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影片》 第1章 《庸俗影片》作者:四野深深【cp完结】 简介: sugar daddy x贪财抓马小笨蛋 菲林国际电影节开幕式的红毯上,许岸接受采访的视频流入国内,瞬间引爆舆论,屠榜热搜。 外国记者:“此次电影节的名誉主席及评委之一是秦伯修先生,您应该认识,这次来有见过吗?” 许岸:“没有,不太熟。” 转角遇上的国内记者却言辞犀利:“许岸,你以前是秦伯修导演的御用配角,资质平平,现在和新锐导演第一次合作就入围最佳男主,你觉得依靠的是什么?” ……有完没完?! 许岸咬牙,粲然一笑:“那就算是秦导以前调教得好啦。” 完美主义爱挑剔但感觉至上大导演攻 vs 爱慕虚荣缺点多但意外和攻王八对绿豆对上了的小演员受 冤家路窄 简单快乐一下 第1章 飞机舷窗外的天光逐渐消失,最终投射到了戴高乐机场的玻璃穹顶之上。 许岸下了飞机,他头戴一顶鸭舌帽,脸上架着墨镜,围着口罩,脖子上还套了一个u型枕脖套,整套穿搭普通低调又不失精致,但遮挡得过于严实,浑身细节太多,反而显得有些刻意。 一定一看就是个来头不小的大明星。 一个月前,菲林国际电影节公布了本届入围名单,许岸主演的《失恋狂想》入围主竞赛单元,他作为电影里的男一号,也自动提名了最佳男主,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要知道在此之前,能带着作品来这里走一遭的,大多都是国内的一线大咖、影帝影后级别的人物。 而许岸,出道十年,在一个月以前,差不多已经当了十年的娱乐圈的背景板,给主角当陪衬的虾兵蟹将。当然,曾经他也有自己的逼格和高傲之处,因为他是混电影圈的,妥妥电影咖一枚,长相清淡干净,唇红齿白,扛得起电影镜头,俗称耐看。 以上都是许岸对于自己能混这么多年电影圈给出的自我评价。 至于为什么前十年的大多数时候他一直默默无闻,闹出来些许新闻都叫小波澜,只能当一个十八线配角咖,许岸从不承认是因为自己演技差没天赋。 如果他真的演技差没天赋,那现在呢?现在算什么? 现在他已经弯道超车,扬眉吐气,第一次当男主角,就入围了国际一流电影节的大奖,有机会去角逐电影殿堂级世界级的荣誉。 虽然连电影都还没上映,但这一个月以来,集中在许岸身上的热度,比许岸前十年所有的热度加起来都还要高。 自从三年前他离开银河影业,和前东家闹得很不愉快,逐渐消失在大众视野里,大家都以为他已经退圈了。 谁都不敢相信,这真是他们知道的许岸吗?这种能冲奖的好片子,是许岸能演得上、演得出来的? 不过执导《失恋狂想》的戴林导演在此之前确实名不见经传,只在新锐导演的小圈子里有些名气,带着自己的微电影短片参加入选了业内扶持计划,然后便是在一年前意外联系上许岸,很快拍完了《失恋狂想》,成为闯入国际电影节上的一匹黑马。 对许岸来说,他经过三年的蛰伏沉寂,身为一匹上等千里马,怎么不算终于遇到了自己人生的伯乐! 再往前算上那七年……怎么不算水灵灵一个人都被耽误了呢。 许岸扶了扶脸上的墨镜,走在出口通道里也仰起下巴,提醒自己注意体态,要有做一个大明星的基本修养。 “许岸,你热不热啊?”一路跟在许岸旁边的经纪人顾勇憋了一路,实在忍不住说出了口,“要不把口罩取了吧,你皮肤本来就容易过敏,这地方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拍的。” 许岸转头看向顾勇:“我不热啊,这里温度比国内低多了,很舒服。” “勇哥,你刚刚这个话就不对了,谁说不会有人来拍?”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对着旁边墙上的反光区域照了照,一边拨弄帽檐下的头发一边说,“这几年你一直对我不离不弃,我真的特别感动,所以现在我们已经苦尽甘来了,你懂吗,你已经是未来影帝的经纪人了,要习惯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我。” 顾勇无法,拉着行李箱停下:“我当然也希望你拿下影帝,甚至别管有没有影帝,这次等你回国了,至少不愁没戏接,但你要知道,现在还只是入围,千万低调一点——” 他只想提前给许岸打打预防针,不然依照许岸的性格,又是一时乍富,到时候很容易有种小人得势的感觉…… 自己带的艺人好不容易能翻身,他也有活干有奔头了,当然希望抓住这次机会,让一切尽善尽美。 许岸对着镜子里露出笑容,也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转身继续走:“我很低调的,你放心。而且高调一点又怎么了,人家大明星一个个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不都比我高调多了啊,”他口气挺大,“我跟你说,你相信我,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一次,他一定要重回娱乐圈,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许岸没有说出来,省得说太多就不灵了,还会显得自己太庸俗中二和异想天开。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他已经不是刚出道的愣头青,知道在圈里混没有那么简单。 他只是不想认输,不愿意做一个甘于平凡的失败者。 然而,在许岸看来,有什么样的艺人,就有什么样的经纪人。 也许是因为顾勇一直在做许岸的经纪人,业务荒废了很多,也是第一次跨国带艺人到这样规格的电影节,忘了这次除了有他们这部电影入围主竞赛,还有两位国内知名导演的片子也入围了其他小奖项,所以国内关注度很高,会有一大批业内媒体和从业者提前落地,等着拍到一手画面和资料发回国内。 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两人刚走出机场大厅,不远处的护栏后就响起了快门声。 他们好像是特地来蹲许岸的,密密麻麻一群人,在这异国他乡之地,真挺多的了。 许岸在没人的地方都跟走红毯似的,这会儿到了长枪大炮之下,反应当然比顾勇更快,原本全副武装冷着的脸在看向镜头之后,一下子摆出了笑脸,抬手打起招呼。 很矜持,很得体。 打招呼归打招呼,他的脚步也一直没停。 “许岸,许岸,怎么没有跟戴林导演一起来?” 依照菲林电影节的设置,影片一旦入围主竞赛单元,所有主创都自动提名相应的奖项,如今开幕式在即,他们这个草台班子也没管那么多,各自出发,最后再汇合就好。 许岸回答道:“嗯,工作原因。我们会在开幕式上一起亮相。” “很多人很好奇,你跟戴林导演是怎么认识的?他为什么会选你做他的男主角?” 顾勇替他挡住了追上来的媒体。 几句话后,许岸走到接应的商务车旁,转身过去笑着和所有人说了拜拜,然后坐进车里。 等车门车窗都关上,他才呼了口气,摘下墨镜口罩望着外头,头头是道地说:“看见没有,这些人都是来拍我的,如果这种时候就素面朝天被他们拍了个干净,那到了红毯上,还怎么惊艳别人?你一个经纪人,敏锐度比不上我,也可以理解吧。” 顾勇随他怎么说,低头用手机处理着工作:“是,所以你能做大明星,我不能。” “哎呀,勇哥,我没有别的意思,”许岸也没有那么没心肝,“我能接到这部戏,能拍到戴林导演的电影,能来菲林电影节,全都靠你帮我在中间努力,我其实根本不懂这些,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呀。” 顾勇有点受不了他这样,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说:“好好好,你已经感谢过很多次了,其实我也没少捞钱,咱就不提这些了——” “嗯?勇哥,你捞谁的钱?”许岸立即转头,“不是捞的我的吧?!吃回扣?收受贿赂?!” 顾勇闭上了嘴,摆摆手否认,又堆笑着说:“我当然是去捞公司的钱,顺便给你争取福利和待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勇哥你还信不过?” 许岸想了想,当然是信的,点头道:“嗯,我就是开开玩笑。” 无关拍马屁,虽然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顾勇真的是他的大恩人,在他最落魄、根本接不到工作的时候,顾勇作为他的经纪人,都没有说过要放弃他去带别人。 为了转移话题,免得尴尬,他重新看向车窗外。 这时的汽车已经远离刚刚的机场出入口。 隔得远远的,许岸看见那些媒体见拍不到人了,很快收拾着机器,却不是各自散去,而是接着往机场大厅里赶。 “他们怎么又都回机场了?还要拍谁?”许岸问道。 顾勇咳嗽两声,说:“开幕式就这两天,世界各地的电影人都会往这边赶,入围那么多影片,还有那么多大导演和演员,国内的媒体当然都想拍上一点,全程跟拍,多做点新闻出来。” 第2章 他说得有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许岸不是很爱听:“那他们主要还是为了蹲我拍我吧,你觉得呢?” 顾勇说:“当然了。” 许岸去拍这部戏能完成得这么好,收获今天这样的成果,毋庸置疑,确实很令人惊讶。 哪怕顾勇在帮许岸谈下这个资源的时候就知道,天降大饼了,这会是一个砸到他们头上的千载难逢的机遇。 他看了看手机里的消息,沉默片刻,忽然又说:“许岸,有个事情,你应该还不知道……不过,其实所有人都还不清楚。” “什么?”到底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许岸闭上眼,疲惫而美滋滋地享受着这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喜悦。 “我也是刚探听来的内部消息,”顾勇酝酿了一下,“你知道这次的评审团名誉主席是谁吗?” 许岸“嗯哼”一声,伸了个懒腰,不怎么在乎地说:“管他是谁呢,都是老外,我对老外脸盲,名字也都歪七扭八认不全,不过他们挺有眼光的。” 顾勇眯了一只眼,看着许岸,仿佛是替他在深呼吸,还是说了:“这次的名誉主席和评委之一,是秦伯修。” 许岸果然瞬间睁开了眼,那张脸上少有地做不出表情管理,出现了严肃、惊呆甚至想装没听见过的表情。 秦伯修这样的世界级大导演,常人听了只有欣赏、崇拜和恨不得阿谀奉承的份。 可许岸不一样,他蹙着眉头,一副深知内情又一言难尽的模样。 秦伯修是这届电影节的评审团主席,也是评委里唯一的中国人,在评选过程中有如此之重的话语权。他是什么样的人,许岸再清楚不过了。许岸的影帝梦相当于已经提前破碎了。 这哪是什么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明明是天降绝人之路,轻舟撞了大冰山啊! 第2章 商务车里彻底安静下来。 许岸为了不让自己的反应显得太过夸张,只是听到秦伯修的名字就如此露怯,他重新闭上眼,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 顾勇已经把情况告知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省得让气氛更加尴尬凝重。 许岸躺在皮质沙发座椅上,眼皮下的动静却一直没停过。 他好不容易曲线救国,来了世界级的艺术殿堂,想享受一回大明星的待遇,此刻座椅上的皮料气味却阵阵入脑,让他哪哪儿都觉得舒坦不起来。 之所以说有了秦伯修,许岸这次的影帝梦就是彻底黄了,那都是有确凿原因的。 顾勇应该早就听见了风声,难怪从始至终对于他能不能拿奖都态度消极,不抱希望,宛如放养孩子的开明父母,总把已经很棒了、已经不错了挂在嘴上。 那句提名即肯定也不是客套话。 顾勇当了许岸快六年的经纪人,和他一起从银河影业换到现在这家小破公司,当年许岸在片场是怎么被秦伯修训斥调.教的,他再清楚不过。 是的,没错,许岸的前东家银河影业的老板,就是秦伯修这个大魔头。 三年前,两人分道扬镳的时候,完全不属于好聚好散。 许岸这个小小打工仔先一步对外宣称要和银河影业解约,就是彻底和秦伯修撕破了脸。 相隔三年,眼下这不就相当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单论事业这一块儿,产生过恩怨纠葛的前老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前任有什么区别? 许岸没有画个圈圈诅咒前任……不是,他没有诅咒前老板都算心地善良了。 许岸其实不是怂蛋来的,设想过这趟异国行程结束之后,自己荣归故里杀回娱乐圈的时候,他要是遇到了秦伯修,肯定已经手拿奖杯。 秦伯修这几年都没有拍新片子,谁知道是不是江郎才尽了,公司没钱要倒闭了,在圈里地位一落千丈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不算诅咒,只是猜测。 许岸觉得这可说不准,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他到时候会高傲地从对方面前经过,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并不是离开了秦伯修就没戏拍,就只能退圈,自己的演技也根本不差。 他才不会一落千丈,反而只会越爬越高,越来越红。 然而现实和梦境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上帝终于给许岸打开了一扇门,门前就是一步登天的康庄大道。 现在这扇门马上就要被秦伯修凌空一脚踹关上了。 秦伯修这个人,出了名的挑剔,对自己执着的美学、艺术和电影工作上的一切都有着超乎常人的强迫症。 他拍过的电影,叫好叫座甚至两者兼具的都有,捧出过好几个影帝影后一线大咖。 而许岸在秦伯修的电影里做过七年配角,永远在那些经典片子里当绿叶,怎么熬也没熬出头。 许岸虽然反思过自己,但最后得出结论—— 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和秦伯修不可能对得上脑电波,估计八字相克,磁场不合,往上数八辈子都对不到一起去。 许岸都能想象到,秦伯修在看自己的表演片段时,会怎么皱起眉头,怎么吹毛求疵,怎么鸡蛋里挑骨头。 可能也不会,现在不是以前了。 秦伯修到时候看完了他们这部电影,称赞其他所有主创,恐怕也不会提起他,最后只会打上一个冷冰冰的分数。 事已至此,影帝不影帝的,暂时都不提。 这本来就不能强求,能提名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 许岸暂且和顾勇的观点达成一致,拿不到奖没关系,但钱得赚,这场翻身仗他一定要打得漂亮,话题度势必要卯足了劲抓在手里。 秦伯修已经不是他的老板和导演了,能把他怎么样? 许岸到了酒店依然倒头就睡,只为赶紧补上美容觉,以最好的状态亮相明天的开幕式。 第二天,许岸和戴林导演以及剧组其他几位主创在酒店碰了头。 一行人已经做好造型,随后跟着电影节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到达了休息候场区。 提前确认好开幕式前走红毯的流程和时间,等待的间隙里便可以接受媒体群采。 国内的各家媒体也都已经提前对接过,问题只围绕电影本身和一些幕后故事,采访的重点偏向放在导演身上。 目前谁都没有看过最终的电影全片,而且戴林这个人虽然年轻,但话特别少,不善言辞,许岸坐在导演旁边,倒是显得娴熟机灵,有时候负责活跃一下气氛,有时候还会替导演解释补充一下。 “看来许岸和戴导的这次合作非常愉快,已经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了?”主持人问道。 许岸穿着一身高定黑西装,领口系着蝴蝶结,果然人靠衣装,红气养人,他的状态看起来极好:“对,戴导对我很包容,指导了我很多,也经常鼓励我,当时进组没多久我们就已经很默契,所以这部电影其实拍得很快,不到两个月就拍完了。” 戴导在旁边点了点头。 接触过许岸之后,他确实觉得许岸当时那个状态和个人特质都很适合自己这部电影想要的感觉。 用摄影镜头将许岸那张毫无修饰的脸框进去,他也不得不暗自感叹,许岸能在秦伯修的镜头下被拍那么多年,哪怕只是做配,也有着很难说清的一种过人之处。 这样一张脸、一双眼睛,只用来做配,对戴林这样的新锐导演来说,就是暴殄天物。 所以无关其他因素,那次试镜之后,他直接定了下男主人选。 戴林和秦伯修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导演,许岸随口一说,好像触发了特别深的感悟,接着又夸了一大堆话。 主持人捕捉到了一点空子,立即拐弯抹角地问:“许岸,你已经出道满十年了,戴导算是最懂你,也是你合作得最满意的导演吗?” 许岸说:“当然。” “那你觉得戴导和其他电影导演最大的不同在于?或者说,对你来说,其他导演差在哪里?” 这个其他电影导演还能是哪位导演? 迄今为止,许岸一共只拍过两个导演的电影。 站在画面外的顾勇没来得及拒绝该问题,许岸嘴快一步,俏皮回道:“戴导很痛快,事不多,很会鼓励人,他还要我做主角,你说差在哪呢。” 在场的都是资深电影人,一听就能听出弦外之音,都忍不住暗暗清嗓。 结束采访之后,顾勇第一时间去找了刚刚的媒体负责人沟通,像是在交涉拜托什么。 没一会儿,许岸起身去找水喝,紧接着就被回来的顾勇抓住了手臂,把他吓了一跳。 “勇哥,你干嘛。”许岸拍了拍衣袖上的皱褶,不高兴道。 顾勇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不该回的话能不能求你别说,少说,我的小祖宗。” 两人去到了采访房间的阳台上。 许岸:“我说的都是实话,又没有点名道姓,能怎么样?人家大导演才懒得关注这些。” 顾勇:“随便想想就知道,这一届菲林电影节在国内最大的话题肯定会是你和秦导,你才刚复出,这不是拿自己的小胳膊去拧人家大腿吗?得罪了秦伯修,回国之后你还混不混电影圈了?” 第3章 许岸:“随便随便,有本事他真的来封杀我呗,那不是坐实了他小肚鸡肠吗。” 他这是彻底摆烂,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顾勇猛地提了口气,外面的工作人员却已经过来。 “好啦,我会随机应变的,勇哥你放心,”许岸隔着玻璃门往外面招手,像一只临危不乱自豪自傲的花孔雀,“他们来找男主角了,应该是要去开幕式现场了。” 离他们走红毯的时间不剩多少,大部队开始转移,准备乘车前往。 黑色锃亮的轿车会在行驶几分钟后,将他们送到开幕式红毯的入口处。 车门刚被侍者拉开,地中海的晚风扑面而来,脚下便是红丝绒地毯。周围传来许岸听不懂的呼喊声,无论他看向哪里,都是由快门闪烁所形成的金色光圈和声浪。 这条由红毯铺就的大道很长,许岸面上带笑,但心里紧张,脑海里全是自己激动得就地晕过去的画面。 他当然不允许自己出这样的洋相,一双死腿牢牢钉在了原地。 还是旁边的戴导用手肘碰了碰他,几个人才开始缓缓往前,走两步,便要换一个方向接受拍照。 现场几乎全是原图直出,国内几大媒体迅速将照片传到了各大社交平台上,争抢着出着这次的头版头条。 时隔三年,许岸以最光鲜亮丽的模样重新亮相,可谓意气风发,脸上好像就写着艳压全场四个大字。 到了采访区的时候,记者们争先恐后的提出问题。 许岸看着眼前那个金黄大胡子的老外朝他问了一大段,只隐约听见“轻~啵~袖~”几个音,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他外语不行,听不懂啊。 旁边的翻译终于简略复述:“许岸先生,您和本届电影节的名誉主席及评委之一,也就是我们的秦伯修先生应该很熟,这次来有提前见过他吗?” “nonono,”许岸脸上的笑容更加公式化,“秦导这样的大导演,我也是非常崇拜的,可不敢高攀,所以我们其实不太熟。” 外国记者稍微做过功课,只知道这个以前没听说过名字的许岸,原来演过秦伯修电影里的配角。 他们不清楚别的,听许岸说不熟那就是真的不熟,便开始问其他问题。 许岸回答了几个,终于能继续往前走走,结果转角国内的那批人已经在等着了。 他们问其他人的都是挺正常的问题,偏偏到了许岸这里就想剑走偏锋,铤而走险。 一来许岸身上有大新闻大热点可挖掘,二来谁让他还没背景没靠山呢。 “许岸,好久不见,看你精心准备了很多,这次入围是不是带着必胜的决心来的?” “组委会的评审团名单昨天已经全部公布出来了,刚刚听你回答你和秦导不熟,那对这次拿下最佳男主演还有信心吗?” “许岸,你做了秦伯修导演七年的御用配角,从前被评为天赋一般,资质平平,难以出头。现在第一次当男主就入围了电影殿堂最高的荣誉之一,对此,你觉得依靠的是什么?这三年是在苦练演技吗?” 不比那些安排好的专访,这种随机群采问什么的都有,红毯上经纪人也没法跟着。 都是母语使用者,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许岸想装听不懂糊弄过去都没用。 许岸咬了咬牙,仍然满脸善意:“你们比起想要采访我,更想采访的是秦伯修导演吗?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啊?” 他接着眨眼,皮笑肉不笑豁出去了道:“那我就说点大家想听的,我能有今天,就算是秦导以前调教得好啦,行不行。” “这几年大家都以为我退圈了,秦导也没有拍新片,该不会是没有我,秦导就没有灵感了吧……哈哈哈,开玩笑的,谁知道,拜托大家之后见到秦导,替我去问问呢。” 此话一出,现场这一小块地方直接陷入了瞬间的安静。 有人最快反应过来:“所以你现在和秦导没有联系了吗?你们和解了吗?” 许岸面对着这一堆镜头和麦克风,抿抿唇角,玩笑般说:“只要秦导手下留情,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别封杀我,什么都好说。” 众人再次短暂而诡异地集体卡壳沉默半秒。 大新闻。 能引爆热搜的娱乐大新闻已经有了。 刚来菲林电影节的第一天,他们这群既追求逼格又追求热度的电影新闻记者的kpi直接被许岸一口喂饱到了嗓子眼。 许岸离开这个区域,总算和他的戴导以及剧组其他主创汇合。 他面不改色地踏上台阶,转过身来,俯视向下,和拿鼻孔看所有人没区别,然后完成了最后的合影环节。 提名在手,笑看疯狗。 许岸心里还是爽得不行,根本不在乎刚刚怎么被记者挖坑刁难了。 无论怎么说,他都花了十年时间,才走到这里。 不过他激动紧绷了太久,一踏入古典豪华的开幕式会场大厅,来不及欣赏里面的一切,就皱皱眉头,和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要去一趟洗手间。 人有三急。按着工作人员的指示,许岸确认了方向,赶紧一个人一路快走着穿过长廊,去找厕所。 经过一个岔路口,那边走廊的两边都是一扇扇木门,许岸忽然来了点好奇心,走过去探头看了几眼。 只是后台的一些休息室。 许岸便还是打算掉头,继续去洗手间。 谁知他刚转过半边身子,在看见后面走进来的人的时候,就立即背过了身,直接走到最近的一扇门前。 许岸拧了拧门把手,该死,根本打不开。 他都没有看清来人的整张脸,但就是有这么神奇,只要一眼,对方哪怕化成灰了,他都能把人认出来。 许岸在心中祷告,老天,上帝,妈妈,让他走,认不出我,认不出我,求求了! “你好。”对方在他身后,可能是看见有个人奇怪地站在这里,竟然先开了口。 秦伯修的声音也毫无变化……突然听见这个嗓音,许岸都想打个激灵。 他虽然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秦伯修,更能在谈笑风生间顺着话题炒作,掌握流量密码,但不代表他想和秦伯修见面硬碰硬啊。 到底谁想在自己走向人生巅峰的时候,突然和跟自己八辈子都相克的前老板狭路相逢? 他许岸又不是受虐狂和抖m! 秦伯修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乐于助人的友好和疑问:“你是不是在找洗手间?” “hello……”许岸坚信对方没有认出自己这么个小虾米,依然没有转身过去,迅速成为了一名外国友人,“i am fine,thank you。” “and goodbye。” 第3章 许岸飙完这一通蹩脚的英语,紧接着,不远处的音响广播出声了。 真老外讲出来的一口地道英语响彻在两人耳边,回旋在这座形似宫殿的房子的角角落落里。 许岸的心也死了半截。 他稍微抬起眼,透过金属门把手上的反光,就看见自己那张歪歪曲曲的脸。 哪怕成像如此歪曲,嗯,巴掌大的脸上有鼻子有眼,还挺精致好看……那他也是正宗的黑头发黄皮肤,秦伯修就算没有耳朵,也有眼睛,照样看都能看出来啊。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画蛇添足装老外了。 “英语进步了很多,是来之前认真背好的么。”秦伯修出声打破了他们这一小块空间里略显尴尬的安静。 他一点都没有在询问许岸的意思,好像也根本没听到许岸已经婉拒了他的“搭讪”,对他说过goodbye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许岸甚至怀疑秦伯修就是有备而来,否则怎么自己刚来找洗手间,他秦大导演跟着也来了? 恐怕自己在外面接受采访时说过的话,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传到本尊的耳朵里了…… 许岸多少有些心虚。 可熬过了尴尬到极点的境地之后,他心里反而瞬间敞亮,甚至燃起了一股不屈的斗志。 既然这一遭不能躲过去,该撕破的脸皮也早就撕破了无数次,两人再次碰面,不存在久别重逢的感慨,也装不成假笑握手的职场体面人。 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许岸一下就转过了身,双眼瞪向秦伯修,提到胸口的那一口气却猝然顿住片刻。 这男人几年不拍电影,几乎看不到近照,没想到保养得挺不错,风流倜傥人模狗样的,和当年面目可憎的模样没差多少。 “这么简单的英语用得着背吗,瞧不起谁啊,”许岸打量秦伯修几眼,不再演了,“秦导找我们这样的小演员有事么?” 秦伯修那双眼睛大概是常年盯监视器盯出来的,打量人的时候远比许岸还要直白犀利,目光一交汇,许岸像是落下过后遗症,后背隐隐发毛。 不过此时此刻秦伯修看着还是挺随和文雅的,说:“好久不见,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 第4章 许岸偏了偏头,嘀咕起来:“我可不高兴。” “什么?”秦伯修真没听清似的,往前微微探身问道。 许岸更加防备起来,只想尽快脱身,噼里啪啦就说:“秦导,主席先生,你要是来找我麻烦的就直说吧,是不是我那些采访你都知道了?知道就知道,反正我爱炒作也不是一两天的事,老毛病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您多担待——” 秦伯修忽然打断道:“什么采访?” 许岸:“……” 秦伯修还不知道他在红毯上阴阳怪气的内容? 不是没有可能。 秦伯修本身就不爱关注娱乐圈的各种热点新闻,除了工作狂和细节控的外号,以前还会被戏称为停留在2g网时代的人,手机拿着对他来说只有通讯和收集必要信息的功能。 那些媒体都会第一时间上传发布视频,远在天边的网友甚至都知道了,秦伯修反而不一定能知道。 那现在确实是许岸杯弓蛇影,防守得太过。 未经任何拷打和套话,也用不着对面兴师问罪,许岸自己全招了。 “我为什么要找你的麻烦,”秦伯修沉默片刻想了想,竟然笑了,“你又在采访里提过我了吗,许岸?” 许岸顿时提了口气到嗓子眼,不知道是被气得说不出话,还是自知理亏没了话说。 秦伯修之所以会说“又”,不用许岸回想,娱乐圈的人应该也都记得。 当年许岸和银河影业闹解约,和秦伯修传出不和新闻之前,具体情况到底是什么,只有双方自己知道,外界其实都还不清楚。 不过娱乐圈没有不透风的墙,舆论先一步发酵了。 一切的起因,据说是许岸和同公司某位一线明星有过节,双方在争夺下一部戏的某个男主角色,为此互下对方的黑料通稿,被公司警告之后,反而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基于许岸的咖位和流传出来他见异思迁想攀高枝毁约的事,风向自然也很明显。 秦伯修当然不会为了这么一点闹剧出面回应,也没有让公司以任何形式回应这件事。 有好事的媒体给银河影业打去电话,得到的只有秦导正在筹备新电影,其他的不便回复。也许是为了不扩大事态,也展示自己的宽容风度,给大家都留下最后一点体面和情谊。 但许岸并不服输,也不肯打肿脸充胖子息事宁人。 那段时间,他但凡参加一个活动,遇见一个媒体,就会为自己发声,澄清反黑一条龙到底。 接受采访的时候必然得提起他们的老板。 有人发出质疑,许岸就说,你们要是不信我的话,可以直接去找秦伯修对质! 有人再问秦导有私下和你表态吗,他就说对。 阑笙柠檬 到底发生了什么,许岸当然也知道不能直接对外说出来。 他只明确表示自己是无辜的,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和公司也会解约得很顺利,所以不是秦伯修眼睛里容不下沙子要踹他走,而是他自己的个人选择,秦伯修也已经只是他的前老板了。 总之,他成了整个银河影业里唯一在外面发声的人,也擅自替秦伯修发表了不少言论。 说起来,许岸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那么莽夫,浑身都是胆,单方面提前炒了老板不说,还在“退圈”之前给银河影业和秦伯修闹了一场大的。 时过境迁,许岸在成为半个素人的这几年里,经过日复一日的修身养性,其实已经比以前更成熟稳重不一样了。 他清了两下嗓子,以示清白:“我才不乐意主动提,谁要他们一个个非得逼问?你看我们解约之后,这三年我出来多嘴过吗……干嘛血口喷人啊……” 秦伯修不清楚自己怎么血口喷人了,说:“我没有说,你不能在采访里提我。哪有这种规定,这是你的自由。” 许岸愣住,有种如今的秦伯修特别好说话,特别通情达理的感觉。 可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陷阱,是不是糖衣炮弹,又或者只是随口糊弄两句,该不留情面的时候照样不留情面,反正他们现在就如同圈里的陌生人。 不到万不得已,本来是老死都不会再来往,更不会有任何私交了的。 “秦导!”突然有第三个人的声音从走廊远处传来。 秦伯修抬眼看了看许岸身后。是前来寻找秦伯修的工作助理,开幕式即将开始了,各人的工作团队都在提前准备相关事宜。 许岸听着声音耳熟,一回头,果然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秦伯修一直没换过工作助理,周扬身为秦伯修多年的助理,同样不可能不认识许岸。 他见到许岸,眼神确实变得有些复杂难料了,但并不惊讶。 毕竟可以预料得到,这里前前后后也就这么大的地方,许岸和秦伯修在菲林国际电影节上注定是要碰面的。 秦伯修笑着继续对许岸说:“不让你提,你也不会听我的,有什么办法?不过……许岸,你这次提名了最佳男演员,是想过拿下这个奖项的吗?” 他前半段的语气少见,甚至容易让人产生错觉,觉得秦伯修那话里略带着点儿宠溺的意味——许岸头皮发麻,简直想原地报警了。 再听完后半段,许岸才终于舒坦。 他不禁在心里冷笑,他就知道,秦伯修一个公私分明、极讲原则的老古板,怎么可能一笑泯恩仇,有对他这么不正常这么和颜悦色的时候? 不过几年不见,秦伯修确实变态了,竟然变成了一只笑面虎,绵里藏针,图穷匕见。 不就是拿奖项敲打他么? 许岸看了一眼旁边的周扬,绕开两步,往洗手间那边走去,停下再看回秦伯修:“当然想要奖啊,秦导,可我再想要,你也不会给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模仿秦伯修的话术,说得直白,完全不管别人的脸色,趾高气昂地转身进了洗手间。 再见秦伯修也没有许岸想象中那么可怕。 只是为了上成这趟厕所,他真的付出了很多! 第4章 周扬看着许岸走去洗手间的背影,站在他旁边的秦伯修也朝着那个方向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来周扬手中的资料,一起往外走。 “开幕式之后的展映顺序和行程安排已经确定了,”周扬说,“评审团在看完所有主竞赛的提名参赛作品之后,先同步进行初评,您这次是评审团主席,行程会更忙一点,组委会那边会随时找我们跟进对接的。” 秦伯修垂眼翻了翻手上的资料,问道:“戴林导演的电影展映在哪天?” “还有国内另外两部入围其他单元的片子——” 周扬心领神会,早已留意过了:“戴导的《失恋狂想》会在第三天展映,其他两部片子时间靠后,不过我估计,您到时候应该没空去看其他单元的……” 葻珄 他感觉自己被秦伯修扫了一眼,说着说着自然就缓缓闭上了嘴。 秦伯修自己的电影一直都是各大电影节的常客,不知道入围过多少次菲林电影节了,能不清楚评审的基本流程吗。 不过《失恋狂想》这片子被秦伯修重点关注很正常。 这是国内入围了主竞赛单元的一根独苗,戴林更是秦伯修早就看好和有意提点的新锐导演,如果最终成片质量上乘,秦伯修作为评审团主席,必然不会让这部电影在和其他电影竞争评选时先天瘸腿,遭遇不公对待。 秦伯修见周扬不说话了,若无其事地接过话茬,轻松道:“他们前两天放出过一版国际版的终极预告,你看了吗?” 老板会随时随地进行随堂小考,周扬挤出一个笑容,看起来比较习惯和淡定。 还好他早有预料,准备充分,昨晚在酒店准备休息的时候,去搜了《失恋狂想》片方到目前为止发布过的所有物料来看了一遍。 “嗯,看过了,”周扬开始答题,“国内很少拍这种类型的公路片,按目前的预告看,戴导虽然拍得快,但前期筹备肯定下了功夫,叙事结构和视听语言都表达得很上乘。” 秦伯修走进电梯,顺手按下按键,转身看向周扬:“还有吗?” 每到这种时候,不论经历多少次,周扬还是有点扛不住了,胡言乱语一般:“主题目前看起来也比较鲜明,从一个看似懦弱的男人的失恋说起,将个人命运与时代洪流交织……用非线性结构讨论创伤能不能被治愈?” 秦伯修拿出手机,眉头微动,说:“你觉得许岸演得怎么样?” 迂回半天,最后的死亡一问终于还是来了。 周扬酝酿片刻,反而笑了笑,给出一个正向的评价:“……能不拖后腿入围,已经很不错了吧。” 秦伯修又问:“那你觉得他能拿最佳男主了?” “这我怎么好评价这种专业问题,”周扬脸上的笑容有些卡壳,一边揣度“上意”一边力挽狂澜,咳一声说,“电影都没看,能不能拿奖得看到底演出了什么水平,还涉及公关运作能力……我觉得许岸他刚刚实在太不成熟了,当拿奖是拿大白菜呢,说给就给,说不给就不给——” 第5章 关于许岸为什么能在三年后的今天一出场就这么横,周扬不清楚。 他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像个陀螺一样,自然也还不知道许岸在红毯采访上说过什么,又已经在国内外各大娱乐热搜上掀起了多少风浪。 秦伯修目视着透明玻璃外的草坪、海岸和远处的山脊线,说:“你也觉得他和当年没有太大变化。” 这边手机又在震动了,周扬边回消息边点头叹气:“当初闹成那样,他就是对您对公司有很多不满嘛,估计前两年没工作,过得也紧巴,一直把咱们当仇人了。” 作为为数不多知道些许内幕秘辛的秦导助理,他对于许岸的看法也很微妙就是了。 而且说到底,周扬打工人一个,其实也没那么多看法。 于公,许岸在银河影业的七年里没机会小牌大耍,一直兢兢业业的;于私,许岸的个人作风成谜,但从来没有得罪过周扬。 大家其实都是打工人,而他们现在相当于是不熟的前同事关系。 一切只需要看秦伯修是什么态度。 秦伯修刚才被许岸当面冒犯好像都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却有些不悦,不咸不淡道:“有到仇人的程度吗。许岸和公司解约走合同的时候,我记得是你去办的,你私下为难过他?” 周扬就差直接喊冤枉啊,他哪敢? 当初说要走合同,许岸本人也没到场,早就无影无踪不知道躲去了哪里,最后来的是许岸那个姓顾的经纪人。 银河影业从始至终没有让许岸多付一分赔偿,连违约金也没要,相当于双方以最不体面的方式,达成了和平解约的结果。 这当然来自秦伯修的授意。 大概是念在许岸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相对于公司他也处于弱势地位。而且,银河影业的立身根本和赚钱的核心支柱都在秦伯修自己,在电影制作和影视投资上,演艺经纪部分只是一个业务分支。许岸闹出再大的新闻,也不会给他们造成多少亏损。 最重要的是,根据周扬从业多年的像狗一样的敏锐嗅觉和这两年后知后觉的观察,他总觉得秦导对许岸是不太一样的。 也非常微妙。 娱乐圈里就那么点儿陈茶烂谷子事,不是钱色交易,就是伦理大戏,或者有地下奸情…… 可周扬又自己给否了,不可能,应该不可能。 许岸除了那张脸能入他们秦大导演的眼,其他的脾气秉性处事三观可以说处处都踩了秦伯修的大雷。 否则三年前那场闹剧也不会发生,两人更不用分道扬镳了。 趁着电梯门打开,这种场合不适合再继续这样的话题了,周扬赶紧换了个措辞说:“我怎么可能去为难他,秦导,当时全都是按您说的办的。确实,我们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许岸他还想要奖呢,如今肯定拎得清,会记着您的好——” 正说着,周扬刚好在手机屏幕上一点,瞧见新推送的热点新闻,顿时没声儿了。 看着周扬忽然变得复杂的脸色,秦伯修反应很快:“出什么事了。” 周扬缓缓点开通知栏,把手机递给了秦伯修,那一连串大标题附带小标题的八卦头条内容赫然出现。 【年度最大抓马!许岸入围影帝红毯暗讽秦伯修,配角专业户逆袭归来正式开撕】 【秦伯修许岸决裂实锤?许岸自曝复出恐遭封杀,七年捆绑藏着多少不能说的秘密?】 【“没我没灵感”:三年冷战未解?分手闹剧余波不断,菲林红毯再现怨偶互撕】 标题一个取得比一个夸张。 往下一看具体内容,竟然没差太多。 秦伯修像是只随便点开看了几眼,就将手机还给了周扬。 周扬却淡定不了。 这还能叫没有仇吗?可这依然令人震惊。 他瞬间不能够再对许岸毫无看法了,因为眼下的情况和三年前完全不同,一不小心就会发酵成大的舆情事件,这得给他们增加多少麻烦? 他不得不认为许岸就是本性难移,完全是冲着炒作和吃黑流量来的,否则他想不通这对许岸有什么好处。许岸当年能无痛解约,本就是娱乐圈里少之又少的特例,可他不知感恩还卷土重来,真的以为做什么都不用付出代价吗? “我立即叫同事去处理。”周扬说。 秦伯修说:“关注一下就行,暂时不用管。” 周扬无奈点头:“只是整个电影节横跨这么多天,许岸如果继续对着媒体瞎说,尤其和拿奖不拿奖有关的话题,我怕……” 不远处恰好有组委会的人在找秦伯修打招呼,秦伯修笑了一下,走之前沉吟两秒,对周扬说:“没关系,许岸那边我会去处理,你们也不用管了。” 周扬留在原地停顿了好半天。 秦导对舆论还是太不在意太不敏感了。 但老板自己领走了苦差事,他总算能松一口气,只需要跟进和善后就行。 周扬顺便又去其他平台看了看相关新闻,看样子,许岸在离开银河影业之后确实一点没变,如今没了约束,反倒变本加厉,居然能在好不容易复出之后,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乱说话自毁前程。 秦伯修最不喜欢娱乐圈里这些为了搏出位炒热度而无所不用其极的做派。 许岸现在还只是演了一部年轻导演的电影而已,后续资源一个都不确定,放国内照样还是个糊咖,真的得罪了秦伯修和银河影业,他过不了多久就能再一次卷铺盖回去跑龙套或者退圈了。 许岸在洗手间里平复了一会儿,出来找到大部队汇合,紧接着就坐到了安排的位置上,等着看开幕式主持了。 因为穿着的西装比较修身,他连手机也没带,同桌同剧组的其他人也一样。 还是等开幕式基本结束后,大家各自的助理和经纪人来了,他们才拿到手机。 许岸拿着手机却没去看新闻,也没去登自己以前那个社交账号看涨了多少个粉丝,他先点开微信,回复了弟弟和弟媳的消息。 果不其然,他们发来了许岸在红毯上被拍的照片,对着许岸夸赞一番,说咱们老许家终于出了个响当当的人物!然后又开口来借钱了。 哪怕是大明星,也会有自己的穷亲戚,和一家子鸡毛蒜皮家长里短。 许岸蹙起眉头,没有想好怎么回复,把手指按在转账的按键上好几下,又松开退出。 就在他愁眉苦脸犹豫的时候,手机嗡嗡一声。 来新消息了。 居然是顾勇给他发的。 他转头看了一眼,顾勇刚刚好像接电话去了,还站在候场区较远的地方,刚给他发了消息,电话又进来。 许岸点开消息一看,整个人都感觉更不好了。 “许岸,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当回事?你在红毯上说了些什么?看你惹的好事!” “公司对你一直是自由放养状态,没什么能力和资源,但你也不能……老板联系了我,让我转告你,先看能不能私了,让你去给秦导赔礼道歉,喏,秦导的手机号你之前删了吧,重新发给你了,你到时候自己联系一下。” 第5章 许岸看着手机上那冰冷的文字,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他怎么了,他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吗?凭什么要他给秦伯修去赔礼道歉? 秦伯修很了不起吗,难道只有他是世界的中心,宇宙的主宰,伟岸的形象只是被许岸稍稍玷污一点,就要天凉许破了? 许岸看着秦伯修那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哼,这个伪君子死变态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换过私人号码,就专门用这一个。 许岸给顾勇按下一串黄豆流汗的小表情,随即抬起头,面向金光闪闪的大厅内部和四周随处可见的摄像头,他还是露出了从容的笑容,优雅得体,落落大方。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许岸低头点开“赔钱弟”发来的消息。 这是许子沐惯用的要钱伎俩和磨人手段,才消停了这两年,如今一看许岸又光荣复出了,哥们又快要开上路虎了,他就跟闻着血味儿的蚊子一样,立马来求好哥哥照顾接济。他们是亲兄弟,哥哥能闯娱乐圈当明星,有出息能挣钱,多帮忙扶持弟弟本是应该的。 但许岸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许岸,不会再那么容易心软和上当了。 刚好赶上他心情不佳,满肚子气,脸上的笑容越看越黑。 许岸一开始只打了四个字:“我没有钱。” 删掉。 他最后编辑了几句话,终于发了过去:“你当初不是说好不再找我要钱了吗,许子沐,你已经结婚有家庭了,为什么还这样?赚钱哪有那么容易啊。”然后直接关上了手机。 抬头时刚好对上其他人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许岸还是若无其事地歪头一笑。 开幕式完全结束,众人有序退场之后,许岸他们跟来的时候一样,依次坐上轿车,回到了候场区专有的休息室里。 第6章 目前也没有什么事要做了,电影的官方展映被安排在了第三天,那么之后这两天他们除了接受一些国内外媒体的专访,会有一部分空闲时间拿来休息。 同组其他人已经在讨论要去哪条百年老街哪家奢侈品店逛逛。 他们那两位在圈内也是小有姓名的演员,认识多年私下关系还不错,其中一个客套地来问一嘴许岸去不去,许岸看向旁边站着的经纪人顾勇,再看回他们,摆摆手说:“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戴林导演是个沉默寡言的社恐,更没兴趣掺和这些,打算先回酒店。 没一会儿功夫,休息室里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站在一旁的顾勇和坐在沙发椅上的许岸。 顾勇不知道他在暗暗死犟和较劲什么,没好气说:“我发给你的消息你看进去了没有,就给秦导打个电话的事,多简单……先走吧,咱们也回酒店了。” 许岸说:“……简单?勇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是说得简单。” 顾勇心平气和地说:“那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不是?” 许岸不吭声了。 他在回想刚刚的同剧组其他人和戴导,看他们的样子,应该都已经刷到了国内的新闻,但没一个有什么其他反应。 要赔礼道歉,他也只有可能向他们赔礼道歉。 不过万幸的是,在八卦方面,记者只问了他关于秦伯修的问题,他就算炒作,也只拉着秦伯修在炒作,不会对电影有什么影响,无伤大雅,连影响评奖也只和许岸的个人奖有关。 他当然也已经浅浅冲过一圈浪,暗骂国内那些无良媒体惯会煽风点火发散思维,看见胳膊就能想到腿,看见腿就能想到龌龊之事,提起许岸和秦伯修合作的七年,就好像以前躲在片场床底亲眼偷看过,恨不得把许岸说成是一个怎么样往上爬的妖艳*货。 许岸很不喜欢这些不正规的低俗报道。 许岸朝顾勇说:“我没觉得怎么了,而且什么叫给秦伯修打电话私了,这能私了得了吗?纯粹是让我伸脸过去任人羞辱吧!” 顾勇居然噗嗤笑了,幽幽说:“秦导应该不能够这么为难你吧。” 许岸瞪眼:“怎么不能够?” 顾勇说:“但我也没办法,咱公司的一哥一姐和银河影业不是有个小合作吗,谁敢去对着干,老板好像也被施压了,才给我下了通牒,你难道忍心看着我挨骂和被穿小鞋吗?” 怎么就有这么严重了? 谁对他们老板施了压? 反应动作这么快,难道是银河影业公关部的那群人又不依不饶了…… 当初许岸强行要解约,落魄沉寂许久,还是顾勇替他牵线搭桥,和他一起来了现在这家叫三季娱乐的小破公司。 一年有四季,这公司只有三季,名字一听就不太吉利,果不其然一年到头下来根本没有几个业务。好在这里足够自由,公司对许岸也挺好的,能给予许岸除了钱和资源以外的一切支持。 所以许岸能来拍戴导这部戏,真的没靠别的,全靠顾勇以前积攒的个人人脉。 许岸蹙起眉头,紧接着气愤又无语地叹了口气。 他忍不住快言快语道:“然后他们就要我去打电话?怎么会想出这么馊的主意,我都快当影帝了,能不能硬气一点?” 能在此时此刻脱口而出自己要当影帝了,顾勇感觉除了许岸有这个心理素质,确实很难再找到第二。 “还想当影帝呢?”顾勇为了缓和氛围,冷不丁笑问他。 许岸:“……” “提名影帝,不就是半个影帝么,他们别的演员都这么做实绩表的,我就不行?” 许岸腾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又回头嘀咕道:“我会打电话的,你放心勇哥,行了吧。” 当天回了酒店,许岸待在套房里一个人叫了餐,特地把那些面包牛排小甜品摆到了阳台的小桌子上,再配上他们房间里都提前放了的香薰和玫瑰花,美美又随意地拍了不少照片。 他很容易被这样高端典雅的环境治愈,一边吃东西一边登录了自己的社交账号,精挑细选了九张照片,一次性上传发了出去。 许岸(掉v版): 带着作品来世界电影殿堂了,感谢大家的期待和支持~ #菲林电影节#沉淀三年#自强不息#些许风霜衣角微脏 【九宫格图片】 许岸其实还是有些紧张和忐忑的,为了配合宣发工作,他前不久才找回这个账号的密码,开始陆续发布和转发电影相关的内容。 他这个账号的粉丝累积了这么多年,之前也只有几十万粉,而以前的动态下满是乱七八糟的留言和评论,大多是解约事件发生后,许多粉圈黑子、影迷和路人顺着热搜点进他主页来骂他的。 许岸故意这么发完,有种心理上的痛快,然后就退出了软件,继续往嘴里塞好吃的。 然而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他找出秦伯修的电话号码,眼睛一闭,点击拨打按键,那滴度滴度的声音和心跳撞在一起,不知道代表的是隐忍的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秦伯修好像很忙,或者因为许岸这是个新号码,秦大导又不爱玩手机,平常不接陌生来电? 等了好半天,许岸都等发毛了,耳边终于传来咔擦电流声,对面接通了。 秦伯修在那头问道:“喂,哪位。” 许岸闭紧嘴巴酝酿片刻,终于开了口:“嗨咯,秦导,我是许岸啊。” 开幕式已经结束,秦伯修也在会议中场之后来到了走廊里,微微笑着“嗯”了一声,回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 许岸一听见这个就来气,不用面对着面,他也不再需要酝酿:“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电话呢?” 