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眠(np)》 一、雪中姝色 “嫂嫂还是好好待在祠堂里。如今家里有贵客,您可别乱走动,冲撞了人家。”一道严厉带些讥讽的声音从走廊后头传来,谢殊听出是沉家二郎,沉珏。 怪道,端方到死板的沉家二郎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我只是想取些执笔。好为沉郎抄经……”又一道女声颤颤巍巍飘来,娇弱到谢殊不得不屏息,怕自己一口气把声音吹散了。正好奇听着,结果沉珏冷笑一下后,两人便不说话了。 按理这正是谢殊悄悄走开的好机会,但他偏就逗留在走廊上。 直到那二人终于走了过来,谢殊装作是偶遇的样子迎上,“沉二哥,好巧!” 他笑意盈盈,又像是突然瞧见他边上的人似的,“这是哪位姊姊?怎么没见过。” 沉珏身侧,一个年轻妇人,瘦削身材,水蛇腰,穿着素色衣衫。闻言,惊惶地看了谢殊一眼,而后忙低下头,鸦青的发髻下,露出一段细腻如玉的脖颈。 沉珏不动神色地站在妇人身前,“这是大哥的未亡人,平素不怎么出门,是以你不曾见过。” 谢殊那双风流多情眼瞬间盛满哀伤,“原来是嫂嫂。谢殊无知,竟冲撞了嫂嫂,给嫂嫂赔个不是。”说完便作揖,那妇人不得不从沉珏身后出来回礼。 “嫂嫂不知,我是谢家三郎谢殊,原先沉大哥在京城时,我们是极要好的。”谢殊话头根本不打算止住,情真意切甚至带了些哽咽,“听闻沉大哥死时,我亦悲痛难忍,只恨相隔太远,不便再见沉大哥最后一面。” 那妇人低着头,抬了抬手,像是在拭泪。 “三郎,我们正有事。”然而沉珏打断了他们,眼睛清棱棱地看着谢殊不避不闪,然而他平日循规蹈矩,断不会这样无礼地插嘴,“先告辞了。” 便带着那妇人匆匆离开。 谢殊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折扇抵着下颌,回想起偷听到的对话,玩味一笑,这倒是有趣,沉珏这样的人竟敢对寡嫂这副脾气吗? 又忆起方才那妇人抬头的一瞬,微红的眼睛,长而妩媚,像是雪地盛开的红梅,素净天地里一抹艳丽的姝色。 二、假山洞(微h) “你是故意的?” 沉珏带着姜见月,却往偏僻的地方走,直到四下无人,他才一把将身后的人拉到面前,厉声质问。 姜见月像是收到惊吓一般,缩了缩脖子,嗫嚅道,“说什么呢?” 沉珏长得倒俊逸,但平时寡言少语,过于板正,便像假人似的,不讨喜欢。别说时下大家更爱谢殊的那张俏皮风流的芙蓉美人面,便是之前,也比不过他已逝去的大哥。 此刻沉珏眼中满是怒气,牵动着一张脸都生动起来,加之和素日的反差,别有一番意趣,可惜了,只有姜见月看得见。 他是一贯只在姜见月面前这副模样的。 沉珏冷冷看着她,姜见月是守寡的人,整个人身上没什么浓烈的色彩,却衬得越发乌发红唇。 然而仅仅是这两抹颜色,都像是会灼了沉珏的眼似的,他转过头,警告她,“谢殊是京城谢家的人,我们招惹不起。” “知道了。”姜见月牵了牵他的衣袖,手指被靛青色锦缎衬得更加雪白。 沉珏并不理她。然而她也不要沉珏理她,面上依然带着茫然与娇怯,而那手指却灵活又大胆地顺着袖口溜进去,擦过他的手背,绕到手心往上攀去,触到他的指尖。 在沉珏手要缩时,紧紧地与他十指相扣。 “姜见月!”沉珏低声喝道,直呼她的名字. “二郎,不喜欢吗?”语气里带了点惶恐,姜见月的脸上是盎然笑意,这种小把戏她都耍了这么多遍了,沉珏还是每次都给她捉住了手。 她把他的手牵到胸前,然后握着,低了头往上吹气,眼皮轻掀,长而媚的眼睛,望着沉珏。 那气只是吹在沉珏手上,然而沉珏却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姜见月捧在手心里,被她吐露的微风拂过全身,尾椎处升起一阵酥麻。 他甩手要挣脱开。 竟真的挣脱开了,这是从前没有的事,沉珏先是愣了下。然而又满眼怒气地看着姜见月。暗自咬牙,从前她不会撒手的,果然是今天见了谢殊,发现有了新乐子。他这个被玩腻的人自然就丢掉了。然而他又想在姜见月面前保留几分自尊,不肯再开口,作势要走。 姜见月早瞧见边上有个假山洞,暗自感叹沉珏这个假正经,怕不是早就奔着这个假山洞来的。她在外装端庄贤淑装久了,此刻还在装模作样。 不过思忖着,今天看样子沉珏是打算玩欲擒故纵的戏码了,姜见月也只能抛却伪装,用力把他扯回来,拉住他的衣领往下拽。 沉珏这个时候不说话了,他猜着了姜见月要吻他,自然是做好了准备。 姜见月一面吻着,一面把他往假山洞里推。 山洞昏暗得很,她也懒得顾及太多,反正是沉珏自愿的。一把将他推向那石头,自己则靠向他的胸膛。沉珏在外是个板正无趣的人,他整个人都是如此,连胸膛也是板板正正有些硬邦邦的无趣,只比石头多了温度似的。但沉珏又不是真石头,他的后背被磕了一下,吃痛得闷哼,然而嘴正被姜见月堵着,只剩下一些呜咽。 姜见月的手是柔软的,和石头截然不同的触感,那双好奇爱作怪的手,在沉珏的腰带处流连,沉珏腰腹升起的酥麻一路往下溜去。沉珏要推开她,然而刚触碰到姜见月温热的手臂,他又卸了力似的,手指搭在她的臂上不动了。他的正经、他的讥讽便也一同不知泄到哪去。 姜见月早把他的性子摸得清清楚楚,全当臂上的那只手是装饰性的臂钏。手沿着他的衣襟往上滑,抚摸到他的喉结。但也仅仅是把手指贴在那,沉珏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自然就在她的手指下生出不一样的感觉。 他难以抑制地弯腰,更贴向姜见月,像是想索取更多,又像是难以承受地坠落,落到姜见月软绵绵的怀里。 “沉郎,喜欢吗?”姜见月的唇落在他的耳侧,唇瓣开合轻啄他的耳垂。 沉珏因这句“沉郎”而更加沉沦,夹杂着一种隐晦的背德感,他几乎因她这句话就要高潮。 他喘着粗气,压下欲望,姜见月在他耳畔笑意盈盈。 三、观音像(微h) 沉珏在晦涩的情欲中挣扎着睁开眼,乌发雪肤的姜见月仿佛在黑暗中也能发出莹润的光,有点像那白瓷坯的观音像。 她唯有一双眼睛生得太媚,其余五官都生得端庄,甚至于有种敦厚的温和,若是遮住她的眼睛,姜见月确实很像世人想象中的观音。 不过谁知道观音是什么模样,万一观音就有一双妩媚的眼睛呢? 但观音也许会有一双媚眼,有媚眼的姜见月则绝不会是观音。 姜见月哪会普渡众生?她只会引诱他堕落。 沉珏的手往上推,直至攀到她圆润的肩头,摩挲两下,而后向下滑去,掌心热热地贴在姜见月的腋下,姜见月顿时感觉痒,但又另有一种酥麻感。沉珏的手很大,手指也长,此刻四指掌着她的背部,拇指却暧昧地在椒乳根部反复来回。即使隔着衣物,那两团绵软依旧不甚娇羞。 但还是够不到最痒处,姜见月有点难耐,她是不愿开口的。而且她自然比沉珏狠得多,手从他锦袍侧边伸进去,隔着裤子攥住那物件。 瞬间,沉珏的声音似痛苦又似欢愉。 他只能顺从地把手挪到姜见月的乳上,专心侍弄着她,轻捻慢拢,姜见月对他粗暴无礼,自己却娇贵得很,吃不得一点痛。 感受着掌下温热的圆润,沉珏莫名地湿了眼,他也不知道他为何想落泪。然而他决计不会让姜见月瞧见,只好把头埋到她的颈间,细细舔舐她的皮肉。 姜见月轻轻长吟,想必是舒服的。她自个品味着愉悦,也就懒得管沉珏,只握着不动,那物件顶端濡湿,顶着她的手心。 沉珏平素做功课是极勤奋,勤奋的人到哪都勤奋,连做这事沉珏也不像姜见月一样懒散。他手要揉着乳,唇舌要伺候姜见月那如玉的脖颈,眼中噙着泪,却还要自己动着下身,通过姜见月的手来获得快感。 然而他一人忙着几样事,脑子里还有空胡思乱想。 沉郎,她之前叫他的大哥为沉郎。可凭什么呢?他是沉珏,他也可以是她的沉郎,但凡他能早生几岁,那她口中的“沉郎”二字就是独属于他的。 他是敬爱着死去的兄长的,然而此刻在这近乎密闭的空间,他什么都敢想。他带着些不敬的恶意:他哥哥命不好,害的姜见月年纪轻轻就守寡。 但他命好,他处处不及他大哥,唯有这点是比得过他的。 从小算命先生就说他命好,他一定能陪着姜见月长命百岁。 如果姜见月不抛弃他的话…… 思及此,他恶狠狠地加快频率,又咬了姜见月一口。然而姜见月只是眯着眼睛嘤咛了一下,你看,他连发狠都顾及着,不轻不重,全助了她的兴。 姜见月向来不肯在外弄乱衣服,她感到差不多了,便把胸上的两只手挪开,整理起衣襟来。她面色潮红,眼中还带着浓浓的媚意,显然情欲带给她的影响依旧在,但她却能立刻抽身,不一会,就恢复往常的模样,沉家那娇怯胆小却又沉静娴淑的寡居少夫人。 而后她终于专心致志地来玩弄沉珏。沉珏气愤,怎么她就能在他面前立刻抽身?他倒也想有骨气点,学着她一样无情。然而,姜见月的手一动起来,他的自制力就全数瓦解,一面心里唾弃自己,一面沉溺在姜见月带来的快感中。 他的脸上亦是一片绯红,嘴里吐露着不堪入耳的声音。沉珏第一次知道这事,是不小心撞到他爹和小妾,当时他只觉得男女的喘息和水渍声都腻得恶心。后来他见他大哥成亲,一想到他大哥也会做这种事,便更觉得奇怪。 然而他现在就做着以往自己唾弃的事情,而且还是和他大哥的妻子,自己的嫂嫂做。 “嗯……”他的思绪被促不及防的快感打断。 姜见月直接解了沉珏的裤子,贴着肉摸进去,她手指灵活,各处刮弄,过了会,又换了手法上下搓弄。她弄这事是毫无章法的,然而沉珏喜欢她的毫无章法,他被她主宰着,被随意施予快乐。 他喘得更急了。 沉珏怕姜见月撑不住自己,只能往后靠向石头,有了支撑,他能够更加沉浸在这欢愉中。 却瞥见姜见月脸上的笑意。 她在笑他的不争气,沉珏又恼又气,张口要说什么,但姜见月时时刻刻盯着他看,立刻吻了过来,不许他说煞风景的话。同时手下的速度更快。 沉珏受了双重刺激,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射了阳精。 他看着身下一片狼藉,气恼之余还有羞,耳朵根通红。 而姜见月撒了手,在那笑得乐不可支。 待沉珏整理好自己,那边姜见月也擦净了手,“好了,我今儿是真要去取纸笔抄经的。” “给大哥吗?”这是明知故问,就算姜见月之前不说,这经文不抄给她死去的丈夫,又还能抄给谁呢? 姜见月也觉得是句废话,不理他,低着头走出山洞,又是往常那副婉顺贞静的模样。午后的阳光刚好,晒得人发懒发困,她的侧脸在日头下像是会发光,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圣洁感。 然而姜见月眯着眼,嘴里正小声哼哼着:“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徒留沉珏一人在昏暗的山洞里…… 四、白芍药 姜见月来库房取纸笔,却见一个少年穿着蓝色布衣正伏案仔细地拨算盘。她见他算得入神,不欲打断,便倚靠门,站在那瞧外头的风景。 正是暮春时节,簌簌无风花自堕,满地残红。依照姜见月从前的性子,她根本生不起惜春的情绪,总归这花败了那花开。然而,现在她看着那满地落花,有的还颜色鲜亮却委地成泥,不由自主地升起悲观的情绪,仿佛那地上躺着的就是她姜见月,年纪轻轻守了寡! 姜见月愣愣地看着,内心掀起波涛,她早知道这个寡居的生活把她折磨得虚弱,但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连她的性子都被暗中改变了。 多么可怕! 一细想,这漫长的余生,才仅仅开了一个头。若是她什么都不做,她会疯…… “少夫人!”那少年放下算盘和账本,惊讶地看向姜见月,“您怎么也不喊我一声?您来多久了?”他有些慌乱,起身时撞到了桌角,桌上算盘的珠串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没什么。我才来了一会,正看外头的落花呢。”姜见月回神走进来,“账本繁琐,怕突然打断了你,又要重来一遍。” 她收拾好情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其实内心很感谢他开口的恰是时候。伤春悲秋只能徒增郁气,毫无用处…… “您是有什么东西要置办的吗?托人和我说一声,我亲自给您送去。”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他心想少夫人总是那么好心,他在这里算账,往来的下人多了去了,大家吵吵闹闹的可不会管他手头的账本有多难算。 少年姓赵,身量匀停,说是少年其实他比沉珏还大一些,只是天生一副温柔可亲的面容,笑起来会有两个梨涡,姜见月第一次见他时他是个少年,如今看他依然像少年。 因父亲是沉家管账的,他自幼耳濡目染也是管家算账的好手,前些年父亲病重退下,沉家便特许彼时还是少年的他接替父亲的职位。他不负众望,将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大家便都称他为小赵管家。沉琢还活着,姜见月执掌中馈时,也时常感叹少年在算术上的天赋。 “我想取些纸币,抄经文用。” “啊,这样啊……”小赵管家不知为何,那嘴角的梨涡也消失了。 他亲自去取了纸笔,交给姜见月,“这种小事,少夫人下次不必亲自走来,而且您出来怎么也没人跟着?昙云姐姐呢?” “几步路而已,我闷得慌,出来就是散散心。昙云我就留她看屋子了。”姜见月曼声细语,面上是温柔的笑意。 小赵管家低头不敢看她,只把几卷纸连着笔交到她怀里。结果他又不知哪来生出的勇气,从姜见月的怀里把东西又拿了回来。 他的心砰砰的,手背擦过少夫人的手肘处的衣服褶子,像是被花草扫过一样,细微的痒。 “我看您拿着也不方便,还是我回头给您送过去吧。”他抱紧了纸笔,像是怕被夺过去一样。 其实沉珏猜得正好,姜见月本来就是扯了幌,想出来偶遇谢殊。结果被他捣乱了,最后只能真成了来拿纸笔。 “那也行,就是麻烦你了。” 其实哪有什么不方便呢,纸笔那一点重量,抱在怀里也算不得什么。但瞧见小赵的神情,姜见月知道他是诚挚朴拙的性子,便觉得还是答应他,成全他的善意比较好。 “只是我难得出来一趟,倒空手而归了。” 小赵管家想了想,一对梨涡又浮现出来,他笑道;“那刚好,我有个东西给少夫人带回去。” 他又放下纸笔,匆匆去取了什么东西过来。 姜见月也被他弄得有些好奇。她日子过得太无聊,什么小意外,哪怕是个小管家准备的,都能引起她的好奇。 小赵管家怀抱一束白芍药花出来了,“送给少夫人装点屋子用。” 那一束白色芍药花就落到姜见月怀里。 姜见月惊讶地低头,一手抱着花,一手小心地拨弄着花瓣。花朵虽不算大,但是这个暮春天气,离芍药正式花开还有一段时间呢,这是从哪来的? 姜见月还感到花茎有些湿润,应该是原先是被人精心养在水里。 “我娘弄了一个暖房种出来的。” 姜见月还在那稀奇地看花。亭亭玉立,素衣白花,天然去雕饰。 小赵管家看她这样喜欢,袖子下攥紧的手才跟着松开,他记得她从前房中就爱摆各种花。这芍药刚开,他就摘了带到这,每天仔细养着,盼着它能开得久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看来,原来他早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并非料到少夫人要来,而是料到这花总会被他送进少夫人的怀里。 “谢谢你,赵易。”姜见月从前都是叫他“小赵”,但现在收了他的礼,觉得该郑重道声些,便喊了他的名字。尽管这只是稍微有点稀奇但也算不上珍贵的礼物。 “没事,少夫人喜欢就好。” 赵易粲然一笑,心想,少夫人现在寡居,住所都不用金玉装饰了。这花倒很好,既不贵重也很素净,能让少夫人的生活不至于太死气沉沉。 他总想着她能多留下一会,可他与她又有什么好聊的呢?最后实在忍不住说道:“您能不能帮我看下账本?” “哎?”姜见月有些惊讶。 五、我见犹怜 “你的账本还用我看吗?”姜见月管家时,他的账本可从未出过半点错。 但姜见月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走到桌前,因她不愿意放下花,赵易只能在她旁边替她把账本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姜见月垂眼看着。 赵易站在她身侧,沉默地翻页。然而他突然瞥见,现实里他站在她的身旁,隔着好一段距离,但阳光下他们的影子挨得那么近…… 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地面上的影子因错位挨在一起,多么像寻常人家夫妻,在午后并肩共读。 可这不是他该想的,赵易心有种种酸涩,那白净的侧脸徒然染上悲伤。 这不是他该想的,他又一次在心底默念,认真地给姜见月翻账本。 这账本无一不在说明沉家的入不敷出,尽管依靠基业,不至于拮据,可沉家式微是实打实的。 而沉家的式微…… 从沉琢死去开始。 “这是没有办法的。”姜见月轻轻道,又看了眼神情严肃的赵易,柔声叮嘱,“你只管算好账,剩下的交给夫人就好。” 他猛然想起,从前姜见月还管家的时候,也总爱在接过他的账本后说几句温柔的嘱咐。只是那时候的温柔与现在不同,那时她温柔是因她的好教养,而现在她的温柔总给赵易一种她不得不温柔,她时时刻刻都要温柔的感觉。 一种无可奈何的温柔。 赵易只为她感到悲伤。 她还这样的年轻…… 从赵易那出来,姜见月抬头看周围的雕梁画栋,想起那账本,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沉家落败?总之,落败了也好…… 她这想法有几分恶毒,因她不喜欢沉家。何况,她的生活和落败又有什么区别呢? 却恰好遇到沉瑶路过,身后还跟着一群捧着衣物首饰的侍女。 “唉?嫂嫂?”沉瑶惊喜地过来挽住姜见月,又瞧见她怀里的花,好奇地问哪来的。 “这是新裁的夏衣吗?”姜见月没有回答,反而看向沉瑶身后。 沉瑶一听,立刻笑道:“正是呢!嫂嫂,我跟你说今年有一匹纱特好看,我专门让人做了……”她天真烂漫,然而说着说着,她突然望着姜见月寡淡的装束说不出话了。 曾经的姜见月从不穿这么素净,她还记得她穿石榴红的裙子,灼灼耀眼。大哥那时金榜提名,与她真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姜见月本是侯府贵小姐,自然是锦衣华服,珠翠罗绮。她还记得大哥和嫂嫂成亲时,嫂嫂那华贵凤冠上衔着的明珠价值连城。 “嫂嫂,我让人新打了一支漂亮簪子,送给你好不好?”沉瑶说着,就要回头从侍女捧着的托盘里去拿。 姜见月忙拦住了她,“妹妹,我用不上这些的。” “为什么呢?就因为大哥死了,所以嫂嫂你也不可以打扮得鲜亮吗?”沉瑶的话语中也带了怨气,她想凭什么呢?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就不能好好活着吗? 姜见月摇头意示她不必再说。 沉瑶咬了咬唇,内心还是有点不甘,为什么呢?她甚至埋怨起她的父母,大嫂从前过得多么尊贵的生活呀,现在不仅穿着素净,连住也住在偏僻的院落。她有时候内心都有点虚,万一这事被嫂嫂的娘家人知道了会不会引起不满?然而嫂嫂的娘家在京城,嫂嫂也很少写信回娘家。仿佛她嫁到沉家,就一心一意成为沉家的人了。 她最后酸酸地想,要是大哥没死就好了。 “快去试你的衣服吧。”姜见月很喜欢沉瑶,她倒不希望沉瑶为她的事情烦心。 沉瑶并不愿意,然而突然又瞧见姜见月怀中的芍药花,掀起袖子,露出皓腕上一串白玉兰骨朵手串,香气怡人。 “这是鲜花,嫂嫂总可以带吧!”沉瑶说着帮褪下给姜见月带上,然后郑重道,“会有好运气的哦!卖花人告诉我的。” “我把好运气送给嫂嫂了!”她的眼睛亮晶晶。 “谢谢……妹妹。”姜见月低头看着那雅致的手串,轻轻道。 …… “嗯,嫂嫂再见……”沉瑶对着姜见月的微笑有点失神,直到姜见月走掉后,才对身边的嬷嬷痴痴地感叹:“嫂嫂真是天生丽质,哪怕没有任何装点,刚刚她那一笑,连我都心空了一下。” “太美了……”她喃喃道。 我见犹怜这个词,恰如其分。 身后的嬷嬷不置可否,对于寡妇来说,我见犹怜可不是什么好事。 沉瑶见了尚且怜惜,何况那些本就存了几分其他心思的男人? 怜弱美丽的女子,可是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对寡妇来说,最不必要的就是美丽了。 谢殊自然就是存了几分其他心思的男人,他对姜见月那匆匆的惊鸿一瞥念念不忘,又因她与沉珏的对话生出几分好奇,总想着能再遇她一面。 就那么巧,迎面遇上抱花的姜见月。 谢殊自己姿容艳丽,对欣赏旁人的容色也颇有见地。 姜见月和他见过的所有妇人、少女都不同,她是矛盾的。 她端秀的脸、瘦削的身量是彼此矛盾的,而这二者又都与她那双眼睛矛盾。 妩媚动人,但媚得太过,就是种媚己的野心。 他两次见她,她都低着头,像是把半截自己藏住,只留一双眼睛,半遮半掩娇滴滴地看世界。 她是矛盾的,但也是迷人的。 谢殊想这一定不是她最美的样子,半遮半掩下,藏着一个风姿绝代的她。 似有所感,姜见月抬头看来。 她一言不发,而那双眼睛就替她说了千万话。 所以,谢殊客观地想,沉珏和她一定有点牵扯,不然沉珏绝不会对这样的女子说出那样刻薄的话。 六、桃花眼 谢殊关于姜见月和沉珏的猜测是对的,但他觉得姜见月的眼睛会说话,那全然是他的臆想。 姜见月压根没想到她会再遇着他,因此看他那一眼是不带任何感情的。 谢殊想太多,完全是沉浸在自己对姜见月的想象中了。 谢殊有些男生女相,穿着件红色的金锈祥云圆领袍衫,腰束金玉带,衬得他的美人面越发光艳夺目,墨色长发全都用小金冠束起,脑后垂着的长缨还坠着宝珠。 他为人风流又爱说俏皮话,此刻对姜见月颇感兴趣,便折扇一摇,只露出他那一对桃花眼来,也学着她一样半遮半掩地看去。 姜见月觉得他这举动莫名其妙,但是耐不住他好看,便忍不住也多看了两眼。 “谢公子。为何要用折扇遮着脸呢?” “嫂嫂叫我三郎即可。”他可真是喊得够亲热,旁人不知道还以为他是沉琢的亲弟弟,而不是什么隔了多少房的表亲。 他缓缓却扇,一双桃花眼的波光流转,总在姜见月的面上徘徊。 姜见月瞧他这副做派,心中有几分激动,这样风流的人物,怕是轻轻松松就能勾到手,来个情投意合、水到渠成。 别说他是什么沉家的亲戚,京城的皇亲国戚谢家的子嗣,姜见月连自己的小叔子都能搞到手,还在乎谢殊什么身份? 她只在乎他却扇后,那一张目似点漆,丹唇若朱的漂亮脸蛋。 然而轻浮太过了也不好,万一先前就和别的女子在一起过了呢?姜见月是看不上这种男子的,心中的热切冷了几分。 她心中弯弯绕绕,面上还是矜持娇弱,是沉家的好儿媳。 “我在学嫂嫂呢。” “嗯?” “不像吗?我觉得挺像的。嫂嫂想必也觉得很像。” “这是什么意思?”姜见月面上一副茫然不解。 谢殊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我学嫂嫂低头,半遮半掩。嫂嫂以前一定很少低头吧。” “爱低头的人脖子容易长皱子。”谢殊轻笑,而后压低了声音,“但我瞧了,嫂嫂的脖颈光洁如玉。” 嘶,经历了沉珏那个石头,乍一遇到这么风骚的人物,姜见月既觉得捡到宝了又惶恐这宝有瑕疵。沉珏虽然在知情识趣上差了点,但绝对是干干净净的。可若说直接舍了,也有点不甘心。不如还是装模做样地敷衍,先看看他是个什么情况。 于是面上羞恼,一本正经地就要离开。 谢殊没想到她就要走。谢家这辈女孩子挺多,谢殊和姊妹们一同长大,对女子的性子也熟悉个七八分。她只是羞恼,却没气,说明还是有意于他。 谢殊确实风流,然而也实打实还是个清白的男子。他生得漂亮,对女孩便有了百般挑剔,总找不到十分合心意的人,是故也只是耍耍嘴皮子比较能耐。 这倒是个坏毛病,世间美丽的女子比男子多了去了,漂亮女人配个相貌平庸的丈夫更是比比皆是,怎么他不过是长得好些,就对女孩子有了这么多挑剔?! 他自幼娇贵,凡有所求,周围人无所不依。现在对姜见月存了几分兴趣,自然不谈得入港,不会轻易罢休。 当下又好言好语地赔笑,才送走姜见月。 七、满月 姜见月独自往回走,从廊下过,刚巧碰到一阵穿堂风,阴森森的。 蓦然又见怀中的白色芍药,很突然的,她想起了沉琢。 沉琢是什么样一个人呢?少年天才,以弱冠之躯金榜题名。就在大家以为他前途不可限量,就当沉家以为家族前程的重担就交给他时。他突然就病倒了,像是上天开了一个玩笑,在他刚踏上锦绣前程,就不由分说夺走他的性命。 他在死前,执着她的手,那么紧,那么用力。可生死不由人,他纵有万般不舍,终于还是就此长眠。 惊才绝艳,霁月光风的沉郎,死在他的二十二岁。 埋玉树着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 姜见月感到心堵得发慌,她加快了步子,离开这阴暗的廊下。 她想到,有一晚,他们两人玩闹后睡不着,就一起披着外衣,提着小灯笼去花园看花,看的恰好就是白芍药。姜见月嫌没有月亮,少了几分情致。 沉琢正蹲在那替她把被花枝缠住的衣摆解开,闻言起身,自下而上地给了她一个吻。“我倒觉得是月满花香,良辰美景。” 他说,姜见月就是他的满月。 他说,灯下看美人,姜见月看花,他看姜见月。 他很擅长说这些话讨她欢心。 姜见月也曾为沉琢恸哭,然而她很快就发现,她不该哭沉琢,她最该哭的是自己。 她不得不留在沉家,为沉琢守寡。她要坚贞自爱,洁身自守,用一生来为丈夫的死哀恸。 可凭什么呢?沉琢一死百了,她这个活着的人,倒要受这么大的折磨。与其说她爱沉琢,不如说现在的她恨极了沉琢。 沉瑶送的白玉兰手串还在她的手腕上挂着,她真是个善良的孩子。然而她若知道了看上去贞洁的嫂嫂和她的另一个兄长厮混,会不会也恨上她? 姜见月长睫轻颤,如蝶翅翩翻。 可恍惚间,她又想起谢殊那双风流桃花眼。 姜见月手腕下倾,让袖子遮住手串。 她只是想要活着,哪怕是如刀尖起舞,危险地活着。 在她初守寡的那一年,每日的生活就是吃饭和睡觉。昼眠夜寐,梦境与现实都难以分清,直到新年夜的炮竹声把她震醒,她才意识到……一年过去了,她离死亡更近一步。 然而这一年里的她,和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呢? 姜见月面无表情。 她只是想像个人一样快活地活着。 八、烛光(微h) “昙云,沉珏今晚要来的。”姜见月边说边把白芍药花放到花瓶里。 昙云看着她垂着眼拨弄花朵,心情显然不好,沉默片刻后道:“如果你肯……” “嘘!”姜见月打断她,摇了摇头,“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她缓缓道:“别和我提他!” 昙云不说话了,她不知道姜见月是在越来越好,还是一步步走向深渊。 …… 沉珏乘着月光来,发现姜见月的侍女昙云给他留了门。 他在门口停下。 姜见月猜着他今晚要来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当作这是两个人心有灵犀。然而实际上是姜见月死死吃准了他,虽则他并不介意被姜见月拿捏。 他介意的是姜见月的态度。 眉头紧蹙,他迟疑片刻,还是进去了,其实迟疑是完全没必要的,他从没有哪次能抵住姜见月的诱惑。 沉珏轻车熟路地摸到姜见月的房间。 昏暗的房间内,并没有什么装饰,唯有床幔低垂,是整个雪洞一样房间内唯一的绮色。 姜见月果然没睡,她在等着他,“我就知道你今晚肯定来。” 说了这一句,就穿了件外衫拿了剪子去剪烛火,头发披散在身后。那烛火摇晃,影子就从姜见月的眼下和脸颊掠过,于是看上去就像姜见月垂泪了一样。 尽管姜见月没有真的落泪,但沉珏还是感受到了,她今天不高兴。 无论沉珏原本怀着什么样的想法来的,此刻他所想的只有一个:姜见月今天不高兴。 那么他就会让姜见月高兴起来……这也是姜见月和他欢爱的目的。 他爱着她,然而她只是同他寻欢作乐,这才是他介意的根源。姜见月不爱他,他还犯贱似地凑上来,轻易被她拿捏。沉珏痛恨的是这样的自己。 然而他有什么办法呢?姜见月的心情不好,他就愿意为了让姜见月开心去做任何事,他简直就像是姜见月养的一条狗。 沉珏走到姜见月的身后,环抱住她,握着她剪烛的手,他面上神情严肃,仿佛他们交握的手正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烛火摇曳,满室暧昧的昏黄。 姜见月突然一哆嗦,手一松,烛剪被沉珏接过,放到了一边。 是沉珏的吻落在她的耳后。 沉珏从外面过来,身上有点春夜的凉气,连嘴唇都是微凉的。因与皮肤温热的差距,姜见月更能感受到他的唇瓣细细地在她的耳后骨上摩挲,干燥微凉。他这样摩挲了一会,开始若即若离地吻她。吻离开时,呼吸的温热则代替他的双唇继续触碰姜见月。 啊,唇是凉的,呼吸温热,他的舌头又是火热的。 若即若离,断断续续的吻。 姜见月因痒而下意识地把头向另一边倾去,这就让她修长的脖子完全伸展暴露出来,像是白鹤引颈。沉珏抓住机会,顺着鹤颈一路向下吻去。 因为是偷情,所以他要小心地在让姜见月快乐的同时不留下任何痕迹。他只能轻嘬,双唇与皮肉一次又一次地贴近分离,发出细细的响声。 这轻微的响声,如同水里小泡泡破裂声,姜见月很快在这些小泡泡的升腾与破灭中,软了身子。 情欲就像浮起的,越积越多的白沫。她和沉珏是在这白沫底下游动的两条鱼。 她转过身来,与沉珏面对面。 九、美梦(微h) 沉珏本对男女欢爱没有任何经验,全靠姜见月教,他虽悟性一般,但优点就是勤奋,乐于在每次欢爱时都把姜见月教他的知识一一实践。 连吻带舔,他在姜见月的脖子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濡湿的小印迹。沉珏做这事时,表情也是严肃的,尽管因为身高的差距,他不得不佝偻着身子,有点滑稽。 同时仔细看他的双眼,就发现里头恍惚,像是被姜见月盈润的肌肤给晃了眼。当他吮吸的时候,那眼中波光颤动,随着姜见月一同感受到快感了似的。 姜见月喜欢看他一脸正经地意乱情迷,他的五官细看其实很好看,尤其是染上情欲后,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所以怎么看都看不够,可以说她一旦看到他这副模样,就腿心湿润,阴蒂酥麻,渴望触碰。 然而这个角度她看不见,便将手从沉珏的肩头摸到他的脖子上,坏心眼地掐了掐,沉珏泄出喘声,他亦报复地用牙齿轻轻衔起姜见月脖子上的嫩肉,小心地咬了两下。 不痛不痒,姜见月咯咯地笑了,笑他这有点孩子气的报复。一边手摸到他的下巴下,把他的脸捧起来。 沉珏顺从地抬起头,整个身子在姜见月的怀里舒展开来。站直了的他比姜见月高。 姜见月仔细瞧着他,端方雅正的人做放荡的事情,因反差而格外迷人。她想沉珏自己是不知道的。 她也不会告诉他,因为不高兴再为这个世界培养出一个过于自信的男人。 自信的男人是惹人厌的。 她的手继续从他的发丝中穿过,把他的发带解开。沉珏板着个脸,然而眼神迷离,披着个头发,像是误入歧途的小倌。 姜见月喜欢这种混乱的感觉,尤其是她亲手制造的混乱。 她的手覆在他的脑后,贪婪地把他的脸拉到跟前,毫不费力地吻上去。 沉珏抱着姜见月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同时经历了两拨酥麻,一是姜见月的吻,二是她手指在他的脑后用力,给他的头皮带来一股强烈的刺激,双重的快感。 姜见月吻他的时候,那双柔媚的眼睛就半眯着盯着他,看得沉珏面色微红。 无论他们再怎么欢爱,沉珏还是会在姜见月这样的注视下脸红,他一面觉得甜蜜一面又有点不知所措,他长得没有他大哥好。他害怕姜见月在心里,把他和大哥比较,因为他是哪里都不如沉琢的。 可是……可是沉琢死了。 现在和姜见月接吻的是他沉珏。 烛火突然猛地一摇晃,屋内的光也随之一晃。 沉珏同样被光晕晃一下,他闭上眼,用力地回应姜见月,彻底沉浸在名为姜见月的美梦中…… 十、绿肚兜(h) 沉珏抱起姜见月,他们吻得难舍难分,一直吻到床上。 姜见月身子已经发软了,现在躺在这锦被上,仿佛跌入云端。长卷的睫毛下,那妩媚双眼深处是浓重的欲望。 她伸手去脱沉珏的衣服。 沉珏则把她的外衫扯掉,她里头没穿里衣,只穿了绿色的肚兜。 他喘着粗气,伸手去解那细细的带子,捏着那带子的一头,十分谨慎,仿佛这肚兜也是姜见月身体的一部,要小心对待。 带子松开,他把肚兜扯掉,便如同拨开荷叶,露出下头藕一样雪白的姜见月。 姜见月的胸前的两粒红果早就肿胀挺立,肚兜抽离的瞬间,那布料就在顶端摩擦着滑过,她爽得呻吟出声,却又渴望更多。 与此同时,她也顺顺利利地脱掉了沉珏的衣服。烛光下,沉珏亦是洁白如玉,他周正的胸膛若一座秀气的玉山。 她欠起身子,沉珏的手立即伸到她的后背,揽住她。 “二郎,我上次说这衣服好脱,你是不是记着了,这次又故意穿过来?”她凑到他耳边,甜甜地问道。这是他来了之后,她说的第二句话。 沉珏木着脸不承认,其实耳朵红彤彤的。 何止是那句话,姜见月的每一句话他都记着。 他揽着她,另一手去脱她的亵裤。 “你的耳朵都红了。” 姜见月娇声娇气,但一双眼睛则紧盯着沉珏。看着他端正的面容因她这句话,而别扭地皱起眉毛。 “可怜见的,要不要亲亲它?” 沉珏因她这句话生出的期待落空,因为姜见月单纯只是使坏骗骗他。她说完,就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扭动,摸来摸去,但就是不肯给他一个痛快。眼珠子却又像拿了线牵到他的脸上似的,不肯移开。 沉珏被她看得浑身发烫,身下也硬邦邦。因姜见月乱动,又不肯配合,那条亵裤硬是脱不下来。 他生出了点小怨气,借着怨气瞥了姜见月一眼。 这个时候的姜见月,哪还有半点端庄的模样,她媚眼如丝,连着那原本端庄敦厚的眉毛、鼻子和嘴都像是能吐出蜘蛛丝一样地勾引人。 沉珏和她不同,沉珏就是再动情,也不会像她这样,因为他到底还念着他书里头的规矩。 姜见月这种,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肯定要说一声放浪。然而她在床上放浪得坦荡,便有种欢好本就是理所当然的感觉。 她突然吻住了他。她可真坏,在他希望落空时又给他一个更大的甜头。 二人的唇舌交缠。 沉珏感受到姜见月的小舌进入。她对他就是这么嚣张,连接吻也是一样,那舌头在他的嘴里肆虐翻卷。 可是,越肆虐,她带来的快乐就越多。 沉珏想,他其实比姜见月更放浪。他想对姜见月做的事情有很多,然而他木头的性子又做不出来,他是道貌岸然的。 他的放浪只能藏在身体里,只有姜见月看得到。他的端正之下藏着一个疯狂离经叛道的自我,他本就是虚伪下流。 他从见到姜见月的第一眼就在妄想她。 那时候姜见月和沉琢刚刚订婚,他还不叫她嫂嫂,而是先叫了姊姊。 他猛地想起今天谢殊叫她姊姊的样子。 心中暗恨,姜见月一定是想去勾引谢殊。 而谢殊那个轻狂样,恐怕姜见月勾勾手,就跟狗闻了肉似的凑过来。不过好在他知道,姜见月是只要干净的男人,那谢殊怎么瞧也不是清白人。 他也想叫姜见月姊姊,然而他在外头喊姜见月嫂嫂,床第之间寡言少语,若是主动喊,只敢喊姜见月的名字。 他知道他此刻要是能喊姜见月一句姊姊,她定然会更加兴奋。 然而他喊不出口,他本来就是这么无趣古板的人。 (大概我对于微h与h的区分就是看有没有脱衣服了…) 以及关于蒂本位的一些想法,本书全文无纳入式性爱。 最初是在构思一个女帝的故事,不由得想那么她要怎么避孕呢? 性欲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古代没有现代的避孕套和结扎技术,为此我甚至去搜了古代男性避孕药。 然后我就想到了阴蒂高潮,最初我对于蒂本位的观点有些迟疑,毕竟这像是颠覆长久以来的性爱认知。可女人想要获得快感,男根本就不是必要的。 蒂本位性爱不需要承担生育、疾病等风险,(部分)阴道高潮可以带来快乐,但是如何规避风险呢?所以在这个古代社会,姜见月选择蒂本位性爱方式。 《厌女》里说,对于女人,阴蒂高潮和阴道高潮同等重要,高潮的感觉我想应该是生理和心理因素的多重作用结果,并且存在个体差异,所以我没有想否认阴道高潮。 但我想要姜见月拥有非纳入式性爱的自由。 分享以上想法,是希望大家不要像最初的我那样对蒂本位性爱存在抵触心理。 女人的快感可以不需要男根。 十一、云端(h) 沉珏终于把那条亵裤给脱下来了。 他伸手摸去,姜见月的腿心湿湿的一片。三根手指并拢,在姜见月的花唇上上下摩挲,顿时花穴汩汩,淫水流得更欢了。 “啊……重……重一点……” 姜见月一边呻吟一边发号施令,沉珏顺从地用了些力气。 “嘶……错了!我让你左手用力点。” 她没了伪装,开口就是斥责,也不用那甜蜜蜜的语调哄他了。 可这怪他吗?谁让姜见月自己不说清楚点?沉珏生出了一点委屈,但那只在姜见月背上的左手还是听话地五指用力搓动,掌心也施力按压。 姜见月就舒舒服服的躺在沉珏的怀里,享受上下两处的按摩。 身后的那只手很热,揉捏的她背后也发烫,舒坦得狠。身下那手指到底比姜见月的花唇要粗糙多了,带来的快感也就更多,在不断地摩擦中刺激出越来越多的快感。 “我要躺下。”她又命令道。 这次姜见月的身子比先前更软,沉珏轻轻把她放下,就像是一朵云从他手里轻飘飘地飘走,回到属于她的云端里去。 姜见月觉得这昏黄暧昧的烛光像是一条绒毯裹住了她……她在温软中融化。 “摸到阴蒂上去……”云端传来了新的指令。 沉珏自从来了,就还没说过一句话,他在伺候姜见月的时候话很少,尽管下了床,这两天为着谢殊倒是会夹枪带棒地道德指责姜见月两句。实际上还是吃飞醋,因为他们俩干的也不是道德的事情。 他的喘息声混浊,沉闷地作为姜见月快乐情事的伴奏。 这是他的缺点,也是他的优点,他话虽少,但人是听话的,姜见月让他怎么弄就怎么弄。因此,姜见月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觉得他有可取之处。 那红彤彤的小珠子早就硬了,在被触碰的一瞬间,姜见月就是猛地一颤,可她迷迷糊糊又想起谢殊那双风流多情桃花眼,那勾勾缠缠的眼神,却扇后的一张芙蓉美人面…… 谢殊想必很会说话。会说话,那舌头肯定也很灵活…… 沉珏发现她眼神迷离,这是不对劲的,她沉溺情欲时眼底也总是藏着欲望之火,炯然锐利。她现在根本就是在走神。 他生气地去揉她的乳房,但下手还是轻揉,那软嫩的触感,让他气恼之余又心荡神驰,姜见月浑身都是软软的,她是个坏女人,可又这么惹人怜爱。 姜见月被伺候得舒服,并不吝啬地呻吟出声作为对他的鼓励。 然而最爽的还是身下的阴蒂,姜见月感到那肉粒充血硬得好像真的是颗珠子一样,在沉珏的指下滚动,欲望在滚动中纾解。 沉珏这会不用她的命令也知道该干嘛了。他的男根自然也是很硬的了,但他和姜见月欢爱,姜见月从不肯纳入他的那物。在前半场欢爱中,需得他先全心全意地把她伺候舒坦了才行。 他身上因欲望出了汗,那玉山便似经历了一场小雨润如酥。他原是君子端方,然而现在赤裸着身体,以一种极为放荡的姿态来到姜见月的两腿之间,她的腿因为瘦削其实有点过于细了,应该胖一点才好,然而他也知道,这份消瘦不单单是饮食上的问题。 那两条腿勾住了他背,踏上玉山。 沉珏趴下身子,顺从地凑近,将脸贴到姜见月的阴户上。 垂着眼,神情庄重虔诚,他亲吻那颗小小的阴蒂…… 他终于触碰到了云端,沉珏的脑子混沌。 遥远云端似乎传来满足的喟叹…… 第十二章仙丹妙药(h) 姜见月的呼吸在颤抖,她眯眼看着沉珏在他两腿之间舔弄,细细感受传来的快感。 她感受到,阴蒂上沉珏唇瓣开合,一下一下,用唇瓣去包裹那个珠子,然后火热的舌头卷了过来。 姜见月发出快慰的长叹。 沉珏先是舔弄那个小红珠,而后用舌头缓缓拨弄它,这个小珠子圆润、滚烫。他想起神话里头的仙丹妙药,也许这就是姜见月的仙丹妙药。隐藏在柔软的蚌肉之中,等待人的亲吻与爱怜。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姜见月,姜见月垂眼正看他,仿佛神女垂怜世间的俯看。 “很舒服。”神女如是说。 他红着脸,又收回了视线,舌头一下又一下地顶弄她的阴蒂,姜见月随着他的舌头,长睫翻卷,玉体颤动。 那舌头往下一滑,滑到花唇外,捞起一些淫水,返回来又滋养这粒红珠。有了液体的滋润,姜见月觉得快意像是潮水一样一波波涌来。 她越舒服,手指就越用力,目光依然落在腿心间的沉珏上。 姜见月的力气不小,沉珏感到有些痛,但他顾不上这点痛。 她还是在他手臂上留下了红痕,她笑着说仿佛是给他带上了红玉钏。沉珏哪还能想到明天要如何遮盖这个痕迹,他贴在她腿心的脸面色通红。 他说了,他唇舌下的这肉粒是姜见月的仙丹妙药。 此时此刻,姜见月的面颊似乎更加丰润,她的一切都丰润起来,在情欲的浇灌下,光彩焕发,这才是真正的姜见月。 她花穴中的爱液咕嘟咕嘟地流,直接冲刷掉了今天廊下那阵风带来的郁气。 “沉郎……” 她在高潮中这样喊道,也不知道叫的是哪个沉郎。 沉珏知道她是故意的。 她天天嘴里沉郎沉郎的,无非是为他们的叔嫂偷情增加一点刺激感,好寻得更多快感满足自己。若是真觉得她意乱情迷,在床第间把哥哥弟弟混淆,那才是大错。 何况,他确实也是沉郎。 因此,沉珏自顾自地继续舔她的花唇,让高潮的余韵更长一点。他才不理她,他若是同他斤斤计较早被气死了。 然而他不同沉琢计较,不代表他不同谢殊计较。姜见月一点也不知足,她有了他之后,反而是欲望开了个口,渴望的越来越多了。 她前几天就时不时问问京城来的那个谢表弟如何,一开始他还以为她关心京城的事情,今天才反应过来,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他知道,世人都爱谢殊那种。他这种死板的,不仅女人不喜欢,连他爹娘都嫌弃。 至于姜见月,他一直都晓得她嫌他在床上无趣。 沉珏心中五味杂陈,又气又嫉妒,可能情欲也冲昏了他的大脑,一时竟鼓起勇气在床榻上阴阳怪气:“嫂嫂喊的究竟是哪个沉郎?” 他说话的热气还喷涌在姜见月的腿心。 姜见月本来就在高潮,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刺激。 身子一颤,那淫水直接像是喷出来的一样。 十三、沈郎沈郎(h) 纵是姜见月也没想过,沉珏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自从发现她和他欢爱的目的不纯粹后,床上一如既往像个闷嘴葫芦,床下则时不时阴阳怪气两下。 是被刺激到了吗?肯定不是被沉琢,那就是被谢殊刺激到了。 原来谢殊还有这样的妙用。姜见月支起身子,满脸新奇。那边沉珏似乎也被自己惊到了,缩到床脚那边坐着,脸红耳赤。 同时他还另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知道姜见月一直想让他在床上触碰他们的禁忌关系,那一声声沉郎未尝不是一种诱导。他坚持不肯,可刚刚他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喊了她嫂嫂…… 就仿佛他和姜见月的一场无形的对峙,最终是以他认输做结局。 摒弃掉乱七八糟的感觉,沉珏满脑子最重要的想法,那就是求求让姜见月闭上她的嘴别说话。 然而姜见月肯放过他就有鬼了。 她来到他面前坐下,直勾勾地看着他。 沉珏恨不得转过身子去,又觉得那样实在是像面壁思过,更加丢人。 只能放空目光,抿着嘴一言不发。 姜见月手捂着胸,诚惶诚恐道:“沉郎竟不知我叫的是谁吗?” “沉郎,沉郎。” 她又开始像在外头那样装相,凑过去,缠住沉珏的脖子,羞答答道:“沉郎怎么回事,我都舍了三贞九烈来同你偷欢了,还不知道我喊的是哪个沉郎吗?” 沉珏恶狠狠地瞥了她一眼。红着脸的故作凶恶,让姜见月直接扑哧一下笑出来。 沉珏几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第一次这么想下姜见月的床。 姜见月立刻就明白了,看来是得让他羞、让他恼、让他嫉妒。 她亲了他一口,因为他不肯张嘴,姜见月在他唇上舔了半天也伸不进去。 “看来沉郎是不满意。那也是,冷落沉郎这么久,原是我的错。” 姜见月边说,边摸向沉珏的腹部,在上面揉捏起来,“我帮沉郎纾解好不好?” 她又句句不离沉郎了,然而这次的沉郎与之前不同,这次的沉郎二字她念得满是戏谑。 姜见月!沉珏气恼,她要弄就不能直接弄吗?非得问,他怎么答?他身下硬得似铁,然而嘴巴也像是个冲不破的铁门一样紧闭。 他平时抵不住姜见月的诱惑,然而现在因着本性实在羞愤,倒拿出了贞节烈夫的架势,死不松口。 不松口才好!不松口才好玩!姜见月深深看了沉珏一样,要不是了解他,都怀疑他是欲擒故纵玩上瘾,今晚开窍要和她玩情趣了。 姜见月在床上直起身子,左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勾到胸前。 她这才发现沉珏的脸红得发烫,竟比她的乳房还要烫。 姜见月像是哄孩子那样,把他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脯上。 沉珏因正尴尬着,即使陷入雪白的绵软里也还是不肯动摇,甚至屏住粗重的呼吸。他就是个别扭的人,总爱做这些掩耳盗铃的事情。姜见月这样俯视他,倒难得生出几分爱怜来。 把他的脸按在胸上揉,揉着揉着倒咂摸出几分舒适来,便不停了。 沉珏一口气哪憋这么长时间,而且也发现姜见月从想安抚他变成了满足自己了。 她胸前的两粒红果,一粒在他脸下,像是一张小嘴努在那亲他,另一粒则红艳艳地荡在他眼前,晃悠悠地勾他。他想,他生气何必同自己过不去? 他含住那红果。 沉珏脸埋在她馨香的软肉里,嘴里含着她的乳头,大口吞咽吮吸,一时搞得有点呼吸不过来。 可姜见月没理他,舒服地呜呜咽咽,抓着他那个脑袋的手反而晃得更狠。 姜见月的力气不小,沉珏挣脱不开。 沉珏睁眼闭眼都是她雪白的肉,鼻子顶着,嘴巴含着,像是溺水的人一样,呼吸不过来。 他差点淹死在她的乳波里! 十四、姊姊(h) 姜见月三令五申过,不允许沉珏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尤其是乳房娇嫩,她对他再三警告无论是亲吻还是抚摸都要小心。他被她的胸脯憋成这样,也没法挣扎,他怕他一乱动,姜见月就要踢他的命根子。 姜见月欲望上头的时候,脾气就格外坏,像是个随心所欲的暴君,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容不得一丝忤逆。 他若乖顺,她就用带点戏谑的甜言蜜语哄他,若是不乖…… 沉珏一直都很乖。 没法报复,又呼吸不畅,等姜见月松开他的时候,沉珏眼睛里都含了泪花。 姜见月笑得更开心了,她捧起沉珏的脸,吻了吻他的眼睛,把那泪花吻去。 这个时候的她,带着比沉珏成熟的温柔。 沉珏的睫毛颤抖,心也跟着一颤。这是他少男时代的绮梦成真,也是他平庸人生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 尽管姜见月根本不爱他,她同他欢好,只是为了打发守寡的寂寞时间,甚至于说她挑中了他,也只是因为他是沉家的人,是沉琢的弟弟。 她恨沉家这个困住她的牢笼,她恨那个害她守寡的丈夫。 她选择他,来做沉家口中要被打死的奸夫。 偏偏他还只能是第一个奸夫,而不是最后的奸夫。 想着想着,沉珏又想到了谢殊,他心中的酸涩本是能够强撑的,偏偏姜见月这样温柔,他一个忍不住泪流得更多了。 姜见月无奈叹息,几滴眼泪吻吻就算了,他哭成这样狼狈,要她怎么下嘴?当然,她也不能太冷漠,毕竟谢殊是个未知数,眼下和沉珏的欢爱还要是得做长久打算,只得抽了条手帕给他擦一擦。 她见他此刻的脑子是真不清醒了,等回头反应过来不知道要怎么样一副天塌下来的忸怩样。 所以不能让他反应过来扫兴,沉珏拿着手帕自己在那擦眼泪。姜见月的右手已经悄悄顺着他的腹部摸了下去,一摸到了他滚烫的肉物。 沉珏浑身一抖,身子往前抱住姜见月,头搁在她肩上。 姜见月掌心顶住肉物的顶端,粘了黏液再全数抹在棒身。这个过程,她都没怎么用力,沉珏已经在她耳边喘得不成样子了。 敢情平时沉珏都是这么爽,亏他板着一张脸拼命压抑。她怀疑沉珏是刚才被她的胸闷了一会,又哭得太狠,直接脑子跟着一起懵掉了,简直像人喝醉了酒。 “沉珏?”她小声唤他。 沉珏现在就是闷傻了,哭懵了,加上各种情绪交杂,迷迷糊糊的状态。 他听到姜见月问他,想不想继续。 他的阳物硬得难受,怎么可能不想。 “你先说说我是谁?” 她是谁?沉珏闭着眼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嘴到处探寻,寻到了姜见月的耳垂含到嘴里,像小猫似的舔了起来。 可他不说话,阳物上的手就不肯动。 她是谁?她是他心爱的女子,是他无数次幻想中成为妻子的姊姊。 “姊姊……”他以为这是那个见到姜见月的夜晚,含含糊糊地喊道。又或是,他潜意识里还残留着对谢殊今天叫她姊姊的在意。 姜见月微愣,她还以为他会喊嫂嫂呢,竟然是喊姊姊? 姊姊?又是因为谢殊吗?这种醋也要吃? 姜见月哪里还记得,未出嫁前那个第一次登门拜访的少年曾喊过她一声姊姊呢? 但姜见月还是握住了那阳物上下套弄,沉珏就在她怀里胡言乱语地一直喊“姊姊”,她的手或快或慢,决定了沉珏的喘息或粗或浅。有点像她之前逗狗。为了让她能继续抚摸它的肚皮,小狗随着她的手劲,发出不同的呜呜叫唤。 沉珏一声一声的“姊姊”,黏黏糊糊得就像他射出来的阳精。 姜见月嫌沉珏擦过泪的那条帕子脏,只好又抽了一条帕子来擦手。 高潮过后的沉珏就倚靠在床边发呆,姜见月忙着就清理自己,也没空理他,等回来后发现,他竟然靠在那睡着了…… 她随手拿了个毯子给他披上,但没闲心把他弄躺下,总归他半夜就要走掉的。 熄了灯,姜见月舒舒服服地躺在被子里合了眼,好在床够大,沉珏也就占了一个角。 现在的她内心轻快,再无半点白日的烦忧,甚至还在想也不知道沉珏的酒量好不好,今晚还没有玩够,以后可以把他灌醉了…… 她面带恬静的微笑,沉沉睡去…… 十五、彩云琉璃 姜见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爱睡觉了。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也不觉得饿。床脚放着个迭好的毯子,沉珏早走了。 才刚坐起身子,她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沉夫人怜惜她孤苦体弱,免了她的晨昏定醒。她在沉家作为沉琢的未亡人,静悄悄地活着。 未亡人……未亡人…… 姜见月靠枕而坐,用手梳拢着头发。这未亡人的称呼,也不知最初是谁起的头,未亡未亡,倒像是巴不得快死了一样,难不成丈夫死了,妻子就得跟着死? 她随手换了件衣服便起身,总之她在沉家活着也像个死人。 为着沉家的名誉和她自己的名节,她装也得装出一副死相,生活的意义就是靠近死亡。 “昙云,昙云……”她一边唤道,一边往外走,昙云正在院子里头练剑,她身手矫健,出招又快又凌厉,且看上去毫不费力。 她看昙云练剑已经很多年了,从小时候看到现在。昙云从小就厉害,她来到她的身边既是为了照顾她,亦是为了保护她。她现在过得百无聊赖,连累地昙云也一起被困在这小院里。 等昙云收了剑,就看到姜见月站在屋檐下看她,手还背在身后撑着墙,身子一晃一晃的,真像个孩子。她有时候觉得姜见月从未长大,好像还是未出阁前侯府里的小姑娘,然而有时候看她坐在那垂泪,又仿佛她已经衰微。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昙云瞧了瞧屋檐上的瓦片,摇了摇头。 “这话倒像沉珏会说的一样。难道我算什么千金之子吗?”姜见月撇撇嘴,又瞧了昙云握着的剑,“昙云,真的不想去从军吗?” “哪有女子当兵的,这话你已经问了很多遍了?”从未出嫁时问到现在。 “真的是你不想吗?我不相信战场上的那些兵各个都比你优秀,也许他们都不如你。你小时候连姜泽都打得过。” 所以昙云说她好像从未长大,为何现在还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呢?女子哪能做这么多事呢?从她爹娘为了那一袋粮食把她卖掉,她此生的命运就注定了。成为姜见月的侍女,哪怕和她一起在这蹉跎岁月,也比被卖到青楼里好多了。 她把姜见月拉到屋子里去了,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在这个后院相依为命,姜见月和她更像是姊妹。沉珏不止一次觉得姜见月对昙云比对他好了不知多少倍,她在外头一副面孔,在这个院里对昙云和对他又是不一样的面孔。所以沉珏说,她是坏女人,她知道他喜欢她,就可劲糟蹋他。 “你若不想,为何天天还要练剑?”姜见月继续反问。 昙云愣了愣,道:“保护……” “错!我才不要你保护,我若现在死了,沉家还能说我是殉情,落得个贞洁牌坊,沉家和姜家都高兴。”姜见月站住,盯着昙云看,“我记得的,你小时候说想当将军的。” 她上前把手搭在昙云肩上,一字一句地说,“你天天练剑,不是别的原因,是因为你喜欢,昙云,你敢说你一点都不想吗?” 昙云愕然,她小时候童言无忌,与所有初拿兵器的孩童一样,谁不曾幻想过上阵杀敌呢?可渐渐长大懂事了,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叹了口气,转而问姜见月想吃什么。 姜见月微微不满。 “迢迢,你千金之躯尚且被迫困于此地。”她冷静道,“你总希望我离开你去做这做那。你是自己厌倦了这生活,却无能为力,便寄希望于我。” 姜见月沉默了。 “我昨天问你,要不要……” “不要!”姜见月激动地摇头。 昙云也沉默了,姜见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极其讨厌姜泽这个兄长。而姜家对姜见月的处境则冷眼旁观,唯有姜泽这个兄长还算是可靠,而且姜泽是侯府世子,未来承爵,把寡居的妹妹接回去也合情合理。 她们都希望对方能过得好一点,然而却都否定了对方给出的建议,一时间二人无话,又都心生迷茫。 姜见月想,她和昙云的名字都起得不好。 月有阴晴圆缺,月啊,云啊,还有昙花,这都是徒有美丽却脆弱易逝的东西。为她们取名的长者,有没有想过这点呢?还是说美丽就够了?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她和昙云便是如此,然而她们的人生并非改个名字就能改变的。 十六、闺恨 好物不坚牢,然姜见月现在也算不得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女人了。这让她又想起昨晚的沉珏。 做一个守寡的好女人是痛苦的,做一个偷情的坏女人则有意思多了。 她想了想,决定今晚继续把沉珏叫来,昨晚他那副表现,显然是很好地满足了她。 总得多玩几天,玩腻了才能厌倦。可平素他们都是约好了时间,今晚怎么把他喊来呢? 是了,因着昨晚没约好,沉珏什么时候来便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姜见月生出一丝烦躁,她又不能找人去带话。她突然意识到,这样子的她和闺怨诗中的思妇有何区别?无不是等待着,等待着,无所事事地等待着。 或者说,寡妇本就是怨妇,谁做了寡妇能不怨,何况是她这种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的。她年少时读书最厌闺怨诗,尤其是男人写的闺怨诗,他们自己满肚子牢骚,偏偏借了女人的口来呻吟。 现在不由得更恨他们,自个外头有一大片广阔的天地,到头来还不知足,他们写闺怨,为何只敢写怨不敢写恨?因怨生恨,这都是姜见月自己做了寡妇后才知道的事情。 方知男人自诩善解女人心,也不是真的女人心。他们解的只是他们想要的女人心。这若让姜见月来写,闺怨诗该直接改成闺恨诗。 然而姜见月也不是个天才,她都能想的出的事情,为何这世间女子千千万,竟还没出一个闺恨诗的题材? 姜见月绕屋走了两圈,边走边思索。按照沉珏的性子,昨晚说了那样的话,对他来说简直是出了大丑。 这也是有意思的一件事情,他都同她欢好了,早就该抛弃了那些仁义道德,怎么还会对在她面前喊“嫂嫂”和“姊姊”那么在意呢? 他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他在意的是在她面前示弱,无论是喊“嫂嫂”还是喊“姊姊”,本质上都是他的示弱。他上了她的钩子,同她欢好,默认了她不纳入他的男根,嘴上说着乐意,内心还是抵触的。 姜见月又不是对性事一无所知,她早就知道男人对他们胯下,那多出了的肉物颇感自豪。不许纳入那物,怕是得刺激到很多男人。可谁在乎呢,她是给自己找乐子,可不是找麻烦。纳入那物,自有怀孕的风险,她虽怀着一腔泄愤的勇气来偷情,可并不是打算直接送死。 沉珏虽同意了,可并不是发自心底地乐意,只是作为与她偷欢的代价,他不得不接受。而如今在床上如她所愿喊出了“嫂嫂”,后头又发疯一般在她面前又是哭又是喊“姊姊”,则证明他彻底在床上听她的话。 姜见月停下步子。是了,他终于在情事上被她给予的快乐征服。他回过神来,在意的是这个。 但这种欢好都是食髓知味。而且沉珏这人,上有个天才哥哥,他资质平平,日常只能循规蹈矩。有点反叛的心思,但不多。他同她偷欢,怕是二十年里干的唯一一件不合规矩却合自己心意的事,他必然忍不住还要来。 日子久了,加上性格里那潜藏的一点懦弱,自然就破罐子破摔,继续从了。 而且最近家里头还有个谢殊。 昨天他就对谢殊这么在意,自然不愿她对他没了兴趣,转而去找谢殊。所以,他今晚估计是硬着头皮也要来。 想到这,姜见月紧蹙的眉头才松开,但内心还是有点不满。 她到底还是被困在这里。 这点不满在心底,就如蚕食桑叶,发出细微却绵延的声音。 十七、经文 她被困在这里,姜见月抬头望着屋子四方四正的顶。她当然会不满会怨恨,如果她嫁了个正常的丈夫,怎么会有现在这等困境呢? 也不对,是个人都得死,她就算再嫁也还是可能遇到第二个沉琢。 她伏下身子,两臂交迭,将脸蛋埋入臂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浊气从她口中出来,撞到臂弯又飘悠悠地折回去。 从出嫁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不由自主了。 可是否出嫁也不是她能决定的。所以她从来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她就这样趴着,脑袋昏昏,听着自己的心口传来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这样过了会,刚巧赵易派人送来了纸笔,她决定抄经文来平复一下心情。 这经文虽名义上是抄给沉琢,但实际上是她自己喜欢。 她喜欢抄经文,或者说她喜欢书写,喜欢看着白净宣纸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字。 这一个个字跃然纸上,随后又一起组成一段话,一段话与一段话相连,便有了文章。手中的笔就像是另一张嘴,区别在于它在纸上说话的。 然而这张嘴厉害的多了,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听懂的。大部分平头百姓都听不懂,而女人则是基本都听不懂。姜见月是贵族,但她所见的贵族小姐们也并非都识字的。 这其实很可怕,这世界上有一群人会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你自然而然永远无法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就像你当着牛羊的面说要宰了它们吃肉,它们也一无所知,还是温顺地对你低下了头。 姜见月小时候,她娘教她识字,说的是,略通文采,未来也好与夫君有话可聊,谈吐相称。 有话可聊,不识字那便是无话可聊,然而这世间不识字的女子那么多,她们和她们的丈夫感情好吗?在她们满腹经纶的夫君面前,不会用笔说话的她们,和无法交流的牛羊是否有区别? 姜见月从前也不爱识字读书,她小时候很是骄纵,哪能说为了讨好未来夫君便吃苦识字?反而是她现在寡居,那个和她要与之谈吐相称的人死了,方才同笔下的字说话。 所以为什么她识字不能是为了自己?姜泽小时候识字,总不会是为了和未来妻子谈吐相称吧?他是为了考取功名,然而女子不行…… 她写着想着,脑子突然一片混乱,浑身阴冷冷的,抬头看看院子,外面却还是风暖日丽。 然而她预感到自己不能再想了,就像是走到了悬崖边上,她被崖底传来的罡风吹得发抖,像是同她预示再往前是无尽的痛苦与迷茫。 却刚好到了她午后闲眠的时间,一阵困意准时袭来。 晃悠悠来到床前,她直接伏倒在被子上。眼皮沉沉,尽管费力地想睁开,但最后还是抵不住困意。 屋外大天白日,日光将一切都照得亮堂堂,连影子都无处遁形。 而姜见月闭上眼,陷入黑漆的梦境。 十八、独属 沉珏整天心神不宁。 别说看书,连饭都吃不下去。他一想到昨晚就手脚僵直,让他本就如塑像一般没有表情的面容更加死板。 呼吸像是阻塞了一般不通畅,导致夫子都来询问他今日是否不适。 在夫子的注视下,他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面前还摊着圣贤书。然而无人知晓他心里想的是……昨晚在姜见月手下如何深深浅浅地喘息。 一种诡异的快感在他心中如藤蔓疯长。 可再怎么样,他还是没想好如何再见姜见月。 偏偏下学归来的路上遇到了谢殊。谢殊名义上说沉家所在的青州风土好,是来表亲家养病的,可怎么瞧他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天天在沉家院子里外晃来晃去,也没有做什么正经事。但沉家是不会多问的,先不说谢家给了一大笔钱作为谢殊借住的费用,就沉谢两家现在的地位差距,他们也不会管谢殊在青州究竟做什么。 沉珏怀疑他是在京城犯了什么事才不得不出来避风头,但具体也不清楚。 “沉二哥。”谢殊笑意盈盈,在傍晚的夕阳下,他脖颈上的鎏金璎珞显得金灿灿,嵌着的红宝石光华流转,衬得他的面容有种妖异的美艳。 沉珏不得不停下同他打招呼,“叁郎。” 像是感受不到他的冷淡,“昨天你和嫂嫂做什么去了?回头我又遇见嫂嫂一个人回来。”谢殊自而然而然地走到他跟前,“沉大哥在京,常常来我们家做客,我母亲之前还说要以后沉大哥带了新妇回京去看她。” 谢殊像是很好心地说,“二哥你可要对嫂嫂好一些,切莫动脾气。你若是不敬嫂嫂,我也是不会同意的。” 他已然察觉出谢殊提到姜见月时那微妙的语调,何况他话里还明说了昨天又碰到了姜见月。再一联想姜见月昨晚的走神,沉珏妒火中烧。 然而他还是克制着平息了妒火。 沉珏余光苛刻地掠过谢殊这副富贵风流的皮相,他替姜见月想,这般轻狂的人也许早就被哪个姑娘碰过了。 他喊得这般亲切,姜见月和他也没有半分关系,他甚至不知道姜见月喜欢洁身自好的男子。 “我对嫂嫂没有不敬。”他睃了他一眼,谢殊是凭什么来他面前说这个?姜见月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谢殊也不在意这些,从从容一笑,走了。然而背过身子,忍不住变了脸色,沉珏那什么眼神?他哪来的自信,姜见月要是喜欢她,昨天能是那副样子? 冷冷一笑,他自负美貌,沉珏那种人哪配同他相提并论。又哪能配得上姜见月那等人,只有他,只有他看出了姜见月在低首那一瞬对世界投来的冷嘲。 所以,他对姜见月会偷欢毫不意外。 和谢殊分别,沉珏独自走。脚踩着石子小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声音微弱,却驱散此时院落里的寂静。而在这微弱的声音里,他产生幻觉,仿佛姜见月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 他停住,四下寂静。 “沉珏。”轻轻的,略带谐谑,属于姜见月的声音。 暮春的风开始有点夏日的暖了,然而就是这夹在风中的一丝暖,将快速掀起未来叁月的骄阳与热浪。 …… 在这静默而长久的伫立中,沉珏恍然大悟。 这哪是姜见月在呼唤他,这分明是他想见姜见月的心声。 他想见她。 在她面前丢人又如何,被她戏弄又如何,他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只有爱她。 他想亲吻姜见月的甜蜜的唇、柔软的胸脯和那颗圆润可爱的红珠。 想在姜见月那绮丽的床帐下,在她垂眸倾泻的眼光和甜蜜却又漫不经心的话语中获得由她带来的绝顶的高潮。 他和谢殊不一样,他关于高潮的所有体验都来自于她。 一朵清清白白的小花骤然在他心底盛开,沉珏想,他是独属于姜见月的。 独属于,多么甜蜜,也许他不是姜见月的独一份,可姜见月于他便是那独一无二的月亮。 “二公子?”却是有仆从路过,见沉珏站那不动,面上却似笑非笑,吓了一跳,“夫人正差人喊你去用晚膳呢。” “我这就去。” 男仆揉了揉眼,还是往常那个古板正经的二公子,疑心刚才看错了。 沉珏来到正厅,屋内热热闹闹的,他的母亲和妹妹正在说笑。 侍女仆从们也陪着笑意盈盈,好不热闹。 离沉夫人最近的地方放着一副空碗筷,那是留给沉琢的,即使沉琢死了已经一年了…… 他在一边落了座。 侍从给屋内点上了灯笼。 而沉珏坐着,仿佛与光照不见的阑珊角落融为一体。 十九、见月 沉珏沉默地吃着饭,突然听到沉夫人和沉瑶提到了姜见月。 “去见珺姐姐,不能带嫂嫂一起去吗?” “珺儿不在意见月是守寡的人,可她夫家难免要介意的。” 他知道嫁到城东柳家的沉珺堂姊最近新生了个儿子,姜见月是守寡之人,被视作不吉祥,当然不能去见新生儿。何况,哪有寡妇天天抛头露面还像寻常贵妇一样交际的呢? 沉瑶还欲说什么,但沉夫人注意到了沉珏,“珏儿,你最近的功课做得怎么样?” “尚可。” “尚可还是不够的。”沉夫人无奈摇了摇头,“你爹去云州办事,待他回来定要考你的功课。要做便做到最好,最近官场动荡,他脾气不好,省得让他寻了你的错。” “何况如今你大了,也该懂事越发用功了。” “是。”沉珏应道。 其实他不知道他娘还记不记得,在大哥没死前,她最爱夸他懂事省心。然而大哥一死,众人缺失的目光从回到他身上,才发现他已经长成一副规矩却毫不出挑的模样。 这个时候,大家又嫌他不够“懂事”了。 沉珏握紧手中的银筷,从前的懂事是要安分规矩不给爹娘添乱,现在的懂事是要刻苦用功振兴家族…… 从母亲那吃完饭,沉珏先回到自己院里,换了身衣服。 他挑了件浅蓝色,颜色像是澄澈湖泊倒映的初晨天空,看着便似乎能闻到晨露与花香的气息。这是他衣柜里唯一一件颜色不沉闷的衣服,他母亲给他做了一件,发现他不爱穿后,便再也不做了。 所以,其实在这个家,沉夫人对几个孩子其实都是同等的疼爱,然而沉珏古怪的性子,却自己给彼此的关系划下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 唯有姜见月是不同的,是他主动想靠近姜见月。他第一次见到的姜见月,穿着家常衣服,压根就没怎么打扮,素着一张脸。珠帘卷起,她从外头逆光进来,像是披了满身摇曳的金光,金光褪去,众人看清客室内的姜见月,任谁也要感叹一声好一个美少年。 她和沉珏想象中的侯府千金不同,那时的姜见月带着一种骄纵与生机,那双媚眼流露着的是一种势不可挡的少年锐气,这也许与她出自武将世家也有关。但这股锐气不知为何,等她嫁到沉家,沉珏第二次看到她时起,便没有了。 直到他被她第一次带上床榻,他第一次跪在她腿下,以舔舐为她带去欢乐,他才在情欲与高潮中,窥见被隐藏的锐气与真正的她。全然不是沉家众人口中那个娇弱贤淑的少夫人。 沉珏穿上后,对着镜子望了望,又想起谢殊今日脖子上挂的璎珞。他自知不如谢殊美姿容,不适合带华美璎珞,便取了一条碧玉带束在腰间。这样抬头一望,他几乎被镜子里的自己惊到…… 镜子里赫然是一个眉清目秀,英英玉立的青年。 他从镜子里的自己寻出几分好看来,而这几分好看却又像极了沉琢,尽管他和沉琢五官没有太大的相似。 姜见月现在是恨极了沉琢…… 可曾经她也还是喜欢过沉琢的,至少比对他要喜欢多了。 他扭头不再看镜子,忽视心底的怪异,轻轻告诉自己,也许姜见月就喜欢这样的呢? 他在学沉琢的样子,讨姜见月欢心。 月朗星稀,沉珏踩着月光出门。 沉家的宅子是当年祖上还显赫的时候建的了,建得恢宏大气。可如今家族渐渐往破落户的路上走,连着这个宅子也呈现出萧条景色。沉珏一边前行,一边却不由得想,幸好式微了,不然家里仆从如云,哪有现在好偷情呢?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何等不肖子孙的想法。 月光照得地面如霜,他循着月亮的指引,去见月…… 这么一想,他看向被月光照亮的小小土地的眼神也温柔缱绻起来。 见月、见月,他正去见姜见月…… 他想,先前说错了,姜见月确实不是人世间的观音,她是他的观音。 她不是引诱他堕落,她是作为九天之上的明月,来挽救溺于黑暗的他。 人在难过的时候总爱寻求慰藉,先前他心中的那些姜见月的坏,也成了菩萨热心肠。她单单挑中了他不是吗? 然而被拯救者似乎并没有想过,纵然明月本身,又有几回圆呢? 二十、披帛 姜见月趴在躺椅上,仔细看烛灯照出的空里的尘埃,目光随着它们漫无目的地四处飘浮。 如此无聊的事情,一直看到沉珏进来。 她也是第一次见沉珏穿浅蓝色,这样好看的颜色,像是给这间暮气沉沉的屋子带来晨间的新鲜空气。 姜见月翻个身,在躺椅上换个姿势,以方便更好地上下打量沉珏。 即使沉珏走之前已对镜检视过,可被姜见月这么一看,总担心有哪里不得体。他突然发现这件衣服的料子原是很轻柔的,可以紧贴着肌肤,似乎他的呼吸都通过衣服的褶皱起伏显露出来。 他不自在地在躺椅边的软凳上坐下。 姜见月自然欢喜他今日这副新鲜的装束,然而白日里的那点不满依然在她心底,是以即使有十二分的喜欢也只会流露出两三分。 而这两三分,也得另等合适的时候再说。 她半句不提他今日的新衣裳,反而扯东扯西问了些沉家的事情。 沉珏衣服是换了新,人却还是没变。尽管冲破了心里的围栏,成了姜见月温水里的青蛙,可性子一时还是难以改的。 他依然坚守着他端正的外壳。 可面上虽正儿八经,心中还是有些失望,他以为……她会喜欢的,不过现在至少看上去也不是讨厌,那便好。 他定了定神,把话题往谢殊身上引。 他是一副在学堂里的清心寡欲、端庄正经模样,仿佛在回答夫子的提问,实际上是试图告诉姜见月和谢殊偷情会遇到的种种危险。 姜见月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我且问你,你昨天把我往假山洞带,怎么没想到被人发现可怎么办?” 沉珏哑然,不是不能辩驳,而是回想起假山洞的快乐,就羞于张口。 姜见月站起身,来到他面前,双手放到他的肩上往下按,“回答我,那天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沉珏自己也不清楚,也许他那天内心就是存了和姜见月在假山洞偷欢的心思才拉着她往那走,可这也太荒唐了。他还记得背后咯人的石头,和姜见月掌心的温度。 但总归姜见月又不能是他心里的虫,猜着他想什么。 袖子里的手反复握紧松开,面上却一片侃然,“没什么。” 按住他肩的手更加用力,他被死死按在绣凳上,姜见月的声音自上而下地传来,“不对。” 她俯下身子,在沉珏的耳畔道,“若是你存了心思,带我去假山洞,那就是你也不怕被发现……你都不怕,怎么反过来还操心我呢?” 姜见月这话…… 沉珏本来被她按在这,内心不是很有底,觉得丢脸已经丢过一次了,再丢几次也无妨。 现在为了证明自己关于劝说她别接触谢殊是不参杂私心的,他得嘴硬到底了。 “没想什么,只是凑巧路过。”沉珏抬头,仰视姜见月,“我那天被你气晕了,哪能想到什么假山洞呢?” 如何显得更诚恳?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黑压压的睫羽下眼瞳清亮。 姜见月瞧着,微微笑了。 他看到姜见月眼中那个微渺的自己,有一瞬间几乎以为她就要来亲吻他,像昨晚那样温柔地亲吻他的眼睛。 可她只是环抱住他,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上就多了条披帛。 姜见月原本挽着的白色披帛,缠在了他的身上。 “姜见月!”沉珏额角的一根筋狂跳。 然而姜见月动作很快,她两手用力,缠在沉珏身上的披帛收紧,束缚住他的双臂。 “小时候随我爹出去打猎,每次都是我负责捆绑那些不听话还妄想逃跑的猎物。”她淡淡一笑,“不好好回答的话,即使只是条披帛,你今晚也休想挣脱开。” 沉珏试着挣开,结果和她所说一致。 他气恼地面部充血,仿佛披帛勒住他全身的血液,一个劲地往脸上挤。 “姜见月!” 可惜姜见月已经躺回到躺椅上了。她姿态松泛,仿佛是台下等戏班子上场的观众。 他看她伸手半掩嘴,娇滴滴地嘟囔,“沉郎小声点,这样喊我的名字,怪吓人的。”然而玉手之上,一双媚眼似春水无波,没有一丝涟漪。 二十一、敲碎 “你别乱动,小心凳子翻了跌地上去。”姜见月笑眯眯地提醒他,“手被捆着呢,凳子倒了我可不帮你扶。” 沉珏只好咬着牙坐住了。 “那么现在来回答我的问题。不回答的话就一直这样坐着好了。” 沉珏本来想,姜见月总不会那么狠心让他干坐一晚上。可瞧见她自个舒舒服服躺在躺椅上,悠哉游哉的,又不确定了。 她什么做不出来? 可这要他怎么说?从沉珏平时在床上话少也可以看出,他本性是羞于提与性爱相关的东西,他自小受的教育让他觉得性等于放浪,放浪不是君子所为。尽管沉珏内心有所不满,讨厌礼教的束缚,但他还是套着外面一层君子的壳子。 沉珏与姜见月欢爱,是姜见月避着人群,扯了他的衣袖。他满心糊涂地跟到姜见月的偏僻小院子里,才知道遇上什么事了。 当然,在姜见月一开始说的时候,他面上是很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但姜见月不是平白无故找上他,之前是她没那份心思。待有心回想,自然发现小叔子于暗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大对劲。 彼时她面上娇怯,情绪却很激动,猛地靠近他一步,“我不信,我不信。” 她牵住他的衣袖,给他看,“刚刚我这样扯你的袖子,你来了。从你院子到我这的一路上,杏花初开,春光恰好,我不信你没有心动。” 她的手顺着他的袖口溜进去,在黑暗中四处寻找。“沉珏,你敢说你不爱我吗?” 沉珏被爱这个词震得神魂摇荡,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袖子的遮掩下,姜见月趁机捉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俩人的手均是微凉的,可掌心紧密相贴的那一瞬,却像都被对方烫了一下似的,浑身一哆嗦。 春光暖暖,红杏夭夭,姜见月不施粉黛的脸上似乎也染了胭脂。 是胭脂吗?沉珏闲着的那只手忍不住去摸了摸那脸颊。好像是自己醉了。 可惜春醉有醒时。沉珏很快就发现,姜见月的娇怯与柔弱都是假的,但迷迷糊糊又觉得,这才是他爱的她。 甚至他发现,姜见月用爱这个词来俘获他,偏偏从她心里是一丝爱意都找不到的…… 沉珏没有亲口说过对姜见月的爱,然而那个春日的沉默,就是他明晃晃的表白。如果姜见月爱他的话,一定可以让他说出口,然而她现在把他绑在这,也从没想过要听他说一句爱。 姜见月当然知道他愿意说爱,可她为什么要执着于已经得到的东西。仅仅是爱足够吗?她想,如果她让沉珏倾诉爱意,他也许会羞涩而不好意思开口,可他最终还是会说的。 他对她的爱,本质上是由他自己掌控的,他可以爱她,也同样可以选择不爱。承认这件事对他而言,有羞涩但不羞耻。可这种得到了亦可以失去的东西,对姜见月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她又不是闺中的怀春女子,她是个寡妇,她要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爱,而是痛痛快快的性,背叛三纲五常的性! 她为什么要乖顺,为什么要守寡,她分明可以不受任何拘束!即使是她死去丈夫的弟弟,只要她想,又有什么睡不得的呢? 沉珏逃不开的君子枷锁,就是一种威胁,若是事情败露,这些所谓的仁义道德,极有可能拉扯住沉珏,让他背叛她。 所以,沉珏所执着的东西,那些对于性的羞耻,都将被她一一敲碎。 敲碎之后,完完整整地得到他。 不过她也不要他与她一起做三纲五常的背叛者。姜见月很清楚,他会是她的俘虏,但绝不会是她的同伴。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沉珏以后丧妻,没人会要求沉珏呆在一个小院子里为他的妻子守寡。 他是三纲五常的奴隶,但同时也是三纲五常的受益者! (ps:“从你院子到我这的一路上,杏花初开,春光恰好,我不信你没有心动。” 写的时候,我也心动了!) (姜见月现在只是对生活不满,她和其他女子不同的是她敢于不满,尽管宣泄的方式是性爱。不过会慢慢觉醒的。) 二十二、水面(微h) “我……”沉珏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居然有些哑,清咳几下,清清嗓子,结果又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了。 安静的室内,姜见月和盈满的烛光一样,无处不在,他被她的目光包围着。 柔软的披帛缚住他的身体,从他脖子、前胸、后背缠过,紧紧地收束他的双臂……他刻意放缓呼吸,但越克制越难忍耐。那披帛活像姜见月的双臂,看似柔软却有不容抗拒的力量,他一乱动,就压在他的皮肉上摩挲。 他现在更恨衣料细软,心口的起伏完全被显露出来。 “……” 在想什么?那条谢殊午后就爱闲逛的路,还是在没有察觉到她的意图时他亲口告诉她的。昨天他怀着侥幸心过去,谁能想果然遇到姜见月。 偏偏还一起撞见了谢殊。他也是男人,他能不知道吗?低首拭泪,风露清愁,她穿得再寡淡,往那一站也自成风景。她在她最风华无双的年纪,无论素面还是盛妆,都足够动人。 “……没想什么。” 姜见月过来拉起他,沉珏不明所以地站起来,他不觉得姜见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姜见月对自己打的结很是自信,直接勾住那结,把沉珏拉到她的躺椅前。 松开那个结,从他的腹部向上攀升,两手停留在他的胸前,右手掌心下就是沉珏的心跳 “姜见月……” “嗯?”并不理会沉珏有些慌乱的声音,姜见月猛地一推…… 沉珏纵然腿还想立住,可没有手臂辅助的上半身还是不由自主地倒在了躺椅上。姜见月的躺椅很宽大,铺了一层厚实的软垫,天气暖和的时候,她经常躺在上面午睡。 沉珏现在的样子很滑稽,他没有完完全全躺在椅子上,膝盖以下还妄图站立,可惜姜见月就站在他的身前。 他不得不仰视姜见月。 “你确定,你说的是实话吗?”她的脚伸过来,撬开他的相贴的膝盖。 沉珏趁机想往上躺躺,至少让姿态更雅观一点,但结果是更加糟糕。他上半身被绑着,没有任何反抗力地躺在垫子上,而两条腿张开,分别从椅子的两边垂落。 姜见月就站在他两腿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姿势比要让他说的话更加羞耻,可一想到谢殊,沉珏咬咬牙又打算坚持。说了的话,他可再没有立场阻止姜见月去见谢殊了。 姜见月很喜欢沉珏这副羞愤的样子,因为仰躺不得不看向她,睫毛眨得像是溺水者奋力挥舞的手臂。他好几次想把脸侧过去躲开姜见月的注视,然而上下的位置,注定了他在姜见月面前无可遁形。 一腿压上躺椅,姜见月整个人俯身撑在沉珏之上,巧笑嫣然,“沉郎的嘴好硬。” 手指覆上沉珏的唇,暧昧地碾压。沉珏不说话,如果开口说话,姜见月的手一定会伸进来玩弄他的的舌头。因这点小小的反抗带来了片刻理智,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清棱棱地看向姜见月。 她点了点他的唇,也不见失望。随后指尖下滑,从他的下巴滑落到他的喉结处。她的指尖并非落实的,是时不时触碰到一点,要命似地撩拨。 沉珏不争气地喉结滑动。 “就是不知道,沉郎的下身是不是也这么硬……”她凑到他耳畔轻声曼语。 说完了,就一脸无辜地看着沉珏。沉珏的耳朵快速泛红,黑漆的眼中是藏不住的羞意,端正的眉眼顿时染上媚态。 他早在她的腿强硬地撬开他的膝盖时,内心难以言说的幻想与期待就已经让身下的肉物充血发硬了。他的腰臀一直努力下陷,企图让衣服撑起,遮掩身下的异样。 姜见月的手指在他的喉结上漫不经心地绕了几圈,然后继续下滑,这次是实实在在的触碰。 快感从她的指尖开始向全身蔓延,一线倾泄,直接泄到了身下。他放弃下陷的腰臀,总归,浅蓝色衣服上已经徒然升起了一座小山。连小腿也不愿用力了,他整个人像是一汪浅蓝色的水,静静地积蓄在姜见月的躺椅中。 浅蓝色的水面随着她指尖划过,不断泛起波澜…… (为了养成健康作息,把晚上的更新时间改到11点~) (前期的男角色多少都有因为姜见月的美貌而爱上她,但后期出场的男角色则完全倾倒于她的能力或者说权力…尽管后期目前只暂定了一个男性角色,不过到时候想加的话也很好加) 二十三、惩罚(h) 姜见月看到沉珏身下的鼓包,她当然知道他是何等的不争气,然而每次看到都还是会忍不住愉悦。 她撩开他的衣服,褪下裤子,把那肉棒释放出来。在接触到空气的一刹那,沉珏难耐地哼了一下。 姜见月先是静静地瞧了瞧他压抑的模样。他紧闭的唇,线条很美,甚至有点冷峻,可眼睛深处除了媚态,还有一丝哀求。 沉珏感受到煎熬,裸露在空气中的肉柱,似乎更加敏感,连姜见月一点轻微动作带起的微风都能刺激到他。他自我唾弃,姜见月什么都没干,她别说吻,仅仅是用一根手指,就让他硬起来了。 他为自己的不争气而眼角发热,但又实实在在地渴望,姜见月的手能去摸一摸他的阳物。 那手终于落下了,先是摸了摸阳物前端,沉珏腰眼一阵酥麻,弄得她手指上沾了些透明的液体。姜见月啧了一声,改去摸他的棒身。沉珏年轻气盛,这一处的本钱也不小,糜烂的粉红,勃起时青筋虬髯。姜见月向来觉得男人这处生的不好看,至少她见过的男人里头,姜泽、沉琢、沉珏的都算不得好看。 当然,她第一次嫌弃姜泽的阳物丑时,他很不满地告诉她,有的男人生得更丑,那等寻花问柳的男人阳物都颜色深得很,格外脏。姜见月见过的三根,虽然没有姜泽说的丑,但也实在称不上好看。 她皱了皱眉头,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那肉棒被拍的歪了一下,又很快弹了回来。 沉珏叫了出声,痛苦占了大多数,身子想要蜷缩起来,但这个姿势实在难以做到。他嘴里嘶嘶地喝气,眉头也紧紧聚拢。 姜见月像玩什么玩具一样,把他的肉棒拍得东倒西歪。沉珏是痛的,他身子微微侧过去,企图以侧身的姿态弯腰缓解疼痛。可一阵猛烈的痛意过去,似乎又有点爽……他难以抑制地喘息,在她细腻、柔软的手掌拍过来时,控制不住地再次轻声惊呼…… “姜见月……姜见月……”他仿佛是在情欲深渊的溺亡者,视姜见月的名字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痛感与快感交织,沉珏完全瘫软在躺椅上,脑子开始眩晕。掀起眼皮,瞪了姜见月一眼,可眼角带了泪花,十分无力。 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一副淫乱的模样,上半身好好穿着衣服,却被披帛捆缚着,姜见月的捆法也挺涩情的,他就不信她捆缚猎物时也非要把猎物的胸部给专门勒出来。下身裤子半褪,外衣掀起被堆在腰间,两腿之间的挺立的肉棒因刚刚的凌虐而轻颤,顶端却可耻地浸润着透明黏液。 他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委屈,姜见月不知道,她不知道他在来的路上是如何地想见她,如何地想亲吻她。或许她知道,但她根本不在乎。 她就这样,垂眼看他,神情甚至有点冷漠…… 他仰头深深地看她,伸展的脖颈像是渴望什么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他很想遮住眼睛,不给她看眼角的泪,可他被捆住了。 姜见月俯身亲吻了他。衣冠整齐的她俯身亲吻了淫乱下流的他 她单纯地将唇贴在他的唇上,仅仅是四片唇瓣的相贴。两手撑在椅子上,屈膝的那个腿磨蹭着他滚烫的阳物。 沉珏眼神迷离地张嘴想要吻她。 “忘了我问你什么吗?”姜见月撑起身子,似笑非笑,“我是在惩罚不诚实的你。” 说完,她的膝盖抬起,向他的阳物压去。 二十四、永悬不落(h) 沉珏从来不知道,痛与欢愉是可以并存的。 姜见月圆润的膝头,隔着层衣料压住他的肉柱。即使她不算太用力,但原本很脆弱的地方,哪能经受这样的折磨。 沉珏不得不哀求她,“嗯……我……撒谎了……” “啊……是嫉妒。”他因疼痛而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嫉妒……嘶……我嫉妒谢殊……” 姜见月看着他眼中的清泪。她很喜欢他现在的样子,淫乱、脆弱、痛苦……她其实也早湿了,在这场由她为所欲为的惩罚中,她衣衫整洁,却得到了精神上的巨大满足。 一种难言的快感席卷着她,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征服与掌控……真是美妙的感觉。 姜见月眉眼弯弯,也许是因为沉珏终于屈从。她奖励似的去摸他的两个囊袋,安抚一般地轻柔摩擦。手指又时不时翘起,抠弄一下肉棒上的筋路。 疼痛褪去,更猛烈的快感袭来。沉珏渴望更多,他的腰开始扭动,希望那只手能完全握住肉棒。 然而姜见月似乎一条腿站累了,停手换了条腿压上来。 