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天君的情劫对象后》 第1章 《成了天君的情劫对象后》作者:春夜清浅【完结+番外】[仙侠魔幻] 简介: 美艳太后(天真小仙)*少年将军(清冷天君) 作为月老的关门弟子,余净接到了一项任务,助天君谢玄历情劫。 余净附身于刚殒命不久的太后盛华盛华身上,而谢玄,成了镇国将军府的小公子。 余净一直谨记使命,拆散姻缘,保护天君,早日飞升。 谢玄的孽缘是断了,但余净没想到的是,情劫竟然转到了她身上。 “太后娘娘。” 少年人的喜欢藏不住,每每听得谢玄唤她,那爱意就像是要溢出来一般。 因着情劫,余净没办法,只能狠下心来,亲手将谢玄的一颗真心碾碎。 谢玄死在她面前的时候,余净的那颗石头心竟感觉到了难过。 —— 余净回到天庭还难受了好一阵子! 月老同她说,她那是喜欢上谢玄了,同太上老君讨一盏忘情水喝了便没事了! 谁曾想,同老君讨了水正要喝下,耳畔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伤了本君,岂是一盏忘情水能一笔勾销的?” 余净吓得一哆嗦,颤着声回了句:“那……那我要不喝两盏?” —— 1、1v1,凡间女非(原主是太后非c)男c,天庭sc,介意慎入! 2、凡间是be,天庭是he。 3、凡间年龄差9岁,男主18,女主27。 文案修2022.8.24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史诗奇幻 轻松 主角视角余净谢玄 一句话简介:鹊鹊,我心悦你! 立意:保持善良,保持热爱,定有收获! 第1章 第一章 靖禾四年,十一月初三,雪。 大雪纷纷扬扬,满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余净不是第一次下凡,却是第一次看凡间的雪。天庭无四季,关于风霜雨雪,余净只在泽兰殿藏书阁的话本上见过。 余净看着雪,觉得很是新奇,一时间有些呆怔,伸手去接,雪径直穿过了她的手往下落。余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同月老用了隐身咒。 “乖徒儿。” 月老突然唤她,她扭头看向月老。 “师父!” “昨日为师交予你的画像,可记熟了?” 余净点了点头应声道:“记熟了。” “那便好。”月老应声的同时,捏了个诀,余净只觉得身子一晃,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换了个地方。 宫殿高大巍峨,目所及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白雪覆盖之下,更添一丝庄严静谧。时值入夜,廊道下挂着一排排宫灯,莹莹灯火,昏黄的光影打在廊道上,同外头雪的冷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此,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意。 余净跟在月老身后走在廊道上,月老一边走,一边交代她:“这里是盛华所住的慈宁宫,往后也就是你要住的宫宇了。” 听月老这么说,余净环顾了一眼四周,觉得以后若是能住这么漂亮的宫宇,其实也挺好的。 “太后娘娘向来畏寒,入夜了记得去添些炭火,对了,手脚轻些。莫要惊扰了太后娘娘。” “是。” 廊道的尽头走出来两位女子,一位高些穿着浅青色衣裳,另一位穿着粉色的衣裳。 月老看向她们,开口问道:“既是记熟了,那为师便考考你。那两位是?” 余净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们的脸,胸有成竹地开口道:“浅青色衣裳的应当是阿玉,粉色衣裳的是小亭。” “不错。”月老颇为满意地应道,“这个阿玉是盛华的心腹。” 月老这样说,余净又看了阿玉一眼,瓜子脸,长相白净清秀,许是因为瘦看着又透着一丝精明的感觉。听月老的意思,这个阿玉对她来说应当很重要。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同月老开口道:“师父,届时我若是入了盛华的身体,那,盛华呢?” 月老听见这个问题,神情一凝,有些含糊道:“你放心吧,强行改命数的事,阎王那老头是不会同意的,今夜子时,盛华命数已尽。” “命数已尽?盛华现如今不是才二十有七吗?她为何会……”余净顺着开口问道。 月老犹豫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接话道:“这个……这个过会儿为师再告诉你吧。” “现下时辰还早,为师带你去瞧瞧君上吧,待子时再过来。”月老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 “好。”余净虽应声了,可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毕竟她这回的任务对象可是天君谢玄,天庭权位最高的人。且她的任务目的是,破坏天君谢玄同西海三公主的姻缘。 之前在天宫的时候,余净就听说谢玄对西海三公主乐清情根深种,天后之位非她不可。可太上老君连同二十八星君算了谢玄同乐清的仙格,算出来他们俩是一段孽缘。恰巧谢玄还差一劫便飞升上神了,所以,几位一合计,便让谢玄下凡历劫了。而这拆散姻缘的苦差事便落到了姻缘殿余净的头上。 正想着,人已经到了街市上。因着大雪,又是夜里,街市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馄饨铺子还在敲打着竹筒。“笃笃笃”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上更显得静谧。大雪纷纷,穿过他们的身体落到地上。 “镇国将军府。”余净站在门前看着匾额出声道,“君上在凡间,是位将军吗?” “是也不是。”月老故弄玄虚地应声,接着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余净随着月老往里走,穿过朱红的大门和迎门墙就看见一个人。 一位少年,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和茫茫的白雪融为一体,只有高高束起的乌发才能分辨。他手上拿着一把剑,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很是凌厉。 空中的雪,被他的剑风带起,纷纷洋洋。 在他的一招一式之间,余净看清楚了他的脸。剑眉星目,英俊飘逸,眸子很亮,带着少年独有的天真和清澈。有雪落在他的睫上,在灯笼的映衬下,闪着细光。 余净的原身是泽兰殿檐头的一片蝴蝶瓦,泽兰上神的相貌,也算是天庭数一数二的了。余净也见过不少其他长相英俊的男仙,但,都不如他。 “他,便是君上吗?” 余净看着谢玄开口问月老道。 月老微微转过头看向余净,门口的灯笼并不是很亮,昏黄的光映到她脸上,而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谢玄身上。月老看着,笑了笑,感慨地应了一句:“泽兰见了都要自愧不如的相貌,可不是天界瞎传的。” 月老的话音刚落,就看见有一个人从堂内掀了帘子出来。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看着还有些凶,但细看五官还是周正的。 “谢玄!” 余净还未反应过来,那男子已经顺手抽出了门边侍卫的佩剑,抵到了谢玄的面前,谢玄抬手用剑顶住。 那男子笑了笑,瞬间抽剑,往谢玄另外一边刺去。余净看着,感觉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谢玄迅速地抬剑,刀剑碰撞的声音在静谧的雪夜分外刺耳。 几个来回下来,谢玄接招接得渐渐勉强起来,剑直指谢玄的脖颈时,余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玄。 “还得再多练练啊!”中年男子笑着收了手上的剑,伸手过去拍了拍谢玄的肩。 谢玄亦笑着将剑背于手后,应声道:“下回孩儿定会赢了阿爹。” 他的笑,和煦温暖,意气风发。没有半点输了的不甘。 “那位,是谢玄的父亲,谢槿,北淮的镇国大将军。”月老指着谢槿道。 “阿爹,玄儿,鸡汤煨好了,快过来趁热喝,暖暖身子!”月老话音未落,便听得从廊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余净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位穿着藕粉色长袍的女子从廊后端着托盘走出来,同那中年男子长得有几分相像。 “那是谢玄的姐姐,谢英。”月老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哎呦,时辰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回慈宁宫去了,其他的人,待为师去阎王殿替你寻一本命簿来,你慢慢看。”月老一边说着,一边捏诀。 余净正看着谢玄往堂内走,离开的那瞬间,她看见谢玄回头了。一阵风起,裹挟着雪卷起了他雪白的衣袂,凌乱的长发遮住了他半张脸,却遮不住他亮如星的眼睛。 那便是余净第一次见到谢玄。天宫神仙冷情,雪夜里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模样在她的心里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 回到慈宁宫的时候,余净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只觉得脑袋和身体都很重。再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模糊,周身暖暖的,感觉还很软,像是躺在云上一般。鼻尖是淡淡的香料焚烧的味道,夹杂着一丝炭火燃烧的刺鼻之感。 视线慢慢地清晰起来,借着光,看见了碧山色的帐帘,白色的山峦绣在碧色的软缎上,甚是清远。余净盯着好一会儿才偏过头,就瞧见月老拿着夜明珠坐在榻边。 第2章 “师父。”余净开口唤了一声,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了。这不是她的声音!微微皱了皱眉,看向月老问道,“我这是……” 话还未说完,便被月老打断了。 “你现下已经是盛华了,三公主乐清在凡间应该还有一段时日才回京师,为师明日一早去阎王那儿拿了命簿就给你送过来。” “你……”月老说到这,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刚入凡身,定然有许多不习惯,好好休息吧。” “对了,谨记你此行的任务,拆散姻缘,保护君上,早日飞升。” “好。”余净有些虚弱地应声道,许是刚入盛华的身体,真的很不适应。应声完眼皮就耷拉下来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余净睁开眼睛依旧很暗,只隐约隔着帐帘看见外头晃动的烛光,躺着想了一会儿,脑子里莫名浮现方才月老带着她过来时宫女说的话,想来可能是进来添炭火的,也就未放在心上。 刚想闭上眼睛,就察觉到了不对,那脚步声明明就在近旁。有些懵地看着带寒光的剑指过来,顾不得这么多,卷着被子就往床榻里头滚。刺客大抵是没想到盛华还醒着,所以剑在空中微微顿了一下。 余净一口气都还未松了,帐帘就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了,那剑直指向余净。 余净偏身想要躲过,奈何身子太重了,剑刺入余净身体的时候,余净还是懵的。右肩伤处那清晰入骨的痛感传至四肢百骸时,余净才忍不住咬了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有刺客!”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小宫女犹豫的声音:太后娘娘?” 余净毕竟才入凡身,加之又受了伤,声音自然不大。 “吱呀!”接着门被推开了。小宫女试探性地进到内殿,隐约瞧见内殿有个穿黑衣的人站在榻边,一下就慌了神,大声惊叫起来:“快来人啊!有刺客!抓刺客!” “护驾!”外头侍卫刀剑甲胄碰撞的声音响起来。 那刺客回头扫了一眼,拧了拧眉,飞快地将剑拔/出来。疼痛被无限放大,余净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血从伤处流出来。刺客显然准备刺第二剑,余净看着那剑刺向自己,心一横,抬手握住了刺向自己的剑锋。 刺客惊讶于余净的动作,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一眼,“护驾!”外头的动静愈发响了,刺客也有些慌了,拔剑抽身破窗而出。 “太后娘娘!”小宫女慌乱地叫着小跑着到余净的身边。 大抵是听见了动静,整个宫苑的人都被惊动了,朝着慈宁宫正殿这边涌来。 “传太医,快去传太医!”混乱之中,余净看见了阿玉,她正厉声唤着。 余净摊开手看了一眼,满是鲜血,红得有些刺目。仅一瞬,她便明白了,为何盛华今夜子时会命数已尽。为何月老说起盛华命数已尽时,神情那么奇怪。 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只觉得眼皮重得有些睁不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下去。 作者有话说: 推荐基友完结文《暴君什么时候想杀我灭口》 阿矜是御前宫女,侍奉了皇上两年。 天合二十三年,皇上病重,禹王起兵谋逆,承王陆倾淮以清君侧之名,领兵杀进皇宫。 人人都以为是禹王用尚方剑杀了皇上。 只有阿矜知道,弑君的,是陆倾淮。 陆倾淮杀进上阳殿时,阿矜就在御榻边。 少年穿着溅满鲜血的甲胄,眼神狠戾,满是杀气。 那日,她亲眼看着陆倾淮拿着剑刺进了皇上的胸膛,血从龙榻上流下来,淌了一地。 她害怕极了,颤抖地跪在血泊里求陆倾淮饶她一命。 陆倾淮拿着还在滴血的剑,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勾起一个玩味的笑道:“好啊,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朕允你照旧在御前侍奉,但如若朕在别人口中听说这件事,那一切就结束?” 这件事,指的自然是弑君。 “好。”阿矜颤颤巍巍地应了。 —— 宫里人人都知道,新帝脾性阴晴不定,手段狠绝,却独独对御前侍奉的一个宫女不一样。 新帝有时候会留宿在偏殿,拥她在怀里,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她的一缕长发,轻笑着唤她的名字:“阿矜。” 会同她一块用膳,却只让她布菜,她布什么,他便吃什么,乖巧地同平时判若两人。 甚至会为了她,腰斩了欺负她的嫔妃,眼睛都不眨一下。 皇城上下,人人都艳羡阿矜有如此荣宠。 只有阿矜知道,她不过是陆倾淮养在身边用来赏玩的金丝雀罢了。 因为那个赌,在阿矜眼里,他从来不是为了取悦她,而是想用她,取悦他自己。 —— 谁也不知道,天合二十一年,雪夜,他方从边关回宫不久,有个御前的小宫女撤茶时,不小心在回廊上撞到了他,茶盏碎了,她的手也伤了,却从头到尾没有吭一声。 那时刚从战场回来的他,是动了恻隐之心的。 1.1v1,sc 2.暴君,真的残暴,但不包括对女主,不喜勿入。 第2章 第二章 余净是被吵醒的,各种声音在耳旁交汇,聒噪得很。 “陛下,太后娘娘伤势甚重,且出血过多,若是过了今夜还未醒来……怕是……怕是……” “怕是如何?”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沉沉的男声打断了,听声音虽然年轻,但极有压迫感。 “母后若是有半点差池,便是你们无能!那朕,留着你们又有何用?”轻飘飘的一句,饶是余净是仙身,听了心里也是一滞。 虽说神仙冷情,可泽兰上神和月老对她都还不错。所以她从未听到过这样的话。 这样想着,下意识想要睁开眼睛,奈何眼皮很重,伤处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轻哼出声。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醒了!”阿玉惊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母后!” 余净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一张少年的脸,看着年纪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老成。同谢玄,是完全不同的感觉。看着这张脸,余净想起来记过的画像,他是盛华的继子皇帝,祁烬。 “太医!”祁烬看见盛华睁开眼睛,连忙侧身唤太医上前。 太医方才就被祁烬吓着了,如今哪里还敢怠慢,连忙提着衣摆上前查看。余净看着太医上前,脑子里却很乱。 她虽见过祁烬和阿玉的画像,可一点都不了解他们。月老的命簿得明日才能拿来,若是说错什么,亦或是做错什么可就不好了。余净想到这,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太医见余净如此,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细细密密的汗开口问道:“太后娘娘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余净接着摇了摇头,太医松了一口气,搭了脉同祁烬回话道:“回禀陛下,太后娘娘已经醒了,但,已然伤了根本,得好生修养一段时日才行。微臣这就去开一些疗伤的药,以助太后娘娘凤体恢复。” “嗯,下去吧。”祁烬敛眉,淡淡然应声道。 余净顺势抬眼看向祁烬,殿内昏黄的烛火映在他脸上,一跳一跳的,晦暗不明。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祁烬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关心盛华。不过想想也是,毕竟不是亲生母子,盛华对于祁烬,也未有养育之恩,母子情薄,也是应当。 “陛下。”外头响起朦朦胧胧的声音。 “进。”祁烬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旁边的太师椅,懒懒地坐上去。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雪白金线飞龙纹常服,一只手搭在椅旁的扶手上,看着,颇有帝王风范。 “微臣见过陛下,太后娘娘。”进来一位穿甲胄将军模样的人,神情颇为慌张。 “陛下,微臣无能,搜遍了整个皇宫,并未抓到刺客。”那人跪下请罪道。 听见这话,余净看见祁烬慢慢地往椅背上靠,慵懒地出声道:“确实无能。偌大的慈宁宫,刺客旁若无人,堂而皇之地进了寝殿,刺伤了母后,竟无人察觉!” “陛下恕罪!”察觉到祁烬动怒,在场所有人跪下道。 “拖下去,杖杀。”祁烬薄唇轻启,吐出这几个冰冷的字来。 在场之人都愣了一下,低下头,没人敢说话,生怕祁烬的怒气殃及到自己身上。 余净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那人哭求的声音:“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还请陛下念在微臣护卫皇宫多年未出差池的份上饶微臣一命吧!” 祁烬听见这话,冷哼了一声开口道:“无差池原就是你的本分,还敢以此为功?拖下去。” “陛下!饶命啊!陛下!”祁烬话音才落,便从外头进来两个侍卫将那人带了下去。祁烬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嘴角还噙着淡笑。 最是无情帝王家。余净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祁烬从位置上站起身,淡声吩咐道:“传朕口谕,着周竖彻查刺客一事,再调谢玄过来护卫慈宁宫。” 第3章 “是,奴才承谕。”祁烬话音落,便有一个老太监从旁边出来两步应声道。 余净甫一听见谢玄的名字,正愣神,抬眼过去,便对上了祁烬的眼睛。 “母后伤着了,合该好生休养,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嗯。”余净应声。 看着祁烬一行人退出去,余净倒是松了一口气,起码今夜算是平安过去了。 不过,到底是谁,想要盛华的性命。这次刺杀不成,保不齐还有下次,看来得小心才行。 “太后娘娘可还疼吗?”余净正想着就被打断了,偏头看过去,阿玉眼睛都红了,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一脸关切的模样。 “哀家无事。”余净扯了扯嘴角朝阿玉笑了笑应声道。 阿玉看向盛华,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气息都是乱的,还强撑着同她说无事。想到方才见到她满身是血的模样,心尖一酸,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下来了。 见阿玉如此,余净心里倒是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情。毕竟她现下,不是盛华,真正的盛华,早就去了地府。而阿玉此番的担忧,是为了盛华。 阿玉抽了抽鼻子,接着压着哭腔同盛华道:“奴婢失仪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哀家有些乏了,你先出去吧。”余净出声。 “奴婢就在殿外守着,太后娘娘若是有何吩咐,唤奴婢一声就好。”阿玉接话道。 “好。”余净应声。 阿玉出去之后,殿内重新归于沉寂,右肩处依旧很痛,虽她是蝴蝶瓦,可现在是在盛华身体里。她从未想过,凡人被刺伤之后原是这般痛的。 殿内许是添了许多炭,暖烘烘的,床榻上的被褥也是新换的,松软得很。经方才一闹,身上虽然痛,却也很累,余净躺在榻上盯着新换的帐帘。 意识渐渐地涣散起来,现下还是好好休息,旁的等明日月老拿了命簿过来再说吧。 —— 镇国将军府。 马车的车轮与轮毂相撞,车架上的銮铃随风飘动,在静谧的雪夜发出清脆的声响。 镇国将军府前的侍卫看清楚马车前的銮铃,连忙转身进去通传。 “公子!公子!” 谢玄被吵醒,嘟囔着应了一声:“何事?” “陛下口谕。” 听见这声,谢玄一下就精神了,“唰”地一下翻身起来,穿了鞋,穿好衣裳,打开门出去。 谢易见谢玄出来,松了一口气,回话道:“公子,徐公公这会儿就在正堂呢,将军已经过去了。” “知道了。”谢玄应声,快步往正堂过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宫里深夜过来传口谕,可知道是为什么事?” “小的听说……”谢易说到这的时候,还故意压低了声音,看了一眼周围无人,接着轻声同谢玄道,“太后娘娘遇刺了。” 谢玄听见这话的时候,脚步微微顿了顿,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反问了一遍:“当真?” “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几位公公同将军说话,隐约间听着他们说,左监门卫陆甫阁陆大人因失职已经被陛下下旨杖毙了。” 听见杖毙二字,谢玄眉头皱了皱,更不敢耽搁了,快步往正堂过去。雪已经停了,风倒还不小,呼呼地吹着,谢玄的发都被吹乱了,吹得脸生疼。 正堂很亮,谢玄进门就瞧见一群人在正堂中央站着,似乎在等着他。为首的,正是祁烬身边的内监徐辛树。听见动静,几位回身看,看见谢玄,徐辛树神情松缓下来,躬身同谢玄行了一礼道:“奴才见过谢小将军。” “徐公公快快起身。”谢玄应声走到徐辛树面前,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谢槿。 宫里的几位,心思深,尤以徐辛树为甚,毕竟伴于祁烬身侧,没有一点揣度人的本事,怕是早就死了。谢玄其实不大喜欢同这样的人接触,藏得太深,太精明了,站在他跟前,总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既然小将军到了,那奴才,便宣旨了。”徐辛树回过身,看着谢槿道。 “公公请。” “谢玄接旨。”徐辛树一开口,众人便都跪下了,谢玄跪在首位。 “传陛下口谕,着调左威卫中郎将谢玄敬领羽林军戍守慈宁宫,不容有误,钦此。” “臣谢玄,谨听圣令,不辱使命。” “奴才口谕也传了,还得回宫伺候,就先行告辞了。”徐辛树笑了笑开口道。 “徐公公辛苦了。”谢槿说着,看了旁边站着的管家一眼,管家会意,从袖子里摸出一小锭金子递过去。 徐辛树低眉瞥了一眼那金子,笑着推辞道:“大将军真是客气了。” 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地将金子收进了袖袋里。 走出将军府,上了马车,徐辛树顺手就将袖袋里的金子摸出来,丢给了旁边的小太监。 “多谢师父!”曲安同田弛得了好处乖觉地笑着道谢。 “你们分了吧。”徐辛树淡淡道,满脸的不屑,还有一丝不待见的意思。 曲安机灵,跟在徐辛树身边的时间又长,挖苦了一句:“这出宫的差事,油水最少的便是这谢将军府里了,师父何必亲自走一趟,让奴才们来就是了。” “是啊。陛下明明赏了谢将军许多封赏,也不知道镇国将军府为何如此穷酸,赏的钱都比不得前些日子檀州刺史给的多。” 徐辛树不置可否,只是丢了个眼风过去,他俩便住了嘴。马车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只余下被风吹碎了的銮铃的声音。 第3章 第三章 谢玄探身看了一眼外头的风雪,接着转身吩咐谢易道:“谢易,去将绝影牵出来。” “是。”谢易应声小跑着出去。 李薇看着有些忧心地叹了一口气道:“宫里生了如此变故,虽听闻太后娘娘并无大碍,休养一段时日便好,可,刺客一日抓不到,宫里就没一日安宁的。玄儿,务必小心,保重身体。” “阿娘放心,孩儿明白。”谢玄笑了笑应声道。 谢英看着谢玄,关怀道:“外头风雪大,再添一件衣裳吧。” “不必了,多谢阿姊。”谢玄应声。 谢玄话音未落,就看着谢英走到他面前,将身上的白狐披风解下来递到了面前。 “阿姊?”谢玄抬眼看向谢英。 谢英未语,只是抬了抬拿着白狐皮披风的手,示意谢玄接过。谢玄依言,伸手接过披上,白狐披风上,还带着一丝余温,很暖和。 “公子!”谢易在外头唤了一声,“马已经备好了。” 谢玄看向谢槿,打了一声招呼:“阿爹,孩儿就先去了,时辰还早,你们早些回去睡吧。” 谢槿微微点了点头,接着才沉声应了:“去吧。” “我们才回京师不久,陛下便将此重任交予你,你可不要辜负陛下对我们谢家的信任。” “孩儿明白。”谢玄应声。 谢玄出去同谢易翻身上马,朝着皇宫去。谢易跟在谢玄的身后,只隐约看见他身上披着的白狐毛,同束着的发一起被风吹乱。 “什么人?”守卫宫门的人见两马靠近,警觉地大声喝道。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若是有半点差池,当真是不要命了。 谢玄勒马,马的速度减了好些,骑至那人面前,谢玄才摸出腰间别着的腰牌:“中郎将谢玄!奉陛下口谕进宫!” 那人仔细看了腰牌之后,连忙朝着后头的侍卫挥了挥手,接着跪下,将腰牌双手托起,还给谢玄:“小的见过谢大人。” 周围的人也都跪了一地。 谢玄坐于马上,等着宫门开,宫门才开了一条口子,谢玄便策马过去了。 到慈宁宫门口时,看见了韩轻舟。 “谢玄!”韩轻舟上前,轻轻唤了谢玄一声。 “太后娘娘如何了?”谢玄径直开口问道。 “听宫女说,刚刚服了药已经歇下了。” 谢玄压低声音:“今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甫阁已经被杖毙了,慈宁宫所有的守卫,也全都关进了天牢审问。听天牢的消息,守卫皆说,一轮一值,没有丝毫松懈,不知道那刺客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谢玄扯了扯嘴角:“这你也信,陆甫阁已经被杖毙,他们若是松了口,下场只会比陆甫阁更惨。说不定会牵连九族。” “你的意思是……”韩轻舟恍然,机警地扫了一眼四周,轻声道,“他们串供。” “未必,若是串供,口径不会如此一致,天牢严刑之下,定会有人松口。或许有别的错漏,毕竟若真的同他们所说,一轮一值,没有丝毫松懈,那刺客,又如何进得了太后的寝殿。” 韩轻舟眉头又重新皱起来了,有些担忧地开口道:“周大人这差事怕是难办了,太后伤后,陆甫阁已经带人将整个皇宫翻了个遍,都未找到刺客半点影子。如今虽已经封宫了,只进不出,但只要天一亮,御膳房那边就先封不住了。现下已经将近丑时了,至多封至卯时,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了。” 第4章 “太后遇刺,非同小可,若不尽快抓住刺客,京师的百姓对此事想必会议论纷纷。届时我们南衙十六卫岂不是要成了整个京师的笑柄,更遑论太后娘娘的性子又……” 说到这,韩轻舟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们就站在灯笼下,谢玄看着一团白雾慢慢消散在空中。 凝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韩轻舟的肩,开口道:“你带着人去帮周大人搜查吧,这里有我便好。” “好。”韩轻舟应声。 韩轻舟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谢玄站在宫门下,抬头看了一眼慈宁宫的匾额。他从前在皇宫的时候,只伴在祁烬身侧,甚少来后宫,更别说慈宁宫了。不过,对于这块匾额,谢玄还是有点印象的。上头的字,好像并未变,依旧是小时候见到过的模样。 “让人探听着周大人那边的消息,天一亮便来回报。”谢玄吩咐道。 “是。” 谢玄瞥了一眼,接着抬步往里走,今夜雪大,一夜不扫雪,便积了厚厚的一层。慈宁宫院子里的雪,尽是杂乱的脚印,满地狼藉。 “谢大人!” 阿玉正靠在廊下候着,听见动静,抬起眼皮看过去,就看见谢玄站在殿门前。许是来得匆忙,并未换上甲胄。穿着一身常服,外头还披着一件白狐皮披风,束起来的发被风吹起,挺拔俊逸,玉树临风。廊下灯笼的光虚打在他身上,恍如谪仙下凡。 “我来守着。”谢玄应声道。 谢玄应声完,阿玉才回过神来,有些慌忙地站起身同谢玄行礼道:“奴婢见过谢大人。” “起身吧。” “奴婢去给大人寻个垫子来。”阿玉说着就要站起身。 “不必,这本就是我职责所在,多谢。”谢玄站于廊下,应声道。 阿玉起身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坐回到垫子上。 —— 余净再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帐帘未遮严实,外头的阳光透着缝照进来,丝丝缕缕的,甚是晃眼。余净抬起左手,有些艰难地伸手过去撩开了帐帘。 “阿玉。”余净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太后娘娘。”阿玉立马就应声了,推门进来,走近才发觉盛华一只手撩开了帐帘,连忙过去帮忙将盛华扶坐起来,靠在软枕上。 阿玉从外头进来,身上带着些外头的寒气,殿内炭火烧得旺,有些闷。余净顺势开口道:“你去,将窗子打开透透气吧。” “好。”阿玉应声去做,接着出去传洗漱用的水。 幸好她伤了右手,有阿玉帮她,不然,她是真的不晓得,面前这么多盆罐里的水,哪个是用来做什么的。洗漱完,阿玉又传了早膳进来。 谢玄在寝殿门口,看着伺候的宫人来来去去。此刻天已经大亮了,许是盛华昨夜遇刺伤了身子,今日才会起得这样迟。 “大人。”侍卫小跑着过来,行了一个礼。 “如何?”谢玄开口,心里,是存了一丝期盼的。 “刺客,还未找到。”侍卫犹豫了一下,应声道。 谢玄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指,松口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谢玄话音刚落,寝殿的门便开了,谢玄回过身,就看见阿玉从寝殿内端着用了一些的食盘出来。 看来,唯一的破口,便是盛华了。只有盛华,同刺客接触过,说不定会有一些线索。 “微臣想见一见太后娘娘,劳烦阿玉姑娘通传一声。”谢玄开口。 阿玉听见他这么说,有些迟疑地偏头看了一眼刚关上的门,将手上的食盘交给身旁的小宫女才应声道:“大人稍候。” “多谢。” “吱呀。”门重新被打开了,许是因为开了一点窗,所以寒气侵袭并不那么明显。余净靠在榻上的软枕上,脑袋一团浆糊。夜里睡着还好,什么都不想,如今醒了可有太多事情烦了。 “太后娘娘。”阿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谢玄谢大人在门外求见。” 听见谢玄的名字,余净心里咯噔了一下。昨夜便知道了祁烬调了谢玄过来护卫慈宁宫,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同谢玄再见面了。 “让他进来吧。”余净应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静一些。虽昨夜里见过,可到底,谢玄是不知道她的存在的。今日,可是实实在在的见面。 余净有些紧张,外头的一点动静都听得分外清楚,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余净忍不住偏头隔着纱帐看过去,谢玄在稍远处站着,外头披着一件白狐皮披风,身姿挺拔,看不大清楚脸,但她昨夜见过,所以能想象到。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谢玄跪下行礼。 “起身吧。”余净轻轻地应声,声音听着还有些虚弱。 谢玄对这个太后不甚熟悉,当年他离开京师时,她还只是先帝的淑妃。他在皇宫里做太子伴读,未曾见过她,只听闻淑妃娘娘朱唇粉面,长身玉立,甚美。 “谢太后娘娘!”谢玄直起身应道。 方抬眼,就见穿过窗的风掀起了纱帐的一角,透过那一角,谢玄见到了盛华。 弯月眉,瑞凤眼,鼻梁高挺,长发披散在身后,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可,即便如此依旧掩不住她的容貌。除了眉目之间透出来的淡淡的威严凌厉,没有半点太后的样子。 谢玄有些惊到了,慌忙敛眉,早就听闻太后娘娘看着年轻貌美,容貌不输祁烬的后宫。原以为是他们为奉承太后的谣传。没想到,竟也有几分真。 “大人见哀家,所谓何事?”余净心里很慌,强装平静地开口问道。 “微臣想问太后娘娘……”谢玄话还未说完,便被外头阿玉的声音打断了。 “太后娘娘,苏大人求见。” 余净同谢玄听见这话,皆皱了皱眉。 第4章 第四章 余净皱眉,是因为自己现下还没拿到命簿,多见一个人,多一分暴露的危险。如今见谢玄已经有些应付不过来了,再多一个苏大人…… 谢玄皱眉,是怕盛华这会儿召苏司阳进来。若是苏司阳有旁的事,他定问不出什么来了。 “你去回了,就说哀家身子不适,不见了。”余净思忖了一会儿回话道。 “是。”阿玉愣怔了一下应声道。 “谢大人,你接着问吧。”余净接着道。 “是,微臣斗胆,太后娘娘能否同微臣讲讲昨夜里刺客行刺时的情状。”谢玄当真是斗胆了,皇宫里谁不知道,盛华的脾性。可他到底没怎么同盛华接触过,想着试一试也好。 “好。”余净想着,谢玄此番问她,定然也是为了早日抓到刺客。若是刺客抓到了,也算解决了一件她的麻烦。 谢玄有些讶异盛华的反应。从前私下里听闻太后娘娘的脾性不好,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地应承。 余净同谢玄讲昨夜遇刺的事,细枝末节,无一不清。谢玄亦仔细地听着。 “就是如此了。”余净说完,扫了谢玄一眼。 谢玄站着,神情严肃,像是在思索什么。接着抬头,看向余净:“那刺客可曾开口说过什么?” “未曾。”余净应声的同时,注意到了他身上披着的白狐皮,领口处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想到什么,突然喉咙哽了哽,感觉心口一时有些堵。 虽听月老说,乐清要过段时日才入京师,可若是,他们之前就相识,事情便不一样了。顾不了这么多径直开口问道,“谢大人。” 谢玄正想着事情呢,甫一被盛华叫,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盛华。 “可是有心仪之人了?” 余净问完,内殿霎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只听得见炭火燃着的“噼啪”声,还有风穿过窗棂的“嘶嘶”声。余净一下就后悔了,即便是想知道,也不应该如此着急的! 谢玄被盛华这一问问得有些懵了,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明明说的是刺客的事,怎么突然扯到这个上来了。 “哀家是见谢大人身上白狐皮披风绣着的玉兰花甚是秀气,随口问问罢了。”余净内心慌得很,心跳得很快,捏着锦被的手心沁出薄汗。虽有些后悔,但问都问了,不如问个清楚。 听余净如此说,谢玄恍然,极轻地笑了一声应道:“回太后娘娘,昨夜里来得急,这披风,是微臣阿姊给微臣的。” 谢玄话音才落,便明显感觉到纱帐后的人松了一口气,顿时有些糊涂了。太后如此关心此事,是为何? “原是如此。”余净松了一口气应声道。她担心那披风是三公主送的,若是三公主给的,说明他们已经两情相悦,若这时候再去拆散他们,怕是难了。 “是。”谢玄应声,“若太后娘娘无旁的吩咐,微臣便先告退了。” “嗯。”余净应声。 从慈宁宫寝殿出来,谢玄有些乱了。一是为着刺客之事,听盛华的描述,刺客自进寝殿,到逃出去,没有丝毫破绽可言。唯一的破绽,便是他没想到盛华还醒着。问了一遍,什么线索都没有。二是为着盛华问他是否有心仪之人,严格来说,他同盛华才第一次见面。即便他有心仪之人又如何?盛华为何如此紧张? 第5章 正想着,已经走到了宫门口,方踏出宫门,就迎上了苏司阳的目光。 苏司阳应当是刚下朝就过来了,身上还穿着紫袍。谢玄有些奇怪,盛华明明说了不见他,还以为他早就离开了,没想到竟还在门口候着。 “下官,见过苏大人。”谢玄躬身同苏司阳行礼道。 苏司阳站在阶下,微微抬眼,视线从谢玄的腰部往上,对上他的眼睛。淡笑着应道:“起身吧。” “谢苏大人。”谢玄应声完就要错身过去,未曾想到,苏司阳会唤住他。 “谢大人。” 谢玄回身,有些奇怪地看向苏司阳。 “谢大人来得匆忙,竟连官服都未来得及换。” 明明是普通的问话,谢玄却莫名听出了带刺的感觉,恭敬地应声道:“是,陛下口谕,下官不敢耽搁。” “谢大人同太后娘娘相谈甚久,不知谈了什么?” 听苏司阳这样问,谢玄顿了顿。苏司阳在朝中,向来小心谨慎,这样直白地问话,从他口中听到,还真是令人惊诧。 “不过是问了太后娘娘昨夜里遇刺时的情状,并未谈什么。”谢玄如实应声。 谢玄明显看见,苏司阳的神情松缓了下来,今日这一个个的,到底是怎么了,都奇奇怪怪的。 “哦,刺客,可有消息了?”苏司阳接着问道。 “未曾。” “慈宁宫的护卫,这段时日还要辛劳谢大人了。” “职责所在。”谢玄抿了抿唇应声道,“苏大人若无旁的吩咐,下官便先告退了。” “嗯。”苏司阳应道。 谢玄往前走,苏司阳看着,少年身姿挺拔,白狐披风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摆动,有一种说不出的精气神。十八岁便已位居六品,陛下亲赐服绯,相貌出众不必说,能力自然亦是不容小觑。不知为何,苏司阳心底竟腾升出一股隐隐不安的感觉。直到谢玄走远,苏司阳这才回过头。 “本官当真有要事禀告,劳烦再通禀一声。”苏司阳接着开口,阿玉倒是犯了难。 太后娘娘同苏司阳的事她都多少了解些,两位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主。这会儿苏司阳提出再让她通禀,倒还真是有些为难她了。 “大人稍候,奴婢再进去通传一声。”阿玉最终还是松了口。 余净听见阿玉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正在回想刚刚同谢玄说话有没有露出破绽。 “太后娘娘,苏大人说,有要事禀告,现下还在宫门口候着。太后娘娘是否要见?” “怎么还没走啊!能有什么要事啊?”余净深深叹了一口气,刚想松口,就被突然出现的月老吓了一激灵,扯到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的。 “师父,您下回出现能不能先说一声啊!吓死我了!”余净低声道。 “晓得了,那个苏司阳找你应当没什么事,回绝便好。”月老非常随意地坐在了内殿桌前的椅子上应声道。 有了月老这话,余净便放心不少,朝着门口道:“不见,你去回了他吧。” “是。”阿玉应声,有些为难地往宫门口走。 主子一句话的事,做奴才的总得从中斡旋许久才行。 “师父,命簿可拿来了?”阿玉一走,余净就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月老吞了吞口水,支支吾吾道:“拿是拿来了。不过,昨日夜里地府里第七层地狱不知为何裂了一道口子,跑出来几个焚到一半的怨灵。逃到了藏书阁,红莲业火将藏书阁焚了将近过半,最后还是请了东海龙王过去才平息了火势。所以……这命簿……” “被焚毁了!”余净一时激动,声音略微大了些。 “太后娘娘?”余净话音才落,门外便传来小宫女询问的声音。 余净闭紧了嘴,过了一会儿才应声道:“无事。” “命簿,当真被焚毁了?”余净压低声音,追问道。 “你……你自己瞧瞧吧!”月老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挥手,余净的面前便出现了一本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册子。 余净先是轻轻拍了拍胸口,接过命簿,翻看了两页。虽还留有一些,但,近乎半本都被烧了。余下的半本也是黑乎乎的一片,字迹难辨。 “就没有法子复原吗?”余净抬眼看向月老开口问道。 月老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话道:“那可是红莲业火,东海龙王都废了好大劲才将火熄了。地府有句话,红莲华焚之,如来亦难救。如来佛祖都没办法,你还能指望什么?火熄了以后,阎王立即动身前往天庭向太上老君请罪,兹事体大,想来最终还是要等天君回天庭之后再行定夺了。” “命簿已毁坏,阎王的意思,若是要重新做一本新的,需要三日。” “三日!” 地府同天庭一样,地府一天,人间一年。 “那人间岂不是要三年?” 如今谢玄已经十八了,在凡间十八岁的男子大多都已成家立业。再过三年,那便是二十一岁,要等命簿修复,说不定谢玄同乐清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是了。乖徒儿,所以你这差事,怕是有些难了。”月老说到这,亦轻叹了一口气。 “何止。”余净心如死灰道。 若是有命簿,就只要知道君上何时对三公主动情,届时再出手干预就是了。现如今倒好,什么都没了! 见余净一脸呆愣的模样,月老出声道:“不过,老夫之前翻看过命簿,还记得一些东西。” 余净立即回过神来,看向月老。 “方才要求见盛华的苏大人,叫苏司阳,之前给你的画像上应当也有。” 余净仔细回忆了一下,苏司阳,确有此人,长相温文尔雅,看着很是斯文。给人一种玉面书生的感觉。 “他是北淮中书令,如今而立,位居三品,在盛华还未入宫之前。他们……曾两心相许。” 余净听到这,整个人都愣住了:“那……那现在呢?” “他至今未娶,想来,对盛华还是留有念想的。” “盛华现下可是太后,他怎敢?”余净惊了好一会儿不解地开口反问月老。 月老倒是见怪不怪,淡笑着对上余净的眼睛,眼睛里是阅尽千帆之后的平静:“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你在姻缘殿的时日也不短了,这种事,见得还少吗?”月老接着问道。 见得确实不少,可,对余净来说到底有些不一样。姻缘殿里见的,都是册子上的,对她来说,跟话本子没什么差别。但如今,苏司阳于她,可是活生生的人。 第5章 第五章 余净等了一会儿,期待地开口问道:“那师父可还记得旁的?” “嗯……”月老沉吟了一会儿,露出一个笑脸来,“不记得了,就这个印象最深!” 余净顿时泄了气,原还指望着月老能说个七七八八,现在看来……果然还是靠不住。 “乖徒儿,为师只能帮你到这喽……”月老正说着,余净突然想到了阿玉,有些激动地出声打断道,“师父!” “您之前说,阿玉是盛华的心腹,她可靠吗?” 月老听余净这么问,莫名有些欣慰,笑着应道:“盛华可是毫无身家背景,凭着自己的本事坐上了太后之位,不可靠之人,你觉得她会用吗?” “可靠便好。”余净松了一口气。 月老一眼就看出了余净的意图,满意地笑着道,“为师现下也只能帮你到这了,泽兰上神还约了为师一块下棋,为师就先回天宫了。地府那边,为师会时常去瞧瞧的,若是新的命簿提早做好了,为师就给你送过来。” “嗯,多谢师父。”余净应声,虽月老有时候不大靠谱,但对她好也是真的。既然事情已经演变成了这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余净说完,月老站起身正准备捏诀。余净看着他正要离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到她面前,一伸手变出一颗白色丹药来。 余净不解地抬眼看向月老。 “你昨夜里不是伤了吗,这是为师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顺来的,吃了以后伤口没那么疼,好得快些。” 听月老这么说,余净有些犹豫了:“这可是太上老君的丹药,我现下是凡人之躯,若是服了,伤不会全好了吧?” 若是全好了,可真是大事不妙了,到时候还得捅自己一刀,着实不上算。 “放心吧,为师施了仙法。这只会让你不那么痛罢了。” 月老这么说,余净就放心了,抬手将丹药捏起放进嘴里。凉凉的,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苦味。 服了丹药之后,余净真的觉得伤处的疼痛减了大半,感激地同月老道:“多谢师父!” “诶,你若是真想谢我,届时回到天庭,多打些月老结吧。你不在,姻缘殿的人手又不够,为师已经打了好几日月老结了。”月老连忙摆摆手应声道。 看见月老这幅模样,余净忍不住有些想笑,应承道:“好。” 第6章 月老其实不老,神仙都是不会老的,长相会定在一定的年岁。只不过,月老的相貌说实在的确实有些老相。以至于他同比他年长几万岁的泽兰上神站在一块时,总给余净一种他上了年纪的错觉。 “行了,该说的为师都说了,先行一步。” “师父慢走。”余净有些不舍地开口道。虽月老没帮上什么忙,但到底是她熟悉的人,如今月老一走,就只剩下她了。 月老一走,余净便躺回榻上,想着待会如何同阿玉开口。命簿这条路行不通,那便只能装失忆了。她不是盛华,阿玉既是盛华的心腹,必然会第一个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与其让她怀疑,不如自己先交代了,日后也好有个帮衬的人。 “太后娘娘。” 正想着呢,就听见阿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了。 “皇后娘娘同贤妃娘娘来了,在宫门口候着。” “哀家身子不适,就不见了。“ “是。”阿玉应声,去回了皇后同贤妃。 余净在内殿等着,等着阿玉回来,轻轻唤了一声:“阿玉。” “奴婢在。” “进来。”余净还仔细斟酌了一下身为太后的语气。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轻巧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停在某处,接着便听见阿玉行礼的声音,“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阿玉,你在哀家身边多久了?”余净开口问道。 床前纱帐并未掀开,阿玉偷偷抬眼瞥了盛华一眼,朦朦胧胧的影子,看不清楚。她是察觉到了盛华同之前有些不一样。但,盛华突然这么问,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声了。 “回太后娘娘,奴婢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已有十二载了。” 饶是余净有心理准备,但依旧有些惊讶,十二年,竟有那么久了! “走上前来。”余净接着道。 阿玉应声上前,撩开纱帐,走到盛华的面前。 “抬头。” 阿玉抬起头敛着眉,不敢直视盛华的眼睛。 “阿玉,哀家遇刺之后,从前许多事,记不清楚了。往后若是有不明白的,你来告诉哀家?”虽是问句,可,语气之中,尽是不容置喙。既然是太后,那必不能太过谦卑,否则更容易露馅。 阿玉先是愣了一下,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余净说的话,接着面色沉静地跪在余净面前应声道:“奴婢伺候太后娘娘,定会竭尽所能为太后娘娘效力。” “只是太后娘娘……” 余净听见阿玉说到这顿住了,心跳都滞了一下,提心吊胆地听阿玉接着说。 “真的不用传许太医过来瞧瞧吗?” 听完,余净松了一口气,原是关心她的话,接话道:“不必了,昨夜里不是传太医瞧过了吗?既当时都未瞧出什么,现下传未必瞧得出来。再说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说最后几个字时,余净看向了阿玉。阿玉立即会意,点了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行了,你出去吧。哀家想歇一会儿。” “是。” 阿玉出去之后,殿内重新安静下来,现下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可不知道为什么余净的心,还是慌得厉害。许是命簿被毁,一切都变成了未知,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人感到害怕。 想着想着,余净又有些倦了。虽伤处没那么痛了,可到底她是仙身,骤入凡身,还有好些不适应。还是好好歇歇吧,往后的事,便往后再说吧。 —— 谢玄从天牢审问回来,正好看见阿玉从殿内出来,随口问了一句:“太后娘娘可还好?” 阿玉抬眼看过去,谢玄穿着一身绯色的衣袍,外头罩着银色的甲胄,乌发高高束起,在雪色之中,甚是张扬。鲜衣怒马少年郎,不愧如是! “回谢大人,太后娘娘一切都好。”阿玉应声道。 谢玄点了点头:“那便好。” 接着便回过身,站到廊下。 阿玉见谢玄又站到廊下了,本想着错身过去的,走了一步,最终还是忍不住回身问道:“谢大人昨夜值了一夜,今日这么早就过来了?” 阿玉问完,意识到了不大对,连忙解释道:“奴婢是怕谢大人未休息好。” 谢玄笑了笑应道:“无妨,方才已经回去歇了一会儿了。已经过了一日多了,刺客还未抓到,如今又要入夜了,旁人守着我不放心。” 阿玉听完,点了点头,未再说话了,错身过去。 余净再醒的时候,殿内已经很昏暗了,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烧了炭火,殿内暖和得很,还很燥。大概是睡得太久了,余净现下很饿,口唇干得厉害,吞咽一下,就感觉被撕裂一般疼。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想叫人,发现喉咙哑得厉害,说不出话来。便想着从床榻起身,去桌前喝口水再说。 这是她入盛华身体之后头一回站起身,伤处倒是不痛了,不过腿软得厉害,不知是睡太久的缘故还是还未适应盛华的躯体。好不容易扯着帐帘站起身了,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走了两步,余净以为自己适应了,便又踏了一步,谁曾想竟娇弱至此,踏出的左脚一软,整个人跪坐到地上。 许是听见了殿内的动静,外头传来小宫女关切的声音:“太后娘娘!” 余净倒是想应声,奈何喉咙实在太干了,说不出话来。 “太后娘娘!”外头宫女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 “太后娘娘!” 接着是一道清朗的男声,沉稳之中,又带着一丝少年的莽撞。 “微臣失礼了!” “嘭!”地一声,门被打开了。外头冷冽的空气争先恐后地往殿内窜。 余净抬眸,入目便是穿着甲胄、佩着剑的谢玄。他束着的发,随着他的动作飞扬。彼时,余净还穿着单薄的中衣,冷得一哆嗦。 谢玄进门,见盛华跪坐在地上,长发凌乱地垂落在胸前,一身单薄的中衣,右肩处已经隐隐透着红色的血迹。此时将入夜,天将暗不暗,殿内又未曾点烛,光影昏暗。谢玄就这样毫无遮挡地看清楚了盛华的长相。眼睛澄澈如一汪清泉,许是未上妆,一张脸很是寡淡。 跟着谢玄一同闯进来的宫女见盛华跪坐在地上,顾不得吃惊,连忙跑过去扶起余净。 谢玄见状,亦连忙背过身跪下请罪道:“微臣情急之下失态,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余净好不容易坐回榻上清了清嗓子,小宫女会意,连忙往前倒了一盏茶递过来喂余净喝下。余净喝了水,总算是觉得好多了,压着还有些哑的嗓子,看向谢玄跪着的背影出声道:“无碍,大人起身吧。” “谢太后娘娘!” 听盛华这样说,谢玄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松了一口气应声道。 第6章 第六章 谢玄出去之后,小宫女将余净的裤脚往上挽,余净一眼就看见了膝盖上红红的两块。许是方才摔了的时候撞得太用力了。 小宫女看着红痕,似乎很害怕,连忙跪在榻边求饶道:“是奴婢伺候不周,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余净看着小宫女跪着的身影,不禁陷入了沉思,她如今倒是有些好奇了。原主盛华,到底是怎样的脾性。 盛华迟迟不出声,小宫女愈发害怕了,跪着的身子,竟止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余净扫了一眼,安静地出声道:“起身吧。” “谢太后娘娘!谢太后娘娘!”小宫女连声道谢,接着道,“奴婢去取金疮药给太后娘娘敷上。” “嗯。”余净应声。 应声的同时,阿玉端着的什么东西进来了,见此情景,匆匆给余净请了安,忙走到余净身边查看余净膝上的伤。关切又气地开口道:“她们都是怎么伺候的,我就离开这么一会儿,娘娘就又伤了。原本伤的就重,如今又伤了。依着奴婢看,通通打发到天牢领罚长长记性才好!” 约莫真的是气着了,才会这般口无遮拦。又或许,阿玉于盛华来说确实是同旁人不一样的。不管如何,她对盛华的心,想来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 “无碍,是哀家自个儿不小心摔着了。”余净开口。 阿玉同小宫女听见余净这话,都明显地愣了一下。余净看向阿玉的时候,阿玉眼里的惊诧还未褪去。 余净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有些无措地敛眉。 “太后娘娘定然是饿了,奴婢特吩咐小厨房做了清炖鸭子、樱桃肉、茯苓饼。”阿玉站起身一边说,一边将放在旁边小几上的食盘端起来,准备给余净喂。 余净手伤了,自然也乐得阿玉侍奉。吃了好些,脑子里突然想到了谢玄,开口问道:“谢玄呢?” 彼时小宫女正拿了金疮药进来,听盛华这么问,顺势应声道:“回太后娘娘,谢大人现下正在门口守着。太后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无事。”余净摇了摇头应声道。 第7章 原还想问问他可曾用过晚膳,毕竟在这凡间,她唯一认识的,只有谢玄了。可转念一想,若是此时提及,太过突兀了些,便也罢了。 “太后娘娘饿了这许久,先喝些汤润润吧。”阿玉接着开口道。 “好。”余净点了点头。 阿玉拿起汤吹了吹,喂给余净。余净尝了一口,清甜鲜美,很好喝。比天庭的琼浆玉露好喝多了。 阿玉喂完盛华,从寝殿内退出来,小宫女跟在她身后,看着食盘小声地同阿玉道:“阿玉姐姐,你可曾觉得,太后娘娘自醒来后,同之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阿玉有些奇怪地看了那小宫女一眼,脑子里莫名浮现盛华同她说的话,正了正神色,应声道:“遇刺不是小事,太后娘娘性情变了些,也是情理之中的。” 阿玉都这么说,小宫女自然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跟着阿玉往小厨房走。 —— “大人。” 侍卫小跑着过来,朝着谢玄躬身行礼,接着出声道:“天牢周大人那边的消息,刺客,抓到了。” “当真?”谢玄有些惊诧地开口反问,不知道为何心里总觉得这事,没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是。”侍卫应声。 “可知晓了刺客的身份?”谢玄接着问道。 “听闻是前上州刺史李光伟的义子。” 说到李光伟,谢玄倒是有些印象。之前在边关的时候听闻过这件事。上州刺史李光伟,因着得罪了太后盛华,被寻了个由头,株连九族。此事传的甚广,那时谢玄虽身处边关,但对盛华的印象已然就有些不大好了。 “你在这守着,我去天牢看看。”谢玄接话道。 “是。”侍卫应声,谢玄转身往外走。才走了两步,就看见远处有一行人往这边走,看清来人,谢玄脚步顿了顿。 “奴才见过谢大人。”曲安朝着谢玄行礼道。 “起身吧。”谢玄应声,接着问道,“公公入夜过来,可是有事?” “奴才过来,是来传陛下旨意的。”曲安笑着应道,“刺客已然被抓入天牢,陛下传大人去承明殿,大人请吧。” “好。”谢玄应声,跟在曲安身后往承明殿去。 到承明殿时,谢玄跟着曲安进门,殿内很暖和,龙涎香的味道很重。谢玄进到内殿才发觉不止他一人,还有周竖、韩轻舟等人,一行人站着,倒显得内殿略挤了一些。且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刚到。 “微臣,见过陛下。”谢玄进门,同祁烬请安道。 祁烬穿着一身玄色金线龙纹睡袍坐在桌前,长发未束起,披散在身后,看着没有束发时威严,多了一丝少年人的稚嫩。 “起身吧。”祁烬慢悠悠地开口道。 “谢陛下。” 谢玄起身时便听得祁烬道:“谢玄,刺客之事,你应当已经知晓了吧?” “是。”谢玄拱手抱拳应道。 “李光伟已然株连九族,刺客也已经在天牢服毒自尽。凡涉事之人,皆杀。此事,到此,便是了结了。”祁烬开口,此事,已然有了定论。 “陛下说的是,此事,若要再追查下去,定然也会搅得前朝后宫不得安宁。”周竖趁机开口道。 接着沉默了一会儿,祁烬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虽然刺客已经抓住了,但朕还是不放心,往后,慈宁宫,便先交由你守着如何?” 谢玄微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祁烬这话是同他说的,郑重地应声道:“微臣,定不辱命。” “好。”祁烬勾了勾唇角,笑着应声道。 从承明殿出来,谢玄同韩轻舟走在甬道上,因着又下了雪,加之天又冷得厉害,除开出来当差之人,甬道上的人少的可怜。 “李光伟株连九族也才不到六个月,你我都清楚,一个人在短短六个月内必然不可能部署得如此周全,此事,定然不像面上看着如此简单。”韩轻舟开口道。 “可陛下的意思,此事,到此便了了。太后娘娘什么性子咱们都清楚。当初李光伟为上州刺史时,与太后娘娘便是政见不合才会落得如此下场。若是太后娘娘知晓此事如此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恐怕是不好交代。” 说到盛华,谢玄的脑子里倒是莫名浮现出了他的脸。因着同韩轻舟关系不错,有些话,想说便说了。 “轻舟,太后娘娘的性子,当真如传闻中所说的如此吗?为何我在慈宁宫护卫这两日,觉得太后娘娘的脾性并没有如传闻所说的那般不堪。” 韩轻舟听完谢玄的话有些不敢置信地皱起了眉,低声疾言道:“你可别被太后娘娘那一副柔弱的样子给蒙蔽了。李光伟诛九族之事是太后背后操纵,争权夺利,诛杀忠臣,严苛待下,勾结外戚,桩桩件件,哪件不是太后做的。你常年在外,大抵是不清楚。皇宫里头,能活着实属不易,更何况,她还坐上了太后之位。” 听韩轻舟这么说,谢玄莫名回想起见到盛华时寡淡的模样,她的样子,同韩轻舟说的,有些不太一样。他着实有些难以想象,那样寡淡无辜的脸,那样澄澈干净的眼睛,会做出这样狠毒的事。可韩轻舟没必要骗他,事实便是事实。 “陛下让你守着慈宁宫,大抵是存了让你升官之意。”韩轻舟接着感慨了一句道。 他的话其实不难理解。 慈宁宫现下守卫比之前多了四倍不止,且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不管怎样,刺客已死,慈宁宫的护卫会轻松许多,届时以护卫有功的由头,自然可以升阶品。 “我可真羡慕你啊,自小是陛下的伴读,后随镇国大将军征战,回来便是战功赫赫,位居六品的中郎将,陛下亲赐服绯的荣光,满朝文武,也就你了。” 谢玄听到这,伸手拍了拍韩轻舟的肩道:“不过是运气比旁人好些罢了,有什么可羡慕的?” 韩轻舟笑了笑道:“若真只是运气,你的脊梁骨,怕是要被前朝那些个文官老头给戳破了!” 谢玄抿唇笑了笑,未再应声。 “不过,你现下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同太后娘娘回禀此事吧。陛下已经说了不再追究,若太后娘娘执意彻查,你这差事,怕是不好办喽。” 韩轻舟说的没错,当下之急,是如何同盛华说此事。想到这,谢玄倒是有些头疼了。 同韩轻舟分别了之后慢慢地往慈宁宫走,对于祁烬安排他继续护卫慈宁宫这件事,谢玄也有些想不明白,他总觉得,不像韩轻舟所说的那么简单。他离开京师这几年,祁烬变化很大,他有时都看不透他的意图。祁烬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东宫太子了,而是一位真正的帝王。 想着想着倒是很快便到了慈宁宫。 谢玄走到廊下,在门口同宫女说了之后,宫女便出声通传。 “太后娘娘,谢大人求见。” 彼时余净正坐在桌前看诗册,这两日躺的太久了,可盛华的书架上没有话本,尽是些兵法史册,实在无聊。余净没办法,只得寻些有意思的诗册瞧瞧。双膝只是撞了一下,虽还有些疼,但,睡了这许久,又尝试让阿玉扶着走过,行走已经没有问题了。 听见外头的声音,余净看了一眼自己,穿得还算齐整,于是松口道:“让他进来吧。” “是。” “吱呀。”殿门被打开了,接着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第7章 第七章 谢玄进殿,慢慢往里走。这是他第三次进内殿了,内殿里像是点了烛火,很亮。他寻着光亮走,伸手撩开珠帘,抬眼就看见了坐在桌前的盛华。 里头穿的大概是中衣,松霜绿的,在烛光的映衬下透着淡淡的橙,外头披着一件灰雪狐披风,绒绒的雪狐毛将她整个人衬得甚是娇小。长发及腰,全都被拨至了一边,脸色依旧不好,许是因为烛火跳动的缘故,看上去比之前见到的寡淡模样好些。左手上拿着一本册子,不知道是什么。 余净抬眼,就对上了谢玄的眼睛,一脸认真地问道:“谢大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谢玄顺势避开视线,跪下行礼请安道。 “起身吧。”余净应声。 “微臣过来,是想告诉太后娘娘,刺客已经抓到了。” “抓到了?” “是。”谢玄应声,接话道,“是……是前上州刺史李光伟的义子,被抓到之后,在天牢服毒自尽了。” 谢玄说完,心里有些慌,生怕盛华说些他接不了的话。 余净仔细地看了一眼谢玄的神情,总觉得这李光伟可能同盛华有点关系,思及此,余净就想到被红莲业火烧得不成样子的命簿。若是有命簿,就不必如此猜测了。 想到这,余净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谢玄垂首立于堂下,听见盛华叹气,一颗心莫名地被吊了起来。若她当真要彻查,祁烬那边,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哀家知晓了,退下吧。”对着天君这张脸说退下吧,余净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 第8章 谢玄听见盛华这话,怔了怔,接着立马应声道:“是,微臣告退。” 谢玄退下之后,余净接着拿起手上的诗册看,心里在琢磨着这事该怎么问阿玉。主要是她不知道这李光伟同盛华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无从问起啊!虽阿玉是盛华的心腹,可她若是表现得太过明显,迟早也会被怀疑的吧。 余净莫名有些烦躁起来,现下三公主乐清还未入京师,他们还未相识,一切都还算平静。可一旦三公主入了京师,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现下单单一个未知的李光伟就让她头疼至此,之后,当真是有的烦的。 余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手上原本还挺有意思的诗册顿时没了心情。坐在椅子上怔了许久。突然,有些想回天庭了。 陌生的凡间,全都是不认识的人,还得同他们演戏,一不小心还会露馅,还有任务。虽然天庭冷冰冰的,但在姻缘殿里,她还是很自由的。 自由,这个词,现下同她好像没什么关系。 “罢了罢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余净将手上的诗册放下,站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床榻那边走。殿内炭火暖暖的,余净将灰雪狐披风挂到了架子上。太上老君的丹药果然有用,虽右手还伤着,但到底没什么痛感了。 掀开被子躺到榻上,整个人窝在松软清香的被子里头,很舒服。余净枕着软乎乎的枕头,慢慢地睡着了。 —— 余净醒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但因着下雪,天依旧阴沉沉的,不是很亮。 “太后娘娘。”阿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余净躺在榻上清醒了一会儿,应声道,“进。” 阿玉带着一溜的人进来伺候,经过两天的体验,余净已经有些适应了。阿玉一边伺候余净漱口,一边开口道:“太后娘娘,方才玉芙殿递了消息过来,说后宫嫔妃想要过来慈宁宫侍疾。” 余净慢悠悠地将口中的水吐出来,阿玉顺势递了脸巾过去给她擦拭,都弄好了余净才开口道:“告诉她们,不必麻烦了。” “那例行请安呢?”阿玉顺着余净的话头往下问。 “也免了吧,什么时候哀家身子好了,再让她们过来。” 祁烬的后宫有很多人,余净只大致记了些祁烬经常宠幸的,旁的那些个实在记不住便也放弃了。如今伤着正好不让她们过来,莺莺燕燕的凑在一块又没什么话说,还得陪着她们做戏,累得慌。 “是。”阿玉应声,接着传早膳。 盛华的早膳很丰盛,糯米鸡、青叶糕、鸡丝馄饨、杏仁茶、鲜豆浆、八珍糕,白马蹄,种类繁多,多的余净看花了眼睛。之前两日都是在榻上,所以没见过这场面,如今头一回见,当真有些被吓着了。之前看话本子上写的,总觉得太后皇上一个人吃那么多不大真实,如今看来,话本子倒还写得少了。 用完早膳,余净吃的有些多了,坐在椅子上凝了好一会儿。无意间抬眼,便看到了外头的飘雪,蓦然想到刚随月老下来时,用了隐身咒,自己并未接到的雪,一时来了兴致,吩咐阿玉道:“哀家想去外头走走。” 阿玉看了一眼外头的雪,迟疑了一下,应声道:“是。” 接着回身吩咐身后的宫女道:“小亭,你去内殿将灰雪狐披风拿出来。” “阿瓷,你去取个新暖手炉来。” “是。”丫头们应声退下。 过了一会儿,丫头们便拿着东西过来了,阿玉仔细地给盛华整理身上披着的灰雪狐皮,接着又将暖手炉递到余净的左手边。 许是考虑到了余净的右手动弹不得,所以,暖手炉甚是小巧精致,左手一只手就能包住。余净左手拿着暖手炉,指尖原本还有些凉的,一下就暖乎乎的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包的严严实实的右手。因着伸手握了剑,被剑锋伤了,伤口还有些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阿玉注意到了盛华神情的变化,笑着安抚道:“太后娘娘莫要担心,许太医医术精湛,太后娘娘的手很快便会好的。” 知道阿玉在安抚她,余净笑了笑,抬步往外走。虽然已经能走了,但走得依旧有些慢,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外面。 甫一走出殿门外,余净就冷得一哆嗦,外头无风,但雪很大。余净一哆嗦反应过来,抬眼看过去,满目皆白,绒绒的雪缓缓地往下落,院子里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了。红墙绿瓦被雪盖住,只露出一点点颜色,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美。 谢玄就守在廊下,听见动静,侧身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了从里头出来的盛华。未上妆,但衣裳比之前几次穿得正式许多,墨绿色,一个看着很沉的颜色。大抵是穿着墨绿色,更显得她肤白,同外头的落雪一般。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谢玄同廊下的侍卫行礼请安道。 “起身吧。”余净看了一眼谢玄应声,接着往外走。 “谢太后娘娘。” 阿玉连忙接过小宫女递过来的伞撑开,跟在盛华的身后,生怕盛华一不小心摔着了。余净的鞋踏在雪上之时,松软的雪被踩实,发出吱吱吱的声音,这种感觉,很微妙。余净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庭院的中间,将左手上握着的暖手炉顺手递给阿玉。接着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她的手才握过暖手炉,很暖,雪悠悠地落到她的掌心,一下便化成了一点水,冰冰凉凉的。余净觉得好神奇,眼角眉梢都挂上了笑意。 谢玄是看着盛华走过去的,一袭墨绿的衣衫,在雪中,甚是惹眼。他原还以为盛华是有事要出宫,都已经准备唤人跟着了,没想到,盛华竟意外地停在了庭院中,还伸出一只手接落雪。盛华微微偏过头的时候,谢玄见到她染着笑意的眉眼。那笑,甚是有感染力,像是发自内心的。谢玄看着,仿佛都能感受到她的开心。他总觉得,他见到的这个盛华,同传闻中所说的不一样。 在雪中站了一会儿,阿玉有些担心地开口道:“太后娘娘,外头寒凉,您的身子原就伤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知道阿玉是为自己的身子考虑,这雪,待身子好了也能看,许是毫不犹豫地应声道:“好。” 从外头回到殿内,余净冰凉的手脚都暖和起来了。小亭还给余净倒了一杯热茶,余净喝了,整个人的筋脉像是被打通了一般,甚是舒畅。 临近午时的时候,许太医过来把脉。余净将右手的伤口掀开给他瞧,许明臻看了好一会儿,接着有些犹豫地同余净道:“太后娘娘,手上这伤,伤得甚深,待痊愈之后,微臣亦不能保证不会留下疤痕。” 余净看了看右手的剑痕,淡淡然地应声道:“哀家知道了,许太医尽力便好。” 许明臻听见这话,亦有些惊讶地看了盛华一眼,接着郑重道:“是,太后娘娘放心,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太后娘娘医治。” 许明臻走后,余净下午时又小憩了一会儿,醒来翻看了一下昨日未看完的诗册,正看着诗册,就听见了外头的响动。 “微臣,见过陛下。” “起身吧。” 声音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楚,但余净依旧听见了陛下两个字。 祁烬来了! 第8章 第八章 “太后娘娘,陛下来了。”阿玉的声音接着在外头响起。 余净稳了稳心神才应声道:“进来吧。”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余净的脑子还是有些乱的。 “儿臣,见过母后。”祁烬给盛华行礼请安道。 “起身坐吧。”余净应了。 祁烬直起身,慢慢地坐在下位,接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余净还包着纱布的右手,开口问道:“母后伤势如何了?” 余净亦看了一眼手:“用了药,已经好许多了。” “那便好。” 祁烬话音刚落,便有宫女进来奉茶,祁烬抬手挑开茶盖,用茶盖撇了撇浮沫出声道:“檀州新进贡了一批上好的千年人参,朕让人带过来了,母后伤了,得好好补补才是。” “皇帝费心了。”余净一本正经地开口道。 “儿臣为母后,是理所应当的。”祁烬坐着,慢悠悠地开口道。 祁烬说完,整个内殿就陷入了安静。余净是当真没想到,同祁烬会沉默至此,自己也着实不知道,该同这个半路多出来的半大儿子说些什么。 余净沉默了一会儿,听见窗外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外头的奴才正举着杆子挂灯笼。蓦然想到话本子上写的,斟酌了一下,将话说了出来。 “时辰也不早了,皇帝留下来用膳吧。” 余净话才说完,感觉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余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颇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睛。明明话本子上写的都是,若是凡人热情好客,必会留客人用膳,更何况,盛华同祁烬还是母子关系,一起用膳,应当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吧。余净想的是,反正同祁烬不知道说什么,不如用顿膳,食不言寝不语,用完膳时辰也不早了,他便可以回去了。看之前她刚遇刺的情状,盛华的祁烬的关系,应该也不算太僵。 第9章 “好。”祁烬笑着应声道,只是那笑,余净看着颇有些意味不明的意思。 余净只能再一次感慨命簿的损毁。 余净既然这么说了,下头的人便忙活起来了。余净同祁烬无话,只好装作认真看手上的诗册来避免尴尬。 “母后看什么,看得如此认真。”祁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哦,不过是诗册。”余净应声。 内殿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祁烬既然不说话,余净干脆不理他了,当做他不在。想着她不过只是下来帮谢玄历情劫的,顶多过几年也就回天庭了,凡间的事,同她再也无关了。如此一想,便心安理得不少。 祁烬坐在下座,看着像是在专心品茶,但实际上,在默默地关注着盛华。盛华给他的感觉,不一样了,很明显。虽然他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但看着,不像是做戏。 天实在暗下来了,余净看着诗册上头的字都有些模糊了,刚想唤阿玉进来点烛火,才抬头,就见阿玉已经带着人进来了。 “太后娘娘,殿内有些暗了,奴婢将烛火点上吧。” “嗯。”余净应声,看着阿玉带着其他宫女走近,将殿内的烛火点亮。殿内一下便亮堂起来了。 “太后娘娘,陛下,晚膳已经备好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宫女过来道。 “好。”余净应声,看向祁烬。 祁烬微微一笑,站起身,站在原地,等着余净慢慢地走向他。待余净走到前头之后,祁烬才抬步跟上。阿玉扶着余净坐到位置上,祁烬坐到了旁边。 端上桌的吃食,都是小太监一一试过毒的。余净实在饿了,加上同祁烬,实在不晓得要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吃着。余净右手还伤着,所以,吃食什么的,还得要阿玉在一旁帮着。 祁烬夹着五辛盘(春卷)到盘里的时候,余净能感受到,那瞬间,空间仿佛都凝滞了。 “多谢皇帝。”余净讪笑着应声,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从方才旁人和祁烬的反应来看,盛华同祁烬的关系,绝不像表面看着那般简单。且,祁烬现在,很有可能在试探她。 余净硬着头皮将这顿膳用完,用完膳,祁烬起身便说要走了。余净在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 在这盛华的身体里,余净感觉到处都是陷阱啊!她同盛华的脾性相差得实在是太大了,且没有命簿,很容易就被旁人看出来了。 想到这,顿时有些泄气了,有气无力地开口道:“你们都出去。” “是。”众人应声告退。 殿内的人纷纷退出来的时候,谢玄还有些奇怪。其实,方才听闻祁烬要留下用晚膳时,谢玄就觉得奇怪了。 听闻盛华同祁烬,向来面和心不和,祁烬给盛华请安,也都是循例过来,坐一会儿便走了。留下用膳,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想到这,谢玄微侧身,又看了一眼关得严严实实的门。 彼时余净正坐在书桌前懊恼呢,她修为浅,年纪小,阅历也不够,让她扮太后盛华,这不是等于昭告天下盛华改性子了吗。余净越想越委屈,眼睛都红了。 突然一阵风过,余净抬眼看过去的时候,眼前一亮。 “上神!” 泽兰在这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无疑是她的救命稻草啊! 泽兰才站定,就听见余净聒噪的声音,无奈地笑了笑,看了一眼门口,余净当即了然,忙伸手捂住了嘴巴。继而压低声音兴奋道:“上神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就要看你哭鼻子了。”泽兰笑着,接着好好地打量了一番余净,“盛华的脸,同你一般无二嘛。” “是啊,我也是下凡了之后才知晓此事。”余净应声,接着想到什么似的,有些慌地开口问道,“上神,这盛华长得与我一般无二,你说,届时回到天庭,君上不会认出我吧?” “不会,神仙历劫归来都是要喝太上老君的仙水忘却凡尘的,别说记得你,君上连他自己在凡间是谁都不会记得。”泽兰环顾了一周余净的寝殿,一边看一边开口道。 “你这寝殿,看着还不错嘛。” “是还可以,不过,我现下也是无心顾及这些。”余净接着道,“上神,我的脾性同盛华的相差甚远,我怕再过几日,我就要露馅了!” 泽兰听了余净的话,突然笑了,反问道:“露馅?露什么馅?” 余净被泽兰问得有些懵了,支支吾吾地应声道:“发现我不是盛华啊?” “你现下就在盛华的身体里,即便发现脾性跟之前有所不同,谁又能证明,你不是盛华?你现下在盛华的身体里,你就是盛华。” 听泽兰这么说,余净好像有点懂了。她现在在盛华的身体里,即便他们发现她的行为言语同之前大不相同,但他们又能说什么呢。泽兰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泽兰很自然地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尝了尝,接着开口道:“这差事虽然有些难,但你若是真做成了,也算是给我泽兰殿长脸了。倒也不算一事无成。” “可是上神我不明白。”余净有些委屈地反问道,“明明姻缘殿里那么多修为比我高深,阅历比我丰富的师兄弟,这样难的差事,却为何偏偏落在了我的头上。” “所以才叫历练啊!”泽兰很自然地应声道。 “若都只是派一些你都会的活儿,又怎么能算历练呢?”泽兰看向余净反问,嘴角还带着笑,“我去向太上老君求了恩典,他答应若你成功拆散君上同三公主的姻缘,完成任务,便会在你回天庭之后向君上禀明此事,不必历劫,破格飞升,届时你便是上仙了。” “真的!”听见上仙两个字,余净有些心动了。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泽兰应声道。 “那好,这差事我定会好好完成的。”余净一时间便振奋了起来,信誓旦旦道。 “嗯,这才像是我泽兰殿出来的。”泽兰笑着点点头,站起身,伸手拍了拍余净的肩道,“好了,来这么一会儿,我也该回去了,若是被太上老君他们知晓了,该说我了。” “嗯,好,上神慢走。”余净有些不舍地应声。泽兰其实算是她半个爹,她自泽兰殿化身之后的近千年都是泽兰在照顾她。虽说他平日里也不大管事,可对她,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后来虽嫌她太聒噪了,将她送到了姻缘殿,但到底一得空也还是会来姻缘殿看她。得了什么新鲜物件也会给她带。 “哦,对,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泽兰刚要走,突然想到什么,伸手递过来一个东西。 余净定睛一看,便看见泽兰手心里躺着一串白玉手串。 “这是?” “玉魄珠。” “广寒宫寻来的宝贝,这珠子施了术法,注入了些我的神力,若是遇着什么难办的事,它大抵能派上些用场,不过,只有三次机会。你戴着,以防万一。” “上神?”余净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讷讷地唤了泽兰一声。 “你同君上不同,君上如今是肉/体凡胎,而你,是仙身附于凡身。不能使用术法,且,一旦仙身损毁,便是灰飞烟灭。凡间鱼龙混杂,还是小心为上。”泽兰轻轻地解释道。 “多谢上神。”余净有些动容地伸手结果玉魄珠戴上。戴上的瞬间,玉魄珠便隐匿于手腕里。 第9章 第九章 “太后娘娘身上的伤,抹了这许多舒缓疤痕的药,也还是留下了印子。” 余净右肩的衣衫褪去,阿玉正在给余净上药,药膏冰冰凉凉的,抹在右肩上,还挺舒服的。听阿玉这么说,余净微微偏头,看了一眼伤处淡淡的疤应声道:剑刺得深,未伤及性命已是万幸了,哪里还奢求这些。” 阿玉听盛华这么说,以为盛华不高兴了,于是不再出声,安静地给盛华上药。自盛华遇刺之后,她真的变了许多,变得阿玉都有些不认识了。但,她又确实是盛华没错。 余净在盛华的身体里,已经将近三个月了。在这三个月里,余净一直借着养伤为由躲在慈宁宫里不大见人。因着谢玄也一直守在慈宁宫,所以余净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肩上的药上好了,接着便是手上了,她的手握过剑锋,余净的手掌心和手指上落下了两道横着的长长的疤。新肉的颜色同原来的不一样,即便用了上好的舒缓疤痕的药膏,也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虽然难看,但余净也并未怎么放在心上,毕竟这是盛华的身体,哪日她回到天庭了,这疤,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阿玉一边上药,蓦然想到什么,试探性地同盛华道:“太后娘娘,今日,苏大人又差人递了信过来。” 余净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应声道:“退回去吧。” “是。”阿玉敛眉,轻声应道。 虽然不知道盛华同苏司阳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阿玉能明显感觉到,盛华对苏司阳冷淡了许多。甚至,给她一种能避则避的感觉。 第10章 阿玉想着,忙止住了思绪,不管如何,那都是盛华的事,她做奴婢的,不该胡乱揣测。想到这,便专心给盛华涂药了。 “太后娘娘。”外头响起小亭的声音。 余净和阿玉同时看了殿门的方向一眼,接着余净应声道:“何事?” “皇后娘娘求见。” 余净看着阿玉给自己涂药,静默了一会儿才应道:“让她进来吧。” “是。”小亭应声,外头安静了一会儿,门便被打开了。 阿玉原就涂得差不多了,赶在张青岑进来之前将手头上的药收拾好。刚端起药盘,张青岑已经进来了。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阿玉先给张青岑行礼请安之后便端着药盘出去,将药盘交给外头的宫女,接着进来伺候。 在养伤的这段时日,余净有仔细地想过,刚附身于盛华的时候她确实冲动了些。即便性子同盛华大不相同,也该有个太后的样子,沉稳些才是。既然应承了这差事,不管如何,也得好好办。 余净眼眸微垂,看向张青岑。她之前见过她的画像,见她的画像时,便觉得张青岑长得端庄大气,很有皇后的风范和气质。 她今日穿了一身翠蓝色凤纹长袍,花纹繁复,衣裳不知道是什么料子,走动时候还微微泛着细光。腰间是凤尾纹腰带,淡淡的鹅黄,在大面积的翠蓝色上很是亮眼。腰带上坠着一块玉坠,垂挂下来,一晃一晃的。 “臣妾见过母后。”张青岑在堂下站定,躬身同余净行礼请安道。 余净看得清楚,她行礼举止得体,比旁人做得舒服优雅一些,看着便是名门闺秀的样子。 “起身坐吧。”余净应声,彼时她正坐在榻上,骨头虽懒着,但盛华到底是太后,仪态也差不到哪去。 “谢母后。”张青岑应声,顺势坐在了旁边小几边的靠椅上。 “母后近来身体可好些了?臣妾亲自给母后煲了灵芝鸽子汤,母后尝尝。”张青岑说着,看了一眼身后跟进来的宫女。 宫女会意,将手上的汤转递给阿玉,阿玉伸手接过,拿着银针试了毒,确认没有差池才端放到余净的面前。 余净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就将勺子放下了。其实汤还不错,但这三月里,她喝了太多的补汤了,以至于现下喝到汤都没什么感觉了。 “味道不错。”余净一本正经地开口道。 “母后喜欢便好。”张青岑露出一个得宜的笑应声道。 “母后,臣妾来,其实有一事想同母后商量。” 听张青岑如是说,余净抬眼看向她的眼睛。 “过几日便是岁首了,母后的身子也大好了,那岁首宴,母后……”张青岑说到这便顿住了,抬起弯弯的眉眼看向余净。 余净抿了抿唇应道:“哀家自然会去。” 张青岑听见余净这话,笑了笑应道:“好,那臣妾便着人安排下去了。” “嗯。”余净应声道。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该来的,迟早还是会来的,不如早些开始适应。 “臣妾还听闻,开春之后,乐清妹妹便会随着郑大人入京师了。母后向来喜欢乐清妹妹,听见这个消息,定然会高兴。”张青岑像是真的替盛华高兴一般,说这话时眼睛都亮了不少。 余净听见这名字,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郑乐清,便是西海三公主在凡间的名字。不过她倒是没想到,盛华同三公主竟还有这一层关系。 “是吗。”余净笑了笑应声道,因着担忧,神色到底也没有多欣喜。 张青岑虽然不知晓余净是怎么了,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余净并未多高兴,想了想,便换了个话题。 “对了母后,臣妾还有一事想问母后。”张青岑接着开口道。 余净有些疑惑地看向她,示意她说。 “往年开春,母后皆要前往万疆山祈福,今年母后身子伤了,可还要照例前往。若母后要去,近几日便要预备着了。” 前往万疆山祈福?余净看过凡间地形图,万疆山距离京师甚远,若是要去,必是要大动干戈。所以,张青岑才会说若是要去,如今便要预备着了。想到舟车劳顿的,余净便觉得有些累。等等!开春?方才张青岑说,三公主也是要等开春之后才入京师。若是她去万疆山祈福,届时带上谢玄一块。那谢玄同三公主乐清,便见不着了,既见不着,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生情一说。万疆山地远,从京师去再回来,起码要两月余。虽是舟车劳顿,但到底比整日里提心吊胆得好。 想到这,余净觉得这法子简直妙绝,于是应承道:“哀家身子如今已经大好了,往年都去,今年自然也不能不去。礼佛讲究的便是心诚,若是因着这点小事耽搁了,那便是对神佛的大不敬。” “是,臣妾明白了。”张青岑应声。 再与张青岑说了几句话,张青岑便告退了。余净坐了许久,又与张青岑说了好一会儿话,甚是费神,觉得累得慌,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 许是将近岁首的缘故,近来几日一直在下雪,余净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雪一时入了神。冷不丁闻到了一股梅花的香味,看向门口,便看见小亭捧着一束白梅枝从外头进来,身上还落着雪。 小亭自然瞧见了余净看向她,见余净盯着手里的白梅,小亭笑着道:“近来梅园的梅花开得极好,这冬日里没什么花草,奴婢便想着折些梅花用来插瓶甚好。” 见小亭高兴的模样,加之怀里的白梅实在动人,余净便生了想去梅园逛逛的心思。这三月来闭门不出,实在是把她闷坏了。 “阿玉,我们去梅园走走吧。” “是。”阿玉应声,转身进内殿拿披风。 余净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刚踏出门槛,脚步就顿住了。谢玄也刚踏入宫门,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 一时,四目相对,隔着遥遥的风雪。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谢玄先是微微愣了一下,接着连同身后的侍卫一同给余净行礼请安。 “起身吧。”余净站定,收了情绪,应声道。 “谢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 谢玄应声完,便听得一道声音响起,接着就看见阿玉从殿内拿着厚厚的貂皮披风出来给盛华披上。 她今日穿的倒是素净,银鱼白的长袍绣银线兰花纹不大起眼,但微微泛着光,腰间配着深一些的石蜜色腰带,外头罩着的貂皮大氅将整个人都拢在了里头。 谢玄走到院子中间见阿玉拿出伞撑开,便知晓盛华大抵是要出去了。也是,盛华在慈宁宫声称养病已经三月未曾出去了,也拒绝了许多人的探视。如今身体看着已然大好,想要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余净往慈宁宫宫门走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谢玄跟在身后。如今他负责慈宁宫的守卫,跟着她想必是为她的安危。 梅园在西边,同慈宁宫还是有段距离的,原本阿玉是想传轿,可,余净想自己走走。正在甬道上走着,迎面瞧见了一行人,待看清为首的人是谁时,余净无比后悔为何要一时兴起去梅园赏梅。 苏司阳正穿着紫色官服,连同身后几位红红绿绿的大人一块往这边走。 因为是迎面,余净没有办法避开,只能慢慢地过去。 苏司阳自然也瞧见了盛华,第一眼瞧见盛华的时候,苏司阳还有些惊诧,但随即,扬起了一抹笑。 第10章 第十章 “臣等,见过太后娘娘。” 余净还未站定,他们便先后向余净行礼请安道。余净低眉,瞥了一眼微微躬身的苏司阳,蓦然想到方才她还让阿玉将他递过来的信给退还回去,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起来。 “起身吧。”余净应声道。 “谢太后娘娘。”众人应声而起。 苏司阳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径直开口问道:“太后娘娘伤了许久,不知近来好吗?” “劳烦苏大人记挂,现如今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苏司阳接着应声道,“太后娘娘可要好好保重凤体。” “那是自然。”余净微微抿了抿唇应道。 “太后娘娘这是去……梅园?”苏司阳出声,余净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是了,听闻梅园的梅花开得甚好。”余净一字一句应完,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被苏司阳牵着走。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苏司阳倒是一副心情甚好的模样,连同身后的几位官员同余净道别:“陛下召见臣等有事商议,就先告退了。” “嗯。”余净懒懒地应声,错身过去。 谢玄就站在身后,盛华同苏司阳的对话都听着。苏司阳向来是冷淡的性子,对旁人的事,向来漠不关心,如今对盛华说了这许多话,倒是有些奇怪。 碰见苏司阳之后,余净原本的好心情都没了,一想到盛华那些个破事就心烦。慢慢地朝着梅园走,还未进到梅园,鼻尖已经盈满了梅香。 第11章 原本糟糕的心情渐渐舒缓过来。 余净没想到,梅园竟这么大,红的、粉的、白的,一丛丛一簇簇。有的已经盛开了,有的还只是花苞。一株株梅树连接着,像是一片广阔的海,而随风飘动的梅香便是浪。余净愣怔了片刻,接着有些失神地往梅树中间走。 天庭虽也有花海,但远不及凡间的有意境。 谢玄跟在盛华的身后,看着盛华披着貂皮大氅往梅树深处走,偶尔停在盛开的梅花下,细嗅花香。 谢玄在军营的时间久,见的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如今才入京师便逢冬雪,还甚是不习惯。但见着盛华入神的模样,倒也学着静下心来好好欣赏。 余净在梅园里逛了好一会儿才回慈宁宫,三个月未曾怎么走动,如今走动之后,倒是觉得甚是乏累。 回慈宁宫之后余净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用晚膳。 用完晚膳,便听得外头宫女传话。 “太后娘娘,司衣局的人求见。” “进。”余净坐在书桌前出声道。 “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余净应了,接着抬眉看过去。 那宫女接着开口道:“奴婢是司衣局宫女,特来给太后娘娘过目岁首宴时衣裳的样式。” 余净偏头,阿玉便懂了,下去将东西呈到余净的面前。 余净扫了一眼,拢共十余件,全都是正红色的,只不过衣裳上的纹饰和款式有所区别。不过也是,毕竟是岁首,红色的看着也喜庆些。余净细细看了一遍,接着指了一件款式简单的。 —— “大人。”轻鸿见苏司阳从里头出来,撑开伞迎上去有些迟疑地唤了他一声。 苏司阳看了他一眼,一下就明白了,开口问道:“东西呢?” 轻鸿微微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信封递到苏司阳的面前,苏司阳看着,顿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接着略微有些失神地往马车那边走。 轻鸿看着苏司阳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快步跟上。他其实很不明白,虽然盛华长得是很美,可天底下的美人这样多,依着苏司阳如今的权势地位,要什么样的没有,何苦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 “哦,对了大人,小的打听到了一件事。” 苏司阳慢慢往前走着脚步也未停,轻鸿跟在他身边的时日久,知晓苏司阳的意思接着道:“听闻岁首宴,太后娘娘也会去。” 苏司阳听见这话脚步倒是顿了顿,回头轻声问了一句:“真的?” 轻鸿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自然。小的不会听错。” 苏司阳接着便未再开口了,但轻鸿能感觉到,苏司阳的心情比方才好了许多。 —— 许是傍晚的时候睡过了,入夜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殿内炭火烧得旺,加上睡不着,整个人又闷又燥的。余净又翻了几个来回,终于受不了了,掀开被子起身,准备去外头转转。 阿玉就在外殿守着,听见动静起身询问道:“太后娘娘?” 余净随手拿起旁边架子上的貂皮大氅罩上,走到门前将门打开,阿玉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一副随时准备侍奉的样子。但看她的样子,明明就是已经睡着了,被她吵醒的。余净凝了一会儿开口道:“无事,不过是睡不着罢了,你不必跟着了,哀家就在庭院里走走。” “太后娘娘。”阿玉有些担心地开口唤了余净一声。 余净回身看了她一眼,阿玉便噤了声。 “慈宁宫守卫如此森严,哀家就在宫内走动,不会有事的。”余净补了一句转身便顺着廊道走了。 阿玉虽担心,但盛华都如此说了,自然也不能如何。 此刻夜深雪大,满宫安静得只剩下风拂廊下灯笼的发出的轻微声响。 谢玄正在巡夜,看见廊下身影的时候抬手止住了身后的侍卫。定睛一看,才发觉是盛华。 “你们先过去吧。”谢玄接着开口道。 “是。”身后的侍卫应声道。 余净听见动静,偏身看过去,便对上的谢玄的眼睛。 谢玄站在廊外,廊下的灯火不甚亮,他整个人匿于阴影和大雪中,穿着甲胄,里头绯红的官服颇为惹眼。少年身姿挺拔如松,寒风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俊朗无双。 余净微微敛眉,敛眉时,谢玄已经往廊下走了。余净回身,看着谢玄朝着她走近。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谢玄朝着盛华行礼请安道。 “谢大人不必多礼。”余净应道,接着回身看雪。 突然想到什么,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听闻谢大人从边塞回来不久,边塞的雪,也如京师这般模样吗?” 听余净这么问,谢玄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盛华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不,边塞苦寒,风是烈风,雪亦是干粉模样,不像京师。边塞若是下雪,是不必撑伞的,因着风大,也撑不了伞。” “不过,边塞的冬日不常下雪,大多是冰,沙土结冰,踏在结冰的沙土上,就如同踩在枯叶上一般,一下便碎了。”提起边塞,谢玄的话倒是多了起来。毕竟是住了许多年的地方,虽然艰苦,但于他来说,也算是第二个家了。 余净倒是很惊奇,偏头看向谢玄认真地问道:“沙土结冰?沙土竟也会结冰吗?” 谢玄见盛华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微微侧过头应声道:“嗯。” “阿嚏!”余净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谢玄出声道:“外头天寒,太后娘娘穿得如此单薄,微臣护送太后娘娘回寝殿吧。” “好。”余净搓了搓鼻子,拢了拢大氅应道。 在外头站的这一会儿,余净倒是真的觉得有些冷了,也觉得有些困倦了。懒懒地往寝殿走,谢玄亦步亦趋地跟在余净的身后。 “太后娘娘。”见盛华回来,阿玉连忙起身唤道。察觉到盛华身后的谢玄,阿玉瞥了一眼,接着同余净道,“奴婢伺候太娘娘安置吧。” “好。”余净应声,抬步往殿内走。 谢玄就站在门口,看着余净进去。回过身,看向庭院,许是因着将近岁首,宫里近来都热闹了不少,四处挂着红灯笼,白雪红墙宫灯相呼应,很漂亮。 回到殿内,阿玉侍奉着余净上榻,余净上榻之后,窝在被窝里,探出头来,看着阿玉替她整理帐帘,突然有些好奇。 “阿玉。”余净出声唤道。 “奴婢在。”阿玉应声一边整理着,一边应声。 “你是哪里人氏啊?” 这三月里,阿玉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她早就已经当阿玉是自己人了。 阿玉听见余净的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应声道:“奴婢是妫州人氏。” “妫州?”余净轻声反问,“妫州可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吗?” “妫州最负盛名的便是梨花了。每每开春时,整个妫州城便开满了梨花,就如同京师的冬日白雪一般。”说到家乡,阿玉眼睛都亮了不少。 “梨花吗?”余净轻声嘟囔了一句。 “嗯。”阿玉抿唇笑着点了点头,“届时春风一吹,梨花如同落雪,空气之中尽是香甜的味道,美不胜收。” 余净之前曾在画册上见过梨花,似雪般雪白,又听阿玉如此描述,就像是真的呈现在眼前一般。 阿玉瞄了一眼盛华的神情,接着跪下恳求道:“奴婢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太后娘娘允准。” 余净有些懵地看向阿玉:“何事?” “太后娘娘开春要去万疆山祈福,途经妫州之时,能否允准奴婢回家探亲。”阿玉说到这时顿了顿,接着道,“奴婢在宫里侍奉这许久,与家中父母弟妹只得书信往来,奴婢……” 阿玉的声音竟有几分哽咽起来。 余净躺在榻上微微起身,垂眸看过去,阿玉就伏跪在榻边,小小的缩成一团,看着很让人心疼。余净伸手抚了抚阿玉的肩,应声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起身吧。” “是,奴婢多谢太后娘娘恩典。”阿玉应声站起来,声音有些瓮瓮的。 “你也快些去歇息吧。”余净接着道。 “是。”阿玉应声出去。 第11章 第十一章 “太后娘娘。” 听见外头朦朦胧胧的声音,余净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轻轻应了一声:“嗯。” “太后娘娘?”外头像是并没有听到余净的声音,又唤了一声道。 “进。”余净伸手揉了揉眼睛,清醒过来,声音大了一些道。 “吱呀。”门被打开了,一阵脚步声响起,阿玉站在首位,躬身同余净道,“太后娘娘,今日岁首宴,现下时辰已经不早了,奴婢们为太后娘娘梳妆吧。” 余净懒懒地从床榻上起身,打了个哈欠,开口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现下已经申时将近酉时了。”阿玉应道。 “哀家竟睡了这么久。”余净喃喃道,伸手过去。 第12章 小亭见余净伸手,连忙将手上备着的温水递到余净的面前。余净伸手接过,喝了水,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梳妆吧。”余净将杯子放下,掀开被子站起身,站起身的同时看了一眼下头宫女端着的衣裳,一抹正红色很是惹眼。 大抵是因为岁首宴,马虎不得,余净感觉这回梳妆弄了许久,发饰是十二支金钗凤凰步摇,步摇的坠子是东珠,挂在尾端,圆润漂亮。全都戴上的时候,沉得要命,余净感觉脖子都快折了。 “太后娘娘,好了。”阿玉笑着出声道。 余净抬头,看向铜镜,一瞬间有些惊诧。她自伤后,不常上妆,即便上妆也是淡淡的。现下这妆,同她平时里的全然不同。浓妆昳丽,唇脂是正红色的,眉细长而浓,五官被衬得很精致。真真是靡颜腻理,遗视绵些。同平日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奴婢们伺候太后娘娘更衣吧。”阿玉调整了一下余净发上的簪子,接着出声道。 “好。”余净应声而起,让她们给自己更衣。 —— “大人。” 谢玄佩剑进慈宁宫时,两侧的侍卫给谢玄行礼道。谢玄微微点头,算是应了。 今日岁首,他亦要赴宴,加之守卫数量众多,并未穿甲胄,只穿了官服。因着不放心,所以想着过来护送盛华过去。 雪依旧未停,现下看着,竟还有几分越下越大的趋势。谢玄撑着伞走到廊下,方将伞收了,便听得殿门开了,下意识地回身看过去,一时间有些呆怔。 烟视媚行,明艳动人。 今日的打扮同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如此浓妆之下,看着倒有几分太后的凌厉和威严了。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谢玄抚伞跪地行礼道。 余净低眉看过去,谢玄着一身绯红官服,刚收的伞尖白雪落了一地,好些都已经慢慢地化了。 “起身吧。”余净应道,有些奇怪地开口,“谢大人今日,不用赴宴吗?” “微臣想着过来护送太后娘娘过去。” 余净听见谢玄这话,抿唇笑了笑,没想到天君下凡之后竟然这么实诚。接着道:“那便有劳大人了。” “微臣职责所在。”谢玄低头应道。 余净穿的华丽庄重,不宜步行,走到门前便已经有轿撵在宫门前候着了。阿玉扶着余净上了轿,余净还是头一回坐轿呢,轿撵里头很宽敞,除了座位之外,还放着一个小几,小几上点了油灯。狭小的空间里,布满了昏黄的烛光。大抵是轿撵里的空间小,又点了烛火,外头风雪的声音又大,余净觉得格外温馨。 轿撵吱呀吱呀地行在甬道上,余净只觉得一颠一颠的,刚开始的时候觉得甚是新奇,坐得久了便也觉得有些疲累起来。 谢玄守在轿撵外头,撑着伞跟着轿撵亦步亦趋地走着。 坐了好一会儿,便听得外头风雪声中夹杂着一缕淡淡的丝乐之声,想来,应该是快到正阳殿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便听得阿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后娘娘,正阳殿,到了。” 阿玉话音才落,余净眼前慢慢地亮起来,她的手伸到面前,余净伸手将手放在她的手心,扶着她出去。 才出轿,一顶伞便落于头顶。将余净整个人都笼着,余净顺着伞沿看过去,便看见了谢玄。背后是万千烛火摇曳的烛火,虽是背着,但他的眼睛却很亮。 行至正阳殿时,余净才踏入殿门,便听得太监高声呼道:“太后娘娘驾到。” “儿臣(臣妾、微臣、妾身、奴才、奴婢)见过太后娘娘。”万千的呼声如同潮水般涌来,余净的脚步自踏入殿门后便顿在了原地。慈宁宫伺候的人不少,但,大都是分开同余净请安的,余净便也没什么感觉。 但现下在正阳殿的这一瞬间,余净一下便明白了,站在权力至高处的感觉。正阳殿极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甚至有一种一眼都看不到尽头的感觉。千千万万的人伏跪在脚边的感觉,真的极其微妙。 “都起身吧。”余净应声,扫了一眼上座。祁烬同张青岑今日穿的也都是正红,两个人站在一块,颇像是话本上写着的成婚场景。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谢太后娘娘。”众人应声而起。余净慢慢地往上位走。快踏台阶之时,余净看见了苏司阳。 紫色官服,面若冠玉,只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就显得贵气无双。看着不像是位居三品的中书令,反倒像是哪个簪缨世家的贵公子。余净微微偏头瞥了他一眼,他似乎是察觉到了,勾出一抹笑来。 余净飞快地回过头,接着往自己的位置上坐。 “母后。”张青岑见盛华过来,笑着轻声唤了她一声。余净轻轻颔首,算是应承。 余净到的时候,百官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所以待余净入座,便可开席。 余净才坐下,阿玉便到余净身边给余净的酒樽里斟满了酒。余净在天庭的时候偷偷尝过月老的酒,一点也不好喝,还辣得很。于是乎偷偷扯了扯阿玉的袖子轻声道:“这酒,哀家不想喝。” 阿玉愣了一会儿,像哄小孩似地附耳同余净道:“太后娘娘,这头三杯,是岁首的规矩,怕是不能不喝了。” 阿玉说完,便听得太监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今日岁首,百官同庆。一庆国泰民安,举。” 话音未落,余净便看见所有人都举起了面前的酒樽。余净亦伸手端起,跟着他们一块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刺激的味道直冲鼻腔,余净强忍着刺激,一口气吞下。酒不知是什么酒,有些烈,刚喝下肚子便感觉烧起来一般。刚把酒樽放下,阿玉凑近,又将酒斟满了。 “二庆风调雨顺,举。” 余净深吸了一口气,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三庆五谷丰登,举。” 三杯烈酒下肚,余净感觉今日这岁首宴,大抵也就到这了。接下来祁烬说了几句场面话,整个场子便都热闹起来了。敬酒的敬酒,说笑的说笑,谈天论地,欢声笑语不断。 余净坐在位子上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上头了。 —— “玄儿。”谢玄听见声音,循声看过去,便瞧见谢英就坐在他身后一点的位置。 “阿姊。”谢玄笑着同谢英打了一声招呼,见李薇坐在谢英身边,亦笑着唤她,“阿娘。” 李薇笑着颔首。 谢英悄悄地挪到谢玄的身后,低声问道:“近来可好?可曾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嗯。”谢玄笑着点了点头,“阿姊你呢?” “我都好。”谢英笑着应道。 “诶,阿娘同我说,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京中大家的女子也趁着岁首宴留意着些,若是有相中的,同阿爹阿娘说,他们自会替你提亲去。”谢英一边看着旁边穿着打扮精致的女子,一边同谢玄道。 提到这个,谢玄便有些烦躁起来。自他回京师之后,李薇同谢槿跟他提过好多次这件事。但他对男女之事,并不上心,无心仪的女子,亦不想随随便便耽误了其他女子。但谢英似乎并不知晓谢玄心中所想,兴致勃勃地同谢玄道。 “那位,是少府监之女,张明珍,我之前见过她,同她说过一些话。谈吐得体大方,性子温和,长得也不错,你看看……” 谢玄看向她,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知为何,那一眼,谢玄脑子里浮现的,是盛华在廊下时烟视媚行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谢玄兀地站起身。 “诶,做什么去?”谢英看着谢玄站起身开口问道。 “小解。”谢玄应声往外头走。 —— 余净感觉脸越来越烫了,伸手摸了摸脸,手的冰凉碰到热热的脸,一下就舒服了不少。虽感觉身体有些热热的软绵绵的,但人还是清醒的。 阿玉见余净脸红红的,便出声道:“太后娘娘,要不要奴婢去小厨房端一碗醒酒汤来。” 余净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出去走走吹吹风吧。” “是。”阿玉应声扶着余净站起身往后头的角门走。 “苏大人,下官敬您一杯。” “苏大人,下官也敬您。” 酒樽已经递到眼下了,苏司阳不得不应,但目光却跟着盛华隐匿在角门外。 第12章 第十二章 刚踏出角门,寒风扑面而来,余净这会儿脸热,现下吹着风感觉很舒服。 “太后娘娘小心。”阿玉扶着余净的手慢慢地走着。 “嗯。”余净懒懒地应声。不知为何,现在吹了冷风,倒觉得浑身舒畅起来。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好像身体里有一个火炉,在慢慢地烧着,暖烘烘的,但不燥。 走了好一会儿,余净便看见了前头的小花园,虽是冬日,但小花园里还放着些耐寒的奇花异草。看着倒也不算光秃秃的一片,目光微移,瞥见了旁边的亭子。亭子在湖边,廊下挂着好几个红红的灯笼,烛火幽暗,映在水上,一晃一晃的,波光粼粼,宛若瑶池。 第13章 余净抬步正准备往亭子那边走,阿玉出声道:“太后娘娘,奴婢去拿把伞来吧。” “好。”余净应声道。 宫宴余净只让阿玉跟着出来了,小花园离正阳殿有些偏远,这会儿那些宫人又都在正阳殿忙活,所以这边甚是冷清。阿玉听余净应声,有些犹豫地看了盛华一眼,接着迟疑道:“太后娘娘。” 余净看向阿玉,见她一脸担忧的模样笑了笑道:“不妨事,哀家这会儿已经清醒许多了,你去取吧。” “是,奴婢会快些回来的。”阿玉应声,接着才松开扶着余净的手。 “嗯。”余净点点头。 阿玉走后,周遭一下便安静下来了,只能听见风声和潺潺的水声。余净等了一会儿,又目测了一下廊下到小花园的距离,看着好像也并不是很远。犹豫了一会儿,有些心虚地左右看了一眼,接着向小花园走去。 身上的衣裳重,头上的发钗也很重。廊下到小花园的那段路只挂着几盏灯笼。余净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小花园走。 “太后娘娘?” 甫一听见声音,余净吓了一跳,想回过身看看是谁,谁曾想转得有些快了,外袍的后摆还未转过来,余净的脚踩在了后摆之上,滑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往旁边歪去。 余净还未反应过来时,手便被什么东西稳稳地攀住了,鼻尖除了冷冽的空气还夹杂一丝草木的香气。余净下意识地抓紧攀住的东西,再抬眼时,便看见了谢玄。 谢玄就站在她面前,许是过来的动作急,两个人靠的很近,余净的脸距离谢玄的脖颈只有一指的距离。余净看着谢玄绯红的官服,心跳得很快,脑子也有些乱。发上步摇坠子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 反应过来后,余净有些慌乱地站定。心里想着,她这样,算不算是轻薄天君啊? 谢玄亦回过神来飞快地将手收回跪下请罪道:“微臣僭越,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大人也是为了帮哀家,起身吧。”余净应声道。 “谢太后娘娘。”谢玄应声而起,耳尖却微微有些红了。说实话,这还是他头一回同谢英以外的女子距离这样近。 雪下得有些大,他们在雪中站了有一会儿了,白雪落在他们的发上肩上,薄薄的一层,看着就像白头了一般。 “雪大,太后娘娘去亭子里避避吧。”谢玄回身拿起掉落在地上的伞,走到盛华的身边给她撑着,出声道。 盛华的正红色同白雪相映衬,凤钗金贵,珍珠圆润,长身玉立,容貌昳丽。金线绣的凤凰盘旋至腰间,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细光。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白净的脸微微有些红,眼神也不清亮,犹带微酲。 “好。”余净应声,抬步往亭子那边走。谢玄撑着纸伞,就走在她身后一些。 “大人。”轻鸿跟着苏司阳一块出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盛华同谢玄两人皆着的红衣,虽盛华是正红色,谢玄是绯红,两个人此刻站在纷纷扬扬的白雪之下,光影昏暗,明明昧昧,二人并肩而立,给人一种燕尔新婚的错觉。且,方才他们俩的举动,甚是亲昵,像是关系不一般。 轻鸿忍不住偏头去看苏司阳的脸色,奈何廊下烛火暗,他看不清。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苏司阳这会儿心情不大好。 “太后娘娘!” 才同谢玄走到亭子里,便听见阿玉急切又有些惊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余净蓦然想到方才的事,有些心虚地回过身看向阿玉。 “太后娘娘!”阿玉手上拿着纸伞小跑着到亭子里。 谢玄看着阿玉靠近不知为何拿着伞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阿玉到亭子里之后,非常麻利地将手上的伞放下,接着走到余净身前,摸出怀里的帕子,仔细地给余净擦发上肩上的落雪。 “太后娘娘伤后未愈,身体虚弱,如今淋了雪,若是寒气入体,可怎么好?”阿玉完全是急的,她这话不像是同旁人说的,而像是自言自语。 余净听见这话,莫名有些动容。她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凡间,就只有阿玉同她亲近。如今听她说这样的话,就知道阿玉其实是真心实意为她好的。虽然阿玉的好是对盛华,可余净才是真切感受到的人。这份情意,除天庭之外,在凡间,阿玉是第一个。 “哀家晓得了。”余净应声的同时,阿玉同谢玄都明显愣了一下。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阿玉连忙低声道。 余净笑了笑接着伸手摸了摸阿玉的肩。阿玉感受到盛华的动作,脸上略微紧张的神情舒缓开来。 谢玄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不大合适,于是开口道:“太后娘娘无旁的吩咐,那微臣,便先告退了。” “好。”余净点点头应声道,看着谢玄抬步往廊下走。 他撑着白色水墨油纸伞,但身上,却是艳丽的红色。淡雅和浓艳两相割裂,又相互融合,仿佛少年的内敛和张扬,恰到好处。 阿玉给余净擦了许久,感觉擦得差不多了,才将帕子收起来。余净走到亭子的围栏边,看着湖边的景色,一时间有些入迷了。稍远处的正阳殿丝竹管弦之声不断,那边的热闹更衬得亭边的冷清。这湖在光下又很像瑶池,此番情形之下,余净的鼻子倒是有些酸了。若此刻在天庭的话,应当是在姻缘殿打月老结吧。 阿玉察觉到身后有人,回身瞥了一眼,看清来人是谁时吓了一跳,吞了吞口水,才同他行礼请安道:“奴婢见过苏大人。” 余净听见动静,偏头过去,苏司阳站在亭子口,紫袍白玉簪,背手而立,面含愠色。余净的心跳快了几分,用余光看了一眼周遭无人,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苏司阳好像并没有要像她行礼的意思,余净凝神看着苏司阳,想着兵法里头的一句话,敌不动,我不动。苏司阳看着盛华,两个人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苏司阳才先开口道:“微臣有事想向太后娘娘禀告。” 苏司阳说完,看了一眼阿玉。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余净梗着脖子,强装镇定道:“大人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苏司阳一听盛华这话,微微歪头扫了阿玉一眼,接着直直看向余净,轻笑着出声道:“太后娘娘确定?” 余净哽住。 她虽知晓盛华同苏司阳之间有一段情,可她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苏司阳说这话,显然是同盛华有着外人不能知道的秘密。余净轻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同阿玉道:“阿玉,你下去吧……” 话还未说完,便被苏司阳打断了。 “太后娘娘,此处风大,不如随微臣到廊下叙话吧。” 余净看向他,面上虽然沉静,但心里却很慌。她不知道,这个苏司阳要做什么。