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1节 本书名称: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本书作者:苡桑 文案: 【坚韧小白花vs狂欲大权臣】 江州人人都说陶枝是祸水。 克死丈夫,跟婆家撕破脸,还带着个拖油瓶。 结果她转身就攀上新任县令陆盛昀— 男人漫不经心地把玩染血扳指:“跟我?不怕死?” 陶枝指尖划过他衣襟:“大人比他们好看。” #说好玩玩的你怎么当真了#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打脸复仇虐渣市井生活逆袭高岭之花 主角视角:陶枝 陆盛昀 一句话简介:夜黑风高,大人自重 立意:女人要自立,才有好的生活 第1章 染指 朱红大门前,两座瑞兽凛凛生威,睁着铜铃大的怒目,冰冷无情地看尽这世态炎凉。 陶枝压下内心的怯意,拉起兽面铜环,纤纤素手冻得通红,却仍是锲而不舍地敲打门板,唯恐里头的人听不到。 怀里的幼童嘤咛一声,想要扭身,陶枝此时已然有些乏力,实在抱不住,只能屈起膝盖轻轻抬起,借着腿上的力量拖住孩子,不让他滑落下去。 门那边依然没有人回应,陶枝指端发僵,好似随时都要断掉,身后更有虎狼环伺,内心慌张无措,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让自己振作。 她和孩子已无路可退,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她也要将这门磕开。 刺骨的寒风直往面上扑,陶枝打了个哆嗦,却觉得比这寒风更凉的,是她直往下坠的心。 就在心力交瘁之际,忽而一声谁啊从门那头传来,也让陶枝快要寂灭的心神又重新活了过来。 “是我,陶娘子,劳烦婶儿开个门。”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面善的圆脸婆子走出来,再瞧见陶枝,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不想理会这死缠烂打的小妇人,可婆子目光一转,落到小妇怀里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边小脸的稚子身上,又心生几许怜悯。 这年头,这世道,女子活着不易啊。 陶枝勉强撑住身子,唇角虚弱地扯起一抹笑,小心翼翼却又异常坚持地将稚子送到婆子怀中:“婶儿,这孩子真是大人的,您行行好,通融通融,待我见到大人,定会记您一份好。” 说罢,陶枝又将身上仅剩的一点碎银塞到婆子手里,哀声拜托。 “哎呀,使不得,我们这不能收的。”婆子抱着孩子,推搡不开,手忙脚乱的。 陶枝早已疲惫不堪,再也难以支撑,身子虚软地滑了下去。 “陶娘子,陶娘子!” 伴着凛冽寒风的,只剩婆子惊慌的呼唤。 陶枝眼皮浮动,再睁开,身上暖和了不少,又厚又软的锦被紧紧盖在身上,周身久违的热意,仿若重获新生。 门开了,周婶端着热水盆走进来,见陶枝醒了,把水盆搁到桌上,快步走到床边,摆起了笑脸。 “娘子可算是醒了,这气色看着好了不少。” 如此标致的小娘子,身子软软,声音也是娇娇,气色好了,欺霜赛雪的肌肤泛着淡淡粉晕,眸中更是水盈盈一片,柔到了极致。 莫说男人瞧了把持不住,她一个妇人看着,也忍不住心动。 这样的容色,莫说这种小县城,即便到了盛京,也是少见的美人。 不过,让周婶最惦记的不是小娘子惊人的美貌,而是小娘子带来的那个小童。 “娘子可不能说诳语糊弄人,那小儿,真是大人的子嗣?” 若是,就有点麻烦了。 大人有了香火传承,是大喜事,可尚未娶妻便有了庶子,在重规矩的世家大族里可以说极为不体面,甚至对今后大人娶妻都有影响。 出于私心,周婶并不希望这孩子是大人的种。 可这稚子眉眼之间,隐约又有些大人幼时的影子,叫人实在头疼。 陶枝从妇人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态度,面上挂着柔婉的笑,却未达眼底:“这事儿唯有大人最清楚,大人在何处,婶子能否通传一声,让我与大人当面说。” 陶枝撑着身子坐起,环顾一圈却未见到钰儿,心下着急,催问周婶孩子呢。 “娘子莫急,既然这孩子有可能是大人的骨肉,我自然不能怠慢,孩子就在隔间睡着呢,若是醒了,我再给你抱过来。” 陶枝仍是不放心,穿上鞋子就要去看孩子,周婶拦不住,只能由她。 见孩子确实是在隔间睡得香甜,小脸被温暖的被子捂得暖烘烘,红扑扑的,陶枝高悬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转身朝周婶歉然一笑。 周婶也是当娘的人,能够理解陶枝的心情,虽然心中仍有些气,但也大气地摆摆手,没有与小娘子计较方才的无礼。 如今横亘在周婶心头更重要的,便是这孩子的来历。 “小娘子瞧着柔柔弱弱,不像是信口开河,打诳语的人,你且想好了,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大人的血脉?朝廷官员的血脉,可容不得娘子随意混淆。” 陶枝薄如蝉翼的眼睫轻轻眨了下,面对婶子的步步追问,似有为难,更有点想打退堂鼓,可思及故人的恩情和殷殷嘱托,陶枝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周婶的审视。 “这孩子必然与大人有关,劳烦婶子行行好,带我见大人一面,实情如何,我自然会亲自向大人禀明。” 周婶神情复杂地看着陶枝:“以小娘子新寡的身份,莫说出门见人不合适,私下与男子面会更不该。” 若想凭着几分姿色攀附大人,就更不智了。 小娘子容色确实少有,放在京中也是足够拔尖的,可大人何等人物,见过的美色何其多,又岂是那种能被美色蛊惑的庸碌之辈。 这陶娘子的来路,周婶已经叫衙役打听过,此女并非穗县本地人,五年前嫁到本城大户陈家,到如今也不过双十年华,模样尚且嫩得出水,便成了新寡,倒也着实有些可怜。 周婶看陶枝是既可怜又疑虑重重。 陶枝支撑起瘦弱的身躯,满眼哀色:“我也是逼不得已,还望婶子体谅。” 小娘子昏睡之时,大人确实来过了,可只看了女子一会便走了,一个字也没留下,她也不知大人是何想法。 周婶动了动唇,尚未开口,只听到丫鬟在外头敲门高喊道:“婶子,陈家来人了,在前头衙堂里候着,要状告携子私逃的二夫人。” 闻言,好不容易恢复些许血气的陶枝俏脸又是一白,颤着唇,半晌无语。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也不能偏听偏信,你既然要见大人,若有冤屈,那就在堂上诉个明白。” 最终,陶枝悄声看了一眼尚在熟睡的稚儿,便被周婶带到了前院的衙堂。 跪在堂前干嚎的吴氏乍见到从偏门过来的妯娌,先是惊了下,随即以袖掩面,又是一阵痛嚎。 “青天大老爷可得为我们陈家做主啊。” 此刻的青天大老爷眼眸一转,落在缓缓跪地,眉眼低垂的小妇身上,打量须臾便移开目光,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内心却是颇为玩味。 这种乌七八糟的内宅官司,搁往常,他决计不愿管。 可这妇人又有点能耐,居然单枪匹马地找了过来,还想将小娃娃赖到他头上,要说背后没人指使,他是不信的。 毕竟,他和这女子遇见,不过数月前,即便共处一室,难免有所触碰,可离房中事还是差远了,难不成她得了什么仙药,只要吃了就能独自孕育出子嗣来。 想想,都觉荒诞可笑。 堂上高坐的官老爷,说老可不老,反倒年轻得很,样貌生得极为出众,面白唇红,高鼻薄唇,从上额到下颚每一处都似鬼斧神工的精雕之作,一身黛青色绣鹭鸶圆领袍衫,衬得人愈发仙姿俊逸,乌黑幽邃的眼眸更是犀利异常,不经意地一个睨视,清清淡淡如飘渺的山风,但也给人十足的压迫感,惶惶然不敢与之对视。 吴氏哪里见过这般俊美仿若天人的官老爷,一时间又心慌又敬畏,勉强稳住心神,一只手伸进袖子里狠掐自己胳膊,假惺惺落下几滴泪:“大人不知,这妇人到我家来就是个丧门星,先是克死了公婆,后又把自己男人也克没了,这样的女子放在谁家都是被夫家休弃的命,又岂能容她占着我家小叔的财产不放,这也太没道理了。” “是的呢,这样不吉利的妇人,即便被发卖了,也是她活该。”陈家的人沆瀣一气,以吴氏为首,非要把这个理占住了,让小寡妇再难翻身。 立在官老爷侧首的刘师爷看着这些人一唱一和,好像很有道理,然而以他的立场又不能偏听偏信,且陈家人口口声声罪大恶极的丧门星,跟他想象中的样子相去甚远。 女要俏,一身孝。 这位名唤陶枝的小寡妇,年岁不大,可看她窈窕的身段,盈盈一握的腰肢,一身素净白袄,稍显单薄,更显出小妇人的羸弱之态,一动不动跪在那里,就似任人折弄的娇花儿,便是说她十五也无人怀疑,更何况,年纪轻轻就没了男人,着实可怜。 刘师爷突然很想看看女子的脸,是否配得上这具惹人遐思的娇躯,可惜小寡妇始终低着头,无论夫家的人如何诋毁她,她好似失聪了般充耳不闻。 吴氏见座上的俊美官老爷垂眸不语,手里捏了个圆不圆瘦不瘦的大核桃在转,任她说得口干舌燥,一点反应都没有,愈发觉得自己委屈:“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为陈家做主啊!这女人心术不正,害我小叔子早丧,就该浸猪笼点天灯!” “我并未对不起陈家,仗势欺人的是他们陈家,我夫君尸骨未寒,他们便谋我夫的财,毁我名誉,还想将我软禁另有图谋,他们颠倒黑白,造谣生事,请大人明察。”陶枝笔挺挺地跪着,终是抬起了头,眼眶微润,却又倔强地望向堂上的男子。 可这一眼看过去,陶枝又是一怔,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眸,似要将上头俊美的男人看个清楚明白。 是他吗?或她眼花?可怎么会?数月前堂堂县令大人浑身是血地倒在郊外,奄奄一息,还得她一个落魄妇人来救。 就在这时,堂外冲进来一个小娃娃,牛犊似的奔到大伯娘面前,跳起来就去咬吴氏胳膊。 “坏人,你们坏,欺负娘。” 四岁的幼子已经懂些事,爹没了以后,对着他笑的这些人也变了,很多话,他其实不是很懂,但也知道他们不喜欢娘,尤其是大伯娘,对娘最凶。 对娘不好的人,都是坏人。 吴氏没料到小兔崽子居然敢咬她,痛倒不是很痛,更多的是恼,抬手就要给小兔崽子一巴掌,教他懂点规矩。 然而巴掌尚未落下去,小崽子就被缓过神的陶枝抱走,避到了一边。 吴氏气急,指着陶枝正要骂,面沉如水的县令大人终于开了口,却是冷声道:“公堂之上,不可喧哗。” 被男人气势骇住,吴氏讪讪闭了嘴。 陶枝轻拍孩子背部,安抚道:“别人不好,是别人的事,我们不能跟着学,答应娘,以后再不能咬人了。” 声音低低的,绵绵的,带着点让人耳根子发软的甜糯,丝丝缕缕飘到官老爷耳中,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起伏,幽沉沉的眸微微一转,落到了堂下抱着孩子的小妇人身上。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2节 皇城根下,西街开了二十多年的老字号酒酿圆子,他有多久没吃到了,这种贫瘠小城本就物资匮乏,煮出来的食物味道也差了些。 唯独在眷村养伤的那段日子,他在她身上,闻到了久违的桂花酿。 那可真是香极了。 作者有话说: ---------------------- 预收文《重生在夫君称帝前》求带: 身为公府贵女,大婚过后,徐宝珍便跟着被贬的夫家流放千里,吃尽苦头,一日福也没享过。 多年后,徐宝珍积劳成疾,病殒关外无人问。周崇攻克京都,自立为帝风光无限。 昔日闺蜜领着孩子到她坟前,声泪俱下:“姐姐,允儿有我看着,你别担心,还有周大哥,我也会照顾好,你在那边安息。” 安不了,拿走你的周大哥,别碰我的孩子。 徐宝珍怒而睁眼,大红喜字,华屋宝器,是她最后的富贵乡。 此时的新郎官玉面朗目,皎皎如月,尚未被西北风霜磨砺出一身反骨,仍温情脉脉执她的手:“珍娘,跟着我,你受苦了。” 徐宝珍眨眨眼:“哪里,郎君一人远赴边关,才叫苦呢。” 男人一怔,徐宝珍一笑。 孩子可以有,可边关的风沙,她再也吃不消,往后啊,爱谁谁。 此后多年,周崇着了魔似的一趟趟往返于南北之间,唯恐自己那千娇百媚的夫人被野男人叼了去。 直到一日,窥见新帝对着自家娘子大献殷勤,乔装成侍卫的男人目露戾色,再难忍耐。 这天,本就混浊不堪,翻了也罢。 万念皆休,一心养生的徐宝珍得知男人狼子野心,将早已准备好的和离文书拿出。 “妾胆小,怕死,恐折寿,就不陪郎君折腾了。” 不曾共患难,也别同富贵,各过各最好。 谁料男人发了癫似的打下江山,却把年幼儿子扶上帝位,自觉退居幕后,只为多点时间给妻按摩泡脚。 可惜,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只要活得久,迟早把他踹。 第2章 戏弄 见官老爷看向了小寡妇,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一会,吴氏不由得慌了神。 不管多么清高的男人,骨子里都爱色,她那短命小叔子人前装得一本正经,对女子不假辞色,可遇到陶氏后还不是栽了下去,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就连多走几步路都怕把人累着了。 陶氏这一身细皮嫩肉,白晃晃的肤,粉嫩嫩的颊,还有让男人移不开眼的婀娜身段,不都是小叔子花费真金白银养出来的。 若不是小叔子走得急,再过个几年,指不定要把整个陈家都给了小寡妇。 吴氏越想越急,竟是口不择言:“这妇人想必有魅术在身,惯会勾人,大人英明,可不能被这妇人蛊惑了去。” 吴氏身旁的婆子实在听不下去了,轻扯主子衣袖,劝道:“夫人,你就少说两句吧,是非对错,大人会有公断的。” 说得过多,不依不饶地没个分寸,有理也变没理了。 已经有点黑脸的刘师爷小心翼翼觑着身旁主子,这位大人最不耐烦审这些家长理短,鸡毛蒜皮的私宅内事,今日能忍着不耐坐这么久,已经算难得了。 刘师爷按着以往处理这类官司的经验,正要说几句圆润的话打发他们回家去自行解决,却不料吴氏又是一个站起,摇摇晃晃,语出惊人:“大人,民妇还有一事要禀,本来想着小叔子尸骨未寒,这事说出来,于他名声有损,可若不说,任由妖妇在家中横行,妾更愧对陈家列祖列宗。” 上升到列祖列宗的高度了,这事怕不简单。 衙堂内的众人心思各异,却都个个竖起了耳朵,洗耳恭听。 一个看着娇娇弱弱,楚楚可怜的小女子,究竟还有什么惊天大秘闻呢。 婆子暗道不好,正要去拦,吴氏猛地推开她,往前快走几步,瑟瑟跪下:“大人有所不知,陶氏怀里的小儿,并非我陈家骨肉,而是她不守妇道,在外跟人偷生的孽种,偏偏我那小叔子纯良,对她千般纵容,硬生生扛下了这等奇耻大辱,还把这孽种立为继承人,要将陈家的基业全部拱手送给外人。” 坐于官老爷右侧下首,独自占着一张桌奋笔疾书的主薄赵科陡然听闻,倏地抬起了头,眼里的惊讶掩饰不住。 我的个乖乖,这倒霉短命的陈家二爷难不成是圣人下凡。 吴氏这料爆得太猛,话放出来好半晌,衙堂内无人出声,抽气倒是一声又一声。 就连打算总结陈词把人打发了的刘师爷,这时也是张着嘴儿,不知说什么好。 他还算较有度量的人,可遇到这种头顶飘绿的事儿,亦是不能忍,更不提还帮奸夫养儿子了。 是以,刘师爷不太相信。 哪怕宫中不能传承香火的阉人,挑选嗣子为自己养老,也得自己看中了才成,又如何能够不声不响地吃这闷亏。 “说来说去都是你一面之词,你有何证据,证明这孩子并非陈家血脉。” “当然有。”已经到了这一步,吴氏豁出去了,从袖口里掏出几张药方,两手捧着呈上去。 “大人请过目,这是我小叔子近几年治疗顽疾的方子,他身子骨尚未好全,连人道都不能,又如何与女子圆房,甚至开枝散叶。” 又是一个惊雷在屋子里炸开,轰地一声,回响不断。 刘师爷扶着额头轻出了一口气,他在任上十余载,见过不少离奇案子,但这般一波三折,扯不清白的,也算少见了。 下意识瞅向年轻的大人,刘师爷愈发头疼。 这位爷面上表情越是高深莫测,说明这事儿越发难办。 赵科这时出声了,却是转向陶枝问道:“陶娘子,方才吴氏的话,你可认?” 陶枝紧抿着唇,唇色泛起惨淡的白,但仍强打起精神,两手捂住儿子耳朵,不让孩子听到这些不堪的话。 辩,又能如何辩。 她和相公确实尚未圆房,钰儿也确实不是陈家的孩子,但钰儿并非孽种,她也从未偷过人。 可这其中又牵扯复杂,根本就没办法当着这么多人说清楚。 吴氏见小寡妇抿唇不语的样子就是心虚,急急道:“大人,她这就是默认了,不守妇道,与人通奸,这等恶妇,请大人严加惩治。 陶枝心神恍惚,没能看住怀里的小儿,小儿挣了开,再次冲向吴氏,不准她再说娘坏话。 吴氏以为小儿又要咬自己,这回反应极快,在小儿冲上来时摆手一推。 四岁的幼童能有多大气力,吴氏又用足了劲,一下就将小儿打趴在地,小儿怀里别着的香囊也落了下来。 吴氏离得近,正好看个正着,眼睛一亮,快速把香囊捡起,高举在手里晃了又晃:“大人,这个香囊就是证据,这种布料价格昂贵,且有配额,唯有官家大户才买得起,我们这种商户人家是没有门路购置的。” “我娘的,还我。” 小儿再次被陶枝抱住,圈在怀里不让他再动。 “告诉娘,有没有哪里磕到?疼不疼?”陶枝捧着孩子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旁的那些也顾不上了。 夫婿离世才半年多,这些人便容不得她和钰儿了,她已经明说,只想带走钰儿,要的两间铺子也只是为了生计,可他们不仅不愿意出一个子,甚至还要毁掉他们母子。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这大半年来,陶枝尽数尝了个遍。 吴氏还要再说,势必将陶枝一次打落,再也不能翻身,可刚张了个嘴,便听得堂上一道清清冷冷,却威仪十足的声音道:“你闭嘴。” 陆盛昀目光凛凛,轻点了下巴,示意刘师爷把香囊拿上来。 吴氏求之不得,赶紧起身把香囊送了过去。 东西到了陆盛昀手上,他半拢长指,漫不经心地翻看。 赵科直起了身往主位凑,瞧着那香囊的颜色,样式,以及面上绣着的几根青竹,那竹上的几片叶也绣得极为考究。 赵科越看越眼熟,咦,这不是...... 难不成这野汉子竟是...... 被主子一记警告意味浓浓的眼神扫过来,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然而赵科心中早已掀起了一股狂风骇浪。 赵科从小跟在陆盛昀身边,比刘师爷更懂主子,到了此刻,他强烈意识到这官司不能再审下去,疑点太多,处处透着蹊跷,审到最后居然牵扯到了主子身上,实在是不妙。 为了主子名誉,不能再继续审了。 “这些证物是否可靠,你的证词是否可信,我们尚要仔细查证,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你们暂且归家去,等着吧。” 赵科从从容容说着,只盼这些人识趣,莫再胡搅蛮缠,浪费他宝贵的口舌。 吴氏傻了眼,仍不甘心,赵科横眉瞪向她:“藐视公堂,是为不敬,重则杖责,你可还要再扯?” 听要打板子,吴氏怕得直抖:“不扯了,不扯了,只求大人明察秋毫,还我们陈家一个公道。” 在吴氏的带领下,陈家众人迅速撤离公堂,唯恐脚步慢了,惹得官爷不高兴,几顿板子下来,教他们重新做人。 散到最后,只剩孤苦无依的母子俩仍留在屋内,瞧着甚是可怜。 这女子生得实在是好,雪肤粉面,高高挽起的发髻,露出细白修长的天鹅颈,鬓间簪一朵白茶,眉间拢一抹轻愁,无声无息的哀,含而不露,更能激发男人与生俱来的保护欲。 屋内一众汉子无不感慨,那陈二爷当真是个倒霉蛋,这般活色生香的美人儿,竟然无福消受,短寿也是他该。 刘师爷虽有家室,但怜香惜玉的心不减,见女子迟迟不走,孱弱的小身板摇摇欲坠,不禁压着声道:“陶娘子可是害怕?不如我派个衙差送你回去。” 陶枝感激地看向刘师爷,婉拒道:“跪久了,腿有点麻,缓一缓就可以了。” 真正的原因却是,陶枝不想和陈家人遇到,她想等他们走远了以后,自己再做打算。 陈家如今已是虎穴狼窟,她又无人可依,回去了就只能任人宰割。 还有,她仍想试一试,尽管此时的大人威严冷峻,可那日男人伏在她身上,极力隐忍的那股子劲头是做不得假的。 一寸的光景变得尤为漫长,陶枝抬眸,鼓足勇气,与冷漠得旁人勿近的官老爷对上:“大人可否将香囊还给民妇,这是一位故人遗落的,待日后遇见,我还得还给那人。” 见这人一副高高在上,好似与自己从未识得的模样,陶枝心中也是郁闷,不敢肯定她救的男人就是眼前这位威风凛凛的官老爷,可又不想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不然,离开了府衙,没了庇护所,陈家那些人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为了救男人,本就拮据的她把手头那点银钱散了大半,生活更为困窘,可他更是身无分文,在她外出采买之际,留了字条和香囊,说是改日会遣家人将谢礼送上,然而这一去,便再无消息传回。 不过,为了躲避陈家人,他走后不到一个月,她就把那房子退了,换了地方躲避,他若要寻,也未必能找到。 赵科瞅瞅小妇人,再看看主子,脑袋都要转麻了。 奇了怪,他随主子来这破地也有六年了,小妇如此容色,哪怕只见过一面,他也能过目不忘。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3节 想不起来,就是没见过。 可除了夜间就寝,他始终紧随主子,鞍前马后地跟着,几乎是形影不离,没道理主子同女子有了首尾,他却瞒在鼓里,丝毫不知情。 但这香囊,又确确实实存在着,做工和绣法一看就出自陆家绣坊,且只为主子一人定制,想仿都未必能仿出来。 等等,赵科脑子一转,忽而想到半年前,他随主子去到乡下巡查,可在半道上遭遇了劫匪,打斗中,他和主子被迫走散,再寻到主子,已是数月后的事了。 可数个月的时间,又能做些什么呢,即便主人和这小妇有了露水姻缘,可也造不出一个好几岁的娃娃啊。 赵科忽然生出一种隐秘的兴奋,向来视女子如无物的主子,从不让女子沾染自己周身,更莫说将自己的贴身物件送出去,给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那么,这一回,主子又该作何反应呢。 不止是赵科,屋内所有人都在等陆盛昀的反应,他们不明就里,不知香囊的来历,只觉得小妇孱弱可怜,大人拿了人家宝贵的东西,还端架子,板着一张面孔,实在有点欺负人。 唯有陆晟昀不为所动,稳坐如山,将香囊放置了袖中,便给下方的赵科使了个眼色。 要知道,欲与他攀交情的人有不少,可要他命的也有不少,即便这女子对他确实有救命之恩,他也不得不防。 毕竟,背后是否有人设局,尚无定论。 这女子,他不想留,也得暂时留下了。 从小跟着主子,主子一个手势,赵科便懂了,立马端了笑脸,对小妇人道:“大人既然接了这案子,定会秉公办理,你身为被告,按理也需拘在衙内接受审讯,但看你们母子求生不易,就暂时不收监了,先在后院住下,随时听候召唤。” 闻言,陶枝暗暗松了口气,满目感激:“谢大人收容之恩。” 周婶这时也寻了过来,将母子俩带回后院。 孩子身世存疑,为了大人为了长公主为了陆家,她也不能轻易把人放出去。 待人走后,赵科也已按捺不住,起身唤世子爷。 陆盛昀一记薄如利刃的目光射过去,闭嘴。 作者有话说: ---------------------- 作者亲妈,女主先苦后甜,绝对人生赢家,放心入啊,宝儿们 第3章 伤身 夜里,陶枝并未带着孩子一起歇下,待小娃熟睡后,依旧抱到了隔间。 她有预感,男人会来。 关于这位刚来穗县就不止烧了三把火的年轻县太爷,城内百姓褒贬不一,尤其税改这一块,更是两极分化,穷人家有税费减免政策,自然欢欣鼓舞,而那些为富不仁的乡绅土豪则被严查,过往逃的那些也要补缴到位,再不能钻空子了。 指不定,这位大人遇袭,就与他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处事有关。 这人官做得实在,在底层老百姓心中算是个好官,可陶枝仍不能确定,倘若她救的男人真是这位大人,他认,或不认。 他要是不认,她怕也得赖上一赖,直到熬过这个寒冬,再寻出路。 就这么思绪反复地想了许久,陶枝毫无睡意,手撑着桌子,伴着一点微弱的烛光,枯坐到了黎明。 翌日,天光亮了起来,困意也朝她袭来,等不到男人,孩子又尚未醒,陶枝正要补个眠,谁知周婶早早地来了,语气微促地对她道:“你准备准备,大人要见你。” 尚在为夫戴孝,陶枝也没甚准备的,只打了盆热水把脸洗洗,缓解越来越重的困意,又把身上衣裳捋了捋,就请周婶带路。 周婶上下打量女子,着实素了些,虽有灼灼美貌,但看着还算安分。 一时心软,周婶拿了自己的刻丝灰鼠裘披风给陶枝穿上:“大人赏了我好几件,我也穿不过来,你先穿着,不是送你的,等哪天你走了,可得记着还。” 陶枝抚着细密暖和的毛绒大衣,感激地向周婶连说了好几声谢。 这大衣搁在寻常百姓家也是足够奢侈的物件,怪不得世人道,宁入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也不愿在外面讨生活。 陶枝对陆盛昀的身份更为好奇,坊间传言,这位年轻的大人来自京师,出身名门,可有多显贵,无人知晓。 那么,京中的贵人,为何要来偏远县城当个七品芝麻官,且一待就是六年多,却未被召回京。 去往前院书房的一路上,陶枝依旧惴惴,只觉这路短了些,为何还没走几步就到了。 到了书房门口,周婶唤了声大人,得到里头回应后,她才轻轻推开了门,让陶枝进去。 可在陶枝跨过门槛时,周婶仍不忘细声叮嘱,大人有大人的威仪,说什么,她听着就是,不可冒犯。 周婶内心其实比谁都急,孩子到底是不是大人的种,没个确切的说法,她又如何跟远在京中的长公主交代。 但大人只让小娘子一人进,她也没辙。 孩子一个人在屋里,周婶也不放心,不必陶枝相托,她也急着回去看看。 进了屋,陶枝脚步放慢,轻挪着到了桌前。 屋内暖炉燃着,里头也不知道用得什么炭火,并无那种令人喉头难受的呛烟味,反倒还有点香,才站了一会,陶枝便觉得有些热,想把大衣解了,可孤男寡女,并不合适,只能作罢。 男人好似未察觉到她的到来,一手持毫,微垂了眸,在素白细腻的纸面上,洋洋洒洒地挥写。 陶枝无意窥探,眼角余光扫了那么一下,心叹,这纸必不便宜,怕能抵她和孩子一两个月的伙食了。 男人却并不在意,一张又一张地写完后,便随手掀起,揉成了团,扔到桌边的竹篓里。 “说吧,不到五个月,又未行过房事,你是如何给我诞下一个四岁的稚子的?” 这位大人要么不出声,一旦开口,话里的戏谑嘲讽,足够让人臊红了脸,俨然不似他在人前那般淡欲寡言。 也正是这话,陶枝心里有了底,她在眷村救助的男子,就是这位官老爷。 陶枝已经做了无数遍的心理准备,缓和着气息,背过身,将在衣内藏了许久的物件拿了出来,搁到了桌上,轻声道:“那位故人说,大人见了此物就明白了。” 陆盛昀目光下移,落到质地极佳的玉佩上,瞥见上面刻的字,眸光一变:“给你玉佩的人呢?” 陶枝眼底一暗:“姐姐生了一场重病,把孩子托付给我和夫君后就撒手人寰。” 姐姐?陆盛昀蓦地站起,目光沉冷地盯住陶枝:“你哪里来的姐姐?这玉佩当真是她的?” 见男人反应有点大,陶枝反倒不慌了,娓娓道来:“我那时被无良亲人卖到窑子里,是姐姐出钱将我救下,还给我说亲,助我逃离恶人的魔爪。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比亲姐还要亲。” “我没叫你说这些,”陆盛昀不耐烦打断,“只需回答我,这玉佩是不是她的?又或者另有来历。” 不愧是京里来的官老爷,脾气真大,陶枝纵有不满,也只能耐着性子道:“这玉佩是姐姐的夫君送她的,当然就是她的。” 闻言,陆盛昀目光骤然一亮:“那她夫君如今在何处?” “早就没了,姐姐亲手埋的,姐姐的遗言,便是同她的夫君合葬。”如此坚贞美好的女子,陶枝钦佩不已,自然要全力护着她的遗孤。 没了?没了! 陆盛昀低声喃喃,修长笔挺的身躯透着几许颓意,仿佛一瞬之间,被卸去了所有力气。 陶枝也有些懵,语调温软地唤着大人。 男人却只瞥了她一眼,便抬了手,示意她出去。 “那我和孩子---”陶枝仍旧踟蹰。 陆盛昀再没心情与她周旋,只淡声道:“先把孩子顾好,不会亏了你的。” 末了,男人凝着女子又道:“你救过我,我记着在,但你若有半句谎言,我也不会轻饶。” 陶枝心头微颤,与男人相处的那段日子,仿佛过眼烟云,转瞬无痕。 仍觉不甘,陶枝抬眸看向陆盛昀:“大人这一生,难道就没扯过谎,哪怕是善意的?” 语毕,不等男人反应,陶枝福身告退,轻手轻脚地出屋,不忘把门带上,关得严实。 她不傻,男人反应那般,想必和孩子的父母渊源颇深,且看姐姐谈吐不凡,她那夫君必然也是大家出身,京中的贵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陶枝不敢随意揣测,只把姐姐的话带到,任务完成,便心安了。 屋内,门一阖上,光线暗淡了不少,只剩桌上灯盏泛着盈盈的亮光,陆盛昀整个人往后仰倒,紧贴着椅背,一只手捂住了脸,掩住不能示人的情绪。 谎?呵,他承受的还少了。 六年了,寻来寻去,竟是这么个结果,既如此,他又何必费尽周折,只为外放,以便寻人。 七年前的那个仲夏,比他还小两岁的表弟大婚,本该欢喜的日子里,初长成的少年抱着他,哭得像个孩子,毫无一国储君的风仪。 又过了半年,少年终于娶到了心上人,再次抱着他,笑得像个孩子,情难自已地说些稀里糊涂的话。 若早知这个孩子气的储君会为了一名女子放弃所有,甚至借着南巡之便,和女子遁死外逃,他还不如亲手打残混小子,不让这个糊涂蛋有任何出京的可能。 男女之情,怎会有这大的魔力,爱来爱去又能如何,到最后,双双赴黄泉,做了甩手掌柜,留下幼子,也把麻烦留给了他。 他们这一对痴男怨女,可真是...... 陆盛昀握紧了拳头,忽而直起了身,重重砸在案桌上,震得玉佩一个猛起,又猝然落下。 候在外头等待主子传唤的赵科听到屋内一声响动,心头蓦地一跳,唯恐又有贼人闯入,顾不了太多,推开了门冲进去。 “滚出去。” 才跨了个门槛,就被男人厉声吼住,赵科身形一僵,顿住了脚,迅速把屋内扫了一圈,便不敢乱看,后退着出了屋。 出来了,赵科也不敢走远,就在院子里守着,心头纳闷。 方才,如果他没看错,主子眼睛好红,像是哭过了。 陶枝回去后,周婶便把刚睡醒就吵着要娘的孩子交给她,自己再过来,见儿子呆愣愣地在院子里挨冻,既心疼又斥责:“你怎么不进屋,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冻不死是吧。” 南边的雪不厚,但尤其湿冷,更为伤身。 赵科依旧一副呆模样,转过头,愣愣望着周婶:“这孩子就是大人的,错不了了。” 周婶也是一愣:“为何?大人明说了?” 还用明说,眼睛都红成那样了,不是自己的儿子,男人能失态成那样。 显国公世子,长公主独子,天子亲外甥,多么矜贵的人物,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被和悦公主用剑指着逼婚,男人也未曾眨过一下眼,可如今,却为个稚子哭了。 不是自己的儿子,能感动成那般。 必不能。 然而,还没能和周婶细说,赵科就被主子叫了进去,有新的任务安排他去做:“你去一趟浦县,把陶氏的身世仔细地查,她的祖辈父辈何许人也,做何营生,家中如今还有几口人,各自是何生活,事无巨细,一一查清楚了。” 乖乖,查得这么详细,这是想把母子俩都认了,难不成,他还得替主子到人家家里下个聘? 那也不成啊,聘了小娘子,认了小娃娃,主子不就真成野汉子,勾搭有夫之妇,还暗结珠胎。 传了出去,叫国公府,长公主还有龙座上的那位,面子往哪搁。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4节 换个乡野村夫,敢如此行事,早就被人打断腿了。 孩子都四岁了,这得多久之前就搭上了,他竟然毫不知情,这要是被国公爷和公主知道了,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皇帝将这个外甥贬到穷山僻壤六年了,都未有召回的意思,再出个这么有碍名誉的风月事儿,那主子不得在任上苦熬到老了。 为了小命,和主子本就岌岌可危的前程,赵科力劝:“爷,其实也不必这么急,先寻个宅子把母子俩安顿了,待风波过去,再选个合适的时机把陶氏纳进府里,那她儿子不就是您的儿子了,又有谁能说一个不字呢。” 陈家正闹着,陶氏又还在孝中,男人若足够明智就该避避嫌,而不是往枪口上撞,让人逮住了把柄,再传到京中,那就后患无穷。 陆盛昀睥睨赵科的一眼透着嫌弃:“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娶她?” 赵科登时傻住,那查她祖宗三代又是为何。 该不会,主子是要去母留子,斩草除根? 作者有话说: ---------------------- 三章发完,明天继续 第4章 不祥 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周婶和赵科这对母子,一个比一个急。 赵科愁的是,自家这位世子爷对陶氏的态度好似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陶氏那般鲜活的美人儿,要是真被主子暗中处理了,倒也着实可惜。 可这不是他能做主的。 未婚先有子,无论在哪个大户人家,都是说不过去的。 主子这身份,搁在穷乡僻壤已是屈就,再和小门小户的女儿家生出瓜葛,有了子嗣,就更麻烦了。 愁归愁,但主子交代的事儿,他还得去办。 莫说陶家三代,即便八代十代,主子要查,他就是掘了人家祖坟也要挖出来。 赵科带着满腔的愁,隔日就动身了,临行前不忘对自家娘亲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娘您费心些,多看顾,尽量将陶氏和大人避开,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 周婶亦是忧心忡忡,频频点头:“是的呢,再弄出一个孩子,这天可真要塌了。” 前些日子,周婶才收到长公主的密信,问世子在这边可好,这一下,可真好了,叫她如何回,总不可能道世子万事皆安,就是得恭喜您和国公爷,终于得偿所愿,当上祖父祖母了。 周婶的愁,不比儿子少。 即便小娃儿虎头虎脑的,看着机灵,嘴还甜,一见她就唤婆婆,周婶心头还是有些膈应。 赵科真正担忧的,并非周婶所想,但又说不得,最后也只能道:“您多留意,盯着些就是了。” 儿子一走,周婶又把陶枝母子挪了又挪,安排的屋子离前院更远,怕小娘子多想,不忘解释道:“小儿起夜多,这里离茅房更近,你们更方便,茅房那都有下人每日清理洗刷,还点了熏香,不会有味道传出,你莫担心。” 陶枝很想说,孩子习惯很好,很少起夜,但也察觉到周婶的担忧,她自己更不想和那位大人有过多接触,这样的安排,于她于孩子,其实也好。 如此寻思,陶枝更为诚心地谢过周婶。 她带着孩子赖在这里,只为躲避陈家,和背后更为难惹的势力。 哪怕住在茅房隔壁,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毕竟,最难的时候,她带着孩子,连山洞都住过。 见陶枝真的不在意,周婶放下了心,再看陶枝,布衣粗服,发髻高挽,只一根成色不佳的旧银簪子定住,脸上也是清清爽爽,未施脂粉,看着似真心为亡夫守孝,可正是这般,周婶才更不解。 这样的女子,为何要红杏出墙,还和别的男人偷生了一个孩子,难不成,因着太过年轻,一时冲动,没能把持住。 毕竟,世子那般隽秀无双的人物,就连眼高于顶的公主见了都再难忘怀,痴迷到非君不嫁的地步,寻常女子又哪里遭得住,换个泼辣的,有幸和世子有了露水姻缘,怕就早在府衙门口闹着要世子负责了。 不过,泼辣的蛮妇,世子根本不可能看得上。反倒陶枝这样的,看着柔弱,实则为母则刚,出身低微,却又不卑不亢,对男人而言,有着致命吸引力。 思及此,周婶更为忧心,若有可能,还是另寻宅子,把这对母子安置出去。 至于长公主那边,她又该如何回,瞒是不可能的,孩子也有这大了,活生生地杵这里,又能瞒到何时呢。 周婶只能殷殷叮嘱陶枝:“娘子带着孩子,就不要四处走动了,这院子不大,可也算宽敞,够你们母子住了,需要什么就和明鸢讲,甭客气。” 经历过人性的恶,陶枝此时看周婶,已是活菩萨般的存在,唯有满腔的感激,伸手握住了周婶,郑重地道谢。 纵使周婶管着县衙后院,她也只是个颇为体面的下人,而陶枝身份再低,只要世子认下孩子,做个姨娘是不难的,到时也算个主子了。 当主子的,又怎么可能这般握住下人的手呢,怕是不小心碰到了,都会嫌弃。 国公爷的那几个妾不就是,长公主在府里住着的时候,一个个畏头畏尾,老实巴交,等长公主回了公主府,过不了几日就现原形,要这要那的把下人指使得团团转。 国公爷后院去得少,也不爱插手女人间的事,只要不闹出人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国公府的下人并不好当,周婶母子算幸运了,跟着世子外放,避开了不少烦心事。 是以,周婶以为陶枝没必要这般礼待自己,孩子就是她最大依仗,多带着孩子到世子跟前露脸,才更紧要,可陶枝并没有那么做,反而极有耐心地同她闲谈,叫周婶内心如何不感动。 明鸢身为周婶的干女儿,眼瞧着二人亲昵的样子,自己却插不上半句话,不觉心头一酸,看比自己貌美许多,又比自己显小的女人更不顺眼了。 这女人说有二十了,可又哪里看得出来,脸皮儿跟嫩豆腐似的,掐上一掐,兴许还能溢出汁来。 再看如今处境,一个被婆家告上公堂的小寡妇,还带了个拖油瓶,本该灰头土脸地吃牢饭,却阴差阳错地入了县衙大院,过上了如客人般舒舒服服的日子。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明鸢心里不舒坦,私下找周婶抱怨:“孤儿寡母的,又有官司缠身,就这么让他们住在官衙里,外头那些人该如何想,大人这几年辛苦树立的威信,又该如何维系。再说了,大人对她分明无意,她还想把孩子赖到大人头上,大人都没说什么,娘你怎么还信上了,对她那般照顾。要是大人哪天不耐烦了,把人撵了,您这不是就白费工夫了。” 孩子是不是大人的种,尚且存疑,即便大人认下了,也不能外传,为免人多嘴杂,偌大衙门,唯有周婶母子和明鸢知晓,至于那日的婆子,周婶也有反复敲打过,把嘴巴闭紧了,若有大人的不实谣言传出,当心她翻脸无情。 明鸢样样都好,唯有一点,对陆盛昀身边出现的女人敌意太大,说来也并非女人之间的捻酸呷醋,只因陆盛昀在她心目中宛如神祇,莫说寻常女子,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也配主子不起。 陶枝一个被婆家厌弃的小寡妇,莫说给主子做妾,即便当个丫鬟,给主子提靴,那都不配。 明鸢对陆盛昀忠心是真,所以,哪怕她说话不中听,周婶也忍了,好脾气道:“这些话,你同我说说也就算了,再不能跟人讲半句,特别大人那里,大人有自己的考量,不是我们能琢磨的,我们把自己的分内事做好,别的莫操心。对陶娘子和那孩子,你也客气点,哪怕再不喜欢,你也要装个样子出来。” 最终,周婶仍是将不情不愿的明鸢打发到了小院照看陶枝母子。 院里有小厨房,锅碗瓢盆,还有柴火炉灶一应俱全,无需劳烦明鸢,陶枝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好。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陶枝从小就尝遍了人情冷暖,过往的那些人里,真心对她好不求回报的,也只有姐姐和夫君了。 正是这两个极好的人,却没得好命,可见这世道有多不公。 又或者,便如吴氏所言,她确实八字不祥,对她好的人都会被她所克。 陶枝蹲坐在灶前,往里头添柴火,直到烟气往外冒,火苗子滋滋地烧得正旺,她后退两步,把紧跟着自己的小娃也往一边推:“钰儿,你离远些,别熏到了。” “我要和娘一起。”小孩才不管日子苦不苦,累不累,只要和娘在一起,他就开心。 小娃更加贴紧了陶枝,抱着她的胳膊:“娘,你别不要我,我会听话的。” 吃过苦的娃娃早慧,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娘说他是什么大人的孩子,还把他塞给别人,他心里怕极了,以为娘不要自己了。 他才不要当什么大人的孩子,娘亲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他只想和娘亲在一起。 陶枝又哪里舍得将孩子给别人,那时的她迫于无奈,饥寒交迫,又有恶人穷追不舍,她再入不得县衙,她和孩子未必能活到今日。 陶枝将孩子抱起,坐远一些,又能感受到柴火燃烧带来的暖意,低着脑袋,同孩子脸贴脸:“娘怎么可能不要钰儿,我们钰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以后也会过上更好的日子。” 这孩子的真实身世,只高不会低,跟着她东躲西藏,忍饥挨冻才是受苦了。 母子温馨相拥的一幕,刚巧被推门而入的明鸢瞧见,她愣了下,眸光微闪,却再未往里走,捧着怀里的大包袱,扬声对陶枝道:“这里没小童的衣物,自己做也需要一些时日,且你晓得的,你有官司在身,我们收留你都得悄悄的,出去采买小娃衣物太过招摇,恐惹人非议。这是我哥没穿过的袄子,干净得很,你看着改改,凑合也能穿。” 周婶的原意,是叫明鸢拿些主子的袄子找人改了给小娃穿,明鸢不乐意,见赵科出门办差,就往赵科的屋里搜罗了几件衣物,也没找人改,而是直接送了过来。 陶枝将孩子放下,起身迎上去,接过沉甸甸的包袱,对明鸢说了声谢。 女人实在是美,双瞳剪水迎人滟,千种风情,全在眉梢。 明鸢便是对她不屑,可看着这双动人的眼眸,却又说不出半句重话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明鸢又把目光一转,看向跟屁虫似的紧跟女人的小童,凑近了仔细地瞧,确有几分神似大人,但又不多。 更何况,这世间无血缘关系,又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光凭一点神似,就想赖上大人,实在荒唐。 明鸢满腹的话到了嘴边,一对上柔美动人的女子,脑子又卡了壳,说出来的却是:“你别谢我,我娘要我带的,要谢,谢她去。” 陶枝眼波如水:“谢婶子,也谢谢你。” 小娃跟着陶枝:“谢婆婆,也谢姨姨。” 一时间,明鸢竟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摆起了手,有些慌:“别谢,小事儿,再有需要,找我便是了。” 一个转身,明鸢奔出了屋,待冷风扑簌簌地往面上吹,人也清醒了不少,纳闷不已。 她这是怎么了,托主子的福,她在京中见的美人不算少,但陶枝这样的,却是头一遭。 那头,周婶安顿了陶枝母子,便去到前院,同主子汇报。 陆盛昀听后,不甚在意道:“你安排就是了。” 见男人反应平平,周婶更纳闷,一度怀疑儿子在诓自己,大人这样,怎么看也不像有了儿子后该有的反应。 周婶不禁试探地问:“那个孩子---” 陆盛昀将卷宗放下,抬眸看着忧心忡忡的周婶:“你觉得那孩子有几分像我?” 周婶顿了顿,谨慎道:“说不上来,但瞧着孩子,再看看大人,总会有所联想。” 陆盛昀垂了眸,脑海里浮现出少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模样,不觉烦闷。 目前看来,小妇的说辞极为严谨,又有玉佩为证,且孩子那相貌也确有相似之处,暂时还找不出破绽。 但妇人的身世本身就疑点重重,倘若她是对头安插过来的细作...... 她对自己虽有救命之恩,可若这恩情,也是精心策划出来的,那么,该斩断的时候,他也绝不会手软。 赵科那厮,最好动作利索些,尽快地查。 浦县内,赵科歇了一晚上,便精神抖擞地外出打听。 原以为,在偌大的县城里,打听一名女子是极其困难的事儿,谁料,赵科到路边吃了碗卤水豆腐,并试着问了大娘一嘴,大娘便瞪大了眼睛,将赵科上下打量,摇头直叹。 “你们这些男人啊!” 赵科不明所以:“这陶娘子有何不对?大娘不妨直言,我也是出于好奇,并无别的意思。” 说罢,赵科多给了大娘几文钱。 大娘脸色好转,却仍是摇头:“哪里都不对,这女人啊,长得美有什么用,她不祥啊,跟她沾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县老爷的儿子,和王员外的孙子,为这女子大打出手,结果呢,一死一残,两败俱伤。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5节 最可气的是,残的那个,痴心不改,仍坚持要把人娶进门。 县老爷能同意?当然不可能。 亏得陶娘子早早外嫁了,不然啊,她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作者有话说: ---------------------- 好冷,抱抱自己,没事儿,继续送红包,见者有份 第5章 避嫌 别了大娘,赵科心事重重地往左拐,进到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忽而,有物件掉落,赵科弯腰去捡。 就在这时,一把砍刀从赵科头顶挥过去,却是扑了个空,伴着男人粗俗的叫骂:“兔崽子,躲什么。” 不躲等着被猪砍啊。 赵科稳住下盘,伏低了腰背,一个迅速扭身,伸出了腿,对着大汉膝盖就是一记猛踹。 大汉猝不及防,猛地吃痛,踉跄着身躯,站立不稳。赵科抓住机会,一记手刀打向男人胳膊,待他手一松,快速接过落下来的砍刀,一个反手架在了男人脖颈上。 刀刃紧贴皮肤的冰凉,且隐隐将要划破,使得男人面色一白,抖着唇:“大侠饶命,小的蠢笨,有眼不识泰山,大侠有大量,还请饶了小的这一回。” “饶过了你,你再去行恶,想得倒挺美。”赵科冷飕飕地嘲讽。 这浦县安防也太差了,这些个鼠辈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到底谁给的狗胆子。 赵科将男人提溜住,五花大绑,又顾了两个车夫,赶着牛车将人扔到了县衙门口。 赵科提了个铁榔头对着大门猛敲,响声实在骇人,里头的衙役不得不过来查看情况,却是不耐烦地扯嗓子骂:“敲什么敲,敲魂啊,日子太好过,想吃牢饭是不是。” 然而,一开门,瞧见男人,衙役面色一变:“赵赵赵主簿,您贵人事忙,怎就来了,也不传个信,小弟我也好出城迎接。” 赵科从从容容,两手叉在背后,一副悠哉笑模样:“我要是不来这一趟,又如何能知你们这里乱成什么样子了,在街上走个路,都不得安生。” “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敢惹我们赵爷,活得不耐烦了,爷您消消气,我这替您收拾去。” 衙役脑袋嗡嗡地疼。 要问周遭几个县衙,他最不想碰到的就是穗县的官差。这穗县的陆大人也不晓得什么来头,成天喊自己衙门穷,收的税银全都上交,剩的一点钱连给衙差发月俸都不够,周边几个县衙,被这位大人借了个遍,而他们浦县和穗县离得近,临到年关,陆大人总要派人过来,哭一哭穷。 哭穷也就算了,关键是,他们大人还不能不借,但凡提个不字,陆大人便扬言要上折子,送到京中,请朝廷解惑,为何浦县上交的税银不如穗县,浦县的府衙却比穗县大了一遍不止,所以,到底穷的是哪个。 这位年轻的陆大人不知是何来历,自家大人怕他怕得要命,名义上借钱,说白了就是送。 年年都要找你借钱的无赖,你能指望他哪天发良心还上了。 怎么可能。 不过,这会儿,年关还没到,赵科来得也忒早了。 赵科把人丢到了衙役面前:“这人意欲行凶伤人,你看着办。” 说罢,赵科哥俩好似的把衙役肩膀一搂,笑嘻嘻问:“你家大人呢?我这会来得早,他该在家的。” 大人在家,也未必想见您呢。 正在衙役犯难之际,赵科又把人一拉,到墙角处聊聊:“我来这几回了,怎就没听说过你们大人那大儿子的腿是被谁打断的。” 衙役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您就顾着要钱,每回过来,直奔衙门,嚷嚷着要见大人,又哪里想得到别的事儿。 再说了,他家公子腿断不断,又与你何干。 不过,大公子断腿的原因太过丢人,大人三令五申,不准对外透出消息,即便赵科问起,他也不能说,只能唉声讨饶。 见男人这副怂样儿,赵科也不必细问,大力拍了拍男人:“都是年轻人,有什么不懂的,无非年轻气盛,争风吃醋,爷听过的,可比你家公子经历的精彩多了。” 是是是,您说什么都对,只求您放过小的,小的人微言轻,担待不起。 然而,赵科抓了个壮丁,岂肯撒手,又把人重重一拍,拍得衙役虎躯一颤。 “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寻几个人,不如老弟你费点心,帮哥一个忙。” 手里的细针滑落,针尖擦过指头,渗了一点鲜血出来,陶枝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舔了舔指头,捡起掉在地上的细针,继续缝制围脖,打算多做几条送给周婶一家子。 她和孩子入到府里,多亏了周婶看顾,可如今手头拮据,只能就着明鸢送来的袄子,将毛料裁裁补补,做出还算像样的礼物。 陈钰端坐在桌前,拿着陶枝为他做的小毛笔,一笔一划地练字,小儿一本正经,神情严肃,极为专注。 过来送炭火的明鸢瞧见小童那模样,不由纳闷,这么小的孩子,能坐得住,也是不易了。 回头见了周婶,明鸢闲聊般提了一嘴,周婶倒是上了心,问孩子真就自己在那写字,也不用长辈带着。 明鸢猛点头:“陶氏自己都忙不过来,哪有空顾孩子,她倒是知些礼数,穷成那样,还想着送我们东西。” 周婶笑笑:“懂得感恩,总是好的。” 忽而,明鸢凑近周婶,小声道:“听说那陈家又来人了,问审得如何了,如此咄咄逼人,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 再闹下去,哪怕陶氏没有问题,风言风语传开了,她在城里也很难立足。 若避到乡下,尽是些粗鄙不堪的野汉子,不小心被哪个盯上,陶氏日子也难捱。 明鸢絮絮叨叨,周婶没好气道:“先前你怎么说的,才不要多管闲事,这会儿又替人担心上了。” 明鸢振振有词:“我就不能心善一回,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我又不是刻薄的人,关心关心不成吗?” “好好好,你关心。”周婶不欲争,颇为高深道,“话不要说太早,我看陶氏不似福薄之人,车到山前,总会有路。” 闻言,明鸢又有话说,但终是忍住,只暗自咕哝,那可不,父母没了,男人也没了,唯独她好好的,不就是折身边人的气数,将福气拢于一身了。 思及此,明鸢又颇为担忧:“娘,大人对陶氏到底是何态度,万一真看上了,陶氏命那般硬,会不会---” “你可闭上乌鸦嘴吧,年纪轻轻的,为何如此嘴碎,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和陶氏学学女红,翻了年,你也要及笄了,再不收收心,多学些技艺,往后哪家瞧得上你。”周婶难得呵斥明鸢,措词之严厉,叫明鸢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才不要嫁人,外头那些莽汉子,莫说给大人提靴都不配,就连哥哥,他们也比不上。 这边,陶枝赶了两个大夜,终于把几条围脖赶出来了,将边角线收齐整,又在末段的缎面绣上花样,送的人不同,绣的花样也不一样。 陶枝给陆盛昀绣的青竹,便如其人,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但也凛凛飒飒,令人怯步。 又过了数日,周婶来看母子俩,问询他们近况,可有不便之处,但讲无妨,不必客气。 陶枝道这里一切都好,趁机将围脖拿了出来。 明鸢那条她已经自己拿走了,陶枝花样绣得好看,明鸢嘴上不说,戴在脖子上的那股子热乎劲,足以说明她的喜欢。 剩周婶和赵科的两条,陶枝一并交给周婶,赵科乃外男,能避,还是避着吧。 周婶对陶枝的绣活很是满意,这个年纪,有这样的绣艺,已经算得上出类拔萃了。 小娘子若非麻烦缠身,不得空,不然把心思全副用在绣工上,假以时日,想必也能做出一些成就来。 不过,这就两条,再没了? 大人的呢,是没做?还是已经给出去了? 其实,要不要给陆盛昀送,陶枝也犹疑不决,毕竟,她如今名声不佳,身份有碍,和男人之前也曾有过一段瓜葛,更应避嫌。 再者,陆盛昀对她是何态度,她至今摸不清,没得人家仍把她当做蓄意接近他的奸细看待,纵有救命之恩,在那人心里,怕也更似一场阴谋,不值一提。 他既然不念恩情,她又何必自讨没趣。 在眷村那两个月,为了顺利租到房子,将男人安置,又不被村民说闲话,她只能以一家三口的名义,好在眷村位于深山之中,消息闭塞,不然被陈家的人发现了,她这红杏出墙的罪名就真的跑不了了。 那时,陶枝带着孩子东躲西藏,自顾不暇,又哪有余力救一个不知是何来历的陌生男人。 钰儿太过心善,非把她拉着,说这人好可怜,娘亲,救救。 陶枝拿孩子没辙,只能咬牙把人救下。 却没想,男人竟是如此身份,歪打正着地,正是姐姐要她寻的人。 太过巧合,别说男人不信,陶枝自己想想,都觉匪夷所思。 思来想去,为免男人认为她别有用心,这东西,不送也罢。 见陶枝不愿多说,周婶也不多问,只把东西收了,道了声谢,稍顷,又道:“我会帮你留意着,若哪家有绣活要人做,我就给你接过来,无非跑个腿的事儿,你要觉着不好意思,付我点跑腿费就成。” 陶枝不甚感激,寻思着,下回再做几双棉鞋垫子。 隔日,周婶带着后院账本去见陆盛昀,就把围脖戴上了,陶枝手巧,做得暖和,针线细密,又不露缝,花样也好看。 逢人就被夸,周婶心里也乐呵。 陆盛昀将账本翻了几页,一眼扫过,心中默算过后,便把本子合上,示意周婶可以带走了。 男人无妻无妾,连个通房也没,后院干净得很,用不了几个钱,即便陶枝母子住进去了,也没见多花几个银子。 母子俩费的银钱,还不如国公府二等丫鬟多。 是以,在周婶快要拉开门,出屋之际,陆盛昀忽而道:“孩子正在长身体,莫太省了。” 乖乖,亏得她不是个刻薄人,不是她不应,而是陶氏求得少,不然还真有理说不清了。 周婶忙又回转身,同男人解释:“陶氏是个节俭的人,东西旧了些,只要能用,她就不会再添置新的,冬日里最费钱的便是炭火,可她也不是一直都烧着,白日里,到了午时,日头暖和些,她决计不会用的。” 闻言,陆盛昀不禁蹙了眉头。 大人冻一冻,倒是无妨,可孩子那般小,着了凉,受了寒,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 陆大人,话别说太早,当心追妻hzc,哭死追不回哦 第6章 二狗 腊月才起了个头,赵科尚未归,屋顶的积雪也未化尽,县衙门口又传来了击鼓声。 陆盛昀眉头一皱,手中的核桃还未握热乎,便又放了回去,才走到门口,刘师爷已然喘着气奔了过来:“大人,来了个案子,您要不去瞅一瞅。” 若是平民纠纷,刘师爷早就自己看情况处理了,哪敢劳烦大人,可这桩官司,对薄公堂的两边人家都是县内的缴税大户,规规矩矩地未作假账,也不拖延,于情于理,大人都该露个脸,以示重视。 陆盛昀绷着脸问哪个陈家。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6节 刘师爷忙道:“西街那个陈家,开布庄的。” 刚开始他也以为是陶氏的婆家,烦得不行,正要叫衙差打发了,后来一细问,此陈非彼陈,方才让衙差放了进来。 须臾,陆盛昀才不紧不慢道:“传令升堂。” 这一升,又是没完没了,争论不休。 两家互不相让,据理力争。陈家人认为郑家公婆苛待他家女儿,逼走甚至逼死了女儿,要郑家人偿命。郑家人则怀疑陈家私藏了儿媳,然后诓骗他们,想把脏水泼到他们身上。 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这么听着,两边好似都有道理。 可是,这位陈家女儿,郑家儿媳,到底去了哪里。 陆盛昀神色平静地看向挎着大刀迈步而入的邢捕头,问查得如何。 邢昭两手握拳,微低头道:“禀大人,属下已带人彻查了两家,均未发现陈香莲的身影,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也没见其人。” 闻言,陈家大哥激动起来:“大人,请您为我小妹做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让我小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郑融更是红了眼:“我待我妻不薄,我爹娘对她虽然严苛,可也是有事说事,不会无故苛责,更不可能打骂,儿媳不见了,我娘担忧得彻夜未眠,望大人明察。” “横竖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们若善待小妹,她为何会失踪,人在闺中好好的,嫁到你们郑家才两个月,人就不见了,你要我们如何相信你。”陈家大哥愤慨不已,气势上显然压了妹婿一头。 郑家小姑看不过眼,帮着侄子道:“你的妹妹,在家中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才嫁到我们家两个月,我们能了解她多少,她不是前些日子回了趟娘家,兴许在你们那边受了委屈,你们怎么不自己反省反省呢。” 陈家大哥似是后悔不已,痛心道:“我妹妹受的最大委屈,就是嫁到你们郑家。” 刘师爷捂着额头,只觉脑瓜子嗡嗡嗡地疼。 赵科那厮怎么还不回,大人消极怠工,面无表情坐那,一言不发,显然就不想管这种扯不明白的儿女官司。 毕竟,后院里那个陈家遗孀还没整明白呢。 再掰扯下去,天黑了,都扯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回想前头那桩穷书生杀结发妻,只为迎娶富家小姐的案件,刘师爷心里有了偏向,惊堂木一拍,喝令堂下保持肃静,再有喧哗,各打三十大板,决不轻饶。 “这案子疑点颇多,陈香莲是死是活尚不可知,你们暂且归家,不可乱走,我会再派人去你们家中盘查,你们务必配合。” 陆盛昀目光一转,看向侧首翘胡子大发官威的师爷,这人能力平平,架势倒是摆得比谁都足。 可惜,是个蠢的。 还得打磨。 刘师爷大手一挥,把人全都打发了,一个转身,神情丕变,小心翼翼地陪笑脸:“大人,您看这案子如此处理,可还妥当?” 陆盛昀长眉一挑,似笑非笑:“若你将两家翻了个底朝天,也寻不到陈氏,又该如何。” 他们要的是人,阵仗弄得大,却寻不着人,那就是无能。 刘师爷捋了一把山羊胡:“若真找不到,那估摸陈氏凶多吉少,她的夫婿,与她相处的时日最多,嫌疑也最大。” 陆盛昀反问:“若真正按时日论,与陈氏处得最久的,难道不该是陈家人?” 刘师爷愣住了,可那也是陈氏嫁人前的事了,嫁人后,婆家才是重点。 小地方人才少,有才又憨实,没什么歪心思的人更少,刘师爷还算靠得住,陆盛昀也懒得再换人,拂了袖,摆手道:“你且再去想想。” 语毕,男人起身,步下台阶,转向一侧的内门,往书房而去,继续翻阅他认为很有意义的疑难卷宗。 刘师爷仍立在原处,努力去想,把正要悄声撤退的邢昭喊住,招招手:“来,邢捕头,你再跟我仔细说说,你去到两家府上,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有没有你觉得很是可疑的地方。” 邢昭垮了脸:“师爷啊,你要我抓人打人板子,我行,要我判案子,那我觉得啊,这两家人都可疑。” 刘师爷也变了脸:“你走走走,盯人去。” 一听前头来了新案子,又是最有意思的儿女官司,后院的丫鬟们来了兴致,闲暇之余,凑到廊下议论,陈氏去了哪里,人还在不在世上,若不在了,是自缢,或他杀,若是他杀,谁又最有嫌疑。 明鸢路过,听几句后就迈不动步了,把炖的鸡汤往旁边一搁,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来。 待到聊尽兴了,天色渐沉,明鸢才惊觉自己事还没做完,周婶叫她给母子俩送的汤,已经彻底凉透。 明鸢没辙,只能厚着脸皮先把汤送到再说,相处了也有半个月,明鸢看陶枝是个和气人,必不会讲究这些。 陶枝也确实不在意,接过了汤盅,道明鸢辛苦了,请她到屋里坐坐,烤烤火,把身上暖和暖和:“你先进去坐会儿,我把鸡汤端到小灶上热热,你也喝点。” 明鸢当然不会跟她客气,笑着应好,掀了厚帘子进到屋内,就见小娃坐在炭盆旁的小凳上,脚边还盘着一大坨玩意,这玩意蠕动了一下,好似猫儿,但又比外头那些猫更为大只,黄色毛发似金子的颜色,身上布满了梅花状的斑点,看起来尤为威风,也更有种贵气的美态。 但明鸢不敢再靠近了,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因为她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然而她稍微一动,那玩意也动了,转过了脑袋,与她对上,金黄色的瞳,尖利的獠牙,无疑宣告着,我很危险,不好惹,别靠近。 明鸢心头大骇,浑身一僵,脚下好似灌了铅沉重得迈不开一步。 这绝对不是养得很肥的猫儿,更像是山林里的兽。 见明鸢吓得不敢动了,陈钰好声好气道:“明姨你别怕,小豹子不伤人的,冬日食物不好找,它又没了娘亲,很可怜的。” 豹?居然是豹子? 这母子什么路数?落魄成什么样了,还能到林子里猎一头豹子回来养着? 陶枝端着热好了的鸡汤进屋,小豹子闻到香味,一改懒洋洋的模样,因着年幼,尚短粗的四肢登时直立了起来。 明鸢顿时一声变了调的惊叫:“别让它过来,别啊!” 陶枝忙把一大块的鸡肉往内屋丢去,唤着孩子把小豹子领进去。 小豹显然饿了许久,正是饥肠辘辘,闻到了肉香味,不必引导,自己已经迈开四肢,优雅又急促地奔进了屋。 “二狗子,等等我。”小娃紧跟着。 二狗子?明鸢嘴角抽了又抽,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产生错觉了? 陶枝给明鸢盛了满满一碗汤,里头不少鸡肉,请她先吃,暖暖身,顺便压压惊,再听她一一道来。 “这豹子不大,约莫还不到半岁,遇到它的时候,瘦弱的一团,还未断奶。母豹中了猎人设的陷阱,失血过多,已经断气,我不救这小家伙,它也活不下去。当时那个情景,我又实在不忍心,只能咬咬牙把它也带着,寻了个荫庇的山洞,又找山里人家买了些羊奶,喂到它断奶,也算行善积德了。” 先是捡了个男人,男人不告而别,没几日,又捡了只小豹子,陶枝只觉她可能真没发财的命,干的都是些散财的事儿。 明鸢张着嘴,惊奇不已,朝陶枝竖起了大拇指:“你可真厉害,自己都过不下去了,还敢去救这么个玩意。” 陶枝笑笑:“好歹是条命,遇到了,又哪能不管,我也只打算把它喂结实了,能自己觅食,可没想到,它居然寻到了城里,也不知道这一路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听闻这些山兽们鼻子特别灵,估摸嗅着你们的气味找过来的,不过还能记着来找你们,也算这家伙有灵性了。” 明鸢平日在城里,只见过狗儿猫儿兔儿什么的,哪敢往山林里钻,听过这小豹子可怜的遭遇后,少了几分惧怕,更多几分新奇:“那你把它养大后,是不是就可以带着它去山里打猎了,猎兔子猎黄鼠狼猎獾,多威风啊。” 陶枝摇头:“我有我的营生,它要猎也是为了自己而猎,图个饱腹,不为取乐。” “你还真是个奇人。”明鸢由衷道。 忽而,内室传来小童一声呼喊:“娘,你快来看看,二狗子吐了。” 明鸢对唤一头威风凛凛的山兽为二狗子,仍不能适应,却也情不自禁地跟在陶枝后头,又隔着几步,探脑袋去瞧个究竟。 陶枝弯腰查看地上一滩呕吐物,混着食物残渣,已经辨认不清。唯有一小截污秽布料,引起了陶枝的注意,她将帕子缠在手指上,将闻着就酸臭无比的布料捡起,拿到盆子里清洗。 明鸢成了陶枝的跟班,围着她团团转,见洗过后的布料现出一些原本的颜色,且这质地,似是缝制女子荷包所用,神情又变得惊慌起来。 “我的天爷啊,它该不会吃人了吧。” 陈钰听到后急了:“明姨你别乱说,二狗子不吃人。” 明鸢指着陶枝手里的那点布料:“这分明就是人用的东西,它若不吃人,怎会误咽下这。” 小娃到底还小,一时解释不清,只能跑到陶枝身边摇晃她的衣袖:“娘,二狗子不坏的。” 小孩的意识里,害人的都是坏蛋,要被绑起来挨棍子,二狗子那么可怜,不能挨棍子。 明鸢对豹子本就没甚感情,一想到这家伙很有可能吃过人,不能就这么放任,一边往外走,嘴里犹念着:“不行,我要告诉大人,人杀人都要偿命,更别说这畜生了。” 陈钰拦不住明鸢,更急了,转身往屋里跑,将仍旧恹恹,伏在地上不动的小豹子猛推:“二狗子你快走,他们要打你。” 陶枝把洗干净的布料收起,稳住儿子的情绪,叫他不慌,再把儿子抱到身边,低声告诉他。 倘若他们真的来抓小豹子,他该如何应对。 她也不信小豹子会吃人,真有这个本事,也不会饿得小腹瘪瘪地来寻他们了。 陈钰怯怯道:“那娘亲,我们可以留下小豹子吗?它还小,找不到吃的,会饿死的。” 陶枝轻叹一声,抚了抚儿子脑袋。 这就要看那位大人对你有多看重了。 作者有话说: ---------------------- 二狗子不吃人,还会找人,厉害着呢 第7章 攻他 陶枝问儿子可还记得他们在山里救的那位叔叔。 陈钰歪着小脑袋,仔细地想:“那个爹啊!” 那人又不是他真的爹,娘却说,村里有人问起,他就唤爹,不要问为什么,听娘的话就对了。 那人好脏的,脸上还有泥印子,娘除了喂药,很少靠近那人,也不让自己和那人太近。 小儿连那人的脸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过,就只记得喊过人爹。 陶枝继续问孩子,还想不想看到这个爹。 陈钰一脸迷茫,那人又不是他真的爹,为何要看到。 明鸢跑来寻陆盛昀,磕磕巴巴地说陶枝母子养了一头吃人的豹子。 陆盛昀尚未表露出任何情绪,周婶倒是先紧张起来,竖起眉头,板着脸,一声斥责:“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糊涂了,什么话都往外说,他们孤儿寡母的,自己都顾不上,哪能去养那样凶猛的山兽。” 周婶只觉天方夜谭,自打陶枝母子来了以后,自己这个养女越发不着调。 然而明鸢克服了面对陆盛昀时的紧张情绪,鼓着勇气请大人挪步到后院,手举过头顶再三发誓,她若有半句虚言,那就天打雷劈,让雷轰死她吧。 话音刚落,天幕上一道赤练划过,紧接着轰地惊雷声响起。 明鸢虽未被雷劈到,却也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可仍哭着嗓子道:“大人,奴真的没说谎。” “你可消停点吧,还不干活去。”周婶满脸怒气,大力打下女儿的手臂,就要将她推走。 “等等,带路。”不疾不徐地清雅冷调自背后响起。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7节 母女俩同时僵住。 男人身形颀长,闲庭信步般走到了她们身前,回头淡淡一瞥:“还不跟上。” 明鸢登时回神,麻溜地起脚,领着陆盛昀直奔偏角小院,内心亦是暗暗着急,但愿他们没把那小豹子撵走或者藏起来,不然她这么大张旗鼓地过去,寻不到东西,那就麻烦了。 周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徘徊一会,叹了一口长气,快步跟了上去。 进了小院,还没到正屋门口,一抹瘦小的身影便闪了出来,一把将迎面而来的男人大腿抱住,稚嫩却也清脆地大喊:“爹,那日在堂上,您为什么不认我。” 这个大人长得干净又好看,还很厉害的样子,坏人见了他都不敢哼声,和那个脏兮兮的可怜叔叔不像是一个人,可娘要他叫爹,他就叫。 一声童言无忌的唤,使得在场的人又是一愣。 后头匆匆赶到的周婶才跨过院门,听到这么一声唤,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明鸢急了,跺脚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大人又没认,你乱叫什么,莫坏了我们大人的清誉。” 然而小儿才不理会明鸢,只把男人大腿紧紧抱住,仰着小脑袋,一脸恋慕,又似献宝道:“爹,我交了一个新朋友,你要不要见见。” 听到这话,明鸢立马反驳:“你那可不是朋友,是吃人的怪物。” 小儿亦是板起稚嫩的面孔:“明姨莫乱说,二狗子又没咬你。” 二狗子?陆盛昀眉头微挑,这都哪里学来的糙话。 就在这时,一道软侬悠悦的女声自屋门口传来:“大人不如先进屋喝口热茶,再听妾细细地说。” 陆盛昀抬眼望去。 女子着素绫小袄,纤腰款款地倚在门边,神情柔和,却也镇定。 “爹,进屋。”陈钰紧紧抱住男人大腿,试图往屋那边拖,怎奈两人力量悬殊,哼哧哼哧地小脸通红,也未撼动男人分毫。 陆盛昀低头,忽而伸手,在小娃脑袋上揉了揉:“带路。” 他的孩子,还是像他,抱大腿这种有损男人尊严的行为,也能传承到。 见陆盛昀跟着孩子往屋里去,明鸢下意识跟上去,却被周婶一把拽住,压着怒火道:“行了,你还要闹到何时,平时的聪明劲去哪了,尽干蠢事。” 儿子离家前千叮万嘱,看住这对母子,尽量别让他们和大人碰上,这下好了,儿子还没回,她就守不住了。 大人这会儿起了兴致,她们再去阻拦,就是蠢了。 “可是---”明鸢委屈得要哭了。 “别这么叫我。”周婶这时候看明鸢,怎么看怎么烦。 屋内,陶枝早已备好热茶,立在桌前等着进到内室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看完豹子再出来。 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陶枝纳闷,轻声挪步到内室门口,正要进去看看,男人自己出来了,孩子还在里头。 “过来谈。” 陶枝想看看孩子,却被男子叫住,二人去到桌前坐下。 陶枝将茶水递给男人,陆盛昀两手接过,却又放回了桌上。 这男人必然出身名门,即便没有饮茶的兴致,也将礼节做到位,给足了对方面子。 该怎么开头,陶枝酝酿过后,轻声道:“救这小豹,其实也跟遇见大人一般,纯属机缘巧合。” 她不提救他,却换了个说辞,陆盛昀也确实听着更为顺耳,毕竟,出于男人的自尊,谁又想自己最狼狈不堪的过往被人知晓。 更何况,那一回遇险,本就疑点重重,十几个山贼身手不凡,一招一式极有章法,似经专人培训过,还会使用暗器,他和赵科却无任何准备,徒手肉搏,一个大意就被人钻了空子,即便拼尽全力把人打跑,自己也难以避免地一身伤。 他滚落山坡后,不省人事,再醒来,人就睡在了铺满稻草的木板床上。 小儿睁着大眼睛,目光澄澈地望着他,似是高兴极了。 陆盛昀当时看小儿,有几分异样的感觉,却未多想,那种境遇下,也没空多想。 不过,这二人到底是无知亦或无畏,自己尚漂泊不定,被人追着撵,倒还有同情心救人又救兽。 “这野物---” “也甚可怜,不救,可能就要命丧荒郊野岭了。”陶枝硬着头发抢话。 弦外之音,陆盛昀听出来了。 然而,不等陆盛昀开口,陶枝瞧着他难辨的神色,又道:“不管救什么,当下那种情况,我做不到视而不见,或许我有先见之明,想着多行善多积福,待我和孩子身处绝境之时,或许就能逢春。所以,如今的我,能够坐在这里和大人开诚布公地谈,也是一种福报。” 这女子,倒是敢说。 更荒谬的是,他居然觉得这女子说得有些许道理,一时寻不出破绽。 陆盛昀凝着面容姣好,比起盛京贵女都不逊色的女子,暂不作声,就想听听她还能说出怎样让人诧异的话来。 男人本就容貌出众,气质更是卓绝,世间少有,又这般专注地看着自己,陶枝顿觉不自在,拂了一缕鬓间散落的发到耳后,端着热茶喝一口缓缓,便撂了茶盏,润润嗓子,接着道:“大人若觉得我有疑点,大可以去浦县查,我在那边也算人尽皆知,我的两个哥哥是怎样的人,大人查了就知道了。” 赵科离府多日不归,陶枝又如何猜不到,但猜到了,也不能点破,管他在那边能查到多少,自己主动坦诚,总不会错。 再者,陶家在浦县早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兄不义,嫂不仁,又何必藏着掖着,名声若要臭掉,那就一起吧。 “我来寻大人,也只为姐姐的临终托付,她于我有恩,且恩比天高,我必须还。” 这话,似开了闸,陆盛昀清冷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她为何自己不来,非要熬到油尽灯枯,将孩子托付给外人,她也不怕所托非人。” 皇室的血脉,未免太过草率。 陶枝反问:“姐姐若亲自寻来,大人将如何?把她撵走,只留孩子?若非突生恶疾,姐姐又怎会将孩子托付给外人,想必这也是姐姐出手救我的一大原因,她想托孤,而我愿领这个情。” 这么说,倒也合理。 这女子,总有道理。 良久,陆盛昀才道:“待你出了孝,随我去一趟浦县,我要看看他们葬在了哪里。” 堂堂储君,皇家血脉,不该葬在那般偏僻的荒郊野岭。 陶枝掀了掀帘子:“大人若要迁坟,可否带着姐姐一起?” 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过后,陆盛昀深深凝着女子:“如你所愿。” 陶枝微松了一口气,转而,才提到另一桩:“那小豹---” “你若能证明这物并未伤人,留下也不无不可。” 一听有戏,陶枝便将洗净又擦干的小块碎布拿出,搁在了桌上,对男人道:“仅凭这一点布料,又如何证明小豹子伤过人。” 毕竟,小豹子的呕吐物里,可没寻到骨头类的可疑物。 陶枝还未收拾地上的污秽,就想等着男人来,让他自己看看,自行做判断。 陆盛昀并未拿起碎布,只用好似能洞察一切的犀利目光盯了许久,才问:“你说这是女子之物,可哪个女子会独自外出,身上的衣物用品还被兽误食。” 陶枝不以为然:“世间的女子,总有一些活得不够顺遂,不得不外出避难,条件尚可的,带些盘缠和吃食,只要不遇到匪贼,其实也无碍。” 譬如她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陆盛昀望着女子的目光里更多了几许异样的情绪。 陶枝不自在地避开,却听得男人道:“你婆婆在世时,可有为难过你?” 闻言,陶枝很是不解,但也实实在在地回:“我在娘家过得都不如意,婆家那点为难,又算得了什么。” 陆盛昀眉目稍稍舒展,指了指内室:“这豹子,你且借我一用,我要寻个人。” 陶枝怔了下:“它若有这本事,做点事也不是不成,可它未必会听大人的话。” 陆盛昀更为干脆:“好办,你同我一道。” 陈钰在内室很乖,陶枝不让他出来,他就陪在小豹子身边,摸摸它脑袋,给它暖肚子,忙得不亦乐乎。 小豹子懒洋洋趴地毯上,猫儿似的任由小孩摸来摸去,一点也不恼。 陶枝在门口看了一会,才手一招,把孩子叫到身边,弯下腰同他说事儿:“娘过两日要带小豹子出去办点事,快的话,半日就回了,事办得顺利,小豹子就能留下来。你就在家里,周婶会来陪你,有事就找她,能不能做到?” 陈钰瘪着嘴,很想哭,但忍住了,仍带了点哭腔:“娘早点回,我等娘回,还有二狗子。” 陶枝抱抱孩子,她也不想离开孩子,但为了将来打算,她必须取得陆盛昀的信任,为他做事,是最有用的法子。 回到前院的陆盛昀也没闲着,当即就把刘师爷叫来,命他派人去郑家取几样陈香莲常用的贴身物件。 刘师爷正是一筹莫展之际,见主子有插手的意思,喜出望外,为免主子改了主意,他亲自前往郑家,寻了陈氏的绣帕和香囊等物件,装在陈氏常用的匣子里,一并带了回来。 天色已暗,陆盛昀不便再独自去往后院,就叫周婶把匣子带过去交给陶枝,不必多说,她见了,自然就懂。 周婶一头雾水,恪守道德,主子不让打开,她就不动,可见这匣子乃女子所用之物,里头兴许装了珠宝首饰,不禁内心发愁。 儿子怎地还不回,大人才和那陶枝聊了一回,就连礼物都送上了,这要是再见个几面,那还得了。 长公主的信,她该如何回。 世子这情形,到底算好,还是不好呢。 作者有话说: ---------------------- 这章再送个红包,开心就好 第8章 夜深 陶枝拿到匣子,并未将里头的物件取出,而是直接捧着匣子,打开后,叫小豹凑近嗅闻,以肉干为奖励,闻得越久,形成牢固的嗅觉记忆,奖励的肉干也就越多。 到了敲定的时日,二更天过后,街巷上只剩更夫走动的身影,以及走街串巷来回巡逻的衙差。 陆盛昀上任之前,穗县风气并不好,入了夜后,偷鸡摸狗,寻衅滋事的人就没少过。是以陆盛昀来了穗县头一桩便是整顿民风民纪,并仿照盛京制定了宵禁制度,二更一过,不管做何营生,都得关门打烊,速速回屋歇着,管你在屋中如何闹腾,却再不能出街溜达。否则,被巡街的衙差发现,第一回警告,第二回罚钱,第三回就得去大牢里坐坐了。 就这么施行了半年多,效果显著,闹事的人明显少了,不听话的刁民,陆盛昀也不会留,直接销掉户籍赶出穗县,绝不容情。 罚得够狠,才有人听话,听话了,管理起来,也更轻松。 夜深人静,陶枝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尚未成年的豹子体型类似看家护院的大黄狗,伴在女子身边,不仔细看,谁又想得到这是一头山里来的小兽呢。 穗县并不大,一条主街,沿路岔开成了几条巷子,陶枝甚至不必多费脚程,只需在每条巷口等着,将小豹爱吃的肉干准备好,不管它穿过巷子深处,有没有寻到人,只要它返回,就喂它肉干,让它开开心心地换个巷子,继续去找人。 这个法子,有点费钱,但确实便利。陆盛昀长手长腿,个头比女子高出不少,却收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在女子身侧,未置一词,只看着她如何使唤野性十足的小兽,来来回回地在一条条巷子里穿梭。 经过了四条巷子,却仍没寻到任何线索,陆盛昀倒也不急,他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能寻到人,算意外之喜,寻不到,也无可厚非。 反倒陶枝心里打了起鼓,但依然保持镇定,俯身摸摸小豹子的脑袋,安抚道:“没事儿,尽力就好,兴许她本就不在城里了。”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8节 兀自想着心事的陆大人闻言,侧目看去,巷口挂着的路灯浅淡昏黄,并不亮堂,但照在女人柔和的侧脸,又显得特别贞静美好。 一个市井出身的女子,受尽欺凌,吃尽苦头,情绪却依然如此稳定,仿佛风吹不折,雪压不垮,这就有点意思了。 到了第五条巷子,二人仍立在巷口处等着,小豹子吃了不少肉干,依旧精神抖擞地奔向昏暗的甬道,这一去,又是好一会。 陶枝已经不抱太大希望,垂着眸子,看似沉静,实则脑子转得飞快,琢磨着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把小豹子留下来。 她答应了孩子,就要尽可能地做到。 陆盛昀也不是多话的人,更不可能主动找话,于是二人各自沉默,直到一声尤为急促的低鸣传到耳边,似乎在呼唤他们快来。 陶枝怔了下,抬脚往里走,陆盛昀一个大步,走在了她前头,手里举着点燃的火折子,照亮前方并不宽敞的路。 还未走到一半,陶枝看到了小豹子,伏在一户人家门口,金色的瞳在暗夜里放着炯亮的光。 陆盛昀到了门前,将火折子举得更高,试图看清这家门牌。 他上任后,命衙差挨家挨户地查人口,一个个登记在册,每家每户都得设立门牌,搬家后也得到县衙报备,及时更换。 陆盛昀隔一段时日就会翻看户籍本,即便他很少亲自到访,但对每家每户的人员都有了解。 晁这个姓,并不多见,在穗县也只几家,而陆盛昀印象最深刻的也是这家,只因前些日子州府公布中举的名单里,就有这家。 在整个穗县,也是一件值得称道的大喜事,毕竟,这一年秋闱,县内中举的还不到五人。 陆盛昀打了个响指,暗夜中有个长长的身影悄然而至。 小豹子竖起背上的毛做出进攻的姿势,却被陶枝抱住,轻声安抚:“我们只找人,别的事不管,安静点,回去再给你做好吃的。” 陆盛昀瞥了女子背影,对着另一边墙下的暗影道:“查查这家人,和陈家郑家有何关系。” “诺。” 陶枝只把全副注意力放在小豹身上,背对着男人,离得远远,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直到男人走近,陶枝只觉背后凉飕飕地,她也不敢乱动。 “回去。”陈述似的两字,陆盛昀越过女子,率先往巷口走去。 陶枝直起了身,招呼小豹子跟上。 这一夜,再无别话,到了县衙,更是分了两路,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 孩子已经睡下,周婶一旁陪着,大人更机警些,到了周婶这个年纪,也浅眠,听到开门声,她睁开了眼睛,见进来的人是陶枝,虽不意外,但也着实松了口气。 大半夜,孤男寡女,出去办什么事呢,有一头豹子跟着,她也不放心。 但见陶枝满脸疲惫,周婶也不好多问,起身便道:“灶上还热着水,我给你打一盆。” “劳烦婶子了。”陶枝这时也确实累了,客气不来,简单清洗过后,便上了床,阖了眸,一夜好眠。 就这么又过了好几日,前院未再传消息过来,陶枝不便打听,也只能安安静静地等。 到了这时,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院子里,积雪已经化尽,大好的晴天,孩子已经和小豹子玩开了。这豹子虽未长成,可天生粗壮的骨骼,比小孩大了不少,随时一个猛扑,能叫小孩瞬间断气,明鸢远远瞧着,不愿靠近,一个劲地摇头。 原以为大人那般谪仙似的男子,不会被美色所惑,看来是她肤浅了。 一个貌美小寡妇,无根无萍的,却能带着一个孩子,在县衙里过着无比滋润的日子,也没人觉得有何不对。 不过,纵有不对,又有谁人敢说出来。 这里所有的人,不都得听大人的,大人愿意,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见明鸢那神色,又是一副愤愤的样子,周婶端着一盆衣物往她怀里塞:“自己不干活,手底下的人也懒,以后再拖延,你和她们一样,都得扣掉月俸。” 明鸢的月钱是按国公府二等丫鬟的标准发的,比县衙其他丫鬟多出了不少,一听要扣钱,更不乐意,接过了木盆就往洗衣房那边去。 有个丫鬟和前院的门房关系不错,到前头转了一趟,容光焕发地归来,见明鸢冷着脸就要训她,她先发制人:“我给姐姐打听到了,那陈小姐找到了。” 闻言,明鸢脸色陡然一变,双目放起了光:“快说,怎么回事,陈香莲到底去了哪里。” “不急,姐姐听我慢慢地讲。” 原来啊,这陈香莲和婆婆因着琐事发生口角,一气之下偷跑出去,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不回自己娘家,非要去寻出了五服的表亲,结果那日晁姓表哥不在家,晁家人将她奚落一番,她深觉受辱,一时想不开,竟然跳了河。 听到这,明鸢直呼乖乖,这陈小姐要不是有什么大病,就是真的胆大啊。 “快说,你别停啊,急死我了。” “也不知道该说陈小姐命大,或者不幸,人是被救了,但脑子也伤了,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可偏偏救她的还是怡红院的妈妈,人家做皮肉生意的,怎么可能白救。” 明鸢圆睁着双眸,简直不可置信,她的天爷啊,这也太刺激了,话本都不带这么写的。 “陈小姐后来如何了,你说啊,喝什么水,讲完再喝。” 丫鬟只能舔舔唇,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怡红院的妈妈,多狠的人,把陈小姐养了数日,就给她换了个艺名,挂牌接客,说不巧,那也巧,她这头一夜就被某位员外买了下来,可这员外也不是为自己,而是想讨好某位举人。” 而那个举人,丫鬟神秘兮兮地凑近明鸢低语,恰巧就是陈小姐要去找的出了五服的表兄。 兜兜转转地,鬼使神差地,这二人还是好上了。 这是怎样的,可歌可泣的孽缘啊。 明鸢内心的震动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收了一盆干净衣物回院子,依然神情恍惚。 亏得陶枝高声提醒,不然她就得被门槛绊到,摔个狗吃屎了。 想起那个不安分的陈小姐,明鸢再看陶枝,都觉顺眼了不少。 又实在忍不住,明鸢把盆子一搁,关起了门,兴致勃勃地同她讲痴男怨女的风月事儿。 陶枝原本不感兴趣,可意识到明鸢讲的这位陈小姐,便是陆盛昀要自己去寻的人,于是打起了精神,耐着性子听明鸢绘声绘色地讲完这一出香艳故事,却始终保持沉默,未发表任何意见。 明鸢尤为上头,意犹未尽地啧啧:“换成我,敢这么干,早被娘一棍子打死了。” 说来,也怪这陈家人,太心急了,明知陈香莲和表兄青梅竹马,郎有情妾有意,却不能再等等,等到秋闱放榜,晁表兄高中,大小登科一道,不就双喜临门了。 陶枝并不想讨论别家的事,但明鸢拉着她,执意问她如何想,她也只能较为客观道:“那晁表兄考了六年都不中,陈家人又没预知他人前程的能力,加上陈小姐也有十八了,另许他人也不奇怪,只能说这二人有缘无分。” 然而到了后面,陈香莲都嫁人了,这两人又搅合在一起,那就不是缘,是孽债了。 能进窑子喝花酒的男人,也绝非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更何况,男人认出了表妹,却未送回,而是私藏在家中,于德行有亏,郑家真要追究出来,男人千辛万苦考来的功名怕要毁之一旦了。 明鸢陆陆续续地又打听到不少这案子的后续,执意同陶枝分享,陶枝听多了,也生出几分好奇之心。 陈香莲脑子不清醒,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只当自己是晁举人买回去的妾,便是被用了棍刑,打得半死不活,也绝不认错。 陈家丢了面子,有意说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晁家表兄中了举,算半个官老爷了,妹妹跟了他,着实不亏,大不了等风波平息后再办个酒席,把人扶正了,真正做对儿女亲家。 郑家自然不干了,明媒正娶的妻,就这么成了别人的妾,自己还没理说去,实在是憋屈。 于是,公堂之上,再次吵开,这回更为复杂,对薄公堂的两家人,变成了三家人,人证物证俱在,却难以结案。 陶枝不禁好奇地问:“大人又是何态度呢?” “大人最烦这些男男女女的乌糟事了,当年在京中---”明鸢倏地打住,转开话题,“唉,不说了,管他们如何判,我们就听个乐子,可不能学陈小姐,女儿家最紧要的是名声,她这么一折腾,往后不管谁得了她,家宅都难安了,晁家表兄的举人名头,能不能保住,还难说呢。” 陶枝顺着明鸢的话:“你说得极有道理。” 明鸢就喜欢被人捧着,陶枝这么配合,她心里熨帖,又变得热络起来:“你那围脖做得极好,我前日戴出去,西巷酒楼的掌柜瞧见了,眼热得很,想跟我买,出的价也不错,我就替你应下了,他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共七口人,你看你何时能做好,我好回他。” 这回,陶枝真心实意地感谢明鸢,她抽一半的成,自己也没意见,只要能帮自己把路子打开,以后不缺活计,总能赚回来的。 明鸢撇嘴:“我倒是想抽一半,我娘不答应啊,总说你们母子不易,可不能趁火打劫。” 攀上了大人,以前如何不易,不也过去了,往后更多的是如意。 许是话匣子开了,明鸢绷不住,终于问了出来:“咱俩也处了这么些日子,你能不能给我个准话,小钰儿,到底是不是大人的孩子啊!” 明鸢始终不能接受,如雪如松般高洁隽秀的大人会撬了别人的墙角,给自己留下一个随时会遭人攻讦的把柄。 对此,陶枝也是无奈。 出于对孩子的保护,她不能说出孩子的父母另有其人,只能自己默默扛下,哪怕一直被陈家误解,哪怕有损自己的名声。 至于陆盛昀是何想法,陶枝又如何揣测得到,只能这般对明鸢道:“看大人如何想,他说是,便是,反之亦然。” 第9章 不屈 就在陶枝以为,这位日理万机的陆大人已经将自己抛在了脑后,记不得有自己这么个人物了。 谁料又过了几日,陆盛昀命周婶来传话,叫她到书房一见。 儿子拖拖拉拉地在异地仍未归,周婶这人唤得着实心不甘情不愿,可又别无他法,一路上,只能再三叮嘱陶枝,又不能把话说重了:“孩子是孩子,你是你,有时候大人的想法也未必就可行,大人上头啊,尚有父母以及家中长辈,很多事儿,说来也是身不由己。” 周婶的意思,陶枝懂,她亦笑笑:“为人父母,总是希望孩子过得好,我对钰儿也是,他过得好就行,我的想法也不重要,周婶莫担忧。” 这话一说,周婶内心又有几分愧疚,但这女子出身实在是低,又嫁过人,哪怕真如吴氏所言,她和她那早丧的夫君未曾圆房,她只和大人好过,但人言可畏,风评坏掉了,给大人做个妾,都难了。 周婶转而宽慰道:“你如此通透,往后也不会差,总有个着落的。” 着落会有,但不在这里,陶枝听出了周婶的画外音。 陆盛昀在穗县有多受追捧,陶枝自然有所耳闻,城里待嫁的姑娘家,一个个都盯着在,做不了正房,做个妾也是使得的,家境殷实的富户们没少使银子买通县衙内的官差,只为求得几句美言,给自家姑娘更多的机会。 然而这些钱最终也没起到多少作用,反倒被烦不胜烦的陆大人查出后,全部充了公。 明鸢不时往外跑,出门时两手空空,回来后收获颇丰,陶枝看在眼里,也没多问,尽量不给自己找麻烦。 倒是周婶撞见了几次,操着笤帚就往女儿身上挥,明鸢似早就习惯了,躲得也快,脑子也贼灵光,还知道唤钰儿给自己解围。 小儿又懂什么呢,见周婶气势汹汹地样子有些吓人,明鸢倒是可怜,小小年纪就懂得路见不平,挺着自己不比板凳高多少的小身板就要英雄救美。 这孩子都能当着大人的面叫爹,大人也没否认,周婶哪敢造次,只能恨恨瞪着明鸢,放下狠话,叫她等着,有她好果子吃。 明鸢这丫头,也是记吃不记打,记打不记疼,再有下回,她还敢。 用这姑娘的话说:“我来年就要及笄了,不为自己想,以后如何寻得良人,这女儿家,自己手头有钱,才最重要。” 对此,陶枝极为认同,对明鸢也有些刮目相看,这位妹妹看着泼辣,混不吝,实在脑子也清醒,极有主见和想法。 更何况,明鸢后面又给她拉了两笔生意,数额不高,但于如今的陶枝而言,有一点是一点,攥够了银钱,开春就有活路了。 吴氏是不可能放过她的,有钱了,才有更多可能。 所以,这回,再去见陆盛昀,无论男人说什么,陶枝只管应着,便是拖,也要拖到来年。 然而,出乎陶枝意料的是,陆盛昀告知她,吴氏撤销了诉状,化干戈为玉帛,只想接她和孩子回家,一家子好好过日子,让小叔子在天有灵,能够好好安息。 陶枝只觉莫名的讽刺:“大人信吗?”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9节 无所不用其极地抹黑她,污蔑她,只想把她毁掉的人,怎会轻易地改变心意,除非中邪了。 世家大户,也难免有几门穷亲戚,陆盛昀就曾见识过似吴氏这般刁钻耍泼的远亲,自然不觉得这样的人会反省己过,转性子变好人。 不过,吴氏能主动撤销诉状,当然最好,他也最烦这种扯皮拉筋的琐碎家事。 陆盛昀手边抚着纯玉做的惊堂木,心道这华而不实的物件,敲个几下估摸着就碎了,还不如给他送些银钱更为实在。 陶枝也被那一方宛如精美艺术品的玉石吸引,但见男人目光扫过来,顿时挪开了目光。 陆盛昀凝着她:“按理说,诉状撤销,案子已结,你就该离开县衙了。” 毕竟,对外,陶枝一直处于被收押的状态,结案了,他们也该放人了。 吴氏这一出,怕有高人指点,只要陶枝一日不出现,县衙也脱不了干系。 陆盛昀一句话提点,陶枝也顷刻间明白了,吴氏这哪是要放过她,而是以退为进,想要逼她现身。 吴氏不告她,她就再无理由待在县衙里头,而到了外面,吴氏想对付她,办法多得是。 陶枝面露戚色:“那么大人以为,妾该如何。” “那就要问你自己,想要如何。”陆盛昀见过太多向他求助的女子,京中那些贵女,总有理由拦住他同他哭诉,似陶枝这种,隐忍着不哭的,表面平静,却又总是语出惊人,倒也少见。 陶枝凄然一笑:“妾想要的,也不过一席安身立命之地。” 陆盛昀不言,只挑起了眉,静听后话。 陶枝亦是鼓起了勇气,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我并非挟恩图报,但知恩不报,也非君子做派。” 紧接着,难捱的静寂,针落可闻。 陆盛昀依旧一语不发,凝视陶枝的目光深邃且难懂,陶枝却未退缩,神色寂寂地直视男人,一汪清泓,有无奈,也有坚持。 她看似柔弱,却在这一股弱不经风的柔中,透着几分不易摧折的韧劲,否则,她也不可能在风雪日里,壮着胆子找上了门,一开口便将孩子归在了他的名下。 据周婶所言,这女子不止找来了一回两回,都被守门的婆子挡了回去,可她没有放弃,继续找来,女人到底心软,婆子见这孤儿寡母着实可怜,大雪天,天将黑,也无处可去,最终没能抵住内心的怜悯之情,将人放了进来。 又听闻,这女子私下有在找活做,想必内心并不安定,也并非依附他人的菟丝花,肯为自己找出路的人,心志就不会弱。 陆盛昀最不屑的便是心志不坚,举棋不定,畏首畏尾的无能之辈。 这女子身上,有他欣赏的地方,所以,他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吴氏就在前头衙堂,不肯离开,你去见她,若能说动她平平和和地离开,不在外头闲话,十日内不再找来,我多收留你一些时日又何妨。” 陆盛昀松了口,陶枝也松了一口气,微低头,福了福身子,谢过大人。 衙堂上,吴氏仍在扯着衙差问询陶枝在何处,能否带她一见,女子皮薄肉嫩,若动了刑,伤了身,可就不好了。 衙差被烦得不行,粗声道:“你这妇人怎么回事,总往坏处想,我们衙门是惩恶扬善的地方,又不会滥用私刑,你又无确凿的证据证明陶娘子品行不端,有辱家门,我们用个什么刑。” 见衙差不像作假,吴氏稍稍放松了,没用刑就成,真把人打坏了,她到哪里再去寻一个如陶氏这般的美人赔给那位。 陶枝听到吴氏和衙差的对话,神情黯下,又寻了另一个,请他将吴氏带到侧室这边,她有些体己话,要和吴氏单独聊聊。 吴氏惴惴不安地被衙差带进了屋,唯恐有诈,却不料门一关,里面出来的人正是陶枝。 女子仍是一副戴孝的模样,可看那气色,却比上回公堂上的柔弱女子,好了不少。 哪里像是坐牢的样子。 吴氏不得不生出一些不太妙的想法:“你是不是和大---” “只要见过我的男人,大嫂总能捕风捉影,不生出点事就不罢休,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认为,和大嫂接触过的男人,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陶枝先发制人,吴氏怒目而视:“陶氏,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惯会勾搭男人,没男人就活不下去了。” “别人我不清楚,但缘和记的王掌柜,那日握住大嫂的手又是何故,你们一个已婚一个已娶,叫外人看到了,又该如何猜想。” 吴氏面色微微一变,却强行维持镇定,然话语略急:“什么王掌柜张掌柜的,你莫含血喷人,自己一身腥,以为别人也一样。” 陶枝眉眼一冷:“我说的对不对,大嫂心知肚明,王掌柜想必送了不少好东西给大嫂,但有些未必到了大嫂手里。” “你什么意思?”吴氏有点慌了。 “字面上的意思,都是女子,我本不想为难大嫂,可大嫂为何总是盯着我不放,非要置我于死地,我若活不下去,那么,总得拉个人陪葬,才不亏。”不放狠话,套不着狼,陶枝也只能这样用话唬人了。 吴氏紧张了:“你莫乱说,我还不是为你好,你男人没了,你一个小寡妇,又生得如此貌美,外头那些男人哪可能不馋。再说了,你和那张家公子本就颇有渊源,他虽不能把你纳进府,但收在外面,给你置办宅子,还雇佣人照顾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照样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比起守寡强多了。” 张公子,便是浦县县令的儿子,当初兄嫂欠下高额印子钱,欲将她卖到窑子里抵债,少不了就有这人从中作梗,目的是想她服软,求助于他,心甘情愿地做他外室。好在那时候姐姐出手相帮,不然如今的她怕早就沦落风尘了。 陶枝只恨人微力薄,不然,这等阴险无耻之人,光是断了一条腿都还不够。 作者有话说: ---------------------- 数据不大行,先养养,隔日更,等稳定了再多更些,喜欢的宝子可以先收藏了,爱你们 第10章 盘他 吴氏黑着脸步出了县衙大门,一声不吭地没再闹事。 门房挥手相送,可算是走了,往后也莫再来了,这鼓皮子再结实,也经不住这么没完没了地敲啊。 陶枝不想借别人的嘴,亲自去和陆盛昀讲:“妾不敢说大了,但十日内,她必不会再来了,所以,大人也请信守承诺,允我住到年后再做打算。” 陆盛昀一个字可,但见女子神情恬淡,沉稳得很,眉眼却又透着几许寂落,向来凉薄的男人头一回生出些许不该有的好奇心:“你那个大嫂不是省油的灯,你又是如何劝退她的。” 陶枝不打算瞒着男人,直言不讳:“她儿子去年才考过童试,在县学里读书,她若德行有亏,传扬出去,有损的也是她儿子的名声,往后能不能继续待在县学都难说。” 其实,陶枝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想无中生有,但只是试探了几句,吴氏便有些慌神,可见那事儿并非空穴来风,如今,她别无他法,只能攻心为上,就看吴氏上不上套了。 女子德行有亏,还能因何? 陆盛昀再看女子,平添了一种更为微妙的心情。 这女子说来也不过双十,比自己还小上四五岁,又有如此美貌,正该被夫婿如花般娇养在闺中,烂漫地绽放,而不是这般飘零无依,为了谋生,还得与人周旋,斗智斗勇,甚至耍起心计来。 迎上男人似审视研判的目光,陶枝破罐子破摔:“大人是否觉得我这样的女子不堪教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实在有悖于女子的操守,可正是我这样的女子,才有机缘遇见同样落难的大人,才能厚着脸皮同村民谎称我和大人是夫妻,以此顺利租到了住所,供大人好好养伤。” 说罢,陶枝又从随身带着的荷包掏出一小截泛黄的草纸,上头一笔一划地写着,她身上共有多少银钱,而为陆盛昀治病养伤又花去了多少。 陶枝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同男人摊牌。 她不是活菩萨,她救的人也非善类,那么,这账还是掰扯清楚了,彼此心里也有个数。 住在县衙的这些日子里,陶枝看得出,这位大人既不吃软,也不吃硬,那么,有些话说开了,可能更好。 这种心思捉摸不透,城府极为深沉的人,很难和别人建立起信任感,陶枝也不需要他多么信任自己,只要别疑心病太重,总当她是奸细看待就成。 女子手上潦草的账目,在陆盛昀看来,不是多大的事,他每回打赏赵科的赏钱都比这多,当然,赵科一旦出错,罚得也更多。 也正因着女子的这些话,一些男人并不愿回想的记忆重新闪现进了脑海里。 那些日子,于要强的男人而言并不算美好,甚至可以说是羞耻的,他浑身无力,手脚一度使不上劲,只能躺在床上任人宰割。 而她大多时候是蒙着脸的,少有的几回,许是忘了,又或者面纱滑落,他才得以看清她的脸。 她停下了给他喂药的动作,低了头,将面纱重新戴上,却不曾留意汤药从他嘴角溢出来,顺着脖子,打湿了衣襟。 他像个不能自理的痴儿,狼狈不堪。 这还不算最难堪窘迫的时候,最难过的,人有三急,却连翻个身都困难。 好在她反应力不错,他隐晦地提起,她很快就懂了,拿了盆到床边,也是难为情地说:“你我毕竟不是真夫妻,你也不是完全不能动,自己努努力,翻一翻,总能成的,你好了后,就叫我。” 说完,女子捂着口鼻,匆匆出屋,却又忍不住地补了句,“床头有草纸,记得盖盖。” 陆盛昀那一刻的心情,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是以,女子找上门后,他认出了这对母子,却不想再有任何牵扯,可到底还是失算了,孩子的身世,出乎他的意料。 这个孩子又极其依赖陶氏,在他还没决定要如何安置这个孩子,并让他以何种身份示人时,他也只能默许女子住在这里。 年前,江州总兵胡晟要来一趟穗县巡视位于这里的兵囤,于公,陆盛昀推拒不得,且作为下级部门,陆盛昀还得敞开大门款待上峰,到时候,这个孩子的存在,必然瞒不住。 都知道他陆盛昀后院干净,这几年,不少人想塞女人进他的后院,他都拒了。 正因如此,这对母子的出现,才更引人探究。胡晟和京中一些官员本就来往密切,难保他不会传消息过去,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母亲耳中,更难收场。 那人仅存的血脉,他必然要养着,可陶氏--- 平生头一遭,陆盛昀对一名女子如此上心,琢磨来琢磨去,仍难做决断,他该如何安排这女子。 如果他足够理智,此女是万不能留的,只因她知道的太多了。 就这么又过了数日,赵科披着一身寒霜,风尘仆仆地赶回。 夜已深沉,赵科稍作歇息,就往主子那里汇报他这大半个月在浦县的所见所闻:“到了岁末,捞偏门的也多了,这张大人也不厚道,官商勾结,趁机敛财,依小的看啊,这浦县,迟早要乱的。” 感慨地一声叹,赵科喝了口热茶,在男人的紧迫注视下,话题一转,到了陶枝身上:“大人不知,这陶娘子在浦县也算不得了的人物了,几乎无人不知,这女子啊,命着实苦,生在寻常人家,却有着不寻常的美貌,男人又怎么可能不觊觎。张县令家的大公子,和别家儿子,为她争得死去活来,最后一死一残。只为个女人,您说值不值,依我看啊,那简直就是傻透了。” 见男子面色越来越沉,似有风雨欲来的态势,赵科心神一敛,端正了态度,轻咳了一声:“陶娘子的娘确是生她时难产没的,她爹也确是为护着她而被疯马踩踏而亡,她克父母克至亲的传言也由此而来,这也是她的兄嫂后来不待见她的一个重要原因。” 巧合也罢,不幸也罢,该说不说,陶氏确实命大,也确实命硬。 先克娘家,后克婆家,纵有罕见的美色,可又有哪个男人敢明着纳进门,各自揣着暗搓搓的小心思,只想弄到小院子私藏着,无名无分的,也不怕被她克到了。 赵科也爱美色,一度看陶氏看得挪不开眼,可这女子命格实在是怪,莫说讲究的人家,就连寻常老百姓也怕沾上,主子和这样的女子有了牵扯,他是真的怕啊。 传到国公爷和长公主那里,他有九条命都不够挥霍的。 再者,赵科壮着胆子靠近明显情绪不佳的主子,低声道:“张家公子对陶娘子记挂得很,听闻陶娘子被关押在咱县衙里,愿以重金赎之。” 重金? 陆盛昀眼波平静地看着略显兴奋的男人拿手指比了个数。 三百两? 一个小小县令的儿子,出手可真阔绰。 看来这个年,得找张县令多讨些银钱了。 浦县县衙内,也不太平。张勐将轮椅上的儿子一把打倒在地上,怒不可遏道:“好啊你个兔崽子,为了个女人,连老子也要卖,你可知那陆盛昀什么来历,心机有多深,你倒厉害上了,与虎谋皮,一开口就几百两,你是嫌我把柄不够多是吧,你要是真能耐了怎么自己不去挣......” 张恪匍匐着身子,手肘子撑在地面上,试图爬起来,无能为力的感觉,使得他悲愤莫名,对着父亲亦是怒目而视:“我为何会这样,还不是父亲害的,父亲当年若同意了让陶氏做我的妾,给她一个正经的名分,她又怎会拒我于千里之外,宁可跳楼也要离开我。” 张勐冷笑:“你个痴儿,到如今怎么还看不透,你以为一个妾室的身份就能让她满足,自负貌美的女子,没哪个心气不高的。反倒是你,坏了我的事,这女人躲到了陆盛昀那里,我再去哪里找一个这般绝色的女子送进宫给四皇子庆生。” 太子失踪多年,到如今依然下落不明,朝廷早有微词,众大臣决意联合请旨,另立储君,以巩固国之根本,而愉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呼声最高。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10节 张勐在任上干了十年,却未升得一官半职,上头州府的官员对他的考核一直不算好,压了又压,眼看着要在这破地方干到老,张勐岂能甘心,听闻四皇子爱好美人,他不得不另辟蹊径,为自己谋得一丝出路。 原打算,小寡妇无依无靠的,待落了单,悄悄把人绑了,换个身份送到京中。 可谁料,儿子横插一杠,坏了他好事。 他手再长,也伸不进穗县府衙里。 煮熟的鸭子就此飞了,张勐岂能甘愿,他连夜起草密信,欲送往京中某位贵人手中。 陆盛昀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可事已至此,为了前程,他也只能搏一搏了。 夜里,陶枝哄睡了小儿,将被子边角掖得严实,又见小豹趴在床边毛毯上,像个忠诚的卫士守护着小主人,内心颇为感怀。 可笑的是,这世间很多人,却比不上他们认为冷血凶残的兽类。 作者有话说: ---------------------- 不怕啊女鹅,好日子在后面呢 第11章 意思 北方的雪洋洋洒洒,一茬又一茬,才开了窗没多久,窗棂上已然覆了一层厚厚的白。 长公主立在窗边,任由寒凉入骨的风扑打自己面颊,却无回屋的意思,只要一想到她那尚在远方受苦的孩子,她便寝食难安。 乔嬷嬷递上重新灌了热水热乎乎的汤婆子,力劝:“殿下还是回屋吧,这么吹可不行,世子还没回,您可得保重身体,等着以后和世子团聚呢。” 以后,又是何时? 一年复一年,皇帝至今未曾松口,只道让孩子想明白,他到底错在哪里,又该如何悔改。 错?她的孩子何错之有?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他自己捕风捉影,疑神疑鬼,仅凭一首打油诗就怀疑自己的亲外甥有不臣之心,如此心胸狭隘,又哪有明君的样子。 长公主身子未动,只问皇后现下如何,可有出外走动。 乔嬷嬷摇头轻叹:“许是天气冷了,大雪冻人,皇后仍旧在殿内歇着,如无必要,谁也不见,皇上过去了,也是草草小坐一会儿就走了。” 自从太子在南边出事后,皇后受到的打击过大,变得异常消沉,往常还算勤快的人,渐渐地不爱管事了,手头的宫务一件件地分给下面的妃嫔,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只要下面的人没出大乱子,她是绝不插手的。 要说皇帝没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可太子也是皇帝的孩子,太子没了,皇帝心里也不好受,将心比心,这几年,皇帝还算迁就皇后,她想如何就如何,只要别闹出大乱子就成。 可这迁就又能迁就多久呢,再过个几年,有了新的太子,皇帝又还能不能记得依旧寻不到尸骨的前太子。 天家的人,说有情,也薄情。 是以,大家都觉皇后这么做不行,得振作,趁着还能生,赶紧再生一个,巩固自己的地位最是要紧。 毕竟愉贵妇可是虎视眈眈着呢,本就有一儿一女,肚子里这个,若又是个男娃娃,皇帝的心不偏都不可能了。 然而皇后最不想听的也是这话,国公爷这个亲哥哥劝了都没用,旁人也再说不得什么。 长公主是皇后的嫂子,亦是她的大姑姐,分量够重,但身为女人,长公主也懂皇后的苦,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活得好好的,长公主都觉心神难宁,时刻记挂,更不说太子殒在了外头,至今尸骨难寻。 周婶这一回,信回得太慢,长公主忍不住多想,是不是孩子在那边遇到事了。 可她已经知会过江州那边的官员,他们理当心中有数,谁又敢造次呢。 长公主把亲信唤来,吩咐道:“给胡晟去个信,叫他多去看看孩子,孩子有个什么事,也能及时帮着解决。” 殊不知,陆世子这边遇到的事,却是胡晟解决不了的,胡晟来了,他只会更烦。 胡晟好酒,仗着自己辈分大,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到了衙内,就亲切地唤陆盛昀贤侄,然后充满慈爱地把孩子仔仔细细地打量,还好,没胖没瘦,又高又白,依旧是那个足以迷倒万千少女的俊美世子。 胡晟少时倾慕长公主,不必长公主嘱托,他也分外留意陆盛昀的衣食寝居,待把下人遣退了,只留二人,胡晟边饮酒边问:“近来穗县如何,可有不长眼的惹事,不管有什么问题,贤侄但说,手头人手不够,也只管开口,你胡叔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兵。” 江州十县的兵力都在胡晟掌控内,他确实有这个能力,放这个话。 然而陆盛昀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打发走眼前这个爱把酒当水喝的大叔。 最终陆盛昀短短两个字否了男人的好意:“尚无。” 胡晟盯着年轻郎君瞧了许久,再问:“当真无事?” 陆盛昀耐着性子:“无。” 这脾气,也随了长公主,可真是够大。 胡晟暗道自己也是贱,就爱上赶着看人冷脸。 几杯酒下肚,胡晟心又热了起来,拉着陆盛昀,也不管他爱不爱听,笑呵呵道:“贤侄若没事,我这倒有一桩,想让贤侄参谋参谋。说来也怪难为情的,你婶子离世也有好几年了,孩子都大了,娶的娶,嫁的嫁,剩我一个老头,孤苦伶仃,其实说老,也不算太大,刚过四十,也才不惑,这不寻思着,想找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子做个伴,后半生也有个寄托,你说是不是。贤侄这里若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帮叔叔我保个媒,贤侄的眼光,我是相信的。” 陆盛昀小口饮着酒,胡晟几杯入腹,他一杯尚未饮尽,待胡晟厚着脸皮把话说完,他才转头对男人道:“胡叔这回来穗县,难道不是视察兵防的?” 胡晟一愣,随即哈哈道:“你胡叔心大,一心几用,够的。” 陆盛昀唔了声,将杯中残余的酒饮尽。 做什么美梦,他这里可没合适的人选。 前院迎客,后院也没闲着,周婶一大早就赶到陶枝小院里,郑重其事地同她交代:“这几日莫往前头走,把孩子看好,还有那头豹子,最好关一关,莫让它跑到前头,惊到了贵客。” 可不能让胡大人瞧见这对母子。 江州总兵,管辖着一州所有的兵马,数一数二的大官,确是难得的贵客。 陶枝对陆盛昀的身份愈加好奇。 要知道,这样的大官下来视察,各县哪个县令不得带着所有官差出城迎接,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可唯独这位陆大人不急不慢不卑不亢地,连城门口也不去,只在县衙门口接了下,也没准备隆重的歌舞盛宴,就只备了一桌几个菜。 几个菜来着,反正不多。 周婶走了没多久,明鸢又过来了,才把前头酒席收拾了,又把客房收拾了一通,止不住的埋怨:“这位大人真是越发能喝了,也不怕喝多了,把身子喝坏了。” 陶枝终是没能忍住好奇,不经意道:“想必总兵大人和大人私交不错,这才毫无顾忌地畅饮。” “何止是私交不错,”明鸢才起了个头,赶紧打住,再把陶枝上下打量一番,想起胡大人醉意熏熏嘀咕的那些话,不由得道,“我认真问,你认真回,你对我们陆大人,到底有没有意?” 若无意,还不如趁早去寻别的出路。 作者有话说: ---------------------- 起名无能的作者在线求个文名,一经采用,大红包送上,求求救星快出现,一天涨不了几个收藏,作者都要怀疑自己文丑了,或许真的就是文丑吧 第12章 说亲 对于明鸢三天两头的探问,陶枝也是乏了,好在她还算有耐性,不急不躁地发问明鸢:“我是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让你们总有这样的错觉?” 明鸢仔细回想陶枝进府后的点点滴滴,确实规规矩矩地,大人不传召,她从不往前院凑。 可陶枝生了这么一张脸,叫人看着就觉不安心。 明鸢回答不上陶枝的问话,暗自咕哝:“我们大人可是人中龙凤,哪个女子不爱慕。” 瞧不上大人的,才叫奇了怪。 思及此,明鸢又有说头了:“不对,你怎会不动心,我家大人那般芝兰玉树的人物,不夸张地说,哪怕公主见了,估摸着也得心心念念,非君不嫁呢。” 明鸢模棱两可地说着大实话。 她甚至一度认为,大人宁可到这乡野到个小小芝麻官,就是不愿同和悦公主有碰面的可能。 毕竟,和悦公主脸皮可厚了,即便长公主发了话,叫她少出宫,于礼不合,可和悦公主就是不听,一寻到机会就往国公府跑,唯恐大人被别家摘了去,护犊子似的护得可凶残了。 到后面,皇帝也烦了,不再顾念女儿的哭诉,将她禁了足。 这期间,皇帝宣大人进宫好几回,似有将女儿嫁给外甥的意思,不过这对尊贵的甥舅应该没谈拢,不然世子也不会被皇帝一贬再贬,最后贬成个不入流的小县令了。 公主这般的金枝玉叶,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尚且为大人入了魔,陶枝一介乡野村妇,入眼的都是粗鄙村夫,大人如此仙姿玉质,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怎么可能不动心。 明鸢自相矛盾,分外纠结。陶枝看她自寻烦恼,也是无奈:“那你的意思,我该对大人有意,还是无意呢。我一个成过亲的人,就算对大人有意,又能如何?” 该,也不该。如何,又不如何。 明鸢脑子转不过来,抬起一只手:“你等等,让我先静静,捋一捋。” 就在这时,周婶一记响破天际的大嗓门传来:“你个死丫头,又偷懒,叫你去地窖取胡大人爱吃的酱白菜,你人呢,摸哪去了。” 明鸢捂着耳朵更烦了。 这位总兵大人也是奇奇怪怪的,不爱珍馐佳肴,大鱼大肉,就稀罕什么萝卜白菜,还只吃周婶做的,每回来访,光吃不说,还得顺几坛子走。 明鸢也好这口下饭菜,都给这位大人带走,她就剩不了多少,为此,明鸢对这位爱吃素的大人怨念颇深。 见明鸢万般不愿,陶枝心想贵客怠慢不得,自己这会儿也没事,便提出自己下地窖去取菜,再让明鸢带过去。 地窖的位置不前不后,位于中院的小花园里,寒风一吹,身上凉飕飕的,明鸢冷得不愿动弹,有个爱干活的人,当然求之不得。 谁料,有时就是这么不凑巧,二人裹紧身上的大衣,顶着寒风穿过后院的垂花门往花园走去,前院那头也来人了,却是赵科和胡晟的副将余勉勾肩搭背地相谈甚欢。 明鸢暗道不好,正要拉了陶枝往回撤,不想余勉眼尖,一个转头瞧见陶枝那模样,双眼都直了。 没想到啊,这么个穷乡僻壤,竟有这等的大美人。 赵科见余勉这神色,暗道不妙,不禁在心里把明鸢臭骂了一顿,急匆匆地勾着余勉转身回前院。 他也是脑子抽了,大冬天的,逛什么园子,要逛,也是逛怡红院啊。 然而,回了屋的余勉对陶枝仍念念不忘,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同赵科打听陶枝的身份。 赵科装聋作哑,哦了声:“你要是看上了明鸢,那也成,反正她这年纪,也能嫁人了,回头我跟我娘说说。” 余勉要笑不笑:“赵兄,咱俩什么关系,你就别卖关子了。” 赵科叹了口气,心想瞒不住,只能粗略地把陶枝的身世一讲:“这女子也没甚特别的,一没了男人的小寡妇,又被婆家欺凌,可怜得很,大人好心,将她收留,待风头过去了,人就会离开的。” 关于那个孩子,赵科闭口不提。 要提,也不是他,孩子的身份如何,得大人说了算。 没了男人,温温柔柔,楚楚动人。余勉一条条地对,忽而双目一亮,这不就是大人想找的女人。 余勉激动起来,却强行稳住情绪,叹道:“这样的女子,确实可怜,你家大人也不能一直收留,待这女子离开了,保不齐又要被外面的恶人盯上,到时就未必还能化险为夷了。”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11节 赵科何曾想不到,但陶枝一直留在这里更不合适,这回来的是胡晟,还算好应付,下回再来个别的人,或者直接从京中来人,那他真要完。 赵科摆摆手,狠下心:“那也没得办法,各人有各人的命,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再就看小娘子的造化了。” 余勉拿胳膊肘推推一脸为难的男人:“我这倒是有个造化,可保小娘子将来无忧,就是不知赵兄愿不愿意说合了。” 赵科不解,拿男人的话回敬男人:“什么意思?你有话就说,别卖关子了。” 这一宿,赵科翻来翻去,没怎么入睡。 翌日一早,两位大人便去了靶场比试,赵科和余勉并肩跟在后头,余勉朝赵科使眼色,低声问他考虑得如何。 赵科烦不过:“一个晚上,哪够。” 余勉瞪着他:“怎么不够,我昨夜跟大人提了一嘴,大人显然有些兴趣,只待你寻个空把陶娘子叫来,大人和她过过眼,若看上了,陶娘子当了官夫人,后半辈子吃香喝辣,对你只有感激的份。” 赵科仍含含糊糊:“总要寻个时机,急什么。” 