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流年二十春》 第1章 [gl百合] 《俯仰流年二十春gl》作者:期希金【完结】 文案: 沈清还·时汩 播音老师·思政老师 经年痴情选手·不着调抽象选手 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沈清还用清澈而柔软的声音蛊惑着我,说:“小宝,叫姐姐。” “姐姐。”我的手捺着她的胳膊,在她白皙的身体上留下指痕。 “乖。” “留个浅印子,两天就消了,好吗?”她问。 我搂住她的脖子,颤抖着答应她,说:“好……” 场景忽换,天地昏暗。 我看到她一个人去奔赴了那场演唱会,共台上歌手一起唱: “来年和来月请你尽淡忘/曾共风中一个她恋过……用当天的小名呼我。” 沈清还落泪,喊“惜惜”。 我只告诉过她一个人我的小名,到后来,这两个字成为了困住她一生的咒语。 ——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匡匡 内容标签:都市 成长 be 主角:沈清还(huán),时汩(yu);配角:沈长赢,温煦;其它:爱你就像爱生命 一句话简介:黄粱一梦 立意:不屈服于生活 第 1 章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趴在那个人的背上了。 那个人的脊背温热,我下意识捏了捏,很柔软,但她的肉却并未陷下去。 “嘿。”我的声音竟充满一种诡异的空灵感,像是千禧年代鬼片里的鬼即将出现时发出的声音。 这时恰巧还吹过一阵风,有点阴森。 她没应我。 我看她穿过一条横街,直直进到小巷里。 巷子里卖面的老板问她:“老样子?”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吃过饭后,她用了许多张纸,应该是被辣的吧,这家店的辣很正宗,我以前也被辣过好几回。 出了店门,燥热的天终于落下了一场雨,她躲在过道里打了许多个电话,声音模模糊糊的,我只听见她反复说着“谢谢,辛苦你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我以前在电视上听到的新闻主播的声音,清和且有质感,很温润。 我莫名想起了一个成语:金声玉振。(我知道用在这里不对,可我就是想这样形容) 没一会儿,又一个电话,那头人声问:“你好,请问你家的只只,你什么时候来接它呀?”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再放你们店寄养两周吧,我转钱过去。” “好的好的。” 雨下得很大,我伸手去接,却好像被烫了一下。 她没有带伞,蜷在窄窄的过道里,忽然蹲身。 我在她背上,被这高度的落差惊了一下,正要呼出声,却感受到了她薄薄的脊背的颤抖。 她哭啦? 我一时不敢再随意动作,小心翼翼揪着她的衬衫一侧腰摆,不知道是被我揪的还是怎么,衣服皱皱巴巴的。 雨声忽而滂沱,忽而又淅沥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有些困,在她背上打了个哈欠。 她站起来,走进细雨之中。 我呆在她背上,居然没有被淋湿。雨水穿过我的身体,落在了她单薄的身体上。 她却忽然仰头,伸出手,朝天摊着手掌,像在感受雨水。 手腕上戴的陶瓷项链是淡绿色系的,感觉有些沉重,因为我看她几次都不能抬起手来。 片刻后,她伸回手掌,将不能成型的雨水攥入掌心之中,坐上了一辆车的主驾驶。 跟随着她甫一坐上去,我感觉有点拥挤,不过我很快调整好姿势,在缝隙之中长舒一口气。 再定睛一看,车标三条锐利的线条透着寒光。 她居然开的是奔驰,我摇摇头,不禁咋舌,梦中情车啊梦中情车。 她整个人湿漉漉的,也没顾上擦,熟练地倒车,驶向一处目的地。 车上的温度清凉凉的,我却莫名瑟缩了一下,趴在她身上更紧了些。 她开车来到一处小区门前,我抬头看,小区名字叫西景庭苑。 我知道,抚州有名的富人小区,出入都是豪车。 雨小了一些,她下车,没有撑伞,站在雨中,不知道在等着谁、找着谁。 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到天越来越黑时,一辆白色的suv正要驶入小区时,被她横身拦下。 我是附在她的背上的,以至于她从人行道上冲到那辆车前时,我被suv的车灯刺得眼疼,都没反应过来。 喇叭声被suv车主按得震天响。 里面的男人降下车窗,伸出头来朝她怒吼:“你不要命了?!!滚开!!” 她没有任何犹豫,走过去尝试拉开主驾驶的车门,没拉开。 她又猛力拍打着车窗,说:“下来,我让你们下来!!” 声音非常尖锐刺耳,不再像新闻主播的声音了。 我脑子被激得混沌一片,下意识想捂上耳朵,但我没有。 长相蛮横的车主没理她,转动方向盘就又要启动车子。 她飞快地跑了两步,重新挡在车前。 我被她的疯狂震惊,能看出来,周围站着的一群吃瓜的人也是。 车主再次按彻喇叭,她没有移动半分。 车主朝后倒车。 我猛地拍拍她的背,大声喊道:“他要撞你了啊!你跑啊!为什么不跑?!!” 她依旧笔直地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suv蓄足马力,朝着她的身体驶来,我看不到她的神色,只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偏执且疯狂的情绪。 我闭上眼睛,又要死一次了。 ? 我为什么要说又? 几秒钟后,我没有感受到撞击的疼痛感。 再一睁眼,suv车在离她几厘米远的地方刹停车。 我长吁一口气。 她依旧上前,对那人说:“下车。” 车主目睹着她那股不要命的势头,心惊肉跳,几秒之后才回魂,忍不住下车跳骂:“你有病啊!!” 我看见她的手正用力攥着那人的胳膊,腕上青筋暴起,她说:“她救了你家孩子,不能就这么被说成是意外死亡。” “你想说什么?我家娃根本就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要说八百遍吗,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她的死跟我们没一毛钱关系!” “那你怎么解释这张照片?”她朝他展示着手机中的一张照片,“现在这个年代,男孩留这个小辫子发型的不多,更何况衣服、书包和你家孩子一模一样。” “来来来,给你看看,谁留小辫子了?我家小宝的小辫子早就剪了。她碰见的,根本就不是我家小孩。”男人掏出手机,翻出照片给她看,又说,“她就是自己走路不长眼,被老天收了,关我什么事?” 听到这话,她的手上更加用力,恨不得把对方撕碎了那般。 男的又说:“再说那照片那么模糊,你说是谁就是谁啊?懂不懂点法了?” 她依旧用力攥着他的手腕,说:“监控里,他被救上来后,就是往这个小区里走的。” “我跟你掰扯不清楚。”男人一扬胳膊,想挣开束缚,但她用尽了全力扯着他。 男人没成功挣脱,一只手指着她的脸,说:“撒手,你撒手,再不撒手我报警了啊。” 女人依旧在声嘶力竭地争取着:“我没有要你们赔偿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们证明,她不是死于意外,一场可笑的意外!” 还没等男人报警,警车便一路响着驶过来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大声朝她喊:“快松开他,警察来了。” 她依然不撒手。 警察走下车了,我猛地拍打着她,着急地说:“快松手啊,别让抓进去了。” 她不为所动。 直到其中一个警察走过来,语气诚恳地跟她说:“有什么事儿,我们先回所里说,可以吗。” 她指着刚才那个男人,扭头问:“他一块儿去吗?” “您这,别让我们难办呀。这马路上堵了一串了,正赶上小孩放学的时候,再出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她抬头看向后方,确实是快堵了一条路。 点点头,上了车。 所里,对面的人倒来一杯茶水,然后坐在她旁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们真的尽力了,这是意外,是没办法的事。他不承认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又没有明确拍到他脸的监控什么的。回去吧,啊,下次别去了。” 她轻摇了两下头,说:“他儿子的动线清清楚楚。那小孩掉进下水井道里,我爱人开车见了,停下车趟水去救他,他被救上来之后头也不回地跑回小区里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办事总要讲求个证据嘛,没证据,我们真的没办法。”那人看似劝和,语气里却全是偏颇。 第2章 “我也不指望你们了,”她站起身来,手插在兜里,临走前说,“跟你们上车就是要说,我要在他小区门口摆灵堂,已经和对方物业谈妥了,他们表示没问题。现在我也提前跟你说了,到时候无论你是说我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也好,还是说我不符合民法典也好,我都会摆下去。我就要他们,不得安宁。” “唉……你……”那人在背后空伸一伸手。 又过了一会儿,我以为她要回去了,但她好像走不动路了。 即使是从背后看起来,她也实在太过于虚弱了。 我想从她的背上跳下来,但这副空身体不听我使唤,动弹不了。 我看向我透明的身体,现在,我知道我是鬼了。 我是鬼,那就暂且叫她人吧。 我们一人一鬼在路上晃悠着,前面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的正扯着一个小女孩往巷子里走,不知道是不是人贩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人便朝他踢过去一个易拉罐,正中那人的脸。 人大声怒喊:“放开她!” 走过去拉过小女孩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她问他:“你是她家长吗?她认识你吗?!” 小女孩说:“我不认识他。” 彪形大汉没说话,气势汹汹地疾快地朝她走了过来。 好女不吃眼前亏。 人牵着小女孩的手,跑了起来,跑得飞快。 我在她背上,也跑得飞快。 人啊人,跑快点!再快一点! 夏夜的风吹拂过我的脸,真畅快啊。 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两个人在夜风里呲着大牙撸串的画面。 一个声音说:“清还,我们要是能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 片刻后,躲开了那人,人停下来,我畅快的心情也停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沉寂,像被一层层厚厚的淤泥糊住了眼睛、嘴、咽喉。 不再能呼吸。 但一股奇特而诡异的味道却从我的胸腔冒出来。 人,你闻到了吗? 小动物的尸体腐烂的味道。 她应该也闻到了,蹙鼻,却没动作。 把小女孩送到警局后,人再次坐到地上。 我趴在人肩膀上,模模糊糊地看着人在发什么朋友圈。 月光下,她头上一缕短短的白发支楞着。 我以为是光线问题,伸到她耳后,捻了一下,白色的。 人,你的头发怎么白白的。 人好像哭了,我看到泪水打湿了屏幕。 怎么那么爱哭啊。 我感觉我的心里好像空落落的。 人开始打字,打得断断续续,打得像雨水一样噼里啪啦。 我在昏朽的目光中觑得一眼: 【讣告: 爱妻时汩出生于1997年2月4日,于2025年5月22日离世,享年28岁。 兹定于2025年5月25日在西景庭苑小区西门设灵堂,接受亲友吊唁。 谨此讣告。】 消息在朋友圈发出去后,我看见人回到和一个人的聊天窗口,盯着界面看,拇指在对方头像的人像背影上摩挲许久。 我看到对方发给她的消息: 【回不去了我爱你小宝。】 作者有话说: diudiudiu,选了个日子开文啦。 本来是先写另一本《不屈》的,存稿的时候这个故事却一直在脑海里闪啊闪,也不管存稿多少了。 应该依旧是有些抽象的一本。 无论数据如何,我又划着我的小船,启航啦 第 2 章 有人去世了啊…… 你的妻子? 怪不得那么悲伤。 你的,妻子? 人你和我一样是同性恋啊。 我和我女朋友还没得到她家里人的同意。 你呢,比我们幸运吗? 哦,不。 不会。 我想起来,人你的爱人死了,我也死了。 我们同样不幸运。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还下着雨。 我一夜没有睡好,人也几乎一夜没睡。 一开始,我就从她恸哭中惊醒。 她哭了一夜。 人,你是梦见了什么,所以那么悲伤? 像毁天灭地。 像所有的东西都在坍塌。 她不回答我,我便也无从得知,趴在她肩头继续昏沉沉地睡去。 她喊:“惜惜。” “惜惜……” 一声又一声地喊。 声音中也充满疼惜那样。 我不得不醒来,看到她灰白的脸上落下一颗灰白色的泪。 我怔了怔,下一秒,身体竟无意识吻去她梦醒时的这颗泪,吞入我的躯体。 它化为了我仅有的一颗心脏。 我开始想:我和她,有没有一点关系? 不然,我的耳朵为什么会有些发烫? 刚刚拥有的心,为什么会有点疼? 天微微亮的时候,人来到客厅,我得以看清这套房子的布局:三室两厅,一扇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树木焕发,外有流水萦绕。 房间整体是米白色调的,装修明亮,我很喜欢,很想对人说“你出去吧,这里现在是我家了”。 人从柜子里翻出来一本相册。 我看到了一个有些面熟的人。 长得不是特别让人有印象,只能算得上清秀。抿着唇,露出酒窝。 人摸了摸照片中的人的耳朵,我的耳朵便开始发烫起来。 我忽然想起来昨晚,人摸手机里那个人像背影时,我的后背也像被压迫、被爱抚一般。 我是她老婆? 我是人的爱人?! 嗯……不确定。 人又打了一通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阿姨,她的一切,都由我来操办吧。” 应该是得到了对方的应允,她点头,说:“谢谢您了。” 挂断电话后,她的背忽然塌下,又没了力气。 片刻后,她重振旗鼓,去了殡仪馆。 店员向她介绍着骨灰盒的多种材质:金丝楠木、红木、汉白玉、陶瓷等等。 人想了想,说:“木质的,要最贵的。” “好的,我们还有洁身、更衣、化妆、整容整形等服务,您可以选择。”工作人员将项目呈现在她眼前。 人动着干涸的嘴唇一一询问着、挑选着。 定完这一切后,人马不停蹄地奔走。 她赶往一个又一个地方,一封又一封地送出信笺。 有一些人没有见到,有一些人视为晦气。 每一步,人好像都走得很艰难。 一直到夜晚。 晚上的抚州又在下雨,人来到一所中学门前。 我认得,这是我们的母校。 最近几年考得都很不错,升学率在整个抚州市名列前茅。 十点半的晚自习结束后,人打了一把黑伞走下车,在暴雨中似在等着什么人。 学生陆陆续续地走出来,又闪过一簇电动车的光。 人眼睛一瞬也不眨地在拥挤的人群中搜寻,然后伸臂拦下了那辆电动车上的人。 迷蒙的灯光下,我依稀辨认了她。 梦了千百次——小熊老师。 我下意识这样喊她。 人!你也认识她吗? 她对你好吗?会不会也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你?会不会也会对你失望? 小熊老师对人问道:“清还?!怎么是你?” 人从手提包里掏出白色的葬礼邀请函,递给她,问:“熊老师,请问您还记得时汩吗?” 我下意识忽略耳边的热意,拎起耳朵听着她们的谈话。 小熊老师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我记得的,真的记得她的。” 又问:“怎么啦?” 被称为清还的人嗓音嘶哑地对她说:“她去世了,前天晚上。” 轰的一声,电动车倒在水泥地上。 十几秒钟后,小熊问:“怎么去世的?” “救人。” 我听出小熊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的手一下下锤在胸口,语气里充满了后悔那样,说:“我早该劝她一句不能那样救人,不能不顾自己的死活……” 沈清还把伞握进小熊手里,扶起小熊后又扶起她的车子,对她说:“时汩说过,她很喜欢您。她的最后一程,应该也希望您来。” 小熊紧紧攥着信封,呆滞地点头,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人回到家里。洗完澡后蜷缩在客厅地板上,接着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拨出去一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那头是个听起来极为沉稳干练的女声。 女声问:“喂,心心?” 人的泪再次决堤:“妈,她死了。她去世了。她不要我了。” 那头愣了一下,随即问:“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呢心心,妈马上赶过去!” “家,我在家,我在我们的家。” “你等着妈,妈马上就到,别挂电话,一定不要挂电话。等我。” 第3章 直到她又哭,我透明的心脏又开始跟着她痛苦。 安静的夜里,人躺在地板上,我静坐在她旁边。 没一会儿,一个女人赶到。 人扑进她的怀里,不说话。 女人的小腹紧贴着她的脸,包容了无尽了泪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静到夜都无声,女人才敢问她:“怎么走的?” “大雨,她去救人。”人的脸又朝她怀里埋了埋,我看见,女人的衣服已被泪水浸透。 到最后,女人也颤抖着声问:“如果我早点同意你们,她走的时候,会不会好一点?” 人蜷缩在母亲的怀抱里,肩膀抖得更厉害了些。 又过了一阵,人肿着一双眼,说:“妈,你先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做。想跟你说,她的葬礼,我来办。已经跟她妈妈说过了。” 女人的手一下下安抚在人身上,片刻后,她说:“好。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联系。”声音喑哑地又嘱了一句,“不要做傻事。” 人摇头,说:“我不会的。” 女人走后,人用手机查找了许多图案,把它们画在纸上。图案有仙鹤有山水,还有许多花。 我认出其中有我特别喜欢的月季花,绿色叶片呈锯齿状,像玫瑰。 抚州市的市花,能从4月份开到11月份,中间多次复花,坚韧而永恒。 片刻后,人取出那件木质的骨灰盒,又拿出雕刀,眉头皱着。在上面雕刻着什么图案。她雕得很认真仔细。 过了零点时,我看到我的身躯似乎化成了一团白雾,弥漫在这个有着落地窗的空间里。 我望向镜子,镜子里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 人也望向镜子,一张十分憔悴但难掩清隽精致的脸,眉心一颗浅浅的灰色小痣。 我的心一跳—— 我确定,我喜欢她。 喜欢人。 人长得很好看,眉弓立体,脸颊线条窄,鼻尖微微向下。眼皮也很特别,别人要么是双眼皮要么是单眼皮,但人的右眼从眼尾处,好像多分出了一条线,成了三眼皮,却不繁复。 身形清瘦而高,一双白皙的手上,青筋若隐若现,右手虎口处也有两颗痣。 是很别致清冷的好看。 人手机壳上戴着的小木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上面的“沈清还”三个字在灯光下愈发苍白。 我忽然记起,雨后的黄昏,我坐在树下,一笔一笔在这个小木牌上刻着她的名字。 我确信:人,原来我们认识啊。 我惊奇不已,转而又哀叹不已:原来这样的不幸,是我们一家啊。 我缓缓与镜子中的人对上双眼。 她的双唇颤抖着,问我:“是你吗?” 我想起来了。 是我。 人。 我死了。 死在5月22号那场抚州百年难遇的大雨里。 路面上积水到大腿弯,抚州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雨。 我从抚大开车回家时,在积水的路上碰见了一个正呈漩涡状的下水井口,有小孩的声音在喊“救命”。 只能看见周围飘荡着的书包了。 我拍照发给她,说:【我去看看】 我拿着折叠伞下了车,一路用伞柄探路摸索着趟水走过去,在下水井口看见了那个小男孩挣扎的双手,他被卡在了井盖之间。 我跪在水里,伸手去够他,呛了几口水,所幸的是小男孩上来了。 井盖忽然松动,我跌了进去。 我大声朝男孩喊:“去找人来救我!快去!” 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开。 我却始终没有等到他。 我拼命大喊,但始终没人再经过这里。 天越来越黑了,肮脏的水流淹没了我。 死前的愿望却没有实现。 我还想,跟沈清还再一起去看看大海来着。 以生的姿态。 以幸福的姿态。 我在最想活着的时候,死掉了。 我看向镜子中沈清还的眼,发出声音说:“我回来了。” 沈清还依旧望着镜子中的那团白色的冷雾,愣愣出神。 她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继续刻着骨灰盒上的月季花。 从夜晚到凌晨又到清晨。 她的双手上被磨出了血茧,血从中指破损的地方一点点渗出。 我瞪着双眼望着,朝她喊:“停下来,不要再刻了,我不需要!” “停下来!” 人依旧没停。 我围绕在她身旁,按着她的手,一口一口朝渗血的地方吹气,“停下来!!” 但无济于事。 我心中盛满绝望,只能倚靠在她肩膀上,感受她的臂膀因用力而产生的颤动。 终于到上午十点,逐渐有电话打进来,沈清还茫然睁了睁眼,按下接听键,微弱说着:“好。好。我知道了。” 我睁眼望去:骨灰盒右下角刻了一串工整的数字和字母: n17yyhasy. 我有些想不起来,是什么含义。 但没一会儿,灵光乍现似的,猜到了n17是什么意思,那后面那一串字母呢,什么意思? 其中的sy是我名字的缩写? 一定是了。 还没等我多想,眼前忽然浮现一道白光,我来到了一片白雾的地方。 一个年龄大概20岁的女孩出现, 我被吓了一跳,乍问:“你是谁?” “孟婆。”长相精致的女孩说。 “孟婆长这样?” 女孩垂眼闭眸,叹了口气,说:“不要对孟婆有刻板印象。” 我质疑:“那你的汤呢?” “稍等,来得急忘带了,我给你变一下哈。”她竖抬起一只手掌,随即翻转,一碗清澈的汤浮在我眼前。 地府工作人员做事那么马虎的吗,我行我也想上。 我正好奇地抬手接过来汤端详,孟婆却忽然闭上眼,收回手,连着那汤也没了踪影,“等等!”她说。 我问:“怎么了?” 她睁开眼,说:“你是自杀?自杀的人不能入轮回。” 我吐吐舌,“鬼界没有警察没有调查组什么的吗,我不是自杀,如果你不听的话,我会说八百遍,我不是自杀。” “那我照一照业镜。” 我与她一同望向那一块方镜,镜子里出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清还。 是她揪着那人的脖子,说“她是为了救人”的场面。 我指了指镜子,朝孟婆挑眉笑,“听到了吗?我老婆说了,我不是自杀。” 孟婆:“那也不行。” “为什么?!” “您十岁之后,共为‘好想死’这条心愿祈祷了1210次,平均大概每五天祈祷一次。超过999次便构成‘鬼界祈愿’,予以满足,所以是自杀。” “那我还祈祷一万遍让我发财呢,你听了吗?” 孟婆摇摇头:“抱歉,这个不归我管。” 我挠头:“这个什么鬼誓愿,还不带撤销的?” “不带。” “那我不能投胎的话,会去哪里?” “贬去做猪。” 我的脸色难以言喻。 小女孩忽然嘿嘿一笑,“骗你的。” “我要投诉你欺骗客人感情。”我抬起头,盯着她,幽幽道,“我真认真的。” 孟婆岔开话题问:“客人你有感情吗?” 我回指着我透明的心,质问她:“这是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孟婆扭回身,双手捋着小麻花辫,说,“其实……也不是不能商量。你先暂且留在人间49天吧,等我查查,看有没有和其它祈愿冲突的地方,再来见你。” “那这段时间呢,我就飘着?” “嗯,就飘着。”孟婆点头,又说,“忘了说,你有‘七梦’,即通过七次梦境,和思念你的人交流的机会。这些天,再看看那些和你有交集的人吧。在梦里,和她们好好告个别。只有这七次机会哦,好好决定你这七梦,究竟要进入谁的梦中。” 孟婆说完便欲飘走,飘了两米高,又降落下来,回头盯着我的眼睛,问:“你的眼,疼吗?” 这是什么话,我疑惑,但回答:“不疼。” “那就好。”孟婆点点头,“看来她的手艺还不错。” 谁的手艺?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孟婆便挥一挥手,罚我下人间去了。 第 3 章 我梦见了。 我叫时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的“汩”。 其实没那么文雅。 说是本来应该叫时泪的,因为母亲怀我的时候难受得差点哭瞎了眼。 登记姓名的时候工作人员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少写了一横。 反正我挺喜欢她这个“无心之失”的。 我妈说生我的时候两个人身体都弱,我和她在村西的赤脚医生那儿挂吊水欠下的钱到现在都没还完。 这话不知真假,反正她嘴里的话,真真假假的,老天奶才能知道。 第4章 我只记得几岁的时候屋东头还码着一箩筐一箩筐的吊水瓶,还有冬天的时候用吊水瓶灌热水暖身体很有用。 我妈跟我爹,为了生一个耀祖,年轻的时候天南海北地带着我跑,或者说是逃跑。 到一个地方稳定不到一年就会搬走。 我是在二年级的时候在上学的路上,被车撞到了一条腿之后,才被送回家当了留守儿童的。 和许多人一样,这没什么,不过我总是想起许多件事: 母亲和父亲没有在奶奶爷爷那儿给我留生活费,我全仰仗着奶奶和爷爷的脸色活。 她高兴了,我晚饭能多两块红芋头;爷爷赌牌输钱了,她就板起张脸,我晚饭就喝红芋水。 家里有电视,但都是在晚上播放些曲艺。 电视里热播的黑猫警长、神厨小福贵等,我是在邻居家看的,没完整看过一集过。 至于零嘴,更是没有。 我身量不算高,三年级从外地转学回来的时候,走路上被同一个小学的女生拦下来,说那路是她家出钱修的,不让我走。 上学快迟到了,我对她说:“你让我过去吧。” 她仍是不让。 三九天,我看了看冬天结冰的河,她也看了看结冰的河。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从河沿慢慢滑下去,在河面上站稳,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女孩在岸上拍着手笑,说我好像狗熊。 还说我爸好像狗熊,赌博欠她爸的债不还。 我当作没听见,脚下的冰欲碎不碎。 等我爬过属于女孩她家的那一块路段的时候,手脚发酸,身上全是汗。 女孩堵在河沿边,我往哪儿爬,她就往哪儿堵。 堵到我没力气了,身体一卸往下倒,脊背砸开了三九冬的冰冻,头和脚伸在洞外头,没全落下去, 女孩拍拍手背起书包上学去了。 我挣扎动弹,像一个蠕动的虫子,一抬手,凉到发热的河水就像我被刺破的脓水般淌了出来。 蠕动的虫子也是生命,它继续振作,我侥幸爬了出来,像蝴蝶破茧那样。 到了学校,进校的大门已经锁上了。 我不敢喊人来给我打开,也不敢就这样回家,走到田地里的桥墩下,估摸等到放学的时候,才散散地走在三三两两的人群后头回家。 回到家后,似乎是老眼昏花的奶奶爷爷没看见我湿着的衣服,我也没心没肺地吃了一碗半干菜面条。(好吃,我到现在都想着) 又一年暑假开学的时候,第一节课老师让拔校园里的草。 我蹲下身体,自有记忆起,我就与各种杂草为敌,奶奶带着我,征战南北—— 大爹家的玉米地里去过,小叔家的大豆秧里去过,雇主家的桃园里去过…… 我天生是杂草的天敌。 我潜心在草丛间,没一会儿,便把我那一片的草都拔净了。 我扭头看向老师,老师扭过脸去。 我又拔了比别人多几倍面积的草,又回头看老师,老师背手扭脸。 上课时,丁老师说:“有一场考试,要到镇上参加,有想去下课之后到办公室找我报名。” 下课后,我找到丁老师,对他说:“老师,我想去参加考试。” 小学组织的考试不多,从外地回来后,我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所以就想知道。 丁老师把书一卷,手背身后,头扭了过去,然后扭回来,笑一声,说:“是要代表学校参加考试的,你不够格。” 我低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等我回到教室,田阳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去。 我问他:“你干嘛?!” “你偷我钱了!”他嚷。 “我没偷!”我大声辩驳,我这一生只偷过一次钱。 那次妈妈收拾东西的时候掉了五毛钱在地上,我捡起来藏到身上,她后来搜我身,搜到了那枚硬币,把我打到衣架烂了就没再打了。 从那以后,我就没偷过钱了。 我抵抵胸脯,朝田阳靠去两步,“我没偷!!” 他说:“你就是偷了,不然你让我搜!”伸手推我。 “没偷就是没偷!凭什么让你搜!”我一步不让,站稳后,朝他推回去。 “偷了!” “没偷!” 直到推搡变成一场打架,我才知道,原来我可以反抗。 我睁大眼睛看着田阳朝我挥过来的拳头,没有闭眼,眼睛挨上一拳。 我学着他的样子,朝他挥拳。 这场对自己的捍卫没持续多久,丁老师来了。 他把我们两个人分开,朝一人各吼了一句。 在办公室训了我们很久,我临走出门前,丁老师忽然摇摇头,笑着,说:“朽木不可雕也”(初中作文竞赛的时候我把这句话当作反例写进记叙文里得了一等奖)。 我当时不知道啥意思,朝他笑笑。 还有一天晚上,邻居家小孩拿了包方便面来找我玩儿。 方便面是幸运牌的,当时很流行。 他在我搭建的两棵树中间的尿素袋子做成的秋千旁转啊转,方便面被他揉得碎碎的,他从里面掏出来一大把,一边转着,一边把方便面碎高抛。 我盯着,方便面有一些掉进他嘴里,更多的是落到起土的地上。 我饿了,跟他说:“能给我吃一口吗?” 小孩给我抓了一把。 我下嘴入喉,还没回过味儿来,饥饿就已经把那口方便面渣融化了。 我伸开手,说:“再给我一口。” 他小孩心性,绕树转了一圈后,给我倒了一口。 就这样,他一边转圈看天上月亮,一边给伸着手的我倒方便面渣。 直到袋子里什么也没有了,他拎一拎,朝我说:“没有了。” 我看着他,说:“调料包干吃也好吃。” 他把调料包撕开,给我倒了一把,朝我说:“我妈说,你家里人都不疼你。” “谁说的。”我反驳。 “我妈说的啊。” 我把剩余的幸运方便面的调料甩到地下,拍了拍掌心,说:“我回家了,不跟你玩儿了。” 那天晚上,我倚门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好像没明白什么。 许久后,调料包那点初初的甜在我口腔里炸成了苦。 我好像明白什么了。 我开始用功起来。 课上认真听讲,课下也不再跟别人一起玩砸沙包了。 但依然考得不好。 下课后我拿到了我六十几分的数学试卷。 教室后面很吵,我朝后面望过去:班里的小痞子正在欺负那个有智力障碍的同学。 见我看他,他用从杀马特发型中透过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我,然后吼:“看什么看,再看连你一块儿打。” 我扭回头朝前看。 以前一起玩的小伙伴朝我招招手,说:“时汩,我们一起去跳皮筋啊。” 我就跟她们一块儿去了。 一直到升入五年级。 教我的老师是我们村的第一位女老师,五十来岁,戴着黑框眼镜,看着很和蔼。 我莫名很喜欢她,上课也不捣乱了,开始认真听讲。 后来在王老师的安排下,我被调到和班级成绩好的坐一块儿了,和沈长赢坐在一起。 我很满足,在语文试卷上写了自己多么高兴,写到后面的格子空不够写,就撕下一页纸粘在试卷末尾,接着写我有多喜欢王老师、多喜欢新朋友。 王老师看过之后,给我整张试卷打了100分,还在我的作文旁边手批“最优秀”三个字。(至今我还会模仿她那三个字迹,上了初中在写,上了高中在写,到了现在,也会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先写下这三个字。我是最优秀的,是她心中最优秀的。) 能代表学校去参加镇上的考试的时候,老师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十块钱。 她们给家里亲人买了东西。 沈长赢给她妈妈买了个帽子,剩下的一点钱给我买了个向日葵的发卡,顺手卡在我刘海上,说:“这样好看。” 我不知道买什么,在街上逛啊逛的。 最后也花了八块钱,给奶奶挑了条绵绸的裤子。 带回去的时候,奶奶摸着我的头,一手抬高那条裤子,跟邻居炫耀,说:“我们惜惜懂事了,知道疼奶奶了。” 邻居说:“那你可享福了。” 奶奶说:“那是。” 那天晚上,我荣幸地得到了一碗蒸鸡蛋的三分之一。 捧着蒸鸡蛋坐在门槛上看月亮的时候,想起了沈长赢。 好像会有人很早就觉醒自己会喜欢谁。 我也是。 后来和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人一开始总问我,初恋是谁。 不告诉她她会好奇死的。 那时的我附在人耳边,轻轻说:“初恋是‘夏天’。” 我在很早的时候,就清楚地意识到,我可能有点喜欢“夏天”。 第5章 夏天长得很漂亮。 夏天像夏天清晨的六七点钟清和又锐利的阳光。 夏天是沈长赢。 我和沈长赢年龄一样大。 沈长赢妈妈花了两年钱供她上了两年幼儿园,我没上过幼儿园,直接就上了一年级,省了两年钱,此为二胜。 二年级那年我被带去外地上学,骑带辅助轮的自行车去学校的路上被车撞断了腿,在家里躺了一年没上学,此为一负。 沈长赢天分好、成绩好,四年级的时候跳了一级,此为一负。 二胜对二负,我与沈长赢平了年级,我很高兴。 王老师把我调到第一排的时候,沈长赢是用一双弯弯的笑眼对我说“我认识你”的人。 当时我狐疑。 她认识我?! 是掉进冰窟里的我,是拉着驾车子去卖草药的我,还是夜晚时和羊睡在一起的我? 我不知道。 但我觉得她长得漂亮,心应该也是漂亮的。 不喜欢点什么,怎么办呢。 不喜欢点什么,我可怎么办呢? 我不觉得我喜欢沈长赢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我还是紧紧隐瞒住了。 隐瞒到了让这段暗恋被尘土埋上。 六年级快毕业的那年夏天,我在校外又遇见了那个小痞子,他又在欺负那个人。 隔着条小河,我捡起石头砸在他脚下,朝他喊:“有本事你跟班上强壮的人打一架啊,就只知道欺负弱小。” 他被转移了注意力,我对那个女生大喊:“快跑!” 女孩拔腿就跑。 我和她在两岸奔跑着,如同两束劲疾的青青麦苗。 那个暑假,母亲给我打电话问我想不想到川州。 我想她。 我说想。 被一个阿姨带着一块儿去川州。 一路兜兜转转,因为大巴超员,司机绕了一些小路,又要我们一些人下车走了好长一段路。 我当时有一种疑心——会不会我是被拐卖了? 卖也卖不了几个钱的。 等交警查过人数之后,我又重新登上大巴车。 坐了几乎一整个白天的大巴,吐了一整个白天。 到地方后,我蜷了蜷我穿着破损的凉鞋的脚趾。 母亲怀里抱着个婴儿,举着他的手,对我说:“来抱抱你弟弟。” 第 4 章 我有点愣住了,双臂不自觉摆出搂抱的动作。 这一抱,就抱了一整个暑假。 一直到快开学,王老师给妈妈打电话问“给时汩报名了吗”。 妈妈忙不迭说“报了报了”。 我被陌生人带到川州,又被陌生人带了回去。 第二年,如此。 但耀祖会走路了,我轻松了一些。 但他总是会要我抱,要爬在我背上。 因为有了耀祖,他们也暂时稳定在川州,我就在又川州上学。 但自此后,我就自动解锁了身份——耀祖的丫鬟。 之后没过多久,我爸几次说要吃凉皮,我几次骑自行车过漆黑涵洞去买,第四次时,又被车撞了,和二年级的那时候一样。 我的脚骨折了,只不过这次没到做手术的地步,治疗完后在小诊所里挂了七天的吊水。 爸爸每天送完我还要去工地,我不想他来回奔波太辛苦,于是有一天就在挂完吊水结束后拄着拐杖拖着条腿走了快一个小时回到家里。 从门口就飘来了一阵肉香,我鼻子尖,闻到了是排骨。 我正要进去时,听见爸爸说:“我等会儿去接你姐。你先把这几块儿好块儿吃了,不留给她了,汤给她。” 我停脚,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不知道该不该回诊所去。 回去,吧? 我对自己说。 趁爸爸没发现。 趁我也没听见。 于是我头脑一热又折了回去。 一边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一边担心爸爸来接我时会不会撞见我,所以瘸得飞快。 我鼻子出了汗,瘸腿难敌风火轮,终于还是在路上听见了他那辆破摩托的声音。 我整理好笑容,转身,惊喜地叫他:“爸,我挂完吊水就想着不用你来接我了,我自己能回去。” 他说:“那不行,你腿还有用,不能废了。你妈特意给你煮了排骨汤补补。” 我艰难坐上了后座,把拐杖搁好后,说:“排骨汤好,我喜欢喝。”(现在想想有点滑稽,当时我和他互飙演技。如果当演员,或许能双双荣膺最佳演员奖,得个双黄蛋。) 回到家之后,我把剩下的排骨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我爸说我:“饭量真好。” 我眯眼笑着,伸出空碗,说:“再来一碗米饭。” 过了几天,伤差不多好了之后,我去帮房东奶奶看超市,晚上回家的时候,在家门口,我又闻到一阵肉香。这次我不知道是什么了,好像没吃过也没闻过。 邻居家大婶出来倒泔水桶,她和我们是一个村的,看到我在外面蹲着,她给我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里屋,小声说:“你爸他们和你弟弟在屋里啃卤猪蹄呢,你不进去啊。” 我笑笑,说:“我不喜欢吃猪蹄。” “不爱吃猪蹄就算了,”大婶扬扬眉,看向里屋,又小声说,“撞你那人赔了钱,你爸也不说带你去下饭店吃好一点的补一补啊。” 我茫然张着嘴,不知道自己应了句什么。 脑海里只开始思索,我是不是亲生的。 可是没听说过啊。 没听说过我是和沈长赢一样是从野地里捡回来的啊。 他们一定是知道我不喜欢吃猪蹄。(直到现在我也不喜欢吃猪蹄。) 我靠墙抬头望月,好想长双翅膀,飞走啊。 飞到这高高的夜空。 飞出这样的漆黑。 飞到温暖里去。 邻居又从门槛里出来了,我紧忙低下头,鼻子冒出个泡。 大婶问我:“哭啦?” 我摇摇头,说:“没有。” 余光中看到了大婶停在院子里的带杠的大自行车,我问她:“我能不能骑一下那个自行车?” 自行车没有错,有错的是我骑车不注意。 大婶问:“你会骑大的?” 我摇头,脑子好像抽了一样,说:“我想推一推它。” 大婶答应了。 我推着带杠的自行车,脚尝试性地登上去。 自行车朝前滑行,我的心却像在飞行。 我在飞了。 以后会飞得更高的。 之后没多久,我又被送回了家乡平安中学上初中。 每一年,见到耀祖,就像见到了灰土。 再一回家见到长赢,就好像见到了夏天。 但夏天,终究不会是只属于我的夏天。 第一眼,我就知道,那个女孩子有一点喜欢沈长赢。 沈长赢爱喝茉莉清茶。 我曾学着她的样去喝,但它对我来说太淡了。 我又试了与茉莉清茶登对的茉莉蜜茶,这样的甜,才对。 但我与沈长赢,却不登对。 有人闯了进来,以一种我和沈长赢都无法抗拒的态势。 那一天,温煦手里拿着瓶劲凉,人也又劲又清凉地立在那里,夏日早晨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她热情开朗地把沈长赢手中的茉莉清茶换成劲凉,一挑眉,对她说“看我能不能延续上一次连续中奖的好运”。 我知道,我输了。 跟谁比我能不输呢? 我看着手中“谢谢惠顾”的盖子,在心里笑了一声,走开。 我无法爱人。 至少是无法坦荡、聪慧、不带一丝负担地去爱人。 上完初中没出中考成绩的时候,妈妈对我说没钱供我上学了,要不然,就不上了吧。 我想起许多双眼睛。 沈长赢的。她对我说“我们一定会上一个高中的”。 王艳老师的。她说“老师等着你当了老师后回来看我”。 张静静的。她说“希望你能考进一中,顺顺利利”。 我想起我的几次意外受伤,福至心灵,恍如得到了灵感启发。 预备了许久,但找不到天时地利。 找不到在川州那样的涵洞。 我整日在路上晃着,有一天,碰见了沈长赢在乡间砖头路上,差点被一辆运砖车撞到。 我用尽我的全部力气跑过去,救了她。 我很高兴。 沈长赢妈妈说着好感谢我,我心有余悸地说:没关系,幸好没事。 幸好她没事。 我在川州时,父亲总带我去河沟里游泳,我喝了不知道多少水后,性命所迫,也就学会了游泳。 村庄北地,有一些挖走泥土后存在的水沟,深的能有五米。 暑假里,小孩子们总无视“远离水塘”的告诫。 那天我从水塘里用半条命捞上来一个呛水的小孩,小孩奶奶来了后对我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第6章 我当时想,要是谢谢能换钱就好了。 我不要你的感谢,我有点想要你的钱。 可是怎么办呢,一日一日把汗水滴嵌在黄土上的老人缺钱、脊背背起一桶桶农药的女人也缺钱。 之后沈长赢的妈妈和那个小孩的奶奶却真的先后来到我家,买了好多东西,给我钱,还问我上高中的事情。 沈长赢妈妈想认我作干女儿,以后供我上大学。 我妈妈在电话里跟她们说:“填志愿了,填的二中,免学费,我能供养她上高中、上大学,不需要你们的钱。” 等她们走后,我妈妈又说:“谁想跟这样的人攀穷亲戚。” 又问:“她们给了你多少钱?” 高一时,母亲总问我,上高中累吗? 沈长赢也问我,上高中累吗? 这两句话背后的含义截然不同。 那时候,我矛盾而又痛苦地把沈长赢当成我的救赎,有点难过,像自己是小三一样。 遇见沈长赢是救赎、是痛苦。 遇见你也是呀。 我的宝贝。 清还宝贝。 更为深刻、极致的救赎。 我始终记得遇见你的第一眼。 你走在人群中,像一阵芳香掠过。 你站在台上进行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声音如高山震玉,身姿如长松屹立。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不可能不喜欢你。 沈长赢不再属于我。 我变心了。急于找到一个新的救赎。 没有人知道我这样恶心的心思的。 我连在日记本上都没有敢去赋予“爱”和“喜欢”这三个字的勇气。 高一升高二的那年夏天7月,学校张贴起高考金榜: 热烈祝贺我校学生沈清还以文化课630分的成绩考取临熙大学! 你的名字,独占鳌头。 我从那一刻起,决定了,我爱你。 此后,你于我,是永不崩溃的高地。 后来我发现,我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你:校董的女儿,企业家的女儿。 太遥远。 离我太遥远。 梦想太过于遥远。 但书中说: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我有了目标,整个人焕然一新。 小熊老师让每个人定立自己的理想目标院校时,我把临熙大学那澄澈的绿色琉璃瓦澄澈的标志性建筑物打印出来,张贴在我的课桌上。 那段时间,我比全校任何一个学生进班都要早、比任何一个学生回寝室都要晚。 大约是“苦心人、天不负”,我从年级的一百名开外,一下子考了年级第二。 是的,第一名是沈长赢。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人和人之间学习的天赋是有差距的。 我当时飘得很厉害,以为追上比我多几十分的沈长赢,不过就是几个月的事情,于是刻苦更甚,成绩也稳定在全校前十。 打电话给母亲说我的成绩时,她总是说一句,“我知道了”,就挂断电话。 连同电话忙音一起截断的,还有我倾诉的欲望。 后来我不给她打电话了,她又开始说,我不给她打电话。 我只能在周日下午,排着长队,再给她打电话。 母亲在电话里叙说,她和我爸爸中午只吃一碗面条,再配两个白馍,欠了好多债。这一阵儿,转不了钱给你了,你先跟同学老师借着。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那个男的打她了。 我问:那你离婚吗? 她说:不。 为什么不呢? 温煦的妈妈在温煦爸爸第一次对她动手时就离婚了。 为什么我妈妈不呢? 跟我说,我要做些什么呢。 我对着学校的电话墙愣了许久,用大拇指指甲把墙皮一点点抠下来,额外给学校干装修。 挂了电话,我在心烦意乱与心血来潮中去了峰回公园溜达。 看自然比和人说话愉悦多了。 走过绿木葱郁的桥洞,去的路上,马路右边一溜按摩采耳摊位,间或有一些算命的老者。 我侧脸向左,避开预知命运的能力。 躺在公园椅子上听鸟叫时,有一只白色的小狗掉进了河里,汪汪地叫着。 我起身。 看样子,它的年龄已经有些大了,体力也支撑不了多久。 小狗有钱吗? 小狗没有钱。 但我喜欢小狗。 这一条理由,我跳了下去。 我在水中起起伏伏昏昏沉沉,近乎眩晕。 - “求生本能让我出色地完成了这次营救任务。” 把小狗救上来的时候,它在我怀里颤抖,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我。 我当时,好想养它。 但天方夜谭,我连自己今天晚上的这一顿都发愁。 它也不是我的。 没一会儿,它的主人就来了。 女人穿着版型挺括的西装,看着像是开完什么会议赶过来的。 我认识她。沈陶然,我们学校的名誉校董,金澄酒业的董事长,赞助了抚州二中五个白杨重点班的人。 我忽然想起我来到二中的因果—— 那年中考,我考了703分,全市第862名。 体育老师兼语文老师的班主任樊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时汩啊,恭喜你啊,二中对700分以上的人有政策,包车带你们去南城玩五天,免费的,包吃住。这周六早晨7点半,不要忘记来学校集合。” 我欣喜异常。南城是大城市,是徽州人的心中省会。 怕出去玩没有什么体面的衣服,斥巨资买了两身衣服。 那个周六的早晨下了很大的雨,我早早从家出发,撑着伞走了5公里,快到学校的时候,樊老师又给我打电话,说:“时汩啊,不好意思,我弄错了政策。金澄酒业公司说的是考705以上分数的人。” 后来我知道,天上不会有免费的馅饼。 二中虽然是省级示范高中,但已经很久没出过好成绩了。 二中想提高生源的分数,金澄酒业想提升社会名誉,于是乎,有了这样一个政策,招揽好苗子去上二中。 去南城的名额够了,我的分数不够,我落魄回去。 填志愿的时候,樊老师让填二中,我分数够不着一中,于是第一志愿就填了二中,二中免了我的学费。 当时的我,完全不知道有师资力量更强大、成绩也耀眼许多的三中,同样免学费。 三中和我们不是一个区的,我以为只能填自己区的学校。 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我稀里糊涂到了二中。 此刻,我在沈陶然面前低着头,不敢去看她,因为对方还有一个身份——沈清还的母亲。 原来小狗有钱。 我把湿漉漉的小狗还给她,她丝毫不在意它身上的脏污水渍,把它抱进怀里朝它心疼地说:“怎么掉下去了啊豆豆。” 我微微笑了一下——小狗果然叫豆豆。 “谢谢你啊,真的很感谢,如果不是你,它不一定能活。” “没关系的,小事。” 儿化音没被我从容地发出来。 “一定要谢谢的,豆豆是我们的家人。”沈董事长看着我,然后对秘书说了什么话。 秘书便从包里拿出来沓钱,递给了我。 一共有两万。 我为什么知道? 我收下了那笔钱,后来数了数,够我这几年的学费生活费了。 沈陶然微低着头,又说:“真是谢谢你了,要是它今天没被你救上来,家里人该伤心了。” 她很客气,客气到有些和煦和温暖了。 一开始我没要她的钱。 推拒了一番,沈陶然说:“一定要收下,不然做好事不要报酬,以后做好事的人不就少了吗?” 我想了想,知道她在说子贡赎人的故事。 湿淋淋的衣服贴得我的身体有些难受,我朝沈陶然鞠躬,接过钱,说:“谢谢您,那我就收下了。” 我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我暗恋的沈清还正从另一辆奔驰车里下来。 第 5 章 我顿时愣在原地,收钱的手仓促地收了回去,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像被冰封住。 完蛋了。 如此不清白的我,如此狼狈的我。 我有了上学的钱,但好像,少了什么。 我的手湿漉漉的,钱也湿漉漉的。 但我知道,我不会再把钱还回去的。 跟妈妈再一次打电话时,果不其然,她又说那个男的喝醉了,赌牌输了之后又打她,打住院了,她要离开他,但没有钱。 我攥紧电话线,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说:我有,我给你钱,你离开他,跟他离婚。 她笑:你有多少钱啊。 我说:两万。我有两万。 她不说话了。 我说:我真有,是救了一个大老板的小狗,她给我的。我存卡里了。 第7章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留一下你的生活费,剩下的给我转过来吧。 我把钱转给她。 过了一个月,我问她:离婚了吗? 她说:没有。 过了三个月,没有。 她说:你弟弟还小,离不开他。 我知道,永远不会有了。 后来她跟我坦白,说“我把钱给了你爸,他说他去做生意,结果几个月,就赌输完了”。 高三时,我的分数下降得厉害。 一向喜欢的小熊老师也不理我了。 那天傍晚吃完饭快进班的时候,小熊把沈长赢叫出去,两个人站在门口走廊上,在璀璨的夕照晚霞下交谈。 我始终记得,政治老师和我谈话时曾说:在我因为成绩进步得特别显著优异时,数学老师小熊在做优秀班主任发言时,把我当做典例来讲。 现在呢。 我知道,我知道,不该这样。 可我总想起,初三的时候,班主任找成绩靠前的学生谈话,几个男生依次被叫了出去,我以为我分班考试来到这个班时是第一名,她至少会找我来谈一谈,但没有。 为什么呢? 我理解有误吗? 初三的我仿佛一腔蛮力无从发泄一般,用手去锤课桌,疼了一个月,没去看。 我对于医院类的场所,总疑心会被坑钱。 也不敢去逛商场,始终觉得会收到蔑视我的贫穷的眼光。 直到现在,左手骨折的地方,似乎有隐痛,也可能没有,只是我的心理作用而已。 傍晚晚霞下,我看向她们的目光中不无艳羡。 我喜欢沈长赢,沈长赢被抢走,沈长赢还成为笼罩在我头顶的阴影。 我喜欢初中的政治老师温霜林,温霜林想让沈长赢当她的干女儿。 我喜欢小熊,小熊被抢走。 小熊啊,我最喜欢的小熊老师。 