沉珏不愿意再被惩罚,连忙道,“昨天……昨天……我就是故意的……”他豁出去了一般,“很舒服,嗯……真的很舒服。姜见月,我错了,我就是因为嫉妒,所以故意的……我嫉妒你想要找谢殊……” 沉珏说着说着,眼睛湿漉漉的,任命一般地闭上眼睛,“我只想要你同我一人偷情。”泪珠顺着他的脸滑落。 “那是不可能的。” 但姜见月到底不折磨他了,她握住他滚烫的阳物,在他似泣似喘的声音中,上下滑动。 沉珏有了射意,他无意识地挺起腰臀,迎合着姜见月的手,希望获得更多的快感。 可姜见月却停下了。她看着一脸迷茫与欲求不满的沉珏,心想,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单成了她服侍他?在外头,因为不愿乱了衣裳,才会给他高潮。现在,在屋内,她才不会轻易地让他快乐。 这个时候,箭在弦上,要发不发,让他说什么都会说的吧。 “沉珏,你真是个下贱淫乱的人……”她如是说,语调是娇滴滴却满怀恶意的,“应该让沉大人和沉夫人都来看看,他们的小儿子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看上去端方雅正,其实是个下流坯子。” “居然一开始就想着把我往假山洞带,你真淫荡……” 沉珏因这话而头皮发麻,不停地喘息,羞得脖子都红了一片。但有些话既然说过了,道德底线也就随着降低,再淫乱的话也能说出口了。在欲望的催促下,让他为姜见月死他都甘愿,“我就是下贱淫乱……” “我知道你对谢殊有意,便偷偷去那条路上提前蹲守,果然遇到了。我知道你在外都柔弱娇怯,所以仗着机会对你厉声厉色,企图让你打消找谢殊的念头,其实我很害怕,我比不过谢殊……我嫉妒他,我早就知道那处有个隐蔽的假山洞……” 他因欲望而汗湿了的发丝,就黏在他的脸侧。神情认真,“在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我就幻想过我和你在那里面偷情。” 庄重而又色情。 圣贤书彻底被他忘却。他想明白了,既然她是他的月亮,那世上只会有一个月亮,礼义廉耻根本不重要。 他的月亮,合该永悬不落。 若是她爱他,那就不是月亮了。 (打算明天多更一下,把这场肉快点吃完。许愿明天收藏可以破百~) 二十五、躺椅(h) 如果姜见月有心,她应该会被他震惊,顺带也有点感动。然而她没有,她只是笑了笑,“沉珏,你真贱。” 沉珏已经无所谓了,他完完全全地想明白了。他爱姜见月,但姜见月只想自己快活。 他开始胡乱地喊她,其实他知道她小名叫“迢迢”,“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所以永远只能见月。 既如此,这个名字他是不配喊的。 “嫂嫂?” 沉珏周正端方的脸用来勾引人,因反差有种特殊的韵味。 “姊姊?” “我想舔你……”他身上被绑得色情,躺在那赤裸着男根,恳切而又直白。 姜见月对他这副模样并不算太意外,她又没说错,沉珏这个人就是贱。但他越贱,她才能越爽。 她把沉珏往下扯了扯,并不打算松绑。然后撩起裙子,脱了亵裤,坐上躺椅。准确来说,是坐到沉珏的脸上。 这个躺椅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绝对没有问题,姜见月很放心地把腿翘到扶手上,裙子散开,盖住沉珏的脸。 沉珏的舌头迫不及待地卷了上去,触碰到一片湿润。他得到了今晚最大的愉悦,原来姜见月还是有欲望的,他似乎是受到了鼓舞,很用力地从穴口一直舔到阴蒂,像是在努力品尝什么东西。 穴口的液体不断流出,顺着他的下巴流得他的脖子上都是。他不愿浪费,大口地吮吸。 姜见月嘤咛着,身子前倾,靠在垫子上。 在沉珏吮吸花液时,他端正挺直的鼻子,就陷在软肉里,刺激着阴蒂。姜见月的眼中也因舒爽泛起了水光,她不由自主地扭动身子,通过摩擦获得更多的快感。 沉珏因手臂被绑着,并不是很方便移动,只能完全依靠他那条灵活的舌头运动。 裙子下传来啧啧的水声,从躺椅的背后看,估计还以为她像是往常一样,反趴在躺椅上玩呢。这个想法更是刺激了她的快感,水多到沉珏吸不完,他的舌头舔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姜见月快乐地吟哦,面上浮现酡红,如同得到玩具的孩子,幸福满足。她的眼睛很亮,像是话本中,吸人精气的狐妖,在情爱中反哺自己。 “沉珏,你真的好淫荡……”她乐于骂沉珏,谁让沉珏下贱,你瞧她才骂他一句,他就浑身一抖,那花户上的舌头舔得更欢了。果然是条狗。 “啊……真骚。”姜见月伏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享受沉珏的伺候,在一波波快感中,不停道,“真是下贱坯子,我就说你看我的眼神一直不对劲……早就在妄想了吧……啊……沉琢还没死呢” 姜见月被舌头舔得感觉整个阴户都发烫,一时有点受不住。搂住裙子,身子往下滑,坐到沉珏的胸膛上。他的前襟很快被她的水给弄湿。 沉珏的脸红润润、汗津津,下巴上一片水光。他现在全心全意地都是如何服侍姜见月,既然不能阻止她见谢殊,总归他自己下点功夫留住她是应该的吧。 他对性爱的了解不多,想必远不如谢殊玩得花,那他只能足够听话、足够卖力。 “姊姊,舒服吗?”他还是选择叫她姊姊,这个最初的称呼。 他像是一个虚心好问的好学生,再三请教,“姊姊,我舔你舔得舒服吗?” 不然为什么不让他为她舔到高潮? 二十六、理所应当(h) 这时,姜见月突然想到,她身下是具完全年轻、干净的身体。姜泽说,男人越老,那根东西越不中用。虽然她也用不上那物,但总归年轻就给人新鲜感。她又想到姜泽比她要大两岁的,现在应该已经不中用了吧? 想到姜泽就晦气,最好死在战场上。姜见月把思绪挪回到身下人,顿时欲望又续上了。 “舒服。”她的手摸了摸沉珏的胸膛,“今天的浅蓝色也很好看。”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说完,看到沉珏眼中的狂喜。 她把裙子全部堆在身后,再次坐到沉珏的脸上。因边上的扶手支撑着她,沉珏不会被她完全压住。 这次没有裙子挡光,沉珏得以完完全全看到她身下的盛况,他着迷地去亲吻那颗挺立的红珠,又吸又舔。几缕软软的阴毛搔着他的鼻尖,他面微仰,长舌往上一捞,把它们打湿,让它们乖巧。沉珏有些变态地想,不如直接坐下来吧,他愿意埋没在姜见月的柔软蚌肉中。 姜见月现在一低头,就能看到身下沉珏那张专注的脸。这个时候,她会觉得沉珏有一点点可爱,这么正经专注地讨好她。她身下那条火热的、湿软却有力的舌头,不间断的舔舐让她觉得仿佛没有什么沉珏,只有这条舌头,这条舌头以疯狂的速度带给她爽感。她感受到自己的水流个不停,她去扯沉珏的头发,沉珏在舔舐中发出闷哼的声音。 快感一节一节攀升,这种最简单最直白的快乐,仿佛能抵消世间的所有不快。在一片暧昧水声中,姜见月收获绝顶的快乐。 沉珏继续温柔地给她舔花户,好为给她延长高潮的余韵。 姜见月身下的快感刺激得心跳也怦怦,多么奇妙的感觉,她在向前倾靠在椅子上,一边平复喘息一边静静回味,嘴角带着微笑,眼中闪烁着欲望的光亮。何以解忧,唯有欢好。她似乎凭着高潮而登顶云端,现在更加可以为所欲为。 她抬起身子,把沉珏往上捞一捞,感谢这躺椅足够稳固结实,这样都毫不摇晃。姜见月解开领口,扯了里面的肚兜,让沉珏给她舔乳。 敏感的乳头感受到沉珏舌尖的先是试探性地点了点,而后缓慢地像个小刷子一样上下刷着,酥痒感像春雨绵绵。沉珏的手被绑着,长时间不动弹其实很麻很难受,但他全部的感官似乎都在舌尖,在于如何满足姜见月,姜见月动情的喘息让他忽略掉身体上的不适。 “另一边也舔一舔。”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餍足,沉珏更加卖力。 于是另一边的乳房得到更热情的照顾,他吮吸舔弄,把姜见月教他的一切都拿出来伺候她。 埋首于雪白胸脯,原是清冷端庄的脸庞染上绯红,让姜见月想起,冬日握雪手心里冻出的红色,是一种极艳的颜色。他的眉蹙着,眼微阖,鼻子轻微翕动,仿佛刚出生没有睁眼的小兽正在寻奶喝。 姜见月一面笑,一面告诉他,“你现在真像没断奶的小狗。”得到沉珏哼唧的回应。他一点也不介意姜见月把他当作狗,他说了,他本来就是姜见月的一条狗。他的哼唧声半分是情难自己,另有半分带了点故意与爱娇。 他自幼就是古板的小大人,他的爹娘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恐怕他爹被他气死都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在女人的怀中撒娇。 “我又湿了。”姜见月说得就像她要吃饭喝水一样坦然。她一点都没有寻常女子在性事上的羞耻,仿佛她天生就该理直气壮地指示世上的男人带给她欢乐。 沉珏顺从地躺到她的身下,用唇舌帮助她获得高潮。 他想到了沉琢,他想他那芝兰玉树的大哥,在姜见月面前,恐怕也是这样埋首于她的身下,用淫乱的舌头刺激红珠,然后看着花穴如泉涌一样流出淫水,再一口一口地吞吃掉。 这是理所应当的。 二十七、玫瑰色(h) 这次沉珏似乎是无师自通了,他的舌尖灵巧地在小花唇上来回打转,在姜见月的呻吟断断续续地时候,转而去舔那颗挺翘的红珠。他舔得时快时慢,快时如夏日急刷刷冲下来的暴雨,扑打在那柔嫩红珠上,激起四处迸溅的快感。慢时又极慢,缓缓地在濡湿与温热中轻轻地用舌尖那尖尖的一点去舔弄。 姜见月的身子颤抖,她那鸦青的长发抖得如一条波澜起伏的水墨河。噙着笑的嘴,发出呜呜咽咽又黏黏糊糊的声音。 她骑坐在沉珏的脸上,猛然想起多年前她跨着骏马,在猎场驰骋。疾风从身上掠过,她因兴奋而体温快速升高…… …… 再次高潮后,姜见月和沉珏脸上都浮了玫瑰色的云,两张沉溺情欲的俏脸,像是树上高低两处各开的花。 姜见月终于又有心思去看沉珏的身下了。她把那披帛解开,沉珏得到了解脱。但长时间的束缚让他半身都麻了,这乍一松绑血液疏通,难受地躺在那动弹不得,整个人都浸润在酸麻里。 然而他忍不住想知道,“大哥和你之前也是这样吗?”他现在也不觉得沉琢有什么高贵的地方在了,他纵然是她的丈夫,在她心里也未必比自己高到哪去。 这倒让姜见月有点诧异,但这也没什么,“你指我不纳入阳物?”她握住沉珏的肉物,“你们家断不敢因无子休我,我那时年纪尚轻,不想怀孕。” 沉珏一边颤着身子喘息一边想,他爹娘还曾遗憾过大哥没留下子嗣,感情是姜见月压根不想生。 她听着沉珏的喘息。沉珏喘得很好听,直白点说就是喘得让人有欲望,毫不吝啬地夸了他一句,而后又道,“真是下流,和嫂嫂偷情还有空想大哥。”说完,拍了一下肉柱,这次用力适中,沉珏的长吟完全是爽的。 而姜见月也未必不是爽的,这一切都提醒着她,这是不应该的。沉琢、沉珏、还有她这个寡妇,都是不应该的。然而,正是这一切的不应该,让她如枯木逢春,焕然一新,像是褪去成年的壳子,这个瘦削的壳子,日夜不同的两幅面孔,太阳底下不得已的柔弱与贤德。她仿佛回到少年无拘无束、无知无畏的快乐时代。 姜见月单手圈着肉物,随便地滑动,她做这事并不算很尽心,但男人嘛,不需要她很尽心也照样可以射出来。 姜见月当然知道不纳进去的欢爱和世俗意义上的男欢女爱不同。但不纳进来又不是不爽,还是舌头更中用点,男根可没灵活到能去玩弄阴蒂。欲望上头时,她更盼望有人能舔弄她的阴蒂和外阴。 也许纳进去也会爽,但姜见月不想冒怀孕的风险,她身子精贵可不能吃什么避孕药堕胎药。当然,男人自己肯定是被纳进去更舒服,可她为什么要管他们爽不爽,她单纯是为了自己快活。 她再怎么胡乱逗弄阳物,男人们总归会射出来的。 姜见月拉开沉珏的衣襟,露出一片白玉般的胸膛,一只手像蛇一样顺着钻了进去。摸到沉珏那小小、硬硬的乳头,开始抠弄。她手臂就伸展着,没入他浅蓝色的衣襟,姜见月撑着他的胸膛,目光也随着手臂倾泻下去。 她其实看不到那衣服下的风光,但她想应当是浅粉色的乳头挺立,边上的乳晕像是春日枝头开得妖艳的桃花瓣。她轻轻吸一气,手指用力地掐住他的乳头。她这只手近乎施虐,一种想要把桃花瓣狠命揉出汁的施虐欲。另一只手却在安抚他的肉棒,慢慢抚摸。 “啊……啊……”沉珏呻吟出声,他身上的酸麻还没褪去,姜见月带来的感觉既痛又爽,两种对比,让他更加骨软筋松。 他刚刚憋了很久没有纾解的欲望,现在仿佛一个劲地奔涌出来,如洪水出闸。 沉珏挺着腰把肉棒往姜见月手里送,他一挺动,松松的衣襟便抖露出他的胸膛,那披帛还堆在他身侧,白色披帛、浅蓝锦缎、白玉似的胸膛,泛着玫瑰色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 滚烫的肉棒在姜见月手里活像有了生命一样颤抖了两下。姜见月了然,然而手指却一抹,堵住他的马眼,那本该喷射出来的浓精被堵着,在沉珏的闷哼和叫喊声中缓缓顺着手指流下。 剧烈的快感让沉珏失神地躺在躺椅上,仰面望着屋顶。姜见月就把那手指往他脸上一抹,沉珏的脸上便又有了一道白色的粘腻痕迹,姜见月瞧着瞧着咯咯地笑起来。 沉珏不明所以地看过来,但瞧见她笑得那么开怀,便也满足地笑了。他素来欠缺活泼的脸,那板板正正的面部线条,像是冷峻青山开遍了春日的花,突然柔媚艳丽得不可方物。 PS(终于写完了,数了数这一场肉吃了快八千字,晕晕。自己写得断断续续,就像搞了一半被打断似的。不知道大家喜欢看短一点的肉还是长一点的π_π) (好消息是沉珏玩腻了,接下来就轮到谢殊为姜见月舔了(^_^) ) (晚上的更新提前到八点好不好,大家都喜欢几点看文?) 二十八、怨男 他们清洗收拾完,当然主要是沉珏在干。姜见月躺上床,沉珏披着毯子卧在平时都给丫鬟睡的脚踏上。 这个脚踏如今归沉珏,原因是姜见月说自己喜欢独自睡大床,他要么回自己院,要么就睡脚踏,上次让他迷迷糊糊坐在床脚睡属于例外。沉珏想要多温存一会,二选一,也只能答应。何况如今这脚踏他不想睡,恐怕有自有别人想睡。 他半躺着,把头靠着姜见月的床沿,这样的话他们挨得很近,近到他能闻到她发间的清香。 “你以前经常出去打猎吗?”他想到她刚才绑在他身上的结,结纵然解开了,却在他心底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勒痕。 沉珏知道她出身永平侯府,父兄都是将军。即使在沉琢最风光的时候,娶她依然是高攀。 “嗯,我骑马和射箭的技术都很好。”姜见月有点困了,她打了个哈欠,像是回想起当年,“我穿骑装,我爹让我扮成男孩模样随他去打猎……”嘟嘟囔囔说到这,她紧皱眉,断住不说了。 沉珏想到她腹部那消瘦后仅剩的一层薄薄肌肉,脑海中又浮现第一次见到的她,少年英气。他似乎能通过岁月幻想出那个少年姜见月怎么穿上骑装,纵马拉弓的。他想从前她整个柔软的身躯在发力时应该都会覆上一层紧实漂亮的肌肉。 他手钻进被子去摸了摸她的手臂,就算瘦了她现在也很有力气,难怪能拉开长弓。 姜见月一把拍开他,眯着眼睛睃了他一眼,而后突然冷笑,“蠢材蠢材。” 沉珏不知哪里又惹了她,只能在黑夜中干巴巴地眨眼。 “你若不想我见谢殊,那日就不该在外头和我争论。” 沉珏倒不知她为何能思绪转换得如此快,突然从小时候又聊到谢殊。然而他今日之后还能辩解什么呢,他自己都是个不怀好意的下流坯子,于是只能沉默地听着。 “被谢殊听到,他必心生好奇。人有好奇心了,搭话就容易得多了。”姜见月侧过头,脸压着枕头,和沉珏四目相对,“他还知道了我们俩的事,都怪你这个蠢货。” 说完便狠狠掐了沉珏一把,沉珏嘶了几声,但不敢喊痛。 姜见月对他这副样子还算满意,便继续道,“你同我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左右你也知道我是为什么找上你的。你该去同谢殊讲,谢殊若是个正人君子,或是他不喜欢我,我便是眼馋他也没用啊。” 沉珏感觉她说的全部是歪理,却又有几分在理。他怎么能管得了姜见月,姜见月能和他偷欢,自然能与其他人偷欢。他完全忘掉谢殊初到沉家时,他也曾怀着几分兄友弟恭的情义关照过他。 沉珏心底幽暗生长着名为嫉妒与仇恨的情绪。他意识到,他不是和姜见月一起站在谢殊的对立面,而是和谢殊对立地站在姜见月的面前。那些见不得光的情绪,全该好好地对准谢殊。 “最蠢的就是,你居然跑来和我说教。若是你能……”慢悠悠的声音,似微风一直吹,吹到沉珏的心里去。她善解人意不愿说下去的话,无非是沉珏这个人死板无趣。 沉珏抿了抿唇,她说得对,他同她置气只会惹她讨厌,他本来也不够讨喜。他想起今天谢殊在他面前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谢殊显然是第一可恨的人。 可他不愿意想的是,既然她说好奇使搭话变得容易,那天午后的她是否也是故意纵容他的冷嘲热讽,只为勾得那个注定路过的人的好奇心。 姜见月见他沉默,便笑了笑闭上眼,自去睡她的了。 她说的又不是全无道理,那些被困在后院里的女子们或是自怨或是彼此仇怨,可从没有一个人敢去怨恨那个害她们伤心的男人。 所以,沉珏作为男人,怨自己,怨谢殊,但独独不该怨她姜见月。 二十九、镜子 姜见月做梦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梦,梦里自己自己身背长弓,坐骑骏马。 她在梦中回到了少年时代。 少年姜见月穿着宝蓝色骑装,头发高高束起,纵横在猎场上,快如流电。远处看,谁也想不到这么身姿矫健的会是一个女郎。 弓是特制的,尽管她比寻常女子有力,但她的弓依然弥补了一定程度上力量的欠缺,使得她能轻易地拉弓似满月,激箭如流星。 她射死了一头鹿,她的父亲想要一对漂亮的鹿角做装饰。 混乱的梦境,在这么想的一瞬间,她便出现在父亲的面前。 她的父亲,永平侯府的主人,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坐在高头骏马上。姜见月就拖着鹿站在地上仰头看他,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身上沉重的甲胄闪着寒冷的光。 “我女果不输男儿!”他豪迈一笑,但依然高坐马上。那头鹿的血一直流、一直流,直到把姜见月的靴子染红。 “我女果不输男儿!” “不输男儿……” 看不清脸的父亲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但梦里的姜见月并非真的少年姜见月,那个会为了父亲这句话兴奋许多天的姜见月。 她扔开手里拖着的鹿,把弓箭拿出来。 对着父亲挽弓搭箭。 铁的箭头与铁的甲胄相撞,她的父亲跌下马,一头栽到鹿血里。然而那马上徒然又出现了一个人,是姜泽。 姜泽穿着他继承世子之位那天穿的华冠丽服。 “迢迢,把我的弓,还给我。”他字字温柔,向她伸出了手。 姜见月站在原地不动,但手中的弓,开始一寸寸碎裂。 是了,她早没有什么弓,早没有什么骏马了…… 姜见月从梦中惊醒,心口还带着梦境中的窒息与酸涩。 天刚刚亮,只能听到窗外鸟鸣啁啾。这是许久不曾有的早醒。 然而太静了,鸟鸣声似乎渐渐远去。 她迫切地想要砸碎什么东西,就像在梦中那样,把箭射向父亲的强烈破坏欲。她变得尖锐、充满攻击力,她迫切地想要证明着什么。 她把桌面上的铜镜摔碎。 清脆的碎裂声之后,父亲那一声声“我女果不输男儿……”似是从镜子里裂出来,包围住了她,不断回响。就如同四分五裂的镜子里,无数个瘦削的“姜见月”包围住了她。 她站在那看着,仿若一个幽魂。 良久,她弯下腰,去捡拾地面上的镜片,拾起一片“姜见月”。 每拾起一片,呼吸就缓和一点。直到所有的碎片都被拾起,她平静一如往常。 然而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十年前不曾流下的眼泪,在这个清晨终于落下。 她不输任何人,她就是她。她不会再被父亲那看似夸奖的话给欺骗,他在否定她,从她的出生否定她。从一开始,他就在想,她为什么不是个男孩!这个想法,他从未改变! 姜见月把碎裂的镜片拼齐,照出了一个完整的她。 她想,十年前那个因为父亲一句话而自我怨恨的姜见月真是傻的可怜。 (晚了一点点Σ(|||▽||| ) 十点左右再更一章 剧情部分我可能会时不时的修改,请见谅 但完结前正文不会收费的) 三十、无所事事 她心中有无限爱怜,是对着自己。 姜见月知道,应该就是昨晚睡前的对话使得她做了这样一个的梦。 但通过这个梦,她真切地发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傻。 为了得到父亲的肯定,那个少年姜见月甚至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多么愚蠢的想法。不仅旁人否定你,连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伸手擦了擦面上的泪,很轻很缓,像是想要告诉十年前的自己,不必伤心。 如果再见到父亲,她第一个想问的就是,既然父亲这么爱男孩,何不自己生一个? 他的父亲创造不出一个男孩,但只要她想,她就可以生出或者一个女孩或者是一个男孩。 她的父亲从女人的肚子里被生出来,却没有想过要仇恨自己为何不是个同样能生育的女孩。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想生多少男孩便生多少个了。 当然了,男人们总是觉得自己能生一样,就像把身下多出来的那丑陋的一条肉称作玉茎,他们把自己流出来的那一点东西也看得很重。但实际上,姜见月如果现在想要生个孩子,那这个孩子恐怕并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就这男人也好意思说自己能生?他们把女人关起来,把女人的功劳据为己有。 姜见月缓步至窗前,推开窗户。春天催醒万物,整个世界都富有生机…… 这是久违的清晨。 但也是无所事事的清晨。 姜见月瞧了会昙云练剑,跃跃欲试,然而她从小就没学过剑术,骑射的本领也丢了。昙云瞧了瞧她的身子骨,建议她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可是,这一年多,姜见月的身体都在无可挽回地消瘦。 “也许是你心情不好,心情烦忧自然就体现在身体上。” 心情不好,她确实心情不太好,但最近找到了新的乐子。 那双漂亮妖冶的桃花眼…… 谢殊有意在那条路上徘徊,然而等了几天都不见着姜见月。倒是偶尔在别处遇到沉珏。若周围无人,沉珏必得夹枪带棒地说他一顿。 他本就为见不着姜见月有点烦躁,偏偏沉珏还总用讥讽的眼神看他,好像谢殊是什么罪不可赦的风流浪荡子,败坏门楣一样。 忍无可忍,他终于在这天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沉珏你自己现在不清白了,我可还是清清白白,别把我想得和你一样龌龊。” 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他这话细想起来很有问题,他可不就是打算步沉珏的老路?但他自己不这么想,他觉得他只是想和姜见月聊聊,单纯地聊聊。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谢殊在京城招风引草,却还能保持清白,除了自视甚高。更大的一个原因是,同是贵族,谢殊再怎么受宠,也不能轻易得罪别人家。私定终身后花园的戏码,真演起来那是要吃大苦头的。 可姜见月不一样了,她是个寡妇,又是美丽与别人有牵扯的寡妇。想来,是不需要负责的…… 他对姜见月怀有这么大的热情,很难说不用负责这一个原因没有在默默起作用。 好像他流连花丛,终于遇到了摘了不会刺手的花一样。 所以当时说得理直气壮,但很快就要不清白了。 隔天,谢殊就在走廊上遇到了姜见月。姜见月依然和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差不多,素衣乌发。 “三郎,真是巧了。” 谢殊感觉自己清清白白的身体,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睛打量了个遍。 他开始怀疑,昨天那番话被沉珏学给姜见月听了。 三十一、碧玉耳坠 再看一眼,姜见月还是会感叹于谢殊的美貌。 他今日依然打扮得非常出挑。最妙的是他带了个碧玉耳坠,那碧玉的坠子,浓艳得像是从新绿的树上刚滴下来,那么鲜活。在他行止间不住地招摇。 他美而自知,因此眉眼间难免带了精致的傲气。依姜见月之见,幸好他年轻,是少男的傲气,若年纪再大点,就又俗又惹人厌了。 但他现在确实还是个精致俊妍的美少年。 “嫂嫂。”他走近了,姜见月瞧得更清,光照得他的坠子上有一小小的亮点,一闪一闪地勾引人。 谢殊显然在这几天,了解了不少消息,比如他知道了姜见月原是永平侯府的姑娘。 “我小时候还见过嫂嫂咧。”他们俩就往走廊边上一站,一个低头,一个看前面的风景,并不对视,“我跟着爹娘到你们府上拜寿。还记得你们府上有个大花园。” “这你都记得。”姜见月像是陷入了回忆,声音都悠远起来,“那花园虽大但位置可偏了,就像这走廊一样,寻常是没人去的。” “那我竟从小就爱往偏了的地方走,舍不得姹紫嫣红无人赏,白白付与断垣残壁。”谢殊笑了,“可惜那时运气没现在好,没能在花园里遇到嫂嫂。只在前厅匆匆见了一眼,心想哪家姊姊这么好看,天仙似的人,若是我亲姊姊就好了。” “若是你亲姊姊又如何?” 谢殊只顾抿嘴笑,片刻后才对着身前的翠竹疏影,低声道,“那我定然爱极了。” 姜见月也笑了,她是对着身前交握的手在笑。能轻易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必也能轻易对别人说出口,全是当不得真的。 男人的谈情说爱,重在谈与说。 他们想要的是色,但困于深闺的女子们想要的是能够承担她们的爱。所求所需完全不一样,爱情就是闺阁春梦里最绮丽的谎言。 女孩们总幻想着一个青年才俊来拯救自己乏味的生活。谁知嫁人之后,不过是另一种乏味罢了。 绮丽动人的在于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能摆脱无趣桎梏,于是托付真心,以为正在逃离路上和奔赴美好未来的惊心动魄。 姜见月如此清楚,大概是因为她也曾是满怀希望的一员。 但现在她不是了。 譬如谢殊,恐怕只是见她生得美貌便有了万种心思。 他还是个处男。沉珏当然不会把这个对谢殊有利的消息告诉姜见月,姜见月是从他变化的态度中发现了这个事情。他原先暗暗嫉妒,却不会在她提到谢殊名字时如临大敌。 对于谢殊一个未成家的男子还是个处男,姜见月只能说是不失望,这本就是理所应当。她对他不庄重的态度乐见其成,因为他们要干的就是不庄重的事。但这也不妨碍她看轻了他。他再怎么好,本质也和其他庸常的男人没什么两样。或者说,这天底下的男人,拆开来了看,内里都是一个样。 他们根本承担不起世间女子的痴情。 “可惜我没你这样的弟弟。” 谢殊想从这句话里听出什么特别的感情,然而这一句话确实只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见她依然微低着头,仿佛刚才那上上下下的打量都是他的错觉。于是站得更近了些,像说悄悄话一般,“所以上天看不过去,这次让我又遇到姊姊了。” 现在,他们几乎是肩挨着肩站,姜见月的余光里都能瞧见他耳侧的那抹碧绿。 她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却见他一双风流多情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嗯?”谢殊笑起来的时候,眼会微微眯起来,似醉非醉。姜见月暗自想,要怎样技艺精妙的画师才能一笔勾勒出这样一双美的眼睛。 她记忆里打猎时遇到过一只漂亮的银狐,也有一双妩媚动人的眼睛。那银狐虽小却很机灵,她追了好一会才杀死它,回头狐皮做了她的围脖,可惜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无法保存。 而如今,一双更美的眼睛活生生长在谢殊的脸上。 于是她也笑道,“果真是巧。” “低头低多了,脖子后头是真的会长褶子的。”谢殊对着她歪歪了头,伸手摸摸自己衣领下的脖子。 姜见月听他胡扯,但还是依着意思,摸了摸脖子后头,“会吗?” “不用。”谢殊却捉住她要伸过去的手,缓缓替她又摆回身前。 “上次就说了,嫂嫂的脖子光洁如玉。” 姜见月感觉他似乎就在她耳边说话,那声音轻轻地酥了她的耳朵。这无关于喜不喜欢,任何一个美人站在她身侧这样低语,她都多少有点触动。这是非常不女子的想法,很不内敛很不端庄。 她手扶了边上的柱子,侧过身子,拉远了距离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殊。 又是一阵打量,谢殊虽善解人意,可与女子这般亲密调情还是第一次,而姜见月也不同寻常女子。当她那一直垂落的眼光终于落到他身上,他既喜又忧。 她比他要大了五六岁,他说见过她这话并不假。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可她已经是少年了。 谢殊因美貌,向来受众人三分偏爱。但姜见月也是美貌的,也许她对他有几分意思。但她成过亲,沉琢也是个美男子,现在还有另一个情人沉珏,谢殊虽然有些看不上,却也没法昧着良心说沉珏丑。 他向来无往不利地收取众人的好感,这是第一次有了会失败的担忧。 她的目光像是可以融化他。他在她面前,融化成一个更小的自己。 可他情愿她看他,也不要她不看他。 她拉远了距离,却又蓦然靠近。姜见月的手触上他的耳坠。那玉质的坠子却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也有了感知。 谢殊浑身一颤。 姜见月吻了过来。 ps(今天只有一章,写得长一点。本来还打算写写谢殊的感情戏,现在感觉没有这个必要。。。本来就是玛丽苏np,而男人也没有什么柳下惠。既然姜见月想睡,那就立刻睡他) 三十二、口脂印子 谢殊是惊慌失措的,他嘴上再怎么风流浮浪,但身体对这种亲密接触都是完全陌生的。 而且他也没想到,姜见月会直接吻他。他虽然对她颇为神往,但并没有彻底下了决心。尽管他自己早感知到姜见月是矛盾的,且也知道她和沉珏偷情。 他像突然泄了气般没了力道,整个人往后退去。但那耳坠上的手立刻按到他的肩上,一个用力,他们位置调转,谢殊被姜见月压到柱子上去。 她就这样又吻了上来,还睁着眼睛盯着他看,真是再没有比这个时候更专注的注视了,那种融化的感觉猛烈袭来,仿佛连神智也一并消融。 这只是个唇瓣相贴的单纯亲吻,可温暖柔软的触感让谢殊眼神开始迷离,一双手想要往身前人的腰上环去…… 意乱情迷的边缘,姜见月突然停下。 猛然回神,眼中的迷离转变为震惊,谢殊心中庆幸着,他还没做好准备…… 但庆幸之余心底还有点自己不愿承认的、说不明的落寞。他只是后退,可没有挣扎。 “呐,你涂了口脂。”姜见月伸出无名指往自己嘴上擦了一下,指腹上果然有一抹红痕,“难怪嘴这么红。”她还以为他天生的。 “怎么了?”谢殊不知道她这个“难怪”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下意识为自己辩护,“我擦了口脂更好看。” 见月手指往他下巴上抹,雪白圆润的下巴上立刻多了一道旖旎的湿印子,而他的口脂其实已经被吻花了,嘴巴边缘是晕开的浅红色。 谢殊也想到了这点,立刻抽了随身带的帕子来擦,然而他又看不见,越擦越一片糊涂。 姜见月只好取了他的帕子,用帕子裹住指尖,一个指头小心翼翼地替他擦。 毕竟口脂吃肚子里可不好。 这一根手指能有多大的劲?谢殊就是不自在,他又不是孩童,要人给他擦嘴。丝质的帕子简直像不存在,他能感受到姜见月指尖的那一点温度。 帕子离开的地方确实没了口脂,但也留下另外的痕迹,像是被什么烫过一般,浅浅的粉红。 谢殊听到姜见月轻笑了一下,越发束手束脚。这个时候他完全没了先前的游刃有余,他有了合乎年龄的慌乱,并且感觉格外窘。 却见她嘴上还残留着刚才没擦掉的口脂印子,便好似抓了她的错处,伸手替她擦了,得意洋洋地举给她看,“没擦净,你也有。” 姜见月眼睛弯弯,瞧了他的手指,复又看向他。她觉得谢殊的眼睛好看,但谢殊也同样觉得姜见月的这双眼睛生得妩媚动人。在这样一双眼睛与片刻沉默中,他心中的落寞一点点堆积起来…… “好看。口脂衬得你更俊秀了。”姜见月声音不娇的时候,温柔缱绻,恰似这个季节吹来的和风。她回答了他上一句话。 他原本的唇色是淡粉的,有种孩子气的脆弱感,不过确实和他精致秾丽的眉眼不搭。 夸他好看的话,谢殊听过不知凡几。姜见月这句实在不是他听过最动听的,却是他唯一不知该怎么答的。 他接过自己的帕子,面上恢复镇定,仔细地去擦手指。却稀里糊涂把脏的地方往手上擦,越擦手上越红。那一片狼藉的红色,仿佛是明晃晃地泄露他心里的慌乱。 他想起家中的兄长订亲,和人姑娘见面时愣头愣脑,彼时他摇着折扇在一边嗤笑。但现在,谢殊觉得自己比兄长还要傻。 他攥紧了帕子,怕给姜见月瞧见。 然而晚了,她扑哧一笑,“好红呢。” 简直是无地自容,尤其是他先前……他先前还那么主动地招惹她。 “你的手……”这次她的笑是毫不掩饰的取笑了,“和你的脸。” 谢殊这才发现,和风吹到自己的面上都是凉的,难以想象究竟有多么红才会烫到这个地步。 “手背到身后。” 突如其来的命令,让正在尴尬的谢殊下意识地照做。 待反应过来,姜见月就在离他唇瓣咫尺的地方说话,“脏手不许碰到我的衣服。” 说话时两人的唇珠时不时相碰。谢殊紧闭着嘴,却觉得她说话间的气息直接顺着唇瓣之间的缝隙吹了进来。 显而易见,她又要吻他,并且心情不错。 三十三、青涩羞赧 一个善于风流调情的年轻郎君,偏偏面对真正的调情青涩羞赧起来。 姜见月的姨母宋嘉琉年轻时有句话,让姜见月一直记到现在。 她说,一个看上去永远从容强大的男人是不可爱的。 后来她同姜见月解释,看到那种高高在上的男人,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怨气,非得让他们爱上她,为了她的爱而惊慌失措,打碎了冷静自持的面具她才满意。所以她年轻时的名声在贵族间,尤其是在长辈间很不好。因为好多青年才俊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哪家好好的姑娘会这样招蜂引蝶? 姜见月觉得自己很大程度上是随了姨母的性格,而非母亲宋嘉玟。宋嘉玟是典型的贵族淑女,端庄守礼,文静内敛,经常为着宋嘉琉和姜见月的事情皱眉掉眼泪。 但也还是不同的,姨母说他们欠可爱,却也还是愿意招惹他们。甜言蜜语哄骗到了手心,再暴露绝情的真面目。可宋嘉琉反而因此更受欢迎,不仅是她抛弃的男人们,还有许多愿意证明自己的男人。他们总觉得自己会是一个例外。让一个拒绝过许多男人的女子爱上自己,无疑是证明与夸耀自己的最好方式。在他们眼中,女人更像是一种可以挂在身上的装饰品。 男人就是贱,所以她最好一直保持这样游戏花丛的姿态。不过宋嘉琉没想到,自己说完这话不久后就匆匆嫁人。 姜见月和宋嘉琉不同,她遇到这种男人,真是单纯的厌恶。 若是谢殊周围的人继续娇惯着谢殊,总有一天谢殊也会长成那种讨厌的样子。但还是那句话,谁让他现在还不是呢? 谢殊最大的诱惑不在于他的皮囊,在于他是青年与少年,风流与青涩的结合。谁能拒绝这种诱惑? 所以,为什么不亲吻? 亲吻他鲜红口脂下那薄而粉的唇,而后吮吸舔舐与缠绵……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亲吻,紧张到没有鼻息。 趁着她在笑时,才像是从水下憋了好久后浮出来,大口地喘息。 脸越发红了,显得过分妖冶,美得似晚霞灿灿。 他们离得这样近,姜见月甚至能够感受到他脸上散发的热气。所以再次吻过去时,她把脸往他的脸上贴了贴,是滚烫的。他们都哆嗦了一下,为这柔软的皮肉接触。 他的口腔内也是滚烫,舌头更是滚烫。因为他这个年纪就是如此鲜活,身体的每一寸血液都怀着激情在流动,姜见月像是被感染一般,她的身体也开始发烫。 谢殊没有想过,亲吻会是这么舒服的,甚至于他想过与姜见月做爱却压根没想过接吻。毕竟前者代表着更大的刺激,几乎是想想都会一阵酥麻,在这种刺激的幻想中亲吻难免有点像是清粥小菜不够看。 姜见月的舌头扫到他的上颚时,他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手心里的帕子估计已经被攥得不成样子了。他现在感谢身后的柱子给他支撑的力量。 脸贴着脸时,和风凉凉地往她们身上吹。松软的和风,吹过他,把他的心也筛得细碎松软。 他试着学着她的样子,用舌头去轻扫她的上颚,他听到她满足愉悦的喟叹。 像是贴在一起共同吹奏着什么乐器,他们发出软软的,黏黏的甜蜜声音。 ( 其实本来打算这章开车的(><) ) 三十四、郎中(微h) 谢殊替姜见月提了热水,两个人都清洗完身子。他单穿着外袍出来,走起路来里头空落落地发凉。 这时候,他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跟着姜见月来到了她的屋内,甚至马上…… 此刻外头的天还亮着,白日宣淫这四个大字立刻浮上他的心头。刚清醒一点的脑子又浑浑噩噩起来。 “你还穿衣服?门窗都关了,除了我谁看得到你。”姜见月有些稀奇道,“别把刚洗好的身子搞脏了。” 姜见月不让他穿衣服,自己却穿着一套舒适的寝衣,此刻正坐在床上。谢殊来到她的床边坐下,有了床幔的遮掩,他开始解衣服扣子。 这又没什么,他暗自告诉自己,断不能被她小看了。来都来了,他刚才糊里糊涂地连回去的路都没记下,还忸怩什么呢?他不早就想和她春风一度了吗?他现在明白了,他和沉珏没有半点区别,他哪里是单纯地想聊聊。孤男寡女聊天之后就是要困觉。 然而脱了一半,他不干了,“不行,姊姊。我好冷。” 姜见月眼看着他朱红色的衣衫半褪不褪,拉了自己的手要往她的怀里钻。伸手把他给挡开,“都什么天了?还觉得冷?小孩子身子发虚,就要早点去看病吃药。” “姊姊不就是来医我的吗?”谢殊对于她叫他小孩子并不计较,他和沉珏那个木头不一样,他擅长撒娇,她都把他带上床榻了,又不是真把他当孩子看。虽然他比她小了五岁,但也已经成年。她嘴上把他当孩子,只会方便了他撒娇,这是他从母亲姊妹那发现的,女人比男人对孩子更宽容,她们似乎天生就具有这种爱怜的本能。 于是笑着又钻过来,头贴着姜见月的耳侧道,“亲一下就不冷了。” 说完就往姜见月的脖子那亲。 姜见月被他弄得脖子发痒,笑着躲开,两个人玩闹起来,越发往床里头去了。 谢殊刚刚尝了亲吻的滋味,硬要再来。 姜见月心满意足,果然不同的男人在床上有不同的乐趣。谢殊年纪小小,刚才还那么青涩,稍微食髓知味点就开始这么骚。 现在更是和她玩起郎中病人的戏码。 她乐得给床事增添趣味,于是也故作严肃起来,“既然生病了,就别胡闹!” 被她突然的厉声厉色吓到,谢殊还没反应过来,疑心自己闹太过了。姜见月许是不爱开玩笑的人。 然而下一秒就听姜见月说道,“快点躺下,我为你瞧瞧。” 谢殊受宠若惊地照做。然而躺下了,总觉得是整个身子展开了给她看,颇为不自在,两腿下意识地想并拢,手也不知该往哪放。 但脖子上一片粉色,嘴上还硬要惹火,“姊姊要怎么帮我看?” “怎么看?”拖长了尾音,姜见月不急不缓,“自然是望闻问切。” 她的视线一寸一寸从谢殊身上扫过,谢殊觉得这衣服穿着也等同于没穿,直到她的视线来到他的脸上,谢殊避开了不与她对视。 “把衣服脱了,郎中才能看得更仔细点。” 谢殊红着脸握住姜见月伸过来的手,“脱了我冷。” 姜见月没有坚持,收回了手,笑眯眯道,“不脱怎么为你看病?” 谢殊一双美目流波,他虽不自在但并非不乐在其中,“我自然知道什么药能医我,姊姊就是我的药。” “病人说的都是糊话。”姜见月不理他,“把舌头伸出来。” 谢殊总觉得怪怪的,只肯张嘴,不肯伸舌头。 姜见月修长的手指直接伸了进去,搅动他的舌头。 谢殊的嘴巴闭不上,舌头又由着姜见月玩,他头往上仰了仰不肯让口水流出来,可姜见月的手指和她的舌头一样使人舒服,他的口水分泌地越来越多。 流不出的水,似乎有一些又变成了眼泪,他眼睛开始湿润起来,有点泪汪汪的感觉,是雨后妩媚的桃花。 “看起来不错。”他的郎中用手指往他敏感的上颚一刮,如是说道。 三十五、童男(微h) “接下来……”姜见月俯下身子。 她微凉的发丝落到谢殊的面上,谢殊心头一颤。那几缕青丝伴着姜见月的鼻息,若即若离,从他的鼻尖一路拂到他的胸膛。 “是闻。”她贴在他的心口倾听。 一切都安静下来,谢殊能听到他们丝绸衣物彼此摩擦的梭梭声和他心跳的怦怦声。 “心跳得好快。”姜见月的声音似乎和心跳声一样,都是通过骨头传来的,融入身体的声音。 “喘得也很厉害。”姜见月又抬起头,手指蜻蜓点水一般,掠过他的鼻下和薄唇。 落不到实处的酥酥麻麻。悬在他脸上的那只手,仿佛是一个让人难以拒绝的饵,谢殊心甘情愿上钩。 他还是伸出了舌头。 伸出舌头去够她的手指。红艳艳的舌头主动缠上她的手指。 姜见月像是逗小蛇一样,时而把手给他,时而抽离,拉出几条透亮的银丝。她的声音开始慵懒起来,为确认可以掌控他而放松,“下一步是什么呢?” 望闻问切,下一步就是问。 谢殊充满难言的期待,她会问什么? “今天是第一次接吻吗?”这并不算一个特别难答的问题,但谢殊还是用湿漉漉地眼神看了她一会,才点了点头。 他发现姜见月应当是喜欢他的第一次,她在他回答后,就摸摸了他的头。 “还是童男身吗?” 谢殊歪头看了看垂下的床幔,这垂落的床幔似乎把他们俩与这个世界隔绝。 “是……”在这个被隔绝的世界里,他似乎可以说出任何话。 他虽然还是童男,但了解些风月,未尝不幻想过和哪个喜欢的姑娘私定终生后花园,只是苦于家教而不能。 如今,他不在后花园,在姜见月的后院。他们会欢好,但姜见月不会与他私定终生。他曾多此妄想能够不用负责地贪图风月。马上能实现了,却不知为何,总有点不安。 和喜欢的女子私定终身后花园。后两个条件达不成了,但他确实有点喜欢姜见月。 她是迷人的…… “我还没有和女孩做过那种事……”谢殊的声音微微颤,似乎又带着某种决心。 “这不是事实吗?”姜见月的笑意也慵懒,她展现出比他阅历丰厚的从容,“为什么不好意思回答呢?” 谢殊讷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羞于承认自己是个童男。 姜见月面上带笑,其实心底有几分冷。女子的贞操贵逾生命,男子们却不大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童男。世人对他么没有任何贞操的约束,他们甚至以贞操为耻。姜见月知道,他们这种贵族子弟有一等家教不严的,早早地破了童男身,并颇以为荣。 但她还是吻了他一下,作为回答这个问题的奖励。 而后她的手摸上谢殊腿间的鼓包。只穿了外袍,这腿间肉物的勃起根本遮不住。谢殊两腿迭在一起,企图遮掩。 隔着外衣,揉了两下,姜见月感受到手下的热度变得更灼人。 “这是什么?”她继续问。 这个问题!这个问题…… 谢殊面上的火烧云一直烧到耳根,他欲言又止,几经挣扎,却还是羞得不肯答。 他还以为姜见月会和他说些调风弄月的软糯爱语。结果她尽是单问他这些话。 “是什么?”她咄咄逼问。 “是……是……”谢殊吞吞吐吐,还是答不出。 姜见月把手举了起来,他看向她白皙柔软的掌心,想起刚刚阳物得到的那一瞬间的舒坦。 显而易见,这个问题的奖励就落在他的阳物上。 “是我的男根。”几经挣扎,他讷讷道。 然而想象中的奖励没有落下。 他迷茫又带了些委屈,就听姜见月又道。 “平时自己手淫过吗?”她抛出了更难回答的问题。 三十六、贞操带(微h) 又是一阵纠结与僵持…… 姜见月当然渴望年轻的身体伺候自己,但她也很有耐心地等待他的底线一再崩溃。便如狩猎的快乐,不仅是在结果。 …… “有……” “手淫的时候有没有在想谁?” 她问得一板一眼,仿佛她现在真的是一个郎中,而谢殊有种自己也是真病了的感觉。他觉得,为了自己好须得完全听她话。 郎中的话不得不听,他顺着她的话答道,“有的……在想姊姊。”说完,心中又泛起一种甜津津的滋味。 然而,姜见月的微笑有点莫测起来,她点了点头。 奖励终于落下,谢殊第一次知道女人的手和自己的手是完全不同的。比他自己弄的快感要猛烈得多。 他的腿难耐地开合。 “舒服吗?”姜见月又问,“比你自己弄要舒服吗?” “舒服。”为了快感不会中断,这次谢殊回答得很快。当理智被快感占据,他的那点羞耻心便也跟着一起丢了。 他过于快得高潮了。姜见月甚至没有撩起他的外袍。 谢殊有些羞愧,却又觉得自己是第一次,应该是理所当然的。高潮的美妙体验使他感觉像躺在云端那样舒适,他觉得自己的躯体在无形之中膨胀,越来越大、甚至他虽然躺着,无形的躯体却好像已经拥抱到姜见月。 他心有万种甜蜜,说话都很温柔,“姊姊……”这一声唤得柔情百转,再配上他那张冶艳的面容,似乎足以打动任何人。 姜见月却还惦记着她那郎中医生的游戏,“我已经诊出你的病了。” 谢殊心痒痒的,身下仿佛马上就要再次勃起。他很有信心,虽然从未有过欢爱,但他看过春宫图,自然知道如何用身下这物使女人快乐。而且他暗自觉得自己的这物应该是不算小的,男人总要是越大越好。不大怎么使女人快乐呢?于是在谢殊的假想中,他既有本钱又有技巧,今日必能让姜见月满意。 望闻问切,还剩最后一步“切”。他朝她伸出了手臂,红色的衣袖下滑,露出他两条如藕一样脆生生的手臂。他的身子姜见月是挺满意的,很精致,有种纤细的美感。 “那郎中预备怎么给我切脉呢?”画笔难摹的一双眼,像是含羞的花朵,轻飘飘地看了姜见月一眼,欲语还休的姿态。 姜见月压下欲望,笑道,“不用切脉,已经诊断好了。” 拿出一条丝巾蒙到谢殊的眼上,“我来给你治病。” 茜红的丝巾蒙住谢殊的世界,这种娇艳的颜色让他延伸出无限旖旎的幻想。姜见月这种情趣的扮演让他激动地浑身都有些紧张。 “是身下这物出了毛病。”她没有怎么爱抚他,直接掀了他的衣服。而后用什么凉凉的东西地给他套上。 谢殊看不清,只能稀里糊涂地配合她。 直到咔嚓一声。 谢殊惊得直接摘了蒙眼布,却见自己身下的阳物赫然是被锁进了贞操带里。 而姜见月微微抬起头,长睫轻掀。是他最初见到她的模样。那时他想,她把半截自己藏住,只留一双眼睛,半遮半掩娇滴滴地看世界。 但他没想到,她今天遇到他还是半遮半掩,他单以为她是守寡寂寞,寻求欢爱…… “谢公子的阳物确实不俗,这通用的尺寸可能会有点难耐。”姜见月非常真诚地笑了。 冷汗倒流,笼子的阳物纵然萎了也还是憋屈难耐。 谢殊方才膨大的无形身体,似乎也一同被锁了起来,无限地小了。 ps(我们古代好像没有贞操带,不过好在是架空文) 三十七、爱的美饰(微h) 姜见月的身子探过来,要亲吻他。 谢殊扭开头,眼中带了愤怒,“你这是做什么?” 姜见月闻言,也冷下来,“做什么?你在这张床上还能做什么?” “澡也洗了,衣服也都脱了,套个外袍遮遮掩掩欲盖弥彰。你现在问我做什么?”她几乎是用睥睨的眼神看他。 谢殊继续无限地小下去。他不知道她怎么能对他身下的这个东西理直气壮。 “我和你来……”他说了半句,恨恨地停了,指着贞操带道,“那你这是做什么!” 姜见月其实也能哄得他心甘情愿,但她偏不想。 “钥匙在我这里。你若是想走便走吧。倒是套了这个东西,你怕是得找铁匠去弄开。男人用了这个也没什么稀奇的,但偏要别人去替他弄开,难免就变了味道。” “钥匙在哪?”谢殊本就是在家被娇惯着长大的,闻言脾气也开始不好,厉声问道,“我若不好了,咱们的事情还有你和沉珏的事情都得败露。我是谢家的人,沉家还拉不得我去沉塘,倒是你和沉珏两个……” 然而姜见月对他的反应无动于衷,伸手给了他一巴掌。由不得他反抗,便压到他身上。 谢殊想要挣扎,却发觉姜见月看着虽瘦,力气和他不相上下。他被她刚才弄得软了身子,兼之处于下位,竟一时不得反抗。他脸上虽本来就羞红,可那巴掌印却像是沁进了皮肉,颇为惹眼。 姜见月把他的两手握在一起往床头拉,用他刚才扯掉的茜红丝巾给捆了。 若是沉珏的体格,恐怕姜见月就做不到这种压制,所以她更喜欢谢殊这种精致纤细的。不过,谢殊这样的毕竟是少数,而他日后未必不会变得更强壮。 姜见月想,还是该早日养好身子,跟着昙云好好锻炼才是正道。亏得以前无所事事,害得少年时的锻炼通通白费。如今单是为了能恣情纵欲,也得把以前的本事拾回来。 她就坐在谢殊身上瞧他,“你是谢家人,沉家不敢动你。怎么就觉得沉家敢动出身永平侯府的我呢?” 事实上,谢殊既然小时候见过姜见月,自然就知道永平侯夫妇颇为疼爱这个独女,视若掌上明珠。只是他来了沉家,见着的姜见月因为守寡看起来颇为落魄。如今想来,姜见月敢与沉珏偷情,还敢找上他未必不是有娘家的底气。顿时泄了气,姜见月这种人也不能拿什么贞洁操守约束她。 姜见月虽用永平侯府去唬他,但自己知道根本不是这回事!恨极了却还不得不依靠的无力感,让她心中更气,实在没忍住,又给了他几巴掌。 谢殊反抗不得,脸被打得红得诡异。也明白恐怕是挣脱不了,加之是第一次,见姜见月这般翻脸,心中也惶恐起来,不一会眼眶就蓄了眼泪。 “干嘛哭呀。”这时候,姜见月似乎被他的眼泪触动了一般,软着声给他擦眼泪。 “说就说,干嘛打我?”谢殊想,她给他带贞操带他也就忍了,她为什么要打他?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打脸。 “哭得好可怜。”姜见月眉眼弯弯,谢殊肿着个脸,却还是被她这副模样给迷了一下。 她去亲吻他的耳垂,一边说话一边亲吻,“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你刚才用什么语气和我说话的?” 谢殊本来以为她得了手,脾气要继续坏下去,做好继续被折磨的准备,谁成想她紧紧箍着他,让他的脸动弹不得,然后重重吻了过来。力道之大,谢殊觉得自己的皮肉要被她吸进去。 他被亲得浑身发软发烫。 谢殊委屈起来,是种代表不计较的委屈,“我那是气极了。我诚心诚意地同你来,你干嘛拿那个东西耍我。” 姜见月道,“你刚才说,自慰时会想到我。” “我觉得很生气。” 谢殊愣了,她就为这个?“为什么?我是喜欢你……”他无限委屈,如今只顾得同她先争辩这个事,“我是喜欢你,所以才想你。” 低低的、恋恋的声音,“姊姊,我是一片闲情,爱煞你。” 其实哪有那么爱呢?但俊男美女,罗幔幽闺,若只为色也太庸俗了。便说,为了爱……爱可以将一切都粉饰得美好。 便如此刻,他不得不躺在姜见月的身下,承受她几巴掌,但若告诉自己是一场游园惊梦,内心便也平息下来。以爱之名,掩盖了姜见月此时对他的掌控与他不得已的屈从。 他说着说着,似乎真的是恋慕姜见月这个人,开始理直气壮。 姜见月的眼睛深处依然是一片平静的虚无,她并不为他这话感动半分。姜见月想,世间多的是男子对女子这样的话无动于衷。假若此刻他们身份颠倒,假若她真是个柔弱无法自立的寡妇。他今日同她玩了这情爱的游戏,转头就能把她的真心弃若敝屣,只当作在青州的一缕春梦罢了。 何况在他没有被捆缚住之前,难道不就是如此想的吗? 三十八、教习(h) 谢殊努力扭了头去与她对吻,“我知道了。姊姊是怪我态度狎昵是吧?可是,姊姊那么好看,我若见了却没有一点想法就枉为青春年少。” 姜见月冷笑,“手淫时想的女人,恐怕只要够美就行。哪里是个人呢?分明是你随拿随取的美人像罢了。”她去掐谢殊的脸,“还说给我听,忍到现在才打你算是我好气性了。”谢殊嘴里含混,挣扎着,“姊姊要打别再打脸了,回头不好见人。” 于是去掐他身上的肉。谢殊痛也只能忍着,因为姜见月这话说的他也无可反驳,初见面就对她有性幻想,说贪恋美色都是好听的,自我发泄时脑子里的那个“姜见月”只是一个他幻想出来用于发泄的物品罢了。 真实的姜见月和他想象中的姜见月分明是两个人。现在,谢殊开始觉得自己手淫时对姜见月的幻想果然是侮辱了她,她哪里会毫无主见地任他为所欲为?她鲜活明艳,仿若神女一样可以主宰他的一切。在谢殊的心里,作为“女人”的姜见月还是无法主宰他的,但“神女”姜见月带了个神字,神明主宰他也就理所应当了。本质上,他其实仍未改变。 姜见月对他到底怎么想的毫无兴趣,她根本没有祈望他们改变,他们是不可改变的。她只是需要满足自己的性欲。 谢殊身上的一道道被掐、挠出来红痕,凌虐之中又带了点暧昧。红色的外袍被姜见月剥去,身下铁制的贞操带发出锁链相击的声音…… “和我欢爱,别想把你的脏东西插进我的身体。”姜见月蹙了蹙眉,“我不允许体内纳入这物。” “那……那怎么办?”谢殊不明所以,这怎么欢爱? “我还以为你私下春宫图看了不少,该是很明白才对。”姜见月斜睨了他一眼,“难道不用这物你就不会欢爱了?” 他的春宫图上莫不是以各种姿势把阳根插入女人体内。没了这物,怎么弄? 姜见月幽幽叹息,这一叹息让谢殊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脸上下意识一通。 好在巴掌没扇过来。 是一根手指软软落在谢殊的嘴上。“用这” “还有这。”他的手被解开了。 “哪里会让我舒服,还需要我教你吗?” 谢殊仿佛初入仙宫的凡人,一无所知又带着点惶恐与敬畏,照着做了…… 他用嘴刺激姜见月耳后的软肉,用手摩挲她的乳房。 春宫图上的前戏,谢殊还是知道的。 舒服确实舒服,可难道一直只做前戏? 接下来做什么? 姜见月看得出他对接下来的事一无所知,只能由她来主导。 如果是纳入式性爱的话,也许谢殊能仗着自己比女子接触到的性知识丰富,而主导整场欢爱。但此刻,无知的是他,主导性爱的是姜见月。 姜见月并不会对此厌烦。 就像闺中男子常以教导妻妾享受性爱为乐趣,姜见月也同样可以在这场性爱教习中得到乐趣与快感,不仅仅是性爱,还有权力与掌控欲的满足。 无知导致谢殊只能乖乖听姜见月的话。 姜见月命他跪到床榻上去,自己则坐在床沿,背后靠着两个迭起来的枕头。 寝裤半褪,谢殊跪在她两腿之间,只看一眼就头晕目眩。 姜见月懒懒地靠在枕头山,手指着阴道口那条细细的缝,“这是什么?” “是……是女子的花穴口。”谢殊很识趣地立刻用手指在外部勾勒,渐渐勾勒出些水来。 而后姜见月的手指上移,翻开小花唇,“这呢?” 这是春宫图不曾细细描绘的地方,谢殊用手指拨开外面一层包皮,露出底下的红珠。他的声音开始嘶哑,“是……阴蒂……对吗?” “对了。”她把腿翘到谢殊的肩膀上,以完全放松的舒适姿态命令他,“用手、用嘴。不用我仔细教,剩下的你也应该会了吧。” “那我呢?”谢殊感觉身下的那个贞操带快要把他憋死了,他棍身滚烫却被冰冷的铁笼困住。他难耐地渴求,“那我呢?”不纳进去,他不会憋死吧? 一条腿屈起,姜见月的脚踏在他的肩膀上,用脚趾掐他。和手指不一样,脚趾一下只能掐弄一点皮肉,是更加细小锐利的疼痛。 “你刚才还说我用手帮你弄,比你自己弄舒服多了?”姜见月声音慵懒,听得谢殊心猿意马,“等你先伺候好我了,我再帮你弄不好吗?” “您可真是我亲姊姊。”还用伺候这种字眼,他对亲姊姊都没对姜见月殷勤,“何不直接纳进去,咱俩使一处力就好了。”他发现姜见月不爱用“插”这个字眼,为了讨她欢心也顺带改了。 “我不喜欢纳进去。我觉得你舔阴蒂,我会更舒服。” “不纳进去你怎么知道不会更舒服?”谢殊犹不死心。 姜见月不为所动,“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我偏爱你舔阴蒂不行吗?” “好好好!”感觉她隐隐又要生气,谢殊识趣闭嘴,他身下像是要炸了一样,还是快点伺候她舒坦,再让她给自己一个解脱吧。 三十九、苏宋氏 谢殊是个很完美的欢爱对象,之前已经说了,他是介于风流与青涩,成年与青年之间,连在床第之事上也是如此,是新手但也并非一无所知。 忽略掉他那个脑子,或者说姜见月无论和哪个男人做爱都得忽略掉他的脑子,他实在是能很轻易地激起姜见月的性欲。 谢殊用两个手指在花户上反复摩挲着,他绞劲脑汁,变着花样地爱抚阴唇。根据他自己手淫的经验,这事得先缓后急。且要不断变化,不至于手法单调。 这双金尊玉贵的手,什么奇珍异宝没摸过,但此刻摩挲得很小心翼翼,仿佛怕一个用力会戳破了似的。 花户柔软,连养尊处优的手指都比不上的娇嫩。中指和无名指并拢在微微张开的阴道口,这里头就是……想着想着又恍惚起来,但身下已经被锁住了,只能想想。他还是不明白姜见月为何不同意纳了那物进来,明明会更快乐的。 他是个男的又不是女的,怎么知道女人如何更快乐呢?就像男的在性事上有自己的喜好,就不允许姜见月有自己的喜好?腿交、乳交、口交……花样多了去了。那时候怎么不在意女人的快乐呢? 姜见月想到自己出嫁前,母亲宋嘉玟拉着她在房中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说,“反正你也都知道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到最后也只是给她塞了几本避火图。 但其实姜见月关于性的知识是来自宋嘉琉,是宋嘉琉告诉她了男女性爱的另一种可能。原来不用纳入男人的那物,不用承担生育的风险就可以获得快乐。男人舔阴可以带来高潮,这是宋嘉玟告诉她的众多知识中并不算起眼的一个。 但姜见月把它当作性爱的唯一方式。 为什么这不是性爱最好的方式呢?宋嘉琉常说有时候男人那活不好,就很不快乐,所以得大些,技术好些才会快乐。可舔阴,就算是沉珏那种木头都能舔得她很快乐。 而且,不用怀孕。 宋嘉琉比姜见月大十几岁,死的时候刚过三十岁的生日。她死在血气森森的产房内,临死时陪在身边的只有几个陌生的产婆。她那个所谓的丈夫就站在屋外,听着她哀叫到断气…… 关于她的死,京城有人说这就是她淫乱的报应。宋嘉玟哭了整整半个月,宋嘉琉年轻时胡乱吃避孕汤来避孕,导致不容易怀孕。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的父亲又是有名的世家子,姜见月的外祖母命她立刻嫁人,不惜以死相逼。大家都以为这是一桩美满的婚事,连宋嘉玟都松了口气,以为宋嘉琉终于落定了,可是短短几个月,宋嘉琉就变成了一个冰冷的牌位。 她再也不叫宋嘉琉,她是牌位上的寥寥三字——苏宋氏。 四十、舔(h) 所以,姜见月绝不会重蹈覆辙。 男人,即使是贵族王孙来了,姜见月也只会让他们给她舔。 性爱是快乐的,但决不能以伤害自己为代价。纳入男人那根丑陋的东西,快感不一定很刺激,不过是隔靴搔痒,却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再没有比这更划不来的买卖了。姜见月愿意冒着风险偷情,打破道德的规束,但并不愿意身体上受到伤害。 她就喜欢男人给她舔阴蒂,无论怎么舔都很爽。 谢殊揉着揉着,汁液越发丰沛了,他开始去舔去吸。他确实挺会的,带来的快感循序渐进,因此可以说得上是一种享受。 技术尚有点青涩,但脸上的神态又很色情。一边舔弄,一边一双桃花眼只管盯着她。 从姜见月的角度看,他半张俊脸藏在她的溪谷里,一双眼直勾勾的,勾引她呢。 这让她想起了那天路上遇到他,他一柄折扇风流动人。 现下也是动人的,她的腿紧紧勾住他的脖子,这一双风流含情的桃花眼就在她的两腿之间。只可惜脸被打红了稍微有点破坏美感,好在底子在那总不至于难看。 姜见月看着看着突然命令他低头仔细地舔。 他照做,再抬头,面上便布满透明的爱液,于是脸上的红印也越发淫靡了。粉色薄唇沾了些淫水,像是娇嫩的花瓣沾上了露珠。 姜见月看在眼里,笑了笑。她一手撑在身后的枕头上,“嗯……你的嘴唇若生得更厚点就好了。” 很粉,但是太薄了。有点遗憾,若是再厚些,想必不仅看上去更好看、舔上去的感觉也会更舒服。 谢殊不知道她这话是不是自己舔得她不满意,有些迷茫。 只好继续埋头舔弄。他的春宫图也没白看,虽然技艺生涩,但花样够多,口舌并用,时快时慢,手指也不带停的。 姜见月感觉自己是海边的一块礁石,快感便似海浪一般猛烈地扑打在她的身上。她沉浸在这剧烈的快感中,双腿忍不住收紧、再收紧。 “真好……”忍不住吟哦,“真好……”见月的身下止不住痉挛,哪里还记得什么谢殊,她只记得自己要快点攀上高潮的顶峰。 于是脖子上的腿像是一对藤蔓,绞得谢殊喘不过气来,只能更加卖力地吮吸,他直接把花穴流出来的汁水喝下去,吞咽的模样,仿佛吞下的他所缺的空气。 “姊姊舒服吗?”谢殊面红耳赤、两眼亮晶晶地想讨赏。 姜见月细细地喘气,但欲望很快又续上了。她却不满谢殊多嘴,他多说一句话,她的快感就减少一分,呵斥了一句,两腿继续把他勾到身下。 谢殊心有委屈也不敢多言,一张芙蓉面又贴向了花户,只能继续安分地伺候她。 经历过一次高潮,姜见月欲望得到过一次满足,现在能更耐心地体会阴蒂传来的快感。 她觉得这个姿势怪有趣的,自己好像正在端坐着,假如穿了裙子,她外表看上去还是沉家规规矩矩的少夫人,谁能想到身下不仅淫水流个不停,还藏着个口水都兜不住的男人呢? 谢殊可以说是天赋型,渐渐得了趣,越发会舔了,阴户活像个水蜜桃被他舔得汁水四溅。对比之下,沉珏的话只能说和他读书一样,先天不行全靠后天努力。 虽然有些嫌弃,但她心里还是思忖着,要是加上沉珏就好了。在后头给她捏肩,真是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由不得他答不答应,到时候都被她关屋子里了,哪还能逃得出去呢?好比今天的谢殊现在还不是乖乖听话? 她身下,谢殊还在喜滋滋地给她舔着,以为姜见月正满心享受,哪能想到她已经在想下次怎么三个人一起来了? …… 又一次高潮,在谢殊的大口吞咽声中结束。 他白皙的脖子上,纤细的青筋在隆起。身上肿胀却不得纾解的疼痛感,方才还能靠给姜见月舔阴分散一下。现在却是完完全全地把他淹没。浑身都出了汗,呈现出粉色。 媚眼翩飞,赤裸着坐卧在脚踏上,哪里还是什么从容富贵公子哥? 姜见月穿上寝裤,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眼,唯独一双眼里的光更亮了。 她走下床,勾起谢殊的下巴…… 四十一、权力(h) 谢殊被迫抬起下巴仰视她…… 姜见月的手一用力,谢殊被掀倒地上。他裸着身子,脊背被地面冰得一个哆嗦。仰躺的姿势,露出身下被困在铁笼子里的男根。 姜见月单脚踩上那笼子,反复碾压。谢殊的眼睛渐渐红了,他不得不恳求姜见月解开这个贞操带。 “真的很痛苦吗?”姜见月像是踢球一样把小笼子踢得左右摇动,谢殊痛得也不得不在地上扭来扭去。那男根早已勃起,却挤压在狭小的空间里,恨不得从缝隙里挣脱出来。而姜见月每一次踢弄,都是加深这种折磨。 “真的很痛吗?”姜见月再次问,“难道不是……痛并快乐着吗?忍耐之下,越发敏感,一点刺激都可以让你爽到高潮。” 她的脚底心隔着笼子偶尔会蹭到谢殊的棒身,这一点点触碰,让他如沙漠中见到甘泉一般迫不及待,“姊姊,姊姊……帮帮我。” 他在不断地喘息,很狼狈,但姜见月单是凝视他,都能感受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快感。爽得她连指尖都微微颤抖。 这是心理上的快感,她渐渐明白,这种快感源于她在这个房间里的掌控,她在这个房间,在此刻……对谢殊拥有绝对的权力。一离开这个房间,脱离这场性爱就会失去的权力。 她披散着头发,穿着简单的寝衣,可此刻她是个房间的主人,是主宰谢殊的王。 谢殊的全身上下都精致如同玉人,唯独耻骨附近的阴毛实在令人生厌。姜见月不满地碾了碾,“回去把这里剃掉,丑死了。” 此时此刻,姜见月说什么谢殊不会应下?他忙不迭地说好。 “这么好看的身子,唯独这里丑死了。” “啊……姊姊喜欢……我今晚就剃……嗯啊……”谢殊躺在那止不住呻吟,他已然忘却自己是尊贵的贵族公子,如今却像一条狗一样躺在地上,为了得到快感摇尾乞怜。甚至因为姜见月这声夸赞而心满意足。 姜见月继续踩上他的小腹,上下磨蹭。谢殊的呻吟无法间断,夹杂着欢愉与痛楚。 “你比沉珏好多了,他不够坦诚,舒服的话就应该叫喊出来。”姜见月对他此种行为表示了肯定和鼓励。 被和自己看不上的沉珏相提并论,谢殊没觉得生气,反而感到果然如此,他就说他要比沉珏强。沉珏看上去就是古板的书呆子,哪里能比他更知情识趣。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呻吟几乎是有点刻意的娇媚了。姜见月当然听出来了,可她并不觉得讨厌,被讨好的滋味怎么会惹人厌呢? 她的脚又回到他的胯下,这次她用脚底磨蹭他的大腿根部,和两个阴囊,都是温热柔软的…… 谢殊本来就是第一次经历欢爱,此刻勃起却不得发泄,已经开始眩晕、流泪,礼义廉耻都被他抛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求求姜见月让他射出来。 他面部表情开始失神,显得堕落又下流。脆弱、混乱、淫靡混合成一种怪异的美,姜见月看着,也忍不住屏住了片刻呼吸。 呀,几个时辰前他还是个精致骄傲的风流公子呢,不久前还敢对着他厉声厉色。 现在却像是可以为了快感死在她脚下的一脸贱样。 谢殊的身下是冰冷的地面,精致漂亮的脊骨就在上面反复摩擦。他瞧见姜见月面上满意的微笑,因此越发放荡起来,“姊姊,求求你……求求你,把贞操带解开好不好……” “姊姊……求求你……呜呜……”像是幼犬讨好人时的那种呜咽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听话活该被打……” 他极尽讨好,百般柔媚。 姜见月在他渴望的眼神中,取下了藏在床帐上的锁。 四十二、胭脂水粉 迟来的快感过于猛烈,谢殊弓着身子侧躺在地上抽搐,精液射了一地。但他年轻气盛,即便射过两次肉棒也依然没有软下。 姜见月的脚这次直接踩了上去,谢殊高亢地呻吟,“啊……姊姊……别这样!” “真的吗?”姜见月弯下身,拂去他面上黏着的发丝,粲然一笑,“那我就停下喽。” 谢殊被她这一笑弄得神魂颠倒。这次不是为了她的美貌而神魂颠倒,为的是她在掌控欲如此旺盛的时候还愿意给他好脸色。 “不……不……别停……”他祈求她继续。 …… 再次打开窗,才发觉一个下午都过去了。 谢殊恍恍惚惚,居然一个下午都过去了,但又只过了一个下午?他分明觉得很漫长。 回首看姜见月,她穿戴整齐,坐在镜子前挽头发,让人生出岁月静好的感叹。 仿佛他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 但是,他已经脱离不了这场梦境了,他的身体经历了这么猛烈的快感,哪里还会满足于自己的手? “姊姊。”他跪在她的膝边,仰起了脸,“我的脸都还留着印子呢,怎么见人?” 姜见月笑着看了看,“这有什么,你平时不也上妆吗?上妆后就瞧不见了。” 她突然有了兴致,翻出早不用的胭脂水粉,“来,我亲自给你上妆。” 于是托起他那张留着巴掌印的俏脸,像是可以在掌心随意把玩的玉盘。姜见月耐心地为他敷粉,红印渐渐被遮盖只留下一片粉色,仿若天生好气色。 她笑着取了面新铜镜给他瞧,“喏,是不是很好看。” 谢殊望着镜中的的自己,又望望笑意盈盈的姜见月。她的笑是纯粹的,纯粹为他现在的美貌,难以难说的情感涌上来,他额角抵着姜见月的膝头,“姊姊,他们之前都笑我像女孩子。”他确实出身高贵,可同样出身高贵的其他公子,对他这样精致玉面的人却抱有恶意。他纵然自负不愿在乎,可是遇到姜见月这样真心夸赞他的,却不由得委屈。 姜见月摸了摸他的脸,“什么叫像女孩子?”她的笑又变成了那浮于表面,不达眼底的笑意,“这倒是抬举你了。男人哪里配和女子相提并论呢?各个不修边幅,你这种简直是男人里的珍宝,难得一遇。” “说我是珍宝,也不见得你对我好点。”这样单是和姜见月这样待在一起聊天,谢殊都觉得幸福。他的手也覆上她的膝盖,轻轻替她揉着。 “说你是珍宝,是你的外表相对于男人而言。若是女人都变成男人,各个都是千年难遇的宝贝。你这种有什么好稀罕的。”姜见月淡淡道。 谢殊想了想,她这话说得颇有道理,主要是他现在整个人都为姜见月是,姜见月说什么他就跟着说什么。纵然脸上的巴掌印被脂粉盖住了,但那绑在那被扇巴掌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他才不会自讨没趣,和她对着说反话。 “姊姊说的是,这倒是夸我、嫉妒我的话。夸我是像女孩子,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夸赞了。” 这一片温情脉脉中,姜见月突然叫了一声。 “你要死啊!”姜见月把他拽起来,嗔道,“仔细别弄脏我的裙子。” 谢殊惊了一下,忙瞧了瞧,替她扑了扑裙子,“你这胭脂水粉不行,容易掉。我回头给你带些好用的。” “可别,我用不上那些。” 谢殊以为她是守寡不施粉黛,所以也就略过不提。但姜见月是真心实意地不愿意再用胭脂水粉,首先这胭脂水粉再好上起妆来也有种种麻烦,其次她自认为自己的容貌完美无缺,尽管她娘之前嫌她五官各有各的缺点,一一替她指了出来,让她平时上妆时自己去遮掩。 最后就像谢殊这种情况,男人们瞧见个善于粉饰的男子都要抨击一下,可见内心是颇瞧不上胭脂水粉的。他们各个相貌平平却毫无后天努力为自己增色的进取之心,实在是让姜见月很厌恶。 她也爱美,自然是爱身下的男人够美。自己怎么样,现在是不在乎的。 何况美的用处实在有限,比如这谢殊虽然是被她的美色吸引在线,可在床上能乖乖听话还是那几巴掌的作用。与其,有空涂脂抹粉,不如好好锻炼了身子。 她拉过谢殊的脸,要给他涂口脂,这次她按照自己的喜好,给他的唇涂得厚一点,显得娇艳欲滴,像是盛开的一朵花。 虽然她不愿涂脂抹粉,但伺候自己的谢殊还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点才行。 (怕这次的肉吃太久了,大家厌倦,所以这章就没继续写了orz) (下一章是没有正文内容的打赏章,大家别误买了???) 四十三、天生 姜见月取了他的碧玉耳坠,碧滢滢的耳坠摊在她的掌心。 “这耳坠女子能带,男子也能带。这脂粉女子能用,男子也能用。”姜见月的语气称得上是认真,“我不认为你有哪点像女孩。涂脂抹粉岂是女子专属?”这是姜见月对谢殊说过最真心的话,每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哪有什么注定呢? 便如小时候昙云练剑,她学骑射,其他人都说这非女子所应为。可是女子该做什么,女子该是什么样子,凭什么老祖宗就清楚呢? 仿佛女子天生就应该美丽,天生就应该涂脂抹粉地装扮自己。 可究竟有多少女子是不得不美呢?比如宋嘉玟日日毫不懈怠的仪容仪表,在天未亮时就带着困倦起来仔细梳妆,真的是她完全自愿的吗? 她是美给父亲看,在父亲出门打仗后,她是美给府中的其他人看,这些其他人连同他们居住的宅子都是父亲的耳目罢了。永平侯即使离开,这个宅子也依旧是永平侯府,生活在其中的宋嘉玟就不得不作为永平侯美丽贤惠的侯夫人。 如果她不美丽、不贤惠,就是作为妻子的失职,永平侯会收回她作为永平侯夫人的荣光与权威。 小时候,周围的嬷嬷和侍女总爱说,小女郎天生就爱美。他们用的是一种暗含鼓励的语气,仿佛女子爱美是值得称赞的。 可是那些暗含轻蔑说谢殊像女孩的人,哪里是侮辱谢殊呢?分明是侮辱女子。 从小被灌输女子爱美的想法,长大之后,便以为自己是自然天成地爱美了。 谢殊这句话真应该让所有女子都听听,精致纤细的美丽是会被男人嘲讽的。男子自己不愿意这样,却以此来要求女子…… 女人可以美丽、可以强壮、可以多愁善感、可以坚韧不拔…… 那么男人亦可以柔弱、娇气、妩媚…… 可恨,女子们为了博得夫君的喜爱,却不得不装饰自己。 但姜见月明白,大家都没得选……依附于父亲与丈夫的女子,哪里有自己的选择呢? 京城时常会突然流行某种妆容、某种服饰,这些风向往往都是从后宫传出来的,哪个受宠的娘娘穿什么衣服、带什么首饰,都会在京中掀起一阵风潮。 重点是,这些衣服和首饰都是皇帝欣赏的,经过至高无上权威者的肯定,它们通通都是美的。 贵族们效仿着打扮,是向往权力。在贵族间流行开后,普通百姓向往贵族的权威,亦开始推崇。 审美的背后,是权力的引导。无权的女子,只能依附于美的潮流。 她为谢殊带上耳坠。 耳坠的银钩穿过他细细的耳洞,带上的一刹那,两人具是一阵恍惚。 他们各有各的迷茫。谢殊迷茫于自己本是寻欢作乐,现在却成了甘愿伏小做低。姜见月迷茫于独裁的的房间被打开,她又变成了那个失权的自己。 她伸手按住那摇晃的耳坠。 谢殊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两个人只是一同站了起来。姜见月也觉得不该和他说这些。她不该和任何一个男子说这些,因此也只是沉默。 她走到窗前,看着晚霞灿烂,淡淡一笑,“下次你可以趁着这晚霞来。” “那你真是狡猾,从此每到晚霞时分,我都会想起你了。”谢殊道。 姜见月不语,却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沉吟片刻后问道,“我要向你问一个人。”姜见月转过身子,背靠绚丽落日。 “什么人?”谢殊有些好奇。 “翰林院陆学士的女儿,陆敏行。”姜见月虽这样说着,但其实并没有抱太多希望,“她现在应该在宫中做女官,不知近况如何。”宫中女官众多,大多籍籍无名,虽为女官却不得重用。纵使谢殊作为皇亲国戚可以出入后宫,也不一定能够知道一个女官的情况。 然而谢殊的脸色一时有点难看,幸好姜见月有点走神才没有发现。 四十四、敏行 陆敏行,竟然是陆敏行! 不应该问他知不知道陆敏行,应该说如今京中仕宦人家何人不知陆敏行。 皇帝病重,她身为皇后心腹得到了大力重用,以女子之身干预朝政。同时,她是其父陆焉知唯一的孩子,陆焉知现下虽无实权,却桃李天下门生众多,他开办的女学,也颇具有影响力。 不过她到底是官场的新人,并且还是个女子,尽管有皇后、元安公主与陆焉知的支持,对她的诋毁也依然很多。 尤其是太子直言不喜陆敏行,亲自打碎皇后重用陆敏行是将其视作未来太子妃的谣言。不少人嘲笑陆焉知如今年纪大糊涂了,自己生不出儿子,竟想让女儿继承家业,真是痴心妄想,并断定陆家将断送在陆敏行手上。 而谢殊表情如此怪异,是因为他到青州来,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陆敏行。 陆敏行下令严查京中官员嫖娼之风,然而太子却公然反对,这显然是皇后与太子母子之间的对峙。谢家作为皇后的母家,从一开始帮助皇后到如今仰仗皇后,向来谨遵皇后懿旨。可是太子才是未来的储君,谢大人权衡之下,还是决定站在太子这边,试探性地派小儿子谢殊出入秦楼楚馆。 这是一个微弱的信号,但也是个很好解释的信号,毕竟年轻气盛,谁能指责一个年轻公子哥的无知风流。 谢殊第一次被允许去烟花之地,就是作为他父亲的一枚棋子。然而刚到就遇到了陆敏行,陆敏行命人把他打了一顿而后送回谢家。 谢大人还没来得及骂陆敏行稚子猖狂,竟然敢替他管教儿子,皇后身边的宫女就带着皇后口谕来到谢家,斥责谢大人教子无方。而反对的最强烈的太子则被软禁宫中。 这下谢大人才意识到,也许太子是未来的储君,但目前当权的还是皇后。皇后生性薄情,若是不顺着她,恐怕谢家没等太子登基就被皇后折腾没了。 于是连忙带了谢殊到宫中认错,回头就把谢殊送到青州去,对外称是养病,实际也是表明一个态度。 谢殊自然是气愤的,他平白无故当众挨了顿打,又被送走。他娘送他的时候,哭着劝他,留在京城也难免被人笑话,不如出去散散心。他不能恨他爹,也不能恨皇后,只能把怨气撒在陆敏行身上。 谁想到,姜见月会问起。 他察言观色,意识到姜见月和陆敏行恐怕是旧相识。他刚刚被姜见月睡过,自然是满心柔情,不会说不中听的话。反正,陆敏行不会来青州,姜见月在这守寡也回不了京城。于是把自己的事情略过不提,只把陆敏行如今大致的情况告诉了她。顺便还大大地夸赞一番。 姜见月听完,似乎是终于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当即就打发他走。 谢殊心中酸涩,本来一步三回头,一出门却遇到昙云。 他不认识昙云,只觉得面前这个女子眼神冰冷,穿的也不是裙裳而是短袍长靴干练装扮。猜想是姜见月身边的侍女,也不敢造次,认认真真点了个头当作打招呼就侧身出去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认不得回去的路,但神思恍惚间却也走到熟悉的走廊上。 天渐渐黑了,回首一望,姜见月的院子在西角落,刚好是落日所在的地方。 他觉得他像是志怪话本里的书生,刚从一个幻梦中走出来。 可姜见月不是柔情似水,会对男人一见倾心的狐妖。 ps 忍不住剧透一下!焉知这个名字,是想到了“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陆焉知其实是女扮男装做官,但大家完全把她当做了男人,失去了意义。所以她的女儿陆敏行继承她的意志以女子身份做官。 至于陆敏行这个名字,寓意是前路迢迢,所以敏行。但取完后,突然想到好像在哪看到说敏字是母字头上一把刀,不过我百度又没查到。可陆敏行作为女子就是头上悬着刀在负重前行,所以不打算改了。 以及作者是玛丽苏脑,所以官场部分大家只能随便看看了π_π也不会涉及很多,大概只能假大空地写一下π_π 四十五、祸害 昙云进来的时候,面色并不算好。 姜见月看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轻轻叹了口气,把她拉到身边坐下。 “干嘛这样不开心呢?”她揽着她的肩膀,还像小时候闯祸后和她撒娇那般,把一张笑脸贴在她面旁。 “迢迢,你这样不好。”昙云道,“和沉珏也就罢了。沉珏好歹也算是喜欢你。和这个谢殊又算怎么回事呢?” 见月笑道,“沉珏喜欢我吗?我可不觉得。就算他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啊。”意思是她一个人也不喜欢。 昙云皱了皱眉,有点不大能接受见月的这种想法,“你看,你明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上次还同我抱怨不若这世上的男人都死了才好。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同他们欢好?” “哼哼?”见月觉得有必要改变昙云的这种想法,“人都是有欲望的!昙云你也有!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欲望?我不喜欢他们这个人的里子,但不妨碍我觉得他们的外表和床上的表现让我舒服。就像男人们总是看不起我们女子,也不妨碍他们三妻四妾啊!” “摆脱视男人为天的贤德枷锁,但也不能再带上禁欲的枷锁!”在姜见月看来,她讨厌男人不代表要禁欲,“我又不是非他们不可,就像召幸一样,只有我想,他们才能过来。” “但是,男人们三妻四妾,是因为女子完全依附于他们。”昙云一针见血,“而无论是沉珏还是谢殊,实际上你都无法掌控他们不是吗?他们给你带来快乐,但也会带来致命的麻烦!” “如果你和他们的事情败露,你觉得沉大人会让你活下来吗?迢迢,姜泽就是前车之鉴!纵使这几个男人愿意依附于你,可他们身边的人并不是这么想的。他们都会祸害,他们每一个都会害死你!”昙云的语气严肃。 见月也渐渐收了笑容,她像是一株在错误时间盛开的花,被狂风一吹就枯萎了下来。 她颓唐地抱住昙云。 良久,才低低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昙云,我现在活着就感觉生不如死了。日子怎么会这么无聊,不能出门,天天待在这个小院子里,没有任何享乐。昙云我真的真的很难受。只有在欢爱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瞬间的快乐。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昙云回抱住她,她感觉她好像哭了,身子在一抽一抽地颤抖,而她除了抱住她,和她一起痛苦外做不了任何事。 “可最痛苦的还是,我觉得没有姜泽我也还是这样的人生,不过是被嫁到一个更精致的后院里,也许这个丈夫不会早死,可他也许会寻花问柳,我还是困在那。活着就是为了死。”见月紧紧攥着昙云的衣服,她的眼泪凉凉地晕开,哽咽道,“如果被发现,我们就逃跑!我们一起逃跑好不好!” 说完,她像是见着了什么光明的出路,语气一下子热烈起来,“为什么不逃跑呢!我们总有办法生活的不是吗?我们一起逃跑,便再没有人能管住我们了。” 是了!她想到了刚刚谢殊告诉她的关于陆敏行的一切!她为什么不可以向敏行那样呢?她出嫁之时,刚好敏行入宫为官。此后,却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昙云对她这个天真的想法不予置评,如果这真是个好办法,那她们俩现在就应该已经逃走了。 正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们根本逃不开这个女子身份低微的天下…… 四十六、愁闷 谢殊回到自己屋内,怕弄脏妆容,顾不上先吃饭。 取了镜子,仔细端详。 他注意到了,姜见月将他的唇画得更厚些,像枚烂熟的果实。忍不住伸手,镜中那个精致妩媚的男子便也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这是姜见月亲自为他化的妆,也就是说,这是她心目中自己最好看的样子。 他把镜子抱到怀里。隔着衣物,镜面贴上他的心口,一种难以言说的熨帖的感觉。 一定、一定要记住现在的模样。 他的脑中快速闪过,刚才旖旎的片段…… 那个原本令他厌恶的贞操带也带上了快乐的回忆,还有姜见月的脚践踏他的时候,他止不住的喘息与呻吟。 脂粉下的巴掌印又在微微发烫了。 谢殊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犯贱的受虐狂。他在内心唾弃着自己,可这种唾弃使他更加安心。仿佛骂完自己,就可以抵消他臣服于她脚下的屈辱。之后,能更心安理得地期盼下一次。 他的屋子布置得奢华,地上铺了一层厚实的地毯,然而他坐在地上,脑中却忍不住想到下午脊骨与冰冷砖摩擦的触感…… 这是谢殊的不眠之夜。 一轮明月,几处愁闷。 今夜,同样也是沉珏的不眠夜。 沉珏当然知道,今天姜见月不让他去是为什么。 辗转反侧,没有安眠,黑夜原是静悄悄而又孤独的。他发疯了一般想念姜见月的绮丽床帐,想念她随手给他盖的薄毯…… 思念、以及一种强烈的自厌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都是他不争气、如果他更能知情识趣…… 沉珏慢慢下床。一个人所在的房间,没人看得见他眼底的挣扎。 他缓缓在脚踏上躺下。 羞耻像是一条毯子紧紧裹住了他,这是在做什么? 可当他如同时常做的那样,把头靠着床沿时。这样熟悉的姿势,恍惚间似乎也闻到了姜见月发上的清香。他又觉得安心,心中如乱麻的思绪短暂地被梳理开。 他合上眼睛,告诉自己,他只是想快点入睡。 …… 然而姜见月自己也没有睡。 她拥被而坐,想起自己出嫁前最后一次见陆敏行。 永平侯不许她见外人,但是出嫁前总归要添妆,宋嘉玟为此与永平侯起了争执。这场争执以宋嘉玟胜利为结局。 然而这只是宋嘉玟无数溃败中,一个微不起眼的胜利。她甚至怀疑,永平侯答应只是见她过于可怜的施舍。 但姜见月确实见到了陆敏行。 陆敏行什么也没有多问,她不问为何姜见月被拘束在家中,不问为何她匆匆嫁去青州,她只是一见面就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送来的添妆的礼物,是一把匕首。 而现在,这把匕首就放在她的床边。 沉珏和谢殊躺这张床上与她欢爱时,绝对想不到身边就藏了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今天晚上还有两更) ps 发现盗文网有我的文唉,心绪复杂,我是免费文捏(゜ロ゜) 。不过糊糊的应该也没人在盗文网看,而且我看他们盗文都不把我文案盗全,只写一半文案!排雷很重要唉!玛丽苏np文,男主控绝对勿入! 四十七、掌上明珠 男欢女爱、善男信女、父母、男女…… 这是一个默认男人优先的世界,从这些用词习惯就可见一般。姜见月当然能自己把这些词的顺序颠倒,将女性排在前面。但这只是她一个人的痴心妄想,旁人只会觉得她脑子坏掉了。 无权者的声音不配被听见,即使同为无权者的其他人也只会冷眼旁观。 所以陆敏行见到她时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她既救不了她,也无法指责她。 …… 今天谢殊提到侯府的那个花园,姜见月对其印象深刻。 因为她和姜泽就是在那个花园被人撞见。 那也是一个午后,她躺在石榴树荫下,树上榴花欲燃,树下她石榴红的裙子也灼灼明艳。 阳光过分灿烂,即使待在树下,她也觉得有些刺眼,因此拿了块丝帕盖在脸上。 姜泽就藏在她的裙子里,天气微热,她感觉姜泽脸上也出汗了,大腿根部蹭到他的脸侧总感觉黏糊糊的。而她自己身下因为欢愉而流出的液体也是粘腻的一片湿润。 姜泽生了一双和姜见月如出一辙的眼睛,也正是因此,从没人怀疑过他们其实并不是亲兄妹。确切来说,他是姜见月的堂兄。因为永平侯生不出儿子,他就抱了兄弟的儿子养在膝下。 姜泽在外冷漠,又因习武带了肃杀之气,和姜见月一样的媚眼却更多的是桀骜之气。虽还年少,但众人就颇为惧怕。可姜见月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兄长,对他毫无敬爱之心。 不过姜泽是众人眼中的好哥哥,姜见月凡有所求,无所不应。他在外有多冷漠,在姜见月面前就有多亲切。 所以,姜见月第一次想找人做爱就找上了他。 刚刚从练武场回来,洗完澡的姜泽就穿着里衣接受了妹妹的打量,以及听她提出那个荒唐的要求。 