虽然他和陶枝接触不多,但他总觉得陶枝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俗女,别的女子眼里的大好前程,陶枝未必愿意。 几轮比试过后,陆盛昀赢得彻底,但面上神色依然淡淡,未见一丝悦色,将弓递给下人,又洗过了手,这才看向明显心不在焉的男人。 “胡叔今日,不在状态。” 胡晟笑叹:“长江后浪推前浪,技不如人,我认。” 可陆盛昀多敏感的人,仍觉这老男人今日不太对劲。 这人到底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往后缺了钱,还得找他,索性无事,也就关心一下吧。 陆盛昀天生性冷,连皇帝的意都敢拂,如今少有地关心起来,胡晟大受感动,干脆心一横,把话说开,直接就问起了陶枝。 “胡叔问她作何,她比胡叔的长女还要小一岁。”陆盛昀眸子里透出的冷,比这寒冬还甚。 治军严格的总兵大人难得腼腆起来,摸摸络腮胡缓解尴尬:“你胡叔我说老也不老,又是习武之人,身子骨硬朗得很,加上父母也已不在,她若进了家门,那就是真正管事的人儿,于她而言,已经是上上选了。” 陆盛昀承认胡晟话说得实在,但看胡晟这张周正有余却着实不够俊的脸庞,脑海里浮现陶枝那比春光还要明媚的芙蓉面,内心唯有一个感受,鲜花插牛粪上,糟践了。 “再说了,贤侄和陶氏也没何干系,只要我愿意,陶氏愿意,不就成了,贤侄无需烦恼。”胡晟似胸有成竹,毕竟他身份地位摆在这里。 胡晟这么一说,不知为何,陆盛昀内心更为烦躁,冷冷道:“那就看她愿不愿意了。” 陆盛昀以处理公务为由请胡晟自便,进了书房,却把赵科和明鸢这对难兄难妹唤进来,问怎么回事,胡晟为何会知晓陶枝。 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俩同时伸出手,指向对方。 都怪她。 都怨他。 陆盛昀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桌面上重重一敲:“不说,那就都去扫大街。” “大大大人,”明鸢哭丧着脸,磕磕巴巴地将花园那一桩偶遇说出,“也不晓得怎就那巧,都是那个点出门,结果就碰上了。” 陆盛昀目光一转,瞥向赵科。 赵科浑身一颤,忙道:“真的就是巧合,大人您看这围脖,都是我娘带给我的,我一个外男,没事哪敢往后院跑。” 不提这玩意还好,一提,陆盛昀胸口似堵了一口浊气,更闷了。 他们都有,独他没有,没他首肯,谁又敢收留她,谁又能护她周全。 他们倒是暖和了,可他脖子上,依然凉飕飕。 陆盛昀指着明鸢:“你去,就说有一桩好姻缘等着她,她再也不必过提心吊胆看人脸色的日子了。” 明鸢一脸懵。 然而,陆盛昀此刻看到这两人就烦,大手一挥,将人打发出去。 伪兄妹出了屋,立在冷风中,你看我,我瞅你。 明鸢身为女子更为敏感:“我怎么觉着大人这话里,总有一股酸味儿。” 赵科摸摸脖颈上暖融融的毛,可不是,吃不到糖的小孩,就这德性了。 明鸢可不敢耽搁,把主子的话一字不漏地告知陶枝,陶枝听后,微露笑意:“请你转告大人,大人心意,我领了,可我如今并不想再嫁,就不劳烦大人操心了。” 明鸢猜到如此,仍不放弃:“你想清楚了,那可是总兵大人啊,你嫁给他做续弦,整个江州,你就是螃蟹,横着走了。” 陶枝更为坚决:“不嫁。” 明鸢竖起拇指,你厉害。 不过,明鸢可不想再看大人那张硬板板的棺材脸了,还有胡总兵,她也得罪不起。 “要不你自己去说,省得他们不信,回头还得找来。” 作者有话说: ---------------------- 不烦啊,陆大人,以后还有得烦呢 第13章 认子 陶枝想得明白。 自己的生意能否做起来,还得明鸢在外帮着牵线,且明鸢做事颇为随性,时而靠谱,时而不着调,为免明鸢把自己的意思传达得不清不楚,让那位总兵大人会错意,纵使陶枝并不乐意,她也得去到前院走上一趟了。 听闻陶枝要见大人,周婶打起十二分精神,陪着她一同前往。 到了前院,赵科候在正房门口,见二人过来,面上没得丝毫喜色,尤其对陶枝,那是避着目光不好意思看。 不是他带着余勉去逛花园,余勉也不会遇见陶枝,更不会引来胡总兵求娶了。 可话说回来,一个小寡妇而已,哪怕嫁了堂堂总兵那也是高攀,他为何会有那么一点愧疚的心情呢。 邪了门了。 陶枝仍旧面团般软和的样子,问总兵大人可在,她想求见大人。 赵科面露难色:“娘子真要见?你就不怕,胡大人见了你,更想娶了。” 陶枝目力极佳,余光瞥见走廊那头过来的男子,微笑着道:“十年前,江州不少县乡闹匪患,胡大人上任以后,治军从严,肃整军纪,训兵如神,短短五年的时间,就将匪患消灭得所剩无几,老百姓不再提心吊胆,过上了安宁的日子。如此廉洁清正的好官,自然不会与我这种丧夫的平庸妇人为难,自然也有更为出众的女子才能与之相配。” 好一个陶娘子,这流利的口舌,这一点都不浮夸的吹捧,任谁听了心里都熨帖。 胡晟未再走近,只远远瞧着小娘子无比瑰丽的侧脸,洁白无瑕,欺霜赛雪,倒是他配不上了。 胡晟轻叹一声:“我若再年轻个十岁,倒还使得,如今,罢了。” 说罢,男人转过身,又往场子去,准备再练几套拳,再多剿几个匪,也不枉小娘子一番夸了。 一旁的陆盛昀却立在原地,默了一会,直到赵科发现了主子,提嗓门唤起来,赵盛昀这才起脚,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来。 陶枝见来人是陆盛昀,而非胡总兵,想着自己那些话,估摸已经被人听了去,不便久留,微微屈膝就要告辞。 陆盛昀将人喊住:“随我进屋。” 说罢,自己一个转身,先回了屋。 陶枝脚步顿住,看着赵科微微疑惑:“大人唤的可是我?” 赵科硬着头皮:“是呢,娘子快进去,莫让大人等久了。” 纵使不愿,陶枝也知这时候任性不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母子俩目送女子的背影消失在他们面前,颇为默契地一声长叹,赵科捏捏下颚短短的胡茬,咕哝着如何是好。 周婶内心更急,长公主那边,再不回信,她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赵科知自家娘亲不易,本就是长公主特意派来看顾世子的,如今遇到这么大的事,报也不是,不报也不是,这几日上火长得嘴角都起泡了。 赵科脑子一转,出起了馊主意:“不如就说大人和陶氏早就好上了,因着大人未婚就有了外室,于名声不佳,而陶氏又颇有几分骨气,怕自己影响到大人的官途,于是快刀斩乱麻,忍痛斩断情丝,带着大人的骨肉嫁给了别的男人。却没想那男人是个福薄的,自己早早就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受人欺凌,妇人走投无路,这才找上大人,也实在情有可原。” 周婶听后,却更不吱声了。 有些话,她实在不方便同儿子讲。跟陶氏相处也有好些时日了,周婶越观察这女子越觉得,小娘子就不像是生过孩子的样子,有没有和男人行过房事,也不好说呢。 屋内,氛围也未见得有多好。陆盛昀把人叫进来,却未理会,只拿了本闲书在翻,内心越烦,面上越是沉冷。 陶枝也是沉得住气,只不过这双腿站久了,难免酸麻,又见男人对她视而不见,忍不住道:“大人若无事---” “你说开春就走,是自己走,还是带着孩子?”陆盛昀忽而开口。 陶枝一怔,稳住心神道:“那就看大人愿不愿意收留这孩子了,钰儿跟着大人,自然比跟着我更有奔头。” 不然,姐姐也不会托她来寻陆盛昀了。 陆盛昀终于从书本中抬眼,目不转睛地凝着陶枝:“他未必愿意跟着我。” 她把孩子养到这么大,孩子当然依赖她,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分开的时间长了,总能习惯的。 陶枝强压下心头浓浓的不舍,试图理智地回:“男孩子伤伤心也无妨。” 伤伤心也无妨? 不知为何,陆盛昀听不得这话,愈发冷了眉眼:“这孩子可以养在我名下,但你再不能是他的母亲了,充其量,也只能做个姨母。” 男人话里的意思,陶枝怎能不懂。 男人若认了钰儿,她再做孩子的娘,不就变相承认了,她红杏出墙,和本县的父母官有染,到时,两个人的名声都得臭大街了。 陆盛昀身份又不简单,若被他家人知晓,那她的小命也到头了。 陶枝想得更为周到:“这孩子跟了大人,那就不再是陈家人了,少不了,我们还得带着孩子回一趟陈家,与陈家人说个清楚明白,再将孩子的名儿从族谱里迁出来,也算彻底做个了结。” 陶枝一口我们,使得陆盛昀拧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开,面色稍霁:“近日不便,过几日再说。” 先得把碍眼的胡老头打发走了。 “那就过几日再说,大人得闲了,再来唤我。”陶枝说完,行了礼便打算离开。 看着女子毫不留恋的身影,男人微微舒展的眉头又皱了回去。 曾几何时,他竟如此不受待见了。 然而,陶枝才步出屋子,便听得场子那边有人高声呼唤:“大人,使不得啊。” 赵科亦是面色匆匆地奔过来,对板着脸出屋的主子道:“大人,不好了,那头豹子愣是不懂事,闯进了练武场,冲撞了胡大人,胡大人要射杀豹子,小公子拦着不让......” 气喘吁吁地,赵科话还没说完,陆盛昀便越过他,步履如风,快步赶过去。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12节 陶枝也提着裙摆,加快了步子,神色焦急地往那边奔。 才到了场边,陶枝便见小儿死死抱住小豹,明明也就那么点个头,那么点身板,却又分外勇敢地挡在小豹子身前为它挡箭。 胡晟将弓拉满,上了箭羽,却迟迟未发。 陆盛昀沉着脸走到了胡晟身旁,一只手搭在箭上,制住他射出去。 小儿见到陆盛昀,激动坏了,一个劲地喊爹:“爹,这老伯可凶了,二狗子抓了他一下,他要它的命。” 陶枝也奔到了孩子身边,仔细打量孩子,见他完完好好,松了一口气,转而轻斥:“好了,你也消停点,莫再吵嚷了。” 小儿一声声唤,使得胡晟放下了弓,丢到一边,要笑不笑地看着陆盛昀:“贤侄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你这也太伤胡叔的心了。” 又一个伤心的男人。 你们的心都是琉璃做的么,如此易碎。 陆盛昀朝陶枝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带着孩子赶紧走。 这一瞬间的默契,难以言喻,陶枝紧紧搂住孩子,又把小豹子叫住,用肉干诱着它,随他们回后院。 胡晟盯了一大一小好一会,才把目光收回,拍拍陆盛昀:“娇儿美妾,怨不得呢,可我怎么听说这妇人早早就嫁过人,且这孩子年龄不对啊。” 话落,胡晟忽而变了脸:“长公主可知道这个孩子?” 陆盛昀面不改色,从容镇定道:“只看这孩子容貌,不必我多解释,胡叔心中自有判断。至于陶氏,她只是孩子的姨母,受病故的孩子生母所托,把孩子交还给我,仅此而已,胡叔也别妄自揣测。” 人不风流枉少年,胡晟年轻时也风流过,可如陆盛昀这般还未成婚就闹出一个孩子,实在是不智。 可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胡晟又能说什么,愁着脸道:“你啊向来稳重,为何在子嗣上,闹出这么大的纰漏,传到京中,与你不对付的人又找到由头攻讦你了,你这归京之日,怕是遥遥无期了。” “无妨。”陆盛昀不在意地回。 胡晟听了更为郁结:“不成,这事儿瞒不住,我得同长公主去个信,让她给你兜一兜。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公主那般高贵的女子,你不愿意娶,来了这破地,却和乡下妇人好上了,你说你到底图个什么啊。” 陆盛昀回得更是气人:“不图什么,省心罢了。” 胡晟不由怒起,若非顾念陆盛昀的身份,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担当有作为的孩子,和京中那些纨绔不一样,多年来修身养性,不贪美色,从未闹过幺蛾子,可怎么换了个地方你就变了......” 少有地,胡晟以长辈的身份,将陆盛昀劈头盖脸的一通训。 也是罕见地,陆晟昀木着脸,任由胡晟发泄怒火,一句嘴都不曾回。 周婶回到后院,看着又和小豹子玩闹起来仿若没事人的孩子,不免对着陶枝埋怨道:“往后啊,为这孩子,大人还有得磨。” 陶枝听着,不吭声。 他既然认下了这个孩子,那么磨一磨,也是他该的。 作者有话说: ---------------------- 没事,陆大人身强体壮,心志坚韧,扛得住。 第14章 严父 江州临时有事,胡晟不得不赶回去,但离开前,仍想找陶枝单独聊聊,套一套有关孩子的话。 但屡次三番,陶枝自己都没意见,却被陆盛昀截了胡,性情冷的后生讲话也忒不中听:“她是我孩子的姨母,也是胡叔的晚辈,瓜田李下的,还当避嫌。” 避个鬼头哦,你做出这等羞人的事,你还有脸说。 胡晟气得吹胡子瞪眼,走之前都不忘撂下狠话:“你母亲什么脾气,你晓得的,我是不可能替你瞒下来的,纸也包不住火,但她不问,我也不会主动说这事,你自己掂量,尽早同你母亲摊牌,别拖。” 都想做好人,不做恶人。胡晟也一样。陆盛昀未婚有子,不算什么喜事,长公主不见得有多开心,说不定还得发火,他是不可能主动去讨这个嫌的,谁做的,谁自己扛。 胡晟走了,带走了几大坛子酱白菜,县衙内外也终于消停下来了。 陆盛昀把几个亲信叫到跟前:“我知你们难处,也不会与你们为难,我母亲那边,自有我去说,你们不必管。” 有了小主子这句保证,周婶几欲落泪,可算能睡个好觉了。 陆盛昀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认下了这个孩子,那么管教方面,自然也要严格起来。 稚子不可长于妇人之手,尽管陶枝这个妇人,与外头那些不太一样,还算有见地有胆识,但想把孩子养育成才,不是妇人自己就能做得到的。 譬如孩子过度依恋陶枝,陆盛昀便觉得不可取,把孩子叫到跟前,颇为严厉道:“你以前那个爹,怎么教你的,我管不了,但如今,你是我的孩子,是陆家的孩子,得按我们陆家的规矩来。” 名儿也改成陆钰的小儿目光清澈却也懵懂道:“陆家的规矩是什么。” 陆盛昀顺理成章地拿出一本册子让小儿读并记忆背诵:“这是陆家家训,给你十日的时间,你得记住,再告诉我这里头讲的是什么。” 一旁忍着不吭声的陶枝终于按捺不住:“大人,孩子不到五岁,字都不认识几个。” 陆盛昀清清淡淡的一眼撇向女子:“我三岁便熟读诗经,他已经不小了。” 是,你能耐。 “大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又身处怎样的环境,我以为,两者不能相提并论。”陶枝还算克制,依旧温温软软好脾气道。 小儿也是撇着嘴,一下扑到陶枝怀里,委屈喊娘。 陆盛昀听到后皱眉点出:“他以后不可再唤你娘,你自己也要注意,多多提醒。” 陆盛昀认下这个孩子,只为他身上的血脉,与自己斩不断的羁绊,而并没有丝毫兴致当人奸夫,被老百姓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陶枝自然也清楚这点,但孩子还没那么懂事,有些话说出来,孩子也未必能明白,只能反复告诫了。 陆钰私底下也被周婶明鸢几人轮流洗脑:“陶娘子不是你娘啊,为了顺利收养你,她才认你做儿子的,你娘另有其人,命不好,早早就没了,陶娘子是你娘的妹妹,也是你的姨母,你今后啊得唤她姨母。” 再懵懂的孩子,被大人们不停地灌输这种意识,内心也摇摆不定了,生怕陶枝不要自己了,反倒更加依赖陶枝了。 四五岁的孩子,还被女人抱在怀里哄,陆盛昀是看不得的,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陆家没有抱孩子的溺爱之风,以后,让他自己坐。” 只是抱抱而已,怎么就溺爱了,寻常人家不都是这么抱孩子的。 你们家到底多么了不得呢。 陶枝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江州,对更遥远的盛京毫无概念,周婶几人嘴巴又严,关于陆盛昀的身份,能打听到的很少,也就难以理解,陆盛昀这么个油盐不进,凉薄又自持的性子,到底是在怎样的家庭下养成的。 但孩子跟了陆盛昀,只好不坏,将来读书考学都有依仗。为了孩子的前程,陶枝也只能硬下心,把孩子放下,让他自己爬上椅子坐好,规规矩矩地听他这新上任就要点三把火的父亲讲规矩。 陆盛昀在京中看遍了慈母多败儿的例子,但见陶枝还算配合,是个能说得通的人,也就收起了心头那点不快,同孩子讲了一些有关衣食住行的基本礼节。 他迟早要回盛京,这孩子也迟早要同母亲见面,该教的先教了,把孩子养得大方得体,母亲见了,心里也好受些。 陆盛昀教孩子,不避着陶枝,教的也是世家大族该知道的东西,并未泄露自己的身世。 然而四五岁的小孩又有多少耐心呢,勉强听上半个时辰,已是极限,瞌睡虫袭来,却又不敢闭眼,只能求助陶枝。 陶枝爱莫能助,她已经答应男人,不插手他对孩子的管教。 因此,陶枝只能低下头,摸摸趴在自己脚边打瞌睡的黄毛黑斑大猫猫,看见了,也无能为力。 陆盛昀也知孩子心性,商贾之家,自身条件在那,想把孩子养得多出息也不易,是以,男人到底折了半,讲不到一半就放孩子休息去了。 底子薄,只能循序渐进。 陶枝感念地看了看男人,正要带着孩子离开,却被陆盛昀唤住:“陆家的孩子,到了三岁就得离开母亲搬到前院,他已经超龄了,你把他交给赵科,让赵科带他。” 陆家陆家,到底是哪个陆家啊。 但有言在先,陶枝也只能放开孩子的手,柔声安慰:“不怕啊,小豹子跟你一起,要有事,想姨母了,你就给姨母写信好不好,姨母收到信就过来看你。” “那娘,姨母,你一定要来看我。”小儿委委屈屈。 “会的,姨母还等着钰儿背诗经呢,整个县城,能背出诗经的孩子可没几个呢。” 前院后院,也就一句话通传的事,陶枝这么说,也是鼓励孩子读书认字,提高孩子的积极性。 陆盛昀在屋内听着陶枝和孩子在门口的对话,目光放空,似在遥想,他小时读书识字,身边却没有这样的人宽慰自己。 不管他能写多少字,背多少诗词,读懂了多少文章,所有人都只会觉得这是他陆世子该做到的,而从不去想,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又失去了多少快乐。 值不值得,陆盛昀已经不想再去计较,可如今再忆起,若他幼时碰到陶枝这样的女子,想必就不会那么难捱了。 陶枝送别孩子,正打算回后院,却被身后的男人叫住。 “陈家那边的人和事,你再同我说说。” 准备充足,才无患。 作者有话说: ---------------------- 严父慈母,共同成长,后面更精彩,宝子记得收藏哦,再找就不会迷路了 第15章 妄念 陈家的人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陶枝亡夫排行老二,前头有个哥哥,后面还有三个妹妹,因着女多男少,身为长子的陈锋尤具话语权,一家子,包括陈家二老都得听他的。而身为长嫂的吴氏,腰杆子也更硬,家中大事小事都要插一手,就连陶枝夫婿陈晋在外面的生意,她也要过问。 陈晋不愿搭理,吴氏便到男人那里哭一哭,说些挑拨离间的话。 陈锋好面子,极其在意长幼尊卑,容不得下头弟妹有任何的微词。陈晋不愿把账本给吴氏查看,无疑在挑战陈锋作为长子的威严,不时地去到二房,将陈晋骂得狗血淋头,甚至逼他给吴氏道歉,将他一个男人的颜面彻底踩在地上。 陈晋看着温和,沉稳话不多,但陶枝仍感觉得到,他内心并不平静,加上身体那不为人道的隐疾,人也变得愈发敏感焦虑,到后头,为了解压,竟然迷上了大烟,把自己关在屋内,一抽就是一个大夜。 陶枝有心劝说,男人却听不下去,待她也逐渐冷淡。 感念男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求娶,助她逃离了魔窟,陶枝是真心想和陈晋做夫妻,也暗中寻访了不少医者,可始终无所获。 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在一日日地冷待中,消磨无几。 但这些夫妻之间的秘事,陶枝寥寥数语便掠过,并不愿多提,谈的更详尽的是陈家兄妹之间存在的问题。 可陆盛昀何其敏锐,并不想放过任何疑点,直截了当地问:“所以,如那日吴氏在公堂上所言,他不能人道是真?你和他确实未曾圆房?” 这话问得,叫陶枝如何回。 陶枝神情微窘,又颇为无奈:“大人心中已有定论,又何苦再揭人短。” 陆盛昀顿了下,又问:“你随夫在外奔走,不在陈家的时日更多,冷不丁抱回一个将满周岁的婴孩,陈家那些人又如何能接受。” 提到这,陶枝更为无奈:“他们当然有怀疑,但我夫君一力扛下,且给了他们不少好处,他们才勉强接受的。”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13节 这个孩子的存在,其实也帮了陈晋,毕竟他的病治不好就难以有子嗣,日子久了,陈家也会起疑。 所以,无论如何,陈晋也会认下孩子。 也正因如此,吴氏讨要陈晋的那几个商铺,陶枝处处被动,她内心始终缺了点底气,她和陈晋并未圆房,孩子也不是陈晋的,陈晋一走,她和陈家就再无瓜葛了。 不是自己的,陶枝要不起。 默默听完,陆盛昀却又有疑虑为了:“为何那时,不来找我?” 硬生生地拖了三年,才来。 陶枝被问得神情一滞,颇为不自在道:“那时,我不确定,大人会不会收留这个孩子,更何况,那时候,我们也需要这个孩子,不出意外,这将是我和夫君唯一的孩子,我们自会好好将他抚养成人。” 往后还得仰仗这个男人,陶枝只能尽量坦诚,诉说一些自己的心里话,毕竟,人对弱者的防备心也会变弱。 陆盛昀似有所动,想到父亲那几个庶弟,为个小宅子都能撕破脸,争得你死我活,公府尚且如此不堪,一个小地方的贫家女子,却这般豁达这般通透,倒让陆盛昀对人性有了更深层次的体悟。 此时,陆盛昀再看陶枝又不一样了。 眉如远山,眼含秋水。 京中贵女,貌美的不在少数,但他能记住的没几个,因着和悦的穷追不舍,对女子,他甚至有种本能的抗拒。 对女子成见太深,他才能忽略掉陶枝的美貌,进而更为公正地去审视她这个人,是真诚,亦或虚伪,是口蜜腹剑,亦或实心实意。 而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当真拥有令大部分男人心折的美貌,也无怪,将将二十,却已经历了不少坎坷。 但难得的是,这女子身上有股不易被摧折的韧劲,保住了自己,也护住了孩子。 待问得差不多了,陶枝离开后,陆盛昀把刘师爷叫进来,让他去查陈家,尤其陈锋在外头的营生,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不能有丝毫遗漏。 刘师爷讶异,这怎么还要查呢。大人已经认下了孩子,孩子的生母也不是陶枝,那这孩子跟陈家也无关联,这时候,更该撇清才是。 见刘师爷定住不动,望着他的小眯眼里仿佛有千言万语,陆盛昀也微微眯起了眼:“我说得不够明白?” “明白,明白,小的这就去办。”刘师爷弯着腰出了屋,带上两个得力的手下,一道去了茶楼。 陶枝再回到后院,周婶已经在忙忙碌碌地收拾孩子衣物准备送往前院,一件件地,全都不留。 陶枝心有不舍:“要不留个一两件,孩子偶尔过来玩玩,也能用上。” 周婶笑了笑:“这前院和后院离得又不远,孩子歇息空当,过来玩玩,当然可以,玩得差不多,再回前院休息,又不妨碍。” 毕竟身份变了,陆钰成了世子的孩子,而陶枝这个姨母,多少也得避避嫌。 大人对陶枝是何态度,他们做下人的无从得知,也不便去探,但当陶枝是客,客气点,敬着点,这是能够做到的。 陶枝不再是孩子的母亲,明鸢看她也更顺眼,不自觉地夸上了:“不是你的孩子,你还能养这么久,也算重情重义了,不过你这样的,去到京中,可得多长几个心眼,不然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箱笼空了不少,陶枝又把屋里摆件挪了挪,边做事边不经意地回:“我也未必会去京中,就不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事了。” 明鸢摇摇手指,宛如神棍:“那可真的未必,大人的家在京中,总有一天,他要回去的,孩子自然也要跟着,你舍得离开孩子。” 闻言,陶枝弯下的腰身一僵,却仍保持着轻快的口吻:“那也没办法,孩子得跟着父亲才有出息,我只是姨母,做不了什么。” 是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明鸢看陶枝,也一样。 见女子这么识趣,把自己的地位摆得很正,明鸢又为她感到惋惜:“你要是没嫁过人该多好。” 这般模样,大人收做妾也是好的,起码日日瞧着,开心啊。 “我倒觉得,挺好的,在那个时候。”陶枝直起了身子,拉开窗,闭着眸,感受凉风拂过面颊,让她的脑子更为清醒。 她遭遇过什么样的困境,明鸢又怎么可能体会到。 说是命悬一线也不为过。 那一晚,张恪软硬兼施,逼着她答应做他的妾,她不愿意,转身跳了窗,好在楼下尚未收摊,她掉落在顶棚上,险险避过一劫。 也是那一回,她遇到了姐姐,姐姐收留了她,无疑就是救了她的命。 为了这份恩情,后面姐姐病重托孤,她义不容辞地应下。 她已是孑然一身,必要的时候,连命都豁得出去,所以,哪怕再难,她也得把孩子养好。 见这人话说一半,又不搭理自己,走神得厉害,明鸢撇撇嘴,小腰一扭,去前头找找八卦,打发无趣的时光。 才跨过门槛,就见赵科垮着脸从她面前经过,完全视她于无物,明鸢挥挥手,喊了两嗓子,男人才一脸迷茫地回过头,开口就没好话:“怎么又是你,好好姑娘家,不在后面待着,总往前面跑做么子。” 明鸢双手叉腰:“我要不来,还不晓得你眼瞎成这样,我一个大活人杵这都看不到。” 赵科脑袋转过去,继续往前走,嘴里嘀咕:“看到了,我也当自己瞎了。” 明鸢气得直跺脚,忙跟上去,诶诶地唤:“走那快做么子,我问你呢,小家伙还好吧,有没有闹情绪哭鼻子?” 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明鸢,嘴上念着莫担心,可仍忍不住想问一问孩子的情况,好告诉陶枝。 赵科一个转身,明鸢跑得快,没煞住,直直撞人胸口上,本就不够挺直的鼻梁更扁了。 明鸢捂着鼻子,疼得直冒眼花:“你这个登徒子,臭不要脸的,都不知道让让女孩子。” 赵科毫无愧疚:“你是我妹,算什么女孩。” 明鸢怒了:“又不是亲妹妹,懂不懂礼貌啊。” “不懂,”赵科抱着双手,“一日为妹,终身为妹。前院的事儿,少打听,回去做做女红养养性子,免得你以后嫁了人,没规没矩地,你婆家反而怪我们没教好。” 话音才落,一道稚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小儿迈着短腿,气喘吁吁地跑来,后头跟着长大了不少更显威风的豹子。 这豹子为了配合小儿的脚步也是不易,不能放开了跑,养得更为结实修长的四肢一点点地往前挪步,唯恐挪快了,一脚下去,把前头的小孩踩扁了。 一儿一豹,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逗趣。 “明鸢姐姐,别走,我要找娘,找姨母。” 小乖乖哦,这口都没改好,我怎么敢。 明鸢也就探探孩子消息,哪敢真的带他回去。 毕竟,他们的大人就在台阶上,一脸漠然地看着他们。 “赵科,带孩子回屋。” 作者有话说: ---------------------- 好想交几个人美心善的咕咕,有事没事唠一唠,敲键盘敲得人好孤独,现实中也没几个脑回路相似,说得上话的人,难熬啊 第16章 危机 陆盛昀这脸这腰腹这通身的气度,任谁看了都要惊为天人,然而偏偏这人性情又冷得很,终日里不苟言笑,没甚表情,便似崖边高悬的雪松,清绝孤傲,不易攀折。 他只要发了话,身边人只有听命的份,生不出丁点的忤逆之意。 但小儿哪懂这些,男人不让他见娘,就是坏人,内心委屈至极,赖着不肯走,见赵科要来抱他,干脆一屁股坐下,一把抱住身旁的豹子,紧紧不撒手。 赵科登时黑了脸,这孩子哪学的招,还知道借助外力。 这豹子一看就没少偷吃肉,肥成什么样了,金色的瞳孔凶异得很,龇着獠牙,喉头还发出一阵极为厚实的低鸣,似在警告赵科,不要再靠近了,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他赵科可不是吓大的,怕你哦。 不过他还真没徒手和豹子对打过,这招该怎么出,让他先琢磨琢磨。 手比脑子更快,赵科丢了块肉干,想把豹子引开。 谁料这野物闪电般冲过去叼起肉干,又一阵疾风似的闪了回来。 赵科人尚未反应过来,直接懵了。 大人可真是懂得为难他,专找这些苦差事给他。 带个小孩,还得和这种山林野物斗志斗勇。 明鸢反倒更为勇敢,不管不顾地,一下奔到陆钰身边,弯下腰拍拍他衣服上蹭到的灰:“我的小祖宗哟,大冷天的,就这么坐着,你也不怕冻到啊,你娘看到了,会怎么说,你看你娘愿意理你不?” 陶枝平时对孩子的教导颇为用心,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这般无赖似的举动,必然是不可以的。 陆钰一脸稚气:“姐姐带我去见姨母,我就起来。” 这孩子细皮嫩肉,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无辜,因着面容有几分和大人相似,明鸢此时看着孩子,就似看到了四五岁的大人,心头怜意顿生,正要开口,一道凉透人心的声音将她顷刻间冻醒。 “要见你姨母,可以,把家规背熟了,来找我。” 陆氏家规可不好背,拗口得很,且背了也没多大用,得记在心里,身体力行地遵从。 庶出那几房,闹成什么样了。 妯娌之间,为了几匹布,可没少闹笑话,有好几回,还得长公主出面,才能镇住这些不省心的妇人。 但主子都这么说了,明鸢也不敢道半个字的不是,只把孩子搂了搂:“你乖啊,又聪明,勤快些,早点背下来,就可以去见姨母了。” 陆钰这大半年随陶枝东躲西藏,吃了不少苦,也养出了几分伶俐劲儿,见耍赖无用,男人依旧不为所动,二狗子也不理他,专心啃着肉干,小儿耷拉着脑袋,悻悻站起,还不忘拍掉屁股上的灰。 脏了,就不好看了。 明鸢没忍住,笑出了声,分明爱洁的小娃娃,为了达到目的,可真是豁出去了。 陆钰打起精神,仰头望着陆盛昀:“爹你说话算话?” 这一声爹唤得毫无感情,陆盛昀听着,内心也毫无波澜。 他的孩子,果然跟他一个德行,别的不行,就会卖惨装可怜。 可惜的是,有了前车之鉴,陆盛昀如今郎心似铁,在管教孩子上,再不可能心软了。 “三日内,到我这里,一字不落地把家训背下,并解释给我听,我就让你去后院见你姨母,住上一日。” 三日?不是十日吗? 小儿傻了眼,急得脸颊泛红:“你欺负人。” “没大没小,不尊长辈,减一日,后日午时,到我书房来。” 小儿双眼红红,瘪起了嘴,陆盛昀冷眼一瞥,哭一个试试。 “背就背,怕你啊。”奶气十足地吼完,小娃唤一声二狗子我们走,扭身就跑,唯恐男人怒了,真的来抓他。 陆盛昀一眼扫向正捂着嘴偷笑的赵科,男人立马站直了,咳嗽两声,起脚就去追:“诶,小公子,你倒是慢些,别摔了啊。” 主子小时也不是这个样儿,稳重得很。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14节 明鸢已然悄悄退下,小跑着回到后院,迫不及待地同陶枝分享前头趣事,老神在在道:“你别不爱听啊,小公子如今这样,是得打磨打磨,不然动不动往地上一坐,叫大人的父母看到了,该如何作想,本来这正妻未娶就先有了庶子,已经是大忌,孩子若不乖些,以后回了京,日子也未必好过。” 陶枝轻叹:“孩子从未离开过我身边,到底还是小了,难免会怕。” 明鸢忙道:“可不能这么说,大人的儿子就不该怕。” 明鸢对陆盛昀既敬又畏,但维护起来,也是毫无原则。 陶枝不由好奇:“你们大人难道生下来就这般严肃,磕了疼了饿了委屈了,不曾哭过一声。” 明鸢陷入沉思,着实思索了半晌,才摇头道:“大人大了我十岁呢,我三四岁时,大人才名早已响彻盛京,言行仪止,皆为同辈表率,又怎会失态于人前。” 一个名动盛京的大家公子,又为何远赴这种偏远小城,当个芝麻官儿,且一当就是好几年。陶枝更费解了。 明鸢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嘴瓢了,忙拿手拍了拍嘴,一脸紧张地盯着陶枝:“我方才说了什么,你没听见吧。” 陶枝颇无语:“我还年轻,耳聪目明。” 明鸢不依了:“不管,我可没说,你也赶紧忘掉,以后大人愿意,自会告诉你,我们做下人的,本分得很,嘴巴可严了。” 陶枝对着大孩子,也只能哄:“是,我什么都不知道,问你,你也不可能说。” 明鸢满意地点头,这就对了,做人啊,就得识趣。 到了夜间,陶枝独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亦难入眠。 这院儿本就偏,明鸢夜里都不爱在这边歇,仅白天过来帮她干活,如今孩子也不在了,只剩陶枝一人,放眼望去,哪哪都空荡荡的,心也难安。 屋内的炭火烧得足,烟味儿却不重。数日前,赵科带人过来装了烟道直通屋顶,关着窗烧一晚上也无碍,可大抵心境使然,陶枝仍觉窒闷难耐,干脆起了身,摸黑披上大衣,小步慢走到窗边。 正要把窗棂支开,却听得外头窸窸窣窣的响动,陶枝顿时僵住了身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连呼吸都刻意压得很轻,唯恐被外头探知到了。 “你去看看,屋里有没有人。” “为何我去,不是你去。” “方才翻墙过来,你松了绳,害我差点摔下去,就该你去。” “稀烂玩意,去就去。” 月色疏淡,勉强照着脚边的路,高个男人在同伴催促下,鬼鬼祟祟地往屋那边挪动,到了屋门口,轻轻推了那么一下,门居然开了。 咦,没人啊。 屋里头更暗,月光只照到门槛那点地,再往前几步,伸手都难见着五指,高个子男人小心翼翼地弓腰猫步,忽而眼前一抹灰影晃过,他眨眨眼,愈发看不清,正要扭头唤同伴,碰的一下,颈后一阵剧痛,男人摇晃着身子,眼前一黑,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 外头稍矮的男人久等不到同伴,慌了神,踮着脚尖往门口小步地挪,试探着轻唤同伴,却始终得不到回应,于是越发心急,加快了脚步跑向屋门口。 说时迟那时快,屋内闪现出一团灰蒙蒙的影子,就在矮个子尚在晃神之际,眼前一阵粉光浮动,细腻腻地渗进鼻间,贴到唇上,甚至落入了眼睛里,火辣辣的疼。 “啊,这是什么,好疼。” 陶枝自头顶扯下显得累赘的灰鼠裘,不顾一切地往院外跑,拉高了嗓音喊:“快来人,府里进贼了。” 一声又一声,在这万籁俱寂的午夜,极具穿透力。 周婶和明鸢住的院子就在隔壁不远,迷迷糊糊地惊醒,听出陶枝的声音,慌忙批了外衣出去查看,院门一开,就见陶枝衣衫单薄地立在门口,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们直往前院奔。 后院都是女子,未必敌得过,去前院搬救兵最稳妥。 陶枝气息已乱,拽着二人边跑,边解释。 三言两语地,话不多,但另外二人也听懂了。周婶又惊又愤:“哪里来的贼人如此大胆,连县衙大院都敢闯。” 而此时,赵科已闻声赶至,问询怎么回事。 明鸢跑得都出汗了,捂着胸口顺气:“你快去小院抓贼。” 赵科叫三人先去前院客堂等着,又将身后跟着的数十名衙差分为两队,一队随他抓人,一队守好前院。 吩咐完毕,赵科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稍稍拔出,快跑而去。 明鸢在后头大喊:“哥哥,你当心,别被贼伤到了。” 赵科身子一晃。 别了,少咒他。 两个贼而已,不至于。 然而明鸢依旧忧心忡忡:“我哥前几个月还受过伤呢,养了好些时日,这身子还中用不。” 话音未落,又是哇地一声,娘你打我做么子。 周婶骂女儿和骂儿子一个样,半点不留情:“死丫头乱说什么,不中用是这么用的,我看你才不中用。” 明鸢不服,声也扬起:“我哪乱说,你就偏心。” “我偏心,我偏心就把你随便找个人家送了,何必抱回来,日日给自己气受。”周婶气坏了,也是口不择言。 明鸢更有理由了,愤愤不平道:“你看,我就说了,你嫌弃我,总算,这么多年,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自己痛诉尚不过瘾,明鸢还得拉上陶枝,拽她胳膊:“我说我娘更疼我哥,你还不信,这会儿,你都看明白了。” 这妹妹是真的能造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为兄妹俩谁更得娘的宠而争风吃醋。 陶枝松弛下来,更觉气力不济,屋外的寒风又刮过来,她只着薄袄子,身子骨不觉打了个颤。 “再吵,回后院抓贼去。” 饱含威慑力的低醇男声自背后响起,明鸢一个哆嗦,手一松,放开了陶枝。 陶枝得以喘口气。 却又听得男人道:“你随我进屋。” 陶枝一怔。她吗? 周婶和明鸢同时变了脸色,异口同声道:“大人,孤男寡女,使不得啊。” 进去的,可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大人歇息的内室。 寻常不让人进的。 作者有话说: ---------------------- 晚安啦宝 第17章 欲(补充版) 陆盛昀只把二人一眼掠过,再次看向陶枝,这回更为言简意赅。 “进来。” 说罢,男人转身,先回了内室。 周婶拉着陶枝快声叮嘱:“你自己稳重些,女孩子家家,要自持要知分寸,莫什么都随大人的意,有什么,就喊一声。” 陶枝反问:“我喊,你们就能进来?” 周婶被问得一噎,含混道:“尽量,尽量呢。” 得了,别为难自己了。陶枝也不觉得男人会对自己怎样,毕竟,他对自己,始终带点成见,有成见,又何来的兴趣呢。 一步变作两步,陶枝慢腾腾地往内室走,外堂与内室之间的走道不算短,两边墙上还挂了不少兵器,更有一些稍凸出于墙面的铜制图案,透着一股诡异的神秘,引人探究。 陶枝慢下了脚步,侧着身子,手伸向了某个莲花形状的图案。 “墙后面布满了暗器,不怕被扎成蜂窝,你可以试试。” 冷峭的声音自走道尽头传来,陶枝瑟缩了下,收回了手,闻声望向男人。 这是一个多么没有安全感的男人,在自己歇息的地方,弄出这样大的阵仗,他就不怕他自己哪天睡迷糊了,不知不觉地就开启了墙上的机关,把自己小命弄没。 男人凝着陶枝,却未再言,转了身,先进屋。 陶枝平复心绪,不再分神,快步往里走去。 这里头做得深,风进不来,倒也暖和了不少。 进到内室,陶枝只觉暖意拂面,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极为淡雅的香味,似松似竹,与男人倒是极搭。 屋内陈设摆件,也以简素为主,未见多么奢华的古玩宝器,只一棵造型奇特的歪脖子松树引人入胜。 陶枝盯着墙角的松树瞧了好一会,才被男人一声坐召唤回神。 男人已然坐到了桌前,桌上摆了清茶,袅袅冒着热气,显然刚煮不久。 陶枝规规矩矩地坐到了男人对面,捧起了身前的茶盏,礼节到位地谢过大人款待。 陆盛昀却道不必,该他请的。 陶枝低头,小抿了一口,由衷地叹,好茶。 入口生香,味醇甘润,滋味悠长。 陆盛昀垂眸,握着巴掌大的玉盏,新绿的嫩茶在莹莹碧水中以极其舒缓的姿态旋转,散开,沉落。 这茶,非凡品,乃西南御贡,数量不多,就连长公主每年也只能分到一份茶饼,然后分成两半,一半自用,一半给他寄来。 世间的女子,除了母亲,能得他邀请品茶,也唯有她了。 陶枝不知这茶来历,但凭这茶独道的口感,也能猜到必不便宜,一辈子或许就只有资格品这一回了,为此陶枝尤为珍惜,也更为专注。 男人在看她,她也似毫无察觉,双手捧着茶盏,不紧不慢地小口抿。 樱桃小口一点点,不是樱桃更胜之。 陆盛昀只觉喉头一紧,口舌也颇干涩,单手一托,仰头饮了一大口。 大冬日地,他却愈发燥得慌。 将心头那点异动压下去,陆盛昀主动找话,问今晚怎么回事,他想听她讲讲。 陶枝心知必有这一遭,早有准备,理了理思绪,将她看到的听到的一切,仔仔细细讲给陆盛昀听。 陆盛昀听这女子打晕了一个贼,又用辣椒粉干倒了另一个贼,看她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陶枝神色如常地解释道:“我带着小儿在外,总会遇到一些无良的人,不学点防身的招数,我又如何护住自己,护住孩子。” 深谙世间险恶,权利倾轧的陆世子自然不会觉得女子下手太狠,换他只可能更狠,让他意外的是这女子面对危险展现出来的魄力,临危不乱,颇有急智,实在不像寻常的乡下女子。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15节 更难得的是,她并非只顾自己逃命,那般危急之下,仍记得去唤周婶母女,这份义气,就连很多男子也未必比得上。 陶枝已然习惯男人看自己复杂难测的眼神,也不欲再为难自己,反正她只需熬到开春,在那之前,她和他之间,相安无事便可。 他如何看她这个人,不重要了。 毕竟,她有自知之明,不必周婶他们刻意提醒,她比谁都清楚,门第之间的差距,便如天堑鸿沟,强行跨越,只会摔得粉身碎骨。 少有这样的情况,面对这样的女子,陆盛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个你字在嘴边打转,才发出来,却听得外头赵科火烧屁股似的在那鬼叫:“大人大人,贼抓到了,一个还昏着,一个那眼睛嘴巴肿得不能看了。” 陆盛昀面色一沉:“好好地审。” 外头赵科受他那着急上火的娘所托,哪敢走,硬着头皮道:“审好了。” 闻言,陶枝亦是诧异,赵科这办事效率倒是高。 陆盛昀面色更沉,字更少:“进来。” 赵科干笑地踱进来,一眼望去,见二人发乎情止于礼地对桌而坐,暗松了一口气,又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的定力。这么一个如珠似玉的美人就在面前,是如何做到心如止水,不动如山的。 换他,可就未必了。 那怡红院的梦娘若有陶枝一半的美貌,那他夜夜都想做新郎。 “还不快说。” 男人冷冷一声,赵科立马回神,忙道:“主子,问清楚了,这二人乃张勐大儿子张恪的爪牙,潜进来就是为了寻陶娘子,没成想,歪打正着地,竟被他们找到了,就是这代价有点大。” 自己为个女人争风吃醋地争成了瘸子,手底下的人也没脑子,狗胆包天地敢闯县衙大院,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这么一比较,还好梦娘性子柔和,对他千依百顺,若都是陶枝这样,看着柔,实则刚,不是抡棍子就给人喂辣椒粉,再美,他都无福消受。 陶枝听后面色一白。 她都避到县衙里了,这个张恪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平生头一回,陶枝如此恼恨一个男人,她已经避无可避,也拒绝得十分彻底,为何他仍是这般执迷不悟。 难不成,她真的要背井离乡,去到更远的地方,甚至离开整个江州。 可离开了江州,她又能去哪里。 别的地方,就不会有张恪这样的人了吗。 这一刻的悄然无声,多少有些不自在。 陆盛昀瞥着陶枝:“这二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给她泄愤的机会。 陶枝却冷静下来:“请大人按律法民纪,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女子如此冷静,明事理,反倒让陆盛昀寻不着话,只嗯了声,须臾,又道:“为免有别的意外发生,这几日,你就在前院陪钰儿。” 闻言,陶枝蓦地抬眼,微微诧异地看着男人。 不是说,孩子要背会了家训,才能和她见上一面。 但男人好意,陶枝心领,感激谢过大人,接着又分外善解人意地道:“大人公务繁忙,就不打扰了。” 他还没说什么,她倒是极为自觉地告退了。 见女子离去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陆盛昀锁紧了眉头,却再无话。 赵科一旁瞧着,莫名觉得,大人这样子,怎么有点像那传说中的望妻石呢。 啊呸,晦气。 真成了望妻石,望的也不该是陶氏。 赵科身为陆盛昀的随扈,打小跟在男人身边,比别人更能察觉到男人的异样。 他家世子何曾如此心平气和地同女子对坐品茶,就连多说几句话都觉得烦。 当年和悦女扮男装,偷溜出宫,想要世子陪她去逛庙会,结果世子直接就将四皇子请来,叫他陪这对姐弟出去玩。 和悦公主脸色有多难看,一晚上没少使唤他,但因着世子的关系,也没太难为他,可旁人就不一样了,哪怕四皇子这个亲弟弟,也吃了公主不少排头,成了公主的出气筒。 如今再想来,和悦公主拖到二十,实在拖不下去了,前两年才嫁了人,可新婚当晚,尚未洞房,驸马就暴毙了,说是心疾骤发,可真相究竟如何,谁又说得清。 公主不必为夫守孝,随时可以再嫁,皇帝也有为女儿物色新夫婿的意思,公主却哭着到了御前:“驸马走得那么突然,外头还不知道如何非议儿臣,匆忙再找,别家又怎会愿意,终归强扭的瓜不甜。” 和悦这么一哭,被皇帝物色的几个新驸马人选,仿佛逃过一劫暗自庆幸,更有明白人揣测,这公主难不成还在等着陆世子。 毕竟,嫁过一回,对上有个交代,至于婚姻长不长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谁让驸马倒霉,消受不了美人恩呢。 是以,哪怕远隔千里,赵科也不曾真正放下心。更何况,皇帝为了安抚婚姻不顺的长女,赐了不少封邑,也不知巧合还是刻意为之,有两处就在江州,保不齐哪天,人就亲自过来了。 天家这桩孽缘尚未完全摆脱,赵科以为,再来个女子,就更不妥了。 然而他的主子,不能以常理论之,就在赵科琢磨着该如何委婉提醒主子时,对方冷不丁的一句。 “我若纳陶氏为妾,你以为她愿意否。” 赵柯脑子一蒙:“大人,陶氏还未出孝呢。” “不就到开春,我等得了。”陆盛昀不以为意,他要考虑的更多。 纳陶氏为妾,虽然骤然听起来颇为荒谬,但于他,也是一种权宜之计,可以为他挡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赵科脑子凌乱。不是,这哪是等不等得了的问题,您和一个小寡妇,不合适啊。 “我夜里梦到陶氏了。”陆盛昀却不管身边人乱不乱,他总有自己的话要说。 在此之前,他从未梦到过任何女子。 陆盛昀并不觉得这种话难以启齿,是个男人都有体会,他也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非要吃素,可因着和悦,他对女子总少了些憧憬,身体上的冲动也被强行按捺下去。 但如今,有个女人破天荒地让他有了那种最原始的憧憬,他也没必要再委屈自己。毕竟,他身为公府继承人,总要成婚总要生子,与其随长辈的意,娶个自己无感的,还不如自己先挑好了,找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将来这日子也不至于过于难捱。 只不过这陶氏,按世俗的看法,身份确实太低。 该不该将她提上去,他也尚在观望。 作者有话说: ---------------------- 捉几个虫,再补充一千字哈,再更新就是明天晚上了。等着,大人总有为爱发癫的一天 第18章 梦回 腊月已至,穗县的雪也由起初的零星散漫,至后头的纷纷扬扬,颇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一来就是好几场。 这一场,路面上积雪尚未消融,下一场就又来了,积雪下头还有层冰,稍不留神就得摔个大跟头。一大早,周婶便把下人们动员起来,到边到角地铲雪。 陶枝陪孩子用了早饭,看着赵科把孩子接走,毛色已经养得水滑光亮的豹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小主子身旁,白雪皑皑之下,一身的金毛似泛着圣光,尤为震慑人心。 待看不到人了,陶枝回身换上粗布袄子,拿起了笤帚也跟着周婶一道清扫。 周婶见状,忙道:“使不得,外头冷,莫冻着了,赶紧回屋歇着。” 大人明着表态,对陶氏有意,他们做下人的,不赞同,暗自着急,可拿自家这位特立独行,说一不二的主子没得办法,最后还得依着大人的意思来。 毕竟,大人不如意了,他们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男女有别,儿子跟陶枝亲近不来,便把试探陶枝的任务交给她这个老娘,周婶只觉命苦,两个孩子,没一个孝顺的,做不来的事儿就只知道喊娘。 她这个当娘的又能找谁。 这差事,不算苦,但难办。 相处了好一段时日,周婶对小娘子也算有个七八分的了解,这姑娘被外头那些无良的人逼得太狠,戒备心不小,怕是不可能轻易对哪个男人动心了。 强扭的瓜不甜。 想想和悦,世子该更懂这个道理才是。 或者说,面对自己在意的人或事,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豁达。 陆盛昀是周婶从小看到大的。对这个小主子的脾性,周婶甚至比国公爷和公主知道得更多,世子看着好似对世间万物都没得多大的兴趣,可一旦有了想要的东西,那是牟起了劲非要得到不可,否则也不会不到十四岁就一举中第,成为我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从此名动盛京,风光无二。 这样世间难得的奇才,陶枝除了外貌,别的方面,无一能配。 但人无完人,世子样样出挑,少有人能及,唯独姻缘,颇为不顺,有个受宠的公主在前头横着,别家女子再有想法,也不敢表露出来,不然被公主知道了,日子就不好过了。 再加上世子入仕没几年就因惹怒皇帝被外放,亲事尚未来得及说,如今前程不明,再想寻一门如意的亲事,怕也没那么容易。 毕竟盛京那些贵女一个个都是蜜罐里长大的,早已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衣食住行无不精致,这也嫌弃那也挑剔,又怎会愿意来这偏远小城吃苦呢。 其实,苦也不算。只是比起盛京的繁华奢靡,穗县无疑就是不开化的乡下,一条主街,几个巷子,逛个几日就到头了,毫无乐趣可言。 就连周婶自己也会时而怀念京中的生活,譬如打铁花那样的美景,这里就寻不到,还有一年到头逛不完的夜市,和各式的庙会,从东边一直延伸到西边,人潮涌动,花灯绚目,一眼望不到头。 何时,才能归啊。 周婶一声长叹。 大人如今年方二十有四,再耽搁下去,莫说前程,连个子嗣都难。 这么一想,周婶又觉得,世子身边有个知情识趣又能照顾他寝居的女子,不再寒衾孤枕,倒也不错。 更难得这人是世子自己看上的。 毕竟,世子眼高于顶,寻常女子入不了他的眼,更不可能像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为了消遣不时地往风水场所跑,不过这男人啊,到了年岁,还得有个纾解的途径,不然憋久了,憋出毛病可不得了了。 国公府可得指着世子传宗接代,万万不能便宜那几个妾室的孩子。 陆钰乃非婚生,生母又不祥,就算国公爷和公主认下这个孙子,也只给口饭吃,将来分些家财自谋生路的命。 世子得有更多的孩子,那就得把身子养好了,不能憋。 周婶思来想去,态度也是变了又变,最后把心一定,寻了个空闲同陶枝说道,先是长吁短叹,道大人不易,因一时不走运,也是年轻气盛,导致官途黯淡,倘若尚在京中,这个年岁怕早就娶妻生子,一家几口,和和美美了。 陶枝不明就里,只能顺着周婶的话,好声好气道:“大人看着就气度不凡,非寻常人能比,就算一时不顺,耽误了几年,但往后未必不能起复。” 周婶听了高兴:“你也这么觉得,我就知道你是个有眼光的,会识人。” 有好感,就有戏。 周婶又是一声叹气,甩着帕子道:“可惜了我家大人,正当盛年,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都没,你看胡大人那般年纪都耐不住,夫人走了没几年就要找续弦了,我家大人却洁身自好,不是自己中意的就不要,这前前后后地多少人想送,我家大人可是连门都没让人进就打发回去了。” 之前明鸢无意透露陆盛昀从未有过女人这一讯息,陶枝是不信的,不说高门大户,寻常人家的男子到了年纪,手头有了点钱,迫不及待地去到窑子里开荤,童子身守得久了还会被身边人笑话。陆盛昀这样的大家公子,家里早早就会安排通房丫鬟,哪能让他如此年岁还旷着。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16节 可周婶也这么说,陶枝就不得不信了。 但周婶为何要同她说这些男人的私事,她一个嫁过人的女子,还在孝中,聊别的男人也不合适。 两手被周婶握着,陶枝不便挣开,只能插科打诨:“胡大人在江州想必认识不少大户人家,何不请胡大人帮着相看,兴许就能为大人觅得良缘。” 闻言,周婶却是摇头,江州的女子,身份也低了。 见陶枝不上道,周婶只能直白道:“大人再不能孤身了,我欲给大人寻一门良妾,你觉得如何。” 陶枝笑笑:“只要两边都愿意,是个好事儿。” 周婶急了:“你就不想知道,我找的哪个?” 陶枝似玩笑般道:“不管哪个,总归要家世清白的女儿家。” 毕竟大人可是童子身呢。 周婶唇角一扯,笑得牵强:“其实,成过亲的女子也可,只要人品过关,不讲究那多。” 陶枝点头:“也在理。” 话落,陶枝便要起身:“我去看看钰儿回了没,这个时辰,该在路上了。” “你先等等,”周婶拉住陶枝,干脆把话挑明了,“过去是我的不对,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可这段时日,我看你为人行事,稳重得很,是个能处的人,即便嫁过人,也不打紧,更何况你也没真的圆房,和我们大人配得很。” “不配的,周婶高估我了,我一乡下女子,不够格的。”有一瞬间,陶枝内心是惊恐的。周婶怎么回事,前几日还在提醒她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为何这么快就改口风了。 天可怜见,她那日也就和大人同桌品茶,没有过半分出格的行为。 周婶心里也苦,大人就好你这口,我又能如何。 “你想想那两个贼,也不是你头一遭遇到了吧,待开了春,你离开了县衙,外面那些人再找来,你一个人如何应付。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再谨慎再小心,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到那时,你再后悔,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周婶说得诚心,陶枝听得也认真。 她经历过什么,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一回两回地都有贵人相助,她才得以逃出生天。先是姐姐,后是夫君,如今,护着她的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了,再遇到危机,她怕是再没那样的好运了。 除非,她遇到第三个贵人。 思及此,陆盛昀的身影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随即,陶枝下意识地摇头,甩掉恼人的杂念,在周婶殷殷注视下,委婉道:“周婶您的好意,我心领,但大人那般家世那般人品,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寡妇何德何能。婶子你要是信得过我,待天气好些,我得空出趟门,去外面打听打听,看能不能给大人寻个可靠又讨喜的女子回来。”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拒绝了。 然而周婶也是个能磨的脾气,大手一拍,直道不必:“妙人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 陶枝无奈苦笑:“婶子你又不是不知,大人对我成见颇深,你满意也不作数啊。” “谁说的,你可别冤枉大人,大人内敛,从不轻易表露情绪,旁的女子近不得他身,你看明鸢,每回隔了老远,都不敢太靠近了,唯有你,”周婶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道,“你要不信就试试。” 如何试? 一刻钟后,陶枝双手捧着盒子,里头装着她早就做好却未送出的围脖,一动不动地立在书房门口。 赵科传话过来,孩子课业完成得不好,陆盛昀留了堂,补半个时辰的课。 男人对孩子严厉,也是为孩子将来着想,陶枝无可指摘,她此时也没心情想这些,只觉尴尬得很。她也是鬼迷心窍,信了周婶的话,把收进了箱底的东西又取出来,只因为周婶一句除了母亲送的,大人从不收女子的东西。 收了,证明在大人心里,她是特殊的,所以,她就该做这人的妾。 未免荒谬。 可人不收,难堪的也是她。 收,与不收,都为难。 算了,就当没来这一趟,是她脑子进水。 陶枝转过身正准备离开,哐地一下门开了,背后传来的男人声音使她的身形蓦地一颤。 “既来了,为何不作声,杵在这里就很好看?” 真想让周婶也来听听,就这话,她是傻了才觉这人对自己有意思。 陶枝回过身,扬了唇尚能笑出来:“久等不到孩子,我就过来看看,既然你们在忙,我就不打扰了。” 陆盛昀凝着女子,稍顷,目光一转,落到女子手上的盒子,问里头何物。 陶枝下意识把盒子往怀里揽:“没什么,给孩子带的,不过他这会儿也用不上,我就先带回去了。” “姨母,你给我带了什么?”小儿早就坐不住了,听到外头有陶枝的声音,立马从位子上蹦下来,快跑到门口,踮起脚尖就要去拿陶枝手里的盒子。 陶枝抱着盒子避开,哄小孩道:“你乖,先好好把课业完成了,回去了,我就给你看。” “不必,你进来,顺道我也想问问你,他这家训何时能读懂。”陆盛昀是有几分后悔的,陶枝一来,这孩子便有些心不在焉,三日期限已到,背是能背下来,但读了个死书,一问什么意思,就不会了。 孩子紧紧揪着陶枝衣袖,陶枝想走也走不了,只能随一大一小进屋,跟着他们到书案前,看到小儿本子上一条条醒目的大红批注,确实是惨不忍睹。 平头百姓家,生活已是不易,把孩子教导得懂礼貌知进退就已不错,又哪来的能力教孩子这些大家规范。 教了,也用不上。 陆钰自己也委屈,对着陆盛昀不敢说,可有陶枝在场,小儿胆子大了不少,音量也提高了:“书上说得不对,谁打我,我就打谁,谁欺负娘,姨母,我就揍谁。” 陆盛昀面无表情地望着小儿:“匹夫之勇,焉能成大事。” 孩子是她教出来的,男人这一句,把她也否定了。 陶枝一眼扫过本子,仍尽可能地心平气和:“敢问大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们不与他人计较,他们就不会为难我们了?大人熟读家训,难道就真的按这上面的一条条规矩做到了?大人若做到了,又何至于在此停滞多年,连讨个媳妇都难。” 女子神色平静,不愠不火地,但说出来的话,句句戳人肺管子。 陆盛昀长眸微眯:“所以,你在质疑我?” “不敢,”陶枝避开男人异常犀利的目光,拍拍孩子的脑袋,柔声道,“这孩子跟着我,吃过不少苦,我自顾不暇,也没余力再去管他求学的事,他如今才启蒙,还请大人多些耐心。这孩子不笨,就是有点认死理,在外讨生活的人大多如此。” 三言两语,挑动他的情绪,又能三言两语,让他平复下来。 唯有这妇人了。 陆盛昀看向孩子,面色稍霁:“我要你熟知家训,并非全然以它为行事准则,而是为着将来你去到陆家,见到你的祖父祖母,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你该知道如何应对。你祖父那一辈,极为注重家风,不管你内心是否认同,但在你祖父面前,你必须做出让他喜欢的样子。” 头一回做父亲,陆盛昀也在摸索当中,他对小孩本就无感,能耐着性子讲这些,已是难得。 男人的用心,透过字里行间表达出来,陶枝内心有所触动,神情更为柔婉,低头看着孩子,示意他给父亲行个礼,以表示谢意。 陆钰似懂非懂,但他听娘的话,娘要他做什么,他就做。 陆盛昀别过眼:“若非真心,无需这般。” 陶枝眼角弯弯:“要的,大人一片慈父之心,孩子当懂得感恩。” 女子生得实在是美,嫣然一笑,眉目含情,于这凛凛寒冬之中,淬然添了一抹春色,使得他向来寡淡的人生也鲜活了不少。 他今晚怕是又要梦到这个恼人的女子了。 她多么从容,多么闲适,却不知他几回梦中,与她做尽了羞于启齿的事儿。 可惜梦,终归是虚的。 他想与她肌肤相贴,实实在在地感受她身上的馥郁芬芳,和她唇齿之间的香甜。 陆盛昀胸口窒闷,愈发心浮气躁。 这女子莫不是天生带蛊,引得他中邪,近几日,他始终难以安眠,内心浮躁却也困惑。 梦里的她,和眼前的她,容貌虽然相同,气质上又不太一样。 许是承多了雨露,梦里的她更为柔顺,更为婉媚,时而搂着他诉说情意,好似他就是她的天,她的一切。 梦里的他信以为真。 作者有话说: ---------------------- 最末男主梦到四皇子那段先删了,放到后面更合适,文名可能也要改,宝子们记得收藏哦,不然改了名就找不到地了 第19章 护她 腊月一到,衙门里的案子也变多了,只因人人都想赶在年关把官司了结,不然再拖下去,衙门贴告放休,再有纠纷,就只能等到年后了。 因着年关将至,陈家人也有了说辞,陈锋夫妇携陈家二老,一家子齐齐上阵,铁了心要将陶枝母子领回家,美其名曰一家团圆,冰释前嫌,以告慰陈晋在天之灵。 老人年纪大了,经不住冻,陈锋和吴氏却不管,不给他们开门,他们就守在门口,一天不够,那就守个两天三天,他们就不信了,陶枝真能顶住骂名,对他们不闻不问。 她要是真的如此绝情,那么他们就让她在整个江州都没办法抬头做人。 衙内,刘师爷搓了搓手,也是为难。 这陈家简直就是牛皮糖,一旦黏上,就扯不掉了。 他也同情陶氏,可这事儿,着实难办。 陶氏乃陈晋遗孀,也是陈家一份子,陈家话说得漂亮,又把二老都弄来,搞得人尽皆知,陶氏回不回陈家,往后都难做了。 毕竟,寡妇和婆家闹翻,还在衙门住了这久,陶氏本身又是个极有争议的美人,处理得不好,她自己名声扫地,他们县衙也会被带累。 于公于私,刘师爷都觉这陶氏不宜在县衙住下去了。 可他人在局外,另有住处,每日来衙门只为办差,到点就下工,并不知自家大人和陶氏情感纠葛。见大人久不吭声,赵科也挤眉弄眼地怪得很,刘师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这陶娘子是可怜,可来衙门喊冤的哪个不可怜,我们想帮也帮不过来,倒不如把他们叫进来,要他们当面写个保证书,以后必须善待陶氏母子,再有恶行传出,那就是皮痒,想来衙门吃吃排头了。” 刘师爷言之凿凿,赵科听得眼角直抽:“你可快别说了,这小儿就是大人的孩子了,跟陈家再无牵扯,哪里用得着他们陈家人操心,还有陶氏,生成那副模样,你以为他们陈家就没别的想法?” 刘师爷更不解了:“大人好心,收这孩子做义子,可陈家真要孩子,我们也不能不给啊。” “哪是陈家的,你也见过孩子,和陈家人哪里像了,这孩子生母早早没了,陶氏帮着照看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要懂得感恩,不能过河拆桥。”赵科义正言辞地说教,听得刘师爷更糊涂了。 大人在任上好几年了,没见他和哪个女子有过不清不楚的牵扯,怎么就突然冒出个这么大的孩子。 孩子,那个孩子长什么样,刘师爷还真没多少记忆了。其实,他见小儿的次数真就不多,小儿多在书房和寝居室那边,离衙堂这里隔了一道门,大人不曾召唤,他们也不会轻易跨过去,毕竟公私有别,大人本身又不是个呼朋唤友爱热闹的性子。 好家伙。 他就说了,和尚都有按捺不住沾点荤腥的时候,大人正值壮年,怎么可能不躁动。 刘师爷尽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往大人身上瞟,稳住情绪,有一说一道:“既是大人的孩子,那就没得话说了,可陶氏不是孩子生母,她在衙门住下去,就更不合适了。” 赵科闻言,冷不丁地一句:“做不了生母,继母不也可以。” 刘师爷顿了顿,脑子慢了半拍,什么意思。继母?一父一母?大人和陶氏凑作对?外貌上,这二人是配的,可身份上,陶氏一个小寡妇,就实在不够看了。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17节 陆盛昀垂眸沉思,神情渺渺,似远山出岫,又时而笼罩于云雾之间,直到赵科最后那句,才将他的思绪从那些匪夷所思的梦里拉扯回来。 那些梦,更像是将来,极有可能发生在他和陶氏身上的事。 孩子,也会回京,但造化又不一样了。 无论出于对当前处境的考量,亦或梦里的将来,陆盛昀只有一个念头,把陶氏留住。 毕竟,她是头一个让他生出探究欲望的女子,再者,他也想印证那些梦里发生的事会不会变成现实。 她对他的迎合,又有几分真心。 瞧见大人眉头深锁,始终有些不快,赵科也跟着悬了心,冲刘师爷使了个眼神:“不过商户人家,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算,你越给他们脸,他们越蹬鼻子上脸。” 刘师爷当然不可能真的将商户人家当回事,他在意的是大人在穗县多年累积的好声望,为个名声不佳的女子有所折损,实在不值得。 “慢,”陆盛昀叫住正要往外走的刘师爷,冷声道,“把他们带进来,不必升堂,叫邢昭他们在堂外守着,听候差遣。” 刘师爷稍愣,不升堂?那是要私了?陈家他们肯? 听闻陈家人又来闹了,陶枝算了算日子,早就过了十日,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有退怯的意思,一身素淡,从从容容地往前头衙堂去。 周婶陪着陶枝,给她作伴,也想看看陈家到底要怎么样,这场闹剧何时才能消停下来。 明鸢最爱看热闹,哪能错过,兴匆匆地跟上,却被周婶斥退:“你把小主子看好了,伤了一点皮,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天天地,除了收拾就没别的话了。”垮下脸色的明鸢跺着脚愤愤回屋。 才上台阶,陶枝便听到里头吴氏的干嚎,拉得高高的调子快要破音:“青天大老爷啊,您行行好,放我们陶枝回家吧,我们不告了,真的不告了,往后我待她便如自家亲姐妹,把她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养---” “打住,吴氏,你听好了,孩子不是你家的,也不是陶娘子的,孩子生母和陶娘子有旧,病逝前将孩子托付给了陶娘子,而我们几经查证,这孩子就是当年大人老家妾室所出。孩子和陶娘子感情深,离不得人,我们这才再三挽留娘子,只要她愿意,在这里住多久都成,也是我们大人感念娘子照顾孩子的恩情。”赵科一本正经讲话的样子,倒还真有几分唬住人的架势。 周婶用只有她俩能听到的声音在陶枝耳边嘀咕:“瞧瞧这口舌,可真是随了我,说得我这当娘的都要信了。” 陈锋眼尖,最先瞧见陶枝,他这个弟妹,一身布衣素服也是美的,他碍着身份不敢乱来,可总有人寻到他,直言如此美人守着活寡,实在是暴殄天物,若他能够相助,哪怕只能偷着和美人往来,这辈子也值了。 说白了,就是求着他拉皮条,且出价还不低。 一个两个的都来找,一个比一个报价更高,是人哪能不为金钱所诱,陈锋舍了脸皮,带着双亲来县衙,只为尽早把陶枝这个摇钱树带回家,至于孩子是不是陈家的,不是陈家又是谁的,谁又在乎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们错怪弟妹了,弟妹菩萨心肠,以前我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大哥在这里陪个不是,往后啊,我们一家人就好好地过日子,二弟若在,想必也会欣慰的。”陈锋好言好语,放低了态度,给足了面子。 说罢,陈锋又转向吴氏,劈头盖脸地训:“我就说了,弟妹就不是那样的人,偏你疑神疑鬼地,听到点什么就当真,还不赶紧好好地给弟妹道个歉。” 吴氏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可男人凶神恶煞地,暗自里警告她多次,她不低这个头,男人私底下饶不了她。 “弟妹,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吴氏嘴上说着,心里却更委屈了。 陶枝吃过太多的亏,更清楚这对夫妇什么德行,哪能轻易就被说动,反而更为警觉地往周婶身边靠,只想离陈家人越远越好。 陈家二老也被儿子儿媳强行搀扶着到陶枝跟前,要她跟他们回家。 陶枝抵触情绪更为明显,但对着二老,她不能表现出来,毕竟,世人重孝,一个不孝的骂名,能把人脊梁骨戳穿。 亏得周婶仗义,走前一步,挡在了陶枝前头:“你们要是仗着情分,非要勉强人,那我也不妨把话说开了,你们自己儿子什么情况,你们应该清楚,死者为大,我也不便再说。可陶枝还年轻,尚未生育过,当初为何要抱个孩子来养,还不是以为自己再无可能,你们也是爹生父母养的,也有子有女,倘若你们的女儿年纪轻轻就没了男人,孤寡无依,你们又该如何。要我说,不如就做个好事,放了陶娘子自由,管她过得好与否,再莫来找,也算你们自己积福了。” 周婶是陆盛昀的奶妈,在整个穗县也算横着走的人物,尽管极不认同,陈家人也得忍着听完,可到越到后面,越难忍,陈锋强撑着一点笑容:“您说得也有道理,可弟妹一个人在外,我们怎么可能放心,还得在自己家里,不然一有个什么事,我们来迟了,后悔都无用。” 陶枝压下内心的反感,尽量平缓道:“夫君人已不在,孩子也寻到了生父,我了无牵挂,到哪里不是过,陈家并非我心安之处,也请二老看在我在陈家几年还算孝顺的份上,放我一条出路吧。” 不提陈锋夫妇,只对着陈家二老,陶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们说再多,她也不可能改变主意。 按当朝律例,待到出孝,寡妇可以自请离开婆家单独过活,但前提是,婆家得同意才成,厉害点的婆家非要留人为自己儿子守一辈子,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偏偏,陶枝幸也,不幸,摊上的就是这么厉害的婆家。 但陶枝更明白,她不能再回陈家,否则,等待她的将是暗无天日的牢笼。 到了这一刻,她只能将心墙高高竖起,半步都退不得。 一如陈家状告陶枝的头一回,陆盛昀高坐在堂上,俯瞰堂下的一幕幕悲欢离合,嬉笑怒骂,不一样的是,他未着官服,一身宝蓝圆领袄袍,不显臃肿,依然清峻绝伦,浑身透着的贵气,依然叫人不敢直视。 便是这样的男子,不再如上回那般作壁上观,冷漠以对,就在女子出言表态后,陆盛昀唇角微微上翘,少有地起身,走到了堂下,在所以人讶异又不解的神情下,他到了陶枝跟前,与她一同面对陈家众人,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众人震惊非常,好半天闭不拢嘴。 “陶娘子品德高尚,我亦慕之,这般女子,你们陈家着实不配。” 如今的陆盛昀,已经算克制了,放在以往,皇帝的赐婚他都敢驳,又何需在意这等小民。 但梦里的陈家,便如跳梁小丑,即便他们归了京,陈家人也阴魂不散,后面更是被有心人利用,将陶枝的旧事在京中宣扬开去,以致他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游说父母接受陶枝。 不管梦境是否成真,他既对陶氏有了意,那么,定当护她周全。 能稳,就稳着来。 哪怕这些臭虫丑陋到他一脚踩死都嫌脏了自己的脚。 作者有话说: ---------------------- 后天就v了,明天还有一章免费,加油 第20章 交心 陶枝住进县衙,也有两个月了。她自认言行举止还算妥贴,同陆盛昀的几回周旋,不曾有过越轨的行为。 哪怕之前在眷村,同一屋檐下,她也守着分寸,能避则避,男人能自己做的事,她从不插手半分。 正因如此,陆盛昀当着陈家人的这番表态,陶枝只觉惶恐,并不能生出丝毫的惊喜之感。 她也有虚荣心,但在生活的打压下所剩无几。 更多的是,纳闷,疑惑,以及揣测,男人这话里有几分真,用意又是如何。 他这么帮她,是良心发现,想报答她之前的救命之恩,又或另有所图。 莫说陆盛昀疑心病重,此时的陶枝也好不到哪里去。 陶枝不着痕迹地轻挪步子,直往周婶身边靠,只想离男人远点。周婶也跟着不得不往旁边再挪挪。 这一举动,又哪里逃得过陆大人一双犀利异常的眸。 他倒要看看,她能装到何时。 又或者,如今的她,才是她原本的模样,梦里那个会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探着脑袋柔柔唤他郎君的女子,只是一场虚幻罢了。 可既然他不止一次地梦到,并有了眷念,那就容不得她再退缩。 毕竟,那一声郎君,又酥又软,柔情百转,直把人唤得耳边发烫,浑身发麻,再难自持。 堂内众人表情各异。 而此时陈家人更多的是惊恐,齐刷刷地望着陶枝,愤而不敢言。 那回在堂上,吴氏就有预感,看着有如高山雪松不可攀折的大人,和陶氏这般的祸水处久了,也未必不会动情。 果然,女人的直觉该死的灵。 吴氏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正欲发作,却因男人周身慑人的气场,以及冰刃般寒而利的眼神杀,硬生生地把到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瑟缩了身子,直把目光一转,瞅着自家男人,看他如何应对。 毕竟,男人信誓旦旦,以为搬出二老就能带回陶枝,已经提前收了那几家人的好处,且那些钱,又被他迫不及待地用在了见不得人的开销上,一时半会可收不回来。 那几家要不到人,闹起来,又该如何收场。 县令大人亲自下场,陈锋显然有些慌了,脑子一时转不动了,磕巴起来:“大,大人言重了,陶枝一介妇人可当不起,再说她本就是我二弟的遗孀,哪有配不配的,妇人的本分,不就是守着男人守着夫家,她挂念我二弟,我们也会善待她的。” 这一家人,真是让人厌恶到作呕。 陆盛昀多看一眼都觉脏了自己的眼,转了头,目光一低,看向默不作声的女子:“你收养我的孩子,于我有恩,如今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愿去陈家守着牌位过一辈子。” 陶枝一愣,随即坚定摇头:“不愿。” 她可以守着陈晋的牌位过日子,但绝不可能再回陈家了。 陈锋更急了:“我二弟待你如何,弟妹你想想,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陶枝不为所动:“待我好的,我自然感恩,铭记一辈子,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用心险恶的人,我也不会忘。” 几句话说得陈家人面色各异,心情复杂。 陈家二老最怕和官老爷打交道,年纪大了,久耗在这里也吃不消,意志力动摇,对着儿子道:“不如就算了吧。” 陈锋急得双目泛红,哪里能算,他的那些钱投进去,每个月也就拿些息钱,至于本钱,不到期限是要不回来的。 那几个人又非善类,见不到陶氏,只会把气撒到他身上。 “我们陈家可没放妻的先例,使不得。” “是的呢,妇人要坚贞,从一而终,男人一走,就生出别的心思,要不得。” 陈锋和吴氏一条线上的蚂蚱,夫唱妇随,大有陶枝不随他们回家就赖着不走的意思。 陆盛昀冷冷望着,已懒得再多说一个字,扬手一挥,示意邢昭把轿子抬到门口,将二老护送回家。 二老受宠若惊,人也确实撑不住了,连着对官老爷道了三声谢。 眼见父母被衙差搀着入了轿中,陈锋慌了神,忙上前阻拦,被酒肉掏空的身子经不住推,衙差还没使力,人就自己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吴氏见状,一声唤起,我的心肝啊,奔过去将男人扶起。 刘师爷在大人的默许下,走到夫妇跟前,蹲下了身子,一派和气道:“这做人啊,可不能太过了,你们一大家子人,总盯着一个妇人不放,未免小家子气了,有这空闲,不如琢磨点别的,对了,你们今年的税银缴足了没。前头有个不知死活的,做假账不说,还偷放印子钱,视我朝法纪于无物,为了以儆效尤,大人决定公开判刑,就两日后,狗头铡也重新打磨了,一刀下去,宛如切瓜,快得很,一点都不痛。” “说来,我家大人这脾气,随了国公爷,当年国公爷出征西域,屠了多少人,就连皇帝都劝不动呢,”刘师爷依旧笑嘻嘻,慢慢地起身,捋了把须,似感叹地一声长叹,“就怕没得眼力见,还无脑的,自己送上门等着给这狗头铡磨光呢。” 夫妇俩面色惨白,手脚发软,浑身不自主地轻颤,莫说出声,就连哼个气都觉艰难。 这陆大人看着年纪轻轻的,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邢昭盯着几名衙差把陈家二老送出去,回过身,气势汹汹地挎着大刀而来,又问这二人如何处理,直接丢出去,或者让他们吃几日牢饭长长性子。 陈锋和吴氏失魂落魄地缩着身子,更不敢动了。 刘师爷摇了摇手指:“不可,你这就鲁莽了,我们大人啊,向来以理服人,以德育人,他们只是一时脑子转不过来,想通了就好了,哪天要是又拧巴了,想不通了,我们再请过来,给他们通一通脑子,不就好了嘛。” 再不行,那就是他们不想要脑袋了,那就更好办了。 邢昭见老男人神棍似的,摆了摆手,转身就走,他还得巡街,你自己接着玩。 着陈家下人把他们主子抬出去,全都打发后,刘师爷任务完成,喜滋滋地回到堂内,向主子邀功。 结果进屋一看,刘师爷傻了眼,人呢,散得也太快了。 赵科匆忙忙地从内门那边过来,扔给刘师爷几件文书,催促道:“趁热打铁,你也随他们去趟陈家,把小主子的名儿消了,办仔细点,还有给陶氏办的放妻书,我看陈家老爷子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你亲自盯着他,写好了就赶紧带回来。”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18节 刘师爷听着就头大:“这是大人的意思?” 当真是上了心,管闲事都管到人家里去了。 赵科摆了摆手:“快去,莫问太多,办好了,给你转个正,报到江州府,提个一官半职,也是使得的。” 世子不可能在穗县久待,这里需要一个能用又忠心的人替世子守着。 一提这话,刘师爷虎躯一震,顿时有了动力,人也变得更有干劲了。 天晓得,他来县衙都四五年了,事没少做,却还是个私聘的身份,不比赵科,一来就有个正式的名头,哪怕不入流,好歹拿的也是正经俸禄,在外头挺得胸抬得起头。 这么想来,陶氏也算他的贵人,要敬着。 日落时分,陆盛昀独自待在书房,就着烛光,打开了女子好似遗忘,又仿佛故意落下的盒子。 里头躺着一条看起来就很暖和的围脖,与赵科那条有几分相似,却又有不一样的地方。 男人看了许久,终是伸手抚了上去,缎面上的青竹图案,和梦里的那条一模一样。 还说不是给他的。 骗子,骗了孩子,也骗了他。 梦里梦外,都在骗。 可梦里的她实在是美。 一笑起来,红唇微翘,散在枕上的一头乌亮浓密的青丝,雪白粉腻的脸蛋,丰腴光滑的肌肤,仿佛一手就能掐断的小腰,无一不弱,无一不娇。 她的眼睛闭着,身儿仰着,紧紧贴向他...... 这澡,又白洗了。 陆盛昀关了盒子,起身,正要唤外头下人备汤。 但外头的声音更快地传了过来:“大人可歇下了?” 陆盛昀心头一颤,好几个夜晚,扰他睡眠的,不就是这样的声音。 日落后,她很少出屋走动,更别说来找他,今日倒是破天荒地头一遭,若是为了答谢他在堂上的维护之恩,倒也不必。 他终归也是有私心的。 他一日没有女人,母亲就多挂心一日,甚至旁敲侧击地探问过,他不愿意被长辈安排婚事,娶个不能让自己顺心的女子敷衍度日,干脆闭口不谈,或者一两句搪塞过去。 有时候,沉默,便是回应。 毕竟,达官贵人里,好男风的也不在少数,只是藏着深,不轻易被人发现罢了。 他这个年岁,还在让父母担忧,是为不孝。 陆盛昀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管别人如何想,可对自己的父母,总有内疚。 可别的女子,他又无亲近的冲动,唯独陶氏,梦里他和她酣畅淋漓的云雨之欢,激发了他的欲。这份欲念,来势汹汹,使得他再看陶氏,多了一份遐思,也少了一份理性。 他想了,就要得到。 陆盛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被原始的欲念驱使了出来。 现下,他得先换条裤子,再去见她。 屋外,陶枝下意识地拿手拢了拢大氅,另一只手还得稳住盘子,又唤了两声,里头分明有昏黄的灯光,却无人应。 等了有一会,想着男人或许也在避嫌,陶枝退了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开了。 “你连多唤几声的耐心都无?” 伴着开门声,是男人带着自嘲的不满。 是的,不满,如怨妇般,这是陶枝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她也是疯了,被周婶和明鸢几句话蛊惑,竟还真就端了鸡汤过来,给这位出人又出力帮她打发了陈家的恩人补补身。 进了屋,把汤盅放在了桌上,陶枝随意一瞥,瞧见了盒子,倒是镇定,当没看见,只把碗盖揭了,请大人趁热食用。 陆盛昀却把仍在冒着热气的白瓷碗推向女子,任由香味扑鼻,言简意赅:“你先。” 陶枝一时懵了,弄不清男人这是什么意思。 她并非自恋,男人这样子,是要同她共用一碗鸡汤? 不必了吧,锅里还有不少,不够再添就是了。 但男人今日帮了她大忙,陶枝不好说出拒绝的话,又多少了解这男人说一不二的脾性,便拿起了汤羹,做做样子,喝了两口。 确实香。 周婶一早就开始熬汤,小火温着,柴火也挑得好,寻常人家哪能喝到这么浓郁纯正的山鸡汤。 “还有肉,吃光。” 男人惜字如金的毛病怕是从娘胎里就带着了,陶枝喝了两口浓汤,腹中馋虫被勾了出来,再不客气,舀到了鸡肉,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见女子真吃,不像是装的样子,陆盛昀倒觉新奇。 从小到大,家里家外,他看到过太多女子为了维持身形忍饥挨饿,只吃上几口就撂了筷,大半食物就此浪费。 而贫民窟里,又有多少人饥肠辘辘,瘦骨伶仃,想吃口热饭却不能。 所谓投胎,莫过于此,于他这种,有幸生在高门,锦衾灿兮,富贵天成,无需苟且,也不必看人脸色,但凡所求皆能得。拒娶公主,放着大好日子不过,就是不识好歹,顽劣不受教,之前所有的努力,也被否定,好似他这个人除了轻狂不懂事,就再无是处。 可其实,他也有心软的时候,只是他们不值得罢了。 男人不是多话的人,而陶枝送个汤送到了自己嘴里,尴尬是有,但不算多。 陆盛昀和陈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男人,但此时此刻,在陶枝心中,二人又有一种极其微妙的相似之处。 新婚那阵,陈晋待她极为细致周到,嘘寒问暖不说,衣食寝居,样样关怀到位,陶枝感受到了少有的温暖,这也是后来陈晋染上大烟后脾气变差,陶枝依然忍让迁就他的重要原因。 她对男人戒备心重,是因总有男人不怀好意地接近她,等她有所动容,却又急不可耐地卸去了伪装,露出狰狞丑陋的一面。 就连等她把碗里的饭菜吃完都做不到。 能做到的,除了陈晋,便是眼前这位了。 一碗浓郁香醇的鸡汤,在男人的目视下,被陶枝吃得汤汁都不剩,还小小地打了一个饱嗝。 无意识的行为,落在陆盛昀眼里,娇憨异常,又透着少女似的俏皮,男人不觉挑起了长眉,眼里浮现一抹戏谑的笑意。 陶枝破罐子破摔,见男人是真的没有食欲,便开始收拾桌面,反正这汤有人喝了,她对周婶也有个交代了。 到了这时,陆盛昀才真正开了口:“我对你,并无恶感。” 陶枝边忙边点头,她懂,无恶感,自然也无好感。 周婶他们怕不是听错了,或者会错了男人的意,说不准男人看上的是别的女子。 没有得到女子的回应,陆盛昀也不在意,顿了片刻,问:“这段时日,你可有梦到过我?” 若如他这般,她也梦到过他,他们这样算不算心灵相通,或者用更玄乎的说法,前世今生,有缘再会。 曾几何时,陆盛昀对红尘情事嗤之以鼻。只有痴男怨女才会愚蠢到信以为真,比如他那个为了女人早早把自己作死的傻表弟,身为储君,为爱舍弃家国重任,弃臣民于不顾,实在荒谬。 可遇到陶枝以后,陆盛昀对女子偏见也在逐渐改变。 于他而言,陶枝这样的女子是个难以形容的存在,有别于京中贵女的娇气,又无乡下女子的俗气,特殊的经历使得她身上杂揉出极其特别的气质,而这种气质,陆盛昀很难用一个词去具化,也是他对她愈发好奇,甚至产生了浓厚兴趣的一大原因。 陆盛昀见女子微张着唇,久久不语,便当她默认,自顾自道:“我尚未娶妻,大不了你几岁,家中资财还算丰厚,目前尚处困顿之中,但并无大碍,总不会让身边人吃亏。” 话说到这份上,陶枝想装聋作哑都不成了,可她仍是忍不住想泼男人一盆冷水:“大人,且不说我尚在为夫守孝,即便出了孝,我如今的身份,就是做妾,与大人也是不配的。” 陶枝很有自知之明,士农工商,等级森严,尊卑有别,他和她首尾相望,一如海天之隔,永不可能相交。 陆盛昀极有耐心地听着女子把话说完,沉默片刻,才道:“我此时承诺护你周全,你必然不信,可别的女子,我也瞧不上,家中父母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前些日,我已书信一封发往京中,告知母亲,我欲在这里安个小家,再过几日就该有回信了。” 所以呢?陶枝强行镇定,静听后话。 “你并非寻常女人,颇有胆识,为何不能放手一搏,与我赌上一赌。” 梦里的她,百变多娇,骗起人来,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 他十分愿意,从头开始,再与她过过招。 陶枝眨了一下眼睛,仍觉不敢置信,这男人,怕不是鬼迷心窍,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 此时的京中,长公主府,听闻姑母感染风寒,寡居以后鲜少出门的和悦前来探望,接过婢女手上的汤碗,一点点地喂给长公主。 长公主颇为欣慰,到底嫁过人了,懂事了不少。 但丑话还得说到前头:“你的心思,我明白,可彦辰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要真能将就,又何必在那乡野之地苦熬至今。” 和悦听出了长公主话里丝丝缕缕的怨,怨她过于执拗,逼走了自己唯一的孩子,此后几年,再不得见,只能通过书信往来。 “怪我年少不知事,连累了表哥。”和悦低眉垂眸,态度诚恳地认错。 长公主倒是怔了下,仔细望着侄女:“你当真知道错了?” 和悦点头:“错了,是真错了。” 错不该爱上那般冷心冷肺的男人,把自己身为公主的尊严由着人践踏。一意孤行的结果,就是母女离心,姐弟反目。他为了那个女人大闹东宫,病死在了流放路上,却不知,她为了他,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到最后,夺权失败,她流落街头,衣不蔽体。 将她捡回家,救她一命的,也正是那个他们都以为早已身死的女人。 想来也是可笑,正是这么个出身寒微,上不得台面的小寡妇,骗过所有人,保全了自己,全身而退,成了最后的赢家。 命运,何其荒谬。 重活一世,情爱之于和悦已无意义,唯有权力,才最重要。 平复了情绪,和悦十分体贴地给姑母擦嘴,温声道:“姑母也无需太过忧心,表哥惯会看人,他若有了中意的女子欲纳之,必然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姑母不妨随了表哥的意,也让表哥在外头能够安安心心地做事。” 闻言,长公主轻声一叹,忽而看向了和悦:“你在江州也有封邑,不如你去帮我打听打听,那名陶姓女子到底人品如何。” 江州穗县,陶枝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也不觉得堵塞,怕不是又有谁在惦记她了。 更有明鸢时不时地在她耳边叨叨:“你考虑得如何?这府里太过冷清,待到来年,也该添添喜了。” 大户人家是不是都这德性,一时有一时的想法,且说变就变,由不得人说不。 作者有话说: ----------------------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19节 预收文《重生在夫君称帝前》求带: 身为公府贵女,大婚过后,徐宝珍便跟着被贬的夫家流放千里,吃尽苦头,一日福也没享过。 多年后,徐宝珍积劳成疾,病殒关外无人问。周崇攻克京都,自立为帝风光无限。 昔日闺蜜领着孩子到她坟前,声泪俱下:“姐姐,允儿有我看着,你别担心,还有周大哥,我也会照顾好,你在那边安息。” 安不了,拿走你的周大哥,别碰我的孩子。 徐宝珍怒而睁眼,大红喜字,华屋宝器,是她最后的富贵乡。 此时的新郎官玉面朗目,皎皎如月,尚未被西北风霜磨砺出一身反骨,仍温情脉脉执她的手:“珍娘,跟着我,你受苦了。” 徐宝珍眨眨眼:“哪里,郎君一人远赴边关,才叫苦呢。” 男人一怔,徐宝珍一笑。 孩子可以有,可边关的风沙,她再也吃不消,往后啊,爱谁谁。 此后多年,周崇着了魔似的一趟趟往返于南北之间,唯恐自己那千娇百媚的夫人被野男人叼了去。 直到一日,窥见新帝对着自家娘子大献殷勤,乔装成侍卫的男人目露戾色,再难忍耐。 这天,本就混浊不堪,翻了也罢。 万念皆休,一心养生的徐宝珍得知男人狼子野心,将早已准备好的和离文书拿出。 “妾胆小,怕死,恐折寿,就不陪郎君折腾了。” 不曾共患难,也别同富贵,各过各最好。 谁料男人发了癫似的打下江山,却把年幼儿子扶上帝位,自觉退居幕后,只为多点时间给妻按摩泡脚。 可惜,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只要活得久,迟早把他踹。 第21章 露骨 这一年的正月,不太一样,县老爷陆大人取消了宵禁。从除夕到正月十五,不论时辰不论出身不论老少,全城百姓共贺新春。入了夜,烟花爆竹的声响一阵阵地传入耳畔,家家户户此起彼伏,就似接力般未曾断过,穗县的夜空,更是长时间处于一种烟雾缭绕的朦胧之中。 陆钰仰着脑袋看空中绚丽的烟火,呵呵笑得没停,小手都要拍红,兴奋得围着陶枝直转圈圈。 孩子开心,陶枝也跟着高兴。 上一个正月,陈晋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一家人愁云惨淡,陶枝忙着照顾病得起不了身的男人,分身乏术,抽不出太多时间陪孩子好好过年,反倒孩子跟在她身边,不哭不闹地,乖得让她心疼。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短,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孩子也是一样,比去年看着要开心了不少。 如今再看,把孩子送到陆盛昀身边,是她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赵科瞧着小公子也觉心疼,小地方的烟花哪里比得上盛京,在京中,这些都是大户人家挑剩下来,不要的残次品。 小公子的生母可真心狠,把孩子藏这久,临终了才肯托人送回,倘若没病没灾的,父子俩岂不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知晓彼此的存在了。 一对比,赵科再看陶枝,更多了几分好感。 还是这陶氏靠得住,不是自己的孩子,都能尽心尽力地养在身边,不曾有过亏待。 即便有过婚史,出身也不高,可人品过关了,给世子做个良妾,倒也使得。 察觉到哥哥看陶枝的眼神变了,明鸢悄悄给了赵柯一手肘子,低声警告:“你眼睛往哪看呢,不怕大人给你戳瞎了。” 大人,大人自己都被美色迷了眼,哪来的空留意他。 再说,死丫头想什么呢,他就是色胆包天,也不敢惦记大人看上的女人,又不是张恪那种蠢货,本事没得多少,色欲倒是熏心,抢女人抢到大人头上来,嫌命太硬,活得不耐烦了。 “赵科,去巡城。”与这喜庆不搭调的冰凉声音自背后传来,冻得赵科一个激灵。 赵科忙回过身:“大人,巡了的。” “几回?” “呃,一回。” “不够,多巡两回。” 短短几个字,陆盛昀就将儿时玩伴兼亲信潦草打发消失,自己仿若不经意地踱步到了玩闹中的母子身边,平日紧跟着二人的豹子也不见踪影,许是被这没完没了的炮仗声吓得躲起来了。 没了,更好。 这豹子并不服他,总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太碍眼。 陶枝察觉到男人的到来,但没工夫理会,赵科走了,她便给孩子放炮仗玩,只是安全措施也得做好,叫孩子离得远些,看着就行,莫靠近她。 见女人手持炮仗就要点燃,陆盛昀不觉皱起了眉头,大步走向她。 陶枝不禁往后退,嘴上念着:“你别过来,危险。” 拿着炮仗的人跟他说危险,可笑。 陆盛昀脚步未停,反而更为迅速地来到陶枝身前,在她愣神之际,一把夺过她手上的危险物体,举起来看了又看,好半晌,憋出一句:“这玩意,怎么点。” 陶枝怔了下,随即弯了唇角,大人您不是什么都会,无所不能吗,有能耐就自己点,何必求人。 见陶枝露出少有的促狭笑容,又是另一种明艳动人的美,陆盛昀不觉多看了两眼,顿觉手里这个粗劣的玩意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陶枝问男人:“大人你怕不怕?” 怕?陆盛昀冷笑,他就不知道这个字是怎么写的。 看男人神色,便知这话惹到男人了,陶枝笑容一收,敛着表情道:“大人拿火折子点这里,看到这根细线冒火星了就赶紧松手丢出去,大人力气大,丢到墙角那边,越远越好。” 陶枝话音未落,便听得噼里啪啦地一声声,炮仗已在墙角那头炸开,伴着小儿欢呼雀跃的笑声。 不愧是大人,做什么都是雷厉风行,半点不落人后。 陆钰小疯子似的跑到二人跟前,唤了娘,再喊爹,满目崇拜:“爹你好厉害。” 正月里,陆盛昀稍稍放宽,未再纠正陆钰对陶枝的称呼,只提点道:“在外头,不可这样唤你姨母。” 在家里,倒也随意,毕竟,小儿将爹和娘放在一起喊,陆盛昀恍惚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感。 好似他和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合该是一家人。 可孩子真正的父母早已在九泉之下躺了许久。 京中更有喜讯传出,愉贵妃在腊月初诞下小皇子,皇帝大喜,大赏全城,并欲立四皇子为储君,只待年后开朝,再拟旨昭告天下。 太子人未寻到,可在他们心里,怕早就是个死人了。 又或者,有人已经查到了太子的行踪,确定人已亡,才敢如此笃定地拥立新主。 穗县离盛京实在太远,昨日陆盛昀才收到密报,才做了新的部署,不得不重新计划了。 毕竟他不是一个人了。 孩子的欢笑时而在耳边响起,陆盛昀稍稍回神,望向抱着孩子去够树上红灯笼的女子,厚实的冬袄也遮不住她窈窕动人的身姿,也难怪张勐家的傻儿子贼心不死,做尽蠢事,残了一条腿都不消停。 关外尚缺一个放羊官,张勐在任上也有十余年,该给年轻人让道了。 还有爱串门的胡晟,久在江州也不是个事,要不要给他挪个地,去别的州大显神通。 而他自己,是否也该提一提了。 江州山水不错,闲暇时分,父母带着孩子,能玩的地方也多。 穗县,还是太小了,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且地方小了,一有点风吹草动,便传得全城皆知,毫无隐私可言。 他在这里留下的痕迹越多就越不利,陶氏和孩子就是最大的变数。 男人一走神就忘乎所以,直到耳边一道清凌凌的女声:“大人,年夜饭好了,我们快过去吧。” 陶枝搂着孩子遥遥望着他。 而怕周婶已经在堂屋催了。 陆盛昀父母不在这里,也无亲友过来,在穗县的几年,都是周婶一家陪着他过年,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每年的年夜饭,不分尊卑,也无主仆,几人围坐一桌,图个喜庆,也凑个热闹。 陆盛昀并不是个爱闹的性子,但本该合家欢的日子,他也免不了俗,指着人多些更为吉利,为来年讨个好彩头。 这一年,比往年更为喜庆,因为桌上又多了两个人,气氛也更热络了。 陆钰坐在陆盛昀和陶枝中间,看看爹又瞅瞅娘,亮晶晶的大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儿,瞧着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讨喜。 周婶可劲地赞小公子生得真好,起身往兜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大红包:“没多少,是个心意,小公子可得收着,不然就瞧不起我这老婆子了。” 长公主不在这里,周婶身为长公主的贴身婢,便越俎代庖这一回,尽尽心意。 正月里的红包是不能拒的,陶枝谢过周婶,又对着孩子低语。 陆钰起身给周婶作了个揖,笑眯眯地接过红包:“谢谢婆婆,新的一年,婆婆也要康泰如意。” 小小的孩童,口齿已是十分清晰,讲起话来,也更有条理。 闻言,周婶感动不已,连连道好孩子,又夸陶枝道:“这孩子你教得好。” 赵科和明鸢两兄妹见周婶送了,忙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掏出来,唯恐晚了对方一步,争先恐后地往小儿怀里塞。 “不谢啊,收好,别掉了。” “小公子往后莫跑太快,跑之前,先跟赵叔说一声可还行。” 尽管兄妹俩不在意,陶枝仍领着孩子跟二人道了祝福。 新年以孩子为主,大人之间不必互送红包,然而陆盛昀作为一家之主,身份又超然,在这辞旧迎新的喜庆日子,理当有所表示,而陆大人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惊人。 陶枝双手捧着足足有八两重的金元宝,心想这得藏到哪里,才不会掉。 陆钰手上也有一个,小儿对黄白之物没概念,送到嘴边咬了一下,好硬,崩到牙了,遂嫌弃不已,甩手就要丢掉。好在陶枝眼疾手快,将大金锭子稳稳接住,收进了怀里。 她先替孩子保管,等孩子大了,有了理财的意识,她再交还。 也当给孩子存以后娶媳妇的钱。 不过想想又觉自己杞人忧天,陆盛昀认了这孩子,孩子以后缺什么都不可能缺钱。 而她也有自己的去处,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正月十五一过,离开春也没多少日子了。 明鸢觑着陶枝小心翼翼地把金元宝锁进匣子里,笑着打趣:“这东西在外人眼里是贵重,我们大人家里却是不缺的,所以啊,你只要做了大人的妾,陪着大人高兴了,这东西,你想要多少都有。”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20节 要是大人瞧得上自己,明鸢早就自荐枕席了,可惜大人眼高于顶,旷了这么多年,也就看中了她面前这个小寡妇。 明鸢说不羡慕那不可能,更让她佩服的是陶枝这份淡然。换别的女子,早就大喜过望,喜极而泣,日日去给观音大士送香油钱,以感念菩萨厚爱,有幸寻得如意郎。 可陶枝就是不为所动。 “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后面莫哭。”明鸢说着说着自己都气了,想要的轮不着,不想的,人非要给。 说来也不过三个月前,这对母女还在明里暗里地提醒她,要守本分,不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到如今,态度来了个大转变,一个个都来劝。 然而陶枝对陆盛昀的观感并未好到甘愿为妾的地步。 毕竟,她是成过亲的人。 为了摆脱张恪和娘家人的纠缠,她那个亲也成得很是仓促,二人请了媒人观礼,又请姐姐作为高堂,喝过他们的喜茶,回穗县后,又在陈家办了一回,由着陈家人闹一闹洞房,余下的,唯有疲惫。 当时,陶枝更多的感受,是劫后余生的松快,而身为新娘子该有的紧张和欢喜,却是不够的。 如今想来,唯有两个真正相爱的人成亲,才能体会到话本里那种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美满,而她和陈晋,各自带着私心,各有顾忌,始终未能更进一步。 所以,明鸢满怀憧憬地问陶枝,女人成亲后是不是会变得更快乐,陶枝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 女儿家的私房话,大多涉及到情爱,以及对婚姻的向往。陶枝并不愿戳破明鸢的美梦,而明鸢本身就有自己的认知,寻常男子她也瞧不上,所以陶枝不必说太多,也说不了太多,只能如此回道:“待你遇到能让你眼前一亮,再见倾心的人,而这人恰好对你也如此,你自然就明白了。” 明鸢捂嘴,吃吃地笑:“你就胡诌吧,我看大人对你也不是眼前一亮,再见倾心的样子,可大人那日不也明着向陈家人表达了对你的倾慕之意。” 陶娘子品德高尚,有多高尚?明鸢怪腔怪调地还原男人当时的话,陶枝当自己耳背,懒得搭理。 趁热打铁,明鸢继续道:“陈家的日子可不好过了,我哥这些日子专门派人在陈家附近盯梢,他们每日里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我哥都要一一报给大人,就是出个城,也要卡他们一卡,最多到个郊外乡下收租,去别的地方,可就不成了。” 陶枝凝神听着,并不觉得陈家的遭遇有多惨,她在陈家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当初为了带着孩子逃离陈家,她散了多少钱财,费了多少心力,到后面,风餐露宿,一身狼狈,经了多少苦,陶枝已经不愿再去回想。 好在,都过去了,她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这日子总算有盼头了。 待到年后,春暖花开。 细数数,不到二十天了。 距离别不远了,陶枝心知自己带不走孩子,也不愿孩子再跟着自己漂泊,能够相守的时日无多,该更珍惜才是。 接下来的日子,陶枝除了陪伴孩子,就是宅在屋中做活,孩子一年四季的衣物鞋袜,从五岁到十岁,她能做多少是多少,为此,她把之前给人做绣活攥的一些银钱也拿了出来买布料,给孩子用的,半点都不心疼,毕竟钱没了,还能再赚。 陶枝近日的变化,周婶他们看在眼里,心中有数,暗道这女子当真有脾气,不爱慕虚荣也就罢了,对着大人这般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有为儿郎,竟半点都不动摇,仍是去意坚决。 这可如何是好。 周婶和明鸢并没有长伴在大人身边,体会不深,赵科日日随大人进出,无论公事或私事全都跟着,更直观地感受到大人因着陶氏而产生的情绪变化。 该怎么形容呢,看不到陶枝,大人脸色不好看,可见着了陶氏,大人脸色也未见得有多好看。 毕竟陶氏妾心似铁,大人头一回在女子身上动了心思就吃了闭门羹,一向高傲的男人又如何能忍。 就看何时忍不住,爆发了。 且被陶氏左右情绪的,不止大人一个。 陶氏之前还会主动来接小公子,可最近鲜少看到人了,反倒明鸢过来的次数多了。他还不能多问,问多了,明鸢也要炸。 跟陶枝相处久了,明鸢越觉得这是个妙人儿,随和又有主见,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又处处妥帖,从始至终给人舒舒服服的感觉,叫人越处就越舍不得。 一想到陶枝要走,明鸢就惆怅不已,拉着陶枝劝了又劝,口舌都要说干仍不放弃:“小公子才几岁,你就要走,你也太狠心了,好歹也得等他再长个几岁,不然你一走,他得多伤心啊,还有大人,你再考虑考虑,别因着门第之见,把自己困死了。其实女子高嫁也未尝不可,只要两情相悦,就没什么做不到的。” 问题是,她和陆盛昀也不是两情相悦啊。 陆盛昀想纳她为妾,无非觉得她有点意思,同他见过的大户女子不一样,生得又貌美,收入房中,不失为一种情趣。 陈晋将她娶进门后,也没少在友人那里炫耀,几次想带她出门会友,却因她的极力排斥,最终不了了之。 男人待她什么心思,她猜不中全部,也能窥得七八。 换个人,她还能想法子抽身而退,可做了陆盛昀的妾后,以这男人的城府和手段,她将来再想离开,怕不是要脱层皮才成。 提心吊胆的日子过够了,往后岁月,她只想稳当点。陆盛昀那样的大家公子,迟早要娶正妻,到了那时,不说别的,正妻看她这副面皮又怎么可能心安,她的日子大概率不会好过。 她又何必从一个火坑再跳进更一个火坑呢。 但在走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完成,这是她早就答应过男人的,带他去姐姐坟上,祭拜这对短寿的有情人,也是陆钰的亲生父母。 退堂后,陆盛昀拾级而下,一副寒气森森,生人勿近的疏离模样,任谁瞧了都怵得慌,不敢靠近半步。 也只有赵科从别处而来,神秘兮兮地似寻到了宝物,迫不及待道:“大人,大人,小的给你送好东西来了,这可是妈妈珍藏的孤本,保管您看了---” “滚。” 赵科谄媚的笑容瞬间垮下,却又大着胆子将小本子往桌案上悄悄一塞,倒着身子火速撤离。 他就不信了,身为男人,大人就真的不会动念头。 毕竟,有几回,他进屋给大人收拾床褥,那褥子上擦拭了仍留有的少许痕迹,是个男人都懂。 大人这火气得宣泄,不然啊,容易憋出病来。 嘎吱一声门关上了,没过多久,又开了,陆盛昀头也不抬:“滚到外面扫大街去。” 话落,再无别的声音。 须臾,陆盛昀意识到不对,倏地抬头,就见女子俏生生地立在门口,走也不是进也不对:“我听赵科说你在里面,就过来了,若是不便,那改日再聊。” 聊?聊什么?聊春天到了,心野了,要飞了,连孩子也不顾了。 见男人明显情绪不佳,幽沉沉地眸紧紧锁住她,一副要将她生吞了的骇人样子,陶枝不自觉地抬脚往后撤,嘴上尤道:“我突然想到还有些事没做,还是过几日再说。” “进来。” 陆盛昀站起了身,盯着她的目光依旧阴鹜,且蓄势待发,大有她不过来他就去逮她的架势。 临别在即,陶枝只想心平气和地度过这最后的日子,不欲和男人起冲突,虽不情愿,但也抬起了脚向他走去。 然而到了桌前,许是男人突然站起的那一下,带着桌面也是一动,待到陶枝走近了,只见一本小册子贴着桌边晃悠悠地滑落下来。 陶枝伸出了手,下意识地接住,书页随风翻动,露出里头一小截的画面。 香艳至极,不堪入目。 陶枝面颊红透,就连耳根也染上了绯色,似烫手山芋般火速将册子丢回书案上,转身就往外走。 女子这一丢,男人也瞧见了那册子,以及封面翻折后露出来的内容,顿时黑了脸,想也不想就大步追上女子,将她一把拽回去。 “不问清楚就走,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那好,大人请讲。” 讲什么?讲这玩意是赵科从怡红院搜刮来孝敬他的?又好得到哪去。 赵科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罚他一年俸禄都不足以平息陆盛昀的怒火。 “你跟我走。”陆盛昀扣着陶枝细瘦的手腕,便要带她去找赵科,让那混蛋亲自解释。 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陶枝掰着男人的手试图挣开,可这人力气实在是大,无奈之下,陶枝只能软着语调:“我信大人,大人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何必看那些玩意。” 然而男人情绪并未好转,只停下了脚步,目光仍是沉沉,似要把陶枝看穿:“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你又知道了,我想要,你给不给。” 这话,多少有点虎狼之词那味儿。 便是陈晋也未曾对她说过这么露骨的话,陶枝只觉耳朵快要烧着了,再也无法直视外人眼里清冷孤傲不近女色的陆大人。 他这人前人后的反差,也未免太大了。 陆盛昀这样的男人,陶枝也是头一回遇到,拿他并没有什么辙,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守本心,摒弃内心那点异常的情绪,直奔正题:“大人年前不是说过,待开了春,想去见见已故的亲人。” 十日后,陶枝出了孝,不必再避着人,放妻书也在她服完孝后自动生效,她又成了自由人,即便和男人同行,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左不过名声上没那么好听。 可一个人,终其一生,为着名声,也为名声所累,一辈子过得谨小慎微,又有何乐趣可言。 陆盛昀没想到陶枝提到的是这事,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了就会做到。 这是否意味着,她把答应他的事做完,了无牵挂,随时就可以走了,再无顾忌。 陆盛昀冷着脸:“最近几日,十几日,公务繁忙,没空。” 陶枝怔了下,遂耐着性子问大人约莫何时有空。 陆盛昀随口一诌,约莫明年开春,亦或后年,年年都有变化,谁又说得清。 听到这话,陶枝便知男人是在应付自己,内心也有点恼了:“大人若无诚意,不急着看望故人,那就待将来大人得了空再自行去找,我把大致的位子告知,再画个图,以大人的聪明才智,相信很快就找到故人坟地所在。” 陶枝恼了,陆盛昀反倒平静下来:“人无完人,我也不是事事都能成。” 陶枝越发感觉男人有耍赖的意思,可想想都觉荒谬,堂堂一方父母官,幼稚起来,和小儿一个样,甚至还有些不如。 陶枝不惯男人:“那就等大人有了空,再叫人来找,可那时我未必有空。” 这妇人实在是油盐不进,该温柔小意的时候,非要和人对着来。 陆盛昀却没了脾气,只牢牢盯着陶枝:“十日后,我们出发。” 孩子还小,就不带了,待大了,懂事了,男人自会带孩子去见亲生父母。 孩子留在家中,赵科也得留下,守着孩子。 因着涉及到皇家秘辛,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陆盛昀几番定夺,无论刘师爷亦或邢昭等人,他都无法全然信赖,最后决定一个都不带,只他和陶枝二人。 陶枝不乐意了:“要不带上明鸢?她早就去外头走走了。” 出门在外,一男一女,又非夫妻,诸多不便,多一个人在中间调和,总是好的。 再说,她这一走,未必还会回来,多个人,她也有更多机会。 谁料陆盛昀反问:“你在怕什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分明是她敲开了县衙大门,找上了他。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她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挑动了他的情绪,让他一再打破自己的原则,那么,她也休想轻易抽身,翻脸不认人。 他陆盛昀,吃什么,都不吃亏。 陶枝要回浦县,还有大人陪同,周婶是有担忧的,毕竟去年儿子随大人出外视察,回来后一身的伤,大人失踪两个月后再回来,人也好不到哪去,瘦得纸片似的风一吹就倒,很是调养了一阵。 如今赵科留守家中,大人也不带个随扈,就说要陪陶枝回娘家看看,又哪里能够叫人放心呢。 再说了,这不明不白地,大人为何要陪陶枝回娘家,叫几个衙差护送,何必亲自下场。 难不成,陶枝想走,大人还亲自把人送回去,把人安顿好才成。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21节 眼睁睁地看着心仪的人离开自己,任谁受得了,大人没得这么自虐的。 对于身边人的疑虑和隐忧,陆盛昀是懒得解释的,真正的缘由也说不得。 周婶不会找男人问,也不敢,只能来磨陶枝。陶枝被周婶念得耳朵要生茧了,只能随意扯了个理由蒙混过去:“大人不是到了年纪,有想法了,想纳妾了,我毕竟嫁过人,不适合,可浦县还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女子,性情容貌都不差,我亲自带大人去见,若有中意的,当场说定岂不更好。” 这么说,倒也在理。 眼看着陶枝非要走,说不通,周婶反倒希望自家主子能够想开,万万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毕竟国公府传宗接代的重任,还在世子身上呢。 对此,赵科却不予置评,内心隐隐有所担忧。 毕竟上一回遇袭,那些贼人训练有素,不像是草台班子,这回主子去得更远,竟要独自带着陶枝前往江州,要是路上再有意外,该如何是好。 对着赵科,陆盛昀倒还能说上一二:“你把家中顾好便是,我在外面自有安排。” 见大人心意已决,赵科也只能寄希望于大人真的有安排了。 其实不光别人,跟着一起上路的陶枝始终觉得不太妥,不谈其他,只说她去年在乡野捡到男人这一桩,就说明男人在外行走并不安全,倘若他们这回出外,行踪暴露,不幸出了意外,又有谁能发好心把他们捡回去呢。 对此,陆盛昀的反应却是:“你担心我保护不了你?” 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想法吗?更何况,大人您可是有前车之鉴,出外遇险,还受了不小的伤。 陆盛昀全身都硬,这嘴更嘴:“上回是我大意,再不会犯。” 陶枝不吭声了,但愿吧。 临行前一日,陆盛昀叫人送来一套男儿行装,特意为陶枝准备的。 这套衣物仿佛量身定做,陶枝穿上后,不大不小,刚刚好。 他并未问过她的尺寸,却拿捏得这么精准,当真是心细如发。 不过,细想想,陶枝又觉难为情,他这是盯着她瞧了多少遍才做到的。 明鸢却酸得很:“我看你穿着大人送你的衣裳,还能走到哪去。” 陶枝也不在意:“当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 在宅子里困了几个月,也该去外头踏踏青,看看湖光山色,振奋一下心情。 不过才开春,外头的草木怕还没长好,还得等等。 反应最大的自然是小儿,可他哭得再凶,陶枝也只能狠下心肠,她并不是他生母,他跟着陆盛昀才会有更好的生活,前程也更广阔,她庶民一个,能帮到孩子的地方太少,不可以再留恋了。 她这一走,顺利的话,多半不会再回来了。 承诺不了太多,陶枝只能抱着孩子万般不舍道:“你在家要听周婶听明鸢还有赵科叔叔的话,过完年,又大了一岁,可不能再自己乱跑了,小豹子也长成大豹子,那牙利得很,你得看好了,不要让它冲撞了外人。外面的人可不喜欢这么大的山兽,真要追究,你一个人又如何护住它。” 小儿边哭边倔强道:“那我就做皇帝老儿,所有人都得听我的,他们就不敢伤二狗子了。” 陶枝离别伤感的心情被小儿大逆不道的豪言壮语冲散了不少,想着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便由着孩子哄道:“好好好,我就等着我的钰儿将来做皇帝,接我到宫中享福,不过啊,小儿不可说大话,这些话,在你还没做到的时候就不要再对人讲了,不然会被笑话的。” “我会做到的,娘你等着。”小儿泪痕未干的脸上透出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坚定。 才被陆盛昀教导几个月,这孩儿宛如脱胎换骨变得更有韧劲了,陶枝也更为坚定自己的选择,把孩子留在这里,不会错。 此时的皇宫,真正的皇帝老儿却没个好心情,才和皇后吵了一架,就到愉贵妃这里找温暖。 愉贵妃熟门熟路,亲手给皇帝烹了他最爱的香茶,双手捧着恭敬送到男人嘴边,满目柔情:“皇上消消气,我们母子几人全仰仗皇上呢,老幺还小,可指着皇上亲自教导。” 幼子不到两个月,要教导也是以后的事了,但愉贵妃话说得巧,皇帝听了舒服,心气也顺了不少。 心气一顺,想到油盐不进的皇后,景帝一比较,更觉愉贵妃品行难得。 “是朕亏待了你,亏待了舅父。”不出意外,他该娶的是表妹,可那时母后病重,父皇对余家又颇为不满,唯恐余家做大,再次上演前朝外戚干政导致亡国的悲剧。 舅父为了助他顺利登位,竟是自请致仕,且许下了此后三代余家子弟不得入朝为官的承诺,从而彻底打消了父皇的疑虑。 然而余家未来三代的前程,也就此斩断,这般牺牲,不可谓不大。 从龙有功的余家封无可封,想用又不能用,是景帝难解的心结,他只能加倍补偿到愉贵妇和她所出的子女身上,从而将那份曾经受制于人的无力感在心头淡化。 “能为皇上分忧,是妾的福气,也是父亲的福气,何谈亏待。”愉贵妃笑得释然,面上云淡风轻,仿佛真的看开了。 