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np)》 1 姜玟桐炒完最后一盘土豆丝的时候,萧樾回来了。 萧樾喜欢吃辣,她特意放了好几个灯笼椒,盘子里黄黄红红一片,煞是好看。 萧樾将皮鞋一蹬,扑棱棱撞倒了姜玟桐的高跟鞋,也不管,大喇喇往沙发上一坐。 叮地一响,他又打开了游戏机。 姜玟桐辣得眼冒金星,把油烟机又调大了一档:“吃饭了。” 喊了半天萧樾也没吱声,她只好把油烟机关了,又喊一遍:“萧樾,吃饭了。” 男人仍是没反应,她朝客厅一探,原来他拿着手柄,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紧盯屏幕,已经开始踢起了球赛。 这三年,他要么一回家就踢球,要么就是彻夜不归。一个月里,彻夜不归的夜晚是大多数,他号称在:加班。 按姜玟桐的经验,一旦萧樾开始踢球,没个半小时绝对完事不了。并且踢球期间,他不让人跟他说话,也不让人往他面前走,自动屏蔽外界的一些干扰。 但今天有事要跟他商量,姜玟桐有些等不及了。 她站到男人面前,张开双臂,用身体挡住了屏幕。 不出意外,他输了球,电视里传来一句喝倒彩的语音,不知是他哪个国家的球友在冷嘲热讽。 他关了手柄,懒洋洋往沙发上一扔:“姜玟桐,你除了会告状,还会干嘛?我俩吵个架,至于去我妈那告状吗?” 姜玟桐愕然:“你这是从何说起?我没告状。” “没告状?那我妈为什么今天劈头盖脸骂我一顿,说是我不懂事不想要小孩?” “我没告状,我就是陪妈吃了个午饭。” 萧樾不耐烦地扯开领带,挑眉看着她:“姜玟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惯会扮猪吃老虎,这些年我尽职尽责地陪你演戏,怎么,现在不满足了,还想生个孩子?” 姜玟桐直直地回看他:“我都28岁了,身心健全,为什么不能要个孩子?” “哦?难道说你喜欢上我了?当年是谁怀了别人的孩子然后被甩了,哭着鼻子跑过来求我跟她结婚的?” 姜玟桐脸色一僵:“我就是想要个孩子,我说过,生完孩子……我们可以离婚,孩子我一个人带,不用你负责。” 萧樾死死盯着她,眼神好似要吃人一般,就在姜玟桐以为他又要口不择言伤人之时,他垂下眼,低低问了一句:“一直以来,你把我当什么?” 说完,他犹似不解恨一般,打开窗,将手柄重重扔下了楼,大概是砸到了他刚才随随便便一停的车,发出了昂贵的一声脆响。 他在窗前立了半天,又回到玄关穿上了皮鞋。 出门前,他瞟了一眼餐厅里的菜色:“姜玟桐,以后不用再给我做饭了,你厨艺这么多年都没长进,没滋没味的,我不爱吃。” 很快,车库里的跑车卷起烟尘扬长而去,偌大的别墅,只剩下还愣怔着的姜玟桐。 一直以来,姜玟桐都信奉“头可断,血可流,饭不能不吃”,所以这会她纵有万分难过,还是坐到了饭桌前。 开始一一品尝做了一个小时的三菜一汤。嗯,排骨藕汤咸淡正好,芦笋虾仁清甜可口……只是这土豆丝太辣了些。 一本正经地吃完饭,又一丝不苟地做完家务,姜玟桐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跟萧樾结婚的这三年,1000多个日日夜夜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不在家的日子,她夜夜与空气作伴,他在家的日子,她又必须忍耐他的坏脾气。 他们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如今却连陌生人都不如。 当初还是好朋友的时候,每每她在家做饭,他总是盛情夸她。他比她小两岁,家里锦衣玉食娇惯长大,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偏喜欢去她家里蹭一口清粥小菜。 那时的他们时常一起喝酒聊天、无所不谈。姜玟桐曾经以为这样的友谊能维持一辈子。 直到她怀了岳谨的孩子,又被岳谨甩了。 而那个时候,孩子竟然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她还记得那个下着大雪的夜里,她哭红了眼跑到萧樾家里,恳求他收留她、跟她结婚,好让她生下孩子。 平素嘻嘻哈哈的男人那一晚突然变了,他冷着脸,跟方才一样好似要吃人。 他们少时在一起开心自在,让她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幻想。那晚她冻成了冰块,在他热意融融的大房子里发着抖,贪恋他手指尖的一丝暖意。她战战兢兢地问:“萧樾,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能不能娶我。” 他的脸色铁青,声音如同寒冰:“你误会了,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之前接近你,只是因为你跟我表姐长得像。” 姜玟桐呆住了,话语变得颠三倒四:“我只有你一个异性朋友,我不知道还能找谁。孩子三个多月了,堕胎需要开证明,单身母亲可能不好开准生证……” 她罗列了一大堆理由,最后肩膀垮了下来:“萧樾,我需要这个孩子,她已经有了形状,我不想抛弃她。算我求你了。” 萧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姜玟桐,为一个甩了你的男人生孩子,你脑子进了水吗?” 最后,他闭了闭眼,冷淡地说:“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娶你。” 豪门婚礼轰轰烈烈落幕,那一年,姜玟桐25岁,成了宁阳城里最让人羡慕的女人。 可惜,冬季尚未过去,孩子却没了。 结婚之后,她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关心好,满足他一切吃穿用度的要求,从不过问他的私人生活。三年里,她处处委曲求全、刻意逢迎。 却再也换不来他的一个微笑。 