冷的北地不怕风霜的小熊,天生就有爱与被爱的能力,回国前方盈就笃定,叶春芳绝对会喜欢方小满到不能自拔的程度。 果然,本来对她未婚先孕颇有微词的叶春芳,一点抱怨都吐不出,把小满看成了心头肉。 她们在莫斯科租住的公寓,暖气管道年龄比方盈的爷爷还大,电路老化,一次天寒地冻地还赶上了停电,方盈灰头土脸地从储物柜找到了蜡烛,疲惫于在她小时候都没有用过这么古老的照明方式了。 方小满不吵不闹,眼睛亮亮的,说:“嘟嘟嘟,妈妈就位,火箭要点火发射啦,我们来点火倒计时,五、四、三……” 诸如此类,方盈的生命她的存在,再次感受到了光和暖。 “谢谢小满,小满真好,那我带你出去玩,好好逛一逛妈妈出生长大的家乡。” 方盈在方小满脸上“吧唧”了之后又亲了额头,爱不释手,明明她们朝夕相处没分开过,每次抱着女儿怎么疼爱都疼不够。方盈拉着女儿打车出去玩,先去了成都大熊猫基地看了独属于中国的可爱精灵,又去市区逛街吃小吃。 在俄罗斯,方小满没吃过太辣的东西,小孩子胃口小,方盈点了甜水面、甜皮鸭,从整份中拨出一点给方小满尝尝味道,免得积食撑坏了味。 她还买了现做的冷吃兔,辣辣的,方小满直吞口水,闹着要吃,然后一口冷吃兔一口牛奶,辣出了汗,还舍不掉那一口美味。 方盈满心爱怜用小手帕给她擦汗,不过四川的孩子嘛,从小练一练吃辣的本事很正常,她没有大惊小怪。 母女二人大快朵颐完毕,方盈感叹:“小满,和你在一块,我好幸福啊。” 再重来一万次,选择独自生下女儿她都不后悔,她的女儿,千金不换。 方小满学着她的句式讲话:“妈妈,我有妈妈,好幸福啊。” 然后不好意思地咯咯笑,当众说出来太羞耻了,方小满一头撞进妈妈怀里,不想让路人看到她对妈妈快溢出来的爱。 小吃店外是高楼广力的商圈,最大幅的广告仍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隔着玻璃墙,一眼望向了方盈灵魂深处。 方盈又想到了今天不期而遇的池野本人。 他脸上是对待陌生人的寡淡,像她熟悉的一阵从西伯利亚刮来的寒风。 应该是没认出她来。 她当时也没有跟他打招呼叙旧的心思。 假如他们要正儿八经坐下来聊聊天,她还真是不知道要对池野说什么,她明白池野的职业性质,估计在成都呆不了几天便会回北京归队,他们不太可能巧合地再遇到。 而且,按照池野的这张颠倒众生的脸、勾人的身材、世界冠军的光环,应该少不了往他身上扑的泛滥桃花。 那她没有必要把方小满的存在拿出来打扰他正常的生活,免得往后方小满又多出来一段后妈的关系要处理,怪麻烦的。 不知不觉,方盈发现今天想到池野的频率有点高,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她甩了甩头物理清空思绪,饭消化得差不多了之后领着方小满前往今天的最后一站。 是方盈父亲长眠的公墓。 现在倡导文明祭祀,不允许燃烧纸钱,方盈买了菊花摆在了墓碑前,黑白照片上的人永远不会再受病痛侵扰,她鼻子发酸,有点担心父亲在地底下没有钱花。 “小满,这是妈妈的爸爸,就是你的阿公,是阿婆的丈夫。” 方盈让方小满认个脸熟。 胰腺癌从发病到离世太快,那阵子,方盈人赶到了医院寸步不离守着,但脑子总是懵的,反应不过来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病倒在床上成了枯枯瘦瘦的一小把,没过多久,伟岸的父亲又被塞进了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骨灰盒里。 葬礼上,方盈奇异得没有察觉到悲伤,只是晕眩得觉得这个世界怪诞而虚假。 直到方盈的第一场个人画展如期举行,门票售磬,游人如织中方盈猛然发觉——那个倾尽全力托举她梦想的人,再也看不到她的画展、听不到她所受的赞誉。 那一刻方盈眼泪被按下了开关,“哗啦”一下没有缓冲全下来了。 “阿公。”方小满很懂礼貌,对待逝者也不敷衍,鞠了一躬,认真观察起了慈眉善目的男人,“妈妈,我发现阿公和我们的鼻梁、眉骨长得好像!我们真的是最亲的一家人呢!” 方盈一看,果真如此,只不过方小满的眉骨还没张开,不怎么明显,但骨骼的走势一眼看就是和方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方盈捧着方小满的脸端详着笑。 很快笑容凝固,笑不动了。 他们全家的眼睛都是浓郁的纯黑色,如同南方冬日的山和水,唯有方小满的瞳色是偏浅的棕黑。 和池野一模一样。 五官单看和方盈像,可组合起来完全是复刻了父亲,尤其是说笑逗趣的神态,和池野别无二致,灵动的眼眸、挺立的鼻梁、嘴唇的厚度和延展的弧线…… 活脱脱是另一个池野。 方小满酝酿了一个问题很久,在阿公墓前,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问出口,她顾忌着方盈的心情,装是随口问了个不重要的小事: “妈妈,那我也有爸爸吗?我的爸爸是谁呢?”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6节 第6章 方盈愣住,答案很难说出口,可她不能辜负掉方小满装不在乎的期待。 方小满已经很懂事了。从来没有因为父亲的问题闹过她,接受西方教育为主,知道任何家庭形态都很正常。 可是,学校里生理课的老师也告诉了方小满,生命的降临需要父亲和母亲的共同作用,每个孩子都有父母。方小满习惯了和母亲一起生活,父亲的存在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谜题,没有孩子不会好奇,她想知道那个答案。 方盈就算是编也得给女儿编出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对孩子太残忍了。 方盈僵硬地指了指地面。 “哦——”方小满似乎明白了其中饱含的深意,发挥联想能力,帮方盈圆过去,“妈妈,爸爸是和阿公一样被埋在地底了吗?那爸爸等于是……” 方盈默认了这个说法,长长叹气。 就当池野已经挂了吧,反正也不会再进入她们的生活,大家不会产生交集,各自安好便是。 “妈妈不要难过,爸爸在下面,还有阿公作伴呢,一定不会特别孤单。而妈妈还有阿婆和小满,妈妈也不孤单。” 方小满对素未谋面的父亲没有太大的感情,知道了来处之后,了却了长久以来的纠结,心底有奇妙的感觉在涌动,她朦朦胧胧地想,那位父亲一定对她也是有爱的,多得到了一份爱意,她小胳膊小腿更有力气了,一把揽住方盈的胳膊不想让她难过。 逝者已去,她和妈妈未来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啦,小满,之前没跟你说过你爸爸的事情,是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开口,对不起,你是应该有知情权的。等回家了,妈妈给你看看过去的照片,基因真奇妙啊,小满你使坏捣蛋的劲儿和你爸爸一个样子。” 这几天有时候,方盈甚至会幻视是一个小池野在身边眉飞色舞。 把池野当成是个死人之后方盈好受多了,至少能确定,还是被封印在过去里,不会让爱恨情仇扰乱了她一步步挣扎经营出来的生活。 回家后,方盈说到做到,翻找出不用的旧手机。 她用来握住画笔的右手一向很稳,调色、勾勒总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她的腕力被训练得很好,可在这时却出现了微不可见的颤抖。看来,池野只是被她封印得很深很牢靠,不代表她真的云淡风轻地把他们的一切熬煮成了烟尘。 旧手机没设置密码,因零件老化,迟缓地播放了开机画面,方盈无视了一瞬间塞满内存的信息,把通知都划掉不看,点开塞的满满当当的相册展示给方小满。 青春的热烈、青涩、无所畏惧的气息扑面而来。 方盈屏住了呼吸。 电子照片不会褪色,里面紧紧挨着的两个人永远鲜活年轻,爱意犹如扑面而来的浪潮,把方盈裹挟进去,沉沉浮浮。 她几乎可以记住每一张照片拍摄的情境,第一张照片,他们的身份还不是情侣,在庆功宴上池野“不怀好意”,软磨硬泡要合影留念,方盈淡得几乎没有表情,池野却几乎笑得看不见眼睛,手脚老老实实没有越界,还带些手足无措的凌乱,犹如在掌心中捧了易碎的水晶。 正式确认了关系之后,池野炽热的眷恋和爱意不加遮掩,大鸟依人,合照习惯性地把脑袋往方盈的肩膀上搭,哪怕这样的姿势别扭又不舒服,看起来还很滑稽,照片中的池野得意洋洋,比拿了冠军还骄傲。 而方盈正是艺术细胞最活跃的时刻,花花绿绿地摸索着穿衣打扮的风格,是属于时尚潮流前列的fashion艺术生,衬得总穿着运动装、乒乓球服的池野有种纯朴的大傻子感。 他们在经典打卡地点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留下合影,十指相扣,在圈内郑重介绍了方盈的身份,斩断其他一切的桃花。 相爱的印记遍布国内外。早年,池野在全国锦标赛横空出世,却深陷“外战软脚虾”的流言,方盈一有空就去陪赛,是他最有效的强心针。 还有,和楚归镝、华风夏的四人合影,他们四个从高中开始紧密纠缠,共同走过荒烟蔓草,方盈与华风夏的长发凌乱交杂在一起,以为会是彼此婚礼上的伴娘…… 方小满痴痴地看得目不转睛,她轻轻点了点屏幕上池野那没有温度的俊脸: “这就是爸爸吗?爸爸长得真帅啊。” 隔着没有生命的死物,却有什么说不出来的东西,顺着指尖脉脉传递流动。 “是啊,你爸爸要是不帅,那就没有小满了。” 方盈坦然承认。池野长着一张招蜂引蝶的脸,看着就容易惹桃花,最开始方盈从理智上不想挑选过于惹眼的男朋友,之后也是色令智昏,泥足深陷。 她没刻意地为池野守身如玉,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初次体验调起得太高,再见了旁人,与池野相比,方方面面总达不到及格线。所以,没有办法对其他人产生爱情和冲动。 渐渐的,方小满的眼睛了多了欲言又止的犹豫。 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孩子只是小,又不是个傻子,她长了眼睛,看得出来照片里的爸爸,和路边广告上的帅哥以及诊疗室里的叔叔,顶着一张脸,是一个人。 可是,妈妈说了爸爸死掉了在地下……那么真相是爸爸又复活了!而妈妈还不知道! 方小满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方盈她老公复活了,还被她碰见了两次! 不愧是她的爸爸,和故事里的主角一样,死而复生,长生不老,自带光环。 池野的地广铺得太多了,方盈怕影响方小满的认知,往回找补了一下: “对了,小满你可能会在生活中看到和你爸爸长得很像的人,可是他不会认识我们的,你真正的爸爸是在……这里,我们过好我们的小日子就够了。” 方盈再指了指地下。 哄孩子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她已经没有心理负担了,为了彻底解决平静生活的隐患,她还声情并茂地讲述了池野是在方小满出生前,一脚被巨人踩在地上,扁扁的,抠都抠不下来。正赶上四川地区出现了小地震,山裂开了一道口子,池野刚好掉了下去,就永远埋在了地下。 方小满严肃点点头。 通了,一切都解释通了,她爸爸有着和电视剧主角相似的经历,死而复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爸爸很有可能付出的是记忆,所以才不记得有老婆孩子。 没关系,她暂时不会告诉方盈已经和失忆的父亲相遇的小插曲,不想她伤心。 解决了潜在的隐患,方盈大感放松,笑着拍了一下方小满的小屁股,督促她换下脏衣服洗澡然后找阿婆玩。 照顾癌症患者的家属往往也以惊人的速度垮掉,方盈父亲最后的时日也掏空了叶春芳的精气神,自打丈夫去后,叶春芳的身体没好过,动不动检查出个甲状腺结节和子宫息瘤,常年处于亚健康的状态,不能过度劳累。 方盈乐意让母亲静养,按时打钱过来,但叶春芳觉得还远没有到赖在家里两手一摊好手好脚全指望女儿养着的程度,闲不住,隔三岔五就要费劲地推着小推车起早贪黑地做些小吃生意,要躲城管,手背被油星溅得都是疤痕,找不出来好肉,方盈回来后偷着红了几次眼圈。 她研究了一下,发现只要让方小满去缠着叶春芳,叶春芳忙于带娃,培养祖孙情,加之这么小的孩子离不得人,便没有空出摊了。 方盈也有空思考往后事业的具体发展方向,是留在“星空艺术”的成都分公司,还是往北京的总公司靠,毕竟,北京的时尚资源和活动远远领先成都。 家人团聚最是难得,只不过流言蜚语的影响超出方盈的想象,她不能容忍尖刻无情的鄙夷有伤害到方小满的可能性,可是,她也想有更多和叶春芳相处的时间……方盈木然纠结着,抖开方小满换下来的衣服,掏了兜之后再丢到洗衣机里。 叶春芳洗衣服总不记得掏兜,每次洗完衣服方盈口袋里的纸巾都会绞出来一大片细碎的纸浆,方盈提出抗议后,叶春芳只是口头应付,行动上一次也没有实践。所以方盈当了妈后,在生活小事上,力求绕开曾经走过的坑。 今天没从方小满的小口袋里掏出来蚂蚱和小石子之类“惊喜”。 是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张,透着黑色的墨迹,方盈笑了一声,预备打开欣赏方小满学写汉字的最新成果。 然而她看到的,是笔走龙蛇的“池野”二字。 字如其人,那人的恣意与骄傲几乎扑面而来。 方盈笑意凝固。 这家伙,有够阴魂不散的。 她想一定是因为毫无防备地被算计了,才会怔愣,心脏久违地用过去的频率震动。 被旧事侵袭,她不想,也不能。 没有办法思考池野的签名为什么会出现在方小满身上,方盈急匆匆地收下了这张纸,转头开始和画廊的分管经理聊工作上的事,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很拙劣,心不在焉,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也会产生慌张。 白经理邀请方盈周六晚上去市内的一家ktv见客户,白经理的原话说: 【方盈老师,这种场合就需要您这样的艺术家出席,这个客户在成都地区投了好几个大型文旅艺术项目了,您一出场,投资方顿时就知道他们的钱花得值!】 在国外有了机构做中间,方盈很少有需要直接和客户对接的时候,可能国内的艺术生态需要画师本人多去沟通,要养家糊口,方盈不端着,在这一行多认识些人总是些好的,靠实力开拓人脉和市场不丢人。 【好的白总,我一定按时到。】 白经理:【有方盈老师这句话我踏实多了,方盈老师,您一定要把场面镇住呀~给大家看看什么叫艺术家~】 方盈从来不端着身份,只自认是个凭手艺吃饭的人,不过,要把作品卖出去,免不得包装,打造高端的逼格,玄之又玄,好让甲方心甘情愿买单。 只是,有时候这种情况,让方盈觉得她也是一盘被端上去的菜,使活生生的人成为被消费的一环,怪怪的,有种说不上来的不适。 与此同时,方小满的小手好奇地探上了方盈的旧手机。 小孩子就没有对电子产品不感兴趣的。 方小满还想再看一眼她年轻的爸爸妈妈,有点怪他们,拍照不带上她,真是太不讲义气了。而且爸爸“死而复生”后失忆不认识她们,她就更要记住池野的眉目,小满女侠很够意思,一定会好好记住他。 旧手机的信息箱999+快要塞爆,很少有人能顶住不清理小红点的诱惑。 方小满尽力忍了,知道不应该偷看妈妈的隐私。 只是忍不住,她想了想,决定轻轻点一下,让消息提示的小红点消失就好。 她轻点,密密麻麻的消息压了上来,最新的是一个没有备注名字的号码,锲而不舍,长篇大论。 不过方小满识字量有限,看不懂。 她的小脑瓜在思考要不要提醒妈妈有人找。可是,先前方盈拿旧手机给她看照片时,明明是知道这些消息的存在的,却没有任何反应,大概率方盈并不想搭理这些人,她还是不要平添方盈的烦恼比较好。 方小满的思路很清晰,无奈手机屏幕太大,她的小手抓得不稳,屏幕元件又过于灵敏,她只不过动了动手指想抓握地更牢一些,不小心的磨蹭,使得手机发了一个“。”给最顶上的收件人。 那边秒回了一个“?”。 方小满傻眼。 第7章 那个问号怒气冲冲。 看起来来者不善。 大概率是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家伙。 换了个和颜悦色的长辈,方小满还会大着胆子用语音输入解释一番,见对面这不好相与的架势,方小满果断选择把手机重新关机,假装无事发生。 嗯,反正妈妈平时不用这个手机……应该不会误事…… 这一下,闹得有人晚上要睡不着了。 池野装矜持了半天。 他刚洗完澡,心里烦,不想用吹风机发出“轰轰”的声音,拿了干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发上的水珠。还好这一头头发长得坚韧牢固,随便他折腾,不带掉一根,乌黑浓密到看不见发缝。 便是在这个时候,一头栽倒在楚家的房间里漫无目的刷手机,看到的那个没有音讯的手机号终于回了他的消息。 虽然是个单调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 一个句号而已。 衬得他曾经通过短信发送的愤怒、不解、追问、执着在上面滑稽地挂着,像独自上蹿下跳的小丑,演绎着脑海里无人在意的剧本。 凭什么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回忆过日子?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7节 方盈实在是过于狠心。 池野急火攻心之下秒回了一个问号。 夜色浓稠黏糊,黑暗一望无际,隐秘地滋养着某种怪物,把池野心里残存的光热逐渐啃噬消弭得一干二净。树影浓重,簌簌随风作响,世上仿佛没有形单影只的叶子,唯有池野一人会一直孤单。 沉寂了一晚上,池野再也没有收到来自那个号码的消息。 孤夜难捱,池野顶着一头湿发,冒冒失失撞进了楚归镝的房间。 “哎——大晚上能不能别吓人?我前两天还跟我妈说房间的门锁得修,要防一下家贼。” 楚归镝每晚睡前必和女朋友华风夏汇报一下当天行程,刚挂了女朋友的视频没回神,被池野的闯入吓了一大跳。 池野先没吭声,驾轻就熟地占据了楚归镝床的一半,酝酿了一会儿,低低地道: “方盈给我发消息了。” 楚归镝习惯了池野在这方面时不时疑神疑鬼乃至出现痴人说梦的状况,关了床头台灯,不跟傻子计较。 “这次是真的,你信我。” 池野把手机伸到了楚归镝脸上。 楚归镝看了眼,常年冰块脸的拽哥似乎看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扑哧”笑出了声。 “就这个小圆圈也能算是给你发消息了?可能是人家误触的,也可能手机号已经注销了换人。” “不是,我有预感,应该就是她。你说,白天我才和她碰头,她回去之后肯定越想越放不下我,所以晚上就主动跟我联系了,然后呢又拉不下脸,给我发了一个简单的句号暗示我。” “……你自己信了没?” “……没有。”池野懊恼叹气,一头撞在枕头上,“所以我对她还不够好吗?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的。要么放过她,要么放过你自己。这个手机号不是有回应了么,你打给她,你敢吗?” 现代社会,线上分手成了常态,在一起和分开都不需要见面,一对情侣超过三天没联系自动默认分手,人潮更迭的速度那么快,很多事情糊里糊涂、不明不白,池野却像尾生抱柱的傻瓜,在原地死守了五年。 他不是没有勇气拨通这个号码。 只是怕窗户纸捅得太明白,所有事情便会走到一个不可挽回的结局,他们真的会来到一个终点,他拖着,捱着,期望看到一个奇迹一般的可能性。但也如楚归镝说的那样,他是在不放过自己。 楚归镝见好就收,没有穷追不舍地追着杀,闭眼提醒: “方盈现在在成都,看样子,是过上她的生活了。等你的假结束,继续以北京为基点比赛、训练,你以前是这样过的,以后也会,你不能日子不过了吧?” 池野挑不出他话中的错,长到这个年岁,道理已经明白得够多。 他在黑暗中深呼吸,重复着无数次压下去痛苦的步骤,预备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去。 在睡着前,池野灵机一动把问题抛回给楚归镝,听听他的答案: “要是有天夏夏不要你了,你会怎么办?” 楚归镝理直气壮道:“那我日子就不过了。” 池野被气得直翻白眼,楚归镝又提醒他:“周六白天我们回省队还人情,指导一下小队员,晚上大家在‘魅’ktv聚一下,我探亲假结束了,周六连夜回北京,不过我家你爱住多久住多久。” 池野沉闷地应,前方的光亮一闪一闪,却不持续和清晰。 - 方盈不太喜欢应酬,根据她在国内的求学和实习经验,在商业场合,女性艺术家本人往往也会被当成一盘菜,值得被拿出来当做谈资的是外表、性别,要接受一道道剜肉刻骨的凝视。 以前她有人惯着,不把那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自在地当云端上的仙女,现在巴不得隆重打扮讨得甲方欢心,多喝几杯酒、多说几句客套话那都不是事。 方盈精心从衣柜里挑出来一条平日里很少穿的红裙,猜测这样的装扮比较符合国内土老板的审美,搭了挑浅色的有设计感的水晶项链,配上浓艳的唇色,将浓颜系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方小满眼睛直发光,连声夸妈妈好看。 “好呀,那你要乖乖地跟阿婆在家,不许乱跑,有事给妈妈打电话哦。晚上要是太晚了就和阿婆先睡,我保证不会夜不归宿。” 方盈抱着乖巧惹人爱的小孩狠亲了一口,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网约车不肯到太偏的地方来,方盈便约了车去镇上的主干道边上,不得不顶着招摇的装扮往大路上走了一截。 在小地方打扮得太时尚会有额外的负担,左右邻居见了,比如有好事者如王小婶之类的人,指指点点道: “这衣服穿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人,孩子都有了,妖妖艳艳地不知道去见哪个姘头,好不检点。” 没将矛头对上方小满,方盈权当没听见,不过等度过了这个暑假,方小满的读书问题迫在眉睫,她不得不再为女儿多考虑一下长远发展的地点,这好这次应酬能多跟白经理了解一下不同区域分公司的侧重。 车程漫长,抵达“魅”ktv后,方盈没喘过气来,便掐着点到了预订的包间,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和白经理默契一同举杯讲些恭维投资商们的话。 还好白经理同为女性,知道女性在职场中的不易,应酬尺度在方盈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白经理还特意对外夸赞了方盈的业务能力: “方盈老师可不是在国外简单镀个金而已,是有真才实学的!签下方盈老师之前,我本来还犹豫方盈老师的作品放到了国内会不会‘水土不服’,只不符合西方人的审美,哪知道才签下来的第一周,她的《胜利》就被顾客一点不带讲价地花30万拍了下来,给了我们好大的一个合作惊喜!” 方盈缓缓展露排练过的完美笑容,坦然和羞赧的比例正好,带上点刻板印象中人们认为的艺术家的孤高,又不失审时度势的放低姿态,方盈把酒杯放到了低于资方的位置,语调轻柔: “过奖了,现在回国发展,人生地不熟,还要靠大家照应。现在酒香也怕巷子深,我的成绩不止是我自己一个人的,这点我有自知之明,漂亮话我不太会讲,以后麻烦各位的地方请多包涵了。” 没有长篇累牍,说多了反而显得谄媚,酒桌,自然要靠酒说话,方盈将杯中的酒饮得一滴不剩,倒转酒杯,环视一圈,媚态自生,将合作的气氛往上推了一层。 对处境残存的悲哀愈发尖锐扎心,她不喜欢画纸外的推杯换盏,醉后,很多年前那个傲气淡漠的少女好像远远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不屑地走开。 人怎么可以辜负年少时的自己。 但是方盈真的要赚到足够的钱保证母亲和女儿一生无忧。 有老板浮着油腻的笑,给方盈点歌递话筒,借机想制造不明显的肢体接触,方盈面上是笑着,推说五音不全,没去接,像是一种奇特的补偿,她的酒喝得愈发的多,显出十足的合作诚意。 这满室的人,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是真心欣赏她的画的。 方盈想到了《胜利》的买家,那是位神秘的老顾客,自打在她的画作正式在俄罗斯的画廊发布开始,就隔三岔五地时常光顾,钱多烧得慌,高价拍了她的不少画,旧约到期,老顾客仿佛是认准了她,跟着买下了《胜利》。扣除了机构的分成和运营费用,那也是一笔让她可以在未来一年时间不必操心柴米油盐的费用。 她虽深入浅出,不直接和买主碰面,如果有机会和这位交流,她还挺想询问对方是看中了她作品里的哪一种特质。还有点替对方心疼钱…… 包厢内立体回声的乐声震耳欲聋,方盈的耳膜跟着“突突”鼓动着跳,酒精上头,与晕车的不适夹杂,后知后觉地一齐上涌。 甲方的脸很不清爽,增添了方盈的不适,她按着胸口,试图压下去反胃感,无奈无济于事,面部肌肉酸痛,她撑着副笑模样硬再碰杯了一圈,才拿起手包道了句“失陪”。 刚出包间的门,没顾及脚下,还被长裙绊了一下,幸亏走廊狭窄,喝醉了的方盈没摔出去二里地,扶着墙壁喘了好几口气,方盈才根据指示牌一口气扎进了洗手间。 不成想,真对着隔间的马桶,方盈反而没有了呕吐的欲望,似是找到了一个无人侵扰的孤岛,提起裙边,安安静静地等着时间的流逝,能发会呆也是好的。 方盈的头发自然地下垂,几乎快碰到了马桶,她洁癖发作,却腾不出手来收拢不听话的发丝。 来得匆忙,隔间的门没关。 横生出了一只手,犹如及时雨,替她往而后别起了头发。 那人指节粗粝,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方盈的侧脸,而方盈醉意浓重,一时没有察觉到不妥,提高了裙摆不让华服触及洗手间的地板,缓慢地起身: “谢谢了姐妹。” “谁是你姐妹?” 来者的动作有多暖心,脸色就有多臭。 这次说是省队队友聚会外加欢送楚归镝,人情世故上的弯弯绕绕不少,池野不抽烟不喝酒,有些人眼红,明里暗里拿话刺他,说升入了国家队的人就是不一样。俨然是池野青云直上,忘本的意思,不过受过池野照顾的小队员不少,他同样得了维护之词,只是好心情全被老鼠屎毁了。 他穿了白衬衫,一丝不苟,与满是飞扬痞气的面容非常不搭。只是袖口不羁地挽了上去。 在女厕所这种地方碰到前男友有够惊悚的,方盈没多想,脑子晕晕乎乎的被酒精泡得彻底,她甩起链条包往池野身上砸了一下。 “你是不是变态啊大哥?就算对我紧追不舍,也没必要追到厕所来吧?” 池野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发挥了绅士风度,不想和醉鬼计较。 手包的撞击不痛,但他能感觉到被链条刮蹭过的皮肤刺痛红肿,他没提,适当的疼痛让他笑了。 他知道方盈长得极好看,清楚这样荒诞的场合不适合产生任何旖旎的想法,不能自抑,撞入了方盈醉意深重的眼眸中,美人深醉,眼尾和眼睑晕着摄人心魄的酡红,眸子水光潋滟得像是包含了一个最小最纯净的湖泊。 即便是方盈再给他几下子,池野也失了反抗的心思。 他还是保有着理智和分寸,低头闷笑。 “你个变态你还笑呢?” “你要不要搞搞清楚,谁才是你口中的‘变态’?” 光在这边耗着不是个事,池野抿唇忍着笑意,伸出两根手指恪守分寸尽量减少和方盈肌肤的直接触碰,用别扭的姿势掐着方盈的手腕把她从隔间里提了出来,指向了对面墙壁—— 那里挂了一溜排小便池。 方盈这才幡然明白,是她走错了厕所。 她板着脸甩开了池野搭着的两根手指,然后另一只的手掌翻过来用力地蹭着被他碰过的位置,仿佛是碰到了脏东西。 尽管她没有表情,池野还是从肢体语言中读出了嫌恶,鬼火直冒: “你是什么意思?” 方盈不答,踉跄大步走出去,在洗手间门口拧开水龙头洗手,想冲刷掉糟糕透顶的一切。 走错了洗手间很糟糕。 违心跟资方喝酒笑到脸发僵很糟糕。 汲汲营营劳累多年,终于没有迎来想过的人生,成为茫茫人海中一个负重前行灰头土脸的小npc,还要在不合适的地点一而再地与池野碰面,更成了打破方盈表面平静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在细细延绵的水流中甚至产生了想要让世界毁灭的冲动。 洗手镜里映照着池野的脸,阴魂不散,宛如一个做鬼都不放过她的怨夫。 不提恩怨纠葛,镜中的一对人影倒甚为般配,光摆在一起便对眼睛很友好。 池野没直视方盈本人,看着镜子中的影子孤高寂寥地洗手、掬了清水拍脸解酒、咬紧齿关一言不发地补妆,他的那点怒气消弭,知道方盈要面子,放缓了语气再开口。 “没事的,我刚刚把其他要上厕所的人都挡回去了,没人其他人看见你。” “……” 池野那会儿出来透气,恰巧见着方盈红裙明艳,直愣愣地栽进了男厕所。他顾不得其他,连忙将角落里“正在维修”的标识拖出来摆到大门口,又转身进去提人。 她喝得那样多、那样醉,他没有身份和立场发表任何感受。 睫毛上挂了小水珠,颤颤巍巍地乱动,让池野的心思跟着乱,他得不到回应,喜怒无常地质问: “方盈,你又不是不认识我,一会儿跟我说话,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地跟我演一根木头,你觉得特别有意思是吗?” 他宁愿他们能酣畅淋漓吵一架,总好过他一个人被扔在无声的地狱里。 话出口,池野又觉说得太重,还是板着脸往回找补了一下: “你有想说的话,可以跟我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快点跟他说点什么!解释或指责,都可以。 池野的眼睛期盼地亮了亮。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8节 冷水浸润,既没有让方盈的脑子变得更清醒,也没有祛除在她躯体里到处乱窜的憋闷。 池野的嘴巴一张一合,具体的内容她没过脑子。 很想让他闭嘴,不是觉得烦,而是方盈看到他一如往常的跟在她后面唠唠叨叨帮忙善后,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刻痕,让她很嫉妒。 为了生活,她在漫长的岁月里扭曲、变形,距离自己本身越来越遥远,而池野还在原地,少年气历久弥新,赤子之心长久不改,任尔东西南北风。 方盈嫉妒到快发疯,迫切地想让池野闭嘴,或者把他也弄脏。 方盈莫名其妙地对镜子里的池野笑了笑,唇角挑起的弧度很恶劣。 池野隐隐的知道这是某种大招的前摇……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在那样的眼神凌迟下,他手脚发木,动弹不得,被动地接受方盈施予的动作。 方盈身量高挑,比例完美,有一米七,身高从小在同龄人中优越出挑,还是比池野矮了小半个头,距离他的嘴唇有一段距离,方盈便简单粗暴地揪住了他的衬衫衣领往下扯,不由分说地用她的唇堵住了他的嘴巴。 厚厚的,和以前没区别,口感很好,是市面上找不到替代的湿滑果冻。 世界也跟着安静了,真好。 池野屏息。 酒精的辛辣和其中暗藏的清香一同席卷了他的口腔。 他的酒量很好,这点残存的酒气犹如沧海一粟,本不会让他产生醉酒的反应,他却僵直,有热气升腾,从脖子根红到了面颊,连耳垂都晕开了明显的红色,一整个人被放入烤箱煮熟。 他没敢呼吸。 手动把人静音之后方盈满意地撒了手。 刚涂好的口红在唇齿相依中蹭出了界,方盈看宕机成了根木头的池野,生出了报复的快感。 就算这个世界很xx,她还可以发泄在池野身上,把天之骄子揉乱,真好啊。她舒服了,豪放地用手背抹了抹唇上的水渍,对池野的滋味做出了点评—— “不过如此,挺没意思的。” 一点反抗都没有。 池野果然一句话炸毛: “方盈,你耍流氓耍上瘾了,还说我没意思?以前的账我跟你算了吗?你就把我当成个随意蹂躏的玩具?” 真被他说中了。 而且,被闹得跳脚的池野让方盈快慰、满足,补充了精力,可以继续回到熬人的职场,她把这一次冲动的亲吻当作压力过载的发泄,并且,这是个意外,她不想对意外有过多的解释,之后,接着桥归桥路归路便好。 “哦,那真对不起了。”方盈没有丝毫歉疚。 笑容明媚而挑衅,疲惫一扫而空,她身着战裙,还是那个无论何时都不会低头后悔的女人,没有人不会为这样的傲气的侧目,她整理好衣裙,拿好包,这就准备无视池野的存在离开。 池野忍无可忍,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次不是仅仅使用两根手指,大掌强势地把她桎梏住。 第8章 “你对不起我的多了去了,麻烦你好好把过去和现在的事都给我个交代。” “前任关系而已,别这么耿耿于怀,”酒精使得方盈彻底放飞自我,对上池野的眼眸,笑意狡黠,“放手,别拉拉扯扯的,新晋世界冠军,被别人看见了可不好吧?” 她的有恃无恐让池野气得牙痒痒。 手稍微一松,方盈便轻巧地挣脱,带着他人生的一抹亮色,似乎就要这么走了。不过,洗手间的进出口并不宽敞,这时从外头进来了几个人,刚好堵住了方盈的去路,她错开身,想让对方先走,结果这一照面,对面那几个人激动了。 “池野哥你掉厕所里面了吗上了这么久……我靠,这是方盈姐?我靠我靠,活久见,你们是复合了吗?”四川省队这一批小队员都是看着池野和方盈的你侬我侬长大的,没多久,方盈又成了池野的禁忌,一个小队员再瞧见她,激动得快语无伦次。 另外一个小队员孙亮捅了捅伙伴的胳膊,咬牙切齿,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方盈听见的声音提醒: “怎么可能复合?你不知道她当初把野哥伤成什么样了啊?你还叫姐呢,别当背刺野哥的白眼狼,求你分清一下敌我。” 孙亮十岁出头就进了省队,被池野当亲弟弟看顾着,由此,对方盈的怨恨最深。话是对着别人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方盈,怪她为什么要再出现。 池野止住了孙亮的指责:“好了,别说这些没意义的话,小亮,你不用管。” 他其实想听,方盈给的理由。 方盈脸色没有变一下。摸爬滚打多年,再跟小孩子计较,显得是白混了,她只是思考了一会儿该怎么突破人墙,又显得不像是做贼心虚落荒而逃。 她越是如此,池野越觉得心脏被针刺了,疼得出不了声,过往的甜蜜在方盈那不作数,毕竟,上一秒她主动强吻了他,下一秒都能当作无事发生般走人。 后头还跟了个人,这时出了手,无声地把义愤填膺的两个小队员拨了拨,让出了一条可以供方盈畅通无阻的道路。 是沉默如礁石的楚归镝。 也是方盈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 方盈这才有了愧对旧友的难堪,低低讲了一声:“……谢了。” 楚归镝只是说:“夏夏挺想你的。” “……抱歉。” 方盈憋住了眼眶中刹那间产生的温热,逼迫自己果断地不要再和旧人旧事藕断丝连,顾不得形象,几乎是往外奔逃。 池野自嘲地笑出声,方盈偏不知道最对不起的人是他。 楚归镝看向池野白衬衫上刺眼的绯红口红印: “你对醉酒的前女友趁人之危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池野。” 池野指了指自己:“我明显是被非礼的那个人,你看清楚了。”说罢,愤然接着离开,俨然是个被亵渎了清白的良家妇男。 转过七弯八绕的走道,方盈听到身后的脚步没有消失,她在包厢门口驻足,回头嘲讽地勾唇: “穷追不舍,有必要吗?” 池野哂笑,却没解释,我行我素地走进了隔壁包间。然后,跟着走了进去的是楚归镝,楚归镝还对怔着的方盈点了打招呼。 自作多情,方盈的脸烧起来了。 “方盈老师是喝多了吗?需不需要我送您早些回家?” 一个趁着k歌的机会时不时想和方盈贴着坐的投资方殷勤问候,挪了位置,终于心满意足地跟方盈膝盖挨着膝盖。 方盈恶心得像被人灌了两斤猪油,面上不显,挤出甜腻的腔调道: “哪有,我离喝醉还差着远呢,还能陪大家喝得尽兴,到时候我蹭白经理的车回去。” 她借着倒酒的动作,离开座位,白经理会意,补上了空位,隔绝了她与不怀好意之人的接触。 “方盈老师真是海量啊。” 方盈酒量一般,只不过知道在某些场合,不能暴露弱势,否则会被吃干抹净到连渣都不剩。 等到手机铃声响起,看到屏幕上打来的号码,方盈才算是一瞬间彻底醒了酒。 那是方小满电话手表的号码。她对女儿报备过工作的行程,说好了家里有事随时可以打给她,方小满很乖,基本在她的时间段安安静静的,不会玩“狼来了”的恶作剧,看来是真的遇到火烧眉毛的事情了。 “小满,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不用担心哦,你慢慢跟妈妈说。”方盈再顾不得工作,匆匆又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接电话。 “妈妈,家里先是来了一个阿姨,拉着阿婆哭哭啼啼。然后闯进来了个很凶的叔叔,他们吵了起来,弄碎了花瓶和鱼缸,阿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跟着掉眼泪。” “小满,你没受伤吧?你躲到房间里面把门反锁好,不要出去,不要让人看到你,妈妈马上就回来。你不要怕。” “我不害怕的妈妈……会耽误你工作吗?我可聪明了,早就在房间里面躲起来了,反正我看那一男一女,让阿婆哭,不像是什么好人,他们要是能赶紧离开我们家也行。” 方盈迸发出了冷笑,那两只小吸血鬼,不榨出她妈妈的血来,怎么舍得空手回去?若他们发现了方小满的存在,一定会闹得更翻天覆地。 “宝贝,你要知道,在妈妈心里你是最重要的,和你比,任何东西都要靠边。不要怕宝宝,保护好自己,千万别出房门,妈妈这就回来。” 方盈怒火滔天,心急如焚,定位到了桂花镇立即往家里赶,方小满虽然镇定,到底是个孩子,声音沾染上了细微的颤抖,吓着了孩子,方盈保证今天不会善了。 奈何,一到了要紧关头,诸事不顺,天空飘起了雨丝,桂花镇位置太偏,方盈加了额外的红包仍然没有司机愿意接单。到路边招手拦车,拦了几辆,司机摇着头都拒载了: “妹儿,从市区到桂花镇那么远,还下雨了,我拉不到回头客的哦。” 方盈加钱,司机也不乐意:“这不是钱的事情你晓得吧,下雨了那边路难走,我也要早点回家的嘛。” 时间流逝,天空压抑地堆积满了乌云,没有能顶事的成年人在家,两个掉进钱眼里的人,丧心病狂起来会对一个孩子做什么,方盈不敢想。 雨滴毫无章法地迎面而上,完好的妆面被打湿成了斑驳的一块块,方盈眼睛里进了花掉的眼线的残渣碎屑,刺激着眼睛酸痛流眼水,看了眼时间,实在是不能再在原地干着急了…… 她下了决心,转身折返回ktv。 敲了两下门,踏入的是池野在的包厢。 乐声照旧流淌,是节奏热烈的舞曲,而所有人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停止了欢笑言谈与歌唱,目光有如聚光灯,不约而同地凝视着闯入者。这里面一大半的人方盈都认识,同样的,他们也认识方盈,紧接将注意力转移到池野那处,紧张地等着看旧情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 红裙已湿透了一大半,湿红爬满了她。 她硬着头皮顺着流动炫目的光影去找最中央的池野。 男人浅淡的眸色晦暗不明,对视中读不出来情绪,静默了漫长的几秒钟之后,假装是万年不化的冰山,慵懒靠在真皮沙发上,很刻意地把话还了回去: “穷追不舍,有必要吗?” 要是有别的办法,方盈是真不愿意来找池野,还是当着那么多知道他们过去的人的面。 她知道那些人没有对她群起而攻之挖苦讽刺,是保持了成年人的体面,实际上,他们每个人的目光都是赤裸裸的讥讽和幸灾乐祸,就等着池野现在飞黄腾达了清算。 平心而论,她很理解池野,他要是继续羞辱她,实属在情理之中。 换了是池野把她对他做的事情复刻一遍,方盈绝对要恨他一辈子,带着朋友圈子一起不给池野好脸。 方盈没和池野针锋相对,有求人办事的自觉,低垂着眼睫,见池野一副和她划清界限的态度,艰难地开口向楚归镝求助: “……楚同学,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我家里突然有急事打不到车,能不能麻烦你开车送一下……有点远……” 她记得,楚归镝性子最淡,上学的时候就不像是一个体育生,沉默寡言地与世无争。 文理艺体没有分科的高一,她和楚归镝还有华风夏是同学,楚归镝落下的功课,她没少帮着一块补作业,几个人几乎是一有空便相约着走遍了成都和北京的大街小巷,说情面,应该有几分。 方盈轻飘飘的请求刚落地,就有一个夸张的女声刺耳地进行嘲笑: “笑死了,重新回来勾搭的方式真老土,现在哪个打车app能打不到车啊?想吃回头草楚楚可怜制造交集,稍微用点心好吧?” 那是一个几乎贴在池野身侧的小姑娘,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私服穿的是贴身勾勒曲线的小吊带,青春无敌,眼线描得上挑蕴含着强烈的攻击性,没给方盈留一点面子,把众人默认的事实揭开。 方盈对她有印象,那是池野当年省队的一个小女孩于梦纯,把池野视为偶像,训练之外的时间也黏得紧,方盈老早就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但池野只把人当单纯的后辈看待,她便当作不知道。 她给于梦纯撑伞,于梦纯却把她的伞撕烂,方盈想笑,转念一想,最好是让这些人都快些替池野“报仇”,早点消了他们之间的业障。 话太难听了,池野不悦皱眉要止住于梦纯的话,于梦纯早一边说着一边用艳红的美甲掐孙亮的胳膊肉,让他及时出来帮腔。 孙亮附和:“就是!敞亮一点吧,这次又想害野哥?”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9节 第9章 池野脊背的肌肉发僵,看到方盈进退不是地杵在门边,他坐不安稳,只能保持着僵直,她像是被风雨摧折的一朵芙蕖,见她如此,池野酝酿多时的所有计较说不出来一个字。 楚归镝让开了个空位:“先进来坐吧。” “不,有点着急,我先不坐了。身上都是水,不好到处蹭。” 方盈坦然接受每一种鄙夷不屑的目光凌迟,眼下没有比迅速及时回家更重要的事,无所谓了,纵然她形容狼狈,有必须达到的目标,不觉得矮人一头,没有于梦纯想象中的难堪羞耻,依旧从容大方。 楚归镝照实讲:“对不住,不是我不帮忙,今天大家是给我践行的,我两个小时后的飞机回北京,过一会儿要去值机了,时间上来不及,抱歉啊。” 他坐在池野对面,视力好,能在闪烁的光线发现池野手背上隆起的青筋。他们是多年的双打搭档,在世乒赛一举夺得男子双打的世界冠军,很了解池野的秉性,心里头明白如今碰头的场面是池野的求之不得,悄悄地猛踹了池野一脚。 池野被踹得一歪。 方盈的眼睛被雨水打湿,隔着多年的雾气与他凝望,很明显,她现在还能求助的人只剩下池野。 她烧着耳朵想到,片刻之前,她还借着酒劲趾高气扬地非礼了他,不晓得风水转得太快,转眼有求于人。 大不了,她出去再给出租车司机加钱,一千一千地加,不信没人接单。 她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扶着门,正要简单道个别江湖不见,于梦纯又出言挑衅: “招惹完了就想跑是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我们这些人当什么看?野哥,你看看她,这样的人真不用惦记。” 到了末尾,于梦纯对着池野说的话,转了腔调,腻腻歪歪,小女孩的心思瞎子都能看出来。 方盈不是善男信女,能忍于梦纯一回,是看在池野的面子上,冤有头债有主,于梦纯算哪根葱,能一直在她脑袋上蹦跶。 方盈纤纤手指不紧不慢撩了额前湿得打绺的头发,展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在别人的主场,没有半分窘迫,笑着开口怼了回去: “你干嘛这么着急呀妹妹?你家‘野哥’惦记这个惦记那个,总归惦记不到你身上去,你痴心不改几年如一日地贴着他这是何苦呢?” 于梦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跟池野表白,释放出的各种信号被池野一一无视,其他队友的助攻全部不起作用,于梦纯正准备趁着这次ktv聚会熟人们都在,灯光暧昧,喝点小酒破釜沉舟算了,结果杀出了个方盈,字字戳心,于梦纯不是对手,玻璃心发作当即红了眼圈。 而且,池野分明没有护住于梦纯的意思,这可是他们的场子呀…… 于梦纯低声嗫嚅:“野哥……” 池野不为所动,眸色暗了又暗,他不争气地开始怀念和回忆方盈的张牙舞爪。 方盈听着太刺耳,准备走人,临走前似笑非笑追着于梦纯砍: “你喜欢你家野哥,那抓紧表白啊,没必要干耗着。不然走了一个我,又来了旁人把你家野哥占住了,怎么轮都轮不到你,你不难受吗?” 一口一个“你家野哥”,是在提醒于梦纯和池野根本没有关系,没资格摆谱。 方盈比于梦纯大的那几岁不是白长的,不会乖乖地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她站得离出口近,万一这群人暴起要揍她,她能很快跑路。 这一回,于梦纯彻底包不住眼泪,“唰唰”两行泪在妆面上冲出来两道白痕。 方盈放完了狠话要走,池野却在这时终于开了口: “急事很急?” 方盈心道废话,抱臂眨了下眼睛,看来这事有余地,她不用再满大街找司机。 “我可以送你。” 池野真倒不计前嫌,慢条斯理,没站起来的意思,稳坐不动,方盈挑眉,等着看他会提出来什么条件。 楚归镝明白,池野会为难方盈一下,但不会很难。 池野没多说,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个倒扣的干净的玻璃杯,新开了一瓶洋酒,澄黄的酒液咕嘟咕嘟争先恐后奔涌,灌了满满一整杯,液面甚至晃了晃几乎比杯口高了一点点。司马昭之心,方盈看得懂。 “野哥牛x牛x!”有人鼓掌起哄。 “喝!喝!喝!” 其他人见状,纷纷给方盈施加压力,把她高高地架上去,不让她在场子里怼了他们的人轻飘飘地走,让大家跟着失了颜面。 他们惯常喝的洋酒度数不低,正常人一晚上能喝下小半杯便算酒量不错了。 一部分人是替池野打抱不平,另外有些人是想看好戏,一见方盈还没反应,嘘声成片。 池野不知道能不能逼出来方盈的一句半句软乎话,很快,他暗自懊恼于用这类手段和方盈斗气,没有意义,且失风度,在方盈那早就翻篇了,他的挣扎纠结是一台无人问津的独角戏。 方盈会怕才怪。 只是个小场面,她不带怵的,俄罗斯那边的大汉冰天雪地里灌伏特加都没把她吓退过呢。 多喝点酒好,喝得醉醺醺了回去收拾叶家那两个吸血鬼会更有劲,她随意地笑笑,迈步过来,俯身捏住了杯壁,不想让杯中酒液撒漏分毫,端得很小心。 “你是不是疯了?不清楚自己酒量一个劲地作死是不是?” 见方盈要来真的,池野最先失神着急,“腾”地站起来劈手把酒杯夺下,连杯子带酒统统丢进垃圾桶。争夺中,酒水晃荡出来,杯口是朝着池野的,所以泼湿了他大半截衬衫,湿掉的衣料腻人地贴住了皮肉,显出精壮的腹肌轮廓来。 方盈的酒量池野可太懂了,他唯一会喝酒的场合是方盈和朋友在一块开心喝多了的时候,她顶不住了,他便笑眯眯地替她喝陪她闹,至今酒量深浅还没被试出来过。 除楚归镝外的所有人看呆了,以为会上演的是大男主莫欺少年穷的复仇爽剧,可是男主角亲自手撕剧本。 于梦纯的眼圈一红再红,怯怯扯住了池野衬衫后腰的一块布料,而池野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她,瞳孔里只印缩着一个人。 方盈重申:“我真有急事。” 池野知道。也许从她闯进来的那一刻起,他便没有了别的选择。 他是专业的运动员,品尝过最多的失败都是与方盈有关,他气自己,抓起了一件外套,冲出门故意不看她: “我送你。地址报给我。” 等方盈上了车,池野才臭着脸把外套丢给她。 “谢谢,你衣服也湿了,我不用。” 池野把她报的地址输入地图导航,摆架子冷笑一声: “我是无所谓,你不怕裙子湿了之后透出来什么就行。” 他说话还是熟悉的欠抽的味道,让人很想给他一拳。 方盈果断用外套遮牢肩膀和胸口,不让春光外泄,应该是池野的衣服,很干净清爽,没有粘腻的汗味,他洗衣液的品牌似乎没换过,方盈没闻出味道,只是附着在皮肤上的感觉分外踏实,裸露于外的肌肤停止了不安。 车内空气清新,没有女性的香水味,连副驾驶座椅的角度都完美地贴合了方盈后背的曲线,雨势太大,成了摧枯拉朽的一道结界,身边的人是池野,还是眉目俊朗的那个少年,方盈蓦地怀疑了一下今夕是何年。 这个夜晚,有一点儿像她在央美读大学时候,她从画室走到校门口,而池野晚训结束早早地开车过来接她,给她扣好安全带,小声地商量一会儿去哪里玩,那时的方盈手上还有没有洗掉的颜料,困倦安稳地补眠,跟男朋友讲“随便”。 随便被他带到哪里去。 方盈定神,关系变了,再在人家副驾驶上睡觉不礼貌。 “辛苦你了,真的谢谢。” 池野只顾着开车看路,下雨天,往市区外面开的路不好走,他压着车速优先保证安全,看路看车况,偏控制着眼神不看方盈一眼。 他无声地在赌气。 不知道还在气什么。 心里头有东西过不去,而方盈和他公事公办往事翻篇,不会再哄他了。 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大几十公里,快偏到另外一个城市去了,池野拧眉问: “大晚上,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照旧不看着人。 “……我家,我住那,出了点事,往回赶。”方盈攥着手机,看方小满用电话手表发过来的消息。 她很乖很听话,心惊胆战地听着外边的动静,担心阿婆,但记着方盈的嘱托没出去一步,用气声跟方盈讲着听来的“前线战报”,他们混乱的交谈中最高频的字眼,是钱。方盈急坏了,跟方小满汇报着在路上的进度。 池野本想问她为什么会住在那么偏远的乡镇,话到嘴边,全吞了下去。 原来是搬家了,所以他去她曾经的那个家寻人,人去楼空,换了主人。 是为了躲他吗?有必要躲到乡下去?还是……那年发生了一些,让方盈的人生发生了巨变的意外。 握着方向盘的手湿润出汗,迈巴赫在雨夜穿梭,将顾虑抛在脑后,池野听到自己问: “所以,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举家搬到乡下是有生活上的困难吗?你跟我讲。” 第10章 男人故意让语调淡漠。 真正冷漠的人,是不会字字关切的。 方盈闭上眼,唇角在放松状态不自觉挂了一点点笑: “不告诉你。为什么要跟你说?” 池野对朋友对爱人,都是犹如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为大家忙前忙后操劳的老大哥,不管遇到多么棘手的困难,有池野的“跟我讲”基本上算是稳了。 他还能再说出这样的话,方盈已经很感激了,不是一路人没有强行同行的必要,她羡慕嫉妒池野能够恒久地保有赤子之心,当发现自己依旧被他不褪色的善意温暖到,她对他那微妙的恶意没有力气继续。 池野应该恨她恨得彻底一点。方盈昏昏欲睡,这是生物本能感到安全的征兆。 热脸一再贴冷屁股,池野气得快被噎死。换了是别人,池野早塞了一拳上去从源头解决问题。 不对,他为什么要对方盈逆来顺受……分明是对她恨之入骨,被她折磨得不知道日日夜夜是怎么捱过来的,现在鞍前马后地贴上去,很不对劲,很掉身价。 彼此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内不分你我地拉扯。 池野的每一个毛孔舒张着接收方盈散发的淡淡的味道,她的变化很大,甚至第一眼让人难以分辨,而曾经耳鬓厮磨的躯体比意识先一步接纳、渴求。 等红绿灯的间隙,池野仰靠,喉结滚动,溢出冷哼: “你上了我的车,有求于我,还跟我横。你想想对我做的事情,一件交代都没有,合适吗?” 方盈毫无愧疚之色,对于往事,在她的立场上没对不起任何人,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是重中之重,今天醉酒心烦意乱堵住了池野的唇确实是意料之外,她有点歉意,但不多。 “我可以赔给你一件新的衬衫。” 池野低头看了眼衬衫领口蹭的红痕,过于刺眼的颜色在他心脏上滚烫火辣地烙了过去,灵魂被烫了一哆嗦,萌生起一个不是人的想法……其实,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方盈主动送上门来,他占领着道德的高地,可以理所应当地锁上车门把所有事情逼问出真相,否则谁都不要好过。 他的手探上了车锁的位置。 雨太大,雨刷器一刻没停,雨点顽固地在短暂的空隙中奋不顾身填满了挡风玻璃,再在下一秒,被无情地冲刷干净,循环往复。 口红印唤醒了身体记忆。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10节 热烈的抵死缠绵仿佛近在昨日。 池野的体力很好,在那方面,给了方盈最好的体验,他在网络上看到女性在某些地方会自动成为演员满足男性的自尊心,不过,他从方盈每次失焦的眼神中读出来,她是真的对他很满意。有几次,他太厉害,在过程中用力到弄破了安全套。他们自从在一起后,快乐深入骨髓。 “行啊,微信还是支付宝?你要给我留新的联系方式?” “我带了现金,现金付款,当场付清。” 池野又输了一程。 都是成年人,方盈划清界限的态度过于明确,池野不能一点脸不给自己留。 他沉默无言地开着车,邪火被隔着屏障的雨水浇灭,天空的眼泪可以将世界清洗得焕然一新,池野所珍视的东西,被大雨一点一点洗掉了,极端的天气里面,适合告别。 他放弃了强求。 这一路没有堵车,往市外走的车流少,行驶得还算平顺快速,比方盈预想中的用时快了很多。 由于地势路面稍微有点内涝,方盈看这一路上的泥泥水水,池野回去一定要洗车。 他们圈里的人喜欢玩车,房可以不买,车一定会买贵的,她不太懂车的牌子,但记得池野以前的那辆车就花了几个季度的比赛奖金,他的车绝对越买越贵。 “今天是特殊情况麻烦你,天气也不好,洗车钱我给你。” 池野嗤之以鼻:“我缺你那两个钱?” 方盈放弃了和他尽社交礼仪的念头。 还剩一大段路,那就谁都别说话,尬着吧,不是她的车,她也不费心跟着心疼了。 池野好像搭错了神经,每讲一句话,字字句句透着火药味。 刻骨铭心,没法体面。 方盈看后视镜中池野的那张臭脸,线条流畅,面部的每一个折角完美得像造物主精心设计过,喜怒痴嗔皆动人。 事业有成,性格好,唯一的扣分项是有个难缠的妈,想来有的是女孩会包容这点不完美,去小鸟依人地当个菟丝花和他琴瑟和鸣地顶着婆婆的挑剔、控制过一生。 这很好。 到桂花镇上往后的泥泞小路不好开了,池野还不太方便停车,方盈归心似箭,道谢后没等车停稳,把裙子提上去一截撒丫子往家的方向狂奔,没跑几步路全身已经湿透了。 池野没多想,从车内拿出了把大黑伞跟着跑,要给她遮点风雨,同样没注意自己跟着被雨淋得找不到一块干的布料。 池野不是多事的人,见方盈迁居乡村,出了急事,即便可以把人送到目的地就算尽了情分一走了之,存了个心思,远远地隔了段距离跟上。在农村,有个青壮年劳动力比较能震慑住地痞流氓,池野记得方盈的妈妈是个柔柔弱弱说话绵软的女性,可能真的被人欺负。 “你们两个神经病,来我家撒野,没完了是吧?从哪来的滚回哪边去,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方盈一冲入家门,头发还滴滴答答地在滴水,便叉腰扯着嗓子开始骂。 左邻右舍早有看热闹的,假惺惺说了句:“哎呦,方盈你可算回来了,这都是什么事儿,你不能就把你妈妈一个人丢在家。”而他们中没一个人,对危困交加的叶春芳搭一把手。 “妈,妈,没事儿吧?没给他们钱吧?”方盈拨开拉着叶春芳哭哭啼啼的人,检查了一下妈妈浑身上下有没有受伤。 在屋堂中央的那个面色不善的年轻男人踹了一脚她们家的板凳,跟着骂骂咧咧: “方盈你有脸是吧?这是我亲姑姑,给钱是长辈对小辈的心意,你在国外潇洒得把血缘亲情都忘干净了,还来离间我和我姑的感情,你怎么不干脆跟洋人滚蛋啊?” 要不是方小满正在房间里听着,方盈不能讲一些话污染了女儿的耳朵和心灵,她一定会把毕生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词汇全甩给叶家俊。 那是吸血鬼舅舅生的小吸血鬼,年纪前后和方盈差了几个月,在大学之前与方盈都在同一所学校读书,方盈成长的阴影全部来自于叶成俊以及他双胞胎妹妹叶成美的联合霸凌。 方小满最喜欢的卡通小板凳抵不过成年男性的蓄力一脚,撞到墙上,可怜地散了架。 叶成美意外没和亲哥站在一条战线,泪珠子滚个不停,嚎啕着改拽方盈的胳膊: “盈盈,我爸跟我哥都疯了!他们居然为了我哥结婚想到和别人家兄妹去换亲!你知道那家人中的哥哥是个什么货色吗?三十好几,没个正经职业,人长得一脸肥油,都现代社会了,谁家换亲啊?你跟姑姑不能见死不救,我们是最亲的亲人啊!” 换亲,常见于上个世纪的农村,那些家里穷得娶不到老婆的家庭琢磨出来的昏招,两家中的儿女相互嫁娶,免了给对方家庭的彩礼以及嫁妆,省去结婚开销。 叶家人外貌基因不错,叶成俊在普通人中长相还可以,好好收拾一下勉强能让人看顺眼。 只是,这小子被养坏了,高三时组织学生和社会人打群架,其中有人重伤,叶成俊被定作主犯留下了案底,学籍被一并吊销,没有正常高考升学,虽仗着未成年的身份判了缓刑,人生的后半程都毁了,只能靠打零工为生。 方盈那舅舅封建癌入脑,把香火当是头等大事,见叶成俊到了适婚年龄找不到对象,寻了户有儿有女的人家动起了歪心思。 方盈有的是力气,生生把叶成美的手薅了下来,甩出去,发话逐客: “你省省吧,现在知道过来攀亲了,以前谁见你把我们当成亲人看啊?刀子割到你身上你知道疼了,为时太晚。你无非是仗着我妈心软来欺负她,我还在呢!这是你们家的事,我和我妈管不着,也不想管,我不欢迎你,别再过来打扰我们的清净!” 堂屋狼藉不堪。 有几条小鱼在水渍中翻着白眼,肚子一下没扑腾,显然是没救了,鱼缸玻璃渣子被砸碎的形状过于尖锐,看着瘆人。这些小鱼苗,是方小满兴致勃勃亲手用网兜在镇上的小溪边捞的,家中原本没有养鱼,方盈郑重其事地现场买了个鱼缸安放方小满的劳动成果。 转眼,这些消耗在一场闹剧里。 叶成美不肯放弃,眼泪用之不竭:“姑姑,盈盈,我们都是女人,二十一世纪了,你们能眼睁睁地看我遭遇这种事吗?姑姑,我没求过你,那个家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我不能让自己成为被人交换的商品,我手头没有钱,你让我住几天躲个灾……姑姑,你连片瓦遮身的地方都不肯给亲外甥女了吗?” 她原本的计划是怀柔政策,拎了两袋在家里搁了一周的瘪苹果上门看望叶春芳,叙旧聊天赔笑脸,再徐徐展开要住下的企图,叶春芳耳根子最软,应该不会拒绝。没想到叶成俊追来得太快,两人拉扯争执直接撕破了脸。 方盈左右开弓,一手推一个,把他们推出家门往外面赶: “别搞笑了,你躲灾,把灾渡我妈身上去?我爸重病住院的时候没见你们来看望一回,还有脸往我妈跟前蹭?我不认你们这门亲戚,赶紧滚,你们那些破事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叶成俊还舔着脸讲:“方盈,那我姑知道我要准备结婚了,得掏两个吧?一点都不表示?” “你要多少,我xx烧给你!” 叶成美多少还有点羞耻心,推推搡搡地出了门就要躲避邻居的目光走远些,叶成俊是死乞白赖的一块狗皮膏药,不见黄河不死心,还为了钱厚着脸皮耍无赖,比划了一个数目: “行啊,你给我出八万八,这寓意,吉利!不然等我姑百年之后,家里没个男丁给她操持,娘家无人撑腰。” 方盈七窍生烟,顿时明白了,她不在家时,母亲应该没少补贴舅家,否则叶成俊不敢一上来就报这个数。 她心寒地回头望了眼牵心侄子侄女的叶春芳,失去了争论的力气,抄起扫帚照准叶成俊呼: “你咒我妈,要不要脸啊,马上滚,是个人就永远别来打扰我们!” 眼见一点油水榨不出来,还劈里啪啦在大马路上挨了顿收拾,扫地出门赶了一路,叶成俊恼羞成怒,反握住扫帚把方盈带了一个趔趄: “方盈,我给你脸了是吧?你别忘了,你读书时候是怎么被我教育的,你以为你穿了身好衣服就是个人了?” 方盈还没站稳,已瞧见叶成俊扬起了拳头,是一个蓄力的架势,他铆足了劲,以至于面容扭曲得像深夜里来讨债的厉鬼。 叶成俊高中开始混社会,手脚不清白,跟人逞凶斗狠打架是真的把人往死里打,换了个膘肥体壮的男人受他一拳都会骨折,方盈连年操劳,一年到头长不了二两肉,一下都扛不住。 方盈一阵一阵眼前发黑,她连轴转累到心脏快要罢工,勉力支撑去应付接踵而来的麻烦,在此时,不择手段地坐了前男友的车回到家后,却生出了干脆被叶成俊一拳打死的颓废感。 要是她被打死了,能换叶春芳的清醒,愧疚怀念地远离她哥一家过完下半辈子也行。 她真没力气跟叶春芳苦恼撒泼讲道理了…… 她眼前一黑,视线被遮挡,与预料中的晕厥没有关系。 头顶的雨似乎停了。 给人一种离晴天不再遥远的期待。 她听到了叶成俊捂着腰侧痛苦的哀嚎,他飞出了好几米远,撞在小镇的一根电线杆上,旋了一裤脚的黄泥,狼狈不堪。叶成美看了一眼,下了狠心没管,祸水东引,一路小跑溜了。 “你什么东西啊敢过来找方盈的麻烦。叶成俊,你一点没长进,这么多年了还不是个男人,真可怜。” 没有情绪的男声在方盈耳边响起,神兵天降,且波澜不惊,处理一个地痞流氓像晚饭后顺手丢了一件垃圾般闲适。 衣角微脏而已。 叶成俊哼哼唧唧了半天,均匀地让衣服沾上了污泥做好了耍横的准备,一见到出手的人是谁,力气全泄了干净: “你……我记得你……你是那个那个那个……” 第11章 “滚不滚?” 池野向来不跟这类人白费口舌。 他对着叶成俊的腰踹的,不伤骨头,控制了力道,能让叶成俊回去辗转坐卧难安个一星期,确保能留下一大片青紫的软组织挫伤。 照旧在监控的盲区,浇灭嚣张的气焰。 池野五岁进的体校,体校学生鱼龙混杂,一群早早放弃文化课的体育生里面不学好的也多,池野还能一路成为人人叹服的老大哥,早就明白,对付无赖,就得学会如何比无赖更会耍无赖。 叶成俊欺软怕硬,临了了还为了面子狠狠瞪了方盈一眼,狼狈而归。 池野顺手整理了一下衬衫下摆根本不存在的褶皱,没被手中的伞罩住,在逐渐减小的雨势中身形挺拔从容。 方盈张不开口,今天她好像跟池野说了无数句谢谢,现在还组织不起来语言。 她想把伞下的空间让给池野,踮着脚走到了一处小卖部的屋檐下躲雨,红裙白鞋,脏兮兮沾了别的颜色,被水糊弄在一块的头发已经没有发型可言。 池野跟了过来,并肩而立,收了伞。水滴顺着伞面滚落,在他脚边溅开了一点水晕。 很奇妙,他周身萦绕的湿润的水汽,形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气场。 方盈把其他的情绪抛开了,不去想他们的今昔对比、今日的狼狈不堪被收入眼底,闹剧过后,她坦然直直地凝望着他。 池野。 前四川省乒乓球队队长,全锦赛夺冠后升入国家队。 之后在乒乓球三大顶尖赛事的世乒赛上夺得了双打金牌、混双金牌、团体金牌,成为“三冠王”,自此迈入了国家队主力层,具有恐怖的统治力。 球风恣意张狂。人更恣意张狂。时光不留痕,岁月掷地有声。 方盈这一次笑得很轻松,一切都可以释然。那双总是包含几分清冷离群的眼睛弯了弯,笑意如水墨在宣纸上晕开,点亮了眸子。 池野一呆,跟随她笑了起来,不多时,他们的双目都被细雨侵染,蒙上水雾。 池野喃喃低语,没有质问,只是无奈地泛着苦: “方盈,你为什么把日子过成这样呢?如果你前程远大,繁花似锦,我理解。” 可是到底为什么,方盈遇到了困难,第一个想要放开的是他的手。 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她人生的大部分问题。而她不愿意,越是迎着风浪,越是要独自远行。 方盈没说话。 池野又说:“叶成俊那货居然还在给你找麻烦?胆子挺肥啊他。真的,这门亲戚,直接断了吧,他又不是好东西。” 他的唐僧病开始犯。从进省队开始,只要看到了周围的人陷于困难,不用对方开口自动就会搭把手,楚归镝经历家庭变故沉默自闭,漫长的青春期在遇到华风夏、方盈之前,只有池野一次次地去叩开他的心门。 在一起后,从方盈的人际关系到日常小事,池野跟着有操不完的心。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11节 那时,方盈想嘲笑他的絮絮叨叨,可见他嘴上虽在啰嗦,手头上的动作细致至极,耐心地将她几十根粗细、材质不同的画笔以及颜料分门别类归置好,她的心成了一汪软乎乎的水,勾住池野的脖子猛亲一口。 雨停了。 方盈离开屋檐,踏进未干的窄窄的水泥路,转身最后回头望: “池野,谢谢你,我们真的,就再见吧。” 五年前没说出口的告别,在这一天,有了个交代。 命运好可笑,因缘际会的重逢,兜兜转转是为了走到一个终点。 池野没回应。镇上的路灯接触不良,灯泡一直在闪,晃得他看不清其他的事物,小小的、模糊的人影,一点点远去,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胸口里郁结着不肯消退的东西,在这一刻,没有任何理由固执停留,带着不甘逐渐消失。 池野前所未有地认清,他们是结束的过去式。 他一摸口袋是空的,进了小卖部随便买了包烟,星星点点的火光被夹在指尖,旧日的规则是不可搭配的铜墙铁壁,池野抽不下去一口,任由烟灰寥落地坠到衣衫上,剩一点猩红自顾自燃烧。 最后他碾了整包烟,丢到墙角的垃圾桶,戒烟的时间已经长过了他等候与妄念的总和。 池野疲惫垂眸,给刚落地的楚归镝发去了消息: 【我好像今天才正式开始失恋。】 楚归镝:【你搞点药吃吃。】 - 方盈抬起来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躲避了叶春芳的歉疚和辩解。 用意志力抱住方小满,哄她入睡: “我宝不怕,坏人已经被妈妈赶跑了。下次遇到坏人,小满也要最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乖乖等妈妈过来支援。” 方小满趴着窗户悄悄看到了方盈那“复活”的老公从天而降,有点好奇,可眼皮子在一下一下的轻拍安抚中抬不起来,很快睡着,把旁的事甩到了一边。 方盈这才换下了快被体温烘干的裙子,进浴室彻底洗头洗澡。浑身湿透的时间太久,又在酒后,她的脑袋比被锤子砸了还疼,胸口直犯恶心,洗了一半湿淋淋地抱着马桶吐,吐完了再接着洗。 叶春芳站在浴室门口等着,忧心忡忡:“盈盈肯定是着凉了,要不要妈妈给你冲一袋感冒药预防一下?” 方盈不想争吵,好不容易归国团聚,不愿口舌争执伤了母女情分,又气她轻轻揭过假装无事发生,闭嘴不回应。 她自觉家庭温馨幸福,唯独母亲太偏向娘家人这一点让她备觉反感,而她又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叶春芳被他们敲骨吸髓,和睦安谐的母女俩一碰到这个问题总会鸡飞狗跳不了了之。 叶春芳见了方盈异常坚决的态度,这才唯唯诺诺道歉:“盈盈,是妈妈不对,我已经很少跟那边的人来往了,但是,我不止是你的妈妈呀,你要让我和娘家断亲不认哥哥吗……” 叶春芳停顿了一下,又哽咽:“全家当年那么困难守着几亩田,勒紧裤腰带只供了我一个女孩子读书,你舅刚工作,十块八块从嘴边挤出来都要给我汇。我放假回家,看到屋外面晒的衣服,你舅内裤磨出来破洞不舍得买新的……” 一家人,情账算不清。 是一团杂乱的毛线,要理,寻不到头,方盈只得说: “不早了,过去了,妈,你先休息吧,我也要好好睡一觉。” 听到门外的人无可奈何远去,方盈才就着花洒喷下来的水不明显地一并流泪。当了母亲后,她才开始懂得为何会对叶春芳的这点缺陷没有容忍的空间,会失态会暴怒——若是有人敢动方小满一根手指头、给一点委屈受,她会豁出一切和对方拼命。 母爱和母爱之间亦有差别。方盈陷入穷途末路,越是对方小满爱得倾尽全力毫无保留,越是会因她和叶春芳的差距陷入痛苦,不能自拔。 归根到底,是她需要解决的人生课题太多。 注定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成熟蜕变。 不出所料地起烧了,方盈费劲地打字给白经理传达意向: 【白总,我想了想,我可能比较适合在北京的分公司发展。北京的艺术类的活动还有市场体量都比成都多很多,我很喜欢家乡的文化元素,但想尝试的作品风格会更多元一点,我想趁着这几年,再去市场上闯一闯,谢谢您的照顾了。】 白经理跟她讲过成都分公司的工作重心,参与了几个本市政府主导的文化项目,希望签约的画师可以尽量创作出带有川文化的作品,多往文创项目上推。 方盈起初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带着家人往北京跑,彻底摆脱这边的祸害,而且细细想来,她的画风里央美和俄式的凌冽烙印更深,留在本地可能会真有些水土不服。 白经理挺通情达理的: 【没事的方盈老师,几个分公司业务交流挺多的,保持联系呀。老师家里有小朋友要照顾,去北京会不会有点辛苦?可以跟北京公司申请住房补贴的。】 方盈道了谢,筋疲力尽,手机盖在脸上就睡了。 头疼如影随形,走进梦里都不放过。 高一结束,方盈进了艺术班,华风夏是纯文化生,两个人在一块的时间变少,最多周末和节假日轮到楚归镝休息时一起在楚家的大别墅写作业。偶尔上体育课和晚自习的课间,方盈在操场上会冷不丁地看见个贼兮兮的脑袋伸进学校铁栏杆里。 “吓死人了池野!你头卡里面怎么办!” 池野便憨憨笑笑,把头缩回去,蛰伏着等巡逻的保安大爷不注意,背个包灵巧地翻过栏杆,给方盈送过来满满一背包的零食小甜水。 高中每个班级里最不缺乏起哄的,眼尖的同学拉长声调“哦——”,方盈耳朵尖尖马上热了,问他: “又不是没加你微信,你跑过来干嘛,不怕被保安逮?” 她怎么说池野都受着,这是他们难得抛开那两个电灯泡私下讲悄悄话的机会,午训和晚训中间抛除吃饭时间就没剩多久,池野非要傻乎乎一来一回折腾一趟。 “对呀,我想多见见你嘛。你们要高考的人辛苦,你多吃一点,我呆不了多久就会走的,不会影响你学习。” 方盈故意把手上没洗干净的颜料作势往他球衣上抹,池野还不知道躲,傻呵呵的,顶了一身的星光,方盈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一个十足的瓜娃子,他当四川省队的队长教练真的能放心吗? 临走时,池野身手敏捷地翻墙翻回去,换了方盈提心吊胆地把头伸出去担心他没有看路。 “走了啊,我回去继续训练了,你好好读书啊,我走了嗷。” 他不擅长告别。讲再见也是黏黏糊糊的一步三回头。 要赶上节假日结束头天晚上,方盈需要提前回学校上晚自习,而省队没有布置新的训练任务,池野甚至能腾出空陪方盈回家。 那时,方盈已经闷闷不乐于楚归镝勾走了华风夏的魂,对运动员有偏见,觉得他们都是仗着身材好、社会经验足在骗小姑娘,和池野的交情不过是顺带的,像在菜市场买菜摊主搭的一小把小葱,没太给池野好脸色。 结果一来二去的,池野发现了叶成俊会欺负方盈这件事。 方盈一般只是梗着脖子含泪跟对方吵架,这种方式,对叶成俊毫发无伤,她却照单全收了叶成俊施予的羞辱和痛苦。 池野顾忌他们的表兄妹关系,按捺住冲动,没上来就拿拳头跟叶成俊说话,激愤地问方盈: “你就这么放过他了?我靠,这你能忍,你简直是忍者神龟啊。” “我不能忍啊,我有办法吗?” “他搞你,你就干死他!” “怎么干?满十六岁已经可以承担刑事责任了池野,我难道要捅这个人渣一刀?他双胞胎妹妹还在学校里面抱团孤立我,散布关于我的谣言,现在已经没人跟我玩了,我能跟小学生一样一个一个找人解释吗?嗯,我又不是你们运动员,四肢发达,擅长干架。”方盈蹙眉,窝里横上了,长难句一条一条往外蹦。 第12章 池野挨了顿数落,拧起了眉头想解决的办法,习惯性地摸了根烟叼在嘴上,预备点火。 他确实在体校跟大队员们学了些不太好的毛病,融入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并不容易。 楚归镝是乒二代,在同辈里面不招喜欢,却从来少不了照拂他的前辈们,池野不一样,没有家传的渊源在,为了快速和别人打成一片,很早地接触了烟酒。 体育圈人均如此,见怪不怪。 方盈瞥见,远着他走了几步,指责: “你小小年纪怎么抽烟?” “就抽,抽烟也犯法吗?” 池野逗着她这一板一眼好学生。 叼着烟,比平时多了痞气,亮眼得类似国产青春片的混混男主角,不过,他自然流露的少年气不是演员可以演出来的。肩胛舒展,比方盈高了大半个头,需要略微低头地看她,被路灯的光芒晕染,仅是如此,平日不明显的内双含笑展开,不自觉显得亲近。 “对啊,谁家好学生抽烟的。我讨厌烟味,更讨厌给我带来二手烟的人,请离我远一点。” 方盈藏着火气,一股脑地把真情连同情绪一并发泄出来。 见她是真的生气闷头疾步往家走,连路都不看,一句话不搭理,池野收起了吊儿郎当的逗弄,徒手把烟掐了,大长腿一迈快步追到了方盈前面,给她看可怜的香烟碎屑。 “那我不抽烟啦。” “别跟我说话,你头发上衣服上都有烟味。二手烟害人知不知道?别跟我在一块,不然我一口烟没抽,肺出现问题最后一查有了二十年烟龄。” 方盈看似不管在哪里都像是个挑不出毛病的乖乖女,那是她会把情绪藏得很好,连同内心里的阴暗都锁起来丢到小角落里,温吞地适应环境。自从遇到了池野,本性中恶劣的一面暴露,说出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刀刀见血。 他是一把钥匙。彼此的方盈没想明白,怎么会一碰到他就亮出真实的咄咄逼人的爪牙。 可即使是这样也会被爱。有人爱她的张牙舞爪。 “不抽了,以后都不抽啦。” 池野做出了保证,指尖勾住了方盈的书包带给她增加阻力,软下来语调,有些低头服软的味道。他看到他们黑乎乎的影子交叠,心跳为这么幼稚的事情漏了一拍,当方盈望过来,他又假装是在欺负她踩她的影子。 幼稚。方盈还为叶成俊的事情烦着,却一个没忍住笑了一笑,她知道池野会马上蹬鼻子上脸,连忙敛了笑意,很辛苦地绷着严肃脸: “随便你戒不戒烟,反正不关我事。” 池野听的出来,关于他的火气算是过去了,他牵着书包带子走,注意力放到收拾叶成俊上想办法: “别生气了嘛。不就是一个叶成俊让你难受,你不上去干他,我教你怎么对付这种人!你就等着看吧!反正,受欺负了,千万不能傻乎乎地照单全收生窝囊气,跟他干——” 没多久,横行霸道的叶成俊踢到了池野这块更硬的钢板,安静成了鹌鹑,不敢吱声,销声匿迹地没有再找麻烦。 而叶成美的软霸凌还在持续,“方盈谈了个社会人男朋友”的流言在校内持续发酵,大课间跑操,方盈蹲到一边系鞋带,视野里出现了叶成美和她那一群小跟班们的白皙的脚踝。 “就她,谈了个社会体育生混混,连自己亲表哥都恐吓威胁,六亲不认。”叶成美带头傲气地用下巴点了点方盈,俯视的,轻蔑的口吻。 “不是吧,亲戚之间,还上社会人的手段。” “物以类聚呗,但凡在我们这重高能好好读书,也不至于沦落到学艺术走捷径,你们不知道,现在好多艺术生就喜欢和社会上的人……哎呀,反正特别乱,我真的,都特别心疼我姑,辛辛苦苦培养的女儿成这样。”叶成美骄傲漂亮得像一只白天鹅,占据人美心善的高位,审视、怜悯,博得了同学中懂事的好口碑。 方盈没急着起身。 诡异地想到了池野“干他——”的口号。 那成了她心里燎原的火种。 方盈脑子活络,在转瞬间想到了一大串反驳叶成美的话,比如艺术生需要过硬的专业能力并不是学校里的混子、她跟池野根本就没有谈恋爱……循规蹈矩了十七年,方盈讲道理,守规矩,因池野的出现隐隐约约地窥见了这个社会运行的真实法则,也许,书本上的道理是为了培养出稳定的乖学生,并不能及时地解决个体的危困。 现在是大课间跑操。全校师生都挤在操场上。虽然每个班有各自的队伍,但少不了有人躲懒放慢速度、系鞋带、脱离大部队之类,齐整的队形维持不到两分钟便成了二三好友各自结伴聊天的茶话会。 没有人会注意到被人群淹没的她们。监控未必能拍到。 那就干她啊!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12节 叶成美以为按照方盈倔强拧巴的个性,已经蹲着不起来气哭了,最多想出一大堆反驳她的话,没关系,方盈的一张嘴,讲不过她这里的众口铄金。她正要得胜离开,没想到方盈如同炮弹一样迅速弹起,让她措手不及,被撞得踉跄摔倒在绿茵场外围的跑道上。 而突然摔过来的叶成美打乱了原本正在跑操的学生们的步伐,他们有心避让,却躲闪不及,落脚踩到了叶成美的手,又产生了连锁反应,踩踏、倒地、拥堵骚乱。还好,其他学生没有受到什么伤,有叶成美在最下面垫着,皮都没有擦破。 方盈还是怕事的乖学生模样,低着头,仿佛已经领悟了池野传授的“要比无赖更会耍无赖”的含义,轻微咧着唇角笑,快意填满内心。 鼻青脸肿的叶成美在校医院嚎啕大哭,自然不会放过方盈,在班主任和教导主任面前不断对方盈进行指控。 方盈空洞着两眼,无论面对的是愤怒的逼问还是平静的诱导,哆嗦为难地重复: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系鞋带。”“我只是系了个鞋带而已,我蹲下来之后,什么都没注意。” 监控显示,确实是方盈先退出跑道系鞋带,然后是叶成美带着同学过来,之后隐蔽的小动作被攒动的人群吞没,看起来,所有的行为皆有叶成美主导,是叶成美没有注意碰到了起身的方盈把自己绊了出去。 叶成美有“人证”,轮番指责方盈是蓄意伤害同学,方盈只管迷瞪着两眼讲不知道,监控的画面坐实了叶成美的主动和方盈系鞋带的视野盲区,老师们也无可奈何,只得加强了安全教育,给叶成美不疼不痒的安抚。 最后两个走出医务室,方盈撞了一下伤员的肩膀,笑容让人觉得陌生,那是扫空了激愤无助后罕见的张狂,她抬着下巴,说话的声音刚好够叶成美一个人听见: “对啊,跟你说的一样,我男朋友就是那个社会人池野,你小心点嗷,今天的事不要发生第二次,不然你就等好吧。还有,你以后放学,一定记得结伴走,我跟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叶成美打了个冷战,从小到大都飞扬跋扈地骑在方盈头上作威作福的人,亲身经历了惨烈的皮肉之苦,从体内油然生出了害怕,这一次原始的伤及血肉的教训,胜过了方盈每一次据理力争的委屈。 以后的人生里,方盈不自觉地践行了池野传达过来的人生信条。 即便一个人在俄罗斯留学还孤身带着孩子,也会拖着疲惫的身体用蹩脚的俄语为账单上不合理的花费争论,搬了几次公寓,遇到过不善良的房东趁着她疲于奔命狮子大开口暗含威胁,方盈操着伏特加的酒瓶边讲道理边迎着对面的肱二头肌,大自然母亲赞扬弱肉强食,要争要抢。 她的姿态一点儿也不优美,距离师长心中的乖乖女形象越来越远,可凭着野蛮生长的力气,竟叫她真的站稳了脚跟。 他们是命定的会遇到的人。一个挣脱枷锁在狂野中驰骋,一个自囚心猿克制地软化风月。 这一次折腾,方盈烧得太重,嗓子痛到不能张口讲话,像吞了刀子,中途起来喝了一次退烧药,再睡到了中午,温度还没有退全乎。 方小满在院子里追鸡逗狗撒欢得很开心。方盈是个创作者,灵感来了,会昼夜颠倒地创作,方小满很习惯她的白天补觉,乖乖地收拾好自己,小声地和阿婆聊天,玩得太忘乎所以才会偶尔让笑声逃逸出来。 听到童稚的笑语,方盈满足地跟着微笑,万分庆幸选择的正确。 她昏昏沉沉起床洗漱,喝了药,看到叶春芳搬了小板凳在堂屋门口坐着,剥着中午要和腊肉一块炒的黄豆,盯着方小满的动向,防止小孩子没分寸进行了危险的活动。 方盈踩着拖鞋蹭着地一步步过来帮忙。三代女性,只与幸福和温暖相关。 一盆黄豆米快要堆满,方盈用气声“嘶嘶”地讲了决定: “妈,我想了一下,北京的分公司更适合我,教育环境也更有利于小满的成长,我想带你和小满一块去北京生活,好不好?” 叶春芳愣了。 故土难离。为了给丈夫治病,叶春芳已经割舍掉了凝聚了多年奋斗心血的房子,退回了丈夫的祖宅。她不能想象丢掉自己前大半生的场景,尽管与方盈一样,她也舍不得再次骨肉分离。 叶春芳站起来,无措地用围裙蹭了下手上的灰,转身进了房间,没过一会儿,拿出来张红彤彤的存折往方盈手里塞: “妈老了,折腾不动,北京生活成本那么多,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你好好跟小满把日子过好。嗨,我年轻时候过得一般,没有远大的志向,以前想着和你爸爸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赶上了计划生育,但有了你以后,我跟你爸都觉得,有个女儿多好啊,我没出嫁时在家里吃不上肉,我当时就想,要让我女儿天天顿顿都吃上肉……我没给你买好大房子,没给你攒下来一大笔嫁妆,盈盈,我真让你天天顿顿都吃上肉了。” 存折上的数字不是方盈汇过来的钱扣除生活费和接济娘家的费用就达到的。 是叶春芳风雨无阻地推着小吃车,去镇上中学边上卖洋芋粑粑,三块钱小份,五块钱大份,一块钱一块钱攒下来的。 方盈不接受,拉拉扯扯地把存折推回去。 她觉得爸爸妈妈给了她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更执着于母亲还把爱分给了别人,气叶春芳心软,给娘家人当血包,甚至为她引狼入室差点害到方小满而赌气。 她这一刻从垂暮老矣的妇人脸上想到,叶春芳也有风华无双的少女时代,是那个年代工作能包分配的大专生,是被兄长供养的骄傲,没有时代的打击和阵痛,叶春芳也会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绚烂人生。 现在的叶春芳是个灰头土脸视觉年龄远超实际年龄的妇人,手上被油星子溅得没一块好肉,三块五块地给女儿、孙女攒钱。方盈恍然明白,她积攒的怨念与不满的本质是什么—— 怨来怨去,最恨叶春芳妥善地爱着别人,唯独忘了好好对待她自己。 方盈把脸埋到叶春芳怀里,掩盖哭腔,无措地用气声闹: “我才不要你的钱!我有钱!我能把小满和你养得很好,一幅画能卖几十万呢,我要带你们过好日子!” 叶春芳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浅笑着说好。 悲伤的气氛淡淡散开,叶春芳又犹豫再三地问道: “昨天那个男孩子我看到了……盈盈,你真的不考虑,再和小满的父亲在一块吗?你一个人拉扯小满,太辛苦了,其他男人哪里比得上亲生父亲对小孩好?” 第13章 不知何时,方小满中止玩耍,蹑手蹑脚地贴着外边的墙垣站好,竖起耳朵听她们的谈话,听懂听不懂,先不漏掉一个字再说。 方盈叹气,就知道母亲憋不住话,迟早会来这一出。 “妈……小满是我一个人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把她养得很好,未来的生活也只会越来越好,不需要再在生活里加入男人的角色。” “你还喜欢他吗?” “谁会不喜欢池野啊,”她再不想提及往事,此时也绕不开,对往事释怀,勾唇只是无奈:“但我要是和小满爸爸能在一起,当年就不会分开。” 池野的好,是客观的好。乒乓球圈最吹毛求疵的体育博主挑不出他为人上的毛病,这人自带魅魔光环。 但凡有办法继续相守,外加一个爱情的结晶,方盈怎么可能会平白地折断两个人的幸福。 他们之间有太多东西阻隔,不是单一的元素,方盈被他教得很好,很懂如何趋利避害,所以当时一走没有回头。 叶春芳欲言又止,老一辈的思想不会更新得那么快,总希望女儿能够获得世俗意义上圆满的家庭,可她也不想和方盈再添争吵,努力藏住了失落,就此打住。 金牌探员方小满若有所思。 她悟了。 也就是她的妈妈还是喜欢着爸爸。除了这个,她不明白大人们间的其他弯弯绕绕。 吃过饭,方盈把画具排开,对着空空荡荡的画纸本来还想努力创作一下,可是发烧的痛苦把她打倒了,她果断躺下睡吃睡吃养病。 小孩子活力满满,是种不需要午睡充电的生物,叶春芳也困得想打盹,大太阳还悬着呢,方小满又闹着让阿婆陪玩。叶春芳一把骨头折腾不动,困倦至极给给她的小脸以及裸露在外的皮肤涂抹上儿童防晒霜,让她可以去镇政府旁边的露天健身场溜达溜达。 方小满一直戴了可以定位和一键报警、联系家长的电子手表,小镇治安不错,镇政府附近青天白日的到处是摄像头以及公务部门的办事机构,没有人贩子敢大中午拐孩子。叶春芳不赞同总把孩子拘束着,像方盈小时候,到处疯她没有二话的。 方小满得了首肯,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小镇就巴掌大的地方,谁都认识谁,方盈晓得外面的议论有多难听,不让方小满和同龄的孩子玩。 小孩子喜欢鹦鹉学舌,方盈担心玩闹中有人会童言无忌照着大人的样子对方小满讲会脏了耳朵的话。 方小满嘴上没有表达异议,等能恣意出去玩,比谁都开心。她没有玩伴,还一个人在烈日当头的正午对空无一人的露天健身场研究了半天。 她天生是个安静不起来的性子,最爱爬高上低,身量比同年龄层的孩子高一截,长手长脚,一看就知道是运动的好苗子。方盈是内敛沉静的性格,时常被皮猴子溜得焦头烂额,暗暗地恨全遗传上了她亲爹的特点。 她的胳膊还没有恢复完全,看到最喜欢爬的单杠,依依不舍地摸了两把,没把身体吊上去玩。 “嗨,小满。” 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落寞的呼唤。 池野站在水泥垒成的简陋的乒乓球台边,拿了个拍子和球,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练习发球。 方小满没比球台高太多,因此还没接触到这项运动,饱含深意老老实实叫了声“叔叔好”后,注意力被这项运动吸走了。 池野见状,给她演示了一个带逆旋转的发球。 小白球从他这边的球桌蹦跶到对面半台后,长了腿似的,没有一往无前,而是飞回了池野这边。在实战中,对手会很难处理。 方小满看得跃跃欲试:“叔叔,这就是‘噼啪球’啊,我可以试试吗?” “请。我正好缺个对手。” 池野很看得起方小满,没把她当个不谙世事的小屁孩看,该给到成年人的尊重没有削减分毫。 他原本是将放在网边的备用拍递给方小满的,顿了顿,觉得不该将次些的拍子借给小孩,欺负她不懂,便换成将主板给方小满。他没有好为人师教方小满该如何握拍、击球,让孩子可以自由地感受最初接触一项运动的新奇与快乐。 昨夜后来又下了大暴雨,出于安全考虑,池野没开夜车,简单找了家招待所留宿,又看地图上,康复中心的位置倒离这边不远,便多做了停留。 池野也没科普规则,就是带着孩子瞎玩,反而在你来我往的击球中池野逐渐看到了方小满的灵性,她会思考球的运动轨迹和摩擦,表现出超出寻常初学者的领悟力。 