话落,她又分外动情地补道:“皇上还能记挂父亲记着余家,就是我们余家莫大的荣幸了。逢年过年,皇上的赏赐从未断过,我们感念皇恩浩荡都来不及呢。” 如此善解人意,景帝自然舒心,主动握住愉贵妃的手,搭在她还未完全恢复平坦仍微隆的小腹,一声喟叹:“你总是在为朕着想,受了委屈也不说,皇后要是有你一半明理就好了。” 愉贵妃忙道:“太子失踪多年,皇后心系太子,难免神伤,换做妾,兴许还不如皇后。” 景帝却是冷哼:“太子罹难,朕也不好受,可过了这久也该缓过来了,她身为一国之母,更该懂得自己身上的责任,若做不到,又以何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人前,景帝顾着发妻的面子,不曾数落,也唯有在愉贵妃这里,他才能宣泄一二。 说多了,也烦,景帝换顾一圈,没瞧见长女,便问和悦呢,正月还没过完,怎么就不见人了。 愉贵妃依旧温言软语道:“和悦毕竟嫁过人了,又是寡居的身份,在这宫里住久了也不妥,更何况宫中诸多束缚,她那性子也待不惯,倒不如放她多出去看看,她若能寻到意中人,我也少操心了。” 提到这,景帝不免想到不识抬举的大外甥。 当年这孩子要是娶了和悦,又哪来后面那多的事,他也不至于将和悦许给福薄的男人,让女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若不是看在长姐的面子上,他都想将这不受教的逆子直接贬为庶民了。 小心翼翼观察皇帝神色,愉贵妃试着道:“听闻江州人杰地灵,风景甚美,和悦这回便同妾提了,要去那边封邑看一看,妾想着这孩子自打丧夫后就再未开怀过,去外面散散心也好,省得闷在家中胡思乱想,越想越难过。” 江州?皇帝眸光一沉,第一个便想到了陆盛昀。 和悦该不会还惦记着他吧。 都几年了,也不曾服个软,又何必再惦记。 愉贵妃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倒觉得,女儿去到那边未必不可。时隔多年,这对冤家再碰面,身份不一样,心境也大不同,陆盛昀若改变了态度,愿意娶和悦,那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毕竟,陆盛昀的出身摆在那里,身后有长公主和显国公,只要他敛了那一身轻狂,收了傲骨,跟皇帝好好地赔个不是,前程自然不在话下。 而愉贵妃也需要这样身份贵重的女婿,为自己的孩子铺路。 已在前往江州路上的和悦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便把缰绳一勒,待马停下,扭头对身旁的侍卫容七道:“天将黑,你去附近找找,看有无人家可以留宿。” 容七低眸,领命而去。 ----------------------- 作者有话说:从天黑写到天亮,终于挤出来了,打个一两小时的盹就得爬起来打工去了,啥时才能暴富呢,富了就有时间码字了,现在还不敢,得先赚够生活费维持我这贫瘠的爱好 第22章 私奔 墓地位于穗县和浦县之间的一座山头,是姐姐自己挑选的,陶枝和陈晋只是执行者,为何选择这个地方,陶枝就不知了,大抵因这一片清静,少有人至。 山路陡峭易迷路,陈晋还特意请了好几个山人,帮着他们一道扶棺,忙了一整日,才得以让逝者入土为安。 所以,这墓地,并没有陶枝自己说的那么好找。 时间一久,她自己也有些迷瞪了。 江州一带的山,不说有多险峻,但连绵成片,一座又一座地此起彼伏,且草木繁茂,曲径通幽,若非经验老道的山人,想在偌大的山林里找到一片小小的坟地,绝非易事。 这一路还算较为平顺,偶有遇到心怀不轨的人,二人都能轻松打发掉,但找这山找这路,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男人瞧着倒是不急,不愠不火地,连着几日,借住在山人在林间搭的木屋里,条件艰苦,有时生火都要生上半天,也没见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有何不满,甚至还极有求知精神,见她生得太慢,自己就拿着木头和火石在一旁鼓捣。 火生起来后,男人便指着火盆,颇为洋洋得意,挑了眉头望向陶枝,那副样子,像是在说,还不夸我,我这么厉害。 陶枝向来懂得捧哏,哪怕不以为然,嘴上仍会夸上两句,极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 毕竟,出来后,男人就再未提过让人扫兴的话题,不似明鸢,临行前还在锲而不舍地问一嘴,我们都是好脾气的人,你要反悔了,我们也不会说什么,但笑话你两句还是有的。 后不后悔的,日后再看,反正现下,陶枝内心轻松的。 起码在这人烟旱至的山林里,出身和尊卑都不重要了,要想活命,神仙也得学会生火,不然夜幕降临,气温越发的低,不懂取暖的人是难以生存的。 那会儿陶枝若不管男人,就男人那伤重得不能自理的样子,最先的怕是会冻死。 但陶枝不会刻意去提,也无刻意邀功的意思,男人替她解决了陈家这个大麻烦,将她收留到了开春,顺利度过寒冬,在陶枝看来,已经算是报恩了。 却不想陆盛昀会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旧事重提。 又或许,只剩她和他的山野之中,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也在悄然打破,共处一间小木屋,二人之间就隔了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帘子,小小的木板床,翻个身的动静,对方都能听见,所有的隔阂也在悄无声息地消弭。 待寻到了姐姐坟地,出了这座山,她和他之间,或许又将形同陌路,但这一刻,却是奇异地融洽的。 陶枝实话实说:“那时,我自己带着孩子都步履维艰,说句真心话,不知身份不知底细,我不想救,若救的人并非善类,那我岂不是害了自己害了孩子,大人若真有报恩之心,那就好好地养大钰儿,他才是大人真正的救星。” 说这话,也有回护孩子的意思,希望陆盛昀记得这份恩情,往后都能一直善待孩子。 陶枝不说,陆盛昀也会做到,毕竟这孩子的身世特殊,于公于私,他都得用心待之。 外头肆散的风声,还有不远处不知名的声响,交融成一种诡异的气氛,使得人难以真正入睡。 哪怕门从里面锁住了,陶枝也睡得极浅,时不时地睁开眼睛,就这火盆的光亮,将四周再打量一遍。 屋子实在太小,一眼便能扫遍,低矮的木墙,挂了不少打猎的工具,即便这么个简陋的小屋,山人也收了他们不菲的租钱。 帘子那边的陆盛昀亦然。黑夜之中,他的感知也更为灵敏,察觉到女子难以入眠,他便起了话头,问她在家中的情况。 陶枝本不想提,可难得有如此静谧的时分,她既清醒又脆弱,许多往事,不觉涌上心头。 回想起她爹在世时,对她的疼爱,于她而言,便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双亲因她先后离世,她内心也觉自己命格不好,但更让人伤心的是家人的态度,不知何时,她克母又克父的传言就在她家那条巷子里传了开,到最后越演越烈,传遍了整个浦县。 名声不好的姑娘,在亲事上,也尤为困难,邻居家的姑娘,十来岁就开始议亲了,而陶枝生得再美,也无人问津。 正经想要娶她的没几个,但居心不良的大有人在,透过两对兄嫂表示要纳她为妾,或者收她做外室的,就没少过。 十四五岁的陶枝,瞧着柔顺,性子却烈,便是县令大人家的儿子,她也不愿就此将就,做那没名没分的外室女。 到后面,张恪说动了父亲,正经下聘迎她为妾,陶枝也难以相信,更不愿。 张恪那种巧言令色轻浮偏执的人令她作呕,她宁可孤寡到老,也不嫁。 这些话,陶枝能倾诉的人不多,她也不爱将苦难挂在嘴边,这样只会显得她有多可怜,而她并不想以此来博取男人的怜悯。 但陆盛昀少时也在民间游历过,见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他能够想象,陶枝这样徒有美貌却无足够家底的女子,要在这世道存活下来,到底有多难。 来一个稍微厉害,又有手段的男人,就足以将她倾覆。 是以,到此刻,陆盛昀愈发觉得,唯有自己,才是这女子最佳的归宿。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22节 可她看着柔,实则性子拗,得自己想通,否则,旁人说再多,都无用,她只会更为抵触。 但这样的女子,方才值得,她有自尊有底线,有所为有所不为,既柔也韧,历经了风雨,更为迷人。 若为男子,这般品性,他必聘为幕僚,为自己所用。 但为女子,他就只能收入自己账内了。 但不急,他有的是耐心。 而且,他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对她有更多的了解。 陆盛昀问起陶枝两对兄嫂,各是怎样的人。 陶枝不欲多提,可又不知为何,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这夜里好似美酒,尤为叫人沉醉。 话匣子就此打开。 “爹爹有些学问,秀才出身,两个哥哥也会读书识字,大哥接了父亲的班,一心只想考学入仕,可惜屡次不中,遂在附近学堂担了个助教的差事。而二哥更爱做生意,早先在街头开了个甜水铺子,二嫂又是粮油铺掌柜的女儿,拼拼凑凑地,这日子也不难过。” 陆盛昀不曾打断女子,待她停下来,才问:“你哪个兄嫂对你更好。” 这句话却是把陶枝问住了。 好像哪个兄嫂待她都算不得好。 娘亲因她难产,父亲为救她被疯马踩踏而亡,兄嫂对她的态度也在转变,似乎已经默认了外头的说辞,她八字硬,不祥,克身边亲人,所以她一到说亲的年纪,他们就四处寻人,想早早把她嫁出去,可惜寻来寻去,没一个正经想娶她的。 到了后面,兄嫂也遭不住了,竟相继劝她莫要太挑,不管做妾,或者外室,吃喝无忧,有仆人伺候,过上了主子的生活,不也美滋滋的。 年少的陶枝哪里忍得了,没少和兄嫂争执,自己更是在外偷偷找活,手头有钱了,她就租个房子搬出去住。 再后来,遇到了张恪,还有员外家的小儿子,这些酒囊纨绔,总来纠缠她,便是她劫难的开始。 陶枝眉眼黯然,情绪不佳:“我的故事,没什么好听的,大人未必感兴趣。” 听过就算,她也只讲这么一回。 待到天亮,出了这个屋,她和他也不会再有多少交集了。 只愿新的一天,顺顺利利,他们能尽快寻到姐姐的坟地,不然在这山中耗久了,越走越深,困在这里,就很难再走出去了。 陶枝甚至在想,早知如此,就该带豹子过来,或许会更快。 但豹子还得守护孩子,这世间的事,总不能两全其美。 好在二人运气不差,又一个白日,雾气消散,眼前的路开阔了,磕磕绊绊地,终于寻到了山腰处的坟地。 陆盛昀立于一块大石上,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做了个记号,再到坟前,望着鼓起的坟包,已长起了不少的野草,但他无意再去打理。 他必不可能年年都来此地,来多了,也恐行踪暴露。这一回打理了,下回再来,不知何时,打理了,还会再长,又何必浪费工夫。 更何况,生死有命,这厮自己的选择,宁可无名无姓地葬身乡野,任荒草埋没,也不愿与他一见,可见,这人已决意同皇家脱离关系,他也无需再多事。 毕竟,浦县到穗县能有多远,快马加鞭,也就一日的行程,而这人身前为何一次都没来找过他。 原本,来此之前,陆盛昀还有为男人迁坟的念头,可真正到了此处,望着合葬在一处的野坟,连块墓碑都不曾立,他又改变了主意。 这人要的是清静,无人打扰他和他的意中人做一对黄泉眷侣,自己又何必打搅,多此一举。 陆盛昀在坟前一站,就是许久。 陶枝不便打扰,便是有心为坟头除草,可自己就一双手,摘摘扯扯地,也除不了多少,过不了几日,这草又长起来,除了,也是白除。 姐姐身前就不在意名利俗物,繁缛细节,身后,怕更不会了。 若非要赶在天黑之前下山,陶枝很想多待一会,陪姐姐说说话。 但男人比她理智,只要心中仍记挂这人,来不来坟前,又有何重要的。 对此,陶枝不禁问询:“你就不怕我骗你,毕竟,我认识姐姐的时候,她的夫婿就已经病逝了,又或许,姐姐的男人并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自己也没见过孩子的生父,仅凭一方玉佩,男人就信了,实在不像男人的作风。 “说不定那玉佩,是姐姐的夫婿捡的,或从别的途径得来的。”仔细想想,陶枝自己都有疑问。 陆盛昀却似看傻子般瞥着她:“你看钰儿,有几分像我?” 外甥像舅,太子和他本就有几分相似,那玉佩,就是母亲所送,他和太子一人一件。 陶枝很想说,这世间长得相似却无血缘关系的人又不是没有,但见男人脚步变快,一心赶路,便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不再多言。 只是她的腿没有男人长,能不能稍微等等她。 到了山脚,陶枝已是双腿疲软,没得多少力气了。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县衙大院里,过了一段闲适日子,人也变得娇气了。 山脚处,陆盛昀雇的牛车还在,倒是有些意外,只道这一带当真人烟稀少,也怪不得,那人会选此处为长眠之地。 上了牛车,倚在了还算软和的座椅上,陶枝身子骨一软,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 而车夫陆大人不紧不慢地牵着绳,倒不如在山上那会急切了。 下一程,往浦县的方向赶,陶枝想去寻那里的一个绣娘,这绣娘在她被男人骚扰时有短暂收容过她,她如今接了一门活计,想找人合伙,看能不能先租个铺子下来,她在浦县已是人尽皆知,不便露面,待客的事儿,还得合伙人出面。 其实,陶枝也有想过换个地方生活,但别的地儿,她更陌生,还不如就熟,起步更快。 只要她做好了乔装,修修容,以男儿身份示人,倒也无碍。 譬如,她现下这副模样,把脸涂暗,又在眼角处贴了一块疤痕,充其量,也就是一名眉清目秀,稍微瑕疵的文弱书生。 就连陆盛昀看她一眼便掠过,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嫌弃,她只当瞧不见。 此次,陶枝同男人一道出门,为的是寻故人,并未正式道出离别之意,但她先前就提过几回,开春后她自会离开。这一遭,既然她已经出来了,就没有再回穗县的必要了,她也以为不必明说,男人自会懂得。 可显然,陶枝错估了男人,牛车走走停停,慢悠悠地到了浦县,男人仍没有就此别过的意思,竟打算一道进城,逗留一阵。 到了此时,陶枝不得不委婉提一提了。 而外头着粗布衣裳,专心赶车的陆大人恍若未闻,陶枝掀开帘子一角,唤了好几声,他才回过头,问她何事。 最终,陶枝压了压嘴角,道无事。 陆盛昀这一路都带着笠帽,把帽檐拉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加之身上穿戴寻常,无一华贵饰物,街上倒也没几人留意到他。 就这么一路顺畅地寻到了绣娘家中。 绣娘李萍早年丧夫,除了揽活,鲜少出门,听到外头有人唤她,她也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动作缓慢地门前问谁啊,找她作何。 陶枝忙回:“我啊,小桃子。” 这一声,尤为俏皮,绣娘着实愣了下,随即心头一喜,赶紧拉开了院门,见外头一高一矮的两名男子,又是一愣。 陶枝及时上前,指着自己,朝李萍眨了眨眼:“萍姐姐,别来无恙。” 李萍反应过来,仔细瞧着文弱书生,渐渐红了眼。 陆盛昀最为冷静,不带情绪道:“莫急着欢喜,进屋再说。” 院门太小,牛车进不去,只能拴在路边。 陆盛昀将牛车拴好,打了个死结,又抱了一捆草扔到地上,让牛食用。 陶枝二人倚在门边望着,李萍默默朝陶枝使了个脸色,这人可不是陈晋啊,比起陈晋,俊了不少,打扮寻常,但看男人不怒自威的气势,定当不凡。 见陆盛昀还要忙活一会,陶枝嘱他进来后记得关门,便携着李萍先进了屋。 到了屋内,李萍瞅了外头一眼,见男人还未有进来的迹象,忙迫不及待地问陶枝怎么回事,这人不是陈晋,陈晋为何不陪你来。 陶枝这才将陈晋于去年病故的丧讯告知。 李萍听闻,握了握陶枝的手,只觉心酸:“说来,咱俩都是苦命人。” 有着相似的际遇,李萍看陶枝越发怜惜,又问外头那男人是何来历,她守孝期有没有过,她同人出来,婆家那边可有意见,又为何作这一身奇奇怪怪的打扮。 李萍絮絮叨叨地,陶枝都没来得及回,忽然,李萍好似想到了什么要不得的事儿,满脸惊恐:“你该不会和这人私奔了吧。” 太投入,以至于男人到了屋门口,李萍都未曾察觉,反倒陶枝往门口一瞥,立马扬了声:“忙着赶路,都没怎么吃,萍姐你这儿还有何吃食,我们不讲究,煮点白水面就成了。” 李萍会意过来,连忙回:“不能够,你们远道是客,合该吃些好的,不然就是我招待不周,你们等着,我这就出去一趟,买你最爱吃的油饼,还有豆汁儿。” 一听到这两样,陶枝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也就不再客气,笑着抱了抱李萍:“还是萍姐最好。” 穗县也有油饼和豆汁儿,可陶枝尝起来,总觉不如这边巷尾王大娘家做的好吃。 这一抱,叫立在门边,高高长长地男人见了,也觉有趣。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娇俏活泼的一面。 再看女子眼尾那一道有损容貌的假疤痕,陆盛昀又觉没那么顺眼了。 这大抵就叫相由心生吧。 见英俊的男人直勾勾地望着陶枝,李萍忙着去拿装食物用的盆,转身之际,不忘对陶枝挤了挤眼。 你们啊,肯定有猫腻。 陶枝不自在地别过脸,不理会。 待李萍出了屋,只剩二人,却再没了山里小屋那般的自在感。陶枝拿了桌上还算齐整的黑瓷碗,到门口水缸边,舀水洗了洗,再倒了李萍之前烧好还未凉透的温开水,递给陆盛昀。 他赶车辛苦了,喝口水润润。 寻常百姓家里少有饮茶的习惯,也没那多的闲钱花费在品茶上,在这里,男人只能将就,喝点白开解解渴。 陆盛昀倒也不在意,他少时在外游历,困在雪山那会儿,莫说香茶,就连这白开水都不易寻,只能吃雪解渴。 见男人大手端碗,几口喝下,毫无嫌弃的意思,陶枝放了心,对男人又有了新的认知。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来自天子脚下,出身不低,富贵窝里长大,却无半点贵公子的挑剔难伺候,便是置身这种简陋的小院小屋中,他依然神情自若,自洽得很。 李萍兴匆匆地回来,满满的一盆,不少吃食,都是陶枝爱吃的。 陶枝帮着摆上桌,心情颇佳:“让萍姐破费了。” “客气了,你我哪跟哪。”李萍只恨自己能做的太少,当年小姑娘处境有多难,她看在眼里,心疼之余,也帮不了多少忙。 那时丈夫尚在,劝她莫管,他们小门小户的,能活着都不易,又哪有资格跟县太爷家的儿子斗呢。 好在,这姑娘算有福气,那般艰难,都熬了过来,也算老天爷长眼了。 陶枝递了一个用荷叶包着的油饼给男人,一如小儿那般献宝似的,双眸晶亮,是他之前未见过的另一面,小女儿家家的情态。 陆盛昀没说什么,接过了油饼,颇为斯文地吃了起来。 却没想,这种上不了大户人家饭桌的粗糙小食,男人竟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一个,又要再来一个。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23节 陶枝自己都没吃够,有多的,也得先顾着自己,于是冠冕堂皇道:“这饼太油腻,吃多了不克化,大,大哥你头一回尝,不能食太多,须知凡事循序渐进的道理。” 就你话多,陆盛昀面无表情,拿过一碗豆汁儿喝了起来。 李萍是个识趣的人,见二人氛围不错,自己杵在这里不合适,便借口喂鸡,笑着往院子去。 陶枝留她:“还有这多,姐姐你也吃。” 李萍笑笑:“我早早就吃过了,你们慢用,不必管我,就当自己家里,随意便是。” 少有地,陆盛昀评价一名女子:“她倒是个不错的人。” 陶枝忙道:“是的呢,算来,也只比大人大上三岁,就是太过朴素,不爱拾掇,稍微打扮,也是个清秀佳人。” 老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 毫无悬念地,陶枝这话一出,便收获了一记男人射过来的极为凌厉的眼刀子。 陶枝喝了一口豆汁,笑笑:“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大人莫放在心上。” 李姐和这人也不搭。 她更多的是在试探,陆盛昀对怎样的女子有兴趣,比他年长的,还是年少的,高矮胖瘦,以及脾气秉性。 她既然在周婶那里放了话,不管能不能成,总得做个尽力了的样子出来。 但陆盛昀这时看陶枝只觉得烦,分明有着七窍玲珑心,却总是在他面前装聋作哑。他明白她的顾虑,也愿意给她时间,但并非无止境地纵容,他也希望她不要让他等得太久。 填饱了肚子,陆盛昀便起身,打算出去,随便找个地歇一歇。 这院子太小,屋也小,他一个男人对着两名女子也不方便,尤其陶枝说了那些话,他再看李萍只觉别扭,更没了共处一室的兴致。 男人自有男人的事要做,陶枝又不是他什么人,不便多问,他若走了,不再来了,她也不会去找。 李萍在院子里喂完了鸡,见男人出来,同她点点头就自行离开,一脸纳闷,忙进屋问陶枝什么情况,她这里地方是小,可隔壁杂间收拾收拾也能住人,要不她和陶枝挤挤,让男人睡正屋。 陶枝道不必,他本就是来这里办事的,自有去处,不必太操心。 听到这话,李萍这才放下了心,又见男人走了,好奇心再次抬头,追着陶枝问。 陶枝无奈,只能将自己在穗县那边的情况,挑能说的,同李萍说了个明白。 犹豫再三,陶枝仍决定将男人的身份告知。 李萍听后,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的个乖乖啊,大官老爷到访,她却拿一些粗食款待,她简直该死。 ----------------------- 作者有话说:作者是没有双休的,只有调休,有时候事多了,顾不上,更新时间没那么准时,晚上没有,一大早也会发的,不睡觉也要写完,希望宝子们理解一下,这年头干啥都不易 第23章 转变 陶枝同李萍聊了许久,但也仅限于能说的那部分,至于孩子的身世,她自己也不知情,只揣测该和男人一样,乃京中大户人家出身,门第有多高,那就不敢想了。毕竟,盛京权贵云集,一山还比一山高,人际关系又错综复杂,谁又猜得明白呢。 倒是李萍,这时才知晓孩子非陶枝亲生,而是她收养的,万分惊愕之余,忍不住手握成拳,捶了陶枝一下:“大妹子啊,你这胆子是找老天爷借的吗,怎地不晓得怕,万一陈家不认,一口咬定你有外心,你该如何。你男人都没了,他们真要泼你脏水,谁又能帮你作证。” “也难为你了,把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养了这久,你那个恩人姐姐,也是可怜人。话说回来,你这命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不然哪能一次次遇到贵人,逢凶化吉呢。” 李萍年长陶枝不少,看得更多,商户人家有几个讲良心的,大多唯利是图,自私自利,若非遇到这位陆大人,陶枝怕要被这些豺狼啃噬得骨头都不剩了。 “你是不晓得,张大公子有多疯,你嫁人后,离开了这里,他还不时地派人来盯着我,弄得我没辙,只能不停搬家,所以我托货郎给你去信,把地址告之,却不想你回来,就怕这位疯起来,连有夫之妇的主意都打。” 说罢,李萍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又颇为庆幸道:“好在你如今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这靠山啊,硬到足以和张家抗衡。 见陶枝不吭声,没看出有多高兴,李萍又道:“你们在浦县待多久,大人那么忙,还能专程抽时间带你外出,已经难得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陶枝听得明白,所有人都觉得陆盛昀已经是她能遇到的最佳人选了,她不该错过。 李萍也没多劝,她看得出陶枝心思重,吃了太多苦,做决定反倒更为慎重了。 想来也是好事,太美丽的姑娘,耳根子软,更容易吃亏。 李萍转而谈别的:“对了,你和你娘家人还有联系不,前几日,我在外头接活,还碰到你二嫂了,她那半边脸都肿了,说被你二哥打了,先前怀的孩子也没了,人已经搬回到娘家,要和你二哥和离呢,可你二哥不同意,就一直僵着在。” 二哥待二嫂一直不错,不算多宠,但也客客气气地,怎么会打二嫂呢。 陶枝想到二嫂那个人,性子泼辣了点,说话也不太中听,可那时她坚决不嫁,二嫂也没跟着大嫂再劝,而是叫她好自为之。 “兴许过几天就好了。”陶枝并不愿娘家人不和的消息弄得人尽皆知。 爹那么好的人,多年累积的好名声,可不能被他们这些子女败坏光了。 李萍咂咂嘴:“未必,这回你二嫂态度挺坚决的,还说你家人狠毒,谁摊上你们家谁倒霉。” 这话就严重了,也让陶枝心情沉重起来。 她出嫁那会儿,二嫂待二哥,虽然不如大嫂对大哥嘘寒问暖,千依百顺,但也算体贴周到,二哥出外摆摊,二嫂一日日地给二哥送饭,从未落下。 为何他们夫妻二人会闹得如此僵。 难不成跟她这个妹妹有关系。 经历的事多了,陶枝不得不多想。 陶枝指着自己的脸,对李萍道:“萍姐,你看我这脸,需不需要再扮扮。” 李萍再把陶枝上下打量,笑笑:“我再把你眉毛画粗些,就说你是我远方表弟,怕也没人怀疑。” 毕竟陶枝男儿打扮,李萍又寡居多年,为免外头的人说闲话,也只能以亲戚的名义了。 是以,陶枝倒觉得陆盛昀不要回来最妥,反正他钱多,又是大官,还有本事,哪愁没地方歇脚。 两个男人都在李萍家里住着,也确实不妥。 陆盛昀多么心思缜密的人,又岂会考虑不到这一点。 反倒李萍一直惦记贵人到了家里,自己还没好好款待这一茬,隔日一早,见男人一夜未归,李萍便催问陶枝可知晓大人在何处,要不要去外头找找,人家来者是客,不管身份贵不贵的,我们也不能怠慢啊。 可她琢磨陆盛昀为人,就不是个会听人安排的主,便叫李萍歇了心,男人和别的官不一样,不讲排场,随性得很,你束手束脚唯唯诺诺,人家反倒看不上,不愿意搭理。 “也是。”李萍回想男人的穿着,粗衣布鞋,头戴笠帽的样子,朴素得很,任谁又能想到这可是偌大一个县城的父母官。 李萍将煮了鸡蛋的面条端给陶枝,陶枝却又把鸡蛋夹到了李萍碗里,嘴上说着:“我最近胖了些,还是素点好。” “你要是不吃,我这就走,自己寻个地方住。”陶枝看着柔和,但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主。 “行行行,怕了你了,打小就这样,犟得很。” 庶民家中,倒没大户人家那般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李萍边嗦着面条,边问陶枝难道就不想孩子,毕竟养了那久,还有你说的周婶一家子,听着都挺好的,比他们这些市井小民要靠谱多了。 地位高的人,稍微低一下头,他们这些底层劳苦百姓就已经分外感动了,更不说县衙里头的人那般维护陶枝,还逼得陈家人写下了放妻书,放了陶枝自由,只冲这一点,陆大人就是侠肝义胆的真男人,旁的那些牛鬼蛇神提鞋都不配。 一想到这,李萍又替陶枝感到惋惜:“要不,你再想想,有好日子不过,为何非要辛辛苦苦在外谋生呢。” 陶枝也想孩子,李萍一提起来,她心里也不好受,搁了筷,把嘴角一擦,看着李萍道:“姐姐以为大人为何对我另眼相看,我若如别的女子那般看到大人就走不动路,只做大人的妾就欣喜异常,迫不及待地要嫁,大人还会高看我一眼吗?” 即便身受重伤,自保都难,男人清醒过来,睁开眼后,望向她的第一眼都是警惕和嫌恶的,可见男人的戒备心有多重,这样的人,想取得他的信任有多难,能被他看中又有多难。 她若真的就此顺从,做了男人的妾,待到男人对她的那点兴致消散,她又该何去何从。 之于她这样的人,得先有安身立命的本钱,才能去想别的。 闻言,李萍久久不语,长叹一声:“还是你想得深远,我肤浅了。” 陶枝忙道:“不肤浅,咱们寻个铺子,好好的做,往后也能当主子。” 李萍笑陶枝心大:“没钱没路子,哪那么容易。” 见李萍不信,陶枝去找自己的包袱,掏了几张盖了章的契书出来,一笔笔地,在李萍看来,金额不小。 李萍啧啧称奇:“你这嫁了个从商的夫家,愈发的本事了,那地方的单子都能谈上。” 跟窑子里的人做生意,不光彩,但赚钱,她们别的不讲究,唯有穿衣打扮上分外精心,毕竟做的就是皮肉生意,不打扮得美美的,如何拉客。 这单子能成,还多亏了赵科,他和那边的人熟,陶枝只托他带几件自己做的衣裳送给管事的秋妈妈,秋妈妈一看就喜欢上了,出手更是大方。 陶枝指着这些单子:“你也看到了,光靠我一个人,要在两个月内把这些都做完,是很难的,萍姐你帮过我,绣活又厉害,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你认识的绣娘又多,请几个你认为可靠能沟通的,我们弄个铺子,把生意支棱起来,难道不比在家带孩子,给男人洗衣做饭,看公婆脸色强。” 有钱了,底气足了,谁又敢低看你呢。 李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总算明白了,为何她看到这姑娘的第一眼就有种形容不上来的感觉。 这姑娘实在是胆大,种种言行,在待嫁的女儿家里称得上异类了,不愿屈从,不愿认命,哪怕是死也要抗争。 可怎么办,她就是好想宠这妹子,不管要她做什么,妹子开心就成。 之前,有男人在,李萍可能还有顾忌,如今她孤身一人,又没个孩子,怕什么呢。 “你等等,我这就去找,还有铺子,我去问问你二嫂,她家粮油铺子做了那多年,做的还是官府的生意,哪里人气旺,更通财神,肯定比我们更清楚。” 不过,转念一想,跟柳婷接触多了,陶枝又在她这边,万一哪天遇上,那就不妙了。 见李萍兴奋说完又倏地打住,一脸为难,陶枝懂她的顾虑,握了握女人的手:“我既然回来,就做好了准备,姐姐你尽管去谈,也不拘于一家,不管找哪个,有中意的铺子就跟我说,我这身装扮,也不是谁都能认出的,再说我以男儿身份避到一边,你先谈,谈得不顺,我再出面。” 瞻前顾后的人,很难成事,要考虑的太多,反而踟蹰不前。 陶枝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有能耐多聪明的人,身上少有的可取之处,就是胆大了。 她的几回机缘,都是因着胆大,豁得出去,不然这时候的她还在不在世上,都难说。 受到陶枝的感染,李萍充满了干劲,挎了竹篮,寻了人最多的菜市,有意无意地跟人闲聊,路过酒肆时,好巧不巧地又撞见陶枝的二嫂柳氏了。 柳氏看到李萍还算客气,露出一点笑意,问李萍吃不吃酒,她打多了,带回家,她爹又要念叨。 李萍忙摆手,笑着谢绝,但见柳氏面颊微红,似有些醉意,不免劝道:“这酒啊,少喝点,是个意思,多了也伤身,你自己也要想开,莫把自己陷进去了,你看我一个人,不也过得凑合。” 听到李萍开导自己的话,柳氏心头感动,没能忍住,落了泪。 她家中姐妹,因着她婚姻不顺,搬回娘家,明里暗里地没少奚落她,笑她遇人不淑就是眼瞎,做姑娘的时候太泼辣,没积德,所以老天爷找个厉害男人收拾她。 然而真正的缘由,她们哪里能懂。 她的男人又哪里厉害了,不仅不厉害,还窝囊,眼瞅着她被大嫂打,竟连劝架都不敢。 而她那大伯子,还是个读书人,也没用得很,只顾抱着脑袋摇头叹气,一声也不发。 大嫂就像个疯子,指着他们又骂又叫:“这个家,没有我早就散了,你们一个穷教书一个小摊贩,能有什么出息,我不那么做,钱从哪里来?二叔你扪心自问,你摆摊多久了,有没有地痞流氓找你的茬,没有我在那边疏通关系,你以为你能这么顺当,外头什么情况,你心里没点数?大人为什么对我们家这般照顾,还不是心里有愧,想要补偿,他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我们还能如何。难道为了已死之人,我们全都不要命了,把脑袋伸过去给他们砍,民不与官斗,我们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再说了,这能怪我们?要怪就怪小妹,为何生得那么招人,偏叫官老爷盯上了,爹要早年就同意了,舍了一个女儿,又哪里会丧命。可就算我们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官老爷补偿我们,抬举我们,就是我们的荣幸。”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24节 陶父好歹是个秀才,有点特权,见了官老爷不必下跪,是以当年张勐见陶枝小小年纪就出落得美貌异常,打起将她送进京讨好贵人的主意,为自己的前程搏上一搏,没想到陶父不知好歹,一口拒绝。 张勐拿他没辙,又不能随意处置了,最后,只能心一狠,便制造了一出意外,彻底除掉这个绊脚石。 然而张勐失策的是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居然也看上了陶枝,如搅屎棍坏了他的好事,也让小丫头有了逃出去的机会。 再后来,事态的发展就愈发不受控了。 陶枝嫁去了穗县,还和那边的官老爷牵扯上了。 李萍兴致勃勃地出门,回来时,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陶枝唤了好几声,她才缓过神,可望着陶枝,仍旧是欲言又止,面露愁容。 那会儿,她见柳氏醉了,情绪也不稳定,走路都是晃的,她一时不忍,想送人回家,谁料柳氏忽然激动起来,抱着她大哭不止。 见柳氏情绪极为不对,怕人出事,李萍也只能带她到附近客栈,叫了个房,让她先好好睡下,待清醒了再回家。 谁料柳氏拽着她不让她走,胡言乱语地一通,说到后面,越来越惊心。 都说酒后吐真言,李萍哪怕半信半疑,也不得不将这事儿重视起来,毕竟,关乎到陶枝。 但如何同陶枝说呢。李萍犯难了。 人姑娘好不容易脱了困,眼瞅着有好日子过,再提旧事,以陶枝的性子,难免不会找上张家为父讨公道。 民又如何斗得过官。 不过,李萍转而想到了陆盛昀,人也是官老爷,又对陶枝上了心,看样子也极为有本事,应该能够护得陶枝周全。 于是李萍试探着问:“那位大人还没回吗?他是不是已经离开浦县了?” 她得先确定,男人有没有走,要是人走了,那就再说了。 察觉到李萍的不对劲,陶枝也问:“萍姐你在外头遇着谁了?该不会又是我二嫂吧?她难道又被我二哥打了?” “倒也不是。”李萍支支吾吾,面对陶枝关切的凝视,说也不是,不说,又觉对不住。 李萍不得不岔开话题:“对了,我听路边一个大娘说,西巷有家胭脂铺子想出售,听说户主一家要迁往外地了,再不回来,所以只卖不租,价钱还算可以,就是买的话,比租要贵上太多,咱们手头也拿不出这多的钱。” 闻言,陶枝注意力被转移,忙道对方开价多少。 她这边也攥了不少,又有男人过年给的金元宝,拼拼凑凑地,说不定能成,但价格得合理。 李萍一扫郁郁,打起精神,同陶枝聊了起来。 这般又过了两日,男人仍未见踪影,李萍失落之下,也打消了将陶父死因告知陶枝的念头。 日子才有了好转,李萍不想再看到陶枝伤神了。 谁料,到了午后,柳氏竟然找了过来,带了礼同李萍道谢。 对方显然还想和李萍多说说话,一手往里推着门板要进院子,李萍推拒不得,一声长叹,硬着头皮把人迎了进来。 而这时,陶枝只着了男装,面上的妆尚未弄好,见外头有声音,想着是不是男人回了,探了个脑袋往屋外瞥。 这一眼,正和走到屋门口的柳氏对个正着。 彼此都是一愣。 柳氏简直不敢置信,使劲地揉眼睛,以为自己饮酒过度,产生幻觉了。 “小姑,是你吗?”柳氏声音里带了一抹泣。 陶枝还算镇定,避不开,就只能认了:“我来这里办点事,才到不久,二嫂近来可好?” 一句问候,柳氏听着,心理防线又要崩溃。 婆家伤她,娘家笑她,兜了一圈,问她还好不好的,也只有这个她曾经不闻不问的小姑子了。 “妹啊,嫂子对不住你。”柳氏情绪激动,几步奔过去,抓住陶枝的手,嚎啕大哭。 李萍别过脸,眸中隐隐浮现泪花。 都是可怜人啊。 陶枝不明所以,见柳氏哭得这么伤心,第一反应就是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二哥又打她了。 柳氏只顾摇头,泣不成声。 陶枝叫她坐下,自己去外头打了盆水,取了帕子递给柳氏,不催她,等她哭,哭够了,再好好说。 又过了一日,李萍照常出门,但不时地朝屋内看看。自打柳氏走后,陶枝就似失了声,一天到晚讲不到两句话,不管她说什么都应着,之前讲好看铺子,也失了劲头,一个人坐在窗边,动也不动。 李萍懂这妹子如今的心情,不再打搅。 李萍出门没多久,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陶枝以为李萍又返回了,起身到院门口,轻声问了句。 回应的不是李萍,而是她以为不会再来了的男人。 陶枝怔了好一会,才拉开门闩把人放进来。 好几日未见面,二人再看彼此,都有点难以言喻的复杂。 陆盛昀利眸一扫,先问李萍在不在,他也是掐着点到的。 陶枝回说人不在,他才迈开了长腿,往屋里走。 到了屋内,二人又是好一阵无语,陆盛昀先开口:“我过两日就回穗县。” 闻言,陶枝抬眼看了看男人,最终,意兴阑珊道:“大人好走,妾如今身份不便,就不远送了。” 陆盛昀静静看着女子:“说人话。” 简短三个字,却似痛击到了陶枝灵魂深处最脆弱的地方。得知父亲离世真相后,混乱不堪的脑子,仿佛撕开了一个大口,悲恸的情绪来得骤然又猛烈,陶枝背对男人,伏在窗台上,掩面痛哭。 “大人别出声,待我好点了再说。” 陆盛昀倒也配合,真就一声都不出,只瞧着陶枝此时显得尤为脆弱无助的背影,黑眸深邃,兀自沉思。 待哭到脱力,再也流不出一滴泪,陶枝抹了抹脸,起身打了盆水,把脸擦得干干净净后,才又坐回到了桌前。 陆盛昀再看女子,感受又不一样了。 还是这张脸这个人,为何再看到,他更想抱抱她了。 陶枝稳住情绪,尽可能平缓地问男人:“大人如今对妾可还有看法?” 陆盛昀凝视着女子:“看法倒还有,就是不知,和你想的是否一样。” 有,就够了。 陶枝垂了眸,调软且柔:“妾蒲柳之姿,性子又无趣,无甚讨喜之处,也不懂大人看上妾什么,若只是这副皮囊,倒也无妨。” 稍顷,陆盛昀哦了声:“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肤浅贪色的人。” 贪色,他认,谁让此女正好对了他的脾胃。 但肤浅,可不行。 陶枝抬眸,望着男人,直言不讳:“大人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帮我的人。” 而他想要的,她也给得起。 毕竟他也有一身好皮囊,抛开情感,只身体上的触碰,他握她手时,她起码不那么反感。 真心二字,实在太重。陆盛昀也不知自己会为这个明媚多姿却又敏感狡黠的妇人做到何种地步。 但人生苦短,何必想得太多。 一念起,做便是了。 ----------------------- 作者有话说:人生苦短,对自己好点,莫内耗,不高兴了,咱就发疯,谁怕谁呢 第24章 轰动 李萍再回到家中,陆盛昀已离开,陶枝素着一张脸,额头饱满,雪肤乌发,整个人似半透明的轻盈的玉,把人的目光吸引住,便再也挪不开。 莫说男人了,这张脸,是个女人都爱。 太美的姑娘,出身不够,过得只会更不易。 不等李萍发问,陶枝便告知她男人有来过。 李萍一声呀起来:“人呢?你怎么不把官老爷留下来?人来了这久,我还没好好地做一桌菜招待呢。” 就这事儿,李萍心里总有遗憾,夜里觉都睡不好。 陶枝却不在意道:“大人在家中随便吃吃,都是我们寻常人家一年难得吃上一回的大餐,招待再好也就那样,不如随意些。” 陆盛昀要是愿意在这用饭,就不会掐着点来,待二人谈妥了,也无逗留的意思,只说自己准备去了,还叫她再想想,缺了什么,想要什么,但说就是。 平生头一回,陆盛昀自己也觉稀罕,因着毫无经验,才显得更为重视,务必两个人都高高兴兴,顺顺利利地把这事儿办了。 为防小人滋事,浦县这边的官员也该动一动了。 陶枝没别的要求,只一点,虽是纳妾,可也得办得体面,且必须在浦县,把她的娘家人,还有张勐一家全都请到。 见陶枝想通了,李萍先是一喜,听到陶枝后面的话,接着一惊:“你莫不是脑子糊涂了,你娘家什么德行,把他们请来,叫他们知道你给县太爷做了妾,还不得巴着你,把你的血吸干啊!还有张家那些鬼,一个个糟得很,大人是能护着你,但难保他们背后伤人啊!” 李萍以为能少一事就别生事,陶老爹的仇是要报,但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陶枝却笑笑:“不打紧的,姐,你就帮我发发帖子,别的不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 李萍只觉眼前浅浅笑着,却又未达眼底的女子越发看不清了。 到底,还是伤着了啊。 但李萍一向拿陶枝没辙,劝不动,那就只能按妹子说的做。 二人闷在家中,将要请的人全都列出来,陶枝按着名单,一个个地写请帖,写完再核对一遍,务必一个都不落下。 李萍一旁看着,不时地咦一声,为何要请这人,为何要请那个,当年陶枝落难,这些人可没少落井下石,更有缺德的杂碎,助纣为虐,帮着张恪为难陶枝,逼她从了男人。 至今,李萍仍旧气愤难当:“这个刘大姑和张二麻子是真的坏,要不是他们告密,张恪哪能那快找到你,那时候,你眼看着就能溜出城了,就是这二人,偷鸡摸狗,不干好事,你何必请他们,平白给自己气受。” 陶枝反倒心平气和,还能扯出一点笑:“受受气也挺好的,起码人清醒,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不会再犯糊涂了。” 人越是这样,李萍越担心,握住陶枝的手:“妹啊,你要是难受,就说出来,想哭就哭,跟我还客气个什么,我难受了,不舒服了,不也抱着你哭过。”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25节 陶枝摇了摇头,她是真的哭不出来了,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心空落落的,像缺了一角,可又不知该如何填上。 大抵总要有些人松松筋去去骨,痛上一痛,才使得。 陆盛昀在浦县也有住处,不过较为隐蔽,由赵科出面购置,他也是头一回过来,同这里的管事见了面,再把宅子转了一圈,住了有几日,依然不太满意。屋内屋外,门窗摆设,还有院中花草,陆盛昀一一道出不足,着令下人们抓紧时间修整,按着迎娶正妻的规格来办,各处挂上红灯笼,迎花轿的红毯子得从堂屋一直铺到大门外。 两个管事互看一眼,神情里透着诧异,不就纳个妾?这也太郑重了。将来大人迎娶正妻可如何是好,办无可办了。 “听不懂我的话?”陆盛昀长眸眯起的时候,心情不会好。 他给不了陶枝正妻的名分,不为二人身份上的悬殊,更因此女到底值不值得,他也需在今后两人的相处过程中再审视再商榷,是以,陆盛昀愿意在迎娶陶枝的形式上给予补偿。 起码在外人眼里,她嫁给他,并不委屈,还很风光。 为此,陆盛昀还特意叫管事去打听,在这里,迎亲队伍有多少人,备怎样的轿子,抬多少聘礼,才算盛况空前,全城轰动。 张家人听闻陆盛昀要娶小寡妇为妾时,喜帖也已到了张勐手上,其妻孙氏就在一旁,瞧着男人将帖子揉皱,面色黑沉沉的,不禁提醒道:“大人可轻着点,这帖子弄坏了,那边不认,我们就进不去了。” 听到这话,张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目而视:“无知妇人,好日子不过,非要上赶着给人奚落。” 他们往日那般为难小丫头,再加上还有人命牵扯,那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怎么可能真的做到既往不咎,请他们过去只为喝喜酒。 孙氏被男人一通训,也是委屈:“妾也不想啊,那死丫头有多倔,我好话说尽,她就是不听,进了京,做了贵人的侍妾,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奴仆伺候着,不比做平民妻强,可她贼得很,表面顺从了,实则想着法地逃跑,还勾得恪儿失了心窍,把我好好的儿子---” “你还有脸说,都是你那好儿子坏了我的事,不是他从中作梗,我早就将陶氏送进京了。他自己不争气,为个女人色迷心窍,和人争风吃醋,把我老脸丢尽,还狗胆包天地跑到别人家撒野,你知道陆盛昀给我的信里怎么说,男人何惧无子,舍了一个没用的,下一个更懂事,不然西北大漠的羊群绵延没有尽头,我这个年纪了,何时才能放完,或者就此埋骨黄沙之下,也是一种归宿。” “此子狠辣,要我老命啊。” 京中贵人尚未回信,陆盛昀又摆明了态度,要跟他对着干,张勐自认势力远远不如陆盛昀,已然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孙氏听后更是面色发白,抖着唇:“不过一个妾,何至于此。” “你儿子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闹得家宅不宁,你怎么不去同他说何至于此。你还求我保他,我保了他,陆盛昀要对付的就是我了。”若非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张勐想杀子的心都有了。 “那,那该怎么办,我们只这两个儿子,都是我拼着命,鬼门关里闯过后生下来的啊。”孙氏再无人前的嚣张跋扈,摇着男人衣摆,求他想办法,救救他们的孩子。 张勐心烦不过,一巴掌将孙氏打翻在地,恶狠狠道:“蠢货,你给我听好了,陶氏两个哥哥都是没出息的,好拿捏,你备些礼,亲自去一趟陶家,同他们好好的说,前尘往事,既往不咎,他们要能说通陶氏,到陆盛昀跟前求个情,只要陆盛昀不再与我为难,往后前程必不用说。” 翌日一早,孙氏便带了不少礼品亲自登门,陶家人又惊又意外,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 孙氏客客气气地同陶家大嫂郑氏坐到一处,好姐妹般握着手:“其实早就该来的,那时候我儿不懂事,总来骚扰你家妹妹,我也没能劝住,导致陶家妹子嫁到别地,有家归不得,这是我们不对,我给你们赔个不是。不过你们放心,我们老爷已经将孩子关起来了,除非人彻底悔改,不然我们是不可能放他出来的。” 说这话,也是希望陶家人能够转达给陶枝,她儿子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不如高抬贵手,放人一马。 孙氏避重就轻,只谈儿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又哪里不知,两家的恩怨,并非只将张恪关押起来就能平息的。 更深层的,还在于张勐。 可张勐是自己男人,她一辈子的富贵全系在这男人身上,张勐做的那些事,她只能帮着隐瞒,试图蒙混过去。 陶家人也是收到喜帖不久,又从柳氏那里得知小妹没了夫婿,出了孝后,居然还能高嫁给堂堂县老爷做妾,人尚未完全回过味,官夫人就找上门了。 搁以往,陶家人必当诚惶诚恐,将郑氏奉若上宾,捧着供着,唯唯诺诺。 可如今,他们的小妹也要做官太太了,邻县的陆大人又更加年轻有为,风水轮流转,他们也终于不用再受张家的胁迫。 陶大哥一口恶气得以纾解,再想到自己那个苦命的小妹,不禁红了眼:“我家这个妹妹,和我们不一样,看着好脾气,实则眼里容不得沙子,张公子那一桩,她尚且能忍,可我爹---” “说什么胡话呢,”郑氏慌忙打断,“爹都走多少年了,还提那些干嘛,那疯了的马,县太爷也命人处置了,再提就没意思了。” 陶家二哥卷着两胳膊缩到一边,听着兄嫂的对话,只觉有苦难言。 那疯马来自哪里,为谁所有,寻常人家哪里养得起马,可又有哪个敢问出来呢。 媳妇的话尚在耳边:“这婚,我是离定了,夫妻一场,也劝你几句,自己租个屋子搬出来,莫再同你兄嫂一起了,你哥哥已经读书读废了,该出头的时候只会躲,你嫂子更是见利忘义,你跟着他们,又能落到什么好。你家妹子走大运,攀上了官老爷,给你们发喜帖,那也就是做做面上工夫,毕竟兄妹一场,她若不请,外头又要说闲话了,但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们待这个妹妹到底如何,还有没有脸要求她为这个家出力。” 陶二哥捂着脑袋,痛苦不已。 孙氏来这一趟,已是纡尊降贵,能说的也都说了,再看这家人识不识趣了。 收到孙氏的眼神暗示,郑氏立马表态:“夫人您放心,小妹那边,我们自会去劝,冤家宜解不宜结,没有前头那些难,她又哪来的造化,去到穗县,遇到官老爷呢。” 郑氏自认比男人更懂,人外地官老爷,一年能来这几回,陶枝又只是做个妾,顶多半个官太太,哪能跟孙氏比,他们家想在这里过得好,还得仰仗张家。 她的一双子女,往后求学,有官府的荐书,也会更为顺畅。 更何况,陶枝在家做姑娘时就跟她这个嫂子不太合,人背后还不晓得有多恨她,她又何必热脸贴人冷屁股,白白受气,也讨不着半点好处。 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他们只能向张家投诚。 孙氏赞许地朝郑氏点头,不错,是个识趣人。 陶二哥实在听不下去了,待孙氏离开后,他也一个起身,横了埋头不语的哥哥一眼,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郑氏在后头干瞪眼,暗骂,白眼狼,和妹妹一个德性,喂不熟。 陶二哥没脸去寻妹妹,只能找柳氏,柳氏也懒得搭理,骂了两句把门一摔,结结实实地给人吃了个闭门羹。 此时的陶枝仍在李萍家中住着,将这里作为待嫁的娘家,因着婚事将近,关上了门,一心绣嫁妆。 男人雷厉风行,已经派人陆陆续续地送了不少聘礼过来,红木做的箱子,绫罗绸缎应有尽有,且均是上乘。李萍摸着这些料子,啧啧直叹:“光是这些料子的钱,都够我们盘下好几个铺子了,你这嫁个人,几间铺子就到手了,直接晋升东家。” 陶枝更懂这些布料的价值,内心道,怕是不止。 他说要娶她,是认真的。 管事送嫁妆的动静不小,聘了好些人,吹吹打打地从东边到西边,再绕一圈,进到院子里,把李萍那点地方塞得满满当当,还得上下堆叠起来,又专门派了一队人在附近住着,以保护院里的人和财物。 周围邻居见了,羡慕得不行,可又不敢靠近院子,守在院外的男人们个个操着家伙,膀大腰圆,看着就不好惹。唯有李萍出门的空当,街坊们才把人围住,问什么情况,她寡妇再嫁,走大运了? 走大运的可不是自己。 但比起自己嫁人,陶枝有了好归宿,李萍只会更骄傲。这些个嘴碎子,当年可没少说闲话,把陶枝贬得一文不值,说她生得那样,又克亲,就是做妾也不配,合该藏着掖着给人做外室的命。 话可不能说早,这不就打脸了,她家妹子哪怕守了寡,照样嫁官老爷,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你们一个个也只有眼红羡慕的命。 街坊们听闻是陶枝要嫁官老爷,更觉不可思议,他们就没见着陶枝,再说了,她不是早就嫁到外地了吗。 李萍被这些人烦得不行:“人就是有这个命,一次比一次嫁得好,官老爷就是稀罕,有本事你们也去找个官老爷,看他愿不愿意娶你家的闺女。” 这话实在是气人,可碍于门口那几个壮实保镖,街坊们也做不得什么,只能恨恨瞪着李萍趾高气昂的背影,暗自恼火。 小城里,有个风吹草动,立马传开了。 那个曾经闹得满城风雨的陶小娘子又回来了,还把邻县的县老爷也勾来了,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送了不少礼,据闻那箱子都能排开半条街了。 郑氏出门买菜,一路上,总有人阴阳怪气地道她好福气,嫁对了人,有个出息的小姑子,以后可享福了。 有苦难言,郑氏回到家,发起了脾气,把喜帖拿出来就要撕掉。 这东西,也就大户人家用,寻常老百姓要娶妻生子,挨个拜访,告知一声就是了,哪有这个闲钱,去弄这些风雅之物。 陶大哥穷归穷,但讲礼,少有地对郑氏发了火:“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非要闹到我和二弟小妹全都反目,你才高兴是不是,我成了陶家的罪人,我对不起爹,对不起妹妹,我有什么资格做女方长辈送妹妹出嫁,我就该以死谢罪。” 男人支棱起来,言辞激烈,郑氏呆住了,慌忙服软:“你别啊,多大点的事,自家兄弟姐妹,哪有过不去的,咱跟妹妹认个错,赔个不是,妹妹还能跟我们兄嫂计较不成。” 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陶大哥苦笑,抱着脑袋,烦闷不已。 陶家大哥大嫂闹别扭,陶二哥搬出去住,柳氏气顺了不少,一有空就去找陶枝,同她说道:“我那时也不对,怕张家寻仇,对付我娘家,不敢明着帮你,但我做不来趁火打劫的事儿。当年谁捧着张家,出卖自家人,谁心里有数,你也莫心软,待我不必客气,对他们更别原谅。你原谅这一回,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更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柳氏提前将贺礼送上,是她亲手做的一对鸳鸯抱枕,颇伤感道:“我可没脸喝你的喜酒,往后你要过得好,那是再好不过,过得不顺,我也帮不到什么,还是那句,好自为之。” 这话就有点道别的意味了。 陶枝收了柳氏的贺礼,却没说出以后多来往的话。 柳氏曾是自己的二嫂,于情于理,在她落难的时候,都该帮她一把,但柳氏没有。反倒非亲非故的李萍那会儿冒着被张家收拾的风险收留了她一晚上,而本该做到的自家亲人,却逃避了。 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样,一旦割裂,就再难修复了。 旧人散了,新人也就来了。 这人啊,磕磕碰碰,走走停停,总不至于太寂寞。 譬如周婶一家子,听闻喜讯,赶紧收拾了家当,大包小包地上路,直往浦县赶。 一家子带的东西多,他们先到陆盛昀在的宅子里把货卸了,周婶便把急着找娘的小公子带上,来寻陶枝。 明鸢嚷着也要来,可身子实在不中用,一路上吐下泻,人虚了不少。 周婶摆手嫌弃:“你先歇个两日吧,没得我还要照看你。” 算来也有大半月了,再见到陶枝,陆钰小嘴一瘪,想哭,又得忍住,只能用隐含泪光的黑眼珠子控诉,娘,你不要我了吗。 小儿可怜兮兮的模样,把陶枝看得,心疼得不行。 李萍头一回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孩,也是稀罕,赶在陶枝伸手之前把小儿揽在怀里:“我的乖乖,你娘没不要你,你娘有事要办,这不办好了,就把你接过来了。” 这个婶儿太过热情,陆钰并不大喜欢,能抱他的,只有娘。 那个看似很厉害的爹都不行。 陆钰红着小脸,想从女人怀里挣脱。陶枝看出孩子的不自在,忙把人解救出来,但也不抱,只弯着身子,和孩子平视,温温柔柔道:“以后我去哪里,都带着我们钰儿。” “真的?”小家伙显然不太信了。 陶枝其实心里也没底,未来如何,谁又能预料得准,过好当下,才最重要。 只能说,她尽量。 孩子需要她,她就在,哪天孩子大了,有了更广阔的天地,有她在反倒碍事,那她也不会拖后腿。 这屋子实在小,周婶充当娘家人,给陶枝送嫁,和李萍挤一个屋,陶枝待嫁女,单独一个屋,就没别的地了。 陆钰这时候和陶枝一起住,也不合适,天一黑,赵科就骑马而来,要带小公子回大宅。 好在白日里陶枝跟孩子说了许多话,孩子似懂非懂,但也知自己不能住这里,虽然舍不得娘,可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赵科回去。 上了马,被赵科紧紧摁在身前,小孩还不忘探出小脑袋跟倚在门口的陶枝道:“娘,我明天还来。” 一旁的周婶生怕外人听见了,忙道:“轻点哦小祖宗,哪里是娘,喊姨母。” 要喊娘,也得陶枝过了门。 小孩吐吐舌头,小脑袋缩回去,才不管呢。 周婶是又爱又无奈,这孩子,也不晓得随了谁,不像世子,也不像国公爷和长公主,倒是有点像...... 赶忙甩掉脑海里那荒谬的念头,周婶又抬头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醒点,那位失踪多少年了,连皇帝都宣告放弃,要另立储君,她还在这想个什么劲儿。 秉着男女成婚前不可见面的传统,陆盛昀极力克制,心想往后见面的日子多了是,不急在这一时。 见小儿闷闷不乐地回来,男人难得招招手,把孩子叫到跟前,问他见到了姨母没有。 陆钰嗯了声,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26节 陆盛昀不以为然。 能见着,就该知足了,他这还得苦等个几日。 ----------------------- 作者有话说:赶出来了,晚安,明儿见 第25章 对峙 周婶和李萍一见如故,聊个一晚上就熟得好似一家人,指着屋里屋外上上下下,该如何拾掇,该怎么安排,才能将这院这屋布置得更喜庆气派,好让陶枝风风光光地出嫁。 见周婶忙活得不亦乐乎,俨然已经将自己带入到陶枝娘家人的角色,李萍很是欣慰,私下对陶枝道:“这人能处,你算有福了,官老爷家里的人和气,你进门了,不会为难你,哪怕后面大人娶了正妻,你先到先积累了好人缘,做人做事又本本分分的,将来日子必不会太难过。” 陶枝听听也就算了。 她不争不妒,离男人远远的,态度摆在那里,正室真要为难她,她离开便是。 若陆盛昀食言,不肯放她走,那也无妨,索性她孑然一身,光脚的,又哪里会怕湿鞋的。 只待前仇旧怨了结,她也了无牵挂了。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孩子。 不过看陆盛昀对钰儿的态度,这孩子的身份只高不低,以后自有造化,又何须她这身份低微的养母看顾。 周婶和李萍在小厨房里忙活,有说有笑地,可一扭头,往那边正屋瞧了眼,不免又是一声叹息。 “这姑娘啊哪像待嫁的样子,成天走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周婶甚至有点担心,怕陶枝又反悔了,不愿嫁了,到时人白请了,喜宴白摆了,最要紧的是大人的面子,也丢得一干二净。 传到京城,主子们得知消息,只会认为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办事不力,罚的也只会是他们这些下人。 更何况,周婶看得出自家世子真心想娶陶枝,要是这亲事砸了,世子那本就清冷寡淡的性子,还不知道会凉成什么样儿。 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更没好日子过了。 周婶不由得问李萍,陶枝在这里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以前对她不好的人又来纠缠还是怎么回事。 李萍哪敢说,陶枝没有跟人提的意思,她也只能把嘴闭严实,半个字都不能透出去。 可周婶也不是哄两句就能糊弄的。 李萍只能诶一声道:“其实,说来这才算我妹子头一回成亲,上回为了摆脱恶人,匆匆忙忙地随便一张罗,也没请上几个人,心情能有多好呢。这回啊,大人办得这么隆重,把全城的酒楼都订下了,请城里所有人吃席,为这门亲事添更多喜气,也为扭转妹子在这里被污化的名声,是个人哪能不感动。我这妹子又是个心思重的,人对她越好,她就越慌,不能回报更多,就有压力,会觉得自己配不上,自己没那么好......” 周婶听着李萍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通,顿觉好有道理。周婶自己跟陶枝相处也有半年了,这姑娘可不就是这么一个人,人对她好点,她就想方设法地回报更多,即便囊中羞涩,也不愿白拿人好处。 正是这般人品,才让人折服。 最开始,周婶一家子都不看好陶枝,可处了几个月,态度就变了,不怕陶枝缠着大人,就怕她不缠。 周婶想了又想,提议道:“不如我们带她去外头走走,踏踏青,这么好的春光,成天拘在家中,也确实容易胡思乱想。” 小地方,说讲究,也没那么多,只要不和新郎官见面,偶尔外出一两回,又能如何。 李萍也有此想法,之前自己一个人,未必说得动,如今周婶来了,倒可以试试。 “我们城外头往西有座玄女庙,香火可旺了,我们这里但凡要出嫁的女儿都会去庙里拜拜,求娘娘赐福,往后婚姻美满,多子多孙,事事如意。妹子上回就没去成,这一回,也该去拜一拜,求求福了。” 周婶听着李萍说完,沉思了一会,拍板道:“要得,婚事要想顺,就得心诚,她要不愿意,我们押也要押过去。” 为着自家主子,周婶只当陶枝头婚,前头那桩算不得数,该有的,一概不能少。 周婶和李萍如今作为陶枝娘家人的身份,又都比陶枝年长,一个不够,两个加起来威力就大了,一左一右地拉着陶枝说个没完。 陶枝只觉左耳还没消停下来,右耳又开始受折磨了,脑瓜子嗡嗡地疼。 最终,被二人磨得没法子,陶枝稍稍提了点兴致,说她考虑考虑,待身上葵水转去,精神好点了,再说。 然而过了两日,陶枝葵水转去,身子爽利了,还没想到要不要去,郑氏便先一步找上了门。 有保镖拦着,郑氏连门口都到不了,便靠着路边,在外头树下扯起嗓子哭了出来,道自己命苦。 这一哭,把街坊们招了来,不近不远地看热闹。 寡妇再嫁,攀上了官老爷,腰杆子直了,哪还瞧得上娘家人。 保镖要撵人,郑氏发慌,哭得更惨。 李萍没辙,暗骂这嫂子就是讨债鬼,在问过陶枝的意见后,拉开了门,将人放了进来。 郑氏临到门口,又不敢了,唯唯诺诺地小步进来,微弓着身子,在看到陶枝后,没能忍住,眼泪哗哗地落下。 “妹啊,是嫂子对不住你。” 最近几日,找上门来,对陶枝说这话的人有点多,刚开始,她还有点感触,到后面,已然心如止水。 没有陆盛昀声势浩大地迎娶,她恐怕到死都等不到这些人的忏悔,哪怕只是装的。 郑氏这哭,有演的成分,也确有几分真情流露。她有把柄在孙氏那儿,孙氏又急着同陶枝和解,几番施压,郑氏实在走投无路,舍下了脸皮,抛开了自尊,对小姑子说着悔恨万分的话。 “当初是我鬼迷心窍,听信了张家人的好话,以为你去了他们家,真就能过上好日子。他们把你绑到窑子里吓唬,我是真的不知情,我要知道了,拼死也得把你救出来。” 早就过去的事,无从查证,陶枝不可能去找张家质问,他们也说不出几句真话来。 更何况,绑她去窑子的,应是张勐的人,把她名声弄臭了,再换个名,悄悄送出去,陶家人嫌她丢脸,也不会再过问她的去向。 张勐也是歪打正着,得知了消息,闯进窑子把她带走,然后吓唬她,逼她委身于他。 张家没一个好东西。 郑氏一抽一抽地哭到哽咽失声。陶枝仍只是看着她,没什么表情,连个帕子也不愿意抵,只把门口一瞥,周婶和李萍都在院子里,没进来的意思,她才起身,走近了郑氏,望着她一字一字地问:“告诉我,爹到底是怎么没的,意外又或人为?” “我我我---”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郑氏失魂落魄地出屋,周婶和李萍盯着她瞧,她也没在意。 直到李萍一声呼:“当心,那有箱子。” 聘礼太多,全堆在院子里,不看着路,一不留神就得撞到。 这些个箱子,待陶枝出嫁那日,还得原封不动地抬回去,搁这久了,李萍自己都怕。亏得官老爷派了人,日夜在院外守着,不然,这些个东西,放一晚上就得没。 郑氏心绪全乱,李萍说的时候,她已经一脚磕了上去,碰地一下,顿时面色扭曲,捂着脚,疼得直哼。 李萍没上前,只撇撇嘴:“都说了叫你看路,眼睛白长了。” 这时,陶枝走到屋门口,也没看郑氏,而是扬声对周婶和李萍道:“明日该是个好天气,我便去玄女庙求个愿吧。” 二人一听,乐上眉梢。 周婶忙道:“我这就去准备贡品还有香烛。” 郑氏恍恍惚惚听着,肩膀一高一低,跛着脚,步履沉重地跨出了院门,才拐出了巷子,就被两个婆子拦住。婆子一左一右地摁着她,把她带到了另一处小院里,郑氏也没反抗,一脸木然,仿佛早就习以为常,再无逃脱的力气。 孙氏就在里头等着,面色极其难看。 “你可真叫我失望,身为那丫头的长嫂,却半点用都没有,既如此,我又何必留情,你欠我的那些钱还不上,那就等着坐大牢吧。你的丈夫和儿子也将以你为耻,被你牵累,你丈夫再不能在学堂当值,你儿子也将被县学永远除名,前程尽断,只配和他小叔一样在街头卖货。” 谁又能想到郑氏染上了赌,把家中钱财挥霍一空,还借了外债,而她最大的债主就是孙氏。 孙氏一直以郑氏偿还不清的债务拿捏她,就是让她做自己最忠心的走狗,有不能出面的脏活,便打发郑氏去做。 毕竟,陶枝这个小蹄子,闹得他们家宅不宁,父子离心,但凡有可能,孙氏还是想把这惹祸精收拾了。 即便陶枝嫁去了外地,可只要孙氏想,她就有办法叫这人没得好日子过。 可谁料小蹄子走大运,搭上了陆盛昀,再次死里逃生。 叫人怎能不恨。 郑氏匍匐着跪在孙氏面前,心在滴血,不停地磕头,乞求孙氏放他们一条生路。 孙氏却笑道:“如何放,你与我签的借条,一张张地,白纸黑字写着呢,这世上可没不透风的墙,你去黑市赌的事儿,有我压着在,可你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我又何必再帮你。只可惜了你的儿子,你的丈夫,这辈子都要因你抬不起头了。” 一句句地直打得郑氏心痛欲裂,绝望异常。 孙氏一脸厌恶地睥睨郑氏:“我且再试上一试,留你一留,实在不行,那也是你的命了。” 翌日一早,周婶叫儿子弄来了马车,给陶枝准备了帷帽,将她这招人的脸蛋掩在帽纱下,扶着人上马车,以正经官夫人的行头,不慌不忙地走在官道上。 周遭的路人瞧见了,又是好一阵的唏嘘,对着出来采购的李萍,不无艳羡道:“你算是跟对人了,这人时来运转,你也享福了。” 李萍却嫌弃地直摆手:“莫把所有人想得和你们一样。” 陶枝走投无路那会儿,你们这些人怎么不想着帮一帮,如今人好了,又来说,没得意思。 从郑氏那里得知陶枝要来玄女庙的消息,孙氏便早早地就过来了,待陶枝独自跨进殿内,双膝跪在蒲团上,虔诚礼拜,她才从暗处走了出来,悄声到了陶枝身旁。 好一会,陶枝才有所觉,睁开了眸,眼尾一瞥。 孙氏露出一抹笑容:“陶娘子,别来无恙。” 陶枝转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孙氏:“我观夫人印堂发黑,面色煞青,倒像有大灾的样子,最好还是在家好好待着,就莫乱出来走动了。” 闻言,孙氏面上笑容一僵,声也冷下来:“凡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冤家宜解不宜结,陶娘子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揪着过往不放,非要把大家都弄得不痛快才甘心。” 陆盛昀因着这女子,和他们张家杠上了,三天两头就派人上门,要拿她儿子是问。老爷快要扛不住,把外头受的气都发在她身上,怪她没把儿子教好,惹出如此祸事。 她一心为了这个家,为了丈夫为了孩子,可到最后,费力不讨好,一个个都在怨她。 咄咄逼人的,到底是谁。张勐绑她,张恪逼她,孙氏欺她,他们害死她爹的时候,可有想过后果,可有想过善恶到头终有报。 你不仁,我又何必义。陶枝缓缓起身,转过去,正面对着孙氏,比孙氏身形更为高挑修长,居高临下地睥着孙氏,看得孙氏莫名心慌。 “夫人可有哭过?” “你,你什么意思?” “不过,不打紧,往后啊,夫人哭的日子还长。” “你,你想做什么。”孙氏不觉后退,下意识地唤后头等着的仆人。 陶枝冷眼瞧着,却脚步一转,往殿门口走,将半掩着的门拉得大开,身子却忽而一个前倾,重心不稳地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意识到陶枝在殿内拜得太久,周婶心有不安,赶忙过来查看,却见陶枝身子摇晃地倒在了殿门口。 而她身后,站着仍在呆滞中尚未缓过来的孙氏。 周婶熊熊怒火直冲上脑门顶:“光天化日,竟敢伤人,谁给你的胆子。” 说罢,周婶拉高了嗓子唤守在外头的保镖们,叫他们赶紧进来,莫让恶人跑了。 -----------------------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27节 作者有话说:明天多更些,遭不住了,女鹅没事,就是恶人还得恶人磨 第26章 成婚 “娘,娘,你醒醒,你不要我了吗?” 孩童的哭声,使得陶枝本就昏沉的脑袋更疼了。 早知道,就该轻点摔,莫使太大的劲。 “醒了就睁眼。”男人低迷的声音传来,隐含一股让人听了瑟瑟的胆寒之气。 陶枝心头一颤,颇为费劲地掀开了眼皮,朦朦胧胧地,就见一大一小立在床边。 小的泪流满面,大的冷眼旁观。 许是睡得久了,陶枝动一下都觉得累,吐字含糊:“莫哭,把脸擦擦。” 小小男子汉,马上就要五岁,正正经经开始求学问的年龄,可不能动辄就落泪了。 陶枝醒了,小孩高兴了,破涕为笑,小小的身子扒拉在床边,眼巴巴望着脸好白的女人,伸手摸摸:“娘要好好的,不能乱跑的,外面有坏人。” 果然是大了些,醒事了,知道拿她的话回她了。 陶枝不觉莞尔,又感到欣慰,想笑一笑宽慰孩子,可那一摔,落地没稳住,脑瓜子磕地,着实疼,稍稍扯个唇角,都似连着筋的疼。 始终密切留意女子面上表情的陆大人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心情更不快:“人是美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陆盛昀话不中听,眼里隐忍的怒意也是真,听闻陶枝被孙氏推倒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仿若定住,竟有些心乱了。 但缓过神,又觉其中蹊跷,待女子醒了,看她这样,陆盛昀还有何不懂的。 为何就不能再等等,等到成亲后。 关于这门亲事,她又是如何看待的,真在意,为何要突生波折,连半个月都等不得。 “大人别气,我不摔摔,更好不了。”陶枝身子不适,人却松快了不少,仿佛这样的自虐,才能让她释放些许压抑在心头的沉痛之情。 不管意外或人为,她爹都是因她丧了命,他们说她克亲,也不无道理,她自己也没法不信了。 陶枝先看看孩子:“你瞧你哭得,快去找周婶,给你洗洗。” 怕娘嫌弃他不好看了,不是观音座下那个干干净净的金童了,陆钰跟陶枝蹭蹭脸后就转身跑出屋,用尚稚嫩听着叫人慰藉的童音唤着周婶。 见小公子出来了,周婶忙问里头如何了。 赵科,明鸢还有李萍都在院子里候着,大人不召唤,他们不敢往门口挪一步,唯恐陶枝醒不来了,大人迁怒,把他们一并收拾了。 小儿有了笑模样,清脆地大声道娘要他洗脸,不然就不进屋。 听到这话,几人心头蓦地一松,面上表情不再紧绷,松快了不少。 李萍不停地拍胸脯:“我的天爷啊,看来这以后门都不能出了,哪哪都不安生。” 话落,李萍又迟疑道:“既然妹子醒了,那大人是不是该回去了。” 离成亲也就十来天了,还是避着点好。若非男人亲自定的日子,这十来日,李萍都觉仓促了。 周婶几人却无人应。 好半会,赵科才寻了个由头准备先撤:“外头还有不少事要忙,一日都耽搁不得,我就先走了,大人那边,你们看着办。” 陶娘子这一晕倒,大人听闻连夜赶来,都守了这久,还怕什么闲言碎语,反正是要成亲的,依他看,还不如早点成事算了,免得夜长梦多。 周婶带着小公子洗脸去了。 明鸢搬了小凳子,坐在院里晒太阳,啃着瓜子,不晓得几惬意,哪肯进屋做不讨好的事儿。 “姐姐你就别操心了,我们大人想做的事,没人能劝的。”明鸢拍拍身边多的凳子,示意李萍过来坐,唠唠嗑,放轻松,莫太严肃了。 陶枝醒了,大人心情就不会差,只要大人不发火,不拿他们撒气,这日子就好过得很。 李萍再次无语,你们这母女俩还真不讲究,放着大宅子不住,非要跟她挤在巴掌大的屋子里,何苦来哉。 屋内只剩陶枝和陆盛昀,二人对视着,却无语。 陆盛昀撩了衣袍下摆坐到了床边,君子端方,如圭如璋,好看极了。 外人眼里的陆大人,便是如此。 可陶枝知道,这人惯会装,人前面子里子样样占尽,好似很有理的样子,实则城府极深,并非大度之人。 然陶枝年纪不大,却已历经千帆,心境也非寻常女子能比,到了这一刻,对着依旧面沉如水的男人,忍着晕眩的感觉问:“我这么不省心,大人还愿意娶我么?” 她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有仇,不能不报,但凡有一线可能,她都要抓住。 陆盛昀,就是她的可能。 但陶枝不愿成亲后陆盛昀才看到她的另一面,有些事掀开了来,早早适应,免得日后再发现,自己并非他想要的样子,徒生失望。 倘若他只是对她这身皮肉感兴趣,那她给得起,也不会有太多的负担和顾虑。 陶枝这样的女人,陆盛昀也是头一回碰到,她分明有软肋,却又好似无所畏惧,又或者伤得太重,把自己封闭得太紧,任谁也靠近不了一步。 张家,真是该死。 陆盛昀如炬的目光凝视陶枝许久,才开口问询:“孙氏,你想如何处置?” 他已命赵科将人严加看管,待到张家父子所有恶性查证后,再一并发落。 陶枝迎着男人,知他内心已有成算,不躲不避:“该如何,就如何。” 她要的是人言可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到一日的工夫,在有心人的宣扬下,孙氏明目张胆,恶意伤人的事件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官宦人家向来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可如此这般张扬,伤的还是另一位即将嫁给官老爷的女子,那就有点说头了。 更何况,这张家人也是邪门,一个妇人,能碍到他们什么,总盯着不放,时隔多年,还在找人麻烦,这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没过两日,陶家又有人出事了。郑氏夜里偷跑到河边跳下去了,亏得更夫刚巧路过,把人拉了上来,可人救回来,脑子却坏掉了,痴痴傻傻地不停念叨夫人饶命,奴才不敢了,奴才这就把人抓来给您出气。 这话一出,众人更是遐想连篇。 在这不算大的县城里,能被尊称为夫人的可没几人了,更何况,前头陶娘子才出了意外,这郑氏又寻短见,明显就是被人胁迫,生无可恋。 能把陶家人逼到这份上,在整个浦县,怕也就那么一家了。 更有县衙里的知情人喝高了曝露,当年陶老爹的死,可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早就盯上陶娘子了,嫌陶老爹太碍眼,不肯卖女求荣,才黑了心要除掉这块绊脚石呢。 一传十,十传百,众人又是好一通唏嘘,这陶娘子也是可怜人呐,好好的什么都没做,偏有恶人非要死缠烂打,就是不肯放过。 再加上张勐巧立名目,私自征收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税收入自己囊中,还以朝廷的名义打压百姓,欺上瞒下,损公肥私,影响恶劣。老百姓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赚的钱,自己没攥下几个子,大多进了张家人的腰包,把他们养得肥头大耳,自己却有了上顿没下顿,想想都气。 一个个义愤填膺,怒从胆边生,冲动的一批更是聚到了县衙门口,要求张勐公开税收,返还他们多交的钱。 吞进去了,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孙氏被陆盛昀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扣住关押,儿子不服管,锁屋子里还在闹,外头又有百姓聚众闹事,家里家外不得安宁,张勐人也变得异常暴躁,把火全都撒在下人身上,但凡进来伺候的,没一个能完好地离开。 最终,张勐哼哧哼哧地一通发泄过后,将手头鞭子一扔,唤了亲信过来,将房门关紧,阴沉着脸:“你那边还能调多少人,给我全都召过来,还有牛头山那批,他们要多少就给多少,只要能把事儿给我办成,往后少不了他们好处。” 自打陶枝醒后,陆盛昀在小院待半日便离开了,李萍松了口气,又觉自己大惊小怪,似这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知礼又懂礼的官老爷,言行举止,必不会差。 李萍端着碗给陶枝喂药,看她依然清清淡淡的模样,心里头直打鼓,想问,又不敢问,唯恐自己想左了,伤了妹子的心。 可怎就那么巧,孙氏也去了玄女庙,还正好就碰到了,不早不晚地。 见李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汤勺磕到她的牙也未曾察觉,陶枝又恢复了一些力气,干脆把碗接过来,让李萍歇歇,不必守着她。 周婶是个能干人,把府上的小丫鬟带了来,将屋里屋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李萍一时也没别的活计,干脆就赖在屋里,时不时地看一眼陶枝,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委婉道:“你往后还是注意些,人要过来了,你就避开,这回只是脑子磕了下,可要是地上有尖锐器物什么的,那就不得了了。”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李萍就不自主地打了个颤。 陶枝懂李萍的意思,但也不打算说明,只把碗放到一边,握了握李萍的手:“姐姐,你是知道我的,别人辱我害我,我能忍就忍,可伤到我身边的人,我忍不了。” 李萍回握住陶枝的手:“我不劝你,张家恶事做尽,不管落到怎样的下场,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但你也得保重自己,莫为了这些不值得的人,把自己折进去。” 陶枝点点头:“这次我冲动了,不会再有了。” 可李萍看陶枝这么乖柔的样子,内心却不以为然,再碰到这样的事儿,这妹子还是敢。 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陶家爹娘好像并不是这个样儿,大抵每个家里都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孩。 陆盛昀来过一回便又不见人影,似还是看重男女婚前不可见面的婚俗,有什么事,也只叫赵科代为通传。 距离婚期还剩六日,赵科面色沉重地挎着长刀而来,带了一批人,在院子里忙活起来,之前嫌地方小,走几步就到头了,这会儿又觉得小点儿更好,做起布防不费劲。 明鸢在外头盯着,哪里能走,哪里不能碰,牢牢记在心里,万不能错。 李萍透过半开的窗看向外头,就见壮汉们一个个井然有序地排开,绕着围墙搭起了大弓,架上了烧得通红的长箭,还有各种火器。她一个妇道人家何曾见过这种严阵以待,好似要打仗的场面,心里头不由得发慌,忙拉着周婶问,好好地成个亲,为何弄成这般,怪吓人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周婶少时跟着长公主,见识过宫中各种明争暗斗,还亲身体验过宫变,政权交迭,对形势的判断,自然也比寻常人要敏感。 张勐那般作恶多端,阳奉阴违的小人,走投无路的时候,最有可能的就是狗急跳墙。 但对着李萍,周婶又不能说得太多,日后,若有缘分,李萍跟着陶枝,见识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明鸢身上也揣了好几把匕首,一进屋,见人就分,李萍拿着匕首,手有点抖。 “姐姐你怕个啥子哟,这几日你给娘子补身体,杀了多少只鸡,那动作,不晓得几麻溜。”明鸢笑李萍装样子。 李萍微恼,杀鸡跟杀人能一样?杀人可得偿命的。再说人那么大只,有鸡好杀? 这就是底层老百姓,本本分分一辈子,老老实实按上头制定的规则来,一遇到什么事,只有听从上面的份,从不敢有任何越轨的想法,即便内心也有怨言。 周婶安抚道:“不打紧的,总有些日子,是特殊的。” 譬如,铲奸除恶,肃清内鬼。 距离浦县不过一两日路程的江州,胡晟将陆盛昀派人送来的密报看了又看,神情严峻,过了许久,叫来余勉,命他去到兵营,带一波兵马奔赴浦县,听凭陆盛昀安排。 一听就是那边有动乱了,余勉不敢耽误,领命而去。 着男装住到府衙的和悦来寻胡晟,同余勉打了个照面。见人行色匆匆,朝她行了礼就夺门而出,和悦也不在意,才跨过门槛就唤起了胡晟。 “胡叔,浦县那边有何好玩的,我想去看看。” 容七已经去过穗县,陆晟昀却不在那边,连着跟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周婶一家也不在了。容七又潜进陈家打探陶枝的下落,也是未果。 和悦想着陶枝乃浦县人,没了男人,在婆家也待不下去,不得回娘家去了。 浦县县令张勐是个会钻营的人,心术不正,总想着送美人讨好她弟弟,可和悦见过这人送到弟弟私宅的几名侍妾,也就那样,多看几眼便腻了。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28节 想必,最美的那个,身上刺也最多,想摘下,可不易。 和悦想着这时候的陶枝,会是个什么样呢,尚未进京,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又是如何讨得陆盛昀那个大冰山的欢心,非卿不娶呢。 一看到和悦,胡晟就头疼,这位娇娇女哪里不能玩,非要跑来江州。 人陆小子宁可纳个小寡妇,都不愿娶她,她又何必再去热脸贴人冷屁股,最后伤心的还是她自己。 胡晟有心劝说,和悦却抬起了手,示意他打住:“我也是寡妇,没了男人,就不兴我去见见那位和我一样遭遇却仍能高嫁入公府的奇女子,更何况,我可是奉了姑母之命,特来考察小嫂子的品行,若人品过关,姑母也不必远在千里还在为儿担心了。” 一提到长公主,胡晟就没辙了。 碍于身份,男女有别,他也就见了陶枝那么两面,说了几句话,只觉此女不似别的小户女,倒有几分见识和胆量。 真正人品如何,尚不可知。 何况,他派人去往浦县打听到的消息,陶枝在那边可谓鼎鼎有名,只是风评不太好,模样生得太好,招人,又克亲,似乎跟她扯上关系的,没几个有好下场。 但谁让陆世子喜欢呢,守着童子身到了二十好几,就只想娶个小寡妇,身为男人,胡晟也说不得什么。 也罢,和悦好歹是女子,更为方便,去把把关也成,真有个什么,也有资格站出来。 不过,胡晟对和悦仍有疑惑:“公主当真想开了,不是糊弄我?” 和悦自得一笑:“我便是想不开,胡叔你也奈何我不能。” 这话说得实在叫人心塞了,可也是事实,胡晟没法反驳,只能肃了面容,严正叮嘱道:“此去浦县,公主需得紧跟余勉,不得乱跑。” 若非他还得守着江州,防止张勐暗中和江州这边的官员勾连,胡晟都想亲自去一趟浦县了。 毕竟陆盛昀难得办一回喜事,他身为长辈,不去喝杯喜酒,实在说不过去。 当然,人去不了,胡晟礼是备足了,满满几箱子的物件,让余勉一并拖过去。 容七驾着马车,跟在大队伍后面。和悦把帘子拉开,分外新鲜地看着外头春景。北方有北方的便利,南方也有南方的乐趣,譬如这山这水这湖光春色,可不是远在千里的盛京能有的。所谓的穷山恶水,也只不过是权贵对自己未见过的事物未到过的地方本能的偏见罢了。 譬如和悦,她若不来走这一遭,怕也和京中小姐妹一样,一想到这里便觉疾苦,一想到陆盛昀便觉这人活该。 兴许人家才是背后偷笑的那个,远离了京中的名利纷扰,独居一隅,无人管辖,岂不更自在。 陆盛昀其人,本身就与京中那些勋贵子弟不同,看重功名,却不会被其所累,必要时说抛就能抛。 而陶枝,便是他不畏强权不愿妥协的表态。 隔了一世,和悦方才明白过来,她从未入过陆盛昀的眼,她公主的身份,已经让她彻底被陆盛昀摒弃在选择之外了。 他既无情,她又何必再留恋。 倒是陶枝,这个在她落魄时收留过她的恩人,她该如何报答呢。 这回,落魄可不是她了。 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陶枝忽而鼻头一痒,重重打了个喷嚏,这回又是谁在念叨她了。 时光一晃而过,到这时,一想到明天又要成亲了,陶枝便翻来覆去,望着大红帐子,再看看四周贴的喜字,心绪凌乱,愈发睡不着。 头一回成亲,只为避祸。陈晋也算坦白,告知她自己的身体情况,即便成了亲,也圆不了房,那会儿,陶枝听闻陈晋身体隐疾,其实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和一个没见过几面,都没来得及培养感情的男子做那等羞人的事,陶枝想想都觉膈应,实在过不了心里那个坎。 不用圆房,也就不必紧张了。 而这回,陆盛昀是个健全的男人,而且长年习武,身子骨比一般人还要结实那种,又旷了那久,新婚夜怕是避不开了。 陈晋若非身体不行,怕早就开荤了。 陆盛昀那般身份那等模样,却能耐得住寂寞,不似别的男人又有通房又逛窑子,说来也属难得。 委身于他,好像并无不可,女子在这世上,总要遭那么一回疼,毕竟就连公主都得嫁人,她又矫情个什么劲。 可到底,还是心慌啊。 她对他利用居多,他对她,虽有感情,可分量有多重,也未可知。 周婶和李萍在隔间,明鸢陪她同住,弄了个榻搁在窗边,也是难以入眠,不时地推了窗,透个缝儿查看外头情况。 但愿明日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地,可不能出什么乱子。 好在,又过了一夜,依旧无事。 一大早,迎亲的队伍就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涌进了小巷,把本就不够宽的路面占了个满满,更有高壮的侍卫分成两列,各占据道路一边,将看热闹的人群挡在了路边,将路中间彻底清空,以便喜轿顺利行过。 天还没亮,陶枝便被屋里几个女人拉起来洗漱打扮了,新娘妆本就复杂,一化就得两个多时辰。 陶枝便如提线木偶由着女人们摆弄,耳边不时传出夸她的话,底子好,怎样扮都美,天仙般的人物,大人看了定当欢喜。 屋里的铜镜,还是周婶带过来的,将美娇娘照得格外清晰。 陶枝看着镜中的自己,凤冠霞帔,红妆点翠,眉如新月,眸如秋水,如玉佳人,一个转眸便可入画,怎一个美字了得。 这一身,是正妻才有的。 周婶却非要她这么扮,直言不拘于形式,主子喜欢才最重要。 外头一声高喝,吉时到,新郎官亲自来迎,红衣乌发,高头大马,意气风发。 到今日,城里的百姓才亲眼瞧见这位邻县大名鼎鼎的县太爷有多俊,说是天上仙,水中月都不为过,无论容貌体态亦或通身气派,都堪为人中龙凤,鹤立鸡群的存在,叫人可望不可即,稍微靠近了都觉自己冒犯了。 陶家小娘子当真好福气啊,前头吃了不少苦,却是先苦后甜,如今觅得如此郎君,已是老天爷厚爱了。 更有不甘心的姑娘暗自恨恨,陶娘子又凭什么,嫁过一回,再美也不稀罕了。 不管凭什么,总归人县太爷中意,自己想娶,旁人再嫉妒也无用。 陶枝是被膀大腰圆的喜婆背出屋送上花轿的。 陶二哥没脸来,郑氏人已疯癫,不时打骂孩子,陶大哥要看着妻护着子女,自顾不暇,心力交瘁,更抽不出空来喝杯妹妹的喜酒。 周婶和明鸢跟着去大宅。 李萍守着屋子,还要清点聘礼,务必一样不落地让人带回去。 送亲队伍排成了长龙,绕城一圈又一圈,到边到角,鼓乐声传遍,直至整座城的上空,余音不断。每家每户,无一不知,陶娘子嫁人了,嫁的还是邻县年轻有为的陆大人,当真是可喜可贺。 至于陶娘子先前的夫家,谁又记得呢。 这年头,唯有真正的富贵,才会入得人眼,被人真正铭记。 陶枝这一嫁,在整个县城里,起码余后二十年,仍会被城中人津津乐道。 一路上,纵有异动,也被欢天的喜庆掩盖了。 严阵以待的侍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凡有人试图闯入,立即驱离,有惊,倒也无险。 陆盛昀定的宴席,分散在各家酒楼,客人持着喜帖便能进去吃席,至于大婚的宅子,却只摆了几桌,请上双方亲近的人,关起门热闹便可。 当然,另一个原因不便说明。 陶枝父母已亡,陆盛昀父母也不在这里,拜堂从简,也因外头有异况,赵科来报,陆盛昀将新娘子送进了婚房,留下一句等他,别睡着了,一转身,肃了面容,冷声下令,全部擒下,一个也不能漏。 正因男人那句话,陶枝也不可能睡着。 真睡着了,男人也会将她叫醒。 这一回,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陶枝只觉闷得慌,不等男人回来,便掀开了喜帕,透透气。 周婶打了热水进来,叫陶枝先洗洗,大人前头事忙,一时半会也过不来,带妆久了,人也不舒服。 才要唤娘子,周婶便立马改口,笑眯眯喊陶枝夫人。 这一声,陶枝自觉当不起,周婶却道:“大人看重夫人,那夫人就值得,我们不为别的,只为大人,大人高兴了,别的都不打紧。” 所谓的规矩和体统,因人而异,谁强,那就听谁的。 趁着陆盛昀尚未归,明鸢将吵吵嚷嚷要找娘的小祖宗带了过来,周婶立马将小儿抱到喜床上,叫小公子尽情地滚,来年就有弟弟妹妹可以玩了。 陶枝冷不丁听到这话,才喝下甜汤,险些呛到,连咳了好几声。 这哪跟哪,能够成这亲,都属不易,孩子就不必了吧。 往后什么情况,都难说。 明鸢悄悄把一本小册子塞给陶枝,叫她抓紧时间看,之前忙得团团转,都忘了这茬。 陶枝好歹成过一回亲,又在陆盛昀书房瞧见过类似的册子,哪能不懂,只把册子又塞回给明鸢,她心领了,但东西就不收了。 收了,也没地方放。 陆盛昀瞧见了,还不晓得如何想她。 可他分明也悄悄看了,又好得到哪里去。。、但愿他看得不多,也别把里头那些羞人的姿势用在她身上,她细腰细腿的,可遭不住。 越想,陶枝就越臊得慌,明明饿了,却没什么食欲,待到周婶母女把孩子哄回去睡觉,屋里只剩她一人,安安静静地更叫人心绪难宁。 这一刻,陶枝甚至希望男人真的被外头的事绊住了,回不来就好,让她平平安安地独守到天亮,至于洞房,改日再说。 能避一时,是一时。 外头时有响动,以及大喝声,像是侍卫在追人,房前屋后都有不少人把守,陶枝并不过多担心,只把门窗紧锁,不管动静如何,她都不会轻易开门。 直到男人在屋外唤。 陶枝心肝儿一颤,希冀破灭,慢吞吞地挪到门口,将门打开。 男人显然已经洗漱过,换了一身衣裳,隐隐还能闻到松脂的雅香,陶枝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跳得更快。 “大人饿不饿,桌上还有甜汤,要不喝点填填肚子。”为了转移男人注意,陶枝只能尽量找话,人还未回应,她已经快步到了桌边。 这种时刻,男人对她做什么,都好似合情合理,她拒绝不了,但内心还是怕。 陆盛昀离家早,那时家中庶妹尚小,未婚嫁,他也不曾见过别的女子着嫁衣的模样,虽然无从比较,但此刻在男人眼里,他的新娘无疑最美。一身婀娜红装,静如花照水,动起来好比风拂柳,凑近了,清香袭人,叫人心折。 男人的眼神,灼热得叫人肝儿魂儿都在颤。 陶枝才要把碗端起,就被男人接过。他仰头大口饮下,修长的颈,喉结上下滑动,看得陶枝一阵面热。 然而才别过脸,就被男人又转了回去。一碗甜汤,男人已经喝下大半,口舌生津,又双手紧扣住她,将那腻人的甜味往她嘴里渡。 这一顿操作,陶枝哪里受得住,只觉得整个人晕晕乎乎,脑子也转不动了。 天晓得,男女之事,竟是这般羞人。 尚未到册子画的那一步,陶枝只觉浑身发软,受不住了。 新娘双腿靠着桌面,有些无力,还是男人稍低了身,打横将她抱起,往红艳艳的喜床走去。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29节 男人在用实际行动表明,男女之间,得圆了房,才叫成了亲,才是真正做了夫妻。 以往那些假把式,做不得数。 这一夜,着实难熬。 软而娇的低泣声自床头传来。 一阵又一阵,听得人抓肝挠肺,神魂不能自已。 陆盛昀已算克制,滚烫的汗自肌理分明的胸膛滑落,滴到了陶枝身上,二人都难受得紧。 陶枝呜咽着快没了声,只道这人怎地还不消停。 陆盛昀从未觉得男女之事竟能叫人如此沉迷,大抵也只有眼前的女子能够做到。 香雾云鬟湿,却是春意浓,肌理细腻骨肉匀,叫人一再流连,不愿起。 习惯了独睡的新娘子,只觉沉甸甸地,一度喘不上气,可要推动男人,又着实使不上劲,浑身又酸又疼,恼不过,两手紧握成拳,狠砸了男人几下。 然而之于陆盛昀而言,不痛不痒。 真正畅快过后,男人意犹未尽,将泪痕未干的娇娘搂入怀中,亲了又亲,问她好不好。 好什么,她也是头一遭,又无从比较。 陶枝轻哼了声,已无力回应,湿发贴着脸颊,猫儿般孱弱。 男人看女子这样只觉新鲜,又异常顺眼,便将人搂得更紧。 陶枝更不舒服了,身上黏腻腻的,急需清洗,不然这觉也没法睡了。 陆盛昀只得唤了一声,候在外头的婆子赶忙去备水,心头喜滋滋的,这新婚夜就得叫水,不叫,那才有问题呢。 大人果真是个厉害人物,新娘子那声儿,可怜得很,一听就知折腾得厉害。 夫妻之间,就得折腾,越折腾,子嗣就来得越快。 -----------------------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够够了,就一天休,哪都没去,关屋里敲敲敲,晚安啦,明儿个继续见 第27章 难起 午后,和悦已经歇过一轮,也吃过了午茶,在花厅里漫不经心地踱着步,不时往门口那边瞅瞅。 周婶和明鸢就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站着,贵主不发话,她们不敢动,但让她们去叫新人起床,她们更不敢。 世子的脾气,只会比公主大,她们更惹不起。 公主一年到头又能来访几回呢,忍一忍就是了。 说来也是,世子都下放到这么远的地方,公主居然也能追过来。可追过来又能如何,世子才办了好事,正新鲜热乎着,又哪里会在意和悦的感受,愿不愿意见面都另说。 但公主远道而来,本就是客,又身份尊贵,周婶说不出请贵主挪动贵躯到别处去住的话,要说,也唯有世子这个表哥有资格了。 明鸢要哭了,自从离了京,来了这,后院人少事闲,成天混着,也不必看人脸色,身子也养娇了,哪经得住这么一两个时辰地久站。 公主啊,您行行好,哪哪好玩就去哪哪吧。 还有主子啊,洞房就那么好玩,这都什么时辰了,再睡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 和悦两辈子都嫁过人,但未圆房,对房中事也是一知半解,懂个皮毛,只知这事儿磨人,不觉问道:“这久了,他们不饿?晚饭也不打算吃了?” 周婶也想哭了。 她孩子都这大了,自然比公主懂,但她男人莽得很,长相身材也就那样,以致她对房事没甚兴致,也不觉得这事儿有何乐趣。 反倒男人对这种事的瘾头大,陶枝又生得那般千娇百媚,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世子瞧着清心寡欲,那是未遇到绝色,这一不小心遇着了,怕也难收住了。 周婶想着这么枯等也不成,便提议道:“不如我找个当地的人带公主出去转转,河道那边有游船,可以坐着船看看河两边的街景,您别看这地儿小,有些地方还是值得一游的。” 张勐最爱做的就是面子工程,劳民伤财地把街道修建得干净漂亮,只为上头官员下来巡查,第一印象就加分,至于背后剥削了多少民脂民膏,只要表面功夫做得好,把上峰哄高兴了,不让老百姓有告状的机会,又怕个什么呢。 亏得这回陆盛昀以州府的名义彻查张家,翻出了不少冤假错案,引得民怨沸腾,纷纷状告张家人,才得以将张家的罪行悉数揭开,再难有翻身的可能。 和悦也等得不耐,想了想,行吧,待她游玩回来,人还没醒,那她也不客气了,回了京,见到姑母,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编造也不隐瞒。 周婶赶忙叫了几个靠谱的婆子陪着,先把这尊大佛送出去,能玩多久就玩多久。 不过主子那边,也该起了,再欢喜,也得有个度啊。 纵欲,是真伤身。 明鸢自告奋勇:“要不我去瞅瞅,看大人和陶---” “你该打嘴。”周婶一声扬起,一记眼神警告。 明鸢拍了拍嘴:“这不一时还没转变过来,陶,夫人也不在意的。” “主仆有别,夫人不在意,我们也不能僭越,往后回了公府,你也这样,挨了板子可别找我哭。”周婶严厉,也是为了女儿着想, 明鸢下半年就要及笄,不管在这说亲又或回京,行为举止都得注意了,没哪家会喜欢没规没矩的媳妇,再遇到事儿,娘家能帮的也不多,还得自己扛。 说罢,周婶忽而叹了一声:“你啊,还得跟夫人多学学,她这一路经历的,比我们有些人一辈子还多。” 娘这么说,哥哥也这么说,明鸢反倒不乐意了。 真要学,她就学夫人,以后也找个当官的,做官太太,多威风。 这一夜,婆子守在外头,就没怎么眯过眼儿,主子叫了几回水,都记不清了。直到天亮了,有人来换自己的班,婆子打着哈欠,困得睁不开眼,仍不忘交代:“守好了,这估摸着还得叫。” 接班的两个丫鬟听了,懵里懵懂地,也不知主子在婚房里能有多忙,反正叫水了,她们赶紧去备就是了。 而屋里头的新人在不在忙,忙了多久,也就只有新人自己知道了。 男人什么心情,陶枝不知道,也不想问,她已经筋疲力尽,眼泪也流干,往后谁要跟她提洞房,她只会本能地感到害怕。 在这之前,她也悄悄问过李萍房中事,李萍说得倒是轻松:“没什么的,你就闭着眼,是有点疼,熬一熬就过去了。” 可到了自己,真正的身临其中,又哪里是闭着眼熬一熬就能过去的。 男人根本不给她多少闭眼的机会。 他自己兴致高昂,也要拉着她一起,陪他一同感受所谓的极乐。 然而陶枝只觉累,哪有什么乐子可言,这种事儿,真正欢快的,也只有男人了。 好在,再厉害的人,总有弹尽粮绝的时候,日上三竿,男人兴起,又来了一回后,总算是彻底消停了。 接下来的日子,甚至更久,陶枝发自内心地不想再和男人同房了。 女人所有的紧张和不安,在这一夜完全被打破,可以说是颠覆性的变化,圆房前多么浓烈的羞耻心,也抵不过被男人反复折腾一晚后的困倦疲惫,陶枝连穿亵衣的劲儿都没了,只拿手把被子一拉,勉强遮住自己的身子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过了几时,陶枝无所觉,只感到身上好像清爽些了,带着点不一样的香味,想必男人已经给她收拾过了,还抹了膏药。 而身旁的位子,已无男人的身影,但仍有余温,床铺微凹,估计也才起没多久。 隔壁净房更有水声传来,一晚上,陶枝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一如魔音,再听到,唯有头大。 为免男人洗浴过后,人精神了,又发疯地要来,陶枝使力撑起身子,颤巍巍地坐起,将被男人扯开后随意丢到角落的衣物捡回,手忙脚乱地迅速穿上。 陆盛昀就着给陶枝擦身用的水,洗了个囫囵澡,匆匆几下擦干,修长健壮的身躯,线条分明,肌肉匀称,浑身散发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量美感,绝非外头那些被酒色消耗得虚软乏力的银样镴枪头能比的。 懂的女人,便知这样的男人世间少有,绝对是个宝,可身子骨弱了点的女人,又难以承受。 陶枝身子骨不算弱,但头一遭经历这事儿,没得经验,疼了就哭,却不知这副示弱的姿态,更能激发男人潜藏的兽性,一开闸,便收不住了。 好在,总算过去了。 见隔壁的内门开了,男人着一身白绸中衣走过来,陶枝双脚落在了床踏板上,弯了腰身就要穿鞋。 可这腰,使用过度,这会儿一弯就疼。 陶枝悲从中来,只觉往后的日子更难熬,快要过不下去,一只脚伸进了薄底锦履内,另一只还在外面露着也顾不上,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陆盛昀走到女人面前,见她这样,也知自己过火,可才开了荤,实在收不住,只能叫她受累了。 男人蹲下了身子,握着美人比他巴掌还小的白玉脚丫,逗趣似的在滑腻如膏脂的脚背上轻弹了一下。 这一弹,陶枝身子一颤,抬腿欲抽回自己被男人捉住的脚,腹诽大人表里不一,人前假模假样,人后特不正经。 “唤夫君。”陆盛昀有了底气,名正言顺的要求。 陶枝喊不出来,她要做一个本分的妾,从嫁进来,到最后离开,再不叫人有说她闲话的机会。 陆盛昀亦坚持,握紧了陶枝的脚不让她挣开,非要听到那一声他该得的称呼不可。 陶枝本就没什么力气,更不是男人的对手,着实恼火,想踢他,却也使不出多大的劲儿,反而在男人眼里,她这样的行为,更像是打情骂俏。 人前只会冷笑的男人扬了唇角,深黑的眸似缀了繁星般熠熠生辉,这一瞬,炫了陶枝的目。 他确实是个极好看的人,尤其笑起来,似雪霁初晴,煦色韶光,尽收世间所有美好于眼底。 可惜,他并不是个多么爱笑的人。 “不唤,那今天就不要出门了。” 不仅吝于一点笑,讲话更是气人。陶枝可以不出门,哪也不去,但实在不想和这人共处一屋了。 陶枝静静看着男人,身心俱疲,已经说不出任何讨巧的话了,也没有丝毫的心情。 最终,陶枝忍着气唤了一声夫君。 陆盛昀并不能满意,只觉这女子哪哪都好,唯独一点,总在应付他。 可毕竟,才娶进门,陆盛昀不是急于求成的人,并不急在这一时,也深谙好事多磨的道理,索性来日方长,他便与她好好地磨上一磨。 极会自我调适的男人也不多言,只专注地,将他一遍遍抚摸过的玉足送进云头锦履里,再把陶枝的腰一搂,将人提起,问饿不饿。 此时的陶枝又哪里是饿,气都要气饱了。 周婶也来得及时,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唤主子,陶枝恢复了些气力,扬声回应,她在的,要起了,快进来。 管男人有无穿戴整齐,有无避忌,陶枝只想着周婶不能走了,不然拖拖拉拉地还不晓得何时能离开这令人窒闷的环境。 男人又恢复了他在人前一贯的冷笑,将陶枝的身子扶稳了,站定,便抄起搭在架子上的外衫,往身上一套,又将腰封递到陶枝手上,妇为夫着装,打理衣冠,再合理不过。 陶枝也为陈晋打理过,并不陌生,但对着陆盛昀这样过于耀眼的男人,却难以保持一颗平常心,手落在他劲瘦的窄腰上扣着腰封都觉恍恍惚惚地好似梦一般。 陆盛昀倒是自在得很,捏捏她的脸颊,再把大手抚到她尚未打理的一头如瀑长发上,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她发丝之间穿梭,最后用力一扣,将她整个脑袋压向他怀里,说着一些让她面红耳赤无所适从的话。 “昨夜很好,但愿以后,日日都能如此。”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30节 她这名儿取得很是应景,玉峦微露的模样,可不就是饱满多汁的桃儿,等着人去采撷。 陶枝整个人都要烧着了,他不怕精尽人亡,她还怕骨头散架呢。 堂堂的县令大人,怎能毫无羞耻心地说出这么生猛的话。 又或者,正常男人私底下都这德行。 最终,磨磨蹭蹭地,门终于开了。 周婶领着几名下人,端茶倒水地精心伺候着。 待两位主子挪步到饭桌前,周婶赶紧到内室将一床的凌乱收拾干净,一低头,瞥见床褥上那几点暗红,内心更稳了,手脚麻利地把这床褥卷起,也不打算洗了,先收起来,待日后长公主问起,也算有个交代。 嫁过人又如何,只要还是黄花大闺女,世子又中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陆盛昀朝内室瞥了一眼便收回,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脸,待用过饭,同陶枝道了句他去外头看看,便出门了。 男人一走,陶枝如释重负,只觉这身上也没那么疼了,可仍恹恹地没得精神,只想回到床上,再补个觉。 周婶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地,瞧见陶枝眼皮子泛着青,一副困顿不堪的模样,甚是欣慰。 长公主终于不必担心了,世子不是性冷,而是没遇着人,一旦遇到了,这劲儿可不要太足了。 兴许明年,长公主就有大胖孙子可以抱了。 陆钰毕竟有这大了,周婶至今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还得亲自看着女人怀身,肚子变大,到瓜熟蒂落,这心里才踏实。 然而当陶枝委婉向周婶询问有没有不伤身的避孕汤药时,周婶面色一变,颇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味,以一种谴责的口吻道:“夫人和大人正值新婚,情浓得很,怀上孩子的机会也更大,怎么能在这时自断前程呢。再说了,夫人擅自服用那种药,被大人发现了,依着大人那脾气,还不晓得要如何发落。” 陶枝却更不解:“大人尚未娶妻,我也不过一个妾而已,正室未进门,小妾却有了孩子,这也不合大户人家的规矩,没得大人家那边还以为我恃宠而骄,试图母凭子贵,与将来的正房叫板。” 这些话,还是周婶之前有意无意透给她的,唯恐她生出不该有的妄念,可如今,态度却完完全全地变了,这不是打自己的脸是什么。 周婶一脸尬笑,试着给自己找补:“人总是会变的,此一时彼一时,你就不是恃宠而骄的人,有了孩子,也不会的。” 再说,世子那性子,能纳一门妾就已经是开窍了,这正室啊,没影的事儿。京中合适的,长公主都已经给世子一一相看了,一年又一年地寄来各家适龄女的详细资料,无一例外都被世子推拒了。 再加上还有个和悦公主虎视眈眈。 一想到和悦,周婶一个脑袋都有两个大了,暂时抛开子嗣这一茬,分外严肃地给陶枝提个醒,告知她京中来了一名贵女,爱作男子打扮,兴许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也算大人的一门亲戚。因着从小娇生惯养,这女子性子不是那么好处,但这人也是他们万万不能得罪的,陶枝若是和这人碰上了,受了点委屈,也请担待着,为了自己,也为了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陶枝一听这话,便觉这位贵女和陶盛昀怕不是有一段孽缘。 那样也好,就让这女子去找陆盛昀,最好缠得男人过不来,她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有想法呢。‘ 陆盛昀才到前院,和悦便在众人簇拥下,不甚开心地回来了,嘴上犹道:“当真是天高皇帝远,猴子山中称大王,胆子肥得,连我朝税制都能改掉,女子年到十五还没嫁人就得缴税,又是个什么道理,他家女儿十五就嫁了吗?” 和悦自己拖到二十才出嫁,对这方面也尤为敏感,简直想把为官不仁的张勐直接拖到菜市口砍了。 一踏进院门,就见男人高高长长地立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当真是清贵无双,高不可攀,和悦更来气了。 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她当初怎么瞎了眼看上的。 和悦几步奔过去,语带嘲讽:“良宵苦短,陆大人总算舍得起来了。” “公主慎言。”对着远道而来却不讨喜的客人,陆盛昀表面工夫也不愿意做,直接越过此人往外走。 和悦追了两步便停下,望着男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冷冷一笑,一转身,逮了个下人带她去后院。 却不料,陆盛昀早一步对下人们放了话,不可将客人放进后院,违者杖责。 除了周婶一家,没人知晓和悦的真实身份,自然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没礼貌的客人得罪自家大人。和悦自己去找,却又被人重重拦住,容七拔出了剑护在主子身前,又引来府里的侍卫,一时间,剑拔弩张。 赵科问询赶到,把下人们挥退,一脸为难,道他们也是按大人的意思行事,大人不让,他们也没辙。 和悦面色缓和下来:“那也好办,我不去后头,你把她叫过来,让我见见也成。” 赵科顿时垮了脸,这更为难人了。 明鸢机灵鬼,已经快一步奔到后院,给陶枝报信去了。 陶枝听闻前院因她而起了争端,陆盛昀又不在,她不去露个面,也不合适。 明鸢给陶枝打气:“夫人不必怕,这和公,子就是架子大,实则纸老虎,夫人怎么对大人,就怎么对她,只要你不伤她不辱她,她也奈何不了你。” 陶枝被明鸢说辞气笑:“我怎么对大人,你又知道了。” 为何不是大人对她怎么了。 前院,陆钰正坐在豹子身上遛弯。这豹已经长成,且伙食好,养得油光水滑,膘肥体壮,不比老虎差多少,一出现在人堆里,立马引来一片惊呼尖叫。 胆小的早已四散跑开,也为一人一豹让了条路出来。 小儿看着面色发白,定在那里不动的女子,歪着脑袋,一脸童真地问:“你找我娘做什么?” 爹说了,娘和他成了亲,他就可以喊娘了。 和悦望着小童,心情更为复杂,就是这么个孩子,成了弟弟登位路上最大的阻力,可不管前世还是如今,对着一个小童,她始终下不去手。 容七也未见过这么大的兽,心里没底,却护主心切,依然挡在主子身前,手握着剑,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我娘好忙,你找不到的。”陆钰想娘,也见不到娘,他们说娘在忙,忙完了就会来找他的。 这模样这语气,像极了太子。 和悦眼眶微润,太子啊,不是个多有能耐的储君,却是个好哥哥。 那年地动,宫中房屋成片倒塌,母妃一心记挂年幼的弟弟,匆忙之下,把她一人落在了园子里。那时候人人自危,都在奔逃,还是太子路过,发现了她,大不了她几个月的文弱少年,愣是将她从废墟之下拖了出来,手上都被粗粝的石头磨出了血,明明疼得厉害,却非要做出哥哥的样子,满不在意地说不要紧。 他若不死,好好做他的太子,顺利继位,即便没什么大的功绩,也会是一个宽宥仁和的帝王,又有贤臣辅佐,守着这片江山并不难。 可到底,可惜了...... 有豹子在,和悦不敢靠近,只能招招手,示意小儿过来,她想好好看看他。 前世,因着弟弟的关系,她始终不愿正视这个孩子,也不肯承认他就是太子的遗孤,她的亲侄儿,而如今,她想明白了很多事,也释然了。 陆钰看着漂亮的哥哥,只觉奇怪,还没有动,就听到娘在唤他。 “钰儿,过来。” 豹子听到女主子的呼唤,身形如电,几下就闪到了陶枝身边,低下了脑袋,要摸。 陶枝先摸摸孩子,再摸摸豹子,一句乖啊,把两只都夸了,叫钰儿坐在豹子身上不要动,自己则起脚往和悦那边走去。 和悦的注意力也从孩子身上转移到朝自己款款而来的女子身上。 她可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即便前世,和悦已经见过她多次,但隔了一世再看此女,仍觉眼前一亮,美得惊心动魄。 也难怪,历经两世,陆盛昀对此女的执念不曾变过,打破规矩,尚未娶妻便纳了妾,且这妾的衣食住行,比照着正室来,俨然不合规了。 许是不再对陆盛昀抱有幻想,又因着此女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和悦看陶枝并没有多少偏见,陆盛昀要宠就宠,最好宠过了头,传到京中,叫大家都看看不近女色的陆世子也不过如此。 离京之前,曾有闺中姐妹道陆世子若在那边纳了妾,定要给她好脸色看,和悦面上不说,内心却不以为意。 这些女人打的什么算盘,她算是看明白了,不过是想借她的手收拾她们瞧不上的对手罢了。 她才不会再做傻事了。 ----------------------- 作者有话说:又一天,完成,终于可以睡了 第28章 紧张 浦县的地牢比穗县要脏乱潮湿,晴天尚且阴寒,一场暴雨下来,里头积起水,住在这里的人只会更难受,那是骨头缝里都在酸酸涨涨的疼,不说久了,住上十天半月,人也得废掉。 张勐视人命如草芥,钱只花在他认为该用的地方,这些判定有罪的人的性命,不管该不该死,都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而如今,恶人自有恶人磨。 张勐自己造的牢房,困住他们一家最为合适。 台阶很长,一路下去,头顶墙上不断有水珠子滴落,衙差想给陆盛昀撑伞,却被他毫不在意地两字不必打发了。 黑色的皂靴落在湿滑地面上,一步一步都得走稳,一个不慎就得摔倒。 这地方,关人倒也合适,起码进来了,想出去,就更不易。 哀嚎声,叫骂声,哭泣声,不绝于耳,这地待久了,莫说身体的不适,光是精神上的折磨,就足以把人击垮。 而张勐关押在最深最潮的牢房里,和他判的不日将执行的死刑犯,共处一室。 陆盛昀走到牢门前,透过铁栅栏往里看,张勐披头散发,发鬓斑白,破布烂衫,被人压在身下不停地揍,直揍得头破血流,却已没了反抗的力气,只剩细弱的哼气声。 衙差觑着大人难辨的神色,小小翼翼道:“这人作恶多端,害苦了多少人,牢里不少被屈打成招的倒霉蛋,心里都积着火,不泄不行,不过大人放心,我们看着在,务必叫这人吊着一口气,轻易不能死。” 毕竟,还得做做样子,走走规程,审一审,判一判,判完之后,怎么死,那就随意了。 陆盛昀嗯了声,再无别话。 背后牢房忽而传出更为剧烈的声响,是另两个犯人摁着张恪的脸在地上磨蹭,把人打得鼻青脸肿,仍不解气,恨声叫骂:“叫你狂,叫你辱我,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再狂啊,起来啊,接着骂啊,孬种,你有什么用,不就有个不要脸的爹。” 不得不说,衙差看了都觉解气。 这些年,张勐父子在县里的种种作为,早就把人心凉透,只是民不与官斗,再多不满也只能忍,如今张家人被陆盛昀查抄惩处,可谓罪有应得,几乎全城同庆,都在高呼苍天有眼,青天大老爷英明神武。 继浦县之后,陆盛昀在穗县也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此次他成亲,不少人自发到大宅门前送上了贺礼,各式各样地,有鸡有鸭有酒有瓜果有花树还有陶枝和陆盛昀都爱吃的葱油饼。 就连见惯了世面的和悦,瞧着这些琳琅满目,摆了一地的物品,也分外新奇。 京中的人都以为陆盛昀来乡下做芝麻小官,就是自讨苦吃,却不知他在这里的日子还算滋润,他们认为的穷山恶水,刁民狡诈,都是自己的臆想罢了,这里的风土人情到底如何,只有亲自来这一趟,才能体会到。 很多人都是搁了东西就走,根本寻不到,周婶寻思老百姓的心意,又不是特别值钱的玩意,不收,又显得矫情了,收下了,送礼的人也心安。 更何况,大人确实做了不得了的事,为这里的百姓除掉作恶多端的贪官,这等功绩,史书上留一笔都不为过。 陶枝如今身为陆盛昀唯一的内室,这些东西,她有处理的权利,然而她只叫孩子挑了一些好玩的物件,就让周婶分给下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周婶不禁夸道:“夫人体恤我们,也是我们的福气。” 一旁被忽视的和悦倒也不恼,从见了面,她就一直跟着陶枝,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再跟上一世做对比,有相似,也有不同。 和悦甚至怀疑,这女子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有着离奇的经历,带着两世的记忆,认出自己是谁,却又装作不知。 因着这般猜想,和悦更为关注陶枝的一举一动,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个洞来。 这样过度的关注,也让原本想要忽略女子的陶枝变得愈发不自在,原以为京里来的娇娇女对自己这种乡下女子只会奚落鄙夷,多看一眼都觉降低自己的身份,可这位着男装的贵女好似不太一样,看她的眼神并非不屑,更像是带着一种想要钻研的兴味。 但陶枝对这样的女子有点好奇也不愿亲近,因着对方男装打扮,为了避免不知情的人误会,陶枝已经极力远离,但仍架不住这位不知底细的贵客屡屡靠近。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31节 周婶和明鸢看在眼里,却又做不得什么,毕竟公主之尊,她们哪敢冒犯,可也纳闷,这位贵主怎么不去找大人,反倒缠上陶枝了,看那样,也不像在刁难陶枝,反而有点富家公子调戏别家娘子的意思。 大人啊,您再不回来,家就要被偷了。 还是被个当初一意孤行非您不嫁的女人。 周婶和明鸢不敢得罪公主,但也不敢离远了,紧跟在二人身后,颇为惴惴不安。 听闻公主自打驸马暴毙后就性情大变,如今是个什么路数,她们还真看不明白了。 这一头,陶枝来到凉亭内,找位子坐下,看着孩子在侍卫的帮助下学放纸鸢,小脸满是兴奋,咯咯地笑个不停。 那侍卫是个会哄孩子的,把孩子举过头顶,让他手拿着线,将纸鸢放得更高更远。 小孩玩得满面通红,双眸愈发晶亮有神,朝着陶枝这边大喊:“娘,你看,我的老鹰飞起来,要去捉小鸡了。” 