他嫌弃她做的饭,从来不带她参加聚会,对待她可有可无、漫不经心,仿佛曾经一起的那些欢乐时光,通通都是假的。 之后的无数次,每当姜玟桐说起离婚和孩子,萧樾就是这样一副混不吝的态度。 她原来最喜欢听他孩子气的毒舌嘲讽,如今那些伤人的言语,却变成了横亘在两个人中间的利刺。 算了吧,姜玟桐想,孩子的事再也不强求了。她耽误了他三年,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也算好聚好散吧。 做完了家务,她打开了放满了文件的抽屉。 *** 宁阳城的销金窟不胜其数,但“银河”却是其中最特别的一家。 跟那些喜欢招揽中老年成功男士的夜总会不同,“银河”将男宾年龄的上限设为了30岁。换言之,即使你富可敌国,但只要超过了30岁,对不起,不能进。 所以,经常混迹于此的,不是年轻的小开,就是正当红的小明星。 除了年龄门槛这个噱头,“银河”还有一个不为人道的独特之处。里面服务的,基本都是25-30岁的熟女,30+的女白领也有经常来做兼职的,也算是迎合了一部分男人的口味。 萧樾本不想来,但他心里闷得发慌,正好许久未见面的程跖突然说要一聚,他就开着跑车来了。 等到进了包房,他却后悔了。 包房面积很大,坐的人却不多。正中央坐着程跖和他的两三个发小,另外一边的沙发里,一对俊男靓女正喁喁私语。见到萧樾,他俩齐齐抬起头来。 一个是姜玟桐的前男友岳谨,一个是他的表姐方解语。 萧樾暗骂了一句“卧槽”。 2 几年未见,程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叼着雪茄,淡淡问道:“你家大姐呢?” 他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都听清了。萧樾感觉到另一侧沙发里有人一僵。 萧樾道:“在家养胎呢。” 程跖将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你想通了?” 这话问得前言不搭后语,萧樾愣了一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刚调到申金做ID,她每周都往我们那跑,我看她在男人堆里吃得很开啊。他们说你对她不太上心,我以为你俩得散呢。” 萧樾皱起眉:“她那破工作,我早劝她别干了。一天到晚拜访客户,为那点佣金丢人现眼。” “可别。”程跖笑了笑,“她们不干活,我们怎么赚钱。看你今晚心情不好,就不提她了,来玩点有意思的。” 说完,程跖按响了桌上的服务铃。 不一会儿,5个身穿旗袍的美人鱼贯而入。“银河”从来讲究排场,对服务生的服装丝毫不马虎,一水儿都是真丝旗袍,衬得各个妖娆动人。 当中一个自来熟地介绍着:“我们几个都是25到30岁,白天都有工作,晚上来这里解解闷,也赚个口红钱。” 言下之意,只是陪聊,不出台。 不过萧樾并没有仔细打量她们,对她们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只一心沉浸在姜玟桐竟然“吃得很开”这个爆炸性新闻中。 想了想,他给姜玟桐发了一条微信:“晚上不回来了。” 等了会,她没回。他又补了一句:“明天有个产品要上线,办公室加班。” 直到萧樾把手机里的无聊笑话看了个遍,那边终于回了一句:“好的,多喝点热水,早点睡,争取别熬夜。” 口气不咸不淡,跟从前一模一样。当然这个从前,并不是三年前,三年前,如果他心血来潮发微信给她道晚安,她通常会说: “真是受宠若惊,嘻嘻嘻,我在岳谨这。” 而姜玟桐心里那个绝世好男人,为了攀附上丁家的大小姐,不惜踹掉了她这个初恋女友。 他忍了半天,又给姜玟桐发过去一条:“你在干什么?” 这时,丁解语笑意盈盈走过来,她今天穿了一条暗蓝色的紧身裙,在昏暗的包房里,显得肌肤皎洁如月。 “桐桐怀孕了?姑妈肯定乐坏了。你不在家陪她,跑出来干什么?” 萧樾没好气道:“我三年多没出来玩了,出来一下怎么了?” 丁解语认真地看着他:“萧樾,你不要再任性了,你已经26岁了,不是小孩了,该负起责任了。”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啊!全天下我最任性,我是恶人,行了吧?” 萧樾把手机提溜了几圈,那边没回微信过来。他心里烦躁,便再也没理他表姐。 岳谨起身扶住丁解语,温柔问道:“累不累?要不我们回家?” 不知这个凤凰男有哪里好,当年让那个笨女人爱得死去活来。萧樾盯着岳谨那迷惑人心的漂亮脸蛋,心里将他碎尸万段了千百回,巴不得他马上原地消失。 “啧啧,羡慕了?”程跖递给萧樾一杯酒,又对丁解语笑道,“早点回去吧,改日去我家湖里钓鱼。” 两人走后,萧樾没趣地收起手机,心一下空了一大块——他想回家了,迫不及待。 他想闻闻她的衣服上有没有别的男人的味道,他想看看她那杏仁一样的大眼睛里,到底有没有过他萧樾的影子。 想来想去,萧樾没有察觉身边已有一个佳人款款落座。 这人声音绵又软,像只蚊子哼哼,她颤巍巍道:“萧总,您不记得我了么?” 萧樾头疼得不行,很是不耐烦,朝她摆了摆手。 程跖吐出几个烟圈:“你先别急着赶人走,看看她像谁。” “我管她像谁……”话音未落,萧樾对上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 趁他分神,这佳人往他跟前一凑,嘴贴近他的耳朵,喃喃道:“萧总,您每天往我们办公室门前过,都不记得人家了?” 本来看她的眼睛还有三分兴趣,一听这话萧樾就萎了七八分。他平生最讨厌吃窝边草,尤其是办公室恋情,但凡他公司有人乱搞,他不管职级高低一律开掉,所以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来他办公室招摇。 他捏着酒杯,脸上一片阴霾。 佳人以为得逞,便又靠近了一步,一边娇笑着,手一边朝着他的西装裤摸去。 不料被狠狠按住。 萧樾啧道:“真着急,我问个事,你有男朋友没?” 佳人抬起头,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有的。” “也在你们部门?” 