好比在绘画的领域,其他绘画新手还临摹一比一复刻着喜欢的卡通人物,真的天才已经着手于透视和人体的比例了。 池野为了接球会挪动调整步伐,方小满见了,也扑腾着小腿有模有样地学,虽然没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已经说明她很会动脑子。池野见过很多被家长强迫着接触乒乓球的小孩,他自己亦是如此,大多数人在家长的功利心下磨灭了灵气,僵硬刻板,仿佛不是在打球而是被球打了,能遇到方小满,池野很是惊喜。 这似乎是一个一直给他带来惊喜与欢笑的小女孩。 没有章法地带着小孩子玩了一阵,池野没忍住感慨: “小满,你在运动方面特别有天赋,你会想要专业系统地进行训练吗?按照你的资质,肯定能出成绩。” 方小满拒绝地果断:“才不要,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玩的有意思的,我不想只围着一件东西打转。我和妈妈在北方生活的时候,有教练让我可以去练花滑,太无聊了,生活只被训练一件事填满!我和妈妈没有两天就达成了一致,不练了,好好玩。” 这么开明的家庭氛围听得池野很是羡慕: “你妈妈真好啊。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过得多苦,我妈三岁就开始给我搞外语和数学的启蒙,我怎么可能学得会!我妈认定我不是读书的料了,在我一点点大的时候把我送去练体育,要赶紧拿冠军、进市队省队国家队,我都快被憋死了。” 池妈妈旺盛的控制欲使得她在池野幼时便规划好了他的一生,好在池野的承受能力比一般孩子强,硬生生挺过来了,当羽翼丰满之后再也没有老实接受过母亲的安排,对母亲出现了排斥,难得的假期宁愿在楚家窝着也不愿意回去和心态畸形的母亲大眼瞪小眼。 “那你真是受苦了叔叔,还好你长大了,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热坏了吧?走,我请客,我请你喝水。” 方小满只大概猜了一下方盈的意思是她还喜欢池野,所以,她得出马,跟池野拉近距离,好在方盈有需要后创造机会,豪气地用手背擦了额头上的汗,大方请客,引着池野往小卖部走。 池野憋着笑:“你有钱吗?要不然我请你。” “我有啊,别看不起小孩子呀,只管挑。” 方小满晃了晃手上的电话手表,方盈给了她一定的零花钱,够她买喜欢的小玩意,还有小额免密,迷路了打个车等等的开销不在话下。方小满很有分寸,心里个有账本,从来不花多,将支出控制在零花钱的份额内。 所以,她舍不得请池野吃饭,只能喝水。 “那太谢谢你了,白喝你的水多不好意思,下次我请你吃饭啊。算起来,我们是一起治过病、打过球的朋友了。”池野略懂儿童心理,他是从这个年龄段过来的,没再推辞,挑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 “行嘞,朋友,好朋友,你的肩膀怎么样了?”方小满用小拳头跟池野击拳,欢快地给自己拿了一瓶小甜水。 “快好了吧,估计很快我就要离开成都了,有缘再见啊,”回想起最近在成都的羁绊和牵扯,池野的心被用力拧了一下酸楚得说不出话,他面上若无其事地和方小满说笑,不见割舍,“对了,你之前有个怀表落在我车上了,我怕没机会给你,后来就一直放在车上走哪都带着,你等我两分钟,我从车上拿了给你?” 方小满回想起赠送给她怀表的孟叔叔的话,说这是一块有魔法的神奇怀表。 果然孟叔叔没骗她,怀表指引着让她遇见了对她和方盈都特别重要的人。 她阻止了池野的动作:“不用了叔叔,就当我送给你了,这怀表有魔法的,能实现你的愿望。” 池野干吧笑了两声:“借你吉言吧,谢谢你了,下次请你吃饭。我要走了,你住在这附近吗,要不要先送你回家?” “不用的,我认识路。” 他没戳穿小孩子以为的魔法,奇异而熟稔的温情蔓了上来,他之前的注意力都在方小满的正脸上,今天这次的接触比以往的简单照面深刻很多,他发觉,方小满饱满的后脑勺很像他,讲话时眉飞色舞的神奇还有着类似他的英挺之气。 尤其方小满大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忽略掉水润温软的眼睛,其实她面部的线条乃至上扬的眼尾,都很像一个缩小版的池野……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13节 池野回神,痛斥自己赶紧丢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人家好端端的孩子有父有母,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对别人也太冒犯了。 “好啊,确实我不太方便知道你家地址,那你要答应叔叔,一定要安安全全地回到家,还不可以和其他的陌生人说话。”临别之际,池野征得了方小满的同意后,轻手轻脚地摸了一下她的头。 真和他的脑袋一样,圆润好摸,连弧线都是那么相似。 方小满挺舍不得的,她的原计划是和池野多增进感情,然后一步到位把他拐回去,她依依不舍问: “叔叔,我能加你一个小天才的好友吗?” 池野露齿笑笑,挥手讲再见:“可是我不用电话手表的呀,要不然,换你加我的微信?” 他不能再停留了。 一会儿觉得方小满长得像他,一会儿又觉得方小满的五官简直是从方盈脸上拓印下来的……诸如此类的想法折磨得他快疯,方盈讲了再见,他找不到能执着固守的理由,回北京就好了,生活早日回归正轨,他的心不能再乱。 方盈向机构说清楚了想去北京分公司发展的意向,在此之前,她还想好好陪伴妈妈,要找好了稳定的房源,给方小满联系到可以顺利入学的幼儿园。 私立的幼儿园基本上是没有户籍地和纳税、社保年限的限制的,费用比大学学费还高昂,方盈咋舌,还好,《胜利》的画款够她们生活一段时间。 《胜利》没有立马交付给买家,机构沟通先进行几次画展的参展,方盈配合着出席成都本地的活动、艺术沙龙,在公司的建议下开通了各类社交媒体带认证的账号,经营个人ip,打造高智小资风。 每次参与活动有额外的出场费,方盈乐得配合,紧接着频繁地关注起了自媒体的风向,看涨粉的速度,有点期待能在互联网风潮中分一杯羹。 应酬过后,方盈瘫在床上,精神恢复足了之后拿起手机,一点锁屏,所有应用的推送都被一个人刷屏。 【乒乓球世界冠军池野殴打素人】。 方盈直起了身,瞳孔颤了颤。 第14章 最初的消息来源是某个论坛的帖子,发帖人是四川ip,昵称是系统默认的称呼。 在帖子中,发帖人没有用谐音和代称,指名道姓地点出了池野的大名,字字血泪地控诉池野在成都期间,耍公众人物的威风,不把普通人当人看,还动手打了人,跟在大众视野中的形象两模两样,纯是一个两面三刀的超雄暴躁男。 附上了一张偷拍的池野的侧影。 男人半边脸被黑夜吞没,头发尖挂着水珠,表情阴翳决绝,杀气腾腾。 图片中显示了拍摄的时间地点,以证明不是网图和ai。 原帖下面留言直接炸锅,光速成为论坛第一热帖,吃瓜路人狂喜。 网友1:【6666,这次来了个大瓜是吧,对我们乐子人很友好,指名道姓的,楼主是真的不怕被告啊?】 网友2:【实锤了,坐等粉丝怎么洗。真凭实据的就是勇,不像之前骗流量的帖子用谐音花名。】 网友3:【只有我一个人一直觉得他从面相上看起来就不好,迟早会塌房吗?】 …… 过了几个小时,原帖被转载到其他各大app与自媒体,全网征讨。 天杀的叶成俊啊! 方盈心脏凉了大半截,这样的阵仗她以前见识过,不是区区一个叶成俊可以做到的,池野是国民级的运动员,一举一动自然有人在意,更少不了眼红他的对家,会无限放大一点细节制造围剿与攻击,迅速全网黑的状况少不了那些人推波助澜买黑通稿。 池野球迷相信他、等他出来解释的声音,淹没在一场墙倒众人推的全民狂欢之中。 更有甚者,就此次的事件发散开来,拿着显微镜指摘池野在公众视野中的一点点小问题—— 【池野和他队友的关系也挺好品的,他队友们是不是早就烦了这个超雄男了?你们看这个赛后的视频,他和楚归镝谁也没跟谁说话,上了大巴车闭眼睡觉,嗯,看起来楚归镝是挺烦他的一句话都不讲。是谁信了他们兄弟情的大营销?谁真觉得他们兄弟情深,请留下联系方式,老了我来给你卖保健品。】 类似的恶意揣测,不仅是对这件真假未明的“打人事件”的议论,还是对池野这个人的全面否认。 一口恶气堵在方盈胸口,想要把屏幕那头言之凿凿带着优越感的人揪出来,难道比赛完太累直接车上睡觉也是错了?他知道池野是个多好对朋友多讲义气的人吗? 楚归镝父母离婚,跟随母亲从南京迁居成都,进四川省队,吃不了辣,还因为“乒二代”的光环明里暗里受了不少针对排挤,孤零零的一个小苦瓜。池野一点点靠近他,大大方方帮他涮一遍餐盘上太辣的菜,走哪儿都把楚归镝拴裤腰带上带一块,楚归镝上了常规的高中,池野操着老母亲一般的心拜托华风夏和方盈能跟他从普通同学升华为朋友。 升入国家队后,面临不同省队的抢名额抢话语权博伊战,两个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是对手,是挚友。结果在一些人的显微镜下成了老死不相往来互看不爽的塑料兄弟。 方盈敲着手机屏幕打下了一大串字,在发送前的一瞬间福至心灵,按了删除键一整个删掉。 她不能被浑水摸鱼的人带歪了关注的重点。 最关键的事情是在这件事中,池野不是叶成俊抹黑的那样。 只要池野出来解释清楚,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酸酸涩涩的不知所措感填满了方盈的胸膛,她看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刷新池野的微博主页。这次,池野是为了她出头才被连累,于情于理,她不能坐视不管,命运的搅动,藕断丝连,身不由己。 之后的舆论愈演愈烈,有人组织了浩浩荡荡的控评阵容,去池野的商务底下抵制劣迹公众人物,这下,势必会影响池野的商业价值,砍在品牌方上,那才叫一刀砍到了大动脉上…… 深夜,所有人为这突如其来的炸弹忙碌个不停,北京那边打来了好几个电话找池野核实情况。 池野不是第一次被人拿阴招对付了,一个胸怀坦荡的人,不在乎乌合之众的千夫所指。他在家中厨房的岛台前给自己做了杯鲜切的柠檬水,手机开了免提,游刃有余地放在了一边。 “李指导,别着急,清者自清,那个人渣是在欺负姑娘,正好被我撞见,我就天降正义了一下,没怎么打他,只是踹了一脚。他就算去验伤估计连轻微伤都不算。” “怎么能不急?现在舆情最大的就是你的事!既然你是见义勇为,那你让你帮的那个姑娘出面澄清一下啊,公关的时间是黄金24小时,再往后拖形成了板上钉钉的集体记忆,你有嘴也解释不清!”李予琼教练是个直脾气,直剌剌地吼了起来,嗓子都快喊劈了。 他最怕天高皇帝远的,按池野的行事作风会生出事端,日防夜防的命里还是来了一劫。 池野挤了新鲜柠檬汁,正往里面加冰块,手一抖,“呼啦”加了满杯的冰,他怅然停滞住了一秒,很快用满不在乎的浅笑代替: “我是公众人物,成千上万的人对我夸的骂的,我都习惯了。何必把人家姑娘拖进这趟浑水里面?一个普通人,即使生活上碰到三五个指责挑刺的人都会难过很久吧?互联网上不只有一种声音,假设她出来解释,90%的网友相信,10%的人攻击,那10%也是一个普通人难以承受的份量。这件事,我没有做错,我不怕别人的攻讦。” 李予琼被气得七窍生烟,知道池野的脾气倔驴似的,根本拉不回来,愤怒地掐了电话。 池野用掌心捂着冰凉的玻璃杯,冷意激起了他迟来的清醒。 在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之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理解一个人,理解得有些迟…… 池野的二十岁,享受比赛,享受鲜花与掌声,享受关注,要和方盈公开幸福,方盈总不愿意高调地暴露在公众视野中,池野可怜巴巴地露出委屈小狗样说没有安全感。推拉几次,方盈才松口说他可以对外讲他有女朋友,但不可以透露她的照片和姓名。 得了首肯,池野几乎成了炫妻狂魔,深夜了也发微博分享: 【女朋友送的挂件,好幸福,要一直陪我比赛呀。】配图是一个小狗公仔,被池野挂在包上,一起历经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比赛。 池野隔三岔五感叹:【我女朋友到底是怎么看上我的呀,追了好久才追到,幸福。】 祝福声中夹杂的零散的酸言酸语:【还能看上什么?看上你是运动员,有名气有钱呗。】【不晒照片,说明女朋友长得不好看。家人们记住这条定律——互联网上,不晒就是没有!】【体育生的审美取向绝对是胸大无脑的舞蹈生。】…… 池野年轻时经不起误会,又跟八竿子打不着的网友们解释:【不是的,我女朋友特别厉害,考上了央美!艺考成绩在四川省也是名列前茅呢。又漂亮又优秀,我追了她好久。】 杠精们又有另一番说辞,有人把四川省近几年来考入央美的人全扒了出来,一个个推测哪个才是池野的女朋友,在论坛的网友交流中,更多的揣测永无止息: 【池野女朋友那个央美姐是真厉害啊,池野没进国家队时死活追不上她,一进国家队了前途无量立马丝滑地答应成为乒嫂,开班吧央美姐教一下我们。】 【央美姐艺考真的没有水分吗?会不会池野给她找人了?】 【嗯,反正艺考水很深,懂的都懂,能考上央美我是一点儿也不羡慕,怎么不靠纯文化分上个985呢?有些人从挑学校到挑男朋友,都是走捷径走习惯了。】 网友没有给公众人物百分百好评的义务。可是,在一众祝福中,明晃晃的恶意已经足够在方盈心底扎根盘旋不去。 那段时间,她少了很多笑容,有时正在调色,画笔沉甸甸的举不起来,落到纸上的是她的眼泪。池野做得足够好,她无法将矛头对准爱人,只是挣扎着失眠,气色衰败下去,后面支支吾吾地跟池野撂下话: “你以后别在网上发我们的事情了。” “我想给你安全感啊宝宝。有的运动员隐瞒恋爱的事实,欺骗女粉丝做不好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那样的,我想让你放心开心安心。” 方盈僵硬地从他手掌中抽出手,甩开上面的温热:“嗯,那我很开心了。” “别跟我阴阳怪气啊宝宝,总有些现实过的不如意的人在网络上见到什么都先喷一遍,我们过好我们的生活,不理这些人好不好?不许你迁怒我,我还能继续进步,你要跟我说。” 池野不依不挠追上来,黏着方盈不撒手。他头发的汗还没干透,从可怜的休息时间中挤出空抓紧和方盈见面的一分一秒,从后方蹭上来下巴抵着她的肩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呼出着热气,内双里面夹了快溢出来的委屈与讨饶。 方盈勾住他的脖子,一声长叹,硬不起来要责怪的心肠,下命令要吃某一家的泡芙,池野接话说马上他就去排队。 池野以为那是一段争议的了结。 多年以后,被回旋镖扎上,理解、体谅姗姗来迟,方盈总是倔强的克制的,池野竟然跟着心大地忽略,她疲乏的面容底下强压的崩溃,经受着余韵绵长的凌迟。 池野有悔有愧,入口的柠檬水酸酸苦苦,尝不出滋味。 他有预感,他并不是仅仅没做好这一件事。 以前年少的方盈,实际上承受了多少没有说出口的痛苦呢?二十六岁的池野,愿意千倍百倍偿还,却抵不过方盈云淡风轻的一句,“我们真的再见”。 池野没开灯,让月色照亮一隅,他长久地坐在岛台前发愣,但有人沉不住气,冲过来将池野才喝了两口的柠檬水整杯倒入水槽。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柠檬水吗?” 池野见怪不怪,捏住干瘪的柠檬再挤出了几滴汁水来,倒上常温的水: “总不能一有事情,我就不吃不喝吧。” 池妈妈讨厌他这样,忍无可忍地又将他的柠檬水倒掉,这一次,恨恨地把玻璃杯也摔入垃圾桶里,劈里啪啦,还好杯子只是碎在了垃圾桶里面,没有碎片飞出来伤人。 “小野,你去澄清,跟教练组解释,跟品牌方、球迷、网友解释,你去说啊!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你快去发微博!不能因为这点事让一切都毁掉啊!” 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脸上找不到一条皱纹,却有烙印到骨子里的执念,她双手颤抖,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池野要是不顺着她的话照做,下一秒她的身体就会承受不住刺激出问题。 这招自池野十五岁开始就不管用了,池野稳如泰山:“妈,这是我的事情,我早就跟你说过,不用你管。” “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妈妈辛辛苦苦培养你花了多少心血,怎么可能不管?你长大了,就可以把妈妈当成路边的一棵草,想扔就扔!”老招数不起作用,池妈妈把岛台上的瓶瓶罐罐全砸了,然后悲哀地发现池野同样无动于衷,“……你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为什么方盈都走了,你还是不听妈妈的话?” 方盈的名字被母亲提及,池野才算有点情绪波动。 第15章 池野眼眸中裹挟的不是被戳到短处的愤怒。 他周身的慵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让池妈妈都为之僵硬的缓慢流动的愤怒。 他什么也没说,慢慢站起身,走到卧室门口,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池妈妈再次感觉到了分娩般的斩断羁绊感,喧嚣与表演戛然而止。 “妈,你别提方盈的名字。她是个好女孩,遇见我从而遇见你,是她的不幸。” “晚安妈妈,过两天我就回北京,过年不回来了,新年快乐,明年见。” 如今堪堪步入七月份,距离冬日新年还有漫长的几个月时间,池野讽刺地提前祝愿,明显是,切断他们联系的意思。 儿子从她手掌里逃出去了,面目全非,叛逆乖张,再也听不见她的管教与引领,池妈妈捂着脸泣不成声。她的丈夫工作繁忙,她没有出去工作,始终昂首挺胸,因为优秀的儿子就是她的工作成果,她和手心向上的家庭主妇不一样,培养出了个世界冠军,他们老池家都得把她当成大恩人。 池野却说变就变,从乖巧懂事,变得与她渐行渐远。 池妈妈在悲哀中涌起了一阵后怕——她只是在池野面前表现出对方盈的不满和为难就已经让母子感情降至冰点,还好,池野不知道她在背后对方盈做的更多的事……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14节 池野在房间内没睡,没想到回应舆论的方式,暂时没出面。他客客气气地给舅舅发了个大红包,让那边的亲戚最好尽快带他妈妈出去旅游散散心,好别让他妈妈把心思全放在他身上,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红包金额巨大,舅舅秒收,收完了之后才补上了几句“小野从小就孝顺”“太跟你舅舅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 池野钱多,不在乎中间商赚差价,这下会被昧下去多少。 他心疼他的母亲,但不代表他不会斩断脐带,为病态的控制欲献祭上一生。 这件事,说起来他还挺对不起方盈的,池妈妈是关注了他的社交软件才知道他交了女朋友,旁敲侧击的一定要见见。池野推脱搪塞了好久,小时候,他和幼儿园的小伙伴打打闹闹,池妈妈都特别较真地带他去找老师们闹了一通说是有人欺负她家儿子,池野不想让方盈被横挑鼻子竖挑眼。 结果,一次比赛方盈跟赛,两人手牵手享受二人时光,被来探望的池妈妈堵了个正着,尴尬的第一次见面中方盈保持了礼貌,但池妈妈就没露出过笑脸来。之后,池妈妈还攒了一肚子的牢骚。 “你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女朋友?看着不是贤惠持家过日子的人,太妖了。央美,那是美术生了?你学学楚归镝,他女朋友读的南京大学。” “可别说了妈,是我好不容易追到的人家,盈盈能接受我我都要烧高香。” 池野苦追几年终于抱得美人归,比赢了比赛还开心,逢人就分享,对着队友们露出手机壳夹层里的女朋友照片笑得欠抽“你怎么知道才貌双全的大美女是我女朋友呀”,即便面对长辈,也没克制住发自内心的满足与安宁,温柔得不像话,日渐成熟稳重,方盈不喜欢的痞气好好地收了起来。 “你乱讲!你是我儿子啊,你配不上谁?天上的仙女你都配得上!”池妈妈打了一下池野的手背,没说涌动的不好受是为了谁。 后面的相处算不上愉快。看得出来双方都为了池野的面子在忍。 这一整夜,方盈没睡踏实,保持着浅度的睡眠,第一次如此关注一个公共事件的走向。 她希望他们两不相欠。 可还是害到了池野。 她拿到的剧本一直是伤害他的坏女人角色,明明她也不想。 终于刷新出了新结果,池野在微博上只言简意赅地发出了两个字——“不实消息,稍后会取证追责”。这样的回应不能让吃瓜群众和各类营销号满意,纷纷在这条微博底下逼问。 【欺负素人好玩吗?你觉得自己是天龙人能压普通老百姓一头了?】 【666,大哥你证据呢?光凭一张嘴,你对得起支持你那么久的球迷吗。池野你对得起谁!】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全网嘲讽,有些原本支持池野的球迷精神疲软,逐渐陷入了动摇中。 方盈扼杀了所有和理智沾边的情绪。 凭什么。 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能抛下良心去围攻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 池野多好啊,是她乏善可陈的青春里的一道流星雨,给了一个灰姑娘最亮眼的过去,他们只是不能在一起而已,他要过得很好拿遍全世界的所有荣誉,才不枉费他们的分道扬镳,凭什么要遭受一场因她而起的无妄之灾? 方盈豁出去了,就当一回谁也不惯着的喷子。 大杀四方。 创翻一群无底线的网络黑子。 说实话,她都没怎么骂过池野呢,一般是互怼时含笑讲“池野你是狗吧”,生活上大事小情的矛盾纠纷会就事论事,会生闷气让池野猜心思,会给他一脚,但连她没有从各种角度去泼脏水佐证池野是个坏人。 指甲盖敲击在屏幕上一阵急促的“哒哒哒”,手机屏幕疑似快因为方盈的怒气不堪重负。 一气呵成发微博替池野澄清,顺便反击了一大串网络黑子,方盈终于神清气爽地呼出了一口恶气,堵塞的心脉畅通,把手机丢到一边,畅快地开始补觉。 池野在妈妈的崩溃中稳如泰山地在房内休息了一夜,他早就明白了对掌控欲强的长辈,千万不能有松动和软弱,只要被妈妈得逞了一次,以后将会是没完没了的折磨,一辈子都断不了奶。 所以,夜里他听到了妈妈试图扭动他反锁的卧室把手、门口传来的异常清晰的哭泣叹气声……他全无动于衷。 早上,池妈妈在厨房中忙碌了一阵,端出来一盘煎得黑焦焦的煎蛋,两只眼睛红肿不堪。 “早安。妈,多跟舅舅出去玩一玩,别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池野面不改色。 “不是小孩子,就不是妈妈的儿子了吗?你出了这样的舆情,我怎么安心踏实?你还不肯去跟大家解释,自毁前程,不就是在往妈妈心口捅刀子吗……” 一不小心,开启了新一天的唠叨。 池野置若罔闻。 拜他那段伤筋动骨的恋爱经历所赐,他挺了解女孩子用的化妆品,根据他观察,池妈妈早上过于泛红的眼下,似乎是用了某种卧蚕笔勾勒,好让池野产生愧疚心理投降。 还好收了红包的舅舅办事异常高效,大清早便给池妈妈打电话邀约出门旅行,池妈妈嘴上说着“不去不去”,那边的人使出了软磨硬泡外加恭维奉承的本事,几个回合推拉之后,池妈妈乐得合不拢嘴要和那边一大家子娘家人去看玉龙雪山。 池野手机里的新消息还是不断在弹。 池野百无聊赖地按下解锁页面,除开朋友们的安慰,他真想看看容易被带风向的路人和本就不怀好意的对家水军还能把他骂出什么花。 野哥就是大心脏,无所畏惧。 头条已经换了。 各家新闻自媒体推送了让他心脏停跳的标题—— 《画家fly方盈力挺乒乓球世界冠军池野,是知情人还是别有内幕?》 画师fly方盈在微博黄v账号上直接截图了叶成俊的原始爆料,公开打假: 【这人讲的是假的,纯是在借着池野的热度泼脏水。屏幕对面的那个见不得人的老鼠,身上是背了刑事案底的,那晚寻衅滋事骚扰妇孺被池野撞见,池野见义勇为制止了而已,正好是个公众人物被这人粘上了甩不掉。本地人对十年前一起中学生社会人聚众打架斗殴的恶性事件估计还有印象,一死一重伤,重伤的伤者现在还以植物人的状态躺在医院,对,这个爆料人就是主犯。裁判文书网还有当年的判决,我不直接指名道姓了,也是希望大家不要被一个罪犯带着跑偏去攻击侮辱为国争光的运动员,此事还有疑问的话可以对簿公堂。】 池野不想笑的。 嘴角有压不住的趋势。 不听话地慢慢往上挑。 方盈的语气很冲,是他熟悉的巴蜀小辣椒,辛辣刺激,他好像是摆脱不了对此的回味和贪恋了。甚至可耻地想到方盈以前对他撒气发火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比平时安静画画的样子都好看,眉眼生动,灵魂流光溢彩。 最开始,比起方盈的淡漠冰冷懒得跟他说话,他宁愿多被方盈骂两句。 刻在骨子里的感受历久弥新。 方盈的黄v认证账号不仅发了这一条,还在各大营销号底下怼了带节奏的黑粉好多条—— 【笑了,你跟你朋友就没有太累了没有和彼此说话的时刻吗?这开始阴谋论了吗?】 【这时候说池野看面相就不是个好人了,这么会看相算命,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五行缺德缺钱发不了财?】 【池野确实目前还没有拿到三大赛的单打冠军,但不是光凭这一点就可以否定他的实力。他是职业生涯中输外协最少的运动员,日本天才横空出世的时候别人都没办法,不是池野死死地把他压住的吗?池野辛辛苦苦给队伍扫雷,拼命把外协对手拦在决赛圈外面,不会这么快就有人忘了池野是最名副其实的“外协杀手”,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池野耳朵发烧,按住滚烫的耳朵,眼底却又泛起来挡不住的酸意。 一个人跌跌撞撞揣了很多委屈,池野是队伍中老大哥的存在又操着老妈子的心,其他人有资格叫苦流泪,他却没那个福分,只能在千锤百炼中塑造出钢铁般的心,尽量照顾好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以为不会难过。却还在清澈见底的关怀中动容。 像小孩子本来遇到伤痛还可以强忍着不落泪,等到父母的拥抱到了,再坚强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池野给楚归镝发消息:【你看到了没?她心里还有我。】 楚归镝:【你想多了。毕竟这件事和她有点关系,人家心理过意不去帮你解释而已。】 池野:【那不是,她以前特别讨厌在公众面前露面被人议论,这次为了我直接和网友对线,不是真爱是什么?】 楚归镝:【嗯,真爱是吧,真爱为什么会一句话不说当年直接把你给甩了?夏夏也联系不上,真够狠心的。】 池野选择性失明。 方盈主动站到公众视野里,她好爱。 也许,当年的事,方盈有难处,没关系,她的真心已经被他看到了。 池野喜滋滋戳进了方盈的微博主页,发私信: 【虽然谢谢你,但是我也是因为帮你才惹上了这件事。没关系,我也不是会记仇的人,你请我吃顿饭就算过去了。】微笑。 第16章 方盈只明确地和他们的过去告别再见,可,这是他们新的羁绊呀。 一码归一码,未来的缘分未完待续。 池野原本就没打算轻易地让她溜走。 他受了五年的折磨,另一个人怎么可以轻轻松松地摆脱。 方盈好好睡一觉起来,只感觉天都快塌了,她难道不是特意开了微博小号吗??? 她竟然用了实名认证的黄v账号跳出去跟网友对线了??? 天呐。 社死。 最要命的是,她的黄v账号还关联了画廊的蓝v账号,列出了商务对接的微信和邮箱,万一惹到了不理智的人,会不会影响她的工作?画廊账号会不会被冲? 方盈如丧考妣。 原计划是用小号把事情真相说清楚就跑路的,所以她才会毫无顾忌地口无遮拦,嘲讽值拉满,用尽了刻薄的本事。 要是被她回怼了的人,反手发条微博挂了她和所在的画廊,那势必会影响到事业的发展……许多画廊在业内积攒了不少声誉,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较为陌生,如果因为公众事件被安上了不好的印象,标签会很难摘下来,阻碍着进一步拓展客户群体…… 私信箱塞爆了。 方盈不太敢直面这种冲击。 几个人的成长时期,她似乎是看起来最冷静成熟的那一个,给华风夏出谋划策,一阵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所在,人间清醒。 方盈其实很敏感,什么都容易往心里去,会过度思考到无法入眠,一个足够敏感的人才会对色彩有着超出常人的感知,这点通过艺术天赋展露,而对她的内心世界是个长久的负面影响,他人的恶意能被她一丝不漏地全盘发觉。 方盈从小学开始便总在学校里严肃地维持着冷淡脸。因为她很容易因别人的言语和评价在背地里偷偷哭。 先表露出刀枪不入,好像就可以化想象为现实,自我催眠不会被别人伤害。 网络时代,以前池野没有在网络公开发她的照片,她还是会高强度地搜素他们相关的内容,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黯然很久,抬不起手脚进行正常的生活。 这样太丢脸太弱小了,这一面方盈瞒着池野不想让他知道,所以从来没有直截了当地聊过——“因为你带来的关注度我真的很难受很内耗”。 即便池野会给她大大的拥抱又尽可能地去处理,那又怎样呢。 方盈这辈子就活一个体面。 方盈视死如归,戳开私信栏,最上方的消息是池野招摇的红v发来的。 那个末尾笑脸的表情,被方盈读出了一丝挑衅。 池野熟悉的欠抽的脸浮现到了方盈眼前。 方盈果断回复:【滚。】 换了是别的被她连累的人,她都会帮忙,这家伙可别脑补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15节 两人在一起的起因差不多是池野老在方盈跟前笑得一脸暧昧,说“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一类的怪话,方盈快被气炸了,一世英明要被他毁了吗?打打闹闹中方盈按着池野的肩膀要跟他解释清楚,在他的胡搅蛮缠下彻底说不清了,干脆心一横,吻上了少年弹软多汁的嘴唇—— “你看好了,现在这样,才叫喜欢你,以前的,根本不算,是你瞎猜的。” 少年失神,他心存爱慕,行为恪守着分寸,这个大尺度的亲吻突破了他的认知,他慌手慌脚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过了片刻,眼睛湿漉漉的,下巴往方盈肩膀上靠,嗓音喑哑羞涩说好。 白经理发来了好几条微信,方盈还在做心理建设面对迎面而来的指责,紧接着,白经理直接打来了电话。 响了好几声,方盈才接通,讲机械化的道歉模板: “……不好意思啊白经理是我切错号了。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口无遮拦,给公司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我以后一定在互联网上谨言慎行。呃,我不会再随便对公众事件发表评价了……” 方盈鼻头一酸。 她不是无所不能的,此刻有点胆怯,想跟白经理表明她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成年人的尊严让她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亲眼看见过舆论对一个人事业的影响有多大。 最好的朋友华风夏就读于顶尖名校南京大学的传媒类专业,早在高中时期互联网的风口,就经营了体育自媒体的账号,积攒了几万粉丝。 而后,华风夏在校内的选拔活动中一路过关斩将,获得了一个体育平台赛事主持的机会,却这时沸反盈天,有人非要说华风夏是靠着楚归镝的关系抢了普通人的工作,舆论声量起来以后,已经没有多少人关心真相了,迫于无奈,华风夏只得退出,一连在传媒行业沉寂了许久。 方盈当时就替华风夏发过声,被喷到了注销账号。 而她如今比华风夏更惨的一点是,举目都是要靠她养活的老幼,她不能没有工作和收入。 “方盈老师,您在说什么呀?哎呀,您有体育界的这层关系应该早点跟我们说的,这样公司呢就可以联络打上组合宣传的牌。老师真是深藏不露啊!”白经理笑得脸都快烂了,恨不得把方盈当菩萨供起来,“老师您可能还不知道,您替池野老师澄清之后,人品和……艺术价值都获得了特别广泛的认可,您宣传的我们公司的文创产品和工艺品全部卖脱销了!” “……”不是噩耗,是好事。 大起大落的,方盈被折腾得无所适从了,她尬笑一声,抓住了对她最重要的点: “我的佣金——” “这个一分钱不会少的,下周结算。” 方盈靠着池野的流量赚了一大笔,之后去北京定居的生活可以暂时不用过得那么紧巴巴了,似乎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她还是毫无感情地陪着笑说哪里哪里都是公司的文创产品吸引了消费者,不知不觉又被动欠了池野一桩人情,她背上了难以还清的债。 真烦。 方盈出来说话后,不少池野成都本地的球迷纷纷站出来说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当时那场群架事件在本地新闻上挂了半个月的头条,各中学开启了严肃的校风管理整治,连翻墙出来买个手抓饼都要被记过。 看来,爆料人真不是好东西,扣在池野头上的帽子不足为信。 神通广大的网友还把方盈提到的案件的裁判文书扒了出来,铁证如山。 叶成俊心虚地连忙上线注销了账号。 他是脑子不好,回去后越想越气准备黑池野一把,结果正好圈内有看池野不顺眼的对家,给他塞了钱,让说得夸大其词指名道姓,他见钱眼开,添油加醋。 殊不知,收了黑钱性质便完全变了。 先前池野被骂得有多狠,两极反转打黑子们的脸就有多重。 轮到池野的球迷吹起反攻的号角了,方盈的仗义执言被夸赞为“真性情”“大实话”,球迷们还用金钱支持着方盈,买空了她宣传的公司的文创。 互联网真可怕啊,耍着人团团转,在风暴中心起起伏伏的人得有多么强大的内核,才不会被毁誉击垮? 方盈后悔回池野的消息回得那么强硬。大不了,不理他便是了。谁能被全网群起攻之后真的不起波澜呢。 白经理代表着公司的利益,试探方盈的口风:“方盈老师,您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和池野老师跨界开展活动呢?” 摆明了是要蹭池野的热度。 吸血不是这么吸的。 方盈下意识不去当趴在池野身上吸血的蚂蟥:“可能是其中有误会吧,其实,我跟池野不熟。白经理可以以公司的名义联络看看,说不定他会有收藏艺术品的喜好,比一单单卖文创赚多了。” 池野老早代言车企的价格,是上千万。 方盈的困境如果早些对池野坦诚,她的日子从一开始便不会那么辛苦。 她清楚地明白池野每一滴血汗的份量。所以没有办法让自己,成为若无其事坐享其成的人。 白经理听出了婉拒之意,没对方盈穷追不舍,礼貌地讲了安抚的话结束了对话。 全公司都因为这次的泼天热度开始研究始末了,白经理也看了不少的网友讨论,看到有网友分析,方盈是央美的,池野那个传闻里面谈了很久的女朋友众所周知正是央美才女,会不会,方盈就是池野的女朋友…… 白经理将信将疑,一开始开心公司会跟着有不小的曝光度,后面觉得实在是网友太脑洞大开了,方盈有孩子,带着个女儿过得苦哈哈紧巴巴的,真跟池野有特殊的关系,怎么会过这种日子? 方盈戳开与池野的微博私信对话页面。 愧疚于她不该用这样的态度。 属实是看到池野发的那个表情没忍住。 她组织语言打了很多字,大概意思是,希望他以后顺顺利利好好的,很体面有礼貌,且具备了暗含的疏离,客气得如同陌生人。 池野那边先她一步又回了消息:【我看到有人说你是我女朋友,这对你一个女孩子的名声不好吧?要不要我帮你澄清,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方盈删掉了好几行的客套话:【快滚。】 她退出了微博以及其他的社交平台,短暂地退一下网,眼不见为净。 叶成俊吃了瘪,也许会对叶春芳动歪脑筋,方盈借口给叶春芳网购办理退货,唰唰把叶家兄妹的联系方式拖入了黑名单。 叶春芳不太能玩转现在手机的功能,大概永远都不会找到黑名单在哪儿。 她的画具画材很多,不会随身带,搬家的话会直接打包起来邮寄到目的地。 方盈唯独在创作时会沉下心一坐便是好几个小时,创作之外,整理画具、清理颜料、洗被弄张的衣服和手,她没什么耐心,有些颜料昂贵且难以祛除,她粗暴地把手搓破皮了也洗不掉痕迹,只能等过几天皮肤自然的新陈代谢,颜色减淡。 而且……要是池野有空了,会很细心地用护手油给她搓洗,表面上五大三粗的一个大男人,长着一张不好惹的飞扬跋扈脸,做这些事手到擒来,颜料污渍还格外听他的话,乖乖消失…… 方盈把一瓶没有开封的护手油从打包好的行李里抽出来,丢到抽屉的最深处,接着坐在床边发呆,她明明再也不想想到池野了。 方小满举着一架飞机的模型,“呜呜呜”配音,假装是驾驶着飞机飞了上来: “这位乘客请登机,要系好安全带。” “好的好的,起飞吧机长,”方盈是个不扫兴的家长,先遵循着方小满的指令“上了飞机”,双手搭在方小满小小的肩膀上,等她的瘾过了,才埋头亲她奶香的小脸蛋,“飞到北京好不好?小满会喜欢北京吗?” “和妈妈在一起就好了,什么地方都喜欢。” 小孩子的脑袋里塞不下太多的地理概念,对没有长居过的家乡没有浓重的舍不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对妈妈的爱。 方小满有记忆以来,记得和方盈一块搬过很多次家,从一个小小的破旧公寓到另外一间暖气老化的房子,面对过俄罗斯冬季的风雪,方盈总把她捂得严严实实,一点儿也冻不着,她从未缺乏过安全感,迁居只是一场新奇有趣的冒险。 方盈放下了心,线上联系北京可以让方小满入学的幼儿园,以幼儿园为圆心,和中介沟通可以租住的房子。 方小满胳膊的状况恢复得很不错,只要最后再去一次康复机构就可以了,为了感谢康复师这么久的照顾,方盈帮忙准备了用毛线勾出来的仿真花玩偶和卡片,到时候让方小满送给康复师。 “妈妈,我要和我的好朋友道别了,你要见一见我的朋友吗?”方小满拉着方盈的胳膊问,她不是每一次都恰好能在康复机构碰到池野的,她有点想让这两人再有相见的机会。 毕竟,方盈亲口承认了对喜欢池野,小孩子不喜欢留下遗憾,也许他们好好见一面,方盈就能达成所愿了。 “可以呀方小满,没几天就交到好朋友了,真是恭喜你。不要害怕离别哦,你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等你好朋友的治疗结束了,我可以请你们吃饭——如果对方家长同意的话。” 方盈下意识以为方小满新认识的好朋友也是个小孩子,满口答应,为女儿的社交能力开心。有朋友陪伴的话,会没有那么孤单,她很喜欢自己独来独往的状态,但不想让方小满没有选择的余地被迫地复刻了她的路径。 第17章 方小满康复训练的内容比较简单, 偶尔凑合和池野预约到了同一个康复师的同一个时段,总是方小满先结束了康复的内容走人。 最后一次比较特殊,方小满决定等待池野结束。 方小满先把仿真花和卡片双手交给了蔡闻书医生, 甜甜道谢。 蔡闻书从业以来收到过不少病患的感谢, 但碰到的小朋友大多逃避哭闹, 没有配合度,更少有像方小满这样的天使宝宝。蔡闻书感动地接过, 碍于不是自家孩子没办法贴贴抱抱。 “小满谢谢你,你以后要健健康康的, 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池野靠在治疗床上, 做着康复动作先没吭声,见方小满许久都没有对他表示什么, 这才不紧不慢地支起了一条腿,斜着身体笑问: “小满, 我们可是一起打过球一起治过伤的好朋友, 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方小满卖了个关子:“蔡医生多好呀, 蔡医生是独一档的温柔耐心, 不像你, 老是取笑我, 我才不会给你准备礼物。” 池野看懂了小女孩不好意思的拉拉扯扯, 好脾性地低头配合推拉: “那是我错啦, 小满是个特别厉害的小孩, 之前我说的不对, 其实你才是老大。我都改口了, 小满,快把礼物给我吧。” 其实他已经看到方小满手背在后面藏着的玩偶了,故意不拆穿。 平时, 池野爱说笑,又觉得和她性子投缘,总跟她互相逗趣斗嘴,谁也不服谁,是很平等的小伙伴,他大概知道临别之际方小满肯定想见他俯首称臣说点好话,认她为小满大王,他也不端着大人的架子,真挑了方小满爱听的说。 蔡闻书埋头飞快地用电脑记录病患信息归档,先是通过玻璃的反光看池野的笑颜,后来没忍住,正大光明地正对着他的脸。 现在没几个男人能耐心哄小孩了,尤其是池野这种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结果比谁都细心柔软。 谁能顶住这样极致的反差呢。 蔡闻书有点犹豫,池野也是最后一次在这里进行康复项目了,她要不要找他要私人的微信? “好吧,看来你是诚心的,那我就把这个小兔子送给你,我妈妈就是属兔的!我妈妈说我可以加好朋友的联系方式了,还要请你吃饭,叔叔,我等你,晚饭我们要一起吗?” 池野接过兔子玩偶,它不是一贯温顺可爱的形象,是有点蔫巴的坏,闭着一只眼的样子,池野被逗得戳了一下它的脑袋。 他想起来,方盈也是属兔的,所以他现在越看这只兔子玩偶越顺眼。 “要跟我吃饭可没那么容易啊,我身价可高了。” 池野最近的心情愈发得不错。 自从那件两极反转的事件后,“星空”画廊没有放过免费的流量,在后台信息中查到池野还是画廊的大顾客后,整理措辞发送了长期联络的热切,过两天将在成都举办画展,池野购入的《胜利》也将展出,诚邀池野莅临。 池野很旁敲侧击地表达了对画师方盈的欣赏,那边很上道地把方盈的工作微信留给了他,微信号即是手机号。他光速去搜索了一下,果然,那是方盈新的微信,而且方盈没有把工作号和生活号分开的习惯,对陌生人展示的十条朋友圈中显示出了方盈很多生活上的个人细节。 池野差点做梦都笑出了声,加急订制了一套巨贵的西装,已经准备好画展那天怎么从天而降帅气逼人再次撩动前女友的芳心了。 现在他心情好到有种普渡众生的心态,谁对他提要求,他都会大发慈悲地满足一下。 “真的不想跟我吃饭吗?我以后就不来了哦,你就快见不到我了,今天还是我妈妈请客哦。”方小满给他台阶下,顺着他的架子劝了两句。 既然方小满的家长知情,看起来没有安全问题,池野应了:“行吧,谁让你是我好朋友呢,我这个人最重义气。” 池野又揉了揉坏兮兮的兔子玩偶,方小满太招人喜欢了,充满活力,到哪里去都像一阵热情席卷的风,不像一些被惯坏的小孩会一整天抱着手机不撒手对家长发脾气,池野美滋滋想着,他最好和方盈和好之后能要个女儿。 多陪方小满玩,多看看这张可爱的小脸,能起到床头贴招子图的类似效果,池野希望以后的女儿眼睛也大大的,遗传方盈的双眼皮,女孩子,要是遗传他的内双的话可能没那么可爱……眼前的方小满看着越来越像他和方盈的结合体,池野没感到不对,只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畅快。 他以为运道顺了,看什么都顺眼。 “小满,晚上你想吃什么?你妈妈是开车来的还是打车来的,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们回家。”池野不会真让方小满那一方买单,细心地把她们的喜好、交通问题都考虑好。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16节 方小满思考了一下,说吃麦当劳,妈妈没有开车。她目的不是为了吃,是为了让方盈和池野能好好地碰上面,有解开误会的契机,正好附近商圈有个麦当劳的招牌很显眼,适合碰面。 池野爽快答应,只觉得小孩子都喜欢吃汉堡薯条炸鸡之类的油炸食品:“行,那等会儿你们先去,我稍微挪一下车,不然赶上晚高峰调头会有点麻烦。” 方小满祈祷着他们千万要顺利碰头。 结束治疗,在电梯间,方小满按下一楼的按键,而池野按的是负二,通往地下停车场。 方盈在一楼等候,为了避免在电梯门口拥堵,稍微错开了些距离,不远不近地对小满招手: “小满,妈妈在这里。” 她以为方小满是要请同龄的小朋友吃饭,所以没有喷香水,打扮得精致又不失亲和力,头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温柔的团子。 方小满欢快地蹿了出去。 池野一个恍惚。 以为是太久没和方盈相处产生的幻听。 听别的女性说话声音都像她。 以前打比赛,听到山呼海啸的加油声,他会徒劳地分辨里面有没有方盈,然后越听越像,真觉得方盈也在加油助威的人其中。 短暂的电梯开合没有给池野太多思考的时间,电梯继续下沉,隔绝了那一丝袅袅传过来的声息。 地下停车场闷热无光,池野根据指示牌的指引挪车,按部就班地停到麦当劳附近方便驶入主干道的停车场,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值夏季,有一年四季最色彩斑斓的花裙子,池野又忍不住猜测方盈在哪里。 方盈此时在做什么呢?在她新搬入的镇上小宅院里面,喷了驱蚊水,在院子里支了画架画画?她脾气那么急,如果蝉鸣嘈杂,或者不小心把颜料蹭到了衣服上、手上,一定又要跟自己较劲生闷气。希望她千万别画歪了吧,不对,画歪了也没关系,反正他又不在她身边,不会倒霉被迁怒。 池野下车,解开安全带,往麦当劳的方向走。 高中时期他们最经常的碰头地点,除了楚家,就是在麦当劳。 麦当劳甜品第二份半价,很适合当时没太多零花钱的方盈,在油腻腻的桌上铺开卷子头疼地写题,把池野的那份甜筒杵过去堵住他的嘴,让他少废话两句。池野的钱包一直很充盈,他会问方盈要不要吃其他的,西餐日料他都请得起。 方盈捏紧笔杆子,不喜欢暴发户的作风,而男孩眼睛里的真诚经得起所有仪器的检验,闪闪发光得好比澄澈水晶的内核。于是,方盈收起了保护自尊心而张开的一层刺,轻飘飘地说,她要减肥,根本不饿。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个窄窄的红绿灯的路口。 池野迈开长腿,随着人流前往,看着招牌,似乎是在朝着十七岁的他们奔去。 风从两边劈来,卷起了他这段时间稍微长长了些的额前刘海。夏日的风是裹挟着热气的,他忽而口干舌燥,血液在皮肤底下不安地流动,仿佛因为生物的本能感受到了有大事将要发生。 刺激又期待。 素不相识的路人们,在池野眼里类似于游戏里的npc,没有具体的面容,他也不会留意。 可是,突然之间,从某个瞬间开始,他看到了路人里面,方盈的那张温柔似水的脸。 一时池野笑了一声,这实在是有点好笑,是因为他过于思念出现幻视了吗?而且,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方盈温柔得不像话的样子,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裙子是缎面的犹如一朵端庄盛开的百合花,浑身蒙上了柔软神圣的母性光辉…… 那么单调古板的盘发,方盈怎么会喜欢呢?他甚至想象不出她做了母亲的样子,或者,她做了母亲也一样的张牙舞爪,是永不低头的女王,丈夫和小孩一定会乖乖对她俯首帖耳。 所以,是他臆想出来了幻觉。 幻觉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都没有消失掉。 池野终于感到了不对劲,尤其方盈是站在麦当劳的招牌底下,手里还牵着一个矮矮的小孩,逆着光,看不太出来眼里的神采。 他想脱离这个怪诞的臆想了,猛眨眼睛后,没有一点用,方盈和方小满的脸形成了怪诞的组合。 池野猛然在她们二人前方好几米的地方停下,他宁愿这是个奇怪扭曲的梦境,可是他已经不敢亲手戳破,大家面面相觑之间保持了默契的沉默,谁都不想做这个尴尬瞬间的破局者。 池野的眼睛瞬间翻涌出来了红血丝,死死盯着方盈不眨眼,以至于长久的凝望使得眼球蒙上了一层泫然欲泣的水雾,眼白的部分被红血丝缠绕着,伤怀得快要滴血。 是了,他早该想到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情,方盈和方小满总在同一地点刷新…… ----------------------- 第18章 第一次在康复机构大厅和方盈重逢, 那是因为方小满在这接受治疗! 第二次因为送方盈回桂花镇暴雨天逗留,隔日就在镇上碰到了方小满! 他早该发觉其中的关联的,世上哪有如此多的巧合。 可怜池野被蒙在鼓里, 像个傻子, 心里有什么便掏了什么出来, 毫无保留。 方盈刚刚才低头问了方小满“你的那个好朋友多久到不会迷路了吧”,头顶被男人拉长的影子覆上了一小块阴影, 方盈若有所感,抬头之后, 与双眼泛红的男人四目相对。 她一个人碰到池野, 和拉着方小满一块面对的心理冲击是不一样的。 至少,她不会想要把孩子也拖进是是非非的漩涡中, 方小满明显感受到母亲躯体刹那间的僵硬,和掌心慢慢因紧张尴尬而沁出来的汗珠。 这实在是一次过于糟糕的碰面, 方盈的第一反应是牵着方小满避开此人, 逃出他的世界, 然而她的腿木得挪不动分毫, 只能期盼池野压根没有注意到她们, 快一点消失。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池野失态怆然地笑了, 随后面无表情, 冷峻的眼神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隐隐的恨意想要把她连同自己一齐钉死在原地, 谁都不得超生。 给池野在微博上澄清后, 池野发了两条私信后没有再继续,方盈以为他们会心照不宣地就此别过,干净利落地奔赴各自的人生。成都明明不小, 他们的缘分没有很深,却总是遇见,这太让方盈懊恼。 池野魂不守舍,目光在方盈和方小满脸上来回逡巡。 单方面抛弃他的前女友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女儿…… 方小满见他们迟迟不开口,急了,很刻意地拉着方盈的晃呀晃,指引她去和池野沟通: “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呀?你们本来就认识吗?” 语气里面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雀跃。 靠,方盈心里面想,他是狗。 滑稽的是,商圈的大屏里还花式地播放着池野拍摄的时尚广告大片,像是卓别林幽默电影里面的笑点,严肃的场合搭配碎了一地的心,偏偏荧幕上的自己在孔雀开屏无死角地展示帅气,池野知道方盈肯定也看到了,所以他在心里怒骂大屏别放了别放了,再放他把屏幕抠下来。 “没谁。不熟。”方盈一笔带过。她大概猜到了方小满在康复机构认识的“好朋友”正是池野,呃,要是池野对她和她孩子的事不纠缠不下,她没准儿会乐意继续请他吃麦当劳。 方小满一脸不信,把对话空间留给大人,没多置喙。 闻言,池野疼痛难忍的心脏又被一把尖刀往深里捅了捅,血流如注,被曾经的恋人手起刀落地片片凌迟,每一寸皮肉都被削得很薄。 方盈本来就是这么狠心的。池野想,他或许终于可以不对她抱有任何期待了吧。 他咧嘴嘲讽:“对啊,我们可太不熟了——” 不熟到曾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挤在一个被窝里。冬天,方盈气血不足,手脚冰凉,喜欢把手伸到他肚子上暖一暖,有时干脆会朝着他大腿内侧更热乎的地方汲取温暖,这能叫不熟? 还是说,方盈有特殊的癖好,会和不熟的人做尽男女之间亲密的事吗? 他们年轻的时候,极尽痴缠,挟着她沉溺于人间乐事。不提热恋以后感情上的如胶似漆,池野很肯定,再也没有人可以给方盈完美的愉悦了。 这要能算不熟,池野无话可说,当着孩子的面他很有底线,没有把那些内容说出口罢了。 反观方盈,将池野的怒气收入眼底,是真怕他发疯,捂住了方小满的耳朵,这让池野满腔的愤恨进退维谷,看起来像是个会迁怒孩子的坏人。 孩子……池野衬衫底下的精壮躯体有轻微的震颤,他抱有了一丝幻想,希望是误会: “这是你女儿?”他期待着方盈反驳,说是亲戚家的孩子,她们长得那么相像,骗他也行。 “我女儿。”方盈不想多说。最好池野可以因此知难而退。 “孩子的父亲……在哪儿?”池野声带发紧,有一种含着期待的猜测。 “这不关你的事。反正,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直截了当地让池野的希冀陷入了谷底。 方小满的眼睛是清浅的黑棕色,不像方盈的瞳色那么乌黑深沉,池野几乎可以透过童稚的一张脸,想象出孩子父亲的模样。 丰富的想象力快折磨得他发疯,也在短时间内七零八落地构成一个他不肯面对的事实,方盈当年的出走,或许正是因为爱上了别人并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看个头,方小满四岁左右,算算时间,方盈甩了他差不多直接就无缝衔接了。很大概率是早就找到了下家。 情到浓时,池野把人圈在怀里,喃喃地在她耳畔低语,希望她能给他生一个小朋友,一个和他们两人都相像的小孩。每次方盈都从情欲中回了神,哭丧着脸拒绝,大好年华,她才不要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背上沉甸甸的责任,万一孩子好动的天性全随了池野,那她这辈子就完了。 男人最脆弱的地方被反复打击。好好好,原来不是不想生孩子,只是不想给他生。 池野维持了面上的嘲讽与冷笑,嗓子里宛如被塞进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碳,无法言语。 方小满懵懂单纯的凝视不容许他倾颓失态,他在炎热的夏季失了温,内脏和躯干发冷,有一面透明的玻璃把他和这对母女的小家庭分隔开来,渐渐的,池野消散了所有的表情,连凝练出来的讥讽也维持不住,成了没有表情的一张白纸。 在溺水之前,池野甚至渴望着方盈可以多解释两句,她没有,眼睫之间夹杂着嫌恶疏离,只想让他快点走。 池野遂了她的心愿,带着一张没有表情的惨淡脸孔,转身就走。 一步两步三步,等到距离足够远,确定不会再被方盈看见,池野才步履不稳地扶着车门,胃部恶心到想把五脏六腑一并吐出来,大口大口喘气。好多事情,他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想不明白,事实比想象还残忍。 他没办法原谅她。 见池野的奇怪脑回路果然没有想到方小满是她的女儿,方盈犹如躲过一劫,手心汗得湿透,拉着方小满走进麦当劳店内坐下,按照她的口味点了她喜欢吃的双层吉士汉堡,小孩子胃口小,再加一个奥利奥口味的麦旋风已经够了。 “吃吧吃吧,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方盈率先止住了方小满的疑问,她自己吃不下任何东西。 “切,大人就喜欢把小孩子当小孩子看,什么都不分享,真跟我见外。”方小满不满地嘟囔,但方盈很少允许她吃垃圾食品,好奇心与美食进行着斗争,很快方小满为馋虫低头,算了,先不管池野的死活。 方盈把思绪理了一下。 让池野误会是她红杏出墙也好,方小满一直都是她一个人的,在面临父亲离世的重大打击时,是方小满的出现弥补了方盈空缺的血亲亲情,没有任何人能够把方小满夺走。 她把套餐里的可乐拿到嘴边,抿了一口,在碳酸气泡的炸开中,愈发不后悔过往的每一个决定。 池野一路开车回家卡了几次黄灯,最后哆嗦到连车钥匙拔了几次才拔下来,进门踢掉鞋子,冲到浴室疯狂地洗手洗脸,肮脏的事实仿佛附着在了皮肤的表层,他徒劳地想要把自己剥离。 流水没有把恶心感带走。 被水花飞溅弄湿的衬衫薄薄的一层,贴着肌肉,勾勒出池野没有一丝赘肉锻炼得当的腰肢,穿着湿衣服再吹空调冷气会生病,他已经不在乎了,最好是突发恶疾离开这个xx的世界。 所有的情深不悔成了一场笑话。 池野看着浴室镜子里湿漉漉的落汤鸡,真是个可怜虫,头顶隐约还冒着绿光。他狠抓了几下头发,绿意盎然,并无消退,他气得想一拳砸碎倒映出他的落魄的所有镜子,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了一阵,压制住了自伤的想法,转而沉着脸把家里的所有绿色盆栽丢进了垃圾桶。 以前还觉得绿色挺护眼的。从今天开始绿色将会是池野这辈子最讨厌的颜色。 池野顺手洗了个头,还是感觉头顶绿油油。 他没把头发吹得很干,被背叛感情的愤恨、无助、绝望迫使着他想做些什么发泄,运动员的手很珍贵,他给手上了保险,所以没有办法化身暴怒的雄狮打打砸砸,池野栽倒在沙发里捶了几下皮质的沙发。 当人完全地被负面情绪吞噬之后,是连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如刀子般割着呼吸道的。 池野违反了给自己设定的禁酒令,开封了池妈妈收藏的威士忌,倒入冰镇后的杯子,一饮而尽,让高度酒精代替酷刑,施予肉身上的折磨,唯有如此,才能稍稍折抵精神上的痛。 他已经好多年滴酒不沾了,呛得他死去活来,呛出了眼泪,这样也好,至少说明了流泪不是出自于他的本意,他没有脆弱,没有为了一个背叛自己的方盈要死要活。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17节 喉结顶着辛辣的刺激迅速滑动。 池野有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身体,迷迷茫茫这般自伤,是希望方盈作为背叛者看到他被害得这么惨会愧疚?就像用自己的死来报复父母的孩子一样。 池野醉得深了,脑子倒还能动弹,光速在脑内推理过了一遍奸夫的名单。 首先方盈那些央美的同学们可以排除,一个个长发美术男自以为举世皆醉我独醒,还不怎么修边幅,方盈很烦这个类型的男生,动不动跟池野抱怨,在美院长了格调的男生就能受到优待,世界是不公的原来是因为她不是公的,方盈必然看不上那些人。 方小满的脸是纯正的东亚人,没有丝毫混血儿的特征,只是瞳色有点浅,天生瞳色浅的中国人不在少数,比如他自己的眼睛也和方小满一样是淡淡的,所以方盈的奸夫不会是她留学期间的外国人。 其实,池野从前花了好大的功夫到处托关系让人打听全世界的美术学院里面有没有叫fang ying的中国女学生,还误找到了一些名字和方盈同音的人,最终,确认了方盈是在苏里科夫美术学院读书。池野算是体制内的工作性质,出国的签证不太好办,他好不容易在国外打联赛期间协调出了空档,极限飞越半个俄罗斯,顶着厚厚的风雪去了莫斯科。 那时还没到莫斯科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已经让作为南方人的池野大开眼界,他裹了厚实的羽绒服,顿时心疼地皱眉,方盈连北京的冬天都是好不容易才适应的,到底受了怎样的委屈,会孤身前往极寒的北地? 他来了,会把她揽进热乎乎的怀抱里,会倾听她的所有委屈。 池野的英文蹩脚,用上了比划式的肢体语言,跟学校内中年妇女管理员重复: “chinese student……fang ying……” 管理员开始是用警惕的目光审视着他,见眼前真诚急切的年轻男人急出了一头汗,顿了一下,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池野笑得仿佛春天悄然而至,漫天冰雪消融: “my girlfriend。” 他就没安安稳稳读过一天书,简单的对话耗尽毕生学识,语言不通,能打动陌生人的只有风尘仆仆的执着,被冰雪濯洗始终不改的赤子之心。 池野身上没有大多数年轻男人遇事的激动和攻击性,眼眸柔和,可怜兮兮的像快被暴风雪淹没的一只流浪狗,渐渐的,在他拙劣的表达下,管理员的面色逐渐柔和软化,英语夹俄语,讲了数不尽的弹舌音卷舌音,给池野指了一栋小红楼的方向,池野连蒙带猜,想她的意思大概是那里有一批中国学生刚刚下课。 池野道谢,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板结的积雪、坚冰过去。 确实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只不过,方盈是在对着别人笑。 “你穿的太少了,都不会冷吗?”她身边的一个男人在问她。 他们的距离明显超出了普通朋友的正常社交距离。池野按捺不住,等候着方盈的推拒,可是,方盈好像已经习惯了对方对边境的侵犯,没有像对其他路人甲乙丙丁一般甩脸子离开,说笑有来有回。 “我里面还贴了暖宝宝,外面的羽绒服也够厚了。唉,以前在北京,总觉得羽绒服是时尚杀手,现在已经恨不得把羽绒服焊在身上了,否则会真的死在外面。”方盈语气轻松,说话时侧头看着男人,男人比她高半截,这样的身高差呈现于外有些小鸟依人的亲昵。 池野鼻酸,他懂事,没说话出声,眼眶红了一圈。 男人和他不是一个类型。 池野是典型的正统帅哥,阳光元气的帅。而黏着方盈不放的男人,肤色过于苍白,五官精致,有不堪一击的破碎感,艺术气质是不讨人厌的,没有做作的装感,眼尾狭长,拉出了一点精明和狡黠。 总之,这么饱经雕琢的人,衬出了池野的粗糙,让他产生了裹足不前的迟疑,没那么感当机立断地往爱人边上靠近。 他还期待着方盈的反应。 推开他,他就会出现。 男人浅笑着从手提袋中拿出了一条崭新的羊绒围巾,没等方盈表态,不由分说地往方盈脖子上一圈一圈缠: “那我不管,有一种冷叫‘小孟觉得你冷’,你就得穿得暖暖的,我才不想看到你被冻到。” 说的话好绿茶! 好会狐媚子的手段! 池野捏紧了拳头,这么矫揉造作的撒娇,他再修炼几辈子也是说不出口的,方盈快把这个人赶走啊!快塞给他一拳! 而方盈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似乎对小孟的言行司空见惯了,由着他完成了动作,没有多说,不刻意道谢,显出了两人超出常人的熟稔。小红楼又出来了一大批中国学生,有几个人笑着追上了他们的步伐,嬉皮笑脸地打趣是不是就快能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方盈没理会。落在池野眼里,是没有否认。 刹那间,池野被天地广阔间的万事万物抛弃,与常年无话孤寂的雪松融为了一体,成为了静默无声的死物。哪里还有立场,去给不告而别的爱人一个拥抱呢。 她身边的位置,悄然无息地被别的男人取代。承接住她所有委屈的人,不再是池野。他找不到停留在此的理由,双脚生根,扎在了原地,想着,如果那人是方盈的新男友,他只会默默祝她幸福。 教练组发来了一堆消息催促池野就位。 也是给了池野一个回归正常生活的出口,他得以有依托去强迫自己继续完成该做的事情,只是灰溜溜的,就此离开,回到团队后,垂头丧气到让楚归镝以为他被人在路上套麻袋打了一顿。 所以那么久那么久的时光里,池野不忍心做方盈安宁生活的破坏者,偶尔,会保持着距离驻足观望,关心方盈新发布的画作,用高价购入包含着他们回忆的作品,推测方盈的情感状态。 她跟小孟应该是分手了吧? 不然不会在风景中铭刻着他们的过去,在异国他乡,一个女孩子,短暂的有一个男人照顾,日子会好过很多,露水情缘而已,拿什么和他们的刻骨铭心比? 池野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终于把自己哄好了,蛰伏着等待可以走上前去的时机。 现在想来,一切都早已埋下了伏笔,按照方小满的年龄来看,方盈差不多和小孟在国内时就已珠胎暗结了,方盈卖画的钱很大可能都用来养小孟和他们的孩子,池野真是一个人傻钱多的弱智前夫哥。 池野的脸红红的,在冒热气。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被气红温了。 他就是天下最大的傻子。 凭什么。 凭什么方盈为了别的男人和孩子抛弃他去过璀璨的人生。 池野此前怜惜她的处境,看她搬到了偏远的乡镇,担心她的日子会过得不好,真是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那是别人的老婆、孩子的母亲,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想必他们一家三口拿着自己贡献的画款,逍遥又开心,背地里还会一块蛐蛐池野是个没脑子的冤大头。 天底下男人最害怕的事便是替别的男人养孩子养家,池野全做了一遍。 “……她为什么这么对我啊?我一空下来会担心她,担心莫斯科的气候,我实在是个大好人,很怕是方盈遇到了生活上的难处,连恨意都小心翼翼地收敛着怕错怪她……她!女儿都很大了!能打酱油!你说,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轨的呀,我比赛很密集的那阵子吗……” 醉到收不住话的程度,池野打给了楚归镝,让帮忙找奸夫的蛛丝马迹。 楚归镝懒得看他这副样子,他一直用脱敏治疗的方式让池野摆脱过往的影响,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执着于此可能会影响池野职业生涯的突破,而华风夏听到了好友的近况,按了免提键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池野聊。 “你是说,盈盈有宝宝了是吗?宝宝多大了呀?” “四岁吧,能跑会跳!这是出轨了多久啊!” 华风夏难过得想掉眼泪,生宝宝这么大的事情,方盈和她断了联系,一个字没吐露,好像因为她和池野认识,就被方盈排斥在生活之外了。 她很想哭着拉住方盈怪她忘了她们的友情,又想到,方盈在苦寒之地生养孩子,兼顾学业,该有多辛苦。 “哇,那满月、百天、周岁的礼物我都没有送,我得买个纯金的金锁,有机会送给她和她的宝宝,顺便问问,怎么可以换了联系方式连我都不理!有宝宝的照片吗?” “没有,不过长得很可爱漂亮,性格特别招人喜欢……”池野没有因为恶劣的情绪就抹黑无辜的小孩,照实答完后,怒气冲冲质问,“你们两个人,我说我被绿了,喂?听见了吗?我说我被绿了!方盈的女儿都很大了!你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人稍微在乎一下我的痛苦吗?” 楚归镝看了眼时间,不早了,他示意华风夏别再因为和池野的聊天耽误了休息时间,劝慰了池野几句,好多私密的话,挺难以启齿的,为了池野的幸福,楚归镝进行了隐晦的提醒—— “你就那么确定方盈的孩子是别人的吗?有没有可能,和你有关系?” “不可能,我那么爱惜她,每一次都有做措施,每一次!” 池野没好意思把私事拿出来夸耀,比如他有多么天赋异禀,动作大开大阖弄破过安全套。不过,每次发现了弄破之后,他都换上了新的,出事的可能性很小。 “你再想想呢?” “假如她的孩子是我的,我又不是不会负责的渣男,我们感情那么好,我直接开开心心和她求婚结婚了好吗?她有要瞒下来离我而去的理由?”池野大着舌头,断然否定。 楚归镝拆台讲:“你太自信了吧。要我看,还真不一定是你求婚她就会同意,有段时间,感觉你的状态挺难对别人负责的。” 醉鬼自动屏蔽了道理,专注于情绪的发泄,池野胡乱地抹了把脸,湿得不像话,他猜,可能是水、酒、汗,绝对不可能是眼泪。 酒瓶东倒西歪,他踹了一脚,脚趾头磕到了茶几的边角,闷哼一声疼得俯身下去半天起不来,垂头丧气,颓然地说不动话。 楚归镝被他定位了一下时间线,大概想到了,方盈不辞而别之前,池野算是处于职业生涯的低谷期,队内竞争激烈,还受到了外界的很多质疑。 乐天派的池野,那阵子强颜欢笑都挤不出来,人耷拉着,提不起来劲,要是恰巧方盈在同一时间碰到了棘手的苦难,按她的个性,很有可能不去加重池野的负担。 旁观者清,但作为局外人,楚归镝不能代替当事人的想法误导池野,他还一直觉得这两个人并不适合,一个想得太少,一个想得太多太敏感,不同频对不上号的话,对彼此都是折磨。所以,一个离开,另外一个人何必挽留,那就大步奔赴各自的人生吧,不用等。 “行了,别喝酒了,喝了不少了吧?早点睡,你这么多年没碰过酒精,突然喝酒胃肯定不舒服,我在外卖平台给了买了胃药,别胡思乱想了,回北京好好训练就完了。” 池野低沉着用喉咙里的咕噜声应了下,好友远在千里外的关心通过电波传来,温暖酸涩,比起互怼玩笑,更让他组织不了语言应对,男儿有泪不轻弹,池野不要讲感动,也不要真的揭露自己的剜心沥血的痛。 楚归镝喊了他两声,他实在没力气回,楚归镝只好叹着气挂了电话。 酒液撞入杯子。 混杂着夜色,池野越喝越清醒,被抛弃,被背叛,事实是那么简单,没有区别狗血的恨海情天,仅仅是一个俗套的故事,他们没有很相爱,溺死在彼此深情眼眸中的悸动,不过是被蒙骗的错觉。 假的。 方盈骗他掏出了全部的感情与爱,拍拍屁股背叛走人,在他心里留了个无法填满的大黑窟窿。 池野这辈子只喜欢过方盈这一个人,他的情感是不可再生资源,全给了她之后,自己一点儿没留,不是走不出来,是实在没有情感在去喜欢别人,除了她,他还能有谁呢? 池野没开客厅的灯,沉没在漆黑的阴影中,成了沙发上糊成一团的怪物,他不知为何很不希望被这个世界注意到,骨架那么大,却极力地把身躯缩小,最好被所有人遗忘,他也不想再记起自己了,就连听到了外卖骑手的敲门声,他也不想回应,不想与人交谈,任由骑手把胃药放在门口,他不去拿。 践踏真心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方盈绝对不能脱离他独自好好过,和奸夫双宿双飞地快活。 说不清酒醒了还是没醒,池野手指痉挛,在黑暗中摸索,戳着手机拨通了方盈新的手机号。 方盈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意外之余,觉得合理,池野不是能无声无息吞下去闷亏的人,他愿意电话里面讲,好过私下做小动作。 那串数字,这么多年都没有变,池野缠过她一定要让她背下来,所以即便没有存在手机通讯录里面,方盈认出来了是他。现在考一考方盈,她还能把这个归属地是成都的手机号倒背如流。 池野没说,他是不敢换手机号,怕有一天方盈想他了或者有困难求助,但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会让她找不到。本来是打算,永远给她留一扇门的。 “喂?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跟我讲,寒暄和兜圈子都不用了。”方盈接了电话,她刚刚从行李箱夹层翻出了始终保存得很好的从方小满出生开始的各类医疗证明文件。 万一,池野转过来了弯,有和她抢孩子的打算,这些文件具有法律效率,足以证明她才是方小满有着稳定抚养关系的母女。 方小满是她一个人的,没有任何人能从一个母亲身边把孩子夺走,即便是孩子的生父也不行。 池野梗住,混沌之中,原定的开场白失去了作用,再开口,说话的语调低沉而平静,增加了耐人寻味的磁性,正好压住了憔悴与苦楚: “嗯……我第一个全国赛的奖杯,还在你那里吧,没扔?” 方盈回想了下,确实有这件事,她的所有东西都收得很好,“没扔,我继续收着不合适,你留个地址吧,我寄给你。” 小镇的夏夜,有不知疲倦的蝉鸣,组成了不让人心烦的白噪音,院子外面亮着暖黄暖黄的灯,凉风送进来,不需要开空调,有种远在童年时期的久违的凉爽,方盈迟迟没有睡,命中注定要接到这一通电话。 池野嘲讽地笑,笑声是嘶哑的:“别用寄的,那么有纪念意义那么重要,我怕快递员弄丢了,而且,我不想我的住址电话泄露出去给我的生活带来困扰。都是同城,你有空,跑一趟吧,我地址短信发给你。” 发号施令的样子,颐指气使。 方盈绝对不会想到,用着让她听着牙痒痒的高傲态度的男人,眼角还留有水渍,已经翻天覆地地折腾了半个晚上了。 方盈问他:“你是说,你平时完全不网购不点外卖不收寄快递的是吗?” “你要搞清楚,是你保存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那你应该有义务把东西好好地对接到我手上,而不是随便丢给谁转交吧?”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18节 以前还真没看出来池野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这就是传说中的男大十八变吧。 大半夜的提不起来吵架的力气,方盈也不想因为一点小事绊住了两人各自启程的脚步,忍了他这一次: “行,我会送一趟亲自交到你手上,我们两清,别的别多想了,都好好的。” “你已经多想了——你觉得,我还会再作践自己去想关于你的事情吗?你哪来的自信?”池野临窗,慢慢的,半截身体被抽取了自我支撑的力气,略微前倾,额头贴抵住落地窗的玻璃,过度饮酒后发酵的胃痛一点一点发作,使得他体温升高,在玻璃窗上留下了一小块雾气。 唇枪舌战一来一回的,说了很多的话。 方盈不知道类似的纠缠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她已经没有心力了,提不起劲反驳池野,应了好,说抽空会送到,挂了电话,打开房间的主灯,真的认认真真开始给池野找东西。 方盈以前的物品,诸如用过的文具、课本,叶春芳都没扔,卖了房子后也没将这视为没有用只会占地方的垃圾,而是整理好,分门别类摆在了书架的不同位置上,有一阵子,方盈攒着一大把用过的黑色水笔芯,班上流行收集用完的笔芯,那一把把的,都被放在抽屉里,现在方盈看到想到冒冒失失又随大流的青春岁月,还会会心一笑。 池野第一个全国冠军的奖杯是全国锦标赛男子双打的冠军,方盈记得很清楚,奖杯被池野献宝似的交给了她,方盈鬼使神差没拒绝,默许了他不断的靠近。 奖杯上没落一点灰,方盈触碰到这金属制品,入手一片冰凉,没有生锈,依旧光可鉴人,照出了方盈的脸。 她摸了摸奖杯,不小心留下指纹后又认真地拿湿巾擦去。 奖杯不变,和它的主人池野保持了相同的秉性,方盈无奈又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她都有点嫉妒了,为什么有的人可以喜怒由心,有能力做出不被外界干预的选择呢。能这么恣意自在地活到八十岁,真是一种太让她眼红的人。 这场全锦赛正好在成都举办,开赛前很久,池野便旁敲侧击地问过,她会不会来观赛,送了位置最好的前排票: “方盈,我看了比赛的日程,唔,工作日你要上课,可是有两天是在周六日的,你会过来看我打球吗?你老觉得我不靠谱,纯粹是因为没见过我另外一面。” 方盈只烦恼于跟不上的课程节奏,以及铺天盖地的作业: “不看谢谢。体育馆太远了,在郊区,一来一回去一趟那我不用写作业了。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有多变态,每个周末布置的作业抄都抄不完,那些月考门门满分的神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是不是地球online有挂啊,都不告诉我。” 方盈始终清楚,他们的生活不在一个节奏上,也许,会因为美好的青春期,心头产生了绮思,但幻想泡泡会很快破灭掉,因为高中生的方盈是个纯恨战士,恨恨恨,恨学习永远不费劲考完试却凡尔赛说没考好的尖子生,恨池野、楚归镝这类不用死命学习的运动员,恨脑子今天学了明天忘不怎么顶用。 池野是放羊的,她是砍柴的,静静交汇过,不代表为了要给池野的璀璨人生鼓掌喝彩搭上她自己的人生。她也一向不支持华风夏对楚归镝的痴迷,楚归镝家是住成都最贵的别墅区的,最差有省队的编制保底,华风夏那么欢欣鼓舞地给楚归镝当npc,实在没有必要。 而后,为了支持全民体育事业,市里给各大中小学送了门票,安排了集体观赛的活动,池野察看到方盈的学校也在其中,龇牙笑了: “嘿嘿,人算不如天算,你还是要来看我比赛的。记得给我加油!我一定会听见。” 方盈拽拽的,有一点新奇和喜悦,会为了朋友登上大赛开心,却拼命地保持无动于衷: “你别高兴得太早,看我心情吧,有那个时间,我很可能在家里补觉。服了,读高中之后,我就没睡饱过。” 池野看表情是不死心,还想再为自己争取几句,可是方盈都那么说了,睡不好觉,惨兮兮的,如果有个机会能让方盈睡得昏天黑地,听起来很不错,他的比赛是可以看回放的,又不是方盈不在他就打不了了。 于是池野低眉顺眼地讲:“好哦,那你好好睡觉哦。” 方盈涩涩的,心想这人怎么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而她的心肠再也硬不起来了,注定被他的俯首称臣一点点软化攻陷。最后,方盈没和班上的大部队在一块,离群索居,出现了池野给她的门票上的位置,很前排,所以加油的声音池野听见了。 池野把奖杯塞到她手里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从汗水里捞出来的,没有人不会为了拼搏者的血汗动容,方盈也是如此,脑子懵懵的,压根没想到要拒绝,池野大喘气说,这是替他保管而已,不代表什么,不要有心理负担。 实际的含义类似于定情信物,自此之后,方盈对他的靠近愈发容忍。 池野放在她这里的东西不止一个奖杯。 有好几件乒乓球服,是刚开始在一起,池野不好意思主动提出要和方盈穿情侣装,便把国家队发下来的球服和球鞋送了一部分给方盈,可惜方盈完全没有运动的习惯,还嫌弃乒乓球服太丑,穿的频率比较少,其实她很珍惜,每一件换下来后都好好地清洗熨烫。 还有一堆池野的衣服、饰品。 央美的宿舍老旧,居住体验很差,池野手头宽裕了之后在方盈学校附近租了大平层,开启了同居生活,不过他早晚得在队内点名,赶上北京晚高峰堵车的滋味特别难受,他乐此不疲,还商量着抽空和方盈看新出来的楼盘,最好一步到位,挑到又大方盈又满意的房子。池野丢三落四的,许多衣服都留给了方盈,自己最常穿的是队内同音的运动服,其他摸到什么穿什么,找不到了,也不记得。 方盈一件一件收拾,预备把这些东西一并还给池野,慢慢的塞满了一个中号的行李箱。 像早就开封过期了的剃须膏、男士护肤品,她扔了,七零八碎的,多到把垃圾桶堆出来了小尖尖。他们曾经,深入地贯穿了彼此的生活,恍若隔世。 池野不明白,他开口要回奖杯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 他可以在电话中占据道德高位宣泄愤怒的。 听到“两清”后并不开心。 执着固守多年的东西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很想嘲笑自己的蠢笨。 做了颠三倒四的梦,一会儿是最意气风发的阶段,身边拥有想要的一切,一会儿是刚被抛弃之后的百思不得其解五内俱焚……最后梦境定格在他第一次见到方盈的场景,她和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是他没见过的一株花,孤单又脆弱。 被门铃声吵醒后,池野下意识以为是方盈来了,紧急去洗漱间打量了下现在的样貌。 凌晨他挣扎着醒来了一次,担心形象不佳,一身酒气,不能让方盈看了笑话,硬撑着起来洗澡收拾。 镜子里的男人萧瑟落寞中帅气依旧,眼神黯淡无光,却因此别有一番破碎尖锐的风味,是碎成了渣的水晶,会让靠近的人惧怕受伤,还是忍不住被折射的光芒吸引。 头发睡出来的弧度恰到好处,再用发泥抓两下更好看了,不是凌乱,是有设计和层次感。加上池野穿着简单的居家服,和外面争奇斗艳的妖艳贱货都不同,隐隐透着弱不胜衣的情态,我见犹怜,池野心想,他这个优越的外在条件,那还不把小孟瞬秒成了渣渣。 他自信满满开门,门外不是他熟悉的脸: “你好,你是哪位?” 第19章 门外的年轻女性池野是有一点眼熟的, 但又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见过。 池野不参加青年男女互相认识配对的社交饭局,不去酒吧,抛开朝夕相处的几个女队友, 他对女性的脑容量有限, 认不出几张熟脸, 没看出来外面的人是他社交圈内的人。 而且,这名女性外形条件很好, 目测比他小了好几岁,池野洁身自好, 不希望传出去乱七八糟的绯闻。 “池野老师好, 我是周微然,是‘今日体育’的主持人……我们以前, 在节目上打过照面的。” 池野还是没有印象,耐着性子保持礼貌问了句:“所以是有什么事情吗?” 不打一声招呼径自到不熟的人的家门口, 越界了, 池野的语气算不上好, 这些年, 他在大众心里的形象也是勇往直前的冷峻和没有温度的锋锐, 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对各类人当中央空调, 所以, 他的冷待让周微然有些无所适从。 “你好, 我最近和阿姨联络得比较多, 大家是老乡所以比较聊得来, 我给阿姨带了一些特产, 阿姨说她在旅游,所以给了我地址,我不忙, 休假在家,征得了同意来送一趟。” 周微然把手里提着的两盒点心往身前比划了一下,露出了上镜非常得体无害的微笑。 她在“今日体育”顺风顺水,被广大的用户群体们评价为是“素颜女神”,基本上每一个上过她节目的男嘉宾都会或直接或间接打听她的联系方式,对她青眼有加。她的一张脸温婉清淡得像白开水,没有攻击性,戳中了宅男喜欢的柔顺精致的点,可周微然突然拿不准池野会不会吃她这一套,比第一次面试即兴播报还忐忑。 池野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经过提醒,他还是记不清和周微然到底在哪里有过交集。 池妈妈最近的爱好是给自己挑未来儿媳的人选,池野和桃花一点不沾边,把她急坏了,她干脆亲自上手通过各类渠道挑满意的姑娘,牵线制造他们相处的机会。 主持人看重人脉资源,当初因为奥运会的特别节目,池野简单接受了采访,虽然是水火不侵的一块钢板,周微然及时地和池妈妈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老乡的buff加上乖巧讨喜的外形,细水长流地用了大半年和池妈妈相处成了好朋友。 “嘶……”和控制欲拉满的母亲有关,池野更没有招待的心思,“谢谢你,太重了,我来拿吧。” 他对年轻姑娘眼眸中的闪耀着的羞怯惊喜无动于衷,思考着怎么下逐客令会不显得失礼。 在池野睡觉期间,池妈妈果然发了好几条微信: 【周微然这个女孩子不错,有稳定的工作,性格乖乖的,一看就是会以家庭为重的好孩子,不是那种招摇的不心疼自家男人的小妖精。】 【我让她来送东西了,你好好招待人家!在一块多聊聊天,看能不能发展一下,你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不知道谈恋爱,不知道找人照顾你,还想让我伺候你们老池家的人到七老八十岁啊?】 【小周要是跟我说你没有履行待客之道,你就等着吧!我马上从雪山飞回来教教你道理。】 池野刚戳开聊天页面,消息全弹了出来,他一个头有两个大。 池妈妈还推来了周微然的微信。想来,对周微然那边也是如此,池野收到了好友申请的小红点,申请人头像是周微然的生活照。 短暂的紧张过后周微然恢复了一个主持人应对陌生嘉宾的游刃有余,笑不露齿,主动介绍了点心的口味,提及了池妈妈的喜好,眉飞色舞,仿佛是和老友重逢,而不是一个没怎么见过面的男人。 这种自来熟让池野有些头痛,这种情况下他再下逐客令,显得太不近人情了,正常人话到了这份上,都该请人进门喝口水。 池野还是不太想请陌生女性进家门,指节搭在门框边,烦躁地摩挲滑动。 周微然不想承认长久经营的失败,短暂的冷场中明白了池野的与众不同,她放松自然的说笑如同凝固的猪油浮在了面颊的最表层,纵然不甘,也认识到最好是见好就收,今日不适合有更深的发展,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先到此为止…… “辛苦你跑一趟,快进门坐坐喝口水吧,我身体不太舒服,待客不周,你自在些,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便拿,”正当周微然掩着失落要与池野道别,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峰回路转,开口邀请她作客,语气转柔了三分,谁听了都容易犯迷糊,“周小姐,请,谢谢你陪伴关心我妈妈。” “池野先生快休息吧,正好,我帮您把点心分门别类放一下,拍照给阿姨,这样她回来后不会找不到。” 周微然没有推辞,旋即顺势走进了门,换鞋,自然地开始给池野布置厨房,拍照给池妈妈看,在池妈妈一声声的夸赞下,看不出来对主人家的逾越。 池野脸上是被醉酒胃痛折磨后的苍白,胃药放在茶几上,还没拆封,他拿出干净的玻璃杯,探头问周微然的喜好: “周小姐想喝点什么?” 周微然目光在胃药上掠过,没正面回答池野的问题,反从池野手中抽走了玻璃杯,笑着反问: “不是说好了我自便吗?池野哥,你好好休息,还有哪里不舒服跟我说一声,快吃药吧。” 细葱般的手指不经意间在池野覆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她垂眼,单纯无辜,用余光观察男人的反应。 而池野只是确认她拿住了玻璃杯后便迅速撤回了手,看不出来是过于正人君子,还是温香软玉对他没有吸引力。他点了点头,不过多客套,也没有吃药的意思,了无生气地靠坐在沙发上,没有为了客套生硬地找话题。 周微然心里又没底了。 疏离至极的男人,分明在前一刻,温软下来语气对她说话的,转瞬之间,又归于冷漠,好像片刻的温柔只是周微然的错觉。 睫毛在眼下投下来的小片阴影,一点一点,挠着人的心脏。 池野摆弄着手机,反复看十分钟前方盈发来的短信: 【我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 池野因此隐秘地升腾起了不可告人的坏心。 方盈不是有个奸夫么,那也该亲眼看看,他不是没人要,身边有的是登堂入室的女人,幸福美满,不会孤单。 被她轻飘飘抛弃的过去,他没有可怜兮兮地捡起来视若珍宝。 他没有舍不得她。 - 池野在成都的房子是全市最高档的楼盘,安保严格,方盈抵达小区门口后,保安和业主进行了连线确认才放人,戴着白手套穿黑色西装的物业管家恭敬有礼地给方盈母女指引方向。 