阿玉也有些担忧地看了余净一眼,余净朝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几个人一同往廊下走,却又各怀心事。苏司阳在前头走着,余净跟着,明明小花园到廊下也才几步路的距离,却像是走了许久。 廊下偏僻无人,阿玉便在廊道口候着,余净见苏司阳还要往里走,咬了咬牙顿住脚步出声道:“苏大人有何事,说吧。” 苏司阳听见盛华的声音,亦顿住了脚步。余净看着苏司阳的背影,苏司阳回身的时候余净吓了一大跳,但还是反应不及。 整个人被苏司阳圈着抵在了廊下,苏司阳一只手在她耳侧,另外一只手死死揽着她的腰,两个人靠得极近。 “放肆。”余净未跟陌生男子如此亲昵过,当即红了脸,出声呵道。 苏司阳凑近盛华的耳边低声道:“怎么,还在同我置气?” 余净一下就愣住了,脑子霎时一片空白。月老只同她说苏司阳同盛华之前有过一段情,可没说他们现下还有联系。 见余净愣着,苏司阳语气软了下来道:“我都同你说了,王聘我会另行想办法安排进御史台。如今祁烬像是有些知晓了你我之间的关系,已经开始防着我了。再给我些时间,此事,我会办妥。” 余净听得一头雾水,这都哪跟哪儿啊。王聘是谁?安排进御史台做什么?同祁烬又有何关系?盛华要苏司阳办的,到底是什么事? 愣着的瞬间,余净做了个决定。不管盛华从前同苏司阳如何,现下,她是绝不能再同苏司阳往来了。 “不是因着这件事。”余净低眉开口道。她的声音异常平静淡漠,苏司阳听她这样的声音,心里一紧,垂眸看向她。 她敛着眉,靠在墙边,长睫如蝶翼轻轻颤着,整个人被笼在黑暗之中。不知道为什么,苏司阳看着这样的盛华,心底里生出些许恐惧。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余净接着开口道:“苏司阳。”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余净话音刚落,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为何?” 苏司阳的声音比方才低沉了许多,含着惊诧和不敢置信。 第14章 余净凝着,并未应声。手却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到底为何?”苏司阳又问了一遍,声音比方才重了许多。 下颌突然一凉,被一股力狠狠地抬起,发上的珠钗晃动,发出泠泠的声音。余净被迫抬头,虽然心里慌张,但还是强压着心底的害怕,直直地对上他墨黑还有些微红的眼睛。 “不为何。”余净嘴硬道。 苏司阳的手一直捏着她的脸,但力道不大,余净虽然被迫着跟他对视,但并不痛。她能明显看到,苏司阳的眼神,由惊诧转为愤怒,最终都化为了颓丧。明明也还是方才贵公子的装扮并没有变,可看着,就是同方才不同了。 “盛华。” 余净听着苏司阳唤她,声音微哑低沉,甚是无奈,心莫名提了起来。 第13章 第十三章 苏司阳看着她,好久好久,仿佛要将她看透一般。余净心里也甚是忐忑,就怕苏司阳看穿她不是盛华。 “因为谢玄!” 苏司阳蓦然想到方才那一幕,目不转睛地盯着盛华开口道。 他再开口时,语气带着些询问,但却是陈述,猜测之中又含着几分挑衅。自盛华遇刺,谢玄护卫慈宁宫之后,盛华便对他的态度大变。本以为她是在为王聘之事置气,如此看来,倒还是因为旁的。 余净听他如是说,心里一沉,忙出声否认道:“与他无关。” 苏司阳见盛华有些慌乱的样子,笑了。嘴角慢慢勾起,眼神却尽是狠厉,讥讽地开口道:“谢小将军惊才绝艳,意气风发,太后娘娘也动心了吗?” “信口雌黄!”余净亦有些恼了。她在同他说他们之间的事,平白无故扯谢玄做什么。 “呵。”苏司阳冷笑一声,将放在余净下颌的手松开。没了那股力,余净微微松了一口气。 苏司阳逼近的时候,余净下意识地往后退,但她此刻已然靠在墙上,避无可避。苏司阳凑到余净的脖颈处,呼吸喷薄,余净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推开他,但奈何,根本推不动。 “太后娘娘,微臣,是不会放手的。” 苏司阳说着,还凑近了余净的耳畔几分,他的呼吸就在耳边,余净觉得痒痒的,心尖也有些发毛。 “若太后娘娘真的要同微臣断干净,那微臣不介意将一些东西呈到陛下面前。” 阿玉原就不放心盛华同苏司阳过去,虽盛华同苏司阳关系匪浅,但方才的情形明显就有些不对。这会儿偷偷回过头看向盛华同苏司阳的时候,阿玉一惊,慌忙地低下头,脸微微有些红了。低头之后又有些不放心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又垂首。 从阿玉的方向看过去,苏司阳正抱着盛华,头埋在盛华的脖颈处,似乎是在亲/热。廊下灯火幽暗,且又关乎宫中秘辛,阿玉自是不敢多看。 余净听苏司阳如此说,一时也被唬住了,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虽然不知道盛华让苏司阳办的事是什么,但直觉,并不是什么好事。余净在想着事,待回过神来的时候,苏司阳已经转身离开了。余净微偏头看着苏司阳的背影慢慢地隐匿在黑夜之中。 阿玉见苏司阳离开,忙回身到盛华的身边,走到身边才发觉盛华的脸色有些白,眼神也有些不对劲。 “太后娘娘?”阿玉关切地唤道,忙伸手去扶余净。 “无事。”余净站定,缓了缓心神应声道。 “回宫吧。”余净开口道。 “是。”阿玉应声,“那奴婢着人去正阳殿同陛下知会一声。” “嗯。”余净点了点头,接着往慈宁宫去。走到廊下的时候,阿玉出声道,“太后娘娘稍候,奴婢去传轿撵。” 余净有些无力地伸手拉住阿玉:“不必了,走走吧。” 阿玉看向盛华,眼里尽是担忧之色,凝了一会儿应道:“好。” 风雪未停,阿玉给盛华撑着伞,走在甬道上。走了一会儿,小亭和阿瓷他们便到了,悄悄地随在她们的身后。余净虽走着,但脑子里很乱,一直在想方才苏司阳说的话。听苏司阳的语气和口吻,感觉他手上的东西,至关重要,甚至,有没有可能直接要了她的性命。想到这,余净便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倒也不是怕死,毕竟她是仙身,可问题是,她现下还不能死。三公主现如今还未入京师,她便已经先回天庭了,说出去,非要给天庭其他小仙笑掉大牙不可。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慈宁宫门前,余净抬步往里走,到殿内,阿玉跟着一块进去,余净坐到榻上,淡淡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阿玉连同身后跟着的小亭她们一同躬身应道。 她们慢慢地退出去,殿门被关上,殿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炭火燃烧的声音。 小亭随着阿玉退出来,低声问道:“阿玉姐姐,太后娘娘怎么了,你们不是出去醒酒了吗?怎地看着如此失魂落魄的?” “没怎么,我也不晓得太后娘娘为何就如此了。”阿玉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关上的殿门。 “可,今夜不是要守岁吗,太后娘娘她还能守岁吗?”小亭有些担心道。 “主子的事,还是不要多过问了。不过是守岁而已,又不是什么要紧的规矩。你去小厨房吩咐着,让他们备些太后娘娘爱吃的点心,太后娘娘宴上并未怎么用膳。哦对了,再让他们温一碗醒酒汤来,晚上的酒有些烈,我见太后娘娘有些呛着了,待会太后娘娘安置前喝下明日头便不会痛了。” “是,奴婢晓得了。”小亭应声退下。 —— 谢玄回到正阳殿时,谢英还坐在位置上等着他回来,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看见谢玄有些不满地抱怨道:“怎么去了这许久?” 谢玄这会儿心神还是乱的,有些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谢英察觉到谢玄有些不对劲,有些奇怪地开口问道:“你的脸怎么这般红?” 谢玄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脸,反问道:“是吗?” “许是方才的酒有些烈吧。”谢玄开口解释。 “我让荼白去拿碗醒酒汤来。”谢英立即接话道。 “不必了,阿姊,坐一会儿便好了。”谢玄一边说着一边坐到谢英的身旁。 谢英看着谢玄坐下,蓦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玄儿,我记得你在边塞酒量不差啊,怎地回来喝几杯便醉了。” 听谢英这么说,谢玄的动作一滞,不知道该如何应声了。 “谢英!” 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女声,谢英扭头看过去,笑着应声道:“桃桃,自你成婚后,我们可好久未见了。” 谢玄见她们攀谈起来,暗自松了一口气。才放松下来,便看见了苏司阳。苏司阳像是才从外头进来,身上落了些残雪,雪化了好些,紫色的官服落下深深浅浅的印子。苏司阳察觉到谢玄的目光,两个人视线相对。谢玄看见,苏司阳的眼眶明显有些红了,看向他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挑衅和敌意。谢玄有些莫名其妙,还未来得及细究,苏司阳已经收回了目光,错身过去了。 他同苏司阳没什么交情,也不明白苏司阳这敌意从何而来。蓦然想到什么,抬头看了一下上座,盛华,并没有回来。她方才像是有些醉了,也不知道阿玉一个人跟着有没有危险。想要收回目光时候,一个小太监从外头进来走到徐辛树旁边同徐辛树附耳低语了几句。接着便瞧见徐辛树点了点头,走到祁烬身旁说了什么。祁烬先是偏头看了一眼盛华方才坐的位置,接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晓了。 “诶,你今夜能回府吗?”谢英同桃桃交谈完回过身问谢玄道。 谢玄轻轻摇了摇头道:“今夜我值夜。” 谢英听了眉头轻轻皱了皱,有些不满道:“今夜可是岁首,岁首也不能回府吗?我让阿爹同掌军说说。” “阿姊。”谢玄见谢英就要站起身忙伸手拉住她道,“不必了。” 谢英见谢玄的神情,眯着眼睛坐下低声道:“是不是你自己想要守着?” 谢玄沉默着未应声。 谢英便接着道:“你呀!总想着你的你的属下,也不多想想你自个儿!” 谢玄听谢英这么说,应声道:“他们也是旁人的父母兄弟,我平日里休息的时候比他们多,如今逢年节,便想着让他们也歇歇,同家人团聚。” 谢英虽嘴上嗔怪,可心底里却是极关心谢玄的,微微凝了凝开口道:“那你夜里记得多穿些,悄悄揣个暖炉去,别着凉了。对了,明日我随母亲进宫拜见太后娘娘时,给你带些你爱吃的酥糖。” “好。”谢玄笑着应声道。 祁烬同张青岑过了一会儿便也起身离席了,自他们走后,宴上的人便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了,还剩下几位酒量好的大人。 “岁岁,我们也走吧。”谢槿走到谢英同谢玄的面前朝着谢英开口道。 “阿爹。”谢玄唤了一声谢槿。方才宴上离得有些远,便未曾打招呼。 第15章 “嗯。”谢槿点了点头应道。 “这两日当差可还尽心吗?”谢槿接着开口问道。 谢英听谢槿这么问,撇撇嘴道:“阿爹你又不是不知晓玄儿什么性子,当差他怎会不尽心,今日岁首他还值夜呢!” 听谢英这么说,谢槿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伸手拍了拍谢玄的肩道:“身为七尺男儿,自得吃苦,在边塞保家卫国,如今回京师自然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职责。” “嗯,孩儿明白。”谢玄点了点头应道。 正说着话,李薇同几位贵妇人说好话也过来了。 “阿娘。”谢英同谢玄一同唤了一声。 李薇微微笑了笑,接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玄,然后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如何,今日宴上,可有相中的姑娘?” “阿娘!”谢玄没想到李薇是问这个,出声打断道。 李薇抿了抿唇道:“这有什么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年岁也不小了。若是真相中了好人家的姑娘,我好同你阿爹去提亲,不然,京中世家公子这样多,万一被别人抢先一步可如何是好?” “我知道了。”谢玄应道,“阿爹,阿娘,阿姊,现下时辰也不早了,风雪又大,天又冷,你们还是快些回府歇息吧。” 李薇有些无奈地伸手指了指谢玄,嘴角带着一丝宠溺的笑道:“你呀你呀!” “夫人,先回去吧。”谢槿亦开口道。 “好吧。”李薇应声,可嘴上还是叮嘱着,“值夜定要穿得暖和些,莫要受凉了。” “走吧夫人,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谢槿往前走了几步见李薇还在同谢玄念叨,开口道。 “晓得了。”李薇不耐烦地应道朝谢槿走去。 “走了啊。”谢英跟在李薇身后,回身同谢玄挑了挑眉道。 他们前脚刚走,谢玄便准备回慈宁宫值夜了。刚走了两步,便听得苏司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谢大人。” 谢玄回过身看向苏司阳,他方才同家人说话说了许久,此时,宴上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而收拾的宫女太监还并未进来。苏司阳的身边亦没有伺候的人跟着,偌大的正阳殿,只有他们两个站在中间的道上。 苏司阳的紫袍贵气,谢玄的绯服张扬,两个人对立而站,甚是惹眼。 谢玄见苏司阳许久未出声,刚想开口询问便听得苏司阳道:“本官有些醉了,谢大人能送本官一程吗?” 第14章 第十四章 谢玄方才就觉得苏司阳有些奇怪,如今听他这么说,也是一愣。苏司阳是中书令,巴结奉承的人自是不必说,连下人都不在身边伺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下官常年在边塞,不甚心细,苏大人既醉了,下官出去唤人进来伺候。”谢玄微微躬身应道。 谢玄的意思,很明显了。 苏司阳站着,嗤笑了一声,应道:“不必心细,不过是送送罢了,谢大人常年练武,若本官摔了,能扶本官一把便成。如此小忙,谢大人不会还要推拒吧。” 苏司阳都如此说了,谢玄自是不好拒绝,于是只能躬身应道:“好。” 几个人往外走,走到廊下,正巧碰着进来收拾残局的宫女太监,一行人见着苏司阳同谢玄出来,纷纷躬身施礼道:“奴婢(奴才)见过苏大人,谢大人。” “起身吧。”苏司阳懒懒地应道,许是喝了酒,声音还带着些许鼻音。 “谢大人。”众人起身,鱼贯而入。 有两个小太监瞧见他们要出去,便机灵地提了伞过来,谢玄看了一眼小太监,并未出声,而是煞有介事地又瞥了一眼苏司阳。 苏司阳显然也注意到了,微微侧过身伸出手道:“给我吧。” 小太监一愣,显然没想到苏司阳会这样做,未应声,但却将手上的伞递了过去。谢玄见此动作,伸手拦了小太监手上的伞,看了一眼苏司阳低声道:“还是下官来吧。” 谢玄虽不喜欢官场上的客套,但并不代表他不明白。谢玄撑开伞,随同苏司阳一块往阶下走。因着岁首宴,为方便百官行走,小太监时刻清扫着,所以阶上、道上甚是干净。 苏司阳走得慢,谢玄撑着伞跟在身后,风雪大,甬道很长,两个人都并未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谢玄便觉得手有些僵了,看了一眼前路,距离宫门还有好一段距离。 “奴婢见过苏大人,谢大人。” 一路上经过寥寥几个宫女朝着他们行礼请安道。 “起身吧。”苏司阳应道。 两个人接着往前走,谢玄以为苏司阳会一直沉默,没想到苏司阳淡淡地开口问道:“谢大人如今在京师可还习惯?” “嗯,京师的冬日比边塞暖和些,自然不会不惯。”谢玄应声道。 “护卫慈宁宫这段时日,也还惯吗?”苏司阳的语调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语气却明显地变了。 谢玄有些好奇地偏头扫了苏司阳一眼,他就一直很认真地看着前面的路,神情并没有什么不同,仿佛只是在走路。但像他这样的高位者,又在官场之中,掩饰情绪,对他来说,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毕竟,官场中人,都甚会做戏。谢玄一时有些琢磨不透苏司阳的意图,但还是老实地应声道:“嗯,还好。” 接着便是一大段的沉默,谢玄现下其实也无心想这些问题。因着风比方才大,油纸伞一直承着力,不大好撑,谢玄一直分神撑着伞。 “那,谢大人觉得太后娘娘如何?”苏司阳盯着远处城墙下飘摇的宫灯开口道。 谢玄一怔,略微思索了一下应声道:“太后娘娘雍容华贵,德才兼备,宽和待下,对下官等颇多关照。” 都是些挑不出错的词,谢玄想着,这样答,总是不会错的。 苏司阳听谢玄如是说,轻声笑了一下,他的声音极轻,但谢玄靠得近,还是听得很清楚。 快走到马车旁的时候,谢玄送着苏司阳上马车,开口道:“苏大人慢走。” “多谢谢大人相送。”苏司阳客套道。 “苏大人客气了。” 送走苏司阳,谢玄便往慈宁宫去了。脑子却止不住地想方才苏司阳让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同苏司阳交往并不多,方才他拒绝的意思也很明显。苏司阳不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人,且方才苏司阳进殿时看着明显有些不对劲。 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再抬眼时,已经到慈宁宫前了。 —— 余净在房中坐了许久,看着跳动的烛火,心绪繁杂。当烛火跳动得越来越厉害的时候,余净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烛火旁边的阴影聚集在一块,变出一个人来的时候,余净完全怔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 是个十岁左右孩童模样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道袍,发束成髻,道袍上是玄晖绣的白鹤,白鹤顶上的一抹红,余净认得,是落日的余晖凝结而成的。手上挂着一串剔透的白玉菩提,看着年岁虽小,却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妖邪。因着在凡间待得太久了,如今见了神仙也惊讶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余净刚想开口问,那孩童便先开口了。 “可是余净仙子?” “是。”余净应声道。 “我乃夜游神,月老上仙如今在瑶池赴宴,抽不开身,特交代小仙给仙子送一样东西来。”夜游神说着,一边飘到余净的身前,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来。 余净看着夜游神飘过来,莫名想到了话本子上写的厉鬼,只不过他比厉鬼穿得齐整些罢了。 伸手接过夜游神递过来的信,余净开口道:“多谢。” “仙子不必客气。”夜游神笑着道,他笑起来,脸上还带着些孩童的稚气,“今日是凡间岁首,仙子现下既是凡人,那小仙便祝仙子岁岁年年,平安康健,所愿皆成。” “多谢。”余净还未打开纸条,听见夜游神这么说,心里一暖,应声道。 “今日守岁之人颇多,差事冗杂,小仙就先告辞了。”夜游神接着道。 “好。”余净笑着应声,看着夜游神隐匿在黑暗之中。 夜游神离开之后,余净打开了手中的信。 “乖徒儿,今日凡间岁首,为师祝你顺遂无虞,皆得所愿。遵从本心,不必多虑。” 余净看完之后,信一下就消散不见了。余净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想着方才信上的话。 月老现下在瑶池赴宴,却这样不辞辛劳地让夜游神将这信带下来,这话定有旁的意思。今日所发生的,除开苏司阳之事,并未有旁的不同,月老说的,定然与苏司阳有关。遵从本心,不必多虑。余净感觉一下全都通了,豁然开朗。 不管如何,月老都如此说了,她便安心了。方才的烦闷如今一扫而光,方才还不觉得,现下倒是觉得饿得厉害。刚想开口唤阿玉,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坐了许久了,干脆自己站起身出去走走。 第16章 余净刚打开门,便看见了廊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谢玄身上已经穿上了甲胄,里头还是方才那身绯红官服。脑子里蓦然闪过在小花园时谢玄扶着她的场景,突然觉得有些微妙。 “臣等见过太后娘娘。”谢玄连同侍卫朝着余净行礼请安道。 “奴婢(奴才)见过太后娘娘。”门口的宫女太监也一并跪下。 “都起身吧。”余净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出来了。 “太后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阿玉呢?”余净开口问道。 “阿玉姐姐现下正在小厨房给太后娘娘熬醒酒汤。”宫女小声应道。 “哀家过去瞧瞧。”余净说着抬步就往小厨房走。 身后一大群人便也都要跟着,余净觉得不舒服,回过身道:“你们不必跟着,哀家自己过去便好。” 下头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才应声道:“是。” 他们话音未落,便听得谢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太后娘娘,前段时日才有刺客夜闯,为确保万无一失,还请太后娘娘准许微臣跟随。” 谢玄都如此说了,余净再开口拒绝,颇有些不知好歹了。 “那好吧。”余净松口转身往小厨房去。 谢玄见余净抬步,便也抓着佩剑跟上。余净并未更衣,一袭艳丽的红衣,廊下两道身影,被昏黄的灯笼罩着,一前一后。余净长身玉立,身上的衣裳重,所以走得慢,一步一步,摇曳生姿。谢玄身姿挺拔,生得比余净高大一些,穿着甲胄,看着甚是威武,但跟在余净的身后,亦步亦趋。廊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屋檐的隔绝下,像是一副画。 到小厨房,阿玉正在认真地熬醒酒汤,听见门口的动静,瞥了一眼,看见盛华,还有些不敢相信,愣了一下才迟疑地唤了一声:“太后娘娘?” “阿玉。”因着月老的信,余净现下心里甚是轻松,唤阿玉也带着几分开心。 谢玄就在余净的侧后方,看过去便看见余净的侧脸,方才的酒热已经散了,只余下一点淡红的脂粉。脸看着很干净,唇红齿白,眼睫一颤一颤的,眼睛很亮,透着明显的愉悦。 “太后娘娘怎么来了?”阿玉有些慌乱地走到余净面前,接着开口道,“小厨房脏乱,太后娘娘若是要做什么,吩咐奴婢们来做便好。” “阿瓷,送太后娘娘回去吧。”阿玉接着吩咐旁边的阿瓷道。 “是。” 阿瓷应声便走到余净的身旁。 “哀家在房里坐得有些久了,便想出来转转,这天寒地冻的,也没旁的地方可去,来小厨房随意逛逛,你们做你们的便是。”余净出声道。 余净如是说,阿玉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余净是主子。 余净说完,他们便继续忙起来了,余净有些好奇地往里头走。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凡间的厨房呢。 第15章 第十五章 灶台、炉子、还有砂锅、瓦罐对余净来说都很新奇。余净往里走,正巧看到厨子在备菜,拿着洗净的猪肉,正在用刀切。他的刀使得很快,“哒哒哒”的,粉粉的猪肉在他的刀下很快就变成了末。余净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厨子见是余净开口问,赶紧放下手上的刀应声道:“回太后娘娘,这是用来包饺子的。” “饺子?”余净反问的同时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看过的话本子。回想起了饺子的样子。 见余净愣神,厨子接着开口道:“方才阿玉姑娘说太后娘娘在宴上并未用多少,让我们先备些点心。今日岁首,奴才想着,吃些热汤饺子是极好的。” 余净听厨子这么说,突然一下就感觉到有些饿了。接着开口道:“那你做吧。” 厨子一愣,反应过来应声道:“是。” 接着有些不自在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余净就在旁边站着,仔细地看着,想着以后若是回天庭了,还可以给师父和泽兰上神露一手。 谢玄站在盛华身后,看着盛华异常认真地看厨子调馅,和面,包饺子。站了许久,他觉得自己的腿有些酸了,抬眼去看盛华的时候,她抱着手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余净看着厨子包第一个饺子的时候还有些看不懂,第二个第三个的时候就明白了。甚至还偷偷在宽袖里比划了两下,其实,也并不是很难。 “太后娘娘,醒酒汤熬好了。”阿玉适时端着醒酒汤过来。 余净正好站得有些累了,应声道:“好,回去用吧。” “是。”阿玉应声,一行人接着往寝殿走。甫一出小厨房,余净便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厨房里热气氤氲,温度恰好,如今出来,便是刺骨的寒风。 余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谢玄跟在余净的身后,看着她发上摇晃的步摇坠子出神。 回到寝殿时,余净才松了一口气,寝殿的暖气一点点地从指尖蔓延至心尖,月麟香淡雅的味道弥漫其中,让人心安。 余净往里走,走到桌前坐下,阿玉跟在身后,将手上的醒酒汤放到小桌上。余净看着放在面前的白玉碗,突然想到夜游神方才的话,开口问道:“阿玉,今日,可是要守岁的?” 阿玉听余净这么一提,以为她是不想守岁,开口应声道:“按规矩是要的,可太后娘娘若是累了,想要歇息也是不妨事的。” “那便守吧,也不能坏了规矩。”余净伸手拿起白玉勺子开口道。 “是。”阿玉虽有些奇怪余净这话,但还是应声道。 余净喝了醒酒汤,感觉人一下就清爽了不少,在体内的浊气,一下就消散不见了。但也正是因着喝了醒酒汤,饥饿的感觉愈发明显了。 “阿玉,你去小厨房瞧瞧饺子好了没有?哀家有些饿了。”余净喝完阿玉给余净收拾碗筷的时候余净出声道。 阿玉偏头看过去,余净脸上虽化着艳丽的妆容,但眼睛却亮亮的,跟个要糖吃的小孩儿似的。对上盛华的眼睛,阿玉感觉自己的心都软了好些。从前盛华从不这样,从前的盛华冷冰冰的,从不会同她说这样多的话。阿玉突然觉得,盛华这样也挺好的,起码,有了许多人情味。 “好,奴婢现下去瞧瞧。”阿玉应声端着碗勺出去。 余净坐着,回想着方才厨子做饺子的步骤。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响起动静的时候,余净偏头探过去,就瞧见阿玉身后跟着好几个人一块端着东西进来了。 阿玉吩咐着其他人将手上的东西放下,余净盯着,发现不止有热汤饺子,还有许多点心和菜。白斩鸡、糖醋鱼、小黄瓜、酱黑菜、炒珍珠鸡,摆了满满一大桌。同平时用晚膳一般无二,甚至还更为丰盛。只不过,菜的量比平时晚膳少了些许。 余净怔了一下开口道:“不是说备些点心吗,怎地如此丰盛?” 阿玉笑着应声道:“今日岁首,即便是点心,也马虎不得。” 听阿玉如此说,余净也抿唇笑了笑,她现下倒是体会到了,凡人对于岁首的重视。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饺子,管不了这么多了,余净拿起勺子舀起一个,咬了一口。肉的咸鲜,加上新鲜,虽然有些烫,但却是极好吃的。 吃饱饭,阿玉带人撤了碗筷,余净在殿内坐着,有些无聊,便翻出了前几日看的诗册继续看。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困了,想起今日是要守岁的,又强撑着继续看。 阿玉站在一旁,能明显感受到余净困了。她一只手撑着下颌,一只手拿着诗册,眼皮却已经不听使唤地往下掉了。过了一会儿,又强撑着睁开,甚是可爱。阿玉看了一会儿,终究不忍地开口道:“太后娘娘,要不奴婢还是伺候您安置吧。” 余净听见声音,原本要落下的眼皮一下就睁开了,清了清嗓子问了一句:“阿玉,现下什么时辰了?” “再过一刻钟应当就夜半了。”阿玉看了一眼窗外应声道,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夜半了。 “安置吧。”余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实在是困不住了。 阿玉听到这,略微迟疑了一下,接着道:“太后娘娘要不再忍一会儿吧,过一会儿夜半便要驱年兽邪神了,想来放焰火炮竹还要一会儿。若是这会儿安置,怕是吵闹了些。” “驱年兽邪神?放焰火炮竹?”余净听见这个一下就提起了精神,轻声喃喃道。她的话音还未落,便听得外头炸开一个巨大的声响。余净抬头望过去,窗棂都被焰火染成了绚烂的颜色。 余净一下便站起身,有些迫不及待地小跑着往殿外走,阿玉没想到盛华会有这样一个动作。毕竟往年岁首,盛华只觉得焰火炮竹声聒噪,不愿意去瞧这热闹。 谢玄站在廊下,看着城墙边上绽开的焰火出神。冷不丁听见身后殿门开的动静,有些好奇地想要回过身查看一下情况,未曾想到,才偏身,一袭红衣已经错身过去,跑到了庭院之中。 谢玄想不到盛华会出来,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愣神片刻之后,随同身后的宫人给盛华行礼请安。 第17章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 焰火和炮竹的声音很大,看盛华的样子,显然是没有听到。 焰火盛大绚烂,余净是头一回看,感觉很是微妙。巨大的绚烂的焰火在漆黑的夜空中如花般盛开,伴随着巨大的声响。胸腔亦随之震动,心花随之绽放。余净怔怔地站在院中,看着天空中的焰火,夹杂着纷纷的白雪。若不是有差事要办,这人间,真真是极好的。 谢玄单膝跪在廊下,微抬眼看向前面的盛华,一袭红衣立于白雪之上,发钗已经撤了,墨黑的长发如瀑,被风雪撩带起几缕,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谢玄能感觉到,她很开心。 阿玉见盛华立于雪中,忙吩咐小亭进去拿大氅,自己则拿了放在一旁的伞走到盛华的身后撑着。 余净看着一簇簇焰火盛开,脑子忽然想到不知道在哪本杂书上看到的一句话,说是凡人对着焰火许愿,愿望是会实现的。虽她是仙身,可现在也算是凡人。想到这,余净赶紧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道。 愿小仙余净,顺利完成此次差事,帮助天君谢玄历劫,早日飞升。 余净一直看着,方才的困倦一扫而空,等到最后一个焰火在夜色中消散殆尽,余净还有些意犹未尽。原来话本上描述的焰火绚烂,不及所见到的万分之一。 焰火放完了,阿玉见余净还没有要回寝殿的意思,出声唤道:“太后娘娘。” 余净微微低下头,接着看了阿玉一眼,回过身准备回寝殿。一回身,便瞧见廊下跪着一大片的人,谢玄亦在其中。许是方才焰火的声音太大,她并未听见他们行礼请安。 “都起身吧。”余净一边走,一边开口道。 “谢太后娘娘。” 回到寝殿,余净不再坚持了,阿玉伺候着她安置,余净躺到榻上盖上松软的被衾时,觉得甚是舒服。今日折腾了这许久,不想那么多了,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翌日。 余净是被阿玉唤醒的。 “太后娘娘。” 余净听见的时候有些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接着便听见阿玉有些急地开口道:“今日是岁首的第一日,陛下同皇后娘娘估计过一会儿便来慈宁宫拜见了。” “进来吧。”余净彻底清醒过来,开口道。门被推开了,阿玉带着一群人进来伺候。 余净起身梳洗好,阿玉让端着衣裳的宫女上前一步问道:“太后娘娘可有钟意的?” 余净扫了一眼,比起昨日正红的艳丽,今日的颜色,相较于庄重素净些。紫莲色荷莲纹,墨绿色如意细纹,窃蓝色团花蝴蝶纹。 余净略微想了一下,指了窃蓝色团花图案的,其他两个颜色略沉闷了些,窃蓝色正好。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16章 第十六章 才用好早膳,阿玉正吩咐着人撤桌上的东西呢,就听见殿门口的声音响起了。 “微臣(奴才、奴婢)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因着知晓他们要来,所以余净也并不惊讶,站起身,走到位置上坐好,等着他们进门。 祁烬同张青岑进殿,余净遇刺之后,祁烬常来看她,张青岑也常来,他们俩一同过来,这倒是头一回。祁烬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金线龙纹朝服,张青岑同他是一样的,玄色金线凤纹。比起昨日的红色,看着沉闷了好些。 “儿臣、臣妾见过母后。”他们一同行礼请安道。他们分开来探望的时候余净还不觉得,现如今一同过来,才觉得他们俩看着有些生分。 “起身坐吧。”余净同他们相处过一段时日,如今已经没有当初那般紧张生涩了。 “谢母后。”二人应声落座。 他们坐下之后,阿玉带着人进来奉茶。祁烬轻轻咳嗽了一声,余净抬眼看过去,才发觉他的脸色不大好。 “皇帝怎么了?”余净随口问道。 “回母后,没什么大碍,许是昨夜里受凉了。”祁烬一边应声,一边拿起旁边刚沏的茶,撇了撇茶上的浮沫,喝了一口。 “陛下龙体要紧,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吧?”张青岑在一旁开口道。余净扫了她一眼,便看见她满脸的关切。 “无碍。”祁烬应声将茶盏放下,话虽随意,却是不容置喙。 张青岑欲言又止,最终看了余净一眼,似有期待之意。余净对上张青岑的眼神,想了想不过是说句话的事,于是开口道:“皇帝还是请太医瞧瞧吧,即便无碍,服药调理调理,好得总快些。” “嗯。”祁烬淡淡地应声,却还是未传太医。余净见祁烬略微敷衍的样子,亦不再开口,毕竟他自个儿不愿意,把太医请到他跟前也没用。 “母后开春去万疆山的日子,礼部拟了二月二十九,臣妾问过司天台了,说是个好日子。母后觉得如何?”张青岑出声询问。 去万疆山祈福,本就非余净本意,什么日子去,自然也无所谓。 “甚好,皇后有心了。”余净应道。 “为母后,自是应当的。”张青岑低眉笑了笑。 “哦,对了,母后,臣妾还听闻,乐清妹妹同郑大人已经从幽州启程了,不日便到京师。想来,母后去万疆山祈福之前,还能见见乐清妹妹。”张青岑接着道。 余净听见三公主的名字便有些头疼,扯了扯唇角,敷衍应声道:“甚好甚好。” 祁烬一直坐在位置上,安静地听她们说话,除偶尔咳嗽几声之外,便也未开口。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祁烬便站起身道:“母后,儿臣前朝还有些事要忙,就先告退了。” “前朝的事要紧,去吧。”余净开口道。 “儿臣告退。”祁烬撩开龙袍站起身,接着往外走。张青岑站起身,朝着祁烬微微福了福身子,眼神却是看着他出去了才回过来。 祁烬走后,余净就看着张青岑在下面有些坐立不安,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她开口道:“母后,臣妾有些不放心陛下,想亲自为陛下熬了冰糖雪梨送过去,给他润润喉。” 余净微微笑了笑,应道:“嗯。” “谢母后。”张青岑听见余净如是说,松了一口气站起身离开了。 余净看着张青岑的背影出神,不管是作为皇后、妻子还是儿媳,她都是面面俱到,无可挑剔的。之前余净还以为,张青岑入宫为后,不过是因为父亲是太傅,官位高,权势大而已。现如今看来,她对祁烬,倒也不是没有真心的。只不过祁烬对她…… 不知为何,余净脑子里蓦然浮现了苏司阳的脸。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余净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到苏司阳,她就心烦,有些烦躁地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 —— 几日后。 “太后娘娘,听正阳殿伺候的小太监说,陛下的咳疾近日来是愈发厉害了。” 余净正在用早膳,听见阿玉如此说,夹菜的手微微顿了顿,应声道:“可请了太医去看?” “请了。”阿玉应道,“听闻药也喝了几日了,却不见好。” “怎会如此?”余净有些奇怪的反问。按理说,祁烬如此身强力壮,年轻气盛,有个三病两痛的,应该很快便好了,怎么会这样呢。不过余净倒也不是很担心,她虽未翻过命簿,但她知晓,祁烬的死期,肯定不是现在。 “早膳用完了,去看看皇帝吧。”余净开口道。毕竟也算是唤她一声母后的人。 “是。”阿玉应声,吩咐着下面的人去库房准备东西。 余净走出殿门,外头一群人朝着她行礼请安,这几日雪下下停停的,今日倒是停了,只不过宫墙之上还有些残雪。余净让他们起身,未看见谢玄倒是有些奇怪,随口问侍卫道:“谢大人呢?” “回太后娘娘,谢大人今日休沐。”侍卫回话完了之后又补了一句,“太后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余净摇了摇头:“无事。” “阿玉,我们走吧。” “是。” 整日闷在寝殿里,余净便未坐轿撵,想着走走也好。虽然天寒,但慈宁宫离着承明殿远,快到的时候愣是走得全身都暖烘烘的,不过还挺舒服的。 “奴才见过太后娘娘。”徐辛树一行人在宫门口候着,见是余净,忙行礼请安道。 “起身吧。”余净应道,才想开口,便听得徐辛树道。 “陛下现下正在殿内批折子,太后娘娘容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嗯。”余净应声,站在廊下候着。 虽是站在门外,但隐约还是能听见里头祁烬咳嗽的声音,一阵一阵,听着还挺重的。 “吱呀。”殿内开了,徐辛树从里头躬身出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同余净道,“太后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余净颔首,抬步进去,进到殿内,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龙涎香味道,同慈宁宫点着的月麟香淡雅的味道全然不同,龙涎香的味道,很霸道。余净抬手,掩了掩鼻,接着往里走。炭火烧得旺,殿内温暖如春。余净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书桌椅都是紫檀木的,架子上的摆件不多,简单,但不失贵气。殿中间是青铜龙纹暖炉,中间一层小小的,想来是用来焚香的。香的烟雾如同一位女子,往上升时,显露出婷婷袅袅的身姿。 第18章 “咳咳咳。”内殿里祁烬的咳嗽声很近,余净能明显感觉到,他在用手掩着。接着是茶盏瓷器碰撞的声音。 余净到内殿的时候,祁烬正在用茶。几日未见,脸色比岁首那日更差了些,想来有几日未曾睡好了,眼底有些青。如此的祁烬,看着少了几分凌厉,倒添了几分颓败。 见余净进来,祁烬放下茶盏就要起身:“儿臣……” 话音未落,便被余净打断了:“如今都病了,行礼请安就免了吧。” 祁烬听见这话明显地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应声坐下:“是。” “听闻皇帝近来身体不大好?”余净开门见山道。 “不过是着了风寒,劳母后费心了。”祁烬说着,又隐隐咳嗽起来。 余净看向祁烬,脸色白得厉害,桌上还摆着满满当当的折子,旁边放着朱批,轻叹了一口气道:“折子便先放放吧,皇帝龙体养好要紧。” 祁烬凝神片刻道:“无碍,不过是……咳咳咳……不过是风寒,很快便好了。” 见祁烬坚持,余净也不再说什么了,毕竟该说的,她都说了。接着想到什么,开口道:“许太医的医术不错,不如哀家让他来给你瞧瞧如何?” 她遇刺之后,都是许明臻瞧的,虽然不知道他的医术到底如何,但能给盛华瞧病的太医,想来应该是不错的。 余净说完,殿内明显安静了一下,接着才听见祁烬道:“多谢母后,梅太医的医术与许太医相当,有梅太医看过了,就不必麻烦了。” “好。”他是皇帝,唤个太医来瞧病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过是不想罢了。既是不想,余净也不强求了。吩咐阿玉把带来探望的东西交给徐辛树,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来了。 刚出殿门,迎面就碰上了端着东西进来的张青岑。张青岑看见余净,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笑了笑开口道:“臣妾见过母后。” 余净低眉扫了一眼张青岑手上端着的东西:“起身吧。” “是。”张青岑起身,大方地同余净解释道,“臣妾见陛下近来几日咳得厉害,特熬了川贝枇杷过来。” “快进去吧,若是凉了便不好了。”余净应道。 “是。”张青岑应声,二人错身过去。 阿玉跟在余净的身旁低声同余净嚼舌根道:“听闻皇后娘娘近来几日一直侍奉陛下,很是尽心。” “可陛下对此似乎不甚在意。”阿玉接着道。 毕竟是做帝王的,看祁烬的样子,也不像是会拘泥于儿女情长之人。可惜了张青岑的一片真心。早知道下凡前看看祁烬的月老线是同谁结在一块了。不过无事,下回若是有机会见着月老了,问问他好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太后娘娘可要坐轿撵吗?”阿玉在一旁问道。 “不了,走走吧。”余净应声。 “是。” 因着不着急回慈宁宫,余净也没有逛过皇宫,于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越走便愈发觉得,这皇宫,可真大啊。台阶,廊道,甬道,宫宇,宫墙层层叠叠,连绵不尽,一眼望不到尽头。 听见振奋的呼喊声时,余净有些好奇地循声看过去,见声源处城墙高垒,建筑同别处不同,偏头问阿玉道:“那是什么地方?” 阿玉看了一眼应声道:“回太后娘娘,那是宫内将士侍卫操练的练兵场。” “我们去瞧瞧吧。”余净说着眼睛里透出狡黠的光,说完便朝着高墙那边的廊道跑。 “太后娘娘,这……怕是不合规矩。”阿玉话都还未说完便看着余净往那边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快步跟上去。 盛华自从遇刺之后,感觉对什么东西都新奇了不少。性子虽活泼了,可阿玉却也不知晓该如何应对了。 军营里的人不需要伺候,现下又都在操练,余净见廊道上没人,跑得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成了盛华之后,压抑着性子,小心地走路、说话、用膳。现如今好不容易找着机会放肆一回,自然是不能放过。 —— “谢玄,今日好不容易休沐,还来练兵场,是否太过用功了些?”韩轻舟一边拿汗巾擦汗,一边同谢玄道。 谢玄轻喘着气,脱去身上的甲胄,将甲胄放在长凳上应道:“如今在慈宁宫当差已经松懈许多了,若是在边塞,是一刻也松懈不得的。” 韩轻舟听谢玄如此说,笑了笑道:“京师的差事同边塞戍守自是不能比的,你早前在边塞受了这么多苦,如今回京师了,还不得好好享受一番。”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若是哪日边塞蛮夷来犯,你我都是要上战场的……”谢玄话还未说完,便被韩轻舟打断了。 “诶诶诶,你可别瞎说啊,我还想在京师多混几年呢。上战场这种事,委实不适合我。”韩轻舟嚷嚷道。 谢玄走到韩轻舟身旁坐下,韩轻舟顺手便将竹筒递了过去,谢玄打开竹筒喝了一大口水。韩轻舟转着手上的汗巾玩儿,眼睛眯着,看着稍远处操练的兵马。蓦然想到什么,开口道:“陛下近日上朝咳得厉害,我听朝中几位大人说,喝了药也不见好,也不知是怎么了。” 韩轻舟看着是真的忧心,说到这还轻叹了一口气。 谢玄沉默了一会儿,应道:“听我阿爹说,不过是着了风寒。我在边塞时,也曾着过一回风寒,烧得厉害,不过还是熬过来了。陛下身体强健,又有太医院那么多太医侍奉,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听谢玄如此说,韩轻舟抿唇笑了笑,偏头看向他:“不说这些了,你近来如何,在慈宁宫侍奉可还顺心?” “还好。”谢玄看着远处的城墙应声道。 “真的?”韩轻舟还有些不信地反问道。 “骗你作甚?”谢玄笑了笑站起身道,“行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回府用午膳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韩轻舟见谢玄就要走了,连忙起身赶到他身旁道:“诶,等等我!” 才出练兵场的角门,便听见旁边有女子嬉笑的声音,谢玄站定偏头看过去,有些讶异会在这看到盛华。 松霜绿淡雅,用银丝线绣的松柏像落雪般清冽,脸上的妆很淡,但掩不住明艳,发髻是前段日子京师时兴的燕雀顶,簪了一支简单的翡翠松针簪。脸上带着肆意的笑,在阳光的照射下,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明艳灵动。 韩轻舟亦是没想到会在这碰到盛华,且,他总觉得,现下的盛华,同他之前见过的,有些不大一样。 余净同阿玉玩得很开心,注意到谢玄和他身边的韩轻舟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接着收敛了脸上的笑,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站好,清了清嗓子,目光都不知道往哪放。 旁人还好,怎地偏偏是谢玄啊! 谢玄也显然注意到了余净的动作,还是头一回看她露出这般姿态。 谢玄调转脚步,朝着余净那边走,韩轻舟轻轻扯了扯谢玄的衣袂,低声道:“做什么去?” “行礼请安。”谢玄应声,接着抬步朝余净走。 余净用余光瞧见谢玄同他身边的人过来,想走又没法走,只得迎面看过去。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谢玄同韩轻舟给余净行礼请安道。 余净满心想着方才的尴尬,讪笑着应声道:“起身吧。” 谢玄同他身边的人像是刚操练完,手上搭着大氅,身上穿得甚是单薄。他今日穿的是常服,不是绯色,而是梅子青素服,同平日绯服比起来,添了几分儒雅。额角带着些薄汗,贴着略微凌乱的碎发,呼吸还带着轻喘。 “谢太后娘娘。”二人同时应声而起。 余净不想同他们多说,毕竟方才脸已经丢尽了,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哀家出来转得也乏了,先回宫了,你们也早些回吧。” “是。”谢玄抿唇应声道。 待余净离开之后,韩轻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余净的背影,盯着好久。谢玄伸手撞了撞他的手肘:“看什么呢?” “不对啊。”韩轻舟喃喃出声道。 “什么不对?”谢玄反问。 “我之前曾奉命暂接过慈宁宫的守卫之任,那时我见到的太后娘娘,眉目凌厉,冷若冰霜,御下极其严苛。同现下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韩轻舟一边说,一边还扯了扯谢玄的衣袖。 “谢玄,我当时还因着一点小事,被太后娘娘当众庭杖,这事,我绝无可能记错。” “诶,我之前听你说,还有他们底下人嚼舌根说太后娘娘转了性子,我还不信。如今,我是信了。” 听韩轻舟如此说,谢玄亦抬眼看向盛华的背影。他在私底下,其实也听过不少人这样说。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总归是好的,有些事,想不清楚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 回到慈宁宫,余净才松了一口气,但方才的场景,还是一直能想到。平日里在慈宁宫里装的如此辛苦,一不留神就被看穿了。 余净深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感慨道:“真是丢人丢大了。” 第19章 为了静心,余净从架子上挑了本兵书看,原就不是个能看懂兵书的人,越看越燥,最后还是丢了换了本诗册。不过余净转念想想,届时谢玄回天庭之后,是要喝太上老君的仙水消除凡间的记忆的。什么也不会记得,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想开了瞬间松了一口气,唤了阿玉去传膳。 入夜后,阿玉从殿外端着燕窝进来,余净听着外头呼呼的风,明显感受到了从缝隙窜进来的凉气。 “外头风很大吗?”余净看着阿玉朝着她走,开口问道。 话音未落,见阿玉走近,便看见了阿玉身上的落雪。阿玉小心地将手上的燕窝放到余净的面前,应声道:“嗯,入夜里下雪了,这会儿风雪都大。” “今夜里怕是冷得厉害,太后娘娘向来畏寒,奴婢出去吩咐一声,省的那些个奴才夜里当差不上心。”阿玉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出去。 余净拿起勺子舀了舀碗里的燕窝,看着阿玉的背影,略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阿玉出去便利落地吩咐着:“今夜里冷,小贵子你去库房搬些银丝炭来备着,小亭你跟着一块去把那块白熊皮褥子拿来。还有,阿瓷,你去吩咐小厨房时刻备着温水,夜里炭火足,容易渴。” “是。” 几位才应声下去,便听得门口一阵嘈杂的声音,阿玉轻皱了皱眉,顺手提了伞撑开往门口去。风雪大,短短的距离,阿玉走了一会儿才到。走到门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奴才是玉芙殿的,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传话!” 侍卫犹豫了一会儿,接着道:“太后娘娘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事关陛下,还请通传一声!” “何事吵闹?” 众人转身看过去,见是阿玉,侍卫倒是礼貌地唤了一声:“阿玉姑姑。” “阿玉姑姑。”那人像是见着救命稻草一般,异常激动地唤道。 “何事?”阿玉走到他跟前。 “陛下自入夜起便高热不退,皇后娘娘现下已经请了好几位太医过去,如今拿不定主意,还想请太后娘娘出面主持大局。” 阿玉一听,也有些慌了神,转身便朝着寝殿走,连伞也未拿。 “太后娘娘。” 余净听见阿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刚想应声,就听阿玉接着开口道。 “皇后娘娘着人来请,说是陛下入夜高热不退,已经请了太医过去。” 余净吃着燕窝的动作一顿,将手上的勺子往碗里一放,朝着门口道:“进来伺候。”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慌。祁烬的死期,绝不是现在,因着月老之前同她提起过,她会有个可爱的孙儿,祁烬现下还没有孩子。可余净到底未曾翻过命簿,凡人的命数,虽说都是定的,可,她是仙身下凡,已经改了盛华的命数,旁人的命数会不会随之而改,一切都……未可知。 第18章 第十八章 阿玉明白事态如何,也不含糊,快步推门进去,给余净穿衣裳。余净一边伸手一边叹气。 阿玉察觉到余净情绪的变化,出声安慰道:“陛下乃真龙天子,得上天庇佑,定会平安无事的,太后娘娘莫要太过担忧了。” “嗯。”知道阿玉是为了让她宽心,余净点了点头应道。打开殿门时,余净感受到了外头风雪的肆虐,这样恶劣的天气,碰着这样的事,余净的心,莫名有些慌起来。 为了快,阿玉命人备了马车,而非轿撵,余净上马车。马车里很宽敞,比轿撵还要宽敞些,中间置着一个小暖炉,里头还焚着月麟香。可余净此刻却静不下心来,她不敢想,若是祁烬真的…… 祁烬没有子嗣,届时朝堂必会乱成一团,之后事态会如何发展,那便是谁也不知晓了。 余净想着,手心竟出了一层薄汗。马车跑得快,没过一会儿便到了,外头传来阿玉的声音。 “太后娘娘,承明殿到了。” 余净未应声,而是站起身往马车帘那边走,阿玉听见马车里头的动静,伸手撩开车帘,递手过去扶着余净下马车。 余净一出马车,迎面而来的寒风吹乱了她的发,冷得她一哆嗦。 “奴婢(奴才)见过太后娘娘。” 门口候着的人全都跪下行礼道,余净扫了一眼,应声道:“都起身吧。” “是。” 余净抬步往承明殿里走,殿门开了,里头烛火点得多,明晃晃的,因着开了殿门,风窜进去了,烛光也随之晃动起来。 龙涎香的味道先一步盈满了鼻腔,余净还在外殿,隐约能听见内殿里的人说话的声音。 “皇后娘娘,陛下这热,一时半会估摸着下不来。” “为何?”余净径直开口问道。 众人听见声音,纷纷偏头看过去,见是余净,全都跪下行礼请安道。余净此刻关心祁烬,有些着急地看向榻上。 祁烬躺着,穿着白色的里衣,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殿内燃了足足的炭火,因着高热。额角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碎发贴于鬓角,脸色苍白,看着十分虚弱的模样。 余净走到榻边,方才说话的太医跪着回话道:“回太后娘娘,陛下这高热来得突然,疫疠之气侵肌腠,正邪相争,加之陛下近日来虽按时服药,可依旧宵衣旰食,未曾好好休养。这才导致体内邪气变本加厉。” “那陛下可有危险?”余净听到这,有些担心地看了躺着的祁烬一眼,接着开口问道。 那个太医听余净问这个问题,有些紧张地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开口道:“微臣已经开了方子,可,生老病死,本就无常,微臣……微臣无能,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怎会如此!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就……”余净心急,一时冲动,这些话,便都脱口而出了。 盛华的声音本就冷冽,加上余净的语速快,后头的太医、宫女、太监全都伏下身去。 “母后。” 余净愣了好一会儿,听见张青岑略微有些慌乱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回过身看了张青岑一眼,接着沉声吩咐道:“方才所说之事,不许外传,哀家若是在别处听着了,你们全都得掉脑袋。” 余净虽然慌,但毕竟盛华从前是太后,所以余净说话的声音不重,但气势很足,让人听了心里莫名一颤。 “是,微臣(奴婢、奴才)谨遵太后娘娘口谕。” “药熬了吗?”余净接着问道。 “回母后,臣妾已经吩咐人熬下去了。”张青岑在一旁应声道。 “好。”余净应声,接着又垂眸看向祁烬。 祁烬似乎很难受,脸色苍白,有些躁动不安地想要扯开身上的被子。眼看着被子就要被祁烬扯开了,余净下意识地伸手给祁烬将被子掖好。想要收回手的时候,听见祁烬喃喃了一声,声音很轻,余净未听清,微微俯身下去,便听见一声含糊不清的:“母妃。” 余净身子一僵,微偏头看向祁烬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些怜悯。她知道,祁烬唤的不是她,亦有些可怜祁烬唤的不是她。他不过也才十九,父亲母亲皆不在了,独独留他一个人。若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便也罢了,偏生还是北淮的帝王。朝堂之上,波诡云谲,寻常官员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更何况千万双眼睛盯着的皇位。 余净伸手,轻轻拍了拍祁烬的胸口以表安抚,未曾想,将要收回手时,被祁烬紧紧地抓住了。 “母妃!”祁烬的声音略微有些激动,余净抬手往上提了提,想要挣脱,祁烬却抓得更紧了。 “母妃!”祁烬的声音比方才大了好些。殿内之人,近乎都听见了。众人伏跪得更低了,谁不知晓,太后最忌讳之事,便是在她面前提到陛下的生母。 张青岑亦是微微垂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但谁都未曾注意到,底下伏跪之人中有一人稍稍抬头,观察着余净的一举一动。 余净看着这样的祁烬,轻叹了一口气。算上当蝴蝶瓦修得灵识的时间,她可是活了两千一百年的神仙,也不能同一个区区十九的小孩计较。于是余净侧身坐到龙榻之上,祁烬身边,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拍着祁烬的胸口,就跟哄小孩一样。 许是祁烬病了本就乏力,余净拍了一会儿,他的手便慢慢松了。余净趁机收了手,抬眼看向张青岑。张青岑会意,走到余净身旁。 余净站起身时,才发觉殿内那些人都还跪着,方才实在太过安静了,安静得余净以为他们都已经出去了。 “你们去外殿候着吧。”余净低声开口道。 “是。”众人轻声应道退下。 张青岑看着祁烬,眼里止不住的担忧,见余净还站在一旁,低声道:“如此深夜还来惊扰母后,实是不该,还请母后恕罪。” “如此大事,你不让人来通传,才是不该。”余净应声道。 “夜已深,母后早些回去歇息吧,这里有臣妾照看着。”张青岑看了一眼窗外开口道。张青岑虽这样说,可心里还是不希望余净走的。她虽看着沉稳,实则很是害怕,有余净在,起码不会乱了分寸。 第20章 “不必了,哀家在这里等着皇帝醒来,哀家才安心。” 听余净如是说,张青岑微微松了一口气:“也好。” 没一会儿,宫女端着熬好的药送来了,张青岑一勺一勺亲自地喂。祁烬意识不清,这药喂不进去,张青岑喂了几勺,有些急了。拿着药碗摩挲了一会儿,接着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没一会儿,里头伺候的人便都退了出去。 余净坐在椅子上,看见张青岑拿着药碗看着她,红了耳尖,犹豫着低声唤了她一声:“母后。” 余净一瞬间便明白了,站起身往殿外走。话本子上常写的东西,没想到今日竟也能在这碰着。 余净刚走到殿外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得小太监来报。 “太后娘娘,张大人、苏大人还有几位娘娘求见。” 余净眉头微微一皱,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张铭同苏司阳还有后宫的几位他们这时候来,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像他们这般身在宫中,若是没什么眼线,说出来余净都不信。但他们应当只是知道太医院请了好些太医过来,不知道祁烬的情况,不然,也不会如此这般火急火燎的过来。 小太监等着余净的指示,一直躬身候着。余净看了一眼小太监,这会儿让他传什么话,倒是真有些为难他了。不如她自己去说清楚,也好快些将那些人打发了。 承明殿的门开了,余净看着外头乌泱泱的一片人,莫名有些头疼。余净深吸了一口气,昂首挺胸抬步出去。 张铭同贤妃南茜站在首位,苏司阳就站在张铭身侧,有段时日未见苏司阳了,甫一见到他,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心虚。 “微臣(臣妾)见过太后娘娘。”他们见盛华出来并没有很惊讶,想来是早就得了消息。 “起身吧。”余净出声,暗自给自己鼓劲。不管如何,气势上不能输了。 “臣妾听闻陛下病了,可还严重,太后娘娘可否容臣妾们进去看一眼。”南茜先开口道,她的神情甚是着急,似乎很上心的样子。 “陛下并无大碍,你们都回去吧。” “可微臣听闻,皇后娘娘的人,可是将整个太医院值守的太医都传来了承明殿。”张铭眯着眼睛看向余净道,字字带着怀疑。 余净当即沉了脸色,瞟了张铭一眼:“张大人,你这是在怀疑哀家吗?” 余净说这话,心里其实慌得很。她故意放缓了语气,眼睛盯着张铭,一字一句,面无表情,极有压迫感。 张铭一怔,缓了语气应道:“微臣不敢。” 苏司阳就站在一侧看着,看着余净,神情隐匿在昏黄的烛光下,若有所思。 第19章 第十九章 “既然不敢,那退下吧。”余净看向张铭挑眉应声道。 “是。”张铭显然不服,却无半点办法,带着身后的几位大人一同退下。苏司阳离开之前,看了一眼余净,眉目深沉,不可言说。 南茜一行人却还不死心,走近到余净面前开口道:“太后娘娘,臣妾等忧心陛下,还请太后娘娘容臣妾进去看一眼吧。” 余净有些生气了,眉眼微抬,冷着脸瞥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南茜喉头一哽,怔了怔,接着避开了余净的眼神,应声道:“是臣妾唐突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退下吧。” “是。”南茜带着身后的一群莺莺燕燕也离开了。一时间,殿前瞬间空旷下来。余净暗暗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廊下的飘雪,正准备转身回殿,便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 “太后娘娘。”一个陌生又有些尖锐的声音。 余净偏头看过去,是一个眼生的小太监,穿着太监的衣裳,冬制的太监服很厚,让他整个人看着很干瘦。 “何事?” “张大人说有要紧事同太后娘娘禀告,请太后娘娘移步。” 余净狐疑地看着小太监,又不确定地回头看了一眼阿玉。阿玉对上余净的眼神,上前一步问道:“张大人有什么话,方才为什么不说?” “大人说,方才人多眼杂,不便多说。”小太监丝毫不慌乱,很快地应声道。 阿玉也无话了,侧头看向余净,余净凝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他人在哪?” “偏殿廊下。” 余净听着,微抬头看过去,廊下烛影绰绰,大雪纷纷,犹豫了一会儿,余净抬步朝着那边走去。阿玉快步跟过去。这是在承明殿,守卫众多,只是在廊下,只要高声一喊,便立刻会有人过来护驾的。 余净走到廊下,看见熟悉的背影略微有些惊诧,脚步顿了顿,看着他转过身来。紫袍银簪,依旧是一身素净,却给他穿出了无边的贵气。苏司阳显然早有准备,这一片的守卫都被支开了。 “太后娘娘。”苏司阳回过身,笑着唤了一声。不知为何,余净看着他的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是你?”余净开口反问道。 “微臣若是不这样说,太后娘娘会过来吗?”苏司阳倒是实诚。 余净懒得同他多说,他的话音还未落,转身便要回承明殿。苏司阳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手腕,余净还未来得及出声,阿玉先着急地唤了一声:“太后娘娘。” 余净被苏司阳扯回身,他将她拥进怀里,靠近她的耳畔,用低沉惑人的声音同她道:“太后娘娘尽可喊人过来,微臣要让天下人知晓,太后娘娘同微臣,是何关系。” 余净心里其实有些害怕,稳了稳心神吩咐阿玉道:“阿玉,你去看着。” 阿玉有些担心地看向余净,她背对着她,被苏司阳拥在怀里,看不清她的神情,但阿玉能听出来,余净是有些害怕的。 “是。”阿玉犹豫了一会儿应声道。 阿玉退到旁边,余净便被苏司阳拉着到了墙角。同岁首那日的情形,一般无二。余净看向苏司阳,沉声问道:“苏司阳,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司阳听见余净如此问,冷笑了一声道:“微臣要做什么?微臣倒想问问太后娘娘想要做什么?” “祁烬是否真的病入膏肓?”苏司阳话锋一转,盯着余净的眼睛问道。 “哀家方才说了,陛下并无大碍。”余净嘴硬道。 “那太后娘娘可否看着微臣说。”苏司阳虽是文官,但其实眼神凌厉得很。余净掩住眼里的怯意,抬眼看向他。他比她高了好些,余净看着他,心里莫名有一种压迫感。 “陛下,并无大碍。”一字一句,余净说得非常清楚。 苏司阳嗤笑了一声,伸手抬起余净的下颌:“盛华,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临到头,什么也算不上是吗?” 余净脑子转得很快,她在想,苏司阳说这话的目的。若祁烬驾崩,朝堂必会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若苏司阳提前知晓,便可早做打算。 “苏司阳,我此前,同你说的很清楚了。”余净稳住心神开口道。 “微臣同太后娘娘也说的很清楚了。”苏司阳应声道。 余净听到他说这话,就想到了月老岁首夜时托夜游神给他的纸条。 “你不会。”余净近乎是笃定地开口。 苏司阳先是一愣,接着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神情落寞,如天边沉寂幽暗的夜色。 “你笃定我不会,所以才这般践踏我的真心,是吗?” 他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不是质问,而是,询问。偏生他这样的神情和语气,让余净心里一软。或许苏司阳对盛华,是有真心的,但她现下,不是盛华,而是余净。 余净喉头滚动了一下,应声道:“是。” 余净应声完,感觉天地间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得甚至能听见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太后娘娘。”阿玉慌张的声音从稍远处传过来,余净抬头看过去,就看见阿玉给她使眼色。自己也有些着急了,伸手推开了苏司阳。苏司阳的心思压根不在这,所以即便余净没用多大劲也轻松地推开了。余净觉得有些心虚,压根就不敢回头看苏司阳,提着裙摆,快步朝着阿玉走去。 走到阿玉身边的时候,就瞧见几个侍卫往这边走。几个侍卫方才看见阿玉站在廊下就觉得奇怪,走近看见盛华从廊下出来,始料未及,连忙朝着她行礼请安道:“微臣见过太后娘娘。” 余净略微有些慌张,应声道:“起身吧。” “是。”侍卫应声道。 余净看着侍卫错身过去,微微松了一口气,抬步往承明殿走。她不是盛华,无论盛华从前同苏司阳有什么都不是她该思虑的。她现下该思虑的,是祁烬。 侍卫绕过廊道,看见廊下站着的苏司阳,虽有些诧异他为何会在这,但还是恭敬地上前行礼。 苏司阳垂着首,听见动静,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靠近的侍卫。然后慢慢偏过身,抬手拭去眼角滑落下来的眼泪,慢慢地直起弯着的腰背。 “臣等,见过苏大人。”侍卫略微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第21章 “嗯。”苏司阳淡淡的应声,“退下吧。” 苏司阳接着吩咐道。 他本就身居高位,他为何独自一人在这里,侍卫并不敢多问。 将将走到承明殿门口的时候,余净突然想起什么,低声同阿玉道:“皇帝若是退了高热,定然会觉得饿,你去小厨房吩咐一声,煮些清淡的汤水来。” “是。”阿玉躬身应了。 阿玉错身过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一个小太监一直关注着她们。 余净吩咐完阿玉,进了承明殿,承明殿外殿站着一大群太医,宫女太监。见余净进来,纷纷同余净行礼请安。余净看了一眼内殿,想着祁烬也不知晓什么时候会醒,他们都站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开口道:“坐下候着吧。” 所有人皆是一愣,其中有人反应过来,朝着余净开口道:“谢太后娘娘恩赐。” 接着身后稀稀落落的一片人冲着余净道谢。余净站着,瞧见宫女太监们出去搬了椅子进来,那些太医坐下了。话虽是同在殿内的所有人说的,可坐下的却只有太医。余净这是头一回,深切地感受到京师的凉薄,权势,阶级,名利,一切的一切,在这皇宫之中,都是那么明晰,即便大雪覆盖,依旧如春笋一般破土而出。 余净正感慨着,冷不丁听见里头张青岑的声音响起,余净随同宫女一块进去,一碗药,都喂完了。不知是不是喝了药的缘故,祁烬额角的汗都没有那么多了。 余净进去,坐在位置上候着,关注着祁烬的情况。不知道过了多久,余净渐渐觉得困乏起来,手撑在桌上,不知不觉间意识开始涣散起来,什么时候睡着了,自己也不知道。 “母妃!” 祁烬声音响起的时候,余净从梦中惊醒,手下意识地挪开了,失去了支撑点,余净的脑袋惯性地往下掉,余净自个儿吓了一大跳。 祁烬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盛华和程攸宁,盛华穿着正红色华服站在程攸宁的面前,居高临下。程攸宁一身白衣,珠钗落地,满身是血,趴在地上,沾着血的手抓着盛华的衣角,苦苦哀求。 “母妃。”祁烬用力地唤了程攸宁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粗喘着气。先映入眼帘的,是张青岑。 张青岑看着祁烬脖颈处青筋暴起,亦吓了一跳,他本就冷相,脸色苍白,看着有些瘆人。 祁烬看见是张青岑,缓了缓心神,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张青岑扭头看向一旁,唤了一声:“母后。” 听见这两个字,祁烬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起来,含带杀气,偏头看向稍远处坐着的盛华。 余净看向祁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眼神。如朦胧雾气之后,刺出来一把带着寒光的利刃,让人身心一颤。 第20章 第二十章 她其实不明白,祁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但他流露出那样的眼神,也只是一瞬间。余净也不作他想,很快被其他的情绪冲散了。 “皇帝。”余净站起身,因着坐得太久了些,腿有些软,甫一站起身,有些支撑不住地伸手去扶桌子。阿玉手疾眼快,伸手扶住余净。 低声询问道:“太后娘娘无事吧。” 余净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吩咐:“去唤太医进来。” “是。”阿玉应声,朝着身后的一个宫女使个了眼色。宫女福了福身子,转身出去。 太医奉命进来,进来先给内殿的几位主子行礼,见祁烬醒了,连忙跪到龙榻前。 “陛下醒了。”为首的梅星轻唤了一声,“还请陛下容微臣为陛下搭脉。” 祁烬刚醒,虽然比之前舒畅了不少,但全身被抽了力气一般,使不上劲,只点了点头。梅星会意,伸手探过去,搭上祁烬的手腕。 搭了好一会儿,梅星沉吟片刻,似是松了一口气道:“陛下如今脉象已经稳了许多,虽还有些邪气冲撞滞积,但服几服药,好生修养,便会安然无恙。” 祁烬方才虽醒了,可余净还是不放心,如今听得梅星这么说,吊着的心才放下,“无事便好。” 她的声音很轻,但殿内很静,祁烬听见的时候,有些诧异,偏头看向盛华。 “母后在这候了许久,想来定是累了,陛下现下也醒了,有臣妾还有太医在此看顾,母后不如先回去歇息吧。”张青岑抿唇笑着同余净道,祁烬无大碍,她自然是比谁都高兴。 “好。”余净看了祁烬一眼,转而同梅星道,“梅太医,有劳了。” 梅星见余净如此,惶恐万分,连忙躬身接话道:“太后娘娘哪里话,为陛下诊治,是微臣的本分。” “皇帝好好养伤吧,哀家就先回去了。”同梅星说完,余净又同祁烬交代了一声。 “儿臣恭送母后。”祁烬说着就要起身,张青岑见状,忙伸手去扶。 “这些礼数便也都免了吧,身子要紧。” “谢母后。”祁烬应声,重新躺回龙榻之上。 余净总算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祁烬没事真的太好了。若他真的死了,之后的事,便会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余净一个人,恐怕还应付不过来。走出殿门,才发觉天都有些蒙蒙亮了,累了一晚上了,余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阿玉在一旁贴心地开口道:“太后娘娘定是累了,奴婢去传马车。” “好。”余净应声,开始想着待会回到慈宁宫什么也不管了,先上榻好好睡一觉再说。 昨夜里风雪大,今晨起来,倒是停了,庭院里积了厚厚的一层。没一会儿,阿玉便回来了。 “太后娘娘,马车已经备好了。” “嗯。”余净应声,将手放在阿玉的手心,阿玉扶着她慢慢地走着。 —— “谢易!”谢玄起身的时候并未看到他,于是一边穿衣裳一边喊了一声。 “公子可有什么吩咐?”门外传来丫鬟询问的声音。 “谢易去哪儿了?”谢玄接着问道。 “他方才去了大堂,公子若是有什么吩咐,尽可吩咐奴婢们去做。”丫鬟接着开口道。 “无事。”谢玄应声,一边嘀咕着,“大清早的,去大堂做什么?” 谢玄穿戴好衣裳,走到门边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廊下谢易正朝着这边小跑着过来。 “公子!”谢易见谢玄出来,唤了一声道。 “大清早的,去哪儿了?”谢玄有些不满道。 谢易看了一眼周遭:“你们都退下吧。” “是。”门口候着的人纷纷退下。 谢玄看了一眼,接着狐疑道:“怎么回事?” “公子,方才将军传我过去,说昨夜里出事了。” “又出什么事了?”谢玄听谢易如此说,心里一紧反问道。 “陛下前些日子不是龙体不适吗,昨夜里不知出了什么事,皇后娘娘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请去了承明殿,还惊动了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去了承明殿之后,没过一会儿,张铭张大人连同苏大人还有其他几位大人也进宫了,但被太后娘娘以无碍为由请出了宫。” 谢玄一边走一边听,只觉得心跳得极快,喉头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说不出话来。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陛下可有大碍?” “方才宫里来的消息,太后娘娘已经从承明殿出来回宫了,太医也都回了太医院,想来,应当是无大碍。” 听到这,谢玄吊着的一颗心才慢慢地放下来。祁烬同他年岁相仿,他自小又是祁烬的伴读,虽说他离开京师很长一段时日,加之他也已经是帝王了,身份不可同日而语。但在谢玄心里,祁烬于他来说,还带着几分记忆之中年少的模样。 “那便好。”谢玄松了一口气应声道。 走到大堂的时候,他们正在用早膳,谢玄刚要走过去,门外便是一阵热闹。偏头看过去,就瞧见宫里的人来了,是跟在徐辛树身边的曲安。 “奴才见过谢将军,谢夫人,谢大人……”曲安嘴快,进门就喊了个遍。虽嘴上喊着人,但派头却是不小,他一边喊着,一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身后跟着的小太监。 谢玄扫了一眼他的披风,不是什么上乘的皮料子,但也确实不是他的俸禄能用上的。不过也是,跟在徐辛树身边的人,若是没什么油水,着实说不过去。 “曲公公。”谢槿礼貌性地唤了一声,接着开口问道,“现下过来,可是宫里有什么事吗?” “正是。”曲安笑了笑应声道,“陛下今晨起,觉得身子有些不爽利,遂停了今日早朝,让奴才们过来告知大人一声。” 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谢槿听完,应声道:“有劳曲公公了。” 谢槿说着的同时,管家便从袖子里摸出银子递过去。曲安笑着收下了银子,应声道:“谢将军客气了。” “既已传达,奴才便先告辞了。” “曲公公慢走。” 送走曲安,谢玄坐下同他们一同用膳,因着都是自己府上的人,李薇说话便也没那么多的顾忌。 第22章 “这宫里是怎么了?太后娘娘遇刺伤才好不久,陛下又病了。听闻昨夜里,太后娘娘还去承明殿守着了,今日陛下又免了早朝,陛下登基以来,寒来暑往的,可从未免过早朝。” “不是说,太医都已经回太医院了吗,想来,应当没什么大事了。”谢英接话道,说到这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玄儿,过段时日太后娘娘去万疆山祈福,你也会随同吗?” 谢玄正喝着面片汤,听谢英这么问,凝了凝应声道:“大抵会吧。” “那正好,护卫途中还可以瞧瞧别的州界,就当是去玩了。听闻妫州梨花一绝,二月底出发,到妫州时,梨花应当已经开了。玄儿,你先替阿姊去瞧瞧,阿姊可太想瞧瞧漫山遍野的梨花盛景了。”谢英说到向往的东西,侃侃而谈,眼睛都亮了不少。 “胡闹。”谢槿出声打断道,“护卫太后岂是小事,又不是去玩的,你可别教坏谢玄。” “阿爹~”谢英拖长着声音回复道,“玄儿什么性子,哪里是我说几句话就能教坏的,玄儿你说是不是?” 谢英一边说着,还一边问谢玄。 “阿姊说的是。”谢玄弯了眉眼应声道。 谢槿看着严厉,实则和善,看谢英同谢玄一唱一和,颇有些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好了,都别说了,玄儿过会当差该迟了。”李薇接着开口道。 “遵命,阿娘。”谢英调皮地应道,李薇也露出一个笑来。 谢玄用好早膳,起身准备出去,谢槿倒是难得站起身相送,谢玄见谢槿过来:“阿爹不必送。”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谢槿径直开口道。 谢玄看向谢槿,颇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同谢槿一块往外走。昨夜里雪大,积了厚厚的一层,今儿他们起得又早,下人还没来得及将雪扫了。踏在雪上,吱吱呀呀的,很是松软。因着化雪,庭院里比前几日还冷些,旁边是下人“唰唰唰”地扫雪声,空气里弥漫着竹篾的清香和雪的凉意。 他一直等着谢槿开口,没想到谢槿一直都未开口,两个人便这样沉默地走着,将走到府门前。谢易已经牵着绝影在府门前候着了。 绝影漂亮的红棕色在漫天雪白之中,甚是惹眼。 “阿爹。”走至阶上时,谢玄忍不住唤了一声。 谢槿看向谢玄,伸手替他理了理大氅的领子,低声嘱咐道:“太后同陛下,虽面上相和,可终究没有血缘之亲,如今宫中多生变故,你又在慈宁宫护卫,小心谨慎些才是。” 谢玄微微愣了愣,谢槿其实很少同他提起朝堂之事,如今这样交代他,倒还是头一回。 “嗯,孩儿晓得了。”谢玄点了点头应声道,“阿爹若是无别的事,孩儿便先进宫了。” “好。”谢槿应声,看着谢玄翻身上马,快马加鞭而去。谢槿看着谢玄的背影,有些忧心地叹了一口气。 谢玄虽聪明,可生性纯良。若是在边塞,他只需要心无旁骛地教他本领,可若是在京师,他得同他多说说,让他护好自己。毕竟边塞都是看得见的明枪,而京师,却是看不见的暗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祁烬坐在案前,脸色还有些白,不过比起昨日,已经好许多了。里头穿着玄色绸质里衣,外头罩着貂皮大氅,殿内炭火才燃上去,噼里啪啦的,听着很是热闹。 “当真?”祁烬有些不可思议地抬眼,看向跪在下头的人反问道。 “千真万确,奴才瞧得清楚,张铭张大人同贤妃娘娘等一干人回去之后,便有个小太监过来请了太后娘娘,奴才悄摸跟着过去,便瞧见了苏大人。” 听到这,祁烬嘴角慢慢地勾了勾,嗤笑了一声:“说了什么?” “奴才无能,因着离得远,说了什么着实未听见,可,看太后娘娘同苏大人的模样,似乎意见相左。太后娘娘推开了苏大人之后,便回了承明殿。而苏大人,神情也有些异样,失魂落魄地出了宫。” 那小太监说完,祁烬轻叹了一口气,摩挲这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陛下。”小太监有些犹豫地唤了一声。 祁烬抬眼过去,他才接着开口:“奴才觉着,太后娘娘同之前,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 小太监说到这,看着还有所顾忌,祁烬失了耐性,冷着声道:说。” 小太监身子一颤,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昨日,在承明殿内,陛下高热,迷迷糊糊中唤了宁妃娘娘,太后娘娘听了神情与往日不同,甚至还伸手安抚了陛下。且昨日张大人同贤妃等过来时,太后娘娘严声厉色让他们退下……” 小太监说着,觉得殿内安静得有些吓人,意识到自己大抵是说错话了,停了声音,不敢继续。 “继续。”祁烬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心跳莫名地跳快了好些。 “奴才多嘴,陛下恕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说出求饶的话。 “朕让你继续说。”祁烬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接话道。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小太监听见祁烬这么说,更慌了,颤着声音同祁烬求饶。 祁烬眉头紧皱,眼皮微抬,往身后的龙椅上一靠,出声唤道:“徐辛树。” “陛下。”徐辛树尖尖的声音在外殿响起,接着迈着碎步快步躬身走进来。 “多嘴的奴才,留着也是无用。”祁烬接着道,甚至连眼神都未曾落在那个小太监身上。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是奴才多嘴!陛下饶命!”小太监一边用力地磕头,一边哭求。他砸得用力,磕了两个头之后,再抬起来时,额头已经破了,血顺着他的山根滑落下来,看着甚是吓人。 侍卫适时进来,徐辛树见有血,亦皱了皱眉吩咐道:“还不快拖出去,免得脏了地。” “是。”侍卫应声,不顾小太监的挣扎,伸手将他的嘴捂住拖了出去。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只余下拖拽碰撞的声音和轻微的呜咽声。 “徐辛树。” “奴才在。”徐辛树躬身应声,等着祁烬接下去的话。 “你吩咐下去吧,妫州的部署,一切照常。” “切忌,不要露出任何马脚。”祁烬这会儿已经开始看折子了,手上拿着折子,轻淡地同徐辛树交代着,“若是不成,提头来见。” 语气虽轻淡,可话里,分明藏着刀子,一句一句,锋利至极。 “是,奴才明白。”徐辛树低眉垂眸应声道。 —— 二月十九,雨水。 京师隆冬寒冷凌冽,但立春一过,天气便一下就暖和起来了。祁烬休养了小半个月,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是不是春来犯困,余净近来总觉得身上软绵绵的,困得厉害。前几日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今日雨水倒是放晴了。天还略微有些冷,不过比起前些日子,倒是暖和许多了。余净身上的衣裳也去了好几件,感觉身子一下便爽利起来。 余净才醒不久,人还有些懵,坐在床榻上醒神。 “太后娘娘。”阿瓷笑着唤了余净一声,端着东西进到殿内。 余净闻到香味,看向阿瓷。 “奴婢见太后娘娘近日来困倦,特泡了茉莉花茶来,太后娘娘尝尝。”阿瓷说着便给余净斟茶。 汤色清亮如水,带着淡淡的茉莉清香,余净伸手接过,轻轻抿了一下,入口香醇,还带着一丝清茶的味道。 “好喝。”余净夸赞道。 阿瓷笑了笑:“太后娘娘喜欢便好。” 余净喝着茶,总觉得有些无聊,便吩咐阿瓷道:“阿瓷,你去帮哀家……” 说到一半,觉得有些难描述清楚,于是自己站起身往书架那边走。阿瓷听余净突然唤她,有些紧张地开口问道:“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让奴婢去做便好。” “无事。”说话的时候,余净已经走到书架前了,正准备挑一本有趣的书瞧瞧,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书架前,怎么感觉有一股霉味。 “阿瓷,你过来闻闻。”余净招呼着阿瓷道。 阿瓷虽觉得奇怪,可余净的吩咐不敢不听,快步走到余净的身边,仔细地嗅了嗅,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霉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请罪道:“还请太后娘娘恕罪,是奴婢们当差不仔细。” “无事,发霉了便拿出去晒晒吧,今日太阳正好。”余净说着,还回过身瞟了一眼殿外,阳光正好转到了殿门前,金色的一层,极其耀眼。 “是。”阿瓷的一颗心才略略放下,低声应道,“奴婢现下就去。” 余净正好闲着无事,回去继续喝茶,看着小宫女和小太监陆续进来搬书,一趟又一趟,来来去去,还挺有意思的。 谢玄正巧带了侍卫转了一圈慈宁宫进门,便瞧见庭院里架了好几张大大的竹篾,太监宫女正井井有条地将书摊开。 一阵风过,书页被翻动发出“簌簌”的声响,突然有一张纸从书页中飘出来,薄薄的宣纸在空中打了两个圈,接着慢悠悠地落到了谢玄的脚边。谢玄低眉一看,微微弯腰,伸手捻起那张纸,抖了一下,张开,先映入眼帘的,是鹊鹊两个字。 第23章 ——鹊鹊,时至望安,见字如晤。 才看到第一行,就听见宫女小跑着赶上来道:“谢大人。” 谢玄回过神来,伸手将纸张递过去,宫女伸手接过纸张,不敢多看,将那纸张小心地拿着,小跑着过去将那张纸折好,放回原来的位置。 鹊鹊。 原来盛华的小字,叫鹊鹊。谢玄倒是想不到,盛华长相如此明艳大气,小字却…… 余净在殿内喝了几盏茉莉花茶,觉得甚是无趣,准备出去瞧瞧他们的书晾得如何了,刚踏出殿门,就遥遥地看见了谢玄。 谢玄没想到盛华这会儿会出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同她微微躬身行礼请安。这会儿阳光正盛,余净穿着一身雀梅色,外头罩着一层白色轻纱,长发半披半束,一支竹枝银簪,整个人看着缥缈微茫。此刻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词来:鹊鹊。 谢玄穿着绯红色官服,近来天有些热了,穿着甲胄会出许多汗,所以谢玄不喜欢穿甲胄当值。从前在兵营里有规矩没办法,如今在宫里当值倒也没那么多规矩。 余净微微颔首,算是应了,接着有些不自在地往晾晒书的地方走。又一阵风吹过,书页翻动的声音簌簌,悦耳动听。余净听着,心情莫名变得很好。 “太后娘娘。”见余净出来,在整理书册的宫女太监纷纷朝着余净行礼请安道。 “嗯。”余净应声。 谢玄看着余净往旁边走,风撩起她雀梅色的衣袂,随风而动。谢玄只多看了一眼,便转身往廊下走了。 余净走到庭院里的荷花坛旁站着,没过一会儿,便有下人端了椅子,撑了伞过来,余净靠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庭院里满满当当的书,莫名觉得很舒服。 “太后娘娘。”过了一会儿,阿玉过来唤余净道,余净偏头看过去。阿玉走到余净的身前,俯身同余净低声道。 “陛下来了。” 余净才坐下不久,懒得起身了,应声道:“让他过来吧。” “是。”阿玉应声。 余净就看着祁烬过来,身上还穿着玄色龙纹朝服,看着已经将养得很好了,精气神很足。 “奴婢(奴才)见过陛下。”庭院中的下人纷纷朝着祁烬行礼请安。 “起身吧。”祁烬应声,走到余净面前给她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嗯。”余净应声。 “皇帝今日来?”余净微微挑眉开口问道。 祁烬背手而站,笑着开口道:“自儿臣病愈,还未来看望过母后,今日得闲,特来给母后请安。” “皇帝有心了。”余净笑了笑开口道。 “方才儿臣接到消息,郑大人过两日就到京师了,母后向来喜欢其女郑乐清,想来听见这个消息应当会开心吧。” 余净听见这个消息,心情一下就不好了,这盛华到底是多喜欢郑乐清,张青岑来同她说也就罢了,连祁烬也来跟她说。余净面上虽未怎么表现,可眉头却轻轻皱起来了。 郑乐清将入京师,她的好日子大抵也要到头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嗯,那便多谢皇帝了。”余净淡淡然地应声道,心事重重地悄悄叹了一口气。三公主即将入宫,接下来怕是有的忙了。 “母后。”祁烬见余净出神的模样,轻轻出声唤道。 “嗯。”余净回过神来,偏头看向祁烬,眼神里带着询问。 祁烬对上余净的眼睛,扯了扯唇角,摇了摇头。阿玉很快让人端了椅子过来,就放在小桌旁边,祁烬坐下,同余净一块看向庭院里。 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书册铺满了近乎整个偌大的庭院,祁烬见状,感慨道:“从前来慈宁宫请安,只觉得母后架上的书册多,如今看来,还是儿臣想得少了。” 余净转着手上的茶盏,心不在焉地慢悠悠应声:“不过是放着罢了,哀家也不常看。” “哪里,母后学识渊博,即便是儿臣,也是望尘莫及。” 余净懒得同祁烬说这些个废话,扯了扯嘴角,算是应了。看着满庭院的书册发愁。 “过几日母后便要动身去万疆山祈福了,礼部上呈的礼单,母后瞧过了吗?可还有什么需要备着的吗?”祁烬开口问道。 “不必了,皇帝有心了。”余净应声,接着站起身准备往内殿走,“皇帝要是没什么旁的事,就先退下吧。” “是,那儿臣,便先告退了。”祁烬亦站起身,微微躬身目送余净进殿。 回到内殿,余净已经全然没了方才雀跃的心情,懒懒地靠坐在榻上,静静地看着碧山色的帐帘出神。过了一会儿,阿玉走到内殿同余净道:“太后娘娘,方才得了消息,说郑大人过两日便到京师了。” “嗯,哀家晓得了,退下吧。”余净出声道。 “是。”阿玉应声退下。 —— 郑君山是右迁,风光回京,人还未到京城,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今日人便要进宫面圣了,余净醒的时候躺在榻上发怔,昨夜里睡得浅,今日很早便醒了。 “太后娘娘。”阿玉的声音朦朦胧胧地透过殿门传进来。 “进。”余净应声,掀开被子坐起身。 雨是昨夜里就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声音一直未停,外头的天也阴沉沉的,靠着屋内那一支摇晃的红烛照亮着。 阿玉领着人进来,余净十分娴熟地净手,任由她们伺候她擦脸,抹霜膏,余净闭着眼睛,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谢玄呢?今日未上值吧?” “奴婢昨日同谢大人说过了,太后娘娘体恤大人当差辛苦,特让大人回去休息两日。谢大人今日并未上值,太后娘娘放心吧。” “那便好。”余净松了一口气。 “太后娘娘今日想穿什么?”阿玉说着,身后的几位宫女便端着衣裳上前给余净看。余净心里烦,随意指了一件。 梳完妆,用好早膳,余净才坐回书桌前,过了一会儿,便听得外头响起一阵声音。 “太后娘娘,郑姑娘来了。”小亭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余净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僵硬起来,好久都未有这样紧张的感觉了。略微稳了稳心神,应声道,“让她进来吧。” “是,郑姑娘请。” 余净端坐在书桌前,脚步声逐渐响起来了,接着是珠帘被拨开的声音,珠玉碰撞,清脆悦耳。余净视线由下而上,先映入眼帘的,是朱柿色的罗裙,随着脚步的动作,裙角翻飞。接着便是羊脂玉佩玉,朱柿色不如正红色艳丽,却看着鲜活可爱。一对珍珠耳饰,坠在颈边,一晃一晃的,更衬得脖颈修长白皙。瓜子脸,小而精致,眼睛很大,很亮。给人一种活泼又端庄,清爽干净的感觉。 郑乐清见到余净,似乎很开心,但依旧守着礼数,走到余净面前给余净行礼请安道:“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起身坐吧。”余净笑了笑应声道。 既然盛华很喜欢郑乐清,那她待她,定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阿玉,奉茶。”余净偏头吩咐道。 “是。”阿玉应声,冲着站在远处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臣女许久都未见太后娘娘了,太后娘娘看着,倒是愈发年轻貌美了。”郑乐清坐好之后便笑着同余净道。 她的声音很脆甜,就像是初秋的枣子。说的话也讨人喜欢,怪不得即便是同盛华没有亲缘,皇宫里的人也全都晓得盛华喜欢她。若不是有任务在身,余净大抵也会想同她亲近的。长得漂亮不说,嘴巴又甜,谁会不喜欢。如此想来,谢玄喜欢她,倒也是在情理之中了,可,没办法,他们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想到这,余净便莫名有些惋惜了,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如此般配,竟不是良缘,实在是可惜了。 “听闻太后娘娘去年冬日遇刺,如今身子可大好了?臣女听闻此事时,忧心许久,但奈何不在宫中,不能随侍在太后娘娘身侧。”郑乐清接着开口道,看着一副十分忧心的模样,看得余净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如今已经大好了,乐清不必忧心。” “嗯,太后娘娘大好,臣女便放心了。” “哦,对了,臣女途经云州时,曾在一家店里淘到了一样新奇玩意儿,想来太后娘娘应当会喜欢的。”郑乐清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看向身边的丫鬟。 余净就看着丫鬟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阿玉过去从郑乐清的手上接过,奉到余净的面前,打开。 一颗金的镂空圆球,头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圆球是花鸟纹的,雕刻得精致漂亮,表面还镶嵌着白色的玉石。余净伸手,捻起那条链子,将小圆球拿起来,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圆球中间有个卡扣,像是能打开的样子。余净轻轻地拨开,就看见了里面的构造,一个半圆形的容器,固定在圆球之中。轻轻地晃动着,但那开口,不管怎么晃动,都是朝上的。 余净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看向郑乐清道:“这是?” 第24章 “香囊。”郑乐清应声道。 “中间放些太后娘娘喜欢的淡香,挂在腰间,别致漂亮,步步生香。比旁的香囊看着新奇些。”郑乐清如此说,余净便能想到了,果然是个精巧的东西。 “乐清有心了。”余净晃着手上的香囊开口道。 “为太后娘娘,是应当的。”郑乐清笑着应声道。 收了香囊,余净便觉得无话可说了。毕竟,真正同三公主相熟的人,是盛华,不是她。不过三公主倒是会找话的,一直同余净说一些在朔州的事,还同她说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她说得甚是有趣,余净听着倒也不觉得无聊。时间过得很快,没一会儿便正午了,郑乐清同余净说过之后,便起身要告辞了。 余净看着郑乐清起身,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眼看着她就要走出内殿了。没想到她突然转过身,看向余净道。 “太后娘娘,臣女听闻过几日太后娘娘便要动身去万疆山祈福了,臣女可否随侍在太后娘娘身侧?” 余净心里一沉,一瞬间愣怔了一下,抬眼对上郑乐清的眼睛,应声道:“乐清你才从朔州回到京师,一路上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此次去万疆山祈福,路途遥远,还是在京师好好休养吧。至于祈福,心诚则灵。” 余净眼里并无半点和善之意,全是抗拒。郑乐清对上余净眼睛的时候,就明白了,更何况余净还说了这样的话。郑乐清莫名觉得有些委屈,她觉得,她离开京师一段时日之后,盛华不像从前那般宠她了。若是从前,这样的小事,盛华定然会笑着允了。 “是。”郑乐清微微福了福身子应声,转身出去。 外头的雨还在下,天依旧阴沉,远处渺远的山被朦胧的雾气笼罩着,看不清轮廓。 “郑姑娘,这雨不小,奴婢让人送您到宫门口吧。” “好,多谢阿玉姑姑。”郑乐清方才被余净拒绝了,心情不大好,听阿玉如此说,扯出一抹笑来同她道谢。 —— “玄儿。” 听见李薇的声音,谢玄从位子上站起身应道:“阿娘。” “过两日你不是要同太后娘娘去万疆山祈福了吗,我给你新做了两件新的春衫,你试试。”李薇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身后的丫头将衣裳拿进来。 谢玄瞥了一眼,一件黛紫,一件鸦青。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李薇轻轻催促道:“赶紧试试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阿娘现下就拿去改了,赶在你出发之前做好。” “好。”谢玄应声,一边脱身上的外袍,一边应道,“阿娘不必急,孩儿春衫还有许多,届时随便收拾几件去便成。” “你呀,心里只有只有差事,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心些!”李薇嗔怪道。 谢玄手上的动作一顿,算是明白了李薇给他做新春衫的目的:“阿娘,不急,阿姊还未成婚呢。” “你同你阿姊一般,都不让人省心。”李薇伸手戳了戳谢玄的脑门。 谢玄自知理亏,不再开口,安静地试衣裳。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谢玄穿好衣裳,李薇顺手给谢玄整理,一边整理一边开口道:“这件鸦青色的看着倒是精神,只不过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要不换上黛紫色的瞧瞧。” 李薇提议道,伸手去拿黛紫的那件春衫,谢玄觉得不大对劲,脱衣裳的手顿了顿,开口问道:“阿娘当真是为孩儿去万疆山准备的衣裳吗?” 平日试衣裳,李薇是不会让他试了又试的,李薇听见谢玄如此问,脸色略微有些尴尬了起来,道明自己的意思:“今日郑大人右迁回京师,晚上设宴,邀朝中同僚同聚。阿娘想着,你如今也在朝中做官了,今日正好休沐,随你阿爹一同去见见世面也好。” “阿娘,孩儿……”谢玄话说到一半,便被李薇打断了。 “玄儿,你年岁也不小了,如今是在京师,不是边塞,一直纵情任性可不好。” 谢玄凝了凝,接着有些迟疑地应声道:“孩儿明白了,入夜会随着阿爹去赴宴的。” “好。”李薇笑着应声,接着道,“试试这件黛紫色的。” 谢玄伸手接过穿上,李薇满意地上下打量着谢玄道:“黛紫色衬得贵气,还是穿这件去吧。” “好。”谢玄点了点应声道。 试好衣裳,李薇从房中出去,旁边的嬷嬷有些好奇地开口问李薇道:“夫人原本不是不打算让公子去赴宴的吗,怎得突然改了主意?” “不让他赴宴,是怕他年轻莽撞,不懂朝中规矩,得罪了什么人便不好了。可我转念一想,老是护着他总不是办法,他如今都这么大了,也该出去同朝中官员打打交道。且,郑府的宴席,定会邀请京中名门贵女,玄儿如今在慈宁宫当差,没什么机会,今夜若是能成一段姻缘,便更好了。” 李薇说着,还偏头看了一眼谢玄房间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倒也不是定要求娶名门贵女,玄儿喜欢,温柔漂亮,得体大方些便好了。 “是,夫人的苦心,公子总有一日会明白的。”嬷嬷在一旁应声道。 “公子当真要去赴宴吗?”待李薇走后,谢易开口问道。 “阿娘都如此说了,且,届时我是随阿爹一同过去,想逃也逃不掉啊。”谢玄应道。 谢易转念一想,倒也是。 —— 送走郑乐清,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余净自从见了郑乐清之后,就更愁了,午膳也用的不香。 送走郑乐清之后,余净莫名觉得心慌得厉害,心一慌,便容易胡思乱想。 郑乐清出宫了,谢玄今日也休沐,都在宫外,不会碰上吧?他们是有情劫羁绊的,不会要一见钟情吧! 余净想到这的时候,正喝着汆丸子汤,把自己吓了一跳,勺子上的汤都撒了好些出去。 小亭见状连忙摸出袖子里的手帕递过去给余净擦拭洒出去的汤水,余净顾不得这些,将手上的勺子放回到碗里。 “阿玉。” “奴婢在。”阿玉就站在旁边,正吩咐着宫女去拿新的衣裳,甫一听见余净唤她,连忙应声道。 余净正想着如何开口,阿玉已经看懂了余净的意思,躬身凑到余净的身边。 “你安排些人,去看着谢玄。”余净话说到这,顿了顿,“不管发生什么,都来回报。” 阿玉一怔,眼神里满是不解,虽然不解,但还是什么都不敢问,低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对了。” 阿玉正要转身离开,被余净唤住了:“此事,不许教旁人知道。” “奴婢明白。”阿玉点了点头,接着走出去。 余净看着阿玉的背影,心里略略安定了些,小亭继续过来给余净擦袖子上溅起来的汤水。余净将手收了一些,出声道:“别忙了,换身衣裳就行了,哀家没什么胃口,都撤了吧。” “是。”小亭收了帕子应声道。 大抵是察觉到余净的心情不大好,他们收拾东西的声音很轻。宫女很快端着干净的衣裳进来了,小亭伺候着余净换上,正要传外袍的时候,余净伸手拦了。 “不必穿了,哀家去榻上躺一会,你们都下去吧。” “是。”小亭应声,带着殿内的人纷纷退下。 余净昨夜里睡得不好,又思虑甚多,所以觉得很是疲累,外头的雨下了一日都未停,殿内很是昏暗。余净躺在榻上,听着外头滴滴答答的雨声,没一会儿眼皮就耷拉下来了。 周遭很暗,暗得一时间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她缓了好一会儿,再睁开眼睛时,看见了大片大片血红色的彼岸花。像是血,刺目的红色,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甜的味道。 忘川河河水川流不息,里头漂浮着怀有执念不得转世的怨灵,奈何桥跨河而过,孟婆就站在桥头的茶铺下,熬煮孟婆汤。 地府,余净不是没有来过,但是,这回很奇怪。她从前来的时候,奈何桥前皆是等着投胎转世的亡灵,而这回,却清净得有些瘆人。 余净觉得心慌,往茶铺那边跑,看见孟婆的时候,余净才松了一口气。 “孟婆姑姑。” 孟婆抬眼看向余净。 “今日忘川要渡的亡灵,怎地如此少?”余净话音才落,便看见孟婆伸手指了指奈何桥的方向,笑而不语。 忘川河宽而广,一眼望不到头,奈何桥自然也是。余净满腹狐疑,亦抬手指了指奈何桥的方向。余净还未开口,孟婆便点了点头。 余净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孟婆,又看了一眼奈何桥,接着抬步往奈何桥上走。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的背影,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身玄色松竹纹的衣裳。身姿挺拔,墨色长发半束半披,发冠上簪着的,是千年骨玉,余净再仔细地看了看,脚步顿住了。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名字。 谢玄。 就在余净脑海里浮现出谢玄两个字时,那个男子转过身来。剑眉星目,眼尾微微上挑,是谢玄不错,可看着,同谢玄又有些不同。不似少年桀骜张扬,举手投足间,从容矜贵了好些。 第25章 联想到他发冠上簪着的千年骨玉,余净才反应过来,他是天君。 余净猛地睁开眼睛,轻喘着气,入目是熟悉的碧山色帐帘,耳畔是外头朦朦胧胧的雨声,仔细听还有“咚咚咚”的心跳声,鼻尖盈满的,是淡雅的月麟香。余净缓了好一会儿,才伸手轻轻拍了拍胸口,原来是梦。 —— “公子好了吗?”谢易进到屋里开口问道。 谢玄正在扎腰带,黛紫色团花暗纹不是很鲜亮,却也不黯淡。这颜色看着很贵气,谢玄穿着,真有几分世家小公子的模样。谢易过去顺手拿起架子上挂着的佩玉给谢玄佩上。 “走吧。”佩好佩玉,谢玄抬步往外走。 雨还在下,不过比方才小了些,谢玄到正厅的时候,谢槿已经在堂中候着了,见谢玄出来,出声道:“来了。” “阿爹。”谢玄唤了一声。 “走吧。”谢槿开口,谢玄跟着谢槿一块往外走。 此时,将军府外的茶楼里,两个人靠窗而坐,看着将军府前头停着的马车议论。 “诶,这谢将军,是要去哪儿啊?” “还能去哪,今夜郑府设宴,想必是去赴宴的。”另外一个人抿了一口茶应声道。 “诶诶诶!谢玄!”那人有些激动道。 拿着茶盏的那人将茶盏放下,眯着眼睛透过雨帘看过去,谢玄跟在谢槿的身后,穿着一身黛紫色的春衫,看样子,是要同谢槿一块赴宴。 “你带人跟着,我回去禀告主子。”那人站起身吩咐道。 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余净正要用晚膳,阿玉得了消息不敢耽搁,快步走到余净身边低声同她道。 “太后娘娘,宫外传来的消息,谢大人同谢将军一块去了郑府赴宴。” 阿玉说完,余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反问道:“去哪?” “郑府。”阿玉迟疑地应道,看见余净的眉头明显得皱了起来,神色略微有些凝重,不敢说话了。 余净感觉头有些痛,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伸手按了按眼尾,轻轻出声道:“哀家没胃口,都撤了吧。” “是。”宫女们将东西都撤了,接着全都退了下去。 余净在殿内,整个人都极其不安,她试图让自己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会胡思乱想。 这么在殿内候着,也不是办法。余净想到这,突然想到一个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大抵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天已经很暗了,外头的雨还在下,殿内的烛火点得多,很亮。 “夜游神!”余净低声唤道。 殿内很安静,没有一点动静。 余净不死心,又唤了一声道:“夜游神!” 话音还未落,便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大步,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胸口。 “余净仙子找小仙有何事?”夜游神开口问道。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余净试探着开口。 夜游神看向余净,并未应声。余净接着道:“我不能用仙法,可你可以啊!” “余净仙子想做什么?” “我想去郑府。”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夜游神愣了好一会儿:“余净仙子可莫要为难小仙了。” “你也定然听说过天君同三公主的事,若他们是一见钟情,那么今夜,便是至关重要。”余净开口分析道,“夜游神,你就帮帮我吧,你在凡间使用仙法天庭是不会察觉的。” “夜游神!”余净见夜游神犹豫,接着又唤了一声。 夜游神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才垂眸应声道:“好吧,不过余净仙子,我只应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的仙法便会自行消失,还望仙子知晓。” “好,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余净见夜游神好不容易松口,也不敢多说什么,立马松口道,“多谢夜游神。” “仙子不必客气。”夜游神开口道,“不过仙子定要记得,一个时辰,仙法便消失了。” “好。”余净应声。 是夜,郑府。 即便下着雨,郑府门前依旧灯笼高悬,来往宾客络绎不绝。谢玄同谢槿坐在马车上,方才出府时,天还微微亮,如今行至郑府,天已经完全黑了。 马车的速度变得慢了,耳边传来一阵阵热闹的声音,谢玄贴近车窗,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外头。雨幕被府前的灯笼照着,似琉璃珠,闪着细光。稍远处,来来往往的小厮丫头正忙活着牵客人的马车,引客人入府。即便下着雨,依旧不影响郑府的热闹。 “将军,大人,到了。”谢易的声音透过雨幕传进来。车帘很快就被掀开了,谢玄先站起身,淋着雨跳到了地上。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水,谢玄跳到地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脚边的衣袍沾了水,颜色深深浅浅的,谢玄也毫不在意。 谢玄下马车之后,矮凳已经放在车辕下了,谢槿踩着矮凳下马,立马便有小厮过来带客。 “小的见过谢将军,谢大人。”小厮笑脸相迎。 谢易伸手,将手上的帖子递过去。红色的请帖,很是惹眼。 小厮接过,都未打开,径直招呼着人进去:“两位大人请。” 里头很热闹,远远地就听见府里头人声鼎沸。小厮带着人到廊下,领着人往东边走。 余净同夜游神站在廊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余净方才找到三公主了,可迟迟不见谢玄。余净有些焦急地轻叹了一口气:“夜游神,天君还未来,那时辰也算在一个时辰里头吗?” “余净仙子,不是小仙不帮你,实在是有违天规啊!”夜游神也有些无奈道。 余净伸手拍了拍夜游神的肩,朝着天看了一眼,欲哭无泪:“现下时辰已经过了一半了啊,天君什么时候来啊!” 夜游神敏锐地察觉到了谢玄的气息,有些激动道:“仙子,天君……天君来了。” “真的!”余净抬头,就看见稍远处,小厮带着谢槿和谢玄往这边走。灯笼垂挂,谢玄在那一众人里头是最出挑的,黛紫色衬得他肤白矜贵,他似乎对这宴并无多大的兴趣,眼皮微垂,随意地跟着。 余净同夜游神跟在他们身后,一同走进厅堂。见谢槿同谢玄进去,里头喝酒用膳的人纷纷起身同他们打招呼。余净方才同夜游神已经打听好了,许是因着下雨,郑府分了两块地方宴客,东面和西面。三公主已经在西面座位已经满了,所以谢玄坐在东面。但正堂靠后方,有一排客房,供客人休息用的,两面的客人皆可去。郑乐清的闺房正巧又在东面,余净要防的,便是这个。三公主要回闺房,在廊道上同谢玄碰上就不好了。 两个人蹲在角落里,看着谢槿同谢玄入座,同整桌的宾客说话。夜游神打了个哈欠道:“余净仙子,依小仙看,天君同三公主碰上的机会着实不大,不如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你不懂,因缘际会,有时候便就是这般凑巧的。”余净应声,“你快用仙法探着,三公主是否还在位子上。” “好。”夜游神应声,伸手捏了一个诀。 二人就在旁边坐着,看着他们用膳用得香,余净伸手摸了摸肚子,早知道就好好用了晚膳再出来了,现在也不至于这么饿。 谢玄虽是官场新晋,可到底有谢槿在,加之本身官职也不低,所以敬酒的人亦不少。传杯弄盏,觥筹交错之间,谢玄喝酒竟也喝得有些多了。 “余净仙子,你瞧天君是否有些醉了?”夜游神凑到余净的身边道。 余净抬眼过去,谢玄坐在位置上,算不上多端正,耳尖也红了好些。眼神有些迷蒙,他的脸精致,如今蒙了一层薄薄的酒气,身上穿的又是黛紫色,倒更有纨绔公子的味道了。 “从前我只见过天君正经的样子,如今瞧见他成了凡人,露出这般模样,倒还真有些不大惯。”夜游神说着,话音还未落,便出声提醒余净道,“仙子,三公主从位置上起身了,听着像是要回房。” 夜游神话还没说完呢,旁边谢槿的声音就响起了。 “玄儿,要不要去后廊歇一会儿?阿爹让人煮了醒酒汤来。” 谢玄喝了酒,反应有些慢,凝了一会儿才应声道:“也好。” 说完便站起身,准备往厅堂外头走。 “余净仙子。”夜游神看着谢玄站起身,有些着急地看向余净。 余净脑子转得很快,当机立断道:“你幻成小厮将谢玄引到客房,我去应付三公主。” 余净说着,转身便往西厅走。 “诶,余净仙子,引到哪间啊?”夜游神话都还未说完,余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廊道的尽头了。 夜游神看着走远的谢玄,叹了一口气,走到角落里,捏了个诀,幻成一个小厮的模样出来。 夜游神站在廊道口,等着谢玄过来上前招呼道:“公子可是要去后廊?” “正是。”谢易打量了他一眼应声道。 第26章 “小的领公子过去吧。”夜游神接着道。 “好。”谢玄跟着夜游神走。 夜游神动作快,很快就把谢玄领到了一间空的客房前,“公子请。” 眼看着谢玄就要进去了,脚步突然顿住,回过头来。夜游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便听见谢玄道:“阿易你回宴上吧,在郑府,不会有问题的,过会儿要回府时,过来寻我便好。” 谢易点了点头,应声道:“是。” 直到看着谢玄进去,门关上,谢易才离开。 夜游神见谢玄进客房,也是松了一口气,转身去寻余净。因着着急,并未将房门前的牌子转过来。 —— 余净将将走到西厅的时候,找了个角落,念了夜游神出发前交代的口诀,也幻成了一个丫头。 既然三公主刚从西厅出来,那便是还未走远,余净沿着廊道快步走,没一会儿便瞧见了前头郑乐清的背影。 稳了稳心神,低着头,快步走到郑乐清身边道:“小姐。” 郑乐清同身边两个丫鬟见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丫头,有些奇怪,她身边的大丫鬟卿云先是仔细地瞧了瞧她,接着开口问道:“你是哪里的丫头,瞧着倒是面生。” 余净垂首应声道:“奴婢是后厨帮衬的,姐姐大抵是面生。” 余净回得快,且无半点心虚的模样,几位也就松了些,卿云接着问道:“过来可是有何事?” “大人让奴婢来寻小姐,说是有要紧事要同小姐说。”余净心一横,径直开口道。手心开始隐隐作痛,余净一惊,许是夜游神的仙法快到时辰了,她不能再同郑乐清多说了,得赶紧去找夜游神才行。 反正届时他们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她,再要问责,也不关她余净什么事了。 “当真?”卿云半信半疑地问道,“老爷有什么事,怎么不让阿信来传?” “这,奴婢就不晓得了,奴婢只是去上菜的,大人便同奴婢说了这话,奴婢话已传到,小姐若是无旁的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余净说着,连忙转身便往后廊走。 余净动作快,郑乐清身边的另外一个丫头出声道:“好生无礼的丫头,来日定要好好训训府里的丫头,都如这般没规矩可怎么得了!” “罢了,既是父亲寻我,先过去瞧瞧吧,若是真有什么事,耽搁了也不好。”郑乐清看了一眼余净的背影道。 “是。” 余净正在廊道上走着,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转身看了一眼廊下房间前的牌子。方才同夜游神刚来的时候就打听过了,后廊的客房,若是有客人,牌子便是红漆的。 余净扫了一眼,走到最近的一间客房前,伸手推门进去。伸手的时候,余净已经瞧见了,她的十指丹蔻。幸好走得快,若是在郑乐清面前变回盛华,郑乐清估计要被她吓死。 推门进去,余净松了一口气,将门关上。 房内点了一支蜡烛,灯火幽微,余净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想喝,便听得了里屋的动静。 “太……太后娘娘。” 余净听见声音的时候,脑子一下就炸开了,身体僵硬着微微偏过头。 谢玄站在缂丝水墨山水屏风前,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惊诧和不敢置信。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余净愣了好一会儿,喉头上下滚了两圈,艰涩地开口道:“谢大人。” 她的声音很轻,似在叹息,但屋里很安静,谢玄听得很清楚。他不知道为什么盛华会在这里,身上还穿着丫鬟的衣裳。但是即便她穿着丫鬟的衣裳,看着同丫鬟也是扯不上半分关系的。出挑的容貌、亭亭的身姿,最不容忽视的,还是她身上的气质,在宫中浸淫了那么多年,身上那种平静无波的感觉,是旁人所没有的。 屋内陷入了沉寂。当真就是,一片沉寂。 余净感受到了窒息,就像是站在及胸/的水里,并且那水还在慢慢地往上漫。夜游神的出现,像是将余净从水里拽出来一般,余净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余净仙子莫慌,再怎么说,天君现下只是你的臣子,定然不会多嘴问你来做什么,反而余净仙子可以让天君帮你出府。”夜游神说着,继续解释道,“现如今已经在天君面前显出真身了,那便万万不能再用仙法了。余净仙子保重,小仙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余净眨了一下眼睛,当是应声了。夜游神见余净如此,身影当即便消散不见了。 “谢大人。”余净重新开口,“能否帮哀家回宫。” 余净话音刚落,谢玄想了许多,依着盛华的城府和心计,即便同他进一间房是意外,可怎么会进得来,出不去呢?且盛华身上是如此装扮,太后出宫,即便想隐匿行踪,身边也该带了几个人才是。可看着盛华的样子,倒像是一人未带。 谢玄虽疑心,可他不傻,盛华的事,再如何疑心,也不能开口问。她是太后,而他只是臣子。 “是。”谢玄应声,“太后娘娘稍坐会儿吧,待微臣想想法子。” “好。”余净应声,心里怪不好意思的,毕竟是她惹出的麻烦事,要谢玄给她解决。 谢玄站在原地,有些头疼,盛华的相貌,虽不是人人都见过,可今日郑府设宴,来的宾客非富即贵,万一撞上旁人认出来便不好了。谢玄凝了半晌,接着走到门前,回过身同余净道:“劳烦太后娘娘去里屋回避片刻。” 余净听见这话,虽不知道谢玄要做什么,还是起身往里屋走。缂丝水墨山水屏风之后,点了一支蜡烛,余净站在屏风后面,思忖片刻,觉得这缂丝屏风太过薄了,转身躲在了束着的隔帘后头。 “吱呀!”门开了,许是谢玄未将门关上,余净在里头能隐约听见外头的说话声,但听得不仔细。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关上了。余净忍不住探头看过去。谢玄这时正想同她说话,就瞧见帘子后头露了半个脑袋出来。盛华穿着丫鬟的衣裳,虽然年岁比他大好些,却是半分也看不出来的,如今看着,还有几分女儿家的姿态。 谢玄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门被敲响了,余净听见声音,慌忙转身,听得外头一个陌生的男声:“公子。” “阿易,你去备辆马车。”说到这,谢玄凝了凝,“宽敞一些的。” 外头没动静,一会儿才听得谢易应声道:“好,小的这就去。” 待门外的动静彻底消失,谢玄才接着开口:“太后娘娘,微臣想着,若是戴着帷帽出去,定然更惹人生疑。微臣先去探探路,看看是否有人少些的小道。” “好。”余净应声。 谢玄的思虑,其实已经很周全了。即便不周全,余净也无半点法子,只能听谢玄的。 “那太后娘娘在此稍候,微臣去去便回。”