佳人惊道:“您怎么知道?”随后又像是醒悟了什么,娇羞道,“我可以马上跟他分。” 姜玟桐刚泡完牛奶浴,裹着一身泡泡正要冲,手机忽然响了。 如果说她最烦什么事,就是接电话,可偏偏大家都爱跟她作对。从前萧樾每次打电话,她不是在厕所就是在刷牙,后来他不打电话了,工作电话又变得出奇的多。 她好不容易冲完泡泡裹上浴袍,大约半个小时过去了,电话还在响。 “容姐,什么事?” 电话那头是她的直属上司,她隶属的研究所副所长丛容。 她名字叫丛容,办事却一点也不从容。30多岁的人了,办事稀里糊涂,跟小孩一样爱丢三落四。有时出门路演开会,她常常因为记错了时间而迟到。 但瑕不掩瑜,丛容长得漂亮,能言善道,圆滑周到,那一点儿无伤大雅的迷糊劲倒是吸引来一大帮粉丝。由于研究所男多女少,丛容更多拿姜玟桐当姐妹看待,平日也很照顾她。 这会只听她在电话那头哭,应该是喝了不少酒:“桐桐,我该怎么办?嘤嘤嘤。” 丛容颠三倒四说不清楚,姜玟桐问了半天,才知道她在会所门口怎么也找不到车,正蹲在地上哭呢。 姜玟桐连忙穿上衣服:“别急别急,我马上来接你。” 她开车也是个半吊子,最怕出库入库,只好捡了下午萧樾那辆被砸了一个坑的大车去接人。 车刚开出车位,她听见一声响,连忙又开门下车去捡那个手柄。所幸手柄套了软垫,没有散架得太厉害,她轻轻吹了吹灰,把手柄放进了车里的收藏柜。 萧樾的别墅在城郊,虽然依山傍海风景优美,但交通着实不便。姜玟桐绕着城市开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来到了丛容说的“雪色”酒吧门口。 酒吧门口尽是身姿妖娆的热辣女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T恤和慢跑裤,嗯,跟她的代驾身份很相符。 不过,想当代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在路边的停车场里绕来绕去都没有找到丛容,却看到了一辆眼熟的车。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绕到车前仔细看了看,没错——后视镜上吊着她亲手编的五彩结,车牌号是宁A,后面跟着土豪般的四个8,末尾坠着一个T。 这辆红色的跑车是当初萧家送给她的见面礼之一,价格昂贵,足够在商业区买一间公寓。可她嫌空间太小,日日放在车库里接灰。 时隔许久,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又见到了。 原来他口口声声的加班都是假的。 虽然方才已经做了决定,姜玟桐难免还是有些难过。 两个人终于还是到了离心离德的这一步。 她茫茫然正要走开,突然看到几个人从“银河”里走出来,一行人有男有女,光鲜亮丽,其中就有她那号称去加班的老公。 她可不想被当成来抓奸的小媳妇,只好飞快地朝一辆大车旁一躲。 方才那位佳人打定主意要赖上萧樾,狗皮膏药似的粘在他身旁,周围人多,萧樾难以脱身,心里叫苦不迭。 程跖买单,出来得最晚,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他车边的姜玟桐。 他笑了笑,也不戳破她,只对萧樾说:“你不喜欢这姐姐早说嘛,我倒看她很顺眼,我把人带走了。” 可谁知佳人仍不满意,还在用那一对大胸蹭萧樾的手臂。 萧樾忍无可忍,一双眼里都是戾气,他推开她,恶狠狠道:“你他妈明天不用来上班了,给我马上滚。” 程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顺便搂住了佳人的腰,也正好挡住了姜玟桐跑开的身影。 几辆车轰隆隆远走,姜玟桐终于舒了一口气。她在这条街上又走了两遍,硬是没看到丛容。 正要上车打电话,车边溜下一个人,披头散发、傻笑嘻嘻的,可不就是丛容? 上了车,丛容还在胡言乱语,说着她陈芝麻烂谷子的爱恨情仇,姜玟桐只好高声打断她:“容姐,送你回哪个屋?” 丛容打出个嗝:“回方墅。” 姜玟桐跟了丛容一年多,对她那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多少有些了解。她多年前丧夫,现任老公高山是宁阳城赫赫有名的地产商,虽然可供她衣食无忧,却也带来了几个大麻烦。 其中两个最大的麻烦是高山的一双儿女。两个孩子刚上大学没多久,比人精还人精,尤其是胞姐,不爱住校,整日在家里暗搓搓跟丛容对着干,她这一阵头发都快秃了。 快到方墅院门口,姜玟桐老远看到一个男孩立在院门前抽烟。他也穿着T恤和慢跑裤,头发还滴着水,像是从哪里刚运动回来。 方墅在玉流湾独门独户,这个年纪的男孩,除了高山的亲儿子,不做他想。 看到车灯,男孩踩灭了烟,让开了半条道。 为什么是半条呢,因为还差半条,姜玟桐就能把车开进去了。现在堵在大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她只好推门下车,又拖下已经人事不省的醉鬼,讨好地朝男孩一笑。 谁知道,男孩轻飘飘地瞥了她俩一眼,双手插兜,就这么走了。 “……” 最后,丛容是两名保安把丛容架回家的。因为姜玟桐溜车了。 她下车时忘拉手刹,正好停在一个小坡上,车正缓缓向下滑去。等到她终于爬进驾驶室,她感觉自己的澡又白洗了。 3 姜玟桐来回开了两个多小时车,整个人都快散了架。她以为回来面对萧樾又是一场暴风骤雨,没想到家里竟然还黑着灯。 萧樾并没有回来。 她奔忙了一整晚所积攒的怒意,忽而又变成了失落。 卧室里有一幅巨大的婚纱照,画中人穿着价值不菲的婚纱,倚在男人身旁浅浅笑着,他们看上去登对又甜蜜,仿佛是对她现今际遇的莫大嘲讽。 如果知道那孩子保不住,她当初一定不会选择结婚,那么,她和萧樾还能继续做朋友。 即便做不成朋友,至少也不会像这样形同陌路。 姜玟桐在婚纱照前愣了半天神,又去冲了个凉,等她终于在电脑桌前坐下时,已经过了零时。 方才丛容发来一条微信,说明天大概率起不来,让姜玟桐替她去路演。路演本身不难,可丛容在酒吧浪费了一晚上,ppt一点也没做。 