陶枝也朝小儿挥了挥手,她看到了,别喊了,太大声了,对嗓子也不好。 这对母子之间的互动,也让和悦瞧着格外有趣,甚至内心隐隐有些羡慕。 她的母妃鲜少这般,待她更多的是说教,一遍一遍地同她讲,她是姐姐,要看顾弟弟,要以身作则,弟弟好,她才能好。 帮扶弟弟,成为和悦一生的事业,却从未有人告诉她,这样做对不对,又值不值得,她自己也未曾深思过,只因她不想在母妃眼里看到对她的失望之情。 可到了最后,伤她最重的也是她的至亲。 陆盛昀只是逼她说出陶枝的下落,可他们却希望她死,因为她死了,他们就能嫁祸给陆盛昀,叫他再难翻身。 弟弟的伤,只是苦肉计,落在她身上的一刀又一刀,才是真的狠。 容七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她送出了宫,她最后看他的一眼,满目的鲜红。 他用唇语对她说,公主,保重。 斗到最后,他们都是输家。 唯有眼前的女子,小小的妾,寂寂无名,却能抽身事外,独善其身。 和悦甚至怀疑,这女子到底有没有对陆盛昀动过情。与那般卓尔不凡的男人朝夕相处了多少个日夜,却能狠下心,悄无声息地隐遁,叫男人发了疯地寻,却求而不得。 见陶枝不怎么搭理自己,只遥遥望着草地那边的小儿,和悦偏要与她搭上话:“听闻这孩子是你带回来的,却偏巧就是大人在外的妾所生,你和大人也算有缘。” 孩子生母,不必想,和悦也能猜到。陪同太子离京南巡,跟着太子一道落入江中,自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唯有那位叫太子爱之若狂让太子妃怨恨至今的侧妃了。 这女人能遇到太子侧妃,收养太子遗孤,本身就是一种运气了。 陶枝听后略微诧异地望了望女人,没想到她会提到这,还说她和大人有缘。 这种话叫陶枝怎么回,索性笑了笑,算是应了。 孩子的身份,这位客人或许知晓,但要陶枝去问,又无从问起,人家不说,问再多都没用。 “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见陶枝气定神闲的,和悦自己倒忍不住问了出来。 出于礼貌,陶枝颇为友好地应了句:“公子愿意告知,我就好奇。” 不愿意,就不要在这吊人胃口了。 和悦因这话愣了下,深深看着陶枝,忽而一笑:“太早告诉你就没意思了,不如你自己去猜。” 谢谢,她并不想猜。 京中的女子是否都这样,神神叨叨地爱卖关子,还自我感觉良好。 待到夜间,男人终于回了,陶枝心情未见丝毫放松,反而更为沉重,想到晚上可能经历什么,她便了无睡意。 她的腰因着男人的到了又要开始疼了。 这种时候,陶枝不得不提到客人来转移男人的注意力。 陆盛昀白日里处理了不少事务,将浦县这边的官员一一见过,本就意兴阑珊,再提到和悦,更为皱紧了眉头,直道此人不足为虑,也无需款待,就让她自己玩,腻了,自会离去。 和悦乃贵妃的女儿,贵妃和国公府,来往并没有多密切,应该说,父亲有他的处事准则,尽可能地中立,做清臣。 男人话里尽是对和悦的嫌弃,和不在意。 陶枝算是应了周婶她们的话,这位大人在京中大抵是真的不近女色,和悦虽着男装可也看得出是个美人,不远千里远道而来,却不见男人又任何亲近之意,反倒连见客都不愿。 但见男人手一扯,几下拉开外袍,陶枝警铃大作,不禁又道:“可这位公子,或者该说女郎明日约我去外头踏青,还要爬山,大人认为我去还是不去,又该如何推脱。” 把问题抛给男人,总没错。 ----------------------- 作者有话说:困的不行,肝不动了,下一回休,赶紧来吧,好好调整一下 第29章 较劲 这一夜,陶枝惟愿,相安无事。 二人同榻而眠,按着规矩,陶枝该睡在外头,以便听候夫主的差遣,她自己倒也乐意,毕竟有什么情况,一个起身,撤得也快。 然而男人坐到了床沿,占着外铺的位子,没有挪动贵躯往里的迹象,退了外衫,便往床头靠了过去,极为闲适地瞥向仍立在床边不动的娇娘。 二人就这么对望着,直到陶枝先吭声,提了个想法:“不如我在外间榻上睡,大人有事儿再唤我。” 毫无疑问地,陶枝收获了男人陡然沉下来的冷眼。 “是我伺候得不好?”陆盛昀忽而坐直了身子。 他在外头何其风光,想做的,便要做到,唯独房中事,他是新手,摸索着过河,但自以为表现尚可,比赵科那等外强中干的嘴瓢要强上许多,可为何她看上去好像并不满意。 想想也可以理解,她也是头一回,尚且涩得很,又哪里懂得男人的好。 待多来个几回,蜜里调油,渐入佳境,体会到那事儿的妙处,这妇人自然就对他着迷不已了。 思及此,陆盛昀本就深邃的眸愈发沉暗了,目光如炬,似在锁定猎物一般盯住陶枝。 陶枝被男人看得头皮都要发烫,越发不愿上床了,磨磨蹭蹭地在床边徘徊。 一袭桃红薄纱寝衣,衬着里头将将到胸口的奶白兜衣,雪亮肌肤泛着诱人的粉光,明艳艳地叫人眼灼心热。 箱笼里的衣物,大多都是周婶为她准备的,这一身也是,她当时没留意,洗浴过后,来到内室,再想换一身,男人已经推门而入。 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好似在旁人眼里,他们关起门,怎么闹都不为过。 越闹,喜讯就来得越快。 她身边的人仿佛比她还要急,就连最初并不看好她的明鸢私下也在撺掇:“咱大人早晚要回京的,你得赶在那之前有个孩子,往后才能在府上站稳脚跟。管大人将来娶谁,只要有了孩子,你的地位就撼动不了,我们大人看着性子冷,但其实护短得很。” 但看陆盛昀对下人的态度就知道了,罚归罚,但赏起来,也是极其大方的,且容不得外人说三道四。 陶枝只是不经意地回了句她怕疼,还是缓缓的话,明鸢便睁大了眸子,似不认识她这个人了。 “你不生,外面多的是女人想给大人生,我的夫人啊,您行行好,争点气,不然我们跟着您,也慌啊。” 眼见跟明鸢说不通,陶枝笑笑应付过去,也就罢了。 至于要不要生,她自有主意。 如今再看到男人,陶枝觉得藏着掖着也不是事儿,她虽做了陆盛昀的妾,许多事情上,已是身不由己,但生不生孩子,何时要孩子,能否由她自己决定一回。 缓缓地落下了身子,陶枝也学男人坐在床沿上,却又空了些位子出来,稍扭头,望着男人俊美脸庞,鼓足了勇气,将闷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陆盛昀显然是意外的,向来会藏心事的男人,竟不觉愣了下,方才皱了眉,目光一扫,紧紧盯着女子姣好的面容,酝酿半晌才吐出一句听着就似负气的话:“子嗣一事,也不是你想有就会有的,即便你哪天想生了,也未必怀得上。” 到时候,别又学别的女子哭着到庙里求菩萨赐子。 谁料,陶枝好似没听懂,颇为感慨道:“大人说得也对,这事儿,也不能光看女人。” 陈晋不就是,要没陆钰这个孩子,他们成亲多年都没个一儿半女,外人只会认为是陶枝的问题,女人肚皮不争气,谁又会想到男人身上去呢。 陆盛昀搭在大腿上的手轻轻地攥成了拳头,不觉深吸了一口长气,将体内那窒闷的浊气散出,再整个人前倾过去,直勾勾地看向陶枝。 动静之大,使得陶枝心头一颤,不禁缩了缩身子,往后靠,脑子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大人事务越发繁重,还请爱惜自己的身体,为了两城的百姓,大人也得珍重。” 张勐下马后,浦县这边的主官空缺下来,报到上面州府,胡晟想也不想就拍板,谁查出来的问题,谁善后,陆晟昀年轻精力旺盛脑子又活泛,一人管两地儿,不成问题。 胡晟还美其名曰,一时半会,也寻不到可靠的继任者,要是看走了眼,又来个张勐之流,那之前的辛苦不就白费了。 一人兼管两地,两边的事务都要处理,即便新婚,陆晟昀想空出更多的时间,可事情摆在那里,还是双份儿,越往后拖,越发处理不完,到最后,还是得花时间耗在衙门里。 但他身子骨如何,能不能吃得消,他是清楚的,可女子的弦外之音,他又如何听不出来。 陆盛昀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我让你受不住了?还是说你质疑我在强撑?” 男人那势头,大有再来个几回,好让陶枝对他的体力重新有个深刻的认知,再也说不出质疑他的话。 陶枝面色木然,颇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身心疲乏,更有无力之感涌上心头。 好在,京中第一流的贵公子,从未被人质疑过,头一回,在一妇人这里,自尊心微微受创,他自己也待不住,忽而起身,将外衣从架子上拽过来,随手就往身上一披,对着女子匆匆道:“也对,你说得有理,我去前头处理公务。” 话落,人也大步往外走,再没回头。 陶枝目送男人离去的颀长背影,心头松落了,长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一夜,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明鸢这一晚在外头守班,见主子出来了,一如既往地漠视她径自出屋,倒也没敢留人,回过身往内室去,唤着陶枝,微微急促:“这是怎么了,才成亲,这么晚了大人为何不留宿了。” 陶枝应对如流:“大人有正事要忙,要为百姓为忧,身为内眷,当支持,不能拖累大人。” 好有道理的样子。 明鸢张了张嘴,半晌无语,竟寻不到一句反驳的话来。 夫人您是真的行,您是我等女子学习的榜样。 即便这座宅子离县衙不近,陆盛昀乘马车到县衙也要约莫一刻钟,可他仍不打算拖家带口搬过去,在浦县这边,他打算公私分明,两边划拨开来。更何况张家人在县衙里住了那多年,后院乱七八糟的,男人只觉不吉利,更不可能搬了。 处理不完的公事,都由下官送到这边,陆盛昀抽空再阅。 浦县官员冗杂,一个小小县衙,不算最末等的衙差,杂七杂八的各种小官吏就有大几十,不比穗县,在陆盛昀的精简之下,一人当两人用都绰绰有余,节省了不少开支,适当的褒奖,也让官差办事更有劲头。 在这里,光是官员名册,陆盛昀就翻了许久,持笔在上头圈圈画画,待翻阅完了,又把赵科叫进来,将册子丢给他,按着上面做的记号,一个个去查。与张勐关系密切,唯他是从的,更是重点清查对象。 赵科拿过名册,翻开一看,密密麻麻地不少批注,得,又有不少人皮得绷紧,节衣缩食地过日子了。 不过,这个时辰,月都爬上柳梢头了,大人不在房中和美娇娘卿卿我我,却在这废寝忘食地办公,貌似有点不合适吧。 换赵科,可做不到。 所谓春宵苦短,才成婚,又得如此佳人,天王老子来了,都得一边等着,待把瘾头过足了,再说。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32节 赵科自认忠仆一个,急主子所急,忧主子所忧,人又机灵,脑子一转,不觉问道:“大人,小的不说身经百战,万花丛中过,可也有过不少红颜知己,还算有点经验,大人若有困惑,千万不要自寻烦恼,越想,越把自己陷进去。有问题,说出来,咱一起想办法,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若是解决不了,那不还有---” “滚。” “得令。” 赵科灰溜溜地出了屋,心道哪哪还没个怡红院,春宵一刻值千金,大人啊,这事儿,您还真没小的明白。 不一会儿,周婶来到前头问门房,得知儿子又偷溜溜地跑出去了,气不打一出来。 翌日,周婶早早就候在大门口,见一人贼头贼脑地推了门往里头探,立马扬起手上的鸡毛掸子挥了过去:“叫你不学好,叫你成日里混,给你相了多少个姑娘,没一个中意的,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你倒是勤快,你哪像你爹,你爹可不是你这样......” “哎哟,我的亲娘啊,你可轻着点,伤了不该伤的地方,您可就抱不到孙子了。”赵科抱着脑袋作鼠蹿。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周婶更气:“哪里还能指望你,我去外头抱一个,都比你强。” 赵科比陆盛昀小不到一岁,陆盛昀都成亲了,有家室了,自己这个儿子还在外头浪,非说没玩够,娶了媳妇管天管地更不自由,还不如外头的花姐,知情识趣,又能好聚好散,一点都不黏人。 周婶这回真气急了,动静闹得大,后院都听到了。 明鸢一脸兴奋地看热闹去,险些被周婶一掸子打到,赶忙避到一边,又兴匆匆地奔回后院,同陶枝绘声绘色地讲述赵科的惨样,眉飞色舞,好不欢快。 “叫他笑话我,总说我找不到好人家,可他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没事就往外跑,眠花宿柳,夜不归宿,迟早叫他碰到个厉害的人物,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唯唯诺诺。” 陶枝兴致缺缺,但也算捧场,不时地嗯一下,哦一下,表示自己在听,实则恍恍惚惚,神游天外。 她倒巴不得大人如赵科这般爱往外跑,最好一个月都来不了两回。 和悦早已换回女装,正大光明地来找陶枝,却被明鸢有趣的话语吸引,听了好半天墙角,直到被人发现,才笑着走过来。 明鸢陡然瞧见女装模样的公主,猛地打了个颤,面上笑容也生生僵住,脑子也是一白,这下唤公主不可,唤公子也不成了,到底该唤啥呢。 和悦倒也不在意小丫头的呆滞无礼,只把目光转到陶枝身上,带着一丝欣赏,只觉这女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怎么扮都是美的,遂再次发出邀约。 陶枝带着歉意地婉拒:“说是春游,要准备的东西却不少,这时候再备,已来不及,到明日,我还得回门,怕也抽不出空。” 谁料和悦反道:“没事儿,只要出门就成,你娘家在哪,我也一道去看看。” 这话并非商量,而是已经决定下来的口吻,极其的自然。 陶枝心想,该是何等高贵的身份,才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般让人拒绝不了的话。 明鸢瞧瞧陶枝,暗自着急,不就出去玩啊,夫人您就答应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能应付就应付了,不然惹怒了公主,日后进了京,公主在长公主,或者皇帝贵妃那里说个一两句您的不是,您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甚至于,明鸢思忖着要不要暗中透露一下和悦的身份,也让陶枝有个警醒。 可就怕公主知道她多管闲事,又要发落她。 明鸢那着急得溢于言表的神色,陶枝自然接收到了,这女子的身份该不比陆盛昀低,自己必然得罪不起。 也罢。 不过,陶枝有言在先:“我这个娘家,并非你们认为的娘家,家中就那么一个人,和姑娘若不嫌无趣,那就一道去走走吧。” 两个哥哥都没来参加自己的婚礼,陶枝也不可能自讨没趣地回去,她所谓的娘家,就是她出嫁的地方,李萍那个小小的院舍。 又到了夜间,男人依然踏月而归。 陶枝与他说起这事,陆盛昀将用过的脸帕放回水盆里,无甚在意道,随她,等她腻了,自然就会走的。 话落,男人又瞥向陶枝:“你也不必事事顺着她,有什么,同我说。” 这是要为她做主的意思了。 陶枝一怔。 这一夜,倒也没那么别扭,他若想,她就忍忍,总要过去的。 谁知二人先后上了床,陶枝闭着眼睛,只等那人动作,可等了好一会,身边人都无动静。 陶枝屏住呼吸,悄悄掀开了眼皮,扭头一看,男人安安静静地阖着眸,气息浅慢,呼吸匀缓,似是睡着了。 “大人。”陶枝试着轻唤了声,却仍无反应。 这一夜,再次安然度过。 隔日,和悦起得倒是早,来找陶枝,兴致勃勃地陪人回娘家。 而此时,男人已经离开。 一路上,和悦还问陶枝:“这种只顾公务,早出晚归的男人,你是如何忍下去的?”、 陶枝心想,她求之不得。 马车停到院门口,就将窄窄的街道横占了大半,明鸢先行落地,搬了脚踏,请二位主子先后下车。 李萍收到消息,早早就候在院门口了,瞧见陶枝面色红润,眉眼之间更多了出嫁女子才有的娇媚,更是心安了不少,好在这回铁板钉钉地成事了。 然而,瞥见陶枝后面跟着的陌生女子,看着就不像本地的人儿,李萍又是一怔。 陶枝这样介绍:“这位是和姑娘,大人那边的亲戚。” 大人那边的亲戚,身份必不会低,再怎么也是官家小姐,李萍哪敢怠慢,忙迎着二人入内:“小院寒酸,贵人多担待了。” 和悦头一回进到这么小的宅子,新奇得很,但见院子还算干净,虽然散养了好几只鸡,但没多少异味,更有股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 闭着眼睛,和悦吸吸鼻子,很是闻了几下,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分明吃过再来的,可这一刻,她又饿了。 瞧和悦这模样,李萍好笑道:“我做了小面,有多的,你们要不要都尝尝。” 和悦忙道可以啊。 一点都不讲客气。 偏偏这样的女子,对了李萍的眼,忙去到小厨房忙活起来。 陶枝也要跟去,却被李萍打发到正屋坐着,她一个人够了,多了还碍事。 李萍特意留了一碗给明鸢,让她就在厨房吃,毕竟多了个客人,她再叫明鸢上桌一起,明鸢自己怕也不乐意,毕竟她看得出,明鸢对这位和姑娘很是忌惮。 明鸢感激地抱了抱李萍:“姐姐您可真是我亲姐。” 能远着公主,自然再好不过,公主对陶枝尚有几分礼遇,待她可不会。 小面是李萍自己买了面粉做出来的,口感特别筋道,面上的酱汁,也是她自制,加的咸菜也很入味,和悦吃过一碗,意犹未尽,可肚子实在饱了,再撑下去就得爆了。 和悦满意地摸摸微鼓起来的肚皮:“不如你跟我们一块回去,以后就在那边做吃的,做得好,有赏。” 到底是多大官家里的姑娘,才能把赏字说得如此顺口。 李萍和陶枝互看一眼,心中各有掂量。 李萍笑着谢绝:“我一个乡下人,野惯了,不通规矩,一个不留意得罪了贵人就不妥了。姑娘要想吃,尽管来,我随时欢迎。” 这话中听,和悦点点头,便不强求。 饭后,陶枝和李萍聊起了家常,捡着和悦能听的说。 和悦倒也不掺和,只两手托腮,笑眯眯地听,听到有趣的地方,才忍不住地插一嘴:“那个刘大姑和张二麻子后头如何了,你倒是快讲啊。” 再讲下去,那就不雅了,李萍也不知这位姑娘思想开放到何种程度。 直到陶枝道一句无妨,李萍才整理了思绪,继续道:“这刘大姑和张二麻子早就暗通款曲,常在河边晃哪有不湿鞋的,这不前日就被人逮住了,在哪不好非要去到柴房偷偷摸摸地行事。男人酒醒了,要烧水,去到柴房,一逮一个准,那火气能不大,抄起棍子就往二人身上抽,若非老母亲拦着,这会儿怕是要背上两条人命了。” 对此,和悦不以为然:“女娼男盗,就算丢了命,也是他们罪有应得,要是我,就判这个男人无罪。” 乖乖,得是多大的谱,才敢说这话。 陶枝和李萍都没搭腔,和悦却上了心,又问这二人对陶枝做过怎样的混账事,李萍一提到这二人就咬牙切齿。 李萍看了看陶枝,见她不在意,才简要道:“张家欲抓妹子偷藏起来,妹子四处躲避,险些就要逃出城,便是这二人为虎作伥,帮着张家找到了妹子,害得我家妹子差点就吃了大亏。好在神佛保佑,妹子得遇贵人,才得以逢凶化吉。” 这位贵人,和悦也在周婶和明鸢那里略有耳闻,说是陶枝认的干姐姐,但和悦私下猜测,这位干姐姐怕不就是把她的太子哥哥迷得七荤八素连储君都不做了的祸水侧妃。 不过人死如灯灭,和悦也不可能再同死人计较,只道这女人也是活该,拐带了储君,却没能照料好,就是有罪。 死了倒也其所,若人还活着,被他们找到后,也不可能有好下场。 ----------------------- 作者有话说:更完,晚安啦,明天继续早起赚三瓜俩枣去。 第30章 变故 陶枝来这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人找上门了。 李萍好似早已习惯,只叫二人坐着,莫要出来,她去把人打发走。 和悦虽未出过屋子,但人已挪到了窗边,探着脑袋往外看,就见李萍拉开了院门,一微胖的中年妇人拍门拍得急,避之不及,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好在身后小丫鬟反应快,动作迅速地抱住了主子,分外吃力地把人稳住。 啧地一声,和悦回头叫陶枝也来瞧瞧,有好戏看呢。 然而,陶枝婉拒,只当自己要喝甜汤,抽不得空。 陶枝并非自恃身份摆架子,而是在出嫁前,就有不少人找来小院,套近乎的,攀交情的,求帮忙的,莫说她只是个妾,哪怕正室,也得避讳点,太过张扬,不是好事儿。要是碰到个不好惹的,阳奉阴违,表面捧你,背后卖你,那更是麻烦。 自打陶枝得知张勐害她爹,暗中绑她,就是为了将她送进京,献给那边的贵人当个没名没分的侍妾,陶枝恨这些仗势欺人的官宦,却又有种势单力薄的无力感,也更看清了一些事。 这些邻里乡亲来找她,无非因着她是陆盛昀身边人,倘若哪天,她和陆盛昀再无瓜葛,这些人变脸只会变得更快,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人不会少。 对于不值得的人,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们任何期待。推拒个几回,他们自知这条路走不通,也就不会再找来了。 见陶枝坐那儿淡定如老僧,并无动一下的意思,和悦只觉无趣。这人说来比自己还小了两岁,该是鲜妍明动的年岁,却老成持重得像是长辈那一挂的人,自己这般相邀她也不接,不过,人越这样,和悦反倒生起了胜负欲,非要将这人拿下,听命于自己不可。 “妹子,你就行行好,帮帮我吧,我男人身子骨本就不好,地牢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再关个几日,小命都要折在里头,当我求你了,妹子,帮我跟夫人说说吧。” 和悦的注意力暂时被院门口的哀求声吸引过去,无暇顾及陶枝。 李萍异常为难,两手推着妇人送来的几大包礼品,颇急切:“使不得,大姐,你要这样,今后这门,我都不敢给你开了。” “我也是没得法子了,家里老老小小,都指着我家男人,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该怎么活啊。”妇人见李萍说不通,竟是一下坐到了地上,哇的哭了起来,可见有多伤心绝望。 李萍也有过男人,男人刚没那阵子,她也是浑浑噩噩,做什么都不得劲,见妇人这般,也确实走投无路,一时不忍,将人拉拽起来:“快别哭了,你在我院门口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不如你先回去,我再同夫人说一说,但你也别抱太大指望,毕竟这事儿归公,夫人在后宅,作用并不大。” 有一线希望,也是好的。妇人紧紧握住李萍的手,语不成调:“那就拜托你了,妹子,你帮我多说说,不说一点罚都不受,只求能够网开一面,从轻发落,留我男人一命,让他早早归家吧。” 好说歹说,李萍终于将妇人哄走了,带的那些礼,她也只拿了一包,意思意思,不然全都推了,妇人心里更不好想,轻易不可能走。 一包的胭脂水粉,各种样式,价格也不便宜。 和悦拿了一盒比她巴掌还小的雪花膏,打开闻了闻,味道还行,就是有点油,不清爽。 又看了几样,和悦便没甚兴趣地往桌上一丢,问李萍怎么回事,那家男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求成这样了。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33节 李萍看看陶枝,见她依旧没什么情绪,可听可不听,便一声叹息,大致讲了一下妇人家里的情况。 这男人家里人多,老老小小二十几口人,用水也多,每日去往官井那里打水,要带不少的桶,且来来回回地要跑好几趟。这家里做生意的,有点小钱,但能请的仆人也不多,最后人手不够,还得自己亲自去打水,时间一长,哪里受得了,便打起了歪主意,悄悄在家中私凿了井取水。这种事儿又哪里瞒得住,总有眼红的人往衙门一告,衙差再上门来查,那井又不可能凭空消失,一抓一个准。 说来,其实也不算大罪,但该如何罚,也看官衙的人严不严格了。 和悦听入了迷,又爱发问:“这自己打水自己用,又没碍着别人,为何还有罪了。” 陶枝看了和悦一眼,这就是出身高门,养尊处优的深闺大小姐,又如何能懂民间疾苦,百姓讨生活有多不易。 李萍看向陶枝,陶枝眼眸一转,跟和悦解释道:“和姑娘怕是不晓得,我朝民法,我们平民百姓是不可以在家中私自凿井取水用的,就是每日去到官府指定的井,也要缴纳用水费,这是我朝的一项税制,但凡有人在家中私自凿井,那就是违反了法纪,衙门有权将其收押处置。” 水盐茶这三样,都是一个道理,得通过官府渠道购入,至于购入后,是自用或者私下买卖,那就随意了。 民生这一块,和悦确实不太懂,她也不关心,毕竟光是皇权之争,就已经够累心了。 如今,真正到了民间,和寻常妇人共处一屋,听她们讲市井异闻,和悦也算开了不少眼界,不便明说,但内心却也觉得这用水制度定得实在是苛刻。自己家的地儿,为何不能凿井,便是凿了,用了又能如何,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日日都外出打水,该有多累。 李萍长叹了一口气,不想与陶枝为难:“你才嫁过去,自己还没完全支棱起来,又哪有余力帮别人,再说他们家这事儿也不好办,张勐把人关了有数月,拿了人家里不少银钱,但就是不放人,如今大人上任,又如何能容情。” “为何不能放,把那井砸了,不再用便是,或者衙门派人来看管,用水可以,征收他们相应的税钱,不也一样,在哪打水不都是用呢。” 和悦出门一趟,心野了,人放飞了,真就打算拉着陶枝去县衙找陆盛昀说这事儿。 陶枝只觉这就是个祖宗,劝了许久才把人劝住:“县衙人多嘴杂,我们两个女子,去了不妥,大人总有回府的时候,等回了再说不也一样。” 这家人是可怜,但天下可怜人何其多,男人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陶枝二人午后便回了宅子,谁想陆盛昀比她们还早回来,也没去书房办公,而是先到后院歇了会。 二人正新婚,又是人家新房,和悦再厚颜也不可能真的跟陶枝进屋,只在院门前别过,仍不忘叮嘱陶枝,那家人可怜,能帮就帮帮。 陶枝表面应着,内心却没底。 待到走远了,和悦又回过头,忽而笑了笑。 人情不好做,一句话没说好,伤的可是感情。 陶枝跨过门槛到了屋内,见男人已经半靠在榻上,拿了本书在看,长腿随意搭着,颇为闲适。 便是这么一双怎么放都能占不少地儿的大长腿,那一夜,缠她也缠得格外的紧。 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在陶枝脑海里一闪而过,完全不受控。 陶枝稳住心神,将掩在袖中的手,指尖对着掌心狠抠了几下,才调整过来,叫明鸢把那一包东西拿进来,搁到桌上打开,让男人也能看个清楚明白。 明鸢匆匆地进来,搁了东西,又匆匆地离开。 两口子要说私房话,她可不敢多听多看,知道太多,可不是福。 陆盛昀一眼扫过桌上那些瓶瓶罐罐,并未放在心上,只道陶枝若看得中就拿去用。 这些个东西,又能值几个钱,远不如他手上正盘着的一颗文玩核桃。 陶枝并非眼皮子浅的人,东西虽多,但也没几样中意的,只能说那妇人难打发,不收,人又找来,李萍那边也不好做。 见男人情绪还行,陶枝便整理了腹稿,条理清晰地将这东西的来由据实告知,末了,不忘说出自己的想法:“那妇人实在伤心,我若不收一些,她回家后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那我可就罪过了。可收了,也没地方安置,不若我叫明鸢把这些东西卖了换钱,用来抵她家男人在牢中的吃用,听说她男人本就身体不好,牢里环境又差,买些汤药给补补,也算物尽其用。” 陆盛昀极为认真地听着陶枝说完,倒是有些意外,小娘子竟然有如此见地,遂看向女子的眼神愈发深谙。 越是相处久了,他在她身上,越能发现更多的长处。 京中那些成日自诩聪慧不凡的贵女,也未必有她这样的胸襟和见解。 “也可。”陆盛昀依旧惜字如金地表态。 陶枝便又将明鸢叫进来,收了这些东西,到外头当铺换钱,再把换的所有银钱都交到看管牢房的衙差那里,务必叫他们把这些钱用在实处,不能自己贪了。 如今的典狱长,也是陆盛昀从穗县带来的人,与明鸢有些往来,将一袋子银钱掂了掂,说着实在话:“夫人也是善心,换别人,这些用了又何妨。” 明鸢笑骂:“你自己混账也就算了,还指着别人跟你一样,臊不臊啊。你记得啊,同那人好好地说,我们可不能白白做这一回好人。” “晓得的,哥哥办事,妹子放心。” 男人也就说说,陆盛昀可不比别的官儿,有原则得很,他赏他们是一回事,他们自己贪着用,那就别想有好果子吃了。 明鸢未多逗留,还得赶回去,回主子的话,顺道把那人在狱中的情况也一并说明:“先前染了风寒,拖拉了数十日,才好了点,这回好似关节也不大行,一场雨后,牢里湿气加重,疼得厉害,确实也该用些药了。” 陆盛昀听了后,把人挥退,再问陶枝:“按律法,此人确实犯了事,将此人关押并无错处,且此风一长,别家见我们轻拿轻放,纷纷效仿,又该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按规矩来,罚了也不冤。 陆盛昀是身受皇权治下的官宦子弟,以掌权者的立场,看待问题的角度同陶枝这样的寻常百姓自然有所出入,更多的考量,是为着统治阶层的利益。 但陶枝被官宦所累,吃了不少苦,心境又不一样了,沉默了稍顷,才缓缓道:“我爹曾说过,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若是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再无烦扰,又有何惧。” 这话,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就看听者如何看待了。 陆盛昀深深凝着女子许久,方道:“这些话,你同我说说便可,到了外面,不得再提一个字。” 当今并非宽厚仁和的帝王,如今帝王的女儿也在这里住着,又爱缠着陶枝,一个不慎,说漏了嘴,就不智了。 和悦如今是个什么态度,陆盛昀也拿不准,他并非自恋到以为这位天之骄女还在记挂自己,但这人千里找来,赖在这里又不走,本身就是问题。 对此,陆盛昀对陶枝道:“往后她再叫你,你少搭理,就说我的意思,妇人该待在内宅,不得四处走动。” 话是这么说,可也得对方听得进去啊。 陶枝可不觉得这位和姑娘是个听话的人。 天尚未黑,这位和姑娘便又出事了,不过她自己过不来,来的是她身边的侍从容七。 容七这人极其护主,一来就要请问陶枝,带他家主子出去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为何他家主子回来没多久,才歇了会儿就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泻不说,身上还长了不少疹子。 若非陆盛昀在场,将陶枝牢牢护着,容七那一副兴师问罪来者不善的样子,恨不能当场就将女子绑了。 ----------------------- 作者有话说:明天争取多写点,今天就保个本,养身要紧,不能太熬久了 第31章 盛情 和悦所住的客房,比婚房也差不到哪去,南北通透,冬暖夏凉,且这时候已至春末,天气暖得很,住在这样温度适宜的房子里,也不至于会着凉,排除风寒的可能,和悦这症状,约莫就是吃坏了东西。 说得不好听,也就是容七的话,公主被奸人所害,中毒了。 明鸢陪着二人出门,没谁比她更清楚她们外出的情况,见容七一口咬定主子被人谋害,明鸢比陶枝还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们这一趟就去了小院,又没到别的地方,何况,公,姑娘吃的食物,夫人和我也吃了,且吃的不比姑娘少,真要中毒,我们岂不更严重,哪还能这么安安稳稳地站着同你说道。” 容七关心则乱,双眼熬得通红,人也愈发阴骛:“话都是你们在说,谁又知道你们有没有服过解药。” “我的天爷啊,我们是傻了啊,光天化日地害人,不惜把自己搭进去,我们又图个什么呢,真要害,深更半夜,没人瞧见,岂不更稳妥。”明鸢最烦的就是被人污蔑,尤其出事的还是公主,真要传到京中,她有十个脑袋都不够人砍的。 到这时,陆盛昀才沉声喝退了明鸢,叫她休要多言,待郎中诊完,自有分晓。 陶枝立在床边,盯着郎中给和悦把脉。 和悦有气无力,面色苍白,外间再吵,她也无心理会,只觉浑身都不得劲,又疼又痒。 这个症状,很像她之前吃了她不能耐受的食物,从而引起的身体反应,在宫中,太医看过,开几服药,喝上两三日就差不多了。 可和悦回想了下,她这一日,吃的食物,并没有忌口的。 郎中切脉切了许久,又问了和悦不少话,尤其吃食上面,问得很细。 和悦强撑着力气,把不能吃的几样,一一说了出来。 听到韭花二字,陶枝立马反应过来,扬起了声道:“是我们大意了,不知和姑娘吃不得韭花,今日吃的那酱汁里,就有这物。” 和悦闻言一愣:“可我没吃出韭花的味啊。” 陶枝解释道:“那酱汁混了好几种食材,别的香味把韭花的那点味掩盖了,别说姑娘你了,我们也没吃出来,还是萍姐姐后来提到,我才得知里头放了韭花。” 原来如此,和悦再回味那酱汁,好似是有点,但吃起来又不觉得,加上拌着那面实在是香,她也不曾在意。 外头再次响起明鸢委屈又义愤的话语:“你听听,误会了吧,我们要是知道姑娘吃不得韭花,我便是冒着大不敬也要把姑娘那碗面给扔了。” 容七沉默下来,由得明鸢发牢骚,再未出过声。 陶枝不得不再扬嗓,叫明鸢把诊金付了,送送郎中,最重要是,拿着药方赶紧抓药熬药去。 明鸢诶一声应得极快,领着郎中出屋的同时,仍不忘瞪了只会摆棺材脸的男人的一眼。 她家大人身份贵地位高,脸色再不好,那也是主子爷该有的脾气,可一个跟她一样伺候人的小侍卫,到底摆的什么谱,又凭什么。 陆盛昀坐在圈椅上,谁也不看,只把玩着手里的核桃,面色已然有些不耐。 稍顷,他漫不经心地掀了眼皮,瞥向一旁站着不动,突然变哑巴了的男人,厉声道:“小庙容不下大佛,待她好些了,你即刻把人带回去,她要不愿,就用绑的。” 容七已没了先前的气焰,正要张嘴,却被陆盛昀更冷的一声拦住:“去年这时候,我遭遇了一场精心策划的暗杀计划,至今也未查出真凶,不想要我好过不愿看到我回京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你的主子在这多待一天,就会多一分风险,真要遇到了,那就是赌命的事了。我自己尚不能全身而退,更无暇看顾她的安危,到时也只能你一人多费心了。” 终于,容七如深潭平静无澜的面上出现了一丝波动,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却不能驳斥一句,只道了一声诺。 陆盛昀站起了身,走到容七面前,比人略高,垂眸:“你该明白,你的主子最大劫数,并不是我。” 嘱和悦好好休息,有事便唤她,陶枝将床帐放下,去到外间,见两个男人面对面看着彼此,神色各异,不禁讶然,这又唱的哪一出。 陆盛昀回过头,见陶枝出来了,向她伸出了手,极为风轻云淡道:“既无事,我们也该走了。” 天将黑,忙碌的人该归家了。 陶枝也伸了手,在触碰到男人的一瞬又迅速缩了回去,带着歉意看着男人:“和姑娘这样子,怕是还有得熬,她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毕竟我也有责任,就不该带她出门。望大人体谅,今晚我便守在这里,陪着和姑娘,待她好些了,我才能安心。” 多么有责任感的女子,多么合情合理的要求,陆盛昀心想他能拒绝否。 他想,但不能。 他得成全她的责任心。 “有事,就唤。”陆盛昀收回空落落的手,又跟取药回来的明鸢交代两句,便把仍在屋内不动的容七叫着,一道离开。 出了屋,容七紧跟在陆盛昀身后,轻唤了声世子,欲何时归京。 陆盛昀没有回头,却是又走了一阵,方才停下脚步。容七上前,恭恭敬敬地拱手:“愿世子顺遂,将来照拂公主一二,保她一生无忧。” “护她的,自有她的父母和兄弟,我可担待不起。”陆盛昀语带讥诮,透着三分凉薄。 容七依然低着头:“公主绝不会碍了世子的路,小的愿以性命作保。” 陆盛昀只觉好笑:“你的命又值多少,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这一夜,月朦胧星也稀疏,和悦身上痒得难以忍受,伸手就要挠。好在陶枝动作快,将人拦住,自己却不慎,被和悦的手抓了好几下。 明鸢端着药进来,恰好看见这一幕,一声惊呼,忙把汤碗搁到一边,捉着陶枝的手看了又看,比自己受伤还要心疼,叫陶枝等着,她去拿外敷的药膏来。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34节 和悦瞧着明鸢匆匆来又匆匆地去,话里透着的羡慕自己都未察觉:“你这丫鬟对你倒是忠心得很。” 陶枝把汤碗端过来,用勺子一点点地搅动散热,再舀起一勺送到和悦嘴边:“容七待你更是没话说,你这一病,最急的就是他。” 闻言,和悦一怔,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刹那间涌进脑海,嘴里的药味也不那么苦了。 一个舍了性命都要护她周全的男人,却因着他的身份,她都不知该如何报答。 身为她的近卫官,他为她出生入死,又好似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和悦内心是承受不起的。 陶枝一勺勺地将药送进和悦嘴里,难掩诧异,她还以为,给这种娇生惯养的大户千金喂个药会很困难,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 一碗药,很快见底。 陶枝拿帕子给和悦擦嘴,和悦后知后觉,回过神后,嘴里苦苦的味道,让她不禁一声叫起。 趁着和悦张嘴的空当,陶枝赶紧塞了颗蜜枣到她口中,安抚道:“喝了药,好得快,忍忍就过去了。” 和悦倒也听话,嚼着蜜枣,再看看陶枝,不觉又想到了母妃。 她幼时病多,动不动就要喝药,她不愿意,哭着把碗打翻,母妃一旁站着,却不上前,只叹气:“和悦,母妃以为你是懂事的,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怎堪重任。” 父皇来看她,母妃又变了个样子,将她打碎的碗一片片地捡起,叫宫人在添一碗,亲自端着,极有耐心地喂她。 这时候,父皇就会拍着她的手:“和悦,你看你母亲对你多好,你长大了,就得好好孝顺你母亲。” 还是药罐子的和悦就已经懂得了,她生病,最辛苦的是母妃,她要听话,不能任性。 可她并非故意发脾气,她是真的难受。 她一个公主,又不是皇子,为何要堪重任,又是为谁而堪呢。 到后来,懂事了,才明白,她所有的一切,只为给小她两岁的弟弟铺路。 喝过药后,身上好像没那么痒了,见陶枝起身,和悦忙抓住她,一脸紧张:“我不是故意抓伤你的,换我给你上药好不好。” 陶枝笑着道不必,又把滑落的锦被拉回到和悦胸前,好气好气地说:“我去外头吃点东西,坐一会再进来。” 明鸢这时抱了一床被褥进来,动作麻利地铺到窗边榻上。 见状,和悦方才安了心,又催着道:“你快去吃,多吃些,吃饱为止,不急。” 周婶也过来了,就在外间,给陶枝张罗夜宵,只伸着脑袋往内室看了一眼,并不打算进去。 “夫人你自己也要注意,保重身体,可别累着了。”周婶殷殷叮嘱。 新婚才几天,热乎劲都没过,夫妻俩就得分开睡,周婶想想都不落忍,可谁让出事的是公主呢,真有个万一,他们都得完蛋。 啥也别想了,赶紧把这惹不起的祖宗治好,完完整整地恭送出去,这日子才算安生了。 陶枝再饿,夜里吃得也不多,剩了不少,留给周婶和明鸢,自己回内室看着和悦。 和悦这一病,陶枝更能看出她身份的不凡,不然以陆盛昀的脾性,早把人送出去安置了,哪还会这般忍让。 所以,这一晚,陶枝必须得陪着,不管将来这姑娘记不记自己的情,只要不挑她的错,不与她为难,也就够了。 最难的时候,陶枝连山洞都住过,睡个榻又算什么呢,明鸢铺的褥子厚实,不软不硬刚刚好,躺上去没多久,困意便已袭来。 然而,病着的那人尚无睡意,拉着陶枝扯东扯西地聊,陶枝阖了双目,有一句没一句地应。 她娘什么样?她出生没多久,娘就没了,她又怎知。不过,在她的心目中,娘该是这世上最爱她,最美好的女人,是她要记上一辈子的人。 “真好。”和悦也困了,闭上了眼睛,翻个身,往里挪了挪。 陶枝却睡不着了,睁开了眸。烛台那一点光,弱弱地,照得床帐昏黄,似有浮影微动。 帐内的人呢喃一声,低低的几个字传了过来。 “母妃,我疼。” 声儿虽小,可在这针落可闻的深夜,一点动静都能放大不少。 那几个字仿佛千金,重重地砸在陶枝心头,此后,心神一凛,再无睡意。 直到隔日,陶枝照常醒来,仿若无事,去到厨房,看着周婶和明鸢忙活,又把和悦不能吃的食物再说了一遍,唯恐漏掉了一二,再惹事端。 明鸢指着自己脑子:“夫人放心,都记在这里了,记得我自己也不爱吃了。” “还嘴贫。”周婶指着灶,“看看粥好了没,盯着点,可别熬过了。” 太浓稠了,那位也不吃的。 待到和悦醒来,早食也已备妥,只待上桌。 陶枝试了试盆里的水,不冷不热刚好,把里头的棉帕子捞出来,尽量拧干,递给和悦叫她擦脸。 “你脸上的疹子消了不少,身上倒没那么快,这两日将就些,擦擦手脚应付一下,待疹子消退了,再好好地泡个澡。” 好在这天气也不算热,两三日不泡澡,也不妨事,须知,贫苦人家缺水得很,不说泡澡,一天洗一次脸都做不到。 富贵人家的孩子,大多身在福中不知福。 见和悦还算配合,陶枝也不便多说,待她擦过脸,接了帕子,端着盆子递给外头的明鸢。 和悦一言不发地看着陶枝忙进忙出,未有半句怨言,心情更复杂了。 她不是自己的亲人,也不是自己的仆人,却能为自己做到这份上,又图的什么呢。 洗漱过后,便开饭,一桌的小食,都很清淡。 陶枝不问和悦的意见,持筷夹汤包到她碗里:“纯肉馅的,只放了点酱油调味,但味道还不错,你搭着粥吃,不差的。” 和悦看看陶枝,拿起了筷,低头吃起来,未见丝毫不满,配合得很。 周婶和明鸢一旁立着,用眼角余光瞥着彼此,暗暗称奇,她们这位夫人当真不一般,不仅让冷清世子爷动了凡心,就连公主这般顶顶难伺候的人物,也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以后啊,她们可得更精心地伺候着才行。 和悦这么一出,陶枝也没工夫再去关心孩子,一大早,陆钰等不到陶枝,瘪着嘴,自觉背上陶枝为他做的小布包,在威风凛凛的大豹子护卫下,往书房去。 陆盛昀专门请了先生教导陆钰,但自己得空了,也会将陆钰叫到书房,考察他的课业。 有个那么不着调的生父,陆盛昀不指望陆钰有多争气,但起码有一点,知分寸,懂得自律,何所为何所不为,心里得有杆秤。 陆钰一知半解,却又勤学好问:“客人病了,娘去照顾客人,就是有所为?”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孩子,确实像极了他的生父。 陆盛昀独自睡了二十多年都好好的,却于昨夜失眠了,特别在摸到女子遗落到床褥间的小衣后,气血更难平复,一整晚,靠着臆想熬了过去。 “你娘是好心,但非必要。”照顾好自己的夫婿,才是妇人头等大事。 陆大人此时意难平。 陆钰似懂非懂地点头,忽而起身:“那我把娘叫回来。” 娘为了客人,都不来看他,他不高兴了。 见小儿真要过去,陆盛昀把批阅过的本子丢过去:“等等,把这些错的更正了,再去。” 他也想,可他动了没,男人哪能慌慌张张的沉不住气,一点都不稳重。 陆钰重新坐回小桌上,不时抬眼看看大桌那边坐得好似青松笔挺的男人,想见到娘的心已乱。 陆盛昀也不理小儿,只把书本卷了又卷,握在手里,目光落在纸面上,人却早已神游天外。 她在那边过得如何,夜里睡得可还好,可有想到过他。 大抵......是没有的。 此女看着软和,柔情似水,易攀折,实则凉薄得很,尤其待他。 连服了三日的药,和悦感觉自己好了不少,身上的疹子也消退了大半,便要明鸢将药方子多誊几遍,她带在身上备用。 这方子,不比宫中御医开的差。 明鸢积极照办,只盼着这位贵主早点好早点走人,还他们一片清静。 最终,陆盛昀亲自去信,告知胡晟,公主在这边的状况,胡晟生受一惊,哪敢再让和悦待下去,亲自过来接人。 “我的殿下啊,长公主还在京中等着你的回信,你这再住下去,上面可得来人问了,又何必呢。” 胡晟一通劝说,和悦才松了口。 只是临走前,和悦又把陶枝叫到一边,悄悄与她说。 “我在京中等你,你可得早点来。” 陶枝未应,只笑着恭送。 贵人盛情,她着实受不起。 ----------------------- 作者有话说:坚持坚持,一天都不能断,再困也得更新,期待大力出奇迹的那天 第32章 决心 和悦一走,陶枝本以为自己的生活将会重新恢复平静,但接下来的几日,自外头陆续递进宅里的帖子,一张张地堆起来,竟能摆满大半张桌子,陶枝才意识到做个官太太,也并非只有风光二字,要做的事不少。 周婶帮着陶枝一张张地看,不仅有浦县本地的官绅富户,也有周边几个县城的,再往上,来自江州的也有好几家,大抵陆盛昀去到哪,胡晟就爱往哪跑,总有消息灵通的人家闻风而动,应变能力极强。 明鸢记着陶枝想开绣庄的事儿,特意挑了一家出来,指给陶枝看:“这个闻家是江州出了名的财神爷,每年上缴的税银相当可观,几乎能占上整个江州的四成,在江州各地都有自己的钱庄和铺子,跟各县官员处得不错。我们大人之前为了填补上任留下的亏空,还找这个闻家家主借了不少钱,以减免闻家庄铺在穗县税收的方式予以偿还。” 这么有钱的人家,陶枝当然听说过,早年,为了自谋生路,她还去到闻家的布庄做过活,每日里挑染布料,反复浆洗,那段日子,两手几乎快要废掉。 要不是布庄管家总拿言语调戏她,陶枝其实还能坚持,做得更久,毕竟闻家给的报酬不低,做得长了,还有奖赏。 几年过去了,陶枝只道世事无常,她曾经做过工的闻家,给她送来了拜帖,只为一见。 见陶枝神色说不上多好,周婶道:“夫人还得顾着自己的意思,若不想做这些应酬,那就推了。” 周婶总有预感,他们不会在这地儿待太久。 归京,才是他们的路。 公主临走前,那意思也透漏了些,说不定回京后就会向皇帝呈情,将世子擢升回京中述职。 陶枝倒也不是不想,毕竟她的生意想要做起来,还得多结交人脉,取取经。 不过,张勐父子三日后将在菜市口被当众斩首,她得去看看,亲眼看着他们身首异处,以告慰她爹在天之灵。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35节 待这桩旧怨彻底了结,她才能重整心情,再好好地去做别的事。 于是,对着一大堆的帖子,陶枝叫明鸢先收起来,她到时挑着一些重要的人家,一个个地回,闻家必然排在前头。 陆盛昀近日早出晚归地忙碌,也是为了尽快将张家的案子了结,以免夜长梦多。 张勐惯会经营,不仅和江中几名官员私交甚密,就连京中,他也买通了不少关系。陆盛昀顺藤摸瓜地揪了几个出来,最意想不到的便是四皇子妃的娘家堂兄郧阳侯世子。 此人,陆盛昀当年在太学接触颇多,但治世为官理念不同,不是一路人,始终亲近不来。 这人却和四皇子交情匪浅,一度到了称兄道弟的份上,四皇子妃能够顺利嫁入皇家,这位堂兄可谓出了不少的力。 陆盛昀轻敲着桌案,沉思了许久,将负责执刑的官员叫来道:“将行刑提前一日,午时一到,立即执行。” 然而,计划仍是赶不上变化。 当日黄昏,陆盛昀收到了江州那边送来的公文,以及胡晟的私信。 陆盛昀先拆了胡晟的私信,一目十行,迅速扫完,便把信撕碎,公文也不必看了。 到底还是被张勐等到了,因在任上政绩颇佳,考核定为中上,升任至江州做推官。 张勐,何德何能。 至州府为官,张勐便不能由州府私判,需得呈报到朝廷,待朝廷审议过后,才可定罪判刑。 可上报到朝廷,这罪未必就定得下来了。 胡晟洋洋洒洒的几页纸,说了一堆废话,只表达了一个意思,来日方长,年轻人莫急,行事仍需谨慎。 赵科一旁干着急:“大人,我们这告示都放出去了,老百姓连臭鸡蛋都备好了,只等着明日贪官伏罪被诛,这突然又不杀了,人还升官了,一旦群情激愤,闹起事来,也是棘手。” 陆盛昀云淡风轻地看向赵科:“我有说不杀?” 赵科愣了下,傻眼。那就是还得杀,可真杀了,朝廷追究下来,大人更麻烦了。 皇帝本就对大人不满,放任好几年都未传召回京的意思,这会儿,大人藐视圣意怒斩朝廷命官,皇帝一个不快,存了心发落大人可怎生是好,县令已是到头,再往下,贬无可贬了。 杀不杀的,都难做。 赵科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劝,又不知怎么劝,毕竟那张家父子作恶多端,确实该死。 和悦一走,陶枝便回了婚房,可连着几日,男人仍旧晚归,往往陶枝歇下了,睡得迷迷糊糊地,听到声响,才知男人回了。 这夜,陶枝却没了睡意,而是就着油灯,在桌前做起了针线活,等着男人。 赵科透过明鸢给她捎来话,张勐升官了,可能死不了,但也未必,大人心中有数,话里透着的意思,就是希望陶枝别为这事儿跟大人急,毕竟大人收拾张家,有一半原因也是为了陶枝。 陶枝心想,这公道果然难求。 时至二更,男人才回,倒比之前早了点。 陶枝将早已备妥的夜宵端上,男人却没什么食欲,吃了块糕点就搁下,洗漱过后,便揽着陶枝和衣躺在了床上。 片刻过后,陶枝伸手搭在了男人胸前,身为妾,她也有该尽的本分,万不能因着男人待她还算不错而得意忘形。 然而,陆盛昀握住了欲为他宽衣解带的绵软小手,指尖轻抚细滑白皙的手背,却没有更多的动作,似乎兴致缺缺。 但陶枝从他身体的温度,起伏的胸膛和微促的呼吸,可以感知到,他对她是有渴望的,只是心中有事,隐忍着在。 陆盛昀没有看陶枝,目光朝上,望着账顶缠绕不绝的连理枝,极为平静地问她可有听说。 便是她不问,总有人嘴巴大,往她跟前传消息。 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少沟通的麻烦。 陶枝扭头,看着男人俊美的侧脸,问:“大人想听真话,还是好话?” 察觉到女子的凝视,陆盛昀也转头看她,反问:“真话,就不能是好话?” 陶枝摇头,异常诚恳:“这一刻,不能。” 她不欲说明白,但他该懂得,张勐父子,不能留。 不为她,也为了他自己,全城的百姓都等着在恶人伏法,他这个为民除害的青天大老爷只能做到底,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陆盛昀大手一拽,掐着女子的细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几下纠缠,二人身上的衣物都有些凌乱,陶枝桃红的兜衣露了出来,且松垮垮地直往下坠,一片凝脂豆腐般的肌肤,透着粉泽,不同于男人的白,是那种诱人到只想咬下去的嫩白。 男人眼眸暗沉,头低了下去。 春宵苦短,风月无边,当快乐,且快乐。 折腾了一宿,男人依然精神抖擞,一大早就起了,晨练过后,便去了衙门。 而陶枝也没睡太久,尽管身子不适,她仍撑着起了,数着时辰,只待午后,去到菜市口观刑。 明鸢早就将出行的马车备好,待时候差不多了,便给陶枝换上男装,出门后,先去接李萍。 李萍带了一筐的臭鸡蛋,就等着到了菜市口,把张家父子砸晕。 反倒陶枝情绪更为稳定,一路上,安安静静地,听着李萍说话。 李萍说尽兴了,再看陶枝,觉得不对劲,又问一旁也难得寡言明鸢怎么回事。 明鸢撇了撇嘴,才把个中缘由告知。 李萍虽为妇孺,但也知晓一些,张勐升了州官,那就不是州府说判就能判的,要上报朝廷才成。 朝廷想提拔谁就提拔谁,管他为官恶不恶,老百姓苦不苦的。 李萍扯了扯泛着苦涩的唇角,颇为泄气:“人又杀不得,还带我们去看什么,看他耀武扬威,继续鱼肉百姓。” 这时,陶枝方才出声:“大人并未改变主意,张勐必死无疑。” 闻言,李萍先是一喜,随即忧心忡忡:“可这样一来,朝廷会不会怪责大人,要是为此丢了官位,倒是太不值得了。” 丢了官位,大人还有世子爷的身份呢,做个富贵闲人也是不错,明鸢心里想着,却又不便明说。 大人没有明确示意,他们可不敢随意透露,大人自己跟陶枝说明身份,其实是最好不过的。 再者,陶枝也没明显表示出对大人出身的好奇,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没事找事。 兴许,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一想到这,明鸢又愁了,自家这位夫人同京中那些贵女太不一样了,未必会被名利所诱,真知晓了大人的身份,说不定还适得其反。 正寻思着,明鸢便听到陶枝不慌不忙道:“即便大人暂时式微,被拘在乡野,可浅滩如何困得住蛟龙,终有起复的一日。” 明鸢不禁看了陶枝许久。 夫人该不会知道了什么吧。她哪句话说漏了,不应该啊。 午时,菜市口,陆盛昀着官服,玉树临风,又威压十足,坐于台上,亲自监斩。 在狱中受尽折磨,又被老百姓砸了个浑身恶臭,张勐已是气息奄奄,被刽子手强行摁在刑架上,仍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凄厉大喊:“陆盛昀,杀了我,你也好不了,上面不会放过你的。” 陆盛昀面无表情,持了令牌,随手一扔,轻飘飘一个字。 “斩。” -----------------------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1023:23:54~2024-07-1123:2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勇敢的人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勇敢的人3瓶;yookee、吃货baby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意外 刀起刀落,不过一瞬间的事。 百姓欢呼雀跃,仿佛过节那般开心。 陶枝落下了帘子,李萍一旁拿手抹泪:“还以为等不到了,终于,老天还是开眼了,也不对,是大人清明刚正,给了我们一个公道。” 车里车外两重天,明鸢看着李萍哭,颇受感染,一抹轻愁笼上心头,但又极力宽慰道:“有大人在,往后就好过了,我们都要开心点。” 陶枝拿出帕子给李萍抹泪:“是啊,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哭。” 越是这样,李萍越绷不住:“我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你啊,这些年,你太苦了。” “都过去了。”只有陶枝自己知道,说出这四个字,有多难。 明鸢看不下去,插科打诨,哈哈笑着道:“苦尽甘来,长长久久,岂不更美。” 马车停在路边,久了打眼,陶枝也不想在这种地方跟男人碰到,便隔着帘子对车夫道,回去吧。 车夫应下,正要扬绳,忽而飕地一声,耳畔似有疾风掠过,擦过侧脸划破皮肤,尚未来得及反应,又是几下,车夫啊的一声,身子歪道,落了下去。 明鸢听到声音,忙掀开帘子查看,然而才撩开了帘子一角,就被身旁的陶枝拉了回去。 陶枝死死摁住明鸢,再把李萍拽着,三人齐齐伏倒。 下一刻,更多的冷箭射了进来。 明鸢放声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才喊起,受到惊吓的大马嘶地一声长啸,铁蹄一蹬,竟然自己跑了起来。 外头有人惊呼,但无一人敢上来拦,唯恐阻拦不成,枉送性命。 车内三人被狂奔的马车颠得东倒西歪,连坐起都难,陶枝伏在地板上,提起了嗓子对二人道跳车。 马疯起来,是不顾人死活的。 跳,如何跳啊,明鸢摇摇晃晃地,连坐起身都难。 李萍更没遇到过这样的阵仗,吓得魂都没了,又如何敢跳。 这么跳下去,不死,也得断胳膊少腿的。 陶枝试着拽住二人,狠狠心,忽而,又是一声急促的嘶鸣,狂奔的马车减慢了速度,猝然停了下来。 这一猝停,车内又是一阵颠簸,陶枝身子猛地一晃,磕到座板上,头上绑发的布巾散落,一头青丝也落了下来。 李萍扒着车窗,磕得没那么狠,车停了,她忍着头晕目眩的不适,转过身子就要扶起陶枝。 明鸢也是晕乎乎地,仍不忘唤着夫人。 “哪家的夫人如此可怜,出个门,都要遭这般罪。”带着调侃的男人声音自外头响起,漫不经心地,慵慵倦倦。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36节 明鸢听这声儿,莫名耳熟,心神更是一颤。 但愿她听错了,才送走了一尊佛,可别再来了。 然而,人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 帘子被挑开,男人半蹲着身子,立于车座上,一手勒住了缰绳,一手还有空掀帘,半个身子转了过来,以一种极其怪异扭曲的姿势笑看着车里的人。 半眯的桃花眼,唇边一抹浅笑,让人眼前一亮。 李萍只觉眼前更晕了,好俊俏的郎君,白皮儿,多情眼,眉目如画,比大人也不差多少了。 男人一亮相,明鸢心也死了,磕磕巴巴道:“三,三公子。” 陈留王世子,家中行三,曾入京为质,和陆盛昀可谓是不打不相识,天生的一对冤家。 原来是旧识,陶枝看向明鸢,暗忖这位公子又是何身份,为何出现得这般凑巧,往马车射暗箭的又是何人。 脱离了危险,理智恢复,陶枝想的也更多了。 却不知,男人一眼扫过车内,便将目光迅速锁定在了一头乌发披散,稍稍凌乱,却更显一种天真纯粹的女子身上。 这般的美人倒是难得,陆兄可真有福。 见男人一直盯着陶枝,明鸢不着痕迹地侧过身挡住陶枝,试着转移男人注意力:“多谢三公子相救,车夫这会儿也不知如何了,还得有劳三公子帮着驾个车,又或者请三公子叫个会赶车的人,我们也好回去。” 魏祯哦了声,自女子身上移开目光,看明鸢一眼,挑眉道:“无妨,索性无事,送你们一程。” 话落,魏祯又道,指路。 明鸢赶紧攥着帘子,探出个脑袋,嘴里说着,手上也比比划划的,唯恐男人不知道地方。 就在这时,赵科带着人马赶到,见妹妹伸着个脑袋,活力充沛的样子,不禁松了一口长气。 这丫头没事,想必夫人也还安宁。 只不过,赵科再把男人望了望,内心发苦,却又不得不奔过去,抱拳行礼。 魏祯扬眉,要笑不笑地:“小跟班,别来无恙啊。” 身为陆盛昀随侍,赵科几乎跟主子形影不离,主子求学,他便是书童,在一旁理书伺墨,也因此,没少被魏祯奚落。 赵科行过礼,便想请这位贵客下车,他来驾马,护送陶枝三人回去。 魏祯却在车座上纹丝不动,只问陆彦辰何在。 话音才落,一道急促却又不失节奏的马蹄声传来,陆盛昀官服尚未换下,离了法场,听闻街那头的动静,便迅速赶了过来。 见来人依旧意气风发,却又更添冷峻沉稳,风采更胜从前,魏祯嘴角的笑意更深,正要打个悠长的招呼,陆盛昀却直接掠过他,策马到车前,一个折腰,修长的身躯弯下去,掀开了帘,朝里面才把一头秀发整理好的女子伸出了手。 这回,陶枝没有再避开,握住了男人的手,挪着身子到车边,由着男人单臂将她拦腰抱起。一起一落,陶枝身子一个旋转,脑子也是一蒙,再有反应,整个人已安坐在了马上,后背紧贴男人坚实的胸膛。 这一幕,看呆了在场的人。 明鸢捂着脸,感动到几欲落泪。 大人威猛,娘子娇羞,太搭了。 魏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陆盛昀,清冷自持,对女子向来无感的陆世子,居然在大庭广众下,与一名女子这么亲密,大大方方,毫不避忌。 这还是陆盛昀吗? 魏祯不禁怀疑。 陆盛昀并不理会男人,只给了赵科一个不查清楚就别回的冷眼,便搂着佳人离开。 直到二人一马,扬尘而去,魏祯望着空落落的前方,仍然不敢相信。 赵科唤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将赵科揪了过来,质问:“这女人究竟什么来头?你们大人是被下了蛊,鬼迷心窍了?” 他家大人有没有鬼迷心窍,赵科不知道,他只知道,三公子您再这么勒下去,他得灵魂出窍了。 一路疾驰,回宅子也快,陆盛昀驭马停下,自己一个纵身,先行下马,再将马上的女子抱下。 陶枝身子又是一个旋转,就被男人抱了个满怀,也不晓得是在车内磕到的缘故,她只觉这脑袋更晕了。 “大人快将我放下,我自己可以走。”倔强的女子不想被宅里的人看到她和男人过于亲密的举动。 陆盛昀比陶枝更倔强:“我看你就不可以。” 胳膊拧不过大腿,陶枝干脆把脑袋一低,整个埋入男人怀里,破棍子破摔,自我欺骗。 看不到她,就没这事了。 周婶闻声出来迎,见男女主子这般亲密,当真惊了一下,大白天地,也未免**爱了吧。 陆盛昀却不管不顾,一直将陶枝抱进了屋内,放到了榻上,便命周婶去煮安神汤,给陶枝压压惊。 陶枝忙说不用,让她更惊的,是眼前这个毫不自知的男人。 “去煮。”陆盛昀仍道。 周婶看了陶枝一眼,麻溜地退出屋,忙活去了。 陶枝张张嘴,话还没出口,便被男人制止:“先别说话,歇着。” 对着他,她如何歇得下去。 陶枝倚在榻上,沉默了好一会,才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递给背对着她不知在想甚的男人。 “这东西,应当对大人有用。” 陆盛昀转过身,瞥向女子手里的短箭,眸色陡然一沉。 民间不得私造兵器,要造,也无渠道,官府查得极严,能用这玩意的人,必然不一般。 随即,陆盛昀拿过短箭,在手中攥紧,看向陶枝的目光更为专注,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深思。 这女子,在那般慌乱的状况下,居然还能想着收藏证据,为以后查案做打算。 耐不得男人看自己的眼神,陶枝扭头,转向窗这边。 陆盛昀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少有的轻,和缓。 “怕不怕?” 陶枝怔了下,仍是那句:“都过去了。” 那一刻,要么生,要么死,生,就只有庆幸,可若人没了,更没得怕了。 她爹不就在马蹄下丧了命。 陶枝神色黯然,紧抿了唇,更不想多言。 多言的变成了男人:“外头形势多变,今后少出门为好。” 末了,陆盛昀又道,“即便查清了,也当谨慎。” 少顷,陶枝有了发应,回过头望向男人:“大人觉得,他们是冲我来的,还是大人?” 这些隐藏在暗处的人,又是何时盯上她的? 若他们与张勐有关联,为何不去劫法场,反倒来伏击她。 还有那个三公子,又是否牵扯其中。 就没见过这么爱思考爱发问的女子,陆盛昀一声周婶,周婶很快赶到,端着煮好的安神汤,到了陶枝跟前。 陶枝再次把脸转过去看窗,然而,一双大手捧着她的脑袋又转回来,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这汤,不喝不行。 第34章 痛快 朱墙黄瓦,檐牙高啄,龙盘柱,凤栖顶,世间至尊的象征,唯有此,才得见。 长公主一步步地拾阶而上,不慌不忙,从容自如。 台阶之上,已有男人等在那里,回过身,与她遥遥相望。 待还有几步之遥,显国公伸了手,欲扶一把。 长公主却视而不见,径自而上,望着殿门口,见宫人来迎,便喝他止步,转头看向男人:“何必惺惺作态,还是说你那寡居的表妹头疾又发了,或者又惹了别的病,不请太医就治不好。” 面对女人的讥讽,显国公显然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只深深望着发妻道:“殿下,我们此行为了彦辰,可否不谈其他。” 闻言,长公主含笑一哼:“你还知道你有个远在南野蹉跎求生的儿子,确是难得。” 显国公仍未被激怒,依然好脾气道:“江州菏泽之地,鱼米之乡,并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胡晟那厮,每年都给长公主府寄了多少江州特产,且极其用心,那边的肥鱼运到京,居然还是鲜活的。 夫妻俩一个月也见不得几面,一见面,便起争执。 宫人见了也是头疼,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打断二人的谈话,恳请请二位入殿,皇上和几位大臣已在殿中等候多时。 说是几位,实则收着了,二人并肩跨入殿内,举目望去,除了高居宝座之上的天子,三省六部重要官员皆在,还有都察院几个老头,一字儿排开,真真个热闹。 这阵仗,可不小。 长公主不禁揶揄:“诸公俱在,是为何故,难不成本宫犯了天条,才以这般施压。” 一听这话,景帝不觉皱眉:“皇姐何必想多,召诸卿议事,是为公,集众议,方才显得公正。” 长公主挑了眉,再把众人一圈扫过:“那本宫就洗耳恭听了。” 言下之意大有,你们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就别怪本殿不客气了。 时任左都御史的郧阳侯第一个站出来,朝长公主拱了拱手,发问道:“听闻世子在浦县私自将朝廷命官处斩,是为何故?且公文已经发放到江州,张勐即将擢升,世子无权处置州官,这般越级而为,敢问殿下,该当何罪。” 显国公看了身旁女子一眼,倒先沉不住气了:“那我更要问王大人,这张勐为官不仁,欺上瞒下,大肆敛财,鱼肉百姓,罔顾我朝律法,这么个劣迹斑斑的官员,是如何通过考核,且还擢升到州府的?” 吏部尚书站不住了,走前一步:“无论这张勐为官如何,是升是贬,自有朝廷来判,皇上定夺,他若确实德行有亏,再罚也不迟,世子没有请示朝廷,就这么把人处置了,叫我们往后该如何行事,各地官员又如何作想,世家子弟想罚就罚想杀就杀,还要我们朝廷这些官员有何用。” 这话就有些重了。 长公主冷眼扫向吏部尚书,凉凉一笑:“你若非要揪这个茬,那本宫便要追问,张勐贪赃枉法,其罪当诛,你们吏部的人是眼瞎,还是心盲了,居然给他过了考核,还升了他的官,那么你们吏部的官员是否也该判个失职的罪,你们先认罪,再来处置我儿,我无话可说。” 这一棒子就要打死一竿子人了。 偏偏,吏部尚书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无力反驳。 他们吏部考核过后,是升是贬,还得呈至天下御案,天子批准了,才能生效。 他就是不惧长公主的质问,也不敢认啊。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37节 吏部尚书被长公主怼得哑口无言,其他的官员更不敢出头了,这时候,枪打的,就是出头鸟。长公主少时带着数千亲兵平叛乱,助幼帝顺利登位的威名犹在,就连皇帝对着这个长姐都得谦让三分,特许其面圣而不拜,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岂敢造次。 适当批一批,做做样子,过了,就不妙了。 显国公面朝天子,低了头,躬身道:“臣以为,若要秉公,那么就各打五十大板,方能以儆效尤。” 景帝轻敲龙椅,冠冕之下,面上表情看不真切,许久,才沉声道:“此案较为特殊,又凑得巧,孰是孰非,再论,已无意义,朕这回便不追究了,但若有再犯,无论是何身份,皆论罪处之,绝不容情。” 这般口谕,敲打的是谁,那就见仁见智了。 此刻,众人再无异议,齐声道:“恭听圣谕。” 出了殿门,长公主和显国公互看一眼,显国公尚有话说,长公主已经迈开了腿,步履轻盈地先行下了台阶。 显国公望着女子依旧窈窕动人的背影,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却放慢脚步,再未跟上。 回到公主府,和悦已经等在厅内,主动迎上去,挽着长公主胳膊,极为亲昵道:“我就说了,父皇还是看重表哥,不会轻易发落的,再说了,那张勐恶贯满盈,确实该杀,这早杀晚杀,不都是杀,又何必太计较。” “女孩子当文雅,不要动不动就把狠话挂嘴边。”长公主对着这个侄女还算有耐心,心情好的时候,也愿意提点一二。 更何况,她思子心切,还想多听听儿子在江州那边的事。 “你再同我说说陶氏。”长公主也是经历过不少事的人,并不多在意出身,但这女子毕竟嫁过人,还和婆娘打过官司,人品如何,倒是叫人忧心。 和悦自觉中肯道:“姑母放心,陶氏这人能处,寡妇门前是非多,那是外人对她的成见,毕竟生得太美,又无男人可依,稍微有点权势的男人,都能欺上一欺,她若不想想辙,动动心眼子,又哪来的活路。” 长公主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即便她贵为皇女,不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刻。 “那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真是彦辰外头的妾生的?”长公主多少不信,她从不怀疑自己儿子的品德,就不是在外豢养妾室还偷生子嗣的人。 这叫和悦如何回呢。 直接挑明了,长公主未必能接受,且如今朝堂之上,立弟弟为储君的呼声太高,长公主多半也要顺势而为,这时再来个前太子遗孤,估计又得多生事端了。 最终,和悦只能含混道:“那孩子确有几分肖似表哥,且表哥已经认下,那这孩子就是表哥的,旁人又能说什么呢。” 长公主沉默下来,心叹,没想到,她尚未白发,却已是有孙儿的人了。 千里之外的浦县,陆钰正拿着武师为他特制的小弓练箭,可连发了好几支,却只有一支射中靶心,颇为泄气,一把将银弓丢到地上,负气道:“此弓可恶,欺负人。” 娘亲一来,他就射不中了,先前都还好好的。 陶枝把弓捡起,掂了掂,有点沉。 五岁的小儿,能持弓把箭射出去,就已不错。 陶枝把弓交给一旁的侍从,带着孩子先回凉亭歇息,剥了个橘喂给孩子,待他吃完,又拿帕子给孩子擦拭小嘴和小手,待孩子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她才鼓励道:“要不要再去试试,不试也没关系,你今日已经射了不少箭,再练下去,人困胳膊酸,失了准头,也情有可原。” 小儿点点头,又摇头,仍不甘心,又往靶场奔去。 这一回,许是休整过后,精神足了,十射,有五射中了靶心,比较之前,有进步,人也开心多了。 小儿将弓扔给侍从,跑到陶枝身边,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娘亲,下回,我将射中更多。” 陶枝笑着道:“那我就等着看了。” 小桥这边的树下,魏祯叫住见到他就抬脚转道的赵科,问:“这二人当真不是亲母子?” 为何母子相拥的画面,瞧着怪温馨的。 赵科坚定否决:“三公子您便是问一万遍,他们也不是啊,这孩子生母走得早,夫人帮着养了几年,又带孩子找到了大人,也是难得的缘分,但这孩子跟夫人确实没血缘上的关系。不过,公子切莫在孩子那多言,毕竟这孩子已经将夫人当做亲母了,听不得那些话。” 为着大人的清誉,他们之前说了不少,但大人和陶枝成亲后,他们也不再提了,在孩子的心目中,陶枝依然是他的娘亲,谁也取代不了。 魏祯瞪了赵科一眼:“我看着像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 在赵科回复之前,男人又道:“你们大人才是。” 铁石心肠,却又好命,得此佳人,还后继有人了,被贬乡野又如何,还不是照样吃香喝辣,快活来哉。 魏祯不痛快了,便想找陆盛昀的不痛快。 恰好,陆盛昀也不大痛快,他们去到练功房,酣畅淋漓地比试了一场。 几个回合下来,魏祯扶着腰退到一边:“你是吃了什么,使不完的劲,夜夜当新郎都不够耗的。” 这话一出,陆盛昀听了更不痛快。 要真是这样,倒好了。 一个女子,比男人还要忙碌,要见客,要开铺子,要陪孩子,入了夜,不等他回,自己就先歇下了,且睡得又沉,香甜极了,他竟不忍心把人叫醒。 正值身强力壮之年,一身的力气,光靠白日那些事,如何能发泄完全。 陆盛昀眼底一沉,朝魏祯招了招手,示意再来几回。 魏祯脸色一白,哪里愿意,忙转移话题:“与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得如何。” 陆盛昀想也不想:“不妥。” 魏祯脸色又是一变,讥笑陆盛昀假仁义:“你去看看那些世家大族,有几个没私下养部曲的,又不是大规模,养个几千人,护我自己周全,不然哪天被我那两个庶兄暗杀了,你还得帮我报仇,多费事儿。” “不会,若我记得,去你坟上点个香送壶酒倒是可以。”陆盛昀冷冷道。 魏祯咬牙:“咱俩再怎么说也是过命的情谊,你就这么对我?” 陆盛昀面不改色:“要你命的不是我。” 短短几个字,又让魏祯瞬间泄了气,桃花眼里尽是失意,也不管仪态,一屁股就地坐下,勾唇自嘲道:“也是,还轮不到你。” 他这王世子,也就看着风光,实则如履薄冰,腹背受敌。 父不慈,兄不义,家不似家,孤枕难安。 “你也不必再查了,放暗箭的兴许就是我那两位庶兄派来的人,有可能误伤,也有可能借刀杀人,就看你如何想了,当然,你也好不到哪去,不想你好过的人也不少。” 那时年少,他们一个冷,一个狂,在京中可是得罪了不少人。 陆盛昀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此间吃不上饭的人多了,再往南,偏西的方向,正值水患,流离失所的百姓将会增加,如何把握住,看你自己了。” 魏祯双目再度亮起,重新焕发神采。 他母亲给他留了不少财产,他缺的从来不是钱,而是人。 夜间,陆盛昀回到内院,入了屋,却见女子坐在桌边,拿着账本在看,倒是意外。 陶枝回头,见到男人,立马站起,快步迎了过去,手里仍未放下本子,似乎颇有兴致,主动问道:“大人想不想谈成一笔只赚不亏的买卖?” 不想二字快要出口,又被陆盛昀生生打住,最后说的却是:“说来听听。” 陶枝一听有戏,更有精神了,遂将她和闻家合伙,试着在山中开垦梯田大量种粮的生意经告知。 不是要开铺子,怎地又变成垦荒了。 陆盛昀挑高了眉头,也不问,就看看这女子能否说出个花来。 陶枝反而先问男人:“大人可听说蔚县那边发大水的事儿?大量的田地被淹,老百姓家没了,还得饿肚子,实在是可怜。” 女人这么一说,陆盛昀何等聪慧,一听就懂了。 -----------------------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1223:49:26~2024-07-1322:5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另谋 陶枝并非说说而已,幼时她常听陶爹讲述年轻时的见闻,往西南那边,隔着连绵的群山,生活着别的族群,有夷人也有羌人,再往下又细分成各大部落。他们居于深山老林,少有平地,几百年传承下来,便学会了在山里种田,即便不与外界通货,也能自给自足。倒是外头的人时时觊觎,尤其朝廷,打着招安的名义,想方设法地要拿下那一块土地,可几经尝试,始终未能如愿。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陶枝将她爹留给她的遗物,一本不起眼,甚至连书名都没有的破旧小本子拿了出去,翻到其中一页,指给陆盛昀看:“你瞧,这上面还画了图,虽然不那么好看,但你这么厉害,一眼就能看懂。” 山坡上,一片片的田地从下而上,由左向右罗列开来,整整齐齐,又颇具规模,一眼望去,蔚为壮观。 这种类似的图片,陆盛昀倒也见过,并不陌生,但寻常人却无机会见识,因为他是在太学的藏书阁里翻到的。当时他还颇感兴趣,研究了好几日,甚至想找块山头试种,若成功,粮食产量提高,对民生对军供帮助极大。可惜京畿附近并无合适的地方,陆盛昀寻了一阵,又被别的事绊住,遂作罢。 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他早将这事儿淡忘,却突然出现一名女子,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旧书,兴致盎然地同他讨论种地的事儿。 这么新奇的体验,平生头一遭,陆盛昀又怎会没兴趣。 说来,在这女子身上,陆盛昀的新奇感从未断过,且一次比一次更浓,令他时感意外,又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陆盛昀瞧着女子满目的神采,提了个分外现实的问题:“你可知在我朝,租山种地,需要走怎样的流程。” 租一块平地,都不容易,更别说半座山了。 “写赁书,说明意图,找人担保,承诺每年产粮多少,缴纳田税多少,或者用别的货物等价上缴,最后经当地官衙批准同意,便可。”若非准备还算充分,陶枝可不敢轻易在男人面前夸海口,不然糊里糊涂,一知半解,定要被这人奚落不止。 “所以,我这担保人还要批准你的种田计划,不然就成恶人了。”陆盛昀把女子那点小心思直接掀开。 陶枝笑笑,难得俏皮:“大人批准了,不就不恶了。” 很好,不过一名女子,竟能这般左右他的情绪。 陆盛昀到底心思缜密,考虑更为全面:“你可知种地有多不易,一年到头,天灾人祸各种不可说,你保证的这些产量,到收割季能有一半便已不错,耗费大把人力物力进去,最后不仅没有结余,反倒亏损,到时候,别又再来找我哭。” 他能折腾得起,她未必能。 陶枝好似听进去了,沉默片刻,又把小本子翻了翻,指了纸上提到的两座山地,一脸认真道:“这两个地,近一两百年都未有过水患,且光照适宜,土壤肥沃,周边人家又少,把这两块圈起来,将因为洪灾流离失所的灾民们迁过去,帮他们安居,雇他们种地,解决了我们人工的问题,也为他们提供了新的家园,两全其美,不好吗?再说了,闻家财大气粗,金钱方面,是不愁的,我这边更多的是出力。” 若非闻家管事的大小姐诚意十足,还没谈成,契书都未正式拟下,便已将一匣子的银票亮了出来,陶枝也不会这么尽心地劝动陆盛昀。 家底硬,才好办事,靠砸,也得砸成了。 唯恐男人觉得闻大小姐不可靠,陶枝又将人给她的亲笔信拿了出来,让男人过目。 “大人在这边多年,对闻家也该有所了解,这家可不可靠,大人心中应当有数。” 听到最后,陆盛昀再看女子,越发觉得此女胆识过人,见解非常,心怀仁义,灵慧动人。 突然间,他很想带着她回京,同母亲一见,让母亲知道,这世间,并非京中贵女有学问有才华,在距离京都千里之遥的某一隅,却有一名与众不同的乡下女子,足以改变他们对小门小户的偏见。 当然,这样的女人,在小户人家里,也实属难得的异类了。 陆盛昀不禁对陶父更好奇了:“你爹还有教过你什么?” 陶枝似小儿那般歪着脑袋略思索,然后摇首:“这会儿要我说,我也说不出来,书到用时,方才知道。” 陆盛昀眸光深长,从女子姣美的芙蓉面落到她手里的旧书上,开口便欲借用:“这书可否借我一看,身为担保人,我也得保证自己不亏才成。”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38节 说是询问,其实也是告知,他想看了,她总要给的。 陶枝倒也大方,把书递过去,只道:“大人仔细些,我爹将这书买回来时已经破旧不堪,修复了许久才有这样子,再不能损坏了。” 她可没有她爹那么厉害的修复技术。 陆盛昀不以为然,却在接过书时,放柔了动作,不似之前的习惯随意一卷,而是平平整整地拿在手上,一翻开就停不下来。 是夜,陆盛昀已经翻看了大半,兴致仍未减。陶枝只着薄纱亵衣躺在陆盛昀身侧,都未见男人朝她这边看上一眼,这天热起来,她也不想挨气血方刚的男人太近,只把身子一转,朝床内侧又挪了挪,隔了一个人的空隙,眼眸一闭,入睡倒也快。 只不过,到了半夜,昏昏沉沉地,陶枝又觉颈后痒痒的,似有人拿了根羽毛在轻挠,实在烦不过,眼睛尚未挣开,便一手挥了过去,别烦。 这一巴掌,无知无觉地,力道却不小。 陆盛昀捂着鼻子,报复性的在女子香软颈肉处咬了一口,在又一记巴掌挥过来前迅速避开,于万籁俱寂,无人得见的深夜,男人眸底璀璨,扬起了一边唇角,如年少时那般绽出一抹肆意明快的笑容,一如那雪后初霁的天光,炫目至极。 仲夏至,搁京中,早就骄阳似火,炙烤四野,然江州气候还算宜人,草木葱茏,密林繁盛,挡去了不少热气,待在家中,少出门,倒也不难捱。 早前,陶枝见过几名当地大户的夫人后,便把后面的拜帖一一婉拒了,一概以消暑为由,待到天气凉快了再约。 除了天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陶枝不能为外人道的。 那就是,那豹子,被小儿又改了个名字,唤金宝,前些日,突然变得烦躁,将给它喂食的侍卫咬伤了。 好在,金宝下口不重,已是收着了,咬得并不深。陶枝请了郎中医治侍卫,不惜价钱,用最好的药,也给予了丰厚的补偿。 尽管如此,下人们对豹子还得怕得很,一律避得远远,就连赵科明鸢都不能轻易靠近。 对此,陆盛昀的看法是:“这兽到底是野物,不同于人,一旦成年,便有领地意识,也需去寻母豹繁衍后代,这是刻入身体的本能。我们将它养在院中,本就是强求,它该回归山林,做它该做的事。” 这道理,陶枝也懂。 可养了这么久,到底舍不得,更何况,陶枝也试着同孩子提过将金宝放归山林一事,结果孩子眼圈一红,抗拒极了,当夜还跑到兽舍就着稻草堆抱着豹子一起睡,唯恐他们趁他不在把豹子送走了。 孩子有情义,是个好事儿,可太重情,也难办。 陶枝同陆盛昀说起这事:“不是我不想,我也知金宝这个阶段,确实不适合在人多的地方再待着,但孩子太伤心,我也不忍心。” 慈母多败儿,陆盛昀此时的感想。 但他也就想想,问题还得解决。 陆盛昀将在这边多年,实地考察了数百回方才描绘出来的地形图给陶枝看,这其中,就有陶枝指的两块开垦用的山地,他用朱笔圈了出来,指着那一片相连的山脉道:“往后若在这一带开田,少不了我们也要过去看看,不如就将那物放归在这一带,它既有灵性,我们来了,必然有所感应,到时再见面,不也得宜。它若真有本事,成了这一带的山大王,恣意天地间,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听了男人这话,陶枝眉目舒展,心情也好了不少。 大人不愧为大人,这脑子就是好使。 陶枝脑子也活泛,已经计划上了:“山中凉快,趁这热季,我们去山里住上一阵,消消暑也不错。” 孩子能够看到豹子,就不会那么抵触,待到分离时间长了,渐渐习惯,就不会太伤心了。 “若无虎豹豺狼,倒也行。” 陶枝唇角的弧度一僵,男人又道,“有,也不怕。” 这豹子若不能降服山中野兽,他们好吃好喝地将其养得骨粗体壮,等于是白养了,中看不中用罢了。 有了计划,便要着手行动了。 就在这时,消失一个月的魏祯再次出现,身边已然多了一批随扈,比刚来浦县时要气派多了。 一进门,屁股还没坐热乎,人就毫不客气地找陆盛昀要地儿。 他这回去到灾区,招了不少人,还一拖好几,他已经答应他们,连着家眷一并安置,便不能反悔。 陆盛昀正在改进地形图,将一些山林腹地标得更细,漫不经心地听完,忽而抬头,看着风风火火的桃花美男若有所思。 魏祯不禁后退:“要命没有,要钱可以,但你得给我腾出一块地儿,不然人还没养熟,就得造我的反了。” 陆盛昀招招手,示意人过来,指了地图上的两块地儿:“这一带可行,我特批给你,新建一个村落,我再帮他们找个养家糊口的活计,至于工钱你来出,你养私兵总要花钱的。” 眼前就有个冤大头,不用白不用。 至于这些私兵,兴许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1322:52:15~2024-07-1423:3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okee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变动 魏祯也不是个傻的,相反脑子转得极快,从陆盛昀的话里嗅出点别的意思来,遂格外激动:“怎么?你总算想通了,意识到自己祖辈的问题?” 魏祯这一脉,承袭于惠文太子,即魏祯的祖父,在登上大保的前日离奇驾崩,魏祯父亲又还在娘肚子里未出生,这也使得惠文太子的那些堂兄弟们看到了机会,各方大混战,天都为之色变,最后贤郡王,也就是陆盛昀的外祖父大获全胜,坐上了龙椅。 而魏祯的父亲甫一出生就被封王,远远赐了封地,打发出了京城,不经天子传召不得入京。魏祯作为唯一的嫡子,却在满五岁以后就被宣入京,忍辱负重地过了十几年荒唐的生活,才让皇帝打消了疑心,从而得以离京,回到父亲身边敬孝。 然而因着长时间的离家,魏祯在家中更像外来客,顶着世子的名头,却无任何实权,且因着在京中荒唐的那些事,又经过两个庶兄的挑拨,父亲对他极其不满,多次当众斥责他,以致魏祯心灰意冷,负气之下离家,来寻陆盛昀,只为脱离家族,建立自己的一方势力。 魏祯心知陆盛昀和自己是一类人,惯会伪装,也笃定他不会出卖自己,不然那些年在京中,自己暗搓搓地收拾了不少人,陆盛昀早就将自己告发,而不是装作不知,甚至有一两回还帮自己打掩护。 魏祯越想越激动:“彦辰若能助我,何愁大事不成。” 陆盛昀像看怪物般看着男人:“痴心妄想。” 手上没几个兵,心倒是比天高,到底谁给的胆。 陆盛昀只是懒得拆穿,并非认同,也不觉得这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除非找到实力强劲的同伴。 可惜他不是。陆盛昀身为长公主的儿子,也有自己的立场,但并不绝对,尤其被贬以后,也让他看清了很多事,不到逼不得已的份上,他不会轻易站队。 陆盛昀更有预感。他一而再地逆皇帝的意,这一回,更是先斩后奏,就是父母从中斡旋,怕也不会善了。 似在印证陆盛昀的猜测,没过多久,朝廷的调令便下来了,命他即刻赴任蔚县治理水患,务必退水成功,使老百姓安定下来,不得出任何乱子。 圣旨先到的江州府,胡晟拿到后,匆匆来寻陆盛昀,宣读旨意后郑重地将明黄绸布往陆盛昀手里一塞,异常严肃道:“我说什么来着,叫你谨慎行事,你偏不听,朝廷不明着追究你的责任,可这么一调,给你个烂摊子,你收拾好了,那是该的,若收拾不好,那就自求多福了。你以为你的父母又能护你多久呢。” 到底是少年成名,意气太盛,不懂得藏拙,不懂韬光养晦啊。 陆盛昀却似无事人,如多年前接到自己被贬的诏书一样,打开看过一遍就卷起,锁进了暗阁里。 “浦县和穗县,劳烦胡叔多多看顾了,我观余勉不错,就看胡叔舍不舍得割爱了。” 余勉乃胡晟亲信,胡晟舍不得放,瞪着眼睛:“你这小子偏就有恃无恐,惯会打我的主意,这两县我先替你看着,有合适的再调过来也不迟。” 朝廷只说将陆盛昀调往蔚县治水,却未提及浦县和穗县两地的官员调动,朝廷不管,胡晟就有权安排,他的打算就是暂时不动,陆盛昀两边都有留人打理县衙,维持一段时间并不难。 胡晟拍拍陆盛昀的肩膀:“我再拨几个人给你,听从你的调遣,蔚县水患是老大难,隔一两年来一遭,以致那里民生凋敝,人心不齐,地痞匪患更是滋事不断,我管着江州这么多地,难免力有未逮,你若能将这事儿根治掉,也算帮我大忙,我若退了,也算后继有人了。” 言下之意,大有将江州交给陆盛昀管理的打算。 陆盛昀忍着让男人拍了好几下才拿开他的手:“蔚县位处洼地,本就不宜居,若想根治,那就只能该捉的捉,该罚的罚,该迁移的,尽早转移走。” 胡晟苦笑:“你以为我不想,但这其中涉及到了多少户人家,需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你想过没有?” “谋事在天,成事在人,不做,就没有任何可能。” 有时候,胡晟实在是喜欢小子这股子狂劲,任尔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百般摧折亦不倒。 胡晟欣慰:“好啊,那胡叔我就静候佳音了。” 陆盛昀要去往蔚县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宅子,陶枝听闻后,着实愣了好一会,直到李萍唤,她才回过神。 李萍见她这样,心想铺子怕又开不成了,还是改日再谈吧。 陶枝却留住李萍,继续聊完铺子的事,何时开张,第一批货上哪些,定价几何,要不要做些活动,待差不多敲定了,歇息之余,陶枝才有意无意地问起蔚县的事儿。 蔚县离这边远,算是江州最偏的一个地儿,靠西南蛮族更近,杂居的族群更多,文化也更多元,民风也较为彪悍,当地乡绅富户,以及相关的地方势力,没几个服管的。每一届上任的县令干不了一两年,不是在任上染疾,就是压力过大自请辞官,或者想方设法地调任到别处,而目前这个县令更倒霉,在家门口被大水冲走了,待被发现时已经溺亡。 听闻陆盛昀要去蔚县,李萍着实担忧:“大人再厉害,去了那边,也要当心啊,听闻有一任县令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得罪了当地的大族,三更半夜家中起火,人就那么没了,州府派人下来查,也没查出个名堂来,最后不了了之。”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强行打压,引起当地势力的触底反抗,只会适得其反。 陶枝虽为妇道人家,也知陆盛昀这一去,有多难。 到了夜里,再看男人,陶枝心情又不一样了,他兴致来了,将她摆弄成羞人的姿势,她也由着他。 毕竟,吃了这顿,下一顿到何时,可真就说不准了,指不定,他这一去,就没下顿了。 陆盛昀只觉这小妇今夜特别的柔顺,星眸微眯,红唇微翘,艳色靡靡,媚到了极致,个中滋味,不亦乐乎。 要是夜夜都能如此,就好了。 可惜,过两日他就要外出了,再回来,还不知何时。 又来了一回,要过水后,二人清清爽爽地同榻而眠,却毫无睡意。 陆盛昀想了许多,可最终说出来的也就那些。 山里开田的事儿,让赵科安排人去做,不必亲力亲为,外头并不安生,她真想去看看,等他回了再议。 还有孩子的课业,也得抓紧,文课武课都不能耽搁,她自己也要有个严母的样子,为了孩子的将来,不可宠溺。 至于她娘家的两个哥哥,看她自己的意愿,不过他个人觉得,如非必要,就无需来往了。 陆大人难得有这般操心的时刻,就如老父亲般谆谆而谈,陶枝也不打断他,十分配合地听着,只当男人要离开了,又去处理那般棘手的事务,难免心中不痛快,听着就是了。 待男人说完,陶枝不免提议:“大人要不走前去庙里拜拜,图个心安也是好的。” 陆盛昀却不以为意:“我命由我,车到山前必有路。” 陶枝只能点头,大人说得是,大人神勇,大人有何所惧。 担心的只会是身边人,譬如周婶,甚至请了个小佛龛供在屋内,一日三拜,分外虔诚。 圣旨下来后的第二天,长公主的私信也跟着到了,反复强调,要他们看顾好世子,一有情况,不惜百里加急,也要速速报给她。 世子态度更为坚决,叫他们留在浦县,这里才安定下来,不容有失。 赵科在屋前跪了一夜,也没说动主子带自己同往。 周婶急得直落泪。 倒是魏祯看戏似的直呼夸张了:“那蔚县的确不好管,又是天灾又是人祸,民风还刁,一言不合就背后捅刀子,仗着自己边陲之地,有恃无恐,可你们大人也不是吓大的,从小就虎得很,未必不能压住地头蛇。” 更何况,他自己也要跟着陆盛昀去的,有他在,陆盛昀如虎添翼,又有何惧。 要真打不过,那就撒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39节 这些话明显安慰不到众人,反倒使他们更慌了,还是陆盛昀沉下了脸,冷声把人全都斥退。 魏祯犹有话说,陆盛昀一记眼刀子射过去:“不会讲话就闭嘴。” 呵,把你能得,到了那边,干不过别人,别求着我帮。 魏祯也就心里逞逞威风,嘴上仍得拉拢他选定的盟友:“待去了那,你就知道我这嘴皮子功夫有多重要了。” 待烦人的都走了,耳根子清净了,陆大人一回身,便见小妇人俏生生地立着,一对上自己的视线,便好似心虚挪开了目光。 陆盛昀唇角微翘:“不必担心,没人能伤我。” 倒也不是担心,只是她葵水这个月迟了好几日还没来,要不要告诉男人呢。 不过,她分明都有喝药,要不,再等等看吧。 总不能因着这种不确定的事儿叫男人分心。 最终,陶枝把心事压了压,转而跟男人谈起陆钰的课业,以免男人察觉到她的异常。 第37章 求娶 陆盛昀走后没多久,便到了丹桂飘香的秋季,迟了小半个月的葵水,也在陶枝从未有过的期盼下,姗姗来迟。 原本周婶意识到陶枝小日子迟了,已经好些天没用过月事带,暗暗惊喜了几日,结果陶枝这一来,惊喜瞬间没了,甚至难掩心头那一丝失望。 可陶枝服用过避子药,没怀上,也是正常,怀上了,那才叫意外。 不过大人这成亲,迎娶正室,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二十好几了,只有一个半路认下来的儿子,到底还是子嗣单薄了,再拖下去,拖到三十,甚至四十,年纪大了,孩子尚小,养育起来只会更加费神。 长公主密信里,也有提到陶枝,道若这陶氏安分守己,不行魅惑夫主之事,于子嗣上也可松一松,毕竟世子这情况,不比京中勋贵,只要他开心,破个例又何妨。 准陶枝为世子诞育子嗣,却半句不提归京的事,周婶心头亦是一凉,想着世子私斩张勐这一出,怕是又把朝廷那些因循守旧的老古板给惹怒了。 归京无望,那养几个小主子也成啊,起码以后,周婶对长公主也有交代了。 周婶心思定下来,行动力也是强的,直接就找陶枝摊牌:“待大人回来,你还是跟大人要个孩子吧,于你自己也有利,一个大人亲自看着孕育生下来的孩子,无论男女,必将奉若珍宝,加倍疼爱。今后,不管夫人如何求,我是再不会为夫人去抓那药了。” 陶枝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周婶态度这么坚决,毫无商量的余地。 明鸢挎着一篮子现摘的桂花进屋,兴致匆匆,将周婶才起的话头打断,献宝似的把篮子捧到陶枝面前,笑逐颜开:“夫人瞧瞧,这些够做多少个祈福香囊,一家又该送几个才够呢。” 身为陆盛昀唯一的内人,一些与当地大户的人情往来,陶枝是避不开的,哪怕她不出门,但该有的礼数也要做到,更是给人一种肯定的表态,即便不见面,她也是知道这个人的。 浦县穗县,两边都得顾着,细数数,要做的不少,趁着天气稍稍转凉,倒也赶得及。 陶枝和明鸢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周婶一旁干着急,天大地大,有什么事儿,能比传宗接代更重要。 明鸢说得不过瘾,眼尾一瞥,瞧见周婶杵那里,便随口就是几句:“娘你快去管管哥哥,他最近不去窑子了,和西街卖豆腐的娘子好上了,那娘子早就定亲,好像秋末就要嫁人了。” 周婶一听,如遭雷劈,更火大,抓着女儿问:“当真?你没诓我?你们兄妹俩向来你看不惯我,我受不了你,你不是故意整你哥哥?” 换明鸢火了,甩开周婶的手:“在娘眼里,我就这么不懂事,为了整哥哥,故意败坏哥哥的名声,娘也不想想,就他那个样子,连花娘都敢招惹,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苍蝇不叮无缝蛋,用得着我去败吗?” 母女二人争执激烈,陶枝被冷落下来,倒也自得,捧了一把桂花在手中,闻了闻,也是纳闷。 赵科别的方面还行,陆盛昀交给他的事,都能办好,唯独女色上,显得过于随意了,甚至可以说放浪不羁。 不过,赵科之前找的都是窑姐,这回难得遇到个良家女,又抱着怎样的心态呢,若是玩一玩,图个消遣,那就过分了,周婶将他打断腿,也是该的。 这一回,赵科确实上了心,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光明正大地找来,要周婶准备好聘礼,他真的想娶媳妇了。 周婶一声大骂,鸡毛掸子挥向儿子,好一通打。 赵科不似之前抱头躲避,而是挺直了腰杆任由周婶打骂,再疼,也忍着。 男人支棱起来,周婶和明鸢慌了,明鸢也一改看戏的心态,赶紧抱着周婶:“娘别打了,再打下去,哥哥真要废了。” 陶枝也觉这般打骂孩子解决不了问题,上前劝了两句,周婶这才收了手,却是把掸子随手一扔,掩面哭了起来。 “一个卖豆腐的,天天在外抛头露面,能是多好的人家,怎么就把你迷成这样?我要是不同意,你是不是连我这个娘也不要了。” 这怎么还醋上了,明鸢直呼我的娘哦:“总说我这不行那不对,娘你不也一样,前头多盼着哥哥娶妻生子啊,这回哥哥真想了,还找到人了,您又不乐意了。” 周婶拉高的嗓门几乎破音:“要我如何乐意?你哥哥好歹也是个官身了,大人再提拔提拔,还能往上头再奔一奔,即便高攀不起官家千金,可士绅庄户人家的姑娘,也是够配的。” 长公主早早就解除了周婶一家的奴籍,给他们办了良民出身,让赵科有了入仕的机会,只为这一家人感恩戴德,更为敬心地照料自己儿子,毕竟,赵科的前程,和陆盛昀是绑在一起的。 有长公主的提携,周婶虽做着伺候人的活,但心气也非寻常人家能比的,一个乡下卖豆腐的,便是到她这里做工,她都未必看得上,更别说当自己儿媳了。 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放着她挑的几个儿媳人选不要,外面那些不知道香的臭的倒是稀罕得很。 养了二十来年,算是白养了。 周婶悲从中来,索性不管了:“你长本事了,在外头威风了,自己能做主了,那就自己找人说去,那人不是还有婚约在身,你要是敢狐假虎威,拿着大人的名头为自己造势,逼迫人家取消婚约,那你就给我彻底滚出去,再也别认我这个娘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见娘是真伤心了,明鸢看着也难过,扭过头冲着赵科一嗓子吼:“哥哥,你就懂点事吧,大丈夫何患无妻,非要为个定了亲的女人惹自己一身骚,你才高兴了是吧。” 吼完,明鸢搀着周婶进屋,给她缓缓气,平复情绪。 陶枝身为旁观者,又是外人,不便插手,转了身准备去看看孩子下学了没,谁料赵科唤着夫人请她留步,眼里满含乞求。 想到自己和陆盛昀,一开始也没人看好,陶枝颇为感触,但她和陆盛昀的情况又不同,她虽嫁过人,可与陈家已断了关系,算是自由人,嫁娶随意,没什么顾虑。 “你和这位刘姑娘相识多久了,她为人如何,你又了解多少?还有她的亲事,也是不小的阻碍,若不能妥善解决,你们就是在一起了,也将受到不小的非议,你自己也得有个心理准备。” 赵科知道陶枝是在为他着想,感激地朝她抱了抱拳:“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夫人只要不反对,于我而言就是莫大的恩泽了。” 陶枝若反对,大人那边,他更讨不到好。 “我不会瞒着大人,这事儿也瞒不住,你自己再去想想,真要娶,又该如何筹谋。” 正巧,陶枝昨日收到了陆盛昀命亲信自蔚县送来的信,正寻思着该回些什么,赵科闹出这么一桩,她便有话可说了。 陶枝不偏不倚地陈述。 赵科身为陆盛昀的随扈,一言一行,之于陆盛昀也有影响,赵科若想继续追随陆盛昀,陆盛昀对他这门亲事的表态也很关键,比周婶这个当娘的还要重要。 周婶自然也明白这个理,私下请求陶枝不要心软,她的儿子就算不能成为大人的助力,也不能拖大人后腿。 站在女人的角度上,陶枝又有不同的想法:“你自己也看到了,他向来没个正形,于男女之事上有些轻浮,可再怎么闹,也没闹出事儿来,可见他还是有分寸的。兴许这刘姑娘品行真有什么称道的地方,他才心心念念地非娶不可。” 周婶撇了嘴,不禁喃喃自语,一个卖豆腐的,能有多好。 陶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明鸢咂咂嘴:“好不好的,得看到了,接触了才知道,光我们在这里说有什么用,她家豆腐摊天天在那儿摆着,我们明日一早就去瞅瞅,喝喝豆腐吃吃油条,再聊上一聊,总能有个大概的印象。” 听到女儿这么一说,周婶剜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偷偷跑出去见过了。” 明鸢理直气壮:“要不是我发现哥哥的异常,悄悄跟过去,娘你能这么快知道。”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好说。” “我打。”周婶抬起了手。 鸡毛掸子丢了,明鸢也不怕了,挺起发育良好的胸脯:“娘您要连我这个贴心小棉袄都失去了,您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陶枝听着母女俩逗趣的话,忍俊不禁。 周婶恨声骂:“都是讨债鬼。” 陶枝想着铺子就要开张了,里头布置得如何,货品有没有摆放到位,她得亲自去瞧瞧,便问那豆腐摊离铺子有多远,若是顺路,经过摊子,去瞧一瞧认个脸倒也无妨。 明鸢可激动了:“近的呢,就那一条街,走不了多少路的。” “我不去,你们要去可以,别说是我家的。”周婶固执起来,那也是一根筋到底。 陶枝心想,即便那刘姑娘嫁进来了,光是处理这婆媳关系,怕也够难的。 ----------------------- 作者有话说:一个月已过半,更新一天都没落下,继续保持感谢在2024-07-1523:25:52~2024-07-1623:5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新年小怪兽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图谋 咻的一下,如钉钉子般,一把短刀扎入了离陆盛昀只有半步之遥的门板上,县衙众人下意识地挪步避开,唯恐再有暗器将自己伤到。 唯有陆盛昀自己带的一批人,迅速反应过来,组成一道人墙,将陆盛昀护在中间。再有一队人马迅速出动,拔出长刀,去到四周排查可疑人物。 魏祯不仅不怕,反而率先奔至门前,将牢牢钉入木板里的短刃拔出,拿到手里反复地看,这刀看着就不是官府锻造,更像私造的。 一道刻意拉高的嗓音自路的另一头响起,一留着美髯的碧眼壮汉迈着大步而来,声音稍急促地唤大人可好。 不等县衙的人为陆盛昀做介绍,魏祯快一步退到陆盛昀身边低语:“这人可不是善茬,西北羌族内讧,领着余部流窜到这,夹在本地蛮夷和朝廷命官之间,左右逢源,玩得一手好把戏。” 上一回过来,魏祯就被万俟闳忽悠过,赔了些钱进去,给他招来的兵都是些歪瓜裂枣,打不过就跑,最后还得魏祯自己出马,许下各种好处,才吸引来一批家境困苦又颇为忠诚的贤士。 陆盛昀来蔚县也有几日了,因着城内的水才退去不久,又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安置这些人都来不及,自是没空召见城内及周边的各方势力。 且陆盛昀也想看看,他不去找他们,他们谁又先来见他。 蔚县最难治的并非水患,而是这些盘踞当地占着重要势力的士绅豪强,以及追随他们的爪牙,底层老百姓大多还是可怜的。 万俟家的人最先来找,也在陆盛昀意料之中,毕竟夹缝中求生又颇具野心的人,必不会错过没一次的机会。 陆盛昀也没刻意招待,只说了句请,就跨入了衙内。 万俟闳也不在意,紧随其后,跟着陆盛昀来到了议事厅,待陆盛昀遣退了众人,只留魏祯一人,万俟闳才上前,拱了拱手:“大人方才,可是受惊了。” 倒像是个关心人的样子。 陆盛昀尚未回应,魏祯便直问:“万俟老兄啊,你看我这兄弟来了才几日,遭遇的大大小小暗算数起来也有**回了,不过好在吉人自有天相,我这兄弟有些运气,最终有惊无险地渡过去,可这并不能成为某些人有恃无恐肆意加害的理由,再这么下去,蔚县无人可管辖,群龙无首,万俟兄你又能捞到多少好处呢。” 万俟闳比二人长了有将近十岁,唤兄已是客气,若非要指着这人牵制本土六大部族势力,魏祯内心其实连搭理都不愿意。 “魏老弟言重了,兴许只是巧合,又或者灾民心中有怨,一时糊涂做了傻事,毕竟这水发起来没完没了,民众家里遭了灾,缺衣短粮的,哪能没点脾气,待这水彻底退了,民生恢复了,自然就好了。” 好家伙,把锅甩给老百姓,法不责众,叫他们只能吃哑巴亏了。 魏祯一声笑起:“我家人总说我是三寸不烂之舌,善于诡辩,我瞧万俟兄倒才是真正的辩才。” “客气了,不才。”万俟闳倒是谦虚得很。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40节 魏祯不再理会,目光一转,看向陆盛昀,流露出的意思,看到没,滑头得很,兄弟你自求多福吧。 陆盛昀倒是不慌不忙地,不疾不徐地将短刀看了又看,才反手一转,将刀尖对着桌面,看似轻轻一掷,却听得极为有力的一声,短刀牢牢扎入桌面,一半刀身都进了去,叫旁人看了,颇为惊心。 万俟闳眯着眼儿,摸着精心打理的髯须,不再吱声。 陆盛昀却掀了眼皮,朝男人望过去:“依你之见,这水退后,我该如何,才能安抚到城中百姓。若你进言有功,民众得到抚恤,各方不再争斗,我必将上表朝廷,记你大功一件。” “蒙大人厚爱,”万俟闳还算恭敬地谢过,却笑着道,“可惜某不才,力量又薄,难抵重拳,只能献献言,真要压制各方,还得大人亲自出马才成。” 这可真是会斡旋的人,各方都巴着,又不得罪,作壁上观,待谁真正得势了,再站队。 魏祯冷笑两声,更不欲搭理。 陆盛昀面无表情,只问:“那你认为我该如何。” 万俟闳抚须,侃侃而谈:“我观大人风姿特秀,有才有貌,实乃人中龙凤,又听闻家中只有一妾,尚未娶妻,而蛮夷六部之首的易理箪有一女名唤妱娥,生得极其貌美,又正值待嫁之年,大人若能与之结为两性之好,又何愁收服不了西南一地,建立不世功勋呢。” 一番话,听着诚意十足,换个耳根子软的人,早就意动了。 然而到了陆盛昀这里,听完后,把人请走,再无别话。 反倒魏祯,对万俟闳观感不佳,可又觉得他这些话有些道理,娶个媳妇,就能将朝廷头疼多年的疆土问题解决,又何乐而不为,且陆盛昀其人,本就有引得女子为他痴狂的本事,当初此人离京远赴外地,京中多少女儿梦碎在闺中,光是帕子就哭湿了多少条。 见陆盛昀沉着脸,态度不明,魏祯试探着道:“娶个媳妇,走个捷径,也不算多丢脸的事儿,你看圣武皇帝,我们后世传颂,但一半的基业,还不是靠着妻族打下来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成了,手握四方大权,谁又能说你半句不是呢。” 到时,就连朝廷都得忌惮三分,哪还能这般将人随意差遣,专往艰苦的地方,干最难做的活。 魏祯说得口干舌燥,陆盛昀反倒面沉如水,烦不过,冷冷一眼扫过来,似是警告他可以闭嘴了。 偏偏魏祯就不是被人吓到的,见男人油盐不进,固执得很,不禁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指着男人道:“我说兄弟,你该不会惧内吧,怕你屋里美人有想法,连个正妻都不敢娶。这可不行,你那妇人虽美,也不过一个妾室,你热乎几日就算了,真宠过了头,于你可没什么益处。” “滚。” 陆盛昀一个字,把人请出去。 魏祯愤愤出屋,一撩衣摆,又耐不住地回了头,冲着屋内一声哼气,还不承认,都说陆世子端方君子,乃同辈表率,表个啥子哦,为了个女人,私斩官员,把自己陷入如此被动之地,也是自己该。 浦县内,陶枝依旧作男子打扮,不过再没特意扮丑,只把眉毛画粗了些,显然人更有英气,而穿男装,也只为在外行走方便。明鸢为了配合陶枝,也换了一身小厮的衣裳。 一大早,秋日舒适,二人也没乘坐马车,只打了把油纸伞,把脸遮遮,便步行着去往西街,寻访豆腐摊。 好在她们来得够早,这回摊位上,人不多,明鸢挑了个最角落的位子,又拿帕子把桌凳擦了擦,待陶枝落座后,自己也坐下,问陶枝想吃些什么,咸豆腐花,还是甜豆腐花。 这里的人口味偏咸,但陶枝好甜,喝甜豆腐花,却又要配着茴香油饼。 明鸢便去摊前,同刘老汉点吃的。 而刘姑娘一身布衣长裙,瘦肩细腰的,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地,只顾做事,手脚还算麻利,瞧着就不像花里胡哨的人。 和赵科之前处的相好,大相径庭。 只这么一看,陶枝倒觉得,这姑娘配赵科,可惜了。 赵科大概很少碰到这种人美又实在的姑娘,一时情热,可这种新鲜感,又能维持多久呢。 明鸢点了吃的,回来坐下后,没多久,又扯起了嗓子一声唤:“快些上,我家公子可饿不得。” 一看明鸢这架势,陶枝便觉她又要为难人了,不过这对父女经不经得起考验,陶枝也想看看。 刘老汉依旧乐呵呵:“好的呢,客官,等等,马上就好了。” 明鸢又是一声:“你别来,叫你女儿端过来。” “要得,要得。” 不一会儿,女人便用盘子装着吃食,端到了她们这一桌,自始至终,低眉顺眼,本分得很。 陶枝也只能瞥一眼少女柔和的侧脸,感慨一下,果真是个清秀佳人,也难怪赵科心动。 见陶枝盯着女子看,明鸢靠过来,悄声道:“单看容貌,确实不错,可这性子,也太闷了。” 陶枝不以为然,你以为都像你这般咋咋呼呼才叫好。 若不谈别的,只看这女子的容貌和性子,周婶未必不会同意。 只能说赵科太过急切,一开始就摆出非此女不娶的架势,叫周婶心里不好想,对此女自然就没什么好感。 这豆腐花,味道确实不错,甜度适中,口感也嫩,陶枝吃完一碗,意犹未尽。 正要再点一碗,却听得摊子那边一声高喝。 “我说老头,你怎么就是死脑筋呢,你女儿嫁哪个不是嫁,只是定个亲,退了不就是。我家中也算小有资产,你女儿嫁我,哪用得着这般抛头露面,你想开几家铺子,一句话的事儿,何必这么起早贪黑地作践自己。” 陶枝循声望过去,只见方脸中等个子的男人在摊位前颐指气使,当真是有几个臭钱就好了不起的样子。 明鸢沉不住气,直哼哼:“我原以为,我哥哥已经够不要脸了,想不到,天外有天,人外更有人。” 一对比,赵科都成君子了。 -----------------------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1623:51:00~2024-07-1723:5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2瓶;yookee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波折 说赵科,赵科到。 就在男人企图掀了摊子,准备大闹一场之时,一声正义凛然的大吼,将他叫住。 刚从铁匠那里得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赵科正要找人试试,这欠砍的人就自己送上门了。 明鸢更是眼尖,瞧见自家哥哥挎着大环刀,气势汹汹地大步而来,赶紧低了头,也顾不上尊卑,拽着陶枝用力一转,面朝着墙,一动不动,只把耳朵竖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着摊位那边的动静。 陶枝仍想转过去瞧瞧赵科如何耍威风,却被赵科又一声大喝给震得浑身一颤,脖子僵住,也跟明鸢一样,不动了。 “哪里来的狂徒,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弱小,皮痒了是不是,不想过好日子,那就随我去到衙门里逛一逛,把皮给我收紧实了再出来。” 男儿声音浑厚,字字朗朗,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凛然之气,听得人分外解气。 男人似被骇住,讲话也磕巴起来:“大,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还不快滚,等着祭我的刀啊。”赵科勃然大怒,男人被吓得屁滚尿流,在小厮的搀扶下,如过街老鼠仓促逃窜。 明鸢素来嫌弃自家哥哥不着调,可今日这一遭,倒是对哥哥刮目相看了。 赵科身上还是有些劲头的,一旦展现出了真正男子汉的气魄,寻常小娘子又哪里抵抗得了,瞧着官爷如此威风,怕不早就芳心暗许了。 明鸢靠向陶枝,悄声道:“这刘姑娘怕是哭死也要嫁了。” 话音才落,刘姑娘温温柔柔的声音传来:“大人相帮,民女在这里谢过,改日我爹再备礼登门道谢,但也请大人不要再来了,这里人多嘴杂,惹来非议就不好了。” 陶枝挑了眉头,望向明鸢的模样,像极了陆盛昀。 明鸢听着这话,只觉不可置信,又见陶枝这模样,更是一愣,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啊。 她哥哥多有男子气概,为何这小姐姐要拒绝,还这般划清界限,难不成眼瞎了。 明鸢坐不住了,正要站起,陶枝一把将她拽住,用眼神示意她冷静点,不然被赵科发现,又要好一顿嚼了。 更何况,哪个男人愿意自己被姑娘拒绝的难堪画面,被自家人撞见,那不就是丢脸丢到家了。 明鸢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只待回家告诉她那愁得睡不着觉的娘,可别想多了,就你儿子那样,人姑娘还看不上呢。 这时的赵科鬼迷心窍,眼里只有这个让他抓肝挠肺又不忍强求的姑娘,明明生了一副清秀柔美的模样,为何心肠如此的硬,他做了多少事,却依然打动不了这姑娘。 夫人好像也是这样的。 要不他回去后向夫人请教请教,请她支个招,这样的女子,该如何做,才能打动她的芳心。 赵科意气风发地来,又闷声不坑地走,自始至终都没发现角落处对着墙的二人,而二人也暗暗松了口气,明鸢急着回府,陶枝却是要去铺子里看看的,提了个分道而行的想法,却被明鸢一口否了。 大人不在这里,她更要看顾好夫人,不然夫人出了意外,叫她如何再面对大人。 好在这铺子不远,走过去也就一炷香的工夫,二人走走停停,瞧瞧路两边的店铺,还有各种摊子,遇到有趣的玩意就驻足瞅上一瞅,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也不觉得有多累。 李萍立在门口,指挥着店小二把几个写上了店名的灯笼挂在上头合适的位置,高了低了,都不成,且灯笼之间的空隙都得差不离,多了少了,也不成。 明鸢仰头,瞧着做工雅致的粉色灯笼一字字地念,琼衣坊。 简明易懂,又好念好记,不错。 明鸢这一出声,李萍回过头,见到二人,立马笑开了,迎着二人入内:“对不住,方才忙着,都没瞧见你们,快进来,正好还有茶水点心,你们先用。” 这人又有了事做,精气神都不一样了,陶枝这时再看李萍,神采奕奕,双目有神,整个人自信了不少。 李萍说完又拍拍自己的嘴,笑哈哈:“瞧我这话,你才是东家,这铺子置办得如何,还请东家查看。” 陶枝画过图纸,李萍显然也是按图纸上的样子布置屋子,陶枝一眼望去,倒也没什么不满。 只是这衣裙都折叠了摆放在格子上,客人来了,还得把衣裙展开,反反复复地繁琐不说,衣裙上也难免有折痕,影响美观,倒不如全都铺展开了,立起来挂着,叫人看了一目了然,更有逛店的热情。 这店铺本就不小,盘了两家店面改出来的,把衣物全都挂着展示并不难,可该怎么挂最好看,也是一门学问。 为着这,陶枝和李萍又商讨了大半日,直到黄昏将至。 明鸢起初只想草草了事,看完就赶紧回去找娘,可进到店里,翻过一件件衣裳,挑了两件衣裳在身上试过,杏色立体绣花纱衣,搭着桃粉色珠扣,月初白丝绵上衫,绣有紫花,腰部系着长带,各有各的特点,但都很美。 转了个圈,明鸢只觉自己飘飘欲仙,爱不释手,大手一挥就要拿钱买下。 李萍看了陶枝一眼,直夸明鸢眼光好,相中了她们的镇店之宝,只不过既然是镇店的款式,开业时必然要拿出来供宾客们赏看,且也不可能只卖这一件,当然价钱上面,也得有个竞争,价高者得,方才显得这物品的珍贵,也能引得更多的爱美之人趋之若鹜。 明鸢被李萍洋洋洒洒的一通话,说得一愣一愣地,心想这位姐姐可真厉害,做起生意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她恨不能把自己身上的银钱全都掏出来,只为定下这两套衣裳。 见明鸢真的蠢蠢欲动,手搭在腰间就要解开荷包,陶枝忙把她的手按下去:“好啦,好看的衣裳虽少,但也不是没有,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再给你做便是了,铺子里这些就留给外面的人吧。你能得到的,必然比店里面的都要好。” 这话明鸢爱听,也不客气:“那就劳烦夫人了,就这两件,改一改,类似的也成,我就喜欢这种飘逸的大袖衫,夫人尽管开价,一两件衣裳,我还是买得起的。” 就喜欢这种大大方方的客人,爽快。 陶枝一口应下,又同李萍聊了几句,定下正式开肆的日子,便将来了又舍不得走的明鸢往外拉,嘴上犹道:“行了,以后又不是没得机会,这天也不早了,你再不回去,你娘又得念叨你了。” 天黑了,行走在路上,还是不如白日里那么安稳。 更何况,她们再不回,赵科必然要派人来寻她们,陶枝私以为没这个必要。 明鸢仍是依依不舍,还问陶枝店里需不需要人手,她也可以来帮忙。 陶枝哄孩子似的:“现下不需要,待开了张,看生意如何,再议。你先别想那多了,今儿个回晚了,你娘更不可能让你出去。”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41节 用周婶的话,一儿一女,没一个省心的,都是前世欠下的债。 然而往回走,走不到一半,路过一个巷口,她们听得里头有人在细碎地讲话,且声音有点熟。 陶枝和明鸢互看一眼,二人好奇心都重,于是静静悄悄地,踮着脚尖往里走了一会,紧靠着墙面,只听得墙那边的男人咬牙切齿道:“大人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我这面子里子都赔进去,配合大人演一出戏,也没指望多大的官,就想进到衙门里做个捕快,这么点要求,为何大人就是不允。” “你以为这捕快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能做的,你要是办事有力,大人兴许就允了,可你呢,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大人又如何重用你。” “这怎么还怪上我了,我能做的都做了,只能说这定了亲的姑娘一根筋,心里只有未来夫家,大人半路插进来,胜算着实不大。” “呵,所以说你当不了捕快,这话你要是说给大人听,还想有好日子过,没得眼力见,如何办差。” ...... 