谢玄拱手行礼,转而推开客房的门出去,出去之后,还顺手将门前的牌子红漆面转了过来。仔细看了看,才取了门口的油纸伞转身离开。 后廊有一条小道,点了烛火,但因着下雨,潮湿黏腻的空气加上微风,被吹灭了好些。谢玄撑开伞,准备去探探这条路能否通到府外。 才撑开油纸伞,便听得廊道口的动静,一个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生气,声音又急又快。 “明日定要好好查查,小厨房那边竟也有这般不懂事的丫头,敢捉弄主家小姐,实在是心眼坏的厉害。绿去,你明儿禀了石嬷嬷,召了府中所有下人过来,实在要好好管教一下府中的下人了!” “卿云。”一个稍温柔平静的声音接话,声音还带着些嗔怪和训斥的意思。大抵是那丫头的名字,那丫头瞬间就不说了。 谢玄觉得奇怪,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主仆三人已经看见他了,停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一眼便能看出来,中间的那位,是主家小姐。一身云门淡色莲荷暗纹外袍,下摆亦是同色的,发髻倒是简单的单螺髻,簪着一支步摇,许是动作刚停,还一晃一晃的。虽看着素净了些,可人实在漂亮,生生衬得清丽可人。 听方才旁边的丫头说话,谢玄也能猜出七八分来,那位主家小姐,想必便是郑君山的千金小姐,郑乐清了。 谢玄不是没听说过郑乐清,京师的王孙公子五侯,谢玄是太子伴读的时候见过许多,其中自然也包括这郑乐清。只不过当时年岁还小,如今模样倒是变了许多。 谢玄想着,冲郑乐清微微颔首,便撑开伞往小道去了。 两个丫头被郑乐清斥了,正愣神着,扭头便看见谢玄。一身黛紫衣衫,立于廊檐下,高大挺拔,面庞俊朗,骨节分明修长的手上拿着一把堪堪撑开的油纸伞。冲着她们点过头之后,谢玄便往外走了。 卿云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也不知是哪家公子,长得倒是出众。” 绿去应声道:“是啊,看着也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 两个丫头是自小就在郑乐清身边伺候的,所以说话什么的,自然也就不像旁的奴婢那般拘着。郑乐清倒是没什么兴趣,隔着雨幕轻瞥了一眼,出声道:“走吧。” 第27章 谢玄沿着小道走,小道七拐八拐的,灯火幽暗,走了一会儿,便瞧见前头出现了一条连廊,还有个小门。看样子,像是偏门或是侧门。 “什么人?”小门还站着两个侍卫,看见来人出声问道。 谢玄一惊,随口编了一句谎话道:“内子醉酒,不小心打湿衣衫,前厅宾客甚多,遂来寻了小道,还望两位行个方便。” 小道幽暗,谢玄半个身子隐在暗处,虽未看清谢玄的长相,但看他的穿着举止,着实不像是什么小偷刺客。且郑府今日设宴,守卫增加了两倍不止,凡是进得来的,都是有请帖的。既是贵客,谢玄又如此说了,自然没有为难的道理。 “好。”两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松口道。 “多谢。”谢玄应声道谢,接着又问道,“劳烦问一下,马车可行至后巷吗?” “自然。” “多谢。”谢玄又道了一声谢,接着撑伞转身回去。正到廊下收了伞轻轻抖掉伞上的水时,便听见谢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公子!马车备好了。”谢易小跑着到谢玄的身边。 谢玄沉吟片刻道:“你去将马车驾至后巷小门前,再让底下人去同管家说一声,备一套女子的衣裳,拿一个帷帽来。” 听到最后几个字时,谢易有些不敢相信地反问了一声:“公子?” 谢玄并未应声,只是单纯地看了谢易一眼,谢易了然,应声道:“是。” 谢易退下之后,谢玄复而将手上的油纸伞立于门前,他站在廊下有一会儿了,虽廊下人不多,但来来去去的,总是不停歇的。且后门的两个守卫,也是颇为麻烦的。他倒是有个主意,只不过,有些大不敬。想到这,谢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房门,接着推门进去。 余净在屋里等了许久谢玄还未回来,不免有些忧心谢玄会不会同三公主碰上,毕竟这是郑府。猛地听见敲门声,心都跟着提起来了,跳得飞快。 听着脚步声渐近,余净压着声音唤了一声:“谢玄。” “臣在。”谢玄低声应了。余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下来。谢玄的声音也很低,那声音仿佛从他的嗓子里细细研磨出来的一般,很好听。 “太后娘娘。”谢玄开口,声音有些迟疑和担忧。 余净心一紧,轻轻地嗯了一声。 “微臣都安排好了,过会儿衣裳和帷帽送进来,太后娘娘便可同微臣一块从后门出去。”谢玄虽然这样说,可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的,毕竟此事谋划并非周全,若是期间有何变数,他也料想不到。 但在此时,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送盛华回宫要紧。 “好,有劳谢大人了。”余净应声。 “笃笃笃。”没一会儿,门被敲响了,“公子?” 谢易的声音。 谢玄打开门,伸手接过谢易递过来的大红色漆盘,问道:“马车可安排好了?” “公子放心。”谢易应声。 谢玄还是不放心:“将车夫遣了,你去驾车,我不放心旁人。” “是。”谢易倒是从未见过谢玄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应声退下。 谢玄接了衣裳,端着衣裳往里屋走,这里没有旁人,但也不好教盛华自个儿出来拿,不合规矩。只能将衣裳送进去。 谢玄走到缂丝屏风前,犹豫了一会儿,终归觉得不妥,开口道:“太后娘娘,微臣将衣裳放在屏风前了。” “好。”余净应声,微微挪了出来。 谢玄转过身的时候正巧看见余净从后头出来,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走到角落里,背对着里屋才安心。 余净端了衣裳进去,有些不好意思,扫了一眼谢玄的位置,见谢玄坐在书桌前,背对着她,才稍稍安心一些。慢慢地将身上丫鬟的衣裳褪了,把谢玄送过来的衣裳拿起来。那衣裳上头的熏香味道很浓,像是刚熏的,味道太重了些。但这个时候了,也没有那许多要求。 余净其实很紧张,谢玄与她共处一室不说,还……还换了衣裳。虽未脱里衣,可到底还存着几分旖旎的意思。余净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个杂念都抛开,衣裳是槿紫色合欢纹,看着同谢玄身上那件黛紫的倒很是相像。来不及多想,余净很快地将衣裳一件一件拿出来换上。 外头的雨小了不少,声音也渐渐地轻了,隔着门窗,倒是听不大清楚。屋子其实并不大,说到底也只是供一人休息的屋子。屋内又分外安静,衣料摩擦的声音很重。谢玄听着身后的声音,整个人僵着不敢动,耳尖微微红了好些,有些不知所措地轻轻摩挲着手指。 他同女子接触不多,算起来只有两个,一个是阿娘,一个是阿姊。同陌生女子共处一室,倒也还真是头一遭。 “谢大人,哀家换好了。”余净换好衣裳出来,唤了一声谢玄道。 谢玄应声而起,走到余净面前。伸手拿起帷帽递给余净,余净将帷帽戴上,轻纱遮盖,视线一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太后娘娘,出去之后,便不要出声了。” 余净点了点头,应声道:“嗯。” 谢玄打开门的一条缝,瞥了一眼外头,暂无旁人,打开门,拿起伞撑开才让余净过来。 余净走到廊下,虽她戴了帷帽,谢玄还是将伞大半都覆在了余净的头上,余净戴了帷帽又紧张,并未注意,一步一步走着。 小道真的很暗,点了烛火,可也灭了许多,宾客都在前厅,压根没有下人过来点。余净又戴了帷帽,模模糊糊地走在小道上,心慌得厉害。 突然脚下一滑,余净下意识地伸手攀住谢玄的胳膊,谢玄撑着伞。冷不丁觉得鼻尖盈满了淡香,手上被重重地一扶。忙去查看余净,见余净无事,才松了一口气,淡声问道:“无事吧?” 余净轻轻摇了摇头,算是应了。 周围的空气黏腻湿润,初春的温度并不算冷,周遭幽静,灯火明昧,两个人这会儿靠得极近,余净能明显听到,谢玄强有力的心跳声。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余净觉得逾矩,忙收回了手。谢玄交代过她,不要出声,便也没说什么。谢玄亦觉得有些尴尬,正了正撑伞的手,两个人接着往前走。 大抵是裙摆沾了水,有些许重,余净的步子有些迈不开,她走得慢,谢玄也在旁边慢慢地跟着。 过了好一会儿,眼前渐渐亮起来,透过纱帘,余净隐约能看见一扇小门,小门下头点着两盏灯笼,还有人守着。 余净看见人,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偏头透过纱帘的缝隙看了一眼谢玄。谢玄站在她身侧,撑着伞,神情淡淡的,让余净的心一下安定下来。 旁边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被雨声覆着,听不大清楚。过了一会儿,从草丛里爬出来一团黑乎乎的毛球。 余净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便感觉左脚边有动静。低眉看过去,就看见黑黑的一坨东西,未来得及细想,吓得往旁边侧了侧。她的动作其实不大,但是慌乱之间,忘记了谢玄就在身侧,帷帽的边碰到了谢玄的肩,歪过去,帷帽被撞掉在了地上。余净的发也散了,一头青丝垂落而下,余净见帷帽掉了,忙要伸手去捡。 就在那瞬间,谢玄看见小门那两个守卫循声看过来,偏过头,余净正要弯腰捡帷帽。一个侧身,单手就将余净搂进了怀里。 谢玄的手虚揽住余净的腰的时候,余净的脑子一片空白,怔在原地,鼻尖除了自己衣裳上的香味,还有一丝草木被雨淋湿的清冽的味道。分不清是周遭的,还是谢玄身上的。油纸伞下的空间逼仄狭小,依稀听得雨打在伞上滴滴答答的声音,还有谢玄“咚咚咚”如打鼓般的心跳声。 “喵!”轻轻地一声,打破了安静。 “别怕,是猫。”因着外人在不好叫余净,谢玄低声道。 余净轻轻点了点头,一呼一吸,喷薄在谢玄的耳畔,谢玄的耳朵,红得厉害。垂眸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帷帽,帷帽的轻纱已经被打湿了,再捡起来,也不能戴了。 “你来撑伞吧。”谢玄低哑的声音传到余净的耳朵里。 “好。”余净低低应声,低着头,往后微微退了一步,伸手接过谢玄递过来的伞。 谢玄深深呼出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失敬了。” 余净冷不丁听见这话,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腾空被抱起来的时候,余净整个人还是懵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握着油纸伞的伞柄。 “伞撑高些,再……靠过来些。” 谢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余净依言照做,谢玄心跳的声音,听得愈发清楚了。“咚咚咚!”一下一下,又快又急! 小门下的两个守卫看过去时,就见谢玄同一位女子耳鬓厮磨了一番,举止甚是亲昵,接着谢玄将那女子横抱起来,朝着他们走近。 谢玄同余净走到小门下,余净的发原本就散了,如今又靠在谢玄的胸前,一点都看不见她的脸。谢玄的脸也被伞遮了大半,他们只看见半张脸,下颌骨甚是分明,半张脸也能品出几分凌厉张扬的味道。 第28章 “内子怕羞,劳烦两位将门开一下。”谢玄出声道。 “哦,好好!”其中一个侍卫连忙应声去开门。 门开了,谢易早就在门外等着了,突然见谢玄抱着一个女子出来,眼里满是惊诧,有些讶异地唤了一声:“公子!” “多谢两位大哥了,谢易。”谢玄并未应声,只径直提了这么一嘴,谢易会意,伸手摸出袖子里放着的银子递过去,笑着道,“多谢两位大哥。” 两位守卫互相看了一眼,笑着伸手接过谢易递过来的银子道:“哪里,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谢玄抱着余净径直上马车。要进去的时候,余净手上的伞还撑着,谢玄抱着她不方便。恰巧这时候谢易给完银子回来了,见状伸手过去拿伞。感受到另外一股力的时候,余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就没放手。 谢玄微垂首,就看见余净窝在他怀里,手死死地握着伞,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出声安慰道:“无事。” 余净回过神来,松了手,回想起方才谢玄唤她,内子,脸却红了好些。 谢易接过伞,就瞧见一位女子,穿着方才谢玄让他准备的衣裳,头埋在谢玄的胸口,甚是亲昵。虽不知道这女子是谁,谢玄为何同她举止亲昵,又上同一辆马车……但他知晓,这事,不是他能问的。 谢玄抱着余净进马车,马车里很宽敞,还点了灯,甫一进马车,外头的声音都被隔绝开了。谢玄将余净小心翼翼地放到马车的座上,这里没有旁人,周围也都是隔绝开的,余净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方才…… 谢玄同余净离开之后,两个守卫低声议论道。 “诶,你说是哪家的贵人,如此这般小心谨慎,连脸都未曾见着。” “打湿衣衫,找府里的管家再要一套不就成了,何必寻了小门,又如此?我看八成,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是说!”另外一人听见那人如此说,眼睛都亮了,反问道。 “诶,咱们可是收了人银子的,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妙,且看那公子的模样,非富即贵,万一得罪了贵人,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也是也是。”另外一人附和着点点头。 两个人的脸都红了好些,谢玄跪下,低声请罪道:“方才事出紧急,是微臣逾越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无事,起身吧。”余净轻轻应声道,微别过头。 谢玄坐到了旁边的位子上,马车慢慢地开始动了,外头的雨声被马车隔着,朦朦胧胧的。马车虽然大,但依旧能听见两个人轻轻的呼吸声。一呼一吸,一起一伏,余净莫名觉得时间这会儿凝固住了一般,过得极其慢。 身上的衣裳其实湿了好些,特别是小腿,衣物湿了贴在腿上,冰凉黏腻,很不舒服。突然想到什么,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谢玄,谢玄的右侧湿了大半,黛紫色深深浅浅的,额角的碎发也湿了好些贴在鬓角。墨黑的发,贴在鬓角,很是分明。 余净犹豫了好一会儿,手探进袖子里摸到帕子,将要摸出来的时候,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她现下是太后,递帕子给谢玄,终究还是不合规矩的。 马车摇摇晃晃的,外头的声音渐渐响起来,大抵是经过郑府正门了,喧嚣声响起来之后渐渐又沉下去了。 终于结束了,余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宫之后,谢玄也该回府了吧,过几日也就去万疆山祈福了。离开京师几个月,虽路上劳累,可也好过如此这般,担惊受怕。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的速度缓下来了,余净想到什么,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令牌,递到谢玄的面前。 帕子方才已经被余净摸到袖子口了,余净摸了令牌,未曾注意,帕子不小心落到了地上。 谢玄瞥了一眼余净递过来的令牌,什么话也没说,就接过了。 “什么人?”宫门的侍卫见马车过来,厉声问道。 谢易不慌不忙地勒停了马,虽然不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侍卫说,谢玄也未交代过他啊。 “宫门已经下钥了,没有令牌,不得进出。”侍卫见谢易迟迟没有动作,警觉地看向他开口道。 话音刚落,马车帘子便被掀开了一个角,“笃笃。”车辕被敲了两下,声音很是清脆。谢易回过头去,便看见里头飞出来一块东西,来不及多想,伸手已经接下了。 仔细看了一眼,纯金的令牌,上头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栩栩如生。看见令牌的一瞬,谢易怔了一下,接着将令牌递过去给方才说话的侍卫瞧。 夜里昏暗,侍卫有些看不清,提着手上的油灯走近了一些,看清令牌的时候连忙跪下请罪道:“是小的莽撞,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谢玄并未应声,谢易也是个明白人,待宫门打开之后,驾着马车便进去了。 马车行了好一会儿,外头传来谢易的声音:“公子,去哪儿?” “慈宁宫。” 余净出宫的时候阿玉她们并不知晓,若是这会儿回宫,怕是要吓死她们。思及此,余净轻唤了一声:“谢大人。” 谢玄回过头,便对上了余净的目光,烛火映在她的眼睛里,一跃一跃的,很是生动。不知道为何,谢玄的心也跟着动了一下。 “送到廊下便好。”余净接着道。 她的声音很低,听着不像平日里那般凌厉,有些像糯米糍,软软的。 谢玄喉结动了动,应声道:“好。” 话音才落,便朝着外头道:“停到廊下就好。” “是。”谢易应声。 马车再停下的时候,余净便知晓,大抵是到了。 谢玄提伞撑开,搀着余净下马车,余净下马之后,在廊下同谢玄道:“多谢大人。” 方才见着那块令牌,谢易大概也猜出了里头的人是谁,所以见到余净,躬身一礼,算是请安。 “是微臣应当做的。”谢玄应声,接着走到谢易身边,朝着谢易伸手,谢易将令牌递给谢玄。 谢玄还了令牌。 余净担心被人瞧见,忙道:“大人回吧。” “那微臣,便先告退了。”谢玄躬身行礼,翻上马车。 余净看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摩挲着令牌,一颗心,才彻底安定下来。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谢玄走后,余净赶紧猫着腰拐进了角落,有些慌地唤道:“夜游神!” 夜游神倏地一下出现在了余净的面前,余净伸手拍了拍胸口,虽然已经有些习惯了他神出鬼没,但他出现的时候还是会被吓到。 “夜游神,现下无人了,你将我送回寝殿吧。”余净话音都还未落,只觉得身子一轻,鼻尖满是月麟香的味道。 余净睁眼,人已经在慈宁宫寝殿之中了:“终于回来了,今夜可真是太折腾了!” 看着熟悉的景象,余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将令牌随手放到桌上感慨道。 “夜游神,今夜真是多谢你了,待我回天庭之后,从泽兰上神那儿搬些灵丹赠你。” 夜游神笑了笑应道:“那便多谢余净仙子了,如今事毕,小仙还有旁的差事,就先告辞了。” “好,多谢。”余净心里实在感谢,待夜游神离开之后,余净自己从衣柜里寻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换上,看着从郑府穿出来的衣裳,余净有些愁了。 若是现在唤了阿玉进来让她处理掉,怕是会惹得阿玉怀疑,因着这衣裳现下还是湿的。还是找个地儿放着,等明日干了再说吧。 虽换了干净的衣裳,可还是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大舒服,便开口唤了一声:“阿玉。” “奴婢在。”阿玉应声,接着推门而入。 “让人去汤池准备一下,哀家想要沐浴。” “是。”阿玉应声退下,着人去准备。 —— 谢玄送走余净之后,回到马车里,坐在余净方才坐的位置上,灯火幽暗,谢玄低眉,无意间瞥见地上的一抹纯白。微微弯腰拾起,一块帕子,蚕丝制的,左下角绣着一只喜鹊,栩栩如生。 谢玄看着喜鹊,蓦然想到了余净的闺名。 鹊鹊。 将帕子收了,接着端坐好,听见外头谢易问:“公子,咱们现下是回郑府还是回府?” “回府吧。” “是。” 现在大动干戈地回郑府,怕是更引人注意,况且他身上的衣裳湿了大半,如此衣冠不整地回去,也是不合礼数。 将军府前的小厮远远地见不是自家的车马,以为是经过的马车,也就未放在心上。待马车驶近,瞧清楚驾车的人是谢易之后,一群人才拥着上前侍奉。 谢玄身上大半个身子都湿了,小厮见了也不敢多言,只着人进去知会着备热水沐浴。谢玄下马车,随口问道:“阿爹可回来了?” “未曾。”小厮应声,手上撑着的伞又递过去了几分。谢玄看了他淋湿的后背出声道,“你去檐下躲着吧,我自己撑着便好。” 第29章 “不必了,这是小的应该做的。”小厮眼里满是感激地应声道。 谢玄不再多言,而是去拿小厮手上的伞,撑着小厮一块到檐下之后径直往府里走。 谢槿未回,李薇同谢英正在正堂绣花样,谢玄自知理亏,且其中缘由不好告知,于是饶到后头,想着先沐浴换身衣裳再说。 未曾想才走了几步,便听得刚走近的丫头出声唤道:“公子回来了!” 谢玄刚抬起放到唇边的手此刻倒显得有些多余了。 她的声音很大,正堂的门并未关,李薇同谢英听见动静,从正堂出来,看见谢玄,李薇有些诧异地开口问道:“你不是同阿爹去赴宴了吗,怎么现下回来了?” “还弄成这幅模样?”李薇一边说这话,一边伸手上下指了指他。 “阿……阿娘。”谢玄略微有些尴尬地唤了一声。 “定是趁着阿爹同同僚吃酒,偷溜出来了是不是?”李薇接着道。 谢玄欲张口否认,但一想到不知道该如何同李薇说这件事,随即点了点头,开口认错道:“阿娘,孩儿错了,孩儿下回不敢了。” 谢英这会儿帮着打圆场道:“阿娘,玄儿都说他下回不敢了,您就别怪他了。” 李薇侧头,看了谢英一眼,谢英立即垂首,低头不语。 “你呀你!”李薇听见谢玄认错,加上谢英劝说,虽面上还撑着,可语气已经软了下来,颇有些无奈道,“阿娘此前怎么同你说的,你说来听听。” “孩儿如今已经在朝中做事了,有些事情,便不该纵情任性……”谢玄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心虚。 “话倒是记得清楚,只不过做嘛,又是另一回事了。”李薇恨铁不成钢地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瞧你皮的,衣裳都湿了大半!还不赶紧去换了!” “是。”听李薇说这话,谢玄松了一口气,知道李薇不追究了,忙转身往房里走。 谢玄走得快,依稀听见李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抄十遍佛经,去万疆山前给我。” “晓得了。”谢玄回过身,一边倒退走着,一边冲李薇挥挥手道,“阿娘快些回去吧。” 李薇看着谢玄,摇了摇头道:“原以为玄儿在朝中任职之后便会稳重些,谁曾想,还是这样的性子。” 谢英见李薇着急,宽慰道:“阿娘,我们回京师也才过了没多久,玄儿在边塞的时日长,总要有些时间适应的。” “是这个理儿,可岁岁你不晓得,官场比战场还更甚,如履薄冰,一旦行差踏错,那便是万劫不复啊!”李薇说到这,更忧心了,深深叹了一口气。 “阿娘莫要担心了,我寻个时候好好同玄儿说说,他不是个不听劝的。”谢英轻声道。 李薇稍稍安心了一些,伸手拍了拍谢英的手道:“你好好同他说说。” “阿娘放心吧。” —— 郑府。 还未散宴,苏司阳坐在桌上,看着喧闹奉承的人群,意兴阑珊。捻着酒杯把玩,偶尔同身旁的人说几句话。 轻鸿进来,看了一眼桌上的人,迟疑片刻,还是走到了苏司阳的身边,附耳同苏司阳道:“方才有人来报,有人拿着太后娘娘的凤令进宫了,像是去了慈宁宫的方向。” 苏司阳垂眸,低声问道:“可知道是谁?” 轻鸿凝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像是谢大人。” 轻鸿说完,去瞥苏司阳的神色,凡是扯上盛华的事,苏司阳向来沉不住气。一时间觉得空气都凝滞住了一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苏司阳将手上的酒杯举起来,站起身同同桌的几位大人道:“本官有些醉了,怕扰了几位大人的兴致,便先告辞了。” 苏司阳的性子官场里的人都知道一二,他要走,没人挽留,纷纷起身应了他的那杯酒,客套地出声道:“苏大人慢走。” 苏司阳头也不回地从宴客厅出来,他走得比往日都快,轻鸿跟着,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苏司阳上了马车,越想越气。 凤令,往日里盛华难得拿出来的东西,他都未曾见过几次,就这样轻易地给了谢玄! 想到这,苏司阳露出一抹嘲讽地笑来,又回想起之前盛华同他说的那些话。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嫉妒、不甘。 “大人,到了。”轻鸿在马车外小声地提醒道。 苏司阳起身下马,一旁的小厮正要放矮凳,还未放稳,苏司阳便已经踏在了矮凳上,他的步子急,又冲,不小心崴了一下。轻鸿眼疾手快,连忙伸手去扶。那小厮见状,忙就要跪下同苏司阳请罪。还未来得及跪下,肩上一阵剧痛,人已经被踹到了一旁的积水中。 周围伺候的人见状,便知晓了今日苏司阳大抵心情十分糟糕。他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即便府里的下人有哪里做的不好,也不大管,顶多交给管家处置。今日这样大的火气,想来是真的忍不住了。 “小的该死,大人恕罪,是小的该死,大人恕罪!”那小厮也顾不得肩上的痛,忙起身伏跪在泥泞的水洼之中向苏司阳请罪。 苏司阳瞥了他一眼,意识到自己失态,淡声道:“起身吧。” “谢大人,谢大人。”小厮感激涕零地磕头,头嗑在水洼之中,脏了好些,他再抬头的时候,污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看着甚是瘆人。 苏司阳往里走,方才发了一通火,其他的下人皆不敢怠慢,小心地伺候着。火发了之后,苏司阳慢慢地冷静下来,缓步朝府里走。 府邸连廊下点了一排灯笼,苏司阳喜静,特别是入夜之后,除了几个巡查的侍卫经过之外,一般没有旁人。 苏司阳一个人走在最前头,轻鸿带着人跟着,他跟着苏司阳的时间久,知晓苏司阳同盛华的关系,自然也明白苏司阳为何会这样。一时间,心里替苏司阳忿忿不平。苏司阳的相貌、能力,哪点比不上谢玄。不光如此,他还一心为盛华办事,除了年岁稍长一些,不会武之外,哪里比谢玄差了。真真是有眼无珠。况且苏司阳待她情意如此深厚,说断就断了,实在是薄情寡性,水性杨花! 回到房内,苏司阳道:“你们都下去吧,不必伺候。” “是。”轻鸿带着众人应声退下。 轻鸿守在门前,越想越替苏司阳不平,心一横,唤了旁边的亲信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余净昨夜里折腾了许久,沐浴完了之后便歇下了,睡了许久,第二日日上三竿了才醒。唤了阿玉进来伺候洗漱,阿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余净本就是个藏不住事的,见阿玉如此,径直开口问道:“是有何事?” “啊?”阿玉回过神,笑着看向余净,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见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是有何事?”余净接着开口问道。 阿玉看了一眼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出声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他们应声退下。 待他们都出去之后,阿玉才跪下回话道:“奴婢今晨去领月例,在路上听着两个宫女嚼舌根。” 说到这,阿玉顿住了,似乎是不敢再说。余净眉心一跳,直觉此事大抵是同她有关,凝了一会儿,才出声:“说吧。” “他们说,昨日夜里,谢大人从郑府宴上出来,架了马车拿着太后娘娘的凤令进了宫,后又说,太后娘娘自马车出宫之后,着人备水沐浴。” 余净愣怔了好一会儿,虽然知道谢玄拿着她的凤令这件事瞒不住,可,这件事最终传成这样,她也是始料未及的。 见余净怔着,阿玉连忙出声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心思歹毒的,慈宁宫上下都知晓,太后娘娘并未出慈宁宫,谢大人也并未入慈宁宫。竟也传出这样的谣言来,实在是该死!” “太后娘娘,为证清誉,奴婢恳请太后娘娘彻查此事,以息流言。”阿玉言辞恳切,看着当真是为余净思路周全。 她如今是太后,传出如此艳闻,是极损清誉的。 可谢玄拿着她的凤令进宫,马车也确实驶到过慈宁宫的廊下,除了未进慈宁宫,一切都…… 若是彻查此事,她大可以将此事推脱个干净,可谢玄便不一样了。 余净想到这,手轻轻点了点妆台,应声道:“不必了,清者自清,宫里向来不缺流言蜚语的,想必过段时日便过去了。” 阿玉微低头,应声道:“是。” —— 宫中流言四起,很快前朝后宫都传遍了。 谢玄今日上朝初听到时,也有些惊诧,他虽也知道,昨夜进宫的事,必会有人知晓,可未曾想,竟会被传成这样。 苏司阳倒是照常上朝,下朝时,经过拐角处听见两个太监背对着他们,一边擦门,一边说话。 “你说,今儿传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什么事啊?” “你不会没听说吧?”另外一个太监有些惊诧地反问道。 “你快同我说说!” 第30章 “听闻谢将军深夜拿着凤令进了慈宁宫,之后太后娘娘去了汤池沐浴。” “当真?”那小太监有些吃惊道。 “满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想必不会有假。” 苏司阳听到这就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走过去,那俩小太监听见动静,吓得往后一跌,忙跪下请安道。 “奴才见过苏大人。” “自去内侍省领罚。” “是。”俩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应声,快步地离开,生怕苏司阳反悔要处置了他们。 苏司阳看着小太监离开,并未挪动步子,沉吟了片刻,微微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轻鸿开口问道:“你做的?” 他的身上,还穿着紫袍官服,一只白鹤,自宽袖振翅,喙朝着心头的方向。手上拿着象牙笏板,懒懒地搭在左手手肘处,微微偏身,那白鹤的眼睛与鹤顶红就正对着轻鸿。他的语气很淡,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轻鸿知道瞒不过,盯着白鹤纹的眼睛愣了一会儿才应声道:“小的替大人不平。” 苏司阳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我的事,何须你替我不平。” “大人。”轻鸿心虚地唤了一声。 “待回府后自己去领罚。” “是。”轻鸿应声。 今日散朝早,又因着下雨,各位官员都早早地散了,苏司阳同轻鸿弯过廊道,一旁随侍的小太监撑了伞欲送他们到马车边。正走着,便听得稍远处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谢大人留步。” 前面的人回过头,苏司阳才发觉是谢玄。自他在慈宁宫当差,已经有好些日子未上朝了,所以苏司阳才未认出来。 依旧一身绯袍,立在雨幕之中,撑着伞,让人无端想到四个字:青松之姿。原就是年轻气盛,相貌出众,也算得身居高位,偏仪态又端得如此,当真是叫人艳羡。 谢玄回过身,看向快步走过来的徐辛树,一时间有些猜到了,祁烬找他,所谓何事。 “徐公公。”谢玄微颔首出声唤道。 “谢大人,陛下传您现下去御书房一趟。”徐辛树走得急,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喘息。 “好,有劳公公跑一趟了。”谢玄应声,撑着伞跟徐辛树往御书房走。 “都是奴才应当做的。”徐辛树圆滑地接话,领着谢玄朝着御书房去。 雨下了许久,加之春临,湿气氤氲,雾蒙蒙的一层,笼着皇宫,隔着雨幕,看不清远处的路。苏司阳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谢玄跟徐辛树走,一直消失在视野里,才抬步。 临到御书房,谢玄收了伞,顺手递给了旁边的小太监。 “陛下,谢大人到了。”徐辛树在书房门前小心翼翼地开口。 “进来吧。”里头传出祁烬的声音,平淡无波。 书房的门开了,谢玄抬脚往里走,龙涎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被湿气裹挟着,不似冬日里烧炭那般刺鼻,反倒添了几分柔和。 “微臣见过陛下。”谢玄跪地请安。 “起身吧。”祁烬在批折子,手上的动作未停。 “谢陛下。”谢玄起身,却不敢看祁烬。 “今晨的事,想来你应当也听说了。”祁烬没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是。”谢玄在心里盘算了一路,这会儿应得倒也不心虚。 “深夜进宫,是为何事?” “微臣戍守慈宁宫,太后娘娘为便微臣进出,曾交予微臣凤令。可昨日郑府设宴,微臣酒醉,见着凤令,竟忘了此前太后娘娘所托,深夜进宫,坏了规矩。马车行至慈宁宫廊下时,微臣回过神来,复而出宫。”谢玄将此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听着倒真的挺让人信服的。 毕竟昨夜里,他确乎未进过慈宁宫的宫门,也确乎于郑府赴宴,酒醉去后廊歇息。这都是可以查出来的。 祁烬听完,倒也没有过多怀疑,毕竟谢玄曾是他的伴读,他的品性如何,他心里也有数。 “此事,朕会让徐辛树传消息下去。” “多谢陛下。”谢玄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 祁烬转而开口,谢玄的心也跟着提起来,等着祁烬开口。 “宫中流言难止,过几日母后便要动身去万疆山祈福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也不便随侍了,便留在京师吧,朕会另派人护送母后。” “是,微臣遵旨。”谢玄低眉应声,“陛下若无旁的吩咐,微臣便先告退了。” “嗯。” 从御书房出来,不知为何,谢玄的心,浮浮沉沉的,像一叶扁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他都已经做好了随同去万疆山的准备,如今一下便说不去了,想来许是有些落差吧。谢玄这样想着,轻轻晃了晃脑袋,将杂念都抛诸脑后。不管如何,昨夜那件事,在祁烬这儿,算是了了。 回到府中,椅子都还未坐热,谢英便来了。 “谢玄!”谢英每每这样唤他,便是有要紧事要说了。谢英都还未开口,谢玄便知晓谢英要问什么。径直开口道,“昨夜我是入宫了。” “你……你你不会真的同太后娘娘……”谢英一脸震惊地看向他。 “阿姊。”谢玄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道。 “昨夜不过是酒喝多了些,看到太后娘娘此前予我的凤令,一时间有些糊涂了,想要进宫还给太后娘娘,谁知还未行至慈宁宫,回过神来,又出宫了。倒是真未曾想到,此事竟闹得这般大。”谢玄解释道。 “还好。”谢英松了一口气道,“我道你当真同太后娘娘……还心烦了大半日,不是便好。” 看着谢英松口气的模样,不知为何,谢玄蓦然想起了盛华。立于雪中廊下清冷的模样、于雪夜相扶回避的模样、还有昨夜他抱着她时…… “你想什么呢?”谢英见谢玄出神,开口问道。 谢玄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吓了一跳,忙应声道:“没什么。” “阿娘应当还不知晓此事,既然不是什么大事,便也不让她忧心了。”谢英说着,接着嘱咐道,“你别忘了阿娘昨夜里交代你抄的佛经,去万疆山之前,可要交予阿娘。” “万疆山,我不去了。”提到万疆山,谢玄出声道。 “为何?”谢英反问,立即道,“因为这件事?” “是。”谢玄应了。 谢英愣了一下:“不去也好,万疆山路途遥远,又是护送太后娘娘,这差事辛苦,不去也好。” “既你不去了,我还是同阿娘知会一声吧,免得阿娘还为你辛苦准备。” “好,多谢阿姊。” 谢英笑了笑:“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余净用了早午膳正躺在贵妃榻上,手上拿着前几日刚从盛华书架子上寻来的话本。盛华这人忒无聊了些,即便是话本,讲的也是什么官场、军营里头的事。不过比起那些个兵法、兵书有意思些倒是真的。 外头雨声淅沥,旁边的小几上摆着她喜欢的茯苓饼和茉莉花茶,好不惬意。 “太后娘娘,陛下来了。”小宫女进来通传,余净突然想到自己同谢玄在宫中的流言,想必是传到祁烬的耳朵里了。 思绪还未理清楚,祁烬已经进门了,门口的宫女纷纷朝着祁烬行礼请安。祁烬走到内殿,朝着余净行礼请安道:“儿臣见过母后。” “皇帝不必多礼。”余净出声,心里甚是忐忑不安。 祁烬落座,抿了一口刚上的茶,接着道:“下去吧。” “是。”阿玉领着其他人应声退下。 余净眉心突突突直跳,不知道祁烬会说些什么。殿内很快就只剩下她同祁烬两个人了,祁烬将手上的茶盏放下,瓷器碰撞的声音很清脆,清脆之中,掺杂着一丝尖锐。 余净摩挲着广袖边,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祁烬虽年少,可少年老成,如此年纪轻轻,便稳坐帝王之位,若是没有半点手段,是不可能的。 “宫中流言,甚嚣尘上,慈宁宫的消息向来灵通,想必母后应当也听说一二了。” 余净缓缓地抬眼,看向祁烬道:“哀家是听说了,皇帝如此过来兴师问罪,是信了流言不成?” 先发制人,总是没错。 “儿臣不敢。”祁烬敛眉接话,但看着却无半分畏惧的模样,反而有一丝嫌恶。 “不过,儿臣想着,这流言传着,终究是不大好。于是儿臣便自作主张,让谢玄留在京师,让周竖护送母后去万疆山祈福,母后觉得如何?” 余净听见这话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反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儿臣欲让谢玄留在京师……” “不可!”祁烬话还未说完,便被余净打断了。余净定定地看向祁烬,重复道,“不可。” 祁烬看着余净略微迫切地模样,微微皱了皱眉,神情一下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他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看着余净。 余净也并未慌,佯装有些生气道:“皇帝如此安排,是想坐实了哀家同谢玄的流言吗?” 第31章 “此事,是儿臣思虑不周,还请母后恕罪。”祁烬低眉,淡声应道,“儿臣即刻让人去谢府一趟,知会谢玄一声。” “嗯。”余净应声,接着说教道,“皇帝已然是帝王,行事应当思虑周全,不可如此莽撞,此事倒也罢了,若是朝堂之中的事,合该谨慎。” “是,儿臣谨遵教诲。” 祁烬应声之后,余净才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一个人去万疆山了。若是真将谢玄同郑乐清都留在京师,余净真的怕,待她从万疆山回来之后,便能喝上他们的喜酒了。 祁烬从殿内出来,徐辛树撑开油纸伞随着祁烬一块往宫门走。祁烬垂手摸着腰间的龙纹佩玉,出声吩咐道:“着人去将军府知会一声,过几日太后去万疆山祈福,依旧让谢玄随侍在侧。” 徐辛树先是一愣,继而恭敬地应声道:“是。” 今儿一早听见流言,祁烬传谢玄过来,免了他随侍万疆山的时候,徐辛树就猜到了七八分。祁烬还是想保谢玄的,此去万疆山,凶多吉少,即便谢玄能有幸回来,但若是盛华死了,也得背上护主不利的罪名。 祁烬已经决定的事,从慈宁宫出来便改了主意,想来,应当与里头的主子脱不了关系。谢玄的命,怕也是护不住了。 祁烬看着雨幕,微微出神。 盛华甚少这般沉不住气,且,若是平日,他将谢玄换了,她不会说半句。毕竟谢玄算是他派过去的人,换成周竖,她竟不乐意了。 他的母后,手段向来狠厉。自她遇刺,谢玄护卫慈宁宫之后,变化不小。如此看来,莫不是当真对谢玄动了凡心了?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苏司阳的反应,可骗不了人。当真有趣,想到这,祁烬扯了扯唇角。 “一同去了也好。” 祁烬突然出声。吓了身后的徐辛树一跳,仿佛被窥探了心思一般,徐辛树有些心虚地瞥了祁烬一眼。 年少的帝王,着一身玄色金线龙袍立于雨幕之中、宫墙之下,烟雨朦胧,神色淡然,运筹帷幄,天地万物,一切都像是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 “妫州那边,可安排好了?” “回陛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就等凤驾回銮时动手。” “朕从来不信什么神明护佑,朕只信事在人为。” 徐辛树微微低下头道:“陛下英明。” —— “公子,宫里来人了。”谢易小跑着到房门前,上气不接下气地伸手敲着门道。 谢玄正在抄佛经,听见这话,笔锋顿了顿,一大团墨在纸上晕染开,心字的那一点,显得特别大而圆。谢玄将笔架回架上,走到门前,将门打开,理了理身上衣衫的褶子,问道:“怎么了?” “不晓得,田公公过来话也未多说,只是说陛下有话传达给公子。”谢易应声,跟着谢玄一块往正堂去。 “田公公。”谢玄到正堂,先唤了田弛一声。 田弛勾起一抹笑来,谄媚又尖锐的笑:“谢大人。” “田公公来,所谓何事?” “陛下让奴才来知会大人一声,万疆山,照旧由谢大人随侍。”田弛倒也没有拐弯抹角。 “公公可知为何?”谢玄有些不解。祁烬早上才同他说了不必随侍万疆山,午后又改了主意,不像是祁烬的性子。 田弛看了一眼周围,低声同谢玄道:“这奴才也不大清楚,只知道陛下去了一趟慈宁宫,从慈宁宫出来,便让奴才过来传话。” “慈宁宫?”谢玄轻喃道。 “是了。”田弛应声,接着道,“奴才话已传达,便先回宫复命了。” “有劳田公公。”谢玄说着,看了一眼谢易,谢易会意,上前递了银子。 田弛不动声色地收了银子,笑了笑道:“是奴才应该做的。” 田弛走后,谢英走到谢玄身边,有些不解地开口道:“玄儿,你说,宫里这是什么意思啊?” 谢玄摇了摇头,他也想不明白。 “不管什么意思,好好做好自己的差事准没错的。”李薇慢慢走过来,伸手理了理谢玄未理好的领子道,“既然又要去了,阿娘给你准备的那些东西正好都带上。” “嗯。”谢玄点了点头应道。 ——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求见。” 余净挑了挑眉,剪枝叶的动作顿了顿:“进。” 张青岑缓步而来,面上带着笑,同余净福了福身子道:“臣妾见过母后。” “起身吧。”余净一边说,修剪枝叶的动作却未停。盛华的书,实在无聊,她看不下去时,就会修剪修剪殿内的盆景。 “臣妾想着母后明日便要启程去万疆山了,路途遥远,臣妾亲手缝了一张白狐皮褥子,垫在马车之上,母后坐着,会舒服些。”张青岑说着,便让人将白狐皮褥子端上来给余净瞧。 阿玉上前将褥子收了,余净看了一眼道:“皇后有心了。” “臣妾不过尽尽孝道罢了,算不得有心。”张青岑笑了笑出声道。 “坐吧。”余净见张青岑一直站着,出声道。 “谢母后。”张青岑应声坐下。 “乐清妹妹托人传消息进来,说太后娘娘出宫去万疆山之前,合该是要送送太后娘娘的。可偏生前几日郑府设宴,不知雨夜受了凉还是什么缘故,竟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便也不好来了。”张青岑接着道。 余净刚剪下一支多余的枝叶,听见张青岑这话,捻着枝叶反问道:“乐清病了?” “是。”张青岑对上余净的眼睛。 “病得厉害吗?可要传了宫中的太医过去瞧瞧?”余净虽也不是真的担心,毕竟她清楚,郑乐清不过是三公主历劫之身,即便是死了,不过也是回到西海罢了,并无大碍。可到底场面话还是少不得的。 “母后不必担心,不过是有些咳嗽罢了。” “那便好。”余净松了一口气。接着装模作样道,“哀家是有段时间不在宫中了,后宫诸事,便皆交予皇后了。还有陛下,皇后可要好好看顾陛下的身子。” “臣妾谨遵母后教诲,定不叫母后失望。”张青岑从位置上站起身,朝着余净躬身行礼道。 “嗯。”余净应声,又同张青岑说了几句家常,张青岑便离开了。 入夜又下起了雨,明日便要出发去万疆山了,离开京师一段时日,但不知为何,余净这心总是定不下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 阿玉替余净更衣,余净顺嘴同阿玉道:“阿玉,哀家这心,不知为何,慌得厉害。” 阿玉看向余净,宽慰道:“许是太久未曾出宫了,外头又下了雨,听得心烦,奴婢差人进来点些安息香,太后娘娘早些安置,睡着了便好。” “嗯。”余净轻轻点了点头。 躺在榻上,外头的烛火已经熄了,只剩下一支蜡烛,安息香的味道一阵一阵风的,透过帐帘传进来。余净听着外头的雨声,伸手轻轻拍着胸/脯,过了一会儿,困意上来了,没一会儿便睡下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苏司阳得了消息的时候,正在用晚膳,这两日他心情不大好,晚膳用得不多。轻鸿犹豫着进来,同苏司阳道:“大人。” 苏司阳斜眼过去,轻鸿接着道:“方才听宫里传来的消息,原本陛下已经撤了谢大人的随侍,让周大人护送太后娘娘去万疆山。可不知怎得,陛下去了一趟慈宁宫之后之后便改了主意。依旧让谢大人随侍。” 苏司阳听见这话,闷着一口气。 “都下去吧。” “是。”轻鸿前两日刚被罚了,这会不敢惹苏司阳,听话地退下。 才退到门口,便听得里头噼里啪啦的瓷器碎了的声音,力道不小,可见是真的生气。 轻鸿微微叹了一口气,这苏司阳啊,怕是这辈子都,要吊死在盛华这棵歪脖子树了。 —— 余净醒的时候,天还未亮,随手掀开帐帘看了一眼殿内,朦朦胧胧的,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冷了的安息香味道。余净复又躺回榻上,盯着帐顶清醒了好一会儿。 昨夜里睡得早了些,如今再想睡,倒是睡不着了。 “阿玉。”她唤了一声。 “太后娘娘可是醒了?”小亭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嗯。”余净应声。 “奴婢立刻吩咐着人来伺候。”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了,一溜人端着洗漱用的东西进来,阿玉也进来了,帮着给余净洗漱梳妆。 谢玄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这会儿雨已经停了,不过天还有些阴沉沉的。 余净出殿门,就瞧见谢玄领着一群侍卫在门口候着了。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蓝色,头发高束,整个人看着很有精气神。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谢玄跪下同余净请安。 他还未想明白,盛华一定要让他护卫的理由是什么。早前护卫慈宁宫的人,是周竖,亦算是盛华的亲信之一。如今陛下松口换了人,没想到盛华竟拒绝了。 第32章 “起身吧。”余净应声。 “谢太后娘娘。”谢玄起身。 盛华今日穿得素净,大抵是去万疆山祈福礼佛的,打扮太过艳丽确也不妥。庭芜绿的广袖春衫,外头罩着一层白色雪纱,茉莉绣花点缀其中,清新脱俗,明媚动人。看着不像是太后,反倒是哪家未出阁的夫人。 谢玄挪开目光,开口道:“太后娘娘,车架全都已经备好了,东西亦都清点过了。” “好,那便走吧。”余净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坐着马车到宫门口的时候,听见了外头侍卫的声音:“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在宫门前。” 余净原以为,张青岑昨日过来看过她,礼数已经到了,今日便不会来了。探身过去掀开马车车帘,遥遥地看见张青岑带着两个宫女站在宫门旁。她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青砖宫墙,朱红的宫门在她的手边,高大的宫门,让她整个人看着甚是娇小。余净突然有些感慨,张青岑身为皇后,是不得随意出宫的。成为盛华,被困囿于偌大冰冷的皇宫之中,只是余净记忆中的一部分。可于张青岑而言,却是她的一生。 想到这,余净伸手摸了摸昨日张青岑送给她的白狐褥子。雪白柔软且温暖。 马车在张青岑面前停下,余净起身准备下马车,张青岑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道:“陛下今日还要早朝,不便过来,臣妾便想着过来送送母后,母后不必下马车,如此劳动母后,臣妾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皇后的一片心意,哀家怎可辜负。” 余净这话,确实是真心的。 “哀家离开这段时日,皇后可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是,多谢母后关怀,臣妾会的。”张青岑低声应下。 谢玄就站在一旁,牵着马,看着她们婆媳叙话。脑海里猛然间出现婆媳这个词,谢玄微微一怔。他同盛华在一起的时日不算短了,虽嘴上唤着盛华太后娘娘,可盛华的相貌言行,确乎会让他老是忘记她的身份。加之祁烬同张青岑不常来,即便来,也是一会儿便走了,见着的机会不多。所以他对于盛华的身份概念,其实还是很模糊的。如今猛然想起婆媳一词,生生提了辈分,倒还真有些不惯。 同张青岑叙话完了,余净转身上马车,谢玄骑马跟在马车旁边。 余净不喜高调,此次去万疆山祈福,也未曾宣扬,因她总觉得,用太后的身份不习惯。既是要出宫,那便隐了身份,也更自在些。 马车缓缓驶入长街,仪仗不小,路上的虽也好奇从宫里出来的是谁,却也猜不准,只当是贵人出游。 坐了好一会儿的马车,余净便觉得腰背酸痛,且马车里的空间到底狭小/逼/仄,感觉有些闷闷的。先前坐马车,也只是坐一会儿,时间并不长。如今已经坐了大半日了,还未到驿馆,余净有些撑不住了。 阿玉见余净老是动,便开口问道:“太后娘娘可是有些累了?奴婢帮太后娘娘捏捏吧。” “无事。”余净嘴上说着无事,手却伸着去撩开马车帘。 谢玄察觉到动静,偏头看过去,一双白净纤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微微撩开车帘,接着是小半张脸。 “谢玄,到驿馆还要多久啊?” “回太……回夫人,如今已经到了晋宁,到鹤山驿馆,大抵还要两个时辰。”因着之前被人交代过,出宫后不可提太后娘娘,谢玄一时还改不过来。 “两个时辰?”余净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靠回位子上。 谢玄听余净如此说,还想说什么,便见马车帘已经落下了,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夫人若是累了,可在前头停着休息一会儿。” “好。”未撩车帘,声音倒是传得快。 马车又行了一会儿慢慢地停下,余净忙扶着阿玉下马车,才头一天坐便腰酸背痛的,赶紧下马车走走。彼时马车停在山脚下,旁边有一条小溪,许是下了雨,溪水涨的厉害,水流又急又快。 远处是被水汽笼罩着的山涧,浓浓的绿色,蒙着一层清透的白,空气之中尽是草木清新的味道,耳边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鸟叫。余净原本有些烦躁的心,一下便觉得舒畅起来。 谢玄亦翻身下马,站在余净的身后。 余净身上穿着的,是庭芜绿,站在群山溪水之前,深深浅浅的绿色,伴着溪涧叮咚悦耳的泉水,看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意。 谢玄正看着,冷不丁余净偏过头,笑着同身旁的阿玉说着什么,她并未上妆,后头是浓浓的青山,肤胜雪,唇白齿红,明媚生动。谢玄的心,在那瞬间,莫名也跟着雀跃起来。 路上停了许久,到鹤山驿馆时,天已经有些暗了。阿玉扶着余净下马车,驿馆修的倒是雅致。楼立于林间,门前挂着纱帐灯笼,旁边还有些隐隐的虫鸣声。 这驿馆,收住的皆是贵客。但余净同谢玄他们进去,客堂里坐着的,吃酒用膳休息的人,皆看向他们。 女子看着便是富贵人家的,且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因着旁边的丫鬟穿着的衣裳,都是云锦,绣花精美。身侧站着一位公子,身上穿着青蓝色窄袖长袍,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几位客官里面请。”店小二连忙上前招呼道。 “可有雅间?”谢玄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面向小二出声问道。 “有。”小二连忙点头应声道。 “都包了。”谢玄说着,偏身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侍卫,侍卫摸出一小袋东西递过去。 小二原以为是银子,见那袋子如此小,有些犹豫地接过,还想要提醒一声不够,触到袋子之后,便立刻噤了声,毕竟那重量,同银子有些不同。小二打开袋子一瞧,竟是一小袋的金子,立刻咧了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着道:“几位客官随我来。” 阿玉扶着余净上楼,谢玄便跟在身后。待他们上楼之后,堂中的议论声才大了起来。 “诶,这也不知道是哪个世家的娘子,竟如此贵气!” “看样子,像是京师方向过来的。” “方才在院子里瞧见她的车架,可长得很,比从南边来的布庄掌柜还长。” “别说车架了,你瞧瞧跟着的侍卫,多便不说了,看着个个都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的。特别是她身侧的那个,看着年岁不大,可那神态,活脱脱像个将军。” “且那娘子看着年轻貌美,可那双眼睛,沉得厉害,方才她轻扫了一眼,我对上她的眼睛,一时间竟也有些发怵。” “如此看来,那女子在京师,来头不小啊。” …… 店小二是个有眼力见的,挑了最好的雅间给余净,谢玄的房间,就在余净的房间旁边。 余净坐了一天的马车,累得很,让阿玉去准备吃食,想着用完膳便赶紧休息了,明日还有一整日的路程要赶呢。 用了膳方躺下不久,便听得帐帘外头的动静,吱吱吱的,像是动物的声音,还伴着东西被撞掉的声音。 余净掀开帐帘,看见硕大的老鼠的时候,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余净的声音,短促又尖锐,阿玉听见了,连忙推门进去,唤了一声:“夫人!” 谢玄睡得本就不沉,听见尖叫声的时候立刻就从床榻上起身了。余净的房门开着,谢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是着急,便也管不了这么多,抬步便往里走。 进去,余净正在榻上,阿玉在她身旁正在安抚她。谢玄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什么东西之后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老鼠!好大一只!”余净惊魂未定,跟谢玄形容道。她大概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模样。 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穿着一身紫蓝色里衣,看着还,怪可爱的。 谢玄正想开口说话,便听得外头小二赶来的声音,阿玉在余净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拿了披风给余净披着了。 小二也听见动静,知晓这边是贵客,怠慢不得,忙过来询问。 “几位贵客,可发生什么事了?” 谢玄此时就站在正堂,门未关,谢玄听见这话,微微转过身,同小二道:“有老鼠。” 小二愣了愣,接着带着歉意开口道:“实在是对不住,几位客官,驿馆靠山,确实会有这种情况,小的给客官换一间房吧。” “好。”余净应声。 “实在是对不住了!”掌柜的也来了,朝着余净躬身作揖道歉。 “无事。”余净应声,接着走到新雅间的门前。 搬到了谢玄房间的另外一边,余净大抵是被吓着了,一个人躺在榻上总觉得老鼠会窜出来。在榻上躺了一会儿,余净忍不住唤了一声:“阿玉。” “诶,夫人可是渴了?”阿玉立刻应声,说着便要给余净倒水。 “没……没有。”余净否认,接着道,“我我有些睡不着,你上来同我一起睡吧。” 阿玉听见这话的时候有些不敢置信,好半晌都未出声,接着嗫嚅道:“这……怕是不合规矩。” 第33章 “如今又不在宫里,哪里有这么多规矩,再说了,旁人又不会知晓。”余净说着,掀开了帐帘,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好。”阿玉又凝了一会儿,才应声,褪了衣衫上榻。 她虽伺候盛华许久,可这样的情状,也是头一回,她躺在余净的身边,大气也不敢出,甚是紧张。总是怕会吵着余净休息,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余净是真的累了,方才神经还绷着,如今阿玉上榻安心了不少,一会儿便困得厉害,闭上眼睛便睡着了。 阿玉有些僵硬地扭头看向余净,余净睡得很沉,眼睫轻轻颤动着,阿玉突然觉得很是心安,也轻轻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过了好几日,余净渐渐适应了坐一整日的马车,虽也还是累,但远不及第一日那般厉害。 “夫人,奴婢方才听随军说今日便能到妫州了。”阿玉异常兴奋地同余净道。 余净见阿玉兴奋的模样,一下便想到了阿玉之前求她的事,笑着应声道:“待入夜入了妫州城,我便让人护送你回家。” “奴婢谢过夫人!”阿玉朝着余净躬身行礼,眼圈已经红了好些。 “今日正好是三月初三,妫州城迎龙神的日子,夫人到了可感受一下妫州城的热闹。” “迎龙神?”余净有些好奇地反问。 “嗯。” “妫州稍靠北边,春日雨水少,城内百姓为祈雨,将龙神作为守护神,每逢三月初三,便会大兴祭祀,城中百姓亦会借此机会,热闹一番。龙神节是除开岁首以外,妫州城最热闹的节日了。”阿玉同余净解释道。 “当真?”余净眼睛都亮了些,反问道。 “自然。”阿玉抿唇一笑。 “那届时可得好好上街逛逛,热闹热闹。”余净喃喃着,心想着在马车上枯燥了这么多日,终于有机会松泛松泛了。 马车周围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余净才真正觉得,是快到妫州城了。阿玉掀开马车帘,透过缝隙,余净瞧见了梨花,开得极其灿烂的梨花。 “谢玄。”余净唤了谢玄一声。 “夫人。”谢玄应声。 “前头停一会儿吧。” “是。” 余净下马车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当真如阿玉所说,漫山遍野,尽是雪白,风轻轻吹动,梨花便随风飘落下来。余净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梨树下,抬头看梨花。 阿玉见余净看得认真,并未跟着,谢玄留在马边,微侧头,就瞧见这样的一幕。余净穿着藕荷色莲花纹春衫,站在盛开的梨树下,一动不动,细细地欣赏着梨花。 余净看了一会儿,想着,等何时有机会了,带师父同泽兰上神一块来瞧瞧。他们素来爱饮酒,从前余净翻话奔着的时候看到过,梨花亦可酿酒,梨花酿的酒,称为梨花白。想来妫州城中,定然有不少,他们若是来了,定然甚是欢喜。 “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赶紧进城找落脚的地儿吧。” “是。”谢玄应声,接着唤众人重新启程。 过了城关,天色已经彻底暗了,明明昧昧的,看不真切,城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饶是余净已经很累了,还是忍不住想要出去凑凑热闹。找了落脚的客栈,用完膳,余净便给了阿玉一些银子,并遣了两个侍卫送阿玉回去。 余净想要上街,便带了小亭在身边,谢玄自然也跟着。一上街,余净便有些迷失了。整日里待着的,都是冰冷寂静的皇宫,除了宫也是一个劲地赶路,如此热闹的景象,还真是头一回见。 花灯,鲜花,还有满街的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余净走在前头,小亭同谢玄跟在身侧,余净走到花灯前,卖花灯的大爷瞧余净走近,吆喝道:“小姐买一盏?我这里什么样式的花灯都有。” 余净笑着同那大爷道:“好。” 余净扫了一眼摊子上的花灯,一眼就看中了一盏莲花灯,莲花灯做得很是精巧,余净伸手指了指道:“要那个吧。” “好。”大爷回过头瞟了一眼,笑着拿下莲花灯,应声道。 余净接过莲花灯,扭头看向小亭,小亭打开钱袋子,问道:“多少银子?” “五文钱。”大爷应声道。 小亭摸出最小的一块碎银子递过去,大爷掂了掂重量,准备找几文钱回去,刚要找,就瞧见余净已经拉着她的小丫鬟走了。 “诶,小姐,找钱!”大爷出声唤道,只听见一个清朗的男声应了,“不必找了。” 余净一路买了许多东西,莲花灯拎在手里,又买了糖葫芦、鲜花、木头做的小玩意儿,甚至还买了一些胭脂水粉。对她来说,这街上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好玩儿的。 余净拿着莲花灯,还有糖葫芦走着,突然前头火光一闪,就看见一群人围着。 “那是什么?”余净问身旁的小亭道。 “回夫人,是杂耍。”小亭探头看了一眼稍远处应声道。 “过去瞧瞧。”余净笑了笑,快步朝着前头走。小亭同谢玄连忙快步跟上。 才走到人群边缘,便听得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迎龙神了!迎龙神了!” 所有人听见这话,都开始往回挤,余净同谢玄属实是没想到。人实在太多了,余净被挤着挤着,手上的糖葫芦同莲花灯都掉了,人也不知道被挤到了什么地方。好不容易能松口气,看了一眼四周才发现,跟着的人,都不见了。 谢玄在人开始多的时候,就紧紧盯着盛华,朝着盛华的方向用力地挤,没想到,一眨眼,盛华人就不见了。 “太……”情急之下,差点叫错了。 “夫人!”谢玄着急地叫着,心慌地厉害。她是太后,若是有半点闪失…… 余净踮着脚瞧了半天,一眼看过去都是人头,完全看不清谁是谁,且周遭充满着各种气味,算不上难闻,却闷得厉害。 瞥了一眼旁边的桥,想着干脆挤上去看看龙神吧,站得高些,说不定他们就瞧见了。余净到桥上的时候,谢玄就在桥边,看见余净有些激动地唤了一声:“夫人。” 奈何隔得远了一些,余净压根没听见。 谢玄看见了余净,眼睛死死地盯着,连忙朝着桥上挤。余净正被人挤着,许是桥高一些,视角比较好,上头的人比下面还多。一时间,余净有些后悔了,挤上来也不知道作甚。冷不丁被人踩了一脚,余净下意识地往后退,没想到腰紧挨着桥的护栏,一时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倒。余净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手拼命地往前伸,想要抓住什么,但那些人压根就没人注意到余净。 就在那一刹那,一只手拉住了她,由于惯性,余净狠狠地撞进对方的怀里。鼻尖盈满草木清新的味道,耳畔是“扑通扑通”如打鼓般的心跳声。谢玄抱住余净的瞬间,便松了手,脸红了大半。幸好此时深夜,灯火阑珊,看不大清楚。 “夫人,无事吧?”谢玄虽松了手,却还是抬手,将余净护在怀里。 余净摇了摇头,应声道:“无事。” “属下护送夫人回住所吧。”谢玄接着道。街市上人多,方才已经走散过一回了,属实不大安全,还是回客栈比较稳妥。 没看到龙神,余净还是有些遗憾的,毕竟这样的机会,于她来说,实在难得。但她也晓得谢玄的差事难做,于是点头应声道:“好。” 谢玄带着余净往桥下走,龙神还未来,往桥上走的人比较多,他们逆行而下,倒更艰辛了几分。谢玄已经很克制自己不碰到余净了,可还是免不了碰撞。 余净由谢玄护着,也时常会不小心碰到谢玄。两个人沉默着,缓缓往桥下移动,走到桥下的时候,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明明现下春夜里还不是很热,谢玄生生出了一身汗。 两个人沿着河边走着,便听见稍远处锣鼓喧天,余净微回头看过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十六人抬着的一块板子,板子上头放着一条极长的玉石雕刻的白龙。玉石的料子看着极好,很是通透,龙雕刻得也是栩栩如生,像是下一秒便要驾雾腾飞了。余净看着那龙,忽然想到了西海三公主。三公主的父亲西海龙王的真身便是白龙,也不知道,同这条白龙像不像,若是哪日有机会,定是要去见见世面的。不过转念一想,西海龙王好歹也是个上仙,且差了辈分,让她看西海龙王的真身,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届时还是回天庭问问泽兰罢了,泽兰活了上万年,想来定然见过。 谢玄只回头看了一眼龙神,便又紧张地看向余净,生怕他一眨眼,余净又没了。 也算是看过龙神了,谢玄在拥挤的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护着余净。两个人朝着客栈那边走,边上经过一对夫妻模样的人,谢玄也忘了他们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得一句:“你瞧人家的夫君!” 原本就红的脸,在听见这话之后,更红了好些。 刚到客栈门口,余净眼前就窜出来一个人影,仔细一看,才发觉是小亭。小亭眼睛红得厉害,现下眼睛里还蓄着泪,看见余净,眼里的泪啪嗒啪嗒就掉下来了。 第34章 “夫人,您……可算是找着您了。奴婢……”因为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 余净轻轻拍了拍小亭的肩,应声道:“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嗯。”小亭听见余净这么说,撇着嘴含泪点了点头,“那奴婢去知会一声,让那些侍卫都回来。” 合着在客栈的侍卫也都出去寻她了,怪不得总觉得回来人少了不少。 “嗯,好。”余净点了点头应声。 谢玄随着余净回到房门前,余净回过身,正要关门的时候,才瞧见谢玄的脸红得厉害。余净担心他是不是病了,开口问道:“谢玄,你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谢玄听余净如此问,伸手用手背贴了贴自己滚烫的脸,支支吾吾地应声道:“没……没怎么,只是方才找夫人的时候有些太急了,热的。” “要不要同小二说一声,拿些凉水擦擦?” “好,多谢夫人关怀,夫人方才也定是累了,快些进去歇息吧。” “嗯。”余净点头。她感觉谢玄有些奇怪,可具体哪里奇怪,又有些说不上来,但他都如此说了,余净便也将门关上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小亭给余净备了水沐浴,阿玉回来的时候,余净正沐浴完回房。阿玉就站在房门前,红着眼睛,一副神色不安的模样。 “阿玉。”余净走近唤了一声。 阿玉抬起头,灯笼里的烛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余净就瞧见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一颗地落下。 阿玉想来稳重,如此这般,想必定是碰上什么事了,余净见她如此也有些慌了,出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夫人。”阿玉唤了一声便跪下了,余净上前就要扶她,听见她颤着声音道,“方才奴婢回家,才晓得父亲病了许久,家里银钱不多,父母又念及奴婢在宫里不易,一直……一直都未在信上提及。” “虽奴婢知晓此事不合规矩,可奴婢还是想求夫人开恩,能否容奴婢在家中照顾一段时日,尽尽孝道。” 阿玉一边说一边哭,言辞恳切,面容悲戚,余净听了亦有些动容,略微想了想便道:“那你便在家中照料吧,待回京师,经过妫州城时,再随我们一同回去。” “多谢夫人!奴婢多谢夫人!”阿玉面露喜色,激动地一边磕头,一边应声道。 “快起身吧。”余净伸手扶着她起身,想到她方才的话,转身同小亭道,“小亭,你去拿些银子来给阿玉带上。” 阿玉连忙摇头道:“不可,奴婢方才已经收了夫人的银子,夫人能容奴婢回家照料,已是宽容,奴婢怎还好再收夫人的银子!” “你父亲既是病了,该请好些的郎中,用好些的药身子才能好的快些,你父亲身子好了,到时候你回到我身边伺候,也不会因为此事分心。你说是不是?”余净反问道。 阿玉知道余净说这话也只是为了能让她好过些,收了她的银子。余净如此待她,原本红了的眼眶,这会儿忍不住又红了。 “奴婢谢夫人的大恩大德。”阿玉哽咽着朝着余净行礼。 余净心微微一软,伸手抚掉阿玉落在脸颊上的泪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阿玉这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用力地点着头。不过片刻,小亭便取了银子来,余净让小亭将银子送到阿玉的手上。接着又派了一个侍卫护送着阿玉回去,一切都安排好了,余净才回到房里。躺在榻上,脑子里不知为何,想到了方才在桥上,谢玄拉她入怀的场景。 一时间,脸竟莫名有些烫起来。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沉沉地睡去。 —— 自离了妫州之后,接着再上路,过了将近半月多的时间,明日终于要到万疆山了。 小亭刚沏了茶给余净,余净坐在客栈里,开始思考回宫之后的事。她原以为一两个月要许久,未曾想到,这么快就到万疆山了。在万疆山斋戒两日,再祈福两日,最久不过五月中就能回宫了。 想到这,余净轻叹了一口气。回宫之后,便再也没有理由带着谢玄出宫了。 小亭听见余净叹气,以为她是累了,轻声询问道:“夫人是不是累了,可要上榻歇一会儿吗?” 余净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 “明日便要上万疆山寻安寺了,东西都备好了吗?” “夫人放心吧,礼佛的东西奴婢都已经备好了。” “那便好。”余净应声,看了一眼窗外。这会儿天还未暗,刚用了晚膳。客栈就在山脚下,窗外一眼看过去,便是成片成片青翠欲滴的竹林。 余净突然想出去走走,成日里不是在客栈里,就是马车上,实在是闷得慌。 “小亭,我们出去走走吧。” “是。”小亭应声,犹豫了一会儿道,“可要唤谢大人随同?” “就在旁边走走,想来应当不妨事。”余净应声。 “是。” 余净推开房门出去,这是万疆山山脚为数不多的上好的客栈,万疆山寻安寺向来灵验,从各个州界过来礼佛的香客众多。走到走廊上,便听得外头嘈杂喧闹的声音。刚走到楼梯口,余净看见了谢玄。谢玄站在正堂,旁边还站着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 谢玄站在那女子面前,神情局促,看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而那女子,看向他的眼睛亮亮的,似乎是对谢玄…… 余净在月老殿当了那么久的差,若是这都看不出来,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余净见谢玄的模样,莫名有些想笑,平日里看着严肃一丝不苟的,如今碰着女子,倒是害羞起来了。 北淮民风向来开放,女子向男子提亲的都有,何况路上碰着攀谈几句,算不得什么。 “夫人?”小亭见余净看向下头,迟迟不挪动,轻唤了余净一声。 余净未应声,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想着去帮帮谢玄好了。 “谢玄。” 谢玄听见熟悉的声音,扭头看过去,有些惊诧地唤了一声:“夫人。” 那女子亦随着谢玄的目光看向余净,着一身深沉的官绿色春衫,春衫的料子是上好的软烟罗,长身玉立,肤白细嫩,面容姣好。清冷之中,又含着几分美艳,眼波流转,似是会勾人。看人的眼神虽温和,但隐隐透着几分凌厉,像是随时能出刃的刀剑。那女子从未见余净这般女子,一时间怔了一下。 余净朝着那女子微微颔首,那女子才略略回过神来。目光在余净和谢玄身上来回看了看,余净察觉到她大抵是误会了,抿唇笑了笑出声道:“我是他主家娘子。” 那女子恍然,看了一眼谢玄道:“我原以为,像谢公子这般的人,定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公子,未曾想,竟是……” 说到这,那女子话锋一转:“不过也是,看娘子此等相貌气质,谢公子在娘子身旁,看着倒也略显逊色了些。” “不过谢玄这名字,倒很是耳熟,曾听我阿爹提到过一般。”那女子皱眉沉吟道,片刻便欣喜道,“我想起来了,好像是镇国大将军之子,也叫谢玄。” 余净顿了顿,忙开口否认道:“是了,我们谢玄确实是同镇国大将军之子姓名相同。” “哦,原是姓名相同啊,我便说怎地如此耳熟。对了,敢问夫人主家是哪家的,我是檀州刺史张越之女,张秀秀。” 余净脑子飞快转了转,奈何认识的人实在不多,于是便只能应付道:“我们主家是京师的,也不是什么叫得上名讳的。” “哦。”那女子点了点头应声道。 余净都如此说了,对方也定然能感受到,余净不想要过多透露什么。张秀秀倒也不多问了,微微笑了笑开口道:“我此次来寻安寺,求的是姻缘,你们也是明日去寻安寺吗?倒不如,我们结伴而行?” 张秀秀的意图,倒是很明显了。 余净还未开口呢,谢玄就已经先出声了。 “我们一行人多,怕是不大方便。” 谢玄拒绝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好。”张秀秀丝毫没有尴尬之色,反而大方地应了,“既是不便,那我便也不多叨扰了。” 待张秀秀走后,谢玄微微垂首,同余净道:“夫人恕罪,小的……” “无事。”余净抿唇应声道,“既是无事,也别在这儿了,随我们一块出去走走吧。” “是。”余净的意思,谢玄明白。 三个人一块出去,方才耽搁了一会儿,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客栈的伙计正忙着点灯笼。若说前些日子入夜天还有些凉,这几日就真的很舒服了。白日的太阳还有些晒,入夜太阳隐去,正正好。 余净走在客栈旁的小道上,两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竹林,光影昏暗,微风拂过,竹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悦耳动听。余净站着,闭目感受着身边的一切,忽然觉得人间,好像也不似他们说的这般苦。 神仙不管犯错,升仙阶,都是要来人间历劫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之苦。所以,在余净的认知里头,人间是极苦的,当初月老派差事给她,让她下凡还劝说了好一阵子。 第35章 小亭同谢玄见余净停下,站在一旁也停住了。谢玄微偏头看向余净,她的脸隐匿在昏暗的光影中,只隐隐能看清一个轮廓。谢玄也轻轻地闭上眼睛,他好像能感受到,余净这时候的快乐和舒意。 同盛华相处的时间越长,谢玄就越觉得,盛华同他们说的实在不一样。他现下其实有些想象不到,韩轻舟同他说的那些事情,都出自盛华之手。想到这,谢玄心里一惊,猛地睁开眼睛。适时一阵风过,竹叶的簌簌声比方才更大了些。 余净还闭着眼睛站着,官绿色的衣衫被风撩拨而起,衣袂的一角蹭到了谢玄的手背,谢玄的心跟着一颤。手背酥酥痒痒的,一下又一下。谢玄的心跳,也不自觉跳快了好些。 脑子里无端跳出来一个词来:怦然心动。 谢玄吓得身心一颤,手垂落下去,不敢再触碰,微微别开眼睛。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翌日清晨,余净早早地就醒了,小亭进来给余净梳好妆便动身上山了。万疆山到寻安寺有一段路是不能坐轿的。 余净下轿小亭搀着余净,两个人慢慢地走着。余净走了好一会儿,实在是走不动了,扶着小亭停下来歇息。谢玄看着喘着气的余净,出声道:“夫人再忍一会儿,前面就是寻安寺了。” 余净抬头瞥了一眼,看不见寻安寺的一点影子。余净摇了摇头,谢玄这话已经说了一路了,余净已经不相信他了。 走走停停好一会儿,快到寻安寺的时候,已经将近正午了,余净是又累又饿。 有个小沙弥在路口等着,见余净众人过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敢问几位施主可是京师来的。” 谢玄听见这话,摸出腰间的令牌递过去,小沙弥见了,将令牌还到谢玄的手上,接着道:“见过几位施主,寺中已备好斋饭,几位施主还请随小僧过来。” “好。”余净应声,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好好歇歇了。 随着小僧往里走,寻安寺是千年古刹,周围香客虽然很多,但走近便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沉静之意。青砖黛瓦,砖石之上,还铺着一层鲜嫩翠绿的青苔。树木参天,树根还裸/露了一些在地面上,有几根树根看着比小臂还要粗一些。正值正午,阳光打下来,树影婆娑。走了几步,远处传来悠远的钟声。 跟着一块到寺内,因为余净身份特殊,他们也不敢怠慢,安排的厢房是寺里最好的。小沙弥推开门,余净便瞧见了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素斋饭。余净饿了,闻到饭菜的香味也顾不得那么多。小沙弥朝着余净微微躬身行礼道:“施主,饭菜已经备好了,若是有什么事,随时唤小僧便可。住持说了,施主们一路过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今日便先在厢房歇下,明日再行祭拜祈福之事可好?” “好,有劳了。”余净笑着同那小沙弥道。 “施主多礼了,本就是我们应当做的。”小沙弥接着躬身行礼道。 进到屋内,屋内虽然看着略微简陋些,但很干净。中间的桌上摆着好几个素菜,还有米饭,米粥。余净坐下,小亭用银针试了毒之后,余净便伸筷夹了一大筷子的青菜。青菜本身就很是清甜,只是用油简单地炒了一下,吃着却一点也不比肉差。余净是真的饿了,用的膳比宫里多多了。 用完膳余净就躺倒在榻上休息了,榻上的被褥是浅灰色的,同那小沙弥身上的僧袍颜色相同。像是新做的,很是干净松软,余净躺下去,原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过了没一会儿便睡熟了。 再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昏暗一片,余净睡得已经有些懵了,清醒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哪儿。 “小亭。”余净掀开被子起身唤了一声道。 “奴婢在。”小亭即刻应声道,“夫人可是饿了?可要传膳吗?” “好。”余净确实也有些饿了。 晚膳是素面,配了清脆爽口的腌萝卜和腌黄瓜,余净用完膳,想着出去转转。一打开门,就瞧见了谢玄。 谢玄也刚用完晚膳过来轮值,听见动静,回身看向余净,行礼之后开口问道:“夫人这是要?” “出去走走。”余净应声,接着便走到廊下,谢玄也不多问了,跟在余净身后。 寻安寺很大,分了好几个殿,每个殿内供奉的都是不同的神仙。余净随意地走着,正路过其中一个殿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殿内十分厚重的神佛之息。余净停住脚步,站定仔细感受了一下,确乎是神佛之息没错。 余净扭头便往那殿内走。 谢玄有些奇怪余净的反应,但依旧老实地跟在身后。 余净进殿,便看见了立于莲花台上的燃灯佛,余净朝着燃灯佛微微躬身,接着走到莲花台的蒲团上跪下。 谢玄就看着余净走过去,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在看见佛像时脸上的神情肃穆又虔诚。 余净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同燃灯佛许愿。 燃灯佛在余净进殿前便察觉到了,眼皮微抬,看向余净。 余净许完愿,抬眼看向燃灯佛,正巧对上燃灯佛的眼睛,眼里是无边的悲悯,可看着却是淡漠无情。 余净看得心一颤,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燃灯佛的眼神,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怵。于是垂首轻叩,以示虔诚。 周围燃的是成片成片的香火,火红的烛光将殿内照得普通白昼一般,燃灯佛的佛像很大,端坐在莲花台上,一副悲悯众生的模样。而伏跪在莲花台下的那抹身影,虔诚叩首,也不知道,她向神佛求了什么。明明,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刻,却也有要求的东西。 在寺庙祈福的日子过得很快,余净就觉得也没过几日,便要启程回京师了。 —— “探子来报,太后已经过了护关了,大抵今日未时便能到妫州。”穿着一身暗红色骑装,围着面罩的男人小跑着到为首的男人前禀告。 那男人转了转手上的钱串子,沉吟片刻,应声道:“传令下去,让所有人在妫州城前迁安坡上埋伏好,此路是去妫州城必经之路,待人过来,便……” 说到这,男人便停住了话头,但下头的人都知晓,他的话是何意思。 “是,小的马上就去。” “等等。”那男人唤住他,接着又补了一句,“若是此事不成,那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是,小的明白。” —— “谢玄,我们今日在哪歇脚?”余净掀开马车帘子开口问谢玄道。 “回夫人,再行五里,便是妫州城了,今夜便在妫州城找一家客栈如何?” “好。”余净应声,又抬头看了一眼天,天边阴沉沉的,又闷得厉害,一副要下大雨的样子。 希望能在下雨前赶到妫州城吧,不然若是下雨了,行进速度必然会慢许多,届时赶到妫州城便要耗费更多时间了。 谢玄也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天,接着冲身后的队伍喊道:“看样子是快要下雨了,咱们的速度快些,快些到妫州城便能避开了。” “是。”身后跟着的侍卫用力应道。 余净坐在马车里,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手腕上泽兰上神赠予她的玉魄珠也略微有些紧。余净盯着手腕上的玉魄珠出神,冷不丁面前递过来一杯茶:“夫人,可要喝点茶提提神。” 小亭笑着同余净道,余净伸手接过小亭递过来的,抿了一口茶水。 “谢玄,快到妫州城了吗?”余净掀开马车帘子开口问道。 谢玄都明显感觉到了,余净今日看着有些不对劲,特别沉不住气,不到一个时辰,已经问了好多次是否快到妫州城了。 谢玄坐在马背上,眺望了一眼远处,应声道:“回夫人,快了,前头便是妫州城前的迁安坡了。” “好。”余净应声,接着坐回到马车里。 此刻,迁安坡上。 一群人埋伏在周围的山林里,很是安静,有一个人小跑着回来,同为首的男人的道:“他们的车马马上就要过来了。” “快些准备着!” “是。” —— 马车缓缓驶着,谢玄坐在马上,不知为何,在进入迁安坡的时候,谢玄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周围异常的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除此之外,安静得有些诡异。 “咻。”一支箭毫无防备地从林间射/出来,谢玄飞快地抽出佩在腰间的剑。 “叮。”金属相触的声音在分外安静的林间响起。 “护驾!快护驾!”旁边的侍卫反应过来,连忙高声喊道。 余净坐在轿内,听见这话也是一怔,心突突突地跳得厉害。接着便听见外头响起刀剑金属相碰撞的声音,还有,人的哀嚎声。余净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去想。 小亭似乎也吓坏了,整个人呆愣着,甚至身子都轻轻颤抖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余净,唤她道:“太后娘娘。” 第36章 余净想开口说些什么,马车突然狠狠地被撞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接着便是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大抵是就在马车旁,那声音格外清晰。余净之前经历过刺杀,可那时她才刚入盛华的身体,整个人都有些懵。可这会儿,她很清醒。 余净虽然也很害怕,但还是伸手摸了摸小亭的脸,以示安慰。护送她出宫的,都是皇宫精挑细选,武功高强的侍卫,想来应当不会有事的。 正想着,就感觉外头像是有人从山坡上冲下来一般,听声音感觉人不少,像是,有备而来。 余净这会儿也有些慌了,手轻轻地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该做些什么。 谢玄…… 谢玄还在外面! 余净猛然想到,便也顾不得许多了,刚想起身掀开帘子出去。可转念一想,她如今是凡身,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出去,怕是会给谢玄添许多麻烦,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待在马车里。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外头打斗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余净在马车里坐着,心里越发紧张起来,手紧紧抓着广袖,生怕有个好歹。打斗的声音越发近了,仿佛就在马车外,余净同小亭两个人吓得不敢呼吸。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的时候,余净脑子一片空白,小亭吓得尖叫出声,刀剑刺过来的时候。余净都还未反应过来,刀剑刺入骨血,声音闷闷的,小亭软下去的时候,没有一点声息。 “小亭!小亭!”余净有些慌乱地伸手抱起小亭。 突然外头又响起一阵刀剑入血肉的声音,余净抬眼看过去时,马车外那人已经倒下去了。马车的帘子被风吹起,余净看见了谢玄,脸上溅满了鲜血,鲜红的、暗红的一大片在他白净的脸上。而他眼神坚毅狠厉,没有丝毫的犹豫。 “太后娘娘坐稳了。”谢玄将那人的尸身踢下马车的车辕,接着开口道。 余净还未回过神,马车便已经开始动了,不同于之前的稳当缓慢,马车驶得又急又快。 余净手上一片温热,抬起手,便是满目鲜红,余净的手不自觉轻轻颤抖着,哽着声音唤道:“小亭!” 小亭已经没有任何声息了,回应余净的,只有汩汩流出的鲜血。余净能感觉到,小腿的地方温热且厚重。在天庭的时候从未碰着如此场面,饶是余净活了这上千年,还是久久不能平息。 方才还给她奉茶的小丫头,如今却……想到这,余净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心里酸涩地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马车被石头撞到了,狠狠地倾斜向一边,余净始料不及,整个人被重重地摔到马车壁上。忍不住皱眉龇牙,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身后马蹄声阵阵,紧追不舍,想来是那些追兵。余净猛然想到刚入盛华肉身的时候被刺杀,那件刺杀案结得匆忙,如今想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余净的脑子很乱,马车急急地停下来,余净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忙伸手用力地扶住马车的窗沿才稳住身体。马车帘被风吹起,谢玄坐在车辕上,枣红色的春衫沾了血颜色也变深了好些。高高束起的发被风吹起,而前面,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悬崖,一瞬间,余净好像明白了什么。 谢玄朝着余净伸出手,余净看了一眼躺在她怀里的小亭,知道现在耽搁不得,飞快地伸手将小亭的眼睑合上,放到马车的座位旁,将手放到谢玄的手上。余净的手上尽是鲜血,很凉,谢玄许是方才打斗过,手上一片温热。 余净站起身的时候腿有些酸麻,大抵是在马车里拘着太久了。且裙子沾满了小亭的血,小腿以下皆是暗红色的一片,看着甚是瘆人。 余净出了马车,第一眼看清楚的,是身前的万丈悬崖,这要是掉下去,别说凡人了,就算是神仙,也得去了一半修为吧。谢玄先跳下马车,接着才伸手扶着余净下来。余净下马车,看见身后的一群人。 穿的全都是平民衣裳,衣裳上也全都是血,但余净知道,他们的武功可一点都不差。毕竟,她带的那些个侍卫,武功都是极高的,如今死的死,伤的伤,他们的武功应当是更胜一筹的。 他们大概知晓,余净同谢玄已经是穷途末路,也不着急,拿着刀剑站在他们的面前。彼时天阴沉得厉害,稍远些感觉都已经下起雨来了。 余净同谢玄才下马车,他们便拿着刀剑冲了过来。谢玄也不客气,拿着手上的剑,一下就快速地挡下了对面的剑。金属相碰撞的声音,很是刺耳,余净蓦然想到了她刚见谢玄的那个雪夜。谢玄同谢槿比试的模样,虽都是尽了全力,可境遇却是完全不同。 余净想做点什么,可发现自己除了好好待着,什么都做不了。 突然一支箭射过来,速度很快,余净想要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箭刺入胸口,那种疼痛传至四肢百骸的感觉甚是熟悉。余净疼得皱眉,低头去看伤口,箭刺在左侧胸口,虽刺得浅,可到底还是痛得厉害。 “太后娘娘!”谢玄焦急地唤了一声,接着又飞快地抬手,挡住对方的剑。 对方人多,即便谢玄厉害,可到底经不起这般磋磨,他们若是要硬拼,胜算很小。余净忍着痛,粗喘着气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玉魄珠。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 细雨飘起来了,刚开始不大,一滴一滴的,余净看着谢玄,鼓起勇气唤了一声:“谢玄,过来!” 谢玄听见余净唤他,扭头看了她一眼,杀了面前纠缠不休的人,退到了余净的身边。 谢玄杀了许多人,可还有许多人,那些人知道,寡不敌众,余净终究还是会落到他们手上的。为首的男人见余净伤了,谢玄也渐渐疲累,笑着出声道:“如今这局面,你们心里应当也很清楚……” 余净看着他说话,心一横,拉着谢玄便往身后的悬崖跑过去。谢玄在余净拉住他的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余净的意图。他其实也很明白,如今,不管如何,都只有死路一条。与其死在他们手上,倒不如死在崖下。 余净在跳下去的那瞬间,就已经有些后悔了,这崖,着实也太高了些。 希望泽兰上神送的宝贝能发挥些作用吧,否则,她同谢玄,便要一块回天庭了。不过……谢玄同三公主并没有相恋,她这也算是完成了差事吧。余净想到这忽然轻松了起来,若是真的同谢玄回到天庭,倒也……挺好的,疼点就疼点吧。 “噗!”地一声,余净只觉得整个人都掉进了一个柔软的地方,只不过有些呼吸不过来,可能是因为出血过多的缘故,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谢玄同余净一起落水,他的意识还残存着,从太高的地方落下来,破开水的时候,只觉得耳边嗡地一下,接着就听不见什么声音了。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游到水面上大口地呼吸,接着潜进水里想要去找余净,尝试着在水里扒拉了两下,突然眼前闪过一阵光。眼前的景象渐渐明晰起来,旁边的水流声音像是蒙着一层东西,却也能听清了。 他四周看了一眼,终于在稍远处看见了余净,她就安静地往下沉,身上的伤口还在一阵一阵向外冒着血。谢玄顾不得许多,用劲朝着余净游过去,越靠近余净,水中的血腥味就越重,他越发担心起来。 他伸手抱住余净的腰,带着她一起往上,破水而出的时候,谢玄一边粗喘着气,一边去看余净。她的脸色很苍白,看着虚弱无力,眼睛还闭着,已经昏迷过去了。谢玄心里很慌,他伸手探过去,摸了摸她的鼻下,感受到微弱的气息,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费了好大的力气带着余净上了岸,余净的呼吸很微弱,身上又带着伤,现在必须要先给她渡气,再将她的伤口处理一下。 谢玄想到这,犹豫了,她的伤口就在右边胸口偏外侧一点,若是给她处理伤口,必须要扯开衣裳,且给她渡气也是…… 谢玄看了一眼余净,正犹豫不决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余净的呼吸好像更弱了。谢玄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径直俯身下去,对上了余净的唇。她的唇很软,很冰,谢玄就这样,一口气一口气地给她渡。 余净躺着,只觉得有一股暖流破开了她冰冷的身体,沿着一路往下。右胸口的疼痛感愈发清晰强烈,脑子里想的还是天君,也不知道谢玄怎么样了,他们现在回天庭没有。脑子里想的,嘴巴也就无意识地唤出来了。 谢玄正准备再给余净渡气,冷不丁就瞧见躺着的女子薄唇轻启,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附耳过去,便听见她用微弱地声音,唤他的名字。 谢玄! 谢玄一怔,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了,现下救人要紧,旁的都不重要。不过,现在余净能开口了,便是好事。 谢玄继续深吸一口气,给余净渡气。余净缓缓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熟悉的侧脸,待余净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的时候,吓得人一下就清醒了。不过人虽清醒了,可到底全身都没什么力气,加上右胸口的伤,手指头都动弹不了。 第37章 谢玄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微微起身,四目相对,且距离不过两指。谢玄突然觉得心跳得极厉害,快速地起身解释道:“臣救人心切,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余净轻轻眨了眨眼睛,算是应了。 这会儿雨下得好像比方才大了好些,噼里啪啦的,打在身上还有些疼。谢玄起身,扫了一眼四周,看见了一方岩石遮蔽的空地。谢玄接着俯身,抱起余净往那空地走。 余净右胸口正痛地厉害,被谢玄轻轻抱起来的时候,也知晓谢玄是要抱着她躲雨去,怕自己掉下去,于是伸手轻轻勾住了谢玄的脖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谢玄找了那块石头下面较为平坦的一块空地,将余净小心翼翼地放下。雨下得愈发大了,谢玄突然想到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幸好,火折子还在。因为在边塞行军的习惯,他若是出门在外,身上就会贴身放着火折子。如今这种境况,有火,便会好许多。 地上冰凉且硬,余净的右胸处的伤口又痛得厉害,突然有些委屈。真是,下凡一趟,被刺伤了两次不说,如今还在这荒郊野岭,鸟不拉屎的地方。现下还下着雨,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天也暗了下来,昏昏暗暗的,不禁心生悲凉之意,眼眶一下就红了,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太后娘娘。”谢玄看见余净落泪,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余净是疼的,连忙开口道,“太后娘娘忍一忍,臣这就将箭拔/出来,给您包扎。” 余净听见这话,睁开泪眼婆娑的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接着点了点头。她知道箭刺在哪里,也知道若是谢玄要给她拔箭,会看到她的身/体。但是现在没有旁的任何办法,盛华的肉身已经失了太多的血,若再不包扎,余净怕是要先一步回天庭了。况且这身体是盛华的肉身,谢玄即便看了,也不关她的事。这样一想,余净便觉得好多了。 谢玄伸手过去,将余净肩头的衣服慢慢撕开,谢玄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依旧牵扯到了伤处,余净痛得直咬牙。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拂开谢玄,但是意识又不允许,手堪堪顿在半空,最终又垂落下去,紧紧捏着一颗石子。 外头的雨愈发大了,哗啦啦地下着,天已经暗得快要看不见了,谢玄将衣裳撕开,手上不敢用力,额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终于将伤处暴露开来了,箭刺的,其实不深,但伤处流血流得多,看着很严重。 谢玄知道,若是要拔箭,定然是煎熬痛苦的,他看了一眼余净,接着道:“太后娘娘忍着些。” “嗯。”余净轻轻地应声,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方才撕衣裳的时候就已经很痛了,如今当真要拔/了,可想而知的痛。 谢玄伸手,将自己的衣裳撕了好几个长条接在一起放到旁边备着,才将手移到箭旁,另外一只手按在余净的胸口旁。猛地一下,余净便感受到伤处的箭被拔/出来了,伸手捏紧了手里的石子。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着,明明方才还觉得身上冷得厉害,这会儿却出了一层冷汗。 谢玄拔了箭,将箭丢在一旁,接着拿起方才弄好的布条,给余净包扎上。余净的伤口,若是没有伤药,怕是很危险,可这雨,看样子一时停不下来。 余净痛得说不出话来,眉头紧锁,眼睛闭着,粗/喘着气,躺在地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才从水里出来,衣裳头发都是湿的,身上黏腻得厉害,天已经彻底暗了,余净听着外头的雨声,心像一只小船,漂浮不定。 “太后娘娘。”谢玄见余净脸色惨白一片,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 余净实在没力气,微微挪动了一下头,算是回应谢玄了。 谢玄见余净还活着,松了一口气,环顾了一眼四周。他们头顶的石头很大,往里头走还有很长一段没有雨的距离。谢玄探头看了一眼里头,好像看见了成捆的柴火。因着天色太暗了,有些不太确定,于是起身同余净道:“太后娘娘,臣去看看,能不能找些柴火。” 余净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手上还紧紧握着那块石子。 谢玄起身往方才看见柴火的方向走,走近拿起火折子点起来才发现里头当真放着两捆柴,整整齐齐的,像是人弄好放这里的一样。谢玄从前跟着谢槿上山狩猎的时候见过这样的,是猎户一次性弄了许多,带不回去,放在隐蔽干燥的地方,第二日或者过几日再过来拿。看见这个,那么山林里肯定有猎户,明日可以带着余净去找找。 谢玄不敢耽搁,吹灭火折子抱了一大摞柴火回去,到余净的身边。余净还躺着,觉得身上冷得厉害。虽天气已经回暖了,可到底下着雨,余净身上也还都是湿的。 “冷。”余净冷得打了个哆嗦,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谢玄听见了,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也还湿着的衣裳,快速地将包过来的柴火堆在一起,拿出火折子点起来。柴火应当是未下雨的时候砍的,很干,火折子点了一下就着了。火燃起来的时候,余净眼前一下就亮起来了,不知是不是暖和起来了,伤处都没那么痛了。 谢玄将身上外面的衣裳脱下来,放在火堆旁边烤,有些犹豫地看了余净一眼,出声道:“太后娘娘,臣将您的外袍脱下来用火烤了干得快些。” 余净轻轻点了点头,得到了余净的同意,谢玄过去跪在余净的身边,动作轻缓地给余净脱外袍。 衣裳靠近火源,一会儿就烤干了,谢玄拿着衣裳,走到余净的身旁。伤处还是痛,可比起方才已经好许多,可身上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余净看着他走到前面,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突然,头上一暖,谢玄拿着他刚烤干的衣裳,给她擦还未干的头发。头发摩擦布料的声音沙沙沙的,就在耳边,即便外头下着雨,余净也听得很清楚。 余净的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谢玄重新将衣服拿去烤,等余净身上的衣裳干了,谢玄才将刚刚脱下来烤干的外袍盖在她身上,包括谢玄的外袍。余净看着谢玄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有些担忧地开口道:“谢玄。” 谢玄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她的声音很轻,所以谢玄凑近了些。 “你冷不冷?”余净见谢玄凑近,开口问道。 “不冷。”谢玄摇了摇头,反问道,“太后娘娘还冷吗?可要多烧些火?” 余净轻轻摇了摇头,轻轻应声道:“只是有些累。” “太后娘娘睡会吧,臣在这守着。” “好。”谢玄说这话,余净觉得很安心。眼皮重得很,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谢玄看着余净睡着了,在想今后该如何。现下余净伤了,且也不知道那些追杀的人会不会追过来。明日先找个农户住下,余净的伤得先上药,虽伤得不深,可这种天气,若是伤口溃烂发脓,也是极严重的。 他们去万疆山祈福这事,大抵是只有宫里的人知晓,知道他们的路线,且知道他们带了多少人,带的人功夫如何。谢玄探过他们的武功,个个都是高手,要找这样一群高手可不容易。他们的目的也非常明确,就是余净。谢玄突然想到了上回宫里的刺杀,两场刺杀相隔太近了,实在惹人怀疑。 若是同一个人,那么李光伟便就是一个幌子,若不是同一个人,那么这次想要刺杀她的,又会是谁呢? 余净听见柴火燃烧噼啪的声音,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谢玄就坐在火堆前,这会儿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余净尝试着动了一下右手手指,还能动,只是麻木得厉害。 谢玄注意到余净醒了,连忙过去:“太后娘娘。”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唤了她一声之后,清了清嗓子。 余净虽然知道,使唤谢玄做事不大好,但这会儿她实在渴得厉害,于是便开口道:“谢玄,渴。” 这会儿雨已经小了许多,谢玄起身走到外面,扫了一眼,随手摘了一张叶子,盛了一叶子清水。小心地捧到余净的身边,余净躺在地上,不大好喂,谢玄慢慢地蹲下。小心地扶起余净,余净慢慢地起身,牵扯到伤口,紧着眉头憋着气,靠在谢玄身上。谢玄将水递过去,余净喝了水,凉水像是一条线,顺着食道滑进肚子里。 喝了水,感觉人一下就活过来了。只是一夜未吃东西,即便喝了水,还是饿得厉害。 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动静,谢玄立即警觉地回头:“谁!” 一个男人,中年男人,满脸的胡子,看身材很是健壮,身上穿着粗布衣裳,腰间佩着一把刀鞘,背上背着箭筒篓子,肩上还背着一把弓。大抵是察觉到了危险,刀被他拔/出来了拿在手上。眼神里透着试探和警惕,悄悄地观察着谢玄和余净。 谢玄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大抵就是猎户,来拿昨日放在这里捆好的柴火。谢玄还抱着余净,水已经喝完了,暂时也不能有什么大动作。谢玄径直开口道:“大哥,我们途经此地,路遇山匪,货料都被抢了,夫人身上也被箭伤了。大哥是否能行个方便,让夫人有个养伤的地方,养一阵子,待我们回京师之后,必有重谢!” 第38章 那大哥略微放松了警惕,走近了一些,这才看见,谢玄怀里的女子脸色惨白,身上虽披着男子的衣衫,但依旧能看见,右胸口处包扎的痕迹。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两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挂了伤,衣服都被树枝弄坏了。细看之下,年轻的男子长得很俊朗,女子看着也挺年轻的,极其漂亮。两个人身上的衣裳虽都已经坏了,又挂了泥,脏得很,但不难看出,那布料的金贵。 大哥许是见余净伤着,没什么威胁,便将手上的刀收回了刀鞘。开口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 他的口音同京师的不大相同,谢玄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清他方才说了什么,应声道:“我们从京师来。” “京师!”那大哥有些惊讶,向他们走近才看见他们身旁堆着一堆烧成灰烬的火堆。旁边堆着一些他昨天砍的,堆在石头底下的柴火。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昨日用了他的柴火。 谢玄见大哥的目光落在火堆的灰烬上,出声道:“不好意思啊大哥,昨日落水之后,夫人实在冷得厉害,见那边有干的柴火,便拿了一些。” “没得事没得事。”大哥摆了摆手道,“能走不?” 谢玄这才反应过来,大哥问的是余净,应声道:“我会抱着她。” “哦。”大哥点了点头应声,接着开口道,“那在这等会,我把昨天的柴火拿来,一块回去。” “好,多谢大哥。”谢玄听见大哥应允,松了一口气,笑着应声道。 大哥进去,抗了柴火出来,谢玄伸手抱起余净,余净的伤口牵扯,咬了咬牙。谢玄见余净的表情,低声安抚道:“太后娘娘忍着些。” “嗯。”余净轻轻应声,点了点头。 大哥扛着柴火在前头带路,谢玄昨日打斗落水,守着余净其实一夜都未休息,也未曾吃任何东西,这会儿抱着余净,其实有些吃力。余净也想到了,突然觉得有些愧疚,谢玄自己走路定然会轻松许多。 谢玄抱着余净紧紧跟在那位大哥的身后,生怕一不小心很丢了,但又怕碰着余净的伤口,动作不敢太大,就这样走了一会儿,谢玄的额角便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 “小伙子,要不要歇会儿?”大哥在前面走着,突然开口问道,他挑着将近两捆柴,走着路,却一点都不喘。 “没事。”谢玄应声道。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处理余净的伤口,昨日只是用布料包扎了一下,并没有任何药,谢玄担心余净的伤口。 今晨倒是没有下雨了,但昨夜雨大,林间小道,湿滑难行,谢玄抱着余净,余净能明显感受到,他行的每一步,都有些艰难。空气甚是湿冷,弥漫着清新的草木味道,但谢玄身上只穿了中衣,他的外袍,还披在她身上。不过余净能看见,他的额角都是汗。 走了好一会儿,便看见稍远处坐落着几个房子,袅袅炊烟顺着烟囱慢慢地往上,与茫茫的水雾之汽相融在一起。白茫茫的一片,宛若仙境一般。 “就在前边!”大哥回过头,伸手指了指稍远处的一座房子。 “好。”谢玄只觉得手臂酸痛得厉害,粗喘着气应声道。 余净看向谢玄,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也总算是快到了。 继续随着大哥往里走,走到房子前,房子是泥糊的房子,屋顶上铺着整整齐齐的青瓦。院子外头围了一圈竹子栅栏,栅栏上爬满了迎春,亮黄的颜色,像是一大片星星。院子里圈着鸡鸭,正满院子地转着圈寻着吃食。里头的人大抵是在做饭,饭菜的香味顺着风飘过来,余净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音有些响,余净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到谢玄的怀里一些。 大哥熟稔地伸手进去将竹子做的门销拨开,把小门推开之后,大哥扛着柴火往里走。鸡鸭被惊着了,快步地一边叫着一边往旁边躲。 里头的人大抵是听见了动静,一边走出来一边唤了一声:“回来了,赶紧把东西放下吃饭,看这天,过会儿应当又要下雨了,这几日雨下个不停,火都不好生。” 是一个中年女子,穿的也是粗布衣裳,围着灰扑扑的围裙,头发用一根银簪子簪起来,虽然简朴,但是干净。那中年女子出来显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看向门口站着的谢玄和余净,接着又看向大哥,眼神里满是询问。 “他们是路过的商户,我去拿柴火的时候在溪边岩洞下发现的,听闻被山匪抢了货物,他媳妇也被山匪伤了,看着怪可怜的。”大哥老实地同那中年女子解释道,一边解释,一边不安地抚着衣角。 那中年女子听见这话,朝着谢玄和余净看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 谢玄抱着余净莫名有些紧张,生怕那女子不同意。 “快些进来吧!”那女子见谢玄愣着连忙伸手招呼道,谢玄听那女子如此说,松了一口气,这才抱着余净进去。 “放这间吧。”那中年女子见谢玄抱着余净进来,忙带着谢玄往东厢房走。那中年女子先一步打开东厢房的门,谢玄抱着余净进去,将余净放在榻上。 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不过一眼看过去,像是新的,没什么人住。余净被放到榻上,因为痛,手紧紧地拽着谢玄的衣角。 “别怕。”谢玄不知道怎么安抚余净,只能轻轻地重复这两个字。 余净听谢玄这么说,心安不少。 “我去热点水,再找两身干净的衣裳来。”中年女子手摸了摸身上灰扑扑的围裙,开口道。 “好,多谢。”谢玄点了点头应声道。 “无事吧?”谢玄担忧地开口问道。 余净点了点头,算是应声道。 “笃笃笃。”门很快就被敲响了,谢玄起身过去开门,那中年女子手上拿着两套干净的衣裳进来,还拎着一壶热腾腾的水。将东西放到木头桌子上,接着又转身出去了。 再进来时,拿着一个铜盆,手上还端着热腾腾的米粥还有两三个馒头。 “昨夜应当没吃饭吧,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好,多谢。”谢玄应声,回想起余净身上的伤,开口道,“大姐能否拿几条毛巾来,夫人身上受了箭伤,我还是担心伤口……” 谢玄说到这便被大姐打断了:“等一会。” 大姐出去,片刻之后转身回来,手上拿着好几条干净的棉巾:“这是新的,前几日镇子上刚换来的,还未用过,你用这个吧。” “我去寻些老头子抹伤口的药膏来。” “劳烦您了。”谢玄伸手接过棉巾,转身看向余净。方才太着急了,这会儿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给余净擦拭身子这事,他可做不了。撕开衣裳给她包扎已经是大不敬了。可他们已经认定他们是夫妻了,若是此事回绝,怕是会惹得他们疑心。 谢玄站在屋里迟疑了好一会儿,正想着,大姐已经寻了药膏拿过来了。见谢玄还愣着,大姐也有些奇怪。 “大姐,这事,能不能劳烦您帮我,夫人受此重伤,我看着实在心疼……”谢玄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带着几分悲戚,大姐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余净,点头应声道,“好。” “多谢了。”谢玄出声,转身便出去了,出去的时候,顺带关上了门。 大姐走到床榻边坐下,余净方才听见了谢玄同她说话,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也不害怕,虚弱地开口同她道:“多谢!” 大姐原本还想开口解释,听见余净这话点了点头,伸手给余净脱/衣裳。余净衣裳上的血迹都被溪水冲洗干净了,只留下淡红色的印子,昨夜里又用火烘烤过,这会儿衣裳上只有泥印子。大姐帮着把衣裳脱/了,露出右胸口的伤。伤口被谢玄枣红色的外袍布条包着,血渗出来,暗红色一片,在余净雪白的皮肤上,看着格外瘆人。 大姐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解包扎在余净伤口上的布条:“姑娘忍着些。” “嗯。”余净应声的时候,大姐的手已经碰到了布条,余净的声音马上就变了。 她已经尽量忍着咬着牙不发出声音了,可伤处的布条大抵是包扎太紧了,又紧贴着伤处的血肉,一动就痛得厉害。余净咬着牙,额角的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手紧紧地拽着下头的床单。 “姑娘,再坚持一会儿。”大姐轻轻地拉开暗红色的布条同余净道。布条终于全都扯开了,大姐站起身,将棉巾浸入热水中,拧干。 棉巾的热气氤氲开,拂到脸上,热乎乎的。 “姑娘再忍一会儿,我给你把伤口擦擦然后抹点药。” “好。”余净十分虚弱的应声,声音不是喉咙出来的,而是一口气。 热乎乎的棉巾扑到伤口上的时候,火辣辣的痛,又有一种莫名的舒展开的感觉,余净忍着,实在忍不住了,轻叫了一声。 谢玄就站在外面,听见里头的声音,心跟着紧了一下,眉头皱着,连呼吸都轻了好些。 这时候,又下起雨来了,不大,细细密密地飘在空中,远处的山峦缥缈不清,云雾沉沉。 第39章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大姐的动作很利索,看余净实在痛得厉害,动作很快地将伤口擦拭干净,将脏了的棉巾丢回铜盆里。铜盆里的热水一下就被水晕染成了淡淡的红色。换了一条棉巾,放进热水里拧干,接着给余净擦拭。余净没吃东西,全身没什么力气,手又紧紧地拽着床单,额头上全是汗。 大姐给余净擦拭好伤口之后,接着将伤药抹到余净的伤处,伤药接触到伤处的时候,冰冰凉凉的,疼痛的感觉一瞬间好像减轻了不少。鼻尖盈满了草药淡淡的香味,余净因为疼痛而焦灼的心,一下就舒缓了下来。 “好了,姑娘。”大姐给余净上好了药,用剩下干净的棉巾包扎起来,又拿了干净的衣裳给余净换了同余净道。 “多谢。”余净这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轻轻吐着气。 大姐端着铜盆打开门的时候,谢玄连忙到门前,大姐看着谢玄急切的样子,出声道:“姑娘受罪了,你先换了身上的衣裳,给她喂些东西吧。” “好,多谢了。”谢玄说完,快步地往里走。余净躺在榻上,这会儿已经感觉好多了,就是饿,全身没什么力气。 谢玄到床榻边,见余净无事,一颗心才放了下来,看见她额头上的汗,伸手过去给她擦了擦。接着站起身,拿了桌上大姐方才送过来的米粥和馒头过来。扶着余净半坐起,给她喂了一口米粥。 黏糊、软糯、微甜的米粥在嘴里慢慢地碾碎,这米粥大姐已经端进来放了一会儿了,这会儿温度正正好。谢玄怕余净嘴里没味,又舀了一些旁边放着的酸菜拌进去,给余净喂了一口。酸菜咸鲜爽脆,余净的口腔里,充满了酸菜酸辣的味道,感觉人的精神一下就被唤醒了。她在宫里吃过不少好吃的东西,但都比不上此时此刻的这碗米粥。 余净喝完了米粥,谢玄又给余净掰了小半个馒头,余净这会儿倒是恢复了一些力气。看见谢玄还穿着昨夜里的那身中衣,开口道:“快些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好。”谢玄应声,看了一眼手上的馒头,又问道,“还吃吗?” 余净摇了摇头,谢玄将剩下的大半个馒头啃了,一边啃一边起身过去拿起方才大姐拿进来的干净的衣裳。大姐拿进来的干净的衣裳,其实是他们自己的粗布衣裳,不过看着比他们身上的还要好些。 谢玄原本想拿了衣裳出去换,但转念一想,拿出去换实在奇怪,于是便走到角落里。看了一眼余净未看向这边,轻手轻脚地将身上的中衣里衣脱了,换上衣裳。 换了衣裳之后,谢玄过去拿着剩下的馒头接着啃。余净看着他,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谢玄吃馒头的声音。谢玄反应过来看向余净,对上了余净的眼睛,拿着馒头的手紧了紧,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房间的窗子不大,也未开,外头也不亮,光透过窗纸进来,朦朦胧胧的。两个都穿着粗布的衣裳,余净靠坐在榻上,谢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余净穿着粗布衣裳,头发也凌乱得厉害,一张脸惨白。不知为何,谢玄看着这样的的余净,竟也看不出一点落魄之意。余净亦看向谢玄,觉得这瞬间有些微妙。 “笃笃笃。”门被敲响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谢玄拿着馒头起身到门口打开门。大哥站在门前,穿着蓑衣,戴着草帽,手上还拎着一袋蒙着一层薄雨的油纸。谢玄看见油纸包着的东西的时候愣了一下,看向大哥。 大哥接着开口道:“你媳妇儿伤得重,我去村里的郎中那儿抓的药,煎给她喝了吧。” 谢玄怔了一下,扯出一抹笑来,同大哥道:“多谢。” 余净在屋里,但是依旧听见了门口的声音,听见这话,心里一下就觉得暖烘烘的。 谢玄拿了药,回到屋里同余净道:“那我便先去煎药了。” “好。”余净点头应声。 谢玄正要转身出去,便听得身后的余净道:“诶。” 谢玄回过身看向余净。 “我想歇一会儿。”余净看着谢玄开口道。 谢玄一下就明白了余净的意思,将手上的药放到一边,走到榻前。因为余净靠坐着,不好扶,只能倾身过去,用右手扶着她左侧的后背,带着她慢慢地慢慢地往下,躺到榻上。 他们俩靠得不算近,但彼此的心跳和呼吸都能听得见,谢玄的手就放在余净的后背。微低头就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药的味道,掺杂着一丝血腥味。此刻的感觉,谢玄觉得很是微妙。 余净原就累得厉害,如今躺在柔软的稻草榻上,比昨夜里躺着的冰凉坚硬的沙地不知道好多少。