桂花镇太偏了,叶春芳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方盈不想万一方小满再出问题她无法及时抵达,只要不是工作应酬原因没办法,她都会把方小满带在身边时刻不离地履行监护人的责任。 小区的绿化面积极大,配套设施好,空气清新,闹中取静,做了人车分流,玩闹的小朋友不必担心安全问题,时刻进行动态水循环的游泳池还有喷泉一看就知道维护成本不低。 方盈家市区的房子没变卖之前,仅是一个建成于上个世纪末的老破小,房价是天然的阶级藩篱,没有阴差阳错,方盈和池野这两种人大概率一辈子都不会碰上。 方小满左顾右盼地欣赏一路而来的景色,富丽堂皇的园艺设计充满了金钱的味道,给了小孩子巨大的冲击,都是她没见过的样子,原来现实中真的有电视剧里面的豪宅。 一些人的幻想,是另一部分金字塔上顶尖富人每一天的日常。 “没事啊,妈妈以后给小满买很大很好的房子。”方盈鼻子一酸,搂住方小满亲了一口。 她早就过了会羡慕别人的年纪,突然看到女儿眸中的好奇与欣赏,狠狠地浮现起了为人母亲的自责,是她没有给方小满优越的物质条件,还觉得有情饮水饱。 都说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无条件最伟大的,生育了女儿成为了母亲后,方盈恰恰不认为如此,倒笃定了孩子对父母才是最纯粹的爱。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19节 一个小生命来到世界上,往往承载了父母的期待,很多夫妇只是爱着“孩子”的这个身份,会选择生育多子女,可小孩只有一对父母,在没有被外界灌输贫富权势尊卑等功利性的思想之前,出厂设置是全心全意掏心掏肺的唯爱父母。 像方小满,跟着她全世界辗转,没有抱怨过一句,更不会当着方盈的面羡慕过别人家的父亲和物质,方盈手头宽裕了,开开心心地玩制作精良的大牌玩具,方盈囊中羞涩时,方小满在院子里摸到块泥巴石子照样玩。 “不是的妈妈,我没有想要这种房子,这几天我积木搭多了,我多看看学学,看漂亮房子是怎么造的,以后给妈妈盖一座大城堡!”方小满比划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嘟囔补充,“我压岁钱够吗?够的话,直接给你买下来啦。” “谢谢我宝。不过不太够,再攒两年吧,后年差不多够了,你要是心急等不了,回家先给我搭个简单的过渡一下。” 方盈狠狠地用掌心揉搓着底下的小脑袋,照常说笑,诙谐轻松压住泪,抬眼望天,生生翻着眼皮用物理方法对抗泪珠。 夜不能寐之时,她有过一瞬间的念头——池野的物质生活那么优越,方小满和父亲一起生活,一定是个能受尽荣华富贵的小公主,不必跟她一块过简单的日子。 方盈很庆幸那只是暂时的迷茫,和方小满坚定着要一辈子在一起不分开的愿望。 这种庆幸,在池野家出来了个年轻女性开门后达到了顶峰。 小姑娘笑容满面,先发制人:“你好,请问是哪位?” 嗓音软软的,有女主人待人接物的做派,温柔似水,水灵灵的一眼看就知道是刚步入社会的学生,方盈心想池野还挺会老牛吃嫩草的。 还好没让池野和女儿相认,否则,既影响池野婚恋,又不能保证后妈能善待别的女人的孩子。 “送东西的。方便现在把东西拿出去吗?我还需要用到行李箱。” 这周微然就不太好擅自做主了,回身望了眼池野,等他的指示。 她注意到,本来让她察觉不到情绪波动的池野,自打方盈的登门开始,瞬间改换了松垮的坐姿,嘴唇翕张,分明有话要讲,却做毫不关心。 池野漠然发号施令:“进来弄。” 方盈一听这种口气就不舒服,只能说,如今池野有了好归宿,她再忍他最后一次。她不方便把方小满带进池野家的门,让方小满站在楼道监控下面,轻声安抚。 “小满不怕,妈妈很快就出来,你乖乖站这里不要动,不要跟陌生人走。” 谁料,池野一听这话,拧起了眉头走过来,俯身从鞋柜里面取出两双干净的一次性拖鞋,放到门前,语气冲得像吃了火药: “大热天,你就让孩子一个人站外边,像什么样子?传出去,显得我刻薄,到了我家,连口水都不给。赶紧带孩子进来坐。” 第20章 方盈咽下不适感, 看了小鸟依人系着围裙的周微然,决定再忍池野一手。 方小满不懂大人之间的恩怨,仰着头看方盈是否允许, 乖巧的小模样看得池野不是滋味, 意识到说话太凶, 挤出来和颜悦色的表情往回找补: “小满,快, 和妈妈一起进来坐呀。” 池野挺左右脑互搏的,说完后又很想打自己, 怎么还能对方盈和别人的女儿态度那么好。 本性让他无法迁怒无辜的小孩, 之前几次相处,他和方小满相处得那么好, 互相认了彼此是好朋友,造化弄人, 让方小满有了个他难以面对的身份。 唯一能让他有些安慰的, 是等着看方盈对周微然的存在破防。 池野第一次做这类坏事, 性质类似于欺骗, 他是个初犯清规戒律的小沙弥,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刺激感让他牙关有些发颤。 最好是让方盈能误会, 他也是早早地就出轨了, 双方的痛苦如此才能公平平摊。 方盈没跟池野拉拉扯扯, 从容不迫, 一手推着小行李箱, 一手牵着方小满换鞋, 在沙发上坐下。 周微然在探究她的同时,方盈同样大概猜测着周微然的身份。 啧,男人么, 果然还是喜欢比自己小的,没太多社会阅历容易拿捏的小姑娘,池野也没能免俗。 池野是个心理洁癖严重的人,讨厌无用的社交,对朋友们好,但真正要走进他的世界可不简单,不是一般的关系,池野不会让异性到家里来。 他还正穿着休闲的居家服,跟睡衣没太大区别,没换稍微端庄正式点的衣服,加上姑娘围着围裙在他家厨房忙前忙后,必然关系匪浅,快是谈婚论嫁的程度了。 方盈腹诽,好个花孔雀池野,有了个体贴温婉的小女朋友,还好意思对着她这个过去式开屏。 “小满,这么热的天一定渴了吧,你想喝什么?想不想喝可乐?”池野故意不跟方盈寒暄,问候起了方小满。 “不用了叔叔,我喝白开水就好。饮料会蛀牙的,妈妈说对身体不好。”方小满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气场的变化,一板一眼礼貌地回答,小身板坐得笔直,小手乖巧地放在双膝上。 周微然顺着池野的眼色,和蔼地做了自我介绍,连声夸了几句小满可爱,刻意没表明与池野的关系。 池野更窝心了,自责地想到,应该是上次麦当劳门口他脸色太差掉头就走吓到了方小满,他不该在孩子面前挂脸的……哎不对,他那是知道被绿了,哪个男人能对心爱的女人出轨生的小孩有好脸啊……呜呜呜,不该对方小满那样的,他们是好朋友,约好了一块吃饭……方小满都四岁了,绝对是方盈绿他,他们还能坐一块吃饭?他不掀桌都算有涵养了吧!唉,对孩子态度不好就是不对…… 方盈眼神暗示池野:“东西拿出来放哪儿?” 不仅有奖杯,还有池野一堆的私人物品,还有周微然在呢,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池野无所谓:“随便放沙发就好了。” “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行。” 方盈开箱,先把奖杯拿出来放茶几上,再把衣物之类迅速掏出来,没大剌剌摆着,塞进了茶几底下,稍微能挡一下视角。她心里快把池野骂翻了,有女朋友在家,还让她带孩子赶在今天来还东西? 周微然瞥了一眼,见得多了,了然于心,她脸色只有片刻的不自然,便重新被恰到好处的周到体贴替代。 周微然猜,他们最多是前任关系了,方盈差不多就是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池野所谓的央美女朋友,那又怎样呢,方盈有了孩子,而她是得了未来婆婆的青眼有加。 方盈要真有能耐,早就轮不到她了,而且,池妈妈没少跟周微然吐槽那个到处都看不顺眼的池野前女友,胜者不需要自降身价对输家斩尽杀绝,她当没看见,翻篇就好。 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方小满看池野与她相处如常,问道: “叔叔,你上次怎么直接走了呀?家里有急事吗?” 池野:…… 方盈说:“突发恶疾了。” 池野别过脸去,好生气啊,又不太方便发火,怎么被甩了这么多年,还要受方盈的气? 有苦说不出。 方盈起身,抚平裙摆上的褶子,大家不是可以坐下来喝茶叙旧的关系,东西送到,她们该走。 从方盈坐下开始计算,没到十分钟,她没有对其他女性的存在展露出任何情绪,池野一时没对她的告辞作出反应,猜是不是方盈的负气离开。 他托着下巴诡异地笑了一下,方盈到底没沉住气啊,不就是生气吃醋耍脾气了么,呵,气得好,他才不会又眼巴巴地哄她。 方盈不忍直视,见状,飞快地挪了眼,池野如今可能真的病入膏肓了,还好,不需要她操心。 周微然见池野不说话,笑容中闪烁着高深莫测,客套的姿态宛如这间房子的女主人: “吃点饭再走吧?池野哥胃不舒服,我熬了粥,还配了简单的几个蒸菜,不小心煮多了,口味是清淡的,适合小朋友吃。” 方盈回过去清淡的微笑,装作不懂周微然明里暗里的宣示主权:“太麻烦你们了,这怎么好意思,你太客气了,不过家里人已经做了饭,好意我只能心领。” 方小满的小肚子适时“咕——”的叫了一声。 池野皱眉反问:“孩子饿了你没听见吗?路上那么久,你让孩子饿着,都不让她赶紧吃一口吗?” 方小满捂住了肚子,赶紧说不饿,池野还是呛上了。 “……小区附近都是餐厅,我带她外面吃。” “外面?你知道你外面用的都是什么油什么菜吗,冷冻预制菜的年龄快比小满还大了,你让孩子吃一口家常的健康菜怎么了呢?是不是觉得我会下毒害她。” 周微然看呆了o_o ....池野是冷傲内敛的,虽总挂着不太好惹的疏离表情,其实很少对人外露情绪,根据她向池妈妈的请教,这已经算是池野失态的样子了。 机关枪似的连环发问让方盈按捺不住滋长的薄怒,她冷笑,四两拨千斤简单回道: “你急什么呀,让别人见了还以为是你家孩子呢,真比亲妈还会操心。” 一击致命。池野感受到了心脏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剧烈地跳起来撞死在胸腔内,在稍纵即逝的瞬间里,疼得快晕了过去,池野感觉自己可能是有点死了,病弱的面色愈发苍白得不堪一击。 又想起了被绿的痛苦。 僵持到空气凝固,还是周微然实在没眼看了打圆场,进厨房盛粥端菜,方盈只得帮忙拿碗筷打下手,稀里糊涂,四个人坐到了餐桌上喝粥吃东西。 粥是简单的白米粥,对胃没有刺激,适合酒后的池野。还有一个凉拌秋葵,一大碗鸡蛋羹,一叠蒸出来的糯米肉丸。 方盈搅了搅勺子简单抿了两口,挺吃不下去的。池野的新欢展示厨艺,她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就好了,为什么发展到坐下来吃这么一场食不下咽的饭,带着女儿给他小女朋友捧场夸赞对方的贤惠能干吗? 味道不差。方盈扪心自问,她做不到这个程度,在莫斯科吃的最多的食物是大列巴蘸辣椒酱,最多给方小满煮一点儿童菜,在国内她都没怎么进过厨房,好像和池野同居时,水槽里的碗堆一会儿就会自动换新了。其他的家务活也是这样,她是想休息一下再收拾的,等到再回过头来看,被池野变魔术一般清理干净。 果然,没有谁甘愿扮演一直照顾别人的角色,池野事业达到顶级,开始注重伴侣的利他性。 池野没有胃口,与方盈相反,他逼迫自己做出沉浸于美食大快朵颐的模样,一连喝了两碗粥,配了每一道菜,时不时大加赞美周微然的厨艺,然后周微然羞怯欢喜地去和他眼神拉丝。 方盈捏了捏勺子,不去看腻歪热恋中的人,被卷入了play的一环让她倒尽了胃口,只是低头一点一点艰难地消耗白米粥,没有动任何一道配菜。 因为她本来就没想要吃周微然做的饭的。 都怪池野强留。 她不知道专门过来一趟的意义何在。 气压低得诡异,周微然都没有找话题,选择了明哲保身,方小满能感知到方盈心情忽然变得恶劣,加紧了吃东西的速度,想快点吃完离开,忽而,方小满大口地喘气咳嗽,小脸涨得通红。 “呛到了吗宝宝?嘴里的东西先吐出来。”方盈忙拿纸巾给方小满擦拭,递上温水,然而,方小满口中并无食物,仍旧呼吸急促,娇嫩白皙的皮肤转成了不正常的绯色。 脖子上还转眼间爬上了一圈小疹子,疙疙瘩瘩的,触目惊心。 方小满不太会表达这种刺激性的感受,在缺氧中胡乱地伸出小手抓挠疼痒的小疙瘩,疹子受到刺激,越发显得鲜红恐怖。 方盈按住了方小满的手,无措又强打精神镇定,让她规律地深呼吸,方盈一把搂住方小满,惊疑不定地问池野: “你真给她下毒了?” 池野正要反驳,张口却没发出声音,他像被一只手扼住了咽喉,拦截了他能呼入肺中的大半氧气,食道呼吸道有烧灼的疼痛,好比有岩浆在其中流淌,他手一松,“哐当”,瓷勺直愣愣地坠入碗中发出响亮失礼的碰撞声。 他看到了方盈的责怪一闪而过,换成了惊恐的担忧,想必,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池野是个成年人,耐受力强一些,只是发出隐忍的闷哼,焦急的目光落在方小满身上,示意方盈先照顾孩子,他能缓一缓。脖子上的皮肤痒得像有蚂蚁在爬,他伸手要挠,被方盈“啪”的打掉了手。 第21章 方盈迫使自己从短暂的慌乱里稳定心神, 冷静处理,捏住方小满的下巴防止她口中有异物窒息,一下一下顺着她的气, 不让她缺氧。 周微然已经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傻眼了, 顾不上刷池野的好感, 暗戳戳和方盈较量,眼眸沁出了手足无措的水汽, 反复跟方盈解释: “姐,饭菜都是我做的, 没有下毒啊, 每一道菜我也吃了……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没有做手脚……姐, 你相信我啊,我现在还能再吃一遍给你看……现在是不是要叫救护车啊?” 周微然不太懂方盈和池野说话的风格, 以为“下毒”的猜测是认真的, 她想了下, 餐桌上总共就这四个人, 方盈最先怀疑的池野也表现出了不适的迹象, 嫌疑人不就只剩下她了?方盈真觉得是她在故意下毒害孩子, 任何一个母亲, 都不会放过, 她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池家的门都两说。 周微然失去了嫁入豪门的企图, 只有满满的求生欲, 白粥是大家都入了口的, 她再依次夹了那几道配菜吃给方盈看。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20节 “不用叫救护车。是过敏,开车去最近的公立诊所吧。”凭借对池野的了解,方盈从他的居家服裤子口袋里摸出了车钥匙, 见他们两人的过敏症状如出一辙,心里有了底,拿筷子挟了她没动过的配菜,吃到肉丸时的咸甜风味让她蹙眉,“这道菜有放一些特殊的调味料吗?” “我……我为了增加口感层次,用破壁机打碎了海虾干,拌到了肉馅里。” 破案了。找到了过敏原,方盈搁下筷子,跟周微然讲了原委:“他们两个对虾过敏的。” 方小满纯是遗传了池野的特点。 池野从小吃不了虾,其他的海鲜没关系,特别搞笑的是有一次给方盈剥小龙虾,被十三香口味吸引没忍住嗦了一口手指,当即过敏肿成了猪头,方盈又心疼又好笑地给他买过敏药。这次,被下了这么多海虾,有他受的了。 方小满难受哼唧,后背的薄薄的夏衫已经完全湿透了,方盈把她搂紧,问胸闷气喘的池野还能不能自己走,池野点头,扶着墙指引方盈去车库,周微然自责地要搀扶他一把,池野摇头避开。 方盈开车,方小满在后排,周微然本想坐副驾驶让池野可以在后排躺下休息,而池野快她一步,顶着满脑子的汗拉开副驾驶的门占据了位置,栽进去,气喘吁吁地看方盈近在咫尺的脸。 “真是谢谢你也顺带送我去医院了。”池野只要稍微能喘气,是忍不住在方盈面前不说话的。 “废话,看着你因为过敏有个三长两短吗?好歹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大医院即便是急诊也要排队很久,过敏的治疗难度不高,方盈导航到最近的公立诊所,没开过这么好的车,起步不太熟练,“你车这方向盘真沉,难受。” “行不行?不行换我来开,我还能坚持。” “呵呵,你老实待着,不需要病患操劳。” “孩子过敏这么严重,你一个人操心得过来吗?你不通知孩子爸爸?”池野看方盈娴熟地操持生活上的大小事务,一肩挑,不由为此烦躁,恨她出轨还没挑到个好男人,不知道那个野男人死哪里去了。 方盈从后视镜中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池野的牢骚止不住:“我看都是你里里外外在操持,孩子爸爸呢?一点不用搭把手的吗?上次也是,你有急事赶回去,他人呢?这当爹当得也太舒服了吧?” 方盈压着方向盘冷笑:“死了。” “啊?”池野惊到,实在是出乎意料,他想破头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方小满听不下去了,扭头看窗外街景,每次听他们的对话,总有种听天书的茫然感,永远猜不到走向。 周微然恨自己为什么要鬼迷心窍掺和进来,安生度日不好么。 池野安静了一路,猜方盈是真死了老公还是随口说笑的。 理论上没有女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吧? 但不好说。 池野的笑点在和道德打架。一会儿觉得奸夫当然该死,一会儿默叹孤儿寡母生活的不易,难怪,方盈默默地倔强要强,和所有人切断了联系,会因为经济状况搬家到偏远的乡镇。 旁边的人开车的面容沉着镇定,只有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才会看向后方的方小满,有昭然若揭的心焦心疼,可独立处理女儿生病的流程非常熟练,池野不由沉思她独自应对过多少次今日的状况。那个抛下母女俩独自死掉的奸夫,下地狱吧。 池野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就医及时,两人的过敏反应没有严重到让喉咙水肿引发休克的程度,诊所医生写单子让拿药和吊水,两个人失去元气,挨着坐在输液椅上,有种可怜的搞笑感,一齐叹气的神态,宛如复制粘贴。 方盈忙移开了眼,不看他们,拿了两个一次性纸杯在饮水机底下接了温水,让他们马上把口服的过敏药喝了。 靠,池野接过时,嘴角挂着一丝阴险的窃笑,方盈对上这丝笑意,手一抖,没交接好,纸杯掉落,精准地泼湿了池野一大片裤子。还好是温水不会导致烫伤。 水渍的位置太暧昧了,方盈干咳,没道歉,丢过去一包纸巾让他自己擦,周微然预备帮忙,瞧见池野湿的地方是裆部往下,讪讪收回了手。 “你泼到了我不会道歉吗?” “是你的怪笑吓到我了。” “谁笑了啊……”池野的反驳底气不足,他只是想到方盈说那个奸夫死了,嘴角稍微有点儿放不下来而已。 方盈包着方小满的手,不想她因为输液而手脚冰凉,池野也对方小满亮出同款扎了针的手背,玩笑说他们的友情又升华了,因为相同的过敏原进了医院,缘分妙不可言,幼稚地比较起来谁更勇敢。 周微然尴尬地不住道歉,说是不知道他们会对虾类过敏。 “不怪你的,今天你也吓坏了,我是孩子的监护人,我应该更加注意入口的东西,是我当时大意了没注意。”方盈没因一点小意外便不讲道理地迁怒旁人,不过,她不想和池野以及他新的女朋友多有牵扯,她盯着方小满的输液管,努力忽视掉心脏深处传来的怪异涩感。 闻言,周微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眼皮跳了一下,总觉得池野和这位寡妇前女友一相处说话,就自带结界,容不得旁人介入,一路上她绞尽脑汁找话题也没得到池野的关注。况且……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刚好一个小女孩和一个成年人都对同一种食物过敏? 细思极恐,不思也恐,周微然不敢深想,专注于对池野嘘寒问暖,小鸟依人问他会不会冷,红着眼圈怯生生道歉说以后一定会增进对他的了解,我见犹怜的语调神情,方盈再修炼十辈子也学不来的。 方盈希望耳朵能学习一下眼睛,能自动闭上,她有点不太想听你侬我侬。人的耳朵还是太不智能了,碰到不想听的东西,就不能关起来听不见吗? 她一会儿盯着方小满输液管的流速,一会儿低头跟房屋中介以及幼儿园沟通,没留意到池野肩膀的一侧是倾向于她们母女的,池野自己也没发觉潜意识支配下的肢体语言,就光知道周微然的客套他一句也没记住。 见着方盈忙碌地操作手机,池野不是滋味。 她一点儿不想把注意力分给他。他早该知道。 方小满经历了此等横祸,眼皮耷拉着,红肿和窒息感慢慢消退,蔫儿巴着没力气说话了,半歪在方盈身上。 池野眼皮又狂跳了一下。 这不对劲。 他对虾类过敏,方小满小小年纪也是如此,这未免太凑巧了吧? 而且,才一见到方小满,他就和她有说不出的亲切,起初,觉得方小满和方盈有复制粘贴一般的相似,可几次接触玩耍下来,他愈发感到孩子眉眼间英气纵横的神态是和他如出一辙的…… 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池野脑海中生成。 方小满的父亲,凭什么不是他呢? 但是方盈否认了,方盈说的话总是在池野这边起到圣旨的作用,他习惯了臣服,很难生出违逆和反抗。池野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方小满要真是他的孩子,方盈有什么理由要离开? “您好……xx地产是吗,对,我倾向的户型是两室一厅的,近地铁口,交通方便一点,最好周边或者地铁直达有幼儿园和小学……价格方面还可以再谈的,一次性付一年的房租我可能不太能接受,因为小孩子读书方面也许会有一些变动……”时刻留意方小满的状况,方盈没出去接中介的电话,没避着人,小声又清晰地表达了需求,一个人为了孩子和事业忙前忙后。 方盈不但要找北京的房子,还打算给叶春芳在市里安保好的小区租一套安保好的一居室,不能总死气沉沉地呆在乡下,离叶家人的骚扰远一点,多接触城市的热闹,真闲不下来还可以去做一些简单的超市促销工作。 算了算,外债全部还完了,在北京购房方盈还不敢妄想,只能暂时租稍微新一点的房子,她更不愿改善了和女儿的住宿条件之后,母亲还闭塞在乡下,先让母亲租住在成都市里过度,按照目前的挣钱速度,再攒个一两年,她能付得起成都新楼小两居的首付了。 租两套房子,为方小满准备幼儿园入学,还有忙工作,方盈一个人操持家里家外,机器人也不能面面俱到,她不免略感焦头烂额,一缕乌发散乱地滑落下垂,碍事地遮了一部分的视线。 池野眼眶涨涩。 真信了方盈死了老公的说辞。 他抬起了手,在没触碰到那缕发丝之前便仓皇地收回了手。 他特别恨自己,目睹此情此景后没有感到大仇得报的快慰。换了正常男人,见出轨断崖式分手的爱人,为了生活疲于奔命,很难不幸灾乐祸。 池野想做一回low男人,至少会踩着旧爱的伤口好过一点,而不是看方盈满身尘灰的模样,内心世界酸酸涩涩地下起了雨。 他不明白,真正硬起心肠恨一个人,会比不爱和放下更难,他做事不会半途而废,恨意却在不受控制地消弭。 “方盈——其实你可以过更好的生活——”顾不得有别人在场了,池野低声开口,尽量让声音低哑到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住央美旁边最豪华的地段,池野预计两年可以全款购入写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方盈不追求纸醉金迷的生活,但在物质上,池野给她的都是最好的,一条看似普通的黑裙子是奢侈大牌的成衣,方盈拿来装画笔颜料的是大号的香奈儿22bag,东西就是拿来用的,一点儿不在乎会被颜料弄脏,她不需要在创作之外跑应酬、拉关系,安心生活于象牙塔中的象牙塔。 离开的那一天,方盈什么也没带走。 池野说的是,“她可以”,而不是,“原本可以”……他疯了,讲的话只遵循了本能,不谈道理,不谈逻辑,甚至不考虑涌动的爱恨、受折磨的一千多天,他引诱着她,想要抓住当下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方盈目光如炬地抬头对上他的期盼和贪婪—— “我们,两清。” 第22章 方盈扯出了一抹清淡的讥诮。 旧物物归原主, 他们说好了两清不是吗? 怜悯有时候是上位者的高傲。 方盈的自尊心不需要池野过来摆出冰释前嫌的救世主姿态,甚至他那么柔软的眼神反而让她烦躁得有想掀桌的冲动,他凭什么有这种想法? 大家互相怨恨老死不相往来不好吗?池野一定要圣父地被虐不悔来衬托她是个不堪的坏女人? 池野错愕, 想象不到热脸贴到的冷屁股冷得这么彻底, 没有心肝, 随即心寒引发的怒火把他的四肢百骸烧了个遍,冰凉的药水流入身体, 一冷一热激得躯体颤抖。 是了,他怎么能指望方盈会有良心。 恨意触底反弹, 从这一刻方盈的嘲讽开始, 发酵滋长。 心痛到一定程度,是会连带着血管、经脉一并生不如死的, 池野弓下了腰喘气,收紧核心茫然地对抗身体内部传来的苦痛, 用气声嘶嘶地讲: “两清是吗?我是真的恨你。”他都不知道他们之间拿什么可以一笔勾销。 他纯是在付出, 她一味辜负。 “彼此彼此, 那很好了。” 方盈似乎这才满意了, 笑了起来, 看样子是真心的笑容, 这也彻底让池野像对着没有规律的程序乱码, 无力应对。 方盈自私的一面, 在于也不想让池野好过, 她羡慕可以无知无觉伤春悲秋的人, 天知道, 她有多久没有容许自己沉溺于情情爱爱的悲伤中了,她年少时就仇富,年纪大了更甚, 池野事业有成腰缠万贯,还对她高高在上想从手指缝里面漏点钱图谋良心的高枕无忧,想都不要想。 要让池野也痛苦,和她一起在深渊里不得解脱,那才算稍微有一点公平。 就像是方盈在他身上咬下了一口血肉,伤口永不愈合。方盈可能比较阴暗,想到了池野也受了痛,才发自真心地欢喜。 输液完毕,二人无言,方盈自若地领着方小满离开,方小满偷偷打了个再见的手势告别,有眼力见,没多说话。 忙碌让方盈无暇考虑感情,但是,回想起池野震惊受伤的神色,方盈时不时畅快笑出了声。 傲慢的人当然要付出代价。 当初方盈对很多事情如果有容忍度,忍着不离开,她当然可以过得很好,既然冲着满是荆棘的前路依旧义无反顾地走,方盈早就权衡清楚了孰轻孰重。风浪可怕,更可怕的是碾碎她所有尊严和人格的人心。 谁允许的池野自作主张可怜她? 方盈觉得自己可厉害了,比起一出生就有优越条件的天之骄子,她是独自驾驶一叶扁舟来到大海的人,就算碰到风浪翻船了,仍旧会拼尽全力游回岸边,她能一个人照顾母亲,独自养孩子,让跌入谷底的一家人的生活慢慢好转,再熬个一两年,还能重新把家里失去的房子买回来,现在很好,未来会更好,池野凭什么拥着金山银山去悲悯普通人的日子? 方盈在激流中平静地生活,也不是心态强大,是实在没招了。 房子的事情方盈支付了定金,让中介去操劳,等价格、房型、位置敲定得差不多了,她再亲自去看房,重点检查是不是串串房,装修有没有甲醛超标。她倾向于选择甲醛全散完的旧一点的房子,每次看到小孩子因为装修材料有害得了急性白血病的新闻,她都会感同身受地害怕,可又想让母亲女儿住更豪华精致的新房。 更麻烦的是,北京的教育内卷到了幼儿园,园长助理收到了方盈提交的入学申请,还打了个电话专门提醒方盈优化一下简历再另外提交,增加入园的概率。 方盈傻了,和方小满并肩坐在电脑面前大眼瞪小眼,审视着原本的简历: “小满,你还有什么特长吗?我听园长助理的意思是,再编一点?我小时候在家门口的幼儿园读书,书包都不带,把人带上就行,小班中班大班玩了三年,这个世界已经发展到我快不认识了。” 初版简历放上了方小满的标准照片,简单的个人介绍,说生于俄罗斯,坚强活泼,乐观开朗。 方小满没想鸡娃,方小满能健健康康没病没灾她就要烧香拜佛了。 “能编什么呢妈妈?我中国字都还不认识几个呢,早知道就偷偷玩手机练习打字了。”方小满没想到回了国很有可能成为失学儿童,只觉前途渺茫 园长助理发来的优秀模板上的小朋友,获得了北京市幼儿组比赛的好几个奖,会两门外语,英文词汇量有好几百个,数学会加减乘除,还在爸妈单位的实验室当了“小小科学家”,去过十几个国家……方盈看着,有了“美化”简历的思路。 “宝宝,在莫斯科,到处都是俄罗斯人对吧,俄语你应该听会了?我写你精通俄语?”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21节 “俄语是能听会的吗妈妈,我天天跟你讲中文,跟其他小老外靠手比划,最多学他们卷起来舌头讲话,口音被带得有点歪。你别编得太离谱啊,万一我被当场检查俄语水平怎么办?” “我就不信了,幼儿园的小朋友而已,他们还能给你出张卷子考一考吗?反正你多少会讲个‘乌拉’,那就是会俄语的听说读写了,”为了小孩有学上,方盈豁出去了,“天呐,还有小孩简历上写爸爸妈妈是开公司的,可以在幼儿园办活动时进行支持……我要是写我是画师,会不会以后要承包黑板报、手工、美工没日没夜地白打工?我不要啊。” “……妈妈,我们的母女关系这么脆弱吗。” 方盈不想被白嫖劳动力,她想出了个点子,找到白经理让在即将开办的画展里面圈出来一个边角位置,征集儿童童趣作品,顺手把方小满的随手涂鸦丢了进去,再让公司盖章开个参展证明。由此,方小满的简历上可以写继承了母亲的美术天赋,四岁之龄参与画展。 方盈和白经理的同事关系处得不错,给机构带来了不少流量和收益,而且,机构里其他年轻的画师自矜身份不太愿意频繁地出席活动站台,方盈基本全勤(为了劳务费),白经理对她印象实在是好,没多考虑便答应了下来。 白经理没说,因为她的关系,画展将会出现池野这类文体界名流,让画廊的声誉更上一个台阶,只是谆谆鼓励方盈一定要以最好的状态参加。 这是方盈作品的国内首秀,她自然高度重视。 以前方盈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艺术品和艺术家都是需要经营人际关系的,只晓得闷头在画室里一天呆到晚。 画作和画师本人,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商品,需要包装和推销,目标群体是那些不差钱又小资的有钱人,他们最喜欢彰显品味和与众不同,所以,方盈不但要画画,还要绞尽脑汁讲好一个画中的故事。 比如,画廊对她的定位是,一个出身央美又留俄的正统学院派,独立高智,笔触成熟,别具一格。 方盈自己看到简介都会脚趾抠地,然后还不得不把画廊给的简介同步到所有的社交媒体。 宣传期,再不想面对网上的流言蜚语,方盈也得硬着头皮把微博下回来。 她祈祷网友只有三分钟的记忆,不要盯着她和池野深挖下去了。 被池野的热度带着,涨粉到了一个让方盈瞠目结舌的数字。难怪机构最近把她当成了流量密码,同事们对她的态度好了好几个台阶。 还有池野球迷购买文创产品的佣金结算了,进账让她心花怒放中又有点不踏实,就这么把一大笔钱拿到了?挺不安心的啊,要不要再给每个人附赠一下手绘的头像呢? 方盈是个老实女人,老实女人的嫉妒和羡慕是无毒的,她认认真真给好多个爱屋及乌下单的球迷编辑了感谢祝福的私信,也表达赚钱不容易,理智消费,不需要为了支持喜欢的运动员而在她这里下单,好意她心领。 打字打到手腕酸痛。 有个热情的球迷很快回复: 【哇姐姐回复我了!!!姐,我会永远追随你们这么权威的两个人的!姐姐一直低调,现在终于准备公开给野哥一个名分了吗哈哈哈。我从边边角角里面挖糖好多年了,你们真是两个特别好特别般配的人,别人都说我的cpbe了,但我不信,果然有生之年等到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永远幸福啊!姐在我心里就是最牛的画家,认真的,不是因为cp滤镜!】 直白的夸赞和热情像一支箭簇,射进了方盈的心脏。 不是的不是的……她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不要被陌生人释放的善意撬开口子……胸口处的暖意丝丝缕缕地温养着身体,灵魂能够积蓄力量重新燃烧。方盈控制面部表情,算了算自己的年纪,竟然年岁越增长越能被人轻易感动。 她见多了陌生人无缘无故的恶意,再打开私信前就有了心理准备,穿上厚厚的铠甲预备抵御伤害时,得到了小女孩热乎乎的拥抱,疲惫跋涉了许久,因简单的善良,幼稚得有了想流泪的冲动。 以前夸她的人也有很多的。只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而已。 方盈早该明白,零零碎碎的阴暗,在摧枯拉朽的光明面前,不值一提,仅是螳臂当车。为什么年少的她太倔强要强,眼睛里只望见了无故的攻击,明明,是在更多的关爱支持的照耀下,白纸上的黑点才分外扎眼。 年少的方盈看到了光明下的阴影。 历经千帆后的方盈,感动于磅礴的暖阳。 她好像看到了十八岁的池野劈开人海站在她身前傻乎乎地笑。 终于,在安静独处的夜晚,被一根温暖的引线点燃了之后,方盈骗不过自己了,她承认,真的好想池野。 好想好想池野。 中考后方盈是擦着最低录取分数线进入成都最好的高中的,跟不上教学节奏,每次月考成绩放榜都会和闺蜜数完名次抱头痛哭,很努力地学习,还没弄清一个知识点,老师就已经讲到了下一个,措手不及地看着知识白白溜走。 是池野第一个发现她在色彩上的天赋,说她的笔触是有情绪的,灵气四溢,鼓励她从事美术专业,还把她引荐给了名扬海内的画家沈白珠,受了名家指点。 是池野站出来保护她。是他教会她,丛林社会运行的法则,有时,最吃亏的人是最讲道理的人,所以方盈不要再委屈地一遍遍解释了,利用规则狠狠回击,即便被认为是坏孩子,也不要成为忍受痛苦掉眼泪的好学生。 方盈迄今为止二十多年的人生,每一个重大节点的一举一动,早夹杂着池野性格的一部分,他们拿什么区分彼此,她又拿什么不爱他? 这是没有星星没有光亮的夜,没有人能窥探到方盈真实的难过,她还是先用手掌捂住了眼睛,才放心地让眼泪掉下来,烫烫地湿了手心的一大片。她只能难过这一个晚上,因为池野身边已经有新的人了。 心动始于高一下学期,方盈的前途暗得看不见,无精打采,心如死灰,仔细拿着一张辅导班的宣传单研究,被上面高昂的课时费震慑到,不知道怎么跟爸妈开口,也不知道她这个成绩是不是补了就有用。池野翻看着她课余随手绘制的画册,赞不绝口,说方盈,你会是个大画家,真应该去考美院。 长久以来被打击压抑到心脏麻痹,少年喜出望外的赞美让她心脏有力地跃动了一下,牵扯到了经络,有描述不出来的酥麻,少年看惯了的脸颊,在她的眼眸中俊朗,生辉。 方盈从小对画画感兴趣,闲下来了从风景到人像,都会涂抹上几笔,父母对此不吝赞美,但普通人家,思想保守,还是觉得好好学文化课才是正经事,没想过要发扬艺术类的天赋。 方盈挺忐忑的,不希望又是池野对她的无脑夸:“真的吗?你不要奉承我哦。我们班上也有准备走美术艺考的同学,我看他们都是有素描、色彩的童子功的,我没系统学过画,真能和那些人一块竞争?” “切,那些机械性重复的才不好,把灵气都磨没了,你画得就是好,我能看懂的,嘿嘿,你平时不爱说话,但是你的画能替你表达很多!比如,你画这一幅的时候,心情是不是不好?别人的大海是千篇一律的宽广,我感觉你这个大海在悄悄流眼泪,肯定是你难过了又不说……还有这一张……” 池野收敛起了玩世不恭,早早地不学了成为职业运动员,用尽毕生词汇描述他从画里看到的喜怒哀乐,是第一个欣赏方盈的观众。 方盈忍住了想拥抱他的冲动。 她悄悄地嫉妒他,感情却是不受控制的,她又悄悄地喜欢上他了,理智上,知道池野这类含着金汤匙出生、前途一片光辉的人,是高悬在天上的太阳,谁敢把太阳据为己有呢,方盈早熟理智,觉得差距太大的爱情会不得善终,读大学后拒绝了池野好几次表白。 最后,她快忍不住了…… 尤其在一次聚餐中,池野替她挡酒,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好像是喝醉了,不太清醒,只有眼睛仍旧是明亮澄澈的浅色,还在结束后坚持陪方盈打车。他站在了风来的一侧,为方盈挡风,又晕晕乎乎地把脑袋压到了她的肩膀上,模糊界限,意图用美色乱了方盈的心智,露出醉酒后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的乖巧。 他成功了。 方盈偏过头,双手捧起他的脸,距离太近,心跳欢快地一下一下砸下来,她忍不住了,终于溃不成军…… ----------------------- 第23章 少年时代的池野有着世界上最清澈透亮的眼睛。 方盈觉得她自己一定是个怪胎, 竟然会嫉妒身边最无瑕的珍宝,会出于羡慕、嫉妒、自卑的混合体,推拒着爱人。 她一点儿也不希望她的存在是池野完美人生的附庸, 她可以顶着风浪成长的, 方盈在考取了顶级的美院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赞美之后, 终于能发现自身的辉光,大着胆子回应照耀到身上的太阳。 而且, 喜欢和心动水漫金山,方盈实在是无力抗拒真心的指引。 池野很乖, 逆来顺受, 被她捧起了脸,僵硬了一两秒后, 睫毛颤着遮住了一点眼眸中的窃喜,脑袋缓缓下沉着把重量压到方盈掌中, 舒服满足地想要从喉咙中发出哼唧声。 暖呼呼的。 这和刚出生的小狗子有什么区别, 这个池野是谁发明的呢, 那么招人喜欢。当他专注地凝望方盈的眼睛, 方盈能感到, 全世界的嘈杂被一键清空, 漂泊的心灵有了可以皈依的地方, 或许, 这就叫, 此心安处, 便是吾乡。 “池野, 其实我……我挺喜欢你的……像我这个样子,才是喜欢,你看到了吧?”方盈赧然, 竭尽全力跟他吐露出真实的想法。 对一个人的喜欢没办法忍耐到地老天荒。 池野本想趁醉求照顾,闻言,醉意一扫而空,眼神分外清明,耳朵尖“咻”的一下泛红,如果他有尾巴,一定会摇成螺旋桨。 “我也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所以你可以做我的——” “你,你先别说话嘛,你听我说完。”方盈捂住了池野的嘴巴。 她非常感谢北京的灯红酒绿,商厦的霓虹灯投过来,色彩斑斓的光晕,掩饰住了少女的娇羞和脸红。 池野先是只搭了个脑袋过来,方盈的剖白点燃了一颗炸弹的引线,他快炸开了,想拉近他们的距离,把依偎升华为严丝合缝心脏共鸣的拥抱,他还是用理智和绅士风度忍住了,等待方盈后面要说的话,等待少女切切实实的允诺。 以前被拒绝,池野会沮丧一会儿后重整旗鼓再接再厉,可是,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胜利号角吹响的那一刻会那么难捱?由于太过美好和幸福,令人在这盛大磅礴的感情面前产生了晕眩与灼烧感,他是一只充满了气快到承受的临界点的气球,而震撼的喜悦还在不断地给他充气……铮铮硬汉,被爱人温柔地捧着脸,很丢脸地想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方盈手段了得,仅是如此,池野被训成了俯首帖耳的忠犬,愿为她冲锋陷阵,披挂上马。 勇气积攒完毕,方盈对先前的话做出了补充: “好吧,我不是‘挺喜欢你’,实话是,我很喜欢你,是很喜欢,很喜欢。” 人还是要诚实地面对感情。 诚实地爱与被爱。 灵魂上的赤/裸坦诚,比□□的情/欲更私密,方盈选择对着他一览无余,卸下掩饰。也告别了胆怯固执敏感的高中时期,爱情天平两端的两个人是平等的,感情的珍贵程度,和双方的家境、事业、前途没有关系。 方盈家境平平,性格拧巴,不讨人喜欢,那又怎么样呢?她对池野的喜欢,和池野对她的一样,是真的,是热的,在最美好的年龄和最恰当的时机,他们爱着彼此,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被池野的温暖捂热了人生最贫瘠的阶段,方盈不害怕了,她从池野瞳孔的倒影里,发现了自己的熠熠生辉,所以终于敢对他伸出手了。 池野身上的酒气还没来得及完全散尽,幸福突然袭击,让他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应对方式,他的害羞和无措是那么可爱,发型微微凌乱,翘了两撮呆毛,有点喜感。 方盈蹭了蹭他的脸,池野翘起来的头发和少年人尤其旺盛的胡茬挺扎人的,不过她不在意。 她努力稳固住断断续续的呼吸,凑近池野酒后格外诱人的唇,没有技巧没有章法,先含住,脑子乱到每一根思绪都没有头,也不好意思做特别过火的动作,像含住一汪春水般用自己的唇舌将他的包裹,牙齿尖尖在颤抖中很不小心一下又一下地刮蹭。 折磨得池野快发疯。 他们间的第一个亲吻,是彼此的初吻,由方盈主动。 主导权很快换了人。 他们通过行动确认了男女朋友的关系,北京的夜晚车水马龙,繁华的主干道边上很难打车,打车软件上显示排队了好几十人,也幸亏路人们行色匆匆,加之夜色掩护,不引人注目,池野直起身体,搂着方盈的肩膀把她往他的怀里带,缠绵轻柔地耳鬓厮磨,珍惜而呵护,所以没有长驱直入,用身形和衣服遮挡住了方盈大半张脸,挡住了有寒气的风,静静地唇齿相依,手脚完全没有不老实。 小女生没见过世面,仅仅如此,方盈胸闷气喘,腿软得快站不住,被动中包含着主动地往池野胸膛里栽。 池野稳固地把她接住了,是专属于她的一道刀枪不入的墙。胸肌硬硬的,好踏实……哎不对,她是不是不太方便这么和他相贴?男生永远猜不透亲密的时候,女孩子的脑瓜子会一瞬间冒出多少奇奇怪怪的想法。 不管了,投降了,绵长的接吻结束,方盈认命地闭眼,环住池野的腰,力气不大,但承载了她全部的勇气了,他会知道。 好好摸。以前怎么没发现池野的腰那么好摸呀,没有赘肉,结实硬挺。其他地方应该也挺好摸的。 其实,池野早就明里暗里拿好身材勾引她,比如夏天很刻意地撩起上衣的下摆擦汗,假装腹肌是不经意不小心才露了出来,还有入秋了还老是穿短裤短袖,鼓胀又有少年感的肌肉一点儿也不油腻,害得方盈刷到其他明星爱豆的身材图都觉得不过如此。方盈从前矜持,装没看见地挪开眼,没关系,以后可以看个够了。 “男朋友……”方盈这么叫他。给了他名分。 “我会一直在的,女朋友。” 池野做梦都没想到,在一起的契机会是方盈先表白、先亲吻,不过仔细一想确实说得通,方盈是绝对不会因为他对她好,而用恋爱来偿还的,他好感谢她是怀揣着对他真切的喜欢,不顾一切地在他的唇上烙下了她的专属印记。 事发突然,又是在聚会结束后,买花和请吃饭以及种种浪漫的桥段都来不及安排,想复刻偶像剧里的场景都没这个条件,池野挫败地挠了挠头,又傻笑,方盈揉他的头发,跟着傻乐,是两个看起来都不聪明的傻子,“恋爱中的人智商会下降”这个定律果然是不假的。 还好,北京永远不会缺乏盛大的灯光,他们会觉得整个北京在因为他们的爱情而倾倒。 “男朋友”的称谓让池野有理由再轻啄她的嘴唇。 还是不敢冒犯。小鸡啄米一般,去确认方盈的存在,再相视傻笑。 举止上没有过于亲密,甜腻的气场焦灼,刚下了辅导班的小学生见了,感叹着跑过去:“发狗粮啦!发狗粮啦!”小孩子么,新学了个流行语就要找机会在生活里应用,大声嚷嚷着让方盈脸颊通红熟透,弹开,站好,一遍一遍端庄地用手理顺亲昵中弄乱的头发。 “等了……很久了吧?”方盈低头看脚尖,轻轻问他。 从高中到现在,从每一遍池野陪她走过的漆黑的回家的路,从他们一步一步淌过的前途未卜的青春开始,池野真的,等了好久好久啊,久得她开始心疼他了。 “这算什么呀,你是文化生,之前本来就应该好好读书不能早恋,还好你考上好学校了,我没分散你精力。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时候了,未来还有那么那么长。” “我好喜欢你。” “我更喜欢你,更更更喜欢你。”池野不甘落于人后,骄傲地要证明他比她的喜欢更多,付出是一种勋章。 方盈又是主动抱住他。她从来没有恋爱过,没有对不起,不太清楚对他的感情算不算爱上,把耳朵狠狠贴在池野的胸口处,她能听到他的心跳,也能通过声音的固体传播听到自己体内传来的溃不成军,感情在这一刻具象化了,她触摸到了他们的爱。 那一刻打开灵魂的颤栗,是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无法忘怀的,后来的方盈谋生,圆滑,世故,戴着社交假面奔波于名利场,她那么清晰地记得,只对一个少年人清晰地呈现她的全部,好的坏的,喜欢与厌恶,不完美与残缺,然后获得毫无芥蒂全然接纳的拥抱。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22节 这世上只有一个那么好,那么好的池野。 方盈又承认了,只要回想起来,她就会放不下他。 所以,还是要怪池野,分明可以相安无事,他几乎拥有了普通人通过奋斗获得的世俗上的所有财富和荣耀,何苦要一遍一遍地到她眼前晃悠? 方盈泄愤式地捶枕头,捂住脑袋,压制回忆。她要是想找第二春,绝对也能分分钟就找到,池野有什么好得瑟的? 她还是太体面了,光眼睁睁地看着池野带着他那小女朋友花式秀恩爱,什么也没多说,要是他以后再不长眼出现,她一定会让他脱一层皮。 方小满这两天也明显地发现了妈妈的不正常,她一开始以为方盈是准备画展太忙了,可是方盈笑眯眯地朝她招手,笑容诡异: “小满,你喜欢什么款式的后爹呢?虽然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但我们关系这么好,妈妈允许你点菜。” 方小满将信将疑:“真的吗?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那当然了,我找个我们都喜欢的。” “可以考虑一下原装的亲的后爹吗?”方小满提议。 大人总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并非如此,方小满偷偷地把方盈的旧手机充电开机,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相册,她从池野的眉眼间找到了很多他们的相似之处,一种奇妙的情感链接从基因显性表达中产生,把他们栓在一块。 开始,方小满每天都想要再见一见池野的照片,看久了感情更深,现在已经发展成了想时不时地和活生生的池野聊天、对话。 第24章 方小满名字的含义是“人生小满胜万全”, 日子不可能十全十美,能得上天眷顾,有一点幸运和欢喜就好了。 可是, 方盈好像因为自己的抉择, 造成了方小满生活中最大的残缺和遗憾。 方盈迷惘了一会儿, 再茫然地挤出来如常的笑脸:“有难度,他人都没了。” 不想被方小满发觉慌乱, 方盈匆匆找了个借口投身工作: “小满,明天画展就要开幕了, 我有好多准备工作还有讲话的稿子要背, 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你的作品也参展了呢。” 提起这个,方小满有了羞耻感, 捂住脸回避: “不要,丢死人了, 我画得那么难看, 要不是为了美化简历, 我才不要展出, 更不要亲自去看。” 搞出这种事方盈也挺不好意思的, 还好不仅展示了方小满的涂鸦, 还一并选入了其他小朋友充满童趣的绘画, 放在一块展出, 稚嫩的笔触像最纯净的灵魂, 机构对呈现的效果挺满意。北京的私立幼儿园也被这段经历唬住了, 认可方小满是他们需要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还在专业特长中崭露头角的学生。 方盈想努力一把, 等方小满大一点,能让她就读于公立小学,不然在简历这一关方盈是真没招儿了、 画展如期举行, 人流量大得远超方盈想象,这一期主推的作品出自方盈之手,她当仁不让地在开幕前上台致辞,位次是在老板和邀请来的投资人后面。 有位前辈说,要是想让目标客户心甘情愿为艺术品付费,画师本人首先就要表现出浓重的艺术气息。 也就是要贴合大众的刻板印象。 方盈选取了比较浓艳夸张的打扮,眼影色系大胆撞色,舍不得买贵价的大牌裙子,费尽心思在淘宝上淘了小众设计师中档价位的款,圈内有不少人夸赞方盈独到的眼光和艺术品味,只有方盈知道,她那是穷出来的,不得不避开热门昂贵的成衣,不过结果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最近,都有人整理夸赞她的穿搭了。 她的发言流畅,说完有画廊的工作人员带动观众氛围鼓掌、摄影师拍宣传图,方盈理了理裙摆,不太熟练地对着镜头露出营业微笑,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她悄悄放松地往边上退了退,准备降低存在感当个透明人,却已经被人群中的一个人盯上了。 过分高大的男子抱着一捧白玫瑰,大步流星,冲开人群直奔方盈的位置,给了个西式浮夸的拥抱: “恭喜我们亲爱的方盈老师国内首展!回国了真好啊,国内美术界又迎来了一颗新星——” “哎哎哎,大庭广众的,别说得这么恶心,你再瞎吹彩虹屁,我就走了啊。”方盈不自在地挣开了男人的怀抱,倒没显得反感,顺口嬉笑怒骂抱怨,接着被迫接过了男人强塞过来的花。 孟叙今热爱极繁风装扮,他穿衬衫还配了风骚的衬衫夹,大夏天搭了个西装马甲,不嫌热的慌,耳钉和项链亮晶晶的闪,喷的是甜腻的女士香水,他的五官细看下来有雌雄莫辨的美感,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孟叙今是苏里科夫美术学院的本科生,算下来,是方盈的学弟。 学院里中国留学生少,天然地互帮互助,孟叙今第一眼就留意到了方盈,天天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往方盈眼前凑,试图吸引冰山冷美人学姐的注意,很不巧,赶上方盈孕早期妊娠反应最严重的那几天,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刚闻到孟叙今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方盈直接夺门而出对着垃圾桶狂吐,深深地打击了孟叙今的自尊。 不过,大家在专业上有共同话题,还是成为了好朋友,方小满是孟叙今看着长大的,两个人感情特别好。 玫瑰无罪,方盈低头轻嗅了白玫瑰的淡香,喜欢这清淡的颜色,抱着没撒手,站到不引人注目的边上笑问: “不再继续追梦了吗?你回国回得也太突然了吧,不跟大家打一声招呼,老同学们都没来得及组织给你接风。” “为了给你惊喜呀,空降你的画展,盛装来捧场,够意思吧。还有就是,可能真在美术方面没出路了,回国浅浅继承一下家业。”孟叙今在讲这话时,藏住了欲说还休的心事。 “好好好,我不该问的,有受到伤害。”学艺术的大多家境殷实,方盈是个例外,在国外三两步就能碰到一个富二代,她在校期间会自命清高一心画画觉得大家没有区别,等到了毕业进入社会,需要拼人脉拼资源的时候,才姗姗明白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分水岭是羊水。 孟叙今的画一副都卖不出去,但可以跟家里打招呼,搭上投资的关系随便登上大型的艺术节。 “小满来了没有?想死她了,快让孟叔叔抱抱。” 方盈做了个“请”的手势,为他指引了方向:“没来,不过走廊后面的一小块地方展出了小满画的画,你可以看看。” “好呀,我们家小满最厉害了,我一定好好欣赏她的大作。” 孟叙今笑起来,见牙不见眼,走道并不宽阔,方盈的穿着露肤度比较大,不想让她碰到其他路人,孟叙今贴心地站得近些,挡住别人不经意间的摩肩接踵,而他们却因此快不存在社交距离了,孟叙今衬衫的布料时不时蹭到了方盈的裙子。 任谁看了,在青年男女的笑意里,都会想到一个词——佳偶天成。 方盈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似乎有来者不善的眼神在将她千刀万剐。 尤其是胸口被东西梗住,呼吸不畅。 动物的本能在提醒方盈,她被隐藏在暗处的某人盯上了,成了对方眼中待宰的羔羊。 她不悦地皱眉,不喜欢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一点点扫过行色匆匆的人群,试图把那个窥视她的人找出来。 在走廊尽头的展示框处,方盈捕捉到了那个屹立着如海岸边沉默的礁石的男人的凝望。 每一次遇见,世界的嘈杂会退潮,安静得像只剩他们两人一般,对方的局促与不安无所遁形。 方盈不知道池野是提前多久来的,默默注视了她和孟叙今多久,又为何要来。心脏不争气,乱了节奏,方盈抱紧了怀中的白玫瑰,抓住了手边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不想,落在池野眼中,是对孟叙今心意的珍视,整个人又添了一层灰暗的颓靡。 玫瑰花,没有成年人不懂其中的含义吧。 池野咬紧了齿关,不想挪开视线,冷淡地见证着他们从见面的那一个拥抱开始的所有互动,看方盈对着孟叙今笑,那种放下心理负担无惧展示自我的洒脱神情,曾经只会被他欣赏。 那一次,池野远赴莫斯科,已经目睹了他们的默契与欢笑,他以为经受过剜心之苦后可以脱敏了,事实并非如此,疼痛如影随形。 孟叙今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两人,这拉丝的流动着爱恨的眼神,摆明了是有故事,而孟叙今不打算让出舞台的主场,垂头望着方盈,可怜兮兮地嗔怪: “学姐怎么还有别的朋友来?你都不跟我讲。” 他甚至挑衅式地又悄悄挨方盈更近。 那样的语气,一入池野的耳朵,他火气直冒快让头发都烧起来了,活了一把年纪,见到了活的教科书上走出来的男绿茶,一个大直男想不出办法应对。 方盈没挪开眼,笑中的嘲讽不知是针对谁:“……不是朋友。” 她和池野以后也不可能会是朋友。 假如池野是一个人来看展,来者是客,方盈会考虑一下不摆出咄咄逼人不留情面的架势,然而,池野没给她面子,群芳环绕,左手边一个面色不善的于梦纯,右边一个滴水不漏的周微然,这么能招蜂引蝶,方盈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这不是方盈的个人画展,还展出了别的新锐画家的作品,但方盈已觉得美好的个人职业时刻大煞风景。 “好呀,我还以为盈盈学姐这么快就在国内背着我交到朋友了。等会儿活动结束,我们一起回家,小满肯定想我想得不行。”孟叙今笑,单看外表,亲和柔顺,找不出半分不妥。 字字句句,化成刀子,全往池野心口扎。 孟叙今只是呼吸,池野:这个男绿茶一直在找事挑衅。 池野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撑住了旁边的墙顺着气,真没想到世界上存在着这种厚脸皮的男人,看起来也不是方小满那位早早死掉的父亲,还能一个劲地不怀好意套近乎,登堂入室。 可能……他们在莫斯科读书时,没少密切往来,形影不离。 池野的脸色黑了三个度,自持身份,没开口询问,用寒气森森的眼神和孟叙今默不作声地交锋。 都是男人,对彼此怀揣的花花肠子一清二楚。 这些年,孟叙今没少旁敲侧击地打听方盈的过去,方盈始终波澜不惊地重复死了老公,孟叙今才不会信。在方盈回国后,孟叙今关注到了社交媒体上有关于她和池野的爱恨纠葛绯闻八卦,嗅觉灵敏地把种种线索串联了起来,至少,池野不是一般人。 孟叙今想着最好是直接能把池野气过去,不要再有纠葛,用眼角余光留意着池野的僵直和隐秘的愤然,又熟络地接过了方盈的包: “你好好拿着花,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拎包的活留给我就好。” 中国留学生在国外自动互帮互助,方盈得到过不少同胞的善意,而且,方小满几乎是孟叙今这波同学看着长大的,孟叙今还给方小满喂过奶换过尿布,和亲人别无二致,就差摆桌酒正式认干爹了。 尤其是在池野和他带来的两个女伴的审视下,孟叙今无疑是方盈在四面楚歌中唯一能依靠的树木,方盈晕头转向,不自觉地遵循孟叙今的提示。 她垂首,用洁白的花束掩饰不自然的表情。 见状,池野的手逐渐握紧成了一个拳头……今天画展的所有造景的鲜花,是池野早就找好专业的布景团队赞助的,本地有的花材就近用本地,没有的临时包机从外地乃至国外空运过来,花销不提,方盈只消留心,便会发现画展上布置的鲜花无一不是池野曾经送过她的品种。 难道情分浅薄,比不上一束半路杀出的白玫瑰? 于梦纯一有机会,不找事情膈应方盈,就浑身难受,她率先嗤笑,吐槽道: “名头响亮,画得也就一般吧,现在什么人都能挂个头衔办画展了,真的有冤大头会买她的画吗?” 第25章 没指名道姓, 但足够让方盈对号入座。 刺耳刻薄的声音,忽略不掉,挥之不去。 方盈厌恶自己, 为什么已经有了足够多的社会阅历, 还是和当年那个小姑娘一样, 把与池野有关的人的评价那么往心里去,成为一根时刻把心脏刺伤得血肉模糊的尖刺。她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吗?真的不想被桎梏住了。 “哎学姐, 我记得这场的主办方没有让宠物进场哎,怎么还听到了难听的叫声, 真晦气, 我们不要理。走,有几个有分量的前辈来了, 我带你去认认人,学姐这样优秀的人就该多出来造福群众好么。” 于梦纯的这点小手段太浅薄幼稚, 孟叙今还是一副笑模样, 四两拨千斤地替方盈出气, 引着方盈往别处走, 光看背影, 志同道合, 登对异常。 池野阴森着脸, 逼问于梦纯: “哪里画得差了?画的差我会前前后后花了上百万买她的画吗?你没有品味还在这乱说话。” “野哥, 值得吗?世上的好女人不多的是——” “我的事, 不用你管, 你先操心操心你自己的成绩, 别一天天就在省队里面混日子,退役之后怎么办?还能享受得到好待遇吗?” 池野没留情面,发出连环拷问, 要不是现场人多,于梦纯又要开始眼泪汪汪了。 周微然怜悯地望了望于梦纯,尬笑打了圆场,无声感叹于梦纯脑子不好拎不清,仅仅一个照面,鸡飞狗跳剑拔弩张中,周微然就已经发现了池野对方盈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念,谁介入他们谁就是个傻子。 池妈妈是知道了方盈又和池野有牵扯,如临大敌,给周微然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多和池野相处。身为主持人,周微然不会放过维系人际关系的机会,表面上逢迎接触罢了,而于梦纯是扎扎实实地一往情深,生怕池野在回北京前被勾住了魂,一定黏上来严防死守。 池野外在条件好,人品优越,周微然惋惜于他心底有个根深蒂固的人,否则她就先冲了,不让好男人流通。 出于私心,周微然不想提醒池野他与方小满对同一类食物有过敏反应过于巧合,只是得体地笑,指着展出的方小满的画客套道: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23节 “这个就是方盈老师的女儿画的吧?真可爱,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呢。” 方小满没遗传到方盈的艺术细胞,信手涂鸦画的是最近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场景——和池野一起打乒乓球。水平有限,大概能让人看出来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拿着拍子在打乒乓球,原始本真的快乐通过无拘的笔锋传了过来。 池野胸口暖呼呼的,说不出来话,怔然升起了流眼泪的冲动。 方小满选择在画展上展出的,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他这个人已经对纯洁无瑕的灵魂产生了意义了吗? 多好的一个孩子,他还在纠结她的父亲是谁,方盈的过去,还有必要么? 要不是要遵循观展礼仪,池野会轻轻地摸一摸方小满的笔触,更想再摸一次孩子圆乎乎的脑袋。他即将离开成都,可是已经与一个生命产生羁绊了,见惯了悲欢离合的人,意外因此迸发出了粘稠的不舍。 “好看的……”池野喃喃。 于梦纯又不爽找茬:“哪里好看了?跟两个人拿着苍蝇拍子似的,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池野忍无可忍:“你是跟过来看展的还是过来看戏的?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上,乱嚷嚷的,会连累我一块被周围人认为没素质。” 他是公认的好脾气,对省队的小队员们更是照顾有加,没对谁红过脸,能讲出这样的话已经是事态严重了。于梦纯被噎住,望见周微然似笑非笑的看戏表情,恨恨又记下了一笔账,气池野到处招惹赶不走的狐狸精。 池野听到每一句关于方盈的议论都万分刺耳,有抓心抓肝的难受。 他心大,翻来覆去地想啊想,这几天没日没夜地思索,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类似如此的议论方盈好像和他在一起后经受了特别多,他从小到大习惯了站在万众瞩目的赛场上承受一浪更比一浪高的赞美、诋毁。 可是方盈,是个局外人啊。 她眼窝子浅,爱哭,性格犟,承受了一句诋毁,会较劲发奋图强用千万倍的成绩回击。而她是一个人,不是机器,总有努力能达到的极限,到了一定程度后只能无能为力地忍耐。 于梦纯这类人,当着池野的面尚且会出言不逊,方盈到底在池野看不见的地方接收了多少恶意? 池野悄悄地折返过桂花镇,不过没再碰到方盈,黄昏的阳光碎裂地覆盖地表,是金光闪闪的暖晕,隔了院墙,他听到了方小满无忧清脆的笑声,感染着他抛下世俗的烦忧,跟着扬起嘴角。 与之相对的,是长舌的邻居,见到了屹立着的池野,对着那家门啐了一口,以警告为名满足幽暗的欲/望: “小伙子,离这家人远点吧,这家的女的死了老公,带大了个女儿还未婚先孕,呸。最好赶紧搬走,免得影响了我们这边的风水。” 他窥见了方盈冰山一角的痛苦。 用尽力量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池野的视线紧紧地锁死了与孟叙今携手在客人里觥筹交错的女人,她延续了一贯的风格,从外表上看漫不经心,且刀枪不入,在名利场里游刃有余,不知孟叙今又说了什么逗她笑的俏皮话,她笑起来,项链随之配合着灯光的折射闪光,侧身朝着孟叙今的方向,仿佛是把脆弱和忧伤只留给最亲近的人分享。 那个位置,从始至终,池野想要。 是属于他的地方。 池野打破了禁酒的自我约束,从香槟塔上端了一杯酒,借助酒精赋予自己不顾一切的冲动,让所有念头不再隐藏。 方盈近在咫尺,眼眸动人,尽管身侧已经有了比他年轻、说话好听的青年相伴,但眼下的情况,不比相隔千万里要好吗?在方盈回国以前,他连看见她生动的脸都成了一种奢望,无论这五年里发生了什么,方盈因何伤害他,现在都远远好过于暗无天日的不得相见…… 得到最重要。 池野喉结滚动,吞噬咽下酒液,也在咀嚼着即将放纵的贪婪。 孟叙今本人是个平平无奇的美术生,他家中经商,涉足的领域较广,在绘画领域没有过人的天资,碰壁流血,换了赛道后摇身一变成为资本方,如鱼得水,成了各类艺术机构需要反过来奉承的名流。 估计有好几家画廊和拍卖行的主理人暗自庆幸,在当初孟叙今的画售卖无门时,没对孟家公子有所贬损。 孟叙今携手方盈,春风得意,应酬下来了一圈。 不多时,白经理热络地招呼方盈,和这次的特邀嘉宾池野碰头。 “特邀嘉宾?”方盈重复了一遍。 池野见她因工作原因,不得不送上门来,终于露出了今晚以来第一个痞气的笑脸,虎牙尖尖,竟有少年人的幼稚:“对啊,我,是《胜利》的买主。” 不装了,摊牌了。 他受够了做好事不留名,不该隐忍,不该目送,大不了鱼死网破,头破血流,把他们之间的一切生生地揭开,逼迫方盈面对。 方盈讶然,倒明白了为何白经理会这般对池野殷勤有加,原来是逮着了个大客户。 仅凭如此,池野想让她屈尊讨好,还不够格。 方盈笑容不减,愈发咄咄逼人,如同玫瑰无畏地舒展了尖刺,艳光四射:“池野先生好大的手笔,能买我的画,眼光是真好。不过,这么大额的支出,池野先生的伴侣没有意见吗?” 见方盈话头离不了她以为的“新欢”,知道先前的计策奏效,池野心情大好,道:“我不止买了方盈老师的一幅画,方盈老师在莫斯科画廊挂售的作品,我也买了不少,这些年的金额算下来,别人想计较,是计较不过来的。” 方盈才不会感谢他。 就当是他无意中尽了父亲的责任,间接花钱给她养孩子了。不过早知道他钱多烧得慌,干脆丢给他一个银行卡号让他直接打钱,省得有机构在中间抽成,稍微一算,方盈真开始心疼了,池野真不愧是人傻钱多的败家子,呵。 池野凝视方盈,调整了心态后,势均力敌,交锋不落下风,互相在比较谁会是输家,这滋味实在美妙,尤其是当方盈的瞳孔里也只映照着池野一个人的身形这一刻,他想开怀大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方盈怀里还躺着别的男人送的鲜花。 一般人不会和一捧白玫瑰计较。 池野会。 他举杯,对着方盈提了提,没掩饰语气里的醋意:“方盈老师,还抱着这花不舍得放手呢?也不和我喝一杯。” 白经理知道他们渊源颇深,在人前各自放不下面子而已,没插手恩怨,默不作声地旁观事态发展,适时地接过了方盈的花,以便让她能腾出手应对池野。 方盈不怵他,拿起高脚杯与他的酒杯相碰,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杯口特意放低了些,但这不意味着方盈矮了他一头,她豪放地将香槟一饮而尽,眼神牵扯着池野,她纹丝不动,而池野兵荒马乱,已经足够证明道行不够的人是池野。 “好酒量。”池野赞叹,既然是方盈先喝,他爽快地跟着痛饮。 目光焦灼,既有火药味,一个不动如山,一个艳丽如火,商务应酬生生被他们的胶着暗斗勾出了喝交杯酒的缠绵悱恻。 池野的西服内的衬衫没有好好穿,先前看还是正人君子的模样,方盈才晃了一圈,他衬衫最上面的几颗纽扣已经不羁地解开了,锁骨分明,其实,这种露肤度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远不如方盈穿的礼服裙子,偏偏这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神色迷离,配合酒精,不遗余力地凸显瑟琴氛围。 方盈无语到笑了一下,有点牙痒痒。 真烦啊这个池野,时刻不忘卖弄风情,还嫌现有的桃花运不够好? 方盈回道:“是啊,在外求学,俄罗斯么,没少喝伏特加,酒量被锻炼出来了。” 言外之意是,她的蓝颜知己也不少,自有帅气体贴的小奶狗陪着喝酒,少他一个,无伤大雅。 孟叙今适时补充:“学姐夸夸我,酒后我每次都会照顾你和小满的。” 刺耳。这话池野不乐意听。 他挺直了脊背,敛尽笑意,服了,孟叙今在炫耀个什么劲?大家都不是方小满死了的亲爹,那应该在同一起跑线吧?孟叙今还真好意思摆出即将上位的贤夫姿态膈应人。 池野悄悄跟后面的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于是,周微然伺机而动,没有放过这个可以给池野卖人情的机会,从方盈身侧穿过,“一不小心”地泼洒了香槟,恰巧弄湿了方盈胸口一大片的衣料。 “不好意思啊方盈老师,是我没注意看,胸口太透了,要不然,先去换一件衣服吧?” 周微然态度极好,不等方盈不悦,马上忐忑地开始道歉,期间,不着痕迹地和池野对望一眼,池野没去看方盈被泼了酒后的模样,垂下眼睫,阴谋将要得逞,他忍耐着渴望与兴奋。 第26章 方盈不可能相信周微然真是无心之失。 换了别的场合, 她会一点亏都不吃,当场发作。 不偏不倚,周微然泼了酒水的地方正好是礼服裙的胸线位置, 本来裙子的设计可以刚好挡住春光, 经此一劫, 氤氲下去了一大片深色,布料垂坠下去, 应该遮挡的地方若隐若现。 室内开了制冷的空调,被冷气吹拂, 湿衣服的不适粘腻感更令方盈难以忍受, 位置尴尬,孟叙今递了纸巾, 她也不好当众整理这个部位,火很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这条裙子是方盈全款购入的, 不是借来的, 否则难以给主人交代。 她在手忙脚乱中看到了池野唇角噙了笑, 还特意用酒杯遮挡了幸灾乐祸, 气不打一处来, 认定了他们沆瀣一气, 若没有白经理盯着, 她真的会把酒泼回池野身上。 “小问题, 去休息室换一下衣服吧, 你已经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穿什么都好看。”孟叙今小声安慰,给方盈示意了休息室的方向。 池野重重从鼻孔出气,看不上孟叙今的小白脸做派, 甜言蜜语一套又一套的,关键时刻能顶用吗?像他,是实干型,向来不屑于虚头巴脑的甜言蜜语。 方盈心情已经被破坏了大半了,为了不让人看笑话,硬撑着不为所动的姿态,转身去换衣服的路上提着裙子狠狠瞪了池野。 池野被美人的嗔怒,砸得飘飘欲仙。 爽了。 就是这个不屑味。好过淡漠和无视,她就该为了他生动,焕发活力饱满的光彩。 他靠着墙畅快地笑,目中无人,片刻之后,掐着时间,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离开。 方盈进入休息室后,还谨慎地走进了最深处拉了帘子的小隔间换上干净的常服。 重头戏是画展,工作人员没有在意休息室这块不起眼的地方,用不上的道具和布景都往这里堆,灰尘弥漫,好像还有没散去的甲醛刺激口腔和鼻腔的黏膜,方盈就在这么窄小的方寸之地里褪下华服,坐在隔间里,久久发呆没有出去。 眼圈不自觉地发红发热,她用纸巾吸水,吸裙子上的酒液,表面的水分差不多干了,可酒精的味道挥之不去。 这是方盈挑了好久定下来的款,设计师限量的设计,固色没有大品牌好,有可能掉色,过水后还会伤版型。 “池野怎么这么能烦人?烦死了,离我远一点就不行?是个沙比吧他,有毛病。” 方盈脾气本来就不好。无人之处,积累的情绪爆发,她攥着裙子尽情咒骂,酒精刺激着她放下骄矜端庄,心里话一览无余,尽情释放。 或许,这种时候,她可以尽情地叫池野的名字,不必勉力骗过自己。 方盈收紧手掌,擦过的面纸巾被攥成了结实的一团,她随便找了个方位狠狠用力砸出去,没直接落地,先是有“咯哒”一声有人进了隔间,然后那人受了这一砸,神色没变,他显然是有备而来,转身迅速锁上了隔间的门。 紧接着,他低头前倾,张开宽阔的胳膊,毫不设防的炽热怀抱把方盈一整个包裹收拢了进去,犹如一道刀枪不入的厚厚的茧。 池野的下巴冒了青色的胡茬,从他们排除其他人的干扰,仅和彼此相对开始,池野终于能够剖白,把脆弱无助明牌亮了出来,鼻音浓重,想到分离的日日夜夜,眼眶发红的人不止是方盈: “嗯,池野那个啥比混蛋又来烦你了,盈盈。” 他抵着方盈的发顶,爱意生生不息,细小的冒头的胡茬蹭啊蹭,弄乱了方盈的发型,以往这么做的时候他很怕被打,可是没有比失去更可怕的东西。至少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抱着她,真实的她,温热的她。 猛虎呢喃,有酒气,有哭腔。 简单的一个拥抱的动作重复过成千上万次,方盈有了肌肉记忆,不争气的反应是,顺着池野肢体的曲线去贴近依偎。 呼吸了一大口,小狗池野身上还是熟悉的小狗味,狗里狗气的,应该没有人能够对着这个版本的池野硬起心肠,方盈愈发想哭,抬了一下胳膊,却没有把挣扎的动作做完整,光在口头上骂骂咧咧。 “不许烦我,混蛋池野就是我最最最讨厌的人。” “嗯,对,所以我是特别的那个人,不能再有别的人代替我的位置,尤其是你的那个学弟。混蛋池野是最独一无二的人,对不对?” 方盈骂过他挺多次的。因为方盈是个内心柔软脆弱的小女孩,不肯对世界露出破绽,内心被恐惧填满后,硬撑着亮出爪牙,池野乐意被她骂,如果他不是那么特别的人,为什么方盈只会对他露出真实面目? 紧密相拥的场合,“混蛋”和调情没有区别。 池野没有察觉到挣扎,这才抬起她精致的下巴,迫不及待地低头吻上,唇瓣触及彼此后,身躯与灵魂一并颤抖共振。 第一下,是点到为止,确认她回到了他的怀抱,不是梦境,池野的呼吸从而欣喜若狂地破碎紊乱,任由本能支配着下一步的动作,衔住方盈的唇,吃进去她的口红,被毒死也值得了,他索取花汁,一刻不停,步步深入。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24节 契合到仿佛从来都没有过分别,倦鸟归巢而已。 他们如此熟悉彼此的身体,只消一瞬,情潮翻滚。 池野用力地深吻,想要一次性连本带利把错过的都讨要回来,贪心又执着,掠夺方盈口腔中的氧气,一下比一下更刻骨铭心。一呼一吸中,他们嗅到了来自彼此的眼泪的味道,读懂了死心不改心存幻想不是专属于其中一个人的执念。 池野吻技太好了,第一次接吻是方盈主动,后来池野的尝试主导地位,一开始还会笨拙地磕到牙齿,尴尬地对视笑出来,随着时间推移,熟能生巧,勤能补拙,慢慢地锻炼出来了,把持引导着方盈,总是闭上眼睛全心投入,在双方即将窒息的关口颤着睫毛睁眼,用湿漉漉的迷离眼神望着方盈,用这一招,会把方盈撩到两腿发软。 这一次也不例外。 绵长的亲吻过后,是方盈包着眼泪大口喘息,双腿软得像面条,脸上浮起难舍难分的潮红,因为缺氧软倒在凳子上,背后靠着墙,要强惯了的人无力在这种时刻伪装,因此眸中泛起了水花,将落未落,美得不可方物。 她口红斑驳脱落。 而池野的唇上染了醒目的红。正是他最喜欢的勋章,他不以为耻,笑得恣意狂妄。 方盈心神恍惚,没有支点,下意识攀援住了池野的脖子想要借力从沉沉浮浮的欲海中抽身,隐秘的地方隔着衣料感受到了彼此让人面红耳赤的变化,更深露重,兴致昂扬,长久的分别引发了不可言说的刺激,熟悉中又有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感觉,她有点想投降,先是勾住了池野,两眼失焦,几乎是默认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又猛然想起了他们如今的关系,以及池野的女伴,方盈回神,理智回笼后几乎是马上的,扬起了手—— “啪——” 一记非常响亮的耳光。 用力到把结实精壮的池野脸打歪过去的程度。 血腥味在口腔中扩散,是软肉撞上牙齿,破了,出了血。池野用舌头抵住细小的伤口,毫不在意地偏头笑,为这一巴掌的荣誉感到万分开心。 “池野,你这是什么行为?请你自重,不要让人误会。”方盈缓解着羞人的反应,不敢再骂池野了,怕把这人骂得更兴奋。 被赏了一巴掌,疼痛、出血,脑瓜子嗡嗡的,池野爽得很上头,要不是担心冷峻类型的帅气形象会破灭,早会咧嘴露出招牌的傻笑了,不过现在笑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帅哥,和他预想中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 空间太过于狭小,即便不是故意的,也会交换彼此的呼吸,池野俯身逼近委顿的方盈,尝到了甜头,喜不自胜: “你在害怕谁误会?怕你那个小学弟误会吗?没关系的,有我在,你只管让他滚。” 迈出了这一步后,池野豁然开朗,放下纠结恩怨,专注当下的快乐,天地宽广。 毕竟,他只需要她。不管她需要的是谁。 剥开一层层的放不下的恨,是日以继夜的爱。还能拥抱接吻,还能触摸方盈的体温,就还好,池野不介意把底线放得一低再低。 好吧,池野承认还在意往事,在意那个让方盈生下孩子后死掉的男人,事分轻重缓急,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池野抓大放小,他的愿望,是要让她们母女过得好。 “我看要滚的人是你吧?要点脸。”方盈说着又要抬起右手,想赶走他。 池野脸上的五指印鲜红如血,这一招治不了他,他换了另外半边脸凑上去:“打吧,是不是肿了?你可以帮我打对称一点吗?没事,只要你开心,多打几巴掌,你甚至可以把我打死。” “无耻。”方盈瞪他,轻飘飘地骂,用手背用力地擦嘴唇,结果又被池野扣住了手腕。 “别那么用力,蹭破了皮我会心疼。” 被他握住的地方火辣辣地烫,方盈尝试摆脱,没有成功。 想通了之后的池野简直成了一块沾上就甩不掉的口香糖,被骂被打,接受鄙夷,仍然是乐在其中啊。 方盈被桎梏束缚,脑子乱糟糟,一会儿想着不能和池野再有纠缠,一会儿又发现,在那个深吻持续的过程中,她意乱情迷,好像有不由自主的回应配合……羞愤地快熟了,姿势暧昧,而更令她害羞到恨不得一头撞死的,还在后面…… 休息室门外传来男人皮鞋踏来的声音,有人敲门,是孟叙今在询问: “学姐,你换个衣服也太久了吧,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方盈正欲借助外力摆脱困境,池野饶有兴趣,贴着她的耳边讲:“好啊,你要是想让别人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就回应他。” ----------------------- 第27章 现在的状况, 乍一看,他们像是寻求刺激偷/情的一对野鸳鸯,换了任何人都会往这方面想。 根本不是这样的! 池野的气息酥酥麻麻地喷过来。 动作煞是温柔, 在耳边低语着揉揉方盈的头发, 没有镜子, 便替她稍微整理了凌乱的发丝。 仅是如此,还不够, 方盈的嘴唇红肿如同被蹂躏的蓓蕾,妆容乱了, 衣服领口压出了褶皱, 在深入的纠缠中还有头发落到了池野的白衬衫上,经历的事情, 成年人一目了然。 方盈是真的被他戳中了软肋,不敢出声, 眼睛里有惊慌和犹疑在闪动, 最后不甘地咬了下唇, 推开池野, 愤恨羞恼地瞪。 手脚绵软, 使不上力气, 阻挡不了池野的再度靠近。 她没有出声回应孟叙今, 不想一把年纪了还让熟人目睹颜面扫地。 池野计谋得逞, 笑意深了一层。 孟叙今却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没人应, 他便拧开了休息室的门把手, 推门而入,在杂物中一点一点寻觅着方盈的踪迹: “学姐,你人呢?理我一下啊。换个衣服人换没了, 我会担心。” 方盈提起了心脏,原来她忘了锁休息室的门,还好,池野尾随而入时,顺手把里面隔间的门锁了,否则这般缠绵过后的淫靡,会暴露于人前。 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孟叙今还在找,隔间更衣室门板很薄,假如孟叙今执意拆了门,怎么办? 方盈抬眼,带了示弱请教的意味,用眼神询问池野该怎么做。 眼中包裹的盈盈水光,使得池野下腹一紧。 方盈走了多久,他便禁/欲洁身自好了多久。 如今经不得刺激。 炽热的接吻后,食髓知味,纵然有着优越的自制力,也在爱人的眼波流转间倾颓倒塌,池野顾不得外面有人,再次品尝她娇艳的唇瓣,这一次,方盈有抗拒和呻吟,但提心吊胆,细细碎碎的喘息,一半被池野堵住,一半不想被人发现因而努力克制,宛如被架在火上炙烤,池野是她唯一能借到力的事物,能稍微遮蔽,可又是池野的侵略不容抗拒,是他把她带到危险中来的…… 她内心疯狂祈祷孟叙今赶紧走。 孟叙今不是一般人,是孟家公子,离经叛道,和家里闹僵只身出国学美术,完整的本科读下来后一张画都卖不出去,业务能力非常堪忧,偏偏有着一张温和的妖孽脸,好多美术专业的女孩子们喜欢请他当模特,他又特别喜欢黏着方盈,方盈嫌他幼稚,一般是觉得按他的心智只能和方小满那样的儿童坐一桌。 孟叙今似乎被方盈触动了空缺渴望的母爱,嬉笑怒骂着,找了各种借口,要与之在人生路上同行。他至今没有越界的举动,方盈也无心情爱,没想到他会这么执着。 他嘟囔着,拨打了方盈的手机号。 方盈的手机没有静音。 铃声欢快地叫起来,孟叙今没聋,这时候关机,木已成舟,来不及了。 孟叙今不聋,脚步微顿过后,循声而来:“学姐,是你在里面吗?你怎么不理我?” 手机还在响,遮掩住了暧昧的唇齿厮磨之声,却也暴露了方盈的行踪。 方盈屏息,自欺欺人不敢回应,惊惧到眸中的水光直闪,只能抓紧唯一的依托,心焦地掐住了池野的肩膀,耳边的脚步声犹如即将撕下她遮羞布的催命声,她的指甲用力掐入池野肩胛骨的皮肉中带着晃,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想指望池野想想办法带她摆脱羞人的困境。 “唔——”池野面上吃痛闷哼,实则很受用方盈在他身上施予的一切,哪怕是疼痛。 男人的呻吟喘息让孟叙今愈发觉得不对劲。 孟叙今迟疑地按上了隔间的把手,方盈无措地捂住池野的嘴,不想他再发出些不能听的声音。因而不自觉地有了更亲近的肢体接触,衣服的肩带在大幅度的动作中松垮,蕾丝花边脱垂散乱,撩动人的呼吸,轻而易举地勾动了池野的心弦。 池野打蛇随棍上,被捂嘴也不老实,用嘴唇紧贴着方盈的掌心,似是一种亲吻,在方盈触电般撤了手后继续反客为主,上半身发力,坚实的肌肉轻轻松松将方盈禁锢在怀中,胸口抵着胸口,交流心跳,然后决绝地再深入一吻。 这种侵略的掌控使人无法抵挡,方盈被劈成了两半,一面被浓重的情欲裹挟,一面提心吊胆地担心外面的动静,双重刺激冲刷着她的神智,她双腿一软往下栽,池野捞住了她没让她摔下去,不过,姿势变成了她完全地坐在了池野腿上,怎么也洗不清了。 曾经朝夕依偎的躯体,是有肌肉记忆的,方盈迈不动腿,挣不开,无意识地在他身上越陷越深,曲线贴合,不可分离。 “学姐……”孟叙今执着地探索,没拧开反锁的门,生出了一股暴躁,想要用暴力打开这扇并不牢靠的薄薄门板。 池野轻啄了一下呆滞的方盈的唇瓣,就着手机铃声的聒噪,用气声在她耳边提醒:“让他滚。” 方盈如梦初醒:“小孟,你,你先出去,我还有事情。” 孟叙今疑惑:“你已经在休息室呆了很久了,还能有什么事?” “不要你管!你先走就是了!”方盈焦急到重了语气。 “你在做什么。”孟叙今一愣,从来没听过方盈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他有些轻飘飘的委屈,踯躅着不想太快离开。 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里面的动静一定不是方盈一个人可以折腾出来的,到底还有谁?孟叙今不死心。 “说了不需要你管,出去吧出去吧,之后再说!”有门板阻隔,方盈仍想找地方躲起来,慌不择路,竟然将头埋到了池野的肩膀底下,一时没有发觉不对。 把池野爽到了。 他得意勾唇,下巴虚虚抵着方盈的发,觉得这才应该是正确的学姐学弟的相处方式。 男人最懂男人的小花样,就算孟叙今有上位的心思,也要讲究先来后到,好好在他后面学一下规矩。 饶是孟叙今再不情愿,想一探究竟,在方盈语气越来越重的催促下,拉下脸离开了,清隽的面容浮现了浓重的阴郁,与平日的无害温和截然相反。 方盈忙从池野身上起来,小腿成了僵硬的木棍,差点摔倒,池野眼疾手快扶住,方盈也不得以借了池野的力,可是她不想和他再有肢体接触了,他们刚刚从亲密的状态分开,池野嘴唇红肿,方盈不能细想自己的状态,扬手又是一巴掌。 落下后,池野拾起她的手腕:“手打得疼不疼?我还挺硬的。” ……跟一个纯种流氓无话可说。 方盈只得用眼神剜他,池野将这当作了打情骂俏的一环:“盈盈,我能感觉到,你心里还有我的,对不对?你那么投入……” “别说了别说了,池野,我要离开成都了,我不想跟你折腾,你也不用跟我耗。” 只恨有身高差的存在,起身后,方盈不便再堵住他这张喜欢乱讲话的嘴。 她正欲离开是非之地。 不知,池野刚从情欲中挣扎出来的样子,也是她的模样,要就这么离开了,一定会惹人非议。 池野拉住了她的衣带。 方盈抓紧了包,能说的话已经说尽,池野纠缠不休非要把她困于此地的话,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池野真不知是因何转了性子,前些天深受打击,眼圈红到要几乎当场把她撕扯入腹,现在又是另一种作风。 池野不是急于在今天一步登天,能尝到些甜头,已是莫大的进展。 方盈可以嘴硬,可以用嘴巴骗人,不由自主的意乱情迷骗不了他。何况,一个画家的作品最不会说谎,在画展上,池野看到了他们一起见过的风景,成了方盈最大的灵感来源,海岸、星光、流云被拆成极重要的元素呈现,即便有时方盈有意识地在避免,还是没有隐藏得很好,让他窥见了压抑的心意。 他的手指很灵活,给方盈散乱的衣带重新打好结,捋了一把她的头发,念念不舍于指尖传来的温度,松开了她,成竹在胸地靠在墙板上: “嗯,回去注意安全,保持联系,记得分一点精力来想我。” “厚颜无耻。”方盈惊讶于池野这么快松开了她,慌不择路,撂下话逃离现场。 好像……她也没忍住回吻了他? 一定是太久没开荤的缘故。才一不小心被池野勾引到了。 绝对没有下次! 方盈忙用气垫补了一层粉,当作遮瑕,掩盖住面颊上的潮红,耳朵还是红艳艳快要滴血一般,她合上气垫,心口有被封印住的东西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她深长叹息,恐惧于会不会重蹈覆辙。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25节 孟叙今欲言又止,他成长于大富大贵之家,对身边人的变化十分敏锐,知道在那段时间内方盈定然发生了什么纠葛,口红掉得一点儿不剩,被啃噬得十分干净,他不敢问,怕惹怒了她,小心翼翼挤出人畜无害的笑脸,散场后在停车场的岔路邀请方盈上车。 “学姐,听说你住得挺偏的,我送你吧。小满现在喜欢什么?我买给她。” 方盈勉力应付:“不用你破费了,我最近要搬家去北京,而且,我现在住的地方人多嘴杂的,你去了会有人说闲话,以后有机会再碰头吧。” “好见外啊,是我哎,我都不可以吗?”孟叙今软下语调。 他很早就知道该如何利用颜值红利,在校园的女人堆里面混得风生水起,屡屡被方盈漠视,反倒激起了他一定要在方盈这处占有一席之地的心思。 方盈苦笑。她的生活已经够焦头烂额了,和孟叙今私交是不错,但实在没有力气安置应付。 “嘟嘟嘟——”嫌他们挡道,有辆漆黑的迈巴赫不耐烦地按喇叭。 方盈顺势退开,和孟叙今讲拜拜:“好啦,以后又不是不见了,下次我请你吃饭,今天我先走了哦。” 车窗内,池野得意地趴在方向盘上笑,目送方盈打到车远走,才慢悠悠停在孟叙今旁边降下车窗:“你好,打不到车吗?需要我送一程吗?我们今天见过的。” 他没这么好心。只是要炫耀衣服上被方盈蹭上的口红痕迹而已。 他不相信同是美术生,孟叙今会分辨不出来方盈今日的口红色号。 第28章 不出池野所料, 孟叙今视线下移,眼睛很快被他领口的那一抹绯色刺痛。 池野欣赏着孟叙今骤然冷下来的脸色,万分满足。 他实在是有种劝退莺莺燕燕的正房感, 飘飘欲仙地开心。 孟叙今不是凡角, 短暂的失态过后又回忆起来与池野有关的八卦, 神色晦暗不明:“不劳先生好意,我有司机。” 潜台词是炫耀了一下财力。 池野不在乎, 他又不是请不起司机,不过为人低调而已, 不喜欢那么大的排场。 