后面的话,二人再也听不进去,一路上更无话,心思各异地回到宅子里。 赵科已经在门口候着,但见二人毫发无损,全须全尾地回来,心头高悬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可见二人神色恍惚,各有不对,赵科不觉将妹妹拉住,低声问:“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怠慢夫人了?” 他此刻有求于夫人,更不能出任何纰漏。 兄长质疑的问话,明鸢瞬间炸毛,跺了跺脚,愤愤道:“我再怎么不争气,也比不上哥哥,哥哥你真的是,真的是,” 明鸢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了,最终落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说罢,甩开男人,气鼓鼓地跑远。 陶枝立在原地不动,望着男人的神色,也是一言难尽。 都说仆随主,随扈都是这么个德性,主子能好到哪去。 被质疑好不到哪里去的陆大人正铺开了纸张,提笔欲写点什么,可又不知如何下笔。 这女子信里大半篇幅都在讲赵科想娶媳妇的事儿,可赵科娶媳妇,关他何事,她又为何如此关心。 若这刘家女真是个良家妇,赵科那厮也不配。 第40章 接她 又是一场大雨过后,陆盛昀走在湿滑的青石板街上,道路泥泞不堪,稍一不慎,就有可能摔倒在地上。 前头一老妇,佝偻着年迈的身躯才走了几步,人已经晃晃悠悠地,脚底踩到湿滑的青苔上,摇摇欲坠。 陆盛昀一个眼神示意,身旁的亲信赶忙小跑着过去,走走跳跳地,一步一滑地到了老妇身边,扶着她问询:“老人家,你家中的子女呢,怎么没人照看你?” 老妇目光浑浊,呆滞了好一会,才听懂男人的话,遂摇摇头:“走了,散了,指不上啊。” 年轻一点的,还能走动的,早就卷包袱另寻生机去了,留下来的,都是些走不动的老弱病残,水势大了,便到衙门设立的避难所躲躲,待雨小了,再回家,过一日是一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蔚县这里的老百姓,却是来来走走,换了一波又一波,实在走不了的,都是无处可去的人。再就是屹立不倒的士绅豪强,蔚县只是他们的一个驻扎地,西南地域极广,蔚县作为朝廷和南蛮的交界处,也是两方势力博弈的关键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哪怕不宜居,也不容有失。 这时候,当地大族的主家已去往别处避难,待这个雨季过去,再返回。 一户户地,陆盛昀亲自上门拜访,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主家不在,待人回了,定当第一时间告知。 万俟闳陪同在侧,情绪表露得比陆盛昀还明显,怒斥这些管事:“大人新官上任,亲自上门体察民意,你们却推三阻四地,未免藐视朝廷,主子不在,那就快马修书把人叫回,难不成他们一年不回,大人就得在这里干耗着。” 这里的大户,多半与南蛮部族有关联,县老爷换了谁做,他们还真的不太在意。 天高皇帝远,真有什么,朝廷又能如何,而南蛮就在旁边,一不高兴打过来了,他们别想有好日子过。 对比之下,孰轻孰重,各人心中便有一杆秤了。 他们并不知陆盛昀这个年轻的县令大人到底是何来路,甚至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下放到这种边陲之地的官员,又有几个家世显赫,家底过硬的世家子弟,早就往富饶太平的地方调去了,谁又愿意来这吃苦受罪。 就连万俟闳看陆盛昀,也不过是颇有能耐,不好糊弄的寒门子弟罢了。 只要是寒门,就不足为惧。 但表面功夫也得做到位,万俟闳深谙平衡之术,哪边都拢着,哪边都不得罪。 陆盛昀将把这些人请回的任务交给万俟闳,万俟闳表面应着,可没两日,便感染了风寒,头晕得厉害,起个床都费劲,更不说做别的了。 郎中看过以后,过来回话,道万俟闳确是病了无疑,人还烧着,一时难退。 听到这话,一旁手脚随意搭着的魏祯坐了起来,将手中的铁骨扇往桌上一磕,收起来后握紧,又在桌面上轻敲,对着陆盛昀戏谑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人嘴皮子是溜的,对自己也够狠,推诿搪塞起来,连苦肉计都使上了,谁说蛮族粗鄙,只会用蛮力,我看他滑头得很。” 陆盛昀遣退了郎中,扭头问男人:“你那些兵,都招齐了?” 魏祯顿时戒备起来:“怎么地,又想打我的主意了,我可把话放这了,种地开荒可以,做别的,那就不成了。” 种种地,锻炼身体,又无生命危险,魏祯是乐意的,但别的就莫谈了,他花了那多钱,才收的这些兵,自己都没用上,哪能轻易折损。 便是陆盛昀来要,也得表示出足够的诚意,魏祯才会勉强考虑一下。 陆盛昀显然是知道怎么气魏祯的,冷声道:“一群乌合之众,要来何用。” 魏祯果然没能沉住气:“有几个人是一入伍就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又不是你父亲,自小习武,又有谋略,大将军只有那么一个,我若有幸得一两个帅才,何愁大业不成。” “你得了,大业也未必能成。”陆盛昀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魏祯心凉凉,但嘴上仍要逞强:“你别做我的绊脚石,那就未必。” 陆盛昀未再回应,但看魏祯的眼神,亦说明了他的态度。 稍顷,魏祯的亲信带着打探到的消息回来。 魏祯听后,摆了摆手,示意退下,随即一转头,颇为遗憾:“这个易理家的大小姐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时候不在寨中,你说那个易理老头会不会猜到了我们的计谋,故意把女儿送走。” 毕竟他们两个,无论容貌,品行,还有才学和胆识,那都是世间少有的出众人物,女子见了他们,没哪一个不想嫁的,真有,那就是眼拙,脑子不好,品味太差。 “你的计谋,别带上我。”陆盛昀时而看魏祯,总觉这人脑子有问题,不时地抽抽,骂都骂不醒。 魏祯却不以为意,反倒越挫越勇,出起了馊主意:“不如我们乔个装,扮成挑夫入到寨中,去他家老巢探个究竟。” 陆盛昀点头:“倒也可行,你去探,我在后方接应,你若有个好歹,我还能给你送终,顺道哭哭坟。” 魏祯扯了唇角:“真是难为陆大人了,还能为我哭个两声。” 陆盛昀却不再接这茬,一个起身,道:“我明日回趟浦县,这里劳你照看,有急事儿,速联系。” 闻言,魏祯傻眼,瞬间坐直了:“不是,你是这里的父母官,不是我,你就这么撂摊子,合适否。” “只是回去办点事,不耽误。” 陆盛昀浑不在意,接着又补了句:“你若愿意担起重任,你也可以是。” 谢谢,他并不想。 然而同陆盛昀相交十几年,魏祯何其了解这人,向来说一不二,做了决定就再难转圜,谁劝都没用。 京中那些贵女若见到她们心目中清心寡欲的世子为色折腰的模样,还不知道震惊成什么样子。 因着陆盛昀这个城内身份最高的人不在,开业当日,陶枝请到当地有名的书法大师为牌匾描字,挂于店门上方,再又准备了不少小礼品,凡入到店里的人都可以领取。 不要钱的东西,不拿白不拿,周遭的街坊们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日的工夫,半座城的人都跑了过来。 亏得赵科派了不少衙差在店门口维持秩序,喝令众人按照先后顺序排队,出来几个,再进几个,且店内卖的多为女装,以女子为主,男人就一边呆着去,莫在这生事。 这么一管控,场面虽然热闹,但也没出什么乱子,就是这妇人兴奋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声音又尖又细,吵得人耳朵疼。 赵科挎着大刀,远远地立在台阶上,嫌弃不已,越发想念刘小娘子,安安静静,秀秀气气,瞧着就叫人喜欢。 一旁的手下还在起哄:“头儿,你看那边,那姑娘还不错,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嗷!” 男人抱着脑袋,内心憋屈,却再也不敢言。 店内,李萍带着几个姐妹,满脸笑容地迎客送客,不厌其烦地讲解一件件衣裳的特点,功课做得足,客人听得尽兴,穿得也高兴,花钱倒也痛快,说笑之间,一笔笔买卖就成交了。 闻家大小姐随陶枝在内室,一边查看从买下店铺到开业以来的所有账目开销,一边留意外间的动静,听着就很红火,赔不了。 有钱赚,闻瑛笑容更盛,草草地扫过账目便递给陶枝:“夫人办事,我是放心的。” 陶枝接过账本,柔柔一笑:“若非闻姑娘入伙,这店未必开得起来,该你得的,一分也不能少。” 账目清白,这合作,才能长久。 闻瑛暗道这女子可真是个妙人儿,不吃亏,但也不占半分便宜,可靠是可靠,就是讨好起来有点难。 “我是相信夫人品格的,”闻瑛再看女子,真就生了一副叫人心旷神怡的花容月貌,也难怪能得陆盛昀那般爱护。 陆盛昀其人,闻瑛虽未曾见过,但也听说了不少,她家的生意涉猎较广,跟官府的人打交道尤为重要,长期经营下来,也窥得了官场的一些内幕。 闻瑛不由得试探道:“听闻陆大人乃正经的京城人,往后怕不是要归家的,夫人随大人进京,人情世故上,钻研得只会更多,上面的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没几个好相与的。” 因着对陶枝的几许好感,素来不爱管闲事的闻大小姐多说了几句,只为给陶枝提个醒。她的枕边人可不是寻常人,将来变数也大,跟着这样的人,要么极贵,要么极险,总之,心里要有个数。 陶枝感受得到闻瑛的好意,感激地一笑:“往后的事,往后再看,我就这点本事,过好当下,才最重要。” 再说了,她未必会随男人进京。 夜深人静之时,和姑娘那声母妃犹言在耳,陶枝时而还能梦到,便是这两个字,就足以给她警醒,叫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莫贪念,守住本心,方才自在。 陶枝这般淡然,并非刻意,而是真的不在意,闻瑛见过不少人,这点识人能力,还是有的。 唯有一声感叹:“夫人这般心境,往后当是有福的。” 闻瑛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周婶,明鸢还有李萍都讲过类似的话,对此,陶枝只能哭笑不得,她们倒是比她还了解她自己。 她只是觉得,不是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没那个能力,又何必去争。 闻瑛平日事忙,要查看的店铺多,在这待上半日,已是给足了陶枝面子,过了午后,吃过茶点,便同陶枝告辞,匆匆上路。 人一走,李萍也凑了过来:“你可真是不得了,有大人做靠山,又得了这样有钱的友人,今后还有什么好怕的。” 陶枝眨眨眼:“又不是我自己的,哪能不怕,万一哪天闹翻了,我又该何去何从。” 李萍一愣,也有道理。 指望别人,还不如自己有。 这个妹妹啊,可真是七窍玲珑心,活得太清醒,李萍反倒希望陶枝任性些,不必顾虑太多,放纵一回又何妨。 忙活了整整一个白日,临近黄昏,快要打烊,明鸢累得直不起腰了,赶紧把牌子挂上,送走最后几个客人,便把门一带,闩好了,趴到桌上喘口气。 李萍难得揶揄:“这活儿可不比在家做事轻松,又要动腿,跑来跑去的,给客人找衣裳换衣裳,还要动嘴皮子,把客人哄高兴了。” “那不一定,我也高兴啊。”明鸢就喜欢这种跟人打交道的活儿,小嘴嘚啵嘚啵,把人忽悠得团团转,还能赚钱,格外有成就感。 陶枝这时把算盘拿了来,几人开始数银子,算今日的业绩。 光这一算,就又去了大半个时辰。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42节 好在,没亏,还小赚了一把,已经超出陶枝预期了。 明鸢嘟嘴:“要不是送礼品,赚得只会更多。” 李萍心满意足:“不打紧的,就这一回,又不是天天送,捞个名气,以后就顺了。” 陶枝把银钱全都收进特意打造的厚实铁匣子里,上三把锁,明儿一早就存入钱庄,还能吃些利息。 就在这时,赵科在外头敲门,扯着嗓子喊:“夫人,这天都黑了,该回去了。” 明鸢替陶枝回应,别催,这就来了。 李萍便留在店内守夜,让她回去,她也不放心。 开了门,明鸢在前,跨出了门槛,一抬头,见倚靠在灯下,长身玉立的男人,生生吃了一惊,遂欢喜道大人。 陶枝紧跟着出屋,听到这声儿,心头一紧,翘首望过去。 男人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深黑的眸,熠熠生辉,比夜幕上的星辰还要耀目。 不待她过去,陆盛昀走向她,无视一旁的闲杂人等,伸出了手。 “我的夫人,夜深了,该归家了。” ----------------------- 作者有话说:回家,相亲相爱,嘿嘿 第41章 夜宿 今晚的月光,分外柔和,便是秋季里微热不燥的风,拂到了脸颊上,也无端平添了几许多情。 明鸢放慢了脚步,也把不解风情的哥哥拉住,不准他走快了。 赵科一腔惆怅无人可诉,又见前头那对夫妇,连背影都是那么相配,不说有多亲密,但就是叫人看了觉得美好,羡慕不已。 瞧着瞧着,赵科这心里头更堵得慌。 为何大人就能抱的美人归,而他却形单影只,孤枕难为。苍天对他何其不公。 “哥,你聋了,大人在唤你。”明鸢见赵科走神厉害,恨不能抬起腿在他脚上猛踩一下。 然而才要起脚,人已经回过神,见妹妹那张脸猛地放大到自己面前,吓得浑身一弹,往后就是一退:“你别过来啊,我们是不可能的。” 怪不得她最近对自己阴阳怪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难不成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歪心思。 明鸢气得就要仰倒:“就你这种龌龊心思,人正经姑娘能瞧上你,那才叫稀罕了。” 妹妹一通骂,赵科也不气,反而浑身舒畅了,这才对了嘛,凶巴巴的妹妹才是正常的。 “赵科。”男人不紧不慢,极为沉着的又唤了一声,却让人无端地感到战栗。 赵科赶紧奔过去,到了二人跟前,问主子有何吩咐。 陆盛昀淡声问:“哪里赏月最佳。” 赏月?赵科一愣,下意识地回:“离中秋还有几日呢,大人要不等等。” 明鸢捂着脸,哥哥这脑子,也只配那些不正经的女人了,该开窍的时候,跟榆木疙瘩似的。 陶枝也想捂脸,但仍好脾气道:“你们大人问问而已,不必在意。” 谁料陆盛昀当即反驳:“我还没有同你一起赏过月,为何不能在意。” 过几日,他未必等得到,蔚县那么个乱糟糟的样子,他也不能离开太久,省得又被盯着他的人抓住机会,拿这来做文章。 “该的,该的,明月楼就很不错,不如我这就过去,把整座楼包下,让大人和夫人好好地赏。”这时候,最机灵最识趣的反倒成了明鸢。 陆盛昀难得将赞许的目光投向明鸢,回了一个字,可。 得到了大人的肯定,明鸢喜滋滋地翘起了唇,更有干劲了,临走了还不忘拉上赵科,傻站着干嘛呢,不识趣的二愣子。 被妹妹抢了风头,邀了功劳,赵科更不平了:“都一更天了,为何不回家,那明月楼,何时不能去。” 明鸢气得想抽男人两巴掌:“大人都说了赏月赏月,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这月不就晚上才有,白天你去哪里找。” “家里,不也可以赏。” “我的哥哥哟,你要是真能娶媳妇,那可得祖宗显灵了才成。” 明鸢已经懒得搭理笨蛋哥哥了,脸鼓成包子样,自己快步走前。 赵科赶紧追上:“等等,你慢点,没大没小的,这么晚,也不怕走丢了。” 要赏月的一男一女仍旧不疾不徐地在后面走,入夜后,有衙差巡逻,街道上零零散散地没几个人了,唯有路两边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前方的路,温和并不打眼。 陶枝仰头,望着那一轮不怎么圆的月,心想,今夜可真不是个赏月的好时候。 “大人,还是改日吧,今日忙了许久,只想回去早早歇着。”女子声如其人,柔柔地,缓缓地,又有些娇娇地。 男人听着这样的声音,也是一种听觉上的享受。 陆盛昀也抬首,与女子望着一轮明月,道:“明月楼也有房间,你想睡哪间,都可。” 陶枝转眸,定定看向男人:“大人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 陆盛昀也扭头,与女子四目相对:“还行,与你游这一趟,是够的。” 这男人的执念强大到可怕,陶枝一度想问大人就非得今晚赏这个月吗,但最终强行压了下去,脚下步伐变得更加轻快,只想快些追上前头的兄妹俩,摆脱这种令人无语的气氛。 可到了明月楼,跨过门槛,不见一个客人,就连掌柜和店小二也无,只有赵科和明鸢兄妹俩在大厅里忙活,赵科查完楼下,往楼上去。 陶枝不禁再次感慨财大气粗的魔力,她做姑娘时,在这住一晚的钱都没得,如今,嫁了个有钱的男人,整座楼所有房间,都可以随意用了。 这个时节,到处都是桂花香,明鸢一进来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明鸢更是悄悄将一小盒物件塞给了陶枝,声音也愈发小,就在陶枝耳边低语:“夫人,我都打探好了,三楼东边那间房最合适,有前窗后窗,前窗可赏月,后窗有树挡着,便是想做点别的,也不怕有人窥见的。” 盒子只有巴掌大,但陶枝握在手里,便似烫手山芋,只想丢开。 偏偏明鸢仍在念叨:“夫人可省着点用,这可是好东西,老板娘说了,来她这入住的夫妇,用了这玩意,一个个都满意得很。” 陶枝听了,哪还能不明白,脸烫得厉害,只想把盒子还给明鸢。 “你别自己瞎折腾了,我用不上。” “什么用不上。” 背后男人声音突至。 陶枝心头猛地一跳,手也抖了下,盒子掉落地上。 正要捡起,男人更快了一步,长长的手臂一伸,轻松将小小的物件归于自己手中,颇为求知欲地问:“这是什么?” “大人,好东西呢。” “不是什么好东西。” 陶枝和明鸢齐齐出声,却又说着极为矛盾的话。 而此时,赵科极为认真地将楼上楼下全都检查了一遍,大踏步下来,向陆盛昀复命,此地暂无风险,大人可随意了。 明鸢适时地插话:“大人,三楼最东边的那间房,最合适您跟夫人。” 陶枝头一回生出想用目光把一个人瞪穿的冲动。 陆盛昀垂眸,看向身旁出于安静的女子,把手摊了开。 赵科一眼瞧见小小的盒子,深谙此道的男人目光骤然一亮:“大人您可真---” 识货两个字还未说出口,陶枝便迅速打断,一把拉了男人就往楼上去。 “你不是要赏月,还不快些。” 话里,颇有点恼。 陆盛昀任由女子牵着,在女子看不见的背后,唇角的弧度拉得更大了。 第42章 难熬 这一夜,陶枝只觉,男人说是赏月,倒不如赏她来得更有兴致。 凭窗望月还不到一刻钟,人就已经挪步到了内室,床上那铺陈,被褥上数不清的交颈鸳鸯,还有墙上挂着的画作,没遮没拦地,明晃晃地昭示着接下来将要发生多么没羞没臊的事儿了。 那画上的男女,衣衫单薄,重要的部位欲露不露,引人无限遐思,反倒更为香艳刺激。 偏偏身旁的男人似无所觉,竟盯着那画,煞为认真地观摩了许久,对画上的男子如此品评:“肩不够宽,身不够壮,腰背不够结实,纵然花样多,却也不够中用。” 他若懂得这些花样,小娘子又怎会嫌弃他。 这般一想,极具好学精神的陆大人已然跃跃欲试,扭头垂了下来,望着女子的黑眸中簇着一团火儿。 陶枝可不敢跟男人对视,只把身子一转就往外走,嘴里道:“这房间好闷,明鸢怎么选的,我去问问她。” 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快走而来的男人自背后拦腰扣住,将人又带了回去,侧耳低语:“这些日,吾对夫人思之若狂,夜不能寐。” 陶枝耳根子快要烧起来了。 目下无尘的陆大人私底下竟是这么个德性,谁又能想到,她置身其中,犹觉恍惚如梦。 陶枝挣脱不得,抬首望着男人,似在打量:“大人若被不干净的东西近了身,那就眨眨眼。” 听闻西南那边的蛮夷,懂得巫蛊之术,能把人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想到这,陶枝更为忧心:“要不找个郎中给大人瞧瞧,兴许还有救。” 此刻,宁可信其有,不然受罪的可是自己。 说着,陶枝张嘴,就要提高音量唤人,然而才出了个声,就被男人一个低头,极为迅速地堵住了小嘴儿。 最后发出来的只剩呜咽。 屋外,赵科不放心,又调来几人来回巡逻,守在楼道上,又不敢靠得太近,唯恐搅了主子的雅兴。 然而,便是刻意远离了,也远不到哪里去,女子压抑的哭泣声如丝如缕地传入耳中,如猫抓般叫人心痒难耐,于这闷热的夜晚,愈发躁动不已。 赵科尴尬地一个扭头,见身后两个手下红着脸不争气的样子,不由轻斥:“没个克制力的玩意儿,给我滚到楼下守着。” 挥退了手下,赵科独自一人坐在楼梯口,取下腰间挂着的酒壶,仰头大饮了起来。 谁又懂他的心情,大人那般冷情冷性,都能觅得如玉佳人,而他掏心挖肺地对佳人,佳人却只想跟他划清界限,不再往来。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43节 “哥,你怎么又喝上了,叫你守门,你就这么敷衍。”明鸢寻了上来,就见兄长这么丧气消沉,不由怒起。 赵科冷哼回应:“你去试试,到房门口那守着,我看你能撑到何时。” 闻言,明鸢双目一亮,挨着赵科身边坐下,拽着男人衣袖:“那东西是不是奏效了,那么一点可不便宜,我一个月的私房钱呢,可得找娘给我补上。” 闻言,赵科稍稍清醒,瞪着妹妹:“你们又在搞什么鬼,那是大人,出了事,你们担得起,别又拖我下水。” “什么叫拖你下水,你好意思说,我可听不下去。你自己没出息,劝不了大人,还不兴我们自己想办法了。”明鸢水汪汪的眸子睁得比男人还大,试图做出更凶的样子瞪回去。 娘还不是为着大人着想,多子多福,大人的世子之位也更稳当,不然这再拖下去,京里头的庶子都要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大人这连个正妻都不晓得何时能娶到,更莫说子嗣了。 身为男人,听不得没出息这类的话,赵科酒气上头,揣了酒壶就哒哒几声下了楼,回头还不忘嘲讽明鸢:“你有本事你出息了,那你就守这一宿吧,看能不能给大人守出个孩子来。” 尽管知道哥哥这就是负气的话,可明鸢依旧听得不快,叉腰哼哼:“我可不是哥哥你,三心二意,没个定性,这回不成,还有下回,多来几回,总能成的。” “说得好像屋里那个是你,你说能成就能成。” 赵科讥讽味更浓了,明鸢听得更是火气直往头顶上蹿,迈着小腿儿下楼,追着男人就要打:“哥哥你这嘴儿,比外头三姑六婆还没得把门,迟早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坑死的。” “多谢,不牢你费心,你先管好自己,再这么口没遮拦,哪个男人受得了,指不定以后只能嫁给老男人做填房了。” 明鸢一声尖叫,啊你个臭哥哥,抡了拳头就要砸过去,赵科身形敏捷地往旁边一躲,哈哈得意地笑。 落了空的明鸢小身板前倾,失了平衡,重心不稳,就要倒下去。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一带,明鸢眼前一晕,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直了起来,稳稳站住。 扣住她手臂的那只大手也松了劲,落了回去。 “姑娘家家的,可得注意,真要摔了,伤到面容,可就不好了。” 这熟悉的声音,明鸢晕乎乎地抬眸,却被赵科粗鲁地一拽,带到了身后。 “下官见过胡大人,小妹方才失礼,恳请大人念在她尚小,不懂事,原谅她这一回。” “小事而已,不值一提,”胡晟挥挥手,并未放在心上,只问陆晟昀呢,人在何处。 他这星夜赶来,也是不易,方才部下在城门外唤了许久,里头守城的小兵才慢吞吞地起身开门。 赵科愣住,仍想装个傻:“大人他不是去蔚县---” “你这小子,跟我也敢耍心眼,怕不是皮痒了,想紧一紧了。”胡晟眯起眼,威严十足。 赵科抖了抖,忙低头拱手道:“下官不敢,下官糊涂,求大人恕罪。” 明鸢一旁瞧着,解气极了,再看满面威严的总兵大人,只觉顺眼多了,也不觉得这人有多老了,就胡子多了点,但一头黑发又茂密,面上也没什么褶子,说是三十出头,估计没人不信。 且官大,说一不二,治得了哥哥,就是个好的。 明鸢壮着胆子,假意给赵科求情,实则想给自己露露脸:“大人莫怪哥哥了,是我不懂事,惹哥哥生气---” 不耐烦听完的胡晟抬手打断,再问陆盛昀在哪里,速速叫他来见自己。 明鸢那点胆子又缩了回去,退到赵科身后。 赵科面露难色:“我们大人确实在这里,但我们夫人也在这里。” 这话虽然委婉,但男人都能听懂。胡晟面色一沉,这小子越活越回去了,擅离职守,自己偷偷跑出来,就为了跟家里的妾温存。要是长公主得知了,还得了。 这一回,胡晟也不惯着陆盛昀了,指着兄妹俩:“你们给我去把他叫出来,我就在这厅里等着,看要我等多久。” 兄妹俩少有地齐刷刷垮了脸。 但胡晟态度强硬,毫无商量的余地,兄妹俩没辙,也只能慢吞吞地往楼上走,暗暗期待主子已经尽了兴,不然他们有几层皮都不够主子剥的。 屋内,一轮又一轮,陶枝早已没了力气,似一枝被春雨彻底浸润过后的海棠花,香汗细涔,粉光艳艳,闭着眸儿轻声嘤咛,有多娇媚惹人爱却不自知。 男人起身,在床尾角落处一通摸索,找到了小盒子,长指微动正欲打开。 这玩意儿,他差点就忘了。 陶枝察觉到男人的动静,心头一紧,勉强掀了眸子,见他打开了盒子,伸手就要去抹里头不知名的膏药,更是慌了身,随手抓了件散落在自己身下的衣物就要往自己身上套。 而这时赵科愤怒的大吼也自门外传了进来。 “叫你毛躁叫你心急,胡大人来了就来了,你怕个什么,难不成胡大人来了,大人和夫人这月就不要赏了。” 明鸢瑟瑟缩缩,却仍鼓起勇气反驳:“可是,在外头也一样能赏啊,为何非要屋内,再说,胡大人瞧着好像有急事要找大人,不然怎地这么晚赶路而来,我们做下人的哪有资格拦,没得小命都要丢掉。” 兄妹俩又在唱大戏了。 然而这一刻,陶枝是庆幸的,这俩人来得太及时了,不然一整晚,她如何熬得过去。 陶枝打起精神,强撑着身子对外头喊道:“你们等等,大人这就出去,必不会叫你们为难。” 兄妹俩在屋外感激得欲哭,还是夫人好,人美心善,活菩萨啊。 陶枝头一转,又对着面沉如水的男人道:“大人,胡大人这面,您可不能不见。” 她一个妇道人家都知,一州的大官夜半来寻,必有大事。 一刻钟后,门开了,陆盛昀面无表情地出屋,先是对着明鸢,命她进屋照看夫人,再问赵科,人呢。 赵科赶忙引路,到了楼下大厅,胡晟人已不在,他的部下指了个房间,请陆盛昀进屋同大人密谈。 陆盛昀入到屋内,便见胡晟来回地在内墙边踱步。 胡晟一个抬头,见是陆盛昀,神情更为严肃,问他可有查到过太子侧妃的行踪。 陆盛昀问哪个太子侧妃。 明知故问,还能有哪个。 胡晟也不跟他虚绕,直截了当道:“宫内有内监密告,多年前尚未入宫时,曾在这里遇见过太子侧妃,皇上传了密旨,命我彻查蔚县,搜寻侧妃行踪。” -----------------------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2023:50:51~2024-07-2223:1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丝三千5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敢问 一大早,明鸢就来屋内伺候陶枝洗漱,用过早食后,明鸢便扶着陶枝到停靠在楼下多时的马车里,载着她先行回宅。 陶枝也不会刻意去问大人何在,她此时反倒希望这人越忙越好,胡大人多安排差事,叫人几日归不得,她才有安宁日子可过。 周婶一大早便候在了大门口,一双子女一夜未归,带得夫人也未回,叫她如何不担心。 一整晚,就没怎么睡。 好在,一见到马车出现,停在了门口,周婶赶紧上前,掀开了帘子,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也气不过,周婶抬手就朝女儿胳膊上拍了一下:“你们这些死孩子,自己在外头玩,还带坏夫人,这要让大人知道了,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明鸢被打了,本就气不顺,一听这话,更难忍:“娘你也不想想,没有大人允许,我们敢带着夫人在外面过夜?” 周婶听着也有道理,于是更不解了,可转念一想,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大人回来了?蔚县那边的事儿解决了?这么快?” 快得周婶不太敢相信。 叫明鸢如何回。 “娘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何必说出来。”折腾了一宿,明鸢也累了,捂着嘴儿打了个哈欠,就把后面的事儿交给周婶,自己可得回屋好好补个觉了。 见女儿眼皮泛青,周婶不由得码道:“半夜不好好睡觉,做贼去了,该的。” 陶枝心想,这听墙角,和做贼,也就那么一点微弱的差别了。 实在是好奇,周婶没辙,只能问陶枝,陶枝回得更模棱两可:“不管大人身在何处,为的都是公事,不是我们能够议论的,婶儿你放宽心,就别多想了。” 陶枝一整晚也没怎么睡,只觉腰酸腿软,再无精神头多说,谢绝了周婶要为她张罗吃食的好意,只想回内室好好歇着,至于店铺那边,就劳烦周婶派个人给李萍捎话,她今日就不过去了,待明日得空了再看。 见陶枝也是一副气力不济的样子,周婶更纳闷,这些年轻人夜里都去做贼了吗,一个瞧着比一个更虚。 本想问问儿子怎么回事,可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儿子的身影,周婶只能叫来府里的侍卫,托他们去打探打探,自己则去到前院那边照看小主子。 陆钰才醒了没多久,眼睛睁着,人还是迷糊的,一张嘴就唤金宝。 周婶听到了,忙进屋给小主子穿衣带袜,笑着哄:“金宝回自己的家了,小公子怎么又忘了。” 到底不是猫儿狗儿,那等凶猛的野物,养在家宅里实在不合适,它自己也不自在,终归要回到山林中,给自己找个伴繁衍后代。 这小公子还小,周婶又不能说得太细,只能笼统地解释。 譬如大人和陶枝成了亲,那豹儿也要找母豹子成亲的。 陆钰求知欲又上来了:“那我以后也要找人成亲,像爹和娘那样。” 周婶笑得更乐了,眉眼皱成一团,连声应好:“我们公子啊,可得找个和夫人一样好的姑娘才成。” 才把孩子送到书院,再往内院去,却在中途,周婶遇到了让她意想不到又惊喜异常的人。 “大人您还真回来了!” 陆盛昀不冷不热道:“就当没看见我。” 话落,男人长身一闪,比周婶更快地跨入了内院。 外头一有声响,陶枝便听到了,这人就是奇怪,明明乏得不行,真正躺到了床上,又了无睡意。 陶枝睁着双眸,却没起身的意思,只等着男人进屋,一双皂靴踏了过来,直到床前。 陆盛昀坐到了床边,开口便道:“你继续躺着,不必起。” 陶枝可不想领这个情,她不能起,也不晓得是谁害的。 陆盛昀从怀里拿出一个极小的画轴在陶枝面前打开,问:“你的干姐姐是不是长这样?” 陶枝目光落在画轴上,便定住了,反问:“这画像你从何而来。” 不唤大人了,看来是对的。 “既然是故人,我自有我的办法弄到,”这不是重点,陆盛昀看着女子,一本正色道,“往后若有人问起,你便道你和她只是萍水相逢,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并不相熟,而孩子则是领养的。” 陆盛昀并不想提及陶枝之前那段婚姻,在他看来,这一段过往便似闹剧不值一提,可正是这么糟糕的一段,使得陶枝领养孩子有了极为合适的契机和理由,往后上面的人真要问起,也能以此蒙混过去。 “敢问大人,是不是京里的人来寻姐姐和孩子了。”陆盛昀此刻的严肃,使得陶枝不得不多想。 男人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继续问她这个干姐姐在浦县行事如何,是否爱与人结交,认识她的又有多少。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44节 陶枝连连摇头:“姐姐深居简出,身边只带着一个叫青霜的丫鬟,姐姐逝世后,青霜也不见了影踪,我还找过一段时间,却不曾再看到她。” 青霜,便是太子侧妃从娘家就带着的贴身婢女。 陆盛昀再次提点陶枝:“若有人问起,你便道不认得此人。” 陶枝神色也严肃起来:“那么钰儿怎么办,他们会带走孩子吗?” 看陆盛昀这么重视的态度,孩子身份低不了,可高到何种程度,陶枝又不敢深想。 往深了想,她自己都觉不可思议,不敢置信。 “还没到那种地步,”陆盛昀伸手握住陶枝露在外面的纤纤素手,颇为郑重道:“今后,能少出门就不要出了,你那店里的事,又不是没人打理,实在不放心,就叫李萍每日过来一趟。” 陆盛昀又将陶枝上下打量一番,不觉蹙了眉头,还是素了些,他后院唯她一人,今后不管去哪,她都得支棱起来。 于是,男人捏了捏女子柔弱无骨的细指,轻描淡写道:“那些聘礼你不愿意用,明日我叫赵科再送几百两银子过来,头面衣裙,胭脂水粉,你看着置备,总不能被别人比了下去。” 几百两,多少人家一辈子都赚不来。 她这嫁个人,不仅没亏,还血赚,可真是笔划算的买卖,陶枝自嘲地想。 第44章 问话 “大公主到!” 和悦稍稍提了裙裾,才要跨过门槛,便听得殿内传来一阵怒不可遏的咆哮:“废物,要你们何用,查了这么久,还不如一个宫人知道的多,江州那边,你们查了多少回,却连他们落脚之处都探查不到,倒是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孤私下给你们打了多少钱,行了多少方便,你们就是这么回报孤的?” “回殿下,奴才以为,那厮说的也不一定对,仅仅瞥了一眼东宫那边的一幅画,就以为自己见到过侧妃,须知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何其多,仅凭一面,未免荒谬。” “是啊,那画跟真人也有差距的,那阉人又没见过真人,仅凭一幅画就说自己见到过太子侧妃,实在是可笑。殿下英明,可不能被这些人糊弄了。” “可父皇信了,朝中不少大臣望风使舵,万一真给他们找到了,那人还活着,孤这个准太子岂不是成笑话了。” “你若再这么沉不住气,皇兄回不回,你这太子之位都难坐稳。” 和悦不紧不慢地步入,绛紫色披帛搭在肩头,斜落到手肘处,再垂下去,显出一种旁人难及的雍容贵气。 魏琰扭头,眸底火气更盛:“王姐怎么有脸说我,你去到江州,逗留了那久,难不成就没去过浦县,陆盛昀不也在那边,我就不信你能忍住不去见他。” 魏琰甚至怀疑,太子兴许早就和陆盛昀碰面了,却在穷山僻壤滞留不归,说不定是在密谋,联合起来想要对付他。 “王姐在那边当真没碰到什么奇怪的人,遇到什么怪事?”魏琰紧紧盯着和悦,神情阴鹜,不放过女人面上丝毫的表情。 和悦哼的一声笑起:“我为何去江州,你难道不清楚,不就是扯了个理由,实则到那边为你探听虚实,你疑心病重,怀疑别人也就罢了,可连亲姐姐都信不过,那些投靠你的臣子又如何敢倾力为你筹谋。” 说罢,和悦拂袖,一个转身就要离开,却在见到身后的人,顷刻间顿住。 “母妃!” 魏琰率先快步奔向愉贵妃,颇为怏怏不快,迫不及待地问:“父皇的立储诏书到底何时能公布,从年初等到如今,过不了几个月又要到年末,一年一年,难不成得等到我白了头—” “你还有脸抱怨,这话是你能说的,不管你父皇立谁为储君,何时立,都不是你能置喙的,再让我听到你这大不敬的言论,休怪我不念母子之情。”愉贵妃少有地说着狠话,只因恨铁不成钢,儿子有勇,却无大谋,又急于求成,实乃不智。 和悦忙走到愉贵妃身边,安抚道:“母亲莫气,大弟弟也是心急,才口不择言,意识到自己错了,改了不就好了。” 谁料一句大弟弟却似戳中了魏琰肺管子,愈发气愤:“是啊,母妃如今可不止我这一个儿子了,废了一个也不怕,还有个更听话的更好摆布,我这个不孝子若识时务就该自动退让,为奶娃娃把将来的路铺好。” “混账东西,为了把你扶上去,我这个做母亲的付出了多少,你眼瞎看不到吗?” 啪的一声。 魏琰脑袋一偏,脸上多了一道红印子,神情更是不可置信。 和悦见状,又赶紧跑到弟弟身边,查看他的脸,却被男人一把推开。 “母妃真的帮我,那就尽快助我坐上储君之位,否则,我实在看不出母妃是否有这份心。” 母子俩一番争执,不欢而散。 和悦随愉贵妃去了钟粹宫,愉贵妃倚在榻上,颇为伤神,和悦身为孝女,给母亲捏肩捶背,说着逗趣的话哄人开心。 良久,愉贵妃转过脑袋看向女儿:“你对陆家小子可还有心思,若仍是放不下,母亲我宁可惹得你父皇不快,也要请旨赐婚,就不信他陆盛昀还能拒绝一回。” 一而再地藐视圣意,抗旨不遵,就算其母是长公主又如何,姐弟情分因着这个逆子一点点消磨,到最后又能剩下多少。 和悦心头一紧,两手缩入袖中,强装镇定,又颇为懊恼道:“还嫁个什么,他在外头都纳了个小户女做妾,这不就是在打我的脸,我再热脸贴冷屁股,不成全京城的笑柄了。” 见女儿这样子,不像是在撒谎,愉贵妇也软和了语调:“那就不要再想了,他在江州那边尚有麻烦事,若处理不好,这官位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愉贵妃要的是有实权的女婿,而非混吃等死的闲散世家子。 “不想了,我只陪着母妃,看顾好弟弟,哪个都不想了。” 和悦手举过头顶,做发誓状,愉贵妃面上才有了点笑意,斥道,多大的人了,还贫嘴。 陆盛昀回到浦县这几日,未再出过门,那晚入住明月楼,也在赵科几名亲信的密防下,没有透露出一丝风声。 至于和陶枝游街,遇到的三两个行人,隔着不小的距离,又天昏灯暗,也认不出什么来。 倒是胡晟,这几日很是不好过,不时地长吁短叹,蔚县问题已是老大难,太子侧妃又寻不见,愁得夜里都未曾睡过整觉。 “怎么会查不到,近十年里,各家各户人员,不管良民还是奴籍,官司在身的,我这把册子翻了遍,没一个有可能的,难不成,小内监胆肥到敢欺君。” 对此,陆盛昀不以为然:“若只是路过,住几日就走,根本无需去衙门登记,更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变个身份,去到哪里都能活,又何必局限于此地。” 胡晟仍不甘心:“你那妾在这里出生长大,理当认识不少人,你把她叫来,我再问问。” 陆盛昀直接拒了:“她生成那样,躲人都不及,哪能在外行走。” 也有道理,胡晟憋着气,再问:“你那妾有无相熟的本地女子,在外行走多,见的妇人也多,帮着打听打听,若侧妃真在这里出现过,衣食住行还有女子所需的一些事物,就不信没跟外头的人接触过。” 闻言,陆盛昀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便是李萍。 倒也可,把这人的注意力调开,省得总是惦记他屋内的人。 话带到李萍那里,李萍正跟陶枝一笔笔地对账,当即慌了神,不停摆手:“不成,不成啊,那可是总兵大人,管着江州所有的兵马,要是哪句话没说好,人大官老爷不高兴了,我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陶枝也觉不妥。 明鸢也算爽利:“那李姐姐推个妇人出来,见了胡大人不哆嗦,人又机灵,应对如流,又能把事儿撇干净。” 李萍和陶枝对看一眼,脑子里过了遍,倒还真找不到一个。 私底下,陶枝安抚李萍:“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大人可能会拿出一幅女子画像,让你认画上的人,这人好巧不巧地同几年前帮过我的干姐姐有些像,你就当不认识,敷衍过去就是了。” 对着堂堂一州大吏,李萍自觉没那个胆量敷衍过去。 “你能不能给我个准话,你那个干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我便是死,也得死个明白。” 陶枝苦笑:“我要知道就好了。” 罢了,她又不是没见过胡晟,再去会会又何妨。 陶枝自己去见胡晟,李萍也不乐意,又热心肠地要陪她一道,两个人有伴,还能彼此壮壮胆。 又不是上山打虎,夸张了。 最终,二人一并出现在了胡晟面前,倒叫胡晟讶异了,头一转,瞪着一旁作壁上观的男人,问这是何意。 陆盛昀脸色也没见得有多好看,用眼神反问,人难道不是你要见的,装什么傻。 ----------------------- 作者有话说:为什么要写古言,简直自虐,一晚上要死多少脑细胞啊感谢在2024-07-2323:50:59~2024-07-2423:4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0189390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求子 李萍头一回见着胡晟这样的大官,心头难免紧张,好在有陶枝在,胡晟问话,多半陶枝在回,李萍只需附和两句,应应声便可。 一来二往,见这般大官不似张家父子那般凶神恶煞,动不动就唬弄百姓要打要罚的,李萍渐渐松弛下来,忍不住握着陶枝的手,颇为真切地感慨:“大人您是不知,我这妹子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前头那一桩婚事,实属无奈,若不是为了避祸,哪能寥寥草草地就嫁了。可恨那张家人死性不改,妹子嫁到了外地都还在算计,便在这边有牵扯,妹子也不能和我们有往来,唯恐又被张家盯上,这么个情况,又如何在外行走,又能识得几个人呢。便是我,也得时刻提防,不揽活就绝不出门,唯恐被张家拿了错处,用来要挟妹子。” 这一倾诉,可就没完了。 胡晟捋着短须,有心维系自己亲民的形象,也没打断,只把李萍看了又看,这妇人还真是能说。 陶枝拍拍李萍的手,趁她歇口气缓缓的空当,赶紧把话接过:“就是这么个回事,若非提及,本也不愿说这些,我们避人不及,又哪有心情再去遇到什么外来人。” 这两个妇人,口齿都颇为伶俐,几句话一说,胡晟也觉得深有道理,竟挑不出一点刺出来。 胡晟把酒盏一放,还要再问,久未言语的陆盛昀开口道:“该问的,你都问了,不曾识得的人,便是问上一万遍,又能问出个什么来。” 除非走屈打成招那一套,当然,在陆盛昀这里,是绝对行不通的。 胡晟浓眉一挑,人前给陆盛昀面子,待二人出去了,才把话题转到陆盛昀身上:“这妇人既然处处避着人,又何故那般巧合,偏偏遇到了你那外逃的妾室,还把孩子收养了,你不觉得这其中有蹊跷,你那妾年纪轻轻就病故,你可有查清楚?” 陶枝瞧着面善,但面善心狠的人,胡晟为官多年,见过太多,这妇人又在陆盛昀身边伺候,一想想,都觉不防着又不行。 须知,陆盛昀这日子并不好过,先前那些事儿,将朝廷里的一些官员得罪狠了,皇帝又要平衡多方势力,即便陆盛昀是自己亲外甥,那也不是说纵就能纵的。 更何况,皇帝本就对这个外甥颇有微词了。 胡晟不免为这特立独行的晚辈着急:“四皇子那边,你也不能太冷着,长公主和愉贵妃乃表姐妹,你和四皇子也是有亲缘关系的。太子还能不能寻到,明白人哪能不懂,皇上命我来寻,也是为了安抚朝堂上亲嫡系的守旧派,真能寻到,那是天之大幸,可若再搜寻无果,我上报到朝廷,那就是盖棺定论的事儿了。储君一旦另立,太子哪怕活着,那也只是占着个前字,想翻盘就难了。” 一边说着,一边留意陆盛昀神色,见这小子仍然气定神闲,泰然自若的样子,胡晟不由得气哼哼:“往后再要打什么主意,我可是不依的。” 陆盛昀仿若不解:“立哪个皇子为储君,最后不都是皇上定夺,我们又能做何,胡叔也莫多想,故人已逝,活着的人当更珍重。” 故人已逝。这话听得胡晟心头一恸,也不愿再为捕风捉影的事儿耗费太多精力和时间,倒了满满的一杯黄酒,一饮而尽,把酒盏一放:“我这就起草文书,上奏朝廷,未寻得侧妃其人,恐消息有误,还请宫中再清查。” 若有朝臣不信,再派人来寻便是,胡晟可不想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了。 何况,依着如今形势,朝中文武百官,大部分已偏向四皇子,不想太子活着的人其实更多。 走前,胡晟只给陆盛昀留了两句话。 “赶紧回蔚县把烂摊子收拾了。” “没事给京中去去信,别以为做个孤臣很了不得。” 陆盛昀听得清楚,但有没有入心,那就两说了。 胡晟一走,在陆盛昀前头给他挡去众人注意力的棋子也就没了,魏祯那厮又频频来信,道易理箪下山了,人就在城中,想把人留住,那就速归。 陆盛昀本想多待个两日,等到中秋,看来是不成了,他总不能真的落个被美色所获,不务正业的名头。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45节 尽管这美色,着实勾人。 一头浓密青丝铺散在背后,素罗抹胸,白绢长裙,披在肩上的半袖纱衣往白皙手臂滑落,待他进来后,小妇又手一带,将纱衣拉回到肩上,可那鼓囊囊的胸脯,遮遮掩掩之下,反倒更为惹人遐思。 见男人回得这早,尚未到日落,陶枝意外之余,也分外不自在,只得没话找话:“大人可有吃过,有什么想吃的,我叫她们去做。” 说着,陶枝在身上搭了件外穿的长衫,就要往外走。 陆盛昀更快地把人拉住,带着人一道坐到了榻上,瞥着女子秀白如玉的脖颈,不自觉地抚了上去,轻声道:“不忙,索性这会无事,我们坐着说说话儿。” 管着两县公务身兼多职的人,怎么可能无事。 但见男人此时颇有倾诉的雅兴,陶枝只能从命,不然这孤男寡女,在屋内处久了,免不了擦枪走火,又往床褥上滚去了。 趁男人不注意,陶枝坐直了身子,将榻上小几挪了挪位子,恰好挡在二人中间,再把茶水倒上,各自一杯,煞有介事地摆出煮茶漫谈的样子。 陆盛昀低头,看着这几这茶,方才酝酿了半晌的情绪稍稍消散,端起香茶抿了两口,调整过后,仍执意道:“待我手头的事处理完了,我们要个孩子。” 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一口茶正入喉,却听得这般惊悚的话语,陶枝一个受惊,险些呛到。 搁下了杯,陶枝低着身子,拍了拍胸脯,把那口茶水咽下。 陆盛昀手长,越过小几伸向她,欲给她拍拍,却被陶枝一个转身躲了过去。 待好受点了,陶枝才转了回来,不可思议地睁着美眸:“大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钰儿这一个已经难解释了,再要一个,大人该如何同以后的妻交待,这些也不该是未来夫人该承受的。” 周婶她们唤她夫人,只为照顾她的情绪,只有陶枝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声夫人,她受得多有愧。 她并非妄自菲薄,而是有自知之明,该她的,她已得到,不属于她的,她也不会去惦记。 唯恐陆盛昀忘记了,陶枝不得不旧事重提:“大人可有答应过妾,若妾将来过不下去,就放妾一条生路。” 闻言,陆盛昀眉心一拧,面色沉下:“我答应你,是为让你心里好受些,而不是成为你逃避责任的理由。” “既为责任,那也得按规矩来,主母尚未进门,底下的妾就有了孩子,是为不敬,也将大人置于难处,这样的事,妾做不来。”陶枝说得分外有理。 陆盛昀听得却是头大,这女子,为何不学别的女子那样,牢牢把住夫主,早生子,地位更稳。 可陶枝若是这样爱慕虚荣的人,陆盛昀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我也未必会娶正妻,这后院,还是你说了算。”陆盛昀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但近几年,他是没这个打算的。 多了一个陆钰,为防他的身世暴露,陆盛昀也不愿迎个难打发的人进门供着,还得处处提防,做好善后的准备。 陶枝却不一样,她一心为陆钰,将来陆钰的身世揭开,她也只会倾力维护,不可能反水。 陆盛昀自认这点看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不管为了自身,还是为了大局着想,陆盛昀以为陶枝是最合适守他后院的人。 将来回了京,他还要同母亲好好地聊,关于他的后院,关于陶枝,他有个大胆的想法,但需征得母亲的同意。 关于这些,陆盛昀还不能跟陶枝讲明。 他不傻,看得出来此时的女子心思并不全然在自己身上,甚至可以说比自己还不上心,她嫁给他,无非要报父仇,寻一个稳妥的靠山。 而他,是她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陆盛昀并非过于计较的人,她想靠,他便让她靠,但只付出,不求回报,他也做不到。 将心比心,不求物质上的对等,但情感上,他需要她的回应。 “我明日就回蔚县,再归来,不知何时,今晚,我们再努力一把,事后你也不要再喝药,赌这一回,若能怀上自是最好,若无消息,你也放心了。” 话说到这份上,陶枝还能如何。 周婶都已经放话不再给她买那药,明鸢更不可能,她自己去药铺,又落不下这个脸,被人认出来,宣扬得人尽皆知,只会更麻烦。 陶枝内心的赌性也被男人勾了出来。 不过,且容她吃点东西,饱饱腹,不然男人那劲头一来,她可吃不消。 不管做多少回,陶枝都觉得这事儿累得很,也就男人能够从中得到乐趣,她至今也未体会到书中所写那种**的滋味。 这一顿,陶枝食欲颇佳,吃了碗豌杂面,又喝了汤,再又把点心吃了些,细嚼慢咽地,直看得男人频频皱眉。 陶枝却浑然不觉,一顿饭吃完,又有点撑,伸手摸摸小肚子,道:“妾还得到院子里走走,消消食,大人不如先歇下,或者看看书,处理别的事务,等妾---” “不必,我陪你。”陆盛昀起身,顺手拉了陶枝一把,带着她往外走。 院子不小,夜间树梢上挂着灯笼,又有一轮圆月高悬头顶,颇有几番情趣。 陶枝望着那月,叹道:“到了明日或后日,这月只会更圆。” 陆盛昀亦仰面望着,到明日,他便身处异地,与她各自赏月了。 二人不紧不慢地绕墙慢走,难得有此闲情,倒也不错。 陆盛昀转过头,低了眸,见女子莹白如玉的侧脸,在这月夜下,更为柔美无暇,心中涌动出一股说不出的情愫。 他情不自禁地伸了手,可惜还未碰到,便听到门口一记奶声奶气的响亮呼唤:“娘,娘,你的宝来了。” 宝?呵呵,小小年纪,脸皮倒是不薄。 陶枝听到孩子的声音,哪还顾得上身旁的男人,几步快走过去,将朝她奔来的小小身子抱了个满怀,又摸摸孩子额头,微有湿意。 “叫你不要跑,好好地走,又不急在这一时,跑快了,摔倒了怎么办?”陶枝拿出手帕给孩子擦汗。 陆钰乐呵呵:“摔倒了,那就爬起来,拍一拍,不能哭,娘说得。” 陶枝哭笑不得:“你就非得摔这一跤,不摔不行?” 陆钰更有理了:“爹说了,男孩子就得摸爬滚打,不摔,是长不大的。” 这又是个什么歪理,陶枝察觉到男人跟了上来,就在她背后立着,却不愿搭理,只把孩子上上下下地看过一遍,问他怎么回事,这么晚不睡,还跑出来。 陆钰瘪着嘴:“我想金宝了。” 这孩子,重感情,好也不好。 陶枝摸摸孩子脑袋:“你有你的事要做,金宝也有它的事要做,它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你该为它高兴。” 陆钰仍担心:“可我梦到猎人要害它。” “你们捡到它时,它才多大,如今又是多大,它已长成,有了自保的能力,若连个猎人都对付不了,又有何用。”陆盛昀不冷不热,极为理智,却又欠缺情感的一席话,让孩子小嘴更瘪了。 男人说得有理,陶枝却不太认同,当着孩子的面,又不好反驳,只能找补道:“你赵科叔叔已经派人在那座山头巡守,真有个什么,也会及时发现的,不担心啊。” 小儿终于露出笑容。 “这个时辰,你也该歇了,不得拖延。”陆盛昀唤随从带小主子回去。 陶枝抱紧孩子,不肯撒手。 -----------------------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2423:43:17~2024-07-2623:1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卿安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疑虑 最终,许是女子望向他的那一眼,过于柔情百转,似蕴含着无限的情意,陆盛昀没能绷住,终于松了口,允小儿这一回。 然而小儿过于兴奋,上了床铺后,躺在二人中间,却是睁着亮晶晶的双目,半晌不睡。 小脑袋瓜子,装了不少的问题,提到前朝青天大老爷怒斩贪官污吏的故事,更是小嘴嘚啵没完了。 陆盛昀望着帐顶,还算克制地忍着不发作,便听得女子柔柔缓缓地用通俗的话跟儿子道来:“不管做官的人,还是平民老百姓,都有善恶好坏之分,若这人身不正,行不端,投机取巧,蝇营狗苟,对谁都结交谄媚,那么这样的人,我们不来往也罢,朋友可以少点,但不能乱。将来无论你和官宦或者庶民来往,做到问心无愧的同时,也需擦亮了眼睛,首先保护好自己,再去审视那些向你示好的人,到底是真心,或者假意,是图你这个人,又或你身上值得他们谋利的东西......” 这妇人教起子来,也是有模有样,头头是道,如此这般听着,浅显易懂,倒比满腹经纶的大儒更为受孩子追捧。 小儿一脸孺慕,将小脑袋往陶枝身上埋,稚声稚气道:“娘,我以后要当大官,给娘挣诰命。” 小小年纪,知道的不少,先前说什么来着,要做皇帝老儿,那她就是太后了。 陶枝忍俊不禁,但也没表现出丝毫笑话的情绪,轻抚孩子后背,细声道:“好,等你当大官,有出息了。” 那时候的她又在哪里呢,还在不在这世上都两说。 听着母子俩严肃正经又分外逗趣的话,陆盛昀似外人插不进话,也没得心情聊这种话题,只默默地把手伸过去,将小儿那颗埋在女人胸前的小脑袋又拨了回来,转向他这边,声音虽轻,却也极具威严:“好了,明日还要早起,再不睡,明日精神不济,课业也要完成,一样都不能少。” 陆钰要学的课业不少,文武两大类,细分下来,也有将近十门,请的各种师傅加起来都有五六个,可见陆盛昀对这孩子学业有多看重。 寻常人家想给孩子这样的学习条件都不能,陶枝算是好命,自己爹就是秀才,有学问在身,爹还不偏心,同对待两个哥哥一样,教她读书识字,知礼义廉耻,把她的眼界也养高了,不然这时的她兴许就被郑氏说动给张恪做外室去了。 读书,也并非真的要建功立业,封侯拜相,更多的还是明事理,知险恶,危难之时,或许还能救自己一命。 思及此,陶枝越发想念陶父,待到陆盛昀走了后,她就去父母坟前多拜拜,以慰思念之情。 待孩子睡了,打起了小小的鼾声,陆盛昀轻手轻脚地将小儿抱起,裹了薄毯,交给守在外头的周婶。 周婶欣然接过孩子,心里稍稍安定。 只要大人看重陶枝,陶枝这地位就还是稳的。 长公主又来了信,叫她把陶枝的身家底细,脾性秉性,与世子相识过程,一一详细写明,还特意提到了陶枝的生辰八字。 唯有记录在册的正经侧室,才要用到生辰八字,长公主这是打算开恩了,给陶枝一个名分。 当然,前提是,这女子确实没问题,有资格留在世子身边。 令周婶不解的是,长公主对陶枝的关注,竟比孩子还多,信中提到孩子的话,也就那么寥寥几句,大意就是好好养着,回京再议。 不够重视,回京后,又能多在意呢。 周婶养了孩子有些时日,已经处出感情,倒是真的希望陶枝能跟大人生下一儿半女,这样有个伴不说,将来啊,遇到事,彼此还有个帮衬。 是以,周婶比谁都上心,还含蓄地示意:“大人,其实这天说晚也不晚,我叫明鸢守个大夜,您要是想用水,随时都能有。” 这话到最后,也算不得含蓄了。 原本,陆盛昀还有些兴致,被周婶这么一挑明,又忽生一种赶鸭子上架被催生的不适感,遂脸色比这夜还冷:“你带好孩子便可,别的休要多言。” 少有地,陆盛昀对周婶严厉起来。 回到内室,陆盛昀不慌不忙地到了床边,便见女子将自己裹成了蚕蛹,还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似乎眨眼间就陷入了熟睡之中。 陆盛昀也不在意,伸手往女子瘦削的后肩处一搭,好似自顾自地说着:“我有很多事,尚未与你讲明,只因时候未到,我也不能确定,你是否能够做到,同我一条心。我自小锦衣玉食,暖裘高枕,未受风餐露宿奔波讨食的苦,却另有一种难,是你想象不到的,其中凶险,也非几句话就能说清。若你愿意留下,安心做这后院的女主人,不管将来如何,我总是要护你周全的。”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46节 最终,过了许久,男人仍不忘补一句,“孩子,迟早也得要。” 然而床上的女子一动不动,紧闭双眸,呼吸绵长,却也匀缓,却是熟睡了般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男人轻晒了一声:“倒是心宽。” 隔日,许是睡得沉,陶枝起得也迟,待掀开了眼,身旁已没了男人的身影。 明鸢在外头唤了声,听到陶枝的回应,赶紧端了水盆进来,给陶枝洗漱用。 陶枝洗漱过后,吃了食,换了身常服,就想去店里看看,男人一回,又在屋里闷了几日,这身子都要发霉了。 明鸢却摇头,道不可。 “夫人你是不知,蔚县这水患一闹,邻近县乡遭了殃,一些无处可去的难民到处流窜,找不到活就干起了偷偷摸摸甚至打家劫舍的勾当,听闻已有一批往我们这边来了,哥哥这两日都未回府,带着兵差修加高城墙,不然这些人真来了,疯起来不管不顾,还不晓得要闹出怎样的乱子来。” 向来不信佛的明鸢这时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双手合十,祈求佛祖保佑,助他们化险为夷,平安渡过这劫。 陶枝也是经过事的,倒还淡定,思忖片刻,有些话想说,也希望明鸢能够转达给赵科。 “这些流民里,若有人真是遭了灾,迫于无奈,那么能劝就劝,劝得动的,就把他们安置到山上开荒种地,给他们建屋舍供家用让他们安居,至于戾气重,穷凶极恶,伺机作乱之徒,那就另外看着办了。” 明鸢听后对陶枝更为仰慕了,夫人果然有大智慧,和哥哥说的话差不离,听闻这也是大人的意思。 能收就收,收不了,那就论罪处置。 到底还是有人泄露了风声,城中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即便白日里,除开讨生活的,也少有人出门了。 这生意突然凉下来,李萍倒也不急,毕竟前些日赚了不少,还稳得住。 只把账本和钱财一收装进匣子里,李萍隔个两三日就带过来给陶枝,两名官差一路护送着,李萍这腰杆也挺得更直了,只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中听,但实在啊。 她不就是跟着陶枝升天的鸡犬么。 不管信不信得过李萍,陶枝这账目还是要看的,赚的钱也要数清楚,毕竟这店,真正投了大钱的不是她,唯有一笔笔的账目分明,买卖才能长久。 对完了账,陶枝同李萍说起了流民的事儿:“安全起见,这店关个几日也无妨,当给绣娘她们放个假,你也别走了,就在我这住下,待危机解除了再回家。” 李萍心知陶枝脾气,也不客气,笑着道那就叨扰几日了。 话落,李萍又提到一桩事儿,瞧着陶枝,思虑再三,语气迟疑地问:“妹啊,你肩上是不是有个胎记,桃花,还是什么花儿,你住我那时,有一回更衣,我无意中撞见,却没瞧清楚什么图案呢。” 不明白李萍为何突然问这,陶枝仍旧据实已告:“是桃花,我生来就有的。” 说来,也是羞耻得很。 男人每回看到她肩膀上的胎记就分外激动,摸不过瘾,还张嘴去咬,恼得她也去抓他,看谁更难受。 李萍心头一定,神色却更为复杂了,凑近了陶枝小声道:“你是不知道,前些日,有个客人神秘兮兮地来找,说请我帮忙寻个人,每天来店里的大多都是女客,我们见的女子多,寻到的机会也更大。” 陶枝不动声色地问:“那客人是何来历?” 与她肩上的胎记又有何关联? ----------------------- 作者有话说:最近因为一些事陷入自我怀疑中,写作也进入瓶颈期,感觉怎么写都不对,希望早点找回状态,不要内耗了 第47章 探问 午时,一年轻女子倚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望着冷清的街市,零零散散的几人,走来走去的,一眼就能扫个遍,远不如她刚来时,人流如织,往来如梭,两边摊子也是琳琅满目地摆着各式货物,瞧着欣欣向荣,热闹极了。 不就是有流民要来,何至于此。 这般草木皆兵,进城难了,出城也难,阿爹那边,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 可她留了书信,为了寻人,又不是贪玩,阿爹也怪不得她。 女子妆容极其素淡,面上涂了点口脂,一头乌亮的长发扎成一根粗粗的麻花辫,随意地搭在胸前,一身靛蓝长衫,腰间系一根细细的带子,比一些男子还不讲究,但又显出一种有别于女子的英气,以及不同于男子的姣美。 无趣,昭娥才唏嘘了一声,一男子拖拽着一名发丝散乱的妇人进入到她的视野里。 男子骂骂咧咧,妇人神情麻木,一只鞋被拽得掉落,也不吭一声。 昭娥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回身来到桌边,捡了一颗才吃完的果核,到窗口,两指一捻掷了出去,随即,她一个旋身往旁边一闪,窗前再次空空。 楼下传来男子怒不可遏地骂骂咧咧:“哪个王八羔子乱丢东西,不想活了是吧。” 李萍站在一旁看着,也觉解气,再又瞧瞧被男子甩开,仍旧木木呆呆连跑都不敢的妇人,不自觉地摇头。 这女子啊,自己不争气,旁人再帮,也没用。 李萍收拾了心情,在中年男人的带领下进到客栈,往楼上去。 孟拓还算客气,边走边道:“不管有没有寻到,请据实告知,我家小姐脾气不差,但也不见得有多好,先前有人为了讹钱,而骗小姐,被戳穿后,两条腿断了。” 李萍理解地笑笑:“寻亲的人,最怕被骗,希望落空,我懂。但我也有一些疑问,不得到解答,也难放心。” 她这次找来,也是陶枝的意思,对方是敌是友,尚不可知,还得再探探虚实,也好见招拆招,看看下一步怎么走。 候在门外的侍女进屋传报,得到主子的许可,才把李萍引了进来,斟茶宴客。 李萍见女子见无落座的意思,自己也干脆站着,待侍女出去后,开门见山地问:“之前在店里,人多了些,也不便细问,如今只有我们二人,小姐您可否告知,要找的女子,同你是何关系。毕竟,不明不白地,我这心里没底,也不敢尽力。” 昭娥听出妇人话里的担忧,自己撩了裙摆先坐下,再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萍这才落座,再次强调:“这托人做事也得有诚意,不然小姐只能另寻了。” 昭娥早就把李萍的底细查了遍,丧夫多年,以绣活为生,同县令大人的宠妾关系颇为亲厚,在这城里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风评也算可以,没多少诟病。 权衡过后,昭娥隐瞒了身份,只把能说出来的一部分告知:“我乃蔚县人士,这回前来,只为寻找从小失散的妹妹,你若能助我寻到妹妹,我承诺的赠百两银酬谢,必然作数,绝不糊弄。” 闻言,李萍反而更谨慎了:“敢问这妹妹是亲妹妹,还是别的?” “与我同母的亲妹妹。”昭娥斩钉截铁道。 那不对啊。 陶枝有父有母,前头两个哥哥,没听说还有一个姐姐啊。 李萍只能反过来思忖,试探问:“小姐是不是很早就离开了生身父母,被送到别家?” 闻言,昭娥看李萍的眼神也是看怪人般:“并不曾,走丢的是我妹妹。” 那就不是了。 李萍纳闷,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儿,就连胎记也长得那么相似,还在一个部位。 见李萍半晌无话,昭娥不免催道:“姐姐若有线索,但说无妨,至于真假,我自会甄别,不会怪罪姐姐。” 李萍比昭娥大了五六岁,昭娥唤一声姐姐,有意拉近关系,也让李萍心头微松,迟疑道:“我这确实认识一个人,肩上有个桃花胎记,跟你妹妹像极了,但人家有父有母,这里土生土长,待大了,才嫁到外地,从未和家人走散过。” 昭娥听闻后激动起来,一把抓过李萍的手:“哪家人?有父母,也未必是亲生的,万一人好心,把捡来的孩子当亲生的养育呢?” 李萍更是摇头:“那不可能。” 陶枝她娘难产,她娘还去看了的,当时也才八岁的她瞧见襁褓里瘦小的婴孩,就连哭声都是细细的,只觉可怜极了。 昭娥不想放弃,诚恳道:“姐姐只需告诉我这家何许人,我自己去查,绝不带累姐姐,至于报酬,我还是照给不误。” “这也不是钱的问题。”李萍很是为难。 她能够感受得到这女子想要寻到妹妹的急切心情,可陶枝只有肩上那胎记是吻合的,别的方面,没一点对得上。 查了也没用。 但自己不给个答复,昭娥这样子,估计也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李萍只能找个托词:“不如这样,我再去打探打探,看能不能探到更多的消息,如果那家人愿意跟你碰个面,那我再过来安排。” 昭娥深深看着李萍:“那就有劳李姐姐了。” 昭娥亲自将李萍送到屋外,再折回来,对着孟拓吩咐:“找个人跟进她,去了哪里,遇到什么人,都要报给我。” “是。” 李萍出了客栈,并未直接回大宅,而是绕了一圈,走走逛逛,依着陶枝的意思,一圈迂回下来,才抄了近路回到大宅。 陶枝才和孩子下了一盘棋,又把人哄着睡午觉,才得空,关起门,和李萍谈事。 李萍将她和昭娥的对话,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来。 陶枝沉默听完,许久才道:“她既不愿意告知她的真实身份,那么,又怎能指望别人实话实说呢。” 李萍应着是呢,又道:“不过我看她那样,确实是寻人心切,不像装的。” 再说了,今日见面,李萍才算把那女子细细打量了一遍,如今再看着陶枝,两相对比,李萍惊觉,这二人居然有几分相似。 李萍脑子一转,语出惊人:“难不成她才是走失的孩子,被好心人收养,却以为自己这边才是亲生父母。” 可一想,也不对。 她那边的父母也不是傻的,真是收养的,大多藏着掖的,还由得人这么费尽周折地去寻真正的亲人。 藏着掖着? 思及此,李萍再看陶枝的眼神又不一样了:“要不你去探探你那两个哥哥,单看容貌,你一直是你们家最为出挑的孩子,你娘走得早,我也记不清她长得什么样了,但你应该更像你娘,而你的两个哥哥更像爹。” 听到这话,陶枝陷入了沉思。 少时,陶父便时而瞧着她,一脸欣慰:“你比你娘更出众。” 随即,又是轻声一叹,嘀咕道,却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2823:59:26~2024-07-2923:5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okee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颠覆 秋日少有的一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似被蔚县传染了,浦县的天气也变得不正常。好在县衙早有准备,库粮还算充足,又到周边乡里采购了不少,关闭城门的时间也越发延长,只在临近午时,开那么一两个时辰。 明鸢还想去外头野游,到山间看看景,或回穗县跟那几个以她为首的小姐妹聚一聚,可这么一禁,赶急赶忙地,哪也去不了,私下更是同赵科埋怨,不就几个逃难的流民,至于么,怕成这样。 赵科难得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脸,一本正色道:“不是怕,而是有备无患,前朝为何亡得那快,就因为叛军扮作难民,混入了城内,然后里应外合,京畿防线一旦被破,国都必危。” 再去调动各地屯兵支援京师,已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47节 就这小小的县城,怎么还跟京师扯上关系了。 明鸢似懂非懂,但见赵科一脸不好惹的样子,也没了斗嘴的心情,只在屋檐下,对着骤降骤停的雨后天空长吁短叹。 陶枝作寻常妇人打扮,用布巾将挽起的发裹住,在脑后系紧,布衫棉裙,虽有另一种恬淡雅静的风姿,却仍是素了些。 明鸢一看女子作这打扮,心头一紧:“我都不能出门了,夫人还是歇了心思吧,外头可不太平。” “我又不乱跑,只想回一趟娘家看看。”心里藏了事,陶枝便想弄明白,拖一天就烦恼一天。 回娘家?明鸢更是不解,夫人都和娘家两个哥哥闹那僵了,成亲那日,两个哥哥也没来出席妹妹的婚礼,几乎可以说形容陌路,过了这久,怎么又想不过要回娘家看看呢。 陶枝倒是干脆,问明鸢去不去,不愿去,她一个人也成。 正好,她也得避着明鸢问哥哥一些话。 明鸢当然不可能放陶枝一人出门,被哥哥知道了,又要好一通说。 周婶还在前院照顾陆钰,一时也顾不上。 见陶枝已经带了伞往外走,明鸢脚一跺,急急跟上:“夫人等等我啊。” 自从陶枝嫁到穗县后,就再也没回过娘家,这一晃,也有好几年了,这栋房子里,她最在乎的人早已不在,再踏入,只觉熟悉又陌生,再也不复当年。 对于妹妹的突然到来,陶大哥无疑是惊讶的,随之露出一丝喜色,忙把桌上一收,搬了把凳子,示意妹妹坐下,又慌慌张张地去找茶叶。可郑氏得了疯病后,他一个人又要养家又要照顾孩子还得给妻治病,实在应付不过来,家里东西摆放得乱糟糟的,翻箱倒柜地好一会,嘴里仍在嘀咕,奇怪,放哪里了。 明鸢眼里满是嫌弃。 陶枝找了个理由打发明鸢:“这附近有家糕点铺还不错,你帮我买些点心。” 话落,陶枝又报了几家店,叫明鸢一样买一点,她有想逛的地方,也可以自去,在半个时辰内赶回就行。 明鸢顿时来了精神,这逼仄又压抑的小屋,她也待不下去,笑着应一声就出去玩了。 妹妹身边的丫鬟,都比寻常人家的姑娘气派。陶大哥连招待妹妹的茶叶都找不见,叫丫鬟看了笑话,心里更是羞愧,手足无措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陶枝却似未见,问两个孩子呢。 陶大郎忙道:“跟着你二哥忙活去了,两个皮猴儿,在家也坐不住。” 孩子他娘又是那么个情况,他自己在屋里待久了都觉窒息,更不说孩子了。 陶枝嗯了声。 不一会儿,内室传来一声惊恐的大叫:“不要过来,我不是故意的,你们逼我的,我没错,错的是你们!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恶人,都要遭报应的。” 人虽疯了,吐字倒是清晰。 劲儿更大了,把门板敲得哐当哐当地响。 陶大哥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尴尬,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耻辱涌上心头,使得他内心翻江倒海,霎时间红了眼圈,有苦,却难言。 “妹啊,是哥对不住你。”最终,说出来的,也唯有这几个字。 可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陶枝没有接这话,而是问:“大哥可还记得娘生我那会儿的事。” 陶大哥一愣,不明白妹妹为何提到这,二十年前的事了,他那时也不大,还真记不得了。 “妹妹也不必太介怀,娘是产后惊风,又染了肺疾,重病缠身,药石难医才去的,没什么克不克的,你嫂子乱说的,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至于爹,那更是张家做的恶,与你无关。”唯恐妹妹心结难消,陶大哥难得多解释几句,彼此敞开了,把话说开。 可总归,张家也是因为她才害的爹,这个坎,陶枝只能深埋在心里,难以跨过。 陶枝重振心绪,语气和缓了些,却又带着迟疑道:“大哥可知,爹娘是否只有我们三个孩子,或者在我之前,有没有早夭的哥哥或姐姐?” 这话倒是把陶大哥问住了,本想斩钉截铁地回只有他们三兄妹,可脑子一转,思及爹娘在外地谋生的那几年,到归家,娘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妹妹,至于之前还有没有怀过孩子,倒还真未知。 陶大哥也算实诚,摇了摇头,这才提到了爹娘那一段少有人知的过往。 陶枝更为震惊,爹待她分明比两个哥哥还好,为何大哥知道的事,她竟未从爹那里听到过只言片语。 难不成,这其中另有玄虚,且不能被她所知道。 陶枝稳住心神,试图镇定道:“爹好像跟我讲过,只不过那时候年岁小,对这些事儿不感兴趣,如今爹娘都不在了,我又十分思念他们,大哥可否多说说,我也很想知道爹娘在外面的那些日子是如何渡过的。” 陶大哥只能依着脑海里那点残存的记忆,一点点地道来:“那时祖父病重,家里穷,外头正好有大户人家请父亲去做教书先生,给的束脩也足,爹同娘商量过后就去了,后来那家主母生了孩子,缺奶娘,娘听闻月俸高,把我和二弟交给祖母,也跟去了。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他们每年往家里寄了不少钱回来,可就是不见人......” 陶枝听得格外认真,过了许久,才问:“大哥还记不记得,爹娘是去了哪里,给谁家做工?” 陶大哥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阵,才不是那么确定地道:“好像是往蔚县那边,至于具体去了哪里,我还真不记得了。” “爹娘那几年,想必也过得不易。”陶枝目光放空,脑子也有一瞬间的空荡荡。 陶大哥未察觉到妹妹的异常,感慨道:“可不是,在外讨生活,谈何容易,报酬丰厚,主家要求也会更高。” 于此刻的陶枝而言,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她拿出一袋银子搁到桌上:“今后我可能不会再来了,哥哥们自己保重。” 陶大哥眼眶湿润,握了握拳,心中有愧,也不敢再说什么。 他哪里不明白,妹妹来这一趟,就是跟他们做最后了断的,兄妹情分,到此为止,今后再无瓜葛。 要是有骨气,他便不能收这钱。可给妻治病,需要钱,养大两个孩子,也要钱,他那点骨气早已支棱不起来。 陶大哥拿手捂脸,男儿有泪,只在伤心时。 陶枝也不开解,男人这时候更需独处,她则该走了。 才出了门,明鸢赶巧似的也回了,大包小包地提得两手满满,兴致依旧高昂,也不觉累。 “夫人,我买了菊花糕绿豆糕芡实糕八宝油糕......” “回去再说。” “哦。” 李萍住在大宅子也不习惯,闲不住的人,动辄就往外跑,去店里瞧瞧,打扫打扫,再回来,比陶枝还晚。 见陶枝坐在屋里,似在等自己,李萍走过去,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陶枝这才回过神,只把李萍看着,却不发一语。 李萍不明所以,半开玩笑:“你这样,我是有点怕的。” 谁料陶枝回一句:“我也怕。” 李萍不由得问:“怕什么。” 陶枝垂眸:“怕我变成另一个人。” 闻言,李萍莞尔:“你这是话本子看多了,魔怔了吧。”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陶枝低声呢喃,随即抬眸,眉目楚楚地望着李萍:“我想见她,你帮我约一约。” 李萍笑不出来了:“难不成你们家真有流落在外的女儿?” “或许吧。”这几个字,陶枝应得极轻,好似风一吹,就能散了。 陶枝要见,李萍也拦不住,只能寻着时机,绕了一圈,才找到客栈,同昭娥约时间。 昭娥已将女子的身份揣测了无数遍,打听到李萍同陆盛昀的妾交好,不欲再花时间试探,直白地问:“要见我的,是否陶氏?” 陶枝大名,早在城内如雷贯耳,昭娥随便找个客栈伙计,也能探听到不少。 因生得异常貌美,被张家人看上,从而遭了不少罪,后来嫁到外地才逃过一劫,可那夫婿是个短命的,婆家也非良善,最终还是回了娘家,却不知怎地同年轻有为的县令陆大人有了瓜葛,并借陆大人的手扳倒了张家,扬眉吐气,报了宿仇。 这女子的离奇经历,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了,必定畅销。 打探到的消息越多,昭娥反倒不希望这位陶氏是自己的妹妹,不然她只会更加自责,更加心疼。妹妹过得那么苦,她却一点都帮不到,来得太迟,能做的太少。 这一回,反倒是昭娥迟疑了,可寻妹心切,她还是想和陶枝见一见。 双方达成共识,这时间约得也快。 陶枝出门,只带着李萍,明鸢和周婶必要过问。 陶枝也懒得再去扯别的理由,简单的几句在家关闷了,想到店里看看,自己画的那些成衣稿子,值钱得很,要是丢了,她可能会哭死。 话说到这份上,周婶还能如何,却仍坚持要让明鸢跟着去。 陶枝只能应下,免得她们起疑,却在半路上,又支使贪玩好吃的明鸢买这买那,再和李萍一道,绕到小路,去往客栈。 昭娥早就等候多时,却见李萍搀着覆着面纱的女子步上台阶,双瞳剪水,身体曼妙,心里头顿时有种异样的情愫在发酵,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易理大小姐竟有些情怯,不敢靠近。 倒是陶枝坦坦荡荡,大大方方,进屋后,便把面纱揭开,露出娇花映月般的面容,直看得昭娥又是一怔。 这模样,与画上的阿娘,像极了。 昭娥情难自已,快步靠近陶枝,握住她的手,便唤妹妹。 陶枝却显得冷静多了,待李萍避到一边,便轻解罗裳,将一边肩膀露了出来,在昭娥怔怔看过以后,便拉上了衣服,稍作整理。 然而还在思索该说些什么,人就已经被比她还要高一点的女子紧紧抱住:“妹妹啊,姐姐来晚了,姐姐对不住你。” 李萍一旁瞅着,不胜唏嘘,没想到这位看似冷清傲气的大小姐,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陡然被抱住,陶枝也有点懵,试着挣开女子,有话好好说。 “我还有很多疑点,希望你能够解答。” 被妹妹一推,昭娥稍稍冷静下来,眸中仍有泪痕,哽咽道:“你问,但凡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陶枝也直白:“如果我们是亲姐妹,那么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昭娥目光闪烁,转向李萍,示意她先出去。 李萍识趣地出屋,把门带紧。 昭娥这才拉着陶枝到桌边坐下:“说来,其实也难堪,当时阿爹醉酒,抱着阿娘的画像发癫,我才得知那段过往,阿爹实在是......” 难以启齿,又不得不说。 陶枝毫无感情地把话接过:“所以,有钱人家的少爷看上了有夫之妇,不顾伦理道德,硬是将人囚禁,给自己生儿育女,可强扭的瓜不甜,妇人终是寻到了机会,逃脱魔掌,和夫婿团聚。” 以陶枝看了十多年的话本子经验,最合理的解释,也莫过于此。 昭娥捂脸,更是羞愧不已,在寨中威风凛凛的大小姐期期艾艾:“也不全然,阿爹早就知错了,再说,阿爹那时也不知阿娘已嫁人,阿娘的主家为了讨好阿爹,编造了谎言,还给阿娘下了药,阿爹为了救阿娘,也就......” 陶枝冷脸听着,不为所动。 昭娥诶了声,破罐子破摔,继续道:“后来那男人寻到寨中,阿爹也没拿他怎么样,还很开明地让阿娘做选择,是留在寨中,还是跟人离开,谁料阿娘当时都怀着你,仍旧决然地要同那男人走,阿爹也伤心啊,他这辈子,只有阿娘一个女子,阿娘走了,他便再无喜乐了。” 只怪造化弄人,天意如此,谁又能勘破呢。 说着,昭娥忍不住拉拉陶枝小手:“说来,阿娘对阿爹还是有情的,只是出于愧歉,才跟那男人回的家,你为何叫这名儿,只因阿爹说过,在那桃花开得最美的时节,我的小闺女就要出生了。” 一下子被迫接受这多,打破了陶枝二十年的所有认知,陶枝实难承受,抽回了手,往后退了退:“你别说了,我有点乱,爹娘已逝,活着的人想怎么说都成。”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48节 “那你为何不想想,阿爹若真是恶霸,又岂会放阿娘和那男人安然归家,此后再无纠缠,就连阿娘身逝,他也是无意中才得知,还在山中给阿娘立了衣冠冢。你所谓的那个爹,还谎报了家门,指错了方向,不然我早早就寻到你了,你也不必吃那多苦。阿爹心里也一直记挂着你啊!” “不要再说了。”陶枝已然听不下去了,转了身,拉开房门,毫不留恋地迈了出去。 李萍见陶枝脸色不对,忙帮她把面纱覆上,也不多话,陪着她快步下楼,很快就没了影。 昭娥还在楼上望着,不免惆怅。 到底是那男人养大的孩子,一时难以接受,也情有可原。 蒙拓一旁问是否跟上去。 昭娥摆手道不必。 陶枝若不来了,她便登门到访,寻了这久,终于寻到妹妹,昭娥只想快些带妹妹回家,阿爹见到了妹妹,想必也会开怀。 当年为了面子和男儿尊严,阿爹放走了阿娘,心里怕也是悔的,即便留不住阿娘,再怎么也得把妹妹生下来再放人走,不然何至于蹉跎这么多年,一家人才有团聚的可能。 她的妹妹,本该千金命,一家女百家求,却做了别人的妾。 一想想,昭娥便心痛不已,越发坚定了要带妹妹回寨中享福的决心。 ----------------------- 作者有话说:这章送几个红包,感谢还在追文的小伙伴们,爱你们哟 第49章 试探 吊脚楼上,陆盛昀眺望连绵起伏的群山,一座座竹楼点缀在山中,炊烟自各家各户升腾而起,与这山景奇异融合,倒也相映成趣。 更远处,另一座山头,自下而上的稻田,一层层地仿若登天,颇为震撼。 自诩九黎后人的夷人,在这耕作上确实有些能耐,口粮不愁,人也就难免傲气,不可能轻易就向朝廷俯首称臣。 强行攻之,又将是一场持久战,耗损严重,能招安,是最好。 不过这些,是以后的事了。 此刻的陆盛昀,只想将这边疆维持在表面的和平便可。 可显然这个易理箪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有点软硬不吃的意思。 陆盛昀正独自思索着,听得男人气哼哼地奔来,嘴里直骂老狐狸:“我说阴谋,你却非要玩阳谋,早早就把自己的身份亮出来,结果又如何。这老儿可真会声东击西,一会儿放出消息,说自己在蔚县,待我去找,又寻不见人,说是已经离开,可如今我们进了山,到他老巢了,你连文书都送上了,他又称病,我就说这里的人奸诈得很,你还不信,这回看你怎么办。” 魏祯是真的气啊,千辛万苦招来的几千私兵,都还没怎么训练,可不能由得男人这么挥霍了。 “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是到此一游,路过而已,真有个什么,你自求多福。”细数各朝各代藩族,因着不逊,斩杀朝廷命官的先例又不是没有,更何况陆盛昀如今也就个末流小官,真正的身世尚未暴露,还不一定能露,说不定露了,这么身份高贵的人质,更不可能让走了。 魏祯是吃过这种苦的,自小入京,为质十几年,久到家中那边的人都要放弃他了。 面对男人的絮絮叨叨,陆盛昀冷眼一瞥:“你想走就走,不必多言。” 呵,都这样了,脾气还这么臭。 魏祯偏就不走了。他倒是乐见这小子吃个大瘪,尝尝他当年的苦,看还能保持这么清高傲慢的姿态不。 想罢,魏祯脑海里不觉浮现出男人纳的妾,那模样,当真是美的,他在京中见过不少美人,能有这姿容的,也数不出几个来。 只可惜,身份太低了。 魏祯心血来潮,转了话题问男人:“你不思归京,该不会因为你那个妾?” 话落,魏祯尚未来得及避开,就被陆盛昀弹了个脑门。 “话多,就同易理箪说去,能说动他归顺朝廷,便是大功一件,你这世子之位必然稳当,旁人再也威胁不到分毫。” 另一边,易理箪半靠在竹椅上,对外称自己病了,一半是装,一半也确实有些头疼。 女儿大了,越发不服管,他已经派了人手去查幼女的下落,可女儿不放心,非要亲自去找。 这一找,就没个回音了。 他此生只有这两个孩子,别一个没找到,又把另一个丢了。 哪里来的什么县令,他实在没空接见。 不就是发个洪水,哪年没有,且这水都已经退了,再来商讨移民,怎么可能。再者,边境动荡,祸事不稳,朝廷顾此失彼,外忧内患,他才能安。更何况,不靠这灾,他又如何招揽私兵,不过今年也是蹊跷,投靠而来的灾民变少了,更多的往北方走了。 走就走了,易理箪也不在意,毕竟流民之中,总有那么一些脾气暴,爱生事的,拿不住这些人,即便收用,那也是祸,不是福。 易理箪为了降服这些人,可谓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就不信中土那些中饱私囊的软脚虾官吏有这个本事。 家事国事,烦心事太多,易理箪倒是真的想大病一场。 “大王,少主来信了。”侍从双手捧着信件送上。 易理箪一个振奋,猛地坐起,脑子也不那么疼了,一把拿过,几下撕开。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他的小桃花。 “快,给我更衣,备马。” 话才落下,易理箪又改了口:“不必了,你先下去。” 昭娥说她定会带着妹妹回来,他这老父亲不能轻举妄动,小女儿对他颇有偏见,可不能吓到孩子,需得从长计议。 不能急,慢慢来。 易理箪却再也冷静不下来,一脚踢翻篓子,急不可耐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他的小桃花啊,生得该有多美,想必比她娘还要美。 可她娘那么无情,生下孩子,因着承诺才去信告知他,是个女孩,肩上有个桃花胎记,便再无别的,铁了心要跟他断绝往来。 他那时也是既伤心又气愤,堵着一口气,心想你既无情,我又何必惦记。 却忘了,孩子是他的血脉传承,才是他最该争取到的。 被几人念叨着的陶枝将窗打开,仰头看着外面的月光,思绪微乱,彻夜难眠。 娘是怀着她离开山寨的,那人又如何知道她肩上有个桃花胎记,想必阿娘生下她后,和那人联系过。 那么,娘对那个人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要说恨,又为何同那人连生两个女儿。 可说爱,却又至死再未相见。 陶枝这一刻是迷茫的,长辈之间的对与错,该与不该,不是她能够置喙的,毕竟爹娘都已逝去,再要计较,又能如何。 真要论错,那也只能怪天意弄人,偏要弄这么一出为难所有人。 陶枝如今无疑是为难的,她有了新的家人,可家人不同寻常,乃盘踞西南山岭的部族首领,是朝廷分外头疼的一号人物,她甚至想象不到,认了这家人,将来她又将面临怎样的境况。 更何况,她自己一时也难以转变过来,亲爹变成了另一个人,可原来那个爹待她便如亲子,再叫她喊另一个人爹,她张不了口。 从小她听到的有关西南蛮族首领的传闻,那都是凶神恶煞,冷面无情,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传闻不见得都是真的,可这传闻中的杀神成了自己的爹,陶枝实在接受不了。 那一头,昭娥找到了亲妹妹,反倒不急了,给老父亲去过信,告知了大喜事,便安心地在城里住下,还特意托人置备了宅子,当做送给妹妹的礼物。 房契通过李萍的手到了陶枝这里,一看地址,可真是近,过了马路,转个弯便到了,慢走也只要一刻钟的路程。 李萍着实为陶枝高兴,没想到,陶枝原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娘家姐姐豪掷千金,一栋大宅子就到手了。 这门亲,认得好。 将来陶枝若是受了委屈,也有底气硬的娘家可以回了。 李萍见陶枝没什么喜色,琢磨着还是太年轻,面皮子薄,一时没转换过来,不由劝道:“上一辈的事,无论是非对错,与你都无关了,只要这个爹是疼你挂念你的,你认了又何妨,他若真的是穷凶极恶之徒,还能让你在这左思右想,犹豫不决,早上门把你带走了。那日在客栈,你那姐姐想留住你,多的是办法。”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陶枝内心深处仍有着一丝莫名的抵触情绪,日子才稳定下来,有了起色,她实在不想再有任何变动了。 李萍凑近陶枝,悄悄地问:“你是舍不得大人,还是孩子?” 不过这话问出来,李萍又觉不对,陶枝已经嫁人了,当然要跟夫家过,即便认了新的娘家,那也只是逢年过节来回走动而已,哪能再回娘家去住。 脑瓜子一转,李萍再问:“你那姐姐对陆大人是个什么态度,这边的官和蛮夷积怨颇深,听闻去蔚县任职的县令没一个好下场的,大人此去蔚县,怕也难办。你娘家真是蔚县那边的大户,兴许还能帮大人忙呢。” 那可不是帮一点忙,而是大大的忙。 她这亲爹地位太高了,陶枝都有点似在做梦的感觉。 昭娥提到张家父子,那是咬牙切齿得很,扬言要把二人的坟挖了,鞭尸泄愤。 陶枝不禁怅怅道:“我还是觉得像在做梦,不真实,若是哪天梦醒了,反倒更难过,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期望。” 这是苦太久了,没得惦念了。 李萍心头更是酸楚,有些话,妹子不便说,那就由她出这个头。 再说了,她去找昭娥,也不打眼,妹子出门,盯着的人太多,行动实在不便。 李萍去到昭娥购置的宅子,见到昭娥,见她眼里因为没见着陶枝流露出的失望之情,不免宽慰道:“小姐也请多给妹子一点时间,毕竟你是知道有这个妹妹的,可她和你不一样,活了二十年,才知爱护她的爹,并非生父,真正的出身竟是那么曲折,任谁都无法很快接受,总要有个过程。再者,这妹子如今已是县令大人的妾,就算与你们相认,也不可能去到蔚县生活,不过陆大人这时就在蔚县,以后的事,也说不准。” 才寻到妹妹,妹妹却已嫁人,嫁的还是死对头。 昭娥本想照之前那般给新来的县令弄个意外叫他滚蛋,然而天意弄人,这新来的县令竟是自己妹夫。 可他们夷人民风开化,女子这辈子又不是只能嫁一个男人,这个不好,那就换一个,实在碰不到好的,那就立个女户,自己一个人过,也未尝不可。 尤其他们易理家的女儿,更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想法是这样,但为了妹妹开心,昭娥仍要问问:“妹妹和那个陆大人感情如何。” 这可把李萍难住了。 说好吧,可又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不似别家新婚夫妇那般如胶似漆,蜜里调油,成亲还没多久,大人就去到外地办差了,一个月都回不了一趟。 说不好,大人娶妹子,却又用尽了心思,风风光光,喜庆气派,羡煞了城中所有女儿家。但不管这婚礼办得多隆重,可妹子也只是大人的妾,大人将来还得娶正妻。 思及此,李萍不由得轻叹:“要是大人能把妹子扶正就好了。” 昭娥却道:“那人不是还有个儿子,就算扶正了,妹妹的孩子,也占不到长子的名头了。” 不管怎样,昭娥都觉妹妹亏了。 李萍更为难,迟疑半晌才道:“这孩子也是妹子要养的,跟妹子亲得很,比亲子也不差了。我听大人身边的奶妈说,这孩子迟早也是要记到妹子名下的。” 听到这,昭娥也陷入了沉思,看来,她还是得让阿爹见见陆盛昀,探探这人深浅,若是个可靠的,结这门亲,也不是不可以的。 昭娥叫李萍给陶枝带话,不管她想如何,自己这个当姐姐的必当全力支持。 李萍一字不落地把话带到。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49节 陶枝却不见好脸色:“你又何必去找她说那些,我和大人的事,我自有主张。” 李萍不假思索就问:“你有什么主张?继续做这个妾,还是想法子把自己扶正。” 陶枝看着李萍:“我难道就不能不做这个妾了。” 李萍脑子起雾:“什么意思?你想明白了,要和你那姐姐回家?” 陶枝摇首:“容我再想想。” 她也有自己的抱负,开更多的店,赚更多的钱,做更多的事。 可一个人想把生意做大,还得借助官府的势力,不然闻瑛不可能高看她,也不可能投那多的钱,无条件地支持她,只因她背后的靠山是陆盛昀。 闻瑛是知晓陆盛昀家底的。 就算她认了亲爹和姐姐,陆盛昀这边,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更何况,她其实有点想进京,去开开眼界,亲眼看看明鸢赞不绝口的盛世之都有多繁华多热闹,在那里做生意必然更有前途。 陶枝心头的郁气憋得太久了,她需要更畅快地发泄。 李萍越发看不透这个妹子了,表面温温和和,好似与世无争,可一些行事又并非如此,换她的话,大人不把她扶正,那就不如一拍而散,她回了娘家,照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过得美滋滋。 但李萍仍是一条心地跟着陶枝,不管妹子做怎样的决定,她都支持。 不过,昭娥那边还等着她回话,李萍问陶枝的意见。 陶枝思忖片刻,叫她这样回:“我尚未准备好,我的身世,还请姐姐保密,那人也一样,大人就在蔚县,哪怕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但我仍希望这墙厚实些,等可以漏了,再漏。” 不愧是文化人,讲的易懂,又极有道理。 李萍打算明日一大早就去,陶枝叫住她,让她缓几日,明日出门,就去店里看看,不要再往那边跑了。 “或者你干脆回家去住几日,也好行事。” “要得,我那几只鸡也该喂了,撒的那些谷物也不知管够不。”李萍其实早就归心似箭了。 这事儿实在曲折,周婶他们都是陆盛昀的人,陶枝也只能先瞒着他们,一步一步地,走着看了。 李萍近日频频外出,也确实引起了周婶的注意,她把明鸢叫到跟前,问近日夫人有何异样。 明鸢这几日被陶枝哄得极为开心,有吃有喝有得玩,陶枝还送了两件自己亲手设计的衣裳给她,明鸢更是喜滋滋,哪能再想到别的。 “好得很啊,吃嘛嘛香,说不定是有身子了。” 话还未完全落地,明鸢就被周婶弹了脑门。 “说的什么浑话,前几日我还请了郎中给夫人把平安脉。”周婶话里难掩失望。 明鸢不以为然,往旁边一跳,离脾气越发古怪的娘亲远点:“夫人还年轻,不急,大人又不在这,想怀,也得大人回来。” 周婶指着女儿:“该明日,只要有周正的人家上门提亲,我就把你嫁了,省得天天在家里气我。” 明鸢一声叫起:“我就知道,娘你看我不顺眼,我是捡来的,做得再多,也不如哥哥。” “你做了什么了?除了气我,你还能做什么?”周婶恨不能时光倒回,不该心软,把这不争气的玩意捡回家。 明鸢还在嘴犟:“那哥哥还不是照样气您,人姑娘都不愿意理她,他还屁颠屁颠地跑人家里,又是送药又是给劈柴生火的,好歹也是个官爷,愣把自己作践成了奴才。” 闻言,周婶只觉一股气血直往脑门上涌:“多久了?他去人家家里多久了?” “也就这几日,城门不是禁严吗?刘老爹赶急去外头砍柴,运得太多,那驴承受不住,倒下了,刘老爹也从车上摔落,把腿给摔折了,家里的重活没人做,哥哥听说后,人就过去了,然后这每日,总要去一两个时辰,自己不把自己当外人,给人家家里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明鸢越说,周婶脑壳儿一抽一抽地越疼。 “造孽啊,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子,给自己亲娘煮碗粥的工夫都没,去给人做苦力,倒是起劲了。” 明鸢有心劝慰:“娘您气也没用,哥哥就这么个人了,媳妇还没进门就忘了娘,要真娶进门了,那娘您不得做好一脚踏进棺材的准,啊,娘你打我干什么,气你的是哥哥啊。” 陶枝立在廊下,见周婶随手捡了根柴火棍,追着明鸢打,默默地叹气。 一个个的都是冤家,周婶过得也不易。 “娘,娘!”稚子清脆的呼唤。 陶枝转过身,心想,她的冤家也来了。 陶枝弯下了腰身,将向她扑来的小童抱了个满怀,又拿出帕子给他擦拭额角的汗:“叫你跑慢些,不要急。” 陆钰小脸贴着陶枝,附在她耳边,笑嘻嘻地说:“娘,我有秘密告诉你。” 新奇了,小小的孩子倒是有秘密了。 陶枝十分配合地问:“什么秘密啊?连娘都不知道。” 陆钰笑得更开心了,小脸红润,气色极好,瞧着就是被人精心照料的样子。 “娘,我告诉你,昨晚金宝回来看我了。” 陆钰故意说着悄悄话,只跟陶枝分享。 陶枝听后,微微诧异,这孩子做梦梦到的吧。 赵科加派了人手,一天到晚不间断地在城门口轮岗守备,院里院外也安排了不少人,成年豹子那样的庞然大物,外头巡逻的兵差不可能漏过。 但孩子高兴,陶枝也不忍扫孩子的兴,只能顺着孩子的意思,夸张地道:“真的啊,那你更不用担心了,金宝过得很好,它想你了,回来看看你,这样不就够了。” 陆钰点点头,又摇头:“但我还是想去山里看金宝,那里是它的家。” “那就等你爹回了,让他带你去。”碰到陶枝回不了的话,她就只能甩给男人了。 陆钰满意了,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还在你追我逃的母女身上,小小的人儿,也已习以为常,学着大人叹了一口长气:“明鸢姐姐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儿。” 陶枝忍俊不禁,你一个小不点儿,还会说教了。 离蒲县百里地的大山内,陆盛昀隐在吊脚楼内,已是好几日未曾出门,蔚县那边的公务,也都交由万俟闳代为处理,自己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魏祯反倒忙进忙出地没个停歇,见男人如此舒坦,气不过道:“你倒是心大,还真的敢撒手,你就不怕那万俟闳得了实权,把县衙的人全都换成自己的,到时候,看你如何回天。” 陆盛昀却不以为意:“这水已退,堤坝也已赶工加固,大部分灾民去往别处谋生,各有安置,朝廷交给我的差事,我已完成大半,又有何忧。” 魏祯冷笑:“最紧要的这件,你怎么不说。” 将南蛮这些藩族招降,才是头等大事。 可这人进了山,就似来静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反倒是他这个路过的,在这干着急。 “你若一直拖下去,这辈子也就一个小小芝麻官混着了。”魏祯奚落道。 “倒也不至于。”陆盛昀仍旧不紧不慢地语调。 魏祯顺了顺气:“我可没空跟你在这耗了,我那两个哥哥,可都是急性子。” 陆盛昀轻飘飘地瞥了男人一眼:“你在这里,还能避避,他们触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一旦下了山,那就自求多福了。” 魏祯何尝考虑不到这点,可他更不想一直躲在深山里当个缩头乌龟。 “他们预谋害我,却误伤了你的女人,你就没想过做点什么,让他们好看。”魏祯试图拱火。 那日可惊险极了,他才从客栈步出,那冷箭便自四面八方射来,陶枝所在的那辆马车就在路边,毫无悬念地中招了。 陆盛昀像看傻子:“原因在你。” 当然,那两人,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只是凡事要从长计议,心急,易坏事。 魏祯却等不了太久,他当了十几年质子,也该扬眉吐气,痛痛快快地耍一场了。 “你且等着,看我一出好戏。” 看男儿这样,就不可能是好事,陆盛昀收敛了几分漫不经心,郑重提醒:“你别犯傻。” 魏祯得意洋洋:“那就看看这回,哪个更傻。” 话音才落,只听得楼下传来一阵慌里慌张地大喊。 “不好了,走水了,来人啊。” 陆盛昀来到窗边低头一看,楼下屋内滚滚浓烟直往外冒,更有往上冲来的势头。 魏祯颇为兴奋:“兄弟,患难与共的时候来了,你先,还是我先,又或者我们一起跳。” 陆盛昀转过身,选择走后门,那边搭了个直梯,功夫深的人,几个纵身,便能跃下。 又何必跟一个疯了的傻子在这犯蠢。 -----------------------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子的提醒,昭娥这个名出现得更多,以后就叫这了,不然改起来麻烦 第50章 生变 得知寨内有房屋起火,易理箪很是震怒,他早就颁布了严规,寨中子民生火当仔细,不得疏忽大意,只要出了事,不论原由,都将严惩不怠。 侍从为难道:“此人非寨中人,而是蔚县新上任的县令,来寨里也住了小半个月了。” “原来是他,年纪轻轻地,行事却是猖狂。”易理箪一声冷笑,话语仍强硬,毫无转圜的余地,“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进到寨中,也得按寨里的规矩行事,你速去领兵,将这人拿下,关进水牢,把这脾气好好地磨一磨。” “阿爹且慢,这人可以捉,但虐不得。” 女儿的声音自从门口传来,易理箪登时变了脸,眸中溢出难言的激动,先是走前一步,又顿住,转头对着侍从道:“你看我这仪表可还行?头发没乱,脸上没脏吧?” 侍从还没应,昭娥便快步进屋,没甚好气道:“阿爹便是潘安在世,怕也不得行。” 见昭娥一人进来,易理箪又往后头望了又望,满腔的期待落空,也没得好气:“说是找到人了,人呢,去哪里了。” 昭娥挥退下人,又把门关好,这才坐到桌边喝了口茶,匀匀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给盼女心切的老父亲,自己也不多说,他看了,就懂了。 易理箪拿过信件便迫不及待地撕开,看了许久,五味杂陈。 “你妹妹,不愿认我。” 昭娥一口茶尚未完全咽下,险些呛到,放了茶碗,拍胸脯。 她这阿爹,此刻颇像个怨妇。 昭娥不得不说句公道话:“我要是妹妹,连这信都不会写,搁了二十年不闻不问,如今年岁大了,感到孤独了,就想着父女团圆,让自己晚年不寂寞,哪有那好的事儿。” “浑说,你爹我四十有二,正当壮年,老个什么。”易理箪最不能忍的就是被女儿嫌弃。 昭娥也没工夫扯这些,缓了气息后说重点:“小妹如今做了陆盛昀的妾,而且这陆盛昀颇有来头,怕不是一个小小县令那么简单,于公于私,阿爹你都要慎重。”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50节 一听这话,易理箪红了眼:“这小子有什么脸,竟要我的女儿做妾。” 昭娥忍不住翻白眼:“阿爹你要是早早把小妹寻回来,何至于此。” 说来,又是他的错了,易理箪不吭声了。 昭娥却很有想法:“小妹知道我们是她的亲人就行了,暂时就不要对外公开,毕竟这其中牵扯到了那边朝廷的官员。” 易理箪只道:“离了不就是,叫那人写个放妾书。” 昭娥深吸一口气:“男女之间的感情,哪能说拆就拆,阿爹你也是过来人,你拆成功了没?” 这话直击易理箪痛处。 昭娥继续道:“朝廷毕竟势大,我们与其对抗,又能抗到何时,倒不如各退一步,也能保得一方安宁。” 易理箪知女儿意思,捋了一把短须,眯着眼睛,沉思了许久。 寨内设置了重重关卡,陆盛昀仅能带十几人上山,便是要寻援兵,这消息传递不出来,也是个难。 魏祯那些人马也在山下,一时还难以和这些训练有素的蛮军抗衡,这火放得是痛快,可事后如何解困,那就是豪赌了。 魏祯一把折扇,风流倜傥,一双桃花眼更是看谁都深情,一路走来,将寨中的女子迷得晕头转向,高级将领家的女儿更是乞求自家阿爹同大王说说情,这么俊俏的儿郎,杀了实在可惜。 还有冷着脸,就怕写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的玄衣男子,其实更为英俊迷人,可就是周身寒气逼人,轻易靠近不得。 昭娥立在高处,依着妹妹对陆盛昀的形容,猜测不苟言笑,一看就十分贵气的玄衣男便是。 这时,魏祯亦抬了头,见竹楼上立着一白净高挑的女子,装扮素淡,却丝毫不减美貌,且一副天之骄女的冷傲样子,和自己身旁的男人有得一拼,十有七八就是易理家的大小姐。 陆盛昀目不斜视,径自大步进屋,见虎皮榻上靠着的中年男子,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便行了个晚辈礼。 易理箪却不应,只懒懒道来者何人。 昭娥匆匆下楼,见阿爹又在装腔作势,也懒得拆穿,只把目光一转,专注地盯着陆盛昀。 别的不说,妹妹眼光实在不错,这等相貌的男子,世间可真是少有,且身上自带一股贵气,怕不是小小县令这么简单。 昭娥对上陆盛昀,开门见山地问:“陆大人来我寨中,到底为了何事,若是招安,那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陆盛昀疏离却又不失礼仪:“愿闻其详。” 过了许久,直至黄昏,日落月升,二人才从主楼出来,陆盛昀将手下全都召集到位,即刻下山。 魏祯实在看不透这男人,之前还乐不思蜀的样子,这会儿又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得,急巴巴地要走人了。 还不是回蔚县,而是往浦县赶。 魏祯忍不住地问:“你当真要写折子报到朝廷,这易理箪归顺的条件,请立为藩王,圈江州六县作为他的属地。” 陆盛昀淡淡道:“六县不可能,最多四县。” 幽洺山以南的广袤地界,已经为易理箪的囊中物,再往北扩,占了六县,朝廷不可能同意,哪怕易理箪俯首称臣,以我朝帝王为尊。 魏祯仍不看好:“四县都难。” 陆盛昀急着赶路,未再理会男人。 到家时分,已是后半夜,门房亦是吃了一惊,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出大事了,不然大人为何这般匆忙地赶回。 陆盛昀把马鞭丢给门房,嘱他给马儿多喂些粮,便顾自地越过一道道门,直往内院去。 内院守门的丫鬟见到主子,正要去到正屋那边,却被陆盛昀沉声叫住,打发了人,自己先行进屋。 陶枝早已睡下,显然睡得极沉,那被子裹在身上,遮一半露一半,一只小脚丫还搭在被上,白生生地嫩豆腐样儿,叫人看了就想咬。 陆盛昀却忍住了冲动,提了被子将女子露在外面的身子盖住,又坐在床边,一声不吭地瞧了女子许久,方才起身,去到外面,叫下人备水,他要洗漱。 这一夜,风平浪静。 陶枝睡了个饱,醒来时,眼睛仍旧眯着,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可胳膊这么一过去,碰到硬硬的物体。 当即,陶枝清醒了大半,倏地睁了双眸,侧首往旁边床铺看去。 这一瞅,险些魂儿要吓没。 床上怎么会有男人。 再一看,又长松了一口气,更觉纳闷,这男人怕是在她睡下后回的,神神秘秘地,也不先传个信回。 陶枝试探着轻唤:“大人,大人!” 男人更轻地嗯了声,道:“我在。” 可眼睛仍闭着,显然尚未睡够。 赶了一夜的路,哪有不累的,到了家,才觉疲惫,人躺下去,就不想起来了。 陶枝睡够了,可不想陪着男人躺,手脚并用地就要越过男人爬过去,才探了上半身,就被男人长臂一揽,扣住了腰身不让她再往外挪。 “别动,再陪我睡会儿。” 别开玩笑了,这一睡,可不止一会儿,后面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儿。 但陶枝也知男人晨间易冲动,不能惹,遂忍了下来,慢慢退了回去,可腰还被男人搂着,她只能侧躺着面对男人,这般的亲密,她实在遭不住。 于是,陶枝只能没话找话:“大人在那边的事办好了?” 陆盛昀又是一声极轻的回应,良久,才掀开了黑沉沉的眸,直勾勾地锁住女子早晨醒来后特别粉嫩的脸蛋,忽而很有倾诉的欲望。 “我恐怕不日就将返京,你可愿与我同行?” 这么快,陶枝一愣。 见女子半晌未回应,陆盛昀只能自答:“你已嫁给我,当然要随我同行,我也不可能将你一人留在这。” ----------------------- 作者有话说:要换地图打怪了 第51章 沉沦 男人还是头一回提到回京,陶枝诧异之余,不免有些担忧,难不成蔚县那边有变故,和易理父女没谈拢。 昭娥已经见过陆盛昀,更不能轻易露面了,传递消息都是通过安插在浦县这边的人脉同李萍接触,李萍再来告知陶枝。 因着是口信,一个个传过来,难免有所偏差,但传递的意思大概是正向的,李萍也从这信息里窥见了天机,迟疑不定地问陶枝:“你那边的家人不止是当地大户那么简单吧?” 什么立藩有望,身份紧要,切记藏好。 若朝廷让步,易里箪得了藩王的封号,那么陶枝也是公主一样的人物了,进到京中,身份暴露,必被朝廷视作人质,将来想要离京,或有别的筹谋,都将更难了。 陶枝握住李萍的手,问她愿不愿意随自己一道进京,京中的有钱人多如牛毛,能在那边开店,不比这里强多了。 “你的绣活那么好,要是能得贵人的眼,将来说不定还能扬名呢。” 谁说只有男人才有抱负,女人也一样,只不过为着生计所迫,又出身清贫,不敢想,更不敢做。 如今陶枝抛了个饵,李萍心有所动,却仍迟疑不决:“让我想想。” 背井离乡去那远的地方,前途未知,是个人都得慎重。 陶枝并不强求,只提个想法,毕竟她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也只有李萍,完完全全站在她这边为她着想。 这几日陆盛昀回得极早,往往日头还未完全落下,他人就已经在书房里考校陆钰白日的课业了。 陶枝也应陆钰的要求,及时送来甜汤,满满的一盅,够一大一小喝了,不然大的这位面上不显,入了夜,那可就把攥着的劲都使在她身上,变着花样折腾。 陆钰正在背警世言文,背到一半就卡住了,声音也越来越小,又把前头的再来一遍,自己给自己找补。 陆盛昀未作点评,只从中抽了两句问他何意,小儿勉勉强强答了上来,在陆盛昀看来仍不够:“一段文,半知半解,死记硬背,必然不够,你得知晓其意,彻底读透,方能游刃有余。” 陆钰人虽小,可也有自己的想法:“先生说了,这是童生的课业,我只要会背,有个记忆就可以了。” 陆盛昀一声轻哼:“你就不能比人强,非要做那泛泛之辈。” 陆钰撇撇嘴:“可我还小,学得太多,压力太大,会长不高的。” 听到这话,一旁闲着的陶枝忍俊不禁,却见男人一个冷眼扫过来,忙捂了嘴,不笑出声。 在管教孩子这事儿上,男人总瞧不上她,嫌她为母心软,孩子一卖可怜,便没了原则。 他有原则,可也没见孩子听进去,才五岁的小儿,能有这定力,把童生读的那些拗口言文背下来就已不错。 陶枝自问还不如孩子,那些句子,她读起来,舌头得打好几道结。 最终,捱不过小儿期盼的眼神,陶枝只能硬着头皮道:“欲速则不达,还请大人徐徐图之。” 陆钰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父亲,可否休息片刻。” 一大一小,都是看着乖,实则心眼多。 陆盛昀未吭声,陶枝当他默认,招手把孩子唤过来:“书不是一天能读完的,一天比一天有进步,你就已经很厉害了,但你父亲的话,也得听进去,将来不管考学,还是为人处事,都能用到的。” 何等灵秀的女子,两边都哄着,一个也不落下。 偏偏陆盛昀还就吃这套,在陶枝亲自端了碗甜汤过来,心头那点不瞒消弭于无形,一边唇角微微扬起更是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 入了夜,陆盛昀便叫人把小儿带回自己房间,再不能让他跟着去后院了。 陶枝也有话问男人,关于他们何时出发去京城。 长公主已在京中斡旋许久,以陆盛昀回京为交换,支持立四皇子为太子,正合了皇帝的意思,龙颜大悦。又在愉贵妃的一阵耳边软风吹拂下,皇帝终是松了态度,批了准陆盛昀进京履职的折子,至于就任何职,待人回了再议。 陆盛昀从未低看过陶枝,这一回进京,他的出身也会被她知晓,他也不打算再瞒,但如何起头,陆盛昀想到了和悦。 “你和她相处了有些时日,是否有察觉到,她和一般女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一样的尊贵吧。 既然决定了进京,陶枝更不能跟男人敌对,毕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还是得仰仗他。她的新家人,她还不想那么快地去投靠,她总得先做一些事出来,让自己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最终,陶枝思虑过后,如实告知:“那夜她生病,迷迷糊糊地,我仿佛听到她唤了声母妃,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不巧,就是你想的那样。”陆盛昀毫不客气地点破。 陶枝这心头反而落定了,自嘲道:“亏得贵人不计较,不然怠慢了贵人,不死怕也得脱层皮。” 她们虽不知情,让公主误事了不该吃的东西,可公主生病,也确实因她们而起,搁在宫里头,怕只有被杖毙的命。 如此看来,陶枝对和悦又添几分好感,身为公主,却能同她们这些庶民玩在一块,也不计较她们的过失,这份胸襟和气度,还真没几个人比得上。 远在京中的和悦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头,暗忖谁在背后嚼她。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51节 一旁的七公主趴在和悦身上,软软地唤姐姐,一双眼睛湿漉漉地宛如小鹿,瞧得人于心不忍。 但和悦可不惯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妹妹,又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却这般黏人,要不是在父皇做个姐妹友爱的样子,她才不愿意搭理。 陆盛昀离京时,七公主不到十岁,懵懵懂懂地,如今到了待嫁的年岁,对宫中传闻才学过人又英俊非凡的世子充满了好奇心,又无人可问,只能找和悦打听。 和悦冷笑着把小妹推开,没用多大力,但语气仍旧不好:“你打听他做什么,他在外面有女人有儿子了,有点气性的女子都该避着,你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七公主是年少无所惧,母妃又颇受皇帝宠幸,不在意道:“可他总要娶妻的,妾又算得了什么,休了便是。” 呵,好大的口气,和悦自认说不出这种缺德话。 和悦不得不搓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小公主的锐气:“你要能说服陆盛昀娶你,往后我唤你姐姐,事事以你为先。” 听到这话,七公主双目亮起,还真有些跃跃欲试了,一转身,脚步轻快地跑远,找母妃去了。 这边,陆盛昀并未一次性将自己的身世全部告知,而是一点点地透,从和悦,到身边人,每天透一点,让陶枝有个适应的过程。 陶枝也在努力地让自己平复情绪,不那么震惊。 在她看来,陆盛昀的身份可不比公主低多少,毕竟,长公主其人,在民间都颇为有名望,身为她唯一的儿子,陆盛昀地位有多超然,可想而知。 那么,姐姐和她男人,还有陆钰,陶枝更不敢想。 显然,到了陆钰这里,陆盛昀并不打算多说,陶枝太早知道,不是好事。 陆盛昀只道这孩子是他宗族里一个堂哥的血脉,堂哥不满家族姻缘,同相好的平民女子珠胎暗结,自此与家人断了联系。 陶枝只能信了这个说辞,也不愿费神再去揣摩了。 光是陆盛昀的身世,就够她消化了。 甚至一瞬间,陶枝产生了退意,似陆盛昀这般地位超然的勋贵子弟,在京中必然广受追捧,想嫁他的女子不会少,可他这个年纪,后院却干干净净地,实在说不过去,那么其中必有隐情。 陶枝再次想到和悦,男人一直未娶,是否和这位金枝玉叶有关,但这位在浦县的时候,也没见和陆盛昀有多亲近,反而一看到男人还有回避的意思。 陶枝的疑惑,陆盛昀如何看不出来,但事到如今,他自报家门,已经是诚意十足,便容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了。 床榻上,二人抵死纠缠。 细密的汗珠自陶枝脸上滑落,滴到脖颈下,同男人的混到一处,明明秋老虎一过,仍得燥热难耐。 陶枝实在熬不住了,拿手去推男人,试着转移男人的注意,煞风景地问:“大人为何到如今还未婚配?” 他若想娶,愿嫁的女子绝不会少,这城里就有不少人家还在托关系打探,大人有没有娶妻的意思,不想娶,多纳几个妾也使得啊。 才过了一轮,男人尚未尽兴,低喘着气,黑沉沉的眸染着欲,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子,恨不能将人吞噬殆尽。 陶枝不禁抖了抖,却又愈发的身酥骨软。 都说女色祸人,可这男人色气满满又性感十足的模样,在这特殊的氛围下,也是叫人心动不已。 这男人就算平民出身,素衣麻裤的,只凭这张脸,怕也能勾得不少女子芳心暗许,非君不嫁。 却见男人低了头,轻咬她耳珠:“我娶的,不就是夫人。” 不是他想要的,再好,他也不会要。 第52章 归途 皇帝当年一怒,将亲外甥发配到西南边陲之地,这一晃,便是七年,似刑满释放般再将人召回京,京中权阀勋贵翘首以盼,穷山恶水也该把陆世子身上的刺磨平了吧。 再加上,新出炉的太子爷同这位表哥的关系算不上多和睦,皇上在为太子择选属官,又是否考虑到这个外甥呢。 