比抓到老公去泡夜总会更惨的,是困到睁不开眼了,还要做ppt。 诸事缠身,她把先前抽出来的那张纸忘得一干二净。 萧樾其实从“银河”出来就往家走了,车开到揽月斋前,他鬼使神差地下了车。 这家老字号早已打了烊,他挨个骚扰了好几个哥们,才终于敲开主厨的家门,抱出了一盒热气腾腾的绿豆糕。 等到他兴冲冲地回到家时,迎接他的,却是黑黢黢的屋子,和一张冷冰冰的离婚协议书。 萧樾知道自己混蛋,他曾经想象过,如果姜玟桐再次提出离婚,他要用一百种一千种方法折磨她,让她像当初求他收留她一样,哭着求他不分手。 可这一天终于又来临之时,他却只是想: 算了。 他一个人开车去了海边。 三年前,他在这里向她求婚,她眼泪婆娑地保证,生下孩子就离婚。 那时的他欢喜尚在眼底,转眼心就凉了半截。 她轻易就相信了他那晚的狠话,在他面前变得胆小又卑微,无论他后来对她如何冷淡,如何冷嘲热讽,她从未生过气。 连在床上,也是闭着眼,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曾经他俩在一起有多快乐,而今就有多不快乐。她过分自卑,他又太骄傲,她不爱他,他也伤透了她的心。 或许两个别扭的人在一起,结局早已经注定。 萧樾在海边吃完了整整一盒绿豆糕,终于展开了手心里紧攥的纸,郑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红着眼回到家时,姜玟桐趴在电脑桌前睡着了。她手机还亮着,丛容在那边啰里吧嗦说个不停,一会来一条微信,不是说ppt的逻辑结构,就是说哪儿哪儿需要再加一张图。 三年了,年轻人们早已经开始用5G全面屏,她还在用结婚时他送她的那款手机,背景图也不曾换过,还是那张可爱的宝宝图。 萧樾知道她喜欢小孩,她见到别人的小孩总会眼里有光。他能理解她的执念,却不能接受自己只是她生孩子的工具。 天天嚷着要生孩子,可自己明明还迷糊得像个孩子。 萧樾拿过她的平板,啧了一声——ppt刚做了没几页,明早的路演估计又要对着基金经理们瞎掰了。 初夏的风吹开了朦胧的窗纱,姜玟桐醒来时,天光已经微亮了。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ppt还没写完! 等到她打开平板时,发现ppt已经做好了,格式精美、逻辑缜密,还有一些生动有趣的特效,比她的很多同行精英都做得漂亮。 而这个帮了大忙的人,正倚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萧樾头发乱七八糟,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刚哭过。姜玟桐刚有了一丝这样的念头,马上又打消了。 这么傲娇的人,怎么会哭? 果不其然,这人冷冷道:“你想通了?” 姜玟桐以为他在说工作的事,连忙说道:“我晚上去酒吧接丛容,实在太累了,所以就没做完,谢谢你忙我的忙,比我做的强太多了。我暂时还是不考虑辞职。” 萧樾沉默了一会,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谁跟你说工作,我说这个。” 姜玟桐心里一惊,她竟然把这张纸给忘了。 萧樾觑着她的神色,自嘲一笑:“我猜得果然不错,你心里根本没有我,离婚这么大的事,竟然都比不上你的ppt。” 她彻底醒了过来,犹豫半天,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签了吗?” “当然。” 萧樾将那团纸扔过来:“当然签了,我又加了几条,你爱咋咋地吧。” 第二天早上,丛容还是跟她一起去了基金公司。 他们这家证券公司规模不大,但背靠大央企,倒也吃喝不愁。只是新任女总裁初来乍到想要做出成绩,逼着员工们各处拓展业务。 以前,丛容哪里需要各处打点基金公司,研究所每年接几个总部的股权项目,旱涝保收,滋润自在。现在倒好,各个被按着头去跪舔公募私募,每天睁眼闭眼就是佣金和派点。 就连丛容也不得不亲自上阵,去哄那帮二三十岁的年轻投资经理开心。 姜玟桐到的时候,丛容已经等在星蓝大厦楼下,脚边摆着一堆星巴克的袋子,正对着镜子整饬妆容。 看见姜玟桐过来,她笑道:“昨晚谢谢你了,我喝得有点多,头还晕着,一会就不丢人现眼了。我买了咖啡,一会就当你的助理好了。” 姜玟桐忙道:“可别,您到时经验丰富,一会我有啥答不上来,还得请您从旁指点一番。” 两个人说着话,销售来了,带着两个人登记、上楼,重复着已经上演了几百遍的流程。 程跖今天到的格外早,其实他作为ID,像这种小券商的路演根本不用放在心上。但昨天助理在一旁汇报时,他听到了姜玟桐这个名字。 像他们这个级别的投研总监也有一个微信群,大家虽在不同公司,明面上都是竞争关系,但私底下都是朋友。 他年纪小,资历浅,所以平时他们讨论他一般都是听着。这段日子,这帮中年油腻男不知是不是闲得蛋疼,开始点评投研圈的美女。 就几天的功夫,姜玟桐的名字就被提到了好多次。 大家的一致意见是:人间绝色,我见犹怜。 程跖自然没参加过这种低俗的讨论,他也没有什么发言权。他常年在国外,除了他们的婚纱照,统共只见过姜玟桐两面。 一次是他们的婚礼,他飞机晚点,到的时候姜玟桐正倚在小塌上休息,他记住了她天鹅一样优雅的脖颈和一双水灵灵的眼。 还有一次就是昨晚。只一眼,他就猜到那个不施粉黛、藏在他车旁畏畏缩缩朝萧樾看的女人就是她。 两次都是匆匆一瞥,他有点想看看真正的她到底长什么样。 电梯门开了,前台带着他们朝办公区域走过来。程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见 平日死气沉沉的大办公室突然热闹起来。 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互相递着脸色,争相恐后地从工位上站起来,朝来人打着招呼。 高跟鞋笃笃笃响着,一个清凌凌的声音略带几分笑意:“早上好,容姐给你们带了咖啡。” 办公室里不知谁哇了一声,开始争抢那几杯咖啡,姜玟桐只好笑道:“要不我下去再买几杯?” “不用不用。”