池野笑意不减, 越俎代庖道:“盈盈在国外特别辛苦,又要完成学业又要照顾小朋友, 谢谢你照顾她,不然她会过得更辛苦。” 代替方盈道谢, 等于是摆家属身份。 孟叙今在他一而再的挑衅之下保持不了平和无害, 扯着嘴角讥笑出声, 面目扭曲了一下: “池野先生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和我学姐不过是前任关系, 轮得到你谢我吗?我和学姐在国外的五年, 你是一无所知的, 你也不懂我们的情意, 我和小满的关系, 你是一个离她们生活早就很遥远的人, 所以, 你的这些话可以收起来了,否则实在是贻笑大方。” 池野同样沁出了薄怒:“那怎样呢?小朋友,学姐和学弟的关系, 一个学校里面一抓就成百上千,什么都说明不了,我是好心提醒你,免得你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地花了心思。我们是相爱的人,即便是过去式,也刻骨铭心地爱过,任何人都无法和我的份量相提并论。” 仲夏闷热浮躁的风穿过街道,拂过了池野前额长长了的刘海。成都这样的风吹拂过他们的青春年少,日日夜夜,让池野相信爱还存在,两个人的心停驻在了同一段岁月里,他才敢不顾一切,主动出击。 他们之间,始终容不得旁人介入。其实孟叙今不算什么,池野只是不爽他暗含心思地在方盈身侧晃来晃去,想把人赶走而已。 孟叙今用更为锐利的眼神审视着池野,惊觉他和方盈骨子里有同种类型的坚忍。在寒冷的北地,自始至终迸发着顽强生命力的人过于吸引人,最初知道方盈这个人,孟叙今便在等待和旁观,想看方盈是如何同身边的人求助,一个被生活击倒的人是以什么样子衰败的,就像枝头凋零的春花,一定凄美哀婉到了极致,美好事物的毁灭才会让人念念不忘。 可是方盈没有。在人前,她硬扛下数不清的困难,方小满被她养得很好,她也没有疏于对自己的照料,永远体面端庄,有目空一切的淡然,苦难不会在她脸上留下风霜磨难的痕迹,没有人不会对坚强的灵魂动容。 孟叙今生来什么也不缺,衣食优渥,这并没有增加他对人间事的悲悯,偏偏方盈一次次激起了他要靠近的执念。进入了方盈的生活,也会被这般强大的女人的光芒覆盖吧?孟叙今有点想体验,方盈传递出来的暖。 两人话说到这份上,几乎是互相不留情面撕破脸了,当孟叙今长长久久的凝望着池野浅色的眼眸时,荒谬的幸灾乐祸的心理压倒了一切,他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前仰后合,觉得世界上应该没有比池野更蠢的傻瓜。 旁观者清,外人一眼可以看得分明的外貌特征,举止神态……池野自己看不出来吗? “你笑什么?我很好笑吗?”池野被孟叙今笑生气了。 他越气,孟叙今越开心,目光扫视,意味深长:“池野先生大概是我见过最好笑的人了,希望你可以一直停留在过去。” 池野不喜欢和人打哑谜,只知道孟叙今说的话不好听,话不投机。 孟叙今因他的新发现而雀跃不已,被池野示威造成的烦躁感烟消云散,神清气爽,用言语攻击池野很起劲,攻守之势换了方位: “你不用觉得占据了过去就能说明什么,因为池野先生好像并不聪明,心大,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学姐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多辛苦了,你们分开,是她的解脱。你见过她在漫天风雪的街道上踽踽独行吗?你见过她挺着大肚子一个人来回产检自己给剖腹产的手术单签字吗?你不知道她涨奶、回奶、坐月子、养孩子的状况,缺席了那么多人生的人,怎么可以轻描淡写地再拍拍屁股当无事发生再占据到原来的位置呢?” 池野没立即回答他,腹诽说,方盈都说了他不是孩子的父亲,所以在这个点上他很值得责怪吗?可是,好像怪怪的,似乎有答案呼之欲出,太快地从脑海中一闪即过,池野抓不住。 心疼当然是心疼的。 哪里不太对劲。 他想通了一些事情后,一点儿不会再纠结方盈还和什么男人产生纠葛、生下了和谁的孩子,他看到过分懂事的方小满会不自觉地亲近,想要照料,已经决定好了,一定会把方小满当成亲生的女儿疼爱,不是只有血缘关系才会紧密地联系,他和那个孩子有缘,这辈子就算没有亲生的小孩也要把她们母女照顾好,再也不要让她们受颠沛流离的辛苦。 冥冥之中,池野察觉到了命运给他们安排的更深更牢靠的羁绊,那是一种强烈的命定的指引,只是他一时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处理。 总之,目前唯一能明确的,是和孟叙今话不投机半句多。 池野拧眉,细细思索着迷雾中一闪而过的光亮,升上了车窗,不再和孟叙今纠缠,开车离去,让孟叙今在原地吃汽车尾气。 不过,孟叙今描述的事件让池野有了画面感,挥之不去。 别人眼中的方盈,是没有什么情绪,理智清醒很有姐感的姐。慢慢的,方盈对池野打开了封闭的心,只有池野知道,方盈心里住了一个很爱哭的小女孩。 一个人的时候,方盈是夜里自己蒙上被子掉眼泪,后来,方盈对着池野呜咽着哭,得到满满的安慰和爱抚。 方盈的烦恼有很多。有经济方面的,担心家里人供自己学艺术会很辛苦,而且近年来美术类就业形势变得严峻,进学校当老师需要深造,中国知名的画家总共就那么多,光靠卖画为生会饿死…… 池野没有恐惧过未来,他是活在当下的类型,不太明白方盈为什么会对以后的事情怀揣了那么深的焦虑,会恐惧到落泪。他轻轻拥着她,手指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用力在她额头上亲一下,泪痕也仔细地照顾到亲吻一遍,用爱意覆盖悲伤,最后抱得紧紧的。 “不会的,你还有我呢,之后我供你呀,你爸爸妈妈我也会好好照顾。嘿嘿,我现在每个月运动员津贴可高了,最近比赛赢得多,拿了好多奖金,你再等等,过一阵子,我就可以给你买你喜欢的房子了。” “可是,人总要自立的呀,至少要能够养活自己。不然我从学校出来之后,会觉得自己很没有用,白费了这么多年读书的培养……” 池野没好好学过文化课,不太能理解千回百转的纠结,尽力在哄了:“才不会没用!你对我那么那么重要,怎么会没用呢?你的自我评价太低啦,你当然是最棒的。” “我不是没在学校集体宿舍住嘛,学校里面发生的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然后要交材料什么的,老是单独交给班干部,感觉时间久了不太好……现在和班上同学都不太熟的样子,有同学说也想搬出去住,但是北京房租成本太高了,然后,对我就有些议论……我好想夏夏呀,唉,她在南京读书,那么远。” 方盈无精打采,被池野安慰过后好了很多,可是没有实际地解决她的处境,提到生活上积攒的针扎般刺痛她的不开心,还是会蜿蜒不断得掉眼泪。 池野不明白,小小的人哪里会来这么多的眼泪,他觉得自己做得已经足够好,不管训练多累,比赛发挥的情况如何,都会给爱人最充盈的耐心: “大学同学而已,以后毕业出了校门就谁也不认识谁了,宝宝不用管他们在你背后的羡慕嫉妒恨,只要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就好了。” 坏了,二十六岁的池野被孟叙今的话刺激了之后开始复盘,发现了自己过去致命的问题—— 二十岁的池野有着国家队运动员、全国冠军的头衔,认为自己面临着更为复杂的职业压力和人际关系,对于方盈的眼泪和痛苦,他敢保证没有一点点自大狂妄的忽视吗?他下意识觉得,他的职业和困难是崇高的,方盈是被鸡毛蒜皮困住不断焦虑,他凭什么会有那般自大的心态? 难过分不出个高低贵贱。 二十岁的方盈因校园人际关系和毕业发展产生的痛苦,和池野冲击世界冠军受阻、在队内忍受各省队利益关系博弈,是一样的……“方盈只要好好和我在一起就不会有人生困境”,何其自大自傲。 他引以为豪的包容、关心、体贴,实际上是忽视了方盈最看重的自尊和要强啊! 繁星挂上夜空,城市繁华永不落幕,池野在星星点点的光芒中有种任督二脉通了的悔恨,重来一次,他会跟方盈讲: “好哦,我想让你多陪陪我,才和你搬出来一起住,虽然没有和同学们朝夕相对,但平时也可以一起约饭约逛街,多和大家在一块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想加入哈哈哈,融入集体还是挺重要的。不过不用孤单哦,因为我永远同时还是最了解你最懂你的朋友。” “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也要相信你自己,有我给你当后盾你不需要担心经济方面的问题,我笨笨的,对你们的专业不太了解,你多跟我说说,我们一起规划规划,看以后是读研还是进学校、在艺术市场找工作比较好,不要急,我们一点一点解决烦恼。” “……” 池野有悔有愧。 而孟叙今说的方盈怀孕生产的种种艰辛不易,让他鼻子发酸,心疼到了骨子里。方盈不擅长照顾自己,不适应北方的气候,刚上大学还没养成看天气预报的习惯,早上抓到哪件衣服就穿,大一冬天,被北京的降温冻到烧迷糊了还以为是没睡好在发晕,被下了晚训的池野提溜着去医院输液,说他再晚来一会儿,方盈该被烧成傻子了。 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能修炼成现在的模样。 不日全家都将搬离桂花镇,方盈已经叫搬家公司大概把东西都收拾了一遍,物品用各类尺寸不同的纸箱封存,等到正式搬家的那一天就好了。 给叶春芳在市区租房子的过程中出现了波折,房东突然加价,中介拿着高于市场价几百块一个月的价格问方盈能不能接受。方盈本准备多花点钱买清静,转念一想,临签合同前突然变卦的房东能是个好相处的人吗?等她和方小满去北京了,房东又出来为难叶春芳怎么办? 幸运的是,同一小区同户型的其他业主递过来消息,说是迁居北京委托朋友着急把房子租出去,租金比市场价低了一大截,中介核实了材料无误,方盈美滋滋地和叶春芳捡了这个便宜。 以前的搬家说得上是仓皇落难,现在经济条件变好,方盈要坚强地带母亲和女儿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却在这种时刻,看夜幕浓稠,有想落泪的冲动。 都怪池野的那个吻,开启了她的潘多拉魔盒,放出了她所有关于过去的眷恋与不舍。 喜恶同因。她深爱池野永远不会为琐事所扰的状态,沐浴在阳光中,成了光明本身,池野承载了她关于快乐无忧的向往,也给了她源源不断的暖。 在困难面前决定分开的关键性原因,也是疲倦于在这段感情里,痛苦困扰的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方盈猜她是一个怪胎,会嫉妒自己的爱人。 偶尔她会想要把池野一并拽入深渊,把她经历的磨难平分给池野,不要让他置身事外地开心,也因为爱意的存在,她舍不得,所以干脆远远地躲起来,不要再看到他了…… 可恶的是,在深夜,她有点想念他的怀抱和亲吻…… 那是可以吻干她所有眼泪的双唇啊,她怎么会不爱他呢。 那个没有被方盈存成联系人的号码打来了电话,方盈悸动着放纵了这一回,增添了不该有的联络,孩子睡着了,她的声音压的低低的: “喂?” “盈盈……” 池野犯了错讨好卖乖版本的声音有说不出的委屈,像可怜兮兮的小狗,这是他总结研究出来的,这样的声音可以让气头上的方盈也不忍心挂断他的电话。 显然,他成功了。 方盈断断续续地呼吸了两口,沉默几秒,转而尖刻质问: “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你有时间,应该多用来陪陪你的小女朋友。” 第29章 “我哪有女朋友啊, 只有你,身边一个来往密切的女生都没有。周微然跟我没关系,是我故意拿出来气你的, 我跟她都不熟。” 以前池野哪里敢让方盈吃醋, 她的性格, 是会夜里翻来覆去内耗难受的。 这次也只是他被刺激得失了智后的一步臭棋,正好和缠着方盈的绿茶男打成了平手。 方盈“哼”了声, 不打算这么快给池野好脸色看,心脏有块堵塞的部位立竿见影地不难受了, 气儿也顺了, 她好受了些,嘴上不饶人: “其实, 你谈不谈恋爱,跟我是没有关系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我桥归桥路归路呢。看看你身边那些个人, 队友, 后辈, 于梦纯什么的, 以前就没给我过好脸, 现在托你的福还害得我继续和他们碰头吗?我就想过得自由轻松随心所欲一点, 你别带着人恶心我。” 真正想骂的另有其人。 方盈保持了体面和尊重, 没对着池野骂他的妈妈。 其他人给的伤害与恶意, 加起来还没有池妈妈的十分之一恶劣。 池野略松一口气, 方盈还愿意跟他讲话, 没有直接挂断电话,根据他的经验,还有犯可怜靠近的余地: “不是的, 讨厌你的人,我也不会喜欢他们,不会想要和他们接触。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人。不管你还在不在,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的心没有改变,我怎么可能舍得跟你没有瓜葛?你一定有你的苦衷对不对,我还在努力,我们兜兜转转还能遇到就是缘分的证明,你不要这么快又再给我们宣判死刑,我会难过。”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26节 “你站在我这边,究竟对我的处境有什么用呢……” 方盈思索着旧事,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声音。 池野太坏了,选择了夜深人静容易脆弱的时机靠近,一点点渗透她的心,让她生不出抵抗的力气,态度又好到无可挑剔,衬托她像一个冷面冷心的恶人。 她想到和池妈妈间的矛盾,就算池野是站在她这边的,又有什么用?她是要让他们母子撕破脸,在旁边看着拍手叫好,还是看池野维护家人,目送一段纯粹无瑕的感情陷入俗套的鸡毛蒜皮的争吵呢。 池野会维护她,会道歉,但按照方盈的道理,这并没有用处。伤害她的人,要获得和她一样的痛苦,才叫公平,她的伤口不会被“对不起”抚平,就像高中时代,要看到对她乱造谣的叶成美摔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才能揭过,认为结束了一轮的因果循环。 她无奈于池妈妈的身份,实现不了她“痛苦守恒原则”的同态复仇,恨乌却可以及乌。 当年,父亲尸骨未寒,方盈便被池妈妈约见。他们的父母是同龄人,而池妈妈天然地和方盈的母亲以及刚刚化为一抔灰的父亲不一样,不经半点风霜,养尊处优,脸上找不到一丝皱纹,是典型的贵妇人。 贵妇人居高临下地递给方盈一张支票,以及自作主张替她办理好的出国交换手续,伸出两根手指捏着盛咖啡的骨瓷杯,没拿正眼瞧过方盈一眼,如同打发丧家之犬,倨傲地讲:“他是要拿奥运冠军的,你别耽误他。” 方盈一反常态,没当即用垃圾话喷回去,她握住了支票的一角,拉到靠近自己的地方,置于近前,报复心态混杂着各类情愫,生出了扭曲的心理状态。月份太小了,从医学角度上来说还没有产生胎芽胎心,方盈发疯似的感受到了身体里另一个人生命的心跳,她想有亲人,并且,池妈妈的羞辱给了她不告而别报复的驱动力。 她走了,没有音讯,独自生养孩子,池野一定会痛不欲生的吧?要怪,就怪池妈妈造了孽,将悲剧和不幸报应到了池野以及他们的下一代上,方盈怀揣着这个秘密,每当被命运施加的不幸欺凌到失去理智,她拿出来咀嚼,想到隐瞒了惊天的真相,像亲手埋下了一枚能将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不需要马上引爆,她便能从可以预见的池家人的崩溃中体验到一报还一报的公平。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并且,在潜意识里,方盈是逃避型人格,她不想把与爱情无关的鸡毛蒜皮,勾心斗角,摊开来跟池野说清楚,在真爱面前纠缠现实,非常面目狰狞,亵渎爱情。她不想要和池野带着市侩喋喋不休争吵,染脏爱情的颜色,把她人生唯一一场美丽的幻梦破坏得一地鸡毛,那还不如她藏匿着沉没在血缘里的秘密,从某种程度上保持“永恒”的传递。 池野凝望鲜少盛满繁星的天空,想到已经可以和方盈看到同一片景色了,距离遥远的恐慌又远了一步,只剩化不开的包容: “有用的,当然有用的。我会保护你,照顾你,还有小满。唔,散场后我和你学弟碰头了,交流的不是很愉快,但也让我明白,我做得不好的地方还有太多。你一个人生孩子养孩子一定特别辛苦……你是怎么撑下来的呀盈盈……跟我说好不好?你有没有再一个人偷偷哭呢?” 方盈捂了一下眼睛。 把潮湿的冲动往回按压。 他们的结局不该是怀揣着秘密,各自愤恨,让方盈体会一下隐秘的复仇的快乐,看他们一家相见不相识吗?池野为什么要筚路蓝缕,在他们鲜血淋漓后还要朝着她走来呢? 她累了,没有力气,重复着嘴硬的谎言:“不用你照顾,小满跟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小满是你的孩子,那就是我的孩子,我照顾你们天经地义。你走了之后,我特别特别伤心,我是想要抛下一切去找你哄你的,但你走得那么决绝,断了一切联系方式,连夏夏都不知道你的情况,我也会害怕,那种情况,我怎么敢轻举妄动呢?我怕我再做些什么,你会觉得我是在逼你,然后让我在暗处默默看着你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我们好好的。” “怎么才能好呢?池野,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我经历的承担的,你看得到吗?哦,你看不到,你只看得到你被人群欢呼簇拥,身披着国家荣誉抵达最高的领奖台,我的世界很小,天地很小,我小小的烦恼和忧愁,你一定会觉得什么也不算,所以我特别识趣,从来没拿出来我那些不值一提的忧愁拿出来烦你,很给你省心对吧?女朋友很懂事对吧?可是,我不想再继续以前那样的日子了,因为不能让自己持续在那种生活里蹉跎,所以脱了一层皮也要离开。” “懂事”是方盈对自己的要求,也是池野朋友、队友、家人、教练、球迷明里暗里透露出来的讯号。 自从他们上大学后,两个人之间断崖式少掉了深度交流。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方盈都想想算了,把话咽下去,掐灭潜在的可能会影响池野状态的争执,化成简单的关心,用缠绵至死的激烈欢爱发泄。 这段关系好像完全取决于方盈对负面情绪的耐受程度。 到了越过临界点的那一刻,方盈没力气讲一句话,没力气把道理摊开了揉碎了喂到一个成年人的嘴边。 走,干干净净。 回国,亦不愿解释和停留。 池野愣住。 他始终认为他们的恋爱是轰轰烈烈,蜜里调油,是最标准的幸福。 这是第一次,方盈告诉他,他视若珍宝的东西,是多么不堪。 要是爱得太痛苦,方盈宁愿选择不爱了。 泪水几乎在同一时刻涌现在他们的眼眸中,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压抑,方盈掐着手心,习惯了用痛觉对冲另一种生理上的冲动。 父亲离世,背井离乡,孕早期的不适,任何一种经历都值得她流泪,她以为她会哭死过去,实际上躺在医院保胎的病床上,被医护人员告知孕妇要格外注意心情不能大哭流泪,否则会使胚胎着床不稳产生先兆流产,方盈感受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遏制眼泪流出来的恐惧。好像死亡是一切磨难的终点,但却没有资格接受死亡。 从那之后,要不是天大的事情,方盈鲜少掉一滴泪。还会恍惚以前那些爱哭的岁月,是真的存在过的吗? 池野像不小心掉入了无底洞中,在无边的黑暗里下坠,以前自信的地基坍塌,他抓不住这段感情里曾给他自信和支持的东西,这一瞬间袭来的恐慌和真真切切的失去感,让他眼泪无声地蓄满,接连不断地落下。 他对着窗外的霓虹,颤抖着手擦了又擦。 方盈的离开不是赌气。 离开她,是她深思熟虑的打算。 那么他姗姗来迟的挽回还有没有意义? 当她的爱成为他赖以维生的氧气,又成为侵蚀她的毒药,池野能够理直气壮自私地要再把她桎梏住吗? 池野摒弃了流泪卖惨的一贯套路。 让眼泪静默地流淌,确认开口之后方盈听不到异样的哭腔,以成熟男人的姿态小声地恳求: “是我的错,是我粗心无脑,好多东西注意不到,让你受了委屈。可不管怎么样,日子是要过下去的,让我照顾你和小满好不好?为了孩子,你没有必要拒绝我在经济上以及其他方面的帮助,你不能为了和我争口气就让小满过得不好对不对?我们一码归一码算,我亏欠的,你继续记恨我,先让我对小满好。” “再说吧,我累了。” 孩子是母亲的软肋。 方盈当然不会做出对方小满不利的选择。 知道池野匿名高价买她的画后,她的内心也没有波动,反而觉得父亲花钱养小孩天经地义。确实,即便方盈现在还不想告诉池野他与女儿的血缘关系,也不想拒绝为孩子好的提议。 方盈心乱如麻地挂了电话。没有拉黑,没有切断联系,池野的第一步成功了。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人在黑暗中踏着迷雾,又朝她走过来。 爱恨的浓度到了一定程度,不能区分,方盈非常肯定她是因为对与池野相关的痛苦而恨他入骨,但要否定爱吗?她不行。 池野过于上道,善于反思,从前一叶障目,方盈也太迁就他了,使得他没有从别的角度考虑过问题。 而今才知当时错。 池野抓乱头发,把发型揉成杂乱的鸡窝头,通达来得太迟,他不知道该不该再厚着脸皮打扰方盈的生活,羞耻感把他的脸皮烧灼得通红。 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在孩子方面,方盈没有表达出强烈的抗拒,他便旁敲侧击地问了方小满后续在北京要就读的学校,他认识的北京朋友多,能照拂一二,还有儿童保险的缴纳、需要购买的商业保险,他都整理出来提醒了方盈,得到不咸不淡的一个“嗯”字,已是极大的进步。 微信还没加回来,短信和电话的通信池野取得了良好的战绩,方盈会接电话,五六条短信会回一条,池野逐渐得寸进尺,在睡前简短通话。 池野突发奇想问:“对了,小满竟然和我一样对虾过敏,这也太小众了,你当时是怎么发现的呢?是有次孩子偶然过敏的时候发现的吗?” “……” 第30章 闻言, 方盈来了通莫名其妙的火气,沉声说滚,一气呵成挂电话。 那是池野的孩子, 方盈当然会留个心眼, 知道这类过敏有很大概率遗传, 女儿出生后不久便检查了过敏原。 留池野在那边摸不着头脑。 瞒着池野的人是她,为他的迟钝生气的也是她, 方盈自认为防御四处漏风,有心之人得知真相并不难, 她都有些拿不准池野的蠢是真的还是演的了。 有故意装聋作哑气她的嫌疑。 可是池野根本没有坏心思, 还是眼巴巴地等着靠近的时机,一点点拉近距离, 打听到了她们回北京的航班,特意选了同一班次, 座位好都特意选成了隔了过道的同排。 登机后, 池野殷勤到在空少空姐接手行李前, 用使不出的牛劲给方盈母女放好行李, 蓄谋已久, 还装作是偶遇的情况和方小满打招呼: “哈喽小满, 好巧啊, 和爸爸一起去北京真好。” 方盈被口水呛到, 剧烈咳嗽, 要不是在飞机上, 绝对会出手制裁池野:“你到底在乱讲什么!不要给小孩子灌输乱七八糟的想法!” 方小满是想叫爸爸的, 第一次有人给她许可,和这样神圣的自称,她小心看了一眼方盈的抗拒, 偷偷在心里默念了一声,乖乖在对应的座位上坐好,小短腿触不到地,悬在半空中晃呀晃的。 见池野笑容和煦不减,方小满悄悄地多默念了几声,不自觉开始幻想这个称呼说出口的感觉。 察觉到周围乘客投来了吃瓜的眼神,外加方盈在外面的脸皮薄得出奇,池野小声解释: “我答应过你的嘛,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是小满的爸爸那这很合理啊。” “哼。”方盈的脸烧得火辣辣,她慌张坐下,给方小满检查了安全带,从座椅背后抽出了一本旅游杂志横起来挡住池野炽热诚恳的凝视。 正池野以为进展良好,准备半路开香槟时,又有个阴魂不散的人影黏上来紧挨着方盈,把男士双肩包拿到池野面前示意,挑衅式开口: “池野先生真是乐于助人啊,我肩膀有点酸,可以麻烦你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池野当然不会伺候绿茶男,只是为孟叙今的突然出现感到不适,瞬间黑下来了脸。 孟叙今又是超绝不经意炫耀财力:“我家在北京也有企业,要回去管理多看看,当然会和学姐一起出行,有个照应,小满挺粘我的。” 方小满识时务为俊杰,专心扭头看舷窗外的风景,绝不参与争斗。 只有智勇双全财力雄厚温柔体贴的男人才能最终得到她妈妈的芳心。 再看孟叙今不紧不慢地优雅坐到方盈旁边,用不屑的余光扫过池野与他们相隔的过道,好像是在对池野的身份地位进行嘲笑。 池野硬生生咽下去了一肚子的垃圾话。 今非昔比,情势所迫,池野这个四肢发达的体育生在现实的毒打下终于明白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他尽量在改方盈不喜欢的点,甚至找来几个朋友语音交流一起找自己身上的缺点,最后分析,觉得方盈最不喜欢的应该是他的冲动和急脾气,以及影响她的社交关系。 以前,池野去央美里面接方盈,看到她和男同学因为校园活动产生的近距离接触,会占有欲发作到挂脸,当众一把方盈搂到怀里,再三确认她的气息。方盈小声推拒,挣不开他的怀抱,他也只当是方盈是在害羞,而忽视了这类行为真的会让方盈本就不亲密的同学关系岌岌可危,让方盈成了同学们眼中高调爱秀恩爱的显眼包。 孟叙今对方盈不怀好意,池野能看他顺眼才有鬼,但孟叙今对她们的照顾是真实存在过的,池野就暂且压下性子看一回佛面。 两只眼睛透出雾蒙蒙的可怜。 让方盈偶然对视到,产生自我怀疑,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让池野伤心的事情,于是,不自然地拒绝起来孟叙今如常的关心。 孟叙今转变了套路,在飞机平稳起飞后,用黏黏糊糊的腔调跟方盈求助: “学姐,我昨晚睡晚了,胃有点不舒服,你让空姐给我倒杯热水好不好?” “……你自己跟空姐说就是了。” “我社恐嘛,不好意思和陌生人说话,哎呀学姐你以前都是很照顾我的,我感觉我心理年龄跟小满差不多大了,你出门简直就是带了两个儿童。” 音量控制在了池野能听清楚的范围,时不时让池野看到他侧头对方盈说话脸上挂着的那刺眼的笑。 池野恨恨想,现在的小男生勾引人的手段是真的多,还学会了放低姿态主动求怜爱,他要是不加快进度或者赶紧想出来应对之策,这种男人放在方盈身边,还不知道出什么乱子。孟叙今越是如此,池野越不能中了他的下怀,在人前表露争风吃醋小心眼不懂事。 虽然池野本来就是个争风吃醋小心眼不懂事在这方面会闹脾气的醋缸本缸。 “你好,麻烦给这位先生倒一杯热水,再给他拿一条毛毯,他胃不太舒服。”池野挤出假笑,不想见证方盈照顾别的男人,被迫当懂事的大哥哥。 “……”孟叙今差点问出口这到底关他什么事,需要他狗拿耗子吗。 但他识破了池野反过来故意激怒他的意图,用假笑回应假笑,僵硬尴尬道谢,双方都被彼此的虚情假意恶心到了,对视一眼后光速扭过头谁也不看谁。 飞行期间,方小满会小声地问方盈问题,比如北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北京好不好玩,孟叙今也会递过来话。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27节 “北京啊……我记不太清楚了,我读本科时,总在天坛东路那边溜达,平时日子过得呢丰俭由人,在食堂十几二十能吃得很好,历史风景多,我喜欢预约去博物馆,不是太有人文素养了,而是我觉得博物馆的消费比较低,在那边看展品可以看一下午,在附近请吃东西也不会有负担。三里屯那边我就去得很少了,我同学们单程坐地铁两小时的行程都感叹说还好,我不行,我没有铁屁股啊!” 方盈很少跟方小满提及在北京的往事,因为那总是和池野的爱恨纠缠相关,浓墨重彩的青春岁月,浓烈的是池野这个人和他们的感情,方盈担心会看不清自己的面目。 当真的对孩子提起,她发现其实没有怨怼之心,连一次次在街头的争吵都显得有趣。她做不到把那么长的时光和池野都从生命里剔除的。 池野听着她的叙述,眸中沁出温柔的辉光。一大一小两个可爱鬼笑盈盈地交谈,曾经是他梦里面最大的奢望。 他总觉得她吃食堂是在给他省钱,在吃苦,就算训练忙不能出去带她吃好吃的,也在小红书上搜罗了附近的网红餐厅,勒令方盈不许节俭一定要去吃好一点。方盈说,“你有病啊?我在食堂随便吃一口就去预约画室了,在外面吃来来回回得折腾多久?” 池野自以为很霸道总裁:“那我不管,我得让我的女人锦衣玉食。” 方盈边笑边回以大大的白眼,被这人搞得很无语,解释不通,又没办法责怪他的好意。 最容易吵架的时间点是周末的早晨。池野是顶级运动员机械表一般精准的作息,晚上十一点睡,早上七点起,雷打不动,自律从不熬夜,周日例行休息,周六晚上他就可以和方盈在他们租住的公寓相聚温存,大概次日七点半,池野准时唤醒方盈,喊她吃早餐。 “啊啊啊池野你疯了啊,我要睡懒觉啊,你知道我昨晚刷微博刷到几点钟才睡的吗?吃早餐吃早餐,吃你个头。” “哎不对吧,你昨晚说累了我才放过你自己先睡,结果你还有力气熬夜?我这么大一个热乎乎的男人躺在你被窝旁边,你觉得我比手机好玩?”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我,要睡觉。” 吵着吵着池野会笑出来,感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吗?可爱得想紧紧抱住,永远不撒手,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把体重压上去,呼吸先于肢体水乳交融,即便是清晨才从温存紧贴中分开,也会在一次次四目相对中泥潭深陷,四处引火。 第一次主动发出暗号的人是方盈,因为没有她明确的指示,池野有贼心也没贼胆。 少男少女,惹火是一件太寻常的事了。 他们对彼此有原始的吸引力。 池野不知道怎么推动两个人情感的进度,不能太快,吓到方盈,让她误以为他们恋爱只是为了那方面,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停留在亲亲抱抱的阶段,克制着不越雷池一步。 每次结束一个情意粘稠的吻后,方盈习惯用脑袋蹭他的胸口,这样会格外有踏实的安心感,“砰砰”的心跳通过固体传导,于耳畔清晰回荡,池野全身热乎乎滚烫烫,呼吸溃不成军,所以逗他产生的成就感和快意堆积得浓烈,方盈会故意用呼吸吹拂过他敏感的位置,比如耳畔、脖颈,还有其他不可言说的地方。 在室内,池野还会躲一躲,在外面散步的场景,池野熟透了,发出压抑的不适的闷哼,想要松开方盈的手,暂时不和她产生肢体接触,让自己冷静一下,不要被冲上头的不理智控制大脑。 每到这时,奸计得逞的方盈会甩出小连招,皱眉佯怒问他: “好啊池野,现在在外面你不想和我抱抱贴贴了,是不是怕被人看见?是不是不爱了?哼,不爱了你就直接跟我说呀。” 池野起初会羞红着脸解释,再后来识破了方盈的恶趣味,无奈认命了,把手递过去重新任由方盈玩弄蹂躏,嘴上还要辩解:“……没有的事。” 跟小手办似的,随便方盈搓扁捏圆。 正常男性会产生的变化,方盈明白,暗中观察,还会嘲笑他别扭的不想被别人看出来的走路姿势。她私下里对那方面的心理准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女孩子在某种情况下总要矜持一点,她等着池野给信号,池野不知道,女生私下的聊天里面的尺度有多大。 还有女生朋友在闺蜜群里面询问方盈的进度:【池野那种极品,你到底睡到了没有啊?珍惜处/男干干净净的一根好吗,男人的第一次是最珍贵的。】 方盈不是不着急:【我靠,我能怎么办,我成套的内衣都买好了,他都没摸过我,我反过来去摸他带他开房吗。】 池野纯情得不像是个体育生,周末在他们的公寓床上并排躺下,就连脚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块,池野也会光速弹开,大喘气好一会儿。男女生同居一定会发生不可描述的事情的定律在池野这边没有应验,方盈洗澡的水声他都不敢听,非常欲盖弥彰地在方盈洗澡时把电视球赛的声音开得特别大,方盈起初还以为这人对她全无兴趣,差点生气,还是池野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出卖了他,方盈擦着头发,坐过去,膝盖顶住他的膝盖,感受到了他渴望又隐忍的颤抖。 从此,推倒池野的计划被方盈正式提上了日程。 上课以外的时间方盈总在想着怎么矜持地尝到池野的第一口鲜。 最讨厌在茫茫北京通勤的方盈,还找着理由从天坛东路接池野休假或是约会。那一圈的路,方盈熟到闭上眼睛都能绕过花坛走红绿灯过马路。 “你在餐厅等我就好了呀,外面风好大,干嘛还出来受冻。”池野一从体育总局训练局的大门里面走出来,感受到了方盈的存在,精准定位,奔过去用身体替她遮挡扑面的大风,外套脱下来,怕她着凉,犹如护崽的母鸡,还把拉链拉到底。 方盈心怀不轨,套上了他宽宽大大的外衣,呼吸之间满是爱人的味道,她不轨的心思攀升到了顶峰,虽然嘴上在说:“没事的,我只是想早一点儿见到你。” 她想到了朋友们出的一条馊主意:【那你直接主动点,拿着他的手,放到你胸口啊。】 第31章 男色误人。 方盈也是憋到了极限了。 每周都看着池野从浴室里面出来, 刚过了水的肌肉块块分明,然后池野还不急着换衣服,顶着模特级的身材只穿着四角内裤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被方盈征来当过练习人体结构的模特, 展示得特别充分, 没有布料遮挡, 让方盈能够彻底得了解人体骨骼、肌肉的走势,还能直接上手调整姿势, 简直是最尽职尽责的教具。 最后一笔落下得极为香艳,方盈屡次走神, 于惊涛骇浪中与池野目光相接, 他的澄澈无辜让她没办法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凡事总有临界点的。不知道在第几次接到了池野后,方盈没有意志力不去想朋友出的馊主意。 路灯明亮, 池野关心的表情纤毫毕现。 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落叶在随着风打着旋儿飘远, 星星没有监视他们, 模糊不清地高悬, 空荡的寂静适合方盈犯罪。她扫视了一眼无数次领略的街景, 捏住池野粗大的指节, 感慨想到, 他们正置身于他们相爱的北京。 所以她一鼓作气, 真的实践了那个馊主意, 拉着他, 不由分说, 按了上去。 弹软。 细腻。 渴望喷涌出来, 致命地包裹着他们燃烧。 “你你你,我我我……你在干什么?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池野慌得语无伦次。 埋得深。 抽回手, 或者不抽,都避免不了摩擦。 他只得僵直不动弹。 身躯比方盈挺拔高大,却被轻而易举地四两拨千斤制住,进退维谷,只有被玩弄于股掌的份。 “别动,不然会被别人看到的,”方盈假装严肃正经,满意于池野受惊小鹿似的惊慌,他太纯良无害了,让她的决定愈发笃定,“我们是情侣,发生这些很正常吧?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 “你见过很多世面吗?” “倒也没有。” 池野不说话了,连呼吸都困难。他幻想过某些场景,实现得太猝不及防,而且他恍然成了被动的一方,简直是被强取豪夺快失去了清白的小白花,强烈的刺激和羞耻感左右互搏,对待方盈,拿她没办法,缴械投降地任由她胡闹,“啊啊啊”地轻叹,僵硬地把头藏到她的颈窝。 呼吸滚烫。还是出气多进气少,就快彻底窒息了。 方盈不比池野好受多少。 这是亲亲抱抱以外,他们对彼此全新的探索。 她不知道仅是简单的触碰,便能引起燎原的火势,她被煎熬得有难以描述的挣扎感,天人交战,不过对池野的贪慕占据了上风,她那么霸道,天然地会在爱中强烈地期盼百分百地独占爱人,也被爱人占有,互相交融,成为唯一,从青涩的白纸开始一起携手,一点点在往后的岁月里书写故事。 她开了头,就不会后悔。 纯情少男害羞的样子太可爱了,呼吸毛茸茸的,热气一直在脖子边喷,方盈不会放过他,坏心眼地问:“手感怎么样?” “……”这让池野怎么说! 方盈恶声恶气:“手感好你就说好呀,你是不是哑巴了,说话。” “……好。”池野被再三压迫,怕方盈会真的不开心,这样的阵势他是第一次见,在外的羞耻感冲撞着幻想,一步步被诱导着,舌尖含糊不清地抵出来一个字眼,他想封闭五感,不再体验手边传来的几乎把他摧折发疯的触感,但这是来自方盈的指示。 说话是短促的,发出一点儿声音都会感到莫大的难堪,最后慌不择路,抱紧了方盈,双方的躯壳都在变化,情愫迈过了临界值,要到他们都阻止不了的方向发展。 几次暗示,池野终于反应过来他被允许做了什么,手臂收紧,吻落于方盈的脸颊,带了要把她的血肉吃进去的侵略与霸道,有猛兽本能的撕咬的冲动,手掌按在方盈脆弱纤细的后颈上,慢慢抚摸,一下比一下欲念深重,另一只被方盈扣住的手还乖巧地停留在原来的位置没动,他快被体内升起的火焰烧死了,于是和她一并沉沦。 几乎是连滚带爬迫不及待地回家。 “东西买了没有?”撑在卧室的门板上,箭在弦上,方盈小小地惊慌了一下,如她期待的那样即将得手,她会想象一切会不会美好地展开,坦诚相对之后,隐藏的羞怯无处遁形,她声音颤得不像话,只下意识贴伏住了池野的肌肉。 “这种东西,从我们一起住的第一天,我就准备好了啊。” 池野腾出一只手拆包装。 他们不好意思开灯。 窗帘拉得很潦草,没完全遮住光,清汪汪透出来月白,不知道是月光还是别人家的灯火,亮度不均匀,很随机地打在他们脸上、身上。方盈看到了些什么,惊呼,把头埋到被子里,池野不依不挠地掌控,把她的头从被子里面拔出来,托着她的下巴,引导着她脱离羞耻心的掌控,一声声蛊惑诱导: “躲什么,看我,看我。” “也看看你自己呀。” “这就是你刚刚让我碰的地方对不对?好看……” 快意撞得方盈头皮发麻,不想丢脸地流泪,却还是在他的拥抱、爱抚,一寸一寸,攻城掠池中战栗。 原来平时池野的乖巧纯良不越雷池一步都是装的!到了真刀真枪见真章的时候,池野的每一步动作都很坚定,执掌着他们的走向,用肢体或者语言示意方盈跟着他的节奏运行,他无疑是惊涛骇浪中最稳重的水手,类似的场景他一定提前设想过很多次吧! 方盈和小姐妹的群聊里,关于这方面的讨论,可以说是“不堪入目”,男生应该也会有类似的群聊吧?他们会讨论这些吗……方盈胡思乱想着走神,上了贼船后突然感觉不太对劲,羞耻度爆表,用眼神哀求着池野停下,可她的生理反应颤颤抖抖,月光微凉,水花微溅,都在表明,不能停止和收手,池野更是只有这一次是难得的失控和强势,指节伸进去抵开她的牙关,不允许她抿唇摇头装可怜,他要她清醒地看着,他们是怎么一同探索初始的快乐。 他还在她耳边吐息,指尖划过肌理:“盈盈,你低头看看,就看一眼……你看看我们……” 她真的被他骗到了。 在失神中,视线向下,得到的是加倍的羞耻,反绞住他让池野头皮一紧差点贻笑大方地失控。总之,那天,池野在她耳畔的喘息和轻笑都色气满满,并且没有轻易放过她,异于常人的体能有了用武之地,大展身手。方盈撑着不想流泪,最后仍旧生理性地溃败,昏昏沉沉,由池野善后。 从那以后,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 鏖战后,池野回归训练,方盈正常上课,真亏了他们都在二十岁的春秋鼎盛的年纪,否则,这么把自己当生产队的驴用会猝死。 方盈回想往事,再算算现在带娃+上班后的精气神,真是不敢像年轻时候一样胡来了,她是低精力人士,只要当天方小满有个小病小灾,她带孩子就医奔走后连工作上的微信都懒得拎起手指头回复,只想瘫在沙发上瘫到地老天荒。 不知道池野现在宝刀还老没老…… 哎不对。 她不该想池野的那方面的。 方盈闭眼不看池野,但他可怜兮兮的气息还萦绕在周围,就像是一只被主人冷落了的大型犬。 孟叙今越是自然熟稔地跟她找话题,她就越觉得疑似孤立了池野,心脏的防御一旦被打开了个口子,想再硬起来就难了,方盈心思飘忽,孟叙今一递过来话题,她就随口用“嗯嗯”“好的”“你决定就好”搪塞过去,北京满是相爱的痕迹,她聆听航班的播报,好像在离他们的过去越来越近。 冰川会融化。 临近落地,首都国际机场的恢弘引来了方小满的惊讶,方盈偏头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忽而想到,假如时光倒流,按照她现在的年龄和阅历,真的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了吗? 也许是有的。 只是浩渺的愤怒、恨意在一瞬间碾破了少女的自尊心。 “学姐,你上次答应了请我吃饭的,不要说话不算话啊。当然我不会白吃你的,吃完了,我帮你们搬家,我看看小满新住的地方安保怎么样、邻居好不好相处,生活上遇到问题还是像在国外一样,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麻烦人。” 下机,方盈除了牵住方小满的行李让她不要乱跑,没有别的精力听孟叙今说话,随口“嗯嗯”两声后,回过神来,发现日光把池野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正踩在池野影子的脑袋位置,池野连头发丝都透露出来低落,方盈想改口了,但出尔反尔不太好。 方盈犹豫了下要不要反悔:“呃……我还没想好吃什么……” “听小满的。” “你听她的她永远只会说麦当劳。”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28节 “好呀,我喜欢陪小满吃麦当劳,顿顿吃麦当劳我都乐意。”孟叙今亲昵得和往常一般牵过方小满的小爪子,逗着孩子玩,而他发现,他身上吸引孩子的魔力失效了,方小满的笑容完全是挤出来配合他情绪的,还偷偷回头别扭地和池野进行了眼神交流。 方小满的眼神翻译一下大概是:【亲爹但是池野叔叔你别介意啊,我要照顾我妈的情绪所以不能认你,下次见啊拜拜不要忘了我。】 池野的病假休得太长了,得赶紧归队报道销假,年底一堆重要的大赛,需要马上投入紧锣密鼓的训练和备赛,他像一个无能的丈夫,有心干涉,却实际也做不了什么,还好有方小满的记挂,让他很是安慰,努力坚强笑着挥手回应了方小满的善意,示意他这边没有关系。 等他们的人影消失了,池野低头耷拉着眉眼大胆给方盈发短信: 【去吧去吧,去和小学弟吃饭吧,但是也别忘了我这一根老黄瓜。我应该还风韵犹存吧?】 【呜呜呜盈盈呜呜呜,吃完回家给我报平安啊。】 【我虽然一周训练六天,但你有事还是可以跟我说的,比如小满的幼儿园,我已经联系朋友和园长打了招呼,不会让小满接触到过敏的食物,老师们会比较照顾她让她尽快适应北京的生活。我比别的男人更有用。】 【哎呀好烦,短信怎么发不了表情包,那我手动委屈巴巴.jpg,你可以脑补一下了。】 …… 方盈在餐厅点开短信。 不仅脑补到了池野的表情,还想到了他叽叽喳喳的语气。 并不聒噪讨人厌。 北京那么大,几乎聚集了全世界的人,天南海北,各色各样的同学和老师,很长一段时间,方盈在这座城市中熟悉亲近的人只有池野。他同时充当了男朋友、亲人、知己、长辈的角色,气候变幻,絮絮叨叨,弥补了家人不在的那一片空白。此男身材惹火,服务水平高超,在外冷脸,松垮下来体贴地碎碎念,这种反差总让方盈欲罢不能。 她开始怀念了…… 方盈漫不经心地把食物塞进嘴里,假装不耐烦的语气回复:【话真多。那你加我微信吧。】 池野取得了大成功!得了首肯后终于敢加回她的微信了,一方面根据教练组的计划训练,一方面担心方盈在忙话太多了会打扰她,克制着不再发消息,用休息时间见缝插针地看方盈的朋友圈。 最开始方盈的朋友圈权限是最近三个月可见。 三个月的内容哪里够池野看的。 他反复地看已经看过的内容,不死心地往底下刷,还真让他刷出来了,方盈不知为何把朋友圈全部的内容放了出来,池野两眼放光,贪婪地领略他空缺的方盈的那部分人生。 方盈发动态的频率不是很高,秀娃很克制。一般是在她和方小满的生日会放出来九宫格的母女合照,以及方小满婴幼儿时期大眼睛天真无邪看镜头的特写。 其实方盈不喜欢在节假日去外面,和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的路人去挤,但一想到女儿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好好地体验人间呢,她的心便化了,逢年过节抱着方小满去打卡。国庆节,即便身在莫斯科,方盈还给方小满买了五星红旗让她拿在手上挥舞,和异乡的华人一同庆贺,和平年代孩子咯咯的笑声是国泰民安最好的注解。 这一段视频尤其把池野的心看化了,蹲在厕所里都要拖着进度条反复观看,心想这个方小满实在是太可爱了,方盈也太厉害了,能生出这样一个天使。活泼闹腾的样子和安静内敛的方盈并不相似,遗传还是太神奇了。 楚归镝进洗手间被吓了一跳:“我靠,你中邪了。” 池野起来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可爱吧,笑起来的样子多可爱啊,快夸快夸。” “服了,你太自恋了吧,躲在厕所里面痴迷于自己小时候的颜值?这个场景特别的诡异你知道吗。”楚归镝梗住,洗手,翻白眼,一气呵成,还以为池野在看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不是啊,这我女儿。” “你女儿?”楚归镝震惊。 以为是榆木脑袋开窍了。 感情的事,外人看得再明白,也不方便多插手,楚归镝忍了再忍,暗示了好几次,等待当事人自己开窍,不过池野没有前因后果突然地就想通了,还是吓了楚归镝一跳。 “嗯,这是方盈的女儿方小满,我既然肯定把她视若己出啊,她女儿就是我女儿,以后我就光有这么一个女儿也愿意,反正,我就好好地照顾她们,重新开始。” 池野捧着手机,一脸幸福,沉浸在对美好生活的畅想中,他这辈子,认定一个人,就只有那一个人,在所不惜。 楚归镝罕见地僵直在洗手池前半晌没说话,闷葫芦也会被池野接二连三的迟钝逼到破防,他把还没擦干的手放到池野头顶上,疯狂地把他的头当成圆滚滚的皮球一通狂暴地蹂躏: “池野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但我是真的忍不了你了!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小满,是不是和你小时候长一模一样!你还是人类吗,不是你的孩子能是谁的孩子?你克隆能克隆出来一个这么像的?离我远一点吧,我怕你的智商会传染。” ----------------------- 第32章 天杀的! 池野早就在第一眼认出了那是他的女儿!亲生的! 只不过被方盈矢口否认后, 没有自作多情的勇气。 被楚归镝点破的刹那,池野落下了两条宽宽的眼泪,汹涌迸发, 没有用言语回应, 只是在这一刻希望的光辉有了外力帮忙点燃, 百感交集中最为明显的是汹涌的幸福,那是一种血脉相连的牵挂, 可以突破时空的束缚,串联起来了五年的缺位, 世上多了一份密不可分。 就连从那刻开始, 池野胸口里也不只有他一个人的心脏在跳动,还承载着方小满的, 呼吸共鸣。 楚归镝从小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见过池野被一瞬间的情绪击中错愕不自知流泪的模样, 咽下了多余的话, 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独自消化的时间, 叹气先行一步离开。 池野的大脑还没有恢复思考的功能。 跟被雷突然劈了相差无几。 在洗手间里掬了冷水冲洗了好久, 才微微地压下了情绪, 完成当日的训练计划。 但只是机械地遵循肌肉记忆而已, 呆滞到让其他队友以为他是丢了魂。 池野坐在场边喝水, 两眼无神, 只知道把水往嘴里倒, 忘了咽下去, 水咕嘟嘟地漫出来湿了胸前一大块训练服。 旁观的队友不敢打扰他的梦游, 肘了肘楚归镝问情况:“咳,野哥这是怎么了?在成都被人勾了魂吗?还是说,之前关于他的恋爱绯闻都是真的, 他真的要和他那个谈了很多年恋爱又无缘无故甩他的前女友复合了?” 楚归镝高深莫测笑笑:“可能是他一时还没有消化掉天大的幸福吧。别议论了,等着他分享吧。” 楚归镝的恋爱在这方面也是吃过亏的,他以为是简单地和队友同事们分享幸福,然而消息总是莫名其妙流出去,在大众视野中发酵,给不属于这个圈子的另一半带来负担,楚归镝因此懂得了幸福在尘埃落定之前最好悄悄地藏起来,不然总有人犯了红眼病一门心思地给别人添堵。 好不容易结束了晚训,池野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了马上开车到方盈的住所与她对质询问原因的冲动。 他栽倒在宿舍床上,有了世界冠军的头衔,住的是单人间宿舍,可以尽情流泪释放,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手机声音调大,一遍遍刷着方小满成长的点点滴滴,童稚的笑声在耳边回荡,哭闹不休的婴儿逐渐长大成了蹦蹦跳跳欢快的小天使,也提醒了池野他都错过了什么珍贵的风景。 想听方小满亲口叫一声“爸爸”的期望攀升到了顶峰。 算了算时间,五年前方盈父亲病重去世,可方盈没跟他提一个字,他那段时间比赛密集顾不上方盈,两人的消息里面经常只有“早安”“晚安”,如果是欧洲的比赛,还隔了漫长的时差。他总因为职业的原因兼顾不上对伴侣的照顾,方盈遭受了那么可怖的人生打击,如果在那时发现怀孕了,也很大概率觉得他是一个不靠谱的父亲,因而一走了之吧? 归根到底,都是他的错。 可笑池野总是以受害者的身份自居,认为天底下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朋友了。 直到五年以后的重逢,方盈不再体贴包容,用冷锐刺激着池野开了智,水落石出后发现,原来往日的繁花似锦底下,潜藏了方盈那么多的委屈和眼泪。 他还是有些生气,为什么不可以和他一起解决事情呢?用他的痛换来孩子缺失父亲的人生对方盈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屏幕再次模糊不清后,池野含着哭腔给妈妈打了电话:“妈,你把我小时候的照片给我发一份哦。” 那边的背景音是搓麻将的声音,池妈妈没有发现儿子的异样:“要死啊,我都要自摸了,被你这一个岔打!你突然要这个干什么!” “队里宣传要的,很急,你能不能分一下轻重缓急呢?” 池野编了个正经理由催促,才听到池妈妈心不甘情不愿地拖拽椅子离开麻将桌,应付着麻友,回房间翻箱倒柜找相册拍给池野。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池野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池妈妈随手拍摄的技术糟糕,有几张照片没有对焦对准,看不清具体的五官,糊成了一片。可照片里神采飞扬的小小人儿,是和方小满如出一辙的,难怪,所有早早认识他的人见过方小满之后心里都大概有数了,女儿尤其像爸爸,笑起来小月牙似的卧蚕,对比来看,都挑不出差别! 尘埃落定,池野哭出了猪叫,怕隔壁听到,用被子稍微蒙住了脑袋。 池妈妈听到这分明的哭声,这才想起来问缘由:“哎呦,好端端的哭什么哭,财神爷都被你哭走了,我今天打麻将还要不要赢?你不在我无聊,特意组的局,请你几个嬢嬢要好好赢一场的!” 池野没解释,弱下了哭声,反复思考着被甩前后那段时间的异常,顺口问了妈妈一句: “哦对了,五年前,我被甩之前那阵子,你没去找方盈麻烦,惹她不开心吧?” 两个人的恋爱是奔着过一辈子开始的,池野早就打算等到时机成熟好好安排双方和彼此的家人见面认识,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池妈妈找到了池野的租房合同,顺着上面的地址直接冲过来敲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初次见面的场景非常尴尬。之后池妈妈过来打交道的场合,有时池野在,有时是池妈妈特意挑的池野走不开的时间段,单独对着方盈颐指气使,池野很有理由怀疑他被甩的最终结果有母亲的推波助澜。 嚷嚷着着急打麻将的池妈妈沉默了一瞬,干巴巴地讲:“关我什么事啊,先不说了拜拜。” 电话挂得如此迅速,约等于是自爆。 池野心里大概有数。 苦笑着想,他被甩还真是不冤。 可怜了女儿没有在他身边得到照顾,骨肉生生分离了五年。 池妈妈第一次杀上门时,他们头天晚上折腾了一夜,日上三竿了还在补觉。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物业或者是抄燃气的,池野喊了两声,外头的人只哐哐敲门,不应答,池野被吵得没办法,蹬着拖鞋,披了件衣服,睡眼惺忪忘了先从猫眼里面看就开了门。 衣服松松垮垮,没有遮住他上半身遍布着的暧昧的痕迹。 脖子上也被种了不少的草莓。 以这种状态出现在家长面前的尴尬可想而知。 池野僵直在原地,犹豫着是先把衣服穿好还是先把脸捂住,方盈在房间里翻了个身,嘟囔着问:“谁啊……” 池妈妈冷着脸越过池野,在客厅坐下,说:“我是池野的妈。” 方盈直接给吓清醒了,连滚带爬换了身衣服才尴尬地出来打招呼,心里是有不满的。 他们都忙,而且只有方盈在此生活,平常又不开火做饭,打扫卫生的频率没有那么高,衣柜几乎被方盈占领,池野的衣服东一件西一件丢在沙发上,有客人来,实在是有碍观瞻。池野低头收拾散落的衣服,想找个地缝钻一钻,嘴上还抱怨。 “妈,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你来了不知道跟我先说一声吗?” “怎么了?我是你妈,看自己儿子,要给人发申请打报告?辛辛苦苦把你培养进了国家队,你就是把时间都用在这方面的。” 池妈妈不成全池野的面子,明知道有些东西暴露给长辈看会难堪,锐利的视线依旧紧紧锁住池野脖子上胸口上的草莓印、指甲的划痕,激愤得认为是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被狐狸精轻而易举地抢走。方盈眼神冷了下来,见池妈妈后面说的话实在不堪入耳,便垂眸只是尽了表面上的陪伴客人的礼仪,全无热切讨好未来婆婆的姿态。 池妈妈没有见到预想中的方盈缴械投降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方盈的印象分全部扣光。 “你讲点道理行不行?大早上突然过来的,我吓都要被你吓死了。我认认真真谈了一段恋爱,怎么了呢?你说得就好像我在外面鬼混似的,我不谈恋爱不结婚单身一辈子你就开心了啊?这是方盈,我女朋友,既然来了,就认识一下吧,以后迟早都是要相处的,我和盈盈高中就认识了,知根知底,相处得很好。” 亲母子之间不必客套,池野有话直说,给妈妈倒了杯温水,与方盈并肩坐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怕她不开心。 方盈还是低着头没说话,嘴角挂上了浅浅的笑,懂得池野大张旗鼓的维护,用膝盖悄悄地顶他的膝头,一碰即走,两个人只是简单的互动也觉得甜蜜满满当当地涌上了心头。 池野更是咧嘴满足地对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笑。 见沙发实在乱得不像话,池野边招呼着人,边动手一件一件收拾起来稍微叠一下,他的衣服中夹杂着一件方盈的吊带裙,真丝的,池野见她这两天穿过,这类材质放洗衣机洗会洗坏的,池野顺手就在阳台边预留的水池手搓了晾好。 见状,池妈妈的嘴角往下撇了两个度,嘴唇翕张,在哗啦啦流水声的遮掩下锐利不忿地对方盈丢下含义不明的话: “这是我儿子……我儿子,给你洗衣服做家务。” 方盈无力应对和解释。在家务方面,她确实大大咧咧的,但是大部分家务有洗衣机和扫地机器人代劳,池野给配了贵价的洗烘一体机,都不需要分拨个人手去晒,他们不在家里开火做饭,少了最难缠的油污,池野在这边住的时间又不长,家务量很低,谁看到了顺手做都一样。 第一次不算愉快的碰面,就让方盈发现了未来婆婆不是好相与的人,她不屑于讨好,池野也说,反正现在没人会和长辈一起住,实在合不来,平常微信消息保持客套性的问候或者装没看见,偶尔的碰头保持礼貌和敷衍就好了。 有池野坚定的态度,方盈安心许多,也能拿出来对待长辈淡淡的包容。 而池妈妈转变了战斗的姿态,明晃晃的不满改成了更隐晦的钝刀子割肉,隔三岔五飞来北京约方盈吃饭逛街,姿态是友好的,让方盈拉不下脸来拒绝,陡然间却抿一口咖啡变了脸色,简直是把人骗出来刀: “我儿子,天天给你忙前忙后的,他在家里连自己的鞋都不刷,给你做家务你挺享受的啊。”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29节 方盈忍不住了,在咖啡厅坦然讲: “是啊阿姨,你就光看见了你儿子给我洗衣服,你是没看见你儿子还给我舔,这种累,有什么好说的。” 池妈妈落荒而逃,印象分变成负数的同时也算给了方盈难得的清静,池野听说了后跟着笑得直不起腰。 从前池野以为,只要两个人的感情足够好,其他都不是大问题,而且,方盈在和他妈妈的交锋中,完全没有吃亏不是吗?但只要是一颗肉做的心,就会受伤,炸弹不彻底处理好就会在关键时刻成为最后的爆炸。 池野点亮手机屏幕,隔空抱一抱小小的肉乎乎的方小满,心脏贴着心脏入睡。 次日中午,在短短的午休时间内池野没有休息没有换下湿透的衣服,驱车前往方小满新入学的幼儿园。 虽然正值暑期,但幼儿园开展了名目众多的暑期素质拓展活动,方盈便让方小满多参加,认识一些新伙伴,尽快适应环境,如果真的适应不了还能在开学前有换新幼儿园的时间,中午,方小满顺应着园里的时间安排乖乖午睡。 值班老师的工作间和小朋友们的宿舍隔了一面厚厚的玻璃,池野跟教职工打好招呼,趴在玻璃上慢慢地看。 他一眼就从七横八竖的小孩子中找到了他的亲生女儿。 和他小时候差不多,方小满精力多到用不完,不需要午休也能神采奕奕,对统一的午休时间不是很服,撅着嘴侧头观察了好一会儿窗外摇晃的树影和叽叽喳喳的小鸟,估计鸟叫声起到了催眠的作用,她看着看着真困了,才慢悠悠打哈欠歪着小脑袋睡了过去。 小孩子长得快,尤其在这个年纪,几乎是隔一段时间就长大了一些。 刚开始碰头池野还觉得这是一个酷似方盈的女孩,方小满越生长,基因里属于父亲的影子越发水落石出。 池野眼圈一红再红,喃喃说:“小满,我是爸爸,我是小满的爸爸……” 要有多久才能堂堂正正站在方小满面前说出来呢?池野不知道,也不知道现在姗姗来迟的出现对她们算不算打扰。 但至少,亲生骨肉不该不明不白地分离。 一连好几天,池野趁着中午的时间,在方寸之地以外,没有跨过玻璃的阻隔,默默凝望。 第33章 池野贪婪地看着方小满的日渐生长。 眼睛能记录下的东西远比任何相机都要多。 他看得那么难过, 想着每一分每一秒,他和方盈的,和方小满分离的, 每一分每一秒。 已经抽空给方小满买好了礼物, 却没想好, 该怎么以新的身份出现,这种事情, 应该先和孩子妈妈商量吧? 亲子关系是方盈有意瞒着的,她连他的感情都不接受, 那还可以拿什么来奢望她的允许呢。 如果让他痛苦是方盈的终极目的, 那她做到了。 池野怕他的行为很像是个变态,尽管只是用中午的时间看一看方小满已经不能使他得到满足, 他还是忍着克制着,不冒冒失失地吓到孩子, 思念实在揪心的时刻, 便把过往和方小满的互动一点一滴全翻出来咀嚼。 夜里情绪失控, 也只敢给方盈发哭哭啼啼的表情包。 不敢质问。 方盈:【?你又怎么了?】 池野:【呵,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没告诉我, 趁现在跟我说了, 还来得及。】 然后就可以上演欢欢喜喜一家人团聚的戏码了。 方盈:【我们什么关系呢请问, 我的事情需要跟你报备?】 池野继续发哭哭的表情包, 注意了一下措辞:【补药就这么拒绝一个深爱你的男人啊。】 方盈:【无聊。】 池野改了怀柔政策:【有空的时候带上小满我们一块出来吃饭好不好?我好想你们。】 池野对方小满的情感浓郁程度好像过高了, 这让方盈下意识怀疑池野是不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但是, 按照池野狗肚子装不了二两油的个性,一般会在发现的第一时间不顾一切地跑过来和她吵吵闹闹折腾个天翻地覆才对。 以前,方盈年轻, 不用养家糊口,还勉强能和他爱得死去活来,撕心裂肺,争吵和好,如今她需要的是细水长流安稳的生活,实在没有力气再和池野重蹈覆辙。 她折腾不动了。 捏着画笔的指尖泛白,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平缓心绪。 她对于作品始终是秉持着宁缺毋滥的心态,只要呈现的效果没能让自己满意,直接推翻。北京的各类艺术节名目众多,机构期望趁着她还有点圈内讨论度的时候趁热打铁,尽快推出新的作品,再配合机构造势,尽快在国内的新兴艺术领域站稳脚跟。 灵感不是一天就有的,方盈对最近的产出量很苦恼,接连试了试手感,画出来的东西只能说平平无奇,过不去自己心理上的关卡。 而且,她好像对方小满上幼儿园这件事有着过分担心和分离焦虑。从前,生下小满后,只要是不能带着孩子的场合,她会花高价专门把女儿送到婴幼儿的托儿所,一忙完马上接回,空闲时间几乎是时时刻刻不分开的,方小满在国外语言不通,不担心会听到不好听的话,外国的幼儿园像陪小孩过家家一般潦草。 北京的私立幼儿园,满满的日程看得方盈吃惊,双语是最基础的,还有琳琅满目的手工课、运动课、主持人课,甚至还有幼儿编程机器人课。方盈都有点奇怪这是正常小孩子该有的学习节奏么?她在家长群里联络了其他同性别的孩子妈妈,对方言之凿凿: “这是在北京。北京的孩子都这样。等上了小学你就知道了,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语言越早学越好,这样才能有母语的水平,早点把语言基础打了,后面才有时间搞数学竞赛。对了,你家孩子是在国外出生的,现在俄语当二外还有性价比吗?” 方盈生怕耽误了方小满的光辉前程,便只得嘱咐着方小满要是在幼儿园里有哪里不开心不舒服,随时跟她说。 方小满还没觉得有什么,方盈先一步有分离焦虑的症状了。 时不时点开群里老师们发送的监控链接,感觉心累难受了就看一看,看到了方小满生龙活虎精神满满,还挺适应,笑得总是很开心,即便不是主角也在给别的小朋友笑着当气氛组,更不会自卑觉得哪里不如别人。 方盈欣慰地戳了戳屏幕里女儿的脸。 她在外面总是放不开,对别人没什么表情,因为认为这样是对自己最安全最好的社交方式,不用担心会让别人不开心或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劲。 原来不受束缚地热烈生长,是那么一件美好的事情。 她还是会担心,方小满会羡慕别人的家庭,会因缺失的父亲的角色被别的小朋友嘲笑,每次接女儿放学,必问的一个问题是—— “小满今天在幼儿园有没有遇到不开心的事情?” 方小满在她身边蹦跶,笑问:“妈妈,你怎么不问我遇到了哪些开心的事情?下午茶时间发的小点心好好吃,我超开心。” “行,我在网上找找,再另外给你准备一大包。” “嗯!是圆圆的,焦香酥脆的曲奇饼干,一块大概这么大,有好多巧克力碎碎。”方小满手舞足蹈地比划,在笑容之外,悄悄地打量方盈的脸色。 大人的焦虑情绪会带动小孩子的心情。 方小满又是属于人小鬼大的类型,见方盈过于在意她的“不开心”,留了个心眼子,刻意避开了生活中那些会与快乐混杂在一块的烦恼。 她的烦恼还是有一点,只不过会反过来担心方盈会更不开心,便没有说。今天她的同桌一刻不停地跟她炫耀新买的玩具还有高配置的电子手表就很烦,叽叽喳喳个不停,她一点儿也不想听,也没有羡慕,还有坐在她后面的同学,经常追问她为什么每天只有妈妈来接从来没有看到爸爸,这类话题方盈知道了,肯定会更难受。 方小满没有太把这些细碎的琐事往心里去,她一般说出来的事情就能翻篇了,只是,她不敢赌会让方盈心情不好的概率,单纯地报喜不报忧让她的步伐也开始变得沉重。 方盈大概能感觉到自己出了一些问题。 以前做饭,基本是凑合过来的,方小满从不挑食,做什么吃什么,很是省心,而现在在家里的每一顿晚餐,方盈从备菜开始便会纠结口味会不会让方小满满意,刷着幼儿园公众号上反馈的每日餐饮,方盈自惭形秽,端着盘盘盏盏,只觉拿不出手,后悔没有拿出时间锻炼厨艺,甚至会纠结“做饭没有幼儿园好吃的话女儿会不会变得不喜欢妈妈”这类旁人听起来天方夜谭的东西。 早早地让方小满洗漱睡觉后,接下来的整个晚上是方盈的创作时间,当捏着画笔呆滞了很久都涂抹不出想要的色彩之后,迸发的愧疚快把方盈压垮。 她让方小满缺失了双亲一半的爱。 并且没有能力拿很多的钱填补上这份空缺。 不想在家里流泪,于是方盈约了按小时收费的阿姨陪伴方小满,出去散步透透气,好好想想未来的发展。 夜空中没有挂上一颗星星,月亮水汪汪的,倒是好看,方盈步履沉重,一路溜达到了陶然亭公园,赶着关闭的时间踏入其中,踩着灰败的心情一步一步踏上罗锅桥,绕着湖水晃荡,像一个早该远离凡尘的孤魂。 锻炼健身的大爷还在勤奋地甩着空竹,噼噼啪啪,方盈驻足发了会儿呆,想到她自己到了这个年岁的样子,到那时,方小满已经长大了,会是一只展翅的小鸟飞往更大的世界,她呢,会不会成为孤寡空巢的一个老太太呢。 本科时期,一旦碰到灵感枯竭的状况,方盈会暂时放过自己,来陶然亭公园透气放空,把脑子里的东西清理出去,过一会儿就好了。时过境迁,多了卸不下去的负担,方盈木然走了一会儿,没找回轻松和自由,树影婆娑,细碎地晃啊晃,她踩着影子前行,乱糟糟地回想,她当初是为什么一不开心就喜欢往陶然亭公园跑来着? 嗷,好像是因为,离池野训练的地方比较近……经常她散散步,池野那边就结束了,距离近,一脚油门就能到,然后两个人能开开心心地牵手一块儿吃个宵夜,经常一个对视就会亲上,接着,在爱人的怀抱和美食的陪伴下,扫空所有疲惫。 公园闭馆,行人渐稀,万籁俱寂中方盈终于能够诚实地面对自己,她好像搞砸了很多的事情,还弄丢了爱人。 街边小吃店熟悉的香气还在,曾经方盈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炸糕,担心碳水炸弹会发胖,忍着馋把剩下的点心全塞进池野嘴里,忧心忡忡:“希望这家店可以开久一点,不要倒闭啊,这样等我们老了,还可以手牵手一块回忆年轻时候的甜蜜。” 池野抱怨着问她,难道他大晚上吃这些就不怕长胖了吗,然后不浪费食物,努力嚼嚼嚼,点头答应,大鸟依人,说等到一百岁也要一起走过这条街。 这块地方有地铁口有景点,生意很好,店面红火。 只是没有他们了。 方盈脸上的泪痕一道一道蜿蜒。 脸颊被眼泪占领的时候,街角一行站着买梅花糕的年轻人似乎闻到了酸涩的味道,其中一个顶着鸡窝头犹为帅气挺拔的人跟朋友和店家说说笑笑,忽而察觉了什么,往方盈的方向看去,然后惊得连食品袋都没拿,直奔过来。 “盈盈!” 披星戴月地过来,一如从前。 池野的赤子之心似乎永远不会改变。 方盈仿佛看到了十八岁的池野下了训在朝她狂奔而来。 她无力抵挡,疲惫感在此刻压过了强撑的倔强,她看清了池野惊喜的表情和毫不犹豫的飞驰,头发是乱的,前额的几撮头发翘起的弧度很诡异,大概是他洗完头后懒得吹,随手抓了几把自然风干的后果。 眼睛是和从前不同的,成熟深邃,雀跃的光点藏在里面,稳重几乎是实质化的,一点一点蔓延出来勾着人。 他好像张开了怀抱。 在这么脆弱的时候,方盈根据肌肉记忆,身体前倾,脑袋严丝合缝地嵌到了池野的肩颈上。 池野只僵了一瞬,然后接住了她,在她耳边小声地问:“怎么了?怎么哭了呢?” 其他池野的队友站在路口望了过来,方盈朝那边看,随即收回了脑袋,用手背迅速地抹了一把眼泪:“没事,就是心情不太好。” 她不好意思地躲避旁人的目光,巨大的温暖是有引力的,她挪不开,头只是移了一点位置,最后认命似的撞在了池野的胸膛上,他心脏“咚咚”的,躯体是一堵比从前更宽厚更能遮风挡雨的墙,如果他们一直在一起会怎么样呢? 池野听到了那么浓重的哭腔,稍微扭头跟队友们打招呼:“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等我。”接着粗粝的手掌慌乱地在裤子口袋找到了用了半包的面纸巾,想亲自动手,又怕过界,示意让方盈自己擦。 泪水开了个口子,很难马上止住,方盈擦了两下,没见眼泪衰竭的趋势,干脆把纸巾盖在眼睛上,仰着头,用物理手段控制。 同时盖住了半张脸,露出一截精致小巧的下巴,水喝得不多,嘴唇有些干燥起皮。 池野的指腹按上了她的唇瓣,语气笃定:“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方盈不爱喝水,喜欢在画架前一坐就是大半天,不想喝水上厕所打断思路和节奏,久坐也伤腰,池野变着花样督促她喝水,每隔一段时间站起来走两步,为此,哄方盈喝水的杯子都买了一溜排,最好用的是一个小黄鸭的卡通吸管杯,后来没事干方盈就喜欢拿着吸两口。 他了解她就如同了解自己掌心的纹路。 方盈摇摇欲坠地往前栽,池野先是用胸口接住,再小心地张开了臂膀,环绕起了一个并不紧密的圈。 知道池野的队友们肯定在悄悄地看,那边一大半的人都认识她,方盈耳垂发烫,难过与害羞混淆,把自己缩得更窄小,确保能被池野遮挡严实,不让这一刻的窘迫脆弱被其他人围观,她嗫嚅说: “我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间,有点难过,有点想我们。” 不是故意要柔弱的。 那么多年一个人都咬牙过来了。 只是这是一座满是相爱痕迹的城市,她身体里被封印的爱意不受控制苏醒,到处是他的气息,于无声中侵蚀。每一天,在北京,想起池野的频率,比在国外一年还要多,已经做不到把他抛诸脑后了。女儿日渐长大,她害怕她会亏欠孩子很多,害怕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需要他吗?也许是需要的吧。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30节 “难过就跟我说。饿不饿?我们去吃东西吧。” “我不要吃。会长胖。” “吃点低脂高蛋白的,不会胖的,你就尝个味道,剩下的交给我。” 池野晃了一下她的肩膀,低声哄着,又像是在撒娇。 方盈透过他胳膊的缝隙观察着他队友们走没走,显然,那群人等着看他们的进展,发出了期待的哄笑,池野一面赶人,一面护着方盈去餐厅,她的脸紧紧埋在他的臂弯里,带着泪迹的脸不让其他人看到。 “野哥,晚上还回不回来睡啊?”有人伸长着脖子起哄。 方盈脸皮薄,池野是真的怕一下子把人吓跑了,摆手讲:“滚滚滚。” 还挺一语成谶的。 附近有家品质不错的西餐厅还开着,没有性价比的价格使得门庭冷落,池野点餐不看价格,点了所有招牌菜,开了一瓶很贵的红酒,他知道这种时候的方盈需要一点酒精解压。 环境开阔优雅,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服务员没有过度服务,把最大的空间留给客人,池野亲自开酒倒酒,斟满了一杯,才问她: “小满呢?是一个人在家吗?我们要不要打包了过去陪她,让小朋友一个人在家不太好吧?”他登堂入室的心思实在是迫不及待了。 “我约了按小时上岗的阿姨,正在陪她,等我回家交接下班。” 方盈接过酒杯,浅抿了一口,尝不出来酒的好坏,但是得到了希冀中的酒精浓烈的刺激。池野忙加快了切牛排的速度,让她能赶紧吃些东西垫一下肚子。 牛排七分熟往上,池野不想厨师做得太生,让方盈夜里胃不舒服。 他们都是肉食动物,夜里胃部空虚之时,需要美拉德反应很完美的肉类缓解压力与疲惫,无肉不欢,外部焦香,内里嫩得入口即化,汁水丰盈,一大口牛排下去,首先止住了方盈的眼泪。心宽体胖的老话是对的,刚同居时,池野动不动拉着方盈一块大快朵颐吃宵夜,方盈的体重达到了巅峰,同时那段时间几乎没有烦恼。 这家牛排煎得好,德式猪肘和香肠也诱惑力十足,方盈依次尝下去,最后叉了几口沙拉点缀一下绿色,这样的饮食结构看起来比较健康,池野托腮欣赏,很遗憾今晚不能跟方盈回家见女儿,但还是贼心不死。 “你要是忙的话可以让我帮忙看孩子的。” 亲生的女儿只能用眼睛看着,却不能相认,急得池野团团转。 方盈嗤笑:“你比我还忙。” “我可以下了训了陪小满,给她哄睡,讲睡前故事。” “不用了,我一般跟她说,不好好睡觉的话会被大灰狼抓走。” 池野丧气:“你怎么这么对我女儿啊。” 方盈拿叉子的手僵直在半空,池野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揣,迫使她与他对望:“现在可以跟我说,是为什么不开心了吗?” 方盈这辈子就活个体面,情绪遏制之后首先环顾了四周,不想被别的客人看笑话,隐藏情绪的技能太熟练,池野掌心的温度在真诚地叩开她的心门,她纠结地简单概括: “……就是,压力比较大,各方面的压力都有点大,毕竟孩子大了。” 她尽量轻描淡写。 池野心疼得不想松手。 固然是气她关于孩子的大事默不作声地隐瞒,一走了之,却透过辽远的时光,领略了她一个人硬撑五年的辛酸苦楚,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再也不想要把手放开了。 方盈使了一点点力气把手往回收:“放手。” “不想放。”他耍无赖,越牵越紧,还把下巴搁在方盈手心里蹭,边蹭边自下而上地看她,眼神湿漉漉的,乖巧纯良,有任人采撷的乖顺。 新冒出来的胡茬刮蹭得发痒,不知道是手痒还是心痒。 方盈忙用空出来的手拎着高脚杯再猛灌了一口酒。 池野的嘴唇湿润润水露露,在耍赖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碰到了方盈的手,即便他很大概率是在蓄意勾引,方盈也承认,他的手段成功,把她钓到了。 心里绷起来的弦快断了。 她又气恼无奈,怎么每次都是她先中的池野的美男计?忍不住的人总是她,会很丢脸。 第34章 只能继续用酒精压制蠢蠢欲动的心思了。 池野的眼神是那么得温柔粘稠。 并且按照方盈对他的了解, 是他故意的,眸泛水光,在引诱她, 去做冲动的事情。就像他们之前干柴烈火的开始一样, 池野拿不准她会不会生气, 于是百般诱惑,让她先越过界限。 池野衣服穿得很整齐。 可是方盈对他的身体太了解了。 知道在衣料的包裹之下, 是一具怎样完美的身躯,没有一丝赘肉, 紧实, 有力量感。同时肌肉也不会大得夸张,让女生失去欲望, 恰好又适度,在用力时, 会凸显出好看的弧线。 比起手感像搓衣板的腹肌, 方盈最喜欢摸池野手臂的肌肉, 乒乓球运动员惯用手的那一侧会更粗壮。 很喜欢撑着池野的右侧结实的手臂。 运动员的爆发力总是凶猛。 顶级。 越想越不对劲, 方盈努力正襟危坐, 使劲抽开手:“你正经一点。” 池野还是装无辜, 眨眼, 流露清纯懵懂很好吃的样子:“啊, 哪里不正经了呀?” 叫不醒一个装傻的人, 方盈放弃和他讲道理, 在柔和暧昧的乐声中一口美食一口酒, 对面的男人,算是秀色可餐,非常下饭。有一瞬间她想着, 假如,每天都和池野朝夕相对,那也很好。 池野看出来她今晚的胃口好,所以没怎么动叉子,她吃一口喜欢的,他跟着尝味道,食物最好的部位都留给方盈,他低头又摆弄了一下手机,在按下一些操作前找方盈确认: “最近压力大,有经济方面的吧?” “唔。”方盈含糊带过。她知道池野没缺过钱,养孩子是一笔持续的逐年攀升的开销,她想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母亲,便不愿意拿精打细算来衬托池野的富足,更不想向他求助。 变魔术一般神奇,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微信“滴——”的一声收到了一笔几千块的转账。 是房东转来的。 房子地段好,押一付三,本来一居室足够母女两人生活,方盈想着方小满渐渐长大了,会有隐私意识,该给她一个独立的空间,于是专门挑了专修好的新房两居室,光是押金就大几千。满足了居住的舒适度,副作用方盈一睁眼便要面对账单压力,扣除开支,要实现家庭收益的正向增长并不容易。 房东退了方盈的押金。估计是因为单笔转账有金额的限制,一分钟后又给方盈转了一万多,是两个月的房租。 方盈捧着手机惊呼:“你刚刚干了什么?我房东给我退房租和押金了,是不是不想租给我了要让我搬家?为什么会这样,你联系我房东说什么了?” “转账给你,你就收着呗,”池野换了位置,起身从面对面的座位离开,抓住机会挪到紧挨住方盈的地方,缱绻地往杯中注满红酒,和方盈碰杯,得寸进尺,肩膀相抵,低低地在她耳边呵出气息,“住,也安心住着。我买下来了。” 话毕,他率先饮下红酒,嘴唇上刻意浸了酒液,喉结滚动后,偏过头不断靠近,有意让方盈把他唇上潋滟水光看得分明。 正宫就是要使出浑身解数和外面的狐媚子争斗,不丢人。 很符合池野人傻钱多大方的风格。 方盈眼神溃散,可能酒精在这个时候让她的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对着凑近的帅脸屏息,捏紧手机,等手机屏幕熄灭之后,才蹦出来话回应: “……所以以后房租是直接打给你吗……” “打什么打!笨死了,我会收你的钱吗?”池野气得咬牙切齿,捏住了她的下巴晃两下,恨铁不成钢地诱导。 “不会吧。” “什么叫‘不会吧’,你对我这么没自信?写你和小满的名字都行,我的钱不就是你们的吗?”池野气恼,呼吸中吞吐了酒精的气息,和方盈身上的酒气融合纠缠,转化了勾引的方式,抓着方盈的手掌摊开,把下巴放上去蹭,“你不要管经济上的问题,小满的开销也是随时跟我说,想画就画,想休息就休息,你是艺术家,没必要把自己逼成灵感枯竭的牛马,从我第一天看到你的画作开始,我的愿望就是让你永远开心自由地创作。” 池野没有好好上过文化课,按理说,也没有什么艺术品味,看不懂梵高、达芬奇,印象派的莫奈勉强能让他觉得调色赏心悦目,偏偏方盈的画对他说来是一门没有交流壁垒的另类语言,他能从中读出很多东西,悲伤、困惑、敏感、逃避……他还记得那时的感觉,本来,他苦恼于对方盈的屡次靠近都被拒之千里,可一望见了她的笔触,他只剩下要给她一个坚定的拥抱的想法。 “你为什么要管我和小满啊……”方盈有答案,脑子混沌了,一方面,觉得池野养孩子是应该的事,又疑惑于分别和隐瞒后,他还是个赶不走的人。 “你说呢。” 池野停了停,担心方盈会生气,权衡几秒,认为坦白至关重要:“还有件事,我没跟你说,阿姨在成都市区租的房子也是我的,不是要收你的钱,是不想长辈面子过不去,我总不能让阿姨承我这个情,等会儿就转给你。我本来就有责任照顾你的家人,叔叔的事,是我太粗心了,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那样的痛,我发誓我会把大家都照顾好,盈盈,你就当可怜我,让我有机会让阿姨过得舒服顺心一点。” 她真的太想念他了。 肩膀上死死压着她的五指山在磅礴爱下,骤然抽去了重量,天地宽广。 思念了很久的人眼眸亮着光,等待着她再跨越最后一步。 方盈犹豫着捧起了他沉甸甸的脑袋。 不明白该不该重蹈覆辙。 他们会幸福吗?她会持续着长久的忍耐和压抑吗?她要被继续看作世界冠军的一个挂件,抹灭了人格,被池野的家人视作阻碍他发展的负担吗? 到了这个年龄,方盈还是不懂,爱有没有用,或许远离了一地鸡毛的生活,才能让过去的美好保鲜。 以前,也会因为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又和好,再吵再和好,互相低头,可怜巴巴地道歉,可那近似一场二人转的爱情童话,中间插上其他人会怎样?方盈没勇气去跟池野提他的母亲,他狂热的球迷,更没勇气面对揭开遮羞布以后的一片狼藉。 其实,方盈好像从小到大都有严重的尴尬症。 和妈妈看台剧,误会狗血揭开,男女主要抱头痛哭和好如初的部分,她预想到了两个人的眼泪和忏悔,首先的反应是无法直视,找个理由调台。与家里人产生不大不小的矛盾,一家人都是淡性子,只是会用“尝尝今天的菜”“最近在学校挺跟得上进度的”互相隐晦地给台阶下,没有大张旗鼓的情绪爆发,方盈反倒为此感到舒服自在。 刚生下孩子,在异国,与医护人员语言不通,护士正常走流程给方盈按压肚子排恶露,惨叫声贯穿走廊,还没来得及吃回奶的药,上面的部分母乳一直在淌,一会儿胸口部位就湿透了,方盈在疼痛和眼泪中感到了一丝庆幸——还好毅然地离开了池野,不然要被几乎撕破脸的池妈妈目睹她如今的样子,她会尴尬到想爬起来在墙上一头撞死。 相爱容易,生活太难了。 池野眼睛里面盛满了期待,像碎掉的星光,拉扯感牵扯着方盈拉近他们的距离,就将冲动和渴望全部怪罪于酒精,闻到了池野混杂着酒精和阳光的小狗味,暖呼呼,妥帖柔软,让她想起了爱他的哪一点。 池野是阳光本身啊。 被他的温暖照耀到的人,谁有办法拒绝他呢。潮湿漫长的年岁,沟沟壑壑,边边角角,皆被坚定的光明充实,成为了一生最值得纪念的风景。 方盈屏息,轻轻用嘴唇贴了他的唇,她爱他,否认不了,并且越来越难以抵御本能的对他的向往。 池野不着急,不强求,一点一点地加深,目的在于点燃她身体里更深处埋着的火种。手基本老实,只是虚虚地揽住,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是有池野这个人存在的,所以只管继续追寻她想要的风景,有枝可依。 红酒助兴的效果很好,方盈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委屈混杂着依恋,不装了,不抵抗了,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人没有变,又似乎进化成了更让她可以安心的岩壁,她拍拍他的后脖颈,这一块的皮肤柔软好摸,像猫狗的后脑勺一般让人爱不释手,方盈不太清醒,也放任自己的不清醒,嗅了一口池野侧颈淡淡的气息。 池野则是神采奕奕,双眸蛊惑,只在她唇瓣上浅尝辄止地摩挲,低醇笑笑: “好了,吃过饭之后,应该吃我了。” 实在是一块可口的饭后甜点。 方盈的回应是扣住他的后脑,主动索取,吻他深了再深。 酒店的行政套房内,细吻如春雨轻柔落下,池野快爆炸了,有委屈有疑问,但克制着,用最温柔的一面去抚慰她,甚至体贴到腾出了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小腿,不是为了体验肤如凝脂的触感,是知道她晚上走了很多的路一定会腿酸,照顾她是本能,池野顺手就给她按摩小腿上的肌肉解乏。 方盈享受池野各方面的服务。 幻视了多年前他们曾经经历的所有美好的日日夜夜,青春充实圆满。 还是有些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池野依旧俊朗。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31节 而且越“老”越俏,以前毛毛躁躁遇事容易冲动上头的感觉不在了。 有人夫的韵味,运动员的肌肉又大又紧实。 因过于端正投入,风月无边,端方温柔,激得方盈七荤八素,脑子昏涨。 他们躺于一叶扁舟,水花飘摇,春花秋月全是浸染湿气的,凝成露水,四溢横流。 方盈再看自己的小腿、大腿、躯干、腰腹,一瞬间的自卑让她晃着神瑟缩了身体,弓起来虾着腰,拖拽被子,不想再让池野看到她了……她没有运动的习惯,年轻时候还好,全靠饿保持身体的曲线,有了孩子,肚子松垮着,那一摊皱巴的皮肉已经回不去光洁白嫩的模样,乃至方盈上厕所的时候,还要忍耐着难过把那团东西塞进衣服里,像收纳一件死物,剖腹产刀口痊愈后又在其上增添了一道张牙舞爪的狰狞…… 她甚至都不太能面对这样的自己,被池野看到,更是不想的。 池野懂她的蜷曲,没有强行悖离她的意愿,温柔地俯身,一寸一寸,吻过她所有认为的不美好。(女主剖腹产,有疤痕和妊娠纹,男主出于对生育的尊重感激心疼,在亲吻她这些地方,别锁了,注释一删就锁吗) 理干净的胡茬夜里又冒出来了,刺挠着痒,于是,这份柔情让方盈失神地享受被抚慰的快乐,心对他打开,不遮掩,不伪装。(有男主的肯定,女主没有再为生育损伤自卑) 池野的脑袋深埋下去,她对不上他的眼睛,可又急于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来他的情绪,仰头,有无可奈何的着急。 那一丝丝的躁动,被落下来的雨浇灭了。 是池野的眼泪。 他虔诚地亲吻着剖腹产的刀口,那是方盈受伤以后破碎重组的血肉,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苦难,是他的缺位和永远弥补不了的一道鸿沟。 神圣和伟大绝对不可能和“丑陋”有关联。 湿热滚烫。 消融了方盈的紧张。 他们这一路干柴烈火心急热切,双层的窗帘只草草拉了其中磨砂的一层,北京的灯光昼夜长亮,方盈侧着头,对着光亮笑了一下。她是包裹了许多心事的冰,遇到池野的炽热,束缚会轻而易举地消失,也许是因为爱,也许是盛大的光明总是能把人从深渊里捞出来。 池野还在哭,没出声,肩膀塌下去,一颤一颤。 方盈心中有数了,起了逗弄他的恶趣味,故意问:“你嚎什么呢?” “疼吗?”池野犯傻的时候是真傻,过去那么多个年头了,还傻乎乎的伸出一根手指,收着力道触碰,试探方盈还会不会痛。 “……”方盈无言以对。 池野又问她:“当时我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生小满,是不是很害怕?你跟我说,我一定会好好陪着你照顾你的。怀孕那么辛苦,你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现在想想还好。在那时,真的挺吓人的,巨巨巨想我妈,但是呢,又不想让我妈担心,住院了还一直打微信电话跟她强调我没事一切都很好,可是我真给自己的手术单签字,那一条一条风险陈列的,我临阵害怕了,手抖到圆珠笔出不了水,箭在弦上,孩子足月要出来了,就稀里糊涂地生。麻药还没过去时,我还以为是自己身体好,能马上抱孩子,回应那边同学们的问候呢,麻药一过,死去活来,小婴儿刚出生皱皱巴巴的,我费劲地看啊看啊,看小满是长得像我还是——” 方盈猛然住嘴。