如今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也吃饱了,困意自然也就上来了。 余净躺好之后,谢玄顺手帮余净把被角掖好才拿着药出去。 谢玄走到外头,经过檐下到厨房里。厨房里大哥和大姐正在吃饭,两个人碗里盛了一点点粥,就这几个馒头,看着有点少。谢玄突然意识到,是他们来了,所以他们的食物才少了好些。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药罐子在那,已经洗好了,你拿去用吧。”大姐指了指放在灶头上的药罐子开口道,“炉子在旁边,水就在木桶里。” “好。”谢玄应声,去拿大姐说的东西。他把药倒进罐子里,舀了一些清水倒进去,略微洗了洗,又舀了些水进去,将罐子放在了炉子上。 谢玄坐在炉子前,慢慢地添些柴进去,他在想,下一步该如何?目前应当先养好余净的伤,待余净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再传消息回京师。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妫州城距离京师还有好一段距离,没有信得过的人,消息若是要传回去,怕是有些难的。 “咕嘟咕嘟。”罐子里的水沸了。 大姐这会儿正好用完膳,听见声音说了一句:“药还是多煮一会儿。” “嗯。”谢玄应声,小厨房里充满了草药的味道,不难闻,反而带着几分草木清香。 谢玄在炉子前蹲着,柴火的烟大,熏得厉害,大哥见谢玄眯了眼睛,开口招呼道:“过来坐吧。” “不了,我还是守着吧,怕一会儿烧干了。”谢玄笑着应声道。 大姐用灶塘里的余温热了一些水洗碗,一边洗一边开口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谢玄怔了一下应声道:“布料。” “原是布庄掌柜,怪不得身上穿得如此华贵。”大姐打趣着开口。 谢玄怕她问得深了自己也说不上什么,于是找补道:“我也是刚成家不久,从父亲手上接了这生意,未曾想才跑第一回 ,便差点丢了性命。” “妫州城是有山匪,从前闹得厉害,近来几年官府插手得多了,也渐渐不闹腾了。许是瞧着你们的货实在金贵,这才对你们下手。”大哥接话道,“不过没有丢了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是啊,还得多谢你们。”谢玄抿唇接话,“还未问过大哥你们怎么称呼?” “我叫孙军,她是我媳妇,叫李云。” “孙大哥,李大姐,那往后我便这样称呼你们了。” “诶好。”李云笑着点头反问道,“还未问过你们的名字。” “我叫谢玄,我夫人叫……归荑,盛归荑。” 谢玄说到余净的时候,蓦然想到了诗经中的词,洵美且异,自牧归荑。 “好听!”李云听了谢玄这话,虽不知道他说的字怎么写,是什么意思,可听着就很好听,“你们读过书,跟我们就是不一样。” 谢玄听见这话,偏头看过去,大姐的眼睛亮亮的,似乎是在真心地感慨和称赞。 雨下得渐渐大了起来,哗啦啦的。孙军看了一眼外头的雨,出声道:“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是了,今年冬日里雪盛,想来春夏雨水也少不了。”李云应声,接着想到什么,“方才给你媳妇换衣裳,下头的床单也有些脏了,过会儿我去取新的,你拿着去换了吧。” “好,多谢。”谢玄应声。 “虽是五月了,但近来多雨水,入夜之后还是有些凉的,待会我去把被褥拿出来,比不得你们布庄的布料细腻,但是干净的,你们将就盖着。” “哪里,大哥大姐能收留我们,已是感激不尽。”谢玄点头应声道。 药煎得差不多了,大姐顺手递了一个碗和布巾过来,谢玄接过布巾,小心地将药倒进碗里。 “我先将药端过去。” “快些去吧。” 谢玄小心地护着药,经过檐下,雨越发大起来,他怕雨水溅进碗里。走到门前,进门,轻手轻脚地将门带上。 谢玄把药放在桌上,正想开口唤余净,一时间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唤余净什么。想了想,还是将药端到了榻边,余净睡着了,眼睛闭着。床榻上的稻草垫得多,余净整个人陷进去,小小的一个,看着恬静温馨。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药得趁热喝。 谢玄迟疑了半晌,还是出声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第40章 余净睡得迷糊,听见声音,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谢玄就站在榻边,还以为是做梦,清醒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哑着声音问道:“怎么了?” “药,煎好了。”谢玄说着,还抬手给余净看了看手上端着的,刚煎好的药。 “好。”余净应声,尝试着要起身,却发现一点力气都没有。 谢玄把药放到一旁,伸手将余净轻轻扶起来,余净靠坐在床头,右胸口处的药许是生效了,这会儿热得厉害。谢玄在榻边坐下,舀了一勺药吹凉了才递到余净的唇边。 浓重苦涩又带着些温热的草药味充斥着整个房间,谢玄把药递到唇边的时候,余净眉头轻轻皱了皱,接着喝下他喂的药。实在是苦得厉害,余净喝下之后眉头下意识地皱得愈发深了。 “好苦。”余净无意识地出声道。谢玄看了一眼药,“稍等。” 余净就看着谢玄把药放到一旁,然后起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从外头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小包油纸包着的东西。他从外面进来,进来的动作又急又快,身上带着湿冷的雨气。他坐到榻边,将油纸打开,余净定睛一看,里头放着几块碎了的麦芽糖。谢玄习惯性地捻着一颗糖,递到余净的唇边。 余净看着那糖,愣了一会儿,谢玄想到什么,瞬间红了脸,将麦芽糖碎放回到油纸里头。 那麦芽糖碎很小,谢玄若是这样喂余净,余净的唇势必会碰到谢玄的手指。温热湿润的唇碰到他的修长分明的指尖……一瞬间,谢玄的脑子里浮现出这样的画面。谢玄回过神来,耳尖红了好些,呼吸都有些乱了。 余净倒也没想旁的,嘴里苦得厉害,自己伸手捻了一颗放进嘴里。麦芽糖淡淡的甜味在嘴里散开,苦味散去不少。余净见糖本就不多,开口道:“将药给我吧。” “好。”谢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这样说了,谢玄依言照做,将手上的药递给余净。 余净伸出左手接过,药碗不是很大,药也不多,只是碗摸着有些粗糙。余净将药吹凉了一些,接着试了试温度,屏气将整碗药一口气都服了下去。谢玄忙将手上的糖递过去,余净放进嘴里,甜味慢慢地蔓延开来,压住了苦味。 余净再躺下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感觉周身都热得厉害,像是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旁边一样。 —— 余净在休息,谢玄便也不好打扰,用了药之后便退出来了。出来就听见“哒哒哒”的声音,循声看过去,孙军正在檐下砍柴。他们住这已经很是麻烦了,又未曾给他们一点银子。谢玄这会儿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又吃了饭,感觉好多了,便走过去道:“孙大哥,要不我来吧。” “不用。”孙军一边挥着斧子,一边应声道,“你受了伤,又一直在照顾你媳妇,赶紧去歇歇吧。” 谢玄垂眸应声道:“她伤了,我怕吵着她。” 孙军听见这话嘿嘿地笑了笑,他的笑很淳朴:“你对你媳妇可真好。” “应当的。”谢玄有些不知所措地应声道。 进到厨房就瞧见大姐在择菜,谢玄想要上前帮忙,大姐连忙阻止道:“你刚伤了,昨夜里肯定顾着媳妇没休息好,去歇会儿吧。” “好。”谢玄只得应声,在外面也不熟悉,又没什么能帮上忙的,谢玄也只好回去了。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进去,趴在木桌子边,他也确实是累了,一夜未睡,屋子里安静,外头雨声滴滴答答的,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谢玄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笃笃”轻轻的两下,谢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周围,清醒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哪儿。手和脚都麻得厉害,谢玄缓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好些,站起身过去打开门。 大姐站在门口,手上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谢玄低眉看了一眼,还没开口大姐就先开口了:“现下已经未时了,我想着你们应当也饿了,所以热了饭菜过来。” “多谢!”谢玄应声,伸手接过。 菜算不上什么好菜,清炒白菜、麻辣豆腐、还有一小碗的红烧肉,但看着就很香。谢玄看着一下就饿了,想着去唤余净,先喂了余净再说。走到榻边掀开帘子,余净躺在榻上,脸色通红,额角布满细细密密的汗。谢玄吓了一跳,顾不得许多,伸手用手背去探她的温度,烫的厉害。 “夫人。”谢玄轻唤了一声。 “嗯。”余净轻轻地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谢玄有些急了,忙推开门出去,有些踉跄地喊了一声,“孙大哥!” “咋了?”孙军听见声音,从房里出来。今日下雨,原应该要去打猎的,但雨天实在不便,加上谢玄他们又在,于是便未出门。 “我夫人好似发热了,敢问这里的郎中在哪,能否请他来瞧瞧?”谢玄实在是慌了。他在军中见过不少受了伤的人,伤口溃烂发脓,有些人伤口虽不深,可一旦发起热来,就严重了。 “发热?怎么会突然发热呢?”孙军有些不敢置信地反问着,他嘴上虽反问着,可动作却未停。站起身走到门边,拿起还湿漉漉的蓑衣和草帽穿戴好,转身同谢玄道,“你回去好好看着,我去请。” “好。”谢玄应声,看着孙军冒着雨往外走,这会儿心里的感激之情,难以言喻。 “我去打些井水来,井水凉,你用棉巾拧了给她擦擦。”李云也没闲着,站起身同谢玄道。 “我去吧。”谢玄应声,接着拿过铜盆和棉巾朝着院子里的井去。打了一桶井水上来,将棉巾浸湿,井水是比溪水凉许多,谢玄端着水便往屋子里去。 余净烫得厉害,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突然额上一阵冰凉,余净觉得舒服了不少。 谢玄见余净的眉头舒展了些,忙将额上的棉巾换下来,换了另外一条棉巾。就这样一直换着,直到门口响起动静。谢玄扭头看过去,看见孙军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衫,很瘦,很白,肩上还背着一个很大的木头药箱。药箱看着很重,他背着,似乎有些吃力,还轻轻喘着气。 “老吴,你快帮着瞧瞧。”孙军赶紧招呼那个郎中道。老吴的动作快了些,可看上去依旧还是慢吞吞的,谢玄心里虽然急,但不好开口催促。 老吴走到榻边,先是看了一眼余净,接着又回头瞟了一眼谢玄,才垂手去给余净把脉。谢玄看着老吴的手搭上余净的手的时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现下治病要紧,旁的都是些虚的。 谢玄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吴,原本就紧张担忧,如今安静得厉害,心跳得愈发快起来。 “听老孙说,她受过箭伤?”郎中开口问道。 “是。”谢玄连忙应声。 “伤得深吗?” “不深,约莫半指。” “伤口可处理干净了?”郎中接着问道。 “干净了,我还抹了上回从你那拿的伤药。”李云听了这话,应声道。 老吴沉吟片刻,接着打开了药箱,拿出一卷布包裹着的东西,他将那布包展开,谢玄就看见里头一排闪着细光的银针。 “我要给她施针退热,你去将蜡烛拿来。”老吴吩咐谢玄道。 “好。”虽谢玄有些不大信他,可这会儿不信他也没有旁的办法,转身过去将蜡烛拿过来。 老吴把针抽出来,在烛火上烧了一会儿,接着将余净的手摊开,找着穴位,缓缓施针。 余净躺着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指尖一阵一阵的痛,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被什么东西按住一般,收不回来,便也作罢。 眼前朦胧一片,慢慢地慢慢地清晰起来,她好像在一条长廊上,外头下着雨,远处的亭子里好像坐着两个人。余净仔细地看了看,才发现亭子里坐着的人是谢玄和西海三公主。 余净心一紧,唤了一声。 “谢玄!” 谢玄就在旁边端着烛台,听见余净唤他,垂眸看过去,余净额角尽是汗,脸色惨白,嘴里却喃喃着他的名字。他已经碰着好几回了,余净无意识地唤他的名字。感觉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撬了一下,松动了好些。 余净唤出声之后,感觉身子渐渐轻松起来,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谢玄。穿着粗布衣裳,手上端着烛台,烛火有些晃眼,谢玄的脸就在烛火的后头,棱角分明,分外清晰。 余净意识清醒了一瞬,反应过来现下的情形,安心下来,又昏睡了过去。 “郎中。”谢玄有些慌地唤了一声。 “无事。”老吴淡然地应声道,接着将银针一根一根缓缓拔/出来。 “将早上我抓给你的药再去煎一副喂下,明日再来我这抓两副。”老吴一边烤针,把针放回布包里,一边开口道。 “好。”谢玄应声道。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老吴走之后,谢玄也没歇着,去水井打了水,继续给余净敷着。又拿了方才那副药,拿着准备去给余净煎。李云见谢玄忙不过来,出声道:“我去煎药吧。” 第41章 “多谢。”谢玄将药递给李云,出声道,除了多谢,他也说不了旁的话来。 孙军也帮着去换井水。谢玄换棉巾换了好一会儿,再去探余净的额头,已经没那么烫了,微微松了一口气。 李云这会儿煎好药过来,看见桌上没动过的饭菜,想了一下,招呼谢玄道:“你先把饭吃了吧,我去喂你媳妇喝药,你要照顾你媳妇,也得先吃饱饭才有力气啊。” 谢玄听李云这么说,略微凝了半晌,才开口道:“好。” 饭吃得匆忙又快,谢玄扒拉了几口之后,便很快地回到榻边。李云正在给余净喂药,她意识不清,药有些喂不进去,黑色的药顺着余净的嘴角流下来。谢玄看着药喂不进去,有些着急道:“我来吧。” “好。”李云应声,将手上的药端给谢玄。谢玄接过碗,小心翼翼地喂进去,他的动作很轻,喂得少,也能喂进去。李云同孙军见谢玄在喂了,想着不便打扰,便出去了。 一碗药,谢玄喂了许久才喂完,余净还未醒,因着发热,脸红彤彤的,她肤白,这会儿脸红得厉害。谢玄喂完之后,又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比方才已经好许多了。 谢玄忙完,才觉得屋子里很是昏暗。屋内只燃了一支蜡烛,烛光昏黄跳动,窗外只隐隐透出一点点光。谢玄回过头看向余净,不知是不是周遭昏暗的环境太过压抑,他竟生出一丝无助的感觉。 就这样坐在榻边坐了许久,直到李云过来唤他。李云先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了一眼余净,开口问道:“如何?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玄低声应了。 “我煮了一些米粥在锅里温着,上头盖了两个玉米面馒头,你同她若是饿了,便自己去拿。菜就在小厨房的橱柜里头,要吃的话,自己拿。”李云低声同他交代着,“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便来我们屋头寻我们,不怕麻烦。” “好。”谢玄应声,心里涌出一股暖流。方才那种孤寂无助的感觉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李云走之后,谢玄继续守在余净的榻边,他方才才吃了饭,狼吞虎咽的,现下饱得很。余净睡得安稳,屋子里很安静,只隐隐听见外头的雨声。谢玄本就很长时间未睡了,就方才趴在桌上睡了一小会儿,劳心劳力了许久,这会儿静下来,困意一下就上来了。 他又看了一眼余净,不放心地伸手过去探她的额头,没有烫起来。谢玄站起身,准备走到桌边趴一会儿。刚站起身,准备转身过去,想到万一余净入夜之后又发热。踯躅了一下,谢玄最终找了一块垫子,跪坐在垫子上,趴在凳子上。白日里太累了,又未怎么休息,谢玄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余净是凌晨醒的,是饿醒的,整个人都很乏力,身上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烫了,出了一身汗,还有些凉凉的感觉。屋内未点蜡烛,一片漆黑,外头的雨声断断续续的,一阵阵传进来,余净躺在床上清醒了好一会儿。她烧得有些迷糊了,只觉得榻太过软了,身上的衣裳也很粗糙,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发生了什么,在哪里。 “谢玄。”余净轻轻动了一下,扯到了右处伤口,痛得皱紧了眉头。 谢玄睡得浅,余净开口唤他,一下就醒了,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许是蜡烛已经燃尽了。谢玄有些紧张地开口道:“怎么了?” “我……我有些饿了。”余净不大好意思地开口道。屋内漆黑一片,谢玄从垫子上站起身,跪坐得太久了,腿脚酸麻得厉害,缓了好一会儿,觉得没有那么麻了,想着走两步试试。才抬步过去,就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谢玄始料未及,刚醒,反应也没那么快,回过神来,人已经倒在了榻上。 余净只觉得身上一重,伤口被扯到了,痛地闷哼了一声,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了。谢玄连忙就要站起身,黑暗之中,手不小心碰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谢玄心尖一颤,脑子一片空白。少年未经人事,却也知道,他方才碰到了什么。余净因为痛,压根没有在意。 “臣,罪该万死。”谢玄匆匆忙忙地起身,跪在地上请罪,他的声音很轻,微哑低沉,如果余净不那么痛的话,估摸着会夸赞一句好听。 余净痛得说不出话来,轻轻喘着气。谢玄抬头,试探地问了一句:“无事吧?” “无事。”余净低声应了,只觉得伤口处暖乎乎的,不知是不是扯开流血了。 听见余净应了,谢玄才摸索着起身,慢慢地摸到烛台,摸出火折子将火点上。房间里瞬间就亮了起来,谢玄回过头,就看见脚凳歪了,方才应该是碰着了脚凳。可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谢玄走近到榻边,他方才瞧不见,这会儿看过去,就看见余净的眉皱着,脸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泪痕,又关切地问了一句道:“无事吧?” 余净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谢玄微微松了一口气:“我去厨房拿些吃食过来。” 余净躺在榻上,心跳跳得很快,思绪很乱。右胸口处的伤,暖乎乎的,痛得厉害,她有些害怕起来。 “谢玄。” 谢玄才走了两步,冷不丁就听见余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的伤口,好像……”余净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开口。让天君为她忙前忙后已经够不敬了,如今,还要让他伺候,当真是罪孽啊! 谢玄听见伤口,快步上前,顾不得许多,在榻边愣了一下,接着坐下,伸手过去掀开被子的一角:“失敬了。” 余净微低眉,就看见谢玄穿着粗布的青衫,坐在床榻边,他的脸很红,还带着细小的伤,长发高束,肩背挺拔,如松竹。自己身上的衣衫被解开的时候,余净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别过头去。 解开衣衫之后,鲜红的血从雪白的布渗出来,很是刺目惹眼。谢玄心生了些许愧疚,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李云给余净包的时候,是横着包的,若是要解开上伤药,那便势必会…… “夫人?”谢玄迟疑地开口道,自他在孙军夫妇面前同余净假扮夫妻起,便觉得这称呼似乎有些暧昧不清,所以也不常这样唤她。 余净自叫住谢玄的时候就知道了,现下没有旁人,这个点天还黑着,再麻烦大姐也不大好。且若是还叫大姐过来换,怕是会惹得他们疑心,再问起来怕是不好应答。 “解吧,无事。”余净并未回头,轻轻地应了。 “是。”谢玄应声,伸手去解,解之前将余净的衣裳盖上了,他解开布条,小心翼翼地从衣裳下挪过去,到另外一边的时候停住了。接着余净便感觉到腰部被轻托起一些,接着谢玄的手绕过她的背部。谢玄的手很烫,大抵是常年握刀剑的缘故,很粗,触碰到皮肤的时候,有些不大舒服。 谢玄的手碰到余净的腰的时候,脸已经通红了,不敢耽搁,快速地将布条解下来,放下余净的时候,谢玄微微松了一口气。伤处确实有些扯开了,不过只有一点,血已经未再流了,谢玄起身,拿了伤药过来给余净抹上。伤药接触伤口,冰冰凉凉的,余净这才觉得好多了。谢玄用干净的布条给余净换上,依旧是方才那般,用衣裳遮盖着,尽量未碰到余净的身体,只不过腰处的触碰,是不可避免的。 给余净换好之后,谢玄便起身准备去厨房拿吃食了。余净的脸还别向内侧,谢玄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未开口同她说话。不过从他的视线看过去,余净的耳尖已经红了好些。谢玄怔了一下,接着站起身推门出去。 雨已经停了,谢玄穿过檐下,走到厨房里,大铁锅里的粥还有些温热,但馒头已经凉透了。谢玄舀了两碗粥,再从橱柜里拿了些小菜出来。 余净躺在榻上,身上不痛快不说,目前来看,前路也甚是渺茫,她如今伤了,身边跟着的人,除了谢玄,都死了。她出宫祈福,除了宫中人知晓之外,旁人并不知晓,现下她如此境况,消息要传回京师,怕也是难。余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来凡间的任务,是阻止谢玄同三公主生情啊!如今被困在这里,苦是苦了一些,可到底,还是阻隔开了谢玄和三公主,说起来,还是……因祸得福? 正想着,门开了,谢玄端着粥进来,余净看见吃的,眼睛都亮了,吞了吞口水,实在是饿极了,方才想的事,也全都抛诸脑后。现下已经如此,等她身子好一些再说吧。 粥不是很烫,谢玄先喂她喝,喝完了之后再自己喝。两个人吃完,谢玄将碗筷放到桌上。见余净躺在榻上发怔,开口道:“方才出去的时候,远远地听见打更声,现下才未时,再睡会吧。” “好。”余净应声,微微侧过头。 “若是有什么事,唤我一声,蜡烛我便不熄了,可好?”谢玄接着问道。 “好。” 余净话音才落,谢玄已经趴在桌上了。她的伤,一时半会还好不了,谢玄同她在一间,也没有多的被褥,他趴在桌上睡,一日两日可以,可时日久了,终究也不是办法。 第42章 余净想了好久,才开口道:“谢玄。” “嗯。”谢玄听见余净唤他,以为她有什么吩咐,连忙抬起头来看过去。 “你……你上榻睡吧。”余净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第40章 第四十章 谢玄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知晓余净是什么意思,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应声道:“好。” 余净伤得厉害,她的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他要照顾余净,也得休息好才行。现下情况特殊,她都不介意,他一个大老爷们再扭扭捏捏的,也说不过去。且他若是在余净身边,余净若是有什么不适,也能很快地照顾到。 谢玄应声完便朝着床榻走过去,余净听见谢玄应声,心里莫名有些紧张,毕竟也是头一回同男子同床共枕的。且若是旁的男子便也罢了,还是天君谢玄,能不紧张吗。 谢玄虽嘴上应得痛快,实际上心里也在打鼓,再怎么说,她也是太后啊。若是被旁人知晓了,可是要诛九族的。 这样想着,很快便到了床榻边,余净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谢玄一时间有些结巴:“我躺外头吧。” “好。”余净应声,脸上已经泛起了一层红晕。 “失礼了。”谢玄开口说道,接着伸手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脖颈,轻轻地往旁边移动。 余净的伤口方才才裂开过,谢玄怕伤着她,所以动作极其小心。他们靠得近,余净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蓦然想到什么,轻声开口问道:“你身上的伤……” 余净说到这,就未再开口了。 “不碍事。”谢玄应道,“都是些小伤。” 谢玄说话的呼吸轻轻扫在余净的脸上,余净突然觉得有些酥酥麻麻的,呼吸也有些乱了。 谢玄将余净放好,接着小心翼翼地上榻,他特意将余净放得里头一些,然后自己躺得外头一些,这样中间的间隔便会大一些。谢玄躺下之后,余净想要分给他一些被子,奈何手伤了,动不了,只得开口道:“被子。” “哦。”谢玄忙应声,有些急地起身给余净整理了一下乱了的被子,整理了好一会儿,接着又躺下了。 余净就感受到一阵风,来了又走了。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盖得好好的被子,轻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是想让你扯过去一些。” “哦。”谢玄耳根子红了,然后又起身,小心地扯了些被子过去。两个人就这么僵硬地躺在榻上,呼吸声听得很清楚。 谢玄原就累,虽神经紧绷着,可躺着比坐着实在是舒服许多,没一会儿,眼帘便垂下来了,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 余净躺了许久,身上不舒服,睡不着,谢玄躺在旁边,加之她又伤着,动不了,看着洗得发白的帐帘出神。 余净是被鸡/叫声吵醒的,睁开眼睛先轻叹了一口气,想到昨夜里的事,微微偏头过去,就看见谢玄。谢玄大抵是真的累着了,睡得很沉,呼吸也很沉。 一路舟车劳顿,加上发生了这事,谢玄看着比出宫时清瘦了一些。 突然谢玄动了,侧过身来,面朝着余净,余净连忙回过头,闭上了眼睛。谢玄侧过身,皱了皱眉,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余净躺着,脸蛋白净,鼻梁高挺,嘴唇有些白,虽闭着眼睛,但睫毛颤得厉害。谢玄的心,感觉被余净的睫毛拂动了一般,酥酥痒痒的,跳得厉害。谢玄伸手,有些失神地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这种感觉,从前从来都没有过,甚是微妙。回过头稳了稳心神,接着轻轻地掀开被子站起身,拿了架子上的外袍穿上,又拿了昨夜里的碗筷出去了。 睡了一个好觉,觉得全身都舒畅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余净听见门关上了,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气,幸好她反应快,不然,若是醒着,不知道有多尴尬。 —— 谢玄出去,正巧碰着孙军要出门。 “孙大哥。”谢玄出声唤道。 “诶,醒了。”孙军笑着点头应道,“昨夜里你媳妇,还好吧?” “挺好的。”谢玄应声,脑子里莫名浮现出昨夜的情形,耳尖红了一些,接着开口问道,“孙大哥这是?” “哦,昨夜老吴不是说让一早过去拿药嘛,我现下过去取。”孙军应道。 “要不我去吧。”谢玄开口道,事情是他同余净的事,却要一直麻烦孙军和李云,他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没得事,我去取就成,再说了,你也不识得路不是?你们刚醒,早饭已经做好了,去吃饭吧。”孙军一边说,一边就要往外走。 孙军都如此说了,倒也没必要推辞,谢玄应声道:“那好,多谢孙大哥了。” “不必客气。”孙军笑呵呵地应了就出去了。 谢玄拿着昨夜里用过的碗筷到小厨房,李云正在择菜,见谢玄拿着碗筷过来,开口问道:“你媳妇如何了?还好吧?” “还好。”谢玄应声,拿着碗筷到水池边,准备洗了。 李云见状忙道:“放着吧,我来洗便成。” “无事,住在这已经很麻烦了,这些小事,我还是能干的。”谢玄应道,话音方落,就听得外头响起一个声音,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声音粗犷嘹亮。 “云妹子!” “诶。”李云应声,“我在厨房呢,进来吧胖婶!” 过了一会儿,便听见了门口的动静。 “今儿一早我同双儿上山采菌子,可多可新鲜了,春雨一落,万物生呐。这不,给你们送了些来。” 谢玄刚洗好手上的碗,扭头看过去。 一个中年女人,有些胖胖的,穿着一身浅红色的粗布衣裳,手上还拎着一个篮子。看见谢玄,她明显愣了一下,接着看向李云:“呦!你们家有客啊?” “小郎君长得怪俊的!”还未等李云开口,叫胖婶的女人先一步开口道。 “婶婶。”谢玄礼貌性地叫了一声。 “哎。”胖婶笑着应了,看向李云低声嘀咕道,“这是你哪家的亲戚,怎得从前从未见过?” “不是,是老孙搁外边捡回来的,他们家是做布料生意的,途经迁安坡的时候被山匪抢了货,随行的人都被杀了,他们从崖上落下来的。” 胖婶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你说从迁安坡那个崖?” “是咧。”李云应道。 “迁安坡那个崖可高得不得了,从那落下来还能活!啧啧!命可真够大的!” “谁说不是呢。”李云应道。 “诶,这小郎君是在哪做布料生意的?” “听说,是在京师。”李云思忖片刻道。 “京师!那可是好地方啊!”胖婶惊诧地开口,她的声音拔高了好些,谢玄也听见了。大抵知晓了她们在说什么,默不作声地打了米粥和小菜,转身准备拿到房里喂余净。 “我家双儿也到了许婚的年纪,家世不错,相貌堂堂,若清风朗月,实乃佳婿啊!”胖婶看着谢玄端着早饭出去,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不愧是年轻,连饭都用得多些。” “你可别想了,人媳妇儿就在屋里呢。”李云见谢玄出去了,声音也比方才如蚊蚋的声音大了好些。 “媳妇儿?”胖婶皱眉重复道。 “嗯,他同他媳妇儿一块落下来的,他媳妇儿伤了,这会儿正在房里养着呢。”李云继续坐回到位置上择菜,一面说道。 “唉。”她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我先回去了。”胖婶将手上一篮子的菌子放下道。 “好,多谢。辛苦你同双儿一早起来。”李云笑着应道。 “哪里,不过是菌子实在是多,所以给你们送一些尝尝鲜,若是早知道你们家还有旁人,我应当多拿些来的。”胖婶一边应着,一边往门外走。 余净正躺着,听见开门的声音,偏头看过去,见是谢玄,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方才外头是谁啊?” “哦,许是邻里吧,给大姐送新鲜采的菌子来了。”谢玄随意地应声,走到床边,将早饭摆好,接着非常顺手地就去扶余净起身。 余净半坐着,谢玄给余净喂粥。 屋里很安静,只有余净一个人喝粥的声音,余净想到昨夜里两个人同榻,便有些不好意思。虽觉得氛围尴尬,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谢玄给余净喂粥,一勺又一勺,都是吹凉了才送过去的,动作娴熟,像是多年的夫妻。想到这个词,谢玄捏着勺子的手紧了紧,复而去看余净。他这几日,脑子里总会浮现起余净在崖上牵着他的手,一脸决绝地跳下去的神情。他也是人,他也会怕的,怕高,怕疼,怕死。可那时余净的神情,一脸淡然,没有半分惧怕。 “谢玄,过来。”她那时候是这么说的。声音铿锵有力,全然没有穷途末路之时的绝望。 若是旁的世家贵女,估摸着在被刺杀时就已经哭成了泪人,更遑论牵着他一块跳崖。谢玄这时回想起来的时候,才发觉余净即便是受了伤,即便是如此处境,若非痛极了,都未曾哭过。 第43章 “伤处还疼吗?” 余净正喝着粥,冷不丁听见谢玄如此问道,抬起眼皮看向他。他目光灼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同之前不一样,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现下还好。”余净淡淡地应声道。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那便好。”谢玄点点头应声道,接着舀了一勺粥递到余净的唇边。余净以为他是因为昨夜里扯到了她的伤口内疚而问的,也未曾放在心上。 喂余净喝完粥,谢玄拿起自己的那碗,懒得走走动了,便坐在床边喝。他喝得慢,余净看着谢玄,有些出神。他身上穿着的是孙军的衣裳,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不好看,甚至谈不上齐整。他的头发也有些乱,大抵是这两日照顾她,无暇顾及。可偏生如此,更衬得他那一张脸俊美无俦。 他的脸上,其实有几道细细的划痕,余净盯着那几道划痕,皱了皱眉。天君这样好的容貌,若是留了疤,实在是可惜了。 谢玄正喝着粥,感觉余净甚是安静。甫一抬头,便看见余净盯着他看,一时间有些不自在,连喝粥的动作小心翼翼起来。 “谢玄。”余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谢玄嘴里含着粥,应得含含糊糊的:“嗯。” “你待会粥喝了,将那伤药拿过来吧。”余净接着吩咐道。 “好。”谢玄以为是余净想要上药,忙应声道。他喝得很快,一碗粥很快就见底了。谢玄起身,将用了碗筷摞在一起,放到桌子上,去拿伤药。 余净在谢玄拿药的时候,微微倾身环顾了一眼屋子,屋里除了必要的床榻、桌子、椅子之外,什么也没有,自然也没找到铜镜。谢玄回过身,就看见余净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夫人要找什么?”谢玄开口,走到余净的身边。虽是他自己开口叫的,可,夫人两个字一出口,他自己的心尖都颤了颤。 “没什么。”余净应声,轻轻靠回床榻之上。 谢玄拿着伤药,走到余净的身边。 余净看向他,示意他打开。谢玄会意,打开伤药的盖子,到这谢玄还不知道余净要做什么。谢玄站着,离得比较远,没有镜子,伤处又在脸上,余净伸出左手朝着谢玄招了招手。 谢玄一脸疑惑地靠近了一些,是近了,可还不够近,余净动不了,只能又招了招手。谢玄十分乖巧地朝着余净微微倾身,只见余净伸手抹了一下他手上拿着的打开了的伤药,下一秒脸上一凉。谢玄的呼吸一滞,去看余净,她一脸认真地给他上药。两个人靠得不算特别近,可谢玄能感受到余净的呼吸,视线往下,堪堪地落在她的唇上。 她伤了,流了许多血,唇看着不是特别红,浅淡的红色。约莫是方才才喝了粥的缘故,很润,看着很软…… 谢玄的喉结动了动,呼吸变得深重了些,眼睑低垂,敛了目光。余净给他抹得认真,压根没有注意到谢玄的目光。 给谢玄抹好药,谢玄很快地起身,将伤药的盖子盖上。余净就看着他,也不知怎得,那盖子盖了两下都未盖上。余净忍不住开口问道:“很难弄吗?” “没……没有。”谢玄一想到方才他在想什么,尴尬地应声道,应声的同时终于将盖子盖上了,“我先把碗筷拿过去了。” “好。”余净不明所以地应声,看着谢玄匆匆忙忙地出去。 谢玄出去正巧碰上孙军拿了药回来,孙军进来瞧见谢玄,抬手晃了晃手上的药,开口道:“药我抓回来了。” “多谢孙大哥。”谢玄同孙军一块往小厨房走,李云正在用棉巾抹菌子上的泥,见他们进来,冲孙军道,“回来了。” “嗯。”孙军将手上的药递给谢玄,随口问道,“哪来的菌子啊?” “方才胖婶送过来的,说她同双儿一早上山采菌子去了,还说刚落了春雨,山上菌子冒了许多。”李云一边说手上的活也不耽误,“我想着明儿我们也早些起,去采些菌子换些银子吧。” 孙军正舀了水在洗手,听见这话道:“菌子哪有野鸡子来得多,你明日上山去采菌子,我去瞧瞧有没有野鸡子,打些野鸡子来。” 谢玄正准备熬药,火刚点上,听孙军如此说,心思一动,开口道:“孙大哥,明日我同你一起去吧。” 孙军斜瞥了一眼看着有些瘦的谢玄,轻笑了一声问道:“你这细皮嫩肉的,可吃得住?” 他是关心的语气,没有半点轻视。谢玄在边塞领军,这样的话,还是头一回听着,也笑了笑:“嗯,我父亲喜欢狩猎,每每冬日便领着我去,孙大哥尽可放心。” 孙军听见这话,倒是有些不敢信地挑了挑眉,接着笑道:“那明日你便与我一同前去吧。” “好。” —— 余净躺在榻上,虽伤口还痛着,但整日里无事便也就是在榻上。睡得久了,便也不想睡了,只是觉得甚是无聊。 屋里很安静,余净轻叹了一口气。 “吱呀!”听见门打开的声音,余净心里竟有一丝高兴。偏头看向门口,谢玄端了药进来。 余净瞧见药,眉眼便耷下来了,不为旁的,这药着实太苦了些。谢玄见余净敛了眉眼,垂眸瞧了一眼手上端着的药,微勾了勾唇。她连死都不怕,竟还会怕药苦。 余净呼出一口气,出声道:“将药拿过来吧。” 谢玄走到余净的身边,见余净就要伸手过来端药,腾出一只手抬了抬:“现下还有些烫,稍稍凉一会儿吧。” “好。”余净应声。 谢玄蓦然想到跟李云和孙军给余净取的假名字的事,开口道:“昨日大哥同大姐问我你的名字,我便自作主张,随意取了一个,还望夫人莫要怪罪。” “自然不会。”余净应道接着好奇地问,“取的什么?” “归荑,盛归荑。”谢玄应道。 “挺好听的。”余净不知道他为何会给她取这样的假名,不过听着倒是还不错。 听余净如此说,谢玄觉心跳有些控制不住地快了好些。明明,她也并未说旁的什么。 “对了,明日大哥打算上山狩猎换些银钱,我打算与大哥同去,行吗?”谢玄是想问问余净的意思,毕竟余净身上还伤着要人照看,若她不想他去,他便不去了。 他们如今在旁人的家里,吃住都要麻烦他们,谢玄上山狩猎,换些银钱来也是好的。余净想了想应道:“怎会不行。” “只是……”余净话锋一转,谢玄有些紧张地看向她,“千万小心,莫要伤着了。” 谢玄看向余净,感觉心轰然塌陷了一块,软得不行,郑重地应声道:“好。” 药已经晾了有一会儿了,谢玄伸手触了一下碗边,感觉到没那么烫了,将碗端起来:“要不要试一下?” 余净端起碗,先是抿了一小口,接着屏气一口将药喝完了,皱着眉头把碗放下。谢玄知余净怕苦,便将麦芽糖碎捧到余净的面前。余净伸手捻了一些放进嘴里,嘴里的苦味才慢慢地散了。 谢玄看了一眼油纸上的麦芽糖碎,李云给他的时候,就只有这么多了。今日孙军抓了好些药来,就这些糖,根本不够。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 入夜李云用胖婶送来的菌子煮了面,谢玄还未进屋,余净就已经闻到了香味,馋得厉害。 没过一会儿,谢玄便端着面进来了。余净靠坐在床上,见谢玄进来,有些等不及地探头看过去。 谢玄到余净的身旁,给她喂面,菌子是真鲜啊!余净从前在天庭看过一本杂文,上头就记着菌子的鲜美,如今有机会尝尝,自然是不能放过。 “好吃吗?”谢玄见余净用得香,开口问道。 “嗯,自然,你也尝尝看。”余净一面应声,一面同谢玄道。谢玄看着她雀跃的样子,莫名也觉得愉悦起来。 “夫人先用吧。”谢玄应声道。 用完面,谢玄照例拿着碗筷出去了。到厨房,李云同孙军也刚用好面,李云正在洗碗,见谢玄进来,连忙招呼道:“旁边的那锅子,我热了一些水,你打一盆拿去给你媳妇儿擦擦吧,她不方便动。换洗的衣物,我已经放在椅子上了。” 李云一边说,手上洗碗的动作却未停,头朝着椅子点了点,示意东西在那。 谢玄听见她这话,明显地愣了一下。 李云见谢玄愣着,又补了一句:“她不方便动,女人家的还是要干净一些的。那些衣物都是干净的,有些是新的,未穿过。” 李云的话,似乎意有所指,饶是谢玄再迟钝,也明了了,感觉脸倏忽一下就变得烫了起来。李云都这般说了,若是还要让她去,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且,也不能次次都麻烦李云。 谢玄拿着衣物,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到屋里。余净听见动静,知道是谢玄,开口唤了一声:“谢玄。” “嗯。”谢玄拿着衣物,应声道。 “怎么了?”见谢玄有些迟疑的样子,余净开口问道。 第44章 “大姐拿了换洗衣物过来,说……说让我……”谢玄说到这,脸已经涨得通红了。余净透过昏黄的烛光,就看见谢玄拿着衣物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当即明白了,亦有些尴尬地回过头,清了清嗓子。过了半晌,余净才开口道:“你把衣物放下,去打水吧。” 只能让谢玄先去打水过来,她的伤处在右胸口处,另外一只手,也不是全然不能动。也不知道要在这待多久,今日找了借口不擦身子,迟早有一日是要擦的。大不了,待会让谢玄拧了棉巾递过来。旁的不说,谢玄的人品,余净还是十分相信的。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啊?”谢玄有些难以置信,短促地反问了一句,转而才应道,“好,我这就去。” 谢玄转身的时候,整个耳朵都红透了,脸也烫得厉害。男女之事,他并非全然不知。从前边塞军中有许多从京师送来充为军/妓的女子,其中不乏高门贵女。而手下人为敬他,凡京师送来姿色上乘的完璧之身,必先会出现在他的军帐中。 其中也有女子见谢玄相貌俊朗,为免于被他人玩/弄,勾/引于他。玉/体横陈,躺于榻上,卖弄风姿,极尽魅/惑。谢玄只瞥了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冷声让她穿上衣裙出去。后来,谢玄便下令,不许往他的军帐中塞人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碰上余净,变得如此这般。 如此想着,已经走到了厨房前,走进厨房,孙军已经洗好进屋了,只剩李云在。谢玄拿着铜盆,打了整整一盆热水,同李云道:“大姐,下回若是要烧热水,唤我一声,我来烧吧。” 李云知谢玄是不好意思:“无事,左右都习惯了。不必放心上。” “还是唤我吧,整日里也无事干,怪无趣的。”谢玄抿唇笑了笑应道。 谢玄笑起来,绯唇白齿,厨房里点着的烛光映在他的眼睛里,亮亮的。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李云倒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下回便唤你。” “嗯,那我便先过去了。”谢玄应道。 “好。” —— 余净虽应得痛快,现下却紧张地在啃手。说是一回事,真正要做起来,还是怕的。 “吱呀!”一声,余净被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放下来,看向门口。谢玄端着铜盆进来,铜盆里的热水正冒着热气,热气氤氲,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依稀能看到,他的脸,被热气蒸得红了不少。 谢玄把铜盆放到床前的小几上,棉巾是谢玄打好水之后就放进去了的。余净就看着铜盆里的棉巾随着水缓缓地飘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静下来。余净还未想好怎么弄,心神不宁地去瞥谢玄,未曾想,对上了谢玄的视线。余净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吞了吞口水:“你转过身去,将棉巾拧了递给我吧。” 谢玄感觉这会儿身子有些僵硬,听见余净如此说,点了点头。将小几挪到面前,又将凳子放到床边,背对着余净坐在床边。 谢玄坐下之后,余净听见了一阵水声,抬眼过去,谢玄已经在拧棉巾了。 “等一下。”余净出声阻止,有些结巴地说道,“我衣裳还没……” 谢玄拧着棉巾的手一顿,未开口,只闷声“嗯”了一下。棉巾还在手上,水很热,他的手在热水中搅动过,此时红了不少,手上的温度,很是灼热。 余净也脸红了,虽说此前谢玄给她换过药,但到底那时身上是痛的,无暇顾及其他,这会儿同那时可不一样。 余净将衣裳带子解开之后,才反应过来,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的右手,能抬起来,可,要将衣裳脱下去,还是不行。 谢玄就听着身后衣料摩擦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接着便听见余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谢玄。”她的声音很轻,但谢玄就坐在床边,听得很清楚。 “嗯。”谢玄不敢回头,心却吊到了嗓子眼。 “衣裳……”余净说了两个字之后,便未再说了。 谢玄凝了一下,轻声道:“失礼了。” 他话音刚落,转过身,余净身上的系带已经解开了,露出里头白色的棉巾。棉巾是昨夜里他给她换上的,横向包裹着,因包的时候用衣裳盖着,包得有些乱。雪白的棉巾上头,是两条匀称的锁骨,若雨后被蒸腾雾气笼罩着的青山,若隐若现。下头是一圈雪白的蜂腰,不知是不是有棉巾作分割,那腰细得仿佛盈盈一握。谢玄眼神躲闪了一下,倾身过去,一伸手,就将余净身上的衣裳扯落在了榻上。 衣裳落下了,谢玄目光落在隐隐有些透血的棉巾上,迟疑地开口:“棉巾,可要解吗?”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的呼吸,深重灼热。清亮的眼睛里,掺杂着一丝别样的情绪。 “不必了。”余净有些慌乱地应道。 “好。”谢玄接话,转身背对着余净坐下,重新将棉巾过水拧了递给余净。 余净伸手接过谢玄递过来的棉巾。棉巾刚从热水中捞出来,暖烘烘的,那温度从余净的指尖慢慢蔓延至心尖。棉巾铺在身上的时候,余净感觉毛孔都舒展开了,很舒服。稍稍擦了一会儿,便将棉巾放回了谢玄的手上。 谢玄的手自递给余净棉巾之后就一直放在原处,感受到棉巾的柔软,谢玄将棉巾拿到前头的铜盆里,拧干净之后复又递回给余净。 余净胸口包着,后背擦不到便随便擦了一下,将棉巾搭在左肩上,去解裤子的系带。 身后的动静对于谢玄来说,就像是羽毛一般扫在心上,酥痒得厉害。 “谢玄。”余净解开裤子的系带,虽知道谢玄不会转过身来,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你莫要回头。” 谢玄听见余净这话,呼吸一滞,喉结上下滚了两下。她若是不说还好,她这样一说,他瞬间就明白了,她现下在做什么。 身后的动静,在安静的屋内,分外清晰。且那声音,近在咫尺,谢玄突然感觉有些燥得厉害,想喝凉水。 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一沉,棉巾已经凉了,略湿冷的棉巾落在他手上,他竟也觉得有几分烫手。将棉巾溺进热水之中,拧了两下,才递回给身后的余净。 余净的手不方便,加之谢玄又在,随便擦了两下便好了,想着待哪日伤口好些了再洗吧。余净擦好,刚想拿干净的衣物换上,然后发现方才太过紧张了,衣物还放在稍远处的椅子上。 “谢玄。” “嗯。” “衣物在椅子上,未拿过来。”只能让谢玄去拿了。 谢玄听余净如此说,微抬头看向稍远处的椅子,方才太慌乱了,竟忘了将衣物拿过来。谢玄站起身走到椅子那边,伸手将衣物拿起来,习惯性转身要把衣物拿过去,微偏身的同时又反应过来,连忙回身。 即便只是一瞬,但谢玄的余光依旧不小心瞥见了。上半身包着棉巾,下面用粗布衣裳盖着,纤细、微屈、白嫩的腿,谢玄一滞,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倒着往回走。 走到床边,小心地将衣物递给余净。余净接过衣物,尽量快地将亵裤还有外头的裙子穿上,穿上之后,余净才松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将上衣披在肩头,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叫他:“谢玄。” “嗯。”谢玄每回都是安安静静地应了。 “衣裳拉不上来。”余净开口,语毕便感受到了一阵凉意,谢玄站起回过身来,俯身,仔细地给余净拉上快要滑落的衣裳,小心地系好。 谢玄这一次靠得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突然闪过方才看到的画面,连皂角的味道,都变得旖/旎起来。 谢玄快速地直起身,有些慌地拾起余净方才刚换下来的衣物,包括亵裤。余净见谢玄拿起亵裤:“你放着吧,我自己……” “无事。”谢玄应下,连着铜盆一块端了出去。 将衣服端出去时,李云正从厨房里出来,瞧见谢玄笑了笑:“我正想过来同你说一声呢,衣物放在柜子边的木桶里头就成,我明日采了菌子回来便去溪边洗了。对了明日你同老孙一块去狩猎,狩猎无需早起,早饭已经在锅里了,明早热热就能吃,你尽可以照顾好媳妇再去。” “好,多谢大姐。”谢玄端着铜盆应声。 “莫要客气。”李云笑笑转身去了他们屋头。 余净躺回到床上,想着方才手忙脚乱的场景,还有狼狈的模样都被谢玄看了个遍。待会若是谢玄回来了,还得同他躺在同一张榻上,当真是无颜对天君。 所以等谢玄自己洗好换了衣裳回到屋里的时候,余净已经躺下了。因伤口在右胸处,余净再如何想避开谢玄,也只能平躺着。 谢玄走到床边,就见余净平躺着,闭着眼睛,眼睫颤得厉害。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在装睡。谢玄看了一眼跳跃的、略有些晃眼的蜡烛,勾了勾唇:“烛要熄吗?” “嗯。”余净很自然地应声。那蜡烛确实有些晃眼,且谢玄若是躺在身旁,那烛燃着,好似有些不便。 第45章 她的话音方落,屋里一片寂静,余净并未睁开眼睛,脸已经红透了。 微睁开眼睛,谢玄就站在烛前,脸上带着少年人得逞之后稚气的笑。明明谢玄背对着烛光,余净却看见了他眼里闪着的细光。满满的生气,还掺杂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我便熄烛了……夫人。” “嗯。”余净应声完,眼前一黑,然后便是身侧谢玄掀开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躺下时,有一阵风,空气中尽是皂角淡淡的清香。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余净很快就睡着了,谢玄听着耳旁均匀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也睡着了。 “谢玄。” 余净的声音轻轻的,谢玄抬眼看过去的同时刚要应声,看见眼前的场景,话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呼吸不自觉变得深重急促起来。 余净躺在榻上,胸口包着棉巾,下身盖着粗布衣裳。长发散落在榻上、身上。肤白似雪,长发墨黑,两相交缠,让人挪不开眼睛。 但谢玄只看了一眼,别开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夫……夫人。” “过来。”余净的声音复而响起。 “臣不敢。”谢玄应道。 “过来。”余净的语气沉了一些,谢玄缓缓朝她走过去,走到榻边。 手突然被一双纤纤玉手攀住了,谢玄全身僵着不敢动,余净攀着他的手,挪到胸口棉巾的系带处。 “解开。”余净声音淡淡的,但十分蛊惑人,谢玄手指微动,移到系带上,轻轻地扯开。 棉巾没有了束缚,瞬间散开了,谢玄见此情状,微偏过头。才偏过头,唇上一阵温软,看过去,余净的脸就在眼前。她的眼睛很大,含着一汪春水,眼波流转,像是漩涡。谢玄感觉那瞬间,心跳都停止了,那漩涡带着他,慢慢地往里陷。他感觉身体有些不一样,体内像是有一股热流在窜,变得很是燥热。 再看向余净,仅存的理智将他拽了出来,谢玄微微别过头,避开了余净的吻。开口唤了一声:“太后娘娘。”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自己的声音喑哑得厉害。 突然全身一颤,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睁开眼睛,眼前昏暗一片,天才蒙蒙亮,帐帘之内,更是昏暗。谢玄只觉得身下有些异样的感觉,湿润、黏腻、温热。谢玄察觉到发生了什么,连忙偏头看向余净,幸好她还未醒。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掀开被子,站起身拿了干净的衣物换上。打开门,看了一眼蒙蒙亮的天,蓦然想到昨夜里放进木桶里余净的衣物。 李云起床之后,发现门前晾衣裳的竹竿上,晾着好些衣裳,细看才看出来,那衣裳是她给余净还有谢玄准备的。听见动静,李云看过去,谢玄正拿着洗衣的木桶。 “怎起得如此早?还将衣裳都洗了。”李云随口问道。 谢玄听见这话,抿唇笑了笑,耳尖微不可察的红了:“醒了便睡不着了,闲着也是闲着。” “那我便先去采菌子了。”李云出声道。 “好,大姐上山小心些。”谢玄应声道。 “嗯,会的。”李云笑道,“你媳妇真是好福气,找着你这样好的夫君。” 谢玄一凝,看了一眼余净住的屋子,抿了抿唇道:“哪里。” 李云进厨房之后,谢玄看着她进去,转而又看向余净屋子的方向。 李云走之后,天渐渐亮了起来。不多时,孙军也从屋头出来了。见谢玄端着早饭,招呼道:“我以为你还没起呢,想着用完早饭再过来叫你。” 谢玄应道:“孙大哥稍等一会儿,药我已经熬着了,等我喂完……”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被孙军打断了:“无事,不着急,狩猎原也不用那么早。” 谢玄进到屋里时,余净还未醒,谢玄不想唤她,可若是不唤她,早饭和药都没办法。 “夫人。” 余净微微转醒,睁开眼睛便是谢玄。 “嗯。”她轻声应了。 “一会儿我便同大哥上山了,先将早饭和药用了吧。” “好。” 谢玄扶着她起身,用了早饭,喝了药,又捻了些麦芽糖压药的苦味。余净抿着甜甜的麦芽糖,看着谢玄,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千万小心。” “嗯,我会的。”谢玄应道。 从前领军,这话,通常都是他同下属说的。除了家人之外,余净是第一个这样反复嘱咐他的人。 谢玄说完,便要出门了,余净看着他的背影:“早些回来。” 谢玄脚步一滞,回过头,应道:“嗯。” —— 孙军同谢玄带了干粮上山,许是天气回暖,许多动物也都出来了。他们打了好几个野鸡子,两只兔子,谢玄还打到了一只火狐狸。 “真没想到,你这小身板,竟如此厉害,倒是我小瞧你了。”孙军笑着同谢玄道,未等谢玄应,“这火狐狸,毛色油亮,光是皮毛就能卖一个好价钱呢!” “孙大哥,那我们拿到哪儿去卖呢?”谢玄试探地问道。 “村里就有收的。”今日收获颇丰,孙军乐呵呵道。 “我还以为是要拿到镇子上。”谢玄轻笑道。 “诶,你不晓得,我们的村子实在偏僻,距离镇子有十五里呢!且要到镇子上,得翻过那座山。”孙军一面说,一面伸手指了指远处高耸的山头。 看见那座山,谢玄心里愁了,他原还想,自己可以先去镇上的官府里打点好,再让官府的人过来接余净。可……十五里路,还有一座这样高的山。倒不是怕路难行,只是,他若是要去镇上,少说也要三日。孙军和李云很好,但将余净一个人丢在这三日,他还是不放心。罢了,还是等余净好些了再同她商量商量吧。 同孙军一起走着,冷不丁飘来一股淡淡的花香,谢玄抬头,就瞧见远处一树树红白相间的花,孙军见谢玄看着花:“这是辛夷花,裹上面粉、鸡蛋用油炸了很好吃。” “采些回去吧。”谢玄突然有些好奇这花的味道,开口道。 “行。”孙军应得爽快,两个人随便折了一些,接着往村里去。 到村里收野货的地方,谢玄不懂买卖,更不懂行情价钱,便都由着孙军同那掌柜说。等了一会儿,孙军便出来了,手上还提着一只肥肥的野鸡子。 谢玄手上抱着花,瞧见孙军手上的野鸡子,眉心跳了跳,还以为那掌柜不要,开口问道:“这是?” “哦。”孙军提了提手上的野鸡子,“我想着,你媳妇儿不是还伤着吗。反正咱打得多,留一只炖汤喝。” “多谢。”谢玄出声道。谢玄话音才落,便看见孙军递过来两锭银子。 谢玄未收银子,疑惑地抬头看过去:“孙大哥?” “火狐狸便卖了二两五钱,加上野鸡子和兔子,共卖了四两,这银子是你的。”孙军很是高兴,脸上带着笑,同谢玄伸手比着四兴奋道。 “孙大哥,这银子你收着吧,我们吃住都在你们家里,已经很是麻烦了,你若是不收,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谢玄被孙军的笑感染,笑着应声道。 孙军是个直爽的人,见谢玄不收,将银子收好,应道:“就当是替你收着了。” 谢玄倏忽想到一件事,开口问道:“对了,孙大哥,村子里可有卖饴糖的地方?” 孙军先是一愣,接着恍然笑道:“自然是有的,我带你去。” “好。”谢玄应道,“劳烦孙大哥了。” “你可莫要同我客气,整日里多谢多谢、劳烦劳烦的,听着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孙军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谢玄明白孙军的意思:“晓得了。” 随同孙军走在小径上,路上碰着几个放牛放羊归来的大叔大娘,每每碰上一个人,都要盯着谢玄一会儿,接着同孙军道:“老孙,这就是你捡来的娃娃啊,长得真的很俊呐。” 谢玄一边笑着同他们打招呼,一边惊叹胖婶传播消息的速度。 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一间茅屋前,还未进门,就闻到了甜腻腻的味道。 “意婶!”孙军推开小门喊了一声。 “诶,进来吧!”一个爽朗的声音应了,从后头出来一个中年女子。谢玄继续跟着孙军进去,茅屋不大,东西很多,但不乱,且收拾得很干净。 一块块雪白的,沾了黄豆面的麦芽糖堆在篓子里。旁边还竖着一个稻草靶子,靶子上插/着用竹签串着的糖块,还有红彤彤的不知名的果子,外头包着一层糖衣。 “来买糖啊?”那个被叫做意婶的中年女人手擦着围裙从里屋出来,同孙军道。 “嗯。”孙军应道。 “买多少?”意婶拿起一张裁好的油纸问孙军道。 “五文够了。” “好。”意婶应了,用竹筒子兜了一桶,倒在油纸上,熟练地包好。 谢玄盯着靶子上红彤彤的野果子串,问道:“那个是什么?” 第46章 “山梅子糖果。”意婶应道,“可要来一串?” 谢玄愣了一下,倒是孙军开口道:“来两串吧。” “成。” 谢玄一只手拿着两串红红的糖果子,另外一只手抱着一大捧辛夷花。淡淡的花香混着甜腻的糖味,谢玄这会儿,就像是掉进蜜罐子里一样。 临近中午的时候,李云回来了,炒了一些新鲜菌子。拌饭吃可香了,余净连饭都多吃了两碗。吃得有些撑了,整日里在屋里也闷,加上担心谢玄,余净便让李云帮忙搬了椅子,扶着她走到屋檐下坐着。 谢玄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余净斜靠在椅子上,目光所对的,正是门口。经这两日休养着,余净的面色看着比之前好了不少。墨色的长发盘成一个最简单的发髻,簪着一支木棍子。粗布的裙子给她有些宽大,长长的,迤在地上,将她整个人衬得娇小柔美。 谢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荆钗布裙,难掩天香国色。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余净抬眼,就看见了谢玄,抱着一大捧红白相间的花,另外一只手上拿着两串红色的果子,尾指勾着一个黄色的油纸包着的袋子。他生得本就清俊,手上又抱着花,眉眼的轮廓在花后被模糊了好些,但也正是这样,更显现少年身上的那勃勃生气。 “谢玄!”余净看见谢玄回来,笑着唤了一声。因着伤处大声讲话时会痛,她的声音很轻。 谢玄并未应声,而是抱着花、拿着糖果子朝着余净跑过去。谢玄到跟前的时候,余净闻到了一股格外甜腻的花香。回过神来时,那两串红红的糖果子已经在眼前了。 “给!”谢玄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满是兴奋和高兴,还带着一丝丝骄傲。 余净伸手接过谢玄递过来的糖果子,笑着问道:“哪来的?” 谢玄正要开口说话,一旁的孙军倒是先开口了:“归荑姑娘,你夫君当真厉害,我原还以为,他能猎两只野鸡子已经很厉害了。倒是未曾想,竟猎了一只火狐狸回来。火狐狸卖了个好价钱,他便让我带着他去买饴糖,这不,在卖饴糖的地儿,瞧见了糖果子,他盯着糖果子发愣,我一猜就是想给你买。你夫君对你当真是心心念念呐!” 谢玄像是被戳破了心事一般,耳尖微红。 孙军这样说,余净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她同谢玄不是夫妻,竟也会让人误会他们恩爱。 孙军刚说完,李云正好从厨房里头出来,看见他们笑着道:“回来了。” 看见孙军手上拿着的野鸡子,有些疑惑地开口:“怎地?张掌柜不收?” “不是,我们今日打得多,便想着留一只拿回来自己炖汤喝。” “那感情好。”李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孙军身边伸手接过野鸡子,“我早上采得菌子还有一些,用来熬野鸡子,又鲜又补。” “归荑,你晚上可得多用些,好得快!”李云第一时间看向余净,同她道。 余净心里一暖,笑应道:“好!” “你不晓得,谢玄,竟猎了一头火狐狸!”孙军接着跟李云一块进屋,语气颇为骄傲。 “当真!”李云一瞬间也有些惊诧地反问道,回头去瞥谢玄。 “自然,骗你做甚!”孙军应道。 谢玄站在余净的身边,余净有些不好意思地晃着两串糖果子,递到谢玄面前,谢玄低眉看她。 “有两串。”余净只说了这么一句,谢玄便明了了,她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伸手从余净的手中接过一串。 谢玄接过去后,余净咬了一颗糖果子,进入口中的一瞬间,便被甜甜的味道包裹住了,咬开里头的果子,泛起一阵果子特有的酸,同外头的糖衣混合在一块,味道很好。谢玄未尝,低眉悄悄打量余净,果子对她来说有些大,她一侧的腮帮子鼓鼓的,像是方才在山上见到抱着松果啃的小松鼠。想到这,谢玄突然想起了今日早上的那个梦。吞了一下口水,同余净道:“我将花拿进去了。” “嗯,好。”余净应声,全然不知道,谢玄的心思。 谢玄进到厨房,李云正在擦菌子,孙军在杀野鸡子,谢玄抱着花,拿着糖果子进去,想到什么,开口问李云道:“大姐,糖果子。” 李云瞧了一眼谢玄手上倾向她道糖果子笑着道:“你吃吧,本也就是给你们尝尝鲜的。这山梅子,我从前吃得多了,不爱吃了。” 谢玄听李云如此说,也不说什么了,指了指手上的辛夷花道:“那花?” “你放那个木盆子里头吧,过会儿我拿去洗。”李云看了一眼花,安排道。瞧着谢玄就要把花放到盆子里了,蓦然想到什么,“诶!” 谢玄不明所以,回看向李云。 “你挑一支漂亮的,给你媳妇儿做簪子吧。”李云擦着菌子,“今日我扶着她出来坐着,没有簪子,只好随手拿了一支木棍子。我看那辛夷花便不错,你媳妇儿好颜色,簪上那花,定然更美!” 谢玄听见这话,垂眸看了一眼手上捧着的辛夷花,手轻轻摩挲着花枝,应声道:“好。” 谢玄挑挑拣拣好一会儿,才挑了一支花枝较直,半开的辛夷花。他拿着花枝出去,余净还在吃糖果子,听见动静,看向谢玄。不知为何,谢玄此时竟莫名生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怯意。那是他面对着千军万马时,都没有的感觉。 “怎么了?” 余净看着谢玄不说话开口问道。 “哦,大姐说让我折一支辛夷花给夫人做簪子。”谢玄一边解释,一边走近。 “好啊。”余净爽快地应声道。 谢玄走到余净的身后,他手上还拿着未吃的糖果子,余净见他拿着不便,便伸手过去帮他拿着。 谢玄伸手,拔/下余净发上的木棍,墨黑凉滑的发散落下来,落进谢玄的指缝,冰凉酥痒,感觉很是微妙。谢玄小心地将余净的发盘起来,他是第一回 给女子盘发,辛夷花还未簪上,发髻就散了。 余净感觉到了,轻声安抚道:“无事,慢慢来。” 谢玄最终盘了三次才盘得像个样子,辛夷花插/入发髻之中,亭亭而立。余净的脖颈露出一截来,雪白、细腻如羊脂玉。谢玄正看得出神,鼻尖一阵甜甜的味道,反应过来时,余净微仰着头,将手上的糖果子递给他。 谢玄伸手接过,冷不丁就听见余净开口问道:“好看吗?” 谢玄怔了一下:“好……好看。”语毕快步地朝厨房走,“我去厨房里帮忙了。” 余净看着谢玄慌乱的脚步,心想着谢玄该不会因为她是太后唬她吧,这般奇怪的反应。不过也罢,她什么狼狈样子谢玄未见过,想着便也随他了。 谢玄拿着糖果子回到厨房,孙军正在拔/鸡毛,李云已经擦好菌子了,坐在灶塘前生火。谢玄看向李云,开口道:“大姐,我来生火吧。” 李云原想拒绝,但之前答应过谢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道:“好,那我去洗辛夷花。” 谢玄坐下,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糖果子,试探地咬了一颗,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发出来。谢玄其实不大爱吃甜的,但这糖果子,是花了钱买的,放在从前便也罢了,如今境况不同。 李云洗着辛夷花,笑着问道:”谢玄,此前听你说,你同归荑才成婚不久是不是?” “嗯。”谢玄应声,不知李云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这辛夷花啊,是要送给喜欢的人的,方才我叫你送的时候还未想到这一层,如今倒是歪打正着了。”李云笑着道。 谢玄乍一听到喜欢两个字,心,一瞬间轻动了一下。如今才后知后觉,他好像,找到他近来反应如此奇怪的原因了。 李云未听见谢玄应声,回头看向他,他坐在灶塘前,灶塘里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衬得他整个人很是鲜活灵动。 “是啊。”谢玄略微失神地应声道。 他们在这待不了太久,等回到京师,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而他,不过是臣子罢了。即便他再喜欢,又当如何,又能如何?甚至连他的心意,都无法当面同她诉说。 见谢玄的神色略微有些失落,李云便也不说话了。 谢玄转而看向灶塘里燃着的,明艳、热烈的火苗。慢慢地吃着手上的糖果子,口中的糖果子,不知是不是咬破了的缘故,酸得厉害。 余净在门外坐了许久,太久未出来了,远处的山、云、树、鸟都如此新鲜有趣,即便是坐了一下午也不觉得乏。天色暗下来,近乎是一刹那的事,外头起了风,吹着还有些凉。 李云看了一眼外头的天暗了好些,想到余净还坐在外头,看了一眼谢玄,道:“谢玄,外头天暗了,你媳妇儿还在外头呢。你扶着她进来吧,过会儿便同我们一块坐着吃。” “好。”谢玄应声,站起身走到外头。 光影模糊,余净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仿若同天色一块沉溺进去了。 第47章 谢玄本想唤她,想了想还是将称呼咽了回去,走到余净身边道:“天色暗了,我扶着你进去吧。” 余净点了点头,应道:“嗯。” 谢玄走到余净的左侧,余净伸手攀住谢玄的小臂。那双如葱般纤细白皙的手,搭在谢玄的手臂上时,谢玄蓦然想到想到昨夜,那双手,也是这般。他忍着不去想,小心地扶起余净。余净右胸口处伤着,只能将大半体重都倚在谢玄身上。 余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问道:“重吗?” 谢玄忙摇了摇头:“不会。” 还未进厨房,就闻到了一股香味,饶是余净中午吃得多了些,闻到这味道还是有些饿了。 李云正在炸辛夷花,听见动静,抽空瞟了一眼余净,笑道:“果然很是合适,漂亮的女子,簪什么都好看。” 余净被李云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羞赧一笑。 谢玄就在她的身侧,她的笑轻易地落入他的眼里,即便方才想得很明白,可,心跳却是控制不住的。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余净还是头一回来厨房,厨房不大,东西却放得很齐整,外头的天气有些凉了。里头却很暖,大抵是烧着火。 谢玄扶着余净到桌前,余净坐下,看见李云在炸辛夷花。她将辛夷花花瓣在鸡蛋液中蘸了蘸,又放进面粉里头,接着将蘸好的辛夷花放进油锅里头。油锅里很热,辛夷花放进去的瞬间,泛起一阵白色的泡泡,仅仅过了一会儿,表面就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 余净不知道花也能吃,觉得新奇,看得有些出神,谢玄就在余净身侧,看着她的神情,亦有些出神。 野鸡菌子汤熬上去已经有一会儿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鲜甜的味道混着油炸的香味,两相混杂,格外勾人。 余净闻着味道,悄摸着咽了咽口水。菌子的鲜,她是晓得的,同野鸡子一块炖了,想着就美。 李云端着炸好的辛夷花过来,余净原以为可以开饭了,没想到李云却说:“先吃这个垫垫吧,野鸡子同菌子炖得久一些才好。” “嗯。”余净同谢玄应声,余净看着盘子里的辛夷花,伸出左手,拿起筷子,十分生疏地想要去夹。左手本就生疏,加之余净在天庭的时候都没用过筷子,就更不会了。夹了两下都未夹起来,谢玄瞧见了,夹起来正要给余净喂,没想到下一秒就看见余净放下筷子直接伸手拿了一片。 谢玄有些惊诧,她可是太后娘娘!实在是未曾想到,她竟会用手。余净察觉到谢玄的手一直顿着,抬眼看过去。谢玄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将辛夷花放进嘴里。 被炸得酥香的面粉和鸡蛋,包裹着柔软、湿润且香甜的花瓣,一种很微妙的口感。 余净饿了,吃了一个之后又忍不住拿了另外一个,李云见她吃了两个,笑道:“这会儿山上辛夷花多得是,你若是喜欢,明日我摘一些来做花饼。” “还能做花饼啊?”余净有些好奇地反问道。 “是啊。”李云笑应道,“你们在京师,大抵是没见过辛夷花吧?” “是,那便先谢过大姐了。”余净笑起来,露出白白的、小小的牙。 余净如此神情,有些稚气,她的脸,看着年纪本就不大,如此,看着倒是有几分像小孩了。谢玄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纯真,不像是在宫中浸/淫多年的样子。 余净吃了几个便停了,虽然好吃,但她还是更想尝尝野鸡子炖的鸡汤。 等了好一会儿,李云走到瓦罐前揭开盖子,用木勺子搅了搅,香味顺着飘出来,余净忍不住探头看过去。 “好了。”李云笑着开口道,接着拿着湿的布巾,捏着瓦罐的双耳将瓦罐放到桌上。 李云和孙军盛了饭上桌,谢玄等李云和孙军盛了汤之后,再伸手盛了一碗。余净看着汤,回过神来的时候,谢玄的勺子已经递到跟前了。 余净凑近尝了一口,感觉鲜得眉毛都要掉了。谢玄喂余净喝了汤,又喂了一小碗饭。 余净吃着饭,冷不丁就看见谢玄盯着她的脸,有些疑惑,刚想开口问,谢玄已经把手上的勺子放下了,将手伸到余净的面前。余净愣着未反应过来,突然感到唇边一阵温热,谢玄的手碰了一下她的唇角,垂下来的时候,余净看见了一颗饭粒。 谢玄将饭粒放在了桌上,接着给余净喂饭,余净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好些。 用完晚饭,谢玄就扶着余净先回房了,到厨房里帮着李云收拾了一下,烧了热水。 “今日天气好,你早晨洗的衣裳这会儿都已经干了,我午后的时候就收到你们屋里的柜子里头了。你到时候从那拿便是。”李云同谢玄道。 “好。”谢玄应声,往灶塘里头塞柴火。 “对了,你媳妇儿今日该换药了吧,伤药还有吗?”李云蓦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 “嗯,有的。” “那便好,可还好用吗?从前老孙伤着的时候便涂这个,我觉得还挺管用的。”李云说到这,还补了一句,“不过同京师上好的伤药自然是没得比的。” “大姐哪里话,若是没有您同大哥,我同夫人怕是早就死了,哪还有今日。”谢玄淡声道。 “京师……是不是很繁华热闹啊?”李云话锋一转问道。 她这一句话,不知为何,让谢玄想到了此前妫州龙神节时,他同余净在桥上的场景。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各种各样醒目的花灯。他的手,触在余净的腰上。 “是很热闹。”谢玄接话道。 “我只在镇上听到过其他姑娘说起京师,说京师街边尽是气派的酒馆、茶楼、布庄,就连香料铺子都有一栋楼这样大,可是真的?”李云说起这个,似乎是为了求证,疑惑地问道。 “是。”谢玄应道,“待哪日我们回去了,可派人过来接大哥大姐去逛逛。” 李云听了忙摆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就是好奇问问。” “水已经滚了,你快些打去给你媳妇儿擦擦吧。”李云接着道。 “好。”谢玄应声而起,拿了铜盆打水。 —— 余净回到屋里便躺到了榻上,今日在外头坐了一日,费了一些精神,这会儿躺着,甚是舒服。 “乖徒儿。” 余净吓得心神一颤,声音就要破出喉咙的时候,被月老施仙法给堵回去了。 “师父!”余净看见月老,这几日心里的委屈如潮水一般全都涌上来,鼻头一酸,眼睛都红了好些,“您怎么现下才来啊?您要是再迟来一步,怕是再也见不到您的乖徒儿了!” “胡说!”月老伸手点了一下余净的右胸口处,余净瞬间感觉到右胸的伤口一点也不疼了。 “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月老接着道。 余净想到这两日的遭遇,嘴巴一撇,眼泪就掉下来了:“我都这样了,哪里好好的了。” 月老听见这话,表情微微一僵,把想要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对了,师父,您来是不是有什么差事交代给我?肯定不是来看我这么简单吧?”余净突然想到月老的脾性,止了眼泪,抬头看向月老道。眼神语气,皆有些不满的意思。 月老别开头,伸手摸了摸自己雪白的头发,迟疑着开口道:“呃……倒也不是什么差事,不过,为师确乎有一事要同你说。” 余净听月老这么说,心一沉,连忙伸手阻止月老道:“等等,容我先缓缓。” 余净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开口道:“师父,你说吧。” “就是,方才吧,为师去姻缘殿巡查,然后便发现,盛华的红绳同……同谢玄的红绳结成了月老结。” 余净听完这话,好半天都未回过神来,不敢置信道:“您……您方才说了什么?” “盛华的红绳同谢玄的结在一块了。”月老重复了一遍。 余净缓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所以……所以也就是说,谢玄他现如今是对我,不对,对盛华……” “是。”月老笃定地点了点头。 凡人的红绳在姻缘殿的姻缘树上,由月老或余净他们打结,一旦两根红绳结在一块,便代表了他们的姻缘。但神仙的命数本就不归地府,他们的姻缘,自然也不受姻缘殿的影响。他们的红绳,会在动心之时,自行与钟情之人的红绳相结。 “不对啊,盛华她同先帝已经成婚了,她的红绳,怎么会是空着的?”余净适时提出疑问。 “盛华此前的红绳,不是同先帝。”月老悠悠开口道,“而是同苏司阳。” 余净一脸惊诧地看向月老!回过神来接着道:“即便不是同先帝,那她的红绳,不是已经同苏司阳的结在一块了吗!” “问题就在于,盛华如今已经殒身,你是仙身,又对苏司阳无情,红绳自然就散了。” “天君的情劫对象,不是西海三公主吗,如今他的红绳同我……哦不,盛华的结在一块了,可有法解开。”余净忧心地开口问月老。 第48章 月老摇了摇头:“你也晓得,红绳一旦结成月老结,便是鸿钧老祖来了,也是无法可解。” 余净知道,所以问月老时才格外愁,她轻叹了一口气,转而问月老道:“那师父,现下该如何是好啊?” “我同泽兰还有太上老君他们商议过了,既然天君已经对你动情了,那么,天君的情劫,便由你来应。” 余净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十分怀疑道:“我?” 月老不像是玩笑,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也不知晓为何会出现这般情况,原本天君对三公主情根深种,你只要阻了他们相爱,他尝了求不得、爱别离之苦,便也算是完成了情劫。可现如今,这情劫,也只能由你来应了。” “师父,我并未看过命簿,该如何做我全然不知啊!” “不必看命簿,你看的话本子上这般事情不是有许多。天君已然对你动情,你只要稍加示好,天君必然满心交付,届时只要将他的真心践踏,也算是成了情劫。”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稍加示好?”余净愁着一张脸,叹着气道,“师父,我看的话本子虽多,可世间情/爱,我终究是未曾经历过。这情劫,徒儿……徒儿怕是应不了。” 余净话还未说完,就瞧见月老朝着她抬了抬手,阻止了她继续说。 “我知你的性子如何,可天君已下凡历劫,历劫不应劫,是会折损仙灵的。若是旁的神仙便也罢了,可他是天君,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怕是会闹得天庭人心惶惶。”月老低声劝道。 余净还想说些什么,听得月老继续道:“乖徒儿,这个给你。” 余净低眉看过去,月老手心里躺着一颗小小的赤红色的珠子,她好奇地抬头看向月老:“这是?” “泽兰前些年去有苏时,碰着一只瘦小的九尾红狐被妖兽欺打。虽将妖兽收了,可那九尾红狐也只剩下了最后一条命。为报泽兰救命之恩,九尾红狐允诺泽兰,她死后会将她的内丹赠予泽兰。泽兰倒是未曾放在心上,哪知后来再去有苏经过那地时,这颗内丹便出现了。” “所以,这是,九尾红狐的内丹?”余净再垂眸看过去,疑惑地猜测道。 “是了。”月老应道。 “这个给我,又有何用?”余净话音才落,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一下红得厉害,结结巴巴地开口反问道,“有苏狐族,最擅媚术,师父,您……您不会是想让我?” “这内丹,若是要使媚术,需仙术催动,你如今用不了仙术,不过是给你稍加帮衬罢了。”月老同余净解释道。 “哦。”余净点了点头应道。 “师父……”虽算是默认了应情劫这事,余净还是有些担忧。 “你还有何顾虑?”月老看向余净,柔声问道。 “您让我应了同天君的情劫,那届时,我便是要同他谈情说爱的……那……”余净说到这,觉得甚是难以启齿。虽然她也知晓,这样的事应当是不会发生的。可现下连天君的情劫对象都变成她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即便未发生,也要先问问清楚再说。 月老听余净如此说,一下便明白了余净的意思:“乖徒儿,情到浓时,男女欢好,是极寻常之事。你若是不愿,谢玄自然也不会勉强。” 月老说的是谢玄,而非天君谢玄。他如此一说,余净便明白了。 “乖徒儿,谢玄来了,为师不同你说了,先行一步。”月老警觉地看了一眼门外,接着一挥手,余净低头看去,白润的玉魄珠串上,多了一颗赤红色的珠子。 “对了,为师才想起来,谢玄近来几日都给你换药,为免惹他疑心,我便将法术撤了。难为你自己忍着些了。”月老说着,又挥了挥手。 余净方才伸手动了,这会儿突然撤了法术,只觉右胸口处疼得厉害。 月老抽身出去,走到屋子外头,屋子外头站着一个人,身姿挺拔,玄冰莲花冠,若水琉璃裳,衣裳的领口,还挂着一支兰花,散着幽香。 “泽兰。”月老开口唤了一声,接着走到他身旁。 “余净如何了?”泽兰看着屋子开口问道。 “性命无虞,只不过,皮肉之苦却是未少受的。”月老说到这,看向泽兰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给了她玉魄珠,否则,若是没有你的玉魄珠,她同天君这会儿怕是已经回天庭了。” “我给她玉魄珠可不是什么先见之明。”泽兰悠悠开口,“我当时给她玉魄珠,只是怕她受苦罢了。倒是未曾想,救了她同天君的性命。” “我原还以为你是知晓才……”月老有些吃惊道。 “天君的命数,我如何能知晓。”泽兰转过身,慢慢地走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君对西海三公主情根深种,是仙尽皆知的事,怎么会突然对余净?”月老疑惑地同泽兰道。 “因缘际会,皆有定数。你是姻缘殿的头头,此事你问我,我问谁去?”泽兰笑着回头,看向月老挑了挑眉道。 “当初姻缘树叶子落下显出余净的名字时,我只当是此差事非她不可。如今看来,倒是因缘际会,皆有定数了。”月老感慨道。 “罢了,如今,事已至此,只能且行且看了。”月老接着一挥手道,“我前些日子才从毕月星君那儿顺了一坛好酒,一块去姻缘殿尝尝如何?” “好啊。”泽兰应道,又不放心地回头瞟了一眼远处亮着烛火的屋子。 谢玄进门时,余净手上的玉魄珠已经隐匿于手腕之中了,可因着伤处疼痛,余净低着头,没有余力应付谢玄。谢玄进屋,就隐隐察觉到了余净有些不对劲。她坐在榻边,微低着头,左手轻捂着伤处,似是痛极。 谢玄忙将手上的铜盆放到椅子上,走到榻边:“无事吧?” 余净抬眼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她方才才哭过,眼睛周围红了一圈,眼里蓄着泪,水汪汪的,一脸委屈地看着他。谢玄的心如湖水被风吹起波澜,泛起阵阵涟漪。 “方才不小心碰着了伤处,有些疼。”余净讷讷地应声道。谢玄凑得近,她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脸。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多情,皮肤算不得白皙,却平添了几分野性的味道。从前不知晓谢玄对她的心意便也罢了,如今知晓了,瞧着谢玄都不如从前那般了。 谢玄见余净一直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夫人。” 余净回过神来,弯了弯眉眼:“无事。” “昨日伤处并未换药,我……我打了水来。” “好。”余净应声,接着微微回身,便要躺下。回身之时,不小心碰到了伤处,余净皱了皱眉。 “我来吧。”谢玄伸手,扶着余净躺下。 余净躺下,谢玄端了铜盆、拿了干净的衣裳和棉巾过来。方才月老说的话一直萦绕在余净的脑子里,余净的思绪这会儿乱得厉害。 应天君的情劫!她区区一个小仙,如何能应得天君的劫?更何况,还是情劫! 想到这,余净不禁偏头去看谢玄,谢玄这会儿正将余净的衣裳解开,只余下胸口包着的白棉巾。见余净偏头看向他,手上的动作一顿,耳尖一红,迟疑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余净明显地看到,谢玄的耳尖红了。余净原还不信谢玄钟情于她,瞧见他如此,倒是有几分信了。 余净轻轻摇了摇头。 “我解棉巾了?”谢玄请示道。 “嗯,解吧。” 谢玄伸手解开棉巾,他总觉得,今日余净又有些不一样。前两日他解棉巾时,余净总是偏头而避,今日却…… 谢玄解开了棉巾,照例伸手去揽余净的腰。他的手很烫,触到余净的腰时,余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前两次,谢玄给她换药之时,都未曾有过这般奇怪的感觉。棉巾解下来被谢玄丢在了一旁,接着谢玄拿起伤药,小心地给余净抹。 伤药触到余净的伤处时,连着余净自己都未察觉,她的手捏住了谢玄的衣袖。谢玄在余净伸手碰到他的衣袖时,就已经发觉了。她的手白皙细长,微微勾着他灰色的粗布衣袖。格外突兀,却又,分外妖娆。 谢玄心跳不自觉快了些,敛了眼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接着给余净上药。但心神,却依旧被余净的手牵着。 给余净上好药,谢玄又拿了干净的衣裳给余净换。衣裳比棉巾长许多,谢玄目测了一下,揽着余净的腰大抵是换不上的。 余净见他拿着衣裳愣着,便知道了,主动开口问道:“你扶着我起身吧。” “嗯。”谢玄倾身过去,扶着余净起身。他们靠得近,这会儿余净身上盖着的旧衣裳顺势滑落下来,只剩白色的棉巾包着。余净觉得手腕热热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头晕得实在厉害,便将头挪了过去,靠在了谢玄的肩上。 谢玄扶着余净,余净如此动作,谢玄整个人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耳畔一阵温热,余净的吐息甚是清晰。 第49章 “我头有些晕。” 她说话的时候,呼吸喷/薄在他的耳畔、颈窝,她的声音,听着也比平时里软了好些。谢玄喉结动了动,话在喉咙里哽了许久才僵着身子问道,“怎会如此突然?可要我去唤郎中来瞧瞧。” “不必了,许是身上伤着,白日里又吹了风,睡一觉便好了。”余净不想麻烦,想着大抵就是今日出去吹风了的缘故。 “好。”谢玄应声,却是半天未动。他其实是有私心的,待余净伤好了,他们很快便能回京师。待回京师之后,他同她,想要如现下这般,再也不可能了。虽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抬起的手,终究还是落下了。 余净渐渐清醒过来,迷蒙之际,猛然反应过来大抵是月老给她的九尾红狐内丹搞得鬼。谢玄的脸红得不像话,余净看着谢玄的脸,心里不禁感慨道,有苏狐族的媚术,果然,名不虚传!仅仅是戴在手上,便有如此效用,若是用仙法催动岂不是……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谢玄。”余净轻声开口道。 谢玄轻轻挪了挪脑袋,耳鬓厮磨间,连明明灭灭的烛光都变得暧昧不清起来。 “我……我有些冷。”余净讷讷地开口道。 “哦。”谢玄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拿起衣裳,给余净穿上。然后仔仔细细地给余净系好系带,扶着余净躺下,转身出去了。 余净躺下,茫茫然地看着帐顶,无意识地摸着虚无的手腕。如今天君的情劫对象已然变成她了。那她,便也不必阻挠天君同三公主见面了。可不管余净怎么想,此事比让她阻挠天君同三公主生情还要难些。 正想着,门外响起一阵动静,余净知是谢玄回来了,躺在榻上大气也不敢出。谢玄进屋,心跳这会儿都还未平复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烛台旁道:“我熄烛了。” “好。”余净应道,随之眼前一片漆黑,耳畔传来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接着感受到一阵凉风,谢玄躺到了旁边,像是调整了一下睡姿,过了一会儿就静下来了。 谢玄一闭上眼睛,便是余净方才的样子,红着眼睛,胸前包着白色的棉巾,锁骨若隐若现。身上散着淡淡的皂角香,呼吸喷薄在他颈侧,气若幽兰。明明她什么都未做,可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地勾人。 余净感觉头发甚是黏腻,伸手摸了摸,自她落水之后上来,虽时常换药擦身,可这发,却是从未沐过。 “谢玄。” 谢玄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耳边余净的声音格外清晰。他未开口,只压着喉咙轻声嗯了一下。 “我……我有些想沐发。”余净开口,手腕一热,补了一句道,“明日,你为我沐发可好?” 谢玄喉头一哽,咽了一下口水,应声道:“好。” 余净晚上吃得多,虽脑子里乱得厉害,但这会儿躺在榻上,一会儿就困了。 过了一会儿,谢玄便听见了她均匀的呼吸声。 “谢玄。” “嗯。”谢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余净并未睡着。可等了半晌,却也再未听见余净说什么。 “归荑?”谢玄试探地唤了一声。只听见她哼哼唧唧地嘟囔了两下,继而睡去了。 谢玄不禁哑然失笑。猛然回过神来,才觉余净总是无意识间唤他的名字。现下如此,是因为他们的关系甚是密切。可她从前也…… 谢玄一直想着这事,竟一夜未睡着。 翌日,余净醒的时候身旁已经空了,余净松了一口气,这样倒是免了尴尬。 李云一大早就出门采菌子了,孙军也上山砍柴火去了,谢玄留在家里,喂了余净早饭,又熬了药。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李云正好从门口回来。谢玄端着碗同李云道:“大姐回来了。” “嗯。”李云笑着应声,抬了抬手上的竹篓子道,“咱们吃了两日的菌子,今日我将菌子都卖了,换了一块猪肉来。我还采了一些辛夷花来做花饼,还采了桃子!” 李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出两个桃子给谢玄瞧。明明对谢玄来说,都是极寻常且不值钱的东西,可谢玄瞧见李云如此,竟也开心起来。 两个人一块到厨房之中,谢玄将从屋里带出来的碗洗了,李云也把竹篓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谢玄想到昨夜余净的话,同李云道:“大姐,归荑说她想要沐发,您看……” 李云听谢玄说话,抬头看向他,听到这,应声道:“嗐,我还以为你要同我商量什么大事,你媳妇要沐发,烧了水便可,皂角就放在窗台上。” “对了,今日天气好,将屋里的桌子搬出来,放在院子里洗吧。” “好。”谢玄应了,将洗净的碗筷放好,然后去烧水。 谢玄进屋时,余净正坐在榻上发呆,这里并无话本子,整日里在屋里,甚是无聊。今日的天气好,外头的光甚是晃眼。谢玄推开门进来,走到桌边道:“水我已经烧好了,今日天气好,大姐说屋子里闷,摆到院子里沐发好些。” “嗯。”余净应了,待谢玄将东西摆好,进来扶她。余净攀着谢玄出去,院子里的桌上放着一个铜盆,旁边放着皂角、棉巾。因余净伤着,坐着低头,会扯到伤处,所以余净站着。 谢玄将余净的发散了,慢慢地用梳子往下顺,她低着头,乌黑的发浸到温热的水中,顺滑浓密。 他们站着,谢玄靠得近,他的手触着她的发,余净只觉得头上酥酥痒痒的,很是舒服。 谢玄梳着,遽然响起一句话,男子为女子梳头,是想同女子白头偕老,若他同余净真的…… “会太重吗?”谢玄垂眸,出声问道。 “不会。”余净低着头应声,声音闷闷的。 她的脖颈极白净,发墨黑,分明的颜色,刺激着谢玄的神经。淡淡的皂角香萦绕在整个院中。 谢玄为她沐好发,拿着棉巾替她擦拭。李云也拿了辛夷花出来坐在檐下挑拣。见他们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笑着问道:“归荑你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大姐关心。”余净应声,看着李云挑拣辛夷花道。 “大姐过一会儿可是要做辛夷花饼?”余净挑起话道。 “是啊。” “那过一会儿,我同大姐一块做吧?”余净提议道。 “你的伤?”李云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不碍事,我已经好许多了,待在屋里也甚是无趣,若是不能帮着做,看着大姐做也挺有趣的。”余净应声道。 “整日里待在屋子里头,确实挺无趣的。”李云应道,“不过我听胖婶说,再过几日,镇子上有木偶戏班子过来演木偶戏,届时你若是能走动,可以让你夫君带你去瞧瞧。” “木偶戏?”余净有些惊诧地开口反问,“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此戏?”李云手上的动作一顿,继而解释道,“就是用木头做成人偶的样子,然后在白绸布上,以线提绳,操纵木偶,以此做戏。” “好生有趣!”余净忍不住惊叹道,她从未听说过,“谢玄,待那日我们去瞧瞧吧。” 余净突然提起他的名字,谢玄一怔,应道:“好。” 李云挑拣好辛夷花,余净的发,也干的差不多了。昨日给她簪发的辛夷花已经萎了,只好找旁的木棍子替代。 李云见谢玄挑挑捡捡许久,都未挑拣出一支称心的,便提议道:“后院有一块上好的桃木料子,你若是不嫌弃,可拿那块木料子做一支簪子给你媳妇。” 谢玄心里一动,应道:“那便多谢大姐了。” “嗐,你同我们还客气什么。”李云接着道,“你先挑一支凑合吧。” “嗯。” 上回替余净簪过发,谢玄这回顺手了许多,一下便挽好了。余净随同谢玄一块进厨房,李云已经切好了辛夷花,在弄面粉。余净同谢玄一块过去,坐在李云的身旁。 余净看着李云将辛夷花碎倒入一半到面粉之中,揉了好一会儿,面粉便变成了淡淡的红色。接着又点上炉子,将另一半花碎倒入罐子中,又放了好些麦芽糖下去炒。花香混合着麦芽糖化开甜腻的味道盈满了整个厨房。李云炒好花酱,回到案前,将面团切成剂子,压成饼子,将花酱团进去。 余净认真地看着李云做,李云做了两个之后道:“你们试试。” 余净拿了一个剂子压扁,她的手不便,拿不了花酱。 谢玄会意,挖了一勺花酱到余净的饼子中,余净一只手团不起来。 手腕一热,偏头看向谢玄,娇声道:“谢玄。” 谢玄迟疑许久,才伸手过去,原想着伸手接过余净手上的团子帮她将花酱团到面饼子里头,未曾想,余净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愣了一会儿,伸手过去,余净的手很凉,他的手碰到余净的一瞬,心尖一颤。 余净方才心神一荡,这会儿回过神来,谢玄已经覆上了她的手,霎时脸红了大半。 指尖的触觉,最为敏感,两人指尖相触,互相摩挲,余净只觉得手慢慢暖起来,心跳也有些控制不住。 第50章 一个花饼做成,余净都觉得身上热了不少。他们做一个,李云已经做了好几个了。 余净有些心神不宁:“我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歇。” “那我便先送你回屋。”谢玄在她身旁应道。他的声音很近,不知是何缘故,他的声音不似往常清朗,反而低沉微哑。 “嗯。”余净讷讷地点点头。 将余净送回屋后,谢玄思忖片刻,径直去了后院,后院里堆着一小堆木料子,谢玄一眼就瞧见了李云说的桃木料子。拿起桃木料子,摩挲了两下,回想起余净戴着辛夷花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未学过木工,但想来,雕刻应当也不难。这样想着,谢玄拿着木料子出去。 到厨房时,李云已经做了近满满一桌子的花饼了。见谢玄进来,出声道:“你们出去了之后,我才想起来,我还采了桃子回来,到午膳还要一会儿呢,你拿两个桃子去同你媳妇一块吃吧。可新鲜可甜了!” 谢玄点点头应道:“好。”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小玉儿,这都过了多久了,你主子从妫州去万疆山,也应当回来了。”崔红一边挑拣豆子,一边同阿玉道。 阿玉正坐在院子里做针线,其实她前几日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她不是头一回同盛华去万疆山,路上需要多久时日,她也是知晓的。 “你主子,不会将你忘了吧?”崔红小心翼翼地轻声反问道。 “娘,你说什么呢?”阿玉听了崔红的话有些恼道。做针线也有些静不下心来,又绣了两下,索性放下手上的针线道,“爹的药快没了,我去药铺抓一些。” “嗯好。”崔红晓得阿玉不高兴了,淡声应道。 阿玉将针线收好,站起身出去,街市上人多,阿玉在家中照顾父亲许多日,已经有段时间未曾上街了,径直走进药铺。 “姑娘要些什么?” 阿玉摸出怀里的方子,递到小二的面前:“就按这张方子抓。” “好嘞,姑娘稍候。”店小二应声,拿着方子就要去抓药,过了一会儿,转身拿着方子同阿玉道,“姑娘,这半夏可是涨价了。” “涨价?为何突然涨价了?我前几日来抓药还没呢?”阿玉有些惊诧地开口问道。 “姑娘你不知道?”店小二皱眉低声问道。 阿玉有些疑惑,接着听店小二道:“妫州城外迁安坡,前些日子有一车队的人被山匪截杀了,听闻一车队的人,都死了!官府近来正在查呢,都封道两日了,半夏在城外进不来,铺子中存货又不多,所以价格自然是高些。” “都死了!”阿玉惊道,声音都大了一些。 “是,起先是听说都死了,不过后来又听说,有樵夫瞧见山匪逼着一辆马车到了迁安坡的悬崖前,本来还有一男一女活着的,后来跳崖了。”店小二神神叨叨道,“不过迁安坡那悬崖,那么高,跳下去哪里还能活命啊!” “当真是可惜了,听闻那些个下人穿的衣裳料子比妫州城里的一些富绅都穿的好些。” 阿玉听着店小二的话,心慌得厉害,突然腾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三日吧?”店小二见阿玉一脸认真的模样,奇怪地应声道。 “那些尸身还有车架呢?在哪?”阿玉急冲冲地开口道。 店小二有些被吓到了,结结巴巴道:“自然……自然是在官府。” 阿玉拔腿便朝着官府的方向跑,到官府前,就被衙役拦下了。 “什么人?” 阿玉脑子一转,泫然欲泣地开口道:“我听闻迁安坡的事,我表哥也跟着车队一起出去,他本应当几日前就回来了的,可时至今日,还未归!” 她现下无法确定是否是余净他们,且,也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只能先想法子进去瞧瞧是不是再说。 门口的衙役一听这话,松了口道:“随我来吧。” “好,多谢大哥!”阿玉应声的同时,心却吊到了嗓子眼。听店小二的话,感觉极有可能是余净他们,若真的是余净他们……她不敢想。 跟着衙役走了一会儿,转了两个拐角,就闻到了一股恶臭,阿玉有些忍不住想吐。 衙役见阿玉的模样,也伸手扇了扇,出声道:“这两日天气有些热了,有些气味,也属正常。” 阿玉忍着恶心,慢步靠近,就瞧见了躺在大堂中人的衣衫,是余净身边的随从,随即脑子一片空白,呆怔在原地,不知做何反应。 下一秒,衙役便瞧见方才还弓着腰想要吐的女子飞快地往堂中跑去,掀开一具一具尸体的白布。阿玉掀开了在堂中所有尸体的白布,未看见余净、小亭,也未看见谢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心吊胆起来,店小二说,一男一女,被逼至迁安坡崖前,跳崖了。 衙役跟着进来,见阿玉掀开了所有的白布,捂着鼻子问道:“有没有啊?” 阿玉思虑了一会儿,回头同衙役道:“这是太后娘娘的车马,死的这些,是太后娘娘所带的亲卫。我是太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因为家在妫州,父亲病重,太后娘娘开恩,遂留我在妫州城中待銮驾回京师。” “太后娘娘极有可能已经跳崖了,凶多吉少,还请通禀州牧大人,着人去寻!”阿玉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说出这段话。 迁安坡的悬崖有多高,她是知晓的,从那悬崖掉下去,真的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太后娘娘的銮驾?”衙役蔑笑着反问道,“若是太后娘娘的銮驾,那躺着的这些人,必是京师乃至整个北淮的高手,既是高手,又怎会连区区山匪都降不住?你说你是太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可有何凭证?” “我……”阿玉被呛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且你方才进门的时候,可是说来认尸的。胡言乱语,且无凭证,我凭什么相信你!再说了,迁安坡那个悬崖有百丈之高,人掉下去,必粉身碎骨了。” 阿玉气急道:“太后娘娘生死未卜,你怎能说如此大不敬的话。若是京师那边知晓,陛下怪罪下来,你可担得起!” “哼!胡言乱语,行为疯癫,我看你就是来闹事的吧!来人啊!拖出去!”衙役转而吩咐道。 “我所言句句属实,待上头怪罪下来,你们都要掉脑袋!”阿玉被拖着出去,厉声道。 阿玉站在官府门前站了一会儿,觉得这妫州官府甚是不可靠,且她确实没有任何凭证。凭她一人,要去迁安坡下找余净,谈何容易。这样想着,快步跑回家。 崔红见阿玉一脸失魂落魄地跑回来,脸色惨白,忙问道:“怎么了这是?不是去抓药了吗?” “娘,太后娘娘出事了。我要回京师。” “出事了!”崔红一脸疑惑地反问,“出什么事了?” “娘,一时半会儿的,同你说不清楚,我得赶紧回京师。”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回去多危险。便是出事了,也急不得。妫州城来来往往的商队这么多,我去打听打听,塞些钱,你同他们一块去京师稳妥些。”崔红说的也有理,阿玉这会儿才稍稍定下心来,“那我先去将药抓回来,回来收拾一下东西明日再说。” “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我去拿吧。”崔红的语气有些重,可,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反倒尽是关心。 “好。”阿玉应声。她虽在宫中许久,酷刑见过好些,可,如此场面见了还是心有余悸。方才满心慌乱,这会儿静下来了,想到余净极有可能已经殒身,且连尸身恐怕都寻不到了。想到她与自己在宫中相伴的日子,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下来了。 听店小二同衙役的意思,随同余净之人除了她侥幸活着外,其余已经全都死了,官府又不信她说的话,那将这消息带到京师,也只有她了。 阿玉如此想着,便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快将这消息带回京师! —— 雨是入夜后下的,余净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一阵一阵的。不知是雨声引得,还是白日里饮太多水了,这会儿竟有些想更衣! 她同谢玄在这已经有小半月了,因着下雨,李云说的木偶戏戏班子也被雨困住了,延后了进村的日子。余净的伤口每日换药,加之之前月老给她施的仙法应当还有些效用,余净感觉伤处都好许多了。 她想更衣,但奈何她身上有伤,谢玄又睡在外侧,且外头又黑黢黢的,不似宫里那般明亮。茅厕在外头,要出去,必须得经过院子。 偏头看向谢玄,帐帘内暗得很,看不清他。冷不丁感受到谢玄翻身的声音,呼吸交缠。 谢玄睡得浅,轻轻转个身已经清醒了好些。察觉到余净好似未睡,开口轻唤道:“归荑?” “可是要更衣?”谢玄继而问道。 “嗯。”余净轻声应道。 前几日夜里,她偶尔也要更衣,只不过今夜,外头的雨好像还挺大的。李云是拿了溺器(尿壶)进来,可她同谢玄又并非真夫妻,要她当真谢玄的面更衣,她是真的做不到! 第51章 谢玄听见余净应声,掀开被子起身了,顷刻,余净便感觉到眼前亮了起来,昏黄温暖的烛光布满了整个屋子。 “可会觉得冷?要披衣裳吗?”谢玄才醒,声音还有些哑。垂眸看向她问道。 余净摇了摇头,这两日虽下着雨,可已经暖和许多了。谢玄见余净要下榻,伸手将被子掀开一些,方便余净下来。 余净下榻,谢玄提着伞,两个人一同推开门出去。外头的雨大,打开门的瞬间,雨丝便随风飘进屋子里,他们的身上,余净觉得手上凉丝丝的。 屋里只有一把伞,有些小,谢玄端着烛台同余净在伞下,伞下的空间甚是狭/小/逼/仄,烛光被风吹得左右晃动得厉害。原就是因为余净要更衣所以麻烦谢玄,余净看到谢玄将伞大部分都倾向她那边,大着胆子伸出手将拉了他一下。 谢玄只觉得衣袖被轻轻地扯了一下,微低头便听见余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靠近一些,别淋湿了。” 周遭尽是哗啦啦的雨声,她的声音像是被雨水浸泡过一般,甚是温软。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嗯。”谢玄应声,轻靠过去。撑着伞的手却紧了紧。 两个人走到茅厕前,余净接过谢玄手上的烛台就要进去,走到门前的时候看见里头黑黢黢的,有些不放心道:“谢玄。” 谢玄抬眼看向余净,此时他们站在檐下。余净手上托着烛台,烛光摇晃,外头雨幕重重,连她也沾染了几分水汽的朦胧。 “你……”余净刚开口,谢玄就明白了余净的意思,接话道,“我会在这,等着你出来。” “好。”余净抿唇笑着应声道。 她进去,将蜡烛放在角落里,出来的时候,谢玄手上正拎着还往下滴着水的油纸伞。他们家的油纸伞,同在宫里的不同。宫里的油纸伞透薄,还绘了花鸟鱼虫。他们家的就普通许多了,就蒙着一层黄黄的,涂了桐油料的油纸。谢玄的手就抓着最上层的木柄,手指白净修长,骨节分明,垂落在伞柄上。余净蓦然想到就是那双手,日日给自己换身上包着的棉巾,突然心尖一颤。 她有些难以想象,谢玄的手,帮她换药时,是怎样的画面。 谢玄见余净出来,手腕轻动,抬起油纸伞,撑开。扭头看向余净,轻声唤道:“归荑,过来。” 余净未应声,脚步却随着他的声音而动,走到他的身边。两个人一同回到屋里,余净将蜡烛放回到烛台上,两个人又重新躺下。 许是起身过了,又沾染了一身水汽,余净有些睡不着了。想到曾无意间看见谢玄摆弄一块木头,他的神情,很是小心翼翼。突然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谢玄,你近来,在弄什么东西吗?” 谢玄一怔,一下未反应过来,微微偏过头,反问道:“什么?” “就是,那块木头。”余净直接点破。 谢玄已经很避开余净了,未曾想,还是被她看见了。脸微微有些烫起来,期期艾艾地应道:“你每日,都是用木棍簪发,大姐说她后院有一块好的桃木料子。” 余净听谢玄如此说,抿了抿唇,手腕一热,径直开口问道:“你是要给我做簪子吗?” 她的声音轻轻的,在黑夜之中很柔,又略带一丝沙哑。明明是极其寻常的语气,谢玄的心,却随着她的声音而跳得快起来。 “嗯。”谢玄压着喉咙,应声道。 “多谢。”余净是真心的,在孙军家这许多日,谢玄对她,可谓是无微不至。饶是她平日里木讷,可现如今,也能明显地感觉到了,谢玄近乎灼热的眼神,热烈的喜欢。 “不必。”谢玄应声,很快又补了一句,“是我应当做的。” 余净知晓谢玄在掩饰,也不出声了,躺着听外头的雨声。她感觉她的心现下同外头的雨水一般,软得厉害。 听着雨声,余净渐渐沉溺进去,一下便没了意识。谢玄却就这样清醒着躺到了天蒙蒙亮。天将亮时,雨声渐渐小了,待谢玄起身出去,雨已经停了。 李云已经起身了,见谢玄要拿着换洗衣物去洗,叮嘱道:“昨夜里下了大雨,如今溪水怕是涨了,谢玄你小心些。” “好,我会当心的,多谢大姐。”谢玄笑着应声出去。 余净醒来,天已经大亮了,还出了太阳,坐起身,伸手挡了挡略微刺眼的光。推开门出去,正巧碰着谢玄拿着洗衣的木桶回来。余净是之前就从李云那儿听说了,她换下来的衣物,都是谢玄洗的。听说归听说,自己亲自撞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余净看了看木桶,不敢看谢玄,动作一顿,一转身,又回到了屋里。 谢玄见余净如此,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木桶,勾了勾唇。 自凌晨的时候同余净说开了,谢玄也不避着余净了。木簪子已经刨出一个雏形了,只是剩下的细处,用大刀肯定是不行的。 同孙军说了,孙军拿了些小的工具出来,谢玄便用小工具雕刻起来。 余净吃了饭,用了药,索性无事,便坐在谢玄旁边看着谢玄雕刻。 谢玄雕出一个大致的样子,余净一眼就看出来了,谢玄雕的,是辛夷花。 “云妹子!”胖婶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谢玄同余净就坐在院子里,听见声音抬头看过去。 胖婶在门边的迎春花旁,看见院子里坐着的一对璧人,愣了一下。谢玄她是瞧见过的,可余净,她是第一次见。 谢玄这般的人,媳妇是什么模样,胖婶心里也有个大概的估量。可瞧见余净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诧。 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子,即便穿着洗的发白的黛青色衣裳,坐在椅子上,长发用一支木棍子簪着,松松垮垮地落下来几缕。这样素净的打扮,在她身上,没有半分落魄的意味,反而,清丽出尘。 “这就是你的媳妇儿啊?”胖婶看向谢玄问道。 谢玄看向胖婶,又看了一眼余净,朝着胖婶点了点头。 “可漂亮!”胖婶笑着看向余净,眼里都闪着光,“实在是太漂亮了!” 从未有人这样跟余净说过这般直白的话,余净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及,呆愣地坐着,不知所措地朝着胖婶笑笑。 “我上回来给云妹子送菌子,你在屋里,没瞧着我。”胖婶同余净解释的时候,李云从厨房出来了。 “胖婶,怎么了?”李云出来,一边擦着手,一边开口问道。 “我来同你讲一声,木偶戏班子后日到村子,在狗蛋家门前的大空地上演!”胖婶笑着同李云道,说完微转头看向坐着的余净和谢玄,“届时你们也来吧!一块热闹热闹!” “好。”谢玄点头应声。 余净原就想去瞧瞧,之前听说延后了还有些失落,听胖婶这么说,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胖婶你吃饭了没有啊?要不留下一块吃吧!”李云招呼道,“我方才才做上去,等一会儿就能吃了。” “不了,我家双儿还在家呢,我就先回了。”胖婶挥挥手道。 胖婶出去了之后,谢玄接着雕手上的簪子,一个没注意,刻刀就划出去了。 “呀!”余净看见的时候,谢玄手上已经红了一片。谢玄自己感觉到痛的时候,手已经被余净拿过去了,手指交缠,手心温热。 “我去拿棉巾来。”余净松开手,连忙站起身进去。 谢玄看着手上的伤口发愣,这伤,对他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一点也不深,拿流水冲一冲就好了。刚想叫住余净,看着余净急冲冲进去的背影,话停在了嘴边。 余净拿着棉巾出来的时候,还带着一盆温水。谢玄的手就停在半空,任凭血往下流。余净看见他的手上一片血,忙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将棉巾拧湿,小心地给谢玄擦拭。 温热粗糙的感觉覆盖在他的手指上,很轻柔。 “疼吗?”余净见谢玄愣着,开口问道。 “啊。”谢玄一怔,支支吾吾应声道,“有些。” “那我再轻些。”余净应声道,接着更专注地给谢玄擦。 谢玄说完那话,有些心虚,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余净低着头,神情格外认真,她凑得近,谢玄能清楚地看见她轻颤的睫毛。像是蝴蝶,很是灵动,扑闪扑闪地飞进了他心里。 “好了。”余净帮谢玄将伤口擦干净。 谢玄以为结束了,没想到余净从兜里摸出来一个东西,谢玄定睛一看,发现是伤药。 余净手使不上劲,有些费劲地去拧盖子。谢玄见了,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过来,拧开复而递给余净。 余净见他用了伤手,有些担心地问道:“不疼吗?” 谢玄迟疑地轻叫了一声:“是有点疼。” 余净看谢玄的样子,抿唇笑了笑,挖了一些盒子里的伤药抹上去。 伤药冰冰凉凉的,谢玄原本只觉得伤口有些热,这会儿舒服了许多。余净抹完伤药,下意识地凑近吹了吹。酥痒的感觉,从指尖,一直蔓延至心尖。谢玄觉得身体有些微妙,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第52章 余净给谢玄抹好药,将盖子盖上,俯身去捡刚刚谢玄落在地上的辛夷花木簪子,木簪子刻得还挺精细的。 “你从前,学过木工吗?”余净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未曾。”谢玄摇摇头道。 “这样便很好了,你的手伤了,不要刻了,就这样为我簪上吧。”余净接着开口道。 谢玄凝了一会儿,应道:“好。” 余净背过身,抬手将头上的木棍子拔了,青丝散落满背,皂角香味浮动,微风轻抚,一丝发被风吹起,掠过谢玄的耳畔。那瞬间,谢玄突然觉得心里很满,满是愉悦幸福之感。 接过余净递过来的,他方才刻的辛夷花木簪子,其实簪子刻得很粗糙。他为余净挽发的时候想着,待哪日回到京师,他要用自己放了许久的俸禄,给她打一支上好的辛夷花簪子。 只是到时候,也不知能不能再送给她。若回到京师,他们的关系,便是太后同臣子了。 想到这,谢玄的心情,突然一下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第50章 第五十章 入夜,余净沐浴完回到屋里,她伤处虽还痛,可现下只要谢玄帮着将沐浴的东西准备好。她自己就能沐浴了,虽然动作很慢,却也方便了不少。 谢玄已经先一步沐浴好了,余净回来时,他已经坐在榻上了。屋里什么都没有,着实无聊,谢玄坐在榻上,看着李云刚刚送来的水华朱色衣衫出神。听见动静,抬眼看过去,出声道:“洗好了。” “嗯。”余净轻轻地应声,朝着谢玄走去。他们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了,所以,如今说话做事,很是熟稔。给人感觉真的就如同夫妻一般。 余净一眼就看见了榻上惹眼的水华朱衣裳,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这是?” “哦,这是大姐方才拿来的,说这是她年轻时穿的,还很新。她还说,我们明日入夜要去看木偶戏,让你试试这一身,若是合身的话,就穿这一身去。”谢玄说着,随手理了理衣裳。 在自家屋头里穿什么都行,可明日却是要出去见人的,姑娘家家的要漂亮,更何况归荑长得如此漂亮,应该穿的鲜艳些。这是李云方才拿着衣裳过来的原话。谢玄原本还想拒绝,听了李云这话,觉得甚是有理,便收下了。 余净伸手,拿起那件水华朱的衣裳。衣裳的料子算不上特别好,可比起平日里李云穿的,要好许多。水华朱的颜色,上头还绣了几只翩翩飞舞的蝴蝶。针脚虽比不上宫里的,但看得出来,很细致。下摆同衣裳是一样的,腰间绣了好几朵不认识的深红色的花。这衣裳的样式,感觉不是当下时兴的,像是有一段时间的样子。 “我试试吧。”余净出声,接着看向谢玄。谢玄了然,站起身往外走。 余净慢慢地将衣裳换上,衣裳竟意外的非常合身,只不过屋子里没有铜镜,余净不知道自己穿着,到底好不好看。 “谢玄。”余净朝着门口唤了一声。 谢玄听见屋里闷闷的声音,确定是余净叫他之后,推开门进去。看见余净的一瞬,他的心,跟着烛光晃了晃。 屋里点了一支蜡烛,不算很亮,淡淡的昏黄的光晃着。余净穿着水华朱的衣裙,肤白如雪,妍姿艳质。她的发是散在身后的,及腰,如瀑。面容姣好,跳动的烛光映在她脸上,仿若含羞带怯。 如此场景,像是他们新婚。 “好看吗?”余净开口问道。 “嗯。”谢玄愣了一会儿才应道,接着又重复了一遍,“好看!” “那便好,没想到换上竟格外合身。”余净自己喃喃着,伸手就要去解腰侧的系带。许是太过放松,忘记了伤处,动作大了一些,遽然觉得伤口一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怎么了?”谢玄听见声音,三步并两步走到余净身边,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扯到伤处了?” “嗯。”余净手早就垂下来了,只不过右侧伤处还有些隐痛。这两日她一直小心,方才穿衣裳的时候也是,也就忘了身上的伤,稍不留神就扯到了。 “我来替你解吧。”谢玄出声,抬手替余净解系带。 他不是未替余净解过衣裳,只不过余净都是躺着的。如今,她是站着的。想到这,谢玄的心跳都快了好些,怕余净发现,强装镇定地解手上的系带。 余净里面穿了衣裳,所以谢玄给余净将衣裳脱下来,也无伤大雅。余净看着谢玄将衣裳小心地叠好放到椅子上,无意间看见谢玄手上的伤,开口道:“你的伤,今日未换药吧?” 谢玄抬手,瞟了一眼手上的伤,伤口翻了一层皮起来,还有些红。应声道:“啊,是。” “你去拿伤药过来,我给你抹吧。”余净说完,谢玄便应声走向柜子。 谢玄拿了伤药过来,坐在余净的身侧,照旧拧开了,再给她抹。余净将药盒放在榻上,用左手给谢玄抹药,谢玄觉得这会儿太过安静了,便开口道:“其实这伤不必抹药也无事,过几日它自己便会好了。” 余净听见谢玄,抹药的手一顿,抬眼看向谢玄。 谢玄有些不自在地接话道:“我从前在边塞,受了许多伤,这伤于我,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你也会疼啊?”余净接话道,“不管伤大小,你也会疼啊!” 余净说的是实话,她手上破了皮都觉得不舒服,更何况谢玄是被刻刀伤了。 谢玄一怔,喉咙哽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除了阿姊同阿娘从不会有人同他说这些。谢槿严厉,更小的时候在演武场练习,即便是伤了,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停下练习,只会说,刀剑无眼,自己人会让着你,那些蛮夷可不会。若是这点苦都吃不了,遑论上战场杀敌! 想得正出神,感觉手上一阵酥痒,便回过神来。余净已经抹好药了,用手轻轻摩挲着伤处。伤处虽已经不流血了,可到底皮还是开的,格外敏感些。 “疼吗?”余净见谢玄看着伤处问道。 “不疼。”谢玄应声。 “好了。”余净将药抹均匀,出声道,将手上的药盒递到谢玄的面前,将盒子盖上,放回原处。 “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日入夜要去看木偶戏呢!”余净想到木偶戏就开心,声音满是雀跃。 谢玄听她如此高兴,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应声道:“嗯。” —— 翌日傍晚,几个人用完晚膳,余净便进屋换衣裳了。换好衣裳出来,李云瞧见余净,眼睛都亮了好些,异常高兴道:“我昨日拿出这衣裳的时候,就知道这衣裳你穿肯定漂亮。” 李云说着,想起什么,动身往屋里走,余净就一脸懵地看着李云往里走。 谢玄昨夜里就见过余净穿这件水华朱的衣裳,现在再见,还是会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这会儿天有些沉,也有些闷。 李云没一会儿就从屋里出来了,手上拿着一串红色的绢花。她径直走到余净的身旁,抬手给余净看了看手上的绢花道:“这头花同衣裳是一套的,我给你簪上,肯定好看!” “好。”余净应声,微微低头,偏向李云那边。李云抬手,给余净簪上。 李云并未动余净头上原本簪着的辛夷花木簪子,而是将绢花簪在木簪子下头。一串红色的绢花,顺着乌黑的发挂下来,垂在颈窝,肤白、发黑、花红,三种极其分明的颜色,看着分外和谐。 “不瞒你说,这衣裳其实是我成婚时穿的,从前放着不舍得穿,如今想穿,也穿不下了。”李云说到这,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惋惜,余净看向李云。李云接着道,“不过还好,你穿着合适,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待我们回京师给大哥大姐做几身好衣裳!” “好,那便托你们的福了。”李云大大方方地应下,抿唇笑着道,“你们已经准备好了,便先行吧,我同老孙换身衣裳就过去。” “远处最热闹的地方就是了,若是还寻不得,就问问路人。村子里的人都很热心的。” “好。”余净应声,准备同谢玄一块往外走。 “诶,等等。”李云出声叫住余净和谢玄。他们回身看向李云,“将伞和蜡烛带上吧,总觉得这天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雨了。” “嗯。”谢玄应声,走去屋里拿伞。他拿了伞出来,余净就站在花架前,她的身后,是成片成片的迎春花。她身上的衣裳又是红的,明黄同水华朱,两相的颜色都很惹眼,但谢玄的眼里,看见的却只有余净。 谢玄才走到余净的身边,就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锣鼓声,光是隐隐约约听着,就很热闹。 两人一同往声音的源头去,天暗了好些。路上一同去看戏的人见余净穿得鲜艳,不免多看两眼。上前搭话道:“你们是老孙家的客人吗?” “是。”余净笑着轻声应了。 “长得可真漂亮!”大娘看着余净同谢玄夸赞道,“郎才女貌,实在是般配!” 第53章 “多谢!”余净客套地应声道。几个人一块往狗蛋家去。一路上碰着了许多人,他们同大娘一般对余净都很好奇。许是这个村子太过偏远,村里很少有外人,余净同谢玄又长得出众,自然惹眼了些。 谢玄还是头一回碰着这样的场景,被一群陌生的人围着叽叽喳喳地问他们关于京师的问题。他们虽问得多,但礼数周到,谢玄不会觉得冒犯,只是觉得有些不大习惯。 不过现下他同余净被一堆人围着。余净穿着红色的衣裳,簪着红色的头花。旁边是锣鼓敲打的声音,热闹喜庆,真的好似新婚,恭贺宾客。 余净同谢玄到了空地上,空地上摆着许多木凳子、椅子,还放了些瓜子、果子,余净和谢玄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 戏台子小小的,只有一张木桌子,上面放着一张板子,板子挂着画布,看样子像是屋内的场景。旁边好几个木箱子,余净微抬头,就瞧见箱子里摆着好些挂着线的人偶。人偶做的很真,很漂亮,余净开始隐隐期待起来。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锣鼓声早就起了,人也聚了许多了,坐在戏台子后的老者和一个年轻人慢慢悠悠地拿起箱子里放着的木偶。 余净就看着他们拿起木偶,一个一个手指地套上线。他们演的是花木兰,第一幕就是一个女子木偶坐在背景布前梳妆。 余净觉得好神奇,明明是个木偶娃娃,在他们手指套/上线之后,那木偶就好像活过来一样,变得很灵动。 天庭也有戏,不过都是些影戏,神仙用仙法变出来的。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出,余净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很新奇,后来看得多了,也就乏了。只有刚飞升至天庭的一些新仙还觉得新奇。这样的戏,余净还是头一回见,甚是新奇。 戏入高/潮,周围人声鼎沸,谢玄偏头看过去,余净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嘴角微扬起,带着笑。光影昏暗,唇红齿白,眼睛清澈明亮,眼睛里映着轻轻晃动的烛火,宛若神祇。 谢玄一下看得入神,余净其实也想同周围人那般喝彩,但无奈手伤了,昨夜里又扯到过,不能轻易动作。 一场戏,入戏了便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感觉没一会儿就演完了。人群稀稀落落的,一下就散了好些。余净想到李云同孙军也来了,便想着同他们一块回去。同谢玄看了一圈,都未看到他们的身影,只好同谢玄一块回去。 还未走两步,就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循味看过去,便看见空地的尽头支了一个小摊子。小摊子边围了一群小孩,余净闻着味道,默默咽了咽口水。方才看戏看得入神,这会儿闻到味道觉得好饿。 谢玄察觉到了余净的动作,偏头看了一眼摊子,有些犹豫。但一会儿便偏头同余净道:“你在这稍等一会儿。” 余净还未来得及应声,就看见谢玄朝着那小摊子走去。他身上没有银子,余净是知晓的,有些疑惑他要做什么。只见谢玄站在摊子前,同那做吃食的男子说了几句话。接着就站在那儿等了好一会儿,谢玄等的时候,有些不放心余净,还时不时地回过头看向余净。 过了一会儿,围在摊子前的小孩子拿了油纸包着的吃食跑开了,然后余净就瞧见,那男子装了一个给谢玄。有些惊诧地看着谢玄拿着过来,还未等谢玄走到跟前,余净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同掌柜说了什么?” “我说,能不能先赊给我一个,我夫人未曾吃过。明日将银钱送到他家里。”谢玄淡淡地应声,随手将手里的油纸递到余净的面前。 余净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接过,许是刚从锅里拿出来,油纸包着还有些烫手,油炸的香味瞬间占据整个鼻腔,令人食指大动。余净将油纸剥开一些,发现只有一个,开口道:“只有一个,我们掰着吃吧。” 毕竟哪里有她吃了,天君没吃的道理。 “不必了,夫人替我尝尝便好。”谢玄接话,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尖。 谢玄都如此说了,余净若是再坚持,也有些尴尬。于是余净轻轻咬了一小口,她没想到会这么烫,但很香。外面是面粉包着的,圆圆的,炸得很酥脆,里头是萝卜肉糜馅的,还掺了些葱花,香得厉害。 余净将嘴里的东西咽下,轻问谢玄道:“这叫什么?” “听掌柜说,叫灯盏糕。” “灯盏糕。”余净轻声重复了一遍,又抬手看了一下手上拿着的灯盏糕,感觉这名字,莫名很合适。 “谢玄,你真的不要尝尝吗,真的很香!”余净又咬了一口咽下,再次开口道。 “夫人吃吧。”谢玄接着应道。他们这会儿走在路上,因着方才等灯盏糕有些久了,所以这会儿路上已经没人了。只有谢玄手上托着的蜡烛发出的光亮。 此时无风,只有天上一轮像弯钩一般的月亮,疏星点点,周围除了月亮的光华外,最亮的便是谢玄手上的蜡烛了。 余净走着,见谢玄手上还拿着伞,同谢玄搭话道:“原还以为今夜会下雨,未曾想不仅未下,还出了月亮。” “是啊。”谢玄应声道。 余净很快便将灯盏糕吃完了,在最后一口灯盏糕落肚之后,余净只觉得手腕上很是温热,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谢玄。”余净突然顿住脚步,叫住谢玄。 谢玄感觉到余净停了脚步,亦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余净。余净停在原地,呼吸和心跳一下都变得很快。偏头看向谢玄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倾身过去。 谢玄站着,看着余净慢慢地靠近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余净越靠越近,两个人的唇,只差两指,呼吸交缠。谢玄比余净高好些,所以余净这会儿是仰着头看着他的。她的眼睛里,映着身后一闪一闪的星星。 “谢玄,你真的不想尝尝吗?”余净目光灼灼地看着谢玄问道,她此时是清醒的,可就是语言、行为有些不太受自己控制。 大抵是余净太过专注盯着谢玄了,完全没注意到,手腕上的热度,已经褪去了。 谢玄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唇就已经被封住了,温热、柔软、湿润,还带着格外香的灯盏糕的味道。 余净的唇,碰上谢玄的唇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好些,她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对谢玄做了这样的事。 两个人唇齿相触的瞬间,突然起了一阵风,将谢玄手上的蜡烛吹灭了。谢玄借着月光,只能隐约看清余净,那瞬间,他的心感觉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跳得快极了。他向来以为,只有自己对余净有这般心思,但未曾想到,余净竟也…… 烛光消失的那瞬,他将顾虑同手上熄灭了的蜡烛和伞全都丢在了地上。余净只觉得,谢玄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唇齿慢慢地被撬/开,主动权,转到了谢玄那边。他的吻,很生涩,但极其温柔,辗转绵密。 余净从未尝过情爱滋味,只觉得谢玄吻她时,她没有半分抵触,甚至,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但她不懂情爱,只觉得是手腕上那九尾红狐内丹的作用。 月光沉寂,只有他们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和风声混杂在一起。余净感觉到有些呼吸不过来,抬手轻碰了碰谢玄的胸口,轻/哼了一声。 谢玄微微后移,饶是月光不甚清楚,余净还是看见,谢玄的整张脸都红了好些。余净的唇上感觉还留着谢玄的温度,有些失神地抬手轻抚了一下唇角。谢玄应当也有些不好意思,蹲下身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他没有立马将蜡烛点上,而是站了好一会儿,方才那瞬间,真的好像在梦中一般,让他回不过神来。 余净觉得这气氛有些尴尬,愣了半天,想说点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吐出几个字来:“走吧。” “嗯。”谢玄应声,将伞夹在肘下,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将蜡烛点上。约莫是有风,谢玄有些点不太起来。余净感觉到烛火的晃动,微微偏身过去,用左手挡住了蜡烛的另一侧。谢玄未抬眼,就看着余净白净的手出现在的眼前。想到方才,摸着火折子的手都有些轻微地颤抖起来。 烛火点上的那瞬,两个人的脸都被昏黄温暖的光笼着。谢玄心里突然有一股冲动,有些话,现下不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喉头哽了一下,蓦然想到两个人的身份,又未再开口。曾经的三军之勇,到余净面前,竟提不起半分。 余净见蜡烛点上了,出声道:“我们回去吧。” “嗯。”谢玄应声,走在余净的身后。他手上的烛光同月光交织,照在余净的身上,她身上的水华朱格外亮眼,头上红色的绢花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晃进了他的心里。他想伸手去触那绢花,伸手的刹那,余净往前走了一步,他始终,还是没有碰到。 李云同孙军已经在家了,听见动静,李云推开门出来道:“怎地现下才回来,戏不是散了有一会儿了吗。” 余净同谢玄同时一怔,余净开口应道:“哦,方才出来的时候瞧见有卖灯盏糕的,我有些馋,便让谢玄去买了。有许多小孩子在买,等的久了一些。” 第54章 余净说完,瞬间感觉松了一口气。 “你们身上有银钱吗?”李云关切地问道,“我记得上回老孙说将银钱给你们,你们也没要。” “我向掌柜赊的,说明日将银钱送到他家中。”谢玄有些不好意思地应声道。没想到,最终还是要问李云同孙军要。 “哦,我晓得了,那我明日让老孙去吧,你应当不知晓老吴家在哪。”李云接着应道。 “不必了,明日我去吧,不认识一路问过去便好。” “大家伙白日里都出去干活了,大抵是没什么人,还是让老孙去吧。”李云一边说着,一边回到屋头。 余净同谢玄见李云进屋,也欲进屋,未曾想,刚要推门进去,李云又出来了。 “大姐。”余净有些不明所以地唤了一声。接着便瞧见李云递了一个东西过来,余净低头细看,才瞧清楚,是一小块银子。 “大姐?”余净又重复了一遍,抬头看向李云。 “还是要有用上银子的地方,还是收着吧。” 余净很是动容,笑着应声道:“好,多谢大姐。” “谢什么,这本就是你们的银子。”李云转而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些洗洗歇着吧。” “嗯。”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大姐扭头就回屋了,余净同谢玄也推门进去,两个人一路无话,余净却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谢玄用手上的蜡烛将屋里的蜡烛点上,静默了一会儿,继而开口道:“我去将你的衣物备好,你先去沐浴吧。” “哦,好。”余净方才做了那事,这会儿倒有些不知所措了,讷讷地应声道。 谢玄接着便出去了,走在浴房的路上,活动了一下感觉甚是麻木僵硬的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剧烈的心跳,即便隔着衣物依旧能感受到整个胸腔都在震。 他从未同女子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余净是第一个。更何况,还是她主动的。 将余净的衣物备好,去屋里唤余净,余净应声去沐浴。 等他沐浴好回到屋里的时候,余净已经躺下了。这会儿天已经微微有些热起来了,余净只盖了一点点被子。她的长发散落在枕上,乌黑浓密,长睫轻颤,唇小而红。谢玄的目光落在她唇上,感觉耳边突然响起了方才她有些呼吸不过来的轻喘,娇媚至极,撩拨人心。谢玄一凝,方才还未缓下来的心,这会儿复而跳得更厉害了。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连带着身体都有几分燥热起来。 谢玄轻轻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杂念推出去,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烛台边将蜡烛吹了,轻轻躺到余净的身边。 余净其实未睡着,但总觉得经历过方才之事,若同谢玄两个人共处一室,又无话可说,着实有些尴尬,只好装睡避开。 但她未想到,谢玄躺下时,压着了一缕她的发,她的发被谢玄压着,被扯着有些不舒服,思虑再三,只好装作睡得朦朦胧胧的,轻哼一声,不经意地往谢玄那边挪了一点。 谢玄刚躺下,心跳还快着,冷不丁听到旁边的动静,还未反应过来,鼻尖一阵皂角的香味浮动。下一秒,就感觉到余净靠近了一些。 一时间,心跳得更快了。 余净略微靠近了一些,就听见谢玄如同打鼓一般的心跳声。谢玄僵着身子,斜看余净,只看见黑色的影子。 后来余净听着谢玄强有力的心跳声慢慢地睡着了,睡梦之中,她又向谢玄靠近了好些。她的一呼一吸,轻轻地打在谢玄的耳畔,谢玄一夜未睡,清醒地厉害。 余净醒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在了谢玄的肘下,头枕着谢玄的衣袖,整个人窝在他身侧。刚想悄悄地挪回旁边,察觉到谢玄动了,抬眼去看他,正好对上了谢玄低垂的眼睛。 外头的光很亮,透过窗子朦朦胧胧的,他们未下帐帘。余净能看清谢玄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颌分明,眼神温柔,甚至还带了两分宠溺。手腕一热,鬼使神差地,余净微翻过身,撑着左手,印上了谢玄的唇。 谢玄虽一夜未睡,可脑子还是很乱的,余净的唇碰到他时,他一下懵了,呼吸都顿住了。 余净凑上去之后回过神来,正要起身背过身去,未曾想,脑袋已经被谢玄按住了。不同于昨日的温柔,这会儿谢玄,满是侵略的味道。余净的手实在撑不住了,整个人都软下去,碰到了伤处,狠狠皱了皱眉。 谢玄察觉到,揽着余净的腰一翻身,将余净平放在榻上。谢玄并未放开余净,而是欺/身而上,余净就看着谢玄的脸在面前。他的脸依旧很红,眼里掺杂着余净看不懂的情绪,还带着几分霸道。 “为何几番撩拨?”谢玄开口,他靠她很近,所以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同她喃喃低语。 余净被谢玄问住了,总不能直白地告诉谢玄,是手腕上九尾红狐的内丹使然吧。迟疑了半晌,对上谢玄的眼睛,开口反问道:“男女之间,能是为何?” 谢玄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地一颤,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余净话音还未落,谢玄的吻,就这样落了下来。 余净实在呼吸不过来了,谢玄才微微起身,他的气息也不稳,轻喘着粗气。迷迷糊糊的时候,余净听见谢玄落下一句:“失礼了。” 许是谢玄红着眼角,轻喘着气的样子实在太过惑人了,余净见了,话也有些结巴起来。 “无……无事。” “我……”谢玄的话接着落下来了。余净抬眼看向他,谢玄止了话头,一个翻身,下榻了。 余净总觉得,他方才的眼神,很是伤情。明明方才她才吻了他,她有些不明白。 “谢玄?”李云刚起,见谢玄从屋里出来,神情有些奇怪,开口问道。 谢玄猛地抬起头,看了一下李云,继而别过头,微微躲开。李云见谢玄脸红得厉害,不大想说的样子,归荑又在屋里,也不多管闲事了,转身进了厨房。 谢玄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好一会儿还未缓过来。他是想同她在一起的,可,他即便现下同她在一起了,待回到京师,又能如何?不能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甚至都不能光明正大。想到这,谢玄看了一眼屋子,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从前向来杀伐决断,倒是从未想过,自己竟也有如此优柔寡断的时候。 谢玄自己未想明白,便有意避开余净。连李云同孙军都瞧出来了不对劲,夜里用饭的时候,李云突然开口道:“过两日便是老孙的生辰了,我打算那日做桌好吃的庆贺一下,届时归荑同谢玄,你们给我打下手如何?” “好。”余净笑着应声道。低眉去看谢玄,谢玄凝了一下,也随同余净应道,“好。” 孙军同李云待他们真心好,孙军生辰,他们自然也得上点心。 用完饭,谢玄去备水,余净听见门口有动静,唤了一声:“谢玄?” “是我。”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混杂着李云的声音。 “大姐,进来吧。”余净应道,还有些疑惑这个时候李云为何会过来。 李云推门进来,神情有些凝重,余净问道:“大姐,可是有什么事吗?” “我见谢玄今日兴致不高,早上的时候从屋头里出来的神情有些怪怪的,你们是拌嘴了吗?”李云径直开口道,约莫是觉得这样直白地问不大好,又补了一句,“你别嫌弃我多管闲事啊!只是你们俩都是好孩子,我同你们相处的时日又久。见你们如此,心里吧,也不是滋味,所以就来问问,若是不便说,便也罢了。” 余净也觉得谢玄今日怪怪的,自从早上之后,好似有意避开她一般,她也不知道为何。 “没有,我也不知晓谢玄这是怎么了?”余净亦直白地同李云讲。 “夫妻呐,没有什么隔夜仇,更何况谢玄对你的好,那是没话说的,若是有什么,你便问问他,同他说开了便好了。”李云接着劝道。 “嗯,好,多谢大姐。”余净应声,心里有了计较。谢玄对她动情,是月老亲自找她说的,此事应当是没错的。但为何如此,她入夜了还真得好好问问。毕竟她现下的任务,是让谢玄对她情根深种,若是谢玄一直避开她,那可怎么办。 谢玄沐浴好回来的时候,余净照旧已经躺下了,但能明显看出来,她未睡。谢玄轻声开口道:“我熄烛了。” “好。”余净应声。等着谢玄吹熄烛火上榻。 此时,天气已热,入夜之后,屋里能听见外头的虫鸣,偶带着几声蛙叫,愈发衬得夜的深寂。 “谢玄。”余净心里琢磨了一下,径直开口问道,“你是否嫌我曾嫁过人?” 余净这也是民风民志上瞧来的,说是凡间的人,对女子贞洁甚为重视。若是嫁过人,再行婚嫁的话,是不能找好人家的。但在天庭,全然没有这种说法,仙神之间,若是喜欢便在一起,若是不喜欢便分开。所以余净一时间未想到这事,方才李云说了,余净仔细想了想,谢玄如此,大抵是只有这件事了吧。 第55章 谢玄听余净如此问,喉头一哽,连忙否认道:“不是。” 余净还想开口问,就听见谢玄接着道:“太后娘娘,待回到京师,我们……” 谢玄说到这,便未再说了。静默了一会儿,换了一个话头道:“我心悦你,同你是否婚嫁无关,同你是否身居高位也无关。可你我的身份,我虽心悦你,可我无法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地娶你。” “我不在乎的。”余净应声道。 “谢玄,你心悦我便好。”余净偏过头,看着谢玄的轮廓郑重地应声道。她确实是不在乎的,她生在天庭,对于男女之事,不同于凡间这般有这许多繁文缛节。天庭里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不会考虑这么多的。 余净心情甚是激动,这会儿甚至都未曾注意到,手腕上的九尾红狐内丹亮了一下,就消散不见了。 “鹊鹊。” 谢玄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余净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玄在唤她的小字。 “我心悦你。”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李大哥,我们今日是不是就能到京师了?”阿玉走到李勤的身边问道。 李勤掂了掂手上的的东西,应声道:“是啊,若是不能到京师,也能到城郊。” “那便好。”阿玉松了一口气,骑着马应声道。崔红给她找的,是到京师最快的商队,但即便如此,路上还是耗费了将近小半个月。此时已是五月,天气已经隐隐热起来了,感觉再过几日,都能穿夏衫了。 因着快到京师了,阿玉一路上都很振奋,毕竟舟车劳顿了半个月,终于快到了。 “诶,妹子,你若是到时候寻不到人,可去成安街的天宁客栈找我们。我们这回大抵在京师逗留半个月,六月初回妫州。你若是要回妫州,还可来找我们,还是那个价!”李勤笑着同阿玉道。 阿玉长得清秀,极有眼力见,说话又很是圆滑,商队里的人对她,都颇为照顾。 “好,那便多谢李大哥了!”阿玉笑着应声道。心里却一直担忧过会儿该如何进宫。 “看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了。”李勤抬头看了一眼天,有些担心地开口道。 阿玉也感觉到了,远处低压的乌云正在慢慢地往这边飘。有些心慌地开口道:“我们行得快些吧,若是过会儿下雨来了,便难行了。” “嗯。”李勤应声,扭头冲着身后跟着的其他人喊道,“过会儿怕是要下大雨,我们行得快些!” “好!”身后传来应答的声音。阿玉便听得身后的马蹄声都变得急促杂乱起来。像极了这会儿她乱跳的心。 眼看着乌云越来越厚,空气也变得稀薄不少,闷得甚至有些透不过气来。阿玉跑着马,喘着气,在远远地看见城门时,心里的那种不安,稍稍地少了一些。 就在这时候,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了,李勤忙招呼着身后的人快些进城。他们后头的人拉着货物,自然没有阿玉一个人骑马来得快。阿玉勒停了马,同李勤和其他人道:“多谢几位大哥,如今已到城门前,我便先行了,若是来日有缘再相见,我必好生谢过!” “好,这雨下得实在大,阿玉姑娘你小心些。” “嗯,告辞。”阿玉冲着他们抱了抱拳,接着策马朝着城门去。 彼时,天阴沉得厉害,加上雨大,甚至连前路都有些看不清楚。雨滴砸落在身上,生疼,阿玉忍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些进宫,快些将此事禀明祁烬。 过了城门之后,阿玉的心莫名松快了好些,因着下雨,街市上没什么人,阿玉的马,同城外跑得一样快。 —— “大人,此时雨大,我们要不过一会儿再出宫吧。”轻鸿站在苏司阳的身边看着雨幕轻声开口道。 苏司阳站在廊下,摩挲着衣角出神。 “万疆山,没有东西送回来吗?”他看着远处的雨幕开口问道。 “没有。”轻鸿应声。 他知晓苏司阳问的是什么,从前盛华去万疆山两月余,必会传信件回来。可这回,盛华已经离宫月余,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若是从前,苏司阳也会派人一路跟着。大抵是因为谢玄同盛华的事,他有些负气了,所以这回他并没有派人跟着。也就是近月余,苏司阳都没有盛华的任何消息。 “走吧。”苏司阳淡淡地开口,轻鸿先是一愣,接着看向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小太监比轻鸿反应还快,已经将伞撑开,挪到了苏司阳的那边。 雨下得大,苏司阳才踏出廊下,脚边的衣摆一下就湿透了,紫袍原就色深,沾湿了之后,颜色愈发深重了。 一路往宫门口走,轻鸿安静地跟在苏司阳的身后,在上马车之前,苏司阳突然回过身,同轻鸿道:“派人去吧。” 雨声噼里啪啦的,苏司阳的声音又轻,轻鸿未听清,凑近大声了一些问道:“大人,您方才说什么?” “安排人,去万疆山吧。”苏司阳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是坚定,甚至,还有下了决定之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轻鸿眼神略微黯了些,应声道:“是。” 苏司阳同盛华一起,他向来,是不大喜欢的,可苏司阳是他的主子,他再不喜欢,又有何用。 苏司阳上马车之后,将伞放在车辕,小太监将伞收好,恭敬地站在一旁,等马车驶远了之后才拿着伞躬身离开。 他的衣摆和鞋袜都湿了,很不舒服,且盛华的事,让他近日来甚是烦闷,加上这样的天气,苏司阳叹了一口气,只想着快些回府。 经过宫门前的时候,苏司阳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马车边响起。声音和在雨声中,很模糊,却异常的熟悉。但这想法,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苏司阳便被她的话惊到了。 “太后娘娘途经妫州迁安坡时,恐遭遇不测,快让我进宫,禀明陛下!” 苏司阳脑子一片空白,在马车里怔了好一会儿,都未反应过来方才听到了什么。 阿玉全身都被雨淋湿了,头发胡乱地贴在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堪。她一心想着进去,一个劲地开口道:“我是薛玉,慈宁宫伺候的,快些放我进去!” 当地官员不认她,阿玉现下怕的是,连宫门口的侍卫也不认她。她虽是慈宁宫侍奉的不错,可她毕竟只是在宫里,宫门口的侍卫晓不晓得她,当真是不好说。宫里向来拜高踩低、跟红顶白,她手上又没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着实棘手。 苏司阳未开口叫停,马车已经先一步被轻鸿叫停了。轻鸿跟在马车的另外一侧,恰好被马车挡住了,这时候天又昏暗,阿玉只顾着同宫门的侍卫说话,全然未注意旁边的马车。 方才苏司阳才同轻鸿说了盛华的事,所以在他隐约间听到阿玉的声音时,就叫停了马车。 苏司阳径直站起身,顾不得雨,走到车辕前,居高临下地看向站在雨中的阿玉。 “臣等见过苏大人。”宫门口的侍卫见苏司阳出来,纷纷朝着苏司阳行礼请安道。 阿玉回过身,看向苏司阳。苏司阳生得本就高瘦,穿着一身紫袍,又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向她。他的神情隐匿在夜色雨色之中,晦暗不明,却极有压迫感。但那瞬间,阿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快步走到苏司阳的马车边,还未开口,苏司阳皱着眉,沉声问道。 “你方才说什么?” “奴婢跟随太后娘娘去万疆山,途经奴婢的家乡妫州城时,奴婢得知家中父亲病重,恳请太后娘娘准许奴婢留在妫州城中侍疾,待回銮时,再随同太后娘娘一同回京师。” “奴婢算着日子,太后娘娘也应当从万疆山到妫州城了,可奴婢等了好几日,都未曾等到。上街一打听才知晓,有一商队在妫州城外的迁安坡上被山匪劫杀了。奴婢去官府瞧了,在官府的尸身,都是太后娘娘带去的侍卫。” “太后呢!”苏司阳忍不住开口打断道,声音压着,像是在压住什么情绪。 说到余净,阿玉先是一凝,接着犹豫地开口道:“听说,有樵夫瞧见,一男一女,被山匪逼至迁安坡的悬崖边,跳崖了。” 苏司阳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哽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开不了口。 “跳崖了?”苏司阳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轻鸿听了,侧头仔细地看向苏司阳,有些担忧地开口道:“大人。” 苏司阳喉头动了一下,才吐出两个字来:“回宫。” “师父。” 徐辛树听见曲安唤他,偏头过去。 “苏大人在外求见。”曲安低声同徐辛树道。 “他方才不是才出宫吗?怎地又回来了?”徐辛树轻轻皱了皱眉头,反问道。 “身边跟着一个丫头,像是阿玉。”曲安接着道。 “谁?”徐辛树声音比方才大了些,脸一下就变得煞白。 “就是,太后娘娘身旁伺候的阿玉啊。也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 第56章 徐辛树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拉着曲安到一旁,严肃地问道:“你没看错吧!” “没有师父,这事儿,我哪敢骗您啊。”曲安连忙道,神色有几分委屈,一点也不像是说笑的样子。 “完了。”徐辛树脸一下变得煞白,轻声喃喃了一句。 “什么完了师父?”曲安跟着徐辛树的时日也不短了,他从未见过徐辛树这般慌张的模样,也有些慌地问道。 “他们现下在哪?” “就在外头候着。”曲安应声道,看了看门口。 徐辛树走到柱子旁,拿起立在柱子旁的油纸伞,撑开,径直往外走。徐辛树的步子依旧很稳,可不知为何,曲安看着,却莫名有一股颓败的意味。他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是连徐辛树,都解决不了的,大事。 徐辛树出去,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外头的一行人,一女子未穿宫中服制,浑身湿透,甚是狼狈的站在伞下。苏司阳的紫袍也湿了大半,他的身后,并无人撑伞,而是自己撑着,可见急迫之意。 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后,徐辛树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几分。 “徐公公,我有要事要禀明陛下,还望通传一声。”苏司阳径直开口道。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这事,是瞒不住的,徐辛树非常清楚,宫里尽是祁烬的眼线,他即便不让他们进去,这事,过不了一会儿,也会传到祁烬的耳朵里。且看苏司阳,也不像是能拦住的样子。 徐辛树撑着伞,稳住心神,微微躬身同苏司阳道:“苏大人稍候,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嗯。”苏司阳应声,看着徐辛树进去。 过了一会儿,曲安出来道:“苏大人,陛下让您进去。” 苏司阳领着阿玉往里走,穿过小门,走到廊下,收了伞递给候着的太监。御书房内的龙涎香味道有些浓,苏司阳同阿玉进去,走动起来连带着香气浮动,一深一浅的,飘浮不定,就像苏司阳此刻的心。 祁烬坐在龙椅上,一只手支着脑袋,似乎在等着苏司阳他们进来。 “微臣(奴婢)见过陛下。”苏司阳同阿玉给祁烬行礼请安道。 “起身吧。”祁烬懒懒地应声,“夜深回宫,是为何?” “微臣在宫门口,碰到了太后娘娘的贴身宫女,阿玉。”苏司阳顺势接话。 苏司阳话说到这,便未再说了,阿玉极有眼力见地跪下,将方才同苏司阳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同祁烬说了。 “当真?”祁烬神色淡淡的,反问道。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起初奴婢也不相信,但奴婢去刺史府查验过,刺史府里躺着的,确实都是随同太后娘娘一起去万疆山的侍卫。” 阿玉极恳切地开口。 阿玉的话音才落,听见身旁传来一阵声音,苏司阳的声音接着在耳畔响起:“陛下,太后娘娘如今生死未卜,臣自请领兵去妫州寻。” 屋内静默了一会儿,只余下桌上的烛台燃烧时噼啪的声音。祁烬凝了一会儿,食指点着桌面,轻敲了两下,应道:“那便让韩轻舟随你同去吧。” “谢陛下。”苏司阳应声,“那微臣,便先告退了。” 祁烬并未应声,看着他们二人出去。他们出去之后,徐辛树慌慌张张地跪下,开口道:“奴才罪该万死,陛下恕罪!” 祁烬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前是晃动的红烛影。徐辛树跪在他脚边,这时候的寂静,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捱。 “不是说,已经落崖了吗?”祁烬低声反问道。 “是。”徐辛树忙不迭地应声。 “迁安坡的悬崖,落下去,当是尸骨无存了吧。” “自然是。”徐辛树应声的同时,舒了一口气。 “你安排人,将那些刺杀之人全都杀了吧。”祁烬这话说得很是轻巧,听见后头两个字的时候,徐辛树下意识地心头一颤,但很快回过神来,应声道,“奴才明白。” “这事若是再出差错……”祁烬的话缓缓得,似一把刀,悬在徐辛树的头上。 “奴才明白。”此时,徐辛树的后背已经被汗打湿了。走出御书房时,一阵风过,感受到背后的凉意,蓦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快。 —— “今日天色已晚,且雨下得如此大,不如等明日一早再出发吧。”轻鸿知道,苏司自请去妫州,是非去不可的。但今日确实已经很晚了,雨下又这么大,若是此时去,实在是不便。 轻鸿话音还未落,便察觉到了苏司阳的目光,轻鸿一滞,识趣地未再开口了。 上了马车之后,轻鸿骑马跟在马车旁,就听见马车里苏司阳的声音传出来。 “直接出城。” 轻鸿一愣:“大人,不回府吗?” “你回府收拾一下东西。”苏司阳直接安排道。 “那韩大人呢?” “他自会领兵跟上来。”苏司阳应声,接着同车夫道,“走吧。” 车夫听令,甩了缰绳,马扬起前蹄,飞快地驶入夜色之中。轻鸿见了,忙扬起手上的马鞭,朝着中书府驰骋而去。 —— 余净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即便榻上下了帐帘,依旧能感受到从外头照射进来的光。偏头看过去,身旁已经空了。自从那日夜里谢玄同她陈情她应了之后,两个人比起从前,关系亲近了好些。 余净掀开被子起身,她身上的伤,同之前比,已经好许了。许多事情,原本不必谢玄帮忙了,但谢玄依旧会帮她做好。今日是孙军的生辰,谢玄前几日自己上山打了些野鸡子去卖了,换了些银子。村子里没什么东西可买,他们俩想着,晚上用饭时,就将这些银子直接送给孙军做生辰礼了。 推开门出去,谢玄正在晾衣裳,听见这边的动静,偏过头看向余净,笑着唤了一声:“鹊鹊。” 余净走到谢玄的身侧,就要弯腰去拿木桶里的衣裳,谢玄见了,忙出声阻止道:“放着我来便好。” 余净听谢玄如此说,便放下了。看着谢玄晾衣裳,突然想起前几日李云同她说的话。 “村子里的人呐都羡慕你寻了一个好夫君!谢玄长得跟谪仙一般不说,对你好的,实在是让人眼红。” 余净起初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疑惑地看向李云。李云见余净这般看着她,开口道:“你瞧哪家的夫君会替女子洗衣裳的?富贵人家的公子便更难得了。” 余净一想,其实也是。谢玄于她来说,是天君。天君替她干这干那的,好似确实有些消受不起。 想到这,余净又重新,弯腰去拿木桶里的衣裳。谢玄这会儿正晾好,见余净又去拿了。便走到余净身旁,伸手去接余净手上的衣裳。 好巧不巧,余净手里拿着的,正是她自己的小衣。她伤好许多之后,李云便帮着准备了几件。布料子算不得上好,却也不差,浅青色的底,上头绣着一朵粉色的合欢花,很是清秀。 两个人的指尖相触,余净才反应过来手上的东西是什么。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下,红着脸松了手。谢玄见余净如此,很自然地接过去晾上。 “你们都起了啊!”李云从外头回来,笑着招呼道。 “大姐。”余净同李云打了声招呼,就见李云手上拎着一块肉。 李云抬了抬手,给他们看了下手上拎着肉,笑着道:“今日老孙生辰,运气好,恰巧碰着村头的老王家宰牛。我便使了些银子,买了一块肉回来,正好晚上用来煮长寿面。” “嗯。”余净点点头。 入夜李云不止用牛肉煮了长寿面,还做了好几个菜,孙军甚至搬了一坛子酒出来。余净同谢玄坐在一块,看着孙军搬出来的酒,有些懵。 孙军一脸宝贝地看着这酒,同他们道:“这是我珍藏了多年的酒,趁着今日高兴,人又多,我便开了,大家一块开心开心如何?” “好啊。”见孙军如此高兴,谢玄应声道。 “好!”孙军听了谢玄的话,更高兴了,伸手揭开了酒坛子的封盖。酒香瞬间便盈满了整个厨房,甚至盖过了桌上饭菜的香味。 饶是余净不怎么喝酒,都觉得这酒闻着,甚是香醇。 “来,满上。”孙军拎着酒坛子就给谢玄和余净倒上。孙军给余净倒完才回过神来道,“归荑姑娘你的伤还未好,我这一高兴,就给忘了,你看我也真是。” “无事,我夫人的,我替她喝便好。”谢玄接过话头道,酒还未喝,耳尖倒是先红了。 “爽快!”孙军端起酒杯,先闻了一口,接着同谢玄道,“那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谢玄亦爽快地端起面前的酒杯,同孙军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余净听说过谢玄从前领兵打胜仗时,会同下属一块喝酒,所以以为他酒量不错。再就是想着孙军今日生辰,即便是醉了,也没什么的,便由着他们去了。 孙军高兴,同谢玄多喝了几杯,李云见孙军脸都红透了,听他说话也含糊了起来,便劝他们停了。 第57章 几个人吃得也差不多了,孙军有些醉了,李云便拉起孙军同余净道:“归荑,老孙喝醉了我便先带他回屋了,我看谢玄也有些醉了,你也带他回屋吧,桌子等我明日起了再收拾。” “嗯,好。”余净应声,看着李云带孙军出去,转而看向谢玄。谢玄的脸倒是未红,只不过,耳朵红得厉害。一只手支着脑袋,撑在桌上,像是醉了。 “谢玄。”余净微微凑近唤了一声。 “嗯。”谢玄应声,抬头看向余净。 他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亮亮的,映着她的脸。余净甚至能感受到他眼里的雀跃。余净见他如此神情,怔了一下,接着哄道:“我们回屋好不好?” “好。”谢玄应声的同时就要站起来,却轻轻踉跄了一下。余净连忙伸手去扶。谢玄的手很烫,余净的手却有些凉,两个人的手相触,有一种极微妙的感觉。 余净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 从厨房到屋里,短短的距离,谢玄扶着余净的手,却走了许久。回到屋里,余净关上门,才松了一口气,就见谢玄就要往旁边歪过去了。忙过去,伸手扶住。 孙军的酒刚喝的时候不烈,后劲却有些大。谢玄这会儿感觉酒劲有些上来了。余净扶住他时,他顺着白净纤细的手往上,对上余净的眼睛。 “鹊鹊,好漂亮。” “什么?”余净听得一头雾水,开口反问道。下一秒,谢玄的头,已经抵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呼吸透过轻薄的衣衫打在她的锁骨处,酥酥麻麻的。听余净反问他,他撑着将头抬起了一些,靠近她的耳畔,重复道:“鹊鹊好漂亮。” 他喝了酒,声音钝钝的,宛若稚子,也正因此,听着格外的诚恳。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余净的脸,在那瞬间,唰地一下红透了。从未有人这样直白、且毫不掩饰地夸赞她。她现在虽在盛华的身体里,可盛华的脸,同她的是一模一样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轻轻攀住谢玄的肩,哄道:“谢玄,我们去榻上好不好?” 她自己并不知晓,这话,这会儿有多惑人。谢玄就靠在她的肩上,她的声音、吐息,他都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他微微后仰,低眉去看余净。 他比余净高些,这会儿靠得近,距离差距更明显了。余净感觉到他的动作,抬眼看向他。那是第一次,她看见他眼里这样的情绪。饶是她迟钝,也能明显感受到谢玄眼里的铺天盖地且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情/欲。 热烈如阳,轻触如风。是独属于少年的,干净纯粹的爱。 他看着她许久。才低头慢慢地靠近她,吐息交缠,就好像那瞬间,他们互换了心意。酒的香气,萦绕在余净的鼻尖。 谢玄先是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余净的鼻尖。两个人的唇,只差一指。酥酥痒痒的感觉,自鼻尖而下,酥到了心里。余净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僵,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动弹不得。 谢玄见余净没有半分抵触之意,才吻住了她的唇。酒的味道渐渐浓起来,余净并未饮酒,可她觉得,那酒是真的有几分烈。不然她怎么有些醉了呢,腿跟着也有些软。 余净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门上,她有些呼吸不过来,整个人晕乎乎的。头才要往后靠时,便碰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微偏头,才发觉,靠着的,是谢玄的手。她正喘着气,下颌一阵温热,谢玄的另外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细细密密的吻,又重新落了下来。 谢玄吻得动情,只觉得身体有些不一样了。他未经历过男女情/事。却也听过军中不少人说荤/话。军中的人,出身下九流,说起荤/话来,毫不节制。有些话,他听了都觉得下/流。想到那些话,谢玄感觉身体愈发燥热了。 余净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谢玄的动作,愈发重了。她被谢玄抱起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手紧紧攀着谢玄的脖颈。谢玄的酒劲,刚刚上来了,但因为余净,这会儿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余净被轻轻地放到了榻上,谢玄俯身看向她,欺/身而上,靠得极近。看着谢玄,余净一下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她还是头一回,且,对象还是谢玄…… “唔……”正想得出神,唇已经被封住了。余净看着谢玄靠得极近的脸,剑眉星目,许是喝了酒,双颊微红,带着些许少年的恣意。美色当前,余净的心,有些软了。 谢玄察觉到余净并未回应,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有些无措地看向余净。余净看着谢玄的眼睛,感觉跟路边的小狗一样,看着可怜兮兮的。心一软,伸手攀住谢玄的胳膊,微微起身,吻了上去。 “太后娘娘,臣,放肆了。” 低沉的声音,如同一条线,牵引着余净的神经。听着是一句极谦卑的话,可,语气却满含侵略。拽着余净慢慢地往下沉。 谢玄的话音落下,余净只觉得身上的衣裳松了。蓦然想到什么,忙伸手挡住了谢玄。 谢玄一凝,继而便听得余净结结巴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衣……小衣有些俗。” 余净的话音才落,上头传来低低的笑声。谢玄真的没想到,余净贵为太后,竟然也会在意这样的小事。不过,倒是更有女儿家的姿态了。 其实她的小衣,并不俗,玫红色,更衬得肤白似雪,娇艳欲滴,更添几分媚态。只不过余净在天庭时穿过一回,被泽兰说有些落俗,便上了心,未再穿过。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泽兰这么说是因为她年岁尚小,穿这颜色,实在娇媚,他怕她被别的坏仙欺负,故意这样说的。小衣是李云备的,总就那么几件,已经够麻烦李云的了,也不能挑三拣四,于是余净便穿了。只是没想到今夜会…… “一点也不俗,很漂亮。”谢玄真心地夸赞道。 余净心跳本来就如同打鼓一般,如今听到谢玄这么说,感觉都要蹦出来了。谢玄喝了酒,只晓得循着自己的心意走,所以今夜,格外大胆。 “鹊鹊,我心悦你!”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臣会轻些的……” 他未吻她的时候,都在唤她。不同的称呼,唤的,却都是她。一声声,一遍遍,不厌其烦,满含爱意。 余净从未想过,这件事,是让人这样开心的。从前只听凡间说,床/笫之欢,鱼水之欢,还不明白是何意思。如今,深切体会过,倒是有些明白了。 最终沉沉睡去的时候,余净感觉到身上一阵一阵的温热,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谢玄在拧棉巾。她实在有些累了,便由着他去了。 她醒的时候,谢玄难得还在,还……还抱着她,余净想到昨夜里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背过去躺着。未曾想一动,谢玄也醒了。一时间余净同谢玄四目相对,余净清了清嗓子,唤了一声:“谢玄。” “嗯。”谢玄轻声应道。 “可……可有什么不舒服的?”谢玄继而问道,耳朵也红了好些。仿佛昨夜里那些事,不是他做的一般。 余净将头埋在谢玄的颈窝里,闷声闷气道:“没,就是……就是有些累。” 话音才落,发顶一沉,谢玄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那你好好歇一会儿,我去弄些吃的来。” “嗯,好。”谢玄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饿了。余净应声,看着谢玄起身出去。遽然想到情劫之事,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着一般。如今谢玄对她,已然情根深种。可不知为何,余净一想到之后要将他的真心践踏,就莫名有些不忍。 躺在榻上想得出神,连谢玄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谢玄端着早饭推门而入,见余净想得出神,神情凝重,想也不想地开口道:“鹊鹊。” 余净顺势偏头看向谢玄,眼神询问他。 谢玄将手上的早饭递到余净的面前:“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余净摇了摇头,伸手接过谢玄递过来的早饭。又自行安慰道,既然现下他们还在这里,未回宫,便离那时候还早。还未发生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想到这,余净又开心起来。扭头同谢玄道:“来这里许久,我还未上过山呢,之前我听你同孙大哥上山打猎很是有趣,明日你也带我一同去吧。” “好。”谢玄乖顺的应道。 余净用好早饭,再睡了一会儿便要起身了,她穿好衣裳,长发垂落下来,墨黑如瀑。谢玄就站在一旁,见余净要起身,开口道:“我替你绾发吧。” “嗯。”余净拿着他替她刻的辛夷花簪走到谢玄的面前,背过身。谢玄将她的长发熟练地绾起,簪上簪子。 —— “大人,再过五里便到妫州了。”探子过来报道。 “嗯。”苏司阳的应声,略有些疲惫。从京师到妫州,少说也要半月,但苏司阳日夜兼程。只用了十日便到了。同行的韩轻舟苦不堪言,但无奈苏司阳的官职大了他好几个阶品。再有怨言,也没地说。 第58章 听闻快要到了,韩轻舟松了一口气,总算能到官邸歇一会儿了。 妫州刺史一早就得了消息,带了妫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在城门口候着。 苏司阳的车架到的时候,便听得外头一群人的声音响起。 “臣等,恭迎中书大人。” 听到这话,苏司阳便觉得有些火大,之前阿玉同他说过,她同官府的人说过盛华的事,可官府之人全然不放在心上。 “你便是妫州刺史,高雍?” 苏司阳连车架的帘子都未掀开,这是一点面子都未曾给高雍留。当着大小官员甚至还有那么多随从的面,高雍的脸色当即有些挂不住。但心里更多的,是担忧。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到了这位中书大人。明明他远在妫州城,从未见过苏司阳。 他敛了心神,小心谨慎地应声道:“回大人,正是。” “太后娘娘前往万疆山礼佛,銮驾途经妫州迁安坡时遇山匪劫杀,其贴身宫女求助于你刺史府,你竟将人赶了出来?”苏司阳陈述这话时,语气颇为平淡,可一字一句犹如千斤重的石头,落在高雍的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扑通”一下,他腿一软,马上就跪下了,朝着苏司阳的车架一边磕头一边道:“中书大人,下官冤枉啊,妫州城外的迁安坡,前段时日确乎有商队被劫杀,可下官并不知道那是太后娘娘的车架。至于大人您说的,太后娘娘的贴身宫女来求助之事,下官更是一无所知啊!” “一无所知?”苏司阳冷笑了一声反问道,“你既一无所知,那本官问你,劫杀商队的山匪,可擒获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未……未曾。”高雍结巴地应声,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无论那商队是否是太后娘娘的銮驾,距离商队被劫杀,已经过了将近月余。”苏司阳说到这的时候顿了顿,接着慢悠悠地开口道,“连山匪都未曾擒获,高雍,你这妫州刺史,做得倒是清闲啊。” 话说到这,高雍连忙朝着苏司阳的车架磕头道:“还请中书大人再宽限几日,下官定能……” 高雍的话还未说完,苏司阳便抬手敲了敲车壁,车夫会意,驾着车往城内驶去。他从皇宫径直赶来,并未换车架。车架的制式还是中书令的规制,车架宽敞且大,车的檐下还用白漆绘了几只白鹤。看着便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用的,加上轻鸿、韩轻舟还有带着的兵马开路,路上行人,无不避让。 到了刺史府,苏司阳并未客气,径直进去,坐在了正堂主位之上。高雍在城门外见苏司阳进城,管不得许多,忙夺了一匹马跟在后头。 苏司阳落座之后,高雍忙让下人去沏茶。苏司阳这会儿没功夫理会他,现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盛华。不管是人,还是……尸身。 婢女很快端了沏好的茶上来,高雍忙道:“苏大人,这是妫州上好的梨花观音茶,您尝尝。” 苏司阳眼皮轻抬,瞥了高雍一眼,他的眼神冷冰,还带着好些鄙夷不屑。高雍见了,立刻噤了声,不敢说话。堂下之人,也全都噤若寒蝉。苏司阳朝着旁边的轻鸿看了一眼,轻鸿会意,拿出背上箭桶里的卷轴,在高雍的面前展开。 高雍微抬头,就看见一个女子的画像。穿着华丽的凤凰牡丹服制,眉眼带笑,举止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但又不同于旁的女子,她虽带着笑,可那笑,疏离凉薄,又能瞧出几分野心与城府来。 “这是……”高雍疑惑地开口,虽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敢妄自开口。 “这是太后娘娘的画像,让画师临摹,布满全城。能寻到太后娘娘者,赏金万两,良田千顷,封官赐爵。”苏司阳看着自己在路上日夜不休画的画像,莫名有些伤情,开口同在场所有人道。 “下官愚钝,此前听闻一男一女已经落崖,那女子,极有可能便是太后娘娘。迁安坡的崖……”下头的人说到这,便顿住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苏司阳听了这话,抬手端起旁边刚奉上来的,滚烫的茶。慢慢地摩挲了一圈茶盏的边缘,出声道:“本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众人一下便明白了苏司阳的意思,垂首恭谨地应声道。 “韩大人。”苏司阳转而同韩轻舟道。 “苏大人。”韩轻舟应声看向苏司阳。 “听闻太后娘娘是落了崖,让刺史府的人开路,我们即刻就下崖去寻。”虽是商量的意思,但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这一路上苏司阳有多急,韩轻舟是知道的。他也知道,此事已经拖了这么久,已经拖不得了,加之他也担忧谢玄。现在去寻,他是没什么意见,只不过…… 韩轻舟有些迟疑地看向苏司阳,开口问道:“大人也要同去吗?” “自然。”苏司阳毫不犹豫地应声道。 “一路上日夜兼程,大人不如留在府中好好休息,我带人下崖去寻便好。”韩轻舟接着提议道。一路上,他们除了必要的休息,其余时间便是在赶路。苏司阳除了赶路,入夜之后,还在画盛华的画像。白日能在马车上睡,可马车上颠簸,即便能休息,也休息不了多好。 苏司阳淡淡地应声道:“不必,用过午膳,我同你们一同去。” 苏司阳既如此说,韩轻舟也没有坚持的必要,遂点点头应声道:“好。” —— “好香啊。”余净凑近锅边仔细闻了闻,锅里的热气连同糖的甜腻气味混合在一起从锅沿慢慢地飘上来。 李云一边抖着手上的筛子,一边叮嘱道:“归荑你离得远一些,油溅到就不好了。” “哦,好。”余净乖乖地应声,往后退了一步。 李云将筛子里炸得金黄酥脆的糖果子抬起来,倒进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碗里。 余净眼睛早就盯着了,眼巴巴地看着李云将糖果子倒出来,轻轻咽了咽口水问道:“大姐,可以吃了吗?” “可以了。”李云手上还在忙活。 余净伸手去拿,灼热的温度让她捏起又立马放下了:“烫烫烫。” “怎么了?没事吧?”李云忙放下手上的东西,拿起余净的手看。 “没事没事,就方才被烫了一下。” “小心些。”李云见无事,叮嘱了一句,接着回过身,继续炸糖果子。 “嗯嗯。”余净笑着应声,拿起一条放进嘴里。糖的甜,面粉的香酥,在嘴里翻腾。余净一条都还未吃完,忙开口夸赞道,“大姐,这个好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李云宠溺地笑应道。 余净突然想到谢玄:“我拿些给谢玄尝尝吧。” ”好,去吧。” 谢玄正在后院劈柴,他劈得认真,未曾注意到余净过来了。谢玄依旧穿着粗布衣裳,浅淡的青色,袖子挽上去了一些,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臂。余净站在廊下,脑海里莫名浮现谢玄在榻上时,那双手…… 白日宣/淫啊!余净一惊,忙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脑子的那些画面甩出去。 谢玄注意到余净,停下动作看向余净,只见余净一个人站在廊下,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出神,脸红了好些。 “鹊鹊。”谢玄唤了一声。 余净循声看过去,笑着应了走到谢玄的身旁。 “大姐方才做了糖果子吃,给,刚炸好的!”余净将手上的糖果子递过去。谢玄抬了抬他握着斧头的手,示意脏。余净便伸手喂到谢玄的嘴里。 天气比之前已经热了好些了,谢玄劈柴额角出了不少汗。余净看见谢玄额角的汗,摸出怀里的帕子,微微踮起脚给谢玄擦拭。 谢玄正吃着,冷不丁见余净突然凑近。她给他擦汗的神情很是认真,谢玄一时也有些发愣。突然心里腾升起一股冲动。 余净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玄已经偷亲完退回去了。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得逞之后的开心和恣意。余净忽然想逗逗谢玄,一下就沉下脸来。 谢玄见余净忽然沉下脸,又低下了头,以为余净生气了。忙将手上的斧子放下,低头去看余净:“鹊鹊。” 余净压着嘴角,待谢玄凑近之后,抬头,飞快地亲了一下谢玄的唇。谢玄一怔,意识到自己被骗,哑然失笑。 “鹊鹊何时也会唬人了?” “跟你学的啊。”余净应声应得快,跟个稚气未脱的小孩一样。谢玄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余净的头。 明明她是明艳不可方物的长相,明明她的年岁比他大好些,但此刻未施粉黛站在他面前露出如此稚气的模样,真的很像小孩。 “糖果子好吃吗?”余净挑眉问谢玄道。 “好吃。”谢玄应声,将手放下。 “那我再去给你拿些来。”余净说着转身便跑开了。谢玄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同余净相处越久,就越觉得,她生性纯良,全然不像传闻中那般心狠手辣。 —— 入夜,余净在沐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换洗的衣裳忘记拿了。想着若是唤谢玄的话,必然也会惊动李云同孙军。若是惊动他们,那也太…… 第59章 谢玄在房中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余净沐浴好回来,有些不放心想着去浴房那儿看看。才站起身就瞧见了椅子上放着的,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当下了然,拿起椅子上的换洗衣物出去。 “笃笃笃。”门被敲响的一瞬间,余净被吓了一跳,轻声地开口问道,“谁啊?” “是我。”门外传来谢玄清朗的声音。余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些紧张起来。还未开口,便听得谢玄在门外继续说道,“鹊鹊,你的换洗衣物未拿,我给你送过来了。” “哦,好。”余净有些心慌地应声,从浴桶里站起来。 谢玄在门外,只听得里头一阵水声。那水仿佛泼在他心上一般,心猛地一颤。他仿佛看见了,余净从水中站起来。未着寸/缕,冰肌玉骨,墨黑的发贴于光滑的后背,垂于腰际。 木门轻轻响动了一下,想来应当是余净将插销拨开了。接着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从里头探出来一只纤纤玉手,还湿着。谢玄将手上的衣物递给余净,未多逗留,转身便离开了。他怕他再留,会控制不住。 余净沐浴完回去,感觉谢玄看着有些不自然,见她进屋,他便连忙站起身走到门口,留下一句:“我先去沐浴了。” 余净还未来得及应声,人已经不见了。待谢玄回来的时候,余净已经擦好头发了。 “谢玄。” “嗯。”听见余净唤他,谢玄很自然地应声道。 “你今日沐浴,怎么也沐浴了这么久?” 余净话音才落,就见谢玄的脸已经红了好些。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谢玄哽着,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声。大抵是要下雨了,感觉天气有些闷闷的,压抑得厉害。谢玄凝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没什么,时候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见谢玄红着脸支支吾吾的模样,余净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他,待谢玄走到榻边,她坐到谢玄的身侧凑近低声唤了一声:“谢玄。” 她突然凑近,皂角的淡香浮动,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勾着他的脖颈。谢玄垂眸看向她,她眼睛一眨一眨的,灵动得像是蹁跹的蝴蝶。 “我在想你。” “嗯?”余净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声。过了半晌回过神来,脸渐渐地烫起来。 谢玄这会儿低着头坐在榻边,刚沐浴完,脸上还带着一些未擦净的水珠。他的脸大半隐在暗处,晦暗不明。余净感觉就这样看着他,心跳得很快。毕竟是连泽兰见了都自愧不如的相貌。美色当前,余净未忍住,凑过去吻上谢玄的唇。 谢玄只觉得唇上一阵温软,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按倒在了榻上。余净就趴在他的怀里,小小的一个,他抱着她,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喉头突然一阵酥痒,余净的吻,落在了他的喉结之上。方才花了好久才压下去的火,这会儿彻底压不住了。 余净只觉得身子一重,被谢玄抱着往榻里滚。两个人换了方位,谢玄垂首看向余净,低眉去吻她。两个人的长发交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了,砸在茅屋顶上,很是热闹。屋内红烛轻摇,帐帘轻晃,也很热闹。 “鹊鹊。”谢玄很喜欢在这时候唤她,这会儿余净是最听不得的。他的声音低沉惑人,加之又……总之余净就是受不住。可偏生他还老是哄着她唤他,每每这时候,余净总觉得谢玄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鹊鹊,唤我一声夫君好不好?” 这个谢玄已经想了许久了,只有他唤余净夫人的时候,从未听过余净唤他夫君。余净唤的,只有谢玄。 “夫君。”她的声音很娇,还带着微微的喘/息。谢玄喉结跟着滚动了一下,呼吸都深重了好些,“鹊鹊,今生我若是不能娶你,必也不会再娶旁人。” 谢玄这话说得很是认真郑重,可余净当时因着情/欲并未放在心上。 —— “大人,已经沿着河寻了三日了,如今雨势这么大,在河里也不好找,不如先回去休整一晚上,明早等雨停了再过来吧!”轻鸿穿着蓑衣,被雨淋得极其狼狈地同苏司阳道。雨声很大,他几乎是用来喊的。 苏司阳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斗笠刚刚被风吹落了好几次,这会儿头发已经全乱了,湿乎乎地贴在蓑衣上。听轻鸿这么说,苏司阳微微转过身,看着浓重夜色之下的倾盆大雨,犹豫了片刻,应声道:“好。” 苏司阳其实也有几天未休息好了,这会儿脑袋都有些发晕。跟着轻鸿往车马那边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都往前跌去。轻鸿回过头就看见苏司阳已经摔倒在地了。 “大人,您没事吧,大人!”轻鸿连忙回头,旁边的人听见轻鸿的声音,也连忙到苏司阳的身边。 苏司阳只觉得膝盖处火辣辣的痛,几天了,没有一点消息。不管是人,还是尸身,一点线索都没有。连日挤压的情绪在这一刻终究是忍不住了,如同溃败的河堤,顷刻崩塌。所幸雨下得很大,他流下的泪,没有一个人看见。 他摇了摇头,扶着轻鸿的手缓缓地站起身,声音沙哑疲惫:“走吧。” “好。”轻鸿有些心疼苏司阳。想苏司阳堂堂中书令,明明是可以在官邸里等着他们将消息传回去,可为了盛华…… 轻鸿想到这,微微低头去看苏司阳,他戴着斗笠,神情隐匿在夜色之中,看不清楚。轻叹了一口气,小心地扶着苏司阳上马车。山路狭窄,马车很小,苏司阳脱下蓑衣坐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这会儿没有旁人在,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知道消息的这几日,他每时每刻都在懊悔,自己为何同盛华负气而不让人跟着。明明她前些日子才遭遇过行刺…… 行刺!想到这苏司阳忽然一怔,这两日太过担忧盛华,倒是乱了方寸。盛华带去的侍卫,皆是以一当十的,普通山匪想要劫杀,得要很多人才是。且之前听高雍说过,自从陛下下令剿匪之后,山匪便不多了。经过妫州城的商队那么多,为何偏偏挑了盛华的车架?盛华之前在宫中就遭遇过行刺,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次,怕也是早有预谋。 车马顺着蜿蜒的山路摇摇晃晃地前行,苏司阳想得出神,一不留神,便被马车甩向了一边,头嗑在了马车壁上,痛得皱起了眉。虽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可雨实在太大了,身上已经湿得差不多了。幸好这会儿天气已经热了许多,虽还有些凉,倒也不至于很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地平稳起来。又行了一会儿,轻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大人,刺史府到了。” “好。”苏司阳应声的同时,还不忘用袖子擦擦脸,反复确认自己脸上没有泪痕了才起身出去。轻鸿站在马车旁,等着苏司阳出来,扶着苏司阳下马车。 苏司阳还未下马,便听得旁边高雍的声音响起:“苏大人!” “有消息了!” 苏司阳一惊,脚一软,幸好轻鸿手快扶住了,不然又是一跤。苏司阳懵了好一会儿,心跳得极其厉害,喉头动了动,那瞬间他想了许多。当结果在眼前的时候,他竟有些露怯,既很想知晓,又害怕知晓。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什么消息?” 高雍瞧见苏司阳的这副模样有些惊诧,他未想到,苏司阳竟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听苏司阳开口问,才开口应声道:“白日里有人揭了画像,说是见过太后娘娘。” “是生还是……”苏司阳迟疑了片刻,才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活的,活的!”高雍听苏司阳提起,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提最重要的事了,忙连声道。 听到那两个字,苏司阳才松了一口气:“人呢,人在哪?” “回大人,就在后堂呢。”高雍讨好地开口。苏司阳没空理会他,径直快步往府里走。 “快将人带出来!”高雍跟在身后,招呼着随从道。 穿过小径,还未踏入正堂,便看见小厮带着两个人从后堂出来。一位老者,一位年轻人,两人看见苏司阳的样子,不确定地看向高雍。高雍开口道:“这位便是中书大人。” 两个人皆是一慌,就要跪下行礼请安,苏司阳开口阻止:“不必行礼。我问你们,你们当真见过画像上的女子吗?在哪?人可还好?可有哪里伤着?” 苏司阳一下问了好多问题,两个人都懵了,一时不知道回答哪一个。苏司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慌乱,缓了一下:“你们仔细说。” “回中书大人,草民是同侄儿是演木偶戏的,前段时日去锦竹村时,见过画像上的那位女子。那女子气质卓然、容貌出众,草民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可从未见过哪位女子的容貌气质越过她的,所以草民对这位女子印象很深,绝不会认错。” “她可还好,身上可有伤着?”苏司阳接着追问。 “看着还好,不像是有伤的样子。”老者如实回答道。 “那便好,那便好。”苏司阳连着喃喃了两遍,接着又反问道,“你方才说在哪见着她的?” 第60章 “锦竹村。” “现下就去。”苏司阳转过身,“高雍,你去安排熟悉路的人带我们过去。” “苏大人。”高雍叫住苏司阳。苏司阳抬眼看向他,“锦竹村,距离妫州城约莫有十六、七里的路,且都是山路,不通车马,需步行。如今夜已深,雨又下得如此大,你们已经好几日未曾休息好了。听这两人的意思,太后娘娘似乎并无大碍,且如今已经知晓了在哪,想要找到太后娘娘并不难。不如今夜先在府里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待我上下打点好之后才出发也不迟。” 听见太后娘娘几个字眼,老者同年轻人眉心皆是一跳,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曾谈论过那位女子必是高门贵女,可未曾想到,那女子的身份,竟如此高贵。 “大人,高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轻鸿在旁应和道。 苏司阳上下看了自己一眼,想了想,现下自己这狼狈的模样去见盛华,确乎不大合适,于是便应了,转而去后堂沐浴更衣。 韩轻舟就在苏司阳的后头,听见他们说见到过盛华,待苏司阳和高雍他们离开了之后,多嘴问了一句:“那你们可见过一位年轻俊朗的男子?” 盛华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仅有她一人活着,也不大可能。官府的那些尸身之中,亦没有谢玄的,那谢玄,极有可能也还活着。 “有有有,那位年轻的男子就同那女子……哦不,太后娘娘在一起。” 韩轻舟听到这,猛地松口气的同时心又提了起来。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你方才说,那男子同太后娘娘在一起?”韩轻舟有些惊讶地反问,“就他同太后娘娘两个人吗?” “看着是这样。”老者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对,支支吾吾地应声道。 韩轻舟凝了半晌,接着沉着脸同他们二人道:“你们寻到了太后娘娘,该有的赏赐不会少。可你们应当也听过一句话,祸从口出。还望你们此番,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 年轻人还懵懂地看着韩轻舟,不明白韩轻舟说的是何意思,老者却是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伸手拉了拉年轻人,垂首谦卑应声道:“大人说的是,草民明白了,谢大人提点。” “退下吧。”韩轻舟接着道。 “是。”二人应声退下。 如此看来,谢玄应当同盛华在一块了,臣子同太后单独在一起,且过了那么久时日。即便他们是清白的,但此事若是传出去,对谢玄和盛华都不好。不过韩轻舟倒是有一点不大明白,听他们二人的意思,盛华同谢玄感觉都没什么大碍,他们为何不向州府官员表明身份,自行回京师?而是选择待在村子里? 韩轻舟思索了片刻,向自己的亲信招了招手。 “大人。”那人走近,低声询问。 韩轻舟看了一眼四周没有旁人才低声吩咐道:“你带着几个人连夜去锦竹村找到太后娘娘同中郎将,先知会他们一声苏大人要过去寻他们。” “是,属下明白了。”那人应声转身就要退下。 “诶,此事不要让旁人知晓,悄悄地出府。”韩轻舟不放心,接着又叮嘱了一句。 “是。” 看着几个人悄声离开的背影,韩轻舟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先让人找到他们,知会一声,也好让他们有个准备。 —— 雨下了一整夜似乎都没有要停的意思,听着反而愈发大了。余净昨夜有些累了,今早很迟都未曾醒。谢玄便也让她多睡会,躺在榻上静静地看着她。 他从未体会到过这样安心的感觉,如果他同余净能一直这样下去便好了。可他也明白,余净的伤现下已经近乎大好了,一直借住在孙军家里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且她是太后,待时日一久,京师的人必会知道他们遇袭之事,寻到他们只不过是时日的问题。 想到这,谢玄便莫名有些心慌,低眉去看睡得安稳的余净,有些贪恋地伸手摸了摸她柔软顺滑的发。待她回到太后的位子上,便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触碰的了。 余净感觉到动作,睁开眼睛便看见谢玄正看着她,笑着开口问道:“怎么了,神色如此伤情?” “无事,你应当饿了吧,我去厨房瞧瞧有什么吃的。”谢玄手摩挲着余净的发开口道。 “好。”余净应声,看着谢玄起身推门出去。 雨连着下了将近两日,第三日一早,雨还依旧下着。 谢玄听见门口的动静的时候,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给余净拿早饭。 “对,就在这里了。”胖婶的声音混杂着雨声还有一阵阵的脚步声传进来,谢玄拿着碗的手莫名抖了了一下。若不是李云眼疾手快,那只碗估摸着就要碎了。 谢玄抬眼看向门口,韩轻舟的亲信连同胖婶一块出现在眼前。胖婶将手上的油纸伞收了,笑得脸上都是褶子,过来同李云和谢玄道:“云妹子,我听着他们的描述,这几位郎君应当是来找你们家客人的,找着我家去了,这不,我给带过来了。” 几个人看见谢玄眼里皆有惊诧之色。谢玄看着他们,感觉他们就要跪下行礼请安时,冲着他们摇了摇头。 领头之人会意,扭头同胖婶道:“正是我们要找之人,多谢婶子!”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胖婶笑掩着嘴仔细地瞧着他们一个个,开口问道,“你们是小郎君的朋友吧,可曾有人未婚配的?” 几个人听了都有些懵,所幸李云是个眼尖的,一下就看出来了他们身份好似有些不同,遂笑着同胖婶道:“胖婶,谢玄同我们住了这许多时日,如今又有人专程从京师来寻。若是要做媒,日后再劳烦谢玄在京师相看个好的便是了,你这有些太心急了。” “是是是,云妹子说的在理。”胖婶听李云这么说,连声应道。 “那小郎君,回到京师之后,可别忘了给我们双儿相看相看,我们双儿能否嫁个好人家,就看你了。”胖婶不放心,走之前又回头同谢玄叮嘱道。 “好。”谢玄应声了,她才转身离开。 余净自然也在屋里听到了动静,起初还以为是胖婶带了人过来串门,也未曾在意,径直走向厨房。在门前看见好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高大背影时,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厨房里的一行人听见动静,皆回过身看过去,看见余净,那几个人先是一怔,接着纷纷朝着余净跪下行礼道:“见过主子。” 他们可以不同谢玄行礼,但对余净,不行。 李云见他们几位的阵仗,瞬间有些疑惑他们的身份。来的几个人,训练有素,也不像是普通人家能雇得起的侍卫。 余净心一沉,大概知晓了他们的身份,看向谢玄,谢玄的眼里,也还有些惊讶。 “谁派你们来的?”余净径直开口问道。 “是韩大人,他让我们先行过来知会您一声,苏大人亲自带着人过来寻了。” 苏司阳!许久未听见这个名字了,现下听了倒是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们先出去吧。”余净凝了半晌接着同他们道。 “是。”他们应声出去。 余净抬眼看向谢玄,彼时外头还下着大雨,天很暗,厨房里的光明明昧昧的,连带着余净的神色也有些看不大清楚。 “谢玄,你也先出去候着吧。” “好。”谢玄犹豫了片刻,应声走向余净。他走得比平时慢,一步一步,因为他知道,他一旦出了这个门,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之前了。 谢玄错身出去,余净看向厨房里留着的李云。李云头一回觉得,方才余净说话的样子,她有些陌生。 “归荑,这……是怎么回事?李云见他们都出去了,看向余净开口问道。 “大姐,有件事,我想同你说清楚。”余净迟疑了一会儿,径直开口道。 李云看着余净,等着她开口。 “我同谢玄的身份,其实不是夫妻,当初谎称夫妻,是怕惹得你们怀疑。到现在才同你说,实在是对不住。我们的身份,有些不方便说,若是有人同你问起我同谢玄,你一定要说,因着受伤的缘故,你同我一直睡在偏房,谢玄同孙大哥睡在正屋。”余净说这话的神情很是严肃,不像是唬人。 其实方才他们说话的时候,李云也隐隐有些猜到了,她同谢玄的身份,怕是不一般。 “好。”虽然惊诧,李云还是点点头应声道。 “千万记得,同孙大哥也说清楚。”余净反复叮嘱道。 旁的她倒是不担心,她唯一担心的,是苏司阳。韩轻舟让人先行过来知会他们怕也是知晓了些什么。 “大姐,今日我同谢玄便要回京师了,允诺过你的东西,我会一件不落地让人送到这儿来。”余净说到这,话一顿,接着道,“或是大姐想要随同我一块去京师也可,届时我会让人在京师最好的地段置办一处宅子。” 李云听到这笑了笑应道:“我虽向往京师,可我也明白,什么地方才是我们的根。若是去逛一逛还行,可若是在那住下,我怕我同老孙会住不惯。还是在锦竹村里好,处处都熟悉。” 第61章 “好。”听李云这么说,余净也不勉强了,只应声道,“过几日我会让人送一块玉佩来,若是大姐哪日改了主意,也可来寻我。” “大姐,千万记得我同你说的。”余净在一次叮嘱。 “嗯,我明白了。”李云郑重地应声,余净才放下心来。今日孙军去隔壁村的李二家喝喜酒去了,怕是要入夜才回来。想到不能同孙军打个招呼再走,余净也莫名有些失落。今日一别,日后再要相见,怕是难了。 她从厨房出来,一行人正在外头屋檐下候着,见余净出来,那几人纷纷同余净躬身行礼。谢玄站在最前头,他未躬身,而是直直地看向余净。过了好一会儿才朝着余净躬身。 “我去屋里收拾一下东西。” “是。”众人应声,跟着余净到偏房的门前。 属于她同谢玄的东西并不多,落崖时穿的衣裳早就坏了,被李云拿着洗干净裁剪开缝了些旁的东西。珠钗首饰什么的因为落水,全都沉到了水中。余净环顾了一圈,抬手抚了抚簪着的辛夷花木簪子。她想带走的,属于他们的东西,其实也只有这个簪子了。但她不太想回宫,于是坐在屋子里坐了许久。 谢玄站在檐下,看着厚重的雨幕,思绪繁杂。看见门前一大群人过来的时候,目光定在了苏司阳的身上。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苏司阳瘦了许多,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大雨中走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了似的。 韩轻舟跟在苏司阳的身后,看见自己的人同谢玄在一块,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苏司阳走在前头,看见檐下站着的一行人,回头看了一眼韩轻舟。韩轻舟朝着苏司阳轻轻点了点头,出声道:“昨夜是我让他们先来探探路的。” 苏司阳现下也顾不得这许多,快步朝着他们走去,他现下担心的,只有盛华。从小门过去时,不小心被小门掉下来的竹片绊到了,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苏大人!”身后跟着之人纷纷上前。 苏司阳站定,抬起手,示意他无事,接着抬步往谢玄他们那边走。 “见过苏大人。” 许是在锦竹村时日有些长了,谢玄愣着,未给苏司阳行礼。站在檐下的一行人里,唯有谢玄未躬身。苏司阳站在雨中,谢玄站在檐下,两相对视,在一旁的韩轻舟竟看出了对峙的意味。 谢玄凝了半晌,才躬身同苏司阳行礼道:“见过苏大人。” 还在厨房的李云听见动静,走到门边探头看了一眼,就瞧见又来了一大群人围在偏房的门前,看着似乎,是个更大的官。 “太后娘娘呢?”苏司阳径直开口问道。 因为距离得远,又下着大雨,李云听不清他们说话。只隐约觉得此事不简单,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了。 谢玄微微偏身看了一眼偏房房门,应声道:“太后娘娘还在里头。” 屋外的动静这么大余净自然也听到了,知道是苏司阳来了,那这里是不能久留了。余净连忙站起身,打开房门。外头的水汽争先恐后地涌进屋里,苏司阳就站在她的对面。一瞬间,余净甚至有些认不出来他。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瘦了好些,额角带着一块青紫,不知道是在哪磕着了。他的样子,同之前矜贵从容的模样比起来,用狼狈来形容都算是好的了。 可当余净同他的眼神对视上时,心尖竟也莫名地一颤。她能感受到,他眼里的喜悦、激动还有热烈。不难猜出来,他为什么而高兴。可遗憾的是,她是余净,而非盛华。若是盛华,此时应当会很高兴吧。 苏司阳对上盛华淡淡的眼神,神情一黯,之前想过的、想要同她说的话,此刻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走吧。”余净开口,只说了这么一句,眼神却落在厨房的方向。 余净话落,便立刻有人撑了油纸伞上前。苏司阳注意到了余净的视线,亦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 “太后娘娘,这村子比较偏远,车马轿撵难行,还辛苦太后娘娘随同小的们一块步行一段路。”韩轻舟连忙走到余净的身边同余净道。 “嗯。”余净懒懒地应声。脚踏在泥泞的稀泥之上,鞋很快就湿了,湿漉漉地包裹在脚上,很不舒服。但比起这个,要回宫这件事,更让她难受。 谢玄就跟在余净的身后,撑着伞,看着余净的背影出神。苏司阳在原地站着,看着他们离开,轻鸿见苏司阳还不动身,唤了一声:“大人。” “待回去之后,你再找些人回来问问。” 轻鸿一时间有些愣怔,顺着苏司阳的目光看过去,便看见了一样穿着粗布衣裳的谢玄。瞬间明了,应声道:“属下明白了。” 从锦竹村到妫州城,实在是太远了,他们人多,余净又走得慢,入夜还在路边的农舍里借住了一晚。第二日到能行车马的路口时,余净就看见好几辆华贵的车马停在路边,还有一大群人在等着。 高雍看见人来,连忙撑着伞探头去看,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走在前头的余净。即便是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裳,即便只简单地用木簪子挽了一个发髻,高雍也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苏司阳画像上的人。 “妫州刺史高雍,见过太后娘娘!” 余净就看着一群人撑着伞闹哄哄地冲过来,待行至余净面前时,为首的那人先跪下同余净道。这样一下,余净明白了高雍的身份,淡淡出声道:“起身吧。” “谢太后娘娘。”高雍起身,忙接话道,“下官早已安排好了住处,还请太后娘娘移步。” 余净身上其实很不舒服,昨夜里也未曾睡好,也想快些到住所,沐浴干净好好睡一觉。听了高雍的话,想都未想就朝着马车走去。车架摇摇晃晃地行了好一段路才停下,余净在马车里坐着,累得直叹气。 “太后娘娘,住所到了。”高雍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嗯。”余净应声完才有人掀开了车帘,余净起身出去,刚探出半个身子,便听见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太后娘娘!” 余净猛地抬眼看过去,阿玉撑着伞站在马车前,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连同伞沿的雨水一块落在了地上。 “阿玉。”余净瞬间也有些哽咽地应声。在应声的时候,她心里腾升出一股愧疚之意。在她消失的这段时日,阿玉当有多无助。且她记得,他们出事的时候,应当只有她一人在妫州城里。 余净下了马车,伸手摸了摸阿玉的头,阿玉的眼泪落得更凶了。她原以为,余净已经……在听到她还活着的消息时,她激动得不行,生怕这个消息是假的。如今余净真切地出现在眼前,她的一颗心才放下。 “太后娘娘快些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阿玉见余净这模样,连忙开口道。她见余净身上穿的衣裳,很是心疼,余净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好。”余净应声,偏过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几个人。 苏司阳还有谢玄,都站在马车旁,余净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轻叹了一口气,抬步往府里走去。 高雍寻这个住处应当是花了些心思的,这住所很大,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鸟语花香,下着雨,这些景色看着别有一番味道。 走到浴房,余净将身上的粗布衣裳褪了,阿玉替她将头上的辛夷花木簪子摘下来。余净看着簪子,开口叮嘱道:“这簪子收好,莫要丢了。” “是。”阿玉应声,多看了那簪子一眼。她是妫州人,自然识得辛夷花。她心里还有些好奇,这样粗糙的木簪子,也不知道余净为何要留着。 余净快要踏进浴桶里的时候,阿玉才注意到余净右侧胸口的伤疤,惊呼一声道:“太后娘娘!” 余净被阿玉吓了一跳,见阿玉看着自己的右侧胸口,笑了笑,踏进温暖的水里,开口道:“这是落崖时,被山匪的箭射伤的,如今已经好了,莫要担心。” “太后娘娘,您受累了,奴婢应当早些发觉这事的。”阿玉内疚地开口道。 “不必自责,只是小亭……”余净说到这,顿了顿,便未再说话了。 一时间,屋里除了轻荡的水声以外,没有了旁的声音。 —— 待余净去沐浴之后,苏司阳回过身,看向谢玄,他现下虽狼狈,可目光仍然锋锐,看了谢玄半晌才开口吩咐道:“谢大人,我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到书房,此事,我想听你一个交代。” “是。”谢玄丝毫不怯,对上苏司阳的目光应声,转而随小厮去了浴房。 待谢玄沐浴完,心里还想着余净,开口问前头带路的小厮道:“太后娘娘如何了,现下可安置好了?” “大人放心吧,太后娘娘那儿可是最不缺人伺候的。好些人挤破头都想在太后娘娘跟前得脸呢。”小厮笑着应声道。 谢玄这才安心,随着小厮往书房去。 谢玄推门进去,书房的布置很是华贵,架子上摆着好些贵重的器件。里头焚了香,淡淡的梨花味道。屋里很安静,听不到旁的声音,谢玄一步一步地往里走,走到里屋,就看见苏司阳站在书桌前等他。 第62章 他也换了身衣裳,银线白鹤纹软缎,腰间坠着白玉流苏,看着贵气儒雅。 “下官见过苏大人。”谢玄朝着苏司阳躬身行礼道。 苏司阳看向谢玄,一身沉闷的佛头青,看着不似绯服张扬,多了几分沉稳之气。 “谢大人,你该当何罪!”苏司阳说着话,慢悠悠地顺着椅背坐下,眼睑低垂,尽是压迫。 “下官不知,何罪之有?”谢玄应声,对上苏司阳的眼睛反问道。 苏司阳听见这话嗤笑一声:“你说呢?” “我同太后娘娘被山匪逼至悬崖,太后娘娘中箭落崖,所幸碰见锦竹村的村民收留我们……”谢玄的话音还未落,便被苏司阳打断了。 “太后娘娘中箭了!”苏司阳有些惊诧地反问道。 “是,不过如今已经好许多了。”谢玄应声,“迟迟不从锦竹村出来,也是因为太后娘娘身上的伤,苏大人自己去过锦竹村,应当也知道山路崎岖难行。” “太后娘娘身旁仅臣一人,臣可不辞辛劳,可若是要带着太后娘娘,恐有不妥。” 苏司阳在听见谢玄说盛华身边仅他一人时,捏着腰间佩玉的手紧了紧。 第60章 第六十章 “行了,我知道了,退下吧。”苏司阳应声,声音略含愠色还有些不耐。 他不想听了,再如何关于盛华,他亦不想了解了。盛华如今已经好端端地回来了,回来了便好。 谢玄听他如此说,留意了一下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他的反应。苏司阳应当是领命来妫州城寻余净的,但他对这差事,未免也太过上心了一些。他们落崖,若是旁的人听见这事,便会觉得他们已经死了,让人随意下崖寻一段时日便回去复命了。但苏司阳不一样,他不仅亲自下崖寻了,还画了余净的画像。 那画像他去浴房的时候恰巧见到有小厮拿着,初时见着那画像一愣,也顾不得避嫌什么的,径直开口问了。得知是苏司阳画的,还有些惊诧。但如今回想起来,苏司阳对余净,好似哪里都有些不对。 谢玄转身,脑海里蓦然浮现他才去慈宁宫戍卫的那几日,余净才遇刺,苏司阳也是急冲冲地下了朝便去了慈宁宫。当时他的神情,也颇有深意。 谢玄走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接着一步一步,经过一根根廊柱,在行至余净房门前时,他想清楚了。无论从前如何,他想要的,是她的将来。 “我来探望太后娘娘,还望通禀一声。” “谢大人走得可真快。” 谢玄话音才落,便听得一旁传来苏司阳的声音,偏头看过去,苏司阳就站在稍远处,好整以暇地站着。 苏司阳慢慢地走近,一边走,一边开口道:“谢大人对太后娘娘是否太过上心了?” 谢玄轻嗤一声:“下官身为臣子,对太后娘娘上心,不是应当的吗?” 苏司阳被噎声,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个人正在门前僵着,门前的人见两位主子僵着,忙敛声屏气地低下头。 “草民见过两位大人。” 身后一道声音打破了僵局,谢玄微抬眼循声看过去,一个年轻的清瘦的女子,身上背着一个药箱。大抵是因为下雨,左侧的衣裳湿了一些,看她的样子,像是医女。 “吱。”地一声,门开了,阿玉推开门出来就瞧见谢玄同苏司阳都在门口站着,还有一位医女在躬着身行礼。愣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两位大人应当是过来探望太后娘娘的吧?待奴婢进去通禀一声。” 阿玉说着,转身进了门。余净还未睡下,不过也准备歇了。 “太后娘娘,谢大人同苏大人在外头求见。”阿玉进门同余净道,又补了一句,“苏大人还带了一位医女过来。” 余净听到这就有些愁,光是他们俩其中一个就够让她头疼了,这一来,就来俩。 “让医女进来吧。”余净同阿玉道,阿玉立刻了然,应声道,“是。” “太后娘娘说身上很是乏累,传医女进去瞧瞧,两位大人请先回吧。”阿玉到门口同他们道。 他们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都未曾挪动。倒是医女听见这话,直起身往屋里走。 “太后娘娘的伤已经大好了,只不过身子还有些虚弱,草民会替太后娘娘写一张进补的方子。”医女见过余净右侧胸口的伤,接着又给余净把脉道,“只不过,太后娘娘身上这疤,已经错过了消除疤痕最好的时候。即便是用宫里最好的祛疤药膏,也只能让疤痕淡一些。” 余净听医女如此说,伸手摸了摸右侧胸口的疤,笑着道:“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奢求旁的。” 来凡间短短几月,身上就添了两道难看的疤,当真是苦差啊!不过身上的疤比起她受的苦,当真算不了什么。 “那草民便先行退下开方子了。”医女说着就要退下。 “嗯,有劳了。”余净下意识地应声。 医女一怔,接着有些惶恐道:“能替太后娘娘瞧病是草民得脸。” 余净听到这,扯出一抹苦笑,做了太久的自己,如今突然回到盛华的位子上,一时间倒还真有些不惯了。 “退下吧。”阿玉见余净神色有些怔怔的,出声吩咐那医女道。 “是。”那医女退出房间时候,发现谢玄同苏司阳还在门口候着。略略朝着他们躬身施礼。 “太后娘娘如何了?”苏司阳先开口问。 “回大人,太后娘娘的伤处已经结疤,并无大碍,只不过身子还有些虚弱,草民会开一个进补方子。” 听医女这么说,谢玄同苏司阳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待医女走后,苏司阳同谢玄两个人背对而行。苏司阳还有许多事没做,盛华如今找到了,那么接下来,便是劫杀她的山匪了。 谢玄走在廊下,就见韩轻舟候在自己的房门前。脚步略顿了顿,才抬步上前。 “谢玄。”韩轻舟见谢玄过来,抬了抬手上的食盒,“我给你带了骨头汤来。” “进去说吧。”谢玄推开房门同韩轻舟道。 “好。”韩轻舟应声同谢玄一块进去。 谢玄同韩轻舟讲了他同盛华如何遇刺,如何碰着孙军他们,如何讨生活。但独独未讲他同余净的事,毕竟此事,韩轻舟知晓了也并无好处。 “从那么高的崖落下来都无事,谢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韩轻舟一边感慨着一边伸手拍了拍谢玄的肩。 “我府中可知晓此事了?” “未曾,阿玉入夜时才抵京师,苏司阳得知此事之后便连夜见了陛下,陛下命我同苏司阳一同来妫州。我是后来才领的命,得知消息的时候,苏司阳已经出发了。听闻他都未回府,只是让贴身侍卫回府收拾了一些东西。也不知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说到这,韩轻舟顿了顿,“不过我看他急切的样子,倒有些像是他自己的意思。” “苏大人对太后娘娘,似乎特别上心。” “是吗?”谢玄反问道。 “是啊,难道你看不出来?” 谢玄微微一笑,敷衍过去:“如今的当务之急,应当是劫杀我们的山匪。” “说的也是,要不然,太后娘娘头一个拿我们开刀。” “太后娘娘不会的。”谢玄很自然地接话否认道。 “啊?” “没什么。” “哦。”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初到妫州时,苏司阳已经让高雍下令让全妫州城的兵马都去寻那些山匪了,想来应当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希望吧。”谢玄喃喃道,他总觉得,此事,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 有一个侍卫步履匆匆穿过廊道,在将近御书房时停下,扫了一眼廊下的人,快步走到御书房的房门前示出腰间的佩玉。 门前守着的人看见佩玉,忙侧身让侍卫进去。侍卫进殿,在纱帐前停下,出声同殿内之人道:“主子,妫州八百里加急。” “进。”听里头的声音响起,侍卫才越过帐帘进去回话。 “见过主子。”侍卫先跪下同主位的祁烬行礼请安。 “那些人,可解决干净了?”祁烬慢条斯理地批着折子。 “未……未曾。”那人支支吾吾地应道,“主子……太后娘娘……寻到了。” 祁烬听了这话,拿着朱笔的手一顿,缓缓地抬眼看向他。 “啪。”地一声,徐辛树都还未反应过来,茶盏下一秒就落在了那侍卫的头上。瓷器的碎片连同滚烫的茶水飞溅开来,那人的头上立刻流下一道鲜红的血痕,他当即闷哼一声,伏跪得更低。 徐辛树也是膝盖一软,伏跪在地:“陛下息怒!” “息怒?”祁烬冷笑着反问,方才松手时朱笔落在折子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鲜红的笔迹。祁烬目光落在那折子上,越看那红色的笔痕越烦躁,“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让朕息怒?” 第63章 殿内这会儿安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只听得见祁烬的。 “说说怎么回事。”祁烬看似随意地开口,徐辛树却嗅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听闻,太后娘娘同谢大人确乎已经落崖,落崖之时,太后娘娘还中了一箭。不过,他们落到了崖下的溪水之中,且被旁边村子的村民救下,这才得以活命。”侍卫一字一句地说着,生怕说错一句话又惹恼了祁烬。 “那些人呢?”祁烬接着问道。 “属下们一接到消息,便从京师日夜兼程赶往妫州,谁知赶往妫州时,苏司阳他们已经到了,且苏司阳还下令,严查进出之人。妫州刺史高雍被苏司阳敲打之后,下令全城兵马搜捕山匪。那些人许是得了消息,待属下们过去时,已是人去楼空。” 祁烬听到这,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 徐辛树跪在地上,现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其难熬。 “陛下恕罪!陛下饶命啊!”那侍卫似乎也觉得不对,连声开口求饶道。 “退下吧。” 那侍卫一怔,接着长松一口气:“谢陛下!谢陛下!” 就在那侍卫离开殿内之时,祁烬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来,让徐辛树听得心尖狠狠一颤。 “留着无用,都杀了吧。” 徐辛树伏跪着,大气也不敢出,只低声地应道:“是。”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留在妫州城已过半月,余净喝了将近小半月调理的中药,如今感觉身子已经好多了。时已入夏,妫州的雨季已经过去了,这几日尽是艳阳高照。天气也热了不少,在屋里也有些热意了。 余净坐在屋里,旁边的侍女给她摇着团扇,阿玉拿了抹疤痕过来同余净道:“太后娘娘,奴婢给您……” 阿玉的话还未落,便听得外面响起一个声音:“太后娘娘,谢大人求见。” 余净视线落在阿玉的手上药膏上:“先放着吧。” “是。”阿玉应声,将药膏放到一旁的桌上,“那奴婢去传谢大人进来。” “嗯。”余净淡淡地应声。 谢玄这几日跟着韩轻舟一块一直在外剿匪,很少回城,将近半月都未曾回来,这回回来,想余净想得发疯。他从不知道,原来思念一个人的感觉这样难熬。回到府邸之后,谢玄沐浴完,便径直去了余净的房间。 “吱”地一声,门开了,谢玄抬眼看过去,就看见阿玉从屋里出来:“谢大人,太后娘娘传您进去。” “多谢。”谢玄应声,踏进屋里。纱帐被掀开了,谢玄进去一眼就能看见余净。穿着一身杏子色广袖长衫,衣裳上绣着橙黄橙黄的鸾尾花,肩头微微滑落下来,露出雪白漂亮的锁骨,看着比外头的太阳都明艳几分。谢玄的目光定了一下,接着微微低下头同余净行礼请安道:“微臣,见过太后娘娘。” “起身吧。”余净应声看向谢玄。谢玄看着面色有些不好,感觉这几日应当是未曾休息好。 因着药膏放着的地方太过显眼,谢玄目光一下就扫到了。想到之前医女说的话,眉眼一低。 谢玄还未开口呢,余净就已经先开口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她们皆应声退下,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太后娘娘是要上药吗?”谢玄径直起身,走到小几前,拿起方才阿玉放在桌上的药膏。余净回过神来的时候,谢玄已经到跟前了。 谢玄凑得很近,他站着,余净斜靠在榻上,抬起眼皮看向谢玄,他瘦了,五官更加深邃挺拔。谢玄垂眸下去,余净脸上的妆面很干净,唇脂是正红色,脂粉的香味若有似无,很是勾人。谢玄心头一颤,抬手勾起余净肩头微微翘起的衣裳。 余净只觉得肩上一阵凉,外裳已经落到了手肘的位置,大片的雪白的肩颈裸/露出来,余净正愣着,胸前的带子已经被解开了,呼吸不自主地深重起来。谢玄半蹲下身同余净的伤处平视,余净以为谢玄会打开药膏给她抹,未曾想到,下一秒,只觉得右侧胸口处一阵温热。 现下余净的衣裳半敞,谢玄就…… “太后娘娘,药,过会儿臣再给您上可好?” “嗯……”余净这会儿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声道。 …… “山匪可剿灭了?”余净开口问道。 “嗯。”谢玄闷声应了,手上给余净抹药的动作未停,“过几日,便能回宫了。” “好。”余净淡淡地应声道。 “鹊鹊。” “嗯?”余净有些疑惑地低头看向谢玄。 “我不想回宫。”谢玄说这话时,神色看着有些委屈。余净一怔,她未想过,能在谢玄脸上看到如此稚气的模样。手不自觉过去,摸了摸谢玄的侧颊。 “劳烦通传一声,我要见太后娘娘。” 苏司阳会来,是阿玉没想到的。阿玉瞥了一眼房门,低声应道:“苏大人稍候再来吧,太后娘娘现下不便见大人。” 苏司阳神色一沉,略含探究地看向阿玉。阿玉被苏司阳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低着头也不知晓该说些什么,毕竟盛华之前同苏司阳的关系不一般,现如今又好似同谢玄……实在是有些琢磨不透。 “谢大人在里头?”苏司阳径直开口问道。阿玉一噎,不知如何应,苏司阳知道从阿玉的嘴里闻不出什么,转而便看向阿玉旁边站着的侍女,“你说?” 那侍女没有阿玉沉稳,被苏司阳这么一唬,就立刻应声道:“奴婢什么也不知晓!” 苏司阳接着看向阿玉,阿玉头皮一麻,硬着头皮朝着屋里唤了一声:“太后娘娘,苏大人求见。” 余净同谢玄在屋里,听见阿玉的声音,谢玄的第一反应是去看余净的神色。也不知道为何,余净这会儿听见苏司阳的名字,有些心虚,感觉自己现下是同谢玄在偷/情一般。明明她此前都已经同他断干净了。大抵是因着这是盛华的身体的缘故。 谢玄看见余净略微有些心虚的神色,莫名腾升起一股醋意来,手钳着余净的下颌,便吻了上去。谢玄很是用力,余净一时呼吸不过来。谢玄吻完,才伸手勾起了余净的外裳,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太后娘娘,臣先告退了。” 谢玄故意的,余净知道,却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不过也是,谁让之前盛华确乎是同苏司阳的关系不简单,也难怪他吃味了。毕竟现下,谢玄可是满心满眼都是她。 原以为会听见余净的声音,没想到听到屋里一阵脚步声,门被打开了,谢玄就站在门前。身上的衣裳虽然齐整,可唇却是异常的红,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司阳未免太过木讷了。 让轻鸿去锦竹村问的事,问到的是,他们是夫妻,可奇怪的是,并不睡在一起。苏司阳觉得有问题,可觉得有问题又如何,他若是将锦竹村里的人都杀了,依着盛华那倔性子,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理他了。 可他没想到,竟会看见谢玄如此这般。 “下官见过苏大人。” 苏大人扬起一个冷笑:“谢大人这么着急赶回来,只是为向太后娘娘复命吗?” “是,该说的,下官已经同太后娘娘说了,苏大人便不必跑这一趟了。”谢玄直直对上苏司阳探究的眼神,开口道。 苏司阳冷嗤出声,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也会被小他如此多岁的人呛声。苏司阳只觉得头都有些胀,从前只觉得谢玄虽领兵打仗,可还是有礼的,现如今当真是粗俗不堪。沉下脸来,有些不爽地对上谢玄暗含挑衅的眼神。现在想来,盛华的不对劲,便是从谢玄到慈宁宫护卫开始的。 “那便多谢了。”苏司阳咬着牙,拂袖转身离去。 苏司阳离开之后,谢玄回过头,看了一眼屋内,这会儿反应过来,才意识到方才有些冲动了。也不知余净会不会生气,想到这,谢玄轻叹了一口气,待什么时候再哄哄她好了。自从同余净回到妫州之后,他的心神、情绪,便很容易被她的一切而牵动。 “太后娘娘。”阿玉回到屋内,发生了什么,她多少也知道一些,“苏大人像是有些动怒了。” 余净轻点着太阳穴,苏司阳动怒也在情理之中,可她也无法办法,他喜欢之人,盛华已经殒命了。且他不在她的任务之中,得知他不会将他同盛华的秘密抖落出去,便随他吧。 山匪已经剿灭,在妫州逗留的时间也有些久了,也是时候该回京师了。 余净到回宫时,祁烬连同张青岑还有一众嫔妃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 “儿臣、臣妾见过母后。”他们同余净行礼请安道,余净扶着阿玉的手下马车,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还有祁烬他们,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起身吧。” “是。”他们应声而起。 “听闻母后伤了,身上的伤可好了?”祁烬忙上前关切地问道。 “还好,多谢皇帝关心。”余净应声道。 “母后,轿撵已经备好了,母后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已经累了,先回宫休息一会儿。儿臣入夜了再过来看您。”祁烬接话道。 第64章 余净看了一眼张青岑,见她关切地看着她,朝着她笑了笑,示意她无事。 回到慈宁宫,余净睡了许久,醒来,已经入夜了。 “太后娘娘,陛下同皇后娘娘在门前已经候了有一会儿了。”阿玉听余净醒了,同余净道。 “方才怎不唤我起来。”余净听到这,随口道。 “是陛下让奴婢们不要吵着太后娘娘的。” 这个祁烬,余净向来看不透,也不知道他对盛华,是真敬重还是假迎合。若是真敬重还好,可若是假迎合,不说他演的可真够好的。 “让他们进来吧。”余净吩咐道。 “是。”阿玉话才落,便见祁烬同张青岑从殿门前进来。 见他们穿着沉重的,华贵的衣裳慢慢地走进来,余净突然有些感慨。初来皇宫时,觉得皇宫哪里都好,现下见过外头自由、舒心的生活,再回到宫里时,只觉得满是束缚。 这宫里满是规矩,说话、做事皆不能随心、随性。不过转念一想,她只要能完成差事就能回天庭。到时候回到天庭之后,定要好好游一游凡间。想到这,余净的心情,又蓦然松快起来。 祁烬同张青岑过来,不过也是说了一些客套的话,余净觉得无趣,便打发他们回去了。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玄儿,你才从妫州回来不久,今夜便要去当值吗?”李薇见谢玄入堂,开口问道。 “嗯,是啊。”谢玄略有些心虚地应声。其实他在家里也才歇了没几天,不过,他实在想见余净一面,便自请复职了。 “在府中也无什么事,且在妫州城也并未受伤,想着便去当值了。”谢玄接着补了一句。 “我吩咐小厨房炖的参鸡汤应当快好了,喝了参鸡汤再走吧。”李薇一边回身看向小厨房的方向,一边同谢玄道。 “嗯,好。” “玄儿你入夜要去哪儿啊?”谢英入厅堂时,恰好听见李薇最后一句话,适时开口道。 “当值?” “诶,你等等。”谢英听见谢玄要去当值,一点也不奇怪,反而是想到什么,一边转身往回走。 谢玄同李薇见谢英如此,两个人相视一眼,两个人都没弄明白谢英要做什么。 过了片刻,只见谢英小跑着回来,手上还拿着一小瓶膏药:“给,近来几日天有些热了,蚊虫也多,你当值的时候涂一些这个膏药在身上,这膏药能驱蚊虫。” 谢英一本正经地同谢玄道,谢玄心里一暖,伸手接过:“多谢阿姊!” 喝了参鸡汤,谢玄便起身准备去当值了。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回了屋,将桌上的纸折了放进怀里,又到床榻之上,拿了银袋。骑着马到街上,调转马头,去了繁华的街市。到一家店前,谢玄勒马而停,翻身下马。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所以店里头人不多,店里零星几个在挑簪子的女子见进来的是个长相俊美的男子,纷纷多瞧了几眼。店小二见谢玄进来,亦凑上前。 “客官,敢问要点什么?” 谢玄环顾了一眼四周,有些局促地开口问道:“你这里,可有红色的料子?” 怕店小二听不懂,谢玄还解释道:“用来做簪子的。” “有有有!”店小二忙应声道,“敢问客官要什么料子,咱们这有红珊瑚,红玛瑙,红玉髓……” 店小二一件一件地点着,谢玄对这些了解不多,听不太懂,径直开口问道:“要最贵,最漂亮的。” “那便是红玛瑙了。”店小二道,“客官是要做好的簪子,还是有自己的花样子?” 谢玄摸出怀里的纸,张开给店小二看:“这个能刻吗?” 店小二瞥了一眼,上头的花没怎么见过,不过,看着倒是挺漂亮的:“能刻,我们这儿的师傅,是全京师最厉害的,就算是宫里的,也未必比得上。” “客官,您来的正是时候,我们下午刚到了一批上好的玛瑙,南边来的,您要不要挑挑?”店小二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好。”谢玄应声,店小二唤了一声,“掌柜的。” 从里头出来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先是上下打量了谢玄一眼,接着看向店小二。 “掌柜的,这位客官要瞧瞧红玛瑙。” 掌柜的会意,朝着楼梯的方向伸手一摆,示意谢玄上楼。谢玄随着掌柜上楼,进到一个小间里。小间里很大,放着好些架子、柜子,上头摆着的,是各种各样的宝石料子,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谢玄一眼便看见了红色的那片,小间里只点着一支蜡烛,可依旧掩饰不住,那片惹眼的红色。谢玄走到跟前,挑了许久,才挑中一块:“那便要这块了。” “好。”掌柜的笑着搭话,“客官好眼光,这块,是这批料子最好的。” “要多少银子?”谢玄转而问道。 掌柜的伸出手,比了一个数。 谢玄顿了顿,挑出自己的银袋,递给了掌柜:“这里是一半,当是定金了,剩下的一半,待何时做好了,我来取时给你。” “好。”掌柜见谢玄如此爽快,亦爽快地应声道。 “何时能来取?” “你那花样子不复杂,约莫五日左右过来取便成。” “嗯。”谢玄应声,微微欠身,“那我便先告辞了。” “客官慢走。” —— 余净正用完晚膳在榻上看闲书,盛华书架上的书多,她就算是日日看,夜夜看也看不完,随便挑个一两本,就够打发时间了。 “见过谢大人。” 听见外头隐约传进来的声音,余净捏着书的手一顿,转而看向一旁守着的阿玉问道:“谢玄今日就上值了吗?” “听说是的,是谢大人自请复职的。”阿玉恭谨地应声道。 “怎得也不多休息两日。”余净喃喃了一句,顾自接着看手上的书。 阿玉也注意到了,余净同谢玄的变化,悄悄示意旁边候着的那些宫女退下。余净自己未注意,她身为她的贴身宫婢得为余净注意着。宫里向来人多口杂,余净身为太后,自然是在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被奴才们私底下议论。她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着了,怕是不大好。 余净看书看了许久,看得都有些困了,连着打了两个哈欠之后抬眼同阿玉道:“阿玉,哀家有些困了,安置吧。” “是。”阿玉近身,给余净整理好被褥,余净躺下,阿玉又走到烛台边熄了好几支蜡烛,接着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谢玄带着人巡了一圈,转回来的时候就瞧见寝殿的烛火已经熄了,阿玉从寝殿里出来。敛了一下眉,接着带人巡查。走到后头时,谢玄伸手指了指远处:“你们去那边瞧瞧吧?” “是。”他们应声离去。 谢玄走到窗边,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无人,翻窗进去了。 余净才要睡,听见窗边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开口喊了一声:“谁!” 话音还未落呢,一阵风起,谢玄已经到跟前了,一只手比着嘘的手势,一边低声同余净道:“是我!” “你吓死我了!”余净嗔怪地开口,伸手拍了拍胸口。 “以为我是刺客吗?”谢玄笑着在余净的身旁坐下。他这会儿身上穿的,是绯服,长发高束,嘴角带笑,看着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余净一时看得有些愣怔,过了片刻回过神来道:“嗯,未曾想到,不是刺客,而是登徒子。” “登徒子?”谢玄眼含惊诧地偏头看向余净。 这会儿余净脸上的脂粉卸了个干净,唇红齿白,长发顺滑地披散在身后,着一身淡青色里衣,清丽动人。 谢玄视线一凝,旋即嘴角一弯,飞快地凑过去吻了余净一下。余净回过神的时候,谢玄的吻,已经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涟漪消散。 “既已被当成了登徒子,那便不能负了登徒子的名声。”谢玄笑道。 余净看着谢玄的笑,一时间心跳得厉害,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虽同谢玄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可余净还是会害羞。 “咕咕咕。”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余净抿唇,脸一下就红了,抬手摸了摸不争气的肚子。 “饿了?”谢玄挑眉问道。 余净支支吾吾地老实应声道:“是……是有些。” “唤阿玉让小厨房做些来?” “不用了,现下要睡了,吃了怕是一时半会睡不着。且吃多了身量要长了。” 余净是明显感觉到了,她在锦竹村的时候身量长了好些。虽盛华瘦,可也禁不住这般吃。余净想着,身为一国太后,若是圆滚滚的,实在太无威信可言了。 谢玄伸手抚了抚余净凉滑的长发,出声道:“那便早些睡吧,我不能待太久,你睡下我便出去。” “嗯,好。”余净伸手将薄被拉好躺下看着谢玄,被子盖住了小半张脸,余净说话透过被子瓮声瓮气的,“我躺好了,你走吧。” 第65章 谢玄看余净的模样实在是可爱,笑着点点头,接着翻窗出去。 七月中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余净原本很困的,自谢玄来了之后便清醒了,躺回去一时半会倒是睡不着了。 自妫州回来之后,西海三公主倒是来看过她几回,原本她还防着西海三公主,如今情劫已经易主,倒是无所谓了。想到情劫,余净心里一紧,如今谢玄对她,怕已是死心塌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 想到这,余净便有些于心不忍,将他的真心践踏!谢玄这般明媚情真意切的少年,她有些难以想象,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既然月老说的是践踏真心,那必然不简单。 余净越想,倒是越发清醒了,翻来覆去好久,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 阿玉带着人在门前候了许久了,也未听见余净的动静,平日这个点,余净早就起了才是。但怕扰了余净,阿玉也不敢随意开口。正犹豫着,就听见身后的动静,一个小宫女匆忙地过来禀告道:“阿玉姐姐,苏大人在外求见。” 谢玄听见苏司阳,眼神一下就变了。 阿玉不小心对上谢玄的眼神,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扭头吩咐道:“你去回了,就说太后娘娘还未起身。” “是。”小宫女小跑着出去,同苏司阳回话道。 苏司阳方下朝就过来了,听见这话先是一凝,接着问道:“听闻谢大人回来当值了?” “是,昨夜便是谢大人当值。”小宫女如实回话道。 话音未落,便见苏司阳的脸色沉得厉害。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不必通传了,本官想起来还有要事未处理,先告辞了。”苏司阳沉声丢下这么一句,转身便离开了。留下宫门前一堆人站着面面相觑。 “阿玉姐姐,太后娘娘现下还未起,咱们还候着吗?”旁边的宫女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留两个人在这候着,余下的人便先去做手头上的事吧。”阿玉正吩咐着,冷不丁便瞧见方才打发出去的小宫女回来了。 “苏大人如何说?”阿玉出声问道。 “苏大人突然说还有要事要处理,便先回去了。”小宫女一字一句应声道。 阿玉听到这,微微斜眼过去,瞥了谢玄一眼。她总隐隐觉得,苏司阳是听见谢玄在才走的。不过这些事情嘛,同她倒也没什么关系,她只要伺候好余净就成。 余净睡醒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懵,在榻上躺了好久,才出声唤道:“阿玉。” “奴婢在。”阿玉就在门前候着,听见余净的声音连忙应声道,“太后娘娘可要起身了?” “嗯。”余净应声,接着房门便开了,阿玉带着好些人鱼贯而入。阿玉走到余净的身边,低声道,“方才苏大人来过了,但说是有要事,又走了。” 阿玉如此说,余净一下便明白了,苏司阳大抵是知道昨夜里谢玄在才会走,不过这样也好,她同他,本也不该有什么瓜葛的。 就这样在宫里将养了好些日子,谢玄除了去练兵场以外,就是守在慈宁宫。他偶尔也会翻窗进来同她说说话,或者陪着她一起看书。余净觉得这日子过得,倒也算安逸。 —— “后日便是中秋了,太后娘娘可想好了送各宫什么东西?”阿玉端着一盏茶进来放到余净的面前开口问道。 余净近来几日闲着无聊在学作画,将笔蘸在墨中,提笔缓缓地落下:“你看着从库房里挑些东西送出去便是了。” “是。”阿玉应声。 阿玉突然想到前几日听到的风声,开口道:“听闻前几日幽州传了消息过来,好似是不大太平,陛下已经在前朝忙了好几日了。” “是吗?”余净分神随口问了一句,前朝的事同她没什么关系,且祁烬的能力,她还是信的。 “是啊。”阿玉应声,见余净不甚关心,便也不再多说了。 余净这会儿刚画好兰花,左看右看都甚是满意,这大抵是这几日来她画的最好的一朵兰花了。 “阿玉,你瞧瞧怎么样?” 阿玉凑着身子过去仔细看了看,笑着夸赞道:“太后娘娘的手可真巧。” 虽也知道阿玉的话带着几分奉承,余净还是很高兴。突然想给谢玄也瞧瞧,于是偏头同阿玉道:“你去传谢大人进来,哀家有些事想要问问他。” “是。”阿玉立刻就懂了,带着人出去,又唤了谢玄进来。谢玄进殿的时候便看见余净在书桌前。 小窗半开,微风轻拂,架子上的双耳瓶里插/着新鲜采的荷花,余净穿着一身淡红色如意暗纹广袖长衫,外头罩着一件白色轻纱,头上只簪着一支成色极好的白玉簪子。大抵是怕袖子碰到墨,用红色的襻膊将袖子束起,露出一段白净的藕臂。 余净抬眼看向谢玄,笑着伸手招呼道:“我方才画了兰花,你来瞧瞧。” 谢玄走到余净的身边,仔细地看她方才画的兰花:“很好看。” 余净听谢玄夸她,很是高兴,只是还未高兴一会儿,便听得谢玄道:“不过,下笔倒是稍差一些。” 余净还未回过神来,手已经被谢玄握住了,谢玄握着她的手提笔,运笔。他就在她的身后,两个人靠得很近,余净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扑通扑通”她自己的心跳,也跟着跳快了好些。心思完全不在作画上头,谢玄很快画了另外一支兰花。谢玄画的比余净的好多了,余净见状,倒是有些诧异。 “我原以为你只会领兵打仗,倒是未曾想到,作画也如此厉害。” 谢玄在余净身旁,听见这话,弯着眼睛笑了笑:“你不知晓的事,还多着呢。” 余净刚想应声呢,就看见谢玄从怀里摸出一个帕子,里面像是包着什么东西似的,长长的。 “这是?”余净好奇地开口问道。 “打开瞧瞧。”谢玄满眼期待地看着余净,出声道。 余净打开帕子,入目便是一片鲜艳的红色。 “辛夷花!”