果然,他没有拒绝。 姜泽根本就是求之不得,他的迢迢尚且还以为自己是家中唯一的掌上明珠。可明珠再珍贵,也只是供人赏玩的物件罢了。她无知的颐指气使带着一种天真的可爱。她根本不知道面前这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兄长才是这个家未来的主人。 众人对她的宠溺养成了她这副无知无畏的骄纵。 他低着头,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欲望,嘴上却一如往常那般温顺,是再好不过的兄长了。 这么多年,终于……他终于要得到他的迢迢了。当然,他并不是十足的满意,因为即使他扮演着众人称赞的好兄长,他的迢迢还是没能爱上他,甚至连依恋都没有。 她几乎是把他当作一条听话的狗来看,她难道以为他看不出她眼底藏不住的轻蔑吗? 可是现实总有一天会击碎她的骄纵,到时候她就知道她将不得不依附于他。 所以,就算她将他当作狗又如何,他这条听话的狗是会咬人的,总有一天他会得到她。 (接下来就是姜泽的肉,虽然存在权力压制,但也还是姜见月搞他。) ps 其实很想打gb的标签,girls and boys,我就是想要女孩在前。不过现在gb标签属于第四爱,我也不能乱打。 四十八、窃权妄念(微h) 姜见月愿意称那时候的自己是天真到愚蠢。 她很早就有了性事上的欲望,纵然她通过自慰可以疏解,却不由得好奇宋嘉琉口中那个不会怀孕、没有任何负担的性爱方式究竟是怎样的。于是,她找到了姜泽。姜泽很听她的话,她有预感,他一定不会拒绝她。 其实她也隐约感受到姜泽温顺下的乖戾,可那又如何,她才是永平侯的亲女儿,这注定了他要讨好她。 也许那时候的她再天真,也还是意识到了他是个威胁。因此她命令他跪在她面前,看着平时桀骜不驯的他迟疑片刻却还是柔顺地跪下,仰面看她时一副纯然的样子,真是好不畅快。 气定神闲地坐下端起茶盏,仿佛刚才说要找他做爱的人不是她一样。微凉的茶盏刚一入口就被她吐出来,连着茶盏一起往姜泽身上扔。 姜泽皮糙肉厚,她一点也不担心弄伤了他。就算是真伤了,也可以说是他自己练武不小心。褐色的茶水打湿姜泽洁白的里衣,弄脏了他刚洗好的身子,露出衣服下的肌肉。他的肌肉是恰到好处的精壮,穿上衣服依然显得很瘦,不至于像有些人壮到愚蠢。 他可能还不知道她找他做爱的方式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在听完她的要求后终于忍不住错愕。 那双媚眼流露出它该有的神情。 姜见月笑着坐在那,只管把果盘里的东西往他身上砸,不以为然道,“哥哥若不想,我就去找旁人。回头再告诉爹娘都是你带坏了我。” 果盘里放了新鲜的葡萄,她取了一串,来到姜泽面前。 姜泽依然跪着,他现在还是一条听话的狗,因为还没有建立功绩的他能轻易被其他流着姜家血液的男嗣取代。 姜见月把几颗葡萄捏碎了往他胸前抹,姜泽胸前的布料很快就被葡萄汁浸得透明,露出两个红点。 她轻笑,“原来这就是哥哥的葡萄。”姜见月的手到处乱摸,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男人的身体,因此格外好奇。 然而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那为何女子的身体偏偏外人看不得?男子不过胸小了点,外人就看得了了? 她手上残留的葡萄汁使得姜泽这件衣服彻底脏掉。 “哥哥不是说,我想做什么都会帮我的吗?刚才还答应地好好的,怎么现在就犹豫了?”她的手指往他的胸前戳,刚好戳到胸前挺立的两个小小的红粒上。 姜泽哑声应下,他那些插入姜见月的淫乱幻想终于被他被姜见月玩弄的现实所取代,但他没法拒绝。 他从小时候被带到永平侯府,见到姜见月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金尊玉贵的女孩正是他要窃权的对象。她是她父母唯一的孩子,可惜是个女孩,所以他要取而代之继承她父亲的家业。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他一定会扮演一个好兄长。 可是姜见月不知道自己的权力会被窃取,她自信骄纵,似乎生来就是有光的。扎根于黑暗的人总是向往光明。 不知从何时起,姜泽就开始对这个他原本嗤之以鼻的妹妹心存妄念。 “哥哥,你这处生的是真丑。”姜见月脱掉他的裤子,用指骨敲了两下他的男根,她压根没有收敛力气。姜泽在疼痛中呻吟,可看见姜见月笑意盈盈的模样,这真是她对他少有的好脸色。 他想,他的名字果然没有取错,他就是如沼泽一般污秽。她这样轻贱他,他却还是生出了欢喜。 他早已在多年阴暗的情绪中长成了一个扭曲的自我。 “迢迢,哥哥帮你。”他如是说。 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裙边,他知道,即使日后获得权力也无法解脱的阴暗自我,唯有姜见月,唯有姜见月能够救他。 四十九、相依(微h) 姜泽天生皮肤白皙,忽略掉他身上的肌肉,他不像武夫,更像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他攀在姜见月裙摆的那只手仿佛是一朵轻轻坠落的白玉兰。 他以匍匐的姿态过来,脏掉的里衣在此过程中褪落,彻底露出他的身子。胸前是葡萄汁与揉捏出来的淫靡红痕。 然而姜见月并不满意这个“帮”字,她踢开他的手,罗裙展开,用脚勾起他棱角分明的下巴。 “哥哥,重说一遍。”她一手撑住了桌子,支着脸腮,微微笑道。虽喊他哥哥,但更像是在教训什么不听话的奴才。 “抱歉,迢迢。”姜泽从善如流,“是我说错了话。我是在服从迢迢的命令。” 他主动道,“迢迢需要我怎么做?”说话时,绣鞋上的金玉饰物的尖锐边缘就在他的下巴上划出一道道浅粉色的印迹。 姜见月也发现了,于是那只脚晃来晃去,用鞋面不断去踢姜泽的脸颊。可姜泽眉头都不皱一下,这让她觉得有些泄气。她对于姜泽的攻击总是这样不痛不痒。而姜泽的面不改色与从容,使得大家总以为他是个包容妹妹的好哥哥,而姜见月就在他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刁蛮任性了。 姜见月并非不知道这点,可她是侯府千金,既有讨厌人的底气,也有被人讨厌的底气。 “自慰给我看吧。”她下达了命令。 姜泽挑了挑眉,他的眼神在突然间富有侵略性。姜见月当然也看见了,所以她对姜泽表里不一一直是知情的,但那时候的她并不在意。 姜泽照做。他的心情并不坏,姜见月自己都没发现,尽管她讨厌着他,她也同样离不开他。她想要找人做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他们并不是简单的兄妹关系,可从童年开始就共同生活到此刻。暗流涌动与争锋相对,却还是因漫长的岁月而成长为彼此仇视却又彼此相依的样子。 当然,现在姜泽已经把仇怨转化为另一种情感,他相信姜见月有一天也会的。她也会发现她离不开他,哪怕他就像是一个她使唤惯了的奴才,乍一离开姜见月也会感到不习惯。何况她将来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却无法继承权力后,就会不得不依附于他。 姜见月看着姜泽的手握住他男根,开始上下套弄。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个物件,在她看来,这就是好好的身子多出一条肉,突兀又丑陋。是一种多余的残缺。 她看向姜泽,他的眼睛依然盯着她看,他们彼此的神情都没有任何旖旎。一场正在进行的无形对峙。 他没有感到屈辱,彼时的姜见月尚不能理解这是注定获胜的驰然放松。她站起来,不甘心地踩上他的手和阳物。 “停下。”纵使厉声厉色,她依然感到了落败的沮丧。 直到这时,姜泽才开始呻吟,他的呻吟暗哑而又色情。像是刚才弄脏的里衣,沾着难以驱散的水汽和洗不净的粘腻。 姜见月的脚越发用力,她的绣鞋底在他的手上留下深深的黑印。但姜泽依然在她的手下拼命套弄着男根,他的那双眼睛开始呈现浓浓的媚意。 “迢迢,求求你,让哥哥射出来好不好。” 姜见月笑了笑,直接用力踩实。 “不好!” 她终于如愿听到姜泽痛苦的叫喊声。 五十、净身(微h) 姜泽的身子狼狈地向前倾,脸贴到姜见月的腿上,他依靠着这个刚刚施予他暴力的人。夹在鞋底与男根之间的那双手,不仅似玉兰花被践碎那般肮脏,更因疼痛而发红肿胀,也终于不再动弹了。 他哪里还顾得上性欲? 姜泽被迫沉浸在疼痛中,口中的叫喊显得相当怪异。 因为他看上去并不像能发出这种痛苦声音的人。 在侯府所有人眼中,姜泽都一直是能谋善断,处变不惊。 然而,哪有那么神?他也不过是一个会因男根受击而狼狈痛叫的普通男人罢了。 “迢迢……男人的这里是很脆弱的。”他在痛苦中企图唤起姜见月的一点怜悯。 “谢谢你。”姜见月抬起脚,不管靠在她腿上的姜泽,向后退回椅子上,“告诉我一个男人们的弱点。” 姜泽没了支撑。也顾不得地上残留的葡萄汁粘腻肮脏,只想靠住什么舒缓一下疼痛。 哪怕是像狗一样趴在地上。 脏了的一只手护在下身,另一只则向前伸,像是想努力靠近姜见月。这个姿势,使得他一丝不挂的身体染上了地上的尘埃,像一条拿去擦脏东西的白手巾,脏得实在明显。 仿佛姜见月的鞋子不是踩在他的手上,而是踩了他的全身似的。 姜见月状似好奇,道,“怎么?难道会给踩断吗?” 姜泽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她那只精致奢华的绣鞋,依旧招摇地荡来荡去。 作为永平侯的独生女,姜见月吃穿用度具是侈靡,连一双踩在脚下的鞋子都是镶金坠玉。 他的疼痛需要宣泄,于是幻想中,总有一天他会脱了她这双鞋,让她柔嫩白皙的脚永远被他把玩在掌心…… 但现实与幻想还有着漫长的距离。 “怎么不说话?”姜见月伸长了腿往他脸上一踢。 她平时骑射锻炼,力气颇大,毫不留情的一脚让没有防备的姜泽嘴里牙齿一错,把舌头咬出了血。他猜想面上应当也青了,回头还得费心向众人解释究竟是怎么挨了这样的打。 可这算什么罪?他想要继承侯府,就得开阔疆土、建功立业,这一点痛与战场上的厮杀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姜泽这样想着,把嘴里的血咽了下去,一股腥味,再一想到是自己的血,更加作呕。 姜见月也笑,她看着姜泽一点点收拾起痛感,神情也开始平静,似乎想摆出平时侯府公子的架势。然而光着脏了的身子从地上坐起来的样子,实在滑稽。 她听到姜泽说没事,而后沉默了一下,才不得不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会断的。”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出声,她就是这么有恃无恐,谁让姜泽必须讨好她呢?或者说谁让他来到侯府分享了一半属于她的宠爱? “哥哥现在好脏!这要我怎么和你欢爱?”可恨的绣鞋直接来到姜泽眼底招摇。 姜见月想,怪道太监入宫那一刀叫净身,这古怪丑陋的一条肉虫可不就是割了干净。她看向姜泽身下的眼光带着欺侮,“真是丑死了。哥哥现在像是一条狗一样坐在地上,脏兮兮的,身下软趴趴的肉虫子更是污秽。” 她皱着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了一样,声音尖锐起来,“你尿也不也是用这里尿的吗?脏死了啊!怎么会共用一根东西?”她更加确幸这是男人的缺陷了,这一条东西不光丑,还脏得不讲究。她就不一样了,她研究过自己的身体,尿道和阴道是完全分开的,各司其职。哪像他们男人,居然这么不讲究,这和鸡鸭用肛门生蛋有什么区别?姜见月的面色古怪起来。 姜泽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娇气,他不信别的女人也这么嫌动嫌西的。他突然想到,她待会还要他替她舔。连忙感受了一下嘴里的伤口,发现不出血,才放心下来。 不然她又要嫌弃他嘴里带血,尽管这伤口就是她踢出来的。 “好哥哥。”姜见月嘴上甜蜜蜜,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幅样子,“既这么脏,不若我亲自来替你净身好了。” 姜泽再怎么能忍,到了关乎男人“尊严”一事上还是忍不住。睇了她一眼,“不敢劳驾,刚才的水还没用完,我这就去洗干净来服侍您。” 可惜了他是和姜见月一样的媚眼,这一睇显得他仿佛在娇嗔。 回应他的只有姜见月的哈哈大笑,和理所当然的一句催促。 “快点。” 姜泽站起来,到底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展露身子,再怎么假装,耳朵后的那一抹红色可骗不了人。 他看姜见月是笑个不停了,咬牙切齿,“这就去净身。” 姜见月不以为意,“要干净点!” (最近都是少年姜见月和姜泽的剧情) 五十一、唤醒(微h) 姜泽走了,姜见月坐在他的椅子上,悠然自在。 不过身下厚实的垫子,让她想起来她房间内那张纤巧的靠背摇椅。 那张椅子上面放着玫瑰红绣金线的垫子,俗气得可爱。 在一个午后,侍女们以为她午憩,于是都去外头玩,顺带把帘子也拉上,好让她静悄悄地睡。 然而昏暗的房间里,本该睡觉的姜见月正反坐在那把椅子上。 她穿着一条鹅黄色鲜亮的裙子,因为反坐的姿势,裙摆被她捞起堆迭在椅子上,堆得像是一朵花,两条健康而匀称的腿便光裸着直直地伸下来,在昏暗的房间内,白得有些冷峻和凛然,像是雕塑的腿。 她的表情也是雕塑似的,有些沉凝。两手在椅背上交迭,脸就搭在那。脊背拱起的弧度一直不变。 似乎整个房间也是雕塑出的,纹丝不动。连带着时间一起停止。 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也许是须臾也许是良久。她的表情有了变化,但依然是沉重的,只是眼中似乎有些恍然。 她的手顺着椅背往下滑,手指翘着,像是给凝固住的空气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下滑、落到厚实的玫瑰垫子上,拽住它的两角往上轻提。在鹅黄色的巨大“花朵”的遮掩下,她骑在这个垫子上。 而后那雕塑似的腿突然活了过来,先是轻轻地晃。椅子也跟着轻轻地晃,仿佛湖面上一只颤悠的小舟。 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自身下涌来。不、也不算完全陌生,被视作隐秘与羞耻的欲求早就探访过她的身体。但正因为是隐秘与羞耻的,而不得不被她忽视。 可现在,这一丝柔软舒适的感觉,像是一场绵绵春雨落下。姜见月觉得自己是一个久旱干渴的人,盼望着这场雨越落越大。 春雨总是要唤醒些什么的。 于是雨越落越大,湖面上的小舟开始剧烈地摇荡。 暗红色的地毯是流动的水,两条晃悠的腿是一对桨。姜见月就撑着桨,驾着承载情欲的花舟。 或停或行,全在她一念之间。 玫瑰色的垫子,俗气、毫无意义的可爱,却在姜见月的掌控下,以其鼓囊的棉花芯与结实绣有花纹的缎面满足着她的身体。 那颗被深深隐藏的红珠终于被唤醒。一只手郑重而缓慢地穿过裙子、亵裤的阻挡。 当毫无阻碍地触碰到的一瞬间。 她沉凝的表情就像干裂的泥塑面具开始一寸一寸瓦解。仿佛面具碎去,才露出她真正的脸。 那个时候的姜见月和现在不同,她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下巴仰起,嘴角似乎竭尽所能地上扬。彼时大家还不是很爱夸她美,你从她的五官上完全寻不出宋嘉玟的影子。 宋嘉玟是仕女图上的端丽美人。 直到出嫁了人们才发现,除了那双眼睛,其余五官,尤其是在她变得贞静后,原来十足十地像宋嘉玟。不过还是没有丝毫像永平侯的地方,她几乎是宋嘉玟一个人的女儿。 姜见月的嘴角正是在上扬着的,一双眼里闪动着光。 她让这场雨痛痛快快地落下。 昏沉沉的绮丽闺阁,垂落下的曼妙帘纱。 少女与摇椅、鹅黄与玫瑰…… 这里上演着一场无人可以窥见的旖旎风光。 可若真有人窥见,尤其是男人,恐怕要害怕起来。对着女子衣物都能被轻易挑起情欲的男人,若真看了这一幕,反而会觉得悚然,被抛弃的阴茎软软地下垂,可心里又生出无数邪恶的愤怒…… 但现在,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姜见月的脑子在情欲中前所未有的清晰。 压抑,原是不必要的。 …… 一场大雨过后,姜见月黑黝黝的眉毛和乌溜溜的眼睛,仿佛水洗过的花叶,更加鲜亮起来。 她又靠上了椅背,两手交迭在上面。只是这次,她感觉自己像是窃取珍宝而得逞的贼,于是忍不住快活地笑着。 五十二、笼中鸟 现在,姜见月坐在姜泽的房间里,把身子椅背上一靠,又是另一种不同的感觉。 她清楚地知道她将要做什么事。待字闺中的小姐和一个男人偷情,何况在外人眼中这个男人还是她的亲哥哥。 可她毫无胆怯与羞愧之意。若是真有,恐怕那天下午垫子上的痕迹该是被她的泪水弄湿的。 未出阁的小姐怎么能有性?哪怕是自慰都不可以!甚至这世间有些姑娘,直到出嫁前一天才从母亲和嬷嬷口中知道什么是性。 不过姜见月不知道的是,她们知晓的也未必是真的性,因为母亲和嬷嬷教授她们的是如何伺候好男人,对于如何满足自己却掠过不提。好像女人天生就没有性的欲望,和太监一样是被阉割过的。 可姜见月被娇生惯养,因此最善于满足自己的欲求。那暗中造访的欲求并没有被她错过,她抓住了欲求也抓住了快乐。 也许第一次还有些犹豫。后头的第二次、第叁次……则完全遵循她自己内心的渴望。 为什么不呢?这又不犯法。之前的那些隐秘与羞耻,简直是人们为了阻止女人获得快乐设下的迷障。 姜见月冲破这层迷障,直视自己的欲望。所以现在,她找上了姜泽。 姜泽至少是洁身自好的,最重要的是他反抗不了她,哪怕心里有些弯弯绕绕,但都不足以造成影响。 至于其它。 姜见月早就发现,男人评价女人无非是两种,一种是恪守妇道的女德表率,一种是离经叛道的淫乱荡妇。她这样早就能发现这一点,恐怕是因为她的家中,母亲宋嘉玟和姨母宋嘉琉刚好就是这两种截然不同、应当对立的女子。 姜见月的所作所为若被人知晓,肯定也要被骂上一句淫妇。但姜见月自己看来,她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女子,既不是淑女也不是荡妇。 她只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会饿、会渴、会有性欲。 男人的评价在姜见月心中屁都不是。做淑女难,得像宋嘉玟一样,数年如一日,贤惠温柔地伺候男人;做荡妇容易,只需要稍微不那么顺从,比如像她一样自己撩起裙子,或者学宋嘉玟那样不守着一个男人的阴茎过活。 让姜见月来评价,宋嘉玟和宋嘉琉并没什么不同,她们都是亲切可亲的。 所以她完全不把这些藏在窗户纸后的指责放在心上。 等得无聊,随手拔了头上的玉簪在椅子扶手处胡乱划着。玉是上等的好玉,她手上的力气不见半分收敛,没有疼惜的意思。 她实在是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永平侯乐得她过得这样豪奢。 若他哪天瞧见姜见月穿得素净了,就要质问,“谁给小姐这样打扮的?”包括对宋嘉玟也是,他会摇头,温柔笑道,“夫人这样,实在不成体统。” 不过他自己是朴素惯的。 京中贵妇没有不羡慕宋嘉玟的,连宋嘉玟的母亲都感叹,“玟儿是何等好命。”夫君是世家贵族,又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相貌英俊还温柔体贴,宠妻爱女,府中没有一个姬妾……人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仿佛宋嘉玟得了这个好丈夫,此生就功德圆满了。 这让男人都要羡慕女子了,他们在外拼搏,操劳一世,也还是不圆满的人生。而女子,只要像宋嘉玟那样嫁个好丈夫,婚礼当日就直接敲定了美满的一生。 连那时的姜见月也是如此想的。她视永平侯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这说明,永平侯给予她的富贵生活也不过只是一个镂空的漂亮鸟笼。相比于其他女子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姜见月可以通过鸟笼的栏杆瞧见笼子主人想让她看见的景色。所以她比寻常女子更加大胆骄纵些,但也仅此而已。 她终究是在鸟笼里。 所以她看不到,永平侯给予妻女富贵生活的背后原因。 他是个将军,在朝为官,最重要的是名声。与权威赫赫相比,那些外在的装饰是不必要的。权力才是最好的装饰物。他一生都在追逐权力,简朴的生活为他博得了众人的尊敬。 然而他不仅有权还有钱,无法夸耀资财,犹如锦衣夜行,对于他这样汲汲于名利的人来说实在是一大憾事。所以,他让宋嘉玟和姜见月过上了豪奢的生活。 她们在外代表的不是自己,是永平侯。她们两人同权力一样,都是永平侯的装饰品,最大的作用,就是以自身的美貌与锦衣华服彰显永平侯的显赫。 何况世代积累下的财富,足够他尽情地挥霍。别说是宋嘉玟和姜见月了,就算再来二十个他也养得起。宋嘉玟和姜见月两个人的花费,相较于他的财力而言并不算什么。 至于府中没有姬妾的原因,是永平侯根本生不出孩子。好不容易生出了一个,却是不能继承家业的女儿。他一开始还责怪宋嘉玟,最后发现是自己不行。 这之后,府中明面上再无一个姬妾。从此他就是京中称赞的,对夫人一心一意的痴情男子。 子嗣稀少,那都是宋嘉玟的错,她不能生,为何偏偏这样霸占着永平侯?这正是无数人的心声。永平侯真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虽然男人风流不是坏事,可专一因为稀有也能获得人们的同情。 这就是京中人人歌颂的,一场浪漫爱情的真相。 可姜见月都没能看见。就像她没有看见,姜泽表面顺从于她,实际是服从给予她侯府千金身份与贵族生活的永平侯。 其他更加不幸的女子是屏风上的鸟,从绣出来的那刻就固定好的人生,一点也动弹不得。 姜见月则是笼中的鸟,自以为相较于她人是自由的,然而再怎么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也只是在笼中而已。 她还在无知无觉地等待姜泽,不知道自己将从笼中回到屏风里的命运。 (关于淑女与荡妇,其实就是圣母与娼妓,后面还会再有一章的。姜见月的事情会被发现,那个时候她还要面对来自许多人的荡妇指责。) 五十三、痴心妄想 姜泽擦干身子,将毛巾仔细地放回去。他满意地看着它被稳当地搭在架子上,像是冬日里头冻成冰的湿毛巾。硬梆梆的,连一丝线头都不会摇晃。 不乱晃才好,一个供人使用的物件,何必招摇。 不该招摇的还有姜见月的那只绣鞋。 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姜泽依然盯着那条毛巾看,只是眉头渐渐拢起。他的姿容,加上这皱眉的神态,愁苦中带了使人怜惜的脆弱。若是他不好看,便是再百依百顺,姜见月也不会找上他的。就算是工具,也不能找不好看的工具。何况是可替代的工具。 姜泽愿意称永平侯一声父亲,他是打心底里地尊敬他。他知道,他确实是把他当亲儿子一般养,可他终归不是他的亲儿子。在这一程度上,他嫉妒着姜见月。 他宠着姜见月,是永平侯的意思;他同姜见月偷情,是违背永平侯的意思。 若他是他的亲儿子,这点忤逆算不得什么,亲女儿理所当然地比不过亲儿子,亲儿子也必然得继承家业。依永平侯的性子,随便打骂一顿,也就算了,他哪里舍得失去一个亲生的继承人。 所以尽管外人眼中,亲兄妹偷情比假兄妹偷情严重得多。可于姜泽而言,前者明显好于后者。 可恨他不是!事情败露,饶是宋嘉玟再好性子,也绝不会放过他。不过她是无足轻重的,重点还是永平侯怎么想。 同为男人,姜泽猜他更应该气恨的是,女儿不守妇道,待字闺中就勾引兄长。可是他也还是会气他,因为他作为养子,竟然敢忤逆他的意思,敢觊觎他的掌上明珠。一颗被精心呵护多年,只待他如和氏一般捧出来献给“王上”的明珠。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他去替姜见月找个家世样貌各个都好的男人来满足她。 可他哪里舍得将她拱手他人。 他是嫉妒她、恨她,却也是爱她。 和女子奉献自我的爱不同,这个爱是想要得到、想要占有。 姜见月是永平侯的亲女儿,被娇养十几年,又是独女,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联姻人选。若事情败露,永平侯会厌弃她,收回给予她的荣光与富贵,可也保不齐要利用干净她最后的价值,那她就是从一个府到另一个府里“享福”罢了。 只是,她的自信与骄纵都是建立在永平侯的宠爱之上,乍一失去倚仗,就像失去依靠的攀爬植物,哪里还能在高处开花向阳呢? 他已然把姜见月视为自己所有。他会继承这个侯府,成为下一任永平侯。他也自然会继承归属于永平侯的姜见月,她注定属于他。到时候,他会是她的新倚仗,他就像花园里插在地上的长棍,等待着牵牛花的攀爬,他会送她重新去感受他无法感受的太阳热度。 何况,他愿意冒着失去爵位的风险与她偷情,有比放弃权力更能证明真心的吗? 他不愿意承认的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只是贪恋姜见月的美色。于是姜泽沉溺在这美饰过的想法里,几乎自己被自己的爱所打动。 他略定了定神,往外走去。他会等待,等待姜见月不得不依附他的那一天。 即使偷情一事不败露,她也迟早会意识到她所仰慕的父亲对她的爱甚至不如她看不起的他。 那个时候,他的爱也同样成为她黑暗世界里不得不抓住的一点光。 他会得到她。 他说过,他们是彼此相依的。 这是姜泽一个人的痴心妄想。当然,但凡姜见月丧失一点性格中的特质,他都有可能会得逞。有关质疑、反抗与思考的特质。 五十四、保护(微h) 姜见月发现,姜泽再一回来,耳后的红痕就没有了。尽管现在,她的目光依然是赤裸裸的。这说明,他刚才的尴尬与不自在,只是因为他在别人面前初次赤裸,而不是因为他正在被她凝视着。 姜见月是有些迷茫的,她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凝视毫无用处,这让她烦躁。 姜泽倒是颇为柔顺地请示,问她想在哪里做? “去床上。”她道。 他想要过来抱她。被她避开了,她厌恶地看了眼姜泽身上的肌肉。她比姜泽要矮,也没他锻炼得勤,所以他能轻易地抱起她。 “你身上的肉真是丑死了。” 姜泽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只把她的这点抗拒当作在耍小孩子脾气,“我又没练成像那些武夫一样肌肉虬结的样子,这种穿衣不显的身材分明是时下最受欢迎的。” “我倒不知道,你这有什么好受欢迎的。”姜见月不知为何有那么多女人爱男人魁梧的身材。是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但是她观周围女子大多偏瘦,就是妇人发胖了,那也是棉花一般蓬松的胖,都是毫无力量的。客观来说,姜泽的身材确实是不错的,身量颀长,肌肉属于增一分嫌肥,减一分嫌瘦。 可无论如何,一个健硕男人给姜见月的第一感觉就是充满威胁,因为她比拼不过他们。 “意味着男人能保护住她们。”姜泽见姜见月自己往床上横着一躺,遂踩了踩脚踏,“我就蹲这?” 姜见月点了点头,她还在想,保护?为何见着男人第一反应是要被保护? 姜泽跪在脚踏上,脊背却挺得笔直,这一跪给他跪出了什么喊冤受屈的架势。姜见月狠狠往他肩上一踹,他一吃痛,实在没法不弯下身子。她就喜欢看姜泽这种上秒还在装腔作势,下秒就立刻破功的样子。 姜泽揉着肩,脸上的淤青还在,肩上又多了一块。他暗自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保护,是保护没错。姜见月终将受他保护。被保护者意味着弱小,保护者意味着掌控。因此,他应当包容姜见月这点不成气候的小小反抗。他想得可真远,哪怕现在是他屈从于她的身下,他也能依靠对未来的幻想调整心态。怪道永平侯会喜欢他,本质上他们是一类人。 姜见月脱下裤子,但裙子却没有解开。 姜泽就光着身子跪在她张开的罗裙前。这罗裙仿佛一个无底洞,要把他吸进去,死无葬身之地一般。 他徒然一悚,再定睛一看,就是一条罗裙而已,伸出姜见月的两条腿。可刚才那诡异的感受还是影响到了他,他没法告诉自己这是旖旎艳景。 “直接舔吗?”他略有迟疑,他怀疑姜见月这么淡定也许是她根本就不懂,“至少……” “直接舔。”她开始不耐烦,“干嘛这么多废话。” 她已然读懂他的未尽之意,冷笑道,“我难道不比你清楚,需要的只是你的舌头而已。” 这一句话打破姜泽内心的种种建设。他有些屈辱,却不得不低下头。姜见月似乎没有撩起裙子的意思,他顺着钻进去,黑漆漆的裙下,什么都看不见。这和他所想象的欢爱截然不同。 她的裙摆落到他的背上,一块布料的重量而已,却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他现在正在一个女人裙下。 “迢迢,我看不太清。”裙下传来他闷闷的声音,“你把裙子拉起些,行吗?” “你要看清做什么?就往那处舔就行了。”姜见月闲闲道,目光落在两腿之间,罗裙盖住他半个身子。脊椎从裙下伸展出来,最后没入他撅起的臀部。 她笑了笑,心情好了起来。 五十五、野蛮(h) 感受到姜泽的脸贴了过来。一种新奇的感觉,她的腿从姜泽的肩上越过去,一用力就会压到他肩上的那一块淤青。在迟疑中的姜泽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感给惊醒,可眼前却是一片昏暗。 他试探性地去亲吻,却亲吻到她的毛发。姜泽实在没有办法欺骗自己说唇下毛发的触感是柔软、使人愉悦的。他纵然是养子,在外却是实打实的侯府公子。他除了在永平侯、姜见月、宋嘉玟面前伏小做低,其他时候都是高傲矜贵,何曾有这样屈辱的时候。 他的唇瓣向下移动的同时,张开了一条细细的缝,舌头就通过这条细细的缝舔着。这样不至于过分刺激,又能带来快感。 姜见月在裙子外指挥着他上上下下,好让他能够舔到让她满意的地方。她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享受这松软的舒适。 湿滑柔软的唇舌,和那些死物不同的感觉,一种新奇的感觉。她感觉到自己开始湿润,快感也在堆积。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欢爱,但姜见月并没有太多心理上的触动。她的灵魂像是从身体里飘出来,凌于虚空。她似乎看到自己躺倒在床上,身下的罗裙兜住姜泽半个身子,仿佛是一张网一样死死地兜住他。她的两条腿,也像一个钳子,卡着他的身子不让他动弹。 她好像是一个正在进食的狩猎者。而姜泽光着身子,因为舔舐吞咽的动作而蠕动着,像一条虫一样在蠕动。他闷出了汗,汗水浸得他的肌肉透亮而有光泽,姜见月并不太喜欢男人有肌肉,但总比有赘肉好。 她的脚跟在他的尾椎部位摩挲,刺激得姜泽浑身一颤。他在这黑暗中恍惚,怎么可能不恍惚? 他是第一次,他的嘴下正是女阴,这本来只是一个词,他对这个词曾生出许多污浊的想象,无非是用身下的男根狠狠插入。而现在,他终于接触到这个幻想,可这个词并没有变得具有实体,因为他还没能清楚地看见全貌。 这欢爱的现实也和想象不同,他的男根空空垂落,一点快感都无法得到,却不得不用舌头去满足姜见月。 姜见月身下的水液丰沛起来,因此他不可避免地吃了好几口。说实话,他不知道这液体和嘴里刚才的血,哪一个更令人作呕。 这是他第一次欢爱,然而并不使人满意。在这个黑暗的裙下,他什么都不能看清的狭小空间。姜见月的身体上没有任何芳香,他猜她熏香、香料是一点不用。正因为没有任何一点芳香,所以全部是人体本身的味道。 这才更使人恶心。他觉得姜见月像是一个野蛮人,她美丽的外衣下,完全是一具野蛮的躯体。尤其是她腿上的肌肉。那贴着他背的小腿,在每次用力的时候都能使他感受到姜见月肌肉发力的形状,贴着他脊背一鼓一鼓,每一次发力都使得他肩上的淤青刺痛。他猜想,唯有她是这样的,那些千金小姐们,哪一个走动起来不是裹挟着一股香气,似弱柳扶风。 这是一具原始的人类的躯体,在黑暗中生不出任何绮念,甚至他会感到害怕。这害怕是毫无道理的,仿佛自深深处而来,没有任何理由地钻进他的身体。 他只能越来越用力地去满足她,企图通过舌头在脑子里描绘她的身下,然而他对女子并不够了解,能为姜见月带去快感也全靠她自己的指挥,所以他根本无法知道舌头下的湿淋淋的一片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闭上眼睛,反正也是一片黑暗。 五十六、花好月圆(h) 姜见月在高潮的时候,轻微痉挛了一下,绷紧的腿将姜泽的脖子卡得严密,导致他呼吸有点不畅。 得以呼吸之后,姜泽又钻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水光,也许是汗也许是姜见月的淫水。他的第一反应是她真的高潮了吗? 姜见月在这猛烈快感的余韵中,不耐烦地骂了他一句作为回应。 姜泽已经习惯了她那双眼里永远带了三分不耐烦。只是他说不清道不明地失落。她竟然真的通过他的舌头得到了高潮。 他心中那阴暗的心愿最终落空。他还幻想着姜见月会因为不满足,而渴望他的男根。姜见月果是个异类,他只能这么告诉自己。可是刚才那害怕的感觉依然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她是一个原始的、野蛮的、身体未经雕饰的女人…… 没想到姜见月确实不满足,只是她依然命令他舔。 “迢迢,不如把裙子撩起来吧。”他试探了一句,手也覆上她的腿,上下摩挲着,“这样下去,闷死了。何况是在房间里,脱了更方便。”他都脱得一丝不挂了,她看上去居然还仪容齐整,提了裤子就能出门。 姜见月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是不安分的。好多次,他在阿谀奉承她之后,就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弯起的眼睛,浓浓的笑意下全是不知足的野望。 这一次,她没有说话,而是用腿把他的脖子往前勾,伸手拽了他的头发把他往身下按。罗裙扬起再次盖住了他的脑袋。 姜泽被她突然的暴行,弄得发晕。 他确实答应她为他舔,可她这样对他和强奸他有什么区别?完全不顾他的意愿和死活。 这样想着,也这样说出来了。一说出来,姜泽就后悔了,他自知这话漏洞很多。同为男性,若是按他这个标准得打死一片同胞。 姜见月直接坐起来,隔着裙子敲打他的脑袋。裙子这下完全罩住了他,裙摆滑落的一瞬间,仿佛是姜见月的手一路抚摸过去。 她的一条腿绕到他的身前,往他身下一踩,发出轻蔑的笑声。 然而姜泽无力反驳,因为他的身下的肉物是滚烫的。 “嘴上说着不愿意,身下倒是很兴奋呀。”被踩着肉物不争气地越发硬了。 “身体很诚实。”她的手改为抚摸他的脑袋,“真的很难受吗?我以为你很喜欢呢。你刚才从裙子里钻出来的一瞬间,脸上分明一片潮红。” 不喜欢?不喜欢久了也会喜欢的,哪有那么多天生的喜不喜欢。 在姜泽看不见的裙外,姜见月满眼嫌恶,她倒是相信姜泽是对这种性爱方式不满,可男人就是贱,轻而易举就可以发情。和他们低劣的性器官一样,他们对欲望的掌控几乎没有。 她的十指张开,盖在姜泽的脑袋上,如果她有足够的力量,完全可以在此刻杀死他。这个想法一出来,让她猛地一惊,杀死姜泽?她垂眼看着两腿间的这一鼓包,其实如果她想的话,用头发上的金簪也不是不行,就这样,一簪直接戳下去…… 姜泽已经开始舔了,性欲和脑中的想象一同刺激着她。她无疑是讨厌姜泽的,所以为什么不能杀死他呢?一个养子而已,皇权更迭的时候连生父都杀的了。 姜见月觉得这个想法像是一个美丽却虚无缥缈的幻影在勾引着她。 “迢迢,这样可以吗?”姜泽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嗯……” 然而,姜泽还是有点好处的,她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鼓动着她;一个在替姜泽辩解,无论他心里怎么想,表面上他一直都是个好哥哥,连自己最爱用的那把弓都是他亲自找人替她制的…… 比起其他人家的那些纨绔公子,他似乎还没到罪该万死的程度?这一犹豫,她的那些狂想就暂时平息下来,甚至于了无踪迹了。 姜泽舔得还算卖力,她只能如此想。 她的快感都通过四肢发泄出来。姜泽感觉姜见月似乎想要勒死他。可是窒息的痛苦中,他竟然真的如姜见月说的那样,他似乎……喜欢上这种感觉。 他是不正常的,他从小就不正常……他对姜见月的爱真的是近些年才有的吗?还是说他第一次见到高贵的她时,心里就埋下一颗种子。一直以来,都是爱恨交织。 现在,这颗种子似乎是被彻底催发了,在他心底快速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不正常人的爱也是不正常的,倘若姜见月真的是情窦初开找上他这个好哥哥来偷情。他是否会因为和她她欢好而产生厌弃之心,以男人眼中的标准“得到”她之后,觉得高贵的妹妹原来也不过如此。 姜见月究竟高贵在她本人,还是高贵在得到她代表着他得到了永平侯府。 可若收拾住这些阴暗面,他也是话本子里苦苦爱恋着妹妹的好“兄长”,他的凄惨经历都会成为他人生的光彩,妹妹的骄纵都将反衬他的深情。历经千帆,他养子的身份应当曝光出来,而后理所当然地和妹妹成亲,名正言顺地继承爵位。 一个花好月圆的话本,就应该这么写。 可惜了,姜见月不会是这种话本里的女主。 “舌头……”她在又一次高潮中,满意地夸赞他。 然而这只让姜泽感到屈辱。舌头……任何人都有的一条舌头,无法证明男子权威的舌头。无论是谁的舌头,姜见月都能高潮。 哪个男人不为自己拥有粗壮男根而骄傲,现在这份骄傲被姜见月砸得粉碎。 她根本不需要,男根。 姜见月懒得管她,阴蒂高潮的猛烈快感让她身心愉悦。和自慰略有不同,不过都是爽的。 宋嘉琉说过,刺激阴蒂带来的快感较之于纳入式的性爱更加猛烈,后者是温和的。她告诉了姜见月很多关于性爱的知识,这种私密的知识,如果不是她说,姜见月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得知。 姜见月想,如果不是为了生育,她这辈子都不会选择纳入式的性爱。宋嘉琉说这都是看个人喜好。然而,宋嘉琉不得不因为怀孕嫁人,甚至难产,就因为一个不被她期待的、在肚子中的孩子。隔壁荣国夫人四十几岁高龄产女,她怀孕时姜见月也去看过,肚子大大的、脸却小得下巴尖尖,几乎不像她了,似乎营养全被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掠夺走了。她本是一个圆脸的和善妇人,可现在看来虚弱又愁苦。 她拉着宋嘉玟的手,只说这么大年纪真是受罪。姜见月就站在一边看着,看着她说几句话就要吐,吐着吐着就要掉眼泪,然而所有人都在恭喜她。姜见月只觉得可怕,她眉间的愁苦,怀这个孩子真的是自愿的吗? 孩子本就是女人生的,难道女人还不能决定自己生不生孩子吗?岂有这样的道理? 男人的一根屌哪有那么重要?他们不是怎么样都可以射吗?宋嘉琉说,纳入式性爱是温和的,不就是承认了纳入式不如舔阴蒂来的爽吗?纳入式想想也知道更爽的是男人。忽略阴蒂的性爱存在了千年,宋嘉琉犹犹豫豫都不敢明说自己其实最喜欢舔阴式性爱,难道还要在她要求舔阴式性爱时担忧男人的性欲无法最大程度的满足吗? “啊……”姜泽呻吟出声,甚至浑身都在抖动。 她又踩上了姜泽的男根,轻蔑道,“真是贱屌,怎么样都能发情。” 淑女不该说这些脏话,由男人创造的、通行在男人间的脏话,是属于他们的语言。 他们创造的脏话,不堪入耳,骂人必带女性和女性生殖器。姜见月听府中的侍女与小厮对骂,侍女们用脏话,也时常带女性。因为这是男人创造的,已经通行的语言了,通过侮辱女性来侮辱人。 “贱屌。”她眼中流露的冷光锋利如刀,姜泽跪在她脚下,其实离得很近。可他却觉得姜见月的眼中,他们离得很远。她隔着远远的人群、凝视他。 “真是贱样。”他在她脚下呻吟着,难以抑制身体的丑态,“像是一条发情的狗,叫春的猫。” 他本就是不正常的,他在心底安慰自己,开始心安理得地沉溺在她的谩骂声中,颤抖着身子。他甚至在姜见月骂他时候觉得兴奋,是的……就是如此。 “哥哥,不如叫两声来听听吧。”变得甜美起来的声音诱哄着他,就像用骨头诱哄一条小狗。 为了快感,为了她的脚能继续踩动。 姜泽觉得汗水进了眼睛,眼睛刺痛而挤出几滴眼泪。嘴里也是汗水……咸咸的,可能还有刚才姜见月的淫水。他赤裸着洁白的身子,因为欲望而不断在她脚下扭曲,像一条挣扎的蚕。 他都被自己的淫荡吓到,然而欲望上头,他不管不顾地学起了狗叫。 汪汪的叫声响彻只有两个人在的房间。 姜见月笑了,男人果然就是这样,拿捏了脚下这根东西就拿捏了他们的大脑。姜泽拼命藏却藏不住的心高气傲,在此刻连个影也没有。 头上的金簪因她踩的动作而晃来晃去,闪着光。她笑着,但也并非真心实意地笑,这么容易被欲望征服的男人,意味着欲望上头,也会变得暴力。池塘里的鱼们交配,公鱼总爱把看上的母鱼撕咬得尾巴稀烂。 欲望上头的男人,卑劣而又危险。 可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避开了姜泽反抗的危险?是出身吗?直到那天石榴树下事情败露她才知道,不是出身,甚至不是力量。 是权力。 (关于刺激阴蒂的高潮要比阴道性交感觉更强烈的观点来自《海蒂性学报告:女人篇》阴蒂高潮和阴道高潮同等重要,选择哪种方式是完全看个人喜好的。但姜见月的人设和经历使她只选择阴蒂高潮) 五十七、恨意 那个午后,她躺在石榴树荫下,树上榴花欲燃,树下她石榴红的裙子也灼灼明艳。 丝帕搭在脸上,阳光从树枝叶间筛下,再透过帕子,姜见月的眼前是一片看不真切、如梦似幻的朦胧世界。 因为闷热与粘腻,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难以清醒的梦中。 无人赏光的后花园,偏有个嬷嬷凑巧过来,正撞见两个人。先是以为小姐和哪个下人偷情,惊得躲在枝叶繁茂的花木后瞧,想要看清是哪个奸夫引诱了小姐。直到石榴裙下露出一张玉质金相的脸来,她忍不住惊叫一声。 这一声惊叫打碎了姜见月的梦境。她清醒过来,意识到被人瞧见了。 然而这个嬷嬷是照顾过她的,她能拿她怎么办?姜泽任由姜见月犹豫,要是几个月前他肯定不管姜见月怎么想,必得想方设法让这个嬷嬷闭嘴。然而现在,永平侯因为他做出的成绩已经把他彻底当作自己的接班人,他是板上钉钉的侯府世子。 这件事就算被人知道了,他也不会被放弃。 且他看明白了,姜见月同他欢爱了一年,不见有半点心软,便是他再给她做牛做马姜见月都不会爱上他。他现在有了权力,更想做的事情是得到她。 她最好是在外依旧那么高高在上与骄纵,在他面前却变得温柔小意不得不依附他。这是最合乎他理想的爱人。 册封侯府世子的那天,关了禁闭的姜见月被允许短暂地出门。两人遥遥见了一面,具是盛装华服,可今非昔比。一个是即将远嫁、离开京城无足轻重的小姐,一个是册封世子,前程不可限量的少年将军。 姜见月原不至于这样惨,毕竟她只是在家里偷情,打点好下人,对她的名声无碍。永平侯再厌恶她,也得考虑到她用来联姻的价值。然而姜见月那时心高气傲,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在发现自己与姜泽之间,原来自己才是被放弃的那个,十几年的认知颠覆。 当好父亲的面具破碎,她那没有挥向姜泽的金簪挥向了她的父亲。锋利的簪子因永平侯的躲闪只刺中他的右臂,可那是多么可怖的伤口。永平侯捂着臂甚至无法相信这么深的口子是他女儿划出来的。 他第一次直视这个不被自己满意的女儿。 哪怕他曾经无数次夸赞她,可他确实是第一次完全把她放在眼里,她原不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可有可无用来点缀后院的女孩。她羽翼渐丰,在冲向他的那一瞬间仿佛是一道离弦之箭,和历史上的许多具有勇气和胆识的刺客身影重合。 如果她是个儿子就好了,必能子承父业。可惜,她是女孩,所以永平侯勃然大怒,别说是关姜见月禁闭,权威受到挑衅的他当时是想要直接杀了姜见月。 是宋嘉玟护住了姜见月。 她拦在永平侯与姜见月之间,那温柔端秀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冰冷的神情,“侯爷想做什么?”她似乎没有看到自己夫君臂上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她的身后姜见月的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光。 永平侯觉得自己成为荒诞戏中的人,他的妻和他的女成为他的对立面,总有一天他会丧命她们手下。不过他大可以放心,再潦倒的说书先生也不会昏了头写这样的戏。 宋嘉玟为姜见月的行为做了一番合理的解释,又将事情的矛头调转指向勾引妹妹的姜泽。永平侯看着她的眼睛,他们也是少年夫妻,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眼神,像是冬日的大雪白茫茫地落了一地,漫无边际的虚无与寒冷。 温顺可亲的妻子突然露出锋芒,永平侯置身这样的辽阔雪地中,反而清醒了下来。他甚至怒极反笑,言语间还带着平时与宋嘉玟聊天的温柔,“夫人是凭什么拦我?宋家吗?” 他温柔又残酷,“这么多年了,宋家还算是夫人的家吗?”脱离了永平侯的宋嘉玟根本是孤立无援,她究竟是哪来的勇气站出来?倚仗多年的夫妻情分吗? “你大可以试试。”姜见月看见宋嘉玟的背上汗湿了一片,然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站在母亲的身后。她手上还紧紧握着滴了血的金簪,她的动机完全是被愤怒点燃,可在真举起金簪的那一刻,她很清楚,她想要杀死永平侯。 “姜繁,你大可以试试!”宋嘉玟大声地喊出永平侯的名字,她的声音细听有些颤抖。然而永平侯也就是姜繁,却因此败下阵来。 许久没有人叫他姜繁了,朝堂与府中,他都是声势赫奕的永平侯,直到现在宋嘉玟喊出来,他甚至迟钝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一声姜繁原来是喊自己。 他沉默了,并非因为这声“姜繁”提醒他,站在他面前的是结发妻子和亲生女儿。而是他突然想到,许多年前,那个时候姜见月还没有出生。他还是个敢于冒险渴望建功立业的青年,可官场复杂,他人在边疆难以应酬、打点京中人事。彼时与他共同竞争晋职之位的也是个贵族,几个门客的游说收效甚微。 然而最后还是他被封了大将军。原因是他的妻子宋嘉玟。 他从庆功宴上回来,宋嘉玟坐在窗下剪烛,烛光里的侧影像是一尊慈悲的神像。在那一刻,姜繁是爱并感动着的。 “姜繁?”她似乎忽然发现他,握着烛剪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向来守矩,甚至到了死板的程度。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却轻的像是一个幻觉。 梦回多年前,至今姜繁也不知道宋嘉玟是怎么帮助他获得那个机会。他本以为她会说来邀功,可她对此却沉默。她不说,他也不问,若是追问,倒显得他无能落了下乘。 是的,宋嘉玟确实孤立无援,可她还有自己的手段,那是她的生存之道。他本是看不上她那些后宅里的伎俩,可她确实是他多年的枕边妻。本质上因为她的乖顺,他对她一无所知,可她却对他了如指掌,那些秘密一旦流露出去…… 他像是被打动了,面上挣扎后有了松动,感动地看了宋嘉玟一眼,又以严父的姿态看向自己的女儿,下令关她禁足。 他内心对这个女儿的恨意并没有随之消减,反而因为这不得已的退让而愈发憎恶她。 他听说过朝中有人气恨不听话野心勃勃的儿子,但恐怕像他这样痛恨女儿的父亲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姜见月不该出生,便是出生了也不该被养得这样天高地厚。 宋嘉玟不是这样性子的人不会教得她这样叛逆,那么她这一身古怪脾气想必是随了宋嘉琉。姜见月本就很喜欢她。 死去了也不安分的宋嘉琉。永平侯厌恶不守妇道的女人,姜见月现在就和她一样面目可憎。 五十八、清醒痛苦 宋嘉玟没有责骂姜见月,就像她从没有责骂过宋嘉琉。即使她自己是再规矩不过的人了。 “你喜欢姜泽?”她这样问。 姜见月摇了摇头。 她的眉头松开了片刻,而后又紧紧地蹙起,“你不喜欢他,却还?” 姜见月感到眩晕,必须全身都依靠着什么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全感,于是趴在床上,连脸都贴着床褥。从被发现,到她拿金簪伤了父亲,再到被禁足,短短不过几个时辰,可她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非要喜欢才能与之欢爱吗?”姜见月说话间的呼吸吹动着床褥上的细绒,她就盯着这一层浅浅的细绒出神,“母亲和父亲难道也是相爱的吗?” “但我们是成亲的。”宋嘉玟没有否认。 “世上和女子偷欢的男人那么多。”她不愿承认自己做错了。 宋嘉玟不说话,良久才道,“然而人总要学好的。”说这话时她面无表情,像是说给姜见月听也像说给自己听。 “男人在做的事情怎么会有不好的?”姜见月的脸朝着里侧,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却又像气力不足一样声量微弱,“他们怎么会做对自己不好的事……” 小时候她居然会因永平侯对姜泽要求严格而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备受宠爱的体现。 宋嘉玟伸手替她盖上被子。 姜见月捉住她的手,转过身子。宋嘉玟才看到她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早点告诉她,她原来是这个家庭的弃子,早点告诉她,她的父亲其实一点都不爱她,早点告诉她,不是亲生的姜泽才是父亲心中的孩子…… “迢迢……”宋嘉玟抽出手,替她擦干眼泪,“早点告诉你,不过是早点痛苦罢了。” “难道我现在就不会痛苦吗?” “糊里糊涂也是一种快乐。”宋嘉玟俯下身子,与她脸贴着脸,“迢迢,清醒是痛苦的。日子总要糊涂地过下去。” 这句话让她意识到,母亲原来一直也是不快乐的。从前她和宋嘉琉一起玩闹,总嫌母亲过于无趣,私心里她也曾想要是宋嘉琉是她的母亲就好了。她们一直以为宋嘉玟是天生的端庄娴熟…… 可就像宋嘉玟说的那样,“日子总要糊涂地过下去。” 她变得越来越像宋嘉玟,不然呢?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学着宋嘉玟,在桎梏之中,尽量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就算她那天真的杀了姜繁,无依无靠的她最终不过是面对法律的酷刑。以下犯上,她就是死也要被千刀万剐。 有时候,真会觉得之前的那个自己像一场梦。 “我来辞行。”盔甲在姜泽的行走间“哐当哐当”,权力的声音在闺阁回响。 姜见月穿着家常半旧的衣裳坐在绣架前绣花,也许是绣她的陪嫁,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身上,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这让姜泽愕然,面前这个人居然是姜见月。原来姜见月也有这样温和娴静的样子,一种古怪的情绪在他心中膨胀。 相顾无言。 最后是姜泽先开口,“我在你院门口看见那天那个嬷嬷了。”那天,那个揭发他们偷情的嬷嬷,居然还留在姜见月的院子里。 姜见月低着头,手下银针灵巧地来回穿梭,“嗯。” 姜泽为她这不咸不淡的回答而感到一丝恼怒。恼怒于到这种时候,她甚至变了一副模样。却还在他面前保持她清高的姿态。 “若是那一日,你杀了她,便不会有后面这么多是非。”他道。 “嗯?”银针终于停下,姜见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嬷嬷没有犯法,为何要杀她?”她非常认真,“便是贵族也不可动用私刑,随意处置佣人。” 姜泽冷笑了一声,“这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若杀了她,又有谁能把你怎么样?”他环顾了她的闺阁,相较于外面的世界,这是多么狭窄的空间,“看看现在,不后悔?” 姜见月知道,他想要她承认她后悔了。若她承认她愿意随便处置一个佣人,便证明他和永平侯也能随意处置她。因为她们都是从属关系中的属。 “我不会那么做的。”姜见月一直以为从前的那个自己是死了,现在面对姜泽才意识到并不是如此。她将针扔下,来到他面前。 那熟悉的带着欺辱的目光再次游走于他的全身,盔甲之下,姜泽觉得自己的血液激动到沸腾。 他的目光染上狂热,上前一把握住姜见月的肩头。 “迢迢,竟然是这么善心。”他附在她的耳边笑道,压制了许久的渴望终于得到满足,“那个嬷嬷不可恨吗?那天之后,她是怎么侮辱你的?她伺候着你,却一心向着我说话。说你勾引了我,说你罪该万死。她是甘愿做奴隶的,甘愿做永平侯府的奴隶来监视你。” 姜见月扯掉他的手,面无表情,“然而总有人不想做奴隶。” “也包括你?” 姜见月不能理解他跑来她面前犯什么贱,总归她马上要嫁人了而他要去边塞。因为宋嘉玟的存在,永平侯不至于给她挑个太差的夫婿。沉琢除了家族式微外,是新科状元,青年才俊。不过对永平侯而言,婚后姜见月将生活在青州,恐怕此生不能回京才是这场婚事最大的优点。 永平侯没有忘记姜见月在他臂上留下的那道伤口。他要她嫁得远远的,别碍他的眼。同时他也发现姜泽对姜见月怀着奇怪的感情,所以离远些,也能断了姜泽的念想。 “既然辞行,辞过了,就请走吧。”她不愿与他再纠缠。不能反抗的无力感折磨得她心绞痛。 姜泽拉住转身离开的她,“迢迢。” 他认真起来的声音,听得人耳朵都酥掉。尤其是他向前一步,他们挨得很近,仿佛就是在姜见月的耳边深情地说话。 “我爱你……” “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爱你。”他俯下身子,亲吻姜见月的肩头。 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也很少有亲吻的举动。 “若你真爱我,那你的爱也不过如此。”姜见月的余光可以瞧见他挺翘的鼻梁,这个挺翘的鼻梁曾经埋于她的身下,给她带去过欢愉。 “没有这样的道理。”姜泽没有想过永平侯会把她嫁得那么远,一个没落家族的年轻人,竟也配娶姜见月?然而他们将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觉得牙齿泛酸,像是舔舐了他的盔甲一样,酸苦的感觉充斥他的口腔。 “你不爱我,却要求我爱你,为你奉献一切。迢迢,没有这么不公平的道理。”他最后一句甚至带上了哀求。 …… “姜泽,我还没有这么贱。”姜见月转身扇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用尽了她的力气,震得她手心发疼。她甩了甩手,满意地看着他被她打得身子一倾,盔甲声哐当哐当作响,白净的脸上像是火烧了一样蔓延出一片红印。 他们现在身份调转,然而姜见月依然睥睨他。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却还指望我爱你?”她反手又打了他一巴掌,“世上哪有这么贱的人。别人打断了你的腿,还要感谢他送来的拐杖吗?你若真爱我,就该废了自己的手脚,把抢走的东西原数奉还。” “现在我拥有了权力你尚且不爱我,何况我连权力都没有?”姜泽的脸火辣辣得疼,不过他只是默默地承受。 “别用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假设自己多么深情。”姜见月冷笑道,“你根本不会放弃权力。” “请走。”她再次下了逐客令,又想起什么,从一个角落抽出一把弓扔给他。 “这是我送给你的。” “它就算现在完好无损,也不属于我了。不是早被你抢回去了吗?”禁足后,骑射活动也一并停了,这副弓如今不过是装饰物。 “这不是我的错。从你出生起,就注定……” “滚!”他终于露出他让人恶心的本相,而姜见月也终于忍不住怒吼着让他滚出去。 他和永平侯没有区别,姜繁死了,姜泽就是下一个永平侯。对于姜见月而言,他和姜繁都是肆意掌控她的永平侯。 姜泽无法,深深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话。 “出嫁那日,我会赶回来。” 五十九、雾 出嫁那日,姜泽果然回来了。 永平侯的面色很不好,可他并没有说什么。他的这个“儿子”,是他与侯府未来的希望,等他老了,他还要倚靠姜泽。 宋嘉玟毫无端庄的仪态,她不停地擦眼泪,手帕被浸湿了许多条。 “迢迢……”她哽咽着,“这名字原就取的不好。” 姜见月带着沉重的凤冠,因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喜婆上前,为她盖上红盖头。 在一声声吉祥话中,她的世界只剩下喜庆的红色。然而通红的一片,也变得可怕起来。 “为什么要盖喜帕呢?”姜见月问道。可是大家都忙着同她道喜,竟没有一个人听到她的疑问。 而门外,姜泽已经来了。 姜见月的手环上他的脖子时,姜泽偏了偏头,他的嘴唇刚好擦过她的红盖头。 “迢迢。”姜见月听到他说,“我会让你会回来的。”他说得非常笃定,来自未来永平侯的底气。 姜见月没有瞧见,他今日也穿了一件红色的衣裳,玉冠高束,艳艳华服,简直像是把自己当作新郎。她的手臂不断收紧,勒着他的脖子,然而姜泽还是从容地大步背着她走向花轿。 周围迎亲的人不知内情,只感叹兄妹情深,暗道以后绝不能怠慢这位出身高贵受兄长喜爱的少夫人。 从此,姜见月就要离开生养她快二十年的“家”。 她盖上红盖头,就像她的嫁妆都被扎上红绸,喜庆又热闹地被送到沉家。 从此,她只是青州沉琢的妻子。 宋嘉玟虽然对沉家远在青州颇为不满,但沉琢才华横溢,哪天被召回京城做官也不是不可能,她嫁了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夫君,因此也认定沉琢也会是女儿的好“归宿”。 加上是低嫁,姜见月在沉家断不会受欺负。 可她没想到,一起确实如她所预料的那般。 沉琢俊朗,温柔体贴,沉家也都捧着姜见月。这让姜见月甚至有了几分从前的影子,变得明艳张扬起来。 可千算万算,她没算到沉琢竟然死了! 永平侯修书给沉家,这封信宋嘉玟不知道内容,但大抵就是让姜见月留在沉家为沉琢守寡。 于是,一切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姜见月把陆敏行送的匕首取出来,贴向心口。 宋嘉玟教导她的,无非是如何在后院舒服地活下去。然而,终究是痛苦的,无可奈何的痛苦。就像鸽子笼里的鸽子,为了适应狭小的空间,自愿被剪断长长的羽翼。 敏行……敏行过的是另一种人生。 她不需要成亲,不需要被困在后院里,不需要被迫变得端庄娴静,收敛本性…… 听谢殊描述,很多人怕她,讨好她。 姜见月的心口渐渐将匕首暖热,当然她也知道,敏行一定为之吃了许多苦。 可姜见月愿意过她这样的人生,只是她已然被困后院,又如何能向敏行一样自由自在呢?而且她也没有敏行的才智…… 她把匕首紧紧贴在心口,眼前仿佛是一条被大雾弥漫的路。 六十、旁逸斜出 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姜见月了。姜见月对他说,若她想见他了,自有办法遣人告诉他。可他焦心等了几日,也不见她派人来。 沉珏内心失望,却忍不住想,恐怕是她不便派人来找他。在无数个她不想见他的情况中,沉珏紧紧抓住那一丝最不可能的可能。他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向夫子告了半天假。沉珏读书虽不出挑,却也是日日一板一眼从不旷下。加上见他最近都茶饭不思的样子,夫子便以为他身子不舒服,果断允许了。 他就一个人偷偷摸摸却又匆匆忙忙地往姜见月的院子那走,可真到了门口,又踌躇起来,姜见月这院子疏于打理,花草过于繁盛了些。这些花草也是姜见月的耳目,被它们擦过衣摆,沉珏像是被什么扯住了一样,步履缓慢。 一步步进了,发现姜见月今天没睡午觉,正坐在窗下正在抄经文,沉珏停在窗外,不进去,隔着个窗户瞧她。 “这是做什么?”感受到窗外来人,姜见月放下笔,手肘撑在桌上,捧着脸笑道,“平白无故挡了我的光。” 这一笑让沉珏的心稍稍定下,他最怕她刚一瞧见他就嫌他不听话,把他赶走。 从姜见月这个角度看,窗框框住沉珏,像是装裱了一幅画。她觉得他似乎越发在意自己的装扮了,今天穿的是一件藏青长衫,本是不出挑的暗沉颜色,却被他穿出了一种不一样的韵味,像是以退为进的手段,越发衬得他眉眼清俊。 初夏的风吹过,衣衫轻扬隐隐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子,仿佛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 姜见月就在这风中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沉珏沉默了片刻,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目光从姜见月的脸上往下溜,一路溜到她的桌上,他不敢多看她。垂眼站着,像是悔过的学生。 镇纸石压着经文,然而书页边角却还是不停地被风吹得卷起。沉珏的心也如这边角一样,起起伏伏。 “我想见你。”他鼓足了勇气,风将他的话吹进姜见月的怀中。 他想他上次不久已经决定要豁出去了吗?何况谢殊她都已经得手了。他一见到她就掐断了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乍一看甚至有些冷淡,可心中胡思乱想,甚至往越发淫乱的地方想去。 猛然回神,沉珏自己先红了脸。 姜见月将一切收入眼底,却不动声色。伸手去拿笔,作势要继续抄,左手顺带抹平他一直盯着的书角。 “姜见月,我很想你。”沉珏又道,这次他说得清楚。本还想加一句,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就算没话找话也还是别自取其辱得好。她肯定是不想他的。 姜见月的头发挽得很随意,因为风吹,有几丝被吹到她的嘴里,她抿了抿,伸手把头发拂开,站起身子。 于是他们隔着窗,沉珏穿着藏青色在晴日下,姜见月一身素衣站在幽暗屋内。只对视一眼,沉珏又匆匆移开。他真受不了她这样不带任何戏谑地看他。那微微弯着的眼,仿佛他同这午后夏风暖阳一样,都使她欣然。 姜见月心情确实不错,她还没能找到另一条出路。至少现在还不得不被困在这后院中,既然她此生都不能出去,便将他们也引诱进来。沉珏、谢殊……他们的心都要被她折磨得七上八下才好。 她果然是一个坏女人,最爱看他们因她而变成另一幅模样。她不必心疼他们,因为他们每个人都会给她带来麻烦。而且他们也未必不快在其中。 她手扶住窗框,探出身子,像是一株玉兰旁逸斜出,盛开到了阳光下。 她的唇落到沉珏的唇上。 沉珏愕然睁大眼,姜见月可以瞧见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像是铺了一层金粉。风恰到好处地吹过,那刚被撩起来的头发,撩向沉珏的脸庞。 沉珏觉得世界仿佛静默了一刻,而后是心跳如鼓,奏起盛大的音乐。 姜见月的眼睛亮亮的,她仿佛是儿时的恶作剧得逞,有了不符合年龄的活泼。 把他们都引诱进来……事情败露的话,她会先一步让他们一个也逃不了。不过是同归于尽罢了,至少她此刻是快乐的。 她发觉她一点也不爱他们,她是恨他们每一个人,无论沉琢、沉珏还是谢殊……她恨每一个自由的男人。 ps 加更在早上八点 六十一、白日宣淫(微h) 沉珏想起她第一次将他带到这里时的样子。 如今,他还是会心动。 姜见月收回身子,与此同时她牵住了沉珏的手,借着惯性把他往屋子里拉,藏青色的袖子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没入屋内的阴影。 沉珏有些茫然。 “就这样翻进来。” 好好的门不走,姜见月非要他翻窗。翻窗这种事对君子而言无疑是小偷行径。 沉珏过往做的唯一出格的事情就是与姜见月偷情,可翻窗与偷情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他正为姜见月一个吻而神迷意夺,自然是姜见月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过是翻窗罢了。 只是沉珏的动作实在不够机灵,这个不高的窗愣是给他翻得衣衫都乱了。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翻窗的姿势过于丑陋,他现在极其在意在姜见月面前的形象。于是翻进来后就站在窗边不动弹。 姜见月就在一边看着,看着他顶着一张清冷寡言的脸笨拙地翻进来。而后又不自在地蹙眉抿唇。一双手无处安放。 可他进来,就像是山水画的水墨倾泻到了她的面前,可以彻底地触碰了。 沉珏感到屋内反而比屋外要更热一点,姜见月的目光似乎也更灼热些。 她贴近了他,一双手覆在他的脊背上。 姜见月微微用力,他就听话地任她摆弄,于是位置调转,现在是姜见月靠近窗挨着桌子。 沉珏站在阴影更深处。 姜见月能感受到她手下沉珏的身子很僵硬,她隔着衣物在他背部四处摩挲。她几乎记下了沉珏的身体,便是现在看不见也能想象出他光滑脊背上流畅的线条。手滑落,环上他劲瘦的腰,她喜爱他的腰。当然谢殊的腰更绝,红衣被黑衣带一束,是少年人的纤细的腰。可沉珏的也自有他的妙处,姜见月的手来到身前扯松他的腰带,贴着肉摸进去。 沉珏知道姜见月的手没怎么用力,但偏偏有四两拨千斤的魔力,他的腰在她手下立刻就软了,他不得不在喘息中向她求饶。 姜见月不理他,手继续在他的腰上流连,她知道沉珏的腰是很敏感的,像是水一样,被她一撩就涟漪不断。 沉珏见此,有些暗喜又有些悲哀。喜她对他还是有欲望的,悲她对他也只有身体上的欲望。 姜见月偏过脸不给沉珏亲,沉珏的吻便顺着滑到她的脖颈上,一路吻到她的胸前。他在吻的时候还是难以抑制地喘息,呼气扑打在姜见月的身上,微微酥痒。 沉珏察言观色,看到姜见月眉头舒展,没有不悦,便主动将她往桌子上一抱。于是姜见月就坐在桌子上,背靠着窗。从外头看,只能看到她一个背影。 沉珏的吻回到她的胸前,继续下移,他用嘴轻轻咬松姜见月的衣服前襟,露出一小片,唇瓣在椒乳根部一上一下地磨蹭。睁眼闭眼都是她的衣襟花纹。 “大白天,你这是做什么呢?”姜见月主动把衣服领口都扯开。她的胸部是很敏感的,此时此刻很希望能得到爱抚,她才不矫情。她找男人正是为了满足这些需求。 这是要继续的意思,沉珏为自己能把握姜见月的喜好而满心欢喜,而同时也知道姜见月这一副慵懒的语调肯定要的不是什么正经答案。 他在做什么?本该好好读书的午后,被姜见月和他用来白日宣淫…… 六十二、世界(微h) 沉珏默了默,对着她的胸脯吐出那四个字。 白日宣淫轻易打碎他不断建设的薄脆的外壳,他开始心安理得地变得放荡,眼角和脸颊都飞着红云,偎着她。其实他本身就是这样放荡的人。 从来不是姜见月引诱他变“坏”。何况纵情爱欲算不上坏事,他的虚伪才是“坏”的源头。看上去克己复礼,实则表里不一。 虽则姜见月乐意看他沉溺情欲的放浪表情,但并代表她不想看男人垂涎到下流的样子。沉珏和谢殊的表情都刚刚好,不过也许只是因为他们长得好看。 因为好看,所以显得没那么猥琐。 大家对美的追求都是一致的,不然哪来那么多精美的珠玉器物来装点屋子。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贪图美色上大家本来也应当一致。 嫁给什么人,姜见月没得选,这是两个家族的联姻,只代表两个家族族长的意志。好在沉琢够美,现在偷情,姜见月自然更要找美丽的男子。就像是之前喜欢绮罗玉翠,现在的姜见月喜爱看漂亮男人埋首在自己的两腿之间。 她还是得承认,谢殊生的是真好看。让人见了他第一眼,就想睡他。她总在和沉珏做爱时想到谢殊…… 她是个不会反思自己的坏女人,她只觉得这是沉珏的魅力不够。何况现在看来,谢殊就是不听话也会被调教得听话,沉珏的优势也算不上什么优势了。 因为谢殊最终被她压制,他的那点小小的脾气与反抗,成为做爱时的情趣。 姜见月一手往沉珏脸上摸了一把,一手扶住边上的窗框,外头的太阳晒得她背部温热,而身前的衣服却已经乱了,双乳裸露出来,有几丝凉意。这未必是真的凉,因为脱掉衣服的那一瞬间总有股清凉溢出来,应当还是心里不自在。 她挡着光,屋内就更暗了,一对乳房像是黑夜中的两座覆了雪的山丘。身子往后靠靠,沉珏一张脸就跟着追过来,埋在她的胸前,舔舐着终年不化的冰雪。 原始的欲望汇聚于丘顶,乳珠开始硬挺,被人含在口中小心地爱抚。 今天的天气很适合睡觉,姜见月本是懒懒散散的,现在因欲望反而清醒了一些。沉珏的手也在她身上四处按着,那些本很少被触碰的地方像是久旱的大地,硬质土块的外层是酥松的。 姜见月脖子向后仰去,目光越过窗檐,看向外头的天空。 高远深邃的天空,只有几只鸟装点着,却仿佛有无穷的魔力吸引着她,要她就这样仰倒下去。然而她的手毕竟还是紧紧抓着窗框,她知道倒下去,她不会像那几只鸟一样轻盈地飞起。她会重重地坠落摔伤。 在不能飞起前,姜见月只能这样一边享乐,一边将目光投向远方。 沉珏开始顺着向下吻去。 落在腹部的吻牵动着身下的欲望。姜见月感到底裤上的湿润,已经有一缕水从她的体内流出、洇开。 仿佛是哺育万物的世界,在她的身躯里,藏着高山、大地与溪流,而她的眼中正倒映着天空。 裙子被掀起,由于姜见月没有要配合的意思,沉珏没法脱下她的裤子。但他如今也乖觉,去吻她裤脚下露出的那段。他的吻都是很轻柔的。姜见月喜欢这种力道,似羽毛一般从身上扫过去,酥酥的痒。 她悬在半空中的脚四处晃悠,最后顺理成章地架在他的肩上。沉珏的鼻子推着她雪白的亵裤,一路向上,直接吻到她的大腿根部。鼻尖和嘴唇贴着皮肉,带来了双重的快感。而裤子堆在沉珏的鼻子前,像一堆白色的泡沫要淹没他。 姜见月被他亲着的那条腿为了获得更多的快乐而渐渐弯曲,直到踩在他的肩上。大腿像是一座丰碑立起,沉珏刚好顺势绕到丰碑的后面亲吻。细密的吻如同饱蘸笔墨的毛笔落下,快感似水墨般快速晕开。 姜见月突然想到她收到一边的纸笔…… 六十三、乘风归去(h) 姜见月伸手去取了笔,上面还残留着刚才没写完的墨。沉珏怕她摔了,吓得赶忙抱住了她的臀部。 但姜见月很从容闲适,她的腿把沉珏的脸往身前勾,因为沉珏刚才要抱她的姿势,导致他整个人和手臂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被姜见月的两条腿绞着。像是妖女用藤蔓捆缚来的献祭品,一张脸被作为珍宝一样呈现在姜见月的面前。情动之下,便是巍巍玉山也会倾倒,沉珏眼中水波荡漾,带着一股纯澈的茫然,但面上的绯红却勾引人的魅惑。 姜见月指间的那只墨笔晃悠晃悠,最后落到沉珏的脸上。 蘸了墨的笔刷湿润柔软,可落到他皮肤上的一瞬间,沉珏还是感到了几丝毫笔上的硬毛刺痛了他。提笔运气,姜见月在他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见月。 沉珏不明所以,但他觉得自己是渴望被触碰的,这个笔同院里的花草一样都是姜见月的耳目。他张了张嘴,却立马回神,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竟然想要姜见月把毛笔顺着插进自己的嘴里。姜见月手持的蘸着黑墨的毛笔……他为自己这种昏了头的想法而感到震惊,连忙闭紧了嘴巴。 但姜见月没有错过他那一瞬间的失控,直接用笔在他嘴上画了一个大叉。板正的脸上被墨汁写了字,就好比工笔画上突然多了写意的风景,混乱的视觉。 姜见月大笑着,把毛笔甩向一边。不顾沉珏那细若蚊蝇的一声“不要”,姜见月用手把他的脸勾到面前又细细欣赏了一番,看得沉珏睫毛始终低垂,不敢看她。 她凑近了同他喃喃,“如今打上我的名字,便是我的人了。”这话说得油腻,但若是姜见月的一双妩媚含情眼中只有你,她到底说什么还重要吗? 沉珏被她这一声喊得身子都软了,藏青色的衣摆往下坠,直到他被地面撑住。姜见月脱了底裤,脚一勾就扔到沉珏头上。沉珏取下来,给它迭好小心翼翼放到桌上才又膝行至跟前。 嘴上脏了便不能用舔的,沉珏伸出了自己的手,他先是用手背摩擦了两下大腿内测,而后抬头观察姜见月的表情。 她逆光而坐,所以整个人都像是发光一般,连着她的外衣和袒露的胸乳,都因这光而显得格外圣洁。而他是匍匐在她脚下的信徒。 沉珏的手颤巍巍地伸向姜见月的小穴,那里已经一片莹润了。老是说,姜见月的身下生得不算美,她的大小阴唇并不对称,并且微微发黑,毛发也有些粗硬。但哪有什么美不美,这就是一个正常女性下体的样子。 何况,有一等轻狂浮浪的人看见了姑娘们丢下的帕子都能浮想联翩,真见了女子的身体还能控制得住兽欲?帕子和女人本身毫无关系,只是被男人强行赋予了性的特征。姜见月会怀疑女人的胸部也是如此,因为被当作是性的特征,所以不得不遮起来。练武场上多的是男人露着上半身,姜见月觉得他们的胸肌可比自己的大多了,竟也不知道拿个肚兜遮一遮。 沉珏伸出食指,贴在穴口,打着圈按动,那穴口像是一张小嘴一样吐露出更多更透明的爱液。偶尔他的指尖也会陷入那一片软肉,但姜见月不允许,所以他也只能暗自回味那柔软的触感。 她最敏感,也最能给她获得快乐的部位是阴蒂。沉珏两指分开,顺着两边阴唇上下推,花穴汩汩。 直到摸到包皮下的小红珠,姜见月的身子才有了微微的颤抖。自慰时用自己的手,和做爱时用男人的手感觉时不一样的。因为自己的手指也有感觉,会让姜见月分不清快感的来源。可别人的手,尤其是沉珏的手上有习字练琴留下的薄茧。摩擦起来,真让人舒坦。 沉珏仰头,姜见月依然靠着窗框,在光晕之下,风吹着她半褪的衣裳,仿佛马上要乘风归去。 在这一刻,沉珏突然体会到什么是乐而不淫。不仅仅是克制的男女交往是乐而不淫,便是两人做爱也可以乐而不淫。 因为他眼前分明是无比神圣的一幕,并不是毫无节制的放浪。 他真的很想亲吻姜见月的阴户,然而他脸上还带着墨痕。沉珏的眼中渐渐有了委屈 六十四、血污 不过最终,姜见月还是嫌弃地用毛笔把他的嘴往外抵。 沉珏舔了舔牙齿,感觉墨水不小心被吃进来了些。可姜见月由不得他多思,他来不及管自己身下的欲望,一双手又伸了过去…… 他最后是站在姜见月面前自渎出来的。姜见月慵懒地穿衣系带,而他就在她面前光裸着身子自渎。偶尔几丝阳光从姜见月身侧泄出,洒到他的身上,像是软玉生烟。 他的身子不知是因羞意还是其他,渐渐漫上粉红色。 姜见月眼瞧着,又用脚踢了踢他。沉珏沉浸在情欲里,即使只是鞋尖的触碰也让他激动地颤抖。姜见月觉得自己在踢一团不会滚动的烂肉。 等他终于泄出来,手上和肉物上都是阳精。像是一个瘪了的气袋,沉珏仰起头,眼神依然迷茫,脸上的墨痕因汗而花了,糊成一团。 姜见月皱着眉让他快去洗洗。沉珏拾起衣服照做。然而路过铜镜,他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尊容。连忙遮掩着逃了。 可到了净室,沉珏忍不住对着镜子仔细瞧脸上的字。虽然糊了,但依然看得出是见月二字。 仿佛外面有一层黑纱罩着,这两个字死死地嵌在沉珏的脸上。他嘴边糊了一大团黑迹,像是病重的人吐出的血,在嘴角盛开一朵花。 他蘸了清水的手刚一触碰上,指尖便染了黑色。沉珏似乎着了魔一般,不停地用手去蹭去揉,直到他两手漆黑,面上狼藉。他黑色的掌心摊开…… 在恍惚间,似乎不是满手墨水而是捧着满手血污。 这血色的错觉,让沉珏有些陶醉了…… 直到那天离开,沉珏也没有问出关于谢殊的事情。 然而很快,他就无暇顾及这些了。 原因是他的父亲沉湖回来了。 姜见月自然也知道,因为她少不了要去给沉湖请安,表表孝心。尤其是这次,居然有人专程来请她去。 她挑了件素净但又不随意的衣裳,仔细地挽了头发,便低眉顺眼地来到不常来的正厅。 却是一家子都在,规规矩矩地请了安,便挨着沉夫人坐下,只当自己是透明人。 不想沉湖突然问道,“琢儿媳妇最近可好?” “琢儿媳妇”,沉湖从不喊姜见月的名字,也许是自持作为家长的身份,又或是自忖男女有别,反正他总叫她“琢儿媳妇”。 沉湖是个纯粹的文人,早早白了头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更加苍老。以前姜见月担心沉琢会不会也像他父亲一样早早白了头,半真半假地同他说,“那样未免太不配我了。”谁曾想他直接用死断绝了这种可能,倒是省心了。 因为清瘦,所以沉湖的这份苍白也有一股文人清隽的风骨。 姜见月站起身子,低声应答。不能说好,因为死了丈夫哪还配快乐,当然更不能说不好,守寡还得是心甘情愿为妙。 不过是表达一下对沉琢的哀思,又感激一下沉湖与沉夫人的关心……都是说惯了的场面话。 但蹙起的眉是情真意切,实实在在的痛苦。 沉湖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问道,“京城苏家现在的公子苏谩可是你的表兄?” 苏谩?姜见月低着头,疑惑于他为何会提起苏谩,但也如实说了,“我姨母嫁到苏家,是苏谩的婶婶。若是见面了,确实会称一句表兄。” 沉湖笑道,“果是如此,他那日见了我,正说他与我们家是沾亲的,告诉我你是他的表妹。” 姜见月只是笑笑,就坐下喝茶了。沉湖在撒谎。苏谩根本不可能说她是他的表妹,连遇上正经宋家人他都爱答不理的。何况是她这个表亲的表亲。 哪里是苏谩说与沉家沾亲,恐怕是沉湖自己去与他攀亲戚。毕竟,苏谩和他叔叔一样,如今是京城极负盛名的贵公子。沉湖此人,最善钻营,初嫁过来时他看上她背后的永平侯府,很是殷勤。现在她守寡,沉湖见了永平侯的来信,便知道姜见月有点价值但不多。给她的待遇一落千丈,以她要清幽静养的名义,安排到了偏僻的院子。 不知他找苏谩有何事,倒是哪天问问沉珏知不知道。她坐下来喝茶,继续当她的透明人。不过姜见月倒有些好奇,几年不见,苏谩也不知成家了没?眼高于顶的苏公子,京城的姑娘一个也看不上,直到姜见月出嫁时都是独身。 垂眼看着茶汤,姜见月想,他既然讨厌女人,那最好有点骨气,一直不成家。 (新的不讨喜的男人出现了、) 六十五、妻妾 突然一个小厮在外头传报,说谢小郎君来了,正在门口。 姜见月便和沉瑶先告退。 出门时刚好与谢殊擦肩而过,三人俱是低着头相互见礼,而后分开。 谢殊偷偷抬眼看了下姜见月,在外人面前,她娴淑贞静,简直是和私下判若两人。 那头沉瑶却拉着姜见月要去她院子里坐会,“我新画了几幅画,嫂嫂帮我看看好不好。”姜见月自然应下。 两人正往外走着呢,却瞧见一个婆子和一个女孩在那拉拉扯扯,那婆子甚至伸手要去打。 “做什么呢?”沉瑶立刻质问。 那婆子松开手,发现是沉瑶和姜见月,连忙拉着女孩过来。 “原来是少夫人和姑娘来了。”是沉夫人房里的孙嬷嬷和侍女郦桃,“我正教训郦桃这孩子呢。” 沉瑶的目光往两人身上一转,最后落到孙嬷嬷身上,“郦桃做错了什么?值得你在母亲院外这样教训她?” “让她给夫人去倒茶,笨手笨脚不说还爱偷懒。这才说说她,好让她长长记性。” “母亲虽治家严谨,却对下慈爱。你这样在院外随意打骂,是不是有意败坏母亲的名声?” 她颇为严厉,孙嬷嬷知道她受夫人疼爱,因此也只能不住道歉。 姜见月看她身边的郦桃瑟缩着身子,头发也乱了,遂道:“便是夫人也不能随意打骂侍女,你如何能仗着自己的资历老些,就责骂侍女。” 孙嬷嬷并不怎么怕姜见月,她是个没实权的寡妇。加上姜见月管家时,孙嬷嬷的儿子没能在她手下讨到好,因此对姜见月存了些不满的心思。 只是碍于沉瑶在边上,只能把郦桃往身边再拉了拉,笑道,“少夫人不知,郦桃年前就许给我家那混小子了。我自己的媳妇说两句,这是为她着想。”最后两句还是憋不住,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在。 沉瑶立刻瞪了她一眼,斥道,“都是在夫人院子里做事,岂是你关上门自己家撒泼?”又向郦桃说,“你跟我来,刚好有样东西要给母亲,你随我去取。” 郦桃看了看孙嬷嬷,孙嬷嬷把她往沉瑶那边一推,“姑娘吩咐你呢,没长嘴还没长腿吗?还不快去。” 姜见月看着女孩缩手缩脚地过来,整个人都像是在空中飘荡的乱发,无依无靠地摇坠。又想到孙嬷嬷说她被许给了她的儿子王兴,一时心绪复杂。 沉瑶带着郦桃去了她的屋子里,没有外人了,才问她,“你婆婆时常打你吗?” 姜见月是很知道郦桃的,从前她去给沉夫人请安时郦桃总是笑意盈盈地先给她端上一盏茶。冬天是暖茶去寒气,夏日是凉的绿豆汤去暑气。 她针线活也很灵巧,姜见月不止一次听沉夫人夸她,“郦桃那孩子,平时不爱说话,但整个院子做事的人再没有比她更妥帖的。” 如今却是神情萎靡,听到了沉瑶的问话,也不回答,顿了顿才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 沉瑶叹了口气,“下次再有什么事情,要是不敢直接同夫人讲,就来找我,找少夫人。我们替你做主。” 说完便让身边的侍女带她过去梳洗一下。 人走了,姜见月忍不住问,“郦桃怎么会嫁给那个王兴的?” “还不是母亲和郦桃都性子太软和。孙嬷嬷服侍母亲久了,从不曾拜托过她什么事。前几年,说儿子大了,想挑个侍女由夫人做主保媒许配给她儿子。那时候她儿子还没有不成器的样子,母亲想了想便答应了。” 沉瑶又叹了口气,“年前跟母亲说看上郦桃做她儿媳。母亲心里也很不愿意,任谁看都不般配,但又不好自己反口,便说那要听听郦桃自己的意思。结果郦桃胆小,一听母亲提这事便喏喏地应下了。” 沉瑶说着说着,似乎有些动气,恨铁不成钢道,“我也见了几次孙嬷嬷打骂郦桃了,她仗着自己是婆婆,郦桃是她家里人,可劲作贱。王兴更是不成器,不仅爱赌,回来也要打她。人善被人欺,我几次劝郦桃,但她自己立不起来。还有珺姐姐!”她最后一句像是忍无可忍了一般,是喊出来的。 “沉珺怎么了?” 她撇了撇嘴,冷笑道,“柳家打量着我们家不行了,也不把珺姐姐当个人物。只怕后院里得宠的小妾都能在她头上踩两下。好不容易给柳家生了个儿子,结果姓柳的混蛋又在外头养了个外室。” “她现在怎么样呢?”姜见月担忧道。 “过几日珺姐姐应该会带着孩子上门,你到时候就能看见了。她现在是越发懦弱了,便是管不了那姓柳的,也总能处置一下小妾吧。她还天真地觉得能和别人和平相处呢。一个后院的人,都围着姓柳的混蛋转,好比一群兔子中央吊着一根胡萝卜,谁不想争不想抢?”沉瑶终于找到人能倾诉了,便像倒豆子一样说个不停。 “倒也不是没有内院和谐的人家……”姜见月自己说完,就先摇了摇头。 沉瑶立刻接上,“那便是一群兔子可怜巴巴地分着一根萝卜,妻妾和睦这种男人眼中的美事,最后还不是便宜男人?不过珺姐姐连妻妾和睦都做不到,哪能指望她去管男人。” 姜见月点头,沉瑶说的对,妻妾无论和不和睦,最后便宜的都是男人罢了。 “我若是个男人就好了,必能做出一番事业,咱们家的兴旺自然就担在我身上。我若是二哥,这个家哪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她提起沉珏时,有种不屑的神气。 见月没有反驳,沉珏论才智是大大不及沉瑶。若沉瑶是个男子,那沉家有神童之名的人就不只是沉琢了。 沉瑶回想到去柳家时,柳家人那高傲的神色,便恨道,“我日后挑夫婿,必得挑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到时候看柳家还怎么嚣张。” 姜见月惊讶,想要说便是嫁给权贵子弟也不一定好。她明白沉瑶觉得自己能拿捏地住未来夫君,到时候夫家的权势就为她所用。 “可……” 姜见月想要劝上一两句,但又想到沉瑶不可能不嫁人,便住嘴了。 六十六、安静 沉瑶拿出了她最新画的画给姜见月欣赏。 “怎么画得这样好。”姜见月啧啧惊叹,“便是拿出去给别人看,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沉瑶的侍女也在边上附和,“可不是嘛,连教画的师傅都赞不绝口,直接说自己已经没东西能再教姑娘了。” 她们共同赏玩了一番,沉瑶便将画收卷起来。姜见月道,“真是可惜,这样好的画,竟只有我们几个人能欣赏。” 沉瑶抱着画卷,脸侧过去偎着纸娟,一半五官隐在暗处,幽幽一叹,“谁说不是呢,母亲总说女儿家的笔墨哪能被外头的人瞧见了。” 说完她皱了皱鼻子,对姜见月一笑,“主要是万一被哪个有心人发现了,拿着画卷过来说我与人私相授受,那才是可怕。可不就是像牛郎偷了织女的衣服,最后逼得织女不得不嫁给他。” 她这么一说,自己心里也觉得好受了,便收好了画,又来同见月闲聊。 