秦伯修波澜不惊地问:“那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 许岸忽然欲言又止。跑题了。 他挤出没人能看见的笑脸来,放缓语气说:“秦导,我们今天一不小心见了面的时候,您不是说,我可以在采访里提到您吗?” 秦伯修说:“是可以。” 许岸问:“那为什么有人说您生气了,要我来给您赔礼道歉呢?” 身后有侍者推着简餐从走廊经过进入会议室,对方朝秦伯修点了下头,秦伯修打了一个手势,转身接着对许岸说:“没关系,你可以去转告他们,我说了不用。” 许岸坐在阳台上转了转眼珠,狐疑道:“真的?” 秦伯修笑了一下,说:“你可能还是得小心一点,因为你也知道,公司事务繁杂,他们处理有些事的时候不会直接找我过问,而且不是什么内容我都能接受,到时候你可能就真的需要来给我赔礼道歉了。” 许岸听得一愣一愣,看在秦伯修语气用得还行的份上,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他最后选择忍气吞声:“哦……谢谢你的提醒,您大人有大量,我保证,我不会再提你了,秦导。” 说着许岸就打算挂电话了。 秦伯修好像还不满意,忽然问:“不过我很好奇,许岸,我以前是怎么调/教你的,让你到现在还记得?” 第6章 秦伯修问这个话的时候没有挑衅或取笑的感觉,像是对于许岸现在的举动和想法有很多好奇和不解,单纯在询问。 可许岸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现在所说的这个调教,当然只能是在说演技调教。 许岸自己提起的时候用着开玩笑的语气,所以不觉得,此刻被秦伯修这么一问,他就全都想起来了。 对于不太了解秦伯修的人,和他接触的第一感觉,甚至是大多时候的感觉,都会觉得秦伯修是一个很有修养情调的人,说话的时候语调平缓,沉稳温和,看起来很好说话,不算难以接近。 只有真正和秦伯修长期共事过的人才清楚,这个大变态究竟有多可怕和不好惹。 许岸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但一定是被摧残折磨得最深的那个倒霉蛋。 这些年来,秦伯修那些电影里的男女主演们虽然有重合的时候,但那些演员和秦伯修最多也就合作个两三次。 一来秦伯修挑演员纯看角色契合度和感觉。 二来在他的电影里,很多时候,为了影片的整体呈现,演员个人特质的发挥是没那么重要的,可以随时被往后排,纯工具人。 圈内一直流行一个说法,秦导的文艺片主角不好找,只有在他要拍纯商业片的时候,大家才挤破了脑袋都想去。于是有人调侃,说跟秦伯修拍电影,只有先被选中被折磨一部,才有可能接着被奖励一部稍微轻松的。 而许岸,这么个稀里糊涂一进圈就跟着秦伯修拍戏的倒霉蛋,在那七年里参演了秦导的每一部电影。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觉得他才是最有资格的发言的人。 因为他就感觉不出来,拍那些文艺片和商业片的时候,两者之间有什么差别。 第7章 反正每一次进组,对许岸来说都是一场渡劫。 许岸并非科班出身,文化程度也称不上高就是了,他没有任何经验,相当于没有经过任何人的雕琢,最开始完全不懂演戏。 秦伯修那时候第一次面他,告诉他没关系,你不用懂,只需要在镜头前自然地展现自己,一直做动作说台词就好。 后来许岸渐渐懂一些了,也只是明白了进组开机拍戏的流程。 他签约了银河影业,公司其他内部艺人大部分只能偶尔在老板的电影里露个脸,而他,虽然名不见经传,却是唯一一个被秦伯修直接看上带进片场的。 许岸当然为此得意过,虽然只是做个小配角,但他的起点已经很高了。 最开始秦伯修或许手下留情了,许岸的戏份也不多,他也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以为演戏真的特别简单,可以轻松拿捏。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本能演戏。 时间久了才发现,一直做动作说台词,就是一遍遍在片场重复,调整,修改。小到一个坐姿,一个眼神,大到落水戏,摔伤戏,一切的大场面戏,都需要如此。 随着配角的戏份逐渐增多,许岸开始变得痛苦。 秦伯修指导他该怎么演,或者要他自己随便演,有时候会嫌他情绪太饱满,有时候又说他不走心像在神游太空,反正毫无标准,导致最终只能以秦伯修的感觉为准。 过不了就得一条条继续下去。 为了完成许岸的拍摄戏份,甚至要耽误主演的时间,通告表经常一变再变。 然而许岸被提溜去监视器后,像个小学生一样看自己到底错哪了的时候,根本看不出自己演得哪里有不同,明明都差不多啊! 他不懂哪条好,哪条差,只看得到屏幕里都是自己的那张脸,都是一模一样的好看…… 每到这种时候,秦伯修确实不会不耐烦,也不可能在片场大发雷霆,但修养再好的人也会生气,他会盯着监视器长久地观看,沉默,再发话的时候语速放缓,眼神微沉,声音里透着不满意的某种压迫感。 许岸就这样在片场被训斥。 所有人都在等着许岸,等他演出来,才能收工或者转场进下一场戏。 每到这种时候,许岸才会有些崩溃地想要放弃,他不想演了,不再沾沾自喜,也不想红了,更不要再见到秦伯修了。 反正网上有些人对他的评价也就那样,他们喜欢电影,喜欢许岸在里面饰演的角色,觉得那是片子里的灵魂人物,会夸他一句脸好漂亮有灵气,但往往还要连带一句其实许岸个人资质普通,称不上有演技,只是因为够野生干净,都是秦导调教得好,是秦导在片场一帧一帧给他死抠出来的。 他曾无数次泪洒片场。 然而无论什么时候,秦伯修在工作时间里就是很不近人情,哪怕把许岸单独叫进导演休息室,让他自己缓缓,也会继续进行一对一教导,私下反而更不留情面。 许岸经常因为背错台词、忘记走位、前一晚睡太晚导致第二天脸水肿没状态,或者态度不端正不学习不进步等等而挨批。 秦伯修会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最严厉的批评。 然后问许岸,他说得对不对,有没有冤枉他。 许岸扯着一张又一张纸巾抹眼泪,整个桌子上除了导演组开会时摊着放的剧本资料,就是许岸扔在上面的一团团湿纸团。 他往往一边悲愤交加,一边又承认秦伯修说得有道理,蚊子叫一样说:“对……” 整个片场都是秦伯修说了算,退一万步讲,他觉得不对也得说对的。 许岸以前就秦伯修一个老板,闯入了娱乐圈但没完全闯,再有那个钻营造次的心,也有心无力,更不敢在片场撒泼。 这是在工作,牵涉着电影的进度和全组几百号工作人员的付出。 所以他总是能很快被秦伯修说动,承认自己的某些错误,再继续回去拍。 用如今许岸的话来说,当初的自己,那叫青涩迷人但无知,出尘美丽但愚蠢! 记忆里,许岸拍最后一部秦伯修的电影时,杀青那天,也是许岸最后一次在演戏上受秦伯修的折磨。 那是一场角色痛失所爱后去楼下吃早点的戏,然后许岸在那一整天别的什么都没吃,就吃了将近二十笼小笼包! 到最后杀青的时候,天色昏昏,连他的肚子都鼓成了一只小笼包。 许岸现在哪怕只是回想,一瞬间都忍不住摸摸肚子,好像出现了那种撑得不行的感觉。 工作上的调教都已经如此之惨,秦伯修的罪行已经如此之多,简直罄竹难书,其他方面的…… 许岸觉得不提不想也罢。 总之,经过这几年他不断地反刍、挑选和扬弃,在他的记忆里,秦伯修从来不是今天他所见到的那种温柔宽容的模样,而是一个吃人的夜煞修罗,可怕得很。 许岸半晌才回神,握紧手机说:“当然,人不能忘本,没有秦导在片场的栽培,就没有我的今天呀,我当然要牢牢记住的。” 他说得咬牙切齿,阴阳怪气,是个鬼都能知道,他的怨气很大。 秦伯修安静几秒,说:“就只记得这些吗?” 许岸:“……” 什么意思。 他还应该记得什么?秦伯修希望他记得什么? 许岸哗啦丢开手里的面包片,清嗓子说:“对,不然我还应该记得什么啊……” 再聊这些实在有点冒昧了,感觉怪怪的,许岸转而说道:“秦导,您看,我都主动打电话给您了,既然您这么宽容大度,也不要找我公司其他人的麻烦,好不好?” 秦伯修不说好还是不好:“可接下来还会有非常多的采访,我感觉,你应该很难不再提我,许岸。” 许岸的抗压水平还是不够坚挺,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噢,那我提前给你赔礼道歉,可以吗,秦导,一定要赶尽杀绝吗,要不然你再告诉我一下,什么内容是你接受不了的……” 秦伯修说:“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但如果你不记得了,那还是算了——” “谁说的!”许岸忽然哈哈一笑,抢答道,“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和您的情分。” 秦伯修终于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似的,笑了笑,说:“那以后你每次再想说什么,可以提前来问我,我会告诉你我能不能接受,这样你们老板也不会再给你施压了。” 不等许岸继续废话,秦伯修和他说了再见。 许岸像被雷劈在原地忘了动弹,放下手机之后,仍然陷在了深深的思索中。 他确信,因为自己杯弓蛇影,开炮开得太快,他真的得罪了秦伯修,眼下这就是赤裸裸的戏弄和报复。 以前秦伯修就很多次地提醒警告过许岸,要他踏实演戏,多多读书,他不会缺了他的片酬和奖金,也不许他被娱乐圈里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更不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览申 许岸只是不明白,秦伯修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年前就知道。 三年后他当然本性难移,只会变成一个前科累累的惯犯,秦伯修应该已经对他彻底失望,哪怕不把他当眼中钉肉中刺,也会不屑一顾直接选择无视才对。 在许岸的印象里,秦伯修是一个原则分明的人,工作和私生活完全分开,对待人和事物的态度也极致鲜明,他对于自己不能接受的东西会直接摒弃。 所以许岸一直知道,他继不继续拍秦伯修的电影,要不要解约,对秦伯修来说并不重要。 反正不是主角,不是多么不可或缺。 他也只是一个工具人而已。 秦伯修拥有一锤敲定许岸生死的能力,即便不使手段,只要去对媒体多说几句撇清关系的话,许岸就会彻底泄气。 他没有理由装作温柔大度,没有道理接许岸的电话和他说这么多,所以根本不存在任何私了的可能性。 但为什么,为什么秦伯修现在变得这么不正常…… 好像有什么大阴谋大陷阱在等着许岸。 许岸眉头紧锁,看着眼前的美食却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他起身回去倒在柔软的床里,哎哟一声,叹了口气,不管了,哪怕是个短命鬼临死前也让他享受一下,先睡一觉再说吧。 不知过去多久,手机叮咚一声,许岸直接睁开了眼。 住隔壁的顾勇果然第一时间得到了敕令,发来消息:“小岸岸,打完电话了是吗?老板给我信儿了,说银河影业的人接到通知了,危机顺利解除~” 许岸脸黑黑的,冷冷看着手机屏幕,迷糊的眼睛被光刺得有点泪眼朦胧的。 顾勇接着说:“你现在不会在生闷气吧,屏幕里的自己是不是撅着嘴呢?” 许岸用力地打字。 回头是岸:“才没有!” 经纪人顾勇:“真的吗,我不信,你现在的嘴巴应该翘得可以顶起一瓶汽水了。” 第8章 许岸气得把手机一按,黑漆漆的屏幕里就倒映着自己的脸,他愣了一下,缓缓抿起了嘴巴。 回头是岸:“勇哥,你就是一个叛徒,只会取笑我。” 回头是岸:“我知道我能信得过的只有你了,你以前也在银河影业待过,你说,秦伯修是不是疯了?他该不会是后悔当初放过了我,没让我赔钱,所以筹划了三年,就等着来找我寻仇吧?” 回头是岸:“勇哥你放心,我不会断送了你的经纪人前途,我也不会丧失斗志的,等我先假装向秦伯修屈服示好,再跟他走着瞧。” 夜幕降临之后的酒店建筑犹如城堡,一半隐匿在夜色里,一半被灯光和月色照得影影绰绰。 秦伯修和同行两位评委一起走入大厅,随后低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回头是岸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秦导,我接受你的提议呢,咱们私了私了。在圈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放小演员一条生路可好,让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吧。” 秦伯修眉头微挑一下,又蹙了蹙,点了同意,很快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第7章 许岸成功添加秦伯修的微信以后,就没有再发去任何消息了。 他才拉不下脸继续打招呼,弄得好像他们真的冰释前嫌很熟了一样。 等菲林电影节结束,回了国,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桥归桥路归路,到时候许岸就得再把秦伯修删除好友,省得给彼此添堵。 接下来这几天,许岸要做的也很简单。 除了继续光鲜亮丽,扬眉吐气,不就是采访的时候不能乱说话,要说什么之前得去问问本尊接不接受吗? 可这本来就很莫名其妙。 许岸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半夜躺在时尚之都法国巴黎五星级酒店的丝绒古典大床上,翻来覆去几圈,举着手机开始在网上深度冲浪,一张脸被光晕照得煞白,显得十分严肃。 经过一整天时间的发酵,各大媒体晚上回去之后继续抖落一手消息,整个热搜都已经被菲林电影节相关的内容屠榜。 其中的重头戏只能是许岸和秦伯修。 秦伯修在电影宣传之外,向来远离纷扰,甚少露面,以至于不拍电影的这两年连一张清晰的近照都没有。这次他受邀成为菲林评审团主席,本该是不容争议的新闻头版人物,可没想到,如今是以一种这样的方式,再次被许岸拉进了这趟疑似炒作的浑水里。 许岸三年后卷土重来,死性不改,网上骂他的人挺多的,茫茫一片翻不到底。 他都见怪不怪了,在娱乐圈里,想红的第一步就是要经得起骂。 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现在这些人骂得比以前还难听,人数也成倍数增长,无非因为三年前许岸是个垂死挣扎的落魄小糊逼,而今天—— 他走过的金光红毯长得看不到尽头,闪光灯照亮着他身后宫殿鎏金般的轮廓,晚风卷着塞纳河畔的湿润气息吹过他的脸颊,当他站在人群中央时,整个世界都甘愿沦为他的背景板。 许岸想象过无数遍的画面,已经在今天完美地上演! 许岸哼哼一声,他就知道这些人的怒火里还夹杂着扭曲的嫉妒,说不定一个个都有粉籍,害怕他东山再起,逆袭归来,挡着他们哥哥的道了呢。 要不然就是秦伯修的那些毒唯电影迷。 那些人看着爱装高逼格,平常文艺高雅得很,其实骂人的时候战斗力比谁都强,说起话来可毒了,对许岸简直到了孜孜不倦一生黑的程度。 他们生怕许岸这只白眼狼有机会缠着秦伯修不放,玷污了他们眼中大导演的崇高清白形象。 如果说热搜里的言论都还比较温良,那么在那些资深的娱乐营销号下,大家对许岸的黑料可谓如数家珍。 “银河影业平常是不是屁事都不干的,不会发律师函吗?不会发声明吗?全靠老板自己一个人带飞,说到这里就得问,那时候凭什么给许岸和平解约,斗米恩升米仇,白眼狼就是会蹬鼻子上脸。” “许岸给同事发黑通稿的事谁记得?整天营销艳压,说自己才是真正的灵魂主角,这个人一直就心术不正啊。” “许岸现在复出刚好碰上秦导当主席,可不得给他猛蹭一波,秦导什么时候搭理过他?” “白瞎了这张脸,居然长在一坨牛粪身上。” “他也就靠秦导那些镜头才行了,当了七年电影演员,离开秦伯修就是一个废物花瓶,不觉得红毯上看这人气质也就那样,显得很市侩很庸俗很小家子气吗?” “这次新电影全靠戴林导演,他在预告里看着就演技捉急,也不知道怎么当上男主角的,不会是当初装得安分守己爱岗敬业,实际上跪/舔秦伯修七年都上不了位,因为秦伯修不可能看上这样的俗货,根本不惯着,所以人家当然要闹解约,改换门庭,如今攀上别的资本老头还是投资商了?” “他跟秦伯修拍电影的那七年就是处心积虑,亏得秦导本来想培养他,看他可怜才赏他一口饭吃,现在居然有脸当众说这些,真败路人好感。” 真是放了他们的狗屁! 别的就不说了,他要是有那么坏,那么一文不值,秦伯修要是有他们说得那么勉强无辜,那以前和他上床的那个是鬼吗?是他许岸次次脱了裤子把一个大活人给强迫坐/晕了吗? 许岸本不愿意去想这些,以前做过的很多蠢事,他都宁愿忘掉。 但每次看到这种言论,原本他心底隐隐残存着的一点愧意,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再说了,他就算逮着秦伯修单方面碰瓷蹭热度又怎么了。 “你们不蹭秦伯修的热度,是不想吗?有本事也都去蹭一个啊!”许岸看到那种说得特别过分的,还是忍不住生气,一边怒点举报一边冲着手机嘀咕出了声。 他浑身一下子热了起来,干脆翻身坐起。 他上网来看这些热搜的本意,只是为了回顾一遍自己在红毯上到底说了什么,当时第一次见到那种场面,肯定还是非常非常紧张激动的,他都记不清具体内容了。 许岸无非说了三件事。 第一,夸赞秦伯修调教有方。 第二,说秦伯修没他没灵感,拍不了新电影。 第三,求秦伯修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别封杀他。 这些内容对如今的秦伯修来说,居然都是可以接受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底线了? 许岸回顾完自己的视频,更加睡不着了。 如果秦伯修直接开门见山来找他的麻烦,或者派公司法务部也好,公关部也好来联系警告他,他反而知道该怎么彻底滑跪道歉或硬刚到底直接开战。 所以秦伯修的接受程度到底在哪儿? 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私了,真是叫人难受。 之后两天化妆师给许岸上妆的时候,都问他是不是没休息好。 顾勇站在一旁守着,也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但没有出言责备。 许岸肿着眼皮嘟囔道:“是没休息好,因为我太激动了嘛,你们不激动吗?不为我激动嘛?” 一下又把工作室里的几个人给逗笑了。 许岸也笑了笑,想着化完妆又是一枚好汉。 化妆师技术精湛,把他薄薄眼皮下的乌青遮得一干二净,上镜的时候果然活脱脱意气风发精致boy。 这两天许岸一改画风,面对密集的采访,竟然一个关于秦伯修的问题都没有再回答。 每当有人暗戳戳想问,哪怕说得再委婉隐晦,许岸不是打个哈哈转移话题,就是装傻充愣当没听清。 这家伙怎么突然这样了,连顾勇也惊讶得不行,觉得不可思议。 他之前看许岸发来的那一条条消息,心脏和大脑都像在坐过山车,可以用一个七上八下来形容。 可现在……他以为事情不应该朝这个方向发展。 许岸能有这么乖吗?难不成秦导真的把人给教训了,让许岸不敢再放肆了? 顾勇私下给许岸递水的时候刚多问一嘴,竟然会被许岸堵回去:“勇哥,我可是为了你为了公司,听你的话,不再为非作歹自毁前程了,你干嘛还问这些。” “那天我说什么走着瞧,只是气话,你看看网上那些人怎么骂我的,都说他是高高在上的月亮,我只能是水里捞月的猴子……我算是知道了,沾上秦伯修我就会变得倒霉,日子就会变得难过。” 他看起来蔫蔫的,有点伤心的样子。 顾勇心道:“我勒个乖乖,到底怎么回事?” 他都不敢继续再说什么,只好隔空呼噜两下许岸的脑袋,拍拍他的后背,鼓励道:“好了好了,跟你说不要去网上看那些人的评论,哪个大明星不要经历这些粉粉黑黑,对不对?明天咱们的电影首映,亮瞎他们的眼!” 许岸立即笑得灿烂,活蹦乱跳的:“就是,亮瞎他们的眼!” 第三天,电影展映安排在了傍晚,下午三点他们的车队就从酒店出发了。 第9章 这也是《失恋狂想》在全球的首次放映,许岸和导演以及其他主创人员再一次走过红毯,登上电影宫前的台阶,评审团成员已在入口等候。 现场的人实在太多,许岸依次和那些金发碧眼的评委和组委会成员们握手,都不知道有没有全都握上。其中一人递来香槟,他微笑着接过,看看其他人,原来大家也都有。 许岸低头尝了一大口,馥郁醇厚的香气扑鼻而来,可气泡非常多,味道还是酸的……接受无能,许岸往旁边走了几步,趁着这个方向没有人注意,忍不住吐了一下舌头,嫌弃地撇了撇嘴。 秦伯修这时已经和戴林还有其他人握过手,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刚发现许岸,就看见了许岸嘴馋又喝到难喝的东西受不了的那个表情。 许岸一和秦伯修对视上,整个人顿时回过神来,立即扬起下巴恢复了状似冷酷的模样。 他们全程在镜头的记录下,像每一届每一个评委和每一个演员那样,双方点头握手,毫无破绽。 就这样,一大群人共同走进了菲林电影节主场地最大的放映厅里。 许岸是最后一个和主席大人握手的人,只能在乱中有序的队列里,莫名其妙和秦伯修变成了并排。 他走路仿佛不用看地,目不斜视,就光往上看,眼神全扫在大厅穹顶的水晶灯上似的。 他的身高其实不低,修身的高定西装上身,显得背很薄,也很挺拔,耳侧稍长的黑短发经过造型抓乱又定型了,有点卷曲,看起来像个毛茸茸的漂亮手办。 周围不乏低声交谈的人,整个现场的气氛都非常好,这些都是世界顶尖的电影人,有世界级大导,有往届影帝影后,还有其他各色创作者和媒体影评人,对电影艺术有着同样的热忱和追求。 许岸被氛围感染,都快忘了他旁边还有一个秦伯修。 影厅里最中央的位置是留给主创团队的,而评审团成员大多会和他们坐在一起,也可以自行选座。 大家都在缓缓寻找区域入座。 这导致队伍前方有些堵。 秦伯修比许岸高了大半个头,站在他旁边,刚用英文和另一边的人交流完,又转头回来,像是看了一眼许岸的侧脸,忽然开了口:“这两天都没有需要发给我的消息吗。” 许岸头皮一紧,微笑着低声回:“没有啊,没有人问我相关的问题,所以就没有。” “是这样么?”秦伯修说。 许岸嘴唇都没动似的:“嗯,秦导,咱们晚点聊。” 他赶紧跟上要去找自己的座位,一旁的工作人员也热情好心地为他指了方向。 同组其他人都已经落座,他坐在了戴林导演的右手边,而自己的右手边还是空的,也不知道会是哪个幸运儿老外和他坐一起。 许岸逃离了危险人物,再次放松下来,心潮澎湃地等待自己主演的影片在前方的巨大幕布上放映。 忽然,他右手边晃过一道黑影,隔壁的座位也有人落座了。 一股好闻的香味幽幽传过来。 许岸笑着一转头,就看见了同样朝他看过来的,神色淡然春风和煦却阴魂不散的秦伯修。 第8章 许岸不能表现出一惊一乍的模样,但嘴里憋不住话,脱口而出道:“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幸好他声音很小,周围绝大多数也确实是外国人。 秦伯修穿着一身烟灰色的顶奢高定西服,丝绸质地暗纹闪闪,比前两天还要显贵,略带宽松休闲的款式也让他看起来比较随和,削弱了一切来自上位者的冷酷的感觉。 所以许岸就多看了两眼。 而那修长而薄的身材能撑起衣服,还要靠衣料底下不多不少的肌肉。 秦伯修看着他的脸,缓缓对许岸说:“因为大家都知道,你以前是我的御用演员,所以主办方特地这么安排的,我也刚刚知道。” 许岸“噢”一声,余光看见后座的目光好像一排排灯泡投射而来。 他朝秦伯修很商务风地笑笑:“那很用心了呢。” 两人看着有来有往,相谈甚欢。 放在国内那就是两个字,体面,太体面了。 许岸之前再怎么猖狂,原来到了秦伯修面前还是变得老老实实,脸都要笑僵了似的。 而这群老外都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会为这份难得一见的渊源和缘分默默感动。 放映厅顶部的一束束聚光灯还亮着,许岸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往旁边挪了一下屁股。 他跟秦伯修才没有什么别的好说的。 电影开场前,主创团队需要派出代表登台致辞,大概为大家简单讲述一下影片的创作背景和主题等等。 原本许岸也是可以一起跟戴林导演上去的。 但他法语英语一个都不会说,倒是可以提前背好,但一旦登台,就会紧张得只能说出中文,他对自己太清楚了,所以直接放弃了这个机会。 戴林导演就不一样了,社恐归社恐,戴导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还是非常靠谱的。 让自己的电影能被更多人看到,应该是每一个导演的希望。 许岸默默看着台上,认真听完了戴导几分钟的致辞,包括感谢所有演员和幕后工作人员的内容,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 戴导最后着重感谢了台下坐着的几位主演,其中压轴的那个当然是许岸。 许岸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待遇,看起来是真的特别受宠若惊,像意外得到了心爱玩具的臭屁小孩。 他自顾自激动了好一会儿,直到戴林导演下了台,他才清清嗓子靠坐回来,稍微一侧目,还是无法忽视秦伯修的存在。 自己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定都被看见了。 许岸拿起座位上团队给准备的矿泉水,哐当一下放在了自己和秦伯修之间的扶手框里,以示三八分界线一般,最好井水不犯河水,连多余的眼神交流都不要有。 秦伯修双腿交叠,在为刚才戴林的致辞鼓掌。 而许岸的所有小动作和变化都一分不差地落入了他的眼里,大概因为他们离得实在太近,许岸对于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也从来做不到没有破绽。 秦伯修看着属于自己座位上的左边扶手框里的那瓶水,不得不被许岸这番动静吸引,再次看向他。 他说:“现在还是这么容易紧张么,许岸。” 许岸耳根子又一紧。 他发现自己怎么祷告都没有用,秦伯修的声音还是会冷不丁飘来,他只好继续亲自回击:“是啊,出道十年第一次当男主角,又被戴导当众感谢表扬了,当然会紧张,也算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其他人怎么会懂。” 秦伯修微微挑眉,直截了当说:“你其实,一直在把我当仇人,道歉和好都是假的吧。” “……没有,”许岸瞬间警惕起来:“没有的事。” 秦伯修打量着他的半边侧脸,没有继续说什么。 现在两个人坐在一块儿,如果不交流,确实会显得刚才的“体面”太过虚伪,经过一番解读不知道又得掀起多少热搜。 许岸心里也打算过,如果想要狠狠回击那些黑粉,自己今天遇到了秦伯修,就得好好巴结着,故意做作一点,弄得亲密一点,但凡被拍到一张稍微劲爆的互动照片,可不得气煞那群人。 许岸正纠结着扭捏着要不要转头和秦伯修对视,来个“深情对望”的时候—— “你现在的头发留得比以前长很多。”秦伯修说。 许岸闻言,却一下子什么劲儿都没了,干巴巴说:“嗯,因为这样好看,我喜欢。” 其他人或许都不清楚,可许岸记性没那么差。 长期当秦伯修镜头下的演员,从始至终只拍这一个导演的电影,哪怕不做主角,能留下那些珍贵完美而美丽的一帧帧影像,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值得的。 许岸当时一年到头进组的时间,平均算下来,其实也不长。 但为了长年保持秦伯修想要的状态,并随着角色要求的变化而相应变化,许岸在筹备期也是需要下苦功夫的。 没离开秦伯修之前,他连头发的长短颜色都无法自己决定,全都由秦伯修说了算。 尽管许岸一直没觉得由秦伯修掌控自己的头发长短、外形打理和很多很多事情,是无法忍受的,是会让人窒息或痛苦烦恼的。 这毕竟也是他敬业的体现,是他对待工作、对待作品、对待角色认真的态度。 没什么不好的。 他只是讨厌想起以前,尤其是通过秦伯修想起已经过去的那些日子。 许岸看向秦伯修,挤挤眼睛玩笑道:“有哪里不对吗,秦导不喜欢这种风格,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很市侩小家子气?打扮得花枝招展,太贪心所以显得很土?” 秦伯修想了想,点评说:“不会,刚刚好。” 真的假的?! 一定是反话正说,捧杀。 第10章 许岸没好气地闭上了嘴。 秦伯修接着问他:“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许岸果然有种想要抱头砸墙再钻聋自己耳朵的冲动。 他很想问一问,说好的马上放电影呢?为什么还不开场,还不把灯关掉? 他真的不想和秦伯修闲聊叙旧了! 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是秦伯修需要关心的问题吗? 许岸浅浅呼吸一口气,瞥了秦伯修一眼:“我过得,当然挺好的了。” “秦导你呢?肯定更不用说了。” 他直接堵死了秦伯修回答的话头,毕竟这根本不用问,再多说两句都像自找没趣。 紧接着头顶的灯光便咔嚓一声全都灭了,整个大厅都变得漆黑昏暗,前方巨幕出现光影,才隐隐映衬出人的轮廓。 这时候许岸终于舒坦了一点,变得大胆起来,扭头冲着秦伯修座位的方向乘胜追击道:“大家都说我离开了银河影业,如今改换门庭,傍上了别的资本靠山大老板,所以能接到好资源演上男主角,你会为我开心吗?不过我忘了,秦导不爱上网,从来不看这些,好吧……” 他瞥见远处架着的一台跟拍摄像机,故意再往前凑了凑,像是把头靠在了一块儿,两人正咬耳朵说着什么小话。 而失去了光线暴露的环境,秦伯修果然没有继续和他说话的兴致,侧脸线条凌厉,巍然不动。 “切,老古板,独裁死变态,遇见我才算你倒霉。”许岸很快挪开距离,偷偷翘嘴嘀咕两句,一般人还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秦伯修在这时开了口:“我在想,如果你真的找到了更好的靠山,应该也不会主动提起我,再来找我求和了,你说对不对,许岸?” 他应该也没有听见许岸的诅咒。 许岸还要说话,黑暗里却被秦伯修的一个手势制止了。 电影即将开始。 这是许岸自己主演的片子,对他本身而言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而秦伯修除了单纯的观影,还肩负评选和打分的工作,两人终于停止不算和谐的交谈,开始各看各的电影。 电影开篇,出现的就是一辆半旧的皮卡,行驶在戈壁公路上。 许岸在巨大的荧幕里看见这一幕幕画面的时候,大约就能想起当初拍摄时的场景。 他饰演的男主角陈布是一个夜车司机,却热衷研究艺术和历史,常常活在自己世界里,难以与人交往,和热爱探险的女友分手后,他一如既往的在城市格子间里昼伏夜出地生活,像一只穿行在世界里的孤独幽灵。直到女友在戈壁滩失踪的消息传来,陈布原本仿佛完好无损的世界终于无声无息崩塌了。五个月后,在所有人都接受了失踪即死亡的时候,陈布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踏上了前往戈壁之路。 陈布会在之后的路途上偶遇到一个勘探队,一个警察和迷路的女孩儿,在种种机缘巧合和倒霉事故之下,他们和陈布相遇又告别,看着他继续往戈壁深处走去。 因为整个故事的剪辑叙事都是非线性交替进行的,画面时而美得像斑斓的梦,时而还停留在荒凉无望的时刻。 此时画面一暗,天上下起了雨。 这时候的陈布还在没出发的时间里。许岸看见大荧幕上只剩下了自己的脸,皮肤白得发灰,还未经过炙烤,雨点一滴滴落在那张发抖的脸上,砸向睫毛,很快汇聚成流水,冲刷过那双干净、悲伤而藏着疯狂的眼睛。 这一幕的镜头拉得很长。 许岸看到这里,自然而然想起当时的心情,想起自己是靠什么进入情绪并演出来的。 他忍不住往黑压压的四周看了看,发现整个大厅里,也只有自己不在戏中。 许岸莫名觉得头脑混乱,还有些口渴。 他伸手想去拿水,抹黑往右边一探,水没拿到,他居然摸到了一个别的东西。 许岸试着再摸了两下。 不是东西。 秦伯修的目光全都注视在电影里的那张脸上,对于戴林使用某些机位和运镜的用意,他全然理解,但似乎并没有到十分满意的程度。 对于画面外的触碰,秦伯修则是有些出乎意料的。 那个触感有点凉,汗湿了,还痒。 秦伯修眉头微蹙,目视前方,手指终于动了一下,眼看就要夹住许岸不安分的指头。 许岸反而瞬间吓了一跳。 在所有人都沉浸式观影的时候,许岸摸到的,是秦伯修好好搭放在旁边的那只手。 他怎么能这么神游在外,不小心干出这种事来?! 秦伯修不会觉得自己臭不要脸,是在偷摸色诱吧…… 许岸像被火舌子烧到了手心,也像又被一场雨淋着了,浑身刺挠,立即缩回胳膊,规规矩矩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再也不敢乱动了。 第9章 许岸第一次见秦伯修的时候,就是一个雨天。 可那时候其实并不是雨季。 一连半个月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对于整天在影视基地里讨生活的务工人员来说,算得上是好天气。 当然,明星大腕们的身边总是前拥后簇,不拍戏的时候就待在房车里,短短几步路都有人帮忙打伞,他们从不需要在意天气如何。如果真的天气不好,拍戏受累,就算是个小明星,稍微有点名气的,都能借着心情受到影响,理直气壮找助理挑刺发脾气。 许岸那天出门的时候还是个大晴天,心里自然高兴。 那是许岸来到影视基地找机会的第四个月,他终于从最开始有上顿没下顿的打零工一员,成为了一个小明星的临时生活助理。 按月结薪,包吃包住,干得好还有可能转长期,升职加薪不在话下。 许岸在电话里就是这么原原本本告诉弟弟的。 许子沐还在念高中,成绩很好,许岸希望他能顺利读书升学,不像自己,没什么学历和文化,就算中了基因彩票长得还行吧,进了这影视基地里也只是个普通人,只能老老实实务工打杂,干最没有含金量的工作,整天担心下一秒要挨骂。 他当然不会找许子沐诉苦。 许子沐也听不懂这些,通常打电话的时候,都是固定要生活费和学费的日子。 不过,许岸虽然每天做着保姆兼出气筒,工资留给自己的也所剩无几,但他可能是因为刚干这个,完全不像其他同行一样总是一张苦瓜脸。 他挺能苦中作乐的,因此人缘还不错。 每天在片场吃盒饭的时候,许岸遇到隔壁组演员的小助理,就待在一块儿听他们吐槽吐槽今天又出了什么奇葩事。 “你知道就还是那个,特别难伺候啊,古时候的少爷和他比起来都是好的,吃饭要买十个菜以上,每个明明就吃一两口,不高兴了也要骂人,什么玩意儿。” “听说他在你们剧组谱摆得大,是投资方塞进来的?” “我看长得也不怎么样啊,居然也有一大帮粉丝,每天都有代拍在这儿,拍个超级大丑人回去交差,也是好笑。” “就是,我怎么感觉那小崽种甚至还不如小岸好看呢。” 许岸正一口口干着自己的盒饭,今天他们组的饭又有加餐,碗里的白辣椒回锅肉、番茄炒蛋和螃蟹烩毛豆他都爱吃,一直没顾上说话,这会儿才抬眼看过去,嘟囔一声:“说什么呢。” “只是啊,这圈子里就是这样,”其中一个资深老人说道,“天下英雄如同过江之鲫,你长得好看,别人也长得好看,还有的是更好看的,但能不能当明星得看命,咱们这些当牛马助理的,这辈子差不多就定型了,哪儿有那么多美梦可做呢不是?” 一般人也不会去做不切实际的明星梦。 他们每天接触多了明星,感觉也就那样,素质人品都没有保障,甚至十分堪忧。 许岸努努嘴,继续咬螃蟹去了,没有说话。 那几人转而也瞧上了许岸的饭菜,再一对比自己的盒饭,直呼不想干了。 他们都知道,许岸是个愣头青,刚给人干助理,所以特别殷勤,和他们这些老油条完全不能比。 而许岸伺候的小明星咖位平平,脾气差劲,给的待遇也垃圾,以上这些通通都不行,但唯独这小明星所在的剧组是个顶级电影剧组,有专门的场景搭建区和全封闭棚拍场所,在整个影视基地属于同期的top1级别,日常待遇特别好,吃喝供应餐标餐补都远超一般剧组。 连许岸这样的最底层,也能捞着好处。 这些人羡慕归羡慕,但也就是随口一说,都觉得许岸太傻,何必在这里苦熬。 本来都是为了方便才就地在这儿吃饭,草草吃完又得回去待岗,没说几句,他们就已经各回各处了。 许岸最后才走,扔了垃圾赶回去的路上经过一面反光镜子,走过了又倒退回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他还年轻,涉世未深,正处在偷偷自恋的年纪,很正常。 许岸其实偶尔也会自命不凡的,他更没有其他人想的那么蠢笨,只知道受窝囊气。 第11章 他需要生存,需要钱,去了其他地方照样好不到哪里去,而在这里,至少基本条件能满足,还能让他还有自命不凡的可能。 当初为了能留在这里,打消小明星的顾虑,许岸日常上工都是风里来雨里去,要不然就是太阳下晒一整天,再加上连日早出晚归,他变黑了不少,面容也略显疲惫憔悴。 许岸还是对着镜子里弯了弯嘴角,谁让他年轻又小有姿色呢。 就算没那个命当明星,只是臭美一下,有什么问题。 许岸紧赶慢赶赶回小明星休息的房车时,头发已经再次被风吹乱了。 “许岸你去哪里了?!吃饭吃这么久,你有没有时间观念的?知不知道我下午马上就有一场戏啊!招了你干什么吃的?” 果不其然,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 许岸赶紧道了歉,替小明星背上一大包的必备物,手里拎着保温桶和装戏服的袋子,再给他撑起一把大黑伞,一路踉踉跄跄送人来到了片场外。 这时候头顶的天就已经稍微有些阴了。 好在今天下午的戏是在室内拍摄。 银河影业对于片场管理一向严格,许岸左手倒右手,着急忙慌地掏出工作牌,才顺利和人一起进去。 之后他便一刻也没停过,帮小明星拿衣服收衣服,给人脱鞋换鞋,再是端茶倒水,跑进跑出,终于等到小明星去片场候场,得去人堆里准备拍戏了,他才得以休息片刻。 但哪怕如此,他也得背着包跟在一旁候着,随时响应。 许岸一开始对这些也很新奇,但没多久就不像其他人那样关心现场有谁,又发生了什么。 因为他如果看得太认真,会有种强烈的不适感。 那就是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命不凡的感觉。 他觉得这些人整天在这里演来演去,看着挺尴尬的,好像也没有很好啊,凭什么他们可以使唤人,可以光鲜亮丽,而自己只能躲在角落里,对着一个草包伏低做小,还不能妨碍到任何人。 谁惹到他都是免费的,他还得反过来给人道歉。 许岸就是不服气,经常在心底里瞧不上这些人,管他是哪个大咖。 虽然他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土包子,对娱乐圈根本不了解,连门槛都够不着,关注也只能关注到皮毛。 听说这部电影由银河影业投资拍摄,导演虽然没什么名气,但监制来头不小,是个年轻有为的大导演。今天这个大导演正好会来他们片场。 许岸也只是嘁了一声,在没人的地方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 他实在太累,见一时半会儿用不上自己,就蹲下托腮打起了盹。 那边什么时候开演了,大导演什么时候来了,他一概不知。 忽然被一个声音叫醒的时候,许岸浑身打了个激灵。 又放饭了? 他一抬头,先看见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陌生男人站在不远处,那人神色平平,眉头微拧,手里拿着台本,似乎是在叫谁。 第10章 许岸迷迷瞪瞪看了两眼,更担心是小明星在叫自己。 片场人多,多的是小明星不能得罪的大人物,平常在外面那人倒是变得谦卑有礼了,对许岸也会收敛很多,但想要克扣压榨助理,简直有一万种办法。 所以被骂事小,扣钱事大,许岸要是耽误了活儿,今天这一天的工资全扣,那他就全白干了! 许子沐前两天才来电话说,下个月想报名学校里的奥赛培训班,问有没有钱,可不可以。 许岸当时咬牙答应了。 等发了工资,据说如果一切顺利,这个月结束还会有一小笔加班奖金,那他就能凑齐数额打钱过去,不让弟弟落空抱怨。 他立即站起了身,抹抹脸颊,终于找到自己要找的身影。 许岸抱着保温桶,拿出给小明星准备好的冰水,想为自己将功补过似的,就等着找机会凑上去,好像八百辈子都没有这么关心过一个人渴不渴、累不累。 但他确实挑错了时候。 整个片场的氛围和之前已经截然不同,所有人看起来都很严肃,没有一个在嘻嘻哈哈了,偌大的棚内居然安静得不像话,连冷气都充足了几分。 许岸这才发现自己拧保温桶盖的声音显得特别大,仿佛回旋在四面八方,足以引来前方所有人的注意…… 那个身材流畅挺拔,看着十分高大的男人正好面朝许岸这边,听见声响,似乎再次抬眼扫了过来。 紧接着旁边有人拎来了一箱道具还是什么,直接送了上去。 “秦导,您看这样的行吗?” 秦伯修低头看了看,点头让他们重新置景。 显然,拍摄已经被打断,整个片场鸦雀无声,许岸伺候的小明星张其洛小心翼翼站在补光板旁边,看向秦导的时候自带极其谦逊礼貌的笑容。 张其洛在这部电影里只是个四五番开外的配角,但也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好资源,让他进了个大组,摸到了点儿正经电影圈的门槛。 今天只拍摄他一个人的戏份,不是关键场次,没想到居然也能碰上秦伯修到场盯组。 秦伯修之前已经跟导演组开过会,明确拍摄进度和总体创作方向的核心,这会儿刚好顺便看他们拍了一会儿,就提出了改进建议。 连导演都从监视器前过来了。 张其洛插不上话,一边让化妆师给自己补妆,一边也低头看着自己那份的台词本,一副苦心钻研的模样。 任是谁来,都会紧张又暗喜,露脸的机会就在眼前,如果自己的表演能被秦导看上,岂不是遇上了贵人? 公司高层内部的小道消息早就传给他过,秦伯修监制的同时也在筹备自己的下一部电影,很快就要选角了。秦伯修出身艺术世家,背景显赫,此前执导的作品一共才三部,可就是这三部电影直接奠定了他的大导地位。 没有人不愿意攀上这样的导演。 比起那些几十年深厚资历、圈子已经相对固定的老导演,跟着秦伯修,前途自然也更不可限量。 补光板附近的温度很高,在此之前,张其洛生怕自己状态不行,趁着秦伯修找置景问题的间隙,其实是想叫许岸过来给他递纸巾和冰毛巾的。 谁知他根本没找到许岸的人影。 他早就跟许岸吩咐过,要时刻站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随叫随到,不能有片刻的耽误。 直到许岸弄出了那点响声,他终于看见了自己那个该死的临时助理。 张其洛正打算亲自过去一趟,却忽然在下一秒被点了名。 “是叫张其洛吗,刚刚那段再演一遍看看。”秦伯修开口说道。 置景并没有完成,周围人来人往甚至没那个场地,但秦伯修似乎不管这些,只想单独看一下他的表演,转身直接往边缘地带走了几步。 一旁的导演赶紧叫他跟过去:“小洛,快来好好给秦导演一遍。” 许岸眼看着他们这几个人一起往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的这个男人,穿得看似简单,但许岸不瞎,瞧见了他手上戴着的那块黑色手表下面,隐约还搭配了一根男款钻石手链。 啧啧,低调随意中透着花枝招展的感觉,颇有炫富的意味,还挺好看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许岸以己度人了,或者太仇富太嫉妒,他就觉得这人乍一看完美得不行,背地里应该不能是什么好人。 看看,就因为他来了,整个片场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虽然许岸看姓张的小明星在这人面前装孙子的样子看得很爽,但不代表他就会感谢一个看着更不好惹的男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猫哭耗子假慈悲,哪儿有什么完美的。 又不给他发工资,又没有真正的好处给他得,长得又高又帅还多金也和他没关系,这些人更没有一个真心看得起他这种小喽啰……许岸才不要傻了吧唧捧任何权势的臭脚! 张其洛捏着手里的台词本,好像被喜悦砸昏了头,可他又太过紧张,也不太适应在这种地方这么干巴巴的演,他酝酿了一下,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台词。 秦伯修脸上没什么表情,也在低头看他们的剧本,冷不丁地问:“不记得词了吗?” “记得,记得的。”张其洛说。 秦伯修说:“那开始吧,时间不多。” 周围这一小圈的人哪怕只是看着,也骤然感觉到了那种巨大的压力,忍不住替人捏一把汗。 而许岸就站在不远处的后方,抬起冰冰凉的手指抠了抠嘴角,终究还是心情爽快地看起了好戏。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我是一个没用的人,可我没有想过要离开,没有恩将仇报……没有人在乎我,但只有你……” 许岸听见张其洛冲着那个男人念的台词,嘴里吹了口气,轻轻吁了一声。 真是怪尴尬的。 张其洛最后说出了角色恳求的话语:“我需要你给我的一切,我不想回去了……” 第12章 他倒是动用了自己浑身的演技,演得特别认真,声泪俱下,情绪饱满,那眼泪哗啦就挤了出来,流了满脸。 许岸看了都要当真了。 秦伯修也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却说:“这个角色很重要,之后跟主角那场对戏是全片情绪的高潮。可以再来一次吗,情绪收一点。” 于是张其洛就再来了一次,哭得没那么凶了,但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导致台词都说卡壳了一下。 换做是许岸,他还真想不出这种折磨人的招数。 秦伯修还是没说好不好,只是微微拧眉:“辛苦了。”然后低声对着这部电影的导演说了些什么。 许岸则见机掏出冰毛巾和纸巾,做出了心疼担忧的表情,一个迈步上前,把东西好好递到了眼红鼻子花的张其洛面前。 都这个时候了,张其洛照样看见他就变了脸,一边擦眼泪一边剜去刀子。 许岸抱着保温桶不说话不道歉不解释,一副形似老实巴交的模样。 张其洛总觉得这个新招的临时助理其实心眼子特别多,对他也并不服气,要不是因为他经得住骂,他恐怕早就让他滚了。 而且他上上个月才骂走一个老助理,这一时半会儿公司也找不到更好的来。 就在这时,秦伯修看了过来,张其洛立马上前,虚心求教道:“不知道我刚刚演得怎么样,今天可能状态不太好,秦导,还有……” 秦伯修说:“这个角色当初最后是制片人定的,和我们最开始的要求有一定偏差,不过导演说你还算认真,可以再打磨一下。大开大合的表演方式看起来……比较浮夸,不太美观,也不够真实。” “台词这方面,理解能力需要再提升一下。” 许岸一字不落的把话听进了耳朵里,嘴角微微勾起。 这和说人看着丑没文化有什么区别? 他就知道,这个男人表面看着温文尔雅,实际嘴巴淬了毒一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话来一点都不留情。 张其洛愣住片刻,看起来有点慌了:“秦导,嗯,我会努力的,只是我不懂我的理解能力哪里有问题……” 这不是秦伯修自己的电影,虽然他在选角这方面依然有一票否决权,但通常不愿意管得太多,只要不影响最后出来的质量和效果就行。 镧声梗 而这中间有很多手段可以用,不需要秦伯修来调教一个连话都听不懂的关系户。 一旁的导演都不出来打圆场了,免得惹祸上身。 秦伯修微笑了笑,说:“很多事是看天赋的。” 秦伯修看到站来了张其洛旁边的许岸,正好捕捉到许岸眼底的雀跃和那种隐隐的幸灾乐祸,就眯眼多审视了几秒,紧接着随手一指:“你来,把台词念一遍,看看能有什么不同。” 许岸背着包搂着桶,人还没从偷乐里反应过来,顿时被迫迎接到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他傻眼看向眼前的秦伯修,对视一眼。而他的余光里全是小明星那张脸。 他的心跳都快骤停了。 “我文化程度也不高来着……”许岸下意识拒绝,脱口而出,立即又闭上嘴了。 片场其他人有的先笑了出来。 “同样一句话,多找几个人念一遍,就能知道区别在哪,”秦伯修轻笑一声,看着许岸缓缓道,“没关系,你先来。” 许岸没觉得这是在抬举自己。 为什么许岸感觉这个叫秦导的男人是在谋害自己? 他接过张其洛塞来的台词本,最终磕磕巴巴念起了台词,其他人一听就知道没戏了。 这就是错失了一个不可再得的机会。 秦伯修微微挑眉,没打断,没有别的表情变化,就让他把那一段话从头念到了尾。 第11章 许岸只是个小助理,台词念成什么样都不叫出丑丢脸。 他念完之后,秦伯修脸上反而出现了一点笑意,片场的气氛也稍微松快下来。 终于有人出来打圆场了。 他们当然是得替张其洛打圆场,因为张其洛才是他们选来的演员,秦伯修对演员表现不满,就会对拍摄质量产生疑虑,最后无论是换角重拍还是删减戏份,出了问题谁都担待不起。 