每一次,我都会把她的课的黑板擦得干干净净的小熊。 我想要得到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目光都擦过我身旁。 我的目光便不再去看她们。 等到小熊注意到我的不对劲时,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 她同叫沈长赢一样,把我叫到走廊上,问:“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感觉你状态不太对呀。” 我漠然望着楼下的紫藤花,说:“没什么事情,就是压力有点大而已。” 小熊:“别紧张,就最后这一阶段了,老师陪着你呢,不需要太担心,以你的成绩,是可以上一个不错的大学的。” 陪着我? 不错的大学? 她从来不知道我的目标。 我同她产生对抗。 上数学课一言不发,对她递过来的眼神避之不及。 排位置的时候按成绩选座位,我自己搬了桌子去教室的右后方坐,与书柜里一堆杂书为友。 小熊问我:“你就坐这儿吗?” 我:“嗯。” 小熊没再搭理我。 之后周六晚自习的语文考试,我不想写,答题卡空着,没交。 语文老师数答题卡时查出来了。 第二天中午我又混在人群里出校门时,被小熊叫住。 她吼:“时汩!你语文答题卡呢?!” 我闭着唇不回应,她和我对视了几秒,骑车离开了。 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张静静的面容来。 她比我大好几岁,因为家里重男轻女,耽误了好几年才上学。 她人很好,很纯真、易于上当受骗。 我记得,我只是在她流鼻血时,递给她一包纸巾,她就把我当成了好朋友。 中考结束聚餐那天,我们拥抱时,她对我说:“汩汩,我可能上不了高中了。但我们以后要常见面。” 我搂着她的背,说:“会的。” 可此后我没再主动联系过她。 当初我抛下了张静静,现在我被小熊抛下,都是应该的。 那天晚上,小熊在班里说洗完澡后9点半统一回教室自习。 班上一个同学问我:“你洗完澡后还回班吗?” 我摇摇头,不想回。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回。 同学说:“那我也不回了,我肚子有点疼。” 后来温煦从班里回来传话:小熊让回班自习。 宿舍的人陆陆续续去了。 我跟在人群里。 看见了小熊板着脸,我从她身旁低头经过时,听见她冷冷的声音,说: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 夜晚,我看着学校正在施工的大楼,漆黑一片。 楼下的黑夜像柔软的棉花,我有点想拥抱它。 我趴在桌子上眯着眼时,梦见了沈清还。 在梦里,她笑得蓬勃,朝我招招手,然后转身走在前面。 我再闭一闭眼,黑夜便消失了。 有一天,教育局来检查日常工作。 二中每个班60个人,超过了规定的人数。 小熊在班里问:“有没有自愿到24班去的?” 我很快高高举手。 现在的二十四班教室,是沈清还曾呆过三年的教室。 我被安排在了整个教室的最后方坐着,一会儿看窗外飞鸟,一会儿看向笔直的水杉树。 然后抠着黄色课桌上的碎屑,把它底下藏着的一颗圆珠笔画的心露出来。 再后来,或许是偶然,我又一次飞翔,校排名榜上又一次紧挨着沈长赢。 小熊让我在成绩分析会上跟大家分享交流经验,我转头在大会上对同学说“菜就多练”。 可我也并没有练习多少。 快高考那几天,我总是在想: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在这牢笼里。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像只极为渴望且向往自由的鸟儿,要飞往辽阔的海域,要飞到温暖的地方去。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聚会时,我最后一次见到沈清还。 她是温煦的表姐,温煦喝醉了,她来接她回家,顺便把我们送回宿舍。 车上,我偷偷觑着她的背影,像觊觎一件不属于我的宝物。 事实也正是这样。 脱离了特定环境,宝物就再难得见。 那一年临熙大学在我省的文科录取分数线649。 我考了600分。 分数出来那天,我删了沈长赢和温煦的联系方式,退出了班级群。 意外在我得到成绩的两天后发生,我弟弟去世了。 因为车祸。 我借了助学贷款上学,每晚做家教挣生活费。 每晚,每晚。 下大雪时也没停过。 母亲以泪洗面了两年。 第三年的时候说她只有我了,给我转了生活费,此后每月不断。 我的自卑心和自信心总是在作祟。 仿佛有一些邪门的东西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怕别人来询问我的境况,因为我过得不算太好。 虽然有了新的交际圈,但我发了朋友圈,还是会一一点进去看哪些人给我点了赞、哪些人没点,会想,别人是不是看不起我。 别人跳赞也是,会觉得别人是不是讨厌我。 我就这样过下去。 过得混沌而自知。 但重新遇见沈清还,于我是一次新生。 我没想过能再遇见她的。 人群中的相遇,千万分之一的几率。 我只记得,过年期间,在抚州的医院里,遇见她的那一刻,我连话都不会说了。 思想停滞,天地都在旋转。 觉得是命运在救我。 觉得是它不忍我再堕落。 我兜兜转转加上了温煦的微信,期盼着她能多发动态,或许我能在过年家族照中,再看见她。 可我们好像都长成了无趣的大人,连朋友圈也是无趣的。 终于一日温煦发: 【爱你哟】 我心一滞,点进去看见沈清还的照片,然后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 照片里沈清还穿一身黑色的棒球服,戴着射击耳罩瞄准,飞盘碎裂在空中。 地址定位在伯明翰。 没看到脸。 但仅凭背影,我就知道是她。 那天晚上,我在操场上跑了10公里。一圈一圈地跑,一圈一圈地想,想我究竟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她的照片给我注入了一股力量,冥冥之中想朝她去靠近的力量。 该读书的,该去向上。 读到读书有大用的时候。 回学校之后,我早起、晚睡,过得同高一上进时一样规律。 每天和几百人抢图书馆的座位,抢不到的时候,就去空教室,让自己一天18个小时都在学习。 我不合群得像个怪物,我向来不合群。 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临熙大学的公众号抖音号……各个平台的官方账号,偶尔幸运的时候,能从这些地方寻找到沈清还的身影: 她担任了校庆的主持人、她作为优秀学生领取奖学金、她参加了全国的主持人之赛获得第一名…… 第8章 沈清还的耀眼,不止是在抚州的校园里。 我买了心心念念的拍立得,定下每个月要给自己拍一张的习惯,想记录自己的变化。 我像喜欢沈清还一样地喜欢我自己。 即使贫穷,但衣服要板正妥帖、没有线头,鞋子要一尘不染。 但疾病和困难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灭的。 在图书馆楼梯的小椅子旁背书的那段日子,我犹如困兽。 看不清楚未来,辨不清楚方向。 我唯有埋头。 成为我高中时最不想成为的那类“刻苦”的人。 夏天的时候,温煦终于又发朋友圈了, 照片里有沈清还的背影。 她毕业了。 抱着一束漂亮的花,在学校的上弦操场上拍毕业照。 我后来查过,被她拥入怀里的,都是些什么花: 朱丽叶塔玫瑰,果汁阳台,鸢尾,风铃,奶油桃子,蓝星花,弗朗花。 我一次又一次地靠她的照片活过来,看到喜欢的人心脏一次次复苏。 想起一个希伯来语词:liora 我的光。 我在心里那样称呼她。 我向往南方。 月亮知道,我文饰的情深。 我心心念念她。 在研究生答题卡报考单位那一栏上写下“临熙大学”四个大字时,我终于和临熙这个小岛有了交集。 一切尘埃落定时,我却听闻沈清还去了英国。 知道这个消息时,我心生一种恍惚感。 我追赶她的脚步,好像始终会慢一拍。 但我很知足。到达这里,已经足够好了。 考上临熙大学之后的我总是有意无意晒出母校的照片。 大概的心理是:你怎么知道我是熙大的(doge) 从临熙大学硕士毕业后,我回到抚州,任抚大的专职思政课教师,母亲逢人便说我是大学里的老师。日子好像渐渐好了起来。 我庆幸我继续读了书。 经济状态得到改善后,我不再想生想死了。(这里的生死大概是个‘偏义复词’) 只是偶尔。 我还是会想起沈清还,想她在哪里,想她晚上会不会共我看同一轮明月。 我的心有些空。 母亲开始操心起我的婚事。 我明确地跟她说:“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后来我租住在一栋离单位近的小区里,楼被封了好几天,下午6点去做核酸的时候,看天上的晚霞在楼宇中交映,很好看,拍下来发了个朋友圈。 几分钟后温煦给我发消息: 【你和沈清还住一个小区?】 第 6 章 【我从来没想过会再遇到沈清还。 就像我从来没想过,会得到幸福。】 温煦附带上她自己的朋友圈截图,图里,备注为“姐”的人,五分钟前发了和我同样的在楼宇之中的晚霞。 我的心震跳不已,剧烈的心脏跳动快要把我撞晕,呼吸也有些费力。 26键打字反复出错、反复修改。 我闭上眼睛,缓了缓,问温煦:【你姐回国了?】 温煦:【回来一年多了吧。】 我没再回复。 没有时间了。 我不再排队,匆忙跑回房间,找到许久未戴过的眼镜,戴上它,在小区各个能看到晚霞的采集点找她。 找到第三个地方时,看见了她。 她的背影。 我不会认错的。 穿着宝蓝色衬衫,只单单站在那里,便凭空让人感觉到美好。 我的心像在温暖的海潮里,鼻子倏然一酸,有些想哭。 我连和之前的情敌温煦见面都会激动不已,更何论沈清还。 那可是沈清还啊。 是我的希望。 她就像我的燃料,却不需燃烧,只需绽放,就可以照耀到我,让我想与她并肩。 我对于她,是基于信仰的喜欢。 功利性十足,纯粹心十足。 她是我的少年心事。 这是第二天偶然的遇见。 我告诉自己,或许是缘分。 我掏出手机前置摄像头观望自己。 头发杂乱,因为忙着课题,皮肤也好久没有好好护理过了。 我戴好口罩和帽子,跟她排同一支队伍。 我时而低头踩着脚下落下的树叶,时而抬头,朝前看她的背影,装满了所有暗恋的心思,头一次觉得队伍要长一些、再长一些才好。 低头时,眼角余光浮现起一片宝蓝色的光晕,像一片蓝色的清风耀过。 我抬头,沈清还眼睛笑着,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下意识回答“没关系”。 也不知道什么没关系。 我与她擦肩而过。 像那首歌一样。 她并不记得我曾与她见过面、我曾救过她的小狗、我曾坐过她的车了。 但没关系,我呆愣了许久,在反复的回想中又咂摸出一个词的含义—— 食髓知味。 我好想跟她说更多句话。 再抬头一望时,人群中已不见那抹宝蓝色的踪迹。 我低头,脚上的小白鞋鞋尖有点灰。 原来是因为这个而说对不起啊。 我那时竟没觉察到她的重量,哪怕一丝一毫。 总会再遇见的。 我持着莫名的自信心,想着下次遇见时,我一定要对她说“你是沈清还吗,我能加你的微信吗”。 无论多么唐突。 我如复活,如注入新泉。 心中的旗帜,猎猎飘扬。 但之后的几个月,我竟然都没再遇见她过。 这世界上有后悔药吗? 给我来一瓶。 我总是会张望。 张望着希望。 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找温煦要她的联系方式。 但要了之后呢,说“我因为暗恋你暗恋了十多年所以来打扰你”? 说什么? 温煦不发她,我就也不敢主动去找去问。 我还没有好到一出现在沈清还面前,就能让她对我多看一眼的程度。 只余无力。 更何况,这么些年,沈清还难道没有谈恋爱吗? 怎么可能。 她那样让所有人瞻仰的人。 连我到了这个年龄,都时时有人旁敲侧击地问。 同办公室的教授曾问我:“有对象了吗?没有我给你介绍一个,保证人品和相貌都一等一的好。” 我抬一抬自己无名指戴着戒指的手,说:“郭教授,我有对象啦。” 用网上的话怎么说来着,我好像是沈清还的生命粉。 她不必与我有交集。 只要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她存在,我就感觉到像有太阳那般的安心。 不必担心洪水灾难降临我的世界。 一年后。 合租的舍友其中一个结了婚,搬走了。三室两厅空下来一个屋子。 因为小区近商圈、设施齐备、风景秀丽,在抚州的房价久居不下,为了省一些钱,我在网上发帖子找合租室友。 一天后,一个头像是蓝绿色的流动的水的人要来看房,她加上了我的微信,发消息问:【你好,请问什么时候方便看房?】 看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吃一根千张卷油条。 等吃完去洗净了手漱完口,才慢悠悠地回复:【每天12点到两点,下午六点以后。】 对方:【好的,今天下午6点半可以吗?】 我:【可以。】 对方:【好的。】 待点进她的朋友圈,我呆住了,双手持着手机却也几乎快令它掉到地上。 这是什么运气? 得天独厚? 看着对方朋友圈里那张我暗恋了十几年的脸,我一时间有些想哭。 朋友圈是三天可见的,只有一条。 照片是她的侧脸,还有一家名叫希声的工作室门牌的照片,低调却又气派。 文案是:【终于完成(礼花)】 我用力攥了攥有些发抖的手,重新打开和她的对话框: 【你好,要是看得上的话,可以降租。】 打完字后,我紧紧攥了攥血液都有些滞留的手,重重呼出一口气。 我想留住她。 我无比想。 我脑海里小剧场开演,自顾自与老天做着交换,我赌誓:用我全部的身家换都行。 十二分钟后,沈清还回:【好的,谢谢。】 我:【没事。(企鹅跳跳)】 我在主动了。 超级。 回完消息,我打开屋子里所有的灯,心里庆幸自己有些洁癖,整个家纤尘不染。 但要更纤尘不染。 趁着休息,我打算把整个家再脱胎换骨一遍。 另一个室友向韵南出来,我通常叫她向向。她看到我打扫的动静,问我:“我需要干什么?” 第9章 我头也不抬,拖把拖过她脚下,说:“不关你的事。脚抬一抬,端好桌上的提子,然后回屋。” “小汩汩,”她喊我,搂着我的脖子,说,“你当我女朋友吧,我会对你好的。我们国庆就结婚。” 我说:“再说吧,我国庆挺忙的。” 向向满嘴跑火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我也是。 下午五点,我换上一件被熨烫得齐整的白色长袖衬衫,搭着蓝色牛仔裤,又试了几个妆容,定下来清薄一些的,用手蓬了蓬又卷了些弧度的长发,坐在沙发上严阵以待。 客厅室温是26度,茶几上摆着一个青绿陶瓷花瓶,里面养着六出花,花语是喜悦与重逢。 桌上还有秋桃蓝莓和无花果等水果。 想了想,我把无花果去掉了。 静了静心,我又去各个平台搜索希声,是在抚州的一家播音主持培训艺考机构,从各个平台的评价来看,办得有声有色。 我有些惊讶的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沈清还做什么事,我都会觉得有道理,都会觉得厉害。 高一演讲比赛时,我曾听沈清还的朗诵听到落泪。 当时她左手攥拳,微微一振,读的是舒婷的致橡树——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那是非常有力量、有感染力的声音。 玉振一样,我几乎铭心刻骨。 当时被惊到朝台上人看,台上耀眼的人却也像在瞧我一样。 我这样无耻地臆想。 6点30分,沈清还给我发消息:【我到了。】 我回:【我下去接你。】 我就要见到她啦。 我飞快地进电梯,下一楼。 十几秒成了最短暂又最漫长的时间。 电梯门一打开,穿黑色薄纱衬衫、黑色西装裤,黑长直,戴金属框眼镜的沈清还,出现在我面前。 我确信:这世界上没有谁比她更好看。 她说:“你好。” 我说:“你好。”然后就没话了。 电梯门就要关上,我依旧愣着。 沈清还伸长胳膊拦了一下,笑着问我:“在几楼?” 我的感官时而锐利时而缓慢,锐利到能看清她拦下电梯时腕上的青筋,缓慢到听不清她对我说的话。 在她面前,五感总要多多少少丧失一些? 被抽象成精神高地的人忽然落到现实里,我整个人都像做梦一般。 沈清还进了电梯,我闻到了大吉岭茶的香水味,很清澈,很好闻。 “我们去几楼?”她又轻轻问。 “6楼。”我说,刷上电梯卡,按下数字6。 “好。” 进屋后,我按照脑海里排练好的话,对她说:“你可以随意逛逛、看看。这间屋子的采光和通风都很好,能看到小区的绿化树,早上有小鸟叫声,但不会吵。有独立卫生间,干湿分离的。” 沈清还问:“有无线网吗?” 我眨一下眼:“可以有。明天就有。” 又彻悟了两个字:舔狗。 她走在前面,我缓慢立住脚,站在客厅等她看完。 片刻后,她点点头,说:“挺好的,我租了。” 我问:“今天就确定吗?” 沈清还笑着问:“今天不能确定吗,你还约了其她人?” 我摆着手,目光闪烁盯着她:“没有没有,只有你一个。” “现在签合同吗?” “好。” 雀跃。 我把转租合同纸递给她,看到她握笔的手,好看。 按着白纸的手,也好看。 我听到了我的心跳,它是如此有力,真的快要跳出来了那样。 眼前的人知道我这样肖想她吗? 写完字后,我紧忙起身,手装作随意地插进兜里,掩饰颤抖。 沈清还问:“这间房之前来过人看过吗?” “来过两个。” “她们没租?” “都是问完就没后续了。” 沈清还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的目光定在沙发上的白色小狗玩偶挂件上,看了看它,又看了看我。 “你可以捏它。”我说。 沈清还笑,食指伸进钥匙圈里,拿起那只玩偶,按了一下,小狗“汪汪”叫了两声。 “挺可爱的,毛茸茸的。” 她把挂件还给我,我下意识就去接了,但钥匙环却在她食指上卡了一下,我伸手去扶,指尖皮肤微触到她的手指。 钥匙环闪着光,像一枚戒指——像我给她戴上又摘下了戒指。 沈清还抬眉看我一眼,右眉微微跳动一下。 我目光躲闪,逃开了。 第 7 章 沈清还摩挲了几下手指,又将茶几上的笔帽合起,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说:“我是工作室在这附近,想着如果下雨或者下雪不想回家了,就在这儿休息。这儿离商圈都比较近。” 我点头如啄米:“是的是的。” 一点点听清楚她的话,一点点给出反应:“哦,哦,那如果你不常在这里的话,房租我可以减一下,还有,毕竟你在这时间不久,水电燃气就我来付好了,你不用操心。” “不用,该付的还是要付的。我有时候可能会回来的晚一点,作息不规律,打扰到你也过意不去。” “这样不公平。” “还好吧……或许,我会在这儿久住呢?”沈清还倾斜着眼看着我,又笑着打趣说,“没见过非要给人减房租的。” 似乎是心思被拆穿,我的耳朵重新开始爬上热度,说:“现在租客不好找。” 沈清还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说:“所以我来了呀。房租水电就按之前说的,三个人平摊就好了。我看你应该是有做饭的习惯,以后要是你方便的时候,我能偶尔在你这蹭一下饭就好了,只是偶尔一两顿就好。” “好,好。我经常做的两个人都吃不完,你来了正好。” 你来了真好。 我把钥匙和电梯卡都交给她。 沈清还接过去,说:“好,那我之后就陆陆续续搬进来了哈。” “好。如果东西比较多的话,喊我,我帮你搬。”我蜷起手指,感受着刚才指尖触碰到她的暖意。 “好,谢谢。”她声音平和地应。 “不客气。”我轻轻答,又攥了攥沁出些汗的手。 依旧觉得:是在做梦吗。 她搬东西那天,我正好在家,听到声音走出去,看到沈清还正拎着个小包往屋里走。 “楼下还有吧?” “嗯。” “我帮你。”我不由她分说下了楼。 她笑着说:“本来想说就这一点东西,我一下子就能拿上来的,你怎么走那么快。” 我被她好看的笑容晃了一下,说:“两个人你也能轻一点嘛。” “是呢。”她点点头,依旧持续着那笑。 进屋后,沈清还提着一个小行李包走在前面,我推着她的行李箱跟在后头,把东西放进她房间里后,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再喊我。” “谢谢。” 她的目光看向我放在客厅的电脑上的抚大的logo贴纸,问我:“你在抚大工作?” “嗯。” “老师吗?教什么呀。” 她问得并不咄咄逼人,我也非常愿意去回答她:“教思政。” 沈清还挑了下眉,重复问了一遍:“你教思政?” 我点头,不敢看她,只显得有些木讷地应:“嗯。大学学的哲学。” 这样的工作,此生应该是与公开出柜无缘了。 当初跟着政治老师选这个专业的时候,我可没想过如今。 “那挺厉害的。”沈清还从包里提出来一提子水果,又走到厨房,说,“我洗点葡萄,我们一起吃。” 我跟随在她身后,说:“好。谢谢。” 又摇摇头,说:“没什么厉害的,也就那样。” 我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充斥着一股骄傲与自满。 追寻你的脚步,我到了如今的脚下。 流水经过她白皙修长的手,她抬头,没有看我,却说:“说实话,我见到你,为什么总觉得有一点眼熟。” 她盯着我,又悠悠地说,“你呢?” 她把洗好的葡萄搁进盘子里,递到我面前,说:“尝一下。” “嗯。”我拈起一颗紫色葡萄。 心被憋到爆炸。 此刻终于好像可以开始有了一个发泄口。 “我认识你。”我听到自己说。 圆润的葡萄在口中破了皮,酸甜的心意流淌出来。 “你认识我?” 我笑着,说:“我是抚州二中毕业的,二中的人,应该没有不认识你的。” 沈清还微微地笑了,笑容里包含了一种了然,她慢悠悠地看我,然后说:“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第一次见到我呢。” 第10章 仅仅只是几句话,我就又被弄了个大红脸。 沈清还问:“你是哪一届的?” “比你低两届。” “那在校的时候,我们或多或少,应该见过?” “见过的。”我重复。 继而又说:“我认识你妹妹温煦,她和我是高中同学。” “那么巧?” “嗯。”我点点头。 “那为什么,我们以前会没交集呢。”她喃喃说。 “缘分吧。” “缘分?” “嗯。”我点头,饱含希望地说。 她抬腕看表,然后仰头,重新看向我,说:“那现在,缘分到了。” 我点着头,心跳得像兔子,“是。缘分到了。” 我们在沙发上边吃水果边闲聊了一阵儿现在的工作后,沈清还晚上要去机构,她朝我笑着,说:“明天见。” 我起身送她,“明天见。” 心中装满希冀。 我开始想让她了解我,想打开一路走来都是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但陡然开放朋友圈的话,目的意味有些过于明显。 尽管我在遇见她前,就一直在打造。 那么我决定,先从一张图片开始。 周末中午,我回到二中门口的老巷子,朝以前相熟的老板说:“老板,麻烦要一份面,多要些青菜,要辣,加个鸡蛋。” 面呈上来后,我先拍了张照片,然后发布朋友圈: 【好久没来吃过了,还是老味道。】 一分钟后温煦回:馋了,分我一口。 我:几点了还不睡,熬鹰呢? 温煦:快分我! 我:你回来! 温煦:等着的你! 我:[嘿哈] 晚上九点,沈长赢点了个赞。 晚上十一点时,沈清还点了赞。 我把有意义的朋友圈一一开放,最后抱着手机沉沉睡去,有了一夜好梦。 自从和沈清还的生活有了交集后,我心底里有了希望,做什么事情都包含一种蓬勃的力量。 讲课时如鱼得水得心应手,下课后,班长薄谨初跟在后面问我:“老师,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我抬抬眉:“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您最近好高兴。” “有吗?” “有。” “你错觉吧。”我笑着,微颔着首离开。 晚上十点多钟,我和向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影。 向向盘着腿,问我:“你最近怎么回事儿,怎么感觉跟嗑了一样?” 我笑着,斜眼看她:“你可别瞎说啊,咱俩都人民教师呢。” 向向又指着家中的那盆绿植,说:“你看到它了吗?没浇水之前干巴得不行,你给它浇完水之后,第二天,就活过来了。你就跟那盆绿植一样。” 我把手中剥开一半的橘子连皮一块儿递给她说:“尝尝,很甜。” 向向毫无警惕性地塞进嘴里,三秒之后,她的手掐着我的脖子,大喊:“时汩我杀了你。”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开门声,玄关的灯被按亮,沈清还走了进来。 向向看我一眼,问:“新室友?” “对。” 她忙松开手,理了理她的衣服,又顺手理了理我的睡衣衣领,最后站起身来迎接。 向向的表现同我第一次和沈清还的正式见面的表现也差不多。 毕竟沈清还是那种,只靠外表,就能和别人区分出一个图层的人。 此刻的她,身穿着白色衬衫,衬衫的材质看上去便十分柔软。 下衣是黑色牛仔裤,上面系着黑色皮带,手上戴着黑色腕带的表,表盘是金色的,背着lv的经典包。 整个人从容中又带着清澈的意味。 沈清还冷不丁又看到一个人,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说:“你好。” 向向把手伸在身前,朝她摆一摆,说:“你好。” 我趴在沙发扶手上问她:“你吃过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再弄点夜宵。” “吃过了,不用麻烦啦。我就是回来拿个东西。”沈清还笑着答。 又问:“你们还没休息呀?” “嗯,看部电影,马上就睡了。” “好。那我先进屋啦。” 我能听出她的语气里温柔,也软软地说:“好。” 说完后,我紧闭上嘴。 因为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我这才看见,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戴着条白金项链,中间一个镂空的圆环,边缘上隐隐约约看着是lve三个字母,“o”的位置是一颗钻石。 有什么意义吗?还是装饰? 我摸不清。 但总不是什么好事。 我敛起笑容,扭头过去,不再让自己看那条项链。 待沈清还拿完东西关上门走后,向向鼻尖呼吸了两次,说:“新室友,好香……” “咱生活中应该很少会碰见天天喷香水的人吧,如果有,也只可能是那种闻着稍微有点劣质的香。但她这个香,好不一样。” “是有点香。”淡淡的,有点冷。 我遇见穿宝蓝色衬衫的她的那一天,就查知了,是大吉岭茶。 买了小样来用,好闻是好闻,但那层香像浮在我的身体周遭。 总感觉不适合。 “她是做什么的呀?我想从咱们群里加她微信,但一直不敢。” “播音主持机构的老板,也是主持人。” “哦,哦。我就说嘛,她一说‘你好’,我浑身就跟电麻了一样,主持人的你好,跟咱寻常的你好,就是不一样哈。” “那确实。”我已兴致缺缺,应付着这桩谈话。 向向依旧说到:“我说你最近怎么那么高兴呢。因为新室友?” “怎么会,”我笑道,“别瞎说。” 揉揉肚子,好像有点消化不良。 我记得我很久都没有买过消食片了,随口问一问向向:“你那儿有健胃消食片吗?” “怎么啦,你胀气了?”向向回屋翻找着,过了一会儿,说,“找到了一爿,但过期一个月了,我去给你买吧。” “算了,不严重,睡一觉就好了。” 我从柔软的沙发上起身,说:“我有点困,先回屋了啊。” “哦,好。”向向点了下头,说,“那我也睡了。” “好。” 晚上睡觉时,那条项链的贵气的光总是在我眼前闪啊闪。 我打开手机搜索,项链是卡地亚的。价格够我不吃不喝挣两三个月的了。 此前,一遇到自己没有做好准备的考试时,我总是会生理性呕吐,一整天都吃不了什么东西。 现在,我想,我依旧没有做好面对沈清还的这场考试。 或许我永远都做不好这个准备了。 我把开了的朋友圈,又重新关上了。 却从来没想过,第二天再碰见沈清还时,对方直接问:“时汩,你朋友圈屏蔽我了吗?” 第 8 章 沈清还竟然直接问了。 她竟然直接问了!? “没……没屏蔽啊。”我忽然有些口吃。 “那我怎么看不到你动态了。” “设仅三天可见了。” “哦,好。”沈清还点着头,又问,“你……心情不好吗?” 我飞速望望她的脖颈,又瞥过眼去说:“学院下通知,有很多东西不让发在朋友圈里,为了避免麻烦,我就直接关了。” “这样啊,好,我知道了。”沈清还拧开房门把手,说,“我先回屋了。” “好。” 下午的时候,有亲戚来跟我打听:【你侄女想学播音主持,她学校的老师同学都说她条件好。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学这个以后出来好不好找工作呀。还有她们都说希声这个机构近两年考上的很多。】 希声门外有对沈清还的介绍,我大致浏览过,上面的信息应该是: 本科就读期间,曾获全国大学生主持者大赛第一名。 毕业后,去了lse读研。 经她辅导的学生,一半的概率都被播音主持专业的最高学府录取。 光是这个履历,就闪闪发光。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给沈清还编辑信息: 【你好呀,我亲戚让我帮忙问问,想了解一下希声怎么收费。】 沈:【多近的亲戚?】 我:【过年的时候会走动】 沈:【你在意吗?】 我:【会在意。】 沈清还发来语音:【好。那你有时间的话先让她朗读一下文件里的文字,5分钟吧,我听一听她的声音条件。】 我点开沈清还的语音听,却听得自己面红耳赤,心在砰砰乱跳着。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温柔的黏连。 让你感觉你是她的世界的唯一的那种感受。 我对自己无语:明明上一秒还在下决心要封心锁爱,现在却这个死样子。 太不争气。 第11章 沈清还听完后给我发语音:【要听实话吗?】 我:【要。】 沈:【现在语音?】 我:【好。】 沈清还清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我仔细听了下,她的吐字咬字不算太好,走这条路,会有些艰难。不过如果她是真的喜欢,并且能潜下心来、下苦功夫练习的话,也能成。我不敢保证她能取得多大成就,但如果她是你比较在意的人的话,我至少能保她工作无虞。” 我比较在意的人,你就能保她工作无虞吗? 我的心被投入颗小石子,一层一层泛着温柔细腻的涟漪。 整个人也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人?! 对一个刚认识的人那么好? 沈清还又说:“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带她到我们这儿先看一下。当然,我不是在推销我自己。” 她的话语里包含着温柔的笑意,说:“你可以搜一下希声近几年的升学率的。” 我脱口而出:“我搜过了。” 沈清还疑问:“搜过了?” “嗯。”我五指扣在桌面上轻微且有些急促地敲击着,问,“那明天我能去你那儿看看吗?” “好。” 第二天我随着职员的指引,站到了沈清还办公室外。 我敲门,里面应了声清润的“请进”。 我走进门,朝她望过去,沈清还穿着蓝色衬衣灰色西装,修长的脖子上系着装饰用的白色丝巾,光线照在她的背上,一半是阴影,一半是温柔,手撑着下巴,正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见我们来了,她起身,说:“请坐。” 我牵着侄女的手坐进沙发。 沈清还详细为她介绍了新传专业专业课及发展前景,聊了一个多小时。 我在这段时间中,不时低头抬头,像过去暗恋时那样,心怀不轨,鬼鬼祟祟。 到最后聊完,我听得都有些口干舌燥,盯着沈清还那双好看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你啊,跟我们说得这么详细。我回头请你吃顿大餐。” 我不安分的心好像又在蠢蠢欲动。 但请她吃顿饭,应该也是应该的吧。 沈清还没有推辞,她翘起二郎腿,身体朝后倚着,笑,说:“那我就先谢谢了。” 在门口送别侄女后,我刚要走,听到沈清还说:“周几?” 我愣了一下,问:“什么?” “周几请我吃饭?” 我笑:“这周六晚上七点,有时间吗?” 沈清还没有去核对行程,只点头应道:“有。” 我看到她白色丝巾下依旧戴着条项链,只不过不是之前那条了。 “你的项链,好好看。”我忍不住夸赞,由衷的。 不论是谁送的,对方都是个非常有品味以及有钱的人。 听到这句话,沈清还停下动作,右手摸着项链的吊坠,说:“是吗?我妈送给我的。她总喜欢让我戴这种亮闪闪的东西。” “那之前的那条,也是吗?”我立刻问。 “哪条?”沈清还眨眨眼,问。 “就是有love的那条。” 沈清还低头,翘着的二郎腿放下了,看着我,笑了,点头说:“都是。我所有的项链,都是我妈给我买的。” “哦,原来是阿姨买的啊。” 我说,刚想逃过去,却被追问了一嘴—— 沈清还抬起眼眸,微侧头,盯住我,问:“你以为是谁?” 我想,我实在沉不住气,成了她眼皮下的溃逃之兵。 心思在一瞬间转八百个弯,我忽而抬头,眼睛盯住她,抿了抿嘴,鼓足一股勇气,说:“以为是你男朋友送的。” 沈清还撇过头去,微微嗤了一声。 但我听出,她并不是在嗤笑。 她的语气里是对“男朋友”这三个字的蔑视。 “怎么了?”我问她。 “你之前说过,你是二中的是吧?那你应该还听说过,温煦和沈长赢这两个名字并列的时候。” 并列的时候。 当时整个学校的领导和老师,在高考前,都在包容着这对小情侣,生怕有哪一个受到影响了,就考差了。 想着等高考之后再拆散她们。 结果确实是两个人携手,双双考上了最高学府。 本该是抚州二中的,学校大字报都准备好就要张贴出去了,两个女孩却死活不愿意分手。 张扬一时。 我点点头。 心脏在一下下重重锤击着我的身体。 沈清还望向我空空的脖子,说:“所以说,即使脖子上有项链,不一定就是男朋友送的,也有可能是女朋友。” 她目光停住,定定看着我。 我逃开与她的对视,只敢用余光看她。 沈清还的唇紧抿着,复又松开,用轻松的语气说:“只是说有这样一种可能,并不是说我就是。” 我更加不敢动了。 这是一次有些危险的发言。 我察觉了沈清还温和外表下,略带的攻击性。 见我不搭话,沈清还又坐了回去,又说:“我是说,这世界上的爱种类多的是,不是吗。”又像是一句自言自语,因为我还是没敢附声。 这一晚,沈清还在租的屋子里睡下了。 我能听出来她的脚步声,家门,进屋,关门,回屋。 每个动作都不疾不徐。 早晨起床时,我用心做了三个人的早餐。 稀饭有玉米稀饭、麦仁稀饭两种,煮了鸡蛋和豆浆,煎了个葱花鸡蛋饼,还有三明治和咖啡。 中西结合,应该不会出错。 向向醒来后惊奇地问:“今天什么日子,那么丰盛?” “这算什么丰盛,”我拍拍她拿了一下鸡蛋的手,笑着说,“先去洗漱。” 餐桌上,向向咽着鸡蛋灌饼,右手滑动着手机说:“生态园下周六免门票哎。” 她抬头看向我。 我懂她的意思是羊毛不薅白不薅。 但我并不想去。 因为这周六和沈清还有约定。 再一个:免费的地方,人一定多;人多的地方,一定不舒服。 这时,沈清还洗漱好了正从房里走出来,双臂抬着,理着黑色衬衫的衣领,将长发从领子里拨出来。 “醒啦,做了你的饭,要尝一尝吗?” “真的呀。”她的语气里有喜悦,声调上扬,却不尖锐。 我将盛好的粥搁在桌前,眼睛眯起来,说:“那没有假。” 沈清还坐下后,夹起一块儿煎鸡蛋饼,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生态园免费,沈老师你那一天有空吗,要去玩吗?” 沈清还同我的想法一致:“免费的话,到时候人一定多吧,抚州人那么多。” 向向点点头,说:“也是,天太热了。人挤人,肯定不舒服,还是不去了。” “周五,”沈清还抬眸,问,“我周五有时间,随便去遛一遛,应该也挺好的。你们俩有时间吗?” 我的课比较集中,一般都是在每一周前三天上完,点点头,“我可以。” 向向也很快说:“我周五下午没课,上午第一节给它调走,我也ok。” 我比了个ok的手势,说:“相当可以。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沈清还:“决定了。” 向向一般都是早八,吃完饭后没多耽误就出了门。 我和沈清还比她晚一些,8点20一起进电梯。 沈清还到负一层地下车库,我到一层。 我和她在一楼分别。 她忽然问:“你骑车吗?” 我点点头,说:“学校离得近,就不开车了。” 沈清还微一颔首,说:“好,再见。” 我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说:“再见。” 出行前一天晚上,我正收拾第二天要带的东西时,群里沈清还发了消息: 【明天我开车吧,你俩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在车上养精蓄锐。】 向向:【收到。】 我:【1111。】 周五这一天,我们陆陆续续起床,收拾好后吃早餐,坐进沈清还的那辆奔驰e300l。 这一次,我坐在副驾驶。 莫名的,我的虚荣心又上来了。 明明她的人和她的车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但我竟然可耻地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感叹。 我唾弃这样的虚荣心。 正是上午9点多钟,晨光熹微,路面上昨晚下的雨还未完全干透,车轮碾过栾树的花,带一阵芳香。 沈清还的手轻轻点点屏幕,一首sandy的《依然》前奏缓缓流淌。 “依然相信,将来你终可。”我并未出声,手指轻轻在腿上打着节拍,心里都要乐疯了。 沈清还问:“你也喜欢听林忆莲?” “喜欢。”我笑着扭头看她。 喜欢疯了。但我表情出来的情绪始终淡淡的,又说:“应该有很多人喜欢。” 第12章 沈清还微侧着头来看我,眼尾也带笑,说:“是哦。很多人喜欢。” 下车时,向向习惯性来挽着我的左胳膊。 但下一秒,她意识到在有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只揽一个人的胳膊不太好,便松开我的手。 我们三个人并排走着,我眼神不断瞟着,看到沈清还走路时稳重的走姿,身体没有大的摆动,很规矩的样子。 园内自然风景怡人,我不觉停下来,蹲身拍着一棵不知道名字的树。 反应过来后,刚想站起来追赶她们时,却看到沈清还正朝我回走过来。 我抬头,笑着说:“你们先走啊。我追你们就好了。” 沈清还伸出手牵我,说:“等你,又不碍事。” 第 9 章 我想起来高中的时候,和沈长赢还有温煦一块儿去吃饭,人群拥挤,她们俩走在前面,我一会儿就落在了离她们几步远的位置。 我当时站在原地,心里在不停地默念:沈长赢,回头看我一眼。回头看我一眼吧。 她确实回头看我了,却是在走出了十几米之后。 见我神情不对,沈长赢急忙来道歉,说:“对不起啊,走太快了。” 我笑一笑,说没事。 三个人之中自己总是被忽视的那个,怎么可能没事儿。 此刻,见我有些发呆,沈清还问:“怎么了?” 怎么了? —— 人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我疑惑地盯着她。 怎么可以那么让人心动。 恰到好处地让人觉得下一秒会是一场杀猪盘的骗局。 我宝物不多,我甘心被骗,骗成穷光蛋。 我伸手迎上去她的手。 只一瞬后,我们两个人便松开了手。 我的手又悄摸摸捂上心口。 午餐吃的是园里餐厅的牛肉面。 向向挑起一块儿头面,皱着眉头:“就一薄片牛肉,其余的食之无味,弃之25块钱。” 我吹一吹汤,“汤还好,很鲜。” 向向说:“比你做的,差些功夫。” 沈清还笑道:“差很多。” 我微微低眉,热气往上飘,氤氲了我的眼。 下午时,三个人都走到又累又渴,便又都去买了果茶。 走着走着,我空余的左手忽然被人塞进了一杯奶茶,是沈清还的。 “鞋带开了。”话音随着沈清还的身体一起落下。 我完全呆愣在那里。 完全不知道沈清还在做什么。 只低下头,看见她亮亮的头发。 忍住了想伸手去摸一摸的冲动。 怪不得高中的时候沈清还能收到那么多小女生的情书,这样做,完完全全是冲着摘心去的。 我犹记得,她作为优秀学生回二中宣讲那一天,活动结束后一下台就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很多人堵着她要签名。 我遥遥地站在外围看着,捡起一枝从她怀抱中掉落的小花,那枝千鸟花,后来被我塑封好,当作常用书签。 心选姐喜欢我? 我啧舌,她或许是对每个人都这样好。 我停止做春秋大梦,觉得还是买彩票中大奖概率更高一些。 但这并不妨碍我现在觉得我要死去。 脸太烫了,怕是能在上面煎鸡蛋。 向向回过头来,看着我,问:“热成这个样子吗?要不要去洗一把脸。” “要。”我点点头。 在洗手池时,向向说:“只知道你喝酒上脸,没想过你热的时候,也那么上脸啊,白里透着红。” “得了,别打趣我。”我朝她瞥一眼。 走一天我们有些累。 回到车上后,我问向向,“饿吗?” 还没等向向回答,系好安全带的沈清还,说:“要去吃海底捞的请举手。” 唰唰举起四只手。 我和向向不约而同举了双手。 沈清还微挑眉,从后视镜中望我一眼,“知道啦,那我们出发。” 小城里的聚会不就是这些吗。 去公园吃饭唱歌逛街打牌。 但因为有了沈清还,一切都开始变得特别。 连等待吃饭时也别有趣味。 我翻出等候区的电子五子棋盘,杵一杵正在玩手机的向向,说:“来一盘。” “来来来。”向向捋起袖子。 我有些分心,向向全神贯注,我被杀得才十几个子就溃败。 向向重新洗棋盘,小声嚷道:“再来再来,时汩你不至于那么菜吧,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我端正好坐姿,放狠话说:“你看我给你杀个片甲不留。” 然而又是十几子后,我又傻了眼。 我是傻子吗我是? 沈清还伸出只手,我下意识将棋盘递给她。 向向问沈清还:“你先我先?” 沈清还眉目沉稳:“都可以。” “那你先吧。” “好。” 这次形势完全颠倒,我看着快要下出一身汗的向向而不怀好意地笑:“哈哈,你也有今天。” “等会儿。”向向一抬手,“我能行。” 我抱膝看着她——能行能行地被一击即破。 向向不服:“再来再来,刚才大意了。” “到我们了,走吧,饿死了。”我站起身,笑着拍拍她的肩。 向向接了个电话。 我听到她说:“我现在在外面呐,赶回去也来不及。” 我看到她眉头很快踅起,挥挥手示意我俩先进去。 调蘸料的时候,沈清还在我身后,我一个回扭身,差点把料洒她身上,洒到价值1000块甚至更多的衬衫上。 关于我是如何得知这件衬衫的价格的: 那天我正要洗好的衣服挂到阳台时,向向提醒我:“小心点,别碰到沈清还的衬衫了,一千块呢。” 我讶异回头,“一千块?!什么衬衫要一千块?” “我单位老板的女儿,天天开保时捷来上班,身上穿的就是这个牌子的。” “哦哦,”我自觉把自己的衣服挂远一点,说,“那我确实得离远点儿。” 此刻,我好像看到我的银行卡余额上的1000余元闪了闪,又回去了。 幸好幸好。我长吁一口气。 沈清还道歉,说:“对不起,你吓到了吗?” “没,没。”我觉察出了一身汗,被对方清幽的气息包围着,晕乎乎的。 沈清还看向我手中的蘸料,说:“我以前吃火锅都不怎么用蘸料,你都是怎么调?” “巧了,我也不吃,这份是给向向调的。”我低一低眉。 “那就不是我一个怪人了。”我唇角抿起笑。 回座位时,向向正接完电话进来。 见我用眼神表示疑问,说:“学校有个老师忘了上晚自习了,班主任以为是我的课,给我打电话。” 我问:“处理好了吗?” “嗯。那个老师就在学校附近,赶回去了。” “那还好。” “嗯。”向向按按眉头,“不说了不说了,本牛马吃饭了,开吃!” 我们三人举杯碰饮。 沈清还见我和向韵南摆在桌上的手机,问:“你俩手机壳是一块儿买的吗?看着是同一种风格。” 向向把手机翻过来,看着手机壳上写的字,说:“这个呀,就是普通的透明手机壳。后面是时汩给我用马克笔写的字。算是定制了。” “这样啊,挺好看的。”沈清还笑着说,手忽然直直地朝我脖子伸过来,骨节擦过我的脸,随后停落到衣领上,“刚才系围裙后,你的领子有点翻。” 我拆筷子的手完全不敢动,等她带着香气的手为我整理好离开后,才回过神,说:“哦,好。谢谢。” 沈清还看我一眼,又用眼神望着我的手机背面,问:“背面写了什么字,我能看看吗?” 我把手机壳摘下递给她。 她认真端详着。 是我珍藏于心的话:【唯音乐与文字永恒。】 她还回手机,说:“写得好看,等我买了新手机壳,能给我写一个类似的吗?” 我低头,有些不好意思,说:“我的字,也就只是一般的程度。” “不是的。”沈清还摇头,“很有风格,是好看的。”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沈清还忽然打着等靠边停了车。 她说:“等我一会儿。”下了车。 等什么呀。 我和向向面面相觑。 五分钟后,沈清还手里拽着个彩虹小马的氢气球回来了。 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对向向说:“给你。” “给我买的?”向向回指着自己。 “嗯。刚才在在生态园的时候就看你一直在看,就想着给你买你会不会开心。” “当然!”向向攥紧了那气球,又说,“小时候我妈给我买了一个,我没攥紧,唰一下飞走了。这个我可得攥紧了。谢谢!” 第13章 “你喜欢就好。” 我如吞了一口大白馒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好像要窒息。 沈清还朝我这瞥过来一眼,我垂下头不去看她。 我摇摇头,心内啧叹:果然,一整天都是直女的把戏。撩人没轻没重。 我在心里替自己捋顺气儿:平常心平常心,你难道真指望能谈上啊,做梦吗不是。 晚上,我窝在沙发上看纪录片。 向向手里拎着件衣裳,一手拿着盒针线。 我了然,让她把客厅的灯打开,然后说:“手上头绳给我一个,我的又找不到了。” “好。”向向伸手向我,我控着她的手去摘。 沈清还卧室的门正好开了,手里拿着透明玻璃杯子。 “接水啊。”向向跟她打招呼。 “嗯。”沈清还走到净水器旁,接完水后,又把水倒进热水壶里,按下烧水键,问,“你们在干嘛?” 向向说:“哦,我衣服破了,让时汩帮忙给我缝一下。” 我扎好头发后在灯光下翻着那件灰色外套,问她:“这回又是破哪儿了?” “后背那儿,线开了。” 我微一叹气,问她:“我都不知道这件衣服有什么留的必要。” “要留要留。这可是我最珍贵的牛马工服。我在学校里穿的可都是固定的,贯彻漂亮衣服不进校原则。” “行吧。”我低头穿针引线,沈清还回到屋内关上门。 向向跪坐在沙发上,鼻子嗅了嗅,说:“阳台上好香。” 我头也没抬,道:“沈清还衣服柔顺剂的味道吧。” 向向单手捧着下颌,小小声地问:“我真有点好奇她的家境了。明明看起来毫不缺钱,为什么还会和我们合租。” 我也完全纳闷。 待我缝好衣服后,阳台上的香气依旧在我心间引。 我同向向说了晚安,然后回屋。 回屋躺尸。 直到很晚。 我看一眼手机。 沈清还,凌晨两点了。 我知道我该睡了。 可我睡不着。 都怪你。 第 10 章 我自顾自恼羞成怒到清晨5点,6点钟时决定做一个不舔的人。 然后6点10分起来给那两个人做早餐。 我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真正的心情,所以行为举止无反常。 沈清还先起的,吃饭时,我看到她把鸡蛋黄扒在一边。 我开口说:“不想吃蛋黄可以直接扔垃圾桶,不用勉强。” 许是我开口的语调有些低,沈清还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我也看回去。 完蛋。 她太好看了。 这种好看是具体而细致的——穿的白衬衫外面套着灰色衬衣,领口处有金属扣。有点修身的版型,衬出身材。 脸上薄施妆容,就清隽得跟美人画儿一样。 整个人神清骨秀的。 又差点沦陷。 我移回视线。 沈清还继而语调轻松道:“晚上应该是空下来的吧,你还没请我吃饭呢。” 我一拍头,还真忘了。昨晚上那顿海底捞是aa。 我问她:“吃什么?” 沈清还端起豆浆抿一口,说:“除了酸菜鱼都行,随便一家餐厅就好。” 听到“酸菜鱼”这三个字,我的心下意识砰砰跳着,没抬眼,说:“嗯,好。” 到底还是暴露了情绪,沈清还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啦?” 我装傻:“啊?” “我昨天晚上没给你买气球,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笑:“沈清还你有点幼稚唉,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我偏就是。 我暗暗咬牙。 我恨。 沈清还推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摆着一块褐色的小牌子,“其实当时我下车,还是去给你买了这个。” “那个‘汩’字有点难找,我就买了空白的小木牌,名字是我自己给你刻的。” 我双手捧着接过来,看到木牌的线由红豆、木雕小花串着,背面书“健康顺遂”,正面居然刻着我的名字。喜悦地在刻着的“时汩”两个字上拨一拨,问:“怎么给我买这个啊?” “我还等着之后请你在我手机壳上写字呢,就想着给你回个什么小玩意。”沈清还微微笑着,问,“还值当吗?” 我把木牌紧紧攥在手心里,说:“那我可太值当了。这字那么好看。” “我们两个的字体完全不是一派的,你的笔锋更流畅自然一些。” “行啦,别客气了。又不是没见过学校书法比赛时你得一等奖的作品。” 沈清还垂头,用一种轻松愉悦的笑道:“你见过啊。” “见过。” “嗯。”她慢条斯理地吃着那块虾滑卷。 吃完饭后沈清还洗碗,我坐在阳台上整理着课件。 阳光晒得我身上暖哄哄的,我躺在沙发上,眯了眯眼,玩手机时把朋友圈重新打开了。 沈清还收拾好了之后便去上班。 午休的时候,我手机里跳出来一条短信。 沈:【微信屏蔽了学校领导?】 我:【嗯。细致分了一个组。】 沈:【那我在哪一组?】 我眼一闭心一横,回复:【[朋友]组】 沈:【[可怜]】 什么嘛。我笑着回:【[抱拳]】 之后沈清还开始浏览我的朋友圈,偶尔点一个赞。 我开始生出被阅读的感觉。心热热的。 没一会儿,她问:【你也是熙大的?!】 我装腔作势:【嗯,追随学姐您的脚步。】 我确无谎言。 片刻后,沈清还又发给我张照片,我一眼就看出这是她的背影。 照片姿势很符合许多年前流行的一句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怎么了?】 沈:【你再仔细看看这张呢。】 附带我朋友圈截图。 我也完全愣住了。 因为照片里,我和沈清还两个人所站的位置不同,但观景的角度是相同的,都是面朝着那十里长堤。 她问:【你在哪儿拍的?】 我:【嘉庚公园。你呢?】 沈:【我在酒店,那也实在是有些巧了。】 我发誓这真的完全是一个巧合。 有点奇妙的巧合。 