把后面的话吞了进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再说吧,她没准备好要不要给池野交代关于孩子的事。 还有好多生育的细节是一时之间说不尽的。以为生孩子过一趟鬼门关已是大功告成,还有挤压恶露,疼得堪比把内脏挤出去,小心了再小心还是堵奶,疼,且使得乳/房硬得像两块硬梆梆的石头,方盈疼疯了甚至想求医生赶紧帮她切掉。 至少,从选择生下方小满开始,没有一瞬间是后悔的。 投桃报李。这也会让他们都开心。 这个晚上不应该浪费。 池野还有点哭唧唧。 她肘着半支起身,主动,喑哑吐字,发号施令。 “别再多想了,不要耽误时间,不然……会下去……。” “怎么会!不会的!我年轻力壮,盈盈,你试试。” 池野在这方面经不起激,一激就上套。 她抓紧了他。 他还是那么小心翼翼,怕会在猝不及防间有再一次的失去,一举一动,辗转挪动间,以方盈的感受为先。他们都是尘封已久的状态,从未在亲密之事上有过其他人,竟然体会到了初次的紧张青涩,老夫老妻僵持不下,对视了一下,都笑了。 方盈嘟囔问他,用膝盖抵着他:“你行不行啊?人老了,还是技术落后了?不行就跟我说,换我来。” “我当然行,我是怕你不行。” 池野把头埋到她胸前讲了几句尺度很大的荤话。 一下便激红了方盈的耳朵,她抬腿想轻轻给他一脚,却正中池野下怀,顺势捏住她的腿后,双方久违的体验顺其自然发生。 池野不容她抗拒,把她的惊呼一一吞入,亲吻,相拥,疏堵结合。 没有比他们更契合对方的人了。 有近似一种燃烧生命的炽热,炽热的爱意会复苏,烧毁所有阻碍,义无反顾地冲向有对方在的地方,不管前路,不问过去,也不需要言语的解释。 他们不会分离,是世上的最最最亲密的一个人,焚烧岁月。 最后两个人的眼泪交融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了。方盈哽咽着咬池野的脖子、肩膀。 以前看常识科普,说种草莓有概率会引发血栓,方盈每次会很小心,眼下算是他们物理意义上的“久别重逢”,她什么都不要管,除了拿命来爱一场,她脑子里面没有其他东西,原始本能让她把池野弄脏刮花。 是她的,不可以被抢走。 善后工作是池野来做的,像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光洁的脊背被挠得不成样子,血痕一道一道,池野心满意足,在全身镜前费劲地扭着脖子欣赏了好久,才肯脱力抱着方盈枕着彼此的心跳睡去。 十指交缠,睡觉也要手牵手,保持过去的小习惯。让池野感怀地亲她的手,揣到怀里蹭了又蹭。 好多时候,池野不想爱她了。 不爱比爱更难。 是方盈一直在给他勇气,告诉他,君心似我心,用每一处微小的习惯,讲述深埋于心的爱意,从而构成了池野赴汤蹈火的勇气。 心脏的交缠比身体紧密。 呼吸均匀安稳,直到凌晨,方盈一个激灵猛然坐起身,穿衣服,没睡醒,完全是靠身体本能弹起来,忙了半天不知道在忙什么,两眼发懵。 池野被身边的动静惊醒,恐惧被激发,仓皇地扑过去把人死死地箍在了怀里,颤声压着悲愤的哭泣: “你半夜偷偷摸摸要干什么?你又要走了,又不要我了是吗?你不能再走,我承受不了再一次了,你不要用消失的方式折磨我!我会疯的!” 仅仅只是一个瞬间,他的眼球浮现出红血丝,目眦欲裂,犹如最为珍视的东西,猝不及防地分崩离析。 ----------------------- 第35章 池野这个时候没有思考的能力, 只有留下她的唯一想法,为此,他可以搭进去全部, 尊严, 面子, 不要了,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方盈…… 所以也没注意要收住力道。 箍重了, 牵扯着方盈的皮肤火辣辣的疼。 也让她清醒一点,想清楚了慌里慌张的是要干嘛, 方盈想在天亮之前回家和监护的阿姨交接, 正常地送方小满上学,会担心夜不归宿的话方小满醒来发现家里出现了陌生的阿姨会吓到。 睡梦中一惦记上孩子, 方盈顾不得太多,太大幅的动作让池野风声鹤唳, 心理阴影再现。 当年方盈的离开正赶上池野在外面打联赛, 她有了非常充足的跑路时间, 从失联的第一天起, 池野在国外度日如年, 束手无策, 加急赶了回来后推门而入, 家中无人, 方盈所有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 没留下一根头发丝, 仿佛一起甜蜜度过的每一天只是池野在脑内臆想出来的镜花水月。 他报了警, 他们没有婚姻关系,不具备法律意义上的法定代理效力,仅仅恋人的身份, 即便警察调查到了信息,能透露给池野的也有限。 警察说,排除刑事案件,不是失踪人员,然后中年民警拍了拍池野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暗示,年轻人还是要尽快从情伤中走出来,这个小伙子长这么帅,以后一定不会缺女朋友。 池野脑子转不过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反应愈加迟钝,他茫然,情商那么高的一个人,早早进入复杂的社会,却连民警最简单的言外之意都听不出来。 他颓然蹲在警察局门口,想不通,想寻求帮助让把他的女朋友找回来,可民警们摆摆手讲没有问题,这是他们的私事。他天不亮就往警察局跑线下做笔录,又在外面蹲到天黑,不想走,不知道谁能来救救他,在警察局见惯了人情冷暖的清洁工阿姨看他可怜,拿着大墩布,往他旁边一站,大马金刀地一语点醒梦中人—— “哎,小伙子,你怎么不明白呢,你女朋友没有遇到危险,没被坏人拐卖!是她自己跑了啊!不想跟你继续处了呗。” 池野不信。哆嗦,且语无伦次,连带着比划,跟清洁工阿姨解释,他和方盈的感情有多好,一定是发生意外了,一定要救救她把她找回来。 拿拍子的手是那么的稳。 抖得像筛糠。 池野看谁都像是救命稻草,能帮他找到方盈,在所不惜,他差点对着一个陌生人就要万念俱灰地汪出来眼泪。 清洁工阿姨摇头叹息,见他执迷不悟,又放了个狠话: “实话告诉你吧小伙子,陈警官给你查人的时候我在他后边拖地,瞥了眼电脑,你女朋友前两天从北京出境啦,不在中国啦。按照我们首都的治安,要不是她自愿的,有人能把人从北京一路通海关绑到国外去?人家就是不要你了,分手都不说利利落落地跑了。” 轰隆——雷阵雨说下就下,没给人反应的时间,简直劈头盖脸地从云层往底下倒水,没几秒,池野被浇得透透,睁不开眼睛,挪不动步伐,大雨是一场结界,他感觉已经被整个人类世界遗弃,宁愿让这场暴雨把所有存在的痕迹都磨灭,也不想迷失在没有方盈的世界里。 从没在家中找到方盈到开始报案,池野没有进食,没有喝水,肠胃痉挛着疼痛,内脏快蜷缩成了一团,加上降温和淋雨,池野白着一张脸在泥水中触地,摔到了头。 大抵是昏迷了一段时间,池野睁眼,已经被送到了医院,脑袋上的纱布滑稽得缠了一圈又一圈,楚归镝到了医院领人,还有其他来看望他的队友,眼神里全部是一目了然的同情。 那可太痛了,池野像活生生地把方盈娩了出去,连连接的脐带也不能保留,成绩微有波动,互联网上骂声不断,最低谷的时期,赛前池野在论坛上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池野请退役”的嘲贴,也顶着场边的喝倒彩声,得分,拿下,不负使命,笑容长久封印,内里是千疮百孔的溃烂。 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生扑上来,箍住方盈的力道,如同箍住木桶的铁圈,方盈白皙的手臂霎时间显出了红印,她吃痛“嘶嘶”抽气,第一反应是要挣开。 思索一瞬后,方盈顺从了这股强劲的力道,接受他难得一次的失控,胳膊上的疼痛不明显,不知怎的,她的心脏跟着池野的应激哀求抽痛起来,手脚脱力,水汽晕染上了睫毛。 她后仰,后背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白绸衣料贴抵池野的胸膛,池野没穿睡衣,那颗心跳得非常紊乱,似有盛极而衰的绝望在。 这是她第一次目睹池野的歇斯底里,恍惚着确认,死死禁锢住她的人真的是池野,和生活中的光芒耀眼以及赛场上的炽热沉稳都不同,几乎是个无能为力的孩子,在她面前弱小到不堪一击,又承受不住失去的千刀万剐。 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拱手送上了尊严与骄傲。 方盈呼吸先是凝滞住,再柔声唤他的名字:“池野——”想抚平一点他的难过。尽力往后蹭,增加柔和的身体接触,手动不了,脸转过去了一半,在他的皮肤上吐息。 她想说,她不是要离开的意思。 以后也不会再走了。 真的很抱歉,年轻时候面临人生剧变,选择了最鱼死网破的解决方式。 方盈的解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夏季汛期,暴雨说来就来,哐当一声雷响,闪电拉出来一道惨白刺眼的光,落在窗帘上,宛如魔鬼伸出了一只扭曲的手爪,暴雨倾盆,这次没有淋湿屋内的他们。 可是池野心里的大雨下得太久了,这一次的惊雷于从前关于暴雨和痛苦的记忆重合,今昔交叠,纷至沓来,池野本就惊恐的呼吸随之混乱,松了一只手,捂住了耳朵,发出了压抑嘶吼式的低吟,他又在雨中摇摇欲坠,好似一滩随时会被冲走的烂泥。 失了一边的桎梏,方盈可以回身,正面紧紧地贴住他,双手扣着他的肩膀往她的方向把人往怀里手,见他如此,眸中泪花跟着闪动: “池野,我没有要离开你,你看着我,我还在这里。池野,池野?” 池野没跟人说过,从某一天开始,铮铮硬汉,开始害怕打雷。 他不会歇斯底里地咆哮,控诉方盈的一走了之给他带来了多少伤害,小肚鸡肠地一桩桩一件件摊开来算,他始终没有忘记,他是个应该给爱人遮风挡雨的人,池野也确实这么做到了。 只是,只是……在毫无防备之际,那些如附骨之疽的创伤,钻出来了,折磨得他没有还手之力,他不想脆弱不想崩溃,他也不想的。 池野没回答,肩膀一颤一颤,头往下沉,等方盈的眼睛适应了暗沉的光线,她望见了眼泪从他脸上淌过的轨迹。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32节 “池野!我在的池野!” 方盈是真害怕了,像给受了惊吓的小孩子叫魂,一声一声,拽着池野重复她的存在,手向下去捞池野的脸,与他对视,焦急关切,和真真实实人体血肉的触感,慢慢唤回了池野眼睛中失去的光亮。 池野先是偏头,要躲开方盈对他泪迹的凝望,但方盈也是下了狠心,不允许他躲避,以前没做到的坦诚,赤/裸,都还来得及,往后他们还有那么久的时间。 等到方盈跟着要哭了,池野才憋着泪,假装是严肃的兴师问罪:“干什么呢?突然起来穿衣服,要跑路吗?同样的招数,再玩下去就没意思了。” 简单凹一下冷面霸总的姿态,希望方盈赶紧把他失态的鬼哭狼嚎忘掉,记忆覆盖一下。 无效挣扎。方盈直接看穿。 方盈揉着他的脸,搓扁捏圆:“不是的,我出来虽然给小满请了照看的小时阿姨,但是,我怕小满起床后看不见我会害怕,想着要不然赶紧回家算了。我没有要丢下你,我会和你说清楚的笨蛋。” “哦。”池野很好哄,那也是他的亲女儿,他几乎马上就接受了这个解释,但他要面子要自尊,还神情萎靡得犯不开心。 记仇中。 哼,狠心的女人。 “开心一点嘛,一定会好的。”方盈哄人的词汇量有限,耐心更是贫瘠,池野有跟她闹过脾气,她会哄一下,但哄人这种事没有进度条,不知道哄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人哄好,方盈经常哄着哄着开始生池野难哄的气,调转攻守。 不过,这件事上,她太心虚理亏了,使了能想出来的所有招数,让池野心情赶快好一些,最后环着肩膀用亲吻缓解难过,吻依次落在池野的脸颊、嘴唇、肩头、脖子上,如果他的身体曾经遍布悲伤,那用快乐的记忆代替吧。 池野身上可没有布料。前半夜,洗漱过后,便强势地抱着方盈入睡。 所以,引火太轻而易举了。 变化又开始发生。 池野回吻,躯体滚烫,和方盈隔着她的衣服,他皱了眉,不想和她的亲密之中隔了一层。 方盈抬手挡他:“先不了,我回小满那边。” 池野按下手机解锁键看时间:“离天亮还早着呢,你就晚一点点回去,一点点。” “哇,原来你只要‘一点点’的时间就够用了。”方盈调侃道。这下倒没急着走人。 与极致的欢愉阔别已久,一次两次三次,确实,让她没有得到想要的报复性的满足。 “我是预留给你一点点回家的时间。” 池野是一辆风采不减当年的法拉利。 够劲,生猛。 衣服撩开。 回来了,以前的轻车熟路都回来了。 就算闭着眼睛,池野照样能造访方盈,造访她的潮湿、多雨的风景。 他不是过客,是要定居于此。 方盈担心时间问题,不想躺回去,池野力气很足,撑住了她,落地窗稍微被磨砂窗帘遮掩,方盈望了望外面的雨势,池野从后面咬她的耳垂,不许她不专心。 外面是空无一人的寂寥,自高楼上俯瞰城市雨景,这个时间,即便是加班最狠的互联网大厂的大楼也熄灭了,也远没有到上班族起床通勤的时刻,酒店窗户是单向玻璃,隐私性足,方盈脸皮薄,还总觉得这样有种露天席地的感觉,呜咽着后退。 眼泪刺激得不受控制躺,还好主要流泪的原因是幸福。 池野进入状态后,甚至还有闲情雅致拉住她衣服的下摆,不揉皱,不弄脏。 方盈受用,嘴上不饶人,旁敲侧击问他:“这么熟练,没少操练?你这个反应,像是禁欲好几年的人吗。” “盈盈,天地可鉴啊,我为你守身如玉,没对别人做过什么,格外守男德,我都不敢在赛场边换衣服了,我怕被别人拍到,你刷到后会以为我是在故意孔雀开屏……”池野核心力量稳,气息稳,保持着站立的动作,支撑方盈身体的重量,从她耳后传来的声音有着不紧不慢的恶劣,“我技术好,都是和你练出来的呀。” 方盈闭眼吐气,还是没他脸皮厚,放得开。 池野让她听着动静,又在口头上欺负人:“盈盈,你听着声音,你也是很厉害的。” 羞得方盈捉住他探过来的手狠咬了一口。 他话说得不假,他们,这方面,契合得没话说。有时方盈还会很荒唐地yy一下,咳,即便楚归镝和池野联手双打打遍天下无敌手,拿遍了双打冠军,是所有人眼中最为默契的双子星,不可言说的领域,论和池野的默契值,楚归镝也会对她甘拜下风的吧…… 池野的印子又多了几道。 雨势转小,淅淅沥沥,在玻璃后面,可以惬意地享受雨景,和池野带来的一切,方盈沉醉不知归路。 记挂着方小满,拥抱到了足够多的快乐后,方盈闷哼着推开意犹未尽的池野,起身对着穿衣镜整理仪容。天也蒙蒙亮,云层裹着阳光暂且还没透出来,只是有一阵阵的晕辉,这个点不堵车,时间充裕。 “真的要走吗?” 方盈刚收拾好,池野又黏黏糊糊地搂上去,投怀送抱。 “不然小满醒了该害怕的。”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陪她吗?一左一右,牵着她去上幼儿园,小满该多开心。” 方盈整理头发的动作顿住,低头躲池野对过来的眼睛:“呃,太快了吧,等找个时间,我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 池野没拆穿,闷笑一声,他是纵观全局掌握了所有的猎人,五年都等了,佳人在怀,不必急于一时,他慵懒地等着看方盈要怎么在他们间介绍,难道跟小满说“这是你亲爹”,跟他说“这是你亲女儿”? 这场面想想就好笑。 池野没绷住,可爱乖巧的女儿即将和他认亲,老婆女儿齐全,人生赢家的配置,他光是想想便笑出声来了。 “你笑什么?”方盈做贼心虚,恼羞成怒肘击他。 ----------------------- 第36章 根本没使上力气, 不疼,但池野配合着方盈嗷嗷呼痛,满足她某方面奇怪的成就感, 揉着胳膊忙说没有笑什么。 随后想到往事, 池野发出了爆笑。 方盈气恼, 嗔着拧他胳膊上的肉:“还说你没笑!从实招来行不行,别逼着我上大刑惩罚你。” 可恶的池野察觉了她的动作, 憋气使劲把肌肉绷紧,硬梆梆的一块, 方盈拧不动, 就更生气了,咬牙切齿。 池野倒不敢真的把人惹毛, 掐准了方盈会真生气的节点泄下了力气,让她可以掐他泄愤。 这次池野是真笑得东倒西歪:“哈哈, 我刚刚想起来你以前怼我妈妈的话, 真的太形象了, 不愧是我的盈盈, 妙语连珠。金句频出。” “别提了别提了行不行, 我什么也没说, 你什么也不知道。” 全想起来了, 方盈捂脸, 不堪回首, 好想堵住池野这张不合时宜提起的嘴。 他指的是, 池妈妈不满意儿子替她忙前忙后受累, 方盈直接怼,池野给她舔得更辛苦卖力,要是心疼儿子, 就去一一劝阻池野别一并受这些累。 年轻人说话没轻没重。方盈逞一时口舌之快,不在交锋中落了下乘。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不堪入耳,太羞耻了,一定要那么生猛吗?简直是最黑的黑历史。历经世事,心态转变了,方盈的处事方式也不再是一往无前宁愿玉石俱焚的一把刀。 时间真是水滴石穿慢慢蚕食改变人的好工具。 “我又没说你的不好,我就是觉得,我家盈盈是真厉害,我也是真卖力。我有点力气,当然愿意给你花……”池野说得口干舌燥,“你要惩罚我就快一点,毕竟,你的惩罚,于我而言,是奖励啊……” 想要解渴。 解渴的方法近在眼前。 喝点水,补充水分,挺好的。 圈住了方盈,时间充足,低身伏下,从凌晨到清晨过渡,在日出之前,激出了花草芯子里包住的露水,好在是夏天,露水并不冰冷,而是和这个季节与他们攀升的爱意一般温暖,他们一同接纳着这个世界的景色,没有明确的约定,已经决定将从今以后的所有风景都看透。 差一点就成了“忘崽”夫妻。 胡闹了一通,方盈差点被接连不断的飘荡、登顶、疾疾徐徐的节奏折腾成了傻子,她还记挂着女儿,最后推着池野的头说时间真的快来不及了。 她是想说她是真的不行了。没好意思说出口,体面最要紧。把孩子推出来当挡箭牌,才刚刚接纳旧情人再进入生活,那些尺度爆表的话,在她口中盘旋了又盘旋,还是压着不说出来。 她才不想让池野这个坏人爽死! 池野数了数次数,久旱逢甘霖,确实有些失控和超过了,于是放手,再替方盈清理好。期间,他无意识地吞咽,喉咙一动,便被脸颊红胀得快破的方盈给了一巴掌。 打舒服了。 池野欠欠儿的,不挨这一巴掌就不舒服,这下,神清气爽。 他眷恋不舍地拥着方盈,夏雨收尾,他在她耳边含糊呢喃:“这次回来了,不要再走就可以。” 他们加快了收拾的速度,晨光还未划破云层,池野将方盈送上了网约车,眼睛弥漫着水雾,在外面扶着车窗向里面看,企图让方盈改变主意: “我真的不可以和你一起回家,一起送小满上学,然后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太快了嘛,小孩子对环境的变化很敏感,我想慢慢来,我怕信息量太大了小满会不安,咳,你再等等呢?我会安排好的。” 方盈还需要时间给他们父女交代,现在没有太想好,她要徐徐图之,池野会生气吗?至少,他们该心平气和地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好吧,心虚了,主要是得想办法应对池野可能产生的怒火。 池野捕捉到了她的慌乱,她明显底气不足,而他掩饰了不易察觉的笑,成为你追我逃游戏中俯瞰全局的玩家,司机按了喇叭催促,他退开一段距离,眼神依旧有种孤苦无依感。 “没事的没事的,我和小满现在住的是你的房子呀,小满还要上学呢,我们又不会跑,我到家了给你报平安。你也准备收拾归队哦,不要影响训练。” “那名分呢?盈盈,你不会让我就这样没名没份地跟着你吧,呜呜呜,我好可怜,简直是你的一个外室。” 池野得寸进尺,方盈笑着关上车窗跟他说再见:“继续好好表现吧,加油,这次的表现就很好,保持住,应该快了。” 池野目送着方盈乘车离去,已经脑补到了以后他开车载着一大一小两个宝贝幸福出行的场景,指日可待了,下一次他一定在车里而不是在车底。 他折回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要归队,圆口低领的乒乓球服遮挡不住从脖子开始往下蔓延的斑驳,他在镜子前得瑟晃悠,想把尾巴摇成螺旋桨,很可惜没有这个器官。 很快,收到了方盈报平安的消息:【到家啦。】有语气词,有表情包,池野心花怒放。 方盈疾速掐点,在方小满睡醒前,和阿姨交接,让方小满安安稳稳地醒来觉得昨夜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真是充实的,时间管理严密的一天啊,奇怪的是,方盈反没感受到疲惫,像吸收了养料,神清气爽,筋骨舒展,还有多余的精力在叫方小满起床后赶紧钻进厨房给她做营养丰富的早餐。 其实也就是热了牛奶,用不沾锅现用牛奶滑了个嫩嫩的蛋,煎了一块儿童牛排,于烹饪方面没有技术含量。 方盈就是突然想练练手,以前难得的开火做饭都是池野下厨的,她开始想体验,给爱人下厨的感觉,双向地投桃报李,她发觉,池野从始至终都在尽力地把她捧在高高的云端上,不染凡尘。 洗漱过后,睡眼惺忪的方小满爬上餐椅,边吃饭边醒神,看到了方盈格外慈爱的目光。 方小满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哇,妈妈,你今天好年轻漂亮啊!” 方盈笑呵呵,抽纸巾给她擦嘴边的酱汁,跟她逗乐:“什么意思呀小满,你妈妈什么时候不年轻漂亮过?” “哎呀,我词汇量有限嘛,妈妈你理解一下,反正你今天,和以前,特别特别不一样,闪闪发光,柔和得像仙女。” “哼哼哼,你还说你词汇量有限,这都把你妈妈快夸出花来了。” 方小满对着方盈傻笑,乖乖把牛奶喝完,被牵着上学,把小脑瓜子里装着的描述搜□□净,也没想到确切的说话,但是被方盈无声的喜悦与舒展带动,每走一步都很有劲地蹦跶一下,精力满满,几乎是扯着方盈走。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33节 女儿是开心雀跃的,方盈便没有什么不放心,还调侃她道:“累不累啊?今天刚起床就这么开心呀,平时没见你上幼儿园这么积极,你多放放电也好,可以午睡睡得香一点。你们班主任老师有在微信群里说有些小朋友午睡不乖,你猜不乖的那个是谁呀?” 方小满咯咯笑,往旁边歪,还捂脸掩耳盗铃:“不是我不是我,你看不见我的。” 她还太小了,不能特别清晰地表达感受。她想说的是,今天的方盈由内而外地舒展、快乐,似乎镀了一层阳光,耀眼好看,有幸福的力量,让她见了,跟着感到幸福和快乐,就算不懂妈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本能地被感染到用活蹦乱跳来释放安心喜悦。 方小满没有烦恼,唯一的烦恼是不自觉地担心方盈。 她不想看到方盈对她小心翼翼,不想看到方盈自责没有给她带来优渥的生活,或者方盈只是对着煎焦了的鸡蛋流露出难过没用的神情。只要跟着妈妈,吃什么、住哪里,有没有亲爹后爹,都不是最重要的呀,最重要的是跟妈妈不分开。 不过原装的亲爹,方盈不为难的话,还是可以有一下的,方小满真的很喜欢池野。 在幼儿园门口惜别,方盈迟疑着问方小满: “小满,你觉得池野怎么样?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要加入一个他,紧紧的,三个人一直在一块,你会觉得不舒服或者奇奇怪怪的吗?” 方小满还没听清楚,就振臂一呼:“好耶!我要和池野一起生活!我们三个人天天可以看到,每天一起吃饭!” 这让方盈不知该欢喜还是愧疚,揉揉方小满的小脑袋,示意她进校门,亲子关系的事,她还要用合适的方法跟他们说。池野没有过问她的过去,疼爱方小满到句句不离,看起来不是装的,过阵子,他要是知道这正是他的亲生女儿,一定会因为她的隐瞒而生大气吧…… 方小满上蹿下跳地开心,进校门一步三回头跟方盈挥手叮嘱: “妈妈!我想要池野那个原装的,你不要弄错了啊!” 方盈叉腰,哭笑不得。 许多人是因血缘关系而强行绑定成为一家人的,互相不能欣赏,满腹怨气,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都认可和喜欢的人,刚好是自己的血亲,是莫大的缘分和幸福。 出走好久的灵感回笼。 画笔色彩的流泻顺其自然,没有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没有刻意逢迎,描绘出来的,正好是方盈喜欢的。 调色感有印象派的风格,又藏着方盈独有的锐利和冲击,观众如果认为这是轻飘无害的风景,会突然间被她想表达出来的转折击中,一波三折,她今天支起画架画了淅淅沥沥的夜雨,有电闪雷鸣,有暴雨倾盆,色调却是柔软的,因为其中的内核是点睛之笔的夜灯。 夜灯不在画面的正中,偏居一隅,视觉上的比例和谐,也不由得让人知道那就是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 基本的架构打好,更多的细节要慢慢上色细化,方盈太喜欢了,忍不住拍出来给画廊的负责人看。 一心推进市场化,没那么在乎艺术价值的负责人见了,都连连肯定:【方盈老师,你这幅画是一定能拍上价的,就是你需要再想想背景故事,不要跟以前一样说啊是你突如其来的灵光一现,你发挥一下创造力呢?好画要配好故事。】 方盈这次没反感。 这本就是源于一段爱情。 本真流露而已,不需要欺骗观众,挂羊头卖狗肉靠贩卖情怀得到加成。 池野定时定点给她发消息,很乖。 先是回到队里的报备:【我也到啦,马上开始训练了,先不碰手机,消息不能及时回哦。】 附了一张典型的直男自拍风格的照片,视角诡异,从周围场景看已经是在场内了,表明没有鬼混。 午饭时间,他也发来了今日在食堂打得满满当当的餐盘:【我吃饭啦,你也要好好吃饭哦,不要为了画画再饿肚子了,只喝一点咖啡或者果蔬汁不算是好好吃了一顿饭。】 池野预判了方盈的操作,她讪讪放下了手中的拿铁。 确实对胃不好。 她没有听池野的话,就是想到了需要生活得健康一点,才可以更好地照顾小满,陪着小满长命百岁。 她们从事绘画这行的,大多数健康状况不乐观,好多人为了灵感还采用了会触犯法律的旁门左道,瘦得形销骨立,还有酗酒的,昼夜颠倒的,追求极致的色彩所以铤而走险用有毒颜料的,大家经常组织招呼着一块给这个那个老同学看病,方盈不希望以后自己会是那个被探病的人。 好好生活,好好陪方小满长大,然后,顺带,和爱的人,白头偕老一下吧。 方盈在外卖软件上下单了鸡腿肉蔬菜沙拉,截图给池野看,没多说,意思是说,他说的话,她听进去了。 一反常态,那边居然没回复。 方盈猜,池野要么在忙,要么是得到了又开始摆架子,不想事事秒回显得卑微,方盈等了两分钟,没有回音后把手机倒扣到一边,她也没有时不时地拿起手机等消息。 池野确实在忙。 在忙些别的。 前些天队里和北京的一些学校合作展开了一系列的文化活动,比如“奥运冠军进校园”之类,让运动员近距离和学生们接触,带领崇尚体育运动,强健体魄的风气。本来,是好几个学校的联合在体育馆办活动,年龄层次最低的是小学,而池野大力主张,并且建议把方小满所在的幼儿园划进了学校名单。 领导疑惑:“幼儿园小孩有球台高吗?” “这是重点吗领导!乒乓球是我们国家的国球,把幼儿园小朋友也纳入活动,可以用氛围感染他们,这才叫从娃娃抓起啊。”池野开始了忽悠大法。 说着说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领导一看地图,那几家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在一块,附近有开放式的体育场,最近天气好,就当给孩子们放放风增加实践活动了,多一个学校少一个学校没有影响,从娃娃抓起的道理是对的,便同意了,核对了文件马上联络组织。 活动的日期正是今天下午,算上准备的时间,池野吃完饭就得和队友们整理装备坐大巴车过去。 池野换上了一身最气宇轩昂的国家队运动服,在大巴车靠前的位置坐下,跟每一个进来的人热情打招呼: “嗨,马上见面的那些学生里面有我女儿,无奖竞猜是哪一个呢,嘿嘿嘿,提示一下,是最好看可爱的那一个。” 这傻样子让楚归镝特别看不过眼,捶了一拳:“有点出息行不行?是要在孩子面前耍帅是吧,那就注意形象,别跟个二傻子似的,让你家姑娘赶紧以你为荣啊。” “还是你懂我。” 池野听劝,收敛不值钱的咧嘴笑,手边没有镜子和手机,就用大巴车的车窗玻璃倒影练习表情管理。 有其他人打趣:“怎么了?又把嫂子追回来了?嫂子今天会过去吗?” “她应该不会吧,我没跟她说,我姑娘在的幼儿园每天全托,安排了很多活动,她不一定知道。”池野一重新占据了方盈被窝里的位置,早上是招招摇摇地归了队,脖子是花的,对每个发出疑问和关怀的人炫耀——我有老婆,她很爱我。 他是有私心的。 好想和女儿单独相处。 最好是相认一下,不要再父女相见不相识了。 而且,方盈和方小满已经朝夕相处四年了啊!比起方盈,他少了那么多个陪伴在女儿身边的日日夜夜,他没有想把孩子从母亲身边抢走,就想稍微地,一点一点地,多多接触,然后在以一生为参照单位的时间里,让他和方小满相处的时间勉强和方盈打成平手。 呜呜呜,按照目前状况,方小满一定会爱方盈远远超过他。 池野就想有机会,龟兔赛跑一样,慢慢慢慢偷着往前爬。 那是他的亲女儿啊。 池野口袋里揣了礼物,手插进去按着礼物盒子,怕丢,随着车程晃荡着接近目的地,手心完全汗湿。 上车时得意洋洋志得意满,下车时略微腿软,还被楚归镝在后面推了一把。 希望相认,就在今天…… ----------------------- 第37章 这次是池野出席公众活动最紧张的一次。 他张扬自信, 唯一拿不准主意的,是方小满会不会喜欢和接受他这个父亲。 方小满招人喜欢,灵魂纯洁无瑕, 被妈妈教育抚养得很好, 从无忧无虑开朗阳光的状态看, 身边少不了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就连池野非常烦的那个绵里藏针笑面虎孟叙今,也能看出来, 是真的和方小满的关系处得不错,近似于一种平等的朋友的关系。 爱会让人自卑。 池野捂着口袋里的礼物小盒子, 等到了目的地, 反而是步履沉重,在人群最后面一步一步地挪, 乒乓球鞋鞋底剧烈地在地面上摩擦,损伤程度直线飙升, 不见了最开始的志得意满。 他是这场活动的绝对主角之一, 乒乓球国家队现役中, 能拿到世界公认含金量大的三大赛冠军的人没几个, 就连绝对主力中, 也有人在世界级比赛上单打双打团体赛全部挂零。 “池野呢?池野人呢?别磨蹭在最后面, 往前站!”主教练扯着大嗓门招呼池野。 不仅有学生们在, 还有群众和球迷们慕名在外围围观, 官方的媒体和自媒体矩阵都到了场, 池野形象好, 代言多, 和媒体以及商务对接态度好,曝光度和自来水是在运动员里面独一档的存在,至少一半的人是为了线下近距离看到一次池野而过来。 楚归镝拉着池野的胳膊把他往前面靠中间的部分带。 “别怂啊, 你这么怂,搞得我以后不想跟你配双打了。” 媒体已经就位,主持人是老熟人周微然,正斯文大方地cue流程。 学生们由小到大排座位,幼儿园小朋友在最前面,人太多了,又都是小小的萝卜丁,池野从中扫描快速定位出方小满的位置,一边还不忘对着长枪短跑的镜头们露出得体的微笑。 池野找了机会侧头在楚归镝耳边解释说:“不是我怂,没有从小满出生开始就照顾保护她是我的问题,男的本来就生不了孩子,我这个‘父亲’的角色太空了,我就是想到……万一她不接受我,也是正常的,但是如此,我也会特别难过。” 现在的网友简直是有超能力,还会读唇语,池野之前有场比赛前跟楚归镝嬉笑怒骂口无遮拦,带了国粹,被解读出来了,还做成了表情包,表情包广为流传,现在还有队友们在用,太社死了。 楚归镝沉默,没有立马回应开解池野的担忧,机械地配合着流程,有一个环节是和池野联手表演花式打球,还能用锅盖、锅铲接球,打着打着二人还能换边,期间,球不曾落地,像是有了生命的活物在乖乖地听他们的指挥。 这对专业的乒乓球运动员来说是基本操作了。 小朋友们有很多没有接触过乒乓球,登时对这五花八门的技术顶礼膜拜,欢呼鼓掌出声,也许,启蒙的种子会在某个孩子的心间种下,未来中国乒乓球的扛旗人会在他们中间诞生。 下一个环节是其他队友的展示。 池野让开了球台的位置,站一边喝了两口水,大概留意了方小满的位置,心里发痒,好久没说话的楚归镝轻声地续上了刚才的话题: “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在小满之前,你没当过爸爸,还没当过孩子吗?哦,你是独生子,感觉可能没那么强烈,我亲爸找的后老婆又给我生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给我带来的触动很大的,我发现亲子关系特别不公平,因为根据生物规律,一个孩子板上钉钉写在繁衍规律里面地只能有一个亲爸一个亲妈,爱爸爸妈妈是写在基因里面的本能,而父母对孩子的爱倒是可以无限分割,这个一份那个一份……所以,你就勇敢一点,勇敢地爱你女儿,当她的好爸爸,她真的没有办法对抗基因不去爱你。” 说得池野当场红了眼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忍了又忍,深呼吸,才不让眼泪当众滚落。 是啊。 回想他牙牙学语,颤颤巍巍学走路的时候,一刻都不想离开爸爸妈妈,池野学走学爬都很慢,落后于同龄人,而且他还懒,能在爸妈怀里窝着就绝对不要在地上站着。 池爸爸池妈妈带他去医院检查了,骨骼发育没问题,干着急后,想了个狠招,离他十几米远,不管池野的哭闹,硬逼着他自己走过来。 池野的第一次走路是张着胳膊连滚带爬哭爹喊娘过去要抱抱的,哭到呛咳呕吐,满心是要失去父母的恐惧,他是多爱他们呀,小朋友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的父母,父母的一次咳嗽流泪,在孩童眼里就是一场摧折心灵的山崩海啸。 好多人长大了后便磨灭了做孩子的感受。 经过提醒,池野湿着眼睛,明白了,方小满的心,和他的心,一定是一样的。 活动氛围热烈欢快,其他队友们把气氛带得不错,大家全是朝夕相处的战友,很多时候不需要主持人的串场和提示,便能把话题热热闹闹地顺下去。 周微然关了麦克风的开关,不想私下的谈话也被收声进去,假装是在公事公办,一个个鼓掌捧场,顺着顺着,看似很自然地走到了池野旁边,毫无表演痕迹地关心他。 “怎么样呀两位大明星,还适应吗?不只有小朋友是你们的球迷哦,你看外圈,好多女粉啊。” 光线角度也是事先找好的,显得年轻娇俏。 周微然属于双管齐下,一方面,上次在画展上不大不小地助攻池野一下,刷池野的好感度,让他欠个人情,另一方面,池野这不还没和前任旧情复燃吗,万一真的能被她拿下呢? 广结善缘,总是不亏的,池野这么一大块肥肉在这儿搁着,没有她,也会有别的女人往前扑,那她何苦去便宜别人。 池野礼貌性笑了一下没说话。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34节 楚归镝对不熟的异性更是懒得做表面功夫,没给表情。 周微然也就奇了怪了,她无往不胜的魅力,怎么频频在这两人上滑铁卢?圈内人都知道楚归镝和女朋友感情很稳定快结婚了,周微然果断二选一,对池野笑容不减—— “你要不要猜猜看现在你最大的女粉在哪里呀?”——是她是她是她。 虽然周微然没有正儿八经看过一场池野的比赛,但不妨碍她暗示有加,几乎近似调情。 误打误撞让池野笑得见牙不见眼—— “当然我女儿啊,在那边呢。” 出于对孩子的保护,池野没大张旗鼓地对外炫耀。 暗中已经发展到了一有时间就捧着手机看女儿的程度。方小满的照片各种尺寸的打印了一沓,家里放了,手机壳里面放了,钱包里也塞了。 和女儿相关的事,池野如同盛满幸福的流心煎蛋,轻轻一戳,巨大的幸福往外流淌,止都止不住。 脸上的表情是慈爱与帅气对半开的人夫感,很有韵味,像是那种扔子大大的,下了班会为老婆孩子洗手做羹汤,哄睡了孩子后给老婆放泡澡水,服务贴心从头到脚的类型。这也说明了池野彻底和其他异性绝缘。 周微然如遭天打五雷轰。 作孽啊! 可恶的池野。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周微然僵着脸,快步走开,楚归镝随之爆笑出声,他知道池野是一根直肠子根本没有故意下别人面子的想法,实际上起到了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效果,令人捧腹。 方小满很乖,跟随着老师的指引到指定位置坐下,前排视野很好,池野还未有所察觉之时,她已经发现了他,目光紧随着他,眼眨也不眨,只是运动员、教练还有各路媒体摄影师人太多了,方小满小小的,前面有个摄影师挡了她一会儿后,就看不到池野了。 这也使得她足够满足。 一想到和池野在同一空间,他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便觉得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甜的,她快长出翅膀飞起来了,比成仙了还开心。 原来爸爸是那么闪闪发光的人呀。 不仅到处是他的广告,还被这么多人群和相机簇拥。 哼哼哼,在座的人肯定都不知道,这是她的爸爸!他还又耐心又温柔地和她一起看过病,一起打过球!池野和她在一块的时候,脸上从来没有应付和客套,他经常笑得前仰后合,他是真的喜欢她呢! 方小满骄傲地把小胸膛挺得直直的,他们是上天安排好的一家人呀,而且爸爸的美貌,就是女儿的徽章,运动员里面还有好多糙汉类型的,池野在外貌上还大胜特胜,总体来看,完美无缺。 如果方盈能早点知道,池野在女儿心目种的形象是这样的,会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不,你别对你原装的爹太有滤镜,他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缺点,就是脑子里面好像是缺了一根筋……以后多相处你就知道了…… 坐方小满旁边的毛豆,踢了踢她的腿:“小满,你知道吗,我爸爸是这场活动的摄影师之一,他拍照特别厉害的。” 今天方小满穿的是条白裤子,显脏,毛豆的鞋底一过去就是一道黑漆漆的印子,方小满爱干净,转念想到妈妈教她的在集体生活中要互相包容,没多说什么,也没立马掏出湿巾擦擦擦,尽管她知道这类污渍时间隔得越久越难清除。 “哦。”方小满小小年纪,波澜不惊。 毛豆看她无所谓的样子倒是急了,强调道:“我爸爸特别好的,你看,这么大的活动,他是工作人员呢,有好多好多个摄影师想有这个工作机会,但只有我爸爸被选上了,厉害吧,你是不是也想有这么厉害的爸爸。” “呵呵。”方小满懒得理他。 她年纪虽然小,很多道理不懂,方盈也没刻意灌输过,可是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每一天都是甜的,方小满是真的不知道可以羡慕别人什么。更何况,现在多了一个亲爹池野,还有比她更幸福的人吗? 毛豆的爸爸确实是摄影师不假,可她的爸爸正式毛豆爸爸的拍摄对象呢!更厉害的! 话说到这份上,见方小满还是无动于衷,毛豆急得两腿乱蹬,想法子让方小满多搭理他一点。 方小满遗传了成都姑娘的水灵基因,脸蛋白皙柔嫩,吹弹可破,嫩得快滴水,老师跟大家讲白雪公主的童话故事时,班上起码有一半的小朋友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方小满,打心眼里认为童话中的公主就应该长方小满这样。她的人缘也很好,活泼讲义气,喜欢帮助别的小朋友。课间大家都争着抢着和她聊天做朋友,结伴去厕所。 毛豆遗憾自己是男孩子,有格调,不能和方小满手拉手上厕所,所以绞尽脑汁找别的话题,最好是让方小满主动羡慕他崇拜他,他才能在孩子堆里面有面子。 不过方小满嫌他话太多,不想搭理,在毛豆费劲让老师同意他们坐同桌后,麻溜地自己换位和别的小女孩坐一块。 现在,毛豆把杀手锏爸爸抬了出来,方小满还是无动于衷,他是真的急了: “小满,从今天开始,你和我做好朋友吧,这样我就让我爸爸给你拍照,我爸爸一定会把你拍得特别好看。” “不要。”方小满撇嘴,眼睛在人群中找池野的身影,有点着急,她好想多看一会儿自己的爸爸,对别人的提不起一点兴趣。 毛豆快哭了。 他经常和家里人分享,想和方小满做好朋友的想法,他关注着方小满的一举一动,发现了她只有妈妈会来幼儿园接人、喜欢吃的食物、从来不提起爸爸。 他不知道为什么方小满总是不想理他,是因为方小满太漂亮太好了吗?如果方小满没有那么好,应该就会主动想要得到他的认可了吧? 毛豆恼羞成怒,恶狠狠讲: “方小满,你为什么就是不想和我玩呢?是不是因为你没有爸爸,所以才不和有爸爸的小朋友玩呢?你是不是就是电视上的那种,单亲家庭呀?” 方小满终于震惊错愕地侧过头看了毛豆一眼。 这是她截至目前为止第一次受到的这方面的恶意。 在莫斯科,一方面她听不太懂俄语,一方面外国人对隐私看得很重,至少不会明面上置喙和议论别人的家庭结构。方小满从有记忆开始,最形影不离的人就是妈妈,她获得的爱多到可以使她成为富翁。 她结合科普的绘本还有自己的思考稀里糊涂地形成认知,觉得确实每个人都有爸爸妈妈,但是小孩是从妈妈的肚子里面出来的,小孩和妈妈一定会在一起,和爸爸却不一定在一起,要看妈妈的心情和喜好,她只是恰好没有和爸爸连在一起而已。 为什么会有人用凶狠的语气说她没爸爸呢? 好像一件自然的生活状态成为了一种十恶不赦的错事。 为什么毛豆说了这句话之后,前前后后的小朋友们都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扫描她,那种眼神,和大家看到有人撒谎或者偷东西一模一样。 可是她没有干坏事呀?方盈更是没有犯错。 陌生的情绪山呼海啸一般往方小满的小心脏上面压。 她快喘不过气了。 这种情绪和悲伤、快乐、失落都不同,却阴冷地要把方小满世界里的所有阳光都遮住,是在冬天的莫斯科室外刚好湿透了棉裤的沉重,方小满没遇到过,没有经验,她处理不好。 她有点想哭,可在这些凝视下,又茫然隐隐觉得哭是不对的。那她要解释什么吗?可她究竟有什么需要解释和抱歉的呀! 方小满想不通。 她深深地把头低下去,思考对与不对,她希望奇怪的目光都赶紧消失,他们的打量不消失的话,她就再也不要上幼儿园了! 方小满前方的阳光再次被一道人影挡住。 宽大温暖的手掌羽毛一般轻柔地按上了她的后脑,手的主人小心翼翼地都不敢用力,呵护她像呵护一颗稀世易碎的水晶。 方小满以为是班主任在安慰她。 班主任的手好像没那么大,也没有厚厚的茧子。 她还是不想抬头。 那双手向下,穿过她的胳膊,温柔又强势地把她捞进怀里,筑起了百毒不侵的壁垒,强大耀眼如同太阳神的男人护着她,慵懒声线中的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谁说小满没有爸爸呀?我就是小满的爸爸,池野。” 方小满使劲把小脑袋往池野的怀里埋,好奇怪,池野天神降世一般来到她身边,她却更想哭了。 老师和同学们惊呆了一片。 入学前要填写家庭情况的表格的,老师心里有数,知道方盈单生生育的情况,也收到了池野那边多加关照的招呼,但从来没想过,池野正是方小满亲爹本爹啊!他们班上的学生普遍是稳定的中产阶级,可还没出现过奥运冠军级别的家长呢! 小朋友们更是听取“哇——”声一片。 万众瞩目的体育明星从人群簇拥中走下来了,来到了他们的身边,场景过于梦幻,池野的脸,男男女女见了都觉得权威,帅得没话说,近距离看的效果跟远观不同,冲击力极强,使得大家一时间除了本能都没有其他的反应。 池野跟摄影师们示意不要拍方小满的正脸,保护未成年人的隐私,抱着女儿安抚性地颠了两下: “小满,别害羞呀,我是小满的爸爸,你快和你的同学们介绍我一下呀。” 他知道她是快哭了,他刚找到方小满的位置,便听到了这般对话,心都跟着碎了。按照他的脾气性格,很想教训那个乱说话的小男生,碍于这么多双眼睛和摄像头,他能做的只有心平气和地成为方小满的后盾,狠狠打脸让她伤心的人。 池野的话似有魔力,方小满转念一想,对啊,这就是她的爸爸,毛豆说的根本不对,而且她的爸爸在她心里就是胜过世间无数,她骄傲地扬起脑袋: “这是我爸爸,第一次见吧大家。” 就是又年轻又帅的奥运冠军! 全场摄像机的焦点! 毛豆脸直接垮下去了,怎么办,这还怎么让方小满羡慕他讨好他…… 池野捧着她的小脸在额头上狠狠亲了一下,附在她的耳边,略带哽咽:“小满,我真的是你的爸爸。”他不是为了给她解围才这样说的,事实如此。 方小满也想着,对啊,池野到底知不知道,她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呢……唉,还要找时间和他谈谈。 第38章 一个陌生的从未有机会叫出口的词汇在方小满口中盘旋。 顶着大场面, 诉说心底的渴望并不容易,方小满小胸口剧烈地起伏,扭头和池野对视了一眼, 慌乱低头。 再三鼓足勇气, 小小地, 又坚定地呼唤: “爸爸。” 方小满说得很小声,因为她不是在作秀, 在这件事情上非常小气,不想和别人分享她和池野的专属时光, 她喜欢池野做她的父亲, 也期待着他也能够喜欢她,就小小声, 小小声讲,不让幸福跑出去。 池野又差一点泪洒当场。 小心翼翼地托举着他的全世界, 收紧了些力道, 又确保不会勒疼了小满。 “爸爸在的, 爸爸会永永远远陪在小满身边的, 以后小满每一天的生活里面都有我。” 女人在怀孕的那一刻, 激素就位, 用漫长的十个月和血肉做足了当母亲的准备。 男人不是这样子的, 因为没有身体上的付出和苦楚, 会认为一切轻而易举, 理所应当, “父亲”的称呼与身份在很多人那里是一种耀武扬威的头衔, 就算家里穷到是九子夺雅迪,享受着一个小生命对双亲之一的珍视,也会飘飘欲仙, 自觉高人一等,责任感比起厚重的母爱可以说是一动不动了。 所以会流传着“男人至死是少年”的说法,还惺惺作态说一个男人这辈子最不能直视的是父亲的眼睛。 池野早就可以确认方小满是他的孩子,他在努力地学习当一个父亲,可是在听到这一声呼唤后,他分外明确了肩膀上承担的份量,路漫漫其修远兮,距离一个合格的父亲他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方小满却已经认可他依恋他了,他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一位天使。 要不是还在公众活动的场合,池野会直接抱着方小满就跑路,再也不撒手。 好小好软的一只,池野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 池野小心地把方小满放下来,大手虚虚地包住了方小满的小拳头,他太紧张了,手汗直冒,他不想让方小满嫌他脏,好想快速松手疯狂在裤缝边上擦干净,又不想让方小满误会他是不想牵着她了。 爱让一个硬汉心细如绣花针。 “小满,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试试打乒乓球吗?随便玩都可以。要是人多不好意思的话,下次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爸爸再带你玩。” 到了和学生、群众互动的环节,大家跃跃欲试地排队要和运动员们打两拍子,有的是资深的乒乓球爱好者,有的是想体验和国家队队员打球的感觉,遇到年纪比较小的小朋友们,大家下手都特别有分寸,不加转不加质量,一来一回地维系,场面热火朝天。 方小满是社牛,要不是毛豆闹了这一出,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胆怯害羞,在国外语言不通,出去玩都是她大胆地拖着方盈吱吱哇哇地找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问路,在苏里科夫美术学院,也是她蹦蹦跳跳地热情和教职工、学生们打招呼,门卫都记住了这个天使般的东方小女孩。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35节 倒让方盈害羞捂脸,面对大家友好的对女儿的夸赞,红着耳朵谦虚讲“没有没有”。 说起来,方盈这个i人真是要被这对e人父女支配一辈子了。 “我要和爸爸一起玩的!你都好久没和我玩了,走。” 方小满对大场面一点儿不怯场,昂首挺胸地拉着池野去空球台,还骄傲地看了毛豆一眼,呵,格局。 池野给方小满递了拍子,“嘿嘿嘿”痴汉笑,对队友们挤眉弄眼炫耀女儿,当即就有人发出国粹式的羡慕嫉妒恨: “我靠,凭什么我连着两胎都是儿子,池野这璧人凭什么能有这样的女儿啊,凭什么啊,苍天无眼,我现在开始努力,下一次开盲盒还有机会吗?” 楚归镝笑这打趣那人:“老陈你这是越努力越倒霉,别努力了吧,不然三胎来个双胞胎儿子你就彻底老实了。” 更多的队友跟池野约日程:“兄弟,有空带你女儿上我家吃饭啊,多招人喜欢,别藏着掖着了。” 池野笑得春风得意。 又转念想到不好,越过方盈做决定,可能会惹她生气,便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没给队友们准信,拉上了和他关系最好的楚归镝: “圆圆,来,你站我们对面陪我们打会儿,球不许落地啊,带我女儿玩开心一点。” 楚归镝好想翻白眼,忍住了,依言站在了这对父女的对面,多年兄弟,就让池野在来之不易的女儿面前多装一会儿,让他们两个打他一个。 池野孔雀开屏,展示技术,也多把击球的机会让给方小满,他和楚归镝默契地维持着球不落地,始终在球台上跳跃着,哄方小满开心。 池野只恨活动的时间太短,这两三个小时怎么够他们相处呢?到最后,池野让出主场,抱着方小满到处给别人鼓掌捧场,搂了又搂,让周微然在主持的间隙看一眼就恨得牙痒痒。 上次过敏事件,周微然已经看出来不对劲的苗头了,有了大胆的猜测,可在答案没有揭晓之前,她还是死死地抓住了攀上奥运冠军走向人生巅峰全网爆火成为一代明星乒嫂的希望,隔三岔五对池妈妈的问候关心没断过,这些都是付出的时间成本和心血啊! 结果,池野转眼老婆孩子热炕头,和和美美人生圆满上了,她就活该成为play的一环为他人做嫁衣吗? 周微然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用话筒抵着下巴,她不痛快,也别让始作俑者池野过得太舒服了。 她年轻,脑子转得快,很快“扑哧”笑了。 池妈妈明牌讨厌方盈,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方盈有了和池野的孩子,还要执意离开的原因,显而易见。 恐怕,池妈妈还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吧?周微然有点想知道,池妈妈的反应了,能够因为一个孩子的存在,就欢天喜地地认下儿媳妇?想来按照方盈的傲气自尊,会将这视为一种侮辱,那会很有趣啊。 周微然心情阴雨转晴,璨然一笑,这次活动她自讨腰包约了摄影师,一定要狠狠出片,现在看来,果真是可以物尽其用了。 活动尾声,幼儿园的老师清点人数,准备带队把孩子们带回去了,池野跟老师沟通了一下,趁分别前,还有些话想要单独跟方小满交代。 池野蹲下,和方小满平视,不想给她一点盛气凌人的成年人压迫感,他们是平等的,即便在血缘上他占了方小满父亲的身份,他也绝对不会因此强迫违背女儿的心意。 “小满……我是爸爸呀,真的是你的爸爸,我和你的妈妈感情特别好特别相爱才会有了你。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小满的妈妈去国外读书了,我不知道有小满的存在,才没有陪在你的身边,你不要生爸爸的气,不要不认我。” 池野的睫毛像清晨时分的青草,挂上了一颤一颤的水珠,眼眶晕开的淡红色像朝霞,是一副非常好看的风景画。 方小满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的眼睛真好看啊,是和她别无二致的,偏淡的琥珀,然后才有心思琢磨池野话中的意味。 方小满人小鬼大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小手把池野的脑袋揽进怀中,根据本能,也学着方盈平时安慰她的样子,一下一下给池野顺毛: “是的,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爸爸了。所以,我早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念你。好奇怪呀,我从前一直跟着妈妈生活,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是我看到你了呀,我认识了你,和你一起笑,一起玩,就不想和你分开了。” “啊?” “妈妈给我看了和你的照片,我知道你是爸爸的,妈妈说你死而复生不记得我,所以,所以我也不敢先认你……” “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啦,记得小满,记得小满的妈妈。” 方小满到了这种时候还在照顾一个成年人的情绪,池野的心揪着疼,忙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反抱住了女儿小小的软乎乎的身体,约定以后再也不要分开。 还需要解决的是方盈的知情问题。 按照他们目前的感情状态,池野大概清楚,方盈也在找合适的机会沟通,他们都默默推进,一家团聚指日可待,池野把主动权交到方盈手上,她怎么做,他都会配合。 池野还特意买了小天才手表,方便和女儿加好友联络。 老师在不远处催促着池野快些结束,大巴车是有固定的发车时间的,到点需要返回学校,一个都不能少。 池野心一横,终于掏出了一直藏在口袋里的首饰盒,打开,不由分说地给方小满戴上扣好,没勇气问她喜不喜欢,狠狠地拥抱过后拍了拍小满,让她回归大部队,他自己亦是如此。 不敢面对自己的直男审美。 他挑的是日本mikimoto的珍珠,只买了有指头大的一颗,色泽亮白均匀无瑕,为了不磨伤娇嫩的珍珠表层,专门请了工作室用纯金定制了个类似福袋的兜,由此既能固定,又不会破坏这颗珍珠的完美无缺。 以池野的财力,买密密麻麻满是珠子的十串八串项链都没有问题,他偏偏精挑细选,只选取最美的一颗,不好意思用言语表达,便以此隐晦地说明方小满是他独一无二的掌上明珠。 经此一役,班上的小朋友都用羡慕的目光簇拥着方小满问东问西。 毛豆彻底挤不进去方小满的核心社交圈层了,垂头丧气,他挺喜欢方小满的,但不希望方小满好,不然,她凭什么要和他一起玩呢?尤其是在他有优越感的爸爸上,也被方小满直接碾压成渣。 方小满不是爱炫耀的人,礼貌地尽量回应同学们的好奇,爸爸没有来接过她,因为是运动员,休息的时间很少,但对她和妈妈的爱一点儿也没有打折,等以后池野有空了,一定也会亲自来接。 小朋友们深信不疑。 毕竟,今天他们都亲眼见到了,方小满的爸爸有多帅、有多爱她,那么多为国争光的运动员叔叔阿姨,都因为小满爸爸的缘故,热情温柔地夸赞她,把她捧成了众星拱月的小公主。 有个秀气斯文的女同学问她:“小满,你可以帮我要楚归镝叔叔的签名吗,我妈妈特别喜欢他,我好想让我妈妈开心的。” 妈妈就是方小满心里最柔软最重要的存在,将心比心,只要是能让方盈开心的事,方小满都愿意去做,于是她豪气万丈地应下了:“好说好说,楚归镝叔叔和我爸爸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关系,我一定帮你要签名,对了,你可以跟我说你妈妈的名字吗?让楚归镝叔叔指定写是签给你妈妈的,祝她健康快乐,她应该会更开心吧?” 小姑娘“啊啊啊”一把搂住了方小满:“啊啊啊方小满你也太好了吧!你!是我的神!” 她望向方小满的眼睛里盛满了星星,秒变迷妹。 方小满还是很低调的,不想招摇过市,尽管舍不得池野给她的礼物,还是小心地解下来塞进小书包,手也塞进书包里,偶尔轻轻地摸一下,她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珠宝呢。 比珠宝更漂亮的是爸爸的爱,比别人的晚,却更为汹涌,最后一丝背光的缝隙也被盛大的爱意填满。 方小满甚至开始规划大家一起过来生活的情景了。 目前她们的居所有两间卧室,方盈一间,她一间,那么池野睡哪里呢? 妈妈的睡眠是一定需要保证的,好吧,乐于分享的方小满准备牺牲一下自己,到时候可以和池野你一天我一天,轮流睡沙发。 池野要是知道了她的内心活动必然一个爆笑,首先感谢女儿愿意和他轮流睡沙发,但是么,同居以后,沙发他是真的用不到,不如猜猜他会和谁一起睡…… 池野还给各家媒体打好了招呼,新闻通稿可以提他的女儿也参与了活动,但不要透露更多小孩子的隐私了,也不可以发布小孩子的正脸照。池野工作中是出了名的没架子,配合度高,保护未成年人是媒体人应该做的,记者们在发布之前还主动给了池野看稿。 文中提到这方面的只有寥寥一句话,“本次活动中,奥运冠军池野抱着女儿参与其中,悉心指导,父女情深,现场群众反响热烈”。 已经给了池野莫大的满足。 他回味无穷一阵子后想起来因为这场活动,今天还没怎么有空找到机会跟方盈说话。 果然有条未读消息是方盈拍了午饭。 池野大力开启谄媚模式:【哇宝宝好棒,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等我以后有空了,你的一日三餐我来准备,绝对比外面搭配的有营养。】 隔了几分钟,方盈回复:【嗯呢。刚刚在训练?】 意思是想知道他没回消息的那段时间干什么去了。 池野的后背后知后觉划过一道冷汗:【嗯,参加了一个公众活动,乒乓球进校园,来了好多学生,看到小满了,哈哈。】 他没骗人,如实跟方盈汇报了。 他现在知道了方小满是他的女儿。但不知道方盈知不知道他知道了这件事……好混乱,大脑的神经快打结了。 方盈一琢磨,哪次池野的活动不是人山人海呢,哪有那么巧能直接看到方小满,估计是他一直打这方面的主意,看错了吧,不过他们对彼此有好感,就是好事,以后相处起来会容易亲近,亲爹必然会对孩子好的,比乱七八糟的后爹好多了,买个手机,配件还得尽量挑原装的呢。 方盈:【哈哈,可能是看错了吧,她可皮了。他们幼儿园组织活动表演什么的,儿童大红脸的妆千篇一律,我经常直愣愣地全程看完还没找到她在哪儿。】 池野可不敢乱说话,发表情包撒娇卖萌,回归老话题:【盈盈,我说了把你追回来了,那群狗人都不信,我们为了准备年底的比赛又要高强度集训了,你过来看看我好不好?呜呜,除了你,我的亲人都不在北京,孤单寂寞冷了。】 又是一串可爱小动物打滚的表情包。 方盈吃这一套的,傲娇得没立马答应,暗自规划最近的工作日程,把时间空出来了之后,才轻描淡写地告诉池野她哪一天有空。 去探望,自然不能空着手去。 吃的喝的,方盈都给他备好,虽然国家队的食堂营养均衡,她还记得,顶级的运动员不能吃外面的肉类,会有兴奋剂的问题,所以她买了一堆山核桃、腰果等富含营养的坚果,饱腹感强,哪天池野夜里突然饿了能垫垫肚子,比吃膨化食品强。 池野成天穿队里发的运动服也没有太多穿私服的机会,方盈还是一本正经地逛商场挑男装。避开了池野代言的品牌,因为品牌方肯定会按照季度送代言人成衣,重复送就没有惊喜了。 他是天生的衣架子,套上麻袋都显气质。 碰到剪裁得当、质感良好的男士成衣,相得益彰,方盈最开始想着象征性买两件表达一下心意就够了,结果一家男装店接一家地逛,根本停不下来,这么多年还记得池野的尺寸,不仅是简单的报xl号,上手捏到衣服,就能感受出来池野穿着胸围和臀围会不会紧。 而且她不想厚此薄彼,给池野添置了衣物,就一定也要再给方小满安排上,紧接着流连于童装店。 方盈小时候,家里条件一般,母亲倾向于买童装买大些的,小孩子长得快,可以多穿几年。方盈咬咬牙,是能让方小满过好一点的,香奈儿、迪奥的成衣她早享受过,对物质没追求,猛猛地给方小满买最合身舒适的衣服,方小满襁褓时期,她买的婴儿服不下百件,都是好料子。 童装店播放的bgm温馨静谧,不一会儿,方盈两只手拎满了大包小包,橱窗前的玻璃很厚,浅浅的映出了她的倒影,她习惯了没有表情地去应对生活,不自觉望见了薄薄的倒影,意外发现里面的人表情舒展放松,挂着淡淡的微笑。 她试着扯出幅度更大的笑容。 倒影与她同步。 灿烂明媚。 仿佛里面的人,处于她阔别了很多年的无忧无虑的少女模样。 不是面容上的年轻与否,而是柔和又无畏的神情,宛如人生刚刚起步,她正乐观地眺望着前方,无惧风雨,也期待着往后的暖阳,不像之前,疲惫感总是凝于眉目中,如影随形。 方小满的衣服和池野的挨在一块,亲密无间,方盈低头笑,恍惚有种她和池野已经结婚了很多年,有了个可爱的孩子,安安稳稳地过着幸福小日子的错觉。 人年纪大了,出于自我防御,会天然地开始忘记痛苦,抓住眼前触手可及的幸福。 方盈找了个商场休息座位坐下休息,大包小包放在脚边很壮观,她翻着手机日历,找一个池野有空的周末,真的该正式地订地方,让一家人好好地回归为一家人了。只是池野备赛训练在即,“尽快”和“隆重”不能兼顾,方盈思考着怎么做取舍。 “哇,方盈老师,好巧啊在这里碰到你了。” 正低着头思考,方盈听到甜腻的打招呼的声音,抬头见到了上次相处经历不怎么愉快的周微然,她微愣了一下,礼貌性地起身回应:“你好呀。” 周微然非工作日穿得俏皮大胆,很敢穿多巴胺撞色的搭配,两个人从脸上没有看到年龄的差距,但光从衣着上,一眼便知道谁是更年轻有活力的那个。周微然还端着一杯大杯的喜茶,颜色也是鲜活亮眼的满杯红柚。 池野解释过他们的关系,方盈当然会相信他,她目前过得很幸福,所以包容一切,尽管周微然总给她带来说不出的怪异感。 “买了这么多衣服呀,穿得过来吗?”周微然熟络地和方盈拉家常,自如得像是她亲近的小妹妹,这实际是有点打破方盈的社交距离了。 方盈微笑着讲:“嗯,因为家里现在的人口比较多,大的小的都要照顾。” 她没别的意思,没有炫耀,周微然动人和煦的脸颊上却不着痕迹地划过了一丝冰冷。 ----------------------- 第39章 尽管周微然在一秒钟之内将神色恢复如常。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36节 方盈艺术家的敏感又在提醒她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至少,周微然和她气场不合,要少来往。 池野上次说过了, 周微然是池妈妈强行牵线给他的, 才会杀到他的家里, 他一直很守男德,不会和其他女人发生不清不楚的事, 过敏的事了结,便再也没有和周微然有来往, 没有回复过她的微信。 本来方盈挺无所谓的。 可惜, 她循着本能的不适找到了和周微然接触会不舒服的原因,周微然是一根牢固的鱼线, 绑住了池妈妈,再次把池妈妈的存在拖入了方盈的生活, 宛如是一个记忆锚点, 不断在眼前飘。催促着方盈想起了往日的受辱与不堪。 周微然怎么会看不出来方盈的不适呢, 她在名利场周旋惯了, 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 不熟的人碰到简单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 她找着话题继续攀谈: “哇, 方盈老师的审美真好, 上次看你们相处的样子我还挺紧张的, 要不是池野哥的妈妈拜托我照顾他, 我肯定不会在那边当电灯泡呀, 还好没有被误会,不然我可就洗不清了哈哈哈。现在看你们这样真好,阿姨也会很放心安心。” 方盈几乎快冷笑出声。一时拿不准周微然是真心的还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是有心恶心她的话, 那周微然做得很成功,池妈妈那个人,方盈一想起,除了抗拒,便是反胃。歹竹出好笋,真是奇了怪了,但凡对池野的爱意稍微淡一点,方盈拼死都要这辈子和这家人切割得干干净净。 方盈不再和周微然对视,视线下瞥,不咸不淡地维持表面的礼节: “没有误会。” 她也想笑里藏刀地刺上周微然几句,一个单身的女性没打招呼直接堵在陌生男人的家门口敲门,还能是什么意思?做女人好难,不管是对谁,方盈不想有无谓的争执和摩擦,能互相行个方便与人为善,那就不要彼此为难制造伤口了。 而且,方盈的傲气不允许她对其他女性进行攻击。 实实在在伤害过方盈的人只有池妈妈,冤有头债有主,她现在满心的烦恼也都仅和池妈妈有关。 周微然见方盈的如此,简略地只蹦出来几个字,晓得自己旁敲侧击奏效了,至少已经初步顺利地在方盈心里埋下了刺,还要乘胜追击,再邀请方盈一块逛街吃饭打卡网红店,走动得近了,才有机会更好地灌点耳边风不是吗? 方盈三两句话遏制住了下一步的社交:“不好意思我还要回家给孩子做饭,失陪,再见。” 说着,提起了购物袋,点了一下下巴就当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转身离开,不再理会周微然的套路,走得干脆。 周微然准备好的腹稿作废,没派上用场。 她有点儿羡慕方盈的来去自如,永远是淡淡的一汪平湖,灯红酒绿的五光十色不会给她染上颜色,方盈总以旁观者的、游离世俗的姿态,旁观一切发生,于己无关地用画笔记录,成为人人追捧的天仙。 她周微然就只能过着低头讨好左右逢迎的日子?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任何场合,她不得不给全世界好脸色,在夹缝中争取工作机会。 尤其是“今日体育”里面,周微然从前竞争的一个解说活动,直接被楚归镝的女朋友抢走,机会只有一次,从此以后周微然资源断层。 今日体育app男用户多,有时,女主持人不得不根据领导要求穿着行动不便容易走光的短裙推进节目,吸引曝光,周微然必须要摆脱,必须要找个足够助力她事业的男人支撑着她再向上爬。 周微然整理好心情,嗤笑一声后,给池妈妈打去了问候的电话。 表情的淡漠和语调的小意热情,割裂到好像不是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的: “阿姨,最近怎么样呀?快换季了,千万要注意身体哦。池野哥挺好的,我跟池野哥都很好啊,这两天我们还在一个活动上碰到面了,他是我主持的活动里面的嘉宾,阿姨你有空赶紧看一看,记者们把我拍得好不好看?哪张照片适合发朋友圈,你要给我点参考意见哦,我们小姑娘‘装修’朋友圈就像装修房子一样,特别看重,我就相信阿姨的审美。” 点到为止的暗示足够了。 做母亲的,当然会关注儿子的发展,池野的曝光度太高,池妈妈难免有漏掉的新闻,周微然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加快池妈妈看到某些新闻的速度。 她再去沟通自己的团队:“之前活动的通稿,可以发了,多找点自媒体营销号,引导一下,别太暴露是我们在操作。” 烈日当头,方盈的手脚凉得没有温度,干巴巴地快走,打车,想要逃离某些东西的禁锢,却阴影中的怪物不肯放过她,一定要一点一点蚕食她的心智和幸福。 好巧不巧还打到了一辆电车,晕车感加倍,到小区门口,方盈吐得很惨。 边吐边想到了池妈妈的那张脸。 自上而下俯瞰的倨傲。 以及贯穿她所有自尊的蔑视。 再联想到,万一真就这么按部就班地和池野和好,那方小满,她最亲最亲的女儿,要叫那样一个人为“奶奶”? 还不如一刀杀了方盈算了。 一念至此,方盈胃里连酸水都吐得干干净净,坐在楼下缓了半天的劲,才起身,整理情绪,如常地忙碌,准备晚饭的食材,接方小满回家。 她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已经可以修炼到心如止水了,还是将晚上的西红柿炒鸡蛋炒糊了,这几乎是全中国最没有难度的一道菜,她却产出了焦褐色黑糊糊一般的鸡蛋,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当看来方小满苦着脸尝试这将这坨坨送入口中,方盈这才如梦初醒地阻止: “不好意思啊小满,我今天……有点不在状态,吃不了别吃了,我给你点外卖。” 方盈最近有心锻炼厨艺,偶尔还是会翻车。 “好呀,妈妈做的饭真是越来越好吃了,进步神速!妈妈你应该是厨神吧。” 方盈汗颜。 进步是有的。 她的起点太低了。 以前大列巴蘸辣椒酱能算是下厨吗?是还没入厨艺的门。甚至远远低于留学生的平均水平。 前面四年,方盈怎么带孩子怎么顺手,只要保证方小满不生病不受伤,两个人每天嘻嘻哈哈地开心,怎么样都好,小满也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孩子的爱没有被分割,她一个人安心地拥有。 视频通话中,叶春芳见了她们每天的吃穿,又气又心疼,隔着屏幕骂方盈一点儿不会带孩子,方盈也不在乎。 回国后,方小满多了一个父亲。 方盈讨厌闲着没事干的亲戚逗小朋友“你更喜欢妈妈还是爸爸”,等一地鸡毛之后要让一个从未参与过孩子生活的父亲加入家庭,她竟然有了危机感,会被池野比下去吗? 已知,在财力这方面,池野把她秒了。 好吧,她知道和方小满的母女感情坚不可摧,名为“焦虑”的怪物冷不丁地窜出来一下消弭她的信心。 方小满有和任何人友好相处的能力。但假如以后,方小满也和池妈妈上演祖孙和谐情深的画面的话,方盈是真的想死。 方盈打了个哆嗦,整理新购入的衣服。 池野有许多代言在身上,穿私服要注意,穿了竞品不好,方盈把标签剪了,有logo的地方亲手缝上去了一块国旗标志遮挡。魔术贴其实够用了,方盈担心不够牢固会掉下来影响池野的商业形象,硬是自己操持针线才安心。 她的针线活很差。方小满磕磕碰碰的衣服裤子有破洞,方盈也会尝试去缝,成品让母女俩面面相觑,无话可说,甚至,原本破破烂烂的破洞风看着都比被方盈烂手回冬处理后的顺眼…… 方盈被池野爱着,更爱着池野,所以才拿出一百万分的耐心处理池野相关的事情,国家队的规定倒背如流。她只是,谨慎地维持着尊严,爱得满了,却不敢原原本本地表现出来,池野有时候会真的疑惑她到底爱不爱他,她一般呆在一边生闷气,寻思着,这还有疑问吗? 他们的区别只是在于,一个炽热,一个静默。 到了下训的时间,池野像个电子宠物一样,又在吱吱喳喳地叫。 【老婆老婆老婆。】 【我全运会一定要拿个单打的冠军,奖金可高了,然后随便给你买你喜欢的钻戒。】 【有喜欢的款式可以稍微暗示我一下了,我真怕我的眼光你会不喜欢,你不是老说我是直男审美嘛。】 池野审美一般,且好骗,柜姐随便一忽悠,他就爽快掏钱。他曾经给方盈制造过惊喜,偷偷去香奈儿的专柜给方盈买包,经典的款式,颜色选纯色的黑白都很好,贵气优雅,结果柜姐见他人傻钱多,一通舌灿莲花,让池野入手了华丽花哨的某季限定款,方盈画画都没敢用过饱和度那么高的死亡荧光粉色,拿着贵价的包左右为难。 从此池野被剥夺了单独给方盈购买贵价服饰的权力。 方盈低头戳了好久的屏幕,回答得艰难:【别吧,我们现在就挺好的,别的,先不说了。】 再往后一步,进化到方小满喊池妈妈为奶奶,方盈现在还接受不了,即便在努力地适应,也是一想起来就想吐个十遍八遍。 方盈会给爱人尊重,给最基本的体面。 不代表着,她要和讨厌的人成为一家人。 池野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地哄自己:【行吧我都懂,我们刚和好,你还想考察考察我,我一定会乖乖的,而且这么多年我一直很乖,会证明给你看的!勇敢小狗,不怕考验!】 池野慌得要命,紧急召唤了军师楚归镝,问该怎么办:“盈盈这意思,是不想我跟她求婚,不想跟我结婚?那我怎么办,小满怎么办?我真以为我们重归于好了,可名分这方面,她打死了不松口啊。” 楚归镝不经意地展示了婚戒,慢悠悠讲:“对啊对啊,这次你的理解能力没有问题,她看着是不想嫁给你。你们谈恋爱谈了几年,又分开了这么多年,讲得那听点,也不怎么熟悉了,谁知道你是人是鬼啊?当年她就宁愿自己怀着身孕跑路,你要是做得不比当年好,人家凭什么重蹈覆辙?” “能显示攻略的进度条吗?我很急,真的很急,我希望下一次我就能直接出席小满的家长会。唉,圆圆,你还没当爹,不能体会一个父亲的心情。” 楚归镝笑他:“还父亲父亲,老婆都不能完全算是你的吧?你不在孩子的出生证明上,也和方盈没有领过结婚证,按照中国的法律,除非方盈认你,你还真不能成功上位,加油吧。” 池野唉声叹气,挠头,年底最重要的比赛是全运会,训练任务繁重,为此,他和楚归镝退出了几个国际性的赛事,专心备战。 全运会虽是全国性的赛事,但关系到每个省队的脸面、升迁、zheng绩,运动员的运动生涯有限,只有给省队挣得了足够多的荣耀,退役后地方上才会论功行赏安排待遇,就连一些在国际赛事上练兵打酱油的小将,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要为未来铺路,罔论队内的其他主力,代表省队出战,不是队友,是血淋淋的对手,你死我活。 这里,是无数天才的乱葬岗,后浪推前浪,没能屹立不倒的人,名字是写在沙滩上的字,不多时,便会消失。 池野特别想要在全运会之前彻底修复和方盈的关系,最好快进到求婚结婚,先把证领了,入肚为安,他好把所有心思放在全运会上,到时候一手金牌一手钻戒地给方盈办婚礼。 欲速则不达,他着急地捧出了一颗真心,方盈又犹犹豫豫若即若离的,像一阵把握不住的雾,可能在某一句平常的对话结束后,那边的温度就骤然降了下来,池野绞尽脑汁地猜她的心思,无计可施最为焦躁,还好有小天才手表可以和方小满联系。 方小满识字量不多,基本发语音消息,轻声细语地呼唤爸爸,跟池野分享生活中的大小事情和以前在国外的趣事。 空白一点点被童真涂上了色彩,补足了画面。 莫斯科冰天雪地,北京晴空万里,天堑也会有喜鹊搭桥。 有了女儿后,池野眼皮子特别浅,听方小满的语音条特别容易缩在被窝里默默湿了眼圈,知道方小满精力旺盛到午睡经常睡不着,便牺牲了自己的午休时间,和方小满一起吃午餐,一起玩一会儿,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对望,相贴,调侃着彼此相同的过敏症状。 愈发抓心挠肝地想要和她们母女一起生活。 还好,方盈纠结归纠结,按部就班地跟池野接触,回归热恋期,除了没有积极地推进下一步,也在找回彼此相爱的记忆,按照约定来探班送东西。 不快乐的记忆是她抹除不掉的副产品。 方盈眼睛一周都挂上了沉甸甸的疲惫,先用遮瑕在眼周处打了一层底,又用大地色的眼影修饰,该提亮的地方提亮,总算看起来精神有气色了一点,只是忧愁又嵌在了眼睛里,她可以用没睡好敷衍。 她约了池野休息的那一天过来,说是队内休息,实则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训练,给其他人一个出去放松的假视野,等到了训练馆一看,几乎全员到齐,下班的只有工作人员。 池野老远地发现方盈孱弱的身影提着大包小包过来了,眼睛一亮,马上扔掉了球拍和毛巾快步迎上去: “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啊?重不重,累不累,你快到的时候跟我说就好了,我来接你啊。” “没事,还好,想了下这些你都能用得到,不知不觉,准备了很多,”方盈下意识低头,不用满腹心事对应池野的炽热坦诚,他的气息萦绕在周身,她莫名眼睛酸酸涨涨地想哭,张开胳膊抱了上去。 池野没退后,能感受到其他人目光的聚焦,汗涔涔地调整呼吸,宠溺地提醒:“我还没洗澡,脏——” “不脏的,你很爱干净的,身上也没有味道,我就是要抱抱啊。怎么啦,你不想我抱你?”方盈这个时候还要装凶一下,像只本身不具备锋锐獠牙的兔子,即便会害怕,对外张牙舞爪的架势要做足。 而且她这个时候对池野的思念和依赖到达了顶峰。 太想抱抱他了,从池野身上获得一点力量。 以前和池野撒娇,可以说是手到擒来,做了妈妈了,有种自动升级成长辈的感觉,都不太好意思肆无忌惮了,于是方盈把头埋得特别深,导致说话声音特别闷,有点可爱,有点好玩。 闻言,池野马上回抱了回去,否认说没有,说好想她。 周围要是有人起哄,池野把她抱得更紧,又得意洋洋地揽着方盈晃了晃,是他的宝物,别人抢不走。 他们有身高差,但池野不会让方盈踮脚,训练过量酸痛的腰仍然会为了爱人弯下去,他最喜欢的姿势是把头放到方盈肩颈的交界处,契合他的脑袋和下巴,能够放得很稳,他满足地左右摇摇脑袋,踏踏实实。 直到方盈有些缺氧了,才把脑袋拔出来,简简单单由池野带着和熟面孔们打招呼,接着跟池野介绍她拎过来的吃穿用品。 “走,陪我放到宿舍吧,这边摆不开。” “嗯,让我来欣赏一下你的猪窝。” “还猪窝呢,你忘了以前都是谁打扫卫生收拾家里的,还说上我了,你才是最懒的小猪。”池野手大力气大,一只手拿住了所有东西,专程空出了一只手与方盈十指相扣,引着她去宿舍。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37节 时过境迁,池野资历深了,实绩在手,以前的三人间宿舍光荣升级成了单间,方盈以为他还是和楚归镝住一起,踏门而入后才意识到了现在这里又成了一个他们单独相处的私密空间,不免觉得暧昧。 方盈轻咳一声,打开购物袋,一件一件地拿出来。 眼神不经意扫过房间内的小桌子。上面有个拆开的小天才的手表盒子。 方盈记得,池野私下里戴得最多的腕表是百达翡丽,什么时候胃口大变,开始迷上了儿童手表?要是为了记录运动的数据,他的选择面应该很广,会有更专业的运动手表吧? 不太合理。 第40章 还没来得及细想, 池野又黏黏糊糊地抱了上来,宿舍的空间并不大,两个人难免拥挤, 依偎之间, 池野的衣角刮到了手表盒子, 把盒子从桌面上扫落。 方盈的注意力自然被引走,池野的呼吸喷在脖子上, 发痒,她顺势坐在池野宿舍小床上。 汹涌的亲吻必不可少, 她勾紧了池野的脖子, 凑上去给了个绵长的吻。 和好后,池野成了脸皮更薄的那个人, 连接吻都会害羞得闭上眼睛,任人蹂躏, 也许是投降了, 把主动权让渡出去了, 亲密的时刻越来越娇, 经常追着方盈, 让她对他负责。 越吻越深。 久旱逢甘霖后, 他们互相觊觎得要命, 又一个赛一个的忙, 鲜少有疯狂温存的机会。 池野的嘴唇真的很好亲, 包起来有厚度, 弹软, 滋润。 方盈拧巴,爱好男色,池野恰好赶也赶不走, 什么锅配什么盖,最是天生一对了。 是方盈手先不老实的。 乒乓球服的下摆很好撩起来。 方盈长驱直入,直奔池野的腹肌,她通过这个来判断池野最近有没有长胖。 有段时间,池野考虑要不要技术改革,多增加些脂肪,这样在力量上会更强势,与之相对的,又会牺牲些灵活度,但一被方盈捏到肚子上的软肉他就马上放弃了折腾的念头,男人嘛,还是要花期长一点,多注意形象,才能牢牢地笼络住爱人的心。 好摸。 还好想拍照保存下来慢慢欣赏。 不过方盈还有理智,不能任由自由向着变态的方向一路发展,所以注意了亲昵的尺度,最后用呼吸去温柔触碰池野的耳垂,满意地看到他的皮肤从耳朵开始涨红。 他们有过无数次的亲密,经历了一次分开,持重太久,池野在这方面过于敏感,经不起逗,很快眼尾都有些发红,水光感的眼神无声地请求方盈最好是可以给他一个痛快。 情感,灵魂,躯壳,由于爱意的填充,膨胀而饱满,坚不可摧。 方盈胜券在握,蹭过去。 成为了把持局面的庄家。 光看不吃,太残忍了,一吻结束后,轮到池野发起进攻,降下了一轮又一轮细密的亲吻,熊熊火苗潜伏在眼眸中,小心地藏好,他先楚楚可怜示弱,扮猪吃老虎,等到合适的时机让方盈沦陷,带她领略最美好的风景,也体验最诡谲激烈的波涛。 沉醉失神片刻,方盈用胳膊撑着池野的肩膀,摇头拒绝: “不要了,这是在宿舍里……隔音一般,其他人会听到的……” 她已经用了别的方法接触他,给他安慰,那一点点,只是隔靴搔痒,算不了什么。 池野正被吊得不上不下,卡在一个不舒服的位置。 但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他也不想床帏中方盈的低吟漏了出去,只得半跪在地板上,环住方盈的腰,遗憾哀嚎。 装可怜的战略继续。 他这些天,时不时地想到他们重新接纳彼此的那个晚上。 不知疲倦地折腾。 服务到位,花样繁多。 池野为了让她开心,离不开他,把自己当成生产队的驴来用,疯狂拉磨。 结果把自己套住了,在梦里都会无意识地回味,浪涛高昂,清泉翻涌,池野每天检查身上被方盈留下的抓痕,然后眼睁睁地看那些痕迹不可避免地变淡、消退,遗憾着,又蠢蠢欲动着想要方盈永远把他标记清楚。 方盈也是想的。 自从和池野亲密之后,不怎么准时规律的生理期直接正常了,气血感强,没有太大的不舒服,她为此专门去医院检查过是不是激素有变化,各项指标全比在莫斯科受冻的时期好。 她后面再刷社交平台浏览关于池野的讨论,发现有人专门建了池野凉快照片的图楼,底下几千条留言说池野的清凉照催姨妈特别准。 令方盈哭笑不得,她亲身实践后发现,池野本体对女性的滋养效果,比照片强几百倍。 可惜这个心得没办法和别人分享。 她顺着池野的袖口伸进去,再摸他强壮的大臂肌肉、肩胛骨,再往下的话,还有好看的腰窝,她了如指掌,硬憋着,方盈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干咳一声,小声提醒道: “小满最近几天在参加幼儿园组织的夏令营,不回家住,咳,你今天不是休息日吗,要是想去我那儿住,也行。” 总去酒店开房,有种偷情感。 池野按着方盈的膝头,像是怕她跑掉,眸色暗了暗,言语上装乖:“啊,真的可以吗?” “可以啊,反正小满不在家。” “那个也可以吗……” 池野表情纯洁无害,暗示下流。 他是行走的荷尔蒙,方盈被撩得双腿酸胀发软,还好是坐在床上的,要是坐在高脚椅上,估计会无力地顺着椅子滑下去。 方盈知道池野暗戳戳的小心思,高手过招嘛,她不想承认棋差一招,用指甲稍微使了点劲划拉他的肌肉: “那个是哪个?我听不懂。你可以就可以,你不可以,那就算了呗。” 语调缱绻婉转。 成年男女,孩子都有了,聊起那方面可以不避讳,方盈喜欢犹抱琵琶半遮面,让池野火急火燎地捅破窗户纸。 池野乖巧狂点头说可以。 还非常感谢幼儿园的夏令营可以让方小满走出家门,为少儿不宜的画面提供大舞台。 此时此刻的父女情好像有点薄弱了,池野似乎已经不记得他想念女儿想念到每晚捧着手表热聊,泪水打湿小天才,一边触电一边爱。 方盈接着展示她逛街的战果,基本的t恤、衬衫自不必说,她找到了几条非常适合池野的七分裤,因为池野的脚踝好看,还有着性感的跟腱,好东西就应该展示出来,这样版型的裤子衬他,池野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才好配她,说明她挑男人的眼光好。 池野物欲不重,私服很少,队里发的运动服根本穿不完,年轻时有点钱都拿去给方盈买高级的成衣,他只晓得,美术学院是个烧钱不眨眼的地方,人靠衣装马靠鞍,穿得高不可攀一点,方盈在生活上会少遇到些莫名其妙的小人,艺术行业一眼定生死,先敬罗衣后敬人。 他很配合地“哇哇”惊叹感谢,起身,又搂又抱:“宝宝你对我也太好了吧,好爱你好爱你。” 方盈最近似乎挺排斥“老婆”这个称呼的,不想提及婚姻话题,池野有意避开。 再看到了竞品衣服上的logo都被五星红旗图案遮挡住了,走线歪歪扭扭,一点不工整,池野拿起一件确认: “都是你缝的吗?” “是啊累死我了,你身上代言怎么那么多啊,我怕你代言的衣服穿腻了,给你换点别的牌子试试,缝得我手都快断了!气死了,赶紧到期吧。” 方盈撒娇耍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池野沉默地抓住了她的两只手细看。 果不其然,指尖有几乎看不出来的针眼。 “你是不是傻子啊?没少挨针吧?我缝补的技术都比你好,你放着我来就行了。你画画的,手那么重要,逞什么能!” 方盈想反驳,他是打乒乓球的运动员,也是靠手吃饭的呀,池野还为他的手投了上千份的保单,她多承担一点,算不得什么。不过,下一秒,池野把她的指尖含进口中,柔软的舌小心地扫过针眼,心疼一个人到了极致,笨拙又原始,方盈的心化了,软绵绵地“嗯”着应声。 “疼吗?” “不疼的。” “哼,我不信。”池野含含糊糊说话,手上用力圈紧了她,絮絮叨叨讲以后的安排,“我还要被你气死了呢,自己是画画的,还不更好好保养双手,故意让我心疼啊?方盈同学,你怎么能那么坏呢?我给你请钟点工阿姨,你什么活都交给阿姨干,不许欺负我爱人好吗?” “嗯……”方盈半阖上眼,封闭视觉,这样触感会放大,指尖的神经元敏感异常,沉沦于池野的呵护。 突然方盈讲:“我好像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到不行了。” 直白的剖白,对于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方盈来说,实属难得。 “嗯?最开始,你都不怎么搭理我,哎呀,我还以为是我在一厢情愿地感动你呢。”池野打蛇随棍上,顺势要从方盈口中多撬出来几句好听的情话,这类机会稍纵即逝,他要一饱耳福。 “我对体育生有偏见嘛,我初中班上的体育生,不好好读书已经是最小的缺点了,流里流气,聚众对女同学打分点评乱开玩笑……我担心你也是缠着我,逗着我玩玩而已,再后来已经了解到你的人品了,还是会害怕,害怕我自己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能够让你长久停留的人,相逢是为了离开的话,那我还不如一个人好好过。而且,我家里人的性格你都了解的嘛,害羞,内敛,不善于表达,我就这样默契寡言地和家人慢慢生活,你那么直球,直击心脏,对我的冲击太大了,吸引力也一天比一天深。” 这么一长段话,方盈说得慢慢的,中间停一口气,轻轻缓缓讲完。池野性子急,却柔和地凝望她,安静地倾听她最深处的想法,听她灵魂的颤抖。 他们交心深度交流的次数并不多。 因为聊到重大问题时,双方的情绪都会有波动,不如“酒肉情侣”,将话题圈定在安全的界限内,池野是脑子考虑这方面考虑不到,方盈是心里有数,一想到池野的比赛非常频繁,为了不影响他,生生咽了下去,预备寻找更合适的时机。 一来一去地耽误,数一数,没深聊太多次,其实不好。 池野捏了捏方盈白嫩精致的耳垂,等她还有没有要补充的地方。 宿舍采光好,暖阳打过来一层,好像窗外站了个打光师,给他们镀上童话里王子公主同款的梦幻,空气中没有太多的浮尘,呼吸清爽,方盈跟着池野的节奏呼吸,眼眶又是一红,哽咽住。 “池野,你应该知道了,我那段时间,没有爸爸了……” 他们家人对彼此说不出来肉麻的话,有的只是细微处默默的行动关怀。上一次对着家庭成员说“我爱你”,是小小的方盈在践行幼儿园老师布置的作业,一定要跟爸爸妈妈大声说“我爱你”,父母的反应是欢喜又无措,爸爸低头找烟抽,一个大男人,脸红脖子粗地装忙。后来方盈脸皮薄了,也顺应了父母的行为模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一条缓缓流动的安稳的长河,有朝一日,汇入了岩浆,她怎么可能不会为他动容哗然。 