新的东宫新气象,文武百官尚在观望中,但也有人闻风而动,私底下运作了,明着来是不敢的,避免落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显国公和长公主何等敏锐,早就敲打了下人,各自把大门紧闭,任何人的私下邀约,一概拒之。 国公府的家眷们也都心思各异,国公爷女儿有几个,但儿子只有两个,幼子比陆盛昀这个嫡长子小了十多岁,几乎构不成威胁。嫡长子身份本就贵重些,在外头还纳了一个妾,又有了子嗣,国公爷有了长孙,世子在府里的地位更是牢不可破,无人能撼动了。 他们对这个妾怕也得敬着点。 但这妾听闻只是个平民,毫无家底可言,貌似还嫁过人,这般出身,又是如何入了世子的眼。 要么美若天仙,要么就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勾魂魅术。 尚在赴京路上的陶枝不知自己已成为了京中贵圈议论的对象,此时的她在这一段自打出生以来最长的旅程中吐得七荤八素,即便车夫已经尽可能放慢了速度,几个车轴也经过了改装,车厢里更是铺了厚厚的地毯,收效是有些,但不多。 周婶看在眼里,心里头急啊。 倒是明鸢憨头憨脑地一句该不会有了吧。 车内几人纷纷看向她,明鸢更道:“这又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吗?” 陶枝下意识地否定:“我前一阵已经来过葵水了,还未满一个月,不可能的。” 但周婶到底放不下心,赶紧叫车夫停下,去到前头唤马上的男人。 陆盛昀带着陆钰骑马,陆钰学男人的样子两手抓住缰绳,正兴奋地喊驾,驾,周婶一声冲破天际的高喊,陆钰一个激灵,小身子一歪,险些掉下去。 好在陆盛昀反应快,手臂一挡,将孩子稳稳收进怀里,一只手将缰绳收紧,让马缓缓停下。 周婶立在男人身侧,欲言又止。 陆盛昀便弯下了身子,侧耳去听。 周婶不敢乱猜,只道陶枝身体不适,可否稍作歇息,在附近请郎中把个脉。 陆盛昀一听这话,哪能想不到,将侍卫长邹浚唤来,命他快马加鞭去到最近的驿馆,先把郎中寻到,留在那里等着。 陶枝却道无碍,她只是晕车而已,但没一个人听她的了,就连李萍也说:“小心驶得万年船,真有个什么,那就追悔莫及了。” 这路程太过漫长,对人还是有损耗的,尤其她们这些没经历过从南到北长途跋涉的人,路程尚未过半,整个人就已经晕晕乎乎的了。 日落时分,车队到了临近的驿馆,驿丞早已等候在门外,见陆盛昀骑行而来,立马迎上去,低着头恭敬地唤大人。 陆盛昀单手抱着小儿,一跃而下,再把小儿放开,大步朝后面的马车走去。 陶枝正掀开帘子,好奇地打量外头,便见男人已站在了车前,还未等明鸢摆上踏板,陆盛昀已经率先伸出了手,揽过陶枝的腰身将她一个打横抱下了马车。 明鸢捧着踏板,一旁呆愣愣地瞅着,不知为何,她怎么越看世子越有魅力了,即便世子宠的人不是自己,这股由内而外散发的浓烈男子气息,仍是叫人心折不已。 陶枝可真是好命啊。 好命的女子被男人就这么众目睽睽地抱进了驿馆,住着最舒适的房间,连床褥都铺了厚厚两层,陶枝躺上去,顿觉整个身子都轻软了不少。 郎中早就在一旁候着,低着脑袋,心知是为贵人看病,不敢乱看,但也忍不住暗忖,有身份的郎君个个架子也大,哪有对内宅妇人这般体贴周到的,一路都没让人下地走。 这妇人可真是好福气。 郎中更不敢怠慢了,隔着床幔,引线切脉,集中精神地把了许久,男人立在身侧,一语不发,但就是有种天生的压迫感,使得郎中时刻紧绷着心神,直到彻底确认后,才收了线。 “夫人许是舟车劳顿,食欲不振,导致脾胃虚乏,气力不济,需得多多休息,再配上食补,好好地调养,便能好转。” 耐心听完郎中的医嘱,陆盛昀没什么情绪地问:“只有这?没别的了?” 还要有什么?郎中稍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但对方没明着提起,自己也不好回,最终只能摇头:“夫人这是小病,大人请宽心,无碍的。” 陶枝扬声叫明鸢送送郎中,把诊金付了,待屋里只剩二人,陶枝平静地说:“叫大人失望了。” 或许男人在子嗣上执念都深,陶枝自己却没什么感觉,有就生下来,怀不上,也没关系。 她自己更倾向于后者,有了孩子,就有了羁绊,陆钰已经叫她舍不下了,再来一个,那她真就要绑死在陆盛昀这艘大船上了。 驿馆毕竟不如家里方便,周婶提了一木桶的热水进来,请二位主子将就将就,陆盛昀让陶枝先用,自己也不嫌弃,用着陶枝洗过的水几下把自己捣鼓干净,便躺到了陶枝身边。 见男人还算规矩,没有贴着自己,陶枝反倒不习惯了,想着男人没了兴致,是心情不佳吧。 陶枝倒是敢问:“我没怀上,大人失望了吗?” 陆盛昀原本阖着眸子,但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入睡的,听到女子这么说,瞬间掀开了眼皮,一个扭头看着未施粉黛依旧清丽动人的女子:“你又是哪里看出我失望的。” 他是期盼她能怀上自己的孩子,但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日并不算多,怀不上也正常,再者,如今这路途遥遥,少说还有十日才能到京城,真有了孕,未必吃得消,万一路上有个意外,那还不如没怀上。 陆盛昀其人,极会自我开解,也不给陶枝误会他的可能,寡言的男人只有面对陶枝,才会多说些话:“你对我尚有疑虑,我待你也未见得有多好,正室的身份,我暂时还给不了你,但别的,我说话算数,即便入了京,你我之间,也不会有别的女子插进来,” 这是陆盛昀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他此番入京,前程难测,母亲寄来的书信,也只是叫他早日归家,关于仕途,却是只字未提。 身为长公主的母亲都不能给他承诺,他也不可能再去讨这个没趣,毕竟他年少时确实轻狂了,换做别人,对着皇帝直接拒婚,怕早就被大刑伺候了。 但说悔,却也没有。 毕竟再来一回,他仍会那样做,但比从前,将更慎重些。 此时的陶枝睡意全无,忽然生出几分兴致,想听听陆盛昀家里的一些事,她也好有个准备。 陆盛昀却满不在意道:“不必了解太多,你和他们也不会有何交集。” 世家大族,长幼有序,嫡庶分明,陆盛昀这个嫡长子,本就是个超然的存在,且母亲还是长公主,即便显国公待这个儿子,尚要客气几分,更不说其他人了。 不过,有个在府里借住了许久的亲戚,陆盛昀特意提了句:“我父亲有个表妹,守寡多年,你往后见到她,问个好,避开就是。” 做做样子,不必深交。 陶枝自己也做过寡妇,对于同等际遇的女子,不免更多了几分好奇。 女子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睛直直望着自己,陆盛昀便有些绷不住,伸手在女子滑腻如凝脂的面上捏了又捏:“你的好奇心,只能用在母亲身上,母亲另有府邸,不同父亲住一块,你以后少不了得两边跑。” 陆盛昀幼时就是这么过来的,长公主府里住一阵,再又回国公府,父母有话,也是通过他代为传递,夫妻感情之淡,也让从小看到大的陆盛昀对将来的婚姻没了任何念想。 陶枝一听到要去长公主府住,心里头便有些慌,她这算不算鲤鱼跃龙门,昨日尚在浅滩挣扎,过几日便要奔向大江大河了。 听闻大户人家规矩极多,晨昏定省,早晚都要给长辈请安,陆盛昀也是这么教导陆钰的,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得每日跟国公爷或者长公主请安呢。 床笫之间,陶枝也没那么多顾忌,想到这茬,便问了出来。 陆盛昀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倒是不必。” 侍奉公婆,那是正妻做的事。 闻言,陶枝心头轻松了一大截,这样看,做个妾也还可,比正妻自在多了。 见女子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反倒陆盛昀心里头不得劲了。 能侍奉长公主,对大多数女子而言,是莫大的荣幸,这女子却避之不及,她到底是不懂,还是根本不在意。 长公主,是他的母亲。 入了长公主的眼,将来又有何愁。 陆盛昀只觉胸口闷得慌,不再看女子,又伸了手把她的脸遮住,毫无情绪地一个字:“睡。”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52节 陶枝更不解,他困了,遮自己的,捂她干嘛。 第53章 交心 这一路,其实并不太平,途径的山道关卡太多,多到陶枝已经数不过来,每每遇到危险,她和孩子就被侍卫们团团围着保护起来,而这侍卫的数量也很神奇,经过将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不减反增,更有不少生面孔似是从周边地方支援而来,一批人来了又走,又有新的一批加入,守护着他们越过一个又一个险关。 这期间,陶枝对陆盛昀又有了新的认知,即便是穷凶极恶的山匪,在他这里也只有吃排头的份儿,被打服后还紧追不舍地想要投靠。 每到这时候,明鸢总要不遗余力地夸夸自家主子:“我们大人文通武达,若不做这文官,带兵打仗去了,那也是顶顶厉害的人物。” 是,你家大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举世无双。 就连小儿也被陆盛昀收得服服帖帖,小脸蛋满是崇拜,手上挥着赵科给他做的小木刀,有模有样地耍着:“我也要爹那样,做大官做大将军。” 陶枝被小儿逗乐:“你爹官可不大。” 大将军,更是没影的事,不过将来如何,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陆盛昀身份摆在这里,真正的皇亲国戚,即便混得再差,那也是寻常人几辈子盼不来的富贵。 陶枝并不会为陆盛昀担心,她自己的处境才微妙,陆盛昀唯一的女人,非正妻,到了京中,会有怎样的待遇,可想而知。 启程前,昭娥装扮成走货郎,想法设法地又跟陶枝约见了一面,明里暗里地提醒她,她这一进京,当真就祸福难料,即便他们在京中有内应,但也并非无所不能,真正的权贵世家,地位高的那一批,他们也难以潜入,陶枝真有什么,他们可能就鞭长莫及了。 昭娥内心,还是希望陶枝能随她回寨中,姐妹齐心,把日子过得更好,毕竟她们的阿爹只有她们两个孩子,夷族的将来,也指着她们了。 陶枝也有过犹豫,最终并未动摇,她此去京城,也是为了探路,路铺得好,于昭娥他们也是一种助力。 昭娥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不再游说,悄悄派了人跟随其后,一旦陶枝遇险,也能及时救助。 对于势单力薄的人,进京路无疑是多灾多难的,往往还未走到一半,就可能被迫打住。 陶枝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最大的难就是路程过长,其中颠簸,让本就不太丰腴的人儿又清减了不少。 到了夜里,陆盛昀搂着女子的杨柳细腰都不敢用大了劲,唯恐一个使力,就把这小腰给折断了。 一轮过后,陆盛昀便忍着欲念,给陶枝擦洗身子,平复着气息道:“你该多吃些。” 不一会儿,见陶枝闭着双眸,轻薄如翼的眼睫微微颤着,就是不理人,陆盛昀又道:“入了京,要见的人,要遇的事多了,不把身子养好,应付起来会吃力。” 他能帮的会帮,但帮不了的,譬如后宅妇人之间的往来,还得靠她自己。 这话陶枝似听进去了,勉强掀开了眼皮,把男人直直看着:“我一个妾,更该低调,大人要是指望我出去交际应酬,怕也不合适。” 外出应酬倒也不必,不过家里一桩桩的事儿,也够她忙的了。 陶枝有了些气力,心血来潮地问:“大人家中女眷到底有多少,我需要来往的又有多少,大人不妨给妾透个底。” 家中女眷是有不少,陆盛昀头一回认真地回想,府里后院的那些女人,值得往来的,好像也没几个。 母亲并不住在国公府,一年也去不到府里几回,真有事儿,也是把他叫到长公主府,父母之间的感情,说是夫妻,更像盟友,父亲有两个妾,还是母亲送的,在他很小的时候,其实就是母亲安插在父亲身边的眼线,为的自然是他在府里更好过。 那两个妾,至今仍无子嗣。 陆盛昀从不觉得母亲是良善的人,天家也容不得太善的人,人为利所驱,各有所图,也是一种维系关系的平衡之道。 但这些,陆盛昀又不便同陶枝说得太明白,说太白了,她是否就会以为他太过功利凉薄,可心软的人,在权力倾轧的地方,是活不下去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陆盛昀坚守的底线。 陶枝年纪轻,但历的事不少,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却有无缘无故的恶,人心善变,易难测,如今男人说得再好,陶枝也不敢轻信,等到真正遇到事,再看男人的态度。 想到这,陶枝不免又提起和悦:“若这位殿下邀约,我应,还是不应。” 当初在穗县,和悦就盼着她去京城,等她真正到了,难保这位不会寻来,一个公府世子的妾,和金贵的公主有来往,旁人又该如何想呢。 陆盛昀亦是沉思许久,才道:“偶尔来往,也无不可。” 起初,陆盛昀也以为和悦对自己尚存心思,但和悦来穗县过后,这种念头打消了。 和悦这人,说不上多好,但难得直率,坦然,比起别的皇子皇女,显得不那么虚伪,这也是陆盛昀虽对她无感,但也没见得有多厌恶,只要她不来惹他,他也不会对她如何。 且这人毕竟是皇帝第一个女儿,比其他皇女更得皇帝的喜欢,陶枝能和这人处好,于她将来在京中立足也有益。 既然已经说到这了,陆盛昀提到陶枝心心念念的事业:“你想把你那琼衣坊做大做强,同京中这些贵女打交道,便是避不可少的,不然光是名目繁多的各种税,都能让你打消念头了。” 在京中,但凡开店顺利,能够赚大钱的,背后绝不可能没人。 陆盛昀自己也有不少产业,但为官者,多少都有灰色地带,只要不出格,彼此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这一夜,陆盛昀同陶枝说了许多,也让陶枝对这人有了新的认识。 陶枝生了一双水漾的眸,直把人看着,不带任何情绪,都能叫人心驰神往。 陆盛昀已算定力强大的男人,却仍是不能对视太久,拿手遮住了陶枝的双眸,简单明了的一个字:“睡。” 陶枝心想,这男人最近也是怪得很,难不成快要回家了,人也变得正经了,要在县城里,这时候,怕已肆无忌惮地开始后半夜了。 如此也好,陶枝应付得本就吃力,这男人要是真的能少来后院,她会清静不少。 别的女子如何,陶枝不清楚,但她自己对这事儿,并无太多的渴望,被男人撩起,才会产生些许兴趣。 他不撩,她也不会惦记。 到了京畿附近,关卡越发的多,盘查得更为严格,之前陶枝在马车里,什么都不要做,只等戍守的官兵放行,可这回,到了城门外,陶枝明显感觉到气氛不一样了。 周婶和明鸢一左一右地安抚:“待会儿会有五城司的都统大人前来盘问,夫人也无需紧张,如常应对便是,无非做做样子,走个过场。” 话落,明鸢又悄悄附到陶枝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这都统大人和咱家大人乃发小,但碍着规矩,不得不做个样子,免得叫旁人看去,落下把柄,这外面啊,有多少眼睛盯着,夫人您是想象不到的。” 陶枝倒不觉得有何不可,京师嘛,龙脉所在,国之根本,查得再严,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平民老百姓,又没案底,有什么好怕的呢。 实在不行,那就返回,去别的地方谋出路,总之,天无绝人之路。 见陶枝是真的不慌,平平静静地,情绪很稳,周婶越发感慨,这女子除去身份低了点,别的方面,和世子也算般配的。 然而世家大族,最看重的,也就是出身。 实在是可惜了。 ----------------------- 作者有话说:明天应该可以多更点,看白天忙不忙了 第54章 乖乖 陶枝听到外头有说话声,紧接着男人明明朗朗的大笑声传来,这声音并不让人反感,陶枝也就十分坦然地等着来人掀了车帘,如炬的目光射了进来。 正应了那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陆盛昀的发小,也似他那般,生了副冷淡威严的君子模样,但因着戎装,凛凛铠甲,显得更为健壮肃穆,浑身散发着令人生畏的杀伐果决之势。 明鸢这时候倒也勇,毫不怯场地同男人来了个对视,语调柔成了水:“景大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七年前离京,便是这人给世子送的行,并扬言,总有一日,他当亲自迎陆盛昀归京。 没想到,一语成真。 又或者,为了这一刻,男人也筹备了多年。 景焕将车内一扫而过,在陶枝脸上逗留停留了那么一会,便放下了帘子,对于明鸢的示好置若罔闻。 明鸢眉眼黯淡,搅着手帕颇为愤愤:“这么多年了,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臭脸。” 周婶立马将女儿拍了下:“在乡下几年,真把自己当乡下人了,什么话都敢说,入了这城门,你给我把嘴巴闭紧了,得罪了贵人,别指望我救。” 才出发没多久,儿子便改了主意,向陆盛昀请求留守西南,为主子守住大好边疆。 可身为不孝子的母亲,周婶哪里不懂,男人这是在那边有了牵挂,舍不得走了。 强扭的瓜不甜,儿大不由娘,留来留去留成仇,但儿子不顾及亲娘的感受,周婶就更不可能惯着儿子。 不管他和那个刘家女如何,在周婶这里,是万万过不去的。 儿子不在身边,只剩个女儿,周婶攥着一股子劲儿,势必要为女儿寻个好人家,以弥补遗憾。 明鸢心知周婶有气,也不惹她,只哼了声,别过了脸。 陶枝和李萍面面相觑,这入京后,还不晓得会遭遇什么,只能拭目以待。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陶枝坐得笔笔正正,即便明鸢已经掀开了帘子,兴高采烈地往外头看,陶枝也不曾投去个一个眼神。 来日方长,不急,慢慢来,这风景,总有看的时候。 显国公府内,也是人心各异,各有思量。 主母并不在府里,几个妾身份都不高,谁也做不了主,反而和离后回娘家住的显国公嫡亲妹妹陆蔷最有话语权,陆蔷又把幽居一隅的表妹苏泠拉来,问她意见,该如何安排这妾。 毕竟不是正妻,可又是陆盛昀自己要纳的,该不该重视,有多重视,这度如何把握,也是难说。 苏泠亦是迟疑了好半晌才道:“待世子回了,看他的态度,表姐再安排也不迟。再说世子也未必就先回公府。” 这话无疑说到陆蔷痛处了,但也怪不得表妹什么,毕竟整个京城都知,长公主瞧不上他们陆家,也瞧不上哥哥,生下世子,便当自己任务完成,心安理得地搬回了公主府,丝毫不给婆家脸面。 兄长也似鬼迷了心窍,由着公主性子,半点意见都没。 陆蔷为哥哥委屈,又怒其不争,震慑关外的大将军竟如此惧内,说出去谁又信。 忽而,陆蔷脑子一转,拉着苏泠的手,嘱她争点气:“如今世子房中只有这女子一人,你不妨多多来往,跟这妾打好关系,在世子那也有个好感,只要世子默许了,又有何愁。” 长公主对苏泠成见颇深,陆蔷只提了一句苏泠可怜,不如哥哥收了,后半辈子也有个依靠,谁料长公主得知后,又给哥哥送了个妾,以此羞辱苏泠,便是男人要纳妾,也得她选中的人才成。 陆蔷不敢正面跟长公主起冲突,背后吐槽就没少过。 苏泠身为当事人,也是陆蔷唯一的听众,早就听腻了,忍着内心的反感,愁眉道:“表姐好意,我心领了,我和表哥从来都是无缘无份,强求不得,我也不是十七八岁的黄花大闺女了,情爱早就看开,表姐也莫太在意了,为了我,惹得表哥和长公主都不开心,不值当的。” 越是这么说,陆蔷越觉得苏泠可怜:“你当初为什么匆匆忙忙地嫁了,还不是长公主下降,逼迫的你,她对哥哥也无多少感情,为何就不能成全你们,非要横插一杠。” 苏泠笑得无奈:“或许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陆蔷更不忿了:“她又为何事事都能如意呢,无非投了个好胎。” 苏泠环顾四周,谨慎道:“隔墙有耳,表姐慎言。” 慎言,慎言,在自己家中也要慎言,娶了个公主,真就是供了个菩萨进门,也没见多大的好处,反而掣肘多多,结这门贵亲又有何用。 这时,陆蔷的贴身丫鬟递消息进来,道世子进了城,但先去长公主府了,叫他们不必迎接,各自忙去,何时回府,再通知。 闻言,陆蔷更是气笑了,指着苏泠道:“听到没,这就是我们陆世子说的话,七年了,家书没几封,人总算回了,却先跑去见自己的娘,又置我们陆家人于何地。”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53节 反倒苏泠宽慰陆蔷了:“长公主生养了世子,在世子心里的分量不亚于表哥,世子先去见长公主,也无可指摘。” 可他到底姓陆啊,到嘴的话,陆蔷生生咽了下去。 待显国公回府,陆蔷同哥哥说到这事,不无讽刺道:“哥哥干脆也去公主府住上几日,不然这新媳妇的茶,可就要凉了。” 陆霆听不得妹妹阴阳怪气的话,冷声道:“不过一个妾,值得你这般,公主乃彦辰母亲,也是你大嫂,你该敬她,而不是背后嚼舌根。” “我嚼舌根,”陆蔷红了眼,几欲落泪,“哥哥自己不觉得,我却替哥哥委屈了,身为公府媳妇,她哪一点做到位了,只因着天生尊贵的身份,就可以凌驾于别人之上,高兴了就同你说说话,不高兴了,可有给过你好脸色,哥哥自己不觉得,我却为哥哥心酸。世子纳的是妾又如何了,外放多年未归,好不容易盼回来了,难道就不该第一时间到父亲跟前敬孝?” “好了,你少说两句,先把你自己顾好,你婆家来几回了,也算有诚意,你自己也考量考量,毕竟孩子大了,也到成家的年岁,你这当母亲的还得尽点心。”陆霆反过来劝妹妹。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这两个妹妹,一个贵为皇后,一个为宗妇,嫁得都好,但内里如何,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国公府气氛未见得多欢喜,长公主府内倒是其乐融融。 陆盛昀亲自牵着陶枝的手,十指紧扣,去到主院见长公主。 头一回见到皇族,还是最最有分量的那种,皇帝的嫡亲姐姐,陶枝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进了院门,往正屋走的一路上,心跳快似擂鼓,几乎震耳欲聋。 陆盛昀手指一伸,搭在女子脉搏上,明显感觉到快了不少,只能如是安慰:“我母亲,并不难相处,你见了,就知道了。” 哪个做母亲的会刁难自己的儿子呢,要为难,也是对着媳妇,更何况,她这连正经儿媳都不算。 不怪陶枝打退堂鼓:“不如大人自己先去同母亲团聚,我再拾掇拾掇。” “不必,你这样就很好。”不管陶枝着怎样的打扮,在陆盛昀眼里,无疑都是美的。 发小的戏谑犹在耳边:“我们陆世子可真了不得,外出放个官儿,美娇娘有了,儿子还能打酱油了。” 京中子弟,表面持重,私底下却没个正形,搁以往,陆盛昀兴许就反讽回去了,但今时今日,身边有了牵挂,他还是得稳着来。 陶枝见男人态度坚决,转而提到小儿:“孩子是不是也该来见见祖母,就这么自己睡过去,好似不太妥。” 多一个人在,也能缓解几分压力,且稚子童言,更能让长辈开怀。 陆盛昀却道不必:“舟车劳顿,孩子已是极为困乏,不如让他睡个够,母亲也不会乐见孩子疲乏还得强撑的样子。” 指不定,还会怪责陶枝看顾不力。 男人这么一说,陶枝也懂了,内心更为感慨,这人可真是心细如尘,考量到位,根本不必她再去操心。 陶枝平缓着气息,试图让自己冷静,却在进屋前挣开了男人,落后男人半步,却又亦步亦趋地紧跟。 陆盛昀扭头一瞥,投向意味深长的眼神,你倒是会的,看来是我多虑了。 陶枝却已不再回应男人,只因她看到了坐在桌前的女子,眉眼气质与陆盛昀有几分相似,但更令陶枝不解的是,这位看似也才三十好几的女子,竟然作一身道姑打扮,可屋内也只这女子坐着,别的婆子丫鬟分立在两侧,再无别人了。 直到看见陆盛昀朝着女子欠了欠身,唤一声母亲,陶枝这心才落定。 看来这位长公主殿下走的不是寻常路。 陶枝也跟着欠身,却是两膝都弯了下去,恭敬地请安,唤的是殿下。 陆盛昀能喊母亲,她是不可以的。 时隔七年,再见到儿子,恍然如梦,长公主说不上自己的心情,盼了那么久,日日思念着,真见到了,又有点不敢相信了。 反倒陆盛昀更为主动,走近了一步,如过去那般,伸了手握住长公主:“母亲,儿子不孝,叫母亲挂念了。” 长公主眼眶微润,可下人都在,还得克制,只把手一拿,又覆在儿子宽厚的手背上,再把目光一转,瞥向一旁站着的女子,压着情绪道:“你抬起头,让我看看。” 陶枝依言,乖乖地仰头,叫人看个仔细。 这女子还真是面嫩,娇花般让人看了心动的模样,穿戴也是中规中矩,不过分出挑,但也显出了见贵客的用心。 且这一身湖光青色的搭配,是长公主年少时的喜好,实在叫人生不出恶感来。 “你也坐。” 长公主开了口,便有婆子将圆凳子搬了过来,搁到陶枝身后。 陶枝道了声谢,便乖巧坐下,与母子俩隔了点距离,分寸感拿捏到位了。 不骄不躁,一个乡下女子能够做到这样,倒也难得。长公主难得对平民生出了几分兴味,遂问起陶枝家中情况,即便已经有人极为详细地报给了她,但她还是想听这女子自己说。 家里的人,陶枝能说的不多,父亲好歹是个秀才,母亲早逝,至于两个哥哥,一个在学堂做事,一个在外卖货,无官身也无财运,典型的市井人家,也没甚可多说的。 长公主听后,又问了陶枝市井里的一些事,如今米油盐价钱几何,他们寻常人家工钱又是几何,这日子难不难过。 这话题一扯开就大了,不是陶枝能回答的。 陆盛昀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接过:“母亲该问儿子才是,身为当地父母官,我若连这些都不知晓,这官也白做了。” 长公主挑了眉:“那你倒是说说。” 陆盛昀不慌不忙地,一样样地讲,还真说得头头是道,长公主不觉听入了迷。 母子俩几年后重逢,几句话打头,便聊起了家长里短,民间生计。 这也是陶枝想不到的画面,便如县令夫人,小官的太太,都不在意民间疾苦,只顾自己享乐,可长公主这般的身份地位,还能心系百姓,倒真真是难得了。 怪不得,民间对这位长公主评价颇高。 听到蔚县发大水这段,长公主微微皱眉,转而看向一旁老实沉默的陶枝,问如此大灾,她可有做什么。 陶枝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还算镇定道:“妾能做的事不多,同城里的大户人家一道,在城外设棚,供灾民歇脚,每日也有施粥,若遇到实在困难的老弱妇孺,也会在城内为她们提供活计。” 只不过后来灾民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为了安全,才停了,但前期,确实帮了不少人。 ----------------------- 作者有话说:写完,终于可以睡了 第55章 回护 转眼间,又是一年隆冬,这日子在陶枝看来过得实在是快,仔细数来,也不过两年的时间,她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一个带着孩子四处躲藏的小寡妇,成了世子的妾,还住到了长公主府。 这一住,已是半个多月,周婶一回来,又成了长公主身边得力的管事,给陶枝安排的院子也十分清雅,虽位于偏角,但应有尽有,到了冬日,屋内烧起了壁炉,暖意融融,便是褪了外衣,只着夹袄也就够了,丝毫不觉得冷。 李萍偶尔也会上门拜访,周婶睁只眼闭只眼,从偏门放她进来,按理,若非世子正妻的亲友到访,是一力可以拒之门外的。 便是这偏角的院子,在李萍眼里,也称得上琼楼仙阁了,屋里随随便便摆放着的物件,那都是寻常人见了得赞叹许久的珍品,品相极好的,甚至抵得上一栋宅子。 李萍小小翼翼地摸着角落处快有她人高的葫芦鼎,由衷地感慨:“怪不得总有人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往常我总觉夸张了,如今见识了真正的富贵,这辈子也没白活了。” 这是哪里?这是长公主府啊。 陶枝嫁的男人,竟是长公主的独子,泼天的富贵,简直八辈子烧了高香,哪怕做个妾,也已经称得上鹊上枝头了。 李萍扭过脑袋,又是一声长叹:“怪不得以前我娘总说你是个有福的面相,可后来你受了那么多苦,我还纳闷,哪来的福,分明只有疾苦,我娘看人实在不准,到如今你有这般造化,可真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否极,则泰来啊。” “你在我这说说可以,但出了门,就得管好嘴了,”陶枝有意提醒,随即又摇头道:“极贵,也是极险,祸福依旧难料。” 这里样样都好,可又有哪一样是真正属于她的,哪天要走了,还不是孑然一身。 不谈这了,陶枝转而聊别的,问李萍可有找到富隆钱庄,她们的钱说多也就那些,还是放在老字号存着较为放心。 李萍忙道:“好找得很,这里拉车的多,我就在客栈门口,随便招个手,就有车夫来了,几下跑起来,很快就到了。” 天子脚下,寸土寸金,陶枝在公主府里住着,体会不到,但李萍住了有半个月的客栈,已花去了她小半年的积蓄,好在陶枝仗义,补贴了她不少,只待闻瑛那边的人和她联系上,把京中的店铺敲定,她就能住到铺子里,省去了一大笔的开销。 见识了京城的繁华,李萍眼界也开阔了不少,这会儿倒是有些感谢陶枝力邀她上京,不然她就只能一辈子待在小县城,做那井底之蛙了。 出来了,才发现,外面的天外面的地,是真的广阔无垠。 不过,李萍也有不满的地方:“这京里的人啊,个个可精得很,便是我逛个庙会,吃碗豆腐花儿,甜的,咸的,各是什么价儿,还有加多少糖,又是什么价,一分钱都要跟你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陶枝自打进京,入了公主府,再没出过门,听李萍讲述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不免心生向往,颇为认同道:“我倒觉得做生意就得这样,不拖不欠,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能接受的就买,接受不了,换别家,或者干脆不吃。” 李萍却道:“可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在浦县,这么做生意,准得被街坊念叨黄了。 陶枝不得不再次提醒李萍这里是京城,南来北往的都是客,很多做你生意的可未必就是街坊,兴许做这一次就没了,又何必顾虑太多。 再说,街坊就一定是好的,背后嚼舌根的有多少,陶枝早就吃过亏了,已经不太在意这些人的看法了,如今背井离乡,以后怕是更难见到,就更不必管了。 “还是你通透。”李萍是真的佩服陶枝的心性,想来也只有这般宠辱不惊的女子才能独得权贵的宠爱。 不由得,李萍又问起陶枝可有消息,陆盛昀还不知何时才会娶正妻,陶枝这年岁,说大不大,说小,毕竟也过二十了,还是早早要个孩子更为稳妥。 陶枝知道李萍出于好意才提这出,可子嗣一事,讲求随缘,并非陶枝想有就能有的。 再说了,进了京以后,不确定的事儿更多了,除了依仗男人,陶枝尚无安身立命的本钱,真有了孩子,于她而言未必是好事。 时至今日,老天爷待她好似又不薄,她内心并不想要孩子,这孩子真就没有降临到她腹中。 长公主身边奴仆环绕,丫鬟婆子多得陶枝一时难以认全,自入府头一日,陶枝在长公主那里露了个脸,此后十几日,便独自清静,长公主未再召唤陶枝。 陶枝身边得力的人也唯有明鸢,而有些话,对明鸢亦说不得,只待李萍来这一回,同她痛痛快快地畅聊。 陆盛昀这一阵子也不得闲,一早就出门,临近黄昏才回,又陪长公主聊了许久,一同用了晚膳,到陶枝这里,已至二更,洗漱过后就得躺下了,也无甚可聊的。 要聊,也是不得外宣的私房话。 只有这样的时刻,陶枝才觉在外不苟言笑,冷淡得令人生畏的陆世子有了一丝人间烟火气,以及与之在外截然不同的一点痞色气儿。 就好比常人说的那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陆世子生了副人人都爱的好皮囊,稍微说几句撩拨人的亲近话,即便如陶枝这样心境没那么容易动摇的人,也免不了地耳根子发软。 然而亲昵过后,回过味来,陶枝更是懊恼,这人实在狡黠,软硬兼施,实在是磨人。 陶枝不欲搭理了,翻过身,要歇了。 陆盛昀又在她背后,平复过后,不痛不痒地抛出一句:“过两日,你随我去见见父亲,也是该给他敬个茶了。” 听到这话,陶枝脑子一懵,第一反应便脱口而出:“世子觉得我配吗?” 这里的人都喊陆盛昀世子,陶枝也不能例外,随大流,总不会错。 陆盛昀低低的声音在陶枝耳边轻拂,好似白玉做的耳珠染上一层绯色,他才知她内心并不平静,有多在意,就有多压抑。 “早跟你说过,不必妄自菲薄,你之前那些过往,并非出于本心,而是被人所迫,不得不为之。我已同父亲说明,你虽嫁过人,但与那陈某并非情投意合,他对你更有利用的心思,没甚可计较的,至于孩子,你视如己出,护他周全,该我们感谢你。” 陆盛昀权衡过后,将陆钰的身世告知了父亲,不为别的,只因陆钰是皇后唯一的孙子,而父亲身为皇后的嫡亲哥哥,对这个孩子必然不忍心。 不忍心,就有机会。 如陆盛昀所料,得知陆钰的身世后,陆霆震惊之余,反倒不催着他们一家回国公府住,只叫他抽了空把陶枝和孩子带过来,他正式认下,也算全了礼数,以免外头那些人说闲话。 所以,陆盛昀并不担心,陆钰这孩子,就是陶枝的底气。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54节 陆盛昀早已习惯了两府之间来回住的生活,如今陶枝夫唱妇随,把细软稍一收拾,便带上孩子跟着男人去往国公府。 过去了,不说久住,但也得住上一阵,毕竟他姓陆,将来要承袭陆家的一切。 到离开了,长公主才再次召见了陶枝,将陆钰叫到身边,摸摸跟儿子相似的小脸,对陶枝叮嘱道:“照顾好孩子,世子不会亏待你,本宫也不会。” 关于孩子的身世,长公主仍有疑点,儿子虽未明说,但又露了点馅出来。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长公主自然明白这个孩子有多重要,陶枝若是真心待孩子好,那么她破个例,给这女子请个封也不是不可以。 但前提是,这女子值得。 国公府,便是对这女子的一个试炼。 此时的陶枝可猜不到长公主对她的看法,她一手牵着孩子,一手被陆盛昀扣住,一家三口颇为温馨地迈过门槛往里走。 门房陡然见到世子着实一惊,想着管事告诉他世子回府的时辰可不是这个点,足足提前了有一个时辰,但世子一个扫过来的眼神,门房身子一抖,忙低下了头。 前院的管事闻讯,赶紧迎了过来,陆盛昀却挥手把人打发:“我自己的院子,我知道怎么走。” 然而,管事领着一群仆从仍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毕竟世子那院儿七年没住人了,纵使他们勤打扫,也难免会有疏漏,一旦世子不满,他们立马把问题解决了,也好过被世子记上一笔,然后秋后算账。 陆盛昀的院子,不比国公爷的小,陶枝一路走来,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这腿儿都要酸了。 反倒陆钰,练武以后,小身板结实了不少,步子虽小,可哼哧哼哧地走得神气活现,便是听闻侄儿回了,赶忙过来的陆蔷见到面团子一般的小人儿,目光都柔和了不少。 这孩子,长得可真像他们陆家人啊。 可惜了,生母没了,养母又是个妾,出息不了。 陆霆尚在官邸忙碌,陆蔷借着这个空当,倒是心安理得地摆起了长辈的谱,到了屋内,自发坐到了上席,先把陆盛昀看了又看,分外激动地道哥儿瘦了,但也高了,瞧着倒是更气派了。 陆盛昀却不太给面子:“倒也没瘦,称了重,反倒多了几斤。” 陆蔷面上那点笑容勉强维系住,道一句彦辰还是这般爱开玩笑,便把注意力一转,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陶枝,夸道:“这姑娘生得可真俏,怪不得那多的女子,彦辰全都瞧不上,偏要自己在外头找。” 身旁的婆子听到这话,心头一紧,轻咳了一声,世子才回来,姑奶奶可得行行好,有话和和气气地说,莫把场面弄僵了。 陆盛昀倒是真的不在意这个姑母对自己的态度,叫明鸢伺候主子回屋歇着,待陶枝母子走远,才把目光转向陆蔷:“姑母在娘家住了也有两年,可说和离,我怎么听说,那文书始终未曾批下,倘若姑母并不想,还请早做打算,莫让外头的人说闲话。” “好啊,陆彦辰,你几年不回,才回,就要赶我出府了。” 天底下的姑侄不见得个个都相处融洽,陆蔷对这个侄儿始终亲近不来,当然这个侄儿也没把她当回事。反倒她的二姐皇后待这个侄儿颇为照顾,陆盛昀也更为倾向皇后,因此,陆蔷心里始终有个结。 她本是陆家的一员,可因着这个侄儿,她反而更像外人。 陆盛昀却无半点愧疚,冷了眉眼道:“我只是给姑母一个良心的建议,毕竟,一尸两命,姑母夜里可曾被噩梦惊醒。” 第56章 夜谈 当夜,陆蔷便病倒了。 夜渐深,月上树梢,陆霆才匆匆归。 婆子早就候在陆霆必经的路上,将陆蔷病倒了的事告知。 儿子回了,陆霆原本有些好心情,听到婆子的话,眼底那点笑意转淡,稍稍沉思,改道先去看望妹妹。 对于这个小妹,陆霆始终都有亏钱,毕竟小妹的亲事是他促成的,婚后不如意,他也有责任。 陆霆尚未进屋,便听得里头一阵阵的咳嗽声,剧烈到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有丫鬟在劝,陆蔷仍情志郁郁:“别管我,让我咳死算了,婆家欺瞒我,纵容没良心的在外养小的,回了娘家,嫡亲的侄儿对自己也没个好脸色,亏我这几年,虔心向佛,只求他平安,早日归京,可到头来,我这般苦心,又是为了什么。” 说不到几句,人又弯了下去,咳得昏天暗地。 丫鬟忙给人拍背,心痛不已。 陆霆就这么心情复杂地走了进来,脚步声不算轻,但到了人前,陆蔷才留意到,却只看了兄长一眼就把眼珠子一转,似尚在负气。 “你这是何必,跟个小辈置气。”自己妹妹什么样子,陆霆何尝不知。 这话像是捅了马蜂窝,陆蔷瞬间炸了,可一口气堵在喉管上不来又下不去,脸憋得通红,丫鬟赶紧加重力道猛拍了两下把那气顺下去,陆蔷还算缓了过来。 人缓过来了,心却更凉了。 “哥哥就是这么想我的,我能气他什么,气他娶了个小门小户的乡下女,还是嫁过人的寡妇,气他有损我们陆家的颜面,气他不尊重长辈,那么我倒要问问哥哥,这气,我该不该。” 陆霆承认陆蔷说得对,自己这个儿子,有点能耐,可到底不是省油的灯,知世故,却又不愿世故,对着家人更是不装,但这太过实在的性子,也确实不怎么讨喜。 但对外人的态度上,儿子倒是变了不少,懂得收敛了。 四皇子成了新的储君,在东宫设宴,亲自写请帖邀陆盛昀一聚,也为他接风洗尘,陆盛昀再没有推辞,欣然赴约。 宴上,但凡有人来敬酒,他也一一受了,实在喝不下,方才推掉。 陆霆听闻后,颇为欣慰,儿子这般,他如何能不懂。 儿子已经做出了改变,他也得给儿子一个面子。 孰轻孰重,陆霆心里是有定论的。 到了妹妹这里,陆霆只能宽慰:“他素来就是这么个软硬不吃的性子,连我这父亲的话都未必听,你又何必再去招惹,孩子毕竟大了,只要在大事上不犯浑,小事就随他了。” 听到这,陆蔷越发气不顺了,眼圈一红,声音也哽噎:“可是哥哥啊,母亲弥留前,你是如何答应母亲的,倘若彦辰归京时仍未婚配,就将我的瑶儿娶进门,给彦辰做媳妇。如今彦辰回来了,身边只有一个妾,正妻尚未娶,哥哥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们瑶儿一个交代了,毕竟为了母亲这话,我家瑶儿都快十九了,尚待字闺中啊。” 陆蔷情真意切的一通话,换陆霆站不住脚了,不忍见妹妹太过伤心,只能说着好话:“彦辰才刚回京,外头尚有不少事要料理,此时谈这,也不妥当,待过阵子,得闲了,我再同彦辰好好地谈,看孩子是个什么想法。” “那哥哥您可得尽力,我家瑶儿再不能等了,哥哥若是谈不拢,那妹妹也只能进宫求见二姐姐了。”为了成全女儿的执念,陆蔷也是豁得出去的。 陆霆一听,立马竖了眉头:“皇后如今心里也不痛快,你莫去打搅,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瑶儿不嫁彦辰,我拼了这张老脸也要为瑶儿寻个如意佳婿。” 陆蔷听出哥哥话外之音,也有自己的坚持:“只要彦辰愿意娶,我们瑶儿就一定嫁。” 陆霆一力应是,好说歹说把妹妹的脾气压下去了,出了屋,脸色也沉下。 一宿没怎么睡,一大早,陆霆也不等儿子过来,就率先去到儿子院中,见儿子要叫人,便把手一摆:“不必了,一个妾而已,你自己愿意就行了,我见不见,都不打紧。” “儿子以为,父亲该喝这杯茶。”陆盛昀仍是叫了周婶把陶枝请来。 香茶备上,陶枝双手捧着,陆盛昀亦在她身边陪着,陆霆见儿子这般维护,内心暗叹,但又不想扫了儿子的兴,只能面色缓和地接过茶水,饮了好几口,便将一个鼓囊囊的红封给了陶枝,说上几句祝福的话。 陶枝低眉顺眼地谢过,心内也是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两杯茶总算是敬出去了。许是男女有别,显国公话不多,问她的那些话也流于表面,比长公主问的那些要好回答多了。 陆霆对陶枝的第一印象,美貌过人,看着也还乖巧,再无其他,过了礼,就只让儿子留下,显然有事要谈。 陶枝求之不得,识趣地退下。 那离去的身影,脚步轻快,竟比来时更为匆匆。 陆霆看女子那背影,倒是又多了几分印象,再把儿子一瞧,没出息,人都出去了还在看。 “如今只你我二人,你告诉为父,这女子可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陆霆并不想同儿子生出嫌隙,但该问的,也得问清楚。 陆盛昀冷笑着回:“父亲看我,是那种欺凌弱小的恶霸,更何况她对我们陆家有恩,父亲若不认,我也只能进宫求见皇后了。” 陆霆这一生最痛恨被人拿捏,可如今拿捏自己的,正是自己儿子,且还言之有理。 驳斥不得,陆霆也不想被儿子压了一头:“救了又如何,目前形势已明,四皇子成了太子,获得大半朝臣认可,你养着一个几岁稚子,又能改变什么。” 陆盛昀看父亲的眼神也是疑惑:“我为何要改,父亲的外甥,我的表弟尚有血脉留存,我们不该高兴?父亲为何要多想?” 儿子的发问,叫陆霆一愣,随即面色一沉:“但愿你什么都没想,如今大局已定,再有想法,也得压下去。” 三公六卿,支持魏琰的,超过半数,皇帝更是拔了不少身边股肱之臣到东宫辅佐太子,可见其重视程度。 陆霆身为武将,更想在战场上痛快厮杀,而非朝堂上的权阀党派之争,自己人斗自己人,最是不齿。 再者,今上虽然算不上明君,但也没大的过错,陆霆又身为国舅,为了妹妹,他也不能有丝毫的异心。 但儿子跟自己不同,特别太子殒命在南边,对儿子的影响太大,自此陆霆也摸不透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了,只能再三提点。 “父亲无需担心,我有分寸。” 尽管儿子这么回,陆霆仍不能放心:“那个孩子,过到我们陆家名下就可,皇后那里就不要再提了。” “可若是皇后想见这个孩子呢。”陆盛昀反问。 陆霆又是一顿,一句话敷衍过后:“那就到时再议。” 陆盛昀略失望:“我原以为,父亲是不一样的。” 闻言,陆霆反而更怒:“七年的苦头,还没吃够,你有多少个七年,你的同龄人,不说官场得意,那也是有妻有儿了,可你又有什么,纳个寡妇做妾,至今无儿无女。你小姑母为你着急,你的表妹还在等你,可你半点情都不领,按你祖母的临终遗言,这门亲事你就是不愿也得应下,可我仍不愿迫你半分,只愿你自己能想通。” “儿子不孝,叫父亲担忧。”陆盛昀垂了眸子,话里听不出喜怒。 进了陆府,陶枝和陆钰相处的时间更少了。 陆霆对这个孙子不算多亲近,但该给孩子的,一样也没落下,单独给小儿开了院子,派了不少仆从,又将自己手边得力的管事拨过去,样样都比照陆盛昀小时候来,孩子过了五岁就得自立,不可长于妇人之手。 陶枝不说有多认同,但孩子跟在陆盛昀身边,确实成长得更快,入了公府,有了更优质的资源,多少人盼不来,再有意见,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这日,陶枝陪孩子用过晚饭,才在院子里走了一会,那边管事就来了,例行公事地道小主子再温习一会儿功课,便要洗漱歇下了。 见陶枝仍有不舍,明鸢反倒拎得清地劝:“夫人不管,才是为小主子好,国公爷后院那几个妾,管孩子多的,反而为国公爷不喜。” 陆霆后院的事儿,不是陶枝能置喙的,她只能沉默听着。 明鸢话匣子一开,小嘴儿嘚啵嘚啵讲个不停,见陶枝不慌不忙地,不免暗自着急:“听闻世子在前院见客后饮了些酒,情绪好似不太对,夫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必明鸢特意提起,陶枝隐隐也有察觉,自男人带着她见过国公爷后,连着三日未曾踏入后院一步,不是太忙了,就是遇到烦心事了。 留意着陶枝神色,明鸢接着又道:“夫人可知小姑奶奶为何不待见您?” 小姑奶奶,便是陆蔷,大姑奶奶,那就是宫里贵不可言的那位了。 陶枝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使得明鸢很有成就感,不觉挺了挺发育良好的胸脯,又故意压低了声音;“这位小姑奶奶啊,生得好,但嫁得不太顺,到如今这个年纪,也只有两个女儿,未得一子,按理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婆家要纳妾,那也无可厚非。可这位姑奶奶啊,眼里容不得沙子,因着纳妾这事儿,跟夫婿闹翻了,包袱款款地回了娘家,但两个女儿还在婆家,她又不得不管,于是啊,就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说到这,明鸢停顿了一下,喝口水缓缓,陶枝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亲上加亲,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可谓佳偶天成,羡煞众人。” 明鸢竖起了大拇指:“夫人您可真是蕙质兰心,一点就透。” 陶枝点头,不带个人情绪地评价:“门当户对,挺好的。” 明鸢却不高兴了:“夫人您为何都不醋?您这么大度,世子会伤心的。” 陶枝觉得好笑:“我拦着不让,他就可以不娶了?” 他若真娶了,于她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毕竟她并非陶家女,真正的身世又颇为复杂,照她那姐姐的意思,势必捂紧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泄露出去,即便枕边人也不可。 可这一家子都是人精,不说陆盛昀了,他的父母一个个非善茬,见惯了大风大浪,火眼金睛的,她又能捂多久。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55节 明鸢却十分看好陶枝:“夫人您是懈怠了,没得进取心,推着您,您也走不了一步,但凡夫人您再主动一些,同世子好好地处,世子又怎会看得上别的女子。” 陶枝哪里不懂,只是她更想爱自己,不愿付出了,无所获,干脆就原地踏步。 明鸢劝过,周婶也来了,匆匆地进屋,比明鸢更为凌厉:“夫人即便存了别的心思,可现下您还是世子的屋里人,世子醉酒,夫人理应前去照料,可不能因着躲懒而损了彼此的情分。” 赶鸭子上架,陶枝也只能端了醒酒汤往前院去。 冬日的晚风吹到脸上凉丝丝的,待入了屋,暖意袭来,陶枝冻得透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几分红润的色泽,她先把汤药搁到桌上,再解了大氅挂在一边,又往里屋看了看,轻轻唤了声世子。 这还是她头一回来前院陆盛昀的寝室,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 但唤了好几声,里头仍是没有回应。 人想必在的,不然周婶也不会催着她来。 要真醉了,更好,她守一晚上,也不算累。 谁料,才这么想过,里头传来低低的一声,透着一股令人心颤的颓意倦怠。 陶枝心头更是一紧,听这声儿就不对,这一夜,怕是不好熬了。 但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进了内室,就见男人长胳膊长腿地随意倚在榻上,手中提着一酒壶,身上裹了件黑色大氅,里头却只着绢白中衣,一改人前的清雅冷然,贵气中透着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慵懒不羁。 尤其陶枝走近以后,男人漫不经心扫过来的一个眼神,更是叫人难以自持。 好在陶枝和男人同床共枕了那久,尚能克制住内心的澎湃,端着醒酒汤,面不改色地到了榻边,轻声道世子感觉如何,头疼否,先把汤喝了,兴许就好些了。 陆盛昀拿过陶枝手上的汤碗,却未饮下,而是搁到了一边,再把陶枝正要缩回去的手一扯,陶枝一个失衡,跌落到了男人怀里。 头顶传来男人一声令人腿软的酥笑。 “你见过我的父亲,怕不怕?” 陶枝稍稍起身,让自己舒服点,一抬头,和男人对视上,试图镇定道:“国公爷不为难人,和我想的不一样。” 陆盛昀又是一声轻笑,却未多言,话题转到陶枝身上:“说说你的父亲,你家里人,我想听。” 她的那些事,在男人这里,其实不值一提。 可不知为何,男人就是喜欢听她讲娘家的事,特别她小时候的那些。 陶枝只能搜肠刮肚地想,回忆小时的点点滴滴,声柔似水,清清缓缓道:“我的两个哥哥年岁差得大,我尚年幼,他们已长成,有自己的圈子了,不爱带着我玩,可父亲总要他们带着我,还不能把我惹哭,我只要哭一下,父亲就会拿着藤条抽他们。记得那年夏,郊外的野塘里长了不少莲蓬出来,我闹着要去摘,二哥拗不过,便带着我去了,二哥下水摘莲蓬,我就在岸边瞧着,后来又来了不少人,有一对夫妻瞧见我便来逗弄,问我怎么一个人,要不要去他们家玩......” 讲到这,陶枝玩心大起,反问陆盛昀:“世子猜猜,我去没去?” “不猜。”陆盛昀一口否了。 无趣的人,陶枝腹诽。 男人又是惜字如金地两个字:“继续。” 陶枝整了整思绪,却又缓了下,才接着道:“父亲一直教我,不管谁来哄我,看着有多面善,都不可信,我自然不可能同他们回家,那男人非要抱我,我跑开了,大喊哥哥。好在二哥听见了,往我这边游,那对夫妇看我家人在,追了一会就放弃了,那男人还被我用石子打到,不过也是他活该。” 说到后面,小妇人露出少女般颇为自得的娇憨神态,陆盛昀只觉新鲜得很,目光牢牢锁住女子的眉眼,一颦一笑,不禁入了迷。 讲着讲着,陶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男人盯着自己的灼灼目光,面色一赧,颇为不自在地稍稍扭身,侧对着男人,自己给自己找补:“乡野人家,没什么好讲的,世子将就着听吧。” 陆盛昀却是把头一点,面上露出一丝向往的神色:“我倒觉得,有趣的很。” 相较之下,他才是乏善可陈的人,自三岁启蒙,便为了名利而学,唯恐一个懈怠,一个不努力,就会被归入纨绔之流,成为贵圈那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即便他能文能武,科举高中又能如何,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只会越来越多,站得越高,跌落下去,更痛。 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期盼,可这光怪陆离的世道,他不能退,退了,不只是他,他的身边人也会被他拖累。 他纵有华衣美服,却也只是外表光鲜,其实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才提起了酒壶,却被女子截走:“世子不能再喝了。” 陶枝把酒壶放到地上,又端起了醒酒汤,态度也很坚定。 女子的柔只是外表,内里,刚强得很。 陆盛昀倒也配合,就着女人递过来的汤勺,一口一口地,把这汤药喝了大半。 见男人实在喝不下去,陶枝也不勉强,搁了碗,又拿出帕子擦掉男人嘴角那点药渍。 才要收回帕子,陶枝就被男人一把抓住了纤细的手腕,他低头,亲了上去,轻轻地柔柔地,无比缱绻。 “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父亲定是开心的。” 陶枝何尝不这么想,但现实总是残酷,陶爹并非她的生父,却待她视如己出,更是为了护她丧命。比起生父,陶爹才是陶枝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对陶爹,陶枝更多了一份深重的难以排解的愧疚。 她的生父,拆散了她养父的家庭,夫妻被迫分离多年,可她的养父仍旧不计前嫌,将她养大成人。 这份大仁大义,陶枝再也不能弥补了。 “我这酒才醒,你怎么又醉了,这剩下的汤药,该你喝了。”陆盛昀难得戏谑,却仍逗不笑眼眶微润的女子。 陶枝背过身默默拭着眼角那滴快要流下来的泪水。 陆盛昀看着女子略显落寞的背影,也陷入了沉思。 她不愿他看到,他也不想打扰。 就这么静静悄悄地过了许久,陶枝缓了过来,才又回转了身,问世子好点了没,这夜深了,也该歇下了。 说罢,陶枝就要起身,回她的后院。 世家大族的规矩,后院的妻妾不可在前院过夜,以免男子耽于享乐,不思进取。 陶枝巴不得,自然奉若圣旨,是以,即便男人拉住了她,她也能够义正词严道:“世子何故要陷我于不义,世子尚有不得已,我一个小小的妾,又能如何。” “你总有道理。”陆盛昀起了身,却未松手,带着陶枝一起,下了榻,又把她的大氅往她身上一裹,便携着她一道往外走。 陶枝懵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忙道不可:“天色已晚,世子还是早点歇下,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最好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偏偏就是她想的那样。 “休要多话。”他不为难她,她也别想推开他。 她不能在这过夜,那他就去后院陪她便是了。 第57章 上门 只要主子们不刻意压着,大宅里就没秘密。 陆盛昀跟着陶枝回后院的事儿,传遍整个陆府也不过一早上的工夫。 听闻消息,陆蔷才顺下去的一团气又往胸口上堵起来了,软倒在床上起不来,烦得不行。 苏泠坐在床边,给陆蔷揉腿,极有耐心:“表姐这又是何苦,有些事想开了也就没什么,强扭的瓜不甜,勉强凑到一起,那不是佳偶,而是冤家啊。” 陆蔷有苦难言,一个劲地道你不懂啊。 离开婆家时,她是放了话的,定要将瑶儿嫁进陆家,成为世子夫人,做不到的话,她这老脸往哪搁,那边的妯娌背地里还不知道如何笑话她。 人活一张脸,陆蔷丢不起这个脸。 苏泠如何猜不到自家这个表姐的心思,向来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苏泠仍旧耐心十足地劝解:“表姐这时候更不能由着性子了,世子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越是逼他,他只会越发抵触,倒不如慢下来,徐徐图之。” “瑶儿都十九了,再拖下去,真成老姑娘了。”陆蔷急切的地方就在这。 说到这,苏泠亦没辙,忽而脑子一转,试探着道:“比世子身份更好的人家又不是没有,表姐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京中的王孙公子,表姐不妨多看看。” “还能有谁,比彦辰身份更高的就只有皇子了,做不了储君的皇子,还不如彦辰。”而太子,也已娶了正妻,又如何轮到她的瑶儿。 苏泠倒是有不同的见解:“太子妃也未必就这一个,表姐您想想大表姐,也不是皇上原配,可还不是如愿以偿了。” 陆蔷怔住,仔细想了想,倒也是,她这个姐姐实在命好,进宫那年,病了许久的太子妃还未等到太子继位,人就没了,姐姐因着在众妃子里身份最高,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后。 自此,陆家水涨船高,愈发显耀。 陆蔷怦地心动了,姐姐有这样的福气,她的女儿为何不能有。 太子如今只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还剩一个侧妃的位子,瑶儿身为国公爷的外甥女,也不是不可能。 但到底不是正妻,陆蔷心里始终有点疙瘩,不然其实她暗地里早有想法,却一直拖着,未付诸行动。 陆盛昀是她最中意的女婿人选,可这侄儿太过不近人情,软硬不吃,为了个妾,还揭她老短,要真促成了这门亲事,就怕到了最后,如苏泠所言,成了怨偶,亲上加的不是亲,而是仇。 苏泠见表姐摇摆不定,也不多说,只道:“婚姻毕竟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表姐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切莫冲动。” 然而这时候满脑子念头的陆蔷已经听不太进去了,她摆手示意表妹不要再说,她得好好想想,为了瑶儿为了她自己,今后的路该如何走,才最稳妥。 苏泠也不欲再说,低了头,继续给陆蔷捏腿。 整个陆家,迟早是陆盛昀继承,她一个无处可去的寡妇,寄人篱下,更要审时度势,不该得罪的人,那是丁点都不能碰。 表哥待她虽好,但也仅是兄妹情,和她母亲临终时的嘱托,长公主其实并未将她当回事,更多的是同表哥置气。 她夹在中间,本就不易,每走一步,更要慎重,再不能错了。 至于表哥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该如何缓解,那也与她无关,她自始至终都是被动的。 一夜荒唐,再醒来,身旁的人已经不在,陶枝也习惯了和男人这样的相处模式,大多数时候,不到天黑,是再看不到这人的。 归京后的陆世子,人事往来更为复杂,且尚在述职状态,今后仕途走向如何,殿堂上的那位尚未发话,吏部的人也不敢安排。 要知道,换个人,估计随便给个比县令大点的官职就打发了,可到了陆盛昀身上,就另当别论了。 是以,陆盛昀归京后,隔个两三日就到吏部报到,还算配合地等候安排,但上至吏部尚书,下到小官小吏,无不客客气气地招待,但无人能给他一个准话。 陆盛昀倒是不急,身边人替他急。 景焕倚在城墙根下,巡城过后寻了个空闲,提了壶热酒,你一杯我一杯喝起来。 数九寒天,就这酒最能驱寒,但执勤期间,也不能喝多。 景焕几口酒下肚,身子热起来,道这酒不错,改明儿叫人多打几壶,转而再看身旁的男人,一身黑氅,冷峻的脸庞,冷白皮儿,不苟言笑,俊得过分,但也叫人难以亲近。 “我说你就这么晾着,不找长公主或者国公爷,叫他们在朝中帮你运作运作,你年岁也不小了,再拖下去,三十了,后辈层出,哪还有出头的日子。若换个人,就这么个七品芝麻官,本没资格回京述职,随便打发个去处,换个地儿继续当个芝麻小官的命,你身份在这里,本可以出头,却不去钻营,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想继续在仕途上大展宏图,还是就此寂寂,承袭你的家业,当个闲散公爵算了。” 景焕一直认为,他们这代人,陆盛昀是最有出息的那个,可显然,这位自己并不这么想。 不等男人开口,景焕又道:“和悦似乎真的对你无意了,可七公主已经长成,她母族表哥同我有些交情,有意向我透露,七公主似乎有那个心思,就看你应不应了。你是个特例,娶了公主,对你仕途影响不大,更何况,你这年纪,也该娶了,就是不喜,男人总要传宗接代,为自己为家族留后。我知你心气高,总想找个自己中意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你找到了没,到如今,你身边就一个妾,这说得过去吗?你也不怕你那个妾成为众矢之的,和悦就不提了,这七公主貌似也不是善茬,气度还不如和悦,你若拒了她,她一气之下,拿你那个妾出气,你一个那男人也不可能时时看顾后院,你越在意你的妾,旁人只会越刁难。这京里头,苦主儿,多一个,少一个,又有谁在意。”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56节 一口气说完长篇,景焕也是渴了,仰头又饮下一大口酒。 陆盛昀始终沉默,只在最后,瞥了男人一眼:“啰嗦。” 景焕气结:“你还嫌我了,我掏心掏肺地为谁啊,信不信我这就去找吏部,把你调到我这当个守城的小官。” 陆盛昀反而对男人脸色好了点:“你要真有这本事,也未尝不可。” 一句话说得景焕胸口一梗,更是无语。 就在这时,一群人遛马而来,领头的男子一身银狐大氅,头戴宝冠,清瘦却也精神奕奕,正是新上任,正值春风得意的太子魏琰。 景焕立马站直了身子,把酒壶扔到身后,朝陆盛昀使了个眼色。 陆盛昀恍若未闻,仍低着头,手捏着巴掌大的银杯,似在认真地想着心事。 直到马蹄映入了眼底,魏琰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陆盛昀,更有人大唤陆世子,陆盛昀这才像是回过了神,抬起了头,与魏琰对视,懒懒唤了声殿下。 魏琰下了马,将马鞭丢给身后的跟班,走近了将陆盛昀上下打量,笑道:“表哥这是何故,看着心情不佳,有何心事,倒不如与我说说看。” 陆盛昀是同辈里的佼佼者,能文能武,风采卓绝,魏琰其人又自负,并不喜欢这个处处比自己强的表哥,但母妃说过,他想坐稳这个太子的位子,必须拉拢住长公主和显国公。魏琰纵使不愿,也只能照做。 可他放下身段同陆盛昀交好,人家却未必愿意。 景焕行过礼后,见陆盛昀仍旧不太热衷同太子叙旧,心中也微恼,不得不打起圆场:“殿下不知,彦辰近日往吏部跑了不知道多少回,述职也已经走得差不多,可接下来该如何,始终没个明确的消息,这不上不下的吊着,哪能心安。” “就为这事。”魏琰哈哈一声笑起,转而看向仍旧寡言的陆世子,“倒也不至于,表哥的前程还是有的,待回宫,我便向父皇求个情,定将表哥留在京中任职,再不去那些蛮夷之地受罪了。” 这时,陆盛昀面上才露出些许情绪,对着魏琰道:“倒不至于为我的事叫太子挂念了。” 一声太子唤得魏琰通体舒畅,随即摆手道:“小事儿,表哥且等着,不日必有好消息。” 有了使命感的魏琰快速上了马,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景焕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远去,待到尘埃散尽,眼前又是一片清明,才转头对陆盛昀道:“我就说了,你只要低低头,稍微示个好,这贵人不就主动来了。” 陆盛昀兴致不高,睥了男人一眼,便不再言语。 回宫后的魏琰兴匆匆地去往太极殿,听闻母妃也在,带着九皇子,嘴角那点笑淡去。 走至内殿门口,魏琰便听得里头幼儿的笑声,两岁不到,正是牙牙学语,天真无邪的时候,哪能不讨人喜欢。 皇帝难得如此朗朗大笑,捉着幼儿一点点的胖手,低头用自己的胡茬去蹭,幼子受不住,哇哇的大叫父坏,皇帝也不在意,反倒笑得更开怀了。 直到内侍报殿下到了,皇帝才敛了笑,将怀里的幼子交给身旁的愉贵妃,一脸正色道太子来了。 魏琰给皇帝行过礼,又唤了母妃,对着母妃怀里的小弟弟笑了笑,这才坐到了皇帝另一侧的凳子上。 愉贵妃看出大儿子似有事,便打趣道,今儿个吹的什么风,瞧把我们殿下吹得,脸都冻白了不少。 爱妃的话,也让皇帝更为注意儿子的面部,是有些冻着的样子,便问你又出宫了。 魏琰忙道:“年关将至,唯恐有人趁机作乱,儿子更觉该严守城门,加强巡访,一日巡个十次二十次都不为过。” 闻言,皇帝眼里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不禁道:“你倒是比你哥哥更有责任感。” 魏琰抱拳,低眉道:“父皇教诲,儿不敢忘,时刻谨记,不可懈怠。” 皇帝转头对愉贵妃笑道:“爱妃可给朕生了个好儿子。” 愉贵妃忙摇头,回笑:“还是皇上教得好。” 见父皇和母妃心情都不错,魏琰也不愿意等了,斟酌着语气道:“儿臣有一事,想请示父皇。” 皇帝道:“说来听听。” 同景焕巡了大半日的城后,陆盛昀便回了府。 天还没黑,陶枝就见到了捧着一大束梅花的男人,陆盛昀也不多话,把梅花递给了陶枝,问好看否。 陶枝下意识地回了句好看,男人便叫她找个好看的花瓶养着。 猜不到男人这又上演的哪一出,陶枝也只能照做,她寻了个细口的白瓷瓶,搁在几上,将花束一支支地插了进来。 陆盛昀坐在一边,看着美人插花,人却比花还娇,忽而唇边漾开了一抹笑。 冷不丁听到男人颇为舒心的笑,陶枝不明所已,茫然地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似小鹿般清澈无辜,倒有些小孩般惹人疼的稚气。 陆盛昀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陶枝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脏东西,不然男人为何笑成这般。 陆盛昀走了过来,将女子的手握住,同她一起,将最后一枝花插入了瓶中,再把人拥入怀里,只一句:“别动,让我抱抱。” 这一天天地,抱的还少了,陶枝虽不愿,但也由着男人,倚在他怀里,没了声音。 隔日,陆盛昀又是一早就离了府,去向不明。 用过早饭,外头太冷,陶枝便在屋子里走走,消消食,想着这一日如何打发,李萍在外头跟闻瑛的人接洽得如何了,她在京中的店铺何时才能开起来,到时候,要不要请世子给她的店取名,在牌匾上提字,这样也更体面。 总归,要想在京中立足,少不了还得哄男人,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就这么走了一圈又一圈,陶枝尚在沉思,周婶急匆匆的进屋,道:“夫人,那位来了。” 哪位?陶枝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婶:“和悦公主。” 这时也不藏着掖着了。 陶枝更是一愣,进京将近一个月了,她不是没想到过和悦,但以和悦公主之尊,跟她的身份有着天壤之别,二人之间再难有交集,她也只是想想,不做奢望。 谁料公主竟然纡尊降贵,亲自来找她了。 和悦不只自己来了,还把七公主带了来,更叫管事不可声张,此次前来,只为访友,莫传扬开去。 因此,周婶异常慎重,小心翼翼地把两位贵主请到后院,尽量不惊动府里别的主子,尤其陆蔷。 陶枝拿出屋里最好的茶招待贵客,和悦倒不觉得有什么,身旁的七公主饮了口茶,要笑不笑:“雪里毛尖,御贡之物,陆世子可真是大方,给自家妾的东西都是极好的。” 长公主给他的,他给了妾,可不可笑。 听出妹妹话里的阴阳怪气,和悦瞪了她一眼:“喝你的茶,废什么话,再说不中听的话,就自己回去。” 和悦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她本就不想带着七公主,偏这妹妹最近缠她缠得紧,她才出门,这人就神神秘秘地出现了,也不知道盯了她多久。若是强行把人送回宫,保不齐这人背后阴她,在父皇跟前告她小状,和悦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忍了,再说了,要是被父皇得知她去国公府见世子的妾,还不知道如何想。 但到了这里,作为妹妹,就该听姐姐的,和悦不允许这烦人的妹妹造次,耍公主脾气。 七公主人前还算听和悦的话,一扭头,对陶枝笑笑:“你生得这么美,脾气也好好,不会生我的气吧,何况,我说得也没错,这茶,在宫里,能喝上的可没几人。” 和悦眼角抽了抽,正欲开口,陶枝先出了声:“这茶倒不是世子给的,而是前些日子,住在长公主那里,长公主看我还算乖巧,赏赐下来的。” 这话就得体多了,又顺耳,不是世子给的,七公主心气也顺了不少。 和悦赞许地望着陶枝,瞧,她没看错人,这女子灵透得很,有前途。 七公主比和悦还要直脾气,这桩过去了,谈正事:“我问你,世子平日都爱做些什么,有何喜好,你可不要瞒我忽悠我,快与我仔细道来。” 就没见过这么直截了当的姑娘,不过这身份,也够。 但叫陶枝如何答呢,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说,世子来了后院,便只喜欢做一件事,那事儿,你未嫁人,不懂。 陶枝还没这个胆子,且她一次对着的是两个公主,有十个胆子都不够用。 见陶枝颇为难,和悦斥道:“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问这种私事,要不要脸了。” 七公主无辜地眨眼:“我只是学姐姐而已,这些事,可都是姐姐当年做过的。” 若非还要把这个妹妹全须全尾地送回宫,和悦可真想一巴掌呼死不懂事的丫头。 她最烦身边人提起旧事,一遍又一遍地点她,以前的她有多愚蠢,为了个男人,连脸面都不要了。 和悦沉了脸:“学我,那就学到底,没了男人,做个小寡妇可好?” 做过小寡妇的陶枝一瞬间感觉有被冒犯到。 其实,做寡妇也没什么不好,但前提是,得有自保的能力,公主肯定是不愁的。 未嫁过人的七公主自然不会觉得做寡妇是多好的事,随即垮了脸:“姐姐别咒我,你自己过得不如意,就看不得我过得好。” 和悦极力压着暴脾气,把七公主胳膊一扯:“走,回去,你要这样,以后都别来找我,信不信我让你连内宫的门都踏不出。” “走就走,姐姐这么对我,还不如一个外人,要是让父皇知道了,啊,你打我!”七公主捂着额头,一声叫起。 和悦冷笑:“打的就是你这进了水的脑子,不打醒,就真傻了。” 一旁被彻底忽视的陶枝看着这世间最尊贵的一对姐妹不顾形象地彼此挤兑,内心直叹太魔幻了。 夜里,陆盛昀回来,周婶瞒谁也不敢瞒这位,将两位公主到府私访的事儿道出。 把人挥退,屋内只剩二人,陆盛昀转头问陶枝怎么回事。 陶枝颇为难,叫她如何说呢。 两位公主好似来看她,可坐下来没一会儿,俩姐妹就起了内讧,最终姐姐气势更盛,愣是将妹妹拽走了。 这二人,来了,又好似没来。 陶枝只能挑能说的:“七公主问起世子喜好,我却不知该如何回。” 也不是她能回的。 陆盛昀挑眉:“这有什么好说的,不理她。” ......那就没得说了。 第58章 周旋 两位公主来过的事儿瞒不住,陶枝问过陆盛昀后,将两位公主到府后的一言一行还原于笔下,十分详细地写了好几页纸,悉数告知长公主。 长公主收到信后,看了许久,才指着纸上的字,对身边的嬷嬷道:“这孩子,别的不说,一手字儿写得不错。” 工整秀气,却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写意,令人看着极为赏心悦目。 嬷嬷忙捧场道:“可不是,好歹也是秀才的女儿,也该有点学问的。” 目不识丁的女子,长公主是万万不可能看上的。 长公主一时兴起,亲自提笔回信,寥寥几句,却已给了陶枝天大的荣幸。 若不是陆盛昀一旁提点,陶枝是不敢置信的,长公主居然亲自给她回信。 “这字儿,可真潇洒。”陶枝由衷赞叹。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57节 陆盛昀将信阅过,便长指一叠,重新折好交给陶枝:“收好了,这可是传家宝。” 男人不时的一句冷幽默,陶枝起初是惊愕的,日子久了,听多了,也就麻了,把信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小匣子里,锁好。 陆盛昀看着女子背对自己在那一通鼓捣,不由失笑,一把锁而已,又能防得住谁。 但陆盛昀看破不说破,女子难得有这兴致,人也放松了不少,便由着她去吧。 把匣子又放回箱笼最里面,陶枝这才回过身,同陆盛昀攀谈:“长公主说无需在意,妾就不必管了?” 陶枝不能笃定,毕竟来的可是两位公主,其中一位还对陆盛昀有意。 要是皇帝来个赐婚,得罪未来主母,那就有得烦了。 她这店铺才有了着落,再怎么着,也得稳定下来再说。 思及此,陶枝顿时来了精神,再次起身去张罗,又是好一通张罗,捧着笔墨纸砚,请陆盛昀赐字。 这事儿,陶枝之前就提过了,要拿了陆盛昀的字,裱到牌匾上。 字还是那几个,琼衣坊。 只要男人愿意,一下子就写完了。 但陆盛昀把眉头一皱,只把陶枝瞧着,却不言语。 陶枝被男人深邃沉静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却有自己的坚持,柔声催道:“请世子为妾赐字。” 她在闻瑛那里许诺过,万事俱备,就等这几个字了。 “这生意,你就非做不可?”他给她的聘礼,她分文未动,一箱箱地都在县衙后院里锁着,由赵科代为看管。 她对他的信任,或许有,但不多。 陶枝以为男人对自己做生意的事儿是支持的,但进了京后,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这些日子,陶枝也没闲着,花了些银钱,笼络了几个丫鬟,把京中大户人家的一些规矩了解个遍,可没听说哪家有着正经身份的妾不能有自己的私产,又不是卖身为奴,做做小生意,又怎么了。 身为国公爷和长公主的独生子,陆盛昀私产有多少,陶枝连猜测都觉唐突,自己这点盘算,于男人而言,怕是从指缝里漏出的一点细碎,完全就不值一提。 陶枝也从未想到如此豪横的公府世子会惦记自己那点微薄的家产。 更想不明白,男人为何有此一问。 于是,陶枝试探着道:“世子若有别的想法,也可一说。” 陆盛昀眉梢挑起:“我能有何想法,你倒是说说看。” 他没别的想法,纯粹就是看不惯此女心心念念地只有做生意,把更重要的人或事都撇到了一边不闻不问。 至于何为更重要的事,在陆盛昀心里,女子最在意的,只能是自己。 但这些话说出来,又显得掉价,陆盛昀也有自己的男儿自尊,他只觉得此女看似灵秀,于男女之情上却比自己还要迟钝。 他待她如何,不必旁人多说,她也该感受得到。 感受不到,他又何必在说。 头一回,何曾在意过女子的陆世子在女子身上吃了一记闷亏,心高气傲的世子却又不能对别人诉说,只能将这苦恼闷在心中,例行一事地到了吏部,一身生人勿近的沉冷,独自在衙间坐了一会便要离开。 这一回,吏部尚书郭浒自朝堂上回来,再未躲着陆盛昀,而是把人叫住,笑着唤贤侄,先别走,这日头还早,坐下来,一道喝喝茶。 陆盛昀婉拒:“不了,家中还有事。” 郭浒诶了一声,道不急,再把陆盛昀留住,往房间里拉,上好的茶水背上,笑吟吟道:“方才在外头不方便说,这会儿就咱们叔侄二人,彦辰大可以说说,你对今后的仕途有何展望。” 陆盛昀亦是谦逊了不少:“倒是不敢展望,得个一官半职,不必听着父亲长吁短叹,便足矣。” 郭浒一声哈哈笑起,将得到上头示意,拟下的文书递给陆盛昀:“我这里,倒有两个位子尚有空缺,都是擢升,但职责大不相同,一个在京中,一个却需外放,就看贤侄作何选择了。” 觑着陆盛昀脸色,郭浒捻着短须,接着道:“这外放,其实离得不远,一个来回也就三四日的路程,何况京畿重镇,做得好,也是肥差。” 话落,郭浒语调又是一转:“当然,贤侄在外多年,长公主和陆国公甚是想念,若能留在京中,共享天伦之乐,倒也不错。” 左说右说,话都让你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到底不是八年前那个年轻气盛的陆盛昀了,此时的陆世子面上不显,从容谢过郭浒好意,却又略迟疑,道还需同父母商议,再做决定。 郭浒亦道不急,才归京没多久,得了空闲,多陪陪父母便是。 若非皇帝口谕,郭浒也做不了这个主,至于这两个官位,郭浒亦是请示了皇帝,得到许可后才安排上的。 最终,还是看陆盛昀自己的意思,五品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不想受祖辈荫庇混沌度日,也该受了这封才是。 在告知陆盛昀之前,郭浒已经同长公主和陆霆透过气,二人倒未干涉,只看儿子作何选择。 陆盛昀先去了长公主府看望母亲,母子俩聊聊家常,长公主再问儿子:“你这把年岁,再不娶,你的那些发小将要养孙子了,你却才开始养儿子,就问你丑不丑。” 长公主倒不是真的嫌弃儿子大龄未婚,但话里仍有打趣的意思。 陆盛昀却也不在意,心知母亲在调侃他,倒也坦荡道:“家里有一妇人就足够,多了,未必是福。” 长公主轻哼:“一个妾而已,又如何做主。” 男人在外谋事,本就不易,后院没个正经女主子,如何能安。 陆盛昀有自己的主见:“母亲给陶氏机会,她未必不行。” 长公主再问:“秀才的女儿,再能干,又能如何。” 三六九等,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这些可不是说说而已,门当户对,历经各朝代,依旧是婚嫁的准则,轻易不可跨越。 陶氏貌美,看着叫人赏心悦目,性子也不错,还算温顺乖觉,但这并不是成为陆家主母的必备条件,更何况,长公主唯一的儿媳。 陆盛昀深知母亲脾性,倔起来,比父亲更甚,不由再次提到陶枝的救命之恩:“若非陶氏心善,这会儿,母亲看到的就不是儿,而是一座孤坟了。” 长公主当然感念,但一码归一码:“你纳她为妾,办得风风光光的,又送了不少彩礼,够她几辈子不愁,于这一点,你也算报恩了。” “可那些彩礼,陶氏并未收用,并言明待儿大婚,这些彩礼便返还给儿。”这也是陆盛昀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长公主闻言倒是微微诧异:“她倒是难得,不贪财,且有如此胸襟。” 返还彩礼,不就是自请下堂了,一个妾,想放,也容易。 陆盛昀却听不得这话,胸口一阵发闷:“所以,请母亲体谅,若儿想娶妻了,自会同母亲讲。” 不愿意,就别强迫他。 长公主倒是无所谓,说到底,儿子继承的是陆家香火,跟她其实无关。 但有些事儿,还得说清楚。 “我上回入宫,珍妃有意示好,她只有小七一个女儿,到了婚嫁的年纪,自然想给女儿最好的姻缘,我只能含混过去,道子女姻缘,得他们自己乐意才成,至于后头珍妃会不会到你舅父那吹吹枕头风,我就不得而知了。” 长公主不表态,对陆盛昀而言,就是最大的帮助。 陆盛昀谢过母亲,回了国公府,又用同样的话搪塞父亲。 陆霆除了哼气,拿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也没别的办法:“待你愿意,怕是我两腿都踏入了棺材都等不到。” 儿子有个私生子,也算有了香火,但名声实在不好听,京中勋贵顾及情面,未曾当众提及,但私底下少不了议论纷纷,只要不传到陆霆耳中,他也只能当做没这回事了。 但私生子还不如庶子,庶子承袭家业的例子尚属少数,更不论私生子了。 最终,偏于传统的陆霆更希望儿子能有个正正经经的嫡子。 陆盛昀倒也会打马虎眼,漫不经心道:“想要嫡子不也容易,儿子把陶氏扶正就是了。” 儿子说得云淡风轻,当父亲的听得恼火:“胡闹,京中多的是女子供你挑选,你非要娶个没了父母的乡下女。” “没了父母,就没有那些打秋风的穷亲戚了,父亲更该宽心才是。” 这话简直往陆霆心头上戳,想到自己那孤苦无依的表妹,对儿子更是不待见了:“你和你母亲一个样,府里又不缺多养一个人的银钱,为何你们不能宽容些,我这姨母待我不薄,我收留她的女儿,也是还情,无可厚非。” 陆盛昀顺着话道:“父亲无愧于心,又何必在意我们的想法。” 陆霆一记冷哼:“你该问问你的母亲,她为何在意。” 这么多年了,夫妻之间,形同陌路,岂不叫人心凉。 父母之间的感情问题,陆盛昀从不掺和,他也管不了,只能四两拨千斤:“我不是母亲,父亲要问,便去问母亲,独自烦恼,也无用。” 问得到,他也不必如此苦闷了。 陆霆摆摆手,不提也罢,遂又转到正事:“你给我的那些书信,我已呈上,今日早朝过后,皇上单独召见于我,叫我再来找你确认,这易理箪当真有归顺之意,而非缓兵之计?” 陆盛昀也敛容:“不敢说十分,却也有七八分。” 陆霆面露沉思之色,稍顷,才缓缓道:“依皇上的意思,易理箪还得亲自来京一趟,当众面圣以表诚意,就这几封书信,难以让皇上信服,朝官们更是疑虑甚多。” 少顿,陆霆来了精神,又道:“易理箪有个独女,也是他的继任者,你见过此女,觉得如何。” 听出父亲的话外之音,陆盛昀也不迟疑,分外坚定道:“不如何。” 斩断老父亲不切实际的歪念子苗头,不留一丝幻想。 ----------------------- 作者有话说:回来了,抱歉抱歉,任骂,绝不回嘴 第59章 将心 北方的雪比南方更为绵实,洋洋洒洒地好几日没停,天与地之间,在这一刻好似没了界限,入眼可见,全是雾蒙蒙的一片白,到了夜间,举目望去,到处都是堆积起来的厚厚积雪,照得院子亮堂堂。 管事婆子领着几个丫鬟在外头扫雪,明鸢按陶枝的吩咐煮了姜茶给她们送去,叫她们先到稍间歇歇,喝了茶暖过身子再干活。 下人们喜滋滋地谢过。 看了一会,拉下了窗,陶枝将厚实的毛领再往上扯扯,把脖颈捂严实了,暖意渐渐回升,折身往里屋走,却又半道顿住,见明鸢端着热茶进来,不由问起陆钰那边。 府里的人都当陆钰是陆盛昀的私生子,因着世子现下唯一的孩子,不会怠慢,但也未见得有多优待。 一想到这,陶枝便难免担忧。 到了国公府,陆霆认下这个孙子后,世家的严苛规矩便体现出来了,陆钰这岁数,没得任何余地,必须得外院单独开房居住,轻易不得再来后院,除非世子带着,又或主母看望。 身为妾,又非陆钰生母,陶枝是没资格去前院看孩子的,陆钰想见她,也得陆盛昀许可才成。 陆盛昀近日更忙了,不到天黑不归,天黑了,再去看孩子,更不合适了。 陶枝毕竟不是孩子生母,这嫌还得避避。 陶枝自觉已帮不了孩子太多,但也决计不会拖累。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58节 挂念孩子了,陶枝也只能托明鸢去前院看看,除了课业繁重,孩子抱怨一二,再就是想陶枝了,别的还算安好。 陶枝去前院不便,后院其他女眷也一样,若有特例,也唯独陆蔷,陆霆对这个小妹有愧,倒也没那么拒着。 于是,陶枝从明鸢嘴里又听到了不少事。 明鸢也只敢关着门同陶枝絮絮叨叨:“国公爷统共就这两个嫡亲妹妹,宫里那位尊贵的大姑奶奶,瞧着风光,可失子之痛,你身为女子也该体会得到,缓了这么多年还未缓过来。至于在府里住着的这位小姑奶奶,也算不上如意,与夫家离了心,孩子又不在身边,只能眼巴巴瞅着别人的。除了世子,国公爷也就四少爷一个儿子,而四少爷的生母早丧,年纪小小没了娘,国公爷对庶子又不上心,小姑奶奶来了后,对四少爷倒是关怀备至,到国公爷那里给他争取到了独立的院子,还请了名家大儒为他授课,这四少爷也算争气,十来岁就已过了县试,不过和世子爷还是不能比的。世子可是十六岁就中了甲榜,进士及第,皇上亲赐的探花郎呢。” 这是不管谈论谁也要把自己主子夸上一夸。 为了让明鸢多多看顾陆钰,陶枝也只能应和:“世子的才学,非一般人能比。” 巧也不巧,非一般人能比的陆世子跨门而入,听到这话,唇角不知不觉地扬起。 明鸢瞧见俊美无俦的主子,不禁呀了一声,人也局促起来。 陶枝把自己给孩子做的棉袜塞给明鸢,叫她赶紧送过去。 明鸢感激地冲陶枝笑了笑。 陆盛昀未作声,解下大氅搁到一边架子上,便走到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热茶小口慢饮。 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热水,陶枝倒了半盆,端过去搁桌上,又把干净帕子备妥,请世子洗漱。 见她这副柔顺异常的姿态,陆盛昀不必细思,便知这女子有求于他了。 这女子在意的无非两样,她那赚不了几个钱的铺子,和不是她生的孩子。 不由得,陆盛昀更气闷了。 待他外放,去到别处,留她一人独守空闺,她就能意识到他有多重要了。 洗漱过后,陆盛昀半靠在暖炕上,越想越不是滋味,他若外放,她不跟着,难不成还想赖在家里独自享乐。 一整宿,身边人辗转反复,似未曾睡下,陶枝也被扰得难以入眠,想着还得指望男人带她去见孩子,便压着困倦带来的烦意,软下了语调问世子为何还未入睡,有何烦恼。 他的烦恼,唯有她。 烛火的微光透过床幔,淡得仅能看到彼此面容的轮廓,鼻间萦绕的幽香如此沁人心脾,陆盛昀却兴致不佳,长臂一伸,揽过陶枝乌发如云的脑袋摁到自己怀里,看似大力,实则极其轻柔的揉搓。 陶枝这一头绸缎般丝滑浓密的长发,闻着的香味也舒爽清香,便是长公主见了也颇为眼热,问及如何保养的。 寻常人家的女子还能如何保养,远不及这些贵族小姐们精细,用的也只是乡下常见的木槿叶,混着清水,多洗几遍把香味留住,自己闻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陆盛昀就似寻到了宝贝,到了二人交颈相缠的独处时分,乐此不疲地将她的发一遍遍地缠在手指上把玩,玩心大发的样子,像个孩童,是男人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陶枝看得到。 也因此,陶枝始终对陆盛昀生不起太多的恶感。 他并不是多么无情的人,只是不够深情而已,从不浪费自己的感情在过多的人或事上。 “父亲同我说了娶妻的事,我没同意。” 陆盛昀以寻常语气说着,陶枝反应淡淡,嗯了声,不做评价。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真有这么一天,她自愿离去,不会成为他的拖累,也绝不会插足到他和他的妻之间。 陶枝的反应却不能令陆盛昀满意,她最大的优点是随遇而安,然而到此刻,在陆盛昀看来,也是她最大的缺点。 他甚至有点读不懂她,她分明是爱财的,不然不会心心念念她那小小的铺子,到了京中,也不忘做生意。 她爱财,但爱得理智,求到他的时候不多,她可知,只要她一句话,想开多少间铺子,他都可以为她做到。 可等了这久,她对他最大的请求,却只是求他几个字用来裱到她店铺的牌匾上。 她是知道索取的,但不多,这也是陆盛昀恼此女的地方,她要得不多,他就给不了太多,他给的少,就没资格向她索取更多。 唯有陆盛昀自己知道,他对此女的占有欲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即便此刻,她想离开,他也很难做到大度地放她走。 这一次,多了一女一儿在身边,有了顾虑和羁绊,陆盛昀再难做到似七年前那样洒脱地说走就走。 这一夜,温馨却又奇怪,男人抱她很紧,但也只是亲亲抱抱,再未做过更为过火的动作。就这么抱了一宿,待到次日,外头鸡鸣过了许久,身边的床铺已失了温度,陶枝悠然转醒,下意识地转头,男人已不在身边,而一旁的枕头下压着一本书,露了一半书名出来,叫陶枝甚是好奇。 京畿游记。 男人居然喜欢看这种。 陶枝拿过书,随意翻开几页,京城附近的城镇有何风光特色,她也想了解看看,就当长知识,今后若有人问起,她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真就是个乡下来的姑娘。 人多必然嘴杂,尤其是这繁华京师,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她以寡妇之身,又乃小户女,入了国公府,必然招人眼,更不说陆盛昀本就是个招人惦记的出挑人物。 其中一处名为洺州的地方引起了陶枝的注意。 这地儿不算大,下辖仅有三个县,其中帛县是出了名的纺织重地,县内多数人家都靠织布染布为生,京中约莫一半的布匹都由这里供给,然而这里的人布做得好,柔滑细腻,色泽明丽,做成衣的水平却差强人意。 陶枝做得出漂亮的成衣,却为物廉价美的布料货源发愁。 浦县距离京城太远,将那边的布料运过来,运送成本太高,赚的钱最后都得补到运费里,实在负担不起。 可要到洺泉,就得出京,她如今出个府都要同男人报备,想出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有了心事,陶枝人也显得格外沉寂,积雪融化后的午间,她裹着白裘大衣,独自坐在廊下,直到那边拐角传来窸窸窣窣地谈话声。 “听说了没?世子又要外放了,好在这回不远,快马加鞭,一日的路程就能到了。” “我的天爷啊,差点被你吓死了,这再一走,又去到犄角旮旯里,再来个几年,大好时光可真就没了。” “可不是,世子只要服个软,身份摆在这里,何愁前途。” “害,这些就不提了,世子脾气已经收敛了不少,搁以前,那是连先太子的面子都不给呢,训起太子跟训孙子似的。” “往事你也别提了,反正洺州也算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远近驰名的布乡,还有温泉行宫,听闻那泉水从山上来,暖烘烘的,这个时候去泡泡,特别滋养身体。” 这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怪不得男人突然读起了游记,看来又要换地方继续他的仕途之路了。 不过,男人未曾对自己提及,是否意味着,他并不想带着自己赴任。 想到这一层,陶枝心绪难定,步履轻慢地往回走,才到了屋门口,便被一个迎面而来的小身影抱住,稚子的声音青嫩悦耳。 一声母亲唤得陶枝心都要酥了。 陶枝稍稍弯腰,回抱住孩子,捧着孩子的脸,将他仔细打量。 好像瘦了点,没之前那么婴儿肥,人也更加精神了。 陶枝再把孩子的小胳膊捏了捏,这肉也紧实了不少,看来武课也没耽搁。 近日,陶枝也看了不少书,把孩子搂过来,同他一起长长学问。 母子俩你问我答,你一言我一语,倒也欢快。 周婶将孩子带来后院,便去忙了,回头再看母子,眸中带着欣慰的笑意。 还得有个孩子,这日子,才不难熬。 国公爷的那些妾里面,有孩子的就那几个,长公主赏给国公爷的妾,也算本分的人,可惜不得宠,国公爷一年到头也进不了她们屋几回,也不知是不满长公主插手他的内院,还是何故。 这两个妾心里苦,又没人可说,前几日找到自己,想寻个求子的方,抓住那点微薄的宠幸,赶紧怀上子嗣,对此,周婶爱莫能助。 子嗣这事儿,说到底,还得男人愿意给,譬如屋里这位,哪怕自己没得生育,世子也会想法子把仅有的孩子过继到她名下。 孩子的生母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四少爷的生母不也没了,国公爷随口就把孩子给了梅姨娘抚养,大姑奶奶回娘家后,对四少爷也颇照拂,府里更是隐隐传出,世子若回不来了,这公府还不定谁继承呢。 不管这儿子谁生的,能拢到自己名下,才是最要紧的。 如今世子仕途仍难料,这府里的人未必一条心,后院安宁,也省了不少事。 陆钰在陶枝这里用过晚饭便被前院的小厮给接回去了,孩子到底又长了一岁,不再像以前那样依依不舍,而是有了些男子汉的样子,十分自豪道:“母亲,待我有出息了,定为你挣个诰命。” 来了京城后,眼界开了,这口气也大了。 陶枝对孩子的教育向来以鼓励为主,只要不走偏了,听起来多么不切实际的宏图伟业,她都支持。 实现不了,也没事,回到家,总有人在等着晚归的孩子。 此刻,陶枝好似忽然间开窍,感受到了长公主对陆盛昀深沉的母爱,儿行千里,母忧心,但也克制,不会成为孩子的绊脚石,只愿孩子在外受了挫,归家后能够得到片刻心灵的慰藉。 夜里,待陆盛昀归来,陶枝已将他落在床上的游记齐齐整整地搁到了桌上。 陆盛昀拿到书,翻了翻,又放回去,再看向一旁低着头描花样的女子,她目力的确不错,可到底不是白日,这灯再亮也亮不到哪去,年纪轻轻地可别把眼睛折腾坏了。 寻了个凳子,陆盛昀也坐下,将腰带卸了,上头挂着的一串玉佩饰物碰到桌面发出的声响不小,陶枝闻声才抬了眸,望着男人的眼里满是千愁万绪。 “世子若有空,多回去看看殿下吧。” 地位再高的女人,有了孩子后,只甘愿为孩子驱使。 闻言,陆盛昀瞧着女子的眼神更为专注,料她话里有几许真意,毕竟他的母亲恪守礼教,看重尊卑,她做得再好,也未必能讨得尊贵的长公主太多欢心。 陶枝倒也坦荡:“妾只是想到钰儿往后若如世子这般,有出息,但也不太省心,为母者总是会担忧的。” 这到底是夸他,还是贬他。 陆盛昀挑高了眉梢:“那你说说,我该如何,才算尽到孝道了,不让母亲担忧,难不成就守在家中整日陪伴,哪也不去了。” 那倒不至于,她还想去洺州看看布呢。 陶枝留有余地道:“闲暇时分,多去看看殿下,不也可。譬如世子放工后,去到殿下那里,陪她吃吃饭喝喝茶。” 说到这些,陶枝又不觉腹诽,她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都还糊里糊涂的,说别人倒是在行。 陆盛昀好似听了进去,隔日就让下人给陶枝带话,他去长公主府用了晚饭再回。 儿子要么不来,来了,也是突然造访,倒叫长公主意外。 “你若是为仕途,倒也不急,正月将至,调令下来了,也得开春才施行,你还有的时间再考虑。” 话语一顿,长公主又道:“若为别的,不提也罢。” 陆盛昀倒也不急着辩解,提到了开春,便接过话头道:“西南夷族,也将在开春遣使来朝,到时还请母亲多多看顾,能将这事儿促成最好。” 长公主轻笑:“你对蛮夷倒是有信心,你就确信他们不会乱?” 陆盛昀不疾不徐,思忖稍顷,缓声道:“再乱也好过当下,他们在西南,已是土皇帝的存在,要乱,随时能乱。可一旦归顺,朝廷以俸禄养之,哪天乱了,便是谋逆大罪,我朝出兵,剿灭叛党,也师出有名。” 不愧是探花郎,这心思深得。 长公主自然也不遑多让:“倒不如来个里应外合,来个瓮中捉鳖。” 易理箪若是亲自前来,就此将他拿下,以铲除后患,倒也不无不可,就是名声上不太好听。 陆盛昀却是否定:“不可,蛮夷六部,大小头目众多,唯有易理箪能够压制,易理箪若死了,六部必乱,到时肆意割据,为祸边疆,殃及我境内百姓,只会更难收场。” 他在西南多年,自然比朝中的人看得更明白,若想西南边陲稳固,长治久安,还得需要易理箪这样的人镇守才成。 长公主笑意更甚:“那你要我作何,听闻那易理箪的独女美貌异常,不如母亲做个好事,为你说个异域媳妇回来。”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59节 又来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陆盛昀仍旧气定神闲:“巧了,父亲也有此意。” 长公主瞬间变脸:“一个外族女,有什么好的,便是你后院的妾,也比她强。” ----------------------- 作者有话说:女鹅表示那也未必 第60章 为难 勤政殿内,皇帝将易理箪的几封书信给太子,问他意见。 易理箪若诚心归顺,自然好事一桩,可倘若这人藏了别的心思,并非真心归顺,那么后患必也无穷。 且这人胃口不小,一上来就索要藩王的名头,要知道,在皇帝看来,给这人一个封疆大吏做做,已是足够抬举了。 魏琰倒是比皇帝看得开,将信看过以后,没什么顾虑道:“这西南边陲本就是难啃的骨头,前朝派兵打了那么多年都没打下,还折损了不少兵将,最后也没讨得多少好处,倒不如许他们一点甜头,只要不在边陲作乱,由得他们自己玩去。” 一个藩王而已,又动摇不了自己的皇位,给了易理箪,他在那边乖乖的,不要闹事,不要给他找麻烦,那就万事好说。 皇帝把儿子看了又看,轻笑:“你倒是会省事。” 魏琰立马两手交叠,诚恳道:“父皇,目前国库尚且不丰,北方胡人更爱滋事,西边也不稳,能不费一兵一卒,何乐而不为,毕竟仗打起来,耗时耗材,于我们也未必有益。” 这话听起来还像那么回事。 不过当皇帝的,还是比儿子更谨慎,仍保守道:“容朕再考量考量,待那边派了人来,再议。” 稍顷,皇帝又道:“朕跟你说的,将陆彦辰纳入东宫,予以少詹事之职,从旁辅佐你,你意下如何?” 提及此时,魏琰目光一闪:“陆表哥向来同兄长交好,于我不太亲近,虽这官职不低,他却未必愿意。” “天家一句话的事,哪里由他愿不愿意。”见儿子有自己的主意,皇帝也不欲强加干涉,只道他自己再想想,他这东宫,选哪些人才能更稳。 国事聊完,再谈家事,皇帝语重心长对太子道:“皇后那边,你需得多走动,尽尽孝,毕竟她是你的嫡母,生恩养恩,你需得有个平衡,不可太偏向一方,这也是你身为储君的一项责任,尤其在文武百官在天下百姓眼里,你不能有私。” 人心本就是偏的,皇帝自己都做不到真正的公平,但在人前,他给了皇后足够的体面和恩遇,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你兄长出了意外,你才有了这个位子,在世人面前,你更该恭谦,朕已在皇陵给你兄长立了衣冠冢,谥号已定,你当披麻戴孝,为你皇兄守一个月的陵,才显得你们兄友弟恭,对你的名声也更有利。” 魏琰低着头,做足了恭谦的样子,出了大殿,原本想去看看母妃,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地改了口。 一旁的宫人也是诧异,有疑惑,又不敢问。 直到魏琰一声吼起:“没根的玩意儿,耳朵也聋了,还不备辇,孤要去看看母后。” 皇后和愉妃,早年关系尚可,但先后入了后宫,成为皇帝的女人后,这关系就很难好起来了,都是自诩有涵养的女人,面子上尚未撕破,给彼此留了体面,目前处于各不打扰,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所以,听闻魏琰来给她请安,皇后惊疑的同时,思及自己那福薄的儿子,更有一种抵触情绪,正要以身体抱恙为由推却了,身边嬷嬷却劝道:“太子平日同皇后算不上亲厚,今日却特意前来,想必是得了圣意,若真是如此,娘娘您这可推不得,哪怕做做样子,见个面,聊上两句再把人请走也不迟。” “那就宣吧。”皇后终是松了口,神情里显出疲惫之色。 太子给皇后请安的事儿很快传遍宫内外,到了长公主这里,她正试穿陶枝给她做的凤头履,不大不小倒也合脚,底子也软和,里头垫了厚鞋垫,走起来倒也松快。 长公主走了一圈,身旁几名婢女觑着主子神色,心知主子这时心情还不错,遂争先恐后地夸这陶氏手巧,做出来的东西样子好看又实用。 “你们这嘴儿,也好看又实用。”长公主的话里带着戏谑,却也未见不悦。 长公主心情好了,也是性情中人,一眼望向屋外:“这雪融了,路上也干净了,也是该请些人到府里来热闹热闹了。” 众人一听,便知长公主又要弄个消寒会了,但自己只管享乐,懒得张罗,每年办这一次会,都会请到相好的世家胄妇或者皇室女眷代为主持,去年这时候,长公主尚未提及,愉贵妃便主动请缨,到了长公主府,为长公主撑台面。 不过今年,四皇子被立为储君,愉贵妃又有稚子要养,怕也没那么多空闲出宫了。 就是不知,这回长公主会请哪位贵妇为自己张罗宴席呢。 尚在琢磨中,长缨就被长公主使唤道:“你去一趟国公府,传我的话,叫那陶氏来我府上,替我备宴。” 听到这话,长缨陡然一惊,要知道,设宴款待客人,那是当家主母才有资格做的事。 这陶氏不过一个妾,实在当不起。 见长缨身子未动,长公主声一沉:“怎么?我话说得复杂?你听不明白?” 长缨赶紧低了头,恭顺应是。 长公主的意思不能违背,午后,长缨便趁着空闲来了一趟国公府。 门房识得长缨,知她在长公主那里有些地位,赶紧把人迎进府里,笑着问:“今日吹的怕不是东风吧,竟把姑姑吹了来。” “少贫嘴,陶氏在何处,给我带个路。” 周婶听闻长缨过来了,人也迅速赶到,领着长缨去找陶氏,顺便探探口风。 长缨对周婶也是有几分敬意的,毕竟周婶服侍长公主的时日比自己更久,也不隐瞒,悉数告知。 周婶听后不见喜色,反而颇为担忧:“这宴,贵客云集,不是一般人能办的啊。” 长公主可是给陶氏出了个难题,但也未必是为难人,这活儿,办好了,那么陶氏在京中贵圈的名声就会大涨,府里的人谁也不敢小瞧她,可若办砸了,那就很难再抬起头了,约莫这辈子也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了。 摸不清长公主是要抬举此女,又或别的意思,长缨也不逗留,把主子的话带走,吃了口茶便匆匆离开,顺道把陶枝刚给长公主做好的围脖暖手套都带走了。 陶枝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还问周婶怎么回事,明鸢快人快语:“就是富贵险中求,长公主有意抬举你,你也有那个本事被殿下抬举。” “承蒙殿下厚爱,可我俗女一个,没那本事。”什么消寒会,陶枝闻所未闻,如何办。 想想就头疼。 周婶几句话打破陶枝心头那点希冀:“殿下发了话,那就无转圜的余地,你如今去找殿下,说自己办不了,那么你的前程,无疑都将断送。长公主是世子母亲,又是这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你拂了她的意,今后很难在京中立足,即便有世子回护,你的存在导致他们母子离心,今后所有人都将看低你。”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陶枝被唬得一愣一愣:“那么这战书,我非得接下了。” “你糊涂啊,这可不是战书,是锦书,是殿下的一片心啊。”为了鼓舞陶枝的士气,周婶只能往好的方面说。 陶枝半信半疑,只觉这妾也不好做,关了门要把男人侍奉舒服了,出了屋,还得张罗宴席迎宾客。 明鸢面上露出艳羡:“您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长公主府里的宴,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来的,那些官夫人,没到四品诰命,连门都进不去。” 好歹也在公主府住了几日,又陪长公主吃了几顿饭,陶枝也算锻炼了心性,倒也没觉得跟长公主同席是一件多么天大的事儿,尽管她上桌也没吃几口饭。 陶枝也是个脑子转得快的,一手握住周婶,一手捉着明鸢,眼神殷殷盼望:“这一回,我是死是活,全仰仗二位了。” “这话说得,可严重了,倒不至于。”周婶摆摆手。 陶枝极为认真地点头:“至于,全靠二位了。” 府里的一举一动,总有人传到陆盛昀耳中,入了夜,男人除了外衣,梳洗过后,散了一头乌亮的长发,坐到了桌边,继续拿着游记在看。 看了一会,不见女子前来好奇地询问里头内容,尤其洺州,陆盛昀便把书合上,丢到一边,一转身,便见女子倚在床边,怔怔失神,红唇微启,迷蒙又可人。 陆盛昀起身,走到了床边,坐了下去,伸手将搭在女子身上的毛毯往上一拉,陶枝这才缓过神,目光依旧迷蒙,怔怔望着男人。 他实在遭不住她这模样。 “不过是一场宴席,何至于此。” 话里的不在意,却让陶枝微恼:“世子见惯了大场面,自然不觉得。” “倒也不是。”他赴的宴算少了,若无必要,一律推了。 陶枝直起了身:“世子身为殿下独子,我看这宴由世子办也合适,顺道也能尽一份孝心。” 很好,跟了他这久,也算长了点本事,知道借力了。 不过,陆盛昀更为直白道:“帮了你,我有何好处。” 第61章 想法 陶枝在某些方面再有见解,可毕竟生长的环境有限,往年别说入京,去到江州就已经算是开眼界了,而江州的富庶人家,她也未得机会接触,更不说京中的这些达官显贵,不必求助陆盛昀,周婶母女也会告诉她不少这边的风俗饮食文化。 譬如,在贵人的餐桌上,猪肉和鸡肉是最下等的,尤其在宴客的席面上,这两样越少越好,而譬如牛羊鸽鱼虾等才是常见的菜肴,在此基础上,再摆上几样不常见的珍馐佳肴,这一桌席,就算中规中矩,没什么新意,但也挑不出错。 陶枝反倒有了大胆的念头:“若要推陈出新,另辟蹊径,又该如何做?” 周婶听到这话,原本滔滔不绝,随即也是一愣,颇为为难地思索了许久:“我离京也久,只能凭着往日的记忆,时下京中是何情况,当真不知呢。” 明鸢反倒保守起来:“能做到让人不挑刺就不错了,何必推陈出新,这京中的太太们都是人精,没得你推不出新,反倒触了人逆鳞,那就更难收场了。” 陶枝沉默下来,不再多言,便是陆盛昀来了,到了她身边,她也恍若未觉,一手撑在秀美的下颌,一手持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陆盛昀走近了,低了腰身,看女子如鬼画符的涂涂写写,便知她的心极其不静。 早说了,他帮她,她给他一些她能给的好处就可以了,他从不强人所难,对她更不会,只要她别动不动说出离开他的话,万事好商量。 这京中的贵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一年到头出席个几回宫宴,各种稀罕的玩意,早就看够,不说她了,便是他出面,也未必做得很好。 不出错,便已足够。 “你们女子,拘在大院里,吃穿无忧,可说快活也就那些,但想快活的心怕是没少。” 男人突然出声,惊得陶枝猛地弹起,僵直了身子,手上的笔也随之掉落。 陆盛昀轻叹一声,弯了腰身将笔捡起搁回桌上:“其实最了解女子的该是你们女子,尽管出身有差别,可你想想能让你快活的事有哪些,兴许都是相通的。” 快活的事儿。 陶枝仔细地想,想了许久,也就和父亲一起外出,看看外面的风景,能让她快活了。 可显然,京中这些贵妇不一样。 陶枝反问陆盛昀:“世子身为长公主唯一的孩子,又可知长公主的快活是何。” 说到这,陆盛昀还真不知,他眸光沉沉,垂了眼皮,回想自己年少时的生活,大多时刻都在求学,又是两边换着住,换来换去,跟父亲母亲其实都不亲。 他知父母在乎他,一心为他好,但心头始终有隔阂,不能理解自己的父母为何不似别家那样和睦融洽,而是各过各的,一年碰不了几回,碰上了,也说不到几句就不欢而散。 快活,在他们这个家里,最难得到。 母亲的快活,陆盛昀更不能妄自揣测。 男人默然,使得这屋里的气氛也变得怪怪的,陶枝也不是非要他的回复,只是偶尔这么想一想,就当给自己一个思考的余地,他们对父母对身边人,有没有尽过心,若尽心不够,又何必要求太多。 其实,纵使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也未必就事事顺意,陶枝看陆盛昀,就是个快活的人,还有国公爷,长公主瞧着倒是比这对父子更松弛,很多话也敢说,一些行为也并非遵从世俗礼教。 譬如陶枝住在公主府的那些日,长公主已经召她吃了好几回饭,按规矩,妾只能站着侍候婆母,陶枝也恪守规矩,反倒长公主竟不在意,她不坐下,人还不高兴了。 因着长公主的一些异乎寻常的表现,陶枝才更没底,到底是中规中矩,还是弄出点新意呢。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60节 其实她能想到的点子也不多。 一时间,二人各有思量,直到外头更夫敲了三棒子,陆盛昀才把女子揽了过来,一同上了床榻,帘幔落下,宛如交颈鸳鸯窃窃私语。 陶枝耐不得这样的亲近,陆盛昀却乐在其中,把人嗅了又嗅,心情舒畅了不少,看着她道:“你也不必多想,就按着自己的意思来,母亲既然愿意把这事交给你,自然有她的考量,你是她委派的人,若哪里做的不妥,为了面子,她也会给你兜底的。” 别说这男人有时气人,可有时说的话,还是中听的,陶枝听了这话,心气也顺了不少。 京城对她而言毕竟太陌生了,她能交往的人没几个,李萍这段日子又忙着店铺的事儿,她也不想人分心,身边能用的也只有周婶和明鸢。 但周婶明鸢又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一些想法上跟陶枝还是有出入的,她们求稳,但陶枝却想做出和别人不一样的来。 当周婶听闻陶枝的想法后,不太赞同:“这些贵人们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坐到席上了,都需身边丫鬟伺候,又怎么可能为了个吃食走来走去的,把人累到了,发起怒来,我们谁又能承受。” 流水席,那是乡下人地方小,能上桌的人少,才弄出来的,搁到京中,只会叫人笑话了。 陶枝却道:“你也说了那些贵人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即便我摆出满汉全席,对她们来说也不新鲜,这吃食再做也就那样,何不在别的地方下工夫,乡下的那种席,自然上不得台面,可我若是加些东西进去,树上挂着的彩灯,灯下铺满流苏锦面的长桌,还有一些可供赏玩的物件,是京中不曾有的。大家不必规规矩矩地,想和谁好就跟谁,一起品鉴,一起游赏,真走累了,随处可见的椅凳,随地一坐,不也是一种雅趣,更是一种快活。” 明鸢原本不赞同,可陶枝这么一说,她听得入神,竟有几分向往。 还有那簪花装扮,倒也有趣,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女子嘛爱俏爱美爱攀比。 明鸢再看陶枝,真要簪花,那这花仙,不就是眼前这位了。 ----------------------- 作者有话说:明天得回去看病,真要做手术,那也没办法,大家一定要保重身体,这年头病一回元气大伤 第62章 听话 陶枝不敢耽搁,有了主意就赶紧行动,请周婶代为传话,求见长公主。而长公主才得了另一个信儿,宫里贵人要来探望她,私底下的往来,就不必宣之于众了。 谁轻谁重,不必细想,嬷嬷觑着主子脸色,小心翼翼问:“不如国公府那边的就推了吧,或者过个几日再说。” 长公主瞧着外头天光轻笑:“这雪化天晴才几日,不赶着办起来,哪天又下起来,我这宴办不成了,我的面子往哪搁。” 这时候又讲面子了,主子哦,京中那多宗妇贵女您不选,偏要找个妾来办这个宴,高门大户里的那些人还不知道在背后如何议论呢。 但嬷嬷深知主子嘴上不说,但最宠的就是世子,世子看重这个妾,主子也不忍拂了世子的意,此番举动多半有提点陶氏的用意,但陶氏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不能堪此大任,那就看她自己了,毕竟最终还得靠自己争气才成。 长公主长袖一挥,打断嬷嬷的沉思:“去吧,回那位,就说我近日慵倦,便在家中打发闲暇,随时恭候大驾。” 那头倒也迅速,不过一夜,便换了简衣素服,趁着早间人少,静悄悄地出了宫,长公主人还没醒,嬷嬷欲唤,愉贵妃叫住她,道不必,表姐素来辛劳,难得有这空闲,便让她多睡睡,不妨事的。 不愧是皇帝心里的女人,这为人处世,滴水不漏,皇后倒显得随性多了。 都是主子的表妹,一个娘家的,一个婆家的,偏向哪边都不成,但如今娘家这位好似更胜一筹,毕竟皇后空有正主之位,占着中宫,可膝下已无子,太子尊着她,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论心里的分量,又哪能比得过亲母。 皇城根下长大的,个个都是人精,太子换了人,风向也变了,好在有长公主这一层关系,不然国公府怕也兴盛不了多久就要门庭冷落了。 世态炎凉,兴亡盛衰,有时候,不过一瞬间,前日还在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今日就大厦将倾,家破人亡。前些日子不就是,刘御史就被弹劾了,连降四级,被贬出京,今后怕再难归了。 刘御史那可是前太子的人,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还只是储君,天就要变了。 愉贵妃身为东宫的生母,这时候还记着长公主,是好事儿。 嬷嬷倒觉得,这宴啊,办不办,不打紧,但愉贵妃那边,必须交好。 但显然长公主不是这么想的。主子对那个陶氏好似更为看重。 周婶带着喜色将消息传回来,道明儿一早就可以过去了。 陶枝自己也颇为看重这事儿,早早就歇下了,还备了两床厚被褥,自己用一床,裹得严严实实的,再把另一床又往一边推了推,尽量离自己远点。为了明日精神头十足,今日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 陆盛昀回来后见床上多了一条被子,眉头不禁皱起,可见女子把自己裹得似蚕蛹般密不透风,抬脚走近了,将盖过女子脑袋顶的被子扯下,也不问她,只用深黑如墨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自己熬不过,必然就会做出反应。 陶枝原本不想理的,可这人毕竟是长公主的儿子,她目前的靠山,该讨好的时候还得做做样子,总不能有事就好哥哥,无事便一边凉快去,这样显得她有多凉薄。 尽管她确实凉薄,对于不那么在意的人,实在懒得用心。 陶枝脑袋露了出来,熏得暖烘烘的脸颊粉艳艳,瞧着就讨喜,男人更是心神一动,俯身就要靠过去。 陶枝却偏着身子坐起,往里挪了又挪,直到整个人贴着墙壁,有了点安全感,才一本正色道:“蒙殿下不嫌弃,明日我需入得长公主府侍奉殿下,今夜需存有体力,不可妄为,还请世子体谅,莫行冲动事。” 一本正经的说教模样,配上绯红娇嫩的脸颊,说服力也大打折扣,毫无震慑力,陆盛昀只觉有趣,存了心要逗留,可话还没开口,就被陶枝打断:“世子,妾自进京以来,蒙世子照拂,然而这里人事冗杂,总有世子照看不到的地方,妾避不开,也不能避,只能尽力做到最好,也请世子理解妾的不易。” 言外之意,帮不上忙,也别添倒忙。 这口舌,不去当言官倒也可惜了。 陆盛昀把滑下的被子又拉回陶枝身上,如她所愿给她捂严实,只留一张脸供他赏看。 “夫人蕙质兰心,勤勉有志向,说得都对,到了殿下那里,也请保持下去,若露了怯,那就让为夫不好想了。” 两面派可当不得,尤其对他的态度,转变过了,那就不地道了。 男人简直就在明说了,陶枝自然听得懂,煞有介事地嗯了声,再把细长的眉头一挑:“世子句句在理,妾当谨记。” 这一场较量过后,也该歇下了。陆盛昀也非不依不饶的性子,恰逢今日在衙署也是遇了些事,他也得仔细琢磨,与女子耳鬓厮磨的兴致并不高。 他尚未决断,是外放,又或留在京中,他好似有得选择,但圣心难测,不管他做哪种选择,总有人会生出另外一种臆测。伴君如伴虎,伴在储君身边,也差不了几多,何况这位殿下待他也未必有多亲厚,更多是做给人看的,而父亲和母亲各自的态度也不明,只叫他自己做抉择,无论哪种,他们都支持。 越是这般,陆盛昀反而越发慎重,深思之际,男人扭头,看向身边好似已陷入酣睡的女子,心内更为迟疑。 他总要为她留一条路。门阀士族,党朋之争,胜败往往一念之间,刘御史便是前车之鉴,好在皇上要为新上任的太子积累好口碑,从轻发落,只贬黜外乡,可下一个,就没这么走运了。 皇帝顾念情分,还算体谅皇后,可这种体谅又能维持多久,一旦情冷意疏,翻脸起来只会更无情,到时身为皇后的母族,显国公府的出路又在哪里。 母亲身为国公夫人,更是皇家长公主,皇帝的嫡亲姐姐,夹在这中间,又该如何。 陆盛昀思及年少时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如今想来甚是怀念,却再也无那时的气性了,风云已变,往事再不可追。 还有陆钰,前两日他奉旨进宫,皇帝好似闲话家常,却问了他不少事,包括他的这个儿子,笑他行事荒唐,怎地轻易就让外面的女人留了种,还问那女子可是真的没了,血脉不可混淆,当谨慎。 后来他又去看了皇后,皇后也问到这孩子,还说待哪日得空了,把这孩子带进宫,让她瞧瞧。 好在陆钰生得有几分像他,若全随了那人,他又该如何去圆,怕是连面都不能露了。 不仅不能露,他还得想方设法地把人送出宫。 父亲就已经提了这话,不如把孩子放在近郊的小宗那里,那边有个跟陆盛昀年岁相仿的堂叔正缺个儿子,为人还算正派,孩子归到他名下,必不会亏待。 陆盛昀却是不愿的,这孩子的身份毕竟太特殊了,给谁他都不放心,唯有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才稍宽心。 更何况,陆盛昀转头看着身边睡得恬静的女子,就连那一点点鼾音都觉可爱无比。 他若提到把孩子送走的事儿,她指不定会如何反应,孩子走,她也走,她带着孩子一起走,今后一别两宽,是他想到的最大可能。 毕竟,她对他能利用的并不多,想利用的也不多。 他从来就不喜贪慕虚荣的女子,可这女子不贪,他也有点烦了。 罢了,实在不行,就外放吧,把她和孩子都带着,远离京中是非,也避避太子。太子去皇陵给先太子守灵,少说一个月,长则或许要到年后了,他还是有一段安逸日子可过,而这期间,有别的变数也不一定。 陆盛昀头微低,目光下移,落到女子被盖得严实的腹部,又控制不住地伸了手,入到被子里,一通摸索。陶枝睡得沉,只觉梦中困扰,伸手就拍掉扰人的玩意,再转个身,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这番举动有多冒犯。 好在这位世家公子也不是计较的人,又或者他计较,但因人而异,深邃的眸中含着自己都抑不住的笑意,手伸了出来,摆正了睡姿,转而望着床顶,敛了心神,闭眸沉思。 翌日,陆盛昀难得多逗留了一会儿,自己穿戴妥当便坐到了桌边,拿了本策论在看,也不催促,静等陶枝睡到自然醒。 因着有事,陶枝也不敢多睡,比陆盛昀迟了些,但也没晚多久,悄咪咪地掀开了眼皮,却见男人还在,着实惊了一把。 衣冠整齐的俊美公子,体态极雅地坐在那里,瞧着实在赏心悦目。陶枝也不急着起床了,只把被子卷在身上,睡眼惺忪地样子,双目尚且涣散,略显呆滞地望着男人,一时脑子有些卡壳,竟在想这人谁啊,一大早就出现在屋子里,扰人清梦。 