一个投资经理把她往会议室领,“你们稍等片刻,程总马上就来。” “程总?” 那投资经理尴尬一笑:“程总是我们新来的投研总监,前一阵你们来的时候程总都在开会,听说你们的观点独到,他今天也想来听听。” 姜玟桐不疑有他,打开了电脑。 那人跑去请程跖,丛容在姜玟桐旁边咬起了耳朵:“估计又是一个专门跑来看你的。桐桐,你魅力太大了,我真羡慕你。” 姜玟桐轻叹:“光看有什么用,又不给派点,谁不知道上半年那点佣金,都是靠容姐你的面子才给的。” 丛容嘿嘿一笑:“那是那是。” 程跖走到会议室门口时,姜玟桐正笑盈盈地跟人说着悄悄话,面前的美式空了一大半,不太像怀孕了的样子。 看到人来,姜玟桐跟着站起了身,柔柔地伸出手:“程总您好,我是姜玟桐。这是我们的副所丛容。” 程跖想,果然是人间绝色。 4 她穿着一条样式保守的黑色连衣裙,脖子挂着一条细细的单珠项链,衬得她雪肤明眸,竟不知她的皮肤和那颗ayoka珍珠,到底哪个更白些。 程跖被她的美色晃瞎了眼,脑子短路了几秒,“大姐”两字差点脱口而出。 “大……大家好,我是程跖。” 丛容捂嘴一笑:“想不到程总这么年轻,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程跖的目光在姜玟桐盈盈一握的纤腰上转了一圈,很快又收了回来:“两位专家,开始吧。” 姜玟桐在二级市场跑了几年,知道这里不过是个名利场,她深谙其中的潜规则,也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以退为进。 他们券商规模太小,影响力和专业度都不太够,出来跑跑也就混个脸熟,并不指望真的有人肯为她们的分析付大价钱。 平日里出来路演是其次,容姐借机和他们“联络”感情才是主要目的。 所以从前的ppt,大家都是随便讲讲,剩余时间,多半就给容姐自由发挥。 可今天不知怎么了,程跖好像对她的ppt很感兴趣,一直在问些专业问题。 她对牢这个精美又专业的ppt,费心费力地逐条解释,说得口干舌燥。 这个程跖长相俊美,一身名牌,看上去吊儿郎当,姜玟桐一度以为他是哪家跑来混日子的二代,但没想到他竟然是行家。 从国家政策、行业趋势,企业估值,一直到某个厂的开工率,他似乎都能如数家珍。他的问题精而刁钻,姜玟桐倒也不服输,两个人你来我往,聊了整整一上午。 末了,程跖掀起眼皮,毫无预兆地突然发难:“姜小姐,这个ppt是你亲自做的吗?” 跟萧樾一起长大,程跖第一眼就看出来这个ppt是他发小的手笔。 她是左撇子,讲ppt时用左手滚着鼠标的滚轮,左手的无名指显然长时间戴过戒指,项圈的位置比周围的皮肤更白些。 可她今天为什么不戴戒指了,他和萧樾……怎么了? 姜玟桐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不显:“是的,程总。” 丛容心思敏捷,当然也看出来这ppt不是姜玟桐的手笔,连忙打岔道:“耽误程总一上午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如果程总还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桐桐私下继续沟通。” 程跖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姜小姐这ppt做得实在太漂亮,忍不住好奇。是我唐突了。” 姜玟桐关了电脑,仍是笑道:“程总太客气了,如果我们今天的内容能入得了您的法眼,还请这个月多多支持我们的佣金。” “那是自然。” 丛容跟着销售去拜访申金的总裁,姜玟桐一个人留在会议室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方才路演的材料。 程跖走到门边,突然回过头:“姜玟桐,昨晚我的车没把你的衣服蹭脏吗?” 说完这句话,程跖弯了弯嘴角,走出了会议室。 姜玟桐反射弧很长,直到程跖走得看不清人影了,她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昨晚见过她。 他对ppt这么敏感,难道是萧樾的朋友?怪不得觉得他这么面熟。 她在会议室等了好一会,丛容才摇曳多姿地从总裁办公室出来。 丛容笑得满面春色:“桐桐,申总邀请我们中午在国富顶层用餐,一起去吧?” 姜玟桐摆摆手:“不了不了,容姐你也知道,我最怵这种饭局,我中午在B1吃一口得了。” 丛容也不勉强她:“哎,你真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费自己的美貌。下午公司没什么事,你吃完饭转转就回家去吧,昨天累了你一晚上。” 正值中午的用餐高峰期,国富大厦B1层美食街满满当当都是人,每一个摊位前都排起了长龙。姜玟桐晃了一圈,然后回到了地上。 国富大厦地处宁阳城CBD,和其他几幢摩天大楼一起,构成了城市里最知名的地标。巨大的街心花园穿插其中,为穿行其中的人们增添了几分惬意。 路边有个小摊在卖三明治,看上去卖相不赖,姜玟桐要了一个,掏出kindle,坐在花园里看了起来。 她最近都在看这本证券分析,上学时学的是纯文科,三年前转型来做分析师,勤勤恳恳帮总部做了两年投融资业务,突然又要转型做纯卖方,有很多知识都需要恶补。 看得太投入,也就没注意三明治是滚烫的。 刚一入嘴,她就被烫得一激灵,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她这边在包里掏纸巾,那边三明治的盒子已经渗出了沙拉酱,稀稀拉拉滴到了她白色的羊皮包上。 她一急,不小心将kindle甩出了老远。 “《证券分析》,这么烂的书你都看?”一条长腿出现在她身前,帮她捡起了kindle。 姜玟桐抬起头,程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伸出手:“谢谢。” “萧樾最懂这些东西,你不问他?” 