爸爸离世了,方盈才后悔,应该多学着池野的样子,多跟爸爸妈妈说爱。 不要秉持着含蓄的中国人的那一套了,有多少爱,多少真心,轰轰烈烈地掏出来吧。据说人去世,最后一个消失的是听觉,方盈没有讲“你放心”,叫着爸爸,磕磕绊绊说爱他。他听得到吗?他看得到吗? 池野使了大力气死死抱她,给一个支点,一半是心疼,一半是难过,跟着泫然欲泣: “对不起,我是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你经历了那么多,那么辛苦……没有机会好好地跟叔叔吃顿饭,保证会照顾好你,是我的遗憾。你不要自责是你做得不够好,你一直是一个让叔叔阿姨骄傲的存在,以后我也会给小满做一个好爸爸,父爱还是在传递下去的,我会一直在你们身边,什么事情我先挡在你们前面。” 是他可恶,该死。 让方盈的人生围着他打转。 因为比赛,因为光伟正的“为国争光”,生生压下去了方盈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 那段日子,方盈没跟他吐露一个字,是怎么死命地撑下来的呢?是因为对他失望,看穿身后没有一个人了吧。假如再发生意外,譬如孕妇悲伤过度,很可能这个世界上就永远没有了方小满…… 池野给方盈擦眼泪,从泪水中明白,他欠缺了多少。 所以,方盈不松口给他名分,就不给吧,他自己都自惭形秽,觉得有些配不上那个位置。 考察期可以拉长,她可以尽情地从他身上把受过的苦楚都讨回来。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38节 方盈喜欢和池野说话,点到为止,他便能明白她的心意,不需要彻底把伤口血淋淋地撕开,全方位展示,才能得到恍然大悟的理解。 无需言语,用不带欲望的吻还诉说心意,治疗伤口。方盈半张脸上有着池野投下来的影子,另外一半,则被暖阳安抚,叼着池野的嘴唇像是叼着婴儿的安抚奶嘴,这个想法一从脑海中划过就觉得好笑,方盈没忍住在亲吻中笑出来,池野追问缘由,她摇头不说,池野挠她痒痒,两个人闹作一团,揉乱了床上堆积的衣物。 池野的卫生习惯不错,人也勤快,唯一一个小毛病是不爱收拾衣服,觉得叠来叠去很麻烦。 喜欢睡觉时把衣服堆在椅子上,起床需要坐椅子了,再把衣物从椅子上转移到床上,循环往复。所以,方盈在满是他气息的小床的正中央,孤身茫茫前行,终于得到了托举,幸福到有了不真实的感觉。池野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眼眶边上,小心地描摹她眉眼的轮廓,看她一眨一眨轻颤的睫毛。 就连手机铃声响了,方盈也不想接。 等看了联系人,发现是方小满的班主任老师,才慌张按了通话键,推了池野肩头好几下,示意他正经一点。 事关女儿,池野有了正形,紧张地也把头凑过去听。 “您好张老师,请问是小满夏令营的时候有遇到什么问题吗?”方盈最紧张这个女儿,马上把不好的可能性过了一遍,心跳短时间内疯狂加速。 “没有的方女士,您不用那么紧张。就是我发现最近方小满同学在学校里会出现打瞌睡的情况,是不是她平时睡得比较晚呢?还是生病了?小朋友们抵抗力不好,如果是生病了,最好是在家在医院充分治疗康复后再来上学。”张老师尽职尽责,方小满一向是班上最活跃的孩子,出现了无精打采的症状,张老师留意到,先在医务室检查了她没有发烧感冒,接着跟家长反馈,免得出了问题解释不清。 方盈疑惑:“老师,您是说,小满在学校无精打采昏昏欲睡是吗?” “是的,所以想请家长也想想,是孩子睡太晚了吗?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需要非常充足的睡眠的。” 方盈更是一头雾水:“张老师,我再想想吧,辛苦您今天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情况。我是真挺奇怪的,我每天晚上八点就准时把孩子哄睡着了,动画片也不让看太久,她没有自己的手机、平板,也不会拿我的手机玩,怎么会睡不好呢?辛苦老师了,我再多观察一下。” 旖旎的氛围一扫而空。 方盈百思不得其解。 方小满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入睡快,睡得香,白天有使不完的力气,短短几天就像变了一个人,太奇怪了。 方盈初中也在学校犯过困,那是因为刚背着家里人有了手机,互联网新奇好玩,夜里偷偷玩手机,玩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当然会困。后来玩多了,好玩的手机游戏和社交媒体全玩了个遍,电子阳痿了,才被动有了自控力。 她也看过很多妈妈网络发的帖子,控诉太早给孩子接触电子产品的危害,她引以为戒,在这方面把控得特别严,动画片可以乖乖在电视上给方小满播放半个小时,在平板上不行,因为会有乱七八糟的弹幕和网络社区群,方盈和池野都经历过网暴,知道鱼龙混杂的互联网绝对不适合幼儿接触,她更不会为了图省事把手机甩给方小满求清净。 方盈叹气,眉头不展,找池野商量: “怎么回事呢?不应该啊?她夜里不睡觉能干嘛,我没给她玩过手机,早早给她立下规矩不让玩手机平板,她很适应。我小学还有过夜里偷偷看小说,但是小满不认识字啊,她不至于偷偷看书吧?” 池野心虚万分,咽了下口水,从床上挪下来,以诚恳的认罪姿态半跪在方盈脚边,两手抱住方盈的腿防止她暴怒跑掉:“老婆,我跟你坦白一个事,你不要生气……” “呵,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一定是一件严重到会让我生气的事情。” 方盈冷笑。 目光扫过桌子,她记得那里放了儿童电子手表的盒子。 现在不见了。 消失得特别刻意。 她火冒三丈,隐隐知道某人背着她暗度陈仓,宛如侵犯了她作为母亲的主权,方盈是打算慢慢让他们父女相认的,还是震惊于池野的胆大包天,抬腿要走,池野已经预判到她的动作了,死死抱着她的腿不松。 方盈在力量上对抗不了世界顶级的运动员。 腿动不了,就动用核心的力量把屁股腾起来,没站住一秒钟就栽了回去,气得方盈直捶池野的肩膀,红了眼睛。 “老婆我错了!老婆你一定要听我解释啊!” 池野哭天抢地,就差给方盈磕头。 第41章 方盈不想听他解释。 她有她自己的节奏啊! 中间还横着那么多的现实因素, 尤其是拉近关系后孩子避免不了会和池妈妈有相处……这太让方盈如鲠在喉,还没有和池野认真谈过这件事,池野这就背着她搞小动作了? “滚, 你走开。池野我真是看错你了, 五年不见, 你胆子好大,背着我动我的女儿是吗?还好我没轻易相信你, 你以后别想靠近我的女儿,那是我的女儿!” 方盈多思多虑, 爱情复燃得快, 不代表他们的生活也能易如反掌地融为一家人。 她恨不得两个人简简单单地谈一辈子恋爱算了,不需要互相敲断骨折打断筋脉迁就着组成家庭, 不用接纳她打心底里就不喜欢的池野的母亲…… “盈盈,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接触小满, 是我的不对, 但那也是我的女儿啊。你是她的母亲, 想来你能够体谅当父母的心情吧?小满不止是你一个人的, 还是我的呀, 我做得不对不好, 我跟你道歉, 可是你不要不把小满分给我, 我已经缺席她人生最初的几年了, 难道你要让我永远失去她吗?” 方盈越想越气, 瞬间红着眼睛, 眼泪扑簌而下,滚落如珠。 她信任池野,池野有着绝大部分男人都不具备的听话与乖巧, 没有花花肠子,不会对人耍心眼,谁料并非如此,池野胆子大着呢!有初一就有十五,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做出什么来? 道理上池野有他的苦衷,方盈不想听,她和方小满独一无二的相依为命的经历已经让她们互相属于彼此,就连她的丈夫、方小满的亲生父亲,也不能从中劈开她们! 算上孕期,那是身在异国,举步维艰,只有彼此的五年啊! 她啜泣着要摆脱池野的束缚,腿抬不起来,想蹬他也无能为力,池野狡猾,对她使用上了制敌的技战术,打蛇打七寸,抱她的腿抱得太死,方盈还有手可以活动,捶打他、推开他,所有的力气让池野生生扛住了,纹丝不动,方盈见没有进展,放声大哭: “小满不是你的女儿!小满是我一个人的!你觊觎我的女儿,你混蛋,你不是人!我不会让你再有接触她的机会了!” 方盈的眼泪像是硫酸,落下的每一颗,都能将池野的心灼出来滋滋冒烟的洞。 心疼归心疼,池野分出一只手拍她的后背顺气安抚,怕她情绪太激动对身体不好,哭到呛咳崩溃,但在女儿的事上,池野不能拱手让人,延续遗憾,他强调道: “盈盈,你的心情,和对小满的爱,我都能理解,可是你不能那么自私,小满有妈妈也有爸爸,她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父亲,你不能切断我们的联系,让亲生骨肉分离。我只是心急了些,但迟早,你要补上我这一块拼图,给小满一个完整的家。” “滚啊!你在胡扯什么东西!你别自以为是了池野,小满不是你的孩子,是我跟别人生的,你在这大放厥词以父亲自居,你不会觉得你太可笑了吗?不要再接近我的小满!她不是你女儿,她是我的!” 方盈听不进去任何道理。 只有身为母亲的恐惧。 要靠近方小满的不仅是池野,还会有池家的一大家子……他们要对她和她的女儿做什么? 还是说,方盈要对自己厌恶的人虚以委蛇为了下一代憋憋屈屈地过一辈子? 看人脸色,得不到尊重的日子,有什么好过的,池野的那一根又不是镶钻的,池妈妈要因此接着踩着她的脸皮过日子,绝对不可以。 光想想这些,方盈哭得肝肠寸断,她还没来得及跟池野描述那一天的绝望,那是她人生中几乎被逼入绝境的一天。 求生的火苗被风一吹就熄灭了,血亲离世,负债累累,池野几乎成了她活下去的支点,可池妈妈把她当什么了?有把她当有血有肉的人看待吗? 一个普通人不遗余力不择手段地去为难一个普通人,人性之恶淋漓尽致,要不是腹中有一个新的生命带来了坚不可摧的羁绊与安慰,方盈真不能保证当时不会去激烈地放弃一切,投入绝路。 池野愣住了一瞬,方盈始终是冷静的,有自己的决断,头脑清醒,他没有见过她如此绝望难过的时候,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他震惊地发现,一个人的身体里竟然可以流出来如此多的泪水,感同身受的心疼让他跟着流泪,用怀抱缓和她的情绪,陪她落泪,请求她的原谅,也请求她的怜悯。 “盈盈,宝宝,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是我让你伤心难过,你要怎么惩罚我考验我,我都认的。这五年我没有照顾你们,是我理亏,是我亏欠了你们,但我们两个对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我愿意加倍弥补,我可以把我拥有的一切全部赔给你们,但小满也是我的无价之宝、掌上明珠,你不可以剥夺我做父亲的权利的。我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可怜一下一个父亲的心。” 池野脊梁硬,脾气倔,唯独在她们母女的问题上,宁愿放弃全部,放弃尊严,能得到方盈一时的心软也好,他想好了该如何弥补,要是连弥补的机会也没有,他承受不了。 最汹涌的情绪过去了,方盈不再嚎啕大哭,她承认池野说的有几分道理,可还是不愿意接受,不愿意让池野以及池野背后的池家人接触她的女儿,小声啜泣嘟囔着,要从根本上断绝祸患: “不要,你耳朵聋了吗?说了小满不是你的女儿。” 即便是一个不怎么起作用的馊主意,只要她不承认,池野就无计可施。 “乱说话,小满当然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会喜欢别人呢?还得是我,那次破了的漏网之鱼都那么厉害,一次就中,除了我,还有哪个男人有这么厉害?我那次太上头了,你也是,只让我快一点儿,我们就稀里糊涂地忘了处理……” 黑的白的,池野全给说成黄的,画风越来越跑偏。 “烦死了,要点脸吧,不许讲。”池野略施阴谋诡计,方盈哭笑不得,没了继续哭的状态,只恨他这张胡言乱语的嘴恨得牙痒痒,捂住他的嘴,不让他乱说。 池野反吻着她的手心。 香香的。 没忍住非常变态地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方盈怒骂他是“变态”,使劲用他的衣服擦口水。 池野死皮赖脸,清楚方盈越快把气撒完越好,任打任骂,看怀中小小的一个人儿,眼角噙泪,喜怒动人,心软又流氓地去吻:“对呀,我是不是流氓,你最清楚了……我不流氓,怎么会有小满?” 方盈推搡他,推不动,被圈死在他的怀里,好好好,池野早有预谋,把她骗过来图穷匕见,方盈咬他的肩膀,下了狠口,出来一个深深的牙印,没听到池野的呼痛求饶,耳边反倒是他满足的坏笑。 方盈是真拿这个变态没招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那我不管,小满就不是你的女儿,你去闹到法院那边去吧。她都不是在国内生的,你看法官支不支持你。” “真不是?” “真不是。”方盈坚决贯彻“小满是她一个人的”的原则。 “哦……这样啊……”池野不紧不慢,从桌子上摸了个信封晃给方盈看,“宝宝,我用小满的头发做了个dna鉴定,你猜,显示的结论,是不是亲父女?” 啪—— 方盈忍无可忍,颤抖着手又打了他,心神大乱,没打中脸,打偏到了肩膀上。 这次是气极了,力道大到让池野闷哼着呼痛。 “池野,你无耻……” “嗯,对,我只是不能没有你和小满,宝宝,你认了我吧,认了我是小满的父亲,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鉴定报告上说,我就是小满的父亲。” 方盈沉默了一秒,眼疾手快抢过了信封,大力撕扯,有多碎撕了多碎,最后信封连带里面的文件成了白花花的雪片,一扬手,散得到处都是拼都拼不起来。 方盈笑说:“对啊,你是小满的爸爸,好了,现在证据没有了。” “你承认了就好。”池野不见愠色,不紧不慢。 方盈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来不对,随手抓了几张纸片端详,全是白纸,一个字都没有,是池野随手拿了个东西在诈她! “你——人是怎么可以坏到这个程度的啊——!” 方盈哭的力气也没了。老觉得池野傻乎乎的没脑子,原来心眼全用在这方面了! 池野这才强势地掰了方盈的下巴,用掠夺性的一吻宣告对她的占有:“宝宝,我百分之百相信你,我怎么可能会去做亲子鉴定来羞辱你?你承认了就好,小满是我们两个人的,不可以对我太残忍。” 被吻得七荤八素。 方盈不得不承认,池野足够了解她,看似行事不拘一格没有章法,其实细心地避开了她的底线和雷点。 她不怎么表达对尊严相关的有多看重,男人,毕竟不能亲自生孩子,加之分开多年,一般的男人没有用科技手段之前,不会仅凭信任来确定亲子关系的大事,池野就是能做到托付一切的信任,假如他真背着方盈做了亲子鉴定,这段感情才是彻底地完了。 事已至此,隐瞒无用,方盈窝在池野怀中,吸了吸鼻子,整理好情绪,又拿出审问犯人的架势装凶,让他如实招来,是怎么和方小满暗度陈仓上的。 眼见有争取宽大处理的可能性,池野顺坡下驴,诚恳忏悔,讲了他通过活动和方小满进行了线下的接触,加了小天才好友每天抽出时间热聊,有空了还见缝插针地去幼儿园找小满玩。 方小满近期白天打瞌睡的原因,破案了。 方盈又是狠给了他一脚,不让他碰:“你是头猪吧?小孩子要很早很早睡你不知道吗?而且电子手表的屏幕才一点点大,你把她眼睛看坏了怎么办?” “知道啊……我催了小满睡觉了,可是小满有一肚子的话要跟我讲,我们互相说了晚安没两分钟,她又有了新鲜事要跟我分享,我哪里能狠下心一夜不理她?呃,她不识字,给我发语音条,我也给她发语音条,应该不会对视力有很大损伤吧……” 方盈脸色一沉,认为这是在脱罪和狡辩,认错态度不端正。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39节 池野忙根据她的脸色改变了说辞:“是我的问题,小孩子就是要少接触电子产品,是我太想她了一时没有收住,才聊天聊到了影响小满的作息,我绝对不会再这样了,你才是小满最亲最亲的妈妈,我和小满的任何接触都会让你知情同意的。” 这还差不多,勉强说到了点子上了。 方盈没有安全感,一路脑补,已经脑补到了池野最后会偷偷带着方小满找池妈妈认亲……池野能作下一定让她知情同意的保证,让她踏实了不少,以小见大,暂时不需要应对最为讨厌的人,方盈高傲地哼了一声,争执告一段落。 池野劫后余生,心有戚戚焉,继续黏着方盈哄,吹彩虹屁,问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女人,方盈最近用了什么护肤品,怎么一下子又变得这么漂亮,皮肤透亮到在发光…… 伸手不打笑脸人,方盈哼哼唧唧,不想很快就给他好脸色,但听得舒心,任由他谄媚,使些亲近的小动作。 拈起一缕乌发,池野嗅到了她的发香。 再闭上眼睛摸索,埋头到她颈间,池野口干舌燥,不可说的反应愈发强烈,一门心思想要把方盈哄开心,却一不小心,把自己哄馋了,他对她哪有自制力,闷哼,虎牙抵着她的血管,间接感受心脏的跳动,空气的流动跟着粘稠,方盈呼吸急促,讲不出来话,包裹着一汪水光看他。 池野折腾了一阵子,只在外围游走,不去触碰颤抖的核心,然后放弃了,哀嚎:“啊啊啊不行,我宿舍没有准备那个。” 方盈没好气地笑他。 池野懊恼沮丧,松开方盈,回身趴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脑袋,挫败感十足。都怪他自己,考虑得不周全,导致箭在弦上,也得硬忍下去。 方盈只觉好笑,揉他刺刺硬硬的头发:“好啦好啦,等到晚上……跟你说了,小满不在家。” 还挺扎手的。 他服务的时候,也会时不时扎到那里,刺激加倍,光是回忆,方盈指尖发软。 要不是有敲门声,恐怕即便客观条件不充分,他们也会双双失了神智。 单独相处的旖旎被打断,池野不开心,耷拉着脸抱怨:“谁啊?不知道我宝宝今天来吗,还那么没眼力见追着过来当电灯泡,不管你是谁,你最好有事。” 外边的人不紧不慢继续敲门,楚归镝是含笑着讲话的:“开门呗,来了个方盈绝对想见到的人。” 方盈没太反应过来,听见外面有人,只是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花掉的妆容来不及管。 池野和楚归镝从小配双打配到大的,默契非常人可比,转瞬就明白了楚归镝话里的深意,抓着方盈的手,一块往门口走去,开门。 先映入眼帘的是楚归镝,他始终冷淡的神色出现了丝丝缕缕的暖意,方盈清楚,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让很多时候像自闭症患者的楚归镝流露出正常人的温柔,她的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一个瘦弱的身影从楚归镝身后闪出来,捧了一大捧花,原计划是要送给方盈的,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松手任由鲜花坠地,尖声扑到了方盈怀里: “盈盈,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啊?你不理池野不要池野就算了,怎么还可以连我都不要不联系呢?我好担心你好担心你,我怕你过得不好,想见你又怕你不想见我……呜呜呜,回来了就好,你应该第一时间就找我的。” 华风夏扑到方盈怀里,开哭。 方盈鼻尖发酸,感受到怀抱里的重量更轻了,重复着说“对不起”,然后习惯性地提起华风夏的手腕比划尺寸。 华风夏瘦瘦的,胃口小,高中时期为了努力和有着运动员保送政策的楚归镝去同一个名校,发了疯似的榨干生命力读书,方盈把她的头发撩起来一层,总能找寻到扎眼的少年白。 读了大学,她们一南一北,方盈时常网购各类吃食寄到她那边,挖空心思要把她养胖,可那时华风夏为楚归镝劳心劳力到了一个新的阶段,长不了二两肉。方盈记得,在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她最长的中指和拇指并成一个圈,还圈不住华风夏的手腕,后来,那个圈越来越宽松。 眼下更是细细瘦瘦的,快成了骨头架子,方盈眼泪“刷刷”落泪,搂着华风夏,还不忘恶狠狠地剜楚归镝: “楚归镝你都在干什么啊!你照顾夏夏,照顾成了这样是吗?你行不行,不行别耽误她。” 楚归镝话少,淡淡的不反驳。 华风夏柔声解释:“没事的,不怪他,是我之前压力太大,生了一场病,现在调养得差不多啦,圆圆对我很好。” 有一段时间,华风夏深陷流言蜚语,为了摆脱靠楚归镝的资源到处抢同类型传媒人工作的传言,她干脆停止了本行业的工作,跟赛,管理楚归镝的团队,专心保障后勤,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讥讽华风夏的职业就是“乒嫂”。身体亏空到生了一场急性的罕见病,楚归镝吓坏了,推了比赛带她四处求医,甚至在当打之年筹备退役,下半辈子换过来,他要围着华风夏转。 “你尽会替他开脱。对不起对不起,我当年太伤心难过了,才会急于摆脱过去,我要是知道你生病了,不管遇到什么状况,我都会马上来到你身边照顾你的。我的夏夏,你都吃了多少苦啊,天呐我为什么会不在!” 方盈泪如雨下,抱住了少女时代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 第42章 时间不会让一些人走散。 经历冲刷后愈发坚固的是两颗全心为彼此考虑的心。 两个女孩子哭成一团, 责怪一带而过,言语中满是对彼此的心疼,两个大男人在旁边干看着, 根本插不进去。 女生的中学时期最值得回忆的是什么呢。 也许白衬衫校草会吸引很多人的惊叹与围观, 成为女生们夜聊时最常驻的话题;也许班里理科学霸长得还可以又慷慨地让大家抄作业, 把作业本递过来漫不经心地边转笔边讲解难题时,也会引发一瞬间的小鹿乱撞。 可是啊可是, 这些都可以不存在,假如在每一个课间不能牵着你的手去洗手间, 去饮水机接水;假如在结束筋疲力尽的一天学习后, 放学路上没有叽叽喳喳一路聊天陪伴的你,数年的寒窗苦读, 到底该怎么捱过去。 方盈在国外关注的最多的国内新闻不是池野,而是楚归镝和他女朋友的感情有没有稳定地发展, 楚归镝有没有出轨和花边新闻, 如果他不老实, 方盈随时磨刀霍霍杀过来给最好的朋友讨一个公道。 华风夏看着弱不禁风, 帮着骂池野倒是中气十足: “池野你还是个人吗?盈盈当年还怀着孕呢, 你就把她气走了!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后半辈子就一个人等死吧!还好我家盈盈回来了, 不然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从现在开始有个当爸爸的样子好吗?我要保留对盈盈的抚养权, 敢让盈盈受一点委屈, 我把她接过来我养。” 池野被喷得不敢回嘴。 老婆的闺蜜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 骂他的人假如是方盈本人, 他还能装可怜, 求同情, 一边认错一边委屈巴巴地替自己辩解两句,可华风夏完全不吃这一套,所有的招数在老婆的闺蜜面前都不起作用。 而且华风夏老觉得, 池野?不就是个世界冠军么,国家队里到处都是世界冠军,池野也就长得还可以,真配她闺蜜,还是差点意思。 两个在赛场上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男人,在此时成了瑟瑟发抖的鹌鹑,听她们互诉衷肠的间歇,时不时暴起骂他们一长串,不敢出一言以复,用眼神交流,同情彼此。 尤其楚归镝最不能直视的是方盈的眼睛,他还会吃方盈的醋,他从小没有得到该有的爱,华风夏是他源源不断的生命之泉,他想一个人独占,所以在池野的追爱之路上他大力地出谋划策,想尽快把方盈分包出去,别再占用华风夏那么多的精力…… 先败下阵来的是池野,他训练一个月被主教练李予琼骂的还没有华风夏一个小时骂的多,他真蔫巴了,无精打采地举手投降: “好,我都认,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坏人。但是女士们,别把难得的休息时间都用来骂人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好好找个地方坐下来叙旧。” 华风夏表示同意,擦干眼泪,兴奋地晃着方盈的手:“去你那里!我要看宝宝!我给宝宝准备了特别多的礼物,我要当宝宝的干妈!” “好呀,不过我女儿最近几天在参加夏令营,不在家哦,礼物我先替她收下啦。” 大家一拍即合,决定在家里开轰趴,哪也不去,吃吃喝喝,回忆青春岁月,珍惜全运会前寥寥无几的休息日,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和彼此度过。 先是点了外卖,各类零食、水果、正餐和酒,方盈拿出精致的成套的盘盏碗碟,把外卖的菜品转移到好看的菜盘里,顿时从视觉上上了个档次,池野贴心,不想让她拆外卖盒时身上溅了油,主动帮忙,而楚归镝的雄竞本事已经到了另一个level了,打开冰箱挑了两样新鲜食材,自觉围上围裙进厨房猛火现炒出两个菜,展示厨艺。 池野看着他的一套丝滑小连招,震惊了,呆住了,愤怒了。 大家都是被彼此女朋友狂喷的难兄难弟。 哥们你丢下兄弟悄悄惊艳甩开他一大截是什么意思呢?显得他特别不贤惠吗? 还好烧饭做菜是成都男人的必修课,池野也会做,可能做得没楚归镝好吃,但态度得摆出来,池野沉痛地给二位姑奶奶把吃喝刀叉摆好,饮料、酒水倒好排开,就差成为御前大太监的模样亲手喂了,最后精心从电视投屏上挑了一部温馨合家欢的电影(这很关键,如果是家长里短苦情的把她们看委屈了,会联想到自身拿他们开刀),才钻进厨房跟楚归镝抢灶台。 池野拿膝盖顶了顶楚归镝的腿,骂:“太不要脸了,我拿你当兄弟,你背刺我,说吧,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展示什么拿手菜?” “嗯呢,我和夏夏中间可没分开过,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我厨艺就是这么被锻炼出来了。哦,我记得你不是吃外卖就是吃食堂,你以前那三板斧还记得吗?别糊锅,别逞强。” “你是狗吧你。” 池野骂归骂,看了一眼楚归镝的菜系,避开同款。 楚归镝小时候在南京出生生活,吃不了辣,偏好是淮扬菜系,大部分的淮扬菜他手到擒来,还为了炫技切了一道豆腐丝,虽比不上正规文思豆腐的细如发丝,也属于普通人里面的巅峰水平了,而且,这么好的刀工大家一看就知道肯定没少练,楚归镝贤夫的形象就稳稳地立住了。 太坏了这个楚归镝。池野猛猛地往锅里放辣椒,一定要让这个吃不了辣的人不能吃,才能稍微解一下心头的愤怒,他才不要被对比成为炮灰呢。 外间的两个女人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一会哭一会笑,情不自禁喝了点小酒,酒劲上头,两个人都七荤八素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偏偏又能无障碍的接上彼此的话。 方盈翻出了各类实体的和电子的关于方小满的相册,一张一张分享给华风夏看女儿成长的各个阶段。华风夏眼泪才刚刚止住,但看到母女两个如出一辙的眉眼感叹,那真是自己闺蜜亲生的小朋友,又心疼流泪地摸了摸方盈的肚子,想不通他们家盈盈这么小的一个人,是怎么能生出这么大的一个孩子的,一定吃了不少苦。真是奇妙呀,方盈在她心目中永远是一个孤单清冷的小女孩,怎么就当了妈妈了呢? 不过这并没有阻碍华风夏表达对方小满的喜爱,她疯狂的掏着一件件给方小满准备的礼物。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在礼物的挑选上,秉持着什么贵就买什么的原则,尤其是黄金,给小宝宝的金锁首饰等,几乎是沉甸甸的买了一大箩筐。 方盈都给看呆了,惊呼道:“天呐,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心意是最重要的,你这么破费干什么?你自己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呀。别光想着我,你事业也受到影响了,多为你自己打算打算呀,笨蛋夏夏,我发现你还是那个小笨猪。” 华风夏气定神闲,慷慨道:“没事呀,我刷的是楚圆圆的卡,反正他银行卡余额有几个零,我也数不清楚,那就随便花呗,花在你和你女儿身上最值得了。说好了呀,我就是小满的干妈,唯一的干妈。” “嗯,现在金价上涨了,首饰金的价格更高,我宣布你不但是小满唯一的干妈,你还是她的神。我都替小满好好收下了,谢谢我的宝贝,太好了,小满回来得开心死,她直接变成了一个小富婆好吗?” 楚归镝围着围裙,倚在厨房门边,宠溺地笑,跟着方盈讲话,眼睛却是看向自家老婆的:“啊,夏夏都是干妈了,那我这个出钱的一定是干爹,对吧?” 方盈分得特别清楚:“这可不是看谁出钱的,在我这里孩子干妈的老公才是干爹,你加加油啊,再对我们家夏夏好一点,她正式给你老公的名分了,我这边就给你干爹的名分。” 楚归镝对着池野叹气:“你这什么家庭地位啊?我们当兄弟这么多年,从小一块长大的,现在给你孩子当干爹都得过五关斩六将,考验上了。” “我这边情况特殊嘛,我这个亲爹能不能上位,还得看表现呢,你就往后边先靠一靠吧,以我孩子妈妈说的为准。”池野也没办法。 楚归镝又肘了肘他:“我们为了给你女儿挑礼物,几乎要把金店所有的款式都搬空了,你这个亲爹的呢?有没有好好表示啊?” 华风夏有选择恐惧症,楚归镝也拿不准什么样款式的金饰,小朋友会喜欢。 总归离不开吉祥如意、幸福安康、长命百岁的这些寓意,干脆把小孩子可以戴的,每一个寓意好的款式每种都买了一个,克数低的不要。 销售很想说一个小朋友戴克数这么重的话,沉甸甸的分量会把手背打青的,联想到提成业绩,一言不发,含泪喜迎财神爷,收获了全体同事的羡慕嫉妒恨。 目前的金价飞上了天,干爹干妈出手阔绰,最后包起来的重量接近1千克。 “送了房子呢,现在在挑地段,挑户型,义务教育阶段,小满得在北京享受最好的教育资源吧。之后呢,看她想不想出国读书。她要是出国留学的话,我肯定舍不得我女儿挤在留学生公寓里面呀,到时候直接在她学校旁边给她买一栋漂亮房子。这次全运会,我能拿的金牌一定要全部拿到,兄弟单打决赛见喽,我有爱的力量加持,这一次肯定拼过你。” 方盈抿了一口酒,心口处温温热热的,说不清楚是不是酒精带来的热量。 她总是觉得池野是一个不够成熟细腻的人,即便真的爱孩子,也会爱的很表面浅显。结果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池野已经深思熟虑地尽最大的努力,一步一步安排着方小满的未来了。 也许早就不应该画地为牢,突破了遮蔽前路的障碍之后,幸福已经环绕在她周围了。 当下已经很好,挚爱和挚友都在身边。 方小满不在家,所以这个夜晚会更好。 在饭桌上和最好的朋友们推杯换盏,感情越喝越深,酒也是不会醉人的。华风夏抱着方盈的胳膊,歪头靠在她肩膀上,问她还记不记得他们四个人一块相处的每一个昼夜。 “我怎么会忘呢?笨蛋。” 成名之前的路,每一步都艰难,满是泥泞,稍有不慎,会陷在沼泽里,不得超生。还好他们四个是紧紧在一块的,欢声笑语填满了空荡荡的别墅,他们会各自成家,各自走上新的人生,却始终不会走散,用牢固厚重的情感,在时间洪流里屹立不倒。 再一次碰杯之后,楚归镝停了一停:“郑重地跟你们二位说一件事吧,我和夏夏商量过了,我最近在打报告申请退出国家队。” 池野和方盈震惊张着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啊???” 任何人听到这个决定,都会觉得楚归镝疯了。他是纯天赋型选手,最年轻的奥运单打冠军,是可以和上一代打穿前后十年所有人的薛怀跃齐名,载入乒乓球史册的人物,他才二十多岁,进行科学系统的训练,至少能够续航到三十出头,为什么要走呢? 楚归镝慢条斯理道:“因为我觉得我之前真的亏欠了夏夏很多,还害她那一次身体虚弱,得了急症。我不想再把自己整个的奉献给乒乓球了。我走上这些道路和你们的原因都不一样,我是想证明给我父亲看,他失去了多么天才的儿子,他离开我和我妈是多么错误的决定,所以我拼了命地想拿一些史无前例的荣誉。遇到了夏夏之后,我才知道,真正的爱不需要理由,不需要优秀,不需要让自己去配得上,爱就真的只是爱了,爱也不是通过努力就可以获得的东西,所以呢,我就只想好好珍惜夏夏,陪着她,远离是是非非啦。” 方盈“呜”的一声抱紧了华风夏,为最好的朋友感到欣慰和幸福。 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太不容易了,何况确实因为楚归镝的原因,让华风夏遭遇了不少不明的攻击,楚归镝宁愿放弃职业生涯,也要和爱人过简单平凡的日子,也是一种拨乱反正,获得幸福的途径有很多种,只要浸泡在爱里就可以了,具体的生活方式没有那么重要。 “楚归镝……唉,你让我怎么说呢?你才那么一点点大,就拿起球拍一板一板地打,寒来暑往,没有松懈过一天……击败了那么多公认的天才,成为了天才里面的天才……你,你,我靠,这个行业里面什么狗人都有,你真的要丢下我一个人了吗?”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40节 池野性格特别硬,一般只是在和方盈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上面才会落泪,生活中一滴眼泪都不掉,有些运动员会因为拿到重要赛事的冠军而激动流泪,可池野从来都不会,他只会笑着面对胜利或者是伤痛。如今一路同行的伙伴,要在他们的旅途中先走一步,池野不自觉的有想要掉眼泪的冲动。 这一路上走的那么艰难,走的每一步路都埋葬了无数天才的尸骸,从籍籍无名走到荣誉加身,最后同行的伙伴渐稀。 楚归镝不想面对伤感的场景,鼓励性地拍池野的肩膀: “队里领导跟我谈话过好几次了,也不想让我退,但是我决定了,要奔赴属于我和夏夏两个人的生活。不过我现在还是一个退国家队但是不退役的状态,今年的全运会,我和你还会代表四川省队并肩作战,男双和男团冠军一定要拿下好吗?我们的收尾一定是盛大的胜利。” 池野点头如捣葱。 方盈很清楚乒乓球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一个时代的落幕感到伤感,华风夏浅笑着拽着她的胳膊哄她: “不许难过,我的宝宝。你往好的方面想,以后我和圆圆就都是自由人啦,不管你有什么问题,池野那个混小子照顾不到你的时候,我一定会把你和小满照顾的白白胖胖的,谁也欺负不了你们。为我们的自由干杯吧!” “好呀,干杯——” 还好气氛又被推向热烈和高潮。 方盈和华风夏一杯接着一杯,老友重逢,她们对彼此的想念积压的实在太深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各自讲述着这些年来形形色色的经历。两位男士不敢多喝,更不敢醉,像两个贴身大男仆,要时刻做好照顾她们的准备。 酒足饭饱了,又把客厅的音箱连上了麦克风,她们情歌对唱,经典的曲目是《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还真把自己唱哭了,嚎啕到不成曲调,深情对视,抱头痛哭。 这黏黏糊糊的劲儿,让池野看了都犯嫉妒。 不过很快就从k歌环节进入到了小姐妹聊天的黄暴环节了。 她们还举着麦克风在说话,每一句话既大声,还带着立体环绕的效果,池野和楚归镝两个人像新兵蛋子一样手足无措,捂上耳朵还能听见,对女生私下谈话的黄暴程度又有了一个新的了解。 “盈盈啊,我看网上说男人过了25岁就是50岁了,搞得我最近有点担心,你那边有什么感觉吗?有不对劲的话要及时处理啊。” “这个我目前还没有什么感觉。可能是因为我不在的这几年,池野他都在憋着吧,用的少了,保留得比较好。不知道再多用用会怎么样。运动员的话,那方面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这说不好的,体能是体能,那方面是那方面。也许他们在体育项目上透支的太多了,那方面反而就很快不行了呢?我现在是感觉还好啦,可是网上都是这么说,运动员很有可能会更特殊一点。” “行,那我这段时间再多试试,反复验货,好好确认一下后半辈子的幸福。”方盈醉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大着舌头,继续拉着闺蜜问东问西,“我记得以前楚圆圆话少的跟个哑巴一样,你是怎么调教他的?” 华风夏得意洋洋:“圆圆一开始虽然话少,但是他脾气好呀,我就凶巴巴的硬逼着他跟我表达他内心的想法,不好好把话说全乎了,意思说清楚了就不许睡觉。每天至少要跟我说二十句长难句,内容不限,大概过了大半年时间吧,那就可以主动自如的和我说很多话了,连他妈妈都夸我把哑巴变成了喇叭。” 池野偷笑,递给了楚归镝一个“你也有今天”的眼神。 楚归镝不以为耻,安然自若:“怎么啦?被老婆调教就调教呗,反正我老婆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好,拿这个出来说事,池野又输了一局。 指望不了两个醉鬼干点正事了,池野和楚归镝一块把价值不菲的礼物清点了一遍,分门别类收纳好,池野感叹着方小满真的成了小富婆一枚,他在方小满这个年纪还一分钱的家当都没有呢。 玩闹到了深夜,那两人一点醒酒的意思都没有,池野数了数空酒瓶子,有点担心方盈喝多了会宿醉会头痛,问了嘴楚归镝他们要不要留宿。 楚归镝讲:“你们没有夜间活动的话,我们还有呢,不要打扰我们好吗?” “切,谁打扰谁啊,不过你们回去真注意安全。” 没有不散的宴席,到了临别之际,她们两个哭着嚎着表示还没有聊够,宛如被拆散的一对苦命鸳鸯。 池野吃醋到不行,看来方盈情绪挺外露的呀,该热情的时候很热情,要是能对他也这样子就好了,将卫生基本打扫完毕,他和楚归镝一人控制住一个,轻声细语的哄着醉鬼们各自安顿。 客人们前脚才刚走出家门,池野后脚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了表演。 “宝宝,你今晚真的醉得特别深,喝了好多好多酒啊。身上出了很多汗,一定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吧?浴室地砖淋了水之后那么的滑,你要是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呢?先洗个澡吧,我在浴室门口等你,有什么情况你就喊我哦。” “唔……” ----------------------- 第43章 方盈和好友畅快折腾了一个下午加晚上, 力气全耗干了,大量的酒精还没有散去,晕晕乎乎, 自然池野说什么就是什么。 池野殷勤地忙前忙后做好准备工作。 开了浴室的暖风, 确保方盈不会酒后着凉导致头痛, 给方盈准备了洗完澡后要换的衣服。 他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机,打开衣柜精挑细选了一番, 挑的是他想让方盈穿的睡裙。 是纯白色的蕾丝睡裙,裙子很短, 下摆缀满了一圈的手工蕾丝, 领口开的比较大,这样的设计会使人穿着入睡时, 胸口没有束缚的紧绷感,舒适度一流。 当然, 池野更看重的是观赏性。 池野不但把花洒的水温调得恰到好处, 还给浴缸放了热乎乎的水, 让方盈洗完澡之后可以在浴缸中泡澡解乏。 浴缸的大小很合适, 再多一个人进去也不会拥挤。 池野真是觉得他是一个天才, 早有先见之明, 在聚会上没喝几口酒。 一切收拾妥当, 池野才扶着方盈的胳膊, 把她送进浴室, 最开始真的老老实实的退到了浴室门外。 “宝宝, 你小心地上滑啊, 需要帮忙的话喊我哦,我就在门口不走,需要递浴巾、递衣服, 一定要叫我。” 方盈又累又困,不疑有他,用热水冲走疲惫,毛孔在热气腾腾的浴室中舒展开来,身体好像吸收了一部分的水,滋润而饱满,仿佛成了一尾自由自在投身池水的鱼,她还能自理,暂时没有用得上池野的地方。 池野等不来呼唤,喉头发紧,望着浴室磨砂玻璃门投出的一片朦朦胧胧的倒影,蓄势待发。 很久都没有学习文化课的他想到了一句诗,“温泉水滑洗凝脂”,杨贵妃在世也莫过如此了,他愿意在方盈身边做一个荒唐又颠倒的男人,他若是君王,那也会不早朝。 浴室的门没有反锁。 享受沐浴的方盈半阖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由于醉酒,眼神不聚焦,茫然的呆滞地看着不速之客: “我没有叫你啊,我现在自己还可以。” 浴室的水蒸气把方盈的脸熏得愈加熟透,如同汁水丰盈的水蜜桃,让池野很想马上就恢复大尾巴狼的本性,很想咬下去一口大饱口福,但是花需要在最合适的时机绽放才会更美,他为此愿意忍耐,再等一等。 “没关系,是我比较担心你。自己人嘛,你不用怕麻烦我的,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浴室里还有嵌在墙上的全身镜,用了特殊的工艺,不会起雾,将室内的一切照映得清晰。于是方盈在镜子里面看到了自己,她茫然着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歪头反应了一下里面的人是谁。 池野果然效劳到了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伴着流水深吻。 花洒关了,又双双栽入浴缸,被一汪热水承接,水几乎放满了大半个浴缸,在浮力的作用下,他们可以花费更少的力气。 方盈不清醒的样子更可爱了,已经羊入虎口了,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池野小鸡啄米似的,一下又一下在她脸上落下怜爱的吻,还好她的宝宝遇到男人是他,不然这副模样,说不定会被外面的人狠狠欺负。 好吧,他现在也在欺负她诱导她,但他们是真爱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情趣罢了。 “宝宝,你爱不爱我呀?”池野每一次表达对她的爱意都直言不讳,他明白方盈的性格比较害羞,可他也是有需求的,想要听到爱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爱他,便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一点一点问她,一点一点确认,他在她心里的位置。 “爱你呀。” “那我是谁?” “是池野……” 应答的声音断断续续。 叫他的名字,小声,又清晰。 这个答案是对的。 池野显然不够满意。 觉得还缺少了什么。 水花温热。 适合兴风作浪。 小花招层出不穷。 “池野池野池野池野。” 方盈是真的在承受一方小小天地里的惊涛骇浪了。 她抱住他像抱住唯一的浮木。 遐思和畅想都交给他。 他小心地把他们的感情安放好。 以前他们都从来没有试过。 ……完全泡在水里。 方盈半醉半醒,依旧凭借着本能依靠着他,依赖着他。 给池野带来了无限的满足,温柔地贴近她,小心翼翼,轻手轻脚。 不愿意伤害到娇嫩,和柔软。 池野足够努力,所以到了后半段,方盈维持不住恪守的矜持,失声地哭了出来:“我爱你,你是老公……” 她一共就没这样叫过他几次。 池野愈战愈勇,求饶也不管用了,胡作非为。浴室热水系统是恒温的,没有让方盈着凉,池野非常庆幸方小满不在家,不然他的乖女儿一定会疑惑,为什么他们两个人洗澡能洗好几个小时。 折腾够了,池野在浴室里对着镜子好好的替爱人整理衣着,乖巧听话地换上了他喜欢的那件蕾丝睡裙,清纯娇俏,多年过去,始终是让他一眼万年的模样。 美中不足的是裙子太短了,没有遮盖住痕迹,同时也让池野满足地抱着她对镜欣赏。 方盈腿软,他便用膝头坚实的抵住她整个人的重量。 拖延的时间太久了,方盈猛然在浴室中醒了酒,镜中是一对般配璧人。 她那不堪入目的情况自不必说,池野显然是吃饱喝足的状态,一脸满足,抱着她像抱着无价珍宝,眼角眉梢带着奸计得逞的坏。 用第三方视角来看,是不一样的。 羞耻感加倍。 “池野你是狗吧?”方盈用胳膊肘挡住脸,恼羞成怒。 “怎么生气了呀宝宝。是你愿意的,你一直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快一点呢。”池野又开始装无辜。 后果是又被方盈挠了脸。并勒令今晚不许上床睡觉,只能在地板上打地铺,反正是夏天也冻不到他。 这根本难不倒池野,半夜他握住方盈的脚踝就又上来了。备战全运会前的相聚时间很珍贵,不能被浪费。一腔浓情无处发泄,只能用实际行动来彰显。 第二天醒来,方盈的嗓子都是哑的,悔不当初,不该引狼入室。 “宝宝宝宝,你昨天喝了好多的酒,有没有头晕头疼啊?嗓子疼不疼?我给你准备了蜂蜜水。” 池野异常殷勤,伺候周全。方盈瘫软无力,浑身的经脉都像被碾断过了一遍,池野神清气爽,还很不要脸地把方盈身体上的不适都怪罪到酒精上,方盈抬脚踹他,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严加惩治这个罪魁祸首。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41节 又是一顿胡闹之后,二人端坐清点了一遍,干爹干妈给方小满买准备的礼物,满屋子的金灿灿,几乎可以把人的眼睛闪瞎。 “我是提前跟小满说,还是等她回来再发现这个惊喜呢?”方盈纠结了一下。 “现在就跟她说的话,她肯定开心得归心似箭,连好好玩的心思都没有了,等她夏令营结束吧。” 话题姗姗来迟地绕到了方小满身上,方盈这才想起来查看手机上和方小满联系的app,有好几条语音条和方小满发来的照片,她第一次参加夏令营,满脸写着兴奋,路过每一个地方都要和方盈絮絮叨叨一番。 最后一句哀怨的语音是:妈妈你在忙吗?你已经一个晚上没有理我了。 池野也忘了回方小满的消息。 两个人惭愧了30秒。 也没有特别惭愧。 池野的休息日转瞬即逝,他掐着时间点得赶紧归队。 临别的吻,缠绵久久不断。 方盈鼓起勇气,用力亲了一下池野的额头,认真地讲:“我和你妈妈互相讨厌彼此,你是知道的。我已经做过了很多的努力,但换来的结果并不是好的。甚至让我自己受到了许多的伤害。我爱你,理解你,不想让你在中间受夹板气,那也毕竟是你的妈妈,我们不可能像仇人一样斗得你死我活。但是经历过这么多,我一定要保护我,保护小满,并且我现在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你母亲之间的关系,所以在我想到解决的办法之前,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好好的保护我们的女儿好吗?不要让她太早和你的家人接触了,我是真的会发疯。” 过去她谨小慎微地把心中所想都积压在最深处,闷出了内伤。 同时固执地认为,爱人就应该懂她的所有处境,不用说也应该懂,她觉得既然和池野是真爱,那就该讲爱情,而不是鸡毛蒜皮的现实,如今才发现当初的想法太空中楼阁了,两个相爱的人,更应该不避讳讨论血淋淋的现实问题,敢面对,敢处理。 但凡有的选,方盈都不会想要和池妈妈这种人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只可惜这辈子她的爱只能给池野一个人,也注定和他分不开了。 池野全盘答应,保证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他都会用生命守护她们母女。 他也懊悔着,为什么当时谈恋爱时总想着把池妈妈和方盈物理隔绝开来少接触就好了,他的忙碌和事业上的压力都不是借口,他始终没有直击问题核心的痛点,将病灶根除。好不容易上天给了他重新弥补的机会,这一次一定不要发生什么意外,他也会想到办法让方盈得到宽慰。 方盈有个秘密—— 她爱池野,一点儿不比池野爱她的少。 她也想知道怎么才能够不心疼池野的处境。 尽管他提起童年的事情,满不在乎,乃至戏谑,说一点点大的时候因为太调皮淘气了就被扔到了体校释放精力,感觉自己爹不疼妈不爱,没打出成绩之前教练的训练方式没有很正规,一群没有系统读过文化课的刺头孩子们聚在一块宛如是在养蛊……池野回忆着还笑,说幸好他根正苗红,没有和坏孩子学坏,没有长歪。 方盈的心疼只是没有讲出口。 她在池野的叙述中看到了一个坚强的小男孩,在陌生的环境里面拼搏厮杀,思索着自我保护的方式,还傻乎乎地听教练、父母的话,争取打出成绩,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要讲所谓的江湖道义,保护住比他更弱小的孩子,身在苦中不知苦,野蛮生长到了今天。 他打过很多场架。 没有一场是欺凌弱小。 他大多数情况下有种大脑皮层比较少的美感,那是因为从小就没有家人耐心地教他认字,给他读故事书,幼小的池野书桌隔了一道不隔音的墙,便是池妈妈呼朋引伴的麻将桌,等到跟不上学校文化课的进度,所有人顺理成章地把他一扔摇头叹气讲他果然不是读书的料。 池野出成绩后有那么多摘桃子的人,池妈妈明明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只知道搓麻将,在媒体递来访谈意向后摇身一变成为教育专家,大谈育儿经,跟千万观众分享一个优秀运动员背后家人的付出。常年奔波在外忙于赚钱的池爸爸,更是成了父爱如山的代表,一家人和谐地被封为和谐的模范冠军之家。 方盈早就想问一句:池野,你疼吗? 被家人丢开疼不疼。 被启蒙教练三天两头地打疼不疼。 被大队员借着身份和资历霸凌,在寒冬里丢来一盆臭袜子勒令他手洗干净,他也会悄悄地难过掉眼泪吗? 池野在人格上比她健全,他有一颗历经风霜后仍然照耀他人的心。 是童话《快乐王子》里的王子,奉献出每一块宝石,方盈想让他至少留一块属于他自己的珍宝,于是爱过恨过互相折磨过,最终选择成为故事里的鸟儿,为他衔来了爱。 很快,念念不舍的送走池野之后,方小满的夏令营也结束了。 回到家后的方小满面对一屋子的金灿灿挪不开眼,被硬控在了原地,世界观受到冲击。 “妈妈,这是什么?这是金子吗?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金子,这份量,都是真的。是你干妈送给你的,因为你干妈很爱我,所以爱屋及乌很爱你。” 新亲人出现,方小满欢呼雀跃,不过还是满心疑惑:“妈妈,为什么你和爸爸在一块的时候都不怎么回我的消息了呢?你们都在玩什么呀?” 这可不能跟孩子说,方盈经过这几天,脸皮的厚度算是被锻炼出来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瞎编了个理由,转移话题问方小满夏令营归来后老师有没有要求写观光作文。 “这倒没有,可是张老师问了,家里谁的爸爸妈妈是从事美术行业,可以帮忙布置正式开学的亲子互动展板,我举手啦!老师还夸了我,让我一定跟你说。” “……”该来的逃不过,方盈两眼一黑,不得不面对当黑奴的任务,她一边让方小满独立学会着整理收纳她的首饰,一边草草地勾勒设计概念稿。 琳琅满目,闪瞎眼睛,方小满挑了一块黄金长命锁在方盈的帮助下戴上,没一会儿,脖子酸,随着她的行动一晃一晃地打在锁骨处,还真挺疼,但为了表达对送礼人的感谢,方小满坚持佩戴着与方盈一块和华风夏聚会,并且打算每次和干妈见面都换着款戴,送礼人看到心意被重视,一定会更开心。 方盈和华风夏花式约咖啡、逛街、美食,经常可以在下午茶的时间段一坐一个下午,过去,她紧绷,严阵以待,手持刀枪剑戟预防着迷雾中随时钻出来的敌人,为此,神经衰弱,过度焦虑敏感,现在她最好的朋友重新进入她的世界里了,她最好的爱情回来,她再看这世界,处处是繁花似锦。 两杯咖啡,她们可以热聊一个下午。 方小满每次出场换着不同的金首饰甜甜叫干妈,不乱跑,不撒欢,乖乖坐着看绘本,再拿起刀叉和招牌水果鲜奶华夫饼苦战。 方盈创作的心态松弛到,拿了一张咖啡厅的餐巾纸,都能用圆珠笔自在地画上稀奇古怪的新灵感。 可能从来没有一位大画家是作品是画在餐巾纸上的。 她畅快抒发,抛开世俗,抛开商业价值,却越来越接近纯粹的快乐。 华风夏关注网上的舆论比较多,看了一条帖子笑得前仰后合,把手机推过去给方盈看: “哈哈哈,楚圆圆退队不退役传出来了,被一堆人花式骂翻了。” “那你还能笑得出来?神了,不太懂你们的心态。” 华风夏一撩头发,纤纤弱质,神挡杀神:“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我们可不是白历练的。我现在心态可太好了,日子是自己的,再怎么说都与别人无关,不明内情的人再怎么恶意揣测,都破坏不了我们百分之一的幸福啊,所以我只会觉得他们好笑。” 方盈若有所思。 她的生活是什么呢。 有妈妈,女儿,事业,和最最最重要的爱人。 当晚,方盈登录了好久没敢上号的微博,发了新作的初稿,配文是:【全运会加油呀我的大英雄。爱你。】 画面色彩明灭冲击中,有一束光芒挺立不灭。 方盈在外界看来同时是与池野藕断丝连的前女友、分分合合又重新在一块但是没官宣的嫂子,她这条微博足够直球,同时引发了“是官宣吗他们孩子都有了吧”“我靠十八线画手又来蹭热度了”的两种感叹,方盈笑翻评论,曾经困住她的囚笼,竟然真的在拥抱到幸福的某一天里,灰飞烟灭。 池妈妈最近牌运极佳,天天给财神爷上香继续祈求牌运亨通,多赢钱,先前周微然提醒她看池野乒乓球进校园的活动,她并未在意,偶尔牌友们各自有事不能齐聚牌桌,她才想起来表达慈母之心,过一遍池野最近的新闻。 有一篇新闻稿,直白地写池野和其女儿的互动。 池妈妈血压飙升,差点脑溢血,气得差点站不动了,正好这个写稿的记者她认识,把电话拨过去,不分青红皂白地骂: “你们记者要讲职业道德职业良心的啊!不能为了博眼球就乱写一气!我儿子什么时候有女儿了?一顿胡写给我儿子造成的影响太恶劣了,我需要你们马上撤稿,道歉,赔偿!” 那边的记者有礼有节:“不好意思阿姨,新闻稿我在发布之前全部内容都是先交给池野先生审核过的,池野先生特意提醒过我一定要提及他和他的女儿。我想,你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家务事之类的误会,阿姨你还是找池野先生确认吧。” 记者没惯着池妈妈的脾气,该讲的讲清了,不多客套,直接挂电话。 池妈妈眼前发黑,腿软一晃,终是无力地栽在了沙发上,手抖到拿不住手机,任由手机脱手,滑下砸在瓷砖上,屏幕可怜地四分五裂,爬满了蜘蛛网状的裂痕。 第44章 池妈妈狠命的用指甲死命掐着指尖, 过了许久才缓过来劲儿,能够正常地呼吸。 她摸索着捡起来手机,下意识地就要如同从前一样, 给儿子打去狂轰乱炸的电话。 碎裂的触屏元件已经不灵敏了, 这给了她大脑思索的空间——不, 池野正在备战全运会,这是他职业生涯极为浓墨重彩且关系到退役待遇的一场比赛。 她不可以在这个节骨眼影响他的情绪。 按照池野洁身自好的性子, 想来罪魁祸首只有那一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池妈妈嚎啕了两声,悲从中来, 却并没有掉下眼泪, 只是愤愤不平于还没有彻底击败隐藏在岁月中的那个对手。想哭哭不出来的感觉如同有一个打不出来的喷嚏。 这一刻,她对方盈的恨意也到达了顶峰。她明明已经给儿子介绍了许多她喜欢的姑娘们, 池野要是接纳了其中的一个,就等于他认同母亲的喜好, 仍然是将母亲放在首位, 还是那个一刻离不开她的乖巧孩子, 妈妈指哪儿就打哪儿, 孝顺又懂事。 所以池妈妈真的很不明白, 方盈为什么要把她此生最大的骄傲抢走。 从前她已经把话说得很重了, 难道即便如此, 顶着那样的羞辱, 方盈也要留下一个孩子祸害她儿子的终身吗? “天呐, 我辛辛苦苦养了一个儿子,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上天要这么惩罚我……”池妈妈摔了刚刚入手的爱马仕稀有皮, 唯有如此,她才能让痛苦和委屈累加冲破哭不出来的壁垒,狠狠发泄心中苦闷, 失声痛哭,在泪眼朦胧中定下了去北京最快的机票。 在池妈妈到来之前,一家人在北京日子可以说是岁月静好。 正式备战全运会,运动员们需要在基地封闭训练,已经结婚了的运动员的另一半可以按时探视。 方盈虽然没有和池野领结婚证,但是他们之间有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呀,她领着方小满,给孩子套上了口罩和墨镜,低调地从基地侧门进出,家属感十足。 “好想你啊,小满,爸爸一定要在后面的比赛拿个冠军,把金牌给你戴着玩儿。”池野率先抱起了方小满,很重的一口亲亲印在女儿脸颊上。 平时不需要社交,不需要见方盈,所以他刮胡子没有刮得很勤,青色的胡茬,把方小满刺挠得在他怀中咯咯发笑着扭动,痒到受不了了,方小满要求落地,然后自来熟的找别的哥哥姐姐们玩。 方盈笑到直不起来腰。 “怎么啦怎么啦。”池野一秒钟切换乖巧脸,往方盈跟前凑。 方盈已经看破一切了:“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刚刚偷偷在拿小满的袖口擦汗,坏死了,你这个坏爸爸。” “哎呀,被你发现了,还是我宝宝了解我,”池野这才张开胳膊抱她,因为确认身上的汗迹在方小满那儿蹭的差不多了,“来不及洗澡了嘛,怕你嫌弃我,所以先抱的小满,你看,抱过她之后身上就没有汗了,不会弄脏你的衣服。” “你就欺负女儿年纪小,还不懂事吧。” “这个年纪才是最好玩的,以后她变聪明了,哪有现在这么好玩呢。”池野默默把人搂紧,方盈嗔怪他抱得太紧,她撒不开胳膊给他递水,他只摇头说不渴,珍惜在一块的时间,连喝水的功夫都不愿意耽误,被其他看到的队友们直呼腻歪,难得一见,哼哼唧唧地当众撒娇,也不想太快把人松开。 直接打破了众人对池野一贯的印象。 “不是,自从我进国家队以来,我就没见过野哥有几个笑模样啊。我还以为他天生面瘫呢。该不会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跟个小姑娘似的撒娇。”有年纪小的队员纯的有种活见鬼的感觉。 “那是因为你认识他认识的太迟了,他以前就是这样子,一天到晚傻呵呵地乐。”楚归镝“咕嘟咕嘟”喝水,见怪不怪。 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倒推回高中以前,楚归镝绝对想象不到有一天池野会戒烟,白开水和苏打水喝得比可乐与酒精多更多,会因为一个人敛尽了所有笑脸,冷脸如霜,再因为同一个人从冰层中重生,消融冰雪。 就如同池野也想象不出来,从小到大类似自闭儿童的楚归镝,有一天也会叭叭叭叭变成喇叭。 抱的足够久了,方盈让池野撒开,池野磨磨蹭蹭地松了手,黏着方盈在场外坐下,看方盈笑着拍摄方小满和女队员们玩闹的场景,眼睛最开始是盯着取景框的,没多久,视线转移到方盈的侧脸和下巴上,场地的光斜着打过来,能照出来方盈脸上浅浅的像青春期女孩一般的细小绒毛,和多年前相似,少女感满满。 在这一刻,池野迷迷糊糊感到浮生若梦。 似乎这么多年的波折尚且没有发生,是黄粱一梦,现在即是他们曾经的一个慵懒的下午,他下训后疲惫又耍赖,抵着方盈的肩膀,畅想未来,他们还都是少年少女,美好的青春被琥珀封印着,而如今的种种,只不过是他脑海中幻想的一个剪影……不知此身在何处,过去与当下的时光碎片交错,在美梦中,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逝。 方小满的笑声,才给了他一点处于现实世界的实感。再回首,已经那么多年。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42节 女队的姑娘们都喜欢和方小满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在一块玩儿,可爱的生物,物以类聚。 姑娘们抱着方小满爱不释手,虚心找方盈请教:“怎么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儿呀?有没有秘籍可以传授一下?” 方盈笑:“要给孩子找好看的爸爸,女儿像爸爸,找双眼皮大眼睛皮肤好的男人,遗传下来肯定差不了。” 池野听得出来是在夸他,依偎在方盈边上满脸写着骄傲。 他进入父亲这个角色时间并不长,自己找了一些育儿方面的书籍来看,关注了一大堆教育博主,大多数时候手足无措的觉得进度已经远远落后于方盈一大截,可能很难成为理想的父亲了。好在池野天性乐观,转念想到爸爸好好爱着妈妈,或许就是最好的家庭教育,便轻装简行,扫空了焦虑,没有被这个问题再困扰过。 不过现在大多数女性对婚姻还是有恐惧的,有女队员看了看手边的方小满,陷入了纠结,忧心忡忡: “可是,按目前的情况,谁敢随便结婚啊。离婚冷静期都有一个月了呢,假如遇人不淑,想离也离不掉。” 方盈坏笑得更大声了:“好好考验一下孩子的父亲吧,我都还没有领结婚证呢,我不担心这个。” 池野捶胸顿足,拖拽着方盈的胳膊:“领嘛,早点领嘛。你不能拿这个考验干部。” 方盈用撸猫的手法,反手挠着池野的下巴:“嗯?很着急吗?” “着急的。” “急也没办法,乖乖等着吧,哈哈。”方盈不但要笑话他,还要幸灾乐祸地笑他。 池野心里面知道这件事情急不得,还是忍不住气鼓鼓地鼓起腮帮,方盈戳他饱满的脸颊,手感很好,也很解压,不由庆幸替女儿挑了一个基因非常优良的父亲。 她习惯了处理重要的问题,要在池野打完重要的比赛之后,望着他黑漆漆的瞳孔,终是不忍心的让了步: “等你打完全运会,拿了冠军再说。” 她知道他一定会赢的,因为他是池野。 跟常胜将军提这样的条件等于点击就送,池野不住点头,拎着球拍和楚归镝调动所有竞技手感,互相对练激发出了全部状态。妻女在场边,是他的一层增益buff,攻势甚至有些让楚归镝也抵挡不住了,暗骂他用合法的兴奋剂。 爱是竞技体育唯一合法的兴奋剂。 池野步伐愈发稳重,心中不为人知的火苗却已成燎原之势。 每个运动员都有各自不同的境遇。例如楚归镝是从小心怀一个执念,一定要登顶,每走一步都留下了重压之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而池野非常令人嫉妒的是有一种快乐乒乓的心态,按部就班的在体校内一年一年度过,运气和实力并济,轻轻松松打到省队主力的位置,再在一年全国锦标赛中发挥超常被选拔进入国家队,头几年没有正式进入主力层,如薛怀跃之类的中流砥柱绝对主力,还没有退役,他参与的每一场国际比赛都抱有练兵的心态,轻松上阵,反而屡获佳绩。 等到前辈们陆续退役之后,扛起梯队建设的大旗,才正式落到他和楚归镝的肩膀上,本来钝感力超绝的他对这些也没有特别清晰的认知,方盈带着他们爱情结晶回来了,并肩长大的战友又要离开,他恍若刹那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洗髓换骨,主动要承接住来自各个维度的期待。 肩膀上的责任不仅是沉甸甸的,还加固了他的步伐,让他有前所未有的笃定,他会走得很稳很远,到一眼望不见的明天里去。 那年全国锦标赛激烈的决赛里,嘴上说着不愿意观赛、对乒乓球没有一点兴趣的方盈沉默着出现在了场边,她执拗,好强,所以不肯言说是为谁而到来的,假装是随风飘过来的幽灵。 赛后,少女敛着眸中悸动的水光,为他的胜利紧张到颤抖,在庆功宴上,杯盘狼藉之后,小小声地辩解:“池野,恭喜你,真的很为你开心。但我没有故意要看你的比赛。”好吧,他顺应她的嘴硬,鹅蛋黄色的光晕下看不清表情。 时过境迁,她还是飘来他的身边了,安静地舒展,扎根,不离不弃。 方盈对池野封闭训练的日子更加游刃有余。 方小满聪明早慧,去池野的训练基地溜一圈之后,不用过多的解释,已经明白爸爸在进行一项伟大的事业。她性格好,在幼儿园里呼朋引伴,周末期间几乎24小时和妈妈形影不离,父母的感情浓度足够高,她便不会出现焦虑和不安,在视频中和池野每天通话与在线下没有什么分别。 方小满还幻想着,和池野的线上聊天,是把爸爸豢养在手机里面,在电视投屏上看池野以前的比赛,那就是把池野养在电视里面,这些多有意思呀。 就是最近的天气不怎么好。 方盈站在窗边拍下山雨欲来的厚厚云层,知道池野只要看了手机就会尽快回复她的消息,所以先碎碎念地分享心情。 【讨厌这个云,长得这么黑,乌压压的,感觉压在我心上都快喘不过来气了。】 挺影响她的创作欲望的,她“呼啦”拉上窗帘,泡了一杯柠檬红茶,看新鲜的柠檬片上下起伏。 一个艺术行业从业者所具备的灵敏,给她带来了许多创作上的财富,总凭着灵光一闪,画出神来之笔。方盈的灵敏也告诉她,该来的事情总是会发生,就如同现在,她在安静地等暴雨前的那道雷劈下来。 手机铃声响起,是画廊打来的。 工作人员语气中有罕见的惊恐、无措:“方盈老师——”或许是大家心里有数,知道这件事情难以启齿,拨通了电话,还没组织好语言。 背景音里有噼里啪啦的嘈杂,和妇人的歇斯底里。尖叫声被电波处理过,仍然带着让人耳朵不舒服的特质。 方盈反而笑了,她明白一场将下未下的雨,终要伴随着惊雷滂沱而下,冲刷尘埃: “没事,有什么事情你只管跟我讲。” 画廊值班的小姑娘见她如此,更是没有脸开那个口,嗫嚅着,只是叫她的名字,半天没有切入正题。 于是那边的电话被劈手抢过去:“你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说话吗?你不会说话,那让我亲自跟她说。” 方盈蹙眉,每每遇到这种做派,她都习惯不了,这么多年都没变。 她还没来得及为公司的小姑娘打抱不平,紧接其后咄咄逼人的话语,像一把刀子,直直的要抵住她的咽喉: “方盈,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出来。你凭什么这么害我儿子?还给他搞出来一个孩子。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的,未婚先孕像什么话?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 方盈首先回应给她的是一串悠扬的笑声,不紧不慢,隔窗听雨,笑到对面的人彻底坐不住跳脚,才不紧不慢开口问她: “大妈,你哪位呢?” 攻击力强的没边了,四两拨千斤,让池妈妈预备好的台词梗在喉咙中,被方盈的冷静衬托的像跳梁小丑。 在这没有对话的真空期内,池妈妈拿着电话呆滞地望着画廊中立起的镜子,里面的妇人纵使保养得当,投入不菲,还是抵抗不了自然的规律,老化,憔悴,眼角的皱纹似乎是连夜赶飞机一夜之间出来的,也像早就存在那里,只不过她没来得及发现。 池妈妈气得发抖,但已经不清楚能不能在这场争夺儿子的战争中获胜了:“你不要装,你不要装……” 方盈是有心理预期的。她既然和池野达成过关于保护女儿的共识,那么接下来的其他事情,她一定不会像当年一样退缩害怕。 池野对于有妻有女这件事没避讳过,在朋友同事之中大大方方地带着女儿进行各类亲子活动,不希望球迷的议论给方盈带来不安全感,在报道上虽不张扬,但也是直接挑明了有女儿的存在,消息传入池妈妈的耳朵里是迟早的事。 方盈声音突然转得凌冽: “阿姨,看在我孩子父亲的份上,我再叫你一声阿姨。但麻烦你也有一点教养,不要欺负小姑娘上瘾。我跟你儿子感情好,有爱的结晶,那很正常,你不要心理失衡就扯着大旗来伤害攻击我。你实在难受的话,来找我干什么呢?要不然就当我找你儿子借了个种呗?我现在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我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池妈妈赶了最快的航班飞来北京,草草休息了一晚上,没合眼,满脑子谋划的都是怎么对付方盈的大计。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在网络上搜索着关于方盈的信息,恨恨的看着她和池野被关联到一起,接着锁定了方盈的工作单位,想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次日一大早找了过来。 在画廊中,池妈妈还先摆足了阔太太的姿态,为难工作人员将各类馆藏的画作介绍了一通,口干舌燥讲解了两个小时,最后愕然看着池妈妈图穷匕见,一幅画也不买单,却勒令要将方盈揪出来。 接待的小姑娘最后哭着给方盈打来电话,不是想把皮球甩到方盈这儿,是想问问该怎么办,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方盈!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池妈妈不占理,在道理上无法辩论过方盈,便拿长幼尊卑压人。 方盈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晚辈了呢?” “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你出来,我要和你谈谈……”池妈妈忍住在公共场合破口大骂的冲动。 不是的,以前方盈分明不是这样的。 虽然池妈妈不喜欢方盈,但也知道那是一个很好拿捏的小女孩,表面上看着冷冷硬硬,实际年向池野吹枕边风告状的行径都不会有,而姿态又软不下来,她三言两语便可以清理出去,轻易地让方盈携着伤感冷傲,败走麦城。 借种……那是方盈能说出来的话吗? 人怎么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往事席卷,方盈决定和往日的自己成为队友,为了自己,也不要再退缩了。 第45章 方盈不再是那个手足无措, 默默承受雷霆威压,受伤后仅仅退回封闭自我的壳内,一走了之的小女孩了。 她现在拥有好多好多的爱。有来自女儿的、母亲的, 还有池野那一颗从未停止为她跳动的真心, 历久弥新, 永不褪色。 爱和恨都是极致的,但是假如要因为“最恨”而去抛弃“最爱”, 她不就等于是得到了双倍的痛苦吗?一个讨厌的人,凭什么要拿她最爱的人来换? 二十出头, 方盈习惯于锋芒毕露, 玉石俱焚。等到历尽千帆,她才明白了轻重缓急, 为什么要“焚”呢? 她要好好地和爱自己的人相爱,也保护着所爱之人, 没有什么比安稳幸福的生活本身更重要, 不能做让亲者痛, 仇者快之事。 她挺遗憾, 池野和池妈妈到底是至亲的血缘关系, 她不能做的太过火, 让池野在中间受夹板气, 但这次又是池妈妈主动要来扰乱他们平静的生活的, 方盈必须要应对回去, 也是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自己的回报。 方盈照旧没有波澜, 轻笑中透着讥蔑: “阿姨, 不是我说,你也挺为老不尊的,你儿子求着我领证, 我都还没松口要嫁给他,你又是有什么资格过来找我闹这一出呢?别说你是凭借孩子奶奶的身份,我想我女儿也是不太想认你的。你要我出来跟你谈谈?我们到底有什么好谈的呢?谈谈怎么把我女儿塞回我肚子里吗?” “方盈,这么大的事情,你至少该出来跟我见一面,我们好好说……” 池妈妈已经方寸大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还记得不能去打扰儿子,唯有拖拽住方盈,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让她没有办法故伎重施地再把方盈清理出去了,见面或许无用,池妈妈还是挣扎着,像水鬼找替身一样,一定要把方盈拖出来。 方盈的话犹如利刃,字字扎心,她几乎要吐血晕倒,只能强迫着自己不去留意内容。 回旋镖扎回来了,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她曾经高高在上,碾碎一个年轻姑娘的自尊,又怎么会想到有今天,被受害人用尖刻千万倍的话还回来。 池野是她的骄傲,是一个母亲最重要的人啊……为什么要求着一个她看不上的女人结婚呢?池野越爱,就越拖着罪魁祸首沦入地狱。 方盈不想和池妈妈来来回回讲车轱辘的话。 挂了电话。 她捏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继续稳如泰山。 可以料想池妈妈千里迢迢奔赴北京,不会因为一个电话的挂断,就轻言放弃。 至少能让池妈妈求而不得,达不成目的,百转千回地难受不已。 方盈也想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好好剜一剜她的心。 绝望吗?痛苦吗?那她的21岁呢?失去了双亲之一,被爱人的母亲羞辱,负债累累,揣着一个未知的小生命,坐红眼航班,跨越国境线,降落到莫斯科时,她见到了前所未见的雪,兜头砸过来像盐粒子,敲在脑壳上还疼疼的。 有很多很多次,她都想只身把自己埋葬在莫斯科的雪夜里。 方盈不想软弱地粉饰着表面上的和谐,她疼得撕心裂肺,冤有头债有主,那就先把欠债一笔一笔的讨回来,再谈其他。 池妈妈掩面哭嚎。 她折腾了画廊里的工作人员一个上午,导致大家都远远的躲着她,连个递水递纸巾的都没有。画廊在北京繁华地段,来来往往的都是衣着不菲的男女,一瞧见失态的妇人,皱眉鄙夷,互相开玩笑说背爱马仕稀有皮的也有不少没底蕴没素质的暴发户,摇摇头在画廊门口扭头就走。 经理见了,心中嫌弃池妈妈赶客影响生意,又顾及着池野和方盈的两层关系,苦不堪言,不方便出手赶人,没说不好听的话,默默地给着冷眼。 池妈妈擦着眼泪,一个激灵地感到她正在被别人看不起,被整个机构的工作人员看不起,被路过的客人看不起。 一如当年她俯瞰着方盈,如今,她在旁人眼中也是个粗鄙的妇人罢了。 突然有种从云端跌落的感觉,迫使着池妈妈软下语气,一改早上的跋扈,又对那个工作人员求助道: “小姑娘,你帮帮忙,那个方盈是我儿子小孩的妈妈,我一定要和她取得联系的,你再帮我给她打个电话。” 小姑娘哪里再敢沾这块烫手山芋,变脸大师的样子更是吓人,忙挪开了几步,不再理会她的求助。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43节 池妈妈头晕眼花,无计可施。 她久坐在麻将桌前打麻将,有严重的静脉曲张,下肢水肿,多年养尊处优,血脂和血压都有些高,焦心忧虑了整天整夜,好多身体上的小毛病在此刻一齐爆发,她“哎呦哎呦”抚着胸口,几乎快要晕死过去,吓得再没有一个人敢凑近她的身边。 “唉,要不然我们报警吧?” “先报警还是先打120?她不是只认识方盈老师吗?要把方盈老师叫过来吗?” “你是缺心眼吧你。你看这女的撒泼打滚的样子,能是什么好人吗?你把方盈老师叫过来,不就是害了人家。” “那到底怎么办呢?今天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众人窃窃私语,没有掩盖目光中的鄙夷,池妈妈坐立难安,抓着包想要离开,但是,她还能去哪里呢?还能再去哪里找方盈? 池妈妈捂住大半张脸,在休息沙发上大喘气,一生中从未被置身于这种境地。 她以为她就是靠着老公和儿子活在金字塔顶端的那批人,弱肉强食,她有经济实力,有社会地位,没想到会有一天方向倒转,为人笑柄,一个人在北京,不敢昏厥,不敢生病。 耳朵“嗡嗡”地耳鸣。 半晌,她听到有人靠近她过来,来人应该穿的是软底的小羊皮鞋,软软的,不磨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没有声音,像一根优雅地挪过来的羽毛,方盈看着她闹腾,自如得如同与她无关: “还能站起来没?换个地方。” “……” 池妈妈吃力地抬头看她。 她脖子上的脑袋仿佛有千斤重。 仰视别人的滋味如此沉重。 池妈妈加快了喘气的频率和幅度,胸口剧烈起伏,两眼射出精光死死扒在方盈脸上,意思是暗含道德绑架,示意是方盈把她气成这幅模样的。 这点小心思,方盈应对得游刃有余,提醒她:“很严重吗?不严重就算了,不然打120紧急联系人还得喊你儿子,那他不要赛前训练了呗。” 闻言,池妈妈恨恨瞪她,只是被戳中死穴,敛了呼吸,慢慢缓了过来。 方盈的长相和以前没有变化,池妈妈渴望从她的脸上疲惫和老态,但搜索了一番,一无所获,有的是历经磨难后的沉稳,深不见底。 池妈妈记得很清楚,方盈不怎么爱说话,她以前既嫌弃,又仗着社会阅历窃喜——这样的人会在人际交往中吃亏,好欺负,有苦不说,只会憋心里气坏自己,她甚至记得每一次绵里藏针拿话刺了方盈后,方盈错愕地抬起眼,一两秒过后便咬住下唇不说话不反驳,肩膀沉下去颤两下。 都变了。 方盈淡然讲:“找个地方说吧,先别影响人家正常做生意,别到时候又有网上爆料说,池野的妈素质不行。” 池妈妈刚站起来,听到这话,又是一晃。 方盈叫好了网约车,让池妈妈先上,扣安全带。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方盈没多解释,闭目养神,今天注定有一场硬仗要打,有的耗,她把方小满拜托给华风夏照看了,没有后顾之忧,不会束手束脚。 池妈妈是硬着头皮上了车的,心想是在北京,堂堂首都,治安好,方盈不会在这里光明正大的做一些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的事情报复她,结果网约车越开越偏,行至人烟稀少的地方,她率先沉不住气了,直犯嘀咕: “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给个话!” 方盈冷笑:“急什么,就快到了呀。阿姨,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要把你拖到河北去杀人分尸?我当然是要带你去见你儿子了,孩子是我和他两个人的,这件事总要大家一起坐下来解决,你凭什么要逮着我一个人祸祸?没有这个道理的。你自己的孩子是孩子,我也是爹妈生养的,你以前只欺负我一个人,现在不要想。” 池妈妈尖刻地拒绝:“我不要去!去找他干什么!你不在乎他的成绩吗?不在乎他的训练成绩吗?我要下车,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就是会害到他!” 方盈反唇相讥:“你儿子有他的事业,我就没有了吗?我不要画画,不要办展吗?别人家的孩子,就能够让你随意作践?你还知道你是当妈的吗,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今天所有事情我一次性跟你讲清楚,孩子是我和你儿子两个人的,他既然是爸爸,就必须要为孩子操劳,除非他不想当这个爹我才会考虑要不要成全,否则,我们孩子的事就是他最重要的责任,不管他在忙碌什么,都躲不了一个做父亲应尽的义务,来,你那么喜欢插手我们的事,今天我们三个人当面对质!” 池妈妈命令司机停车。 司机从反光镜中目露不屑,他没有想要听乘客的谈话,但她们一声接一声的互呛往他耳朵里钻,没有人能抵挡住吃瓜的好奇心,司机大概了解了这又是个传统的恶婆婆的故事,非但没搭理池妈妈的尖叫,还加快了行驶的速度,尽量踩油门,尽快让她们送往目的地。 到了训练基地门口,池妈妈自然不从,方盈冷静看时间:“池野上午的训练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你配合,我们进去找个地方等他午休结束好好说话;你不配合,我现在给他打电话,他中断训练,惹得教练组、队友不满生气,你自己选。” 池妈妈噤声。 已经被拿捏住了。 愤恨不甘地跟着方盈从侧门进去,找休息室坐下,迎面而来的工作人员都会笑着与方盈打招呼问好,方盈一副女主人的做派,看得池妈妈的心更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休息室内,池妈妈无声地抹眼泪,方盈没有多看她一眼,发消息告知池野等他午休的时候看到,再看看华风夏发来的和方小满一块儿玩的视频。 今天是阴天,所以她们找了一家室内活动馆玩,有儿童攀岩、蹦床等游乐设施。 方小满天性好动,方盈喜欢宅家,出行的活动她们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公园、美术馆,没有这么多设施让方小满撒欢的,这次,和干妈翻天覆地地大玩一场,释放天性,酣畅淋漓,视频里方小满的笑声就没停过,一串一串的,像风中不停息的风铃。 方盈发去语音条揶揄道:“哇,玩得这么开心呀,小心点,别笑到噎住喘不过来气。” 华风夏说:“放心呢,你女儿身体特别好,我一刻不会让她离开我视线的。” “夏夏你真好,等我忙完了请你吃饭,我们三个一起玩儿,不带你家那位和我家那位。”最后几个音,方盈重重咬字。 童稚的笑声宛如被赋予了魔力,击中了池妈妈心脏深处,血脉的共振牵扯着她心脉一紧,发酸发胀,她侧着头想偷瞄一下方盈的手机,看看她年幼的新一代的直系血亲是何种模样,微小的想法被方盈洞悉,方盈把手机朝自己的方向收,一点儿画面不让池妈妈瞟到。 隔靴搔痒。 抓心挠肝。 血缘就是那么奇妙。 方小满漏出来的一点点声音牵扯住了人的心肠。 池妈妈多年形成的固执不会因此刹那间改变,有一种渴望却从当下开始,肆意生长,牵扯着她靠近方小满的方向。那边的欢声笑语不停,衬出了她每一道孤寂的皱纹,被水洗过似的泛白的时光,她往后还有多少年呢?在往后的那些年里,发出这般稚嫩声音的孩子,又会成长成什么样…… 人在想象中,执念累积加深。 池妈妈直起了身,组织措辞,预备说一些“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该让给我看看我儿子的小孩”这类不肯放下身段的话,方盈似笑非笑又暗含威胁的目光扫过来,让她的话语梗在了喉咙间,她突然对方盈有了个新的认知,要真说出口了,方盈只会拿出更多的话来羞辱她,最好的方式是一言不发,等到儿子过来,或许有帮着亲娘的可能。 池妈妈轻咳,忍住喉咙的痒意,正襟危坐,一分一秒地等午休时间。 “宝宝你怎么突然来了啊?有没有吃饭,要不要和我一块去食堂吃一点?附近可能没什么吃的,时间上也来不及。你是不是太想我了才过来的?呜呜呜我也好想你,一下训就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急促的脚步声后,男人急不可待到冒失,推开休息室的门,眼睛还没就位,凭借着本能追踪那一缕芳香,把方盈完整地包裹入怀,享受赛前难得的相聚,软着嗓音絮絮叨叨地诉说想念,甚至不经方盈提醒,都没有发现室内还坐着自己的妈妈…… “你这个不孝子!”池妈妈颤抖着叱责。 池野只是诧异:“妈?” 即便池妈妈不喜欢方盈,他还没打算撒开怀中的爱人,他的爱拿得出手,见得了光,不跟母亲说,只是怕在这多事之秋惹得方盈不停烦心操劳而已。 方盈也没从他的怀抱中抽身。 她闭上眼睛感受这厚实的胸膛。 被池野的气息包裹抚慰内心隐隐的躁动不安。 她难过,愤怒,害怕,也有着面对心理阴影的恐慌。 假如五年前,四面楚歌之际,有这么一个近在咫尺的怀抱,她一定一定不走了。命运实际上有好多个分叉节点,不会推着他们走向漫长的分离,其中,这个最坏的结局里,有方盈本身的软弱,也有池妈妈的欺侮。 方盈该怎么释怀呢? 往事不可追。 她好想好想,每一次如今日这般受到威胁的时候,都可以和池野齐头并进。方盈最讨厌的、给她伤害最多的,正是池野的母亲,这个事实会同时伤害到他们两个人,但没有办法,因为不想再松开彼此的手了,往后只会关关难过关关过。 方盈在脑海中演练过好多次再和池妈妈碰上“一雪前耻”的场景,她想要坚强,想要时光倒流,面对风霜勇敢一次,抚平遗憾,坚强了那么久,在真正拥抱到池野的瞬间,嗓子里面涌起来饱胀的酸涩,让她莫名变得委屈而弱小,一时有些开不了口,吞咽了酸涩感后,她才轻轻说: “池野,你妈妈来我的工作单位,来找我和小满的麻烦了。” 基本上处于是陈述事实。 “妈——”池野眸中的埋怨说明了一切。 他继续拥着方盈,将她搁置在怀抱中安抚,成为了专门为她设置的港湾。 一切尽在不言中了,池妈妈看得出来无力回天,但还在挣扎: “你怎么能这样?未婚先孕,说出去名声好听吗?你有没有验过dna,万一这个女人是在骗你——” “妈,”池野语气转为冰冷和严肃,“我和方盈有个孩子,五年前就有了,盈盈大度,一直没有真的追究过你以前给她使过的绊子。她们是我的妻子和女儿,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要是能好好过日子,就过下去吧。” 言外之意是,继续搞事情不安稳的话,就别过了。 池妈妈惊住,眼前的男人太陌生了,她记忆里的男孩子,是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和她隔了断距离,宁愿摔过来也哭着喊着要妈妈抱的小朋友,为什么软糯乖巧的小孩儿,有一天,会对孕育他的人横眉冷对。 “我白养你了!你知不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妈妈,我知道的,我也是一位父亲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愿意为我的女儿付出一切,我命给她都行。妈妈,你一定要伤害一名与你骨血相连的孩子吗?她的父母在眼睁睁地看着呀!” 池野嘴笨。基本是听方盈说,方盈指哪儿,他就打哪儿。 这算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有逻辑的话了。 池妈妈怔愣了许久没回过神,说不出一个字,池野揉着眉心,他脱不开身,打电话给父亲让他尽快接母亲回家。 池妈妈想,很久很久以前的小男孩到底去哪儿了? 她想了好久。 穿梭着时光的迷雾。 想到了池野三岁多,上幼儿园永远是最坐不住的那一个,幼儿园的老师委婉地说过,池野每一天都要违反纪律,家长要严加管教。她很生气,不知道是生谁的气,放学路上,池野把批评抛之脑后,眼巴巴地看着路边摊的烤苕皮,她又气又笑地掏出包里的零钱,心想他心思若一直这样也就算了,记吃不记打,会是个心大又开心的孩子。 