亏得许岸没有出那个风头,又说自己没文化,念个台词也哆哆嗦嗦上不了台面,权当给大家逗了个乐,也替自家艺人维护了脸面。 秦伯修不可能为难他一个打工的素人,暂时也就不会追究张其洛的问题了。 “有这么紧张吗,”秦伯修看着许岸,只是问道,“还是觉得我太吓人了?” 许岸原本觉得自己急中生智,特机灵,一点也不紧张的,眼下被这么一问,有种自己全被看穿了的感觉。 专门给张其洛对台词的搭戏老师出来解释道:“秦导,这是刚来没多久的临时生活助理,平常不负责对词,孩子确实太紧张了,愣头青一个,所以让您见笑了。” 秦伯修直直打量许岸几眼。 许岸敏感地察觉到了,心里其实很不喜欢,因为他处于整个片场最底层,只是个不值一提的打工人,所以就该接受来自上位者的凝视和冒犯。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不像张其洛那样对这个人有所求,他连能求到什么都不清楚,所以并不想怕秦伯修,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一提溜,竟然直接盯了回去。 许岸也学着大家的,叫他秦导:“秦导……干嘛强人所难呢。” 刚说完,许岸就被旁边好几个人瞪了过来。 娱乐圈在很多时候堪比封建小社会,片场里到处都是规矩,这地方哪里有许岸说话的份,他平常拿着对讲,心里再不服气,也得点头哈腰。 秦导不过对他和颜悦色玩笑两句,他怎么敢这么回话的? 张其洛咬紧牙关,按捺着脾气开了口:“许岸,你还有事要忙,帮我去找一下服化道的老师。” 许岸点了头,但脚步没动。 秦伯修缓缓笑了,转而说道:“挺好的,张其洛,你找到了一个好助理。”然后对许岸说,“文化程度高不高和有没有天赋,是两回事。好了,不强迫你了,都去忙吧。” 这场面也不奇怪,秦伯修在片场虽然以严肃高要求著称,但一切公事公办,平常对普通工作人员都很尊重,不会有意刁难。 没等许岸反应过来,秦伯修就已经转身离开了这片区域。 秦伯修身后往往跟着一大波人,确认置景换过没问题以后,他们很快离开了棚里,大概又是把人叫去开会了。 然而这天的拍摄进度不得不暂缓下来。 导演重新找张其洛对剧本,说了一遍戏,要他按照秦导所说的调整一下状态,纠正台词发音和情绪问题。他们争取先把今天这场戏一点点打磨下来,等到了后面的重要场次,秦伯修再来验收的时候,才能交差。 因为张其洛的戏份并不算多,导演一来觉得他勉强过得去,二来既不想得罪秦伯修,也不想弄坏了和制片人的关系,他见张其洛这会儿又哭成了泪人,只好接着单独安慰了张其洛好一会儿。 之后一整个下午,许岸就陪着在片场苦熬。 他本以为之前那一点插曲已经过去,小明星就算心情不好,气压低,但已经被劝好了,一遍遍磨台词的时候带着股狠劲,看样子全身心都投入了工作中,招呼许岸的次数都变少了。 许岸好歹为他解了围,心想自己以后是不是能少挨骂,这活儿能更好干。 到了傍晚放饭休息的时候,张其洛回了演员独有的休息室。他晚上一般不吃,减肥节食,许岸就不用给他打饭,直接跑去排队领自己的员工餐就好。 许岸通常有十几分钟的就餐时间。 然而这会儿他刚领到盒饭,身后忽然有人叫他,说张其洛在找他,让他赶紧去。 许岸只好急急忙忙拎上盒饭往休息室跑,经过走廊的时候,窗外飘起了丝丝细雨,但还不太明显。 他一边小跑一边还在希望雨不要下大,这样自己晚上收工宿舍了,就不用打湿鞋子。 许岸赶到休息室,打开门,气喘吁吁一进去,问道:“张哥,什么事呢,你要吃点晚饭吗?有减脂餐……” 张其洛直接说:“你从明天开始不用来了。” 许岸瞬间愣住了,完全没有准备,白着脸说:“张哥,怎么了?为什么啊?” “怎么了?” 休息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后背的门也关着,张其洛朝许岸走过去,看起来已经忍了很久:“你不知道怎么了吗,许岸,你才做助理几天,干好过一件事吗?你以为你被秦导夸了两句,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抱着个保温桶在那里招摇过市,说我没文化,你小心思不要太多了!” 许岸往旁边避了避,感觉下一秒唾沫星子就要啐到自己的脸上:“我没有……别管是哪个导,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第13章 张其洛说:“就你这土了吧唧的样子,就别做梦了。” 许岸终于反应过来似的:“那,我真的不能干下去了吗,我其实……您看,我其实没犯什么错,还替您解围了……” “你还给自己揽上功劳了,”张其洛回想这一下午,只觉得憋屈丢脸至极,看到许岸这张脸就想撕烂,“真是不要脸啊,我告诉你,今晚把你该干的活全都干完,就立即滚!” 许岸被他逼近过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那……我的工资,还有之前垫付的两顿饭钱?” 张其洛笑了:“今天我一开始要叫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偷懒去了,你觉得你配拿今天的工资吗?我给你了工作的岗位机会,哪怕你以前没做过助理,你还反过来找我找公司要钱,会不会太搞笑了?” “还有,我警告你,为了给你留点体面,不要告诉公司是我让你走的,不然剩下那点钱你一毛都别想要。” 虽然一直知道张其洛是个多么讨厌的人,但许岸从没想过,他背地里居然能这么无耻。 真遇到事了,这时候的许岸也确实有点窝囊。 他进社会的时间并不长,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答应:“我不会,我会跟公司说是我自己要走的……能不能把我到今天的工资结清……张哥……”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比别人能看一点,就想勾引秦导?”张其洛盯着他问道。 据圈子里的小道八卦消息传,秦导性取向成谜,在专访里也隐约提过,不看男女只看感觉。 娱乐圈里想上位的人太多了,明知道自己在银河影业的剧组里,能见到秦伯修本人,偷偷下功夫博关注是很常见的事。 许岸却有点惊着了,摇头说:“什么,没有啊,没有的。” “不过,那个工资你真的必须结清给我,我记得刚来的时候,经纪人姐不是说了,如果要离职,当天就会结清吗?你不能扣我的钱,我没做错什么……” 张其洛听见他为了那么点要饭钱一直叽里呱啦就烦得很,他的经纪人这两天带别的艺人活动去了,本就让他很不痛快,此刻被许岸一反驳,他抬手就往许岸后脑勺搡了一巴掌。 脑袋顿时一栽,也痛,许岸下意识躲避抗拒。 张其洛反而变本加厉,往他耳朵边又扇了一下:“你怎么跟我说话啊?” 许岸被打懵在原地,捂住自己的脸,瞬间红了眼睛,下一秒就把盒饭一扔,举起胳膊干了回去。 但他还留存了些许理智,甩开张其洛的手臂,只把他猛地往后推了一把。 张其洛平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里想到许岸有这样的牛劲,直接倒在旁边的桌子上。 “你敢打我?你信不信我能让你拿不到钱还得给我赔礼道歉,再给我进局子蹲几天!” 许岸当然知道,每天吃饭的时候,他听那些前辈哥姐说过,艺人身上牵扯了太多利益,公司会护着,片方会保着,甚至投资方也要施压维稳。 这种和助理闹矛盾的小事,张其洛吹一口气,就能把许岸整死。 许岸停下来,听见外面呼啦啦的雨声和不明显的说话声,很快转身冲出门跑了出去。 许岸跑出来的时候只提上了地上的那盒盒饭。 一连十几天的好天气,偏偏在这个傍晚结束了,雨点一滴滴砸下来,将水泥地面染湿成深色,一个个水洼里反着光亮。 风一吹,雨点就噼里啪啦飘进屋檐下,许岸脚下的地面也已经越来越湿。 他避开摄影棚进出的口子,坐在后门这边的屋檐下,一边揭开饭盒,吃着那些混合在一起的饭菜,一边望着外面黑压压的天空。 眨巴两下眼睛,脸上多了一道水痕,嘴角就多了一点咸味。 工作已经没了,还挨打挨骂,被这么欺负羞辱,连最后一点窝囊费都拿不到了。 他该怎么办? 他也才不到二十岁,比许子沐大不了多少,爸妈走后他发过誓要照顾好弟弟的,可为什么一切努力努力白努力,自己想要的只有那么一点点,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许岸现在发现剧组的盒饭其实一点也不好吃,嚼着像木屑,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秦伯修晚上还有约,没有留在片场吃饭,独自驱车从地下车库里出来时,雨刷器扫去妨碍视线的雨水,也让秦伯修看见了窄屋檐下孤零零蹲坐着一个人。 秦伯修起初没有太留意,只是因为接了一个电话,半路把车停了下来。 许岸吃完了饭,就呆呆看雨,发现那辆在雨中也显得锃亮豪华的汽车驶过,又突然停下,也只有种和自己天差地别的凄凉感。 然而,在他抹了抹浮肿酸涩的眼睛,再次往挡风玻璃里看去时,他忽然凝神皱眉,缓缓往前伸脖子,然后站了起来。 车里坐着的是那个男人。 是让他背上勾引罪名、落得如此凄惨境地的罪魁祸首! 现在张其洛还好好待在剧组里,他也拍拍屁股开着豪车就打算走了,那许岸该找谁伸冤? 活该他穷和倒霉吗? 天上下着大雨,许岸想也不想,闯进雨里,冲上去绕过车头,切切实实和里面的人对视上了,确认了,他哐哐就拍响了车窗。 秦伯修挂断电话,转头看向突然冒雨跑来的许岸,想了想,然后放下了车窗。 许岸看着玻璃窗摇下来,被男人锐利平淡的目光望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把伞从里面递了出来。 许岸瞬间一愣,拿到伞,撑开歪歪斜斜耷拉着,但还是不走,也好像忘了说话。 “你不是来借伞的?”秦伯修问道。 许岸说:“……不是。” 秦伯修没有再出声了。 许岸握紧了伞把,接着咬牙说:“我被开除了,这半个月的工资也没有了,都是因为你,你这么有钱应该不缺这么点,你赔我钱。” 秦伯修说:“因为我?” “对!”许岸想起这一切,就觉得特别委屈,他浑身已经湿透,站在车外的雨中,脸上不断往下流着水珠,“我只是一个小助理,我又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你为什么要我念台词?为什么要把我点出来,还故意夸我?!秦导你既然放过了张其洛,为什么要这么来害我!” 影视基地和片场里的工作人员太多了。 秦伯修面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助理,平白被他指责一番,本无需放在心上。 艺人和助理之间发生了劳务纠纷,也不是秦伯修需要费心去理会的事。 一些雨点从车窗外、从许岸的身上滴进了干燥整洁的车内,他仍旧拧眉看着许岸,看见他狼狈的模样,那张脸却仿佛被淋湿得越发透明,干净,还有一双被水浸润的非常黑的眼珠。 秦伯修忽然淡淡一笑,说:“我可以赔钱给你,但你总得做点什么。” 许岸说:“……什么?” 秦伯修说:“把之前的台词再说一遍。” 许岸手指扒在车窗上,听见这种莫名其妙的可笑要求,只是问:“你给多少?” 这样凄惨不已走投无路了,他还能讨价还价。 秦伯修说:“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如此诱人的条件,许岸先前对权势嗤之以鼻的傲气荡然无存了。 许岸无声无息哽咽片刻,微微张开嘴,出声:“我需要您给我的一切,我不想回去了……” 他不知道秦伯修要干什么,只是他确实大致记住了那句话,然后说了出来。 秦伯修滑动喉结,沉默片刻:“还行。” 许岸听不懂意思,一下子着了急,通红的眼眶里又滚了几颗眼泪下来,肩膀好像都在发抖。 秦伯修转过头,又随手拿了一块帕子给他,说:“明天早上按时到片场来,直接来找我。” 许岸没有完全相信,很慢地问:“你……您叫什么?” 他看着对方递来的深蓝色真丝手帕,也颤巍巍拿到手里,只是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车窗里的那只手。 秦伯修平静地擦去手背上的水滴,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对许岸说:“秦伯修。” 第12章 许岸一手拿着秦伯修的伞,一手拿着手帕擦了擦脸,嘴上喃喃说:“谢谢您,秦伯修先生……” 他以示尊重和感激,探头介绍道:“我、我叫许岸。” 秦伯修低头看了眼手表,说:“我知道,没关系。” “不过我还是没懂,”许岸问,“您要我明天来片场,是来这里吗?一定要等明天才能给我钱吗?” 秦伯修转头看回去,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许岸抠在车窗上的手指上。 “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赶紧回去洗澡换衣服再休息,才能在明天保持好状态见到我,并且拿到你的钱。” 许岸来影视基地四个月了,之前过的都是不人不鬼的苦日子,刚刚又遭受了最绝望的时刻,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关心,他心里感动坏了。 第14章 他没有想到,这个秦导原来真的这么好,是个绝世大善人,难怪年纪轻轻这么厉害。 他一股脑点点头,说知道了。 然而车外的风雨实在太大,风哗啦刮来,他一不留神,连人带伞往前一栽,伞骨上流下的水花就这么哗啦啦淋进了车里。 “哎哟——”许岸心口咯噔得厉害,赶紧举着伞柄摇摇晃晃挪开。 秦伯修来不及后退躲开,左手手臂和上半身衣服顷刻间就被淋到了一小片,车座里也湿了半边。 许岸根本顾不上自己,拿着手帕就伸手往里给秦伯修擦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秦伯修的脸色实在难以好起来,他拧着眉,直接握住了许岸水淋淋的胳膊,对他没有丝毫边界感的行为不太满意,也难以理解。 许岸一副犯了错之后的表情,眼珠转了转,最后耷拉着眉毛,不知所措地看着秦伯修。 “我自己来就好,”秦伯修开口说,“你不是已经被他们开除了吗,可以回去了。” 许岸“哦”了一声,像个小苦瓜一样点头。 他立即往回缩手,秦伯修松开了他。 就在这时,远处后门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大概是保安或者收工后的场务。 在那人的视角里,许岸就是一个拿着把破伞的闲杂人等拦在了大老板的车旁,看着鬼鬼祟祟没安好心。 那人隔着雨幕大喊一声:“喂,什么人在那里!” 眼看他正在找伞,是要来查看情况了,而此时秦伯修已经将车窗往上关了一小半。 许岸很无助,下意识向秦伯修求助:“秦导!秦先生……您要是这么走了,我肯定会被他们抓回去的,说不定明天你就见不到我了。” 秦伯修再次停下来。 照这么说,他们银河影业的剧组简直堪比黑社会,居然能把好好一个大活人吓成这样。 许岸生怕秦伯修无情地开车弃他而去,下巴脸颊都挤在了车窗上,缝隙间刚好卡着他的上半张脸。 简直甩都甩不掉了。 “你做了什么,他们要把你抓回去?”秦伯修吸了口气,绷直嘴角问。 许岸捂住自己一边脸:“我被姓张的打了,打了两巴掌!迫不得已,我才还手推了他,没有把他怎么样……可他要送我进局子,不会放过我的。” “如果情况属实,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你,”秦伯修说,“那你现在还有什么诉求?” 许岸犹豫扭捏了一下,仔细想了想,低声说:“您肯定还有自己的事情,我暂时不敢烦您了,就是,就是那个人要过来了,现在又下这么大的雨……那个,您可不可以送我出去啊?” 人无语到了极点的时候真的会想笑。 “许岸,”秦伯修正式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笑问,“你也说,我们才认识第一天,你还真是不客气,这就不叫麻烦我了吗?” 许岸说:“噢,对不起,那我不麻烦您了。” 他一张小脸寡白寡白的,看起来被淋得够呛,已经冻着了,嘴唇好像有点发青。 说着他转身打算离开,大有秦伯修明天不一定能再见到他了的意味。 “等等——”秦伯修叫道,“回来。” 许岸稍稍回头,站着说:“我明白,我会弄脏你的车,还是不要了。” 被道德绑架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就像被一只路边的流浪狗赖上了,秦伯修盯了他一会儿,手指轻敲了敲方向盘,启唇说:“上来。” 许岸一愣,泪眼汪汪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和再生父母一般,感觉秦伯修的冷脸也是那么亲切。 他果然不属于继续装模做样的人,举着伞就绕车一周,在那个保安到来之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溜烟坐上了车。 他浑身湿哒哒的,衣服裤子都粘着皮肤,进满水的鞋子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换了个方向面对着面了,许岸像只落汤鸡,红着眼睛不好意思地朝秦伯修笑笑,一笑还收不住嘴角。 这时候那个保安已经前来询问情况,不知道秦导迟迟没走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情况。秦伯修一句话便将人打发走了。 车内安静下来,昂贵的车饰简约大气,空中散发着淡淡的木调香,以及许岸带进来的雨水水汽和泥土的味道。 还好这个车座的皮面能防水,许岸收了伞,下意识用手帕四处擦着。 他绝对知恩图报,不是为了抱紧摇钱树才这样的,低声主动说:“秦先生,您人真好……您缺助理吗?我以后给你当助理,给你当牛做马也行的啊……” 秦伯修像是头疼得厉害,不知道有没有后悔放许岸上车,他锁眉提了口气,不禁疑问道:“还想当助理,你觉得你当得明白吗?” 许岸被问得哑口无言,心又堵起来。 之前秦伯修不是还当众夸他是个好助理吗,怎么现在改口了? 有钱有势的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许岸不怎么服气:“我明白啊,怎么不明白。” 秦伯修沉吟片刻:“你要是来给我当助理,第二天应该就会被开除。” 许岸咬唇,嘀嘀咕咕嘴碎说:“你也嫌弃我吗?不然你要我怎么报答你,给你当什么呢?明天你还要我来片场见你,难不成让我当大明星啊。” 抽噎声忽然传来耳朵里,秦伯修挂挡前扔了一包纸巾过去,说:“你先冷静冷静再说。” 许岸确实清醒了一些,不敢再烦着恩人了,赶紧抽出纸张给自己擦了擦,再擦恩人的豪车车座。 秦伯修平视前方,将车驶离了棚拍区大门。 所幸他的洁癖不是那么严重,对于旁边坐着的泪人许岸和被弄脏的车座,秦伯修选择眼不见为净,不再多说什么。 许岸沮丧了一会儿,忍不住歪头斜眼偷偷瞄向驾驶座那边,忽然想起张其洛所说的勾引二字,立即清清嗓子,心底坚决否认了这种污蔑。 至少在那个雨天结束之前,许岸还不明白,自己在助理之职上的天赋已经被秦伯修判了死刑。 在被张其洛开除和莫名其妙赖上秦伯修的那一刻起,他就算是彻底告别了助理这一行。 他从秦伯修那里讨薪成功,第二天在片场,居然没有再见到过张其洛。 一切的起始不过是为了那月薪三千的窝囊费而已,可秦伯修说许岸想要多少,他就能给多少。 有钱能使鬼推磨。 人心贪婪犹如无底洞。 从那天起,许岸就落入了秦伯修的魔掌。 许岸也会越来越明白,面对秦伯修提出的问题,哪怕是一些日常的问话,都是很难回答的。 相处得久了,大善人还是会变回大恶人。 准确来说,是时不时在两者之间横跳,让许岸也快要变成精神分裂的神经病! 许岸感觉在很多时候,其他人对秦伯修那叫极尽溢美之词,吐槽玩笑也不敢太过分,而只有自己能真正发现秦伯修的邪恶之处。 他经常需要让自己冷静冷静。 许岸现在就在冷静。 做演员的第十年了,他坐在菲林电影节可容纳三千人的放映厅里,看着大银幕中的自己,其实觉得有些陌生。 在重新做回素人之后,许岸有试着总结前面的来时路,却既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天赋,也弄不懂,错误是从哪里开始的。 真的是他忘恩负义,资质平平,还自视甚高吗? 没有成为大明星的许岸,因为有了秦伯修做靠山,过的不再是那种没有尊严暗无天日的穷苦日子,所以就变成了类似张其洛那样的小明星,脾气越来越大,歪心思越来越多,不满于已经得到的,以至于丧失了底线,自食恶果? 反正由结果可知,秦伯修调教许岸七年,最终调教失败了。 男人有点小钱就会变坏,哪怕是许岸也不例外。 可许岸始终认为自己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就像他刚刚虽然在事实上不小心摸了秦伯修的手,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这些年来,他只是想当一次男主角又有什么错? 他还想做大明星,住大house,赚更大的钱,为什么不可以。 秦伯修觉得他庸俗功利不纯粹,对他的演技永远挑剔个不停,是,他承认了,他也报完了恩,真的和秦伯修互相放过了。 然后他才有机会来当别人的男主了。 秦伯修被他摸了手,倒是什么别的反应都没有,就坐在旁边继续观影。 许岸却想明白了情况,不愿意再忍。他行得端坐得正,坦坦荡荡无需害怕。他稍微偏头,再次把手一伸,精准地拿来了自己的那瓶水。 然后许岸侧身换了个方向,选择偏向戴林导演那边坐着。 渐渐的,他居然重新看入了戏,第一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窥探了一段戏中人的人生。 最后,男主角陈布在遇见那么多人,经历了那么多值得留恋尘世的事情之后,似乎还是选择带着最后一丝快乐留在戈壁滩上,却在幻想中见到了女友和自己曾经拥有过的时光。他来寻找的不仅是失踪的女友和不再的爱情,还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第15章 画面最后却是陈布在继续开着那辆皮卡,不知道是往前走,还是往回走,是真实还是虚幻,但他无论去哪里,都是在离开戈壁,去往新的地方。 电影片尾曲都结束的一霎那,许岸头顶眼前的灯光哗然亮起。 他还在怔忡之中,双眼被光线刺得有些迷蒙。 应该是要退场了。 许岸有提前做功课,也听说了,如果现场观众们对电影特别喜欢,感受很深的话,就会在结束之后为电影和在场所有主创鼓掌。 不过他没想着要在乎这个,毕竟如果没有还做出期待的样子,甚至还要自己带头鼓掌的话,那多尴尬。 眼下全场陷入了安静之中,看样子是没有掌声了。 有了旁边秦伯修的存在,许岸也早已接受了影帝泡汤的现实。 这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吗,在离开秦伯修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彻底完蛋,又变成了谁都能来踩一脚的状态,只能落魄余生了。 就在他理了理领结和衣摆,率先站起身朝大家摆出笑脸时,下一秒,一记清脆的拍掌声响起,前前后后所有人也哗啦啦站起来。不过几秒钟功夫,现场掌声雷动。 许岸呆在原地,看着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投来热情真挚的目光,一下子成了主创团队里最傻乎乎的那个。 可能因为没有心理预期,许岸也确实没见过这种世面,顷刻间就湿了眼眶。 他再一转头,赫然看到也在为他们鼓掌的秦伯修,原以为眼泪会瞬间吓得收回去,可他已经顾不上秦伯修是随大流给面子还是真心的,不知为何眼睛反而更热更酸起来。 许岸自处滑动眼珠,一下没忍住,直接泪洒当场。 咔嚓一声,有场内媒体拍到了这一幕。 当天首映结束十分钟之后,菲林电影节的最新新闻又以最快的速度挤占了头版头条。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许岸在内场观众人群的中央看向秦伯修落泪的那张照片。 与此同时,还有几张乍一看黑不溜秋的现场照在网络疯狂转载——细细一看,观影席上,许岸刚好坐在主席秦伯修的旁边,他一会儿凑过去和秦伯修说话,一会儿两人的手好像在那一瞬间搭在一起,一会儿两人拉开距离,只有秦伯修刚正不阿的侧脸。 下方营销号配文称,许岸此前红毯上大放厥词惹恼前老板和银河影业,今日得遇良机,为求原谅,虚与委蛇,试图以此手段让秦伯修想起他们的往日情分。而秦导自然对此十分厌恶,如今肯定不会再留情面,后续采访恐怕要大变天。 当年张其洛举止不端,触了大雷,被剧组解约之后彻底断了和银河影业合作的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沦为公司弃子的模板,就很适合许岸。 后台采访区,许岸正拿着顾勇递来的纸巾擦眼泪。 一众专业媒体在场,又刚看完电影,现场的气氛倒是喜气洋洋,和谐融洽,截然不同。 记者们问完导演和其他人问题之后,许岸的眼泪终于止住了,也能好好回答提问了。 几个回合下来,有关秦伯修的问题还是虽迟但到,但都比较正经专业。 “许岸,刚刚秦伯修导演对你们的电影和你的表演好像很认可,你的心情怎么样?” 许岸瞥眼对上顾勇的眼神,说:“能得到秦导的认可,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也算没白费,我也算没白活了。” “……” “戴林导演和秦伯修导演的风格,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 许岸答:“我觉得都很好,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那你有没有想过再和秦导合作呢?” 许岸规规矩矩笑着说:“这……我也不知道呀,之前我说话没注意,比较神经大条,可能伤害了大家的感情,现在我就算想,人家秦导有自己的考量,不知道能不能接受我的道歉,让我们和好如初呢。” 不过说是这么说,想再合作那是不可能再想的。 没那个必要! 许岸这招叫做以退为进,他又当众道了歉服了软,伏低做小的,别人看了觉得情真意切,其实是没安好心。 秦伯修知道了,肯定不会顺着他的计策,既不可能对外和他和好,却也不好意思私下再来找他麻烦了。 许岸美滋滋回完了话,堪称对答如流,状态极佳。 阳谋得逞,红气养人,大概就这么个说法。 这边结束之后,秦伯修和一众评审团成员退场的时候,也被蹲守的国内媒体拦住了去路。 助理周扬在一旁帮忙谢绝采访。 还是有人嘴快问了出来:“秦导,秦导,刚看完《失恋狂想》的全球首映,您觉得怎么样?许岸的表演怎么样?可以透露一下吗?” 秦伯修简单回复道:“目前不能透露,谢谢。” 那人接着问:“刚刚许岸隔空向您道歉,说希望有机会能和您再一次合作。时隔三年,没想到许岸那边态度突然转变了,您呢?业内一直有传,说您不会再用许岸,真的吗?” “哪个业内传的,可以告诉我么?”秦伯修脚步稍稍停留,问题抛出去竟然让对方一波人都噤声两秒,压力巨大。 秦伯修看向他们的镜头,笑了笑,说:“和许岸再次合作的话,有合适的机会可以考虑。” 乍一看是挺平常客气的回答,但这对于许岸和秦伯修的关系来说,已经非常不一般。 虽然还有解读歪曲的空间,但在不少人看来,八卦传闻如此算不攻自破了。 许岸在回酒店的车上看到这段采访和秦伯修的这个笑容时,后背顿时一阵发凉。真是弄得他这前胸后背又凉又热,热了凉凉了热的。 他的阳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许岸感觉自己又要疯了,而更要命的是,他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秦伯修在不在生气,对他是厌恶记恨还是一笑泯恩仇,信了他的道歉。 许岸冥思苦想复盘了很久,觉得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估计还是不应该去摸秦伯修的手…… 这真的太容易让人误解。 第13章 许岸翻着翻着手机,无意间点开了秦伯修的对话框。 上面只孤零零躺着他们刚加好友那天系统自动生成的开场白和许岸发送的求和好申请。 那条求和好申请看起来其实有点卑微舔狗的感觉,不符合许岸现在对自己人设的预期,他不是很喜欢。 眨眼间,他就手快地把自己刚刚那个采访视频转发给了秦伯修。 回头是岸:“怎么样,秦导,这样满意不满意?放心了没有?” 回头是岸:“完整版视频,您验收下吧。” 他鼻腔配合地哼了一声出气,被旁边坐着的顾勇听见了。 顾勇正拿着工作手机忙着呢,转头看见一脸张牙舞爪模样的许岸,不知道他在和谁聊天,还是又在逛热搜评论把自己给气着了。 许岸发现顾勇在看自己,还没开口,手机就嗡嗡一声。 秦伯修居然这么快就回复了。 7bx:“不错。” 许岸还没有给他改过备注,看着对方发来的话和顶上的名字,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神色变得有些疑惑和古怪。 “怎么回事……真土的网名,”许岸小声嘀咕道,“山顶洞人吗,也不知道自己改掉。” 回头是岸:“我看了秦导刚刚的采访,您真是太抬举我啦,愿意在大家面前给我这个面子。” 7bx:“我以为你已经决定不再回答和我有关的问题了,怎么今天又这么乖了?” 短短两行字,许岸用自己超快的阅读速度读了两遍,直接坐定在车坐椅上,像是还没开始和敌人交锋,就彻底没招了。 怎么突然就乖上了? 许岸看见这个,莫名有种受到了职场性骚扰的感觉。 转念许岸又发觉自己太过敏感。 可能是因为他刚刚一不小心实质性“性骚扰”过别人吧,所以草木皆兵,贼喊捉贼了? 但秦伯修明面上已经同意和他冰释前嫌,那么私下里他也就懒得再装犊子了。 许岸现在早已做回自己,想发疯也不必看秦伯修的脸色,不必担心秦伯修不喜欢不高兴,他怒而打字,迅速回道:“提你也不高兴,不提也不高兴,秦伯修,你可真难伺候啊。” 他倒要看看,秦大导演如今生气的底线在哪里,修养果真那么好吗。 秦伯修在会议厅里看见这条最新消息,没有第一时间回复,看上去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和想法。 周扬刚刚也参加了观影,看过许岸主演的那部全片,他转头将资料表格递来,自发揣摩了一会儿秦导的态度,低声说:“秦导,这是会议记录和现阶段各位评委给出的初步评分。” 评审团每天看完入围电影之后,都要开会进行讨论,给出初始评分,而最终各项大奖花落谁家,还要等主竞赛影片的展映全部结束之后,再进行最后的定夺。 第16章 目前看来,许岸他们这部片子的分数挺不错的,极有可能是各项大奖的有力竞争者。 秦伯修拢了拢手里的资料,问道:“今天看过片子了,有什么感想?” 此刻会议厅里只剩下主席和主席助理,也就是说,周扬虽然不想回答这种问题了,但没有人能救得了周扬。 他笑了笑,试着说:“感想就是……戴林导演果然不负众望,而且许岸嘛,到底是您带出来的,不管怎么说,不至于砸了咱们银河影业的招牌。我看是多亏了您的培养,他真得好好来感谢才行。” 秦伯修忽然问道:“周扬,你给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助理,觉得我难伺候吗?” 周扬心口一下梗得厉害:“……秦导,这,怎么可能?!” “我应该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对吧。”秦伯修拿上手机,站起了身。 周扬跟着肯定地说:“对啊,当然了。” 秦伯修说:“那你说,我以前对许岸的要求是不是太多太苛刻了,没有让他当过男一号,是错误的判断和决定?” 周扬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知道秦伯修不是在挑他这个助理的毛病了,思索片刻,又否定说:“怎么会呢,秦导,哪怕是块璞玉,不经过雕琢也成不了气候,在我看来,用今天许岸当了男一号的结果,也不能倒推三年前以至于更久,那只能说明他当初就是够不上您的标准……咱们业内的情况见得多了,有些人选角可能会考虑人情世故,讲交情和利益,可您正因为从不徇私,所以才能达到其他人到不了的高度,才能留下完美的作品啊。” 周扬这番感慨,倒不是为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他说的都是真话,否则他也不能好好跟在秦伯修身边一干就是这么些年。 虽然有时候确实很容易被工作逼得抓狂,但秦伯修对事不对人的风格在娱乐圈里是很少见也很难得的,反而叫人安心,愿意踏实干活。 这也让秦伯修始终有种距离感,太讲边界和规则,就容易显得不近人情。 当然,这也只是在工作范围之内而已,大家上班都是来赚钱的,没有人会去要求一个才华横溢的顶级大导和员工下属讲感情,把员工当家人的口号才是老板最大的谎言,给足待遇和主导团队一起做出好项目好作品才是终极奥义。 至于会有许岸这样受不了的反骨仔,只能说不算意外。 周扬不像其他人那样对许岸口诛笔伐,倒不全是察言观色的结果,只是公平公正地说,许岸虽然性格一般挺不安分的,但以前跟着秦伯修的时候,没有做过太出格的事,网上说他朝三暮四、背叛旧主和吃了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确实是冤枉人家了。 周扬接着说:“我看许岸今天对您还挺不一样的,他这么快就改口了,看来也是想通了吧……” 秦伯修问:“哪里不一样?” 周扬哈哈笑道:“就是特别尊敬,特别友好。” 刚刚的会议时间不短,他也有空看看网上舆情,早就不得不看到那堆许岸和秦伯修在黑暗里交谈的照片……以及那张最劲爆的摸手照。 两人的手看着确实碰在了一起,而且去套近乎的一定是许岸。 但也有可能是错位?那儿不是还有只水瓶吗? 周扬在心里倒是已经将故事形成了闭环,许岸红毯炒作这事儿是秦导亲自去解决的,估计就是秦导私下找了许岸警告一番,所以许岸才能在今天突然转性,不但变得体体面面了,还主动示好勾引…… 对于秦伯修的私人生活方面,周扬了解甚少,不敢窥探,及时打住了不该有的低俗想象。 只是令人头疼的是,这下热搜被引爆得更彻底了。 既然老板不着急,周扬选择放弃治疗。 秦伯修上车后果然只对他交待了工作上的事:“明天的行程结束之后,临时加一个饭局。之前新电影的剧本筹备工作都差不多了,这次回国先把选角定下来。” 三年前就已经开始计划的新剧本后来停停歇歇,终于在这次来菲林之前完成了前期筹备工作。周扬前两年休息够了,最近一直同步在为这些事忙得焦头烂额,竟然接受良好。 他点了点头,立即将新行程记了下来。 “还有,再让人联系一下三季娱乐,过一下和他们公司目前有的合作项目。” 周扬仍然有些意外。 他们和三季娱乐,也就是许岸现在经纪公司的合作项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但他不会多问。 之后秦伯修就没有再说话了,难得在车上看起了手机。 许岸收到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这也是他第无数次回到两人的对话框,还挺不爽的。他以为自己一个没忍住,刚刚发的那句话就是秦伯修不能接受的话,真的把大导演给气着了,正寻思要不要把消息撤回或者道歉。 一旁的顾勇感觉他才消停没多久,耳边又传来他哼哼嘁切的动静。 顾勇刚把头探过去,许岸立即弹射起步,抱着手机躲得远远的:“你干嘛,勇哥,别偷窥我隐私好不好?” 顾勇问:“你在跟谁聊天呢?我都不能看?” 许岸防备道:“不能,谁都不能看。” “你别是背着我和人谈恋爱了吧,”顾勇玩笑般说,又提醒道,“大明星,别怪勇哥没提前说,要当大明星就得管住自己的下半身,税这方面出不了问题,睡那方面我可管不住你的。” “谁谈恋爱了,”许岸皱眉嫌弃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不要污蔑我的人格和我的……一世清白好不好?” 顾勇笑着配合他点头,不再管他,他才重新看回手机,眼睛盯着屏幕上一个个的字。 许岸说秦伯修难伺候,秦伯修居然承认了。 7bx:“嗯,你早就知道,毕竟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 7bx:“而且你现在应该还是有求于我?” ……许岸气人不成,自己反被气着了。 回头是岸:“那你说说,我有求于你什么?你以为我还做梦想当影帝吗?我告诉你,我才不稀罕。” 7bx:“我看过电影了,为什么不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 许岸愣了愣,嘟囔一声。 回头是岸:“我有信心啊,我信心爆棚,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咯,而且主要是怕闪着秦导您的眼睛。” 好一会儿,对面都没有回复。 毕竟许岸攻击性这么强,这么聊天很难聊得下去。 许岸都做好关掉手机的准备了。 7bx:“我刚刚看过你发来的采访了,许岸,你不必对我这么防备,只要你是真心想和我和好如初,再合作一次,我没有问题。” 许岸的脸上忽然挤出了一个苦笑。 回头是岸:“哈哈[龇牙笑][龇牙笑][龇牙笑]” 眼看秦伯修有种当真了的感觉,许岸瞬间不再嚣张,真正选择回头是岸,斟酌着回复秦伯修:“没有没有,秦导,哎呀。” 回头是岸:“我哪儿敢想这些啊,您的男一号,别说男一号了,就是男二男三那都是超一线和一线大咖,我这样不懂事的小虾米,还是不高攀了,见谅见谅……” 秦伯修看着他犹如精神分裂般的回复,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像是早有预料,也习惯了。 周扬听见秦伯修微微轻叹一声,略一瞥眼,不小心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图片。 哪怕只是粗略扫过,他都能瞬间认出来。 没想到秦导居然也会在百忙之中开始关注这些花边新闻……他仿佛理解了秦伯修叹气的原因。 秦伯修将那组黑漆漆但又内容丰富的观影内场照片发给了许岸。 许岸看着报道和图片一张张在对话框里弹出来,整张脸也越皱越扭曲,身体直接石化在了原处,像被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怎么回事,聊天就好好聊天,为什么要突然发这个。 在现场的时候秦伯修一句话都没说,一声都没吭,许岸以为自己已经混过去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好吗? 7bx:“我可以要一个解释吗,许岸。” 顾勇再次被许岸那边的动静吸引。 只见许岸硬挺着往车座靠背上一倒,脸上红扑扑的,一副幽怨又不可言说的模样,不知道是怎么了。 第14章 许岸冥思苦想了一阵,以为秦伯修是在暗示他,秦伯修真正要的肯定不是解释,而是一种许岸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感觉。 就像猫捉小耗子,大多时候不是因为缺了那一口肉吃,而只是想要玩弄一番。 从秦伯修和许岸重逢开始,许岸莫名其妙就加了对方的微信,要和秦伯修道歉,赔笑,有求于他…… 许岸明明不在乎这些的,自诩正人君子的秦伯修又凭什么为难他和他的公司? 男人有点小钱都会变坏,而秦伯修十多年来堪称资本本资,如今实力更加雄厚了,对待再次送上门来的旧情人怎么可能心慈手软。 第17章 许岸怀疑自己真的被资本做局了。 他略施小计,缓缓打字道:“嗯嗯,我就是那个意思呢,秦先生。” 这边的秦伯修果然微微蹙眉。 7bx:“?” 回头是岸:“今晚您要是有需要,可以把酒店房间号发给我……谁让我确实有求于您[哭泣]。” 许岸之所以能说得出口这种话,并非因为脸皮厚,也不算堕落至此,偏偏只是因为他对这套流程太熟悉了。 这并不是许岸第一次参加国内外的电影节。 那七年里,他借着工作机会陪同秦伯修去过很多地方。 虽然他那时候刚被秦伯修带入影视圈,和那些光鲜亮丽的大明星相比,就是个走了狗屎大运的新人,一穷二白,屁也不懂。要论相貌,圈里从来不缺美人,不少人私下里疑惑,不知道秦伯修看上了他什么。 唯一能让人理解的点,大概是许岸太过单纯野蛮,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相当于白纸一张。 不乏毒舌媒体评价,这样的新人演员既新鲜又便宜,没有后台靠山,也就任劳任怨,秦伯修用起来自然顺手。 那时候许岸能获得跟着出差的机会,日程也不忙,白天都不一定能和秦伯修说上一句话,但大概在许岸认识秦伯修的第二年,不知道从哪一次意外起,两人开始维持着那种特殊关系。 因为他的房间统一由公司安排,他和秦伯修的差旅标准又差得巨大,每次许岸都会得到秦伯修下榻酒店的房间号,两人通过手机联系,秦伯修告诉他工作已经结束了的时候,他就会做贼般偷偷溜过去,堪比秘密私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一直以来,秦伯修身边没有女伴,也没有出现过任何花边类新闻。圈内某些人为投其所好,都会揣测打探和流传,上流社会里男女不忌不是新鲜事,秦伯修也许爱好漂亮年轻的男孩子。 许岸躺在秦伯修床上的时候不禁偷偷对号入座,心想大家猜的好像是真的呢。 但别人都没有证据。 只有许岸算是以身入局,知道了秦大导演私下是一番什么模样。 其他人恐怕不会信,以前许岸跟秦伯修上床是自愿的,仿佛也是顺理成章的。 因为秦伯修是许岸的大恩人,再加上英俊多金,有钱有势名利双收,最关键的是还很有品,许岸作为被看上的那个漂亮男孩,怎么会不高兴不乐意? 他没有任何理由看不上秦伯修。 只要想到如果其他人知道了一定会嫉妒得抓狂,他就更加得意了。 他也确实从中获得了实打实的好处。 掰着手指头数数,比如进组和出差的机会,不愁失业的保障,时不时进出秦伯修住所的权利,还有生活里的各种小便利。 何况,秦伯修那么富足,崇拜秦伯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片场和公司的所有人都怕秦伯修,许岸虽然常常因为不知天高地厚而看着胆肥,但总的来说也是怕的。 所以那七年里,为了牢牢抓住秦伯修的心,他在秦伯修面前很会装来着,基本都乖乖的,犯错闯祸了就哭一哭,求饶认罚什么都能来,这人就会显得格外顺意可心。 他们那时候的关系,本质上应该还算正当纯洁,有时候看着和情侣没什么差别。 因为不涉及具体的交易。 归根结底,无论有没有这层关系,都不影响许岸和秦伯修在外的身份。 许岸终究只是个小演员,需要在片场和所有人一样好好工作,想演更大的角色,就必须在表演上一次次获得秦伯修的认可。 而秦伯修所提供给许岸的一切,相比那个绝望的雨天和许岸前面二十年的不如意人生,已经足够多,也足以让许岸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了。 他更饱受秦伯修的教导和熏陶,努力修身养性过,就差一日三省吾身。 他还拥有过一颗笨鸟先飞、奋发图强的心。 那么许岸如今这么说,显然不是为了勾起这些往事,更不是在暧昧调情。 他现在说得非常赤裸裸,相当于询问秦伯修是不是要潜规则他,他不介意和位高权重的秦导来一场情/色交易,和外面那些小演员被迫夜陪大导演的八卦流言一个样。 许岸在一次次挑战秦伯修的底线,反复无常,变本加厉,纯故意的。 想来秦伯修已经忍了他很久,这会儿肯定觉得他无药可救,不会再跟他多废话一句,对于区区几张摸手照片,就当作一场噩梦给忘了吧。 回头是岸:“您怎么还不回复我,得尽快呀,我等会儿要是过去,还得背着经纪人哥的。求求了。” 7bx:“许岸,你求我什么?” 许岸顿时提了口气,看着新消息,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他们难道要继续探讨下去? 万一……如果秦伯修的道德底线早已下沉塌房,真的叫他去他房间陪睡怎么办? 许岸硬着头皮按下发送键:“很多啊,往近了说,我想拿奖当影帝,可以吗?” 秦伯修似乎真生气了,面无表情地回复道:“当不当影帝,其实都不影响之后你还能不能当男一号。” 然而许岸这下才是一点就着火。 他最不想跟秦伯修讨论男一号的事,急得像在跟人竞赛谁打字更快,噼里啪啦发送回复:“这是什么意思……秦导,只是在讨论影帝的事,为什么要说我能不能当男一号?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有新欢了,根本不需要我这个老帮菜自讨没趣!我也告诉你,我这三年也没闲着!可你就算觉得我刚刚那么说冒犯了你的人品,你也不能这么公报私仇还来耍我。你其实根本不想跟我聊天叙旧,只是想告诉我,不止奖不会有,我以后也别想当男一号了,对不对?” 他这么一连串炮轰,对话框果然静止了下来。 片刻之后,屏幕顶端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 再次停顿片刻,继续输入中。 新消息弹出来。 7bx:“你现在该不会又在哭?” 真冒昧。 许岸摸摸脸和眼睛,虽然嘴唇紧绷着,但他只是在生气,才没有那么容易哭。 7bx:“不论以什么身份,许岸,我可能早就需要正面答复你,菲林电影节的奖项评选一定公平公正,不受我们私人感情好坏的影响,我一个人做不到只手遮天,只有可能帮国内的影片和演员们去争取更多荣誉。而男一号的问题,你已经和银河解约了,之后的工作安排,应该是由你的经纪人和公司负责。” 7bx:“我没记错的话,现在你的经纪人还是顾勇吧。” 许岸读完秦伯修这几段话,气焰一下子消除了,脑袋也跟着冷静了,竟然还有点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尴尬感觉。 这么敏感又善变真的很丢脸。 刚刚差点还哭了。 真是眼泪像珍珠,哭多了会变猪,许岸没滋没味地叹了口气。 他弱弱地回:“哦,我知道了。嗯,看来是我理解错了意思,可能因为太久没工作了,抱歉啊秦导。” 7bx:“许岸,我接受你的道歉。” 7bx:“照片里的事情也不用再解释了,我应该已经懂了你的意思。想要我的房间号是吗,可以给你,但今晚周扬会到我房间和国内一起开一个线上会议,你现在要来吗?” ……? 回头是岸:“……啊?” 他们今晚要开会,还叫许岸去干什么?总不能是参加会议吧! 许岸彻底怕了,立即谢绝婉拒,关上手机就闭上了眼,决定冷静冷静。 第15章 许岸像是闭眼睡着了。 秦伯修懂了他的什么意思,他不得而知。他以为秦伯修不会搭理自己的下流话语的。但反正他不是要色诱秦伯修。 许岸很长教训,发誓以后真的再也不要乱说话。 不知过去了多久,顾勇终于忙完,才朝他那边看了看,轻咳一声,一屁股坐了过去:“怎么了小岸?” “我睡了呀,先别跟我说话。”许岸眼皮微动,含糊出声。 “这是在谁那里吃了瘪?不应该啊,还有人能制得住你……”顾勇猜测道,“你刚刚该不会是在跟秦导聊天吧?” 许岸瞬间睁开双眼,像一对探照灯射了出去:“……什么鬼?不是啊。” 顾勇叹了口气:“行了,跟勇哥说说,你现在对秦伯修到底什么感觉?什么态度?” 许岸瞪着顾勇,半晌泄气了,瘫坐在座椅上。 他确实没必要瞒着顾勇,秦伯修也是顾勇的前老板,两人都认识,而且自己去赔礼道歉的事也是顾勇让干的。 “能有什么感觉,真是的,”许岸说,“井水不犯河水咯,等回国了,没有了交集,一切就能风平浪静了,不会再影响到公司和我们。” 顾勇问:“你觉得可能吗?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光靠躲,能躲过去吗?” 许岸不明白,问道:“我也没躲吧,只是我不是都解约了吗,三年没联系,也差不多当了三年素人了,我现在态度也很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为什么听你这么说,我好像这辈子都逃不掉了一样……” 第18章 “我也知道这次来,一遇到媒体他们肯定会问以前的事,我一开始那么说,只是为了给自己复出撑撑面子,也让秦伯修知道,我离开了他依然过得特别好!秦伯修他以前从来不管什么新闻热搜的,现在为什么盯着我不放啊……真烦人。” 他越说越委屈起来,一脸苦闷。 显然,离开银河影业和秦伯修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放弃了原本可以拥有的那些好处,放弃了自己唯一的靠山,只为去找更好更大的机会……这样的代价对许岸来说也足够大了。 结果就是没有收入,没有补贴,名声也被自己闹坏了,生活从衣食无忧奢侈享受,变回了油盐酱醋和一地鸡毛。 而许岸遇见秦伯修的年纪还是太小,他跟秦伯修在一起的时候,需要思考的事情其实非常少,除了演戏,就只需要讨大导演一个人的欢心。这导致当他再回到自己真正该待着的世界时,才发现现实从来没有变化,而自己已经失去应对的能力,比二十岁的时候还不如,只会搞砸一切。 由奢入俭难,许岸虽然还有攒下的存款,但花费了很多时间才适应后来的这些日子。 