她突然想起今天父亲提到的苏谩,很是好奇,因为她并不怎么见姜见月同娘家人联系。 姜见月说:“只是小时候见过几面,谁知道怎么就提起了。”又转了话题,“父亲这次回来不知道要待多久。” “谁知道呢,我瞧父亲这次回来脸色还不错,估计官场上挺顺利的。”她在姜见月的耳边悄悄道,“我倒盼着他久不回来,平时连信都少往家寄,一回来就把我和二哥管的很严。估计也只有母亲盼着他归家了。” 姜见月笑着把她推开,这话她作为儿媳可不能乱说。 她和沉瑶嘻嘻闹闹,玩了好一会才离开。 刚打算走,就听到外头有小厮慌慌张张地来报,说是沉大人打了沉珏,沉夫人正在哭,正屋里乱作一团。 这遇见了,姜见月也不好走开,只能和沉瑶一道过去看看。 结果去到,发现沉珏已经回去了,沉大人也去处理公务了。 只有沉夫人靠在椅子上,身后的侍女帮她按头。 “这是怎么了?”沉瑶着急地走过去。 “没什么,你父亲心情不好,无故拿珏儿撒气呢。”沉夫人握住沉瑶伸过去的手。 姜见月心想大概就是沉珏最近的课业完成得不好,又被打了。 然而这次她还真想错了。 这事和沉琢有关,沉琢素有少年天才的美名,可惜最后是天妒英才,死得太早了。如今京城新的人才是钟家的小公子钟继,钟继出身名门,有才气也有傲气,听到人们以惋惜的口吻提到沉琢,心中很不服气,只可惜沉琢已经死了,没法同他一教高下。这样一想,便也生出了惋惜之情,便写了封信递给了沉湖。 他是惋惜于沉琢的早逝,可落到沉湖眼里,那就是新近的天才前来挑衅。回来一见沉珏,觉得他不争气,便直接扇了他一耳光。 沉珏人前是个木头,打这种人不解气,因为他什么也不说,就默默地挨打。于是沉大人就更怒了,更要打他。沉夫人连忙冲上来拦住。 沉夫人拦着拦着,又一想到大儿子的死,悲从中来,和沉湖一同哭了。一个屋里三个人,全是活在沉琢阴影下的。 沉夫人见姜见月也在,也不愿多说,提到沉琢反而又多惹一个人伤心。 姜见月安慰了几句,便也只能先走了。过了会,沉夫人把沉瑶也打发走,她只想安静地一个人待一会。 就什么也不做,安静地一个人待一会。 她知道,沉湖一回来,她操心的事就更多了,她马上就要忙碌起来了。 所以,在此之前,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 六十七、求子 沉夫人生着一张极为白净的脸,五官浅淡到透明。于是面上无垠的白,像是没落笔的纸绢。无论是旁人还是她自己都不会落笔,所以这副纸绢也就永远空白。 沉夫人名叫王求璋,她是她们家第六个女孩,她的大姊姊叫棠华、二姊姊叫灼华。总之对这两个姊姊的名字父亲王大人还算尽心。甚至因着初为人父的喜悦,他为前两个姊姊取了亲昵的小字。到了三姊时便没耐心取小字了,四姊甚至直接连名字也敷衍起来,那天刚好家里的墨兰开了,王大人便极有名士风度地给四女儿取名墨兰。 等到第五个孩子出生时,一听又是个女儿,极有名士风度的王大人也终于忍不住了。他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然还是个女儿? 第五个女儿被取名求璋,很直白的名字,就是要求子。王大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毕竟他有五个女儿了总该来个儿子。 可惜,第六个被取名是招娣的还是个女儿。 求璋从小就是家里的透明人,她在襁褓里时就是毛发极浅的小婴儿,等大了些,依然整个人身上没有丝毫浓重的颜色。 招娣比她要得宠些,原因是第七个终于是儿子了。王大人很开心,拜了宗庙,求签问卜为儿子算出一个好名字,回头再一看六女儿,认为她也算是有点福气,果真能带来弟弟。 因此,虽然求璋和招娣同样都是在极度失望中诞生的,可求璋要更失败些。 求璋由是暗暗嫉妒着妹妹,若她是第六个女儿就好了。 求璋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连嫉妒都是这样微小的嫉妒。 偶尔,父母也会夸她一句省心,求璋听了并不觉得愉快。她情愿像弟弟那样不那么省心。 就这样,求璋长到了该出嫁的日子。王家本来也有些家底,但耐不住一连嫁了四个女儿,尽管王大人命令王夫人能省则省,可他挑亲家时把门第当作第一要求,为了能攀上人家,太寒酸的嫁妆实在拿不出手。 王大人想着日后的好处,咬咬牙也只能认下超出他预期的嫁妆单子。 而等到求璋,王大人终于舍弃了原来那份心思。一是没钱了,二是眼瞧着五丫头既不美丽也不是精明的人,嫁出去于家族的益处有限。于是随随便便挑了一家差不多的,就把求璋嫁过去了。 王求璋安静地待在椅子上,她喜欢一个人发呆,最好整个世界都没人了,把世界空出来让她发呆。 但她只敢偶尔想想,因为她其实压根没有自己的世界,她的世界只是沉湖世界的一个阴暗小角,她哪能把沉湖驱逐出她的世界呢? 王求璋想到自己刚嫁过来时也是这样,渴望着发呆的日子,后来有了沉琢,她的生活才多彩起来。 小小的孩子,搂在怀里,他从小就生得好看,浓黑的眉,红润润的嘴。 求璋用手指点点他的嘴,然后往他的脸蛋上抹……竟然真的没有擦任何口脂,天生的红润漂亮,这样好的孩子竟然是她王求璋的孩子。 从此,求璋的人生有了无限的期望和满足。 她第一次感激到落泪,原来上天还是待她不薄的。怀孕时她无数次地想,万一是个女儿怎么办……求璋联想到自己的童年,甚至害怕得发抖。 这份恐惧,在接生婆的报喜中烟消云散。 沉琢,漂亮又聪明,她的儿子,她一生的指望。 等他大了、娶了媳妇,回来孝敬自己……沉琢从小就是孝顺孩子。可惜求璋的期望落空了,从失望中诞生的求璋自然也经历了无数失望,在沉琢死的时候,有一瞬间求璋甚至想,果然如此,她这样的人,上天怎么会让她如愿呢? 一片安静中,求璋低头看着自己沾着地面的深色裙摆,如今她老了。 但好在,她还有个儿子沉珏。 求璋其实一点也不爱沉大人,她对他的情感很复杂,他不在家时盼着他回来,没有主的家让她害怕;可他回来了她也害怕,她已经是做婆婆的人了,却还是暗暗在心里害怕着丈夫。 几十年的夫妻生活,沉湖都没能使王求璋爱上他,哪怕他只要对求璋好一点点,求璋都会轻易满足。 可他没有,因为他早就发现妻子的无能,无论他怎么样对待她,她都只会是他的妻,所以何必再多花心思呢? 求璋从裙下,伸出自己的两只脚,盯着鞋面发呆。 她想起她小时候荡秋千,裙摆飞扬露出两只漂亮但有些旧的绣鞋(姊姊挨个穿剩下的),但那时她不会低头看鞋子,她往远处看,秋千载着她飞得高高的,像是要让她一直飞、一直飞…… 她看到天空与屋檐的尖角。 “夫人、大人叫您!” 侍女的声音把她从过往的思绪里拉回来,沉夫人猛地回神,她站起来,深色裙摆落下遮住她的脚,她又要忙碌起来了。 六十八、艳绝京城 沉湖回来,姜见月倒是难得起了心思,来到院子后的一个房间。 昏暗阴冷,即使是在夏日也有种侵入骨髓的凉。 这里供奉着沉琢的牌位,一个小小的单用来由姜见月为沉琢祈福的房间,属于姜见月一个人的“祠堂”。 姜见月把一迭经书放到台子上,伸手往桌上一揩,细腻的一层灰。 小格子窗透过的光,照在地上,一片小小的亮地,像是一方突然掉入灰堆里的白手绢。姜见月从地上循着光束向上望到小窗。 这洒进来的一束阳光中,许多细小的微尘在浮动。 似蜉蝣于天地,但也许她们连蜉蝣都不是,蜉蝣尚且有生命,她们只是微尘,看似浮动着,其实全然身不由己。 她又看向阴影里沉琢的牌位,暗金的字体,龙飞凤舞,“亡夫沉琢”…… 见月神色坦然,她拿起牌位,解下自己的帕子给他擦了擦。 “现在和你说话,还能听见吗?”她低垂着眼,抱着牌位像是颇为爱怜地抱着一条猫狗。 “真希望你在那边也过得好一点。”声音温柔缱绻,如同情人间的嚅嚅爱语。 见月站到那方“白帕子”上,低头看了看,怀中牌位上的金字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她笑着抬头看向格子窗,“想必日日困在这昏暗的小屋中也很难受吧,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贴心地把牌位举高了些,举到她的脸侧。 “若是你也痛苦,那便不许怨我的所作所为。”她把牌位侧了侧,这回金字对着她,仿佛与沉琢面对面一样。 “若是你要怨我,那又凭什么呢?你以为你我还是夫妻吗?” “你最好祈愿着我的事情不会被发现。一旦被发现了,我一定会搅得你们家不得安宁。谁让沉湖绝不会放过我呢?” 姜见月的笑意消失,眼神幽幽,半个身子在阴影里,有种诡吊的感觉…… 姜见月出来时,外头已经是晚霞满天。夏日的晚霞绚烂多姿,每天都不重样的好看。 今天的晚霞是瑰丽的紫色,照得万物都有种不真实的妩媚。 姜见月愣了一刻,然而她往屋内走,依旧是与这如梦似幻格格不入的人。 晚霞似乎唯独不能浸染她的素色衣衫,她是浓墨重彩中被遗忘的留白。 懒懒地推开门,扑面却是一股花香。 一朵硕大的红艳牡丹被捧到她的眼下。 艳绝京城,国色天香的牡丹。 姜见月的手指刚一触碰上花瓣。 一张丝毫不输牡丹明艳的精致面容便从后露了出来,是更胜一筹的鲜妍夺目,乌黑秀气的眉毛下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红润饱满的嘴唇弯起,矜持地露出几颗白瓷般的牙。 “送给你,姜见月。” 姜见月的眼中晦暗不明,直到谢殊再把花往她怀中送了送,她才接过。 没了花的遮挡,谢殊彻底露在晚霞中…… 真巧,他今日也穿了一件紫色的衣裳,因为跪坐在地上,环佩琳琅散落一地。 谢殊披着如绸缎般的乌黑长发,在晚霞中,耳边的耳坠,碧滢滢。 即使是怀抱牡丹的姜见月,也忍不住伸手摸上他的脸……一张足以同牡丹一般,艳绝京城的脸。 六十九、在意 姜见月的掌心下,谢殊喜不自胜。 最近沉湖回来,沉珏时常被抽查功课,自然不能来陪姜见月。因此只要姜见月想,谢殊随叫随到。 不过由于今日是他主动送上门的,谢殊竭尽全力地希望自己不被拒绝。 他已然因一时情感的作用而忘记自己最初见到姜见月时,不过是想当作轻浮的春梦,也不记得被锁上贞操带时的羞耻,相反,那晚在羞辱下的性快感征服了他的大脑,使得现在只是这样跪在姜见月的脚边,他都觉得兴奋与渴望。 舔阴的性爱方式在重新铸成他的性喜好,习惯是可以改变和养成的,喜好自然也可以。谢殊开始沉迷于去满足姜见月,就像现在这样,为她奉上这奇珍的牡丹,只为博她欢心。 因为姜见月不爱胭脂水粉,也不用珠玉首饰,所以谢殊绞劲脑汁,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她的午后,她怀抱一束白芍药…… 白芍药又如何,他自然能送上更珍贵的牡丹,和那普通品种不过是早开了一点的白芍药不同,谢殊寻来的是昂贵的品种。而且盛开在夏日的娇贵牡丹也是不应季的,谢殊确实受宠又有钱,可株花还是散尽了他此次带到青州的半数钱财。 只是谢殊嫌带土脏,直接把花剪了下来,而且他想姜见月也是没有闲心仔细照料一株花的,反正他只是把这一瞬间的美丽送给她。 就现在,她把牡丹抱在怀里俯视他,让他开心到几乎颤抖。 “喜欢吗?”谢殊今日没有搽粉,他皮肤本也足够白了,只在眼下用了点胭脂,这样抬头看人会显得更加楚楚动人。比如现在,又比如他在伏在她身下时。 他在来之前,已经在高举的铜镜里欣赏过自己,确信姜见月不会不喜欢。 红艳的牡丹,映在姜见月的胸前也是一片热闹的红。 她拉起谢殊,谢殊确信能从她眼里看到一丝愉悦,谁知道是喜欢他的牡丹还是喜欢他呢?但他顾不上去多想。 “我还为姊姊准备了午饭。” 谢殊牵着姜见月来到桌前,早已布置好的一桌精细的菜,还冒着热气。 “昙云姊姊领我进来的,她走了我就一直待在门口等你回来,绝没有乱动过。”他怕姜见月骂他擅自进屋子,连忙补充了一句才继续说,“我听说你苦夏吃不下饭,专门去外面找了厨子给你做的,绝对开胃好吃。” 他殷勤地扶着姜见月在椅子上坐下,紫色的衣袖偶尔会缠上见月的胳膊。 “我帮你把花放到那个花瓶里好不好?”他指着一个空着的青玉瓶道。姜见月点了点头。 谢殊仔细地把花插进去,他知道这个花瓶之前肯定插过那朵白芍药,沉珏那个寒酸鬼,送礼也不如他花心思,这样想着心里更加甜蜜,把花瓶转了个圈,寻了个最好的角度放方才回到姜见月的身边。他不知道白芍药是赵易送的,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沉珏。 步子泄露出他内心的欢快,身后乌发也飘动,好在屋内的冰用的足够多,他方才能不出汗。 “你吃过没?”姜见月见他来了便问。 谢殊摇了摇头,却不回答,反而说,“我帮你布菜。” 见月刚举起的筷子停住,转而指向谢殊,“怎么回事?今日这么殷勤?” “我伺候姊姊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何况这又算什么?”谢殊拿起长筷为姜见月夹菜。 姜见月心安理得地让他伺候着,不知道谢殊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若他以前应该会说,“难道我每晚都不是在伺候你?”人都是潜移默化改变的。 她吃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因此满意地夸了他一句,就见谢殊果然忍不住嘴角上扬。她咀嚼着菜,看着他夹过来的各种美食…… 人是会变的,可以变好,但也可能变坏。他现在确实无可指摘,但是总有一日,他回到他的锦绣富贵乡,她能改变他,可那些人也还是会把他改回来。姜见月不会忘记她看上他最初仅仅只是因为他的一张脸。 但这是没有发生的事情,所以姜见月并不在意。 这是一个难解的环,也许是因为姜见月并不在意谢殊,所以才不在意这种可能;又也许是因为注定发生,所以才不在意。 或者,她本来就什么都不在意。 又或者,这是因为她什么都在意。 姜见月咽下菜,对谢殊抿唇一笑。 不管如何,这一切就像那瓶中的牡丹一样,是存在过的美丽。 七十、红泪与永远 饭后,谢殊又忙前忙后地替姜见月净手、漱口,眼见着他要去收拾一桌残羹冷炙了,姜见月才开口叫住他。 谢殊停下,来到她跟前,跪趴在膝头。 他要去洗碗擦桌倒不是做戏给姜见月看,但真心做了,是另有所图的真心,自然希望姜见月能喜欢。 见月挑起他的一缕头发,发丝像是流水一般从指缝滑过,这是养尊处优才能养出来的头发。 其实,她应该再晚一点喊住他的,他对她另有所图,即使失望之后也会努力重建起希望。 这重建的过程中,她再用带着笑意的一句话喊住他,给他甜蜜的鼓励和赞扬,这才能使他最大的满足甚至到充满感激的地步。 可是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就像她从一开始就有办法让他心满意足地与她欢爱,可姜见月随心所欲地做了,让他愤怒之后他还是乖乖留下了。在发现足以掌控他之后,他本身的想法与态度本就是不重要的。 姜见月喊住他,只是因为饱暖思淫欲。 “你今天的衣服很美。我第一次见你穿紫色,和晚霞很配。”她的手像在溪边玩水一般,漫不经心地反复撩拨他的头发。 谢殊觉得这万千青丝都有了感知,每当发丝的最末端擦过她的指尖,都会牵连得他的头皮一阵酥麻。 “我通常爱穿红色,今天穿上了,才发现紫色也极衬我。”谢殊仰起头,刚好姜见月的手中还兜着他的头发,他这一抬头,发丝便簌簌地滑落。 这让两人俱是一愣,因为青丝搁在他们中间,如同一块遮面的黑纱落下。姜见月的手还在半空中停着,她有种荒诞的错觉,这仿佛是新婚之夜新郎挑起新娘的盖头,只是如今新娘与新郎的身份调转。 黑纱坠落,她看到谢殊乌发玉面,简直与紫霞融为一体。他似乎周身都有朦胧的光,像是一个柔和的幻梦,诱惑人沉醉。 谢殊也愣了,他是美而自知,因此很知道方才那一幕,他应当是很好看的,甚至比他在门口精心藏于牡丹花后的那一幕还好看,因为这是没有预谋的意外,是一个巧合。 而巧合,容易使人联想到命中注定这一个浪漫的词。 他代入了姜见月的视角,觉得她应当是惊艳的。谢殊因姜见月喜而喜,所以也心中有无限柔软。 他的的紫色衣衫,像是一朵花一样在地上盛开着。 “今天的晚霞也是紫色的。”他向姜见月伸出了手,像是掬起一捧霞光献给她。 “紫色只穿给你看。我希望日后……”谢殊道。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还是坚定地把话说完。 “你一见了晚霞就能想到我。” 姜见月看着他,谢殊在这样的注视下生出一种怯弱的感觉,他和沉珏有了同样的发现,姜见月有时候很像白坯子的观音像,只是她现在面无表情,连同她那双不端庄的媚眼都变得凛然。没有慈悲,只有遥远、不可触及的威严。 他执意将手伸在她面前,像是把所有喜爱与真心剖开了给她看。 “真是贪心。”他听到姜见月叹了口气。 “不可以吗?”谢殊虽然嘴上叫她姊姊,但其实也并没有把姜见月当作比自己大许多的人来看。可现在她的这一叹息,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的心中的酸楚不断向上涌、向上涌。 “我永远记得你。”他感到自己在流泪,酸楚涌上来,变作透明的泪珠。谢殊忘记自己涂了胭脂,泪珠从面中滚落,挂在他的下巴上时,便是一颗颗红泪。 他如何发现不了,姜见月的一颗心全然不在他的身上? 可谢殊希望,至少在许多年后的一瞬间,只是一个瞬间便足够了,姜见月能够想起他。 七十一、装糊涂 姜见月觉得谢殊有一点“可爱”,她想她对他确实很宽容,如果不是因为他实在美丽,这样的话说出来就要让她兴致全无了。 但他实在美丽。 姜见月避开他的手,用帕子替他擦了擦眼泪,“怎么哭了?逗你玩的。” 看到谢殊濡湿的睫毛眨啊眨,姜见月噗嗤一笑。她终于握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带。 “趁着晚霞未散……”姜见月在他耳畔轻声笑。 等谢殊收拾完桌子,天都彻底黑了。 而此刻,人美景也美,恰是良辰好时。 那桌子回头再收拾也不迟。 紫色的衣料,摸上手,像是云一样贴了过来。姜见月勾起他的腰带,环佩叮当。谢殊带着紫色的云与霞光也拥了过来。 二人吻到一处,然而姜见月手下还在解他那一连串的饰物,因为看不见,只能凭着感觉胡乱解,有根系带和谢殊的头发缠到一起,姜见月一用力,谢殊就吃痛地闷哼。 “嘶……”他只好自己去解头发上的那个结,又把碍事的玉佩装饰全往床下一扔。 领口解到大开,他抬头看了看姜见月。始作俑者就在边上看着,也不说话,只是笑。 他对姜见月这种云淡风轻的笑有种无可奈何的厌恶。他讨厌她永远这样云淡风轻,哪怕他一开始也为她身上这种气质所吸引,可看着她在沉珏面前从容并不代表他不想得到她的爱。 他妄想能成为特别的。从小到大,凡有所欲,谢殊无所不有。 这次他也怀着这样的决心。在得到姜见月的爱之前,他没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姊姊……”他一边眼汪汪地看着她,一边白玉般的手指却在衣襟边缘滑动着。 直接扯开衣服的勾引未免太直白,他要做的是勾引她来脱他的衣服。 姜见月从善如流,褪去他的衣衫,露出他白皙的胸膛。只是她脱了一半,就停了手,复又看他。发现他其实也很紧张,鬓角已经汗湿了,在脸侧像是细藤蔓一样攀着他的脸。谢殊这次说用了防水的口脂,果然便是亲吻也没糊。乌发红唇,一双眼睛勾魂摄魄。 窗户没关,方便霞光照进来。 姜见月闻到暖风送来的花香,而因为面上出汗,谢殊常用的香料便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因热而挥发出来的香气,一蓬一蓬地升起来,使得这一切都更像是个紫色的梦境。 这样惬意的傍晚使得姜见月的心情变好了些。 谢殊自己脱了剩下的衣服,像是迫不及待地紫色的壳里出来,露出自己细腻美丽的身体。 “你不喜欢吗?” “喜欢什么?” 原本还在亲吻她脖子的人,突然来吻住她的嘴。 姜见月往后一躲,笑道,“怎么了?不是你自己说的不清不楚吗。” 谢殊撇了撇嘴,改去撩她的裙子,“姊姊装糊涂向来有一套。恐怕沉二哥也是被你这样糊弄过去的。” 提到沉珏就忍不住酸溜溜的。 “你这话说的好没意思,为什么要和沉珏装糊涂呢?”姜见月新做了两个厚厚的枕头,就方便这个时候用。谢殊的手往她裤子里钻,谢殊养尊处优的手纤长细腻,大腿内侧的软肉敏感,立刻给了反应,姜见月放松地往后靠,“我和你们又没什么要交代的,犯不着装糊涂,便是沉琢面前我也没什么说不得的。” 闻言,谢殊看到她眉眼的讥诮,遂长叹一口气,“是了,倒是情愿你同我装糊涂。” 她现在明明白白地同他和沉珏偷情,一个都不打算瞒,便是一个都无所谓。 谢殊爬到她面前,涎着脸笑道,“是我说错了。问姊姊喜不喜欢……” 四目相对,波光流转。他在得到姜见月的爱之前,没什么是做不出的。 “我送的花……”真正想问的,答案他已经知道了。需要装糊涂是他。 在姜见月看不到的地方,谢殊虔诚地落下吻。 吻落在姜见月的耳侧。 七十二、毛笔(h) “不喜欢。” 谢殊停了亲吻,委屈地看过来,“这花……” “停!”一根手堵住了他的嘴。 “我当然知道你这花价值高昂,可是于我又有什么用呢?就像你把这花送给一个拾荒者,他也不会感谢你。” “可它很美不是吗?” “美于我来说有用吗?美本身是无用的,它的价值只对特定的人有用,而这特定的人包括你,却不包括我。”姜见月的笑意并不达眼底,很明显不是吗,谢殊虽生而美丽,却永远没人要求他一定美丽,所以他才是美的欣赏者。 谢殊不说话了,他只能用实际行动给她带去一些欢愉。 “姊姊,我们今天玩点不一样的好不好。”谢殊展颜一笑,试图让她也高兴。 姜见月颇有兴致地看他到底想干些什么。 谢殊去桌面寻了一支干净的毫笔,再把热水和冰盆都搬到床边。 “我想,只要是柔软的东西,都是舒服的。” 他说话时刻意微伸出舌头,姜见月似乎明白他想什么了,颇为意动。 谢殊知道她定然也喜欢,便将她的裙子全部推上去,堆在姜见月的腰际。姜见月伸手摸了摸裙子,素色的布料因为霞光竟然微微泛紫,她的手伸上去,也是淡淡的紫。 方才在外头都没有这样……姜见月新奇地看着。 而她身下,蘸了热水的毛笔,松软地落在大腿上。 和人手的触感不同,这种死物带来的是新奇的感觉。 蜿蜒着来到她的穴口,但还隔着层亵裤。温水浸湿裤子,笔刷柔软,最敏感的快感被挑起。 谢殊知道这点快乐并不能满足她,于是一面小心控制着笔的力道和速度,一面来到她的身侧亲吻她的脖子。 姜见月解开衣服,谢殊识趣地去亲吻舔弄她胸前的红珠。 姜见月的腿微微紧绷,她开始用力往后靠,却不是抗拒,而是过分舒服了。 隔着湿掉的布料,那蘸了热水的毛笔就像是另一条尖尖细细的“小舌头”,双重刺激的快感,姜见月想到她也曾幻想过同时与两个男人做…… 她把谢殊的头掰过来,亲了上去。 一根毛笔尚且这么舒服,若是……若是两个真人。 她在快乐之余,忍不住遗憾,若是谢殊和沉珏这二人,恐怕不行,到时候平白惹出许多是非。 要找那些能轻易被她拿捏的人才是。 “去舔。”她在欢愉的边缘,变得掌控欲十足,浓密的睫毛遮掩浓重的欲望。 被她往身下一按,谢殊感到肩有些痛,然而他没忘记今天是来做什么的。立刻打起精神,全身贯注地伺候姜见月把亵裤脱下。 “现在是热的笔。”贴着姜见月的穴口,他轻轻道。呼气吐气都打在翕动的蚌肉上。 重蘸了热水,仔细地用毛笔去刷整个花户。比手指和舌头更细致的毛笔的笔尖挑逗着每一处软肉,姜见月的呼吸渐渐深重。 毛笔最终停留在微微探出的红珠上,谢殊微微用力旋转。 姜见月为这旋转而周到的刺激而深吸一口气。 谢殊又用毛笔往冰上刷了两下,“这次是冰的。”他很小心地只用笔尖轻轻点了一下充血的阴蒂,“会太冰吗?” 就这一点,这突如其来的一点却与刚才迥然不同的冰的刺激,让姜见月情动至极,穴口分泌出更多液体,她的阴蒂渴望更多爱抚。 “刚好。”她忍不住催促,“快一点。” 姜见月的语气算不上好,可谢殊听得身下却难耐极了。 这几次因为他的乖顺,姜见月不给他用贞操带了,可谢殊却犯贱地想念起被贞操带控制欲望的感觉。 那种猛烈的发泄欲望使得他不得不涎着脸被姜见月辱骂、被姜见月打。 可被姜见月打算什么呢?她的巴掌下来,火辣辣的疼之后,是清凉的舒爽。 他因凌虐而泄出来时,姜见月就用看蝼蚁一般的眼神冷冷看着他,那眼神也让谢殊颤抖。 谢殊用冰的毛笔轻点几下,就立刻弯下身子,嘴大张,唇瓣包住整个阴户,舌头狂扫。 扫过阴蒂,扫过阴唇,扫过冒着水的穴口…… 姜见月看到他弓起的白色脊背,像是一座秀气的山。 他们二人都渐渐出了汗。姜见月把靠枕扯掉,命令谢殊先停下。自己翻个了身,趴在竹簟上。 她紧紧贴着竹簟,从竹簟上吸取凉气。身后谢殊再度趴了下来,他开始专注用舌头去舔去吸,水声啧啧。 姜见月趴着,歪头望向窗外。天渐渐黑了,倒像是浓重的紫,她感觉快乐从阴蒂开始,填充她整个身子,仿佛她因快乐而膨胀的身子透过这扇窗子,向无限远的夜空飞去。 七十三、滴蜡(h) 等姜见月高潮结束,二人浑身都汗津津的,因此姜见月手臂一栏,不许谢殊再凑过来亲她。 谢殊自己还没纾解,但姜见月对他越来越敷衍,现在直接不愿上手,只让他自己自渎出来。 谢殊自己本以为男人的欲望是控制不住的,毕竟他虽小没成家,却也常听周围婶娘们抱怨丈夫不成器时,老一辈的人都用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这句话来劝说。 男人管不住欲望仿佛是一种天性。 可谢殊管得住自己,这不是他能不能管得住,是他在姜见月手下必须管得住自己。人嘛,逼一逼什么都做得到。世上有那么多被迫拒绝性欲的贞洁烈女,为何男人们连控制欲望都做不到? 姜见月可不会顺着他,在和姜见月做爱时,谢殊的欲望被无限的忽略,这也导致谢殊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欲望,他怀着一种奉献的感情,是通过姜见月的高潮来高潮,仿佛与之共享感官一般。 谢殊怎么想的,姜见月并不是很在意。 谢殊自己靠着床柱解决需求。天黑了却还没点灯,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以及断断续续的嗯哼声。 姜见月坐了起来,谢殊的手停了一会,内心充满期待。再开口,极尽缱绻温柔,又带了点诱哄,“姊姊,来摸摸我吧。” 因欲望而暗哑的声音,更像是一个成年人发出来的。 姜见月惊讶地向他看去,确实还是谢殊,可这样的声音却如此成熟。 “啊……姊姊……”他还在低低地呼唤她,膝盖膝盖着床,弓着身子,一手不停撸动,一手向前伸却找姜见月。 姜见月脚刚一踏上鞋子,便立刻去寻烛灯。点了支蜡烛才带着昏黄的光回到床边。 “嗯?”他迷茫地抬头,全然不知姜见月怎么了,烛光下,一颗汗珠从他胸膛上滚落。而姜见月捧着蜡烛站在那,仿佛是拿剑的审判者。 谢殊的身体在变得成熟。 他的肩膀会渐渐宽厚、他的声音也会渐渐低沉…… 这并不是姜见月所乐意见到的。 “你好像长大了一点。”她道。 “是吗?”谢殊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她更喜欢偏少年的自己,他是最善解人意,最懂她的。忙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在家时大家都说我不会再长了,许是你的错觉。” 姜见月端着蜡烛凑近了点,似乎想仔细观察谢殊的五官。 谢殊秉住呼吸让她看,因为紧张他没心思去看姜见月的脸,眼神左收右斜的,只道,“你感觉错了……” 话音刚落,谢殊突然猛地一吸气,精致的眉毛扭到一处,声音支离破碎。 是姜见月手上的蜡烛。 一滴蜡烛滴到了谢殊勃起的阳物上…… 七十四、吞噬(h) 看着谢殊绻缩的身子,姜见月感觉一股恶心泛上来,他像是一条被竹竿戳中的虫子,卷住柔软的腹部,红颜枯骨,再美的皮囊也不过如此。 可是…… “把腿张开。”她命令道。 谢殊面皮涨红,倚仗着最近姜见月对他的和颜悦色,腿微微松开,却又有些迟疑。 姜见月遗憾于没有趁手的鞭子,只好拿了塔在床边的披帛往他身上一抽。 披帛打在身上没什么力道,但落在心上就非比寻常了。 谢殊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发怒,却不由自主地向姜见月爬去。真像一条狗,他迷蒙地叹息,却还仰头用自己最好看的姿态迎合她。 姜见月摸了摸他的脸,这次语气和缓了下来,“乖乖躺好,把腿张开。” 她边说,边把蜡烛举到自己嘴边,“真的一点都不舒服吗?”烛火在她说话间摇曳,“会很爽的。”她的笑像是让人迷醉的汤药。 谢殊躺在他流动着光泽的丝绸般的头发上,黑发衬得他肌肤似雪。 两条腿微微张开,把高昂的阳物露出来,他感觉莫名的羞耻,即使他又不是第一次在姜见月面前裸露阴茎。 “张开些……”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把他的大腿内侧往上推。 姜见月的手柔软但并不细腻,她从小拿弓,所以掌心留有茧子。这本该是旖旎的动作,谢殊柔软的腿心因她的触摸而颤栗,可他却因未知而惶恐。 刚才那一滴,落下的疼痛让他完全没空感受随后的爽感。他其实根本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刺激。 他怀疑姜见月会把他玩坏,那惑人的蜡烛最终会成为巨大的火舌,一口吞噬他。 然而他不得不大张开腿。 “真乖……”姜见月甜甜地夸了他一句。 神魂颠倒,他并非因蜡烛而爽,他是因姜见月的话语而高潮。 居高临下,姜见月手中的蜡烛微微倾斜,一滴一滴地缓慢落下。 谢殊抽搐颤抖,却不敢逃离。 真像条虫子,此刻姜见月对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绮念,谢殊的阳物和他纤细的身体不一样,是硕大的。可在蜡烛下,这样的阳物,只会让谢殊吐出胡乱的呻吟与叫喊。 像是痛苦,又像是欢愉…… 他的泪水夹在呻吟中一同宣泄出来。 姜见月也得到了愉悦,为她毋庸置疑的权威与掌控欲的满足。 她把蜡烛放到一边,俯下身子去亲吻谢殊的脖颈,在谢殊呜呜咽咽的声音中,她一口咬上他的肩头。谢殊倒吸一口气,绝对破皮了。 “这是烙印。”她的声音暗含笑意。黑暗中,他们额头相抵,两个人的呼吸交缠,浓密的睫毛交织着扑闪,汗水蒸腾出一种奇异的甜香。 谢殊怎么舍得怪她,他伸手搂住姜见月,翻了个身。他们都是面目姣好者,烛光下,两张妍丽的面容相对。 七十五、幸福 最后还是谢殊去收拾了残羹冷炙,等他回来时,姜见月就坐在光下编头发,她嫌天热, 每晚都把头发编成两股分开。 “嗯?”她歪头看了看愣在床前的谢殊,嘴里还衔着发带。 谢殊不言语,取下她的发带,替她把头发绑了。 “姊姊……”刚系好发带,他就抱住她,“姊姊……” “姊姊……” 谢殊一声一声执意地喊着,直到姜见月也伸手拥抱住他,他才安静下来,只是手臂紧紧地环住她。 “你说人什么时候会流泪?”他这样问。 姜见月懒懒地把头靠在他纤弱的肩上,他的身上有沐浴过好闻的香气。想了想才道,“人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流泪。”比如前段时间清晨,那迟迟落下的泪珠。 “你是对的。”谢殊松开她。姜见月这才看到谢殊眼中都是泪水,他那双眼睛,含了泪,像是要使人溺亡在他眼中的深情里。 “我一直以为只有伤心痛苦的时候才会流泪。”谢殊握住姜见月的手。低下头,泪水溅到他们紧握的手上。是滚烫的。 “原来还会因为幸福落泪……” 幸福? 姜见月怔住,由着谢殊将她的手捧到他的唇边。 “我竟然会因为感到太幸福而流泪。”谢殊闭上眼睛,手却握得那么紧,他像是说给姜见月听,又像独自倾诉,“你知道吗?就在刚才,你坐在床边,手上是还没编好得头发,看向我的那一眼……” 他锦衣玉食十几年,看尽寻常人家一生也无缘得见的繁盛之景。无论是深受皇恩去觐见陛下,还是华冠丽服去参加曲水流觞,他锦帽貂裘也引得满楼红袖招。自负美貌到孤芳自赏的谢殊,从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 但现在,他因为素面朝天的姜见月看他一眼而感到幸福。 他在她的手上落下一吻,“姜见月,我爱你。” 姜见月想收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我爱你,姜见月。”他带着未褪的少年锐气,直勾勾地看向她,“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回京城,你不该蹉跎在这个后院。”姜见月才发现,这双眼睛原来也可以是锋芒毕露的。 “谢殊……”姜见月真情实感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甜蜜而天真。其实她脸上已经有浅浅的细纹了,但和稚气的发型并不违和。 “谢谢你。”她道。 “请您相信我。”谢殊的眼泪流得越来越多,他似乎也觉得流着泪说的话并不具有可信度,因此不断地乞求,“请您相信我。” 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和太子同为一党,等太子登基,他向永平侯府施压,他们不敢不把姜见月接回去。 本来就是,嫁娶的是人,怎么能像买卖牛羊一样,一锤子定音。 请您相信我啊…… 谢殊第一次痛恨自己从小因为受尽宠爱而不学无术,他没有哪次比现在更想要回京,他本把这次青州之旅当作休假,但现在,他迫切地想回到京城,回到那个政治中心。 “谢谢你。”姜见月抽来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她并不怀疑此刻他说这话时的真心,但她看着满脸乞求的谢殊,真的很想告诉他,你所乞求的人不该是我,而是你自己…… 谢殊真的可以永远爱姜见月吗? 七十六、花谢 “啊呀,谁不说您好福气……” “这倒是,如今阿珺给我们柳家生了孙子,我可算安心了……” …… 沉夫人与柳夫人正热络地聊着。 姜见月在一边坐着陪客,说是陪客,其实就同桌上的花瓶一样,是件应景的摆设。 看着花瓶,她又想起谢殊送的那朵牡丹。雍容艳丽的花中之王,被两个根本不懂花的人随意插在花瓶里。 等它开始落花瓣了,谢殊却着急起来,每日精心地侍弄,就盼着能养得久一点。 待在土里尚且有花落的时候,何况插在瓶中。 姜见月冷眼看着,也不打击他,就随他折腾。 谢殊知道姜见月不上心,他也没办法,赌气似地照料得越发仔细。 不过他注定会失败,今儿出门前姜见月就瞧了,他的那朵花谢得什么都不剩了。 姜见月微微有点可惜,这么昂贵的花,她可没从中受到什么益处,以后她和谢殊闹崩了,指不定谢殊回头还要把这价值千金的花当作自己的深情来夸耀。 她向来喜欢用最歹毒的心思揣测身边的男子,姜泽、沉琢、沉珏、谢殊…… 他们说爱的时候都卑微又深情,但在不爱的假设下,他们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伤害她。 “见月?” “嗯?”才意识到原来柳夫人提到了自己,姜见月忙颔首微笑致意。 “我就说少夫人出身名门,真是娴淑的典范。”柳夫人夸了一通姜见月,而后话头一转,却是说另一则八卦,“西街罗家的媳妇你们可知?” 沉夫人摇了摇团扇,笑道,“他们家媳妇是新城朱家的女儿,很是知书达理。” “哎呦,什么知书达理。不过是识几个字,如今竟然闹着要和离。”柳夫人的眉梢一吊,仿佛这闹着要和离的朱小姐是他们家的媳妇一样,义愤填膺,“就因为丈夫在外面吃了点花酒,就闹着要走。在罗家又吵又闹,那朱家也不讲理,竟然还真敢上门。罗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娶了这样的媳妇。” 说完又看了眼姜见月,柳夫人很看不起沉家,但对于出身高贵,又坚贞自爱的姜见月颇有好感,加上有了对比,越发觉得姜见月是难得的好人才。 可惜了,这样出身高贵,聪慧娴淑的女子竟不是她家的儿媳,柳夫人这样可惜着,全然没想到自己的儿媳就坐在边上。 沉夫人也有点尴尬,她心想朱小姐那么好性子的人都能闹和离,可见罗家也太不是东西。 也就柳夫人自己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才会帮着罗家说话。也亏得自己不是沉珺亲娘,做不了沉珺的主,才能在这僵着脸听着。 别说朱家了,若沉珺是自己亲女儿,她也定要拼了命的把她接回家。瞧瞧沉珺坐在那,怀里抱着大女儿良如。良如已经四岁了,沉珺搂着良如的手臂很细,却带着一只玉镯,空荡荡的似乎很容易就会从腕上滑下来摔碎。 这哪是生过孩子,简直是像死了一遭。 她新生的儿子白白胖胖的,正被奶娘抱着,刚给众人看了一圈,在襁褓里睡得正香。 如果她是沉珺亲娘,她定要…… 定要…… 沉夫人猛然醒悟,天下做母亲的心都是一般的,沉珺的母亲难道不想接她回来吗? 假如现在把人换成沉瑶,她空有想法,又真的能把她接回来吗? 她也只是个女人,从别的家里嫁到这个家里,虽然身为母亲有一定的权威,但最终家里拍板的主事人只会是这个家的父亲。 沉夫人不忍再看沉珺,强打着笑意让姜见月和沉瑶陪沉珺去边上屋里说会话,“她们几个姊妹也好久没见了。” 沉珺抱着良如起身,奶娘也要一起跟着,柳夫人连忙呵斥住奶娘,“你带着小少爷往哪去。” 沉珺头也不回地抱着良如往外走,只道,“奶妈你陪着母亲和婶婶,良如许久没见婶婶和姨妈了,我们去说会话。” 柳夫人再欣赏姜见月,可没忘记姜见月是个守寡的人,不吉利。这样一想又觉得是姜见月克夫,绝了心里想让她做儿媳的念头。 七十七、苦水 几个人到了沉瑶的院子里说话,沉瑶拿着糕点逗良如,“怎么这么大的孩子,还要母亲抱?” 良如咯咯咯地笑,“娘是喜欢我才抱着我。” 沉珺擦了擦良如嘴上的细渣,“去那边和几个姊姊们一起玩,娘和婶姨她们说会话。” 侍女们带着良如先去边上玩了,姜见月瞧见沉珺给良如擦嘴时,手腕上的镯子刚好卡在骨头上才不至于掉下来。 孩子的笑声渐渐远了,叁个大人却彻底沉默了。 最后是沉珺先自嘲般地一笑,“生了个儿子,他们阖家看得跟个眼珠子一样,对良如是半点也不上心了。” 对良如尚且不上心,对她这个不姓柳的外人自不必说了。 倒苦水总是开头难,一旦开了个头,那便是再也兜不住了。 “见月、阿瑶,你们不知,我尚且怀着孕呢,柳以那个杀千刀的就在外头养了人,成天成日不回家。现在那个外室肚子也该大了,你说这日子怎么过……” “原先生了个女儿,天天受气,生了还要生,终于给他们柳家生了个儿子了,我和良如母女就仿佛成了废物,在柳家连个得宠的小妾都不如。” 说着说着,沉珺拿起帕子擦眼泪,袖子跟着下滑,那镯子也一同溜到手肘。沉珺瘦得惊人…… 见月和沉瑶连忙一同安慰她,却都说不出什么真正安慰的话,沉珺要是也能同那朱家姑娘一样和离,早就离了。 只要不离,这种日子就得继续过下去。 不过是只能安慰她少伤心。 渐渐的,沉珺自己也觉得没趣,谁能安慰她?没人能安慰她。 何况在座的两人,一个还未出阁,让一个姑娘听这些腌臜事也怪不好意思的。另一个还是守寡。 沉珺握住姜见月的手,叹道,“是我错了,竟在你面前哭。你的日子更不好过,倒是徒增你的伤心了。” 姜见月回握住她的手,想说她还真不见得痛苦,去年是过得浑浑噩噩,今年开窍了,近日生活过得挺滋润的。像沉珺那样的丈夫,还真不如死了干净,若沉琢是这副样子,他便是不死,姜见月也要给他毒死。 姜见月的嫁妆里带了许多军中用的好药,里头就藏着几副剧毒。 宋嘉玟偷偷塞给她的,据说是无色无味,便是人死了,仵作也查不出什么名堂。彼时姜见月掂量着药瓶,心里想的是,也不知永平侯是否用这药毒死过他的战友。他官升得那么快,该死的人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死去了。 虽然内心这样想的,但鉴于沉瑶还在场,姜见月也不好说什么,依然只能说几句毫无作用的话。只是她没想到,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拿出这副药,去毒死一个男人。 不过沉珺却似乎从这样的话语中得到了一些力量,她说,“好在现在有了儿子,等孩子大了,我做了婆婆便好些了。不都这么说嘛,媳妇熬成婆。” 等孩子大了?姜见月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蹉跎了多少光阴,就听沉瑶道,“珺姊姊,你断不应该天天抱着良如。你既然明白柳家看重儿子,为何还做出重视良如轻视儿子的举动呢?你自己也说了,日后是靠儿子,这样同孩子闹别扭又有什么用?不顺着柳家的心,你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可我……可我自然是更喜欢良如……”沉珺喃喃道,“良如是我第一个孩子啊,他们都嫌弃她是个女儿,可我抱着良如只觉得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孩子了。她那么聪明,我难过时总乖巧地陪在我身边……便是所有人都不喜欢她,但我做个做娘的永远偏爱她。” “我知道。”沉瑶道,“可你明知道,偏疼儿子会让你在柳家好过一点不是吗?你得自己过好了,才能想着别人。”姜见月第一次发现,沉瑶可以客观到薄情的程度。 她没法说她说的不对,沉珺根本离不开柳家,那么她就只能想办法在柳家好好地活下去,和柳家人对着干是最愚蠢的行为。 常人眼中,沉珺都应该更关心儿子,这是理所当然的,偏爱良如的沉珺更像是一个不讨喜的异类…… 可姜见月没法赞同她的话。 不过沉瑶很淡然,她似乎并不需要大家的赞同,大家常因她尚且青涩的面容,忽略沉瑶其实也有一副玲珑心肝。 很早便有媒人前来打听沉瑶的亲事,在青州的贵妇圈中,沉瑶除了出身差了点,实则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宗妇人选,看上去温柔美丽,实则理智冷静。 不过沉瑶至今也没定亲,姜见月猜想,应当是沉湖想高攀一门亲事。 沉珺叹了口气,其实她谁的建议都不会接受,她自有她的活法。 只是一个人孤单惯了,想要一些人陪着说话罢了。 叁个人又把良如叫来,逗着玩了会,才一同去沉夫人那辞别。 七十八、晕眩 刚巧又遇到了孙嬷嬷,沉瑶叫住她,“最近几日为何总不见郦桃。” 孙嬷嬷道,“郦桃那孩子最近苦夏,我便求夫人允她在家休息几日。” 这居然是孙嬷嬷会说的话?却见她面色和善,仿佛真的转性了一般。 只是姜见月眼尖,瞧见了她衣服袖子下手腕上一块淤青,问道,“嬷嬷是磕到哪里了吗?” “可不是嘛?前几天搬东西,一不小心撞架子上了。不过不碍事。”孙嬷嬷笑着晃了晃手腕,“夫人喊我还有事呢,我先走了。” 姜见月和沉瑶便也只能离开了。 二人并肩走着,姜见月嫌热,只想快点回去,没注意身边的沉瑶一路沉默。 直到沉瑶冷不丁一问。 “嫂嫂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什么?”姜见月讶异。 “珺姊姊什么也做不了,她也立不起来,不如干脆顺从地活下去,少受些折磨。”原来是说沉珺。 姜见月思忖了一下,“不是不对,只是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那么做。” 姜见月不知自己的回答有何错,沉瑶久久不接话, “那是因为嫂嫂有别的办法对不对。”沉瑶直勾勾地看着姜见月。 这样的眼神让姜见月脊背有些发凉,因为她常见的沉瑶总是笑着的,这是她第一次对着她却没什么表情。 沉瑶见姜见月不说话,笑了笑。却又看了看边上池塘里的荷花道,“有花堪折直需折。便是再名贵的花也该折下,何况这不值钱的满池荷花,嫂嫂不如折几支带回去好装点屋子。” 折花?所以她不是在说沉珺,而是在说她姜见月…… 她也跟着望向池塘。虽然能感觉到沉瑶的目光又回到她脸上,但姜见月不看沉瑶,只看这满池荷花,似乎是认真欣赏着。 片刻后,她淡淡一笑,“不必了。我本来也不是爱花的人,天热,不若早点回去。” “便是让小厮折也不妨事,还是说嫂嫂觉得这荷花太贱了,不应当放在房中?”沉瑶神色坦然,似乎真的是说荷花。 所以,沉瑶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她分明是知道了谢殊送给她牡丹。 “我更喜欢留得残荷听雨声。所以不必了。” 两人依然并肩走在树荫下,都是同样的面上平静。 “我听母亲和柳夫人谈到,谢表哥年后就要回京城了。” “谢叁郎君自然是要回去的。”姜见月停住了脚步,沉瑶回头看她。 “你们都会走。” 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打在姜见月和沉瑶的身上,明暗不一,让她们彼此都无法把对方看个真切。 “只有我会留下……” 灼眼的阳光将这个午后照得虚幻,世间万物仿佛都散发着强烈的白光,一切都是虚幻的,连姜见月的声音都是虚幻不真实的。 沉瑶沉默了片刻,而后挽住姜见月笑道,“谢表哥是唯一该走的人。” 她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什么一般,一连串地说了好多话,直到最后分别。 姜见月独自往回走,太阳晒得她出了汗,汗水不断地落下而后蒸腾,她整个人忽冷忽热,开始晕眩…… 所以沉瑶,她是怎么发现的? 七十九、秋千 沉瑶是如何知道的? 沉瑶还未订亲,她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后院里。 沉珏被要求好好读书做官,沉瑶则没有被要求。 她从小就可以不用去学堂,偷懒不读书也不会被骂,家里最严厉的沉湖也只会假装斥责她两句,便也随她去了。但众人对她自有别的要求,她要长成一个美丽贤惠的女子,为此她必须要严格控制每日的饮食以保持似弱柳扶风的体态,日日都要精心研究服饰与妆容,防止成为不入时的美人,她要常常抛弃自己真实的喜好,而坐在无聊的绣架前展示自己的女红水平,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心灵手巧…… 她内心有无数想法,但最好都不要说出来,因为世人并不要求她有思想,知道父亲与夫君是她的天就够了。 沉瑶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后来她知道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待字闺中的小姐,以期得到一门好亲事,嫁入高门望族…… 沉瑶把婚姻当作是获得权势的工具,她自信于自己会嫁到一个鼎盛的贵族家中。 她虽然每天活泼地笑着,其实早就厌倦了这无趣的闺中生活。 她迫不及待地想收获这近二十年的无趣所换得的丰硕成果,一场好亲事。 婚姻也许就是沉瑶的秋千,她企图利用这架“秋千”而高高飞起。 不过如果王求璋知道了沉瑶的真实想法,她也许会劝女儿别抱有太多的期待。 秋千…… 只是无聊深闺的一点消遣,一个美好却虚幻的寄托罢了。 毕竟“秋千”飞得再高也总有落下的时候。 无论如何,小小的“秋千”都是越不过庭院深深的。 但沉瑶依然是爱荡秋千的年纪,她爱看秋千起落时变换的多彩世界。 一直以来,沉瑶都是善于观察的。 京城来的谢叁郎君,真正的皇亲国戚。 沉瑶当然不会忽视他,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留意的婚嫁对象。 沉瑶是一个不需要别人推动秋千的女子,她会自己晃动秋千绳。 然而她很快就失望了。 在仔细观察后,沉瑶立刻发现,谢殊作为婚嫁对象来说根本是一文不值。 哦,是对于她来说,一文不值。 谢殊虽出身贵族并且颇受宠爱,但却是家中幼子,未来承爵也轮不到他,从他能远离京城这个政治中心来青州游手好闲就能看出,他在家族中并没有大事上的话语权。 嫁给他,并不能得到沉瑶最想要的——权力。 如果沉瑶只是想当一个贵族夫人,那么谢殊倒还勉强合格。但沉瑶想要当一个有权势的贵族夫人,这就注定她所依附的夫君必须是家族里举重若轻的人物。 沉瑶有些可惜,这么好的机会,送来的却是谢殊这样的废物。是的,在沉瑶眼中,谢殊不过是个自负美貌眼高于顶的废物罢了。 然而他毕竟是京城来的贵族,沉瑶愿意把握一切机会,她的机会也许会从谢殊的身边来。 所以她依然大胆却小心地偷偷观察着谢殊。 她在她的小小天地里,有自己的兵将。后院中每一个不经意路过的小厮、侍女都是她的耳目。 她通过每个人的只言片语,努力拼凑着谢殊的生活。 也许他会接触他的好友,也许会有贵族宴请他…… 谢殊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正被人窥视着。 当然,这毕竟只是有限的窥视,可这有限的窥视中,竟让沉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那价值千金的牡丹花,沉瑶原以为是谢殊附庸风雅,但附庸风雅以谢殊这样的性子定然会高调地展示出来。 就像他一直乐于展示他的美貌,其实是一种高傲的炫耀,他得意于自己拥有常人所没有的美貌。 这牡丹花同理,谢殊一定不会把它藏于家中。 在沉瑶的设想里,他应当是会邀请一些他看得上的名流来共赏牡丹。沉瑶对此寄予厚望,甚至愿意大胆地冒险,派人跟踪打听。 然而结果却是,这朵牡丹被到了沉家偏远的院落里。 送到了她的嫂嫂,姜见月的手上…… 八十、骄阳之下 沉瑶当然是震惊的,也许还有愤怒…… 姜见月背叛了她的哥哥。 但很快,她内心就主动为姜见月辩解起来,嫂嫂平时那么柔弱,许是……不!一定是谢殊的错,他本就看上去如此轻狂浮浪,定然是他逼迫了姜见月。 不过,沉瑶的内心依然有一个微弱却冷静的声音,其实姜见月根本就不是她如今所展现出来的样子,不是吗? 虽然她对待公婆恭谨谦逊,但从她管家时的模样便能窥见,姜见月手断果决,做事雷厉风行,并不是性格绵软的人。可在沉琢死后,因为她的伤心与消瘦,或者说大家觉得沉琢死了,姜见月的主心骨就没了,变成现在这副柔弱无依的样子是理所当然。 如同透明人一般,在世间无力地苟延残喘。像是风中的一株没有庇护的娇弱花朵,虽然美丽却已经一步步靠近零落成泥的命运。 可姜见月真的是这样的吗? 那微弱的声音越来越大…… 不,沉瑶捂住自己的胸口,像是要把脱口而出的质疑给硬生生按回去。 就算是这样,那也一定是谢殊引诱了姜见月。 在她的卧房内,沉瑶屏退所有侍女,少见的神情冰冷。她对谢殊的厌恶直接到了仇视的地步。 她的愤怒对准了谢殊。 如果事情被发现了,谢殊当然能回他的谢家,可姜见月要面临什么样的下场呢? 她现在所受到的所有怜惜都会变成反刺向她的利剑,大家不会考虑一个寡妇的孤独,他们只注重她是否为死人守贞。 沉瑶一开始确实为兄长生气,然而死人毕竟只是死人,沉瑶无法想象姜见月可能因为谢殊丧命。 她想要知道他们是如何开始的,又害怕更多人知晓,平添风险,因此只能继续假装不知。 毕竟谢殊总归要走的。 可就在刚才,沉瑶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也许是因为刚才见到了谢殊,又也许是因为对沉珺说的那番话。 在那一瞬间,她确实还是有对姜见月的怨,怨她为什么要和谢殊偷情,怨她究竟知不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 可当她听了姜见月说“你们都会走的。” 沉瑶突然意识到…… 她的嫂嫂是个寡妇,所有人都会遇到新的人,有新的人生,唯独嫂嫂一个人停留在旧时光里。 沉瑶独自往回走着。 走着走着,她开始流泪。那泪水是不知不觉间流淌下来的,仿佛是一个隐秘的伤口悄无声息地流着血,只等你突然看见时,它已经把衣裳都染红了。 日头晒得沉瑶浑身发烫,可伸手一摸,满脸泪却是凉的。 她不知道她究竟是哭姜见月,还是在为自己而哭。 姜见月的命运和她的命运有何区别? 在她未来几种可能的人生里,她如何能保证自己不变成第二个姜见月。 当沉瑶代入姜见月的眼光去看待她的人生,在这一瞬间,她无法不共情她的不幸。 被剥夺了享乐的人生,不得不压抑本性……最恐怖的是,你面对这样的处境是毫无办法的。你怎么能保证另一个人的死活? 沉瑶这才意识到,原来她也在骄阳之下。面对命运的无力感,就如同盛夏的骄阳似火,炙烤着她每一寸肌肤。 她迷茫地抬头看了看惨白的天,强烈的阳光刺激得她流出更多眼泪…… 八十一、汗水(微h) 骄阳之下,姜见月感到晕眩。 她不得不先停下脚步。 当沉珏过来时,就惊讶地看到姜见月垂着头,整个人似乎都靠着路边的树干才支撑着不倒下。 “姜见月!姜见月?” 听到是沉珏的声音,姜见月也懒得想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路过,依然低着头,脊背抵着粗糙的树干站着。 沉珏慌张跑过来,“你怎么了?” 姜见月浑身都是汗,脸色却白得吓人。沉珏吓得立刻要抱她回去,结果刚伸手过去,就被姜见月打掉了。 沉珏也不计较,忙替她擦汗,又解了自己身上的折扇替她扇风。本就热的天气,加上他心里紧张,便是不爱出汗的人也湿了鬓发。 姜见月却很不识好人心,偏过头避开。 “怎么了?”沉珏难得见姜见月在他面前这样脆弱的样子,素日死板的声色都硬生生变得柔和,“这样在外头小心中暑,我带你先回去好不好?” 姜见月见了沉珏就会想到沉瑶,本就不耐烦,结果他还在边上叽叽喳喳,“你安静会。” 吃了一记眼刀的沉珏反而安心了些,还能对他厉声厉色,看样子姜见月应该没什么大碍,就住了嘴,站她边上替她扇风。 阳光下,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一股一股往姜见月面上吹,止不住她的汗。 姜见月本觉得出汗是很难受的,结果现在满头的汗,衣服轻薄也被汗给浸湿。到了这样狼狈的地步,她还在源源不断地出汗,反而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别扇了,我没事。”她说。 她第一次这样流汗,突然有些着迷于这种烈日下暴汗的滋味,便是流汗也流得酣畅淋漓。 她觉得她体内还有无数汗要涌出。 像是上了瘾,姜见月心情也渐渐缓了过来,她知道沉瑶应当是不会说出来的,这就够了。 于是,她终于有闲心看了眼边上的沉珏。 却见他收了折扇,抿着嘴正担忧地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今天得闲,就想来看看你。”沉珏没有说实话,但他看姜见月这副样子,便也不欲让不确切的消息扰她心神。 强烈的阳光下,他流汗的样子也没有很难看,就和他每次在床榻一样,汗水勾勒得他的五官更加鲜明。 夏日也总穿得很齐整的沉珏,整个人都像用规矩画出来的一样。头上的玉冠周正,衣服面料依然挺括,不过因拿着折扇。长袖滑到肘间,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小臂。最近看惯了谢殊纤细的模样,姜见月盯着他露出的那段小臂,也颇觉得有几分新鲜之美。 他日常里很少出汗,夏日穿成这样,也像是个玉做的人儿,看上去冰凉凉的。 姜见月握住他的的那段手臂。 一个掌心火热,一个皮肉清凉。 两人具是心中一颤,各有各的舒坦。 姜见月只想痛痛快快地大汗一场,于是掌心不断施压,揉动着向他的的袖子里伸去。 她的手指触到他薄薄的肌肉,便五指张开,完完整整地握住他的臂膀。她感受到手下因紧张而变得僵硬的肌肉。 “做什么?”一张玉面快速被染红了,他开口的气息也变得慌乱,鬓角的汗珠滚落。沉珏确实很耐热,不过从他春寒料峭时在姜见月的床榻上也能流汗,便可以看出他单单只是耐热,却耐不住姜见月。 若往常,沉珏的语气多少是要带点羞愤的,仿佛她见他时就想不到除做爱以外的其他事。 但今日看姜见月不对劲,连这个时候语气都还是在哄她。 姜见月觉得有趣,便也继续假装心情低落的样子。 沉珏见她手上越来越过分了,可眉头紧蹙,整个人像是寻求安慰似的依附过来,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姜见月。心软得像是一汪水,语气一低再低,“外面这么热,我们回去再做好不好?回去任你怎么弄都好。” 姜见月不语,将湿哒哒的脸贴向他的胸膛,另一只手也钻进他的袖子里。 折扇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刚好被姜见月一脚踩坏。 沉珏哪顾得上什么折扇,他伸手环住姜见月,这个动作正方便了姜见月的手钻进宽大的袖子触碰到他的身子。 感受到身子两侧摸过来的手,沉珏轻轻一颤,肌肉更加紧绷。然而他却更加用力地抱住姜见月。 八十二、蝴蝶与花 夏衣轻薄,沉珏的手揽在姜见月的背后,能摸到她那条细细的脊骨。 她是这么清瘦,肩膀轻轻颤抖,像是偎着在巢中的雀鸟。满头的汗,脖颈后头的湿发像是杂草一样黏在那。衣服也汗湿了一些,皱巴巴的,在炎热的天里看上去邋里邋遢。 但沉珏一点也不觉得难看。 他满心都是如何安慰姜见月,搂着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希望能让她好受些。 他只见过姜见月在沉琢的病床前这么狼狈,那时候只有沉琢有资格安慰她。 但现在,她在他的怀里,她的狼狈展露于他的面前,尽管这只是他碰巧路过。他既为她的状态而心忧,但内心最深处又有一点暗喜。 这股隐秘的喜悦似乎因姜见月的撩拨而继续催发壮大,强烈得他浑身又是一栗。 他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将吻落在她濡湿的脖颈处。汗水当然是咸的,但他似乎毫无感知,只一下又一下地亲吻她。 姜见月觉得把手从宽大的袖子里去摸他,仿佛是在探秘一般,哪处都可能碰到,而无论碰到哪处,指下都是光滑紧实的皮肉。她弯了弯嘴角,当然沉珏是看不见的。 沉珏虽活在沉琢的阴影下,但和沉琢的关系并不算很差,在昔日和兄长的相处中,沉珏发现他露出的每一片肌肤都不见一丝毛发,这让沉珏惊讶,他仔细观察了好几次,最后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一向从容镇定的沉琢没想到平时寡言少语的弟弟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半晌不答,自己的脸倒是先红了一片。 沉珏似乎从他的神情中明白了什么,可他并没有适可而止。沉琢讶异地看着弟弟,少年人的眼睛里似乎有着刨根知底的执着,他敷衍不过去,最后只能实话说了。 原来是为了讨新婚的妻子欢心,姜见月喜欢皮肤光洁的男子,他便私下把体毛都褪了。 沉琢说完,面色更红,他知道他这样讨好妻子的举动难免让人笑话是惧内,只得尴尬又狼狈地离开,走前还叮嘱沉珏不许说出去。 沉珏看着兄长近乎是落荒而逃,他知道他现在离开,无非是回去和姜见月待在一起。他挽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浅浅的毛发覆在那,往日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看起来却觉得有些刺眼。 他一直也想剃去体毛,然而这个念头,直到沉琢死了,他才付诸实践。 这都是悄悄进行的,安静的夜晚,昏黄的烛火下,第一次尝试的沉珏并不熟练,刀片划出了一刀小口子。并不算很大的伤口,但还是渗出几缕血,沉珏看着伤口,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样的伤口会不会留疤? 好在没有留疤,他的身体依然如玉光洁,是姜见月所喜爱的身体。 姜见月的手不知满足地到处揉捏,沉珏扑打在她脖颈处的鼻息越发混乱。 他今日可真乖觉,仿佛她再过分点也没事。 便不满足于从衣袖伸进去,一双手伸出来,抵在他的胸口上。 沉珏顺从地直起身子,低头看她。 姜见月在他怀里仰起脸,一双眼睛里还是噙着愁怨。他看到她的手握住他的衣襟,只要轻轻用力就能解开他的衣服。 “你若想,我们往里头去些好不好?”总不能就在这路边,纵然这路上经过的人少,但万一被看见了岂不就彻底完了。 姜见月抿了抿唇,眉头紧蹙,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但其实她正在憋笑呢,她真怕一个不小心笑了出来,到时候又得哄他。 沉珏有些笨拙地捧起她的脸,拇指轻抚她的脸颊,像是给她擦汗又像是替她擦不存在的泪,他俯下身子。 姜见月放弃抿唇的动作,装作呆呆的,在那等着他的吻。 然而…… 姜见月匆匆阖上眼,睫毛颤个不停。 一个无限柔情的吻落在她的眼上。 像是蝴蝶落在一朵花上。 八十三、注视 夏日光阴,蝉鸣逾静。周遭的树木草叶繁茂,呈现着和春日新绿不同的生机,夏日的绿是沉淀之后的深绿,绿意浓得似乎同盛夏骄阳一般灼眼。 但你很容易联想到,这样一片片、一团团的绿色,就像是燃烧的火焰,经历这一季的丰茂后,它们便要消逝了。 不过至少此刻,触目所及都还是这样势不可挡的绿色,连同金色的阳光,与沉珏那张端正的面容一同钻进姜见月的眼中。 姜见月眨了眨眼,她眨得不快,一下……又一下。 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在沉珏的眼前扇着微风。沉珏感觉捧着她脸的指尖开始发烫。他不由得抿唇,柔软的唇瓣相触,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刚才亲吻姜见月眼睛的感觉,薄软的眼皮和扑闪的睫毛…… 这使沉珏的心也跟着柔软与跳动。 “就在这里不好吗?”姜见月虽然这么问着,却没觉得这样的他能拒绝。 而沉珏也确实拒绝不了现在的姜见月。 见他默认,姜见月笑了笑,手下把衣襟向外一扯,便露出雪白的胸膛,阳光照着,像是上好的暖玉。 她一手覆住他的右胸,沉珏的胸肌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姜见月一手盖住,小小硬硬的乳头像是幼鸟的喙,毫无攻击力地啄着姜见月的手心。她另一手向上搂住沉珏的脖子,微微施力,沉珏便弯下身子配合她的亲吻。 两个人亲吻,却都大口大口地呼气吸气,像是骄阳下干渴失水的鱼,迫切地渴望空气。汗水滑落,又在他们的唇间被碾碎。濡湿的嘴唇相贴着,让沉珏想起了那个词——“相濡以沫”。 他眼中情深,睫羽微垂,投射下柔和的暗色阴影,是无暇白玉染上情欲的证明。 姜见月的手从他的颈后摸到他的脸上,指尖擦过他的线条分明的下颚,最后向上攀到他的面中。她一上一下,两手向后一推,沉珏便顺着树干滑下。 齐整的衣摆在草地上四散开来,但挺括的面料连褶皱都是有棱有角。不过很快,姜见月的柔软轻纱就盖住了这一切。 沉珏倚着树坐在地上,而姜见月就跨坐到他腿上。她刚一坐下,两只白净如玉的手就迫不及待地再次覆上她的后背,凑过去继续吻她。 其实很像一对浓情蜜意的爱侣,相拥着缠绵。 沉珏的手掌四处流连,不断爱抚着姜见月。 姜见月感到一种奇妙的沉沦。尤其是在她刚刚见过沉瑶,并且被沉瑶发现和谢殊的偷情。 她想沉珏肯定猜得到她最近和谢殊在一起,那么现在却提都不提,轻易同她在外缠绵?他虽每次都单单是嘴上抗拒她两句,仿佛以示自珍,但这次连嘴上的抗拒都没有,也实在奇怪。 姜见月能感受到沉珏今日的不一样,他温柔专注,和之前的温柔都不一样,这一次是带了点小心翼翼与怜惜的感觉。 没错,是怜惜。 姜见月这样想着,手下却发狠地握住他的胸肌,如愿听到沉珏的闷哼,但他的舌头依然温柔地勾缠着她。 感受到姜见月的注视,沉珏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而后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安抚她一般。 沉珏想,姜见月永远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可爱,任何人都会沉溺在她这样直白的注视里。一个任何情感都不参杂的注视,仿佛她的眼中只有你。 脑后的手移到姜见月的面前,沉珏盖住她的眼,他实在承受不起她这样的眼神。 他从没有见过的眼神,既不妩媚也不同于往常她于情欲之中的明亮。 单纯的,一个无关情欲却让人难以抵抗的眼神。 可掌心下,姜见月没有闭上眼睛。沉珏能感受到她的眼睛睁着,睫毛依然轻颤。 另一手微微用力,把姜见月往怀里按,他更加深入地吻下去。 八十四、怜惜 在他们以往的性爱中,沉珏是完全沉默的,但今天不同。 他们确实一句话也没有说,然而倾诉的方式有很多,以口说出的话语,今天被以亲吻的方式来表达。 这是之前所没有的,以往的亲吻只有姜见月的想法,沉珏只是满足她的想法罢了。 黑暗中,沉珏的舌头轻扫,令人浑身酥麻的感觉漫上来,他似乎知道姜见月会身子一软,背上的手用力地撑住了她。 姜见月意识到,他今天的温柔之中,又带了一点侵略与掌控。 只是因为包裹在他的怜惜之中,所以并不明显。 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姜见月能够想象他们现在的样子。 沉珏坐拥着她,一只手遮住她的眼,另一手紧紧揽着她。他们的体型差距,使得她在他的怀里会显得比较娇小。就像是他们今日的衣服布料,挺括衣料与柔软轻纱的强烈对比。 她自觉贴向他,微微仰头,隔着汗湿的一层薄薄衣服,能感受到他胸膛的弧度与热度。这是一个柔顺的动作,她随即便迎来沉珏更加热情的亲吻。 姜见月承认,与平时风格不同的吻确实会带来不一样的刺激感。毕竟什么东西,一旦久了,便因习惯而产生厌倦感。 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沉珏觉得她今日柔弱,因为觉得她今日心情不佳,所以便格外怜惜。 他以为他是她的保护者,所以连她今日就要在这光天化日亲热的要求,他都愿意满足。 姜见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哭了。 沉珏慌乱地替她擦了眼泪,而后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怎么了?” 他顺手帮她把黏在脸侧的湿发都摘到耳后,动作极其柔情,而后与她额头相抵,试图安慰她。 姜见月其实并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她只是在感叹原来如此。 可是…… 可是,追究内心的真实想法,她确实还是忍不住有一瞬间的难过。 她可以对沉珏的爱意冷眼相看,却还是会为他的关心,他单纯的好意而触动,哪怕只是浅浅的触动。 但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她其实无法从沉珏这里得到单纯的关心。好比此刻的关心,掩藏在柔情之下的掌控是她所无法接受的。 怜惜原是居高位者对下的情感。 姜见月想自己这种感觉应该是很自私自利的,她甚至连别人的关心都要否认。 可她就是一个坏女人。 任谁现在路过,发现她与沉珏的奸情。发现她不仅与小叔子偷情,还勾引借助家中的表亲,都不会说她是个好女人。 当然要用勾引这样的字眼,一旦事情败露,所有人都会指责是她姜见月勾引的他们。 所以她为什么要做个好女人?好坏都是他们嘴上说的,姜见月只做她觉得对的。 一种愤怒在心中渐渐堆积起来,她的不满急需发泄。 姜见月揽住沉珏的脖子,把脸往他脖颈上一埋。 “迢迢?”沉珏抱住她,侧过脸却只能看到她头发杂乱的后脑勺。 “嘶……”他猝不及防地倒吸一气。 姜见月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血腥味渐渐在她口腔弥漫开来,刺激得姜见月越发清醒。你看,他现在甚至会叫她的小名,这可是他以前从不会喊的名字。 她抬起头,和沉珏对视,再次掉了几滴眼泪。 但这次,是全然虚假的泪水。 沉珏顾不上自己肩上的咬痕,只能再度哄她。 安抚姜见月的满足感麻痹了他的大脑,让他根本感受不到肩上咬痕的疼痛。 他甚至想,还好是咬在肩上,方便遮掩。 “不许叫我的小名。”姜见月冷冷道。 “是、是。”他忙不迭地应下,眼中都是甜蜜的笑意。 姜见月的冷言冷语在他眼中也因泪水带上了撒娇的色彩。 他手伸到姜见月的腋下,托举起她。自己则头向后仰,完全靠在树上。 这个姿势方便姜见月低头吻他,而姜见月也毫不客气。她吻他时,两手就松松扣着他的脖子,只是沉珏并不把这当作一种威胁,依然眉目放松地承受姜见月的吻。 她的汗滴到他的脸上。 沉珏因赤裸着半身,汗水少些,但姜见月的衣服几乎到处都是汗湿的印子。 渐渐透出里面的肚兜模样。 沉珏把她再举高了些,才得以从她密不透风的吻中脱离。 对于他的这种行为,姜见月立刻不满地扣紧他的脖子…… 八十五、柔弱 “咳咳……”沉珏不得不放下姜见月,转而企图挣脱开。 他想扯开姜见月的手,两人的手背上均青筋浮现,但姜见月依然牢牢掐着他的脖子。 她膝盖撑着地,直起身子。 因为喘不过气,沉珏只是无力地靠着,发冠歪斜,身子也微微蜷缩。所以姜见月得以再次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因窒息感而面色通红的沉珏,像是一副霞光下凌乱的山水画,眉梢眼角都染上不常见的妩媚丽色。因素日反差而生出的诡异美感,让姜见月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一只手抚摸上他的脸侧,指腹不住地摩挲。 沉珏仰着脖颈,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白鹤,想奋力向上从她的手中挣脱。仰面便遇到夏日强光,他不得不眯起眼,眼中是一片似梦的虚幻白色光晕。 而姜见月的面容就穿破这强光而来。 近在咫尺,她的的睫毛微垂,眸子黑沉沉。腮上说不清是汗还是泪,因热,透出一种健康的红色,像是胭脂化了一片。 沉珏嘴张开,像是想喘息,又像是为她这一瞬间的神情而惊叹。 脖子依然被毫不留情地掐着,可面上的手指却柔柔地抚摸,从他的眉骨到鼻梁。 她乌黑的眼中……沉珏确信自己看到沉沦。 这一点点沉沦,带着痴迷的意味,仿佛是小剂量的毒,令沉珏开始麻痹、连窒息感都覆上了暧昧的色彩。 他的眼前又开始晕眩。那手指仿佛是在他的心上滑过。 沉珏不住软下的身子,玉冠磕到树上,头发开始松散。 姜见月见他微阖的睫羽,似乎是放弃了挣扎,放松下的五官难掩清俊。 这是多么一张年轻的脸。 她在心中暗自感叹,她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年龄。其实她的眼角在去年添了几条细细的纹,并不算特别明显,但依然是岁月的痕迹。 可姜见月揽镜自照,哀叹的不是衰老,却是去年荒废的时光。 她并不在意这几条细纹,她觉得她今年的荒唐情事仿佛重新滋养了她。 她似乎凭借自己的双手挽住了流逝的岁月,所以她从不觉得自己老了。 可手下,沉珏光滑的皮肤,在最放松的神态下,皮肉也没有半分松弛下坠的迹象。他像是一枚时节正好的鲜嫩果实,除了青春、还昭示着姜见月所没有的活力以及其他姜见月所不能有的激情。 不过没有关系。 姜见月五指张开,笼住沉珏的五官,她势必要将这枚果实摘下。 沉珏得以呼吸的一瞬间,他张开了眼睛,愣愣的有些迷茫。微微前倾的身子,他下意识想追寻那剥夺他呼吸的手。 姜见月的手拉住他的衣裳。“脱掉。” 她看着他的眼睛,皱了皱鼻子,像是在同他撒娇,“给我垫在身后。” 他一瞬间忘记刚才那仿若神祇、可以主宰他生命的手。 他的神祇是姜见月的样子,但也是柔弱的样子。 他的个人偏好,让他更倾向于记住后者。 八十六、丧伦败行 沉珏的衣裳本就胸前大敞,露出一片玉色。 但毕竟还是在穿着,让沉珏光天化日之下赤裸着上半身,他委实迟疑。 “怎么了?你靠着我不好吗?”他刚刚被掐过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有点暗哑,却莫名地更加撩人。 姜见月一想到这是她所亲手改变的声色,拉着他衣服的手默默地攥紧。 什么都没开始呢,他就已经一副被蹂躏过的样子。 让姜见月想起冬日雪天、那委地的金梅。无论在枝头时多么傲视寒霜,一坠地,那花瓣上便立刻有了深色的皱子。满地的花瓣,只会激起姜见月的破坏欲。她并不可惜,她只想踩上一脚,让它们彻底零落成泥。 “你不想吗?”她幽幽道,手指突然伸入他的口中,在他的舌尖一点。 手指上沾了汗水,敏感的舌尖立刻品出咸味,但更多的,沉珏沉溺在她指尖的柔软中。 他的眼中也氤氲出一点水汽,望着姜见月,像是一条湿漉漉的小狗。然而小狗还没有认清自己,“我们回去再做不好吗?”他又问。 含着她的手指,沉珏的话有点含糊。 姜见月感受到他舌头的蠕动,联想到这舌头在别处的作用,一时也心猿意马,身下微微发痒。因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指勾着他的舌头绕来绕去,“真的不想吗?”她停了片刻,补了一句,“舌头好湿哦。” 舌头不湿,什么会湿呢?沉珏不自觉地舔弄她的手指,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立刻惊讶地看着姜见月,然而她的手看似松松地插着他的嘴,却毫不容许他退却。 往常姜见月决计不会在外头做,她只会戏弄他,把他弄得狼狈,自己再云淡风轻地离开。但她今日明显不对,可…… 让沉珏就这样毫无遮拦地脱了自己的衣裳,他也做不到。 因此便僵在这。沉珏的眼睛不敢落在她因汗湿而微透的衣裳,无处安放,却不见自己的身下也早就鼓起一团。 他已经成功在和姜见月做爱时,忽略自己的欲望,而把满足姜见月的欲望当作纾解。 姜见月抽了手,把水渍抹在他的嘴唇上。柔软的唇、添了一层水光,很像是他每次舔完后抬头的样子。 她并不觉得沉珏能拒绝,他需要一个冲破枷锁的借口罢了。 往常她逼他,恐怕倒是让他心安理得地从了。 今天,她发现了另一种玩法。 她要他主动地脱了这衣裳,爬到她身下。 姜见月整个人尽数抽离,向后与他面对面一坐。 “姊姊?”沉珏哑声唤她。 这一声便注定了姜见月的胜利,沉珏虽然不算一条完全听话的狗,但至少行动上已经对她产生依赖了。 姜见月不信,在他刚才犹豫的那一会,内心没有期待她逼着他非要脱了。 如果换成谢殊没有那么高道德感的人,她必然是亲自动手撕了他的衣裳,可见沉珏似乎还背着道德枷锁壳子的模样,姜见月不介意帮助他摆脱得更彻底些。 他要完全属于她,那就要足够听话,即使道德约束也不应当是阻碍。 “万一发现了……”他犹豫着,可身侧垂下的手,却抬起又放下。 “确实,如果被发现了……”阳光下,姜见月笑意明媚,可说出的话却并不是那么美好,“被发现的话,阿珏你就完了。沉大人怕是要打断你的腿,沉夫人定然是先扇你几巴掌然后止不住地哭,阿瑶要怎么看待兄长呢?她的二哥居然去勾引死去大哥的妻子。” “哦,还有阿珏你的那些同窗,他们要怎么看待你呢?被发现的话,果然会完蛋呢。”姜见月甜蜜的话语里是藏不住的恶意,“所有人都会知道,沉家二郎沉珏看似君子端方,实则表里不一、丧伦败行。” 沉珏愣愣地看着他,他们明明相隔不过是咫尺,但沉珏却觉得她是隔着悬崖观望他,观望他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他感受到脸侧一颗汗珠滚落,也可能是泪水。 …… “姜见月……”他的手颤巍巍伸过来。 “如果被发现,那么我们两个人都完了。” 八十七、坠落(h) 他塌着腰凑过来,一双手覆住姜见月的膝头。 “如果被发现,那么我们两个人都完了。” 两眼湿漉漉的,却又像带了一些迟疑的勇气。 姜见月摸了摸他的头,这似乎是含了爱怜的抚摸,“可我现在和完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沉珏,你说我的一生和完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她说。 沉珏感觉,这一句话就像是吹向他的一阵风,让站在崖边摇摇欲坠的他彻底坠落,粉身碎骨。 …… 沉珏将衣服一抖,便铺在她的身后的草地上。 姜见月侧过头,不言不语,她最善伪装柔弱,便是此刻也一样。 沉珏揽着她的肩,轻轻把她放到草地上,又帮她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即便马上就会乱掉。 她躺在那,静静地看着他。沉珏想,如果成亲的是他们,也许每晚他就是这样哄姜见月睡觉。她有很多坏脾气,又娇气,肯定要每晚都有人陪着入睡…… 所以……所以她现在又是怎么样在独自一人的夜晚入睡的呢? “姜见……”月……他轻轻喊她,却在第二字便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有一滴眼泪,滚烫的,刚好落在姜见月的脸上,好像那是他们共同的泪。 这让她也恍惚,他是为她伤心吗?她忍不住伸手去替他擦眼泪,却在触碰到泪珠的一瞬间,似被灼伤一样瑟缩着收回了手。 吻落在她的脖颈上,落在她汗湿的衣衫上。 他一路吻下去,姜见月不由得抬起手臂盖住了眼睛。 太阳太刺眼了…… 刺得她眼睛疼。 湿热的黑暗中,她感受到沉珏撩起她的裙子,她自己当然是不愿意彻底脱衣服的。 一只手探了进来,修长的手指滑过大腿内侧的软肉,便激起一阵快感。 姜见月的腿不由得动了动。 沉珏心领神会,立刻帮着她把腿屈起来。 裙子在两膝之间搭起一个帐篷,沉珏一撩便顺势钻了进去。 而后,便是熟悉的快感传来。 沉珏便是再笨如今也学会了。何况他许久未帮她舔,自然更加卖力。 先是轻啄,而后用舌尖细细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舔弄。循序渐进后,就是快速的舔舐与吮吸。 舌尖舔弄时带起的细微银丝,像是蜘蛛吐出的丝,似乎帮着姜见月织起一张细密的情欲之网。 阳光、炎热、汗水和草地散发的香气。 穴口湿热的呼气、大腿内测黏湿的头发…… 这一切,突然让姜见月想起那个石榴树下的午后。 这同她和姜泽被发现的那一天何其之像。连树上的叶子也绿和那天的榴花一样,浓烈得像是在燃烧。 她悚然一惊。 是的,她已经认清被发现的下场。她已经经历过一次。 可如今她顶多是找到一个一同赴死的,却根本没寻到破局之策。 她确实是同死了一样地活着,但并不代表她想死。 该死的从来不是她。 沉珏的伤心有什么用,他能够帮她吗?不!他根本帮不了她,他不一定会死,谁让他是现在沉家唯一的男丁,可她这个“淫妇”却是会被拉去沉塘。 她掌控了他一个人又有什么用? 这一想法使得她的欲望如潮水褪去。 但生理上,她身下的阴蒂依然挺立着,渴望更多触碰。 “快点。”她难耐地用脚踢了踢他,催促道。 那一脚刚好踢到沉珏的腰,酥酥麻麻的痒,让他不由得呻吟出声。 八十八、从善如流(h) 沉珏缓了几口气,而姜见月则继续不满地踢他。 沉珏的腰窄瘦但有力,可姜见月的脚轻轻一踢,他便一瑟缩。 渐渐的,姜见月也发现了。于是那脚一蹭一蹭的,在沉珏的喘息声中平添了旖旎色彩。 “快点。”催促声在沉珏听来也是悦耳的。 他一只手伸出去,捉住她那只到处乱踢的脚。 “好。” 裙下,沉珏眼中是毫不遮掩的痴迷,汗水使得他的视线也模糊起来。便闭上眼,似乎是靠着本能再次舔上她的阴蒂。而握着脚的那只手,则顺着腿一直摸到她的腿弯,微微用力把她的腿送到自己的肩上。 姜见月轻呼一声,顺势把另一条腿也翘上去。 躺着抬腿的动作,仿佛拉伸了韧带,在微小的痛意之后,火辣辣的松快。大腿根部也有种酥麻感,刚巧沉珏的两掌摸过来,揉捏着腿肉,姜见月的呼气也变得急促。 这一切都使得阴蒂尖端的渴望越发浓厚。 沉珏开始大口大口地舔,刚才在姜见月手指下的任由她为所欲为的木讷舌头,此刻却分外灵活。 厚实温热的舌根贴着充血挺立的阴蒂,快感汇集,直到舌尖舔过阴蒂而彻底爆发。 姜见月脑中浮现的是刚才手指插进他嘴里时,看见的他红艳艳的舌头。现在这条舌头就在她的身下。 她夹紧了两腿,膝盖贴着沉珏的颈侧。突然觉得蹭到什么黏黏的东西,原以为是汗水,但恍惚间又记起自己刚才把他的肩膀咬破,许是渗出的血沾上了。 姜见月拽着裙子往上拉,想看下腿上是不是真的有血迹,结果裙摆勾住了沉珏早就歪掉的玉冠。 沉珏紧贴着花穴,猛吸了一口,才含糊道,“怎么了?” 他抬头时,姜见月就瞧见自己的两腿之间升起一个鼓包,不知为何,觉得十分有趣,因此笑了起来。一笑腹部便用力,身子也扭来扭去。 沉珏感觉自己脑袋被姜见月的腿夹着乱晃,也跟着迷糊。又看到姜见月一片泥泞的花穴,回想起自己刚才咽下去的就是这里流出的液体,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的脸通红,还布着水光,睫毛上也亮晶晶的。 也不知姜见月为何笑,只能揣测她是满意的,因此再度卖力地舔舐起来。这次吞咽的声音更大了,连姜见月都能听到。 而姜见月自己的喘息声也变得粗重,她上身晃动着,似乎想要寻找什么东西来施力,但两腿却越夹越紧。 “快点、再快点……”她在欢愉中分出心神,吐出几句命令。 不用她说,沉珏如今也能通过自己手下紧绷的腿肉来判断她的状态。他伺候人的功夫越发好了,又舔又吸,时不时还会亲吻一下,像是对待什么珍宝。 可见只要多练,就没有不行的。 舌头拍打在花穴上,水声不断。沉珏头藏在姜见月的裙下,也有几分“掩耳盗铃”的心态,仿佛闭着眼睛就能忘却他们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淫乱的事实。 世界是姜见月的世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使姜见月满意。 直到姜见月彻底紧绷住身子,汩汩流出的液体喷湿沉珏的下巴。他慌忙用嘴去接,柔软的嘴唇使得快感延续,姜见月发出满足的叹息。 高潮后的姜见月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两腿绞着沉珏的脖子。 “舒服吗?”沉珏替她按揉着两腿,好让她更加放松。 “嗯……”姜见月躺在松软的草地上,身下垫着被她汗水打湿的沉珏的衣服。 她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淋淋。 但面上却是放松愉悦的神态,显然她的种种欲望都得到了满足。 沉珏终于从她的裙下钻出来了,汗湿的小腿再度擦过他光滑的身子,像是水中光溜溜的两条鱼相遇,让沉珏心荡神驰。 可一瞧姜见月浑身是汗,便也顾不得身下火热的硬物。 “好了,现在我们先回去好不好?”他俯下身子亲热地问她,“仔细发了汗会着凉。” 手从姜见月的腰部往上摸,痒得姜见月不得不挪开手臂,眯着眼睛睃了他一下。 却被他赤裸着的雪白上身给晃了眼,“嗳?” 沉珏倒真没有想再招她了,天虽热,但出这么多汗,不赶快洗洗说不定真要生病。于是尽心尽力地揽着她的肩把她扶起来,见她似乎还沉溺在余韵中的样子,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颈侧,“还想要的话就等洗完澡,好不好?” 姜见月刚刚高潮过,浑身舒坦得便是跟着昙云提剑比划比划也能行,但瞧见他这副操心的模样,因此故意不肯走路。 “那背你回去好不好?”沉珏穿回了他的衣裳,只是再好的衣料也经不住这样折腾,皱巴巴的不说,上面还布满了奇怪的水痕,也许是汗、也许是姜见月流下的淫水。 只是他整个人现在看上去也同这件衣服一样一副饱受蹂躏的样子,便没什么好计较的。 姜见月发觉他今天颇爱说“好不好”,仿佛每句话后面都要跟上。 这种哄人的语气,让她忍不住笑了笑。他之前不敢在她面前拿主意,如今善用这个“好不好”,表面上还是事事都要请示她,实际上早就做了决定。 不过本来也打算快点回去,她从善如流地点个头罢了。 八十九、喜欢 小路上,树荫繁密。偶有几缕阳光洒下来,碎金灿烂,似乱梦颠倒。 沉珏背着姜见月,也觉得像身在梦中。 姜见月把脸贴在他的肩上,浅浅的呼吸扑打在他的颈侧。其实她刚好靠在她咬伤他的地方,那个沉珏到现在都没有在意过的伤口。 其实还是有点痛的,但微小的痛意,沉珏已经习惯了。他时常觉得他和姜见月在一起的所有时光都存在这样痛苦的底色。 他现在满心欢喜地背着她回去,隔着两层衣料紧紧相贴,能够感受彼此身上的呼吸起伏。 仿若梦中。 “你晚上也是从这条路走的吗?”背上的人突然问。 沉珏低头看路。视线中,姜见月的脚刚好从他身子两侧伸出来,在飘荡的裙子下一晃一晃。 “是的。”沉珏沉默了会才道,“就是这条路,每次抬头刚好能看见月亮。” “看见月亮?”姜见月似乎抬起了头,但沉珏不管她,依然垂头走,仿佛眼中只有脚下的路。 “现在可没有月亮。”姜见月四处张望、动来动去。 沉珏不接话,只把她往上颠了颠,好让她靠得更稳一点。 她缠着他脖子的手更用力了,沉珏身子突然一僵…… 姜见月亲了亲沉珏肩上的那个伤口。沉珏连疼痛都无法感知,却能感知到隔着一层衣料,轻浅的一个吻。 姜见月似乎才发现自己压到了那一个咬痕,但她并没有抱歉的情绪,只是极其自然地把头换了一边肩膀靠。 “沉珏。”姜见月在他耳畔轻轻说,“这条路上,刚好能看得到我的院子。”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般。 月有阴晴圆缺。 但这条路上,一直能看到在树林之后若隐若现的姜见月的院子,这才是沉珏每次来都看见的“月亮”。 沉珏觉得自己的眼底发热,他希望姜见月的注意力继续分给沿路的光景,不要注意到他。 可事与愿违,也许他在姜见月面前落的第一滴泪就是一个昭示,昭示他的情绪已经决堤。 眼前开始模糊。草地变成一团绿色块,姜见月的脚也成了两个晃动的点。 但他却清楚的知道,姜见月正侧着头注视着他。 硕大的泪珠坠落,眼前又渐渐清晰了,沉珏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沉稳。 “见月,我告诉自己这是见月的路。” 她才是他的月亮。 久久的注视,一直以来沉珏都畏惧姜见月的注视。 因为自卑深入他的骨髓,注视带来的只有惶恐。