池野六岁,当初政/策管得不严,已经可以上小学了。家里急不可耐地把这位祖宗送进小学,老师说,池野笨,一学期都学不会拼音。池妈妈又气,心想她的儿子怎么可能会笨呢,明明是个机灵勇敢的孩子,学校里面的老师都不会发现他的闪光点的……过年,丈夫亲戚那边的孩子背古诗,卖弄超前的学问,在妯娌的炫耀中,她口不择言,戳了池野的太阳穴: “我少你吃少你喝了吗?你怎么这么笨啊?你和你堂弟都是老池家的种吧,为什么天差地别?” 小池野眨眼睛,知识匮乏,问她:“那天和地有啥子差别哦,我不晓得。”六岁小孩,没有天文地理知识,是正常的,却引得了哄堂嘲笑。 池妈妈涨红了脸。 掌管家中经济大权的池爸爸看不出悲喜,喝了口闷酒,说:“看来不是读书的料啊,他不是喜欢打乒乓球吗,就在体校继续待吧。” 池妈妈酝酿了好久,要跟丈夫商量,体校太苦了,每次她接池野回家,会发现儿子胳膊上有来路不明的淤青,读书不行,混个学历,以后让他学门手艺算了,然而过年满堂的亲戚,池妈妈被架在那儿,下意识地给丈夫斟酒附和: “有道理哦。他脑子不行,总得为他找条出路,连比他小的堂弟都学不过蛮。” 二十年前,这副画面,没有预兆地回闪到了池妈妈眼前,她再没有表演性质地哭号,在泪眼朦胧中,看池野清晰又模糊,成了一个孩子,伟岸的父亲,双亲的这个角色,池野做得比他们好。 第46章 “你知道的, 你明明是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你为什么非要把妈妈讨厌的女孩子带到家里来, 和她生儿育女……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呢?孩子又不能塞回去……” 人年纪大了会变得固执, 池妈妈已经隐隐感受到了她似乎做错了一些事情, 她看到了门外的光亮,但是踌躇地抵足不前不愿意尝试和面对, 还是选择来来回回讲车轱辘话,企图做负隅顽抗, 争取让池野站在她的那一边。 池野揉了揉眉心, 汗湿的球衣黏黏糊糊贴在身上,潮湿闷热, 他来不及换下来,就要处理这些事情。 类似的表态, 他早就和池妈妈强调了无数次, 是池妈妈一直心存幻想, 希望儿子有一天可以回到她手掌心上来。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44节 有池野在身边, 方盈反而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安安静静按住他小臂上的青筋, 感受和心脏连通的翻涌。 出门走的太急, 方盈没有随身带面纸巾, 也不嫌弃用手掌的侧边, 替池野抹去汗珠, 天生一对, 容不得旁人介入。 她会心疼池野,她也不想迟野在这么紧张的训练时间内面对事业和家庭两方面接踵而至的矛盾。 与此同时,池野也是心疼她的。要在一起, 要把所有的矛盾都摆到台面上交给对方看,否则单方面的心疼与承担,只会导致重蹈覆辙,越走越远。 “妈妈,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好多次,我有多爱方盈了。你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她,爱我们的孩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为什么总是听不明白呢?难道我奶奶就很喜欢你吗?” 事已至此,各种委婉的话已经不能推进事情的发展,池野午休时间又有限,他必须有什么说什么,赶紧把浅显的道理撂出来。 池妈妈惊讶至极:“你,你还敢提!你这是往你妈妈的心口里面塞刀子!你觉得我这么多年在你们家就过得很好是不是?你这个不孝子,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用看你奶奶的脸色!” 她没站稳,晃了晃,随即怒不可遏的抬起巴掌扑打池野。 池妈妈过得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富家太太生活,婆婆不怎么喜欢她,同辈中有更优秀的妯娌们压着她,年轻时当然是和丈夫轰轰烈烈的爱过的,两个人联手克服困难走进婚姻,攻克了所谓的大boss之后,池妈妈发现了丈夫日渐加深的疲惫与倦怠,激情退去,生活犹如一潭死水。 她慢慢胆怯了,胆怯到不敢询问丈夫的商务应酬,好在有一个儿子,整个家族中,她唯一能够掌控和寄托的也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池野心大,乐天派,从不让烦恼在心中逗留,但也能知晓母亲在家里微妙的处境,和叔叔婶婶往来中暗流汹涌的明争暗斗。 他记得在他小时候,有一次奶奶私底下给了婶婶一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婶婶没想藏着,在家宴上言笑晏晏的展示了出来,那天夜里,池妈妈低声一个人在卫生间哭了好久好久。 她的痛苦只有儿子能看到,她觉得她唯一能完全把控的是这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血肉,要让她把池野交给方盈,交给池野真心爱的一个女人,池妈妈怎么会甘心呢? 池妈妈被戳了心窝子,怒意上头,失去理智,下手过重了。 池野任由她打骂,谁让她是他的母亲呢,池野只是吃痛地“嘶嘶”倒抽冷气,没有呼痛,把原本在他身前的方盈往身后护住,不让她受到误伤。 自己母亲有理无理的愤怒、不甘,池野全部一个人承受了。 方盈心安理得地瑟缩在他身后。 男人嘛,就是要付出,越付出才越爱。 感情是需要经营的。 方盈以前自诩清高,不懂得弯弯绕绕,总直来直去的,可孤高的做派并没有对他们的感情产生正向的影响。 她现在懂得了,用心维护好感情,并不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不是耍心机耍手段,只是更好的处理问题,让男方充分的参与进来,不要什么都被蒙在鼓里。 人会舍不得沉没成本。 一份情感的分量,因为付出而日渐增重,这样一来,池野还能直面池妈妈平日里是怎么嚣张跋扈的,对她和女儿天然地增添怜惜,多了一重保障。 而且妈妈打儿子确实也是天经地义,打就打吧,别打她和小满就好。 没过多久,池野的胳膊上多出几条刺眼醒目的血痕。 看得方盈心里不是滋味。 池妈妈打累了,气喘吁吁,手上的动作渐渐停止,望见儿子的伤痕,不是不心疼,只是怅然无措,不知如何面对一片狼藉。 方盈最担心的就是池野这张脸被伤到,忙在这个时候出声阻止: “行了,差不多就可以了,我们好好解决这个问题,再闹下去,被外面的人听见了,又要添油加醋的传出去说母子反目成仇、池野不孝顺。你真希望你儿子在外面这么被人说吗?” 池妈妈闻言住嘴,再次被拿捏住了。 池野偷笑了一声。 他以前总是担心方盈受他妈妈的气,他目前又总是忙于比赛,不能面面俱到,眼下看来,方盈修炼道行不浅,竟然可以一针见血的止住话头了。 池妈妈不甘地拿眼睛睨着方盈,觉得自己这样子像是被老师乖乖训话的小学生,老师一批评她就住嘴,这滋味并不好受,她想摆脱这种和方盈之间的相处模式,不想被耍得团团转。 但又不得不承认方盈说的是对的,是为了池野的名声和利益考量,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自家儿子的笑,简直就是无声的帮腔。池妈妈又生气,使出最后的力气拿包,往池野的胳膊肘上甩了一下。 “哎,”方盈再护住,“运动员的手!阿姨,这是你自己亲儿子啊!” 几番折腾下来,池妈妈彻底失去了应对的力气,只能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听池野和方盈轮流讲话。 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两个人狼狈为奸,一个惹他不喜欢,一个是纯白眼狼儿子,某种程度上说是般配的。 池野争分夺秒地讲: “妈妈不管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但是我爱方盈,我一定会和她结婚,我一定会当个好爸爸,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这辈子就属于她和孩子的了。我也不清楚婆媳矛盾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麻烦你好好收一下脾气,给盈盈尊重,给我尊重,给你孙女尊重。往后的日子还有几十年,你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过呢?我不想你吃过的苦,让我妻子和孩子再吃一遍,你心里也是明白的,奶奶那样对你是不公平的,对不对?” “我也明白,上下三代加起来,如果只有你一个女人在吃苦受罪,难免会有不平衡,你会嫉妒盈盈,会想‘多年媳妇熬成婆’,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我是一个父亲,我的底线就是我的妻子和孩子,所以我不可能让不对的事情延续轮回。” “妈妈,你真的有立场继续找方盈的麻烦吗?以前不是你逼走她的吗?是因为你,我们才分离了5年,我的孩子整整4年没有见过父亲。你知道,我的女儿从出生开始,就不知道有父亲这个角色,我的心有多痛吗?你知道我的女儿,那么乐观开朗的一个小天使,也会被同学嘲笑霸凌说她没有爸爸吗?我痛到想要去死,想要拿命去逆转这一切,但是这都是不可能的,我甚至因为你是我的母亲,所以才强压着怨恨和痛苦,好好的在跟你讲道理。” 换了是别人对方盈做出的这一切,池野真的会不管不顾地翻脸,可,那是生身母亲,池野不能真弃之不顾,他选择赎罪,连带着母亲的那一份一起: “但是没有办法,你是我妈妈,你犯下的过错就是我犯下的过错,我只能用余生来弥补她们母女。所以不要再折腾了,不要再闹了,成全一下我们一家三口的下半辈子吧,妈妈……不然,我们可能真的没有办法再成为一家人了。” 因为最后这一句严厉的警告,池妈妈惊惧到忘记了呼吸。 她听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再闹下去,不是池野和方盈不能成为一家人。池野的意思是……他真的会为了妻子女儿,远离作为持续施暴者的母亲。 方盈没理会他们说的内容,抓住池野结实的胳膊,检查挨了劈头盖脸一顿打之后的伤口,还好,都是不要紧的刮蹭皮外伤,稍微破了一点皮,这类小伤口看着会渗出点血丝,过一会儿自然就好了,不需要创可贴。 疼大概还是有些疼的。 方盈吹了吹气,池野讲完了该说的话,胸口巨石落地,顺着方盈的气息抚摸上她的脸颊,这一次,他做了该做的事,方盈没有伤心,没有消失,还温热地活生生地在他掌中。 他们都做到了依赖和信任,以后有再多的磨难,也不怕了。 他的轻抚落了下来,方盈在感动中捉住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你傻呀,打你不知道躲。”想了一下,又说:“哼,你早就该替我挨这一顿了,现在感受一下,来得及。” 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笔账,算不清楚。 方盈想了一会,闹了不开心,揪住他话里的细节,狠狠地捏他硬邦邦的肌肉:“乱说什么想死呢?你死了我和小满怎么办?净说一些胡话。” “唔。不敢死的,再也不敢想死了。” 池野观察着她释放自如的各类小情绪,感到欣慰,他们重逢之后,在他的爱浸润之下,方盈慢慢变得轻松大胆了,会委屈巴巴的讲小心思,会直言不讳的批评他,这样很好,一定不会再憋出来问题。 反正方盈批评他,他是没二话的。 看了眼时间,午休快结束了。 池野一低头看表,方盈马上就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又没时间吃午饭了?我包里有小面包和巧克力,你垫一垫,千万别饿着肚子训练,很容易有低血糖的。” 方盈翻包,找给池野备下的食物。 池野揉着眉心说好,加快了处理速度,一手接过方盈递过来的食物,小面包捏在手心里,巧克力之类补充血糖的糖果直接由方盈剥了外包装塞嘴里,含着糖,给父亲打电话告知,给母亲订机票酒店,配合默契无二。 池妈妈没说话,木然接受着安排,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目睹他们粘稠浓厚的爱意。 只是茫然地不明白,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属于她的。 时间真不能再拖了,池野大抵安顿了一遍匆匆离开,草草吻过方盈的发,携着爱人的稳定心神的幽香,连轴转筹备荣誉的战役。 池妈妈僵立在原地,内心盼望着方盈也赶紧走,不想和她单独相处,隐隐约约对方盈似乎产生了一种生理性的畏惧。 位置一朝倒转了过来。池妈妈甚至有种沦为阶下囚的屈辱感。 方盈和她沉默地站了会儿,主动问她:“我叫车送你去酒店吧。身体不舒服的话跟我说,再在附近找个医院先看看。” “不用你在这假惺惺关心我,我自己有手有脚,不用你管。” “我怎么能不管你呢?你毕竟是池野的妈妈,要是你在北京出了事情,池野就算嘴上不怪我,也肯定会心里面膈应,影响到我们的感情的。” 搭把手照顾人,既不是出于情分,也不是出于本分,方盈赤裸又功利的直接说清楚,不做遮掩,坦荡得令人无话可说。 池妈妈还不想就范,不想被押送,方盈勾起唇角不怀好意地提醒:“还是配合一点吧阿姨,你儿子只知道你当年为难我了,但我没跟他说具体的细节,不是我宽宏大度,是因为我只想过安生日子,让池野知道了,再闹起来,对你对他都不好。” 回想起当年的逼迫,那样的手段确实见不得人,池妈妈认命闭眼,实在没有脸面再在儿子那儿被揭穿了。 方盈暂时不说,是觉得,该留一道保险,在合适的时候发挥作用,万一以后池妈妈要纠缠方小满,她还有东西把人制住。 一路无言,池妈妈心力交瘁,第一次感到衰老的接近、威胁,迫使她被架在了祖背的位置看儿孙各自忙碌,不再可以掌握大权。 方盈也是怕她突然再搞事情,不但送到了酒店,还送到房门口,眼睁睁地看着池妈妈进房间,也给酒店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联系她。如果池妈妈那边的家人过来北京来接人碰面,也麻烦通知方盈一声,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分别前方盈轻叹一声: “阿姨,我都实话实说吧,作为被你伤害的人,我讨厌你,可作为一个女人和母亲,我也知道你最深的恐惧,你知道自己没有成为一个好母亲的,对吧?” 可是池妈妈不肯承认被说中心事,重重地带上门,靠着门板慢慢萎顿。 也是,她知道,她太知道了,正因如此就要加倍地掌控住儿子,在脐带断裂之后,在池野疏远之后,一次次的牵扯、桎梏。 最终还是不得不看到孩子走向了远离父母的路,逐渐远行,可能不再回头,也永远弥补不了池野的小时候。 方盈在这件事情上投入的精力还没有结束,她不得不为池妈妈闹出来的风波善后收尾,慷慨地请同事们吃又贵又难约的漂亮饭,继续把方小满托管给华风夏,点了酒,把人情世故拉满,该敬的酒挨个敬过去。 好在她和同事的关系们处得不错,大多数人比较理解她的境遇,小部分依旧因池妈妈而心怀不满的,人均四位数的美食入口,生不出来抱怨。 尤其已婚的女同事,吐槽起婆婆们一个比一个狠。 饭局到后半段男同事们插不上话,女同事们一杯接一杯喝得尽兴开怀。 方盈七分醉三分醒,看了看时间,去洗手间打电话跟池野闹着撒娇:“都怪你磨磨蹭蹭了这么久才帮我解决这个问题,你是不知道,我在同事那边丢了好大的面子。” “嗯,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处理好,今晚吃饭的账单你发给我,我全额报销,还给你买礼物,认罪道歉。” 训练的内容结束,不代表池野可以休息,还要做理疗,要放松肌肉,后背和小腿上贴满了舒缓肌肉贴,酸痛得抬不起手,仍旧留给了方盈满腔耐心与温柔。 不管有没有旁人在,池野都耐心地哄,保持他们每天一通电话的优良习惯。 时间流逝,餐厅音乐转而变得热烈高昂,音量嘈杂,有驻场的乐队开始表演,池野不太放心,问了问她: “盈盈,你喝酒了吗?喝酒之后格外注意一点哦,毕竟我不在你身边。怎么有点吵闹的声音啊?” “嗯有乐队在演出啊,哎我看到刚刚那个主唱还特别的帅。” 池野明知道那是她引他吃醋的小把戏,还是不争气地上钩了,争宠,拈风吃醋:“还能有我帅吗?那别去看别的帅哥了好不好。” “别的帅哥又不会给我添堵,又不会惹我生气,我为什么不看啊?那个主唱长得帅,穿的少,看着身材也挺好的,我多去看几眼。” “不行不行不行,那我以后都乖乖的,不会再惹你生气了,我要把你眼睛捂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啊,知道我鞭长莫及管不了你,还一个劲这么欺负我。” 池野很容易被她拿捏住情绪,就算是玩笑,也听不得方盈对其他男人的夸赞,似乎是被抛弃之后的后遗症。 方盈也不过是要发泄一下心里的憋屈罢了,目的达成,收尾性质地安抚了几句,提前道了晚安。 没料到刚挂断电话,又有关池野的新闻推送。 首当其冲的是池野和周微然的笑脸。 拍摄的角度刁钻,活动现场图,通过借位、光影,拍得像在暧昧甜腻的一对情侣。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45节 来源是娱乐记者爆料,说池野和周微然疑似育有一女,还一家三口出席了同一场的活动。 方盈冷脸望着镜中面若寒冰的女人,酒后的偏头疼突然出现,和暴涨的怒气共同蚕食着她的理智,刺激她差点扬手砸了手机。 ----------------------- 第47章 世界之大, 无奇不有,方盈开了眼了。 竟然有人发通稿能把别人的老公孩子当战利品。 恶心感向上冲,冲到了嗓子眼, 方盈撑着洗手池, 被膈应得不轻, 外头灯红酒绿,且有一大堆同事等着, 方盈作为请客的主家不好丢了体面,手指虚虚抓住腮红, 凝望着镜子中惨白的人脸, 深呼吸好几息,才在面中铺了一点腮红提气色, 尽量若无其事。 饭罢,同事们在餐厅门口客套, 各自叫了网约车, 互相问候: “盈盈, 你打到车了吗?要不要送一送你, 我们应该是顺路的。” 方盈勉强挤出得体的笑容, 不自然地理了理头发:“打到了, 没事的, 现在网约车很安全, 我叫的车司机还有段路, 我等一会儿, 你们不用管我的, 先上车吧。” 她压根没打车。 心情太糟糕了,不想把负面情绪带回代表“安全”“放松”“快乐”的家里,方盈预备再独自喝个下半场, 把怨气收拾干净再回去。 几个来回的客套后,方盈目送同事们全部离开,没有多余的力气维持笑脸,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再回去坐好,叫服务员再加了一瓶干红。 混杂着音乐,刚醒酒没多久,方盈囫囵吞枣,将酒液灌入喉中,借助外力把眼泪刺激出来,让堆积于心的难过有个突破口,确认周边其他的客人要么沉浸于乐声乐队,要么埋头苦吃,没有人会注意到她,方盈才放下思想包袱小声地哭唧了两下。 还掏出手机,打开和池野的微信聊天页面,没有打字打语音骂过去,时间太晚了,运动员一定要保持充足的睡眠,方盈分得清轻重缓急,这个关头了还记得要体谅池野职业的特殊性,她一边体谅着,一边为自己难过,盯着那笑靥如花的头像,嘟嘟囔囔骂。 “池野,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那么讨厌的人呢?我辛辛苦苦生的孩子,我辛辛苦苦地养大,转头在营销号、媒体通告那边就是你和别人的孩子了,你不觉得很搞笑吗?我才是妈妈!你看看你给我带来的这些麻烦,要是我脾气再差一点,我就直接不要你了,讨厌鬼。” “嗯,然后你现在还一门心思的只知道训练备赛,家里家外这么多烦心事都是我一手操持的,你个狗,估计现在已经睡着了是吧?” “你睡着了吧?我睡不着,我在喝酒。心里堵堵的闷闷的,我要把你抓起来狠狠的打一顿,按在地上摩擦,让你分得清谁才是大小王。” “就算你回来给我买很多很多礼物,我也不会原谅你的。你数数这些天给我惹出来的事吧,这些你都能拿什么来弥补我呢?好,现在又来一个贴着你炒作的人了,我可不是宰相,我肚子里撑不了船,我就是一个心眼很小的女孩子,你自己看着是跪搓衣板还是榴莲吧。” “……” 乐队的演奏转为伤感的蓝调。 仿佛是在和方盈进行流泪二重奏。 她的悲伤被氛围感铺垫得呼啸而来,趴在桌面上啜泣到肩膀颤抖。她想要的只是简单的一份爱,简单的一个人。 在泪眼朦胧中,方盈回想到,她小时候对于爱情最初的启蒙是电视剧里播的《新白娘子传奇》,连“爱情”这两个字都不会写的年纪里,已经和小伙伴们披上蚊帐们互相模仿着叫“娘子”“相公”了,尤其是四川这一辈的小孩子们,个个会哼哼两句“青城山上白素贞”。里面的老和尚法海是最讨人厌的,过家家也无人扮演。 童年时不明白的事情,方盈长大了后依旧不懂——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讨人厌的“法海”。 她不是蛇妖,池野也不是许仙,他们的爱不伤天害理,没有妨碍到别人,那为什么,永远有一个又一个新的“法海”要把他们拆散。方盈没做过惊天动地的好事,也许不能被评价为一个好人,在功德方面比不过开医馆救人的白素贞,可她没有罪,也不丢人。 最致命的是,方盈已经舍不得再丢下一次池野了。 她想池野和她的心是一样的,万一有需要彼此付出性命才能挽救对方的情形出现,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付出。 而目前的情况,对方盈而言,是钝刀子割肉,不致命,但每天都有新的磋磨她的情境,不得安宁,精气神被吸走,琐碎的烦忧、闲言碎语抽干她的生命力,说不清这类虱子般的骚扰何时能到一个尽头。 他们的情况要是能换一换就好了…… 她不是看不出来,这是周微然故意蹭热度,有了网络声量后,交换好资源的小手段。 这不代表池野真的和周微然有什么。 可如果不是池妈妈把周微然推过来,不是池也和周微然一次又一次的交集,哪里会给她添这么多的堵呢?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得怪池野。 网络上类似的营销号多了去了,目标人群是下沉市场,用户们大多听风就是雨,谈不上理智,有的人发出来的评论根本没有过脑子,不懂恶语伤人六月寒的道理。 可方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点进去看完通稿看评论的手。 并且给所有杂七杂八的留言点了不赞同。 这远远没让她解气。 果然又有好事的网友冲方盈的微博,在她最新的微博底下拿着营销号炒作的截图,故意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贴着池野炒作的人到底是谁? 【姐姐你该不会是失宠了吧?】 【你跟周微然到底谁才是真嫂子啊?】 【抢孩子大战开始了,前排围观,蹲个结果,有没有网络名侦探扒一下谁才是池野孩子的亲妈啊?】——这一条评论的用户被方盈阴沉着脸拉黑。碍于池野的公众影响力,她得跟着谨言慎行,但有想越界侵犯扒皮孩子的,她绝不姑息。 还有人讥讽嘲笑,方盈也不过是个传闻中的前女友,哪里有那么高贵呢?永远有又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围着池野转。 方盈逞强,在公众面前装作不在乎,心情没受影响,看着最新微博底下各类讥讽挖苦的留言,转发道: 【都很会说嘛。那热评前3抽一个池野和楚归镝的双人签名照,截止时间,明天下午4点。】 微博博主本人的点赞权重最高,会将底下的留言直接送上前排。 池野好多年不给人签名了,市面上流通的签名寥寥可数,在二手平台上也是高价,马上有人另辟蹊径给方盈吹彩虹屁,希望得到博主的点赞空降前排,一个传染一个,评论区的画风顿时变了,纵然管不住外面人的嘴,在方盈自己的领地,好歹心情稍微过得去了一些。 方盈想,她就是这般蛮横无理的个性,外面的事她管不了,那就要保证自己身边的都是让她舒心开心的事物,皇帝型人格这个时候觉醒。 还有池野本人没有采取报复手段。 方盈准备今晚不给他报平安了,让他跟着着急难受一下,早上起来没看到她的消息一定会急得团团转……算了,池野还要训练,她不想他真的难受一整天,假如后半夜她消气得差不多了,会大发善心,简单地敷衍两句。 想象着池野没空网上冲浪所以不懂她的火气,茫然无措在手机那边挠头回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又惹了爱人不开心,方盈“扑哧”,含着眼泪又笑了出来,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忙再饮了口酒压一压情绪。 他们在一起,应该是快乐总比痛苦多一些,才有理由坚持到了今天。 驻场乐队的表演进入了下一个互动环节,方盈没心思理,乐队的贝斯手却径直朝她的方向走来,自来熟地拎起她点的酒,用空杯子斟了浅浅的一个底,端起来,要和方盈碰杯。 方盈没抬眼皮。 她点的这支酒很贵暂且不说,她不习惯没有分寸感的陌生人,不是可以仗着演出的身份就随便来冒犯女客人的,方盈不喝止回去,仅是冷处理,算她年龄大了后变成熟了。 贝斯手不在意,拨弄了一下几乎听不到声音的弦,自顾自饮酒,喝的还没洒得多,洒到了镂空式的男士情趣白t上,自以为是染上了撩人的红,刻意让嘴唇在酒精的浸润下更显湿润饱满,略略上色。 镂空白t也可以说是一种好男人款—— 不包二扔。 很可惜,方盈还是没抬眼睛,看不见这男孔雀开屏。 贝斯手备受打击中做了下垂死挣扎,轻笑着从嗓子里压出来性感的低语:“这位美丽的客人有想听的歌吗?我一定会满足你的需求。” 接着把麦递到了方盈嘴边。灯光昏黄,美人半醉,媚眼如丝,理论上,这样的场景是能让一对单独相处的青年男女浮想联翩的,方盈轻启嘴唇—— “滚。” 一个“滚”字被麦放大,拉得很长,不至于雄浑壮阔,但几乎整个餐厅的人稍微留意一耳朵都能听清。 方盈拧着眉,对过界的互动彻底没有包容心,也准备在心里把这家餐厅拉黑,以后不来了,就知道搞华丽花哨的噱头,这么对待孤身的女客人,穿得这么暴露,已经可以算是骚扰了啊!正赶上方盈心情不美丽,就算对面来的是金城武也只能得到她言简意赅一个字的回应。 贝斯手关了麦,“咕咚”坐在她旁边,失落受伤,低低地喊她: “学姐……是我啊。” 这下能感觉到声音挺耳熟的,方盈反应了很久,与之对视数秒,大惊失色地认出了人: “我靠孟叙今……你不是来北京接手你家里的生意了么?怎么感觉下海了?” 乐队缺了个贝斯手,一般听众听不出来,孟叙今给团队打了个手势,专心陪方盈聊天:“一言难尽啊学姐……后妈后弟后妹太会为难人了,我在公司天天受气受掣肘,从操旧业,找了个地方驻场放松。” “那你确实不容易,看来孩子,还是只生一个好……”方盈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准备以后再给方小满添弟弟妹妹,所有的爱和钱都是她的,“哎,你生病了吗,我看到你的锁骨怎么闪闪发光……” “这个叫身体高光!你不觉得很好看吗?”孟叙今得意展示。 他喜欢看方盈照顾方小满的慈母之情,百思不得其解许久后,才发现了自己的恋母属性。 家里没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只有同一屋檐下虎视眈眈瓜分财产的继承人们,孟叙今数不清有多久没有当一个小孩,也没有可供他撒娇犯痴的长辈,所以他偏爱比他年长且富有母性的女性,在莫斯科是,回国了亦是。 孟叙今看过心理医生,知道这种心态不健康。 但没有办法。 饮鸩止渴,也是暂时止住了渴。 世间那么多男男女女,是真爱的能数出来几对?各取所需,相依相伴,已是难得。 孟叙今是湿淋淋的披着画皮的水鬼,不要真心,只要有一个能接受他攀援的想象中的女性。 只不过前些日子,方盈和池野来往太密集,他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但是,在暗中窥伺的刺激反倒给了孟叙今别样的愉悦,他用眼睛记录方盈的神态,画了一整个画册方盈的速写,将她勾勒得近似于教堂的圣母,无限贴合他的想象。 方盈一旦和池野亲密往来,又让他有种目睹继母独独关爱亲生子女的扭曲、渴望、痛苦以及……痛到深处的酸爽,赶在今天给池野的墙角松松土,也挺好。 方盈干笑:“我年纪大了,也可能是喝多了,就觉得挺闪的。你这衣服倒真是不错,很吸睛。” 池野身材那么好。 完全不穿又太直接了。运动短袖短裤虽然布料少,看着太正经太良家,少了风情。 池野坏坏的,上次在浴室那么欺负人,就该让他也害羞一次试试看,他就应该穿这样烧烧的衣服,欲盖弥彰地展示给方盈看,老夫老妻,更应该玩点情趣。 最好还要被方盈拍下来。 不轻不重地往他上半身镂空的地方踩上去。 这种类型的赔罪,比其他昂贵的礼物,更能讨方盈的欢心。 方盈醉到制约不了不健康的思想,醉眼朦胧地自动把孟叙今换了个头,脑补出池野穿着凉快的场景,笑出了声。 孟叙今误以为这类小手段撩动了方盈,自顾自接着往下聊:“学姐,你有没有发现我这段时间都瘦了?”想博得关爱同情,这是他最想要的,也是很多女性都不吝啬的,慢慢累积,或许会有质变,累积成别样的情愫。 其实方盈没留意到,既然他开口了,她便像模像样地观察了一番。 她根本没有分出心思在心底记忆过孟叙今的高矮胖瘦。她对男人的审美模板是池野,除了池野之外,其他男人她总觉得一般。 比如华风夏喜欢楚归镝喜欢得死去活来,当年手舞足蹈地描述着,楚归镝身上有一种扎心动人的破碎感,让人产生了拯救者情结。方盈闻言,怀疑自己眼睛有问题,真找出过楚归镝的照片,观察了半天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孟叙今这种偏阴柔的文艺男美术男,就更不在方盈的审美点上了。她喜欢传统的标准又正气的脸。不过单纯从审美的角度上来说,孟叙今两颊上的肉是少了些。 方盈在人际交往上是一个直女,和性缘脑一点边都不沾,联想到女孩子们都喜欢被夸变瘦了,便点头,顺着孟叙今的话讲: “是啊,你这段时间是没有好好吃饭,还是操劳过度啊?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又瘦又好看。” ——照搬夸女同学们的丝滑小连招,不怎么走心。 孟叙今倒很受用,听得心花怒放,两个人不在一个频道的交流,误打误撞,让双方产生了很和谐的错觉。 孟叙今还从这一句简单的话里面抠挖出来了一点关于心疼的边角料,天呐,方盈说的话的样子,真的好像是他离世很久的妈妈,从天堂降临,落到人间,播撒给他微末的光芒。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46节 他得寸进尺,状似关心道:“谢谢啊,体育圈里面很乱的吧,上次的那个男人,我看了他好多的花边新闻,你要是受了委屈了,我第一个替你出头。” 方盈的怒火重新被挑起来:“那都已经不是花边新闻的范畴了啊!我生的孩子,都被抢去认别人当妈了!我靠,等他回来我就把他踹了,他就等着吧,洗干净脖子,看看我的刀锋利不锋利。” 这类似于母亲吓唬夜啼的小孩说要把他喂给大灰狼。孟叙今这头大灰狼也当真了,自鸣得意中。 他探了探方盈额头的温度,醉酒后体温会比平常高,灼热蔓延烧到了他的心脏:“对啊,像我这样的才是老实男人,学姐……”并非老实。 方盈正在气头上,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他话里话外的暗示,拉着他借酒消愁,喝下了瓶中剩余的酒。醉得深了还不尽兴,又哭又喊着再要多点几瓶。 孟叙今的酒量是喝伏特加练出来的,这才哪儿到哪儿,但他也不想方盈喝出了问题,小声温柔地阻止,诱哄她带他登堂入室: “不喝了好不好?或者我先送你回家,不然你一个人回去太晚了,你要是还想喝,我们可以在你家喝一点。” “没那么想喝酒,主要是想发泄情绪骂骂他。” “好,骂他!” 哄醉鬼不难,顺着醉鬼的思路就好,孟叙今和方盈的私交在一众同学里面算是最好的了,在国外,同学聚餐到最后,男生们确实是会怕治安出问题,轮流送女同学回家,方盈便没有多想,收拾得差不多了,一摇一晃地跟孟叙今出门打车。 “小心点儿,不要摔倒了。” 孟叙今看似无辜地关照方盈,不怀好意地拉了拉方盈的衣袖,想着若方盈没有拒绝,他便可以得寸进尺,尝试着揽一下方盈的肩膀。 他还是不太敢的,忐忑地克制着不去一步到位做出过分的动作,读本科时期,总觉得这位学姐就好比是莫斯科的冰雪,冰雪之下,是厚厚的冻土层,他根本没把握撬动,直到见到了方盈为池野哗然,他才思忖——为什么能让方盈动容的男人不能是他呢? 他也很想的。 并且,从认识以来,没有缺席过方盈的生活。接触照顾方盈母女的次数,池野连零头都够不上,怎么都不该是他输。 方盈用力抽出衣袖,被人攀扯着,有点勒得慌。 半夜,池野没睡踏实,中途起夜了一次,顺手摸到了手机看看,在消息列表里面没看到方盈报平安的消息,而池妈妈由丈夫陪着,没马上离开北京,购物逛街舒缓心情,夜深人静时又发消息狂轰滥炸池野。 【我想我孙女了。】 【再多给我发一点我孙女的照片和视频。】 【这小家伙,吃什么长大的?长那么可爱,跟你又像又不像的,你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啊。】 【你什么时候安排我和我孙女见面?】 池妈妈被儿子和丈夫连番教育,针对方盈的心思没再生了,另辟蹊径,瞧了方小满的照片,没日没夜地继续闹着池野。 池野讲道理:【你问我没有用,你得让孩子妈妈开心啊,你跟孩子妈妈处好关系,不然人家凭什么让你看孩子?】 池妈妈不说话了,她要面子,暂且不肯对方盈彻底低头。 池野回归正轨,有点犹豫要是方盈忍不住先睡了,会不会打扰她睡觉,可他又实在担心她的安全问题,犹犹豫豫拨过去,准备响几声没人接就挂。 那头秒接:“喂?池野先生对吧。” 一个慵懒的,挑衅的,男人的声音。 池野绷紧了手指。 ----------------------- 第48章 池野足足愣住了有两秒钟,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往心里面扎了一根刺。 首先到来的并不是愤怒,而是茫然和无措。 他甚至又确认了一眼,联系人真的是方盈, 他没有打错电话, 怒火姗姗来迟, 顶着他说不出来话。 给了对面的人耀武扬威的机会。 在池野的质问说出口前,孟叙今的挑衅先到来:“我们见过的, 我是孟叙今,学姐喝多了酒, 我刚送她回家。” 池野把声音和那张讨厌的脸对应了起来。 眼眸冰冷到没有温度。 他喉咙干涩紧绷, 不掩饰敌意和愤怒:“首先谢谢你送我爱人回家,但是你接我电话, 这也太过于越界了吧?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呢?需要你鸠占鹊巢。” 池野是直来直去,简单磊落的人, 孟叙今太了解对付这类人的小手段, 人在电话那边轻笑, 不疾不徐的扩大池野作为男人的愤怒和占有欲: “池野先生你一口一个爱人, 那为什么还会和别人搞出来绯闻呢?你有没有想过, 你是那个越界的人, 你只是提供了产生一个孩子的原料, 可并没有照顾孩子和孕妇一天呀。或许我对于我学姐来说才是最亲密的那个人, 我目睹她的孕吐等妊娠反应, 在她刚诞下孩子的时候在医院看望她, 和同学们一起见证方小满的长大, 时不时给她搭把手……而你呢?你是个坐享其成,摘桃子的人,竟然还好意思等瓜熟蒂落之后再凑上来。” “你学姐知道你表面上风度翩翩, 但背地里是这种人吗?纯伪君子一个。我懒得骂你,你把电话还给他。” 池野几乎被气得破口大骂。 被一团熊熊烈火包裹着灼烧,疼痛压迫着他的心脏,他却在痛苦中徘徊无依无靠,得不到半点容身之处。 最要命的是,孟叙今说的都是真的,狠狠的刺穿池野最大的遗憾和愧疚。 他想过,是这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在胡言乱语,但说的每一条都符合,他又能怎么办?伤口被冷淡的揭开,血肉模糊,看不到一块好肉。 简直是有个别又打算的男人指着池野的鼻子说他不配。 他找不到反驳的论据。 脑海里拼凑着孟叙今如今越过界限堂而皇之的深更半夜守着方盈的画面。 可是他还有什么立场去驳斥孟叙今的臭不要脸呢?以前方盈母女不就是这么被他照顾着过来的吗? 池野快被浓重的悲伤溺死了。 夜色把他吞噬成了很微茫的、无人在意的人影。 他没有把握能否还在方盈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他不是天生就心大乐观的,在成长的转型期也经历了许多阵痛,他最大的力量与保护罩都是和方盈之间的爱,他近乎幼稚地从中汲取力量,应对人心不古、明枪暗箭,只要守住了这一片净土,他等于是守住了本心,有最内核的源泉滋养,其他的漠视、伤害,在磅礴的爱前面如蝼蚁般渺小。 但如果支撑着他的东西不存在了呢? 池野连痛苦都要小心翼翼,嫉妒、愤恨只是种种复杂的心绪之一,眼圈被激得通红,是失去獠牙和爪子的野兽,孤苦无依,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 胡茬在夜间冒了出来,俊朗的脸颊备显憔悴。 没有人见过这副模样的池野。 他几乎是风一吹就会消散无踪的夜雾,没有自己的实体。 快意恩仇睚眦必报的人,面对扬武扬威挑衅的孟叙今,甚至没有把怼回去摆放在第一位,池野是真的怕了,孟叙今嘲讽着他的失败和空缺,像把他送回了被抛弃的那个电闪雷鸣的暴雨之夜,池野不知道要从何寻找自己的份量,咬紧牙关,片刻后挤出来字眼: “你把电话给方盈。” 仅剩的希望全在方盈身上,只有她才可以当他的判官。 池野不想听别人废话离间。尽管心底里面委屈方盈和孟叙今这样的相处没有把握好界限,醉酒,异性,送至家中,代接电话……随便哪一条都够曾经的池野委屈个天翻地覆了。 现在的他不敢,失了底气,懂事到卑微,姿态低得不像是池野这个人。 战斗力低到让孟叙今觉得没意思,撇了下嘴角:“学姐睡了,有什么事,你明天跟她聊吧。对了,你一打来我就能认出你,是因为学姐给你的手机号备注了大名。” 卫生间里翻山倒海的呕吐声之后,是抽水马桶工作的稀里哗啦声,方盈漱了漱口,把一部分的酒精排出了身体里,理智慢慢回归,她脚步虚浮地撑了一手门框,问道: “你干嘛拿我手机?” 孟叙今捏着刚刚挂断电话的手机,神态自若,没有被抓包的胆怯,大大咧咧地讲:“帮你接了个骚扰电话。” “哦,”方盈没有多做纠缠,醉酒后困得要命,折腾了大半夜,她只想好好倒头睡一觉,“谢谢你送我回来,不早了,你快回家吧,注意安全。” “嗯……”孟叙今显然还有更大胆的想法,也没料到,方盈虽然喝多了酒,边界感把握得极其清晰,逐客令下得毫不留情,“现在的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啊,学姐你不担心我回去会遇到危险吗?” 目光在方小满空出来的那间房间门口逡巡。 方盈诧异。他善于察言观色,马上嬉皮笑脸地开门,走出去:“开玩笑的啦,你该不会想让我留宿吧?再见,学姐晚安。” 方盈困倦至极,没有力气纠缠细枝末节,孟叙今整个人还没有完全走出去,她就已经脱力地仰倒在沙发上,和关门动静同步,眼睛一秒钟闭上。 脑海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意识提醒她,要不然还是给池野报个平安好了,毕竟是别的女人,贴着池野炒作,某种程度上说,池野也是受害者,没必要那么较劲,两个人因此闹起了矛盾,会让小人达成目的乘虚而入……可这些天她连轴转地忙碌于琐事,累到了极点,心里虽想到了,肢体却配合不了,头一侧,便沉沉地睡着了。 这是一个池野的不眠夜。 他用孟叙今说的话来反复地凌迟惩罚自己。 惶恐、无措慢慢从各类情绪中浮出来,登顶,要是天降一场灭世的大雨,他就可以抛下身上所有的挂碍,不顾一切的朝着方盈奔过去,但他不可以随便离开他的责任,一如从前,必须为了集体荣誉坚守到底。 他需要她,也很想她,他木然地倒了杯水,咽下去,补充水分,用液体冲淡情绪,但是那些因情而起的痛苦都太粘稠了,池野困于其中,束手束脚,一时间茫然到不懂现在要怎么做才可以维持生活的正常运转,嗯,他现在在机械性的喝水,喝完了水要把杯子放好,踩着拖鞋走回床边的时候应该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所有的一切都把池野丢掉了,他是一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幽灵。 池野就地在房间的拐角蹲下,过度劳累的双膝又多了一层压迫,发出“咯吱咯吱”让人牙酸的响动以显示不堪重负,池野躲在了月光都照不到的阴影里。 良久之后,他打开手机里面连接方盈家门口监控的app,突然想亲眼看一看,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个误会。 这样的行径,似乎是他在怀疑方盈同其他人有些什么,但不是的,那是池野特意为方盈母女买下来的房子,是一个承载他们美好的新起点,他讨厌孟叙今,不想让孟叙今这类男人步入他们的小家,存了一丝孟叙今没有进门的可能性。 池野拖了下进度条,直接定位到了和孟叙今通话前的10分钟。 有两个模糊的人影,一前一后挤在门前。 监控像素一般。池野因此看不出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细微动作,其实是方盈在客套推拒,说孟叙今该早些回去,没有必要在她这边耽误时间。方盈素来不喜欢和其他人有身体接触,孟叙今的搀扶动作都被她推拒了回去。 只是孟叙今贼心不死,借着搀扶的由头,说是一定要平安把她送进家门。 而这一切反映在监控里面,是太过没有社交距离的接近相贴。 显得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乃至可以解读成一对难舍难分的伴侣。 池野没有开天眼,怎么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呢,在眼眶中悬而未决的那一大滴眼泪,终究是伴随着监控画面,重重的砸到了手机屏幕上,水花炸开。 平日里最有力的双手,失了力气,松了一松,手机砸在地板上,零件都跑了出来,四分五裂。 这段时间的欢愉是真的吗?还是说,在方盈眼中,他同样是一个可耻的坐收渔利的人,比不上其他人在那五年中的长久陪伴。 五年,过于漫长,长到足以让一个成年人产生脱胎换骨的巨变。 或许方盈重新靠近他的理由,是因为他是孩子的亲爹,也可能是他这个人的硬件条件不错,对她和对孩子都是真心的。那方盈对他的感情呢,到底还有没有得剩? 池野吞掉了剩下的眼泪。 腿酸了,白天运动过量,肌肉疼痛到极点后,是麻木得没有知觉。肩膀上的旧伤也隐隐作痛。 这些生理上的疼痛,池野还能忍。他宁愿忍受全身的骨头被碾碎了的痛楚,这都要好过他正在滴血的心所受到的创伤。 第二天的训练状态有所下滑。 李予琼是真的没有忍住,在局间把池野叫到一边,劈头盖脸的训导: “你这个状态、这个爆发力参加全运会是绝对不行的,现在的每一场就当场比赛来打。这是小楚的最后一届全运会了,你支棱一点,万一出岔子,你能对得起谁?”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47节 李予琼一般是采取因材施教的战略,像楚归镝,心思敏感一点,最好是鼓励式教育,说话不能太刻薄扎心,楚归镝的内驱力本身就是足够的。池野看起来似乎没有紧迫感和急迫感,心态永远轻松,这样的人生态度算不得错,但教练员在旁边看着,总是先为他担心着急,恨不得替他使劲。 加上池野前夜没有睡好,框架上的动作确实有所变形,李予琼也是太过着急了,没发觉池野眼角眉梢透露出来的颓废和心如死灰,便如往常一样,用最能激励人心的话,推着他往前走。队里的教练员真骂起来人,是带脏字的。 这一次池野没有反驳,没有解释,没有嘻嘻哈哈的让教练放轻松,反常地抬头怔然望了李予琼几秒,直接红了眼圈: “可能吧,我打的有点差劲。” 他的手指无力地蜷缩又伸展开,脚趾紧紧的抓住地板。 他好像从这一刻开始确定,他失去了所有的技能,没有任何价值,连累楚归镝也连累方盈。 不管怎么样努力,都会慢慢滑落进深渊,落得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下场。 方盈身边的位置留给她真正爱的人会更好。 这是楚归镝最后一届全运会,他最好的朋友正深陷退队的舆论压力,国家队一队中其他几个主力或许能发挥出比他更强的配合效果。 他是一个没有位置的人,目光空洞飘散,寻觅不到生的活力。 这将李予琼吓得不轻。 记得池野是松弛的,没有压力,调动起来比较慢,所以他才着急的想让池野再努力一点,再争一口气,要是鼓励的话出现了反效果可就太糟糕了。 李予琼怎么看池野怎么觉得反常,毛骨悚然地换上了另一番安慰的说辞:“乱说什么丧气话呢?没事的没事的,每个人状态都有起伏的时候,你已经很好了,那口气一定要绷住啊,不能松,还原动作要快,不要给对手一点喘息的空间。” “嗯。” 前所未有的疲惫快把池野打垮了。 要不是出于礼貌,让长辈领导句句有回应,池野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训练场人声鼎沸,击球声音不断,夹杂着队员们的技战术讨论,池野在他们之中,空旷而孤单,耳朵过滤了一遍声音之后,找不到一句属于他的话,行动迟缓地到场外找地方坐下,拧开了矿泉水瓶盖,迟迟完不成举瓶饮水的动作,像是从千年古墓中复活的木乃伊没有灵魂,没有归处。 楚归镝观察了他好久,感觉他这个状态有点像上一次突然被甩,一时拿不准,这个时候池野需要的是关心,还是一个人安静的消化。 那一次后的世界杯,池野与他人生中第一个三大赛单打冠军失之交臂,遗憾得了银牌,还被嘲笑是“老二”,队内领导也开始怀疑,池野是否只能胜任双打的位置,单打的实力总是落后了一段,在排兵布阵上降低了池野的优先级。 乒乓球太残忍了,因为人才济济,所以一次失利,几乎终生不用,池野弥补那一次失误,付出了成千上万倍的血汗,没拿出来跟方盈说过一次。 最终楚归镝缓步地挪了过去,用轻松的语调半开玩笑:“你什么时候那么在意老李说的话了?” “不知道。” 楚归镝皱眉:“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话都那么简洁了呢?” 拿着水拿了半天,有熟悉信任的人靠了过来,池野才控制着自己变得像个正常人一样,终于把那口水送到了嘴边,按部就班地吞咽:“累了,没力气。” 能让池野坚如磐石的道心受伤成这样的,楚归镝不用猜也知道,同为最专业的运动员,提醒的话不用多说,大家心知肚明,楚归镝叹着气讲些边角料: “你怎么不给方盈发消息?我刚刚看到她消息说,联系不到你。你早上起来太迟掐点进场忙忘了?” “我手机坏了,你跟她说一下吧。”池野有气无力。 没胃口,他咽不下去早饭,干脆空腹训练,身体里的水分已经流失了很多了,连纯净水咽下去胃里都犯恶心,池野喝了一口,便没有再动那瓶可怜的矿泉水了。 楚归镝依言照做,忍了又忍,没有在微信上面问方盈又怎么伤了好朋友的心,不然华风夏知道了,肯定也要跟他闹起来,到时候,他自家后院也要起火了。 现在谁还没有个备用手机。实在不行,借用别人的手机登录付款,就近安排手机店配送也行。 楚归镝看出来池野是累到了极点,没有任何要与外界交流沟通的想法,也觉得这个时候排空干扰,静下心来琢磨一下技术要点是好事,并没有戳穿他。 千言万语化作鼓励:“比赛好好打呀,是为了你自己好好打,不要想着为我做什么,我该拿的荣誉我自己会挣。” 池野自嘲笑道:“行,就当是多拿一点奖金,让她们娘俩以后生活更有物质保障一点。” 至于情感上的,要是方盈认清了她对于他,不过是对过去的不舍,还有对他现状的同情、可怜,那他自己会离开,把位置让给更配得上的人。 一条可怜虫而已,赖着不走没有意思。 到了晚上下训之后,池野借用楚归镝的手机联络了律师,清点个人名下的资产,预备拟好赠予协议,进行公证,确保她们一辈子吃穿不愁,衣食无忧。 婚房已经悄悄准备好了,这些天在逐步按照方盈的喜好装修,池野不懂这个部分需不需要折现,犹豫着没有推进下去。 一整天没有池野的消息,方莹白天做什么都心神不宁,有着华风夏通风报信,她掐着点给池野打了过来: “你手机坏了,你不知道借别人的电话简单跟我说两句吗?一整天都没有你的消息,你知不知道我会着急的。” 池野漠然讲:“你呢?你和同事喝完前半场,又和你所谓的学弟喝了下半场,你有跟我说吗?你有跟我报平安吗?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也会着急会难受,你还想把我弃若敝履几次?十次够不够?一百次够不够?” 他会在这之前自己先走。 方盈听着,满腔焦急转化为了不满:“那要问问你,我为什么要请同事吃饭?我喜欢给别人敬酒赔笑脸道歉是不是?是为了给谁收拾烂摊子呢?我和我学弟就是后半段碰上了,我心情不好,才拽了个熟人陪我,这方面我没做好,你可以跟我直说呀,使用冷暴力很有意思吗?你什么时候学会用回避去解决问题了呢,这么大个人了。” “最会逃避问题的人,这个时候来问我了吗?可能我是跟你学的吧。” “……翻旧账很有意思吗?还是说你一直在怪我,一直对我有怨恨,但还是对我虚以委蛇呢,真是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忙你累,已经很体谅你了,池野,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现在又要用冷暴力去逼一个女人吗——” 池野煎熬痛苦了一整夜,听到了她的声音,在最开始是端着架子,想让她放下身段,也来哄一哄他的,甚至做好了虔诚地迎接甘泉的准备,而他们争吵、互相攻击,双双进化,长大成熟之后利用尖锐的语言非常熟练,不是小打小闹少年时期小学生吵架可以比拟的。 以前他们吵什么呢……方盈不满池野把她喂胖,上称发现体重飙升,追打着他,脸蛋红扑扑的,嗔怪说池野天底下最讨厌。现在进化成了互相捅心窝子,轻车熟路。 变了,都变了。 爱情沦落庸俗。 池野鼻尖酸涩,带着哭腔打断了她:“方盈你别说了,别说这些了,这些都没有用。我就问你你爱我吗?你为什么要给我的备注是我的全名呢?” ----------------------- 第49章 方盈顿了顿, 不太适应这样的情绪转变节奏,前一秒还嘶吼着吵架,后一秒池野就哭哭啼啼, 而且他的问题太多了, 她在组织语言, 思考该先回答哪一个。 哭腔的酸涩激得方盈也不好受,她听着已经软下了语气, 颇有些无奈地讲:“不是你想的这样,你没有带过孩子, 所以你不知道——” 小朋友会有一段称呼人称混乱的阶段, 会喜欢跟着妈妈喊人。 前段时间方盈给池野的备注已经改成了“老公”了,但是这两个字笔画太简单太少, 刚好被方小满认了出来,小孩子喜欢模仿妈妈, 喜欢练习识字, 一天天看到屏幕上跳出来池野的电话也跟着乱喊, 听得方盈面红耳赤, 连忙改成了大名。 竟然会闹出来池野以为她不爱他的误会。 池野真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了, 只听了方盈说的前面几个字, 像是伤口上又被撒了一把盐, 急促地终止了她后面的解释, 语气更为高亢酸楚: “好, 我是没有带过孩子, 没有照顾过你们, 是我不配。够了够了,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了,我心里面清楚得很, 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身边了。你要是觉得有别人比我更合适,比如你那个学弟,我会让位的,我不会再烦你了。” “你理解错了,不就是一点小事吗?你至于要逃避,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想着要和我分开了?”方盈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又不是大问题,池野的反应却激烈至此,她僵直着不敢动,也不知道下一句要说的话会不会乱踩到他其他的敏感的神经。 她想让池野冷静一点,但理性沉着的分析,不是池野目前想要的,他胡乱地用胳膊抹掉了脸上纵横的水渍,挂掉电话,把手机还给楚归镝。 方盈再回拨过去,那一声“喂”,明显是楚归镝的腔调,方盈便心中一空,什么话也不想说了,沉默地挂了电话。 这件事情卡在这里,两个人的沟通也驴唇不对马嘴,方盈满腔无奈,趴在沙发上哀嚎:“他们男人也有大姨夫的吗?我们吵架的内容你刚刚都听到了吧,他说的那叫什么话,我都不理解其中的逻辑。” 华风夏在旁边敷面膜,不断调整膜布的位置,使之与脸部的轮廓更加贴合。 池妈妈最近魔怔了似的在思念孙女,想方设法打听方小满的信息,都问到华风夏头上了。 华风夏哪里敢让池妈妈找到她们呢,赶紧在池妈妈杀到她家之前,带着方小满转移阵地回了方盈身边。 华风夏讲:“不知道啊,圆圆从来没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不过男人也是要哄的,我平时天天哄圆圆,各种夸他给他安全感,你们家那位都怀疑人生上了,怀疑着你不爱他,你也给他点甜头呗,安抚一下。” “我还怀疑他不爱我呢。哦,对了,那个周微然天天贴着池野炒作,闹得沸沸扬扬,我都还没有让他哄我,他在这边吃哪门子的醋呢?需要我先去哄他吗?”想到炒作事件,方盈又气不打一处来,亏她之前还和周微然有过几次见面接触,回想起来满满的都是恶心,“最离谱的是他还在跟我搞冷暴力。说什么手机坏了,然后整天都没有联系我。冷暴力最伤感情了,他是怎么想的呀?跟我玩这一招。” 华风夏似笑非笑,抬眼望她,手上动作不停,悠然地整理面膜膜布:“可能是你一走了之,把他整出心理阴影了呗。然后他就有样学样上了。” 方盈泄气:“所以你也觉得这次是我的错吗?”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亲爱的,对错在感情里面真的不重要。” 方盈抿了唇,打开通话记录,这时候心脏是堵着的,听不进去道理,还在纠结要不要想办法再和池野理论清楚。 他们每一天无论再忙,都保持着至少打一通电话的传统,就算白天的其他时间没有重合的休息时段,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留言分享生活。池野不会拍照,会用很诡异很直男的角度拍他的餐食和今日look,配文简单,像个小人机,方盈倒会觉得可爱死了,这个池野笨嘴拙舌的,却会紧紧黏着她,让她清楚地明白她在他那边的位置,永远有人承接,不会坠落。 到底是怎么呢,这么乖巧黏人的小狗,沉默着一言不发地不理她了。 方盈讨厌落差感,最最最讨厌。 她捏着手机,突然发现有一条凌晨时分和池野的通话。 她虽然酒后容易断片,但和池野相关的都不会忘,她皱眉皱到眉头快打结,冥思苦想通话内容,没想起来。 而且,在那个时间段,她刚到家之后什么都没顾得上,直奔厕所,吐得昏天黑地,没摸过手机,怎么会同时接听了池野的电话了呢? 好在方盈有工作留痕的习惯,不想在工作中被领导和同事甩锅死无对证,设置了通话自动录音,保存在系统音频里面。 安卓机立大功了。 方盈找到音频文件,戳开。 五分钟后,她和华风夏双双变成了被美杜莎石化过后的雕塑,华风夏的面膜“啪”的一声掉地板上了,她也没管,愣愣地张大了嘴巴: “喷得真狠啊……难怪池野会自闭……” “啊啊啊啊——”方盈捂脸哀嚎,脚在沙发上乱蹬,总算发现了池野心情破碎的由头了,现在孟叙今算是个小npc,找他算账无济于事,方盈抓大放小,爬起来蹲跪在华风夏面前,“夏夏救我,这种情况,该怎么哄?我没哄过啊。” 方盈哄池野的次数不多。 一般日常相处中的事情,池野很少会跟她真生气,而且池野要真生气了,方盈哄他两句,要是发现哄不好,她会更生气。 池野算是怕了她了,不指望她拿出他哄人的诚意度出来,也不敢太过批评她,只是简单地指出来问题,剩下大部分情绪交给自己抚平。只不会,会在其他地方狠狠讨回来,把她扯进怀里,臂膀死死禁锢着亲吻索取,眼中泛起委屈和渴望交杂混合的水光,在她耳边无可奈何地轻叹—— “小祖宗,我是真的败给你了……” 华风夏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能给点精神鼓励:“我没有经验,毕竟我脾气比较好,也不会让圆圆受这么大的委屈……咳,你就硬哄吧。两个人能好好地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所以我一直都觉得,谁先低头,谁对谁错,没那么重要。” 硬哄?怎么硬哄呢?发长段的小作文吗,那样会不会是叫“骚扰”? 方盈回想了一下池野哄她的层出不穷的各类招式,脑补角色互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点做不出来。还有,他们四个人里面,除了方盈,其他三个人都秉持着讲感情不讲道理的原则,才会一次次为了所爱之人低头吧……方盈低头掩饰眼中的泪光,这一次,不是为了她自己流眼泪,是突然好心疼池野,心疼到一瞬间差一点点泄洪式落泪。 从小到大,没有得到过其他人坚定偏爱的,好像是池野。 却没有妨碍他一次次坚定地选择自己的爱人。 为什么受过伤的人,没有变形,没有扭曲,还能掏出来最好的爱呢? 这世界上有这么彻头彻尾的傻瓜,也是受伤最多的傻瓜,确实是映证了感情是不公平的。而方盈,不想让这种不公平,再持续下去,能掏出来的偏心和坚定,她都要拿出来拉到最满给池野了。 方盈深吸一口气,掏口袋,把家里里里外外的钥匙全掏出来放在华风夏面前的茶几上,语气谄媚: “好的姐妹,小满这几天就拜托给你了!” “啊?”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48节 方盈揣了手机和身份证就往外跑。 她要尽快见到池野。 一刻都等不了。 临近全运会,各省队带队,从北京离开,去了全运会即将开幕的羊城做适应性训练,这个时间,买了最后一班北京飞羊城的机票,赶时间或许来得及。 交通工具需要时间,她也不管,就是要从当下开始,不顾一切地向池野的方向狂奔,两颗心一起跳动的话,一定不会觉得孤单和寒冷了。 原来一个人朝着自己爱的人奔去的路上,幸福到快要飘起来。 因为她知道她爱他,也知道是被深爱着的,每一步靠过去的脚印,都载满着幸福。 她看到他,她更爱他。 “师傅,麻烦开得快一点。”方盈带着眼泪笑,一张口是便是见到爱人的急切,她突然也不要面子了,不怕人知道,大大方方。 司机见多识广,走机场高速,一眼能看出来,又是为了爱情在两地奔波的女孩。 夏日的浮躁褪去,转凉,寂静的秋天降临,爱意和摇晃的树叶一起,“沙沙”作响,方盈盯着窗口看天际线上沉下去的太阳,忽而有一种感应,池野应该也是去找过她的吧?他一定也怀揣着要见到爱人的孤勇使尽浑身解数要见到她的吧? 他那么爱她,比她爱他还要爱,方盈如今都会做不住要立马见到,池野当年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呢?一定尝试过好多次,要从茫茫人海中打捞到她的踪迹…… 方盈终于明白,有些事是不用通过池野亲口告诉她的,他不说,她能感受到的。那时,他会是从北京出发还是成都?大概率是从北京走吧,飞莫斯科会快一点,而且池野的年假很少,没特殊情况一年到头在成都的时间五天都没有,他要是去莫斯科找她,肯定是见缝插针挤了休息的时间…… 傻乎乎的一条大狗狗。 从值机到起飞前的那段时间,就够方盈做许多事情。 托池野的福,周微然又借了一股东风,网络讨论度持续飙升,“今日体育”多给她对接了几个主持的活动,霸屏app的开屏好几天。 商业曝光增加,有几个品牌方,主动朝周微然伸出了橄榄枝,聊推广活动,报价上升到了几十万一条。 只是现在的甲方也不是傻子,有的要在合同中特别约定,周微然确实是池野的伴侣,要保证对外营销形象的真实性,许多内容在设计好的稿子里面,也需要周微然以运动员家属的身份分享好物、推广带货。 助理拿不定主意,犹豫着问周微然要不要签这样的合约。 周微然志得意满地笑,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国家运动员一般要保证自身形象,不会亲自下场去掺和负面新闻,一言一行都要严谨,能激起舆论的话题国家队会管控,不让随意发言,按照池野的性子,也不会和一个女性计较。而且,说不定池野根本看不出来幕后的始作俑者,还以为是散户营销号在冲年底的kpi。 至于方盈,从那顿饭她就能看出来,方盈冷冷淡淡,自矜身价,更不会愿意同乱七八糟的绯闻纠缠起来。 她能从这两人中间捞到便宜就够了,目前已经不太指望能上位。损人不利己也好,能往方盈那样的女人心里扎一根刺,也算是她赢了一程。 周微然正要吩咐助理只管大胆签约,这时候看到一条陌生的私信,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最后一次。】 私信人——方盈。 尽管简短,其中的警告呼之欲出。 周微然是聪明人,心中有杆秤,知道一旦方盈走下神坛,有心牵扯绝对会让她脱一层皮。 虽然听起来认输犯怂,但还不如趁着方盈划定的这个最后一次的界限,见好就收。 与此同时,池野的商务对接团队也开始辟谣,说池野与周微然没有私交,两个人不熟,她是孩子母亲等的猜测,纯属无稽之谈造谣生事。 “……有明确要求的合约不签了,这一波热度快要下去了,那些没有明确要求的甲方,能签的赶紧签上,免得他们反悔撤销合作。” 周微然心有不甘,但只能选择让损失最小化,在风口上抓住那些被蒙蔽住双眼的甲方。 当甲方醒悟过来后,口碑自然会掉的,但她也抓住了一次机会,只要还在这个圈中打转,站着不退场,总能迎来下一次翻红的时机,吃上蛋糕。 助理不懂她忽然间的转变:“可是那些要求用运动员家属身份打广告的甲方,给的更多,能拿下来一单,往后几个月都不用发愁了——” “这些道理我不知道吗?需要你来教我吗?你觉得我会无缘无故愿意放弃近在嘴边的肉?”周微然气到无法维持表面和善的假象,伸手将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拂落个精光,吓得刚毕业的小助理不敢置喙。 短短几分钟,从天堂到地狱。 - 四川省队男队的中流砥柱是池野和楚归镝,小将也需要练兵,所以教练组确定了三号种子启用孙亮。 孙亮兴奋地跟着两位大哥畅想着拿牌子的画面: “稳了稳了,楚哥,这样男团比赛的时候,不管一单二单怎么排兵布阵,反正都是你和野哥,这两分你们肯定都能拿下,然后你们双打肯定也能得分,那我就可以轻装上阵,放手一搏了,哈哈哈。” 楚归镝讲:“……也不能这么说,你看看你野哥压力多大呀,少说两句吧,好好练球,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具体会怎么样。” 他用膝盖顶了顶孙亮的腿,示意他去看躺在理疗床上的池野。 池野的冷汗像水一样淌。 感受到大家的目光,他用手肘半支起了身子:“哦,是不是我占用队医太长时间了,你们其他人还有什么地方不太舒服吗。” 楚归镝把他按回去:“没事,这是你自掏腰包配的康复师团队。其他人用省队配置的资源,你又没占谁的。” 伴随着高强度的训练,池野肩伤开始复发,紧急花大价钱从北京调了医疗团队,一个按摩师,一个康复师,一个运动损伤方向的主治医师,围着他的伤势打转。虽然专业人士给了很多建议,但池野暂时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不管透支了什么,都要保证这次全运会有个最好的结果。 他甚至不讨厌肉/体上的疼痛了,至少这些痛苦把它填满了之后,会短暂的让他忽略心脏一片一片被凌迟的绝望。 回到休息的酒店,池野看到他房间的门把手上挂了一个电子产品的外卖袋子。 打开来看,是一部崭新的手机。 他没有多想,换上电话卡,开机激活,登录了账号之后,方小满的语音消息率先跳了出来:“爸爸最近很忙吗?我好想爸爸呀。” 池野眼眶湿润,按住了语音条,几秒钟过去,他一个字没有说出来,便点了取消。 然后才注意到包装袋中还有各式各样的配件,花里胡哨的,手机壳是粉白色的卡通兔子图案,绝对不会是商家送的出厂配置。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方盈的手笔,因为方盈刚好是属兔子的,会疯狂地给他添置含有兔子的日常生活用品。 他不太清楚现在的自己,和心口上的那些伤痕,是不是能够被一部手机修复好的。 呆呆愣愣地站在门口,一步都走不动,反复听了方小满的语音条好多次。 他也想方小满。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资格在她面前出现,诉说着思念与浓浓的父爱。 现在的他只敢躲在阴影里。 “在这边傻站着干什么呢?”猝不及防,有个人从背后拍了拍他。 ----------------------- 第50章 池野肩膀一颤, 满怀期待,没马上转身,忍下了激动和紧张。 刚刚他操作激活手机太入神, 没留意周遭的动静, 连入耳的声音是男声还是女声都没分出来, 想去揭晓答案,又不忍心, 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没动,廊道的声控灯因短暂的无声而熄灭。 他转身, 意料之外。 站在他后面的是好几个队友, 男女队员皆有,还有其他相熟省队里面打过交道比较多的朋友。 没有池野最想见到的面孔。 池野眼神空洞, 一时没做好表情管理,扯开了一个木偶人一般僵硬的弧度, 算是微笑。 孙亮跟在其他大队员旁边起哄:“好不容易来南边一趟, 训练这么久这么累了, 大家说约到了一家特色的店, 清远鸡特别不错, 一块聚一聚, 放松一下呗, 野哥, 你不能不参加啊。” 池野苦笑着低头, 算了, 他就不应该有多余的幻想:“你们去吧, 我有点累,想早些休息。” 于梦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那不行,你是我们的主力啊, 而且我看你一晚上没吃东西了,就算是铁人也不能这么用。” 池野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拒绝。 即便被人群裹挟,他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心飘飘晃晃的浮在半空中,时刻会下坠,摔得粉碎。 最后池野是被几个男队不依不挠的队员前后推拉着过去的:“野哥你是我们队资历最深的了,你不出去放松,我们几个人有放松的心思也不敢啊,你去了,教练也不好说什么。求你了,就当是给我们打掩护,你肯定不忍心看到我们累死的。” 池野不想因为自己低落的心情影响了大家亢奋的状态,勉为其难参与集体聚餐,魂都不在身体里,眼睛是失去色彩的鱼目。 广府夏日漫长,四季如春,大半夜的,柏油马路上蒸腾着一层热气。 他们预约的特色店爆火,新鲜清远鸡供不应求,食客排到了餐厅门外,在大马路边上摆了塑料的桌椅板凳,他们去的又晚,便露天坐下,年轻人们聚在一块说说笑笑,成了难得可贵的青春回忆。 尽管他们吹不到空调,汗如雨下,洗完澡新换的衣服马上又湿了,提起比赛中的趣事和大赛将至的期待,个个眼睛里面闪着绚烂的光。 池野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下下火气,还是没胃口,听广府本地人说,凉茶可以下热气,他很需要。 塑料椅子十分陈旧老化,四只脚似乎都是软的,池野微微向后方仰去,便若隐若现的感受到了耳边塑料腐朽的声音,吓得他马上正襟危坐,免得把椅子坐烂了,要挨大家的嘲笑,还要给老板赔钱。 脚下踩着的乒乓球专用鞋,底胶仿佛要被夜里返上来的热度烤化。 于梦纯拉着人攀谈说话,在行动和杂菜间不经意的和好几个人换了位置,一步一步往池野身侧贴。 一个成熟男人,偶尔流露的寂寥、心碎,对于怀揣着对爱情无限幻想的年轻女孩来说,是一剂拥有致命吸引力的毒药。 池野有时候打扮得妥帖周到,胡子每天刮得一丝不苟,私服很有品位的被成套的搭配好,固然是帅气的,但每个女人都能看出来,这般细致的整理仪容,要么是gay,要么身后有个品味脱俗的爱人。 训练场馆里整天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且胡子拉碴的半大小伙子,池野的整洁抖擞,太醒目了,却也让于梦纯看了会心碎。 现在的样子,举手投足间的破碎感,就恰到好处,于梦纯既敏锐地发觉了他感情生活的波动变故,也心生怜意,想把这样的男人占据过来,一片一片收拾粘贴好他碎掉的心。 “不好意思啊,小于,我喜欢贴着池野坐,你裙子有点短,跟大老爷们挤一块是不是不太方便?我让其他姑娘陪着你呗。”在于梦纯即将越过楚归镝之前,楚归镝不动声色的卡了一下位置,很有眼力见地充当了最后一道防线。 他要是不多留几个心眼,回去后也少不得一顿指责。他生生被调教出了一手察言观色的本事。 “没事的楚哥,我就拿一下东西。”于梦纯笑笑,道行不够深,怕被人看破,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慌乱。 楚归镝没多做纠缠,点到为止。 于梦纯用公筷给池野抢到了一个鸡中翅,挟到了他的餐盘中:“野哥你尝尝吧。” 池野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脑袋微不可见地晃了晃,算是听见了。 他没动筷子。 任由最新鲜的走地鸡,慢慢在餐盘中冷却。 而且,他不想再引发什么误会,最好还是不要动别的女人夹的菜。 即便他坦坦荡荡的,没有别的心思,经过周微然和孟叙今的教训,池野深刻的明白了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一片餐饮一条街,生意如火如荼,附近是大学城,年轻的情侣们好多结伴过来的,女孩子的手上总拿着一杯奶茶果汁,吸了几口尝了味道,便转交给男朋友,以此解放自己的双手。 他们叽叽喳喳的,讲的都是一些小情侣间没有营养的话,女孩子们总关心最近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上火长痘痘、期末考试周老师会不会挂人,池野不自觉地听进去了很多。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49节 脑海里想着的是往日方盈絮絮叨叨的小烦恼。 方盈的期末考试之类的,他听的不太懂,以前也总是不明白,这有什么要紧。 因为他是凭着体育成绩保送北京体育大学的,也是凭着体育成绩,考核一路绿灯,没正儿八经的在学校里面待过几天,顺顺利利拿到毕业证,世界冠军的荣誉手印留在学校的展馆中,成为知名校友中的一员,他总对于普通的校园生活没有实感。 池野听着听着五味杂陈。 原来对于普通的大学生而言,期末考试有没有通过,就是天大的事情。不是简单的两句“没关系”就可以轻松带过的。 不同的个体之间到底怎么样才能真正的理解彼此呢?还是说他们的生活环境、学习背景相差的实在太大了,越努力越遍体鳞伤…… “师兄,凉茶在你那边,麻烦递给我一下。”于梦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她最近看到了很多五花八门的撩汉小心机。 网上许多情感博主说得头头是道,说核心就是要创造机会和男生产生肢体接触。 男生很容易会被小头控制大头,分不清爱和冲动,能够让心仪的优质男人意乱情迷,也是本事,相处的时间久了,总会慢慢升华感情。 于梦纯想着就是通过一些小互动,释放暗示,再不济也趁机摸一把池野的手,稳赚不亏。要是条件允许,她就“不小心”笨手笨脚把凉茶洒到身上,让池野拿着纸巾帮忙擦,该碰的、不该碰的地方,都接触一遍。 池野两眼发直。他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支撑训练和比赛时的全神贯注,现在听人说话反应总是慢半拍,端着凉茶水壶,手腕虚软,没使上力气。 旁边来了道含笑的声音,揶揄道:“师兄——我的凉茶也洒了,怎么办呀?” 没有师兄妹的关系,还非要叫师兄,就是故意的并扩大了暧昧。 突然插了一脚的女人戴了夸张的墨镜,脸只有巴掌大被墨镜盖住了大半张脸,嘴角上扬,手中也端着一杯别的店卖的杯装凉茶。 唇色明艳诱人,一张一合,咬字用力婉转,明显是冲着池野过来的。 同桌有些男队员以为池野出门在外被路人搭讪,“嗷——”的叫起来,拍掌起哄,等着看池野的反应。男人总是格外关注这类艳遇。 池野眉梢一挑,抿唇掩饰翻腾的感情,视线扫过她手中的凉茶,语调波澜不惊: “这不是没洒么。还乱叫师兄。” 听不出来有没有责怪的意思。 女人不服气,也不觉得尴尬,动作奔放大胆,纤长的手指扯住池野运动衫的领口衣料,在众目睽睽下,竟然把手中剩下的浅浅的凉茶,往池野脖子里面灌。 专门的凉茶店里面卖的凉茶,是真材实料的草药熬的,没有加糖和乱七八糟的添加剂,轻薄不粘腻,所以池野被灌了一脖子也没有不适感。心里窝着的各种火确实是下去了。 女人恣意大笑:“现在是彻底洒了。”对,她就是故意的。 男队员们的起哄浪潮高了几个度,纷纷被女人的行为惊到了:“啊啊啊——这是什么路数啊!” “野哥也太能吸桃花运了,这么大胆泼辣,有他好受的。” “野哥,这你都不生气的吗?” 凉茶划过池野的皮肤,清爽解火。 水珠先是从他的喉结滚过。 接着是锁骨。 再往下,是埋藏在衣服里不为外人见到的皮肤。 虽然看不到,但胸口位置及往下的衣料都湿了,显出了胸肌的轮廓,紧紧贴着皮肤,男人的□□同样撩人。 尤其是池野面上没有半分玩世不恭,是寂静如山的沉默,逆来顺受,任谁见了也想把这清冷又禁欲的人,捏在手心中好好把玩。 女人真的上手了,挑起他同样湿润的下巴,观察自己的得意之作,笑容猖狂不加收敛,坚持池野不说话,进一步撩拨道: “别在这傻坐着了,跟着我走呗?” “嗯,跟你走,我看看你要干什么。”池野说着便真起了身。 尽管声音听不出来悲喜,但行动是实打实的跟着路人走了。 一桌子的男人看着他们走到街角的身影,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有人拍着桌子嚎:“不是,我们野哥就这样被勾勾手指头带走了吗?就算是艳遇,进展也太快了吧。” “怎么不天降一个大美女出来这样撩拨我呀?我绝对也马上愿意。” 楚归镝趁众人惊讶的空档埋头苦吃,然后捧腹大笑: “你们都是傻子吗?他和他老婆在玩陌生人的play呢。你们不会真当真,以为池野会跟路边随便打了照面的陌生人走吧?” 要不是楚归镝,他们还会继续蒙在鼓里,当“蒙古人”。 一群脑子不太灵光的体育生们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猛吃了一把狗粮。 到处都是行人,美食街边的小店里的人流满满当当,方盈张望了半天,没有找出来一个空位置可以坐下来说话,干脆强硬地拖着池野到街边人少的地方,还嫌隐蔽性不够,找了棵大树把池野不由分说地甩过去。 大树形成了一道结界。 隔绝了他们与人潮。 方盈像是怕池野跑了,把他抵在大树上,胳膊圈起来,让他插翅难飞。 很生猛的一大口亲亲落到池野的脸颊上。 池野虽没拒绝,但也没有热烈回应,好像没有发生任何旖旎的事情,不悲不喜,简单的用手背蹭了一下,查看脸上会不会沾上了口红印。 方盈心都快急烂了,忙拉住他的手,左右晃着,撒娇讨饶: “我过来看你了,惊不惊喜?开心吗?” 池野抬眼扫了一眼,发现她连包都没有带:“你行李呢?找到地方住了吗?” “我没带,急匆匆的就过来看望你了,你有没有好一点?” 方盈见他无动于衷,愈发着急,揉了揉他的脸,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她转而想揉一揉他的头发、他憔悴的眼圈。 池野这时歪了歪脑袋,躲了过去,不让她碰,就连说话也不再看着她的眼睛。 “一般。” “新手机喜不喜欢?” “一般。” 以前方盈给他随便买个实用的小东西,十几二十块的小挂件,池野会马上装备上,炫耀给全世界看。一个男人真正伤了心,简单的小招数不起作用了。 方盈勾住他的脖子,大道至简,二话不说上去强吻。 池野一旦有要推开抗拒的迹象,方盈立即装腿软和劳累,吊在他身上,把身体的重量压过去,脚步虚浮,用上毕生演技,把墨镜一摘,回想生理期不适的虚弱感,开演。 池野中招,一直僵直没有动的臂膀连忙托住了她的腰。 方盈顺势软倒抵着他,气若游丝地哼哼:“池野,我不想让你不开心的。我一个人在北京,会很担心你丢下我,孤孤单单地在胡思乱想,什么都不管了,直接订了最快的飞机过来找你。哎呀,我没有你可怎么办呀?” 池野手上动作非常体贴的把人固定住,给予坚固的支撑,一开口皆是哀伤: “你没有我也过得挺好的。”她也少不了别人的照顾与倾慕,例如那个讨厌的孟叙今。 “不好,我最爱你了,最最爱你了,没有你我一个人就是在度日如年,你忍心吗?” 方盈掰住他的头,趁着他的防御有所松懈,攻城掠池,在他弹软的嘴唇上啄了一下又一下,动作不旦滑稽幼稚,还惹得池野发痒。池野最怕痒了,正好被她的头发拂过耳朵、脖子、脸颊等敏感的地带,痒到颤抖着发笑。 “别这样,我真的怕痒,你要亲就好好亲——”别这样用酷刑折磨他了。 “好呀,是你同意我亲你的。”背靠大树,方盈豁出去了,反正她看不见其他路人,也当那些路人看不见她,捧着迟野的脸为所欲为。 他们之间存在身高差,池野比她高了十几厘米,方盈需要踮一下脚,一下飞机后马不停蹄的掐点蹲人确实抽干了她身上大部分的力气,让她霸道的拥吻结束得很快,方盈便一下一下把他的嘴唇蹂躏到泛红发肿,又假装是受害者,软下嗓子低下声音扮演纯良: “池野,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我就是一定要见到你,过来亲口跟你说我爱你,我才坚持了那么远的飞行。你知道的广州人那么多,我要是找不到你该怎么办呢?你脑补一下吧,我绝对会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哭一整夜。” 实际上有楚归镝这个内应在,方盈不可能找不到地方。 池野对她无可奈何中带有心软。 其实,在凌晨时分,池野早就决定了这一次一定不要重蹈覆辙。 可惜,人在生气的时候只要笑了就会破功,池野坚硬的心再也凝结不起来,光看着方盈风尘仆仆长途飞行来找他的样子,看她凌乱的发丝、不施粉黛的脸颊,看她斑驳的红唇,池野发觉已经硬不起来心肠了,先是靠着树仰头长叹一声,又垂眼,不自觉地让满腔酸楚跑了出来。 “我不要你可怜我。你不爱我可以跟我直说。能让你们过得好的话,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的。” “你又在这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呀?我怎么是在可怜你?刚刚说的‘我爱你’,你都听到哪里去了呀?”方盈又急又气,但这个时候不能再和池野生气了,她保持着震惊与不解,刻意把声音压低压软,反复揉搓着池野的脸颊,希望他可以清醒一点,“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现在有没有听得清楚一点?” “听清楚了。” 方盈以为初见成效。 谁料池野苦笑出声,眼睛里盛满了微弱的星屑:“爱和可怜你能分得清吗?你不用因为我是小满的生父,而强行和我绑定在一起。我看你身边也有挺不错的人的……” 要不是大街上人太多了,方盈好想求他这位祖宗,能不能赶紧收了神通。 哄一个人好难。 都怪她以前闹脾气的时候太作了,不断地给池野上难度,现在角色互换,轮到她遭了报应。 “我跟孟叙今真的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他对我有别的心思。不过你放心我查看了通话录音,已经知道他对你说的那些过分的话了,他攻击你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我这辈子真的就是爱池野啊。我要是不爱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和你有任何交集。” 池野现在竟然也学会了选择性听解释,只在意其中几个字,登时眼圈泛红:“什么?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和我有交集了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方盈一个头有两个大,拉着池野的胳膊,要把他带回酒店详谈:“走走走,我们回你房间慢慢说,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好不好?我人都来了,当然是爱你的呀。” 池野抽回了手:“不要,我们都没结婚,男孩子要更珍惜羽毛,我也不是那种随便会和女人开一间房睡觉的人。” 第51章 池野从未如此正人君子过。 方盈都惊呆了。 一直以来不正经的人都是池野, 胃口还很大,索取无度。 方盈又打量了一下池野如今的模样。 上半身是湿的,是她的杰作。 上身的衣服很贴身, 显出优越的身材来。 身材有多火辣, 脸上的表情就有多清纯。 尤其是现在池野还红着眼圈, 有点我见犹怜的意思在,下巴上冒出了胡茬, 但并非邋遢,和平日的工整对比, 更让人有欺负蹂躏的冲动。 嫩得快滴水, 像个刚上大学不久的男大学生。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50节 可口诱人。 其实哄的也差不多了,该澄清的误会已经澄清, 主要是池野有些过不去心中的那个疙瘩。爱,当然也是可以做出来的, 用实际行动证明。 方盈既然来了, 没有不品尝一口嘴边美食的道理。 他们生日只差了几个月, 运动使人年轻, 池野出门前刚洗过澡, 头发没有完全擦干, 毛毛糙糙的很减龄。而方盈姐感拉满, 风韵成熟, 光从穿着打扮上先入为主, 会使人一打眼以为他们之间是有年龄差的, 牵手散步的小情侣们, 望见还多瞧了几眼,以为是进入社会的成熟姐姐调教男大学生弟弟之类的戏码。 不欺负池野有点说不过去了。 “好哦好哦,池野最乖了, 知道池野不是那种随便的男人。但是这么晚了,我得有地方住吧,先带我回你在的酒店好不好?”方盈顺着他的话安抚,实则鬼点子生成中。 池野不想那么快松口让步。 方盈便按上他湿漉漉的衣衫,顺着水渍,在不该触摸的地方用力。 那里会很敏感。 隔着衣服放言用指甲刮着,孟浪得不像话。 来往的人那么多,池野没经受过这般精神和生理上的双重刺激,弓着腰吸气,反捉住了方盈不老实的手,耳朵尖鲜红欲滴,再多一点的反抗他也没力气了。 手背上青筋鼓起,被激起了血性,不安分的血液在其中跳动、流淌,这只大手把方盈两只纤细白皙的手腕攥紧了,色气满满,方盈扮猪吃老虎到底,眼睛眨巴了两下,仿佛池野是失控出格的那个。 树叶的阴影正好落在池野的脸上,斑斑驳驳,随着夜风摆动。 方盈轻咬下唇。 刚刚接吻过,她的嘴唇也是水润饱满的。 有难言的燥热从池野体内升起,想要突破躯体的束缚。 方盈也不挣扎,乖乖的在他手心,就抬了一下胳膊示意,他是怎么的霸道蛮横,不过也没关系,她很喜欢。 池野咬牙,从牙缝中憋出来几个字:“行,别在大街上说了,回去再说。” 打车回了酒店,池野没有裤兜还双手贴着裤缝,忸怩抗拒了一下,继续表明他是一个不随便的男人,还想得寸进尺,听方盈的服软。 有时候方盈会故意迂回作战,让他的期待落空一下,然后再出其不意的把人撩到手,她很有礼貌的跟前台讲:“你好,开一间大床房。” 前台拒绝道:“不好意思啊,女士,全运会在即,这是组委会和运动员后勤团队专用的酒店,目前是不接待散客的。” 池野嘴角牵扯,偷笑了一声。他是最清楚规则的。 方盈回身,勾住池野的腰:“怎么办呀?帅哥,我订不了酒店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酒店大堂,各路省队进进出出,不少是池野的老熟人了,会互相点头致意。 这跟当众调戏池野没有什么区别。 池野好后悔自己摆这道架子,众目睽睽的,被熟人们目睹遭受调戏。耳朵上的绯红色瞬间扩张到面部和脖颈,池野知道是上了贼船了,成了方盈的掌中之物,悔之晚矣。 池野无法应对那些揶揄的目光,张口结舌,最后环住方盈的肩膀,带她离开这个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往人少些的电梯里面钻: “……行,谁让我心善,那就收留你一个晚上。” 前台目瞪口呆。 有一个空置的客梯,里面刚好只有他们两个人,池野房间所在的楼层很高,电梯的运行需要一段时间,方盈一被带进去,便笑得东倒西歪,直不起腰。 池野跟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似的,脸色涨得通红,“你你你”了半天还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从前,是他想方设法勾得方盈情动,哪里见过方盈冰山解冻、出手撩拨的丝滑套路,全身几乎都快被烤熟了,手足无措,好不容易才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稍稍降温,恼怒地掐了掐方盈的脸。 “你还笑。都怪你,其他人一个个全在看着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的清白,全毁了。” 方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顺势倚靠着他,笑道:“你还有什么清白?你的清白不早就被我毁了吗,都早就是我孩子的爹了。难不成,你的chu男清白还能每天晚上一过12点自动刷新吗?” “在讲什么呀,呵呵,方盈老师这么熟练,没少撩别的小男生吧。从哪练出来的这身本事,要不是我有阅历了,不明不白地就要被你拐走。” 