余净有些惊诧地开口问道,将整个簪子拿出来,簪子用的是银托,花体刻得很精细,红色的不知是什么料子,看着通透温润,红色艳丽张扬。 “好漂亮!”余净感慨道。 “喜欢便好。”谢玄见余净很开心,也不由地开心起来,“我给你簪上吧?” 余净坐到椅子上,谢玄熟稔地拿起簪子,簪在余净的发髻之上。 “好了吗?”余净问道。 “嗯。”谢玄应声,余净便从位子上起身了,走到铜镜前看了一眼。红色很衬她,簪着这簪子,感觉皮肤都白皙了不少。 余净走到谢玄的面前笑着问道:“谢玄,好看吗?” “好看。”谢玄直直地看着余净,由衷地说道。 余净这会儿笑着,谢玄脑海里蓦然浮现几个字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好看。”谢玄怔怔地又重复了一遍。 余净看向谢玄,见他直愣愣地盯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谢玄出去之后,阿玉进来伺候,一眼就注意到了余净发髻上的簪子。辛夷花,同她在妫州见过的那支木簪子一样,只不过,这支是红玛瑙料子,相较之下精细许多。她都不用开口,便知晓是谁送的。她能看出来,余净对谢玄,是动了真心的。 “太后娘娘,前朝传来的消息,边关蛮夷连连进犯。幽州,怕是快守不住了。”阿玉走到余净的身边才低声道。 余净听见这话,心“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反问道:“怎会?不是说前几日才收到消息吗?怎会如此突然?” “听闻今日一早边关的八百里加急,蛮夷夜袭,幽州城兵马已经抵了两日,被蛮夷斩杀大半,如今幽州城城门已闭,以幽州城的兵力,怕是撑不了几日了。”阿玉一股脑地将自己知晓的事道了出来。 余净有些奇怪地反问:“偌大的幽州城,怎会撑不住?” “自上次蛮夷大败,听闻他们是假意投诚,这次他们连同流亡幽州的贼寇还有北边的匈奴一块进犯,这回,怕是厉兵秣马来势汹汹。” 余净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谢玄。他从前就在边关戍守,这回出事,若是缺人手,他怕是非去不可了。 “陛下那边怎么说?” 阿玉摇了摇头应声道:“陛下自下了早朝便同各位大人在御书房里未出来过。” “哀家知晓了。”余净有些心神不宁的应声道。 阿玉知道余净是担心谢玄,亦有些担心余净,但她只能帮着余净多打听打听宫里的消息,旁的,什么也做不了。 “太后娘娘,现下该是用晚膳的时辰了?” “哀家没什么胃口。”余净应声道,“谢玄呢?” 阿玉一滞:“奴婢出去瞧瞧。” 阿玉出去之后片刻便回来了:“听闻方才将军府来人了,谢大人刚刚离开了。” 她顿了顿,接着问道:“要奴婢着人去传吗?” 第66章 余净怔怔地回过身,看向铜镜:“不必了。” “太后娘娘没胃口,可晚膳还是要用的,奴婢让小厨房煮一碗馄饨来吧?”阿玉小心地提议道。 “好。”她总有预感,此事,谢玄怕是过不去了。 阿玉转身出去,还未出内殿,便听见余净略微有些慌张的声音响起:“阿玉。” “奴婢在。”阿玉连忙回身应道。 “御书房一有消息,便立刻过来告诉哀家。” “是。”阿玉应声,转而退出去。 —— “边关蛮夷进犯,朝中竟无可用之人,说出去,岂非贻笑大方?”祁烬在主位坐着,看着站在下头的一片人,眼含微愠。 下头站着一片人,他们已经在御书房已经站了一天了。 “陛下,臣以为,镇国大将军同中郎将可用,他们从前戍守边关之时,边关从未发生过此事。且他们也方从边关回来不久,熟悉边关地势,无人比他们合适。”有一道年老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臣附议!”苏司阳是最先站出来应和的。 “臣等附议!”在他应声完之后,众人皆出声附议道。 “笃,笃,笃。”手指点着桌面的声音格外清晰。祁烬将视线落在下头站着的一片人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应声道,“那便拟旨,由镇国大将军谢槿连同谢玄领五万精兵……” 祁烬的话音才落,下头的人听见他的话皆是一愣。 在甬道上,有几位大人在窃窃私语,声音比旁边草丛里的蛐蛐儿声还要轻一些。 “五万精兵,是否太过少了些,听闻蛮夷也有将近五万人,他们过去幽州,路途遥远,届时胜算怕是……” “诶,上回战后,京师的兵力本就不盛,才招的新兵,怕是连幽州的气候都适应不了,让他们去,岂不是让他们去送死!陛下自有他的考量。” “只愿谢将军他们此行全胜而归吧。”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太后娘娘!” 余净正要睡下的时候,听见了阿玉的声音,不知为何,眉心一跳,凝了半晌才将阿玉唤进殿内。 “御书房的消息,听闻陛下着令镇国大将军连同谢大人一块领五万精兵赴边关抵御蛮夷。” 阿玉话才说完,余净便觉得手脚冰凉,如坠冰窖。虽已经大概猜到了,可猜到了同知道了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何时动身?” “中秋过后。” “太后娘娘。”阿玉见余净愣着,轻声唤道。 “无事,你退下吧。”余净怔怔地出声道。 “是。”阿玉虽担心,可余净都让她退下了,她再留着,也不大好,出去之前叮嘱了一句,“太后娘娘若是有什么吩咐便唤奴婢,奴婢就在外头候着。” “好。” 阿玉出去之后,殿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余净愣坐在榻上,坐了许久。 “乖徒儿。” 余净偏头看过去,便看见了月老,他还是一身红衣,还是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 “师父!”余净这会儿心神极不安定,看见月老的时,心一下就安定下来了,但同时又有些担心。她知晓,每每月老下来,都有些事要交代她。 “乖徒儿,想必你心里应当都知晓了。”月老也不同余净藏着掖着,径直开口道。 “嗯。”余净应声,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何时?” “凯旋之时。” 余净呆愣地看向月老,有些不敢置信道:“这对谢玄,是否太过残忍了些。” “乖徒儿,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人间八苦,他才尝了几个,也就他是天君,才历历情劫便也罢了。若是旁的神仙,哪个历完劫不是跟快死了一样的。听闻当年太上老君的仙水失灵了,一大批神仙简直生不如死啊!”月老一本正经道。 余净忽然有些好奇地开口:“那师父,您当年飞升之时,也跟快死了一样吗?” 月老一时语塞,凝了半晌,略微失神地嘴硬否认道:“你师父自然要比旁人强些!” 余净见月老的样子便知道他是在嘴硬,忍着笑道:“是是是,师父是天庭最厉害的神仙!” “贫嘴!”月老虽这样说,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对了,乖徒儿,这个给你。”月老说着伸手出来手心变出一个东西来。余净抬眼看过去,就看见了一副耳坠子,红色的,不知是什么料子,只觉得同谢玄送她的辛夷花料子看着挺像的。她总觉得,这场面似乎从前也有过,泽兰同月老,都这般给过她东西。 余净略有些疑惑地抬眼看向月老,迟疑地问道:“师父,这是?” “盛华的一缕魄。” 余净皱眉看向月老,不知道月老要做什么。月老也不急着让余净接过去,兀自说道:“盛华的魂魄到地府后很不安分,吵着要见苏司阳。若是往常这魂魄闹事,让鬼差绑了灌了孟婆汤丢到忘川便罢了。可阎王的意思是,我们既用了她的肉身,便是欠她一个人情,遂让我带着来了。” “不过为师也想过了,盛华同苏司阳有情,若是她的一缕魄在,届时也能帮你对谢玄狠心些。” 月老说完余净一下便明白了,这个东西,大抵是同月老之前给她的有苏狐族的内丹差不多。 “我知晓了。”余净说着伸手接过月老手上的耳坠,刚要触到耳坠之时,月老往后一收手,叮嘱道,“这耳坠子只有戴上之后才有效用,但是,盛华的那一缕魄不会占据身体,只会占掉你一部分思想。” “师父,我明白了,便是同那内丹一般。” “是了,乖徒儿。”月老说着将耳坠子放到余净的手心里,“届时想要戴上时再戴上吧。” “嗯,好。” “因着情劫易主,原本天君情劫定期是三年,现如今看来,应该会提前好些。” 余净听完月老的话,捏着耳坠子的手紧了紧,“那三公主呢?” “三公主本就是为了天君而来,既然天君的红绳未同她相结,那自然会有旁人同她相结,这你就不必担忧了。”月老说着伸手摸了摸余净的头,“自上次分别之后,怎感觉你圆润了些?” 月老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余净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谁知月老接着道:“东西和话我都送到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些睡下吧,后日天君便要去幽州了,你……好好同他道个别吧。” 月老一说这事,余净便感觉心里闷闷的,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自己也知晓谢玄是来历情劫的,刚想开口问,一抬眼,月老已经不见了。 余净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坐回榻上。 —— “近日怎么回事啊!玄儿才从妫州脱险回来不久便又要去幽州了。”才接了旨,屏退了众人李薇轻声开口嘟囔了一句。 谢槿同谢玄反倒是意料之中,毕竟朝中可用之人、之兵属实不多,他们又才从边关回来,除了他们,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且才五万精兵?我私下听说,蛮夷连同流寇都有五万多人,陛下这不是将你们往火坑里头推吗?” “阿娘。”谢玄适时开口打断了李薇,接着看了谢槿一眼。李薇也明白谢玄的意思,看向谢槿。 “夫人。”谢槿亦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声。 李薇轻声喃喃道,“朝堂之事我管不着,可我不是担心你同玄儿吗?” “我知道。”谢槿走到李薇的身边轻轻拍了拍李薇的肩。 “既然陛下已经下旨,那这几日就快些准备起来吧,到幽州还有好好一段路。中秋过后幽州应当就要冷起来了,也不知道要在那儿待多久。”李薇说着,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她盼了那么久,好不容易丈夫同儿子从边关回来了,未曾想到,竟又要…… “怎么了?”李薇出去之后谢英就见谢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出声问道。 “是不是舍不得我们?”谢英接着凑近谢玄笑着道。她心里其实亦有些难过,府里难得有些生气,如今他们又要走了。 谢玄看向谢英,应声道:“是有些。” 谢玄同谢槿在边关这么多年,说不想家,是假的。毕竟边关条件也不好,在那里,属实难待,但听闻边关出事,谢玄也是想去的。边关便如同他的第二个家,虽条件艰苦,却也叫人挂念。 谢英听见谢玄如此应声,眼睛一下就红了,方才还忍得住,现下着实是有些忍不住了。谢玄是她的弟弟,看着稳重,其实也才十八年岁还小啊。 “阿姊。”谢玄见谢英如此,一下有些慌了神,唤了一声。 “无事,阿姊也有些舍不得罢了。”谢英背过身,吸了吸鼻子,“我去同阿娘一起给你们理一理衣裳。” “好。”谢玄应声,看着谢英出去。他心里除了放不下家人之外,还有便就是余净了。本就同她见不了几面,若是去了幽州,怕是见一面都难了。她在宫里消息向来灵通,旨意都已经到他这儿了,想必她那儿应当是早就知道了。 第67章 “玄儿。” 谢玄正想得出神便听见了谢槿唤他。 “阿爹。”谢玄看向谢槿应声道。 “此行幽州,我们只有五万精兵,你怕不怕?”谢槿带着笑意地问道。他已经上了年岁,边关风沙大,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带着几道褶子,谢玄看着,莫名有些心酸。从前同父亲一起在边关的时候都未曾注意过。 “孩儿不怕。”谢玄直愣愣地应声道,他的声音不是很响,却很坚定。 谢槿听了很是欣慰:“不愧是阿爹的孩儿!” 谢玄说完的时候,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余净。从前他可以这样说,毫无顾忌,可现如今,也有了顾虑。 后日出发,他明日,定要进宫见余净一面。 “阿爹,若是无旁的吩咐,孩儿便先回房了。” “好。”谢槿应声。 谢玄回到屋里,他后日便要出发了,慈宁宫的差事自然是卸下。他可以自行去见余净,可臣子自行去见太后,到底不合规矩,且宫中人多口杂的,若是同之前一样谣言四起便不好了。谢玄想了想,坐到桌前抽出一张纸来,提笔略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运笔写字。 “谢易!”谢玄写完了之后将信吹干塞进信封里头用蜡油封好,朝着门口唤了一声。 谢易应声进门:“公子。” “将此信想法子递到太后娘娘的跟前。”谢玄将信递给谢易吩咐道。 谢易先是一顿,接着应声道:“是。” 未曾想才走出去几步便迎面碰着了谢英。 “谢易?”谢英有些疑惑地看向谢易开口道,“如此晚了你要去哪儿啊?” “回小姐,公子说……说有些饿了,让我去外头买些吃食。” 谢英质疑道:“想吃什么吩咐小厨房做便是了,何必要去外头?” “公子说就想吃外头的馄饨。”谢易一本正经道。 谢玄有时也会让谢易去外头的馄饨铺买馄饨,听谢易这般说,谢英也就未曾多问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余净接到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一早了,她才醒,唤了阿玉进来,阿玉屏退了旁人才将信摸出来递给余净。 “太后娘娘,这是夜里将军府递进来的。”阿玉悄声道。 余净接过信,信封封面上没有任何字余净却也知道是谢玄的。毕竟后日他便要启程去幽州了。将信展开之后,入目便是谢玄遒劲有力的字。 鹊鹊,明日下朝后,御花园角门后雾春庭,我在那儿等你。 余净将信件放回信封里,转而塞进了屉子。此刻她的心绪,竟有些说不上来的繁杂。有些不想同谢玄分别,更多的,是怕他去那边受伤。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明明也知晓他会凯旋而归,可一想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陈年旧疤,余净便能联想到他受伤的模样。余净伸手抚了抚心口,竟有一丝钝钝的、闷闷的感觉。 “太后娘娘!”阿玉见余净手抚着胸口,关切地出声询问道。 余净摆了摆手:“无事,对了,今日傍晚哀家要去御花园一趟。” “是,奴婢会预先安排着。”阿玉微微躬身应道,余净看了信,说要去御花园,做什么阿玉自然也能猜到。 —— “谢玄,你怎么来了?” 韩轻舟见谢玄随同谢槿来上朝上前几步到他跟前轻声道。 “轻舟。”谢玄出声同韩轻舟打了个招呼。 “明日就要去幽州了?”韩轻舟虽然知道,却还是开口问了。 “嗯。”谢玄笑着点点头道。 “幽州苦寒可得多带些衣物去,现下虽还炎热,过段时日便冷了。”韩轻舟叮嘱道。 谢玄看向韩轻舟:“放心吧,边关我比你熟些。今日怎么婆婆妈妈的。” “我这不是担心你呢嘛!”韩轻舟说着伸手轻轻锤了谢玄的胸口一下。谢玄装作吃痛抬手捂住胸口。 两个人正在交谈打闹的时候,谢玄总觉得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顺着视线过去,便对上苏司阳的凌厉且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 韩轻舟见谢玄突然顿住,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虽木讷,可也能看出来他们俩气氛的奇怪。至于为什么,他多少也能猜出来些,不过这事,他倒是不想掺和,毕竟关于宫中秘辛,知道太多也并无好处。 苏司阳站在首位,一身紫袍,身姿挺拔,看着消瘦憔悴了不少。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谢玄便很快挪开了,接着同身旁的人说话。 “各位大人可以准备着上朝了。”徐辛树领着几位太监一块进来唤道。 众人一下就安静下来了,皆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鱼贯而入。 今日早朝所说之事,其实之前就已经商议好了,加之殿上虽用了冰,但天气依旧炎热,没站一会儿便汗流浃背。谢玄已经有段日子未上朝了,这会儿身上出了汗有些黏腻。事倒是一会儿就说完了,祁烬自个儿也热,很快便散朝了。 谢玄同谢槿要去练兵场瞧瞧,才走了几步,身后便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谢大人。” 这会儿正值辰时将近巳时,太阳烈得有些刺眼,灼热的光穿过檐廊撒在玉石地板上,散着细细的光。谢玄回过头去,苏司阳就站在稍远处,淡淡地看着他,一如方才。 “见过谢将军。”苏司阳缓步靠近的同时同谢槿打了声招呼。 “苏大人多礼了。” “谢将军,有些话,本官想单独同谢大人说。还望谢将军见谅。” 谢槿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谢玄同苏司阳。他从前也不知道谢玄同苏司阳这么熟络啊?虽很疑惑,但还是应声道:“好,那玄儿我便先去练兵场了。” “嗯,阿爹慢走。”谢玄应声,目送谢槿,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才回过身看向苏司阳,“苏大人寻我可有何事?” “是有些事想同谢大人好好说说,谢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苏司阳话都是礼貌话,可神情淡漠疏离至极,甚至还带着几分挑衅,没有半点友善的意思。 谢玄知道,即便是他拒绝了,苏司阳想让他知道的事,听到的话,最终也都会传进他的耳朵里,倒不如大大方方的。 “那便走吧,苏大人。”谢玄先抬步向前,从容不迫,这一步,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 苏司阳抬眼看向他,唇角勾起,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两个人走到廊下,谢玄看了一眼四周,见此处僻静,径直回身遣了旁边的人退下:“苏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天还炎热,但到底不如盛夏,远处树上知了断断续续地叫着,阳光太盛,映在树叶子上都有些刺眼。苏司阳盯着远处被风吹动的花木愣了一会儿才懒懒地抬起眼皮,他并未看谢玄,而是仿佛在回忆什么东西。 他迟迟不开口,就在谢玄忍不住想要出声催促的时候,苏司阳淡淡的声音响起来了。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永安巷,她就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裳站在枣树下。手上拿着一根棍子在打枣子,襻膊是雪白的,可还是比不上她的手白。” “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从前是,现下也是。后来我们便在一起习字,对诗,作画,赏萤……我许诺她待我考取功名之后便娶她,可当我考取功名之后,她却进宫成了陛下的淑妃。” 说到这,苏司阳露出一抹苦笑。 “可她是后妃又如何?在这皇宫里,无人能阻拦我们。她说她心悦我,我们在慈宁宫……” “够了!”谢玄出声打断道。 “苏大人,你们之间过往,我并不想知晓。”谢玄声音很沉,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苏司阳看着谢玄明显白了许多的脸冷冷的嗤笑了一声:“谢玄,我进了宫,因为她至今未娶,可她最终是如何对我的?她能如此对我,终有一日,亦能如此对你。” “苏大人,如果你想同我说的只有这件事,那下官恕不奉陪了,告辞。”谢玄冷着脸打断苏司阳,接着头也不回往练兵场的方向走。 苏司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谢玄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许久之后苏司阳才缓过来,他方才说这些话的时候,手一直紧紧攥着袖子。 “大人。”轻鸿见谢玄离开了便上前道,他发觉苏司阳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又关切地唤了一声,“大人!无事吧?” 苏司阳轻轻摇了摇头:“走吧。” 谢玄将去边关,蛮夷来势汹汹,此战凶险,能不能回来都难说。 谢玄拐过拐角之后脚步停了下来,方才苏司阳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根针扎进他的心里。他感觉这会儿有些呼吸不过来,苏司阳同余净他们有过往,他是知晓的,可知晓是一回事,听苏司阳亲口说又是另外一回事。谢玄站在廊下站了许久才抬步往练兵场走。 回到练兵场时,谢玄整个人都蔫蔫的,谢槿察觉到了,出声问道:“怎么同苏司阳说完话就这样魂不守舍的?” 第68章 “没……没怎么。”谢玄出声否认道。苏司阳的话一直萦绕在耳畔,搅得谢玄心烦意乱,在练兵场的时间过得很快,没一会儿黄橙橙的晚霞便铺满了天际。 “阿爹,你先回府吧,我在宫里待一会儿再回去。”谢玄朝着谢槿道。 谢槿见这一日谢玄都有些不对劲有些担心地开口道:“好,那你早些回府。” “嗯,阿爹放心。”谢玄点点头应声。 —— “阿玉,你觉得这两件衣裳,哪一件更好看些?”余净伸手指了指架子上摆着的两件衣裳扭头问阿玉道。今日见了谢玄之后,也不知道哪日才能见到了,既是如此,余净便想着穿好看些。 阿玉略微想了想,接着伸手指了指回话道:“奴婢觉着那件水华朱的太后娘娘穿上会更显气色。” “哀家也觉得。”余净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那件衣裳,这件衣裳的颜色让她想到了锦竹村,“你来替我梳妆吧。” “是。”阿玉应声上前。殿内的冰正化着,滴滴答答融化的声音充斥着内殿。余净听着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慌。 阿玉给余净梳了一个漂亮的双刀髻,簪上了那支红色的辛夷花,阿玉还给余净簪了一支点翠蓝蝴蝶,就一花一蝶,简单又十分有意趣。 “太后娘娘,戴这副耳坠吗?”阿玉拿着那副月老给她的红色耳坠问道。她不知晓这耳坠余净哪来的,看材质好似也是玛瑙的,便理所应当地以为是谢玄一并送给她的。 余净看着那副耳坠子愣了半晌才开口道:“换一副旁的吧。” “是。”阿玉依言换了另外一副。 阿玉给她上的妆很是精致,细而长的黛眉,肤若凝脂,颊上淡淡的脂粉宛若桃花,唇红齿白,一副点翠蝴蝶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仿佛转眼便要飞走了。 “太后娘娘可真漂亮。”阿玉给余净调整了一下簪子的位置看着铜镜里余净的脸夸赞道。 余净亦看着镜子笑了笑站起身同阿玉道:“时候也差不多了,走吧。”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大片橙红色的晚霞洒落下来,余净同阿玉走在廊下。余净觉得走起来有些热,便回身看了一下阿玉手上拿着的扇子。阿玉见余净的目光落在扇子上,当即会意,扇得用力了些。 今日天暗得还有些快的,方才还是红霞遍布,这会儿就已经有些朦胧起来。余净走到御花园,大抵是中秋了,花园里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菊花,白的黄的紫的,争奇斗艳,散着淡淡的香,好生热闹。 许久都未见过这样多的花了,余净的脚步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走到花丛里头仔细地看了看。 谢玄到廊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余净穿着一身鲜亮的水华朱站在一丛白菊中,明艳、热烈又透着一股淡雅超脱。她真的给人一种不属于这深宫的感觉。见到余净的瞬间,方才苏司阳的话一下便被抛诸脑后了。明明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现下再纠结这些,似乎确实没有必要。 “太后娘娘。”阿玉察觉到了谢玄,低声提醒余净道。余净一下起身,回头看去,谢玄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廊下。 阿玉一敛眉,带着旁边的那些人退下了,待他们都退下,余净提起裙摆快步地朝着谢玄走。走到谢玄面前的时候,她身上的蝴蝶晃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走了。 “谢玄,你来了。”余净小跑着到谢玄的跟前,她脸上带着笑,实在明艳动人。 谢玄的心跟着她耳畔的蝴蝶颤了一下,也莫名地雀跃起来,笑着应声道:“嗯。” 转而想到明日便要出发去幽州了,又莫名有些失落。 这时候天已经很暗了,朦朦胧胧的,他们靠得近才勉强看清轮廓。余净站在谢玄的跟前抬眼看他,欲言又止。她不知晓谢玄战时是否能回来,她也不知晓这一战何时才会结束。可她清楚的知晓,待谢玄凯旋之时…… “怎么了?”谢玄见余净也有些失落关切地开口问道。 “能不能……不去。”余净喃喃了一句,接着垂下了头。她这话,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却也是借着透出几分真心来。谢玄不去,到时候是不是就不用? “鹊鹊。”谢玄唤了余净一声。 余净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他:“嗯。” 她轻声应了。 周遭很热闹,流水虫鸣,风轻拂过草木发出簌簌的声音。但热闹的同时,又让人感到格外的寂静。 “我定会平安的回来的。”谢玄的声音很轻,却很郑重,像是承诺。 余净开口的时候就知道了,谢玄肯定会去,但现下听见他如此说,心里有些闷闷的难受。盯着谢玄的眼睛好久。 谢玄看着余净,原本神情有些落寞的她突然扬起一抹笑来。笑靥如花,大抵如是。 “你去幽州之后,我会给你寄信的。”余净声音脆生生的,一扫方才的失落。 “好。”谢玄笑着点点头。 “听闻幽州天冷得特别快,中秋过后天便要冷下来了,你多带些暖和的衣裳。” “我都已经备好了,不必担忧。” “明日便是中秋了,中秋宴,你会来吗?” “陛下说了,明日中秋宴亦是践行宴,我同阿爹都会去的。” “那宴会结束之后你能不能再来这儿?” 谢玄有些疑惑地抬眼看向余净,余净眯着眼睛,眼睛弯弯的,并未说话。谢玄压下了疑惑,笑着应声道:“好。” “鹊鹊。” “嗯?”余净才要应声,便被谢玄一把抱进了怀里。谢玄抱了许久,未说一句话,余净听着他快而有力的心跳声,心也跟着跳得极快。 “时候也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见。”谢玄一边轻拍着余净的背一边同她道。 “好。”余净点头应声。 “你先回去吧,我看着你。”谢玄轻声哄道。 余净转而回过身去,谢玄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隐匿在夜色之中,心中缓缓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惶恐。 阿玉正在廊道口望风,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看见是余净,神情才渐渐安定下来,低声唤了一句:“太后娘娘。” “走吧。”余净开口,不放心地回身看了后头一眼,谢玄还未出来,他就站在廊道尽头,仅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回到殿内,余净兴冲冲地同阿玉道:“阿玉,你会做月饼吗?” 阿玉微微挑了挑眉,应声道:“奴婢会是会,不过做的定然不如小厨房的味道好。” “那你教我吧。” 阿玉有些惊诧地抬眼看向余净:“太后娘娘是想……” “嗯,明日过后谢玄便要去幽州了,我想亲手做几个给他吃。” “我们现下就去吧。”余净提议道。 面团里加入些猪油和成油面用来起酥,然后再加入冰糖、松子、核桃仁、还有其他的果脯。余净将馅团进面团里,轻轻捏着,偏头同阿玉道:“感觉还挺容易的。” 阿玉轻轻地应声道:“太后娘娘,难的不是做,而是烤月饼时的火候。” 刚开始余净还不明白阿玉的意思,后来看见月饼黑了的时候,余净就懂了。 “啊,做了好久的月饼啊!”余净看着两团黑乎乎的饼惋惜道。 “太后娘娘,不如,让厨子烤吧?”阿玉小声地提议道。 余净愣了一会儿,接着道:“我再试两个吧,若是再不行,就让厨子烤。” 余净小心地将月饼放在铁盘上,然后盖上盖子,小心地戳着灶塘里的火苗。 闻到糕点的香味时,余净小心翼翼地偏头问阿玉:“阿玉,你闻着现下好了吗?” “要不掀开来看看?”阿玉提议道。阿玉说话的同时,注意到余净的鼻尖黑了一小块,许是方才的炭灰不小心蹭到了。阿玉也没想这么多,伸手就给余净抹掉了。手才要放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能跟余净一块做月饼,薛玉从前从未想过能有这么一天。这样的余净,似乎比从前更亲和了。 余净倒是一点都未曾放在心上,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月饼上。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把月饼夹出来,有些激动道:“阿玉,你看!” “太好了!”阿玉也跟着感慨道。 后来又烤了好几个,不过都不如第二次烤的,余净将几个最好的放进食盒里头。又捡了两个出来,分给阿玉一个。 “刚烤出来的,尝尝好不好吃!”余净说着便咬了一口。 “好烫!”余净烫得忙咽下一口,坚果、面团、冰糖的香味被烘烤得恰到好处,虽然略微有些焦的味道。但还是很香! 余净咽下嘴里的同时问阿玉道:“阿玉,好吃吗?” “好吃!” 余净听见阿玉这话,想到明天要给谢玄便很高兴。拿着食盒回到殿内,余净沐浴完已经很迟了。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一想到明日过后谢玄就要离开了,偏头过去盯着食盒发愣,看着看着不知什么就睡着了。 第69章 余净这一觉睡得久,醒来就已经正午了,大抵是昨夜里弄得有些迟,又有些累。用了晚膳,沐浴开始梳妆,余净今日挑了一件湘妃色。湘妃色相较于水华朱深一些,看着沉稳许多。簪子照旧挑了那支辛夷花玛瑙石,不过这回,辛夷花不过是衬的小簪子,毕竟是中秋宴,她身为太后若是穿得太过朴素倒也说不过去。正凤红玛瑙,凤尾上垂落下来的一圈漂亮的珍珠落在余净的耳垂下的位置。漂亮是很漂亮,不过累赘也当真是累赘,比昨日那一套行头重多了。 “太后娘娘,时辰差不多了。”阿玉进来同余净道,很自然地过去将桌上的那个食盒捎上。拿到食盒的时候,阿玉还同余净点了点头。 余净上了轿撵,轿子摇摇晃晃地往正殿去。到正殿也都是往日那些,繁琐的行礼请安,敬酒,听臣子说些不着调的奉承恭维的话。余净也不可避免地喝了两杯酒,她酒量向来差,没过一会儿脸颊上便浮现了两抹酡红。阿玉见余净如此上前轻声问道:“太后娘娘,可要沏杯茶来?” 余净点点头,阿玉转而吩咐身后跟着的宫女。 自妫州回来后,苏司阳便不常往慈宁宫走动了,仔细算起来,过去已经有好几月了。苏司阳嘴上说着她水性杨花,可在看见她的时候,眼睛还是忍不住地看向她,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见阿玉同身后的宫女低声说话,一下便明白了大抵是余净有些醉了。 余净喝了茶之后感觉身子一下就舒畅了,她看向席间,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的谢玄。一身绯红,实在惹眼。苏司阳目光还在余净身上,见她同谢玄相视,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头喝了一口酒。 宴席很快便结束了,余净扶着阿玉的手准备去御花园将月饼交给谢玄。 走在廊下时,就看见苏司阳从旁边的小道迎面走出来,脚步很快,像是要赶上她的样子。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苏司阳同余净躬身行礼道。 “起身吧。”余净应声。 苏司阳其实并无错处,错就错在她不是盛华,她也不想同他有过多的交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苏大人可有事?”余净反问,她方喝了酒,现下的语气有些软软的,不似平时的凌厉。苏司阳还准备嘲她几句,听见她的话,那些话都哽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凝了半晌才开口道:“太后娘娘醉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余净原本还满心抵触,听见他这话,有些心软了,淡淡地点头应道:“好,多谢苏大人关怀。” 余净应声完,便错身过去了,苏司阳就站在廊下,看着余净慢慢远离的背影,心底生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那种感觉他从未有过,想要伸手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 见余净走了苏司阳还定定地站在廊下,轻鸿有些不放心地唤了一声:“大人。” “走吧。”苏司阳回过神来,接着往外头走。 今夜的月亮很大很圆,月亮的清辉落下来,即便不走廊下也能看见院子里的路。 余净到了御花园便遣了阿玉她们下去,她在亭子里的圆桌前,将食盒放在圆桌上。她有些担心昨夜里做的月饼会不会坏了,虽然方才已经叫阿玉确认过了,可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起身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谢玄到御花园门前,阿玉便先上前同他道:“奴婢见过谢大人。” “起身吧。”谢玄站定应声,话音未落,便听得阿玉接着道,“太后娘娘在湖心亭中。” “好。”谢玄应声,匆匆忙忙地过去。远远地看见余净站在亭中,一身湘妃红,发髻上的凤凰头冠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地晃着。 “鹊鹊!”谢玄的声音传过来时,余净被吓了一跳,食盒的盖子差点掉了。见谢玄过来了,余净忙将食盒的盖子盖上。 谢玄走近探身看了看,笑着问道:“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你猜猜!”余净弯了眼睛同谢玄道。 “嗯,月饼?”谢玄沉吟片刻开口道。 “你怎么一下就猜到了?”余净有些惊诧地反问,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的盖子同谢玄一块坐下来。 月饼被摆到桌上的时候谢玄一怔,随即惊喜地开口问:“这月饼……是鹊鹊亲手做的?” “嗯。”余净应声,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模样是差了些,可味道却是不差,我昨日同阿玉尝过了。你尝尝!” 余净话还未说完,谢玄已经拿起咬了一口。余净期待地看向谢玄:“如何?” “嗯,好吃!”谢玄笑着应声道。 余净亦心满意足地笑了:“好吃便好。” “昨夜回去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你昨夜应当未休息好吧?”谢玄抬眼看向余净,伸手抚了抚余净眼下。她上了妆,看不出来面色如何。 “没有。”余净否认继而转移话题道,“今日的月亮,可真圆啊!” 谢玄听余净这么说,偏身抬头看去,月亮又大又圆,他忽然想起了在锦竹镇的时候,清辉落满了湖面,湖面散着细细的微光。 “我不在京师,你要好生照顾自己……”谢玄轻声道。 余净点着头应声:“好。” 余净刚应声完了,便感觉一阵凉风拂过,唇上一阵温热,带着周围草木特有的清新味道,还有月饼淡淡的甜味,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余净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跟打鼓似的。谢玄吻得很用力,吻了很久,余净发冠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着,圆圆的像是天上的小月亮。 “等我回来。” 余净轻轻点了点头,想到月老的话,心里一紧,有些话,现下不说,若是谢玄中间不回来,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未说出口。 他们在亭子里坐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未做,只是安静地赏月。谢玄牵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 “时辰不早了,我该出宫了,明日一早我便出发了,不必来送我。”谢玄叮嘱了一句。 “嗯。”余净应声,看着谢玄往外走的背影怔怔地出神。绯服惹眼,高高束起的长发跟着一晃一晃的,少年了无心事,恣意张扬,在他再回宫之时,一切就都会变了。余净心里隐隐地难受起来,余净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失神地将手放在心口。心跳还未缓过来,咚咚咚的,跟谢玄的脚步的节奏一样。 余净回去之后有些睡不着,半夜起来翻开了盛华最无聊的兵书,往日睡不着看一会儿就困了,这回看了一个时辰了还是精神得很。余净实在看不下去,便丢了书准备出去逛逛。 才打开殿门便惊了外头守夜的阿玉,阿玉已经睡着了,听见动静机敏地抬起头来,看见是余净:“太后娘娘!” “无事,不过是睡不着想要出来逛逛,你在这儿就是了,不必跟着。”余净接话道。 “要不奴婢还是跟着吧?”阿玉有些不放心地提议道。 “无事无事,你睡吧。”余净挥了挥手。余净都如此说了,阿玉即便再不放心,便也只能作罢。不过她也不敢再睡了,只愣愣地看着余净往外走。 余净走了两步见阿玉还抬头看着她,心软了好些,朝着阿玉唤道:“阿玉。” 阿玉听见余净唤她,连忙起身笑着应道:“奴婢在。” “陪哀家走走吧。” “是。” “今夜的月亮可真是又大又圆啊!”余净走着走着仰起头看天感慨道。 “今儿是中秋啊。”阿玉顺势接话。 “是啊,今日是中秋啊。”余净看着月亮喃喃道。 同阿玉在慈宁宫外头走了两圈有些累了,回到殿内躺在榻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鹊鹊,已到幽州,一切皆好,战事已起,或有耽搁,若无回信,勿忧勿念! 余净的第一封信不知如何下笔时,谢玄的信已经从幽州来了。明明才过了一个多月,余净看见信的时候,却恍如隔世。 提笔蘸墨,思量许久。 ——谢玄,我今日午膳用了莲藕肉饼,小厨房新做的菜,外头酥酥脆脆的,里头的肉馅咸香鲜甜,很好吃!等你回来,定要尝尝!不过不知你回来时还有没有莲藕,不过也不妨事,届时定有别的好吃的。军中苦寒,定不要委屈了自己。盼平安归来!我在宫中一切都好!勿念! 之后两月便未再收到谢玄的回信了,想来这两月谢玄忙着战事无暇顾及其他,余净都是靠着打听前朝幽州的战事从而知晓谢玄的动向的。得知谢玄连连得胜,她便也跟着高兴起来。可高兴的同时却又担忧,毕竟谢玄的凯旋之时…… 如今已然入冬了,十一月十三下了靖禾五年的第一场雪。那日过后,飘雪不断,天也冷得厉害。 阿玉端着东西进到殿内的时候余净正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那副红玛瑙耳坠子发怔。余净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明明近来从前朝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可她看着明显忧愁了起来。她知晓那红玛瑙辛夷花簪子是谢玄给的,所以她理所应当地觉得那副红耳坠也是谢玄送的。 第70章 “太后娘娘。”阿玉轻唤了一声。 殿内燃着银丝炭,焚着淡淡的月麟香,同外头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余净听见声音回头看向阿玉,阿玉凝了凝:“太后娘娘方才午膳并未用多少,小厨房熬了些牛乳兑燕窝,太后娘娘用一些吧。” “好。”余净应声,阿玉便端着手上的牛乳燕窝到桌前。余净将手上的耳坠子放下,起身走到阿玉身旁。 浓郁的牛乳包着淡淡的甜,燕窝裹挟着牛乳软乎乎的,入口爽滑,很是开胃。余净正吃着呢,便听见阿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谢大人骁勇善战,近日来从幽州传来的又都是捷报,想来很快便能班师回京了。太后娘娘莫要担忧了,说不定谢大人还能赶在岁首前回来呢!” 余净知晓阿玉是好心劝她,可阿玉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自然也不知晓余净担忧的到底是什么。 余净将碗里的燕窝牛乳一饮而尽,继而问道:“今日可有幽州的捷报?” 阿玉摇了摇头道:“奴婢倒是未听说。” “不过幽州距京师这样远,即便八百里加急也要七、八日,距上回的捷报送来不过才过了六日,想来明日捷报应当就会来了,太后娘娘莫要担忧。” “嗯。”余净略有些敷衍的应声,“你让人好生打听着,一有消息便……” 余净话还未说完呢,阿玉便接过话头道:“太后娘娘放心,只要前朝一有消息,奴婢便立刻过来。” 余净喝了牛乳燕窝有些饱了,加之殿内银丝炭烧得旺,坐了一会儿有些困了便同阿玉道:“哀家有些困了,想睡会儿,若不是前朝的事便莫要唤哀家。” 她近来睡得不大安稳,想着既然困了便纵着自己多睡一会儿。 “是。”阿玉应声端了空碗出去。 余净躺到榻上盖了被子,没过一会儿便沉沉睡过去了。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再听见阿玉的声音时,也不是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殿内很冷,大抵是炭火燃烬了。殿内暗得厉害,只隐隐看得清殿内的陈设。余净感到有些心慌,忙传了阿玉进来。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太后娘娘!”阿玉慌忙从殿外进来,余净慌了神,从榻上站起身,都忘了穿鞋,脚底一片冰凉,“如何?” “捷报!是捷报!”阿玉兴奋地同余净道,看着余净的眼神慢慢地沉下来。看不清她眼里的是高兴还是旁的什么,总之,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幽州的战事,可是要停了?”余净接着问道。 “还未听说,不过想来起码要过了岁首之后再回来。”阿玉讷讷地应声道。这一番下来,阿玉都不知晓自己该如何回话了,只得实话实说道。 “哀家晓得了,下去吧。”余净愣怔地回到榻上。阿玉有些担心,“太后娘娘?” 余净朝着阿玉笑了笑:“哀家无事。 “对了,若是前朝有什么消息,马上来告诉哀家。”余净接着叮嘱道。 “奴婢明白。”阿玉微微躬身应了,接着转身出去,出去之前还不忘回头看看余净。 余净在榻上坐了许久才缓过来,肚子咕咕叫起来的时候余净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暗下来了。伸手摸了摸肚子,想着无论担心与否都改变不了即将要发生的事,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玉。” 阿玉原就担心地在门外候着,听见余净的声音忙不迭应道:“太后娘娘!” “哀家有些饿了,传晚膳吧。” “是。”阿玉欣喜地应道,扭头吩咐身后的人去备晚膳。 晚膳很快就备好了,是羊肉锅,各种羊肉、青菜、萝卜、韭花、肋排、还有羊肉串儿。锅子是两边的,清汤和红汤,下头还摆着烧的红彤彤的炭火,汤头还滚着,咕嘟咕嘟的,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殿内一下就盈满了锅子特有的的香味。 余净原本就饿了,闻到香味更加饿了,搓着手坐下,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去烫。过了好一会儿,余净将羊肉夹出来,吹了吹尝了一口,羊肉一点也不膻,反而很嫩。瘦的部分很软滑,肥的部分油脂很多。肥瘦相宜,蘸了佐料,味道很是丰富。羊肉串儿也是,孜然花椒胡椒面,咬下去油脂在口中爆出来,混着瘦肉和那些香料一起,好吃得余净皱眉头。 余净吃得正香,冷不丁从外头进来一个宫女,阿玉见那个宫女神情马上紧张起来。 “奴婢见过太后娘娘。”那宫女屈膝同余净行礼请安道。阿玉适时开口屏退了周围站着的其他人。余净大概知晓了她是何人,将手上的筷子放下,神色凝重起来。 “太后娘娘,方才御书房传来的消息,听闻幽州连日告捷,临近年关,陛下允准谢将军同谢大人回京师过了岁首之后再去幽州。” 余净眉头轻皱,反问道:“战事未平,便许回京?” “听闻是这样的。”宫女有些不知所措地应声道。 “你退下吧。”余净接着淡淡道。 “是。”宫女应声退下。 “阿玉,你说,陛下是如何想的?”余净实在想不明白地问阿玉道。 “奴婢也不知晓。”阿玉摇摇头道,“从前也没听闻过这样的。” 实在是琢磨不透祁烬的意思啊。 “陛下驾到!”听见外头徐辛树尖锐的声音,余净被吓了一跳,同阿玉对视了一眼,阿玉机灵,连忙走到了余净那边。 “传。”余净拿过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正襟危坐道。 “奴婢、奴才见过陛下。”外头候着的宫人纷纷跪下同祁烬行礼请安道。 没过一会儿,门便开了,一阵冷风带着淡淡龙涎香的味道飘过来,但很快就被羊肉锅子的味道盖过去了。 “儿臣,见过母后。”祁烬进殿同余净行礼请安。大抵是连日处理边塞战事,祁烬清瘦了不少,身上还穿着朝服,冕旒倒是已经摘了,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龙纹直簪。 “起身吧。”余净应声道。 “谢母后。”祁烬起身的同时还看了一眼桌上余净吃了一些的锅子,“看来是儿臣来的不是时候啊。” “皇帝可用了晚膳了?”祁烬都如此说了,余净可不得象征性地问问,虽是没有亲缘关系的,可面上功夫该做的还是得做。 “儿臣来得匆忙,并未用晚膳。”祁烬顺势应声道。 余净一哽,还未有所反应,阿玉已经先一步应声了:“奴婢去备一副新的碗筷来。” 说是新的碗筷,其实端了一套新的餐具,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块桌子。祁烬也不客气,慢条斯理地挽了一点袖子上去。徐辛树见状就要拿筷子给祁烬烫东西,祁烬抬了抬手,徐辛树讷讷地应了一声是便将筷子放下退了两步。 祁烬大抵是真的饿了,自碗筷上来之后都没怎么说话,只自顾自涮着羊肉。他吃得很香,余净原也就未吃饱,见祁烬如此,也就跟着一块吃了。余净饭量比祁烬小,又比祁烬先吃,没一会儿就饱了,祁烬还吃了好一会儿,中间锅子有些凉了,还添了一回炭火。 余净就看着祁烬吃,祁烬放下筷子的时候叹了一口气,尽是餍足的意味。 “哀家有一事,想问问皇帝。”余净径直开口道。许是方才同祁烬一块吃锅子,现下殿内有暖烘烘的,余净有些放松了。 祁烬看向余净,微挑了挑眉:“母后想问什么?” 现在殿内其实也并无旁人,除了阿玉同徐辛树外,其他添东西的宫女、太监也都是进了就退出去了。 “幽州战事未平,皇帝为何会让谢槿同谢玄回京师过了岁首再……” 余净是看着祁烬问的,说实话,那瞬间祁烬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他的眼神背着烛火晦暗不清,眉眼低垂带着笑意,唇角微微勾起,很是玩味。 “母后不想吗?” “嗯?”余净轻反问了一下。 祁烬轻轻笑了一声,继而正经道:“幽州的战事,已缓了许多,谢槿同谢玄连日劳累,儿臣想着,可以让他们回京师,一是让他们下头的人也历练历练,二则是让他们回京师岁首也能够同家人团聚,也算是赏赐,母后觉得如何?” 余净没想到祁烬会反问,愣了一下,接着讪笑道:“这是前朝的事,哀家不便插手。” “无事,母后往日插手的也不少。”祁烬这话淡淡的,在场之人却都僵住了,只余下炭火噼啪的声音还有锅子咕嘟咕嘟的声音。 就在余净还未反应过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祁烬已经将话题转开了:“母后何时再吃拨霞供可得让人唤儿臣一声,母后这儿的拨霞供比起御膳房的可好吃多了!” “好。”余净神色自若的应了,看着祁烬躬身行礼,接着出去。 “太后娘娘,陛下这是知晓您同……”阿玉等祁烬离开了之后试探性地同余净开口道。 “大抵是吧。”余净怔怔地应声道,她从前只是觉得祁烬有些难以琢磨,如今看来,他好似同盛华之间不像表面上看得那般和谐。最起码,对于盛华干政这件事,他是有怨言的。 第71章 不过,这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看这意思谢玄将将要从幽州回来了。现下已经十二月中下旬了,谢玄若是这会儿从幽州动身,最快到京师也要临近岁首了。 “让人收拾了吧,阿玉我们出去走走。”余净开口吩咐道。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摸了摸肚子,吃得有些撑了。 “是。”阿玉应声忙跟上余净的脚步。 外头还在下雪,院子里、屋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纷纷扬扬的雪从天上落下来,廊下挂着红彤彤的灯笼,看着倒真有一种岁首将近的感觉。余净拢了拢身上的红狐皮大氅,哈出一口气来,一团白白的雾气片刻地消散开了。 “近来可有收到谢玄信?”余净开口问道。 “未曾。”阿玉摇摇头,接着道,“太后娘娘可要寄了信过去吗?” “不用了,反正谢玄很快就要回来了。” “是。” 同阿玉逛了两圈回来,余净便去沐浴了,沐浴完正擦着头发,冷不丁就看见了她随手放在梳妆镜前的红色耳坠。擦头发的手顿了顿,接着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将手上的棉巾放下,鬼使神差地拿起台上的耳坠,穿进耳孔里。 戴上耳坠的那瞬间,余净脑海里便响起一个声音。 “你便是余净?” 盛华的声音,慢悠悠的,颇有些盛气凌人的味道,还带着好些压迫感。 余净未应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的头发并未干,发梢还滴着水,红色的耳坠子才戴上,一晃一晃的,更衬得脖颈白净修长,让余净想到了仙鹤。 “是。”余净应声道。 “哀家想要见苏司阳。”盛华径直开口道。 “我会带你去见她的。”余净平静道。 虽盛华只占了一部分她的思想,但余净能明显的感觉到,她不一样了,铜镜里的眼神、神态明显就不是她,而是,盛华。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盛华,相较于她的稚嫩和青涩,这会儿铜镜里的人,才更像是太后。即便未梳妆,也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睥睨天下的感觉。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谢玄是回京师了,他到京师的时候恰好是岁首前夕。雪下了几日,天冷得厉害。与谢玄一同到京师的还有幽州八百里加急。 “蛮夷夜袭,新任将领叶钦焱未察觉,以至于驻军被袭,死伤惨重。如今幽州的形式,怕是有些不大好了。” 阿玉附耳同余净说这话的时候,余净正夹了一块子醋鱼吃,听见这话,夹鱼的动作一顿,转而问阿玉道:“御书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阿玉迟疑地摇了摇头:“消息递到御书房之后一直没动静,不知陛下是何意思。” 余净凝神想了一会儿,其他人靠不住,如今战事吃紧,想来谢玄他们应当很快又要回幽州了。 谢槿、谢玄才从幽州回京师军中便出了这样的事,他们的威望不管是在军中还是京师,会提高不止一星半点。 “让你备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太后娘娘放心,奴婢都备好了。”阿玉低语。 “那便寻个机会悄悄送出去。”余净说到这顿了一下,“尽快,说不定他们很快便又要回幽州了。” “奴婢明白。”阿玉应声退下。 明日便是岁首宴了,即便战事再吃紧,祁烬应当也会让谢玄他们过了岁首再去。一来金口玉言,他之前便下过旨,二来,一路舟车劳顿,也好让他们休整一番。 但余净未曾想到,让他们回幽州的旨意第二日一早便下了。余净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试岁首宴的衣裳。听阿玉如此说,有些惊诧地回过身。 “当真?” “旨意已经下了,让谢将军同谢大人即刻启程,想来此时徐公公已经到将军府了,不会有假。” 看来幽州的形势要比想象中的严峻许多,余净沉吟片刻:“东西可送过去了?” “昨夜已经送到将军府上,谢大人已经收了。” “他们现下可启程了……”余净说到这,径直道,“罢了,阿玉,备马车,哀家要出宫。” 阿玉立刻了然,福了福身子转而出去。阿玉出去之后,余净看了一眼身上穿着的衣裳,抬手就脱了:“换那身水华朱的,再梳一个简单发髻,簪那支红玛瑙的簪子。” “是。” “太后娘娘,马车备好了。”阿玉急冲冲地进来唤,见宫女已经给余净梳好了发髻,正在簪簪子,阿玉上前两步,伸手接过宫女手上的辛夷花簪子,仔仔细细地给余净簪上。 “奴婢让人打听过了,谢大人还在府中,并未启程。” “走吧。”余净站起身往外走。 殿门打开的时候余净被风吹得一哆嗦,知道天冷,但没想到这样冷。雪下得比前几日都大,纷纷扬扬,宛若鹅毛。院子里的积雪被扫出一条道来,余净就顺着那条道走,上马车。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宫外去,不知是不是昨夜里未休息好,余净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过了宫门,外头的街市比宫里还要安静几分,也是,今日是岁首,且又如此大雪,他们自然都同家人团聚去了。余净撩起窗边落下的竹帘,探头看了一眼窗外,行人寥寥,且都形色匆匆。 没一会儿便到了将军府,马车停在了稍远处的小巷子里,阿玉让人去唤谢玄,余净觉得心慌,不想在马车里候着,便下了马车。 巷子很宽敞,旁边也不知道是谁的院子,院子里还种着一颗枣树,不过叶子都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枝丫上还积了一条条细细的雪。余净挪开伞仰头看,白茫茫的雪,棕褐色的枝丫像是用笔画上的一般。 谢玄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天将暗未暗,雪簌簌地往下落。她抬头看天,修长白皙的脖颈与白雪的颜色相近,水华朱的红很惹眼,貂皮大氅的毛被风吹得左右轻轻地晃着。她的神色,淡然而又沉静。 “鹊鹊。”谢玄站定,唤了余净一声。才几月未见,却仿佛过了好几年。在寒冷难挨的军帐里,刀剑乱舞的战场上,他不知道想过她多少次,如今真正的站在她面前,心跳得厉害,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般。 余净的心也猛地一颤,垂眸看过去,谢玄未撑伞,站在巷子口。玄色窄袖长袍,白玉冠,大抵是瘦了,眉眼比之前锋利了好些。比之前看着,也更深沉了。 谢玄跑着到余净的面前,笑着又唤了她一声:“鹊鹊。” “谢玄,你在幽州还……”余净的话还未说完,唇就被封住了。他的唇很烫,辗转,缠绵。那些要说的话,仿佛都在这个吻里了。大雪纷飞,余净手上的伞落在地上,发出轻轻地“啪”地一声。 一吻毕,余净定定地看着谢玄,轻轻喘着气。谢玄亦低头看着余净,他抬手摸了一下余净的脸,他的手都是茧子,很是粗砺。 “昨日你送来的衣裳,我都收到了,我会贴身穿的。” 余净给谢玄送的,貂皮缝制的小衣,贴身穿的最是保暖了。 “太后娘娘,谢大人。” 阿玉略有些慌张地声音从巷子口传来。 谢玄飞快地低头吻了一下余净,低声道:“等我回来。” 余净并未应声,看着谢玄的背影消失在雪色之中。这次,大抵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平和的见面了吧。 “太后娘娘。”谢玄走后,阿玉上前,将落在地上的伞拾起来撑到余净的上头。又伸手拂落余净肩头落的雪。 “无事,走吧。”余净看着雪,扶着身旁的人手上了马车。 回到慈宁宫之后,余净称病推了岁首宴,同一大群不认识的人喝酒说话着实有些累,况且若是去岁首宴,难免要碰着苏司阳,还不如同阿玉一块窝在小厨房烤红薯、花生、芋头吃。 ——鹊鹊,幽州一切安好,勿念!将养好身,吾思汝! …… 谢玄从幽州传回来的信,大多都是报平安的,还有就是让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起初余净还会回信,但后来,便也不回了。阿玉觉得奇怪,却也不敢随便问什么,只是觉得,余净的性子,愈发沉闷安静了。大多的时候,她只是在殿内待着看书,亦或是出去散步,在御花园的亭子里一待便是一个多时辰。 不过,对于前朝的事,余净反而更关心了,像是回到了从前。 “陛下近日一直在私下里擢选军营中人,以运送粮草之名派了许多人前往幽州。”阿玉小心禀告着。 “哀家知道了。” 余净应声,自上回祁烬同她说了那些话之后,余净便觉得祁烬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如今细细想来,祁烬应当是想培养能够顶替谢家之人。谢家如今,风头太甚了。若是幽州大捷归来,他们的位置,只会更高。如今谢槿位居二品,谢玄位居四品,若他们再往上升……自古君王最忌惮的事,便是功高震主。看来不止是谢玄,届时,整个谢家都会陷入泥沼之中。 想到这,余净手脚一阵发凉,她才附身于盛华时,把一切想的太过简单了。到时候,她会见到这真正的皇宫。肮脏、冰冷彻骨、充满血腥味的皇宫。 第72章 六月底,幽州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师。余净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还松了一口气,在宫中等着消息,度日如年的日子,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窗外的知了吵得厉害,殿内的冰釜融化在冰水中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太后娘娘,这是小厨房才制的酸梅汤。”阿玉才同余净说完这件事,宫女便端着酸梅汤进来了。阿玉忙向那个宫女使了一个眼色,宫女正不知所措着,便听见余净嗯了一声。宫女毕恭毕敬地将酸梅汤放到余净的面前。 白瓷碗里透明的碎冰摇晃,两颗梅子沉在碗底,上头还撒了一些干桂花,散着淡淡的酸味和桂花的香甜。 余净拿起放在旁边的白瓷勺子,开口道:“阿玉。” “奴婢在。”阿玉应声。 “谢玄那边,若是再递消息进来,不必理会。” 阿玉惊诧地看向余净,愣了好久才应声道:“是。” “还有,以后若是有关于谢玄的消息,也不必来告诉哀家。” “是。” “太后娘娘,徐公公来了。” “让他进来吧。”余净喝了一口酸梅汤,小厨房的酸梅汤很合她的口味,梅子的味道很浓,却不是很酸,带着淡淡的甜味。 徐辛树进来,先瞧了一眼在上位的余净:“奴才见过太后娘娘。” 余净询问性地抬眼。 “太后娘娘,幽州大捷,陛下高兴,想要明日在正殿设宴为谢将军接风洗尘,还请太后娘娘准备着。” “哀家知道了。” “太后娘娘若是无旁的吩咐,奴才便先告退了。” 徐辛树走之后,阿玉多嘴问了一句:“太后娘娘,还备着水华朱的衣裳吗?” 余净偏好水华朱,这是慈宁宫上下都知道的,至于为什么,只有阿玉知晓,所以在余净同阿玉说完那些话之后阿玉才会多嘴。毕竟现下她实在捉摸不透余净的心思。 “不必,换一身蝶翅蓝吧。” 第70章 第七十章 蝶翅蓝的凤凰牡丹金线暗纹,云锦缎,摸着很舒服,但也重。宴会的衣裳,她身为太后,繁复华丽些也是情理之中。发髻梳了许久,朝云近香髻,发髻后头坠了好些点翠簪子。宫女正要给余净挂点翠蝴蝶耳坠时,被余净阻止了。 “挂那副红玛瑙的吧。”余净淡淡出声吩咐道。宫女一怔,余净是有一副红玛瑙的耳坠,不过从未见她戴过,原以为是她不喜欢,如今突然提起,倒是有些惊讶。 “是。”宫女福了福身子,小心地拿起那副耳坠给余净戴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再抬眼时,余净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凌厉且满是压迫感。很像是从前的模样,那宫女被吓得忙垂首敛眉。 “太后娘娘,现下已经差不多了。”宫女恭恭敬敬地出声道。 “这便算好了?”脑子里传来盛华的声音,余净微微皱眉,略有些烦躁地想,“别挑三拣四的了,我带你去见苏司阳。” 盛华冷哼一声,并未说话。 “嗯。”余净轻轻地点头,话音才落,阿玉便进来了,“太后娘娘,时辰不早了,车马已经备好了。” 余净起身面向阿玉的时候,阿玉整个人都愣住了,那种感觉,没有人比阿玉更熟悉了。 “太后娘娘……”阿玉有些结巴地唤了一声。 “这丫头是认出哀家来了。”盛华的声音适时响起,“你占了哀家的身子,可有好好待阿玉?” “自然。”余净想着,唇角勾起走到阿玉的跟前反问道,“怎么了?” 阿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许是昨夜未休息好,奴婢有些恍惚了。” “走吧。”余净抬步往外走,今日这一身,似乎格外重些,走着都有些费劲。 夏日里快入夜时还是比较凉快的,不过倒也比不上殿内,毕竟殿内放着冰釜。外头的天气有些闷,也不知是不是快要下雨了的缘故。余净抬头看了一眼天边,今日无晚霞,天边汇着几片乌云。余净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地朝着御花园去。 她们有些迟了,余净下马车时便听见稍远处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大抵是夏日里,为着凉快,接风宴便设在了御花园的湖边。余净穿过茂密的绿植和开的正鲜艳的花丛,慢慢地靠近宴中心。 “太后娘娘驾到!”守着的小太监见余净过来,忙大声地通传。众人听见声音,纷纷起身行礼。谢玄也在其中,他早就到了,宴会开始了还迟迟不见余净,心里正担忧着,听见这一声,安定了不少。躬身行礼的同时微微抬头,偷偷看着余净。 蝶翅蓝的颜色属实算不上鲜艳,可穿在余净身上,却属实惹眼。 “儿臣、臣妾、微臣……见过太后娘娘。”请安的声音此起彼伏,余净懒懒地扫了一眼,目光先是落在谢玄的身上,接着又落到了苏司阳的身上。 “起身吧。”余净应声,缓缓走到上座。 “谢太后娘娘。”谢玄起身,看向余净,他觉得,余净好似有些不一样了,可他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一样。 “哀家有些话想同苏司阳说。”盛华接着道。 “我应的差事,只答应见他一面,可没有旁的。” “你用着哀家的身子,替哀家说几句话,不是什么难事吧?” 余净单纯又容易心软,听见盛华如此说,想着说几句话应当也不妨事,于是便应下了。 “待寻着机会,我会私下见他一面。”余净想着,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酒杯还未放下,阿玉便过来了。 “方才谢大人身边的小厮过来了,说散宴之后想要见太后娘娘一面。”阿玉低声附耳同余净道。余净凝神片刻,“哀家有些乏了,便不见了。” 余净现下还未想好该如何同谢玄说,能避则避吧。 “怎么,你不是很想你的小情夫吗,怎么不去见了?”盛华阴阳怪气地开口。 “你若是再多说,苏司阳,我也不见了。”余净气愤地想着。 盛华被呛声,也不说话了。 “幽州大捷,谢将军同谢玄功不可没,朕心甚慰。”祁烬端起酒杯站起身,众人也跟着站起身出声应和着。 一杯酒落肚,祁烬的声音复而响起:“朕,有旨要宣。” 余净微微偏头瞥了祁烬一眼,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祁烬语毕,徐辛树便接过身后小太监递过来的圣旨。看来,这旨,是祁烬一早就拟好了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镇国将军谢槿,骁勇善战……特封武安侯,钦此!” 徐辛树的声音甚是尖锐,一下一下戳着余净的耳朵,余净还未反应过来呢,盛华的声音继而响起了:“啧啧啧,皇帝可当真是,沉不住气呢。” 余净骤然回过神来,祁烬这是,在削权。封侯,明升暗降。谢槿似乎也未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从位置上走出来跪下接旨。余净看着谢槿回到位子上,目光无意间同谢玄的对上。谢玄的眼神,惊诧之中带着幽怨探究。余净喉头一哽,忙移开视线,她还是有些心虚的。 宴席过半,余净觉得没意思,加之被谢玄一直盯着也心虚得厉害,于是站起身先一步离席了。 正在廊道上走着,雨淅淅沥沥落下来了,毫无预兆,余净听见动静,看了一眼满是细小水波纹的湖面。 “太后娘娘。”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余净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想抬步躲开,但声音实在太近了,避无可避。 “要不要哀家帮你?”盛华开口问。 “好。”余净犹豫了一下应了,她以为盛华的帮忙,是盛华教她说一些话。但她未料想到,她的意识,在转身的那瞬间,变得极其微弱,像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一样,身体也有些不受控制。 “谢大人。”她开口,却又不像是她在说话。 谢玄见余净离席,悄悄从席间退出来跟上余净,方才在席间便觉得余净有些不一样了,如今在跟前,那种感觉愈发强烈了。他的话哽在喉间,怔怔地看着余净。 “找哀家,有何事?”盛华悠悠开口问。 “微臣有些话,想同太后娘娘说。”谢玄定定地看着余净,眼睛微微有些红了。余净看着,心里莫名有些酸酸的。 盛华看了阿玉一眼,阿玉会意,领着周围的那些人退下了。雨下得愈发大了,声音打在湖面上像是在奏乐。稍远处的丝竹管弦之声倒是轻了不少。 “鹊鹊。”谢玄轻轻地唤了余净一声。 “放肆!”盛华厉声呵斥,连余净也被吓了一跳。 “哀家的闺名也是你能唤的?”盛华一字一句地反问,语气极其轻蔑不屑。 谢玄错愕地看着盛华,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眶红得厉害,眼睛里蓄着泪,廊下挂着红色的灯笼,明明昧昧的烛火映在谢玄的脸上。余净看见的第一眼,想到了碎了的白瓷瓶。 “鹊鹊,你当初不是……”谢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盛华打断了。 第73章 “今非昔比了。”盛华说着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发,“谢大人你自己也说了,是当初。从前喜欢,现下可不一定喜欢。” 谢玄皱了皱眉,并未说话,看向盛华的眼睛里,满是怀疑,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盛华一时也慌了,凝神片刻,“你是在质疑哀家?” “微臣不敢。”谢玄此时微微俯身,朝着盛华拱手道,“微臣冒犯,太后娘娘恕罪。” “谢大人的话,哀家不想听了,退下吧。”盛华不耐烦道。 “是,微臣告退。”谢玄躬身施礼往后退,退了几步复而回头又看向盛华,即便隔得这样远,余净依旧能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悲戚。 谢玄走之后,余净又重新出来了。 “看来你的小情夫对你还挺了解的,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不是你。”盛华出声调侃道,她之前在地府待过一段时日,太后的架子早就不摆了,如今她也知道她同余净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话便也径直说了。 “下回那些狠话,还得你自己同他说了,借着我的嘴说出来,看他的样子压根就不信。” 余净听着盛华的话觉得心烦,索性将耳坠子摘了顺手递给身后的阿玉:“将些耳坠子收好。” “是。”阿玉只当是两个人拌嘴吵架,余净生气了,将耳坠子小心地收好。 —— “玄儿。”谢英见谢玄离席好久都未回来,便想着出来看一眼,未曾想到谢玄身上都湿透了,整个人看着魂不守舍。 谢英忙拿出帕子替谢玄擦脸上的雨水,同身后的丫头道:“你去宴上同阿爹说一声,说玄儿不胜酒力,我先送玄儿回府了。” “是。”丫头小跑着回去。谢玄则是木然地跟着谢英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谢英径直开口问道:“玄儿可是因为今日宴上之事担忧?” “阿姊,我现下有些乱,你容我缓缓。”谢玄开口。 “好,阿姊不问了。”谢英看着谢玄的模样心疼道。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谢玄觉得余净看着有些可疑,岁首时他同她见面时她还不是这样的,如今,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想到余净方才看他的眼神同他说的话,他的心就一阵闷闷的痛,顿然有些呼吸不过来。 “阿姊。”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外头的雨落在马车顶发出簌簌的声音,谢英同谢玄坐在马车里头,冷不丁听见谢玄唤她,谢英忙偏头看向谢玄:“怎么了?” “我在军中的时候,京师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谢玄没头没脑的一句,谢英轻皱了皱眉:“玄儿,你想问的,是什么?” “太后娘娘。”谢玄急于知道,径直说了出来了。谢英听见太后的时候先是一愣,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我倒是并未听说过,可有什么事吗?” 谢玄摇了摇头,接着又陷入了沉默。谢英好奇,可见谢玄现下状态有些不大好,想着之后再问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今日宴上祁烬已经削了他们谢家的权,想来以后,他们谢家,更要谨言慎行了。 回到谢府,谢英着人去备热水,扶着谢玄过去,谢玄走了两步同谢英道:“阿姊不必送了,我自己过去便好。” 谢英犹豫了半晌接着应声道:“好,你小心着些。” 转而又叮嘱谢易道:“谢易,好生看顾公子。” “小姐放心。”谢易上前走到谢玄的身边同谢英保证道。 到浴房将身上的衣裳褪了,踏进温水里,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虽是夏日里,但下了雨,身上还是有些寒凉之气。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是方才余净同他说的话,只要一想起,便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不过来。他抬起手,轻轻地拍着胸口,方才眼睛蓄着的泪,这会儿终于落了下来。谢玄往下滑,整个人溺进水中,同余净的那些经历如皮影戏一般一幕幕在脑海中掠过。 “噗!”谢玄破水而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不是余净,他所知道的余净,是绝不会有这样的语气和神情。如果说方才是怀疑,那么现在便是笃定。即便她是余净,那一定有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 谢玄从浴房里出来,一边朝着屋里走,一边吩咐谢易道:“去查查太后娘娘从岁首到现下经历过什么。” 谢易脚步顿住,凝了一会儿,看向谢玄:“若是现下去查,咱们在宫里的眼线怕是……” 谢玄明白谢易的意思,阿爹封侯,明升暗降,祁烬已然生了忌惮之心,现下,是最不能出岔子的时候。谢玄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罢了。” 回到屋里谢玄觉得心里焦躁,拿了架子上的兵法静心,带兵最忌讳的便是乱,一乱便乱了阵脚,乱了方寸,继而乱了大局。他带兵无论如何都能将心绪控制得很好,可一碰上余净,谢玄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公子,将军来了。”门外传来谢易的声音。 谢谢的话音才落,门便被推开了,谢玄看着谢槿推门进来,忙站起身唤了一声:“阿爹。” “玄儿。”谢槿进来,接着回身看了谢易一眼,谢易会意,转身退出去将门带上了。这时候谢玄才瞧见谢槿手上拿着的一壶酒,两只酒杯。 “方才说你不胜酒力,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你阿爹。”谢槿笑着抬了抬手,“如何,再与阿爹饮两杯?” “好。”谢玄应声,同谢槿在桌前坐下,谢玄伸手过去要给谢槿倒酒,被谢槿避开了,“阿爹给你倒吧。” 谢玄看着谢槿递过来的酒杯顿了顿才伸手接过。 “今夜之事,你如何看?”一杯酒落肚,便听得谢槿的声音响起。 谢玄转着酒杯:“陛下如今,已有忌惮之意,如今,也唯有小心谨慎些。” “是了。”谢槿叹了一口气,“阿爹的仕途,便到这了,原以为为臣忠心坦荡便可,如今看来,官场沉浮,少不了沾染肮脏污秽。” “阿爹不是教你这些,不过若是有一日危及性命,阿爹,也不会怪你。” 谢槿会同他说这些,谢玄是始料未及的,他将酒杯放下,郑重地同谢槿道:“阿爹,孩儿不会的。” “那些孩儿不会做,也不屑做。” 谢槿意味深长地看着谢玄,良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两个人又喝了几杯,谢槿便起身了:“阿爹方才喝了许多,喝不下了,先回去了。” 谢玄站起身送谢槿到门前:“阿爹慢走。” 回到位子上,谢玄盯着那壶酒,连着喝了好几杯。酒劲有些上来了,谢玄躺到榻上,看着帐顶,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殿内放着冰釜,冰上镇着西瓜、葡萄、樱桃,清凉之中带着瓜果的淡淡的清甜香。余净坐着,用手捻了一颗洗净的葡萄放进嘴里,葡萄酸酸甜甜在唇舌上化开。 因着谢玄从战场回来,谢槿又封了武安侯,所以,慈宁宫护卫之事,也不急着交予谢玄。如今已经八月了,已将近两月未见谢玄了。余净想着,趁着这机会,正好同祁烬说清楚,慈宁宫干脆让别人守着好了,省得届时见面尴尬。 余净看了一眼外头的天,天有些暗下来了:“暑热已经退了,阿玉,收拾收拾去一趟御书房吧。” “是,奴婢这就去传轿。”阿玉躬身正准备离开,被余净阻止了,“不必了,整日里窝在殿内,这会儿凉快,走走吧。” “是。”阿玉应声。 余净站起身往外头走,虽天气是凉快了,可慈宁宫距离御书房还是有段距离的,快走到御书房前时,余净身上还是出了一身薄汗。 “奴才见过太后娘娘。”徐辛树跟着曲安在门前候着,见是余净,朝着余净行礼请安道。 “哀家有事想要见皇帝。”余净径直开口道。 “太后娘娘容奴才通传一声。”徐辛树好声好气地同余净道。 余净点头应下,过了一会儿徐辛树从里头出来了,示意余净进去。 余净踏进殿内,龙涎香的味道慢慢地蔓延开来,殿内放了许多冰釜,比慈宁宫还凉快几分。余净走到柱边时,才看见内殿还有几个人坐着,脚步顿了顿,迟疑了半晌,接着往里走。 祁烬坐在主位,苏司阳便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上。他身上穿着官服,肉眼可见的消瘦,他本就白净,近乎病态的白,看着很是憔悴。后面还坐着几位内庭的大人。 “儿臣、微臣见过母后、太后娘娘。”他们俩一块起身给余净行礼。余净走到右边的位置坐下,“不必多礼。” 他们应声落座,苏司阳目光定定地盯着余净,看得余净很不自在。 “母后来得正好,朕正在同他们商议选秀之事。” “选秀?”余净有些奇怪,“如今不是已经八月了吗?” 选秀通常是在六月。 “回太后娘娘,六月幽州大捷,朝中事多,无暇顾及,如今边塞战事已定,此事,自然能提上了。”其中一位官员起身回话道。 第74章 “母后,儿臣觉得若是选秀,过于铺张,倒不如直接在侯爵世家之中挑选几位便罢了。母后觉得如何?” “哀家觉得甚好。”余净略敷衍地应声道。选不选秀,并非她能左右,于她来说,也无关痛痒。 “那便如此吧,你们退下吧。”祁烬这样说着,谴了他们下去。继而扭头看向余净,“母后过来,可是有事?” “哀家想着,谢大人才从幽州回来,护卫慈宁宫之事已然交给了徐大人,哀家觉得徐大人做得不错,便由徐大人接着做吧。谢大人,给他别的差事便好。”余净这样说着,还看了看祁烬的神色。祁烬的神色,属实看不出什么。 “这样的小事,母后自己决定便好了,何须来问朕。”祁烬轻笑着应道。 “毕竟事关朝臣,哀家不能随意做主。” “朝臣身在内庭,便是由着母后调遣的。” 余净未再应声了,再同祁烬随意聊了两句便从御书房出来了。不知为何,每每同祁烬说话她都觉得累得慌。 从御书房出来,余净不想走了,便唤了阿玉去传轿撵,轿撵行了一段路便停住了。余净正疑惑着,便听见了阿玉的声音:“太后娘娘,苏大人在前头候着。” 余净今日未戴耳坠,若是戴了耳坠还可同他见一面,她自己同苏司阳,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走吧,不必理会。” “太后娘娘。”阿玉低声道,事情似乎有些棘手。 余净掀开帘子,就见苏司阳站在轿撵边上,若他不让开,轿撵是行不了的。 看苏司阳的神情,不见大抵是不行了。余净皱了皱眉,下了轿撵。这地儿本就偏僻,随着苏司阳去了廊下。夜色覆下来了,廊下未点烛火,夜色暗得有些看不清。 “不要再同谢家往来了。” 到廊下苏司阳径直道。 她同谢家本来就没什么往来,唯一有关系的,便是谢玄。苏司阳的意思,不言而喻。 “为何?”余净隐隐有点感觉,却还是开口问道。 “盛华,你到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还是真不知晓?”苏司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地反问。 看着苏司阳的模样,余净心里更慌了。 “谢家败落,是迟早的事,你同谢家往来的事,若是被陛下知晓……”苏司阳话顿住,未再说了,看了余净一眼,继而拂袖而去。 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若她再不明白,他也无法。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太后娘娘。”阿玉进来,有些慌张地开口。彼时余净正在用早膳,小厨房新做的蟹籽鲜虾云吞很鲜,一口咬下去,能咬到嫩滑的虾还有在嘴里爆开的,脆脆的蟹籽。 余净抬眼看向阿玉:“何事这样慌张?” 阿玉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接着附耳同余净道:“方才前朝传来的消息,陛下下旨,封了谢家小姐美人之位,择日进宫。” 甫一听阿玉说谢家小姐,余净还略微思索了一下:“谢家小姐……谢英!” 余净不可思议地看着阿玉问道。 “正是。”阿玉点头。 余净一下就没了胃口,将手上的筷子放下,静静地开口问道:“可说了何时进宫?” “听闻是,三日后。” “哦。”余净应声,陡然想起前几日她去找祁烬说谢玄的事祁烬同她说的话。原来那时候,祁烬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可她有些想不明白,让谢英入后宫,同谢家又有什么关系。通常都是外臣为了打探皇帝的心意,亦或是加强家族势利才会将女儿送入宫中。祁烬前几日才封了谢槿武安侯,如今又纳谢英入后宫,着实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余净正百思不得其解,便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余净随手理了理桌上的东西应声道。 张青岑进来,穿着一件青绿色的雀鸟牡丹薄衫,发上簪得素净的簪子,耳坠上的东珠倒是惹眼。 行礼请安过后,阿玉带着人过来上茶,余净撇开浮沫抿了一口。 “母后近日休息的可好?臣妾特煲了酸萝卜老鸭汤来给母后尝尝。”正值正午,过一会儿便是用午膳的时候,张青岑应当是掐着时候过来的。 “皇后费心了。”余净说着,阿玉便上前端了汤到余净的面前。 “这些都是臣妾分内之事。”张青岑应声,话题一转,“待过几日,宫里还会添些新姐妹,听闻她们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是样样精通,届时母后怕是瞧不上臣妾的手艺了。” 这么一句,余净一下就明白了张青岑的意图。新人进宫,张青岑即便身为皇后,也会害怕,祁烬成不了她的庇佑,最起码,还有太后。 “怎会,皇后的手艺,可不是人人都能比得上的。”余净这话一出,张青岑笑应道,“多谢母后夸奖。” —— 自旨意传达,谢英接旨之后便将自己锁在房中。整个谢府都很是低沉。 “旨意如今已经接了,咱们再舍不得岁岁……”李薇说着这话,声音略有些哽咽,“你说陛下到底是如何想的,咱们岁岁不是已经过了选秀的年纪吗?且一点风声都没有,突然就下了旨!” “圣意难测。”谢槿悠悠道,继而轻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早些……” “罢了,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皇宫,是会吃人的,谢英虽聪敏,可比她聪敏之人多了,又有几个能平安的。谢玄也知晓,此事,已是定局了。 他站起身,缓步往谢英的房里走。他站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抬手敲了敲门。 “阿姊。” 过了许久,门才开,谢英眼睛红红的,显然是才哭过,谢玄的那些话在看见谢英的那瞬间哽在喉咙里。谢英如此,他除了能说些安慰的话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玄儿,我没事。”谢英说着,还笑了笑,只不过那笑,有些勉强。谢玄见了,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阿姊你……好好休息。” 说罢谢玄转身离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小跑起来。谢易怕出事,亦快步地跟在谢玄的身后。谢玄心里有一股气,憋闷得厉害,扭头就去了后院。 “公子。”谢易跟着谢玄到后院,只见谢玄拿起了院子里架上的长剑,拔了出来回身背在身侧,厉声同谢易道,“不许跟着!” 谢易被吓到了,他还是头一回见谢玄发这样大的脾气。他讷讷地应声,退出谢玄的视线,但他依旧担心谢玄,于是在廊道口暗暗观察着。 谢玄用力地舞着手上的长剑,剑风极利锐,像是在发泄。谢易在角落里看着,亦有些无奈。旨意已下,即便是太后出面,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旨意下得急,日子也挑得近,阿娘都未曾好好准备。”李薇说着说着,眼睛就酸上来了,明明已经做好准备了,在谢英面前绝不哭,可这眼泪,就是忍不住。李薇皱了皱眉,侧过身悄悄地抹了眼泪,接着正色同谢英道,“幸好阿娘早前就备着了,这几日也还来得及。” “进宫了就不比在府里自在了,人情世故,你也得学着些,也学着圆滑一些。”李薇念叨了好些,谢英听着这些话,轻声应着,却也笑不出来。 进宫那日下了小雨,一府的人,在卯时一刻天还未亮的时候将谢英送出了府。因着是入宫,所以连嫁衣都不能穿,只能穿秀女的宫装。 李薇看着打扮得甚是素净的谢英,伸手抚了抚谢英的脸,有些愧疚道:“原本应当穿嫁衣,热热闹闹送出去的,现如今却……” “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谢槿说着,扶着谢英上轿。李薇不忍心看,偏身转向谢玄。 谢槿送谢英上轿时,谢英分明听见了一句。 “岁岁,是阿爹对不住你。” 谢英心头狠狠一颤,她并未出声,而是在轿撵被抬起时,落下了一行泪。 谢玄在府前,看着谢英的轿子消失在幽暗的朦胧烟雨中。 谢英入宫当夜,祁烬便宿在了谢英的婉莺阁。 “太后娘娘,时辰不早了,今儿还有新人过来请安呢。”阿玉在门前轻声唤道。 余净起身,唤了阿玉进来,洗漱完用好早膳,再唤了她们进来。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一行人同余净行礼请安道。 雨下了一夜,原本闷热的天气这会儿倒是凉爽。大抵是因为谢玄的缘故,余净扫了一眼下头站着的众人,一眼就看见了谢英。她同谢英来往不多,印象里只觉得是个长得极其英气的女子。大抵出身将门,她的长相气质在一众大家闺秀之中,很是惹眼。 旁人看上去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唯有她,相较之下很是素净。烟墨色银鱼纹,素色银饰银簪,同身旁那些穿金戴银的女子很是不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异域清冷之感。明明她年岁也不大,看着却,了无生气。 “都坐吧,既然已经进了宫,便是一家人了。”余净客套地开口。 第75章 “谢太后娘娘。”众人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同余净客套。 “臣妾入宫之前便听闻太后娘娘的容貌天姿国色,今日一见,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是啊,也不知太后娘娘是如何保养容颜的!” 余净听着她们的话,淡淡地应着,又悄悄地看着谢英。她安静地坐在位子上,摩挲着手上的茶盏,周围的一切似乎与她无关。 一群人说话说得也差不多了,余净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将他们打发了。 “那臣妾等,便先告辞了。”一行人正要退下,余净看着谢英道,“谢美人。” 谢英看向余净。 “哀家有些话,想要同你说。” 她们出去之后,其中一人回身看了一眼宫殿。 “太后娘娘同谢美人相熟吗?” “谁知道她又使些什么手段,昨夜里让陛下宿在她那儿,今日穿得这样素净,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的便又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 …… 谢英满眼疑惑,但还是微微福了福身子,站在原地未动:“太后娘娘想同臣妾说什么?” “哀家小厨房的酸梅汤和藕合做得不错,留下来用膳吧。” 谢英眼里满是惊诧,凝了一会儿才应声道:“好。” 膳食很快就准备好了,余净同谢英落座,余净看出来谢英有些局促不安,出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 她们应声退下,待她们走后,余净对谢英道:“哀家才来的时候,也不习惯,但待得久了,发觉这宫里,也有让人喜欢和期待的东西。只要想着那些,日子,便也没那么难挨了。” 余净同谢英说的,是真心话,她起初附身在盛华身上时,便是这样的感觉。 谢英惊诧地看着余净,良久,都说不出话来。余净说的这些话,是将她心中所想都看透了。 “快些尝尝吧,藕合若是凉了,便不好吃了。” “好。”谢英点点头,拿起筷子。 谢英吃着,遽然想起一件事:“太后娘娘是因着谢玄,才对臣妾多加关怀吗?” 余净听见这话略微有些尴尬。 谢英也看出来了,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是臣妾失礼了。” “无事。”余净听谢英提起谢玄,忍不住开口想要问问谢玄的近况,毕竟那日夜里。 “谢玄他近日可还好吗?”余净出声。谢英以为她是随口问问,自然地应声道,“一切都好,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那便好。”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美人,曲公公方才来过了,说陛下入夜后过来咱们婉莺阁。” 才从余净那儿回来,殿内的丹儿瞧见她便高兴地上前同她道。她近来同余净走得近,她总觉得余净不似传闻中那般跋扈狠厉,反而干净纯粹,同她说话,让她觉得很舒服。 “陛下当真是宠爱美人,这个月只来了后宫五次,有三次都在咱们婉莺阁呢!” 谢英并未应声,反而是丹儿接着问:“夜里陛下要过来,美人可要换一身鲜亮些的衣裳吗?” “不必了,就这身吧。”谢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月白色的衣裳。 “是,那奴婢去瞧着些小厨房。膳房今日送了些极新鲜的菌子来,奴婢着人包些柳叶饺子可好?”丹儿年纪小,是才入宫的,所以每日叽叽喳喳地说着,也停不下来。 谢英倒不觉得她吵闹,反而觉得这样殿里头才热闹,添些生气也好,不然整个殿内死气沉沉的。 “好。”谢英笑着应了,丹儿便带着人下去了。这会儿正晌午过了一个时辰,如今已经九月了,天气依旧那么闷热,引人发倦。谢英觉得眼皮子很重,丹儿出去之后便也遣了旁人下去,然后躺在贵妃榻上,听着吱吱吱的蝉鸣,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谢英做了一个梦,她还未出阁的时候,跟着阿爹阿娘还有谢玄一同去潭州玩儿,那儿有一个很大的瀑布,落下来的水溅得很高,很凉。 “奴婢见过陛下。”丹儿见祁烬来了,朝着祁烬行礼请安道,接着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殿内,“陛下,美人她自太后娘娘那儿回来后便睡下了,这会儿……还未醒呢。” 祁烬轻轻点了两下头,抬步往殿内走。丹儿没眼力见,顺势便要跟着,徐辛树忙伸手,递了一个眼神过去。丹儿恍然,眼里露出些许局促和慌乱,往后退了两步站好。 天已经有些暗了,殿内安静得厉害,都能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大抵是冰釜化了的声音。同别的地方不一样,谢英这里,从来都不焚香,祁烬闻惯了香料的味道,以至于每每来她这儿的时候都有些不大习惯。祁烬的脚步,下意识地放轻了,将将走到内殿时,隔着珠帘看见了躺在贵妃榻上的谢英。 乌发垂坠,月白薄衫睡得有些乱了,露出胸口大片雪白的肌肤,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恬静的笑。祁烬一时看得有些出神,在原地站了许久。 谢英悠悠转醒的时候迷迷糊糊看见一个身影,看清是祁烬,吓了一跳,忙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有些无措地唤了一声:“陛下。” 意识到什么,谢英正要跪下,被祁烬制止了。 “不必多礼。” “谢陛下。”谢英直起身。 祁烬走到谢英的旁边,在她方才躺着的贵妃榻上坐下,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谢英坐到祁烬的身侧,坐下的瞬间,便被祁烬揽到了怀里。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很浓,谢英轻轻吸了吸鼻子。下一秒,祁烬灼热的呼吸喷薄在鼻尖。 谢英伸手碰了碰祁烬,低声道:“陛下,还未用膳呢。” 祁烬抬手,落在谢英的后颈上,从她的后颈慢慢地往下滑,谢英忍不住战栗起来,即便再能忍,生理反应也骗不了人。祁烬明显得感受到了,他的手在她的背上顿住,盯着她的眼睛,许久,才松手站起身。谢英方才被盯着,明明祁烬什么都没做,却有一种被剥/光了站在他面前的感觉。见祁烬站起身,谢英轻轻顺了一口气。 “传膳吧。”祁烬抬步往外走,朝着外头唤了一声。 “是。”丹儿听见里头祁烬的声音,忙应声道。 今儿饺子做得鲜,又摆在谢英前头,谢英吃了好些。用膳用了一半,祁烬将筷子放下了,谢英见祁烬落筷,便也将筷子放下了。 “朕今儿,听说了一件事。”祁烬接过旁边宫女递过来的棉巾,一边擦着嘴,一边出声道。 谢英抬眼看向祁烬。 “练兵场里头,有两军之人起了冲突。其中一营,从前是跟随谢槿的。” 谢英有些疑惑,她不明白,祁烬同她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哪里来的腌臜,也配同谢家军叫嚣。”祁烬说完这话,嗤笑了一声,“这话,便是其中一人说的。” 谢英放在桌下的手握紧了些。 “怎么不说话?”祁烬笑着问道,看着温柔,实则淡漠疏离。 谢英淡淡一笑:“陛下忘了,后宫不能干政。” “朕许你说。”祁烬这么一句,谢英有些懵了。吞了吞口水,接着站起身朝着祁烬跪下开口道,“陛下明鉴,臣妾父亲、胞弟对陛下忠心一片,绝无二心,他们绝不会如此教导属下。” 谢英说完,觉得不够,又补充道:“书塾之中,先生一样教习,学生资质不同,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 祁烬就坐在位子上,看着谢英跪在地上,低着头,她的发已经用一根白玉簪子簪上了,不过大抵是随手簪的,不是很齐整,落下来几缕垂在肩头。脖颈在月白薄衫的衬托下格外修长白皙。看见这个,祁烬便想到方才见到的谢英的模样。 谢英跪着,祁烬好半天都未应声,她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起身吧。”祁烬懒懒地应声道。 “谢陛下。”谢英微松了一口气,才站起身,便感觉到了一股力,都还未回过神来,整个人就被带进了祁烬的怀里。 “现下已经用好膳了。”祁烬开口,甚至带着些询问的意思,却是不容置喙。 谢英自知避无可避,抬手扣住祁烬的肩,碰了一下他的侧颊。 祁烬抱着她站起身,往内殿走。 —— “太后娘娘。”阿玉从外头进来,面色有些犹豫,余净瞥了她一眼就知道是何事了。 “放着吧。”余净开口,阿玉松了一口气,将怀里的信摸出来,放到桌上。 谢玄的信,从未断过。阿玉见余净都放着,于是便也都收了。 “听闻昨儿练兵场出了一桩事。”阿玉退到一旁站定。余净看向阿玉,阿玉顺势同余净讲了那事。 余净眼睛微眯,这事她都知晓了,更遑论祁烬。虽然只是一句话,可祁烬原就对谢槿有忌惮之心,这句话,怕是就像一根针,已经刺进了祁烬的心里。待哪日他想要将那针拔出来的时候,谢家,大抵就要到头了。 现在她整日待在宫里,偶尔有妃嫔过来请安,同谢英还有张青岑说说话。旁的时候,除了去御花园透透气,便哪儿也不去了。 第76章 初秋的时候倒是听到了一桩喜事,西海三公主要同刑部尚书的小公子成亲了,听闻是两情相悦。刑部尚书的小公子余净见过一回,长相很是斯文,行为举止,温文尔雅,同三公主,算得上郎才女貌。 近日来天气倒是有些凉了,余净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绿植有些已经变黄了,感慨了一句:“这么快,就入秋了。” “是啊。” 泽兰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余净飞快地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泽兰上神!”余净忙站起身惊喜道。 “许久未见你了,过会儿要去西海参加龙王的生辰宴,顺带过来看看你。”泽兰说着,朝着余净伸手。 余净看着泽兰,愣了一下,笑着伸手过去,突然手上一重,余净便看见了熟悉的桂花糖糕。 “想着你下凡许久,便带了你最爱的桂花糖糕。”泽兰的语气,还带着几分宠溺,跟哄孩子似的。 “多谢上神,不过上神你忘了,我现下在皇宫,可是有不少好吃的。” 泽兰听了这话,伸手摸了摸余净的头,笑着道:“小丫头,现在见识得多了,瞧不上我的桂花糖糕了。” “虽然好吃的有许多,但我还是很想念上神的桂花糖糕的。”余净小心地将桂花糖糕捧起来闻了闻。 “好香啊!不愧是广寒宫的桂花!”余净说着,咬了一口,桂花的香味慢慢地在嘴里散开。 “对了,我在来之前去探了探月老的口风。”泽兰神秘地靠近余净一些开口道。余净好奇地开口,“什么?” “按照他的推算,靖禾六年二月二十七,天君历劫结束回天庭。” “二月。”余净轻轻喃喃着,“现下已经是十月,那不是,还有四个月就……” “是。” 余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天君历劫结束回天庭,那我呢?我怎么办?” “天君都回去了,你留着,也没什么用,听月老的意思,大抵是会让你自戕吧。” “自戕!” 泽兰轻轻点了点头:“也都只是打听到的,具体的,还要看月老如何安排吧。” “我晓得了。”余净应下。 “哎呀,宴会快要迟了,我先行一步了。” “好,上神慢走。”余净挥了挥手,泽兰一转眼就消散不见了。他方才用了幻术,将周围的人都屏了,他一走,余净又坐回了刚刚的地方。 二月,说快也很快了,只是不知,届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秋风萧瑟,余净正让阿玉寻一件厚些的衣裳出来,有宫女进来了。 “太后娘娘,婉莺阁的人来了。” “请进来吧。” “是。”宫女退出去一会儿,便瞧见谢英身边的丹儿过来了。 “奴婢见过太后娘娘。”丹儿朝着余净行礼请安道。 “起身吧。”余净这会儿坐回到位子上,才让她起身,便听见丹儿继续道,“太后娘娘现下可方便,我们美人弄了些果子和茶,请太后娘娘过去一品,还望太后娘娘赏光。” “好啊。”余净笑着应了,正愁待在慈宁宫里太无趣,谢英现下过来请她,正正好。 余净换了一身衣裳出殿门,出去的时候丹儿还在殿门前候着,见余净出来,恭顺地跟在余净的身后。余净顺口问道:“谢美人近日来可还好,近日倒是不常来慈宁宫了。” 听余净这样问,丹儿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我们美人近日来总觉得身子乏,腰酸,有时午觉也会睡过了时辰,奴婢劝说美人请太医,美人总也不放在心上。” 丹儿说完,试探性地看了余净,接着开口道:“奴婢担忧美人的身子,太后娘娘过会儿能否请了太医给美人瞧瞧身子?” “嗯。”余净轻声应了。请太医又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听丹儿这么说她也有些担心谢英。 到婉莺阁,跟着丹儿七绕八绕地往里走,才走到后头的院子。谢英已经坐着了,穿了一身庭芜绿的衣裳,外头披着一件藕粉的披风,整个人看着给人一种温柔小意的感觉。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谢英起身给余净行礼请安道。余净忙走近,抬了抬手,“不必多礼。” “大抵是秋乏,臣妾近来总觉得身上乏累,是臣妾懒怠了,特煮了茶向太后娘娘赔罪!”谢英笑着同余净道,说着便给余净斟了一杯茶。 余净端起热乎乎的茶抿了一口,才想开口让谢英请太医,就被一个快步走进来的宫女打断了。 “太后娘娘,美人。”那宫女朝着她们躬身,看神情似乎有些犹豫。 谢英手上的动作慢慢的,见状出声道:“何事?” “谢大人来了,正在殿外求见。”那宫女话音才落,余净同谢英同时愣了一下。 余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若是早知晓谢玄会来,她是说什么都不会来的。谢英亦有些惊讶,看向余净道:“太后娘娘,臣妾不知胞弟今日会来,朝臣来后宫不易,太后娘娘可否允臣妾同胞弟见上一面?” 谢英都如此恳求了,余净若是不应,便也太不近人情了。 “嗯。” 余净坐着,周围的一点动静都让她的心静不下来,若此时起身同谢英说有事要走,也太突兀了些。余净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自己,慢慢地慢慢地,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大抵是穿了靴,又是男子,脚步声比起女子格外重些。 “臣,谢玄,见过太后娘娘,谢美人。”谢玄的声音响起。 余净想着如果她一直避着,上回盛华同谢玄说的那些话便都白说了。余净一咬牙,偏头看向谢玄,冷着神情道:“谢大人不必多礼。” “谢太后娘娘。”谢玄应声完,便被谢英招呼着坐下。余净不自在地舔了舔唇。 他大抵是刚从练兵场出来,身上还穿着银色的甲胄。谢英为他斟了一杯茶,开口问道:“今日怎么过来了?” “许久不见阿姊,特向陛下求了恩典,想进宫瞧瞧阿姊。阿爹阿娘也很是挂念。” 说起谢槿李薇,谢英眼睛忍不住有些红了:“阿爹阿娘在府里,都还好吗?” “好,都好,阿姊放心吧,府里还有我呢。”谢玄向谢英保证道。 “那便好。”谢英欣慰道。 “太后娘娘近日来可还好?”谢玄看向余净开口问道。 “多谢谢大人关心,哀家一切都好。”余净说完,拿起桌上的茶又喝了一口。 谢玄同谢英说了好一会儿话,余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终于,谢玄起身说要离开了。余净松了一口气,看着谢玄离开。 在那儿已经坐了许久了,余净等谢玄走之后同谢英道:“坐了这许久,哀家也有些乏了,便先回宫了。不过,你这身子,还是唤了太医过来瞧瞧吧,如果无事,就当是请平安脉了。” 余净都这样说了,谢英自然也不好拒绝,点了点头道:“臣妾多谢太后娘娘记挂,臣妾恭送太后娘娘。” 余净从后院出来,伸手攀上阿玉的胳膊,若是谢玄再多坐一会儿,她估计就要撑不住了。演戏,可当真是累啊。 才从婉莺阁出来,走在甬道上,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红墙前。银色甲胄,绯色的内衬,长发高束,眉眼深邃。余净脚步停住,下意识地就想往回躲,但奈何谢玄已经看见她了。若这时候往后走,实在有些不体面,于是余净硬着头皮往前走。 “太后娘娘。”谢玄唤了余净一声。 余净看向谢玄,并未出声,眼神中带着询问的意思。 这时候甬道上并无其他人,洒扫的太监在远处,余净的手被谢玄拉着往旁边的小巷走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懵的。阿玉惊住了,站在原地看着谢玄拉着余净过去,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鹊鹊。” 余净整个人这会儿还是懵的,听谢玄唤她,抬头看向谢玄。 “那日你同我说的话,是在同我置气对不对?”谢玄恳切地问道,“我哪里不好,你同我说好不好?” 余净良久都未应声,谢玄就这样看着余净。他比余净高许多,此时又将余净抵在墙角,余净低着头,他看不清余净的神情,一时有些慌了。 “鹊鹊。”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余净抬头,看向谢玄,口吻淡漠疏离:“谢大人,有些话,我之前已经同你说的很清楚了……” 余净话还未说完,愣了一下,因为她看见谢玄的眼睛很红,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余净的心,在那瞬间,感觉被一只手紧紧攥着似的,有些呼吸不过来。 谢玄愣了许久,他的脸色看着其实不大好,但余净现下,并无身份可以关心他。 “是微臣失礼了,太后娘娘恕罪。”谢玄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有些失魂落魄地说出这句话,接着转身离开。 余净看着谢玄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心口那种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谢玄就是得受着这些的,可看见他难过,自己好像也有些难过。 第77章 回到宫中还没一会儿,便有宫女匆匆忙忙地过来。 “太后娘娘,婉莺阁传来的消息,谢美人,有喜了!” “当真!”余净惊诧地反问。祁烬虽宠爱谢英,可谢英也才入宫没多久,这么快便有喜了,着实让人有些讶异。 “千真万确,太医院的李太医可是圣手,他把的脉,从未错过!”那宫女似乎也高兴,声音同喜鹊一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余净觉得新奇,虽天庭也有有孕的神仙,但余净从未见过。那就是意味着,谢英的肚子里,有一个小宝宝了。 余净很是高兴,吩咐着阿玉送了好些东西到婉莺阁去。 夜里用完膳,余净躺在榻上,脑袋里除了谢英有喜的喜悦,还有就是谢玄那落寞的神情。余净正想得出神,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手。余净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将那只手拨开。 “师父!你同泽兰上神怎都是如此,每回过来都一声不吭的。” “泽兰他来过了?”月老手上还拿着一串葡萄,一边吃,一边开口问。 余净霎时有些心虚,含含糊糊道:“嗯,就前几日他来瞧了瞧我。” “乖徒儿,近来如何?”月老毫不客气地坐在榻边问余净。 “师父,今日谢玄又找了我,我见谢玄难过的模样,心被攥着似的,有些难受。您说我这是怎么了?” 月老吃葡萄的动作顿了顿,塞了一颗到余净的嘴里,顾左右而言他:“为师今日过来,是交代你后续之事的。” 余净连忙坐正,虽泽兰同她交代过几句,但还是以月老说的为准。 “这个给你。”月老先是递了一封信过来,余净迟疑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每次月老给她什么东西,准没什么好事。 “我同太上老君算过了,靖禾六年二月二十七天君历劫结束回天庭,届时你去见谢玄最后一面前,将这信拆开,然后再说与谢玄听。” “哦。”余净应声,看了一眼信,说不好奇,其实是假的。她也不明白,这信,为何要等见谢玄最后一面时才打开。 “还有一句话,是为师特别要交代给你的。” “莫要心软,莫要想着干涉凡间的一切,他们所经历的,都是他们应历的劫数。你若是心软,说不定他们最后的结局,会因你而变。” “乖徒儿,你可明白?”月老笑吟吟地看着余净问道。余净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有些不明白。 月老伸手摸了摸余净的头:“现下不明白也无事,待日后,你就会明白了。” “乖徒儿,为师言尽于此,这回,大概是为师在凡间最后一回见你了。盼你早日回姻缘殿,为师先行一步了。” 余净还未出声,月老已经消失了。余净愣了一会儿,看向手上的信。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未拆开,将信放到了柜子里。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陛下,婉莺阁的消息,谢美人,有喜了!” 祁烬听见这个消息,有些不大敢相信:“太医瞧过了?” “是,李太医亲自把的脉。”徐辛树恭谨道。 “朕知道了,退下吧。”祁烬淡淡出声道。 “是。”徐辛树应声退下。祁烬看着自己轻轻颤着的手,一时说不出自己现下是什么心情。 他虽成婚早,可还未有子嗣,如今听见这个消息,感觉甚是微妙。有喜了,意味着谢英如果好生将养,十月之后,便会有他的孩子出世。小小的,软软的,会唤他父皇的孩子。想到这,祁烬尽也有一瞬间心软了。 他在桌前坐了好一会儿,想了许久,最终唤了徐辛树进来。 “去婉莺阁。” 彼时正将近用晚膳的时候,祁烬到婉莺阁时,婉莺阁前正热闹。院旁的金桂未谢完,还留着一丝淡淡的余香。院中放着好些好东西,琉璃盏、金项圈、如意白瓷瓶,见祁烬进来,院中之人纷纷跪下行礼道:“奴婢(奴才)见过陛下。” 祁烬看着满院子的东西:“起身吧。” “谢陛下。”众人起身。 “这是?”祁烬看着那些东西开口问道。 “回陛下,这是太后娘娘同皇后娘娘午后赏的。”宫人老老实实地出声道,宫人话音才落,祁烬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臣妾给陛下请安。” 一身轻亮的鹅黄色,上头绣着几只蹁跹飞舞的花蝴蝶,乌黑亮丽的长发挽起一个发髻,仅簪了一支简单的飘花白玉簪。清丽出尘,温婉可人。 祁烬未说话,而是径直伸手扶起谢英。谢英抬眼看向祁烬,两个人一同往殿内走。 祁烬同谢英在殿内坐下,祁烬一直盯着谢英,谢英有些不自在地唤了一声:“陛下。” 谢英话才落下,祁烬的手,覆在了她的腹部。谢英愣住了,祁烬的手,覆在她的腹上来回摩挲着。 “听闻你的闺名叫岁岁?”祁烬自然地开口问,并无半分尴尬。 “是。”谢英不知这会儿他提这个做什么。 “岁岁。”祁烬单唤了一声。 “臣妾在。”谢英轻声应了。祁烬抬起手,摸了摸谢英的耳垂,“谢槿为你取这闺名,是盼着你岁岁平安吗?” 谢英刚要应声,祁烬接着道:“那朕以后便也唤你岁岁了。” 他似乎并没有要她回答,一直在自言自语的样子,谢英怔了一下,便也随他了。可随后的一句话,让她心颤了颤。 “岁岁,你说,我们的孩子今后取什么名字好?”祁烬说着这话,还微微低头看向谢英。 谢英得知自己有孕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曾想过自己是会有孩子,但未想到这样快,快得她来不及反应。关于名字,她还未来得及细想,愣了一会儿:“陛下做主便好。” 祁烬摸了摸谢英的头:“那朕得好好想想。” 两个人便这样坐在榻上低声说着话。那日下午阳光很好,日照西斜,暖黄的光影透过窗棂照进来。祁烬对谢英,说不上差,也算不上多好,但对祁烬,谢英从心底里有几分惧怕的。除了惧怕,还有陌生的尴尬。毕竟从前她只同祁烬见过几面,如今一下成了这样亲密的关系,到底还是不习惯的。只是,大抵是有喜这样的消息太过冲击,现下祁烬同她絮絮叨叨念着话的样子,一瞬间,竟有两分心软。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祁烬这个时辰来,留下用膳是应当的,不过她未想到,祁烬会留宿。她有孕了,无法侍寝,祁烬来后宫次数不多,谢英原以为,他会去别人那儿留宿。 往日祁烬都要看好一会儿折子才歇下,今日倒是早早地将折子放下同谢英一块上了榻。白日里热闹,谢英也累了,躺着没一会儿便睡着了。祁烬却是睡不着,躺了许久,人还是很清醒,耳边是谢英匀称的呼吸声。外殿并未熄烛,不过下了帐帘,祁烬侧头能隐隐看见谢英的轮廓,不自觉地伸手过去,快要碰到谢英时,回过神来,将手放了下去。 谢英诊出有孕两月余,靠近岁首时,将近三月了。前些日子还好,近来孕吐是越发厉害了,什么都吃不下,整个人瘦了好些。祁烬像是很关心谢英腹中的孩子,只要有空,便会抽空陪谢英一会儿。 余净到婉莺阁的时候,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作呕的声音。头回听见她还有些奇怪,如今是看着谢英人瘦下去,只剩心疼了。她倒是不知道,原来凡间女子有孕,竟是这般难。余净接着往里走,大抵是有宫女进去知会过了,谢英见余净过来正要起身给余净行礼,没想到扭头又俯到痰盂前吐了。 “不必多礼。”余净匆匆走到谢英面前,替谢英顺背,“这两日服了药还是没胃口吗?” 余净一边顺背一边问旁边的丹儿,丹儿应声道:“美人吐得厉害,药也用不了多少。” 谢英这会儿才好些,气慢慢顺了,同余净道:“太后娘娘莫要担心,臣妾不妨事的。” “都瘦了好些了,哪里就不妨事了。”余净轻声道,转身看向阿玉,“慈宁宫的小厨房酸梅汤制得好,阿玉你让人做了送些过来。喝了能开胃些。” “多谢太后娘娘。”谢英说着,余净便看见谢英手上多了一件绣品。 “如今这样,这些东西便交给下头人做好了。”余净以为谢英是打发时间的,出声道。 “臣妾想着,反正也是无事,现在便亲手缝些小衣裳,臣妾听嬷嬷说,若是快出生再制,便来不及了。”谢英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 余净见谢英这般,便也不说话了,探头过去瞧了一眼谢英手上的绣品。淡青色的底,上头是还未绣完的花。 “这花,看着倒像是女孩用的。”余净不知深宫的规矩,顺口一句。周围之人皆敛声屏气,不敢吭声。这话,若是旁人说的,估摸着这会儿已经跪在地上求饶了。 “是,臣妾也愿是个公主。”谢英对余净倒是没半分隐瞒,径直同余净道。谢英说着,手上的动作并未停。 第78章 余净看谢英,总觉得她同有喜之前不一样了。眼神多了几分坚定温柔。 看来她对这个孩子,还是充满期盼的。 —— “陛下,这是关于幽州的公牍。”苏司阳将手上的东西放到祁烬的手边道。 祁烬未拿,只是开口问道:“如何?” “查到的同金域所说的有很大的出入,谢槿并未挪用私卖军粮,反倒是金域的属下私贩了不少。”苏司阳话音才落,祁烬的声音便立刻响起了。 “苏大人,朕以为,你同谢家现下是势不两立。”祁烬的尾音微微上挑,看向苏司阳的眼神甚是耐人寻味。 苏司阳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一脸惊诧地看着祁烬。祁烬竟然全都知道,他同盛华还有谢玄之间的事。当初祁烬将这件案子私下交予他时,他还有些疑惑,以为祁烬在试探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将事实告诉祁烬。未曾想,祁烬是想拉他入营。祁烬在布局,布一个让谢家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的局。祁烬都如此说了,苏司阳若是拒绝,怕是也没有活路。祁烬压根,就没有留给苏司阳选择的余地。 “陛下说的是,微臣知道该如何做了。”苏司阳垂首应声道。 “若是走漏风声或是漏了马脚……”祁烬接着淡淡道。 “微臣明白。”苏司阳有些慌乱地躬身应了,此事,只能成不可败,若是败了,他便会成为此事的始作俑者。没用的棋子,丢了也不可惜。即便他为北淮做了这么多。 “行了,你退下吧。”祁烬接着道。 “是。”遣退了苏司阳,祁烬站起身唤了徐辛树进来。 “陛下有何吩咐?”徐辛树进来便低眉顺眼道。 “前朝的事,不必教后宫知道,若是漏了消息,便是你的罪过。”祁烬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徐辛树听得都有些懵了。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应声道,“是,奴才会吩咐底下的人。” “不是吩咐,朕要毫无错漏!”祁烬继而厉声道。 祁烬突然一下,吓得徐辛树连忙跪下:“是是是,奴才明白了。” 祁烬从位置上站起身,徐辛树下意识地跟着,多嘴问了一句:“陛下这是去?” “婉莺阁。” 徐辛树方才还懵着,祁烬这一句,马上就将他点醒了。祁烬对婉莺阁的那位,似乎过于宠爱了些。现下婉莺阁有喜,祁烬又在想着法子架了谢家的权,他所说的消息自然是谢家的消息,后宫,就是婉莺阁了。 可这事还是难办,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嘴长在旁人身上,这宫里的流言,没一个能止住的。要传到谁的耳朵里,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想到这,徐辛树叹了一口气,这一天天的,就没有一件好办的差! “服了方子,谢美人还是用不进去吗?”祁烬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 “是,美人吐得厉害,服药自然也……”徐辛树提心吊胆地应声。 “没用的东西!”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美人,这是刚刚熬好的药。”丹儿端着药进来同谢英道。 谢英才醒,这会儿没什么精神,加之又有些恶心,便开口道:“放着吧,歇会儿再喝。” 丹儿有些迟疑,劝了一句:“美人,太医说,这药还是趁热喝好些。” 谢英顿了顿,撑着身子从榻上起来:“拿过来吧。” “是。”丹儿笑着应了,将药端到谢英的面前,一勺一勺慢慢地喂谢英喝药,“美人喝了这药,近来胃口好多了。美人再忍忍,李太医说了,过了第三月,孕吐就会轻些,美人到时候也会松快些。” “嗯。”谢英见丹儿这样高兴,亦笑着应声道。 “外头是下雪了吗?这样冷?”谢英看了一眼窗子问道。 “嗯,方才有些细细的雪子,过会儿估摸着就要下大了。咱们北淮不就是这样,落雪落雨的时候多。美人要是觉着冷,奴婢过会儿让人再弄些银丝炭来。”丹儿一面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未停,“过几日便是岁首了,听闻当日,陛下会宴请朝臣,美人不是思念家人吗,届时便可见了。” 说到家中人,谢英露出一抹笑来,眼角眉梢都透着开心。 药喝完了,丹儿拿着碗出去了。谢英还觉得困,躺回榻上,裹紧鹅绒被子。她向来畏寒,一到冬日便不想动弹,如今有孕便愈发困倦了。 祁烬在御书房处理好手头上的公文时,已经亥时了,徐辛树原以为祁烬会去寝殿歇着。祁烬站起身往前走,出声道:“去婉莺阁。” “是。”徐辛树应声,快步走到前头,将架子上的大氅拿着,搭在胳膊上随着祁烬往前走。 外头的雪很大,纷纷扬扬,漫天飞舞。风也很大,吹得鹅毛般的大雪直往廊下涌。徐辛树将手上的大氅给祁烬披上,顺手接过旁边小太监递过来的伞。 到婉莺阁时,婉莺阁院中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的雪,祁烬踏雪到廊下,廊下值夜的丹儿正昏昏欲睡,听见动静,抬眼看向祁烬,忙起身同祁烬行礼请安道:“奴婢见过陛下。” “起身吧。”祁烬站定,身上的大氅还有发上还带着些碎雪,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着。 “岁岁可还好?”祁烬并未进门,只是面向门轻声问道。 “回陛下,美人入夜用了药,这会儿正睡着,近日来,胃口好多了。”丹儿仔细回话道。 祁烬似乎放心不少,轻轻推开门往里走。殿内很暖和,大抵是燃着许多炭,祁烬才进去,发上大氅上沾着的碎雪一下就化了。他将大氅脱了,挂到架子上。走到榻边,殿内只点了一支烛火,祁烬才坐下,就察觉到了谢英不对劲。 她整个人蜷缩在榻上,眉头紧皱,脸色很难看。 “岁岁。”祁烬伸手过去摸谢英的脸。突然意识到什么,心一紧,猛地掀开被子,大片大片红色映入祁烬的眼睛。他杀过不少人,也见过不少血,可从未有一次如今日这般刺目。 “岁岁!”他拍了拍谢英的脸,第一次觉得害怕,“来人!” 祁烬的声音很响,在外头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徐辛树先是一惊,接着忙推门进去。 “传太医!快去!”脚还未踏入殿内,祁烬的声音接着穿透耳膜。徐辛树不敢耽搁,忙快步地往外跑。丹儿担心谢英,大着胆子走进殿内想一探究竟。看见面前场景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不敢置信地呆在原地。方才还好好地喝了药,这会儿便成了这副模样,任谁都不敢信吧。她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太医来得很快,见此场景,心一颤,但不敢多说,将药箱打开,拿出帕子给谢英诊脉。 “如何?”祁烬站在一旁紧张地开口问道。 太医有些紧张地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开口道:“陛下,臣,会尽力保住美人。” 一句,便道尽了当前的形势。祁烬皱着眉,声音满是愠怒之气:“还不快去!” “是。”太医颤着声起身出去,起身时腿还软了一下,差点摔倒。 太医退下开方,很快便有宫女进来给谢英换了干净的被褥。 祁烬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血,徐辛树瞧见了,转身吩咐小太监去端水来。 “怎么回事?” 谢英一切都安顿好了,祁烬才看向丹儿开口问道。丹儿脑子一片空白,祁烬看向她时,下意识地便跪下了:“陛下,奴婢也不知晓为何会如此啊!” “方才都给她用了什么?”祁烬开口问道。 “美人胃口虽比之前好些了,但依旧还吃不下,晚膳只用了些粥。还有就是之前李太医开的保胎开胃的药。”丹儿说话的时候声音止不住还带着些哭腔。 “那些东西可还有?”祁烬接着问道。 “有。”丹儿应声。祁烬转而看向徐辛树,徐辛树忙出去,没一会儿,东西便拿回来了。 “太医。”祁烬看了一眼在旁边跪着的其他太医,太医上前,仔细地验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太医才跪下同祁烬道:“陛下,这药中,被人下了马钱子。” “马钱子,堕胎下红,最是有用。” “呵!”祁烬听见这话,冷笑出声,“徐辛树,将婉莺阁所有人都唤至院中。” “传,谢玄。” “是。”徐辛树低眉应声,转而出去。 余净得了消息的时候,正在睡梦中,被阿玉唤醒时,整个人都被一惊,匆匆忙忙换了衣裳往婉莺阁赶去。 婉莺阁殿前挂着灯笼左右晃着,迎面便碰见一行人,为首的,一身绯服银鱼纹,大抵是来得匆忙,并未着大氅。 见到余净,谢玄也明显愣了一下。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 “起身吧。”余净见了谢玄,现下不止担心谢英,还担心谢玄。谢玄向来,是个重情义的人,得知谢英如此,怕是心里也不好受。 进去,先瞧见的,是满院子的人,跪在雪地之中。祁烬坐在廊下,正慢条斯理地洗着手。院中之人似乎跪了许久,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有些人甚至止不住地在打颤。祁烬手边的铜盆之中盛的是热水,正冒着热气。 第79章 “儿臣,见过母后。”祁烬见余净在门口站着,出声同余净行礼。底下的人也纷纷跪着回身,给余净行礼请安。 “起身吧。”余净这会儿没功夫理会这些,只想着去瞧瞧谢英。 “谢美人如何了?”余净走到廊下问祁烬,谢玄跟在她身后,生怕听漏一句话。 “孩子没了,人还未醒,方才才喂了药,现下还在睡着。”祁烬说着,偏头看了一眼殿内。 余净同谢玄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心疼。 “到底是怎么回事?”余净追根究底接着问。 “回太后娘娘,有人在谢美人的安胎药里头下了马钱子。”徐辛树见祁烬已经转过身去了,回话道。 “谢玄。” 徐辛树话音才落,便听得祁烬唤道。 “臣在。”谢玄应声的同时,有宫女端了椅子过来给余净。余净坐下,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看着谢玄上前回话。 “他们嘴巴硬,既然他们都不开口,那就撬开吧。”祁烬说着,轻轻地坐回位置上。 “是。”谢玄应声,扭头吩咐底下的人。 余净起初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待看见院中摆满了长凳,才反应过来,祁烬要做什么。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院中很快哭喊声一片,余净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场景,一时间懵着,也不知道该如何。 板子落到他们的身上,院内很快便充斥着哀嚎声,听着很瘆人。没一会儿,院子中的雪上变红了。余净正要偏过头,视线,被挡住了。余净抬眼看过去,入目,是一片绯红。 “现在,还没有要开口的吗?”祁烬看着下头的人,冷声道。 “着人将他们的家人押入天牢,好好审问。” 哀嚎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微弱的呻吟,祁烬话音落下好一会儿,才听见有人道。 “陛下!” 祁烬他们纷纷看过去,就看见一条长凳上有个小太监抬着手。祁烬同谢玄步子长,几步就走到了廊下。余净闻着血腥味有些想吐,便只沿着廊道走得近了一些。 他们走到小太监的面前站定,谢玄先开的口:“说!” “是……是银嫦宫的章公公……将……那东西给奴才,让奴才……将那东西放到美人的药中。” “他用……奴才家人威胁……奴才……咳咳咳……奴才也是没办法!”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才……奴才也是身不由己!” 他说着话,嘴角还淌了血,看这情状,属实有些可怜。余净动了恻隐之心,正想开口说两句,便听得“噗嗤”一声。利刃刺进血肉复而拔/出的声音,小太监都还未来得及出声,眼睛瞪得大大的,身子一下就软了。 余净吓得当场懵了,往后退了两步,说不出话来。 剑被拔出来的时候还在祁烬手上,剑尖滴着血,祁烬随手将剑丢到地上。 “徐辛树。” “是。” 祁烬不消说什么,徐辛树瞬间了然。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银嫦宫,余净记得,是吴才人的住所。从前听说后宫争斗阴险狠毒,如今见谢英如此,才深觉这话可信。思绪忽然一闪,谢玄届时不会也…… 想到这,便觉得现下充盈在鼻尖的血腥味愈发浓烈了起来。忍不住干呕了一下,阿玉见余净如此,有些担心地开口道:“太后娘娘?” 谢玄本就有一些心思在余净身上,听见那边的动静,偏头看了一眼。见余净脸色不大好,有些担心。 吴才人被传过来,她见婉莺阁的情状,当即吓得一下全都招了。祁烬下旨赐死,吴才人哭着在院中闹了一会儿,被侍卫捂住了口鼻,发不出声音来。声音渐渐淡下去,祁烬转身进了内殿,余净原想进去瞧瞧谢英再回,但见祁烬进去了,便也作罢了。见祁烬对这事如此上心的样子,想来,谢英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事。只是可怜,带着期盼的孩子,说没就没了。 余净往外走,谢玄正带着人清理着院中的物什,谢玄见余净走,迟疑了一会儿,上前道:“院中血已结冰,太后娘娘当心些。” “多谢谢大人关怀。”余净开口,见谢玄如此模样,想到谢英,亦有些不忍,“谢大人莫要过于伤怀了,伤了自己的身子,也是得不偿失。” 谢玄听见这话,愣了好一会儿,微微点头:“微臣多谢太后娘娘。” 余净见谢玄面色松动,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立刻沉了脸色,转身往外走。 回到慈宁宫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许久。最终忍不住起身,将月老给她的信封翻了出来。看着手上的信封,余净没忍住,拆开了。将信纸拉出来的时候,余净看见了一行字。 ——乖徒儿,为师下了咒,得等到那日才能瞧见。 月老如此,余净更焦灼了,可再焦灼,也是无法。她现在能做的,只能等那日来临。 余净深叹了一口气,谢英的孩子,怕只是个开始。接下去等着谢家的…… 余净一夜未睡,天将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睡到将近正午,才从梦中惊醒。阿玉在殿内正添着炭火,听见动静,吓了一跳。 “太后娘娘,可是梦魇了?” 是做了个梦,梦里尽是尸身,还有鲜红刺目的血。血腥味弥漫着到处都是,让人闻着作呕。 “嗯。”余净应声,看了一眼依旧沉沉的窗子,“什么时辰了?” “回太后娘娘,现下午时了。” “洗漱用膳吧。”余净吩咐着,她心里惦记谢英,匆匆洗漱用完膳便去了婉莺阁。 婉莺阁一屋子药味,余净进去,一行人纷纷朝着余净行礼请安。 “谢美人如何了?”余净问丹儿道。 “回太后娘娘,我们美人是醒了,只是……”丹儿说到这,往殿内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手上端着的药。余净大抵明白了,伸手过去,接过丹儿手上的药,“哀家来吧,你们都退下。” “是。”阿玉同丹儿应声,一时间,殿内之人尽数退下。 余净进去,唤了一声:“谢英。” 谢英抬头,木木地看了余净一眼,余净分明看见,她抬眼时眼睛通红,眼泪簌簌落下。 余净心里紧了紧,将药端到谢英身边,什么话都没说,看着她,将药吹凉了送到她唇边。谢英顿了顿,也就喝下了余净喂过来的药。 没一会儿药喂完了,余净伸手抚了抚谢英的头:“好好休息吧。” 谢英听见这话,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余净伸手过去,揽过谢英,轻轻拍着她的肩。她虽不明白失去孩子是什么感觉,可她知道,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定然是不好受的。若是哪日谢玄他……余净想到这,不敢多想,忙止住了。 从婉莺阁出来,余净没有回慈宁宫,而是想随意逛逛。走到甬道口尚不觉,只是看见了苏司阳,她有些讶异。 她已经有段时日未见他了,自上回苏司阳提醒她之后。苏司阳神情很冷,看见余净,也只是远远地躬身作揖,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如今将近岁首,雪总是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转眼的功夫,又下雪了。阿玉在旁低声提醒道:“太后娘娘,外头冷,咱们已经走了一会儿了,不如回慈宁宫吧,若是着凉了,便不好了。” “好,回去吧。”余净应声道。 ——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余净正准备再去瞧瞧谢英。 “太后娘娘,前朝的消息,张大人举发谢将军同谢大人在幽州抗蛮夷私扣军粮贩卖。”阿玉的神色也甚是慌张。 “荒唐!”余净气极了,当即开口。 阿玉被吓到了,一时也不知晓自己该说些什么。 谢槿同谢玄的为人,这件事说出来,她都不信,祁烬自然应当也不会信的。 “陛下如何说?”余净急切地开口问道。 “陛下下令将谢将军同谢大人压入天牢,命人彻查。只不过,张大人举发时,呈了账簿,还有谢将军亲信作证,人证物证俱在。怕是……” 阿玉一边说着,一边看余净的神情。她以为余净会很慌,但她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了。 现下距岁首,只有几日了,二月二十七,已经很快了。这件事,是谢玄的劫数。余净现在也明白了,月老说的,谢玄的最后一面是何意思。 只是,这件事,又是谁做的?谢槿同谢玄在朝中虽有人忌惮,但这事,若想要做的周全,实在是难办。 “注意着前朝的消息。”余净吩咐。阿玉应声正要转身出去,又被余净唤住了,“此事,不必叫谢英知晓了。” “是,奴婢明白。”阿玉应声。 谢英如今身子也才好一些,若是知晓了此事,怕是更不好了。且,此事,还是定局。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定局。待她身子好些了再告诉她吧。 她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做局之人,是谁? 第80章 谢玄出事,余净虽然知晓,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他。如今二月,正是天最寒的时候。她在慈宁宫烧了炭火还尚且如此,更何况谢玄在天牢之中。 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余净如坐针毡,每一日都过得极其煎熬。既很想知晓谢玄的消息,又害怕听到,整日如此,人都快受不了了。 “你的身子,近日来倒是好多了。”余净坐在谢英的身边同谢英道。 “是。”谢英应声,“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余净将手上的汤放到一旁,轻叹了一口气。谢英见余净心情似乎不大好的模样,开口问道:“太后娘娘近来,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余净听谢英问,心下一紧,有些慌乱道:“没什么,大抵是近来没休息好吧。” “太后娘娘可要保重身子。”谢英声音有些虚弱道。 “嗯。”余净越发心虚了,站起身同谢英道,“哀家来得够久了,便先回慈宁宫了。” “好,太后娘娘慢走。” 从谢英那儿回到慈宁宫,余净便心神不宁的。阿玉出去一会儿接着进来,神色犹豫:“太后娘娘,听闻,天牢里,已经对谢将军,谢大人用刑了。” “用刑!”余净皱着眉惊了一声。 “幽州案调查了许久,并未听见半点动静,怎么如今突然就要用刑了。” “人证物证俱在,听闻苏大人调查了好几日,也未调查出什么。今日一早,张大人带着一众老臣施压。定罪……怕不过是时日的问题。”阿玉缓缓道。 余净手紧紧握着,凝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谢玄他……可还好。” 阿玉知晓余净一定会问这个,犹疑了一阵:“听闻……似乎不大好。” 余净有些沉不住气了,想接着问,又不敢问:“阿玉你先下去吧。” “是。“阿玉微微躬身十分担心地看了余净一眼,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大着胆子同余净道,“太后娘娘。” 余净十分疑惑地看向阿玉:“太后娘娘若是担忧,不如去看看谢大人。” 阿玉一句话,挑动了余净的心。阿玉见余净未回话,出声道:“是奴婢僭越了,奴婢先出去了。” “阿玉。” 阿玉走到门前的时候突然听见余净唤她,回过身看向余净。 “去吧。”余净就说了两个字,眼神很是坚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是。”阿玉躬身应了,忙退下去准备。 余净套着大氅,同阿玉拿着满满一大食盒的东西上了马车。在马车上坐着的时候,余净陡然想起月老的话。 莫要心软,莫要想着干涉凡间的一切,他们所经历的,都是他们应历的劫数。你若是心软,说不定他们最后的结局,会因你而变。 马车摇摇晃晃的,缓缓前行,车轮压在雪上,高低不平,发出细微的吱吱呀呀的声音。余净看向食盒,盯着食盒发怔,她想得入神,直到马车停下了。 “主子,到了。” 罢了,来都来了,这些东西,也不能浪费了。余净起身,下了马车。 “主子请随小的来。” 余净看了一眼天牢的牌匾,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跟随狱卒进去。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踏进天牢时,余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天牢阴冷,是冷进骨子里的,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接着往里走。潮湿的地面,铺陈着杂乱的干草,还爬着一些虫子,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脚边窜过去,余净吓得忙往旁边退了两步。 “天牢阴暗,时有蛇虫鼠蚁,吓到了主子,主子恕罪!”狱卒同余净道。 余净轻摇了摇头,继续往里走。走了好一会儿,余净开口问道:“快到了吗?” “快了,前头拐角第一个便是。”狱卒快速回话。 余净顿了顿,接着抬步向前,在拐角处停住了。牢内点着的是蜡烛,烛火幽暗,牢房里的地上,躺着一个人。余净仔细看,才看出来,那人是谢玄。她忍住自己想要跑过去的冲动,就这样站在原地。长发披散,形容枯槁,身上只着了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单衣,单衣上尽是鲜红、暗红的血,触目惊心。 这样冷的天,他若是一直这样躺在地上,是会冻死的。 “咳咳。”他轻轻地咳了两声,声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一样。 余净捏了捏拳,转身同狱卒道:“你将东西拿过去吧,不必提及哀家来过。” “若是问起,随意搪塞过去便是,莫要让他起疑。”余净接着叮嘱道。 “是,小的明白。”狱卒躬身应下。 余净一咬牙,转身便离开了,阿玉有些不明白,余净都已经在这了,为什么不去看谢玄。但阿玉觉得,余净如此做,总会有她的理由。 走出天牢,寒冷清冽的空气将鼻尖的血腥味吹得一干二净。余净冷得吸了吸鼻子,接着叹了一口气,上了马车。 狱卒等余净走了之后,将那食盒拎着走到谢玄的牢房前,用手上的刀鞘敲了敲木栏杆。 谢玄躺在地上,全身冷得厉害,瞥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食盒。身子一僵,呼吸霎时变得深重起来。他缓缓坐起身,身上没一处好的地方,以至于坐起身的时候,扯到伤处,痛得厉害,眉头紧皱。太冷了,冷冽的空气往鼻腔和气管里头钻,有些痒,他又止不住轻咳了两声。他伸手抚了抚胸口,当是顺气,声音嘶哑着开口:“是太后娘娘吗?” 狱卒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只不过牢房里暗,谢玄并未看见。 “我看你是想得太美,太后娘娘,若是太后娘娘对你关怀至此,你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狱卒一边讥讽一边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里头,“快些用了我将东西收走,若是被旁人知晓,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谢玄坐在阴影里,看着他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目光落在那盘藕合上,藕合、桂花糕,还有一小瓶金疮药。 他遽然想起,他在幽州时,收到过一封信,余净写的,说她宫里小厨房的藕夹肉做得很好吃,若是有机会,定然要他尝尝。几乎在一瞬间,他认定了,送这些东西过来的,是余净。 他伸手过去,拿起一块藕合,咬了一口,似乎是刚做的,这样冷的天气,酥脆之中,带着一些暖意。 原本已经冰冷的心和身体,这会儿,都有些微微暖起来了。 —— 谢英白日里睡得多了,入夜躺了许久,如何都睡不着。约莫是殿内炭火烧得足,身上燥得厉害。辗转了两下,终是忍不住掀开被子穿了鞋披了架子上的大氅推开了门。这几日她睡得都极早,所以,这个时间,并不算晚。 殿外守着的宫女见谢英出来,忙起身同谢英道:“美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不过是睡不着,想出去走走。”谢英应声,借着廊下的灯笼,看了一眼院中。雪还在下着,天色阴沉压抑,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 “美人身上薄,奴婢去给美人拿一件披风吧。”宫女看了一眼谢英身上的衣裳,开口道。 “不必,这样不冷。”谢英怕麻烦,拢了拢大氅,抬步便往旁边走。 她沿着廊下走,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一个拐角时,听见外墙有人说话的声音。谢英当即停了脚步,停下的瞬间,听见了谢大人三个字。谢英觉得不对,转身眼神示意身后的宫女莫要出声。 “……对谢大人用刑了,想来谢家也快倒了吧。若是谢家倒了,咱们美人会不会……” “怕是也快了,你又不是不知晓,自美人的孩子没了,陛下已经许久未来咱们婉莺阁了。” “可是,美人孩子没了的时候,陛下可是……” “君恩如水向东流,咱们美人也是今非昔比了。”那人说着这话,还甚是惋惜。 谢英走出去的时候,脚步很轻,可她们还是注意到了。其中一个人先看见的谢英,看见的瞬间,脸吓得一下就白了,见鬼一般,说不出话来。另外一个人见状偏头过去,看见谢英,惊叫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美……美人。”她们结结巴巴地开口。 谢英脑子乱得厉害,开口质问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是何意思?” “奴婢们该死,万万不该背后乱嚼舌根,还……还望美人恕罪!”其中一个人颤抖着声音恳求道。 “说!”谢英厉声呵道,有一瞬间的失控,“对谢大人用刑,谢家要倒了,到底是何意思?” 她们被吓着了,磕磕巴巴地将外头发生的那些事说给谢英听。谢英听得惊心动魄,她猛然想起这些日子的反常。祁烬不常来婉莺阁,谢英还可以当做是祁烬忙于前朝的事,亦或者,对她失去了兴致。可余净近来也是,来得少了,即便过来,脸色也不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想到这,谢英猛得转身,往殿外跑去。身后的宫女来不及反应,忙跑着跟上:“美人!” 谢英快步跑着,脚踏进雪里,也感觉不到半分的冷。她跑得很快,耳边只有呼啸的冷风。跑到祁烬的寝殿前时,被门前的侍卫拦住了。 第81章 “美人,陛下已经安置了,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门前的侍卫惊讶于谢英此时的装束,却也还是尽职地劝说道。 谢英的头发如今已经散了,一头青丝,如月光般泻下。大氅还在身上裹着,可下头,穿得单薄,一看便是匆匆忙忙过来的。 “放肆,若是有什么,你们担待得起吗?”谢英这会儿站定,厉声呵斥道。 侍卫迟疑了,见谢英的举止神态,不像是唬人,且前阵子祁烬最宠的,确实是谢英。侍卫先是互相看了一眼,接着还要说什么的时候,谢英已经闯进去了。 “陛下,陛下!”谢英跑进去,一声一声唤着,惊动了门前守着的徐辛树。 徐辛树见谢英如此,心下一惊,忙上前道:“谢美人,陛下如今已经安置了,有什么话,明儿再……” 徐辛树话音未落,殿门,已经被推开了。祁烬站在门后,长发披散着,身上亦只披了一件大氅。 “陛下。”谢英站在祁烬的对面,亦是这幅模样,她什么也没说,只唤了一声。想开口的时候,祁烬已经踏出了殿门。他比她高许多,他站着看她的时候,总给她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岁岁,后宫,不得干政。”祁烬走到她面前,只是平静地跟她说了这么一句。 谢英知道,她接下去的话,开不了口了。祁烬已经有了他的决断,她再如何说,也是无用。 “为何?”谢英哽咽着开口,方才积蓄的情绪,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有了破口。 “陛下,臣妾父兄的为人,臣妾再清楚不过。私贩军粮,臣妾父兄,是断断不会做,也不屑做的!还望陛下明鉴!”谢英说这话的时候,恰好有泪从眼眶里落下,像断了线的珍珠,惹人怜爱。 祁烬的眉眼,却沾染了几分愠色:“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他们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未说话了。只余外头风雪肆虐,呼啸。徐辛树见两个人梗着脖子对峙着,谁也不饶谁的样子,头大得很。谢英知晓了这件事,他想到祁烬之前吩咐他的,轻叹了一口气。 “臣妾不敢。”谢英吸了吸鼻子,朝着祁烬微微躬身,“是臣妾唐突了,搅扰了陛下歇息,臣妾自请回宫面壁,臣妾告退。” 一句话,谢英便将自己都安排好了,祁烬还想说什么,却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只能眼看着谢英的背影消失在院中。 谢英一走,徐辛树立刻跪下了:“奴才办事不周,还望陛下恕罪!” 祁烬其实也知晓,宫里到处都是嘴巴,这件事想要瞒,是根本瞒不住的。瞒了她这么长时间,已经算是很好了。祁烬低眉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徐辛树,接着抬脚过去。 肩上传来的剧痛让徐辛树闷哼了一声,但他依旧跪得好好的。 “去查查是谁透露的,杀了吧。” “是。”徐辛树应声。 “还有,着人瞧着些谢美人。”祁烬接着一句,徐辛树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应下。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回到慈宁宫,余净并未回寝殿,而是到廊下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天上漫漫的飘雪。阿玉站在余净的身后看着余净的脸,一时有些出神。 “太后娘娘,外头冷,不如回寝殿吧。”阿玉开口劝道。 “身上披着大氅,又怎会冷?”余净轻声反问。 阿玉知晓余净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也不说话了。陪在余净的身边,抬头看飘雪。四周很是静谧,雪缓缓从空中落下来,安安静静地落到地上。余净伸手接过一片雪,雪很快融化在她的掌心,冰凉,带着些许湿意。 “阿玉,后日,就是岁首了吧?” “是。”阿玉低声应了。 “今日什么时候了?”余净接着问道。 “今日?”阿玉有些疑惑地反问,接着迟疑地应道,“今日二月十二了。” 十二了,还有半月,一切就都结束了。余净长长叹了一口气,口中的热气呼出去,变成了一团小小的雾气。余净站起身,往殿内走,阿玉跟在身后,余净转身同阿玉道:“不必跟了。” 余净继续往里走,经过妆台时,看见了红色的辛夷花簪子,还有那副红玛瑙耳坠。脚步顿了一下,看见耳坠,余净才想起来,她还有一件事未做,让盛华单独见苏司阳一面。 后日便是岁首了,岁首宴时,苏司阳定会赴宴,到时再见吧。余净这样想着,脱了衣裳,上了榻。虽殿内燃了炭火,但榻上依旧很冷,余净躺着,感受着四肢的冷。不知道谢玄躺在地上时,是不是这样的感觉。 “笃笃笃。”门被敲响了,“太后娘娘。”阿玉的声音从外头传过来。 “嗯。”余净轻声应了。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 “太后娘娘,方才才得了消息,谢家的那些事,谢美人,都知晓了。”阿玉低声回话,声音很轻,似乎怕吵着余净。 余净沉默着未说话,阿玉接着道:“听闻谢美人还去陛下的寝殿闹了一通,现下已经回婉莺阁面壁思过了。” “哀家知道了。” 谢英知晓,是迟早的事。她之前才小产,身子虚弱,为着她身子考虑,余净便想瞒着。如今她既已经知晓了,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也不知道她现下如何了? “是陛下罚她的吗?”余净有些好奇地开口。 “听闻,是美人自请的。”阿玉回话。 谢英也是有气性的,同谢家人一样。余净淡淡地应了一声,接着躺下喃喃道:“明日去瞧瞧她吧。” 也许是累了,余净一觉睡到了天亮,第二日雪还在下,给人一种无休止的感觉。余净到婉莺阁,见谢英在殿内,让身边的人退下,唤了一声:“谢英。” 谢英略有些僵地回过头,看见余净的瞬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余净内心一震,谢英只穿着单薄的单衣坐在榻上,长发披散而又凌乱,大抵是整夜未睡,脸色很白,没有丝毫血色。殿内只点了一支蜡烛,已经快燃尽了,光影明灭。谢英什么都没说,可余净分明感受到了,无尽的绝望和颓败。从前的谢英,面上看着沉静,却能让人感觉到内里的鲜活。如今,看过去便如死水一般,没有丝毫的生气。 “太后娘娘。”谢英唤了余净一声,但她并未起身,只看了余净一眼。她知道余净不会帮她,又或者,帮不了她,否则不会同祁烬一般瞒着她。 “谢英。”余净又唤了她一声,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可那些话,在对上谢英的眼睛时,都被封住了。最终余净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在谢英的身边坐了一会儿。那一会儿,婉莺阁内,安静得厉害。任何细微的动静和声音,都格外的清晰。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余净想到昨夜里见到谢玄的模样,鼻子突然很酸。 回到慈宁宫,正巧赶上司衣局的过来送明日岁首宴的衣裳。想到明日已经决定好了要去见苏司阳,余净进到殿内,换了那副红玛瑙耳坠才出来。 盛华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她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可是过了好久了。” “明日,明日我便带你去见苏司阳。”余净一边垂眸,一边看向司衣局宫女端着的衣裳想着。 “当真!”盛华声音止不住得高兴,这会儿倒是有几分小姑娘的感觉了。 “自然,你喜欢哪一件?”余净问道。 其实原也不必这样麻烦,只不过余净想着这大抵是盛华见苏司阳的最后一面了,有些心软。见心上人,自然是要梳最好看的妆,穿最漂亮的衣裳。 “正红色,宝蓝落云肩,珍珠缀着的那件。” 听盛华如此说,余净扫了一眼,接着目光落在那件衣裳上:“就那件吧。” “是。”宫女应声,端着衣裳退下。 时间过得快,转眼便到了岁首宴。余净已经梳妆打扮好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年的岁首,比起往年格外冷寂些。 到正殿,歌舞声乐,管弦丝竹正是热闹。她是戴着耳坠出来的,带着盛华的一缕魄,看着同平日不同些。因着她已经不是头一回如此了,阿玉已经习惯了。她坐在位置上,看着歌舞,听着那些大臣奉承的话。谢英因着面壁并未出席,反观祁烬,神色沉静自若,倒像是没事人一般,一点都未受影响。 余净看着祁烬,有一瞬间,感受到了帝王家的凉薄。所谓的宠爱,不过也是弹指一挥,如浮云般转瞬消散。 谢家的案子,其实已经差不多定了,许是觉得岁首见血不好,大抵年后便会有个决断。这也就是为什么,谢玄历劫结束之日,会在二月二十七。 余净想着,蓦然想到此行的目的,扫了一眼下头坐着的人,目光落在苏司阳的身上。 “我此前,拒绝过苏司阳如此多次,甚至还驳了他的面子,他还会来吗?”余净有些惴惴不安地想着,毕竟她此前对苏司阳确实很冷淡,如今冷不丁地又叫他见面,换做旁人,应当是不会理会她的吧。 第82章 “他会的。”盛华的声音,很是笃定。 “阿玉。”余净半信半疑地偏头吩咐,“知会苏大人一声,哀家想同他见一面。” 阿玉明显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了余净一眼,确认道:“苏大人?” “嗯。”余净应声阿玉才犹豫着低声应了。 余净就坐在高台上看着,看着宫女给苏司阳斟酒,看着苏司阳不可思议地抬眼看向她。他的眼神,很复杂。不知是不是殿内的烛火点的太亮了,映在苏司阳眼中。除了不可思议之外,余净更多感觉到的,是另外一种欣喜之意。以至于余净见到苏司阳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还是他方才在殿内的眼神。 “太后娘娘找微臣,可有何事?”苏司阳这会儿的表情略有些不耐。 “让我出来吧。”盛华出声。 “好。”余净话音才落,那种被封住的感觉便涌了上来。像是被禁在一潭湖水之中,周遭的声音、味道、还有感觉都变得甚是微弱。跟上回盛华帮他拒绝谢玄一样,说不出话来。余净突然就明白了,盛华想要占据身体,经过她的同意就行了。上回是这样,这回也是。 盛华还未开口,眼睛已经红了。虽回皇宫后见过他几面,可从未这样近。 苏司阳见盛华如此反应,以为盛华是为谢玄的事伤怀,皱了皱眉:“太后娘娘若是想同微臣说谢家之事,那便请回吧。” “司阳。”盛华开口,声音略有些哑。 苏司阳盯着盛华,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他就这样,站着看了盛华很久。廊外的雪还在下,盛华着一身华服贵冠,衣裳上缀着的东珠流光溢彩。苏司阳则是一身华贵的紫袍,袍上绣着的白鹤栩栩如生。余净突然觉得心底一阵悲凉,盛华是太后,而苏司阳是臣子,他们之间看似离得很近,实则中间横亘的东西太多太多。 “苏大人近来可好?近来天寒,苏大人可要注意身子。”盛华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苏司阳还未开口,便听见盛华接着道:“愿大人除旧妄生新意,端与新年日日新。” “时候不早了,哀家方才饮酒饮得有些多了,便先回宫了。”盛华说完,头也不回地朝着廊道尽头走。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苏司阳轻轻的微微有些不确定的声音,“鹊鹊?” 满是温柔缱绻之意。 盛华上了马车,余净的感觉,才渐渐清晰起来。活动了一下冻得快要僵硬的手指,“啪”地一声,手上一阵温热。余净有些失神地抬手,摸了摸脸颊,摸到了湿润的一片,有些出乎余净的意料。 “盛华。”余净唤了她一声。 并没有人应声。 在盛华单独见过苏司阳之后,余净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盛华的声音。即便是将耳坠摘下再戴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余净晃着手上的红玛瑙耳坠,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耳坠连同那辛夷花簪子放在了一块。这耳坠同辛夷花簪子,在凡间余净大抵是再也不会再戴了。 作者有话说: 愿除旧妄生新意,端与新年日日新。——宋·詹初《新春》 愿扫除旧的痴妄迷恋,放下过去。 第80章 第八十章 岁首一过,前朝便传来了消息,对于谢家的处置。谢槿同李薇流放,谢玄发配边塞,永世不得回京师。对于谢英,祁烬倒是只字未提。 “听闻,前朝的几位大人也提过要废了美人。可都被陛下驳斥了,之后便没有人再提这事了。”阿玉同余净道。 祁烬对谢英,大抵是有几分情的。只是再如何,他同谢英之间,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谢槿同李薇先一步被流放,谢槿的死讯,是在二月二十七传回京师的。今日大雪,下得比往常都大。即便是小太监才扫过,过了一会儿,便又积了厚厚的一层。他死在了流放途中,听闻是冻死的。他是罪臣,又是被流放,一路上大抵受了不少苛待。 同谢玄一般,身上没有御寒的衣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随行兵吏打骂。官场之中,拜高踩低者比比皆是,从前谢槿是将军他们不敢造次,如此成了罪臣,自然是可了劲的欺负。只是可惜了,这样的忠臣良将。 “太后娘娘,那谢美人那边?”阿玉犹豫着问道,因着余净之前交代过瞒着消息,所以阿玉多嘴问了一句。 在皇宫之中,想要一个人的性命很容易,可想要守住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却是比登天还难。余净摇了摇头:“既是瞒不住,便也不必瞒了。谢英她,迟早都是要知晓的。” 今日便是月老说的日子,可余净一早便打开过信封,信封里,还是一个字都没有,余净有些焦躁,却又无可奈何。 婉莺阁。 丹儿得了消息不敢进去同谢英说,毕竟谢槿是罪臣,他的尸身,都不配被送回京师。此前谢英知晓谢槿同谢玄被罚的消息时,人已经不大好了,如今要是再知晓这件事,也不知是否还撑得住。 丹儿心事重重地推开门进去,将手上的燕窝放在矮几上,看着神情木然的谢英,心疼地开口道:“美人,这是方才才炖好的血燕,您用一些吧。若是这样一直,身子可怎么受得住啊?” 谢英微微偏头看向丹儿,丹儿年岁小,又是个藏不住事的,谢英见她这般模样,沉静地开口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啊?”丹儿听见谢英这样问,心尖一颤,有些慌乱地轻声应道,“能……能有什么事,美人你多心了。” 谢英一眼就看穿了,略微疲惫地开口:“说吧,你不说,我大可以去院中问其他人。” “美人。”丹儿皱着眉心疼地唤了一声谢英,声音已然哽咽了,“美人还是不要知晓的好。” 谢英有些无奈地看向丹儿,她并未说话,只是她的眼神,已经表明了态度。丹儿也知晓谢英的性子,迟疑再三,还是开了口:“谢将军,殁了。” 殿内沉寂了好久,丹儿小心翼翼地看向谢英,只见谢英木木地呆怔着。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道:“丹儿,你先出去吧。” “奴婢还是在这陪着您吧。”丹儿怕谢英出事,开口道。看见谢英的眼神,丹儿还是低下了头,转而准备退出去。 “等等,陛下那边,有消息了吗?”谢英声音哽咽沙哑着问道。 丹儿回过头,有些不忍地摇了摇头。 谢英转身,丹儿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得她淡淡的声音从内殿传来:“出去吧。” 丹儿微微躬身,安安静静地退出去。 心里还是不放心,在门口候着。她看着廊下漫天的飘雪,头一回觉得北淮的冬日这样长,这样冷。她轻呼出一口气,扭头看了一眼殿内,回想起去同祁烬递信的场景。其实那信的内容丹儿知道,就是谢英想见见牢中的谢玄。祁烬看完信件之后,将信件收下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让她好好照顾谢美人。丹儿虽单纯,却也不木讷,祁烬这般说,她一下就明白了。 —— 余净拿着信件坐在殿内发怔。今日已经是二月二十七了,昨夜她担忧得整夜都未睡着,一早听闻谢槿的死讯整个人都还有些懵。 “太后娘娘,您让我备的衣裳,已经备好了。”阿玉推门进来,手上还端着一套衣裳。 素净的白,银线牡丹暗纹在光的映衬反着细细的流光。看着雍容典雅,却太过素净了。这件衣裳,是余净一早就让阿玉备好的。她听闻凡间人死了都要着一身缟素,不过她是太后,且公然穿着缟素,确实也不大合适。于是她便先让阿玉备了这么一身。 “放着吧。”余净应声。 阿玉看着余净心事重重的模样,关切地开口道:“太后娘娘是在担心谢大人吗?” 余净还未开口,阿玉接着道:“奴婢已经着人多加照拂了,想来应当会比从前好过一些。至于明日发配上路,奴婢也寻到了押解的兵吏使了一些银钱,他们也应允奴婢,路上会关照着谢大人的。太后娘娘莫要忧心了。” “虽说陛下已经下旨发配谢大人,永世不得回京师。可日子还长,日后总会有机会将谢大人调回来的。” 余净有些惊讶地看向阿玉,她不知道,阿玉私下竟为她做了这么多。一时有些哽咽,开口道:“阿玉,难为你费心去做这些了。” 阿玉摇了摇头,笑着十分温柔道:“为了太后娘娘,做什么都是值的。” 余净没想到,自己来凡间一遭,短短时间里,得了那么多的真心。一时间,还有些不舍。无意间瞥见放在桌上的信,看见字的瞬间,余净心头猛得一颤,顾不得其他,拿起信纸看起来。 阿玉见余净动作奇怪,抬眼看过去,便看见余净拿着那张没有字的信纸仔细得看。她今日已经拿着那信纸整整一日了,行为举止有些奇怪。只见余净像是将信看完之后,整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像是失了魂一般。 “太后娘娘。”阿玉有些不安地开口唤了一声。 第83章 “阿玉。”余净回过头,郑重道,“替我梳妆吧。” 阿玉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太后娘娘这是要去?” “天牢。”余净吐出两个字,心里却是无比沉重。 阿玉明白了,谢玄明日便也要启程去边塞了,余净大抵是想去见他最后一面。阿玉给余净梳妆梳得格外用心。余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觉得自己看着陌生又熟悉。今日过后,她便不再是太后盛华,而是,姻缘殿的小仙余净。 “阿玉,传轿撵吧。”余净坐着开口,阿玉应下转而退出去,没一会儿阿玉便进来了。 今日雪大,此刻又是将入夜,甬道上没有什么人,只听得轿撵吱吱呀呀的声音。余净摸着手腕上的镯子,惶惑不安。过了好一会儿,阿玉的声音从轿撵外传过来。 “主子,到了。”话音落下,轿帘被掀开了,外头的寒气掠过,余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缓缓地站起身往外走。 天还未彻底地暗下来,天边呈现出一种幽蓝的颜色,连带着地上的积雪,也沾染了几分。余净踏入雪中,在天牢前站定。狱卒一早就得了消息,在天牢前候着了。 “主子请随小的过来。”狱卒朝着余净行礼请安道。 这次的路,同上回的不同,狱卒并未带余净往地牢里走,余净有些好奇,但没有开口问。这条路是露天的,一步一步踏在雪上,慢慢地走着。片刻之后,余净看见了两旁的牢房,仅仅用栏杆围着,四处透着风。 “前头那个便是了。”狱卒躬身,朝着前头的牢房伸手指了指。 “阿玉,你们在这候着吧。”余净微回头吩咐道。 “是。”阿玉应声,将手上的伞递给余净。余净并未接,只是淡淡道,“不必。” 阿玉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余净走在茫茫的漫天飞雪之中。她身上着的本就是一身雪白,乍一眼看过去,阿玉脑子中冷不丁冒出两个字来。 丧服。 以至于到回慈宁宫后,她都还一直以为,余净是在为谢槿服丧。 踏在雪上的声音,吱呀吱呀的,很是松软,也很冰冷。纷飞的大雪,在眼前缓缓落下,余净在牢房前站定。 牢房里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看见谢玄的瞬间,余净感觉自己的心,被刀割了一般。明明不想哭的,鼻子一酸,眼泪就积满了眼眶。余净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谢玄。”余净开口,她的声音并不算大,可她明显看见,谢玄的身子一颤。 他躺在里头杂乱不堪的干草上,身上依旧是那件满是血迹的单衣,唯一不同的是,那件衣裳,仿佛在血中浸染过一样,大片大片的暗红,刺痛着余净的眼睛。 “咳咳!”谢玄轻咳了两声,像是想忍住,实在忍不住的感觉。余净就看着他慢慢直起身,靠在身后的墙上,凌乱的发,落到身后。他的动作很慢,即便是这样慢,余净还是看见他皱了好几次眉头。他靠稳的瞬间,冲余净露出一个安慰的笑,低声唤了她一声:“鹊鹊。”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余净微微偏头,稳了稳心神,试图敛去脸上悲伤的神情。再抬眼时,眼里只余下漠然。 谢玄此时还浑然不觉,当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在面前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欣喜,还有一丝心疼愧疚:“这样腌臜的地方,原本不用过来的。” 余净听见谢玄这样说,呼吸一滞,刚刚吸进去的冷冽的空气,仿佛一把利刃,将她的身体破开。凝了半晌,终是抬眼看向谢玄,冷然地应声道:“是,这样腌臜的地方,哀家原本不用过来的。” 谢玄没想到余净的反应,有些诧异,表情怔然地看向余净。这时的余净,很是陌生。一身素白的银线牡丹暗纹,双刀髻,发髻上簪着一朵红色的山茶绢花,妆容很是精致,唇红齿白,即便牢房中烛火不亮。但在那昏暗的光线下,落雪纷然,一眼看过去,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谢玄。”余净红唇轻启,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被寒风吹带至谢玄的耳边。谢玄有些无措地看向余净。 从高高在上的中郎将,到人人践踏的阶下囚。无人知晓他在牢狱之中是如何过的,每一个寂寂的深夜,每一道新添的伤痕,都让他很是煎熬。可他只要一想到余净,便想撑着。流放也好,发配也好,只要活着,他便能再见到余净。即便她同他说今非昔比,可于他来说,在锦竹村,是他二十年来,最开心的时候。余净说让他忘了,那些,怎么可能说忘就能忘得了。可是,方才她这样唤他,他真的有些慌了。 “哀家过来,有些事,想要同你说清楚。”余净无视谢玄无措的神情,冷冷地接着道,“你在这里,大抵是不知晓,谢槿已经殁了,今晨潭州传回来的八百里加急。” 余净的话音未落,便听见谢玄猛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断了气一般。他咳了好一阵,唇因为干冷的天气已经皲裂了,咳嗽的动作太大了,裂开的地方流下了鲜红的血。余净站在外面,只冷然地看着,垂在袖中的手,已经捏得发白了。她不久前才见过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如今这幅模样,要她见了如何不心痛? “罪臣……咳咳……多谢太后娘娘……告知。”谢玄随意地抬手抹了抹唇上的血。 听见谢玄自称罪臣,余净心里酸得厉害。虽然他的动作很随意,可余净分明也看见,他眼睛在一瞬间红了。 “太后娘娘……可还有旁的事要说吗?” “嗯。”余净应声,接着寂静了一段时间。余净觉得睫上一重,眼前一片雪白。她眨了眨眼睛,雪被抖落了,脸颊一阵冰凉。 “你从前没问,哀家也从未同你说过,苏司阳的事。” 余净这么说起,谢玄一下就想起了从前苏司阳同他说的那些话。 “可她是后妃又如何?在这皇宫里,无人能阻拦我们。她说她心悦我,我们在慈宁宫……” 谢玄定定地看着余净,仿佛想在她的脸上寻到一丝破绽,可丝毫没有。谢玄转而看向她发上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落雪,开口道:“天凉,太后娘娘不必……咳咳……在……罪臣身上浪费时间。” 余净恍若未闻,回忆着方才信上看到的内容,接着开口道:“我们曾在慈宁宫的榻上耳鬓厮磨,缱绻旖旎。他也会唤我的闺名,鹊鹊。他会给我写情诗,会买许多宫外新鲜的小玩意儿哄我。会替我在前朝固权。” 说到这,余净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轻蔑不屑的笑来:“锦竹村落难,哀家不过是觉着无趣逗逗谢大人罢了,谁知谢大人竟当了真?” 余净的尾音微微上挑,十足的傲慢娇矜,仿佛她本来就是这幅模样:“我所喜欢的,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苏司阳。从来……都不是你。” 苏司阳同他说这话时,他只是觉得生气,余净同他说这话时,心如同被蚁啃噬一般煎熬。 余净强装镇定地看向谢玄。谢玄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不知为何,余净能明显看出他的心痛。有些不忍,接着开口道:“大人明日便要启程去边塞了,哀家便在这祝大人一路顺风。” 原以为他不会应声了,未曾想,余净转身之时听见谢玄的嘶哑轻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罪臣谢玄,多谢……太后娘娘。” 转身的同时,余净眼眶里的泪终是忍不住地往下落。她在雪下站了许久,身上早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快走到阿玉面前时,阿玉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到余净身旁,将伞撑至她的头上。接着用另外一只手摸出怀里的帕子给余净轻轻拍掉身上的落雪。看见余净的眼泪,阿玉也只是一怔,手上的伞往下挪了好些,挡住了余净的视线。 “太后娘娘跟着奴婢走便好。”阿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余净瞬间了然,伤心之余,还有些不舍,阿玉待她这样好,若是知晓她要自戕,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模样。 天可真冷啊,冷得眼泪落到脸上一下就变得冰凉彻骨,余净只要一想到方才谢玄的模样,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落。坐到轿撵之中,周身总算是有些暖和起来了。 余净的心情也随之平复了好些,可转念又莫名担忧起来。天君历劫结束,回到天庭之后,是要喝太上老君的仙水的,喝了之后,便会将凡尘所经历之事都忘了。她一想到这个便无端有些惆怅,她也不知晓自己何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明明自己的真身只是一片蝴蝶瓦,是不会有这么多感情的。 想着想着,轿撵外传来了阿玉的声音:“太后娘娘,到了。” “嗯。”余净应声的同时,轿帘被拉开了,余净抬步出去。回到殿中时,殿内的炭火已经有些凉了,一种寂静的悲凉之感如同潮水涌来。 余净并未让阿玉跟进来,只有外殿点了一支蜡烛,余净坐在梳妆台前,这会儿静下来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且停不下来。余净的脑子里全是谢玄,她就这样坐在殿内,坐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光影晃动了一下,耳畔有一阵凉风,回过头看去,便瞧见了穿着雪白衣裳的夜游神。 第84章 “夜游神!”余净看见夜游神,还是有几分高兴的。 “余净仙子。”夜游神站定,朝着余净行了一礼。 余净有太多想说的,一时间,竟也不知先说什么,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夜游神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出声道:“天君的凡身,此刻已经殒了,小仙是奉泽兰上神的命令,来给余净仙子送东西的。” “谢玄他……已经死了!”余净说出这话的时候,有些结巴。其实她明明知晓是这样的结局,可知晓同真正面对时,是不一样的。 “是。”夜游神一边应声,一边朝着余净伸手,将泽兰给他的东西递过去。递过去时,余净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夜游神轻轻唤了一声,“仙子?” 余净抬头,看向夜游神:“方才看着虽然虚弱,可怎么也……” 夜游神知晓余净说的是谢玄:“天君他入狱受刑后,夜里不清醒时,唤的都是仙子的名字。如今天寒地冻,天君身上的衣裳,并不足以支撑他活这许久。如今仙子断了他的念想,且谢槿也……自然而然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夜游神的语气平淡,他见惯了这人间,这样的事,于他来说,再是稀松平常不过,已然掀不起波澜。 余净听见这句话,却上了心,心中那种难过愧疚之感,更甚了。 “仙子?”夜游神又唤了一声,余净垂眸看过去,夜游神手上躺着一瓶琉璃装着的水。 “这是瑶池露水,上神已经施了法,仙子饮下之后便可回天庭了。” “那我……”余净说到这顿了顿,“那盛华的肉身呢?” “盛华的肉身本就已经死了,仙子脱离之后,自然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余净伸手过去,触到琉璃时,一阵凉意自指尖散开。余净打开了琉璃盖,一股荷花的幽香淡淡地蔓延开来,抬眼看向夜游神。 夜游神目光幽深:“仙子想要怎么样的死法?” 余净扭头看了一眼殿门:“莫要吓着阿玉,干净些吧。” “好。”夜游神应声,“仙子将露水饮下,躺到榻上吧。” 待夜游神说完,余净一仰头将露水一饮而尽,露水汇成一条冰凉的线,顺着喉咙而下。接着余净躺到榻上,她身上还穿着那身雪白的衣裳,发上簪着红色的山茶绢花。余净躺下没一会儿,觉得很困,意识渐渐涣散起来。过了好久,余净觉着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变回了余净。看着身上的月光缎,余净觉得有些陌生。 明明在凡间,才过了两年,于天庭来说,也就不过是两日的时间,余净却感觉了过了许久的感觉。特别是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过和失落。 “余净仙子,走吧。” “等等。” 夜游神奇怪地回过头看向余净。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过渡一下就要开启天庭线了,定在了周四倒v周三就不更了,周四更三章。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方才忘记了,我得给阿玉安排一下。”余净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书桌前铺开纸笔,写着什么。 夜游神见余净写得认真,凑过去瞧了一眼,余净留了一大笔银子分给慈宁宫各人,特别是阿玉,嘱放阿玉出宫,派人护送至妫州照顾家中亲眷。 “仙子当真是,重情重义啊!”夜游神看完感慨了一句。 余净将纸拿起来吹了吹,应声道:“重情重义倒是谈不上,只不过,阿玉待我是真心的,我自是不能辜负她的。” 站起身,将纸放在了梳妆台上。接着将梳妆台上放着的红玛瑙辛夷花还有之前谢玄给她刻的木簪子连同耳坠一块带上了。 “夜游神等等我,我去去便回。” 夜游神都还未回过神来,余净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如今也有仙法了,自然也无需夜游神的帮助。余净捏了一个诀,转眼便到了中书府,苏司阳的卧房。虽夜访男子卧房实在不妥,不过余净现在是仙,自然也不必拘泥于凡人的繁文缛节。 卧房里燃着檀木香,余净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将那副红玛瑙耳坠拿出来,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做完这些,余净又回到了慈宁宫殿外廊下,阿玉这会儿正坐在廊下昏昏欲睡。余净用了隐身咒,走到阿玉的面前认真地看着她。其实她也只是个小姑娘罢了,但她为她做了这么多,实在是个厉害的小姑娘。余净伸手,轻轻抱住了阿玉。她身为太后时不能做这些,可现下她是余净,没人管得住她。 余净抱着阿玉好一会儿才起身,看着阿玉轻叹了一口气:“若是日后能再相见,咱们一定要做好朋友。” “余净仙子。”夜游神适时从暗夜之中出来,“该走了,若是再不走,天要亮了,小仙也要下值了。” “嗯。”余净站起身,“走吧。” 余净走到夜游神的身边,夜游神变出一支拂尘来,朝着天边挥了挥,天边跃出一只白鹤来。白鹤在余净同夜游神的面前停下,余净瞥了一眼夜游神。 夜游神往前一伸手:“仙子不必害怕,这是小仙的坐骑。” 余净知道这是他的坐骑,只是她从前从未坐过,觉得有些神奇。余净坐到白鹤的背上,直到白鹤振翅,风带着雪从他们的身边呼啸而过,很是刺激。 —— 快天亮时阿玉进殿添炭火,总觉得殿内凉得厉害,不自觉得多添了一些。习惯性地轻手轻脚进到内殿想要看看余净的被子是不是盖好了。走到内殿,看见余净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余净安静得躺在榻上,素白的牡丹暗纹沿着矮榻垂落下来,往上是皓白的手腕,地上滚着一个琉璃瓶。阿玉心猛然跳得很快,慢慢地朝着榻边走去。还未走到榻边,看见眼前的场景,吓得人一软,整个人都跪坐了下去。余净的脸上带着方才的妆面,可嘴角却带着血,鲜红的,刺目的血。 “太后娘娘。”阿玉声音颤抖着唤了一声。手撑着地起身扑到榻边,伸手探了探鼻息。阿玉不敢相信,又轻轻推了推余净。 “太后娘娘!”阿玉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阿玉姐姐。” 门外传来小宫女慌张的声音。接着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宫女进到内殿,像是明白了什么,吓得怔在原地不敢上前。只讷讷地将方才传来的消息同阿玉说:“阿玉姐姐,方才天牢传来消息,谢大人,殁了。” 阿玉听见这个消息,转而看向余净。这会儿她才彻底明白,余净穿这身衣裳的意思。她压根不是为谢槿服丧,而是一早就想好了,这身衣裳,她是为谢玄和自己而穿。 天光微亮,雪下得寂寂无声,慈宁宫渐渐热闹起来。匆匆的脚步声,隐隐的泣声,萦绕而上,同寒冷的风雪交缠在一起,消散在远处的天际。 —— 没一会儿便到了泽兰殿,余净才从白鹤身上下来,泽兰的声音就从殿内传出来了:“你可算回来了,小丫头。” 夜游神朝着远远过来的泽兰行了一个礼:“上神。” 旁边的那只白鹤见到泽兰似乎也很高兴,扑棱了一下翅膀。泽兰看向夜游神:“夜游神,有劳了。” “上神客气了,凡间还有差事,小仙便先行告辞了。” “嗯。”泽兰随意地应声,几步走到余净的面前,“殿内备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糖糕。” 余净心情虽平复了,可脑海中,谢玄的身影一直都挥之不去。方才坐仙鹤分了神,这会儿回到天庭,那种难过的感觉又涌上来了。泽兰见余净轻轻皱着眉,笑了笑,开口问道:“从前可是听见桂花糖糕便不管不顾地笑着跑进去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上神。”余净看向泽兰,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谢……天君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嗯,喝了太上老君的仙水现下正在玉清宫睡着呢。”泽兰说着偏头想了想,“听闻才从凡间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跟失了魂一般,脸色难看得厉害。” “连太上老君见了都夸你差事办得不错。” “喝了太上老君的仙水?”余净轻声喃喃道,“那凡间之事?” “历劫归来,自然是要忘却凡尘的。”泽兰顺口接话道。 余净听见这话,觉得心口莫名抽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心口。泽兰见状,疑惑地看了一眼:“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余净皱了皱眉如实应声道:“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心口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在凡间经历了这么多,约莫是累了。”泽兰说着,便伸手去牵余净。自从将她丢给月老之后,泽兰甚少同她做这般亲昵的动作,这次,倒是头一回。泽兰养着她长大,同她阿爹一般无二,只不过相貌看着同阿爹两个字倒是谈不上有什么关系。 泽兰带着她进殿,桌上摆着桂花糖糕还有一壶酒,余净坐下拿了一块糖糕吃。泽兰顺手倒了一杯酒,递至余净的面前。 第85章 “桂花酿。”泽兰开口,“昨日才从广寒宫的桂树下底下挖出来的。又香又甜,尝尝。” 泽兰都如此说了,余净哪有拒绝的道理,伸手接过抿了一口,入口香醇微甜,还带着桂花淡淡的香味,有些惊喜地抬眼看向泽兰。 泽兰抿唇笑了笑,抬手又给她斟了一杯,一边斟酒还一边同余净交代:“你记得若是旁人给你斟……” 谁知话还未说完,便被余净打断了:“不可随便喝。” 泽兰轻笑了一声,转了话题:“你的寝殿,我已经让人打扫好了,用完之后便去睡一会儿吧。” “好。”余净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块糖糕,只贪杯喝了些桂花酿。 回到寝殿的时候,桂花酿这会儿已经有些上头了,余净觉得脚步略有些虚浮。躺倒在榻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余净。”听见熟悉的声音,余净皱了皱眉,试图从睡梦之中出来。 “余净。”那个清甜的声音又唤了一声,余净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偏头看过去。鲤儿正趴在她的床边看着她,见她醒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伸手戳了戳她的脸,“你已经睡了许久了,再睡下去,月老上仙估计要拿着红绳来泽兰殿寻你啦!” 鲤儿一边说着还一边鼓着腮,她是广寒宫桂树湖边的鲤鱼,因着广寒宫仙气养着,加之又吃了许多嫦娥用仙灵养着的桂花,于是便成了精。 “我睡了很久吗?”余净起身按了按额角,确实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 “嗯。”鲤儿猛地点头,转身至桌边摆弄着吃食,“自你回来那日我便提着荷花酥过来寻你了,谁知泽兰上神同我说你并未醒,于是我便日日过来瞧瞧,这都第三日了。” 听见最后一句话,余净惊地偏头瞪大着眼睛看向鲤儿:“你方才说,我睡了多久?” “三日啊。”鲤儿端着荷花酥转过身,端至余净的面前,“睡了这么久才醒,定然是饿了,尝尝我的荷花酥。” 余净感觉很久都未吃到鲤儿的荷花酥了,尝了一口,鲜甜酥脆,香得厉害:“果然还是鲤儿你的荷花酥最好吃了!” 余净心满意足地感慨道,鲤儿笑着看向余净:“你喜欢便好。” “哦,对了,听嫦娥仙子说,有苏狐族族长的大公子严峥几日后成亲,如今帖子已经送来了,只是不知晓该送些什么礼才好。” “你常年在姻缘殿,嫦娥仙子便想让我过来问问。” 冷不丁听起鲤儿说到有苏,余净倏忽想起此前月老给她的有苏狐族的内丹。抬手看了一眼,果然还在。过会儿去姻缘殿时还给月老好了。 “既是成亲,送些梳子、镜子或是玉如意、同心锁那些小玩意儿都好。” “好,我回去便同嫦娥仙子说。”鲤儿笑着应声,话音还未落,便听见门外响起月老的声音。 “乖徒儿。” 鲤儿一脸意料之中的神情扭头看向余净:“你瞧,月老上仙找上门来了。” 鲤儿一边说着,一边行至殿门前将门打开:“小仙见过月老上仙。” “呦!鲤儿也在啊。”月老看见鲤儿有些惊喜。 “师父。”余净起身,走到桌前,唤了月老一声。月老看向余净:“在泽兰殿内歇了几天,怎么感觉还清瘦了?” “这几日都未用膳,自然是瘦了。”未等余净开口,鲤儿先一步开口道。 “如何?现下好些了吗?姻缘殿的红绳可要堆积如山了,你再不来帮衬,姻缘树上的红绳都要打架了。”月老哀怨地开口道。 “徒儿已经好多了,现下就去姻缘殿。”余净说完同鲤儿再说了几句,便随同月老去了姻缘殿。 行至半路,余净忽然想到有苏狐族的内丹,将内丹拿了出来,递给月老:“师父,徒儿方才想起来,有苏狐族的内丹还未归还。” 月老瞥了一眼躺在余净手心的内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玩意儿你收着吧,我一老头子,收着也无用。” “哦。”余净应声,将这珠子戴回到手腕之上,仔细想了想月老的话,总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这玩意儿,她收着,好像也没什么用。 “对了,师父,有苏的婚宴,你会去吗?” “帖子都收了,自然要去。”月老挑了挑眉,“你才从凡间回来,同我们一同前去如何?就当是散散心?” 月老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顿了顿:“听闻天君也会去。” 余净眉心一跳,如今听见谢玄的名字,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明明差事都已经结束了。她还未应声呢,月老倒是玩笑着补了一句:“怎么?还害羞了?” “哪有。”余净梗着脖子应声道,步子不自觉得快了好些。到姻缘殿,余净看着满殿的红绳,有些头疼。虽红绳会自动成结,可还有好些是需要他们动手结的。 “乖徒儿,为师可是尽力弄了,你知道的,你那些个师兄师姐全都去历练去了,这些活儿我老头子一个人压根做不完。”月老一本正经地解释。 余净知道,所以什么也没说,开始动手结绳。同月老一同做完手上的活儿,夜已经深了。天庭也有日夜,不过天庭的夜,对照凡间来说,便是秋冬。不知是不是回来之后睡得多了,余净一点也不觉得困。也有两日未逛过天庭了,余净打算出去走一走。 彼时,玉清宫。 “君上。”慕青推门进来,将茶盏放到了谢玄的手边。 谢玄正看着这两日积压的公牍,瞧见慕青递过来的茶盏,拿起茶盏,用盖子撇去了浮沫,抿了一口。淡淡的桂花香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慕青见谢玄挑了眉,出声解释道:“广寒宫的桂树近来结得桂花多,嫦娥便差人多送了一些过来。” “嗯。”谢玄淡淡地应了,不动声色地继续看公牍。 慕青觉得殿内冷清,接着开口道:“君上,余净仙子今日已经醒了。” 慕青话音刚落,谢玄倒是将手上的公牍放下了,一脸认真地看向慕青,慕青见谢玄看向他:“今日已经去了姻缘殿,可要着人宣她过来?” 谢玄醒后,连着几日去了泽兰殿的一间卧房前,起初慕青还觉得奇怪。直到有一日,被泽兰上神抓了个正着。 “上神。”谢玄先开口同泽兰打招呼道。 “君上。”泽兰笑着应了,看了一眼余净的房门,“君上过来怎么也不招呼一声,我也好让人沏一壶茶候着。” 谢玄微微勾了勾唇:“正要来寻上神,没成想这般巧。” 慕青当时就站在谢玄的身边,倒是没想到谢玄谎话说得这般顺。方才谢玄同他说的,分明就是回玉清宫。 泽兰似乎毫不在意,只应声道:“小丫头大抵是在凡间受了累,如今还未醒呢。我养大的丫头,随我,没心没肺惯了。若是君上听到了什么风声,在凡间多有冒犯,也都是为了助君上的情劫,君上可别往心里去。” 泽兰如此一说,慕青瞬间便了然了。天君历劫归来之后的模样,他也见过,整个人都不成人样了。当时便听见太上老君夸赞月老的女弟子,未曾想,竟是泽兰殿的这位。 谢玄虽喝了太上老君的仙水,可到底,他历劫归来之后,有诸多仙子议论此事。关于谢玄在凡间受的情伤如何重,慕青已经听到好几个了,且都还是不同的。慕青都听着了,谢玄自然也听说了。堂堂天君,被区区一个小仙伤得这般重,让天君的颜面扫地。谢玄大抵是想要算账吧。 于是乎,他便让人看着点泽兰殿,今日听闻她醒了,且去了姻缘殿,想着同谢玄说一声。 “不必。”谢玄应声,慕青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多问,转而退了出去。 慕青退出去之后,谢玄看着桌上的青灯出神,想了想,捏了一个诀,瞬息之间便到了姻缘殿前。 谢玄进到姻缘殿里头,姻缘殿内,安静得很。巨大的姻缘树立于殿的正中,枝繁叶茂,树枝上挂着一条条相互交错的红绳,两两红绳成结,如同凡间盛开的焰火,甚是壮观。谢玄从未来过姻缘殿,第一次见此情状,看着满树的月老结出神。 月老感受到神息,从内殿飘出来瞧见谢玄的时候,弯了弯嘴角。谢玄站在树下,穿着一身玄色鎏金月光缎长袍,乌发束成一冠,身姿挺拔,俊美无俦。总觉得谢玄去凡间历了一场情劫,比从前看着,有人情味了一些。从前的谢玄,清冷疏离,生人勿近,看着少年老成,没半点生气。 “君上?”月老唤了谢玄一声,走到谢玄的面前,“不知君上过来,可有何事?” 月老说着话的时候,发觉谢玄的眼神不定,像是在寻什么,瞬间明白了,笑着应声道:“君上来得迟了,余净她,方才出去了。” 月老前两日听泽兰提起过,说谢玄大抵在凡间被欺负得太惨了,想着过来算账,让月老帮忙看着些。可月老瞧谢玄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过来算账的。不过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月老还是同谢玄道:“君上。” 第86章 谢玄疑惑地抬眉看过去,只听月老道:“天君历劫,是天道,我的徒儿不过是顺应天道,还望天君,莫要怪罪。” 合着他们都当他是找余净算账的,谢玄轻笑了一声:“原来在月老眼里,本君,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 月老一听谢玄这话,忙摆了摆手慌忙解释道:“哪里哪里,是君上误会了。” “如今夜已深了,本君,便先回宫了。” “君上慢走。”送走谢玄,月老站在姻缘树下百思不得其解,谢玄不是来找余净算账的,那他来作甚?喝了太上老君的仙水,凡尘之事,他应当都已经忘了,余净不过是他姻缘殿的一个小仙,谢玄寻她,能有何事? 月老回过头,看向姻缘树的时候瞬间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君上该不会是用情至深,连太上老君的仙水对他也无用吧?” “不对不对,太上老君的仙水可从来没出过差错。” “那到底是哪儿出差错了?”月老伸手挠了挠头,“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 余净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走到一座宫殿前,看了一眼四周陌生的环境才觉得自己走得有些远了。才想捏个诀回姻缘殿,无意间瞥见宫殿的牌匾,整个人都怔住了。 “玉清宫。”余净低声喃喃道,“怎么走到这儿来了,也不知晓谢玄现下如何了?” 话音未落,听见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赶紧捏了一个诀藏了起来。看见来人,余净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是谢玄!只是如今的谢玄看着,同在凡间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在凡间,他是恣意潇洒的少年郎,一身绯服,张扬耀眼。可现如今,他一身玄色鎏金月光缎,神情冷冷的,看着就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一点也不亲和。 余净原想着是否要出去同谢玄打个招呼,可一想到谢玄饮了太上老君的仙水,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一个无名小仙罢了。一时间有些失落,转念之间,谢玄已经入了玉清宫了。余净看着谢玄的背影深叹了一口气。她睡着的那几日,梦见的,全是谢玄,开心的,难过的,悸动的。 余净觉站了一会儿,便回到了姻缘殿。月老还未回内殿呢,听见动静回身一看,见是余净。想着还真是巧,谢玄方才才走,这余净就回来了。张了张嘴,刚想同余净说,后来一想,还是罢了,正如他同谢玄说的,顺应天道,他们之间的事,他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月老见余净的脸色不大好,开口问道:“怎么了这是?” “师父,我方才见到君上了。”余净老老实实道,“不知为何,见到他时,总觉得心口说不上难受,有些,酸酸涩涩的。” 月老一听这个,眉头一皱,咂了咂舌:“见到他心里会酸涩难受?” “嗯,约莫是太累了,又或许现下还对他心存愧疚。”余净应声,接着同月老道,“师父,若是无旁的事,我先回房了。” 月老看着余净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乖徒儿,不会真的对君上动心了吧?” “君上的相貌确实俊美,不过性子着实冷了一些,且平日日理万机,也没什么时间陪她,可不是为师的首选。”月老一面说着,一面摇了摇头。 “看来有苏一行,是时候为乖徒儿择一择佳婿了。” —— “乖徒儿,好了没有啊。咱们该走了。”月老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余净犹豫了一下,将那辛夷花簪子簪上了,“好了,马上就来。” 余净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出去,月老一眼就瞧见了余净发上的辛夷花簪子,笑着称赞了一句:“你这簪子倒是不错,看着很是喜庆。” 余净抬手抚了抚:“走吧,师父,泽兰上神该等着急了。” 姻缘殿同泽兰殿里都有余净的卧房,只不过余净常年在姻缘殿里头干活,便常住在姻缘殿中。 他们还未到泽兰殿,泽兰已经等不住自己过来了。口头抱怨了他们两句,一行人去了有苏秘境。 有苏山在凡间,凡人却看不见也进不去,所以有苏山也被称之为有苏秘境。 这时候人间正逢春,有苏山草木葳蕤,鸟语花香,幽静清新,到处透着勃勃生机。 至秘境入口,被一只还长着狐狸耳朵和尾巴的小狐狸拦住了,那小狐狸看了他们一眼,接着奶声奶气地开口道:“还请几位仙人出示一下帖子。” 泽兰同月老递了帖子过去,小狐狸拿着嗅了嗅,朝着里头一伸手,余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见了一面水镜。 “穿过那镜门,里头便是宴客庄了,还望几位仙人尽兴。”小狐狸将请帖笨拙地塞进面前的布袋子里头,朝着他们拱手作揖,算是行礼了。 “多谢。”泽兰回身微点了点头,笑着同那小狐狸道。 几个人穿过了镜门,镜门里头,同外头完全不一样。一个大庄子,锣鼓喧天,到处都挂着红色的帐幔,喜庆之意,光是站在庄子外头,都能感受到。庄子门前,站着几位年纪略大的男子,那几位男子见到泽兰,一同走了两步到泽兰面前:“上神,月老,仙子大驾,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泽兰笑了笑:“族长这个若是寒舍,那天下当真是没有寒舍了。” “余净,这是你严伯伯。”泽兰说着,偏头唤了一声余净。 “严伯伯。”余净甜甜地唤了一声。 严钦方才就注意到余净了,这小丫头看着年岁不大,却很沉稳,一身晴山色广袖长袍,发上的红玛瑙辛夷花惹眼却不喧宾夺主。给人一种知书达理,温柔纯真的感觉。 严钦没有女儿,只有儿子,见余净这模样,甚是喜欢。多嘴问了一句:“这是?” “我殿里的小丫头。”泽兰随口道。 严钦从前听说过泽兰亲手带大过一个丫头,但从未见过,如今见着了,倒真是不俗。 “听闻小仙子师从月老?” “是,是我的关门小弟子。”月老接过话头道。 听见这话,严钦看向余净的目光里,还带着些欣赏。 几个人说着话的时候,镜门又动了,余净扭头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谢玄。 “君上。”在场之人,除开泽兰见到谢玄纷纷行礼。 谢玄的目光在余净发上的红玛瑙辛夷花簪上停了一下:“起身吧。” 一行人起身,送着谢玄进去。余净跟在身后,盯着谢玄的背影出神。冷不丁听见有人在唤她。 “余净。” 余净偏头看过去,是鲤儿,她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衣裳,头发挽成两个小发髻,发髻上头挂着小流苏,一蹦一跳的,格外活泼。余净也伸手挥了挥,看了泽兰一眼,得到泽兰的同意之后,提起裙摆朝鲤儿小跑着过去。 “余净,你怎么才来啊,方才我同嫦娥仙子还有玉兔姐姐都喝过一轮茶了。”鲤儿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到了余净的辛夷花簪,“你这簪子可是从凡间带回来的吗?好生别致。” “嗯。”余净点点头,伸手抚了一下簪子,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在廊下走着的谢玄。一身蝶翅蓝,银色的水波纹流光溢彩,冷淡的五官,让他看着更清冷了不少。 “我同你说,这宴上有几样点心可好吃了,还有桃花酿,你一定要尝尝这儿的桃花酿。又香又醇,比广寒宫的桂花酿都要好喝。” “真的?”余净前些日子才喝过桂花酿,自然是知晓桂花酿的滋味。比桂花酿都好喝,余净有些心动了。 “自然。”鲤儿应声,说着便要拉着余净去饮酒。余净停了停,鲤儿疑惑地抬眼看向她,“上神不允我喝酒。” “现下是在有苏秘境,来赴宴之人,尽是各位仙家,更何况,上神同月老上仙不也都在嘛,尝一点又无妨。再不然,我便去找嫦娥上仙。”鲤儿低声劝道。 余净听鲤儿如此说,也觉得有理,便随着鲤儿一同过去了。 后院之中,热闹得很,余净见着了许多漂亮的仙子,鲤儿拿了一壶酒同余净窝在角落里头吃点心,顺带听人嚼舌根。 “诶,听闻这严峥的婚事宴请了许多人,连魔界的人都来了。” “魔界同天庭和平共处了几万年,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听说,这回魔界来的人,是魔族的小皇子。” “魔族的小皇子?不是说去历劫了吗?” 余净冷不丁听见历劫两个字,头有些痛。 “早回来了吧,天上一天,凡间一年,他都去了将近月余了,四十多年,也该回来了。” “我之前去魔族办差的时候,听说魔族小皇子相貌俊朗,令人一见倾心。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不是说他来了吗,是真是假,见一见不就知晓了。” “也对。” “君上同泽兰上神今日也来了,有苏狐族就是有排面,天庭的上神,魔族的皇族都来了,也让我等小仙见见世面。” “话说,君上不是也才历劫归来吗?” “诶,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件事。”她们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 第87章 “什么呀?” 余净听她们声音低了,还靠近了一些。 “天君历情劫,被一个小仙伤得厉害。” “天君不是同三公主历的情劫吗?怎么又变成小仙了?” “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换了情劫对象,就同三公主就没什么关系了。” “那小仙也挺有手段的,能让天君如此痴迷,伤他至深。” “谁说不是呢,天君回玉清宫之后,便在玉清宫修养了好几日,如今才好些。” 鲤儿听见他们前面的那句话,气得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嘀咕道:“他们知道什么呀,就这样在背后编排你!” 余净怕生事端拉着鲤儿离开了,沿着弯弯绕绕的回廊走了一会儿,到一个清净的地方才开口道:“让他们说便是了,反正他们也不知晓我是谁,再说了,同他们置气,气坏的是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余净说着话,感觉呼出的气都有点微热。鲤儿看见余净的脸微微有些红了,伸手摸了摸:“是不是方才贪杯,现下看着都有些醉了。” “还好,就是头略微有些晕。”余净应声道,桃花酿喝着甜甜的,酒味不重,没想到才喝了几杯就有些上头了。 “那你在这坐着,我去厨房给你讨一碗醒酒汤来。”鲤儿说着,扶着余净坐在廊下围栏边的廊椅上。 “嗯,好。”余净乖巧地应声,看着鲤儿往厨房去。 —— “小皇子这边请。”侍从领着缱鹤往廊下走,一边走,一边同缱鹤解释道,“婚宴连摆三日,前两日皆是宴请宾客,小皇子可在有苏山随意逛逛。休息的客房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庄子后头,小皇子若是不认识路,可唤一只流萤出来带路。” “若是小皇子在庄子里想要休憩,廊下这些房间,若是门前挂着白色的牌子,便可随意进去,若是红色,便说明里头已经有人了。” 缱鹤听见这话,笑了笑:“你们这规矩,是同凡人学的吧。” 虽是问话,但语气却是无比肯定。那侍从听见这话,愣了愣,接着讪笑着应声道:“是,凡间有许多方便又省事之法,还有许多精巧的玩意儿,小皇子若是得空,可以去凡间逛一逛,出了镜门,下山便是了。” 缱鹤应声道:“我才从凡间回来不久,再有意思,近段时日我也不会想去了。” 几个人正走着,缱鹤抬眼,便看见坐在廊下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头一颤,看见她发上的辛夷花簪子时,脚步当即顿在原地。 “小皇子?”侍从见缱鹤停了脚步,有些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位漂亮的女子坐在廊下,晴山色长袍曳地,一头乌黑的发,半披半束,发髻之上簪着一支红色的辛夷花。只能看清个侧脸,脸蛋红扑扑的。 “不必跟着了。”缱鹤眯了眯眼睛,同侍从道。 “是。”侍从应声退下。 余净一直低着头,察觉到前头有人,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雪白的靴子。缓缓抬眼,就瞧见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那人双手抱着胸,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笑着同她打了一声招呼:“盛华。”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白色内衬,墨绿色渐变的外袍,外袍外头还覆着一层黑色轻纱,不知是什么料子,看着就很名贵的样子,轻纱上头绣着银线彼岸花。腰带很宽,上头缀着交错分布的链子和流苏。银白色的头发,垂落在外袍上,皮肤有一种病态的白,正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余净听见他唤她盛华时,酒已经醒了大半了,一脸错愕地看着他。这……这分明就是苏司阳的脸!可他这身打扮,同苏司阳却截然不同,见惯了苏司阳正经的模样,如今打扮得如此妖冶,虽然依旧好看,不过倒真有些不习惯。 仅仅一瞬,余净便回过神来了,讪笑了一声:“这位仙友怕不是认错人了。” 余净说着便要站起身离开,面前突然横出一只手,苏司阳挡住了她的去路。 “就算烧成灰,我也不会认错的。”缱鹤声音轻轻的,余净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意思。 余净偏头看向苏司阳,吞了吞口水,试探着问道:“小仙似乎从未见过这位仙友?敢问仙友何宫何殿,姓甚名谁?” “广秦宫,楚江殿,缱鹤。” 话音还未落,余净只觉得双脚一软,未站稳,下意识地攀了旁边的柱子一下。她虽未见过魔族的人,却也听说过广秦宫,楚江殿,缱鹤的名字。 “那小皇子怕是真的认错了,小仙,从未见过小皇子,也从未听说过盛华的名字。”余净一脸诚恳道,反正历劫回天庭的,都会喝太上老君的仙水。缱鹤不是天庭的人,自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喝,只要她一口咬定,他就拿她没辙。 缱鹤轻轻嗤笑一声,踱了两步到余净面前,眼角带着笑一本正经地同她道:“你若是真的不认识我,那一开始,看向我的神情,便该是疑惑。可你方才看我的眼神,满是错愕。你说不认识我,谁信呐?” 余净一时泄了气,知晓已经骗不过他了,开口问道:“天庭历劫回去,皆会喝太上老君的仙水。我听闻魔界历劫归去,不是也会喝孟婆汤吗?小皇子怎么?” 听闻余净这话,缱鹤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偏了偏头,出声道:“你个小仙,知道这许多做什么?凡间之事,你不是也记得吗?” “我……”余净懒得同他说这许多,想着趁他不注意捏个诀溜了,未曾想被缱鹤发现了。余净施法被打断,不好意思地朝着缱鹤笑了笑。 “光是问我了,你还未报上名来呢?”缱鹤饶有兴趣地拉着余净的衣角问她道。 “小仙,姻缘殿余净。”余净有些蔫蔫地报了名讳。 —— “君上,这边,便是庄上供宾客休憩的地方。房门前,白牌可进,红牌里头便是有人了。”侍从一边带着路,一边同谢玄介绍着。 方才同他们随意聊了一会儿,便从正堂出来了,他在那儿,他们到底放不开,倒不如出来,顺带透口气。 余光瞟见对面廊下的两个身影,见他们举止亲昵,本想着不多窥私,但那身晴山色,让他心头一颤。 侍从走了两步,见谢玄未跟上来,回头,谢玄正侧着身,看向对面廊下。 待谢玄看清余净对面站着的是谁的时候,呼吸都快了几分。慕青见谢玄看得认真,在一旁补了一句:“君上,可要唤了余净仙子过来。” “不必。”谢玄应声,接着淡声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 慕青同那侍从应声退下,临走之前,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谢玄。他现下觉得,有些奇怪,或许谢玄找余净,不是为了算账,可若不是为算账,还能是为什么? —— “我不过是奉命下凡,当时盛华已经殒身了。小皇子,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发誓。”余净报完名号,接着连忙同缱鹤解释道。 “怪不得。”缱鹤若有所思道。 “嗯?”余净奇怪地看向缱鹤,“什么?” “怪不得后来盛华跟变了个人一样。” 余净听见这话,略有些心虚地朝着他笑了笑,“所以啊,小皇子你认错了,我不是盛华。” “是你伤的我,我怎就认错了?对了才是。”缱鹤嘴角带着笑反问,余净看着那笑,心下一凉。原以为这缱鹤是来找情人的,没想到却是来算账的。不过大抵是因为她在凡间同他相处过一段时日,倒也一点都不害怕。 是缱鹤先听见的身后的脚步声,回身看过去,便看见了谢玄。看见谢玄的瞬间,缱鹤挑了挑眉,看了身旁的余净一眼:“没想到竟是故人。” 缱鹤比余净高处许多,余净伸手扯了扯缱鹤的袖子,低声同他道:“天君他喝了太上老君的仙水,凡间的事,如今已经不记得了。” 缱鹤垂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再抬眼看向谢玄时,左眼变红了一下,看清楚了什么,接着露出一个隐晦的笑来。谢玄看见了他的眼睛,当下了然。 “小仙见过君上。”余净如今见着谢玄感觉自己心里似乎有一只小兔子在到处乱跳,手心也出了一层薄汗。明明知晓他已经不认识自己了,可莫名还是紧张得很。 见缱鹤还愣着,低声提醒缱鹤道:“小皇子。” “见过君上。”缱鹤十分散漫地朝着谢玄行了一个魔族礼。 谢玄看着他们俩的动作,有些不自在地垂手摩挲着腰间的佩玉。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感。 “不必多礼。”谢玄开口。 余净同缱鹤直起身,余净忍不住看向谢玄。这是她回到天庭后,以余净的身份第一次同谢玄面对面这样近站着。除开相貌,天君给余净的感觉真的同谢玄完全不一样。虽然他已经是天君了,可余净脑海里浮现的,还是他在天牢时的惨状。 “余净!”余净听见声音,往谢玄的稍后方看去,鲤儿手上端着一碗醒酒汤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余净听见鲤儿叫她简直如释重负,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第88章 “君上,小皇子,小仙有事就先告退了。”余净说完,也不等他们应声,头也不回地朝着鲤儿奔去,然后拉着鲤儿捏了一个诀,瞬间消失在廊下。 缱鹤看着余净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接着抬眼看向谢玄,开口道:“好久不见啊,谢大人。” “是有段日子未见了,你在凡间的那些年,过得可还好?”谢玄知他看出来了,也没必要同他装傻,径直开口问道。 这一问,便戳到缱鹤的痛处。得知盛华自戕,他也见到了放在他桌上的红玛瑙耳坠,在她殒身后,他只要一想起盛华,便觉得心痛难抑。每一日,对他来说,都是折磨。他原想随她去了,可一想到,她是为谢玄殉情,便觉得不甘。 缱鹤神色一黯,转了话题道:“君上明明都记得,为何装作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玄并未应声,不想同他多说,转身便想要离开。缱鹤看着谢玄的背影,话语锐利:“是怕她喜欢的,是谢玄,而非君上吗?” 谢玄脚步微顿,并未回头:“与你何干?” “正巧我父皇近日来有为我择妻之意,我瞧这小仙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甚是讨喜,君上若是对她无意,那做我的皇妃也不错。” 谢玄转过身,冷眼看向缱鹤反问道:“你喜欢的,不是盛华吗?” “她是凡人,同凡人在一起,是没有结果的。但余净,就不一样了。”缱鹤说这话时,极其挑衅,毕竟他们的梁子,在凡间历劫时就结下了。 谢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开口道:“你想娶她,也得问问她同不同意?” 缱鹤眯着眼睛应声道:“这,就不劳君上费心了。” 谢玄看着他莫名觉得烦躁,转身捏了个诀就离开了。 —— 余净带着鲤儿回到了方才喝酒的地方,周围都是仙家,有术法的,见怪不怪。 鲤儿手上还端着醒酒汤呢,不过这会儿也没功夫理会这个,忙低声问余净:“怎么回事啊?我才走开这么一会儿,怎么君上也在?还有另外那位男子,看着像是异族的。” 余净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有些蔫蔫地应声道:“君上怎么来了我不知晓,那个异族的男子,是魔族的小皇子。” “我之前不是同你说了,我去凡间历劫,原主有一个情人吗。” “该不会!”余净话还未说完,鲤儿惊讶地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嘴,瞪大着眼睛看向余净,眼里满是惊诧。 余净悲壮地点了点头。 “这也太巧了吧!”鲤儿低声感慨道。转而想到什么,开口问道,“不过,听闻魔族历劫归来,不是会喝孟婆特制的孟婆汤忘却凡尘吗,怎么他没有?” 余净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为何。” 鲤儿眨了眨眼睛,将醒酒汤递给余净,余净一脸茫然地看向鲤儿。 “你将醒酒汤喝了去休息一会儿,交给我去打听,我保证,你醒了之后就能知晓了。” 余净看着鲤儿的模样,不禁低头失笑,继而应声道:“好。”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余净将手上的醒酒汤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施了仙法去了方才的廊下,探头探脑地瞧了瞧,见廊下无人,才松了一口气。她并未注意到,谢玄用了隐身咒站在稍远处。 余净沿着走廊走,寻了一间门前挂着白牌的房间推门进去,因着完全松懈了下来,于是乎并未注意到里间的动静。掀开纱帐时,整个人吓得呆怔在原地,反应过来后连忙背过身去。 她的脸一下就烫了起来,她方才看见的,是一整张光/裸的脊背,冷白,漂亮,还有难以言喻的禁/欲。 “这……这位仙友,实在……是抱歉,门前是白牌,多有失礼,还望海涵。”余净结结巴巴地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无妨。” 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余净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原本这样已经够尴尬了,未曾想那人竟还是谢玄! 余净脸更烫了几分,正要抬步小跑着出去,谁知谢玄接着开口道:“既然来了,不如坐下喝杯茶再走?” “不必了,多谢君上,小仙先行……”余净还背着身,话未说完,便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谢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她身边,然后站至她面前。 他这会儿也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里衣,里衣的系带并未系好,隐约能看见白净的胸口。余净只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听闻有苏山的紫苏茶不错,本君一个人喝,甚是无趣,不如一同品品。”谢玄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都再三邀请了,余净若是再拒绝,也不太给天君面子了,遂点了点头。 余净跟着谢玄过去,屋内并未点烛,也并未开窗,光线有些昏暗。方才大抵是太紧张了,现下他走动起来,余净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像是青松,很是清冽好闻。谢玄好似并没有要穿衣裳的意思,就这样,余净看着怪不好意思的。明明是满脸的清冷疏离,可下/头却是衣衫不整。更何况余净在凡间的时候同他有过肌肤之亲,虽说君上是君上,谢玄是谢玄,不可混为一谈,可那张脸到底是同一张,难免让人胡思乱想。 谢玄坐下,开始煮茶,余净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君上,衣裳。” 哪知道谢玄低眉看了一眼,十分淡然道:“听闻你在凡间都见过了,本君以为无事,若是觉得有碍观瞻,本君将衣裳穿上便是。” 余净听见这话,惊得感觉下巴都快要掉了,之前在凡间的时候尽想着谢玄回天庭之后会喝太上老君的仙水,忘记了天庭还有一群大嘴巴。实在是,失策啊! “不不不,君上怎会有碍观瞻,是小仙觉得……”话比脑子快,余净说到这才觉得不对,忙止住了话头,心虚地瞥向谢玄。只见谢玄眉眼带笑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着她的下文。余净硬着头皮道,“是小仙觉得,君上相貌俊美,如此这般,实在让人……让人……” “让人如何?”谢玄接过她的话,轻声诱问道。 “心乱。”余净声如蚊蚋,说完余净悔得肠子都青了,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呢。余净说完就低下了头,想着到时候下个咒干脆让自己闭嘴好了。 谢玄听见这话,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些,转眼已经施术法将衣裳穿上了。 茶很快就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淡淡的香气在房间里萦绕开来,跟一般茶的味道不同,带着一丝辛味。谢玄不紧不慢地斟了茶,递到余净的面前,余净身后接过,略有些惶恐道:“多谢君上。” “不必客气。”谢玄接话,抬手轻抿了一下茶,“这茶,别有风味,你尝尝。” 余净抿了一口,清香中泛甜,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听闻你在凡间历劫过两年?” 谢玄冷不丁提起这事,余净摸着茶盏脑子转得飞快,谢玄这会儿提起这个做什么,莫不是真要找她算账吧,可她去凡间历劫是事实,谢玄肯定早就知晓了。毕竟连她见过他身/子这种细枝末节都知晓了,她否认也没什么用。 “嗯。”余净僵硬着点了点头,提心吊胆地等着谢玄的后文。 “听侍从说,这两日正逢蓟州上巳节,婚宴连摆三日,前两日无事。你既从凡间历劫刚回来,凡间的规矩,想必更了解一些,本君想去转转,不如,你随本君一同过去。” 余净有些懵地听完,反应了一会儿,接着抬眼看向谢玄,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谢玄接着道:“怎么,不愿意?” 谢玄的语气,并非那种君上带着压迫感的语气,更多的反而是询问,看着他的眼神,似乎还有一丝丝哀怨! 余净感觉自己大抵出现了幻觉,愣了一下,继而讷讷地点了点头道:“好。”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静静地喝着茶。余净又想到谢玄在牢狱中的模样,听泽兰说,他回来时整个人跟失了魂一般,脸色难看得厉害。 “君上如今可还好?”余净心虚地不敢看谢玄,低垂着眼帘开口问道。 “仙子指的,是什么?”谢玄懒懒地抬起眼皮,看向余净,眼中还透着些狡黠。有那么一瞬间,余净好像看见了凡间的小将军。 余净完全没想到谢玄会反问,普通人若是听见这话,说句还好便也就敷衍过去了。如今君上已经喝了仙水,不记得凡尘之事,不记得那些事,心里自然还好。于是乎余净有些结巴地开口:“身……身子。” 说完这话,余净忙找补:“君上身子强健,自然是好的,小仙不过是问候一句,无旁的意思。” 余净说完,暗暗松了一口气,拿起茶盏一饮而尽。不知为何,在谢玄面前,感觉脑子都有些不好使了。 方才经历了那些事,又喝了醒酒汤又喝了茶,余净的酒,这会儿已经彻底醒了。 他们未说话,房间内又重新安静下来,大抵是天黑下来了,光线比方才还昏暗了好些。余净琢磨着该找个什么借口溜了,鲤儿找不着她应当也要着急了。 第89章 “笃笃笃。”门被敲响了。 “君上,族长在后/庭设了宴,邀君上过去。” “嗯。”谢玄淡淡地应声,接着站起身,余净跟着站起身,跟在谢玄的身后。 谢玄打开门,慕青看见谢玄身边站着的余净时,眼睛都瞪得大了一些。他原以为,谢玄是找余净算账的,如今看来,好像不是。 “君上,仙子。”慕青笑着同两个人打了一声招呼。 余净笑着点了点头,接着目光便被慕青身边飞着的一只浅蓝色蝴蝶吸引了。慕青见余净看得出神,出声解释道:“这是引路蝶,闻过了君上身上的气味,便会寻到君上的位置。” “哦。”余净恍然应声道,接着走出门,正要同谢玄说先告退了,谁曾想,谢玄先开口了。 “一同去吧。”谢玄的声音响起,余净同慕青两个人都凝了一下。 “君上,我去,不大合适吧。” 谢玄瞄了慕青一眼,慕青会意,忙开口道:“泽兰上神同月老上仙也在,仙子不必拘束。” 余净:“……” 跟着慕青和谢玄一同去,到后/庭时,后/庭正热闹呢。主位还留着,大抵是给谢玄留的。只是那些人瞧见谢玄同余净一块过来,神情都有些惊讶。毕竟他们俩历劫的事,天庭可是人尽皆知。 “见过君上。”众人起身同谢玄行礼请安。 “起身吧。”谢玄抬步往主位走,一边走,一边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缱鹤。缱鹤对上谢玄的眼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余净!”鲤儿冲着余净眨了眨眼睛招了招手。 余净先看了泽兰上神同月老一眼,接着悄咪/咪地挪到鲤儿旁边的位置坐下。 “怎么回事儿?我找了你一下午了,你怎么同君上一块过来了?”鲤儿抬起袖子问余净道。 “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容我到时候同你说。”余净低声同鲤儿道,说完就发现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循着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一头银白的发,缱鹤这身打扮,在众人里头,着实有些打眼。 余净心虚地挪开。 “余净,那就是大公子严峥,旁边坐着的,便是新娘子。”鲤儿抬手指了指上头的位置同余净介绍道。 余净看过去,严峥长得温润,新妇亦清丽可人,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多谢各位仙家赏脸来参加小儿的婚宴,今日严某先设小宴,为各位仙家接风洗尘。”严钦说着端起酒杯。 众人听了,亦端起酒杯同严钦客气道:“多谢族长款待。” 接着众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开席了。折腾了将近一日,余净中午也只喝了些酒,吃了些点心,如今早就饿了。便也不客气起来。 “余净,这个烤鸡,好好吃!”鲤儿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烤鸡道。 余净会意,夹了一块已经分好的鸡肉放进嘴里,油脂的香味在嘴里蔓延开来,还带着特殊的果木香。余净从未吃过这样奇妙的味道,陡然想起来,他们狐狸好像是喜欢吃鸡的,果然做的有一手。 他们聊天说话,余净同他们不熟,就一个劲地埋头吃,吃饱喝足,无意间瞥见缱鹤还看着她。遽然想起来下午鲤儿要去打听的事。 “噗呲噗呲。”余净轻声地叫鲤儿。 鲤儿当即会意,冲着余净点了点头,眼神示意余净离席。 余净同鲤儿同时站起身,猫着腰出去,走到廊下。走廊是四处透风的,廊下挂着红色的灯笼。微风轻拂,吹来远方的花木香气。 鲤儿凑近余净道:“听闻,这小皇子是被罚去历劫的。” 余净听见这话,将耳朵凑近了些。 “小皇子同地府三世子约架,不小心将地府的第七层地狱弄出了一个裂缝。魔族尊主不好同阎王爷交代,便想了这么个赎罪之法。听闻让他历的,也是情劫,且回来之后,不能喝孟婆汤。尊主要他饱尝爱别离、求不得之苦。” 鲤儿话音还未落,余净便想起月老同她说的话。地府里第七层地狱裂了一道口子,跑出来几个焚到一半的怨灵。逃到了藏书阁,红莲业火将藏书阁焚了将近过半,命簿也因此焚毁。那也就是说,第七层地狱的裂缝,原是缱鹤弄的。他被罚去历劫,地狱的裂缝还未来得及修补,就被怨灵撞破,导致藏书阁被焚。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果。 “余净。” 旁边低沉的男声响起时,鲤儿被吓了一跳,吐了一个泡泡出来。余净也一脸惊恐地偏头看向稍远处站着的缱鹤。 “净儿啊,你同他还有几分交情,他应当不会拿你如何的,我就不一样了,我先走了,若是真有事,我便帮你叫泽兰上神过来。” 鲤儿一边神情凝重地拍了拍余净的肩膀,还未等余净说什么,转身就消失了。 余净一脸错愕地看着面前的空气,硬着头皮,朝缱鹤扯出一个苦笑来:“好巧啊,小皇子。”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是好巧!”缱鹤露出一个笑来,慢步走到余净的面前。 余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缱鹤见余净的模样,凑近了些:“我有这么可怕吗?” 余净笑了笑,腹诽道,跟人约架,能把第七层地狱弄出一个裂缝来,能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怎么会,小皇子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小仙怕小皇子做甚?”余净说着,接着道,“小皇子,小仙这放风已经有一会儿了,小皇子慢慢逛,小仙,就先告辞了。” 余净转过身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走,就觉得脖颈一紧,余净回过头,缱鹤正拎着她外袍的衣领。 “既然不怕我,那陪着我走走吧,一个人闷得慌。”缱鹤松了手,双手抱胸,盯着余净笑着道。他就站在灯笼底下,不知是灯笼的光,还是他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脸红红的,眼神熠熠。同苏司阳不一样的是,他的身上,带着魔族的妖魅,还有一些少年人的傲气。 余净本想拒绝的,但是一想到他在凡间被她伤得这么狠,突然觉得有些可怜。于是点了点头应声道:“好吧。” 希望她陪着他转两圈,缱鹤对于算账的执念会轻些。 春日的夜里,微风拂过,草木花香萦绕在周围,廊下红烛轻摇,远处流萤上上下下地晃着,同天上的点点疏星相应。感觉整个人的心情都随之舒畅起来。 余净的步子比缱鹤稍快一些,缱鹤跟在余净身后,看着她的侧脸微微出神。他现在是缱鹤,不是苏司阳,他分得清余净和盛华,可看到一模一样的脸时,他的心,也还是会乱。 余净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一件事,是一件,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的事。感觉缱鹤大抵会知道,于是乎回头道:“小皇子。” 缱鹤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问。 “我在凡间,不是遭遇过两次刺杀吗,第一次刺客是李光伟,第二次,连是谁都不知晓,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你知晓是谁吗?” 缱鹤对盛华有情,余净觉得,缱鹤应当知晓其中缘由。 缱鹤脚步顿了顿,听见余净问这个问题有些讶异,接着垂眸淡声反问道:“你真的以为,第一回 的刺客是李光伟吗?” “如果不是,那必然同第二次刺杀有关。”余净仔细想了想开口道。 “两次的主谋,都是祁烬。” “祁烬!”余净惊讶地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她想过祁烬同盛华关系不好,可从未想过刺杀盛华的,竟然是……祁烬! “为何?”余净忍不住开口问道。 “祁烬的生母,是盛华杀的。”这也是缱鹤回魔族之后调查所知。 余净一脸震惊地看向缱鹤,这么大的事,月老怎么也不同她说呢!怪不得,她总觉得祁烬对她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还以为是因为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才如此,原来还有这一层。该说不说,祁烬,还挺能忍的。 缱鹤见余净一脸惊讶的模样,开口道:“深宫里肮脏、血腥的事比你想象的还要更深、更多。” “幸好只在皇宫里待了两年。”余净松了一口气,感慨道。要不然,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 谢玄坐在位置上,见鲤儿回来了余净还未回来,且缱鹤也不在位置上,一时间有些慌了,召了引路蝶出来。 慕青在旁边就看着一只水华朱的引路蝶飞了出去。有些惊讶地看了谢玄一眼。引路蝶的茧谢玄手上总共就只有两个。一个给他用来寻谢玄的位置,另一个就留在谢玄自己那儿。只要将这茧靠近想引路之人,闻了气味后施了法,那茧便会化成蝶,那蝶极有灵性,化成的颜色,也与引路之人相通。看来,这余净仙子对谢玄来说,应当是跟特别啊!最起码,绝不是算账这么简单。 慕青正想着,谢玄已经从位置上起身了,行至慕青跟前同慕青道:“若是问起……” 谢玄话还未说完,慕青立刻接话道:“君上放心,小仙明白。” 第90章 “嗯。”谢玄应了一声,转眼就消失了。 —— 缱鹤看着稍远处水华朱色的引路蝶飞过来,抬手猛地一下将面前的余净抱进怀里。 突然的动作,吓了余净一跳,缱鹤身上淡淡的彼岸花香气钻进余净的鼻子,余净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要抬手推开缱鹤。 “小皇子?” “别动,有鬼。” 缱鹤抱紧了些,凑近余净的耳畔低声道。 “啊?”余净有些懵地轻声反问了一下。 缱鹤置若罔闻,而是穿过余净的肩,对上远处谢玄的眼睛。谢玄站在暗夜里,周围绕着一圈流萤,他看着缱鹤抱着余净,捏着腰间佩玉的手紧了紧。 “这里是有苏山,有仙障的,哪有鬼啊?”余净回过神来,伸手推开了缱鹤,“再说了,即便,真的是有鬼,那你是魔族的,我是仙族的,有……有什么可怕的。” 余净看着面前的缱鹤,现在有点难想象他是同别人约架把第七层地狱弄出一条裂缝的主了。余净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回头看了一眼,除了暗夜中飞舞的流萤,什么都没有。 “方才喝了酒,脑子有些晕。”缱鹤轻笑了一声应道。用余光瞥了一眼谢玄方才站着的位置。 同缱鹤转了一圈,余净便回到了宴上,鲤儿见她回来,连忙低声问道:“余净,你还好吧?” “不好。”余净佯装生气地应了一声。全然未注意到慕青的目光在她身上。 他没想到,谢玄刚走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有些好奇,方才发生了什么。 鲤儿倒了一杯酒,挪到余净的身旁,同余净撒娇道:“余净,方才也是形势所迫嘛,说小皇子坏话的是我,我同他又没什么交情,万一他要拿我怎么办,你忍心嘛!” “净儿,我错了。”鲤儿见余净还不为所动,接着扯着余净的袖子道。 “那你把酒喝了,我就原谅你。” 鲤儿知道余净不是真的同她生气,笑着将杯子里的一饮而尽。 “诶诶,方才我回来之后君上离席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来之后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鲤儿接着凑近余净道。方才她喝的,约莫是荔枝酒,吐息之间,还带着荔枝的香气。 余净抬眼看向谢玄,只见他坐在高位,眉眼之间,确实带了几分失落之色。 用完膳食,一行人便往庄子后的客房去。余净同鲤儿才起身,泽兰已经到两个人面前了。 “师父呢?”余净看见泽兰过来,没看见月老,问了一句。 “醉了。”泽兰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月老喜饮,余净同鲤儿已经见怪不怪了。 “走吧,我送你们回客房。”泽兰说着,捏了一个诀,几个人就已经到了客房前。后头的庄子比前头的还大一些,不过都是房间,没有大的院子。 泽兰召了流萤过来,余净同他们道了别,跟着流萤走到房间前,推门进去。屋内陈设很干净齐整,余净如今累了一天了,进去就躺倒在榻上。虽然累,但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余净一想到谢玄,便觉得心绪繁杂,翻来覆去后半夜才睡下。 “笃笃笃。” 余净被吵醒了,有些烦躁地掀了被子蒙在头上。 “笃笃笃。” 又是一阵敲门声,余净把被子拿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整个人愣了一下,接着“啪”一下又把门关上了。 谢玄穿着一身庭芜绿银竹暗纹的衣裳站在门前。余净回想着刚刚那一幕,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衣衫不整的自己,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不多问一句对方是谁。施了术法换了一身衣裳和发髻,又重新打开了门:“君上,早啊。” “打扮好了?”谢玄看着换了一身衣裳的余净开口问道。 “嗯。”余净点了点头。 “那便走吧。”谢玄侧过身就要走了。余净有些懵地开口问道,“去蓟州?” “嗯。”谢玄应声回过头看向她。 “走吧。”余净说着从房内出来,将门带上。表面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想着,这也太早了! 两个人到蓟州时,许是正逢上巳,大早上就已经很热闹了。到处都是小摊贩在吆喝,街市上人很多,女子男子皆盛装簪花,街上的香气很杂。小吃的香味混合着花香,有一种说不出的热闹。 “粢饭糕、小馄饨、葱油饼、生煎包嘞……” 余净刚醒就同谢玄过来了,闻到食物的香味,饿得肚子开始躁动起来。 “郎君、娘子,用些早点吗?” 经过摊子的时候,摊主一边下馄饨一边朝着街上来往的人群吆喝道。 余净脚步顿住,偏头看向谢玄唤了一声:“公子,你用早膳了吗?要不,坐下用一些吧,感觉还不错。” 谢玄瞥了一眼小吃摊,然后看了一眼余净:“好。” 余净开心地走到小摊前,看了一圈,点了几样小吃,寻了一张空桌坐下。摊子是街边的,位置自然也是露天的。旁边就临河,除了人多了些,嘈杂了些,风景还是不错的。 正等着上菜,谢玄冷不丁开口问道:“你同缱鹤,关系很好吗?”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余净看向谢玄,她不知道谢玄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凝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应声道:“我同小皇子,不过是在凡间历劫时认识的罢了。说起来,也算是第一次见。” “哦。”谢玄淡淡地应声,并未再说什么。 余净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正巧这会儿摊主端着他们的东西上来了。 “豆浆、小馄饨、生煎包、烤饼,齐活儿了,客官慢用。” “多谢。”谢玄同摊主道谢。 余净已经等不及了,看着冒着热气的豆浆,端起碗,吹了一下,喝了一大口。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干什么都要守规矩,用膳也得小口小口的,如今终于不用拘着了。暖和的甜甜的豆浆顺着下到肚子里,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谢玄看着余净眼角的笑,不自觉得也觉得开心。也学着她的样子,拿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大口。 “君……公子,这个好吃!”余净咬了一口粢饭糕,同谢玄道,“又香又脆,中间又有些糯!” 谢玄夹了一块,咬了一口,同余净笑了笑:“嗯,好吃。” 吃饱喝足,余净同谢玄在街上逛着,她也未来过蓟州,也不知晓蓟州哪里好玩儿。只见街上装扮齐整的娘子和郎君朝着一个方向去,便顺手拉了一位娘子问道:“我看你们装扮齐整,往同一个方向去,这是要去哪儿啊?” 那位娘子看了余净一眼,接着掀开手上竹篮子的布给余净,余净瞟了一眼,里头放着的,是香烛、香火还有香纸,“今日上巳,都去翠微寺上香去了。” “翠微寺?”余净有些好奇地反问。 那娘子又看了余净连同谢玄一眼:“你们是外乡人吧,我同你们讲,翠微寺,可灵验了,特别是上巳节这天,若是同帝君祈愿,都会实现的。” “当真?”余净惊讶地反问道。 “自然,不同你们说了,我先走了。”那娘子急匆匆地说完,转身便走了。余净看着那娘子的背影,转身看向谢玄,“公子,我们要不,也去瞧瞧吧?” 她从前是太后时,去的是万疆山寻安寺,听那娘子如此夸大,她倒真有些想去那翠微寺看看了。 “好。”谢玄应声。 两个人便跟着人群往翠微寺去,一路上人就更多了。不过石子路旁,尽是葳蕤的草木,空气清新,走一走也很舒服。只不过太阳忽闪忽现,感觉有些阴晴不定。 快到寺庙时,路的两旁多了许多卖香烛香火还有鲜花鲜果的摊子。余净经过一个老妇人时,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味,循着味道看过去,便看见一大篮子的栀子花。花香浓烈,处处飘散,步步生香。 那老妇人见余净和谢玄看向她,笑着同谢玄招呼道:“郎君,给娘子簪一支吧。今晨采的新鲜栀子,娘子簪上之后,又香又漂亮。” 余净听了脸微微有些红,刚要出声同老妇人解释,谁知谢玄已经递了银子过去了:“那便挑一支吧。” “好嘞。”老妇人伸手接过银子,挑了一支开得最漂亮的递给谢玄。 谢玄手上拿着还带着露珠的栀子,看向余净,余净愣了一会儿,还未回过神,只见谢玄抬了抬手上的栀子,轻唤了一声:“娘子?” 余净懵懵地走到谢玄的面前,谢玄抬手,小心翼翼地替她将那栀子花簪至耳畔。鼻尖盈满的,是栀子花的香味,耳边听见的,是自己擂如鼓声的心跳。她方才,真的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她同谢玄真的成亲了,谢玄唤她,给她簪花。谢玄给余净簪好花,往后退了一小步,仔细地看了一眼,夸赞道:“好看。” 余净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抚鬓角。突然肩上一股力,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刚想用仙法,意识到这里不能用,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谢玄拉住了。余净心有余悸,完全未注意到自己这会儿同谢玄靠得有多近。谢玄呼吸略重起来,余净回过神,从谢玄怀里退出去,脸有些红。谢玄鼻尖还留着浓浓的栀子香,见余净避开,有些失落。 第91章 “走吧。”谢玄接着开口道。 “好。”余净跟着谢玄往里走,还未进寺庙,便见一棵大榕树的枝丫从寺庙里头伸展出来,枝繁叶茂。橙黄色的土墙同繁茂的榕树,看着别有一番韵味。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看着同寻安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谢玄连同余净往里走,穿过山门,香火的烟气袅袅而上,里头的人比外头的人还要多。余净正要走,感觉袖子有一股力,垂眸看过去,袖子正被一只白净的,骨节分明的手拉着。 “公子?”余净有些疑惑地问道。 “怕你走丢了。”谢玄淡淡然地开口,接着拉着余净的袖子往前走。余净看着谢玄,那种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凡间的时候。她的小将军,又回来了。一瞬间,心里又暖又酸的。 还未进庙,就看见旁边有一个算卦的摊子前挤满了人。 “这如何算?”余净停下随口问了一句。寻安寺好像并没有算卦。 “进殿内祈福求签,拿了签子之后,再过来找大师解卦。” “哦。”余净点了点头,“多谢。” “你想去求签解卦?”等那人走了之后,谢玄开口问道。 “嗯,公子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去便回。” 谢玄欲言又止时,余净已经消失在人潮之中了。他想问她求什么,求里头的泥像,倒不如同他说,他都能帮她实现。但见她如此兴致冲冲的模样,又不好驳了她的兴致。往前走了两步,隔着人群,看向跪拜在泥像前的余净。她的侧脸在人群中很显眼,沉静恬淡,像是很虔诚地在求什么。他突然有些好奇,余净求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余净站起身,转身出来了。谢玄回到方才的地方,像是等了许久的模样。 “公子!”余净拿着求的签出来了,唤了谢玄一声。余净走到那大师前,排队等了好一会儿,余净小心地将签递过去。 大师白须白发,看着很高深的样子,用手捋了捋胡子,开口问道:“你想要解什么?” 余净皱眉想了想,方才求的是阿玉、李云、孙军还有谢英,谢槿夫妇那些人转世之后身体康健,平安顺遂。为自己求的,还未想好呢。所以要解什么,一时间还真说不出来。 “解解姻缘吧。”谢玄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余净一愣,反正也没想好算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大师捏着手算了算,沉吟了片刻,睁开眼睛看向余净和谢玄。余净一脸紧张地看向大师,大师的眼神在余净和谢玄之间来回看了看,出声道:“小姑娘你的姻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啊?” 余净顺着大师的目光看过去,看见谢玄,有一瞬间的诧异。