摸摸脸,回:【是啊,真巧。】 晚上我约她在一家餐厅。 我穿着淡紫色衬衫,黑色西装裤,特意去理发店打理了头发,喷了新买的香水。 较寻常来说,算得上是又特意打扮了一番。 怎么跟约会似的。 我差点唾弃自己:为什么还没放弃。 但真让我死心我又不愿意。 沈清还穿着件白色真丝衬衫,领口微敞。左腕上戴着块湖泊蓝的腕表。 等上菜的间隙,沈清还坐在我对面,手心微捧着脸,说:“昨晚就想说了,我看向向的指甲是正常的颜色,你的指甲,好像有点紫。有没有按时去医院体检什么的?” 我哑然。 确实没有。 或者说我从来没主动去医院体检过。 以前好像总是本着“小病就抗,大病就死”的原则。 沈清还没听到我的回答,顿时明白过来了,说:“回头咱俩一块儿去做个全身体检吧,我也该去做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算了,有点麻烦。” 话一出口,我便想起以前温煦总说我,说我是“拒绝型人格”,就别管别人说什么,都会说“不用”。 此刻,沈清还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我,说:“关乎到身体健康的大事,不怕麻烦。” “不怕麻烦”几个字余音绕梁,绕到我心里。 我点了点头,诚恳地说:“嗯。好。听你的。” 这个月份是出菱角的季节。 第二天傍晚我看到超市有新鲜的,便心血来潮买了一斤。 煮熟了依然不好剥,我便耐着性子坐在桌前剥菱角,给她们发消息:【晚上做了饭,还买了一点菱角,有时间的话一块儿尝尝。】 向:【好!我有第一节晚自习,你俩先吃,给我留着。】 沈:【好!】 沈清还在7点时到家,放下包后洗了手,坐在桌前陪我一块儿剥菱角。 她的目光又看向客厅墙上挂着的一副画,问我:“这画是买的吗?” 我抬头看一眼,然后低眉,平静答道:“画的。” “画那么好,我还以为是买的呢。”沈清还又瞥了几眼,说,“这画的,是临熙?” 标志性的建筑物,很容易认出来。 我点点头,笑着说:“是的,是临熙。” “那么喜欢这座城市啊,研究生几年还没看够?” 我眨眨眼,答:“是喜欢,我梦中的生活就是在那儿定居。” 第14章 繁重的备考过程中,我不得已发展出一些兴趣爱好。 比如说画油画棒,跟着视频博主学,无数次描摹我心中的小岛。 沈清还所在的小岛像是我的心脏。 我与她同频共振。 沈清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做好饭后,我俩一块儿等着向向下班再吃。 餐桌上,沈清还夸赞:“菱角很软糯,很好吃。” 但片刻后,她起身,斯文地擦擦手,说:“我吃好了,碗给我留着,我待会儿刷。” 向向扒着饭,含糊说道:“到我了到我了。我洗。” 我疑惑。 如果很好吃为什么就只吃几个? 没一会儿后得到答案:不好剥。剩下的剥好的菱角她想给我们留着。 况且龇牙咧嘴地啃,也不好看。 我这次想起来,工具箱里有一套新买的尖嘴钳,可以用来剥菱角。 我去拿时说:“再吃一些吧,我给你剥,不然要剩。” 沈清还还真就坐回身。 “是优雅的公主呐。”向向调侃一句。 “哈哈哈,就是觉得手剥得有点累。”沈清还接过我手中的工具,说,“有了这个,我给你们剥。” 向向伸手:“给我,我力气可以,剥得快。” 我一锤定音:“行了,各自剥各自的吧,给它分完。” “ok。” “ok。” 吃完饭后,向向洗好碗就进屋去了。 沈清还指着客厅阳台上一片细瘦蜷曲的植物,问:“这是什么?” “昙花。”我的手抚摸上它的窄窄叶片,“昙花一现的昙花。等一年了,没等到。” “会开的。”沈清还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种这些花花草草的?” “前年吧,闲着没事儿。” 我实在算不上是很热爱生活的人,只是想着,如果没有这些色彩,生活会是灰色的。 爱生活,是我爱自己的一种表现。 所以我装作热爱生活。 沈清还的手又捋着一小簇淡绿色的花,说:“我办公室,好像也缺点儿有生命力的东西。我想着回头也买点这种绿植,你有时间的话把链接发给我一下吧。” “不用费事,你直接把家里这盆端过去就好了,十来天都不用浇水,爆花能有200来天。” 沈清还扭回脸看我,说:“有点不太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向那办公室也有我好几盆花草呢。” “是吗。”她问,眯着眼。 “是啊。” “好,那我就端走了哈。”沈清还把那盆绿巴黎端进她屋内,没一会儿,走出来后,又问,“冰箱里有桃子和芒果,你吃吗?” “现在暂时不太想。”我半瘫在沙发上,懒懒地说。 沈清还没说话,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她端着一盘切好的果盘走出来,把叉子递进我手里,问:“现在呢?” 我笑得可能像狗腿子,说:“吃。爱吃。” “还有一件事儿我可能要跟你提一下。一开始,我说,可能是偶尔来这儿住,这话好像是说错了。”沈清还坐到我旁边一米远的位置,说,“感觉还是住得近比较方便一些。所以,我想,我能不能交伙食费,你做饭的时候,还是像现在这样,想做的时候捎带着我就好了,不想做的时候我就在外面吃。定一个你不吃亏的价钱。” 我叉起一块火龙果,嚼嚼嚼,然后说:“不用的,反正也没多少钱。” 沈清还无奈笑着:“你如果这样说的话,那我以后可能就不敢再厚着脸皮吃你做的饭了。” 我思考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合理的数字。 确实,这点钱对沈清还来说都是洒洒水而已,我一个穷人没必要跟她个富人计较。 第二天上午课间时,外卖骑手给我打电话。 我很诧异,直到把甜品拎在手中时,仍没反应过来。 周围只出现了沈清还这一个变量,所以甜品这个变量也很有可能是她带给我的。 我持着这样的猜想,心底有一点窃喜。 下一秒,一个消息进来:【同住愉快!】 同事看我那脸红的样子,打趣我:“男朋友送的啊?” 我摇摇头,说:“别瞎猜。” 我回复沈清还的消息打着哈哈:【哈哈哈,好。同住愉快。】 挑起一块儿蓝莓巴斯克,酸酸甜甜,沁入心间。 我想:这小蛋糕真好吃。 好吃到我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自从沈清还搬进来后,我本就糟糕的睡眠质量更是雪上加霜。 因为总是会梦见她。 白天又总是见到她。 心心念念全是她。 所以想不梦见好像是有点难。 第 11 章 傍晚时,我又去超市买了一只鸡,打算做一道锅巴鸡。 我对吃饭没多大兴趣,但喜欢看别人吃我做的饭。 向向总调侃我说“时汩没有食欲”。 三人小群里有新消息: 沈:【晚上我可能回不去了,不用做我的饭。】 我:【离得近,我给你送过去,7点半到那样可以吗?】 沈:【很可以(ok)(谢谢)(爱心)】 我盯着那颗爱心看了许久,手不自觉捺在上面一瞬。 晚上向向回来后,我先让她尝了一口,问:“怎么样,鸡肉入味了吗?” 向向竖个大拇指:“好吃,不输我们之前去的那家网红店里的。” 更晚一些时候,沈清还给我发来反馈,配照一张光盘的碗:【太好吃了,比餐厅里的还好吃,吃撑了。】 我急忙问:【胃难受吗?】 沈:【还好,待会儿去消消食就好了。】 我:【你在办公室等一会儿啊。】 我迅速在外卖软件上挑选:消食片、山楂丸、铝碳酸镁咀嚼片,润喉糖。 十分钟后,我看见手机上显示药品已送达。 我给骑手发消息:【姐,那么快?】 骑手语音回复道:“五十块钱小费呢,使命必达。” 晚上向向忽然一挠头,问我:“对了,时汩,这几天没发现,那盆绿巴黎呢?我一直浇水的小绿呢?” 话音刚落,沈清还正从玄关走进来。 我几乎捂住向向的嘴,说:“嘘,别出声,姐回头再给你买一盆。不,买两盆。” “给她了?”向向反应过来,一指一脸懵的沈清还,“我看了那么久,你就给她了?” “什么给我了?”沈清还笑着问。 “没什么没什么。”我摆着手,五个手指头。 向向顺势说:“五?”话语里隐隐的得意味。 我拍拍她的胸口,说:“知道了知道了,五。五。五。” “okay~”向向事了拂衣去,留下我和沈清还大眼瞪小眼。 “什么呀。”她又问。 “哈哈哈,小孩子闹脾气呢。要我给她买东西。” “你俩关系那么好。” “大学室友来着。” “哦,怪不得呢。”沈清还从包里拿出透明手机壳,说,“对了,我手机壳到了,你帮我写字。” “行。”我点点头,去拿马克笔,然后问,“写什么?” “to:sqh 好运常在。” 我几乎不用反应,就捕捉到了,沈清还所念出的那三个字母的含义。 我写过很多遍。 藏进了我的课本里,再用其它的一些字覆上去来去掩盖。 向向出来拿雪糕吃,路过时露一句:“怎么整的跟明星签售似的。” “那你还不给我打光?” 向向pia一下把灯关上,打开手机手电筒,把手机搁在自己下巴上,光源从下往上打,嘴里念叨:“鬼来了。” 我抬手开灯,说:“幼稚。” 向向:“略略略。” 沈清还站在沙发旁边,见向向进屋后,才说:“今天的药,谢谢你。很管用。” “小事。” 我俯低身认真控笔书写,刚给沈清还写好那几个字,把手机壳递给她,下一瞬,便看到沈清还衣服袖口处好像耷拉着。 有些难以置信,问:“你这件,价值一千多块的衬衫,袖口炸线了……?” “嗯。”沈清还表情安然地点着头,“价格贵,也不代表质量好。” 我注意到了。 沈清还点头后又向后仰颈,这时,她长长的头发就会散落肩颈上。 她的美,带着种清冷的疏离,却又有丝亲近的矛盾感。 我要被迷死了。 鬼使神差地说:“需要我给你缝一下吗?” “那再好不过了,谢谢。”沈清还神色奕奕,“那我先把这件换下来。” “好。没事儿。”我抬手,另一手将头发拢在耳后,正要去找头绳时,听见沈清还问:“要头绳吗?” 我无意识抬头看她一眼,沈清还又从房间里拿出来一筒五颜六色的发圈,在我面前晃晃,轻声问:“喜欢哪个颜色?” 第15章 “来根浅蓝的吧。” “好。”沈清还掏出一根发圈递给我,然后把那筒发圈放在客厅桌子上,说,“我就放这儿啊,你随便用,用完了我再买。” “哦,好。谢谢。” 我捋着她衬衫的袖线,忽然想起来,高中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看见被二中人称为“赢神”的沈长赢正在给温煦洗校服,当时的我摇了摇头,想着:这好堕落。 如今我看了看自己手中摸着的衬衫,想:这算什么鬼堕落。 明明是酸溜溜且赤诚的爱。 在我感慨时,沈清还扬一扬手中的果实,问我:“石榴,要吃吗?” “你先搁那儿吧,我等下剥了吃。” “哪能用得着你剥。”沈清还笑道,“等我会儿。” 没一会儿,她便把洗好剥好的石榴籽摆了两盘搁在茶几上,“给向向的留好了,这些是我们的。” 我看到她白皙纤弱的手指执起红宝石一样的石榴籽,悦目极了。 我感觉,连她的动作,都会带着馨香。 见我在看她的手,沈清还捉住了我的视线,与我有一个对视,我又忙低头。 沈清还站起身,去洗净了手,指着书架上的那本《病隙碎笔》问:“这书是谁的,我能看一下吗?” “我的。我和向向的书都放上面了,反正你都随便看。” 沈清还惬意点点头,笑道:“好。” 坐进沙发里,安然翻阅着那本书。 两分钟后,她却忽然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有些惊讶和疑惑的样子。忽而却又好像变得有些温柔和笑意。 为什么? 我脑海警铃大作,记起看书时,我偶尔会走神,用铅笔乱写乱画,难保哪一本里就藏着自己不可见人的小心思。 沈清还是发现了这些? 我的心咚咚跳着,声量异常大。 “好了。”我强装镇定,把那件袖线开裂的衬衫缝得齐整,递还给沈清还,说,“你看看。” 沈清还放下书,接过去看了看,说:“针脚好整齐啊,一点都看不出来。手好巧。” 寻常的夸赞。 我没有多想。 低头玩手机,脸会比一旁的石榴红吗? 我抓一把石榴籽,企图一口气吞掉我不该有的羞涩。接着打开投影仪,想翻到之前没看完的地方继续看,让脸红隐匿在黑暗中,也不想让她再继续翻阅那本书。 沈清还把书搁下,顺手把客厅的灯关上,声音低低地问我:“要看什么?” “喜羊羊。” 是的。 我就是这样在喜欢的人面前装童稚,不装同志。 又问她:“你看吗,不看我找其它的。” “看。”沈清还朝我靠得更近一些,身上一片清冽的香气,我小心翼翼而仔细地呼吸着。 正在看的是梦游草那一集,我跟沈清还说话的时候,美羊羊正睁着她那双空洞的眼,伸直了双臂从床上坐起身,然后分别抬了抬左右脚,一副要蓄冲过来的样子。 我是真的有点被吓到,呼吸有些停滞。 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手,虚挡住我的眼。 沈清还轻轻笑,问:“吓人?” 我被她那样温柔而包容的动作和笑声蛊惑到,然后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名为“想被爱”的渴望蔓延了我的全身。 想被沈清还喜欢。 想被她爱。 想痴心妄想地被她爱。 我的身体却往左倚靠,避开她的手,笑着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清还浅笑着撤回手,攥了攥手心,说:“那是我觉得吓人了。” “也确实吓人。”不能让沈清还因为我而觉得尴尬,我接了个底儿。 沈清还点点头,接着忽然没头没尾地叫了我一句:“时汩。” “嗯?”我应她。 “我想问你。”依旧是盯着我说。 “问我什么?”,此处“么”发“嘛”的音且语气上扬。 “向向有没有说过,我们两个人的眉心痣,很像?” 她突然地靠近,我被美一大跳。 有点好看过头了。 下一秒,我开始回溯我眉心痣的来由。 十七岁,因为喜欢沈清还,所以想要跟她有什么相似之处。 我盯着学校公告栏里明日之星里沈清还的照片想了想,回家后,用针一点点挑破划破我眉心间的皮肤,然后灌填了黑色墨水进去。 跟有病似的。 针刺入得不深,墨水未在我额间留下浓重印痕,到现在,只有十分浅淡的一颗“人造痣”。也没几个人发现。 我心头浮现一股羞耻,说:“她或许没注意到我有眉心痣。” 沈清还亮亮的眸子盯着我追问:“她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你?” 我轻轻开口,道:“或许吧。” “好看的。” “嗯?” “我说这颗眉心痣,好看的。” 沈清还又说:“还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睛,很像一只小狐狸。柔柔的。” 我摇摇头,脸上红的颜色还能再深几个色度,“没有。” “有学生说过我可爱。” “可爱?” “嗯,”我点一点头,开玩笑般笑着盯沈清还,胆大地问,“她说得对吗?” 我看见沈清还唇角勾起的笑容,在暗夜中却清晰可见,她说:“对。” 我确信,此刻,我们两个,有点暧昧了。 动画的背景音好像都在隐去。 沈清还在这暧昧的月光下忽然撤回身,目光又在那本书上掠过一道,说:“那你先看,我先回屋。” “哦,好,晚安。” “晚安。” 等沈清还回到屋里后,我慌忙去翻书。 她刚才为什么忽然对我这样?是在书里发现了什么吗? 我应该不至于在书里写她的名字吧…… 好像一下子就翻到了原因。 这本《病隙碎笔》中,正夹着那枚粉白色的花朵做的书签。 千鸟花。 来源于沈清还回校时被送的花束其中一朵。 花语是成功的希望。 第 12 章 我连夜将所有书籍都检查过一遍,所有有可能泄露我年少心事的书一律放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晨在客厅见着沈清还时,我被对方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吓了一跳。 沈清还赶紧低头,戴上手中的口罩,说:“估计是得流感了,我先回家住了。” 她小小的脸挂不住口罩,我看到她甚至还是交叉了口罩的绳才戴好。 我皱起眉头,拎目轻声问:“你现在回家和谁住,家里有人吗?” 沈清还看了我一眼,眼睛水润,细声说:“自己。” 我语气低低地说:“那还是在这儿吧,我给你去买药,你这几天有想吃的都跟我说,我给你做。” 生病时如果没有人在身边照顾,那种觉得自己“可怜”的劲儿会快速蔓延,整个人也会绝望,我可不想让沈清还有这样的体会。 “我怕传染。” “不会的,再说传染了我也不怕呀。”我把蕴含真挚情感的话语说出了一股矫情的劲,又说,“我班上最近有小孩也得流感了,还有可能是我携带病毒过来,传染给你的呢。” “不是的,怎么可能是你携带的。是我自己,免疫力有点差。”沈清还又说,“向向应该也会怕吧?” 我摇摇头,眼睛眯成一条缝,问:“向向知道你这样想她吗?” 沈清还顿了一下,随后勾起唇角,笑了,说:“谢了。” 我比了个ok的手势,“小事儿。” “戴口罩。”沈清还强调。 “好。”毕竟一个屋不能有俩病号。 给她买完药后,我去上班。 因为生病,沈清还居家办公。 我下班回来后,除了食材,又买了几盆花草,其中有个叫彩色绒毛,名字不好听但长得可好看了。还有合果芋红粉佳人、发财树、星星茉莉,夏日樱花等等,分别摆在各处,顺势问她道:“你那盆绿巴黎怎么样了?” 沈清还穿着一件修身的白色吊带背心,下身依旧是高腰西裤,简单却又极具质感,头发松散扎着。 此刻她停下敲键盘的动作,扭头温和看向我,说:“活得灿烂,我有在好好照料。” “那就好呀。”我蹲在她身边,抱膝问,“今天药吃过了吗?晚上想吃什么,现在想喝水吗,还是先吃点水果?” 她虚弱地朝我道:“时汩,你站起来讲,不要蹲在那里讲话。” “哦,好。”我站起身,翻了下买的菜,又问,“西红柿鸡蛋面怎么样,易消化。” 沈清还将电脑放到一旁,软糯糯地说了句“好。” 我听得有些悸动,没控制好自己,话下意识倾泻而出:“沈清还,你好像有点软哎。” “好像不是什么好话。”她看了我一眼,眼里好像含着嗔笑。 第16章 我的眼睛细细一抿她的神情,刚才那点嗔又没了。 七夕前一天晚上,我又从网上买了几簇花,有橙红色的法尔法拉、白艾莎、苹果运气,叫法不一样,但大多都属于月季这一大种类,还有特殊的千鸟花,我把它们分别醒好,然后插进形状各异的花瓶中。 沈清还依旧软软地趴在沙发上,问:“又买那么多花儿,要送人吗?” “没有啊,看着好看。”我细心裁弄。 又说:“向向也很喜欢。”欲盖弥彰。 沈清还来到茶几旁,从白瓷花瓶里抽取一枝千鸟花,说:“这花能送我吗?” 球滑进了它正确的轨道。 我重重点头,说:“能。所有的这些花,你都可以随便挑,看上的花瓶也可以一并带走。” “好。”沈清还语气轻轻道,“那我明天早上拿几支。” 她说明天早上拿。 不是今晚拿。 “好。”我的心又砰砰乱跳。 有点烦。 有点甜。 暧昧交换。 “快七夕了呀。”我装作随口说道。 “嗯。”沈清还一边抚摸过那些花朵一边问我,“你有过七夕的人吗?” 我的耳根和心发热,问:“那你看我像有吗?” 沈清还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朝我右手处看了看,“应该是没有的?” “没有呀。”我露齿一笑,伸开手掌正反看一看。 沈清还神色平淡地说:“嗯。我也没有。” 突然又不突然的一句,我愣住。又开始反复掂量她这句话的意思。 沈清还见我愣了,笑着说:“就是说一句,想说我不会随便带人回来的意思。” “哦,哦,这样啊。” 沈清还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你以为什么?” “我没以为啊。”我头抻直着应,这会儿,血色应该已经在我脸上流窜三回了。 沈清还忽然把灯一关,于我的脸色来说是有点贴心了。 “怎么了?”我笑着问。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然后把手机正面朝下,声音清亮,说:“看。” 我为她所写的字,透了一层光,耀了出来,像荧光。 “这样看,更好看了。”沈清还微微挑眉看了我一眼,随后举起手机,很欣赏的样子,又问,“是吧?” “好看。”我如时婆卖瓜,自卖自夸。 等等,她为什么知道关了灯看字好看? 关了灯她还在欣赏? 想法一起,我心内又pia一下抽自己个大耳巴子,用来防沉迷。 第二天向向上班走后,沈清还瞥见我手机上挂着的她送的小木牌,笑着说:“你挂在手机壳上了呀。” 我看到花瓶里消失的千鸟花和玫瑰,想:她把我放心上,我要把她放心尖。 我点点头,捋摸着木牌上我的名字,说:“嗯。买了个穿绳的手机壳。刚好可以挂。” 沈清还道:“挂手机上还挺好看的。” “你眼光确实好。” “确实。”她抬目,悠悠盯着我,意味不明地说道,“在交朋友这方面也是。” “是吗?” “是哈。哈哈。” 我自问自答,接着以上班为借口遁逃。 这个沈清还怎么回事。 爱撩得没边儿了。 临关门还听上她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嗯!”我回头应,“好!” - 沈清还的病好得很快。 但好了之后好像就没有那么娇了。 我下班后刚推开门,就看到她单手支着头,微倚在玄关上,姿态端雅地问我:“时汩,跟我随便出去走走,去吗?” “去哪儿?” “就大概在楼下,还有公园。” 我很久没有出过门了,每天上完班后,今日装“热爱生活”的能量好像已经耗尽,懒得有点不想动。 “不要总是拒绝,时汩,试一下。”沈清还的话语温润而生动,清澈的泉水一样,流润过我心。 “好。”我要是拒绝她那我就是傻子。 残夏的公园里只剩下些残荷,幸而夕阳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霞光漫天。 我们两个人肩并肩走着,看光线一点点消失,听我的心跳一点点变得更响。 这样的场景,如果发生在临熙,就真的跟我的梦想一模一样了。 我时不时有阅读过去日记的习惯,犹记得日记中写:多年之后,希望能和17号在临熙的傍晚散步。 那样童真的梦想,如今竟然真的有可能实现,我望着远方,一时恍惚。又望了望沈清还的身影,心才又落到实处。 散完步回小区等电梯的时候,走道里忽然进来一只小金毛,朝我们摇甩着尾巴。 我和沈清还手里都拎着刚买的东西,顾不上去摸它一把,正用慈爱的眼光看着它时,我的脚踝处忽然一阵湿热掠过。 我笑弯眼,怎么会有小狗,上来就舔人脚脖一口啊。 沈清还也笑着说:“小狗都这样,很热情。” 又问我:“你喜欢小狗吗?” “喜欢。”我没任何犹疑地回答,“超级喜欢。” 一直想养,一直没能实现。 不对。实现了。又覆灭了。 我低垂下头。 第二天正是我和沈清还约定好去医院体检的日子。 向向学校每一年有固定体检,所以就我们两个人。 早晨气温骤然下降,我拢了拢外套袖子,走在沈清还身侧,肩头与她隔着一拳的距离。 在路上凑巧碰上了之前为我的母亲看了好几次病的医生郦访山。 她手里正拿着病历本,要往病号楼里进时,看到了我,朝我招招手叫住我,大声喊:“时汩。” “哎。”我笑着应她,微微弯腰,“郦医生你好!” “阿姨又生病了吗?” “没有没有。”我摇摇头,“她最近身体还可以,恢复得不错。” “那就好。”郦访山粲然一笑,“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儿呢。” “没有没有,今天我是来跟我朋友一块儿体检的。” 我看一眼沈清还,沈清还看一眼我,郦医生看一眼沈清还。 几秒后郦医生又说:“哦,好,那回头有时间一起吃顿饭啊,我总是愁在抚州没有个饭搭子。” “好嘞好嘞,一定。” 话音刚落,我身侧的人忽然倾身。 我垂眼看,沈清还正弯下腰给我系大衣扣子,边扣边说:“有点风。” 我看到她微敞的领口锁骨处细腻的肌肤,我嗅到那股清澈而疏离的香水贴近了我。 那双好看的手在我身前摆弄着。 贴太近了。 我惊慌失措。 抬高她弯曲的手肘,说:“我自己来就好。” “好。”沈清还立直身,松开手。 我系好扣子抬头,看向郦访山,又对沈清还说:“郦医生也是二中毕业的,我们三个毕业后都回到了抚州,有点巧唉。” 郦访山点点头,说:“就像是落叶归根一样,在外地是没有什么归属感的。是吗,清还?” 第 13 章 “清还”。 叫得好亲昵。 我眉头迅速拎起,觉察到一种微妙的情愫,她们两个居然认识? 也是,郦医生看着也就比沈清还大一点。但一开始为什么又装不认识? 沈清还倒是平静无波,目光淡然地看了她一眼,说:“确实是。” 过道里有人喊:“郦医生,病人找。” 郦访山朝我们点点头,说:“那就先这样说好,我们下次见啊。” “下次见!”我同她招手。 待郦访山走远后,我才问沈清还:“你们认识啊。” “见过几面。”话语有回避。 我点点头,踩碎一枚落叶,说:“哦,好。” - 临近中秋的时候,高中时经常听的歌手居然来到这座小城,我有些惊喜,先问了向向要不要去看演出,但向向要回家。 我从二手平台上买了两张票,然后给沈清还发消息:【同事给了我两张演出票,这周六晚上八点,你有时间吗?】 消息一发出去,我才意识到。 买的这两张票是醉生酒企业的赠票,我问身为金澄酒业董事长女儿的沈清还要不要去竞争对手那里看演出,好像有点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沈清还回复: 【不一定有……你问过向向了吗?】 我:【问了,她要回老家。】 我敲敲打打编辑着消息: 【你如果不方便的话,……】 下一秒,沈清还发: 【我可以】 【带我去】 停车,下车,关车门,双手插兜。 沈清还来学校门口接我的一系列动作,做得风流倜傥。她单肩背着黑色的通勤包,黑衣黑裤白衬衫,外面是很有质感的深卡其色大衣。 第17章 我心底里又升起一股莫大的虚荣。 尽管我知道,她不属于我,但她有部分的时间,是为我而来,为我所占,就很满足。 能做朋友也很不错,是不是? 吃过饭后,我们前往演出场馆,附近有交通管制。 我们把车找好位置停下来,然后步行前往。 人行道上依旧有些落叶,我踩在上面走,脚步时大时小。 这是我惯用的装天真装可爱的手段。 演出开始,当台上歌手唱起那句“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时,我仿佛回到了开始喜欢沈清还的那个晚上——我戴上耳机在操场上一圈一圈绕着,把她视为我的高塔。 此刻,高塔坐在我旁边,轻声问我:“经常听这首歌吗?” “嗯。”我点点头,“高中的时候。”想你的时候。 场地是露天的,秋风吹来,我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冷吗?”沈清还的手忽然触过来,与我的手握了握,掌心相贴。 在我的想象中,她的手应该是凉凉的。 但真触碰到的时候就发现了,它同我的手一样,是热的,软的。 我口干舌燥,真想一直牵住她的手哇。 但没几秒,她的手便离开了。 肩上转而多了温暖的温度。她将她的卡其色大衣披在我身上,说:“穿好。” 我将左手覆盖上右手,抚摸住她牵握我时的温度,想保留。 真好啊。 但嘴上只说:“我还好。” “我也还好。”沈清还耸耸肩,“就是想给你披着。” 我应该拒绝的,不过是太过于贪恋领口、衣袖、脊背,这些位置的芳香和体息。 我不仔细地盯着她看:脸很白。口红很艳。衬得整个人清贵逼人。 要是属于我就好了。 - 上次体检过后,心脏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医生提醒我:要多注意肺部健康,多去跑跑步或者散步。 往后的傍晚,渐渐的,我们保留了出去散散步的习惯。 向向没有多少时间跟我们一块儿,一星期有五天晚自习,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把命交代给了学校。 有时候两个人想去稍远一些的公园或者夜市逛一逛,吃些好吃的话,沈清还就会骑着我的小电驴载着我。 我坐在后座上,碰见别人家十分可爱的小狗时,我没说话,但她就会停下来,侧着脸问我:“想要摸摸吗?” 我说想,她就去问别人能不能摸小狗。 然后回过头来朝我招招手,说:“可以摸。” 我就一步两雀跃地跳过去,呼噜呼噜小狗头。 快到中秋节的时候,散步时她问我:“中秋你回家吗?” 我摇摇头,“不回。” 我很少再回那个家。 潮湿得近乎阴冷的家。 我没问沈清还,因为她肯定是要回去的。 9月10号这一天,既是教师节又是中秋节。 早晨我被微信吵醒,是现在所带的文传专业2班的班长薄谨初发来的消息: 【嗨时老师,教师节中秋节双节快乐呀!(心)】 我在睡眼蒙眬中打字恢复:【同乐!】 想给她发个红包来着,手一抖,差点点成888。 我猛然惊醒。 无比清醒。 888这个数字对我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薄谨初一开始并没收,只发:【谢谢老师!不过你不要客气呀。给你买了花儿放在办公桌上了,记得去拿。】 我:【谢谢哦!】 【小红包收下,买杯奶茶喝(嘿哈)】 薄:【谢谢老师。】 我:【我也要谢谢你的花呀。】 很少被人送花儿。 所以我心有牵挂。 即使没有什么事儿却还是快腿加鞭往学校去了一趟。 花很漂亮,剑兰蝴蝶兰还有蓬莱松。 漂亮到我觉得刚才发给薄谨初的88元承载不起这样的心意,之后再买一些小礼物补回来吧。 农历八月十五,明月高悬。 这一天,除了那束花,好像就没什么慰藉了。 傍晚六七点时,我看着快要黑下来的天空,忽然有些想念曾和沈清还一起去吃的那家小摊上的烧饼。 尽管我知道今天是中秋,卖烧饼的阿姨不会在,但我还是抱着“万一呢”这样的想法去了。 街上果然行人寥少,大概都有家可归,都在过节。 我空手而归。 开门时,玄关的灯却亮着温暖的光。 沈清还正从客厅走过来,笑着问我:“小时汩,吃月饼了吗?” 她头一回这样叫我。 我眨眨眼,脸颊耸起而笑,说:“小时汩吃过月饼了。” 其实没吃。 但我怕她觉得我可怜,连个月饼都没得吃,所以撒谎。 “那我在家自己做的月饼,你要再尝一尝吗?” “自己做的?” “嗯,”她端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有红豆馅,还有椰蓉蔓越莓、紫薯山药的,再尝一下吧,我感觉我做得不错。” 她状似有些得意般掐腰站着。 “好。”我去洗净手,捏起一枚。 沈清还指着介绍道:“这个是紫薯山药的。” “很好吃,比我之前吃过的都好吃。” 没有在恭维,只是实话实说。 比较此前我吃的学校发的月饼和外卖附带的小月饼,这个可好吃太多了。 沈清还往我这边一推食盒。 我问:“都是我的?” “当然。”沈清还挑起左侧眉,补充道,“也给向向留过了。” “嗯。”月饼是甜的。 “吃过饭了吗?” 我摇摇头 “那我们待会儿去商场吃个饭,吃完去看电影怎么样?我买了票。” 我讶异,问:“今天晚上你不回去?” “家里没什么人。” 我点头。沈陶然沈总一定是很忙的吧。 我听到自己轻轻的声音在耐住膨胀的喜悦回答:“好。” 我犹记得有一年情人节的时候,我一个人去看电影,本来觉得没什么,但后来电影院里坐满了成双成对的恋人,我一个人往那儿一杵,自己也觉得有些突兀。 之后旁边来了一个女孩,她跟我一样,旁边没见有什么别的人。 我松了口气,觉得原来一个人并不是一种罪过。 但电影散场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一个女孩朝刚才我旁边那个女孩伸出手,两个人手牵着手一块儿走了。 我僵在电影院的阶梯上:好小丑。 我从过往中回醒,又重复说道:“好的呀。” 等候电影放映进场前,我正和沈清还在手机上组队打着欢乐斗地主,不经意的抬头间,竟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小熊老师正牵着一个应该是她女儿的小女孩经过。 我愣在那里。 说实话,碰见小熊老师,比碰见沈清还的冲击力也就小了那么一点儿。 进场时,她们竟然就坐在我右前方。 我看着小熊温柔捋着小女孩的头发,温柔又慈爱。 原来你当妈妈是这个样子的呀。 电影结束时,我又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 沈清还在旁边看着手机说:“好像没有彩蛋。” 看到小熊走出去后,我起身,说:“哦,好。我们走吧。” 那天晚上,纵使是看电影吃爆米花时,沈清还的手几次与我相触,我依旧是做了噩梦。 梦里小熊声音冷冷地喊我:“时汩,你语文答题卡呢?!”眼神中充满失望和埋怨。 我挣扎着醒来,起床时浑身乏力。 母亲又打来电话说我该称之为“父亲”的人腿有静脉曲张,去医院检查有动脉硬化,医生建议介入治疗。 “怎么办呀时汩。”她叹气。 重复道:“怎么办啊。” 我沉默不说话,对自己的冷漠习以为常。 她又说:“时汩,找一个差不多的,该结婚了,啊。” 结婚干嘛? 卖我换钱? 下班回来后,我有些卸力般倒在沙发上,沈清还递给我一杯温水,蹲在沙发一侧,问:“怎么啦?”她语气软软的,像在哄着我那样。 “没事呀。” “我觉得,你好像不开心,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开心。” 我眉心重重一跳。 呼吸也有些滞。 你为什么那么关照我的情绪呢,这和你有关系吗? 这和你有关系就好啦。 第 14 章 【我还在做着十年前那场潮湿的梦。】 - “还好。”我试着向别人倾诉我自己,“碰见高中老师了。” “谁啊?” “熊妮妮。” 沈清还蹲下的角度与我的眼睛视线齐平,她笑着说:“哦,我知道。就是有一次校长开大会她还在台下面讲小话,然后被批评那个是吧。” 第18章 “是她。她现在好像结婚了,我看到她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我视线微落,手扯上她的袖子往上拽,说:“你也不要蹲在那里跟我讲话呀。” 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眼睛又亮又清澈。 “好。”她坐得位置离我不到二十厘米,馨香贴近我,仔细问我,“你梦到她,为什么心情会不好。” “没什么,就感觉,高中的时候自己挺小心眼的。就觉得我那么喜欢她,她却更喜欢沈长赢,有点偏心沈长赢,所以我有点难受。” 我笑,又说,“那时候我不光忮忌沈长赢,我甚至还天天找温煦的茬,想跟她摔一跤。” 也许是温煦找我的茬,我记不太清了。 大概是平庸的天赋最恨人吧,刚好温煦又得天独厚似的拥有所有人的宠爱,我忌恨这样的人。 我在沈清还面前坦露出一点真实的自我。 沈清还问:“为什么?” “不知道呀,感觉是精力无处释放吧,就想找个人发泻一下,我们俩就时不时在教室后面闹着玩儿似的摔跤。” “你们谁赢的多?”沈清还一只手撑着头,问。 “不分伯仲吧。”我微提唇角,抿着笑,刻意在沈清还面前露出酒窝,说,“每次跟温煦摔完跤之后,就感觉会平静一些,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后期小熊关注她也比较多,我就有点跟小熊赌气,觉得她只关心成绩好的。” 说来说去,还是恨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甚至喜欢的人开始讨厌我。 高考刚结束那阵儿,许多个晚上,我一入梦,小熊那在背光处的脸上就会朝我浮现出一股轻蔑。 “我当时真的很幼稚,很无理取闹了。” 沈清还的眸光温柔注视着我,像包容了所有的星河,她沉思几秒,然后轻轻开口,说:“时汩,不要漠视自己过去的情绪,当时的你,可能确实认为是像天一样大的事儿呢。即使是换成现在的你,回到过去,可能依旧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所以不要先放低自己。” “小熊老师以前也带过我,后来我隐约听说过,有一段时间,她家里人生病住院,应该是正赶上带你的那一届,所以她可能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关心你。” 沈清还微微停顿,又看我一眼,问:“你想找她去聊聊吗?” 真要解开这个心结早就去了,我背小熊的电话号码甚至比背母亲的号码还熟练。 我摇摇头,说:“不想。” 我怕再梦见她那双冷淡的眼。 “好。”沈清还轻轻拍拍我的手,说,“那就不去。” 又说:“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晚上想吃什么?吃完饭我们去做陶艺好不好,你想吗?”语气里包裹着诱惑。 “好!吃那家梧桐枝吧,她家的西红柿菌菇汤很好喝。还有,我想去做陶艺。” 跟你在一起。 “好!我们现在就去?”沈清还站起身,朝我伸出手。 我把手搭上去,借力起身,“去!” 我和她,和她对我,好像都有一种超乎于寻常的感觉。 客套,但又有些亲密。 我不知道别的朋友间或闺蜜间会不会这样,我只知道,我对她,始终心怀不轨。 但纵使她再好,我也是没有想过表白的。 你会对夏日傍晚的月亮表白,说“我好喜欢你”吗? 我一定不会。 - 10月7日是沈清还的生日。 给室友过生日应该不算越界。 越界也是我想越的。 我花了一段时间准备礼物,还有一张贺卡。 珍重着笔,但写的却不是像以往在日记里的那样的话。 只客套陈述: 【hi,沈清还。 今天是你的生日,挑了几件礼物,祝你生日快乐呀! 第一个是一串属于秋天的橙色系手链,不贵,你随便戴着玩玩。都是用从景德镇带回来的小陶瓷做的,对身体没有危害。 还有两套睡衣,你上次说看着很舒服。其实穿着也很舒服,我选了月白色和浅蓝色的,感觉应该会适合你。 还有,感觉你比较喜欢刻章,就定制了一把篆刻刀,希望你用着还顺手。 冬天就快到了,选的护手霜是淡香的,膏体也不厚重,很容易推开。 还有香水,我看你一直在用大吉岭茶。 另外,还有石斛茶,问过中医,说喝这个茶对嗓子有好处的。 看你有时候会揉腰,还买了个按摩仪,可以在办公室或者在家里用。 箱子最下面的北极熊公仔也软软萌萌的,手感很不错。 希望你喜欢。 祝:岁岁欢愉! 】 这些礼物中,有些于我,是人生中第一次接触的品牌。但对于沈清还来说,就是一些极为平凡的礼物了。 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她的生日,我已经找好了理由——温煦,我曾在温煦的朋友圈里看到过。 把礼物送给沈清还时,她真的这样问了,我也就这样回答了。 当时沈清还眼尾微微上扬,笑着看我,说:“你到底,还知道我多少。” “你猜不到。”我含糊过去。 后来沈清还机构的事务开始繁多,有时候早出晚归到我跟她一天都见不了一次。 我甚至逐渐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场梦。 幸而大部分的时候,晚上都能见到一次面。 我把每晚下班等候沈清还的开门声当成上班的动力。 在这期间,向向因为工作干得出色,所以被提做了学校的年级主任,每晚要负责查学生寝室,所以很多时候也都住在了学校宿舍。 房子里越发冷清。 这一年初冬雪下得早,我又得了一场短暂的流感。在这时反而为见不到沈清还而暗自庆幸。 两天后病愈,但病后的身体缺乏锻炼,走路有点费力。 晚上九点加班回来时,沈清还正在客厅里坐着,投影仪开着。 我开门时看到玄关亮着的灯时,心头一暖。 “回来啦。”她起身,倒一杯热水递给我,问,“今天加班了吗?” 我微低了一下身,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住,说:“嗯,有点资料没弄完,就在办公室多待了一会儿。” “吃过饭了没?” “吃了。” “下雪了没开车?” 她一一问,我一一答。 “没有。”我笑着说,“路上有冰,我开车技术不好,怕成碰碰车。” 她继续问着:“所以回来的时候走累了?” “嗯。有点。”我气息微喘。 “累到躺地上看雪花?” “你怎么知道?” 沈清还掏出手机,打开相册,在我眼前放大着图片,说:“喏,这样知道的。” 语气轻轻的,似一种调笑,不包含恶意。 我凑身过去看,说:“你拍我啊。” “嗯。我拍你了。看着可爱。” 闻言,我回撤着身,差点撞进她怀里。 心又漏跳一拍。 沈清还长长的睫毛颤了下,说:“要洗个热水澡吗?我提前把暖风和热水都打开了。” “好……” 我不敢说我心中起了怎样的心思。 洗完澡吹完头发出来时,沈清还拎着瓶红酒,说:“喝点酒,暖暖身体?我还准备了一点牛肉,搭配着吃。” “好。”我确实有点想尝试。 客厅暖黄的灯光照着,中央空调在合适的温度,我们窝在沙发上举杯共饮。 有点像我臆想中的完美生活。 第一次喝红酒,我没品出来什么味道,只觉得沈清还脸上的红晕有些好看。 吃完喝完后,我看着她清洗着红酒杯的背影,有些失神。 她穿一件浅蓝色的针织开衫外套,头发在脑后挽个低低的发髻,脊背单薄而温柔。 我晕乎乎的挪不开眼,下一秒,沈清还擦净手后,朝我走过来,往我面前端来一盆热水,说:“再泡泡脚。” 我的心滚烫得如同岩浆了。 有对室友那么好的人吗? 见我在发愣,沈清还还笑着问:“要我帮你把脚放进去吗?” “你不是说总是做很多梦吗,醒来之后还总是没有力气,我查了一下,睡前泡脚有助于睡眠,我又去中医院给你拿了些药,回头煎给你。” “沈清还。”我喊她,眼眶有些湿润。 没有人这样对我过。 我紧了紧口,一句“我好喜欢你啊”,却因胆小而再次被缄封入心。 “嗯?”沈清还应我。 此刻,她抬眉看着我,眉头微微挑了一下,像在嘚瑟、在请求夸奖。 暧昧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我做了一夜的美梦。 第二天中午,我刚一与母亲开视频电话,便看到她蜡黄的脸色。 听到她说话时的喘息声,我知道,继上次生理爹做完手术,我即将又一次步入医院。 第19章 她的病像浓厚的雾瘴一般,把我紧紧包裹住。我又有些窒息。 手机公众号中有提示:下雪道路结冰,城乡公交停运。 我握着手机站在客厅里发愣。 沈清还从屋里走出来,问我:“怎么啦,想什么呢一动不动的?” “我得回家一趟,我妈喘得厉害,得接她去医院看看。”我披上羽绒服,拿好车钥匙准备出门。 沈清还一把拉住我的手,说:“现在路上还有冰呢,我开车技术好一点,正好我没有事儿,陪你回去,我来开车。” “不用了,我一个人回去没事儿,我开车会小心的。” “时汩。”沈清还叫住我。 “嗯?”我回头。 看见她神情认真地问我:“我们算朋友吗?” 第 15 章 “当然。”我回答得没有一秒的犹豫,怕晚一秒自己的心思就昭然欲揭。 “那我开车去送你,不行吗?” 我没试过,这样去麻烦别人。 “时汩,不要又拒绝。”沈清还脸上似乎是苦笑。 沈清还开车的技术确实很好,我那辆方向盘有延迟的难开的轩逸在她手下听话得很。 回到家后,面对母亲,我介绍沈清还的字句简短,只一句“这是我朋友,来帮我的”,就匆匆了结,怕母亲看出什么端倪。 医生初步听诊便让母亲住了院。 沈清还跟我一块儿去跑住院手续,刚办完住院,母亲便同我说:“你舅舅有事找你,他让你加一下他的微信。” “有什么事直说不就好了吗。” 母亲说:“你先加你舅舅微信聊一下嘛。” “到底什么事儿?” “反正不是坏事。” “也不会是好事。” “就是给你介绍对象,对方也是985毕业,在抚州体制内工作,你舅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沈清还在一旁站着,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穿一件白色的羽绒服,病房外的天光衬得她整个清亮而明澈。 我竟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沈清还,梗着脖,对母亲说:“不加。” “你怎么那么倔呢。我又不会害你。” 怎么不是害我? 推我入婚姻不是害我? 我抬头,先对沈清还道:“清还,这边没什么事了,有一些检查,明天再做的。谢谢你啊,帮我忙前忙后。你先回去吧,回头一定请你吃饭。” 沈清还也看出病房内氛围不太好,点着头,说:“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自己应付不开的话一定要叫我。” 沈清还走后,母亲见我低着头不看她不回答,又说:“到老了你后悔怎么办?” 反正不会有比结婚更糟糕的事了。 “没有孩子,谁给你养老?” 她说出来了。 说出来了。 生孩子的终极目的还是为了养老。 我不要因为我这样一个自私的想法,而拉另一个无辜的生命入沉船。 她说一句,我便在心里顶撞一句。 她叹了一句, “我给你勾的拖鞋,怎么不穿?” “在学校里穿不着。” “在家呢,在家可以穿啊。” “有点太挤了。” “新鞋都是这样的,撑撑就大了。” 我知道,那是她对我母爱的表现,但表现得有些晚了。 如果她是在我小时候,为我穿上这样一双温暖的鞋,而不是任由我的双手双脚被冻肿冻烂,我会很爱她的。 母亲,你给予我多少,又要我还回去多少? 我什么时候,能还尽这所谓的“生养之恩”? 是不是永远都还不完? - 跑前跑后为她买了一碗合她胃口的面叶,陪着她吃完后,我又回家去取了一床棉被。 在医院陪床无疑是种煎熬,晚上9点钟时,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感觉到人生索然无味。 我在状态里发了一张截图。 图片里的卡通人物替我说: 如果现在有块蛋糕就好了。 半小时后,沈清还给我发消息: 【小时汩,蛋糕大概5分钟之后到~】 我一下子坐直了身,拼命忍着才没尖叫出声。 怎么会这样啊。 怎么会啊。 蛋糕是和图片上一模一样的青草蛋糕。 怎么那么会啊。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有点想死皮赖脸地去跟她表白了。 - 母亲住院了住一周,白天我请假去陪她做检查,到学校有一些重要事务我走不开时,最后一天甚至是沈清还替我去给她办的出院手续。 每次听到医生说,“好了,明天出院”时,我心里总会产生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把母亲送回家后,晚上我想请沈清还吃顿饭,我望向屋外,斟酌着给她发消息。 我:【下雨了,你带伞了吗,我去接你,然后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面上保持着同居舍友的距离。 沈清还在一小时前发了个朋友圈,分享了《下雨天》这首歌,我点了个赞,在底下评论一句:【冬天下雨,冷死了。】 沈清还还没有回复我的消息,应该是没看见,我拿了伞出门。 到了她公司楼下,看楼上还亮着灯,我坐进车里等。 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个小时,沈清还出现在大楼门口,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孩。 我的敏感在这时好像是准得要命。 沈清还,你不是说,你不是吗? 不是又为什么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着那个女孩。 不是又为什么那么亲昵地捏她的脸。 女孩穿着牛角扣羊毛大衣,里面搭白色麻花毛衣,下身是毛呢短裙,脚上一双黑色长筒靴。整个人优雅又活泼。 而她看着沈清还的笑容,也绝不一般。 她的眉眼都在朝沈清还笑着。 那是一种含蓄的挑逗,她在散发:我对你有好感,我想和你变得亲近、亲密。 我观察发现:有钱人的肢体会舒展,不会特别局促。 她们更有可能会与别人发生肢体接触。 就比如现在。 沈清还和一个喜欢她的人站在一起,女孩的肩与她蹭在一起。 我又低头看看手机,得不到沈清还回应的一举一动好像都在提醒我: 冒昧了。 你与她并不亲近。 我删除了在沈清还朋友圈下的留言,没有撤销点赞。 待看到两个人一起打着同一把伞坐上沈清还的车后,我开车回到了家。 快速洗漱完,回了自己的房间。 洗完澡出来后看见沈清还给我发的消息:【不好意思,刚才在开会,手机也没电了。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好不好。】 还有两通视频,一通电话。 我湿漉漉的头发往颈上落着水,有些凉,我沉思,然后回复:【好的好的。我看你没回复,就自己去吃了,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吧。】 沈:【哦,好,好。不好意思啊时汩,我没有及时看到消息。】 我:【没事的。】 沈:【那我下次请你。】 我:【再说吧,我先去洗澡了啊。】 沈:【好~】 吹完头发后,我又在床上躺尸,直到听到屋外的动静,看了看时间:21点47分。 沈清还应该是和对方吃了顿饭,然后送了她回家。 我连相熟的卖烧饼的阿姨在我先到的情况下先把烧饼给别人,都会觉得难过、都会觉得再也不想去她家买了,又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甘心这样不光彩地去爱人? 此刻,我像是有着不扎别人的刺的刺猬,遇到意料之外的情况,先缩回去给自己扎上许多刺,再说“没关系的,难不成你还真做梦她喜欢你?” 况且还有高中时失败的前车之鉴。 我垂头,摇摇头笑笑,忽然觉得自己挺招笑的。不光学习的资质平庸,连爱人的能力也平庸,或者说是差劲。 我没有去爱别人的能力。 我的房间里没开灯,但沈清还来敲门,小声问:“时汩你睡了吗?我买了热乎乎的板栗,你要尝尝吗?” 我装睡,不回答她。 从门口的灯光里判断,她的脚步离开了。 夜里,我听了许久的“你在终点等我”。 原来你并未在终点等我。 在我就要把微信铃声换成林忆莲的“醒醒”时,才忽然意识到,除了沈清还外,好久没有人给我打微信了。 简直把自己活成了孤岛。 我想了一夜,生活教会我许多:要乐观,要对生活有希望,要坚持。 还有,要决绝。 为避免和高中那时一样又一次成为小丑,我决定默不作声划分清楚和沈清还之间的界限。 第二天起床洗漱好后,沈清还已经在桌前坐着了,见我出来,招了招手,说:“过来吃吧,刚出去买回来的,还很热乎,有麻圆、香菇包、虾仁包,喝的有豆浆还有热咖啡。” 第20章 “我现在好像没什么胃口,你吃吧,不完的放冰箱,我晚上回来吃。” 我轻轻关上房门,走出门外。 晚上十一点,我回到家里,沈清还在她屋里喊我:“时汩,是你吗?你能过来一下吗?” 我走过去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后走进去,站在她浴室门侧,问:“怎么了” 沈清还把浴室门推开一个缝隙,声音温柔地说:“时汩,能帮我看一下燃气怎么回事吗?洗着洗着没热水了。” 那双好看的手虚捂在胸前,我只恍然觉得一片白闪过,紧忙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哦,好。”我退出门外。 到燃气表前看到燃气还剩5立方,应该是自动关闭了阀门。需要尽快去充燃气了。 我蹲下身,重新插卡,拧开厨房水龙头,热水正常流出。 我站在沈清还房门外,大声喊道:“你再试试,应该没问题了。” 没一会儿,沈清还的声音透出来:“哦,好了,谢谢。” “没事。” 这样的距离提高些声量也是能听得到的,所以她本不必把我喊到浴室门前。 现在沈清还是觉得试探我很有意思? 我很容易对别人祛魅。 就像之前一直觉得一个同事很有气质、人很好,但当她第n次在办公室里旁若无人地和男朋友打电话时,我完全不再喜欢她。 