果然是萧樾的朋友,姜玟桐脸色冷了下来:“程总,下了班您就不是我的客户了,我没有义务回答业务以外的问题。” “你刚才在会议室倒是装得人畜无害,出来就翻脸不认人。”程跖在她身旁坐下,瞥了一眼她那正滴着酱汁的三明治,“这玩意脏兮兮的,萧樾也舍得让你吃?” “程总,还有别的事吗?”姜玟桐站起身,将三明治往袋子里一揣,“没什么要紧事我先走了。” “你的包……” 娇贵的羊皮包上已经浸满了黄褐色的污渍,她拿纸巾简单擦了擦,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跖看了一眼她纤秾有度的背影,给萧樾发去了一条微信。 “大姐刚来我们公司了。” 过了半天,萧樾才回:“哦。” “她也不像怀孕的样子啊。” “怀个屁!” 程跖刚收起手机,不料萧樾又来了一条:“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叫她大姐!” 姜玟桐最终没舍得扔这块三明治,就着咖啡稀里糊涂吃完了。程跖这么一打岔,她到底也没能再继续看书。 街心公园来来往往都是俊男靓女,也不乏谈情说爱的情侣,她无事可忙,孤零零坐在路边,不知该往何处去。 萧樾早上把离婚协议书扔给她就走了,她把皱巴巴的纸展平,才看到他在上面留下的密密麻麻的条款。 条款里,他把名下所有的房和车都留给了她,此外,还有原本属于他的,萧家的2%股权,和一揽子她数不过来的保险和分红。 他倾其所有,姜玟桐却一点也不想要。 5 一连十几天,萧樾都没有回家。周末姜玟桐在别墅断断续续收拾了一通,竟也把她的物品收拾得差不多。 其实没什么太多东西,无非是几包衣服,一些化妆品,还有一堆书。 回顾这些年,她时刻准备要走,原来也没有把这里当成真正的家。 这几天她订了公司附近的一间公寓,在一个高级小区里,面积百来平,装修很新,她在证券公司干了这几年略有积蓄,还算负担得起。 现在就差搬过去了。 周末夜里,她想了想,打开了和萧樾的对话框,上一条还是她前几天问能不能不给她那么多财产,之后他再无回音。 她问道:“我东西收拾好了,房子也找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萧樾几乎是秒回:“马上。” 萧樾到家时,姜玟桐正在化妆间里吹头发。她穿着真丝睡裙,纤细的天鹅颈微微垂着,露出了耳后的一颗小痣。 在化妆镜中看到他,姜玟桐关了吹风机,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问道:“吃了吗?” 她也不期待他的回答,转过身,又打开了吹风机。 萧樾说:“没吃,你给我下碗面吧。” 厨房里的油烟机轰隆隆响着,姜玟桐系上了围裙,开始摆弄红红绿绿的一堆蔬菜,她切得安静且认真,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 原来这三年里,她都是这样一个人准备晚餐的。 萧樾坐在餐桌边,看着她切菜、炒菜、揉面,缭绕的烟火气渐渐迷了他的眼。 “水开还得一会,你要不去玩会游戏?” 萧樾从来都不吃外面的挂面,嫌挂面太软,没有口感,所以姜玟桐每次都是亲自和面。 她将面条一根根抻成粗细正好的银丝,见萧樾坐着没动,又道:“手柄我替你捡回来了,螺丝有点松,但其他的地方看上去没坏,我放电视机旁边了。” “桐桐……” 萧樾想说,他一点也不想玩游戏,他从来都不是真正想玩游戏。他只是想看她为他抓狂,等着她夺走他的手柄,希望她好好看他……希望她能在乎他。 可是她没有,一次生气都没有。 他愣了会神,面条已经端上了桌。番茄鸡蛋虾仁青菜堆了一整碗,汤色清亮,面条韧滑,这手艺是姜玟桐的独一份。 她撑着脸,在桌对面专注地看着萧樾吃。 深邃的眼,英挺的鼻,微薄的唇……萧樾长得好看,她一直都知道。 时隔多年,他仍然是许多女孩的梦中情人,办公室的小姑娘常常把在某些场合见过他当做炫耀的资本。 可时过境迁,那个喜欢在图书馆跑到她的身边逗她开心的男孩,毕竟已经渐行渐远了。 姜玟桐很伤感,却又有些释然。 “以后要记得吃饭,忙的话,可以请一个阿姨。还有,玩会游戏要起来走一走,不然颈椎受不了。” 萧樾将碗里的汤喝得一滴也不剩,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对了,爸妈那边?……” 萧樾说:“这个你别管,我来跟他们说。” 末了,萧樾主动要求收拾厨房,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的第一次。 姜玟桐很少出外应酬,几乎夜夜在家做饭,她不习惯请保姆,家里的卫生基本都是她来做。直到今日,萧樾才发现,厨房竟然被她收拾得如此妥帖。 所有的电器家具光洁如新,碗柜里的餐具摆得井井有条,冰箱里的食材分门别类用保鲜盒一一装好。 冰箱门上挂着一个小册子,每周末都写好下一周要做哪些菜,有哪些当季的食材需要集中购买。 在他缺席的日子里,她一丝不苟地、近乎执着地生活着。 萧樾一分神,杯子就从手边溜了出来,在地板上砸出一声脆响。 “别动!”姜玟桐急急忙忙从卧室跑出来,熟练地拿起清洁工具,“你先别动,我来弄。” 她将碎玻璃渣小心翼翼地扫到一边,又用清洁纸巾里里外外擦了一遍,确定没有碎玻璃了,才把萧樾拉出来:“你没踩到吧?一会地干了,我再把地吸一遍。” 萧樾被她的手拉着,心里又酸又软,可伤人的话还是抑制不住地往外冒。 “要离婚了,终于要解放了,现在又假惺惺地来关心我?” 没想到姜玟桐默了默,只说:“萧樾,以后你如果跟真正喜欢的女人结婚,一定不要再这样跟她说话了。” *** 夜深了,姜玟桐在窗外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侧躺着去看窗外那一轮明月。 萧樾遥遥地躺在床的另一侧,闷闷道:“我也睡不着。” 她的声音轻轻的,缥缈得好像月宫中的仙乐:“我会好好记住今晚的月亮。萧樾,你以后要好好的。” 萧樾凑过来,用火热的物什蹭着她的臀缝:“我想再来一次。” 月光下,姜玟桐向萧樾完完全全打开了他的身体。 