陆盛昀也已感觉到女子醒了,一回头,瞧见女子憨态十足的模样,倒是少见得很,不由得露了一口白牙,眼底有了几分真实的笑意,将书卷一收,起了身,来到床边。 陶枝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男人伸了手,曲着手指在她脑门轻弹了一下,用着极其清软的语调对她道:“可醒神了?这时候尚且天晴,要出门就赶紧。” 出门?去哪里?陶枝脑子陷入困顿,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两手一遮,护起了额头,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连唤着三声明鸢。 换做别的婢女,无论陶枝如何唤,只要有男主子在,是决计不可能进来的,因为她们知道,自家这位世子最重隐私,他若不唤,那就必不想在屋内看到第三人。 然而,明鸢倒没这个顾虑,只因她侍候陆盛昀的时间最久,胆子还是比其他婢女稍大些,更何况,明鸢对陶枝也有几分真心,听到人在屋里唤,想也不想就掀了帘子进到内室,手里还捧着一盆热水,唉唉地应。 陆盛昀倒也不恼,又坐回了桌边,气定神闲地看着明鸢服侍陶枝穿衣洗漱。 陶枝也已习惯,当着男人的面,不避不躲,一件件地把衣裳穿起,为了御寒,里三层外三层,待到穿好,又去了不少时间。 倒是男人,就那么一身薄袄,加一件裘衫,瞧着腰身依然精瘦,却也不觉得冷,当真是女子不能比的。 这一回,用过早食后,陆盛昀亲自送陶枝去母亲那里。 马车到了府门前,陆盛昀把陶枝送到门口,自己却不打算进去,几个下人有意要迎少主子,男人也只是淡淡地瞥过一眼:“把少夫人顾好了,你们便好了。” 这话一出,没人再敢怠慢,陶枝被前簇后拥着入了府,一路顺畅无阻地到了前厅,却在上台阶之时听得里头一阵悦耳的笑声。 “我的福气,也是表姐给的,当年若没有表姐的回护,我如今还不晓得身在何处,不管表姐有何要求,但凡我能做到的,那必当尽力。” 这话听着就重情重义,也可见此人的身份不同寻常,陶枝心头一紧,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先退出去,身旁的长缨便报起了她的名讳,声音大得陶枝只觉耳边嗡嗡地响。 这声儿也惊动了屋里的人。 陶枝才要跨过门槛,低着身子缓步而入,里头的人也已走到了门口。 愉贵妃早就对陶枝好奇不已,如今得见,更是满目惊叹:“没想到那种乡野之地,也能出这般的美人儿,我们彦辰可真是有福之人。” 陶枝见女子穿戴简约,但想必身份不凡,不敢怠慢,低身屈膝,老老实实地行礼。 愉贵妃赶忙把人手臂一托,带着往里走,对着里头依然坐着不动的主人道:“这孩子看着就乖顺,比和悦省心多了。” 听到和悦的名字,陶枝心头更是咯噔一下,僵着身子任由愉贵妃牵着,再不敢乱动了。 长公主兀自捧着香茶喝了两口,才把杯子搁到了桌上:“可别夸得太早,这孩子的福气在后面呢,就看能不能抓住了。” “有你这个婆婆护着,必然能行的,再说了,不就是个茶话会,你多盯着就是了,谁还能造次不成。” 陶枝仍旧低眉垂眼,听着两名尊贵的女子你一言我一语,没到她说话的时候,她只能闭紧嘴巴当哑巴。 哪怕提到了她,她也只能乖乖地应着。 长公主对着愉贵妇倒是不客气:“我也想盯着,可这人啊,年岁大了,体力不济,不似小辈们,年轻有活力,这没事啊,就往别人家里去,一去啊,玩上了,不肯走了。” 这话里,可是有话的,陶枝坐在一旁,也听出点意味来,思及前些日,两位公主来访,那七公主可不是省油的灯。 愉贵妃也端了手边的茶水,喝上两口就搁到一边,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擦完嘴才道:“说来,也该给表姐赔礼,我那个女儿啊,守着活寡还不消停,自己没得分寸,还把家里妹妹也带得野了。不过表姐放心,孩子不懂事,自有为娘的管教。珍妃虽然在皇上那里得了些宠,但也不是她想如何就能如何的,不该的事,就不可能发生。” 站在愉贵妃的立场,她也不可能让珍妃得逞,她自己的女儿婚事不如意,珍妃的女儿又凭什么能嫁进公府,做长公主的儿媳妇,简直是做春秋大梦,荒谬至极。 陆盛昀就算不娶正妻,也比娶了珍妃的女儿要强。 因着有这一层的原因,愉贵妃看陶枝才会如此顺眼,陶枝也算因祸得福了。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61节 长公主把陶枝瞧着:“看这老实孩子,都不敢吭声了,想必那日受了不少委屈,今日长辈在,不怕啊,有什么苦,就说出来。” 陶枝虽然心生感激,但又觉长公主这话是要把她往火架子上烤,但她也只能受着,低着身,恭恭敬敬地又给愉贵妃行了礼:“娘娘明鉴,妾不觉得苦了。” 愉贵妃又把陶枝托起:“该的,该的,宫里的孩子任性惯了,看中了什么就想要,待往后再遇上,你直接拒了就是。” 除了皇后,就属贵妇最大,如此尊贵的女人,却这么亲和,毫无架子,陶枝当感恩戴德,可不知为何,女人越这样,陶枝反倒越亲近不来,尽管这人是和悦的生母。 不管什么时候,她一个身份低微的妾,都不可能拒得了公主,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开。 “好了,你看你把孩子吓得,往后该怎么,还是怎么,自家孩子,自己看好,莫放出来为难人就行了。”这话,也就长公主能说。 愉贵妇也听她的:“表姐也看得出来,和悦是真的没心思了,至于别家的姑娘,那也不是我能管的,不过,不听话的孩子,总有苦头吃的。” 长公主笑笑:“都是孩子,也不必太苛责,知道错了就行了。” 左说右说,话都是长公主一个人说了,偏偏,愉贵妃还得笑着应和:“还是表姐大度,不计较。” 说罢,愉贵妃又把陶枝的手拍了拍:“你只管放开了手去筹备,这宴啊,我必叫和悦给你捧场,让旁人再也造不得次。” 贵妃的恩赐,多么珍贵,陶枝又要俯身谢恩了。 这回愉贵妇手快,拦住了她:“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着。” 说罢,愉贵妇道宫中还有诸多事要处理,就不久留了,人也利索,说走就走。 长公主也不送,只到了门口,朝人挥了挥,看着人消失在眼前,才转了头,对身侧的陶枝道:“你看这位贵人如何。” 陶枝思忖再三,回道:“是个和气人。” 长公主把人盯着,半晌才笑了声:“你倒是有点意思。” 陶枝心里苦啊,不得不再回:“承蒙殿下夸赞,妾受之有愧。” 长公主反问:“我夸你了?” 陶枝微怔。这会儿倒也敢说:“能被殿下认定有意思的人,想必不多。” 随即,长公主又是一阵畅快的朗笑,拍拍女子纤弱的肩头,颇为欣慰:“那宴席,你随意,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这规矩啊,是人定的,定规矩的人满意了,那规矩变了也无妨。” 听着怪怪的话,却极有道理,陶枝脑子转了转,便有些懂了。 这对母子,可真是厉害得很,把人心琢磨得太透了,这世上,敢跟他们做对的人,实力不够,怕不得被磨出几层皮下来。 陶枝可不敢不自量力。 长公主要她如何,她便如何,听话就是了。 第63章 心思 贵人贪杯,也爱小酌,可女子喝得醉醺醺又实在不雅,待归家,叫家中长辈瞧见醉相,难免责备,于是这酒品的挑选上,也是一门学问,什么样的酒水,能让人似醉非醉,似熏微熏,稍稍尽了兴,又不至于醉过头,做出一些有失仪态的荒诞举动。 到了开宴的前一日,陶枝才将这席上重要的酒水定了下来。 山楂酒,桑葚酒,杏子酒,葡萄酒还有几种口感的梅子酒,一一罗列出来,各自分区,用木牌分别写上酒的名称,以便贵人们辨别并挑选。 还有各式瓜果糕点,取其雅称,有诗词出处者,单独标明,贵人挑剔,爱雅趣,那么就将这附庸风雅进行到底。 陶枝提前几日住到了公主府,每日早早地就到花园里布场,小到桌上杯盏摆件,大到树梢挂的灯具,十二生肖彩绘图样,一个个地不能有重的。云锦做的桌布垂落到地面的距离,陶枝蹲了身,用手去丈量。 周婶几人在一旁瞧着,喟叹不已,暗道陶枝是个讲究人,做事细致周到,这吃食酒水按照类别一样样摆开,长长绕绕地围着园子里的奇花异草,最终又形成了一个闭环,寓意圆满。 好在这冬日里,草木凋敝,也就梅菊开得盛,倒也不怎么招虫子。 明鸢抬眼,望着头顶的一枝傲雪红梅,吃吃喝喝赏赏,这冬日的景色竟也美上了好几分。 长缨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心中有了底,便回到主院那边同长公主禀告,颇为中肯道:“陶氏虽然年轻,办事还是妥协的,她还向奴婢问询,哪些贵人对哪些吃食敏感,到了后,着下人随同在此,可不能让贵人们误食了。” 每个人忌口的食物不尽相同,若因此撤了这食,那能上的其实也不多,只能叫下人们仔细些,多多看紧了。 长公主听过后,把手一摆,又支起了下颌,随意松散地挑高了眉头:“随她折腾,小孩儿懂什么,做不好,长个记性,下回就好了。” 这话说得,办不好,可有损的是殿下您的颜面啊。 长缨只觉主子对陶氏的态度说不清道不明,好似有提携的意思,可放任其折腾,一点指示都无,又像在捧杀。 就在长缨失神之际,长公主一声叹:“这皇城下,多久不曾热闹了。” 自从太子遇难后,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酣畅宴景,在这京中就鲜少有了。 唯恐玩乐过度,触怒了皇家敏感纤细的神经。 太平盛世,就该歌咏杯吟,一个个不做出头人,那就从她这里开始。 毕竟,故人已逝,不可追,活着的人也该往前看了。 身为中宫之主,天下女子的表率,皇后却在看过长公主送来的书信后,一个人在窗前坐了许久,两行清泪自脸畔滑落,却已无心擦拭。 他们放下了,决意效忠新主,可她唯一的孩子,叫她如何能放。 高嬷嬷见皇后黯然,内心也是伤感,可又无能为力,只能挪步到主子身后开解:“长公主还是关心娘娘的,逢年过节问候不断,时不时地还递来书信同娘娘叙旧,娘娘可以不理会别人,但和长公主殿下可得来往啊。” 许久,才听得皇后幽幽道:“也罢,这日子,总是要过的。” 这一场贺雪消融宴,早就在贵圈里传开,长公主府的请帖,谁敢不从,可这设宴的人却又上不得台面,一个妾,还是庶民,穷酸秀才的女儿,她们便是多看她一眼都是抬举了。 去,必然是要的,可派家里哪个人呢,各家主母们犯了难,若是长公主主持,她们肯定要去,换了个妾,她们再去,就显得掉价了。 最终,主母们几乎达成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全都派家中嫡系的小辈赴宴,开宴前一晚,各家名单方才陆陆续续到了长公主手里。 长公主一扫而过就让长缨交给陶枝,带话给她。 “既是小辈的聚会,你们便自己玩去,不必顾念我,也不必来问安,随意就好。” 光是随意这俩字,陶枝已经数不清自己听过多少回了,然而长公主的随意,到她这里,还真不能太随意。 这名单上的一个个人物,不是嫡小姐,就是嫡系的少夫人,虽是小辈,但在家中的地位都不低,全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 陶枝把名单反复地翻来翻去,一旁的陆世子瞧她格外慎重的样子,不由莞尔,如炬的目光在纸面上扫过,漫不经心道:“陈阁老的小女儿才跟人退了亲,正没面子的时候,你让她两分,她也能敬你五分。” 一下子将陶枝的八卦魂点燃。 女子面容瑰丽,双目极为有神。共枕这久,陆盛昀又如何不知女子心思,不必她细问,两条长胳膊枕在脑袋后,已然悠哉道:“不过指腹为婚的口头约定而已,一个官运亨通,一个仕途不顺,差距大了,自然就不般配了。” 这样的例子,在官场上不是新鲜事,要面子的人家咬牙也就认了,可陈阁老显然更重里子,女儿退了婚才几日,就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好在他都不必出面,父亲已经婉拒。 尽管如此,陈阁老依然心有不快,话语更是讽刺:“世子这样的,怕也只有天仙才能配了。” 天仙什么样,陆盛昀不知,也不感兴趣。 不过身边这位,陆盛昀转头,与女子四目相对,真有天仙,怕也就这模样了。 察觉到男人的注目,陶枝却也无心理会,只把明日宴席的流程在脑海里又理了一遍又一遍,便把身子往被子里一缩,整个人埋了进去,下意识就要往上一拉,把自己脑袋蒙住。 一只手压在了被子一角,有点沉,在这方面陶枝犟不过男人,遂把手一放,留了个脑袋在外面,又转了个身,朝向床内,阖紧了双眸就要睡去。 陆盛昀望着女子散落在外的一头青丝,并不打算克制自己的欲望,手伸了过去,没什么力道地揉了揉。 男人近日越发地奇怪,时而做一些多余的事儿,只要不是拉着她翻滚被子,陶枝倒也不在意,只把呼吸也抑制得更为清浅,当自己已然入睡,再也不能回应男人半个字。 却听到背后一声辨不出情绪的轻语。 “小狐狸。” 狐狸,也挺美的。 权当他在夸她了。 长公主定的这个日子极好,天朗气清,暖日高照,一扫之前断断续续十来日的霜雪寒凉,裘皮穿在身上,竟有些热。 一众贵女陆续入了园子,但见四处摆着的香炉,升腾起袅袅雾色,衬着那红梅树景,仿若有种进入仙境的感觉。 更有青衣莲裙的侍女一字儿排开,迎着她们往筵席而去。 这席,摆得极为奇巧,围着亭台绕了一圈,亭台上还有戏班儿唱着曲,更有丝竹声悠扬传来,说不上多么富丽堂皇,却极为别致,富有情趣。 陈阁老的小女儿伴着七公主入内,身后跟着一干贵女,目光转了一圈,内心颇为意动,却不以为然地哼笑:“一个乡下来的妾,也不知跟谁取的经。” 退了婚,又被陆盛昀拒娶,陈芝心头哪能不快,母亲本想叫长姐来赴宴,她求了许久,才换的人。 她倒想看看,这穷秀才的女儿生得能有多美,把世子迷得连正妻都不想娶了,就连父母都奈何不得。 七公主和陈芝可谓同病相怜,都对陆盛昀有意,却被人拒了个干脆。 此刻二人走在一起,颇有些同仇敌忾的心境,在看到迎面而来的如玉美人时,情绪更是瞬间高涨。 陶枝听闻七公主驾临,比通知她的时辰早了不少,也顾不上别的,匆匆洗了手便从后厨赶了过来。 陶枝仿佛不认识这个曾经女扮男装去后院找她茬的天之娇女,按着礼节屈膝作揖,唤了殿下便该叫起,然而七公主没有应,一声不吭地把人看着。 一个妾,出身低微,却本事了得。为着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贵妃可是把她结结实实地数落了一顿,说她贵为公主,却同一个妾不对付,实在是有失身份,不成体统。 没得到许可,陶枝也不能自起,只能压低了身,依旧半屈膝,可这双腿持续受力,想要稳住身子不颤,也非易事。 陈芝一旁瞧着,痛快了不少,嘴上却没什么诚意地夸道:“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瞧瞧这脸蛋,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倒是把我们衬成村姑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我们陆世子也不能免俗。”承恩侯的嫡长媳附和。 七公主一眼瞥过去,似责非责:“你今日倒是口没遮拦,陆世子可不是我们家的,也不是你们家,总有些人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话落,七公主再次转向陶枝,笑着问:“听闻你还有两个哥哥,他们各是做什么的,你同我说说。” 这京中的人,怕早就把陶家查了个底朝天,七公主又怎会不知陶家俩兄弟做何营生,这么一问,无非是想当众给她难堪。 陶枝倒不在乎这些,既然进了京,免不了地要经历这一遭,毕竟就如明鸢戏言的那般,京中大户人家,随随便便一个婢女,都得是清白人家出身。 然而,陶枝正要大大方方地应对,和悦的声音自背后传了过来,手也伸了过来,将陶枝扶起,站稳。 “我说你跑哪去了,说了教我做白玉糕,却自己先溜了。” 见皇姐来了,七公主面色也是一变,心头微醋。 皇姐可真偏心,不与她同行,却是自己先到了。 第64章 记挂 一场新巧的筵席过后,陶枝在京中名声更响,毕竟光是公主就去了两位,其中一位还纡尊降贵地给一个妾打起了下手。 不过再美味的佳肴也有重口难调,对于这位出身低微的大美人,众人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62节 一些好的,不好的,传到长公主耳中,也只当个乐子听听。 长缨小心翼翼地观察主子神色,见人是真的松弛,心情还算愉悦,才接着说道:“眼瞅着正月将至,年货也该采买上了,如今世子也算有了小家,屋里有人了,这年货是否也要多匀些过去。” 在长公主这里,身边的人鲜少提到国公府的那几个妾,长公主不拿她们当回事,那她们就无足轻重。更何况,有的妾还是长公主自己给国公爷安排的,这男人就没有不贪鲜的,霸着不让,人反而更惦记,还不如放过自己也放过对方。 长公主不同于寻常女子,在情事上她是看得开的,也没看得太重要。 如今国公府里,还能让长公主记挂的,唯有世子了。 可世子,其实也不是多叫人省心的孩子,相反,还让长公主费了不少神。 这几年来,为了将世子从穷乡僻壤调回来,长公主暗中许了不少人好处,只是母为子打算,不求回报,从来不说罢了。 这回,为着世子的差事,长公主应了愉贵妃的约,同皇后那边的来往反倒淡了不少,但人就是这样,迫于形势,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世上难有两全法,也只能权衡利弊,选当下对自己更有利的一头了。 “我对世子是否太严苛了?”长公主忽而一问,话里带着一丝困惑。 长缨听得心头一颤,忙道:“怎会呢,放眼京中各家,王孙公卿里,最为自由的便是世子了,但凡不要太过分,殿下您都是依着世子,世子只要愿意,过得会比很多人都顺遂了。” 可惜的是,太倔了,低个头都不肯。 长公主换了个姿势,一手搭在腿上,眯着眼儿:“若是不严,为何好好的家不待,非要往外跑,这娶的女子也是外头的,做个妾都勉强,又非要抬为妻。” 她倒不是怕别人看笑话,而是怕这孩子用情至深,伤心难过。 陶枝这女子,看着柔顺,好似听话得很,也安分守己,可长公主每次望向她那双分外灵秀的双眸,总觉得这女子不该只是如此。 她不卑不亢,随遇而安,但遇到问题又能想办法去解决,而不是逃避。光这点,就胜过京中许多女子。 彦辰在这京中本就有些格格不入,去到外面,被这样的女子吸引,也不奇怪。 只是这身份上的差异,对彦辰的将来是利是弊,长公主还需仔细斟酌,不能轻易下定论。 长公主对着长缨吩咐道:“我那套翡翠头面,赏给她吧。” 办事尽心的人,她不会亏待。 然而长缨听了,心里大为感慨,那一套翡翠头面,抵得上一座三进的宅子了,主子这赏赐也太大手笔了。 一套头面分量不小,长缨领着下人一盒盒地捧着入了国公府,很快就在府里传开了。 陆蔷正在和苏泠说着话儿,听闻此事,心里酸得直冒泡,她这个小姑子都没得到长嫂送的几件首饰,这乡下妇人来了才多久,倒是一套拿全了,还都是珍品。 这心,可真是偏到没法说了。 陆蔷心中不忿,身边又只有苏泠一人,免不了地话里带刺:“你看看,同为寡妇,她就能嫁得高门,你呢,在这府里住了多久,还是个寄人篱下的命,你说你亏不亏。” 苏泠坐不住了,也觉委屈;“我原本有住处的,表哥好心,接我来府里住,我推拒不得。我虽寄人篱下,可也不是白住,吃穿用度这些,我也有补贴的,表姐心里有气,可也不该对着无辜的人撒。” 苏泠虽然守寡多年,但自身并不差,苏家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断不是陆蔷能随意轻贱的。 陆蔷一时气头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把苏泠的手一拉紧紧握住:“好妹妹,你也知道我的,嘴硬心软,最讨嫌的就是这张嘴,你可莫跟我计较。在这府里,我们才是一条心的,瑶儿对你也时刻挂记着,这回来信,还特意问候你,我都要吃点小醋了。” 面子还要做做,苏泠露出不介意的笑容:“表姐待我,我是知道的。” 长公主大张旗鼓地这番送礼,倒叫陶枝犯了难,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长缨,再对着一个个做工精美的首饰盒,这些好看是好看,可她的身份戴在身上却是不合适的。 陶枝也不是个招摇显摆的人。 周婶和明鸢倒是喜滋滋:“殿下爱重夫人,夫人可真是有福。” 妾又如何,背后有靠山,照样吃香喝辣,在公府里横着走。 陶枝却不如她们乐观,头一回主动问世子去了哪里,何时回府,这些首饰,她得问过了世子该如何处理。 周婶直摇头:“夫人你啊,还是太谨慎了。” 有宠的时候就该抓住机会,说不定哪天真就成了呢。 周婶始终觉得,陶枝是个有福泽的女子,她的福气,不止如此。 陆盛昀忙起来,那也是白天黑夜连轴转,披星戴月的主,陶枝平时不在意这人,这会儿想见了,却也没那么容易就能见着人。 等了一晚,到了次日一早,陶枝睡意仍倦,人还是迷迷糊糊地,便觉眼皮子一沉,面前光亮暗了不少,床边也重了不少,想是坐了人的。 这男人时而喜静,回来了,也不让下人通传,就喜欢这么突如其来地将陶枝吓个一跳。 陶枝也并非真的怕这人,只觉这人有此恶趣味,那就配合些,人高兴了,再给自己的店面提个字或者作个诗,她裱了挂到店里,吸引更多仰慕世子的人进来,店里热闹了,又何愁没生意呢。 于是,陶枝眼皮子一颤,人也一颤,佯装受惊般地掀开了眼帘,见男人好整以暇地坐于床边,眼里的惊疑才散去,虚虚地扯起唇角:“世子可算回了。” 一句话道尽了女子等待的漫长心境。 也让陆盛昀心念一动,只把女子盯着,像是在审阅一副有待确认真伪的古画,直到陶枝浑身不自在起来,试图起身缓解此时颇为尴尬的局面,却不想男人长手长胳膊地又把她按了回去。 “听闻母亲送了你不少东西。” 一套头面,大大小小的饰物十多件,确实不少了。 陶枝也不反抗,重又躺了回去,顺着话道:“殿下宽厚仁和,妾无以为报。” 说的是大实话,陶枝神情也算坦然。 陆盛昀倒是不以为然:“这些东西在母亲那里不算什么,以后总要留给儿媳的,你先收着也不错。” 这话叫陶枝如何接呢。 她可不算正经儿媳。 陆盛昀不在意,随口一说,她却不能随意地回。 见女子又沉默了,陆盛昀眼底一暗,说不出内心的情绪,又思及近日太子的几度拉拢,意欲将他拉到东宫为自己办差的企图昭然若揭,不由得更为烦躁。 他已经帮过一个太子,并不想帮第二个了。 二人各有心思,陶枝不慌不忙地,见男人似有烦心事,也不扰他。 直到男人忽而提及小儿,问陆钰最近如何,他忙起来,也没那么顾得上了。 更何况陆霆专门为陆钰请了文武先生,自己也时不时地抽空亲自教导这个孙儿,得亏了父亲做足了祖父的样子,在前头打掩护,陆盛昀身上的担子就没那么重,压力也小了不少。 提到陆钰,陶枝面上也是一柔,语气也更缓:“午间来过一趟,又长高了不少,壮了,读了不少书,还会讲故事了,有些故事,妾也没听过,倒是自愧不如。” 闻言,陆盛昀亦是勾起了一边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没想到你也有不懂的东西。” 不懂男人为何如此说,陶枝只得道:“世子莫挖苦妾,妾乡下出身,头发长见识短,不懂的东西多了。” “你还真是骄傲不起来。”陆盛昀话里颇有几分无奈。 这样的女子,即便给她再多的奇珍异宝,她也不会太过炫耀,她好似爱钱,但又取之有度。若是别的女子得了母亲的赏,恨不能传得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唯独这女子,等了自己许久,却为如何处理这些首饰而烦恼。 但反问陆盛昀自己,不断被女子吸引,不也因着她这些独特的地方。 所以,有时恼了,陆盛昀也只能憋着气,自己受了。 “母亲给你,你就收着,自己用不上,就留给我们的女儿。” 我们的女儿? 他可真是想得美。 第65章 j交心 冬宴过后,陶枝在京中算是起了些名声。 不光在各家夫人眼里有了名头,就连以王公高官为主的男人圈,对此女也有所耳闻。出身乡野,美貌异常,谈吐不似寻常的乡下妇人那般粗俗,反而在金尊玉贵的公主面前也不落下风。 这就有意思得很。 跟陆盛昀较为亲近的友人甚至旁敲侧击地打探起来,问询如何寻得这般可心的女子,得了空,他们也请个长假去寻一寻。虽嫁过人,但行事妥帖,还生得美丽动人,此等女子,纳入房中关着门宠,该是何等快活舒爽。 对此,陆盛昀也不藏着掖着,难得情绪外露,罕见的带几分得意:“挖地三尺也寻不来的,自己送上门,实乃缘分天定。” 这话说得,友人更酸了,没想到向来沉稳有度的陆彦辰也会像个孩子般显摆。 但人身份摆在这里,酸不得,还得面上带笑地夸:“世子向来就是有福的人,就连姻缘也这般难得。” 放眼京中,纳寡妇为妾的权贵,实在少有,更不提,据闻这位独立独行的世子爷还想将小妾扶正呢。 景焕跟陆盛昀关系最亲近,听到了不少事,实在为这发小的行事感到唏嘘。 “你竟然为了个妾,甘愿到东宫当差,皇后那里,你又该如何自处。” 陆盛昀入东宫的交换条件就是,太子为他请到圣旨,立陶枝为正室。 太子虽然惊讶,想不到陆盛昀在外当了几年官,居然变成了情圣,但这种事对于太子来说很好办,一道赐婚圣旨能把陆盛昀招到自己麾下,是他赚的。 于是太子满是劲头地前往太极殿请旨,毫不意外地,又撞见父皇和母妃在逗弄他那幼小的弟弟,劲头顿时消了一半。 愉贵妃见长子来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看弟弟。 太子却一本正经道:“还请母妃抱着弟弟回避,儿子有正事要请示父皇。” 愉贵妃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一肚子的话,再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皇帝拍拍女人:“你先回避,把孩子照看好。” 显然,一提到正事,就没有女人置喙的余地了。 愉贵妃也识趣,抱紧了怀里的幼子,临走前看了大儿子一眼,意味深长。 待女人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太子收回视线,这才低眉垂眼,向自己尊贵的父亲说明来意。 皇帝听后笑了笑:“这小子在外面历练了几年,别的看不出来,对情事倒是开窍了,知道要女人了。” “有软肋有情绪的,才是正常人。”有了软肋,就好拿捏,皇帝用起来也更放心。 索性,少詹事也不是多大的官,赐个婚,也无妨。 宫中的消息,只要有门路,传得也格外快。 珍妃最近也较为得宠,一得到消息,就赶紧把女儿叫来,问她怎么想的。 七公主一脸懵,完全想不明白,一个小寡妇,听说跟夫家断绝关系还闹过官司,这般不体面的女子,为何就能得到陆盛昀全心全意的爱护。 不甘心,她千金之躯,又是处子之身,还不如一个二手货。 珍妃见女儿哭得委屈巴巴,嘴里还在数落别人的不是,不由叹了口气:“这人世间的情,本就捉摸不透,不是你生得好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的,退一万步,母妃就算求得你父皇的许可,把你嫁给他,可他后院有个他极力维护的宠妾,你婚后的日子又怎么可能好过。” 陆盛昀这种出身高门,又是皇亲的金龟婿,哪家不想求。 珍妃也惦记得不得了,可终归是无缘,再强求,就是为难自己了。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63节 皇后那边也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她,不要钻牛角尖,否则,到后面钻的就是心了。 失去儿子的皇后对很多事都淡了,颇有一心向佛,长版青灯的架势。 对于侄儿的婚事,皇后也不想干涉太多,招陶枝进宫见过一面,长谈了一番,见这女子形容姣美,言行有度,极为有风雅,不看出身,跟侄儿还算般配,也就听之任之,随他们去了。 姐姐肯,妹妹却不能忍,陆蔷不满的情绪摆到了脸上,对谁都是阴阳怪气的样子。 面对兄长,也不客气。 “恭喜哥哥,就要有个破落户的亲家了。” 陆霆也烦,狠狠瞪了妹妹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陶枝父母已亡,两个兄长都已成家,所谓的亲家,不来往也罢。 可这儿媳妇,却是实打实的,好在宅子大,翁媳要避嫌,除了过年过节,平时也碰不了几面。 赐婚诏书下来后,陆霆百般不愿,也只能这般宽慰自己。 见到儿子,更是满心不悦,几次想上家法,可脑海里闪过长公主上了年纪依然风韵有致的模样,只能悻悻作罢。 陆盛昀得偿所愿,乖觉了不少,夜里搂着媳妇尽情纵欢,天一亮,冠衣着履,兢兢业业地前往东宫上工。 事无巨细,打理得妥妥当当。 一到点,也不逗留,换下官服,麻利回家。 太子身边的幕僚个个羡慕不已。 他们不如陆世子家境优越有权有地位,陆盛昀只要把本职事务做好,不出差错,政绩考核上必然不会差,擢升也是迟早的事。 这少詹事怕也只是个过渡,太子对这位表哥十分器重,等上了位,还不知道会怎么提拔。 而他们这些家里帮不上只能自己打拼的可怜蛋,为了一官半职,只能想方设法地展现自己的能力,多多在太子跟前露面。 想多露面,必然不可能像陆盛昀那样从不拖堂,到了点就回家。 对于陆盛昀的早归,不说外人,府内的人也很诧异。 陆霆处于半退,逐渐放权给手下的官员,为将来出仕做准备,但摊子太大,公务繁杂,一时半会也丢不开手,忙到归家,月已上西楼。 瞧见儿子拎了壶新得的美酒往后院去,陆霆颇为不顺眼,把人叫住,谈了些公事、 陆盛昀心不在焉地回几句,捡着无关紧要的事儿,显然不想深聊。 有了媳妇,不仅忘了娘,连爹也要靠边站了。 “太子那边,你敬着点,规规矩矩,莫耍性子。” 陆盛昀抬了眼皮:“我已成年许久,早忘了性子什么样了。” 陆霆哑然,挥了挥袖,赶紧走吧,看了闹心。 待一身清辉的男人回了屋,闹心的成了陶枝。 这人重回官场,分明更忙碌了,可为何在闺房之乐上,越发肆意胡来,日忙夜忙的,也不怕亏了精气。 陆盛昀不知娇妻心中所想,见她面颊绯红,烧到了耳廓,以为她也得了趣味,忙凑上去,把人揽到怀中。 “这回可真是好东西,西域传来的葡萄酒,尤为醇美甘甜。” 陶枝避不开,腿还软。 好东西,也是他自己受用,而她被他当做盛酒的杯,任由那酒液淌过沟壑,被舔得一干二净。 长夜漫漫,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待到夜过大半,男人稍作歇息,把已筋疲力尽的女子牢牢箍住,低首在她耳边碎语。 “母亲说,树大招风,这喜宴就不大办了,定个日子,将家里亲友请来,关起门热闹一番,倒也不错。” 随出去的那些礼钱,等他们有了孩子,再收回来。 陶枝性子淡薄,本就不在意这些虚礼,上回弄个冬宴都觉身心疲惫,听闻男人的话自然再同意不过。 “其实不办也可以的。” 一道圣旨,满城皆知,已经够高调了。 就连长公主也难得戏谑:“他自己不是个招摇的样子,为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操碎了心。” 陶枝臊红了脸,低低道:“世子本就是个很好的人。” 遇到他,是她的幸。 没有他的庇护,她未必能活到今日。 那些险恶的人心,早就将她吞没。 长公主喜欢陶枝这种知恩感恩的态度,也希望她能保持下去,让儿子在这污浊尘世中得到片刻欢愉。 也是自己这个老母亲唯一的心愿。 “国公爷那边,你也不必担忧,他从不插手后院的事,至于陆蔷,更不必在意了,就当她是客,表面别失了礼数就行。” 陶枝感激不已,她明白长公主这是在以婆母的身份教她如何处理跟长辈的关系。 以前的她,连做梦都不敢。 她该知足了。 回到国公府,已近黄昏,陆盛昀在她后一脚进屋。 见女子坐在榻上好半天不动,不知又神游到了何方,陆盛昀也没打扰,自己倒了杯清茶,坐到桌边慢慢地品。 待到陶枝回过神,发现屋里多了个人,这才缓缓起身,走到男人身边,提起茶壶给他杯里续满。 不等男人开口问,陶枝顾自坐到男人身旁,主动跟他讲自己白天的行程。 去到公主府,陪尊贵的婆婆聊天。 陶枝情真意切道:“殿下是个极好的母亲。” 陆盛昀当然明白,没有人比母亲更关心自己爱护自己。 陶枝手伸过去,覆在男人手背上,小小软软,根本就盖不住。 陆盛昀反手一个回握,将这绵软白嫩的柔夷完全包住。 “我也会对世子好的。” “有多好?” 陶枝想了想:“争取跟殿下一样好。” 陆盛昀笑了:“那不行,你得更好。” 他贪心得很,想要的,一直很多。 第66章 寻思 扶正后,身为陆家孙子辈的长媳,陶枝不能避免地要接手后院的各种事宜,就连平日瞧不上她的几个姨娘,也不敢再以长辈的身份拿捏陶枝。 正妻和妾室,有着天壤之别。 陶枝如今成了世子夫人,公府真正的主子,哪怕公爹的妾,见了她,也得规规矩矩地问个好。 再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讨要好处了。 作为陶枝的得力助手,周婶和明鸢也与有荣焉,在外多年受的苦,如今想来,也是有因有果,算值得了。 跟随世子和世子夫人经历过低谷期,不离不弃,忠心耿耿,这府里没几日能做到了。 周婶和明鸢如今在府中的地位,不亚于半个主子。 可惜赵科还在乡下苦熬,还不知何时能归京,周婶如今最大的一桩心病,便是这了。 陶枝正在查看账本,听到周婶又一声叹气,把本子放到匣子里锁好,叫明鸢给账房管事送去。 “盯着点,不要假以人手。” 公府事务繁杂,账务也是林林总总地看得叫人头疼,被人做点小手脚也未必查得出,陶枝格外谨慎,经她手的东西,务必不能错。 陆盛昀有时赋闲在家,也被陶枝一起拉着核对账目。 郊外那几处田庄,都是大的进账,陶枝不懂京畿这边的粮税收缴明细,少不了还得问陆盛昀。 问旁人,未必有他懂得多。 而且最不会诓骗她的,也只有陆盛昀。 只有面对陶枝,陆盛昀才会展现少有的耐心,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换算,一亩地多少银,换成粮又该缴纳多少。 好在陶枝脑子活泛,男人只需讲一遍,她就大概懂了,自己拿起笔,在纸上算起账,再拿给男人看,她算得对不对,是不是这个数。 陆盛昀拥着女子坐在榻上,自女子背后将她整个圈进怀里,微微俯身,覆着她握笔的手,带着她在小几上,复算了一遍后,低低地笑了一下。 “夫人好悟性,可以出师了。” 得到挑剔世子爷的肯定,陶枝不由得弯起了唇角,眼眸熠熠生辉:“若没问题,我明日就到殿下那里报给她听。” 查账,也是长公主考察陶枝的课业之一。 陆盛昀低头亲亲女子饱满的耳廓:“账目数额大了,总有点出入,在可允许的范围内,不必太吹毛求疵。” 陶枝懂男人的意思,不想给自己太大压力。 但陶枝年少落难,从苦水里熬过来的,如今的日子,对她而言怎样都是好的,她也发自内心地想做得更好。 为此,长公主也说过儿子:“她不是你藏在金屋的娇,而是受过风雨的蒲草,自有她的韧劲,你要是真的为她着想,适时放手让她去做,实在不行,你帮她善个后,她总归错不到哪去。” 这已经是长公主对晚辈较高的评价了。 就连太子也耳闻陆世子和夫人伉俪情深,休沐时分哪也不去,关在家里教妻理事。 “表哥啊,不是我说,这女子可不能太惯着了,当心她恃宠而骄,骑到你头上了。” 陆盛昀笑了笑,并不在意,却又顾及太子的面子,颔首道:“还是殿下有经验。” 太子也看出男人的敷衍,不禁摇头:“这人啊,真无完人,表哥这般文韬武略的俊秀人物,于情爱上,反倒一叶障目了。” 贪图美色,娶了个对自己仕途毫无益处的女子,还当成宝贝一样宠着,在太子看来,实在不可取。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64节 他若为个女子神魂颠倒,自己这太子之位也到头了。 好在陆盛昀尚未晕了头,于公事上依旧拎得清,辅佐自己绰绰有余。 眼下正有棘手的一桩,太子拿不定主意,同陆盛昀商议起来。 “父皇欲叫孤迎娶易昭娥,但正妻何其贵重,她身份又特殊,若有外心,岂不引狼入室,孤的意思,最多给个侧妃的位子,待将来再许贵妃,已是孤能让的最大步了。” 陆盛昀仔细听完,问皇上又是何意。 太子缓缓道:“父皇说只要孤能稳住西南那边,许以何位,孤自己做主。” 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对太子的教导也日渐急迫,不再手把手,而是尽量放手,让太子自己去处理,实在办不来,自己再帮一把。 是以,朝中大臣们也渐渐以太子马首是瞻,折子到皇帝手上之前,都会先向太子禀告一二。 陆盛昀虽为太子近臣,关联深厚,但也做不来曲意讨好,更何况易理箪父女,跟自己也算渊源颇深。 “但看殿下自己心意,身为储君,确实没必要委屈自己娶不想娶的女子。” 还是表哥讲话痛快,深得他意,太子满意地点头,心里也有了主意。 回府后,陆盛昀独自在书房待了许久,把陆钰叫到跟前,检查他的课业。 陶枝听闻儿子在书房,哪还坐得住,忙准备了糕点,亲自端到了前院。 下人们对陶枝的态度大变,敬着顺着,自然不敢拦,想去通报世子,陶枝拦下后,也不再说什么。 推开了房门,陶枝一眼望去,就见一大一小动作一致地朝门口看。 陶枝面上带笑,温温柔柔道:“学久了也累,不如歇会儿,吃吃糕点喝喝茶水。” 放凉的百合银耳汤,这时候喝,正正对味儿。 男人看看小儿,又看看女人,女人看着小儿,满心满眼的爱意。 不是自己亲生的,都这般体贴周到,真要生一个,不得揣兜里时刻带着,哪里还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陆世子七窍玲珑心,千回百转之下,倒觉得孩子也未必得有,生不生的,不必刻意,看缘分了。 陆霆却不能任由儿子随意而为。 陆钰的来历,他已暗中查明,尽管身份尊贵,却也格外尴尬,眼下也只能好好养着,但陆家祖业需要真正的嫡系血脉承袭,不是陆盛昀想不想要孩子的问题。 甚至陆霆为子嗣这事还找儿子单独聊过:“她来府里也有这久了,却还未有音信传来,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说什么,但你身为嗣子,为陆家开枝散叶,责无旁贷。你自己要有这个觉悟,奔三的年纪了,还不要小孩,又要等到何时。” 陆盛昀唔了声,从善如流:“父亲教训得对,是儿子贪欢,暂时还不想弄个孩子影响夫妻的感情。” “荒唐,”陆霆一声怒斥,“哪有这个说法,孩子只会使夫妻感情越来越好。” “是这样吗?”陆盛昀的眼神透着质疑。 您和母亲可不是这样。 陆霆自知理亏,但为人父的威严要撑住,横眉瞪着儿子:“长辈的事,不是你能置喙的,你只管把你自己顾好,孩子是必须要有的,你抓紧,不能再耽搁了。” 入夜后,陆盛昀搂着媳妇一通亲热,陶枝被亲得头昏脑涨,浑身发软,手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任由男人摆弄。 到后面,眩晕感袭来,身体滚烫的热度,来自不属于自己的部分。 陶枝这才意识到,他居然弄在里面了。 最近这一段时日,他一直是忍着在外面的。 看来,公爹把人叫过去,想必说了不少。 也罢,她进公府的时间也不短了,是该有个孩子了。 周婶比两个主子还急,大补小补的汤汤水水就没断过,都快当一日三餐喂给陶枝了。 陶枝实在喝不下了,只能板起面孔叫周婶收着点,矫枉过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周婶躬身道:“夫人您不知,公主府那边的人也来问了,还说从明日开始,隔半个月就派女医来给夫人诊平安脉。” 世子这年纪,也确实等不得了。 陆钰毕竟是私生子,上不了台面,唯有夫人亲生的,才有资格继承陆家家业。 陶枝不想把自己弄得太紧绷,越在意越怀不上,趁这日天气好,她约了闻瑛在店里见个面,对对账,查查货,讨论下一季的成衣样式。 闻瑛脑子活泛,做生意的好手,在她的经营下,琼衣坊已经开到了第五家,新店月底开业,少不了又要找陆盛昀为牌坊写字。 所以,闻瑛对陶枝也更为客气:“你现在可是有品级的世子夫人了,将来世子承了爵,您就是高高在上的一品国公夫人,到时候可别瞧不上我这小商户了。” 闻瑛半开玩笑,陶枝也有心情跟她说笑:“倒不至于,我这想要生财有道,还得靠你了。” 互利互惠,才是关系长久的根本。 闻瑛就喜欢陶枝这灵醒劲儿,果然是没看错人。 闲聊一通,闻瑛忽而靠近,低声在陶枝耳边道:“说来有件事儿,前儿个有位客人过来,买了不少衣裳,还说要见见你这东家。” 陶枝忙问:“姐姐可知这人是何身份?”、 闻瑛道:“她要我唤她昭昭姑娘。” 显然不是真名。 陶枝心头一动,不觉生出一丝欢喜。 难不成是阿姐。 她还真的来京城了。 陶枝强行压下激动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说:“她下次再来,你就赶紧叫人传话给我,我尽量快点过来。” 闻瑛不禁感慨,这当了主子就是不一样,出门都比以前要宽松多了。 第67章 涉险 陶枝没有隐瞒男人,她纵使想瞒,也瞒不住。 陆盛昀心眼多得,一个眼神对视,就能发觉不对。 她又何必为此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更何况,姐姐身份特殊,皇城根下,戒备森严,查外客查得勤,在京中住几日,就很难藏住了。 索性,易昭娥也就初到的两日行踪悄悄,到了第三日,就直接寻到国公府。 “小桃花儿!” 陶枝回身一看,晨光熹微中,一身水蓝色衣裙的女子俏生生立在院门边,眉眼弯弯,不是阿姐又是谁。 “阿姐!”陶枝扑过去,抓住她的手,眼眶有些发酸。 “我看看,”易昭娥捏捏陶枝的鼻尖,将人上下打量一遍。“阿爹总是担心,你这朵开在西南的山茶花,在这地方会不会蔫了?” 她拉着陶枝左看右看,眉头微蹙:“是瘦了些,京城的水土到底不养人。” “哪里,明明胖了。”陶枝笑笑,自己都能看出来。 易昭娥嗯了声,却没多言。放眼望去,又问陆世子呢。 “还在宫中尚未回。” 易昭娥是女眷,又未婚,即便陆盛昀回了,也是要避嫌的。 国公爷隔着辈分在,将人当小辈,倒是聊了会,得知易昭娥和陶枝关系甚笃,想在府里住几日,也没推搪,笑着应下。 之后,陆国公又去了趟宫中请示圣上后,才把宴客的事放在明面上,单独收拾了一个院子,供人住玩。 府里知晓陶枝和易昭娥真实关系的只有陆盛昀。 对外,陆盛昀则宣称陶枝是易昭娥认的义妹,二人亲近,也没人非议。 陆蔷听闻后又不忿了:“一个乡下女子,何德何能,遇到一个又一个贵人。” 如今能听陆蔷唠叨的人,也唯有苏泠,但苏泠也就表面装装样子,其实内心早已厌烦。 要不是她无依无靠,只有国公府能成为她的避难所,她甚至都有搬出去讨清静的念头。 陆蔷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听不进任何话,苏泠也不打算劝。 这日,陆蔷在花园里散步解闷,好巧不巧地撞见易昭娥在园子里生碳火,摆起烤架俨然要烤肉吃,弄得烟熏火燎,一股子烟味。 陆蔷拿手扇了扇,掩饰不住的嫌弃。 偏偏易昭娥瞧见了,还朝人挥手,邀请人一起共享美食。 陆蔷气得鼻子要歪了,转身原路返回。 回到屋,嬷嬷低声道:“主子莫气,太子殿下过两日要来府里,不如就让他们碰个面,野丫头可当不了凤凰。” 一听这话,陆蔷心里舒坦了不少。 “哪能让她们事事都如意。” 园子里,易昭娥也就烤了几串肉解解馋,便叫人收了碳火,拉着陶枝坐亭子里说笑。 易昭娥咬了口肉,又递给陶枝,要她多吃点,补一补。 陶枝最近胃口变了,闻不得荤腥,但姐姐好意,她也没拒绝,于是意思一下,咬了两口。 “你这个姑母,不好处。” 陶枝心想可不是,但不能明着说出来。 易昭娥又道:“你婆母倒是不错。” 昨日见了一面,长公主看着高傲,不好相处,实则明事理,不轻易为难人。 易昭娥的心也算放下了一半。 陶枝挽着姐姐手臂,问她要待多久,难道真要嫁给太子不成。 易昭娥沉默下来。 陶枝看得出来,姐姐并不喜欢这里。 京城的风说不清的憋闷,不像西南,风是烈的,裹着草木的腥甜和山雨的潮气。 易昭娥身上的野性,注定与这四四方方的天格格不入,长久待下去,恐怕会被深宅大院的规矩磨钝了。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65节 更何况,她要入的还是皇家,深宫大院,更磨人。 易昭娥抚着腕间冰凉的银镯,想起临出发时阿爹对她的种种叮嘱,在京中切记收敛性子,不得与人发出冲突,还有就是照看好妹妹。 却不知,她来京中数日,都是妹妹在照看她,衣食住行,样样安排妥当。 妹妹看着娇弱,但适应力不弱。 阿爹担心过度了。 午后的日头有些懒,陶枝靠在窗边打盹,易昭娥却闲不住,说陶枝院子里那几株半死不活的花看着碍眼,定要出去寻些好的来装点。 陶枝知道她性子,拦不住,便由她去了。 谁知没过多久,一个小丫鬟就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白得像纸:“世、世子妃!不好了!您娘家姐姐……她在花园里冲撞了太子殿下!” 陶枝心头猛地一沉,提起裙摆就往外跑。 国公府的花园极大,此刻却静得可怕。 陶枝远远看到玉兰树下围着一群人。 太子一身明黄常服,负手而立,面色阴沉。他脚边散落着几支新折的玉兰花,花瓣零落泥尘。 易昭娥在他对面,背脊挺得笔直,下巴微扬,是陶枝熟悉的绝不低头的姿态。 太子目光像淬了毒的针,落在女子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孤赐下的白玉兰,也是你这等蛮女配碰的?” 话音未落,陶枝甚至没看清易昭娥是如何动作的,只听“啪”一声脆响,一道鞭影如灵蛇般掠过,太子捂着脸颊后退一步,手背上迅速渗出一道血痕。 所有人都僵住了,空气死寂。 易昭娥收回皮鞭挽在手上,声音清亮,似山泉击石的冷冽:“碰一下花算什么?我们蛮女,还能打你这中原废物呢!” “放肆!拿下她!”太子反应过来,暴怒嘶吼,面容扭曲。 周围侍卫如梦初醒,刀剑出鞘半寸,寒光凛凛。 “住手!”陶枝疾步上前,将易昭娥护在身后,正思忖着如何化解这滔天祸事,一道温和却带着几分虚弱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咳咳……何事惊扰太子殿下大驾?” 陶枝回头,只见陆盛昀披着一件月白鹤氅,由一名小厮搀扶,慢悠悠地踱步而来。 他面色有些苍白,唇色很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太子见他这样,怒火倒是消减不少,指着手上的血痕道:“陆盛昀,你来得正好,看看你这蛮族妻姊做的好事,竟敢行刺孤。” 陆盛昀目光轻飘飘掠过太子的脸,又扫了一眼地上的落花和陶枝身旁紧绷的女子,最后,视线落在陶枝身上,极快地弯了一下。 陶枝和男人四目相接,他倒是反应快,又会演。 安抚了阿姐,陶枝又几步到男人跟前,面带忧色:“我就说了,夫君不可太过劳累,太子殿下交代的事再重要,也得先顾着自己的身体,身体好了,才能更好地为太子办差。” “倒是无妨,”他掩唇低咳了两声,才看向太子,语气温和得近乎无辜:“殿下息怒,易姑娘久居西南,性子直率,若有冲撞,还望海涵。” 说着,男人拧紧了眉头,似难受极了,又忍不住咳了咳。 “海涵?”太子忍着气,“不是孤不给你面子,鞭挞储君,乃是死罪,今日若不给这蛮女一点教训,孤的颜面何存?” “殿下,”陆盛昀轻轻打断他,声音依旧不高,却莫名让那些欲动的侍卫顿住了脚步。 他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太子,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清的音量,慢条斯理地说道:“殿下息怒,听臣一言,此女乃圣上为殿下选的妃,若私自用刑,传到圣上那里,恐怕难以交待。毕竟殿下数次表现出对此女的抵触,难免让人不会多想,以为殿下借题发挥……” 他顿了顿,脸上绽开一个极淡的笑容。 “何况,殿下身边不是没有人,不能护主,要来何用。” 陆盛昀目光意有所指,扫过太子身后的几名东宫属官。 其中最靠近太子的属官率先跪下:“是臣不察,让殿下受了惊,臣该罚。” 太子想要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扭头看向那名属官,眼神不定。 属官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嘴唇嗫嚅着,不敢与太子对视。 花园里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太子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了易昭娥一眼,又怒瞥了一眼那名属官,最终,松了口。 “好……好得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猛地拂袖,转身便走,连地上的玉兰花都忘了踩。 侍卫和属官连忙跟上,灰溜溜如同丧家之犬。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陆盛昀轻飘飘化解了。 陶枝惊魂未定,紧紧握着易昭娥的手,发现她手心也是一片冰凉。 她们同时看向陆盛昀。 他依旧站在那里,午后疏淡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姐妹俩,原本带着几分倦意的眸子里,此刻却凌厉异常。 “还请易姑娘在人家中做客时,慎重行事。” 易昭娥眨了下眼:“妹夫好手段。” 不免又生出另一种担忧,不怕陶枝被外人欺负,就怕被这个城府极深的枕边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对于这点,陶枝却不担心。 “我身无一物,没什么让他图的,他能欺负我什么。” 易昭娥愣了下,轻叹,但愿吧。 夜幕低垂时,陶枝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心思翻涌。 她不觉得阿姐是冲动无脑的人,那样冒犯太子,或许有别的原因。 房门却被轻轻推开。 陆盛昀走了进来,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常服,只是外面加了件墨色斗篷。 他挥手让侍女退下,房间里只剩下夫妻两人。 “怕吗?”他问,声音很平静。 陶枝看着他,没有回答。 怕?自然是怕的。 但西南的女儿,不能只会怕。 他走到陶枝面前,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 小小的,用黑色硬木雕刻成的鸟形哨子,样式古朴,透着一种蛮荒气息。 “这是……”陶枝瞳孔微缩,这是西南深山部族之间,用来传递最紧急讯号的鹞鹰哨。 “这是你阿爹给我的。” 陆盛昀将哨子放在陶枝掌心。 他的指尖冰凉,触到陶枝的皮肤,带来一丝奇异战栗。 陶枝抬头看他,心脏狂跳。 “起风了。” 他顿了顿,收回目光,落在陶枝脸上,自带一种沉静的却又令人心安的力量。 “但不怕,有我在。” 第68章 刁难 掌心那枚鹞鹰哨冰凉坚硬,硌得陶枝生疼。 陆盛昀的话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陶枝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陶枝知晓陆盛昀曾被朝廷委派,对她生父进行招安。 南蛮对朝廷的示弱,多半有陆盛昀的功劳。 但陆盛昀和南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私底下有没有达成何种协议,甚至于陆盛昀的立场,陶枝都不敢随意揣测。 忽然间,陶枝意识到自己的枕边人,好像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忠君。 不过太子的行事和为人,也确实不足以服众,更别提陆盛昀这般心高气傲,才识过人的隽秀人物。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个短促的音节。 外院那边,似盔甲摩擦的沉闷声响隐约可闻,像无形绳索勒紧了陶枝的心。 国公府的护卫也比别家勇武,都是身手了得的能人,易昭娥还挑了个人比试过,暗中又对陶枝好一顿唏嘘,直言她这个夫君不一般,太会扮猪吃虎,叫她多留个心眼,不然迟早被人啃得渣都不剩。 男人这一病,直接就向东宫请了休。 太子仍有些气闷,冷冷道:“表哥莫是美人在怀,成日作乐,亏损过度,顶顶风流的人物,可别成了软脚虾。” 许是姑侄同心,连病都凑到了一块。 皇后停了后宫的晨昏定省,当起甩手掌柜,关着门养病。 皇帝反而诸多记挂,得闲了就去中宫坐坐,同皇后说说体己话。 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这副随性的模样,反而更入了皇帝的眼,老夫老妻不就是如此,怎么自在怎么来。 妻跟妾,自然是不一样的。 陆盛昀连休几日,也无人非议,只因皇帝一句,若无要事,多休些时日也无妨。 倒是东宫这边,颇有微词。 自从陆盛昀来了东宫,原本杂乱的公务,被他全然捋顺,一件件地规规整整,有条不紊,为此太子也被皇上夸了数回。 男人这一休假,官员们又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遇到棘手的事务就相互推诿,唯恐办砸了惹火上身。 没了担事的人,就是不行。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66节 太子才把地方税收政策的简报呈给皇帝,就被户部指出了不少问题,当即下不来台,面子挂不住,回到东宫好一阵怒,将属官们通通训了个遍。 “少了一个人,你们就这般无用,干不了就给孤滚蛋。” 官员们惶恐,纷纷道:“殿下息怒,实乃这事儿之前都是陆世子在办的,臣也不敢随意改动,不然世子来问,臣等也不好交代。” “你们听他的,还是听孤的?” 太子越听越气,人人有份地赏了几棍子,仍不解气,将寝殿内的物件一通摔。 他就不信,离了陆盛昀,他就不行了。 过了许久,太子招招手:“把魏贤叫来,悄悄的,不得声张。” 国公府内,陆盛昀白日在家养病,到了夜里,便活动起来。 半夜,陶枝醒来,扭头看身旁男人,已经在起身穿衣了。 男人深深看了陶枝一眼,眼神复杂,透着安抚,也有决断,还有一丝陶枝看不懂的深埋的锐光。 “不必担忧,顾好自己。” 他低声说完,披上墨色斗篷,卷起微弱气流拂到陶枝脸上,顷刻间消失在门外沉沉夜色里。 次日清晨,宫里旨意到了。 太监尖细嗓音在花厅回荡,说什么太子殿下宽宏大量,念及西南部族归化之心,特赐下锦缎百匹,珠宝两箱,以示抚慰。 传旨的太监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在姐妹俩身上逡巡。 “这瞅仔细了,二位可真像亲姐妹呢。” 陆盛昀在陶枝身前,接旨谢恩,咳嗽声断断续续,依旧是一副风吹就倒的病弱模样。 “世子可得好生将养着。” 然而,就在太监准备转身离去时,一直沉默在侧,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司礼太监魏贤却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世子爷真是好福气,不仅娶了西南的明珠,连妻姊也是如此……英气勃发。”他拖长了调子,像毒蛇吐信,“咱家突然想起一桩旧案,世子奉命巡边,曾遭意外伏击,还有周边县镇的地方官也有不少遭遇横祸的,现场似乎也留下了些许西南部族的痕迹呢。太子殿下仁厚,不予深究,但世子爷,还是当心些好,莫要引狼入室啊。”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花厅一片死寂。 易昭娥眼神瞬间变了,强压怒火的阴郁,钉子一样钉在老宦官背上。 陆盛昀剧烈咳嗽起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轻声道:“魏公公慎言,边陲之地,流寇混杂,岂可妄加揣测……” 魏贤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自那日后,太子的态度却微妙地转变了。他不再喊打喊杀,反而隔三差五派人送来些宫里的点心玩物,甚至有一次,还恰好在陶枝陪着易昭娥出外散心时“偶遇”。 太子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羞辱和愤怒,而是掺杂了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审视,牢牢锁在易昭娥身上。 易昭娥紧绷着脸,拉着陶枝快步离开,指甲几乎掐进陶枝肉里。 “太子的眼神,让我恶心。”夜里,易昭娥咬着牙,眼底是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安,“他像在看一件势在必得的猎物。” 风雨前的平静,最是熬人。 终于,半月后,一场宫宴,图穷匕见。 因着“抚慰”的名头,陶枝和陆盛昀,还有易昭娥,都被恩准参加。 皇后也难得出席,只为给自己侄儿撑场子。 宴上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却掩不住底下的暗流汹涌。 太子几次将话题引向西南,言语间看似好奇,实则步步紧逼,试探着各部族的关系、兵力,甚至易昭娥在族中的地位。 陆盛昀始终应对得滴水不漏,时而装傻,时而咳嗽,将太子的试探一一化解,但脸色也越来越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宴会气氛最微妙之时,魏贤又如同鬼魅般,凑到太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子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他抬眼,目光越过舞姬翩跹的水袖,直直射向坐在陶枝身旁的易昭娥,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势在必得,令人胆寒的笑容。 他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父皇,母后,”太子起身,面向御座上的皇帝和皇后,声音洪亮,“儿臣近日感念西南部族归心之诚,又见易姑娘英姿飒爽,性情率真,颇有我朝开国巾帼之风。儿臣倾慕不已,愿迎娶易姑娘为东宫良娣,以示天家对西南的恩宠,永固边陲安宁!” “哐当!”易昭娥手中的银筷掉落在玉盘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豁然起身,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陶枝猛地抓住她的手,用力按住,指甲深陷。 不能动怒,此刻动怒,就是抗旨,是死罪! 满殿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有幸灾乐祸,有同情,更多的是看戏的冷漠。 皇帝微微蹙眉,还未开口,皇后已温和笑道:“皇儿有此心意,自是好的。只是不知易姑娘意下如何?” 压力给到了陶枝这边。 陆盛昀捂着嘴又一阵咳,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回话,却似乎力不从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易昭娥用力回握了陶枝一下。陶枝侧头看她,只见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惊怒竟慢慢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西南公主的冷静与傲然。 她轻轻挣脱陶枝的手,上前一步,对着御座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却带着西南特有劲道的宫礼。 “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厚爱,臣女惶恐。”她的声音清亮,不大,却清清楚楚传遍大殿,“只是,我乃西南儿女,婚姻大事,向来遵从本心,不惯天家安排。且臣女言行粗野,恐难适应东宫规矩,不敢高攀。” 不识好歹! 太子的脸色顿时阴沉如水。 魏贤尖细的声音立刻响起:“易姑娘,此乃天大的恩典,太子殿下愿以良娣之位相待,已是破格,姑娘莫要不识抬举。” “魏公公,”陆盛昀终于喘匀了气,虚弱开口,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咳咳,强扭的瓜不甜。太子殿下若真心示恩西南,何不成全易姑娘的心意,以免落人口实,说天家以势压人,寒了边陲将士与百姓的心。” 他这话,是将了太子一军。 太子眼神阴鸷,死死盯着陆盛昀,又看看傲然挺立的易昭娥,忽然冷笑一声:“好,很好!既然姑娘不愿,孤也不强求,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佻而恶意,“孤近日得了一对西域进贡的烈马,性如烈火,无人能驯。久闻西南儿女善于驭兽,不知易姑娘可敢一试?若姑娘能驯服其中一匹,这婚事,孤便再也不提。若不能……” 他拖长了语调,“就请姑娘愿赌服输,安心入东宫,如何?” 驯马,而且是西域烈马,这分明是刁难,是阳谋! 驯服了,得罪太子,前路难测。 驯不服,就要葬送一生。 满殿目光再次聚焦在易昭娥身上。 易昭娥脊背挺得笔直,像山巅迎风的雪松。她迎着太子挑衅的目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有何不敢?” “阿姐!”陶枝失声低呼。 她却回头看陶枝一眼,眼神坚定,带着安抚,随即转向太子,朗声道:“太子殿下,一言为定!只是,我西南儿女驯马,有自己的规矩,需用我自己的方法,旁人不得干涉。” 太子眼中闪过计谋得逞的快意,大手一挥:“准!” 至此,皇帝脸上才露出一抹笑意,对着皇后道:“看看这些小儿女,可真是意气用事,果真年轻啊。” 皇后也笑笑,老狐狸,就等着看好戏呢。 宫宴不欢而散。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易昭娥握住陶枝冰凉的手,低声道:“别怕,那浑人想用这种方式折辱我,逼我就范,他打错了算盘。” “可是那西域烈马……” “再烈的马,也有它的脾气。”易昭娥眼神锐利,“只要摸准了,就能驾驭,总好过被人当做棋子,随意摆布一生。” 一直闭目养神的陆盛昀忽然睁开眼,他脸上已无病色,只有一片沉静的冷冽。他看向易昭娥,目光里带着一丝欣赏,更带着深沉的算计。 “太子此举,意在试探,也在立威。驯马场,便是下一个战场。”他声音低沉,“魏贤在一旁虎视眈眈,绝不会让此事顺利。你真有把握?” 易昭娥傲然一笑:“世子放心,驯马,我比他在行。” 陆盛昀点点头,再次叮嘱:“明日驯马,场内场外,都不会平静,务必当心。” 陶枝面色凝重。 明日,不再是花园里的鞭子与口舌之争,而是真刀真枪,关乎生死与尊严的较量。 风,越来越急了。 第69章 见招 马车在青石板上碾过,轧出沉闷声响,不疾不徐地驶回国公府。 红漆大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些或明或暗的探究目光。 陆盛昀带着姐妹俩去到书房。 再无人前佯装的病弱之态,烛光下,眉眼间一片冷冽的沉静。 他走到书架旁,挪动机关,露出后面一道暗格,取出一卷看着就很陈旧的羊皮地图,在书案上铺开。 姐妹俩定睛看去。 好详细的地图。 不同颜色的朱砂标记着山川河流,以及部族聚居点,还有一些细微的,只有军中之人才懂的符号。 西南到中原这一带,细到一个小小的村落,甚至村里的一口井,都记录在上面。 可见,男人付出了多少心血。 被贬的这多年,都是陆盛昀跋山涉水,自己一步一步丈量,不畏艰辛走出来的。 易昭娥看了都不由得惊叹。 有这种毅力,干什么事都能成。 怪不得,阿爹特意叮嘱她,遇事莫急,实在解决不了,就去找陆世子,他是个可靠人。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67节 这多年,阿爹跟陆盛昀私下又有多少往来,她竟全然不知,这两个男人太能瞒了。 陶枝也是唏嘘不已。 陆盛昀指了条小路,从京城蜿蜒迂回至西南,可避开沿途守军,风险最低,但路途遥远,花费时间过长,不到万不得已,并不建议。 但这也是他们最后的退路。 易昭娥不禁感慨:“世子有心了。” 她自己也有类似的打算,太子此人疑心病过重,气量又狭小,实在惹不起,她走便是了。 泱泱大国,还真能千里追击她不成。 她又没犯什么大错,只是不想嫁烂人而已。 太子跟女人计较,也实在有失风度。 姐妹俩十分专心地研究地图,把沿途需要避开的关卡,能绕的路记住了。 陆盛昀才收起地图放回暗格。 易昭娥还有心情打趣:“世子就不怕,我真的不管不顾,把你的世子妃带回西南。” 陆盛昀暼了她一眼:“我会让你知道,离开国公府,比出京还难。” 他给陶枝看,只为应对不受控的危难时刻。 但只要有他在,必然不会让她离开。 “世子好气魄。”易昭娥朝陶枝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陶枝面颊微红,越发明艳动人。 陆盛昀看她一眼,又扫了扫搞事的女人,岔开话题:“太子驯马是假,借机发难是真,魏贤那人素来会使阴招,定会在驯马场上做手脚。” 他定定看着易昭娥:“他们可能会用声光或者别的手段来干扰你,你要有所准备,提早做好应对之策。” 易昭娥下颌微扬,心里雪亮,目光清明。 “放心,在我这里,没有驯不服的烈马。” 陶枝看着姐姐,仍旧有些担心。 陆盛昀微微颔首,目光里流露出一丝赞赏:“但愿你一切顺利。” 顿了片刻,他再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慌,要稳住。” 他又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竹筒,塞进陶枝手里。 “知你们姐妹感情好,我劝不动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远远在台上看着就是,莫要靠近驯马场。若事态失控,无法挽回,就放这个。记住,万不得已之时。” 陶枝握紧竹筒,郑重点头。 “那你呢?”陶枝忍不住问。 陆盛昀淡声道:“我会拖住魏贤,和他算算旧账。” 他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似与这人有着不小的过节,到了算账的时候。 这一夜,几人都难安眠。 次日,皇家西苑驯马场,烈风习习,旌旗招展。 看台上坐满了人,有皇亲贵胄,也有文武官员,与其说是观看精彩的驯马表演,不如说来看看蛮族公主到底有多大本事,能不能成功化解太子对她的发难。 场中空地上摆着两个巨大兽笼,用厚重篷布遮盖,里面的马匹不时传来听着就很焦躁的刨蹄声,散发出明显的暴戾气息,听者无不胆寒。 太子坐在主位上,身着骑射服,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势必要给蛮女一个永生难忘的下马威。 魏贤似影子般立在太子身侧,低眉顺眼。 却不知,他总在不经意间,用眼角余光观察场上的动态。 陶枝坐在看台的女眷席里,看着场边蓄势待发的姐姐,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易昭娥换上了利落的西南骑射装,长发高高束起,更显英姿飒爽,与台上珠环翠绕的贵妇们一比,显得格格不入,却不落下风。 “易姑娘,请吧。” 太子挥了挥手,语气傲慢,“让孤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来见识见识西南的驭兽之术。” 兵士上前,扯掉两个兽笼的篷布。 两匹西域骏马出现在众人眼里。 一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谓之“乌云盖雪”。 另一匹浑身赤红,如同燃烧的火焰。 两匹马体型高大壮,肌肉贲张,不断撞击着牢笼,发出震慑人心的鸣叫,一看就野性难驯。 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暴烈气息。 看台上不由得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易昭娥面色不变,淡然扫过两匹马,目光最终定在赤红烈马身上。 “我选它。” 她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套马索和马鞭,微微一愣。 马鞭是特制的,带着倒刺,挥到马身上,必然很痛。 易昭娥盯着侍从冷笑。 侍从硬着头皮:“奴才也是照着上面的意思办事,姑娘保重。” 易昭娥嗤了句卑鄙小人,缓步走向兽笼。 所有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陶枝两手揪着帕子,不敢看,又免不了担忧,不得不看。 就在易昭娥靠近笼门,准备打开的那一刻,看台上,魏贤无意地抬了抬手。 “咻——!” 一声尖锐至极的唿哨猛地响起。 一道刺目的反光不知从何处射来,正打在赤红马的眼睛上。 本就狂躁的大马更暴了。 “律律——” 它猛地立起了身躯,疯狂撞击笼门。 木制的门栏轰然断裂。 脱缰烈马奔腾而出,朝着距离最近的易昭娥直冲过去。 铁蹄扬起,眼看就要将她踩踏。 “阿姐!”陶枝失声尖叫,心跳都感觉要停滞了。 易昭娥没有后退,她步态矫健,身姿轻盈地旋转,侧身闪到了一边,险险避开了致命冲撞。 随后,她手腕一甩。 套马索忽地飞了出去,一个眨眼,精准套住了烈马的脖颈。 另一只手挥动马鞭,划出一道利落弧线,一下就抽到了马臀上。 那马吃痛,更加狂躁,不停抬起前肢,半立起身体,试图将颈上的束缚甩脱。 烟尘弥漫,嘶鸣震天,场面惊心动魄。 易昭娥的身影显得无比娇小,却又异常坚定。 她死死拽住套马索,双脚稳稳抵在地上,随着烈马的挣扎而移动。 她每一次挥鞭的动作,都带着特殊节律,抽打部位也极其刁钻,烈马竟一时无法挣脱。 就在烈马大口喘息时,易昭娥趁机从怀中掏出一小把深褐色草团,迅速投喂进马嘴里。 烈马一滞,眼中的狂暴消散了些,转而露出一丝茫然。 看台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逆转的一幕惊呆了。 太子脸色变得难看,他抬头看向一旁的魏贤,颇有问罪的意思。 魏贤眉头紧锁,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关在另一个笼子里的黑马,不知因同伴的疯狂,又或是别的缘故,竟也撞开了并未锁死的笼门,极速冲了出来。 但它没有冲向易昭娥,而是径直朝着看台太子所在的方向狂奔。 “护驾!护驾!” 场面顿时大乱,侍卫们纷纷冲上前。 太子吓得面色发白,慌忙后退。 禁军也迅速集结,持兵器去拦冲过来的烈马。 官员们惊恐四散,尖叫着各自跑开。 太子被护卫队团团围住,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陶枝被府里的侍卫用人墙护住,避到远离纷争的角落处,随时准备离开。 整个驯马场彻底炸开锅。 魏贤扫视周遭,最后落在场上夺目耀眼丝毫不慌的女子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杀机。 混乱之中,一直隐在暗处的陆盛昀,瞥见魏贤移了位子,手上有所动作,袖中似寒光闪现。 男人眸中利光更盛,腕部一甩,手心物件飞快甩出,直直射向魏贤。 魏贤似有所觉,停下手中的动作,转了方向侧过身子,勉强躲过一劫。 袖中的箭驽也顺势落下,发出嘭地一声响。 这时,陆盛昀已经到了跟前,在魏贤弯腰时踩到了箭驽上。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68节 “魏公公这时何意,私带武器是想谋逆不成?” 太子的目光也探了过来,面色阴沉。 魏贤强行镇定:“世子身藏暗器,又是意欲何为。” 闻言太子转而看向陆盛昀,神情复杂。 小太监得令,急急忙忙去寻陆盛昀射出来的东西,真找到了,却又遮遮掩掩。 太子怒骂,他才抖抖索索地呈上来。 看清楚物件,太子脸色又是一变,一巴掌打在魏贤身上。 “一枚桃核而已,大惊小怪,没用的东西。” 魏贤此时亦是面色发青,恨恨瞪向泰然自若的男人,暗恼此子狡诈,自己大意了。 第70章 峰回 驯马场的气氛诡异莫名。 太子脸沉得快要滴出水来,见疯马被禁卫们制服,这才彻底缓过神来,咬牙切齿:“把这疯马处理了,还有给孤彻查,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居然敢弑君。” 禁军统领领命,带着手下对周边进行地毯式搜查。 场上众多皇亲贵胄,个个心有余悸,虚惊一场后也无心再这待着,纷纷向太子请求告退。 太子却不肯了,目光阴冷扫过众人:“事还没查明白,众卿就急着离开,这是不将孤的安危放在心上。还是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众人神色具是一振,互相看着,却又不想做出头鸟,只能缄默。 这时,却有一名文官颤声道:“此乃京畿重地,若大规模搜查,恐惊扰无辜,弄得人心惶惶,震动朝野就不好了。” “无辜?孤难道不无辜?” 太子红了眼睛,指向已然降服了烈马,正冷眼看过来的易昭娥,“此女惹来疯马,冲撞皇家苑囿,意欲谋害孤,其心可诛!又该当何罪呢?” 卑鄙小人,居然想要借机发挥。 易昭娥半分不让,朗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子看我不顺眼,怎样说都行。” “还敢嘴硬,来人,快将此女拿下。” 太子是铁了心要惩治易昭娥。 此女乃异族,性子又刁蛮难驯,必不可能效忠他,还不如尽早除之,以免后顾之忧。 陆盛昀不慌不忙拱手:“太子英明,既如此,那就干脆查得明白,一个漏网之鱼也不能有,魏公公在宫闱之下私藏暗器,又是意欲何为,不如趁此机会一并查了,以彰显太子明锐,一视同仁,公私分明。” 高帽戴下来,接与不接,都难下台。 魏贤脸色微变,强扯出一抹笑:“世子怕是误会了,我只是看易姑娘驯马驯得吃力,想要帮个忙而已。” 陆盛昀回以更淡的笑:“既如此,那么易姑娘也可以说她豁出性命制服烈马,只为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危。” “更何况,今日来人众多,难保不是有人在外结仇,被寻仇来着,却惊扰到了太子。” 真要论,没有仇家的人才叫稀有。 众人噤声,各自凝神沉思,竟无一人有底气反驳。 魏贤稳定心神,躬身靠近太子,压低声音道:“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疯马惊魂,此事蹊跷。当务之急,乃是控制局面,不可闹大。” 本就是他们暗算在先,真要查,他们也难逃干系。 更何况,来者是客。 皇帝目前对西南还是抱着收用的态度,此刻明着发难此女实乃不智之举,当三思。 太子胸口微微起伏,袖中的手攥成了拳头。 他又何尝不明白。 但此女实在可恶,屡次让他丢面子,处于下风。 将烈马制服后,易昭娥亦是精疲力尽,强行振奋精神,走到台上来,对着神色阴鹜的太子道:“殿下若不信,尽管查,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惧非议。 太子瞪了瞪易昭娥,又冷冷扫过陆盛昀,最终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魏贤看了陆盛昀一眼,阴阳怪气地哼笑一声,随即低了头,快步跟上太子。 一场精心策划的局,仓促收场。 陆盛昀将身边的侍卫全都派给姐妹俩,团团护卫她们回府。 回府的路上,车内寂寂无声。 易昭娥心力耗尽,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窗外街景从眼前缓慢掠过,陶枝心绪难平。 “世子那边也不易。” 良久,易昭娥叹一声。 看着身份显贵,实则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回府许久了,也不见陆盛昀的身影,陶枝心中不安,忙问管家。 管家躬身道:“世子爷还有事要办,说是拜访几位故交,不知何时能回了。” 拜访故交?在这个风口浪尖?陶枝蹙起眉头。 直到夜幕降临,陆盛昀才披着一身清寒回来。 他脸上浮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亮得惊人。 “可还好?”他握着陶枝的手,轻柔摩梭。 陶枝点头,说他才是辛苦了。 陆盛昀颇为欣慰,把人整个抱入怀里亲了亲。 缠绵过后,男人眼神沉凝下来:“太子今日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魏贤老奸巨猾,这次被我反将一军,怕更是不甘,接下来,他们的矛头,恐怕要直接对准我了。” “世子要更加小心才是。”陶枝轻喘气,主动吻吻男人。 陆盛昀心头一暖,回吻得更用力。 又过了一阵,才消停下来。 男人如今也不瞒着陶枝,事无巨细,悉数告之,也让她有所防备,才能更为谨慎行事。 “最严重的罪名,也无非是治我一个利用职权,里通外族。” 陶枝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相当严重了。 “那你今日出去?”陶枝隐约猜到了什么。 “见了几个军中旧部,以及几位御书房轮值的起居注官。” 陆盛昀的声音压得低,却冷厉异常。 “多年前我在西南遇袭的旧账,是该翻出来晒晒太阳了。魏贤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活口并不止一个。” 他眼中寒光一闪:“他想借太子之手除掉我,我就先把他伸过来的爪子剁了。” 接下来几日,京城表面波澜不惊,却又暗潮汹涌。 魏贤果然有了动作,伙同几名言官开始弹劾陆盛昀,罪名正是“引狼入室,意图不轨”,却又倒把一耙,行苦肉计,意欲挑拨离间,栽赃陷害。 魏贤更是拿出了他多次私下会晤异族的证据。 可见蛮族内部也是有奸细的。 而易昭娥住在陆府,也成为了他们攻诘的由头。 国公府门前车马稀少,往日巴结的官员都避之不及。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倒是长公主依旧从从容容,将儿子叫到身边叮嘱了几句。 陆蔷却没那么镇定,担忧了数日,还怪到陶枝头上。 “外面的女人就是娶不得,身世不清不楚的,还跟蛮人扯上关系,这下好了,都要完。” “依我说,还是让那个蛮女出去住吧。” 陆霆瞪了妹妹一眼:“就你话多,就你会想,有这个闲工夫,不如想着如何跟婆家搞好关系,省得这样不离不合地处着,叫人笑话。” 陆蔷顿时没了脾气。 国公府大门紧闭,如无必要,不准人随意进出。 然而,就在魏贤党羽以为胜券在握之时,朝堂之上,风云突变。 几位向来有声望的边军老将联名上奏,详细陈述陆盛昀巡边时遇袭的诸多疑点。 他们指出搜寻到的暗器看似蛮人所有,但其制式工艺还是有细微差别,反倒更似工部早年淘汰的一批军械。 而那批军械,当年正是由司礼监魏贤负责核销处理。 紧接着,一位起居注官偶然翻出五年前的一份记录。 上面明确记载,世子遇袭消息传回时,魏贤曾于深夜秘密入宫面圣,言语多有引导,暗示此事或与西南某些不安分部族有关,甚至向圣上谏言要求更换镇守边陲的将领。 一时激起千层浪。 若世子遇袭是被人栽赃陷害,那目的是什么? 若为了构陷世子,挑拨朝廷与西南关系,甚至意图掌控边军,那么这背后的指使者其心可诛。 魏贤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虽极力辩解,称边将所言乃是臆测,起居注记录或有偏差。 但疑窦的种子已经在人心里种下。 皇帝的态度也变得难以揣测,他并未立即发落任何人,而是下令三司会审,彻查世子遇袭一案。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69节 东宫内。 太子砸碎手边的玉如意:“魏贤这个蠢货,办事如此不力。” 他原本想借此机会,不说扳倒陆盛昀和易家女,但也能让他们好好喝上一壶,却没想到反而被陆盛昀抓住了反击的机会,将火烧到自己身上。 魏贤是他重要的左膀右臂之一。 若魏贤倒了,他在内廷的势力也将大打折扣。 “殿下,如今之计,唯有断尾求生。” 一个幕僚小心翼翼道,“将所有事情推到魏贤身上,说他欺上瞒下,构陷忠良……” “放屁!”太子怒吼,“魏贤知道太多事情,他若完了,孤能干净到哪里去?” 他在殿内踱步,烦躁异常,忽而他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之色。 “既然你们如此情深义重,孤就成全你们!” 他转身,对心腹下令:“去,给孤散出消息,就说镇国公世子陆盛昀,早已与西南十八寨暗中勾结,不为招安,而为反叛,其妻跟易家女以姐妹相称便是最好的证明。” 谣言迅速在京城传播开来,比官方的弹劾更加恶毒,直指国公府有谋逆之心。 国公府内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世子,外面谣言愈演愈烈,对我们极为不利。”老管家忧心忡忡。 “太子这是狗急跳墙了。”他淡淡道。 陆霆把儿子叫着密谈了一番。 出屋后,陆盛昀去到内院,对姐妹俩道:“恐怕要委屈你们一阵子了,闭在院中静养,谁来也不要理。” 他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信笺,示意易昭娥提笔蘸墨,给她父亲写封密信。 第71章 心思 又一年冬日,却比往年更为阴冷刺骨。 谣言可畏,似寒风,灌入国公府的高墙,传得人心惶惶。 陆霆不得不把各院主子和管事叫到正厅,郑重其事地敲打一番:“不管他人如何想,我们做好自己,守住本分,莫要跟人嘈嘈窃语乱嚼舌根,坏我陆家名声。” 话语间,陆霆觑了妹妹好几眼,等着她表态。 众人的目光也往陆蔷身上聚拢。 被一屋子的人瞅着,脸皮再厚的人也架不住。 陆蔷干巴巴道:“我如今连后院的门都出不去,还能如何说道。” 陆霆眼神一厉:“在院内也不行,管住你的嘴,要是从府里传了什么出去,别怪我不顾兄妹情。” 男人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 陆蔷落了个没脸,胳膊又拧不过大腿,也觉羞人,忿忿道:“晓得了,兄长莫担心,若有谁把闲话传出去,我第一个不饶。” 有了最不省心的人表态,陆霆再把屋内的人扫了一遍,问他们有无异议,有想法的趁早说,有别的心思也趁早说,莫拖到后面,再有遗憾都不能够了。 众人纷纷表忠心,无论如何,都要跟公府共进退。 消息传到长公主耳中,她难得还有心情笑出来。 长缨小心翼翼道:“要不要把世子和少夫人接过来住些时日。” 世子是长公主唯一的血脉,可比国公府别的人重要多了。 长公主摆了摆手:“倒也不必,还没到那份上。” “皇帝从小谨慎,哪怕亲生的,也未必就全然信任。” 边走边看了。 闭门谢客的日子,国公府清冷异常。 才落了一场雪,地面白茫茫一片,陶枝推开窗,伸手去接雪花,一时间,思绪翻飞,回到她来京的第一个冬日。 那时,她还只是陆盛昀私自在外面纳的妾,国公府要是不认,她连大门都进不来。 也就两年的光景,一切都变了。 她成了世子夫人,进了陆家族谱,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和陆盛昀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而陆钰也在茁壮成长,陆霆将他送进国子监,跟着大儒学习,进步飞快。 如今陶枝对着孩子,已经教导不了他多少学识,只能在饮食起居上,多多问候。 易昭娥知晓陆钰的真实身份,感慨了许久:“你这也算是无心插柳,善有善报了。” 真正的嫡系血脉,比现在的混账太子更适合当储君,就是年纪小了点,还需再磨砺磨砺。 陶枝倒是没想太多,只盼孩子健康,平安,喜乐,别的就看造化了。 毕竟,太子如今势力不小,党羽遍布,想要易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易昭娥却神神秘秘道:“大道至简,有时候,并不需要想太多,时候到了,自然就成了。” 她就不信,陆家人没点想法,真让太子上位,陆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没有危机感,偌大的世家又如何生存下去。 朝廷这边,陆盛昀遇袭的案子,因太子一党有意无意的搅和,始终进展缓慢。 证人证词矛盾,关键物证意外损毁。 而弹劾陆盛昀“结交蛮族、心怀异志”的奏章,依旧如雪片般飞向御案。 太子甚至在一次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阴阳怪气:“世子身子骨总不大好,莫不是焦心过度。” 陆盛昀站在队列中,掩唇低咳:“臣惶恐,连府门都少出,又如何与千里之外的人通消息,倒是殿下,对臣府中之事关切备至,臣感激不尽。” 这话软中带刺,暗藏嘲讽。 太子脸色一沉,正要发作,龙椅上的皇帝却摆手:“好了,此事自有三司核查,莫再多言。” 那态度,依旧模棱两可。 回府后,陆盛昀褪下朝服,靠在暖榻上,脸色比往日更白。 不是装的,近日确实染了风寒。 陆霆推了杯热茶叫儿子暖暖身:“皇上态度不明,也在情理之中。他既需要太子稳住国本,又忌惮权臣,你与西南关联渐深,在他眼里,何尝不是需要平衡的力量。太子打压我们陆家,他乐见其成。” 陆盛昀扯了扯唇,不予置评。 几日后,宫中传来皇后懿旨,召世子夫妇,还有易昭娥入宫。 皇后是陆盛昀的亲姑姑,太子却是愉贵妃所出,素来与皇后不睦。 这个时候召见,就有点意思了。 夫妻俩并肩踏入内殿,暖香扑面。 皇后端坐上位,却只着素色常服,见到异常登对的小夫妻,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 “快过来,让姑母瞧瞧,近日气色如何。” 皇后招手让夫妻俩近前,目光带着怜惜。 “瘦了,太子心思重,气量小,苦了你们。” 她握住陶枝的手:“好孩子,别怕。有姑母在,断不能让人随意欺辱了你们。” 话说得直接,带着护短的意味。 随即,皇后又看向易昭娥,眼神温和:“这位就是易姑娘,果然好模样,好气度,西南水土可真是养人。” 易昭娥欠身,分外有礼地谢过皇后。 “那日驯马场的事,本宫听说了,女子也该有气性,不能一味柔弱,任人拿捏。” 话里毫不掩饰的赞赏,与太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易昭娥不由得暗忖。 看来,皇后和太子果然不和。 “不过,”皇后话锋微转,声音低了些,“太子毕竟占着储位,陛下有时也为难,你们近来谨慎些,莫要主动招惹,但若他欺上门,也不必忍气吞声。” 正说着,殿外通报圣驾到。 话音刚落,皇帝便走了进来。 殿内的人忙起身,恭迎圣驾。 皇后笑容淡了些:“陛下怎么来了?” “朕听闻,皇后召见彦辰,便过来看看。” 皇帝在主位坐下,竟不顾有女眷在,直接看向陆盛昀道:“弹劾你的奏章,近日可是不少。” 陆盛昀躬身,咳了声:“臣有负圣恩,让皇上操心了。” 皇帝哼了一声:“朕看你,倒是能耐不小。” 皇后在一旁坐下,将泡好的茶盏递给皇帝,不紧不慢道:“陛下,弹劾归弹劾,也要讲真凭实据。彦辰遇袭的案子还没查清,倒有人急着往他头上扣勾结蛮族的帽子。依臣妾看,这心思,恐怕不在案子本身。” 皇帝抿了口茶,语气缓和下来:“你看看你,朕还没说什么,也没把彦辰如何。” “流言猛于虎,造谣诽谤,本身也是一种伤害。” “是是,皇后说得有理,挑事的人该打。” 陶枝和易昭娥杵在一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可听着帝后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又觉尴尬。 好在皇帝看他们也碍眼,一挥袖:“好了,都退下,彦辰既然身子不好,那就先在府中将养,莫再操劳了。” 听着有点软禁的意思,但态度已松动许多。 “臣告退。” 夫妻俩和易昭娥一并行礼退出。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70节 离宫后,陶枝仍觉恍惚。 没想到,帝后夫妻俩私下的相处竟是这般。皇后待皇上的态度,可没看出多少恭敬的意思,反而直接得很。 马车上,陆盛昀闭目养神,才低声道:“姑母这是在向皇上表态,也是在警告愉贵妃和太子,动我们陆家,就是动她。” 陶枝不语,不禁为皇后担心。 深宫之中,最怕的就是暗箭。 最难防的,就是暗箭伤人。 陆盛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太子恐怕要更坐不住了。” 接下来,太子的花招频出。 朝堂上,官员调动频繁,曾为陆盛昀说话的几名将领被太子党羽寻由头发难。 书房烛火亮至天明。 陶枝缓缓跨过门槛,端着参茶进屋。 男人正对着西南舆图出神,可谓废寝忘食。 “有麻烦?”陶枝问。 他摇头,又点头,手指点在地图某一处。 “太子的人在查一条旧道,一条可以绕过朝廷关卡,直通西南十八寨腹地的隐秘商道。” 陶枝心头一跳。 这条道,知道的人极少。 “他想做什么?” 第72章 谋夺 大雪过后,屋檐下挂着的冰棱子,尖得刺眼,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暖,陶枝面颊热得泛起粉晕,仿佛上好的釉彩。 陶枝忙叫丫鬟把窗缝开大些。 易昭娥正学着妹妹描花样子,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宣告放弃。 “还不如让我驯马,这东西,实在做不来。” 才多久,指腹上已多了好几个针眼。 陶枝笑笑:“这世上哪有简单的事,总要有点耐心才成。” 就在这时,陆盛昀回来了,携裹一身风霜,入内室前还特意在外屋坐了会,驱一驱身上的寒气,唯恐传给屋内的娇人。 见易昭娥也在,陆盛昀也没像平时那样面露不快,嫌她太缠着自家夫人,相反态度还有点和缓。 “都察院有个姓柳的巡城御史,”屋内热气盛,他松了松领口,声音压得低,“今儿早朝,当着百官的面,把太子给参了。” 陶枝针尖一抖,险些扎到自己。 陆盛昀眼尖,叫她当心。 易昭娥也抬起了头。 “参他什么?” “纵容外戚占田,倒卖漕粮名额,还有,”陆盛昀顿了下,语气平静,“说他勾结魏贤,构陷忠良,直指我那年在乡野遇袭,就是太子在背后指使。” 陶枝心想这柳御史胆子忒大了。 “后来呢?”易昭娥急着问。 “皇上当场发了火,说他捕风捉影,打了二十板子轰出金殿。” 陆盛昀走到炭盆前,拿钳子拨了拨,火光映得他半边脸,冷白肌肤更添一抹冶丽之色。 “可在朝堂上引起的轰动不小。” 他转过身,眼神凌厉:“太子这会儿,怕是气不小。” 当夜,陆盛昀又去到书房熬了通宵。 次日黄昏,有人从角门溜进来,直接进了书房。 陶枝在廊下远远瞥见,那人身形精悍,不像寻常兵卒。 约莫一炷香后,那人又悄没声息地走了。 陆盛昀从书房出来,一身肃然。 到了陶枝面前,男人神色一变,换了放松的姿态,陪着她练了好一会的字。 陶枝也不多问。他总有他的事要做,自己只要不拖后腿,把这后宅打理妥当,就算帮他了。 又过了几日,出了一桩骇事。 太子暗中派人潜入柳御史府上,想要制造一场意外暴毙,亏得家仆忠心,为柳御史挡了灾,不然这世间又少了个公正的好官。 陶枝听后唏嘘不已,倒是可惜了那忠心的家仆。 易昭娥可算出气了:“活该,这种人,别说做储君,草菅人命,当人都不配。” 说来,也是太子的人有恃无恐,翻墙而出时,正撞到巡夜的衙役。 正巧这几名衙役又很是尽职,见几人鬼鬼祟祟,三更半夜出来溜达,就不像好人,于是严刑审问,结果还真问出惊天大案。 陶枝不由得看向异常淡定的男人,顿时明白了。 “夫君去哪儿?”见男人拿起深色大氅,陶枝下意识问。 “添一把火。”他系好带子,目光亮得惊人。 他脚步匆匆消失在暮色里。 陶枝和易昭娥坐在屋内,相对无言,只听得更漏滴答,每一声都敲在心上。 时间过得极慢,又极快。 一大早,就有丫鬟来报,气喘吁吁,脸上却放光:“少夫人,宫里出大事了,太子殿下派人刺杀柳御史,被巡夜的官差当场拿住,人证物证俱在,整个京城都传疯了。陛下大发雷霆,已经下令把太子圈禁东宫,非诏不得出,魏公公,魏贤那奸宦也下了天牢。” 丫鬟像是亲眼所见,绘声绘色道:“金銮殿上,皇上还夸了世子爷,擢升世子爷为领侍卫内大臣,统率宫中禁军。” 这已不是简单的官复原职,而是把整个皇城的安危交到了他手上。 陶枝怔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 一夜之间的天翻地覆,让人恍惚。 直到午后,陆盛昀才回府。 他换了身崭新的麒麟补子绯色官袍,玉带束腰,脸上还带着倦意,但那双眼睛深邃明亮,再没半分病气。 阳光照在他身上,镀了层淡金。 “结束了?”陶枝问。 “暂时罢了。”他处变不惊,向来从容,“太子只是圈禁,魏贤还在天牢。陛下此举,是安抚,也是权衡。” “不过,”他唇角微扬,“禁军在手,许多事,总会方便些。” 他看向陶枝,眼神温和下来,伸出手:“走吧,陪我进宫一趟,给姑母请安。” 陶枝将手放入他掌心。 雪化了,天似乎要放晴了。 太子被圈禁东宫,朝堂上的风波却未平息。 愉贵妃日日跪在乾元殿外,哭声哀切,搅得皇帝心神不宁。 不过三五日,宫里便有风声传出,说陛下念及父子之情,态度已见松动。 陆盛昀升任领侍卫内大臣后,愈发忙碌,常常深夜才归。 没过几日,东宫便传出骇人听闻的消息。 太子像是刺激过度,因一盏茶奉得稍慢,竟当场杖毙了两个贴身太监,又将一个宫女鞭挞至奄奄一息。 理由荒诞至极。 “孤看他们眼神怨怼,心怀不轨,该杀。” 消息传开,举朝哗然。 先前为太子求情的官员顿时没了声响,御史们的奏章言辞激烈,指责太子“残暴失德,不堪储位”。 皇帝在早朝上发了好一通的脾气,终究没说出宽宥太子的话。 就在这风口浪尖,又一个微妙的消息在朝野悄然传开。 钦天监监正夜观星象,斗胆密奏,称帝星之侧有隐曜浮动,光芒虽微却正,直言皇家有血脉流落在外。 几乎同时,一位从江南来的老儒,敲响了京兆尹府门前的鸣冤鼓,呈上一份血迹斑斑的状纸,为他早已病故的恩师,前太子少师喊冤。 状纸语焉不详,却隐约提及前太子在外罹难时,似乎有一襁褓幼子被忠仆拼死救出,不知所踪。 两件事本不相干,却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迅速勾连起来。 礼部尚书,素来稳重的老臣,在御书房与皇帝密谈许久,出来时面色异常凝重。 一场极其隐秘的调查随即展开。 几经周折,最终,所有线索指向了镇国公府,世子独子陆钰。 这孩子眉眼生得极好,小小年纪已见俊朗轮廓,尤其那双黑亮眼睛,竟隐隐与宫中秘藏的已故前太子少年画像,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似。 一日,皇后娘娘单独召陶枝入宫。 殿内静得出奇,熏香的味道似乎也比往日沉郁。皇后端坐上位,妆容素雅,眉宇间隐隐带着一丝希冀。 “来,到我身边来。”皇后声音温和,却比平日多了几分郑重。 陶枝依言上前,在她下首的绣墩端坐,眼帘低垂,姿态柔顺。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71节 皇后沉默片刻,似在斟酌言辞,拉过陶枝的手,目光慈爱,又带着一丝细微的观察:“好孩子,你跟姑母说句实话,钰儿,他当真是你亲生的骨肉?是彦辰的孩子?” 陶枝脸上露出惊愕之色,眼圈迅速泛红,声音微颤:“姑母您何出此言?钰儿他自然是我生的。” 皇后连忙拍着她的手背安抚:“好孩子,别哭,我不是疑你,只是近来有些风言风语,关乎皇室血脉,不得不问个明白。” 她声音压得更低:“我也看过那孩子,他的样貌,与我儿少时确有几分相似。” 陶枝抬起泪眼,先是茫然,继而闪过一丝恍然,随即用力摇头,带着哭腔:“皇后明鉴,世子本就和殿下是表兄弟,长得相似,也不奇怪。” 皇后直直盯着她:“当真如此?” 陶枝颤着身子,不敢直视皇后审视的目光,像是下定决心,用力抹去眼泪,神色变得坦然,甚至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妾不敢再隐瞒,其实,其实钰儿并非妾所生。” 皇后瞳孔微缩,催问:“到底怎么回事,快快说来。” 陶枝深吸一口气,目光飘忽,仿佛陷入回忆,带着几分伤感道:“当年我家贫,父亲过世后,家人要把我卖给大户做妾,正巧有个姐姐路过,帮我赎身,为我找到栖身之所。可惜这位姐姐身体不好,没过多久染病去世,临终前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托付给我。我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又怜这孩子孤苦,便将他当作亲生骨肉抚养,只盼他平安长大,也算报答他母亲的恩情。” 她说得情真意切,眼泪又涌了上来。 “钰儿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认我这个娘亲,求姑母替我保密,他还是个孩子。” 说着陶枝便要起身下拜,被皇后一把拉住。 “好孩子,快起来!”皇后眼圈也红了,紧紧握着她的手,连声道,“难为你了,真是难为你了,如此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不愧是我们陆家的媳妇,不愧是彦辰看中的人。” 她将陶枝轻轻揽住:“你放心,有我在,断不会让人委屈了你们母子。” 陶枝这才平复了情绪,从衣襟内掏出一个样式精美的玉佩,惆怅道:“这是姐姐留下来的,说是孩子生父送她的,若能寻到孩子父亲,倒也不是不能让钰儿认祖归宗。” 皇后接过玉佩,眼睛瞬间红透,心情更是跌宕起伏。 坐上马车,陶枝靠着车壁,缓缓舒出一口气,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方才那番应对,耗尽了她的心神。 回到府中,陆盛昀已在房内等候。他挥手屏退下人,走到她面前,低头细看她的脸色。 “如何?”他问。 陶枝抬眼:“皇后娘娘看到玉佩,哭了。” 陆盛昀静默片刻,伸手轻轻揩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动作温存。 “做得很好。”他低声道,眸色深沉,“这一步,走对了。” 第73章 有喜 日子表面平静,却涌着暗流。未多时,宫里突然来了旨意,隔日命陶枝带着陆钰进宫。 陆钰年纪虽小,但早慧,在许多事上已有自己的想法。 陆盛昀和陶枝心道迟早要说出真相,不如就趁这时候,年纪小,心思纯,反而接受得快。 事实也确实也如此。 陆钰端坐在夫妻二人中间,小脸板正,神情严肃,小大人似的。 陆盛昀轻敲他脑门:“笑一笑。” 小儿牵起唇角,倒是听话。 陶枝把孩子揽入怀里,细声安抚:“无论你的身世如何,在我们心里,你就是我们的孩子。” 小儿闷闷的声音传来:“我还能叫你们父亲母亲吗?” 陶枝抬头,看向男人。 陆盛昀伸手将孩子的衣襟理了理:“待明日,你进宫见了皇上皇后,就知道了。” 身为皇家子孙,懂事得早,并非坏事。 陆钰身份更是特殊,注定他要比别的皇子皇孙承担更多,经受得起考验,往后的路才会走得更顺。 一大早,陶枝便将陆钰拾掇得齐齐整整,唇红齿白,活脱脱的玉面小郎君,又把孩子抱了又抱。 “不必紧张,就按平日你跟国公爷说话那般,把他们当做慈祥的长辈便可。” 陆钰回抱陶枝:“娘亲,我不紧张的。” 他在太学长了不少见识,已经懂了不少事,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娘亲为了养育他,吃了不少苦,他不可以任性,他要为娘亲争光。 进到宫内,帝后已经等在内殿。 见陶枝带着孩子要行大礼,皇后手一抬:“不必多礼,孩子快过来。” 一见到陆钰,看着他眉眼,皇后就有点绷不住,仿佛见到儿子小时候,眼圈顿时红了,招招手:“好孩子,到我这儿来。” 陆钰一点也不怯场,迈着小短腿过去,到了最尊贵的夫妇面前,仍是规规矩矩行礼:“臣给皇上皇后请安。” 皇帝原本绷着的脸也柔和了,打量着他:“几岁了?” “回皇上,六岁啦。”陆钰声音清脆,“娘亲说,过了年就七岁,是大孩子了。” 皇后忍不住把他揽到怀里,摩挲着他的小脸,眼泪夺眶而出:“像。真像。” 皇帝沉默良久,长长叹了口气,看向陶枝的目光复杂难言:“这些年,辛苦你了。” 陶枝垂首:“臣妇不敢当,能养育钰儿,是臣妇的福分。” “好,好一个福分。”皇帝点头,“彦辰娶了个好媳妇。” 皇后哽声道:“该赏,重重地赏。” 皇帝沉声:“传朕旨意,晋镇国公世子夫人为一品诰命,赐白银千两,东海明珠一斛,蜀锦百匹!” 陶枝也不扭捏,屈膝行礼,大大方方谢主隆恩。 正说着,陆钰忽然扯了扯皇后的衣袖:“您别哭。娘亲说,要多笑笑,爱笑的人,长命百岁。” 童言稚语逗得帝后都笑了,殿内凝重气氛顿时松快不少。 这一呆,就是大半日。帝后赐膳,孩子就在二人中间坐着,皇后亲自给孩子夹菜,和乐融融,仿佛寻常的祖父祖母带着孙儿。 陶枝一旁看着,感慨万千。 帝王家里,兴许也是有一点真情在的。 至太阳落山,陆盛昀在外宫城候着,接母子俩回家。 陆盛昀将坐骑交给手下,自己跟着母子俩坐马车。 车内,陆盛昀不问陶枝,而是问孩子,在宫中过得如何。 陆钰似乎还很兴奋,小嘴滔滔不绝,说了许多话,头脑清晰,讲话也很有条理。 陶枝很是欣慰,笑看着孩子大胆表现自己,心想姐姐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回府后,陆霆又把儿子单独叫到书房,问询他们在宫里的情况。 良久,陆霆一声唏嘘:“你这媳妇,倒是歪打正着,娶对了。” 宫内,帝后难得连着几日都在一起,说了许多话。 皇后边说边抹泪,难得任性:“我不管,这孩子,我必然是要认的。” 皇帝搂着妻子,轻拍她后背:“朕知道,朕何尝不想,不过这事不能急,还得徐徐图之,要更妥善才可。” 这时,太监来报:“东南王世子魏祯入京朝见,在殿外候旨。” 皇帝敛了情绪:“宣。” 不多时,一个身着蟒袍的年轻男子大步进来,眉目英挺,风姿绰约。 行礼后,他直接说明来意:“臣奉父王之命入京,恳请陛下赐婚,允臣尚七公主为妻。” 帝后一听,互看一眼。 东南王虽与皇室同宗同源,但早已出了五服,是可以论嫁娶的。 皇帝示意魏祯起身,平静道:“此事太过突然,容朕多虑几日,你也不必心急,谈婚论嫁,急不来,且讲一个缘分,总要你情我愿才美满。” 这事很快就传遍皇城。 珍妃来给帝后请安,见到魏祯,问候了一声,才强撑着笑容:“皇上,七公主年纪尚小,臣妾想着-” “十七,不小了。”魏祯笑笑,“东南与朝廷联姻,于国于民都是好事。父王说了,若得尚公主,愿再减三成赋税,并派五千精兵助朝廷剿匪。” 少年长成,人也更有底气了,已不再是当年入京为质,任人欺压的模样。 这话一出,连皇帝都动容了。 珍妃脸色更白了。 过后,珍妃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宫中。魏嫣早已等在殿内,一见母亲就扑过来:“母妃!我不要嫁去东南!听说那里湿热难耐,蛮子遍地-” “住口!”珍妃厉声喝止,随即又软下声音,拉着女儿的手坐下,“嫣儿,你听母妃说。” 她抚着女儿娇嫩脸颊:“母妃何尝舍得你远嫁,可那魏祯开出的条件,你父皇已经心动了。东南王手握重兵,若是拒绝,只怕难以服气。” “那就让我去死!”魏嫣倏然站起,眼泪直流,“我宁可死了也不要嫁那么远。” 珍妃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声音发颤:“傻孩子,你说什么胡话。” “母妃见了魏世子,相貌堂堂,是个英武的人,你嫁过去就是世子妃,将来就是东南王妃,这京中可无几人能比。” “您明知,我想嫁的是陆盛昀。” 魏嫣伏在母亲怀里痛哭,珍妃也跟着落泪,却仍咬着牙劝:“你就别想了,都说陆世子夫妻恩爱,再也容不下旁人,你又何必再执着。”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内,陶枝正对着阿爹的密信发愁。 “阿姐的亲事,”她揉着额角,“他不是为难我吗?既要老实听话,又肯跟着回西南,还得配得上阿姐,身体得好。” 陆盛昀下朝回来,见她愁眉不展,接过信看了,竟低笑出声:“若我有女儿,也要这般挑选夫婿。” 陶枝嗔他一眼,把信抢回来:“你还笑!京城里的公子哥儿,哪个肯随妻子去西南住,便是肯,也都是些没出息的,怎么配得上我阿姐。” 她越说越愁,忍不住捶了他一下:“都怪你!当初若不是你-” 话未说完,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陶枝扶着桌子干呕起来。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72节 陆盛昀脸色骤变,急忙扶住她:“怎么了?” 转头厉声唤下人。“快请女医!” 女医来得快,仔细诊脉后,脸上露出笑容:“恭喜世子,夫人这是有喜了,已有两月余了。”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陶枝抚着小腹,怔怔说不出话。 陆盛昀紧紧握住她的手,指尖微颤,眼里光亮异常:“真的?” “千真万确。”女医笑道,“夫人脉象稳健,只是近日劳累,需好生静养。” 周婶喜得直搓手:“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有了。” 易昭娥看看陶枝依然平坦的小腹,觉得不可思议。 这就有小娃娃了。 待众人退下,屋里只剩夫妇二人,陆盛昀仍握着陶枝的手不放。 他伸手抚上陶枝的肚子,声音有些哑:“我们,有孩子了。” 陶枝嘀咕:“这下好了,阿姐的亲事还没着落,我倒先有了好事。” 陆盛昀低笑,将她搂得更紧。 “最好是个女儿。” “若是女儿,”陆盛昀挑眉,“我就建一座比武招亲的擂台,打得过我,才能求亲。” 陶枝被他逗笑了,轻轻推他一下:“净说胡话。要能打过你,女儿何时才能出嫁。” 暮色渐浓,国公府里一片喜庆。而在不远处的皇宫,七公主趴在珍妃膝上,哭得撕心裂肺。珍妃抚着女儿的头发,望着窗外沉沉夜色,长长叹了口气。 自从陶枝有孕,陆盛昀像是变了个人。 如今除了入宫当值,闲暇时候都在府里陪伴妻子。 她胃口不好,他亲自去小厨房盯,把西南带来的酸辣方子一样样试给厨娘看。她腰酸,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温热手掌一下下给她揉后腰。 这日午后,陶枝靠在窗边软榻上小憩,陆盛昀就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本兵书,目光却落在她恬静睡颜上。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光影,他看得入神,连易昭娥端着安胎药进来都没察觉。 易昭娥见状,抿唇一笑,悄悄放下药碗又退了出去。 又一日,陆盛昀去京郊大营巡防,回城时在南大街遇到永昌侯家的三公子。 这小子平日就爱说笑,嘴里没个把门:“世子如今可是大名在外,论宠妻,谁也比不上您呢,听说连吃杯酒都惦记着家里,这般下去,岂不被个女人彻底拿捏住了。” 陆盛昀勒住马,漫不经心地抚了抚缰绳,唇角一勾:“赵三,听说你数月前在西山猎场,被只野猪追得爬了树。” 三公子脸色顿时涨红:“你,你胡说什么!” 陆盛昀挑眉,“前些日在百花楼,为争个唱曲的姑娘,被礼部侍郎家的小儿子揍得鼻青脸肿,不也是你?” 旁边几个子弟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陆盛昀慢悠悠继续:“既然都不是,那定是我记错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几分玩味,“不过诸位倒是清闲,还有空操心别人家里的事,看来是差事太轻省了,要不要我明日奏明陛下,给各位找些更能磨砺人的事做?” 众人顿时噤声。 谁不知道陆盛昀圣眷正浓,领侍卫内大臣,把他们这些闲散子弟磋磨一顿,不在话下。 陆盛昀轻笑一声,一夹马腹:“告辞。”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赵三公子悻悻啐了一口:“得意什么!” 旁边有人插嘴:“可人家陆世子就是有得意的本钱啊,你们瞧瞧,方才他那几句话,就把咱们都拿捏住了。” 另一人叹气:“可不是,如今连疼媳妇都疼得理直气壮,这份底气,咱们还真学不来。” 此时,镇国公府内,陶枝刚睡醒,正小口喝着安胎药。 陆盛昀先清洗一番,去掉身上尘土气,再进屋。 “回来了?”陶枝放下药碗。 陆盛昀坐到她身边,从袖中掏出个小纸包,打开一看,是几颗蜜渍梅子。 “路上买的,尝尝。” 陶枝拈起一颗含在嘴里,酸甜的滋味顿时冲淡了药味。 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儿。 “方才阿姐来说,七公主的婚事定下了。” 陶枝靠在他肩头,轻声道:“珍妃娘娘劝动了公主,开春就嫁去东南。” 命运真是奇妙,她自南边入京,在这里嫁人生子,皇城里的金枝玉叶却要远嫁过去,从此远离家乡。 陆盛昀把玩着她一缕头发,神色淡淡:“他们未必登对,但于朝廷有益。” 陶枝抬头看他:“若是我们女儿将来-” “没有若是。”陆盛昀打断她,语气笃定,“我们的女儿,必定要嫁一个她真心喜爱,也真心待她好的人。” 他低头看她,神情认真:“便是将来披甲上阵,马踏敌营,那也是我这个做爹的事,轮不到用女儿的姻缘去换。” 陶枝心头一暖:“可若她喜欢的,偏偏是个穷小子?” 陆盛昀挑眉:“那便看看这小子有没有胆色来求娶,若连我这关都过不了,凭什么娶我女儿。” 他说着,自己先笑了,伸手轻抚她的小腹,“现在说这些还早,且让爹爹先疼疼我们小丫头。” “你怎么知道是女儿?”陶枝嗔道。 “我说是就是。” “若是儿子,便让他自己闯荡去。但女儿,定要娇养着。” 第74章 孽缘 转眼又到年关,持续了一个多月,陶枝的孕吐总算缓和了些,人也舒服了,身子却越来越懒怠。陆盛昀看在眼里,除了当值,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地陪伴在陶枝身边,变着法儿地给她寻乐子解闷。 这日,他不知从哪儿请来个盲眼老先生,弹得一手好三弦,唱的不是寻常的才子佳人,而是西南那边的古老传说。老先生嗓音苍凉,情绪到位,陶枝听得入了神,到山鬼夜哭,精怪报恩这一段,似有所感,不禁潸然落泪。 陆盛昀帮她拖着手上的酸梅汤,另一只手给她拭泪,绷着脸,动作却很温柔:“给你解闷,反倒弄巧成拙。” 陶枝却摇头道:“这曲子倒是别致。” 她倚在软枕上,眼里含着泪水,但不见悲伤,反而更添神采。 陆盛昀坐在榻边,长长的手臂一伸,轻松摸到她小腿上,力道适中地揉捏,头也不抬地问:“喜欢?” 陶枝重重嗯了声。 “那就明日再让他来,听说他还会唱苗疆的《开亲歌》。” 易昭娥才要敲门,正好听到这话,声音先传进来:“真的呀。太好了,明日我不出门了。” 陆盛昀却皱起了眉头,不想理会。 陶枝捂嘴笑,扬声回应姐姐:“好的呀,你明日早早来,我叫人准备点心,一起吃。” 陆盛昀无奈地勾她鼻尖:“调皮。” “有阿姐在,我也开心,你对她好点。” 陆盛昀不作声,还要如何好,这女子在京中惹了多少事,他又何曾真的怪罪,哪怕惹上太子,不也没有真的同她计较。 没两日,陆盛昀又弄来一套极精巧的鲁班锁。 “索性也是闲着,动动手指头,省得闷坏了。”他自个儿先拆解起来,手指灵活,眉眼专注。陶枝起初只是看着,后来忍不住也伸手去试。两人脑袋碰着脑袋,身子挨着身子,为一个小机关较上了劲。 解开后,二人相视一笑,却比听曲还有趣。 后来,他又特意寻来上好的澄心堂纸和颜料,陪着陶枝描摹花鸟图样,陶冶情趣。 他对丹青也极有造诣,帮她调色,递笔,偶尔点评一句“这孔雀的翎毛,该再碧些才像”,都能说在点子上。 这些动静,传到了陆蔷耳中,心头不免又是一阵酸涩。 经过花园,瞧见侄儿小心翼翼扶着女人踱步,手里还端着个小碟,喂她吃冻梨,当真是体贴备至。那细致劲儿,看得陆蔷直撇嘴。 她女儿的婚事不如意,心里不痛快,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见不得侄子那般围着媳妇转。 这日晌午,她又瞧见侄子下了朝,官服都没换,就来到后院,从丫鬟手里接过白瓷小碗,一勺一勺地喂。 女人蹙着眉摇头,说腻了,男人便好声好气地哄,又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里头竟是块梅花糕。 “尝尝这个,说是南边来的新品,不怎么腻。”言语里的耐心,是陆蔷在自己夫君身上从未体会过的。 陆蔷捏着帕子站在廊下,只觉得画面刺眼得很。她扭身回到自己院里,对着心腹妈妈抱怨:“瞧瞧,成什么体统,哪有这么宠的,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堂堂国公世子,朝廷官员,倒学起小门小户不入流的做派,成天围着媳妇转。” 再看看自己女儿,嫁的翰林院编修,古板性子,莫说喂食,平日话都说不上几句,陆蔷想想更是心堵。 妈妈忙劝:“世子爷是疼媳妇,也是疼未出世的小主子。” “疼?”陆蔷冷笑,语气酸溜溜:“我看是惯得没边了!” 自己当年有孕时,夫婿别说喂食,连面都少见几回。陆蔷心里那点不平便如野草疯长。 如今,她也只能找苏泠抱怨几句。 苏泠只是温婉地笑:“孩子们感情好,是福气。” “福气?”陆蔷哼了一声,“我是怕他行事太过,失了男儿气概。” 没过几日,长公主府上也派人送来了东西。不是寻常的补药,而是两筐还带着泥的新鲜山药,并一盒品相极佳的血燕。 来送东西的嬷嬷笑着对陶枝说:“这山药是庄子上刚起的,炖汤最是平和温补。血燕也请夫人按时用着,若短了什么,只管遣人去说。” 陶枝让人好生打赏了嬷嬷。这京城里的人情往来,弯弯绕绕,却也实实在在的,透出几分暖意。 晚间歇下时,陶枝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对陆盛昀轻声说:“姑母今日来说话,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陆盛昀正给她掖被角,动作不停,只淡淡道:“她那是羡慕。” “羡慕?”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73节 “嗯,”他躺下来,将她揽入怀中,手掌自然地覆在她肚子上,“羡慕我媳妇比她女儿有福气。” 陶枝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忍不住笑了:“你倒是自信。” “事实如此。”陆盛昀语气笃定,低头在她发间嗅了嗅,“我的媳妇,自然要疼到让他们都羡慕。” 窗外月色如水,屋内暖意融融。 过了腊月十五,天气反倒暖了回来,上街采买年货的人也变多了,熙熙攘攘,热闹繁华。 魏祯在驿馆里住了也有月余,耐心也逐渐告罄。陆盛昀这厮,竟连半分面子都不给,他多次递消息,约见一面,他却只推辞,一次都未应。 男人心头烦闷,换了常服上街散心。走着走着,不觉到了西市,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街角,对着个卖杂货的摊子挑挑捡捡,用着夹生的官话讨价还价。 魏祯不由凑近几步,仔细一看,是她。 就在这时,易昭娥恰好抬头,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脸色都有些不自在。 “魏世子。”