他惶恐于他在她眼中不够好。 但这次…… “天好热。”她在他脖前交迭的手突然抬起来替他擦了擦汗,“你也出汗了。” 沉珏不知如何描述他此刻的内心,她对他并不算很好,但也不差。就像现在,她能够避开他的狼狈不提。脚下芳草柔软,而姜见月仿佛没有重量,沉珏一点也感受不到累,他背着她时依然脊背笔挺,只是为了她能舒服点才微微弯了身子。 他突然很想亲吻姜见月的眼睛,亲吻她温软的眼皮和卷翘的睫毛。 他想到他第一次被她拉到她的院中。他清晰地记得那天她问他,“从你院子到我这的一路上,杏花初开,春光恰好,我不信你没有心动。” 他怎么可能不心动,那颗被压抑的心,仿佛神明的遗失之物,一听到神的召唤便迫不及待地要回到她的身边。 而沉珏想,就在此刻,他背着她为她落泪,她心中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吗? “姜见月……”他说话的声音带着颤。 “嗯?” 他们刚巧从一片浓荫下走出,阳光洒了过来,两人的衣服边缘似乎都透着光。 圣洁美好,像一幅画。 “你喜欢我吗?哪怕片刻?”他终于问了出来。 其实他觉得自己是自取其辱,却总怀着不该有的奢望。他贱到自己都要唾弃自己。 姜见月看着他的侧脸,他这个角度看上去也很好看。他并不是一眼惊艳的人,大家常因他素日死板不善言辞而忽略他的五官其实是很耐看的。 此刻他的一双眼睛里满是认真,但眉毛微蹙却泄露了心中忐忑,一种紧张的美感。 “喜欢的。”姜见月的声音和地上的芳草一样柔软。 沉珏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九十、爱娇 后面的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只能听到蝉鸣、燕雀啁啾和鞋履踩过草地的声音。 …… 直到院子门口,姜见月依然不肯下来。她趴在沉珏的背上伸长了手要去开锁。 沉珏为此不得不半蹲下来,才能让她手与锁齐平。 “丫鬟们呢?” “我放他们的假,本来昙云在的,把门锁了估计是出去了吧?”姜见月说着说着开锁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 “没什么。”姜见月看了看他,若有所思。不过沉珏自然是看不到这个眼神。 她两腿紧紧地缠住他的腰,把钥匙递给他,“还是你来开吧。我这样怪费劲的。” 沉珏接过来开锁,还没什么反应,就听她挂在他身上凑到他耳边说,“像不像夫妻回家的样子。” 钥匙一错,锁从沉珏手中滑掉,撞在门上哐啷哐啷的响。 姜见月笑了起来,她笑起来说话的时候就甜甜的,有种爱娇的感觉,“笨蛋。” 她一边骂,一边把脸偎到他的颈侧。因为沉珏要腾出手来开锁,所以姜见月得自己挂在沉珏身上。手腿并用,她可没有怜惜沉珏,用力之大像是蛇类在绞杀猎物。可那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以那么眷恋的姿态。 沉珏抿着嘴不说话,他看似镇定自若地重新把锁拿起来,但两眼笑得如弯月。 开了锁,姜见月一手搂着他脖子,一手极自然地从他手上把钥匙拿走,但也不收好,用小拇指勾着钥匙晃来晃去。 “别丢了。”沉珏忍不住说道,他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突然又不愿讲了,只是眼中的笑意渐深。 果然像,他们就像是新婚的恩爱夫妻归家,如胶似漆。 他背着姜见月往她屋子里走,这点路沉珏也走得很熟悉了,但是第一次,他发现姜见月的院子虽然清冷但是还挺宽敞的,只是布置的东西太少了。他开始用男主人的眼光打量这个院落,寻思着哪里应该添置些什么。 姜见月小拇指上的钥匙越转越快,偶尔会打到沉珏的身上。 “怎么不在院里多种些花?” “懒得照料。” 沉珏本想说叫个懂花的小厮来养就行了,但总觉得姜见月的声音里似乎真带了点不耐烦。心想她可能是日头晒久了,几个箭步背着她到了屋前。 姜见月的屋子没有锁门,感觉她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沉珏便自己要推门。 结果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姊姊回来了?” 开门的人穿着一袭灰紫色纱衣,隐隐露出底下雪白的身子,像是月坠云中半遮半掩。乌发散落,单边挽到耳后,耳上挂了一枚碧玉坠子。芙蓉美人面上,一双风流多情桃花眼与沉珏对上,似笑非笑。 沉珏仿若被人当头一棒打了,定在原地。 钥匙终于不转了,他听到背上的人说,“你怎么来了?” 依然是他最爱的,爱娇的语气,那么亲切、那么自然。 九十一、敌意 “我来看花。”沉珏这才发现,谢殊的怀中抱着一个青玉瓶子,瓶中是枯萎的花枝。 姜见月从他背上跳下来,沉珏下意识地用力想固定住她的腿,然而被轻易挣脱开了。 “昙云呢?” “她刚出去,只跟我说你一路回来身子肯定粘腻要出汗,我便提前摆了冰盆放好洗澡水。” “那行,我先去洗澡。”姜见月伸个懒腰便要离开。 沉珏听着他们这样熟稔的对话,全然把自己隔绝在外。而谢殊在姜见月转过身后,本就不达眼底的笑意彻底消失。姜见月虽清瘦,身量却高挑,谢殊和她差不多的个子,两人都比沉珏矮半个头。但谢殊隔着门槛望他,却是极为挑衅的眼神。 “嗳?等我洗完了,你也去洗一下。” 一根手指在沉珏的背上滑过,姜见月说完这句方才走。 留沉珏与谢殊面面相觑。 “沉二哥,进来吧。”谢殊的声音热切,还没走远的姜见月必能听轻。但她看不见谢殊完全是冷着脸说的。 沉珏本在谢殊面前也有点自卑,他不如他知情识趣、相貌秀美。可他也不瞎,又不是看不见谢殊眼中的敌意。有敌意,这说明谢殊眼中他沉珏之于姜见月也并不是微不足道的。 而且,他凭什么摆出这样一副主人家的做派?他谢殊不过是寄住在沉家的外人,他才认识姜见月多久时间?纵然姜见月可能有几分喜欢他,但如果真喜欢,她方才就不会…… 就不会…… 沉珏板着一张脸走进来,但袖中的双手紧握。 他居然沉溺在她的甜言蜜语里,而忘却了她本性是多么恶劣的一个人。她今日对他这么亲热,是不是早就知道一回来会遇上谢殊。 而谢殊,尽管他早就知道了他们肯定在他被管束的这段时间里凑到了一起,不发生点什么简直枉费姜见月之前对谢殊的关注。 可他不是没有幻想过,也许姜见月发现自己不喜欢他呢?她本来也不会喜欢谁的样子。 但是现在,门后的谢殊无疑打碎他的幻想。沉珏在椅子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却被谢殊劈手夺了过去,“这是我给姊姊沏的茶,她还没喝上呢。”言下之意他沉珏哪配喝。 沉珏冷笑道,“你又是她哪门子的弟弟?倒是替她做起主来,若是被见月知道了,小心她嫌你多管闲事。”末了,为了证明自己对姜见月的了解一般,又补了一句,“她最讨厌别人越过她擅自做主。” 谢殊深深看了沉珏一眼,他现在真是颠覆他对他的第一印象。初来青州,还以为他是个外冷内热的老实人。现在知道了,平素死板的人,冷嘲热讽的能力也毫不逊色。 “我自然不是姊姊的亲弟弟,可姊姊也不是我的嫂嫂。”谢殊将茶碗里的茶往边上的痰盂里一倒,动作敏捷仿佛在泼什么脏东西一般。他一向看不上沉珏,只把沉珏当作姜见月在后院打发寂寞光阴的玩物罢了。 毕竟姜见月本就是贪玩的性子,哪能素这么久?沉珏又是她能接触的男人中,勉强能看得上的眼的,自然不会放过。 可今日,却让他撞见他们一起回来。 沉珏这个道貌岸然的败类…… 谢殊恨不得把手中的茶碗捏碎。 他一直压抑的敌意终于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来。他故意让昙云走之前把门锁上,让姜见月以为家中无人,好给她一个惊喜。 他在屋内等了那么久,结果门锁晃荡后,就听见姜见月刻意扮作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原以为自己是做好准备才开了门。 本想给沉珏一个下马威,结果自己却先受不住了。 两个人满身的汗,面色红润,衣衫凌乱。只要眼不瞎的,都知道他们在回来前做了什么。 尤其是沉珏,平素君子端方,实则道貌岸然,衣服上的欢爱痕迹不堪入目。 他又想到姜见月方才那么亲密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她究竟喜欢他什么?他又有哪点不如他? 九十二、相争 一阵哗哗的水声,姜见月靠在浴桶边把头低下,神情慵懒。 水面被撩拨起阵阵涟漪,倒影变得破碎。 她在想,留在屋里的那两个人会做些什么呢? 这就像是两虫搏戏,需得双方大小体态均等,方才能有一场精彩的激战。想想也知道,在谢殊眼中,背着她回来的沉珏,是极具威胁力的,何况他还是后来者。 而沉珏,方听了些温言软语,就迎面撞上谢殊,恐怕要羞恼。可她最后的那一句话,就像是给他的鼓舞一样,鼓舞着他与谢殊对上。 破碎的水面,倒映出姜见月虚妄的微笑。 他们自然得彼此相争,这样她才好作壁上观、渔翁得利。尽管姜见月也不觉得自己有得什么利,不过谁让她的生活这么无聊。 既然她被困在这后院里出不去,那么就把他们也都引诱进来。 无论是寡言古板的沉珏,还是京城来此的身份尊贵的谢殊,他们都会和她一样被深深困住。 姜见月闭上眼睛沉入浴桶,水面没过她的头顶,鼻腔渐渐漫上窒息感…… 刚刚姜见月手指划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指尖余温。 沉珏觉得自己的背像是泥做的,姜见月不过是轻轻一划,就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他背着这条“残缺”的痕迹,却脊背渐渐笔直起来。 沉珏若无其事地收回刚才倒茶的手,抚了抚自己衣裳。重新穿上衣服时他不是没有嫌弃。沉珏素日爱洁,何曾穿过如此不齐整的衣物。 可现在面对谢殊,他只恨刚才为姜见月舔时不更卖力点,好让姜见月动情时能在这件衣服上留下更多痕迹。 这都是他们欢爱的证明,想到这,他的表情越发从容。 “确实,听说叁郎你只在青州待一年。”沉珏怡怡然,“我和嫂嫂到时候自然会好生相送。” 谢殊冷笑着将茶杯放下,他不知沉珏在高贵些什么,“是啊,等我回了京城,同父母说了想娶姊姊这件事。”桃花眼此刻也露出锋芒,他只想打碎沉珏逃避般的美好想象,“我想永平侯不会拒绝去谢家联姻。姊姊纵然守寡,可父母想要把她接回去,你们也断没有拦着的本事。” 沉珏和姜见月等同于有血缘,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谢殊又抱起那插着枯枝的青玉瓶,“我能送姊姊千金之礼,自然也能给自己她最想要的所有。” “我倒不知谢家郎君的婚事居然能自己做得了主呢?若自己能做主,便也不会来青州。”沉珏瞥了一眼他怀中跟个宝贝一样的花枝,他知道自己比不过谢殊,可一想到姜见月,便又咬牙硬撑着反驳。只是他向来寡言少语,表情稀缺,此刻看着竟毫不露怯。 “我做不做的了自己的主不重要,重要的是沉二哥你绝对做不了自己的主。何况你们是叔嫂关系,这就注定不可能。”谢殊眉眼带着一种高傲,自幼富足生活培养出来的高傲感仿佛与生俱来。 他是对的,谢殊是对的……可就是这样,反而让沉珏更不甘心。 谢殊发觉沉珏的颓势,便更为得意地在屋子里走动起来。 “这个是我送给姊姊的。” “这个也是。” “所有与之相衬的东西,我都会寻来送给她。” “姊姊在京城也是尊贵的侯府千金,为何在此生活得如此简朴?” 沉珏知道他在炫耀,不仅是炫耀他与姜见月的亲近,更是在炫耀沉珏所无法拥有的权势与富贵。 沉珏稍稍扫了两眼,“你这些东西送了她也不喜欢。她本就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何况她本也不缺。”姜见月的嫁妆全然由她自己掌控,整个沉家最有钱的人当属姜见月。沉珏虽不管家中庶务,但也偶尔和父亲聊天时,也会窥探到他对儿媳身后财富的艳羡。 沉珏不愿意说,那甚至是种渴望。 总之,姜见月根本不在乎谢殊送的这些金玉饰物。 谁料谢殊道,“难道我不比你清楚?这些都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我真正送的是姊姊想要的东西。” 他走到书案前,沉珏这才发现书案上堆了许多书籍。而除了书案,角落里那个一直闲置的书架上也摆满了书。 “姊姊喜欢看书,因此便是再难得的孤本我也能为她寻来。”谢殊不无得意地说。 九十三、委屈 沉珏内心酸涩,他突然觉得很委屈。谢殊的炫耀何尝不是一种对他的羞辱。 而他要面对这些羞辱,则全是姜见月故意的。 她是故意的,她也许早就知道回来会遇上谢殊,但她放任这一切。甚至她站在门口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鼓动着他和谢殊对立。 酸涩感压得他胸口沉甸甸,喘不过气。 而这个书案,就在不久前,他曾和她在那上面耳鬓厮磨。 姜见月是没有心的。 他分明早就知道了,却还是陷入了她的陷阱。不,或者说是他自讨苦吃。他因她的温柔而得意忘形,他本该受到更多惩罚才是。 现在,她仅仅只是让他面对一个谢殊罢了。 “我能给她我的一切。”略微暗哑的男声缓缓道。 谢殊本想讥讽几句,这种空话谁不会讲。 可却看见,沉珏素日死板欠缺表情的脸上,此刻满是兴奋与癫狂。一时愣住,便只能不言不语,继续沉默下去。 姜见月是下嫁到沉家的,所以有时候沉珏会想,姜见月就仿佛是下凡的仙女,因为被藏了羽衣所以无法回到天上。可总有一日,她会回去的,这是姜见月给他的感觉,而沉珏虽然不知道羽衣藏在了哪里,但他并不愿阻止她寻找羽衣。 如果阻止,就一定会被厌恶。 他无力阻止她回去,就只能避免后者。 他想到那日就是在这张桌上,姜见月用毛笔在他脸上写了字。他记起那天在镜中看见的,仿若在嘴边盛开的“血花”,以及一低头,满手的“血污”…… 他说,“即使是我的性命。” 谢殊皱眉,沉珏不对劲。 姜见月终于回来了,湿漉漉的头发用白手巾裹了包在头上,像是顶了一座盛开白花的山。 两个人立刻迎了上来。但姜见月早已在进门的一瞬间发现,他们二人隔着老远彼此没有交谈。 没有交谈就代表交谈过了。 摸了摸沉珏刚才湿透但现在已经干了的鬓角,笑道,“快去洗洗吧。” 沉珏也微笑着应下,“好,你也记得让叁郎帮你把头发绞干,仔细别照亮了。” 谢殊听他像是使唤奴才一样吩咐着,心中不满,但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热切地扶了姜见月进去。 虽然气愤,但舍不得因置气害姜见月生病,待她坐下,便立刻动手把她的头发散下来。 又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她身后,取了一条崭新的干毛巾替她擦头发。 姜见月夸了他几句,但就和她随手拿了本书来看一样漫不经心。 谢殊本该在她面前诉诉苦,撒撒娇,总归要她哄哄他,讨点好处才行。 但是回想刚才沉珏的状态,却还是有些担忧。 “沉珏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很偏激的行为?”他一边手上擦着,一边凑到姜见月的耳边问。 几个字说完,又想把脑袋留在那,挤来挤去,想看看姜见月看的是什么书。 可惜被姜见月挡开了。 “你提他干嘛?”姜见月缓缓把书抵住下颌,两眼望向桌上支着的铜镜,“我还以为你会很讨厌他。” 谢殊把脸贴在姜见月脸侧,也抬起头。铜镜里,两张芙蓉美人面紧紧相偎,仿若并蒂莲生。 “但我喜欢你。” 他们通过铜镜对视。 我讨厌他,但我更喜欢你。 九十四、背叛 “喜欢?”仿若梦呓,带着轻飘飘的疑惑。 “我们都喜欢你,姊姊看不出吗?”谢殊此刻拥有世间最好的耐心,轻缓的声音像溪流在哼唱,“因为喜欢你,才愿意忍受对方。” “难道姊姊认为,我们同你在一起是半分喜欢也没有吗?”他面带微笑,似乎没有半点阴霾。 可他分明是在指责姜见月,没有半分喜欢的人是她姜见月。 “好吧。”姜见月没有丝毫动容,她低下头,像是把话说给手中的书听,“谢殊你忘记了吗?我们的第一次,你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但谢殊听见了,他愣了片刻,方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从后猛地搂住她,“对不起……对不起……”谢殊哆嗦着身子,他竟因沉珏的叁言两语而在她面前发脾气。他哪来的立场来指责她?他和沉珏都没有立场,因为他们偷情,一旦被发现,付出更多代价的始终是姜见月。 姜见月掰开他在她胸前交握的手。这个前不久还在她面前哭泣的少年,或许已经可以成为青年了,就在前不久还许诺要帮她,明明刚才还在帮她擦发,脉脉温情下却是难以抑制的指责。 谢殊却握住她的一只手,膝行到她的手边,“对不起……”他根本不该说什么喜欢,她不喜欢他,或者说她是不爱他。他分明早就知道了,他分明早就在内心告诉自己他不能奢望她的爱。 她被困在这里,没有自由,他怎么还能奢求夺走她最宝贵的真心。姜见月最好谁也不爱,她的真心永远都应托付给自己。 就在他要亲吻上她的手尖时,姜见月却手腕翻转,一根手指压上他的唇,“别说你那时不懂什么是喜欢噢。”她看上去心情不差,笑眯眯的。 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基于爱建立的温柔,是岌岌可危的。因为爱本身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我想求你别生气。”他一低再低。 “我没有生气。”姜见月看着他,一张妖冶的面容配上乞求的神情显得格外动人。 她这次任由他吻她的指尖,半是真心半是随意,“我也喜欢你。” 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姜见月给了一个温和完美的笑容,“为什么觉得我没有喜欢过你呢?” “姊姊……” “就像你那株枯萎的花,你把它送给我,送来的是片刻而永恒的美好。你分明是明白这点的。”手柔柔地抚上谢殊的脸,这张美丽的面容也迟早有一日会布满皱纹。 “我喜欢你,哪怕只是片刻。我也一直相信你和沉珏的喜欢,甚至是爱。”只是她并不信任。 “这已经足够了。”她并不信任永恒的爱,但没关系,他会永远爱她。 “是嘛?这就够了?”姜见月的笑带了戏谑,“你去同你的朋友们讲,他们恐怕要骂我是个坏女人了。” 谢殊继续替她擦头发,“那么,我们每个男人都应当是坏男人。” 姜见月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手中的书,“诚哉斯言。” 她又想起他一开始说的话,“沉珏?沉珏他好像没什么偏激的举动,你和他刚才吵架了?” “没有。” 没必要问了,谢殊已经懂得刚才沉珏的那份狂热,姜见月的爱是短暂而永恒的,而他们需要付出所有来换得这份永恒。 就像是燃烧的晚霞,在昼夜交替之间燃烧自我。 屋内只剩擦头发发出那种稀稀疏疏的声音。 “永恒啊……”像是咏叹一般,姜见月道,“你们都会离开……”都会背叛。当然是笑着说的。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谢殊微笑着换了条毛巾,“也许吧。” 他自信于他将永远爱她。 九十五、配角 沉珏进来时,姜见月的头发已经干了,换作他自己披散着湿发,在后背的衣服上留下深色的湿印子。 他还套着刚才的脏衣服,这是没办法的,他走到净室后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能换的衣物。 在潮湿的净室内站着,四周似乎还残留着姜见月的气息。如果不洗,那他现在就应该回去…… 但最终,沉珏平静地解开了衣带…… 屋内姜见月正坐着看书,边上谢殊在一个矮凳上替她扇风。 她头发挽起来,斜插了一只坠着珍珠流苏的步摇。发髻挽得简单又松垮,不像她自己挽的,倒像是谢殊擦干头发后替她挽上的,并随手挑了首饰盒里一支漂亮却尘封的步摇。 这支步摇沉珏记得,有一年中秋吃团圆饭时姜见月带过。但她守寡后便打扮得素净,许久从不曾见她带过步摇之类繁复的饰物。 姜见月在很专注地看书,脑袋与目光时不时游移,翻书时的动作也会使得那流苏止不住地晃。 流苏垂落在她的脸侧,投下摇晃的光与影。 光影带来遐思。 沉珏想,他就像是这华美的流苏,好不容易得到机会,能在她身侧注视着、陪伴着。却又忍不住在她行止静卧间轻轻摇晃,妄图以微弱的珠串相击搏得她的在意。 而在这不停息的晃动中,偶有一次,姜见月会抬手,漫不经心地抚摸一下珠串…… 因为晃动太过,会勾住她的头发。但仅仅只是这蜻蜓点水的一碰,她便又去专注看她的书了。 而摇晃的珠串、以及沉珏颤抖不已的心则被轻易安抚、平静下来。 不仅仅是他,谢殊也是如此,他拿着姜见月的团扇替她扇风,即使冰盆就在她的身侧,他也要用风把凉气快点送到她身上。偶有一次,姜见月会在翻书的闲隙里低头冲谢殊淡淡一笑。 还有沉琢…… 沉珏既然记得这支步摇,自然也记得,那次饭后请了戏班子来,一家子坐在一起听戏。 沉琢自然同姜见月坐在一起。众人都在看戏,唯独他不是。 他歪着头看姜见月发上的步摇流苏。 那么专注、炽热的眼神,终于引来姜见月的侧目。 “怎么了?” “没什么。”沉琢捋了一下珠串,“怕缠到你的头发上。”他说着便笑了,许是因为在说一个小小的谎言,目光终于落到姜见月的面上,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姜见月手里一把松子正剥着吃,抿了一颗在嘴里,看着他笑也忍不住笑。那颗松子没噙住,掉到她的衣领上,被沉琢摘了去。 两个人莫名其妙一通笑,众人还以为是被台上的戏给逗乐的,并不在意。 但不在看戏的不止沉琢一人,沉珏的目光同阑珊的灯火,格格不入。 他也没在看戏,他在看他们。 笑过后的姜见月又抬头继续专注于她的戏,只是这次松子不吃了,因为有只手在桌下被沉琢偷偷牵着。 而沉琢的微笑也变得安然,似乎被这出阖家团圆的戏给感染。 …… 他们都是一样的。 沉珏走向姜见月。 姜见月就是有这样的力量,沉琢也好、谢殊也罢,当然包括他自己。 他们都是她手上任她调整的一根线,松弛紧张全在她一念之间。 姜见月听到沉珏的脚步,抬头对他一笑,“洗好了?” 但至少这次,她能够发现他的存在。 “嗯。” 他不是一出戏的旁观者。 这便足够了,哪怕他只是她戏中的一个配角。 可除了她自己,谁又能是姜见月戏中的主角呢? 沉珏搬了个凳子也挨着姜见月坐下。 她短暂的温柔与依赖,是她赐予他的甜美奖励罢了。 但他喜欢的依然是最本真的那个她。 一个有点“坏”的姜见月。 九十六、恃己 除了姜见月自己,谁又能是她戏中的主角? 可恃者己,难恃者人。 手中书一页页翻过,姜见月幽幽一叹。 “怎么了?”谢殊一直打着扇子看着她,见状立刻接话。 沉珏虽低头正剥葡萄,实则也一直留意着姜见月。 “为什么都是男人呢?字里行间竟然寻不出一丝女人的身影。” 为什么?这个问题简直像是稚童会问出来的,让人听了发笑。 但谢殊、沉珏二人察言观色,是断不敢笑的。 书是谢殊寻来的,前朝的史册,是正经书籍。可正是正经书籍,才更不会有女人的身影。 姜见月坐直了身子,打量着不接话的二人。 瞧他们陷入沉思的样子,活像学堂上面对夫子随堂提问的学生,分明答不出来却还强装镇定自信,想骗过老师的眼睛。 姜见月拿了叉子去吃沉珏放在碗里剥好皮的葡萄。 手都伸到沉珏面前了,沉珏也没法继续沉默。 “也是有的,只是少了点,但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女子也不少。” 王侯将相,自古以来都是男人,谁会去书写后宅女人毫无波澜与贡献的一生呢?但他如今是一切唯姜见月是,自然揣摩着她的心思才说,“世上女子本并不比男子少很多,可女子不能为官做宰自然于王朝的贡献有限……” 姜见月笑意盈盈地把叉上的葡萄送到他口中。沉珏知道自己的回答并不让她满意,可他他长久以来的认知与所接受的教育让他根本答不出让她满意的答案…… “也许我现在去做官不如你,但是这不是我的错,因为我根本没有被期待去科举去做官。”姜见月把书放到膝头,“以史为鉴,可惜这史书中根本没有女子能作为榜样让我学习。假如现在……好吧,都不用假如。” 姜见月指了指谢殊,“比如陆敏行,你说过的,她现在是一名优秀的女官。” “是。”谢殊隐瞒的那段被陆敏行命人打过的不堪过往现在是丝毫不敢拿到台面上提,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家其实和陆敏行是完全对立的,但总归姜见月现在在青州也不会知道这些消息。 就希望沉珏也别知道,好在沉珏并没有说话。 “既然我们身边会有一个陆敏行,但那历史上会不会有许多‘陆敏行’,只是没有被记下来。” 谢殊不敢直视姜见月的笑容。 “史书都是男人写的,身为男人应该更清楚他们会不会记录下来这些吧。”姜见月两手撑在书上,伸展了腰,目光落在窗外,“记下来怎么好呢?大家就都知道女人有另一种活法了,谁会愿意待在这个小破院子里。” 她的目光幽远又带了一点哀伤…… 谢殊的扇子渐渐停了下来,他向姜见月伸出手,“姊姊我会帮你。” 沉珏愣愣地看着,谢殊要帮她,无非是说沉家于姜见月是个牢笼。下凡的仙女终有回到天上的那日…… 他至少不能被她讨厌。 于是沉珏将盛满葡萄的碗捧到姜见月的面前。 谢殊在半空中久久伸着的手被握住,姜见月把他拉起来。 谢殊有些茫然却激动地站在她身侧,姜见月的手仿佛是缘木攀上的蛇,紧紧缠到他的臂上。 她倚着谢殊的手臂,弯着身子,回头看沉珏。 欲语还休。 沉珏低头遮掩脸上的红晕,颤着手喂了她一枚葡萄。 “所以留下来陪陪我吧。” 咀嚼声中是不容拒绝的呢喃。 感受到谢殊的手臂突然一僵,但依旧乖乖让她缠着,姜见月抬头道,“你要回去吗?” 谢殊摇头,他当然不回去,他要陪她。何况沉珏未必能接受…… 在姜见月低头后,谢殊死死地盯着沉珏,然而沉珏正专注地喂姜见月吃葡萄。 可恃者己,难恃者人。 姜见月一点也不指望他们。 她只是在想如何能把他们俩一起留下。 既然自称喜欢,多少也会有点愧疚吧,即使根本无法认识到身为男人的原罪。 但谁让她是男人眼中的美人呢? 她知道自己看向沉珏的那一眼,定然媚眼迷蒙。仰头看谢殊的时候,是楚楚动人。 生理上的欲求暂时压过了心里最深处的暴虐与厌恶。 她需要年轻美貌的男子,给她无聊的生活带来一点快乐。 九十七、三人(h) 低垂的罗幔后,是三个人绰约的身影。 夹在两个浑身赤裸男子中间的女子,面色酡红,睫毛扇动似乎在替她无言倾诉着此时的欢愉。 沉珏和谢殊原是不愿在第三人面前脱衣服的,若是意乱情迷之时也就罢了,眼中只有姜见月哪还看得到多余的人。可还没等上床,姜见月就命令他们脱掉。 两个人忸怩着,无非在对手面前赤裸,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 姜见月蹙着眉,似乎对两个人的不配合很不满,拿过刚才边上的毛巾,就把他们两人各抽了几下。 是刚才谢殊替她擦头发是用的毛巾,有点潮,因此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沉珏闷哼着承受,谢殊却忍不住泄出几声呻吟,换来姜见月的几声轻笑。 姜见月动手替他把上衣剥掉点,露出身上刚被打出来的红痕。 “你的脸和这一样红呢。”话是附在他耳侧悄声说的,谢殊有些躲闪地低下头。 然而即使听不到姜见月究竟说了什么,这样的举动似乎还是极大地刺激了沉珏。他一身不吭,只是动手剥衣服。 “不听话还奖励你,真是便宜了你……”谢殊刚好挡住姜见月的面容,她在谢殊发丝的掩护下,斜眼看着沉珏的一举一动。 谢殊没有注意这些,他的头则一低再低。回过神,属于姜见月的清香已经悠然远去,自己则被胸膛上的红痕给晃了眼。 红艳的痕迹,以及面上的灼热,这一切都说明,他对于姜见月的抽打,可耻地感到兴奋。 呼吸已然急促起来,姜见月只用两句话就把他拢入情欲的网。 珍珠步摇撞动出细碎清脆的声音,姜见月的步调一点也不淑女。到床边坐下,她拍了拍手掌,催促他们快点过来。拍掌唤人……倒像是唤狗。 谢殊一狠心把裤子脱了,忙向姜见月走去,然而沉珏远比他动作快。 “咚”的一声,沉珏直接跪在他所熟悉的床边脚踏上。 这一声使谢殊突然明白,沉珏远比他要豁得出去。他实在忍不住看了沉珏一眼,他正跪着亲吻姜见月的膝头,表情虔诚而庄重。 可赤裸的身子,便为这一幕增添了违和的诡异。他想起他说“我能给她我的一切……”时那眼底的癫狂。 谢殊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沉珏时,他为人虽死板无趣了些,却是对他有几分关心。纵然因姜见月的缘故,使得谢殊对沉珏心存几分轻视……可他先前在谢殊心中树下的克己复礼的形象依然残存。 直到此刻亲眼目睹,这个形象方才崩溃。姜见月究竟做了什么?她又知不知道现在的沉珏离疯癫只差一线,只要她轻轻一推,沉珏就能万劫不复。 姜见月正抚摸他的脑袋,动作温柔。感受到谢殊的迟疑,她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不作理会,捧起沉珏的脸,轻轻碾上他的唇。 沉珏的湿发黏在雪白的脊背上,如同一个怪异的墨色图腾。他仿佛是从海中探身而出的无知海妖,轻易地为人类一个吻所迷惑。 谢殊在边上旁观,血液逆流,在盛夏的屋内,他却冷得战栗。如果……如果再继续,他一定会变得和沉珏一样…… 他突然想起自己最初其实只是想和她来一段露水姻缘,等回到京城,就全当作一场春梦了无痕。然而他却爱上了她……究竟是为什么而爱,其实他最初只是喜欢她的过人容色。 “啵”的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谢殊和姜见月亲吻时也会发出这种声音。要他们温的难舍难分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沉珏动情地闭上眼。 明明怀中已经有了一个男子在亲吻,姜见月却挑眉看向谢殊。 九十八、所求(h) 她俯身亲吻着沉珏,却抬眼看着谢殊。 她那一双眼睛,谢殊觉得最迷人的一双眼睛,总爱半遮半掩地望着世人。可此刻,她望着她,直勾勾的毫不回避的眼神,仿佛在勾引他去探清她的一切。 谢殊缺失许久的理智骤然回笼,他这些日子究竟在干什么。 他喜欢她,为她一掷万金也无所谓。他谢三郎君,断没有对心爱之人小气的道理。便是送上门让她睡,伏小做低也同样无所谓…… 可她现在,竟然要他和另一个男子一起伺候她。谢殊想,难道他是没有尊严的吗? 纵然姜见月很可怜,他究竟应该为她做出这一步吗? 看着沉珏跪在她身侧乞求怜爱的模样,谢殊实在无法对着这一幕夸出口。 现在还来得及,只要现在离开,一切都还来得及…… 姜见月不再看谢殊,她感到沉珏的的舌头舔舐着她的唇周。沉珏闭着的眼微微睁开了一瞬,却恰巧与姜见月的目光对上。只一刻的对视,他再度闭上眼,整个人向姜见月倾去,姜见月勾住他的舌头,仿佛是接住了什么投怀送抱的小动物。 谢殊不会离开的…… 也许离开反而能让她高看他几分,但他注定成为欲望的奴隶。 不过是让他同沉珏一起,便感到羞辱了吗?这算是什么羞辱?她依然拥有美貌,依然承载着他的欲求。他只是没能顺心顺意地满足欲望罢了。 在这种时候,某一个瞬间,姜见月会想假如自己是一个男人眼中的丑女人,那么现在得到的快感应该会更多,因为缺乏他们所渴望的美貌,无所欲便无所求,掌控欲将得到了更大的满足。不过她只是想想,她不可能顺着男人们的心思而精心装饰自己变得更美,自然也不会专门为了逆着男人的心思而变得更丑。 在意男人的目光是不值当的。 不过男人骨子里总是爱犯贱,所以谢殊不会离开。 沉珏同为男人,应该是更懂男人爱犯贱的本性,所以你看他配合的多么好。 谢殊在看着二人越吻越深,床幔飘动,他们在床上交缠。姜见月的手插进沉珏乌黑的发中,随着她吻的深入浅出,手指也不断起起伏伏,揉乱沉珏的头发。 谢殊恨自己为什么要有这么好的视力,他能清楚地看到沉珏翕动的黑色眼睫与鼻尖的绯红,情潮翻涌,他整个身子都和他的头发一样潮湿起来。 如果换作是他…… 吮吸声愈来愈大,谢殊不忍再看姜见月舒展的眉眼。 如果换作是他,他一定能让她更加满意。 他来到床边,俯身去亲吻姜见月的耳垂。 “姊姊……”粘腻甜蜜的声音,仿佛刚才的迟疑并不存在。 敏感的耳垂被用舌尖仔细地刮弄着,姜见月缩了缩脖子,喟叹声下一秒就被沉珏的舌头给堵住了。 她从侧躺变作仰躺,一手揽住谢殊的脖子,另一手还扣着沉珏的脑袋。 她试图专心地刺激舌尖和唇部的快感,但耳边的谢殊总会让她分心。 姜见月皱了皱眉,但并不是讨厌,她可真喜欢这种感觉。 满到要溢出的快感,这才是纵情享乐。两手用力,似乎是要把这种极乐之感深深揉进体内。 快感顺着脊椎下滑,一路刺激,连脚趾都忍不住蜷缩。 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快感,还有心理上的。 两个不同的男人啊…… 在此之前毫无性经验,独属于她的两个年轻貌美的男子。就像是任她涂抹的白纸,由着她的喜好,培养出契合她的性爱习惯。 手掌向下施力,沉珏知趣地去吻她的脖颈,她的颈侧也很敏感,越是轻柔的吻越能带来快感。 谢殊迫不及待地想吻上她的唇,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雨打桃花的凄凉景。 姜见月用手挠了挠他的脖子,谢殊身体一软,发出轻哼,便坠了下来,刚好贴上姜见月的唇。姜见月舌尖轻轻一顶便成功侵入。 湿漉漉的眼睛里带了几分委屈,她对沉珏比对他要温情多了,然而姜见月熟视无睹。 她在想,果然…… 不同的人亲起来是不一样的感觉。尤其是一前一后,这样的差别就更明显了。 九十九、潮湿(h) 明明刚才外头还是艳阳天,却不过一个吻的时间就变了样子。 风顺着窗子钻进来,吹动罗幔。浅色的罗幔,柔柔地拂过沉珏、谢殊的脖子、面颊…… 像是一张鼓起的帆,高悬在姜见月的头上。 她推开谢殊,“去把帷幔挂上。” 谢殊只好一把抓过空中乱飞的床幔,背过身子在床边用银钩给它们挂起来。 再回头,却见沉珏趁着这点空挡又吻上了姜见月。姜见月只高兴自己的快感有没有续上,才不管明明刚才是他吻她吻得好好的。 这倒是给了谢殊提醒,姜见月是不会管他和沉珏的。 因此,果断一把推开沉珏。 沉珏、姜见月两个人被迫分离,嘴角还挂着要断不断的银丝。 姜见月当然不在意二人的分歧,见沉珏没什么反应,便从善如流地把谢殊搂过去。 沉珏似乎脾气极好,坐在那只是伸手揩了一下嘴角。手臂一动作,便让人瞧见他肩膀上那一个新鲜的咬痕。 姜见月不满意谢殊的分心,把他的脑袋掰掰正,不许他乱看。谢殊只得收回视线。 咬痕?哼……他也有。 同样在他的肩膀上,前不久姜见月留下来的,只是已经结痂了。 谢殊心中乱想,一分神,被姜见月吻的浑身一哆嗦。他身子开始发软,整个人仿若化在她的臂弯,一弯浅浅的春水。 沉珏开始解姜见月的衣服,一边解一边看着姜见月。 谢殊在意乱情迷时睁开眼,就会不小心撞到沉珏的目光。心中暗骂他果然是变态,看心爱的女子和别的男子亲嘴,还能看的那么仔细认真。 然而沉珏才没有那么多的闲心分给谢殊,就算两个人脸贴着脸,嘴挨着嘴,沉珏的注意力也只在姜见月一人面上。 他的手顺着姜见月敞开的衣襟往里摸去。 娇嫩的乳房之上,挺立的红珠在他手心发硬…… 粗粝的手指在她的双乳边缘打转。撩得她胸口的起伏变得急促。 沉珏看着姜见月,他只在她皱眉,最渴望的时候才去捻她的乳珠。紧皱的眉头松开,渴求之后的满足会带来更大的快感。 于是姜见月就算再沉溺于与谢殊的吻,也不得不睁开眼看了看沉珏,催他动作快点。 沉珏抿了抿嘴,压下内心的喜悦,顺从地低下头。 姜见月的衣服凌乱,但毕竟还没有脱掉。沉珏大口大口地含住她的乳肉,时不时会吃到她的衣服。 他含的很小心,像是在含一块易碎的嫩豆腐。 那一点布料很快就打湿了。 姜见月能感受到湿掉的布料黏在她的胸上,很混乱的感觉,可沉珏温暖的口腔内,他同样柔软的舌头也搅动的很肆意。 偶尔舌尖会舔到衣服,隔着衣服的舔舐有点厚重;偶尔他的舌头会把布料推到一起,便像是一片小小的欲望之雪,厚重地覆盖上她的乳峰。 “舒服吗?”他就含着她的乳问,谢殊只能听到他含糊不清的问话。 可姜见月却知道,说这话时,沉珏的舌头就围着她最敏感的乳珠打转。每个字都包含着她的快感。 “嗯……”她希望他再多说一点,因此在和谢殊亲吻时便不得不分出心神来回答他。 谢殊自然不会懈怠,一双手覆上姜见月的耳朵,先是揉捏她的耳垂,耳后修长的手指顺着耳廓滑动,绕到耳后,指尖来回暧昧地擦。 擦着擦着,就顺着摸下去,落到她的颈侧。随着吻的越发深入,谢殊的拇指就在姜见月的下巴那反复搔挠,害得她痒得要笑出声。 “嗯……呐嗯……”谢殊的呻吟也不知道有没有带了几分刻意。媚得仿若滴水。 姜见月的手渐渐不再动了,原本她还时不时摸摸沉珏谢殊。现在被伺候爽了,两手随意地搭着,连指尖都在享受快感。 天渐渐暗了,风吹进来,带着一股夏日暴雨前独有的气味。 空气开始变得潮湿,他们三人也开始变得潮湿。 “要下雨了。” 姜见月的鬓角黏着几缕湿发。 一百、厌恶(h) 昏暗的房间内,帷幔挂起的床上,三个人都感受到了。夏日暴雨来临前,空气中独有的气味。 青草、泥土、乌云、狂风…… 姜见月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沉珏与谢殊一人一边亲吻着她的乳房。 她的两臂揽着他们,似乎是个拥抱的姿势。 在情欲之巅,姜见月低头看着胸前的两个头颅。 两张漂亮的面容,闭着眼,两颊飘着绯红。唇瓣蠕动着,以舔舐带来温热的快感。 姜见月的两臂不自觉地收紧,狠狠勒住他们的脖子。 她莫名地觉得恶心,这样的姿势让她联想到了母亲喂养孩子时的画面。 也许是由于宋嘉琉的死亡,姜见月对于孩子、尤其是和母亲不同性别的男孩并没有通常的母性关爱。 她看到母亲给怀里的男婴喂养乳汁,总觉得是男婴在掠夺母亲的血肉。 白色的乳汁,本就是鲜血变作的。 所以,即使胸前的两个男子是在帮助她获得欢愉,她也依然觉得不满。 水汽涌入房间,仿佛给他们的身体都覆上了一层薄膜。燥热感被驱离,如果不是情欲正旺,他们光裸的身子甚至会感受到凉。 粘腻、潮湿…… 沉珏和谢殊面上的表情越发沉溺。 姜见月伸手拽住二人的头发,近乎残暴地把二人甩开。 谢殊躺在床的外侧,猝不及防地半个身子跌到床下。沉珏则头撞到墙上,发出咚的一声。 谢殊不知道姜见月又怎么了,他虽然善于揣度女人心,可姜见月的心思却复杂又多变。 他不知道,明明是她想要的,为何现在突然又打断。但观其面色,又不敢妄言,自己爬回床上,小心翼翼地先去吻她的指尖。 他弓着身子,伏在床上,像是一条小虫。谢殊抬眼就能看到姜见月正在俯视他,高高在上的俯视。这样的视觉差,使得谢殊生出了被凌虐的渴望。他想到了他昔日被她欺辱的过往,总是痛苦与快乐并存。 姜见月发觉了他眼底的兴奋。 就在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他美丽皮囊下,与众人无异的森森白骨。都是让人恶心的存在。 “真是下贱。”她冷冷道,手扼住谢殊的脖子。 谢殊的挣扎并不剧烈,连同呻吟声都带上了情欲色彩。 他一点都不怕她会杀了他。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姜见月绝不可能杀了他,谢殊有这样的自信。 所以他依然将这当作床上的情趣。 姜见月是动了杀心,真真切切她想要这样掐死谢殊,可她不能。 越发暴躁,最终只能狠狠扇了谢殊几巴掌。 毫不留情的巴掌,比谢殊之前承受过的要更痛。 “姊姊,怎么了?”谢殊被扇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问道。 “谁许你反问我的?”回答他的依然是姜见月的巴掌。 沉珏揉了揉额角,对于姜见月在床上偶尔的暴行已然习惯。但她今日格外暴躁,他也摸不清她的脾气,总归她要做什么,他就乖乖待着服从她就够了。 比如她想要他和谢殊一起服侍她,那他就甘愿做她刺激谢殊的手段。 听话就行。 沉珏盘腿坐在一边,像是一条狗蹲守在主人身侧。 但姜见月还是反手也打了他几巴掌。 沉珏沉默不语,在挨完打又去捧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呵气。 谢殊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几个巴掌里情欲的色彩是少的可怜。 但脱了衣服,他们都只是姜见月床上死乞白赖的狗。 谢殊干脆就趴在那,伸长了脖子去吻姜见月的小腹。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顶了过来,头发丝垂落搔着下腹酥痒。 姜见月似乎没有感受到自下升起的欲望,她把沉珏往墙上一推,然后抓住他的胸肌。 她没有留长甲,但是用力的抓挠还是轻易在沉珏如玉的胸膛上留下痕迹。 渗血的抓痕和肩上的咬痕,沉珏柔顺地低下头。 “早就硬了?”姜见月不屑地看着他两腿之间丑陋的突起,“真是废物。” 她一边骂一边摸了上去,就在手触碰到的一瞬间,沉珏的呻吟声变得剧烈而尖锐。 好久没有被姜见月触摸了…… 他仰头吐出呻吟与渴望的叹息,夹杂着乞求的呜咽,用湿润的眼睛来传达内心的渴望与服从。 阳物的上的手开始套弄起来,沉珏的表情变得很淫荡。在他放弃对欲望的遮掩后,他就很容易露出这样的神情。 身子不住地随姜见月手上的动作摇摆,脑袋靠着墙壁支撑,在不断的呻吟声中,眼白开始乱翻。不爱出汗的人此刻变得大汗淋漓,满是抓痕的胸膛被汗水浸得发疼,身上也许是因痛苦、也许是因欢愉而泛红。 谢殊无奈,虽内心嫉妒着,但也只能乖巧地继续往姜见月身下舔。 舌头穿过浓密的体毛,舔弄到小巧的阴蒂。 他故意舔得啧啧作响,偶尔会翻个媚眼观察一下姜见月的表情。看看自己伺候的舒不舒服的同时,企图趁机勾引。 可沉珏的呻吟越发大了,谢殊怀疑他是故意叫给他听的。 然而这呻吟突然变作痛苦的尖叫。 原来是姜见月在他即将射的时候,狠狠掐住了他的阴茎。 生理和心理的痛苦同时击倒沉珏,他捂着软掉的下身缓缓倒在床上。 谢殊身下滚烫的阳物也跟着感同身受一般地一痛。 “贱屌,脏死了。”姜见月粗暴地将那只握过阳物的手往沉珏嘴里一塞。 谢殊不敢承认,听着沉珏呜咽的声音,和姜见月的辱骂声,他的身下更硬了。 “贱货,给我舔干净。” …… “蠢死了。” …… “下次会掐死你。”最后一句仿佛也是对着谢殊说的。 姜见月扯着谢殊的头发把他拽起来。 谢殊嘴角还挂着口涎,瞪大的眼睛使美艳的面容有了一种惊惶之美。 外面的风更大了。 暗淡的天色令姜见月的微笑在谢殊眼中变得有些瘆人。 得益于谢殊清瘦的体型,姜见月扯着他的头发便把他弄倒在床上。 单手撑在他上方,另一手却往他身下摸。 “喜欢吗?”她问道。 “……喜……喜欢。”即使有沉珏前车之鉴,可谢殊还是在姜见月手下变得情不自禁。 他们的意志力都不过如此。 他们都只是姜见月在床上的狗罢了。 但既然是狗,姜见月就更加难以忍受他们离了这间屋子后的风光。 她今日的暴躁里夹杂着厌恶、仇恨与嫉妒。 她身下那小小的阴蒂也还在发硬,渴望触碰。但破坏的欲望远胜过情欲。 谢殊通过亲身体验知道了沉珏刚才呻吟声的清白。 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呻吟,浑身发烫,脑子开始糊涂,最敏感的地方就是姜见月的手下。一声又一声,他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矫揉造作起来,就像他身下的床褥在他不知不觉中就被扭的一片混乱。 “姊姊……啊……好……好舒服……” 话还没怎么说,喉咙就再次被扼住。 “嘶……啊……” “贱狗,安静一点。”相比于谢殊的迷乱,姜见月的声音冷漠而又平静。 可就是这种声音,让谢殊浑身都软了。 他在欢愉的边缘哆嗦的身子,嘶哑的声音从被掐细的喉管迸发。 一声突兀的痛苦尖叫。 姜见月没想到他会射的这么快,一时不慎竟让他颤抖着射了出来。 立刻死死地抠住他的马眼,感受到阳物仿佛憋在她手上,发硬肿胀而后渐渐支撑不住软掉。 再松手,浓白的液体无力地流淌出来。 而谢殊也无力地闭上了眼。 姜见月把沾的手伸到谢殊面上。 “给我舔干净。” 谢殊乖巧地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舐,把自己的精液吃掉。 依然是被俯视着,审视着,似乎身下的痛苦也不重要了。 更大的空虚向谢殊袭来…… 窗外,是急急的雨声。 “落雨了。”姜见月看了看倒在床上的两人,“你们两个回去吧。” 她皱着眉毛,要他们立刻离开。 二人都还想再说什么。 “快点滚。”她毫不留情地骂道。 沉珏谢殊没办法,只能从痛苦与欲望中抽离,把衣服胡乱一套,先离开…… 然而这样的顺从又惹恼了姜见月,她恨不得抽出藏在床边的匕首给他们一人来一刀。 她就是讨厌他们,无论他们听话与否、漂亮与否。 “姊姊……”谢殊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变得这样,明明之前好好的,和沉珏回来时也还有说有笑。 他站在门口轻轻喊了一声,可床上姜见月的眼神却让他惧怕地后退。 他想到昔日参加围猎时,曾与一匹猛虎遇上。 一样冰冷、毫无感情、充满攻击的眼神。 现在,他毫不怀疑,她会像猛虎一样扑过来把他撕碎。 一百零一、狂风暴雨 姜见月的施虐欲并没有得到满足,她的情欲也没有得到满足。 但后者是很好纾解的。 指尖触碰到柔软的阴蒂,开始揉捏。 和男人的触碰相比,这样带来的快感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侧躺下,手腕不断施力。 穴口分泌的液体越发丰盈,整个手掌一起滑了下去。 掌心包裹过整个阴部,是自己给予自己的温暖安全感。 姜见月自慰时很平静,她平静地像是在吃饭喝水。 因完全掌控着节奏,显得游刃有余。 无关任何,她指尖游动的目的很纯粹,就是为了追寻欲求。 所以即使在她手指摩擦的最剧烈的时候,也依然是温情的。 情欲褪去了外在赋予的色彩,变得纯粹起来。 和男人无关、和情爱无关,不过是最简单最原始的欲望罢了。 …… 姜见月躺在床上,枕着松软的枕头。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哗啦哗啦。 就这样,盖着薄被,聆听雨声,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 姜见月想起很多年前,她生病了,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声哗哗。 宋嘉玟撑着伞过来看她。 “迢迢。”她微凉的手贴上姜见月发烫额头,很舒服。 宋嘉玟坐在她的床边仔细询问她的病情,又问她想吃什么想玩什么。 这是少年时代的一个雨天午后,可这么多年过去,却在姜见月的记忆里闪动着温暖的光。 姜见月觉得,自己有点思念宋嘉玟…… 其实她一直都是思念的,思念她的母亲,思念她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攥着被子的两只手,往相反的方向用力。被子将她的身子裹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自以为摆脱了去年昼眠夜寐的生活,可依旧是浑浑噩噩地活着。 假装糊涂,连同思念也可以遗忘。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手蓦然松开,被子掉在地上,她奔下床拿起刚才看的那本史书。 这本记载着前朝岁月的史书,里头各式各样的男子,无论历史对他们评价的好坏,都有各自丰富的人生,以自己的经历作为后人的经验。 可凭什么,凭什么没有一个女子。 唰唰唰,她将书撕烂。 众多男子的命运,成了她手上的碎片,接着被狂风吹卷到外头的暴雨中,成为一滩又一滩的烂泥。 “凭什么?” 她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个世界。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远嫁他乡不得归? 凭什么她要离开母亲? 凭什么她的家产要让一个外人继承? 凭什么都是犯错而姜泽却不付出代价? 凭什么沉琢死了她就要替他守一辈子的寡? 凭什么沉珏和谢殊可以有丰富多彩的人生可她却被困在这个小院里? 凭什么她不能做官掌权,在朝廷上呼风唤雨? 凭什么她唯一的反抗居然还是和男人一同欢爱? 凭什么?她的人生就是一眼望得到底,一步一步沉默温驯地走向死亡? 姜见月想,不会有更差的人生了。这种无数女子度过的人生,难道还不够多不够惨吗? 如果她已经认识到了这一切,那么屈从也会成为这残酷命运的帮凶。 就算她刚才杀了沉珏和谢殊,那又如何,也不过是死得惨烈一些。她现在就是未亡人,众人心中的活死人罢了。 早在她和姜泽第一次欢爱时,她就应该毫不留情地用簪子刺穿姜泽的脖子。用窃权者的死亡,击碎永平侯拥有男性继承人的梦。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连同姜见月的屋子也照亮了。 怖人的狂风暴雨与电闪雷鸣并不使姜见月害怕,愤怒使她无畏。她目光炯炯,那道闪电似乎给她的眼中留下了火种。 深吸一气,她的手又拿起了一本书。 冷静,她需要冷静下来。 姜见月不畏惧死亡,但她想,该死的另有其人。 她已不愿再作牺牲品。 …… 京城,永平侯府。 侍女将永平侯引到宋嘉玟面前后,便立刻离开。 侯爷与侯夫人同在时,所有人都不愿意待在一旁。 虽然京城里还流传着永平侯夫妇夫妻恩爱的美名。 但只有他们这些在院内做工的人才知道,两人早已离心。不仅分居,甚至是话都不怎么说。 近些年永平侯一旦有应酬,永平侯夫人就借口生病不愿帮忙操办,更别提出面替永平侯周旋了。 侍女是宋嘉玟选进来的,也是从宋嘉玟手上拿月钱,自然是颇为宋嘉玟担忧。 但宋嘉玟并不在意,她只是继续管着她手中的内宅权力。 “什么事?” 姜繁依然没能习惯妻子这样冷冰冰的声音。 所以他内心对宋嘉玟的厌恶已经不低于远在青州的姜见月了。 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也抵不住她对他权威的漠视。 姜繁早已忘记昔日他也曾对宋嘉玟有过温情,现在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会娶一个真正温柔的女人。 而不是宋嘉玟这种沉默却不听话的女子。 一百零二、恩爱 姜繁对宋嘉玟的喜爱,本就是建立在她出身高贵,又温柔听话的基础上。 也许宋嘉玟从没有爱过他,不然她怎么敢同他作对。但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立刻被他摒弃。 怎么会有女人不爱他?即使他已中年,不再是俊美少年郎,可权势是他最好的装饰物,女子们对他的追捧,他看似不放在心上,心中却暗自得意。 “姜泽要回来了。” 假面带久了,姜繁再出口还是温煦的。 世人称赞他们夫妻恩爱,夸来夸去,最后夸的还是姜繁情深。只需要一张假面,就能得到这样的美誉,因此姜繁乐得将这面具永远带下去。不过也是奇怪,他素日也不算是什么温柔随和的人,可不少女子只因听说他对妻温柔,便将其视作婚恋中的好男人。 他在宋嘉玟面前,永远是“温柔体贴”的丈夫。 如果宋嘉玟想生活的快乐一点,那就应该稀里糊涂地和他继续这场恩爱。 她很善于此道,夫妻情深的戏码她陪他唱了几十年。 宋嘉玟也记不太清初见姜繁时的样子了,他们到底是怎么相爱结婚的?其实更多的还是家族的意志,只是当时年少,名门淑女与少年将军,是人人都爱看的情爱戏码。 宋嘉玟放下手上的书,终于看了姜繁一眼。 姜繁到底是老了,眉间很深的皱纹。她也老了,发间银丝藏不住。 年少时,他眉毛生得俊逸,斜飞入鬓,风流潇洒。 在订婚后,有次他来送礼,便在花园里同她见面。桃之夭夭,是个春天,他们相对而立,他不看她,却看她手上的帕子,可口中的话与嘴角的微笑都是奉给她的。 等他走后,宋嘉琉还有堂姊妹们都出来祝贺她觅得如意郎君。 可当时宋嘉玟在想什么呢?她在想,她嫁给他,从此就要依附于他。浪漫爱情的前方是茶米油盐的未来,尽管他们不至于到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地步。 可她还是要为他操持家务、洗手做羹汤,甚至要帮他纳妾,做一个贤妻良母。做一切没有意义的事情,做男人眼中上不得台面的事。 但似乎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每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可宋嘉玟一旦想到这是她的未来,姜繁在她眼中就褪去魅力的外衣,露出了残酷的真相。 她其实一向不赞成宋嘉琉的作风,在宋嘉琉去世后。她无数次懊悔,也许她应该制止她的。 她没有制止,是因为自己在婚姻中过的也并不好。所以哪怕宋嘉琉情人无数,但宋嘉玟想,只要她快乐便足够了。 她也是这么为姜见月打算的。 可惜结果是残酷的,她的忍耐、她的沉默……最终导致了现在的悲剧。 也许男人就是不幸的根源,于她是,于宋嘉琉是,于姜见月亦是。 因此她不愿意再陪他虚情假意。那除了让自己痛苦,让姜繁满意外毫无用处。 “这次回来,替他议门好亲事。”姜繁继续平静道,“为世子物色世子妃,是永平侯夫人应做的事。” “门第高低倒无所谓,最紧要的一点是要懂事。” 其实还是在意的,他怎么会不在意?看看宋嘉玟现在忤逆他的样子,谁能想到就在姜见月出嫁前,她还曾在他面前流泪哀求过。可自从姜见月守寡,她整个人就是大变样。 他暗叹自己年少时的眼光有误,竟被她端庄贤淑的表象所欺瞒。 他早该知道她也有反骨,毕竟有宋嘉琉那样叛逆的妹妹。他情愿她笨一点、蠢一点,那样随便一哄便能哄得她爱他爱得盲目。 “世子婚事这样的大事,我似乎不便插手。侯爷心中若有得意的人选就自己去操办吧。” 姜繁对她的不配合早有预料,她仗着他不能把她怎样,就依着性子格外狂妄。 偏偏他确实不愿动她,因昔日对宋嘉玟的轻视,他并不知道她暗中布置了些什么。而宋家尽管不在乎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可若宋嘉玟将一些机密告知,在利益的驱使下,宋家恐怕不会介意对永平侯府出手。 “寻一个贤能的儿媳,不说你我二人年老后受益。便是迢迢日后回到京城,也能寻求兄嫂的帮助。”姜繁不紧不慢道,他过于忽视姜见月,竟忘记了手中还有这样一个把柄。 他完全可以用姜见月来拿捏宋嘉玟。 果然,这次宋嘉玟终于有了情绪波动,看向他的目光变得犀利, 宋嘉玟懒得和他废话,“我要和迢迢通信。”她可以把信寄出去,但沉家那边姜见月并不能收到。 “等姜泽成亲。这也算是她犯错后的惩罚。”他允许了。 没法废掉宋嘉玟,最好的办法还是相安无事,对姜繁来说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他微微一笑,是好丈夫的模样,“嘉玟,我们已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了。” 这算是他的示好,希望宋嘉玟能知情识趣点。 也幸好他如今中年,精力不济。若年轻气盛时,宋嘉玟敢跟他对着干,那么便是把侯府的人从上到下换一遍,他也要斩断她的耳目。 可不了解他内心想法的外人,是真的会被他这一句话所打动。 少年夫妻老来伴,共载风雨,一往情深。 都说了,在京城,宋嘉玟一直是妇人羡慕的对象。 良久后…… “是。” 永平侯得到了低不可闻的一声回应,转身满意离开。他嘴角有藏不住的快活,因为在宋嘉玟面前获得的胜利维护了他毋庸置疑的权威。 宋嘉玟冷眼瞧着他因衰老而有了佝偻趋势的背影,仿佛是一个牲畜支撑住了一张人皮。 一百零三、管事娘子 雨一直下到夜里,方渐渐小了。 昙云打着伞,踏着乱琼碎玉归来。 庆幸自己今日出门穿的是一身干练的裤装。不然裙摆拖泥带水的,既埋汰又不方便。 却见屋里头正亮着灯。 推门而入,是姜见月握着书卷、披衣点灯在那等她。 “迢迢?”昙云擦了擦身上的雨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你。” 昙云瞧她似乎有点兴奋与迫不及待,笑道,“你的弓我已经找人做了。半个月后应该就能去取了。” 她在姜见月的身边坐下,牵起姜见月的一只手,张开虎口丈量她手臂尺寸,“工具要趁手才行,寻常的弓默认是男人用,都以男人的平均尺寸打造,你用起来不方便也是自然的。” 姜见月看她的两指像攀小山一样,从她的手心攀到臂上,也笑了,“你说的对,不自然的应该是为什么弓箭总是默认男人用。明明谁都能拿弓,谁都可以骑射。” 又想到刚才看到的书中的内容,按捺下激动,打算给昙云一个惊喜,因此先问了别的。 “你去铺子查的账本怎么样了?” 姜见月在管家那些年,偶然一次遇到有人急卖铺子,便顺手用自己的钱买了下来。彼时她正春风得意,沉湖和王求璋虽有耳闻却也没阻止,毕竟买铺子的钱还没姜见月每年补贴沉家的来的多。 于是变成了她个人的私财。不过,那铺子买下来完全是她一时兴起,并不在意。 姜见月天天待在后宅,不能亲自去看店,因此不管不问,只在年末收些钱。 倒是最近,突然想到这回事。姜见月觉得也不好坐吃山空,想要借着这店铺赚点钱。所以让昙云出去帮她看看。 昙云今日去了,几个店员见她是个女子颇为轻视。直到她把刀往桌子上一扔,寒光逼人,他们才安分下来。 但她略过了这点不愉快,只说道:“一群人推脱,账本没能拿出来。我想不必看,也知道账上必有疏漏。若你想要管,恐怕上上下下的人都要换。” 姜见月思忖着,“我早料到他们必不安分,但怎么会如此嚣张?账本都拿不出,我记得我安排过去的管事是……” “是房芷珍,你当时夸她做事尽心仔细,认真负责,因此专门派了她去管铺子。” “是了,她在管账上颇有天赋,而且还说日后想做管事娘子,我便让她去了。怎么现在会管的一塌糊涂?也怪我糊涂,去年年末来送东西的分明是个生面孔,但我也没留心问一下。”姜见月想到去年浑浑噩噩的日子便止不住懊悔。 “若是真房芷珍在管也就罢了。”昙云道,“她嫁人了。” “嫁人?什么时候的事?”姜见月想了想,眉毛皱了起来,孤疑道,“现在的铺子该不会是她的丈夫在管吧?” 昙云点了点头,“正是。她嫁给了一个叫史梁的商人。那史梁本也小有资财,却不知为何败光了家产,娶了房芷珍后便将铺子全当自己的在管。据说他们结婚时,正赶着沉琢重病,因此也不便报喜,就一直没告诉你。” “沉琢死都死了快两年了。”姜见月今日下午的那点子怒火又被重新点燃,“房芷珍什么时候嫁人我管不着,怎么我的铺子换了个管事我竟然都不知道。” 桌子被她猛地一拍,茶盏晃得哐当响,可见是气愤至极。既是气铺子,也是气自己不管事,居然做了这么久的灯下黑。 昙云内心也不满,但还算冷静替她分析,“以前是你不管,现在既然要管了,他们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史梁今日我也见着了,他说过几日就将账本送来,往后也会定时把账本交给你查看。他账本虽糊涂,中饱私囊,但我今日瞧了铺子里的生意还不错。你若是能拿捏地住出账入账,倒也还算合适。” “不行。”姜见月立刻摇头,“房芷珍呢?你今日没见着她?” “史梁说她身子不好,婚后便一直在家里不出来了。” “我是让她去做店铺的管事娘子,她倒好,给我做成了家里头的管事娘子,敢情我一开始就错看她了。早知如此,当时还有好几个其他愿意去的女孩,何必偏偏挑中她?”姜见月冷笑道,“至于史梁我也要换掉,我只想安排女子去管事。哪来的好事,成个亲倒是能把娘子的工作都抢了去的,没脸没皮的废物,这些年吃进去的钱也得给我吐出来。连同房芷珍也是个蠢货,这史梁先把家产败光过,她倒也能安心待在家里的。” 昙云不得不提醒她,“在世人眼里,房芷珍同史梁是一家人,她的东西便是史梁的东西。” 也许在房芷珍眼中,把铺子交给丈夫管理,不再抛头露面,才是最合乎规矩的。 可是这铺子是姜见月的。 在她所掌控的小店铺内,她的愿望才是店铺运行的尺度。她不愿意看见管事的是个男子,那么这管事者就不能是男子。她希望店里头雇佣的都是女子,那么店里头打工的就没有男人。 “那就把他们一家都换掉。” “若是换,干脆一下子换个干净。只是新的管事人选……”昙云道,“你若还想找个女孩,那么指不定还要再遇到这种情况,一旦嫁人了,这管事的权力便极有可能落到男人的手上。” “若是第二个‘房芷珍’,那就再换第三个。总归年轻女孩这么多,没遇上男人前,还不至于头发昏。” 昙云见姜见月面上的表情实在过于苛刻,忍不住劝道,“其实不全怪房芷珍,她会这么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夫为妻纲,她不敢不从。 昙云虽心中对其颇为埋怨,但也尚且能够理解一二。房芷珍是做错了,可做错的原因不仅仅只在她一人。 一百零四、女将军 史梁当晚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了房芷珍。 房芷珍瞧他看似皱着眉,但也仅仅只是皱眉。他把昙云的到来看作是和做亏一笔生意一样的烦心事。 “别这样,你一定要把账本好好重做。” 房芷珍没想到昙云会亲自来看。事实上她根本没想过姜见月还会再派人来,就算来人也应当是沉家派人来。若是后者也好交接。 “不、不,过几日我和你带着账本一同去见少夫人。”房芷珍头皮有点发麻,不觉得自己擅自将管事之权交给丈夫在姜见月那是一件好敷衍过去的事情。 尽管她最初把铺子交给史梁时嘴上说着,“我的便是你的”,可内心深处她还是知道自己做的是不对的。 她有些埋怨地想,怎么少夫人都守寡了还有心关注这些庶务。 史梁莫名其妙地看着妻子,“纵然我们没同她讲,但你成亲了,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房芷珍摇了摇头,她当时是怎么和姜见月说的? 她说,她想要管事,想要做生意,想要做出一番事情…… …… “当时很多人愿意去管,我说只挑女孩去。这么多愿意去的女孩,我独独挑中房芷珍。”姜见月道,“她做的好像确实没什么,世人都是如此,可她当时和我不是那么说的。若我早知道她成亲后便不打算管事,那么我自然会把这个机会给其他女孩。她浪费了其他女孩的机会。” “这不独独是她的错。”昙云道,“你是因为对她有所希望,所以希望被辜负才更生气。可仔细看看,她的丈夫比她更讨厌。” 最终的受益者是史梁,而催动着房芷珍交出铺子的最直接原因也是史梁。 姜见月叹了口气,“好吧,也许你是对的。”她意识到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更生房芷珍的气。 昙云笑道:“下次我们可以更加仔细地挑选派去的人选,这次一定会如你所愿,一直是名女子管事。” 姜见月让昙云先去洗漱了。 她自己先去铺好了竹簟纳凉,她们小时候总爱一同睡。睡在同一个枕头上,躲在夜色里偷偷聊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 这种事在姜见月成亲后便没有了。 直到今日,姜见月等不及天亮,她要在今夜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享她今日的发现。 昙云终于明白了她兴奋的来源,她原来不仅是为能再次拥有一副弓箭而兴奋,另有一个东西鼓动她的心情。 是什么呢? 昙云猜了很久,但她最能想到的是姜见月喜欢上谁. 她是喜欢那个看上去古板却为她打破禁忌的沉珏?还是喜欢那个自幼娇生惯养却愿意为她放下身段伏小做低的谢殊?或者,她新喜欢上了什么人? 她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姜见月最近除了谈情说爱好像也没做其他事情。她实在想不出别的。 不过,她完全猜错了。 姜见月将摊开的书卷捧到她的面前,她郑重地说:“昙云,我找到了一位女将军。” 昙云惊讶地看着她。 她今日的兴奋与迫不及待,竟然是因为这个? 她们像小时候那样,夏夜纳凉时肩挨着肩说话。 姜见月的手指指向了书上的铅字——“章雁回”。 烛火的影子在书页上摇曳,一瞬间的错觉,仿佛是这三个字在跳动。 昙云被蛊惑了一般,伸出手想要触碰。 姜见月在一旁侧首看她,眼中是鼓励与期待。 一百零五、章雁回 于正史中不过是一笔带过的将军章雁回,初见时还以为是一名男子。 将军这个本不应当有性别指向性的词,明明在男女人数占比上应当有一半的可能性是一个女子,可看到这个词的第一眼,人们下意识便觉得她是个男子。 即使是昙云这种渴望当将军的人也是如此,因为长久以来,男人们垄断政治、军事与宗教的相关职位,他们将这些视作男性的特权。 正史给章雁回的不过是草草一句,作为旁人波澜壮阔一生中不值一提的点缀。 当女性的身影集体被忽视,他们这单薄的一句“涘州将军章雁回助之……”便是在为漠视助力。 昙云想,他们不应当这样…… 毫无疑问,倘若章雁回是个男子,她会得到更多的目光。 幸好她的事迹被详细地记载在地方志中,她用自己精彩的人生证明了女子本就可以做任何事章雁回统治的涘州不仅百姓安居乐业,女子们还能上学读书参军,所以涘州的地方志是由女子撰写。 同为女子,她们对于女性政治家、军事家的记录毫不吝啬笔墨。 昙云翻看书页时,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少年时代,章雁回就能骑马带着她的伙伴,采用游击战的方式以少胜多,用长枪击碎当地豪强用当地百姓血肉筑成的堡垒。在姜见月这么大的时候,章雁回已经是涘州事实上的控制人了。她在牢牢掌控住涘州后,更是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带着军队不断击溃入侵边境的异族敌人。 这是章雁回惊才绝艳的一生。 但章雁回能成为将军,除了她的谋略与武艺之外,不可忽视的一点就是她出生在边塞涘州。 她显然不是出生于什么望族,对于她的家庭没有过多的记载。 但在当地逸闻中,章雁回的母亲章永柔是一名行走江湖的侠客,因喜欢边塞风光而选择在涘州定居。 可她为女儿取名雁回,大雁这个于边塞诗歌中带有孤独凄楚色彩的意象似乎说明章永柔来到边塞可能也并非是完全出自内心意愿的。 她们母女二人的名字都和自身有些矛盾之处。 永柔、永柔…… 章永柔仗剑天涯,定居涘州的人生似乎和女子柔软的传统且刻板的印象不符。可惜的是,由于没有记载,没有人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而章雁回的一生,也从未流露出什么哀戚与对中原的思念,她生于涘州,长于涘州,至死也在保卫她深深热爱的边塞之城。 涘州偏远的位置,注定了它能轻易脱离来自政治中心的掌控。 当地豪强与派驻到此地的官员相互勾联,形成了压榨百姓的黑暗统治。 百姓们虽苦不堪言,可由于外敌入侵,在外患面前,内忧便被无限忽视了。 朝廷无法处理混乱的涘州,更无法干预一个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的涘州。 当章雁回掌握涘州后,出于政治考量,位处政治中心的统治者不得不先忽视了她的女子身份,而已加官晋爵的方式笼络这位涘州新任统治者,以确保她对朝廷的忠诚。 昙云似自言自语地说出了这一切,但紧皱的眉头旋即又松开了,她对姜见月说:“若是这样,那便说明力量才是最重要的,绝对的力量前,朝廷也得承认她是名副其实的将军。” 她渴望做将军,但下意识却也早已否定自己做将军的可能性。然而现在,历史上早有女性将军的事实鼓舞了她。 “我和你说过,敏行现在是朝中有实权女官。”姜见眉眼弯弯,“姊姊,你生得恰逢其时。皇后掌权,为了摆脱母族掌控,她势必要提拔新人,而女子为官似乎是她和公主的主张。” “我相信你有与章将军一样的才能!”姜见月握住昙云的手,“我们会想办法得到和章将军一样的机会。” 一百零六、感同身受 昙云是没有姓的。其实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是被家里人卖掉换粮食的,按理不应当忘记名姓,可昙云确实不知道。 小时候,她和见月也曾讨论过此事,因为大家都有姓,唯独她没有显得很奇怪。见月很大方地表示,要将自己的姓氏送给她,这样昙云以后就和她有一样的姓,叫做姜昙云。 但昙云总觉得姓氏好像是件大事,而她们尚且时吃喝作息都要被管束的孩子而已,便对见月说等你长大了能做自己的主时再送给我吧。 现在,她们长大了,却再也不提她要将她的姓氏送给她这样话。 好像是因为太幼稚才不提的,姓氏怎么能送来送去。 但不是的…… 昙云突然想起这件事,是因为在几年前的一个夜晚,她们两人也是这样并肩躺在床上。 那时候见月和姜泽的私情刚刚被发现,永平侯下令将她禁足。为了安慰见月,昙云和她像是小时候那样吃住都在一起,夜晚也睡在同一张床上。 有一个夜晚,她以为见月睡着了。 结果黑暗中,却听见月低低喊了一声“昙云”。 在得到她的回应后,见月翻身抱住她,反复喊她的名字。 昙云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尽力地拥抱见月。 许久之后,见月说:“我情愿和你一样没有姓氏。” 昙云哑然。 花团锦簇的生活蒙蔽了她们的双眼,直到此刻才显露出残酷的一面。 小时候见月能将姓氏当作自己的东西送给昙云,然而直到被姜泽禁足见月才明白原来这个姓不仅不属于她,更是一把囚禁她的枷锁。 她失去自由,被关在这间小小的房屋里。只因她叫姜见月,姜这个姓氏就仿佛是一枚奴隶的烙印,昭示着她是属于姜家的。所以,姜泽可以对她做出任何事,无论是剥夺她的继承权,还是主宰她的自由、婚姻、人生。 嫁人之后,她成为外人口中的沉姜氏,则说明她的归属、她的主人,从姜家变成沉家。 世间的姓氏有很多,但无论哪个姓氏都是一种枷锁与压迫。 宋嘉玟确实是站在见月这边的,可她的姓氏宋,最初也是来自她的父亲。对于嘉玟而言,宋这个姓氏是否也是一种不可违抗的意志? 所以,见月说她情愿和昙云一样没有姓氏。 那时,昙云当然是安慰了见月。 可她的心中却不那么想, 因为失去姓氏的昙云,也失去了家族的庇佑,小时候很是吃了一番苦。见月毕竟是贵族,她就算被姜泽厌弃,生活的苦也是相对的。哪怕是在沉家这里的生活,也远比底层百姓好。 所以见月再怎么说,也永远不可能对苦难感同身受。 经历过饥饿与打骂的昙云,事实上也无法真正与见月感同身受。 她之所以悲伤,是因为她们感情好,所以她为见月经历的这一切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感到难过。而不是因为她完全认同见月的话。 可现在,昙云突然意识到如果因枷锁被饰以鲜花就心甘情愿带上的话,才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边塞的生活远比中原辛苦,章雁回却是在艰苦的环境中实现自己的抱负。 并不是非要艰辛,是男人们阻却女子的上升之路,并用安逸引诱女子们心甘情愿地留在后院。所以后院之外只剩下荆棘。 若是因为畏惧险阻,而贪图安逸的话,那便是成为男子附庸却毫不自知。 见月的生活条件确实比世间很多女子都好,可世间千千万万女子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一样的。 大家都是生活在男子的掌控之下。 作为女人,昙云和见月二人,是无关身份地位,足以对男人制造的苦难感同身受的姊妹。 见月已经睡着了,黑暗中传来她绵长的呼吸声。也许是错觉,昙云总觉得她连呼吸声都是愉快的。 她握住见月的手,像是见月今天几次握住她的手那样。 她想到见月今日说的计划,她会给在京城的陆敏行通过书信举荐她。 “敏行不会拒绝的,她们绝对缺少一位可以在军事上提供力量帮助的女子。”见月的眼睛比黑夜里的烛火还要坚定明亮。 昙云觉得自己不仅是被历史上的章将军鼓舞,更是被身边的见月鼓舞。 她当然清楚前路的艰辛,回到京城去做女官,绝对比待在见月身边要来得辛苦。 可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见月,或者说为了许多将军梦折戟于童年的女子,昙云愿意全力以赴。 然而若这是她的路。 见月的路又在何处呢? 她的姓氏果然是一种枷锁,无论姜家还是沉家,都不会允许她离开。 一百零七、月事 本以为不过是一场下过就停的急雨,没想到接连下到第二日。 姜见月蜷卧在床上,边上还放了一杯热腾腾的姜茶。 她的月事突然提前,许是日子不对的缘故,这次格外痛。 本来今天,她应当和昙云一起锻炼身子的。 昙云说,要等她身子好了才能安心去京城。姜见月自然觉得越快越好,不过想到自己离京多年,还是先修书一封看看情况比较稳妥,便也应下了。 计划落空,加上身子不适,面对窗外的暴雨,更兼泄气之感。 突然有人敲门,以为是昙云,姜见月躺在床上喊“请进”。 没想到门被推开,却是一阵沉默。不是昙云…… 姜见月坐起来,把床帐拉开,欠着身子往门口望去。 门口,是一个身穿蓑衣的人。 “别脱。” 那人乖巧地停下要脱蓑衣的举动。 “让我猜猜……”姜见月道,“是沉珏吗?” 那人不说话。 姜见月笑道:“是沉珏没错了,谢殊的身子可没这么高,快请进吧。” 谢殊本觉得她是故意同他玩笑,听见这话,心中却不由得孤疑酸涩,她不会真没认出来吧?他因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整个人都显得高大了。 他疑心自己昨日的迟疑惹恼了姜见月。 不然她好不容易凑齐他和沉珏二人上了她的床榻,不应当如此草草了事。 他本以为他们至少会闹到晚饭之后。 因此走的时候不甚安心,今儿即使外面是瓢泼大雨,还是忍不住来找她。 残余的雨水从蓑衣上滑落,淅淅沥沥,脚下已经是一片积水。 潮湿的感觉很不好受,谢殊素来讲究,现在却觉得整个人都是邋遢的。 可他这样狼狈地站在她门口,她却说他是沉珏。 又怀疑她是故意气他才这么说。 她果然是气他昨日的迟疑。 可谢殊仔细想想,哪有男子愿意同人分享自己心爱的女子呢?沉珏毫不迟疑的样子,他根本不是正常人。何况他最后还不是从了吗? 可…… 若昨日真的惹恼了她,依照姜见月的性子,也不应当是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这种置气,还是带了些亲昵。谢殊搞不清姜见月是怎么想的。 没办法,只能先把斗笠解下。 “姊姊是我,谢殊。” 隐隐约约瞧见的身影突然又缩了回去。 又见她不说话,谢殊更加心焦。 赶快脱了蓑衣要进去。 拿着湿淋淋的蓑衣,眼瞧着雨珠一颗一颗地滑落。谢殊垂下眼,他知道她已经不在看他了。 “雨天我不爱出门,便是出去,也是乘轿、坐马车……” “所以,今天找这蓑衣找了许久。” …… 谢殊走进去。 “我之于姊姊,是否也像这件蓑衣。” “不过是可有可无,只在难得的时候会被想起。” 姜见月侧躺在床上,望着从雨幕中走进来的潮湿青年。 “姊姊?”谢殊瞧见她身边的姜汤,反应过来,“你身子不舒服?” 姜见月淡色的唇微微弯:“正是。” 谢殊原先想倾诉的话一下子全被堵住,他僵站在原地。 他知道她是来月事了。 他混迹于几个姊妹之间,养得风流富贵的性子。 可在姜见月面前,却总是吃瘪。 他突然想到自己初见姜见月时,还故作风流地招惹她。 如今他的倾诉因此显得有几分荒唐可笑。 若是对别人,或许一个风流郎君的肺腑之言会显得格外动人。 可对于姜见月,谢殊觉得她只会鄙夷。 他是情窦初开,姜见月是他所喜欢的第一个人。 但他不过是姜见月喜欢的人之一,甚至有时候他会觉得姜见月对他连喜欢都称不上。 许是因为她不爱他,所以他的甜言蜜语都毫无用处。他在她面前,没有任何办法。 他当然也想像从前撩拨贵族女子那样,撩拨姜见月。 可这些手段对于姜见月收效甚微,她不相信他的甜言蜜语,也不相信他的恳切陈情。 他开始痛恨自己之前为什么要做出一副风流像。 是了,他虽从不同女子交好,但对于女子的追捧却也难免暗自得意。 这些得意如今终于遭到了报应。 往常家里的嬷嬷都说女子的月事脏污,姊妹们来月事时便闭门不出,怕冲撞家中父兄。 谢殊此刻想不了太多,走过去便趴在她的床边。 尽力伏下身子,下巴搭在姜见月柔软的床垫上,谢殊与她四目相对。 一百零八、情爱 谢殊这样趴在床边,总觉得是和她同榻而眠。 “是谢殊啊。”姜见月伸出手去摸谢殊的眼睛。 她的指尖在他的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谢殊不曾眨眼,直到她的指尖触到他的睫毛。 “是谢殊。”姜见月笑道,“我认出了,和你故意玩笑呢。” 谢殊见她这样一笑,便忘记了刚才的种种酸涩,心中无限满足。嘴角也在不知不觉中弯起。 “去把姜汤端来,我要喝。” 谢殊端来,却不递给她。 “你身子不舒服,坐起来我喂你好了。” 姜见月没有推辞。 一勺一勺暖暖的姜汤下肚,似乎舒服了点。 一个人很认真地喂,一个人看上去很认真地喝。 姜见月突然想,此时此刻不正是世人眼中郎情妾意的画面吗? 也许世人窥见这小小院落里发生的一切,都会感叹一句谢殊的情深。 尤其是一个眉眼风流实际却片叶不沾身的郎君,最终爱上一个女子、为她变得笨拙而专情。 这恐怕是少女时代的话本里最受欢迎的情节。 男子被人夸深情,真是再简单不过。 许是不正常的男子太多,但凡有点人样就会被夸。 即使在两个关系好的人之间,彼此照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男子的付出总会被大肆宣扬。 照顾来月事的女子,更是被赋予强烈的深情色彩。 太可笑了。 姜见月也知道,男子们视女子来月事是不吉利的,不能被近身。 若男子真的这么介意月事,若月经之血真的是不详的,那么他们被女子生出来的那一刻就应该被溺死在便桶里。 产房这个诞育生命的地方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歌颂,反而被视作不详。 月经、产房……这些都被男子严重污名化。 而生育之事,他们终于无法侮辱了。因为他们终于无法直白地法侮辱自己的出生,所以他们变了一种手段。不过是同样歹毒恶心的手段,他们直接抢走生育的功劳。 在生育子嗣一事上,女子的地位被蔑视,沦落到和工具类似的地步。 所以,姜见月看着面前谢殊这张美貌的脸,想到的总是男子的种种恶行。 她敏锐地察觉到谢殊的自我感动,他是否也为自己做了寻常男子不做的事而感动? 他们是不平等的,姜见月看似在情感中占据着主导地位,也仅仅只是看似而已。 喝完姜汤,她和颜悦色道:“你坐下,我们说说话。” 谢殊觉得姜见月可能没怎么生气,或者本是生气的,却因身子不适而变得和缓下来。 窗外急雨、屋内却是满室温情。 “真的很痛吗?”谢殊还是趴在床边,把姜见月的手牵过来,握在面前,“现在有没有好受点?” 姜见月摇了摇头,面色很不好,也没什么精神。可谢殊知道她难受,却始终无法知道她到底有多痛。 但这并不妨碍说:“若可以,我情愿替你痛。” “不要。”姜见月拒绝的很果断。 但谢殊以为她是不忍心,因此笑意越发明显,他将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侧,就这样仰头看她。 “我小时候也痛过,当时我娘给我找郎中看过,开了方子吃了几副药便好了。”回忆起小时候,姜见月道,“许是最近贪凉,或者身子不好,居然又痛了。” 谢殊道:“什么方子?你若不方便的话,我替你去抓药也是一样。” “哪里还记得?这么多年前的事了,只记得当年请的是很有名的西街张大夫,她专给小儿和女子看病。” “竟然是她!”谢殊道,“我小时候也请她看过病。” 和姜见月看过同一个郎中这件事使谢殊内心愉悦又有点兴奋。无论是沉琢还是沉珏,都是在青州长大的。只有他和姜见月是京城人,何况他小时候还见过她呢。 “我小时候各户人家都爱请她。”姜见月笑问,“没想到你也是?” “怪道!姊姊这话仿佛我们隔了代似的,我不过比你小几岁。何况现在谁家小孩有毛病也还爱请她看。我还在家里瞧见她来给大哥的孩子看病呢。”谢殊乐得和她一起回忆京城过往,这让他觉得比起沉琢沉珏,他同她要更亲近。 “她现在还出诊吗?”姜见月的笑里带了些怅惘,“真是许久不闻京城的消息了。” 谢殊摩挲着她的手背,“京城还是那个样,若你回去便知道了。” “可我回不去……”姜见月又想到那日他说他要帮她回去的话,那日他说的话是真心的,而那日她的感动也是真的。 但又有什么用呢? 姜见月瞧见谢殊仰头看她,妩媚的眼睛从这个角度看带点无辜相,于是显得乖巧惹人怜爱。 她对他的感情总是复杂的,她是真喜欢他的年轻貌美,也是真会对着他生出厌恶之心。她仿佛是被两根绳从不同的方向牵绊住了。或者说,她对于每个曾在床榻上耳鬓厮磨的男子都怀有复杂的情感。 若是…… 若是他们年岁正好,若是她当年嫁的是谢殊,也许他们会彼此相爱。 但最终的结局也不见得美好,在无数种可能里,姜见月看不到他们恩爱到白头的结局。 姜见月想,也许男女之爱就是如此。她曾有一瞬间喜欢过谢殊、但难道不曾喜欢过沉珏、沉琢吗?她和沉琢曾经也被人称赞是恩爱的少年夫妻。 这所有的感情,所谓的情爱,便如夏日荷花,一眼望去的灿烂美好,却经不起细看。 被接天莲叶掩盖的,是污泥烂土。 她和沉琢的结合最初是完全违背她的意愿,她完全做不了主。 和沉珏的欢愉背后是寡居生活的无尽痛苦。 和谢殊的初遇更加不堪,他们彼此都是见色起意,谢殊现在嘴上情情爱爱的,其实一开始分明只是想来段露水情缘。 他们所享受的情爱与时光,便像芙蓉长于淤泥,都是以她的苦难为养分。 所开出的美丽花朵,不仅注定有枯萎的一天,更是沾着她的痛苦。 姜见月想,就像她不会爱上姜泽一样,她此生都不会再爱上一个男子。 她此生所有的不能与不应该,归根到底都是男人的错。 沉琢、沉珏、谢述,他们和姜泽的本质没有区别,不过是以一种更加温和的样子出现。 他们没有像姜泽直接夺取她的权利,却都享受到她失权后的结果。 纵然被两根绳子从不同的方向牵绊住,姜见月只会往正确的方向走。 复杂的思绪转瞬终结,她说:“所以谢殊,和我讲讲京城的事吧。” 谢殊最大的作用——他来自京城政治中心的谢家。 一百零九、拨开云雾 “干什么呢?”昙云一进来就瞧姜见月干坐在那发呆,“谢殊来过了?” “嗯。我正在想事情。” 谢殊与姜见月聊的并非京城现在的贵族势力与官场变化。明明这是京城变化的一部分,但他与她聊天,下意识地避开了政治。 潜意识里,他觉得她作为女子是与政治无关的。 他和她聊城东的猎场和城西的园林,聊春日的赏花宴与秋日的文会…… 见微知着,姜见月从游乐人群的变化,也能顺着问出一些各个家族的近况。 但这远远不够。 姜见月终于开始怀疑,谢殊到底为什么会来到青州。最初,她对他来此的原因与目的都不在意。 谢殊前头还在侃侃而谈,可姜见月一问起这个,他便面色有几分僵硬,顾左右而言他。 谢殊当然不敢说自己是得罪了陆敏行,不敢说自己是顺从家族意志顶撞陆敏行的政策,更不敢告诉姜见月陆敏行的政策是什么。 她作为皇后的心腹,严禁官员宿伎,而谢殊则作为谢家人公然挑衅她的政策。 咬牙面对姜见月孤疑的神色,谢殊绝不说实话。 他想能瞒一日是一日,等以后真的帮姜见月回到京城,那再告诉她也不迟。 何况他也确实没做什么。 既然谢殊自认为这也没什么,那他到底为什么不敢告诉姜见月。 就算他的行为能被解释,但若解释了,无疑告诉姜见月谢家和陆敏行是对立的。 姜见月毫无疑问会支持陆敏行,她刚才还向他询问她的事情,连住哪搬哪了,做女官后每日的大致行程都要一一问来。亏得他是皇后的外甥,不然哪能出入宫廷知道那么多。 只是青州这个小地方却偏偏得了青睐一般,谢殊他不知道自己隐瞒不了多久了。 “身子舒服点了没?”昙云问道。 “吃药后好多了。”姜见月往床上一躺,“昨天刚说好要锻炼身体……” 昙云听到她言语里难免还是有几分失望的感叹,便笑道:“晚几日又如何?只要你有开始的决心。” “我只是会想,如果战场上,或紧要关头这样了,可怎么办?每个月都有这几天不方便。”姜见月想到刚才谢殊说要代她受痛,月事自然是痛的,小时候她也曾嫌弃过,“大家说女子本弱,除了认为女子天生体弱,似乎还有月事与生育的关系。” 可若是把月事给谢殊、给男人,她又不愿意。 每月的流血与疼痛背后,代表的是她作为女子所拥有的创生能力。而男子对女子的打压,未尝不隐藏着对女子拥有这种能力的嫉妒乃至恐惧…… “可我自始至终都不痛,对我而言只是流血罢了。战场上流血的事情多了去了,这点并不算什么,是足以克服的困难。至于你,调理一下不也会免去很大的痛苦吗?” “也许有的人痛经,是不够关心自己的身体,没有重视调理,也许有的人先天体质,她无法避免疼痛。可也有人如我,是毫无痛苦的。你见过有些男子尚不如你高大、尚不如你有力,这些男子难道就没有怀疑过自己不适合上战场吗?男人们从不因部分无能的同伴否认自己群体的力量,而你下意识放大了我们女子的弱点。迢迢,你若去乡下看,就会发现农家女子做活向来不输于男子,对于她们而言无力的从来不是自身,而是整个村子风俗里使她们的思想变得无力。” 说话时,昙云双眸闪闪若岩下电。曾经姜见月看她练武时,所见也总是这样坚定锐利的眼神。她信任手中的刀剑、信任自己的能力,待昙云意识到存在这种可能后,便对自己会成为将军一事毫不怀疑。 姜见月出神地听着,她发现不过一夜,像是拨开云雾般,昙云的思想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就是榜样的力量吗?她原先对于自己未来的迷茫,却因书页上一个女子的事迹通通消散。 