森林之下,是他魂牵梦萦的欲望之源,而森林之上,是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道疤痕,仿佛是他们失败婚姻的神秘预言。在三年前,就已经兆示了今日的分崩离析。 萧樾俯下身,细细地亲吻她的疤痕,又将舌尖轻轻探入了她甘甜的蜜穴。 他过去的抚弄从来都是粗暴地直奔主题,她也惯于默默承受。谁能想到,他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刚用舌头卷走了她的露珠,姜玟桐就发出了一声呻吟。 大概被离别扰乱了心绪,她今晚格外敏感,格外动情。待到他用灼热抵住她的穴口时,她已经湿透了。 几个月没有过性事,萧樾甫一进去,差点就要被这紧致的销魂处箍得缴械投降。 她的眼睛生得妩媚而多情,偏偏喜欢对他低眉顺眼。跟从前不一样,她这次微微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要把他勃发的样子刻进心里。 萧樾心脏仿佛被攫紧了,难以言喻的痛楚渐渐蔓延至五脏六腑。他说不出话,只能捉住她的腰,重重地顶弄,狠狠地挞伐。 她没有再忍耐,放任自己叫了起来。 阴茎上暴起的青筋蹭着她的敏感点,而龟头则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宫口。他一会让她跪趴着,一会又举起她的腿,温柔地舔舐着她的脚尖。 体内久违的浪潮一波一波来袭。 三年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 她绷起脚尖的时候,萧樾匆匆忙忙地拔了出来。 这个时候,他都没有忘记避孕。 又洗完一遍,姜玟桐终于困得睁不开眼了。 她迷迷蒙蒙地感觉到,身后的床深深陷了下去,他滚烫的身体贴紧了她,然后她的后背静悄悄地湿了。 不知是不是有人在哭。 6 姜玟桐和萧樾于3年前的深冬成为夫妻,又在今年盛夏各奔东西。 和姜玟桐领完离婚证以后,萧樾就消失了。 姜玟桐去付房租时,中介却告诉她这处公寓已经被萧樾买下,单方面赠予了她。中介鞍前马后地帮她搬了家,又双手送上了房产证和钥匙。 后来,姜玟桐从别墅里挑了一辆最便宜的车开走,就这样,在新居里正式开始了两点一线的新生活。 每当她下了班后窝在厨房里捣鼓饭菜时,就会觉得这几年的悲欢离合犹如幻梦一场。 很多细节,很多画面,渐渐地再也想不起来了。 她再一次见到萧樾,是在一个多月后了。 这一天月圆花好,正是仲秋。萧樾的母亲丁玹刚从欧洲血拼回国,便叫上他们回家吃膏蟹。 萧樾来公司接她的时候,开了一辆低调的新车。后视镜的位置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挂。 他瘦了许多,一路都在跟人开电话会,快到萧宅时,进来几个视频电话,他飞快地按掉了。 姜玟桐瞥了一眼,只看到对方那可爱又青春的头像。 大概这段日子萧樾还没来得及跟家里人说他们的事,丁玹见到她,仍然在热情地嘘寒问暖。 酒至酣处,住家阿姨往姜玟桐面前递了一只黄澄澄的母蟹,她推辞不掉,只好笨手笨脚地拆卸起来。 丁玹意味深长地笑道:“闸蟹是凉物,桐桐你还要怀孕的,不要吃多了。” 萧樾沉默了一晚,突然开口道:“爸,妈,我跟桐桐离婚了。” 犹如平地响起了一声惊雷,丁玹突然站了起来。她指着萧樾,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话。 萧林沉沉问道:“萧樾,怎么回事?” 萧樾也站起身:“是我不好,我对不起桐桐。” 丁玹气得声音都发了抖:“萧樾你是个人吗?人家桐桐平时怎么对你的?萧家对你这么多年的教育都被你喂了狗吗?” 姜玟桐连忙扶住丁玹:“妈……其实……” “你不用替这个混蛋求情。萧樾,这么多年,我劝过你多少回?你可有一丝一毫悔改!” 萧林将筷子重重一放:“萧樾,你跟我来!” 萧樾垂着头,跟着萧林走进了书房。 丁玹由姜玟桐搀扶着在沙发上坐下,眼眶已经红了:“桐桐,你是个好孩子,萧家对不住你。这王八蛋到底犯了什么错,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性?” 对姜玟桐而言,丁玹不仅是婆婆,更是可以促膝谈心的朋友,她心里也是不舍,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丁玹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问道:“桐桐别哭,妈问你,你们已经领证了吗?” 看到姜玟桐终是点了头,丁玹往后一瘫,八分丽色变成了十分颓丧,刹那间像是老了十岁。 “我们都老了,不太懂年轻人的世界了。萧樾不懂事,我们会教育他的。这段时间,就只能委屈你一个人了,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妈。好吗?” 房间隔音很好,姜玟桐听不见楼上的动静。只是萧樾下楼时,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他背后的白衬衫,渗出了一道道的血印。 他红着眼,走到姜玟桐面前笑了笑:“走吧,送你回去。” 走到小院里,只听丁玹喊了一声桐桐,又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丁玹精心盘好的发髻已经散了半边,妆哭花得不成样,她一手抱着几大盒礼物,一手拎着一袋煮好的膏蟹,都齐齐塞到了姜玟桐的手里。 她抱住姜玟桐小声啜泣:“桐桐,如果想通了,还是要记得回来。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实在不放心。” 姜玟桐含着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萧宅离市中心很远,萧樾却开得飞快。到了地库,他拿着袋子,帮姜玟桐按亮了上行电梯。 电梯一层一层往下走,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幻想她会挽留他,邀请他上去坐一坐。 