所以现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会后退退退退退退。 然后再转身跑个八百米。 往后几天,我情愿在办公室呆到晚上十点,也不想再回去吃一顿面对面的晚饭。 但没料到这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沈清还居然还把那人带回来了。 我与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第 16 章 还没等我说什么,沈清还率先开口,介绍道:“这是我堂妹,她上来拿个东西。” 我知道,我冒昧了。 我看走眼了。 我果然是没恋爱过。 信誓旦旦地看走眼了。 我愣在原地。 口上只说着:“哦哦,好。好。”心脏却被我安稳地放回去运作。 第二天,我把早饭端上桌,沈清还走出来时伸了个懒腰,眼角眉梢带着笑,说:“早上好。” “嗯。早上好。” 她在盛稀饭的时候,问:“今天是什么稀饭?” “有豆饼的,还有薏米的。” “豆饼是什么?” “你尝尝就是了。” 沈清还先舀了一勺在碗里,捞起来尝一尝,说:“挺好喝的。我今天喝这个吧。” 我笑着问她:“真好喝假好喝啊?” “真好喝,我感觉我能来两碗。” 我心内也在笑着。没敢说我给沈大千金吃的是以前人和家里的动物都能一块儿吃的东西。 沈清还同以前一样认认真真剥着鸡蛋,神情专注地像在做一台外科手术。 将蛋壳完美剥离后,照旧先把蛋黄分出来,我在一旁看着,说:“不喜欢吃蛋黄?” “嗯。” “给我吧。”我顺手把碟子推过去。 “你喜欢?” 我冠冕堂皇地说:“也不是,就是不吃就浪费了么。” 我生了个没人知道的气,吃了一个没人知道的醋,此刻正在找台阶下。 沈清还没推辞,“好,以后你有不喜欢的也留给我。” “好。” - 春节期间,我本以为依旧是会和往常一样,过了三十之后的新年,一个人过。 但沈清还居然在大年初二就回了出租房。 头天晚上我俩互祝新年快乐时,她状似无意般问了一嘴我初几会回来。 我如实跟她报告,初二。 第二天傍晚,我在玄关遇见她时,愣了几秒,问:“你怎么回来了?” “沈总依旧很忙,家里没什么人,我就过来了。”沈清还的鼻尖有一点红,问我,“晚上要一起去放加特林吗?我从家里带来了一些。” “城内禁止燃放烟花吧……”我犹疑着说。 “西湖大道那边可以,好多人都去那边放。” “好!” 吃过饺子后,我们启程。 到了地方之后,人果然很多。 为了防止火灾,抚州甚至还专门配了消防车和消防员在旁边。 点燃一支仙女棒时,我问沈清还:“温煦过年没回国吗?” 听我问起温煦,沈清还眯了眯眼,说:“她计划要在国外结婚,我姨说她要真这么干就别再回家了,所以她今年过年就真的没回来。” “她要结婚?!”我惊讶得口中可以塞下一个乒乓球。 “嗯……” “女的吗?!” “女人。” 我震惊万分。 温煦果真是那种“我说到,我做到”的小疯子。 我一句比一句调门高,又问:“沈长赢吗?!” 沈清还闻言无奈笑了笑,说:“怎么可能,她们分手都3年了。” “可这不对啊……”仙女棒逐渐燃尽,我有些低落地说。 沈清还抬头问我,“你和沈长赢,还有联系吗?” 我点头,“后几天跟她约了一顿饭。” 我已经开始在想该如何组织语言,向沈长赢讲述这样一件事了。 “什么时间?”沈清还抬眉问。 “大概就是初五那样子,她回抚州的次数也少,我们也好久没见过了。” 沈清还点点头,道:“你打算跟她说温煦的事儿吗?” “应该会说。”除非沈长赢她不想知道。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天晚上,我居然梦见自己也结了婚。 结婚对象是不可说的人。 初五那天,我与沈长赢约在一家餐厅。 饭局过半,我斟酌着开口,说:“温煦……好像计划要在国外结婚了……” 沈长赢喝水的动作停滞,她愣了几秒。 我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泪光,在餐厅灯光的映照下,苍白闪烁。 忙递过去纸巾给她擦泪。 她哭得有点漂亮。 停顿了一会儿,我想了想,还是说:“据说要结婚的对象是个女生,其它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沈长赢沉思许久,玻璃杯被她死死攥住,我看见了她发白的指尖。 片刻后,她才有力气回答我,说:“挺好的。” “是我配不上她。”语气里盛满了奚落与失意。 “你要不要,再跟她谈谈?” 沈长赢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说:“不用。该结束的早就已经结束了。” 我心里一阵沉闷。 换着话题聊了各自的生活与工作后,我们刚一走出餐厅,居然碰见了穿着白色大衣的沈清还。 居然在这里偶遇了,我举了下手,兴冲冲地同她打招呼,喊:“沈清还,你也在这儿啊。” 沈清还收起手机,手微抬着回应我,说:“时汩你也在这儿啊。” 这样叫我大名,有点说不出来的古怪。 “有点巧哎。”我说。 沈长赢朝着沈清还微低了低头示意,说:“您好。” “你好呀。”沈清还朝我们走近,问,“你们现在要去哪儿?” “先送长赢回酒店,然后等下再送她去车站,她要赶下午的高铁。” 沈清还问:“你是打车来的吧?” 我点头。 “那待会儿我跟你一块儿送长赢去车站,我们再一起回去吧。” “不用了吧,好像有点麻烦你了。”我扭头看向沈长赢,询问她的意见。 “不麻烦的。”沈清还看了我一眼,微扯了扯我的袖子,拍了下我的手,却看向沈清还的眼睛,说,“就这样定了,啊。” 在楼下等待沈长赢拿行李的间隙,沈清还奔驰车的双闪一直亮着,嘀嗒嘀嗒,气氛让我莫名有些紧张。 我坐在副驾驶,等待着沈清还好像要说出的话。 她问我:“时汩,我以前没送过你们吗?”她的话语听起来还是温润的,目光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又一次感受到沈清还的攻击性。 我心一凛,同时有微微的发烫感。 怎么突然那么庄重,像要揭破什么。 沈清还的手握着方向盘,又继续说:“就是用这辆车,当时你坐在右后方车窗位置,脸上红得跟喝了一斤酒一样。温煦跟沈长赢坐在你旁边。” 原来她记得啊,记得高中时的那个时汩。 “为什么不说话?”沈清还的声音忽然又像深潭里清幽的澈水。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你在生气吗?” 沈清还的眉心跳了一下,浅笑着说:“我为什么生气?” “我不知道……”我又在装傻充愣了。 “你不知道啊。”沈清还用一种了然的语调重复了一遍。 还没等我推敲她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便听到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喜欢她?” 第21章 我快速看沈清还一眼,而后瞥过眼,心不受控制地胡乱乱跳一通,喉头有些干涩,“……没有。不喜欢。” “撒谎。”沈清还朝我倾身,目光灼灼盯着我。 “我喜欢她干嘛啊,你怎么会这样想?” 此刻,我不得不去正视长久以来被我忽略的问题,就是沈清还可能真的跟我一样,是个弯的。 不然她绝不会这样问。 沈清还正欲再说些什么,沈长赢拉开了车门,又客套对沈清还说一句:“谢谢你了。” “没事儿,顺路。”沈清还微一点头。 送完沈长赢回来的路上,沈清还目视着前方,接上刚才的话题,说:“刚才我的确是在生气。你现在最好说一说我为什么生气。” 我认真回答:“我对你太客套了。” “你也知道啊。”沈清还像被气笑了那样,说,“叫我名字时也是,你客套得简直像我是你的陌生人一样。我们是陌生人吗?” “不是。”我摇摇头,右手握住左手,说,“我错了,我以后肯定不这样了。” “因为是在沈长赢面前?”她突然发问。 “不是。”我下意识否定。 沈清还没有再继续追问。 晚上,我想起许久未用过的蓝绿色软件,上一次登上它,是在学校办公室里,刷到最近的一个拉拉距离我<100米,我吓得赶紧隐藏起自己所有的痕迹,然后卸载软件,图个心安。 此刻我缩进被窝里,登上那个软件,漫无目的地在同城刷了许久,直到屏幕里忽然又跳出来一个距离100米的,心砰砰狂跳着。 一个昵称为“qxin”的人,几个月前发了一张再寻常不过的风景图。 但我直觉,好像是我认识的人。 第二天沈清还问我:“你之后有旅行的计划吗?我想出去逛逛,休个假。” 我搁下挡在我面前的瓷碗,不想再逃避。 我想正视和重视所有的可能,哪怕这可能是微乎其微的、是转瞬即逝的。 我问向对面的人:“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临熙。我好久没回去了,有点想念它。” “好。” 我与沈清还在暮春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们对小岛堵车的盛况至今都记忆犹新。 于是便乘地铁回酒店,坐地铁时,沈清还听着广播里“loqiaqia”笑得眼睛眯起来,说:“这广播,还是这个味儿啊。” 我说:“我感觉如果你用播音腔读,也会很好玩儿的。” “不读。”沈清还微一仰头,“读了我跟谐星似的。”语气里有隐约的傲娇意味。 她的腿挨着我的腿,好像有热度透了过来。 我感受到一种旁若无人的暧昧在蓬勃滋长。 我的腿没离开。 一下地铁,沈清还接到一个电话。 我在一旁抬手微挡住自己的手机,又一次打开那个蓝绿色软件。 没一会儿,沈清还把手机微拿离开些,问我:“预定的酒店说我们原本定的双床没房了,给我们升了房型,但是是大床房,你可以吗?”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昵称为“qxin”的人,距离我依旧是<100米。 狼人已找到。 我心雀跃。 异常。 我退出软件,关上手机,说:“可以。” 作者有话说: 完全没想到这篇文会卡成这个样子,卡成卡旺卡 第 17 章 嘴炮一时爽,同住火葬场。 傍晚,我们走进那家傍海的酒店。 夕阳漫照,余晖洒地。 我再一次爱上这座小岛的风光,一边在社交软件上搜索有没有同来的游客同样感慨于这样的美景。 平原的孩子喜欢山、喜欢水、喜欢海,尤其喜欢海边的日出与日落,觉得那与浪漫沾边。 把行李放下后,按照计划,我们先去了近一些的步道看日落。 路上还碰见个工作人员往上推小推车。 推这个是做什么呢。 人不多,我们站在高处看群鸟掠过双子塔,看一轮崭新的明月正从东边升起,看海边新人拍婚纱照,海风将情感吹拂成宁静与温柔。 太阳慢慢落下地平线,留一绮旖旎的霞,短暂的,燃烧着的,烧入我眼的。 沈清还一斜头,“再往上走走吗?” “走!”我余力尚勇。 天有点燥热,走到盼归塔时,沈清还弯腰扶膝,笑问我:“还有力气吗……” “我没那么菜。”我挑挑眉。 下阶梯,拐几个弯,沈清还忽然喊我一句,“小时汩。” “嗯?”我抬头看她。 “你坐在那个龙猫下面,让它给你打伞。我给你拍照。” 我依她所言坐到相应位置。 我很少被别人记录,所以每次都会把沈清还发过来的图仔细保存。 发来之后,她会把她手机里我的图删去吗? 我看着手机里拍的沈清还的照片,想:我是怎么也不会把她的照片删了的。 下步道的时候,手里的矿泉水没拿稳,沿着步道向下倾斜的角度滚落下去。 我怕影响到别人,急忙跑去追。 用脚挡上之后,沈清还走了过来,说:“前面没人。” 意思是不影响。 我朝下看了看,确实是不影响。 沈清还走近我,我疑惑她要做什么事呢,结果是搭着我的手腕,和我错身,脚下像运球一般将矿泉水瓶踢了出去,然后再跑到前面去堵。 我笑着看她,沈清还一扬手,“这样走下去就不累了。” 我们就这样一路笑着追着,走到了长长的步道出口处。 带的水就那一瓶,我嫌弃瓶身被用脚踢过,不愿意再喝。 沈清还看到自助贩卖机里的旺旺碎冰冰,问:“吃吗,一人一半?” 我点头。 于是乎我们两人一人拿着半截碎冰冰,在临熙的蓝调时刻慢悠悠地在街头漫步。 风温柔,夜色温柔。 沈清还忽然反应过来似的,说:“我知道了,那个往上面推车子的,应该就是给自助贩卖机送货的。” 我笑:“还在想着这件事啊。” 沈清还理所当然地点头,“嗯,我记事能记好久呢。” 话语里好像有深意一般。 晚上临睡前,沈清还问:“你先洗澡吗?” 我藏在被子下的手猛扣着床,“你先吧……” “好。”沈清还拿了衣物和洗漱用品。 我始终没敢再抬头,只听着浴室里淅沥的水声。一面觉得我不该这样,一面又觉得,万一呢。 我们聊了温煦,聊了二中外面的好吃的小店,聊了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现在的境况。 期间,我的身体始终未敢越雷池一步,连呼吸都是细微的,脑海里思绪万千。 不管了,先睡大觉。 我在昏暗中紧紧闭上眼睛。 听我不说话了,沈清还小心开口问了一声:“睡着了吗?” 我依旧闭眼装睡。 一个小时后,我小心翼翼翻了个身,面朝着沈清还。 没一会儿,又重新翻回去。 没折腾多久,五点钟起床去看日出的闹钟响起。 我与沈清还在夜色中坐上出租车,好像一场我想象中的浪漫奔逃。 天有些阴,第一场日出,没等到。 我们固执地在海边等了一会儿。 到晨风吹拂我们的鼻尖时,沈清还耸了耸鼻,说:“明天再来。” 又回去补了个大觉。 至于一路的行程安排,早已定下:她做领航,我当行李。 但在我的强烈建议下,下午我们回了趟母校,木棉花正开得繁盛。 一路上,我问她:“你并不喜欢熙大吗,怎么都不愿意回来?” “也算不上不喜欢吧,只不过当时被逼着第一志愿填报这个,而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传大,有些遗憾。” “传大?” “嗯。就那个校歌还很有名的学校。”沈清还侧头挑眉,笑着对我哼起校歌,“校园里大路两旁,有一排年轻的白杨……” 我心一抖,倒有一种“彼之砒霜,我之蜜糖”的感受。 但无论如何,此刻和沈清还一起走在校园里,怎能说我不幸福? 我喜悦地近乎战栗。 第二天,追到的日出只有朦朦胧胧一小点,算不得璀璨。 我依旧心心念念着一场烂漫的朝霞。 “今天去岛外吗?再逛一次嘉庚公园,涨潮时,海浪拍在石板路上,很漂亮的。” “好。”去哪里都好,只要是和她一起去,去哪里都是幸福。 坐brt安检时要喝一下自己带的水,为了出行方便,我们只背了一个包,两个人的水放在一起,容易混淆。等我看着沈清还喝上那瓶撕了一角包装的水欲阻止时,已经晚了。 “你好像,喝错了。” 第22章 说出这句话时,我能感受到,我的脸唰一下地红了,不可撤销。 沈清还大大方方笑着说:“不好意思,没注意,等下了车,我再给你买一瓶。” “没事儿。”我把另一瓶水递给她,沈清还当着安检员的面又喝了一次。 第三天早起追日出时,我望着沈清还隐约的眼圈,说:“你要是困的话,今天就别跟我一块儿去了。” 沈清还在睡眼惺忪中睁开一只眼,笑着说:“去。” 出租车驶到海边公路时,已经能看出漂亮的天色。 下了车,我们兴奋地奔跑过去,我脱下鞋摆在岸边,迫不及待踏入海浪之中。 沈清还也随着动作,我同她一起站在海边,等着着一次绚烂无比的日出。 我无声息,眼眶却有些湿润。 “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日出呀。”沈清还问我。 “有时候,看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掩住,以为它出不来了,但有些时候,太阳那种柔和又有力量的光线会逐渐上升,到透过云层的缝隙,照耀出来。还有一些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太阳完全突破云层,就成了一场绚烂的朝霞。有时候是红色的,粉色的,橙色的,蓝色的,紫色的,很好看很好看。很治愈。” 大学的时候就喜欢看,那时候天天早上四五点起来,洗漱完骑着电动车就往海边赶。 “那么喜欢临熙,为什么不留在这里?” 我的心像被翻动一页的书页。 是呀,为什么不留在这里,为什么要回到那个故乡呢。 一开始回抚州,可能是因为想有碰见沈清还的机会。 到现在,居然真的实现了。 那我对抚州,还有什么牵挂吗?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在逐年苍老的形象。 她是我的牵挂吗? 我低下头,有些不知道了。 问沈清还:“你喜欢这里吗?” 沈清还点着头,“喜欢啊。” “那如果是长久定居呢?” 她盯着我,定定地说:“我也可以啊。” 我没敢再接着往下问:如果是和我,和我这个朋友一起定居在这里呢。 我知道,一点都不现实。 那晚的沙滩,海潮退去,追逐它的人走到了海的深里,一些人打着手机手电筒提着小水桶,挖一些东西。 我与沈清还走在浅滩上,一条柔软的东西裹上我的脚面。 我几乎不受控制地小声叫了出来。 沈清还忙用手机手电筒照着,问:“怎么了?!” “刚才好像有个什么软软的滑溜溜的东西爬过我脚面了。” 沈清还俯下身去找,一片漆黑的环境下难以寻觅。 她问道:“章鱼?”眉毛似乎拎起。 “有可能。” 她安慰我:“没关系,应该不要担心的,这片海滩几乎很少有带毒的东西。” “嗯。好。”我当然知道这些,但沈清还关心我的话,我总归是非常受用的。 在水池冲脚上的沙子时,我没站稳,有些狼狈地即将跌落的样子。 沈清还及时去扶住我,我也下意识抚上她的胳膊。 我很少和人有皮肤的接触。 高中时,总幻想出一只手,带着温热的触感,安慰我的难过。 后来发现左右牵右手,好像有类似的效果,此后每一次难过,我都会用左手牵起右手。 尤其到后来,我在左手上戴上戒指时,生出更过分的幻想时,这种慰藉就更宽广一些,如一条奔涌的河。 我愣了许久,沈清还提示我道:“待会儿站不稳了还可以扶。” 我反应过来后,撤回手,带着谢意和耳热朝她笑笑。 第二天,新闻报道临熙将有台风过境。 航班和列车都停运了,我们在酒店里待了一天,我莫名有随着沈清还逃亡到世界尽头的感觉。 但我却并未能如愿。 在小岛人民做好所有船舶回港避风、将马路上的树剃个平头、加固堆沙包等防台风措施时,新闻忽又播报,台风“调虎离山”,沿其它方向去了。 离岛的前日,正是半晴半阴的天。 这种天气去海边最好,雨不会太大,运气好了还能看见彩虹。 我们便动身去海边。 坐在海边的秋千上,雨水一点点打湿脚下的沙子,很细腻的触感,又半热半凉,很奇妙。 走了运气。 彩虹果然现身。 沈清还请求旁边路人帮忙给我俩拍照。 我笑着说:“我的颜值拖累了你。”我始终怕自己拍照不好看。 沈清还眼中带笑半嗔半瞪我一眼:“说什么呢?” 我挨了她这一瞪,心满意足了,乖巧地站在她旁边,双手背在身后,规规矩矩。 余光中瞄到沈清还抬了手,下一秒,胳膊被掌心的温度笼罩住。 我看她一眼,对方却理所当然。 是啊,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沈清还。 相册里,我们两个人笑得灿烂。 沈清还佯装生气问我:“你看看,这里谁不漂亮?这里两个人里有两个人很漂亮。” 我被她的话撩拨得面红耳赤,拂了拂头发。 在临熙的最后一晚,我又做了个梦。 在梦里,日落的粉紫色晚霞满天、飞机从头顶掠过时,我和沈清还在小山山顶接吻。 日出时、日落时,我们都在相拥着。 我明明身在临熙,却依然在梦临熙。 此前,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梦。 这个梦,实在是在冒犯她。 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可耻。 清晨醒来后,沈清还忽然问我:“你昨晚,做什么梦了?” 作者有话说: 在慢慢捋剧情。 已经定好结尾的故事,不会留个坑的 第 18 章 我结结巴巴回:“做梦了吗?记不得了啊……” 我就说不能放松警惕。 又问:“我说了什么吗?” 沈清还摇摇头,说:“没什么,我洗漱去了。” 从临熙回来后,我们跟向向一块儿吃饭。 沈清还坐在我旁边时,身体后靠着一椅背,却又一只手扶在我椅背上,看上去要把我圈起来了一样的动作。 我眨眨眼,偷偷看向向的神情,她并没有什么异常。 沈清还对别人,会这样吗? 我们一起吃饭的频率越来越高,沈清还也总是会往家里带鲜花。 离我妄想中的理想,好像就差一层窗户纸。 这晚沈清还给我发消息:【今晚有点重要的事,工作上的,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我:【知道啦。】 我一个人不想做饭,又想大吃一顿,开车到了离家5公里的一家餐厅,之前我难过的时候,沈清还带我来过,口味很好。 餐厅的环境也很不错,上下两层,门口和楼梯扶手上都有鲜花,墙角有一大片花墙,桌上摆着几簇爱心气球,花瓶里养着的是白玫瑰和曼塔玫瑰。 很适合情人之间来。 所以之前那天沈清还带我来时,我差点以为她会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可是并没有。 今天刚找到停车位停好车,一下车,撞见了沈清还的那辆奔驰停在路边。 她也在这附近吗? 我心跳跃。 刚要发消息问她,就看见了二楼餐厅里的身影。 沈清还面前坐着的人我认识,是她同工作室的同事,或者兼好友。 或者是比好友更为亲密些的关系。 如果没记错的话,名字叫蓬景。 沈清还的大学室友兼创业好伙伴。 沈清还的朋友圈里发过她的照片,当时配图的文案是:【室友的神仙颜值。】 这次也是我的误会吗? 不见得。 哦no,从我这个视角来看,百分百已经亲上啦。 完蛋了,这次好像是真的。 我坐进车里,一言不发。 车载音响正播放着“我会试着放下往事管它过去有多美”。 我从来不相信沈清还没有喜欢过别人。 她那么清亮,蓬勃。 应该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被许多人喜欢。 但我从没问过,也不敢问。 怕问了,自己就会不自觉地同别人进行比较。 更怕比较后,得出我不如她们的挫败感。 初中的时候,沈长赢被政治老师追着要认干女儿,我很羡慕。 高中的时候,经由我手,沈长赢收到许多封情书,我也很羡慕。 那些潜意识里的想法,都成了缠绕着我的梦。 我已经无法容忍再同别人一起比较。 我讨厌我这样的拖拖拉拉不坚决,更讨厌这样的我。 明明以前的愿望,是看到她的照片就好。 我真的,生出了很多不合时宜的欲心。 我不是温煦,没和沈清还一块儿滚过英国白崖的山坡。 第23章 我不是郦访山,没在高中时和沈清还有过一段剪不断理还乱。 我也不是蓬景,没跟沈清还一块儿乘直升机看过自由女神像。 我将自己的人际关系砍得只剩几条必要的线,所以遇见沈清还后所有的情绪都值得我深深着迷。 连失恋也是一件值得反刍的痛苦。 我又开始逃避,连着几天拒绝沈清还的邀约。 沈清还发来消息:【我谈成了一个合作,想请你吃饭,我们庆祝一下?】 我:【我最近几天要忙一个课题,可能顾不上和你一块儿吃饭了。】 沈:【没关系,那我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没再回复。 蹑手蹑脚晚归时被沈清还逮到。 她按亮客厅的灯,站起身走近我,逼近,问:“你的工作,还需要再忙多少天?” “几天吧,我还不确定。” 她问:“几天?” “嗯?”我的思绪有些慢,没料到她直截了当地问“几天”。 “嗯……要到下周三吧。”我说。 “那就下周四晚上,你有时间吗?” “再看吧。” “时汩,什么叫再看?”她的语气里似有无奈。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好,下周四。” 到了约定日期,餐桌上。 “我有话说话啊。”沈清还搁下筷子,抬头看着我,认真地说,“你最近又在疏远我,是不是。” 她说了“又”字。 还没等我回答,她就又问:“为什么?” “我只是最近比较忙而已。” 沈清还眉头拎起,“真的吗?” “真的啊。” “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一下的。” “没事儿啊,我真的就是比较忙而已。” “忙什么?什么课题,题目叫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我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到哑口无言。 沈清还没再说话,沉默着坐在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说:“待会儿我送你回去,今晚我回我家住。” “我自己打车回就行。” 沈清还搁下筷子,一言不发。 身旁气压更低了一些。 我不敢说话。 晚上依旧是她送我回来的,她走后,梦里,我哭着朝她说:“只有我一个,只要我一个……不行吗?” 醒来后,我拍一拍自己的脸,怎么那么懦弱。 第二天傍晚时,办公桌上,甜品软塌塌地陷着。 直到她给我送蛋糕开始,我开始用这些甜品来续命。 我用叉子挑起一块奶油。 但好像,现在这些也没有什么作用。 班长薄谨初来找我时,顺手把没拆封过的另一盒蛋糕递给她。 我看向窗外,感受到,必须要强烈地爱着什么时。 我想确认一下,在别人眼中,我是否是值得被喜欢的。 我在蓝绿色软件上发了一个定位。 是抚州市les都知道的清吧。 我戴着棒球帽静静坐在卡座里,心死静得哪怕下一秒碰见一个学生在这里跟我说“老师好”,我都会笑着回“你好”了。 一个短发的女孩手里拿着叠塔罗牌路过,她染着《阿黛尔的生活》里艾玛同款的蓝发。 我朝她看了两眼,她坐了过来,手里洗着牌,问我:“要测一下吗?” 我请她喝了杯气泡酒,问:“能测什么?” “恋爱相关。例如测第一次恋爱的人是怎样的,或者测什么时候会脱单。” “给我测测,第一个问题。” 女孩洗牌,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从几组牌中选中一张牌。 “这组牌提示我,你未来的对象是一个非常明亮、温柔的人哎。”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样子。 第二次测的是关于什么时候会恋爱。 我问女孩:“什么时候?” 女孩眨眨眼,说:“下一秒。” 我嗤笑。 下一秒,无意识看向门口,沈清还走了进来。 这对吗? 我要如何解释,命运的这一秒? 像笔者的怜悯。 女孩阖上牌,挑眉,问:“加个微信吗,我以后还可以给你测。” 我的心噗通噗通狂跳。 意识若有似无地亮出微信名片。 沈清还越走越近了,到幽暗这处来,靠近,站定,按住我的手腕,对女孩说:“她不加。” 女孩疑惑看看我,我微微低头,说:“抱歉。” 我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涌流过。 比考试紧张万分,比录取兴奋亿倍。 她什么意思? 沈清还她,什么意思? 我张嘴,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好巧哦。” “是好巧。”沈清还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 “你怎么在这儿?” “来喝酒,听听歌。” 是误进吗? 几率很小。 还没等我开心多久,便看见沈清还身后的蓬景。 我冲她招招手,说:“你好。” 又想起了之前一个人去看电影的乌龙遭遇。 人家两个人一起来的,我瞎激动什么。 我的心如坐过山车落到的圆环最底端时。笑着冲同样笑着的蓬景点点头,扭过头去喝酒,压低眉头和睫毛不去看她们。 “你先过去。”沈清还回过头对蓬景说,然后坐到我身边。 台上歌手唱着流行歌曲,五颜六色的灯晃着照,我感觉眼睛快瞎了那样,闭了闭眼,然后偏侧着头以示对沈清还的询问。 一只手挡在我眼前,沈清的声音冷冷的,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等。”我说,最低消费不少呢,至少也该再听几首歌再回去。 “等到什么时候?”她的声音里好像已经有了咄咄逼人。 我看了看手机,说:“十一点。” 她看了看腕表,“还有一个小时。” “嗯,”我端起杯子灌了一口,有些辛辣的味道蹿进喉管,“你不去找你朋友吗?” 沈清还摇头,“我等你。” “你去跟你朋友一块儿吧。” “我在这儿你不自在?” “有点儿。” 沈清还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说:“那我先回我们的家。” “哪儿?” 她定定看着我:“回我们的家,等着你。” “不用等我,你回去就睡吧。” “回来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我会的。” “再见。”我不再像之前那样对她说晚安。 “再见。” 23点打上车回家的时候,沈长赢忽然发来消息,问我有没有时间。 我:【有,肯定有。】 沈长赢:【我想吃地锅鸡。】 我【你什么时候来?我去买菜!】 沈长赢:【明天晚上5点到抚州高铁站】 我:【我去接你。】 沈长赢:【好。】 我于是在三人群里发:【我朋友明天回抚州,我明天晚上做地锅鸡,你们要一起吃吗?】 向向:【本牛马不在家,忙得喝口水都没时间】 沈清还:【谁?】 我:【高中同学,沈长赢。】 沈清还:【不用了。谢谢。】 我放下手机,似乎能从刚才屏幕里那两个句号中感知出不开心。 但应该是一厢情愿似的错觉。 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我没再发消息给沈清还,怕打扰她。 第二天接到沈长赢后,晚上7点,所有饭菜准时上桌。 我看向沈清还的屋子,从早上7点起就是空着的。 沈长赢问:“有酒吗?” 柜子里囤的是沈清还家的金澄酒,我默了默,问她:“要喝吗?” 沈长赢果然摇了摇头,说:“我不喝这个品牌的。” “好。那来点红酒吧。” “红的掺啤酒。” “好。” 喝得有些懵的沈长赢开始絮絮叨叨:“时汩,你说,她现在,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或者是记不得我?” 我想了一会儿,说:“她应该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可是她要结婚了呀。”沈长赢的脸上泛起漂亮的绯色。 “你要再试一下吗?” 如国色天香牡丹色的沈长赢摇摇头,开口,说:“不了。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再错了。” 我把酒杯搁下,双手合十交叉垫在桌子上,抬着头问她:“那要是,温煦想让你去找她呢?” “不会的。她说这辈子,我在哪儿,她就会避开哪儿。” 沈长赢喝了很多酒。 以她的状况来说,不太方便回酒店。 我问她:“今晚在这儿睡吗?我床还挺大的。” 说出这句话,是基于我和沈长赢初中的时候、在学校同睡一张床睡了一年的情况。 第24章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别的心思。 沈长赢有些睡了过去,没答我。 我脑袋好像有点抽了一下,在群里又发:【我朋友喝醉了,可以在这儿住一晚上吗?】 向向一分钟之后回:【当然可以啦。(跳跳)】 没等到沈清还的回复。 听到门外钥匙进锁芯的动静时,我忽然有些做贼心虚地把沈清还从客厅扶回我的房间。 我看着沙发上坐着的脸上红彤彤眼里又雾蒙蒙的沈长赢,问她:“还能走路吗?” 沈长赢特意将舌头捋直,“能。” 最好是哦。 待屋外没什么动静后,我推着一个小行李包,扶着沈长赢往屋外走。 却没料到沈清还就坐在客厅里,投影仪的声音被调得很小。 沈清还扭头看向我,那张好看的脸被光影照着,有些惨白的样子。 她声音凛冽,问:“你们要出去?” 第 19 章 我点点头,回:“我怕住这里不太方便,还是送她回酒店吧。” 沈清还盯着我手上的小行李包,问:“所以你现在是要跟她一块儿出去住?” 我的心莫名其妙空了一拍,轻轻回答她:“嗯。她喝得太醉了,一个人住酒店不太行。” 说完话后,我的心率都有些不齐了的样子,在沈清还冷淡的目光下逼近窒息。 快速关上门,不再管身后人如何。 坐上出租车时,我这才发现沈清还在半个小时前回了:【(ok)】 针对我那句“沈长赢可以在这儿住一晚吗”的问题。 我不知道该如何收尾,索性不回。 一如以往,所有我不知道答案的问题,都置之不理,任其生长或是毁灭。 之后一连许多天,沈清还都没有再回来住,我也再未收到她的消息。 早就该这样了。 我怎么可以因为一段偶然的同行。就以为两个人是同路人呢? 我早该像当初放弃沈长赢那样放弃沈清还了。 但十几天后,下班回来时,我在小区楼下碰见了沈清还。 很干净地站在一棵樱花树下。 沈清还不抽烟的,我也没怎么见过她喝酒。 她从树影中走出来,问:“下班了?” 我的心却又在乱跳,我说:“嗯。” “我还有一些话……想跟你说。”沈清还认真地说,然后走回车旁边,从副驾驶上捧出来一束花,问,“我能上去说吗?” 我看着那一簇极为精致秀丽的花,一看就很贵。 沈清还把它朝我举送。 我下意识就接了过来,抱进怀里。 人生中第一次收到不同意义的花? 我不太能说话了,在包里翻找到钥匙,走在前面。 走了几步,回头看沈清还没跟上来,我退回去,看着她,没说话。 沈清还与我对视一眼,跟了过来。 我与她一起进入我的空间不算宽阔的卧室内,连呼吸都好像撞在了一起。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推过去。 沈清还端起来饮了一口,搁下杯子,坐在沙发上的身子往前倾去,神情认真地盯着我,说:“你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和你们租一套房子吗?” 我想过,但没细想过,没敢想过。 猜想的原因可能是沈清还和家里闹掰了,为了省钱;也可能是她想要自己创业,节省开支。 但无论如何,也猜不到我头上来。 可是此刻沈清还居然真的盯着我,说:“除了我喜欢你,没别的理由了。” 我想我真的上上班上晕了,居然听到沈清还说喜欢我了。 心像被一艘巨大的游艇撞了一下,差点破洞、漏水、漂浮起来。 我忽然之间眼有些热。 “时汩,表白对我来说,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我喜欢女人。”沈清还说,“我喜欢你。这是我跟第一次跟一个人告白。” “真的?”我问。 “真的。”她答。 “不是在玩我,不是在打赌,不是在真心话大冒险?” 我尤为谨慎,因为我受够了命运的捉弄,因为它总能在我最得意忘形的时候给我当头一棒。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沈清还说,“时汩,可以的话,我真想让你摸摸我的心跳,我比高考时还紧张。” 我可完全看不出来,她明明就看着很从容。 气息轻轻摩擦间,我问她:“那,你跟你那个朋友,是只有朋友关系吗?” “哪个朋友?” “蓬景。” 沈清还凝眉看着我,认真说:“单纯朋友关系,就像你和向向一样。” “可你怎么解释那个吻呢?” “什么吻,哪个吻?” “那家云影餐厅。” “你碰见过我跟她?” 沈清还没用“我们”这个词,而是说,“我跟她”。 我轻嗯一声,“你说有重要的事那天。” 沈清还低头沉吟几秒,然后想起来了那般,道:“我知道了。” 她又看深深看我一眼,说:“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继而又解释道:“那家餐厅是蓬景介绍给我的,我觉得菜品都很好,环境也很好,所以就带你去了。后来也偶尔跟蓬景去那里吃,但和她一起去,没有什么别的意义的。” “吻呢?” 沈清还略带笑意地悠悠看我一眼,“你吃醋啊。” “只是觉得需要弄清楚这件事。” “时汩,你说有一点好不好。” 我以沉默来回答。 不止一点。 是很多。 多到汹涌。 见我不回答,沈清还自顾自解题,说:“也是,如果你没有吃醋的话,也不会那么疏远我了。” “我和蓬景,自始至终都只是朋友关系,至于你说的吻……” 沈清还换了个姿势,离我更近了一些,说:“你真的看到了吗?” 我眯眼细想,确实是,没看到。 可能当时是因为心慌加气急,所以误判? 我摇摇头。 “顶多就是我们的头凑在一起看合同条款了。”沈清还说,“我跟她认识得有二十多年了,要在一起的话,也不会到现在了。” 沈清还朝我笑笑,“算是,解释清楚了吗?” 我点点头。 “那现在,我在问你,你有喜欢的人吗?或者我直接问,”沈清还食指绕着桌上玻璃杯的水渍打转,“是沈长赢吗?” “如果你还喜欢她的话,那今天我的这些话,你就当过眼云烟吧。” 我猛然摇头,“不,我不喜欢她的。她不属于我,她是温煦的。” 我依旧觉得沈长赢和温煦最后会在一起。 “那你呢,可以属于我、可以爱我吗?” 我手心一层层地冒着汗,抓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几大口冷水。 放下玻璃杯后,手上还是空空的,我拿起桌上的笔,转了起来。 沈清还的手握上我转笔的右手,水笔落到桌面上,我听到我心跳的声音。 我的脉搏似乎也在她手下跳动,激烈得像要蹦出来了那样。 她嫣红的唇在我眼前开合,说:“别玩了,听到了吗?” “先回答我。” 我点点头,“听到了。” 在她面前,我乖巧得如一只兔子,不会说话的兔子。 “那需要给你一些时间想一想吗?” 我垂头,不敢说话来惊醒美梦。 “三天之后如果你的答案是否定的话,还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吗?一个认真追求你的机会。”沈清还笑笑,摇摇头,说,“我觉得我没有做好。从和你的相遇,到后来的相处,都不太好。” 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清还继续问道:“你喜欢我吗?” 我依旧不答。 沈清还:“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记得住我喜欢的颜色、喜欢的食物。况且你不光记得我喜欢白色,更具体一些,是月白;记得我喜欢吃梨,喜欢吃香水梨, “我想错了吗?” 我竟然听出了她声音里所含的委屈。 一切顺遂到有点像杀猪盘了。 我喜欢她,她竟然就真的喜欢我? 命运不会无缘无故予我丰厚的赠予,除非它想从我这里拿走些什么。 拿走就拿走吧。 况且应该没有人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来欺骗一个人的吧。 但如果沈清还骗我,那上她的当也是荣幸。 美色白月光作挟,我活该被骗。 向向曾说,“你需要的是一场入室抢劫般的爱情”。 现在它真的来了。 犹如春闺梦里人。 此刻沈清还问我:“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她整个人都踩在我的爽点上。 长得爽。性格爽。待人爽。 第25章 简直应该叫“沈爽”。 我疑惑万分,问沈清还:“你喜欢我什么啊?” 沈清还屈膝在我身侧,一只手放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轻轻搭在我腿上问:“你还记得你的中考体育加试吗?2012年那一年。” 我记得。 为了拿到那30分,考前一百天,体育老师几乎天天带着我们跑。 学校操场跑不开,甚至还绕着小镇附近的村路跑。 我记忆犹新的是,有一个跑到一个桥上时,她忽然开始吓我们,说:你们知道吗?这个地方以前扔了好多小孩。现在底下还有骨头呢。 听了这话,班里同学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我有些好奇,回家之后便问奶奶:那地方真的扔了不少小孩吗? 奶奶说:你也差点在那里呢。 我喉咙一哽,没说话了。 此刻,我微抬着眼,偷偷望一眼沈清还后,说:“记得啊,那时候刚出发就被别人绊了一脚,一起步就先在地上滚了两圈。” 沈清还依旧盯着我,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说:“但那天,你赢了。你是那八个人里,跑得最快的一个。” “你看见我了?!”我很是惊讶地问。 “下课的时候,我在二中致远楼的二楼,一打眼就看到了,摔成那个样子,但你依然很快地就重新站起来、追上去,然后反超。” “所以这是原因?”我皱眉,疑惑不解,道,“我当时什么鬼样子啊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不是鬼样子,当时你脑袋后面扎的丸子头没散,跑起来超过其她人的时候,像一股风。” “还有,不止这个。你还救了豆豆。” “豆豆?”我故作疑惑,但心里却门儿清——豆豆是沈清还家那只小狗的名字。 沈清还依旧是十分认真的神情,说:“豆豆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那天我看你,跟神没区别了。” 我弯眼笑:“那么夸张啊。”心却一刻未止地发抖。 “不是夸张。”沈清还又离我更近些,语气里带了些撒娇意味,“是真的,你要信我好不好。” 信。我怎么不信。 我的心被巨大的惊喜盛满。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沈清还蹲身看我,微微低一些的态势。 第 20 章 她有为别人蹲下讲话过吗? 我不管了,此刻,只有我。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我郑重点点头,“我愿意。” 又重复一遍,“我愿意。” “我会对你好的。”顿了顿,我说。 我能说的,好像也只有这一句。 承诺的效力是多久? 我管不了,我只想当下,我能幸福。 “我希望能成为一个很会爱人的人。”我认真而小心翼翼地看向她,说,“沈清还,我会很爱很爱你的。一定。” 对了,就是这种心脏跳动,麻木的一切开始复苏的感觉。 但我已经隐隐开始为我们没有未来的未来而感到悲伤。 夜晚,我在屋里睡不着,索性出去看她送给我的花,里面包的有巧克力泡泡、自由、西伯利亚、风铃、尤加利叶。 种类很繁,看上去却不乱。每一支都饱满有型,是从花店挑出来、精心剪裁过的。 我反复听着那首《你在终点等我》。 在我想要靠近你的时候,你竟然真的还在。没有属于别人。 上天厚我。 和沈清还成为恋人的第一天,我一整夜都没能睡得着。 这样是正常的。 我安慰自己。 清晨,沈清还敲了敲我房间的门,又重新抱进来一大捧艾莎玫瑰。 我嗅一嗅饱满的花瓣,又摸了摸,问:“这是什么?” 沈清还自花后露出张清透的脸来,“昨天看那些花里面你好像更喜欢这个品种,所以想送你你喜欢的花。” 人比花好看。 我真和白月光谈上了? 我不自觉抿唇,克制内心极度的喜悦,感受到幸福的泪水充盈我的眼角。 要不是碍于沈清还站在我眼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狠狠掐自己一下大的。 “为什么哭?”沈清还急忙放下花,想来抱我的样子,最终却没有实施,问我,“怎么啦怎么啦?” “没有。”我抬手堵泪。 沈清还却难得很孩子气地盯着我、执拗地问:“后悔了?后悔了你跟我说呀,可以重新考虑之后,再回答我的。” 我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她的背,说:“因为幸福。因为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得到幸福,真的会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 原来拥抱是这样的啊。 柔软的,芳香的,如梦般洁净的。 沈清还的身体在我接触到她的那一瞬僵硬着,又缓缓放开,说:“时汩,谢谢你。” 在一起后,我们照旧一起做饭、散步,看朝霞和晚霞。 区别于以往的是,现在是牵着手。 是我先去牵住她的手的。 表白我不行,肢体接触第一名。 晚上沈清还给我发消息: 【今天大概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我拒绝的话还未打出来,下一秒收到新消息: 【不要拒绝,我想这样做。】 我总怕给别人添麻烦。 但现在,沈清还不是“别人”。 我笑眯着眼打字:【好。】 顺利和沈清还在昏黄的路灯下牵上手时,她忽然笑了一下。 我问:“笑什么?” 沈清还:“我刚刚在路边等的时候,你是跳着、跑着,笑着下楼梯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开心。” 我用力朝前朝后摇晃着相牵住的手。 她问:“怎么啦?” “我也很开心,并且在用这个方式感知你的手的存在。 “嗯?” 我与她十指相扣,说:“以前幻想过这样牵你的手。” “什么时候?” “很早了。” 沈清还笑着,眼角笑得向下,弧度漂亮,问:“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不敢主动啊。我连别人晚回我一个小时的微信,都会怀疑是不是在看轻我。我都不敢想,要是告白失败后,我还活不活了啊。” “你给我发,我绝对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不回的。” “真的?” 沈清还的手贴过来,“拉勾。” 我笑着贴上去:“拉勾。” 在一起后有一些不太方便的地方,有时候我和沈清还窝在客厅看电视,门口就会忽然传来开门声。 我们就赶紧坐得离对方远一些。 向向进来后,看到放着《神厨小福贵》的屏幕,说:“你们又在看这个啊,两个人幼稚到一块儿去了。” 我嗯嗯啊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行。得摸清楚向向的回家规律。 第二天,我发消息打探:【向向,你最近晚上有自习吗?我房间灯坏了,房东说她只有晚上能来修。我这几晚都要加班。】 我心慌地撒谎。 向向回了语速非常快的语音:【我命苦啊,这学期更是忙疯了,只有周二和周日没有晚自习,白天全是课。学校把我当牲口用啊,真当牲口用啊。】 我回:【好,我知道了。待会儿给你买个小蛋糕,再买杯奶茶冲冲苦。】 我好像在干一件坏事。 向向:【谢嘞!!(亲吻)(玫瑰)】 打完字一抬眼,沈清还问:“一起去超市吗?买点日用品和零食。” 逛超市好像就是在分享彼此的喜好。 我看到沈清还拿了乌龙茶,山楂棒和薄荷糖。 我拿了酸q软糖,茉莉蜜茶,旺旺仙贝。 芒果和榴莲看着都很新鲜,我们对视一眼,很默契地拿下。 我们边逛边聊:“沈清还,你会喜欢一些什么比较特殊的东西呀。我呢,就会喜欢一些东西:周末的下雨天,从地下室经过时候的凉气,夏天,老冰棍,夏天的西瓜,海,海上的月亮……” 沈清还忽然捂上我的嘴,她说:“不许说夏天。” 我愣了,然后笑了,问她:“为什么?” “不为什么。” 她又孩子气了起来,可是我好喜欢她这种孩子气,只对我有。 我应她:“好,那就不说夏天。” 她说:“还有呢,你还喜欢什么?” “嗯……暂时想不起来了。”我侧着脸,问她,“你会喜欢什么呀?”我也想了解她的喜好。 沈清还把头朝我靠靠,说:“喜欢芭蕉叶,八角,早晨的风,冬天的雪,秋夏之际栾树的黄色小花。” 我点点头,我都会记住的。 小城约会简之再简。 但平淡的日子也如诗一般。 逛完超市去吃完饭后,我们两个人又去了ktv。 我想起我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唱歌时,是在初三,唱的是天使的翅膀。 第26章 那时没有伴奏,纯人声。 我很生涩,却唱得很动情,当然,从其她人的反应中能知道,并不是很动听。 大概是受初中学校的音乐审美影响,我听歌很杂,喜欢听节奏和旋律很上头的歌曲只要旋律好,所有都可以忽略。 在玲花的歌大众后又小众时,我盗版mp3里常常播放着“我要策马奔腾向你怀中”。 听这句词时,我是一个草原女侠。 我听歌的品味没少受同学腹诽过。 温煦是吐槽最多的,但跟我一块儿疯癫唱得最多的,也是她。 此刻ktv里,我手拿话筒,矜持地问:“最后唱一首什么?” 沈清还手拿话筒,笑着朝我说:“恋着多喜欢,听过吗,一起唱?” “嗯!” “这世上你最好看,眼神最让我心安……” “这样恋着多喜欢……答应我别再分散……” 越唱到最后,沈清还离我越近。 近到好像是随时可以贴近一个吻的距离。 我垂眸看着她的唇,不自觉有些紧张。 沈清还却退开了。 似乎是为解答我的疑惑,她眼神看向房间里的监控。 我抿抿唇,耳垂偷偷红着。 回家后,一进卧室的门,沈清还便把我推到门后。 “现在我可以亲你吗?” 沈清还微微靠近。 会有人在亲吻前还询问的嘛。 不是气氛到了就自然而然吗。 既然你问了,那我就答一下,“等一下。”我说。手搭在她肩膀上,微微推开一点。 没用多少力,沈清还却一下子倒在了沙发上,一脸幽怨的样子。 我回头看她,摸一摸她的肩,说:“我去拿拍立得,我想记录一下。” “记录一下?……” 我又重重拍她一下,“记录你送我花。” “哦。”沈清还长着嘴巴点头。 我们一起抱着花拍照时,她刻意微微蹲身。 拍完,我问:“沈清还,你多高?” “一七二。” 我咋舌,“好好的身高。” “还有你的手。” 视线下移——怎么会有人的手那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头圆润,线条优美流畅。 “手也好好看。”我下意识说。 “是吗。”沈清还上下翻覆手掌,看我一眼。 我的耳朵立马就红了。 沈清还清凉的手伸过来,轻轻捏住我的耳垂,问:“热吗?不会生病了吧,脸也有些红。” 她一步步贴近我。 我闭上眼睛。 原来接吻是这个样子的啊。 像吻了一朵轻甜的棉花糖,怎么会有那么软的东西。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如在幻境里。 我又开始感觉到幸福了。 晚上,沈清还抱着枕头敲开我的房间门,开门见山问:“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 “还是…你觉得有点快的话,我可以回去……” 她进攻的姿态像豹子,退守的样子像兔子。 我的一颗心像柿子一样被烘软了。 我是没做好准备,没做好跟喜欢了十年的人,同床共枕的准备。 但却一直在回味那个吻的感受。 沈清还又说:“只是抱抱,不会做别的的。” …… 第 21 章 倒像是越抹越黑欲盖弥彰了。 她怎么知道我不想跟她做点别的呢。 我点头,问:“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沈清还说:“我都可以。” “那我睡外边。”我习惯侧右睡,不想睡觉的时候是背对着她的。 “好。”沈清还抱着枕头上床。 她的手探了过来,像在找我的手。 我手指微微碰一下她,然后就被牵住了。 不再是自己牵着自己的手,是真真切切的,属于喜欢的人的温度。 “时汩。”她喊我。 “嗯?” “你还想再吻一次吗?” “想。” 一吻过后,沈清还咂吧下嘴,说:“好素的吻。” 我惊讶:“不素了吧?” 已经吻到面红耳赤了。 沈清还像电视剧里那样,扭着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问:“可以吻荤的吗?” “什么是荤的?” 