还未来得及反应,雨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了。 “下雨了!”旁边短促的声音此起彼伏。 周围人群作鸟兽散,谢玄也拉着余净往庙下避雨。雨下得突然,太阳一下就不见了,天开始阴沉下来。余净拍了拍身上的落雨,看着阴沉下来的天色,有些疑惑:“方才太阳还大,怎么突然就落雨了?” “这雨,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停了。”谢玄看了一眼天色,开口道。 余净环视了一眼,看见廊下有一个大娘在卖油纸伞:“那买把伞走吧?” 余净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那个大娘走。 “大娘,买两把伞。”余净摸出银子,正要递过去,就听见大娘道,“只剩最后一把了。” 余净指着那两把伞道:“不是有两把吗?” “老婆子我不用撑呐?”大娘笑着同她应声道。 “哦。”余净有些不好意思地应声道。拿了伞,走到谢玄的身边。 谢玄看着余净拿了伞过来,内心忽然有些窃喜,敛了面上欣喜的神色。余净走到谢玄的面前:“公子,只剩下一把伞了。” “无妨,共撑一把吧。”谢玄应声道。 “嗯,那我们去街边的茶馆听戏躲雨吧。”余净提议道,毕竟现下时间还早,且也没有玩多少时间,现下回去,有些太早了。且方才听闻,入夜还有得热闹,若是错过了,当真是可惜了。 谢玄应声道:“嗯。” 余净刚想撑开伞,手上一阵温热,抬眼过去,谢玄正微微侧着身,余净一愣,伞已经被谢玄拿过去了。 “我来吧。”谢玄开口道。 “哦。”余净讷讷地应了一声。谢玄将伞撑开,余净有些僵地挪到谢玄的身边。 “靠近一些,待会要淋湿了。”谢玄出声提醒道。 余净未应声,依言靠近了一些。谢玄看着两个人之间相隔一拳的距离,抬起手,揽过余净的肩。余净一愣,心跳猛地快起来。 雨噼里啪啦地落在伞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伞下的空间狭小/逼仄,谢玄的手就搭在她的肩上,他们俩靠得很近。余净感觉耳边就是谢玄的呼吸声,一呼一吸,拉动着她的心弦。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还未走到茶馆,就听见了里头的热闹。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凄凄切切的声音透过雨幕传进余净的耳朵里,莫名添了几分悲凉之意。 两个人行至廊下,谢玄将伞收了抖落了上头的水珠,余净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毕竟谢玄是天君,他比她高些,让他撑伞也罢了,若是再让他拿着属实有些说不过去。 “无妨。”谢玄将伞往后避了避,轻声道。余净手一空,听谢玄这么说,也就未再坚持。 余净同谢玄走进去,大抵都是避雨的人,茶馆里人很多。混杂着唱戏的声音,听着很是热闹。寻了一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里面的窗子对着戏台,外面的窗子对着街边。里头的热闹同外头大雨下的冷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此。 “小二。”余净才坐下,便听得谢玄唤道。 “客官!想要些什么?”小二立马笑着上前招呼着。 “来一些招牌的小吃或点心吧,再来一壶茶。”谢玄熟稔地点了东西。余净偏头看着戏台上的戏出神。 雨比方才还大,鼓乐的声音混合着雨声,余净余光看着谢玄,这会儿,心里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小二很快端了东西上来,果脯蜜饯、切好的新鲜桃子杏子、瓜子花生,还有谢玄要的茶。小二将东西摆好,再替谢玄余净斟了茶后才退下。 走了小半日,余净是觉得有些饿了,伸手摸了两块果脯吃,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是不错。 这戏,看着有些悲切。讲的是一个才子同官/妓的故事,故事的最后,才子进庙堂居高位,官妓投湖。余净完全沉浸在戏里头,很是唏嘘。谢玄不在意戏,却察觉到了余净的情绪变化。 戏还未落幕时,雨已经停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只是余净等戏落幕之后才反应过来。宾客来来往往,少了好些,街上的人又重新多了起来。余净还在愣神,眼下多了一杯茶,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余净看向谢玄,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看得太入神了。” “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游玩吗。”谢玄接过话头,接着开口问道,“街上人多起来了,可要上街逛逛?” 谢玄问的时候,还看了一眼窗外。余净先抿了一口暖和的茶,顺着谢玄的目光看过去。街上的花灯都挂起来了,还有很多小摊子也支起来了,比白日还热闹好些。 余净方才看戏时忧伤的情绪淡了好些,笑着点点头应道:“好啊。” 两个人起身在热闹的街上走着,余净突然想到之前在妫州城迎龙神的时候,也是谢玄同她,只不过,现下谢玄已是天君了。 谢玄看了一圈那些摊子,目光在有个摊子前停了一下,扭头同余净道:“先用些吃食再逛吧。” “嗯。”余净应声,同谢玄随便找了个摊子坐下,要了两碗阳春面,坐在位置上等着。谢玄忽然站起身,余净有些疑惑地看向谢玄,“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买些东西。” 余净点了点头,看着谢玄朝着一个小摊子走,同摊主说了几句话,接着在摊子边等了好一会儿。因为离得远,余净看不清那摊子是卖什么的,只能看见买东西的人手上的东西用油纸包着。 那小摊子旁边便是花灯的摊子,谢玄站在各种各样的花灯旁边,烛光映衬在他庭芜绿的外袍上,身姿挺拔如松竹,看着矜贵无双。谢玄像是有感应似地回过头遥遥地对上余净的眼睛,余净心虚得忙低下头。再抬眼时,谢玄已经走到身边了。带着一股熟悉的食物的香味,闻到味道,余净心里已经隐隐有个答案了,只是不太确定。 谢玄将手上的东西递到余净面前,余净微愣。 “灯盏糕。”谢玄见余净未接过,一边撩袍坐下,一边同余净道。 余净看见的时候就知道了,她又怎么会不认识灯盏糕,那是谢玄在锦竹村时赊账都要给她要来的。 “怎么了?不喜欢?”谢玄原本很高兴地等着余净的回应,毕竟她在锦竹村时,看着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吃。可看见余净并不是很高兴的模样,谢玄有些慌了。 第92章 “没有,很喜欢。”余净笑着应声,“多谢公子。” 余净说着,拿起灯盏糕咬了一口,她是喜欢灯盏糕不错,可,这灯盏糕的出现,让她又想到了君上不是谢玄。 谢玄见余净吃着有点蔫蔫的样子,有些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 “阳春面来了!”小二适时端着面上来。余净同谢玄吃完面,准备上街走走消消食就回去了。哪知道,用完面之后,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谢玄就站在余净的身侧,生怕她被人潮冲散了,就像在妫州城那回一样。 余净只感觉周围人越来越多,刚想回头同谢玄说要不回去吧。扭头就已经看不见谢玄了。 “公……”余净刚开口,手心一阵温热,剩下的话消失在风中,余净回过头,谢玄就站在她身前,手紧紧牵着她的手。 余净看着谢玄从人群中挤到她身边,将她揽进怀里。余净只感觉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地被谢玄带着走。 走到稍空一些的地方,谢玄也并未松开她的手。 “公子。”余净看了一眼他们牵着的手,轻唤了一声,谢玄回头低眉看向她。 “嘭!”天际炸开的焰火,吓了余净一跳,彼时余净正看着谢玄,谢玄定定地站在她面前。那焰火,就在他的眼中盛开,熠熠生辉。 他的眉眼带笑,温柔至极,余净一时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什么?”谢玄声音大了一些,凑到余净的耳边问道。余净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远处的远处的焰火。 就这样,谢玄牵着她的手,看完了一场焰火。当最后一声焰火的星火散落下来,周遭都显得安静下来。然后再慢慢恢复到方才的嘈杂。 “郎君,给娘子买一盏兔子花灯吧?”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小女孩手上提着几盏兔子花灯,跑到谢玄面前脆生生地同谢玄道。 那个小女孩绑了两个发髻,脸圆嘟嘟的,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小酒窝,看着很可爱。谢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应声道:“好。” 谢玄摸出银子给她,然后接过她递过来的花灯。 “花灯只要五文钱,郎君你等一等,我回去找娘亲。”小女孩说着就要跑回去。谢玄笑着应声道,“不必了,你收着吧。” “多谢郎君!”小女孩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笑着同谢玄鞠了一躬,接着拿着银子和兔子花灯跑到稍远处一个花灯摊子前同一个女子兴奋地说着什么。那女子说着小女孩指得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两个背影。 男子一身庭芜绿,女子一身藕荷色。男子的手牵着女子的,女子的另外一只手还提着他们家的兔子花灯。看着背影,都是极相配的。 谢玄带着余净到了城外的小树林中,周围无人,林深幽静。余净手上的兔子灯,这会儿正好发挥作用。余净同谢玄走在小道上,耳边就只有他们脚步声,还有林子里小动物发出的轻轻的动静。 “公子,我们回去吧。”余净开口道。 “好。”谢玄应声,伸手捏诀。 一转身,他们已经回到了有苏山的庄子里。 “我送你回去。”谢玄开口道。 余净原本想拒绝,想了想还是作罢,点了点头。召了一只流萤出来,跟着流萤往房间走。快走到房门前的时候,冷不丁看见房门前站着一个人。走近了才看清缱鹤的一头银发。 “小皇子?”余净疑惑地出声。 缱鹤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同余净笑了笑,应声道:“我说怎么一日都不见你,原是同君上去玩儿了。” 余净欲言又止,缱鹤却先开口道:“玩了一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余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听缱鹤如此说,松了一口气,伸手推开房门,将要关上房门时,同他们道:“君上、小皇子。” 他们同时看向她,余净露出一个略尴尬的笑来:“你们也早些休息。” “嗯。”他们同时应声。直到余净将房门关上,才互相不屑地看了一眼。 谢玄正准备回去,就听缱鹤在身后问道:“君上不是对她无意吗?” 听见这话,谢玄懒懒地回身,极轻淡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本君,何时说过这话?” 谢玄身上还穿着庭芜绿银竹纹的衣裳,看着就是一副凡人贵公子的模样,可他的神情,语气,无形之中给了缱鹤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缱鹤笑了笑:“君上若是对她有意可要早些说,待哪日她应了做我的皇妃,可就来不及了。” 缱鹤说完这句话,谢玄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消失了。谢玄只当他在激他,也未曾放在心上。 余净回到房里,将兔子灯放在桌上,又将耳畔的栀子花取下来放到花灯的旁边。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整个人现在都还有些懵。 作者有话说: 谢玄&余净(拿着兔子灯):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评论发红包(小声:如果没人评论当我没说。)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笃笃笃。”门被敲响了。 “谁啊。”余净朝着门口喊了一声。 “是我。”月老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余净有些疑惑地站起身,打开门,疑问地唤了一声,“师父?” 闻到月老身上的酒气:“师父,你喝酒了?” “嗯,方才同泽兰还有族长他们喝了一些。”月老话音刚落,接着道,“今日一日都未曾瞧见你,你去哪儿了?” “我?”余净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君上要去凡间游玩,说我刚从凡间历劫回来,对凡间会熟悉一些,便让我带路了,去了蓟州的上巳节。” 余净老老实实地交代:“不是我不同你们说,实在是君上过来得太早了些,还未来得及!后来逛着逛着就忘了。” 月老听见余净这话,眉头轻皱了皱,仔细地看了一眼余净的神情,开口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月老是很了解余净的,余净听月老这么说,点了点头道:“嗯,师父,有一事,我确乎有些不明白。” “跟为师喝茶去?”月老说着,朝着外头指了指。余净笑着点了点头应道,“好。” 月老带着余净去了后山,要不是月老带着余净过来,余净还不知道有苏山的后山有这么大的瀑布。水流从上至下,在月光下像是一块白布,很是壮观。余净站在瀑布前看得有些出神,正愣神着,月老已经坐下了,施法变了桌子椅子还有煮茶的工具。 余净在月老面前坐下,月老一边煮茶一边开口问道:“乖徒儿,说吧,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虽幻化成了女儿身,但泽兰同月老将余净带得真的很好。他们会细心地察觉到余净心绪的变化,适时给她开解开导。 余净沉吟片刻,开口道:“师父,我每每见着君上,总觉得心里的感觉很是微妙。就好像看见了谢玄一般。” 月老看着余净,出声问道:“可是因为他的相貌同谢玄一般无二。” “大抵是吧。”余净应声,接着道,“我同君上去蓟州时,感觉君上的身上,确实有谢玄的影子,可又有些不同。” “我知他是君上,而非谢玄,可我的心……”余净说到这,顿住了,未再开口。 “还是忍不住心动。”月老接过话头道。 “是。”余净老实地应声。若是她之前还怀疑,那么,今日的心动,她确定无疑。 “你那是喜欢上君上了。”月老一针见血。余净听见这话,心尖一颤,“可师父,我知君上不是……” “可君上就是谢玄。”月老一脸笃定地看向余净,“无论他是否记得,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那我该如何是好?”余净一脸忧愁,看着月老开口,“君上现下,已经忘了。” “无妨,等回天庭之后,找老君要一碗仙水来便好。” 余净有些错愕地看向月老,眼神里尽是迷茫,“师父是想,让我也忘了?” “这是最好的选择,君上性子冷淡,若只有你记得,受苦的只会是你。”月老一本正经道,说完,还补了一句,“乖徒儿,听为师的,谁年轻的时候没忘过几个人,想当年,泽兰可是搬了一坛老君的仙水到自己宫里存着。” 说到这个,余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小时候不懂事,泽兰搬回来的那坛仙水,被她不小心给喝了。害得泽兰着急地还去找了仙医,问是否有碍。 “师父,等明日回了天庭后,我再想想吧。”余净轻叹了一口气应声道。 “行。”月老爽快地应声,接着同余净道,“我看狐族族长的三公子严屹不错,相貌堂堂,斯文干净,谦逊儒雅,同你年纪也相当,是为良配。且也是泽兰瞧着长大的,知根知底。” “明日婚宴上,你可仔细瞧瞧,合不合眼缘?” “师父!”余净看了月老一眼。 “得得,待你回天庭之后,喝了仙水为师再同你说。”月老立刻败下阵来。 第93章 余净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接着站起身同月老道:“师父,徒儿有些乏了,先回去睡了。” “好。”月老虽讶异她才来这么一会儿就要回去了,可还是应声道,“好好休息,莫想太多了,万事有为师,大不了还有泽兰呢。” “嗯嗯。”余净点了点头,捏了诀回到了房里。栀子的清香扑面而来,余净的心里,却很是烦闷。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听见鲤儿的声音时,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了。 “余净,起床了,都日上三竿了。”鲤儿在门口轻轻敲着门道。 “马上。”余净应声。又躺了一会就起身了。 今日婚宴,感觉比前几日还热闹好些,满目皆是红色的绸缎和灯笼,余净看得眼睛都有些花了。同鲤儿在前院后院随意逛着,听闻女眷可去后院看新娘子。鲤儿便拉着余净去了。屋里头热闹得很,新娘已经打扮好了,一身漂亮的喜服,还有镶着珍珠的华冠。 “好漂亮!”鲤儿低声同余净道,余净猛地点点头。是真的好漂亮,看着温柔婉约,真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漂亮。 余净感觉也没同鲤儿做什么,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余净同鲤儿找到了一个好位置,准备看新娘同新郎行礼。 院内的红灯笼,都已经点上了。整个庄子都笼在喜庆的氛围之下。 “请新人入堂。”喜婆的声音很是洪亮,她的声音才落下,周围的人都开始躁动起来。 新郎用红色的绸花牵着新娘从正门进来了,新娘盖着盖头,小心翼翼地踏过门槛,马鞍,火盆,然后朝着正堂上坐着的族长同族长夫人过去。 余净看着新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看过去,对上了谢玄的目光。他的眼神就如同她昨日在蓟州见到的一般,熠熠生辉,余净心止不住跳得很快,微偏过头,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新人身上。因着有苏在凡间,遵循的,也是凡间的礼数。谢玄只坐在高位旁边的位置上。 “一拜天地。”喜婆高声喊道。 新人依言照做,三拜完了,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地送入洞房,送入洞房之后,便是用席。余净方才看见谢玄,又想到昨日月老同她说的话,便也没了什么心情。谢玄同她,并不在同一张桌上。余净心事重重地坐了好久,借口想要出去透透气,给月老和泽兰传了口信,便想着先回天庭了。 “怎这么早就要走了。” 缱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余净一跳,猛地回过头,缱鹤就定定地站在身后。他每回都这样,余净都有一种他一直跟着她的错觉,实在是怪吓人的。 “小皇子。”余净有些蔫蔫地同缱鹤打招呼道。 “喏。” 话音才落,缱鹤已经朝着她伸手了,余净定睛一看,他手心躺着的,正是余净离开凡尘时,给缱鹤留下的红玛瑙耳坠。 “小皇子?”余净不明所以地抬眼看向缱鹤。 缱鹤淡然地应声道:“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他的言下之意,余净好像听懂了。盛华的魂魄已经不在里头了,所以这是她的东西,他自然是要还给她的。 余净伸手接过,有些怅然地开口:“小皇子,你,当真放下了吗?” 缱鹤听到这个问题,觉得很有意思,轻声笑了笑:“没有,所以我才来纠缠你。” 余净一怔,压根没想到,缱鹤会说这样的话。她呆呆地看着缱鹤,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真的单纯的以为,缱鹤是来找她算账的。 “但你不是她。”缱鹤一脸郑重地开口,“即便留你在身边,也是无用。” “迟早会忘了的吧,千年万年,日子这样长,她不过是一个凡人。本王,总有一日,会将她忘了吧。” 见缱鹤的模样,余净竟有几分心软:“小皇子,你喝不了孟婆汤,要不要试试太上老君的仙水?” 缱鹤笑出了声:“多谢你的好意,本王试过了,对本王无用。” 听见缱鹤这么说,余净更惊讶了:“你试过了?” “你真的舍得忘记吗?” 这才是余净纠结的地方,她不想忘,可谢玄不记得了,她一个人记得,又很痛苦。 “又不能在一起,倒不如忘了干净。可惜,这是父皇对本王的惩戒。” 缱鹤的话,点醒了余净。原本犹豫不决,漂浮不定的心,这会儿好像突然就想明白了。 “东西已经归还了,本王也回魔族了。”缱鹤转身就走,走了两步突然回过身,“后会有期,余净。” “后会有期。”余净应声道。 谢玄在席间,原本想去寻余净,未曾想,听泽兰说她已经先回天庭了。谢玄召了引路蝶出来,水华朱的引路蝶并未飞向天庭,而是飞到了后院的廊道了。他赶到时,缱鹤正同余净道别。缱鹤走了之后,余净看了一眼手上的东西,接着也朝着天庭的方向去。谢玄觉得,余净看着有些奇怪,他的心里,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惴惴不安,于是捏了一个诀,跟了上去。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余净径直去了太上老君的兜率宫,门口的小童见余净眼生,将余净拦下了。 “来者何人?” 余净恭谨地自报道:“姻缘殿,余净。” “可有身牌?” 余净伸手将身牌递过去给他,他仔细瞧了瞧,便放行了。倒也不是天庭每个宫都这样,只不过太上老君那儿宝贝实在多,之前宝贝就被偷过,还不止一回,所以出入兜率宫,必得出示身牌。 “多谢。”余净道谢之后进去,径直朝着炼丹房去。太上老君酷爱炼丹,十有八九都在炼丹房。 “谁?” 余净还未进去呢,便先听得太上老君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小仙余净,姻缘殿弟子。”余净乖巧地自报身份道。 “寻老夫何事?”太上老君伸手摸了摸胡子,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眼余净。他知道余净,助天君谢玄顺利历劫归来的月老弟子。 兜率宫门口,谢玄的出现,吓了小童一跳:“小仙见过君上。” “起身吧。”谢玄出声,看了一眼宫名,有些奇怪余净这时候来找太上老君做什么。抬步往里走,顺带捏了隐身诀。 他跟着引路蝶一路走到了太上老君的炼丹房。他进去时,余净正同太上老君说话。 “小仙……想问上仙讨一盏仙水。” 余净话音刚落,谢玄的心猛地一颤,反应过来之后,是庆幸,幸好他跟着过来了,否则…… 太上老君立即会意,什么都没多问,伸手变出一盏仙水来递到余净的面前。余净伸手接过,同太上老君:“多谢老君!” 仙水用白色的琉璃盏装着,里头的颜色,是浅淡的紫色。感觉好像同之前在泽兰那儿见着的一坛子清澈的水有些不同。余净有些不确定地回头:“上仙,这仙水怎同我之前见到的有些不同?” “改了一味,比之前的更有效用。”太上老君一脸骄傲地同余净道。 “哦。”余净恍然,拿着仙水回到了姻缘殿。 姻缘殿内只有余净一人,余净坐在姻缘树下的书桌上,拿着方才讨来的仙水出神。她的脑子现下很乱,君上、月老同缱鹤说的话,还有她同谢玄在凡间的记忆一幕幕地涌上来了,如同走马灯。 谢玄跟着余净到了姻缘殿,看着余净在树下纠结的样子,思绪繁杂。 “哎呀,不管了。”余净想得烦了。看了一眼手上的仙水,干脆地打开,正要喝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伤了本君,岂是一盏忘情水能一笔勾销的?” 余净吓得一哆嗦,颤着声音回了一句:“那……那我要不喝两盏?” 她虽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是很崩溃,她没想到谢玄同缱鹤一样,怎么神出鬼没的。 谢玄还以为,他说的够明白了,余净还是未反应过来。他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没直接说。 “喝两盏倒是不必,不如来本君的玉清宫侍奉几日吧。” “可小仙在姻缘殿还有差事呢。”余净嗫嚅道。余净一直以为,谢玄只是知晓他同她在凡间的所有事,并非记得。所以,谢玄方才说那话,余净下意识地以为他是要算账。 “无妨,本君,会同月老说的。” 谢玄都如此说了,余净还有什么机会拒绝。点了点头,应声道:“好。” “若君上无旁的事,小仙,就先回去了。”余净接着道,说完,一溜烟就消失不见了。余净回了泽兰殿,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情,方才同谢玄说话时,余净完全没想到,这会儿整个人松下来,觉得有些奇怪。 谢玄是如何知晓她要喝仙水的,又如何正巧在她要喝仙水的时候出来的。他为何不想她喝下仙水?如此细想下去,余净越发觉得谢玄奇怪。她在凡间伤他至深,若是正常人,知晓了这件事,应当是觉得她可恶。又怎会让她带着去凡间逛,且在凡间,谢玄的行为,压根就不像是第一次下凡的样子!谢玄会不会,同缱鹤一样,压根没忘! 第94章 余净陡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想到这,摇了摇头,若是谢玄没忘,又为何要装作不识。 余净躺在榻上,想了许久都未想明白,最终沉沉地睡过去了。 月老回到姻缘殿时,看见站在姻缘树下的谢玄,酒瞬间醒了不少:“君上。” 谢玄还穿着有苏山的那身行头,银蓝相间的广袖长袍,乌黑的发用白玉冠束着,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只是他的神情,这会儿看着有些不大好。 方才余净回去了之后,谢玄特意回到了兜率宫交代了太上老君,暂时莫要将仙水给余净。太上老君听见谢玄这话,惊讶地看着谢玄:“君上你……” “你的仙水,本君,并未喝。” 谢玄淡声道。 “君上,这……这不合规矩啊!”太上老君慌得手都在抖,结结巴巴地同谢玄道。 “规矩,可立可废。”谢玄看向太上老君淡漠出声道,眼里是不容置喙。自他们安排他下去同什么劳什子西海三公主历情劫时,他就有些恼了。 太上老君见谢玄神色不对,未再多说什么。毕竟他们都知晓谢玄的性子,平时随和,可一旦认定了什么,谁说都无用。且谢玄甚少在他们这些老臣面前沉脸色,若是如此,便表明他真的动气了。 谢玄交代完,回到了姻缘殿,站在姻缘树下等了很久。听见月老唤他,他回过身看向月老。见月老有些醉了,谢玄挥了挥手,桌上出现了一盏醒酒汤。 “月老先喝了,本君,再同月老说吧。” 月老见谢玄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敛了脸上的笑意,走到矮桌旁,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 “君上有什么话,现下可以说了。”月老开口道。 “本君,想调余净去玉清宫侍奉几日。” 月老有些惊诧地看向谢玄,惊诧之中,满是疑惑。 “本君,并未饮仙水。本君,就是谢玄。本君,喜欢余净。” 谢玄一口气,将方才本该同余净说的话,说了出来。 月老的眼睛都大了好些,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这这……这事余净知道吗?” “本君觉得,已经很明显了。可,她好似还不知晓。”谢玄应声完还自嘲地笑了笑。 月老也笑了:“君上大抵是不知道,我那乖徒儿的真身是什么。若君上知道了,便不会觉得奇怪了。” 谢玄看向月老,他好像还真的不知道余净的真身是什么。 “蝴蝶瓦。” 月老话音才落,谢玄反应好一会儿,才愣愣地开口:“是器灵?” “嗯,泽兰刚升上神时,四海八荒的仙都过来庆贺,带了不少宝贝。其中不乏一些仙草仙水仙药,泽兰自己就是兰草,加之初升上神狂妄自大,瞧不上那些仙药,将那些仙药仙水尽数丢到了檐头。没想到后来竟掉下来一个奶娃娃。” “余净的真身如此,她能动情,已是出乎我们的意料。哪里还妄图她能明白旁的。有些话,君上不直白地同她说,她自己得想许久才能想明白。”月老接着道。 月老如此说,谢玄沉吟了片刻,同月老笑了笑:“本君明白了,多谢。” “哦,对了,还有一事,本君不明白。” “余净,为何突然想到要喝忘情水?” 她刚回天庭的时候未喝,却在几日后想起来要喝了。怎么想都觉得奇怪。说起这个,月老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老夫劝她的。” 谢玄轻皱了一下眉头。 “老夫以为君上喝了仙水,已经不记得她了,她对谢玄的情,似乎已经转到了君上身上,若是不喝仙水,痛苦的,怕是只有她。” 谢玄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句话,轻声反问道:“你说,她现下已然对本君有情。” “嗯,自然,若非如此,老夫也不会如此劝她。”月老自然地应声道。 谢玄脸上的欣喜藏不住:“无旁的事,明日让余净来玉清宫侍奉便好,本君会同余净说此事。” “好。”月老应声,看着谢玄离开。心里想着,君上这会儿,好似变了个人似的,看着也不冷冰冰了,甚至还有点憨。看来,情爱,当真会改变一个人。若是余净成了天后,那君上岂不是也要随余净喊他一声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辈分一下就上去了。 “君上,也挺好的。”月老喃喃自语道。 —— 回到玉清宫,慕青正在宫门前候着。看见谢玄,忙迎上前道:“君上!” 谢玄突然说要离开,让他用完宴席后自己回去。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多问,回到玉清宫后发觉谢玄不在,等了许久都不见他。正想召出引路蝶去寻。 慕青看向谢玄,谢玄的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 “你去让人将本君边上的卧房打扫出来,明日余净仙子会过来。” 慕青愣了一下,应声道:“是。” 大概猜到了谢玄方才的事,同余净有关,多嘴问了一句:“余净仙子过来是……” “在本君身边随侍。”谢玄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对了,备一些好看的衣裳首饰,都放卧房里吧。” “是。” 第90章 第九十章 翌日余净醒来的时候,看着帐顶叹了一口气,她一想到要去谢玄宫里随侍便觉得紧张。也不知道谢玄会如何对她。 余净磨磨蹭蹭地梳洗好,起身去太微玉清宫。到宫门前时,见慕青已经在宫门前候着了。 “余净仙子。”慕青先一步上前同余净打招呼道。 “慕青仙君。”余净躬身施礼,同慕青打招呼,“君上现下还未起身,余净仙子可先同我来。” 余净点了点头跟着慕青进去,行至一间卧房前,慕青将门打开,领着余净进去:“仙子,这里,便是仙子在玉清宫的住所,仙子可看看有什么缺的,同我说。” 余净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忙摆手道:“已经很好了,多谢仙君费心。” 慕青听见这话,敛眉应声道:“哪里,余净仙子多礼了,这些,都是天君的吩咐。” 谢玄?余净眉心跳了跳,目光落在了矮几上放着的衣裳、首饰上。 “那这些是?”余净有些疑惑地伸手指了指那些开口问道。 “这也是天君吩咐为仙子备的。”慕青径直开口道,“月色广袖流仙裙,水华朱玄光广袖长袍,上头配着的,是东珠。还有这一件,是织女仙子织的鎏金浅云缎,裁成的广袖样式长袍。这是西海的贝母坠子,这是……” 慕青介绍完,接着同余净道:“仙子可挑一件喜欢的换上,旁边的首饰也可随便拿。若是仙子觉得麻烦,我可唤两个仙娥来侍奉。” 听慕青说到这,余净感觉有些懵,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道:“慕青仙君,小仙,只是过来侍奉君上的。” “仙子还是换上吧,这是君上的意思。”慕青应声道,说完他便转身出去了。留下余净在殿内看着那一堆衣裳出神。既然慕青都这么说了,余净也就不客气了。她最喜欢的,自然是水华朱那套,配了西海的贝母坠子。余净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好像看见了盛华的模样。她经历过了盛华的后半生,其实她既是盛华,也是余净。她所经历的那两年,对她来说,是无法抹灭的。 余净抬步出去,候在门前的慕青见余净出来,神情微怔:“仙子请随我来吧。” 余净安安静静地跟在慕青身后。只见慕青停在她旁边的那间卧房门前,出声唤道:“君上,余净仙子来了。” 余净一愣,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卧房。上前低声同慕青道:“慕青仙君,我的卧房,同君上的,离得是否太近了些?” 慕青还未应声,谢玄的声音便从里头传出来了:“进来吧。” “是。”慕青看了余净一眼,“余净仙子,进去吧。” “慕青仙君……不一起吗?”余净试探地开口。 慕青笑了笑:“侍奉君上,一个人就够了。” “啊?”余净略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在门口站定,抬手过去时顿了顿。下一秒门就已经被慕青打开了,“余净仙子请。” 余净深吸了一口气,抬步往里走,这是她第一次来谢玄的寝殿,殿内无香,处处都是简单的装饰。雪白的帐帘垂挂下来,余净隔着朦胧的帐帘看见里头的人影轻动。 “君上。”余净轻唤了一声。 “进来吧。”谢玄应道。 余净伸手撩开帐帘往里走,第一眼看见的,是谢玄白净的胸口。微微侧过身,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君……君上。” 虽说都看过了,但到底也不大合礼数。 “无妨。”谢玄拢了拢衣裳同余净道。 余净这才走到谢玄身边,谢玄看着余净开口:“先替本君更衣吧。” 余净有些犯难了,这从小到大,泽兰也没教过她这些啊! “君上,小仙,不大会。”余净有些不好意思道。 第95章 “给本君穿上就成。” 谢玄都如此说了,余净再推拒,实在说不过去。于是走到架子边,拿起谢玄的衣裳,又回到谢玄的面前。谢玄已经抬好手了,余净将衣裳给他穿上,接着给他系腰带。 余净手拿着腰带,从谢玄的身后环到前面,她的手轻轻触碰到他的腰,谢玄感受到了,呼吸一顿。垂眸看过去,余净正低着头仔细地给他系腰带。 还未回过神,余净就已经抬头了。看谢玄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往后退了一小步。猛然想到卧房还有那些衣裳首饰的事,开口问道:“小仙有一事想要问君上?” 谢玄抬眼看向她,示意她问。 “听慕青仙君说,卧房,还有那些衣裳首饰是君上让准备的?” “是。”谢玄直白地应声道。 “君上为何要送小仙这些?小仙不过是来玉清宫侍奉的,这些太贵重了。”余净不解地开口问道。 “本君觉得,余净仙子穿戴那些衣裳、首饰应当会更漂亮。”谢玄简直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但余净听着这话,脸不禁红了好些。毕竟谢玄的脸还是那张脸,四海八荒一顶一的相貌,能不脸红吗? “仙子还未用膳吧,同本君一起用早膳吧。” “好。”余净应声,谢玄唤了慕青进来。接着端着早膳的仙娥鱼贯而入。 小馄饨、粢饭糕、桂花糖糕、荷花酥,都是她喜欢吃的。 余净怀疑地看向谢玄,这,怎么同她想象的侍奉不一样啊。这哪是她过来侍奉谢玄,分明就是来玉清宫享福来的。 “用膳吧。”见余净愣着,谢玄开口道。 “哦。”余净应声,拿起筷子。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到底谢玄如今是天君,再说了,现在还在天庭呢,大不了还有泽兰同月老。 余净咬了一口粢饭糕,太大口了,有些难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呛到的。咳嗽咳得脸都红透了。 谢玄见状连忙捏了一个诀,余净一下就好了,只是还有点未缓过来。脸还是红的,谢玄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帮余净顺气:“可还好?” “嗯嗯。”余净点了点头,察觉到谢玄的手在背后,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谢玄给她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她说不上来。 用完早膳,谢玄带着余净去了书房,也没让她做什么,只是给了她一盘点心,一盏茶,一本书,让她在旁边的位子上坐着。 余净在当盛华的时候就看过不少书,已经习惯了,所以拿着书也能坐上好一会儿。不过谢玄在桌前处理公文,一处理就是大半日都不带动的,余净看书看得闷了,神思游走,视线便忍不住落在谢玄身上。 眉目精致,鼻梁高挺,墨发红唇,余净看着他的模样,脑海里竟无端浮现他们在锦竹镇时耳鬓厮磨的场景。 “太后娘娘……微臣……失礼了。” “鹊鹊……唤一声夫君可好?” 余净一下觉得身上很是燥热,忙移开目光,用手扇了扇风。她怎会如此啊!白日宣/淫啊! “很热吗?”谢玄头也没抬地开口。 “啊?”余净瞄了一眼谢玄!原本只是燥热,现如今,还有一种被发现的心虚,“没,一点也不热。” “余净仙子。”过了好一会儿,谢玄突然放下手上的毛笔抬眼看向余净,“本君画了一副兰花图,余净仙子要不要过来看看。” “好……好啊。”余净现下都有点摸不透谢玄的心思了,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走到桌前。其实听见兰花图,余净就想起了在凡间时,谢玄即将出征时,她同谢玄一起画的。 “余净仙子觉得如何?可还要再添一笔?”谢玄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余净笑着应道:“君上画得甚好,小仙觉得,不必再添了。” 谢玄看着余净笑着的样子,也跟着开心:“余净仙子觉得好,那便好。” 谢玄此时的语气甚是宠溺,好像哄着她的感觉,余净心也不自觉得跳得很快。君上此时的样子,实在是太像谢玄了,感觉他就是谢玄。 余净虽然有怀疑,但对于太上老君的仙水,可是深信不疑。 用完午膳,余净依旧看着书,也不知是不是今日起得太早了些,余净看着书觉得困得厉害。眼睛睁着睁着,眼皮没一会儿就盖下来了。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身子轻了不少,过了一会儿,整个人就陷进了一个软乎乎的地方,温暖,轻柔,很舒服。余净满意地调整了一下睡姿,睡得更深了。 谢玄看着余净的睡颜,心里想着,以后可得好好看住了,不然被谁抱走了都不晓得。 余净是被饿醒的,醒来的时候人还很迷糊,看着帐顶发愣。这好像不是泽兰殿,也不是姻缘殿。余净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是玉清宫。就在她以为这是她自己的卧房时,坐起身之后,看了一眼殿内的陈设才觉得不对。这大抵是谢玄的寝殿,不过,这榻是真的不错,云朵软榻,人躺在上头舒服的紧,往后也让泽兰给她也弄一个。 “醒了。”谢玄的声音从稍远处传过来,余净吓了一跳,有些尴尬地唤了一声,“君上。” “醒了便过来用晚膳吧。” “哦。”余净不好意思地应声,毕竟她是来侍奉,这会儿倒真像是过来享福的。 用完晚膳,又陪着谢玄在玉清宫的后院走了两圈。就在余净以为要回去的时候,谢玄却没往寝殿走。 “君上,我们这是?” “去汤池。”谢玄淡淡然地应声,嘴角微微勾起,“余净仙子随侍吧。”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余净愣了一下,正愣着的时候,谢玄已经抬步往前走了。余净跟上谢玄的步伐,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去汤池侍奉,那岂不是要…… 正想着呢,冷不丁撞上了什么东西,痛得余净泪花都出来了。谢玄回过头微微躬身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撞疼了?” “还好。”余净伸手摸了摸额头,应声道。抬眼过去,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放大在眼前,呼吸同她的交缠在一起。余净眼睫微颤,掩住了眼里的情/动。 “那走吧。”偏偏这个时候谢玄还抬手抚了抚余净的头。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余净有些不知所措。 汤池里的水,是常年温热的,氤氲着袅袅热气。余净跟在谢玄身后越过屏风进去。谢玄在架子边站定,没叫余净,而是慢条斯理地解着自己身上的衣裳。 “余净仙子觉得本君如何?” 余净略思索了一下,看向谢玄反问道:“君上指的是?” “余净仙子以为是什么?直说便是。”谢玄又将问题抛回给了余净。 “君上,相貌俊美,为人谦和,如今又已飞升上神,身居天君之位,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余净想了想,说了一套最不会出错的话。不过确实,也是实话。 谢玄已经将外袍褪了,浅淡的蓝色中衣虽素净,但在他身上,竟也无端看出了几分贵气。 “余净仙子不脱吗?”谢玄透过朦胧的雾气看向余净问道。 “嗯?”余净一脸惊诧地看向谢玄,支支吾吾道,“小仙,不是过来随侍的吗?” 只见谢玄一挥手,汤池分隔成了两个,中间架着一架山水屏风。余净看了一眼,又扭头看向谢玄眯着眼睛道:“君上客气了,小仙就不必了。” “那仙子是要看着本君泡吗?本君倒是不介意。”谢玄眉眼含笑地看向余净。 “那……小仙也泡泡吧。”余净应声,她觉得谢玄有些怪怪的。比在有苏的时候,放浪了许多。 余净转身,去了屏风后面,她脱衣裳之前,还仔细看了一眼屏风。不过该说不说,这玉清宫的汤池,确乎比泽兰殿的舒服好些,余净泡得全身都暖烘烘、软乎乎的。只不过她现下的心情,很是微妙,虽中间有屏风隔断,可对面的水声,却是实实在在的。余净一想到她白日想的事,脸唰得一下,变得通红。 水声渐渐大了起来,接着是脚步踏在湿地板上的声音。 “干净的衣裳已经放在台上了,我先出去了。”谢玄的声音穿过屏风传进来。对面的人似乎站着在等他的回答。 “哦,好。”余净应声,等待关门声响起才站起身,隔着朦朦的雾气看了一眼台子上,台子上放着的衣裳,好像是白日里见过的鎏金浅云缎,织女仙子织的缎子,在天庭可抢手了。余净白日里不选这个,也是因为觉得这缎子太过贵重的原因。但她方才换下的水华朱已经湿了,现下只能换上这一身了。 这套衣裳料子比水华朱的那套还更软一些,余净的发还有些湿,想着过一会儿反正也就要安置了,便不簪发髻了,任由它散在身后。出了汤池,一阵夜风吹过,余净觉得很舒服,便慢慢地往寝殿走。 回到寝殿时,慕青正在门口候着,瞧见余净已经换了衣裳头发披散着,忙垂首唤了一声:“余净仙子。” 其实在谢玄对余净不同时,慕青就大概猜到了,谢玄对余净,大概是余情未了。毕竟天君回来时的样子,他也看见了。只是他想不明白,明明君上喝了仙水,却为何…… 第96章 不过现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依着现下的情势,余净,极有可能成为天妃。 “君上在里头吗?”余净低声问慕青道。 “在。”慕青说着,给余净拉开了门,“余净仙子请。” 余净缓步进去,只见谢玄坐在书桌前。他的发也未束,身上穿着的,是玄色的鎏金缎,同她身上穿的,好像是一样的,只不过颜色不相同。大抵是听见了动静,谢玄抬眼看向她,见到她的模样,谢玄明显一愣。 这身衣裳,很衬她。纯真、明媚、温柔还有一丝雍容华贵。 “怎么了?”余净见谢玄愣了一下,怀疑地上下看了一眼自己。 “你穿这身衣裳,很漂亮。”谢玄毫不掩饰地开口同她道,眼里满是赞赏。 “多谢君上。”余净讷讷地应声,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我其实还有话未问完。”谢玄说着这话,从位置上站起身,走到余净的面前。 余净见谢玄一本正经的模样,也跟着紧张起来:“君上,想要问什么?” “余净仙子既觉得本君无可挑剔,那仙子可喜欢本君?” 余净这会儿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呆呆地看向谢玄:“君上为何……会如此问?” “因为本君心悦仙子。”谢玄笑着看向余净道,不知是不是身后的夜明珠太亮了,谢玄目光灼灼,一如在凡间时的谢小将军。 余净脑子还未转过来的时候,谢玄的声音接着在耳边响起:“我心悦你,同你是否婚嫁无关,同你是否身居高位也无关。可你我的身份,我虽心悦你,可我无法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地娶你。” “我现在可以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她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般,鼻子很酸,有一种莫名的委屈,从心底涌上来。在之前的所有怀疑,在这个时候,都得到了解答。但她的心情,却难以言喻。 谢玄原还想说什么,看见余净的眼睛瞬间红了,一时慌了神。 余净红着眼睛,眼泪蓄满了眼眶,她的神情,却是释然的。 谢玄也感觉自己的喉头很紧,但最终还是轻轻唤了余净一声:“余净。” “骗子。”余净走到谢玄的面前伸手锤了谢玄的胸口一下,“明明什么都记得,为何要骗我?” “我怕你喜欢的,是谢玄,并非我。”谢玄有些无力又激动地解释道。 “你不是谢玄吗?”余净愣愣地开口。若是谢玄饮下了太上老君的仙水,那余净会觉得,谢玄同君上,是不一样的。可谢玄并未喝,且明晰地记得他们所有的过往。就如同她一样。她不是盛华,但她实实在在地经历过,那些情爱、愧疚、思念都是真的。 “是我的错,现下我想明白了。”谢玄含着歉意地开口。 余净看着谢玄,压抑在心里的愧疚、思念、还有爱意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灼热温软的唇印在谢玄的唇上时,他惊诧地低头看过去,余净闭着眼睛,眼睫上还挂着泪珠,轻轻颤抖着。谢玄伸手抱住余净,按着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在凡间被道德、礼/教、人/伦困住无法轰轰烈烈的相爱,在这一刻,谢玄心里那些被压抑的苦痛和爱意也被余净的吻勾了上来。 在太上老君递仙水过来的时候,谢玄是有过迟疑的,他若选择要记得她,便要承受一些伤痛,爱别离、求不得、丧亲之苦。那些虽然已经过去了,可每每想起,却还是痛彻心扉。但他仅迟疑了一瞬间,就在心里打定主意了,趁他们不注意,换了太上老君的仙水。 他们的吻不止是欲/望的交缠,还带着苦痛、留恋,还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殿内的氛围逐渐旖/旎起来,余净被谢玄抱起来时,只觉得身下一空。谢玄抱着余净去了榻上,余净乌黑的发铺散在雪白的云朵软榻上。黑白极致分明,刺激着人的神经。 谢玄正要再吻上余净时,门外传来慕青的声音。 “君上,泽兰上神求见。” 谢玄偏头看了门口一眼,正欲不管,转念一想,余净是泽兰殿的人,若他要求娶余净,按礼教,还得问过泽兰的意思才行。 余净听见泽兰的名字,也一下就清醒过来了。看着欺身靠近的谢玄,脸红得不像话。谢玄回过头,就看见余净捂了脸。 觉得可爱,忍不住出声调侃道:“你同我在凡间,什么没做过,怎还如此怕羞?” 余净看着谢玄红了的耳尖,抬手过去摸了摸,滚烫。 谢玄眉眼低垂,忍不住过去亲她。 “君上。”慕青的声音复而又响起了。 谢玄同余净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虽然她同谢玄好像也并未做什么,可这样的场景,真的好像泽兰是过来捉/奸的。谢玄推开门出去,泽兰就站在殿门外,看见余净跟在谢玄的身后,毫不客气地开口:“君上。” “我才去东海转了几日,回来便听闻余净被君上唤来太微玉清宫做随侍。便想来问问缘由,我泽兰殿的人,可不是旁人能随意使唤的。”泽兰的话虽冲,却还是一字一句慢慢说的。余净站在谢玄的身后,见泽兰如此,便知晓他是真的恼了。泽兰性子随和,从小到大,余净见他急躁的次数,屈指可数。 余净刚想出声解释,便听得一旁谢玄的声音响起。 “上神,本君,想求娶余净仙子为妻。” 此话一出,莫说泽兰了,就连站在旁边的慕青都惊讶地看着谢玄。他知晓谢玄喜欢余净,可立为天后,是万万没想到的。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有一章或者两章就要完结了,接下去就是祁烬和谢英的番外,感谢大家的收藏、订阅、评论、营养液和投雷!!非常感谢!!!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余净也惊住了,她方才才同谢玄陈明心意,下一秒谢玄就同泽兰说他要娶她? 虽谢玄方才确实同她说过,他现在可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地娶她。可,会不会太快了。余净想着,上前扯了扯谢玄的袖子。低声同他道:“会不会,太快了些?” “我恨不得现下就同你成亲。”谢玄偏头笑盈盈地看向余净道。余净脸一红,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慕青。谢玄的声音轻,可到底慕青站得近,这话,他应该也听见了。 慕青是听见了,听见这话时忙低下头,他跟在谢玄身边这许久,谢玄给他的印象,从来都是清冷自持,疏离淡漠的,谁能想到,他有一天竟会从谢玄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由此可见,谢玄对余净,当真是动了真心的。 泽兰愣了好一会儿,皱着眉看向谢玄,又瞧了一眼余净。他真的有些怀疑,余净是不是被谢玄骗了。 “君上,余净年岁小,不大懂情爱,君上才从凡间回来,仅凭在凡间的执念与道听途说,想求娶余净,是否太过草率了?” 泽兰在东海回来的路上就听说这事了,还未来得及去问过月老就径直去了玉清宫。所以他并不知晓谢玄未喝仙水这件事。 谢玄一脸诚恳地同泽兰道:“上神,本君,是真心想求娶余净,天后之位,非她不可!” 泽兰见谢玄如此,大概明了了,他也算是看着谢玄长大的,谢玄的性子虽冷了一些,但品性相貌自是无可挑剔,且看余净的样子,也不像是不愿意。遂开口道:“余净,过来。” 余净看了泽兰一眼,又看了谢玄一眼,乖巧地走到泽兰的身边。 “君上,此事,容我再想想,余净,我便先带回泽兰殿了。” 泽兰说完,便带着余净出了玉清宫。刚出了玉清宫,泽兰便伸手弹了一下余净的脑门。余净捂着脑门,有些委屈地喊了一声:“上神?” “哪有未成婚便住进夫家的!看来我平日里还是太娇纵你了。” “君上唤我过去原是让我去随侍的,我以为君上是要同我算账呢,谁知道……君上并未喝太上老君的仙水。”余净讷讷地出声应道。 “君上,并未喝仙水!”泽兰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是啊,所以我……”余净接下去的话不必说,泽兰也明白了。 “怪不得。”泽兰喃喃着,“我就说,君上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历劫回来之后怎会如此奇怪,原是对你有执念。” “下回,可不许这么好哄骗了!怎么去了一趟凡间回来还如此单纯。”泽兰继而同余净道。 “晓得了上神。”余净应声,泽兰眼睛落在了余净的身上,方才未注意,这会儿,倒是看清楚了。 “织女的鎏金浅云缎?”泽兰嘴角带笑同余净道,“这缎子,我当初提了两箱宝贝去织女那都换不来。” 余净略想了想,她对这些东西,倒是不在意,于是开口问道:“上神喜欢?若是上神不嫌弃……” 泽兰笑了笑:“傻子,当初我去求,也是为了你。” “我?” “我泽兰殿的人,自是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 第97章 余净心下一暖,泽兰就是这样,话虽不多,面上看着也冷冷的,做的事却不少,也从不到她跟前同她说。 “回去吧。”泽兰带着余净回到泽兰殿,“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哦。”余净应声,转过身的时候陡然想到方才的事,试探性地问道,“那那件事?” “放心吧,我自有安排。”泽兰笑了笑应道。 泽兰带着余净回去了,谢玄看着他们离开,在殿门前还站了许久。慕青见他站了许久没有动静出声唤道:“君上。” “准备着吧。”谢玄低声吩咐,转身准备回殿。 “什么?”慕青有些不明白地反问。 “大婚用的东西。” “可泽兰上神方才不是说……”慕青话说到这,对上谢玄的眼神,就停住了,“小仙即刻就去。” “暂且,先不要声张。”谢玄嘱咐道,他自己倒恨不得整个天庭都知晓,只不过,若是泽兰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他未答应,那么此事就不能宣扬。 —— “余净余净!”鲤儿过来的时候,余净正在姻缘殿干活。鲤儿径直冲到余净的面前。 “怎么了?”余净放下手上的月老结。 “听闻,天君要成婚了!”鲤儿惊诧地低声同余净道。 “你是如何知晓的?”余净低声问道。 “整个天庭都在传,慕青仙君已经吩咐着在筹备了。只是天后是谁,倒是未听说!他们都在猜测是不是西海那位?”鲤儿知晓余净同谢玄之间的事,但却不知道昨晚的事,所以,将听说的一股脑都说与余净听了。 听鲤儿说起,余净倒是想起西海三公主这号人来。 “你怎么了,看着心事重重的?”鲤儿见余净神色不对,凑近问道。 “无事。”余净应道,接着笑着凑近鲤儿道,“我知道天后是谁?” “谁啊?”鲤儿眼睛大了好些,看向余净。 “是我。” “是你!” “怎么回事儿?余净!”鲤儿接着大声问道。 “嘘!”余净比了手势,低声同鲤儿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哦!所以君上其实从一开始就记得你,喜欢你。但是害怕同你说对不对!”鲤儿恍然。 余净见鲤儿说得这样坦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你同君上的婚宴在什么时候呀?是不是得大摆,能不能请卯日星君宫里的厨子来做,上回我随着嫦娥仙子去卯日星君宫里吃过一回,星君宫里的吃食,实在是太好吃了!”鲤儿同余净喋喋不休道。 余净一脸宠溺地看着鲤儿,笑着应声道:“好,都好。” 同鲤儿一边谈天一边干活,时辰很快就过去了。鲤儿回了广寒宫,余净也准备回泽兰殿了。月老瞧见余净要走,叫住了余净:“乖徒儿,为师同你一块走。” “师父也去泽兰殿吗?”余净随口问道。 “嗯,你不晓得吗?泽兰唤了君上过来喝酒。”月老反问。 “上神并未同我说。” “那同为师一块去瞧瞧,泽兰定是怕你要为君上求情才不告诉你的。”月老揶揄着笑道。 到泽兰殿,果然在殿前看见了谢玄。 还未来得及打招呼,殿门就开了,泽兰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鸦黑的发,散落在肩,靠在殿门旁,一副慵懒的模样。 看见余净,泽兰似乎并不惊讶:“进来吧,酒已经备好了。” 后院湖心亭,桌上的酒菜都备好了,几个人落座。其实也就谢玄、泽兰、月老还有余净四个人。天色暗下来了,亭子顶上和檐下挂着的夜明珠亮起来,照得亭下亮如白昼。 “君上,请。”泽兰未让仙娥侍奉,而是抬手,为谢玄添了酒。 “多谢上神。”谢玄举起酒杯,承过泽兰的酒。 泽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递到谢玄的面前,同他碰了一下杯,两个人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开始喝起来。 月老坐在余净的身边,看着他们俩一来一往的喝酒,凑近余净低声道:“咱们俩,今日就看着得了。” 余净猛地点点头,看他们俩喝酒的架势,看来是不趴下不会回去了。她同月老还是吃菜,等着收拾残局吧。 最终还是泽兰先趴下了,两个人的脸都红得厉害,谢玄大抵是已经懵了,眼神迷蒙地看向余净,结结巴巴道:“余净,我……厉不厉害?” 月老听见这话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忙站起身同余净道:“乖徒儿,我送泽兰回房了,你随便找间客房,将君上也安置了吧。他现下这模样,也不大适合出去。” “好。”余净脸也红了,看着月老驮着泽兰消失在廊道尽头。转而看向醉了的谢玄。 她想到白日里鲤儿同她提起的事,走到谢玄的面前,轻轻开口唤他:“谢玄。” 谢玄已经坐回到位子上了,低着头,听见她的声音,笑着仰头看向余净:“嗯!” 余净坐到刚刚泽兰的位置上,刚坐下,谢玄就倒在了她的怀里。 “谢玄。” “嗯。”谢玄喃喃着应声。 “我问你哦。”余净停顿了一下,接着开口问道,“你同西海三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谢玄似乎听明白了,挣扎着从余净的怀里退出来,鎏金玄色缎,眉目如远山辽阔,脸上的红晕如同晚霞,驱散了清冷之意,平添一份亲和可爱。他像是清醒了一些,盯着余净,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地开口。 “不过……不过是在阎王生辰时,见她被地府的小鬼欺负,随手救下的罢了。”说到这,谢玄似乎有些气愤,“也不知道是……是哪个碎嘴子,就传本君……英雄救美,两个人因而生情!” “太上老君那帮子迂腐,听了此事,便当真了,本君同他们……解释,还当本君是为护着那西海公主!” 谢玄呼出一口气,盯着余净似乎又有几分欣慰:“不过……此事若是不发生的话,我也不会寻着我真正心悦之人。” 余净刚想开口说什么,只觉得鼻尖盈满了酒气,谢玄的唇,已经封住了她的。似乎是还想攫/取更多,谢玄抬手,按住了余净的后脑勺。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余净一个不注意,人已经被谢玄带到了客房之内的榻上。纱帐落下,谢玄精致俊朗的脸,近在眼前,他的唇齿之间带着醇香的酒气,余净觉得,自己明明未喝酒,倒也有些醉了。 谢玄抱着余净,又凑近轻吻了一下她的唇,低声同她道:“早些休息吧。” 谢玄眼神还有语气,跟哄小孩子一样,余净笑弯了眼,应声道:“好。” 余净其实有些睡不着,回想到谢玄方才可爱的模样。她从前曾听月老和泽兰说起过天君,清冷疏离,不忍亵渎。可他方才的模样,同他们说的,好似没有半分关系。 想同他成婚吗?余净自然是想的,在凡间时,她就想过。但她没想过这么快,好像在做梦一样。又紧张,又带着几分期待。 —— 泽兰睡到了第二日下午才醒,爬起来,看了一眼摆在床头边的水,径直拿起茶壶猛灌了好几口才觉得活过来了。活动了一下筋骨,推开了殿门,看见门前站着的人,有一些惊讶。 “君上,好早啊!”泽兰笑着招呼了一声。 “上神。”谢玄先是唤了一声,接着道,“不早了,现下已经快入夜了。” “本君过来,是想问问上神想得如何了?”谢玄也不绕弯子,径直开口问道。 “君上,我只有两个问题。”泽兰说着,靠在了殿门边。 “上神请问。”谢玄单眉挑了挑。 “余净,虽是我泽兰殿出来的,可到底是器灵。君上现下还未成婚,天庭就已经议论纷纷了。若是余净成了天后,难免会被人说道,君上该如何?” “爱她,敬她,不让人轻视于她。”谢玄毫不犹豫地应声道。 泽兰似乎挺满意这个答案的,接着问道:“那彩礼,君上准备……” “上神放心,一切都是最高最好的规制。”谢玄听见泽兰问这个,露出一个笑来。他知道,泽兰问这个,大抵就是成了。 “好。”泽兰应声,接着开口问道,“婚期定在何时?” “三月后,本君已经请女娲娘娘、月老还有红艳星算过日子了。” 泽兰撇撇嘴:“我都还未同意,你就吩咐下去了?” “没有,昨夜里同上神饮了酒,今晨才去的。”谢玄笑笑应声道。 “君上放心,我这边,嫁妆也不会少的。”泽兰的意思,谢玄也明白了,同泽兰躬身施了一个大礼,“多谢上神,本君,定会好好待余净的。” “我养的这么好的姑娘,君上,可不得偷着乐!”泽兰淡淡然道,“唉,本还想着在身边多留几年。” “上神,本君,先行告退了。” —— 三个月,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很快就到了。明日便是成亲的日子了,余净躺在榻上看着架子上的婚服,还是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得不真实。 第98章 “余净仙子。”门口的仙娥唤了一声。余净迷迷糊糊地醒来,出声应道,“进来吧。” 仙娥鱼贯而入,余净起身,看见殿门站着的一群仙娥,一时间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我等先给仙子沐浴更衣梳妆吧。” “好。”余净有些不知所措地应声,沐浴完了,换上了自己的衣裳,用完了早膳,再由着仙娥们为自己梳妆更衣。 “余净余净!”鲤儿过来的时候,余净正在梳妆快睡着了,不知是不是昨夜里没睡好,方才才沐浴完用晚膳,这会儿困得厉害。 “鲤儿!”余净不敢随便扭头,看向铜镜里的鲤儿笑着招呼了一声。 “余净,你好美啊!”鲤儿看着余净,眼睛亮亮的,由衷地感慨道。 余净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虽妆还未化完,但也能看个大概,同平日里看着确乎不一样。他们是在凡间定的情,于是婚仪,谢玄便也吩咐着照凡间的规制办了。昨日红绸和红灯笼已经挂满了整个天庭,看着喜气洋洋的。鲤儿今儿也穿了一身浅红色的衣裳,上半身是短衣,下半身是半裙,看着利落可爱。 鲤儿进来没多久,泽兰同月老也进来了,月老是平日就穿红的,泽兰今日也穿了一身红的。他平日不爱这样鲜艳的颜色,还总说月老穿得太过惹眼,见他穿红色,余净还是有几分讶异的。泽兰站在余净的身后,看着铜镜里余净的神情,仿佛一眼就看穿了,轻笑了一下:“今日可是大日子。” 余净听见泽兰这么说,眼睛酸酸的,有些想落泪。泽兰接着道:“诶,你现下妆都还未上好,若是哭花了,待会见了君上,可就不漂亮了。” “有术法啊!”月老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泽兰,轻叹了一口气,“你说你怎么到关键时候脑子就不大好用了呢!” “就你灵光!”泽兰瞥了月老一眼,出声呛道。 就在吵闹中,余净的妆也弄好了,换好了衣裳,披上了盖头。盖头下红红的一片,只能看见脚边的一点路。 “君上来了!”有仙娥笑着跑进来传话。余净还未反应过来,手已经被一只大手牵着了,“跟着我。” 泽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余净一时百感交集,又觉得分外暖心。抬步慢慢跟着泽兰出去,到门口的时候,谢玄已经在殿门外站着了。 一身绯红,墨发用玉冠束着,意气风发,鲜衣怒马,这样俊俏的相貌,让跟着出来的仙娥们都看红了脸。 “上神。”谢玄朝着泽兰行了礼,接着眼神就跟粘在余净身上一样,一动不动。 泽兰抬手变出一条牵红来,一头递到了余净的手里,另外一头,递给了谢玄。 谢玄伸手接过,低声道:“多谢上神。” “不必,若是你哪日欺负余净,我还是会将她接回泽兰殿的。”泽兰暗戳戳地开口,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 “上神放心,不会有这种时候的。”谢玄笑了笑,拉了一下手上的牵红。 余净就站在稍远的地方,感受到红绳动,虽她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谢玄的喜悦,突然手肘被人托住了。 “余净,跟着我走便好了。”鲤儿站在她身侧带着她跟谢玄走。 接亲的轿撵就停在泽兰殿外头,八抬大轿,宽敞得很。鲤儿扶着余净上了轿撵,接着摇摇晃晃地往太微玉清宫去。 一路上锣鼓喧天、炮竹声不断,一点也不像清冷的天宫。 下了轿撵,又复而拿着牵红,鲤儿扶着余净跨了马鞍,火盆,因着她真身是蝴蝶瓦,便去了踩瓦这个流程。到正堂,拜了月老和泽兰,便被送入了洞房。 一整套流程下来,余净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鲤儿悄悄拿了点心过来给余净吃。因着殿内无人,余净干脆掀了盖头。鲤儿看了一眼布置精细的殿内,感慨:“真好啊!余净你要同君上好好的!” “嗯嗯。”余净吃着点心笑着点点头,点头的时候,头上的凤冠轻轻晃动着。 “给。”正吃着,鲤儿突然从腰间摸出一个东西来。余净低眉看过去,就看见鲤儿手心里躺着一个桃木梳子。 “这是?”余净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是我自己刻的,桃木梳子,祝你同君上白头偕老,厮守终生。虽然比不上月老上仙和泽兰上神送的东西贵重,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鲤儿轻声同余净道。 余净接过鲤儿手上的梳子,抚了抚鲤儿的手:“我真的很喜欢,多谢。” 鲤儿眼睛亮亮的,语调都高兴了不少:“你喜欢就好。” 看着余净,鲤儿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余净,你今日,真的好漂亮!” 余净有些害羞地抿唇笑了笑。鲤儿一直在殿内陪着她,直到晚宴开席前,鲤儿还去前头小厨房端了卯日星君宫里厨子做的吃食过来给她尝。 快入夜的时候,有仙娥推门进来了。 “天后娘娘,君上快要过来了,还请娘娘盖上盖头。”仙娥低声提醒道。今夜过后,她便是天后了,这个称呼,迟早都是要熟悉的。 “好。”余净应声,仙娥便拿着盖头盖回到了余净的凤冠上。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龙凤花烛噼啪作响的声音。 殿门被推开,靴子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哒哒哒”地越发靠近了,余净看着盖头下那狭小的空间,谢玄的靴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红色织锦料子,上头绣着祥云纹。 “都退下吧。”谢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仙娥皆应声退下,殿内复而安静下来。 余净心跳得莫名很快,秤头递进来的时候还有些懵,下一秒,眼前一片明亮。谢玄穿着一身正红的喜服站在她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他们同饮了合卺酒,结了发。 最后,谢玄替余净摘了凤冠,解了喜服。 谢玄微微抬起身子,墨色的长发垂落下来,触碰到余净的脖颈,有些酥痒。而他则定定地看着余净,痴痴地笑着,唤她的名字:“余净。” “嗯。” 余净也轻声地应着。 谢玄唤了许多遍,余净都一一应了,没有半点不耐烦。不知为何,甚至还觉得心里很满。 谢玄的目光落在余净的耳垂上,她的耳垂小小的,在外头的烛光照射下很白嫩,像是一小块羊脂玉。谢玄俯身下去,轻衔着她的耳垂,顺着耳侧的脖颈慢慢吻下去。 “谢玄~”余净有些痛了,轻唤了他一声,谢玄抬眼,眼睛里是铺天盖地的情/欲。 他的声音有些喘,沙哑但莫名带着蛊/惑的味道:“忍一忍,一下就舒/服了。” 纱帐轻晃,烛光摇曳,春宵一刻。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了,之后就是谢英*祁烬番外了!感谢支持!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君上。”慕青在门口唤了一声。 “进。”谢玄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慕青带着侍奉的仙娥进去,厚厚的纱帐遮盖着内殿,只隐约能看见个谢玄的轮廓。只见谢玄起身后又坐到床边俯身下去,拉了拉寝被。 “进来吧。”谢玄的声音复而响起,慕青这才领着仙娥进去。 床上的纱帐已经落下来了,只能看见一缕青丝沿着床沿落下来。自谢玄同余净成婚之后,日日交颈而卧,耳鬓厮磨,感情好的不得了。慕青已经习惯了,谢玄洗漱好,便去了玄穹宝殿议政。 余净醒的时候,榻边已经无人了,余净掀开被子起身,自己慢慢地洗漱了,去姻缘殿干活。她还是不大习惯仙娥侍奉,所以大多时候,她都不需要人侍奉。 “近日来余净觉得身子乏累,慕青,你请医官给她瞧瞧吧。”刚同太上老君几人交谈完,谢玄吩咐慕青道。 “是。”慕青应声。 余净近来确乎觉得比平时乏累不少,还总觉得睡不醒,明明她每日干的活也不多,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天后娘娘。”慕青带着医官进来,朝着余净行了一个礼道。 “慕青仙君,你怎么来了?”余净在姻缘殿里见到慕青还是有些惊讶的。 “君上说天后娘娘近来身子乏累,特让小仙请了医官过来给天后娘娘瞧瞧。”慕青躬身应道。 正好这会儿月老听见动静出来,见医官在侧,忙开口问道:“乖徒儿,你身子不适啊?” “是有些。”余净讷讷地应声道,是有些不适,但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也不能让人白来啊。于是余净伸出手给医官把脉。 医官把脉时,神色明显认真了好些。过了半晌,医官脸上露出一个笑来:“恭喜天后,贺喜天后!” 余净见她如此,有些懵了。月老倒是一下就反应过来了,笑着拍了拍余净的肩:“要当娘亲喽!” “啊?”余净惊讶地看向月老,接着又看向医官,医官朝着余净点了点头。 一时间,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很微妙,不自觉地伸手抚了一下肚子。她也想过会同谢玄有孩子,但没想到,这样快。 第99章 “慕青仙君,先不要同君上说,入夜了我自己告诉他。” “是。”慕青应声,带着医官退下。 月老开口道:“既是有喜了,你这些活,便也少做一些吧,我这就传书信让你的师兄师姐们回来。”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往外走道:“对了,我得赶紧去同泽兰说这个好消息,泽兰知道了,定然会高兴的!” 月老走了之后,殿内又重新安静下来,余净轻轻地抚上肚子,有些难以想象,她竟有了谢玄的孩子。 慕青回到谢玄身边时,谢玄就开口问起余净:“她如何了?可有事?” 慕青躬身敛眉,轻声应道:“回君上,医官瞧过了,说天后娘娘的身子并无大碍,多休息休息便好。” “哦。”谢玄应声,想着以后得少折腾她些了。 入夜两个人用完晚膳,沐浴洗漱好躺在榻上,谢玄抱着她。余净想了想开口道:“谢玄。” “嗯。”谢玄轻声应了。 “我有喜了。” 谢玄低头看向余净,眼里满是惊喜:“当真?” “自然,今日医官来把脉才知晓的。”余净笑了笑应声道。下一秒,腹上一阵温热,谢玄的手覆在她的腹上。 “我就要做阿爹了!”谢玄说这话时,语气里的幸福之意掩饰不住。 “医官有说,孩子是男是女吗?”谢玄接着问道。 “月份还小呢。”余净笑了笑应声道。 “那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呢?” “嗯,男孩女孩都好,君上呢?” “我想要个女孩,长得像你最好了,白白嫩嫩的,跟个糯米团子一样可爱。” —— 月份逐渐大了,因着余净是器灵,仙根不同,有孕会比旁的仙灵更受罪些,谢玄心疼,让医官看着的同时也花了更多的时间陪着她。 入夜正躺着,余净有些难受睡不着,翻动了一下身子,谢玄就醒了,习惯性地覆上余净有些隆起的肚子抚着问道:“他又折腾你了?” “嗯。”余净应声。自月份大了之后,医官就能用术法得知男女,余净怀的,是个男胎。 “等这小子出来了,我定要好好收拾他。”谢玄轻声道。 余净被逗笑了,感觉有些饿了,便同谢玄道:“谢玄,我有些想吃凡间的酸粉了。” “好,我带你去。”谢玄应声。说着扶着余净起身,给她穿上厚厚的衣裳。此时凡间正值冬季,天气冷得厉害。 余净身上穿得厚厚的,谢玄觉得还不够,又拿了白狐皮大氅过来给余净披着。余净穿得太厚了,有些动弹不得,笑道:“是不是穿得有些太多了?” “哪里,凡间现下正逢冬季,又是夜里,得穿得厚实些才好。”余净抬眼就看见谢玄一脸清冷地同她念念叨叨的模样,踮起脚凑上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谢玄一愣,低头加深了这个吻,吻完了之后,还低声同余净道:“小兔子不乖了,知道撩拨人了!” 余净调笑道:“撩拨的是自家夫君,不妨事!” “你还想撩拨旁人?”谢玄开口,略有些委屈地问道。 余净自知说错话了,又凑上前,亲了一下谢玄的侧颊。 谢玄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若非她现在怀着孕,他真想……罢了,带她去凡间吃东西要紧。 凡间雪大,目所及处,皆是一片雪白,夜市里的摊子寥寥无几。谢玄扶着余净撑着伞走在雪中,见雪深厚,担心地问道:“脚凉吗?雪可浸湿了鞋袜?” 余净摇了摇头,两个人逛了一圈并未看见酸粉摊子或铺子。余净有些失落,毕竟她这么大老远过来,就只想吃酸粉。谢玄偏头就注意到了余净略失落的情绪。将伞递给余净,余净看向谢玄有些不解,但还是将伞接过来了。 “去哪?”余净见谢玄就要走开,出声问道。 “稍等,我一会儿就回来。”谢玄笑着应声,余净就看着谢玄走到稍远处的馄饨铺子同掌柜说了几句话。还伸手指了指站在雪中的她。过了一会儿之后,余净就看着谢玄笑着朝她跑过来。 “酸粉没有,酸汤馄饨好不好?”谢玄小跑着到余净的面前,轻轻喘着气问道。他穿着一身玄光华服,外头罩着一件绒绒的貂皮大氅,更衬得整个人贵气无双,有雪落在他身上,眉目如画。偏生如此,他还小跑着过来,问她这样的问题,余净只觉得心里软得厉害,笑着点点头道,“好。” 谢玄扶着余净朝着馄饨铺子走过去,余净低声问道:“你如何同掌柜说的。” “我家娘子有孕,就想吃酸,能否为我做一碗酸汤的。”谢玄一边说着,一边去探余净的手,余净的手不算冰,可同谢玄暖和的手比起来,还是凉的,谢玄便自然地为她捂着。 两个人走到铺子里,因着夜深,铺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谢玄给了掌柜一锭银子,央着掌柜烧了个炭盆上来,又点了一些旁的小吃。 他们坐在窗边,上了炭盆也不冷,便将窗子开了一个小口透气。正等着掌柜的上吃食,听见阁楼上的动静,两个人抬眼看过去,就瞧见一个奶娃娃,抱着一个布偶从阁楼上下来。看见余净同谢玄,那个娃娃站在楼梯上也不动了,滴溜溜地盯着谢玄同余净。 过了一会儿,他才奶声奶气地开口唤了一声:“阿爹,我饿了,想吃馄饨!” “诶!”掌柜的听见声音从后厨出来,见他穿得单薄,忙道,“快去添件衣裳再下来!” “哦。”奶娃娃应声,非常听话地哼哧哼哧又上楼了。他再下来的时候,穿了一件厚厚的衣裳,看着圆滚滚的。 掌柜的过去抱他,见谢玄和余净两个人看着,略含歉意道:“对不住。” “无妨。”谢玄笑了笑,应道。 掌柜的将娃娃抱到他们邻桌坐下,接着就回到厨房忙去了。 “阿兄,阿姊,好漂亮!”奶娃娃不知什么时候从凳子上下来了,依旧还是盯着他们,说这话时不自觉地摸着自己手里的布偶,似乎是有些紧张。 余净看着他,笑着招呼道:“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吃啊?” “好。”娃娃点了点头,安静地爬到余净身边的位置上。 掌柜的将东西端出来时,看见孩子已经到了余净身边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东西放下:“客官慢用。” 正要将孩子捞回去,余净适时开口道:“就让他同我们一起吃吧,他一个人也怪无趣的。” 掌柜的这才将孩子放下,细心叮嘱道:“阿姊有身孕,小心些,不要伤着她了。” “哦,好。”娃娃装作听懂了的样子,点头应声道。 等到掌柜的回到后厨,他一脸认真地看向余净,问道:“阿姊,有……有身孕,是什么意思?” 余净想到他方才乖巧地应声,又见这会儿他一脸懵的模样,不禁笑了:“就是阿姊的肚子里有个小弟弟。” 那奶娃娃觉得好奇,盯着余净略大的肚子,思索了一会儿,伸手过去,摸了摸余净的肚子,还有模有样道:“弟弟乖哦!” 谢玄看着他们,莫名觉得温馨。窗外是雪白的飘雪,寒冷至极,窗内温暖如春,飘散着食物的香味。 酸汤馄饨的味道很好,余净吃了一整碗觉得很满足,两个人吃完同奶娃娃还有掌柜道了别从铺子里出来,回到殿内。 谢玄替余净解了大氅和衣裳,接着抱着她坐到榻上,余净看着半蹲在她面前的谢玄,正疑惑他要做什么,下一秒,脚上的鞋袜已经被谢玄脱了。谢玄温暖的大掌包裹住了她冰冷的脚。谢玄抬眼看向她,似乎带着些嗔怪:“还说不冷。” 余净自知理亏,安静地坐着,谢玄用术法变出了一盆热水,余净双脚放进热水,整个人都暖起来了。 之后谢玄便经常带半夜里带着余净去凡间吃好吃的东西,倒也不是天庭的东西不好吃,只是,两个人夜里出去,真的很开心、满足。 —— “君上,天后娘娘怕是要生了!”慕青着急忙慌地跑进殿内传话,话音还未落,就已经看不见谢玄的身影了。 “余净。”谢玄到玉清宫时,殿外站着一群候着的医官,泽兰、月老还有鲤儿都在,听着殿内生产的声音,谢玄心里很是焦灼。 在门口转了两圈,最终还是忍不住想要推门进去。医官们忙上前道:“君上不可,这不合规矩!” 谢玄抬手拂开医官:“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本君,就是规矩。” 进到殿内,余净满头是汗,声音很是凄厉,谢玄心尖一颤,跪到榻边,握住余净的手:“余净。” 余净原觉得苦痛难当,见着谢玄,似乎又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听见孩子啼哭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恭喜君上,恭喜天后娘娘!” 一行侍奉的人都纷纷跪下朝着他们恭贺,谢玄都未曾理会,只伸手去拂余净眼角的泪。余净看向谢玄,他不需要多说什么,她能一眼就看出来他眼底的情绪。冲着谢玄笑了笑,示意谢玄无事,接着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100章 谢玄让人出去报了平安,在余净身边守着,一直到快入夜。 “君上,泽兰上神求见。”慕青的声音传进殿内,谢玄看了一眼睡得正好的余净起身出去。 泽兰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在门口候着,见谢玄出来,将手上的食盒递过去。 谢玄有些疑惑地看向泽兰。 “她刚生产完,身子虚,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喂她喝下吧。”泽兰开口道接着又问道,“她可还好?” “多谢泽兰上神。”谢玄伸手接过,“现下还睡着,医官已经看过了,就是有些虚弱,并无大碍。” “那便好。”泽兰应声,接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来,“我明日有事去地府一趟,这是小皇子的,你也一并给他吧。” “多谢上神。”谢玄又道了一声谢,伸手接过。 “那我就先回泽兰殿了,你好生照顾她。”泽兰嘱咐道。 “好。” 谢玄送了泽兰离开,回到殿内,先打开了小盒子,里头是一只玄冰长命锁,透明的锁身,神仙本就长命百岁,所以锁身上头刻着平安顺遂。谢玄将锁放回小盒子里,接着打开了食盒。食盒打开的瞬间,殿内盈满了兰花香。谢玄闻到兰花香时,动作顿了顿,泽兰的真身,就是兰花,他竟用自己的真身给余净熬汤药! 谢玄愣着惊诧了好一会儿,端着那碗汤药回到了榻边。余净还睡着,谢玄迟疑了半晌,准备先将汤药喂给余净。奈何余净睡着,喂不大进去。谢玄便自己喝了,再喂给余净。看着余净的模样,谢玄只觉得鼻子发酸。 余净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唇齿一阵浓浓的兰花香。半夜是在谢玄怀里醒来的,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很精神。谢玄察觉到她的动静,猛地一个激灵:“醒了?” “嗯。”余净应声,话音未落,谢玄的吻已经落下来了。 “吓死我了。”谢玄的声音带着明显浓重的鼻音。 “哭了啊?”余净笑着试探性问道。 “嗯。”谢玄也不遮掩,径直应声。 余净抬手,捧着谢玄的脸,安抚性地吻了一下他。 “孩子呢?”余净这会儿才想起来孩子,开口问道。 “孩子没事,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再让人抱了过来。” —— “娘亲!”余净正在殿内看书,听见外头熟悉的声音响起,就知道是小魔头回来了。抬眼看向门口,就看见谢知繁小跑着从门口进来。 脖子上挂着泽兰送的长命锁,跑起来叮叮当当地响。 “娘亲!”谢知繁又叫了一声,朝着余净跑过去。 “父君今日夸我背书流利,说要奖励我,带我去凡间看花灯。”谢知繁兴奋地同余净道。 “娘亲一同去好不好!” “好。”余净应声,摸了摸谢知繁的脸,话音刚落,谢玄就从门口进来了。 “今日正逢凡间元宵,知繁也未去过凡间,想着带他逛一逛。”谢玄看向余净,似乎是在等她同意。 “好啊。”余净应声,微微弯腰同谢知繁道,“那我们换身衣裳就去好不好?” “好!”谢知繁高兴地应声。 谢玄在一旁叮嘱道:“去了凡间,你要唤我阿爹,唤你娘亲阿娘,还有啊,不得使用术法,不得同人说你是天上的人。” “知道了。”谢知繁兴奋地点点头。 他想去凡间很久了,父君一直都不带他去,说他年岁太小了,而父君却经常带着娘亲去。虽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凡间的小玩意儿,小玩意儿很有意思,但谢知繁更想自己去瞧一瞧。 几个人到凡间的时候,正在放焰火。声音很大,第一声的时候,谢知繁被吓到了,但甫一看见天上的焰火,谢知繁看得入了神。 看完了焰火,几个人往街上去,谢知繁未见过这般场面,一个人在前头撒着欢。 谢玄牵着余净跟在后头。 “阿爹,我想要这个!”谢知繁突然指着糖葫芦回头看向他们。谢玄牵着余净上前,摸出银子同那个商贩道,“拿两串吧。” “好嘞。”商贩拿了两串下来,谢玄伸手接过,一串给了谢知繁,另外一串,递给了余净。余净笑着伸手接过。 “嘭!”天际的焰火盛放,绚烂美丽。 又一轮新的焰火来临了。 作者有话说: 甜甜番外!祝大家元宵快乐,身体健康,平安喜乐,事事顺遂! 谢英*祁烬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美人,到了。”听见轿撵外头的声音,谢英一颗心猛地吊了起来。她不是第一次进宫,却是第一次以后妃的身份进宫。今日进宫之后,就不知何时才能出宫。 外头的雨滴落在轿撵上,滴滴答答的声音让人心烦。声音刚落,便递进来一双纤细的手,撩开了轿帘:“美人请。” 谢英提了裙摆,微躬身出去,外头候着好几个宫女太监,皆垂首而立。为首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冷着脸,像是木雕,没有表情,也没有情绪。 “奴才、奴婢见过美人。”在谢英出来的时候,外头候着的人纷纷同她请安。 “起身吧。” “是。” 那个嬷嬷上前一步同余净道:“奴才等都是陛下亲自挑选过来侍奉美人的。” 一句话,便将形势挑了个干净,他们都是祁烬的人。 在谢英的意料之中,谢英朝她微微欠身:“敢问嬷嬷唤什么?” “奴婢李画。” “李嬷嬷。”谢英极有礼地唤了一声。 “美人一路辛劳,请随奴婢们来。”李嬷嬷说着朝着旁边的廊道指了指。谢英会意,跟着他们一行人走上廊道。 走到宫门前时,谢英脚步顿了顿,抬眼瞥了一眼宫门牌匾上的字。 婉莺阁。看着像是鸟雀的笼儿。 “美人,请。”见谢英脚步顿在宫门前,李嬷嬷出声道。 谢英随着李嬷嬷进去,宫虽不大,但布置的很是精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流水,看着这样漂亮的宫殿,谢英心里,没有半点高兴。 到正殿,李嬷嬷同谢英说了婉莺阁的布置,又教了谢英许多宫中礼仪。 “徐公公。” 听见外头的动静,谢英还未回过神来,李嬷嬷已经进来了,身后跟着的,是祁烬身边的大太监,徐辛树。 “奴才见过谢美人。”徐辛树朝着谢英行礼请安道。 “徐公公多礼了。”谢英见着徐辛树大抵猜到了他来做什么,心下一沉。 “奴才今儿过来,是传陛下口谕,陛下今儿晚上在美人这歇下了。” “多谢公公。”谢英带起一抹笑,同徐辛树道。 “美人客气了。”看着徐辛树出去,谢英只觉得喉咙堵着有些喘不上气来,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今日下雨,天原就阴沉,这会儿将近傍晚,天色更是暗了好些。 徐辛树走了之后一会儿,李嬷嬷带了另外一个嬷嬷过来,同她讲了许多侍寝的规矩。谢英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 “美人?”嬷嬷见谢英心不在焉的样子,轻声唤道。 谢英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同嬷嬷笑了笑。嬷嬷也未曾多说,接着同谢英说。 快入夜的时候,李嬷嬷带着一个年轻的小宫女进来:“美人,是时候沐浴了。” 谢英跟着她们到汤池,嬷嬷并未进去,而是让小宫女侍奉。 谢英看着忙前忙后的小宫女,觉得很是亲切,主动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丹儿。”那小宫女笑着应声道。 沐浴完换了衣裳出来,便得知祁烬已经来了,一步一步往正殿去,到正殿,抬步进去,祁烬便坐在正堂的位子上。慵懒、随意,却尽是压迫和贵气。到底是皇子,再狠厉凶残,外头给人的,总是一副儒雅谦和的模样。 “臣……妾见过陛下。”谢英深吸了一口气,同祁烬行礼请安。她原想说臣女的,后来才意识到身份的转变。 她从前也见过祁烬,不止一次,可现在,却是以嫔妃的身份。 “起身吧。”祁烬坐在位子上,从下往上打量了一眼谢英。穿着一身胭脂色外袍,英气灵动。 她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大抵是将门之后,她身上有一种能看见的坚韧,同这深宫之中那些软若无骨的女子是不一样的。 用完晚膳,祁烬让旁人都退下了,谢英有些紧张地坐在书架前。祁烬缓缓地站起身,朝着谢英走过来的时候,谢英的心随着慢慢提起来。 祁烬看着谢英的神色,觉得有趣,抬手过去拿了架子上的一册书。谢英察觉到祁烬的动作,松了一口气。 祁烬拿着书坐到了位子上专心地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谢英的精神也慢慢松缓下来。 “会伺候人吗?”祁烬略低哑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谢英一滞,偏头看向祁烬。祁烬头未抬,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上的书。 第101章 “方才……嬷嬷教导过了。”谢英讷讷地应声,谢英话音未落,祁烬已经将书放下起身往榻边去了。 他站在榻前,双手抱着胸,看向谢英同她道:“过来。” 谢英走到祁烬的面前,朝着祁烬微微躬身,抬手过去给祁烬解腰带。祁烬并未侧过身来,他的身量高大,谢英只能环着祁烬去解他身后的系带。 她靠得近,祁烬不用低头,就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说不出是什么花,轻淡好闻,甚至让人心躁动。 “啊。”谢英被祁烬抱着去了榻上,始料未及,所以短促地惊呼了一声。祁烬的腰带正好被她解开了,他的外袍松松垮垮的,谢英看着祁烬,有些害怕,心跳得极快。 祁烬长得俊朗,是不争的事实。第一次这样近得看他,他的呼吸喷薄在她的侧颊。 冰冷的唇覆上来的时候,谢英整个人还懵着,莫名心底升腾出一阵悲凉。其实旨意下来的那一刻,她的一生,就已经可以预见了。 —— 祁烬似乎很喜欢她,经常会来她的婉莺阁。天渐渐热起来了,谢英似乎也有些适应了婉莺阁的日子。不过是早起同高位的嫔妃请安,听她们阴阳怪气地奚落,接着回到殿内再小睡一会儿,然后起身,做些女红或是看会儿闲书。 将近入夜的时候,祁烬会来婉莺阁,他有时会带着一叠公文过来,用完晚膳之后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地批阅一会儿,然后再同她上榻。他喜欢抱着她睡,但谢英不喜欢,每每枕着祁烬的胳膊谢英就睡得不踏实。 “美人,徐公公来了。”谢英正喝着茶,听见丹儿的声音,习以为常地让徐辛树进来。 “奴才见过谢美人。”徐辛树进来同她行礼请安。 “徐公公多礼了。”谢英颔首轻声应道。 “今儿端午,陛下入夜不过来了。”听见这句话,谢英心里感到一阵欣喜,以为祁烬是要去陪着皇后。未曾想徐辛树接着道,“陛下传美人去正殿。” “好,本宫知道了,多谢徐公公。”谢英脸上虽带着笑,但眼底,却莫名有些黯然。 到正殿时,正巧碰着一群国子监的大人从殿内出来,见是谢英,纷纷同她行礼请安道:“微臣,见过谢美人。” “几位大人起身吧。”谢英出声道,她话音才落,祁烬就已经出现在殿门口了。 “陛下。”几位大人听见动静又回头朝着祁烬行礼。 彼时是五月,天气将将要热不热的时候,傍晚的时候天气是最舒服的。不冷不热,微风不燥。谢英一身淡淡的海天霞,柔嫩的颜色,更衬得肤如凝脂,容貌昳丽。 “下去吧。”祁烬眯了眯眼睛,出声应道,那些个官员皆应声退下。 “陛下。”待那些人下去之后,谢英才朝着祁烬行礼。等着祁烬应声呢,放在腰前的手就被一双手覆住了。祁烬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廊下走。谢英虽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她同祁烬上了轿撵,轿撵慢慢地行着,摇摇晃晃,今日皇后训话训得久,未曾小憩。这会儿竟生出些许困意来。祁烬抬眼看过去时,谢英的眼皮正微微耷拉着,虽有些不雅,但莫名有些可爱。祁烬就这般看着,有些出神。 轿撵停下的时候,谢英猛然清醒过来,低眉瞥了一眼祁烬,暗松了一口气。 “陛下,到了。”徐辛树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接着帘子被撩开,谢英同祁烬一块下去。 看清是什么地方时,谢英有些惊诧,不敢置信地偏头看了向祁烬:“陛下?” 练兵场,谢英不知祁烬为何会带她来这。 “从前听谢玄说,他家阿姊也会舞剑,朕有些想看看。”祁烬带着笑看向谢英。 他从前其实见过一次的,那是夏日,天气炎热得厉害,他逃了太傅的课出来,到练兵场时,见一女子在舞剑,虽穿着罗裙,但动作干净利落。才华横溢、容色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他都见过,可从未见过如谢英这般的。 后来他才知晓,她是谢玄的阿姊,她叫谢英。 谢英听见祁烬这话愣了半晌,继而开口道:“臣妾技艺不精,怕陛下见笑了。” 祁烬并未应声,只定定地看着她。谢英一凝,应声道:“好。” 谢英应声完,有些犹豫地开口:“陛下容臣妾去换身衣裳。” “不必换,就穿这身吧。” 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剑,谢英站远了一些,试了一下手感,利落地舞了起来。海天霞的缎子绕着未开刃的剑身,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 她原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的,可他,想让她在计划之内。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天渐渐热起来了,谢英原是不爱出门的,可中午殿内即便是放了冰釜依旧热得厉害,倒不如去临水的亭子乘凉避暑。 才用过午膳,谢英便想着出去了,亭子里早就让人布置了冰釜镇着新鲜水果,还有解暑的绿豆汤。谢英躺在贵妃榻上看书,才吃饱没一会儿,又灌了一碗绿豆汤进去,这会儿有些撑了,饱了就容易困倦。谢英觉得困倦便随意将书往旁边一丢,枕着靠枕就眯着了。 她发觉,在深宫里待着,她是越发懒散了。整日里不是吃便是睡。 谢英想着,困意袭来,一会儿便将那些想法抛诸脑后了。 —— “啪!” 书册精准地被丢到了跪在地上的官员的头上,打落了他的官帽,他的发冠乱了,落下几缕发来,看着狼狈不堪。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那人伏跪得更低了,嘴上颤声求饶着。 祁烬充耳未闻,只是淡淡地同徐辛树道:“传朕旨意,陈斌,连同涉案之人,削去官位,秋后问斩。族人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仕。” “陛下!还请陛下饶了臣的族人陛下!还望陛下恕罪啊!臣也只是一时糊涂!”那人一边用力地磕头,一边同祁烬求饶道。 祁烬听得心里烦躁,不想同他废话,站起身准备往外走,那人还未被拖出去,跪爬着过去抱住祁烬的大腿。祁烬嘴角扯起一抹冷笑,敛眉看向陈斌。 陈斌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祁烬的声音已经在头顶响起了:“族人不必贬为庶人了。” “谢陛下,谢陛下……”陈斌连声道谢。 “一同秋后问斩。”祁烬的声音冷厉且淡漠。 陈斌呆愣着,怔怔地看着祁烬,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这时候,外头的侍卫进来了,安静地拖着陈斌出去。陈斌嘴里只轻声喃喃着,“陛下!陛下!” 祁烬微躬身,垂眸看了一眼方才被陈斌抱过的衣摆。 徐辛树是个极会看眼色的人,见祁烬如此,连忙到门口招呼小太监拿身新的衣裳过来。 祁烬正换着衣裳,随口问道:“谢英呢?” “谢美人用了午膳后便去了湖心亭避暑。”徐辛树恭谨地应声道。他也看得出来,祁烬似乎对谢英很是上心。可他有些不明白,祁烬在私底下,分明想搞垮谢家。 祁烬这会儿已经换好衣裳了,抬步往外走,徐辛树就知道他要去哪儿了。 半路上轿撵停了,祁烬撑着额头,懒懒地抬眼,隔着帐帘看见外头站着一个女人。 “臣妾,见过陛下。”娇媚的声音透过轻透的帐帘传进来,像是蘸了一层蜜。 祁烬愣了一下,仔细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那人是谁,迟疑地开口问道:“你是?” “陛下,这是银嫦宫的吴才人。”徐辛树接过话头道。 “陛下,天气炎热,臣妾宫里湃了西瓜,陛下可要去尝尝?”吴燕听见这对话,脸色有些不大好,却还是强颜欢笑道。 “不必了。”祁烬应声,伸手敲了敲轿撵的架子。轿撵复而抬起,缓缓地往前行。 吴燕看着祁烬的轿撵缓缓地往前,消失在视线里,身边的宫女看着,嘟囔了一句:“看轿撵的方向,陛下定是又去谢美人那儿了,自谢美人入宫,真是占尽了恩宠。” “啪!”那宫女错愕了一下,见吴燕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反应过来,忙跪在地上求饶道,“奴婢失言,才人恕罪!” 轿撵要到湖心亭时,祁烬敲了轿撵下来,缓步走进亭内,第一眼就见谢英睡着。乌黑的发铺陈在软榻上,青丝垂坠。 方才烦躁的心,在看见谢英的时候,莫名定了下来。挥了挥手让亭子里的人都退下去了。他未出声,只在亭子里静静地坐着,随意地拿了冰釜里的水果吃。亭子大抵近水,凉快,祁烬觉得很舒服,坐了许久也未开口唤她。 谢英醒来的时候,觉得口渴,并未转过身,只迷迷糊糊开口道:“丹儿,水。” 谢英是嘟囔着说话的,声音含糊,娇娇的,很好听。 祁烬笑了笑,倒了水走到榻边递过去,谢英接过水,撑着坐起来了喝了两口,递回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是祁烬。愣了愣,不知所措地开口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怎么,不能来?”祁烬伸手接过谢英手上的茶杯,笑着反问道。谢英轻摇了摇头,“陛下平日里日理万机,这个时辰,都还在御书房或是勤政殿。” 第102章 “朕想来看看你。”祁烬同谢英道。 “在看什么书?”祁烬见旁边放着一册书,探了一眼问道。 “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闲书。”谢英站起身,拢了拢身上乱了的轻纱外披,“陛下尝过这镇着的绿豆汤吗?兑了牛乳进去,口味清甜,很是解暑。” “未曾。”祁烬应声,走到谢英的身旁,看着谢英给他盛绿豆汤。她的手,比不上旁人的白嫩,但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也修长,小小的莹润的指甲盖像是小的贝壳。 碗放到祁烬的面前,祁烬低眉看去,略稠的绿豆沙,掺杂着雪白的牛乳,看着和谐诱人。他拿起白瓷勺,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绿豆的清香,牛乳淡淡的甜香混在一起,味道,确实很不错。 “晚膳想用什么?”祁烬突然提起这个,谢英愣了一下。她方才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但没想到祁烬会问。 “臣妾想吃面。” 祁烬抬头看她,眼神带着一丝诧异。 “酱面。” “已经吩咐小厨房了?”谢英回答得太快了,祁烬挑了挑眉反问道。他平日里吃的,都是御膳房或是各宫小厨房做的山珍海味,酱面,听都未曾听说过。 “未曾,臣妾打算自己做。”谢英低声应道。 从前在家的时候,谢玄同谢槿晚上还会练剑,饿了便要吃些东西,她便会跟着他们一起。有时会煨鸡汤,有时会做些甜点,但吃的最多的,还是她最拿手的酱面。想到从前,谢英便觉得心生伤感。 “你还会做面?”祁烬似乎没有料想到,有些意外地开口问道。 “嗯。” 在他的印象里,高门贵女,向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鲜少见着谢英这般的,既会舞剑,又会做面。 “那朕就在你这用晚膳了。”祁烬搅着碗里的绿豆汤同谢英道,他的意思,很明显了。 谢英以为祁烬坐一会儿就会回勤政殿了,没想到祁烬一直未走,在那坐着陪她一直到快入夜。 谢英要去小厨房煮面,祁烬也一直跟在身后,她的婉莺阁不大,小厨房也有些狭小。谢英同祁烬要过去,便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谢英进去之前让丹儿用襻膊将袖子拉上去了,那些菜,也是下人都洗净了的。 祁烬看着,谢英刚开始还觉得有些不自在,切菜的手都有些钝钝的,但调好酱汁,起锅烧油之后,就渐渐地放开了。 谢英一身浅淡的丁香色,雪白的襻膊,细长的小臂探出来,一脸认真地炒着锅里的东西。锅里的臊子发出浓郁的香味,狭小的空间里,即便燥热,但也让人觉得温馨。祁烬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谢英炒着,本就是夏夜里,虽比白日凉快不少,但出了汗,谢英习惯性地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一阵清凉之意,偏头看过去,祁烬不知从哪拿了一把蒲扇来站在稍远些给她扇凉。 谢英心里微动,出声道:“陛下,臣妾不妨事的。” 祁烬并未应声,手上的动作一摇一晃的,也并未停下。 过了一会儿,谢英弄好了,端着面出去。祁烬拿着蒲扇跟在谢英的后头。 殿门敞开着,殿内的冰釜融化了,比小厨房凉快许多,祁烬拿起筷子,看向谢英。谢英手上的襻膊还没解下来,正准备拿筷子。现下他们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平凡夫妻的模样。祁烬突然有些想,时间要是停在这时候就好了。 谢英见祁烬夹了一筷子,有些紧张地看着。祁烬咬了一口,软乎的面条,裹挟着咸香浓郁的臊子。 “陛下觉得如何?”谢英开口问道。 祁烬眼皮轻挑,就见谢英紧张地看着他,抿了抿唇,应声道:“好吃。” 谢英这才拿起筷子吃面,祁烬吃得快,没一会儿就吃完了,让丹儿沏了一壶茶过来。谢英吃得慢,见祁烬已经等着了,有些急,嘴角沾了酱都未注意。 “过来。” “嗯?”谢英有些懵,站起身走到祁烬的身边。祁烬也站起身了,谢英还未反应过来,唇上一阵温热。 他仔细地辗转描摹,温柔至极。刚要端热水进来的宫女看见这一幕,脸一红,退出去将门带上了。 祁烬高大,身上还穿着玄色龙纹朝服。谢英不算娇小,可站在他身前,看着还是差了好些。他的手放在她白净修长的脖颈后,轻轻摩挲着。谢英只觉得酥麻得厉害。 收拾干净躺回榻上,已经亥时了,谢英困得厉害,祁烬倒还精神,牵着她的手把玩着。 她的手上,带着一层薄茧,不是那么光滑,可祁烬偏生就是喜欢。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谢玄同余净离开之后没一会儿,太医便过来了。 谢英倒了一杯茶晾着,太医往前走了两步,同谢英行礼请安道:“微臣,见过谢美人。” “起身吧。”谢英唤他起身,继而同他道,“本宫觉得近日来身子乏得厉害,睡也睡不醒,没一会儿又困倦了,你帮本宫瞧瞧。” “那先容微臣给美人把把脉吧。”太医虚声开口道。 “好。”谢英应声。 太医忙上前,拿出药箱里头的脉枕和丝巾,谢英抬手过去搭在脉枕上。太医伸手,搭在脉上,沉吟片刻,开口问道:“美人的月信,何时来的?” 谢英有些紧张起来,仔细想了想:“是好久未来了,只不过,本宫的月信,向来都不准。” 谢英说完,接着开口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太医忙跪下道喜道:“恭喜美人,贺喜美人,美人有喜了!” 听见这话,周围一圈人纷纷跪下同谢英道喜:“恭喜美人,贺喜美人!” 谢英懵着,轻声重复了一句:“你方才,说什么” 太医抬头重复道:“美人有喜了。” 有喜了,谢英垂手,抚了抚肚子。那就是肚子里有个孩子了,她入宫才没多长时间,这么快就有喜了!一时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心绪繁杂。 —— 祁烬得知她有喜后,来婉莺阁的次数越发勤了。即便谢英怀着孕不能侍寝。 “今日的参鸡汤不错。”祁烬尝了一勺汤,同谢英道。 谢英点点头附和道:“味道是挺好的。” “喜欢便多用些。”祁烬叮嘱道。 “好。”谢英应声,自她有孕,每日都喝补汤,虽然好喝,但也经不起每日都喝。 祁烬见谢英的模样,淡声道:“若是不喜欢,便不喝了。” “臣妾没有不喜欢,只是,这两日确实喝得有些多了。”被祁烬点破,谢英有些不好意思地应声。 祁烬并未应声,只闷声喝汤。 谢英察觉到了,祁烬似乎有些不高兴。碗筷撤下了,祁烬在书桌前处理了一会儿公文,谢英抬眼偷瞄祁烬的神色,心里有些忐忑。 祁烬站起身,走到榻前。谢英开口道:“臣妾给陛下宽衣吧。” 祁烬懒懒地站着,看着谢英,谢英对上祁烬的眼睛。他的眼睛有些狐狸眼,看人的时候,眼皮微耷着,看不清眼里的情绪,浓眉,鼻梁高挺,薄唇,矜贵,却带着一丝刻薄。一身柔蓝色,柔化了他身上的凌厉。 谢英走到祁烬的面前,祁烬抬起双手,谢英照旧去环着他的腰去解他的腰带。冷不防,肩上一重,整个人都被祁烬抱进了怀里。 “不喜欢,不必勉强自己。”祁烬低哑的声音传进谢英的耳畔,“特别是在朕面前。” 祁烬不是看不出来,但看出来的那瞬间,心里莫名有种说不出的低落。 谢英反应了会儿,说那瞬间不心动,是假的,祁烬对谢英,是真的上心了,谢英能感受到。 “嗯。”谢英应声。 “早些安置吧。”祁烬说着,微微往后挪了半寸,给谢英解腰间的系带。谢英惊讶地看向祁烬,“陛下,臣妾自己来便好。” “还是朕来吧。”祁烬手上动作未停。 向来都是旁人侍奉他的,他从未侍奉过旁人,动作很是生疏,谢英就看着祁烬慢慢地解。 上了榻,祁烬抱着谢英,手轻轻放在她的肚子上。 “听下头的人说,你近来吐得厉害?” “是有些不适。” “请了太医没有?” “已经开了方子,陛下不必担忧。”谢英出声道。 “嗯。”祁烬懒懒地应声,声音已经沾染了几分困意。 —— “呕。”谢英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只觉得喉咙里酸得厉害。 “美人可还好。”丹儿一边为谢英顺气一边问。谢英抬手,丹儿忙递了茶水过去,谢英将茶水灌进嘴里,漱了漱口,才觉得好受些。 近来吐得越发厉害了,吃什么都吃不进去,药喝了也没什么用。 “扶本宫去榻上吧。”谢英有些虚弱地开口道。 “是。”丹儿扶着谢英过去,大抵是没怎么吃,又吐得厉害,身子虚,累着了。谢英躺到榻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103章 祁烬过来的时候,丹儿正熬好药准备端进去看看谢英醒了没有。 “奴婢见过陛下。”丹儿端着药同祁烬行礼请安道。 祁烬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药,开口问道:“她如何了?” 丹儿有些紧张地应声道:“今日只用了些清鸡汤,旁的那些,用了也都吐了。” “药,都有喝吗?” “都喝了几天了,可还是老样子。”丹儿应道。 “徐辛树。”祁烬微微侧身。 “奴才在。”徐辛树忙上前应声道。 “去请别的太医来瞧瞧。” 徐辛树先是一愣,应声道:“是。” 谢英醒时,翻身才觉得不对劲,有人在背后抱着自己,不用想也知道是祁烬。谢英躺着清醒了一会儿,接着回过身,问祁烬道:“陛下怎来了也不唤臣妾一声。” “难得睡得如此安稳,朕若是将你唤醒了,岂不是朕的过错?”祁烬低声同谢英道。 “听下头人说,喝了药还是吐得厉害?”祁烬轻声开口问道。 “嗯,也才喝了几日,大抵是没那么快。”谢英猜测道。 “朕让人请了旁的太医过来瞧瞧。” “陛下,不必如此麻烦的。” “你的事,怎能说是麻烦。”祁烬应声,谢英便也不再说了。他既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的,且请太医也不是什么大事。 祁烬陪着谢英又躺了一会儿,起身的时候唤了人进来伺候。 “陛下,太医,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徐辛树进来同祁烬道。 “让他进来吧。” “是。” 太医进到内殿同祁烬和谢英请了安,接着又搭了脉。 “秦金开的方子,喝了三日并无效用,那是他无能。”祁烬低声道,像是在同旁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太医有些紧张地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虚汗,略心虚地应声道:“陛下放心,微臣开的这幅方子,有增益之效。” “那便好。”祁烬看了他一眼,颇为满意地应声。 太医退下了,这会儿也差不多是用晚膳的时候,便传了晚膳。深秋夜里,连在殿内都觉得格外萧瑟些。谢英坐在软榻上觉得有些冷,抬手示意丹儿拿披风过来。谁曾想倒是祁烬先瞧见了,他离架子近些,随手就拿了自己的披风过去。 祁烬的披风是上好的料子,最关键的是,上头还绣着五爪龙纹。披风递过去时,谢英微微抬手,看向祁烬。 “陛下,这怕是,不合规矩。” 祁烬瞥了一眼披风上的龙纹:“无妨。” 说着,便披到了谢英的身上。披风围在身上的时候很暖和,谢英的心,在那瞬间,也有些软和下来了。 用完晚膳,谢英又吐了好一会儿,祁烬也不嫌弃,坐在谢英身旁替她顺背,递水。 “方才开的药方可熬下去了?”祁烬微微侧身询问边上的丹儿道。 “回陛下,已经熬下去了。” “你去看着,好了便端过来吧。” “是。” 谢英吐得嘴唇都有些发白了,祁烬拿过旁边的帕子过来,给谢英擦。 “多谢陛下。”谢英顺手过去要接帕子,祁烬往后一偏避开了,“还是朕来吧。” 过了一会儿,丹儿端着汤药过来,祁烬十分顺手地接过丹儿递过来的汤药。 “你们都退下吧。” “是。”众人应声退下。 祁烬将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给谢英,谢英小口小口地喝着,看着祁烬,心跳得有些快。祁烬这会儿神情是温柔的,他的眉眼微微低垂,眼睛深得像一汪深深的潭水。谢英盯着,像是跌进去一般,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吻了一下祁烬的侧颊。 祁烬始料未及,手上刚盛起来的汤药都洒了一些。谢英只吻了一下,如蜻蜓点水,很快就退回了原本的位置上。祁烬抬眼过去时,就看见谢英脸上浮起了一层红晕,低着头。扭头将手上的汤药放到小几上,伸手过去一下就将谢英捞进怀里,深吻着。 他从未想过,谢英喝的汤药竟这么苦。但谢英的唇,又很是香甜,两者之和,竟让人沉溺其中。 祁烬吻得用力,谢英似乎察觉到了祁烬的情动,伸手轻轻抵了一下祁烬,轻声道:“陛下。” 下一秒,脖颈处一阵酥麻,祁烬的手,在谢英的后脖颈按了两下,跟安抚猫儿似的。 “朕晓得。” 到底是什么时候对祁烬动心的,谢英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抵是他第一次看她舞剑的时候。又或许,是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夏日夜里,狭/小/逼仄的小厨房里头,给她扇风。两个人一同坐在殿内,干着各自的事情。秋日夜里,如现下这般,交颈而卧,相拥而眠。 “陛下。”谢英轻唤了一声。 “嗯。” “孩儿的名字,陛下可想好了?” “若是皇子,便唤祁安,若是公主,便唤少虞。岁岁,你觉得可好?” “祁安,少虞。”谢英轻轻重复了一遍。 “好。” 他那时也是真的想过的,同她好好的,可他也知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谢英怔怔地坐在殿内,自知晓谢槿的死讯,谢英脑子一直都是懵的,近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发生得太多太快了。以至于她要思考很久,才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 她没落泪,她甚至觉得,这件事,是假的。肯定是丹儿得的消息有误,又或者是,外头乱传的。 “美人,您就容奴婢进去瞧一眼吧?”丹儿在门外担心得不行,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美人!”丹儿在外头敲了许久,谢英都未应,丹儿急了,却也不敢去找祁烬。谢家的事,祁烬是始作俑者,若是将祁烬找来,怕谢英只会更伤心。 丹儿在门前等了一日,都未曾听见里头的动静,心里有些慌了。怕谢英会做出些什么来,也顾不得这许多,想了想,就往宫门走。才走到宫门前,便看见祁烬站在阶下正要进来。 雪下得大,只隐约能瞧见貂皮大氅里头穿着的,是玄色的龙纹朝服,皑皑白雪,更衬得公子眉目深邃如画。 丹儿未料想到会在宫门前碰着祁烬,愣了一会儿才同他行礼请安道:“奴婢见过陛下。” “起身吧。”祁烬淡淡出声,开口问,“岁岁她,如何了?” “奴婢正要同陛下回禀,美人自知晓谢将……谢槿之事,便将自己锁在屋内,已经一日未出来了。”丹儿慌慌张张道。 祁烬听见这话,眉目染上了些愠色:“怎不早说!” 丹儿见祁烬动怒,心里有些发怵,不敢多言,看着祁烬快步往宫里走。祁烬腿长,步子大,走得快,徐辛树同丹儿跟在身后都有些跟不上了。 “嘭!”地一声,门被踹开了。祁烬含着怒气横冲直撞地往里走,在看见谢英的那瞬间,整个人的神情,都松了下来,但随即,拧了眉头。 殿内的炭火似乎已经燃烬好一会儿了,如同冰窖一般,同外头不一样的,只是没有寒风。谢英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坐在榻上,神情淡然。看见祁烬,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来:“陛下。” 气若游丝,就像是快要断气一般。 祁烬吸了一口气,走到谢英的面前,解下身上的貂皮大氅,披到谢英的身上。大氅上还带着祁烬身上的余温和龙涎香的味道。 谢英偏头,看了祁烬一眼,祁烬看见她的眼睛时,愣了一下。一双眼睛清澈见底,眼眶红得厉害。祁烬一时,竟也有些心虚了。 祁烬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茶壶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岁岁。” 中间他停顿了一下。 “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他说着,回过头,看向谢英:“过去的,都过去了,岁岁,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陛下,您知晓的,过不去了。” 孩子没了,她确实伤心,可她更伤心的是,祁烬对谢家。父亲和谢玄有无反叛之心,她是最清楚的,始作俑者是谁,她也很清楚。 “谢英,朕都已经如此低三下四了,你还要朕如何?”祁烬的声音重了一些,但语气,却依旧是求人的语气。 “臣妾还在面壁,陛下,请回吧。”谢英开口,看着祁烬,莫名很想哭。 “岁岁,朕……”祁烬话说到这,又抬眼看向谢英,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转身出去了。 殿内又重新安静下来,谢英看了一眼身上祁烬的大氅,用力地扯了下来,她现下不需要这个。她所需要,祁烬现下给不了她。 —— 谢玄同余净的死讯,是入夜之后传到祁烬耳朵里的。 “陛下。”徐辛树先是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天牢里传来消息,谢玄,殁了。方才慈宁宫也传了消息过来,太后娘娘,也自戕了。” 祁烬正在写字,听见徐辛树这话,手顿了顿,未抬头,只应声道:“这些事不必教婉莺阁知晓。” 第104章 谢玄的死,他并不意外,可余净,倒是出乎意料。不过,他原就恨她入骨,自戕了,倒是正中下怀。 “是。”徐辛树刚应声完,外头就响起了曲安的声音,“陛下,婉莺阁的人求见。” 祁烬眉心一跳,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出声道:“进。” 他的话音才落,便见丹儿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祁烬一眼就看见了,她的袖子上,有血。 还没等丹儿开口,祁烬就先站起身了:“她怎么了?” 丹儿被吓了一跳,原本见着谢英那模样整个人都吓傻了,如今祁烬又这幅模样,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下来了,啜泣着同祁烬回话:“陛下,我们美人她……她自戕了。” 丹儿话音未落,只觉得身旁一阵凉风过,祁烬已经错身过去了。 “陛下!”徐辛树见祁烬匆匆忙忙地出去,未披大氅,忙拿了大氅跟在祁烬的身后。 外头的风雪很大,鹅毛大雪,祁烬就这样,冒着风雪,走在甬道上。他走了好一段路,最后甚至开始跑起来。 徐辛树跟在后面,迎面的风雪如同刀子一般割在脸上,他想同祁烬说,可以乘马车,也可以坐轿撵的。但见祁烬的模样,他不敢说了。 祁烬跑着,甬道上并没有人,耳畔的寒风刮过,呼呼作响。他却感觉不到冷,满心都是谢英。 到婉莺阁时,周遭嘈杂得厉害,来往的人见是祁烬纷纷同他行礼请安。祁烬仿佛未看见,直直地朝着正殿过去。行至殿前时,突然心生怖意,一种没来由的,极端的恐惧笼在他的心头。他的脚步缓了些,踏进殿内时,就闻到了一股冷冽的血腥味。 那是平日里闻惯了的,这会儿闻到,竟也有些想吐。祁烬往里走,只听见里头声音很杂。撩开帘子走到里头,一堆太医拿着药箱正束手无策。祁烬抬眼,就看见了谢英,依旧一身单薄的中衣,倒在血泊之中。雪白的中衣浸在暗红的血泊中,吸了血上来,看着,有几分诡异。谢英就这样安静地躺着,除脸色苍白些,仿若睡着一般。 “微臣,见过陛下。”太医们见祁烬进来,慌忙跪下同他行礼请安。 “出去。” 祁烬话音未落,他们已经连滚带爬地背着药箱出去了。祁烬这模样,实在骇人,朝服已经乱了,身上带着一层薄雪,神情严肃可怖。这会儿身上全然没了贵公子的模样,倒像是追魂索命的厉鬼。 他们很快就退出去了,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安静得一点声响都没有。祁烬抬着僵硬的脚步走到谢英的身边。 “嫔妃自戕是大罪,是要诛九族的,你即便没有了父兄,谢家的旁支,你也不管不顾了吗?” “谢英?”祁烬兀自说着,声音愈发大了。 “徐辛树!” “奴……奴才在。”徐辛树心慌地应声道。 “去,将谢家的旁支都杀了。” 徐辛树听见这话,一愣,继而立刻应声道:“是,奴才这就去。” 徐辛树说着转身便跑出去了,没一会儿,曲安跑出来拦住他。 “师父。” “陛下方才说,这旨不下了。” 徐辛树暗松了一口气,张口就问:“陛下呢?” “这会儿还在殿内呢。”曲安低声道,“谢美人去了,怕是今后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是。”徐辛树盯着茫茫的白雪应声道,曲安的话,不无道理。祁烬不是个冲动的人,如今为了谢英,竟同疯魔了一般。 徐辛树回到婉莺阁殿门前,只依稀听见殿内传来呕吐的声音,这声音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徐辛树从不知道,北淮的冬夜,这样漫长难熬。 祁烬在谢英的尸身旁守了一夜,无人知道他在里头做了什么。徐辛树只知道,第二日一早,他开门出来时,膝盖以下,全是血,眼下很青,脸色难看得厉害。 “陛下。”徐辛树躬身唤道。 “着人将殿内打扫干净,替岁岁换身干净的衣裳,旁的,什么也不许动,由你亲自瞧着。” “是。”徐辛树低眉应声,看着祁烬往外头走。 他照常上朝、用膳,只不过,除却那些事,他就在婉莺阁待着,哪儿也不去。如今冰天雪地,谢英的尸身尚可留存,可一旦开春,就难保了。 朝野无人知晓此事,因为他们所知晓的谢美人,已经被葬入了皇陵。 为存尸身,殿内并未烧炭,只焚了香。 祁烬躺在谢英身旁,也不觉得冷,只有在她身旁,他才睡得安稳。 他睡着了,做了一个怪诞的梦。 梦里依旧是自己的母妃被盛华按进湖里溺毙的场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树后看着。他当时小,却也知道,自己若是出去了,就再也无人能给母妃报仇了。 他只忍着,看着,满腔的悲愤和无力交织着。 这个梦他做了许多年,每回梦见,都如同时光倒流一般,历历在目。 忽然眼前一黑,眼睛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 “陛下,不要看。” 熟悉的声音,祁烬听见的瞬间,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下来了。 “岁岁。” 他唤她,猛地睁开眼睛,是冷若冰窖的内殿,还有幽暗得快要燃烬的红烛。 明明这样冷,可他却出了一身汗,偏头看过去,她依旧是那副模样,冰冷,苍白,像是一块一碰就会碎的冰。 梦里的人,全都死了。祁烬突然笑起来,眼角的泪,却未断过。 大雪寂寂无声覆了整个皇城。 作者有话说: 到此全部完结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