人教人千百遍教不会,事教人一遍就会了。 他可以在镜头前百般搔首弄姿作秀博话题,但他是个有骨气的人,和秦伯修真的不会再有什么关系了。 重蹈覆辙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样高深的道理,许岸也许不懂,但人有规避风险的本能,他不想好了伤疤忘了疼。 所以必须杜绝靠近秦伯修的可能,不然万一忍不住该怎么办呢? 顾勇神情认真严肃,俨然是一位和自家艺人同仇敌忾的好经纪人,抬手拍着许岸的肩膀说:“我懂你,你当时肯定是觉得拿影帝没戏了,所以破罐子破摔了,想着秦导反正不会来制裁你对不对。”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秦伯修如今变化这么大呢。 许岸低声说:“秦伯修刚刚跟我解释说,这个影帝评选,会公平公正来着……我想,他应该不会骗人?” 顾勇长长“噢”一声。 两人小眼对大眼,好在许岸的钝感力时而奏效,他看着完全不心虚尴尬。 顾勇笑了笑,问:“你估摸一下,秦导对你的表现还满意吗?” 许岸立即摆摆手,直言快语叽里咕噜道:“这就别问了,你看他什么时候满意过呢?要是满意,我用得着蹉跎自己的青春岁月,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今时不同往日,我今天在电影厅看见了,我感觉他挺满意的啊,至少对你——他都在媒体面前替你说话了诶。”顾勇边说边往许岸身上怼了怼,意图摇醒他沉睡而盲目的心灵。 可在许岸眼里,他这就是在拱火,在打趣调侃自己,一点都没有做经纪人的样子。 “他那可不是在为我说话,他那是在为自己的形象说话!” 许岸撇开顾勇的胳膊,腾地背过身去,脸冲着车窗不理人了。 顾勇接着哀叹一口气,追过去劝道:“其实我感觉,不管怎么样,秦导应该从来没有想过要为难你,说真的,当影帝这个事,说不定真有戏呢?我刚刚看了,媒体评分已经公布了,咱们失恋现在分数暂列第一,很有希望。” 他又说:“但是吧,你也知道,咱们公司的实力比银河影业,那就是小卡拉米比大象,目前你都已经带着作品入围菲林电影节了,可之后的戏约还没有一个能定的,资源也差得很,哎。” 许岸一直竖着耳朵在听,这会儿耳朵动得厉害,终于忍不住转头:“现在我们的分数是第一?” 顾勇点头:“对!” 许岸皱皱眉,又不敢置信道:“可是一个新的戏约都没有嘛?之前不是说,有人递本子来找我,但公司要先筛选……” “那些本子质量都太差了,班底也不靠谱,和你之前试着跑龙套的剧组差不多了,”顾勇缓了缓,跟他说,“我给你数数,都是电视剧资源,类似总裁的落跑小甜心,宗门师父俏徒儿这种题材,你说这配得上咱们现在的调性吗?就像你自己说的,三年沉淀自强不息,现在来了菲林,正是万众瞩目的时候,后续资源可是被所有人盯着的,要是丢了个大的,复出之路就得折戟沉沙中道崩殂了!” 许岸听完,心已经凉了半截,问道:“为什么会这样……那你说,万一我这次真的拿不到影帝,回去之后是不是只能继续在家扣脚了?” 顾勇说:“不会不会,别担心,有勇哥在呢,当初能给你拉来戴林导演的戏约,现在只会更好的。” 许岸仍然很沮丧地叹气,揉了揉眼睛说:“其实你不用安慰我,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不知天高地厚了,勇哥。” 一个平常那么没心没肺、自恋嚣张的人,忽然走心说一些丧气话了,顾勇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他还有一点负罪感。 许岸这人看着抠门小气鬼精鬼精的,但他出道十年了,对于如何闯荡娱乐圈其实还相当于一个门外汉,所以特别好骗。经纪人有时候和老鸨差不多,对艺人好不好,是为了尽力托举还是中饱私囊,全凭良心和职业操守,顾勇感觉自己要是再坏一点,能把许岸骗得连裤衩子都穿不上。 但顾勇还是顾念着和许岸的那点儿情谊的,他也知道,就算自己真的没良心,实际上也没有条件坑害许岸。 说来说去,终究还是打工人扛下了所有! “别灰心呀宝宝,”顾勇还得故作怪气地哄他,“你是最棒的!而且据说就在这两天有片方递新本子来了,我等会儿刚好要去跟公司的人开会,等我好消息吧。” 许岸转忧为喜,笑笑说:“辛苦勇哥,你们好好给我把关嗷,最好也把剧本给我看看……实在不行,就算是偶像剧什么的也可以吧,比起失业在家能进组就行,还要什么自行车,又不比以前了,慢慢来嘛。” 顾勇跟着他从银河影业出来“吃糠咽菜”,如同发配边疆了,确实怎么样都比不了以前,但许岸一直还挺积极乐观的,至少在顾勇面前没有哭过闹过,偶尔作一作,很快又能恢复元气,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难怪许岸能和他们秦导在一起那么多年。 更难怪许岸能有这么好的命就是了。 “话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秦导真找你再合作,你——” 顾勇还没问完,许岸就极其敏锐地回绝了:“不可能!” 他觉得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话题就此打住。 两人正用别的开玩笑的话转移焦点,顾勇的手机也接到了最新消息。 汽车刚好在酒店门口停下,他们剧组今晚的庆贺晚宴就定在了这儿。 许岸一个人下了车,回头趴在车窗上:“勇哥,你不是还要线上开会吗?现在又要去哪里,晚饭都不吃了?” 顾勇说:“明天还有采访和新闻发布会,我去跟他们对一下流程,到时候会把资料发给你。” 许岸点头,紧接着顾勇又叮嘱交待几句才走。 许岸便用一种颇为怜悯和不好意思的眼神目送还要加班的顾勇离开了。 等车开出了眼前的街口,顾勇将另一个豪华酒店的地址报给了司机。 房间门被敲响的时候,周扬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他立即起身,走去开门。 周扬和来人打了个照面,简单点头带着人一起往里走,来到了套间一侧的休息厅。 秦伯修正坐在沙发上阅读手中的文件内容。 顾勇刚刚收到的就是秦伯修的短信,他开口道:“秦导,我来了。” 秦伯修这会儿抬眼,看见许久不见的对方,站起身请人入座。 顾勇在沙发边坐下,周扬替他倒了杯茶,然后在另一侧的电脑前坐下了。 “秦导,不知道什么事情一定得当面说才行,是我工作哪里出了问题吗?”和秦伯修说话的时候,顾勇感觉任何人都做不到多么松弛。 而很遗憾也很幸运,他真正的老板确实是秦伯修本人。 许岸和银河影业签了解约协议彻底拜拜了,后面为了躲麻烦还一个人躲得无影无踪,可顾勇躲不了啊。 身在曹营心在汉不过如此了。 “你的工作没问题,很不错,不用担心。”秦伯修淡淡顺口问,“你来之前,许岸的状态怎么样?” 顾勇心想还能怎么样,有些话许岸敢说,他可不敢不加修饰地直接转达。 顾勇说:“他挺好的,有说有笑,今天应该挺开心吧,和您聊天应该聊得也是很开心的。” 秦伯修听了这话眉头微蹙,最后挑了挑眉,不再询问顾勇这一类涉及隐私的问题,只是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了他。 第16章 二十分钟后,顾勇在文件上签了字,又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公章,往印泥上费劲怼怼,然后一章子盖了下去。 秦伯修拿回文件,扫了几眼,看起来比较满意。 第19章 一旁的助理周扬则显然比较震惊。 “片酬这方面……”顾勇虽然正在干着违背良心的事情,但出于职业病,再想到许岸那清澈愚蠢得像蔫巴小白菜一样儿的脸色,就忍不住出声问了问。 刚刚那份意向合约书上,很多东西都写得不清不楚,关键连初步片酬范围后面都是空着的,没写。 秦伯修说:“许岸出演《失恋狂想》的时候,你给他谈了多少片酬?” 顾勇的头大了两圈:“当时我们已经替他谈好了,但这个最后是许岸自己去跟那边制片确定的,他怕自己被换,应该是只要了五十万。” 秦伯修问:“应该?” “他不肯告诉我,说怕我惦记他的辛苦钱,”顾勇哈哈讪笑一声,“秦导,您也知道前两年我们的处境,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许岸他又想证明自己自立自强……他一直以为这个天大的好资源真的是我拼了命应酬拉来的,所以宁愿自降报酬去争取,不然哪里能轮得到他……” 秦伯修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说:“这次的片酬和细节部分也不用麻烦你了,辛苦。” 顾勇摇头说没有没有,紧接着了解了自己接下来的任务。 还好,艰巨的那一部分用不着顾勇上阵解决。 他很快带上东西麻溜告辞,离开了这家酒店。 许岸在酒店和大家一起吃了这顿精美时髦的晚宴,听见他们都在聊媒体评分和反馈的事,也跟着兴奋了一会儿。 无奈山猪吃不了细糠,刚刚席上的法式大餐不太合他的胃口,甚至连减脂餐都不如,他才用餐完这么一会儿,就觉得饿了。 许岸交际得差不多,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一番,桌上泡着的泡面也已经香味四溢。 这桶泡面是他背着顾勇偷偷人肉背来法国的,正好趁着今晚一个人躺酒店里吃独食。 他一边搅动面条,一边刷手机思索起自己的前途来。 因为入围和得奖之间的荣誉差别太大,许岸确实得提前打算,要是自己和奖项失之交臂,下一步该怎么办? 排除掉秦伯修这个危险指数巨大的因素,自己一时半会儿恐怕没有电影拍了,那那些顾勇觉得不行的剧本,其实没有什么不能演的。 人靠装逼又不能赚到钱,死要面子活受罪,许岸这人能伸能屈,也一直想试试电视剧的。 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许岸听见顾勇那一声喊,顿时回过神来,直接起身跑步前进,将泡面桶扔进了洗手间的垃圾桶里。 他匆匆洗完手出来,嘴里嚷着来了,一开门,动动嘴巴疑惑道:“勇哥,你怎么就回来了?这么快就开完会了?” 顾勇站在门口吸了吸鼻子,越过他往房间里走,四处张望似的。 “什么味道?” “没什么吧……” 许岸赶紧把门关了,回来对上顾勇的眼神,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算了,懒得骗你了,我吃吃泡面庆祝一下,一口吃不成胖子的。” “这话是用在这里的吗?”顾勇无可奈何地坐在椅子上,“你要吃就吃吧,我是管不住你了,我呢,刚刚就是去浅开了一个会,还没忙完呢,但因为获得的消息比较重要,所以亲自来跟你说一下。” 许岸问:“什么?其实我刚刚也已经想过了,要是没有好资源,我也舍不得勇哥你继续为了我去喝酒应酬把自己喝死,时间久了,这份恩情我该怎么还啊?有点可怕……” 毕竟,说到还恩情这一点,许岸就不得不想到秦伯修……当初他和秦伯修,就是从还大恩人恩情开始的那段孽缘! 他有点ptsd了,可不想再欠别人太多,即便他和勇哥只能当同事或者朋友。 “我听他们主要是戴林导演说,媒体评分只是对电影的整体分数,我那个影帝就先不管了,”许岸往桌子上一拍,当机立断下定决心了说,“如果真的不行的话,你之前说的那些电视剧,我也不介意去演,都给我接了吧!” 顾勇一只手掏进包里,意想不到一般:“你真的这么想?不会觉得落差太大吗?” 许岸说:“落差肯定还是有一点点的……但赚钱要紧啊。只是我很疑惑,那些本子来找我,是找我演什么啊?男主吗?”他倒在床上,一只手托腮冥思,“我是演霸总还是小甜心,又或者演师父还是俏徒儿呢?这是正常题材吗……” 顾勇实在没忍住噗嗤一笑,真乐了,他还是更爱和许岸相处说话,工作起来格外愉悦:“你记性这么好,都已经想到这里了。好了,放心吧,新电影真的有了,我刚刚特地找了个办公的地方借他们老外的打印机弄的,这是他们发来的剧本,看。” 许岸这下完全傻眼,看着顾勇变戏法一般直接掏出一本剧本递给他。 a4纸装订,厚厚一叠。 “这是?”许岸说。 “这是新的电影剧本,”顾勇说,“公司现在可是打算重点栽培你,拿你当一哥了,大家全票通过一致同意的本子,只会比以往更好,绝不会更差。” 许岸不敢置信,翻开页码,发现还是全部的剧本:“真的么……不过怎么会连别的都没谈,什么都不知道,就先把整个剧本送来了……” 顾勇说:“这你就别管了,说明对方很有诚意啊。” 许岸迫不及待地看起了故事梗概,继续被吓了一跳。 天老爷,怎么会是同性恋电影…… 但以许岸受过多年熏陶的眼光和直觉看,这确实像一部高水准的电影剧本。 因为秦伯修以前教过他怎么读剧本,怎么提高品味,怎么分出个好和歹,虽然他可能是秦伯修手底下最差的关门弟子,但多少有点用处。 许岸看完一行还行看下一行,看完梗概还想看内容,看完这页还想看下一页,和读小说一样津津有味的。 “而且据我了解,片酬肯定不会少了你的,估计至少是现在的好几倍,甚至比三年前的还要高!”顾勇说一半留一半,直接给许岸注入一剂强心剂。 许岸有种进入传销组织了的感觉,嘴角弯了弯,小声道:“勇哥,这是哪个导演哪个片方的片子呀,看着不是小制作欸,他们找我……该不会是要我演男主吧?” 顾勇偏偏不回答,面不改色说:“你先看剧本喜欢不喜欢,现在咱们姿态要放高点,非男主不演了,知道吗?” 许岸嘴角咧得更开了。 原来他之前忧心的未来根本不用愁啊! 顾勇说:“你花一段时间把剧本看完吧,不过也不能太慢,不然也保不准角色被人抢走,这个本子真的很多人抢。” 许岸立即用力点头,翻身坐起,哪怕今天已经忙了一天了,看着都精神百倍干劲十足。 “我一定要拿到这个角色。”许岸嘟囔道。 顾勇赶紧鼓励:“宝宝,你要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你想要的都非你莫属!” 万幸许岸被剧本砸昏了头脑,没有继续追问相关的细节。顾勇离开许岸的房间之前,也叮嘱了许岸,让他早点睡觉好好休息,毕竟第二天还要出镜还有一堆工作呢。 许岸连连答应,但状态和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然后当晚许岸竟然兴奋得根本睡不着觉了。 他翻来覆去之后爬起来,找出和秦伯修的聊天记录看了看,只为激励自己,没有秦伯修他真的越来越好了! 他也很不喜欢自己时不时对秦伯修冒出的愧疚感和亏欠感。 就像奴才替老爷操心,首陀罗可怜婆罗门,牛马担忧资本家劳斯莱斯上的车零件有问题,光脚的竟然会担心穿鞋的走得累不累,鞋子会不会不合脚……高贵完美的秦伯修先生轮得到他这么个小玩意儿心疼吗? 怪就怪在别人都说是许岸背叛了秦伯修,连许岸自己都快当真了。 可秦伯修和他接吻上床的时候,也没吃亏过的哈。 心疼男人就是许岸这一生倒霉的开始。 从心疼弟弟再到心疼老板,许岸真是糊涂至极。自己也是男人,他还是多心疼心疼自己吧。 他把手机一扔,拿着剧本站在床上走来走去,自言自语,感觉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努力过,竟然不知不觉看了一整晚的剧本。 第二天顾勇迎面一见到许岸,就差两眼一黑。 许岸看着确实挺精神的,两眼直冒光,但通宵一晚的模样终究藏不住那种透支的感觉,看着就很虚,犹如纵欲过度…… 顾勇不得不有所怀疑,含糊问道:“许岸你,你昨晚没去哪里吧?” 许岸不解:“我能去哪里啊,我一整晚都在自己的房间啊……不过可能是没睡好,哈哈。” 他撇撇嘴,偷偷告诉顾勇:“我已经把剧本看完啦,我要演!” 顾勇深呼吸一口气,立即拎着他去找化妆师,只能请求装造老师合力挽救一下这位失足青年了。 第17章 许岸算是天生丽质的那一款,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得刚刚好,脸型小巧,骨相饱满匀称,化妆师就给他薄薄上一层粉,遮掉黑眼圈,瞬间看着就唇红齿白清纯俊俏了。 第20章 除了老天爷赏饭吃,前些年条件富足的时候,他的面部和身体保养一样没落下过。 当明星,尤其是电影明星,天然妈生脸固然是一切的基石,但要是不维护状态,那结果也会是两模两样。就比如,如果许岸不是当了十年演员,而是做了十年苦力工人,恐怕早就长残累傻,生无可恋还丑得不能看了吧! 他不想回去过那种生活,想抓住命运对他的垂青。 所以许岸以前对这个特别上心,无比金贵爱惜自己的这张脸,再加上内调外养,身形维持,可下了一番功夫,日日不敢懈怠,精致得像只花孔雀。 秦伯修为此批评过他,说过犹不及。 许岸听在耳朵里,却觉得这话类似于“你长得不好看了,我不爱你了”,实在打击人。 虽然秦伯修没说过爱他,他也不一定需要,秦伯修更可以挑剔纠正他满身的陋习和缺点,但怎么可以说他太注重外貌不务正业,这么来否定他的努力呢……他要是没有这模样这身段,秦伯修能做他的大恩人,能和他搞在一起吗? 他知道,他们其实更像金主和小情人的关系。 他在秦伯修身上努力,一直就相当于在事业上努力,所以尽量言听计从,老老实实。 秦大导演当初不就是看上了他的脸吗? 看久了是不是也就不过如此了? 许岸为此躺在秦伯修的大床上偷偷流过伤心的眼泪。 如今许岸的整体风格其实没什么变化,就是年纪长了三岁,保养也没条件没心情继续,各方面气质都略显粗糙了些。 但影响不大。 他这样反而在演《失恋狂想》的时候特别贴合角色后期的状态。 看目前首映后的各方媒体影评,其中不乏研究过秦伯修电影的资深影评人,对他这名万金油配角很有印象,有人指出了许岸复出后身上发生的微妙变化,并将这种变化归结于许岸和新导演产生的化学反应。 许岸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 他只知道,他什么苦都吃过了,什么苦也不怕再吃,唯独不可能再跑去秦伯修的床上吃苦了。 许岸做好了妆造,乖乖坐去了一边等着,顺手就掏出手机查阅一番今天这个世界的最新消息。 有关昨天电影放映厅内的新闻和图片还在热榜上,而不断衍生出的新话题后来者居上,直直闯进许岸的眼睛里。 话题由媒体发起,各种无良营销号接棒,带着网友们一起在猜测: 许岸究竟能不能得奖? 他向秦伯修伸出罪恶的咸猪手,究竟是不是为了讨好评审团主席和后续舔饼撕资源? 许岸粉丝太少,广大路人对他也不太熟,目前他在网上的风评还是不咋地,很多人都在唱衰许岸去了菲林也没用,肯定拿不了奖,坐在下面鼓鼓掌得了。 而有了他和银河影业产生纠纷的前车之鉴,之后更不会有资方片方愿意用他。 说巧不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业内人士甩了个截图,透露内部消息,称许岸之所以能演上《失恋狂想》,是因为经纪人有关系帮忙拉皮条,许岸走投无路,也豁得出去,靠自己那副还不错的皮囊献身了资本大佬,最后得来了一次翻身的机会。 据说他演这戏片酬没要几万块,相当于白给着求来的资源。 而银河影业家大业大,之前一直没想着断人生路,结果这次在菲林许岸偏偏小动作不断,在秦伯修面前不停作死。估计他只能扑腾这一回了,镀镀金就回去洗手作羹汤,能好好伺候幕后大佬讨口子都算不错的。 这些人老奸巨猾,整个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虽然没有点名道姓,用的全是代号,但只要是个人都看得明白意思! 这不是给人造黄谣吗? 许岸看着这胡编乱造的谣言,咂摸两下,倒是没生气,因为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犯不着和小人产生量子纠缠。 但他越咂摸,越感觉这小故事套在自己身上,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很像以前的他和秦伯修嘛…… 娱乐圈就是最拜高踩低的地方,以前根本没有人敢这么编排许岸和秦伯修,到现在他们也不敢这么编排秦伯修,只能把许岸发配给不存在的资本大佬博眼球。 许岸哼了一声,退出污秽不堪的网页。 通宵一整晚的后遗症此时显现了出来。 他脑袋都是浆糊的,当然已经没有理智可言,手指根本不听使唤了,直接就点进了自己和秦伯修的对话框里。 此刻菲林放映宫外依然红毯鲜艳,夹道两旁的长枪大炮已经准备就位。 秦伯修今天还在放映宫,和其他评审团成员一起,等待接下来一部入围的电影主创团队到来,再进入厅内观影。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声。 秦伯修一开始没理会。 紧接着嗡嗡几声又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间点给秦伯修发信息,还发得这么频繁又急促,一点儿也不讲礼貌。 秦伯修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再抬头回应别人的时候,脸上已经带着淡淡和煦的笑容。 秦伯修趁着空隙时间转过身去回复消息。 意料之中,许岸果然是按捺不住的。 回头是岸:“[链接]” 回头是岸:“[链接]” 回头是岸:“秦导,打扰了,你看这些新闻……” 回头是岸:“都说你们银河影业要我吃不了兜着走,可你跟我说不会,也接受了我的道歉。” 回头是岸:“那你要不要管管他们啊[尴尬][囧]” 7bx:“你到底是要相信别人说的,还是我说的,许岸。” 7bx:“如果我说过的任何话对你来说已经没用了,那你不用再找我。” 许岸原本非常洋洋得意来着,看见对面发来的短短两条消息,身上看不见的气焰瞬间就被削弱下来。 这久违的感觉……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味道。 秦伯修居然毫无征兆地生气了。 干嘛突然生气了,这么凶……之前不是还装得很和蔼很温柔很好脾气嘛。 许岸咬咬嘴唇,不小心吃到了嘴巴上的唇膏,手指哐哐按出了一串字:“不再找就不再找,我本来也没想找你加你,我现在凭什么还要相信你!” 他看着还没发出去的内容,呆滞半晌,又删了。 深呼吸。 冷静。 这不是他给秦伯修发消息的本意。而不是因为他不敢顶着秦伯修的话忤逆回去。 回头是岸:“别动气别动气,都是我的错……[快哭了][大哭]秦先生,我当然信您了。” 周围渐渐变得沸腾,是远处的轿车一辆辆开来了。 秦伯修拿着手机,神色从容淡定地抬头看了看下方红毯上的情况。 顾勇从外面走廊进来的时候,第一眼就去看许岸,一看还能从许岸的表情里知道他又是在跟谁聊天,只是默默挑眉不吭声。 许岸保留了自己的得意,将自己的好消息通知给秦伯修:“正因为相信您,才来给您分享好消息,我已经有新的片约了呢,档期很挤,您应该很欣慰吧。” “所以之后应该没有机会和您……昨天您不计前嫌,说和我再合作没有问题,我好感动,也好遗憾,呜呜!” 他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想让秦伯修死了再继续折磨他的那条心。 7bx:“什么新片约?” 回头是岸:“是新的电影,人家都已经把全部的剧本发给我了,还要请我演男主欸,特别有诚意。” 回头是岸:“您要不要猜猜看,是什么题材?” 7bx:“如果我们再合作,我也可以让你演男主,考虑一下?” 许岸“嘶”了一口气,不明白秦伯修为什么不回答问题,反而要来反问他。 这是诱惑他上钩的陷阱吗。 可谁说他想要当秦伯修的男主角了?许岸如今可没那么狂妄自大。 许岸给自己壮着胆子,学着也不回答问题,直接说:“秦伯修,我要去演同性恋了,可能会献上我的荧幕初吻吧,或许为了艺术献身,还要演演床戏吧。” 以前秦伯修从来不许他演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出道那七年,他没有演过任何和对手演员的亲密戏份。 回头是岸:“现在的我对于你来说,就是什么话都不听你的了,应该很让你失望吧。所以为了让您不生气,眼不见为净嘛,我们以后确实还是不要联系啦。当初忘了说,其实我一直是感谢您的,是我想要的太多,我太贪心了,也很后悔,分开的时候居然还找您要过那点分手费。不过您应该不缺那点钱吧。” 消息一经发出,许岸手忙脚乱心跳过速脑子发胀,不知不觉间就动手把秦伯修的账号拉黑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一段话越打越长,就这么草率地了却了一桩心事。 他做对了吗? 第21章 他也不知道。 第18章 许岸找秦伯修要过类似分手费的东西,这件事除了许岸和秦伯修,世界上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相当于许岸当初不仅一分钱没赔,还早在这之前,在走舆论和法律流程之前,两人私底下关系刚破裂的时候,他反而从秦伯修那里敲了一笔。 这样一看,许岸也算是个贪财贪到家的响当当的人物了。 堪称以一己之力对抗资本的孤勇者。 只是这桩勇事……不太方便为外人道也。 一般人也不会相信,许岸真的要来了七年青春损失费之后,就迅速跑到外面嚷嚷闹解约,然后趁着秦伯修反应不及,自己脚底抹油失踪跑路,最后还能收编一个经纪人为他办事,给他办完了手续,让他全身而退了。 这得是走了多么大的狗屎运啊!正因为如此,许岸事后无数次想起,心下都隐约担忧不安,他真的跑路成功了吗? 他觉得秦伯修一定被他气得要死,当年暂时放过了他,可能是因为找不到他的人。 如今故人狭路相逢,不正是有仇报仇的好时机吗。 所以许岸才会在这些天表现得这么神经质,看着疯疯癫癫的。 秦伯修一边和他叙旧闲聊,一边对这些往事只字不提,还朝他递来橄榄枝……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他实在是怕啊! 许岸把秦伯修关进小黑屋之后神思恍惚了一会儿,暗暗告诉自己做得对,就是要这样干脆才行。 他缓缓舒口气,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那段小作文已经流露真情,把事情说开解决了,双方应该可以就此解释怀别过,他以后也不用悬着颗心落不下来了。 许岸很快收起手机,站起身走向正在等着自己的顾勇,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乖乖跟着出去和大部队汇合。 之后两天似乎再一次风平浪静了。 许岸奔波在一个个采访之间,偶尔通过网络窥视搜索秦伯修的最新新闻,发现他也在忙着看电影,忙着和那一个个漂亮的男女演员握手呢,许岸的心就更踏实了一些。 而一回到酒店,许岸更忍不住去看那个剧本。 用最粗浅的眼光去看,这算是一个爱情故事,描述的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复杂感情。 许岸一直属于体验派演员,不会什么理论知识,不懂大道理,讲究的就是一个情景代入,而他有限的感情经历和性经历让他在试图思索理解时,脑子里蹦出的都是同样的一张脸…… 他抓抓脑袋摇晃两下,把那张脸摇散,下一秒对方就又钻了出来。 没办法,那确实是秦伯修的脸。 许岸绝望地倒在床上,目光看向酒店床头柜摆放着的装饰画上的金发裸男,眨眨眼睛,忽然脑子像被闪电劈过一般,寻思自己这三年都在干什么?既然这辈子逃不过心疼男人了,为什么没去找点新的男人来试试? 书到用时方恨少,要演感情戏了,许岸才发现自己在品鉴男人这一块儿上是多么匮乏。 要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其实剧本里主人公最开始喜欢的这个男人,他感觉就挺不错。 故事里形容这个男人十分富有,俊朗多金,翩翩而至,虽然这个故事完全不属于甜美型的爱情童话,随着剧情进展,电影要讨论的主题也略显残酷,但许岸觉得主人公爱上对方沦陷其中,实在合情合理,情有可原。 好吧,许岸承认,自己确实是很老派的审美! 他就喜欢有钱的儒雅的成熟稳重的男人呢,人称sugar daddy。 他想可能和自己缺少庇护的童年有关。因为那时候不仅没有人可以为他们遮风挡雨,许岸自己都得挑起家里的担子,为了弟弟变得坚强大胆,才能只身离开家乡,出来闯荡。 不得不承认,在许岸的记忆里,爸妈在的时候,因为许子沐是弟弟,得到的关心也总是更多的。 许子沐比他聪明,比他学习更好,一直和他是两模两样。 许岸好像从来没有嫉妒过许子沐,到了只能和弟弟相依为命的时候,他只想牢牢抓住弟弟的手。 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他想证明自己,自己能够对这个家有贡献,能托举弟弟顺利去上大学。 许岸更加清楚,因为自己和许子沐注定会有不一样的人生,许子沐和他没有共同语言,隐隐是有点看不起这个没什么头脑、赚不到大钱、也闯不出名堂的哥哥的。 而许子沐习惯了被爱,对于索取,从来不会有许岸会有的那种羞耻感和其他顾虑。 这么多年来,他想上奥赛班,许岸让他上了,他想参加夏令营,许岸支持他去了,他嫌宿舍没空调住不好,许岸也给钱让他租房了…… 许岸一直在尽力满足许子沐的要求。 而这一切只需要钱的支撑。 所以他说感恩秦伯修,当然不是作假。不论是感恩秦伯修这个人,还是感恩秦伯修的钱,那都差不多嘛。 后来秦伯修发现许岸总转钱给许子沐,还表达过不满,批评许岸毫无理财观念,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却还要无条件溺爱弟弟,更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真话总是难听的,许岸堵住了耳朵。 他觉得秦伯修太冷淡无情了,秦伯修根本不懂他。 他嘴上哄着金主爸爸,私底下还是无法割舍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 许岸埋头栽在床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想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直到他呼吸不畅被憋得满头大汗,他才猛地起身,一边吸气大口呼吸,一边跳过玻璃窗看着酒店外傍晚的落日。 曾经觉得难以割舍的,都还是舍弃掉了。 在巨大的沉没成本面前,一般人都会十分痛心,难以接受,一蹶不振。可许岸头脑简单,做事风风火火胡乱冲撞,大概是因祸得福,他在学会拒绝并幡然醒悟的时刻,其实没有多少感悟,只是默默接受一切的变化。 谁让他不管对谁,在拒绝了之后除了跑路玩失踪,不回消息不接招,就没有任何应对办法了呢。 就在这时,顾勇打来的电话彻底终结了许岸的思绪。 许岸拍拍脸颊,大剌剌接起来,预感顾勇这个时候直接打电话给自己估计是要拉他加班了:“喂,勇哥,找本宝宝什么事?这几天这么多采访,我口水都讲干了,累了,要睡了,真的。” 顾勇听他一堆叠甲和借口,在那头直接了当地说:“你不是已经把新剧本看完了吗,宝宝,片方这次有负责人正好也来了菲林电影节,你现在赶紧收拾收拾,晚上的饭局已经约好了哦。” 许岸垂死病中惊坐起:“就今晚吗……怎么这么突然?” “这谁知道啊……”顾勇嘀咕了一声,清嗓子,接着说,“对,就今晚,餐厅地址已经发给你了,私人包厢号也给你了,知道你看不懂英文,路线图都给你做好标记了。” 许岸忽然怯场:“可我还没准备好,勇哥。” 顾勇说:“只是提前接触一下,你平常很勇的啊,现在照样放开了干就是。” “你是我的经纪人,为什么不陪我去啊?”许岸低声质问。 “经纪人也是人啊宝宝,你都不会心疼一下我吗?”顾勇说,“而且人家说了,用不上我,你记得稍微打理一下,别让片方的人等着,还是说你打算把机会拱手让给别的不如你的人?” 许岸立即说:“怎么可能!好了,不说了,我马上就去咯。” 顾勇呵呵一笑,松了口气一般:“好,小岸岸,加油,勇哥等你好消息。” 嘀嘟两声。 电话挂得真快。 许岸将手机揣回兜里,跑去浴室镜子前照了照,戴上口罩和鸭舌帽,匆匆忙忙就下楼了。顾勇给他安排好的司机和车已经在等着,许岸想都没想便上了车。 他手里带了剧本,在车上的时候也不忘赶紧加急钻研一番,不过翻来覆去几下,他发现剧本没有名字,所以至今他其实还并不知道这是哪部电影,是个什么项目,备案单位在哪儿。 估计今天见了片方负责人,就全都能清楚了。 许岸抵达目的地后,对照着手机上翻译成了中文的路线图片往里走,又给服务生出示了顾勇发来的那段英文,他被带着来到了里面的3号私人包厢门口。 许岸对着门,提前摘掉了口罩和帽子,紧接着润润嘴唇,拨弄两下头发,然后敲响了门。 包厢门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居然有人亲自来给他开门,也不知道今晚片方到底来了几个人。 许岸略有紧张地走进去,一转头,整个人心跳趋停,直接僵在了原地。 秦伯修关上门,越过他,直接走回座位坐下,对许岸说:“是不是走错包厢了?” 声音入耳仿佛电流流过,许岸回过头,正脸对上了秦伯修的视线。 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俩。 许岸想了想,缓缓点头:“对吧,应该是走错了……” 第22章 许岸是素颜来的,皮肤白得微微发透,表情看起来很局促很亏心。 他还没来得及拔腿撤退,秦伯修看着他微微笑起来,先发话了:“许岸,手里拿着的是剧本吗,既然很喜欢,过来让我看看?” 许岸无法,还是嫩了些,心理素质不够好,他为难地挪腿走了过去,认命一般将剧本往桌上一扔,动作看着挺横,但力气轻轻的。 秦伯修伸了手,却没有去拿本子,而是直接握住了许岸的手腕。 许岸心如惊雷,手臂一弹,显然已经动弹不得,他的躯体也越发僵直,大脑直接短路了。 秦伯修说:“坐过来。” 他像在下达命令。许岸头皮发麻,不得不接收。 许岸立即看了看秦伯修身边的椅子,发现椅子离自己很远,绕过去都得好几步路,而秦伯修此刻终于逮捕了他,抓着他不放,他又怎么可能坐得过去? 说明那张椅子根本就不是给他准备的。 所以秦伯修是要他坐哪里? 许岸也没那么傻,不再自欺欺人,他知道自己没来错地方,他看得入迷兴奋的剧本就是秦伯修下给他的诱饵。 “坐过来,许岸。”秦伯修声音温和,面色冷酷,重复道。 许岸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一阵青白交替,被逼良为娼似的,缓缓往前走了两步。 秦伯修刚准备松开手放他过去,许岸已经直接上前侧身,一屁股就坐在了秦伯修的腿上,为了维持平衡还是什么,双手也莫名其妙地环在了秦伯修的脖子上。 这该死的肌肉记忆…… 好汉不吃眼前亏,而且他真的是被逼的,好绝望。 秦伯修喉结一滚,坐定在原处。 两张脸面面相觑。许岸脸很烫,低头侧目,张开嘴声音就出来了:“秦导……这样、这样你满意了嘛?” 此时应该不太适合继续沉默下去。 秦伯修沉默片刻:“嗯。” 许岸霎时确信,自己这次是真的要被潜规则了,呜呜! 第19章 许岸双腿并齐,两脚悬空,坐在秦伯修腿上的位置其实不太美妙。 但他又不敢动,已经紧张得满头大汗了。 因为许岸不敢动,他这副凶猛主动又娇羞的模样,对比秦伯修定坐原地双手垂放,到底是秦伯修要潜规则他,还是他在投怀送抱,乍一看还真是难说。 秦伯修后颈处被两只出了汗的手心贴着搂着,感觉也很不适。 “我满意什么?”秦伯修和许岸四目相对一瞬,抬手拽下了许岸的一条胳膊,接着问,“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许岸两眼一黑。 ……刚刚不是还挺满意的吗? 他不会怀疑自己听劈叉了,看来是敌方秦伯修直接撤回了那个“嗯”。 就算玩潜规则,秦大导演也要玩得从容优雅,胜券在握,只有别人来攀附献媚于他,没有他去屈就别人的。 也是,这年头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谁能被这样的大老板潜一潜,那都是八辈子求不来的福气! 许岸不要就是不识抬举。 可许岸此时此刻慌死了,管不了这许多的人情世故,他赶紧瞥开眼神,小嘴一张就是伸冤反驳:“是秦导你拉我过来的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是你要我坐过来的。” 秦伯修轻嗤一声,眉眼近距离看着格外深邃锐利。 秦伯修说:“我要你坐过来,你不去坐椅子,却要坐到我的腿上。” “我不是故意的。”许岸弱弱说。 秦伯修并不理会:“你的经纪人就是这么教你来见片方负责人的?” “都说了不是故意的!”许岸没办法了,一下忍不住较真,低低无能狂怒道,“那秦导对不起,我立马起来!” 他好像急得脸都涨红了,终于不管不顾地扭动两下,屁股往下一滑,就想跳下去站起来,急着远离秦伯修。 秦伯修巍然不动地看着他,笑了一下,只是稍稍抬了抬腿,卡住许岸的臀腿部分,再攥着他的手腕按回来。 许岸骑虎难下,后腰一软,毫无悬念地跌坐回来。 他东倒西歪之间反而贴秦伯修贴得更近了,简直冒昧至极。 真到了拿真家伙上阵的时候,许岸其实怂得厉害。 他应该有些被吓到了,急促喘息一声,被迫倒在秦伯修身上的时候,眼睛瞬间变得红通通热乎乎的,牙关却要咬碎了似的,和秦伯修大眼瞪着小眼。 “你不能这么羞辱我的经纪人……”许岸说。 “不是经纪人教的,”秦伯修声音低沉,无波无澜地开口数落起来,“但口是心非,满嘴谎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从谁那里学来的坏习惯?道歉感恩完就把我拉黑的时候,为什么一点也不知道怕啊。” 许岸心里一咯噔,紧接着下巴就被秦伯修捏住了。 “你是在耍我吗,许岸?” 许岸嘴唇皮有点干,微微张开,这下张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真的耍了秦伯修。 他前些天蹦跶得太过,动不动往秦伯修雷点上戳,是想要让秦伯修彻底避雷他来着。可事与愿违,秦伯修对不上他清奇的脑回路,反而动真格了。 时隔三年,被调教教训的滋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上了许岸的心头。 现在他被骗来这里,已经沦为粘板上的一条死鱼,没有人可以救他,反而身边的人和团队都要被他连累,可以预见下场将会非常惨烈。 横竖都是个死,怎么样能死得稍微舒坦点儿? 许岸忽然脸上一皱,抽抽搭搭说:“我只是害怕,每次都是我主动给您发消息,可您……你那么凶我,要我别找你了,我……” 他挤弄了半天,也没看见有眼泪掉出来。 秦伯修摩挲两下许岸的下巴,问:“这两天睡得好吗?” 许岸特别上道:“不好。” 秦伯修:“嗯?” 许岸抬眼望望秦伯修,用没被束缚的另一只手抹了抹眼睛脸颊:“别看我在采访里很有精神,晚上我也确实睡了,但没完全睡着呢,可能是因为,嗯,因为你总是闯进了我的梦里吧。” 秦伯修原本在试着听他讲下去,看他能讲出什么花来,最后听到这里,秦伯修嘴角抽动,很难不想发笑。 他怀疑道:“经常梦见我?” 许岸:“嗯!” 秦伯修好整以暇地柔声说:“可我现在没办法相信你,也不想原谅你了,怎么办。” 许岸表情一僵,小声说:“别啊,您现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秦伯修却问他:“你应该做什么?” 自从遇上秦伯修,许岸就有无数个问题需要回答,根本回答不完。 这三年来许岸偶尔做过那个熟悉的噩梦,梦里他穿着校服,正在参加考试,但教室里只剩他一个人了,因为只有他答不出题目写不完卷子,被惩罚永远逃不出这里,要永远考试下去。他看着永远在上面监考的秦伯修老师,最后捏着笔头哇哇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噩梦的最后,许岸为了贿赂秦伯修老师,每次堪称软硬兼湿,每次都要献上自己羞涩的灵魂。 许岸打了个冷颤,想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以前秦伯修生气的时候,他是怎么哄人的求饶的……他都不用回忆,就全浮现在脑海里了。 可许岸如今要脸,真的做不出来,他硬着头皮说:“我把你从小黑屋放出来,然后把当年收的分手费全都还给你,行吗?” 秦伯修皱眉,轻笑一声:“我不缺钱,也用不着和你线上联系了。” 果不其然,许岸回答错误。 他心里更清楚,秦伯修老师的耐心往往也是非常有限的。 “那……” 许岸备受煎熬,还在纠结,屁股缓缓在秦伯修腿上左挪一下右挪一下,眼睫毛扑扇扑扇的,下一秒飞快地往秦伯修的脸颊上嘬了一下。 湿哒哒的。 他真是太大胆了。 然而不见秦伯修反应,许岸心跳撞得胸口疼,做出一个哭笑不能两全的表情:“这样行不行了?”他臊眉搭眼丧气道,“我知道,你现在都不屑于潜规则我……” 秦伯修喉头微动,冷脸淡声说:“许岸,你还真是能屈能伸。” 那是当然了,不然他如何在这险恶的娱乐圈里存活到今天?许岸撇下了嘴。 毕竟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都快走上被潜的这条不归路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就当磨练同性恋演技被角色夺舍了吧! 只要能把今天顺利熬过去,只要能有机会脱身,许岸觉得这脸不要就不要算了。 他的身子紧随其后往前一扑,抱住了秦伯修:“这三年还有这些天我真的想通了很多,我是真心悔过的,秦老师,原谅我吧,饶了我吧,好不好?” 秦伯修拉扯了他两下,眉头拧得更紧了:“谁是秦老师?” 许岸“唔”一声,他居然把梦里的称呼不小心喊了出来。 第23章 许岸找补说:“你呀,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恩师。” 秦伯修承担着许岸浑身的重量,垂眼看了看许岸的发顶,像在容忍被自己打理养育过的一盆花草或者一只猫猫狗狗,因为连花草都会带刺蜇人,猫猫狗狗更难免胡闹冲撞到主人。 无论如何,带许岸进入这个花花世界,自认为能把一颗顽石按自己心意雕琢成完美璞玉的,都是秦伯修。 许岸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秦伯修都应该负有责任。 尽管在所有人眼里,许岸早就是秦伯修手中的一件已经失败的作品,没什么好可惜的,因为朽木终究是朽木,会咬人的白眼狼更是留不得。 秦伯修并不想对外界解释任何,他没有那个功夫和义务。 年纪越长,也越来越失去解释的心情。 秦伯修此番只为小惩大诫,好让许岸省省力气,死了那条东躲西藏上蹿下跳再想着跑的心。 “去把椅子拉过来,在旁边坐下。”秦伯修松了口,对许岸说道。 许岸如临大赦,两边嘴角往上一提,就是遮掩不住的发自肺腑的笑容。 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而他在肉凳上坐得其实很辛苦,两条小腿一直紧绷着,这么会儿功夫已经颤颤悠悠,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许岸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见秦伯修拿着刀叉开始用餐,自己也捏住了手边的餐刀。 “那个,我可以吃吗?”许岸没话找话,试图揭过刚刚那段尴尬的求饶历程。 秦伯修说:“吃吧。” 许岸讪讪一笑,叉着切好的牛排放进了嘴里包住。 秦伯修放下餐具,拿来了许岸刚刚放在他面前桌上的剧本,终于进入了主题,边粗略翻看边说:“剧本你已经全都看过了,但我记得这里面没有明确写到同性恋的吻戏和床戏,这些是你打算给自己加的戏么,许岸。” 许岸感觉嘴里的肉瞬间变老了,嚼着一点儿都不香了:“没……” 现在导演彻底变成了秦伯修,他好像没有说自己确定要演来着。 “好吧,”秦伯修直接点头说:“可以给你加。” 许岸:“?” 许岸鼓起眼睛瞪向了秦伯修,手里的刀子更是连拿都拿不稳了。 第20章 许岸缓缓错开眼神,包着嘴里的牛排不动声色地嚼嚼嚼,遇事不决还是先把东西吃了再说吧。 他终于嚼完咽下去,又忍不住瞥眼去看。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果然不是假的,旁边的秦伯修一直在看自己的脸。 许岸深吸一口气,说:“这不好吧,怎么能随便给演员加戏,秦导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 他抿唇朝秦伯修狗腿地笑笑,接着说:“而且……我怎么好当您的男主角啊。” 秦伯修也笑,切了一块煎三文鱼放到许岸的餐盘里:“还有什么顾虑?” 许岸眉尖自动蹙起,他心里的抗拒,岂能只用顾虑来形容?! 可他不能说自己不情愿、不想演,那样就是驳了秦伯修的面子,自己刚才豁出颜面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原来这个剧本原来就是您偷偷递的,”许岸说,“难怪连勇哥也不知道具体信息,所以……我不知道我的经纪人和公司会不会同意,毕竟我只是一个小艺人,不能自作主张答应您的片约诶,秦导。” 他眨巴眨巴眼睛,一副特别乖巧特别遗憾的模样,真是小鸟依人,我见犹怜。 秦伯修说:“我已经让人和你们公司联系过了,一般人够不上这种资源,他们全都同意,以你为荣,没有问题。” 许岸几次欲言又止,根本找不到机会和角度回应,因为秦伯修说得太有道理了,让人不得不信服。 三季娱乐这种小作坊公司,估计早就做梦都想和银河影业攀扯上更多关系。 能把自家艺人塞进秦伯修的剧组里,这是求都求不来的事情。 他们不知道剧本背后是谁的时候,都能替许岸接下来,现在知道这是秦伯修的戏,要是还知道许岸在这里推诿拒绝,肯定巴不得连夜把许岸五花大绑送来秦伯修面前。 许岸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许三藏,明明掉进了险象环生的盘丝洞,而其他人却觉得他是上嫁高攀着了男儿国国王,根本不会有人来搭救他。 “那我能问一下,您为什么来找我演嘛?”许岸问。 “因为你合适,”秦伯修吃完了盘子里剩下的一小块三文鱼,说,“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剧本。” 许岸用叉子弄了弄面前那块鱼肉,翻来覆去捣鼓,嘴里也嘀咕:“真的假的……可大家都说我是白眼狼,我要是再演您的戏,恐怕不好解释的。” 秦伯修说:“你介意的这些声音,在我们合作之后自然而然会消失,以后就不会有人敢叫你白眼狼了,对不对。” 确实,说得没毛病啊。 这么好的电影项目,这么跌宕起伏又精彩的剧本,许岸当然是喜欢的,如果不能攥在自己手里,他当然也会恨!而如果能演这个戏,许岸不仅不用忍痛割爱了,还可以对这三年来遭受的网暴进行回击,外加真正气死那些心疼秦伯修心疼资本心疼其他哥哥的黑粉们。 许岸下意识点了头。 紧接着他感觉有点不对,立即清清嗓子,正襟危坐起来:“好吧,我还要考虑一下,可以嘛?” 秦伯修没说话。 半晌,他看了看被许岸戳散在盘子里的三文鱼肉:“怎么不吃?”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许岸吞咽口水,需要展现自己的矜持,说:“我已经不喜欢吃鱼了,别说是吃不起的三文鱼呢。” 秦伯修默然片刻,这才问:“你的经纪人有告诉你,如果你接下这部电影,能得到多少片酬吗?” 许岸瞬间转过脸:“没有。” 说着他的手已经摸进口袋,拿出手机,有种想打电话给勇哥确认一下的冲动。 秦伯修说:“所以现在我们就可以直接谈谈片酬。听说你拍《失恋狂想》相当于免费出演?” 许岸心中警铃大作。他觉得秦伯修现在提这个,实在没安好心。 秦伯修就像是来强买强卖和压价的,告诉许岸不仅要来演他的戏,同样还得免费出演,做那个倒霉的冤大头。 这就叫为艺术献身。 以前许岸为了秦伯修的艺术,为了爱那些高深莫测的艺术并给出自己的见解,可受了不少委屈。 他现在格外敏感:“那是之前,我现在不是免费的了。” 秦伯修伸出一只手的手臂随意搭在了许岸的椅子上,似乎有些不悦地笑问:“许岸,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啊,你怕我要你给我免费打工?” 许岸稍微往秦伯修那边靠了靠,避免原形毕露:“我不是那个意思,秦导。” 秦伯修说:“来吧,直接开个价,我听听。” 许岸也没心思吃东西了,扔下手里的刀叉,上半身晃了晃,说:“……我自己才不出价,秦导您出吧,我看看合不合适。” 谈判里的小技巧,许岸也是懂那么一点点的。 本来就不是他上赶着要演,他是很勉强的,被逼无奈的,否则今晚都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这个包间。 他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妥协,在这种时候,自然得拿乔一下。 秦伯修居然非常配合:“一百万够不够?” 可给的这个价格十分不美丽了,才一百万,打发要饭的呢? 许岸记得秦伯修以前没有这么抠门啊。 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深思。对比以前,这个数当然算少,但一百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其实已经算多了,因为上一部戏的片酬他确实只要了十几万,对,他和顾勇透露的几十万都是骗人的。 