我不是装纯,我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取悦自己。 但我不知道,这个“荤”的界限在哪里。 沈清还摸了摸我的腰和小腹,我屏气凝神。 直到她松开手,说:“这样。” 我才敢呼气。 沈清还又说:“摸摸。” “摸哪里……” 沈清还完全不像她的名字那么清白,她的手搁在我的小腹上,作势要往下去,又好像是要往上去的样子。 我攥住她的手,小腹因紧张而绷紧。 门外有开门的声音。 我小声说:“向向回来啦。” 沈清还撤回手。 她的刘海掠过我的额头,一阵难耐的躁动。她说:“明天去我那里。” “嗯?” “好不好?” “好。”我握紧了她的手。 从这一晚开始,我终于敢梦见她。 我的欲望像深埋的雪。 梦见我的手伸入她的身下,梦见她在我怀里哭泣。 第二天到沈清还独居的家时,我才终于对她抚州酒业小公主的身份有了实感。 抚州也有双子塔,26层的江景云雾缭绕。 我俯瞰着楼下,又细细看着房间的各种陈设,不禁发问:“沈清还,你跟我住一块儿,都是过得什么苦日子啊……” “也还好。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很好的。” 零点时分,手机没信号,屋外风云起。 一场云雨欲来。 我喉咙紧了紧。 我们接了个不清白的吻。 呼吸纠缠时,沈清还拉开抽屉,拿出一盒东西。 为什么会有人准备这种东西啊…… 沈清还的话比我心里所想的大胆多了,她说:“我想睡你,或者被你睡,不可以吗?” “我先?” 沈清还紧张到发抖。 我的双腿也在打颤。 “要不要先喝点酒?” “嗯……” 沈清还拿来红酒杯,我们举杯碰饮,她问:“你第一次真正的喝酒喝醉,是不是和我那次? “嗯。” “所以说,是我教会了你喝酒,然后你转头就去拉吧喝。” 沈清还吐槽我。 “嗯……”我心虚低头。 到醉意染上两个人的脸时,沈清还的手重新开始抚摸过来,她贴在我耳边,气息近乎灼烫,问:“自己有过吗?” “算是……有?” “那你……”沈清还别过脸去,又扭回来,盯着我,问,“想着谁?” 我的脸唰的一下蹿红。 “是谁?” 对方不依不饶地问。 “没有谁……” “真没有?” “真没有。” 沈清还清清亮亮的眼睛忽然有些失望似的。 我解释:“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你喜欢我,如果我想的是你,那不是很变态吗?” 沈清还似乎是接受了我这个解释,转而却说:“可我想的是你。” chua。 我心里好像有个小人在助跑,然后疾冲,在沈清还面前停下。 我目光往下。 包裹下也能看见,她的胸型很好看。 手上青筋很明显,右手虎口处有两颗分散的小痣。 我情不自禁吻过去。 我体会到一种迷人的晕眩,在花海里,神、魂、颠、倒。 手一路游弋,倒先攻城略地。 沈清还的眼尾泛起红色,水光湿润。 以前我总觉得,如果心爱的人和别人有过经历,我虽然会难受,但也能接受。 但此刻,我却不那么能接受了。 我不能忍受沈清還和其他人做過這件事。做這麼親密的事情。 她的眉目淡極生豔。 像珍貴的名畫。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性感。 我忍不住問她:「舒服?」 「很舒服。超級舒服。」 我吻住她:「我也是。」 好舒服。 但我從未想過會同時。 一隻刻霧裁風的手陷入我。 白月光不是白月光,是黃月光。 我朝下望著—— 掌控她和被她掌控都是一件令我極暈眩的事情。 沈清还就是我的临熙城,我的小岛,我人生中独一无二的夏天。 心理学上有一个词叫霍桑效应,即在研究者的观察中,被观察者的行为会受到观察者的关注和期望的影响,从而出现行为上的改变。 第27章 在我有着许多幻梦的时刻,在我想象着有一双充满温情的眼凝睇着我的所有进步的时刻。 我一步一步践梦。 到如今,我臆想中的观察者的眼睛在我身下,湿漉漉地眨着。 “超级无敌爆炸舒服。” 我说。 片刻后,又开始觉得失去真实。 沈清还是真实存在着的吗? 我动一动指尖,一声嘤咛。 女人柔软的身体紧贴着我,我与她交融着汗水与泪水。 是真实的。 平息后,我们相拥交融。 她问我:“小腹上的伤疤,是高中的时候救人留下的吗?” 我疑惑:“你怎么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路上碰见歹徒,你拎着书包就冲上去砸到那人的头上,救了一个比你小的女孩,肚子被刺了一刀。” 我有些滞然。 我当初,是抱着不要命的想法冲上去的,没想到后来却没伤得很深,活下来了。 我吻一吻沈清还的眉心痣,说:“幸好没死。” 沈清还搂紧了我的身体。 床头柜上,我的戒指与她的戒指摆在一起。 我一夜未睡。 难以舍得入睡。 早上7点时,沈清还悄悄起身,我感觉闭眼。 没一会儿,我鼻尖闻到了花的芳香。 睁开眼睛,沈清还正半蹲在身前,笑着说:“早上好啊,小时汩。” 我用头在枕头上懒散蹭蹭,问:“连起床也会有鲜花吗?” “有的呀小时汩。”沈清还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不止起床时。以后的所有时刻,你都随时可以期待。” 我陷入了热恋之中。 傍晚时,坐在办公室里,我忍不住一点笑意。 一边往上翻着和沈清还的聊天记录—— 由没在一起前的 【接你。】 【接你。】 【接你】 【接你。】 到后来逐渐变成了温情一些的【小宝,我来接你。】 【宝贝,接你。】 【小时汩,出来啦。】 因为有她,我不再害怕一个人的路。 她对我太好,好到我觉得人生是件幸福的事。 我也变着法地给她做好吃的。 有一日,我问她:“麦仁稀饭,喝吗?” “喝。但小时汩,”沈清还点头,“你究竟还能做出来多少我没有喝过的稀饭?” “嗯……南瓜稀饭,豆饼稀饭也喝过了,你应该喝过。然后就是红薯干稀饭、蚕豆稀饭,豌豆稀饭。” 沈清还双眼弯着笑,说:“那么多哇,有点厉害。” 我双手掐腰,有些神气:“请叫我稀饭大王。” 偶尔还会有些这样的消息: 清:【小时汩,今天的晚霞,想着你在忙,有可能没时间看。漂亮吗?】 清:【漂亮。】 清:【和你一样漂亮。】 有一天,沈清还发:【邀请时汩同学,与我共同奔赴游乐园一日。】 我想起来,自己似乎在某次闲聊中说过一嘴,不想一个人去游乐园。 我小时候从来没有去过,长大后,和身边的朋友也有些不太同频。 如果自己一个人去,肯定会被同情。 沈清还竟然记得我所有细碎的心愿。 她一点点抚慰我因怯懦、因不被爱而长出来的伤口。 我给她发过去语音消息:【沈清还,我好喜欢你呀。】 我在生活中有些得意忘形,几次被同事或学生问:好事将近? 我只抿嘴,笑而不答。 可我没想过会在游乐园里遇见学生。 那天去到游乐场后,我先走到了遮阳伞底下,把包放下,仰头望了望跳楼机,说:“我想坐,但有点不敢。” 沈清还也抬头望望,说:“我先上,你看我玩,我下来后跟你说说感受。” 她好好。 我心里只剩下这一个感受。 跳楼机缓缓升起时,我拿出手机给沈清还拍照。 一开始,她因害怕而惊呼了一声,可渐渐的,竟然能在机器升降时晃悠着双腿了。 “不吓人。”她轻轻朝我道,“就一开始上去的时候可能有点儿,适应了就好了。” 我说:“你陪我。” 沈清还一挑眉:“当然。” 天气有些热,从跳楼机上下来后,我们去买冷饮。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时老师!!” 受条件反射的作用,我回头,几个小女孩正看着我,抬着手左右摇摆着跟我打招呼。 其中一个小女孩,叫申诗桃,看着清秀而文弱。做出的事儿可一点不文弱。 我记得她刚上大一那阵儿,就留着鲻鱼头。 在我们这样的小县城,这种风格还是过于锐利。 我也时常会害怕碰上一些锐利的女孩子——激进又冒失,勇敢又不计后果。 在朋友圈大大方方发“祝星”,发“扑火,我们相视笑着,扑火”。 虽然只在少数,但在彩色的我的眼中,就跟裸泳没什么区别。她们占据的篇章也是彩色的,极为大胆的。 我不敢同她们一样,我甚至有些怕被她们看出我同她们一样。 课下,来交作业的申诗桃曾小心翼翼问过我:“老师你结婚了吗?” 那时的我转一转无名指上的戒圈,点头说:“快了。” “看着不像啊。” “怎样才像?” 女孩逃开不答了。 后来,在我遇见了沈清还而摘下戒指后,有一天,拉开办公室的抽屉时发现了一封白色的情书。 我的学生正在攻击我的教师资格证和编制。 吓得我连忙找她谈话,说清楚“如果我喜欢她,那我就是个人渣”这件事,并承诺会保密。 小姑娘怯生生地回去了。 此刻,我低了低眼,避开与申诗桃相触的视线。 薄谨初笑着,大大方方地说:“我就说我没认错,老师您跟您朋友一块儿来玩啊。” “对。”我从来没想过,都到外县约会了,居然还能碰见学生。 又说:“这天太热了,我们来买果茶降降温,”我笑着看向她们,说,“正好,你们要喝什么?一块儿点了我来付。” “不用啦不用啦时老师,我们自己付就好了。” “碰到一回也是缘分,别推辞。” “那就谢谢老师了!!” 待她们点好时,我正调出付款码。 沈清还的胳膊冷不丁擦掠过我,说:“付好了。” 沈清还面容白皙,皮肤很透,整个人是一种清冽的气质。 纵使她不出声,就静静站在那里,谁又能忽视掉她。 更何况她的声音是只听两句就能流淌出来的温润。 几个女孩朝她望过去。 我也看她一眼,沈清还无辜地耸耸肩。 回去后的当天晚上,我收到薄谨初的消息: 【老师】 【就是……我能要一下您朋友的联系方式吗?】 第 22 章 我:【?】 薄:【我有个朋友特别喜欢她,一见钟情,所以想问下她有没有对象】 我把对话框截图给沈清还发过去。 没一会儿,沈清还也回复我:【?】 我的脚在桌子底下悠悠地翘起来,问:【我给吗?】 怎么还有点小人得志的意味,我深深唾弃自己,行为却丝毫不悔改。 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清:【说我有对象了,是个哑巴。】 我揉揉眼角,几乎要捂嘴笑。 打字:【谁是哑巴啊】 清:【你不是吗?】 我:【那天听你跟她们说话,我还以为你有这意思呢】 清: 【我】 【是你女朋友】 【不是想着在你学生面前表现表现吗?】 我:【你是不是有点小开心?】 清:【为什么?】 我:【因为有人追你】 沈:【追我的人多了记不清】 我:【臭屁】 沈:【直接帮我回了。】 我回复了个收到的表情包。 不得不承认,我有点爽了。 我要怎么说我的虚荣心?肮脏的虚荣心。 读书时,坐高铁查票时,我会提前把我临熙大学的研究生学生证摆在桌上,像供奉一尊佛像。 在其她人为了参观熙大而排起长长的队伍,我从旁边学生通道刷脸进去时。 还有买了车后大摇大摆地开进抚大校门,接受别人的目光时。 在学生一次次喊我“时老师”时。 此刻,我的虚荣心更加鲜艳。 因为拥有的,是如松如玉的沈清还。 我并未得意太长时间。 母亲打来视频电话时,我又听到她沉重的喘息声。 她说:“惜惜啊,我跟你爸在人民医院呢,来复查他的腿,那医生看到我脸色,说让我最好也做个检查。我不知道咋弄。” 第28章 我说:“我马上去,你等我一会儿。” 我口中说着要去,可我却并未及时动身。 因为沈清还给我点的蛋糕的外送还没到达,如果我先离开,蛋糕放在外面会融化。 所以我在等待。 此刻,我开始觉察到自己像一条冷血的蛇。 母亲病危,抵不过一枚甜品吗? 她的疾病反反复复。 生病的人的身体,就像破烂的袋子。 东边补,西边破。 有时候,我都不禁思考—— 上天的磨难如此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穷,所以要生儿子;因为要追生儿子,所以穷。 因为穷,所以劳累,所以多疾病。 从上初中时我就开始书写她的苦难:因为母亲患肾结石、做手术,常年在家务农,所以家庭收入不高。 高中时,没了她的生活费支撑,我依旧在用她的苦难谋取贫困补助金。 我隐去了中间的这十多年、几桩冤魂这些事。 我冷血。 但我清楚地知道此刻我的心理事出有因。 那是几年前了,母亲病得最厉害的一次。 当时是住院之后的第二天,医生查房的时候看到检查结果,把我叫出去,说:“先上药,结果不理想的话,有进icu的可能,只是说有可能,先这样跟你说一下,有一点心理准备,也可以叫你爸回来一趟。” 半夜,我躺在窄窄的陪睡椅上,辗转难眠。 医院走廊里的电子时钟给我一种压迫感。 我看着它从23:53一点点到01:44,再到05:12。 7点钟,护士来抽血。 过后,母亲睁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说:“你爸快回来了吗?” 我看看时间,答她:“快了,今天上午就能到。” 她低垂着头,大概能感觉到病有些严重,说着便好像开始交代起后事来了一样,对我说:“时汩,找一个吧。” 我低着头不说话。 她便又说:“找一个吧。” 我以为她又要说担心我一个人,以后到老了没人照顾之类的话,便握住了她的手。 下一秒,她说:“找一个上门的,等我走了,他还能伺候你爹,我走得也能放心一些。” …… 他回来了。 自己买的票。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 他跟我一样,不舍得坐高铁或是软卧。 第四天的时候医生说病情稳定了,但还需要观察。 中午的时候,她娘家那边来了几个人探病,坐了一会儿后,她要他带着我舅舅还有那边的哥一块儿去吃顿饭。 两三点钟,他送走亲戚回来,说着“中午在饭店吃的饭没味儿,不好吃”,一边扯着病床上的被子,对她说“我晚上带你去那家餐馆,价格实惠菜也不错”。 当天下午,他在医院陪了一会儿床,然后让我摸摸他的头,看温度正不正常。 我不想碰他。 但似乎又不得不碰。 摸了一下,温度好像是有些高。 离开病房后,我嫌恶地擦了擦手。 之后问护士要来体温计量了一下,38度6。 我说:“去挂个号开点药吧。” 他:“没事,你去外面买扑热息痛,我吃了就好了。” 我说好。 去买药时,路过他说的那家餐厅,我想了一下,走进去精挑细选了三个菜,两荤一素,再加三份米饭。 回病房时,他对我发了很大的脾气,说:“我不饿,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他的呼吸浓浊,我几欲窒息。 我闭上眼,说:“你下午的时候不是说你想吃吗?我想着你先垫垫肚子,然后再吃退烧药。”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很多。 想起我在高三的时候,一夜一夜的头疼,蒙着脸在被子里哭的时候。 想起我无数次看向楼下漆黑的空地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多想有一个人能来关心一下我。 “净买些腌臜东西,浪费钱,我不吃。” 我听到他说。 我血气翻涌。 这些东西,我平常吃饭时都不太舍得买的东西,他说这些东西是腌臜东西,他说我浪费钱? 我喉头哽咽着,像吞了许多根针,勉强说出话来:“你不吃就不吃,为什么要说是腌臜东西。” “不是腌臜东西是什么?!买了不吃那不是浪费钱吗?” 我心中怒气更盛:“谁说不吃了,买了你不吃我吃不就好了吗,我吃不完回去放冰箱里,第二天再吃不行吗?” 因为生气和委屈,我的声音拔高。 隔壁床陪护的是个辍学的学生,看到这一出闹剧,她竟然笑了。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她逃开眼去。 病房空间狭窄,又摆了四张病床。 我拆开筷子的包装,站在角落里扒着其中的一碗米饭,努力而机械地吞咽下去,想止住泪水。 看到我开始落泪,这时候,她开口了。 睁着双昏黄的眼,说:“他不就说你两句吗,又不是打你。” 我把筷子搁在饭盒里,说:“他如果敢打我,我今晚就去死。” 我这样说话是有依据的。 她问:“那你可有本事把我杀了。” 大概是觉得对我有生养之恩,所以她威胁的手段是这样问。 我说:“我杀你干嘛,你怎么不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把我杀死?” 他们没这样做吗? 不,在我之上,已有魂魄。 因为我并不觉得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所以那些灵魂,在我看来算不得冤魂。 妈妈愣了一瞬,似乎没想过我会这样问她。 过了几秒,她喃喃重复着:“你把我杀了吧。” 我冲出病房门外。 坐在医院的台阶上哭了十分钟。 周围没有光。 消失吧。 消失吧。 我开始搜索去临熙的车票。 想着步骤是什么。 应该是先把手机关机,放回出租房里。 然后去取一些钱。 他们的动作没有那么快。想法也没有那么快。 或者等到他们知晓的时候,我已经先于他们一步。 我不清楚,他们会不会后悔。 应该是不会的吧。 泪光中,走廊有人拎着东西走出来。 我看见了,是他。 他正把我买的那些饭扔进垃圾桶里。 我冲上去,问他:“你在外面让别的女人给你生儿子、被那个女的把钱都骗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想着浪费钱?” —— 耀祖去世后,过了几年,我毕业了,能挣钱了,他开始找我要钱。 最开始的借口是骑电动车撞到别人的轿车了,别人要他赔钱; 然后是他生病了,要去医院治病; 还有,老板拖欠工资,一直不发生活费。 因为骨子里我对于事物持着“得过且过”的态度,我在半信半疑中前前后后转给他三万块钱。 过年的时候,亲戚隐隐约约跟我说,他欠了他们一些钱,一直没还上来。 怎么还会欠钱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隐忍着不发的时候,偶然看到他手机微信里,一条消息: 【看到信息回复我一下,不是要你还钱,是要给时汩介绍对象。】 发消息的人是村西头的医师。 亲戚的钱都不够他借了,还要借到不熟的人的头上。 我心彻底凉透,不敢想他究竟在外面欠了多少债。 春节过后,我瞒着所有人,去外地找了和他同乡的工友,工友说:“他好久没去上工了,下雨的时候不去,不下雨也不去,就去牌场里赌牌。” 工友掩住口,朝我靠近些,说:“要么就是去找那个小老婆去了。小老婆说给你爹生儿子,结果把钱都哄走,跑了。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你来了,正好把债还了。赌债加他跟我借的钱,一共6000块。” 我还你爹的。 乱火从心脏中心烧起,找到他租的房子里,踹翻他那辆破电动车,我与他撕破脸皮:“自己欠的债,自己去还,往后别想从我这要到一分钱。” 过后我旁敲侧击地问母亲:他在外面的事儿,知道吗? 她点头,眼里全是平静:“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他在外面的人的事。”她轻飘飘地重复说,“我知道。” 我简直气郁,心肺都爆炸。 强撑着,掐腰扶着墙,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几个月前。” “所以呢,”我鼻尖溢冷,“所以还不离婚吗?离了婚,我带你去我那里,以后我只养你。” 她枯坐在那里,无声无息,像石头。 我愣了许久,强忍着恶心,眼角都溢出生理性的泪,问她:“不脏吗?不恶心吗?!” 第29章 “我没能给他留一个儿子,这是我欠他的。” 我悲愤到仰天呼地。 挥手强烈打断她,“你谁也不欠!!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留一个儿子,留一个儿子,留个鬼啊。” 我话出失言,因为确实是留了个鬼。 空气凝滞了三秒钟。 我震震麻木的手臂,抬眼,问:“为什么一定要生个儿子?” “不生儿子,别人都看不起他。” “他那样子还要谁看得起他?!要谁看得起他!!”我拍案而起。 “是我对不起他……” 我无意识在走神,生命多长时间一百块钱?我想出卖。 从那以后,除非是过年,否则我很少回家。 所有清清你看,如今我的冷血,应该是有原因的吧。 如果你知道,也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吧。 被两个人一起在医院恶心的那晚,我去临熙的计划终究没有实施。 否则如今就不会有我了。 究竟为什么会有我呢? 那晚我望向月亮止住泪水,又低下头,习惯性无意识地搜索起“沈清还”这三个字。 出现了一张她的新鲜的照片。 应该是参加什么节目被别人拍了候场图。 画面里她穿着深蓝色的礼服,头发被盘起一个好看的发髻。 清冷冷站着,眼尾却有一点笑起来的暖意。 漂亮得要死。 我濒临死亡的心震颤跳动。 第 23 章 我必须要迫切地爱着什么 或者要恨着什么。 我无数次动了去临熙的念头,无数次被这明亮的月光制止住。 我想我肯定不能死。 这辈子还没被人好好爱过,我不能死。 所以我拥有了月光。 此刻,我拿到蛋糕后,先把它放进冰箱里,随后才开车去医院。 到院接到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后,医生说:“还是肺部接触到植物的霉菌了,需要住院做个详细的检查。” 听到医生的话,我知道,我的殷恳劝慰于她而言,终于只是耳旁风。 上一次她出院,我反复说:“把地给别人种,你不要再种了。” 她答应我。 这次,她看着我,嗫嚅着唇,说:“没种玉米,就南边剩那不到一亩的地,我想着少,就中了点芝麻。” 是了。 即使不种玉米,也还有芝麻。 没有芝麻,还有大豆。 农活总是干不完的。 现在,她的疾病他的疾病,有一个算一个 我统统都不想管。 见她们一次,就是对痛苦的又一次反刍。 我没明白,悬在我头上的究竟是什么? 所谓孝道? 我并不孝顺。 但我在乎名声。 我熟练地准备一切她住院需要用到的东西。 晚上陪床时,她说:“你回去吧,让他在这儿。” 我没同她们客气,转身就走。 第二天清晨我去到医院时,母亲正闹着要出院。 我问他原因,他说,母亲说吸氧的管子温度高、烧人,跟护士和医生都说了几次,都说没问题,不给换。 听他说话,我心中就会有莫名的烦躁。 但没料到,一瞥眼,沈清还竟就站在门外。 她往门口那儿一站,空气中就似注入一片清新的味道。 冲散了我的疲惫、疏离和烦躁。 我只要看她一眼,便会觉得异常地安定。 手机振动一下: 清:【怎么了?】 我:【我妈说吸氧管有点烫人。】 我看到沈清还打了个电话,然后转身出门。 没一会儿,一个看着像专家的人赶到,摸了摸临时借调过来的氧气罐,弯腰,态度和蔼地对母亲说:“这管子烫,是不是啊。” “是,跟她们护士和医生都说了,都说‘能用能用’,能用但是它烫得根本就不能搁在鼻子下面啊。” 医生说:“好,我来处理。” 马上嘱咐人换来了新的设备。 医生问:“这回好一些了吗?” 母亲点头,“好了。” 我在门口看着,沈清还站在我身后。 好像是我强大的守护神那般。 我没客套地问她“怎么不进去啊”。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我转了个身,差点撞进她怀里,我说:“谢谢你啊。”手搭在她身前一瞬。 沈清还低头,认真看着我:“早上出门时就看你不对劲。下次遇到什么事,要跟我说,好吗?别让我担心。” 我点头,“好。” 沈清还又看向病房内,问我:“我能进去跟阿姨说几句话吗?” 我目光迅速捕捉到她的眼神,里面装满了认真,她在征求我的同意。 想了想,说:“好。” 不远处走来个人,手里拎着礼盒,过来朝沈清还道:“沈总,这是您要的东西。” 沈清还波澜不惊地接过来:“谢谢。” “您客气,有事儿您说话。” “好。” 沈清还又转眸看向我,“那我就进去了啊?” “好。” 沈清还刚一靠近病床,母亲便认出她来,她说:“你是上回帮忙带我做检查的那个姑娘,是吧?真是谢谢你了啊,时汩后来请你吃饭了吧?没有我回头来请,你可千万不要客气。” 沈清还点着头,看我一眼,说:“请了请了。” 把买的东西搁在桌子上,又自我介绍道:“阿姨你好,我叫沈清还。听说您病了,所以来看看您。” “来都来了还买什么东西,真是谢谢你了啊。” 正好赶上医生查房的时候,她向母亲核对姓名,“李慧是吧?” 沈清还先于我回应:“是。” 医生看了她一眼,问:“你是病人家属是吧?” 我绕前两步,说:“我是,我是病人女儿。” 医生从病例单中抬头,问我:“看肺部的结节,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吧?” “是,之前是在六院住的院。” “前几次因为什么?” “医生说是因为霉菌。” “行,我知道了。我今天先开单子,做些检查。”医生的手搭在母亲肩膀上,拍了拍,说,“老太太,这次看好出院之后,可不能再接触玉米一类的东西了啊。” 因为这个称呼,我猛地抬头。 原来妈妈,已经是可以被人用“老太太”三个字称呼的年纪了吗? 等医生走后,妈妈低头,也好似有些低落。自言自语道:“老太太不能接触玉米,那还怎么活啊。” 沈清还帮着做完各项检查离开后,我把母亲送回病房。 病房里其她病友对母亲说:“你女儿认识的那个人,来头可大啊,我看见这医院院长在她面前马上都快弯腰了。” 母亲疑惑看我,我低头削苹果,说:“看错了吧。” “怎么可能,这医院院长我认识,况且我眼又不近视。” 我把苹果放在桌子上,没说话,走了出去,站在医院楼宇阴影下,情绪莫名有些低落。 医院的绿化不多,景色萧条。 场院中唯有几棵失去了叶子的枯树。 狂风一阵呼啸,把树枝吹断,跌在我面前。 我裹紧外套,心内也有些萧条。 不免有些难过。 傍晚时,沈清还给我发消息:【宝宝,我准备了饭菜。我快到啦。(抱抱)】 我心中忽然就如暖流经过。 原来谈恋爱是这个样子的啊。 所有的疲惫都能被爱人一条消息消除。 她来医院送饭的时候,给我拿了件的外套,给我穿上后,把餐盒递给我,说:“都是没那么油腻的,请了专人做的,应该不会难吃。” “谢谢。” 沈清还皱眉看我:“跟我说谢谢?” 我意识到错误,摇摇头,笑着朝她走近一步,离她只有不到十公分,说:“喜欢你。” 沈清还脸上表情转笑,清了下嗓子,又关切地问:“妈妈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我心底冰封的湖面,因她这一句“妈妈”而有了裂缝。 又五味杂陈。 你也叫她妈妈吗? 你始终是和我站在一起吗? 我温声说:“医生说目前已经出来的结果还好,但是要再观察观察,又开了新的单子要做。” “嗯。”沈清还点点头,安慰我说,“院长说过,不严重。会好起来的,不要担心。” “嗯。”我心意悠悠跳跃。 妈妈住院期间,一直吃着沈清还准备的饭。 我问她:“不会耽误你的事情吗?”医院离沈清还的公司差不多10公里了。 第一次问时,沈清还摇头,说:“不耽误。以后也不耽误。你的事,从来不耽误我。” 第30章 风一股一股地吹。 我的心沉稳靠岸。 我搂着双臂微一侧身,沈清还便默契地抱住了我。 她用大衣把我裹进她的怀抱里。 温暖得有点让人想落泪。 秋风落叶。 爱人归根。 第二天查房时换了一个主治医生,看上去也蛮年轻的。挽着低发,温柔又利落。 母亲在医生走后低低私语:“那么年轻,能有经验吗?” 我找到走廊里悬挂的医生介绍,给她读:李枫——主治医师,医学博士。 “博士?”刚读到这里,母亲就急张着嘴,“那么年轻就是博士了?” “嗯呢。” “早知道我也让你读个博士了,读博好啊。”她看看我,又说,“不过现在也挺好的。” 过了一会儿,母亲旁敲侧击问:“那小女孩儿,是谁啊,一看就不是普通家的孩子。” 我撒谎道:“她们家好像是开公司的吧,具体的我也不太知道了。” 母亲住院住了一个多星期,期间主治医师关照得特别仔细,我以为是沈清还交代的。 出院那天,在我把母亲托人带来的自家做的红薯淀粉和粉丝送给李枫医生时,她道过谢后,拿出手机,说:“我加一下你微信吧,后续阿姨有什么事情,可以及时跟我说。” 我没多想。 沈清还在门口站着,说:“出院手续办完了。” “好。”我又回看向李枫,“那我们就先走了啊,谢谢您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 李枫将笔插进胸前口袋,推了推眼镜,起身,看向我俩,问:“这位是阿姨的另一个女儿吗?” 沈清还抿着唇。 我上前答道:“不是,这我朋友。” “哦,好。”李枫笑笑,说,“那希望我们以后,不在医院见了。” 我低头一笑,“谢谢。” 晚上,收拾完一切后,沈清还左肩倚着门框,幽幽地朝站在屋里的我说:“她喜欢你。” 我一愣,“谁?” “李枫。” 我说:“怎么可能。你别瞎想。她不是因为你才对我们好的吗?” 沈清还摇头,说:“院长说妈妈的病不算严重,所以我也并没有特意多做交代,她完全是自发的。” “那也许是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呢?” 沈清还一哂,语气里却没有嘲弄,声音低低的,说:“我看得出来。每天来查房时,她对你,有一种独到的耐心。” “你送的红薯淀粉她也收下了,我看见她小心搁在她的柜子里。” 我反驳:“不是我送的。” 沈清还:“经你手了。” “那以后不经我手了。”我有些心虚地说。 “我预测,一个月内,她会联系你,或许还会试探你。” “沈清还,别揣测了好不好~”我语气刻意变得黏稠,变成撒娇。 “不信?”她依依不饶,挑眉道,“我们来赌一个小要求。” “哎呀哎呀,我信。小要求也别赌了,我直接答应你。”我搂着她的腰,头靠在她肩膀上,说,“可是清还,那你呢,是不是和其她人有点东西?” 沈清还眉头一皱,“谁?” “郦访山。” 这个名字一出,她果然滞住了。 看吧,她俩果然有点什么。 “她只是以前追过我。” “然后呢?” “然后就没然后了。” “可是她叫你‘清还’哎。” “那你要论这个,我就又有话要说了。” 我抬头表示疑问。 沈清还忽然反剪着我的手,手下动作轻柔,问:“我是你朋友吗,白天你那么说?” “不是。”我被压迫出了一种逼仄的快感,像薄薄刀刃。 “那我是你什么?” 第 24 章 “你是我女朋友。” 嘴唇轻松寻觅到她的,含上、吻住、松开。 再一次重复道:“我喜欢你喜欢了快十年。以后还会再喜欢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一辈子。” 沈清还一下子听懵了。 过了有十几秒那么久,她问:“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年啊,”我在灯下的柔软光线中望向她,“怎么了?” “怎么可能。”她不肯相信。 “怎么不可能?难道在我的世界里,你喜欢我这件事,我就觉得可能啦,就能十分轻易地相信啦?” “可我搬进来之前你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钻戒!” “我从大三的时候就开始戴了,每天早上很有仪式感地戴上,想象我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还有,紧张的时候,我会用左手握住右手,想象是你在牵握住我的手。” 那是一种奇异的温度和触觉。 可现在这样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出来,好像变态啊。 我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看了看沈清还的脸色。 对方则完全是一副听懵了的表情。 我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费劲巴拉地考到熙大吗?” “因为我?”沈清还手指着自己,不确定地问。 “因为你。” 我对她说起我的经历:“我气血不足,总是乏力、多梦。 高三那一年,我没有一天晚上是不做梦的。 有时候梦见疾驰过来的大货车,有时候是湖水。 到了大一大二,梦的种类开始丰富起来:变成考生、变成丧尸、变成埋尸的杀人犯。 在梦里,我会羡慕别人买的车、买的房、步入的恋情。 每一种梦,好像都充满了遗憾和悔恨,伴随着极大的情感波动,让我从梦境中哭着醒来。 我记着有一回,半夜半梦半醒的时候,床头忽然多了个长头发的女人,她推了推我的胳膊,说“别哭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第二天才知道那不是梦,是被我的哭声吵醒不得已来喊我的倒霉室友。 到后来,重新遇见你后,我开始千方百计地去打听你的消息。 梦里的场景开始变了:有时是去瑞士旅行,有时在热气球上放声,有时是梦见涟漪的湖泊。 大都是美梦。” 沈清还静静听着,犹疑着问一句:“那沈长赢呢?” “遇见你后,就没再喜欢了。”我说得诚恳。 沈清还依旧持疑,“真的?” “真的,因为她身边开始有温煦嘛。” “这么说,我还是个替代品?” 我的解释好像起了反效果,沈清还差点气笑了。 “不是的,”我冲上去,吻着她的颈,“不是的。你是我的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我只喜欢你的。喜欢你的成熟温柔,喜欢你吃醋,喜欢你的所有样子。” 沈清还笑眼弯弯,眼里有星辰,吻了下我的额头,努着说:“嘴那么甜。” “不是嘴甜,”我纠正她,“是真情实意。” 我成了敢于大胆去表白的人。 我窝进她怀里,小声说:“沈清还,我应该是给你下蛊了,才让你爱我。” 沈清还微愣了一下,说:“小时汩,我也没有那么好的。” 我的唇贴着她颈侧的肌肤,听到她说:“你刚才跟我说了你的梦,那我也跟你说一说我经常梦到的东西吧。” “梦里,我站在许多人面前,被人介绍着说‘这是沈董的女儿’,其她人恭维附和,说‘原来是沈董的女儿啊,怪不得这么优秀’。 “高中时,我听到有同学议论我,说‘还不是靠钱堆出来的,家里没钱就什么也不是’。” 听到这里,我抬起头看她,手温柔攥住她的手,轻轻安抚,“可是没有这些,你还是很好啊。” 沈清还笑着按了按我的手腕,把头埋在我颈上,蹭了蹭,继续说道:“还有,十七岁,我脑海里被拓入了你在夕阳下奔跑的影子。十八岁,母亲旁敲侧击地问我,有没有谈恋爱,我只想着你的名字。二十岁时,温煦和沈长赢的事情闹得很大,我妈眼里容不下同性恋三个字。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向妈妈出柜那天,她很平静,像是猜到了一样。只是跟我说‘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沈陶然的女儿也是个同性恋’,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不被别人知道呢?” “我不能当主持人,不能抛头露面。不能被人认出来我是沈陶然的女儿。直到现在,我好像也完全处理不好。” “时汩,我可能没有那么好的未来。你还愿意,跟我一直在一起吗?” 我想:爱一个人,是从爱她受伤的灵魂开始的。 此刻,我看着沈清还湿润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吻了上去,说:“我愿意。”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 “时汩,我小名叫心心,心脏的心,以后叫我这个名字。” “好。”我紧搂着她的脖子,喊一声,“心心。” 心脏的心。 第31章 “嗯。” “心心。” “嗯?” “我好喜欢你。” 沈清还眼睛弯着笑:“我也是。” 她微微起身,手掌撑着头,又问我:“小时汩,你有小名吗,叫什么?” 我抬身含住她的耳垂,唇齿间溢出声音,“惜惜,珍惜的惜。” 母亲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她也是怀揣着“珍惜之意”取的这个名字。 成年后,我好像就失去了这个名字。 周围人都“时汩时汩”地叫,要么就是时gu时gu,还有时mi时mi,陌生人更是“时泪时泪”地喊。 当下,沈清还那好听的声音,温柔而轻缓地喊:“惜惜。” 又说:“珍惜的惜。” - 一夜好眠。 第二天,我刚在她怀里醒来,就看见她盯着我笑,然后又问:“惜惜,昨天晚上梦见我了吗?” 我回想了一下,“嗯。你怎么知道?” “你梦里喊我名字了。”沈清还得意地笑,“梦见我什么了?” “梦见和你一起去临熙,在海边。” 沈清还鼻尖溢出玩笑的一声,“我在你心里和那座岛是一样的地位哦。” 我有点想说“嗯”。 你和她都如温柔的造物主一般:安我之心,抚我之魂,葬我之身。 我吐了吐舌头,重新组织语言:“重点是,和你一起去。” 沈清还温和笑着,说:“闭上眼睛,手伸出来。” 笑容像夏日清晨六七点钟的阳光。 我喜欢一个人,好像总会把她比喻成阳光和月亮。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我知道,一定是又有什么礼物了。 我自得地闭上双眼,身后狐狸似的无形的尾巴在轻轻摇着。 沈清还攥住我的手,随后往我手腕上套了个冰凉凉的东西,很重。 “睁眼吧。” 她的拇指在我手背上一下下扫着掠过,带着温度,说,“送给你?” 我睁开眼,一只金镯子稳当当落在我手上。这得多少钱啊。 “为什么给我?”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 “我看我们这儿很流行,被爱的女孩手上都有东西戴。因为你被爱,因为你叫惜惜。” 她没有说因为你“在”被爱。 不是一个现在进行时,而是一种生而就具有的感觉。 我眼眶有些湿热。 沈清还忽然垂头,又说:“还有……我怕你跑了。” 我晃晃镯子,说:“我真想跑这个也栓不住我啊。” “你会跑吗?” “不会。” 目前来说不会。 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去用力说,不会。 “谢谢。” “谢谢你。” 我搂着她的身体,说了两遍。 她给我年久失修,陈乏的生命,带来流动的泉。 征求了她的同意后,我久违地发了个朋友圈: 【这个冬天,我不再是只有一个人啦。谢谢你,十七号。】 屏蔽了该屏蔽的所有人。 温煦:【有情况?】 沈清还:【谢谢你,惜惜。】 我回复温煦:【很幸福。】 温煦立马拨过来电话,甫一接通,那边的声音差点没把我耳膜震破:“我天,时汩你什么情况?!!你俩,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沈清还把电话接过去,训她:“温煦,不要一惊一乍。” 温煦爆炸:“啊!——还真的啊。” 又道:“姐,你让时汩接电话,快点嘛快点嘛。我有话跟她说。” 沈清还看了我一眼,又把手机递给我。 我听到温煦说:“时汩,你杀了我吧,时汩。人活着没意思,真的,没意思。我不玩儿了。” 我:“对不起啊,刺激到你了。” 温煦:“滚!” “还有,姐!!是不是我那个关于你俩朋友圈发同样晚霞的传达起了作用,我是不是媒婆?!”温煦又冲沈清还嚷嚷,“我回国你们一定要请我吃饭!!!我要吃穷你们!!” 沈清还凑近听筒,控着我拿手机的手,笑着应允温煦:“好~” 声音好听的人连笑也是好听的。 我目不转睛盯着她,直到挂断电话,等来她无数个吻。 这一晚,寒流巡夜。 我听见不友善的风声,呼啸着掠过这世间所有的孤独,我身不在其中,我皈依沈清还处。 她的温度。 我不止在腰间体会到了。 我看到两条交缠的蛇。 我在半梦半醒间,搂着她的腰,说:“沈清还,我想去看大草原,去抱小狮子。” 我能感受到我的身体又被紧了紧,额头上落下轻吻。 沈清还点头,说:“好,明年草原绿草如茵的时候,我们就去。” 第 25 章 第二天周末,天气预报有小雪。 沈清还临出门前,我递给她一把新伞,说:“这把伞给你用,我还有一个配套的。” 算是情侣的。 “送伞?”沈清还捋着上面的标牌,皱起眉,又说,“我不收。” 我问:“为什么?” “谐音不好。”她煞有介事地说。 “可是这把伞,颜值很高,上面有落叶,有小狗,秋意绵绵的。在雪地里撑着一定很漂亮。” “那也不许送。”沈清还语调提高,假装吼我。 “为什么?” “寓意不好!” 我笑着看她有些气鼓鼓的脸,说:“我不迷信这些的。” “我迷。” “好。”我眯眼点头,“那我就留着自己用,你还用你车里的那把。” 沈清还诸如此类的避谶还有许多: 上次我去出差,她送我到机场,我下车时,说了一句“拜拜,我走了”。 她当时眉目认真看着我,说:“你说‘我出发了’,不要说走。” 还有生活中不能说“高兴死了”,要说“好开心”。 我想,她这样的谨慎,是有介入点的吗? 傍晚天光被灯光映衬得昏黄的时候,下雪了,沈清还说喜欢冬天的雪。 我有点想跟她一起看雪。 发消息问她:【忙吗?我给你送饭。】 配图是烧了好长时间的菜:话梅排骨,白菜粉丝、三鲜煲。 心:【下雪了哎,好来吗?】 我:【好去。我想去。】 心:【(线条小狗摇摆)(开心),路上慢一点。】 我走路过去的,沈清还走出公司来迎我,我们在那把小狗伞下走着。 肩膀摩挲着肩膀,心脏聆听着心脏。 办公室里,她在吃饭,我在一旁剥着板栗。 间隙,伸手递给她一个,“尝尝,这个也是我做的。” 沈清还张嘴,我身体往前凑了凑,递到她口中。 沈清还夸我:“有点太厉害了,好吃,比那个连锁品牌还好吃。” 我粲然一笑:“骗你的,就是从连锁店里买的。” 我好像看见了沈清还皱着张脸欲说又止了? 沈清还挑眉,“戏弄我哦,你等晚上。” 说得我脸红心跳。 晚上,沈清还回来得很晚,我提前把电热毯和空调都打开。 如果是在沈清还家,就不用这样了。 抚州在偏北不北的北方,除了个别小区有供暖之外,其余地方都没有,整个冬天都是冷冽的。 沈清还问过我要不要一起住在她家,我没答应,总感觉如果搬过去,自己就好像跟她不平等了似的。 她也没强求。 此刻,沈清还洗漱完,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里,带着一丝丝凉意的手擦掠过我的身体。 我正用按摩仪放松着腰,她暖热了手,然后轻柔地抚上我的腰,问:“腰疼吗?” 我很久以前,就发现了沈清还是一个很好的人。 去年她生日的时候,我把我加入购物车许久都未下狠心买的按摩仪删除,然后买了个更贵的送给她。 我生日时,沈清还送我的礼物又以多于我的礼物的价钱还了回来。 其中包含了同一品牌的腰部按摩仪。 生日祝福卡片里面写:【时汩,对自己也要好一些,你值得这世上的所有。】 她居然能知道我的腰也会不舒服。 我当时喷着礼物中那瓶沈清还说很适合我的反转巴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忘乎所以了一些。 听到她的问题,我点点头,“有点儿。” “我看你呀,是以前上学的时候落下的病根了。”她用温柔而熟练的手法按摩着我的肩膀,她的手甚至还从我脑后为我挽起一缕垂落的发,又说,“我约个时间,去康复科看看吧。” 我短促嗯了一声。把下巴点在手背上,说:“我记得上高中那会儿沈长赢还问过我,问我腰会不会疼。不过我那时候以为她是在嘲讽我,毕竟我一天在教室里从早坐到晚地学习,结果居然怎么也考不过她。” 第32章 沈清还嗔怒,“怎么又说起她?”动作停下。 我愣了一下,说:“我错了我错了。是温煦来着,温煦也说过腰疼。” “欲盖弥彰。” 我换了姿势,从被子里跪坐直身,俯身过去吻她,眼神认真盯着她,说:“沈清还,我好喜欢你。” “嗯~我知道。”沈清还按着投影仪的遥控器,转移话题,问,“今晚看什么?” 我回答:“《我的解放日志》。” 沈清还:“冬天的时候看属于夏天的剧,有点奇怪哎。” “看着就不那么冷了,多好。” “好~”沈清还继续缓慢揉捏按摩着。 我捉住她的手,呼一下,说:“好啦。不要对我那么好~” 沈清还继续着动作:“我偏要。” 我吻着她的手,舌尖顺带从她手背那两颗痣上掠过,沈清还被激得一抽手。 - 过完年后,向向就要回老家了,她计划考公,在家复习。 私立学校压榨严重,早5晚11,这样下去身体迟早要垮,况且经济形势不好,又在偷摸地降薪,她动了辞职的念头好久。 那时她问我:“如果我辞职,到时候没考上怎么办?我怕存款不够用。” “我家永远是你家。”我说。 这话不虚,我是真的能和向向永久住在一起。 她又问:“时汩,你相信我能考上吗?” 我坚定地说:“我信。你向来就是个有目标一定会实现的人。” 这两个回答不矛盾。 相信挚友和成为挚友的后盾,是我的回答。 我们帮着她一块儿搬东西时,向向问:“真的不用我再找一个租客吗?” 我揽着向向的肩膀,抬眼看向沈清还,问:“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下这位?” 沈清还的眼神在我揽着向向的胳膊上扫过一眼,我心虚地放下胳膊。 向向摆起古装剧中的敬礼,问:“敢问阁下什么身份?” 我:“金澄酒业的老总,她妈妈。” 向向愣了,好一会儿,才说:“真的啊……?” 沈清还点点头。 “那你搁这儿搁这儿呢?!亏我担心你俩亏钱。”向向一甩手,后几句话说得雄心壮志,“老娘明年,一定会考上。然后,买车买房!” “好!”我把向向的最后一件东西送上车,“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三个人一起去吃饭,我头绳不见了,吃饭的时候有点不方便。沈清还顺手取下她腕上的黑色皮绳为我扎好我的头发。 我心微微发烫。 怕被向向看出端倪。但一抬眼,向向的眼神却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了然笑着。 我低头,提前把钩好的朱迪针织玩偶送给向向,她很喜欢这部动画电影里的兔子警官。 我做什么事,好像是只凭着最初的一点兴趣和爱好,全无半点钻研心。 所以做出来的事情,大都不够精细。 但眼前这件,却是报废了好几个试验品才钩成的。 递过去时我说:“线勾得不太好,你拿着玩儿。” “超级好的!”向向收到后爱不释手,马上把它挂在自己的包上。 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它?” “你之前朋友圈发状态的时候,不是发了一张兔子警官的图片吗?” “这你都能注意到?!我真是头一回,有人注意到我喜欢什么,并且还给我买相应的礼物。” “那当然,我可是有点细心的。” 沈清还推给她一个礼物袋,“这是我的礼物。” 我知道,里面有兔子玩偶帽、针织帽。 向向差点蹦起来,问:“你俩商量好的?” 沈清还淡然一声:“嗯。” “铛铛铛,还有,”我把织的挂件拎在向向眼前,说,“一个戴墨镜的酷酷的小女孩。” “哇,是我哎。”向向认出这个我按照她的形象勾勒的,“你俩,怎么那么好啊。” “反正就,祝你一切顺利。如果你成功,我庆贺你的成功。同时不要忘记,我们永远是朋友。” 向向深深看我一眼,两只手放眼边往两边一抹,说:“等我。” 我点点头,“等你。” - 前天晚上给向向准备小礼物时,沈清还说:“有我的吗?” 我头微侧着,点了点,“当然。” 我拉开一整个抽屉,里面有玫瑰花,竖耳小狗,炸毛小女孩,背包小企鹅。 “想要哪个,自己选。如果之后有喜欢的,我也给你钩。” 沈清还拿起那个玫瑰花,在颈边蹭蹭,说:“怎么说这话的时候有种霸道感。” 我问:“喜欢吗?” “嗯?” “喜欢吗?” 沈清还眼里好像有对我的宠溺:“喜欢。” 我所有的技能,好像都契合她的喜好。 栓了玫瑰花的钥匙搁在玄关处,送完向向回来后,我对着客厅内一面空白的墙看了许久。 沈清还手指摩挲着下颌,问我:‘什么想法?’ “照片墙。” 我想弄一个照片墙许久了,向向吐槽我是低精力人群,还真一点儿没说错。 沈清还搂着我的腰,说:“可以啊。那就把我们之前去生态园、去看演出、去临熙,还有傍晚散步时拍的照片都洗出来,我感觉很快就能填满。” “然后再在这儿开辟出一块儿空来,留着接下来用。”沈清还张开手臂比划着。 “沈清还,”我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晃动着,说,“有你好好。” 她侧转脸看我,“我有你,也好好。” 我说:“不许学我说话。” 她说:“不许学我说话。” 我:“笨蛋。” 她:“笨蛋。” 我:“小笨蛋。” 她:“小笨蛋。” 我双手捧住她的脸,吻一瞬间贴上去,脚跟回落地面时,说:“我爱你。” 沈清还红着脸嘟囔,“我爱你。” 第 26 章 我无心晋升的后果在之后得到报复。 学生评教时说我“太淡了,得过且过,没上进心”。 天地良心,我上课时多认真,指导学生参加的竞赛活动也拿过好几次一等奖。 但没上进心这事儿,确实又是真的。我一口气郁结心中。 上了大学之后,我就很少有强烈的情绪了。 因为气力不足,所以懒得跟人纠缠。 今年结课后,领导甚至把我原本一直在做的工作交给新来了一年的同事。 我产生了危机意识。 很奇妙。 我总想让别人看得起。 一项工作第一次做有纰漏,第二次做我一定会滴水不漏。 但这又和自己的“淡”起了矛盾。 沈清还看出我的失落,询问我,安慰我。 傍晚公园里,趁着周围没人,我对着河面放声呼喊:“有人喜欢我吗?” 沈清还双手作喇叭状:“有人~有人。” 我回眸看她:“沈清还你怎么那么可爱啊。” 沈清还亲吻着我的额头,对我说:“在我这里,你永远不会被取代,永远最厉害。” 在她怀里,冬天的风成为了温夜。 我埋头进去,说:“你也是。” 沈清还又说:“你知道我有一回觉得你超级可爱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我眨巴眨巴眼。 沈清还:“当时我们骑着电动车,路边一个路人在向另一个人问‘请问附中北门往哪儿走’,还没等别人回答,你载着我,骑车飘过去,手往西指,嘴里还大声喊‘再往西走’。我在后面坐着,觉得你好可爱。” 连给路人指路她都会觉得可爱,真是独一份。 我们逛着,走着,迎面碰见了一对儿老人。 两个人都已是银发,手牵着手。 等她们走过去,我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拍照,然后给沈清还看,“真好。” 沈清还:“真的。我们跟她们一样。” “是呀。”我蹦蹦跳跳。 过了一会儿,我突发奇想,问:“我们去学校门口吃板面吧?” “二中?” “嗯。”我笑意盈盈。 “那我们回去开车。”沈清还牵起我的手,揣进她温热的口袋里。 店里,相熟的老板见了我笑着说:“带朋友来了啊?” 我和沈清还对视一眼,没回答。 点完单,我从桌子对面坐到沈清还身边去,手在桌下寻找到她的手,扣捕住。 面端上来,我说:“蛋黄给我。” 沈清还:“好。” 到后面,我看着沈清还脸上的表情,问:“吃不完了?” 她下午的时候吃了一些我烤的蛋挞。 沈清还点头。 把自己的碗朝她那儿一推:“那给我吧。” “你不嫌弃?” 第33章 “为什么会嫌弃?” 除了沈清还,其余的人我肯定是会嫌弃的呀。 但她是沈清还呀。 _ 沈清还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忙到早出晚归。 相比之下,我丝毫不热衷评职称的躺平行为,实在是太咸鱼了些。 到后面,沈清还一连到外地出差好多天,我总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便去了希声,想着能不能了解到什么情况。 刚一下车,就碰见了蓬景。 我顿步,对方却好像对我来访的目的了然似的,问我:“来找我吗?” 还不等我回答,便说:“我们找家咖啡馆坐坐吧。” 