跨越百年,同为女子带来的鼓舞依然激励着后人。 可史书中总是缺乏女性的身影,究竟是历史上不曾有优秀的女性,还是他们因畏惧而选择让她们在历史上失声?所谓以史为鉴,代代女子,却永远只能自己孤身前进。 她们就这样正聊着时,突然又有了敲门声。 一百一十、郦桃 门口的女子,一把青油大伞歪歪地撑着,细看会发现伞沿止不住地晃,原来是她的身子在瑟缩。暴雨打湿她的下裙和衣袖,苍白的脸上也挂着雨珠,衬得眼睛和头发更加乌黑。 “少夫人……” 她的声音从雨幕中飘进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郦桃?” 郦桃仿佛是靠着惯性扑进屋子的,如果不是昙云伸手扶住她,她几乎要跌在地上。 姜见月忙从床上走下来,她惊讶地看着即使在椅子上坐下,也气若悬丝十分虚弱的郦桃。 “这是怎么了?” 郦桃握住昙云的手不肯松开,然而她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昙云不得不站在一边揽住她的背,给她一点安抚。只是触碰到她身子的一刹那,郦桃哆嗦得更狠了。 昙云和姜见月对视一眼,继续紧握郦桃的手,姜见月半蹲下身子,双手搭上郦桃的膝头 “郦桃,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怎么浑身都湿了,便是夏天这样也会着凉的。我去给你弄点热水洗洗好不好?” “不……不敢劳烦少夫人。”郦桃摇头,起身要把姜见月拉起来,却被昙云轻轻制住。 “有什么事情只管说。你什么都不说,我和少夫人也不知道你怎么了,岂不是更加忧心吗?” 郦桃惊惶地低头复抬头,她原就有一双过大的眼睛,如今仿佛嵌在消瘦的面颊上,圆鼓鼓的两个,让人害怕眼窝兜不住会掉下来。 姜见月回想那日沉珺来做客时见着她,虽说精神不济,但还不至于现在这般。 任谁见了郦桃,都一眼瞧出她病得很严重。 “我……” 嘴唇不安地颤抖着,她始终说不出想说的话。 握紧昙云的手,她几经纠结,终于开口:“少夫人,能不能留我在您这几日,就和夫人讲您留我有用。您爱喝我煮的绿豆汤,我煮给您喝,或者夫人常夸我络子打得好,我留下来给您打几幅漂亮的络子。或者……或者……” “我还会裁衣裳、照料花草、做药膳……我会的很多。” 姜见月见她极力想证明自己的模样,嗓中一时有几分酸涩。 而昙云站在郦桃的身侧,对姜见月使了个颜色,又指了指郦桃的身体。 “郦桃,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姜见月看着她的湿衣裳,“我会去和母亲说的,你先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说话。” 郦桃摇了摇头,下巴往衣领里缩去。 “不必了……” 姜见月无法,只能先找了个毯子给她披上。 正打算和她慢慢说时,却听昙云微冷的声音传来。 “那个姓王的是不是打你了?” 姜见月知道郦桃嫁人的那晚便忍不住告诉昙云,委实太不般配了。 “你的两肩都有伤,所以刚才来时那把伞撑不住了也没法往肩上靠,只能撑得歪歪斜斜。身上应当也有伤,肿胀后身子僵直走动不够灵活。你要在夫人面前伺候,他只敢打在白日衣服遮盖瞧不见的地方。” “昙云……”姜见月望了望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的郦桃。 她本打算先安抚下她,再循序渐进慢慢引导。 昙云没有松开握住郦桃的手,她紧紧握着她的手。 “你冒着暴雨与受伤的身子前来,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两句话吗?少夫人的院子本就只有我和她二人常在,其余侍女晚上都是打发走的。她便是去同夫人把你要过来几日,你还是要晚上回王家住。” “你难道来了,就为了说这几句话吗?!”她又一次问道,她的声音不算大,却还是夹杂了一些冷酷的质问。 姜见月担忧地皱了皱眉,不是为郦桃而是为昙云。 她知晓昙云是为了郦桃好,企图疾言厉色地推她一把,让她有勇气迈出第一步。可郦桃正处在不安之中,这样对她好,她可未必领情。万一回头怨上昙云可不好了。 她站起身,从郦桃一进来她便是一副体贴和善的面容。尽管温柔是真、心酸是真、担忧也是真,可姜见月其实并不如昙云那般热心。 她当然也看出,郦桃是经历了家暴。 偏偏郦桃忍到现在,忍无可忍,却也不过只是来到她的面前寻求短暂的庇佑。这样姜见月摸不清楚,她究竟是何种心思。 她会帮她,可怎么帮则由郦桃自己选择。所以她的不逼她,反而有种旁观的冷酷,真正的冷酷。 清官难断家务事,姜见月本是嗤之以鼻的。可若真的能断,房芷珍这样傻到婚后把铺子交给丈夫管的人,在关于铺子一事上,究竟是站在她这边,还是站在她的丈夫那边?姜见月猜都不用猜。 她性格里小时候养成的娇惯任性,夹杂着一些自私自我,在此刻初现端倪。或者说早有体现,如果不是这种性格,她对于沉琢、沉珏、谢殊的感情也不一定会如此淡漠。她对男子的冷漠,不仅有后来对男子们的厌恶,最初其实只是因为她自身的性格。 倘若今儿是沉珺来寻求帮助,她肯定比昙云言辞更犀利,可现在来的是郦桃一个她有几分喜爱但也仅此而已的一个侍女。 一百一十一、将要 昙云神情冷冷的,可手却依然紧紧攥着郦桃。 一时间,姜见月也为昙云认真的神色所震慑。 她看着她开了口…… 郦桃陷入沉默,她无力垂落的双手,像是一对被人捉了缚住膀子的纤弱白鸽,惊惶不安。 这是她的选择,姜见月不会干预,她同沉夫人说有事要郦桃帮忙,想让郦桃来她这住几日,沉夫人自然没有拒绝。然而出来时遇见了孙嬷嬷,孙嬷嬷就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离开。她的身子有点驼、半边身子显得有些僵硬,像是被黑暗吞噬。郦桃匆匆离开,不敢回头看她。 她在姜见月的院子里住下了,她们终于还是没有让她每夜回家。 偏僻小院的安静日常似乎抚慰了郦桃这只惊恐之鸟,她的一双眼睛渐渐灵动起来。 出于感激,她为姜见月和昙云打了许多漂亮的络子,她将小院的花草打理得生机勃勃。姜见月不得不感叹院子在她手下仿佛变了个模样。 她什么事都做的很漂亮。 唯独对于男人一事上颇为糊涂,孙嬷嬷来找她了,还带来了王兴。 王兴先来给姜见月请安,他是个会打妻子的丈夫,甚至于是个会对母亲动手的儿子。他在家庭里嚣张跋扈,但在姜见月面前却很温顺。不,应该说是在昙云的刀前变得很温顺,低垂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和他混帐的风评不一样,王兴长得不算丑,浓眉大眼,古铜色的皮肤,身子健硕,是那种媒人最爱夸老实顾家的类型。因为是夫人陪房家的孩子,穿得也不差。沉夫人同意孙嬷嬷的请求,除了不好拒绝外,还有但从相貌上,王兴和郦桃是般配的。 王兴毫不迟疑地跪了下来,实实在在地嗑了几个头,不住地道歉。 他保证,他再也不酒后打人了。 郦桃侧过身子避开他的礼,不说话。 孙嬷嬷过来帮着劝。所说无非是自己以后也会劝着王兴,又说王兴年纪轻不懂事…… 她最后拉着郦桃说:“怎么好麻烦少夫人这么久呢?咱们回家去。” 回家去…… 王兴的家才是郦桃的家。 她总归要回家的。 姜见月站在原地,看着郦桃跟他们离开。 但过几日,她还是派人去问了一下。 据说王兴知道郦桃有少夫人撑腰,不敢再打她了。两个人是少年夫妻,前头的荒唐不过是走过的一段歧路罢了。 再听到郦桃的消息,便是她的死讯。 王兴总有忍不住喝酒的一天,他逢赌必喝酒。赌瘾和酒瘾是融于他的血管里的,根除不掉。 更别提几日的压抑后他对郦桃更加不满。 酒劲上来,他谁也不怕。 他的面前是他的妻子,是他杀了也不需要被判处死刑的妻子。 更别提,他杀了她,尽可以用别的理由来逃避官府的处罚。 说她偷奸、说她不孝,等她死了再怎么污蔑她又如何? 他的拳头不断挥下,哭喊变成一种听上去非人的叫声。 面前血红的一片,刺激他的拳头落下得更快。 反正,打得半死也是被沉夫人、少夫人一顿责骂,打死了也不过是一顿责骂,她们能把他如何呢?沉夫人对身边伺候的人心善,特意将王兴脱了奴籍,所以她们无法处置他。 而郦桃,从嫁到王家的那一天起,他才是她的主人…… 她竟然不听话…… 她竟然敢去寻求帮助…… 姜见月听到的最后消息,就是郦桃凄惨地死在漆黑无月的夜晚。 昙云说:“这就是将要发生的一切。” 不是将会,是将要。 一百一十二、心动 郦桃怔怔地回头看昙云。 窗外的雨还没有停歇。 瓢泼的大雨,仿佛倾泻在郦桃的心上。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刚才所说的就是你将要面对的。” 郦桃想要反驳,却无力反驳。 透过昙云的话,她仿佛窥探天机,瞥见自己短暂而又不幸的一生。 心神俱颤,郦桃觉得自己是真的死过一回。死在王兴的手下,死于怯弱、死于服从。 “这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郦桃的胸口不住地起伏,她像是上气不接下气一般俯下身子,唯有一只手还举在那和昙云交握。 无声恸哭,泪水打湿她的膝头。 “昙云姊姊,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打我,我反抗不得。他连他娘都打,家里根本没人拦得住他……我情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郦桃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倘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敲开姜见月的院门。可敲开这扇门,她依然是迷茫不知所措。 她其实无非是心中知道少夫人的善心,愿意收留她几日。她只是想寻得一时的庇佑与安抚。至于未来,她想都不敢想。 如今昙云残酷地将未来摊开来,逼着她看。 她不得不直面自己不幸的人生,无法再装聋作哑。 姜见月看着她们,仿佛置身事外,可眼底明灭,不断重演着昙云方才所说的一切。 很突然的,她想到了那个撞破她与姜泽的嬷嬷,她是她人生颠覆的导火索。 她同永平侯说了很多她的坏话。 明明在此之前,她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她去母亲院中玩的时候,好几次都是这个嬷嬷抱着她把她送回屋。 可是后来她说她不知廉耻、说她下贱……她将世间所有侮辱的词汇加诸于她的身上。她和永平侯一起捍卫姜泽偷来的权力。 但姜见月对姜泽说,她不恨那个嬷嬷。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恨。因为那时的她与她共情,她们都不过是姜家的奴隶。区别只是她甘愿做奴隶,而她因反抗受到惩罚。 她最恨的永远是永平侯与姜泽。 “昙云姊姊……”是郦桃带着哭腔的求助声,“他和孙嬷嬷都不会同意我和离的。” 猛然回神,姜见月意识到自己只要说一个字,便会改变在昙云口中那个袖手旁观的轨迹。 她看着郦桃,她这样的伤心,是真的有勇气、有决心吗? …… “不能和离,那就杀了他。” 若一道雷鸣响彻天际。 昙云和郦桃惊讶地看向姜见月。 姜见月冷静理智地再次重复,“不能和离,那就杀了他。”她垂眼看向郦桃,瞧见她颤抖的肩膀。 “你怕了吗?” 郦桃摇头,但脸色毕竟是惨白的。 昙云看着姜见月,她是如此熟悉姜见月,所以在那个未来里,她为她安排的是旁观者的身份。 郦桃如她所愿,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姜见月却出乎意料,选择插手。 “我要怎么杀!”郦桃也意识到这是她的机会,她站起来,语气激动,“少夫人,我愿意杀了他!” 姜见月眼角似乎弯起了一个弧度,这让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温和,如果是沉珏在这,他会在心中惊叹她面若观音的美貌。 可郦桃没有联想到任何外貌相关,她只从中感受到支持与力量。因此神情恳切,她想要跪下表明自己的诚意,只是被昙云拉住。 “杀了王兴官府不好交代,恐怕要一番打点。”昙云道,“以郦桃的手劲,必得在王兴睡着时一刀毙命才稳妥。” “官府的事自有我打点,他的死讯不会传出沉府。” 姜见月深深望着郦桃,说:“我只要你杀了他。”她转身从床榻上抽出那把陆敏行送的匕首,递给郦桃。 郦桃感到昙云的手指摸上她的心房。 “你具备将刀尖送入他胸膛的力气。就是这里,让刀尖抵上他的皮肉,不要在乎受到什么阻力,你只管用力刺下去。” 郦桃咽了咽口水,看着面前这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她久久望着,可终于握上的一霎那,发觉也不过如此,她素日做饭握过比这更重的菜刀。 但她还是有点不安心,“可……若是王兴突然醒来了呢?他看见我的匕首,抢了过去,怎么办?” 昙云皱眉,“所以要你挑他睡熟的时候,他醒来不过是极其微小的一种可能。何况就算他醒来了,你清醒地怀有杀他的目的,而他尚且迷茫,自然可以奋力一搏。” 昙云一说完,姜见月就打断要开口的郦桃。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不给她气馁的机会。 “若是你觉得直接杀他不稳妥。便下毒。”姜见月想到自己所藏的那几服毒杀人的药物,她果然有用上的一天,“毒给你,随便下到什么汤水里,喂给王兴喝。匕首也留在你手上,等他半夜挣扎着死去后,随你怎么用匕首泄愤。” “要是下毒,倒是能好好布置一下,死了就当外头滥赌时吃错了东西。人一埋,便结束了。”昙云最初的想法是,想办法设计王兴在沉夫人面前暴露真面目,让沉夫人做主二人和离。然而姜见月选择插手,她直接要王兴死。昙云很好地接受姜见月的想法,毕竟如果沉夫人依旧粉饰太平,她就会帮郦桃用更隐晦地法子杀死王兴。 然而姜见月拒绝昙云的提议,她就是要明目张胆地杀王兴。沉家对她尚且面子上过得去,谁又能真的把她如何。而郦桃,只要她敢杀王兴,那么姜见月自然会保护她不受伤害。 姜见月在管家时,曾有次责骂王兴办事不利。王兴倒是认错很快,可是走前的眼神。姜见月记得那微妙的眼神,王兴不过是个寻常男性,父母尚且是奴籍。可他面对姜见月这个身份比他要高的年轻女性时,眼中并没有应有的尊敬。 一个再卑微的男性,都能从女性身上找到优越感。 王兴对郦桃动辄打骂,所依仗的不过是自己在小家庭中的权威。 现在姜见月要杀他,也是依仗自己的权威。 他会死在自己看不起的女性手中。 郦桃觉得这一切都发展地太快了,她似乎被话语裹挟着,就不由自主站在杀夫的边缘。 她将会在今晚杀死自己的丈夫…… 她看着自己握着匕首的双手。 虽震惊,却也实在心动。 一百一十三、杀夫 姜见月将毒药和匕首都给了郦桃,她似乎是最淡定的一个。 然而晚上,昙云却见她晚餐吃的格外多。 她面无表情地吃着,似乎也并没有觉得多么美味,只是大口大口地将肉吞咽到肚子里。 直到最后,她咀嚼的表情有些狰狞…… 昙云不得不制止她。 姜见月在紧张。 “你说,如果沉琢是个同王兴一样的人我会做什么呢?” “那夫人是不会让侯爷把你嫁来这的。” 姜见月想,可宋嘉玟其实也并没有怎么接触过沉琢,假使沉琢是个伪君子,她又能如何? 姜见月绝不会忍受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丈夫…… 假若她是个同昙云一样有力的女子,她倒是能够如此坚决地说。 可她和郦桃都没有。 她选择帮助郦桃,是想看她究竟能不能握住反抗命运的刀子,也是想看自己能不能…… 她和嬷嬷是一样的、她和郦桃也没有分别…… 她和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处在同样的命运之下。 一直以来,姜见月都觉得自己似乎是清醒的。尤其是在她的簪子挥向姜繁之后,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看透父亲…… 可其实,她不是被那奋力一挥激励,她是被麻痹了。 她自诩清醒,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像是白日天光下的浅眠,半梦半醒间自以为的清醒。 如果她真的认清自己的处境,如果她真的发现,自己不过是那些拥有制裁她权力的男人的奴隶。她为什么会直到今日都还手无缚鸡之力地被困在院中。 没有行动,那不过是清醒地沉沦。 就像…… 就像她的母亲宋嘉玟…… 宋嘉玟是不快乐、是痛苦的。 姜见月像是急需脱壳获得新生的蝉,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郦桃能做到哪一步。 郦桃回到家,真是天也助她,今日孙嬷嬷留在沉夫人的院里不回来。 她去做菜。 娴熟地将蔬菜洗净,又拿出一根猪骨到案板上。 高举起菜刀,在日复一日的劳作这种她早已习惯了这把菜刀。 一刀下去,猪骨未断。 这很正常,她没有这么大的力量。 蓄力之后,几次刀光闪过,那猪骨最终还是碎裂在案板上。 郦桃盯着碎掉的骨头看,她觉得王兴和猪应当区别不是很大。 她就算无法一击毙命,但只要匕首握得紧些、挥得勤点,还是能杀死他的。 何况,她现在可以下毒。 毒粉藏在猪骨里,熬成了汤。 她们能吃得起肉,可肉还是稀罕的,所以通通盛给王兴吃。 虽然王兴心情不快时连孙嬷嬷都打,但孙嬷嬷还是觉得自个好大儿不够壮实,总说汤是大补,于是一锅汤也全进了王兴的肚子。 郦桃低眉顺眼地收拾碗筷。 她吃得少、还只吃蔬菜。 她不由得怨恨地想,他都要死了!他马上就要死了!可在他死之前,她尚且不能吃一口肉。 多么香的猪骨,郦桃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有食欲过,口中不自觉地分泌口水。 她以前从不觊觎猪骨,仿佛闻不到肉香,不知道它是好东西一般。 把碗筷收拾好,郦桃回到卧房,却见王兴已经歇下。 吃好了就睡,果然同猪一般。 郦桃把油灯点得很亮,回头看处在光的阴影中的那张脸,睡得真香。 这样看,甚至会觉得睡着的王兴有几分英俊,他的鼻梁高挺,眉骨也好看。还有他翕动的鼻翼,和安睡中弯起的嘴角。 毫无攻击力,简直有几分孩子的纯真。 “桃桃?”他的一双眼睛突然睁开。 郦桃身上就藏着匕首。 他睡意朦胧的眼睛,像是黑暗中微茫的星子,眨啊眨,“早些睡吧。你身子不舒服,我们今晚不做……” “好。你先睡,我去洗洗就来。” 郦桃说完依旧站在床前不动。 可王兴正困着呢,也不在乎。 他是这个家说一不二的最高权威者,自然不会在乎郦桃究竟在想什么。 就像床笫之事,也是暴力与惩罚的一种形式,永远是他说的算。他说不做,不过是今天出去吃花酒玩累了。所谓在乎郦桃的身体,就是打个巴掌给个枣,毕竟她的伤都是他打的。 养条狗也不过如此。 王兴睡得太沉,根本没有再睁眼看未灭的烛光,和站在光里的郦桃。 如果他睁眼,恐怕会被郦桃此时面上的表情吓得魂飞魄散。 郦桃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饥饿,她好想吃猪骨肉喝猪骨汤,她亲手做的饭,她自己一口都没有吃过。她的食欲展露在脸上,她清丽的眉眼里是最原始的渴望。 正是这种原始吓人,就像人面对一条似狼的犬,本以为数千年的驯养已经磨灭了它们体内的野性血液,却还是被以獠牙相对。 怪异到吓人的一幕,使他们对驯养产生怀疑,深感威胁,进而害怕。 王兴是被痛醒的,他没睁眼,不知道自己是中了郦桃的毒。 疼痛中王兴还使像往常一样颐指气使地要郦桃给他端水。 “来了。” “干嘛呢?是死人吗?”在茶碗到嘴边前,他还在骂骂咧咧,“饭怎么做的!家里要你有什么用!”他不知道自己中了郦桃的毒。 这话郦桃熟悉,如果不是他现在难受,说完这话,拳头就该打在她身上了。 然而他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哪是什么茶水,竟然是一碗细腻的香灰。 王兴被郦桃扒着脸,灌了满口鼻。 开始还能咳嗽两声,很快香灰遇了水便粘腻地堵塞他的呼吸,发不出声音了。 暴怒而瞪大的双眼,郦桃知道这时候他是看不清的。因为她被打得痛时也看不清施暴者,面前人成为无法直视的恐惧来源,像空洞的深渊。 他应当是心里又在骂些不堪入耳的话。 挥来的拳头,毫不留情。 连随之吹来的风也是如此熟悉,从前,郦桃总觉得这风似一张天罗地网,网罗住她,像是行刑一样把她捆缚住折磨。 可这次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瞪得像要突然充血暴涨变大,身子一下剧烈的颤抖,仿佛是堵在喉咙里的痛叫换了种方式发泄出来。 他毫不留情的一拳,刚好被郦桃的匕首刺中。 郦桃是握着匕首迎上去的,因此被撞得往后一倒,但很快稳住。 这一拳的失利击溃了王兴伪装出的强大。面对突然反抗的懦弱妻子,他怎么可能不恐惧?怎么可能不害怕?不过是强撑罢了。这一拳是最后的挣扎。 应当快死了…… 少夫人说感到疼痛就是毒发。 她本不必暴露自己,只要等着王兴在疼痛中死去就好了。 可郦桃不甘心,她所感受到的恐惧,她所承受的痛苦,她都要他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品尝一遍。 “我在杀夫!”裂石穿云的一声,她用带血的匕首为他方才的疑问解惑。 饥肠辘辘,郦桃想到家里还有剩下的猪骨,等王兴死了,她就要煮宵夜吃。 因口鼻窒息,而紫涨了的脸,像是冻僵的猪头,他渐渐不挣扎了。侧过身子,蜷缩起来,妄图减缓腹部的疼痛。 郦桃拽起他的头,她在此刻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她把他的头精准地往床柱撞去。 咚咚咚…… 比她肩膀撞上去的声音清脆多了。 鲜血覆面,但眼皮还在颤动。 赶在他死前,郦桃用刀尖抵上他的心口,不管不顾地刺下。 郦桃想到小时候听的话本里,江湖里打打杀杀,奇门兵器都是要饮血的。所以她想,反正要杀王兴,不如用他的心头血喂养少夫人的匕首吧。 鲜红滚烫的血溅到她的面上,无穷的惊喜随着王兴心口的血泉涌出。 如释重负,郦桃放松下来喘息。 她做到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她果然去做宵夜。 郦桃很冷静,今晚她一直清醒地知道,要杀了自己的丈夫。 无论多么怀疑多么震惊,她都无法不对杀死王兴的提议心动。 杀死王兴,再做一锅自己吃的猪骨汤。 这次,她居然很轻易地一刀劈开猪骨。 一百一十四、争斗 大清早,孙嬷嬷和别人交接好,顺便从小厨房要些吃的,提了满满一篮回家去。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但地未干。 白茫茫的天和饱满的水汽,她步子矫健,走在雾中。 推开家门,扑鼻却是一股怪异的味道。 正嘀咕着自己一日不回家,郦桃就要偷懒。 没想到下一刻,郦桃就端着碗东西迎出来。 白雾中露出她一张苍白的脸,一双眼睛极大极黑亮。孙嬷嬷下意识往后一退,随即反应过来,嘴里骂骂咧咧。 “作死的,一大早杵在这装死人呐?昨天是不是偷懒没收拾屋子?我跟你讲,别以为有夫人在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再偷懒,我让王兴打死你。” 郦桃不以为意,只将汤送到她手里。 本以为是碗粥,孙嬷嬷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猪骨汤。 “这都是留给兴儿吃的,谁准你煮的?”不是不能煮,是煮了也不该端给她。这肉她宝贝得很,别说郦桃不许吃,她自己也是一口不动的。 “他一大早就说不舒服,让我煮汤给他喝。” “那你端给我……”孙嬷嬷斜吊起的眉眼刚放下,又立刻反应过来,紧张地往王兴的卧房走,“怎么了?怎么了!我一夜不回来,你是怎么照顾他的?” 她满心里都是儿子,连背后郦桃没跟上都注意不到。 凄厉的叫喊,伴随着瓷碗碎裂声响彻这个夏日清晨。 “啊——” “啊——我的儿……” 躺在地上的正是她的好大儿,虽然模样已经大变,紫青的肿胀的脸粘满干掉的黑红血迹。心口也是一大团血迹,晕染出一个黑黢黢的洞。 原来王兴的尸体就是那股怪味的源头。 孙嬷嬷觉得自己是昨晚守夜时睡着了,不然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洒掉的猪骨滚到她脚边,她这才发现地上好多吃剩下的骨头。 满地的骨头…… 一个荒唐的错觉,她把猪骨错看成白森森的人骨。 一回头,郦桃就在她身后站着。孙嬷嬷尖叫着转身向郦桃扑去。 她壮硕的身子,双手张开,犹如猛虎扑食,咬牙切齿,想把郦桃撕碎。孙嬷嬷长期劳作,吃得膀大腰圆,论力气比王兴更大。这样的她还会被儿子打,无非是心中溺爱,不愿还手,甘愿成为儿子的出气筒。 郦桃后退半步,从身后挥出一根木棒朝孙嬷嬷打去。她刚才就是去拿这木棒。 一棒落空,郦桃踉跄一下。孙嬷嬷狞笑着要来抓郦桃的肩膀。 她知道郦桃这里受了伤,其实她们俩身上都有王兴打出来的伤,可此刻争斗时,每个人只记得对方身上的弱点,不约而同地遗忘了自己身上的伤。郦桃甚至一夜都顾不上自己虚弱的身体,杀死王兴带来的快感麻痹了身上微不足道的疼痛。 电光火石间,就在孙嬷嬷要拽到的一霎那,木棒被郦桃反手挥来,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到孙嬷嬷的手臂上。 她的肩上有伤,孙嬷嬷的手臂上也有伤。 忍着痛,孙嬷嬷当即换了只手,握拳继续朝郦桃肩上打去。 郦桃矮身避开,她比孙嬷嬷瘦,唯一的优势就是灵活。 孙嬷嬷也发现了,伸手仗着力气大就要去抢她的木棒。这根木棒其实还是她之前拿来让王兴打郦桃用的。 郦桃想着凌晨剁猪骨的那股劲,将木棒会挥得快出残影。唯有快,才不会被孙嬷嬷抢到。 木棒夹着猎风,落到孙嬷嬷的身子上,她不得不暂时避退。 然而那木棒不给她退缩的机会,趁她两手松懈,郦桃果断用木棒打向她受伤的手臂。 孙嬷嬷再能吃痛,这次也压抑不住叫喊。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太阳穴暴起青筋,突然间让郦桃想起王兴的眼睛,在暴怒时也像野兽。 破釜沉舟,孙嬷嬷暴喝一句,一时间她的大脑似乎完全感知不到受伤手臂的疼痛,两个拳头一同冲向郦桃。 高举木棒,郦桃也倾全身之力朝她头部打去。 “啪”的一声后,孙嬷嬷倒下,地上溅起微弱的尘土。她的拳头还没来得及蹭上郦桃的衣襟。 郦桃面无表情地瞧着孙嬷嬷在地上扭曲挣扎,眼眶却激动得生热。 她转身去找绳子,要将她捆起来。 可立马身子一晃,跌倒了。 她身后的孙嬷嬷虽站不起,但强撑着意识也要在地上扭转身子,去拽郦桃的裙子。 为了干活,郦桃的裙子不像贵族妇女们的裙子挨着地,却也还是很长,孙嬷嬷躺在地上伸手能够到。 许是因为自己也穿裙子的缘故,孙嬷嬷后悔方才没发现这个弱点。此刻,她死死地把郦桃的裙子往胸前拽。 郦桃毫无防备地倒在地上,眼看要被孙嬷嬷大力拖过去。 她不能和她扭打到一起!郦桃心中恨极,她本是大获全胜,不要什么两败俱伤! 姜见月已经许诺过她,她可以杀了王兴也全身而退。 急中生智,郦桃立刻去解群子系带,同时扭着身子往外滚,把裙子硬生生脱了下来。 穿着条轻薄的里裤,郦桃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她不敢小觑孙嬷嬷,赶忙要出去拿绳子。她不打算杀她,冤有头债有主,孙嬷嬷虽然可恨,但也只是个帮凶。 还没到门口,却听到脚步声。 门外的雾消散了,晨光之中,到来的二人赫然是见月和昙云。 一百一十五、心善 见到倒地的孙嬷嬷,姜见月百感交集,最终只是化作对郦桃的一个微笑,“辛苦你了。” 郦桃站在门槛前,正巧迎着晨光。她仿若新生一般,动作都变得轻快起来。 找来绳子,昙云捆住孙嬷嬷。 孙嬷嬷分明已经疼到极致,可姜见月和昙云来了之后,却咬牙撑着避免昏过去。 强撑的表情很狰狞,她一开口也满是怨毒。 “我说这小蹄子怎么敢反了天了,原来背后是有人撑腰。” 姜见月瞧见王兴的尸体后很是满意,对孙嬷嬷的话并不在意。 “杀了王兴也算反了天吗?今晨的太阳照常升起,世上只是少了一个打骂母亲和妻子的畜牲罢了。” “是!我儿子是畜牲,你同情郦桃那个丫头,怂恿着她杀了我儿子。”孙嬷嬷虽被捆住手脚,可还是情绪激动地要向姜见月冲来,“同情她,你为何不同情同情我。我一个快半百的老人,你杀了我的儿子,和要了我的命有何区别!她可怜!我难道就不可怜吗?!” 她的眼神凶狠,活像要撕碎姜见月般。 不等姜见月说话,郦桃就先反驳道:“是!您可怜!您快半百的老人,在家说的话儿子权当耳旁风。您可怜!好吃好喝养大的儿子一有不顺心的事就动手打你!你顶着灰白的头发被王兴骂得灰头土脸,被打得手都抬不起来时,是够可怜的。” 郦桃捡起地上木棍,再次指向孙嬷嬷。 “你教唆着王兴使唤我时,怂恿他打我时,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 孙嬷嬷不回答,反而又为王兴辩解:“王兴确实喝了酒脾气不好,可他难道就没有对你好的时候吗?你就只记得他打你!他不过是打你,你却直接杀了他!你怎么这么狠心!” “好了,别说了!”姜见月不想再听,孙嬷嬷这种人,无论王兴再怎么可恶,在她心中也只是她的好儿子,“也许王兴和你都可怜,但更可怜的是郦桃。我只是和你做了一样的事,你怂恿王兴打死郦桃,我鼓励她打死王兴罢了。何况郦桃不过是被打后的反击,究竟是谁更可恶呢?” “姜见月!你真是毒妇!”孙嬷嬷声音凄厉,“你承认自己怂恿郦桃杀了兴儿!我看你到时候如何同老爷夫人交代!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的兴儿不会白白死去。你不过是个寡妇,大公子死了,你居然还敢如此嚣张!” 姜见月那双妩媚的眼睛,眯了眯,渗出些许寒光,“人死了是值得惋惜,可惜今儿只是死了个畜牲。至于我嚣张与否,这不就带着你去见老爷夫人了嘛。你尽可以看看我一个寡妇能不能嚣张。” 姜见月走过去,俯身提着孙嬷嬷身上的绳子把她拉起来,“沉琢死了,但我是姜见月。”所以,她能不能在沉府嚣张,又和她死没死丈夫有什么关系? 她确实是永平侯的弃子。可沉家也只是个没落的家族。 她无论如何,身后都还是沉湖要依仗的姻亲。 也许是被压抑的太久了,就像是被驯化的牛羊,她和郦桃一样,第一反应永远不会是反抗。她潜意识选择了退避。可事实上,她就算不做一个合格的未亡人,沉湖又能拿她怎样呢? 沉湖确实不能拿她怎样。 “父亲,我不过是看不过去。我素日尊敬母亲,连同母亲身边人我亦是心生亲近。”姜见月慢条斯理地说着,和往常一样温柔的语调,却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坐在沉湖面前,姿态从容,没有低头没有垂眼。 她直视他,这让沉湖有种错觉,他不是在内宅与儿媳谈话,而像在官场上与旗鼓相当的人谈判。 “因此我那日瞧见郦桃不对劲,就赶忙私下仔细问了。若知道她一向关怀的王兴是这等不孝之人,恐怕是要伤心的。所以我让郦桃别纵着王兴犯下更大的错误。没想到竟会变成这样。” 沉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姜见月。 方才孙嬷嬷同郦桃已在他面前把发生的一切各说了一遍。一个下人之子的死,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比较让他惊讶的是姜见月,这个素日安分守己的儿媳居然是事端的挑起者。 如果不是她,沉湖想就算王兴真的把郦桃打死,郦桃也不会反抗。 并不是说郦桃不具备反杀的能力。而是她的脑子里根本就不会有反杀的想法。 然而沉湖会怪罪姜见月吗? 如果沉琢还在世,那他必定要管教这个儿媳。 可沉琢死了,在姜见月的价值被榨干前,他不会舍弃她。毕竟她没了,他又不可能给黄土之下的沉琢再配个阴婚。 “你就是太心善了。” 沉湖轻轻一句,便将此事揭过。 如此轻易,反倒让姜见月惊讶。 她以为沉湖必定要提出一些要求,比如她的那些嫁妆…… 可直到她走前,沉湖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姜见月走到门口时,突然听到后面人道:“见月,我们是一家人。” …… “是,父亲。” “你去同你母亲好好说一下。孙嬷嬷毕竟是她身边的老人了。” “是……” 昙云就在外面等着姜见月。 “怎么样?” “没什么。”然而她一边说着,一边却孤疑地皱起眉。 姜繁尚且不能容忍她这个亲生女儿的忤逆,沉湖却能轻易容忍她离经叛道的所作所为?若他真是如此善解人意,那他的亲儿子沉珏便不会天天沉闷得跟个没嘴葫芦一样。 对了,沉珏! 那日他在去她院子的路上遇到她,分明是找她有事,最后却没说出来。 到底…… 他原本想同她说什么事? 姜见月往沉夫人院子走去,虽然思绪烦乱,但她并没有消极的神情。 郦桃的杀夫之举极大地鼓舞了她。 她可能都没有意识到。 她、昙云、郦桃……她们是相互依靠、相互鼓舞的。 一百一十六、送花 沉夫人对王兴之死虽有震惊,但沉湖不说什么,她便不会驳了沉湖的意思。 王兴的死,便认定为一场意外。 孙嬷嬷自然不肯罢休。 姜见月也瞧见了沉夫人眼中对孙嬷嬷的同情,她是不得以强压下了自己心里的不满。因此对姜见月今日的态度也是淡淡的。 姜见月情愿她别压抑着自己,她情愿她遵从本心斥责她。 沉夫人同情王兴、同情孙嬷嬷,可若知道郦桃经历的一切她也会同情郦桃。她的同情并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同样的,她的厌恶也并没有什么用处。这实在悲哀。 姜见月虽不喜沉湖,心里却一向尊敬王求璋。 此刻,她其实很想向王求璋解释,解释她在世人眼中离经叛道的行为是有原因的,解释郦桃杀死丈夫也是有原因的。 可她没能开口。她好像已经知道了,王求璋不会理解她们的,至少她不会轻易地理解。 她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同样拥有着在上的权威。 姜见月反抗姜繁、讨厌沉湖,能轻易打碎父亲的权威。 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的权威。 母女本该是世间最相互理解的人,可如今她们因男子而被割裂开来。她不愿意面对她们之间的争执,以至于采取最懦弱的逃避的姿态。 她沉默地离开。 但王兴的意外死亡,在沉家院内还是悄悄掀起一阵风波。 他的死涉及了两个女子,郦桃和姜见月。因此有了许多漫无边际的猜想。 赵易也很担心,他是完全为姜见月而担心。 当他鼓足勇气站在姜见月的院门前时,却迟迟不敢敲开院门。 他怀中的荷花散发出醉人的清香,他怀抱着它们,却蓦然想起上一次姜见月怀抱芍药的样子。 他不自觉地将荷花往前拿了拿,他不敢再将它们拥入怀中。 赵易觉得自己发丝上都是汗,他想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刚刚举起的手再度落下。 他其实并不清闲,所以他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出现在姜见月这呢?他不过是一介小小的管家,他又用何种身份关心少夫人的事情? 或者说,少夫人本就不需要他的关心。 无论下人们如何窃窃私语,少夫人依旧是少夫人。 太热了,赵易觉得连眼皮都晒得要冒汗。 他应该走,可低头一看怀中的荷花。这是他唯一能送她的,因此格外精心地挑了,每一枝都美得足以入画。 少夫人应当会喜欢的。 被这个念头催动着,他敲了门。 清脆的咚咚声,在惊扰院中人之前先惊醒了赵易。 当姜见月把门打开时,对上的是青年一张惊慌的脸,晒得通红的脸与汗津津的头发,他像是惊弓之鸟一般颤抖了一下身子。 “小赵管家?” 赵易觉得自己的嗓子眼被堵住了一般,他机械地把荷花递给姜见月,在姜见月由惊讶转为安抚的微笑中,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现在,一个字也不想说了。他只想快点离开。 他在来之前精心想的那些话,在来的路上于心中演练了无数次的话语,此刻在姜见月面前却觉得通通上不得台面。 身着素纱怀抱荷花的姜见月仿若仙子。他的视线再次落到地上,若她如荷般高洁,那他只是池中的淤泥罢了。 赵易突然明白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什么时候他爱上了少夫人? 赵易的身子颤得愈发厉害。 姜见月怀疑他是中暑了,不得不把他带入院中。 “先进来凉凉。” 赵易浑浑噩噩地跟进来。 可他面上呆滞,心中的情愫却掀起滔天巨浪。 他在心中几乎是哭着想。 为什么少夫人要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样好的少夫人身边,他却只是区区一个管家? 一百一十七、合情 姜见月把赵易带进来的一瞬间,她突然心中升起迟疑——她拉着的是一个成年的男性。 固然他曾经是一个腼腆聪慧的少年,现在也还生着一张孩子气的脸。 可衣物下的身体昭示着他已经发育成熟。 今日院中只有自己一人。 姜见月当然不是在乎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名节。 她只是在想,如果他会对她不利? 这似乎真是她想多了,一个善良的青年专程前来问候她,带着惊慌的惹人怜爱的神情。 她纵然有万般想法,在他没做出错事前也不该否定他的好意。 而且她也并不畏惧他,她自信于在武力上能制服他。 …… 赵易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的凉气。 冰而湿润,他似荒漠中的植物被唤醒,舒展开的眉眼小心地低垂。 脚下的地砖似乎能看出花来,他一想到自己置身少夫人的院落中既觉得悲哀又觉得惶恐,除此之外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可他虽低着头却还是察觉到今日的少夫人与往常不同,这无法使他不联想到最近府中的流言。 什么样的说辞都有,但归根结底大家都觉得少夫人有点不正常。 可赵易不由得想到,其实若说改变,姜见月在沉琢去世后那才像是徒然变了个人,可大家对这样的变化并不感到奇怪,甚至是乐于看见。 而如今无论她在王兴之死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一个寡妇或者说一个女子和他人的死亡牵扯到一起那就是不对。 “听说少夫人把郦桃留在身边了?” “嗯。” 出乎意料的简短回答,姜见月没有任何解释。 把一个有杀夫嫌疑的女子留在身边,纵然赵易一心偏向姜见月,但不能不为之生出担忧。 很可惜,他没有任何立场来劝说。 或者说姜见月的回答已经表明他不该说一些惹她生气的话。 那些来时想说的话只能强行被他遗忘。 冰块消融,赵易又觉得闷热。 好在那几只荷花被姜见月插入瓶中,送来阵阵清香。 他靠着这股股清香渐渐缓过神来,一旦清醒就坐立不安。 私心却想多留一会,绞劲脑汁终于想到一件似与姜见月有关的事情。 “少夫人是否知道,京城苏家的郎君不日将会来青州?” 苏谩? 姜见月立刻想起前段时间沉湖问自己与苏谩的关系。 竟然是苏谩?青州难道是什么好地方?来一个谢殊不够,连苏谩也要来,何况苏谩与谢殊可不同,他不是什么富贵闲人。 “该不会要住在咱们府上吧?”姜见月孤疑道。 “许是的,老爷吩咐我把东头的几个空院子打扫一下,还让夫人多多添置些家具,务必收拾得能够招待贵客。”赵易说,“恰好听到那天老爷提起,我想是八九不离十的。” 那定然是没跑了,姜见月揪着衣袖,明白了为何郦桃这事被沉湖轻易遮掩过去。 院门似乎被人推开,赵易刚要起身就被姜见月止住。“没事,你待着好了。” 她扬声道:“昙云,快去我屋里帮我理一下绣架边上的线,全缠在一起了。我理了半天没理清,就等你回来。” 转头示意赵易继续。 “苏郎君是少夫人的表兄吗?” 沉默一会,姜见月也只是点了点头。 却听赵易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那苏郎君住在我们府上也是再合情不过的了。” 合情不过? 姜见月笑了,要说苏谩知晓她种种不守妇道的行为,奉了永平侯的命来拿白绫了结她的性命倒还算合情。 不然实在无法想到,眼高于顶的苏谩竟会来青州下榻落魄的沉家。 所以,再一回想,那日沉珏路上遇到她,究竟是想说什么呢? 是不是与苏谩相关? 可若真是苏谩要来,他又为何支支吾吾不肯说明白呢? 毕竟至少在沉湖和赵易看来,苏谩都是她高贵的好兄长,一门好亲戚。 赵易喝了碗茶,终于再三告退。 姜见月目送他离开,方才转身往自己屋里走。 转入内室,却是沉珏坐在一方矮凳上,像是蹲在地上一般,看得姜见月嗤笑出声。 他站起来,长身玉立神色肃穆,却说:“哪来的绣线,你何时有闲心做女工了?” “胡说而已,怕你没有脑子四处找我撞见了人。” “猜着了。”他跟着姜见月在茶几边坐下,问道:“是谁来了?” “赵易。” 赵易?那个管事。沉珏不知为何赵易会来找她,不过她不说,他也不便再问。 毕竟比起那在堂屋里堂堂正正坐着的人,他这个躲于内室的才是见不得人的存在。 一百一十八、京城 沉珏方才提到女红的语气总让姜见月觉得不适。 “我不过是觉得你不像会做女红的人。” 他诚恳地解释。 什么女子爱做女红?女红似乎向来同温柔娴静挂钩,这和姜见月的真实性子截然不同。 在沉珏看来,她不仅不爱针线活,恐怕甚至是讨厌针线活的。 姜见月确实不喜欢,不喜欢用那绣花针一阵一线熬花了眼,到头来不过是为给夫婿添一件衣物。 可她也讨厌沉珏用这种暗含轻蔑的语气提起女红,仿佛这些是闺中之戏,是拿不出手的。 他知道要如何长久地训练,才能练就一手绝妙的绣功吗? 他知道一个顶尖绣娘所付出的心血,并不比状元郎少吗? 那些在针线下诞生的栩栩如生的图案,极具美感,和世人推崇的书画具有一样的美的意义。 沉珏不知道。他看得起她,却看不起女红,所以他觉得她姜见月和男子一样理所当然地不会做女红。 姜见月在想,女红本身究竟是为何被人轻视呢?为何画家在文人墨客间备受推崇,画本身被认为是高雅的,而绣活却无法达到这种备受推崇的高度? 丝线织就繁复图案,也是一道难解精妙的谜题。 若是如今皇上喜欢刺绣,对绣技高超者给予嘉赏。是否女红的待遇将得到提高?倘若能凭绣技出将入相,顶尖的绣娘是否都会被男子取代。 到时候,人们要说,女人本就不如男子擅长刺绣。 女红为人轻视,究竟是女红本身上不得台面,还是男子抹去它的价值? 姜见月不知道,但这不妨碍她对着沉珏蹙起眉。 她会对赵易生起警惕之心,却很少对沉珏如此警惕。 原因是她知道他喜欢她。 可喜欢能改变他是个男子的事实吗? 就像话本里的英雄救美,英俊的将军救下被山匪掳走的千金小姐,小姐感激涕零最后拜托将军能护送自己回去。 最初的危险就来自于男人,最后却企求男人的保护。 沉珏察觉到姜见月的不悦,渐渐明白多说多错,于是沉默着给她倒茶。 他没想到她的院中有人,若是他晚些来,赵易刚好出来,两人便直接撞上了。 一种他们私情被撞破的危险刺激着他。 他为她奉上茶水,目光落在盈盈的水面。 当然不能被撞见,沉珏未尝没有想过与姜见月的未来。而只要沉湖还活着,他们二人就只能这样私下相见。可沉湖终有去世的一天,他终将不是一个阻碍。 而姜见月是怎么想的呢?她有想过和自己的未来吗?她就像荒废光阴的读书郎,根本不在意前程。她好像只管快乐,甚至连谢殊都敢去勾引。 可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同他在一起。 沉珏想自己是爱姜见月的。 他们本身的身份就是一种不伦,他们的爱也称不上洁净无尘。 可反而是这样,才会使得沉珏幻想未来。 若是单一的爱,那就太容易消散了。 他可能今天喜欢芍药、明天就爱牡丹,或者牡丹与芍药他都爱。 处于被欣赏的地位,女子只能供人挑选,所得到的爱也难以永恒。 但姜见月带来的爱不同,沉珏在她身上投射了太多东西,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沉珏单方面的渴求与救赎。 他无趣的被忽视的童年与人生正在被她治愈,压制在他身上的枷锁由此被打碎,所以他愿意为姜见月做任何事。 也许这是爱意,但总归不是话本中那些才子佳人私会的爱意。 姜见月问起那日他来找她到底是何事。 沉珏不知她为何再度问起,一想到她刚才见过赵易,因此猜她是知道苏谩要来所以起了疑心。 “快说。” 对命令下意识的服从,沉珏不再想那些为你好的托词。 “父亲说,明年我们也许要搬到京城去。” 去京城? 姜见月果然因这个消息而心烦意乱。 苏谩、京城…… 沉湖是攀上了苏家? 不不不,不管沉湖为何能有去京城的机遇,重要的是,她姜见月能跟着一同回去吗? 姜繁会允许她回去吗? 他恐怕巴不得她安分地老死在青州。 沉珏低垂的眉眼,证实了她的想法。 沉湖去京城,但不想带她。 如果是从前,她也未必觉得不好。独自留在青州的院落,她是唯一的主人,为所欲为,她就是和青州其他年轻的公子约会,也没人能够管束。 可现在,她不甘心如此。 京城,美妙的权力的中心。 沉湖一把年纪尚且想去京城寻找新的机遇。 她为何要被他们遗弃在这个院落,了此残生? “按理你是京城人,不带你回去,永平侯夫人定然有所不满。” 他说的是永平侯夫人而不是永平侯,显然沉珏也知道永平侯对她的漠视。 一百一十九、弓箭 可姜见月不能对宋嘉玟寄予太多期望。 如果她真的能与姜繁抗衡,姜见月现在就不会身处青州。 一盏茶水被姜见月端起又放下,沉珏的心随之七上八下。 “并不一定,只是那日听父亲偶然提到。所以不想说出来,让你担心。”他尽力使她安心,“就算是真的,我也会想办法带你一起。” 茶盏被重重放下。 沉珏趁着机会执住姜见月的手: “你信我。” 他言辞郑重,身子不自觉地低伏,像是拜倒在她的手下。 姜见月想起谢殊也曾说过一样的话,她从感动到平静再到现在觉得自己有点傻。 一个虚无缥缈,未必能实现的承诺,竟也值得她的情绪波澜吗? 所有的交易都是有代价的,恃人不如自恃。 转瞬间,姜见月已经想到对策。 她为何不自己去京城? 若他们真走了,谁能管得了她? 她为昙云安排的计划中加她一个又何妨? 姜繁管得了姜见月,可她若舍弃这个姓氏,脱离永平侯府,他又以何等立场来管束她? 最重要的还是权力,只有像陆敏行那样拥有权力,她才不必担心永平侯的钳制。 她有何能力拥有这种权力? 姜见月原先担心自己的无知,可现在又觉得什么都可以再学。 总之,她并不消极低落…… 沉珏在书院里请了假,原是想待到晚上的。 可惜被姜见月早早赶走,她今天有事,没空与沉珏缠绵。 翘首以盼,姜见月等着昙云归来。 今日昙云是出去取她的弓箭。 小时候她想要去城郊骑马,央求了许久,永平侯才允许她去。前夜里,她兴奋地睡不着。如今也是一样的兴奋。而不一样的是,那时永平侯因第二日突然有公务要处理没去成,她的希望落空。 可这次,她对那个未来满怀信心。 伸手握住弓箭,就像握住未来。 “根据你的尺寸与需求特别定制的。” 姜见月试探着拉开弓弦,昙云以挑剔的眼光也发觉不出什么错处。 “挺好……” 她话未说完,姜见月突然搭上弓箭,离弦之箭带起的风搅动屋内沉闷的空气,它从半开的窗口冲出,命中窗外那棵花树的枝干,鸟雀惊叫起飞。 二人一同走向窗边。 昙云看着箭矢没入枝干的程度,道:“力道尚且不足。” 姜见月反而有些惊喜,这已经比她预想的要好许多了,不可否认趁手的弓箭是一大助力。 她轻抚弓弦,爱不释手,她喜欢它远胜过姜泽送她的那把。 这次没有人能夺走她的弓箭。 姜见月告诉昙云今日知道的消息,关于苏谩,关于京城。 但也说出自己的打算。 昙云觉得她现在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因而显得格外无畏与自由,这许是郦桃带给她的力量。 昙云今日出去除了取弓箭之外,还带着郦桃去了一趟铺子。 郦桃如今被拨给姜见月,于是姜见月就让她去顶了房芷珍的班。 郦桃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她亲手杀了丈夫因此姜见月不担心她会再将权力让渡给男子。 “房芷珍和她丈夫什么反应?” “自然是心中不服,不过你不必担心郦桃制不住他们。” 自从王兴死后,郦桃的身子渐渐丰腴健壮起来,那一双眼睛也流露出光彩,整个人焕然一新充满活力。 “我已经勒令他们明日就来见你。我想房芷珍应当有许多话对你说。” …… 几年前的房芷珍是什么样的呢? 她并不是通俗审美上的美人,却充满少年锐气。 像是白杨青松一般挺拔的身板,做事利落,人又肯上进。 可现在的房芷珍,只是个淹没众生的寻常妇人。 她像是磨平了身上所有的棱角,变得温柔与迟钝。 姜见月看着她,一时不知是岁月改变了她还是婚姻改变了她。 可看着她主动比那个男人落后半步。 她想,房芷珍是自愿变成这样的。 一百二十、皑皑白雪 昙云说让她理解房芷珍,她的种种想法在这个世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昙云自己现在又能理解她吗? 若能理解房芷珍,她们也应当能理解孙嬷嬷。对房芷珍而言,丈夫是她的天;对孙嬷嬷而言,儿子是她的天。 姜见月看着房芷珍眼中的柔情,史梁待她必然与王兴对郦桃不同,他们应当是夫妻恩爱。 所以她原想说的那些话如今都不必说了,她说的无论有没有道理,都会打破她现有的幸福生活。房芷珍不仅不会思考她的话,反而会因下意识的维护而生出抵制心理。 可姜见月想,她真的幸福吗? 沉琢对她也算体贴,可姜见月敢说自己曾经的生活幸福吗?若要承认幸福,那必要不得不咽下许多委屈的瞬间,自我欺骗说那些委屈都无足轻重。 “少夫人,这是这些年主要的账本。”史梁将一大摞账本放到茶几上。 “我的铺子,原是交给房芷珍打理的,难道换了个管事都不打算通知我吗?”姜见月的手不轻不重地拍到那摞本子上。 房芷珍立马认错,而后又解释说:“我和史梁本就是夫妻,他管与我管无异。因此觉得不算什么大事,就没回禀您。” 姜见月拿起第一本,翻看几眼,问道:“说说上个季度铺子里的盈亏状况吧。” 房芷珍哑然,没想到姜见月会突然问这个。 史梁忙接话:“上个……” “住嘴!”姜见月冷冷道,“我在问房芷珍。” 房芷珍和史梁说姜见月不好糊弄,可史梁轻视的态度还是影响了她。这导致,如今在姜见月的目光下,她心虚到一句话都说不出。 “本以为还要抽几本问问你,现在看来倒是省事了。” “不……”房芷珍想要挽回一两句,可却实在不知说什么,她早就不管铺子里的事情,向来是史梁说什么是什么。 “从今以后,这间铺子归郦桃管。至于你,我不计较这几年你们私下贪去的,立刻收拾包袱给我离开。”账本被重重扔回茶几,姜见月在椅子上坐下。 “少夫人,我知您对我们没有回禀感到不满。但芷珍确实没有欺瞒之心,而且我想我管理铺子的能耐绝对不差。”见房芷珍说不出话,史梁连忙开口。他当然着急,姜见月这间铺子能带来的收入非常可观,他上哪再去找这样的美差,“贪污是我的错,和芷珍无关,她不知道这些。” “那就更不行了,我让她管事,她却被你欺瞒。” “可您若看了账本,就该知道铺子在我的经营下收入不菲。您另命她人前来经营,她可未必有我经营得好。我带来的收入,即使除去我所贪去的款项,我想依然不会比她带来的利润低。”史梁弯下身子,房芷珍见状也一同俯身,“若少夫人能开恩再给我们一次机会,那我定然不辜负您的厚爱,每周都会将账本送来与您过目。随您查验。” “我凭什么要再给你一次机会?”姜见月听他如此理直气壮地承认自己贪墨,又见边上的房芷珍似乎不觉得丈夫所言有什么问题,说道:“我不在乎盈不盈利,因为……” 她手指交迭,笑容带点恶劣:“我有的是钱。” 史梁再抬头,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不满与轻视,一个无知的只知挥霍钱财的妇人。 可惜这妇人却有着他所没有的滔天财富。 姜见月猜他内心肯定气极,若非有房芷珍她甚至想要他把吃进去全吐出来才好。 可就算这样,房芷珍会领情吗? 她只会恨姜见月使得她的丈夫丢了一份工作,却从没想过分明是她抛弃这个机会在先。 她最该埋怨的就是她的丈夫抢走她的工作。 “我不觉得郦桃会比你差,她会做的远胜过你。”姜见月很奇怪史梁为何会有这种自信,分明他根本不了解郦桃,也许这就是男性理所当然的傲慢。 真是令人发笑。 瞧他那遮掩不住的恨恨的眼神,姜见月觉得心情异常好,她想如果自己现在施舍给他一个机会,他恐怕还是会感激对她再次俯首。 即使只是在一间小小的铺子上,她也能品尝到权力压制的美妙。 她渴望更多…… 京城到青州必经的官道上。 一队马车,为首的那辆格外精美阔气。 “苏兄,何必如此严肃?”李迟正襟危坐,但笑容和煦。 他虽贵为王室子弟,但从不摆架子。对出自世家大族比自己年长一岁的苏谩也带着几分对兄长的孺慕。 坐在窗边的正是苏谩,闻言他微微颔首:“殿下不必在意。我向来如此。”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象牙白的脸,五官轮廓分明。 可就算阳光也无法消融他面上的寒冰,他生就像天山上的皑皑白雪,可望不可及。 “不必紧张,就算此行毫无收获也在预料之中。”他想起临行前苏谩专程去了趟永平侯府,于是好奇问道:“沉湖在信里说你们有姻亲关系,我原以为他是故意攀亲,没想到你表妹居然真的嫁给他儿子。” 其实严格来说,姜见月并非苏谩的表妹,不过是她的姨母嫁给他的叔父罢了。他和姜见月之间没有任何亲缘关系,但苏谩也没有反驳。 “从京城嫁到青州,也亏永平侯夫妇舍得。”李迟瞧见苏谩并不言语,便不再说了。 车厢内沉默一会,苏谩面无表情,却突然道:“她性子顽劣,世家大族未必能容得下她。沉琢彼时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他说得缓慢,一字一句。 “可惜天妒英才,连累得你表妹如今守寡。”李迟的眼中倒有些真情实意的惋惜。 苏谩不语,垂眼看到自己白色的衣摆有一角垂落到地面染上尘埃。 一百二十一、相见 昙云还是没有去京城,但有两份密信从由郦桃管理的铺子送出。 在京城到青州的官道上,信使的快马与李迟、苏谩的马车擦肩而过,仅仅一瞬。 若李迟与苏谩有预知的本事,就会知道这短短一瞬正是他们扭转人生的唯一机会。 可惜他们对命运无知无觉,两份密封最终顺利抵达京城。 姜见月的身子丰盈起来,她的脸开始变圆,腰身也开始变粗。 谢殊很难将现在的姜见月与初见时那个瘦削身材、水蛇腰的姝丽女子联系到一起。 假若他当初遇到的是现在的姜见月就好了。 那他一定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招惹她。 她的魅力并没有因皮囊的变化而有丝毫减损,事实上她现在更加吸引他。 一种悍然的美。 她的衣袖被臂绳高高束起,两条大臂在用力时肌肉会鼓起。 他看到她手持弓箭,摧毁了窗前的花树。 树枝簌簌倒落,在旁围观的谢殊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同被射中。 有一天,他在旁不自觉地发出惊叹。下一秒,闪着银光的箭矢就对准他。 像是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那箭从他的身侧飞出。 “咻~”她轻吐出一个没有意义的拟声词。 这一刻,谢殊觉得自己死过一次又再度复活。 他确信姜见月身侧的昙云发出了一声嗤笑。姜见月将昙云视作亲姊,导致昙云现在肆无忌惮地展露对谢殊和沉珏的不喜。 不过姜见月倒是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意。 “别吓坏了。” 她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确定他无碍后转身又去练习。 他望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像是要见证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 一种感动的情绪充溢着他的心。 可另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大喊着要他快点逃离。 如果当初遇到的是现在的姜见月。 他绝对头也不回地逃离。 因为显然,她强大不受控制。他有自知之明,他在她面前毫无胜算。不仅离开,他甚至会讨厌她诋毁她,因为她不像一个女人。 可姜见月才是女子,她的样子本就是女子的样子,哪里轮得到谢殊评判。 沉珏说,姜见月有观音像。 他越发如此觉得。 尽管姜见月那双长而媚的眼睛在一张秀丽的脸上是风情,在一张圆润的脸上就显得小而难看了。 可她现在充满着一种力量感。 这力量感快速征服了他。 他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只是个庸常的人。 父亲的责骂也不重要了,他本就不该承担这么多指望。 他只适合做个追随者,而姜见月就像一个值得追随的君王,她展现了自己的强大。 当然,姜见月并不怎么在乎这两个追随者。她只信任同为女性的同伴。 事实上谢殊和沉珏现在看似是两个正常人,不过是因为被她敲打过了。 假如她最初就是这样,这两个人一个也不会接近她。 爱慕的情绪暂时抵挡了世俗对他们的影响。 可他们永远无法和姜见月真正的交流,因为身为男子永远无法答出姜见月满意的答案。 他们的作用就是供姜见月在床上获得快感。 也并非不可取代。 姜见月自慰的模样对他们而言是恐怖的噩梦。这说明如果不是生育,男人对她来说根本没有用处。 可有可无。 而姜见月没有生育的打算,何况她还是个寡妇。 他们声称他们是爱姜见月的。 姜见月并不怀疑自己值得被爱,不过她想他们的爱并不会长久。 她不像沉珺那样对爱情失望,她想只要在爱意消散之前杀死他们,就可以获得永恒的爱了。 开个玩笑。 姜见月擦干头上的汗水,她暂时没有这么无聊。 他们都还有各自的利用价值。 姜见月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可由于沉湖,所有人都当作没看见。 当苏谩和李迟终于到了沉家。 姜见月发现沉湖对于这平静的兄妹相见场面眼中快速划过遗憾。 可笑,他利用她攀亲,却还想要苏谩代替姜繁的意志过来教育她。 苏谩不动声色地打量姜见月。 她模样大变。 他设想过千万种她如今的模样,却唯独没有她现在的样子。 可那双眼睛,燃烧着欲望的眼睛还是使得他一进门就认出了她。 而姜见月微笑着,发现这位所谓的表兄竟然和最后一次见面时没有太大区别。 他依旧洁净如高山冰雪。 同时也眼高于顶、目无下尘得让人讨厌。 边上的李迟显得讨喜一点。他看上去是那种大家都会喜欢的老好人。 希望真的是一个好人,姜见月想。 苏谩似有察觉,立刻冷冷看向她。 她没理他,自顾自地问候起李迟。 李迟有些惊讶于姜见月的容貌。 她简直不像个寡妇。 她与其说是胖不如说是健壮,因为并不使人联想到臃肿白腻的肥肉,而是带着一种力量感。他想起她出自武将世家,这样的体格好像也合情合理。 他惊讶之后快速丧失兴趣。 李迟在来的路上对于这个低嫁青州不幸守寡的苏谩表妹甚是同情,可现在看来她似乎过得挺好的。 兴致缺缺地把主场还给苏谩这位表兄。 姜见月对着苏谩显得格外低落,这让李迟怀疑她好像更愿意和自己说话。 一种奇妙的感觉充盈他的内心,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想法立刻摒弃掉,却还是忍不住升起对苏兄的诡异愧疚。 苏谩对姜见月的差别对待并不在意,只是递信的手快速收回,仿佛姜见月身上带着什么脏东西。 他们一行人出去,沉珏就守在门口,低垂着头似乎只是在等他们离开好进去寻沉湖说话。 李迟苏谩自然不与姜见月住同一方向。 她往回走去,苏谩却悄无声息地独自追上来。 “姜见月。”他低低道,“在我离开前,你最好安分点。” 姜见月回首,嫣然一笑,瞧见李迟的背影在他们身后越走越远。 “你的好朋友似乎很爱当个救世者,估计对我这样的坏女人会很失望。所以就不必担心了。” 苏谩不语,一双眼睛向下看她,极冷。 “我猜猜,这是姜泽托你给我带的信吧。”她挥了挥手上的信,笑意嚣张。 “安分一点,姜见月。”他也笑了,高高在上的微笑,“走之前,永平侯刚见过我。” 姜见月闻言,直接撕开信封。 信上不过几个字。 “迢迢亲启:不日将归。” 落款是姜泽的名字。 他没有提及他们的兄妹关系,却如此亲密地称呼她的小字。 “是他要回来了?还是他要带我回去?或者两者兼有?”姜见月一边说,一边把信撕碎。 雪片洋洋洒洒,落在他们中间的空地上。 苏谩的眼中浮现怒气。 可他有什么资格发怒? 他不过是她毫无亲缘关系的表兄。 他走时加快的脚步,令姜见月心情大好。 她暂时还是不知道他们来青州有何目的,可总有人会为她解答。 还有谢殊这个同样从京城来的,居然今日没有出面。 她不觉得苏谩和李迟会不知道谢殊也在,那就是谢殊单方面地不想见他们。 为什么呢? 可能谢殊躲的不是他们,而是她。 他有瞒着她的来自京城的秘密。 一百二十二、意外之客 然而姜见月还没等到谢殊上门,先等来另一位意外之客。 “见月?!” 院门未关,沉珺一进来就被吓得惊叫出声。 院中开阔的空地上,姜见月头发高束,穿着衣袍,衣摆下的裤脚被收束进靴子。昙云也是同样干练的装束。 两个人正大汗淋漓地扭打在一起。 姜见月听到沉珺的叫喊,向后一避,躲开昙云的招式。 那边昙云未尽全力,只是陪姜见月锻炼,因此从容地收回拳头。 “别担心,我和昙云闹着玩的呢。”姜见月笑意盈盈地迎过来,却有些奇怪为何沉珺会突然来找自己。 沉珺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望望昙云,又望望见月:“你们这?” 她总算知道沉夫人那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了。 但见姜见月和昙云二人皆不以为意的样子,硬生生把剩下的话给咽了下去。 就在沉珺犹豫期间,她身后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突然上前:“姜姑娘、昙云姑娘,听阿珺说您独自住在这,不知能否收留我和孩子一段时间?” 说完她就深深一拜。 姜见月忙侧身避过,看向沉珺:“这是?” “我叫裴韫玉。”那女子抬起头,她有一副清丽惹人怜爱的好样貌,“阿珺想必和你提到过我,我就是柳以养在外面的外室。” 外室?那个柳以在沉珺孕中养在外头的外室。 “若您愿意……” 不待她说完,沉珺回神,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见月……这事我唯有请你帮忙了。” 沉珺从身后的嬷嬷怀中接过孩子:“你看,这是韫玉的女儿,和良如小时候一样可爱。” 襁褓内果是一个康健的女婴。 几人怕孩子见风,遂到屋内说。 “我想让韫玉和孩子先在你这住一段时间。我只信你。就算柳以把整个青州翻遍,也断寻不到你这。你若肯,我日后必重重谢你。”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只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我去求阿珺帮我的。”怀抱孩子的裴韫玉眉眼间满是哀愁:“我是被柳以强迫的。” 沉珺在边上恨声骂道:“那个畜牲。” “我不过是一介普通民女……” 裴韫玉不过是一普通民女,但因颇有学识经常到后院给女孩子教书。一日被去做客的柳以瞧见,逼着她成了妾室。裴韫玉反抗不得,直到如今生完孩子,柳以要将她和孩子都带回府中。 她无权无势,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沉珺求助。好在沉珺并非那些不讲理的人,她立刻答应帮助裴韫玉。 “我绝不愿意。”襁褓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弯起,“我们又没成亲,这孩子也是我一人的孩子,我绝不会让柳以抢走我的孩子!” “见月,求你一定帮这个忙。柳以嚣张跋扈,便是官府也对他强抢民女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自身难保,但韫玉尚未深陷泥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继续被柳以那个贱人糟蹋。”沉珺还是很瘦,但握着姜见月的手却极其用力。 她急切地想要姜见月一个答复。 “阿珺你放心,这个帮我一定帮。”姜见月立刻应下,她并不去想她院子里那些世人眼中不该来的客人,譬如沉珏、谢殊…… 当务之急她要帮同为女子的裴韫玉和沉珺。 裴韫玉抱着孩子,不停地感激。 “这个孩子有名字吗?”昙云问。 女婴似乎也知道了好消息,睁开眼睛好奇地看来看去。 沉珺嗤笑道:“柳以倒是兴冲冲取了个名字,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从生下来我就满心忧愁,还没来得及取呢。”裴韫玉的表情放松下来,“不过既然姜姑娘、昙云姑娘肯帮忙,那么我的心中的石头便也暂时落定。” 她轻轻摇了摇孩子,微笑着逗她。 “如今可谓是柳暗花明,‘否极则承之以泰,晦极则清辉晨耀’,就叫她裴清辉吧……” 沉珺见姜见月和昙云答应下来,便立刻要走。 “怕被人发现,我让韫玉扮作侍女模样偷偷跟着来的。我也不去辞婶婶了,直接从你这离开,省得被发现少了人。” 姜见月闻言,便说:“那我送送你。” 于是一路相送,只是沉珺多次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姜见月先开口:“今日一进门估计吓到阿珺了吧。” “嗳?哪有什么吓到不吓到的呢?”沉珺回想那一幕,叹道,“我只是有点震惊。” “你去见过母亲了,她肯定说我最近不正常。” “什么是正常,什么又是不正常?你若不正常,柳以那种人面畜牲算什么?”她执起姜见月的手,看着她粗了一圈的腕子道:“乍一看有点惊讶,但见你如今很好,看上去康健。不像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倒觉得你和昙云每日舞枪弄棒也不错。” “你把韫玉送到我这,你自己又是什么打算呢?”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韫玉她很好。若她和内宅那些妾室一般只管争风吃醋我也不会帮她,可她分明是被迫的,她是个才华横溢的女子,一辈子不该这样。等过了这段时间,趁着柳以不注意,我把她们母女送到别的地方去……”沉珺皱着眉,悄悄在姜见月耳边道,“我情愿和你换一换,我要做寡妇。” 姜见月愀然,良久后才笑道:“既如此,不如都和韫玉一般,我们全不嫁人好了。” “你说的是。我原先想不开,被韫玉劝了后倒也想开了一点。在柳家忍气吞声只能被欺负地更狠,有本事他们就休了我。”难怪这次见沉珺和上次不太一样。 “所以别太担心我,我现在守着良如过得也很好。送到这就够了,还请你多多照看一点韫玉,若是有任何缺的我都下次来替她补上。” “你放心吧,我这应有尽有。” 二人相别于垂花门。 一百二十三、何种猜测 告别沉珺,似有所感。 遥遥一望,幽深小径的那头立着的是李迟和他的侍从,许是早看见她们往这走,不便打扰遂等她们先过去。 一瞬对望后,便各自行了一礼再分别。 李迟…… 恭亲王世子,当今陛下的亲侄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谢殊也曾提到过他,因为和太子关系好,所以经常出入宫廷。既然李迟与太子关系好,那么和谢殊这个太子的表弟关系必然也不差。 同住一府,谢殊不可能不去拜会李迟。 可惜她和李迟说不上话,单从谢殊口中必然问不出什么。 还有李迟和苏谩此行的目的,也令她无比好奇。 究竟是什么呢? 苏谩和自己水火不容,还是从李迟这最好下手。 怎么接近李迟? 姜见月对自己寡妇的身份越发无法忍受了,哪怕是沉瑶这种闺阁女子的身份都要好上一点。 不管她在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寡妇,可李迟在乎就导致她难以接近他。 要说为何谢殊不仅不在乎,还爱上了她?那还不是因为见色起意? 而现在…… 姜见月倒不觉得自己有变丑,事实上她更喜欢现在的体型,有力、充满安全感,以男性的标准来说,是非常健康的体型。 但以男性对女性的苛刻审美来说,那就成了胖。为了博得男人的怜惜,满足他们的掌控欲,女子必须要无限地瘦下去、弱下去。 姜见月平静地目视前方继续往回走。 她一眼就瞧出了,李迟就是那种喜欢弱柳扶风女子的人,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裴韫玉恐怕很符合他的审美。 而现在的姜见月则完全吸引不到她。 对于不能利用色相达成目的这点,姜见月无所谓,总归有其他办法。 刚巧路过荷花池,那日的满池荷花已经谢得不剩什么了。 不若请沉瑶帮忙?她能发现自己和谢殊的私情,说明在沉府,她有自己的办法。 姜见月想起那日沉瑶提起谢殊时厌倦的态度,她不希望姜见月和谢殊继续接触。 而谢殊隐藏的秘密极有可能使得二人关系破裂,沉瑶应当很乐意探寻这个秘密让姜见月死心。 可是…… 不,还是不行! 沉瑶到底是个女孩子,她思想也许并未完全成熟,万一这忙帮着帮着,她反而陷进去了?不管李迟是不是个好人,姜见月都不应该做背后推手。 那就找沉珏? 想必他也也很乐意替她寻找谢殊隐藏的秘密。 沉珏和李迟交谈时顺带关心一下表弟也合情合理。 这恐怕是最好的法子了。 姜见月换了个方向,去找沉珏。 院里住了裴韫玉再叫沉珏来总不太方便,不如自己直接去。 以前总是顾忌这顾忌那,可作为嫂嫂偶尔关心一下小叔子其实也并不算什么。 步子走着走着,渐渐缓了下来,前方正是主院。 迟疑一会,姜见月还是选择回头。 不是因为怕被看见,只是她想起沉珏说他们明年极有可能去京城。 京城啊…… 在沉琢死后,沉湖居然还能再寻得去京城的机会。 若说与李迟、苏谩无关,姜见月才不会信。 他们必然是私下有交集,那么她让沉珏去打探谢殊这事真的可靠吗? 京城和青州的差别,没人比姜见月更清楚了。 而谢殊和李迟关系好? 若谢殊的秘密牵扯到李迟、或者其他东西。 为了不得罪李迟而失去去京城的机会,沉珏会不会对她阳奉阴违? 不不不,这个秘密不一定和李迟他们有关。 姜见月深吸一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谢殊有瞒着自己的秘密,那必然是和自己有关。 然而也不可能和永平侯府的人有关,他本就不怎么认识她。而苏谩的反应,还有姜泽那封信,都说明永平侯府现在还好好的。 也许谢家和永平侯府现在关系不大好? 莫非他得罪过永平侯府?因此怕她知道了,厌弃他? 这也不是,沉湖急着借着她和苏谩攀亲,苏谩能替姜泽送信,还说来之前刚见过永平侯。 他显然是太子一党。说明太子党和永平侯府的关系不差,所以谢殊作为太子表弟不大可能在大事上得罪永平侯府。 就算有点矛盾,那也只能是小矛盾,恐怕小辈间的打打闹闹而已。可永平侯府就她和姜泽两个小辈,她人在青州,姜泽驻守边疆还没回来,谁能和谢殊起矛盾? 她又没什么交好的,交好的…… 不对,她确实有一个交好的友人,并且这人谢殊也知道。 陆敏行! 紧紧抓住这一闪而过的猜测,姜见月越想越可能。 谢殊会和陆敏行有冲突吗? 为什么会没有?谢殊都说了,敏行如今是有实权的女官。 京内官员,谁没有政敌? 若谢家和敏行政见不合,谢殊瞒着自己也就理所应当了。 在官场上政见不合,那就是与仇敌无异。 然而敏行如何能与谢家敌对?谢家支持太子,谁有与太子能够匹敌的势力? 谢殊说过,陆敏行是皇后身边的女官。 皇后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她如何能和太子作对? 除非? 除非…… 皇后对太子不满…… 母亲不满于自己即将成为皇帝的孩子,一种匪夷所思的猜测。 可姜见月屏息而立,却觉得自己窥看到事情的真相。 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 京城势力分为皇后党与太子党。 谢殊作为太子党得罪陆敏行,作为两派的重要人物,尽管后者并不重要,可谢家的嫡子还是有身份意义,他们代表两党起冲突,这场冲突由皇后党取得暂时的胜利,所以最后谢殊被遣来青州。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足以否定这一切。 皇后和陆敏行均支持太子,而谢殊得罪陆敏行,所以被谢家斥责后送到青州。 此种似乎更加合理。 可姜见月莫名觉得前种匪夷所思的猜测才是对的。 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需看谢殊和李迟的关系如何。 若谢殊是因得罪太子党而被遣送来此,李迟苏谩必不会待见他。 然而谢殊这种家族里备受宠爱的幼子,真的会顶撞太子一党的人员吗? 迫切地想知道究竟哪种猜测是对的。 但不去见谢殊,也不选李迟,姜见月决定去找讨人厌的同时又讨厌自己的苏谩。 她不知道苏谩和李迟到底住哪,不过可以去问赵易,他们的住所正是赵易安排的。 一百二十四、反抗 姜见月当即去找赵易问苏谩等人的住处。 “不过少夫人要知道这些干什么呢?” “苏表哥替我捎了份家书,找他有些事情想问个明白。” 赵易点点头:“少夫人难得遇到亲人。”他很轻易地将地址给了她。 就在姜见月到门口时,赵易在她背后红着脸轻声问道:“您喜欢那芍药与荷花吗?” 姜见月急着走,只微微侧过身子向他点点头:“多谢你了,赵易。” 赵易目送她离开。 这是姜见月第二次喊他的全名。 和姜见月的住处不同,李迟、苏谩的住所位置极佳,虽不如公侯世家那么奢华,但亦有几分清幽的意趣。二人的院落外均有侍卫把守,姜见月刚靠近就被拦下。 “我是永平侯府的姜见月,来找表哥有些事情。” 那侍卫尽心尽职,因不认识姜见月不肯放行,非要进去请示一下。 恰巧苏谩的贴身随从出来,瞧见了。 他是自小跟在苏谩一同长大,知道姜见月,虽多年未见认不出来,但在沉府能来找苏谩的女子也不会是别人。 忙过来把姜见月迎进去。 “我家公子也许久不见您了。”他和眼高于顶的苏谩倒不同,十分善于交际、八面玲珑,待姜见月热切得仿佛姜见月和苏谩是什么关系友爱的亲兄妹。 他先把姜见月引到客室内等待,自己才去回禀苏谩。 “她来做什么?”苏谩面无表情,手中的笔却在不知不觉间停下。 “说要和您聊聊上次您带的家书。我想您和世子殿下都还在拉拢永平侯阁下,所以沉夫人怠慢不得,便请她先到客室等待。 一想到那封在他面前被撕碎的信,苏谩一张脸更冷,再一听“沉夫人”这个称呼…… 笔尖的墨在纸上洇出一个小点,苏谩爱洁,直接将写了半天的东西扔进纸篓。 “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等随从出去了,苏谩方起身往客房走去。 苏谩到的时候,屋内没有旁人,姜见月独自吃着茶点,十分自在。 他在离她最远的椅子上坐下。 姜见月拍拍手上的碎屑,转头就看到苏谩面上的冰山略有松动,露出嫌恶的神情。 “什么事情?” “你说来之前刚见过我父亲,他可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苏谩一抬头就瞧见姜见月有些希冀的眼神。 …… “没有。”他说完这二字不知为何心中格外畅快,“非要说的话,他让我警告你在青州安分一点,不要有非分之想。” 他如愿看到姜见月有些受伤的神情,伸手要去端茶盏,结果落了个空。于是把手顺势放到扶手上,遮掩了尴尬。 姜见月的脸偏过去。 屋内陷入沉寂,苏谩屈指摩挲木制扶手上的纹理。 “呵……”垂落的发丝遮挡住姜见月的半边面容,她的声音像是从阴影里传来,“父亲让你警告我,你却还好心地帮姜泽带信。你们关系竟还是这么好。” 是了,这才是姜见月,恬不知耻、死不悔改。 “我是为了让姜泽死心!”苏谩冷冷道,“他似乎还幻想着把他的好妹妹接回去。” “好妹妹”三字,仔细听能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姜见月满不在乎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我又不要他接,请你转告他不必费心了。” “你当然不用姜泽接你。”仿佛远离什么脏东西一般坐在远处,苏谩的一双眼睛自上而下睥睨着,“待字闺中就已经学会勾引男人,如今做了寡妇自然更不会安分。” 那日在门口等着的男子,别人可能不觉得有什么,然而熟知姜见月本性的苏谩却立刻有所察觉。 “竟然连自己的小叔子都不放过。” 姜见月内心不断告诉自己,今日是来打探消息的,先别生气。 “怎么就不是沉珏垂涎我的美色,强迫了我?” “不是谁都和你一样不知廉耻,姜见月。沉家确实要去京城,但永平侯也说了,要你老老实实待在青州。还是说你觉得沉珏能够违背他父亲的意思把你带走?”苏谩嘲讽的神色毫不收敛,“你和你的姨母果然是一个德性。” 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在姜见月面前一向只是个刻薄的俗人。 “你的衣服脏了。” 莫名其妙一句话,出于洁癖的本能,苏谩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一袭白衣分明洁净如雪,他抬头,迎面就是一盏茶水。 姜见月拿着茶盏,快步到他跟前刚好泼他一脸。 茶水淅淅沥沥从他那象牙白的脸上滑落,衣襟便湿了。 “我说。”姜见月微笑着伸出手,“你的衣服脏了。” 苏谩的怒斥声卡在喉咙里,推她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吹向他胸膛的风似一把利刃破开他的皮肉直往他的心上去,他被利刃挟持不得动弹。 “好心帮你把脏衣服解开。不要大喊大叫,引来侍从可就不好了。”姜见月真诚地建议他,“你说的,我是个会勾引男人的女人。我无所谓被他们发现,不过你苏公子的名声可怎么办?任谁看你现在都不是清白的姿态。” 衣襟散开,露出的胸膛白得不逊于衣衫。 苏谩就这样狼狈地坐在椅子上,被姜见月的身影圈住。 “你疯了?”苏谩仰头讥诮地看着她,“外面都是我的人。我还管不住他们的嘴吗?” “是吗?” 这次,真正的刀尖抵上他的胸膛。 “苏表哥,别乱动。” 苏谩眸光颤动。 她笑意盈盈地威胁他。 姜见月本不想这样,然而苏谩这张嘴委实太贱。 反正如他所说,永平侯不让她回去,那么多得罪一下苏谩也就无妨了。 姜见月知道自己是在意气用事,可被压抑久了,人心总是会扭曲的。 她想到从前听说很多寡妇自尽或者幽怨弃妇投井自杀的故事,无论是上吊还是投井投湖,死后的尸体都是一样的扭曲、一样的面目全非。 被压制到极点,临近崩溃却还是不敢反抗未免太可怜了。 忍是毫无用处的,这是姜见月在荒废的光阴中得出的道理。 所以她选择将一切怒气全部对准那些压迫自己的人。 “别紧张,我又不会真的杀你。只是……” 清脆的巴掌声,苏谩脸上立马出现红痕。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姜见月的声音比刀尖还要冰冷。 苏谩嘴里噙着血,终于抬头正眼看姜见月。 她声音愈冷,面上的笑意便愈盛:“不劳你费心,我当然知道沉珏上头还压着沉湖。” “是谢殊对吧。谢家三郎借住在沉家,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苏谩面目表情道,“谢殊是身份高贵,可惜他无实权,他这样要怎么带你回京城?不会指望他娶你吧?”他也许自认为自己如往常那般高冷,殊不知脸上清晰无比的巴掌印很滑稽。 苏谩没意识到,他一直指责姜见月勾引人、不守妇道,可他竟从未质疑那些被她勾引的男子。 而姜见月已经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 虽无实权,但显然还是谢家人。她的猜测是对的。 所以,他和李迟为什么要来青州呢? 这二人必是太子一党分量不轻的人物,究竟有什么事情值得他们亲自来? 而这件事情又是否会对陆敏行她们不利? 苏谩留意到姜见月的出神,立刻抓住时机要夺她手中的匕首。 可姜见月从未掉以轻心,轻而易举地躲开。 这次,匕首贴着苏谩的喉咙。 呼吸时,皮肉就在刀刃下蠕动。 在姜见月的目光中,匕首银光衬得苏谩那张面容白到一种极致。 一百二十五、报复 究竟是匕首银光令苏谩恍惚,还是姜见月的目光令他恍惚。 苏谩好像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不…… 其实是有的。 他的狼狈总与姜见月有关。 在呼吸与死亡中间,苏谩不能免俗地向生的方向靠拢。 他屈辱地安静下来。 “太子应该正在拉拢我们家吧。高高在上的苏家公子愿意给我带信,倒也不是因为你和姜泽的关系有多好,是你要拉拢永平侯府。姜繁重要,而姜泽是永平侯世子也不能怠慢。” 如今他们一上一下的姿态,使得高高在上这个词变得可笑,充满讽刺意味。 “如你所说,谢殊不过是没有实权的世家子弟罢了。这可不是他告诉我的。”姜见月回答了苏谩眼底的震惊,“要怪就怪你身边的那个侍从。他的态度太明显,我猜不出才奇怪。” 苏谩想到随从那句“沉夫人怠慢不得”…… “姜见月,我不会追究你今日的言行。”他艰难地开口,总感觉脖子上已经划出血痕了。 却见姜见月目光幽幽。 “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 她钳制住他的肩膀逼得他站起来。 苏谩站在那,除了紧皱的眉头好像与平常无异。 他还在试图劝说姜见月。 只是不待开口,姜见月就把他推倒在地上。 咚的一声后,她跨坐到痛得直抽气的苏谩身上。 这一声很响,惊动了屋外的侍从。 “不说你没事的话,他们就要进来了。”姜见月漫不经心地提醒。 苏谩在疼痛与屈辱中有想过不管不顾让外面的人直接进来。在下人面前丢脸和在姜见月面前丢脸他选择前者。 可惜也许侍从还没进来,匕首就先刺入他的身体。他只得放弃。 “我和姜小姐有要事商谈,任何人不得入内。” 苏谩废了好大劲才保证自己的声色如常,因为姜见月实际是坐在他的胸腔处,很难呼吸。 她冷眼看着他强撑。 “你要什么?”再开口是虚弱的气音。 “我要你想办法让我与李迟接触。” 你疯了三字差点脱口而出,苏谩仰望着姜见月。 她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被遗忘的回忆破土而出。 小叔和宋嘉琉成亲后,苏家与姜家的走动也频繁起来。双方都是世家大族,均有利可图。 哪怕宋嘉琉成亲不久就去世了,哪怕当初为了宋嘉琉寻死觅活的小叔也已经续弦,他们两家还是像亲戚一样走动。 所以他经常能见到姜见月,甚至知道姜见月的小名叫迢迢。 可他讨厌姜见月,从见到姜见月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讨厌她。 她身上看不出半分女子该有的娴淑美德。她活泼好动,却耀眼得像个太阳。 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和她玩,这些孩子里没有苏谩。因为同样的,姜见月见到苏谩的第一眼也讨厌他。 有次几家人一同去城郊骑马,苏谩也在。不过那日的孩子都以姜见月为首,所以他不凑热闹,只在一边看着。 有人要他一起来。 他摇摇头拒绝了。 回忆里的阳光还是那么刺眼。 那日他站在马下,姜见月高坐马上:“他又不擅长骑射,叫他干什么?” 居高临下的姿态,苏谩从未像讨厌姜见月这般讨厌一个女孩。 那日回去后,他私下练了许久的骑射,却永远赶不上姜见月。 世人皆说苏家郎君不喜骑射,却不知他也曾为骑射努力过,只是无能罢了。 他和姜泽关系不错,也曾暗暗提过几句。没想到姜泽也颇为赞同:“迢迢确实被宠得太过了,然而家父家母溺爱女儿,我这个做哥哥的也疼她,要做些什么更不可能。” 当得知姜见月犯错被禁足后,苏谩心想永平侯夫妇终于做了称职的父母。而在姜泽那打探到禁足与姜见月同人偷情有关后,苏谩于心中冷冷地想,她那般性子果然会铸成大错。 像是多年坚持的真理终被验证。 姜见月嫁离京城那日,苏谩难得有了强烈的喜悦情绪。 如今那日的喜悦成了笑话。 她确实生活的不如意,可她还是昔日那个姜见月。 苏谩久久不说话,姜见月不耐烦地用匕首拍打他的脸。 “你自己都说了,李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坏女人。”苏谩闭上眼睛,不看近在咫尺的刀刃,也不看居高临下的姜见月。 她嗤笑一声:“我只要和他有接触,你在想什么。” 刀尖在苏谩面部上空游弋,只要姜见月一个手抖就会划出血痕。姜见月想,苏谩装得云淡风轻,好像很无畏。 “你的睫毛在颤抖。”低低的话语似一条潜藏暗处的蛇,突然精准地咬中命脉,击碎苏谩强撑的自尊,“恐惧是无法隐藏的。” 他的呼吸越发艰难。 象牙白的脸浮现扭曲的表情,显得病态。 苏谩无论如何装作高蹈于世的样子,实际都只是一个庸俗、傲慢、愚蠢、自大的男人罢了。 用刀背刮去他面上的汗水,姜见月在想,她讨厌他,就应该让他付出一些代价。 如何报复一个男人?如何使一个男人痛苦? 