这和倒贴做慈善没差别。 而如今他的处境也很尴尬,既没有好戏约也没有高片酬,他又没有几个死忠粉,目前的一切都无法转化为代言和综艺通告那些赚钱的资源。 眼下秦伯修反而成了他唯一能选的出路。 见许岸不出声,秦伯修接着说:“八百万?” 许岸顿时变成因为太过震惊而说不出话了。 从一百到八百,这也跳得太多了。 他以前跟着秦伯修演配角,单就片酬来说,最多都没有达到过三百万。 秦伯修说:“依照以往我们签男主的基本片酬标准,大概在五百到一千五百万的区间之间浮动,超过一千万的,都是一线电影演员。如果力排公司众议的话,我最多可以给你开到一千万。” 许岸这辈子都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只有在白日做梦,设想自己一夜爆红或者中了彩票的时候,才想象过这种场景。 他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抗拒和顾虑,不在乎秦伯修是好人还是坏人了……他的眼里只有一千万。 此刻秦伯修就像一座金山,伟岸又耀眼,还那么和蔼动人。 第24章 当男主能获得的待遇,他终于可以体验一番了吗? 许岸头昏脑胀地开口:“一千万?是人民币吗?”也许是太激动的缘故,他的声音尾音直接劈了叉。 秦伯修笑了:“难不成是你玩的游戏里的欢乐豆?许岸,清醒一点。” 许岸“哦”一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秦伯修说:“那你现在考虑好了,演不演,告诉我。” 许岸经历了秦伯修这么一套组合拳下来,整个人就算试图清醒,也已经飘飘然得不像话了。 他说服不了自己,现实应该可以。 除了秦伯修的这一千万,比起这一千万,他的周围好像全是泥巴烂路,黑暗不堪! 而且秦伯修不止有一千万,还有能让无数人甘愿献身的艺术水准。秦伯修似乎只要许岸献身,许岸感觉这也算是一项不可与外人道也的殊荣吧。 他又莫名吹捧上秦伯修了,这不太行。 但无论如何,那也是一千万。 许岸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硬梆梆的字:“演。” 当他站起来和秦伯修握上手的时候,才格外清晰地感觉到一种自己出卖了自己的感觉。 秦伯修问他吃好了吗。 他迷迷瞪瞪点头,跟着一起离开座椅,主动站在了包间门口。 秦伯修对于许岸从进门到此刻的转变竟然是最不意外的那一个,似乎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许岸会有什么反应,又该怎么收买。 只是事情谈成了,许岸也已被他制服得可心极了,在秦伯修的脸上却看不见明显胜利的喜色。 秦伯修扣上衣袖纽扣,拿上外套走过来时,许岸已经戴上口罩,但他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又没有听见秦伯修发话,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和回去,于是就站在原地罚站放空。 秦伯修看着许岸发呆的样子,忽然抬手顺势一拍,往许岸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这声音就和拍圆滚滚的西瓜似的,十分悦耳清脆。 “怎么了,还是不相信我?要反悔?”秦伯修声音柔和道。 许岸感觉到痛,直接往前一扭,双手都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两只露在外面的耳朵更是顷刻间红了。 “你——”许岸喊了一声,没让他继续说下去的,不知道是刚刚那一千万,还是秦伯修如此暗示的举动。 “怎么会,我哪儿敢,”许岸小声说,“我要回酒店了,勇哥还在等我。” 秦伯修说:“要不要跟我回房间看看剧本,提前给你讲讲?” 许岸口罩下的脸上一阵臊热。 真的是讲剧本吗? 鬼都知道他们不干净的。 第21章 许岸全副武装低着头跟在后面,坐上了秦伯修的车。 秦伯修下榻的酒店就在附近,近得令人发指,许岸感觉自己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要下车了。 下车之后,他将一路走进秦伯修的酒店房间。 空间密闭,地毯柔软,光线昏暗,香氛萦绕,流水潺潺。 许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张,一脸沮丧和苦大仇深。 说秦伯修花一千万请来许岸,而他们只是要在酒店看一晚上的剧本,简直是把人当傻子糊弄。 又要走回以前的老路了,又要堕落下去了吗…… 虽然堕落的结果很好,底下迎接他的是一座金山,前方等着他的是当年根本拿不到的片酬、资源和男主地位。但一切离他还有一小段距离,这捷径中间还需要付出很多代价。 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 许岸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正因为不是第一次时初生牛犊不怕虎那种傻乎乎的状态,他现在更清晰地明白了代价是什么。 如今的秦伯修又是以什么眼光看待他呢? 这种感觉很坏。 他本应该很熟练,但连多年前第一次时的坦然大方都做不到了。 许岸第一次跟秦伯修回酒店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能从中具体得到些什么。 那是许岸摆脱助理悲惨命运,开始做演员的第二年。 这之前他已经进过一个组,打过几个月酱油了,大部分时候很闲,只是秦伯修让他在片场自己看自己学,他就像一只无所事事的幽灵,每天没事也得来打卡围观。 其实他觉得自己不来,躲在出租屋睡懒觉都行,因为秦伯修手底下有太多员工和演员了,根本顾不上他。哪怕在片场遇见,秦伯修周围总是围满了人,看都没空看许岸一眼。 许岸甚至怀疑,秦导会不会已经把他给忘了。 现在是他第二次进组,继续在秦伯修的剧组里演一个小配角。 虽然和组里其他有名有姓的前辈相比,他不值一提,但这次的戏份算是陡然增加了,前前后后加起来有好几场大戏,镜头一共十多分钟。 可今晚许岸并不高兴,转场的聚餐宴会上,他坐在后面几桌的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男主角殷勤地跟在秦导身边谈笑风生。 许岸一个人猛吃桌上的清蒸石斑。 他从小就爱吃鱼。爱吃鱼的都聪明,他很是相信。小时候条件不好,吃的鱼里刺都很多,但许岸不觉得剔刺麻烦,愿意花时间慢慢吃,因此他也觉得自己天生比较优雅,是富贵命。 许岸吃着不用吐刺的鱼,却怀疑起自己的命来。 这两天在这个场地拍摄的最后一出戏就是他的戏份,而他不知道是怎么了,状态不太好,一连拍了一连十几二十条都没能过,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被秦伯修斥责。 他终于知道大家为什么都怕秦伯修了。 围观的时候不觉得,自己亲自体验了就知道,真的很可怕。 许岸个人感觉,秦伯修工作的时候简直六亲不认。 他差点儿以为当初那场雨只有自己一个人淋了,那个给自己递雨伞手帕的秦伯修是假的。 许岸还看见打光师傅因为自己总是ng在后面翻白眼,他自己也很愧疚,又有点无措…… 他真的适合演戏吗?他还有可能出人头地,拥有超级多用不完的钱,就不会被弟弟被所有人看不起了吗? 许岸托腮目视前方,又戳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嚼吧两下,原本以为味同嚼蜡,但不得不说,真好吃。 就在许岸继续品尝自己的苦涩人生和鲜美鱼肉时,席上同公司的男演员宋思迪忽然挪了个位子,坐到了他的旁边。 “许岸?你怎么坐在这儿了?”宋思迪摇着手里的红酒杯,跟他套近乎似的。 许岸转动眼睛瞥向他,笑笑:“你好啊,请问你是?” “你不知道我是谁?开什么玩笑,”宋思迪演过好几部有水花的电视剧了,名气比许岸可是大得多,现在两人同为秦伯修电影里的配角,他的戏份甚至比许岸还少,不服气是必然的,“说听就是你踩着张其洛上位的?” 听见前索命鬼小明星的名字,许岸皱了皱眉毛。 他现在也是小明星了,没那么容易怯场:“没有……我也是受害者。” 宋思迪怎么会信,挑衅道:“有点姿色和手段嘛,可惜能力跟不上,你知道因为你总是ng拖延进度,弄得大家有多烦吗?你猜大概还有多久秦导就会把你换了?” 许岸闭上嘴不说话了。 “要不要哥哥给你指条明路?”宋思迪使坏道。 许岸转头看他:“什么?” 宋思迪探身过去,带去一股浓重的香水味,他贴在许岸耳朵边低声说:“片场里除了秦导,还有不少能说得上话的大领导,像制片人啊监制啊,我估计你也是爬床上来的,应该不用我教了吧。” 经过这么久的观察,宋思迪确认,许岸草根民工出身,就是个没文化的傻小子,有几分野心,会装清纯,但明显也没什么脑子。 起初大家以为他跟秦导有什么过硬的关系,目前看来,他跟秦导熟不熟不清楚,但秦导肯定跟他不熟。 宋思迪也就随便跟许岸提一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许岸要是自己犯蠢,真的生出了歪门邪道的心思,到时候事情败露到秦伯修那里,他身败名裂被踢出剧组,也赖不上宋思迪。 许岸这样的资质,凭什么挡在他的前面? 没了许岸,宋思迪说不定能拿下许岸现在的戏份。 许岸听了宋思迪的话,当下很气愤,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四周环顾,直接跑到更后面的空座位上坐下了。 他根本没有跟宋思迪说过话,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来污蔑他的人格,挑衅他的尊严。 说他是爬床上来的就算了,居然给他推荐制片人和监制……组里的制片人、出品人还有监制,除了那几个年轻漂亮的姐,其他的都是年过五十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了!许岸要是去了,那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 而且,许岸虽然没受过多少教育,但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前路茫茫看不到希望了,他才不会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许岸拿来席上花瓶里的玫瑰花,泄愤一般,将花瓣一瓣瓣扯下来。 第25章 宋思迪应该只为羞辱打压他这个同事,但真的加重了他的忧愁和焦虑,也给了他启发。 他得做点儿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秦伯修本身并不喜欢这种大场合的聚餐和应酬,只陪大家坐了一会儿,便提早离席了。 他不在场,大家也能吃吃喝喝玩得更痛快更自在。 秦伯修从大厅出来,走的安全通道。 这里也是不走大门离开的必经之路。今天他自己开车来的片场,已经让助理周扬帮忙叫了代驾,他直接去地下车库就好。 秦伯修刚走到通道的岔路口上,只见拐角一个令人熟悉的黑影忽然窜了上来。 黑影直奔秦伯修本人,但速度不快,不像是故意来撞人的。 紧接着,花瓣雨在空中抛洒落下了。 柔软的红色玫瑰花瓣擦过秦伯修的头顶,穿过秦伯修的视线,最后稀稀拉拉掉在地上。 秦伯修低下头,许岸已经跑出来一不小心撞在了他的身上。 “哎哟……”许岸摸了摸自己被撞疼的鼻子,缓缓抬头看向秦伯修,很惊讶很慌张的模样,低低说,“秦导,怎么是你?” 他嗅到秦伯修身上淡淡的酒味,愣愣等了半天,却听不见秦伯修说话。 许岸心跳如擂,连忙尴尬地站直身子,关心道:“您没事儿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的。” 场面一度非常焦灼,然而也透着掉在地上的冰冷。 为什么秦伯修不说话没反应呢? 许岸只能硬着头皮撤退,他拍拍衣服,转身后跨步就想走,但他有点儿不甘心,走得很慢。 视野中是许岸缓慢转身的背影,秦伯修垂下眼,拿起了掉在自己衣服领口的那片玫瑰花瓣。 只是稍微靠近鼻尖,香气就幽幽飘来。 餐桌上普通的玫瑰花而已,被撕得破破烂烂,低俗廉价。 和许岸的手段一样拙劣。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在秦伯修身上的木调香和酒气的映衬下,这个味道显得直白而馥郁,直冲头顶。 难以忽视。 许岸的胳膊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 “许岸,”秦伯修伸手握回许岸,沉吟片刻,开口道,“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怎么不在里面吃饭?” 许岸小声说:“我吃过了。” 秦伯修看向他的脸:“你是来找我的,一直在这里等着?” 许岸又怕了,低着脑袋,模样很有白天挨说时的委屈可怜劲儿:“秦先生,您喝醉了……您还认识我是谁吗?” 他抬起头,双眼看出去,和秦伯修的目光一点点交织在一起。 秦伯修知道他想要什么,知道他所有的图谋和心机,知道他纯白质朴的眼里,藏着轻易就能被看穿的野心和欲望。 就和他们隔着雨幕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秦伯修见过类似的做派,厌恶那些苦心经营下的勾引。 可许岸看起来非常理直气壮,还有种奇怪的羞涩,明明是他选择在这个微风习习的夜晚,真正豁出自己的清白,跌倒在秦伯修的身上。但他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秦伯修想要通过摄影机记录的感觉就在其中。 既然如此。 秦伯修可以给他。 许岸再想旋转松动手腕,已经逃不开了。 许岸坐在秦伯修酒店房间的沙发上。 空气里飘着一股恬淡的幽香,若有似无,丝丝入扣。眼前是半拉的窗帘,窗帘外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花园,而许岸旁边就是一张大床,床上放着秦伯修刚脱下的外套和仿佛忘了拿的男士真丝浴袍。 许岸紧张坏了,无比煎熬。 他攥紧口袋里的口罩,再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啦水声,他猛地站起来,看了看那件浴袍,还是一把捞了起来。 秦伯修将浴缸里的水放满,解了袖扣,摘下手表,刚脱下衣服,门口才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响声。 许岸很有礼貌地敲了门。 “没有关门。”秦伯修说。 一簇毛茸茸的头发先冒了出来。 半晌,许岸这才探出半个脑袋。门后他的两只手上,一只拿着剧本,另一只则拿着秦伯修的浴袍。 “不是说讲剧本吗……怎么,那您先洗,您先洗吧。”许岸讪讪说着,眼睛只是稍微看了一眼就四处乱窜。 秦伯修怎么能在他开了门之后,在两人还在说话的时候,就继续脱了衣服解皮带呢…… 他们不是三年没见了么,这也太不见外了。 如果不是许岸这么守规矩,被别人看了去该怎么办? 许岸大脑宕机了两秒,恍惚之间略有紧张,生怕自己也多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名义上说,他毕竟只是来听秦伯修讲剧本的。 秦伯修腿上和腰间的那两颗痣,他这次真的没看见。 第22章 许岸虚掩着门,在门口罚站似的站了半天,想逃走但双腿千斤重。 很突然,他觉得自己没有多想要那一千万了。 但秦伯修在叫他了。 他就还是进去了。 秦伯修已经躺靠在浴缸里,许岸看着自己鞋子上的小孔,拿剧本的那只手放在前面,拿浴袍的那只手却藏在了后面。他问:“秦导,我们是要在这里讲剧本吗?那还挺节约时间的……” 秦伯修问:“你觉得呢?” 许岸眉头一蹙,把剧本和浴袍一下子都拿出来了,放在了旁边的大理石台上。 还好,浴缸表面浮着层绵密的泡泡,看着很梦幻,也很好地挡住了水里的景象。 许岸只瞥见了秦伯修的上半身,没有了衣服的遮挡,那些漂亮流畅的肌肉看着更直观性感了,和三年前好像没有任何差别。 啪嗒一声,水珠沿着秦伯修的发梢滴到了胸口,一路往下……消失在了那堆泡沫里。 看来为了保持身材,秦伯修也没少花时间呢吧。 许岸移开自己略显呆滞平淡的眼神。 他不希望自己像是一个素了三年的饿死鬼,只是看到这一幕就按捺不住,想起曾经的某种不可描述的快乐。 但他也没道理装什么清纯,因为他和秦伯修的第一回就是自己主动的嘛。 那时候许岸一边洒着花瓣,一边跟花蝴蝶似的扑了上去,结果换来自己开了花。如今再惺惺作态,岂不是落人笑柄,反而落入下风。 许岸喃喃说:“我就是怕您累着。” 秦伯修这会儿笑眯眯的了,说:“多和你吃了顿饭而已,我不累。” 这不就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吗。 许岸说“哦”,没办法,还是背过了身去,局促地往外走了两步。 秦伯修看见他转身要走,嘴唇抿紧了些,无声叹了口气一般,便不打算再叫回许岸或者强迫他做什么。 借看剧本之名把演员叫来房间干别的事,多少算趁人之危和威逼利诱。这本来就完全不符合秦伯修的作风。 三年过去了,他重新找回许岸,也不急在这一时。 兔子逼急了会跳墙,万一许岸又无影无踪地跑了怎么办? 就在秦伯修闭上眼,打算闭目养神平息片刻的时候,许岸已经慢吞吞解完了最后一颗扣子,很慢地转回了身子。 他也紧闭着眼睛,放大了声音就说:“那好吧,反正这三年我没机会不务正业过犹不及,也没时间按你喜欢的样子打理了……只要你不嫌弃就好咯。” 秦伯修眼皮一跳,睁开双眼,眼前的许岸竟然领带松散,衬衫大敞,肩膀只要稍微一动,衣物就会轻飘飘滑落到地上去。 许岸红着耳朵,无赖地说:“衣服不能打湿了,很贵的,是妆造老师借的。” 秦伯修停顿了两秒,低声说:“过来,让我看看。” 许岸拖着脚步又过去了,越靠近浴缸越一副为难的模样。 秦伯修看着他,稍微动作,浴缸里的水声就响彻在明亮安静的浴室里。 秦伯修将刚刚那件浴袍拿了过来给他垫着,许岸有些惊讶,但眼力见在线,乖乖往上头一坐。 “秦导……”许岸偏着头,“你、您的手也是湿的……” 抬手带起的水花果真都溅到了许岸的身上。可秦伯修好像根本不理睬了,拨了拨许岸的衣摆,手掌正好就贴在那片柔软的肚皮上。 许岸觉得怪怪的,不习惯,忍不住弓了一下身子。 这样他又让秦伯修碰到了他的胸膛。 许岸夹着胳膊:“嗯,嗯,痒。” “和以前差不多,”秦伯修却说,“这样也挺好的。” 许岸不觉得这是值得高兴的话,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声音问:“你真的,这是要潜规则我了吗?” 秦伯修停了下来,拉了拉许岸两边的衣服,然后看向他说:“这不叫潜规则,就和当年你来找我一样,许岸,难道你那是趁我喝多了,要通过上床来利用我吗?” 许岸愣了愣。这个不能承认。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前,手臂和秦伯修的交叉在了一起,他说:“当然不是……” 第26章 秦伯修轻缓地拿开他的手:“后来我们一直维持关系,你住进我的家,跟我说过的那些话,真的都只是为了钱?” 许岸吞吞吐吐说:“也不是。” 秦伯修笑了笑,对他说:“那哪里来的潜规则。” 紧接着秦伯修将他的衣服扣子一粒粒扣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还有刚刚被摸过的地方,浑身又热又有点僵硬。 这不是潜规则,但他们就算是分手也分了很久了吧,那这到底是什么啊。 许岸呆呆看着秦伯修,好像都忘了害怕和闪躲。 “拿上剧本先出去吧,”秦伯修往他脸颊上一抹,“衣服湿了明天直接带你去换新的。” “哼。”许岸哈气一般出声。 他感觉脸上湿了一块,但先没管,搂上剧本站起了身,退出去之前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就看见自己的脸上沾着一小团泡沫。 他出了浴室门,用手指抹了抹脸。 一种类似心有余悸的感觉包围了他。 在等秦伯修洗完澡出来的时间里,许岸倒在了沙发上斜躺着。 他的心脏还在突突跳动。 如果心脏不能跳了,那就是人没气了,但如果跳得太厉害,应该也会有危险。 秦伯修第一次提起当年许岸干过的那些事,问起疑似他们关系破裂的原因——许岸的投怀送抱是不是带着目的,他对秦伯修言听计从的那几年,是不是只是为了名利钱财…… 诡异的是,秦伯修好像并没有质问他,没有许岸想象中的刁难报复和羞辱,这些事情,就这么被一笔带过了。 许岸说不是,秦伯修就真的信了吗? 秦伯修为什么相信许岸不是在骗他呢? 秦伯修从来都不可能做那个傻子。 他在容忍许岸投机的伎俩,真正把许岸留在身边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许岸本性如何。 许岸贪财,想红,努力往上爬,拿到钱恨不得全掏给弟弟。他背地里汲汲营营忙来忙的模样,秦伯修虽然不喜欢,但许岸长得好看,人也乖巧,收敛得快,秦伯修每次也只是稍作提醒,点到为止。 他们也算好了好几年。 许岸不是可以讲条件的那一个,他什么都得听秦伯修的,年少时没上过的课念过的书,都得在秦伯修这里上一遍。痛苦和快乐一齐找上了许岸。 他的吃穿用度全靠秦伯修,他们的聊天全靠秦伯修向下兼容,他还没有和谁朝夕相对过这么久,他感觉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不再像自己。 秦先生和他上床,和他接吻,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吗? 他自己呢? 他会对秦先生说喜欢的,因为适当的撒娇能让秦伯修高兴。 但许岸更知道秦伯修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而自己永远不可能是完美的。 直到许岸彻底认清这个现实,这种脆弱的关系终于面临崩塌。 许岸终于不必再安分守己,也不再甘愿守着秦伯修的配角一年演到头了。他偷偷跑去接触了一部外戏。 纯正的男同片,还是电视剧。 秦伯修当时正在筹备下一部新电影,许岸原本下个月就要进组,但档期相撞。 当他告诉秦伯修自己宁愿去演这个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和秦伯修已经完了。 秦伯修失望的眼神,许岸至今还记得。 “演主角和演配角能一样吗?演一番和演四五六七十八番能一样吗?!”许岸真正直面失望的那一刻,却像预料之中,他是这么冲秦伯修说的。 秦伯修生气了,似乎还是接受了他的选择,对他说,如果你不想演那就不要演了。 许岸接着赌气道:“不演就不演,这几年陪你睡觉,你也把钱结清一下吧!” 秦伯修脸色铁青,问他要多少。 许岸根本没想过要多少,一开口,只要了二十万。 是许子沐希望他给买一辆通勤车的价格。 秦伯修的脸色好像从来没有那么难看过。许岸只要了那么点,秦伯修却翻十倍直接转了两百万给他。 那两百万,就是许岸之前说过的分手费。 算一算,许岸陪秦伯修睡了将近五年,白天上工晚上还要上工,除了给老板演戏还要哄老板开心,两百万也不算多,收下应该不会遭雷劈。 但显然,许岸说不只是为了钱,应该也是真的。 秦伯修裹上浴袍走进房间的时候,许岸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脸上带着入睡前的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但耳朵红红的。 秦伯修摸了摸他的脸,把他抱回床上的时候,许岸的手下意识往上挽,挥舞两下,搭在了秦伯修的怀里。 第23章 无比凑巧,许岸这天的行程都被安排在了下午。 他从秦伯修的专车上下来,一个人走回自己所住的酒店大厅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正在“迎接”自己的顾勇。 他一夜未归,到今天早上在秦伯修的床上睁开混沌的双眼,猛地后背一凉,才想起这事儿还没有跟勇哥交待过。 许岸只是来见片方负责人,来吃个晚饭的,居然失联一整晚,他的经纪人肯定会疑惑,会担心,会不会心急如焚满巴黎城地寻找他? 还好秦伯修这个人向来靠谱,做事周密,也要顾全彼此脸面,据他告知,昨晚在许岸睡死之后,他已经替许岸联络过顾勇,帮他圆场解释过,只说是新剧本聊得投机。 想起自己过去这一晚所经历的惊心动魄,许岸这会儿虎口逃生,心情复杂,莫名还有点感动,一下子就奔入了经纪人温暖的怀抱里。 顾勇张开双臂,哈哈一笑,跟他说没事就好。 这时候的许岸真让人有点儿保护欲了。 哎,可怜的小岸岸,顾勇早就知道他昨天会有去无回。 只不过在顾勇近距离看清许岸后颈衣服上的标签,看过他这一身装扮的时候,心里的心虚和惭愧瞬间就淡了一半。 这成套的ga当季高级成衣,放在平时,光凭他们的咖位和人脉,借都借不来一套,拿给别的明星也顶多选一套当礼服来穿,而现在这显然是秦伯修买单,拿来给许岸当常服穿的。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这衣服的风格,看着实在花枝招展,太高调夸张了,不太像他们秦导一向的品味和格调啊…… 许岸的两只手上还提着大大小小好几个纸袋,这么抱着挺硌人的,顾勇很快松开了许岸:“这么多新衣服,谁给你买的啊?” 许岸放下这些纸袋,坐在了大厅休息区的沙发上:“……问这个干嘛,还能有谁。” “是昨天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衣服,秦导当然得赔给我。”他安全意识挺强的,脸上墨镜口罩一样不少,就看得到一张红润的嘴巴在动。 顾勇点点头,也坐去了对面,说道:“所以,新剧本的片方真的是银河影业了,导演还是秦伯修,那你现在是……” 许岸顶着两片黑洞洞的墨镜片儿看向顾勇,含糊说:“嗯,暂时先这样吧。” 顾勇道:“那行。” 夜都已经过了,衣服都穿上身了,最致命的一关过了,总算是妥了。顾勇已经开始思索后续回国的安排。 “勇哥,”许岸忽然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物质,会不会在心里谴责我啊?” 顾勇不同意道:“怎么会,宝宝,你要想这都是你该得的,而且这个剧本这么好,可能是秦导为你量身打造的呢,”他看出了许岸的尴尬与纠结,知道许岸是想打退堂鼓了,把话往粗糙了劝,“我估计秦导给你开的片酬不低吧,咱们可得抓紧机遇,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可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假清高啊!” 许岸说:“不过,昨天晚上我和秦导真的只看了剧本,你明白吧。” 顾勇听着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苍白解释,笑了笑:“勇哥明白的。” 许岸盯着顾勇真诚的眼神,十几秒后才放心地点了头。 但他好像还有许多难以言喻的忧愁。他叹了口气,掏出手机,自然而然点开自拍镜头照了两眼。 紧接着他背过身去,找出秦伯修的账号。 早上许岸还不得脱身的时候,当着秦伯修的面,已经将账号解除拉黑了。秦伯修安排司机送他回来之前让他到了记得报备发消息,他不好不从。 “秦导,我已经到酒店了,感谢您昨晚的招待。”既然不是潜规则,那昨晚的很多事情应该都只是意外,许岸心想。 他郑重其事地发了出去。 许岸拿开手机之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疑点,忍不住开了口说:“勇哥,我总感觉一切都有点太巧了,你不觉得么?你和公司真的不知道片方背后的大boss就是秦伯修?” 顾勇愣住片刻,一边忍受着内心的自我谴责,一边说:“你想想,秦导有心要瞒着咱们,谁能提前知道?” 但他没有完全信誓旦旦保证什么,毕竟真相很快就有大白的那一天,他真的不是故意想要欺骗许岸。 第27章 “再说了,宝宝,勇哥肯定不能害你,对不对?”顾勇说。 许岸将信将疑,嘟囔说:“好吧,勇哥我信你。” 顾勇长呼一口气,拍拍膝盖,站起来帮他提上了那堆奢侈品品牌的纸袋子,带着人回了酒店房间稍作休息。 到了没人的地方,顾勇才问道:“对了,你跟秦导谈的片酬,大概谈了多少?” 许岸说:“没多少。” “你看看,你就这个毛病不好,”顾勇说,“又没人能抢走你的钱,而且这个公司总会知道的,我现在要是还放任你自己去谈,就是眼睁睁看着你傻了吧唧被人宰成一个光屁股蛋!当然,我也不是说秦导会算计你……勇哥就是担心你这脑子一热,又丢盔弃甲什么也不管了呀。” 顾勇放缓了语气,堪称语重心长。 虽然秦伯修才是顾勇真正的幕后老板,但可能就是因为这层关系,让他忍不住补偿照拂许岸,至少尽到经纪人的职责,不叫许岸在这场疑似名为爱情和欲望的游戏里吃太多亏。 自己带的艺人实际上是和大老板闹翻决裂的小情人,这事儿放谁身上都难办。 顾勇旁观着这场长达几年的闹剧,还要从中周旋,其实也算看明白了。 虽然从现有事实来看,秦导确实挺够意思的,无论怎么看,都属于许岸目前事业上的最优先,但不可否认,这实际上是一场权力不对等的碾压局。即便秦导突然变得十足吝啬不够意思了,许岸这人也是没招应对的。 实际上,放谁眼里都会认为许岸和秦伯修八竿子打不着那种关系,哪哪儿都不合适。 成熟的职场人更难以相信这能叫爱情。 顾勇不清楚他们二位的相处方式到底什么样,但以前许岸跟在秦伯修身边工作的时候,就压力很大,最后那一年变得越来越不开心。 如果许岸真的只向钱看,顾勇反而不用为他操心了。 许岸看着顾勇,想了想,小声说:“好啦,我告诉你,秦伯修说能给我一千万。” 一听这个数字,顾勇果然也睁大了些眼睛。 一般来说,如果不涉及后续分红方面的合约,纯一千万的电影片酬,在国内怎么样都算一线男主角的档次。 如此看来,好像轮不到顾勇替许岸操心了。 以前许岸辗转反侧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真的通通来到了他的面前。 顾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真的?” “不知道啊,”许岸托腮眨了眨眼,早已经没有了对一千万的兴奋和震惊,“说不定是假的呢,空口无凭,反正又没签合同。” 昨天答应要演,那是没有办法,是权宜之计。他觉得自己还得再想想。他逃了三年,说好了回头是岸,一定要自强不息不再堕落,难道就这么认输了? 不过许岸见顾勇都说不出话了,反而噗嗤一笑。 可能因为许岸昨晚的那一觉没有被半途弄醒,秦伯修实际上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可怕,他现在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放松了不少,一边在镜子前满意地照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美衣服,一边哼哼说:“我感觉也就还好吧,如果去演电视剧,一千万很容易赚的,勇哥。总之无论最后怎么样,我相信我们的好运都已经来了!” 运势这个东西要来,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区区凡人确实想挡都挡不住。 菲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所有影片展映结束后,评审团根据初筛后的入围名单,进行了深入分析比较和充分交流。 《初恋狂想》在初步评分阶段的分数就很高,会议上自然少不了讨论。许岸的表演质朴中带着天然的灵动,和电影画面主旨等等非常贴合。低谷期赋予了他更深层次的感悟。而评委们对于影片有太多不太了解又十分好奇和感兴趣的地方。秦伯修作为中国籍评审主席,充当起了解说的角色。 相比不善言辞的戴林导演本人,以及不通外语又全靠感觉在演戏的演员本人,秦伯修这样造诣高深的顶级专业人士,更好地为其他评审填补了文化差异所产生的理解空白。 最后他们组织了两轮不记名投票。 秦伯修在投票栏写下自己的答案时,心中大致已经有了结果。 闭幕式如期举行,许岸从坐在颁奖典礼现场开始,眼皮就一直在狂跳。他忘了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财了,大多时候只觉得有点无聊,台上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而他的屁股都要坐痛了。 每到颁出一项大奖,他就跟着鼓鼓掌,宛如一款误入法兰西的中式全自动鼓掌机器。 然而就在许岸继续无所事事的时候,镜头早已扫过他们的座次,他的脸已经出现了侧方的大荧幕上。许岸坐在一众外国明星中间反而显得格外安静淡定,一双黑眼仁波澜不惊,仿佛置身于名利场之外。 秦伯修双腿交叠坐在最前排,身边是本届电影节的组委会主席和总代表,对方大约知道秦伯修和这位优秀黑马演员的交集,朝他投来笑容。秦伯修微微笑着抬眼,看向了屏幕里的许岸。 他耐着性子坐到现在,恐怕是在发呆,根本不知道现在进行到什么阶段了。 下一秒,天外传音一般,发呆的许岸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刻,全世界都知道了,许岸凭借主演的电影《失恋狂想》斩获最新一届菲林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 许岸可能是现场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手心一下捂住了心脏,然后是嘴巴。 他走上台之后,双腿虽软,但后背挺得直直的。 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好特别。 许岸很快看见了最前排的秦伯修。 秦伯修那天回复他,不用谢,回国再好好招待你。许岸一想,面对着台下各界名流,忍不住心潮澎湃,腿就莫名更软了。 秦伯修想过许岸也会有今天吗?是因为想到了,才抢先一步设计请他做男主角的?许岸下意识朝秦伯修的方向努了一下嘴巴,然后朝所有人信心百倍地笑起来。 十年磨一剑,他成为影帝了! 岂不是身价倍涨,邀约无数,别人都得像花蝴蝶一样往他许岸身上扑了?! 那秦伯修答应给的那一千万,好像just soso了噢……许岸准备的是中文获奖致辞,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在脑海里翩然遐想自己翻身做主人的场景。 从今天起,他和秦伯修之间也该攻守易形了吧。 第24章 许岸获得菲林影帝的这个夜晚,对不少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那帮起初一直在冷嘲热讽的网友果然瞬间销声匿迹了。 相反,原本可能等着看热闹的各路同行成了被新一大波网友内涵比较的对象。尤其是之前和许岸有过交集,在一部电影里出现过,被许岸做配过的,或者有过矛盾的男演员,但凡无大奖傍身,几乎都免不了被拉出来鞭打一番。 “资质平平”的许岸都能弯道超车了,热搜上甚至有人开始拱火,说是传授秘籍,喊话这些男演员们如果想一雪前耻,就学学许岸的,不如退圈沉淀几年,省得努力努力白努力,最终只能被自己看不起的人踩在脚下! 各家黑粉路人集体出动,混乱不堪。 然而影帝本帝许岸俨然已经走上人生巅峰。 除了他获得的这一项演员大奖,戴林导演同样凭借《失恋狂想》此片荣获最佳导演,可谓双喜临门。衬得许岸这个男主角更风光无限。他和戴导站在人群中央,一起热热闹闹接受完了现场所有外国人和中国人的祝福。 人墙太厚,大庭广众,连秦伯修和他之间充满的距离感都刚刚好,能让许岸感到兴奋又安全。 他有意无意朝秦伯修那边仰了仰头,下颚线都变得更加清晰优美犀利,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颇为高傲。 一般人肯定发现不了许岸的小心思,也不知道正在接受外媒采访的秦大导能不能发现呢。 哼。 但已经不重要了。 在许岸穿过海量蹲守的媒体,走出闭幕式场馆时,夜色已深,空气里都漂浮着狂欢之后的燥热余韵。 许岸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掏手机。 他一边捧着奖杯揣怀里,一边刷到那些热搜和评论的时候,脸上彻底笑开了花。 人类的悲欢各不相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今以后终于轮到他许岸呲牙乐了! 回酒店的车内就他和顾勇两个人,四周比较空荡,他咯咯不停的笑声也显得有些大了。 毕竟是曾经的糊逼小明星团队嘛,一个人当十个人用,能有顾勇这样的资深经纪人顶着都算许岸家的祖坟冒了烟。等回了国,肯定得第一时间加人手。 过了一会儿,车里安静下来,顾勇坐在后排忙着回消息,以为终于能消停了,然而没多久,他又时不时听见咯咯两声,差点以为车里进了鸡。他抬头去看,寻思这小子难道还没把脸笑僵,挪了个位置凑上前去瞅了瞅,也笑了。 曾经诋毁许岸的营销号调转枪头,来了场可汗大点兵,点到哪个哪个就被安排来给影帝当小厮,用词十分夸张。 第28章 顾勇不一定认同许岸的幸灾乐祸,但开心也是真的。 他真为许岸高兴,刚刚在里面听见消息的那一刻,心情就和中了百万彩票一样。 业内各方的反应速度更是超乎人的想象,顾勇那边早已经堆满了回不完的消息,连许岸微信里所剩无几的一些好友人脉,之前从来没聊过半个字的,都给许岸发来了祝贺。 叮咚叮咚弹出的通知实在影响许岸冲浪,他被弄烦了,又必须接受这种甜蜜的烦恼,干脆正儿八经一个个点开看起来。 除了祝贺,第一时间朝许岸抛来的橄榄枝数不胜数。 顾勇正好给许岸报了一圈他那边的消息,跟报菜名似的——有问代言意向的,有请拍广告的,有想直接递本子谈合作的,电影项目不少,电视剧邀约也不在话下。 许岸都听懵了,宛如一只掉进大米缸的小老鼠,晕晕的。 “这些真的都是找我的?”许岸问道。 顾勇笑呵呵:“不找你找谁,宝宝,不第一时间来找,档期排到后年都排不下他们的。” 顾勇边说边摸了摸他手里的奖杯,金灿灿直晃眼,真是摇钱树一般的存在。 许岸嘴角扬起,认真想了想,说:“那你是怎么回复他们的,勇哥,我也学学……而且既然是这样,我根本不愁没戏拍,更不担心没好戏拍没大钱赚了!那……”他生怕车里有除了司机以外的第三个人听见似的,悄摸声问,“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拍秦伯修的电影了?” 顾勇往后一挺,缓缓说:“你不是已经答应秦导了吗?” 许岸抓紧手里的金奖杯,嘀咕道:“没有白纸黑字,不算的吧。” “那怎么行?”顾勇赶紧说,“古人说一诺千金,你和人家秦导吃过饭,聊过剧本,还聊了整整一夜,又收了礼,你要是说不演了,怎么交待?” 许岸:“……我收什么礼了?!” 顾勇:“那些衣服不是吗,你都贴身穿过了,还能抵赖?” 许岸:“几件衣服而已,大老板洒洒水施舍的咯。” 顾勇:“那大老板怎么不施舍别人,不施舍施舍我呢?” 许岸:“他施舍别人的时候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秦导那样的人,身边什么人没有,又不是非我不可……你以前又不是不清楚。”他说着说着闭上了嘴,扭头冲向了车窗外,只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如果是三年以前的任何一个时候,秦伯修告诉他,你可以做我的男主角了,许岸一定会高兴到发疯。 曾经他想要的始终没有得到,现在的他可能没有那么想要了。 顾勇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稳住,然后一点点叹了出来,对许岸说:“那你打算怎么跟秦导说,他能同意你反悔吗?” 许岸两条眉毛蹙在一起,微微转过头:“就跟他说,你已经帮我接了别的活儿,档期不够嘛,行不行……” 行不行?这和直接要了顾勇的命没差别。 顾勇提醒道:“宝宝,秦伯修他不是傻子。” 许岸“哦”了一声。 他一时间想不出办法了,更不想在这个美丽的夜晚陷入悲催,索性摆摆手,先不管。 许岸重新低头看手机。 顾勇见他心情变坏,不好继续说什么。 不过没一会儿,顾勇听见许岸对着手机又笑出声了,只好暗自叹气,并且当作许岸已经妥协。 第二天和同事们庆祝聚餐完,许岸终于踏上了回国的飞机,一路闪光灯无数,可谓一朝得势,衣锦还乡,荣归祖国故里。 唯一有的一点儿小问题,就是当初公司给订往返机票的时候,并不知道许岸能顺利拿下影帝,所以没舍得买头等舱,订的还是最便宜的趟次。 顾勇太忙了,忘了这件事,等被提醒的时候已经晚了,生生断送了许岸和他们秦导在飞机上偶遇同坐的机会。 顾勇接到周扬电话的时候,第一万次不想干了,但想到丰沃的报酬,光明的未来以及他和许岸的些许情谊,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秦导应该不能为了这种事来对他发难。 再者,这种细枝末节和许岸下一份戏约早已经被他私下签了的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顾勇不知道秦导这次又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许岸,想想都头大。 得知回程还是只能坐经济舱,许岸努努嘴,并没有表示介意,他依旧全副武装,和顾勇并排挤着坐了下来。 十多个小时之后,光荣的菲林影帝许岸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但他累坏了。 对于这种走到哪里都是人,手机消息爆炸,加好友提示点都点不完的各种情况,他其实很不习惯。 影帝是生来第一次做影帝,乱花渐欲迷人眼啊……这太超过了,他就像一个不识货的暴发户,眼前满地金子,却不知道该先捡起那一块。 许岸回到自己租的小两室一厅,扔下行李倒头就睡。但奖杯被他好好抱在了怀里。 一觉过去,许岸是被窗外的汽车声吵醒的。 他翻身爬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拿起手机看了看,还是满屏数不尽的新消息。 除了置顶的勇哥在找他,秦伯修也给他发消息了,时间来自两个小时之前,内容是问许岸休息好了吗。 许岸哼哼一声,想说没有,他还是特别累特别累啊。 但思来想去,他退出了聊天框没有回复,因为这种话不适合对秦伯修倾诉。就当自己还没醒好了。 许岸刚退出来,又看见有人正好新发来消息,顺手点进去,定睛一瞧,竟然又是个姓秦的…… 这位业内知名又年轻的电视剧导演秦亦,还真的和秦伯修有关系。 据许岸所知,他是秦伯修的某位堂弟,按理说算得上一家人了。但他们在明面上看起来毫无交集,私下里许岸跟着秦伯修那么多年,也只在当初见过两面。 第一次是秦亦上门为新剧拉投资。他似乎是走投无路才来找的银河影业,想求堂哥帮一次忙。但说来奇怪,哪怕是对自家亲戚,自己家族里的弟弟,秦伯修都爱搭不理的,谈起事来没有丝毫的通融,更没什么好颜色。 许岸那时候躲在书房外偷听到了,等人走了,被秦伯修叫进去,他忍不住问过一嘴:“刚刚那个人是您的弟弟,您为什么不同意?” 同是有弟一族,许岸对此不理解。 “这些不是你应该关心的内容,”秦伯修看向他,把他拉到身前坐下,并没有回答,“我们是不是该聊聊你未经允许躲在门外偷听的问题。” 许岸碰了碰秦伯修的手指节:“我不是有意的。” 可他没办法阻止秦伯修的动作,唔一声,脸上一下子就热了。秦伯修低笑,对他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小岸。” 可秦伯修就是故意的。那么代表许岸的解释没有用。 许岸记得自己求饶了,但秦伯修很严厉地说不许躲。许岸被吓唬住了,不得不接受惩罚,之后忙碌的秦伯修继续开了一下午的线上会议,而许岸只能一边闭紧嘴一边尽到自己的义务,像是秦伯修手边一件随时能把玩的摆件,或者是一只乖乖的陪伴犬。 那种没羞没臊受人管教的日子,许岸真的不愿再回想…… 而他和秦亦第二次见,就是秦亦找他拍电视剧的那一次了。 许岸三年前壮着胆子和秦伯修摊牌,说想去演的那部同性题材电视剧,就是秦亦执导的作品。最后许岸跟秦伯修闹解约从娱乐圈跑路了,自然也没演得成那部剧。后来三年里,秦伯修筹备的电影不知道为什么流产了,而秦亦的剧另找了其他的男演员,那人因此一炮而红,成了粉丝无数的流量小鲜肉一枚。 许岸和秦亦导演其实不熟来着。 当初谈合作就只简单聊过两句,确认过双方意向。而这三年许岸窝窝囊囊素人一枚,秦亦却电视剧一部接一部的拍,投资定级一部比一部大。无论在微信朋友圈还是外界,都混得挺风光的。 虽然比秦伯修差了一大截,这辈子基本都赶不上,但早就不再是最初求人拉投资的模样了。 许岸看着秦亦给他发来的道贺消息,心想这是单纯地祝福自己,为自己高兴吗? 秦亦:“小岸老弟,哥真的为你高兴,拿下这种级别的大奖,果然我当初没看错人。” 回头是岸:“谢谢亲,同乐[玫瑰]” 许岸复制黏贴了统一的回复话术过去,老少皆宜,不得罪人,只为感谢。 收到回复,紧接着秦亦就发了新的内容来:“哈哈哈,你还是这么幽默可爱,当初没有合作得成,一直是哥的心头大憾啊。” 许岸撇了撇嘴角,怎么现在谁和他聊天都透着一股格外的客气,夸得他一愣一愣的。 而且他什么时候是秦亦的老弟了?这关系是他能够的吗? 秦亦:“老弟,我这里有一个新项目,虽然是电视剧,但班底顶级,大概四十集左右,片酬半个小目标,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第29章 坦白讲,许岸对电视剧没什么兴趣的。不过他看到半个小目标这样的字眼,下意识就眯了一下眼睛。 第25章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许岸缓缓打字:“秦亦哥,真的假的,这么高片酬啊哈哈哈?” 然而发送出去之后,他又觉得不行。 虽然很容易被眼下的情况冲昏头脑,但许岸还是有些小聪明才智的,不敢再随便答应别人的片约。 可他不能驳了人家小秦导的面子,毕竟这也是他在娱乐圈里难得的人脉啊,人家看得起他,他可不能怠慢。许岸接着回复道:“我也很想弥补当年的遗憾来着,不过我得先跟经纪人和公司开会商量,自己不能做主的,之后再答复你呢,行吗?” 秦亦很快说:“行啊老弟,你百忙之中能回我,我已经很高兴了,等你消息。” 许岸把手机放到了一边,慢吞吞起床洗漱,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却没有离他远去。 他承认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被大家又挣又抢就是他最爱做的白日梦之一。只是他看着镜子,总感觉这一天来得太迟太不容易了,他最青春最年轻最好看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没想到蹉跎至此,才等来春天。 可惜,可惜。 许岸正沉寂在顾影自怜伤春悲秋的感慨之中,房间里叮叮叮的手机铃声就叫唤了起来。 顾勇一通电话将许岸叫去了公司。 许岸在打车去公司的路上又眯了一觉。到了公司楼下,他颇为慵懒地拉开车门,面前是一栋僻静低调的老破小写字楼,往日空旷的停车坪里却多停了几辆一看就造价不菲的车子,车漆锃亮得直晃眼睛。 去法国前,许岸在那边的角落里停了一辆共享电瓶车,都被完完全全遮挡住了。 以前许岸会怀疑是不是秦伯修派人来抓他了。但现在不用担心,现在想上门来找许岸的人恐怕得排着队来。他猜这些人都是来跟公司商谈合作的。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要不了多久,三季娱乐的门槛都会被踏破。 许岸慢悠悠上了楼。 果不其然,公司那间用来招到贵客的大会议室大门紧闭,里面有人。在外面的其他员工见到许岸,第一下都对他说恭喜。 他们这种小公司可能别的不行,但氛围挺好,毕竟出了一个影帝,大家都能吃香喝辣了,孰是孰非还是清楚的。 许岸笑着摆摆手,有点儿羞涩的感觉,一边和大家打招呼一边往会议室那边走。 公司为数不多的几个小领导都不在,老板也没有第一时间迎接他,他很奇怪,握住会议室的门把手就像推门而入似的。 许岸终究不是未经捶打的小白痴了,没那么莽撞,他转头悄声问道:“谁在里面?” 那几个员工竟然支支吾吾的,一问三不知,好像没一个人弄得清楚状况。 许岸不解:“那勇哥呢,他在哪里?在里面吗?” “勇哥刚刚好像去上厕所了,”那人连忙走过来,拉着许岸的胳膊往外带,“岸哥,老板在里面和贵客谈事儿呢,好像和您后面的发展前途有关,先别进去,勇哥说了,让我先带你去他的办公室。” 