电梯门一开,池野闷头大步朝房间的方向走,用眼角余光留意方盈有没有跟过来,冷脸依旧,还挺怕她临门一脚跟不住的。 落入方盈眼中,更加有恃无恐,不紧不慢靠过来抱住他肌肉暴起的大臂,小鸟依人,被他拖着走,在耳边娇声软语解释: “才没有,只撩过你。” “呵,不信。” 嘴上没有轻易饶过人,池野紧抿的唇角倒是放松下来了,眉心伴随着汹涌而至的安全感缓缓舒展,紧绷的肌肉松弛,享受于方盈手掌传来的温度。 同一层有五大三粗的青年男性们拥挤着从过道上过,也不怎么看有没有人,池野连忙一整个揽过方盈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他的躯干和怀抱成了最坚硬的壳,护着方盈不让她被人挤到。 等人群过去,池野低头问她:“没有被挤到吧?有些体育生就挺没素质的。” 他们身上都是汗,也不知道避让。 方盈有洁癖,沾到了陌生男人的汗液和气息,会膈应半天。 而方盈正享受着和池野的贴贴,低笑过后才抬头坏笑: “好大好硬。” “……” 池野说不出来话。 刚刷开房门,方盈紧随其后钻了进去,生怕会被拒之门外,轻车熟路的蹬掉鞋子,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累死了,真的累死了……我腿好酸啊,你给我揉一揉。” 自觉地把小腿递了过去。 池野僵硬的跟着坐在了床边,没接招。 但也没反抗。 被一条美人蛇缠住了。 方盈关了房间里面大部分的灯,只留了一盏昏黄暧昧的床头灯,能看得清池野脸上沉醉的表情。 果然每次哄到这个份上就差不多了。 先不正经的人是方盈,倒打一耙的也是她。 正当焦灼激烈之时,方盈撑着池野的胸膛正色道: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酒店隔音一般,那隔壁左右的邻居,住的都是老熟人啊,被他们听到了该怎么办?” 池野箭在弦上,气她明明可以稀里糊涂地过去,却非要一本正经的提起来,气恼到喘息断断续续: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担心这些,不如先担心担心我。” 快憋出了问题。 方盈一抬腿,麻利地起身,不做留恋,让池野看不出来她是真的不想,还是故意逗他。 反正他快爆炸了,还想要继续得到轻柔的抚慰,手掌虚虚的扣住了方盈的腰,肢体语言满是渴求。 好吧,他还是没能坚持很久,拜倒在了美人计下。 爱人都千里迢迢从北京南下了,没让他的委屈和纠结超过24小时,温香软玉在怀,黑灯瞎火共处一室,还有什么好苛责彼此的呢? 方盈往后退,轻轻摇头,似乎真的很为难:“不行,我才不要被别人听到,算了,我先去洗澡。” 淅淅沥沥的水声扰乱了池野的道心。 该起火的地方一直烧着。 没有消退的迹象。 池野微合着眼睛。 光靠听觉,他都能凭着对她的熟悉,预测到画面。 想静心也静不下来。 来来回回地被折磨,没有一个彻底畅快的出口。 池野翻身在床上丧气地滚了两下,拿枕头蒙住头,不想再听旖旎的声响,但控制不住,仍然在无时无刻地关心那处的动静。 水声停止了之后,池野想到一件事情,问她:“你都没有带衣服,准备穿什么?” “刚刚在外卖平台上面叫了一次性的内衣。准备把身上穿的衣服洗一下,明天逛街去买新的。我先穿一下你的衣服好不好?反正你的乒乓球服多的是。” 池野“嗯”了一声,下床从行李箱中挑出来一件没有穿过的最干净的乒乓球t恤,在浴室门口递给方盈。 惊鸿一瞥。 又吃不上嘴。 池野憋闷,掉头又往床上栽,耳边是方盈的笑声,便揉着头发,猜测这是不是方盈故意折磨他的小手段。他就不该多看那一眼的,惹的火焰不受控制,灼烧着皮肤,苦不堪言。 池野特意趴着。 这样算是用上了物理手段,能让自己尽快平坦。 很快他又为自己借衣服的慷慨而后悔。 方盈光着脚从浴室走出来了,身上没完全擦干,小腿上还挂着水珠和水痕,脸蛋被热气熏蒸的像熟透的水蜜桃,轻轻一戳就要流出甜蜜的汁液了。 池野的衣服在她身上过于宽大,能当睡裙穿,遮盖住的大腿。 重点是池野敢肯定,方盈身上就只穿了他的这件衣服了,再没有别的。 还非要离得这么近…… 方盈凑过来。 池野嗅着空气中她的味道,不想再压抑渴求了,扣住她的后脑吻了上去,还含糊不清地呢喃:“你不是说隔音不好吗……” “对啊,所以你不要发出声音。” 方盈实验新花样,捂住了他的嘴。 他喘得实在太厉害了…… 外卖送的内衣到了之后,梅开二度。 因为方盈也顺手给池野买了一件衣服。 一件很凉快的衣服。 除了增添趣味性,功能性是一点都没有。 方盈也是被孟叙今启发了,觉得自家男人这么好的身材,就应该变着花样展示出来。 “啊啊啊?这是人可以穿的衣服吗?”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51节 池野两根手指就把空荡荡的布料提起来了,大受震撼。 方盈不断地蛊惑着他,说这样的款式和他的身材特别适配,普通男人驾驭不了,只有她最爱的大狗狗可以。哄得池野魂飞天外,失去理智,真的害羞磨蹭的换上了,在被方盈拉到镜子前欣赏,也让他自己欣赏,看看上身的效果。 不忍直视。 这次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池野轻轻捂住了方盈的嘴。 临睡前,方盈一翻身狠狠地攀住了池野的肩膀,问他:“你是不是也去莫斯科找过我?” “嗯……你怎么知道……”池野睫毛颤了颤。 他那几次为爱跨国,都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只留他一个人在满目疮痍的风雪中心碎,所以他不想再回忆一遍当时的绝望孤苦。 第52章 “因为我过来找你了呀, 我就一定知道你也去找过我了。” “嗯……”池野好像不怎么在意,把头偏过去,紧闭着眼睛, 假装困意来袭。 眼角缓慢的划出了一颗饱满的泪珠。 方盈亲吻着他湿润的眼角。 池野无声地回抱住她。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恰如其分的描述心中的感觉, 组织不好语言, 胸腔被酸涩痛楚填满,但又希望她能够懂得明白。 方盈循循善诱, 一点一点挖掘细节: “你当时找过我多少次呢?我都不知道的。” 要是知道了,也许很多事情的进展都会提前。 “三四次吧……”他能挤出来的时间, 以及正当的出国跨境理由, 很少很少。 他最讨厌的就是身不由己的感觉,甚至隐隐的为这一份职业感到痛苦。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家庭和爱人出了大问题,他大可以抛开一切, 专心地去处理, 大不了就是被辞退或者主动辞职。一生中寥寥无几的任性用在这方面是很合理的。 可是他不能对不起其他人, 不能对不起从上到下的付出, 或许能死在风雪里就能解脱了。 有一次他穿了很少的衣服, 冻到失去知觉, 可惜身体素质太好了, 除了一场高热, 并没有带走他什么。 那种心如死灰的绝望是足够把一个人摧毁掉的。 池野对这种感觉产生了应激和心理阴影, 然而他更害怕自己脱敏, 那样就意味着他不再爱着方盈了。 他更接受不了不爱。 “那我怎么一次都没看到你啊?” “有些时候是扑了个空, 有些时候是看到你过得太好了,所以不知道该不该介入你的生活,就站在原地发呆, 呆着呆着你就走远了,让我又找不到。” “笨死了,你叫我呀,你叫我,我一定能听到,然后就顺着声音看到你啦。”方盈揉着他的脸。 “然后呢?” “你这么大老远地跨国跑过来,我还担心你人生地不熟呢,你英语又那么差,我总不至于不管你不理你。至少也会请你去一家很温暖的餐厅坐下来。然后慢慢的就和好啦……”方盈按上他有点扎手的胡茬,用给方小满讲童话故事的语调,畅想他们的if线,尽力地想要冲淡他不忍回首的记忆,从此,生命中所有的暗无天日被点亮。 “嗯……你说的……” 池野委屈巴巴地把头埋在方盈颈肩。 越被安慰越想哭。 他就是接受不了,自己会被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孟叙今的事也没什么,他心里清楚他们不可能,但只要看到方盈和别人密切相处,言笑晏晏,池野的心会疼,胃部会反上来酸水,茫然难受,感觉自己的位置都被别人挤掉了。那他走好不好?这样就没有那么灰溜溜的丢脸。 方盈怜惜他,爱他,他就不用把那些委屈和吃醋拆开来翻来覆去地说了。 现在池野有妻有女,应该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了,他渐渐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方盈像以前一样又把脑袋压在他肩膀上,拿他的肩膀当枕头。池野没躲,但肩膀的伤处受压,疼得肌肉一痉挛。 方盈察觉,马上弹了起来,在黑暗中用手探他肩膀的位置,果然摸到了一大片的肌肉贴: “肩膀又疼了吗?医生怎么说?” “没事的,我们睡觉,医生说的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我自己心里大概也是有数的,反正先好好把全运会打完再说。” 池野闭眼,脑子里面回想一遍竞争对手们的状况。有些人他有战胜的把握,他对上他们的胜率极高,单打上最强劲的对手是最好的队友楚归镝。 楚归镝这人在打球的时候很有意思,心态稳如老狗,是很罕见的,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人,以前楚归镝卯着一股背水一战的劲,是为了让他父亲打脸,放下执念后打球更松弛了,不会被压力打倒,再难以攻克的局面,都按部就班稳定地发挥出全部实力。 他是池野登顶必须攻克的一道难关。 私下训练时两人单打胜率差不多是55开,而大赛楚归镝的心态太稳了,这让池野有些吃亏。不过没关系,方盈来跟赛了,华风夏因为身体原因常年留在北京,此为池野的一胜。 池野抚摸着方盈的长发,哄着她放下心事睡觉。其实两个人都舍不得入睡,缠缠绵绵地相拥,即使都困了,还有一句没一句小声聊天,爱最幸福温暖的形式,是互相有说不完的话。 不知道是谁,突然想起来一个严肃的问题: “靠,我们是不是忘了跟小满说晚安了。她没有看到我们的消息,会很失望的吧。” 而且,除了这一次和幼儿园必要的安排,从方小满出生开始,就没有和方盈分开过一天。 方盈几乎想象得到方小满睡前查看电话手表的消息,可爸爸妈妈没有一个人给她发消息,带着低落和失望入睡,可可怜怜的一个人影。 方盈马上就清醒了,后悔没有平衡好照顾丈夫和女儿的精力分配。 两个后悔的爸爸妈妈亡羊补牢,给方小满补发了好多条语音消息,让她明天醒来的时候有惊喜。 方小满确实是失落了一秒钟。 紧接着华风夏哄她说,爸爸妈妈是见到面之后太开心快乐了,满眼都是彼此,甜甜蜜蜜的,才会很暂时的都没有腾出时间联络小满。 方小满马上又开心了。希望他们两个好好培养感情,以后等她放学,他们两个都可以一起来接她,回到家以后就是最最最幸福的一家三口了。 清晨6:30,池野振动模式的闹钟准时响起,他瞬间按掉,轻手轻脚洗漱,在方盈的额头上印下了早安吻: “宝宝早安。我的卡放在床头柜旁边了,密码是你生日,还给你准备了跟赛的家属通行证,你今天就好好的吃吃逛逛买衣服,想我了来看看我训练也行。” “唔——”方盈有起床气,早上必须要睡饱,现在正是困倦的时候,根本不管池野在说什么,摆着手让他不要打扰她的清梦。 池野见状,傻笑了一会儿,牵扯住她的手,在手背上狠狠的亲一下、用胡子扎一下,才背了球包离开。 方盈多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是9点,酒店还在提供早餐的时间段。她对着床头柜上的东西发了会儿呆,努力回想池野临走之前都说了些什么。 没想起来,那就不管了,先吃早餐。 她以前跟赛跟的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商业赛。商业赛的用途是练兵,池野也不紧张,按部就班地打,打完了在当地抓紧时间陪方盈购物吃东西。 全运会则不同,整栋酒店内都布满着硝烟弥漫的味道。运动员们早上早早的都离开了,一级战备的气息还是让方盈心惊,只是简单的要了一份肠粉,边吃边思考该怎么给池野提供适度的关心。 池妈妈总是嫌弃她不知道该怎么当好一个贤内助。她以前一点都无所谓,现在想帮上一点忙,无从下手,只是停留在给池野省心的层面上,她会觉得自己有一点点没用。 “方盈,是你吗?我没看错吧,真的是你。” 餐厅已经没什么人了,全运会期间没有散客,寥寥几个人,应该也是工作人员,方盈特地选一个靠窗的位置,没想到这都能碰到熟人,端着餐盘就冲她奔过来了。 方盈礼貌性地起身,站了一下,对着面前艳丽的脸,冥思苦想。 “啊,想起来了,你是蒋女士,你是荀白羽的……” 荀白羽是池野同期选拔进入国家队的队友,来往多,比较熟。乒人私下的聚餐会带上女朋友,存了攀比的心思,“乒嫂”们不是来自北舞就是北影,荀白羽当时的女朋友蒋雪欢不但是北舞校花,在他们那一届艺考中还有不少热度,被网上称为最美艺考生,方盈记住了这号人。 不过在她的记忆中,蒋雪欢和荀白羽分分合合他也不太懂该怎么称呼。 不是分手复合的分分合合,是离婚复婚的分分合合……方盈没太关注新闻,也不懂他们这次进行到什么阶段了。 蒋雪欢淡定坐下,切了黄油西多士,胃口很好的一块一块往嘴里塞:“刚复婚吧,但是感觉也快又要离婚了。你别跟我讲这些客套了,轻松点随意点,我们这类女人都不容易的。” “你心态真好,”方盈由衷敬佩,没忍住跟她取经,很有策略,先客套再发问,“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点都没变呢?比以前气色还更好了。你们分分合合的闹,你不难受吗?是我的话,估计早就内耗到死了,不死也伤筋动骨好几年回不过来气。” “我开心了就刷他的卡,不开心了也刷他的卡,坚决不让自己受委屈,就好受一点了,”蒋雪欢认为方盈是和她处境相同的女人,带有同类认亲的心态,刚见面便滔滔不绝,开了话匣子,“你知道网友现在都怎么说我们的吗?说我们是八离世家。” 这嘴太狠了。 但又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喜感。 方盈嘴角抽搐:“……你是真不容易。要是我,没两天我就被折腾出了抑郁症,在网上疯狂到处和别人对线,然后退网,一蹶不振,一病不起。” 年少没见过世面的时候,几句不算友好讨论便可以让方盈一连好多天睡不好觉。现在心态历练出来了一点,可以应对简单的恶评。 和蒋雪欢相比,方盈现在只不过是被网友们拿出来讨论,是不是池野的真爱,是不是池野孩子的妈,尖酸刻薄程度还算一般。 “唉,那有什么办法呢?又堵不上悠悠众口,只能调整自己的心态。你说我们平时无聊的时候不也喜欢聊一下明星八卦吗?聊谁和谁分手了、在一起了,谁和谁是剧组夫妻,谁又出轨了谁。谁能保证这辈子没有聊过明星八卦呢,我现在就想着,我就像被我议论过的明星一样,嘴了别人也会被嘴回来的。” 方盈马上在心里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关心明星八卦了,希望能减少点业力。蒋雪欢的心态她拍马难及。 有时候人比人果然是能带来一点宽慰的。 她们两个像各有苦衷,互相抱团取暖的可怜人,靠目前的彼此安慰,再获得度过赛期的能量。 方盈庆幸她和池野没结婚离婚那么多次。光是闹分手已经很伤人了,经历离婚程序会把感情消磨到什么程度,她不敢想象。 蒋雪欢也从方盈身上得到了一些优越感。她倒是觉得,她和荀白羽好歹是有法律上的身份的,财产受法律保护,法律上规定的相互义务都免不掉,换了她是方盈,生了个孩子还没名没分,她会受不了。 蒋雪欢觉得方盈不如她,因此神清气爽,愈发热情,滔滔不绝地跟方盈传授她这些年下来的心得: “妹妹啊,你身上的衣服怎么有点皱。你家池野赚的也不少啊,花男人的钱千万不能手软,不然到头来不知道便宜了谁。心里有怨有气,就是刷卡,生活质量可不能降,你要打扮起来呀。” 蒋雪欢穿的和迪奥的品牌大使一样,从头到脚,从墨镜到成衣到鞋子,全是迪奥的秀款。 美术生画画起来不分白天黑夜,穿再好的衣服都会被颜料沾染弄脏,从学生时代开始,方盈就对穿着打扮不太在意,她友好地笑了笑:“昨天我来的太着急了,衣服随便洗了又烘干就穿上了,没有来得及熨烫。等会我就去买新的衣服。” “你肯定穿什么都好看啊,我给你掌掌眼,附近有个商场,一会儿我们一块去呗。” 方盈想了一下,点头说好。 她还有事情要找蒋雪欢打听,几年的工作磨练,让她知道了,许多事情是不知不觉地谈成的,像请客吃饭,必须要有一个生活化的过场,实打实的付出了诚意才能从别人嘴里面勾出来真话。 而且,她的朋友太少了,和圈中的交集更少,我的圈子讲脸面讲表面逢迎,池野隔三差五的就要和国家队队员们表现团魂和兄弟情,方盈也该做一些表面上的功夫,面子上大家都过得去,融入和和美美大家庭,让池野在后方少一些压力。 方盈买衣服自然不能让蒋雪欢干看着,她留意了一双蒋雪欢实在喜欢的鞋,让她试好码数,不由分说的一并买单,推拉了几个回合,让蒋雪欢喜滋滋的收下。 “妹妹,我也不白收你的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问我吧,体育圈一天一个样的,我看你消息落后,怕你吃亏。” 蒋雪欢大谈特谈,口若悬河,还分享他们之所以怎么闹都分不开,是因为现在当运动员和以前不一样了,自己接的商务单子不是全部收入都归集体,可以注册公司组织团队进行商务运作,而荀白羽的公司资源全部被蒋雪欢捏在了手里,蒋雪欢的事业就是他,荀白羽不是经商的料,离了蒋雪欢,在商业市场上也寸步难行。 方盈也不擅长商业运作,心想着这些活也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干的。 方盈等着蒋雪欢的倾诉欲倾吐得差不多,见缝插针的问了一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你家那位也有运动的伤病吧?运动损伤,这到底要怎么处理呢?全靠队医应该也不够吧。”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52节 “当然不够,自己组建医疗团队也不够,有预算,直接申请去美国治吧。就算能挂北京大医院的专家号,那些医生的编制在公立医院啊,也不能一天到晚围着一个病人转。他们的前辈薛怀跃,也是去美国治疗了很久,拉长运动年限。哎,不过我们家白羽不是事业心特别强的,也进不了超一流的运动员之列了,去美国那一次花费几百万的,我们想想也算了,该退役就退役,不逞强了。你们家那位想再多打几年,可以好好研究一下美国的医疗团队,毕竟他们那边职业运动员队伍发达,医生经手的病例多, nba上面的老伤员都能治回来呢。” 方盈若有所思。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池野和她的亲人们可以健康平安。 在亲密之时,她也能敏锐地捕捉到池野正在遭受生理上的不适。 不想他硬撑着那么难受的。 中午训练结束,临近开赛,时间宝贵,运动员们在场边进行休息,放松肌肉。方盈赶在这个时候过去看池野的状况。 一踏进训练馆,方盈便精准定位了池野的位置,没看清人脸,也不妨碍她径直朝池野的方向奔过去,一个大大的拥抱,抱到了对的人。 “哎呀,我一身都是汗。” “我才不会嫌弃你。” 她感觉这个时候的池野有股充满阳光的小狗味,忍不住喜欢,亲近,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锁骨。 池野低声提醒:“有摄像机哦。” 方盈这才想起来观察四周,有媒体记者团队在拍摄全运会赛前的纪录片、访谈,刚刚他们的动作都被正对着的摄像机录下来了。方盈面颊一烫,但是没有躲开,双手还勾着池野的肩膀,庆幸还好早上出去逛街打扮了,不会很不上镜。 换成以前,她肯定害羞地躲开,不想被记录,不想接受其他无关人等的审视,只是池野一个人站着,已经站很久了,方盈想努力的站到他身边去,两个人相互依偎,他就不会难过和害怕了吧?她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于是尽可能地陪伴,把他的手紧紧牵住,再也不松开。 记者眼睛一亮,咨询方盈的意见:“你好,家属方便出镜吗?” “方便的。”方盈看了一眼话筒上官媒的logo,心定了不少,不用担心被添油加醋。 “全运会过两天正式开赛,你有什么想对你爱人说的吗?” “我嘴笨,说不出来呀,总归心里都是满满的希望他能好。”好多架摄像机都转过来了,对准了他们,这类场面方盈还是不太适应,但有什么说什么,满腹真诚,又不自觉泛起了小女儿家娇羞的情态,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粉。 池野见状知道她已经是豁出去了,忙抚着他的后脑,让她在自己怀里躲一躲,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爱人脸皮薄,她是个画家,第一次陪我来到这么大的赛场,不太习惯。” 方盈气恼地踩了一下他的脚:“什么画家啊?你又给我戴高帽子,讨厌死了,我就是个简简单单画画的。” “我也是一个简简单单打球的。” 摄像机捕捉最自然的真情流露,镜头虽晃,定格的焦点却不是锦衣华服,两个人瞳孔中只倒映着彼此,方盈看着傻里傻气的池野,这个男人的旁边有着层层簇拥的记者、对他寄予厚望的领导、崇拜他,盼望他登顶成王的队友们……他们都相信着池野的实力,直到稍后几天,他又会登上新的王座,但不知怎么了,方盈就是想流泪。 绝对的实力背后是绝对的努力。 太阳耀眼。 燃烧的时候,会很疼吗? ----------------------- 第53章 方盈挺不是滋味的。 她看到了他的盛大, 也看到了他的眼泪,和自己的空缺。 在更为成熟的年纪重新相爱,内心是平静的, 不再斤斤计较, 到底是谁付出的更多, 做错的更多,唯有感恩, 感恩岁月滴水石穿,他们还在原地守候着这一份爱。 尤其是见了蒋雪欢, 方盈很确信, 她不想他们像蒋雪欢那样经历分分合合,喋喋不休, 她就要安定下来,和自己的爱人女儿一起三个人慢慢地走过以后的时光。 方盈掐了掐时间, 依依不舍地捏池野的下巴、肩膀、胳膊和腰侧, 他的体脂率低, 满身是肌肉, 因此显得没有什么脂肪, 很消瘦的模样。 她伸手掌握了他每一寸骨骼和肌肉的状况, 在万众欢呼中, 默默地心疼, 心疼他牺牲了全部, 把自己塑造成为一个精密的可以夺冠的仪器, 池野控制体重起来, 比她在减肥时期还要猛,牛奶都要喝脱脂的,每天糖分和脂肪的摄入精确到克, 一口垃圾食品都不吃。遇到了方盈强塞给他的,那没办法,只能吃完后含泪去健身房撸铁。 不吵了,不闹了。 只想好好的。 训练开始前的最后几分钟,方盈还依偎在池野怀中,黏黏糊糊的,不怕人看,舍不得他,就是闹着不肯走,面子算什么,爱才重要。 “好啦,你在房间里面好好呆着,想我了,可以偷偷过来看我,等我今天的任务全部结束,开个会,我就回房间找你啦。” 其实算算时间,池野回来会很晚,他们实际的相处时间短短的。 方盈点头,选择了听他的话。 真是奇了怪了,跟见鬼一样,身体发生了奇怪的依恋反应。 平时两个人在北京不碰面都还好好的,知道各自在忙手头上的事情,在手机里面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都会聊得很开心,方盈照顾女儿和家庭,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这短短两天,什么都变了,她一刻见不到池野就想得慌,人好端端的坐在训练馆,她还要把他的动作拆解,思考他每个时段都在忙什么…… 越待在一块越黏糊。 就这么离不开他了。 仿佛是一个饥饿了很久的人,突然一天三顿顿顿饱,美味珍馐吃不完,习惯了富贵日子,由奢入俭难。 池野的身体还暖呼呼的,恒温制热。方盈体寒,大夏天的,脚经常冰冰冷冷,像块石头,现在夜里,往池野身下一塞,方便得很。再也不用担心睡一半脚踝冰凉往上蔓延难受了。 她都有点适应不了,之后不和池野睡一块的状态。 方盈在场外用手机拍了一会儿池野。 当然比不过最专业的摄影装备。 她的镜头带着满满的爱,是摄影技术再高超的摄影师都望尘莫及的buff。池野待在她的取景框里面,像独属于她的偶像剧男主,没有打光,神采奕奕,浑身像是在发光。 现在短视频平台以及青春偶像剧,都会刻画一位完美无缺的男人,方盈有时候在夜里也会刷着社交媒体看普通人关于爱和青春的怀念。 年纪到了,不觉得幼稚和尴尬,随手点的赞,都是一份对陌生人的祝福。她好像从来没有羡慕过别人,原因正是,池野早就稳稳的驻扎在了她的少女时代了,成为了最为盛大的太阳,从此方盈不再为星星点点的微光侧目。 在莫斯科求学的阶段,一个人很辛苦,周围有异性示好搭把手,方盈会考虑一秒钟,只需要一秒钟,她就能得出池野把这些人秒了渣都不剩的结论,然后不理纷纷扰扰,过自己的小日子。 方盈容易拧巴,要面子,钻牛角尖,纠结的东西从天到地,甚至有的拎出来会很可笑滑稽,例如到了20多岁,她还会在深夜emo妈妈到底是爱她多一点,还是爱舅舅多一点。 池野给的爱却不需要纠结与揣测。 直接清晰。 不由分说,摧枯拉朽。 满满当当的爱,对着方盈就是灌。 她七扭八歪,打起来的结被冲散了。 被动变得很丝滑舒展。 不用守着小心翼翼过日子。 大哭大笑,都是合理的,被允许的,不必为此感到丢人,方盈学着池野的样子活一次,变得越来越欣赏自己。 煞风景的流言蜚语,在绝对的光芒和炽热面前不堪一击。阴沟中的东西,近不了他们的身。直接被外层的光辉加热到升华成烟。 方盈简单剪辑了一下刚刚拍摄的视频,挑了挑最适合的配乐,发到微博上分享,配文很简单。 【我爱人,帅帅帅。】 她不要再管别人怎么说了。 只要他们正在相爱。 怀揣着宝藏,忍不住要展示给别人看。 别人赞美,那算是锦上添花。要是有不好听的声音,她也懒得再理了,无所谓,这是她的生活,她的爱人。 过了一会儿,华风夏发给了她一张朋友圈的截图。 是池妈妈在默默的关注方盈的微博。 意外的,没有说任何不好听的话。 池妈妈在朋友圈发的文字是:【好儿子,好儿媳,棒棒的。】附带中老年人喜欢用的默认表情微笑。 方盈想了好久,这到底是不是反讽? 难不成这位大神转性了? 方盈:【离谱,这是要干什么。】 华风夏:【讨好你呗,她最近想孙女想的厉害,怕不讨你欢心,就再也见不到孙女。】 方盈:【那她慢慢等着吧,这叫自作自受。】 池妈妈一见到方小满的照片和视频,就好比入了魔,一天到晚叫唤着要孙女,停在北京不走了。 池野和他的父亲都劝过,说这种事情急不得,好好地赔礼道歉,解开心结再说,现在就暂时不要再给方盈一而再再而三添麻烦了。 池妈妈不管那么多,一心想见到孙女,半夜都要坐起来流泪。 池妈妈还找华风夏旁敲侧击:“夏夏啊,我孙女都在哪个幼儿园上学呢?” 华风夏严阵以待:“阿姨,你别问我,别把我往火坑里面推啊。盈盈把女儿看得跟命根子一样,我哪敢在这方面出岔子。” 池妈妈面子上有点下不来,假装是关心晚辈,又岔开话题聊了点别的:“开个玩笑而已,夏夏,你和小楚感情那么稳定,自己又那么喜欢孩子,干嘛不早点生一个呀?” “阿姨,我前几年生了病,医生说最好这两年不要孩子,过几年再看看。”两年前,华风夏得过一场急性的血液病,为了大人的安全,医生建议在五年内不要孩子,观察五年后的恢复效果。 他们都年轻,没有紧迫的生育计划,老老实实遵循医嘱备孕。这两天华风夏帮着带孩子,看这一团可爱软糯的东西,也被勾起了想当母亲的心思,难免向往一个爱的结晶。 池妈妈猛地住了嘴,像模像样安慰的两句,其实心里面打起了别的算盘。 她老是怕儿子被人压一头,所以很在乎池野找的另一半有没有比楚归镝的另一半优秀。华风夏考上南京大学的那年,池妈妈就对着方盈的艺术生文凭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的扭曲和不爽都是通过比较放大的。 这下她又诡异地觉得方盈这个儿媳妇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至少能生,还切切实实的为他们家添了一个新的生命,生育能力没有问题。现在年轻人好多备孕艰难,不孕不育,想要孩子都要不上呢。 她小心翼翼的捂好了这点心思,怕被方盈知道了,更没有修复关系的可能性:“没事,你们还年轻,不着急啊。夏夏,那我给我孙女准备的礼物,你可以看情况转交吗?” “这不方便的阿姨,怎么能让盈盈平白无故地担你们的情呢?我不敢啦。你可以看看池野的意思,他们小夫妻自己决定吧。”华风夏四两拨千斤地把皮球踢了回去。 池妈妈走投无路,一天天琢磨着怎么跟方盈示好的鬼点子。 媒体采访知名运动员父母,池妈妈在镜头前面笑成一朵花,违心夸赞:“池野感情的事我从来不操心的,他们小年轻有一些波折也很正常。我们家对于孩子和孩子的母亲就是一个词,感恩,感恩他们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面,别的没有任何要求。” 池妈妈还时不时地朋友圈宣传方盈的话,尽管他们没有加微信,悔改了一样,把方盈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毕加索在世,从才华到人品到育儿,各个维度都称赞了一遍。就当是交给方盈的投名状了。 备好的重礼自不必说,亲爷爷奶奶,总不能落后于旁人,给孩子的,给孩子母亲的,大大小小,填满了这五年来的所有节日,只是还没有机会送到方盈手上。 方盈笑了笑:【那算她挺识时务的,没有继续和我斗下去,知道安生过日子。】 现在斗争的重点也不是池妈妈。方盈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对池野好,这类次要人物暂且搁置。 池妈妈愿意心急,那就慢慢心急着吧,将心比心,只有一个人切身处地体会到另外一个人的煎熬,才能诚心的悔过。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53节 付出代价才是正确的。痛苦被痛苦填平,大家才有可能再站到一个新关系的起跑线上。 方盈有底气,她什么都不怕,遇到任何人,她都能有理有据地掰掰手腕子。 当晚,池野刚忙完回来,就直奔浴室,把自己收拾干净清爽,腰间只围了一道浴巾,贴着方盈一个深吻下去不松口。 方盈忍着笑,只和他进行了浅浅的交流,手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拒绝: “不要,你肩膀有伤,还是把体力留到赛场上吧。” “……那换你出力气。” “我就更不行了,800米我都得跑五分钟,你又不是不知道。” 池野倒下,过了一会,像条毛毛虫一样拱了上来,脑袋压住了方盈的大腿。 “可是会很难受的呀。” “专心!多想想比赛的事。又不是没有一块睡过素的,干嘛这么大反应。” 他们刚确认关系之后,发展很缓慢,即便一起过夜,也只是纯洁地并肩躺着,在被子里面牵手。 方盈那方面觉醒的比较晚,能和池野一块入眠,握着他的手,好像比自己一个人入睡要快。池野那时正气血方刚的,好几次胡思乱想,彻夜难眠,不好意思让方盈听到他紊乱急促的呼吸,一点一点吸气吐气,放缓节奏,快把自己憋到缺氧了。 最后深夜还是睡不着,就支着身体半坐起来,眼睛适应黑暗,观察方盈熟睡的脸。他发现,方盈的脸莹润到有点白色的光泽,好好看,像个无忧无虑的小朋友一样,要是能让她一直安心就好了。 池野眨着眼睛回想了好半天:“我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睡素觉是什么时候了。” 方盈推了推他的脑袋,提醒道:“今晚可别忘了跟小满视频,她一定想死你了。” 她拨了视频之后才把手机递给池野。 一摸手边还有个手机。原来刚刚那个是池野的新手机,但是能被她用指纹丝滑解锁,应该是某人趁她睡觉,又偷偷摸摸的做了这些细节上的小惊喜,允许她随时查看自己的手机,给足安全感。 方盈捧着脸,心想,池野傻的时候是真傻,细心起来,能照顾到每一个不被人察觉的小细节。被这样的人握在掌心里,这辈子不算亏。 池野和方小满是两个同频的e人。 聊起来热火朝天,代沟的问题好像也不存在,随便抛一个话题,两个人一唱一和就不带断的。 方盈哭笑不得,寻思着,他们认识也没有多久啊,是怎么做到这么熟悉的? 她刚把方小满生下来的时候,新生儿奶粉缺货,她还是母乳了几天的,把那一团皱巴巴的小东西放到胸口时,方盈都在想,她和方小满才刚刚认识,就进行这么亲密的接触,也太尴尬了吧……i人死要面子的一生啊,摊上这两个活宝,真有意思真互补。 池野把方小满哄睡之后,方盈就宣布了一个消息:“我准备明天回北京。” “啊?怎么那么快就要走了?宝宝,我是不是又哪里让你不开心了?你陪我好不好?我很自律的,一点训练都不会耽误,有你在,我心里更踏实更有底气。”池野耍赖。抱着方盈的大腿根不撒手,不要把人牢牢的束缚在原地。 那处的温度持续升温,方盈也不好受,这几天已经沉溺在大鱼大肉的日子里了,不过她已经计划好了,为了更长远的惊喜,还是暂时拿出来这一套说辞: “不行的,小满还要上学,我要去照顾她的,不能一直麻烦夏夏。我又不是那种为了老公就可以不要女儿的人,你和小满都很重要啊,她还是小朋友,那我就先去照顾她。” 池野扭来扭去,不想就范:“那先给小满请假好不好?把她带过来,你们一起陪着我。” “不要,海淀区的家长已经卷飞了,小朋友时期的学习习惯一定要培养好,她习惯了不上学出去玩儿,以后就不想好好上学了,不能真的纵容啊。” “呜呜呜呜,我想让你们看我比赛的。” “会的会的,我们一定会看直播的,我会告诉小满她的爸爸有多厉害,她会很为你骄傲的。我们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陪着你啊。我也很怕,我们在你会分心,毕竟是这么重要的比赛。”——一定会看现场直播。 方盈已经找蒋雪欢找渠道买了乒乓球比赛的前排通票。 想带着女儿一起见证,又不想因此给池野带来心理压力,他该怎么打怎么打,正常发挥就好了。 等到男单决赛打完之后,尘埃落定,不管结果怎么样,方盈都绝对会给他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她的能力有限,但目前能看,提供一个完整的家庭,她是做得到的。 池野略微有些失落,见方盈坚持,便不再多说什么,这一夜搂得她格外紧,反复叮嘱她一定要看直播,他蜕变了,因为肩膀上家人的重量,步伐稳健,会发挥得前所未有的好。 方盈极速回了趟北京,在大兴机场与华风夏、方小满接头,马不停蹄又折返广州,订的酒店直线距离与运动员酒店极近。 方盈严肃地与方小满击掌会合,对暗号:“我们这次去广州的任务是什么?” “去给爸爸加油!” 第54章 为了避免影响比赛状态, 池野在大赛期间不会关注社交媒体上的风风雨雨。 方盈因此只带着方小满简单地伪装了一下,戴了个口罩,大摇大摆坐在观众席的最前排, 摆弄着新买来的单反。 专业的镜头又重又贵, 方小满有兴趣, 方盈也不怕小孩子不注意会摔到设备,关了闪光灯, 全盘交给她自己摸索。稚嫩的小手托举着沉重的机器,开始的几张照片都对不上焦, 几次试验之后, 池野的脸逐渐清晰。 方盈无脑地夸了几句方小满的动手能力,拿了个望远镜, 仔细观察池野开幕式中的细节表情,时不时和华风夏嘻嘻哈哈点评两句。 竟然被球迷认了出来。 线下的球迷一脸震惊地捉住了这两位, 手上还拿着池野、楚归镝的应援横幅, 磕磕巴巴认亲, 看了看粉雕玉琢的小朋友: “你好, 请问你们是……池野和楚归镝的爱人吗?” 方盈坦荡承认:“是的, 感谢大家的支持。” “哇——”球迷堆中听取哇声一片。 接着有人激动到语无伦次:“姐姐, 你真人比微博上面的照片还好看, 小朋友也特别可爱。而且你说话的感觉和我们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方盈乐了:“你们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呀?” “看你平时发的微博, 以为是那种强势的女强人, 说一不二, 在家里, 老公要是有一点不老实,就会‘啪’的一声把他甩到墙上抠不下来的那种高知悍妇。听到声音才发现,你说话的样子和你画的画一样, 好绵软好温柔啊。” 其他人搭腔:“我们池野哥也是过上好日子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次好好发挥,人生完满。” 方盈被哄得心花怒放。线上和线下是不同的,线上的人披了一层互联网的虚拟外套,谁也不认识谁,恶意直截了当,一针见血。线下大家是真的会面对面碰一碰啊,大多数人选择讲文明讲礼貌,将心比心,处处美好。 大家一起合了影,方盈嘱咐发社交媒体的时候要给小朋友打上码,人人点头配合。还有个多年的球迷激动哭了,说池野和楚归镝还在四川省省队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关注他们,来线下看了很多次他们的比赛,可今年她的学生时代要结束了,最后要按部就班地从事自己的事业,应该抽不出这样大片的时间全程观赛了,这次也是她和他们的告别。 这位球迷的年龄看起来和方盈没差几岁,方盈心疼地给她递纸,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对周围的一圈人说:“谢谢你们的支持,我能做的有限,要不然我给大家把这次的门票报销了吧。希望大家以后还能继续支持他们,支持中国乒乓球。我们能在这里碰到,算是缘分。” “这多不好意思。” 方盈邪恶大笑:“没事,我手机上绑了池野的卡,天天都在猛花他的钱。” 众人被她逗得笑作一团,又聊了几句,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很有边界感地告别。 临走前那位落泪的球迷炽热地望向方盈:“姐,我都要爱上你了,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哈哈哈,不太懂唉,是需要我帮你签上池野的名字吗?” “不,姐,帮我签一下你自己的签名吧,你以后肯定是大画家,你想想,毕加索的签名多值钱啊,以后我就发达了。姐,你人那么好,你们千万要百年好合呀。” 球迷随身带了签字的金笔,但一时没找到签名纸,便把手机壳摘下递给了方盈。 方盈一气呵成,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联想到这位球迷即将毕业进入社会,又补了几个字—— 【祝你绚烂,前途似锦。】 开幕式乒乓球项目的开球嘉宾,让方盈和华风夏大跌眼镜。 是全满贯后退役,销声匿迹很久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薛怀跃。 离开了中国乒乓球队这摧残人的环境,薛怀跃三十好几了,脸上没有岁月的痕迹,比同龄的领导年轻了一大截,引来全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这就是全满贯的统治力和历史地位。 “嗷——”华风夏喊的最起劲,这就是她最喜欢的运动员。 她最喜欢的运动员始终都不是楚归镝。 方盈是真的到现在都没有对乒乓球很感兴趣,没有喜欢的运动员。 在这方面,池野和楚归镝很有话聊,都耿耿于怀,没有成为爱人最崇拜欣赏的那个人。 方盈搂着方小满,眼眶湿润,被勾起了回忆: “夏夏,这就是‘万恶之源’吗?我说我一个只追星追剧看比赛的人怎么会被乒乓球缠上呢。我记得那年夏天,薛怀跃奥运单打夺冠,你暑假两个月没有好好睡觉,高强度论坛冲浪,聊乒乓球,各种考古,开学了也没完没了的拉着我聊薛怀跃。哈哈哈,我还是要跟你重申一下,我根本就一直没有对乒乓球有过兴趣,都是为了你呀。” 华风夏歪在她的肩膀上,蹭来蹭去撒娇,像是方盈的另外一个小孩:“我不管,那你也要感谢我。后来,刚好小楚高一开学报道和我们是一个班,他只有半天上学,我们就经常给他送作业补作业,这样才慢慢又认识了池野,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要不是我的多管闲事,你和池野到现在还会不认识呢。” “你是我的大宝宝,小满是我的小宝宝,当时也给你□□心了,就怕体育生谈恋爱不认真,只是玩玩。”方盈仔细观察了一下华风夏的气色,还不错,看来大病后修养滋补一直跟得上。 她现在基本上是把华风夏当另外一个小孩养的。 在外吃饭,餐后甜点小蛋糕,方盈给她们你一块我一块地切,分冰淇淋更是提醒谁都不可以多吃,免得蛀牙、着凉。 她们虽然同龄,但是当妈和没当妈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理状态。华风夏晃着腿,和方小满并排坐好,等着手里分到的点心,感觉是方小满的大姐姐,只不过她的个头比较大只,她们都在乖乖地听着方盈的话。 华风夏和方小满单独在北京的那几天,两个人经常对着冰箱冷冻室里的冰淇淋面面相觑。 “能吃吗?我最最最亲爱的干妈。” “你妈妈说,我们不可以一天吃一个,而且一份50克的重量对我们来说太过量了,我们最多两个人分一个。” “那你有没有觉得一人吃一半不是很过瘾呢?”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我不敢,我怕你妈妈发现了生气。” “她可能发现不了,我最近发现了家里一个监控盲区,我们可以蹲在那个拐角吃。” “你敢吗?” “那我不敢。” 两个人最后很怂地一人吃一半,一口也没有多吃,好像时时刻刻都有眼睛盯着,方盈下的指示对于她们来说就是圣旨。 各省运动员代表队踩着音乐出场。 这次方盈没有用上望远镜。 也没有看天花板上方的大屏转播。 用肉眼去看朦朦胧胧的爱人。 这样的距离,雾里看花。 刚巧有种时间没有过去很久的感觉。 好像那是他们刚认识的高一某一天下午。 那场全锦赛在成都举办,方盈嘴上心高气傲地说不去,实际早就紧张地和华风夏一块寻觅他们的身影。她们没有很好的设备,只能凭借眼睛,在人群中看到两颗毛茸茸的脑袋,锁定了大概位置,已经是很惊喜很意外的了。 少女心事无法用言语精确地表达。 那时她默默地红透了耳垂。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54节 最开始放不开,只在心里面默念加油,希望池野能够取得好成绩。为什么希望他能变得更好呢?方盈也说不清楚,给不出来一个具体的理由。反复告诉自己,家长和老师强调过不可以早恋。但为什么会把自己和池野联系到“恋”上面?她被潜意识吓了好大一跳,不敢深想。 多年过去,爱人的模样没有被时光摧折,还在盛大的赛场上,光芒万丈,欢呼震天,有无数人为他而来,有无数人为他宏大的事业喝彩。 而方盈最好的朋友也仍然还在身边。 她的女儿兴致勃勃,搜寻着场上父亲的踪影,屁股底下是妈妈的腿,旁边的干妈在拿着儿童水杯。 没有比这更温暖幸福的事情了。 那么多年,弹指一挥间,时光成全了她,她势必要给爱人带来更大的幸福。 薛怀跃和其他几名领导先后进行了全运会开幕式讲话。 她们注意到,薛怀跃下台之后,很快和后面工作人员中的一员拥抱携手,恩爱有加,女人脸颊饱满,比她们大上十岁岁,在和薛怀跃咬耳朵交谈的时候,仍流露出少女模样的娇憨。 华风夏一拍大腿:“那是凌舒姐!现在应该是薛怀跃的老婆了!你给池野安排惊喜的事情,找她绝对有用!” 紧接着马不停蹄约了,凌舒晚上出来吃饭。 好多年前,凌舒财大气粗,经常赞助四川省队,从事体育产业的工作,跟楚归镝这类乒二代特别熟悉,也很懂运动员退役之后的事业规划、持续发展。她们两个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和凌舒碰上头,给楚归镝送针对他个人体质的特效药,凌舒慷慨的送她们进工作人员通道。 两个高中生小女孩什么也不懂,看到凌舒,就像看到都市偶像剧里面女主角走入了现实,被震得许久回不过来神,感慨现实中真有英姿飒爽老练精干又长得漂亮的女强人,心生向往,以为长大了,她们也会这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和凌舒都变了。 没有变的是始终不褪色的真善美的心。 在餐厅碰上了面,凌舒眼睛亮了,挨个抱了一下三个大大小小的可爱姑娘,惊得不成语句:“天呐,我的姑娘们,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呀?真大,真漂亮。好神奇啊,我经常觉得我是个大孩子,你们是个小孩子,怎么小孩子都已经当妈妈了呢?” 和这类女性相处,方盈总控制不住心底的感动。 社会残酷,尔虞我诈。 却仍然有一些女性无声地温暖岁月,在成长的关口上留下动人的光芒,哪怕有时候垂头丧气回想自己的少女时代是灰扑扑的,那些女孩子的善良,是萤火虫尾巴的微光,在深夜的寂静中安静地颤动。 有人可以做到非亲非故的心疼。 方盈突然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当一下小朋友。 她找到了关于过去的锚点,比赛,薛怀跃,凌舒……像乘了时光机,回到过去,一切还没有发生改变,可以沉溺一下下。 点了符合大家口味的晚餐,互相关心了情况,方盈脸又开始发烧,却大胆地询问: “凌舒姐,这次乒乓球男单决赛之后,我想给池野求婚,东西都准备好了,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靠近领奖台?” 凌舒笑:“你真是一个勇敢的女孩子。我正好也参与了这次比赛的统筹,可以跟上面领导反映安排一下。不过你确定池野可以站上最终的领奖台吗?” “他一定行的!多的我不敢夸口,但按照他的实力,一定能打到决赛结束!不管决赛的结果是怎么样,我都要给他一个家,给我们一个家。”方盈坚定万分。 华风夏跟着笑了,端了果汁跟方盈碰杯:“最后一关的对手不出所料是我老公对吧?不管他们男人之间怎么竞争,你都要跟我天下第一好。” 凌舒也跟她们依次碰了碰杯,憋不住了,笑到趴桌,毫无形象可言: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突然想到,我老公把你们老公都打败过,不止一次的那种哦。” “……会赢回来的。不是,他们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我爱人17岁才出省队刚出新手村,怀跃哥27岁,国际赛事练了几百场啊!” “不会了,我老公早就退役了。现在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概念神,你们没有再复仇的机会啦。”凌舒笑得好像是大反派。 男人的成绩,夫人的荣耀。 乒乓球内部的勾心斗角也不少,互相攀比成风。池妈妈也是看着楚归镝长大的,还是忍不住会互相比较,竞争的领域扩大到了儿媳妇的优秀程度上,人为界定输赢,并耿耿于怀不好好过日子。 好在当事人们最纯洁的感情没有因此破坏。真心最要紧,最难得。 华风夏和方小满自然滴酒不沾,方盈最后和凌舒聊得走心上头了,一块儿喝了点酒,眼睛里闪出了泪光。 回忆起过去,方盈眼睛红红的,拉着凌舒讲: “凌舒姐,我跟你接触的并不多,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印象特别深刻……有次,夏夏高一时候给小楚送作业,正突然赶上生理期,小楚就随意拿了一件你的裤子给她换,结果我们回来一研究,天哪,你随随便便平平无奇的一条裤子,要1600元!我跟夏夏家里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一个月零花钱顶天了200,放学在小卖部买关东煮吃,都你一串我一串的互相换着尝味道。她不小心弄上了点血迹,她快哭了,我也快哭了,你正式出现后,我们就垂涎地望着你,真的好想快点长大,快点努力,变成像你这样的白天鹅啊……不过到了现在我都不知道,我又没有通过后天努力成为白天鹅,好多时候我只是羡慕的望着一开始就是白天鹅的白天鹅。” 华风夏听着也快哭了。 那时候网络和短视频还不发达,大家都在埋头学习,华风夏会好奇地在楚归镝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门口驻足、打量,她和方盈偶尔赶一下潮流,买均价50元一双的回力小白鞋就很开心,校服底下的衣服全身上下加起来,淘宝上不到200块,青春无敌,不懂大牌,哪知道有些人随手一扔就是一条1600元的小众设计师款裤子,而且她还不小心地弄脏了,当时真觉得天都塌了,没脸再去学校里面面对楚归镝,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凌舒,还是对她有着仰望的心态。 想成为别人,想成为各色优秀的女性。唯独不懂得怎么接受,喜欢自己。 少女时代的自卑总是大同小异。那次是她们第一次接触到与成年人世界有关的阶级差异。不是漂浮的电视剧里面的,不是有人高高在上的看不起——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们还可以凭借着书本上和老师教授给的知识,用淳朴的品德来反驳,现实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们都不用说话,不用打压,一条裤子,一条袜子,轻而易举地分割出了汉界楚河。 凌舒讶然,耐心地听她们叙述,跟着她们回忆、微笑,最后笑出了眼泪,狡黠地使了个眼色: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哦,我刚出生的时候,亲爹妈很有钱的,但是我被保姆偷换了,流落到安徽的一个地级市,在那里出生长大,十八岁之后才被找回去。” “可是,亲爹妈对我根本不亲,嫌弃我这不好那不好,还经常背着我说我是乡下人,我天天在犄角旮旯里面想抠出来自己被爱的证据。后来实在抠不出来了,就安慰自己,没有爱的话,搞点钱也行。但是我爸妈一点产业和大宗的不动产都舍不得给我,豪门嘛,为了充门面,每个月的置装费是有的,但也是直接去品牌店报爸妈的名字,直接拿货,我手上没有实际的现金流。我很迫不及待要给自己攒钱啊,于是,想了个办法,正品拿货之后私下找二奢卖了,平时穿高仿,也没人拿个放大镜对我仔细观察,渐渐的,还真给我攒出来一笔可以投入事业的资金。” “所以,你们当时看到的裤子,可能是正品,也可能是160块的高仿,我是不记得了,你们觉得呢?” 她们笑得前仰后合,讨论了好久,还是没有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 踏出餐厅,方盈感受到了愈加盛大的幸福。 不仅是给池野求婚这件事办妥了。 还有,她竟然变得那么那么爱自己。 是白天鹅还是丑小鸭都不重要了。 有没有成为年少时羡慕的人,也不是重点。 她可能还是有点拧巴,爱哭,有事窝在心里面,画技没有一鸣惊人,没有成为身价最顶尖的一批画家,缺点多到数都数不过来……但在做自己这件事情上,目前的这个“方盈”,她好爱的。 方盈知道按照池野的实力,前几轮淘汰赛不会有问题。 随着淘汰一轮的进行,方盈的表情越来越木然,老实人豁出去了,视死如归,准备干一次大事。光想想就觉得羞耻,方盈拉着方小满排练,希望多排练几次就好了。 花要拿当天限定的,目前还是无实物表演。 方小满很配合,每次都跳起来大喊:“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不是每个小孩都可以见证父母的求婚时刻。 方小满满足极了,每天和池野的视频假装自己还在北京上学。 池野问她:“怎么穿这么少啊小满?北京应该降温了吧,我看了一眼气温,有点凉了。” “我不懂,妈妈给我什么衣服我就穿什么。” “小满,你们是换装修了吗?感觉这个背景有点奇怪,好面生?” “哎呀,妈妈带我在朋友家做客呢,先不跟你聊了,拜拜爸爸,比赛加油爸爸。” 方小满连忙在池野发现端倪前挂断电话,抱着方盈,阴谋得逞似的大笑。 两个人傻笑了好久停不下来,在这个家里,谁是智商最低的那个已经很明显了,方盈问:“小满,爸爸是不是很笨呀?” “有点吧。” “所以我要赶紧给爸爸一个家,一起照顾他,不让他走丢了。” 方小满小脑袋严肃地点头如捣葱。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池野会被卖掉的。 池野不知道他们的酒店直线距离只有100米,方盈甚至可以用望远镜观察他那一层楼的情况,每日的问候撒娇必不可少。 【宝宝,你一定要记得看直播呀。】 【我拿个大金牌给你戴着玩儿。】 【导播今天好像拍到我的腹肌了,哎呀,我也不是故意勾引人,就是在想你可能会看到,给你发一波福利。】 方盈还现场目睹了呢。私下里欣赏美景和当众观看的感觉大不相同,她脸瞬间红透,场馆中会心的欢呼声还此起彼伏的,“池野腹肌”的词条直接冲上热搜,里面还有非常生猛的大胆发言。 方盈立马把口罩提上去了好大一截。 害羞得要命。 淘汰赛一轮一轮地进行,1/8决赛,1/4决赛……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一届出现了年纪小的黑马小将强力冲击,情况没有想象中的乐观。 方盈继续选择相信。 ----------------------- 第55章 池野寒来暑往, 没有懈怠过一天,配得上国内最高的荣誉。 而且,有许多奥运冠军都没有在人才济济四年一次的全运会上拿到单打冠军, 全运会的竞争激烈程度, 可见一斑, 池野必须过了这一关,才能开启属于他的时代。 第一排的观众席再近, 那也隔了场地、工作组、队医、教练组好多的人影,1号台是巅峰对决, 摄影机大摇臂多机位拍摄, 时不时挡一下方盈的视角。 在今天之前,方盈从来没有这么揪心于他的事业。 以前总觉得, 自己的事业不比为国争光的运动员差,甚至讨厌池野体育明星的光环带来的过度的关注和压力, 可是, 如同绘画对她的意义, 这也是池野从小到大日积月累的血泪啊, 早就在一份工作的范畴之外了, 是这一天天的流血流汗共同组建塑造了池野这个人, 成了池野本身, 她不应该抛开职业单独地去看待池野。 方盈看着那个在赛场上冲杀的人影, 从最开始的一场比赛到决赛, 带着方小满没缺席过一场。 决赛, 池野是和年轻的小将打, 体能方面不占优势,竞技体育很残酷,也是一种青春饭, 多少前浪眼睁睁地看着后浪把自己拍死,岁月不饶人,到了一定年纪,动作变形,胳膊肘往下掉了,抬都抬不起来。 池野不想输,不能输。 浑身湿得像是刚从水里被捞上来。 连日鏖战不止,肩膀上的旧伤他以为可以早点疼到失去知觉,不因痛感影响发挥,可惜他的神经还没有麻木,火辣辣又酸胀作呕的疼痛一刻不停地影响他的运动状态,抛之不去,退一步是失败,是解脱,但他死死地咬住每一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不愿意低头,狮子老了也是不会屈服的雄狮。 脑海中想过之前与单打金牌失之交臂的情景,池野狠狠地咬破舌尖,集中注意力,不要想不该想的东西。过去的一切只能说明过去,他首先要相信绝对可以取得胜利,黎明之前的这一步,虽然雄关漫道真如铁,他有不得不赢的理由,方盈和方小满一定守着在看直播。 直播再快,都会落后现场几秒,节奏快的时候,几秒钟足够产生一分的领先或落后。 池野希望他的妻子女儿,每一次看到的都是他的领先,再领先,不要暂时屈居人下,不要苦苦追分,他要拼了命了为了坚守的一切掏空了身体的潜能。 他榨干了体能,保持步伐的稳健,手上动作杀伐利落,气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紊乱,经由收声设备和音响扩大,场馆中很明显能听得到他喘着粗气,是体力弱势的一方。 有家视频媒体的主持人在现场解说道:“能看得出来,小将很有冲劲,有掀桌的可能性。池野选手这些年是国家队中流砥柱的主力,但他到底能不能抵挡住新鲜血液的冲击呢?好像距今为止,池野选手更擅长狙击国外的选手,打内战总是棋差一招。” 搭档接话笑笑:“是的,我们还是期待一下吧,期待池野选手未来可以不止在双打领域大放异彩,能在单打上获得一个有含金量的奖杯。” ——言外之意,是也不看好池野的决赛表现。 他们的直播声音传了过来,方盈咬了咬牙,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她再不懂乒乓球,也将池野的付出看在了眼里。不是单打越厉害的人,配单打就越有效果的,薛怀跃和楚归镝两位公认的天才,也配过男子双打,出来的结果惨不忍睹,没有默契,走位互相限制。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55节 池野男子双打和男女混合双打都是一款队内安全稳定的万金油,是他没本事,只能靠着队友带飞吗?是他脾气最好,最会隐忍成全,眼睛亮晶晶的,会非常安静地听队友讲话,队友有词不达意的地方,他鼓励对方讲清楚,还会温温和和地确认“我没有理解错吧?”从不在赛场上给队友甩脸子摆脸色,情绪价值拉满,再逆风的局面也不带情绪,齐心协力掰回来。 怎么会有人要欺负这么好的大狗呢? 有段时间,乒乓球球迷们走火入魔了,流行双打拉表列出来每一球的得失,是谁得分了、失分了,谁一局拿的分多、送的分多。其实双打不能这么简单得一概而论,有些人会在自己的那一板子打得保守一点,或是看似简单地化解对手几乎是必得分的杀招,为队友下一板子的得分创造条件。 池野是那个默默的习惯了奉献的人。 他的实力该被看到。 也该迎来属于池野的时代。 方盈手心里冒着冷汗,脸色惨白,亲了亲方小满的额头,跟她讲:“不管怎么样,爸爸都是我们的英雄。” 她不想再孩子面前夸下海口,说池野一定回赢。 但她心里是那么觉得的。 她不确定,如果此刻高呼加油,会不会被池野听到,可方盈也明白,池野现在的节奏和状态越来越好了,能保持住,赢面就会一直稳定,池野要是突然知道她来了,情绪波动后一定会影响目前的节奏,憋着的最后一口气千万不能泄。 方盈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很牢固,然后用泪光闪动的眼睛亲吻她的爱人。 她的爱人依旧是最英姿勃发的太阳,照亮了温暖了她好多年的岁月,恒久不变。 方盈的耳朵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耳边是“嘀——”的一长声,犹如病房内直线型心电图的警报声,盖过了“乒乒乓乓”的奋战与球迷们的呐喊,华风夏好像也嘴唇开合着跟她说了什么,她也听不见,顶光落在池野愈战愈勇的身形上,场馆的光线偏爱他,把他打得像浴血的阿波罗,肌肉上青筋爆血,他烧了起来,烈焰滚滚,如有神助。 这种打法伤身体,他一定会疼。 为了今天池野打完决赛的求婚,方盈早上六点钟起床,约了造型师团队做妆发,从脸部妆容到头发丝,完美得一丝不苟。方小满看到后夸她是仙女下凡,嘟起了嘴,知道不破坏妆面,很懂事地一口亲在了方盈的手背上。现在方盈的汗从头发里面冒出来,冲刷下来,可能已经脱妆了,可能没有,手边放着订好的粉色的荔枝玫瑰,象征着初恋和甜蜜的爱情,他们刚好互为彼此的初恋,花中放了代表她心意的小惊喜…… 方盈都计划好了,池野要是赢了,她就在颁奖的时候瞬移到他身边,要是屈居第二,那她就低调一点,在散场时低调地在运动员通道把他堵住……原计划作废,她祈祷着池野获得巨大的胜利,栉风沐雨,唯有冠军的荣耀,才配得上他一路走来的遍体鳞伤。 她红着眼睛对着看不见摸不着的上天祈祷。 她的男孩 从荆棘丛中走来 燃烧着微笑 剥离出了一个盛大的太阳 缓慢地迎着风雨结痂 电闪雷鸣 千磨万击地来到了她身边 风霜爱他一点吧 神明庇佑他一点吧 …… 池野背水一战后反而是打得越来越稳了。 他能依赖的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基本功。 丰富的作战经验,基本上能快速地调整、应对,对手初尝了些甜头,很快发现故技重施对池野不起作用,接下来是池野抓住时机的反攻。 池野脸上没有表情。 真正想赢的人笑不出来。 与他作战的不仅是当下的对手。 还有种种辛苦,关山难越。 他不似从前了。 他有人疼有人爱,有家人,有这世上最坚固的靠山。只要赢就好了。 赢了,怎样都行,赢了,冠军做什么都是对的。 肩膀疼到让池野以为,每一次全力的挥拍,都是他最后的极限了,但下一球迎头过来的刹那,他还是没有思考地迎难而上,精准地判断出摩擦和旋转,不谈放弃。局间短暂的几十秒他想揉一下肩膀,这样会好受很多,但死咬着嘴唇生生忍住了,因为同时也会被对手看出来肩膀上的破绽,对手同样是训练有素的乒乓球运动员,绝对会逮着要大幅度调动他肩膀的角度打。 最后一球落地。 池野浑然不觉。 僵直着等下一轮的发球。 直到全场沸腾,欢呼如玉山倾颓。 队友带着遗憾和不甘和他做结束的握手。 池野还两眼发直地大喘气,身体没有从极限状态中回归正常,教练见了连忙招呼队医给他猛灌葡萄糖。 方盈积蓄已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抓着华风夏的手颤声询问: “赢了吗?” “啊啊啊!!赢了!!!” “谁赢了?是池野吗?” 还一时无法从激烈的刺激中回过神来。 华风夏激动到尖叫:“是的!是池野!池野赢了!他是冠军,是你老公,你不是要给他求婚吗,快去啊啊啊——” 华风夏催促着方盈起身。 凌舒也组织好了工作人员开了从观众席到场地的一扇安全门,吹着哨子打手势,示意方盈快去。场上,冠军决了出来,亚军季军依次站在冠军左右领奖,池野欢喜到失去了表情,被挂上金牌后,对着主摄影机比大爱心说我爱你,猜测蹲守直播的方盈母女一定能看到,浑然不觉即将有怎样铺天盖地的惊喜登场。 场内dj收到消息,换掉了原本的高昂的进行曲,换成了纯音乐版的《唯一》。 确定你就是我的唯一 独自对着电话说我爱你 我真的爱你 真爱仅此一份。冠军只此一个。 一生爱看热闹的中国人眼睛得很,马上注意到了这处的动静,呼朋引伴,一齐凝神屏息等着看精彩的求婚。 方盈跑了两步,手上沉甸甸的有点不对劲,华风夏尖叫着提醒:“拿错了拿错了!花拿成孩子了!” 方盈这才低头一看,慌乱中拿错了东西,误把方小满提溜了起来跑了几步,反倒把花放在了原位上,周围激动围观着的球迷们友善地笑了两声,举着手机等录像设备凑热闹记录到底,方盈哭笑不得,连忙回去拿花,再把方小满甩给了华风夏,一路连滚带爬。 她没觉得女孩子主动求婚有什么丢人的。 池野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献给她了。 假如两人的感情出现了什么不测,池野也只会默默地委屈巴巴地把全部财富资产都转移给她们,再一个人受伤难过。她看得出来池野迫切得想要在法律关系上正式成为她们家的一份子,成为方小满最不可撼动的父亲,她板上钉钉的丈夫,与此同时,池野又隐忍着惶恐和不自信,给自己设定了越来越高的行为要求,想推进关系,组成家庭,又在边缘徘徊,安慰着自己能保持现状已经很好了…… 方盈不想让自己的爱人再不安下去。她爱他,像他爱她一样,她要给他关于幸福和荣耀双重加倍的冲击,就在今天,让世间最大的快乐降临,进了场,外围的工作人员们非常迅速地给方盈让开了最快的直线路径,摄像机紧紧跟随,全场观众们一份门票钱看了两场好戏,沸腾着鼓掌,将气氛推至了一个又一个喜庆祝福的巅峰。 小跑起来带起来的风使得她精致的妆发不再一丝不苟。 池野还捧着金牌反复确认,没留意到周遭环境的变化,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人影,但没太在意,以为是组委会官方安排的礼仪小孩,直到这个人影快扑到了他的怀里,池野抬头见到这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影,张了张嘴,手脚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一句话没说出来。 视线相撞的一瞬间,天空降下了金色的彩带和花瓣雨。 是胜利,是幸福。 方盈扯了扯嘴角想对他开开心心完美无缺地笑一个,然后悲哀地发现她现在特别想哭,人距离幸福一步之遥的地方,最想掉眼泪,她对他说了排演许多遍的话,嘶哑难听,紧张到和平时的嗓音不一样—— “池野,和我结婚好吗?” 她把一大捧粉色的荔枝玫瑰往前递一递。 花束的最中央插了一个白色的信封。 等着池野亲手打开。 池野懵了,还没搞清楚状态,先把人一把扯进了怀里,哽咽道:“你不是和小满在家吗?我脑子要死机了,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没那么聪明,不对,你会瞬移吗?一下子就过来了?” 他还记得现在全国人民都在看,忍着要软着嗓子跟方盈撒娇的冲动,那样和他赛场上冷面阎王的反差太大了,会使观众大跌眼镜,眼泪没太憋住,顺着他的眼角、下巴流,流到了方盈的脖子上。 手足无措。 被幸福冲昏了大脑。 他不算是被幸运女神一直眷顾的天才,从小到大没有运气特别好的时候,成绩和努力相比,中规中矩,没有意外的馈赠。有人命中有金牌,团体赛自己的局次次丢分,蹭队友的总分都能蹭一个世界冠军,而池野就没有类似的运气,每一块奖牌都是浴血厮杀后得来的。 在排男队主力的会上,队里的领导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池野很努力啊,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单打冠军的命,老是差了一点运气,我们中国人比较讲玄学的,这个运气还是很重要的。” 池野没吱声没反驳过,他不信命不认命,就是为自己的热爱和爱人拼了,不管那么多。当终于获得了匹配实力的荣誉后,爱人从天而降,他欢喜中,像被误解了多年的人终于得到了理解,方盈是懂他的,全世界她最懂他了,才知道这次对他的意义,才会出现在他身边,坚定地要和他组成完整的契约。 方盈笑着,眼泪也跟着滑了下来:“笨死了,笨蛋池野,我一直就不在北京啊,我带着小满一直在看你的比赛,蓄谋已久了,特意找了这个机会来见你。惊不惊喜?祝贺你,我的盖世英雄,你最盛大的时刻要永远这样有我在。” 人这一生要经历多少坎坷磨难才算完。 一山放过一山拦。 池野今天赢了,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还要过许许多多的难关,要面对体力的下降、伤病的康复、更难缠的对手……中国乒乓球的天才如过江之鲫,烟波浩渺,每一个人的路径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复制价值,池野会一步一步蹚出来的,而方盈,也会在风霜中与他寸步不离,抱紧了,再也不分开,懂得比爱更难得。 池野放弃了表情管理,抹了一把眼泪,又一把,源源不断,语无伦次:“等着啊,等我一会会。”手忙脚乱地在球包中翻找,找到了个蓝丝绒的高定珠宝小盒子,泣不成声:“我也想向你求婚的,钻戒我都准备好了,我原计划是拿到了冠军就找你求婚,要是没夺冠我就不好意思了……我就把戒指随身放在球包里,随机应变,见机行事……方盈,嫁给我好不好?让我正式成为你的丈夫,我们相爱一辈子,下辈子也要,你不许跟我分开不许跑。” 说着,就预备跪下来,犹豫了一下是跪左膝还是要跪右膝。 方盈撑着他,不让他跪,眼睛红红的,满是心疼,还故意装凶“威胁”他: “笨蛋池野,明明是我先跟你求婚的,你还没答应我呢,你怎么反过来跟我求婚?我再问你一遍哦,池野,和我结婚好吗?快点回答我!” 她太心疼他了。 一场不落地在现场追完了第一场到最后一场的比赛,她清晰地懂得了爱人是个多么伟大的运动员。一念成功,一念失败,她看到了池野叫医疗暂停,惨白着脸,冰袋往肩膀、膝盖处招呼,一分半的时间结束,马上回归了战斗状态,照旧是锋芒毕现的雄狮,没有一瞬间的软弱、退缩。她唯有拥抱住他这一个念头,这么好的人,吃了这么多的苦,值得轰轰烈烈的回馈,她能做得太有限了,便为体能勇敢,冲破旧观念的束缚,惊天动地地把她的爱袒露出来,让他的伤口浸泡在磅礴的爱中愈合。 她的爱人,不要再在一个人的夜里患得患失。 两个人紧紧地绑在一起,一辈子,是她主动的,是她的决定,和他夺冠与否都没有关系,池野只要静静地感受便好。 池野接过了花,猛点头,泪珠乱甩:“好好好,我愿意。” 全场静默了几息,有些人会猜测这是一场作秀,有些人以为是纯甜腻撒糖出风头的戏码,但人们看到了池野在要单膝下跪的一刹方盈饱含心疼的搀扶,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是心疼,大家不知他们一路走来都经历了什么,最自然流露的怜惜打动人心,恍然懂得了,世俗的一切对这一对爱侣来说不重要,方盈在乎的不是面子,这种时候还时时刻刻惦记着池野一身的伤病、不堪重负的膝盖。 池野在方盈的示意下拆开了信封,是两张飞往成都的机票,日期在全运会所有乒乓球赛程结束后。 成都,是他们的户籍所在地。 领证必须要回去领。 她是来真的的。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56节 池野点头,组织不好语言,把脖子上刚得来的奖牌摘下来转移给方盈戴好,打开盒子,好几克拉的高定钻戒,跟鸽子蛋似的谎言,水滴型没经过过多切割的天然钻,带点粉调,池野一眼就知道特别适合方盈的手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不会影响她画画,他虔诚地给她戴上钻戒,忍不住捉住她的手指深情一吻。 香香的。 方盈无理由捶了他一下。 感觉他的眼神又在逐渐变态。 最后他们在铺天盖地的祝福声中长久相拥。 有好多目睹了全过程的观众上传了不同角度拍摄的方盈连滚带爬的整个结果。 事后,方盈窝在池野怀里,两个人一起看回放,笑到不行,方盈还懊恼道:“简直是黑历史,我当时太慌了,我应该更仙气飘飘一点。” “我怎么一直在哭啊,形象都崩完了。” “你还有什么形象可言吗?”方盈挠了一下他的下巴,手法和撸狗一模一样。 “一点没有了。” 那些视频,不管画质和手法如何,真心呼之欲出,隽久动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池野基本算是完成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越战越勇,顺利在后面几天的团体赛中发挥出色,不出意外地替四川省队拿下了团体赛的金牌,然后和方盈简单地收拾行李后直奔成都。 登机口,爸爸妈妈并肩一骑绝尘,方小满茫然地拉着华风夏的手: “干妈,他们不带我一起吗?” “呃,小满,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你妈妈当时只准备了两张机票……” 方小满撅着嘴先和干妈干爸回了北京,等着吧,她不会被轻易哄好的,除非他们结婚和度蜜月都把她带上。 ----------------------- 第56章 几乎是闪现回到了成都户籍地的民政局, 两个人激动得在飞机上也没合眼休息,带好证件,到了民政局门口, 方盈突然腿肚子抽了一下, 拽紧了池野的胳膊。 “好紧张啊好紧张啊, 我还没结过婚呢……腿软了。”方盈说着,慢慢地蹲到了一边耍赖。 想想还挺不敢置信的。 他们爱了这么多年, 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很大的一个, 却始终没有一纸婚书, 在法律上都还是未婚。日子也许会维持现状平淡下去,但突然要迈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了, 有点不清楚前方会迎来怎样的风景。 而且,有阵子网络上流行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真的会吗?方盈紧紧拽着池野粗壮的小臂, 确认爱会不会一直持续。婚姻是不是爱情的坟墓她不确定, 池野要是哪天不爱了, 她就把他打到进坟墓。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我也没结过婚呢, 我也是大小伙子上花轿头一回。都到这里, 临门一脚, 你可不能悔婚不要我, 毕竟是你向我求婚的, 快进去嘛。” 池野被她说得也犯了紧张, 比任何一次比赛上场前都没底,已经慌到走路同手同脚了,只知道这一次获得法律认可的机会不容易, 一定要把方盈哄进去,轻轻提着她呼唤,小腿肚藏在裤子里面微微颤抖,两个人都不自觉地腿软,宛如第一次闯祸的小学生即将踏入班主任的办公室。 里面的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好微笑了。 “倒没有想要悔婚……就是莫名其妙好慌啊。” “我也是,早知道多在网上查一下领证攻略了……我脸色好看吗?要不然你的粉饼借我拍一下?万一存档留了张我不好看的照片怎么办……宝宝你别慌,你看看戒指上的钻石大不大!” “大!” “大就进去吧!” 两个人互相搀扶鼓励着进去的,是工作日,现在的结婚率又低,冷冷清清没几个人,不需要排队,他们的婚前恐惧症猝不及防地发作,想要睁开眼睛看透未来所有的未知,但做不到。 池野签字尤其缓慢。 一笔一划都满是责任。 配偶关系甚至在法律上凌驾于有血缘关系的亲子关系之上。 意味着当一方陷入危困,另外一方有不可推卸的救助和代理的义务,万一池野生病了昏迷了,只有方盈有最大的决定权,要不要治疗、怎么治疗都由配偶说了算,反之亦然。几乎是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都交到另一个人手上了,因爱而缔结的契约,竟有那么大的魔力,自由意志的选择被排在了最前列。 名字最后一笔收尾,池野眼眶酸胀,他的字迹就算认真写了,也有种小学生写字的幼稚感,和方盈的签名距离不远,画家画画专门练了落款,显得游刃有余,池野已经算不清楚,走到这一步,花费了多少努力和时间,才能接下一辈子的责任,共迎风雨。 许是他思索时的脸色太凝重了,工作人员在打钢印前慎重地问了一句: “请问二位,确定是自愿的吗?” 方盈和池野相视大笑,慌乱一扫而空:“是自愿的!” 红本本,一人一本。 信息都是一模一样的。 方盈痴痴地看了一遍自己的,又要看池野的,池野小气得像揣着什么珍宝,又像不让抄作业的小气鬼:“不给你看,你不会想偷我的吧?” “切,偷你的干什么,不看就不看。” 池野摸了又摸上面的钢印,都是打印出来的东西,不像上一辈手写的证件新鲜的笔墨被蹭了会糊,池野的动作还是很小心,怕那些字是由泡沫做的,一碰就散架,每一个字眼还有他们的登记照都反复确认了无数遍,嘿嘿傻笑,傻笑到视线模糊。 方盈拂去他的眼泪,一只手固定牵着他不撒开,另一只手把两个人的证件连同结婚证一并小心地放进带拉链的手提包中,妥帖放好。 最大的目标完成,一下子有点失去方向的空落感。 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枝头的叶片先一步有了感应,由绿转黄,像调色正好的油画,绵长的秋风一吹,从枝头打着打着旋儿从空中往下飘,滞空的时间比较久,让人眼花缭乱。 到了下班和学生放学的时间段,道路上的人流车流骤然多了起来,熙熙攘攘,人行道较为通畅,车行道肉眼可见地拥挤,有司机们不耐烦地对着前车按喇叭,没有妨碍路边的学生们背着书包互相追逐打闹,放学的路可以是一条快乐的被拉得很长的通道,笑声悠扬,传得遥远清亮。 方盈和池野携手出了民政局的门,高峰期的交通还在让司机们犯暴躁,空气清凉入肺,放下紧张情绪,方盈贪婪地呼吸了几口,脚下踩的每一步路是那么的坚实,可以通到好远好远的明天,也连接着过去,她又觉得,似乎回到了好多年以前,回到了她也是放学队伍一员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有人紧紧牵着她的手,再也不会走散。 他们没急着叫车,就这么站在民政局门前的台阶上,像两艘刚刚完成最重要靠泊的船,在突然降临的宁静港湾里,竟有些不知该驶向何方。 手提包里装着两本滚烫的红册子,方盈每过一两秒钟就会隔着包摸一下凸起来的轮廓,确认是被收好了的,还在那里。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哎呀,我没计划好应该怎么去庆祝。”池野声音中有种完成重大人生事件后的喑哑感,并肩看落叶,叶落归根,他飘飘荡荡的,回到了她的身边,两个人有时候什么也不做,静静地浪费时间,看四季更迭,人潮拥挤,就很美好。 “不知道。”方盈如实回答,目光掠过街上喧嚣的车流,却落不进实处,牵着池野的手幼稚得晃来晃去,成都,她出生长大的地方,追溯到最早的记忆,街头巷尾还没有这么繁华,那个时候缘分就已经注定好了吗?在无数个可能性里,她都会遇见他吗? 就在这时,池野忽然侧过头看她,蜻蜓点水般在额头落下一吻,冲破云层的暖阳落入他的眼眸中,与眼底少年般的火光交相辉映,他收紧了手,将方盈的手完整地包裹进他的掌心。 两个人同时在心底涌起了一抹狂烈的冲动。 最近的一个路口红灯结束,跳转绿灯,进行倒数。 肾上腺素莫名的随着倒数的压迫感飙升。 他们一齐欢快地跳下了台阶。 池野步子大,便降了速度,保持着和方盈并肩的状态。 “啊啊——”方盈在风中欢呼。 不需要方向,不需要目的。 他们步调一致地在金灿灿的暖阳下奔跑。落叶铺满了人行道,每踩一步都有清脆的“沙沙”,像咬下了一口薯片,也是铺就了一道金色的地毯,伴随着跑动,风呼啦啦地灌满了他们的衣衫。 奔跑的速度似乎可以快过风、快过光。 穿过放学的学生,穿过疲惫下班的白领,穿过按部就班的生活轨迹,全世界都是流动着的背景,唯有彼此的体温、心跳,和手心中沁出的一层薄汗,是世界中唯一的真实。 两个人都不觉得幼稚。 直到方盈率先精疲力尽地停下大喘气,拐进了一条无人的、满是银杏的巷子,手撑着膝盖,胸口欺负,呼吸交织。 池野拍着她的背,给她顺了顺气,下颌线紧绷流畅,黑发凌乱的弧度都呈现着毫无阴霾的雀跃。 “你傻不傻呀?”方盈看他咧着嘴乐,便手动把他的嘴捏起来合上。 “傻,”池野抱她,低头抵住她的额头,笑起来,胸腔沉闷的震动带着两个人一块发颤,“就是要跟你在一起,傻一辈子。” 尘埃落定,再无阻隔,接下来的吻笃定而漫长,一个从第一眼见到就被规划进他未来里的人,切切实实地要在一起一辈子了。 池野再摩挲着她的额头,声调坚如磐石:“回家,我们回家。” 他在成都的新房完全按照方盈的喜好装修,各个方面都很符合方盈的生活习惯,比如在玄关蹬掉鞋子没走两步就可以丝滑地栽倒在矮脚沙发上,全屋的各类家电设施和方盈的身高都是匹配的,拿个杯子、水果特别顺手,衣帽间早准备好了,不仅宽阔面积大,陈列架已经被池野填满,包包都是她会喜欢的牌子和型号。 池野一口气把婚假和年假都休了,拼出来一个较长的假期,约好了婚纱摄影的工作室,再好好地陪方盈溜达,故地重游。去了池野小时候待的体校、训练基地,还有方盈的学校、以前的家、艺考集训的画室,老城区道路蜿蜒,建筑带着岁月的痕迹,配合西垂的夕阳,一下子把人带回了千禧年初。 方盈兴奋地在画室旁边的小道上走来走去:“这边的路灯好容易坏的!哈哈,我还在这边画画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烦死了,什么时候能彻底修好呢?要是不愿意修的话,最好一直别修了,不要等我毕业了再突然维修造福别人。但是,我后来还是很不放心,过来看了看有没有人修。” “对呀,所以我经常会晚训结束后陪你走一段路,怕你天晚了一个人会害怕。” “你还说呢!你喜欢装鬼吓我!演技还那么拙劣,幼稚死了。”方盈捶他。 池野只笑,没解释,他恶作剧的手段很高超的,是不敢真的吓到了方盈,也不想暴露自己的情根深种,慢吞吞地出场,超大声地放慢语调说“我是鬼呀,鬼来啦”,很滑稽,一点儿也不吓人。方盈胆子小,松了一口气,有个人高马大的大男生陪着,总比一个人走夜路好,她还是嫌池野幼稚,每次都嘟囔一声“池野你无不无聊啊”。 几乎形成了相处的惯性。 有一次,池野不在成都,去了外地打比赛。 一天的基本功练习结束,方盈走出了画室,蝉鸣聒噪,花坛里的草木枝叶狂长,伸了出来,绿树荫浓,夹着通往公交车站的人行道窄小难行。 方盈收拾好画具闷头走路,留意着耳畔的动静,后面似乎窜过去了一只野猫野兔子,她下意识回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熟稔和一点点被捉弄惯了的无奈: “池野,你无不无聊?” 对着空气讲完的。 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段时间池野没在。 她为什么会想他呢?为什么会习惯他呢?在那天乘公交车回家的路上,方盈眉头紧锁思索这个问题,心脏扑通扑通的,按住了,好像还隐隐地在撞击她的手掌,那里不知不觉有个人接近侵略一般地搬进去了,她应该怎么办呢? 方盈将发烫的脸颊贴上冰凉的玻璃。窗外的街景流光溢彩地向后流淌,池野不在成都,良辰美景奈何天,人来人往的世界,少了一个人,会变得空空荡荡。 公交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方盈机械性下车,心乱如麻,她的家离公交车站很近,爸爸妈妈已经做好饭在等着了,她必须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把情绪整理好,让家人发现不了端倪。脸颊不听话,更热了。 池野是一粒种子。 她毫无防备,他生根发芽。 等到她猛然惊觉时,那一片绿意已然遮天。 方盈闷闷不乐地踩着自己的影子,小步挪回家,艺考集训的费用是按照天、小时计算,一节课不认真,流失的是父母两天的工资,她觉得应该遵循最保守的规训,先不要早恋,对于父母的歉疚太深了,要是没考上好大学,白白投入了花销,她要拿什么来弥补呢?而且,家里人都是内敛温吞的性子,母女俩谈心讲悄悄话的话题都很浅显,她再心乱如麻,也得不到可以参考的建议。 那就先不管了。 睡前,方盈翻看日历,回想池野的比赛日程。时间会过得很快的,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那个人会重新出现,只是当他再带着欠揍的笑容瞬移到她身后说“我是鬼啊”的时候…… 她应该做不到只是平静地回应一声“无聊”了。 悄悄住进她心里的池野,让一切变得不一样。 任何服务带上了婚庆相关,价格都翻了好几倍,方盈看婚纱摄影的报价忍不住皱眉,虽然有钱,不意味着她可以随便被宰,她也是隔三岔五会带着方小满拍满相册留念的,婚纱摄影动辄88888、99999起跳,还总是套用千篇一律的模板,每一对新人的姿势、表情都像是从流水线上批发下来的。 训野法则[破镜重圆] 第57节 还有些说可以去川西旅拍的摄影团队,作品的重心聚集在风景上,没有将镜头对准新人。 综合比较后,方盈选择了一位拍摄细腻的女性独立摄影师。 他们没有在布景上花太大的功夫,池野和方盈分开化妆做造型,在成都他们比较熟悉的地方出外景。池野穿的黑色西装,头发抓得随意一些,多了几分少年气。方盈被打扮得精致,但是在总体妆容和造型上做了减法,缎面简洁优雅的白裙子,配仪式感满满的头纱,浓重的睫毛没有往脸上招呼,妆面清透自然,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边。 她不仅仅是盛装的新娘,更像是从旧日时光里走出的、带着书卷气的文静女学生。 两人碰头,看到彼此妆后的模样,惊讶到双双张开了嘴。 祛除多余的装饰,稍微用化妆品遮盖岁月的痕迹,几乎是他们刚刚遇到彼此的样子了。 他们褪去了这些年所有附加身份的风霜,退回到了最初的一眼心动。 有点毛糙,但帅气逼人,笑容温暖的大男孩。 清秀文静,安安静静倔强生长的女孩。 傻站着对视微笑,时光温柔地折叠、回溯。 然后池野一把抱住方盈的腰,抱起来转圈圈。洁白的头纱与裙摆旋转飞扬,成了盛放的纯洁的花瓣。 摄影师没有打扰他们,没有要求他们一定做预设的动作,只是抱起相机飞速地抓拍真实的幸福,阳光,街巷,相爱多年的爱人……爱情的模样,没有褪色,鲜亮夺目。 “盈盈,”池野慢慢停下,呢喃着,隐藏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方盈双脚稳当落地,抬手抚过他泛红的眼尾,歪头笑,笑声闷在他挺括的西装里:“我们把彼此都偷回来了。” 没有过去分离的阴霾,他们可以骗过时间,细细描摹着彼此年少时的眉眼。 婚礼的筹备太麻烦了,他们联系场地、酒席、团队连轴转到头大,许多品牌有意向赞助,可他们不想植入太多广告,把纯粹的婚礼办成招商会。 而且,池妈妈最近颇有些家里添丁添口的得意,仿佛方盈正式进了她家的门,其他的就都一笔勾销了,很欢快地在挑真丝满绣的礼服,准备在儿子的婚礼上好好地艳惊四座一把。 结果一觉醒来后,池妈妈看到朋友圈里的通知,惊掉了下巴—— 他们一家三口笑容璀璨,西装婚纱,方小满也打扮成了小公主的样子,在海岸线边奔跑。 定位是美国西海岸。 池野:【谢谢各路亲朋好友的关心,旅行结婚啦,有老婆有女儿,幸福。】 池妈妈的心思落空,挣得方盈的原谅,还有一段路要走,不能简单地一笔带过了,方盈和她儿子都不好糊弄。 旅行结婚是方盈提出来的,有种放了全世界鸽子的刺激感,刚好在美国度了蜜月可以顺便给池野找运动康复团队,空歇出整段的时间彻底治愈旧伤,夫妻俩一拍即合,连夜拎起方小满就坐上了跨国航班,飞机轰鸣起飞,迎来了新的黎明。 方小满夜里醒了一次,靠在舷窗上,看着脚下的城市灯火渐次微缩成星河,当一抹橘黄刺破夜幕后,慢慢的,壮丽的霞光铺满了整片天空。 “妈妈,天亮了!”她小声又开心。 “嗯,我们家新的一天,来啦。”方盈与池野十指相扣,这段旅程,不再孤单无依。 往日种种,留在了身后。 前方是属于他们的真正的黎明。 这次私奔,天空会记得。 池野突然想起来,婚纱照拍摄前的一个互动阶段,快问快答,他被提问如果回到过去,最想对方盈说什么。当时,池野秒回答:“要爱自己啊!然后我一直会乖乖听话。” “乖乖听话”。 他是所有人眼中最不羁的野马。 他将所有的野性与深情,都交付到了方盈手中。 野马归栏,不是失去自由,有她在的地方,才是一生的旷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