一落座,蓬景便开门见山:“需要我跟你说一说她最近的情况吗?” 我沉声:“好。谢谢。” 蓬景:“希声计划在淮市再开一家,但原本看好的租赁场地的老板隐瞒了情况,现在那个场地被查封,还被告知存在消防安全隐患。我们前期已经投了装修进去,现在沈清还正在计算已经产生的损失,要拿回来,需要耗一阵儿。” “目前的情况是,要顾及到招生时间,短期内选定的新场地租金昂贵,还有器材的采购。我们的资金暂时周转不开。” 我心有点慌,下意识问:“大概需要多少钱?” “几十万的缺口吧。”蓬景看了看不远处希声所在的大楼,说,“希声,算是沈清还和我两个人一点点开起来的。” “清还和她妈妈的关系……”蓬景欲言又止。 “算了。反正,她现在应该挺需要人在她身边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个月前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想让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们想着,能解决,但后来发现,有些棘手。” 凭什么不让我知道。 很早前,我就幻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碰见了落难的沈清还,我愿意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掏给她。 我的一切,是为她而存在。 心可以,身可以,意志可以,情感可以。 如今这个证明的机会近在咫尺,我按捺不住蠢动的欲望,像红拂夜奔、像精卫填海。 像是证明“我能为你倾尽所有,别人能吗”。 别人能,只要沈清还想,好多人都能。我愿做其中一个。 所以现在她不让我知道的话,我还怎么像个为爱痴狂的人一样? 以前和同事相处时我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和别人aa时不计算别人用了红包和券的钱,只进行精确到小数点的实付的平分。 后来我想买房时,也开始抠门。住学校宿舍,吃饭要么自己做,要么就在学校食堂。 夏天的衬衫穿一阵儿剩下来还能当睡衣。 每天醒来就是先查看一眼我的小金库,看着它在稳定增长中,就很踏实。 我抠门的习惯,在遇见沈清还、想要成为能和沈清还并肩的那样的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现在,我把所有的钱都加起来算,总共184055。 一天后,我给沈清还发消息: 【心心。我往你卡里转了30万,你先用着,能帮到一点是一点。之后不给我了也可以。我说认真的,真的。我爱你。】 沈清还立马拨电话给我。 我当时正在上课,挂断后,又被拨了一个进来。 再次挂断后,收到了一条消息。 下课后,我刚要查看信息,沈清还的电话就又拨了进来。 “喂。” 沈清还:“到外面没人的地方接。” 我走出办公室,到一片小花坛旁:“你说。” “你疯了吗?” 沈清还的话很冷,我的心下意识一缩。 沈清还:“钱我转给你了。” 我问:“你生气了吗?” “嗯。” 一阵沉默过后,我的心更痛了。 “我晚上回来,大概9点到家。”沈清还的语气不再那么冷硬,“时汩,你等我一下。” “好。” 晚上沈清还一进门,我跑过去迎她,问:“吃过了吗?我做了饭,你要不要吃点。” 沈清还放下东西,一下子把我抱进怀里,说:“时汩,你真的有点傻气。笨蛋。” “嗯?……”我在她怀里,僵着不敢动。 “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敢把那么多钱转给我。万一我是骗子怎么办?” “可是你不是呀。”我的唇贴在她颈上,说。 “万一我是呢,你也不怕我把你卖了。”沈清还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生动。 “我不怕。”我急忙问,“你把钱退给我,机构那边怎么办?” 沈清还抿抿唇,“我这些天,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吗?昨天就已经解决了,但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今天才回来。” 我问:“怎么解决的?” 沈清还笑:“跑了好多天,新找了个场地,租金甚至比原来的那个还要便宜。还有,跟一直合作的器材厂商协商了一下,降低了采购成本。再加上我和蓬景的小金库。现在问题解决啦。” 沈清还拉着我走到沙发上,眯起了眼睛,说:“倒是我需要问你。时汩,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我之前攒的。” “能攒那么多?” 我眨巴眨巴眼:“你要相信我。” 沈清还将信将疑:“没有去借什么乱七八糟的贷款什么的吧?” 我心里不受控制地咯噔一下,笑着说:“没有。都是我攒的钱,计划用来买房的。” 我撒了谎。 沈清还送我的金镯子没刻式样,本来说是看看我喜欢什么再带着我去刻的。我把它卖了之后,又买了一个假的放了起来。 仍然感觉不够,就又去正规平台上贷了款。 多次排练的演技骗过了沈清还,她长舒一口气,说:“那就好。” 我适时转移话题:“先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沈清还去洗手。 - 洗完澡后,我轻手轻脚上床。 看到沈清还眼睛闭着,嘴巴却是有点嘟着的状态。 她撅嘴是不是想让我亲她。 我凑身过去,手放在她手上,小了一小圈。 她睁开眼,五指微微抬抬,像在回应我。 我看向她,然后吻进她,气喘吁吁的时候,说:“你今天,对我发脾气。” 沈清还张口吸气,想要辩驳:“我那是气你心大。” “我不管。你就是对我生气。” 沈清还停顿了一秒,无奈笑着搂着我的背,说:“好好好,那你说,你要怎么罚,我都接受。” 如我所愿。 沈清还在我上边时,有些强势。 在我下边时,又特别清白。 她身上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清清的,香香的。 我俯低身去亲吻衔取,吞落洁白。 原来—— 她的心脏可以跳动得如此快。 她的体温可以如此炙热。 她的眼睛可以如此缭绕。 看到她泛了红的眼尾,听见她低低的声音。 我失控到心在发疯,无视她的求饶。 我知道,她很疲惫。 疲惫到几次结束后立即毫无防备地睡在我眼前。 我盯着她长长的睫毛,很想去摸一摸,又怕她会醒,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在她眉心痣上落下一吻。 沈清还还是醒了,睡眼惺忪着问我:“蓬景有跟你说过我跟我妈妈吗?” 我摇摇头,“没有。” 沈清还把我的手拉过去,吻了一下掌心,说:“我以后再跟你讲,晚安。” “好。晚安。” “惜惜,小惜。”她又喊。 我抬头:“嗯?” “我爱你。” “我知道。我也爱你。” 第 27 章 又是一年新春,温煦从国外回来。 听沈清还说,依旧未归家,只是在酒店住着。我们约了一起吃顿饭。 “姐,老时,这里。”温煦抬高手,喊我。 别人喊我“老时老时”,只有沈清还喊我“小汩,小惜”。 我们朝温煦走过去。 我笑着,喊:“小煦。” 却看到温煦原本有些稚气的脸变得比之前消瘦很多,穿一件黑色大衣,眉宇间荡着化不开的愁情。 沈清还问:“回来多久啊?” “待三天。” 桌上,我问沈清还:“有皮筋吗?” 沈清还和以前一样,取出皮筋给我挽好头发。 温煦在一旁一直啧声,见沈清还推给我她剥好的虾,把自己的盘子朝沈清还推去:“姐,我也要。” 沈清还抬手示意她止住,“你哪位?” 温煦:“不至于吧,我高中住你那儿的时候,你给我剥松子、碧根果,在我面前堆成小山。” 沈清还:“你那时候多大,现在多大?” 第34章 温煦在脸颊旁比了个耶:“十八。” 沈清还白她一眼,问:“这一桌爱吃什么?” “竹笋,很嫩。”温煦笑弯眼,“你要给我夹吗?” 沈清还伸手把竹笋挪到我面前,朝我说:“尝一尝,她说嫩。” “沈清还你别那么损行不行。” 沈清还不理她。 我把自己剥的虾分别推给她们俩,又给温煦夹一块头竹笋,说:“吃吧。” 温煦转移目标,又来闹我,鼻子皱着,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 “没多久。” “那谁先喜欢的谁呢?” 我抢先道:“我。” “什么时候?” “高一。” “你上高一的时候就喜欢我姐了??”温煦很震惊,大眼睛瞪得圆鼓鼓的。 我笑着看她,“有问题吗?” 温煦捂着胳膊,“那你怎么还打我的时候下手那么凶。” 我笑:“等力角逐,不甘落后。” 温煦拉了拉沈清还的袖子,说:“姐,你别看她现在这样,高中的时候她可闹腾了。” “当时政治老师炒股炒得脸色发绿,下午来上课的时候,没怎么备课,一题弯弯绕绕的被他讲了很久,没捋出来个名堂。他经常这样,我们班也有很多人看不惯他这样很久了。当时时汩直接说‘老师您累了吧,要不就地躺倒,睡一下吧’,当时政治老师的脸都发黑了。” 温煦绘声绘色描述着,手舞足蹈,“还有一次,语文老师在上面讲题,时汩在下面用小刀切粉笔,在桌子上搅拌粉笔灰。语文老师下去巡视的时候,逮到了,问她干嘛呢?时汩朝她笑笑,说,‘老师,我看墙皮掉了一块,弄点腻子糊上去,省得学校再装修了。’语文老师当场被气笑了,卷起试卷朝她头上敲。” 听到这里,沈清还端起玻璃杯,隔着透澈的玻璃杯里看我。 我有些紧张,不敢看她的眼睛。却又忍不住,对视之中,看到了,沈清还笑着,眼睛弯弯,如夏日新月。 我的心放松下来,也笑着说:“你知道吗,一开始,我以为我生日是按照身份证上的,是狮子座。那时候从杂志书上,看到狮子座是自信心强,有王者风范还有什么,习惯性掌控全局,自己就一直在往那个方向靠。后来问过我妈才知道,我实际上是农历腊月二十七出生的,按阳历算应该是水瓶座,极具独立精神、反叛世俗什么的,我就又逐渐开始往这个方向去靠。特别离谱。” 沈清还在桌下摸摸我的手,微笑着看我。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沈清还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姐感却好重。 饭毕,沈清还淡淡地问,“去ktv吗。” “要去要去。”温煦拎起她那价值38500的圆筒包,吵着说,“我想听听老时现在的听歌风格,回头照抄一份儿。” 我向服务员要来打包盒,把剩的菜品往里面装时,发现温煦正盯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知道她在想谁。 以前,全班就我和沈长赢俩最节俭了,衣服能穿四五年。 等沈清还去洗手间的间隙,时间有点长,温煦单手插着兜瞧我:“时汩,你还记得你以前的口头禅吗?” 我微抬下颌看她,表示询问。 温煦抬着腕表,模仿道:“三分钟了,不等你了。” 我忍不住笑,“我那时候是这样的啊。” 温煦:“还有还有。” 她双手插兜,假装路过我身边,飘过去一句:“浪费我时间,杀了吧。” “我哪儿有?!”我推她。 温煦指着我:“我可一点没夸张啊,你是不是这样,是不是。” “是是是。”我点头承认。 温煦忽然扯着我的胳膊,微微晃着,说:“时汩,你好幸福呀。” “我好羡慕你。” 我抿唇。 我也羡慕我自己。 沈清还朝这边走过来了。 她走路时从容镇定,不疾不徐,像大佬出场。 下了电梯上车前,温煦拍拍我的肩膀,又向沈清还开始告状,说:“姐,你知道吗,高中的时候,有一回,我跟她一块儿过马路,她连路都不看。我把她扯回来,老时说,‘没事儿,它不敢撞我’。” 沈清还皱眉看向我。 我偷偷看一眼她的脸色,心虚低下头。 到了ktv,先点了几首燥一点的热热场,看着屏幕,我举起话筒,问:“《老婆老婆我爱你》谁点的?” 应该不是沈清还的风格吧。 “我的我的。”温煦手持话筒,吟唱副歌,“老婆老婆我爱你,阿弥陀佛保佑你。”唱得投入、忘情而挤眉弄眼。 我克制住想推一推温煦,问她“你老婆呢”的冲动,给她摇铃。 温煦唱完后指着另一首歌名,说:“这首谁的?” 我举起话筒:“一首《北郊》送给亲爱的朋友。” 笑着唱前奏时,我听见温煦对沈清还说:“姐,我就说时汩是个老抽吧。” 下一秒,温煦开启跟唱模式,“啊~命运呐,为什么这样折磨着我。” 我看见沈清还的眼里全是温柔,或许可以命名为“宠溺”。 继续发着癫:“沉默不是代表我的错……” 还没唱两句就被掐断,沈清还举起话筒,说:“不要唱,不吉利。” 声音碎玉一样散开。我笑着回望她,她的声音也太好听了。 我知道,这首歌的下一句是“分手不是唯一的结果”。 怎么那么小心翼翼啊。 坐下之后,沈清还的手搭着我的胳膊,问:“认真的,你觉得谁的歌最神圣?” “恩雅。恩雅的only time,我高中的时候经常听着散心。” 沈清还摸摸我的头发,说着:“好,我记得了。” 她好温柔。 不是说“我知道了”,而是说“我记得了”。 庄重得像我是她的一件重要心事。 我们要了一些酒和水果,趁着温煦喝醉,我偷袭般问她一句:“真的没可能了吗?” 温煦知道我在问什么,摇摇头,刚才还笑着的眼里出现一种漠然和寂寥的情绪,说:“没有了,都过去了。” 她们两个人都说“都过去了”,可看着却是谁也没过去的样子。 又过了一阵儿,我拦下企图把自己喝得更醉的温煦,说:“不能喝了,你心脏不好。” 沈清还也过来扶着她。 温煦忽然哭着问我:“时汩,你过去也会中午在食堂买一个菜,再打饭,然后算作中餐和晚餐一顿饭吃两次吗?” 我摇摇头,“不会。现在有时间了,我会自己做饭。” “大学的时候呢,读研呢,读研的时候呢?”温煦擦了擦眼泪,说,“时汩你知道吗,我们一起在外面租房子的时候,她为了省钱给我买一个相机镜头,就那样一餐当两餐吃了一年。” “怪不得她那么瘦。那时候我抱着她,被硌得好疼。她好瘦好瘦。” “你说,她现在是不是还是那么瘦,还是吃很少的饭?” 我心有些发酸,有点难忍住泪,说:“我看她朋友圈,她应该,没有谈对象。” 温煦的肢体顿了下,言语里似带着丝挖苦,说:“谈了也不会让我等平民知道啊,人家可是要走高路的人。” 我拿出手机,问醉意迷离的温煦:“要看下她的照片吗?三个月前的。” 温煦突然发怒:“看你个头。滚。” 我看见她的指甲在掌心中陷出红色。 沈清还过来猛锤了她一下,“发酒懵。” 接着抱住她,轻轻拍着安抚。 屏幕里正在播放的是she的你曾是少年。 应着伴奏,我轻声哼:“爱上一个人,就不怕付出自己一生。” 晚上,温煦睡在另一间房间,我和沈清还趴在床上,看着温煦发给我的她今天拍的照片,我说:“沈清还,温煦说,镜头里的你,好爱我。” “你爱吗?”我问。 “我爱。”毫无犹豫。 我的心又被熨贴软了。 沈清还突然发难:“今天温煦说的,你走路不看马路的事,怎么不改?” 我知道,她是连我上一次抢两秒绿灯差点被车撞的事情一块儿算了。 我用下巴蹭一蹭她的锁骨,心虚地说:“我错啦。我现在,不是已经好惜命了嘛。” 像珍惜你一样珍惜着我的命。 “以后还会再犯吗?” 我猛摇着头,“不会。” 沈清还这才重新把我搂进怀里。 临睡前,收到消息: 温煦:【给我发下】 我眯着眼睛,了然笑笑,从相册里费劲巴拉找到那张沈长赢的照片。 发髻不高不低,穿着利落的西装套装,拎着公文包。 眉目生艳,脚下生风。 一看就是手握权力的那种人。 第35章 点了发送后,过了几分钟,温煦发来消息:【时汩。我跟你说她对我有多坏。我就给你说几条过分的吧,你看你能不能接受。】 没等我回复,温煦自顾自发: 【第一条,她给我的消息设置免打扰。】 【能吗?能接受吗?说话。】 【第二条,跟我说话时戴着耳机,一点都不想听我说话的样子。】 【时汩你能忍得了吗?】 【第三条,送别的对她有好感并且在追求她的女孩回家!】 【说话】 【第四条,她有另一个微信号,她把日常都发在那个微信号里,但那个微信号的联系人里,没我,没我你知道吗?!】 【她真的,她过分得要死。】 第 28 章 我等了等,不知道该怎样回复。 确实。 如果是沈清还,我第一条就不能忍耐。 一会儿,又收到消息: 【可我现在想一想,好像只要她回头,说一句爱我,我就会真的义无反顾回到她身边。】 【可是她不会了。她永远不会回头了。她已经走在了正确的路上。】 【她真的,我从来没见过像她那样的人,那么狠心。】 见我一直在敲敲打打,沈清还凑过来个脑袋。 我让一让空间,把屏幕给她看。 沈清还却微眯着眼看我,眼神有些危险,问:“你为什么,会存着她的照片?” “这个,心心你听我给你解释。” “不想听。” “……拍给温煦的。” 沈清还不理我。重重咬了我一下。 却又软绵绵地说:“我不会那样对你。” 我拍拍她的头,“知道。” 临睡前,我把偷偷录下的今天温煦在ktv里流泪的视频发给沈长赢。 第二天,沈长赢依旧没回复。 温煦临出国前,又发来消息问:【她有没有,向你问过我……】 我该怎么回答呢。 我该怎么回答呢小温煦。 【算了。】 温煦又开始自说自话。 对话框一直在“对方正在输入中”。 温煦:【明年4月26,我的婚期。】 餐桌上,沈清还问我:“温煦确定了,是吧?” “应该是吧……” “我听我姨说了,她说她要结婚,她‘绝无悔改’。” 绝无悔改。 多坚定啊。 我仿佛重新看到了高考出分的那晚,操场上,两个手牵着手跑着的女孩,她们相视笑着,跳着。 如今,跑散了。 我问:“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看过照片。加拿大的吧,之前跟温煦一样是留学生,看着,挺温和的。” 我低头戳一戳鸡蛋羹,有些哽咽。 沈清还手伸过来,抬一抬我的下颌,说:“命中注定的人,是不会走散的。我相信,如果她们还喜欢着彼此,就一定不会散。但如果有人是真的不喜欢了,那就该挥手告别。” 我点了下头。 沈清还又揉了揉我的头,说:“我们就祝福她们,彼此都好吧。” “好。” - 和沈清还在一起的日子飞快。 应了歌词“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一天,沈清还回家时桌上多了一个浅蓝色的证书,她随手拿起来看着,读出内里的文字: 在“小动物保护科普”社会实践活动中,时汩积极参与,为小动物保护贡献了重要力量,特发此证,以兹鼓励。 她目光看向我:“那么厉害呀。” 我问:“还有一个小猫戒指呢,你要吗?” “要。” 我把小猫戒指搁在她手心上。 想起了什么,问:“豆豆,什么时候去世的呀。”我之前在沈清还手机里看到过豆豆的黑白照片。 沈清还的语气很低:“19年。当时它已经太老了,有白内障,关节炎也越来越严重,我就带它去做了安乐。” 我抱住沈清还,“它一定去了很好的地方。” “嗯。”沈清还回搂住我,又问,“你之后,有要养小狗的打算吗?” “想。”我对她敞开心扉,“而且我之前有养过的。” “那只小狗叫鹿鹿,是我从路边捡的,一只小黑狗。捡到它的时候它眼睛的蓝膜都还没褪去。我养了两天,但合租室友之中有一个狗毛过敏。我把小狗送到我妈那儿,两天后回去看它的时候,它就死了。我妈说是被电动三轮车撵死的。” 这下轮到沈清还安慰我了,她说:“我想,豆豆和鹿鹿应该会遇见,会成为好朋友。” 我点点头,“等我有自己的房子后,想再养一只,好好对待它。” 沈清还认真道:“我已经存了一些钱了,除了必要的周转和一些其它的支出,我大概可以先拿出来70万。等明年,我们就去买一套江景房,只写你的名字。” “再说吧……”我用脑袋撞一下她的额头,“你可真没心机。” 她的声音响在我的肩膀上,嘴唇温热地贴着,说:“你对我,难道就有心机吗?” 我逐渐有些困意,她的声音在我的听觉中越来越小:“惜惜,我们到时候去国外结婚好不好,然后去登记意向监护人。” 我没有回答。 远方传来烟花绽放声,我脑海里能想象到它们由一个小点而开始爬高、升空、绽放。 隐隐约约觉得很幸福,然后睡着了。 因为过年没回家,所以我快乐极了。 课下与学生闲聊的时候,我问她们最喜欢哪个季节。 答案各样,各有各的原因,但我能从她们的回答中找到每个季节的可贵之处。 遇见沈清还后,我开始喜欢每个季节。即使是寒冷的冬天也如春天。 下班后,我到沈清还公司楼下去接她。 碰见她公司的人同她打招呼,喊道:“沈总好。” 沈清还一一点头回应,“你好。” 回到车里,我笑嘻嘻搓着手,说:“她们叫你沈总哦~” 沈清还拱手道:“只是小总,小总。” 顺手把一杯奶茶递给我,说:“龙井茉莉奶芙下架了,但我今天看了看,有一家既有龙井茉莉,小料里又有奶芙。这不巧了嘛。” 她说着,像是一件平凡无奇的小事。 但我仍记得研究生封校期间,我特别想喝薄荷奶绿,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喝到。 现在有人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是多么宝贵的人儿啊。 晚上,我煮了沈清还喜欢吃的娃娃菜虾丸汤,还做了水煮肉片。 我左手食指上戴着一颗沈清还送给我的镶钻菱格戒指,沈清还左腕戴了一块我送的翠绿清透的玉镯。 我们举起香槟酒杯碰饮。 我一个人走了好多年。 走过小时候被欺负过的那条砖头路。 走过下雨粮食地里的泥巴路。 走过上学时两旁种着高高的白杨树的柏油马路。 直到现在,我不再一个人走路。 我的身侧有了一个我最想念、思念的名字。 我得到了满分的爱。 过上了排骨管够的生活。 连我都开始羡慕起我的好命。 最早时候,我喜欢的沈清还只是一个概念的她,直到她走进我的生活,我才开始真正了解她。 一个更鲜活、生动的她。 她会站在落地窗前看楼底下的小孩与奶奶之间的逗趣。 她在喝饮料的时候会只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她会把手指伸进鱼缸里搅弄小鱼们小小的世界里的风云。 我盯着她的手指,有些走神。 如果把“手指”作为意象,我能串联起许多情绪: 小时候做饭,右手食指被菜刀割到了,把草木灰洒上去,等不流血了之后继续炒菜、刷锅,是平静。 中学的时候手磕在课桌上,是疼痛。 研究生时熙大校旗从我手指上划过的那一刻,是喜悦。 以及此刻,沈清还扣着我的手,我也用手指丈量她。 她的鼻子很挺,挺到让我想入非非。 我用鼻子轻轻撞一下她高挺的鼻梁,靠近她,捏着她软软的肩膀,说:“有点想。” 屋外天黑地陷,我们在接吻,我们在相爱。 我听到风雪呼啸。 “沈清还。”我喊了她一声。 有一个喜欢的人真好,她能让我感受到,我的心,是活的。 “叫我干嘛?”她用调皮的语气回应我,声音温柔极了。 我照例往她耳朵上吹一口气,说:“我爱你。” 她的目光变得正经,问:“爱我什么?” “爱你体贴、幼稚、有小脾气。同时也包容、广阔、温柔。” 她眯着眼睛,没听够似的,“还有呢?” 第36章 我重新吻上她的唇,把心声吞入腹中: 爱你不离开我。 手机里播放的音乐声停止。 我下意识看了看手机,又是这个时间,0114,手机没有信号。 过了两分钟,信号又缓了过来。 这手机质量这么次的吗? - 夏季,我们重返了临熙。 在海边一个可以涂鸦的椅子上用涂鸦笔写下字: sqh&sy. 20240806. 沈清还的新鞋子不合脚,差点磨破皮。 我蹲下身,对着那一块皮肤“呼,呼。” 沈清还轻捏一下我的脸,说:“不疼。” 我皱着眉,说:“疼。” 然后弯腰在她身前,从包里翻出创可贴贴上,然后和她交换了鞋子。 订的酒店的窗户是玻璃镀晶的,夜晚下雨时,雨点砸在窗户上,像流星的光芒。 床上,沈清还用清澈而柔软的声音蛊惑着我,说:“小宝,叫姐姐。” “姐姐。”我的手捺着她的胳膊,在她白皙的身体上留下指痕。 “乖。” “留个浅印子,两天就消了,好吗?”她问。 我搂住她的脖子,颤抖着答应她,说:“好……” 卸力后的沈清还像暴雨中的一株粉白色的美人蕉。 我手下继续动作,呼吸却一滞,停了停,说:“心心,你美得有点太厉害了。” 惊天动地。 她埋在我胸前。 上一秒推着我的身体,在耳畔热切地说着“不要了”,下一秒又不动声色地把我的脖颈揽过去。 这矛盾感,正是迷人感的来源。 沈清还连呼吸都好像是浅绯色的,化作一缕旖旎的色。 我在她耳后把呼吸放得更轻,与她交融。 第二天上午,我看着窗外的海与朝霞,说:“真好看。” “或许我们也能拥有呢?”沈清还吻着我胳膊上的一块皮肤,说,“等以后退休了之后,我们把买的房子置换掉,在临熙买一套房子,把自己安放在这座小岛的日出日落里,好不好。” “你说的,好浪漫啊。”我眼前似乎能产生这样一种想象。 “我能实现。”她盯着我,眉目认真地说,“相信我。” 我点头,说了句不受保护的承诺:“相信我们。” 从临熙回来后,我们的手指上,无意中都被日照晒出了戒指的痕迹。 沈清还抬起我的手,说:“保持着,我拍个照。” 接着手指在无名指上的一圈白上反复摩挲,说:“这一块儿的护肤品可以不用涂得那么仔细。” “是不是天地造就的戒指?” 我点点头,吻着她。明白了只要同她在一起,抚州的晚霞同临熙的,一样珍贵。 第 29 章 但所有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没有谁能够永远爱谁。 更何况我根本找不到她爱我的根基。 只看一个人跌倒后爬起来就喜欢上了? 太过于牵强。 所以清还啊。 你知不知道,我有数次在等待着你的离开。 你生日那天,正赶上我到平京参加为期一周的会议。 我提前把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和信件放在房间里,让你到时候自己去打开。 提前预订了你下班时间的蛋糕和鲜花。下午时给你发消息:【买了蛋糕,吃饭的时候留一点点胃。】 你回:【好哒。】 东西送达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晚上九点时你依旧没给我发消息。 我不清楚你究竟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我的礼物,喜不喜欢我送的花和蛋糕。 这些又花了我好几个月的工资。 其实我的收入,不足以支撑我过这么昂贵璀璨的生活。 但这样的生活,于你来说却只是迁就,只是屈尊纡贵。 所以我不敢去问蛋糕有没有融化,不敢去问鲜花有没有枯萎。 我看了好多次手机,没有任何消息。 我就没有过对人不失望的时候。 我很容易对自己、对别人,灰心失望。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没有人在期待。 我在喘息中窒息。 晚上11点时,你给我发消息说,【礼物我收到啦!!!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宝贝。】 【还有信(心)】 【我和蓬景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吃了顿饭,回来得晚了一些。】 我忍不住在想:在你和朋友吃饭的这段时间,蛋糕应该早就化了吧? 你会怎么处理融化了的蛋糕呢。 直到这一天结束,你好像也没有发朋友圈。 遇见我之后,你好像就很少发朋友圈了。 这次生日时也不发。 觉得我送的礼物廉价? 你的生日,不可能没有人送礼物的。我准备的礼物,可能既不是其中数量最多的,也不是质量最好价格最贵的,或者甚至连“最用心”的这一点,都论不上。 我好像能揣摩出你的想法:如果要发朋友圈的话,不可能只发仅我和其她共同好友可见的朋友圈,也不可能只晒出我送你的礼物。 唯一的可能,就是我的礼物,在你所收到的众多礼物中,没那么拿得出手。 所以不晒。 - 她这样的体贴,我对此却有一股心酸。 如果不是和我在一起,她不用这样委屈自己的。 我回复:【喜欢就好。】 【我明天要早起,先睡啦。生日快乐,心心。】 心:【好,生日快乐。】 【晚安,宝贝。】 沈清还,有很多朋友。 我好像只有她。 我不能让自己只有她。 和沈清还在一起,我始终觉得跟过家家一样。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很爱我,正如我不相信我会很爱别人。 爱一个人,所以需要承受和她产生羁绊的风险。 爱她,得到她的爱。 失去她,失去她的爱。 我就像我盖了许久的被子,表面温暖,实则早就是破烂棉花了。 如果没意外,我想我永远都会是一个人。 - 出差回来的第二天上午,沈清还给我发消息:【小时汩,你快下班了吗?给你点了杯奶茶。还有一个小蛋糕。】 我插好吸管抿了一口,不另外加糖有点苦。 把奶茶搁在桌上,来修理灯的师傅没注意,梯子碰到奶茶杯,洒了满满一桌。 师傅连忙道歉,反复说着对不起。 我也说:“没事没事,是我没放好。” 清理完桌面后,上面依旧泛着一股味道。 开心果茉莉椰不再开心,我也不再开心。 我:【沈清还,开心果茉莉椰挥发的味道,好难闻。】 心:【怎么了,你不喜欢喝了吗?那我下次不给你点这个了,换一换别的,好不好?】 我:【好。】 心:【林忆莲有要开巡回演唱会的计划哎,惜惜,到时候我们去看吧(嘿哈)】 我对此有放纵的心态:【好】 - 又一年近春节时,母亲病愈回老家过年。我送她到家里,要离开时,她用无助的眼神望着我,说:“我身体不好,过年家里来客人了,谁来做饭招呼她们呢?” 我终究是说不出拒绝的话,不得已在家待了几天。 我的生日时,沈清还问:【我去你家附近吧?】 我:【先不过来,好不好。】 我感觉自己像刺猬,拒绝沈清还踏入我的圈层。 心:【那我们见一面。】 我:【等过年之后吧。】 心:【那我给你定了蛋糕,大概下午4点送到,你记得接听电话。】 【八百里加急,坐飞机来的蛋糕(嘿哈)】 天杀的,连我本人都没有坐过飞机,一个蛋糕,它凭什么?! 我居然对蛋糕产生了忌恨心。 负责送蛋糕的人打电话询问路的走向,我到镇上去接她。 和一提精致异常的鲜花一起拎回来后,妈妈问:“谁送的蛋糕和花儿啊,不少价钱吧。” “还好吧。”我嘴上说着,但我清楚,黑天鹅的,抚州根本没有。 花看着也都是极贵的花材。 我:【有点太铺张了吧。】 心:【你只需要想着,你值得。】 我不再回复了。 下午打扫完屋子,母亲嘱咐他:“不要去打牌了,买完东西早点回来处理鱼。” 他嘴上应着,到天黑了才回来。 我听着母亲不停抱怨:“叫他别回来那么晚别回来那么晚,还这样!!” 他回来时,母亲与他在厨房里大吵了一架。未被太子继承的锅碗瓢盆被砸得震天响。 我看着黑天鹅高高仰起它的颈,见证了我们家这出闹剧。 第37章 沈清还真的只会是我的一个美好的梦吧。 电话一直在响,耳边却是争吵声,我无法接听沈清还的电话。 无法在明月与肮脏之间架起一座桥梁。 又一通陌生电话拨过来。 奇怪地,我就是觉得,这通电话非比寻常。 它响了很久,我听到厨房的声音平息,又往里看了一眼,似是休战了。 我按下接听键,对面是非常有派头的一道女声:“喂,你好,请问是时汩吗?” 果不其然。 我清了清嗓子,回应道:“你好,我是时汩。请问您是?” “我是清还的妈妈。想跟你见个面,你有时间吗?就在饭店吃顿饭。” 我呼吸一滞。谢天谢地,外面的吵架声没有再响亮起来。 我缓了缓,轻轻吞吐一口呼吸,勉强笑着说:“我有时间,阿姨。” “好,那就13号中午12点,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 就在我要挂断电话时,电话中出现了响亮的鸡鸣声。 来自于我这边的,邻居家养的两只公鸡。生物钟乱了时,每天下午六点开始,不定时地鸣叫的公鸡。 此刻我恨它们。恨不得把它们的喉咙毒哑。 它们暴露了我的居处。 不是在城市,不是在县城,甚至不是在镇上。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我很普通。 甚至连和我在一起的沈清还,好像都被我连坐,变得普通。 我们一起吃寻常的饭,做最寻常的事。 我都差点忘了,她是沈陶然的女儿。 我头一次去认真搜索沈陶然这个名字—— 其公司曾获评国内上市公司最具投资价值100强称号,年营业收入超十位数。 我丢下手机。 13号中午,我准时赴约。 穿上了自己认为的最体面的衣服。 却还是不够。不够。 我背的不够值钱的包暴露了我的生活水平。 坐在沈陶然对面时,我好像能看到沈陶然的眼睛中充满了迷惑和不解。 我想,这样的情境,近十年之前,应该有过一次,它出现在沈陶然和沈长赢之间。 我再一次与沈长赢平等,平等地被沈陶然驱逐。 我看起来是如此地不讨巧。 我本该八面玲珑尽心竭力地去讨好她、恭维她,但如果我是这样,我早该不会是这样。(废话) 沈陶然还没开口,我就先丢盔弃甲,垂眸,说:“我知道的,阿姨。我条件不是那么好,配不上沈清还。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离开她的。我真的会的。我承诺。” 沈陶然似乎是没想过会不费吹灰之力便达成了目的,抱着双臂,有些愣在那里。 电视剧里和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区别在于,没有金钱交易。 “阿姨,下次,她再遇到另一个女孩,长相家世都很好的话,对她也很好的话,她也喜欢的话,您就同意吧。” “我先走了。” 两个人的会面,被我演成一个人的独角戏。 沈陶然就像是只在电视里才会出现的人,贵重、自持,带着漫不经心的轻蔑。 所以她不需要开口。 沈长赢,你当初面对这样的人物的时候,竟然没有退缩。 我赞叹你的勇气。 - 过完年没多久,母亲旁敲侧击问,“你之前认识的那个,在医院里陪我去做过好几次检查的那个女孩,是不是真的很有本事啊?” 我斜着眼,“问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想找她帮忙问一下,看看你侄子转学的事,她那边能不能有关系。” 我直截了当否决:“不能。” 但没想到母亲竟然擅自从老家来到我们一起租的房子里。 她敲门时,只有沈清还在家。 母亲参观着我们的房子,后来沈清还和我说起这件事时,我们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发现我和沈清还的关系。 我也没那么多心力去在乎了。 因为知道要离别,所以我的情绪很低落。开车时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车祸,轻微脑震荡。 沈清还先是狠狠凶了我一顿,接着照顾着我,无微不至。 我逐渐感觉自己坚持不了太久。 一颗坚冰的心快被融化,所以需要尽快分离,否则一切尽是饮鸩止渴。 我从来就没想过像模像样地去爱沈清还的。 给出太多的话,我会枯竭。 先是成为枯井,然后是石头,之后遭遇雨打风吹、化作土沙。 让一个没有爱的人去大胆地付出爱,这是谋杀。 况且我做事情,好像一开始就是冲着搞砸这件事情去的。 要点进一个软件,不更新就不能打开,令我心烦;要和一个人厮守一生,一迈出那一步知道两个人没有未来,令我心烦。 那天晚上,沈清还回来时,怀里捧着一束名叫“苹果运气”的月季,昏暗的光线里依然看得出它的鲜红,炙烈。 她笑盈盈地问我:“惜惜,漂亮吗?” 我陷坐在沙发里,头一次没有去接她的话。 电影还在放着,我按下暂停键。 站起身,说:“沈清还,我们分开吧。” 沈清还愣了一下,脸色僵住了。 “因为什么?”嘴唇还有些颤抖。 “是不是因为我生日那天很晚才回复你的消息?对不起,我那天真的忙到很晚,一个学生闹着……” 我没听完,打断她,说:“不是的。” “不是的。” “是因为家里吗?可明明阿姨很满意我,不是吗?” 是,满意。 满意到三番两次找我跟你说我侄子转校上学的事情。 这些事情和你相关吗? 毫不相关。 我摇头。 “那是什么?”沈清还侧头看着我,“因为我擅自带阿姨出去,还差点暴露了我们的关系,是吗?还是因为你出车祸,我凶了你。” “我都可以道歉,都可以跟你解释清楚的,好不好。” 她眉目清白,眼里含着泪看着我。 我竟然让沈清还哭了。 感受到了一种残忍的意味。 忍了忍,我说:“闹到最后,不好看。” 闹到最后,不好看。 我们没有结局的。 第 30 章 我的胃因吃蛋糕而有些难受。 黑色巧克力下一颗颗的豆子更像没消化那般,在我胃里滚来滚去,顶到胸口,恶心极了,我有些想吐。 沈清还看着我难看的脸色,嘴唇颤抖着开口,继续问:“什么不好看?” 我反问她:“你真的觉得,你对我,有那么重要吗?” 我的爱不真诚,只是想着“为自己好”的这样一个角度。 向向很早以前看到的那件很贵的衬衫,我后来又搜了,不是1000多块。 向向少看了一个零。 有着这样生活的沈清还,到底在喜欢我什么呢? 我没有找到我之于她的必要性所在,我也实在不知道她爱我什么。 我们的灵魂,从未共振。 我身上的不配得感日益加重。 当灰姑娘就要有当灰姑娘的觉悟。 不要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沈清还似乎是被我所说的话刺伤,呼吸急促了起来,胸口起伏。 就在她要朝我走近时,我说:“沈清还,你别离我这么近。” 她愣住了。 我头一次从她脸上看到那么茫然无助的表情。 我指甲深深陷入血肉里,说:“别离我那么近,好不好,我求你。我有点累。真的有点累。” 课上遭遇学生的顶撞累。 母亲胳膊上起了一个大包使我心累。 遭遇领导的轻蔑态度会累。 想起沈陶然的眼神会累。 我身上的刺平等地刺向每一个人。 所以我知道,我今天对她说的话,太重了。 “时汩,我犯了什么死罪吗?”沈清还的眼神变冷。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眼神。 不可置信、脆弱、无助、哀痛。 我的心被锋利的刀割开那样,不受控制地痛着,脸上也掉着泪。 看到我哭,沈清还紧紧攥住我的手腕,问我:“不是你和我提分手吗?你哭什么?” “就是,我觉得很累。我单纯地觉得,我们不合适。”我垂头,想要挣开她束缚着我的手,说,“这几天,我会把你送我的东西整理一下,到时候寄给你。” “时汩,我们不合适?”沈清还的泪越掉越多,“不合适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 她认认真真在问,我无言以对。 是,我没有脸哭,我当初不该答应她。 我的心憋屈到爆炸。 我要怎么说? 掰开揉碎了说“因为我配不上你”?把我的自尊心拎出来放到地上,指着它说,“因为我不想它被别人踩”? 第38章 静默几秒钟后,我说:“我的错。” 沈清还松开手,执着看向我的眼神也移开了。 我知道,她一定哭得更汹涌了。 “我这几天先出去住。”说完,我就要去收拾东西。 “这是你家,要走也是我走。”沈清还与我擦肩,她出了门,没再回头。 我呆呆站在客厅里,投影仪因长时间待机而关闭,没了最后一点亮光。 我蜷缩在沙发上,心堵到要爆炸。 与沈清还分开的第一天,我的脸紧挨着她的枕头,用力呼吸着她留下的气息,像个变态那样。 我真的失去她了。 竟然如此快。 “沈清还。”我紧紧攥着她的睡衣,喊她的名字。 翻出手机相册,一遍遍摸着她的轮廓。 眼睛因长时间的流泪而肿起,眼皮和眼球的摩擦使我感到异常不适,我很久都没这样哭过了。 哭过,也就算了。 不然呢? 不然我还想走到哪里? 我走不到的呀。 后面两天,沈清还一直没来收拾她的东西。 交涉了两次,沈清还承诺,一周之内会搬走。 后来我去给母亲拿定期吃的药时,之前一直在为我妈妈治疗的李枫医生问我:“能一起吃个饭吗?” 许久之前,沈清还曾猜测过,李枫会约我出来见面。 现在她的猜测,倒还成真了。 但对方又没说是什么事,我不好拒绝,况且我本来就觉得给李枫添了一些麻烦,于是便约定好了日期。 饭局接近尾声时,伴着餐厅里的音乐声,李枫问:“你现在,有爱人吗?” “如果没有的话……能考虑一下我吗?” 我微愣了一下。 脑海里却浮现出沈清还的样子,她认真问着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此刻,我才明白。 我的一切骨骼原是为沈清还而生,为她而长,她成为我的血液,我的心跳。 “对不起。李医生,真的很谢谢你,最近这几次都是你在为我母亲治疗,给她考虑各种情况、安排各种治疗方案。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很高兴你能喜欢我,这意味着,我并不是一个那么差劲的人,对不对?” “你当然不差劲,而且是很好。” “李医生,我能冒昧问一下,你觉得我哪里好吗?” 我实在是好奇。 “嗯……”李枫想了想,说,“就那天,你从医院走廊里走进来,我就觉得,你好可爱,也很漂亮。” “漂亮,我吗?” 李枫眨眨眼,“漂亮。” 我笑:“谢谢。” 正当我笑着抬头时,却看见沈清还正隔着餐厅玻璃望着我。 不远的距离,我甚至能感受到沈清还身上的低气压。 她整个人看起来苍白而虚弱,好像随风飘摇。 我从返照的玻璃上看我的气色。 好像我真是什么渣女似的。 沈清还的眸光锐利朝我盯来。 我心虚低头,片刻后又抬起头。 可这算怎么回事儿呢,你身边,不也还坐着蓬景呢。 咱俩谁也别说谁。瞪我干什么。我认识你吗。 和李枫一起走出餐厅后,好巧不巧,沈清还又迎面走过来,旁边是蓬景。 沈清还身上有一种稳定的姐感,使得谁站在她旁边我都觉得般配,除了我。 我一言不发。 我没有立场吃醋。 我又不再是她的谁。 四目对视,沈清还先打破无人说话的僵局,说:“我跟蓬景约了客户在这里吃饭。” 我:“哦,好,行。挺好的。那你们先逛着,我们先走了。” 我示意李枫跟上来,进电梯后手立即去按关门键。 一只好看的手伸了过来,差点被门夹到。 我心一跳,皱眉问拦着电梯的沈清还:“你干什么!?” 沈清还朝我伸着手,说:“你跟我走。” 见我没动,又说了一遍,之后拉我出电梯。 我回头对李枫说:“李医生你先回,我等下就自己回去了。” 无人的楼梯间,沈清还阴郁着脸,一步步朝我逼来。 离我非常近时,却又垂着头,语气非常低微地问我:“我们之间,真的没可能了,是吗?” “你能给我一个原因吗?真正的原因。或者说间接的原因也可以。” “是不是因为我妈妈去找过你?惜惜,我是我,她是她。她代表不了我的思想,她……” “沈清还。” 沈清还的话音被我打断,我低头垂眸,“该说的,那天晚上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已经不能再说出更多的话来伤害她,尽管我已经说了很多。 “所以那时你答应我,就是一时昏头?” 沈清还忽然从手里拿出张保存完好的纸条,伸出来递到我手心,认真问我:“那这张永久和好券也没有用了,是不是?” 我忽然落泪。 有些崩溃,“没用。根本就没有用。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凌晨两点,沈清还发了个微信状态,一个泪唧唧的小猫趴着,i miss you。 沈清还,你有点可爱了。 被我弄得,有点可怜。 离开我吧,离开我吧。 离开我这个对你那么坏的人。 没两分钟,设置的状态就结束了。 - 清明节,沈长赢从平京回抚州给她母亲扫墓。 我在家里招待她,因为没什么心思,所以就随便买了些菜,准备煮火锅。 餐桌上,沈长赢说起她的母亲沈芳,说起过去我跟她一块儿在田地里劳作的场景。 沈长赢说:“有一阵儿,我妈妈生病了,你就跟我一块下地给我们家的地打农药,打得身上全是药味儿。” 我笑:“可你好像连打农药都比我打得更快,我打完一趟,一抬头,你第二趟已经出发了。” 沈长赢:“我那时候真的很感谢你。” 我笑道:“以前有个小疯子,见我帮你干活,也总是过来掺和。在你俩分开之后还总问我,你俩离了,我到底跟谁。” “所以这是你两个都跟的理由?” 沈长赢淡淡问我,那种压迫感跟沈清还一模一样。 我说:“我是真的不能明白,你俩到底是为什么啊?” 沈长赢默不作声,下菜入锅。 有我在的火锅桌上不会出现茼蒿,沈长赢给我调的小料碟里不会加芹菜和香菜,会有一点芝麻酱。 我有时候真佩服,文科状元的脑子,和我等凡人,确实不同。 我多年前的习惯,竟然能记到现在。 那时我第一次和温煦还有她一块儿去吃火锅,见温煦调了蘸料,我便也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沈长赢自此便记住了我调蘸料的习惯。 我始终也没对她说过,我不喜欢吃蘸料。 她照顾人的样子,很细心,和沈清还一样。 此刻,沈长赢的语气轻轻,说:“因为发现,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门锁动了。 有钥匙的,不会是沈清还吧。 沈长赢看向我。 我喉咙紧了紧,说:“沈清还吧。” 尽管我什么都没干,但依然怕被抓包。 我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站起身。 沈长赢也站起身。 门一开,果然是沈清还。 见到沈长赢,她愣了一下,随后用我辨不明的语气说:“有人在啊。” 沈长赢同沈清还打招呼,说:“您好。” 我朝沈长赢看一眼,她一开口,直接把沈清还辈分拔高一个档次。 沈清还又朝我扔来一个眼刀,我周遭的天好像更暗了一些。 沈清还说:“你好,我来拿我的东西。你们继续你们的。” 沈长赢:“我们在涮火锅,才开始,你要一起吗?” 沈清还的语气更冷,“不用了。”说完便朝次卧走去。 我跟在她身后,说:“你的东西,我都放在这间屋子里了。你可以再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沈清还盯着我,说:“有。” 我:“什么?” 沈清还却不答了,眼神略过我,手指抚着一枝针线钩成的美人蕉。上个月随手送给她的小礼物。 问:“这个,也是我的吗?” 我说:“如果你不想要的话,就留在这里。” 沈清还把它放下,随后说:“真好……” “什么真好?” 沈清还前后踮了踮脚,“一个喜欢你的,一个你喜欢的。真好。” 她的脸上浮现着一种名为“苦涩”的情绪。 被我的眼睛品尝到,应该是有些咸涩的液体。 我紧闭着唇,不说话。 沈清还忽然又说:“我最后问你一句。” 第39章 “什么?”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还喜欢她吗?” 我无奈,苦笑道:“沈清还,我人品还没有那么次。” 沈清还的手攥得很紧,声音像泣血:“我们在临熙那一晚,你喊了她的名字。” 她重复道:“你喊了沈长赢。” 作者有话说: 还有大概十章完结 第 31 章 我的心停跳了一瞬,皱起眉。 愣了一下,却并不去辩解。 只说:“沈清还,我们结束了。” 沈清还像是被气到,点点头,说:“是。我们结束了。” 门重新被关上后,我想,再无人能够打开。 - 之后的日子里,沈陶然忽然到临寒舍。 应该不是沈清还跟她说的位置。 我把泡好的茶端到她面前,说:“阿姨,您今天,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沈陶然:“我想问,上次见面时,为什么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要放弃清还。” “你和沈长赢,不是一个班的吗?听说关系还很好。” 这怎么还带拉踩的呢。 我顿了顿,说:“因为我知道,我走不到最后。” 沈陶然点头,语意默认:“毕竟是成年人,不像当初那两个一样,冥顽不化。” 我皱眉。 下一秒,沈陶然却说:“清还病了,有点严重。但跟小时候一样,不肯去看。” “我是瞒着她来的。”沈陶然的眼圈忽然红了,说,“她想见你。” 我的心在痛着,说:“我不是已经按照你的期望离开她了吗?您为什么却还要这样?” 沈陶然:“我只是不想,心心爱别人比别人爱她更多。” 心忽然梗了一下。 我怎么,就没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呢。 担心自己孩子爱别人比对方爱她更多的母亲。 “那您应该更加禁止我接近她啊。况且沈总,我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是吗?” 我所谓的“囊气”,立了起来。 “听完这个,再决定吧。” 沈陶然递给我一个u盘,里面是一段监控视频。 日期是我和沈清还提分手的第三天。 沈陶然走后,我立马点开了视频。 “回来啦。”监控里沈陶然的热切声音让我很难同刚才那个人联系起来。 “妈。”是沈清还喊了一声。 接着开门见山地问:“您去找过她吗?” 沈陶然坐在书房的椅子上,问:“你会喜欢她很久?” “会。” “我可没看出她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沈清还笑了,问:“您觉得我不是认真的,是吗?” 沈陶然否认:“是她这个人心力太弱,和你走不到一块儿去的。” “我只是和她见了一面,都还没正式开口说要你俩分开,她就主动说,她会和你分手。” 监控里,沈清还的脸更显苍白了。 我的泪登时落下。 清还啊。 沈清还。 心心。 我并没有那么快就放弃你的。 放弃你,并不是那么轻松的。 沈清还愣了许久,才说:“妈妈。我想认真地来跟你谈一谈这件事情。” “我是从十岁的记忆中记住她。十七岁的记忆中,她闪闪发光。直到我二十岁,因为小煦和沈长赢的事情,‘同性恋’三个字在我的世界、你的世界里燃烧成灰烬。我把她从我的喜欢里放逐了十二年。十二年,一个轮回了。我希望自己能不再喜欢她、不再喜欢女孩。但事实上,我无比期望,有一个她,能伴我到白首。” “妈,温煦不是瘟疫,我也不是。我想,爱一个人,并不是一种疾病。在英国的那些日子,天总是阴的,阴沉到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不会再有晴天。” “我想,如果不是您去找她,给她造成压力的话,她不会那么快就跟我提分手的。” “如果您真的不能接受我喜欢她的话,我会很难过,会想到是不是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会一直孤独下去。妈妈,您能不能,就允许我这一次。我知道您很爱我。但如果您爱我,能不能爱一个完整的我,不只是我的部分。我深深知道,不是拍案而起就叫作勇敢,也不是剖白心迹坦诚示弱就叫作怯懦。妈妈,我很爱您,但我也很喜欢她。我不确定这样的喜欢能持续多久,但我总有一种直觉,我想和她到白首的念头,会久久不能弥散,会铭刻在我的心头上。” “念念现在已经长大一些了,家里的企业,您以后可以全然交给她。我不会影响您,不会影响金澄酒业的声誉的。” 沈陶然忽然说话,她问:“心心,我问你,小煦和沈长赢,现在有结果吗?” 沈清还站在那里,一字一句说道:“可是小煦到现在依旧还是喜欢女孩子啊,甚至还在国外领了证。” 沈陶然默了默,又说:“可你俩,怎么也不会走到最后啊。” 沈清还的声音坚定:“妈妈,我今天在问的是,您在凭什么,替我拒绝她?” 屏幕暗下去。 我看见一个哭得泪流满面的自己。 我就是个自私鬼。 我上辈子就是自私死的。 我给沈陶然发去消息,问:【她在哪儿?】 还没等我做好准备动身,下一秒,沈清还出现在房门口。 黑发白脸,身形单薄消瘦,穿得也很单薄。怀里却紧抱着一束花,我曾说过的,最喜欢的苹果运气月季。 门口有风,我赶紧让她进门。 “时汩,我来跟你说一件事。”她认真看着我,坐下,说,“一件我必须要跟你说的事。” “其实我隐瞒了一些经历,”沈清还目光瞥向桌上的小水珠,说,“这些经历,并不算是好开口的。” 我的心紧了紧,知道这次,又是沈清还在向我妥协。 