话本里常见的手段是,利用感情践踏他的心。 这样的故事还真不少。 譬如被冷落忽视的妻子以死亡唤醒丈夫心中的爱意。可惜此时斯人已逝,空余悔恨。 啊,姜见月想到自己以前也为沉琢的死伤心过,但现在也没什么波澜了。 她想,哪有那么多海枯石烂的感情。 何况,人的一生,没有感情又不是活不下去。 但没有钱没有权势、无法吃喝却是会死的。这才是人活着所必需的东西,这样的失去才会让他痛得刻骨铭心。 “苏谩,知道和我偷情的人是谁吗?” 姜见月的一只手从苏谩的脖子向下摸去,像在雪地里种下一朵朵红梅。 “是你的好友姜泽。” 她用匕首抬起他的下巴,逼着苏谩直视自己。 “冰清玉洁的苏公子没有发现自己的友人是个道貌岸然、猪狗不如的畜牲吗?” 她清晰地看到苏谩的瞳孔遽然放大。 “你当然发现不了,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也也是一样的下贱货罢了。” 一百二十六、送信 今日宴席只有宋嘉玟和姜泽二人同去,宴会实质是要京城未婚男女彼此相看。 回去的路上,本该骑马的姜泽借口说喝得太醉,和宋嘉玟一同坐马车。 “你今日可有遇上心仪的女子?” “劳烦母亲操心了。”姜泽垂手端坐。 宋嘉玟答应姜繁替姜泽操心婚事,可姜泽不配合她也没有要劝的意思。 二人陷入沉默。 终于是姜泽无视宋嘉玟对他犹如实质的厌恶,开口道:“母亲这些年可有和妹妹联系?” 宋嘉玟依然神色端庄,连头发丝都是静止的。 “我听苏兄说,父亲是打定主意不要妹妹回来了。但我还是托苏兄给妹妹带了封信。” 历经沙场,如今的姜泽举止言行更与昔日不同,一双眼睛添了许多锐利与阴骘。 他现在是永平侯世子,不必再收敛锋芒。 “可妹妹是我们唯一的亲人。母亲,我想我们总应当接她回来才是。” 宋嘉玟的微笑不过是流于表面:“哦?” 姜泽恭敬地低头,他知道宋嘉玟没那么好糊弄,当初自己初到军营吃的那些苦头里未必没有她的手笔。因此竭力证明自己的诚意:“当年是我做错,却让妹妹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如今我从边塞归来,受封将军,头一个心愿就是要把妹妹接回来。” 宋嘉玟反应淡淡:“若是迢迢知晓了你这个做兄长的如此思念她,不知会不会感动。” 感动个屁。 姜泽都能猜到那封信的最后下场不是被姜见月烧了就是被她撕了泄愤。 然而他没猜到宋嘉玟对姜见月是否能回来这件事反应如此平平,可他不信宋嘉玟能一直忍下去。 姜见月毕竟是她唯一的孩子。 他这样突如其来的问法确实莫名其妙,宋嘉玟没有反应说明她思念女儿但还没到失了神智的地步。姜繁不是个好东西,姜泽同样不是。 宋嘉玟能忍的住,他姜泽却是有些火烧眉毛。好在京城与边塞消息鲜少互通,没人知道他在那到底做过些什么。 若是让永平侯知道…… 永平侯还不知道,姜泽在边塞挑唆他人对他的旧部老人下手。这样侵犯他的权力,别说姜泽只是个养子,就算是他的亲儿子他也容不下他。 虽说虎毒尚不食子,但已有前车之鉴——姜见月。他嫡亲的女儿也照样扔去青州不管不问,姜繁这样的人只爱他自己。 姜泽很能理解,因为本质上他也是这种人。他同样谁都不爱,在权力面前他昔日尊敬的“父亲”也要退避三舍。 至于姜见月,若说他不爱姜见月那也确实有些武断。他若不爱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惦念着她。他想利用宋嘉玟是真,想接姜见月回来也是真。可若说他有多爱那也不见得,因为没得到罢了。 姜见月反抗了姜繁的权威,但她也从没尊重过姜泽的权威。 所以,为了他自己,他一定要把她抓回来! 尽管他的爱意永远是围绕着自己的,姜泽还是自诩深情,因为在他看来普天之下的男子都是这般。 回到侯府他们立刻遇上姜繁。 “今日有哪些人家去了?”姜繁希望姜泽早点成亲,传宗接代。 再加上姜泽多年不成亲让姜繁觉得他对姜见月还余情未了,不如早点安排他成亲绝了他的念头。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不应当同那个逆女有牵扯。 宋嘉玟答了几户人家。 姜泽听了却特意补充:“陆敏行也去了。” 探究的目光落到宋嘉玟身上。 “是了,这个孩子也过来同我打了招呼。”宋嘉玟淡淡道,“不过她性子刚直,恐怕不适合做新妇。” “陆敏行确实不行,不过她如今风头正盛,你也不要拒绝,等孩子的亲事议定自然就有结果。” 宋嘉玟见姜繁还有话要对姜泽说,便识趣地先离开。 她走后,姜泽才问:“陆家莫非真有意与我们结亲?” 这话提起,姜繁有些得意道:“我想确实如此。太子一党最近不知如何得到中立的裴相的支持,皇后她们正是着急的时候。再加上不久前苏谩找过我,陆敏行恐怕是急了,想来靠联姻拉拢我们。” “那父亲的意思是?” “太子似乎吃准了我们会站他,开出的条件一般,不若先和陆敏行周旋几日。” 其实太子给出的条件并不差,姜繁是自认为奇货可居。 而那边宋嘉玟一进屋子便屏退侍从,侍从对此早已习惯。 确定四下无人后,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薄薄的信纸似重逾千金,她颤着手想快点展开信又怕弄坏。 初初看到熟悉的字迹,眼泪立刻滚落下来。 她忙把信纸放回到桌子上,既怕弄皱也怕被眼泪打湿。 这是今日陆敏行悄悄递给她的信…… 这才是陆敏行此行的真正目的,她不过是替好友将信送达。 是姜繁与姜泽自作多情了。 一百二十七、甜蜜枷锁 姜见月回来时,发现郦桃也来了,正和昙云、裴韫玉一起聊天。 她也不出声,就是看着。 她瞧见她们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 自从搬到这个院子以来,仿佛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她想到好多年前,她还在母亲膝下时,常有这种女人们聚在一起的机会。 男女不同席的缘故,男人把女人赶到一边,如今回想真是不满至极。可却又勉强能找出一丝好来:那是完全的属于女性的聚会,没有一丝男人的身影。 因此姜见月置身其中,自由自在。 就像男人们聚在一起排斥女人,女人本也能以同样的手段围聚起来对付男人。 年幼的姜见月希望聚会上那位和善的夫人能够说说上次没说完的故事,她想知道补天的女娲后来到哪去了。 可夫人只是亲亲她的脸颊:“迢迢先等我和其他人聊完可好?” 于是姜见月到一边拨弄着盘中的糕点,一边留意她们都在聊什么…… 夫人们的聊天围绕着自己的生活展开,可惜后院的消遣有限,聊着聊着话题就变得和男人们分不开了。她们的夫婿似乎有五花八门的错处,可声势浩大的声讨最后总偃旗息鼓。 因为每个人的夫婿似乎都带着这些毛病,于是无可奈何地她们终止这个话题。一是因为男人的通病,唯有一忍;二是每个人都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夫婿不好。矛头可以对准别的男人但不能对准自己的夫君。 所以说,她们无法以同样的手段对付男人。 男人在排挤女人时,可不会在意自己的母亲与妻子亦在其中。 姜见月吃糕点,一块又一块。有点噎人,但甜蜜的味道让她停不下来。 她在这甜蜜粉屑中听到她们改聊家中的妾室。 这是个安全的话题,因为她们是一致讨厌小妾的。(也许有少数和妾室情同姊妹,却也不会在此刻打断聊天) 就这样,姜见月把一盘糕点吃完了。而她们也聊完要走了。 临走前,那位夫人带着歉意对姜见月说:“我也不知道女娲补天之后又做了什么。” “她创造了世间万物,如此厉害应当是世间最高的神明与君主吧。” 夫人摇头:“我不知道。” 姜见月喜欢这个夫人,又想到她刚才听到她诉说夫君对她的冷落,不由得说:“他对你好坏!真是个坏人。” 夫人讶异,过了一会才明白姜见月在说什么,虽知是童言无忌,但心中还是五味杂陈。 “还行吧。我现在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安逸舒适的生活。” 她小小地为自己的夫婿辩解一下,也像是为自己辩解…… 那日客人离开后,姜见月立刻闹肚子。 原来是糕点吃多了胀气。 宋嘉玟看着空盘子告诫她:“记着痛。纵然好吃,下次也绝不许贪食吃那么多了。” 姜见月病怏怏地应下,这才知道原来甜蜜和痛苦也许是并行的。 好在是小孩子,她睡了一夜,便忘了。 她只记得那位夫人没有告诉她女娲故事的后续。 她一直不知道更多女娲的故事。 直到现在,她看到院内三个女子聚在一起的画面,才想起那位夫人还有一句被自己遗忘许多年的话。 夫人看着姜见月失落的神情说:“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知道的太少了。也许你以后多读书便知道了。” 这话她不该忘的。 “迢迢?你回来了?”是昙云发现了她。 “嗯。我顺便去看了母亲。”她在裴韫玉面前撒了个小慌,解释自己为何离开那么久。 她挨着她们坐下,笑意盈盈:“在聊什么呢?” 那三人亦是一笑。 裴韫玉道:“正在说刚进来时瞧见姜姑娘和昙云姑娘习武呢。” “真是飒爽,令人好生羡慕。”裴韫玉抬抬自己的细弱的手臂,“我的身子太差了,常常多走几步就觉得累。” 郦桃道:“可见裴姑娘你日常也是生活富足,不干重活的。我倒也从没像两个姊姊一样专门练过,可日常干活,也有一身力气。” “正是呢。”裴韫玉不因郦桃这有些冒失的言论而生气,反而点头道,“不怕你们笑话,我以前也颇以我这弱柳扶风的身子自傲。” “当世女子以清瘦为美。”姜见月之前也是个貌美的弱女子。 “‘君子处其实,不处其华’。道理我虽懂,却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女子,漂亮点也是应当的。因此严格控制饮食,刻意保持饥饿以维持清瘦。”想起不快的过往,她皱起眉头,“直到我……直到我遇到柳以,见识了一个正常男人与瘦弱女人力量上的差距,方才后悔。” 郦桃握住她的手,她能与她共情。她们都被男子以夫君的名义与权力强迫过,区别是她有反抗的能力而无反抗的意识,裴韫玉有反抗的意识却无反抗的能力。 裴韫玉继续道:“现在想来,什么是美?什么是不美?我观你们身姿,只觉健美有力,何尝不是一种美?再想世间万物,莫不以生机为可爱。奇珍异兽,均以彪壮强健的体态为人观赏。为何到了女子就偏以瘦弱为美?” 她对郦桃笑了笑:“郦桃姑娘说的极好。生活富足之人才能有闲心养着一副无用的身子。象征财富权力与地位的清瘦由是成了美的标准。我原是这样想的,可直到遇见柳以的暴行时我才发现……” “那是有权之人彰显权力的方式。我根本无权无财,为何要拥护主流所谓的美?女子应当美的想法,原来我是成了男子的附庸而不自知。现在我只想拥有一具有力且健康的身体。” 昙云道:“裴姑娘能发现世俗之美不是女子必需,美不应成为影响女子性命的枷锁。我想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开始习武,只要有了想法,做什么也不晚。”姜见月以自身的经历鼓励她。 郦桃接着道:“美不美的哪有那么重要?纵然我现在容貌尽毁,几位姊姊也不会因此厌弃我。只有男人会在意罢了,可我又不需要男人。” 裴韫玉心想,遇见她们,果真是否极泰来。 于是屋内再度开始欢声笑语。 姜见月心想,这才是她幼年时期望的女性聚会。 她们聊任何东西,唯独不聊男人。 目光略过面前三个女子,突然想到裴韫玉也是妾室…… 但她们不像那些夫人那样讨厌她,她们喜爱并且欢迎她。 为什么? 因为她不像那些夫人口中的妾室一样可恨吗? 这让姜见月不由得假想,若和她成亲的男子,有一个针对她的妾室? 她会讨厌这个妾室吗? 一百二十八、欲加之罪 姜见月不会容许自己的丈夫纳妾,可这是假若…… 在这种假设里,姜见月还是不会与这个妾室作对。她为何要为难一个本与自己无关系的女子? 和她有着契约的是那个与她共拜天地的男子,是他先背叛了契约,招惹另一个女子。 为何夫人们的指责往往只针对妾室呢? 姜见月说自己不会在意妾室,许是因为这是一个假设,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她本就没有丈夫会纳妾的烦恼。 她看到郦桃好奇地看着裴韫玉怀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伸手要去抱她。 姜见月没有丈夫会纳妾的烦恼,昙云、郦桃亦没有。 所以她们不在意。 远离男人,她们就不会因为男人而内部分裂。 而女子们绕着男子转,难道都是因为爱吗?还是说是围绕着男子的权力转? “她叫什么名字?”郦桃抱着孩子问道。 韫玉道:“今日新取的名字,叫裴清辉。” “咦?是跟着你姓吗?” “正是随我姓。我随母亲姓裴,这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姓裴。” 昙云好奇道:“那你母亲也是随你姥姥姓吗?” 裴韫玉摇头:“我母亲随父姓,但我的姓只是我母亲的那个裴,与姥爷无关。” “这倒很有趣。” 昙云见姜见月如此感叹,心知她对自己的姓氏颇为介怀。 永平侯如此待她,她却依然被冠以姜这个姓氏…… 李迟来找苏谩,却被告知他正在沐浴。 “这个点沐浴?” “是。烦请殿下等一下。” “这不妨事。”李迟想到苏谩日常喜洁净的怪癖,笑道,“你家公子先前在干什么?” “和沉少夫人谈话。” 侍者想到苏谩出来时的脸色,想来二人的聊天是很不愉快,不过他并没有多嘴。 两盏茶的工夫后,李迟才等到苏谩。 身上还带着水汽和浓重的皂角香,苏谩的面色很苍白,仿佛是在水中泡得太久了。 李迟看了脱口而出,惊异道:“苏兄你可还好?” “谢殿下关心,我没事。”苏谩又是那副冰冷的神情,公事公办问起李迟为何而来。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过情况并不乐观。正如我们一开始想的那样,寻一个二十年前的人哪怕限缩范围到一个小小青州,却还是大海捞针。” “必定已改名换姓,他干出背主的事情,不是临时起意,依仗裴相的权势,准备几份假户籍也不是难事。” “若是好找,裴相当年恐怕就直接杀了他灭口。”在苏谩的认知里,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前途大好的年轻人会抛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许是为了爱情,他还是和裴家的小姐一起私奔的。” 这个解释一样荒谬。 “找不到便找不到,向来是欲加之罪不患无辞,何况裴峰这罪可是真真切切存在过。”虽平时看上去和善,但李迟毕竟是天皇贵胄,此刻肃着脸便显出冷酷与无情来。 “难得忙里偷闲。你我倒可以趁机在此地多待几天,让裴峰提心吊胆。”但说着说着,他又是那个再和善不过的恭亲王世子了。 苏谩垂下眼。 “你可还好?身子不适?”李迟关心了一下,他瞧苏谩的脸色是越发不对了。 “没事。”苏谩摇摇头。 “听下人说你表妹刚来看过你?可是她惹你生气了?” 苏谩一愣。 李迟难得见他这般失了分寸的样子,颇觉有趣,“能惹得苏兄情绪如此外露,姜表妹也是个奇人,改天倒要再好好认识一下。” 他不过随口一说,可苏谩想到方才姜见月的话,不由得晃神。 连李迟离开,都是边上的侍者提醒他才注意到。 匆匆回到内室,苏谩站在屏风后,有些屈辱地拉开自己的衣服…… 裤子褪下,大腿上的雪白绷带渗出红色的血迹。 苏谩的呼吸骤然急促,他一掌撑住屏风,手指用力地嵌入雕花纹饰里。 指尖被挤压得充血,他却像毫无知觉一般。 姜见月…… 姜见月…… 仿佛恨意可以掩盖疼痛,他一次又一次地默念她的名字。 太可笑了,他居然会被一个妇人威胁,甚至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寡妇。 姜见月胆大包天。 她不仅敢打他,甚至敢用刀尖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忍一下。”她用帕子堵住他的嘴,那时他的贴身玉佩已被抢入她的怀中。 “一块玉佩可不够,万一你说是我偷走的可怎么办?” 所以她用刀尖在他腿上留下一个“姜”字。 血仿佛是从刀尖溢出的,姜见月为这样的奇异风景着迷,于是刻得极深极慢。 苏谩原先挣扎,后来既觉反抗无望,又不愿被她小觑了,因此一声不吭,安分地由她。 使得这九画的字也刻了半天。 “好了。”她的语气中带着欢快,仿佛是完成一份繁复的课业。 她眉目中的轻快很好理解:为着他们彼此间的清白,准确来说是苏谩为着自己,他将听命于她。 “你真不怕我狠心把这块肉剜去。”苏谩的额上挂着冷汗。 姜见月不以为意地笑了。 这笑充满了对苏谩的蔑视。 天旋地转,苏谩的身后是冰凉的地砖,他觉得下一刻他就要昏死于此。 但没有。 姜见月扶起他,近乎温柔地替他把衣服穿上。 “小心点,别被你的人发现了。”说话时,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畔。 姜见月离开时,苏谩衣着整肃立于客室,仿佛一切如常。 只有他知道,自己腿上的伤口,正隐秘地流着血。 一百二十九 苏谩虽当时答应了,可却几日不见有消息。 这几日不过是郦桃还有谢殊和沉珏往来。 谢殊一如往常,过来陪她嬉笑解闷。 如今姜见月知道他是太子一党,自然明白这是他的谨慎。看似不知庶务的谢殊也知什么不可对女人讲。 “姊姊,沉珏最近不来找你吗?” “不,父亲拘束着他,哪有那么容易来。” “那幸好有我陪着你。” 姣好的面容贴于她的脸侧,姜见月伸展两臂将他拥有怀中。 然而事实是沉珏一直有悄悄地来。 姜见月要他避开谢殊。 “他和恭亲王世子认识的,万一你最近来太勤惹得他吃醋,回头告状告到苏表哥面前。” 沉珏有些不是滋味:“他自己也不检点。”如何敢告状? 可一看姜见月的眼风扫过来,他顿时改口称是。 于是谢殊不知道沉珏有来。 “他们应当是来找人的。” “什么人?值得他们俩亲自跑一趟?”姜见月歪靠在长椅上,懒懒道。 沉珏替她落到地上的披帛给拾起来,轻声道:“苏公子可是你的表哥,你不如亲自去问他,指不定能帮上忙。” 姜见月笑道:“你说得很是。” 自她的怀中滑出一枚玉佩。 “苏表哥答应兄长要好好照顾我,想来去问问也不妨事。” 她拿出来一下,就又收回去,沉珏只来得及看个大概。 依稀是个男子式样的玉佩。 他一直认为她与家中关系不好…… 沉珏想起那日见到的人,一袭白衣,冷若冰霜,分明是不好接近。 然而他们是表兄妹,沉珏知道姜见月和苏谩不是亲的,可不是亲的,却还如此照顾就越发令人意外。 他反复思索当日一幕,终于从苏谩望向自己的那抹眼神中品出些不对来。 傲慢、轻蔑……这都不是苏谩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同党之子的态度。 他对他有这么多不满,想必有姜见月一份缘由在。 沉珏突然好奇,那高高在上的苏公子是否也有一刻在嫉妒他呢?嫉妒他能陪在姜见月身边。 可沉珏也同样嫉妒,他嫉妒苏谩的身份与权势。这样一想他倒笑了,同为男子,他的嫉妒远比苏谩的嫉妒来得多,纵然他的猜测是真,姜见月这个表妹在苏谩的人生中也不过是一笔浅淡的点缀罢了。 所以他凑到姜见月的耳畔道:“在找一个书生。二十年前来到青州的书生。” 姜见月笑:“虽不知区区一个书生有什么好找的,但既然他们来了,想必很重要。你和父亲自然要用心帮忙,许是个大好机会。” 她握住沉珏的手:“恭亲王世子待人和善大方,你若有本事解了他的难题,咱们沉府可也算扬眉吐气了。你知道,阿珺的夫家一向看不上我们。” “我会的。”沉珏应下,又听她这般关怀,忍不住告诉她,“父亲打算给我议亲。” 姜见月心想,他正和自己纠缠不清,若和别的女子成亲岂不是祸害了旁人。 沉珏立马道:“我拒绝了。但也只是拖一段时间。我想若能帮世子这个忙,也算在父亲面前有点成绩,不必听之任之。” “这很好。”姜见月道,“父亲也真是的,总拿你与沉琢比。殊不知各人各有各人的本事,他总瞧不见你的好。” 这是沉珏第一次听到姜见月在自己与沉琢之间明显地偏向自己,纵然他觉得这无非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将被抛弃在青州下意识的依赖,却还是有些感动。 不是感到姜见月的肯定,而是感动于自己终被肯定。 他是为自己而感动,但不妨碍他多说一些爱她的话。 沉珏执住姜见月的手,此刻他无限地爱她。 沉琢已经死了。 苏谩,他不信苏谩能为姜见月真的做些什么。 至于谢殊,他记得他那日在床榻前的退缩。 所以姜见月只能选择他。 双重的满足,他仿佛看见一条锦绣前程。 姜见月望着他,面带笑意…… 沉珏走的时候,恰巧撞见了裴韫玉。 裴韫玉对于他和谢殊二人出入姜见月的屋子从来都当作没看见。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不会窥探她人的秘密。 在沉珏走后,姜见月立刻拿出纸笔记下了方才提到的那个书生。 昙云进来看。 “如此普通,恐怕难找。” 这几天郦桃过来,除了闲聊,还送来京城的书信。 “他们也未必找的到。”姜见月道。 昙云有些犹豫:“迢迢,夫人已经说了会接你回去。你不可轻举妄动。” “是是,我知道,我只是好奇罢了。”姜见月拉着她出去,“走,咱们去找韫玉说话。” 裴韫玉躲在这的日常,就是看书和照顾孩子。 “姜姑娘你这藏书真多。” 姜见月没说这都是谢殊送来的。 裴韫玉摸着的书脊感叹道:“寻常人家的女儿如何有机会看到这些书。有时自己冥思苦想,方想出个道理,结果书上却早就有了。” 说到读书,姜见月也有点感叹:“我小时候也不知读书,世人从不对女子有学识上的要求。” “这可真吓人。女男本一般都是人,世人却只道男子读书为官做宰。” 昙云问道:“但裴姑娘是有学问的。你是如何有机会读书识字的?” “因为我母亲。”裴韫玉笑,“我的知识都是从我母亲那学来的,她是个很有学问的女子。” 昙云有些惊讶:“那感觉是位很了不起的女子。我想裴姑娘的母亲如此有才,又能独自一人将你抚养长大,实在难得。” “确实,书上女子事迹太少,要我说裴姑娘你的母亲又岂不值得在地方县志上留下一笔?”姜见月翻翻书页,满书的男人又令她不满。 谁想裴韫玉也点头:“正是。撰写者为男性,便从不肯在女子身上花笔墨。” 这倒让姜见月有些不好意思了,比较裴韫玉显然比她有学问得多,得到她的认可让她有些激动。 裴韫玉笑道:“我小时候有个理想,还是要做一个史官呢,专给女人立传。” 说着说着她的笑容淡了下来:“如今知道是不可能了,可却不能说这个念头不好。” 不…… 姜见月想,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呢…… 她用力地握住昙云的手。 女人可以做将军,女人也可以做史官。 女男本就同为人,男人能做的,女人便没什么不可以。 一百三十 当苏谩让人来请姜见月过去时,沉瑶也在。 沉瑶近日心情烦闷,思来想去发现竟然也只能找姜见月聊聊。 她自从发现了姜见月与谢殊的关系后,便时常觉得忐忑,正因忐忑,更不后悔向姜见月挑明。只是与姜见月只在沉夫人处见过几回,她不敢亲自来找姜见月,怕她怪自己多事,不由更厌恶谢殊。 可今日真来了,发现姜见月待她一如从前,便如释重负,虽无法移除心中苦闷的根源,但至少有了些许快慰。她纠结再三,还是没有说出最近的烦心事,她自觉旁人也帮不了她拿主意,因此决定还是自己默默考虑。 姜见月想沉瑶与沉珺关系好,所以没有让裴韫玉避开,怕她以为屋子里旁人不许她见,反胡思乱想。 沉瑶落落大方,只是到底不算太热切,她悄悄同姜见月说:“珺姊姊未免太过心善。” 姜见月想了想,没有接话。但见沉瑶眉宇间带了愁怨心中暗暗惊讶。她虽知沉瑶平日心思多,但她年轻又有主见少见如此低落的时候。 可她不说,她也不便多问。 尽管沉瑶对裴韫玉有几分不喜,但细聊之后,发现对方气质高华,学识渊博,和自己想象中的外室并不一样,自己是因柳以那个烂人迁怒于她。因此对沉珺的做法也有了几分理解,无论妾室如何,最根本还是柳以这个烂人的错。 几人正在说话时,苏谩的小厮在门槛外低眉顺眼:“我家公子邀夫人前往叙旧。”还递来了东西:“这是永平侯府托公子给夫人带来的。” 姜见月笑意盈盈地接过:“我这正有客人,告诉苏表哥,我过会就来。” 沉瑶听了,忙道:“嫂嫂去便是,我本就打算坐坐便回。”略有孤疑,可仔细回想姜见月嫁过来时丰厚的陪嫁,便也觉得侯府托亲戚送来东西关怀一下出嫁的女儿再合理不过。 裴韫玉自然不说话,但观昙云面色,与姜见月不同,裴韫玉觉得昙云应当是不开心的。可她们情同姊妹,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她们产生分歧呢? 裴韫玉思忖着,假若是她的姊妹,她会反对的必然是愚蠢的、危险的事…… 姜见月看小厮引着她只往大路上走,不由笑道:“何不从这里穿过去,更快些。” 小厮惊讶,不敢回头,他从未见过这位昔日的侯府千金,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苏家同她原来是亲戚。他不敢直视她并非因为她盛气凌人,事实上她言辞比之苏谩要和善得多了…… “回夫人,公子专门交代了让我领夫人从大路过去。” “好吧。”姜见月想这恐怕也是苏谩道貌岸然的一个体现。他答应她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能让人知道的。 树荫罩着他们,小厮觉得,他恐怕是为姜见月的眼神所慑,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睛,那么坚定,他觉得她不像一个女子,他往日在苏家见着的女子莫不是耸肩垂首,让他以为女子天生就一副柔弱矮小的筋骨。 他们一路沉默,偶有一次小厮悄悄回头,瞥见姜见月嘴角微弯,非常和善的笑容。但他再回头,又是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夫人,公子在花荫下的亭子那等您。” “多谢。”姜见月边说边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荷包,外表普通不值几个钱。小厮作为苏谩身边的侍从本看不上这些东西,可当他感受到荷包的重量后,神色变得不自然。 “这?夫人快请收回,公子从不许我们私下收外人赏钱。” “什么赏钱,不过是辛苦你专来请我一下。”姜见月执意让他收,“至于外人,我也算表哥的外人吗?快收下吧,以后说不定还要你继续来请我,这就当你的吃茶钱。” 听完她最后一句话,小厮明白她原来也不过和其他攀附苏家的人没什么差别。他突然恼怒自己方才一路的谨慎,自然觉得这荷包是自己应当收下的,不再推辞。 姜见月独自放缓脚步过去,软底的鞋子在草地上走过,没有一丝声响。 她在花丛后停下,透过扶疏花叶的间隙往亭中看去。 亭子中二人对坐,是苏谩和李迟。 她看到苏谩多次往这边看,想必是在等她快来。 姜见月不急着过去。 苏谩不知道他与她的目光曾相遇,因为她躲在纤柔美丽的花丛之后。 “苏兄怎么了?”李迟发现了苏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没什么。” 李迟见他面色平静,怀疑自己是方才看错了。冷落冰霜的苏谩面上怎么会有焦虑的神色,他向来是无惊无喜、从容镇定。 “今天的茶不好。”他放下茶盏,白色广袖的一角落在桌上。 李迟笑道:“青州自然不比京城,何况这沉家式微,自然拿不出什么珍品。等回京城,我把今年太子御赐的新茶赠予苏兄。” 姜见月冷冷看着,突然感到衣角被踩了一下。 她猛地一惊,回头无人,目光下落,才看见是只猫儿正咬她的裙角。 是府中人养的猫,乱跑了出来。绿色的眼睛看着姜见月,讨好似的叫几声。 姜见月提着它的后颈,把它拎起来赶走。 “谁在那!”是苏谩的声音。 姜见月探出半边身子:“表哥,是我。” 李迟认出她,有些惊讶。 “表哥,哥哥托你带来的家书我看了,正有事是想来问你,没想到遇见殿下了。我下次再来。” 苏谩可不想有下次,他看了李迟一眼。 李迟一听姜见月提到永平侯世子,忙道:“夫人不必在意,我同世子也是朋友。” 又见姜见月皱着眉,一副愁苦模样,他生平最见不得女子皱眉垂泪,又道:“夫人有什么难处同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姜见月这才垂着头走过去,一低头就看见原来裙角被猫儿咬了两个洞。猫儿看似柔弱,使得人们总忘了它也有尖牙和爪子。 谢殊见到姜见月的第一眼,就是被她低头的绰约风情所迷惑。 如今李迟再见姜见月,总觉得她比上次遇见要更让人喜欢一点。 行至桌前,再抬头姜见月眼中已经含了泪。 “殿下、表哥,求求你们一定要帮帮我。” 被姜见月的手握着的一瞬间,苏谩浑身一颤,这双给予他痛苦与羞辱的手此刻柔柔地握着他。 像两朵云,苏谩这样想。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见姜见月背着李迟用狠厉的眼神警告他,尽管她眼眶中还含着泪。 李迟是个老好人,何况姜见月是永平侯的女儿。 当姜见月说到在书信里说要接他回京城,说到他们兄妹关系是何等好的时候。李迟不由得埋怨苏谩对表妹的态度也如此轻慢。 李迟不知道苏谩替姜给姜见月带信。 “夫人年轻寡居,永平侯世子怜惜您,打算你回京也是出于对您的爱护之心。夫人说有难处,莫非是不想回京。” “不……不需哥哥接我本也要回京了,沉家不是快要回京吗?” “正是。”苏谩在姜见月的注视下缓缓道。 “然而公公不打算让我回去。” “我想沉大人不应当让夫人独留青州……” “但他说这是父亲的意思……” 她将这个故事进行美化,故事中的姜繁为了成全女儿的名声,甘愿忍受分离之苦,让她留在青州孝顺公婆。让姜见月安心待在京城的家书被沉湖曲解为永不许姜见月进京。 “公公是个严肃拘礼的人,对父亲的话不敢违背。因此回京竟不打算带上我。”姜见月对李迟说,“不过哥哥说来过段时间就要来亲自接我,我想何必麻烦他,不如和沉家一同去。但公公向来只听父亲的话。我想父亲顾全我的名声,可我作为沉家人随着沉家一起回去分明是情理之中。” 李迟理解沉湖不敢违背姜繁的命令。 “永平侯若知道沉家举家返京,想必会为能再见夫人而高兴。” 姜见月的眼泪早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她拽住苏谩,那激烈的情绪感染得苏谩也激动。事实上是姜见月的腿精准地撞到他那刺了字的大腿。 姜见月感到苏谩身子一颤。 而苏谩要在李迟的目光中艰难地保持镇定…… 姜见月离开前得到苏谩的保证,他会同沉湖交涉。 事实上这保证是说给李迟听的。 无论是姜见月还是苏谩都知道,永平侯是绝不许姜见月回京的。 她往家走去,却在路上瞧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裴韫玉出来了。 “你放心,没人遇见我。我只是太闷了,想出来走走。” 她这样同她解释。 一百三十一章 裴韫玉讨厌柔弱的身躯,但女子本弱,这是她长久以来相信的事情。 她一直深深地知道自己的体能与男子有差距,却从未有过女子不如男的想法。因为她确信她有才学有智量,她受限于女子的身份与卑微的身世,可却并不自怨自艾。 裴韫玉恃才傲物,她只觉得所有苦难不过是对她才智的挑战。 “石韫玉而山晖。” 她一直完美隐藏一个秘密。 “清辉……清辉……”她亲昵地低声哄着,然而面上却是一片漠然。 裴韫玉想,太冒失了,因为不熟悉沉家宅院的布局,今日竟被姜见月发现。 她定是要问她的,她该怎么说? 姜见月不是那么好糊弄,她和柳以、沉珺不一样,她是一个正视女子力量的人。这代表,她无法在她面前以柔弱蒙混过关。 “裴姑娘,孩子睡了吗?”是姜见月的声音,她亲自过来,“我们一同去说说话吧。” 裴韫玉的目光落在姜见月的身上,她难得嫉妒,此刻却嫉妒她有一个健康的身躯…… 李迟遇见裴韫玉是在沉家宅院的桂花树下。 将开不开的桂子,寂寞无人的庭院。 “夫人是在做什么?”他看到裴韫玉梳的是已婚妇人发髻,“桂花还未开,不是折桂的好时机。” 裴韫玉有些惊讶,随后轻笑:“正因为没开,才在这等桂子花开啊。” 恭亲王妃喜桂花,恭亲王世子亦爱桂花,曾在民间寻得一棵百年桂树,耗费许多人力物力运到京城的恭亲王府。 一到秋天,王府门客们都会写一些咏桂的诗篇,目的正是投其所好。 这是苏谩告诉姜见月的。 一到秋季,李迟连衣摆也绣上了细小的桂花。 “夫人也喜欢桂花吗?” 裴韫玉如愿听到这句话。 * 见李迟最近对姜见月颇有兴趣,苏谩十分不解。 “沉夫人如此可怜,我们为了永平侯府也应当多关照他一些。”李迟说话时没有看苏谩的眼睛,“你是她表兄为何这般冷漠。” “毕竟男女有别,我不便帮她太多。”苏谩冷冷道。 李迟不计较他言辞冷漠:“男女有别,但嫂溺叔援。沉夫人青春年少便寡居后宅,当真可怜。” 苏谩不语。 李迟却自顾自地说,他向来是副好心肠,素日救济穷人,帮助妓女也是常有的事,对姜见月心生怜意并不稀奇。 然而李迟如此悲天悯人却向来无视,他正是造成这些人苦难的原因之一。贵族与男性的身份,注定了他所享受的一切都是从他人身上汲取而来。在这个意义上,姜见月和他有一半的相似,姜见月也是个贵族,尽管她只是一个贵族女性,作为贵族的附庸存在。 “姜泽给我寄了一封信,他托我关照沉夫人。”李迟问,“你不是帮他带信了吗?为何姜泽还要再给我寄一封。” 他不等苏谩回答:“姜泽的意思是他要来青州。” 李迟转身正视苏谩,向来和气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威严,无论如何也不应当忘记,李迟代表的是皇权。 “苏谩,你应当多关心一下你的表妹。” 皇权至上,苏谩高傲的头颅也要低下:“是。” 在姜泽的书信寄到前,他尚且可以拆穿姜见月的谎言,告诉李迟她不过是侯府的弃子。 可现在,他已经解释不清了。 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按照姜见月和李迟说的做,他的屈服对象包含着姜见月。 于是他们三人又聚在了一起,这次,姜见月坐在那同他们一起品茶。 “夫人不愧是武将之女。”李迟笑意盈盈,“等回京城了,我定要永平侯世子带我去打猎,夫人可定要来,好指点我一二。” “殿下说笑了,有哥哥在便够了,何必要我再去添乱。若我去了,哥哥反倒要分心照顾我。”姜见月思绪惘然,仿佛是陷入回忆。 李迟为她这副表情触动,面上也带着伤怀。 苏谩低着头,望着白瓷盏中的茶汤。由于他素来情绪寡淡,李迟不曾在意,还以为他是在品茶。 实则苏谩是在忍耐,他看着茶汤中的涟漪渐渐归于平静,而心中的涟漪却无限放大。 “真是怀念啊……”姜见月还在幽幽叹息。 她和李迟的交谈声在苏谩耳中远去,又或者他的耳朵暂时失聪,从听觉开始,视觉、嗅觉……都在离他而去,最后全身的只剩一处是有感知的。 那便是他的腿,在姜见月的手下与姜见月所留下的字迹之间。 字迹如今已结痂,正是痒的时候。苏谩自制,日常举止完全让人看不出来。 姜见月也觉得奇怪,她想苏谩如此自制力,若用在其他地方,该是多么大的祸患…… 她一面同李迟说话,一面将广袖铺开,遮掩着一只手往苏谩探去。 她的手精准地覆在那字迹所在的皮肉之上,那毕竟是她亲手刻下的字,也许苏谩都不会比姜见月更清楚。 她的手落在上面,指尖勾画,试图通过布料感知那字迹的存在。 痒,仿佛从前克制的痒意都只是暂时封存,被封存到他的血肉里,此刻从他的血液里顺着姜见月的指尖流出。 她的指尖不断地晃动,于是越流越多。 苏谩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顺着他的腿不断流淌,他尚存理智,思绪没有被姜见月的手指一同搅乱,他知道,这是因为伤口的结痂被姜见月掀开。 疼痛感迟钝地传来,他诡异地欣喜于疼痛,疼痛覆盖了痒,让他感到一种痛快。 他应当记得,姜见月这么一扣弄,伤口痊愈得就更慢了,同时也意味着留下永久疤痕的可能增加。大概率,他的腿上要永远留下姜见月的印记了。 可苏谩还在沉浸于痛苦,他在这些细微却密集的痛苦中体味到一种快乐。那轻飘飘却刺痛的快乐,像是小虫在吮吸他的脑子。 他要想到,如果他的腿上永远留下了姜见月的痕迹…… 那如何,谁会去看苏公子的腿上有无疤痕,这么隐秘的疤痕没人会发现的。 不、是有的。 他未来的妻子会发现,总有一天他的妻子会发现这个秘密。隐藏秘密的唯一办法,唯一办法就是…… 他的理智在被蚕食。 他自视甚高,至今没有议亲。他对未来的妻子设下许多想象,无疑要是一个品行高洁的女子,这样才配得上,但同时她要是柔弱的,或者说这一点上,是要求他的妻子配不上他才行。 他从没设想过姜见月,他的记忆里有年少时姜见月穿红衣的模样,姜见月品行不端,她配不上他,可除此之外,永远都是他配不上她。 他讨厌这样的妻子。 然而此刻却深陷这种想象,想象是安全的。 他无论如何沦陷于想象,现实里姜见月都不会是他的妻子,这代表他很安全,他高高在上。 姜见月没有看苏谩,她专注地和李迟聊天,于是手上的动作漫不经心又毫无章法,她根本不在意会被李迟发现,如果被发现,褪下裤子腿上正流血的苏谩更应该担忧。 苏谩开始想,为什么他们是在户外品茶,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他同姜见月两个人,既然他才是姜见月的表兄,李迟这个无关的外人为何又要参与其中。 他的忍耐,不得不以仇恨抒发,他低着头,实则心里怨恨着李迟。 他最怨的是姜见月,他应当恨她才对。 “对了,殿下不知道。”姜见月和李迟说到好笑处,扭头看向苏谩,“苏表哥不会骑马。唔……也许是会的,但骑得真的恨差,他小时候凡是有我在,便从不骑马。” 苏谩抬头,惨白的一张脸,李迟大惊,这才意识到苏谩一言不发已经许久。 “真可笑,好像这样我就不知道他骑术很差似的。” 李迟看着姜见月毫无意识地说完,他忙问:“苏兄,你可还好。” 他话音刚落,姜见月的手用力地一扣,指尖下陷到柔软的细缝,微微濡湿。 “表哥,你还好吗?”她看向苏谩,手快速收回,毫无诚意地关心。 “我还好。”仿佛她一收手,苏谩的五感便尽数回拢。 苏谩垂眼,瞥见衣裳上的杂乱血丝,像是姜见月指尖留下的刮痕,细细密密、触目惊心。 “我失陪一下。”他剧烈喘息,转身匆匆离席。 姜见月取了手帕,正慢条斯理地细细擦着手,李迟疑惑,完全没注意到她。 “表哥怎么了?” “大概是身体不适。”李迟对姜见月道,“夫人,我先送你回去?” 李迟虽怀疑苏谩的反常是由于他对姜见月的不喜,他看得出。但苏谩的反应似乎是真的不适。 “不必了,我自己回。只是,表哥这样实在让人担忧,我便是回去也难以安心。” “那等苏兄好了,我差人去夫人宅院告诉夫人可好。” 姜见月看着李迟温和的面容,说:“好啊。殿下想必不知我的住处,我要告诉殿下才是。” “苏兄知道的。”李迟缓缓道。 姜见月站起来辞别,她闻到浓郁的桂花香气:“不,还是先告诉殿下吧,省得打扰表哥。” 一百三十二章 “姜见月。” 姜见月没有料到会遇到沉珏。 她在桂树下回头,看见沉珏穿了一件浅黄色的衣裳,饰以金驼色的花边。他穿得这样鲜亮,这样得不同往日,在秋日暖阳下,眉黑如漆,端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温柔,竟让姜见月有些恍惚,他们果真是兄弟…… 真奇怪,有过亲密接触的两人,此刻在同一棵桂花树下,彼此惊讶地对望。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最终是姜见月先开头。 她仰头望着桂树与蓝天,却想起上次他们共卧在一颗繁茂的树下,心中徒然添了几分哀伤。 明明是这样爽朗的好天气。 沉珏站过来,同她并肩。 “母亲房中要摆桂花,我来替她折几枝。” “我看那几支很好。”姜见月替他细细寻了,抬手指给他看,末了又打算自己伸手去摘。 那手被沉珏握住。 “我来。”他握住她的手,不松开,牵到身侧,单手去折花。 姜见月看他单手其实并不如何方便,不过她任由他牵着,便也任由他费力地去折花。 “阿瑶的病怎么样了?我上次去,母亲说怕病气过给我,要我等她好了再去。” 明明前不久沉瑶刚来找过姜见月,不知如何,回去不久就病了。 这病来得蹊跷,无端让姜见月想起她在侯府“病”的那几年。 “好些了。”沉珏边说边将花送到姜见月怀中,“给你。” 花枝在怀,馥郁香气越发在二人之间弥漫开。 “我要这做什么?不是母亲要吗?” “你说的,这几支很好。”沉珏目光垂落在细小的金色碎花上,他今日发上系的恰好是杏黄发带,被微风吹得从他面前拂过。即使他面无表情,这样的姿态也万般柔和。 他缓缓说道:“送给你。” 一时间,时光在姜见月的心中错乱,眼前究竟是沉珏还是沉琢……可她的脑子却无比清醒,她像是一个旁观者冷冷看着这一出错乱的闹剧。 “我不要。” “好。”其实沉珏很想问她为什么不愿意收自己的花,可他深知这个疑问是不会有解答的,他要做的只是听话。 “你知道沉瑶到底生的什么病。”姜见月肯定道,她不知道,因为她在沉家只是个外人;沉珏一定知道,因为他是沉家的继承人。 这话说完,沉珏的眸光就颤动,他仿佛在无声谴责她。 “我不知道。我和你一样一直没有见到她。妹妹和你更亲近,你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沉珏的话语中仿佛带了一点怒气,“姜见月,我不知道妹妹到底怎么样。” 姜见月把花塞入他的怀中,后退一步细细看他。 另一个沉琢,真的是另一个沉琢…… 沉珏样样不如沉琢,连长相亦不如,可此刻姜见月无法忽略心头那怪异的感觉。 他们确实不同,但又实在相似。 沉琢死了,但沉家还能打造出另一个“沉琢”,这就是他们努力的结果。 沉珏没有沉琢的才华,这并不重要,沉湖已经找到了一条捷径,是这条锦绣人生给沉珏带来这么多变化吗? 短短几日,他变得如此多。 沉珏不会读不懂她的疏离。 “姜见月。”他拉住后退的她,“我会和你一起去京城。” 她感受到手臂上的手在颤动,可她只是用苛刻冷酷的目光看着他。 花落到地上,被碾在脚下。 沉珏走到姜见月面前,却像步过一条荆棘之路,他恳求地握住她的手。他痛恨自己的身高,于是不得不跪在她脚边,才能仰望她。 被压碎的桂花散发出更浓郁的香气…… “好了。我相信你。”姜见月弯腰,用两手捧起他的脸。 “你愿意为我做这些,我很开心。”她呢喃,“你果然做到了,你本就不输于任何人。” 至此,沉珏的惶恐才消失殆尽,纵然他所做的努力都是在姜见月的鼓励下进行的,可他始终怀着恐惧。当他陪着父亲在宴会上应酬时,脑中却想到的是姜见月自上而下的目光。 他向来渴望旁人的夸赞,可如今夸赞却像是把他送上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高出不胜寒,随时有自高台坠落的风险。他如何配得上这些夸赞,他纵然不愿承认自己输于任何人,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配不上姜见月。 如果他配得上这么多夸赞,那姜见月在深闺之中无所事事岂不是成了一个莫大的讽刺。 他不是心虚,他是害怕,害怕这样的自己,会成为姜见月眼中的卑鄙者,这会导致他无法得到姜见月。 官场沉浮,也许沉珏不是一个清正光明的人,但在得到姜见月前,他不会成为一个坏人。 他要听话,在尽可能的范围内,但他不能完全听话,沉珏记得苏谩的眼神。 在吻落下前,姜见月爱怜地问道:“最近一切都好吗?你替世子殿下做的事如何了……父亲可有夸赞你?” 沉珏用力抱住她,像是溺水之人用力抱住浮木。 姜见月诧异于他的力气,她想,她在沉珏的心中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呢?从什么时候起,她从引诱者变成了他的救赎者…… 她的手从沉珏的下颌滑至他的脖颈,握着他的脖子,毫不怀疑自己有掐死他的能力。 她的眼神流露出的凶狠触目惊心。 把她关进囚笼里的人是不能指望她做一个好人的。 “怎么去了这么久?”王求章虽然这么问,面上却是在笑。她最近最舒心的事情便是二儿子似乎长大懂事了,越发成器。这件大好事冲淡了她心头另一件事情所带来的阴霾。 “树枝刮乱了衣服,特意换了见才回来见母亲。”沉珏换了身衣裳,衣冠整齐。 王求章觉得沉珏越发会说话了,这正是她期待的模样。 “刚好,你带着花还有其他吃食,再去劝劝你妹妹。”王求章幽幽叹息,“她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本觉得她有些主见是好事,没想到主意太大反而惹事。” 沉珏不觉得沉瑶会听自己的话,不过他却听话地点头应下。 * “这是什么?” “是赵管家送来的桂花。”昙云道,“是今早刚送来的,说是在沉家后院里摘的。” 姜见月愣了下,方把架子上的青玉瓶取下来,她拨开繁茂的花枝。 “怎么里头有一枝折断了压扁的?”昙云瞥见随口问道,却看见姜见月面色沉沉。 “迢迢,怎么了?” “没事。”姜见月抽出那枝花随手扔了,“要让谢殊别来了才是。李迟不想任何人知道,我们当然要帮着他隐瞒。” 一百三十三章 “少夫人,您怎么来了?”赵易一回来,就看到屋内的临窗的桌前,穿着素净的女子一手扶额一手拿着书卷在看。 闻言,姜见月只是懒懒抬眼瞥了他一下。 赵易犹豫片刻,走了进去,同时反手将门关上。 走近,瞧见姜见月手中的书,脸一红,支支吾吾:“少夫人……” 这是他从别人书斋里借的一些古文典籍,私下悄悄在看,并不是多晦涩难懂的书,往常都是给贵族孩子拿去开蒙用的。 姜见月看他红了脸,一副羞怯的模样,那么高的青年却和孩子一样稚气,不知所措。 往常她恐怕也要被他这副模样欺骗,可这样爱脸红的人,居然在撞见她和沉珏偷情后,如此镇定自若地送花给她,而花束里暗藏着是他的心机。 姜见月把书合上,两手搭在书案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我很喜欢你送来的桂花,特来谢谢你。” 咯嗒咯嗒…… 是赵易的牙齿在打颤,他的头一低再低想把下颌抵到胸口阻止牙齿的颤动,于是脊背拱起,窗外的阳光照过来,他身后的影子像是一头扭曲的怪物。 姜见月看着那影子,昏暗的影子,随着赵易动作,像不断在挣扎,她静静看着。 他终于抬起头,面色涨红,一双眼睛却是水润的。 “少夫人,我不会说出去的。” 姜见月站起来,抬手想要去关窗,却扶着窗框缓慢反复地开合。 于是二人的面容都在不断明灭的光线中变化。 “我昨日心想府中的桂花开得好,所以才去想摘几支为您送去,没想到……” “少夫人,您放心。我绝对不对说出去。” 赵易哆嗦着跪了下来。 姜见月望着窗外,没回头看他。 “既然不打算说出去,为何偏偏把那残花夹在其中送过来,故意让我知道。” 阳光照在赵易身上,然而他低着头,清秀的脸庞在阴影里:“我送的时候没注意,我打定注意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少夫人,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恳求着。 “咯吱——” 窗子依然开着。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好好保密。” 姜见月扶起他。 这才是赵易所熟悉的姜见月的声音,温柔若和风。 他们距离如此之近,赵易能够瞧见姜见月根根分明的眼睫。 他屏住呼吸,僵硬地低头,绝不看她。 他也不知道…… 鬼迷心窍一般,他把从地上捡的花一同送给姜见月。 他昨晚没有睡好,眼下还是两团青黑,只因脸红看不出端倪,如今细细看了方才能发现他心里的纠结。他没想到会撞见,撞见少夫人和二公子…… 他们是叔嫂,他没想到平日那么严肃的二公子居然会在少夫人的手中露出意乱情迷的淫荡表情。他闭着眼睛,沉溺在少夫人的亲吻中,恐怕不知道少夫人全程都用冷漠克制的眼神看着他…… 他心中大惊,却忍不住再看。 那时少夫人,高高在上的少夫人,原来也会做出叔嫂偷情的勾当,赵易至今无法理清思绪,他也无法再这样近得直视姜见月。 姜见月也许今早刚看到花束的一瞬间有点心惊,但随后便游刃有余起来。 现在,她已经不怕她偷情之事被任何人撞破了。 只是这事最好还是败露得再晚一些才好。 她甚至是有些怜悯地看着赵易,无比惋惜。 她知道,他一定会向他人告发她的。 赵易的账本算得极好,精通交易。他把自己知情一事向她坦白,无非是想借此从她这得到什么。 可惜,无论他想索求的是什么,姜见月都不会给他。 “我记得今天春天,也是在这里,你送了我一束白芍药。” 赵易惊喜地握住身侧的拳头。 于是这天之后,姜见月的院中就频繁出现各种鲜花…… “您喜欢吗?” 他忐忑地问她。 少夫人自那天之后,从不曾拒绝他的拜访。 一百三十四章 她不曾拒绝他的拜访,然而每次却都对他说; “不喜欢。” 赵易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事早已越轨,他装作不知,其实只是仗着自己持有姜见月的秘密。也许得寸进尺是人的天性,换作昔日的赵易,从不会想着能频频见到少夫人,如今他见到了,又期望能够得到更多。 他没想过姜见月会面色如常地对他说出一句又一句“不喜欢”。 赵易勉强一笑,面色惨白。 姜见月不理会他,拿起弓箭往外走,余光瞥见他也快步跟来。 赵易看着姜见月箭指院外一棵高树,这么远、这么高…… 箭矢破风而去,伴着一声凄厉鸟鸣,赵易只见空中一团黑色坠落。 姜见月射中的是一只鸟,赵易甚至没有看见那鸟栖息在何处。 不必她说,赵易沉默地离开。 出门,脚边就是一只死鸟,僵着眼,被箭矢贯穿。赵易弯腰拾起它,闻到一股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看着这只死鸟,他想到府中流言,那郦桃丈夫的死和少夫人也有关系。 他从前不相信,或者不在意,然而现在种种使他不得不多想,也许就是姜见月杀死了王兴…… 他不怀疑她有这样的力量。 她变了好多,当这个念头一出现在赵易的脑中,他想起姜见月方才的模样,穿了长袍,腰环玉带。 心中涌动的潮水,在这一刻平息。 姜见月变了,从外貌到她本身,她和他所爱慕的女子分明是两个人。赵易所喜欢的是那个明艳大方的少夫人,是那个温柔和善的少夫人,绝不是现在这个冷漠无情的少夫人。 她为什么变了? 是因为二少爷吗? 是二少爷引诱她变坏,还是她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赵易哆嗦了一下,不…… 她只是变坏了,他能够让她再次变好。 他不会忘记昔日少夫人对他的恩情。 怀抱着死鸟,赵易任由自己的衣袍被血染脏。 姜见月看着紧闭的院门,转身走向院侧的小祠堂,那里供奉着她丈夫沉琢的灵位,同时也关着她名义上的表兄苏谩。 听到开门声。 苏谩依旧紧紧靠着地砖,仿佛是依偎在柔软的床上,他没有任何力气动弹,只听见她说:“表哥,你还好吗?” 许久未进水米,苏谩的唇色与面色一样白,倘若是昔日一身白衣,恐怕真是白玉做的人儿了。可惜如今白衣滚了尘,脏污不堪。 苏谩不说话,细细地喘息。 姜见月在他身侧蹲下,不嫌弃地抚摸他的脸庞:“表哥再坚持坚持,后日我就给你送吃食。只要你不把这发生的一切告诉旁人,尤其是世子殿下……” 苏谩身子微颤,于是姜见月感觉自己手上的脸庞也在颤抖,这让她想到曾经她狩猎时,那些快断气的动物也是无力地仍由她摆弄。 苏谩闭着眼睛:“我不会说。”他不敢睁眼,睁眼就会看到沉琢的灵位。姜见月刻意把他仍在这个位置,睁眼触目便是灵牌与日夜不息的烛火。 一开始他还迫切地想知道姜见月把他关到了哪。 可当姜见月点亮烛火,他知道她把他关进了专供奉她丈夫的小祠堂后,苏谩宁愿一直忍受身处黑暗的恐惧与无知中。 他不知姜见月为何敢这么不敬鬼神。 姜见月甜蜜到诡异的声音,在封闭的祠堂内回响。 “沉郎,这是我心仪的情人,你觉得如何。” 她用绳子束缚着他,用鞭子抽打他,最后却说,他是她心仪的情人。 刚关进来时,苏谩还有思考的理智。 他到底是如何落入此境地的。 姜见月攀附李迟的心思,在他面前毫不掩饰,李迟似乎也如姜见月所愿一般,对她颇为上心。这其中固然有姜泽的原因在,可李迟近日频频摆脱侍卫离开的情况让苏谩不得不警惕。 他要看好李迟,李迟可以在青州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但身子绝不可受伤,不带侍卫行动,未免太不理智。 然而纵使他和李迟算是好友,打探皇族成员的行踪也有违礼制。李迟这边不好下手,那苏谩只能去告诫姜见月。 “表哥怎么会如此想世子殿下。”姜见月仿佛很诧异一般,“世子殿下当然是在忙于解决你们来青州的任务。” 苏谩一愣:“那他为何一直独自去调查。” “不好打草惊蛇。” 苏谩冷着脸看着姜见月,这是他一贯高高在上的表情,似乎他洞悉一切:“别再说谎了。” “表哥不信我,大可亲自来监视我。世子殿下已经同我说了,哥哥会亲自来青州接我回京,他已经安排好人,等哥哥一到青州就去接他。”姜见月斜眼看着苏谩,带着鄙夷的神色,“哥哥既然能带我回去,我又何必求着外人帮忙。” “哥哥?”苏谩被她的眼神刺痛,讥讽道,“你的情哥哥吗?” “姜泽既是兄长,又是我的情郎。这个秘密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姜见月笑,“苏表哥,我也是将你视作兄长,才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你。” 视作兄长,好一个视作兄长。 她的兄长可和常人的不同,是能同榻而眠的兄长。 这话姜见月说得坦荡,落到苏谩耳中,却意味不同。苏谩想到墨汁滴落到宣纸上时,总以迅雷之势晕开,来不及阻止,好好一张纸便作废了。姜见月这话便像恼人的墨汁,无理可恨。 “你不怕我说出去。” “说出去?苏谩,那你有本事就说出去,看看永平侯世子会如何对付你。你的好友,恭亲王世子又是如何责怪你,得罪盟友。” “不要狐假虎威,姜见月。” “你若真不信,你就亲自来监督我。休想让小厮来监视,世子殿下的秘密我知道,你若让小厮撞破了,我恐怕他比我先不高兴。” “我要你亲自来。” 她和李迟之间果然有秘密,苏谩冷笑:“我和世子是多年的好友了。” “可你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姜见月说,“甚至我知道你们来青州是为了什么,你们在找一个叫张均的人。” 苏谩没想到她连名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还知道,他是裴相昔日的学生……”姜见月挑眉,“苏谩,你猜这是谁告诉我的。” 这只能是李迟告诉她,苏谩猛地拉住她的手腕,“姜见月,那是恭亲王的嫡子,你不要以为他是你那可以戏弄的废物小叔子。” 却被姜见月轻易挣开,她反钳住他的手腕,逼得他后退半步。 “我和殿下没有私情。我说过,你若怀疑,那就自己来看。现在就可以来,我可以让你搜检我的房间,看你能不能从中找到我和殿下私情的蛛丝马迹。” “你以为不敢去?” “我记起来了,倒是真能搜到我偷情的证据。你的玉佩,不正是在我房中吗?” 现在想来,姜见月那日所有的话都带有挑衅意味,她是故意激怒他。 而苏谩的举动完全如她所愿。 她不许任何一个小厮知情,这不用她多说。他去一个寡妇的院子,难道会大张旗鼓不成。 他用了李迟的借口,和仆从说是独自去调查张均。 “你就说,要去市井探访,带着人唯恐打草惊蛇。” 这是李迟告诉她的,还是她告诉李迟的…… 他们一同往她院子里走,尽是走一些曲折偏僻的小径,为的就是避人耳目。 走着走着,苏谩渐渐理智下来,他为何要答应和她来。 他们这…… “小心。”姜见月突然拉他一把,防止一根斜伸出来的树枝刮破他的衣裳。 她动作自然,语气也自然。 “谢谢。”他脱口而出,有点惊讶。 这仿佛是他们最平淡的一次对话。 却是最不寻常的一次对话。 他们这不像是去寻人,也不像是他去搜查她,他们这样在小径上躲躲闪闪,更像是一对男女走在偷情的路上。 他这样想,于是周遭的一切都变了。比如他们挨得其实很近,他偏过头就能看见姜见月的面庞。 他不喜欢姜见月。 可如今挨得这样近,他却控制不住地要想起少年时代的姜见月,明艳无匹,意气风发。 他发现他记得这样清,人对渴求不得的东西向来是有执念的。 只是苏谩的执念以别样的情绪呈现出现,他越是喜欢,便越要嫉妒、仇视、诋毁。 姜见月要下贱,要落魄,方能遂了他的心愿,得不到的也不过如此的心愿。 是的,姜见月是变了,比之昔日娇艳美丽的她,如今的姜见月似乎丧失了美貌。 可她毕竟是姜见月,昔日最刺痛苏谩的傲骨在如今的姜见月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吸引他的东西已消失,反倒是他最讨厌的保留下来。 他最想折辱的部分保留了下来…… 这正是吸引他步步走向姜见月院子的原因。 他在步步走入绝境。 他似乎忘记在他自己的屋里,被姜见月在腿上留下过屈辱的痕迹。 于是苏谩一进姜见月的院子,就被打晕过去,再醒来便被捆缚着关进祠堂。 也许他没有忘记腿上的疤痕,那疤痕正在隐隐作痛,他只是没有想过,姜见月把他囚禁起来的可能。 在他的认知中,姜见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求帮助回到京城。 他没有想过任何一种别的可能。 姜见月虽然比其他女子具有危险性,可他依旧认为他作为男性可以理所当然地支配女性。 苏谩一直被捆着,四肢早已麻木,他甚至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他滴水未进,好在被关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不过两日? 姜见月爱他的鬼话,他是不会信的。 他终于知道,昔日对姜见月的厌恶果真没错。 等他出去…… 等他出去…… 他一定会杀了她! 他心中这样想,口中却不断祈求着喊她的名字。 “见月……” “见月……” 一声声,最后拉长了,成为痛苦的叫喊。 她的鞭子落在他身上。 她为什么不打他,难道单许他鄙夷她嘲讽她?在他轻视贬低她的时候,姜见月也向来讨厌这个所谓朗月风清的苏家公子。 那时她尚且没有现在这样勇敢坚定,一个受人推崇的郎君讥讽她,她何尝不曾痛苦痛恨。 姜见月看着苏谩痛苦的模样,面无表情,却不断敷衍着说是爱他。 这是为了苏谩好,毕竟话本中的女主角即使受了再大的折磨,只要得到男主的爱就可以无视苦难。 希望苏谩也能在她的“爱”中获得解脱。 不过显然,话本上全是谎言。 尽管苏谩表面是屈服了,可分明是恨毒了他。 苏谩想,最迟后日,姜见月必须放他离开。 就算他和小厮说了要离开,但他离开四五日毫无消息,必要开始四处寻找。何况李迟!难道李迟就不曾发现不对吗? 到底姜见月做了什么蒙骗李迟…… 苏谩突然一阵惊恐,万一是李迟故意纵容姜见月对他下手。 难道苏家对太子不算忠心耿耿?还是他族中的庶出兄弟和太子达成了别的协议,要在青州斩除掉他…… * “殿下,找到那人了吗?” “已有了消息。此事你功劳莫大,我们苦寻不到,没想到竟然是你无意中提供了线索。” “能帮上殿下,那真是太好了。这种穷凶极恶之人居然潜逃如此之久。希望殿下抓到他后,定他死罪。” “事情了结,不如随我一同回京。你论功当赏,不必担心在京城的生计。” “妾身岂敢妄想这些。” “不,韫玉。”李迟握住她的手,“你如此聪慧,上天却待你不公,让你沦落至这般境地。你莫怕,我定会护你周全。” 裴韫玉低着头,良久才轻轻说道:“好。” 圣父最爱的戏码,拯救一个凄惨堕落的女子,这出戏如今就在沉府的桂花树下上演。 一百三十五章 “少夫人,小姐的病好些了,夫人想请你去看看小姐。”传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嬷嬷,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仆妇。 姜见月问:“为何从没见过你,你是谁院里的人。” “我是夫人身边的人,少夫人许久不当家,自然不知道自从孙嬷嬷死后我就被拨过去侍奉夫人了。再者,少夫人请安的次数少,没见过我也正常。”那人稳稳答道。 “嬷嬷这话,莫非是暗指我对母亲孝心不够。我若请安的次数少,那正是母亲怜我孤苦一片慈心免了我的请安。” “夫人向来善心,做媳妇的,确实不该辜负婆母的好意。” “嬷嬷不如先回去好了。我正在收拾晒干的桂花,刚好包一包给母亲带去。” “婆母唤人,做媳妇的应当心怀恭谨即刻随我过去才是。”虽是在训姜见月,这嬷嬷却还是面色平静神情端庄,云淡风轻地搬出压人的礼教与规矩,这反而更具压迫感。 姜见月不语,只是笑了笑。 “少夫人!”见她这样不以为意,嬷嬷话语中明显带了警告的意味,“您是沉家的儿媳,行事代表沉家的脸面。” “嬷嬷难道是新招来的不成?”姜见月仰头舒展一下脖颈,片刻后方继续道,“既然如此,那嬷嬷稍等我片刻,我去吩咐一下我的侍女。” “少夫人请立刻随我走!”她提高音量,上来就动手捉住姜见月的臂膀,却微微诧异,伸手的仆妇们见她有所动作,各个也都要上前。 姜见月早料到她的举措,但不挣扎,只是高声喊道:“住手!难道母亲是这样让你请我来的不成。别说母亲了,整个沉家谁敢这样对我?我是永平侯府的嫡女!” 嬷嬷看她这就搬出永平侯的名头,知道她是慌了,心中也有了定夺,下手便更用力。 “这话少夫人去和老爷夫人讲吧。实不相瞒,夫人命我将少夫人带过去。”她着重了“带”字,也不再拿沉瑶做幌子。 “我表哥苏谩如今还在府上,沉家就敢如此对我了?” 嬷嬷不是沉湖,知道永平侯的态度,见姜见月这样有恃无恐,一时不敢妄动。 姜见月没为难她。“昙云!昙云!”连叫几声,“我去母亲那坐会,若我不在,又有什么事情,你去找表哥拿主意也一样。” “不过是去夫人那看看小姐,一会的事情,少夫人有什么事让昙云姑娘等你回来亲自料理也一样。”嬷嬷还是打算先稳住她,“苏郎君虽是少夫人的表兄,但也是外男,如何能让他来做主。” “嬷嬷你说了,苏谩是我的表兄。我远嫁青州,身边没有一个娘家人,如今难得表哥来,我若有什么事情他定然是要帮我做主的。” 嬷嬷不回答,只道:“少夫人,请。” 于是昙云过来,沉默地目视一群人围着姜见月走了。 直到她们的身影再也看不到,她方走进小祠堂。 里面已没有苏谩的人影,但灵位前的烛火还在摇曳,昙云上前把烛火吹灭。 王求章看着茶盏中不断晃动的涟漪,阳光洒进杯盏,照出粼粼的波光。 茶水都凉了,是早就倒入杯中的,按理茶水应该平息了不再晃动,这是王求章的身子在抖。 就在她以为,她以为…… 二儿子争气时,偏偏出了这样的噩耗。 赵易来同她说,前段时间看见沉珏和姜见月在府中有亲密之举。 “夫人,我本以为少夫人和二公子是叔嫂,少夫人关心二公子也正常。可最近却越发觉得奇怪,少夫人从库房取走了一些针线说要做荷包,我本奇怪少夫人不善女红,这么多年也不曾见她在账目上支取过针线锦缎,因此格外留意。谁知不过几日后,就在二公子的身上发现了同锦缎做的荷包。” 王求章记得那荷包,沉珏向来不会佩戴这些累赘的东西,因此他接连几日带着她也颇为奇怪,本以为是他自己最近在着装上讲究,谁想到…… 她立刻让人把沉珏叫了回来。 “珏儿,把你身上的荷包,给娘看看。” 沉珏不明所以,但见王求章的神色与突然把他从外头叫回来的举动意识到不对劲。 “一个荷包而已,母亲把我专叫回来就为了这个?我正有事,母亲若想要这样的荷包,我从外头给你买些回来便是。” 王求章听着,心已凉了一片,何曾见沉珏如此伶牙俐齿过。 “快拿过来。”她忍住泪,生平第一次疾言厉色。 沉珏见她执意要拿,不欲给她,要往外走。但王求章早吩咐了仆妇在门口守着,此刻全出来拦着他。 几个人皆动手要夺荷包,但沉珏铁了心不给,仗着个高,倒也没让她们轻易得逞。 王求章受不住这闹剧,走过来:“沉珏!你以为我是平白无故要查你的东西?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去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在母亲门前与嬷嬷们争执,成何体统。你可还当我是你母亲?” 沉珏一懵,看见王求章眼眶里的泪水,生平第一次,母亲为他而不是为大哥流泪。 母亲知道他和姜见月的事了?母亲如何会知道? 沉珏其实不担心这个荷包被母亲拿去,荷包虽是姜见月给的,却是她让人在外头随手买的,平平无奇。但你不可能指望姜见月亲手为人做荷包,因此沉珏也喜滋滋地一直带着。 王求章劈手过去夺了荷包,见针脚粗糙不似绣娘做的精致,更认定是姜见月做的,拆开细细翻看。 “母亲您这是……” 沉珏话被打断。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王求章尖锐的声音仿佛可以穿透万物,沉珏在她这样的尖叫下仿若失聪一般呆立着。 “这是什么!” 荷包里子被怼到沉珏面前,上面赫然绣着两个字——“见月”。 一旁的赵易低着头,眼中的狠厉有如实质,似昨日鸟在他怀中流下的鲜血一样,不断滴落。 他每次去姜见月处,都有在观察,因此注意到这荷包前日出现在姜见月处后日就出现在沉珏身上。 姜见月其实没有去拿针线,但不妨碍他做出一番合理的猜测。 他果然是对的。 少夫人变坏了,他正在帮她、救她。 一百三十六 哐的一声,门被关上。再一看,整个屋内窗子也是阖上的。 昏暗的屋子里,王求章坐在主位,手上捻着佛珠。 今日的打击使得她不得不求助神佛的力量,甚至觉得恐怕是自己往日怠慢了神佛才导致此种噩运降临。 不过,姜见月一来,她便放下珠串。毕竟王求章的心中,姜见月才是罪魁祸首。 她不曾挥向过任何人的巴掌对着姜见月的脸落下。 脸上仿若着了火一般,滚烫的感觉过后才是痛觉。生疼的,姜见月伸手去摸,不知到底是是手上传来的触感还是高肿的脸部传来了感觉。 王求章下了死劲,打完她一巴掌,自己也在不住地哆嗦喘气。 姜见月幸而身子骨结实,才没被这一张打得摔在地上。 然而嬷嬷很快押着她逼她跪下。 尽管姜见月早料到了王求章的反应,却不知为何心中一酸。她在青州,远离母亲,何尝不是把王求章当母亲来看。然而这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是彻底斩断了她们的母女缘分。 这是怪自己做错了吗?是自己不该和沉珏有私情吗? “你怎么不说话?” 姜见月不语,她知道自己对不起王求章,也不求王求章原谅。可姜见月自问,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利用沉珏排解苦闷。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而王求章的怒火于王求章而言亦无错。 所以到底是谁错了? 是她守寡的命运错了?还是王求章依傍着儿子的人生错了? “说话啊!”王求章将荷包扔到姜见月面前,“说话!这是什么!我从沉珏身上搜来的!这是什么!” “我将你视作亲女儿一般看待,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当寡妇的嫂嫂去勾引还未成家的小叔。亏你还是公爵人家的千金,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哪去了?” 王求章本就缺乏锻炼,如今怒火攻心,又加不断嘶吼,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边上的人忙扶着她先坐下。 “母亲认为是我勾引沉珏吗?”姜见月见王求章那样可怜,不由含了泪,她知道自己该闭嘴,却心中还是生出一股酸意,“母亲是认定我的错了。” “别叫我母亲。”王求章冷冷道,“我可当不起你侯府小姐的一声母亲。”可说完,她好不容易塑起的严肃雕像便崩塌,她哀哀地哭起来。 “您既也为女子,当知道这种事情又其实女子能勉强的。”姜见月膝行至王求章身边,“此事是我的错,但您如此认定是我勾引沉珏,难道就不失偏颇?” “你要说你和珏儿是情投意合?你难道对得起琢儿吗?你是琢儿的妻子啊!”王求章哭喊道,“我岂不知道寡妇的苦,正因知道我处处疼惜你。我就瑶儿一个女孩,她若出嫁了,便就你一个女孩子在膝下,每每想到这,我便要多疼瑶儿一点,可心中对你的疼爱也是半分不少。我视你如亲女,然而你做出的事情简直是在剜我的心。” 姜见月也哭,她在不间断的哭泣中也升起一种窒息感。 她觉得自己变作了两个人,一个高高在上冷静地看着这一切,一个伏在王求章的膝上哭得不能自已。 一百三十七 她知道她将继续伤害王求章,她也知道王求章永远站在沉湖的那一边。 那个冷静的自我告诉姜见月,她不该做这些无用的事情,而那个哭闹的自我却像有发泄不完的委屈与悲伤。 “迢迢,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迢迢…… 她初嫁过来,就把自己的小名告诉了王求章,可这还是第一次,王求章喊她的小名。 王求章也是一愣,为这脱口而出的称呼。 她也记得那日,穿着喜庆红衣的女孩望着她,说道:“母亲,我小名叫迢迢。” 她们两人相对而坐,两颊皆像被喜服染红…… 王求章不住地说好,不住地夸她,却始终没能喊她一声“迢迢”。 王求章是不好意思,她一直不好意思喊姜见月小名。 侯府的千金,她王求章有朝一日居然能得到一个出身侯府的儿媳。何况她还那么漂亮,知书达理,真是样样都好,好到王求章不敢叫她的小名,明明王求章是婆母。 一直不曾喊出的名字,却在此刻喊出,在她恨极了她的时候喊出。 她这才看清姜见月那漂亮的脸被她打得半边红肿,实在可怖。 “迢迢做错了无话可说。可您知道守寡的滋味有多难受吗?我自守寡以来,不曾出家门半步,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身子不断地消瘦。我一日复一日,看着铜镜里瘦削的身子。仿佛有一天,我身上的肉和骨头就会这样在漫长的日夜里无声地消失。而迟早有完全消失的一天,我似乎是一天天地在接近死亡。您说,这是何等可怕,比起数年以后揽镜自照,看见红颜不在,这样目睹年华虚度的无能为力岂不是更加残酷。” “不要说了……”王求章道,“不要说了……” 可姜见月还在哭诉:“您说,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死了算了,可我还不想死,我知道这活着的人有许多过得比我有意思多了,只是我的日子没意思。您说,天天待在屋子里什么不做的日子到底有什么意思。” 王求章靠向椅背,无力地抹眼泪:“女人的日子就是这样的。不独你,难道我的日子不也是这样过吗?以后阿瑶嫁人了,她也是这样过日子。你果是被侯府的人宠坏了。” “那为何我们的日子就要这样过!您说!这凭什么?同样是人,难道我们的喜怒哀乐就不重要吗?难道我们被关在后院里,唯一的作用就是替男人生养子嗣吗?您告诉我,我和沉珏难道不是同样的人吗?男人和女人,具是人!为什么!您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忍!为什么!” 姜见月伏在王求章的膝上,仰起脸执着地望向她。 王求章不忍看她,侧靠着扶手把脸歪过去。 “别和我说这些了。世道本就是不公平的。你说男人女人都是人,那我问你,你和府中小厮下人同是人,你和天子也同是人,为何差异如此大。迢迢,这世道本就是同人不同命。” “所以我们都是平等的人。我和仆妇们……”姜见月道。 满屋都静了,连仆妇们也震惊地看向姜见月。 王求章立刻捂住姜见月的嘴:“你这是病了,都说起胡话来了。”她边说边看向屋里的嬷嬷们,后者也都慌忙应道:“少夫人这是糊涂了。”她们慌张到忘记心里对姜见月的鄙视,又喊起“少夫人”。 这种大逆不道的如何能说?这简直是蔑视皇权,这是杀头的话!怎么敢有贵族说自己和仆妇平等……若是贵族和奴隶平等,那意味着皇族也与天下其他人无异。 王求章死死捂住姜见月的嘴,不让她再说话,可姜见月的眼泪还在不住地流,沿着指缝渗进去,掌心一片湿滑,王求章觉得自己捂住的是一汪流水。 她在白费功夫,流水是捂不住的。 一百三十八章 姜见月被关进一件空屋子,等沉湖回来处置她。 姜见月和王求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您告诉我?阿瑶真的病了吗?”她看到王求章的嘴唇颤抖,最后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她一直知道,王求章永远都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可是……她们之间的相处的记忆却不是假的。 王求章就算是姜见月不幸人生的帮凶,姜见月也无法真正恨她。 她会讨厌她,她会厌恶她,可她永远很难真正意义上地去恨她。 王求章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姜见月最恨她的时候也是最怜惜她的时候,所以她永远做不到真正恨她。 王求章说她勾引沉珏,换任何一个人这么说她,姜见月都会大怒,可王求章说她…… 姜见月无法忘记王求章对她的好,也无法忘记王求章寡淡无趣的人生。 她可恨又可怜。 可纵使姜见月对王求章怀着复杂的心绪,到头来她还是会伤害她。 当她决定漠视沉湖的权威决定反抗之时,反抗的镰刀必然会挥向站在沉湖身侧的王求章。 所以那个冷静的自我一直在劝阻姜见月的眼泪。 眼泪是无用的。 她坐在空屋子的角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咚咚咚…… 像战场上的鼓点一般,越来越越激昂。 姜见月必须要非常耐心,才能抑制住来自身躯内的冲动。她迫切地需要做些什么,这种冲动的她并不陌生,她曾用砸摔物件、放纵情欲来排解的冲动,一种想要焚毁一切的冲动。 由沉湖回来处置她,那就是今晚。 当天渐渐黑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少夫人,老爷命我将你带过去。”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赵易。 姜见月坐着,他站着,于是他的眼神向下倾泻打量着姜见月。 可惜出乎他预料,姜见月并不怎么狼狈。 王求章没有让人束缚住她的身子,因此她不过像是寻常一般坐着。 而姜见月的眼神明亮,也不像任何一个偷情被抓的人一般羞愧难当。 赵易走进来。 “我扶少夫人过去。” 他一如往昔,说话的声音带了点羞怯,可一双手却不是伸向姜见月的双臂。 “你做什么?” 姜见月截住他的手,冷冷问道。 天渐渐黑了,屋内是朦胧的灰蓝色。 夜色鼓舞着赵易,他不必为日常带久了的羞怯面具所拖累,终于能够随心所欲起来。 “少夫人这样问我可真有趣。难道二公子就不曾这样对你吗?” “我曾这样对他。”姜见月的巴掌非常准确地落在赵易的脸上。 可赵易是终于摆脱桎梏压抑已久的猛兽,他被脸上的疼痛激怒,冲向姜见月:“少夫人何必这样正经……他可以难道我就不行?” 他的手搭上姜见月的肩,指尖勾起她的衣服用力,两臂又展开要把她的身子压向她。 他没想到姜见月很顺从地来到他怀里,放缓了语气,在姜见月耳畔低低道:“我也会伺候好您。” 最后一个音节却突然变轻,他的身子歪歪扭扭地倒下来。在他的脸即将靠上姜见月的肩膀时,她侧过身子,让他直直倒在地上。 姜见月抬起手,似乎看不清,只得把匕首凑到眼前细看。不愧是上好的锋利匕首,与其说是捅进赵易的身子,不如说是轻而易举就送了进去,抽出来时有没有半点声音。 她用指腹抹去匕首上的血:“刀刃锋利,没什么痛觉,倒是便宜你了。” 一百三十九章 赵易倒在地上捂住腹部,他没有摸到血,于是恐惧地摸索,手指动弹时不慎顶到那条细而狭长的伤口,濡湿的触感让他确认了自己是被捅了一刀,于是痛觉才丝丝缕缕缓慢传来,束缚住他。 他试图挣扎却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与勇气。 天黑得一天比一天快,他抬头再也看不到姜见月,恐慌而又不甘心:“您看不上我,无非是因为我是个管家。若我同二公子一样的身份,恐怕你早来投怀送抱了。” 黑暗中只传来不屑的轻笑,这样的无视更刺痛了赵易敏感的心,然而随着痛苦加深他也意识到他不该和姜见月对着干,于是又用那可怜羞怯的声音道:“我出身微贱与您有云泥之别,若我和二公子一样高贵,又怎么会用这样卑鄙下流的手段得到您呢?二公子当然不用像我一样卑鄙就可以得到您的心……” “你居然会觉得自己出身微贱?” “这是我的真心话,少夫人出身高贵,自然不懂下人的苦楚。”赵易拼力说完。 “你说到沉珏,其实你们没有什么差别,与其说在你的幻想里你以高贵的身份得到我,不如说你们得到我的强制手段是否隐晦。”姜见月不指望他能听懂,“你觉得自己微贱,可是赵易,你方才看我的眼神应当我才是你眼中微贱的那一个吧。” 姜见月不再理会他:“沉湖要在哪审我?在正堂里吗?” 赵易不说话也不反驳,他哆嗦着,缓慢流动的鲜血终于流到了地上,屋内的蚊虫仿佛闻着味一样飞了过来,这屋子本就不住人,许久不打扫,虫蚁很多。 有什么啮咬了赵易挨着地面的手指,这让他万分惊恐:“少夫人,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姜见月径直走了出去。 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她听到:“老爷要杀了你。我今日死在这,明日黄泉路上却就有您作伴了。” 赵易嘶吼着,把恐惧化作对姜见月的诅咒。 “你逃不了,院子外头就是我带来的人,你一出院子就会被捉住。” 姜见月闻言,心想:你的黄泉路上确实有伴,可惜绝不会是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院外等着的人本就疑惑为何赵易让他们待在外面,自己独自进去,现在看姜见月出来更觉得奇怪。 “快走吧。”姜见月道,“不必管赵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而再见姜见月已经走了,只能连忙跟上,其实本来是该押着姜见月走的,可姜见月如此从容,竟没一人敢上前控制住她。 虫蚁的啮咬使得赵易的精神开始崩溃,他仿佛可以听到虫蚁啃食血肉的声音,其实这恐怕是他的错觉,他毕竟还没死,身体还未腐败…… 但他若一直这样躺在地上,就说不准了。 赵易也想站起来,可他伤在腹部,却和整个人都瘫痪了一样。 他站不起来…… 他努力用手撑住地面,可一用力,腹部的伤口就像是要无限放大到把他整个人劈成两半。 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有没有人,救救我!” 但人早已走远。 赵易设想中的成功彻底成为荒唐的幻想。 幻想退散,赵易仿佛才理智回笼,姜见月身上藏了匕首,姜见月敢杀人…… 这种现实其实更让人难以置信,如果他早知道,他绝不敢招惹姜见月…… 他被姜见月昔日的表象迷惑了。 现在赵易的幻觉加深了,他不仅听到虫蚁的啃啮声,还听到姜见月匕首进入他身体,撕裂他血肉的声音。 这细细密密的声音,不断在他大脑回荡,鼻间嗅到腐败的气息。 他蓦然想到今年春天,他将一束白色芍药送给少夫人。 现在是秋天,早没了什么芍药,而他赵易也将痛苦地死在这个秋日夜晚。 一百四十章 走到时,天已经黑透了。屋檐下挂了两只灯,屋内也点了灯。从外看,门就是一个明亮的四方小口,再远点看,整个屋子就像是蛰伏在黑暗中,露出两只眼和一张嘴的怪物。 后面的人见姜见月停下,以为她终于怕了,自己的差事得了开始的机会,正向前时,姜见月已步入那怪物的口中。 他们望着屋子,反而自己心生寒意。 屋内正首端坐的是沉湖,边上王求章垂头拭泪,地上跪着沉珏。所有人都不出声,屋内是完全静默的,连王求章的眼泪都是悄无声息的。 然而姜见月进入的那一刻,沉湖的目光刺来,仿佛戏台上的锣鼓一响,台上众人开始自己的表演。王求章用红肿的眼睛看了她,又快速移开。沉珏虽背对着门跪,却也知道是姜见月来了,肩胛骨收缩了一下。 姜见月不是不忐忑,计划当然会有失败的可能。 沉湖看她的目光,她实在太熟悉了。他不愧是姜繁意志的执行者,他简直就是另一个姜繁。 他轻蔑厌恶的眼神与姜见月梦中姜繁的模样逐渐吻合,姜见月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想不起姜繁的面容,姜繁在她的认知中变成了两个不具象的字符,她只知道关于他带来的一切伤害,却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父亲的面容。 正因如此,对着沉湖的脸,姜见月心中对姜繁的怒火正不断燃烧。 沉湖留着姜见月无非是因为她有利用的价值,在青州有一个京城侯府的亲近是何等便利与光辉的事情。 可现在要到京城去了,永平侯甚至不愿意让这个女儿回京,这样的姜见月又有什么利用价值。沉湖虽严格遵照永平侯的意愿,却也在一些时候对永平侯的作为感到一些不解,不过此刻沉湖看着姜见月明亮的双眼,以及她忤逆的姿态,这一切都令沉湖反感,同时也让沉湖明白,为何永平侯在信中如此冷漠。 天底下所有的父亲都会理解姜繁,有一个不听话的忤逆女儿败坏了门楣。 “跪下!” 他被桌上的杯子都扫到了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很聒噪,沉湖皱着眉,打算直接让姜见月死在青州。 沉湖没想到她一个寡妇居然能把沉珏勾引了去,他虽恼恨沉珏不争气,却认定姜见月才是罪大恶极的元凶。今日连着沉珏一起罚,目的只是让他以后听话,若沉珏和一个普通的侍女偷情,恐怕沉湖都不会太生气,甚至可能不生气。 毕竟这是男人的常态,可沉湖不能容忍沉珏与姜见月偷情,他能看不出吗?这二人中,分明是姜见月占了主导。他情愿此刻面前两个人颠倒一下,站着无畏反驳他的是沉珏,地上那个懦弱的废物才是姜见月。 沉珏紧张得身上的肉块痉挛,两只手都恨不得在地砖上扣出痕迹,是他大意了,竟然被母亲发现。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赵易告密。 沉珏这样狼狈跪着,仿佛前几日在文宴上意气风发的是另一个人。 他不过是个偷穿华服的小丑,如今再度丧失光鲜的外表,回到本来的面目罢了。 因此,你让沉湖如何不气,面前这强烈的对比,让他恨不得连沉珏一同废了,可他还不行,他只有这一个儿子,沉家还要指望沉珏进入官场重振荣光。沉珏愚蠢,这没关系,他自会帮他打点好一条高升之路。 除了太子党的提携,等沉瑶嫁给汝南王做了王妃,他们沉家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沉湖完全不在意汝南王应当是他的同龄人,对女儿做人继室这一点,他展现出过分的开明。 “瑶儿嫁过去就是正经王妃,她素来有脑子,到时候好好管理王府,难道不得王爷欢心,下人敬重?” 他一心要让女儿替儿子铺路。 一百四十一章 姜见月对沉湖的那句跪下置若罔闻,她握紧双拳。 今夜空中本是乌云蔽月,现在骤然转晴,月光明亮、清澈如水,照到屋内,充盈了烛光,整个屋内亮如白昼。 而遥远的京城,也是这样一轮明月,陆敏行留宿皇宫中。 “母后亲自去看顾父皇,恐怕今晚都要留在养心殿。”元安公主李选和陆敏行一同伏案办公。 闻言,陆敏行仰头望向窗外,李选夜随她目光望去,琉璃瓦上的一轮明月。 “今晚月色真美……”陆敏行淡淡一笑,然而她生就是一副冰冷的面孔,此刻微笑也并不算温柔,这正是她在朝堂上为人诟病的一点,大家常说陆女官冷漠不近人情,是心狠手辣的阴险之徒。 “这样好的月色,真是个好兆头,希望父皇的病能早日康复。”李选语气天真烂漫,眸光流转再回到手上的奏折时,“裴相不愧是我朝肱骨之臣,如今一大把年纪了,身子却还如此康健,实在是我朝之福。” 陆敏行抬手在眉间按了按,“他毕竟还是宰相,有权退回诏令。况且祖制在此,皇后的诏令要想穿过宫墙抵达前朝本就是困难重重。” 李选不甘心道:“祖制……李运宫里的人昨天特意来我宫内教了我半天规矩。还有,敏行你不知道,前几日谁来找我,” 陆敏行放下手,看向她。 “是寿康大长公主。”李选把手上的奏章往地上一扔,“她也一样,同我说了许多规矩。年轻时代幼弟摄政的大长公主,现在来教我行事不要乖张。” “寿康大长公主当年嫁入钟家,钟家因尚公主一时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家族。然而等寿康大长公主还政后,钟家又快速地没落下去。公主的几个儿子都资质平平,倒是最近孙辈有一个出挑的孩子。我记得叫钟继。”陆敏行道,“裴相很欣赏这个孩子。” “她确实是有理有据地劝我,所以我问,‘这就是您当年还政的理由吗?’”李选想到听到这话时的寿康长公主的表情,即使是饱经世故的大长公主,也还是有一瞬间没能调整过来,面色僵硬。 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表情,昔日叱咤前朝的公主,在年轻的公主面前,只是温和地承认:“是。” “李选,这个王朝有许多弊处,可你不得不承认它毕竟是规矩搭建起的一座高塔。也许有人在塔外受难,也许有人在塔内也过得艰难,可没有这座塔的庇护,一切都会变得更糟。破坏这座塔的结构,一不小心就会导致它崩塌。”李纵看着殿内的宝塔香炉,缓缓说道。 “如果塌了,那就重建。”李选毫不迟疑。 “可这座塔不是以一人之力建起的,它是由众生所建。”李纵垂下眼,她如今只是个面色苍老,身子佝偻的老人。 “所以你就是以这样的理由放弃?是,高塔崩塌,每个人都遭殃,但你分明知道,有人无论在塔内还是塔外,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她们甚至不被承认是人!