许岸还在磨磨蹭蹭,从厕所里出来的顾勇看见了他,又看看会议室的大门,更是一个快步上前,将许岸连哄带拖地拽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如此暴力的手段,如此神秘的氛围,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了。 “勇哥你叫我来公司不是说开会吗,不是说给我庆祝吗,会议室里那是谁来了啊?”许岸不干了,进门就撇开顾勇的手,“为什么要把本影帝排除在外?” 顾勇叹气说道:“是叫你来开会谈事情的,你现在就是咱们公司唯一的主角,知道么,许影帝!” 哪个正常人会叫人许影帝,许岸不爱听。 “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该不会是背地里打算坑我吧……”许岸嘀咕起来。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没办法抹除了。 顾勇没和以前一样开玩笑痛斥他没心肝,居然咳嗽了两声,安静片刻,才好好说:“你之后的工作安排很重要,现在什么牛鬼蛇神都会找上门来,希望你发展好的人少,想从你身上捞一笔榨干利用的人才多,你能分清他们的差别吗?能抵抗住危险的诱惑吗?你对处理这些问题有经验吗?” 许岸往椅子上坐下,低声说:“嗯。” 顾勇知道他这是服软了,打心底更加硬不起来:“下飞机送你回去的时候,我就跟你叮嘱过,不知道怎么回的消息就先不回,没关系的。” 许岸说道:“啊,我没乱回……” 顾勇呼了口气,拿出亮屏的手机递了过去:“你自己看一眼。” 许岸看了一眼,点开图片,放大,再看一眼,瞬间鼓圆了眼睛,抬头看向顾勇:“我没有,我没有答应他……他应该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屏幕上的朋友圈内容是秦亦刚刚发的,截图的是许岸和他的聊天记录,配文一边祝贺许岸夺下影帝,一边说下一部戏基本敲定了,希望两人能弥补遗憾再次合作。 这样的内容直接发出去,对许岸来说很微妙。 秦亦接下来的这部剧确实是大制作,一般明星想演都演不了,现在放出疑似主角定了许岸的风声,说明许岸现在的资源完全起来了,堪称一飞冲天。但除了秦亦这边,眼下其他那么多人的邀约都还没回应,没筛选,没确定,一不小心造成误会很可能无形得罪了人。 再者,秦亦的身份本来就比较敏感。 顾勇有时候真不知道许岸是不是故意的,明明挺怂一个人,为什么这么能折腾,好像糊弄了今天就没想过明天了一样。 顾勇问许岸:“宝宝,你怎么总是顾前不顾后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秦导看见了这条朋友圈会怎么想?” 许岸说:“我那天是答应了秦伯修,可那时候我还没拿影帝啊……情况不一样了,我管他怎么想。” 顾勇头痛得厉害,说:“所以你已经想好这次又要怎么去道歉了?” “还要去道歉……我才不要!”许岸瞬间炸毛犟嘴道,“秦伯修他现在不是很大度吗,跟我说不要紧,说不会逼我,为什么又要提道歉的事?而且小秦导出五千万请我去,我去演秦伯修的电影才一千万,拿给谁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许岸越说越激动,站起身在小小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机关枪一样输出起来:“我告诉你,勇哥,就算人人都求着要去演秦伯修的男主角,就算别人分文不取,我也不会是其中的那一个!你如果非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怕了,我不想回到过去,不想再走以前的老路了!” 顾勇欲言又止。 许岸三年来从未像这样吐露过心底的想法,顾勇不知道该怎么平复许岸的心情,干脆让他先发泄一番。 “勇哥,你知道秦伯修有多变态的啊,全世界都知道的,”许岸也知道要控制情绪,他不能生气,他要像秦伯修那样面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高不可攀,“我现在选择多的是,才不要回去受折磨……我坦白告诉你吧勇哥,我怀疑秦伯修他为什么时隔三年还来找我,算计我,摆出一副纾尊降贵的样子,就是因为他找不到比我更好骗更好使唤的工具和下人了,真的。还好,我现在根本不在乎他怎么想。” 顾勇又见他越说越夸张,心里直打鼓,生怕这些话被外面的人听见了去:“好,我知道了,你小点儿声,要不然我陪你出去找个地方说说。” 许岸觉得多此一举:“不用了,这里又没有别人。” “我跟你说,勇哥,你可能也不太了解秦伯修,因为你只在银河影业待了两年,”许岸还要说,“但我知道啊,秦伯修身边根本就没有能跟他对付得来的,只有别人顺着他听他的份,说得好听叫完美主义,说得难听就是一遍遍折磨身边的所有人。” 当年没来得及说的难听话都说了出来,许岸借此机会终于畅快了,舒坦了,心口也不堵得慌了。 他说得口干舌燥,屋里没看见水,他直接微微拧开了门把手,还没走出去,又背过来继续倾诉:“他其实谁都不喜欢,你知道吧,秦亦导演跟他也算是兄弟,有亲戚关系的,大导演照样不理不睬,那我呢?我算哪根葱!被玩弄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许岸说着说着瞧见顾勇不在看他了,而是穿过他盯着后面的地方,扁扁嘴问道:“勇哥,你都不认真听我说话,还是害怕了啊?” 他忍不住咧嘴一笑。 自己见过的世面也算比顾勇多多了。 顾勇却面色凝重,脑袋以微不可见的幅度摇了摇,像在提醒许岸,身后有什么吓人的东西来了。 许岸刚好想出去拿水喝,他彻底打开门,一转身,眼前横亘闯入的高大身影悄无声息,瞬间把许岸吓了一跳。 他再抬起头,陡然看见的是秦伯修的脸。 秦伯修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走道里,修罗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又已经听见了多少。 第30章 许岸干巴巴吞咽了一下喉咙里不存在的唾液,瞳孔里只有震惊。 他飞快反应过来,试着把头抬得更高,作出无所畏惧的模样。 但那种被吓破胆了的感觉挥之不去。他敢说刚刚那些话,不代表他希望这些话会被秦伯修亲耳听见。 秦伯修开口的时候仿佛完美地保持着往日风度:“打扰到你们说话了,不好意思。” 许岸这下更加六神无主,提了口气却说不出话,泪失禁一般,从眼眶里流了第一滴眼泪出来。 竟然被吓哭了? 秦伯修微拧起了眉头,刚打算往前走一步,走道外传来了他们公司其他人的声音,有人已经往这边走来了。 许岸赶紧抬手抹掉眼泪,低下了头暂避锋芒。 秦伯修就只看了许岸两眼,对他身后的顾勇说:“除了意向书之外,所有的合同刚刚已经都签好了,你跟他好好说清楚吧。” “有问题就直接来找我,你知道地址。”这句是对许岸说的。 然后秦伯修转身就离开了三季娱乐。 第26章 许岸坐回了顾勇的办公室里,面前茶几上摆着一杯倒好的水,他已经喝过水,也擦过眼睛了,微微发湿的纸巾被攥在手里,揉成了软烂的一团。 在他对面的,除了顾勇,还有刚刚才进来的周扬。 周扬手里提着一只公文包,是跟着秦伯修一起来三季娱乐签合同的,他不能久留,或者说,他本不该进来。做了这么多年的秦导助理,tittle升了,工资也涨了,周扬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太醉心于工作,否则怎么会到如今才完全明白,眼前的许岸真的和他们秦导有一腿。 是的,顾勇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么久,这次终于和他通过气了。 周扬一直认为自己在秦伯修手下办事,属于工作出色,抗压力最顶级的那一个,直到和顾勇聊过,他才发现,一山更比一山高……原来还有高手。 因为确定有了这一腿,从前那些事,那些隐隐觉得奇怪和不理解的细节,周扬必须得懂了。 一个面无表情心情差劲的老板对于下属来说,就是灾难。 而一个业绩突出的员工为了化解灾难,当然得见机行事,主动想办法排忧解难。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对于刚刚的那一切,顾勇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稀碎的心情,而且有外人在,他只是侧过身去叹了口气。 周扬开口说道:“我没有别的事,只是斗胆,有几句话想转告许岸老师。” 许岸不希望被人看出自己哭过,他正襟危坐,从鼻腔里发了一声弱弱的“嗯”,才说:“请说。” “刚回国不久,秦导本来来这一趟,也是想恭喜您拿下了菲林影帝,”周扬说,“但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变成了这样……” 许岸蹙着眉头,缓缓说:“那先麻烦您也帮我转告他,谢谢他哦。” 周扬继续说:“我尽量。我只是想告诉您,秦导对《失恋狂想》这部影片一直都很看好,对于您的表演,也是满意的。至少在奖项评选会议上,秦导作为评审团主席的那一票至关重要。最佳男主角名单上,他写的是您的名字。否则无论水平如何,华人演员想在菲林拿下大奖都没那么简单。” 说完这些,周扬转过头,和顾勇对视一眼,点头打了一个招呼,随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周扬和秦伯修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许岸仍然坐在原地不动,脸上的愁苦显得更浓了。 他其实还是有点惊讶。 华人演员想在国际电影节上拿奖,更多的时候靠的不是电影好坏和演技好坏——能入围的本身都不差——最终他们需要依靠的,是一种可以笼统称为权力或关系的东西。许岸能拿下这一届的影帝,秦伯修在其中的作用一定是举足轻重的。 类似的话网络上并不是没有,比比皆是,这也算一个大众都知晓的事实。 在大量的吹捧声和各家粉丝骂战里,不乏有人以此回击嘲弄许岸,说许岸不过是皇族,踩了狗屎运,如果不是因为他撞在了有秦伯修当评审团主席的这一届,他和秦伯修又都是中国人,许岸就是再演八百辈子都拿不到影帝,演技更赶不上自家哥哥的一根毛。 许岸惊讶在于,这件事是从周扬嘴里亲口告诉他的。 他说,秦伯修对他的表演很满意。在评选最佳男主角的时候,秦伯修会在选票上写下许岸的名字。 这是许岸拿下奖杯之后,一直不愿意承认和面对的一个问题。 许岸还有更多的懊恼。 他觉得很丢脸,背地说秦伯修坏话就算了,反正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可那些坏话还都被本尊听见,被听见就算了,他居然还直接哭了出来。 带着这样的心情,许岸再听顾勇和他讲话都有些走神。 秦伯修口中的合同签好了,许岸根本没去想怎么回事,直到顾勇明明白白告诉他,那是他和银河影业接下来的合作合同,许岸才直直看向顾勇。 虽然许岸和秦伯修只有口头约定,答应了去演秦伯修的新电影,但就在刚刚,除了顾勇早就替许岸签好的意向约之后,三季娱乐也已经替许岸完全敲定了这件事。 之所以能这么顺利,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当初许岸为了快速跑路,将自己的全身家当都交到了顾勇手里,后来签约三季娱乐,他对这些繁琐的合约事务更是一窍不通,于是各种委托代理协议也签了出去,让经纪公司能代表艺人签订拍戏合同。 凭借的就是那份共患难的信任。 这份信任,让许岸的卖身契已经签了出去,下一部戏板上钉钉,他至少有一两年时间得待在秦伯修身边了…… 再一次晴天霹雳。 被劈得外焦里嫩的许岸登时站了起来。 他很生气,他觉得自己被合起伙来欺骗了,但现在这种生气仿佛更多是对顾勇的。 “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顾勇带着歉意,真挚说,“是勇哥对不起你。” 许岸张了一下嘴,泪珠又先从眼睛里滚了出来。 “我不要你的道歉。”许岸抹走眼泪,哽咽着说。 他以为他的背后至少会有顾勇,原来他的背后早已空无一人。 顾勇见了,哎呀一声,赶紧走上前去,难受地说:“宝宝,别这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你也知道……秦导他觉得你是他新电影男主角的最佳人选,就想找你回去演,我看你当初那么希望得到一个男主角,得到秦导的认可,我就……勇哥以为你口是心非,不忍心你夙愿落空……” 许岸绷紧了嘴角,吸气呼气半晌,最后说:“你才口是心非。” 顾勇道:“嗯,我口是心非。” 许岸:“我没有一定想要得到他的认可。” 顾勇:“你没有。” 许岸扔掉手里的纸团,垂眼看着顾勇递来的纸巾,还不想理会,但下一秒他的鼻涕泡就要冒出来了,他立即拿来擦起了眼睛鼻子嘴,一团团纸巾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合同真的已经签了?”许岸好像还不愿接受现实,“秦伯修他今天来,就是来签合同的?” 顾勇点头。 许岸面无表情,鼻音浓重:“如果我非不演,你们能把我绑起来吗?我要是违约,不过出一点违约费,我随便接戏打工来付违约费不就好了,你们提前把合同签了也没有用。” 顾勇已经是那个背叛者,注定要对不起许岸,他眼下还是得劝,低声道:“你看,你拿下影帝,秦导是费了大心的,他和以前肯定也不一样了,何必那么排斥呢。” 既然如此,既然他觉得秦伯修不是变态,和以前不一样了,那刚刚许岸骂秦伯修的时候,顾勇怎么不制止他! 许岸还是面无表情:“你也替他说话,那是我骂错了,是我又要去给秦伯修道歉了呗。” 顾勇道:“都是误会……秦导应该不会怪你的。” 许岸转头问:“我说得很过分吗?” “呃,”顾勇说,“我也没见过第二个人敢这么说,宝宝。” 许岸一听,清楚自己是屡教不改有前科的人了,果然还是有点胆怯:“那我更不能去找他……他要我去他的别墅,他一定很生气,他会教训我的!” 许岸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默认了合同的存在。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认命了。但还是想逃避。 顾勇也在崩溃边缘,早已黔驴技穷,否则他不会把工作上的这些苦水倒给第二个人听。好在周扬也看过秦亦发的朋友圈,提前听完他倒完的苦水之后,有告诉他一个消息。 顾勇对许岸说:“如果秦导只是生你的气,可能都不算什么,你想知道原因吗?” 许岸不知道什么意思,选择继续听下去:“什么?” 顾勇深深叹了口气,透露道:“我也是刚知道不久,偏偏你这次又先和秦亦导演搅和在了一起,你知道他是谁吗?秦导又为什么不搭理他?” 第31章 “为什么?”许岸不以为然地嘟囔。 一个小时后,许岸出现在了兰亭山庄别墅区的大门入口处。 他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睛还微微浮肿,被风一吹,又有点儿被吹红了。别墅区管理的严格程度,比起从前有过之无不及。许岸其实只要有房门和小区副卡,照样能畅通无阻的,就像从前那样。但他现在没有了。 这里守门的都不是大爷,而是个高一米八几的魁梧安保员。 见到许岸,那安保员只说:“您好。” 许岸吸了下鼻子,说:“我去a区07号,找……找朋友。” 安保员道:“不好意思,没有预约消息或门禁出入码的话,我们暂时不能让您进去。” 许岸从来不知道必须得这么麻烦才能进去见到秦伯修,以前别说刷副卡,大部分时候他只跟着坐在车上,根本不用挪腿走路。 “要不然,您给您那位业主朋友打个电话?” 旁边还有其他访客需要登记刷码,许岸给别人让了道,一个人走到屋檐下,掏出手机点开了秦伯修的对话框。 他来之前没发消息,秦伯修也没让。现在不能不发了。 他组织好语言,删删改改:“秦导,我现在已经在别墅区门口了,他们拦着不让我进去,您能不能给我一个门禁码?” 许岸终于点击发送—— 一个大红色的感叹号赫然出现在眼前。 许岸盯着屏幕,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以为眼花了,再看一遍,那抹红色反而变得越发鲜艳。 果然如顾勇说所,秦伯修如果只是小肚鸡肠地生气了,那对许岸来说,还只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现在……一码归一码,现在许岸是真的后悔了。 顾勇在办公室里告诉他,秦亦在圈里打着秦家人的名头混了这么久,也算混出了点儿名气和地位,当然会有声音说秦伯修太过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看不起电视剧圈的导演,连关系相近的亲戚家人都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些许岸早就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顾勇说,秦亦接近许岸其实别有目的,也是故意“误会”许岸的意思,将他们的聊天记录发在朋友圈的。 许岸才知道,秦亦导演和秦伯修有些不为人知的旧仇,他是为了让秦伯修不痛快,才来找许岸演戏。 “据说秦亦有可能是他们秦家的私生子,你以前没听说过吗?”顾勇当时压低声问他。 豪门恩怨,许岸作为一个俗人,自然略有耳闻,但他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如果私生子的消息是真的,那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对秦伯修的诋毁和指责,就是会令人伤心的坏话。 许岸就是带着这样的问题,想问秦伯修现在还考不考虑用自己当男主角,才跑来这里的。 顺便感谢秦伯修让他捧回了影帝的奖杯。 因为他没那么不讲道理不懂感恩,也不要做别人嘴里的白眼狼。 但秦伯修第一次如此有失风度,跟许岸前几天一样,居然直接把许岸拉黑了…… 许岸一屁股蹲下来,第一次体验了一把被人拉黑的绝望。 那边的安保小哥从保安亭出来,忽然大步朝他走了过来,像是来驱赶许岸。 许岸睁开红肿的眼皮,已经打算摘下口罩,亮明身份——他想如果小哥看见自己是许岸,也许能宽宏大量放他进去。 他可以为此赌上自己作为新晋影帝的信誉和脸面的。 “我……”许岸求人办事,自觉放低了声位。 那安保员却直接说:“你姓许,去a区07号是吧,跟我来,先来里面等。” 许岸连忙起身,扶着麻了的大小腿问:“怎么突然能行了?”该不会已经认出他了吧。 安保员道:“a区07号业主跟我们说了,要我们转告您,业主现在有公事要忙,如果是一个姓许的小矮人来找他,就让他先等二十分钟再进来。” 许岸:“……” 安保员怎么能把这种话直接复述出来……情商这么低,说谁是小矮人? 许岸告诉自己要忍。 他就在这名讨厌的安保员的注视盯梢下,坐在亭子里等了二十分钟,终于被放进去了。 第27章 许岸按下眼前的那个门铃,再次等着a区07号的业主主人来给他开门。 他想秦伯修哪怕再不待见他,应该也不会做出这种和身份脾气不符的事来,所以刚刚等着的那二十分钟和现在,可能秦伯修是真的在忙。 秦伯修和他一样刚刚回国,连觉都没怎么补而直接处理国内的各项工作,许岸是不会觉得奇怪的。 就在许岸吹着别墅区的冷风,第二次按响门铃,并试着朝门里喊了一声秦导的时候,隔壁路对面08号的业主正好出门,驱车经过了此处。 “许岸?”那辆宾利稍停了停,车窗没关,驾驶座上的人竟然直接认出了许岸。 许岸戴着口罩听见自己的名字,心脏下意识一缩,此刻站在秦伯修的私宅别墅外叩门求见,他更是有点不想见人了。 兰亭山庄里住着的各位业主,个个非富即贵,但又和别的地方有些不同,这里属于相对安静低调的富人区,寸土寸金的地皮上却花大力气拿来保证环境独到优美,园林设计处处可见,维护起来很不简单。这就是门槛,肯花这样的大价钱随手置办一套住进来的,品味和圈子高度重叠,大家几乎相互认识,至少也是有所耳闻。 叫他名字是姚知霆,家里往上数三代从政从军的都有,放古代那是妥妥的钟鸣鼎食之家,他出身电影制片厂,在首都圈子里也算赫赫有名。 因为和秦伯修做了这几年邻居,他当然见过许岸进出这里,如今许岸又刚拿了菲林影帝,能认出来很正常。 姚知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类似的第二个。 许岸没办法藏着掖着了,不然很没礼貌,他摘下口罩,打招呼道:“姚老师,您好。” 姚知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在这里见到他,打量他两眼,笑道:“恭喜你,国内上一次有人在菲林电影节拿下最佳男主,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许岸还是很知道谦逊的,边说谢谢边说没什么,他似乎怕耽误了姚知霆这个大领导的时间,很想早点和对方说再见。 “你是来找秦导的?”姚知霆偏偏问起。 许岸掩住尴尬,笑了一下,说:“这次在法国碰上秦导,秦导找我聊聊工作上的事……” “什么事?”这一次提问的声音,来自许岸的身后。 秦伯修终于纾尊降贵亲自来给许岸开门,就见他冲着外面,不知道在和谁说话。许岸转头看见秦伯修的模样,脸上挤出来的笑容又僵了几分。 秦伯修刚洗完澡,身上穿了件浴袍,甚至系带只松松散散系了一下,颈脖和手臂的肌肉线条优美流畅,一览无余。他的头发也只随意擦过,看着有些凌乱,发梢还淌着水珠。 “……秦导。”许岸守规矩地叫他,以显得他们是正常的关系。 秦伯修没回话,但他们站得太近了,是秦伯修离他太近,许岸感觉脖子一凉,湿了。秦伯修头发上的水珠掉进了他的后颈衣领里,直直滑进了后背。 不是在办公事,在忙工作吗?许岸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秦伯修应该是没有想到外面还有其他人。但见到姚知霆,秦伯修只是淡然一笑,微微颔首,算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他好像不在乎会不会被人误会,或者说,需要在乎的人从来都不是秦伯修。 许岸眼睁睁看着那辆启动开走了,而姚知霆脸上某种意味不明的笑容和微不可察的眼神,都还在许岸的脑海里回荡。 他忘了转身。秦伯修一只手撑在门边,居高临下看着他,问道:“你来干什么?” “……”许岸立即转身,后退两小步,“我来找您谈合同的事,顺便感谢一下您吧。” 秦伯修看了看他红肿的眼皮,似乎还想从许岸眼中看出有几分自愿。秦伯修姿态慵懒,仍旧面无表情,说:“什么演员会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跑来导演家里谈合同?” 许岸愣了愣,知道自己此番小命难保,但不知道秦伯修会这样翻脸不认人……不过想想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秦伯修要是还对他有好脸色,他也得疑神疑鬼。 “我今天可能说了一点糊涂话,可能、因为倒时差,脑子不清醒,希望您别气着自己了。”许岸尽量说得诚恳了,现在还不是他追问关于自己的新戏合同的时候。 秦伯修抱臂淡淡看着他。 许岸说:“我也没有答应秦亦导演的戏约。” 秦伯修:“哦。” 然后这人转身进了屋子里,许岸心头颤巍巍地跟进去,关门,傻站着。 秦伯修没有欢迎他进来,也没有让他出去。他的解释,秦伯修根本不在意。如果上一次秦伯修说那不是潜规则,那么这一次,秦伯修好像对他彻底没了兴趣。 第32章 这地方和三年前几乎没有变化,冷灰色的大理石台,整块的实木吊顶,左侧的整面墙是落地玻璃,框着后方庭院里的一株小苹果树。秦伯修的半个创作区也放在了客厅相连的地方,那边的东西变多了,但整个屋子其他地方的东西都变少了。 许岸对这里不存在不熟悉,也不是不知道怎么走,来都来了,他看着秦伯修背影消失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挪着腿主动跟去了房间门口。 但他迅速站定,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秦伯修正在里面换衣服,衬衣穿到一半,抬眼看向许岸,并没有理会。 许岸头冒热汗地等了好久好久,他觉得的那种好久,发现这么久耳边竟然动静全无,他试着睁开了眼,心里又是一惊——秦伯修早已衣冠整齐地站在他的面前。 “你想谈合同,就跟我去外面谈,在这里偷窥什么?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什么关系。”秦伯修的语气里听不出嘲弄的意思,反而很平常,有种冷冷的距离感。 “我没有……对不起。” 他闭上眼了,没有偷窥。 但他确实在别人的家里乱走了。 许岸让开几步,秦伯修理了理袖口,越过他走出了房间。两人最终来了客厅旁的工作区,秦伯修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椅边,桌上全是散落的分镜手稿和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书籍,乱中有序,一切都随意而精准。 他对许岸说了一句坐吧。 对面那张大概专门给客人坐的沙发椅离得有点远,许岸生疏地坐了下来。 他竟然很不习惯,预想中会被秦伯修教训的场景根本没有发生,在法国的那些天也像黄粱一梦,那个不容易生气的、对他温柔又包容的,却总是被他怀疑要加害自己的秦伯修已经不见了。此刻才真正符合他们重逢后的面目。 秦伯修估计已经后悔,他今天去三季娱乐签合同签得太快了,对许岸保证悔改的话也信得太草率。 许岸如坐针毡,反而一改之前的常态,收起嚣张气焰,还是硬着头皮说:“您现在还希望让我当男主角吗?” 秦伯修拿起桌上的钢笔,微微挑眉看他:“你不想演了?还是一直就没想过要演。” 许岸无话可说。已经说过千百遍不想演的他,当着秦伯修质问他的面,却说不出口了。 “说话。”秦伯修说。 许岸眉头紧锁,小声说:“一开始看剧本的时候,我是真的想演的……当时那一晚连觉都没睡。” 这是真话,他觉得应该没问题。 秦伯修笑了一声,但笑声很轻,更像一个短促的气声:“所以你是因为我才不想演的,被玩弄的可怜人?”接着平静道,“不想演你可以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以前你不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吗,现在我还能强迫你吗?” 许岸:“不是……” 秦伯修以前说过,品行低劣爱撒谎的人是不值得被原谅的。 许岸的两只手局促放在底下,手指相互掐着,红红的眼皮耷拉着,确实显得可怜起来:“您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合同是不是要作废了?” 他想得真美。 秦伯修理完桌上的文件,这时抬起头,看了许岸一眼。 “无论什么后果我都能接受的……”许岸说。 秦伯修忽然出声,直接打断了他:“大声点说话,别撒娇。” 许岸瞬间吞了口气往喉咙里,彻底没声儿了,也太无地自容。 第28章 之后秦伯修没有再说过话,许岸坐在原处也一动不动,看着他伏案工作,连大气也不敢出,就怕自己一吭声又变成秦伯修嘴里的撒娇。 以前秦伯修生气,他肯定会继续主动,像小癞皮狗一样跟上去,因为他知道最差的结果是什么,秦伯修又会纵容他到什么程度。 现在他不知道了。 没有人应和的撒娇就是不要脸,是不懂做人的边界感和基本原则,是会被人讨厌和恶心的。 时钟滑动了小半格之后,秦伯修看了看表,再抬眼看去,咳嗽一声,许岸耳朵一激灵,瞬间回了神,撑开眼皮坐直身体和秦伯修对视。 冷板凳不好坐,实在太无聊煎熬,他没忍住打了会儿盹,差点睡着过去。 秦伯修终于起身,淡淡一句“过来”,许岸本就想改改姿势活动筋骨,赶紧跟了上去。 客厅沙发上放着两只纸袋,许岸在秦伯修的眼神示意下打开,里面是一套浅灰色套装,外加一件低领开叉的墨绿衬衣,一看就又是好几万。有时候许岸会觉得秦伯修有钱得令人七窍生烟,十分可恶。但他现在只能把这些想法牢牢憋在心里。 “换衣服。”秦伯修说。 许岸顿了顿,问道:“我能去您的衣帽间……哦不,去厕所换吗?” 秦伯修低头看手机去了,然后才看向许岸:“厕所不对外人开放,就在这里换吧。” “嗯。”他现在就像被戴上了紧箍咒的猴子,逃不出这座五指山是他的宿命。 许岸拿手指勾了勾自己的衣领,不情不愿地把脑袋缩进去,再从衣服里钻出来,对上秦伯修那双窄长且冷淡的黑色眼睛。 他觉得秦伯修这是在报复他,一定要盯着他做同样的事情。 五米调高的客厅里窗明几净,四通八达,亮得直晃眼睛,上次许岸在浴室敢主动脱衣服,此刻他做不到了。 他抱着胸前衣服,很慢地说:“……我刚刚闭上眼了,没看见你的。” 秦伯修一下笑了,和他讲道理一般:“只是看一看,还没让你怎么样,许岸,过来之前你没做好心理准备,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当然知道。 大不了就是上床呗,许岸瞪眼瞧着这偌大的地方,这沙发上,这工作台上,这楼梯上,他都熟得很,又不是没来过。 许岸板着张略带委屈的脸,把上衣脱了扔到一边。上次没细看,他拍完《失恋狂想》之后,比起以前果然晒黑了一点,手臂两截和脖子上的颜色更深,导致身上像穿了一件奶白色的小马甲,小马甲上还有两颗红纽扣。 根本不敢抬头,许岸飞速套上衬衣,继续换裤子。 “我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所以这裤子还要穿吗?”他浑身冒着死气,指着自己的短裤衩问。 秦伯修滚动喉结,嗤笑说:“你要是想出去裸奔,我没意见。” 太欺负人了! 许岸换完衣服,倒是立马被装点得有模有样,不用化妆看着都唇红齿白,反而显得更清纯脱俗宜家宜室了。 他云里雾里地上了秦伯修的车,勒紧副驾驶的安全带,对于接下来要去哪里一无所知。 圈子里其实有很多这类说法和经验转授,譬如某某投资商老板厌弃了身边的小玩意儿,这小玩意儿又有几分姿色和价值,就会被送出去,给其他老板一起玩;又或者有哪个不听话的明星得罪了大佬,也会在无知无觉间被卖给别人做人情,总之,很多人表面看着光鲜亮丽,粉丝无数,来时路尽是血泪史,私底下给人做狗都不一定能讨着好。 白手套嘛,用脏了,用得不顺心了,随时能换。 许岸偷偷转眼去看秦伯修,秦伯修脸色微微发沉,周身气息冰冷,一看就还在生气,没有和他善罢甘休。 他很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却怕自己一张死嘴说多错多,撞在枪口上。 车在另一个别墅小区停下了,眼前的庭院树木茂密,宅子更老旧一些,也更露富,看着是雍容华贵的老钱风。 许岸的心跳得越发快,脑子里全是大门一开,里面跳出几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拖着他进去的画面。如果真的是那样,他一定会立即飘落跌倒在地,死死抱住秦伯修的大腿开始痛哭。 路上车速开得快,秦伯修来得比预计的早,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很快就迎了出来。 家里的佣人只能靠后站,秦兆明和赵婉先后下了台阶。秦兆明一手撑着根拐杖,一手被赵婉扶着,开口道:“终于回来了。” “伯修,听说你昨天就回国了,你爸爸一直在等着呢。”赵婉怕尴尬,笑着也说道。 秦伯修只朝他们点了下头,什么都没有说,握着许岸的肩膀往一侧偏了偏,错开对面有可能伸来的手,径直踏上了台阶。 两人这才留意到秦伯修身边的许岸。 许岸没机会倒下痛哭了,他望着眼前这二位长辈,心脏陡然跳到了嗓子眼。 从门里后跑出来的女生瞧见他们,先喊了出来:“许岸?哥……你今天怎么把他带来了?” 秦昭立即被赵婉狠狠剜了一眼,她闭上嘴,脸上的笑脸很快没了。 秦昭才十七岁,秦兆明老来得女,一家人平日里宠得很,她谁也不管,转头就冲回了屋子里。她有时候只是不明白,这些大人为什么总是那么拘谨,那么惧怕秦伯修,即便秦伯修和她不是从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即便秦伯修和他们的感情确实很淡,平常也很少回来。 第33章 在她小时候,秦兆明或许还会在电话里大发雷霆,但后来根本不存在这回事了,他们家名义上的大哥只存在于各种报道新闻里,逢年过节都指望不上见面,上一次秦伯修过来吃饭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 这也是许岸第一次来到这里。 除了秦兆明流传在外的两张照片,他从前根本没见过这些人,甚至是第一次知道秦伯修还有个妹妹。 外界关于秦伯修家人的传闻不是完全没有,但寥寥无几,许岸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秦伯修和他们的关系真的不太好。 而许岸对于秦家的人来说,也是一张陌生面孔。 “这是许岸,”秦伯修停下片刻,介绍道,“公司里的演员,顺便一起吃个饭。” 即便许岸已经拿下菲林影帝,但他在大众层面的认知度仍然不高,在秦家人眼里,就是银河影业里不值一提的某一个。 只是秦伯修把他带来了。 如此费尽心思准备的、隆重无比的家宴上多出了一个顺便吃个饭的外人,虽然很下主家的面子,也很奇怪,但不会有人对此产生异议。 上菜的时候,空气里只听得见餐具的轻响,没有人一个人出声说话。 许岸端坐在秦伯修旁边,比下午坐得更僵硬不自在。 秦兆明虽然处于主位,但他和赵婉都对秦伯修非常客气,看着完全不像父母和儿子。秦昭则还是在生闷气,连头都不抬。除此之外,还有秦家的几位叔伯兄弟也在,他们在秦伯修到来之前还有说有笑,这会儿也都不出声了。 “伯修,刚从法国回来,是还没有休息好吗?”赵婉必须拿出自己的肚量,充当一个好母亲的角色,“这是你爸爸特意叫人海钓回来,叫大师傅熬的汤,你试试怎么样?” 秦伯修微微敛眉,将手边这盅喝了一口的鱼汤递给了许岸:“味道一般。” 许岸瞅了瞅桌上其他人的眼睛,心里忍不住嘀咕,味道一般还给他喝,怎么这么坏?! 一口鱼汤下肚,许岸心眼儿猛的一亮,特别好喝啊…… 然而其他人显然并不在意这盅鱼汤的味道到底如何,秦伯修的态度或者说心情,才是决定这顿饭好不好下咽的唯一原因。 “伯修,”秦兆明沉声开口,缓了缓,“这终究是你的长辈,是你的母亲,这么多年了,你怎么——” 秦伯修说:“吃饭的时候不谈这个,好吗?” 许岸偏头偷瞄一眼秦伯修,耳朵根打了个激灵。秦伯修看着沉稳平静,漫不经心,语调不疾不徐,但那种无形中压力给人的威严感挥之不去。 饭桌上果然安静得令人发毛。 “好了,你也真是的,干什么呢,”赵婉脸上带笑,先对秦兆明说,“在家吃饭不要拘束,都随意一点。” 许岸看得出来,她的笑容很勉强,因为自己有时候也这样。 秦兆明拂开赵婉的手,仿佛要动怒了,但半晌之后道:“先吃饭。” 桌上也终于有其他人出来打圆场,聊起近来这位的话剧剧目如何,那家的投资回报又如何,弯弯绕绕一圈,自然得提到刚刚结束的菲林国际电影节。 秦家那几位叔伯兄弟很清楚,随着秦兆明早年摔跤中风,身体每况愈下,银河影业集团的控制权和话语权在这十多年时间里,早就由秦伯修牢牢抓在了手里。他们在银河影业中所持股份,只是九牛一毛,为了跟着喝到这口汤,他们只能依仗着这位少东家。 毕竟,连秦兆明自己,如今都得看秦伯修的脸色说话。 这其中除了权力的倾斜博弈已成定局,所有人心里也有杆秤,秦伯修能得到这一切,靠的是自己的绝对实力,但在赵婉和她那一双儿女的加持下,他能如此顺利排除威胁继承所有,也离不开秦兆明当年的某些愧疚。 还没有过去多久,院子里有车驶入,许岸小心翼翼拨动筷子吃着东西,就看见今天唯一一张真正熟悉的面孔闯了进来。 秦亦赶到的时候,第一眼便盯向了秦伯修,紧接着扫到许岸那张脸,眼中果然有些惊愕,还有难以抑制的怒气。 早在几个小时前,银河影业的正常上班时间,他们这位永远高高在上的秦总的法务秘书就已经联系过他,要求他删除发布的朋友圈以及和许岸的聊天记录,否则后果自负。 “不知道秦导今天大驾光临啊。”秦亦捋了捋头发,走进来道。 赵婉率先起身道:“秦亦,你今天不是有事不回来吗?来,你大哥回来了,过来坐下。” ……如果秦亦是私生子的话,那这位老夫人也就是女主人赵婉是? 许岸骤然如坐针毡,稍微一转头,猝不及防和秦伯修的视线撞上。 这还是这顿饭上秦伯修第一次看他。他动了动嘴唇,变得比桌上的人都唯唯诺诺了似的,蹙眉的样子很像在为谁担忧。 秦伯修笑了笑。 但许岸不知道为什么在秦伯修的眼里看到了一丝难以捕捉的疲倦。 第29章 秦亦一来,明眼人都知道这顿饭注定吃得食不下咽,不多时,秦家其他人就陆陆续续说有事、吃好了,先后结着伴离开了老宅,只说明天一早再见。 餐桌上瞬间只剩下了许岸一个外人。 然而这顿饭的目的并未达成,把秦伯修叫回来一趟也不容易,赵婉朝秦兆明使了一个眼色。 她又让人加了一副碗筷,边给秦亦盛汤边开了口:“你最近不是在准备新项目吗?还在拉投资?” 秦亦坐在秦伯修他们对面的位置,说:“s+大制作,男主没定,还在招商,我们这样不走关系的小老百姓拍电视剧,当然没别人独吞所有的那么轻松。” 此话一出,连许岸都听出来了,秦亦这是在讽刺谁。 银河影业业务广泛,实力雄厚,一年下来光投资就以数亿为计,上到所有人看好的头部项目,下到潜心挖掘的优质黑马,圈子里爆火的那些作品背后,多多少少都有银河影业的身影。 连十年前在最底层混一口饭吃的许岸和工友们都知道,在他们家最普通的项目组里干,盒饭都是最阔气最好吃的。 秦亦是秦兆明和赵婉的儿子,背靠银河影业,哪怕他要拍的剧是一坨狗屎,按理来说应该也从不需要担心投资的事。秦亦刚做导演的时候确实如此,那时秦伯修刚接手银河影业,根基不稳,有秦兆明大手一挥,随便一点资源倾斜,就抵得过多少人一辈子的努力。 所以秦亦最初也是电影导演出道,照样拍过几部电影,只是成绩不好,被骂大烂片,才不得不转去电视剧找机会,终于有了起色。 一直以来赵婉和秦亦依然颇有微词,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同样是儿子,秦伯修得到的更多?就因为秦伯修的母亲是温家的千金大小姐?就因为她死得早,只留下唯一一个孩子,秦兆明心中有愧? 一个对原配怀有无限愧意的男人,注定不可能对得起任何人。 为了博得秦兆明的心,赵婉豁了出去,高龄产子又为秦家生下了唯一一个女儿。 但一切都在秦兆明生病退居二线直至歇下来之后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秦伯修看不上秦亦递来的项目书,秦亦就再也没拿到过银河影业的投资和任何资源。 他们实际上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对外,秦伯修从未承认过这样的关系。 赵婉找秦兆明哭过闹过,秦伯修不认她这个继母,她不在乎,但秦亦和秦昭都是秦家的血脉,不能够出了秦家老宅的大门,根本没有人知道秦兆明还有其他亲生骨肉,可银河影业早已经被秦伯修私吞了,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一言堂! 故而,银河影业早已经是秦伯修一个人的一言堂,秦兆明也没有办法。 这次还是赵婉在家唉声叹气了好几天,又是替秦亦为了拉投资去饭局喝酒心痛,又看了菲林电影节的新闻,问秦兆明自己的儿子真的就那么差吗,是不是因为小亦做不成电影导演,才要受此屈辱?!最后,借着问秦兆明难道就不想见见自己最优秀的儿子的话头,激将一番,她才换来秦兆明的低头。 秦兆明实际上挑不出秦伯修工作上的错误,放在往日,他找不到理由叫秦伯修回来,可他也没有别的希望,就想一家人和和气气的。 秦兆明放下筷子,开口道:“伯修,秦亦的新项目,银河影业看过了吗?” 秦伯修把目光从许岸脸上移开。赵婉低头给秦亦夹菜,不许他出声,意味明显又不明显。 秦伯修说:“让人看过了,还在评估当中,不过您也知道,电视剧不在我们优先考虑选择的范畴,大型古装剧需要成熟的调度拍摄能力,也很容易赔得血本无归……”他有理有据,淡淡建议道,“资金不够的话,缩减演员的天价片酬试试?” 简单几句话,这天竟然又被聊死了。 许岸暗暗佩服,秦伯修原来跟谁说话都这样。他摸了一下一边脸颊,低头继续喝秦伯修给的鱼汤,显得乖乖的。 第34章 不乖点儿不行,他还能不清楚么,秦伯修估计也是含沙射影地点他呢,秦亦给他开半个小目标的天价片酬,他也真敢上钩……他是没答应,但确实表现得心动过,摇摆过,借此控诉过秦伯修的种种变态。 秦亦没有赵婉那么能忍,直接一字一句说:“既然秦导是拍电影的,没拍过电视剧,就不劳你费心,也用不着你们评估了。” “秦亦。”赵婉叫他。 秦昭这时也抬头插话:“大哥,你到底是嫌弃我哥能力不行,还是就是不喜欢他?不喜欢我们?” 秦亦瞬间对自己的蠢妹妹也来了火:“小孩专心吃你的饭,你插什么话?谁是你大哥?” “你——”秦昭瞬间被气哭,将筷子一扔,转身跑上了楼。 专心吃饭的许岸眉头蹙紧,悄悄叹了口气,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秦兆明沉声对秦伯修说:“他不是找不到别的投资,你也知道,你弟弟经过这几年历练,早就不一样了,银河影业由你接管之后,对自己家人会不会太苛刻?” “您也知道,我对谁都这样,”秦伯修笑了笑,说,“没有亲疏远近之分,更不存在故意苛待。只是我们开的是公司,不是免费饭堂。” 赵婉根本拉不住秦亦,秦亦猛地一拍桌子,冷声道:“秦伯修,我没从你那里拿过半点好处,不欠你的!我找许岸演男主,你凭什么插手,啊?三年前你就不爽了,我知道,现在还想发律师函,你以为谁都得听你的?这里是我们家,也不是免费饭堂!” 秦伯修没有说话。 斗嘴逞能已经不是他这个年纪爱做的事情。有时候两者之间实力悬殊过大,高位者的漠视也会成为某些人得寸进尺、一次次试探找死的借口。 秦兆明问道:“律师函?” “许岸已经跟银河影业重新签了合约,”秦伯修说,“只要不影响我们接下来的新项目,律师函只算一个警告。” 警告秦亦不要再动别的歪心思。 毕竟秦伯修和他之间实在没有多少兄弟情义可言。 这始终是秦兆明最不愿意看到的。家丑不可外扬,秦兆明立即沉沉咳嗽一声,用眼神威慑秦亦住嘴,目光顺带扫过许岸的时候,寒光乍现。 但许岸没看见。他虽然竖着耳朵,把什么都颤巍巍听着,但他的眼里只有食物和秦伯修搭在桌沿边的那只手。 秦伯修没吃什么,起身的时候,秦兆明叫住了他:“明天是你亲生母亲的祭日,既然回来了,今晚就在这里住下。” 许岸抬头看过去,立即也站起了身。 “徐管家,”秦伯修叫来了一旁候着的老宅旧人,他也是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只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指了指许岸,“给他安排一间房,他今晚也住这。” 徐管家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应了几声:“您的房间一直定期打扫了,这两天知道要回来,又重新准备了一遍。” 许岸看着秦伯修一个人径直上了楼,一时间站在原地,感觉刚刚吃下去的山珍海味堵得慌。 这个地方就像龙潭虎穴,根本没有人欢迎他的到来,除了秦伯修,他感觉谁都很危险…… 但有秦伯修发话叮嘱,许岸不用担心别的,很快被带到了客房。 许岸在客房里待了一会儿,愁眉苦脸踏实不下来,掏出手机就开始发消息。 回头是岸:“秦导,您在二楼哪间房啊……” 可能为了方便联系,秦伯修已经把他从小黑屋放了出来,他发送成功了! 7bx:“干什么。” 回头是岸:“我有点害怕,一个人,在这里。” 7bx:“你是小孩吗?” 回头是岸:“我怕秦亦来找我,您说呢,我终于发现他的居心叵测了,真的。” 7bx:“左手边走廊当头。” 许岸拿着手机抿起嘴角笑起来,他终于不用一个人待在这个鬼地方了,不然他真的会觉得这也是秦伯修对他的一种惩罚,让他心有不安,憋得发慌,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却没办法挽回了。 他可以好好跟秦伯修说的,秦伯修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根本不屑于吃了他。 他在秦伯修身边待了七年,却是第一天知道秦伯修还有这样一个家,远在他们的别墅之外,可是回到这里,好像还不如不要来。 他一直以为,秦伯修情绪稳定,不会伤心,永远游刃有余应付一切,是因为人生太完美顺遂,所以才无情,无法理解别人平凡的痛苦。 但秦伯修的完美主义好像不属于这里,许岸说他一遍遍折磨身边的所有人,说得很不对。 许岸蔫蔫地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往左手边走廊那头走去,他神经紧张,猫着身子,在别人家做贼似的,身后楼梯间来了人都没发现。 “许岸。” 许岸肩膀一抖,回过头,看着突然出现的秦亦,直接傻在了原地。 “去找秦伯修?”秦亦直直盯着许岸,笑说,“秦伯修今天为什么带你来,你不清楚吗?你居然还会跟他签合同,你他妈退圈三年白退了,这个影帝也白拿了,真是一个蠢货。” 秦亦的新剧需要招商开机,急需定下一个噱头足够的主演,许岸既符合这个要求,又能给秦伯修添堵,简直是不二人选。 但他没想到秦伯修的速度这么快,而许岸是这么的不中用。 许岸靠着墙,说:“你在微信里……还叫我老弟。” 秦亦愣了片刻,像是听了个笑话,在看一个真正的蠢货:“人各有命,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许岸,知道我和秦伯修真正的关系了,什么感觉?你还打算继续回去热脸贴冷屁股,演一辈子人下人?” “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和秦导的关系,你当初、当初要我去演同性恋,就是在骗我。”许岸压低了声音,拉着脸吞吞吐吐质问道。 秦亦一手搭在栏杆上,笑了:“你不就是同性恋么,但他……应该就是玩玩你吧,你不会以为这三年你不在,秦总身边会缺人?老弟,别怪我没有告诉你,秦伯修这个人,是没办法被感化的,我小时候也叫他哥,我那个蠢妹妹到今天也是,但你看他讲过一点情面吗?” “我妈嫁进秦家这么多年,他不允许让别人知道我爸娶的是我妈,也不允许承认我和他都是爸的儿子,他觉得我们的身份上不了台面,从来就没有接纳过我们!呵,你觉得你能从他那里捞到什么?三年前,你是第一个敢把秦伯修耍得团团转的人,小岸老弟,我应该为你以后的日子默哀,对不对?” 秦亦转身上楼,将房门关得震天响。 许岸被震完有一会儿,缓缓敲响了秦伯修的房门,没听见应答,他硬着头皮开门进去了。 秦伯修在阳台上,背影高大,肩宽腰窄,腿长而直,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别的,整个人的轮廓显得比往日冷硬锋利几分。他在抽烟,指尖夹着的细烟烟头闪着红光,烟雾缭绕。 因为什么呢……因为明天的日子吗?秦伯修好不容易回来这个没人会愿意回来的地方,是看在明天那个日子的份上么。许岸觉得自己很明白那样的感觉,他每次回去看许子沐,都会想起父母离世的那天。 知道许岸进来了,秦伯修说道:“过来。” 许岸走进阳台,看见秦伯修回了头,他说:“我在门外碰见了秦亦,所以过来晚了。” 秦伯修挑眉,把烟递给他,他就接在手里捏着。 “他找过你了,那你还敢进来,”秦伯修走进屋子里,“不怕我公报私仇,从今天晚上起就玩弄你?” 许岸嘟囔两声,说:“我知道你不是。他们都不对,你不通过他的项目方案,一定也不是为了私人恩怨。” 秦伯修冷冷看他一阵,进浴室之前对他说:“你猜错了。既然秦亦已经找过你,回你自己房间睡觉去。” 许岸竟然不干了,把烟头匆匆按灭扔掉,跑去扒在浴室门口:“客房好大,我没有一个人住过那么大的房间……” 秦伯修垂眼,指了指许岸的手,许岸放开手,浴室门就被关上了。 许岸站在外面,想到之后一两年要过这样的日子,就把秦亦恨得牙痒痒。如果一定要排除自己,找一个替罪羊,当然要找骂他是蠢货的秦亦。 许岸是谁,是察觉到危机就会付诸行动,是二十出头就敢扑进秦伯修怀里的人,他现在宁愿被秦伯修玩弄,也不想受钝刀子磨肉的煎熬! 他听见浴室里淋浴的声音停了,什么都不管了,甩了脚上的拖鞋,直接奔向房中央的大床,然后倒了上去。 秦伯修透过浴室落地的磨砂玻璃窗,瞥见一抹黑影飘过栽倒,顿时和见了鬼一般,大步迈出浴室指着床上的许岸喝道:“你,你下来!” 出门前就洗过澡的秦伯修洗完了第二个澡,而许岸穿着那套坐过车吃过饭的衣服直接滚上了秦伯修的大床,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埋头缩在了那里。 第35章 第30章 秦伯修以前没有这么夸张的洁癖,至少跟许岸在一块儿的时候,不是。 就像秦亦和所有人都说,三年前是许岸玩弄了秦伯修的感情,如果许岸的记忆没有出现错乱的话,他觉得都是无稽之谈,毫无道理。 