易昭娥站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语气不咸不淡,“好巧。” 魏祯扯了扯嘴角:“易姑娘不在府里看顾令妹,倒有闲心逛集市。” “人有夫婿疼着,用不着我时时盯着。”易昭娥拿起摊子上一只歪歪扭扭的陶土小鸟,语气带刺,“不像有些人,要求人办事,连门路都摸不着。” 魏祯脸色沉了沉,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本王与谢世子的事,不劳姑娘费心。”他目光扫过她手里的陶鸟,嗤笑,“西南大寨的公主,也玩这等孩童玩意儿?” 易昭娥抬眼瞪他:“总比某些人强,明明有求于人,却还端着架子,以为这里是自家,装什么山大王。”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摊主吓得缩了缩脖子,心知这二人来历不凡,不敢吭声。 魏祯深吸一口气,像是强压下火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锦布包裹的小匣,递过去:“既然碰上了,劳烦姑娘将此物转交令妹与世子,算是我一点心意,恭贺他们有喜。” 易昭娥不接,只冷眼看着:“魏世子既要送礼,何不堂堂正正登门,让我转交算怎么回事,显得我们有什么瓜葛似的。” 魏祯闻言,忽然低笑一声,上前一步,逼得极近,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瓜葛?易姑娘年纪轻轻,记性应该不差,又怎会忘记,那夜在落鹰峡的山洞里-” “你闭嘴!”易昭娥脸色骤变,厉声打断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强行稳住,“魏祯,你都要成婚了,还要不要脸!” 魏祯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嘴角那点笑意冷了下去。他收回锦匣,冷声道:“不送便罢。”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易昭娥站在原地,胸口起伏,手里那只陶土小鸟快要被她捏碎。摊主怯生生问:“姑娘,这鸟您还要吗?” 她才恍然回神,扔下几个铜钱,匆匆走人。 回到国公府,易昭娥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那个雨夜,潮湿寒冷的山洞,逼不得已的相拥取暖。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却不料,千回百转,竟然又遇见了。 真是,可恶。 晚膳时,陶枝瞧着女人扒拉了几下饭菜就放下筷子,眉眼间拢着化不开的郁气,忍不住问:“阿姐,今日出去遇上什么事了?怎么回来就心事重重的?” 易昭娥夹菜的手一顿,抬眼看了看妹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少有苦闷的时候,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个笑:“没什么,就是逛累了,有点不得劲。” 她低下头,无意识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米饭,心情乱糟糟的。 他都要娶公主了,最好别再来纠缠她,她也不想跟他再有瓜葛。 那一夜,不会再有人知道。 第75章 心思 易昭娥说要走,是在一个寻常的早晨。她跟着周婶学了好几日,终于能挽出一个像样的妇人髻,这日她给陶枝梳头挽发时,忽然开口:“阿妹,我想回去了。” 陶枝手里的小玩具差点掉地上,她回过身,把姐姐拉到身边坐下,仔细留意她的神色,不禁劝道:“这都腊月了,转眼就要过年,寒天霜地的,路上也难行,倒不如先过年,等年后再回。” 年后,陆盛昀要出一趟门,还能送上一程。 “不算突然,”易昭娥倒是冷静,在妆匣里细细挑拣,将一支与衣裙极搭的珠钗插入陶枝发间,左看右看,满意急了。 “来了也有些日子,该回去了,留阿爹一人在那边,我也不放心。” 说得好像父女俩感情多好,其实见面了,也没好到哪去,处不了几日就互相两生厌。 尤其易昭娥婚事尚未定下,父女俩估计为这事儿都得吵上一壶。 夜里,陶枝偎在男人怀里,微微有些惆怅:“也不知阿姐喜欢怎样的男子,来京这久了,也没见她对谁青眼有加。” 陆盛昀拢住被角,把她盖得严严实实,浑不在意道:“有些人,未必适合嫁娶。” 易昭娥那种泼辣性子,嫁到谁家,都能惹出不少事来,本事不够的人,又哪里摆得平。 偏偏性格强势,有能力的男人,更不喜这种女子,所以想要嫁得如意,属实难。 军中也有不少年轻有为的儿郎,但说给易昭娥,陆盛昀却是不愿的。做媒也是一门学问,结亲不成,结成仇家的不在少数,陆盛昀并不想为个迟早要回老家的妻姐,给自己平白惹上麻烦。 陶枝也知男人对易昭娥始终都有点偏见,顾虑自己的情绪才少有吐露,但不表示心里没想法。 但易昭娥是自己亲姐姐,相认后,对自己很是照顾,陶枝看重这份难能可贵的姐妹情,只想姐姐过得如意,嫁不嫁人,倒是其次。 思及此,陶枝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忽地起身,被子滑落,灌了一点风进来。 “照这样说,世子那时候的作为,还有爱答不理,半日都闷不出几句话的性子,也不适合嫁娶。” “躺好,不准动了。”陆盛昀动作也快,一把扯起被子往人身上捂,多了几分老父亲严厉的口吻,“起身要慢点,这般疾风骤雨,像什么样子。” 陶枝听这语气,倒像是把自己当女儿,先练上了。 “近日我总爱吃酸食,听她们说,这胎估摸怀的是儿子。”陶枝故意这般说,就想看看男人变脸的样子。 风水轮流转,也不能总是他得意,自己落下风。 妻子的小脾气,小心思,陆盛昀如何不懂,一只手探进被子里,在她腰上轻捏了一下。 陶枝没什么感觉,却又呀了一声:“世子说不过就动手。” 话里带着一丝谴责。 怀孕后,这女子越发会使性子了,陆盛昀其实也受用,就爱她这般亲昵地数落自己,把人搂到怀里亲到人面红耳赤,快要喘不上气来了,才意犹未尽地将人放开。 “闭眼睛,再不睡,那就玩点别的。” 闺房之乐,玩法多的是,不入巷,也能玩起来。 陶枝面上一红,昨晚才用了手,到现在都有点酸,才不要再被他得逞。 忙把被子拉上,盖住脸,陶枝闭上眼睛,不管困不困,都要睡了。 陆盛昀好笑地看着妻子,伸手把被子往下,拉到她下颌,让她透透气。 翌日一早,易昭娥在院门口等候陆盛昀,请他带自己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近日帝后感情正浓,皇帝下朝后,都会去看看皇后。 陆盛昀问她可有想好,这种天气出行,路途遥远,必然是要受些罪的。 他可以保她平安,却不能叫这天回暖。 易昭娥从来不是在温柔乡里长大的,幼时部落内斗,她跟着阿爹风里来雨里去,遭了不少难,这种恶劣天气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见人心意已决,陆盛昀也没打算劝,叫丫鬟跟陶枝回个话,便带着人进宫。 皇后重新有了寄托,精神抖擞了不少,不时就把陆钰叫进宫,享受天伦之乐,用过早膳后就亲自牵着孩子把他送入太学,这一天才算完整。 易昭娥来见,皇后心情好,人也利落,一个字宣。 行过礼后,易昭娥直接说明来意:“皇后娘娘,昭娥离家日久,思乡情切,特来请辞归乡。” 皇后却笑着道不急,时间还早,慢慢说,还问她吃没吃,不如先用个早膳。 易昭娥身份特殊,她走或留,皇后也不能轻易做决定,先把人稳住,待皇帝来了再议。 皇帝得到消息,一下朝就往凤仪宫来,见到易昭娥抬了手,道免礼。 易昭娥重新落座,将来意再说了一遍。 皇帝接过皇后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两口,再放到一边,撩起眼皮看她:“怎么,京城住不惯?” “京城繁华,只是易昭娥山野惯了,还是想念西南的风。”易昭娥垂着眼,恭敬却也平静道。 皇帝笑了笑:“可惜京城繁华,却也留不住恋家的人。” 皇后看了眼皇帝,揣摩着圣意,温声道:“回去也好。只是你的婚事-”她顿了顿,“你既是我天家认可的西南公主,这婚事便不能随意。哪怕回了那边,也得等朝廷为你择定良配,再行婚嫁,不可私下议亲,明白吗?” 易昭娥拢着袖子,指尖蜷了蜷,低头应道:“昭娥明白。” 她出宫没多久,魏祯也递了辞呈,理由也是简单。 既然婚事已定,年关将近,出于孝心,他想回东南陪父王过年,并告知父亲喜讯,等到年后开春再进京迎娶公主。 皇帝捏着辞呈翻了翻就扔到茶几上,看着皇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二人倒是巧,一前一后的,都是这般急切。” 皇后也笑:“年轻人,血气方刚,本就容易冲动。” 说着,皇后捧着一件小小的练功服给皇帝看:“皇上您看看,钰儿穿这件可好看?” 皇帝认真地看了看,还上手翻了翻,眼角逸出一点笑意:“不错,皇后的眼光,向来极好。” 魏祯也要离京的消息传到国公府,陶枝越发觉得不对劲。她拉着陆盛昀的袖子:“魏世子为何也赶在这个节骨眼离京,总觉得怪怪的。” 陆盛昀正在翻阅从兵部调过来的文书,头也没抬:“有什么怪的?是个儿子都想尽孝。” 陶枝不认同地盯着男人看,世子说这话,亏不亏心。 陆盛昀被看得不自在,转了个身,难得侧对着女子,不欲细聊。 “阿姐突然要走,魏祯也跟着走,”怀孕后,人也更加敏感,陶枝思前想后,眉心拧得更紧,“他们是不是-” “别瞎琢磨。”陆盛昀放下文书,扶着她往榻上坐,“你现在最要紧的是顾好自己,少操心别人。” 他替她拢了拢衣襟,又掖好被子,陪着她午休。待人睡熟了,他才动作极轻地起身,去外间换衣服,披上大氅出了门。 城西一处僻静茶楼,陆盛昀推门进去时,魏祯已经在了。 “世子大人真是贵人事忙,”魏祯没起身,拎起茶壶倒了杯茶推过去,戏谑,“每回见个一面,遮遮掩掩的,比登天还难。” 陆盛昀在对面坐下,没碰那杯茶:“说人话。”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74节 魏祯脸上的笑意淡去,端起热茶饮了一口。 陆盛昀冷白指尖摩挲着杯沿,半晌才道:“你真要尚公主?” “圣旨都快下了,还能有假?”魏祯扯了扯嘴角,“我底下那些庶弟,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明里暗里给我下绊子。没有朝廷的支持,我这世子位坐不稳。” 陆盛昀看着他:“想清楚了?” “到了这份上,清楚不清楚都得走下去。”魏祯仰头把茶喝完,“你放心,七公主既然嫁给我,我不会亏待她。” “随你。”陆盛昀站起身,“不后悔就行。” 男人难得回来晚,陶枝一时不困,于是抱着一摞画卷走进易昭娥房间。 “阿姐你看,”她把画卷在桌上铺开,“这些都是京里还没娶亲的公子,家世品貌都过得去。这个永宁侯家的二公子,性子最是温和-” 陶枝并不强求,只是多个机会认识一下,好过于无。 易昭娥随手翻看几幅,忽然笑了:“阿爹随口一句,你还真当圣旨了,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陶枝放下画卷,认真看着她:“阿姐,你跟我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正当婚配的人,忽然间变得反常,多半跟感情有关。 易昭娥脸上的笑意僵住,转身去整理床铺:“胡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突然要走?”陶枝跟过去,“阿姐最近,实在奇怪。” 易昭娥把被子叠了又叠,就是不看她:“别多想,就是想家了。” “想家?”陶枝按住她的手,“阿姐,你看着我。要是真受了委屈,我让世子-” “别!”易昭娥抽回手,“我的事,不用你们管。” 她背过身去,声音低了下去:“让我安静几天,行不行?” 第76章 设宴 年关将至,按照惯例,皇帝将于停朝前在宫中设宴,辞别旧岁,盼来年百业兴,民众安泰。 陶枝身子渐重,本不想来,但皇后特意下了帖,不仅陶枝要来,易昭娥也要一同进宫。本来易昭娥的行装已经打点妥当,即日就要出发离京,皇后懿旨下来了,不能不从,也只能再往后移个两日了。 “世子问过钦天监,过两日才是好天气,路途会顺不少。” 陶枝这么一说,易昭娥反而更疑惑了:“钦天监不是观星测国运吗,还能看出天气好赖?” “观星,不也是观测气象,月朗星稀,隔天的天气必也不会太差。”陶枝老神在在,说得头头是道。 易昭娥顿时无语,越看这位妹妹,越像她那个能言善道的鬼才夫婿了。 一个被窝里,果真睡不出两种人。就算最初不是一路人,睡久了,也得同化了。 易昭娥不由酸溜溜道:“你可再多长几个心眼吧,用在该用的人身上,别被人几句话诓了去,倒贴了家当,还帮人数钱。” “到也不会,”陶枝正儿八经道,“琼衣坊挣的钱,都在我自己手里,世子还补了我不少,都是他的私产。” 说到这,陶枝反而起了兴致:“姐姐将来成亲,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我先提前备着。” 易昭娥忙抬手表示不必:“姐姐我也不是缺钱的人,真要缺什么,找阿爹要,你在京中经营,要打点的地方不少,还是自己长长心,把银钱攒在自己手里,这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陶枝心头一暖,伸手抱了抱易昭娥:“你成亲,我还是要送的,也不在乎这些,钱花了,总能赚回来。” 这些日子,陆盛昀陪她打发时间,也教了她不少生财有道的法子,令她大开眼界。该花的钱要花,大大方方的花,还得做做慈善,这日子要长久,要红火,需有所为,有所不为。 陶枝又把易昭娥拉着,在她离开之前,悄悄告诉她不少门路,等她回去了,跟那边的官兵打交道,也更顺遂。 易昭娥感恩在心,嘴里仍说:“你不必刻意为我去向世子打听什么,你们夫妻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到了进宫这日,陆盛昀一路护送二人直到内宫门口,跟着长公主的车马。久不入宫的长公主这回能来,也是陆盛昀亲自去请,美其名曰,这种喜庆的日子,婆媳就该一处。 长公主又何尝不知,儿子这是想方设法地给自己媳妇挣排面,可她又是个宠孩子的,只有成全。 前殿百官齐聚,后宫也是济济一堂。 和悦感染了一场风寒,一直在自己宅子里养病,许久未见陶枝,如今在宫里碰面,见陶枝气色红润,因着怀孕人也圆润了不少,当真就是个活得滋润的一品贵妇,变化之大,让人唏嘘不已。 和悦亲热拉着陶枝,握着她的手说话,将她上下打量一遍,问她孕期的感觉。 和悦没怀过孕,对于孕妇这种大肚子生物,总归有些好奇。 愉贵妃坐在稍远些的位置。自太子被圈禁,她明显失了宠,此刻看着陶枝姐妹被长公主护着,大公主也对她们礼遇有加,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七公主挨着珍妃坐,不时瞟向说说笑笑的那几人。尤其看到向来冷淡不苟言笑的长公主都对陶枝爱护有加,她指甲都快掐进掌心里。 “世子夫人真是好福气,得长公主如此看重。”愉贵妃笑着开口。 长公主眼皮都没抬,只轻轻吹着茶沫:“我夫家子嗣艰难,如今有了喜,自然要多看顾些。” 愉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七公主忽然插话,一派天真模样:“易姐姐从西南来,规矩跟我们这里大不同,听说那边男女大防不严,未婚男女也能一同狩猎游玩,不知可有此事?” 话一出,席间静默。易昭娥放下筷子,抬眼看向七公主,扯出一抹笑:“我们西南儿女,行事光明磊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七公主被噎了一下,正要再说,宫人报,凤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恭迎皇后入席。帝后如今关系和睦,皇帝时常留宿凤仪宫,皇后势头正盛,任谁也不敢在这时惹事。 席上一片和乐融融,众人争相到主位前,向皇后敬酒。 皇后意思一下地抿了口。 到陶枝俩姐妹,皇后却叫人免了礼,一口也不必喝,自己倒是连喝了两口。 众人看了,五味杂陈,各有心思。 七公主心里不舒坦,计从胆边生,忽然起身:“母后,儿臣不胜酒力,想去后殿歇歇。” 珍妃看着女儿,默默叹气,只盼女儿自己想通。 皇后看了她一眼,摆摆手:“去吧。” 七公主快步走出殿门,招来心腹宫女,压低声音急促吩咐:“去,想办法把魏世子引到西边暖阁附近,再让人去请易姑娘,就说本宫有请。” 宫女一愣:“公主,这……” “快去!”七公主推了她一把,“本宫倒要看看,一个边陲蛮女,和一个即将尚主的世子,若是被人撞见独处一室,还怎么嚣张。” 前殿这边,宴席将散。魏祯正与几位宗室子弟寒暄,忽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魏祯眉头微皱,还是点了点头。 坐在不远处的陆盛昀端着酒杯,他耳力极好,小太监的话一字不落地传来:“七公主请世子西暖阁一叙。” 陆盛昀抬眼,看见魏祯离席的背影。他放下酒杯,对身旁的内侍低声交代了几句。 后宫这边,易昭娥正被大公主拉着说话,忽见一个小宫女怯生生过来:“易姑娘,七公主请您去西暖阁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易昭娥挑眉:“七公主找我?”她与那位公主可没什么交情。 她倒要瞧瞧,这人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陶枝轻轻拉了她的衣袖,示意她找个理由推了,没必要这般听话。 易昭娥却不是怕事的人:“她既然起了心思,我不去一趟,怕是不会甘心。” 就怕七公主算计她不成,把心思打到妹妹身上。 陶枝劝阻不能,只能低声道:“阿姐,小心些。” 易昭娥拍拍她的手,起身跟着宫女走了。 西暖阁离宴席处不远,却要穿过一条僻静的回廊。易昭娥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这不是去西暖阁的路。” 宫女慌了一下:“姑娘记错了,就是这边……” “我记性很好。”易昭娥盯着她,“七公主到底在哪?” 宫女避而不答,在易昭娥的盯视下露了怯,转身就跑。 “喂,你好歹把我送到啊。” 话音刚落,回廊另一端传来脚步声。魏祯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见到易昭娥,他明显一愣。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你怎么在这?”魏祯先开口。 “七公主请我来的。”易昭娥语气冷淡,“看来魏世子也是?” 魏祯眉头皱得更紧:“说是七公主有急事。” 话未说完,忽然传来一阵说笑声,像是往这边来了。易昭娥虽不意外,脸色仍是变了变。 “快走。”她拉着魏祯就要往反方向去,却发现另一头也有人声。 魏祯环顾四周,一把推开旁边一扇虚掩的房门:“先进去。” 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耳房,空间狭小,两人挤在门后,能清楚听到外面动静。 “人呢,你不是说魏世子过来了。”是七公主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兴许人又走了。”宫女小声回应,听着就很虚。 脚步声在门外徘徊片刻,渐渐远去。 耳房里,易昭娥和魏祯挨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声,入耳可闻。易昭娥耳根一红,猛地推开他,拉开房门就要出去。 “等等。”魏祯拉住她手腕,“现在出去,正好撞上。” 易昭娥甩开他的手:“用不着你管。” “你当我愿意管?”魏祯语气也硬了,“若是被人看见我们独处,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我的名声不劳世子费心。”易昭娥冷笑,“世子还是想想怎么劝劝你的七公主,叫她别干蠢事。” 两人正僵持着,外面忽然传来陆盛昀温和的声音:“公主是在找什么?” 七公主声音有点慌:“没找什么,出来透透气。” “这里太黑,不宜独行,公主还是快些回去。”男人语气温和,态度却不容置疑。 “这就回去了。” 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魏祯才推开房门。他看了易昭娥一眼,语气复杂:“今日这事-”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75节 “能有何事,什么事都没有。”易昭娥打断他,整理了一下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魏祯站在原地,看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一拳砸在门框上。 易昭娥回到席上,脸色如常。陶枝关切看过来,她摇摇头,示意无事。 七公主也回来了,见到易昭娥好端端坐在那,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她走到愉贵妃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愉贵妃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皇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淡声宣布时候差不多了,散席。 回府的马车上,陶枝忍不住问:“阿姐,刚才七公主找你,没为难你吧?” 易昭娥望着窗外往后倒退的街景,轻轻摇头:“她还没那个本事。” 前殿散席后,陆盛昀与魏祯并肩往外走。 魏祯看了陆盛昀一眼:“有劳。”尽管这局设得粗糙,他自己花些工夫也能解。 “清者自清。”陆盛昀意味深长道,“不过看样子,你和易家女之间,似乎有些过往。” 魏祯望向宫门的方向,不再言语。 第77章 危机 腊月廿六,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国公府门前,车马已经备好。 陶枝被陆盛昀裹得严严实实,臃肿得看不出身形,着实叫易昭娥取笑了一番。 “你这样子,像是一眨眼就要生了,我都有点不敢走了。” 陶枝红了眼圈:“那就不走,陪着我,看着你的小外甥出生。” “罢了,等你生下来,等我看到孩子,更舍不得了。” 易昭娥自觉已经拖延了不少时日,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陶枝攥着易昭娥的手不肯放:“路上一定慢些走,遇着驿站就歇脚,别赶夜路。” 她声音有点哑,眼睛更是红得不像话。陆盛昀站在一旁看着妻子难过的模样,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没上前把人分开。 易昭娥反手握住妹妹的手,用力捏了捏,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扯出一个轻快的笑容:“啰嗦。你当我还是头回出远门啊。”她转头看向一旁脸色不佳的陆盛昀,下巴微扬,“人我可交给你了,要是瘦了一星半点,我手里的鞭子可不依。” 陆盛昀上前一步,将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在陶枝肩上,对易昭娥点头:“放心。” 钰儿抱着陶枝的腿,仰着小脸:“姨母,你什么时候再来看钰儿?” 易昭娥蹲下身,刮了下他的小鼻子:“等钰儿当哥哥了,姨母就来看你。”她站起身,利落地翻上马背,马鞭在空中甩了个响,“走了!” 马蹄声嘚嘚,踏着青石板路远去。陶枝一直望着,直到那身影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才抬手擦了擦眼角。 陆盛昀揽住她的肩,将她往门里带:“风大,回屋吧。” 年关眨眼便至。腊月二十九那日,长公主的车驾停在了国公府门前。不成文的惯例,每到过年这几日,她总要来府里住住,一家人团个圆。更何况,儿子儿媳如今都在,她更是要来。 府里顿时更忙了,下人们踩着梯子挂红灯笼,贴上新桃符,连廊下的石阶都擦得锃亮。 除夕家宴摆在暖阁,菜式比往年更精致些。国公爷脸上带着笑,多喝了几杯酒,脸颊泛着红光。他端着酒杯,看向主位的长公主,话有些打结:“今年你就在府里多住些日子吧,府里……也热闹些。” 长公主正用银箸细细地剔着一块鲈鱼的刺,闻言动作没停,只淡淡道:“府里有世子夫人打理,我很放心。”她将剔净刺的鱼肉放到陶枝碗里,“你多吃些,身子重,耗精神。” 陶枝忙道:“谢母亲。” 然而多住几日,也就多了那么几日,过了正月初八,长公主将陶枝叫到偏厅。两个婆子抬进来两只沉甸甸的樟木匣子。长公主用指尖点了点匣盖:“这是府里这些年的账,人情往来,京里几处铺子田庄的契书,你都收着。既让你管家,这些早晚要交到你手里。” 她语气平常得像在谈论天气。 陶枝却平静不能,看着那两只匣子,有些无措:“母亲,儿媳年轻,怕担不起……” “担不起就学。”长公主打断她,起身,旁边的嬷嬷立刻为她披上孔雀纹的斗篷,“我回府了。” 国公爷站在门边,嘴唇动了动,看着长公主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又去拿酒壶。 陶枝看向身旁的陆盛昀。男人神色如常:“母亲既给了你,你收着便是。她向来如此。” “可父亲他……”陶枝望着国公爷有些落寞的背影。 “他们的事,我们不必掺和。”陆盛昀扶着她慢慢往回走,“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账目慢慢看,不懂就问管家。” 到了正月十五这日,他们带着陆钰进宫朝贺,回来后,陆盛昀便不许陶枝再劳神府务,只让她在屋里静养。 过了十五,京城各家打开门户,重新热闹起来。各色花灯挂满了街市,庙会也开了。入夜,陆盛昀给陶枝裹上厚实的银狐裘,将兜帽拉得严严实实,把她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才携了她出门。 长街上人头攒动,吆喝声,笑闹声混成一片。兔子灯、荷花灯、八角宫灯各种灯饰,照得夜如白昼。吹糖人的老汉手巧,捏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孙猴子。耍猴戏的铜锣一响,便围过去一圈人。陆盛昀一手紧紧揽着陶枝的腰,将她护在怀里,用半边身子隔开拥挤的人流。 “看那个!”陶枝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不远处一个转得飞快的走马灯,灯上绘着的麻姑献寿图流转不停,“真好看。” 陆盛昀护着她挤过去。 刚站定,陶枝便觉唇上一凉,低头看去。 男人拿着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递到了她嘴边。 “尝尝,说是山里红做的,酸大于甜。” 陶枝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糖壳脆甜,里头果子却酸得她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处,缓过劲来,却又忍不住咬了第二口。 “可惜钰儿不在,”她咽下果肉,望着周围跑来跑去的孩童,有些怅然,“他定喜欢这些热闹。” 陆盛昀将她往身边又拢了拢,避开一个举着风车跑过的半大孩子:“他在宫里有他的日子要过。” 皇宫里的年节,气象与外头自是不同。暖阁内,银丝炭烧得暖烘烘,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陆钰穿着一身新制的宝蓝色缂丝锦袍,领口袖边镶着雪白的风毛,衬得小脸愈发玉雪可爱。他规规矩矩坐在帝后中间的紫檀木嵌螺钿软榻上,小腿悬空,轻轻晃着。 殿中,两个杂耍艺人正在表演顶碗。一只只彩绘瓷碗在空中叠成宝塔,晃晃悠悠,看得人提心吊胆。小娃娃睁大了眼,小嘴微微张着,看得入了神。 皇后坐在他左侧,手里拈着一块刚剥好的蜜桔,柔声问:“钰儿,怕不怕?” 钰儿摇摇头,眼睛还盯着那越叠越高的碗塔:“不怕。碗掉不下来。” 皇帝坐在右侧,原本正拿着一本奏折在看,闻言从折子上抬起眼,目光落在孙子专注的侧脸上。他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折子往旁边挪了挪。 那杂耍艺人一个失手,最顶上的那只碗晃了晃,险险稳住。陆钰小小的身子跟着绷紧,直到那碗塔稳稳落在艺人头顶,他才松了口气,小肩膀塌下来。 皇后趁机将蜜桔瓣递到他嘴边:“来,吃瓣橘子压压惊。” 小娃就着皇后的手吃了,腮帮子鼓鼓的,含糊道:“谢谢祖母。” 皇帝放下奏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问:“今日太傅教的书,可都记住了?” 陆钰咽下橘子,坐直了小身子,奶声奶气却口齿清晰:“回祖父,太傅教了《千字文》新的八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孙儿已经会背了。” “哦?”皇帝眉梢微动,“背来听听。” 小娃便一字一句地背起来,童音清脆,竟一字不差。背完了,他还仰头看着皇帝,黑亮的眼睛里带着点期待。 皇帝没说什么,只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站在后头伺候的老太监却看见,陛下那总是紧抿的嘴角,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午膳摆上来,菜式精致,却不算铺张。一道清炖鹿筋,一道蟹粉狮子头,并几样时蔬。皇后亲自布菜,将鹿筋夹到钰儿碗里:“这个软烂,好克化。” 陆钰拿起小银勺,舀了一勺蟹粉,却没急着吃,先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皇后,小声说:“皇祖父,皇祖母先用。” 皇后眼圈微红,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皇帝没说话,却将自己面前那盏冰糖燕窝推到了孙子手边。 用过膳,宫人撤下席面,换上消食的山楂茶。小娃有些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皇后将他揽到身边,让他靠着自己,轻轻拍着他的背。 皇帝看着偎在皇后怀里打盹的孙子,忽然开口:“开春后,让小五也进宫来读书吧。” 小五指的是愉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比陆钰还小,开春也才三岁。 皇后拍着钰儿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声音轻柔:“陛下安排便是。只是孩子们年纪还小,功课上……” “朕知道轻重。”皇帝打断她,目光依旧落在钰儿睡熟的小脸上,“该学的规矩要学,该认的字要认。至于其他……不急。” 殿内一时安静,只闻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孩子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皇后低头,看着孙子恬静的睡颜,手指轻轻拂过他微卷的额发。这孩子,长得确实像他早逝的父亲,尤其是那眉眼,沉静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孩子,性子倒是沉得住气。”皇后轻声道,“不像他爹小时候,皮得像只猴。” 皇帝哼了一声,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定。他站起身,走到榻边,低头看了片刻,伸手将滑落的锦被往上拉了拉,盖住孩子露在外头的小肩膀。 “让人带他去后面睡踏实些。”皇帝说完,转身又回到书案后,拿起了方才那本奏折。 皇后示意乳母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钰儿抱起来。孩子迷迷糊糊睁开眼,咕哝了一声“娘亲”,又睡了过去。皇后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替孩子拢了拢衣领,对乳母低声道:“仔细些,别吵醒他。” 乳母抱着孩子退下后,暖阁里只剩下帝后二人。皇帝批着奏折,皇后静静坐着喝茶,谁都没再说话。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宫人悄无声息地点亮了宫灯。 国公府里,陶枝扶着腰站在窗前,看着枝头将化未化的残雪,手轻轻覆在隆起的腹部,想着孩子在宫中过得如何。 如今,她也只能想想了。 开春后,冰雪初融,柳梢刚冒出新绿,朝堂之上却陡然卷起一阵凛冽寒风。 都察院左都御史捧着厚厚一叠奏章,当庭呈上,声音沉痛:“陛下,臣等查实,太子殿下纵容母族侵占良田千顷,致使数百农户流离失所;去岁秋闱,更有人证物证指认,殿下授意泄露考题,庇护愉贵妃外甥等数人登科;此外,经查,光禄寺少卿、陇州知府等十二名官员,皆是向殿下进献重金后得以擢升……” 龙椅之上,皇帝的脸色随着一条条罪状的陈述越来越青。他手指捏着御座的扶手,指节泛白。 “还有,”御史深吸一口气,递上最后一份证词,“多年前镇国公世子在西南连番遇袭,现场遗留的箭矢经工部老匠人辨认,确系京营早年淘汰制式,其流向与东宫采买记录吻合。”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上的玉管笔簌簌作响。他胸口剧烈起伏,抓起那叠奏章,狠狠摔在丹墀之下,“逆子!这个逆子!” 满殿文武噤若寒蝉。 愉贵妃得到消息时,正在对镜梳妆,手里的玉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截。她连簪环都来不及整理,跌跌撞撞冲往乾元殿。 殿门紧闭。愉贵妃“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玉石阶上,涕泪纵横:“陛下,陛下开恩啊,衍儿是您的亲生骨肉,他只是一时糊涂,是那些小人引诱了他,求陛下看在多年父子情分上,饶过他这一次吧!臣妾愿代他受罚!” 殿内毫无动静。 愉贵妃磕着头,额头很快红肿起来,声音凄厉:“陛下,看在妾尽心伺候陛下这么多年的份上,求陛下网开一面!” 良久,殿门终于开了一条缝,内侍监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贵妃娘娘,陛下口谕,娘娘教子无方,还是回去吧,好好反省,没有圣旨,不得踏出殿门半步。” 两名侍卫上前,不容分说地将瘫软在地的愉贵妃架了起来。 “陛下——!”愉贵妃绝望的哭喊声在宫道上回荡。 这时,不远处宫道上传来孩童清脆的说话声。她不由回头,看见乳母正牵着陆钰的手走过宫苑。那孩子穿着一身崭新的杏黄小袍子,脸蛋红润,正仰头跟乳母说着什么。 愉贵妃的眼睛死死盯着陆钰,浑浊的泪眼里骤然迸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76节 是他,都是因为他。 皇帝有了新的指望,才这么狠心对待她的孩子,要是没了这孩子,要是没了...... 几日后,下学时,陆钰收拾了自己的书本,就要离开,一位面相和善的博士叫住他,把他叫到一边,递上一个精致的点心。 “小公子,这是太学厨下新做的玫瑰茯苓糕,最是健脾安神,您尝尝。” 陆钰规矩地行礼道谢,迟疑了下,仍是接过了糕点。 回到宫中,他像往常一样,先去给皇后请安,陪着皇后用晚膳。晚膳时,陆钰胃口还不错,吃了小半碗碧粳米饭。可到了夜里,他突然开始呕吐,小脸煞白,紧接着就发起高烧,浑身滚烫,很快就昏昏沉沉,嘴里含糊地喊着“娘亲”“皇祖母”。 “钰儿!钰儿你怎么了?”皇后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催促,“快传太医!把太医署当值的全都给本宫叫来!” 皇帝原本已在寝殿歇下,闻讯立刻披衣赶来。他脸色铁青,看着榻上烧得人事不知的孙子,拳头紧紧攥起:“怎么回事?白天还好好的!” 太医署院正带着几位太医轮番诊脉,一个个眉头紧锁,冷汗直流。 “陛下,皇后娘娘,小公子这脉象急而乱,像是中了什么热毒之物,来势汹汹啊。” “可能解?”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 “臣等尽力!先用紫雪丹退热,再施针稳住心脉-”院正的声音发颤。 一碗碗浓黑的药汁灌下去,陆钰的烧却丝毫未退,小小的身子不时抽搐一下,看得人心惊肉跳。皇后坐在榻边,不停地用湿帕子擦拭他额头的冷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皇帝则负手立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僵硬。 “查!”他突然转身,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之怒,“给朕彻查,孩子今日接触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一件不许漏掉。” 整个皇宫,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急症,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恐慌之中。 消息传到镇国公府时,陶枝正在喝安胎药,闻言手一抖,药碗啪地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 “备车。我要进宫。”她站起身,肚子却一阵发紧,让她踉跄了一下。 “胡闹!”陆盛昀一把扶住她,脸色铁青,“你现在这个样子,进宫能做什么?” “可钰儿他-”陶枝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冰凉,声音发颤,“他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重?我要去看他。” “宫里太医都在,你现在去也进不了内殿。”陆盛昀将她按回椅子上,语气沉肃,“我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你安心等着。” 正说着,管家来报,大内监陈公公来了。 陈公公步履匆匆,进来后先对陆盛昀点了点头,看向脸色苍白的陶枝,还算沉稳道:“世子夫人,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在亲自守着,太医署正在全力救治,夫人先莫急。” 陶枝急道:“陈公公,我必须进宫。” “夫人此刻不宜入宫。”陈公公打断她,目光冷静,“宫禁森严,您又有孕在身,情绪激动之下,万一有个闪失,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让世子分心。” 他上前一步,微微压低了声音:“夫人,杂家在此向您保证,必竭尽全力,护小殿下平安。待小殿下病情稍稳,定第一时间送他回府休养。请您信我。” 陶枝看着他沉静的双眸,慢慢平复下来,紧紧攥着陆盛昀衣袖的手,一点点松开。 “陈公公,”她声音沙哑,“钰儿就拜托您了。” 陈公公郑重颔首:“份内之事。”他转向陆盛昀,“世子,宫里还需打点,我先走一步。” 陆盛昀送他出去,在廊下低声问:“有头绪了?” 陈公公脚步未停,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太学送来的点心,经手人已经控制住了。背后是谁,很快会有结果。” 陆盛昀眼神一厉:“尽快。” 陈公公走后,陶枝无力地靠在软枕上,手一直护着小腹。陆盛昀回来,坐在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别怕,”他声音低沉,“陈公公既然说了,就一定能做到。” 陶枝闭上眼,睫毛湿漉漉的:“是谁如此狠心,非要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陆盛昀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窗外,暮色四合,将镇国公府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里。 哄睡了陶枝,陆盛昀便换了身外出的衣物,匆匆离府。 他如今统管皇城守备,紧急入宫,无人敢拦。宫道两旁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太监宫女,侍卫持刀立在两侧,气氛肃杀。 第78章 谋划 暖阁外间,皇帝面色铁青,背着手来回踱步。皇后坐在一旁,眼圈红肿,手里的帕子拧成了绳。 “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陆盛昀躬身行礼。 皇帝停下脚步,指向内间:“你来了,快去看看钰儿,太医院一群饭桶,诊了这久也没诊出个名堂来。” 陆盛昀快步走进内间。陆钰小小的身子陷在锦被里,脸颊烧得通红,呼吸又急又浅,嘴唇干裂起皮。他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触手滚烫。 他抿紧唇,退回外间。 “钰儿这病,来得太凶太急,不似寻常症候。” “朕难道不知?”皇帝烦躁地一甩袖,“已经打杀了一批伺候不周的奴才!” “臣请旨彻查此事,”陆盛昀声音沉静,却掷地有声,“无论是谁,胆敢在宫中行凶,必须揪出,以正国法宫规。” 皇帝盯着他,胸口起伏几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准!” 陆盛昀立刻行动起来,以领侍卫内大臣的身份连夜颁下严令。 内外城即刻戒严,许进不许出,各门盘查加倍。同时,他并未遮掩,反而让心腹将“小皇孙并非急病,乃是遭人毒手,凶手就在宫内”的风声,巧妙地放了出去。 不到半日,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宫闱。各处当差的宫人屏息凝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沾上一点嫌疑。 愉贵妃在自己宫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原以为那药隐秘,孩子一死便无从查起,万没料到陆盛昀动作如此迅速。心腹宫女抖着身子不停地回禀外头情景,连太学那边都被陆盛昀的人看起来了。她指尖冰凉,冷汗濡湿了内衫。 “不能让他查下去,”她眼神发狠,抓住宫女的手,“那个送糕点的博士留不得了,让他永远闭上嘴,快去办。” 宫女带着费尽心思弄来的令牌,悄悄溜出宫。 寻到约定的巷口,才见到博士,宫女还来不及下手,四周火把骤然亮起。 陆盛昀亲率兵士,将两人团团围住,插翅难逃。 太学博士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世子爷饶命,小的也是身不由己,小的有解药,只求世子爷开恩,饶小的一家老小。”他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高高举起。 陆盛昀拿过瓷瓶,看也没看那面无血色的宫女,对侍卫一摆手:“押入暗牢,严加看守。” 他疾步回宫。太医验明解药无误,立刻给陆钰灌下。约莫一炷香后,孩子滚烫的额头开始降温,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皇后喜极而泣,紧紧握着孙子的小手。皇帝紧绷的脸色也稍缓,但眉头依旧深锁。 陆盛昀走到榻边,看了看孩子安稳下来的睡颜,转身对帝后躬身:“皇上,皇后,钰儿此番元气大伤,如今宫中亦非静养之地。臣恳请带钰儿回府调理,臣与内子必当尽心照料。” 皇帝眉头立刻拧紧:“荒唐!他是皇孙,理应在宫中将养。” “陛下,”陆盛昀语气恭敬却坚定,“臣离府时,曾向内子保证,必平安携子归家。臣不敢失信于妻。恳请陛下成全。” 皇帝猛地站起,脸上怒意翻涌:“陆盛昀,你这是在要挟朕?” “臣不敢。”陆盛昀垂首,姿态放低,话语却寸步不让,“臣只是为人父者,想护稚子周全。宫墙虽高,难防暗箭。” “你!”皇帝指着他,气得手都抖了。 暖阁内空气仿佛凝固。 “陛下,”皇后适时开口,声音温婉却带着分量,“彦辰所言,不无道理。此番是侥幸求得解药,下次若再有疏漏,后果不堪设想。钰儿年幼,经不起反复折腾。让他回府将养些时日,有彦辰夫妇亲自看顾,宫里也好腾出手,彻底清理门户。待尘埃落定,再接回宫中不迟。” 皇帝看看榻上虚弱的孙子,又看看一脸决然的陆盛昀,再看向轻声劝解的皇后,虽有不甘,却颓然坐回椅中,无力地挥了挥手。 “去吧,带个太医随行照看。” “谢陛下,谢娘娘。”陆盛昀再次躬身,不再多言,用锦被仔细裹好尚未清醒的陆钰,稳稳抱起,转身大步离去。 宫灯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修长。他的步伐也异常坚定,直奔宫门之外。 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前停稳。 陆盛昀抱起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才入到院子里,就和陶枝碰个正着。 陶枝扶着腰疾步迎了上来。她脸色苍白,眼睛肿着,显然是一夜未眠。 “钰儿!”她声音发颤,伸手想去碰孩子的脸,又怕惊扰了他。 陆盛昀将孩子轻轻放在早已备好的软榻上,低声道:“刚睡下,别吵他。” 陶枝蹲在榻边,手指悬在陆钰依旧有些苍白的小脸上,终究没敢落下。她看着儿子沉睡中仍微微蹙着的眉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压抑着声音哽咽道:“都怪我,都怪我这段日子只顾着自己身子不舒坦,没多留心他在宫中的情况,我要是多上心些,他也不会-” 陆盛昀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起来,揽入怀中:“胡说什么。宫里有人存心下毒手,防不胜防,与你何干。” 陶枝靠在他胸前,眼泪濡湿了他胸前的衣襟,肩膀微微发抖:“要是钰儿有个好歹,我-” “没有要是,”陆盛昀打断她,手臂收紧,“我把他带回来了,就养在我们跟前,你天天都能看到他。” 陶枝在他怀里渐渐平静下来,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抬头看他,眼里还带着水光:“陛下那边,真的肯让钰儿一直留在我们身边吗?我听说,宫里最近有些风声,说陛下和娘娘对钰儿已有安排。” 陆盛昀扶着她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拉了张凳子坐在她对面,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 他看着她,平静道:“钰儿身上流着天家的血,这是事实。天家血脉,没有永远流落在外的道理。陛下和娘娘,迟早要认回他。” 陶枝的手微微一颤,反手抓住他的手指,攥得紧紧的:“可是宫里那般危险,孩子还小,我总是不放心。” “这次过后,皇上会警惕的,我在宫中也会安插更多的人手,确保钰儿的安全。”陆盛昀再三向妻子保证,“他也是我们的孩子,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无论他将来是什么身份,在哪里,你都是他娘。现在,我们只管把他身子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这时,榻上的小娃轻轻哼了一声,睫毛颤了颤,悠悠转醒。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看到守在榻边的陶枝和陆盛昀,小嘴一扁,带着哭腔软软地喊了一声:“娘亲,爹爹!” 陶枝立刻扑到榻边,握住他的小手,连声应着:“哎,娘在,爹爹也在,钰儿不怕,我们回家了。” 陆盛昀也俯下身,大手轻轻落在孩子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摸了摸他的小脸,语气是难得的温和:“还难受吗?” 陆钰摇摇头,依赖地往陶枝怀里靠了靠,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眼睛却看着陆盛昀,小声说:“爹爹,我渴。” 陆盛昀立刻起身去倒水,动作比平时快了几分。 看着孩子喝完一整杯的水,陶枝一直悬着的心,终于一点点落回了实处。她将脸颊贴在孩子还有些温热的额头上,闭上了眼。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陆钰被平安接回府,高烧也退了,国公府里紧绷了几日的气氛总算松快了些。 下人房里,几个婆子一边做着针线一边低声议论。 “真是菩萨保佑,小公子可算没事了。” “可不是嘛,听说宫里乱得很。” “嘘!快别说了,当心被听见!”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77节 陆蔷在自己屋里坐不住,溜达到大哥陆霆的书房外,探头探脑。陆霆正在写字,头也没抬:“有事?” 陆蔷蹭进去,凑到书案边,压低声音:“哥,你说钰儿那孩子,不会真是那位留下来的血脉吧?”她手指悄悄往上指了指。 陆霆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他放下笔,眉头拧紧,看向妹妹,语气严厉:“胡说什么!这种没影的事也是你能瞎猜的。嫌家里太平安生日子过久了?” 陆蔷被吼得一缩脖子,不服气地嘟囔:“我就是好奇嘛,外面都那么传,再说了,这孩子的身世确实不一般,他既然不是陶枝亲生的,那么-” “外面传什么你就信什么?”陆霆声音更沉,“管好你的嘴,这种话不许再提,更不许到外面去乱说!听见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陆蔷讨了个没趣,撇着嘴,悻悻地走了出去。 她在院子里转了转,心里还是憋闷,脚下一拐,去了西厢苏泠住的屋子。 苏泠正在绣花,见她进来,放下绷子笑道:“表姐怎么有空过来?” 陆蔷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绣墩上,拿起桌上的团扇使劲扇了扇:“别提了,刚在我哥那儿碰了一鼻子灰。” “怎么了?”苏泠给她倒了杯凉茶。 陆蔷接过茶,咕咚喝了一大口,放下茶杯,凑近苏泠,压低声音:“我就是问他,钰儿是不是真是前头太子的孩子,他就凶我,让我别瞎说。” 苏泠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绣,声音轻柔:“表姐,表哥说得对,事关重大,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好。” “连你也这么说!”陆蔷更觉无趣,用团扇戳了戳苏泠的手臂,“你就不觉得奇怪吗?陛下和皇后娘娘对钰儿那么上心,这次病了,彦辰直接把人接回府里养着,宫里也没说什么。” 苏泠垂下眼,细细地绣着一片花瓣,语气平淡:“天家的事,自有天家的道理。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表姐,我瞧你这香囊上的穗子有些旧了,我这儿有新打的络子,给你换一个吧?” 陆蔷见她岔开话题,知道问不出什么,叹了口气,把香囊解下来递过去:“好吧好吧,不说就不说。还是你手巧,给我换个鲜亮点的颜色。” 陆盛昀奉旨彻查后宫,雷厉风行。不过三五日,便有了结果。 人证、物证,连同那太学博士和几名宫女画押的口供,一并呈到了御前。证据确凿,直指愉贵妃买通太学博士,在糕点中下毒,意图谋害陆钰。 皇帝看着那厚厚一叠供词和证物,脸色黑得不能看。他命人将愉贵妃带到乾元殿。 愉贵妃一进殿便跪倒在地,未等皇帝开口,先哭喊起来:“陛下,臣妾冤枉,定是有人构陷臣妾!臣妾怎么会害钰儿?那还是个小孩子啊,陛下明鉴!” 她发髻微乱,泪痕斑驳,看上去凄楚可怜。 陆盛昀立于一旁,神色冷峻,并未多言,只将证物一一指出。那包着毒药的油纸,宫女与博士往来的字条,银钱往来记录……桩桩件件,清晰明白。 愉贵妃眼见抵赖不过,忽然捂住心口,脸色发白,身子一软,竟直挺挺向后倒去,晕厥在地。 殿内一阵忙乱。皇帝看着倒在地上的愉贵妃,眉头紧锁,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终究没能立刻说出处置的话。 皇后一直安静坐在旁边,此时缓缓起身,走到皇帝身边,轻声道:“陛下,贵妃妹妹或许是一时糊涂。眼下她这般模样,不如先送回宫中,令其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出。待她清醒些,再行论处不迟。”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沉默片刻,挥了挥手:“就依皇后所言。” 宫人将愉贵妃抬了下去。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以及侍立在角落如同隐形人的陆盛昀。 皇后走到皇帝身边,轻轻叹了口气:“陛下,还记得我们的稷儿吗?” 皇帝身体一僵。稷儿,是他们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也是已故的前太子。聪明仁孝,是他曾经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稷儿若在,定不会做出这等残害子侄,祸乱朝纲之事。”皇后声音哽咽,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我几次做梦,梦到他拉着臣妾的手,说放心不下父皇母后-” 卖惨,装可怜,谁又不会呢。 皇帝闭上眼,脸上肌肉微微抽动。 “如今,老天爷可怜我们,把稷儿的骨血送回到我们身边。”皇后继续道,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钰儿那孩子,您也见了,乖巧懂事,眉眼间有几分稷儿小时候的模样。这次若不是彦辰警觉,查得及时,这孩子就要步他父亲的后尘了啊!”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皇帝倏然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 陆钰背书时认真的小脸,生病时脆弱的模样,太子的种种不堪,愉贵妃的狠毒...... 各种画面在他脑子里交织出现。 他颓然坐倒在龙椅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良久,他放下手,眼角有些湿润,声音沙哑疲惫:“拟旨……” 翌日,圣旨下达。 太子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科举舞弊,德行有亏,难堪储位,废为庶人,圈禁宗人府。 愉贵妃,心术不正,谋害皇孙,降为常嫔,迁居冷宫,非死不得出。 旨意一出,朝野震动。所有人都在想,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夜深了,国公府的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黄,将陆霆和陆盛昀父子俩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陆霆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推到陆盛昀面前,自己没动,手指在紫檀木桌面上敲了敲,沉吟道:“彦辰,钰儿的身世,你究竟如何打算?总不能一直这么含糊着。外头的风声,越来越紧了。” 陆盛昀端起杯盏,吹开浮沫,没有喝。他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语气平稳:“父亲觉得该如何?” 陆霆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自然要寻个稳妥的时机,公之于众。钰儿是正经皇孙,名正才能言顺。只是,” 他顿了顿,“此事关系重大,贸然揭开,恐生波澜。朝中那些人,心思难测。” 陆盛昀放下茶杯,抬眼看向父亲:“父亲所虑极是。这事,急不得,也乱不得。” 他手指蘸了蘸杯中微凉的茶水,在光滑的桌面上画了几个圈:“永王府、安国公府这几家,与我们交厚,心里早有数,不必担心。难办的是那些态度不明的,还有从前与废太子走得近的。” 陆霆点头:“正是。这些人,若不先摸清底细,届时在朝堂上发难,陛下面上不好看。” “所以,”陆盛昀用指尖将桌上的水渍抹开,“得一个个来。吏部张侍郎处事圆滑,可请永王寻个机会,私下探探口风。兵部尚书是您旧部,我去说。御史台那几位-”他微微蹙眉,“须得寻个他们挑不出刺的时机。” 陆霆接口道:“待摸清了七八成,便可联合几位重臣,还有几位宗室老王叔,联名上奏。奏章要写得稳妥,既要讲明钰儿身世确凿,更要着重其聪慧仁孝,得陛下与娘娘亲自教导,堪为皇孙表率。如此,方是水到渠成。” 陆盛昀唇角微勾:“届时,陛下顺水推舟,认下皇长孙,既全了天伦,又安了人心。至于那些还想生事的-”他语气转淡,“自有规矩等着。” 陆霆看着他,提壶给他续上水:“你心里有数就好。此事关乎国本,也关乎我们国公府日后,务必谨慎。” “儿子明白。”陆盛昀端起茶杯,“钰儿既是我的孩子,更是先太子血脉。于公于私,我都会护他周全,让他走得平稳。” 几日后的早朝,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 几位平日里并不多言的宗室老王爷站在了队列前方。内阁次辅手持玉笏,神色肃然。吏部张侍郎,兵部陈尚书等几位重臣,也悄然交换着眼神。 当内侍监照例唱喏“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时,那位须发皆白的安老王叔,率先颤巍巍地出列,高举奏章:“陛下,老臣有本奏!” 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下方,语气平常:“王叔请讲。” 安老王叔嗓门洪亮,字字句句回荡在寂静的金殿:“臣等近日查证,已故先太子殿下,尚有一血脉遗落民间,幸得镇国公府庇护抚养,至今安然。此子名陆钰,天资聪颖,仁孝聪慧,更得陛下与皇后娘娘亲自教诲,实乃皇家之幸,社稷之福!臣等恳请陛下,明察血脉,正其名位,使皇孙归宗,以慰先太子在天之灵,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他话音落下,内阁次辅紧接着出列,呈上奏章:“陛下,安老王叔所言甚是。臣等联名查证,陆钰确系先太子嫡出血脉,证据确凿。此子流落在外数年,今既寻回,又得陛下抚育,若不能认祖归宗,于礼不合,于情难容。伏请陛下顺应天意民心,册封皇孙,以定国本!” 紧接着,兵部陈尚书,吏部张侍郎以及另外几位早已通过气的大臣,纷纷出列附议。 “臣附议!” “臣等恳请陛下,认回皇孙!” 一时间,请求皇帝认下陆钰的声音,在金殿内此起彼伏。那些事先并未得知消息的官员,面面相觑,有人惊愕,有人恍然,也有人目光闪烁,暗自掂量。 皇帝端坐其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等殿内声音渐歇,他才缓缓开口,带着一丝沉痛:“先太子英年早逝,是朕心头之痛。其血脉流落在外,朕与皇后,亦日夜悬心。” 他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几位老臣和重臣:“尔等今日所言,朕已知晓。钰儿那孩子,朕见过多次,聪慧伶俐,确有几分稷儿年少时的风范。皇后更是视若珍宝。”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又像是在回忆,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抬高了一些,带着决断:“既然众卿皆认为此乃天意民心,证据确凿,朕准奏!” 内侍监立刻尖声宣唱:“陛下有旨,确认陆钰为先太子遗嗣,即日录入玉牒,册封为皇长孙!” “陛下圣明!”以安老王叔和内阁次辅为首,满朝文武,无论心思如何,此刻都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圣明。 站在武将队列中的陆盛昀,垂着头,听着那响彻金殿的呼声,嘴角动了一下。 第79章 温情 退朝后,皇帝单独留下了陆盛昀。 御书房内,皇帝看着垂手而立,器宇轩昂的男人,语气复杂:“彦辰,此事你办得稳妥。” 陆盛昀躬身:“臣不敢居功,此乃陛下圣心独断,亦是众位大臣体察圣意,怜惜皇脉。” 皇帝挥了挥手,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钰儿日后还要你与镇国公府多加看顾。朕不希望他卷入太多是非。” “臣明白。”陆盛昀应道,“臣定当竭尽全力,护佑殿下平安长大。” 圣旨很快明发天下。皇长孙魏钰的名分,就此尘埃落定。 消息传回镇国公府,陶枝抱着刚刚睡醒,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孩子,眼泪止不住地流。这一次,不再是担忧和恐惧,而是某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陆盛昀回到府中,见她如此,走过去,将她和孩子一起揽入怀中。 “好了,”他低声道,“从此以后,他是名正言顺的皇长孙,私底下,也还是我们的孩子。” 陶枝靠在他肩上,看着怀里仍有些懵懂的儿子,轻轻嗯了一声。 府门外,前来道贺的官员车马,很快便排起了长队。京城的天,在这一道圣旨之后,彻彻底底地变了。 圣旨明发天下,陆钰正式被册封为皇长孙,不日便要迁入东宫旧邸改建的皇长孙府,实际上也就是长居宫中了。 消息传到后院,陆蔷正对着镜子试戴一支新得的珠钗,闻言手一抖,那钗子差点戳到头皮。她放下钗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撇了撇:“啧,这侄媳妇,运气还真是没得说。路边捡个孩子养,都能养出个金尊玉贵的皇长孙来。” 她想起自己那个嫁了清贫编修的女儿,日子过得紧巴巴,回娘家时连件像样的头面都没有,心里更不是滋味,把珠钗往妆台上一扔。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坐在一旁绣花的苏泠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绷子,柔声劝道:“表姐,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来的。如今这形势,咱们更该与世子夫人多亲近些才是正道。您说是不是?” 陆蔷哼了一声,没接话,但心里到底被说动了几分。过了两日,她磨磨蹭蹭,还是带着一盒新得的血燕,去了陶枝住的主院。 陶枝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孕肚已经很明显,丫鬟在一旁轻轻给她揉着浮肿的腿。见陆蔷进来,她笑着要起身:“姑母来了。” “快别动,仔细闪着。”陆蔷忙上前按住她,把燕窝放在小几上,“听说你最近身子重,胃口不好,这血燕最是滋补,拿来给你换换口味。” “劳姑母惦记了。”陶枝让丫鬟奉茶。 陆蔷坐下,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陶枝隆起的肚子上瞟,话没过脑子就溜了出来:“你这肚子尖尖的,瞧着倒像是个男胎。若是再生个儿子,这福气可真真是独一份了。”这话听着像是关心,语气里却带着股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劲儿。 陶枝抚着肚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看陆蔷,脸上依旧带着浅笑:“是男是女都好,平安康健最要紧。” 陆蔷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讪讪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扯了些闲话,便起身告辞了。 晚上陆盛昀回来,脱了官服,换上一身家常的深色直裰。陶枝靠在他怀里,把白天陆蔷来的事当笑话说了:“姑母那话说的,好像我多能生似的。” 陆盛昀搂着她,手掌覆在她高耸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偶尔的动静,低笑一声:“她那是羡慕你。”他低头,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别人说什么,不必往心里去。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陶枝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仰头看他:“我才不往心里去。就是觉得姑母也挺有意思。”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78节 “她就那样,心眼不坏,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陆盛昀捏了捏她的手指,“倒是你,最近腿还肿得厉害吗?夜里可还抽筋?” “好些了,你找的那个嬷嬷按摩的手法很好。”陶枝把头靠在他肩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就是这孩子近来动得厉害,晚上总睡不踏实。” “辛苦你了。”陆盛昀手臂收紧了些,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等这小家伙出来,我替你教训他。” 陶枝被他逗笑,轻轻捶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呢。” 烛光摇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温暖而静谧。外头那些纷扰算计,都被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圣旨颁下,魏钰成了名正言顺的皇长孙,镇国公府的门槛仿佛一夜之间又高了三寸。连着好几日,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管家捧着厚厚一叠帖子来请示陆霆。 陆霆坐在花厅主位,翻看着那些烫金的帖子,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而眉头越皱越紧。他放下帖子,对侍立在堂下的众人道:“传我的话下去,府里所有人,从今日起,不与外人有任何不正当的往来。外面送来的帖子,除了几家实在推不掉的世交旧故,其余一概婉拒。礼物,更是一件不准收!”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严厉:“别以为钰儿封了皇长孙,我们陆家就能跟着抖起来了,那是天家的恩典,更是悬在头顶的刀。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谨慎,越要低调。谁要是敢在外头打着皇长孙外家的名号招摇,或是收了不该收的东西,坏了国公府的门风,别怪我家法不容情!” 众人心中一凛,齐声应道:“是,谨遵国公爷吩咐!” 陆蔷也在场,手里还捏着张刚收到的赏花宴请柬,听了这话,悄悄把请柬往袖子里塞了塞,小声嘀咕:“大哥也太小心了,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 话没说完,就被身旁的苏泠轻轻拉了下衣袖。陆蔷瞥见大哥扫过来的眼神,赶紧闭了嘴,不自在地理了理裙摆。 消息传到陆盛昀和陶枝这边时,陆盛昀刚下朝回来。陶枝正扶着腰在院里慢慢走动,见他回来,便说起外头车马盈门的热闹,以及公爹下令闭门谢客的事。 陆盛昀一边解下官袍,换上家常的青色直裰,一边点头:“父亲做得对。树大招风,眼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府上。” 他走到陶枝身边,很自然地扶住她的手臂,陪着她继续踱步:“我已经跟兵部告了假,这几个月都在家陪你。外面的应酬,也一概推了。” 陶枝抬头看他,有些诧异:“都推了?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陆盛昀语气平淡,“陪自己快要临盆的妻子,天经地义。”他低头看她,唇角微扬,“还是说,夫人嫌我整日在眼前晃,碍眼了?” 陶枝被他逗笑,轻轻捶了他一下:“胡说什么。” 正说着,前院有小厮来报,说是某位侯爷下了帖子,请世子爷过府饮宴。 陆盛昀想也没想,直接回道:“去回话,就说夫人孕期不适,我需在身边照料,实在分身乏术,改日再登门赔罪。” 小厮应声去了。 陶枝看着他:“这位侯爷,听说往日与府上走动还算勤快,不如世子去一趟,私下聊两句,喝点小酒也不算什么。” 男人弯起唇角,笑看着妻子:“你今日吃酸饺了?” “才没有。”陶枝下意识地否定,随即一愣,反应过去,秋水般动人的眼眸,瞪了男人一眼。 “跟你说正经的。”她就算酸了,也绝不承认。 “越是往日走动勤快的,眼下越要远着些。”陆盛昀眼底的笑意经久不散,又不敢惹恼了他这越来越娇气的妻,只能把人拥在怀中密密的哄,“他们想的什么,我清楚。无非是想通过我,在钰儿,或者说在未来的东宫那里,提前卖个好。这水太浑,我们不蹚。” 他拿起丫鬟早备好的温牛乳,试了试温度,递到陶枝嘴边:“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只管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外头的事,有我和父亲。” 陶枝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点了点头。阳光透过廊前的海棠枝叶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陆盛昀静静欣赏着,只觉再美的光景也不过如此。 另一边,陆蔷回到自己屋里,还是觉得憋闷,对跟着进来的苏泠抱怨:“大哥也忒谨慎了。连门都不让出,帖子也不让接。我本来还想着过两日去永王府赏花呢。” 苏泠给她倒了杯茶,柔声劝道:“表哥深思远虑。眼下咱们府上正在风口浪尖,不知多少人想攀扯关系,或是暗中盯着抓错处。避一避风头,总是好的。” 陆蔷叹了口气,拿起桌上那支没戴成的珠钗在手里把玩:“道理我都懂,就是,唉,你看看陶枝,如今这福气,再想想我那丫头-” 她又开始钻牛角尖。 苏泠连忙岔开话题:“我瞧着少夫人那肚子尖尖的,都说像男胎。若是再生个小公子,那才是真正的福气绵长呢。咱们啊,只管关起门来替他们高兴就是了。” 陆蔷被这么一劝,心里那点不平衡才稍稍压下去些。 国公府外,依旧有人不死心地递帖求见,或是偶遇攀谈。但国公府的大门,却比以往关得更严实了。陆霆称病不出,陆盛昀专心陪产,府中下人行事也更加谨慎低调。这泼天的富贵和显赫,竟真被这父子俩硬生生压了下去,连带着陆蔷,也不得不收了心思,暂时安分下来。 六月流火,天气渐热,连风都带着灼人的气息。知了藏在院墙外的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更添了几分烦躁。 陶枝的产期就在这个月,身子沉得像是坠了个大秤砣,走几步路就喘得厉害,额上颈窝里总是湿漉漉的汗。陆盛昀看得揪心,早早就在产房内外布置妥当。几个角落都放了半人高的冰鉴,丝丝缕缕的凉气从雕花孔洞里渗出来,勉强压住了屋里的暑热。 他还嫌不够,又让人在帘子后面加了两个小风扇,由丫鬟轻轻地摇着,带动凉气流动。 “冰化了立刻换,水汽重了也及时擦干,别让夫人着了凉气。”陆盛昀亲自试了试屋里的温度,又摸了摸陶枝身下垫着的软褥,确认干爽透气,这才稍稍放心。 长公主也搬回了国公府,等着儿媳生产。她这一回来,陆霆往主院跑的趟数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这日晚膳后,天气依旧闷得如同蒸笼,陆霆又背着手踱步过来。 长公主正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看陶枝拿着一块细软的棉布,笨拙地缝制一件小小的婴儿肚兜,觉得有趣极了。 见男人进来,长公主目光依旧落在陶枝的针线上,只淡淡说了句:“国公爷来了。” 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她又指点陶枝:“这边针脚还得再密实些,初生的孩儿皮肉娇嫩,受不得半点粗糙。” 本来是丫鬟做的活,这孩子非要自己来,说是产前做点事儿,生的时候更顺利。 长公主看她并不费劲,也就由着她了。 陆霆自己寻了张靠墙的梨花木椅子坐下,离那冰鉴远些,清了清嗓子:“这天实在是热,你在此住着,若觉着闷,或是缺了什么用度,只管吩咐下人去办。” “劳国公爷惦记,一切都好。”长公主语气平淡无波,说完便不再看他,拿起手边一把团扇,轻轻替陶枝扇着风,继续说着针线活计。 陆霆硬着头皮,独自坐了一会儿,端起丫鬟奉上的茶喝了一口,又放下。他看着长公主专注的侧影,嘴唇动了动,想找些话,却只是又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你们且忙着,我走了。” 等他脚步声远去,陶枝才放下手里的针线,忍不住小声道:“母亲,父亲他近日常来。” 她看得分明。公爹那想靠近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实在叫人唏嘘。 可婆母总是这般,客气疏离得像是对待寻常宾客。更别提夜里,两人各宿各屋,未曾同床过。 长公主拿起小几上的银剪刀,咔嚓一声,利落地剪断一根线头,面色如常:“人年纪大了,难免话多些。”竟是半点口风不露。 晚上陆盛昀从衙署回来,官袍的后背都被汗水洇湿了一片。他匆匆擦洗,换过一身干爽的细布常服,便坐到陶枝身边,捞起她肿得像发面馒头似的双脚,放在自己膝上,手法熟稔地揉按起来。 陶枝舒服地叹了口气,靠着软枕,把公爹来的事当闲话说了。 “母亲对父亲,总是那样,说不上不好,可就是隔着什么。父亲想来坐坐,每回却都坐不长久。” 陆盛昀低着头,专注地按着她脚底的穴位,力道不轻不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旧事,语气平常地开口:“母亲年轻待字闺中时,心里曾有过一个人。” 陶枝惊讶地微微直起身:“真的?”她实在难以想象,那般清冷自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长公主,竟也曾有过小儿女的情肠。 陆盛昀手下没停:“是个翰林院的编修,姓顾,听说颇有才气,诗文书画都来得,只是家世单薄,并无根基。”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很久以前听来的故事,“那时先帝骤然驾崩,今上登基时尚且年少,朝局风雨飘摇。母亲身为嫡长公主,她的婚事,便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她需要一门足够分量的姻亲,来帮衬,稳固幼弟的皇位。” 他的手指按到陶枝小腿上一个酸胀的穴位,让她轻轻吸了口气,他才稍稍放轻力道:“我们陆家在军中有些声望,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所以,母亲便断了那边的念想,遵从中宫安排,嫁给了父亲。” 陶枝听得怔住了,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想象着当年那个同样年轻的长公主,是如何亲手斩断情丝,走进一场关乎政局利益的婚姻里。这其中的无奈与决绝,让她这个旁听者都觉得心口发闷。 “那父亲他知道吗?他对母亲的感情又有多深?”她忍不住追问。 陆盛昀抬眼看她,深邃的眼底情绪难辨:“父亲的心思,深沉得很,谁又能说得准。”他显然不愿再多谈父亲的事,话锋一转,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蹭了蹭陶枝的鼻尖,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戏谑,“有这闲工夫琢磨长辈的陈年旧事,不如多看看你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夫君。后日就是几个稳婆合力推算的产期了,心里头怕不怕?” “哎呀,你才摸了脚的手,又来摸我的脸。” 陶枝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惊得一声呼,话里难掩嫌弃的意味。 “自己的脚,还嫌。”男人打趣,却也听话,放下了手。 随后,陶枝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子,后知后觉地点头:“有点怕。听她们说很疼。” “别怕,”陆盛昀把手伸进水盆里,用力搓了搓,再拿帕子擦干,才回到陶枝身边。 “我就在外面守着你,一步都不离开。所有能用上的都备得足足的,定让你平平安安的。”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等这小捣蛋鬼出来了,我头一个教训他,竟敢这般折腾他娘亲。” 陶枝被他少有的带着孩子气的玩笑话逗得弯起了嘴角。 窗外月色如水,蝉鸣不知何时歇了,屋内盆里冰块融化,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她的手被他牢牢握着,只觉得周身都被一种踏实安稳的气息笼罩着,再无惧怕。 第80章 新生 陶枝是在后半夜开始发动的。 起初只是觉得腰腹一阵阵发紧,坠胀得厉害,她睡得不安稳,翻了几次身。陆盛昀本就警醒,立刻察觉了,点亮床头的烛火:“怎么了?不舒服?” 陶枝皱着眉,手按在肚子上:“有点紧,说不上来……” 话音刚落,一阵更明显的收缩痛袭来,她忍不住低哼了一声。陆盛昀脸色大变,立刻扬声朝外喊:“来人!夫人要生了!” 原本寂静的国公府瞬间被惊醒。早已备好的产婆、医女脚步匆匆地赶到主院。 灯笼一盏盏亮起,将回廊照得通明。 陶枝被搀扶着挪到早已布置好的产房,躺在铺着干净细棉布的床上。阵痛逐渐密集,一波接着一波,她咬着唇,额头上很快沁出冷汗。 陆盛昀被拦在了产房外,背脊绷得笔直,像一根拉紧的弓弦。 长公主很快也过来了,她穿戴从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对陆盛昀说了句:“慌什么,女人生孩子都这样。”便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手里捻着一串檀香木的佛珠,一颗一颗慢慢地捻着,眼睛也望着那扇门。 陆霆也闻讯赶了过来,他站在稍远些的廊下,背着手,眉头紧锁,不时踮脚往里张望,又不好靠得太近。 天边泛起鱼肚白,一声又一声的痛叫,从紧闭的房门传出。 她答应过他,不忍。 每一声传到耳中,陆盛昀的脚步就猛地顿住,手指攥紧,骨节发白。 一名医女端着热水盆出来,盆里刺目的红让人心更加揪紧。 陆盛昀一步跨过去拦住,声音发紧:“里面怎么样了?夫人如何?” 医女被男人少见的焦急神色吓了一跳,忙道:“世子爷别急,夫人宫口开得慢些,但力气足,产婆说胎位正,您再耐心等等。” 陆盛昀松开手,医女换了干净的热水,又匆匆进去了。他退后两步,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还是做不到。 陆霆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稳着点,你媳妇瞧着是个有福的。” 陆盛昀点了点头,眼睛依旧没离开那扇门。 长公主捻佛珠的手指也快了些,但她坐姿依旧端正。 日头升到头顶,又偏西。产房里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产婆焦急的鼓励声却起:“夫人,用力!看到头了!再使把劲儿!” 陆盛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被长公主一个眼神制止了。 忽而,一声极其嘹亮的婴儿啼哭破屋而出,打破漫长的等待。 “生了!生了!是个小小姐!”产婆欢喜的声音传出。 陆盛昀往前冲了两步,又硬生生停住。他看向长公主,长公主手里的佛珠停住了,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放松的笑意。陆霆也松了口气,扯唇笑开。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79节 房门开了,产婆抱着裹在红色襁褓里出来,满脸堆笑:“恭喜世子爷!恭喜国公爷!恭喜长公主殿下!” 陆盛昀看都没看那襁褓,一把抓住产婆的胳膊:“夫人呢?她怎么样?” “世子夫人累得脱了力,但精神尚好,已经收拾妥当了。” 陆盛昀这才松开手,卸了力气,肩膀微微塌了一下。他这才低头看向产婆怀里的孩子,小小的一团,皮肤红红的有点皱,眼睛紧闭,张着嘴哇哇地哭,声音洪亮。 长公主起身走了过来,从产婆手里接过孩子,动作熟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那哭声竟渐渐小了下去。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孙女,眼神柔和了许多。 陆霆也凑过来看,咧着嘴笑:“听这哭声,中气足!好!好啊!赏!都有赏!” 产婆笑着谢过,心想世子夫人好福气,生了女儿,也能得婆家如此看重。 陆盛昀却顾不上多看女儿几眼,得了产婆允许,掀开帘子进了产房。 产房里还弥漫着淡淡血气,但床褥已经收拾得干净清爽。陶枝躺在床铺上,脸色苍白,头发都被汗湿透了,一缕缕贴在额角颊边。听到动静,她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男人,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陆盛昀几步走到床边,握住她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手冰凉,可见受了多大的苦。他将她的手紧紧包住,俯下身,声音沙哑:“辛苦了。” 想多说点,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够。 陶枝看着他,疲惫的眼里浮起一点水光,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一转,看向门口,带着询问。 “孩子很好,母亲抱着呢。”陆盛昀明白她的意思,替她拨开黏在脸上的湿发,“别看是女儿,哭声响得很。” 孩子很健康,别担心。 陶枝这才彻底放松下来,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泪,很快没入鬓发里。陆盛昀拧干帕子,轻给她擦脸,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松开。 外间,长公主抱着初生的孙女,陆霆在旁边伸着脖子看。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婴儿小小的脸上,女人看着婴儿,男人时而看看婴儿,时而看看女人。 陶枝生了个女儿的消息,隔日一早便传进了宫。 晌午时分,宫里来了人,抬着几口沉甸甸的箱子。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亲自来宣旨,赐下金玉如意一对,东海珍珠百颗,江南贡缎二十匹,说是给孩子的洗三礼。末了又道:“陛下口谕,陆爱卿初得娇女,特许一月休沐,安心陪伴妻女,以享天伦。” 这恩典来得突然又贴心。陆盛昀接了旨,送走太监总管,回到内室。陶枝正靠在床头,脸色虽还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小女儿被乳母抱着,躺在她身边,睡得正香。 “陛下竟准你一个月假?”陶枝有些惊讶,又看着那几口打开的箱子,“还赏了这么多东西。” 陆盛昀坐到床边,伸手轻轻碰了碰女儿嫩豆腐似的小脸,语气平常:“钰儿封了皇长孙,我又刚得了女儿,陛下这是在施恩,也是在做给旁人看。” 话虽如此,陶枝心里还是觉得暖。到了下午,更让她惊喜的是,皇后竟让人把陆钰也送回了国公府,说是“妹妹出生,做兄长的理当回来看看,住上几日”。 陆钰比离府时又高了些,穿着皇孙的常服,小大人似的。他先规规矩矩给陆盛昀和陶枝行了礼,才蹭到床边,踮着脚看襁褓里的小婴儿,眼睛亮晶晶的:“娘亲,这是妹妹吗?她好小。” 陶枝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床边,柔声道:“是啊,钰儿当哥哥了。” 陆钰小心翼翼伸出一个小指头,碰了碰妹妹攥着的小拳头,脸上露出新奇又欢喜的笑容。 陆盛昀伸手,将陶枝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这下可好,儿女都在跟前了。” 陶枝靠着他,看着一子一女,心里满满的。 废太子被圈禁在宗人府,初时还只是颓丧,后来听说陆钰正式被册封为皇长孙,自己母妃也被贬冷宫,便开始闹将起来。先是绝食,被强行灌下米汤后,又几次三番寻死觅活,不是撞墙就是试图用碎瓷片割腕,搅得宗人府上下鸡犬不宁。 消息一次次报进宫里,皇帝本就因暑热和积年政务劳累,头疾频发,被这不肖子一闹,更是心烦气躁,太医院的针灸汤药用了不少,效果却甚微。 这日大朝会,议的正是东南沿海剿匪的粮饷事宜,争论颇为激烈。皇帝坐在龙椅上,听着底下大臣们争执不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阵发花。好不容易捱到散朝,他撑着御案站起身,刚想说“退朝”,眼前猛地一黑,身子晃了晃,竟直挺挺向后倒去。 “陛下!” “快传太医!” 金殿之上乱作一团。近侍和内监手忙脚乱地将昏迷的皇帝抬回寝宫。皇后闻讯赶来,守在龙榻边,看着太医施针用药,手指紧紧绞着帕子。 皇帝昏迷了整整半日才转醒,脸色灰败,连说话的气力都弱了许多。皇后红着眼眶,喂他喝了参汤,屏退左右,只留最心腹的嬷嬷在旁。 “陛下,”皇后声音低哑,带着哽咽,“您可不能再动气了。” 皇帝闭着眼,喘息了几下,才断断续续道:“朝堂不能乱,太子废了,钰儿还小,朕若……” “陛下!”皇后握住他枯瘦的手,“您会好的,您一定要好起来。”她咬着唇,思索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朝堂之事,眼下需得有人稳住局面,绝不能让那些心思浮动之辈,尤其是从前与东宫牵扯不清的,趁机再生事端。” 皇帝看着她。 皇后压低了声音:“陆家如今与皇家已是血脉相连,一荣俱荣。陆盛昀有才干,掌着禁军,陆霆是老臣,在军中威望犹在。还有长公主,她虽不理政事,但身份摆在那里,关键时刻能压得住阵。臣妾想,能否请皇姐与镇国公暂且放下家中琐事,联手稳住前朝?” 皇帝沉默良久,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虚弱:“就依皇后所言,你去办,务必,谨慎。” 当夜,一封盖着皇后私印的密信,被悄无声息地送进了镇国公府长公主暂居的厢房。几乎同时,陆霆也被请到了书房,看到了内容相似的另一封信。 烛光下,长公主看完那寥寥数语的密信,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缓缓燃成灰烬。她起身,对侍立一旁的嬷嬷道:“去请国公爷过来一趟。” 另一边,陆霆捏着信纸,眉头紧锁,在书房里踱了几步,最终也叹了口气,整了整衣冠,朝着长公主居住的院子走去。 第81章 筹谋 长公主暂居的厢房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幽暗。信纸的灰烬落在青玉笔洗里,慢慢洇开一团墨色。她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手里那串檀香木佛珠捻得比平时快了些。 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随即是嬷嬷压低的声音:“殿下,国公爷到了。” “让他进来。”长公主转过身,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情绪。 陆霆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他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长公主,又瞥见笔洗里那点未化尽的纸灰,眉头蹙了一下,回身关好门。 “殿下连夜唤我过来,不知有何要事?”陆霆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自从陶枝生产那日后,他们便没再单独说过话。 长公主走到桌边:“皇后娘娘的信,你看了?” 陆霆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背脊挺直:“看了,陛下龙体欠安,朝局恐生变故。” “不是恐生变故,是已经起了波澜。”长公主声音平静,却带着惯有的冷冽,“废太子在宗人府闹得厉害,无非是心存侥幸,想逼陛下回心转意,或是指望他那些还没被挖干净的党羽,趁机作乱。陛下这一病,正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陆霆放在膝上的手握了握拳:“殿下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长公主抬眼看他,“陛下和娘娘的意思很明白,要我们陆家,要我这个长公主,出面稳住局面。前朝,你比我熟。军中旧部,哪些可用,哪些需防,你心里有数。” 陆霆沉吟道:“兵部陈尚书是我旧识,为人刚正,可托付。五城兵马司的几位指挥使,也多是靠得住的子弟。只是文官那边,尤其是与废太子有过瓜葛的……” “文官那边,我递帖子,请几位阁老和都察院的老人过府赏花。”长公主接口,语气果断,“有些话,我这个不问政事的长公主来说,比你这个掌兵的国公来说,更合适,也更有余地。” 陆霆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她深居简出多年,几乎从不与朝臣私下往来,更别提主动设宴。这一出面,分量自然不同。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此事……辛苦殿下了。” 长公主不做回应,继续谈正事:“彦辰掌着禁军,宫城安危可暂托于他。但光有禁军不够,京畿大营那边,你需亲自走一趟,务必让几位主将明白,陛下只是微恙,储君虽年幼却已立,任何异动,都是自取灭亡。” 陆霆点头:“我明日一早就出发,不过我们如此动作,会不会太过显眼,反而打草惊蛇?” 长公主扯唇冷笑,“要的就是敲山震虎。让那些藏在暗处,还想作怪的人知道,这京城的天,还没塌。陆家和本宫,还站在这里。” 她抬眸,难得直直看向陆霆:“国公爷,你我之间,往日种种,不必再提。但此番关乎国本,关乎彦辰一家,望你与我同心。” 许多话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沉沉的一句:“殿下放心,陆家上下,必与殿下共进退。” 长公主轻轻“嗯”了一声。 话已说完,陆霆起身告辞。走到门边,他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一眼。长公主依旧站在窗前,望着无边的夜色,背影单薄,却又无比笃定。 他轻轻带上门,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 屋内,长公主闭目,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沉静的决然。 嬷嬷悄声进来:“殿下,可要安歇?” “不了,”长公主走回桌边,“研墨,我要写几封帖子。另外,让人去前头告诉世子爷一声,明日不要出门,留在府中,我有事吩咐。” “是。” 这一夜,镇国公府的书房和长公主的厢房,灯火都亮至天明。而皇宫深处,皇帝在药力作用下昏沉睡去,皇后守在一旁,望着跳跃的烛火,眉间的忧色始终未散。 翌日,天刚蒙蒙亮,陆霆便换了身半旧的藏青箭袖常服,只带了两个最稳妥的长随,骑马出了府门,径直往京郊大营去。 长公主这边,帖子一早就送到了几位阁老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府上。借口寻常,可收到帖子的人心里都清楚,长公主多年不闻外事,此刻下帖,绝不会只为看几朵石榴花。 午后,被邀请的几位大人陆续到了。花厅里,石榴花确实开得红火,茶水点心也精致。长公主穿了身藕荷色的常服,发髻上只簪了支碧玉簪,神色平和,与几位须发花白的老臣闲话家常,问起各家儿孙的功课,或是江南老家的风物。 聊了约莫一炷香,茶过两巡,长公主才轻轻放下茶盏,语气依旧温和,却转了话头:“今日请诸位大人来,其实也是本宫心里有些不安。陛下前日晕厥,虽已苏醒,但龙体仍需静养。废太子也不省心,如今还在宗人府闹腾不休。” 几位老臣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坐直了些。 “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之位更是关乎社稷根本。”长公主目光扫过众人,“皇长孙钰儿,是陛下与皇后亲自认可,记入玉牒的嫡脉。他年纪虽小,却聪慧仁孝,乃国朝未来希望。本宫担心的是,陛下病中,若有人借此生事,动摇国本,或是,还想着那不成器的废人,岂不是令陛下病中更添忧烦,令朝纲不稳?” 她话说得不重,甚至带着几分忧虑,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这是在替皇帝和皇后表态,也是在敲打,皇长孙地位已定,谁也别想趁乱打别的主意。 李阁老捋着胡须,缓缓开口:“殿下所言极是。皇长孙身份尊贵,得陛下亲自教导,乃天家正统。老臣等自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稳定朝局,断不容宵小之辈趁机作乱。” 都察院左都御史也道:“殿下放心,都察院上下,定会严查任何动摇国本,惑乱人心之言行人等。” 长公主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有诸位老成持重的大人在,本宫就放心了。陛下那里,想必也能安心静养。”她又端起茶盏,“来,尝尝这新到的六安瓜片。” 前院花厅里言笑晏晏,后院坐月子的陶枝,隐约听说婆母请了朝中重臣过府,又见陆盛昀今日没出门,只在书房处理文书,心里便有些不安。 趁陆盛昀回房看女儿时,她拉着他衣袖小声问:“外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母亲她……” 陆盛昀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没什么大事,母亲只是请几位老大人喝茶说话。你安心养着,别操心这些。”他低头亲了亲女儿熟睡的小脸,“看我们闺女,多乖。” 陶枝见他不想多说,也不再追问,只道:“你自己也当心些。” “嗯。”陆盛昀应了一声,目光却投向窗外。他知道,父亲此刻应该正在京郊大营,而母亲在前厅的每一句话,都在为即将可能到来的风波,筑起第一道堤坝。 与此同时,京郊大营里,陆霆直接进了中军帐。几位主将见老国公突然亲至,都有些诧异。陆霆也不绕弯子,坐下后开门见山:“陛下前日朝会时晕厥,现下已无大碍,但需静养。老夫今日来,只问诸位一句,京畿安危,系于诸位之手。若有人趁此时机,在京中生乱,甚至意图冲击宫禁,诸位当如何?” 几位将领神色一凛。其中一位资历最老的参将抱拳道:“国公爷放心!京畿大营上下,唯陛下之命是从!皇长孙乃陛下亲立,末将等只知效忠陛下与储君!任何乱臣贼子,胆敢犯上作乱,必叫他有来无回!” “好!”陆霆重重一拍桌子,“要的就是诸位这句话,陛下静养期间,京畿各营务必加强戒备,严查往来,尤其是与废太子旧部有牵连者,更要盯紧。但有异动,即刻弹压,不必犹豫!” “末将领命!” 陆霆又细细交代了一番防务细节,直到日头偏西,才离开大营回城。 回到府中,已是掌灯时分。他先去看了孙女,小娃娃睡得正香,也就不好久留。出了院子,经过回廊时,正好遇见从花厅回来的长公主。 两人在廊下相遇,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陆霆停下脚步,看着妻子略显疲惫但依旧挺直的身影,低声道:“殿下今日辛苦了。” 长公主脚步未停,只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夜色之下,她神色不明:“分内之事罢了,国公爷也早些歇息。” 她说完便径直走远,不带一丝留恋。陆霆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廊柱后,良久,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80节 第82章 暗涌 国公府添了新丁,婴孩的啼哭声不时响起,整个府里都温情了不少,更添几分烟火气。 陆盛昀给女儿取的小名叫宁儿,寓意安宁平和。孩子也如他期望的这般能吃能睡,哭起来嗓门也大,一听就是个健康娃娃,就是夜里太过活泼,常常折腾得乳母和丫鬟们不得安睡。 陆盛昀休沐在家,白日里多半在书房处理公务,如无必要,鲜少出门。一到夜里,尤其孩子闹腾的时分,他总能及时出现。 这夜,宁儿不知怎的,吃了奶也不肯睡,瘪着小嘴哼哼唧唧。乳母抱着哄了半晌,还是哭。陶枝听着孩子哭,心里着急,又实在困乏,没力气起来。 陆盛昀见状,从乳母手里接过女儿,亲自哄娃。刚开始,他抱孩子的姿势生硬,唯恐力气大了伤到孩子。抱久了,抱出经验了,人也更从容更稳当。 宁儿偎在父亲怀里,哭声渐小,但仍是抽抽搭搭。 “让爹爹看看,我们宁儿怎么了?”陆盛昀抱着孩子在屋里慢慢踱步,声音刻意放低,没什么调子。 走了好一会,孩子抽泣声这才彻底止住,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他。 陶枝靠在床头,嘴角带了笑:“她倒是听你的。” 陆盛昀抬手蹭了蹭女儿细软的胎发:“我的姑娘,自然听我的。” 他走到床边,将已经有些睡意的宁儿放到陶枝身边。 “宁儿陪着娘好好睡,不许再闹了。” 孩子挨着母亲,小手无意识地抓住陶枝的一缕头发,闭着眼睛,不哭不闹的样子可爱极了。 陆盛昀给陶枝掖了掖被角:“睡吧,我看着。” 陶枝摇摇头:“还不困,外头怎么样了?” 陆盛昀挑着能说的讲:“父亲稳住了京郊大营,母亲前几日请几位老臣喝了茶,该递的话都递到了。眼下明面上还算平静。” “那暗里呢?”陶枝问。 陆盛昀沉默了一下,才道:“宗人府那边,废太子消停了两日,昨儿又开始绝食,嚷着要见陛下。常嫔据说病得不轻,冷宫缺医少药。”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皇后娘娘如今代为处理一些日常政务,批红的笔,暂时由娘娘握着。” 陶枝听得心头微紧。皇后监国,这在我朝历史上都少有,可见皇帝病得确实不轻,也足见形势之危。 “那钰儿在宫里,可还安好?” “娘娘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陆盛昀道,“这也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有皇长孙在,那些想动心思的,也得掂量掂量。” 正说着,外间传来极轻的叩门声。陆盛昀起身出去,片刻后回来,手里多了封密信。他走到灯下拆开,快速扫过,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陶枝问。 “没什么,”陆盛昀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点燃,“有几个跳梁小丑,在联络旧部,想趁着陛下病重,上疏请陛下念及父子之情,从轻发落废太子。” 他冷笑一声,“痴心妄想。” 陶枝轻语:“你也别太累着。” “看到你和宁儿,什么累都没了。” 他将灰烬扫进铜盆,又坐回床边:“睡吧,有我在,不会有事。” 话虽如此,接下来的几日,陆盛昀待在书房的时间明显长了。有时陆霆过来,父子俩关起门,一谈就是大半日。长公主则更频繁地召见一些宗室里的女眷,或与宫中来的女官见个面。 陶枝帮不上忙,便只管调理自己的身体,照顾好宁儿,不让陆盛昀再为内宅之事分心。 宁儿满月那日,府里简单摆了宴,只请了极亲近的几家。长公主抱着孙女,脸上难得露出真切的笑意。陆霆也喝了几杯酒,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孙女,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些。 宴席散后,陆盛昀回到房里,陶枝正哄孩子睡着。 “今日辛苦你了。”陆盛昀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满月酒都没能好好办。” 陶枝靠在他怀里,摇摇头:“这样挺好,清净。” 顿了下,她轻声问:“陛下的病有好转吗?” 陆盛昀低声道:“太医说需长期静养,急不得。”他收紧手臂,“不过朝堂上,有母亲和父亲看着,翻不起大浪。那些上疏替废太子求情的,都被驳了回去,为首的几个,也被寻了由头申饬了。” 陶枝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窗外月色清明,宁儿在睡梦中咂了咂嘴。陆盛昀吻了吻陶枝的发顶:“睡吧。”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国公府里,宁儿一天一个样,褪去了初生时的红皱,皮肤变得白白嫩嫩,一双眼睛像极了陶枝,黑亮亮地看着人时,能把人心都看化了。 陆盛昀的休沐期满了,但皇帝那边依旧没有召他回去的意思,只让内监传了句口谕“爱卿且安心照料家小”。他乐得如此,白日里大半时间仍待在府中,只是书房里往来的密信和求见的部属比前些日子更多了些。 陶枝出了月子,身子渐好,开始料理些简单的家事。 这日她正看着丫鬟给宁儿换尿布,陆蔷掀了帘子进来,手里端个红漆托盘,上面摆着两碗还冒着热气的酒酿圆子。 “快尝尝,小厨房刚做的,最是补气血。”陆蔷把托盘放下,凑过来看宁儿,“哟,我们宁姐儿真是越长越水灵了,这眉眼,将来定是个美人。” 她说着,伸手想摸摸宁儿的小脸。 陶枝笑着挡了一下:“姑母手上凉,仔细冰着她。” 陆蔷讪讪地收回手,寻了凳子坐下,没话找话:“侄媳妇啊,你觉不觉得近日府里气氛怪怪的,大哥和大嫂走动得比以往勤了,还有彦辰,不是说休沐期满了么,怎么还天天在家?” 陶枝舀了一勺酒酿,轻轻吹着:“许是朝中没什么要紧事吧,父亲和母亲亲近些,难道不是好事?” 陆蔷显然不信,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啊,外头有人在传,说陛下病得不轻,连奏折都批不动了,皇后娘娘在……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垂帘听政!还说废太子那些旧部,正四下活动呢!” 陶枝手里的勺子一顿,抬眼看向陆蔷,语气平和:“姑母,这些道听途说的事,咱们内宅妇人还是少议论为好。传出去,对府里不好。” 陆蔷见套不出话,有些无趣,嘟囔道:“我这不是担心嘛,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她又坐了一会,逗了逗宁儿,便起身走了。 陶枝看着她出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陆蔷说的,她何尝没有感觉。 陆盛昀虽然不说,但眉宇间时常带着思虑,夜里也睡得比从前浅。只是他不说,她便不问,只把内宅打理好,让他无后顾之忧。 午后,陆盛昀难得这个时间有空,抱着宁儿在院子里晒太阳。小丫头在他怀里,也不闹腾,安安静静地看树影晃动。陶枝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做着针线,给宁儿缝小衣服小袜子。 “宁儿好像又重了些。”陆盛昀掂了掂怀里的女儿,嘴角带着笑。 “能吃能睡,自然长得快。”陶枝手里飞针走线,头也没抬,“钰儿前日让人捎信出来,说皇后娘娘夸他字有进益,还赏了块新砚台。” “嗯,娘娘用心教导,是他的福气。”陆盛昀道,目光却望向远处天空堆积的云层,“只是这福气,也意味着责任。” 陶枝停了针,看向他:“朝堂上是不是又不太平了?” 陆盛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些人,不甘心。” 正说着,管家急匆匆从前院过来,见了陆盛昀,快步上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陆盛昀脸色微微一沉,将宁儿递给旁边候着的乳母,对陶枝道:“我出去一趟,晚膳不必等我。” “出什么事了?”陶枝站起身。 “没什么大事,我去去就回。”陆盛昀拍了拍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陶枝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心里那股不安又升了起来。 手里还捏着缝了一半的小袜子,她稍一用力,针尖不小心扎了指腹一下,沁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她将手指含在嘴里,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周婶捧着一堆晒得暖烘烘的被褥,经过陶枝身边,见她指尖染红,脸色一变,慌忙就要叫丫鬟。 陶枝制止她:“莫慌,一点血而已,止住了就好了。” “你待会没事了,收拾一下,出趟门,帮我查查铺里的事。” ----------------------- 作者有话说:收尾阶段,倒计时 第83章 圆满 秋意渐深时,国公府后院那棵老桂花开到尾声,香气已经淡得几乎闻不见了。 宁儿满了百日,小胳膊小腿跟藕节似的嫩生生,咿咿呀呀的,小嘴儿吵个不停。 这日,陆盛昀在前院书房见人。廊下,陶枝抱着宁儿,看丫鬟们在场子里收晒干的菊花。 陆蔷摇着团扇过来,挨着她坐下,眼睛却瞟向前院的方向,小声道:“听说没,愉……常嫔没了。” 陶枝握着宁儿的手顿了下:“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日。”陆蔷声音更低了,“说是病死的,冷宫那地方,缺医少药的,唉,也是报应。” 她话里有些唏嘘,但更多是松了口气。 “这下可算清净了,再没人兴风作浪了。” 陶枝没接话,只低头,轻轻摸着宁儿柔软的胎发。 报应么?或许吧。 只是那深宫里,又多了两条孤零零的亡魂。 “还有件稀罕事,”陆蔷最近总爱来找陶枝,聊些有的没的,“前几日宫里送嫁妆单子过去,你猜怎么着,七公主竟主动提出来,要添两箱子书,说是带去东南看。珍妃娘娘都惊着了。” 这倒让陶枝有些意外。 那个曾经哭着闹着不肯嫁的娇公主,变得不一样了。 “许是想开了吧。”她轻声道。 “想开了好,想开了,就不折腾人了。”陆蔷摇着扇子,“要我说啊,这人的命,天注定,强求不来。像咱们宁姐儿,生在福窝里,爹娘疼爱,兄长尊贵,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好日子等着呢。” 她又开始泛酸,但语气比从前平和了些。 前院那边,陆盛昀正在送客。 来者是个面生的武将,穿着五城兵马司的服色,对陆盛昀抱拳行礼,态度恭敬。陆盛昀点点头,拍拍男人的肩头,一句全靠你了,便让男人满怀激昂。 “定不负世子厚望。”说完,男人风风火火,大步走远。 陆盛昀低头笑笑,转身朝后院来。 见人回了,陆蔷忙起身:“你们说话,我去看看小厨房炖的汤。”说着便走了。 “忙完了?”陶枝迎上去。 守寡后她把权臣逼疯了 第81节 “嗯。”陆盛昀从她怀里接过宁儿,熟练地掂了掂,“又重了。” 他逗了逗女儿,才道,“刚才是西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来报个信,废太子从前安插在城防里的几个人,昨夜都清理干净了。” 陶枝点点头。 他说,她就听着。他不说,她也不多问,只道:“宁儿该喂奶了。” 陆盛昀把孩子递给乳母,总要提醒一句,仔细些。 乳母诚惶诚恐,不敢懈怠。 女儿一走,陆盛昀便把妻子抱入怀中,陶枝取笑他:“待宁儿回来,世子又得换个人抱了。” 陆盛昀捏了捏陶枝嫩滑的脸蛋:“不换,只抱你。” 说着,男人拦腰一抱,将陶枝抱入内室。 两人在床褥上闹了一通,陆盛昀说起西南那边的事,将探到的消息一一告知陶枝。 陶枝眼睛发亮,趣意横生。 陆盛昀嘴角微扬:“你阿姐回寨子后,把十八寨的年轻儿郎挨个考校了一遍,比武、驯马、辨草药,闹得鸡飞狗跳。你父亲在信里抱怨,说寨子里的公鸡都被她惊得不打鸣了。” 陶枝捂嘴,乐不可支,已然有了画面感。 阿姐扬着鞭子,神采飞扬,好不快活。 “然后呢?阿姐有中意了么?” “岳父没说。”陆盛昀挑眉,“不过信末提了句,东南那边前日派了队人马,护送几车药材和布匹进山,说是魏王世子给西南各寨的年礼。带队的是魏祯一个心腹副将,在寨子里住了三日才走。” 陶枝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脸上笑容更深了:“这个魏祯……” 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明白,就看人怎么做了。 腊月里,第一场雪落下时,皇帝正式下诏,命皇长孙陆钰入主东宫,由皇后及内阁辅政。诏书里特意褒奖了陆家,赞其护佑皇脉,忠贞不二,晋陆盛昀为镇国公,加太子太保。 圣旨送到府里那日,陆霆在祠堂里待了整整一下午。出来时,他眼圈仍有些红,但背脊挺得笔直。 长公主让嬷嬷开了库房,挑了几件品相极好的玉饰,送去给陶枝。 其中有一对羊脂玉镯,水头极润,是当年她大婚时宫中赏下的。 陶枝捧着镯子,心里明白,这不仅仅是赏赐。 除夕前,陆钰回府住几日。孩子长高了些,举止间已有了储君的沉稳。 但在陶枝面前,陆钰还是会露出小孩模样,悄悄拉她衣袖,小声说:“娘亲,宫里新做的栗子糕,我给您带了一盒。” 陶枝笑道:“多谢殿下厚爱。” 夜里守岁,一家子围在暖阁里。皇后也难得出了宫,回娘家凑凑热闹。 陆霆多喝了几杯,话比平日多,说起年轻时在军中的旧事,如数家珍。长公主静静听着,偶尔替他添一杯热茶。炉火映着她沉静的侧脸,竟有几分难得的柔和。 子时将近,外头响起鞭炮声。皇后拉着陆钰的手,温声道:“去给你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磕个头,辞旧迎新。” 陆钰规规矩矩地跪下,给陆霆和长公主磕了三个响头。 轮到陆盛昀和陶枝时,陶枝忙要扶他,陆钰却认真道:“礼不可废。” 说完,小儿郎端端正正弯下了腰。 陶枝眼眶发热,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 陆盛昀扶起儿子,大手在他肩上按了按,什么都没说,但此时此刻,已胜过千言万语。 皇后低头拿帕子擦了下眼角,对长公主由衷道:“皇姐,这些年……辛苦你了。” 长公主摇摇头,目光一转,落在相携的陆盛昀一家身上,又看向窗外飘落的细雪,声音很轻:“都过去了。” 开春后,七公主出嫁,陶枝作为宗亲命妇入宫观礼。七公主穿着大红嫁衣,头戴沉重凤冠,脸上妆容精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在出殿门踏上鸾轿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阙,目光复杂,最终垂眸,稳稳坐了进去。 鸾轿起驾,仪仗浩浩荡荡出了宫门,往东南方向去了。 陶枝站在命妇队列里,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自西南远赴京城的那一幕幕。 山高水远,前路茫茫。 三月里,西南来信。这次是易昭娥亲笔,字迹有些潦草,但力透纸背。 信里说,她捡了个愣头愣脑的家伙,功夫还算凑合,肯学西南话,还敢跟她进山捉老虎,先留着做个消遣。 起初阿爹极不满意,见那家伙能一口气喝下三碗最烈的苞谷酒,人还不倒,勉强松了口。 信末,易昭娥告诉陆盛昀,他欠她的鞭子先记着!等她这边安生了,再去京城讨要。 陶枝笑着把信给陆盛昀看。 陆盛昀看完,挑了挑眉:“她倒是会挑时候。” 春光正好时,陆盛昀休沐,带着一家子去了京郊别庄。庄子不大,但后院连着草场,养了几匹温驯的小马。 陆钰已经能骑着小马快跑了,宁儿则被陶枝抱在怀里,看着哥哥骑马,兴奋得手舞足蹈。 陆盛昀从背后拥住陶枝,下巴轻蹭她发顶:“等宁儿再大些,也教她骑马。” 陶枝靠在他怀里,目光含笑。 远处青山如黛,如诗如画。 “好。”她轻轻应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