这个人,病那么重,来求和好时,竟然还带着花。 我难受极了。 沈清还放下花,两只手握着氤氲着热气的玻璃杯,像是在缓解心内的焦灼,继而说:“我第一次和你见面,不是高考后去接温煦的那次,也不是你体育加试时在操场上的那次。” 她抬头,定定看着我,说:“是在川州。我听我妈说,她带的班上转来个新同学,分不清大于号和小于号,但却很快就能考到班级第一名。后来有一天,我坐在班里后门旁边,用棉签清理耳朵,被一个篮球砸中,棉签捣得我耳朵出了血,那个女孩路过,捡起篮球,朝那个拍篮球的男孩砸过去。明明比我瘦很多,但她却背着我去了医务室。” 她说的是我吗? 我全然没有这段记忆。 我只记得我三年级时的懦弱了。 在川州时、学习成绩好时,我就是狐假虎威的狐狸,回抚州、成绩差时,我就是任人宰割的兔子了。 沈清还眨了下眼,我看到珍珠断了线。 她说:“那个小女孩,叫时汩。我记得很清楚,腿上有一条疤。” 她见我在疑惑,一点一点吐出:“川州。” “储秀区。” “新市民小学。” 我确定了,是我。 但,沈清还说的“妈妈”是谁? 沈陶然吗? 我提眉,仍疑惑地看着她。 沈清还浅浅覆着我的手,说:“那个学期之后,你就转学了。而我真正的母亲死于一场意外,因为有亲戚关系,我被现在的母亲,也就是沈陶然收养。在我十七岁时,她也有了她自己的孩子。” “怎么办,我连被收养的经历,都和你喜欢的人有点像。”沈清还笑着,笑容苍白而浅淡,她顿了顿,又说,“你要不要,再试着喜欢我一下。” 我的心被揪住、被铁丝一丝丝缠绕住、被秤砣一点点坠住、被冰一点点封住。 更夸张的是,我好像真的从她的叙说里,得到了隐晦的安全感。 我们不再是永远隔着层什么东西的。 不再是那么遥远的。 我无比地唾弃我自己。 我想要我的存在感。 想看到有人在意我、关心我。 我卑劣的灵魂,此刻与她共振。 我确信。 我就是个人渣。 罪无可恕。 配得上去下十八层地狱的那种人渣。 我决定了。 管她刘慧还是沈陶然,此刻我要学习18岁的沈长赢的精神,和沈清还一起对抗这世俗。 沈清还看到我的神情柔软了下来,又问:“现在,我们是不是平等的?是不是,没有距离的?” 我一遍又一遍,无力地说着“对不起”。 “还有,我想问你,如果是这样,我认识你,是不是就不比沈长赢认识你晚很久了。” 我都做了什么啊,简直心痛到无以复加,气息残喘说:“沈清还,我不是试着喜欢你。我就是很喜欢你。” 第40章 “我虽然喜欢过沈长赢,但遇见你之后,我就没再对她动过心的。真的。我发誓。” 我哭着解释道:“我总是会梦见高中的一些人和事,但那些只是我潜意识里留下来的一些创伤。” 我有些着急,话撵话道:“我还梦到你好多次呢,每次,都是很美好的梦。有一次,我还梦到我们结婚了呢。” “真的?”沈清还清亮亮的眼睛盯着我。 我肯定道:“真的。” 沈清还的眼里有血丝,一种名为“执拗”的情感浮现了出来,她又说:“你发誓,你永远爱我。” 我没想过在感情这方面,沈清还是个疯子。 但,我愿意。 我举起手发誓,“我时汩,发誓会永远爱沈清还,否则就不得……” 沈清还却忽然吻住我的唇,阻止了我的誓言。 “对不起。心心。我好想对你好。”我哭到撕心裂肺,搂着她的脖子,“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 “我不要对不起。我不需要。我只想要你是我的。只想要你爱我。”沈清还的双臂紧紧箍住我。 我感受到骨骼的相互推挤,一遍遍在她瘦削的肩膀上颔首:“我是的。我是的。我爱你。心心,我爱你。” 我捧起她流满泪的脸,肯定地望着她,继续发誓道:“如果我以后不爱你,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沈清还忽然笑了,没有再继续制止我发这样一桩誓愿。 她只是贴着我的额头,说着“我也是”。 她的气息发烫极了,我引着她起身,说:“我们得去医院了。” “还有一件事,你想起来没有?”沈清还此刻却紧紧箍住我,执意要说完。 “什么事?” 沈清还眼里有失落,“真忘了啊。” 她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拿出个绿色的小塑料剑,一边说:“2008年8月8日,晚上8点08分,奥运会开幕式的时候,川州,新市民小学门口。” 时间比较特殊,我好像有点印象。和什么人约定了,要在这个时间地点见面的记忆。 “蓝兔的冰魄剑,你当时说,怕我忘记你,所以送给我这个信物。” 沈清还眼里情绪幽幽,语气虚弱,苦笑着问我:“时汩,你是不是从小就是个渣女?” 第 32 章 看到那把玩具剑,我彻底想起来了,因为我要回老家上学,当时和高我两个年级、关系比较好的女孩约定过,奥运会开幕式的时候,我们要再见面。我送她那把剑做信物。 沈清还,就是她啊。 我小时候是瞎子吗我是? 我现在是瞎子吗我是? 我小心翼翼问:“那晚,你去了吗?” 沈清还理所当然点头。 我的心哽咽到爆炸。 我居然忘记了。 那年暑假我到了川州的,但当时却只顾着照顾耀祖,忘记了所有。 忘记了所有。 我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说:“对不起。” 又说:“沈清还,你怎么,那么好啊。” 那么执着,那么坚定地记得一个忘记了你的人。 我承诺:“我知道,我错了。以后,无论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的。” 我被一具滚烫的身体包裹着。 我心内,着急的温度与她同具,说:“先跟我去医院,好吗?” 沈清还点点头。 我搂着她发烫的身体,把她扶到车上。 仔细系好安全带后,赶去医院。 医院里,我抓着她的手,问医生:“为什么体温还没降下来?” “用药需要时间才有疗效的。” 医生走后,单人病房里,我左摸摸右摸摸,恨不得用身体为她降温。 原来“不辞冰雪为卿热”不是一句虚言。 我可以为沈清还给出我一切能给的,只要我有。 我们抱在一起。 我们都在爱里丧失了主体性,不再是人。 倒真成为两棵依偎在一起、缠绕在一起的树木。 沈清还躺在床上,可怜巴巴地问我:“可怜我?” “爱你。” “我爱你。” 我认认真真说,一遍又一遍地说。 她喊:“小时汩。” “嗯?” “我真的好怕。” 我蹭了蹭她的额头:“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沈清还苍白的脸色用力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我怕的就是这个。怕你因为我自揭伤疤而留在我身边,怕我的话给你造成压力,怕你不喜欢我了、但又不得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 “我超喜欢你的。” “喜欢你站在台上朗诵时的样子,喜欢你摸着一株绿植的叶子时,喊我‘小时汩’的样子。喜欢你坚持走自己想走的路,喜欢你勇敢表达爱,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我要说一百个喜欢你,说不重样。 我紧紧搂着她,想了想,说:“清还,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吧。” 我执起她的手,用她的食指触摸我的眉心,说:“你不是说过我这颗眉心痣好看吗?其实,这里本来是什么都没有的。” “什么意思?”她虚弱地问。 “因为我喜欢你,想和你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所以非常中二病似的,用针挑破这里的皮肤,填了墨水进去。” 事情有点糗。 但我想,这也可以作为我证明我爱她的论据,所以呈给她。 沈清还皱着眉,问:“不疼吗?” 我笑着摇摇头,“没划那么深。” 沈清还眉头紧锁未解:“那么喜欢我,为什么对我说‘沈清还,别离我这么近’?” “还是因为我妈妈去找你了,是不是?” “时汩,我跟你说一说她吧。” “从有妹妹开始,我就没有了什么归属感。和妈妈始终隔着距离。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装作若无其事?我做不到。 装作冷淡对她,好像也有点难。决定要来找你的时候,我跟她说我喜欢女孩子,怕影响到金澄的声誉,我很少回家,创业的时候,用的也是我真正的母亲给我留下来的遗产,遇到什么事,也不再去找她。” “所以,我完全是独立于她的。我们,是真的能有一个未来的,相信我,走下去。” “阿姨是其中一个因素。”我坦白,“还有就是,我始终觉得,我离你太远了。我不了解你的圈子,你的朋友。” “还有,我觉得,你不喜欢我准备的生日礼物。” 沈清还愣了一下,“我喜欢啊,我喜欢。”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发过朋友圈。” 沈清还虚弱笑了一下,说:“怪我。” “是我怕影响到你。我们每天同进同出,如果有人知道你在抚大工作,我真的怕影响到你的工作。所以我都是偷偷发私密。” 沈清还解开手机锁,说:“密码230607。” 在一起的纪念日。 沈清还给我看她发的私密朋友圈: 【小时汩送给我的花(但也是不要脸要来的),在七夕这一天。】 【收到小时汩的礼物啦!!!超开心,她超用心。】 【时汩没有回我消息,不理我。我好像做错了什么……】 【她答应了!!!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时汩买的一百天纪念日的鲜花,很漂亮的。】 …… 我:“沈清还,你还是个恋爱脑。” 沈清还惨然一笑,说:“时汩,装可怜是我挽回你的手段,我下一次再用的话,不要再上当了。” “不对,你如果再有下次,我绝对不喜欢你了。” “不对。如果有下次,我还是会喜欢你。” 沈清还慢慢说着,慢慢睡去。 - 沈清还病愈之后,我几次要她搬回来,她都推说“忙”、“过几天”。 之后她约着她的朋友和我聚了几次餐,但餐桌上总是不看我,不和我说话。几次我想插嘴,但插不进去。 这一次,趁着一个叫嘉颖的朋友去洗手间的间隙,我问沈清还:“什么意思?”我几乎想揪住她的衣领问了。 对我若即若离有意思吗? 沈清还装傻:“什么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心里暗自憋气。 沈清还却幽幽看着我,好看的唇开合,说:“你想说什么,为什么不说呢?” “沈清还,你故意的?” “嗯。故意的。”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我,“所以你要说吗?” “嗯。”我轻缓一口气息,问,“刚才为什么不接我的话…?还表现出对别人所讲的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 “没有不接,也没有很感兴趣。” “那刚才嘉颖问你要不要去西湖时,你不也没拒绝吗?我看着她就是有点喜欢你。” 沈清还认真地回答我,神情淡淡:“她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但她知道我们的关系,你可以替我回答她。” 第41章 “你如果不想我去的话,可以说,‘她不去’。像之前我替你拒绝其她人一样。” 我愣了一下。 沈清还问:“做不到吗?” “我是完全属于你的。”她微低下头,把脸放在我手心,重复问了一遍,“做不到吗?” “有点。”我挣扎着,有点想要抽回手。 “所以我说,时汩我讨厌你。”她依旧淡然地说。令人听不出半点讨厌人的感觉,反倒像是在撒娇。 “讨厌……我?” 她眼神如柔水,“为什么不替我说话?” “或者你应该说什么?” 沈清还一步一步缓缓问着:“强势地跟我说,你要我坚定地选择你,说每一次都要。” “说你也会这样对我,说你也会坚定选择我,每一次。不管是遇到什么事,” “说我们之间,不是那么容易分离的。” 我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病好了之后,我仔细想了想,好像遇到问题时,你从来都不跟我沟通,”沈清还仰着头问我,“时汩,你真的想过跟我长久吗?” 我停顿了几秒,也没能说出来一个“有”字。 沈清还的表情转为疑惑和不可置信,我很少在她脸上看到那样鲜活的表情。 她微微侧头,摊着手,胸口起起伏伏,像被气得很厉害。 片刻后,她重新坐到椅子上,眼神直直盯着我,说:“说‘有’,你说你‘有想过’。” 我点头,认认真真说:“有。我有想过,想过和你长久。想过很多次。” 沈清还这才顺过气来,“时汩,我们在一起,我们一起做好在一起这件事,好不好。我不想那么容易,就被你放弃。我希望你对我有占有欲,对我有一切爱人间该有的情感。我希望你在乎我,并且,永远不会放弃我。” 我知道了,沈清还想让我成为一个浓人。不再主体性缺失、一味被动。 我问:“所以你这几天,是在让我明白这个?” “对。” “可我很难受啊,万一我一气就再也不理你了呢?” 沈清还那双好看的眼睛迷离地看向我,“你舍得?” “不舍得。”我看向她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脚尖。 “舍得也没关系。”沈清还伸直一只手臂搁在桌子上,脸搭在上面,用一种柔柔的目光看着我,说,“如果你舍得的话,虽然我会难过,但我会去找你道歉,然后跟你说清楚。” “我让你难过,你还找我道歉哦。” “那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你呢。”沈清还的语气像撒娇,“我还是想,靠一些别的什么吸引你,不止靠我以前所坦诚的脆弱。” 我问她:“那我能不能,一直从你这里,得到偏爱……” 她双手拇指指腹温柔擦拭着我落下的泪,把我拥入怀里,说:“为什么不能呢?我以后,会把我心上的偏爱,都给你的。但反过来,我希望你也要是。”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我希望看到你在乎我,你肯定也希望我在乎你。” 嘉颖坐了回来,重新说起一起去西湖的话题,我牵起沈清还的手,朝嘉颖道:“那我们一块儿去吧。” 嘉颖笑,说:“好。” - 晚上沈清还搬回来时,我双臂抬高,为她呈上钥匙,“清还大人,小的知错啦,以后再也不提分手了。” 沈清还伸出食指,勾了下我的鼻梁,哼了一声。 她细致地熨烫着我的衣服,我把熨烫好的几件衬衫悬挂在一起时,忽然想干一件坏事,又用我衬衫的袖子搂在沈清还衣服的腰上,打了一个结,像我在搂抱住她。 沈清还食指按按眉心那颗浅淡的眉心痣,说:“祖宗,我才熨好。” “不行吗?”我恃宠而骄,挑挑眉。 “行,”沈清还一下一下轻而缓地点着头,笑说,“好。好得不得了。” 她走过来,环抱住我。 “沈清还,你怎么会那么完美啊。” 完美到像我的一场梦。 我盯着她的唇,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唇。 被她看到,她问:“为什么看我的唇?” 我吻上她金声玉振的口,将她的呻.吟吞入我欲望的腹中。 沈清还的想象终究是敌不过我的实践。 她还是太匮乏。 这一晚,她该不断被刷新着认知。 原来还可以这样做? 这样? 她问我:“时汩,人类的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什么?” 又问我:“时汩的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好热……”她说。 我说:“沈清还,别掐我了,疼。” 上午9点,沈清还悠然醒来。 她踱步到客厅,看见了我新买的鲜花。 取一支嗅闻,“一大早就有花。” “还有香香的饭。” 我回身望她,笑着说:“沈清还,现在我俩是反过来的了。” “什么意思?” “早上的时候,我睁开眼,是真怕你跑了,是真怕你是我的一场梦。” 沈清还情深义重地看我一眼,然后认真地说:“我不跑。” “你不跑我永远都不会跑的。” “那我要是跑了呢。” “看情况。”她悠意地晃晃脚尖。 “怎么个情况?” “如果你不再爱我了的话。” 我几乎跑过去,手覆住她的唇,说:“不会的。” 第 33 章 休息的时候,我在看一个视频。 “在看什么?”沈清还皱眉评价我,“笑得好放肆。” “在看各位新闻主播老师的嘴瓢失误集锦。” 沈清还口吻一本正经道:“我下午讲话时,如果出错了,那你回来就完蛋le。” 我:“那你就是一个‘完蛋le’。” 沈清还唇角提得很高,把我往我怀里一揽,笑着说:“烂梗。” “略略略……”我同她嘴贫,“那你就是‘不会出错le’。” “今晚看看再说le。” 下午时,沈清还又发消息问:【开心果茉莉椰还会再宠幸吗?】 我:【宣。】 心:【收到(老婆)】 我心里喜滋滋的,特别美。 晚上,还没等到她人,她的信息先飘回来:【小时汩,我嘴瓢了一个字】 如果此刻她在眼前,肯定会悠然地望着我,问,“你说,怎么办?” 我腿莫名颤了一下。 我知道,她一定会把昨天我用在她身上的方法都施加回来的。 心:【以后禁止外放主持人失误集锦】 我:【好哦。(捂嘴笑)】 心:【还有时汩,不忙的话帮我把书桌左手边那份蓝色的文件夹送过来吧。】 我:【好。】 没一会儿,我发:【我到门口啦】 没收到回复消息。 里面新来的工作人员问我:“你好,请问您找谁?” “沈清还。我送个东西给她。” “哦,沈总啊,刚刚才出去。” “那我可以把东西放在哪里吗?” “您放她办公室吧,直走左手边第一个就是。” “好的,谢谢!” 我审视着这间办公室,如沈清还所说,她有在好好照料从家里搬过来的植物——那盆绿巴黎竟然还顽强活着。 甚至她的办公室里,竟到处都是我的痕迹:送她的叶片书签、护眼小台灯,抱枕。还有一张我们两个人的合照。 她的周遭全是我,令我心安。 晚上接到她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布置了烛光晚餐,她安排醒酒。 两人对坐时,我举起酒杯,心血来潮,说:“沈清还,我们交一下杯好不好。” 她有些惊讶,却笑意盈盈,“好。” 在床上,沈清还抿唇时,我就知道她要亲我了。 我饱含期待。 沈清还单手摘下我的眼镜,在我眼前轻呵着说:“小时汩,耳朵好红。” 我完全晕沉,停倚在她的港湾。 “清还。”我几乎眼含热泪地喊她,“沈清还。 “我觉得你的名字好好听。 清还。 清还。 沈清还。 我爱你。” 我在她耳后吹一朵气,问:“沈清还,你会永远爱我吗?” 用指尖描摹她温润的锁骨,贪心地要求一个永恒的誓言。 沈清还:“我会。” “沈清还,你是不是我永远的归宿。” 沈清还:“我是。” - 去蓬景家做客时,她家的布偶猫绕着我的腿转。 我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沈清还过来把猫抱走。 晚上回来,沈清还问我:“你不喜欢小猫吗?” 我缓慢地眨眨眼,说:“不算太喜欢。” 沈清还:“应该是不止不喜欢吧,我看你好像还有点怕它。” 第42章 我说:“我怕你听了做噩梦。” 沈清还却捋着我的手指,十指牵扣,认真说:“那我是不是,能分担走一点你的噩梦?” 我点点头,开始叙说—— “我曾亲眼见证一只小猫的死亡。 记不清是几岁了,家里的厨房旁边有一个杂物间,猫在里面生了一窝小崽。被他发现后,听从着“猫来穷,狗来富”的俗语,他在我眼前把小猫摔死。 我忘记眨眼。 也忘记了,他摔死的,究竟是一只小猫,还是三只,或者更多……” 我眼里浮现出当时的场景,眼神有些失焦。 沈清还揉着我的头,把我抱进怀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轻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这样安慰我。” “那妈妈呢?” 沈清还转移话题,问道:“你对妈妈的印象怎么样?” 我皱着眉头,想了几秒钟,说:“还好吧。” 我没有跟别人倾诉过我的家庭,但我想起沈清还同我说的,我想我也应该对她坦诚。 “我妈对我,其实应该就只是一般。” 沈清还继续问:“奶奶爷爷呢?” 我摇摇头。 姥姥姥爷就更别提了。 我妈曾跟我说过,我姥家里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会供我小舅上学。 沈清还说:“时汩,我们以后就在抚州,种种花,重新养只小狗,好不好?” “我妈妈这边,她不会再干预我了,虽然明面上,也不会承认。但我们过我们的生活。” “我已经看好了好几套房子,之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合适的话,就把它买下来,好吗?” 沈清还把明明白白的未来敞开在我眼前,我知道我们是有未来的。 我窝在她颈窝:“好。” 沈清还又说:“时汩,准备好的时候,带我去见见你妈妈吧。” “好……” 带沈清还回我老家那天,母亲与她,相谈融洽。 毕竟沈清还,真的是我能遇见的,最好的人。 黄昏时,我坐在小院里,刻着沈清还的姓名牌。 - 夏天就要到啦。 我们去了大草原旅行。 还实现了许多个愿望,在抚州买了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虽然是二手房,但没住过人,装修也合我们的心意。 搬家那天,我异常兴奋,问:“沈清还,货拉拉拉不拉拉拉?” 沈清还笑着陪我闹:“货拉拉拉拉拉。” 把那盆昙花小心翼翼移到新家时,我站在阳台上,同沈清还说:“养了它那么久,居然还没有开花。” 沈清还宽慰我:“好事多磨。” 整理衣物时,我看着之前送给沈清还的围巾,都被围旧了。 我朝客厅喊:“沈清还,围巾都有一点毛边了,我再给你织一个吧,要什么颜色?” “还是白色吧。”沈清还回我,“会不会有点太早?” “我先计划着,到入冬的时候就能直接围了。” “好!” 这天,沈清还给我发了一个视频,视频里她手里拿着零食,对一只泰迪熊说“坐”,小小的小狗便叫一声“汪”,然后坐下了。 沈清还摸摸小狗的头,说:“好乖。” 然后看向镜头,说:“惜惜,我们养它好不好。” 我当即给她发语音过去:“好。超级好。” 沈清还:“店家说等疫苗打全了我们再领它回去。” 我:“好!” 后几天晚上,沈清还手摸着沙发上摊着的布料,手举起一件浅粉碎花的,问:“在做什么?” “给小狗做几件好看的小裙子。” 她躺在我的双腿上,语气里有些疲惫,说:“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那么着急地给你打电话吗?因为我看上的这只小狗有另一个人也看上了。店家看我实在喜欢,就让我赶紧下手。” “你会喜欢吗?” 我吻一吻她的颈,手下剥离她的衣物,说:“超级喜欢的。” 临睡前,沈清还说:“我们给它起一个名字吧。” “叫只只。” 形单影只,但有两个只,就是成双成对。 “好。” - 第二天下班时沈清还又发消息: 【我来接你。】 和沈清还一起往家走时,我问她:“怎么最近总要接我?” 沈清还:“我从新闻上看到了,抚大有一个学生,骑电动车时被拐弯的大货车撞到了。” 她没说“死”这个字。 但我知道,那个学生被撞死了。 甚至上个星期,那个学生还来过办公室。 我那时知道,我又离死亡那么近了。 晚上风有些大,我和沈清还挽着手走着,迎面碰见了一个单薄伛偻的身影。 我和沈清还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有些晃神。 是我们之前散步时总会遇到的一个老奶奶,以前,她总是和另一个人一起牵着手走的,但现在…… 我们都没再说话。 - 之后又过了稀松平常的一个月,沈清还渐渐忙碌起来,晚上她发消息:【今晚加班。】 我调节气氛:【好冷的字。】 心:【今(火苗)晚(火苗)加(火苗)班(火苗)(太阳)(太阳)(鲜花)(心)(亲吻),最近太忙啦,两天后再接你,小宝。】 我:【1】 心:【d】 我:【……】 心: 【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do?】 【不是哦。是“滴”。】 我仿佛能看见她坏心眼儿地笑。 窗外忽然落雨,我给沈清还回消息:【下雨了。】 心:【收到。】 收到什么呀收到。 我抿着唇笑,一股妥帖的满足浮上心头。 夜晚雨声淅沥。 床上,我捏了捏沈清还的脸,问:“以后你的腮帮子也会像央视主持人那样,像小松鼠一样鼓起来吗?还会很灵活吗?” “你觉得呢?”她的舌尖顶着口腔内壁,而后微眯着眼问我,“主持人的口,会不伶俐吗?” “不知道,但我的肯定伶俐。”我说。 我的视线望向远方的虚空,手下浮起用力攥住她柔软的头发的触感,沈清还的头正向后仰着,两颊微微凹陷,仔细吞吐着呼吸。 我问她:“舒服吗?心心。” “嗯。” “沈清还,你的腰好敏感。” 她被我说到脸通红。 “小时汩,”她紧紧扣住我的手腕,说,“轻一点……轻……” 我的手腕放轻放缓。 第二天沈清还看到演唱会开售的消息,问:【我们去看林忆莲演唱会,好不好。我怕错过这次,又会再等很久。】 我:【小宝,我看看时间表,等我一会儿。】 【12月6号,福州站可以吗,正好可以拐临熙去。这次如果去临熙的话,我一定要订一个超级豪华的酒店。】 【你呢,有时间吗?(挑眉)】 沈:【相当ok】 买完票后,沈清还发来捏着嗓子的撒娇语音:【干嘛总叫我小宝】 下一条是正常声调的:【明明我比你大。】 我:【不喜欢嘛?】 心:【喜欢。】 我听着歌手的声音,应和着唱:“谁能忘怀晨雾中,有你吻着半醒的身,谁能忘怀长夜中,共你笑着,笑得多真。” 把歌曲链接发给她:【沈清还,我想听你晚上回来给我唱这个】 晚上开车回家时,路过看到路边有卖藤编篮的,小鹿的造型。 我想起我们即将接到家的小狗,拐回头,把车停到路边,下车去挑了一个。 可以当作只只的小窝。 晚上开门时,才发现编篮放在副驾驶上忘拿回来了。 我懊恼,一拍头。 沈清还见了,把她的手伸过来挡住,问我:“怎么了?” “车里东西忘拿了。” “就因为这个你打我老婆呀,我下去拿。” “没事儿,明天再拿也行。” “好。” - 这一天早晨,下着蒙蒙细雨,我拿上之前那把印着小狗和落叶的雨伞,感叹道:“老天奶啊,下雨下好多天了,为什么还不放晴。” 我撒娇:“这雨真讨厌。” 沈清还轻刮下我的鼻梁,语气里有宠溺,“昨晚还说喜欢下雨。” 我说:“那是在家里,不需要出门的时候,正赶惬意。” 临走前,我把昨晚新编的陶瓷手串戴到沈清还腕上,说:“夏天到啦,晚上我包素饺吧,韭菜鸡蛋馅儿。” “好。”沈清还应,临出门前,却忽然回头看我一眼,说,“我晚上去接你。” 我:“不用啦,嗯。” - 晚上的雨很大。 雨很大。 第43章 我艰难掏出手机,在肮脏的死水中打字: 【回不去了我爱你小宝】 然后我醒了。 第 34 章 “你是说,她的愿望是想海葬?” 沈清还皱着眉头,单手反掐腰,虚弱地站在那里,同一个人交谈。 那个人穿一件黑色外套,全身上下从头黑到脚,发型朴素,眉眼却极艳,没被装束压制住。 是沈长赢。 我听到沈长赢说:“我上一次跟她谈论起最想去的地方,还是在高三的时候。我说我想去克罗地亚。时汩就说她想去临熙,还说甚至想老死在那里,然后把骨灰撒进海里。” 是的。 我说过。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大概还因为我过早地谈论起关于死亡的话题,沈长赢诧异地望着我。 沈长赢:“我不知道这些年她的想法,有没有改变。” 沈清还右手在窗上点点,“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想法,我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沈长赢:“你们后来不是好几次去临熙玩吗?我想,她应该是爱着这座城市的吧。” 沈清还点点头:“那就听你的。” “你应该是对的,毕竟连那么大的事都只有你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 又喃喃道:“听她的。” 我有些疑惑: 什么事我告诉了沈长赢没告诉沈清还?没有吧……? 告别礼厅里,我跟随着沈清还看见了我的遗体。 我化过妆的脸苍白惨淡、僵硬,符合死人的定义。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有些怕,扭过头去,又看向沈清还。 沈清还的脸色,也是灰白色的。她蹲下身,手指缓慢地抚过我浮肿的脸,充满温情。 温煦在一旁搀着她,却一直搀扶不起来,没办法,温煦跪在地上陪她。 我曾对她说过:“我希望看到你在乎我。” 所以在我走后,她不会压抑悲伤,而是任由它倾泻流淌,像一场暴雨。 我看着沈清还哭到双眼肿胀。 一个人的眼泪原来是流不尽的吗? 我看到她哭了好久,好久了。 我又想起之前她拦车的时候,她那么体面的一个人,在歇斯底里地为我呐喊,为我伸张。 沈清还,你究竟,有多喜欢我? 葬礼上有许多人。 他当然也在,但我并未看出他的悲痛所在处。 针对由沈清还以妻子的身份操办主持我的葬礼这件事,他抗议过,我听他说:“胡闹,两个女的,像什么样子!?” 沈清还拍过去的一张存折,让他闭了嘴。 流言蜚语侵袭比不过钱财载身。 出席葬礼的人,老师之中有温霜林、熊妮妮,我的研究生导师张鸿韫。 同学有向向、张静静、魏千薇、林毛毛… 学生中有申诗桃和薄谨初,还有其她几个同学。 温煦念完悼词后,众人依次鞠躬、遗体告别、献花,其中一些人呈上了一封信。 还有一些我意想不到的人,竟然也来了—— 她的名字叫万红,微信付款码上能看到。 温煦问:“您是……?” “哦,她经常来我的餐馆吃饭。” 最早些时候,母亲住院的那些日子,吃饭很挑剔,光饺子就有好多种嫌弃法:咸了、淡了、馅料不是韭菜的、馅料是韭菜的吃了不消化、包的肉少、包的馅漏了。 我给她做的她始终不满意,外卖点的就更别提了。 生病的人烦躁的情绪也多,我知道。 有一次,在护士第三次扎着她手上的青筋时,她眉头紧皱着,像锁住了痛苦。 我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轻声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周围的饭馆差不多都跑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她喜欢吃的东西。 最终,还是在离医院三公里的地方,找到了这家馆子。 有饺子、面叶、手撕面等主食。 一听说是给病人吃的,餐馆老板做得很用心,仔细询问我面汤汤底、要不要香油、香菜、蒜黄等东西。 她家有个小女儿,很乖巧懂事,每天中午放学的时候就会来餐馆帮忙。 我在等餐的时候就看一看她的试卷和作业,说这一题应该怎么怎么写,是什么思路。 后来,我和老板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同高中时常去的那家板面店的老板一样。 丧事办完前,被救的那个小男孩和他的家长,来到我灵前,三次跪拜。 沈清还喃喃道:“时汩,你听到了吗?他们来道歉了,你不是枉死。” 沈陶然没有公开出面,待众人散尽后,她来到灵前,扶起沈清还。 遵循着白发人不送黑发人的习俗,平辈人送我去火化。 看着时*出现在大屏幕上、显示着“正在火化”的字样时,很奇特的感觉。 但我的灵魂并无任何异样。 太大的骨头被敲碎后,所有的骨灰由沈清还拣入盒中。 我看到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哆哆嗦嗦的。 她的泪差点落在上面。 我不忍心再看,飘出馆外,一缕青烟飘逝。 之后,沈清还一直在协调着到临熙海葬我的事情。 她的情绪好像平复了些,却又时常崩溃。 我记得,有一天她坐在路边,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阿姨,你能帮我搓一搓这个橙子吗?” 沈清还帮她做了。 小女孩把瓶身印着橙子的那块儿递到沈清还鼻尖,说:“姨姨你闻一闻香的。” 沈清还嗅了一下,点点头。 路上,一辆货拉拉路过。 沈清还目光瞥到,却忽然伏身。 小女孩没有被吓到,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哭,反而是趴到沈清还背上,窄窄的手臂环抱她,轻轻拍着,“没事,没事。” 沈清还的肩膀抖颤得如同一场地震。 哽咽到不能出声。 小女孩在妈妈的呼唤下离开了。 之后沈清还哭了多久,我就在旁边着急了多久。 下雨了,可是我却不能为她撑伞。 盛大的绝望装满了我的内心,它沉甸甸的,快要破碎。 晚上回去的时候,沈清还的依然眼神空旷,她拿出手机无意识搜索:【果粒橙包装为什么会香?】 答案是果粒橙包装会香是因为采用了香味微胶囊技术与特殊印刷工艺 。 “小时汩,如果你在,你会不会也会觉得好玩?” 沈清还抿了一口橙汁,皱起了脸。 不知道是不是胃部长久没接触到东西,沈清还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终于,沈陶然听到了声音来扶她。 沈清还昏了过去,昏迷前,她在用自己的左手紧牵握住右手。 沈清还,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想象我还在你身边吗? 我看到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了无生机的样子,恨不得立即魂飞魄散。 医生在屋里忙前忙后。 0114分时,屋外又刮起了一阵大风,沈清还终于醒了过来。 她的妹妹念念搂着她的肩膀,哭着说:“姐姐,你不要不吃东西好不好。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沈陶然拉开她,“念念,让你姐姐好好休息一下。” 沈陶然没说什么,只是爬上床,抱着沈清还一遍遍安抚着。 - 沈清还只把我一半的骨灰洒入了大海,另一半仍留在她房里。 一半入海归风后,我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了。 一只小鸟停留在窗前,沈清还忽然又张口,呢喃般问询着:“是你吗?” 我死后,她的世界里,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能成为我的化形。 从临熙回来后,她去店里拿了我修复好的手机。 我从没有告诉过她密码。 她试了半天,就试出来了。 813107 她农历生日和阳历生日的组合。 她相信我会如此爱她。 打开后,她却没有去翻看我的手机,而是先来到书房,翻起我过去的记忆来。 沈清还知道我有个行李箱,里面收藏了所有我认为带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沈清还,你会讨厌我的记忆唠叨吗? 她没有。 跟随着她的眼睛,我一一看着过去那些记忆: 刚上高一的时候,张静静托人送给我的本子。 生日的时候王珺珺送的折星星。 沈长赢送的指甲刀。 小熊写着“加油,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的鼓励的话。 还有一角红色条幅,上面沈清还三个字写得利落干脆。 是我从她们高三班级宣誓红幅条上剪下来的。 同时被用相框装裱起来的,还有沈清还的硬笔书法比赛一等奖的作品。 还有,沈清还的证件照,是我用手机拍的学校展示厅里优秀学生干部的照片,洗出来然后剪下来的。 第44章 我完全像个偷窥狂和收集癖。 高中的时候温煦开玩笑啐我:收破烂的。 我笑嘻嘻,回嘴道:赢神小跟班。 我内心是舔狗,但绝不允许自己明面上摆出舔狗的姿态。 沈清还还翻到了装在盒子里的贺卡。 它们分别这样写道: 【小时汩,乖宝,姐姐先去上班啦,早饭在锅里。】 【时汩女士,请问您愿意陪一位十分优雅且美丽的沈女士共赴晚餐吗?】 【乖宝,还有两天就回去啦,等我。】 …… 是沈清还送我的一束束花束里的贺卡。 还有,为沈清还今年的生日提前准备的礼物—— 一本相册,里面都是以我的视角去为她拍的照片、去记录的生活的点滴。 里面有许多张图片: 我给她剥的菱角、做的糖包子。 沈清还举着个柚子朝我看。 戴着墨镜笑着朝我。 穿着白色裙子指着一池荷花朝我说话 …… 翻着翻着,沈清还的眼眶湿润起来。 我却有些心虚。 因为我其实还有第二个行李箱,放在了老家,里面是我高中、初中时期的日记本,记录了部分我对沈长赢的喜欢。 晚上。沈清还点燃一炷香,我的照片前摆放着大大的香炉,旁边还有两只蜡烛。 她把从葬礼上收到的信件一一拆封,却没看。 在空中晃了晃白色纸张,对着虚空道:“惜惜,你在我旁边吗?能收到这些书信吗?” 没人看见,我点了点头。 沈清还点燃第一封信。 我的眼前耀过一片火光,天空中信纸缓缓出现,文字化为了金色的: 【阿姨你好,我叫石明睿,在实验小学上三年级。非常感谢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那晚,我不该逃跑。后来也不该不承认是你救了我。真的非常谢谢你,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读书,做很多好事,来回报社会的。】 我听到过众人议论,是沈清还和沈长赢一起施下的压力,要不然他们到死也不会承认。 我扭过头,不想再去看这样虚伪的文字。 在沈清还即将点燃第二封沈长赢写的信件时,沈陶然推门而入。 她眼里装满了不理解。 她不明白沈清还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替我收集这些信笺。 我也不明白。 但应该是了结我未竟的心愿吧。 沈陶然终于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清还自烛光中回过头来,咬着牙的口齿模糊,依稀能听清:“妈,我唯一害怕的,是她在地底下,没有一个爱她的人了。” 我如被雷电劈中,浑身汗毛直立。 她何以能替我着想到这种地步?? 是因为我跟她说过,已经去世的奶奶爷爷、姥姥姥爷,都不喜欢我吗? 是的呢。 沈清还。你如此爱我。所以记得我说的每一句话。 留守儿童,被迫骗保,几近辍学这几个关键词能很好地串联起我的前半生,直到我遇见你,能把我妥帖珍藏好、安放好的你。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发抖,一直在流着泪,整个人成了世界第二大的盐湖。 为什么,让我遇到这么好的你? 为什么又要让我离开你? 我抬头,开始质问上天的不公! 我指斥天地,我做错了什么吗? “温厚”天地不回答,予我以雷暴、风雨。 第 35 章 孟婆骤然出现,她盯着燃尽的第一封书信,问我:“已经有人开始思念你,是你救的那个小孩。你入梦,还是不入?” 我摇摇头。 这样珍贵的机会,怎么会留给这样的人? 我只恨。 为什么会为了这样的人,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我看向沈陶然,她似乎也被沈清还的话震住,静缓缓搂着沈清还,说:“有你妈妈在呢,你可以写一封信给妈妈,让她帮忙好好照顾她。” 沈清还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我看着她在泪光中写完了那封给我的信。 但她烧信的顺序没有变,第二封依然是沈长赢的。 硕黑的虚空中,烫金大字又浮现: 【致时汩: 我的战友、我的朋友。 你好哇时汩。 你在那边,还好吗? 我对你,总有一些亏欠。 初中时,在我割麦子脚受伤时,在学校里把我背上背下的你。 中考结束那年,我脑子有些不清醒,差点被车撞,把我救下的你。 那天,我看到你一瘸一拐走着,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可以奋不顾身地去救别人。 可是你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的人,重视别人的生命重于自己。 还有,总是与我结伴而行的你。 很多时候,我与你互作参照。 高一一整年,最早的早读,是你陪我一起度过的;最晚的自习,是你陪我一起回寝室。 高三的时候,我因为自己的生活,自顾不暇,所以忽略了你的感受,意识不到当时的你有多需要我,意识不到在高考前你为什么要逃课,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去看海。 在高考后,你把我的联系方式删掉,我知道,我真的是做错了些什么。 我登上空间,看到了那时你的签名里流出的无助和痛苦。 头疼的那晚,你跟我说,想提前回寝室了,我没察觉到你的异样。 小熊老师凶你时,我也只安慰了你几分钟。 时汩,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 庆幸的是,后来我鼓足勇气再去联系你,你没有对我生很大的气。 我想对你说许多声谢谢,却又知道,这几个字的分量太轻。所以就想着,以后有什么事,我总是要帮你的。 听到你和沈清还在一起的时候,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 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你在抚州稳定下来后,我偶尔回来,每次回来,我都能看到,你对于生命的热忱。 你钟爱每一场日出,每一次花开、每个季节的轮换。 或许,我应该像你一样珍惜。 时汩,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回头,应该不耽误这人生。 算了。时汩。 时汩,如果碰见我妈妈的话,就麻烦你跟她说一声,我过得很好。 下辈子,我还想做你的朋友,那时,我肯定是合格的。 或者,你做我妈妈的女儿,我们一起被她爱着。 又再或者,你做我的女儿吧。 我会像我妈妈对我那样,给你缝虎头鞋,给你抹香香,在你每个哭泣的时候,在你每次需要的时候,我都会在的。 时汩,一路安宁。 我会想起你,永不忘你。】 一信烬完,风又把一张纸吹落地。 沈清还弯腰去捡。 下一秒,我却又看见一颗硕大的泪砸到地板上。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沈清还,不要再哭了。 沈清还从桌椅的缝隙里,拾起根细头绳。 她给我买了许多根这种细头绳。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两个人会对着这根破头绳哭泣。 但像这样散落在各处的头绳,还有许多。 所以沈清还,把它们拾起来,然后不要再哭啦。 我心正愁苦万分,该如何让这些头绳消失,宠物医院给沈清还打来电话:“你好,宠物店突发火灾,只只现在在抢救,您可以过来看一下吗?” 沈清还顾不上所有,跑了出去。 孟婆幽幽的声音出现:“有非人类生物在思念您,要入梦吗?” “你说的,是狗?” 孟婆点头。 我想到了让那些头绳消失的方法。 朝孟婆点头,“要。” 我进入了小狗的梦。 梦里,只有黄色和蓝色是鲜艳的颜色。 一只额头上有着一抹白色的旋的小狗跑了出来。 却不是只只。 我蹲下身,小狗湿漉漉的舌头舔着我的掌心。 我问它:你是谁家的小狗呀,为什么会思念我、入我梦来? 小狗呜呜地叫着。 看着有点倔。 眼睛里转动的泪水,使我想起了最初曾被我抱进怀里的那只小狗 我心里一阵酸软。试探性喊它:“豆豆?” 沈清还家的豆豆?它是我所救下的第一只小狗? “汪!” 它是“豆豆”! 从它的眼睛里,我忽然看见了一双女人的手,似乎是高举在水中,没一会儿,溺了下去。 豆豆想去救她,却晚了一步。 自此后,豆豆像是发了疯,遇见水便往下跳。 我心里升起了可怕的猜测:难道,沈清还的亲生母亲,是溺水? 豆豆给我看的最后一眼,是她挣扎在水中。 第45章 还没等我再跟豆豆说些什么,它便消失了。 第二只小狗跑了出来,我认出来它,激动万分,喊它“鹿鹿”。 2022年,我在路边捡到的一只小狗。 那时它刚出生,身上的羊水和脐带都没完全褪去。 我那时候没想过养小狗的。 但实在不能看着一条生命就那样在我指尖逝去,就先抱了回去,每两个小时就用注射器喂养一次,就那样悉心照顾了几天,度过了它最危险的时候。 我实在不忍心把它送人,于是在征求了房东和室友的同意后,养了下来。 我准备了一个柔软暖和的小窝,把它安放进去,手指绕着圈逗它,“嘬嘬嘬,鹿鹿,到我这里来。” 刚开始那些天,鹿鹿睡得很不安稳。 我把它抱进我的怀里,用我的旧衣服包裹着,让它轻而软的身体贴着我,我搂着它。 没一会儿,鹿鹿便咂吧了一下嘴,安然地睡过去。 我轻轻地呼气、吐气。 觉得自己承担起了一条生命。 但等鹿鹿稍微大一些时,室友身上起了红疹子,这是以前从来没出现过的情况。 我心里一阵担忧:该不会是因为我养的小狗吧。 我问她:“去医院做个检查吧,我来报销,陪你一块儿去,看看是不是狗毛过敏。” 检查结果出来,还真是。 我好像不得不暂时送走它。之后一周之内要再找到一套独居的、能够养狗的房子。 我就先把它送回了妈妈那里。 我离开它的时候,它短短的四条腿焦急地倒腾着追我,尤为不舍。 但等我再回去看它时,它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曾怀疑过鹿鹿的死因。 会不会是因为妈妈嫌养着麻烦,所以随便丢在什么地方了。 后来旁敲侧击地跟邻居打听,对方说:“你那个哥是真的有点做事不灵光,那小狗就在那儿,他看也不看就倒车。” 是三轮车轧的。 我确认了。 鹿鹿,你会有多疼? 我透明的泪水与透明的身体融为一体。 我不知道是松一口气还是怎么。 幸好,幸好不是被丢弃的。 可是鹿鹿,被车轮压和最初就被冻死,哪个更痛一些? “你怪我吗?”我问它。 鹿鹿只是在我身旁转着,扑舔我的手,它还保留着我最后一次见到它的样子。 小狗不会怪人。 小狗只会对人类毫无防备心。 我蹭一蹭它的额头,说:“对不起。” 白雾过后,鹿鹿也消失了。 终于,那只名叫只只的小泰迪熊笑着朝我跑过来,尾巴摇啊摇。 我大声喊它:“只只。” 它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揉揉它软乎乎的身体:“你是小狗呀。是我的小狗呀。” 只只汪汪叫了两声。 当时在宠物店里,我和沈清还一起去看它的时候,我伸手,在笼子外虚空逗弄着它,然后扭头问沈清还:“一只只只。你不觉得很好玩儿吗。” 沈清还温柔笑着点头。 “只只。” 她唤它。 只只应:“汪汪!” 我们当时计划着:春天的时候,带它去露营。夏天的时候,带她去小溪里玩水。秋天,给它堆落叶堆,让它一头扎进去。冬天,在雪上留下我们的足迹。 如今,却再也不能实现了。 我对着只只,认真跟它说:“帮我把所有的头绳找到后,都叼到垃圾桶里好不好。” 只只:“汪!” “你能听懂是不是?” “听懂就握左手。” 只只抬起左爪。 我握着它柔软的爪子,又叮嘱一遍,说:“别忘了,找头绳,藏头绳。” 只只又抬起左爪。 我挥了挥手,它躺回了我给它买的小鹿的睡篮里,怀抱一只黄色小鸭。 睡吧。 只只。 我说:“照顾好妈妈。” 只只汪汪地叫着。 “这辈子要平平安安的,要活很久哦。” “听到了吗?” “汪汪!” 梦境烟雾越来越淡。 “我走啦,狗狗,再见。”我同它招手。 “汪……” 它答应了我。 醒来后,我忽然心惊。 孟婆不是说一梦吗? 她不能用三只小狗来坑我三次梦吧……? 就在我要去质问她时,愣了一下,恍然懂了,不是三只小狗。 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只小狗 都是豆豆。 一直想救沈清还的妈妈的是它,投胎到我家的是它,在宠物店里再次被沈清还和我选中的,还是它。 我望着远方,豆豆,你能完成我交代的任务吧? 第 36 章 从宠物医院回来,沈清还拂落身上的灰尘。 继续给我传递着信件。 第三封是张静静的。 她的唇上有一颗痣,笑起来的时候偶尔会抿上一抿。 她在我的葬礼上出现,我有十五年都没再见过她了。 我开始阅读: 【hello呀小时汩,没想到吧,我来了。 还记得中考结束后那次聚餐吗?那时候我们谁都没想到,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还会记挂着我吗? 我永远优秀的同桌。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教室里,我流鼻血,你着急地去给我买纸巾,我看着你跑去的背影,心想:你真好。 我记得你刚上大学的时候,踩了几下我的企鹅空间。 那时候我沉迷于和前夫一块儿打游戏,每天都发一些游戏胜利的截图。 你不跟我说话,我也不敢去找你。 看见你到我企鹅空间后,我知道,你一定已经看见了我的这些年。 这三年中,我谈了对象,在18岁时结了婚,19岁时有了小孩。 从前我们一个铺的时候,晚上闲聊中你问我,比你大几岁。 那时候我不好意思回答。 我其实比你大了三岁。家里穷,上学晚。我人也不算太聪明,没什么上学的脑子,所以早早和你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你到二中后,我很疑惑:明明你最该去一中啊,后来,在你写给我的信中,我知道了你的情况。 但怎么说,这么些年,我依然能感受到,我和你的差距越来越大。 你知道吗? 在我和前夫离婚的前几天,我居然又梦见了你,你抱着我,跟我说:“不要原谅他,不要原谅伤害你的人。” 醒来后,我看着你在临熙大学的定位,想,我应该向你走去,至少以后,在路上碰见你一回,我至少不会那么无措。 可能有一些事情,你都忘了,可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课上,化学老师骂我,“张静静,你和猪共用一个脑子吗?” 当时你一拍桌子,说:“老师你不能这样讲话!” 当时你还在气愤之中,所以没注意到,我的眼泪。 还有,我家卖香油。 一些同学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就总是捂着鼻子,过分一点的,还扇风。 你当时是班长,走过去踹他们的桌子,在纪律本上疯狂记他们违纪的事。 你对我,总是那么好。 所以我总是在想,再次和你相见,我该是以我怎样的样子。 我本来以为,二十大几的人生,早就应该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但那天,我看见你在企鹅空间晒出的临熙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天晚上,我盯着看了好久,好久。 我知道,你始终有名校情结。 连带的,我也开始想读书。 快30岁的人,想走别的路,还能走吗? 但转念又想,从现在开始,也不算晚。 我没再去问你。 我去参加了成人高考,然后考了教师资格证。然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就在今年,我考上编制了,成为了一名小学语文老师,有了稳定的生活。 