你明明知道这座塔无法庇护她们!” 李纵觉得自己来的路上是受了风寒,她想要咳嗽,但为了维护自己,强行压制这股痒意:“李选,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是你为自己找的安慰的理由吗?姑祖母?” 李纵看向李选,这一次她的眼神极其锋利,这才是昔日天下掌权人的目光:“李选你才多少岁,你处理了多少朝政,你真的了解百姓,了解这个国家吗?你真的有办法扭转朝臣的心思吗?你真的以为治理国家是凭借手上那只笔就行了吗?你了解灾年荒年?你知道如何制定税收之策?前几个月的水灾,难道是你去赈灾的?你知道我们的王朝究竟能负担多少人力物力?你知道如何调动这些人力物力,以防外敌入侵?” 李选无惧,很平静地说:“我不知道,我可以学。我不会像你一样,在一切都是未知时放弃。” 一百四十二章 李纵冷冷一笑,她的笑声不响,却极其尖锐地刺向李选,这次李选有些难以承受,仿佛这尖锐的笑声挑开她的外壳。 可李纵的下一句话,就让李选又夺回勇气。 “若我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你就不会有资格坐在这同我这样说话。” 这提醒李选,无论如何她都只是个失败者。她只会说“那个位置”,那个离她过分遥远的位置,可对李选而言,皇位充满可能。 “现实就是我们正面对面相坐。而且父皇也不都知道。姑祖母也许博学,都懂得,可您这么多年不也未能给朝廷献策吗?天下不是一个人治理的,你认定那些治理国家的都是男人,女人得不到他们的支持就无法登上皇位。可您当年能够摄政,不正代表女人不输于男人吗?为何要寻求男人的帮助,我不信女人不能治理这个国家。” 李纵定定看向她,放缓了声音:“这是一个美好的设想。” “我会为了这个设想而努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止是我,许多女子都愿意。”李选端坐在案前,“姑祖母这么多年深居后宅,难道真的心甘情愿吗?” 李纵嘴唇微涨,李选不等她说:“反正我是不甘心的。” …… 她真的心甘情愿吗? 李纵坐着轿辇离开皇宫时,回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宫殿,这是她曾经长大生活的地方,这曾是她的家。然而她许久都不曾回家了。 “迢迢,我要做天下的主人!”二十岁的李纵身着华服手捧玉玺,站在金銮殿内如是说。 迢迢就在她的身边:“阿纵,你会的。” 她那时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更兼具一些狂妄,摄政揽权,做得毫无顾忌。她享受权力、荣誉、追寻着理想……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二十岁的李纵有这样的勇气,她的朋友迢迢是她忠诚的朋友、最坚定的追随者、最得力的帮手。 除了用利益引诱世家大族围绕在她们身边,她们必须构建独属于自己的政治力量。 她们寻找优秀有才学的女性,不拘出身,在她们美好的设想中,这支女性力量,会随她们一同披荆斩棘。 然而事实没有那么美好,思想……禁锢人的是思想,而制度依旧在引导着人们的思想。 她需要颠覆太多太多…… 嫁人,随着她们的年纪渐渐大了,许多女官都嫁人了,嫁人之后是生子,太多的事情占据她们的精力,与此同时,尽管她们拥有权力,却还是会被她们的丈夫所管束。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迢迢安慰道。 更不幸的是,贵族们渐渐发现了李纵的意图,他们拥护李纵,自然是为了利益,如今李纵企图培养自己的力量,自然瓜分了他们的好处。 “殿下,您操之过急。”裴复附和道。 李纵不愿承认,可她一个人,她没有武装,皇城北军并不如何服从她,以男性组成的群体,极度排斥女性领导。 鸠占鹊巢,当时的永平侯如此讥讽道。 然而李纵拿他没办法,如果上天眷顾李纵,给她一个军事天才,那李纵就能杀了永平侯另立一个新将军。偏偏没有,什么也没有…… 裴复和迢迢成亲了。 他们是她的伙伴,她看着他们如此幸福,她当然很开心。 而她自己,也要挑选一个结婚对象才能安了那些贵族的心,于是随便选了个出身一般的漂亮公子。 迢迢和裴复成亲后,依然跟在李纵身边。 “阿复的家人有点烦。” “他们敢找你麻烦?你可是摄政公主身边的女官。”她笑道。 “阿纵你不懂,正是因为我是你身边的女官,他们才更加不喜欢我。” 李纵当然懂,所以一瞬间她手足无措。 “可是阿纵,随他们讨厌去吧。我是要和你一起登上那个位置的人。”迢迢握住李纵的手。 如何治理国家,仿佛古早的典籍里已经有了最好的策略,于是人们在此基础上因时制宜。遇到拿不准的事情,翻阅典籍寻求礼制的帮助。 当然若当年制礼的是个女子,一切定大不一样。 “殿下能成为摄政公主本就是逾矩,因此行事更要处处遵循礼制才是。” 李纵不以为然,若真听了他们的话,她连这摄政公主都不会当上。 一百四十三章 她的弟弟,这个皇朝名正言顺的皇帝正在长大。李纵看着捧读诗书的他,心中滋味万千…… 她最好是快点杀了他,不过她最终没有下手,正在长大的弟弟抱着她说笑时,突然有大臣觐见。 李纵的举动让部分贵族不满,而小皇帝正在长大,他们为何不拥护帝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于是李纵的身边开始出现暗杀。 然而李纵到底活到现在,她并没有如那些人所愿。 那年秋狩,李纵早有准备,可迢迢劝她不要去。 “你知道的,他们现在全盼着你死。你就算早有准备又如何,他们想杀你,自然做好了付出一切的准备。” 李纵不肯,倘若秋狩不去,便等于提前认输,她身为女子本就不多的威望更摇摇欲坠。他们会利用她缺席秋狩这一点大做文章,力图证明女子不适合做掌权者。 李纵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可正如迢迢所说,他们要除掉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摄政公主,自然无所不用其极。杀了她后,他们会有各种方法来粉饰这一切。 秋狩的猎场,李纵成了被围猎的猎物。 钦天监挑的好日子,万里无云如此晴朗。李纵作为摄政公主,先于所有人奔上猎场。 贵族们在外缘看着李纵射杀一头巨鹿,纷纷喝彩,大家面上如此喜庆。可谁都知道,这一箭,不过是血腥的开始。 当李纵穿梭在箭雨之中时,她一言不发…… 只要活下去,参与刺杀时间的所有家族都会被她有理有据地铲除。 她果真活了下来,她的布置不是无效的。贵族们也并未杀死她的把握,他们更期待她主动放弃。 可是李纵没有。当她满身血迹、骑着身插三只羽箭的马回到营地时,所有人都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她的弟弟笑道:“皇姐果真神勇。” 就在这时,一只暗箭射过来。 “阿纵!”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惊叫,但箭矢只从一个方向射来。 “殿下!” “皇姐!” 只有迢迢看见了那只箭矢的轨迹,也是她最先喊出:“阿纵往左!” 李纵完全服从她的命令,可迢迢让她向左躲开,自己却从右方奔来。 藏在暗处的人因为对李纵眼神与身上血迹的恐惧,而手软,那支箭本不具有太多力量,可却还是射入迢迢的身体。 电光火石间,有人震惊、有人遗憾。 按理李纵应当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可李纵从来都回想不起迢迢那时的模样。 她只记得最后在营帐中,迢迢拉着她的手流眼泪。 裴复说,她怀孕了,然而怕李纵担心就没有告诉李纵。李纵怕迢迢出事,不让她上猎场,于是迢迢一直穿着宽松的衣服遮挡隆起的腹部。正因如此,她无法穿紧身的软甲。 迢迢紧紧握着她的手,浑身的血,身下还有血源源不断的流出。 她小产了,这本是不详的,向来不许男人入内,可李纵是女子是摄政公主,没人敢对李纵说这里不详,请她回避。 既然身份更尊贵的公主都入内了,裴复想进自然也进得了。 然而李纵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她没有让裴复进来。 只有她和迢迢二人。 “阿纵……”迢迢的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真好啊。” 她要死了,她说真好,李纵宛如置身冰窖。 “可惜我看不到你登上皇位了。”她的眼泪一直在无声地流,“此路艰辛,以后我不在了,你要保重。” 她们依旧讨论着她们的野心,直到迢迢最后闭上眼睛…… 迢迢人生的最后一句话是:“阿纵我真不甘心。” 李纵看着昔日她所居住的宫殿,她也在问自己,她甘心吗? 她收回目光,沉默地坐在轿辇上离开。 “臣参见殿下。” 打破她沉思的是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声音。 迎面竟遇上了裴复。 如今她和裴复都垂垂老矣,唯独记忆中的迢迢还如此年轻。 “殿下总说男子女子一样,大家具是一样的。”年轻的裴复冷笑道,“可迢迢死了,大家竟然都在高兴。死的只是一个宫女!” 是的,事实上迢迢只是她身边的一个宫女,她是奴隶出身。 有人为死的只是公主身边一个宫女而恼恨,有人为死的只是公主身边一个宫女而高兴…… “殿下其实根本无法改变这一切,不是吗?无法改变更多的人成为奴隶,无法改变迢迢理所当然地为您而死。殿下是皇女,是天下人供奉的皇女。殿下以为自己夺权是在争取权力,可打破皇家与官员之间的平衡,即使初衷是好的,日后也会变成独裁吧。” “蔑视皇权,本宫可以治你的罪。” 裴复不以为意:“殿下不若说自己是为了私欲,臣便不会为妻子的死如此伤心了。” 于是李纵开始频繁失眠、做噩梦…… 当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无力,她便陷入终身无法逃离的怪圈。 “臣和殿下是少年相识,如今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又有什么恩怨解不开呢?”裴复道,“殿下的孙辈钟继,臣极为欣赏,多次想收入门下,却因怕惹殿下不喜,不敢开口。” 李纵为什么会来劝李选,就是为了钟继。 钟家式微,纵然钟继有才,亦需要外力相助。 事实上,李纵贵为寿康大长公主,但享有的荣誉只在年轻时,而她如今白发苍苍,那些光鲜的日子与她隔得实在太远。 她不得不为小辈操心。 裴复说得如此从容,笃定李纵会答应。 李纵突然觉得悲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庸庸碌碌过了一生。这就好像,她也早同迢迢一起死在那年。 想到迢迢…… “不。”她轻轻道,“你品行有缺,恐怕不堪为人师。”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了。 一个是早就被遗忘的公主,一个是掌控朝堂许多年的宰相。 裴相对寿康大长公主如此客气就已让人惊讶了,没想到大长公主人老了也糊涂了,居然这样同裴相说话。 一百四十四章 钟继在宫门外等着接祖母回家,他素有天才之名,颇为自傲,但在家中却向来行事恭谨。 然而无论再如何紧绷,其实钟继的眼中还是不可避免流露出激动与喜悦。他刚才遇到裴相,如今只等祖母,为他带来好消息。 钟继听说过祖母与裴相之间有过隔阂,可如今他们一个是没落贵族一个是有实权的宰相,裴相都主动示好了,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冰释前嫌呢? 何况,钟继实在不能懂得祖母为何与裴相交恶…… 祖母当年越矩揽权,若非事后有裴相打点,祖母如何能好好地在京城活到现在。裴相是读书人,心怀大义,容不下祖母这等行为是理所当然的。 钟继认为站在客观的角度看,无论如何都是裴相的行为是对的。 当然他也不得不心感遗憾,在祖母当权时,他们钟家也是众人攀附的权贵。 祖母来了,钟继立刻笑着上前搀扶她。 “祖母。” 寿康大长公主,在钟继眼中只是他可亲的和蔼祖母。 李纵望着钟继眼中藏不住的欢快,看着他年轻的面容,一股难以言说的嫉妒升起。此刻他不再是她的孙儿,只是一个令她嫉妒的男子罢了。 她亲手掐断了他锦绣的前程,思及此,李纵升起一股复仇成功的快感。 她为了他居然放弃了自尊,他凭什么?就凭他是她李纵的孙儿? 不,他根本就是钟家的子嗣。 “祖母?” 钟继意识到事情并未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发展,声音微微颤抖。 李纵在他的声音中再次获得快感,她打量着他,以陌生人的眼光…… “我想我那日的谈话是有用的,姑祖母后来命人给我寄了封手信。”李选得意地微笑,其实她笑起来时眼尾的弧度和李纵年轻时一模一样,只是李纵没有发现罢了。 “她祝我们得偿所愿。” “裴相不得善终,恐怕这也是寿康大长公主的愿望。” 同一轮明月下,宋嘉玟正承受姜繁的怒火。 “他去哪了?你真不知道?” “侯爷这话说得可真没道理,他是你的儿子,又不是我的儿子,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宋嘉玟面含薄怒,愤愤道。 这话立刻刺痛了姜繁,他猛地捉住宋嘉玟的手,把她拽到跟前:“你在胡说什么?姜泽是我们的孩子,是永平侯府的继承人!” 宋嘉玟把手抽出来,可姜繁死死拽着她。 “嘉玟,你作为侯夫人应当以身作则,谨言慎行。” “侯爷若真认为这是妾身的胡话,便不该如此较真。” 姜繁瞪着宋嘉玟,却始终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许是最近相看的女子太多了,姜泽本就不耐烦,躲开了也正常。”宋嘉玟道。 姜繁额角鼓起的青筋渐渐消失,他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可眼神还是冰冷,宛如一座雕塑。 沉湖冷冷看着姜见月,他是一座同姜繁一样无感情的雕塑。 一百四十五章 “还不跪下。” 沉湖给边上的仆从们使了个眼色。 姜见月往前躲开她们要钳制住她的手。 “沉大人要如何处置我?”她抬起下巴看向沉湖,神色轻松,实则身上的肌肉都紧绷着。 可沉湖看不到她的戒备,只被她这般态度给惹怒,姜见月轻飘飘的话语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挑衅。 他先是充分展现文人的素养,各种不带脏字地对姜见月进行一番精神羞辱。 “老爷……”王求章有些受不了,欲言又止,却被沉湖冷冷一瞥,她干脆要离开,然而沉湖让她留下,“这种大事夫人怎么能不在场。” 他发现王求章对姜见月心软了,在心中嗤笑她是妇人之仁。如是再说下去的话,不仅对姜见月是种羞辱,更对王求章造成伤害。 “父亲要怪就怪我……”“住口!” 沉湖把王求章桌上的茶盏也往沉珏砸去,泼了他一身茶水。 沉珏的勇气本就有限,如此便不敢再开口,只是一心一意伏在地上。 沉湖骂了个尽兴,姜见月虽也紧张,却不由奇怪,沉湖为何能说这么多话舌头还不打结,一个意思,颠来倒去换着法子说。 别说她根本不在意他的骂词,就算在意,听这么久恐怕也要腻了。她瞧见沉湖的胡子在嘴上一颤一颤,像是耀武扬威一般,不由得忘了自己的处境,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笑声顿时打断了沉湖的“高谈阔论”,沉湖应当生气的,可这种无厘头不合规,完全超出他想象的笑声,让沉湖有片刻的不知所措,等他回过神来,便恼羞成怒:“姜见月,如今你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辱我沉家门楣,我作为家主要依家规处置你。” 姜见月轻轻扫了他一眼:“沉大人难道忘了,恭亲王世子和我表兄苏谩都尚在府中,表兄来青州,专程为我带了家书,如今沉大人一句轻飘飘的话便要处置我,不知可有告知世子殿下和表兄?” “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我已派人查看过,世子殿下与苏公子俱不在府中。”沉湖心想,真是天也不助这个妖女。 恭亲王世子心软,若是知道了,极有可能来劝他放姜见月一命,因此他打算先斩后奏,杀了她,到时人都没了,世子如何惋惜也无法让死人复生。 “给我打!” 姜见月早不是众人印象里那个柔弱无能的寡妇。仆妇们即使有了棍子,也摸不到姜见月的衣角,反而几人在屋内制造了混乱。 沉珏在这混乱中被人踢了几脚,姜见月瞧见了把人引到别处:“打我就算了,何必打沉珏呢?” 沉湖简直要被她气死,自己亲自过来夺了一个仆妇的棍子:“废物!” 姜见月一个女子,这都打不到! “老爷!住手!”王求章再也受不住这场闹剧,哭喊道。 沉湖不理她,反更觉得姜见月是个祸害,连王求章这种人都会坏了规矩。想必沉珏骨子里的优柔寡断,就是从王求章身上袭来的。他不肯承认自己有个废物儿子。 “哎?” 一片惊叫声中,是姜见月也夺了一根棍子。 沉湖能从人手里夺到,是因为他是府内的主人,仆妇等于是把棍子给了他,可姜见月…… 那仆妇当然是提防着她,却还是被她夺了去,她根本不知道姜见月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这时她细细看她,方才发现她淡雅外衣包裹着的是一具矫健的身体。 姜见月有了武器,便不躲不闪,直接迎面而上。 两根实木棍子击打在一起,自然是沉湖这个不常锻炼的文官占了下风。 满屋的人都看着,沉湖面色苍白,他看到隔着相击的木棍,是姜见月戏谑的微笑。 他只得拼了全力,把姜见月的木棍错开。 “看着干嘛?给我打!” 然而众人见沉湖一个男子尚且抵不住姜见月,纵然上前,也总担心姜见月的棍子落到自己身上,因此畏畏缩缩不敢前行。 那棍子在姜见月手中仿佛不具有重量一般极其轻盈,可又被她舞得威风凛凛。 沉湖亦是心生畏惧,可他还记挂着自己的面子,一边痛斥着其余人都是废物,一边想办法伸长了手要打姜见月。 不一会,他自己先晕头转向起来。 是姜见月的轻嗤唤醒的他,这下沉湖不管不顾抡起棍子朝姜见月狠狠一击。 突然灵敏起来的沉湖让众人皆惊,可眼花缭乱也看不见那棍子到底落在哪。 沉湖自己也看不清,棍子在空中没能打中目标,他一个失力,踉跄了几下,跌跌撞撞,棍子朝地上落下,却打中了什么东西。 “啊——” 这时,王求章的尖叫仿佛可以刺破夜空,这是她此生最大最惊惧的叫声。 一百四十六章 沉珏跪伏在地上时,思绪混乱。 他和姜见月偷情时,是否设想过这样的情形?他仰仗的勇气来自姜见月,他自认为能够为姜见月赴汤蹈火,可如今他又不知所措起来。 沉湖责骂姜见月,将沉珏摘了出去,因此沉珏得以低头对这场闹剧视而不见。 他也想站起来挡在姜见月面前。 可沉湖在此之前的一番话仿佛对他是当头一棒。如果事情传出去,他和寡嫂偷情,他此生官途也就毁了。若他此生都默默无能,姜见月是否又会一直允许他陪着她呢? 其实是会的,无论如何姜见月都没有要求他必须考取功名…… 沉珏当然知道,无论是否是姜见月本意,他都从姜见月这里汲取了力量。 他以姜见月之欲为己欲,连姜见月和谢殊在一起他都无意见,他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忍受,却无法忍受自己本有一个光明的前程再失去。 原来他以为能为姜见月付出一切,只是因为彼时他根本没付出。此刻让他付出他的锦绣前程,他便开始迟疑了。 沉珏为自己找了完美的借口,他论家世容貌都比不过谢殊,还有那个京城来的苏公子,他想要永远和姜见月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一直是个默默无名之辈? 就算他不在意功名,可谢殊、苏谩也会依仗权势抢走姜见月,他为了不失去姜见月便不该失去自己的前程。 沉珏想通了这一切,他知道姜见月绝对不会死在沉湖的手下,他可以安心,安心地躲在姜见月身后。 他低着头,眼泪笔直地落在地上,眼前渐渐模糊,周遭嘈杂的声音也都远去…… 直到他被父亲一棍击中。 幸好沉湖是踉跄失手,不然一棍可能把沉珏的脊背直接打断。 可即便如此,沉珏还是被打趴在地上。 猝不及防,沉珏自己也没想到这场混乱到头来波及到他身上。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王求章惊惧的尖叫声响彻。 沉珏爬起来,摸了摸脸,放在眼下一看,满手脏污的血迹。 “珏儿!珏儿!”王求章不顾那些沾了血的瓷器碎片,奔至沉珏身边,捧起他的脸看。 而沉珏呆呆地看着他母亲悲凄的面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面部的疼痛。 他因疼痛面容扭曲,面上皮肉翻滚更加可怕,一片碎瓷器还插在他的脸上,整张脸几乎全毁了,所幸他眼睛没被刺伤。 因此他倒吸气,执意低头去看摊开的两手。 面上的血和手上的血,一同滴落。 这场景,似曾相识。 恍惚的思绪暂时阻断了痛觉,他专注地回想。 “快叫郎中!” 父亲的声音他也置若罔闻,直到他终于想起,那个午后,在和姜见月欢好后他满手的墨水,仿若脏污的血迹…… 原来如此,原来他当日做出的决定是要付出代价的,那血色的错觉是对他的警醒,也是对他命运的预示。 姜见月也看清了沉珏面色的伤口,她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真是可怕到恶心的地步。 她想,想必是要留疤了,这还做什么官呢?朝廷命官中可从来没有五官不端的。 沉珏抬头恰是姜见月转头的时刻,这时他又乞求起姜见月来,可姜见月这直白表示厌恶的动作彻底击碎沉珏一颗心。 前程无了,姜见月也无了。 他仿佛痴傻了一般,顶着这样可怖的伤口,丝毫不喊痛,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也平静下来。 王求章搂着这样傻了的他,吓得面色惨白。 “珏儿,痛别忍着。” “别忍着啊。” …… 沉湖目眦欲裂:“姜见月!我要杀了你!” 一百四十七章 沉湖让人去找府中的护卫前来,一群人闹闹哄哄,姜见月被几个婆子拉扯住不许她逃。 可最先破门而入的不是护卫而是昙云。 “沉大人好大的胆子。竟然目无王法要动用私刑!” 沉湖见昙云来了,心中一紧,知道她是陪着姜见月来到青州,出身侯府有些武功在身上。沉湖瞪了王求章一眼,王求章正看顾着沉珏哪还分得出心神管沉湖。不过王求章确实一等昙云过来就命人将她关了起来,可同姜见月一样,昙云没有被捆住,仅仅是被关在偏房里。一听府中吵闹起来,昙云便冲破了房门过来,看守的人哪里拦得住她。 姜见月此刻在众人之间,不过是发髻稍乱了些,她悄悄递给昙云一个安心的表情。 沉湖斥道:“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奴仆也敢这样说话?果然主仆一样,都是没规矩的东西。寡居偷情,就是报到官府里,姜见月你也是死路一条。” 姜见月推开周围人,站到昙云身侧。 沉湖被两个女子这样直视,不由觉得荒诞可笑。 “你既然成了我沉家的儿媳,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国有王法,家有家规,不守夫纲,我便是先斩后奏又如何!何况,永平侯早看出你品行卑劣,心中多次提到希望我代他好好管束你。我如今了结你的性命,传回京城,你父亲也要夸赞我保全了你的名声。” 姜见月嗤笑一声,看向窗外,明月已至正空。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是护卫们来了。 “你可认错!”沉湖的声音中暗含得意,他已注意到昙云冲进来却手无寸铁。 等姜见月死了,他方才在众人面前折损的尊严便也可以弥补回来。 * 姜泽原打算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再来接姜见月,可宋嘉玟不见到姜见月便不肯帮忙。他无奈之下,只得带了一小队亲卫先快马来青州接了姜见月回去。 希望宋嘉玟能好好帮他遮掩一下。 思及此他不由皱眉,尽管未告诉宋嘉玟他遇上什么难处,可总觉得宋嘉玟那平静的目光是代表她猜中一二。 这种把柄被她人发现的感觉一直侵扰着姜泽,可是他有求于人,心中烦躁,只能盼着更快一点见到姜见月。 进入青州城内时,守城侍卫前来查问。 “阁下从何而来?” 姜泽亮出錾金腰牌,高坐马上,平静道:“京城、永平侯府,姜泽。” 那侍卫闻言,借过腰牌看了一眼,立刻恭谨地又递回他手上:“不知世子殿下来青州有何要事?” “来接我妹妹回京。”姜泽收回腰牌,手指从那腰牌上的錾金花纹滑过,心中一阵激动,这是他权力的象征。 即使隔着布料,他也能感受到怀中腰牌沉甸甸的分量。 侍卫见他身份高贵,不过是随意问问走个过场,立刻放他通行。 可就在这时,城内远处亦有一人纵马奔驰而来。 “来者何人?”侍卫忙呵斥道,“城门附近,下马通行!” “我乃京城谢家三公子谢殊!”那人远远应道。 谢家,何人不知当今皇后姓谢。 侍卫不再言语。 那人骑得飞快,转瞬间就行至跟前,马背上一个精致俊妍的公子,满面焦急紧握缰绳。姜泽挑眉,注意到谢殊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并不认识他。 所以,谢家的公子为何会在青州? 一百四十八章 谢殊不善马术,如今拼死赶来,总算遇上姜泽。 “姜世子,我是谢殊。请快随我赶去沉府。”谢殊不敢多做停留,“事情紧急与你的妹妹姜见月有关。” 谢殊好几日未见到姜见月,今日突然见到昙云来找他,正高兴时,昙云却说:“见月和沉珏的事情被人发现了,沉大人想直接杀了见月粉饰太平。” 霎时间,谢殊脑子里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昙云语气焦急:“不仅是沉珏,你和见月也被发现了。沉大人是死板之人,闻言便说要把人捆了去沉塘,你虽是谢家公子,却在道义上处于下风,沉大人万一一怒之下去报官,青州不是京城,只怕谢家和永平侯府救不了你们。” 谢殊只听得要被拉去沉塘,他咬牙道:“谢家和永平侯府也是他区区一个沉家能动的?且不说恭亲王世子和苏谩都在青州,他如何敢动我们?”他来不及想为什么会被发现,只希望快速摆脱困境。他虽年轻,行事稚嫩,却早在和姜见月偷情前便有了算计。偷情这种事情,没被发现便等于什么也未发生,一旦被发现了,虽依风俗是道德败坏,可这也分人。彼时谢殊自信于以谢家权势,沉家纵然发现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世子和苏公子都不在府中。何况沉家向来仰仗见月的母族,此刻不也敢把她捉了去吗?沉湖是个死板的老学究,只认礼仪道德。”昙云道,“见月不能脱困的话,谢郎君作为奸夫也无法独善其身。” 昙云说得露骨直白。 “你这话倒像是我不想救姊姊一样。”谢殊有些难堪地低吼,他此刻倒是脑子活络起来:“我当然不会让沉湖动姊姊,只是如今我不能去见沉湖,姊姊已被他们捉了,我若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你和我一同去世子那,我让侍从们快去请世子回来。” 如姜见月所料,谢殊是皇后的内侄,李迟那边的侍从都认得他。 “世子殿下为了调查,近日的行程都保密,我等也不知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那苏谩呢?” “苏公子忙于事务,连殿下都已好几日没见着他了?” 谢殊意识到不对劲:“事务?你们到青州不就一个目的?世子和苏谩若都是为了调查,为何两人不在一起?” 侍从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答道:“殿下也觉得奇怪,殿下似乎还没来得及将查到的东西告诉苏公子,苏公子便独自行动了。殿下还说,明日不见苏公子回来,就要派人去找他。” “别等明日了,去通知苏谩的人,让他们即刻去找苏谩回来。还有世子,你们也尽力去找,找到了就说我有要事要同他商量,让他务必快回来!”谢殊语气焦躁,“世子的亲卫可能借我一二?我来青州没带那么多护卫。” 那侍从意识到是出事情了,可他虽知谢殊身份也贵重,在亲卫一事上却无法做主。 “算了,你们快去把世子找回来!就说十万火急!” “可公子,并非我们不想去找殿下。殿下下了死命令,不许我们探听他近日的行踪。实在不敢违抗。” “这种时候还不知变通吗!”谢殊咬牙切齿,一双脸涨得绯红,却实在羞于说出自己是因偷情即将被拉去沉塘。 “我想到了,见月提到她哥哥似乎来青州了。”昙云在旁皱眉道,急切问道:“世子殿下是否有和你们提过永平侯世子要来青州?” “正是,殿下今早还专门吩咐了两个人去驿馆迎姜世子,恐怕姜世子就是这两天到。” 谢殊立刻同找了救命稻草一般。 昙云替他说出心中所想:“快!谢公子快马赶去,正好能遇上世子,您去请他过来为见月做主。他是见月的兄长,断不肯任由沉家处置她的。” 于是谢殊骑上快马奔向城门,他对于马术也不算太精通,但心急如焚之下也骑得飞快。 不过在奔驰中,他一面忧心姜见月的情况,一面都恐惧于沉家万一把他偷情的事情说出去。 谢殊想起自己在京中金尊玉贵的一切,他不能被毁在青州,这时他终于想起初到青州时有多么厌弃这个小地方。 他感到心跳声与马蹄声合鸣,整个人像是挂在马上,成了马的一部分在颠簸着飞速前行。 他这样奋力,直到看见姜泽,他并不认识他,却下意识就认出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一百四十九章 姜泽一听事情与姜见月有关,神色一凛。 二人并驾而行,谢殊快速把事情同姜泽说了遍,当然他隐去自己实则也同姜见月有私情的部分。 急匆匆说完,谢殊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了,就听姜泽对他说:“既如此,时间紧急,请谢公子在前面为我带路。” 谢殊面露难色,眼见姜泽转头吩咐后面的侍卫都快马跟上,才踟蹰道:“姜世子,我骑术不精,恐怕由我带路会贻误时间。”他不仅骑得没有姜泽快,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力气了。 姜泽面色古怪,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突然说了句:“迢迢的骑术倒是很好。” 真是无厘头的一句话,可谢殊听了却下意识握紧缰绳。 姜泽无声一笑:“时间紧迫,还委屈谢公子同我的侍卫共骑一匹,在前方指路。” 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回应,姜泽又看了谢殊一眼,只见他张着嘴,原来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谢公子,请快一点,我妹妹可不能有任何闪失。”姜泽不再理会他,挥手让一个侍卫上前,“谢公子,请。” 谢殊在姜泽的目光下,僵硬地下马,这固然是他担心姜见月的缘故。 可他完全服从姜泽的命令,不在乎姜泽话语背后的讥讽,显然是因为姜泽已经看穿他和姜见月的关系。 谢殊向来伶牙俐齿,此刻对姜泽轻慢的态度只能视而不见。唯一的理由就是,谢殊不知道姜见月厌恶姜泽,因此他认为姜见月哥哥的身份使得姜泽在他面前具有一种无形的威力,他必须自觉维护这种权威,哪怕是自己显赫的身份也要为之让步。 谢殊其实最是胆小,或者这一点从他在京城规矩的行为中便可看出,若他和姜见月相逢在京城,便是他失了智也断不敢招惹她。 只是他如今身在青州,天高皇帝远,他谢殊在此就是“皇帝”。出乎意料的是沉湖的态度,其实他如今也稍稍冷静些,意识到沉湖无论如何都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他可不是他沉家的人,他作为谢家人,活着才对沉家有利。 不过自己无事,姜见月想必是有事的,她是沉家的儿媳,沉家有权处置她的性命,即使姜泽来了也是一样。谢殊看着姜泽身上的佩剑,心知他不是去以理服人,而是以武服人、以权服人的。 姜泽有些着急,毕竟事关姜见月的性命,可他的急切却莫名转化为一种激动。 这激动也许是来自于他终于要再见到她,也许来自他接到她后宋嘉玟便会帮他解决现在的危机,又或许……姜泽自信于自己能从沉湖手中救下姜见月,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成功的想象使他陶醉,过去的成功他已品味太久,直到现在新的成功终于再度向他招手。 这迷醉的快感来自于姜见月,所以姜泽不可能放弃姜见月,自他穿戴甲胄在他的闺房里最后一次获得快感时起,他便不可能轻易放手。 姜见月…… 姜泽…… 因为永平侯,他们成为彼此心中最独特的存在。 姜繁视姜泽为他的继承人,可姜泽很清楚,姜见月才是宋嘉玟与姜繁的亲生孩子。他获得权力的本质是一种窃取,他说他爱姜见月,并且希望姜见月也爱他。 这不仅仅是为了弥补他不完美的童年,更是作为一个卑鄙的窃权者的不知足。 他要姜见月爱上他,要一个失权者爱上窃取权力的小偷,这是他对姜见月的打压方式,唯有此,他才能更安心地享受自己的权力与成功。 姜见月真在他面前冷笑着说自己还不至于这么下贱,可姜泽爱的目的就是要折辱她。 如果姜见月提前死了,那么姜泽的成功想必不够痛快。 他一旦意识到自己即将英雄救美,便希望马儿跑得快些再快些…… 他要拯救她,摧毁她。 他会如愿的,就像他如愿当上永平侯世子,就像他如愿在漠北当上将军,就像他此刻如愿踢开沉府的门,呵斥道:“谁敢动我姜泽的妹妹!” 他的宝剑在月光下闪光,他像是话本里从天而降,威风凛凛的大英雄。 他们在京城也曾有过人人称颂的兄妹情深,姜泽要这份“情深”跨越时光再度重演。 一百五十章 然而姜泽的期望落空,等待他的不是惊惧的目光,几个护卫几乎是望见救世主一般期盼地看向姜泽。 他们听见姜泽的呵斥,反而迎上来。 “是少夫人的兄长来了?” 姜泽听到有一个护卫小声说道,分明是欣喜的。于是他愣了片刻,在这片刻的失神间,谢殊急匆匆地上前:“姜见月怎么样了?” 这一声才把姜泽的神智拉回来。 “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在一片手提灯笼间穿梭过去,直到看见站在最光明处的姜见月。 她的匕首搭在沉湖的脖子上,与众人对峙,却显得游刃有余。 姜泽拿过一盏灯笼。 于是姜见月看见了他。 她的眼睛眨了眨,而后变成一种戏谑的、嘲讽的胜利者的目光。 她知道他要来,也知道他将以何种洋洋得意的姿态来。她可以猜想到他虚伪的关心与温柔,因此她让昙云欺骗谢殊,事实上沉湖并不知道谢殊也和她有私情。 她要谢殊把他带过来,带到她精心设计的戏台上来。她看腻了情情爱爱才子佳人的话本,决意自己主导一出别样的故事。 在她和姜泽无形的博弈中,胜者是她。她不需要等待姜泽的保护,她可以自救。 被永平侯府放弃的姜见月,不需要来自任何人的帮助。 她要姜泽亲眼见证他的失败与她的成功。 沉湖见到姜泽,想要呼救,却忌惮脖颈上锋利的匕首不敢开口。 他没想到姜见月的怀中藏了匕首。他单单知道昙云有武力傍身,于是指挥着护卫向昙云冲去,无视了姜见月。 却不想姜见月身子轻盈,在混乱中来到沉湖的身边。 沉湖不以为然,这么多护卫,她们今日必死无疑,可责骂尚在喉中,便被一柄匕首给强压了回去。 她的眼神镇定,她是早有预谋地要挟持沉湖。 “住手!” 于是轻而易举,她反制了这些护卫。 再锋利的武器,都不如那柄已经危及到沉湖的匕首来得具有威胁。 于是所有人都僵持在原地,直到姜泽的到来。 姜见月的眼中,姜泽与多年前相比其实毫无成长,一样的自私傲慢。 可姜泽眸光颤动,他敢不敢承认姜见月成长得比多年前更让人忌惮? 他恐怕不敢,或者说不愿,他尚且有机会。 于是他的立场瞬间调转,原先他是要来先拯救她,现在只剩最后一个目的,摧毁她。 “迢迢,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沉大人!” 假若大家还记得他刚进门说的话,不免要笑出声。 姜见月不说话,在姜泽的注视下用匕首在沉湖的脖颈上割除一道血痕。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姜见月面无表情:“你在说什么废话?” “你是疯了吗?” 沉湖不敢呼喊,害怕喉结的滚动会招来更多伤痕,他似乎在短瞬间苍老,褪去家主的光鲜外壳,他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中年人。 他不断用眼神哀求姜泽,甚至恨不得直接把心思传达到姜见月脑中。如果她愿意放过他,他可以不追究她偷情的罪过。 “就算你杀了沉湖又如何?”姜泽逼近她,“难道杀了沉大人,就可以解决事情?” “迢迢,放下你的匕首,哥哥会为你做主。” 谢殊也惊呆了,忘记掩饰,直道:“姊姊,别冲动。” 他非常认真地劝她多想想这以后的事。 在谢殊看来,姜见月最合理的做法就是将一切都交给姜泽处理。而似乎,姜见月也不应当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既然她早知道姜泽会来,那么就应当等着姜泽来救她,这是一种利用的行为,一切都可以等她回到京城,回到宋嘉玟的身边,在陆敏行等人的帮助下继续谋划。 可她已经等了太久,她已经荒废了那么多岁月,不愿继续等待下去。 姜泽步步逼近,昙云试图冲出包围前去拦下他,可护卫们缠着她不许她走。姜见月钳制着沉湖后退。 屋外月光如洗,似乎还隐隐传来王求章的哭声。 随后是一个匆匆的步伐,由远及近,直到他的叫喊清晰得传到他们每一个人耳中: “不好了!不好了!” “恭亲王世子……他……他……” 小厮惶恐地冲过来,却怯于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怯怯地补完剩下两个字:“死了……” 一百五十一章 秋雨潇潇,沉府的桂花树下满地残败金桂。 谁也没想到前半夜如此晴朗的月色,后半夜却下起大雨。 就像谁也没想到,恭亲王世子李迟会死在这棵桂花树下。 沉湖脖子上的血迹已经半凝固住,他顾不上面容与前途全毁的儿子,顾不上守寡却和小叔偷情的姜见月,他匆匆赶去,也许小厮看错了。 可半途中就被李迟的护卫们拦住。 为首的护卫长的怒火直接把沉湖的侥幸焚烧干净,他的佩剑直接当着沉湖的面出鞘:“沉府已被我们封锁,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沉湖的面色比月色还苍白,努力挣扎着想要说话,可顷刻间他的世界天摇地撼,他已无法保持站立。 是姜泽撑住了他的身子:“发生了什么?世子……是谁最先发现世子?” 他面色沉凝,似乎正思索着如何解决面前复杂的难题。抓着沉湖的手,五指无意识地下陷,可他和沉湖都没有心思留意这些。 “永平世子为何在此?” 护卫长认得姜泽,也许事情会好办点…… “我……”姜泽正想解释自己刚到,就被粗暴打断。 “在世子之死查明之前,所有人都不可离开沉府。”护卫长冷冷道,“每个人都有嫌疑。” “我和我的侍卫们刚刚才到。”姜泽心高气傲,怎么能忍得了他这种态度,他强调自己的清白,又特意提了一下自己是带着侍卫来的。 果然,护卫长说:“我等若有需要,届时也要烦请世子帮忙的。只是现在一切还在调查中,望世子海涵。” 依旧毫不退让。 死一般的沉寂。 直到一个轻飘飘仿若幽灵一般的声音问道:“若是查不出呢?” 好典型的妇人言语,护卫长的目光不耐烦地落到人群最后,在黑夜与灯光之中,穿着素色衣裳的姜见月惶恐地睁大眼睛,仿若真是一个游荡的鬼魂。 那护卫长的语气和缓了一点,他到底是有一种风度,对高门之中的淑女向来存有几分宽容:“夫人不必过于担心,我等定会找到凶手。夫人可以先回去休息。”他的目光再度在众人身上巡视一遍,恢复冷硬的语气:“若查不到,各位对皇族之死便都负有责任,一个也逃不了。” 雨就是这个时候下的,秋雨落到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冰凉得让人直打颤。 谢殊一直都在发抖,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无法接受李迟已死这个事实。 护卫长也认得谢殊,把谢殊这不寻常的反应记在心中。 姜泽本欲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意识到此刻恐怕多说多错。纵然他绝不可能与李迟的死有什么牵扯,可谁说得准呢? 他姜泽,最应该清楚这世上的真相和谎言有多难分辨。世人眼中的永平侯府世子其实根本不是永平侯的孩子。 也许没有杀李迟的他最终会变成杀死李迟的凶手。 在事情不明了之前,少说才是上策。 可他说的是实话,他不可能杀李迟,但凡他迟来一点,就不会被困沉府了。姜泽试图回想方才姜见月的眼神,她在小厮说出李迟死掉这个消息时究竟是什么表情? 不解、惊愕然后惶恐,完全是正常人的反应。 不!一定有哪里不对! 没人比姜泽更清楚,他和姜见月方才的对峙,因李迟的死完全从根本上被打破。 她那眼睛里的自信他实在太过熟悉,那曾经灼伤过童年时代的他。 他并不小觑她,因为在争夺侯府一事上,他们是对手,他知道姜见月的野心。 因此尽管姜见月也是被封锁在沉府的一员,姜泽却对其充满怀疑。 他必须和她谈谈。 一百五十二章 姜泽想找姜见月谈谈,可沉湖却着了魔一般要先看到李迟的尸体。 李迟的尸体仍在那棵桂花树下,可现在下了大雨,护卫长只能顾得李迟的尸首周全却顾不得现场证据的周全。 他不得不派人将李迟的受体妥善安置。 李迟躺在桂花树下,风雨将枝叶吹落到他身上,可他依旧眉目安然。 在灯笼的围护下,暖色的光照在他脸上,仿佛只是睡着了,让人觉得他的面庞似乎还因呼吸微微颤动。 可目光下移,那胸口的血迹就让人意识到,他依旧死了…… 沉湖摇摇欲坠,这次姜泽没空去扶他了,他自己靠着一个佣人勉力站稳。 “杀死殿下的恐怕是殿下的熟人。”姜泽双手垂于身侧握拳,“殿下表情安然,想必凶手不仅是殿下的熟人更可能是殿下的友人……凶手趁殿下不被,从身后用利器贯穿胸膛。因为快狠准,所以殿下临走前应当没有太多痛苦……” 护卫长拒绝旁人为他撑伞,独自站在冷雨中,恐怕他的面色比李迟一个死人都要苍白。 熟人作案…… 此刻护卫长不愿相信任何人,他们在他眼中每个都有嫌疑。 他的职责就是护卫李迟的安全,如今李迟意外死在青州,他的价值便消失了,回到京城,等待他的也不过一死。 李迟死得是毫无痛苦,可他呢?他已经预料到自己将在折磨中缓慢死去。 护卫长仇恨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此刻他开始仇恨李迟,李迟自知身份贵重,自己一身牵扯多少人无辜的性命,为什么拒绝他们的保护。由于他的任性,他自己丧命也就算了,可他却也被迫随他而死。 只是他突然看见,遥遥暗处,姜见月向他投来担忧的目光。透过冰冷的雨丝与黑夜,随着温暖的灯光一同投向他。护卫长突然生出一丝感动,在此刻他认为姜见月是在场所有人都比不过的好。他憎恶所有人,却独独期待她。 他已无能为力,只期待姜见月这种女性独有的关怀,他开始觉得女性的柔弱温柔原来具有与众不同的力量,在这个冰凉的雨夜,她投过来的目光不断安抚着他。 雨丝避开伞的遮掩,斜着打到姜泽的身上。他在这个冰凉的雨夜,身上却诡异得发烫,李迟死了…… 他不得不想起姜繁有意亲近太子党,如今自己在沉府惹得一身腥,就算李迟的死与他毫无关系,可恭亲王又如何想。到时一同共事,恭亲王必会针对他,纵然太子需要永平侯府,可姜泽的成功却也注定来的不痛快。 在恭亲王与他之间,太子总归更信任重用王族。 他必须要想办法,帮助恭亲王找到杀死世子的凶手正是他唯一的出路。 护卫长把他们都赶回去,却偏偏把姜见月留到最后。 “夫人,请回吧。” 姜见月提着一盏灯,看着他眉目温柔:“今夜大人辛苦了。” 护卫长心中一软,他所需要的只是这句话,他并未期待姜见月为她解决眼前的难题,他不过是期待姜见月用母性的温柔无限包容自己。 “这盏灯就留给大人了。”姜见月把灯留下,自己伴着昙云手上的一盏小灯步入黑暗,“这是昔日去隆安寺请香时,那庙里的僧人做的。大人不用了,就挂在窗前,可以保大人平安。” 护卫长看着手上这盏奇妙精致的灯笼…… 他保护恭亲王世子也见过许多好东西,可像这造型独特的灯也是第一次见。灯笼在地上投下一个漂亮繁复的影子。 护卫长轻轻晃动灯笼提杆,那影子便也摇晃在地上开出漂亮的花。 他想起他其实见过姜见月许多面,这位沉府不幸寡居的少夫人,是如此温柔,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向他表达善意。只是彼时他作为恭亲王世子身边的护卫长,对一个寡妇的示好根本不在意。 一百五十三 姜泽想找姜见月说话,却只见到昙云。 “迢迢在哪?” “她有事,等忙完了便会来找你。” 姜泽不太喜欢昙云说话的语气,他们其实差不多高,站在一起,感到压力的反而是姜泽。原因是他记得他小时候和昙云一同习武时的挫败。 显而易见,由于和姜见月待在一起,昙云也丝毫没有作为奴仆的谦卑感。 “你就在客房等她好了,今夜混乱,还是不要乱走为妙。” 她的语气简直是如命令一般,可说的也是实话,他在没有弄清所有之前,必须按兵不动。 姜见月此刻正同沉湖一起。 “无论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沉府对李迟的死难辞其咎。” 沉湖瘫在椅子上,姜见月就站在他面前。 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更承受不了姜见月这番话。 可他也看不得姜见月这个淫妇如此嚣张:“沉府难辞其咎,你作为沉氏妇莫非就可脱逃了?” “瞧你这副样子。”姜见月冷笑道,“我以为你作为家主比我更清楚当务之急是寻找脱罪的方法。” “脱罪?”沉湖又脱力一般地叹息。 诚如他所说,姜见月不管怎么样都是沉家妇,好歹姜见月是永平侯府的人,姜泽如今也在,恐怕是能出力的。 他自己指望卖女求荣,如今又指望靠亲家脱罪。 “我们要帮着一起找到杀死恭亲王世子的凶手,功过相抵。” “说来轻巧!你以为这是寻常打斗事件,让几个衙内就能侦破?”沉湖冷笑道,不愧是妇人短见,“敢杀恭亲王世子的人怎么会是宵小之辈,恐怕是他们京城的党派纷争使得世子丧命。这种事情,如何是你我能参与其中又窥视真相的。” “如你所说,我们沉府只能坐以待毙了?” 沉湖讨厌姜见月如此嘲讽的语气:“难道你有法子?” 姜见月望着沉湖脖子上的笑,轻笑了一下。 沉湖也感受到他的目光,心中羞恼,可此刻确实无法拿姜见月怎样。 “如你所说,若是他们党派纷争,我们沉府不过就是个替罪羔羊。究竟沉府有错与否,并不重要,只是需要一个发泄恭亲王怒火的法子罢了。”姜见月拢了拢自己的袖子,叹息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先找到一个替罪羔羊不就好了?” “你……”沉湖的胡须颤动。 “先发制人,我们沉府若是诚心诚意地思过。诚心感动世人,最后查出来案子与我们无关,至多不过是贬职罚俸罢了。” 沉湖沉默了,可他的手正死死握住扶椅把手。 姜见月看他这副样子,似乎是在等她先说,不由挑眉,自己气定神闲地挑了把椅子先坐下。 沉湖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 “都明白了,又何必再等我挑明以减轻你的负罪感?” “何不由你来做这个替罪羔羊?” “那就要可惜我只是个女郎,姓姜不姓沉了。” 沉湖把头低下,替罪羔羊…… “既然是诚心诚意地悔过,还是抓紧时间吧。天亮之前,要让世人看见沉家的诚心。”姜见月起身要离开,今夜还有许多事要做,“悔过来得太晚,诚意便随之减淡。若舍不得沉珏,不如沉大人亲自以死谢罪,毕竟沉珏能为年轻,他才是沉家的希望。” 沉湖就知道姜见月根本不喜欢沉珏,如今心狠手辣,说放弃就能放弃他。 可他自己也是要放弃沉珏的。 姜见月最后一句话提醒他了,沉珏根本担负不起沉家的希望。他如今容貌已毁,连做官的希望都没有,等同一个废人。他受了沉家多年栽培,如今正是他回报的时候。幸好沉珏毁容的消息还没传开,他要立刻封锁丑闻,然后再让沉珏清清白白地自杀。 沉家嫡系子弟以死谢罪,啊……这还不够,一定要死得更轰轰烈烈点,要让世人都知道沉家的忠诚这样才能避罪。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儿子还能再生!正是因为只有这一个儿子了,他的死才更有价值。 回过神来,姜见月已经走了。 沉湖也站起来,她说的对,必须要快。 悔过拖得太久,诚意便显得没有价值。 牺牲一个儿子算什么,保住沉家才是关键。 一百五十四 沉家现在一团遭,李迟的尸体直接被安放在大堂里,李迟的护卫们随意进出沉家的任何房间。 许多屋内都点着灯,但里面居住的可不是它们的主人。 姜见月走在这样混乱的沉府内,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沉珏有次说,他在这样暗的夜里来找她,循着月光走,只为见月。 她想到这,不由仰头望向空中。 雨还在下,月亮已看不到了。可她走在路上,就是月亮本身。 她撑着伞缓缓前行,昙云过来。 “已经准备好了。” “好。” 姜见月笑了笑,她很与众不同的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却如此从容,她似乎一点也不急于撷取成果,而是如此温柔地一点点靠近它。 “姜泽住在南边的……” …… “那可真是个好屋子,后面临着河。有个看台延申出来,专门能供人从屋内过去喂鱼。恐怕这个时节,河里的残荷也没了。” 姜见月想起那日沉瑶劝她的场景,她如今又作何感想呢?她当然要去看她,却不是现在…… “不要紧张。”她轻声道。 “不会失败。”昙云这样回她。 “我相信你,只是失败也没关系。”姜见月握住她的手,“万事以自己为重。” 姜见月敲开门,屋内却是护卫长。 “夫人怎么还没休息?”护卫长有些错愕,他正忙着思考李迟之死,谁有嫌疑。他又突然想到:“是如何找到我的?” 姜见月指了指窗角挂着的灯笼。 “大人果然把这灯挂上了,我在屋外便看见这灯笼的投影。” 她是靠着这盏灯找到他的。 “夫人深夜不休息,是为何而来。” “我忧心殿下之死……”说到这姜见月长长叹息,“殿下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怎么会……希望大人能尽快找到凶手。” 姜见月无非是在倾诉对李迟之死如何惋惜。 这些话护卫长都已经听够了,他比谁都希望让李迟死而复生。假若姜见月一直这样,他想必是不会对她和颜悦色的。 可他看见姜见月手上提着的食盒。 姜见月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二人相顾无言片刻后。姜见月道:“雨夜凄寒,大人今日淋了雨,我担心……” “我带了姜汤来。”她静静望着他。 姜见月想他不会拒绝她的,因为危难之际,人们总是渴望温暖的。 在男人统治的世界里,当男人发现秩序之下的苦难时,便不得不寻求新的庇护……于是一直以来被忽视的女子终于被望见。 人们期望女子在这种时刻能用女性的力量带来新的气息。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希望女子能有所成就,他们不过是希望女子可以做出牺牲给予他们抚慰罢了。 一旦姜见月不满足他的期待,他便会重新用恶劣的态度对待他。 姜见月想到那些书册上歌颂的女子,那些在国破家亡之际,牺牲自我成全大义的女子。世人如此歌颂她们,是歌颂牺牲。 从此,每一个不做出牺牲的女子都是违背期待。 可她如今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妇人形象,如此满足世人的期待。 她提着食盒走向他。 …… 却不慎摔了一跤。 姜见月惊叫出声。 “夫人?” 隔着书案,护卫长来不及扶住姜见月。 于是姜见月便结结实实跌在地上。霹雳哐啷,食盒也摔开了,不仅姜汤全洒了,碗的碎片也碎了一地。 满地狼藉,护卫长不由得皱了皱眉。 “嘶——我的姜汤——” 这才让他回神过来,走过来扶起姜见月:“夫人?” “我没事。”姜见月自己站起来,“只是可惜这姜汤了。我给大人重新送一碗吧。” 这回姜见月看到护卫长摇了摇头。 “那我来给大人收拾好。” 护卫长默认了。 姜见月把碎片都收会食盒,用帕子擦干了地上的姜汤。 “那我回去了,大人也早些休息吧。” 他变得是这样快,只因她未能满足他的期待。 “大人送我一程吧。夜是这样黑。” “夫人有灯。” “那就送我至院外吧。这恐怕是最后一程。” 灯火下,人们的眼睛总显得格外深情。 护卫长最终还是送了,因为姜见月那“最后一程”几个字触动了他。 他沉默着把她送了出去。 一百五十五章 “你总算来了。” 姜泽一直在等她。 姜见月瞧见他衣服都还没换,不由笑道:“想必你也是内心焦灼,根本无心休息。” 姜泽并不被她激怒,他在她手下伏小做低这么多年,早已习惯。 尽管他想问她,她和沉珏的事情,可还是李迟的死更为紧要。 “李迟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几年不见,你的脑子怎么坏得这样厉害了。”姜见月毫不客气地在主位坐下。 姜泽想跟过去坐到她身边时,姜见月一脚把边上椅子的腿踹瘸了。 姜泽不理会她这点孩子脾气,就站在那说:“你别瞒我,周围都是侯府的人,尽可放心。若与你有关,我自然要想办法帮你,把你摘出来。” “昨日整天我都因偷情被关着,与我有什么关系。”姜见月觉得姜泽此刻的故作从容有几分可笑,他倒是为了面子打算一直不坐下?他向来以一种高姿态纵容她的模样对待她,仿佛无形中能获得些优越感似的。 听到偷情二字,姜泽的面色扭曲了一些。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带你回京城。这也是你母亲的意思。”姜泽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姜见月,“若你和李迟的死有牵扯,现在就告诉我。” 信是宋嘉玟亲笔所写。 不过宋嘉玟还有另一封众人不知道的信寄到了姜见月手上。 姜见月语气一派悠然,这是自然,她不用对着姜泽好言好语。 “李迟之死,怎么可能与我有关。这阖府上下恐怕只有你会这样问我。昨日我和昙云都被关着,莫非能有个分神去杀李迟?何况我与李迟无冤无仇,他死了我才难过。” 姜泽看着她拆开信封。 “在你来之前,恭亲王世子心善,已答应让帮我回到京城了。” “这其中自然是有我的功劳,没有我,没有永平侯府,你以为真有那么好心的人平白无故帮你。” 姜见月只沉默看信。 “如何,信我了?母亲让我务必带你回到京城。” 姜见月面色冷漠,把玩着信纸,信纸在她指尖如同一只翩飞的蝴蝶,最后飞入烛火化为灰烬。 她沉默了一会,嗤笑道:“你现在是什么态度。既然和我母亲是达成了约定才来带我回去,务必要恭谨一点。” 姜泽看着她一如往昔那高傲的姿态。 “如果我不满意,母亲又如何帮着你一起除掉姜繁呢?” 姜泽很少听到有人直呼永平侯本名,有些不自在:“父亲……” “你都要杀父了,还在意一个称呼?”姜见月惊讶道,“你自己觊觎他势力,陷害他旧部时倒不见得这么尊敬。如今这副模样,还真像个大孝子。” “别提这个了,这是我和你母亲的约定。”姜泽意识到,时隔多年,姜见月还是一样气人,一样短视。 等姜繁死了,下一任永平侯可就是他姜泽了。 现在姜泽杀死姜繁的欲望更加强烈了。如果恭亲王迁怒于他,一个永平侯世子好打压,可一个永平侯就不一定了。 “你先告诉我,府中到底怎么回事。谁有杀害李迟的嫌疑。”姜泽道,“李迟之死不查个干净利落,你我如何脱身回京城。” “怪道你这么急。”姜见月笑道,“你还真是不巧,刚到沉家就遇上命案惹得一身腥。说什么为了你我脱身,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你也是沉家的儿媳。” “可我也只是沉家的儿媳。倒是你不知和恭亲王世子的死牵扯上关系,得罪了恭亲王,以后还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姜见月打了个哈欠:“我要回去睡觉了。不过你最好别睡,仔细想想这命案的真相比较好。” 姜泽在她背后恨声道:“天都快亮了。” “是啊,天都快亮了。” 姜见月松了口气。 一百五十六章 王求章被沉湖提前捆了手堵了嘴关起来。 王求章不明所以,但见沉湖把她从沉珏屋里拉出来就隐约感到不好。可她的大脑还未来得及思考,就被沉湖粗暴打断了。 沉湖不需要她行动不需要她言语,只需要她此刻做个安静的透明人,为此他不得不先把她关起来,防止她的妇人之仁坏了事情。 沉珏在床上低低地呻吟,究竟是面上的伤口痛还是这道摧毁他未来的伤口使他心痛。王求章的泪水滴到他手上,他突然意识到母亲原来是如此爱他。 他记得母亲那声惊叫。 她怎么会不爱他呢?她甚至为了他愿意牺牲沉瑶……尽管素日是沉瑶常伴在她身边。沉珏不愿让王求章离开,沉湖粗暴的声音使他惶恐,可王求章最终还是被沉湖带走了。 他忐忑地等待沉湖回来,他知道父亲想必是很生气的。可更另他恐惧的是,他面上的这道伤…… 郎中说他面上注定是要留疤了。 他对沉湖既怨又怕。 沉湖回来时,沉珏已经头裹着纱布站起来了。 他已经明白王求章会怜惜无能的自己,可沉湖不会。他只会痛恨他无能。 “你竟然做出和寡嫂偷情这等丑事,我们沉家没有你这样的废物。” 在沉珏的目光中,他父亲的角色开始扭曲畸变,仿佛他只是在此空间内无限大的幻影,他开始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发现自己的父亲面目原来是如此狰狞。他试图回想起他昔日慈爱的模样以缓释恐惧,可思来想去,总觉得父亲从来如此。 这居然是他的父亲,他们居然是父子,有朝一日他也会变成沉湖这副模样吗? 他没有机会再变成沉湖这副模样了,一个没有做官希望的仕宦人家子弟,就是精神上遭到阉割。 “珏儿,为父这么多年为了沉家呕心沥血……” 父亲的声音突然和缓下来,沉珏发现沉湖居然也是涕泗横流…… 他望见沉湖两鬓微白,思及他往日艰辛,不由也心软下来,他做的不对,竟惹得父亲这样伤心。 为人子,他不孝。 “珏儿,如今我们沉家是大祸临头了。” 沉珏尚不知发生了什么,闻言惊愕地抬头。 沉湖看着儿子望过来的面容,那俊朗的脸被白纱缠着,他亲自替他解开。 “父亲,我错了。” 这一声父亲唤得沉湖的手一颤,可他依旧没有停下。 “孩子,我和你母亲养育你多年,如今你罔顾人伦礼法,使我沉家蒙羞。好在还有个令你将功补过的机会,若你心中还有我与你母亲……” 沉湖要沉珏代替沉家以死谢罪。 沉珏的感动在沉湖的话语中烟消云散,原来父亲打的是这个主意。他要牺牲他,这似乎也没错…… 这是他为人子该做的。 可沉珏知道,若母亲还在这,母亲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沉珏去送死的。 沉湖望见沉珏面上的疤痕,心中的愧疚渐消,这样的儿子还有什么用呢?与其默默无闻活着,倒不如轰轰烈烈地死。 “到时你也能搏个忠君的好名声。” 沉珏愣在那。 天快亮了。 沉湖心中焦躁,顾不上再劝,直接拿了纸笔摊到沉珏面前。 “快快,先写一封悔过的血书。” 见沉珏还没有动作,沉湖咬咬牙,上前把沉珏按跪到地上。 “快写,你想想为父,再想想你母亲。若不想我们沉家上上下下都有杀头之祸,这便是你该做的。”沉珏的犹豫使得沉湖更添几分对他的厌弃,“沉家养你这么多年,此刻正是回报的时候。” 他动手,亲自把沉珏的头按到地上。 咚的一声,沉珏觉得这声音顺着脑骨一直传遍全身,他麻木地顺从。仿佛早已是一具无生命的木头,任由沉湖将他的额头撞出一个巨大圆形伤口,那血从他的额上,经过眉骨……鲜红的血与乌黑的眉,灰色的尘埃试图阻碍鲜血的流动,可最终这血还是落下,滑过他狰狞的伤口。 他的下巴是最后一块白净如玉的地方,也仅仅只能从这一小方回想他往日的端直俊朗。他仰头看向沉湖,漠然的一眼,使得沉湖心惊胆颤。 他突然有了很沉珏一样的疑问,这居然是他的儿子。 他的手松开,更像是甩开,是要甩开什么脏东西。 可笑的是,他们竟然是父子。 所以沉湖不怕沉珏做鬼缠上他,就是成了鬼,他也还是他的父亲。 “快写吧。”沉湖递给他一把刀。 沉珏觉得自己既非人也非动物,他什么也不是。他是无知无觉的木偶,在噩运降临时不知反抗,颤抖地提起笔。 他父亲在他腕上划出的口子,不断涌出血书所需的墨汁。 沉湖划得不深,因为割腕自杀在他看来并不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他说一句,沉珏跟着写一句,然而沉珏的字越写越潦草,东倒西歪的文字是他死前所能发出的最后一种呐喊。 “这张不行,重写。要公正一点,让天家看到我们的诚恳。” 诚恳是非自愿的,沉珏被沉湖握着手,再度重写了一份。 这份血书被沉湖铺展在地上。 “我儿,现在就是你回报沉家的时候了。” 沉珏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遗忘了,他确信自己遗忘的是人的本能。 为什么,为什么只牺牲他自己?他如此自私,若自己必须死,那么凭什么其他人不陪他。 可他的反抗,被沉湖轻而易举镇压了。 咚咚咚的声音,他的头被沉湖用力往地上撞去,是头骨与地砖相撞地声音。 他开始挣扎,然而只是更狼狈地往地上扑去。 沉湖不敢松懈,沉珏是个年轻男子,他的力气实则是比他大的,在沉珏没有奄奄一息前,他不敢再松手。 咚咚咚…… 咚咚咚…… 这个人心惶惶的夜晚,有人听到这样不间断的声音,断断续续响到天明。 天亮了,沉珏死了。 仆从们听到侍卫们在府内穿梭,身上的佩刀在行走间不断发出骇人的声响。他们害怕地站在屋内,不知所措,听到有人喊:“护卫长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侍卫们冲向姜泽所在的屋子,将其团团围住。 姜泽一夜未眠,正在思忖对策,却被李迟的护卫们以刀剑相对。 他虽疲惫,却不动声色:“这是做什么?” “护卫长刚刚被人刺杀身亡。” 李迟来青州,虽带了护卫,却也不太多。昨夜搬运尸体的,镇守外门的,负责管控府内的人手并不充分。因此竟然就这样让人无知无觉地杀死了护卫长。 显而易见,凶手就在府内。 “那又与本世子何干?我来青州殿下也知道,我和殿下交好,怎么可能是凶手。”姜泽姿态从容,但他的亲卫们均已亮剑。 “有人看见。” “一派胡言!昨夜本世子一直在屋内。” “有人看见,姜世子刺杀了护卫长。” 姜泽皱起眉。 “护卫长遇刺时,我们几人正在屋外,亲眼目睹,此刻快刀刺向护卫长后逃窜。” 只因夜黑又下雨,踪迹难寻。但那窗上的倒影,分明就是世子。 侍卫们看着姜泽的装束,道:“不会认错,这样的发冠与衣着。” “你们只看到了窗纸上的一个剪影,极有可能是凶手冒充我,混淆视听。” “可世子身上的衣物为何残缺了一块。” 姜泽一惊,低头检视,发觉衣摆竟有被刀划破的痕迹。 这是…… 昨晚只有昙云和姜见月…… “昨夜我和妹妹也就是沉府的少夫人叙旧到深夜,我们具是武将世家,我将新得到的宝刀给她玩,许是那时候不慎划到。若是我穿了这身衣服刺杀护卫长,怎么可能一点血迹都没有。” “一刀毙命,没有血迹。” 姜泽烦躁道:“一个影子,根本没人看到是我。” “来世子居所,这一路的花草都有被催折的痕迹。” 所以姜泽的嫌疑最大。 可姜泽心中早有了算计,这分明是姜见月的手笔。 “我不可能杀恭亲王世子殿下,比起我,已在府中失踪好几日的苏谩恐怕也嫌疑不小,昨日惊慌失措的谢殊亦不正常。我是完全清白的,但愿意配合各位的调查,只愿能快点找到凶手。” 姜泽如此谦恭。 侍卫们也沉默了。他们不敢对姜泽贸然出手,只因姜泽身边亦有护卫。且他说的也对,在护卫长身死前,他们认为至今不见踪迹的苏谩嫌疑最大。 苏谩也有杀人的理由,李迟和他虽是好友,可近日苏家家主抬举苏谩的庶弟。李迟为了太子党派的利益考虑,只能接受了苏谩庶弟的示好。当然这是私下进行的,可李迟常常怀疑苏谩许是知道一二,毕竟一开始他是打算独自来青州的。 苏谩提出和李迟共同前来,亦有增强他与李迟联系的意思。 侍卫们面面相觑,最终打算先软禁了姜泽。 可就当他们打算离去,电光火石之间,姜泽果断挥剑。 两波人厮打到了一处。 “姜泽,你敢对亲王侍卫动手!” 姜泽抿着嘴,不说话。 他怎么可能放他们离开。他们离开,人手不够,定要去官府调官兵,到时候他的这些亲卫便形同虚设了。 他到底有没有杀李迟、护卫长,岂不是全凭他们一张嘴。 事已至此,天高皇帝远,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到自己手中。 如今两条路在他面前,不杀他们,放任他们随意处置自己;杀了他们,虽然承担更大的风险,却还有姜见月…… 姜泽想到姜见月在黑夜中的微笑与笃定,他此刻正是如她所愿,替她除掉李迟身边的人…… 一切都是姜见月策划的。 所以她一定有破解的方法。 “杀了他们。” 她和昙云出现在院子门口。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夫人怎么来了?” “我一早上就听见沉府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可知情?” 郦桃摇头:“最近店里忙,我和裴姑娘也是刚刚才听说,只知道是出了大事,更多的就不清楚了。不过夫人不用担心,我听说负责调查事情的是少夫人的亲兄长,京城的永平侯世子。” “见月的兄长竟然来了?”沉珺惊讶道。 “好像是昨日到的。” 沉珺还是放不下心:“不行,我要去打听一下。见月久居青州也不见和京城的父兄有联系,现在出了事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袒护见月。” “阿珺不要慌张。沉府外面有士兵守着。你我也进不去。我听姜姑娘说了,她的兄长对她尚可。此番来青州说不定正是为了接她回京。我们现在去了徒遭人嫌恶。不如再安心等待几日。”裴韫玉如此劝道,她虽然也担心却也有几分激动。如今虽然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但传来的消息,和她们计划的完全一样。 “是你谋划了这一切。”姜泽面色沉沉。 姜见月依然坐在主位,只是这一次,不是姜泽让她,而是他不得不站在她面前。 “不错。”姜见月淡淡一笑,“李迟、护卫长的死,都是我计划好的。” “不会是你杀的人,你没有空,有人帮你。”姜泽想到昙云,昨日必然是昙云杀的人。他们身高一致,想伪装成姜泽的模样并不难。何况那些护卫只是透过窗纸看到一个剪影。那李迟是谁杀的?也是昙云吗?昙云虽被观着,但以她的武功想悄无声息的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姜见月若与李迟交好,那么李迟必然也熟悉昙云,那么死得毫无防备也很正常。 “先别说这个。我们还是关心一下你,永平侯世子的未来吧。”姜见月端着一盏茶,气定神闲,“你算是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明智的决定?杀了李迟的护卫?几乎坐死了我就是杀害李迟的凶手?” “呵。若你不杀他,回到京城,不知道恭亲王会不会放过你。他可是最珍爱这个儿子了。想必到时再朝堂上也免不了被他排挤,郁郁不得志。” “所以干脆直接得罪个彻底?” “杀死李迟的凶手我知道是谁,也知道他藏在哪里。如今灭了李迟的侍卫,你便可以亲自篡改事情的经过,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姜见月喝了口茶,“人都死了,黑的白的不都任你瞎说。” “你觉得恭亲王他们会相信?” “有人愿意相信不就够了。”姜见月别有深意道。 姜泽抿唇。 “京中太子不孝,朝堂上公然与皇后对抗。朝中势力可分为皇后党与太子党。你身上背负着杀死李迟的嫌疑,即便入了太子党恐怕也不得重用。何不加入皇后一派。”姜见月继续道,“皇后想必很乐于看见太子身边的势力折损,你于皇后党派可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姜泽不知姜见月为何人在青州,却能与皇后党联系上。他问了也是白问,只是观姜见月神色,他知道她没在说谎。她确实是皇后一党的人。 “恐怕是你立了大功一件。”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 “姜繁表面摇摆,实则是打定主意要支持太子了。皇后看重永平侯府的兵权,你若加入必受重用。”姜见月站起来,将那盏茶递给姜泽,“你知道李迟他们来青州是为了什么?” 姜泽端着茶盏,此刻已不敢再小觑姜见月半分:“京中说是来视察民情,但两党纷争的重要关头,想必还是与党争有关。” “正是如此,太子一党想拉拢裴相。软的不行,试图用硬招。他们此次前来青州……” 在姜泽紧张的目光下,姜见月缓缓道:“正是为了寻找多年前裴相贪污的证据。” “可是二十年前,那场赈灾风波?” “正是。裴相正是平定风波有功,从此平步青云,可谁知他这个受赏者正是最大的贪污者。他的门下子弟偷抄了他的罪证,带着一同逃亡青州。李迟他们正是试图用这份罪证,逼来裴相的支持。” “这么说?”姜泽有些激动,他对于加入皇后党迟疑,无非是觉得女子不能成事,可若有了裴相的支持,朝中局势可就几乎框定住了。 “证据在我手上。” 这种内部的隐私消息,若不是靠姜见月,他如何得知?此刻正是加入皇后一党的好时机。等裴相支持皇后党派,那么群臣蜂拥而来,他的加入自然也显得无足轻重。 可如今,姜见月已说了皇后希望得到他的兵权,他若识相点加入,那等待他的是滔天的富贵与功名。 “哥哥,我为你谋划的这条锦绣前程,如何?” “好妹妹。”姜泽一口喝掉茶水,“真是再好不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当务之急,是你要先处理了苏谩的尸体。” “人是苏谩杀的?” “他因李迟对他的庶弟抛出橄榄枝而心生怨恨,便杀了李迟。” “那些护卫的死又如何解释?” “你是蠢货?这种事情也要我来想?” 姜见月看姜泽那满面激动的样子,心中不耐,只得深吸一气。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姜泽就知道,依姜见月的个性不可能白白给他这个机会。虽则这背后恐怕是皇后命令,但他也早做好姜见月提要求的准备,“迢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自然凡有所求,无所不应。” “回到京城,我要你不住永平侯府。我和母亲单住侯府,你自己搬出去。” 岂有永平侯不住永平府的道理,然而现在应下也无伤大雅。 “随你怎么想,就怎么办。” “剩下的我回头再想。”姜见月瞥了他一眼,语气古怪,“你且放心,到时我也不会刁难你。现在你要做的是去处理苏谩的尸体。” 姜泽也十分好性子地受了,他早就习惯姜见月的脾气。但平复激动后,还是有点犹豫。 “早知妹妹与皇后陛下有联系,母亲在京城也不会如此担忧了。” “你是在怀疑我?若非陛下命令,你以为我会把这样好的机会给你?” 姜见月从袖中摸出一封密令,她只是举在胸前,并不拆开。可姜泽已经看出那密令之上的特有花纹,代表这道旨意出自中宫。 “迢迢,你放心。我自然承了你的好意,往后哥哥有什么好处,自然你我共享。我们可是兄妹。” “他被我关在沉府后面的一个仓库里。那原先是家铺子,接连转手好几个商户,生意皆做不长久,久而久之,人们就说那闹鬼。我把他关在那,如今还没死,你把他带出去,就带到西边那座山角下,弄些打斗的伤出来,装作是逃亡的过程中不小心跌入水里淹死了。” 姜泽依姜见月所说,找到苏谩时,疑心人压根已经死了。 躺在地上,满身污垢,丑得让人不得不屏息。腿上不知为何,肉被剜去了一大口,伤口发脓。姜泽强忍着恶心,摸了摸他的头,果然因为伤口发炎,人也烧得滚烫。就算活着估计也被烧傻了。这样好,姜泽心想,这样处理起来才方便。 他带着两个亲卫把苏谩运到西山脚下。 “西山脚的河边,有一座废塔,你从那个位置往河里扔,尸体会顺水流下,刚好流过城中的一条供人观赏的河,到时可以被百姓发现。” 姜泽根据在军营里的经验,给苏谩的身上添了几道伤。 这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因此心情极其不错。可往西山脚下越走,越觉得阴森。他们是为了抛尸,因此天蒙蒙亮就出来了。 前日下的雨,地面泥泞湿滑,马蹄落下,再抬起,蹄子上全是泥泞。 他们走了好一会,才看到那座废塔。 “世子,已经听到水声了。” “快去,天快亮了。” 三人连带着一个不知死活的苏谩,行至河边。 亲卫刚动手,却听苏谩的喘息剧烈起来。 “世子,他好像要说话?” 姜泽皱着眉,本就感觉不大好,又听一路活死人一样的苏谩要开口说话。 “嗬嗬嗬……”这般骇人的声音,更像是荒郊野岭的鬼怪发出的。越发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认定苏谩是不详的源头。 “别管了,快扔。” 那两个亲卫也觉得不好,赶忙把苏谩往水里一丢。 “嗬嗬嗬、嗬嗬。” 咕咚一声响,水声便淹没了苏谩最后的声音。 “世子,不用绑个石头吗?” “不用,他早没挣扎的力气。下去喝几口水就沉下去淹死了,再浮起来便是具尸体。”姜泽看苏谩沉下去,安下心:“快回吧。” 然后几人摸索着要回去,一个亲卫突然道:“这地上有别人的脚印!” 这一声在山野里格外突兀,惊起树上的飞鸟。 乌鸦的声音刺耳却又悠长。 姜泽正要骂亲卫大惊小怪,却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一时间,如坠冰窖。 第一百六十章 “被发现了。”姜见月轻轻道,她穿着一身窄袖便装,手持弓箭。昙云在旁看着。她们置身于废弃高塔之上,通过落灰的窗子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 因为是秋季,树木已经落叶,光秃秃的枝干并不能遮挡住她们的视线,姜泽的一举一动都在姜见月的注视下。 这个脚印是她故意留下的,昙云对她这种危险的举动表现出一种极大的宽容。尽管姜见月这种行为非常冒险,如同将已经到手的成功果实抛回树上,能否再次摘下又成了未知的谜。理智告诉昙云,她应当阻止她,难道这样在高塔上悄无声息地杀死姜泽不够解气。 可她看着姜见月那双明亮的眼睛,想起春天她背着手站在屋檐下那孱弱的模样,她也有了和姜见月一样的冲动。昙云愿意相信姜见月,就像姜见月相信裴韫玉、相信郦桃、相信她…… 她也一样相信她。 她毫不怀疑,她有能力于高塔之上,射杀姜泽。 这是计划一开始就想好的,最后的杀人地点。 姜见月将弓箭握得温热,她面上浮现出一种陶醉的笑意。 她的那双漂亮妩媚的眼睛,如果此刻还必须用妩媚形容的话未免太过奇怪,这是一双寒光毕露的锐利眼睛,是具有攻击性的,是不可直视的。 她确信自己站得平稳,拿得平稳。可也知道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是何等急速。她的手指张开再握紧,像是安抚身体内的这颗心,不要着急。 然而看她面上的酡红,她其实完全是在享受这样的心跳声。 她嗅到废塔内的霉湿味、嗅到窗上灰尘的土气,却又似乎也嗅到姜泽身上的血腥味。她被混杂的气味包裹着,却依旧从容不迫地将它们分辨清楚。她知道哪种气味来自姜泽身上。 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姜泽的每一根头发丝,也许这是幻觉,可姜泽整个人便是庖丁刀下的牛,在她面前骨头与鲜血都没有秘密。 她将箭矢对准…… 她要对准他的眼睛,要让这箭头璀璨的锋芒剥夺他眼中的光明。 又一个呼吸间,她又觉得这箭矢就是她本身,她遗失的自我终于找回,现在就是她的复仇时刻。 她是站在高塔上。 姜泽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握紧缰绳再奔逃之前,仰面搜寻正确的出路方向。 他仰头,姜见月…… 她其实是站在他面前。 她执意留下的脚印,就是为了让这场复仇来得更痛快,哪怕这是毫无必要的。姜泽死前的恐惧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 可就是这短短几个呼吸间,姜见月却能得到无上的快感。 她只是世界最普通的人,无法免俗于在复仇中汲取快乐。 她要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会死在姜见月的手下。 是姜见月要杀他! 姜泽的身体比意识更快,他的双腿夹紧马肚。 可他的眼睛不受控制一般,还在往高塔上看去。 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如果姜见月想杀他,那必然会在这座高塔上。 他对她不是没有怀疑,可她设计的一切,几乎引导他不得不选择与她合作。如果他能先杀了她!可他没法杀她,因为与宋嘉玟的交易就是以姜见月为基础。和姜见月合作才能把利益放至最大,他相信于姜见月也是如此。 皇后需要兵权,纵然姜见月回到京城,她也需要政治上的助力!皇后不可能不需要永平侯府的兵权!难道姜见月她有胆子违背皇后的命令? 生死恐惧征服了姜泽,他虽还坐在马上,却已于精神上瘫痪。在战场上都未曾如此,也许内心深处他作为既得利益者早就知道他对于姜见月是何等灾难性的存在,因此潜意识里他也知道姜见月决定杀他后,将拥有多么可怕的复仇力量。 他必死无疑。 他的精神先他一步死去。 他终于看见了,看见急速飞来的箭矢,看见…… 那锋利的箭头精准射中他的眼球。 他来不及拔出眼中的箭,就听到箭矢劈开空气的声音。 第二箭飞来,射中的是他的喉管。他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就像那淹没苏谩的流水最后发出的声音…… 他那关于姜见月是否与姜繁和好的猜测也随之消散了。 从此世上再无名作姜泽的人,连同他的精神与思想,一并消亡在姜见月的箭下。 姜见月放下弓。 晨风吹拂她的脸,那酡红消退了,心跳也平复了,与此同时,她面上的微笑也消失了。 当胜利的果实稳稳地落在她手中时,她反而没有一丝微笑。 她勉强露出微笑,对昙云说:“现在,你就是未来的永平侯。” 皇后是需要永平侯府的兵权,可谁说这执掌兵权的将军必须是姜繁与姜泽之中的任一个。 昙云担忧地看向姜见月。 有时候的成功是没有笑容的,因为来得太晚太艰辛。 然而她毕竟如她的名字那般,迢迢终见月。她比几十年前,那个不幸死在中途的迢迢要更幸运。 一百六十一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大结局 不过还有一个人,谢殊。 就如沉府需要一个替罪羊,这青州发生的一切也需要一个替罪羊。 没有比谢殊更合适的人了。 “你被安排到青州来,不正是因为父兄不够重视你吗?如今我帮你。”姜见月笑道。 谢殊从李迟的死开始就神思恍惚。 李迟死了、他知道以恭亲王的性子必定迁怒其他人。即使他是谢家公子也不例外,也许都不用恭亲王亲自说,谢家为了巩固与恭亲王的政治合作,也会把他当作弃子一样扔在青州不管。所以听到李迟死讯的时候他才会这么惶恐。 他妍丽的外表一如往昔,衣衫不整,却自有一种凌乱的风情。姜见月望着他那双漂亮精致的桃花眼,这双她昔日最喜爱的眼睛。 “你早就计划好,要利用我们。”谢殊的声音微哑。 他耳畔的那碧玉坠子,垂落在他的脸畔,却仿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姜见月捧起他的脸,她低垂着眼看他,在睫毛的掩映之下,谢殊有种她正深情看他的错觉。 “不是你说的吗?谢殊,自己说的,愿意帮助我回到京城。如今我确实可以回京了,难道你不为我开心吗?” 姜见月的手指从他面部颧骨处往下刮,谢殊感受到她指腹的薄茧,硬得仿佛可以刮伤他。 他说不出话来。 “你说你喜欢我。难道你的喜欢就这样不值钱,你看不到我在这里有多痛苦?” “你说你帮我回京。可谢殊,你只是谢家无足轻重的一个儿子罢了。” “为了不使你背信弃义,我帮助你完成了你的誓言。同样的话,沉珏也对我说过,所以你看他的誓言也成真了。” 谢殊不语,许久他才问:“你看过沉珏的尸体吗?” “没有。”姜见月回答得很果断,“许诺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你没做好付出的准备,最好不要夸下海口。” 然而谢殊就是没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便招惹了姜见月,可惜事情的发展并未能如他所愿。 现在,他是明面上李迟等人死亡的罪魁祸首,是皇后派来青州的棋子,可事实上大家心知肚明,他只是一个不得不死的替罪羊。 他看到姜见月离开的背影,去京城,于她而言是新生,于他却是死亡。 他想起他们初相遇时,命运竟会如此讽刺,他们的身份骤然颠倒。 谢殊不知道这不是命运,这是姜见月对命运的抗争。 “母亲?” “母亲?” 沉瑶不停地喊。 边上的侍从劝道:“小姐,让夫人好好休息吧。” “母亲,快醒醒。”沉瑶不作理会。 王求章浑浑噩噩醒来,就见女儿在床边。 “阿瑶,你二哥——”“母亲!”沉瑶俯下身,凑到王求章耳畔道:“母亲,是父亲亲手杀了二哥。” “你说什么!”王求章猛地抓住沉瑶的手,她紧紧攥着,没有发现她的手腕已经被她的指甲划破了皮。她往常是那样疼爱沉瑶,稍有磕碰都紧张得不行,如今却对自己亲手抓出来的伤毫无知觉。 “我说,是父亲亲手杀了二哥。”沉瑶不顾侍从的劝阻,重复了第二遍。 “小姐!” 王求章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她生命中重要的男人杀死了她余生最重要的男人。 沉瑶叹了口气,对侍从们道:“好好照顾母亲。” 侍从惶恐道:“好。” 她们已然发现,小姐是故意的。 她们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有个年长的嬷嬷叹了口气。小姐是恨上夫人了。 可夫人现在都没有发现,她不只是失去一个儿子。 沉瑶只是想要报复母亲,可她不知道这句话会使母亲疯癫。 沉湖在短短几天内白发激增,苍老了十岁。他其实也有些后悔,他的儿子,沉珏分明是不必死的。这一切都是姜见月的计划,既然如此,沉家作为她的夫家根本不必牺牲一个儿子。 她竟然如此狠心,逼得他杀了沉珏。 他见王求章来,便把气恼都撒在她身上。 “蠢妇,你来做什么!” 王求章只是诺诺几声。 “老爷,我们的琢儿和珏儿都死了。” 沉湖不知她为何非要提这伤心事。 “琢儿和珏儿都死了……” 宛如梦呓一般的声音,沉湖这才发现王求章的不对劲。 她神情恍惚,宛如做梦一般,只知道沉琢和沉珏都死了。 “夫人?”他站起来向她走去,皱着眉喊道:“人呢?快送夫人回——” “唔——” 沉湖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心口,那里插着王求章用来挽发的长簪。 长长的簪子,贯穿沉湖的心脏。 王求章似乎有些脱力,跌坐在地上,依旧重复着:“琢儿和珏儿都死了。” 侍从们赶来,却见老爷的心口不断涌出鲜血,最终不断虚弱喊着救命,已经奄奄一息了…… “父亲死了。” 姜见月对昙云笑道:“是母亲亲手杀死他。如今传来消息,让我们快点回京。” “夫人怎么动手的?” “父亲近日生病,母亲照顾他的时候在汤药里下了软骨散。而后趁父亲清醒时,拿那沾了水的丝绸帕子,一张一张蒙在他面上。” “窒息而死。” “清醒着窒息而亡,明明有意识却动弹不得。”姜见月道,“母亲也是恨极了姜繁。” “好在如今尘埃落定,我们回到京城,便是全新的开始了。” “全新的开始。”姜见月深吸一气,她明亮的眼睛仰头望着万里晴空,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可她再也不会浑浑噩噩度日了。 那些昼眠不醒的时光彻底从她生命中消失。 “你我、郦桃、韫玉还有阿瑶和阿珺……我们都有了新的人生。” “阿珺也同我们一起回京?” “沉家如今败了,韫玉劝她说留在柳家也是受人欺凌,不如随我们一同到京城去。” “柳家肯放人?” “他们巴不得甩掉她这个没有价值的正妻。阿珺走,只提出要把良如带走,良如本就不得宠爱,他们也没有太阻拦。我看阿珺心情蛮好的,她甚至还劝阿瑶看开点。”姜见月道,“瑶儿说到底还是挂念母亲的病,可这恐怕一时好不了,到京城看看延请名医有没有法子。” 昙云沉默了一会,才感叹道:“没想到王夫人会杀了沉湖。” 姜见月收回目光,与昙云四目相对,“无论如何,未来都不会比过去更坏了。真是迫不及待想到京城去。” 那里有宋嘉玟、有陆焉知与陆敏行、有皇后谢开宜与公主李选…… 那里有她无限可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