他本来也以为,自己就算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但他已经在秦伯修身边演了七年了,温水煮青蛙,秦伯修就是那团严密包裹着他的温水,他觉得挺好的,也许一辈子就这么演下去,哪怕只能做配角,也没关系。 但私底下秦伯修对他越和其他人不一样,许岸就越害怕上工,害怕待在剧组里。 “cut。”对讲机里再一次传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 又是一条ng。 许岸嘴里剩下的小笼包还没有嚼完,眼泪挂在睫毛间,整个人麻木地坐在布景里的凳子上。而周围瞬间不再安静,人来人往,化妆师已经跑到他跟前来,擦干净他的眼睛,拿着把补妆刷在他眼窝边戳来戳去。 眼前吃动过的小笼包被撤走,刚出炉的新一笼重新摆上来。 这是第十六笼了。 之前还会鼓励他,跟他说笑的化妆师此刻戴着口罩,神色严肃。大概再好脾气的人,也已经没有话能和他讲。 秦伯修再一次朝这边走了过来,高大的身躯立即给许岸身上投下一层阴影。秦伯修拧着眉头,一时间似乎也无话可说,只是看着许岸。 他在忍耐。 许岸知道,秦伯修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一遍遍要求和讲解之后,许岸还是不明白自己该怎么演,不是心不在焉,就是反应迟钝,哭不出来,终于进入状态了,表情却还不到位。 昨晚睡前秦伯修就提醒过他,今天他的这场杀青戏非常重要。 也许是秦伯修的要求太高了,而他无能为力。 当年宋思迪就告诉过许岸,许岸可以使那些姿色和手段,可惜能力跟不上,一场戏ng十几次拖延进度,害得所有人一起加班。已经第七年,许岸总觉得自己这一次肯定比以前要好,结果还是原地踏步。 许岸爬了秦伯修的床,别说嘴对嘴,就是别的地方,都不知道亲过多少回了,但他还是当不上秦伯修电影的主角。 给那些一线大咖做配,确实不算辱没了他,但有些人一开始只比他红那么一点点,最后也能盖过他一头。 最令人不爽的是,宋思迪这几年演了几部别的戏,在名气和粉丝数上早已超过了许岸,还拿了几个小奖项,银河影业娱乐部发年终海报,宋思迪的形象照都被排在许岸的上面。 秦伯修除了看看集团的每季度财报,听听大会,其他时间只醉心于自己的电影里,根本不管这些事情,也不会喜欢许岸去研究在意。 可许岸一不顺心,就会想到这所有的不如意。 “这么多小笼包,吃撑了吗?”秦伯修这时问他了。 隔着化妆师的一只手臂,许岸说:“撑。真的吃不下了。” 他可能想撒撒娇。 秦伯修说:“既然知道撑,刚刚跟你说过,最后一遍了,最后一遍要痛快地哭出来,但别急着眨眼,你听不明白吗?还是记不住?” 许岸本就哭过,眼睛红红的:“听得明白,记住了。” 周围都是等着再次开机的工作人员,秦伯修这次没有把他叫去一边单独聊,恨铁不成钢一般说:“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许岸垂下眼:“一定是最后一次。” 导演在片场骂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秦伯修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监视器后。 又是几条过去,许岸在吃到第二十笼包子之前,终于拍完了这场重头杀青戏。 许岸杀青之后就被安排回了首都,他的戏份结束了,但整部电影还没有,他一个人待在秦伯修的别墅里,不知道秦伯修这回不让他在酒店陪着,是因为对他不满,还是别的。 虽然这次拍摄地的酒店条件一般,为了避免被拍到,许岸在酒店也不能随意进出走动,经常很无聊,让自己屁股休息休息更是不错的选择,但他弄不清楚具体原因,不喜欢这种莫名的变化。 秦伯修很忙,隔着十万八千里,就管不到许岸。 许岸回来之后直接在屋子里躺了一个星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顾勇找上门来的时候,许岸正躺在客厅沙发上睡觉,茶几上摆满了没有收拾过的减脂餐外卖盒。 顾勇嘴里直喊他祖宗,把他叫醒,并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在许岸睡觉没看手机期间,同公司宋思迪的新剧正式上线开播了,这本和许岸毫无关系,但兴许是哪家外包营销公司为了宣传,又或者是粉丝之间勾心斗角闹出来的摩擦,宋思迪新剧口碑被黑的这口锅,莫名其妙落到了许岸和许岸粉丝的头上。 这么些年电影演下来,虽然戏红人不红,但许岸到底有些美貌在身上,也有几个不错的小角色傍身,是顺带镶了层24k金边的,他自然也有那么一小撮稀稀拉拉的粉丝。 不过这事太小了,小到没人会拿到台面上来说,无人在意。 只是顾勇不能不提前给许岸打预防针,许岸有时候是个较真认死理的人,没办法,顾勇知道他现下一个人待着,心情又不好,要他别把这个当回事,看到就当作一个屁放了。 “宝宝你想想,人家宋思迪再怎么嚣张,他也只能在那些b级剧里逞威风,把粉丝当韭菜割一割,可你不一样,你一直在演最好的电影,还有秦导护着你,那些什么头衔什么排名都是虚的,对不对?” 顾勇的劝慰能力一如往常,说的都是许岸爱听的,许岸只好暂时应允下来。 顾勇走后,许岸坐在空旷偌大的别墅里,对着手机又看了好一会儿,心里的难受劲儿上来,跑去洗了个澡,又破戒从冰箱拿了之前庆祝的红酒出来。 他边喝边给秦伯修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紧接着又打了一个。 “喂,什么事。”秦伯修那边一接起来,就传来吵闹的背景音,他在片场,大概没时间多说,直接问道。 许岸哽了一下,低声说:“没事……我就是想你、想您了。” 他有点大舌头了。 秦伯修那边变得安静下来:“你一个人在家喝酒了,许岸?” “嗯……”许岸问,“我就是想不明白,我演了这么多年戏,是不是都白演了?不然,他们为什么都说我不如这个,不如那个!” 秦伯修问:“谁说?” 许岸栽倒在沙发上,贴着座椅皮面嘟囔道:“我讨厌宋思迪,你是我们、我们公司的老大,你能不能把他开了……” 秦伯修不清楚他为什么也突然提到这么个人,最近公司里的制片人刚向他推荐过宋思迪,秦伯修有印象,因为当年宋思迪在他的电影里演过一个很小的角色。 秦伯修没有时间跟许岸掰扯:“等我回来,等你酒醒了再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许岸,留给你潇洒的时间也不多了。” 许岸大脑迟钝,并不怕,他哼哼了两下,直接问:“我还想问,如果我不差劲的话,那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要是也能当一次男主角就好了——” 许岸整张脸都黏在了手机界面上,脑袋一动,嘀嘟一声,电话就挂断了。 他昏睡了过去,没能在那天听到秦伯修给出一个回答。 然而两天后网络上事态进一步发酵,也许是宋思迪工作室那边悄悄下场了,好几个许岸的黑热搜在榜单底下飘着,没多少人知道,但足够膈应人。 许岸当时沉浸在喝完酒给秦伯修打过电话的焦虑之中,平常不敢说的话他全说了,可却没得到答案,只埋了下隐患。他一点也潇洒不起来,看着热搜上的内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脑袋一热,他直接发了一条控诉宋思迪的微博,紧接着后悔,又立即删了。 如此一来,这条质问宋思迪“你什么意思?”的微博截图反而被大传特传,当晚就传上了热搜榜一。 而宋思迪在娱乐圈的对家仇家估计也不少,藏在了暗处,宋思迪和某制片人有不正当关系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总之许岸真不知道这些,也是看了营销号发的才瞠目结舌。他坐在公司一尘不染的大会议室里,被一圈人围着挨骂的时候,不得不为自己解释,只有那条不成熟的微博是自己秒删的。 经纪人和公司团队怎么想还是次要,更吓人的是,当晚秦伯修突然结束了拍摄,回首都了。 许岸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公司见到秦伯修,又是怎么跟秦伯修回到别墅,对着满屋子狗窝般的狼藉瑟瑟发抖,先认了错,说自己不该给秦伯修打电话的。 他就记得秦伯修比锅底还黑的脸色,比钢尺还平直锋利的嘴角,以及秦伯修冷冷对他说的那句: 就你现在这样,还想着当男一号吗? 许岸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偏偏还要在喝多之后自取其辱地去问。 许岸倒在沙发上,可能为了平息秦伯修的怒火,有点心酸难过地过去碰秦伯修的手指,紧接着他就被按住,衣摆被勾起,浑身一凉,瑟缩地抖了抖。 第36章 第二天许岸光溜溜在床上醒来,看了看旁边还在熟睡的秦伯修,心底下意识发颤,大概是害怕的感觉。 他打开手机,看见的却是制片人回应媒体为宋思迪澄清,并表示宋思迪有可能出演秦伯修导演的下一部电影主角的新闻。所有人都知道秦伯修不可能用爱惹事的劣迹艺人,这就是一种变相的佐证。 涩口的汁液从许岸的心脏里流出来,由眼中掉在屏幕上,模模糊糊。 做不做男一号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许岸想要的比男一号更多,许岸的心竟然比脑子更贪婪,也更容易陷入绝望和偏激里。 与此同时,许岸的微信通讯录里,多出了一条秦亦导演的好友申请。 秦伯修走到床边,灯光之下,他高大漆黑的影子再一次笼住了床上的许岸。 许岸总是会做出一些让秦伯修难以理解的反应,现在不洗澡不换衣服非要赖在他面前就是。 “你确定不下来?”秦伯修道。 许岸将整张脸埋在了手心里,就露出后脑勺的头发,情急之下下半身蜷缩着,撅着个屁股,犹如一只掩耳盗铃的小蠢猪。 他在装死。 他也露出了自己的耳朵,在听周围有没有危险的动静,可等了好半天,只剩一片寂静。 紧接着柔软的床垫嘎吱两声,床面下陷,秦伯修居然不管他了,直接在大床另一边躺下来。 灯也黑了。 许岸脑子发愣,心口发毛,缓缓转过头,看见秦伯修挺阔深沉的背影……这张床真的挺大的,他们之间隔了一臂长的距离,秦伯修背对着他,轮廓莫名和刚刚在阳台抽烟的时候一样冷硬,还有点儿孤单。 三年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岸那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决裂之举,秦伯修说好要拍的那部电影没有顺利开机,宋思迪在那部新剧上映之后,剧集口碑越来越差,黑稿不减反增,似乎也没有后续发展就此隐退了。 许岸感觉不只有自己那么惨,心里早就好受了许多。 他又想起周扬在三季娱乐对他说的话。许岸知道是自己反应太激烈,就算他没有玩弄秦伯修,那秦伯修应该也不是想玩弄他。 秦伯修可能喜欢他的脸,喜欢他勾引又不扭捏,主动又听话懂事,只不过唯独不是那么喜欢他。许岸算来算去,拿了那两百万分手费的愧疚感,更在这一刻冲昏了他的自我防备和神智。 许岸绷紧上身,缓缓抬头,蹑手蹑脚地探身过去,努着下巴看了看秦伯修的后脑勺和一小半侧脸。 “我知道……您没睡着。”许岸悄声喃喃。 因为秦伯修从来不侧躺着睡。据说仰躺着睡觉对身体好,许岸和秦伯修睡一块儿的时候,也仰躺着,这时候手脚都有可能搭去对方身上。 许岸在秦伯修身侧探头,虽然有些胆颤心惊,但黑暗给了他莫大的鼓舞:“那两百万,我其实一直没花。很想要两百万,但这个,其实我是不想要的……还有这次拿奖……”他停顿片刻,喉咙发干,“要不然……我还是回客房了。” 许岸为保持平衡伸出去的那只手,却猛地被捉住。 他急促喘了口气,一下不小心,往前一扑,下巴磕在了秦伯修的身上,手掌也按在了秦伯修怀里偏下的地方。 两人陡然前胸贴着后背叠在一起,都成了侧躺,心跳咚咚相撞。 “你在干什么?”夜色中传来秦伯修低哑的、似乎不悦的声音,“你就想用这个感谢我,还是求我原谅,继续不清不楚?你把我当什么了,许岸。” 许岸:“……”也太冤枉。 许岸悻悻耸起眉毛又吞咽口水,缓缓把自己不礼貌的那只手挪开了。 第31章 许岸那只手仍然被扣得紧紧的,他不得不冒昧地贴着秦伯修的后背,下巴戳着秦伯修的肩膀,像一个妄图勾引大老板但半道被捕的登徒子。 他热腾腾的气息原本全都吹在秦伯修的脖子上。 现在被训斥一番,他没动静了,秦伯修脖颈处那一小块地方终于不再觉得湿漉漉、热乎乎的。 许岸感觉秦伯修忽然转过了身,而自己无处发力,只能老老实实倒回去,仰面躺着,看着那张转过头逼近而来的英俊面庞。 “你别把自己给憋死了,”秦伯修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颊往里按了按,说,“明天传出去,就是新晋影帝许岸死在了他前老板的床上。” 许岸涨红了脸,猛地提一口气,终于记得呼气出来,连带咳嗽了好几下。 他的下巴还是被捏着,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合不拢:“……不会传出去的,那样你的一世英名不就被我给毁了。” 秦伯修说:“早就被你给毁了。” 夜色里,许岸试着抬手扶着秦伯修的手,想让自己逃脱桎梏,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有那么想。可能因为秦伯修终于肯和他好好说说话了。 他大约知道,秦伯修是在说三年前的那些事。 “那我又不知道秦亦跟你有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许岸脑子里一团浆糊,嘟囔解释,“你以前没告诉我,我还以为他就是你无冤无仇的堂弟,不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会——我知道错了嘛……” 秦伯修沉默半晌,盯着他,问:“为什么不花那两百万?” 许岸嗓子一哽:“我有别的钱,够用了。” “那不是你的卖身钱吗,你应得的,你陪我睡觉,我结清费用,为什么现在突然说不想要?你跟我道什么歉?你最爱的不是钱,那是什么?”秦伯修语气淡淡,眼神似乎还是那么冷静,但一句句砸在许岸身上,让许岸有种熟悉的被逼问的崩溃感。 秦伯修总是这样,擅长用极致的冷静把人逼疯。 许岸窝在枕头里,犹如被鬼压了床:“你也觉得那就是我的卖身钱……” 眼看他泪眼汪汪,先要哭了,秦伯修忍无可忍道:“要拿二十万买断那七年的是你自己,许岸。” 许岸愣了愣,低声说:“那七年我只是被你包养了,我也只是,想要抬头做人,结束一段肮脏……不健康的关系。” 说的好像都是事实,双方都没办法反驳的事实。 但什么叫想抬头做人?什么叫肮脏的关系? 先用区区二十万定义他们关系的人,一直都是许岸自己。 秦伯修原以为许岸这个人,就算再天真傻冒,再俗不可耐,再唯利是图,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他相信自己的感觉和判断,他认识了许岸七年,这个人在镜头下的时候,和挨.操的时候竟然一个样,让人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只是玉不琢不成器,何况是许岸这样的顽石。秦伯修深知溺爱的后果,也觉得自己没有溺爱任何人的习惯。 有些话说出来之后,那张委委屈屈、泫然欲泣的脸会变得更生动,更有种莫名的味道。 但一切都停止在许岸和他摊牌要钱的那一天。秦伯修端庄持重了前半辈子,没想到会被自己养出来的身边人如此看待。 秦伯修深呼吸片刻,说:“你以为没有我的允许,结束了关系,你就能想抬头就抬头了?顾勇没告诉你,光违约金就能让你一辈子在我面前抬不起头,只能给我当牛做马吗?” 犹如当头一棒,这样的事实,也是许岸无力反驳的。 当初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直到他收到秦伯修两百万的汇款转账,终于脑子一热,心碎欲绝,知道这辈子都和秦伯修没可能没希望了,于是在最后一次露面媒体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解约申请。然后他连夜提着自己出门工作的行李箱坐火车离开了首都。 后来那么顺利的一切,包括顾勇的不离不弃,许岸虽然有点笨,但不是智商二百五的蠢货,他是怀疑担心过的,但最终化为了庆幸—— 也许是自己时来运转终得解脱了。 也许是秦伯修根本不屑于搭理自己。 总之,许岸不属于杞人忧天的类型,心中的不安很快没了,被没有秦伯修的、鸡飞狗跳又平庸粗糙的生活压了下去。 但显然,实际上如果没有秦伯修高抬贵手,像当年纵容许岸拍窗拦车一样,纵容许岸转眼间抛下一切离开他,许岸就算跑到天涯海角犄角旮旯里躲着,都会背上那躲不掉的巨额债务和烂透发臭的名声,然后被翻出个底朝天。 今天饭桌上的情形已经很明了,秦伯修十几年来的作风几乎没变,或者说已经越发熟练,稀松平常。他对待任何人好像都一视同仁,他也是平和宽容的,但从不会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容仁德,而给予别人更多的生存空间。 那许岸……难道就是那个漏网之鱼? “你没那么坏……不缺我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牛马吧。”许岸眨眨眼泪,吞吞吐吐向秦伯修发出一张好人卡。 秦伯修轻笑一声,声音在黑暗里带着不清不楚的幽寒气息:“今天在三季娱乐的合同你看过了吗?违约金两个小目标,秦亦给你开多少片酬来着,半个?” 第37章 修长微凉的手指划在许岸热乎乎的脸上。 许岸脑袋两边直冒热汗,他颓然下去,准确说是再也没有蹦跶挣扎的心了,很有自知之明:“这次我跑不了了。” 秦伯修说:“你知道就好。” 哪怕真的和秦亦冷嘲热讽的那样,秦伯修不会饶了他,他将过上地狱般的生活,也插翅难飞了。 想付清违约金,就得出去拍戏挣钱,出去拍戏挣钱,就要付违约金。 许岸却呜咽着问:“为什么?” 秦伯修没有说话。 “你不怕我演男主,会玷污了你的艺术啊?” “许岸,我从不拿作品开玩笑。” “那你也是真心写我的名字,让我拿影帝的?” “我也从不拿工作开玩笑。” 一连问了两个快要触及秦伯修底线的问题,许岸陷入了思考和茫然之中,仿佛转不过弯来。 这些话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容不得许岸逃避了。 假模假样说再也不想要的东西,真正被塞了满怀的时候,他根本不会松手,只会飘然晕眩,然后攥得更紧。 秦伯修最后拍了拍他的脸,一把松开了手:“你还以为你是靠走后门才得到这些的,你是谁啊,是我什么人,有哪条后门能走通?所以进组之后,我希望看到你沉淀过后的觉悟和水准,也劝你态度认真一点,演不好别以为我会跟你客气。” 秦伯修刚撇开他,他沉沉陷在枕头里,下一秒就爬着坐起来,乍一看模样严肃认真,抽泣声却不停。 除了哭,该说的什么都不会说。 秦伯修盯着他,听烦了一般,喝止道:“不准哭。” 可许岸忍了这么久,憋了这么多天的眼泪,积攒了这么多年的郁郁不得、愤懑委屈、懊恼和纠结,现在秦伯修突然把东西塞回他的手上,突然说他不是靠走后门才有的这一切,却不许他有疑惑,不许他流眼泪,实在是太过分太苛刻! 这能不能证明,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白费力气一般的所有努力,在片场风里来雨里去,比当助理的时候还要拼命的努力,并不全是白费? 他除了能在床上获得秦伯修的欢心,也已经用实力证明了自己是可以获得尊重和认可的? 许岸反而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我不!我不相信,三年前你还说我这样的人烂泥扶不上墙,永远演不了男一号,只配演别人的配角,怎么现在就可以了……秦伯修你就是个骗子!” 秦伯修耳边聒噪不已,眉头紧蹙,下意识伸手过去让他闭嘴,最后却只是打开了床头那盏夜光灯。 “不要把你在心里编排杜撰我的话直接说出来,我没说过这样的话,许岸。” 许岸看着手上被扔来的卫生纸,瞥到秦伯修的目光,还是拿起来胡乱擦了擦脸:“你就是那个意思……” 秦伯修拿下他的手臂,面无表情地擦掉他剩余的眼泪,以防弄脏被子,然后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许岸喊道,“你说……就你现在这样,还想着当男一号吗……” 一个字都不会记错的。 秦伯修哑然半晌,从浴室拿来打湿的毛巾,禁锢住许岸的后脑勺,从上到下整个擦了擦。 许岸抱着秦伯修的胳膊,眼睛一直睁着。 末了,秦伯修看向许岸。 许岸眼圈通红,头发乱成鸡窝,皮肤在微光下看着湿漉漉冒热气。 一点变化都没有。 如果再来一回,回到三年前,他一定不会自大地认为许岸既然触犯了他的底线,那么就和这栋房子里的其他人,乃至所有人一样,是可以放弃、隔绝和远离的。 虽然本性难移,许岸大概率永远没办法规规矩矩、不犯错误。 虽然区区七年而已。没有人离开了另一个人就活不下去。许岸想要自由,他可以成全。是他将许岸驱离了自己的世界。 但再来一回,秦伯修一定不会这么做了。 “以后我不会再说这样的话,”秦伯修把毛巾扔到一边,“多大的人了,总是哭。” 第32章 许岸还不相信一般,顶着一双浮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接着问:“那你说,我在新电影里的表现……到底怎么样?” 秦伯修俯下身,坐在床边,两手撑在许岸身体两侧:“很好。” 许岸低声问:“有多好?” 他真傻。被秦伯修带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已经十年了,还是这么傻。 这只怪秦伯修。 真不该便宜了戴林那个小子。在所有新生代导演中,秦伯修原本最看好他,这次的电影成绩确实也不错,但并非没有毛病可挑,不是处处尽如人意,细究起来,远不如秦伯修当年第一次拿奖作品的水准。作为许岸的第一部男主电影,更难以让人满意。 他们几乎脸对着脸,秦伯修高挺的鼻梁碰到了许岸的上唇,许岸柔软脆弱的小心脏似乎也被戳住了一下。他额头上有些刺挠,抬手一摸,摸到了秦伯修的头发。 紧接着,许岸眼前一黑,一个更加的柔软东西覆在了他的嘴唇上。 秦伯修吻了他。 很轻的触碰。秦伯修低下头,含糊而淡淡说:“在菲林电影宫的大厅里看完电影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 许岸也低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无意识摸到秦伯修的,这一次也不是故意,但许岸忘了挪开。 那只手很大,有修长的骨骼,将他轻轻一拉,带着惯性,他就自然而然倒了过去,跨腿靠在了秦伯修的身上。 他也许会有些许震惊,惊讶秦伯修早就盯上他了,但他还是相信秦伯修这话的。 以前无论是在片场酒店,还是工作室,还是秦伯修的别墅里,许岸陪秦伯修看自己在胶片上转出来的一帧帧影像时,尤其是看废片,只要没有其他人在,只要秦伯修判断工作时间结束了,他最后总逃不过被.操一顿。 很奇怪,有时候许岸都不明白,自己在镜头前受难的模样,难道堪比春.药,会让某人兴致大增吗? 他觉得秦伯修很邪恶,很可怕。不过秦伯修总是很忙,经常十天半个月都收拾不了他一次,他就还是有点喜欢的。 靠在秦伯修身上的许岸已经软了手脚,不知道怎么就继续亲上了。秦伯修在许岸的下嘴唇上咬了一口,有点疼,许岸叫了一声,舌头自动伸了伸,也舔到了秦伯修的唇瓣。外表看着再可怕冷淡的男人,接吻的时候嘴巴也好软。 轻微的口水声响在偌大房间里,许岸感觉鼻腔连带嘴里都有秦伯修身上的香气。 那七年形成的所有习惯和肌肉记忆,在被强行忽略压制和隐藏三年之后,终于得以重见天日,来势汹汹。 “你……你不生气了吗?”许岸满脸通红,喘着粗气。 秦伯修长臂一收,搂紧许岸的腰,看向他道:“生气。” 亲都亲完了,还是舌吻,怎么还在生气?! 许岸想着自己回头是岸半辈子,还是回到了秦伯修这个大变态身边,他都不嫌丢脸跌份了,结果这个老男人还是在生气! “你还生什么气啊,怎么就对我这么苛刻?”许岸自己都没发觉,他口中的尊称早就跑没影了,看起来并不怕秦伯修生气,他喘了口气,继续嘟囔说,“怎么就对我……对我脾气这么大?” 秦伯修撩起他身上软哒哒的墨绿衬衫,笑了,神色里根本没有丝毫不悦,也没有什么洁癖了,只有野兽捕猎成功之后的那股懒洋洋的松弛劲儿。 他贴着许岸的脸颊,沉声道:“我脾气大是因为我有资格,有实力,你呢?小岸,你的脾气都是被我惯出来的,光耍横,从来没想过后果。” 许岸老实待着不动了:“噢。”因为他下半身的裤子已经被褪到腿上。 他还是试着拿手掌按去,然后又挪了挪位置,忽略布料下被顶起来的那一大块。 许岸说:“现在后果就是,接下来两年,您都不会给我好日子过了……对吧?” 秦伯修摊开他的手指,一根根揉捏,问:“什么算好日子,这三年对你来说是好日子吗?” 许岸真的想了想,躲开眼睛,把头埋在秦伯修的脖子里,说:“不好,一点也不好。” “怎么不好?” “……就是不好。好多人骂我,我都不敢出去抛头露面了,也没有钱,浑浑噩噩的,人也变丑了。跑去试镜龙套角色,别人一听我的名字,都不要我,说不敢要……可我不能回来找你,不可能,不能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又有了抽泣声。 秦伯修皱起眉,哑声道:“你这么多年攒的钱去哪了,都给许子沐了?” 许岸被揪住了腮帮子上的脸肉,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幽暗的光线遮挡下,眼仁像小仓鼠一样黑黑的,亮晶晶:“没,没有全给,我存着了,谁舍得用啊。” 温水煮青蛙就是如此,从夏天不会热冬天也不会冷的别墅搬去小破出租屋,只是最不值一提的变化。而以前随便点点付款,刷刷亲密卡就能买的东西,从吃的喝的到玩的用的,不干洗就会坏的衣服,乃至身上的一条真丝内裤,都不可能再有。习以为常认为自己能拥有的生活,也只是黄粱一梦。许岸的存款支撑不了他妄想凭借自己再过上那七年中随便某一天的有秦伯修的生活。 第38章 他时不时都会怀念那种宛如一条米虫般的生活。 他其实没那么介意和秦伯修维持“肮脏”的关系,因为如果他不这么想,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秦伯修对他比圈里听过的任何包养故事都要好,都要干净。 但许岸如果真的爱钱,就凭他的厚脸皮,应该早就跑回来跪求秦伯修的原谅了。 秦伯修垂眼看着许岸因为做表情而撅起的嘴唇,又低头碰了上去,许岸好像还不适应,还是会闪躲,生涩得像第一次献上初吻。 “这三年你找过别人吗?”秦伯修明知故问,“一边洒玫瑰花一边扑上去。” 许岸嗫喏两下,秦伯修替他回忆他自己的人设:“在巴黎的时候,你告诉我你三年没闲着。” 许岸“哎”一声:“……还是闲了一下的。” 他说得含糊不清,有意的,因为万一……万一秦伯修身边还养过哪个他不知道的甲乙丙丁,他说自己素了三年,连裸男都没见过一个,岂不是自取其辱。 秦伯修竟然笑了笑,对他说:“好。” 秦伯修一下下啄吻许岸,许岸却感觉到不同于上面这么温柔怜惜的另一种触碰,开始唔唔哼哼叫。 许岸当初心里想,他和秦伯修分手,就是要跟秦伯修走着瞧,看看秦伯修是多么有眼无珠,居然看不上他。 他再仰面躺在床里看着秦伯修的时候心想,秦伯修的眼睛怎么这么好看,乍一看冷冷的,但现在里面好像装满了他。 最后半梦半醒间,秦伯修应该是在问他喜不喜欢,许岸枕在秦伯修的腰腹上休息,没听清楚,无意识喃喃了一句:“想,想您……” 就算这是幻觉,许岸还是想再回一次头,再做一次那个陪着秦伯修的也许卑劣的爱人。 第33章 许岸说完那几个字,几乎是祸从口出,很快又被秦伯修拉过去转了个身。 他的瞳孔从微微涣散变得聚拢,有些自然卷的头发看似蓬松晃动着,但发梢被汗水浸湿得越来越多,一丝丝黏在皮肤上。 这一次秦伯修从头到尾没再说什么话,一手握着许岸的腰,一手从侧后房靠过去卡住了许岸的下巴。 许岸的泪水总是很丰沛,尤其在这个时候,流起来就不停。秦伯修将手指抵在他的唇间,慢条斯理,不疾不徐,也不停。 许岸低哑地叫唤半天,终于不行了,眼珠子微微上窜,然后昏死睡了过去。 秦伯修拉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床上抱起,进了浴室,打开淋浴,看着瘫软躺在浴缸里的人,一起洗完了自己的第三遍澡。 虽然长年不住在老宅,但和管家说的一样,秦伯修的房间里该有的都有,包括一整个衣帽间里都是当季的新衣。许岸连洗澡清理的时候都没醒,这会儿被扒拉着穿上衣服却醒了,眼睛缝睁开,发现自己还挂在秦伯修的身上。 他再一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秦伯修的睡衣对他来说太大了,领口大敞,刚好露出那些掐痕和红印子。他缓缓抬眼,秦伯修果然也在看他那里,随后又和他对视。 “我不行了……我要睡觉了。”许岸搂紧秦伯修的脖子,瑟瑟发抖地举起投降的白旗子。 秦伯修挑眉,用宽大的手掌拍了拍他的屁股。 “唔……真的不要了!”许岸显然会错了意,他觉得真的不能再来了,不然自己就要彻底裂开,明天爬都爬不下床了,他撒开手就想离秦伯修远一点,跑去床上躺下,最好能把屁股粘在床单上不分开。 秦伯修一把把他捞了回来,掰着他的脑袋,让他仔细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大床:“床单被子都被你弄湿了,怎么睡?” 昏黄的灯光下,那本来丝滑柔软的绸面大床中间颜色深了好几块。 许岸脑子一轰隆,脸红害臊起来:“我一个人也不能……” 秦伯修放开他,不置可否,靠坐在沙发椅上点了根烟,撑着脑袋闭目养神起来。 许岸呆了两秒,现在一看,秦伯修的洁癖症不知道怎么的又发作了,大有许岸不想个办法,他今晚就会在这里坐一晚上的架势。 “别抽烟,”许岸蹲下身凑过去,拔走他的烟,嗓音沙沙地说,“要不然,我们去客房睡吧,时差都没倒完,不累啊?” 秦伯修睁开眼,许岸正好含住秦伯修的唇瓣,“啵”地亲了一下。 如此,秦伯修便欣然同意了,才稍微张开双臂起身,许岸就直接扑到秦伯修身上,让他把自己抱了起来。 这是许岸惯常会用的撒娇手段,只要跳上了身,秦伯修这个大恩人一般的存在,总不能松手眼看着他摔下去。而只要抱到了,就代表秦伯修对他总是无可奈何又心软的。 后半夜的宅院里万籁俱寂,楼道亮着夜灯,秦伯修抱着许岸穿过走廊,经过旁边一个房间,走出去几步,又转身回来推开了门。 整个二层除了秦伯修原来的房间和客房,还剩下这一个主卧,平常其实都是空置的状态,没有人住,但原封不动,保持原样。 这和秦伯修无关。 早些年,秦兆明的爱妻形象和中年丧妻的痛苦人尽皆知,这间露台风景最好、布置最好的主卧失去了它的女主人,在秦兆明二婚后也彻底尘封,被原模原样的保留下来,说是用作纪念。 对于这间房,赵婉心里有疙瘩,秦亦为了替他妈说话,也当着全家人的面表达过不满。这些不满不能发泄给一个死人,更多指向秦伯修。但秦伯修从来都没有插手老宅事情的打算,包括这间房,这个家。 在妈妈躺在病房里弥留之际,秦兆明却在酒会上第一次认识了赵婉的时候,秦伯修就早早明白了。 这些年秦伯修越来越没有陪他们演戏的心情,秦兆明渴望的亲情也不需要他来给。 许岸看着这个流光溢彩的屋子,装潢布置是有些年代感的古典风格,只是即便打扫得再勤,房间没有人住,空气里也隐约飘着陈旧的味道。 “今晚睡这里怎么样。”秦伯修拿起书柜上的相框,里面是一个漂亮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的合影。 许岸扭过头,还没有看清楚,相框就被秦伯修翻面扣了起来。 许岸皱起眉毛,小声说:“那是您小时候的样子吗,为什么不给我看?” 秦伯修托着他的屁股,捏了一把:“因为我说了算。” “啊!”许岸好像被捏疼了,近距离瞪向秦伯修,“……好疼的。” 他们一起躺在新的床上,秦伯修也已经累了,神色淡淡疲惫,但心情不错:“我捏得又不重。” 但刚刚他们才来过两回啊。许岸哼了一声,嘀咕道:“以前没有这么疼,您肯定是故意让我疼的。” 他瞥了一眼秦伯修,有点伤心了,转身平躺冲着天花板,只给秦伯修留下一个侧脸。 秦伯修说:“不是。” 许岸说:“就是。” 秦伯修捏住他的脸颊肉,低低笑起来,笑完了解释说:“是我们太久没.做,你还不太适应,那里又太——” 许岸几乎瞬间知道秦伯修接下来要说什么戏弄他,他啊啊大叫两声,翻身捂住秦伯修的嘴巴,一通下来弄得自己浑身冒热气。 但空气里总算安静下来,他发现秦伯修真的没继续说下去了,露出来的眼睛在看他,深邃如潭,仿佛带着笑意。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许岸看见了那条熟悉的若隐若现的眼纹。这尾皱纹只有笑的时候才会有,但秦伯修很少笑。 许岸可能是着了迷,最后他们变成秦伯修平躺,而许岸半趴在他身上的姿势。 昏昏入睡前许岸扒着秦伯修的肩膀,很小声地说:“秦导,我感觉您一点也没老,和以前一样。” 秦伯修脸上没有表情,反正不是高兴的样子,扬手拍了他一巴掌,说睡觉。 第二天一早,许岸还迷迷糊糊着,他被秦伯修塞进副驾驶的时候,院子里的天色雾蒙蒙的,是个阴天。 他原以为今天要陪秦伯修继续在这里待一个白天,要继续见秦亦以及其他人,看他们尴尬地和秦伯修客气,和他们一起度过这个高兴不起来的日子。而自己昨天还只是秦伯修的下属,今天就已经上过床了,身份多少有点别扭。 他不确定自己再面对秦家那群人的眼刀,会不会穿帮……毕竟秦伯修说过,他脸上藏不住事,心里想什么就恨不得立即表现出来,堪比一个大漏勺。 许岸冲着车里反光的地方努力端详自己的脸,虽然双眼略显浮肿,神色颇为困倦,但该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应该不能够被人看得出来,自己昨晚终于当0了,有过性.生活了吧?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回过神来。 现在显然无需许岸担心这些了。 徐管家是第一个发现他们要走的人,她匆匆追出来,哽咽两下道:“今天是夫人的祭日,您怎么就要走了?” 秦伯修回过身,站定半晌,拍了拍徐阿姨的肩膀,扶住她:“母亲走之后,我还在秦家的时候,一直都是您关心照顾我,我想,您不用为我感到难过,我过得很好。” 第39章 “少爷……” “以后如果有需要或困难,联系我就行。” 秦伯修很快同对方告别,上了车。 许岸忍不住扭头,看着汽车驶出庭院,看着越变越小的大豪宅和那个人影,一时间也不明白,有些茫然。 下一秒,他忽然想起什么,抓住了秦伯修的右手胳膊:“弄脏的被子还在床上,这下完蛋了!他们等会儿都知道我昨晚……和你……那个了……” 秦伯修目视前方:“徐管家嘴很严,不用担心。” 许岸彻底蔫巴了:“你当然不在乎,但我就是在意啊。因为其他人都长了眼睛,谁让我一看就是个小白脸,就像个小情人。” “徐管家不会知道昨晚你来我房间了,”秦伯修深吸一口气,对于和许岸在一起就是要经常讨论这些没营养的事情,他早已了解并习惯,“那么别人只会觉得,床是我弄湿的,可能洒了东西,可能是别的情况,和你没关系。” 许岸“哦”一声,笑了:“对不起嘛,我就是……” 秦伯修面无表情,说:“你困的话就先在车上睡。”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岸从昨晚敞开心扉彻底躺平之后,就迅速回归了自己的定位,死皮赖脸起来,“我屁股痛,别生气了,秦导,秦导……老公……爸爸——” 秦伯修直接在路边踩下刹车,把车停了下来。 许岸也被自己的这张嘴给惊到了,以前这种粗俗不堪的称呼,哪怕是情到浓时,他也是从来不敢在秦伯修面前叫的。 第34章 汽车重新启动,挨了一顿训斥的许岸不敢造次了,安静下来。 他本就没有睡够,看起来很萎靡,翘起的头发犹如一根根混乱的天线,或者是收回的触角,蔫了。虽然老公和爸爸在刚刚那一瞬都叫得顺口,但迟来的羞耻感让他有点无地自容。 他在干什么呢。 三年分别确实让他们变得不一样了,许岸不再伪装本性,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秦伯修也变得更温柔和包容。又因为有了《失恋狂想》,秦伯修在看过电影之后,也终于对他的业务能力有所改观。所以在新合约的绑定下,他们久别重逢,重修旧好,许岸更是一个饥渴加激动,抵抗不住诱惑,自然而然和秦伯修滚上了床。 但他也太容易得意忘形,得寸进尺。 其实许岸没什么好特别兴奋的,严谨一点来说,昨天秦伯修对他的介绍还只是“公司里的演员”,那么今天,不过加上一个“上过床了”和“有不正当关系男男关系”的定语就行。 被他这么称呼的秦伯修刚刚停车在路边,似乎也受到了震惊,估计这辈子都没被第二个小情人这么冒犯挑逗过。随后严肃地问许岸,是谁教他的这些。 许岸心知放肆过头了,气焰熄灭,喃喃说没有人。当然是他深夜寂寞,躲出租屋里半夜看小黄.片学的。这句没说。 秦伯修喉结滚动,让他不要在开车的时候乱说话。 车内一时间悄无声息,许岸靠在座椅上,只能用装睡熬过这种尴尬的时刻,浑身发热的温度终于一点点冷却下来。 他动动屁股,又忍不住眯缝着眼去瞧秦伯修的侧脸。 从许岸口无遮拦的那个小插曲起,秦伯修就一直是这个严肃的表情了。前些日子不敢细看,而昨天灯下黑,现在借着天光一看,就能更明显地看出,秦伯修一直都是冷白皮,因为许岸自己拍戏晒黑了,如今看着显得秦伯修更白,一股儒雅高贵的气质。 车里温度恒定,秦伯修只穿着件休闲衬衣,外套扔在了后座。他挽起的袖口下,是露出来的手表和手链。 他还是那么爱戴手链,皮革手绳配钻石镶嵌,要是硌在许岸身上,一会儿就是一串红印子。以前许岸不敢说,现在敢腹诽——其实秦导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挺骚包的,不然也拍不出那么浪漫气息的文艺片呢。 至于这好看的手链是哪个牌子的,许岸被打回人间三年,各大奢侈品牌出了多少轮最新款了,他当然一个都不认识! 许岸目光偷偷下移,看了看靠着方向盘的那一截手臂。 手肘关节位置因为皮肤薄,经常摩擦,皮下毛细血管的颜色透出来,一看就……莫名有种克制的性感,还很有力气。 算一算,秦伯修今年都三十六了,这男人是真不见老。 许岸一想到这么多金、英俊又有才华的男人还是被自己给吃到了,又觉得不错啦。秦伯修照样也回头吃了他这颗路边的小野草呢。他左右都不亏。 他睡不下去了,赶紧扭头看着窗外,开始哼起小曲。 “我们这是去哪儿?”许岸腆着脸问道。 秦伯修看了他一眼,目光也忽然微微下移。 许岸一摸胸口,才发现他早上匆匆忙忙出门,穿的还是秦伯修的衣服,领口宽松浪荡无比,稍微窝着坐一会儿,就肩线下滑,堪称袒胸露.乳,全是昨晚的痕迹。 “啊……”许岸说,“不管去哪儿,我得换件衣服才行,您说呢?” 秦伯修说:“先回兰亭山庄,我让周扬叫人送衣服过来。” 许岸一听却不情愿了似的,体贴懂事道:“您那里没有我的衣服,还是算了,太麻烦周扬哥了,怕影响不好,我还是回自己家换吧。” 他看看秦伯修,接着乖巧可人道:“您要是暂时有别的事要忙,就把我放在路边地铁口……我坐地铁或者扫电瓶回去都行的。” 秦伯修不知道他刚刚那么发..骚撩拨人,现在又装乖划清界限似的是几个意思,问道:“你屁股不痛了?” “咳,”许岸拢紧领口,答非所问道,“……没有呢。” 秦伯修打转方向盘,直接在路口回头,往另一个方向开去,紧接着慢悠悠回忆起来,说:“听顾勇说,你签了三季娱乐重新回了首都之后,一直住在四环外的城中村里了,那地方连顾勇你都不让去,为什么?” 许岸傻了,还是只会说“没有”。 令人匪夷所思,短短时间里,他最好最亲的顾勇哥,为什么把什么都跟秦伯修说了?! 他知道顾勇当年是银河影业的,秦伯修也是他的前老板,所以这次自己新戏签约的事情,顾勇才会上了套,认为和秦伯修再续前缘更有利于许岸的发展,才会直接知会公司,瞒着他和秦伯修签了约。 可这种陈茶烂谷子的小事,顾勇都这么急匆匆抖落给了秦伯修,许岸真是想不到……真感觉自己就是那青楼里的小红小绿,好像直接被卖了? “真没有别的原因!”许岸嘀咕两下,解释道,“就是那地方太破了嘛,我怕勇哥看见了心疼我,要我跟他去住,那怎么行,我才不要跟他住。” 秦伯修点了头,应该算是满意这个答案:“你不喜欢跟别人一起住?” “也不是吧,”许岸摆摆手,吐槽起来就是顺口,“他那个人当经纪人蛮好的,但平常太啰嗦了,当初刚认识的时候也没那么啰嗦,后来就我和他,他总是哎哟宝贝,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魔音缠绕,简直幻视——” 许岸顿时把话硬生生截断在中间,停下来,不说下去了。 秦伯修看向他:“幻视什么?” 许岸:“……” 不得不说顾勇是银河影业曾经的优秀员工之一,他在离开那儿之后,在帮助许岸的日子里,每次打电话或者发消息,都颇有前老板约束人的影子,生怕一个没看住,许岸就会堕落一样。 “幻视以前上学时候的老师。”许岸找补道。 没一会儿,汽车就拐进了许岸家所在的那个城中村。秦伯修果然知道方位在哪儿,一定又是顾勇给的。 四周楼房林立,高矮交错相接,密密麻麻,各种各样的单车摩托车甲壳虫汽车挤在狭窄的路边。 一连几辆横冲直撞的电瓶车从各种地方冲出来。 许岸看得心惊胆战,为秦伯修这辆一个轮子能买下一间房的车,也为担心秦伯修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会有什么感受。 他其实不希望秦伯修跟他来这种地方,看他落魄到什么样的境地过。 这里不属于秦伯修的世界。 “你这个车,也太高调了,”许岸低声说,“会不会被狗仔拍到啊,毕竟我现在是影帝了呢。” 秦伯修平常出门大多有司机,车技确实没有好到出神入化的地方,他拧了拧眉:“拍到就拍到了。” 许岸都没反应过来:“啊?” 终于找到停车的地方,就在许岸家楼下的不远处,秦伯修下了手刹,淡淡说:“花点钱和关系就能压下来的事。” 许岸凑过去问:“那以后是不是就没人能骂我了?也不会有人给我下黑稿了……” 秦伯修“嗯”了一声:“你打算怎么谢我,许岸。” 许岸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秦导,谢谢您。” 秦伯修被这么感谢了,却冷着脸,眉头拧着,忽然说:“你说顾勇一直叫你宝贝。” 第40章 许岸大感不妙,看得出秦伯修这是一路上都心情不爽,在挑他的刺了,而他们现在的关系就是这么脆弱不堪、疑窦丛生。他顾不上那么多,仰头抱住驾驶座的秦伯修就亲了一口,献吻道:“这么谢行不行,我明明是您一个人的宝贝呀。” 他当完秦伯修一个人的宝贝,作为这城中村一户的东道主,拉着秦伯从宾利车上下来,左顾右盼地将人往自己家里请。 刚走到楼道口,眼看蹲守在里面的许子沐起身窜出来的时候,许岸骤然停住片刻,下意识拉着秦伯修的胳膊,他挡在两人之间,让秦伯修往自己身后站,好像害怕许子沐和秦伯修有任何接触。 第35章 许子沐第一眼就看见了许岸身后的秦伯修,再看着挡在这个男人前面的许岸,他顿时站定,冷笑一声,仿佛气极到无话可说。 虽然许岸比许子沐大了那么几岁,说是他哥,但可能是青春期的营养没跟上,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许岸的个子早早就比不过许子沐了。两人一起走出去,没有人会觉得长得矮的这个是哥哥。 就他这捉襟见肘的身高,也不知道能挡着什么。 “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许岸。”许子沐开口道。 许岸忍不住心虚,直接略过他的话:“你怎么来了?” 自从许岸突然之间闪耀巴黎红毯,许子沐就在隔着时差联系他。 他属实是一鸣惊人了。在弟弟弟媳面前,他这三年来一直都是被抛弃的小情人人设,青春和肉体都赔进去了,却还是落了个穷困潦倒、一贫如洗,再也不能翻身。 这其中确实有欺骗的成分在。 比如很早以前,许岸每个月赚了多少、存了多少,许子沐一问,他就会说。但秦伯修后来告诉他财不外露。兜里还剩多少钱,就相当于底裤的颜色。他从此也就学会了欺骗自己唯一的弟弟。 依照顾勇早前的嘱咐,许岸也确实瞒着他们不声不响地去拍了戏,然后在半个月前飞去了巴黎。 所以许岸能理解许子沐生气的心情。 他并非是自己飞黄腾达一朝得势就要一脚拽开至亲的人,所以在许子沐和弟媳唱双簧般的围攻下,他在拿下影帝的那个晚上,就给许子沐转了笔钱过去。 这一次是许岸自觉理亏,虽然自己拿下的奖杯还没有转化成实质性收入,但他作为哥哥,终究是会对许子沐心软的。 许子沐研究生毕业后留京工作,结婚时的婚房都是租的,后来凭借许岸在那七年里的接济,他们也在首都买了房,高工资一大部分都用来还了每个月的房贷,日子过得不算宽裕。 但说回老家去,没有人不羡慕佩服。 当明星的许岸提供满足大家八卦欲的饭后谈资,而名校高材生许子沐成为家家户户父母口中的别人家孩子。 前两年许岸看着太惨,许子沐还算有点良心和亲情,答应了不再找他哥要钱。逢年过节,两兄弟终于有时间一起回老家扫墓,再聚着吃几顿饭。 许岸背井离乡来到首都这么多年,也只有离开了秦伯修和娱乐圈,回到自己原本该待着的地方时,才能和已经长大的许子沐多见几面,在酒后说说真心话。 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珍惜自己为数不多还拥有的。 他还是说他不嫉妒许子沐,但也还是不肯承认,这么多年他愿意做别人眼里的扶弟魔,只是希望得到一种认可而已。 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人认可过他。 只是许岸以为转完账就还和以前一样,万事大吉了,他没想到许子沐还会来找他。 许子沐好像还没有从许岸骗他的事情里缓过来。 难道是嫌弃钱太少? 许子沐接着又冷笑一声,质问许岸道:“我是你弟,什么时候来找你难不成还要预约吗?因为你现在又扬眉吐气了,背着所有人重新攀上高枝了?” 秦伯修很快皱起眉头,先是垂眼看着站在自己前面的,显得小小一只的许岸。 其实许岸这副又有点怂,又要挡在他身前的模样,看着很可爱,秦伯修不介意让他尽情发挥,学着独当一面,当一回亲自教训弟弟的大男人。 许岸果然气红了脸,怒视着许子沐:“我去拍戏,还有这次去国外是没有提前告诉你们,但那也是为了保密!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他紧紧掐着秦伯修的手臂,只希望许子沐不要再说了,“你先回去,子沐,到时候我再、哥再找你聊。” 许子沐问道:“为什么现在不能聊?你住在这里的这几年,哪一次不能聊?” “现在是因为他在这吗?” 许子沐早就瞥见了秦伯修朝他刺来的眼神。那眼神仿佛事不关己,但对他是全然的俯视和不屑一顾。 许岸强自镇定,都不敢回头去看秦伯修,他自顾自介绍道:“这是秦导,他来……他就是送我回来。许子沐,你要是缺钱,我晚一点再转给你,你能不能——” 许子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伸手就往许岸肩膀上一推:“在你眼里,我就只能是为了钱来找你吗,哥?” 这一推直接将许岸推去了秦伯修怀里。秦伯修顺势搂着许岸,一把拦住许子沐,无声警告了回去。 可这一推也让许岸顾不上遮住自己的领口,那些伤风败俗的印记顷刻间暴露在青天白日里。 许子沐直接愣在原地,直直不动了。 许岸都不用低头去看,立即走光了一般攥紧领口,气急败坏地想要朝许子沐还手,可也许是他太着急,这一下又弄得他倒在秦伯修身上,心态崩盘了,腿和腰竟然都使不上力气来。 “我要是早知道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当年宁愿一分不要!” 许子沐是在这两年的饭桌上和一杯杯啤酒里听出来的,许岸所谓当演员风光的那些年,赚到的那些钱,其实全靠那个叫秦伯修的大老板。 而许岸这些落魄潦倒、痛苦不堪的时刻,也全都拜秦伯修所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许岸的人生目标变了,开始对他这个亲弟弟都有所保留,而永远只在为另一个男人气愤、伤心和埋怨。 迎着秦伯修沉默但始终存在的目光,许子沐感觉自己才是被秦伯修和那些充满铜臭味的金钱狠狠羞辱的人。他从小所信奉的优绩主义,仿佛在这一刻被践踏了个干净。他引以为傲的人生轨迹,由此可以获得的一切,竟然不如许岸和金主重修旧好来得痛快。他被凌空扇了一个巴掌,不知道是觉得丢脸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可这样的愤怒,却不能冲着一言不发的秦伯修。 许岸确实是冲在前面的那个人,他连音量也控制不住了,更不在乎周围还有没有别人,脑中血液直突头顶:“许子沐你什么意思,我的钱怎么来的?!我是你哥,爸妈走后我十几岁就出来打工供你上学!你说我的钱怎么来的,那都是我努力来的!你要死是不是!!!” 秦伯修心中一紧,早已把情绪失控的许岸架在双臂之间,脸色也彻底冷下来,试图直接带他离开。 “我没跟你说以前,以前你怎么样我都清楚,我他妈什么时候说你了!”许子沐却继续道,“我问的是你现在!你怎么还跟他在一起啊,啊?你忘了去年过年的时候自己怎么说的了?你就那么狗改不了吃屎?就那么喜欢受男人的虐?你他妈就那么犯贱要喜欢他吗?!” 整个世界仿佛都停滞安静了一秒。 许岸骤然僵住,直接被气红了眼睛,大叫一声:“许子沐,你给我闭嘴!” 他吼完这一句却不会说话了,六神无主,缩起肩膀连秦伯修都要躲避开。 趁着秦伯修怔愣的片刻,他一把挣脱秦伯修护着他桎梏他的双臂,迈步往前冲去,把许子沐用力一推,然后闷头冲上了楼。 一阵急促的哒哒脚步声掠过楼道,再是砰一声响。 许岸回到了能容纳下自己这具身躯的出租屋里,背对着门停了一会儿,终于放声哭了出来,比昨晚在秦伯修的床上还要哭得惨烈大声,恨不得流干自己所有的眼泪。 楼下的秦伯修很快反应过来,抬腿只打算上楼。 对于许子沐,他依然没什么好说的。他也没这个兴趣替许岸管教弟弟。只是今天过后,恐怕还是得让许子沐知道最基本的尊卑秩序和礼义廉耻。这样自命不凡心比天高的优等生,秦伯修见过很多,多如牛毛,但他不相信许子沐对待自己的上司和对待自己的哥哥会是一个态度。 光靠许岸这么个天真无邪的废柴点心,这辈子都玩不过许子沐,扶弟魔的头衔也得背一辈子。 许子沐见秦伯修要直接上楼,竟先拦住了对方的去路,微微笑着咬牙道:“秦先生。” 秦伯修目视前方片刻,才缓缓垂眼扫向他。 “我哥他只是个不够聪明的普通人,三年前你已经让他认清了现实,他也成功得罪了你,”许子沐道,“那些被封杀的新闻报道难道是假的?现在重来一次,秦先生不过是想证明自己权力在握,可以顷刻间让人摔死,也可以把人重新捧高,对吗?” 第41章 秦伯修皱着眉:“你这是在为许岸说话?可他刚刚已经让你闭嘴了。” 许子沐挺直腰杆:“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过他,和我们一家人。他要是真的想被你包养,真的要你那些臭钱,他就不会离开你。” 秦伯修“啧”了一声,淡淡道:“我和许岸不是金钱交易关系。” “即便你是他弟弟,我也不能保证还和当年一样,容许许岸继续宽容你。你明白吗?” 许子沐脸色泛白:“你什么意思?”他还是想证明许岸的清白,或者是他自己的,更重要的,终归也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尊严,“我哥他不会丢下我这个弟弟,永远不会,你们在巴黎的新闻我都看了,他更不可能为了你改变什么——” 秦伯修理了理手腕上的表带,扯起嘴角,哼笑道:“你哥他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很容易被人欺负,身边全是下三九流品行不端的人,就比如你。亲弟弟都如此,许岸他改不改也就算了。” 许子沐捏紧拳头,目眦欲裂地看着秦伯修侧身越过他往楼上走去。 第36章 许子沐很快走了,秦伯修上楼之后给周扬打了个电话。周扬主要负责处理老板工作上的内容,解决许子沐并教他如何闭嘴别惹麻烦这种事,交给其他助理去办即可。 这会儿是工作日的大清早,楼道上下变得非常安静。 秦伯修听声音留意过楼层和方位,到了五楼,他收回手机,敲响了左边的铁门。 眼前是斑驳的墙灰,各色牛皮癣广告,以及两张贴在门旁边的小纸片。 【不要在门口贴广告,谁再贴谁是狗】 【不要在我家门口扔垃圾和跳绳,少爷小姐们这里不是大平层也不是大别墅】 秦伯修看着上面一笔一画火柴人一样的字迹,笑了笑,伸手摘下这两张纸条。连带着揭下几块墙皮,秦伯修拧眉挡了挡鼻子,后退一步躲开灰尘。 他又咚咚敲门,感觉门里一片寂静,是熟悉的许岸在装死中的感觉。 “小岸。”秦伯修出声叫道。 已经站在门前猫眼里往外看的许岸顿时一激灵,胸口抽抽两下,起伏更大了。 他抬起胳膊擦了擦脸,撇开脸上的眼泪,赶紧遮住猫眼,不再往外看。 “……谁啊?”他现在不想开门,一开口是拒绝见面的态度,可惜尾音粘连劈叉,透过铁门传出去,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是我,”秦伯修只说,“让我进去,好不好。” 虽然听起来非常礼貌温柔,但这根本不是一个表示请求的问句。 一想到昨天晚上秦伯修也说过这样的话,而当时的秦伯修要进的是哪里,许岸就脑袋一热,浑身冒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秦伯修的,都没来得及脱。 其实,如果秦伯修没有亲自开车送他回来,刚刚楼下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话,就不会被秦伯修知道。 可是现在都已经知道了。 退一万步说,把自己的金主关在门外都是很不理智的行为。 咔哒一声,锁舌弹了开来。 秦伯修看着微微打开了条缝的铁门,没有等到门缝继续变大,以为许岸还在犹豫,只好试着推门。 许岸早已经转身进去,听见后面的关门声,心里又是一阵紧张和哀鸣。 这是一间很普通也很小的两室两厅,没什么装修痕迹,地板砖上的水泥美缝都有筷子粗,但生活痕迹很多,看起来乱糟糟的。而许岸这会儿算得上非常勤快了,一个人在屋子里忙忙碌碌,背着身收拾茶几上的外卖、沙发上的衣服还有小餐桌上的各种纸盒塑料和垃圾。 但东西总有收拾完的时候,许岸也知道自己这样背对着秦伯修看起来很傻很蠢很尴尬。 他用力把手里的垃圾扔进塑料桶里,闭了闭眼,一转身—— 秦伯修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近在咫尺,正低头看着他。 “别收拾了。”秦伯修拉过他的手说道。 被他收拾过的地方其实还是乱七八糟的,估计在对方眼里和毛坯房差不多,而多了一个秦伯修,这屋子就显得非常拥挤不堪。 许岸看见秦伯修有点无处下脚的样子,眉毛一蹙,声音沙哑丧气地说:“都说了要你别来,别来,是啊……我就是这样一塌糊涂的人,过着一塌糊涂的生活,你都看见了!” 他一边说,一边眼里又涌出水雾来。 秦伯修直接推着他后退到沙发上,他脚下生了根,不太配合,秦伯修拿手掌托住了他的下巴,叫道:“小岸,过来。” 许岸最终不情不愿地坐下了,和秦伯修挤在那张他以往最爱躺尸的单人破布沙发上,只是偏着头,也不管肩膀锁骨早就露在了外面,自顾自抽抽嗒嗒的,一副不愿再为五斗米折腰的固执模样。 秦伯修眼神扫过他的上身,伸手将他的脑袋掰了回来,另一只手掐紧掌下的那截腰肢,按了按道:“这是谁家的宝宝,吵架吵输了也能哭成这样?” 许岸腰上被按得又疼又酸,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反驳道:“谁吵架吵输了?” “那你哭什么,”秦伯修接着搂上他的腿,并拢,把人往上提了提,“因为你还在给许子沐转钱的事被我知道了,因为你觉得被我看见自己过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很丢脸,还是因为想起了自己是怎么受我虐待,想起了我让你伤心的事,嗯?” 从头到尾,秦伯修说得好像都很平静,语速适中,低缓轻和。 “没、没有……”许岸呐呐出了声。 他心跳如擂鼓,靠在秦伯修的身上,发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好像永远长进不了了,还是那么容易失措…… 许岸忽然觉得坐得有些别扭,屁股被什么硌着,他忍不住动了两下,却立即被秦伯修拍了一巴掌。 秦伯修在他耳侧上方说:“乖一点。” 那双眼乍一看乌沉锐利,却不怎么凶。许岸还是怵了一下,稍微老实下来。 秦伯修接着对许岸说:“你是因为我才会哭的,对不对。” 这一下却又直直戳到了许岸的心脏里。对啊,他就是因为秦伯修才哭的,他过去三年所有疯疯癫癫的行为,他反复无常的心情和举动,他的仇视和埋怨,都是因为秦伯修。他一直不愿意去想,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许子沐倒是把他骂透彻了。他一个最不该动心的小情人,居然喜欢上了自己的金主。 他信誓旦旦说过不会再和秦伯修有任何交集了,可是现在,就此时此刻,他还是忍不住要喜欢他。 这原来就是许岸最应该哭的原因。 许岸感觉自己就是那被逼上了梁山的好汉,嘴角一撇,像哭又像委屈苦笑地大声说:“是的是的是的!秦伯修,这样你满意了!你们都逼我,都看不起我,我知道——” “小岸,小岸。”秦伯修在叫他。 “好马不吃回头草,可我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许岸继续叫嚷,像条泥鳅一样在秦伯修手里滑来滑去,想挣脱开来,“你一夸我我就忍不住上钩了,我就是不要脸地叫你老公和爸爸,就是喜欢被你包养——” 秦伯修沉声打断了他:“我不是在包养你,许岸。” 许岸怎么也挣脱不了,直接累得栽在秦伯修怀里气喘吁吁,大脑一片嗡鸣。 “你也不喜欢被我包养,你只是喜欢我而已,对吗。”秦伯修低头,拍了拍他的脸,然后看着他笑了。 许岸再次涨红了脸。 秦伯修说:“说话。” 许岸哭丧着脸:“那你要怎么我……” 秦伯修不太高兴地看着他:“你先叫我。” 许岸干巴巴开口:“老公。” 他的嘴唇顷刻间被覆盖住了,触感干燥而柔软。可是下一秒,刺痛传来,秦伯修含着他这张让人无可奈何又爱又恨的嘴咬了一口,惩罚性很强:“我以为你昨晚就应该知道,老公也喜欢你的啊。” 这话依照他们以往的关系,可以理解在调情的范畴,但秦伯修以前不会这么讲,许岸还是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朵里。 许岸的嘴巴紧接着惊讶地一张,猝不及防磕到秦伯修的牙齿,嘴角瞬间开了道小口子,破了。 这时候他变得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依然想要起身。秦伯修滚动喉结,缓缓也放开了他。 但他没有站起来,只是挪到了一边去,好像两人急需冷静一下,防止刚刚那些话影响了他们十年如一日的关系。防止双方,或者说秦伯修没有了后悔的空间。 秦伯修等他在旁边捂着脸躺了一会儿,捏着他的耳垂揪了揪,在许岸看不见的地方面无表情低声道:“我说我们不是包养的关系,你想好了吗?” 许岸缩缩肩膀,小声说:“这样……这样不太好吧,秦导。” 秦伯修没有说要他想好的是什么,但他显然已经明白,现在不是在装傻,而是在矫情。 秦伯修笑了,幽幽叫他:“许岸。” 第42章 许岸转过脸来,矫情得默默无声地流了眼泪下来,说:“您、您以前在我努力做得好的时候,也说过很喜欢我的,就是在床上的时候,可那又算什么,我不还是没名没份……你又不爱我。” 许岸最初只想要秦伯修的一个可怜,后来投怀送抱,原本想要的也只是钱和事业。大概钞票和事业都太冷冰冰,许岸天分不足,又太过孤单,要来要去什么都要,却要不明白,最后真正想要的,竟然是从不敢说出口的秦伯修的爱。 秦伯修没有见过这么傻的人,连带认为这爱也很傻,但还好,许岸终于让他知道,也开口找他要了。 第37章 秦伯修大手一捞,重新把人捞回来。许岸没办法,本来就累坏了,整个人不得不软得像没骨头一样,顺势跪坐过去,两条腿紧贴在秦伯修身体两侧。 两人到了这个年纪,分分合合在一起十年了,没想到还要来讨论这些别人十几岁就会讨论的东西。 显得有些违和,还幼稚。 秦伯修抹了抹许岸的眼睛,指腹摩挲着他温软的脸蛋,说:“我要是不爱你,你现在还有机会坐在我腿上哭吗,宝宝。” 这声音磁性低沉,可惜秦伯修现在叫他宝宝的语气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因为称呼变了,代表着突破了那最后一点点安全的界限,代表秦伯修不打算再对他客气,会做得更多,这比叫他许岸的时候还要让人紧张。 许岸攀上秦伯修的手臂,虚虚握着:“喔。可你万一,就是可怜我呢。” “比你可怜的人那么多,在影视基地讨生活的人那么多,娱乐圈里想走捷径的小明星也那么多,我偏偏可怜你,”秦伯修握住许岸的掌心,“你最好动动脑子好好想,是为什么?” 许岸的手掌直接被捏得没了血色,有点疼。他抽噎两下,冥思苦想说:“……因为我长得好看啊?” 秦伯修只好笑了,又冷哼一声严肃道:“重新想。” 许岸眼看着秦伯修不笑了,胸腔里的玻璃心里骤然一弹,为难地抿抿嘴:“因为我演技特别好?” 秦伯修说:“许岸。” 许岸没办法了,低声道:“难道是因为你爱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两个字几不可闻。 屋子里寂静无声,轻柔的光线从窗口投进来,空气中的灰尘仿佛都停止了飞舞。 秦伯修深潭般沉静的眼眸凝视着许岸,许岸短路的脑袋霎时间通了,心口流过温热的潮水。 他即便脑子不清楚,但潜意识下的行为从不骗人。 到了此时此刻,他当然能想明白的,他知道自己一直是被特殊对待的那一个了,他一直在侥幸又侥幸地使用自己的特权。因为无论自己怎么为非作歹,上蹿下跳,秦伯修好像都不曾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残酷和无情。 这到底是什么? 许岸从来没有真正逃跑成功过。闹得惊天动地,仿佛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了,但现在一看,从头到尾看起来都像在调情。 即便把这定义成是对宠物的优待,对小情人的骄纵,或者是对亲手塑造的作品的宽容,都无法解释,当许岸以为自己变成了秦伯修最讨厌的模样的时候,为什么秦伯修依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这间简陋平凡,一塌糊涂,但容纳过许岸所有的真实情绪,所有喜怒哀乐的小屋里。 这一次是秦伯修来到了他的世界。 秦伯修对许岸说:“没有难道。” 许岸睁大了眼睛,像复读机一样重复:“没有难道。”是因为秦伯修爱他。 不知不觉中溺爱了一个坏孩子,于是秦伯修也负有修理好他的责任。 秦伯修看着他不开窍的样子,凉凉开口:“当初你往我身上扔花瓣的时候,我真该把你直接扭送给警察。” 许岸扶着秦伯修的胸口,不同意道:“可我又没有犯罪。” “可你找我上床,让我包养你的时候,也不爱我吧,许岸。”秦伯修垂着眼陈述。 许岸脸颊透红,定定看着秦伯修,还有点难过的样子,又像被拆穿了自己妄图藏好的卑劣,变得抬不起头了。 可他的卑劣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否则他们就不用绕圈一样原地绕这么多年,还是纠缠在一起。 他终于认识到自己到底已经拥有了什么,眼睛很热。他忽然摆出一个笑脸,巴巴凑到秦伯修跟前,脑袋抵着秦伯修的脸侧和下巴,哑声说道:“可是我又没有和别人上过床,只和你这样了,因为只有你心疼我,对我好,我会找你,就是喜欢的啊。虽然有时候尤其是拍戏的时候您总是很凶,但为了待在你身边,我可以忍受,也一直在努力的……” 秦伯修巍然不动。 许岸继续说:“我也爱你啊,老公,我只是不敢……” 他抱着秦伯修:“就像我根本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叫你老公,在车上的时候我这么叫,你也凶我,显得我这个人老大不小了还很不要脸一样。” 秦伯修滚动喉结,再次重申道:“我没说不喜欢,只是让你不要在车上说。” 许岸稍微抬头,伸手指在秦伯修的一边嘴角上,往上推了推,然后贴在秦伯修耳朵边用气声说:“我知道了嘛,不在你开车的时候说,那在现在这么叫您行吗,爸爸——” 许岸迷瞪着眼,脸上有些泪痕还没干,几根自然卷的头发茸毛蹭得人心窝发痒,他也还是那么会撒娇。 秦伯修平静两秒,很快勾起嘴角泛上笑意,似乎拿许岸没辙,淡淡说:“这样不太好吧,许岸。” 许岸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秦伯修还要学自己说话来打趣他,他以为自己已经够能折腾,终于急了:“没什么不好的!” 他们已经不是包养的关系了。 秦伯修说:“那你再叫一声,叫好听些。” 许岸心里千回百转,感觉自己说的那些话确实总是比较俗气,土土的,他只好红着脸叫了秦伯修一个洋名:“daddy,这样好听了么。” 转瞬之间,许岸心里跟着一抖,身体就腾空离开了沙发。 秦伯修单手托着他,直接抱着他走进了房间,两人来到许岸床边的时候,被褥下的一个东西直接硌在了中间。 秦伯修一边叫许岸自己换衣服,一边伸手去拿。 许岸看着秦伯修从被子底下摸出了自己抱着睡的影帝奖杯。 趁此时机,他手忙脚乱地从枕头下掏出揉成一团的睡衣穿上,迅速躲进被子里:“今天这么早起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好困啊。” 秦伯修拎起他脱下的西服外套,和奖杯一起放在凌乱的床头柜上。 床头柜上摆着的基本杂志还没收,秦伯修只是随手一翻,露骨夸张又淫秽不堪的画面直直闯入眼底。 那是许岸闲来无事睡前看看的小黄漫! 其中却又夹着几张散落的秦伯修在片场的照片,不知道多少年前被拍的了,身影模糊,像素很低。 许岸把它们夹在黄图之间,是拿来看还是干什么的,是男人应该很容易懂。 这地方存在了太多雷点,许岸瞬间被吓出冷汗,扑过去一抢一捂,扬起还泛红的眼尾看向秦伯修,真是楚楚可怜。 紧接着许岸掀开被角,带着央求主动邀请道:“如果不忙的话,要不要先一起再睡个觉,老公。” 秦伯修到底松了手,放开了许岸誓死守护的那几本黄书和照片,瞧着许岸心虚地收起它们。 他又看了看表,脱下外套,刚一躺下,怀里的人就钻了上来,在他面前闭着眼睛。 许岸一副累坏了要睡了的模样。 坏孩子其实不需要修理,只要知道秦伯修也爱他,他就永远是最乖的,唯一的那一个。 第38章 许岸确实累得够呛,枕着秦伯修的胸膛就一秒入睡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连嘴角都是微微上翘的,无意识抬手一摸,感觉还有些潮湿。秦伯修偏头看他,玩了一会儿他的头发,手掌在那薄薄的后背上轻抚,半晌终于推着他的脑袋,把人推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两人补完觉起了床,许岸先去洗漱,回来就看见秦伯修已经穿上外衣,身形挺拔背影高大,在他的屋子里溜达,手里正夹着许岸那叠杂志里的那几张纸印照片。 许岸的房间里没什么好看的,他住了三年,里面没摆几件值钱东西,衣服都是便宜衣服,收捡得相当潦草,用秦伯修的眼光来看,就是相当标准的一个狗窝。 在这里,秦伯修无意批评许岸,但以后,许岸肯定不再有机会如此堕落。 许岸从前其实很喜欢买漂亮衣服,虽然他在审美这块没有太高造诣,出门穿什么也受制于秦伯修的指点,但他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能自由一阵子,对着那些精美小垃圾买买买的手根本停不下来。 那时候东西再多,他都不敢乱丢乱放不收拾。 秦伯修在想,这也是他逼迫许岸,让许岸觉得他喜欢折磨人、难相处的一点吗? 第43章 懒惰和混乱,也有可能是一个人的天性。至少是许岸的。 可能只要衣帽间够大,衣柜够多,再多请几次家政阿姨,这些问题就能迎刃而解。所以秦伯修并不需要操心这些,许岸其实也用不着改变自己压抑天性。 “你,干嘛拿我的东西。”许岸瞥了瞥自己的屋子,厚着脸皮赶紧把黄漫杂志塞进抽屉最底下,弱弱嘀咕。 秦伯修闻声转身经过他,手掌抚摸着许岸的脸颊,指尖从那双肿泡眼上掠过:“这是我的照片,私藏着拿来干了什么,我都还没审你。” 许岸略有忐忑,说:“你还要审我啊?” “不用,”秦伯修笑说,“你这个人吧,不用审都知道。” “哦,所以你要把照片都没收了,因为我这是在亵渎您,对吧。”许岸棒读一番,毕竟那几张照片陪了他无数个日夜,抱着一种护犊子念旧的心态,还有被揭老底的羞耻感,他不太开心,还想挣扎。 秦伯修瞧着他道:“你以后用不上照片了,知不知道?” 许岸咽了咽口水,更害臊了,果然又喜欢得寸进尺:“我不管,你要是不还我照片……就赔我点损失费,把过去三年的不愉快都买断了!怎么样?” 秦伯修问:“那你打算付出点什么,小岸。” “我昨晚已经付过了……”许岸转念一想,觉得不对,这样说的话还是很像钱.色.交易,他急眼道,“我都重新开始跟你谈恋爱了,是谈恋爱吧,秦导,还是老公呢……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成交。” 秦伯修捏紧了他的脸,淡淡说:“都叫老公了,还只是谈恋爱么。太笨了。” 许岸眼看着秦伯修走出房门口那道低矮的门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隐隐有点疼,还有点烫。 他心慌意乱地跟在后面,一路跟去了厕所门口。 洗手台上已经摆着许岸刚才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新牙刷和毛巾。 许岸颇有献殷勤邀功的意思,虽然他还不太习惯谈恋爱或者更夸张的那种关系,人都有点晕乎,但他毕竟和秦伯修一起同居过好几年,大老板身上有几颗痣他都一清二楚,哦不,现在是他的老公了,所以该怎么相处,那都是刻在肌肉记忆里的。 秦伯修在许岸的“强行”陪伴下洗漱完了,一边解皮带扣一边回身看向他。 许岸呆愣在原地,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和秦伯修对视之后,有种茫然询问怎么了的感觉,又不自觉朝秦伯修笑起来。 “上厕所你也想进来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了,许岸。”秦伯修招手轻拍他的耳侧。 许岸眼神自然而然下移,顿时反应过来,扭头就跑回了房间里。 等他坐进宾利车的副驾驶,而秦伯修还在重新搜索导航,打算先带他去吃东西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正午。 许岸终于换上从巴黎带回来的那两套高定套装之一,刚好是素色低调的款式。所以也不是他非要摆阔露富彰显自己有老公了,而是合身又适宜的只有这个。阳光把他的衣服照得波光粼粼,脸上也闪着绒绒金光,眼睛稍微消了肿,睫毛一簇簇低垂着,投下浅淡柔软的阴影,有种深谙世俗和取悦攀附高雅之道,但又和哪头都沾不上边的清澈感。 他在低头看手机,表情暗含纠结痛苦,但又装得很轻松似的,时不时抬头瞥两眼秦伯修,说:“许子沐他……他没有在我走之后跟你说什么,冒犯你吧?” 秦伯修拉了拉安全带:“没有。” 许岸又划拉手机:“那我手机里……怎么他们两口子的微信和号码都没了……” “嗯,”秦伯修说,“我帮你删了。” 许岸霎时扭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密码?” 汽车已经缓缓驶出这片窄得离奇的街道,秦伯修开得也比来的时候熟练,他在红灯路口刹车,看了一眼许岸:“不是一直都是四个零吗。” 许岸想想也是,他的密码一直都是这么简单,因为方便,只不过他没想到以前的秦伯修就会留意这些,他以为秦伯修对无关痛痒的事从不在意,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不会被知晓。 “哦,”许岸说,“绿灯了,可以走了!” 他对秦伯修知道他手机密码这件事的反应,居然比知道秦伯修删了许子沐他们的联系方式的反应还要大。 秦伯修指关节轻敲方向盘,说:“你现在拿了影帝,之后马上就要进组,许子沐就暂时别联系了,有什么情况我会帮忙转达,我感觉你现在应该也不想见你弟弟,对不对?” 许岸确实仍然不愿意回想早上他们吵架的场景,他愤愤说:“我现在没有他这个弟弟了,老公,你看着办就好,我都听你的。”这里面当然还带着些许甜蜜的讨巧。 许子沐当时那些话,毫无疑问已经足以触到秦伯修的霉头,如果许岸继续拎不清,生完气又腆着脸去心疼弟弟,那才叫做没心肝又没脑子。 他多少也会心凉,发现被最亲近的人误解和指责是这么难受。 许岸现在觉得更重要的是,自己可能得重新认识一下眼前这位秦大导演。 秦伯修见他满口答应,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车窗外天空蔚蓝长云滚滚,没一会儿,城市里的高楼大厦逐渐远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成片青翠的松柏树。 许岸推门下车,跟着秦伯修走进陵园入口。 这时已经是下午,陵园里没什么人,他们最后在位置最好、环境最清幽的那块墓碑前停下。许岸站定片刻,和秦伯修的目光一齐投向前方,看见了他在那间卧房里只看过一眼的温婉女人。 遗照上就是秦伯修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她仿佛也在目光柔和地凝视着他们。 这是秦伯修第一次带别人来见她。 往年秦伯修也从不跟秦家人或温家那边的亲朋戚友一起来这里,有时候他可能在外地,忙着拍电影或采风,也不一定就在这天过来。思念不需要靠特定日子和时间来计算。 许岸捏了捏手指,后背被秦伯修轻轻拍了一下,他上前两三步,将手里的一束彩色小雏菊放在了大理石墓碑前。 “妈,这是许岸。”秦伯修开口道。 许岸根本没想过秦伯修今天就会带他来这里,这进度会不会太快了? 他紧张得心脏都绷紧成一只气球似的,吞吞吐吐自我介绍:“我是小岸……第一次来见您,希望您别生气。” 秦伯修拉回他的手攥在身侧,许岸反而很拘谨,不敢在温女士的面前牵她儿子的手。在妈妈面前,多大了都是做小辈的。许岸在秦伯修面前还敢张牙舞爪,这会儿却生怕举止不当。但他挣脱不开手,扭捏两下靠秦伯修靠得更紧了。 秦伯修看着那定格在比自己还年轻的妈妈的脸上,看着那慈眉善目的宽容,对她说:“您能看见了,我现在过得很好,放心吧。” 许岸渐渐安静下来,被秦伯修看了一眼,跟着用力点了点头。 第39章 许岸跟着秦伯修下车又上车,对于接下来他们要去哪儿,他太不清楚,也没有任何意见想要发表。 他可能还是默认自己应该和往常一样,回自己的狗窝睡舒服的觉。 但秦伯修不开口,他不敢说自己该回去了,即便两天前顾勇叮嘱过,从秦导那里回来了第一时间要去找他。许岸心想,有什么问题也别找到他的头上,反正现在天大地大,秦伯修说的最大,顾勇别想再教训他。 可秦伯修迟迟不发动汽车引擎,很忙似的,一只手靠在方向盘上处理着手机信息。 许岸晃了晃身子,问道:“那个,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秦伯修说:“晚上带你去吃饭,不过现在还早,你想去哪里?” “我……”许岸趴在中控台上,讷讷眨眼,“我能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还是很累。” 秦伯修看他一眼:“那回家睡觉?” 许岸嘀咕道:“回哪个家啊……” 秦伯修放下手机,靠在方向盘上稍微俯身偏头,仿佛把许岸打量了一个对穿,笑了笑说:“跟我回兰亭山庄的别墅,回我们的家,好不好?” “唔。”许岸不是很爽快地努努嘴,没有立即答应,略略矜持拿乔起来。 想想前两天,他跑去兰亭山庄的门口受了一番怎样的磋磨,就忍不住想,秦伯修明明是生他的气的,为什么这么快就原谅他了……因为秦伯修也是爱他的吗。秦伯修没有说谎来哄他的理由,许岸愿意相信这个,只是不太心安理得。 “你当初种下的苹果小树苗已经长大了,”秦伯修接着说,“你留下来的所有东西,也都还在,你不想回去看看吗。” 许岸眨不动眼睛了,清澈透亮的瞳孔里映着秦伯修的影子。 原来前两天他在庭院里看见的那棵就是苹果树吗,他不知道苹果树的叶子长什么样。当初他心血来潮把盆栽里的小苗种在院子里,感觉那和野草没什么两样,和花园里其他珍贵花卉相比,是那么不起眼。他再也没有管过它的死活。 第44章 可能在这个世界上,秦伯修比许岸更了解他的苹果树,就和秦伯修也比许岸更了解许岸一样。 许岸很喜欢被秦伯修抱在怀里睡觉的感觉,不想一个人胆战心惊了,他小声说好。 秦伯修按下手刹,启动这辆载着许岸的汽车,重新开车上路。 “那是从今天晚上开始就去吗?”许岸冷不丁又问道。 秦伯修挑眉:“当然了,许影帝,你还想抛下我,去过一晚最后的单身生活?” 许岸最讨厌别人叫他许影帝:“哦,秦导演,那我还是要先回城中村一趟……我还有好多东西在那里,有我的影帝奖杯,还有我的裸男杂志——” “没问题,”秦伯修平视前方,轻笑一声,“小岸,如果你想要,杂志不会没收你的,我还不至于这么小心眼,连这些东西的醋都要吃。” 眼见挑衅不成,许岸也自觉没趣,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过路单车叮铃铃的响声萦绕耳边,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烟火气息,没过多久,秦伯修将车重新停在了城中村单元楼楼下。 许岸只需要收拾好自己最要紧的东西,一个行李箱就能装满,如他所愿,他最宝贝的奖杯、陪了他很多夜晚的杂志、拍摄《失恋狂想》时的剧本文化衫和小玩意,以及几件旧衣服,都被他塞箱子里带走。 剩下的东西许岸看起来还想要,顷刻之间做不到断舍离。秦伯修说会叫人来打包搬家,之后再一起送过去。 反正秦伯修知道,等到了那个时候,许岸对这些早已经抛之脑后,不会再想起了。 许岸很快收拾妥当,在玄关换鞋,秦伯修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刚打开门,外面居然正好响起两声短促的敲门声。 门外站着的大高个男孩看见秦伯修,愣在原地:“你是谁?他真的搬走了……怎么突然就搬走了?” “啊,大征哥!”许岸赶紧把脚塞进鞋子里,晃荡着站起来,“我在这里呢,你怎么来了?” 这个被许岸叫做大征哥的男生这才放心似的,目光依然在秦伯修脸上停留片刻,然后是那只行李箱:“你门口的纸条都没了,不是要搬走是什么?” 许岸有些奇怪,走出来两步,歪头看去:“奇了怪了,真的,我写的纸条被哪个挨千刀的撕了!” 秦伯修在他们之间淡淡说:“是我。” “……啊,那没事了,”许岸瞬间变脸,笑两声,“撕了就撕了。” 他咳嗽一声,大大方方朝秦伯修介绍道:“这是陈征,我楼上邻居,他人挺好的,不会乱说话也不会多管闲事的……”许岸又看看陈征,“这是秦导,嗯,我老板。” 陈征当了许岸两年的上下楼邻居,在一次房屋漏水事件中两人不打不相识,此后平常没什么交流,但远亲不如近邻,只要有事也会顺手帮帮忙。 出门在外闯荡,遇到了都是兄弟。 他知道许岸以前是个电影明星,至于为什么住在这里,当然是因为过气了。 真正每天忙着讨生活的人,根本没有时间关心那些秘辛八卦,顶多心照不宣,偶尔开玩笑嘲讽两句。 “只是老板?”陈征哼哼一声,也没别的要说的,“恭喜你啊,那以后不用我再介绍零工给你打了。” 自己要去过好日子了,而昔日认识的朋友还挣扎在此,许岸心里未免愧疚,大言不惭说:“你要是没找到好工作,我可能,可能可以介绍个工作给你呀。” 他转头向秦伯修求助,扯扯秦伯修的衣角:“那个……老板。” 秦伯修一直处于沉默之中,此刻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但他答应许岸答应得很快,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这是你朋友,没问题。” 许岸开心得心里一跳,两眼弯弯,呲牙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门里门外三个人,陈征本来就是个厌世脸,而秦伯修淡然从容,对突然出现的许岸的邻居不动声色地审视,只有许岸笑得挺忘我。 陈征扯扯嘴角笑了:“得了,我现在有工作了,回头再说。” 他大跨几步上了楼,许岸赶紧扒在楼道扶手上,朝他喊了两声:“那你有事就联系我,谢谢你以前帮我找工作,啊!” “行了,过你的好日子去吧,”陈征还是那么没礼貌,“希望以后不会看见你再灰溜溜住回来。”说完就关上了自己家的大门。 空气里的扬尘仿佛都一颗颗落在了许岸的鼻尖上。 许岸虽然觉得陈征是个好人,但他一直挺讨厌和陈征说话的,太直男了,也太幼稚! 他咬牙切齿转身回来,看看秦伯修,有点想立即遁地逃走。 他只往后退了一步,摆摆手说:“你别听他胡说,他就是个小混混,不过不敢欺负我的,还帮我找工作——” 秦伯修似乎不想听他说这些,出来将门一关:“知道了。” 许岸一路走在前面,时不时扭头看向提着箱子的秦伯修,想上去帮忙抬抬,直接被秦伯修挡开了手,脑袋也被按住。 两人就这么并排下楼,秦伯修扣着他的后脑勺,手指夹了夹他的耳朵,低声问道:“你这个朋友一看年纪都比你小,你怎么叫他哥的,啊?” 许岸莫名觉得秦伯修不太高兴了,歪着脑袋下楼梯:“嗯,因为一开始认识的时候,我确实打不过他……所以就那么叫了,他后来又帮我——” “你要找工作,怎么不去找顾勇?”秦伯修再次打断,说,“他跟着你从银河影业出走,就算当时给你找不到抛头露面的工作,也有别的办法。” 许岸放低声音说:“勇哥为了给我收拾烂摊子,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一开始都没联系他,怕再给他添乱。” 到了车上,等车窗外风景都变了样,许岸不得不发现秦伯修变得比较沉默了。 在没有被秦伯修知道自己的心事和爱恋之前,他没有这么敏感的。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接受冷落。 他刚张了张干巴巴的嘴巴,秦伯修先睇他一眼,开口道:“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许岸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秦伯修顿了顿,说:“说什么都可以。” 许岸不说话。 秦伯修这才闲谈打趣般问:“你以前都去打过什么零工?跟老公说说。” 老板跟老公只有一字之差,许岸耳朵发红,低头瞥瞥自己的手指:“发传单,贴广告,遛狗,搬砖,分拣快递……怕被别人认出来,我大夏天都要戴口罩。” 秦伯修微微敛眉。 “都是陈征帮你找的?” 许岸说:“有些是,有些不是。” 秦伯修说:“他如果之后要找工作,你就来告诉我,我让人安排。” 许岸心里那点别扭早就无影无踪了,侧过身托腮盯着秦伯修开车的样子赞美道:“我就知道你最好。” “但以后不要叫他哥了。”秦伯修冷冷道。 可能是前后话音温差太大,许岸又自己吓着自己,受教点头:“我不会了,你别生气,我不叫他哥了,老公。” 看着他有些小心谨慎,稍微氛围不对就心情低落的模样,秦伯修也并不喜欢,他在目的地的路边停下时,伸出右手手心朝上,放在了许岸面前。 许岸看了看,不明就里地缓慢伸手,试着放上去,下一秒就被秦伯修握住了。 秦伯修对许岸说:“我没有生气。” 许岸只是动了动手指头,秦伯修把他握得更紧,连同他所有的不确定和不安,往前轻轻一拉拥在身前。 “就算我生气了,你也可以跟我吵,跟我闹,”秦伯修盯着许岸的脸,乌黑纤长的睫毛和被舔得红润的嘴唇吸引掉了他一半的目光,他滚动喉结,接着说,“不用再绞尽脑汁想那些讨好的话,或者委曲求全刻意做些什么,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直都知道,也很喜欢——如果不高兴了就告诉我,别再一个人憋着想跑了。” 许岸的眼里不知什么时候氤氲着一层薄亮的雾气,他怔怔看着秦伯修,果然动作比脑子转得快,抬头就将唇印在了秦伯修的嘴唇上。 第40章 (完结章) 夜色已经给广袤天空拉上一层不透光的幕布,月明星稀,凉风习习,许岸走在石板路上,脸却是烫的,口腔里还残留着刚刚被舔吻搅弄的感觉,发麻的舌头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放。 而那个还车上跟他接吻的人,此刻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在他的前面,身高腿长,自带着股随性优雅和说一不二的贵气威严。 感觉身后的人离得远了,又很快回头。 秦伯修伸手,虚揽在许岸的后腰上,不明显地摩挲两下,才揽住许岸的肩膀。 许岸忍不住露齿笑,但怕被人看出“奸情”,他反手扯了扯衣服,四处看看有没有别人,才端出一个大方自然的笑脸来。 这地方曲径通幽,位于半山度假酒店中一处较为隐蔽的宴客楼里,会员预约制,规避了喧闹噪杂,来往进出的人非富即贵。 第45章 今晚这顿饭是秦伯修本就提前和人约好的,许岸却在状况之外,直到跟着一起走进偌大的包间,看见里面已经落座了不少人,他十分意外,有些怯场,居然下意识往秦伯修身后藏。 他们来得最晚,秦伯修倒是坦然,因为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会儿,并不算迟到。 在业内几位有名的制片和编剧略带惊讶和探究的目光里,秦伯修从身后拽出许岸,推着人往前走。 许岸只虚扫几眼,就在里面发现了熟面孔——好几位都是和秦伯修合作过的老师,他以前自然也见过。甚至,在圆桌的最左边,戴林导演也坐在了那儿。 戴林大概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不意外的人,像是完全想明白了似的,反而一笑。 众人打了招呼,上菜前开始谈天。 今天不是秦伯修做东,只是这饭局少了他不行。秦伯修新电影的前期筹备工作还没结束,多的是想合作的人,熟人之间牵线搭桥,只要做事靠谱气场相投,秦伯修就会纳入考虑范围。 除去和许岸关系最好的戴林,其他人对于秦伯修突然多带了一个人来,这个人还是前几天刚拿下菲林影帝、引起了轩然舆论的许岸,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这一整桌人里,原本最应该有意见的就是秦伯修本人了。 三年前许岸这小小老实人突然变异成混世魔王大闹天宫的事情,整个业内人尽皆知。他们原以为许岸早就被软封杀了。当初戴林导演的《失恋狂想》曝光主角cast的时候,大家也暗暗诧异过一番,心道银河影业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仁慈手软。 如今眼看许岸坐在他们这位秦导的身边,一切好像都有了答案。 那一举一动,还有两人之间某种微妙黏糊但又没有实质的磁场氛围,以至于菲林电影节上的那些八卦传闻,竟然跟真的一样…… 也许其中是有误会吧,也许秦导对跟自己最久的养成系小演员有恻隐之心,又也许是许岸这个人确实还是蛮有特质的,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胜就胜在那怎么修饰都掩盖不去的浑然天成的野蛮里。他还中了一张一等一的基因彩票,情感似乎迟钝却丰沛,天生就该待在秦伯修的电影镜头之下。 时间还早,尽管还没上菜,但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精巧的前菜小食,许岸插不进他们这些大人物艺术家之间的交谈,一个人嘚吧嘚吃了起来。 不过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好像时不时在被人打量。 他想开了,也许坐在秦伯修身边就是注定如此吧! 他倒是时刻竖着耳朵,听出来秦伯修终于开口聊的内容,就和自己在巴黎酒店里已经熬夜看过的那个剧本有关。 但其他人似乎都还不知道,许岸就是这部还没开机的电影男主角。 包间门被轻轻敲响,服务生进来撤碟子上正菜,先前的话题就此中断,秦伯修低头看了看许岸,低声说:“吃这么多水果填肚子,等会儿有很多你爱吃的,还拿什么吃?” 许岸正襟危坐,很懂得在外人面前当小演员的分寸,也悄声说:“没吃多少,我吃得下。” 秦伯修轻哼一声,打量他道:“你是不是忘了,没多久就要开机进组了,打算吃成大胖小子去当男主角?” 许岸虽然是难长胖的体质,但一下也很亏心:“嗯,我会控制的。” 他的手放在了桌下,撑在椅子上,忽然手背一热,另一只大手摸了上来。许岸立即瞟眼看向秦伯修,面不改色地眨眨眼睛,绸缎桌布遮挡之下,却已经和那只手牵在一起,还放去了对方的腿上。 “正常吃就好,新角色不需要太瘦,超过了的话,大不了晚上回去运动。”秦伯修轻描淡写道。 许岸抿抿嘴角,还要开口说什么,一旁的戴林忽然往这边挪了个位置,对着才几天不见的许岸低声说道:“终于跟秦导冰释前嫌了?” 前些日子许岸在巴黎的各大媒体面前闹出来的乱子,戴林简直记忆犹新,而自己成为了许岸拉踩秦导的工具人这件事,他只能无奈接受。 幸好秦伯修公正严明,条理清晰,没有介意。 许岸对着戴林导演,略微愁眉苦脸起来:“戴导,咱们关系还行吧,就别打趣我了。”他没办法一心二用,担心被看见,不自在地抽了抽手指头,努力了好几下,才从那只大手里逃脱出来。 秦伯修支起一只胳膊,好像不在意也没在听他们在聊什么,目光平视前方,看着服务生徐徐上菜。 戴林继续说:“那你现在的档期都还是空着的吧,下一部要不要还拍电影,我们继续合作?” 许岸愣住两秒,开心又遗憾万分地笑了一下,然而仍然还没开口,就被秦伯修代为回答了戴林:“他没空。” 戴林不解:“秦老师?” 许岸在两人之间转头来转头去,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们俩,疑惑戴林和秦伯修的关系有这么近吗,怎么还叫起秦老师了?难道是他这几年打零工去了,没补足功课? 刚好菜上完,服务生有序退出包间。 秦伯修对戴林说:“许岸是我下一部电影的男主角,已经定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整个包间的人也都听见了,果然再一次惊讶,然后纷纷点头认可,顺便恭喜许岸。 一顿饭下来,许岸依然没说什么话,他看起来有种暗暗春风得意的骄傲感,但其实没有吃下太多东西,总是嘴里一边咀嚼美味珍馐,脑子里一边飞速转动,在想什么事。 不过从他们的商谈和秦伯修口中最终确定下来的情况得知,明天筹备中的剧组核心人员还有两个已定角色也要来这边碰头开个会,所以今晚他们不回去了,就在半山度假酒店住一晚。 一行人先后往外走,秦伯修和其中两位制片还在交待着什么,许岸刻意放缓了脚步,跟不善交际的戴林落在了最后。 “戴导。”许岸出声。 戴林好奇地看向他。 然而秦伯修似乎已经跟他们说完了话,众人要回酒店房间休息的休息,还打算去休闲区小酌闲聊的闲聊,只要不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即可。非必要,秦伯修一向没有参与聚会的兴致,但有人还想攀谈一二,秦伯修怎么也要回酒店,可以再同行一段路简单聊聊。 于是秦伯修也回头,是在叫许岸跟上来。 许岸却做好了准备似的,走上去两步,说:“我还有点事情要跟戴导说说,这不是回国刚见上面么,电影拿奖之后在国内还有一些行程要跑……我问问,”他停顿一下,最后补充,“行吧?” 虽然许岸已经跟银河营业签下了卖身契合同,但《失恋狂想》很快就要在国内上映,他那些不必要的行程当然可以砍掉,却也免不了有必要的活动需要参加和出席。秦伯修没理由阻止。 秦伯修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转身和其他人先行一步。 那道哪怕在人群里都能一眼看出是主心骨的高大背影,总是和周围人有着不可消弭的距离感。像遥不可及的灯塔。他渐渐在瞳孔的倒映里变小变远。但对许岸来说,这十年来,这个身影都从不曾消失过。好像只要许岸有所渴望,他就又会出现,会变大变近,直至相拥。 戴林倒是不清楚那么多,适时出声道:“行程这些我也只等安排,许岸,你问我有什么用?” 许岸回过神:“戴导,我不是要问你这个。” 两人走到石板路靠边缘的尽头,戴林问:“那你问什么?秦导能重新签你当男一号,也算是最好的安排了。” 许岸咬咬唇,又松开,终于问:“当初我根本没戏拍,哪怕是跑龙套,都没有一个剧组愿意接我的演员卡的时候,你们突然找上我,叫我去试镜,我能接下失恋狂想男主角这个角色,是不是……是不是因为秦伯修?” 戴林不习惯说谎,既然眼下许岸已经猜到,他觉得也没什么不能提的,笑了:“是也不是。” 许岸眼中浮现更加纠结困惑的神色,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却又有些退却。 戴林说:“当时我一直在找合适的男主角,是秦老师向我推荐了你。” “真的是他……”许岸喃喃道。 戴林接着说:“但你是凭借自己才被选上的,许岸。如果你只是个草包,凭借任何雕虫小技,都是走不到今天的。恭喜你,你的电影之路才刚开始,还有很长很长。” 许岸和戴林分别之后,一路越走越快,快得都要跑起来,晚风迎面吹乱了他的衣领和头发,他捏着手机,拿着从前台那里得来的房卡按下酒店电梯按键时,胸口一起一伏,呼吸急促,看起来有些忍耐下的激动。 刚刚他已经收到了秦伯修的短信。 虽然人家给每个人都单独开了套房,但许岸看着秦伯修发来的房间号,知道那间房里一定不是空的。1221。他从没有如此急切地想跑进秦伯修的房间,最好直接把人扑倒在床上,不换衣服也不洗澡的那种。 许岸一直抬头盯着楼层数。 第46章 半山酒店建得不高,电梯在顶层十二楼停下,但他的注意力显然被自己给吞噬掉了,连电梯里有其他人和他同层下都不知道。 一下电梯,他满心满眼都在曲折清幽的走廊里寻找房间号中。 许岸沿着越数越小的号码走了大半圈,才发现自己走反了方向,并且意外和刚刚走在他前面的那个男人又遇上了。 许岸这才想起不能被人认出来,立即后退两步,躲在走廊墙体凹陷的角落里,眼前被一颗绿植挡住大半。 那路人进了自己的房间,然而不等许岸站出来直奔1221,走廊里又有人打开了门。 许岸瞬间皱起眉毛,鼓着眼睛看着前方那道1221的房门越打越开,不一会儿,走廊里响起两人交谈的声音。许岸的心跳咚咚加速,那就是秦伯修说话的声音,而从房间里出来的还有另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孩子。 他探身往前,甚至看见秦伯修走出房门,和那个人一起往走廊那头走去的模样。 秦伯修到了电梯口,似乎还在空旷的空间里等了一会儿,刚回身拿出手机找人,就看见自己要找的人忽然出现在了身后。 许岸已经从掩体角落里走出来,站在绿植旁边一动不动,直到秦伯修走近了,挑眉说:“和戴林谈完了,怎么现在才上来?” 许岸咬牙切齿,拂开秦伯修来拉他的手。 “怎么了?”秦伯修笑道。 许岸绕过去刷卡推门,先走进了房间。秦伯修紧随其后,将门一关,还没再次伸手,却没想到许岸根本没急着走,直接转身看向秦伯修,把人堵在了门口。 “刚刚那是谁啊?”许岸当然也是会发脾气的,原本满腔澎湃地跑上来只等开门把人扑倒,结果遇上这样让人不开心、会产生误会的事,“那个小男孩从你房间里走出来,是谁啊?” 秦伯修倚在门边上,皱皱眉:“你刚刚都看见了,躲在旁边不出来,想什么呢?” 许岸哼一声:“当然是捉奸!” 空气微妙的静止片刻。秦伯修说:“别乱说话,你躲着都没瞧见别人的正脸,那是编剧张姐的儿子,来我这儿替他妈妈拿资料,人家都没成年——” 一只手伸来,直接捂住了秦伯修的嘴。 秦伯修就剩一双带着笑意的眼,垂下凝视着许岸,许岸已经靠在秦伯修身前,烦闷嘟囔道:“这次是我看错了,可谁知道以前有没有……娱乐圈里的诱惑多得很,我忙着打工的时候,可没有那个本事安插一双眼睛在你身上……” “没有,”秦伯修捏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养你一个就已经鸡飞狗跳,现在更折腾不了,嗯?” 许岸忽然抬头,眼睛发热泛酸:“那你怎么不早点让我知道,你这个骗子!你和勇哥,和戴导,和他们一起骗我。” 秦伯修目光深沉,大手一抄将人悬空抱起:“不是骗你,是想让你自己做选择。” 从十年前那个雨天相遇起,许岸待在秦伯修身边好像就成了理所当然,他也必须跟随秦伯修的脚步,听从秦伯修的教导,依附在这个可以决定他所有的男人身上。但那时他们都忘了,许岸也会长大,会在动心里学得贪婪和渴望,会在失望里学得决绝和抗议。他不是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秦伯修想要的也不是一具因为害怕自己而虚与委蛇的空壳。 三年前秦伯修既然狠不下心丢掉他,就是早已想好,无论长大的许岸会做出什么选择,他都会伸手将许岸托举回自己的身边,牵起许岸的手走下去。 许岸搂着秦伯修的脖子,双腿盘紧嘴硬道:“是你给我做局,逼我选的。” 秦伯修和他额头抵着额头,许岸侧过脸,耳朵擦过了秦伯修的鼻梁,两人紧紧相贴,耳鬓厮磨。 “那你还是要讨厌我了?”秦伯修低沉耳语道。 “……以前讨厌。”许岸边说边和秦伯修对视。 隔着胸腔皮肉,两颗心脏却犹如擂鼓,颤动着撞在了一处。 许岸又动了嘴唇,眼睛有些湿了,忽然扑哧一笑,悄声靠过去说:“我爱你啊,讨厌是因为不知道您会不会爱我,但现在知道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总是两手空空的许岸,在这一刻将人生最难得到的这个人占为了私有。 没有什么心机和技巧。 只是爱你而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