我的女儿依依也很乖巧。 我有好几次想给你发消息,约你出来聚一聚。 可我们之间,已经十五年没再有交集啦,太久了。我怕你早就忘了我。 时汩。 我该早一点和你见面,和你约一顿饭,说说你我这些年的境况。 时汩,谢谢你。 每年,我会为你送一束花。 时汩,再见。】 我曾梦见过张静静的,次数不多。 印象非常深刻的一次,是梦里我对她说:可是我也没有成长为很优秀的人。 梦里的我们有了一个拥抱。 临分别时她指着积了水的臭水坑,说“有一天我会踩进这个水沟里。狠狠地滚上一层脏水”。 那时我并不懂梦中她这句话的含义。 现在我想,应该是她在生活的泥坑中摸爬滚打,然后焕然新生。 第46章 我很为她高兴。 静静,我会记得你。扎一条黑黑的粗长辫子的你、穿浅色牛仔裤的你、写得一手端正字迹的你。 我为你的生活喝彩,为你的人生祝福。 第四封信,是向向的。信纸有被打湿的痕迹: 【小汩,你在哪儿呢。 我跟着你,相当于是从庆安到了抚州,你却走了。我为什么,找不到你了呢。 我总埋怨自己的高考失利,可每每想起,我是在大学的校园里才和你相遇,我就好庆幸。 毕业那一年,我比你先离开宿舍。 回庆安的车只有晚上11点多的。 当晚,你陪我喝酒、聊天,一直到9点多,你骑着小电动车送我去车站,把我的行李放在前面,拍拍后座,对我说:“上来~” 昏黄的路灯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牵握着你衬衫外套的一角,想:你真是我遇见的,最好的人啦。 我记了好久。 真的。你真的是,我认识的,对我最好的人。 记得我喜欢吃的零食,喜欢喝的饮料,偏爱的肉食。 所有认识我的人,叫我的名字时,大都是“向韵南”、“韵南”、“南南”之类的叫法。 只有你,最独特,我也最喜欢。 因为只有你叫我“向向”,完全不带“南”这个字眼。 或许,是我们两个人相似的经历,使你敏锐地察觉到我名字的谐音意义。 是的,我的名字是一种期盼,是期盼另一种性别的到来。 所以我去改名字啦,前两天刚办好手续。现在的我,叫向想,理想的想。 向有自己的理想。 向在想。 在思念,在怀念,在纪念。 如果你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抱住我,喊:“向想。” 还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一定会高兴——我考公上岸了。 前两年最痛苦的时候,我的生命和健康长久地消耗在一天天的早起里、一节节课堂上。有意义,但又没意义。 我曾占卜许多次,该不该辞职;也向你抱怨过许多次,说资本家如何一点点压榨我的剩余劳动力。 但我却一直担心,辞职后,万一家里真的遇到什么变故,我的存款是否足以应对危机,我是否能找到不比现在差的工作。 但是,你却说,你可以做我永远的后盾。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所以我对自己说:别管了,先去做吧。 人就应该,破釜沉舟地去做一次,不要瞻前顾后。 时汩,一直以来,你都像我的港湾。 可我真的希望你从来就不是这样好的人…… 我本来计划,你如果结婚的话,我一定会给你随上13140。 让你一生一世永远不要忘记我。 现在也是,时汩,永远不要忘记我。 我之后还会给你写信的,不要烦我。】 葬礼上时,小熊到得很晚。 我本以为,她早就把我忘了。 我本以为,只会记得她最后对我那失望的一眼。 她没在灵堂驻足多久,放下一个白色信封和礼金后,便离开了。 第三天时,纸灰袅袅升腾。 是小熊给我写的信: 【小汩,你好呀。 好多年不见,你还记得我吗?希望你不记得我了吧。 我首先需要跟你道个歉。 那时候我刚毕业,像个小孩儿心性,比你还要不成熟。 见到你和我对着干,我也就想和你往反道上走。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你,是持着怎样的心在高考还有几天的时候离开教室的呢? 是压抑到喘不过气来了吗?最近几年,还在吃管头疼的药吗? 抱歉,我是前几天去学校门口药房拿药的时候,才听老板说起你。 说你在高三的时候总来拿治头疼的药,她劝你去医院看看,可你却总是笑一笑,不说话。 时汩,真的很抱歉我是个不成熟的大人、不合格的老师。 有些话,我现在想跟你说一说。 高一刚分文科班时,我看着满脸稚嫩的你们,同样稚嫩的我觉得无从下手。 我看了许多名师课,做了一本又一本的习题和笔记,天天都在想着,要怎么教好你们,要怎么把你们送进大学,送出这一望无际的平原之山。 教育学中说要利用好榜样的力量,我给你们打印了一张张寒门学子考上名校的经验纸,但这始终都不如身边的榜样来得有效。 那天晚自习,我想让你们说出你们的目标。 就在全班冷场时,你站了出来,大大方方说出你的理想院校,给其她同学作了表率。 此后,你也果真进步飞速。 我喜悦于你的成长。 那时,我流传至今的外号——小熊,是你叫开的。 运动会上,一班的第一枚奖牌,是你跑了个半死拿回来的。 拿到奖牌的第一刻,你就把它戴到了我的脖子上。 听说我被撤掉的班主任,是你带着同学们去校长办公室抗议后,又重新得来的。 所以我现在也很疑惑,当时是怎样把我期盼的目光从你的身上转移开的呢? 那段时间我母亲频繁住院,我无暇再花多点心思在你们身上。 等我意识到我的疏忽,再想走近你时,却已经有了隔阂。 你在课堂上和我对立,不征求我的同意就自己搬去教室后面坐。 晚自习不按要求进班,考试时不交答题卡。 在你的身上,我好像看见了过去那个堕落的我自己。 所以透着你,看着我自己,所以疑惑、无奈、遗憾,甚至是痛惜。 高考没有多少时间时,你留下张请假条就出了校。 我当时只震惊于你的“胆大妄为”,却忽视了这背后的原因。 我对你,实在太坏了。 高考结束的酒席上,我心中忐忑等着,想你会不会再跟我说话。 但你始终没来找我敬酒。 我明白,我们师生间,一切都不可挽回。 到如今,我们相隔。 时汩,老师跟你说句对不起。 小汩,下辈子,我祝你:吃得好,睡得暖,不头疼,有合格的老师教导。 而我之后,希望能尽我全部的心力,做一名合格的老师,一名真正了解学生、走近学生的老师。 时汩,谢谢你。 汩汩,再见。】 原来她看我那一眼,不是埋怨。 是遗憾,无奈,痛惜。 “再见”两个字在空中消逝为灰烬时,我哭到不能自已。 第 37 章 沈清还烧信的频率放缓,我不明缘由。 这之后的第一晚,她一整夜看着神厨小福贵,没睡着。 第二晚,她看着神厨小福贵的结局落泪。 第三晚她开始看起奇奇颗颗历险记,双眼无神地睁着。 我生气地跑来跑去想要揍她,她的双眼在迷蒙的雾气中睁开,看着地上被风吹而晃动的影子,欣喜地喊:“惜惜。” 我不应她。 第四晚,她在看视频时,外面风雨惊雷。 她却迟迟不去关窗。 我吹一阵风,想把骤雨狂风吹走,却无济于事。 我想让她裹起被子睡,别哭了,眼角皮肤该有多薄啊。 她却感知不到我。 第五晚,她生了病。 看着快要病死了那样。 我双手合十祈祷:沈清还平平安安。 病了的沈清还却不消停。 半夜,她从床上起身,像梦游那般走出家门,来到我们经常逛的公园。 我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太过哀愁。 哀愁的月亮也被乌云遮走。 水波随风动,她沿着河边走。 我仔细盯着她虚浮的脚步,却看她竟然开始沿着河沿走了。 她一会儿抬头看乌云,一会儿看远处灯光。 小河蜿蜒,一路有上下的观赏阶梯,可她却贴边,寻找到一处缺口,走到离水只有两三步的低洼处。 我呆愣了两秒,飘着拦在沈清还身前,却始终触碰不到她。 绝望像破烂洪水一样铺灌了我的胸腔。我凄厉的声音震彻天际,“孟婆你出来!!” “你出来!!” 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喊:“我要入梦!我要进到她梦里!!!我为什么不能进她梦里?!你给我出来!!!” 孟婆现身,解释道:“入梦也要她是睡眠的状态,她睡得……太少了,断断续续,状态太差。” “你有没有办法阻止她?!!” “我们不能插手人间因果。” 我哭到近于干涸:“让我做什么都行。” 让我做什么都行。 孟婆看了看我的功德条,问:“你不投胎了,留下来给我打工可以吗?” 我:“好,好!我同意,怎么都可以。” 第47章 “一年。” “行。” “十年?” “行。” 我心天地可鉴,魂飞魄散是可以的,奴役三百年是可以的,永不超生是可以的。 孟婆掐看着表,“再等两分钟,凌晨一点十四分的时候,你能通过风影响她,到时候你做出让她能认出你的动作。” 我绝望哭诉:“她感受不到我。” “要在固定的时间里。两分钟后,是可以的。” 我问:“我有多长时间?” “一分钟。” 时间一到,我急忙朝沈清还耳朵上重重吹一口气。 心心,你能认出来,是我吗? 月光下,一阵风掠过沈清还耳侧,她呆立在那里。 我心内着急万分,怎么不像之前那样问“是你吗”了? 问啊,问了我就能回答你了。 我焦躁地吹落繁茂树上的一片树叶,想引起她的注意。又往她眉心吹送一缕风。 沈清还犹疑着,问:“……是你吗?” 我便又急往她耳朵上吹气。 [是我。] [是我呀,清还。心心。] 模糊的水光中,我感觉我好像逐渐看不清她。 终于,她说:“惜惜,是你你就再吹一下我的右耳,好不好。” 我再次做出曾数次做过的动作,吹她的右耳。 沈清还觉察到了。 她仰着头,又哭又笑。 片刻后,她慢慢跪下去。 可之后,任凭我再怎么用力吹,她都感受不到了。 我听到了一声撕裂的悲鸣。 这是我离世后,沈清还哭得最透彻的一场。 我听到了这世间所有的思念与不甘、委屈与遗憾。 我看见了凤凰泣血,蓝田日暖,白玉生烟。 求学时不得理解的句子在此刻顿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回过眼,绝望地问孟婆:“时间到了吗?” 孟婆:“到了。” 夜风中,沈清还跪立了许久。 我垂丧着肩膀飘落,重重咬上手背上透明的皮肤,试图它能血肉模糊。 但一切都是空的。 我跪在她身边,我的整颗心都是疼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还缓缓扶着地面起身。 我像过去游魂那样的姿态,依恋地趴在她背上。 她徘徊,她驻足。 她看着水面上被我吹掉的绿叶看了许久。 终于,沈清还拨了个电话,问:“妈,家里有韭菜和粉丝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沈清还沿着来路走回去。 我悬停的泪终于被风干。 二十分钟后,沈陶然拎着韭菜按下密码进门。 “要包饺子吗?” “嗯。” “做过吗?” “没有。” 沈陶然把东西放下,去洗净手,朝她道:“你先去择韭菜。” 她将带来的红薯粉丝浸泡在热水里。 食材准备好之后,又告诉沈清还调料的比例,指导她和面、擀皮,捏饺子。 一个小时后,饺子出锅。 沈清还问沈陶然,“还好吗?” 沈陶然眼里含着泪,点头,说:“好吃,真的。” 在这之后几天,在沈陶然的陪伴下,沈清还的状态似乎好了很多。 又陆陆续续烧给我几封信件。 甚至一个人还去了ktv。 她翻着手机音乐软件,熟练地翻找到我的歌单,她从不嫌弃我的听歌品味。 我这才发现,我的心思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因为我甚至连听歌软件背景图都是我们两人不太明显的拥吻图。 亮着的屏幕映照着她枯白的脸。 点好歌后,第一首歌的前奏很特殊:“接下来请听,雪村音乐评书的第十一部——东北人都是活雷锋。” 歌曲很短,只有一分钟。 她跟着原声唱:“老张开车去东北,撞了……” 才唱第一句,我就听出了她的哭腔。 一阵机械声在我脑海里响起:通话记录短消息情景模式声音。 那是我给她分享过的一个快女海选视频。我们曾一起看那个视频笑到抽搐,笑到泪水从眼角溢出来。 如今,我看着沈清还的右手紧紧捺在沙发上,指尖发白,她竟然唱“东北人”唱到哭。 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泪水从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不间断地溢出。 我的无力无助像滔天巨浪,什么时候得以喘息? 沈清还,你什么时候,能不痛了? 你什么时候,能不让我痛了? 千分万秒,都是命运的无常捉弄, 她就这样挨着。 我就这样挨着。 因为沈清还,我开始痛恨起这世间所有的深情。 把黑发催白、把饱满的心催得长满皱纹、把每一厘筋络都催断。 我不该在死前发那条消息的。 我曾渴望有人,爱我至深。 却也在此刻渴望,从没有遇见过沈清还。 我决心一了百了。 终于在孟婆第五次问我要不要入母亲的梦时,点了点头。 - 进入梦境前,我依稀看到母亲抱着我相片入睡,眼角有泪痕。 她似乎知道这是梦。 一开始,我们彼此,相顾无言。 但我想起沈清还,在我去世后,还完了在我名下那套房子的全部贷款,去见了律师,在公证下,把那套房子过户给了母亲。又把我名下的存款取出来,转到了母亲的账户上。 我看到,沈清还陪着她办手续时,搀扶着她的胳膊,耐心细致。 过马路时,又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还扶着她的后背。 沈清还完全成为了她的另一个女儿。 她依靠着沈清还,像过去依靠我那样。 可是母亲,在这个意义上,我不想沈清还成为你的女儿。 她不应该承担起原本属于我的责任。 沈清还该有她自己的人生。 我喊了母亲一声,说:“妈,你把市里的房子再过户还给沈清还吧。她会把我出资的部分拿出来给你的。你把沈清还给他的存折要回来,把我的车卖了,再加上我卡里那些钱,应该够你用的了,自己保存好,不要再给他拿去赌牌。养老的事,可以找二姨家姐,她人心地比较好,你最后可以把钱留给她。” “有什么事,不要再去找沈清还了。” “放她走。” 我说。 母亲点点头,声音衰老而疲惫,说:“我知道了。我知道的。” 我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一楼我房间里,有一个行李箱,行李箱的密码是9724。你打开后,把里面一本蓝色壳的本子交给沈清还,其它的东西,一定要先全都烧了,然后只留这个本子给她。但不要说是我让留给她的,就说是我留下的就好了。” “好,好。我记住了。”她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摇摇头,想说的话好像都已经说完,于是又说:“这个梦我不知道会持续多久,随时都有可能断掉。妈,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母亲张口时,我的心忽然一梗。 怕她会说出来一句,“在地底下,好好照顾你弟弟。” 万幸,她没有。 反而是抬着手,似乎是想摸一摸我的脸,隔着段距离,没触摸到。 她眼神浑浊而哀痛,说:“那么短一个梦,你都在说她。” 又问我:“我呢,有想跟我说的话吗?” 我憾悔地摇头,说:“没有。” 无言可说。 无情可叙。 - 母亲,我本该爱你,却无论如何也爱不起来。 我想,我应该是有情感漠视的。 二年级的时候,你因为嫌弃我的头发不好打理,带我去理发店剪了很短很短的头发,我承受了同学一学期的异样眼光。 在川州时,因为下雨没及时收衣服,被你和他拿着衣架追着打,周围站了好多大人在笑。 还有那时很流行的二轮滑板车,我看邻居家小孩都有,羡慕了很久。 我就求你们给我买一个。 我求了多久,你们就烦了多久。 后来他被我烦得厉害了,掰开我攥住他裤腿的手,踢了一脚。 然后转为打骂,口中问着:“还要不要?!还要不要!” 我哭得说不话来,哭了很久,赌气不吃饭,一直到邻居来劝我,你们也没来。 那晚我在邻居家睡下,几天后,你去接我,答应给我买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美梦。 可之后,我一日一日地盼着,始终也没有盼来。 我知道,我不配拥有。 有了挣钱能力后,我给自己买的第一件礼物,就是滑板车。 花了108块钱,大概是我打200个电话后能得到的酬劳。 确实辛苦,需要兼职的我一天半才能挣到的钱,需要许多年前的你们一天才能挣到的钱。 第48章 得到童年的滑板车那天,我抱着它到马路上,可脚并未能踏上去。 那股欣喜和勇气早就在我12岁时挨的打里熄灭了。 滑板车从此被束之高阁。 妈妈,之后有一次,我趁你在家的时候,特意把滑板车拿下来在你面前滑,当时的你抬了抬眼皮,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问我:“好玩吗?” 我从滑板车上下来,摇摇头,说:“不好玩。” 我总是在想:一天的劳作,换女儿的一个心愿,值得吗? 你们告诉了我答案。 可在我二十多岁时,竟然有一个人,能把我随口说的一句话记在心上、能关注到我一个细微的不舒服的表情。 我开始产生和向向类似的想法了:感谢你们让我到过川州,不然我不会认识沈清还。 记忆最深的,还有我在老家咂吧邻居家小孩剩下的方便面调料包的时候,你们从川州让老乡帮忙带回来了一桶小番茄。 初到的时候很新鲜。 我拼命地吃啊吃,依然没有吃完。 到最后,小番茄,坏了。 我依旧吃啊吃。 那些放坏了的番茄,好像直到我长大后才开始作用,我胃里隐隐作痛,直到如今。 当然,妈妈,我并不是只记得你的不好的。 我很小的时候,你去街上,回来的时候,给我买了一条牛仔裤,上面绣着苹果的图案,我记了很久。 我第一次帮你捏好一个饺子,你笑着夸我,“真厉害”。 听邻居说,非典那年,我高烧不退,当时你到处去给我采草药,很高的树你也敢爬,从树上摔下来,回来的时候给我煎药。 但这些,逐渐被后来的记忆冲散。 弟弟出生后,你就没再在意过我。 彼时的我是否和你达成共识:我活着就是消耗,死了才是解脱? 高中读莫言的《蛙》时,我首先想到的是你,然后是那些不被期待而来到这世上的女孩们。 据说我上面有两个姐姐,第一个5岁的时候在姥姥家吃花生,被人下药毒死了。 第二个姐姐,最初的命运同沈长赢相似,在大雪纷飞的路上被好心人捡走了。 母亲。 贫穷、落后观念、局限认知,这些共同造成了苦难。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到如今,白发连丧二子,你肯定也是伤心的。 我看见日益白去的发、苍老的皱纹在你脸上具象化。 要说什么。 要说什么呢? 那就说,妈妈,下辈子,希望你不再吃苦了。 妈妈,下辈子,希望你能晒着太阳悠然地活着,不受贫穷和疾病的侵袭。 “妈妈,再见。” - 母亲如我说的那样,把我高中三年所写下的三本日记中蓝色的那本拿了出来。 其余的高中各个学科的书、笔记,还有我精心保存好的得分较高的小熊的手批答题卡,连同其余两本日记,一同投入了火中。 母亲去见沈清还,把本子交给她,说:“惜惜留下来的东西,交给你吧。” 我看到当时沈清还用力攥了攥手心,指甲深陷入掌肉中,缓了一会儿,才把本子拿过去。 日记本有密码锁。 从日记本书页边发黄的印记便能判断出它的年代久远。 沈清还大概是猜到那是我的日记,所以并未试图去解开。 死后的第十四天,我朝着空气喊:“我要入梦。” 孟婆问:“谁的?” “沈长赢。” 第 38 章 沈长赢的梦境很不安稳。 像身处惊涛骇浪。 我在其中偶然窥得一方安静天地—— 平京的地坛公园里,她和温煦相互依偎着坐在长椅上。 见了我,她起身,朝我招了招手,笑着喊:“时汩。” 我嗯了一声。 沈长赢却忽然皱起眉头,竟也抬起手。 她触摸到了我的额侧,眼眶湿润,问我:“疼吗?” “什么疼?” “眼睛。” 我摇摇头。 沈长赢收回手,声音微弱,又说:“你的骨灰,沈清还留了一半在身边,另一半在大海。我不知道我跟她说的,你想海葬在临熙的想法,对不对。” 我想了一下,说:“长赢,可以的话,你能不能跟她说一下,把另一半骨灰也洒进海里?” “为什么?” 我低头,“不为什么。” 沈长赢想了想,点了点头,说:“好,我替你说一下。” 我想,幸好,沈长赢看不穿我低劣的想法。 她如果知道,我曾经喜欢过她,肯定不会答应。 我利用了她。 此刻,沈长赢问:“时汩,我写给你的信,你看到了吗?” 我答:“看到了。” 她认真说道:“谢谢你。” 我摆摆手:“那都是多久的事了,小事情。” 沈长赢又说:“小时汩,我想再问一下,人死的时候,身体是什么感受,会感觉到疼痛吗?” 我闭了闭眼,想起朝我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涌进来的一切肮脏恶心的污水,我拼命挣扎、呼吸,但却只是在下沉。 惊惶、恐惧、绝望…… 我看了看沈长赢的眼睛,在她求知的眼睛中,说:“还好。不是特别难受。阿姨走的时候,应该也没有很难受。” 她恍然点了点头,喃喃着说:“那就好。” “那就好。” 梦境越来越虚,我知道,时间快到了。 “我们抱一下吧。”我说。 “好。” 我与她有了第一个拥抱。 临别时,我说:“沈长赢,珍惜春天,珍惜所有。” 我意有所指。 她答应我,重重点了点头,说:“好。” - 我死后的第十六天,沈长赢从平京回到抚州,约了和沈清还的见面。 我目睹了两个人的谈话,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窗外的麻雀都比她们话多。 最后,沈清还抿一口水,问:“你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沈长赢点头,说:“时汩可能,想把另一半骨灰也洒入海里。” 我看到沈清还的眼神迅速冷冽了下来,眼睛里布着血丝。 她侧过脸去,而后仰头向天。 她的气息抖颤极了,又极压抑,像堆积的积雨云。 十几秒后,起了凌厉的风势。 沈清还身体朝后仰着,一双眼睛快要把对面坐着的沈长赢射穿,她开口,声音森寒,说:“你又知道了?” 还没等沈长赢回过神来,她又发难:“你说她要葬在海里,我同意了;那天晚上莫名其妙有人打电话进来,说,要取她的角膜。你说,你知道她做了遗体捐献这件事。我最后也同意了;现在,你又来说,要我把她的全部骨灰都洒进海里!” 沈清还的语气里充满了难过、哀伤,和我此前从未听到过的阴阳怪气,她问:“沈长赢,你是她什么人?” 沈长赢愣在原地。 她知道,让人把死人留给活人的最后念想洒大海里,并不合适。 但她没想过沈清还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她不明白,为什么沈清还会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 她张张口,勉强解释道:“应该是她的意愿,她在梦里跟我说的。” 听到这句话,沈清还愣在原地,眼里的泪砸到桌子上。 一分钟后,她起身,没再跟沈长赢说一句话就走了。 沈清还走得很快。 我飘在她身后,甚至差点没跟上。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从脸上表情便能看出来。 关车门时车门震天响。 她甚至连安全带也未系上,直接发动车辆,掐着黄灯尾闯了过去。 我的心紧紧揪住,手扣在座椅上,却一个字也难说出来。 幸而路程较短,没出什么事故。 沈清还把车停出线外,关门下车。 回家后径直朝书房走去。 从保险柜里找出来我的那本日记,双手急躁而颤抖地去解锁。 试了好几个密码,都没解开。 就要去拿来工具暴力拆解时,想到了什么。 直接给温煦拨电话,问:“沈长赢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农历和阳历一起说。” “970106,农历11月27。” 沈清还把手机扔一边,双手解着密码锁。 试1127的时候就解开了。 沈清还动作僵在那里,她依旧没去翻看。 电话那边,温煦问:“姐,姐,怎么了?” “没事。”沈清还挂断电话,很快又拨回去,问,“时汩给你托过梦吗?” 温煦:“没有。” 沈清还的声音有气无力:“知道了。” 窗外又下起了雨,天空黑暗,像天狗吞日。像世界末日。 第49章 从五点到七点,沈清还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隔了很久很久,我听见她轻轻说了一句,“骗子。” 凌晨一点十四分,沈清还依旧坐在椅子上,我抱膝坐在地板上。 我终于知道我的视力为什么会越来越模糊了。 再这样下去,魂魄还没归去,我就会看不见了吗? 但仔细想想,我好像没什么后悔的。 沈清还几乎一整天又是没吃什么东西。 到最后,竟然是我先耗不住,趴倒在地面上睡着,在她脚边激起一阵风。 - 沈清还只对我发了三天脾气。 之后她再回来时,按亮了玄关灯,同往常一样,对着空气说:“我回来啦。” 我绕在她旁边,说:“你回来啦。”朝她耳朵后吹一小口气。 被她接回家的小狗只只,嘴里正叼着一根蓝色的头绳,像是被沈清还逮了个猝不及防。 我知道,只只是想帮我藏起来。 沈清还蹲身唤只只,“只只,到妈妈这儿来。” 只只小小的身体投入她的怀里。 沈清还朝它伸出手,“张开嘴。” 小狗张开嘴,把蓝色头绳搁到她手上。 沈清还把它套在右腕上,蓝色头绳在她手腕上勒出了一个痕,和绿色陶瓷手链叠在一起。 一颗水珠砸在地板上。 我看到沈清还又在哭。 叫什么沈清还,明明应该叫沈泪。 只只努力抬着身体,舔去沈清还的眼泪。 - 我的第四梦,是沈清还的。 我慎重而又草率。 因为不想分别,所以后来又迟迟不愿入梦。 可因为有话要说,又不得不入梦。 孟婆慌慌张张来通知我,说:“能入梦了。她吃了些安眠的药物,梦境稳定。” 我的心长久被压抑着,不得跳动。 我祈求,祈求:“这个梦能不能久一点?” 孟婆回看着我,我不知道她是否应允。 自从我死后,沈清还就很少再进我们一起睡过的主卧,一阵缥缈的白烟在客房里浮起,我与沈清还,终于见了面。 我出现的时候,她的眼里盛满了不可置信。 我看见,她全身都在颤抖。 我的心像在零下二十几度那样暴露着,寒冷,逼仄地跳动着。 沈清还的眼睛也如剔透的冰封,看了我一眼,冰封碎裂。 我垂头,我知道,沈清还肯定是怨我的。就像那次我骑电动车急着过马路见她,闯了灯,差点被机动车撞到。 她见了,之后冷着脸对我好几天。直到我反复跟她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做了、一定会注意好自己的安全,她才又把我搂进怀里。 但这次救人,我只是跟她说了一声。 到最后,也就只留给她一句话。甚至到如今,只能有一个梦境。 顿了顿,我说:“对不起。” 沈清还声音里有伪装的镇定,但依然难掩颤抖的声线,她问我,“什么对不起?” 我摸索着她,用力扯着她手腕上的小皮筋和陶瓷手串,说:“太勒了,你不要再戴了。” 我手上虚无力气。 重重喘息着。 沈清还不来扶我,她朝后退了一步,左手护着右手手腕。 想起了什么,抬头问我:“那些书信,收到了吗?” “收到了,谢谢。”我勉强直立起身,“还有,我想我应该表达过我的想法了,不要纪念我,也不要祭奠。把我所有的骨灰飘在临熙的大海上,扬了就可以了,一点都不要留。你答应我。” 沈清还的双眼无助地落着泪,眼眶凶红,问我:“凭什么?!” “我不想被装在那个小盒子里,太冷了。你答应我,好不好。” 我求她。 她不吭声。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砸在地面上。 顿了一会儿,又问我:“时汩,为什么连器官捐献这种事情,我竟然还是要从别人口中得知?为什么先到沈长赢的梦里?为什么我到最后,连你的一点骨灰都得不到?” 我不解释。 “忘了我。”我没有什么值得被爱的。 沈清还依旧不答应我,反而是固执问:“我问你,如果以后我跟沈长赢,我俩掉海里了,你会救谁?!” 我闭上眼睛,苦笑着说:“清还,别闹了。” 沈清还:“给我一个答案!” 我沉默。 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心内的声音在强响: 不要告诉她。 沈清还无声哭着,她质问我:“时汩,你发过誓的。” 我不理她,不敢去看她泛红的眼。 她低头,重复了一遍,“你发过誓,会永远爱我。” 停顿了一会,又用轻轻的声音问:“你爱过我吗?” 我怎么会不爱你。 “那天如果我去接你,会不会是不同的结局?” 我说:“别自责,不关你的事。” 沈清还哭得更凶狠,问:“你会想起我吗?一直记得我吗?” 我忍不住喊她:“清还。” 清还宝。 我好遗憾,我们没能走到最后。 我好遗憾。 我头一回像个年上一样,盯着沈清还的眼睛,认真说:“清还,来,看着我。” “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曾经拥有的,很绚烂。” 沈清还的语气崩溃:“可是你知道吗,一开始,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你在跟我说‘我爱你’。” “但现在这几天,梦里的你,脸冷着,问我说‘你真的觉得,你对我,有那么重要吗?’” “时汩,你那句话,是真心的吗?” “你真的,喜欢沈长赢比喜欢我,更多吗?” 看着她连日来的憔悴,我避而不答,就像真的喜欢别人比喜欢她更多那样。 “这套房子,之后找时间转到你名下吧,你出了大部分钱,如果放在我妈那儿,我良心不安。”我抬眼打量起这间房子,又说,“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卖了。” 烟雾渐疏,我知道,要结束了。 我说:“沈清还,再见。别忘了我的骨灰的事儿。” 沈清还双眼通红,看着我,连一句再见也不肯跟我说。 我过去,抱了抱她,说:“忘了我吧。” 我爱你。 我能觉察到沈清还抬了手,却没抱住我。 我的耳旁出现了短促的一声,“惜惜”。 梦醒之后,我看到沈清还红肿着一双眼去翻阅我的日记本。 【2012年11月27日 今天看到一个说法,长赢,即为夏天。 夏天,我好绝望。 你能不能来爱我。 你能不能知道我。 我想被你知道。】 【2013年1月6日 今天依旧是有点烦的一天。 烦酸菜鱼。 但是又好喜欢她啊。】 【2013年1月21日 今天碰到了一个学姐。 温温柔柔的,长得也好漂亮,说话好像酸菜鱼。 喜欢像夏天的一切。】 【2013年2月4日 夏天,你都没有祝我生日快乐。 好讨厌的夏天,好讨厌的温煦。】 【2013年6月26日 我决定了,我要重新开始爱人。 就爱17. 她足够优秀。她超过了沈长赢。】 【2013年10月7日 夏天,为什么我还总是会梦见你。这样是不对的啊。 得不到的,快成疯魔。】 【2014年4月11日 17号来学校宣讲了,她真的,好漂亮。 很优秀。】 【20140601 之后有时间的话,想种昙花。 云开月明。 沈长赢,昙花开的那一天,你会不会看我一眼?】 …… 昙花。昙花。 凌晨一点,我养了六年的昙花在此刻开放。 我眼里全是泪。 从日记中来看,我对沈清还撒了谎。 是的,我是到很久很久之后,到沈长赢和温煦真的在一起了之后,才没喜欢她的。 最初,我真的只是把沈清还视为符号那样的喜欢。 可当初抚州医院门口,我也是在遇见沈清还的那一刹,决心种一支昙花,只为她而种。 我有口,再不能言。 沈清还,你恨我吧。 也忘了我。 我看着那支昙花由花苞到盛放,再到逐渐散去所有的生命力,像褪色了那般,像我的人生一般。 它垂头,阖上叶片,成为褐黄色的生物体。影子落在我摊开的日记本上。 早晨五点时,我同沈清还一起盯着。 过去的一切尽枯。 沈清还,天亮了,你的人生,该继续了。 第 39 章 我被拉入了一个梦境。 漆黑一片。耳畔警车鸣笛的声音却持续在响。 第50章 我高声询问,“是谁?” 没有人回答。 有的只是一个女声低低的哭泣声。 “你是谁?” 女孩抬起头来,我认出来,她是我上高中的时候从持刀的歹徒那里救下来的那个女孩,名叫池曼。 梦境外,有人在拼命呼喊她“小曼”、“曼曼”。 从闪现的片段来看,应该是出了车祸。 我拍了拍她的脸,说:“你不要睡,不要呆在这里,快回去!你的家人在等着你!” 池曼说:“对不起,时汩姐。我当时很想找你道谢的,我很想。可是我家里拿不出很多的钱,我妈说,你有社会人士和学校的捐款,我们先不急着报答。可是,我之后,却也没能去看你。” “还有你的葬礼,我去了,但是没敢走进去。” “时汩姐,你能原谅我吗?” 我摸了摸她的脸,说:“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当时救你,是有我的私心。所以你不需要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真的,你好好活着,替我吃这世界上所有好吃的东西,替我看所有好看的风景,好好活着,我会很开心的。” “快点回去吧,啊。别让她们担心。” 池曼握住我的手,连应了两声,“好。” “好。” 从梦境中醒来后,我问孟婆:“是不是还有两梦?” 她点了点头。 我停留在人间的最后七天。之后的月圆之夜,我再不能回到我的故乡。 整个平原落下丰沛的雨,我在此徘徊很久了。 我看见萤火虫飞荡的田野,闻到茶的芬芳,月亮如诗中的玉盘。 我见到一个冬天,村里的人在做红薯淀粉,整个村庄充满了水的润泽。 渐渐的,我不太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了。 我对此毫无慌乱。 一开始,我好怕这世界上,没有一处能证明我的存在的地方。 所以我用心对待别人,希望或许万分之一,能有人记得我。 但现在,我每时每刻都在祈祷,沈清还,不要记得我。 沈清还依旧不能睡在我们曾共眠过的那张床上,而是睡在客房。 晚上,沈清还点燃一支线香,坐在书房的椅子上。 我依稀看见她的手摩挲着骨灰盒上的文字:n17yyhasy. number17永远会爱时汩。 是用我送给她的篆刻刀刻出来的。 她的腕上似乎还戴着那一串冰冷的手串,右手依旧被头绳勒出深刻的印痕。 她起身,重新在我的遗物里寻找我爱她的证据。 我高中时的日记只剩下那一本,后来她甚至去问过我母亲,问还有没有我别的本子。 母亲说都烧了的时候,她的眼里浮现出灰烬一般的神色。 她的手头,最后只剩下我大学毕业之后的印记: 夹在我所阅读的书籍里的,用荧光棒和各色的水彩笔写下的—— 17号。 sqh 沈清还。 在我考研的背诵资料里偶现的文字—— 小岛。 心跳。 清还。 以及,我们在一起后,我给她写的便利贴: 【今日菜单:小炒蘑菇、酱爆肉、木须肉片】 【穿厚一点!】 【记得想我。】 …… 我剩余的骨灰依旧被她供奉着。 我用虚无缥缈的爱意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 凌晨一点十四分,我吹着沈清还的耳朵,提醒她,骨灰的事。 继上次梦里的最后一面后,我再次让她感知到我的存在。 沈清还脸上表情忽明忽暗,声线颤抖如狂风中的水面波纹,“时汩,你……在我身边?” 我吹拂她的耳朵。 她问:“还有话要跟我说?” 我吹吹她的右耳。 “说你最后一面所说的,不是真话?” 左耳。 错误。 “骨灰……?” 右耳。 正确 沈清还紧紧抿起唇,停顿了一会儿,又说:“爱我吹右耳,不爱我吹左耳。” 我的魂跟在她身上飘,吹左耳。 “骗子,”她说,“要是不爱我,你根本就不会来。” 我被说中,低头摩挲着她腕上戴起的陶瓷手串,手串坠得手腕上太沉重了啊。 在能通过风接触到沈清还的这一刻,我一点一点耐心吹着,企图磨断那根细细的绳。 但作用微乎其微。 可也不知道是天助还是什么,竟然真的断了。 我高兴地拍起手。 沈清还的脸却忽然之间哭得有些扭曲。 最开始,我看见她半蹲下身去找,然后是跪下一条腿,最后是全跪在地上。 快速拾起几颗圆形小珠子,然后是方形的,紧紧攥在手心里。 我心里泛着酸,不住落着泪。 像电视剧里的那样,一颗,一颗。 她抬眸,在镜中的眼神带着愤恨,问我:“为什么这样做!?” 沉重的负担,为什么要一直戴着? 轻盈的身体,不好吗? “问你呢,为什么这样做!!” 她的语气,是我从未见过的凶。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忽然崩溃,瘫倒在地上,说,“我答应你,会把剩余的骨灰洒到海里的。” 终究还是如我所愿,沈清还动身来到临熙。 乘船将我剩余的骨灰洒进了一望无际的大海里。 之后以一种极其利落的态势,搬家,然后把我们一起买的那套房子挂了出去。 到故事的最后啦,我要去见一见蓬景。 我死后第四十六天,问孟婆:“一定要是思念我的人,我才能入她的梦吗?不一定吧,之前那个小男孩,我不也能入他的梦吗?” 孟婆警觉看着我:“你想干什么?别忘了,三天之后,你那条魂,就归我差使了。” 我笑着,说:“不需要特别亲近,也不需要别的因素是吧,只需要对方想起我。” 我来到沈清还的公司,印象之中,她办公室里还有一张我们两个人的合影。 0114分时,屋外刮起了风,办公室的门和窗户没关紧,天时地利鬼和。 我先是费力把没关严实的门吹得缝隙更大一些,又循着空间布局的大致轮廓,把书桌上的相框从桌上吹落,里面的照片掉落到地上。 在风和我的作用下,照片到了走廊里。 第二天,蓬景上班很早,保洁把照片捡起来时,她正路过,说:“给我吧,我还给她。” 蓬景看了照片几眼。 晚上,她开车去把照片还给沈清还。 沈清还把它压在书下,不再去看。 我的心跳空了一下。 笑了笑。 夜深时,蓬景果然想起了我,我如愿进入到她的梦中。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意外。 我开口,问:“你喜欢沈清还吗?” 蓬景点了点头。 “你会陪在她身边吗?” 蓬景皱着眉,说:“会。” 我没有告诉她在恋爱中沈清还喜欢什么。 她们如果有未来,那也是干干净净的,只属于她们的记忆,容不得我染指。 我知道,再说更多的话都是多余。 我摆摆手,笑着说:“再见。平平安安的啊。” “再见。谢谢。” - 我在人间的最后一天,还剩最后一梦,我问:我会梦见谁?有谁还记挂着我? 孟婆笑而不语。 恍惚之中,我好像被拽回了2015年夏天。 那是一个极其燥热、烦闷的夏天。 离高考还有14天时,我做了件非常大胆的事。 我想变成一只鸟儿,出去看看。 目的地呢? 我问自己。 沈清还。 我喃喃出这个名字。 模仿语文老师的字迹给自己批了假条,中午的时候趁人多溜了出去,到火车站买了张去临熙的车票。 到临熙的那晚,月光明亮,海浪一阵阵拍打着岸边,天色昏暗,渔灯迷蒙。 我追逐着海潮,朝着海潮归去。 却又好像被一双手托送回岸边。 我如梦初醒,问:“她是谁?” 孟婆答:“未来的你。” - 我残存的最后几个小时。 我见沈清还出门赴了约。 她同蓬景一起在那家云影餐厅吃饭。 蓬景的手覆到了她的手上,拍了拍。 我心内五味杂陈。 坦白地讲,我无法想象沈清还和别人在一起。 我一直都无法想象。 我很想有一个人能深深记住我,记住我曾活过。但如今这样,不正是我要的结局吗? 我满意地点了下头。 沈清还回到家后,我收到了她烧来的信: 【致时汩: 第51章 你,我还未了解更多、知道更多的你。 那天晚上接到电话时,我以为是什么诈骗电话。 直到看见你给我发的消息。 医生来取你的角膜时,我完全呆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你的一切。 你家人的联系方式,你的朋友,你的心愿,你的信仰,你的奉献。 器官捐献登记的时间是2018年2月4日,那时的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死亡,以什么心理,在生日这天,决定这种方式告别呢? 或许是灰飞烟灭吗? 沈长赢说你想葬在临熙,我犹豫了很久。决定遵从二十一岁时的你的心愿。 后来你又说,你想要骨灰一点不剩,我再次同意了。 临分别时,你说,我们曾经拥有的,很绚烂。 我承认,我承认。 我知道,你也知道,我有我的路。 惜惜,再见,我去过我想要过的生活了。无论什么样,都不再与你有关,你也无需再干涉,不要再干涉。 再见。我会再给你写信的。】 沈清还,我知道你气我。 但即使这样,这样的一封书信,会不会,依然有些太简短了一些? 我颤抖着,强忍着吹拂她右耳的冲动,正式与沈清还告别。 我的视力已是强弩之末,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苟延残喘的躯体没有了任何的力气,倒在7月底的大雨里。 沈清还烧完了这一封书信。 我魂飞魄散。 第 40 章 孟婆给了我一具虚幻的形体,我魂魄飞入其中。 我处在无尽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双眼,竟然能看见东西了。 我问孟婆:“我又能看见东西了吗?一直能吗?” 孟婆抬着我的脸,左右看了看,说:“跟投胎的人一样,新恢复的出厂设置,一直能。” 我从事着或许是前世的我就在做的工作,守着临熙的旷日海滩捞小孩儿。 12月6日,在孟婆手底下工作了几个月的我到了休息日。 孟婆问我:“要去看一看她的最近吗?” 我摇头:“不看了,没什么可看的。” 我想了想,又说:“更何况,十二月的抚州,太冷了,银杏树的叶子会一片片变黄、凋落。看了会难受。” 孟婆竖起食指,摇了摇以示否定,“不用你回抚州,她来了,离你很近。” 我的声音惊诧颤抖:“她来了?” 孟婆颔首,问:“你忘了?你和她还有一个约定。” 记忆快速回溯,我记起了,12月6日,我和她约定了,要一起去福州看演唱会。 这一晚,林忆莲的演唱会在福州唱响。 沈清还一个人去了。 场馆门口,有制作纸质纪念票的地方,她想了想,塑封了两张。座位是1排17和19号。 拿票的右手手腕换上了雪白的崖柏手串,也是过去我给她串的。 她身旁的那个属于我的位置空着。 演唱会七点才开始,她五点半就坐到座位上。然后开始发呆。 我几乎听不见她的呼吸。 吹一吹她的耳后,她神情无异地侧了侧头,随后垂头。 来之前我问过孟婆,她说从今往后沈清还都感知不到我了。 我知道沈清还在流泪。 因为我看到她这样的姿态,看过许多次,在那49天里。 声音细微,极其忍耐。 周围天色变暗,灯光亮起时,一个女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问道:“你好,请问可以跟你换个座吗?我的座在前排,我想跟我女朋友坐在一起。” 沈清还抬起双空洞而又满是泪水的眼:“对不起,不换了。我这边也有人。” 不换了。 她的身边有我呢。 我旁边有她呢。 女孩急忙鞠躬道歉,连连说着:“抱歉,抱歉。不好意思。” 沈清还摇了摇头,“没事。” 12月份的天,一只蝴蝶翩然落在沈清还的荧光棒上,在“回响”两个字上落下。 周围的人小声说:“有蝴蝶!” 我在想:沈清还,你千万不要以为这小蝴蝶是我。 沈清还怔怔看着它,流泪。 《野花》响起时,台上那位歌手动情唱着: 来年和来月请你尽淡忘/ 曾共风中一野花躺过/ 曾共风中一个她恋过/ 临行前来吧/亲我/ 用当天的小名呼我 [用当天的小名呼我] “惜惜。” 我听到。沈清还在唤我。她在唤我。 我的心哀痛悲伤到极点。 出了场馆,我看到沈清还乘上前往临熙的列车。 是要回临熙看看吗? 动车上,沈清还的手颓然在灰了的电子票上摩挲。 凌晨,她熟练地来到一处小区。 我心内疑惑:住的是民宿吗? 沈清还推开门,只只先迎了过来。 映入我眼帘的是熟悉的布局。 沈清还居然把我们过去在抚州的房屋陈设原封不动地复刻了过来。 还有那一大片照片墙,一盆盆花草,甚至是那一盆凋谢过的昙花,沈清还都把它们搬到了临熙,还在阳台上养了许多苹果运气。 栓着美人蕉挂件的钥匙扣被放下,她取下白色围巾整齐挂好,尾端绣着“sy”两个字母,正是我未织完的那条围巾,被她织好了。 洗漱完后,沈清还坐在窗前,拨动一片同她一样枯瘦的叶子,轻声对它说:“不要死,好不好?” 语气里有一种苍冷。 沈清还又接着喃喃自语,说:“今晚去听了你喜欢的歌手,她真的好优秀,每一个吐字都很有情感,每一句的表达都很真诚。” 我看见她,交握着细瘦的双手。 指尖被她攥红,骨骼发出咔嚓声。 手指的每一个关节都在绷紧。 以我的动作。 她在以我的动作牵握着她自己。 有我的温度吗? 没有。 我脑海只存一句话: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我伤透了她的心,却依然没能把她赶走。 透明的泪水盛满我透明的身体。 我再无一日能安。 晚上,沈清还说梦话时还在问:“惜惜,惜惜,爱我吗?” 我沾满泪水的脸吻上她,“爱。” “我爱你。” “时汩爱沈清还。” 第二天早晨,沈清还起床时眼角还有泪痕。她洗漱完后下楼,走半个小时到海边,然后坐在涂鸦椅上,等待着日出。 过去的那张涂鸦椅上写着: sqh&sy. 20240806. 我眯着眼细看,下面又添了新的字迹: sqh&sy. 20250806. 6点40分时,太阳逐渐升起。 朝霞漫天。 沈清还举起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通过微信发给了我。 上面一连串,全是没有得到回复的消息。 过去读与妻书时,我完全想象不到,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样热烈的情感,也体会不到那一句“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我而死”。甚至会觉得矫情。 但此刻,心心。 你的心脏,该衰老到何种程度? 旷日海滩离沈清还在临熙的家只有10公里,见我回来后失魂落魄,孟婆道:“你离开抚州没多久,她就搬过来了,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她是同你一块儿,定居在这里了。” 我要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 我早就后悔了。 后悔不该去救那个人。 孟婆问:“要做笔交易吗?” “什么交易?” “十年,一次你能告诉她你爱她的机会。” 我破口大骂:“你资本家啊。” 之后我时不时趁休息的间隙去看沈清还。 听她跟我说一说日常的话,偶尔陪着她坐地铁上下班。 地铁上,几乎人挤人。 我这只鬼也几乎被挤得透不过气来,只能是低着头的姿势。 “谢谢。” 我忽然听见一个人在旁边说,声音年轻,大概不到二十岁,但听起来极有质感。 没有回答的声音。 下地铁后,刚才听到的女声又喊:“你好,你的挂坠掉了!” 沈清还停下了脚步。 匆忙的脚步声疾跑过来,“给。” “谢谢。”刻着沈清还三个字的小木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第二日,沈清还去等海边的日出时,昨天那个女孩又出现。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与欣喜,“这是我们第二次遇到了哎,能认识一下吗?我叫方嘉玉。”她伸出手。 “你好。”沈清还抬起头,沉闷了许久,然后说了句,“你的眼睛,很好看。” 女孩大大方方笑着,问:“就这样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第52章 “抱歉。”沈清还低头把新拍的朝霞照片发给我。 回家路上,因为沈清还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我肆无忌惮在她面前学着:“你的眼睛很好看~” 沈清还打了个喷嚏。 后来,我跟着沈清还来到临熙的希声工作室时,居然又碰见了那个女孩。 “老师好!”又是那把极有质感的嗓音。 我抬眼打量。 我已经完全死皮赖脸厚颜无耻,不想再把沈清还让给别人了。 她做鬼,也要做我的。 但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好像有点由不得我了。 方嘉玉问沈清还:“老师,我能请你吃顿饭吗?” 沈清还停顿了一下,说:“嘉玉,我心里有一个爱人,我很爱她。我这辈子,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了。 方嘉玉愣了许久,消磨着这段话,半响,说:“我知道了。” “沈老师,你真的,很酷。”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心理作祟。几天都不想再去见沈清还了。 之前还说我的眼睛很漂亮,像小狐狸,现在就夸起别人来了。 什么人。 孟婆上线,悠悠提醒我:“你不觉得,她的眼睛很漂亮吗?” “上一边儿去。”我烦躁摇桨。 孟婆又道:“跟小狐狸一样。” 我想起了什么,愣在原地,看向孟婆,无声询问。 孟婆点点头,“沈清还可是比你先认出来你哟。” 我心脏一痛。 怎么会有沈清还这样的人。 夜晚,我飘到沈清还身边,听她絮絮叨叨跟我说:“跟你说哦,你喜欢的那个歌手,没出名的时候,首首歌曲都是精品;出了名了,歌词和旋律里反而没有了那种孤注一掷的苦难与疼痛感。但,能感觉到,她的生活在变好,这样就好了。” “今天买了你喜欢吃的那家甜品店的提拉米苏,本来是冲着上面的线条小狗去的,但居然没给。完全照骗。” “开心果茉莉椰换了椰子水,没以前好喝了。” “小时汩,今天醒来时,觉得好像下雪了,觉得雪好像跟我一同醒来。” - 2035年。 给孟婆打工的第十年。 5月22日,我的十周年祭日。 这天,我在从海里捞出一个女孩后,向孟婆告假。 沈清还的家里,香炉升起袅袅烟雾。 凌晨一点十四分,水似乎是经由风的吹动,在桌面上划出图案: 17. 接着是围绕着“17.”,缓缓出现的一颗心。 沈清还愣了,半晌后,她眯了眯眼,哭了,却又笑了。 一旁的孟婆问我:“心满意足了吗?” 我收回沾了水的指尖,埋怨:“十年换这一刻,你是上天入地数得着的最最最最邪恶黑心的资本家。” 孟婆不恼,又问我:“所以心满意足了吗?” 我看了看沈清还的笑容,点了点头。 她的身上,藏着我未竟的一切。 我的爱,我的遗憾,我的圆满。 她是上天入地,我最爱的、最爱我的人。 2044年3月,从贝加尔湖飞来的鸬鹚在临熙度过冬日后,又将启程。 我举目,正是与沈清还在一起俯仰人间流年的第二十个春日。 后来呢? 如果有人问。 我会说: 后来呢,就有人守着一个人,直到老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结束啦,也算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应该也不算be。 写得最容易被牵起情绪、最痛苦的一本。 总是做很多乱梦。 也没有读更多的书、花更多的时间去构思这个故事。 其实还有另一个be版本,等之后有时间应该会写if线。 现在它暂时结束啦。 写完,就不会再想了。 歌单: 锦鲤抄、野花、驾鹤西去、大梦归离、半生你我、飞鸟与鱼、东北民谣。 期待评论,以及下一本再见。 希望我能走到你们面前。 祝阅读到这里的各位: 一生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 免惊,免苦,免四下流离,免无枝可依。 如果没有这个人,那就,爱你老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