可最终,姜玟桐只是凑过来,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吻。 “对不起,萧樾,这三年是我不好,是我的任性连累了你,希望你能找到那个跟你心心相印的人。再见了,萧樾。” *** 这间公寓有扇景观很好的落地窗。夜色清透时,能远远看灯火闪烁的的海岸线,还有归家的船开进港湾。 姜玟桐对着窗,仍是笨拙地剥开鲜甜的膏蟹,她细细地吃完所有的黄,吃到最后,竟不知这黄是甜,还是咸。 夜里辗转难眠,正好丛容的电话打了过来。不出姜玟桐意料,丛容又喝多了。 这次丛容不难找,她坐在“雪色”的正门口,呆呆地朝着姜玟桐傻笑。 “真是的,喝这么多酒干嘛。” 姜玟桐把她搬上车后座,低声嘟囔道。 丛容听到了,笑嘻嘻地应道:“等你35岁还没生娃,却有了一对十八九岁的儿女时,你就能懂我了。” “这两个小孩这么难对付么?” “是啊。”丛容叹道,“高山最近不在家,却要求我天天回方墅照顾他们,男孩还好,每天夜里才回,那女孩……哎,不说了。这个婚啊,真是不如不结,我还是羡慕你,年纪轻轻,无儿无女,一身轻松。” “年轻什么呀,过了年就29岁了。” “你看看你,说你19岁也有人信。”丛容趴到座椅背上,玩着姜玟桐的头发,“对了,你最近换车了?这车这么硬朗,不是你的风格呀?” 姜玟桐不答,指了指盘山路标:“坐好了,马上要上山了。” 这一次,高家男孩仍然在外面抽烟。 他身高腿长,还是穿着一身T恤和慢跑裤,看到车灯亮起,踩灭了烟头。 姜玟桐不敢再去丢人现眼,小心翼翼地拉起手刹,扶着丛容朝别墅走去。 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丛容一边还在问:“你老公今年多大?在哪里工作,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高塬慢悠悠往花园里走时,听到那个笨女人轻轻说了一句:“不提了。” —————— 最近这篇能保证晚上9点更新。 《有翩》停更一阵,等状态调整过来再说。 7 姜玟桐的公寓离公司走路只需要10分钟,所以早上她可以多睡一个小时,甚至还能完完整整地吃完一顿早餐。 虽然地处市中心,但小区毗邻一所有名的小学,里面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家庭。每天上班的点,姜玟桐总能遇到送完小孩上学的老头老太太。 她自诩人缘一般,却意外地很得老太老太太的欢喜。出花园的这一路,已经有好几位老人夸她气色好了许多。 或许是睡眠好了不少的缘故?姜玟桐到了公司更衣室,不免掏出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 28岁,毕竟已经不年轻了。但拜前些年的认真保养所赐,她这张脸倒也可以骗一骗不熟的人。 只是容颜虽在,心境却变了。 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认认真真地工作、无欲无求地生活,是她现今的唯一愿望。 如果未来有个老实人能愿意跟她踏踏实实地生孩子、过日子,她觉得也很不错。 从前这会,办公室都是空荡荡的,今天却来了不少人。干他们这一行,男多女少,常年需要东奔西跑到处出差,也是丛容照顾她,顾及她有家庭,平日里的出差都让同组的男同事包了。 她的工位和休息区很近,时常能闻到浓郁的咖啡香,从门口走到工位这一会的功夫,就有好几个同事端着咖啡杯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怎么,喝不喝一杯?”江流云笑嘻嘻地走过来,“出差了两周,回来一看,你又变漂亮了。” “谢谢,在家喝过了。江总,你可别逗我了,你这么说,前台那几个小姑娘可要伤心了。” 江流云跟姜玟桐不在一个组,关系却还不错。他在德国留学十几年,生活比较洋派,平日里最喜欢在办公室四处找人聊天,同事关系和人员背景他各个门儿清,姜玟桐刚来时不熟悉环境和业务,他带着她吃食堂、认识同事,又手把手教会她用财务模型。 虽然关系好,但姜玟桐后来还是有意跟他保持了距离。这也是听丛容说的,江流云已经结婚数年了。 竟一次都未听他提起过他妻子。 这一会,办公室里人头攒动,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果不其然,江流云指了指楼上,小声说道:“听说没有,上面又要大动干戈了。” 姜玟桐整理着桌面,微微抬起头:“没有听说,是要调整人员吗?” “谁知道呢,方大美女的心思谁都别猜,不过,今天上午就要在董事会上宣布了。” 江流云长得一副桃花面,帅是帅的,却时常有失稳重。他啜口咖啡的功夫,将姜玟桐上下打量一圈,眯起眼道:“我说你今天有哪里不一样,你没戴婚戒?” 姜玟桐笑了笑:“最近瘦了,婚戒拿去改了。” 她说得自然轻松,江流云却是将信将疑,他直愣愣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发掘出更多的讯息来。 这时,姜玟桐的座机响了,是一个不熟悉的分机号。 她不疑有他:“您好,我是姜玟桐。” 江流云听她嗯嗯啊啊的说了几句,也没听出个所以然。不一会儿,姜玟桐放下电话:“我上楼有点事。” 江流云皱起了眉:楼上是领导的专属楼层,领导会找她这一个普通员工有什么事? 姜玟桐拿好笔记本,不欲与他多说,匆匆上了楼。 找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司现今的女总裁方夷君。 一贯治下甚严、铁面无私的女总裁,竟然起身给姜玟桐开了门,又亲自给她泡了一杯茶。方夷君笑得和蔼可亲,跟人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姜玟桐向来定力十足,这会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阵嘘寒问暖以后,方夷君终于切入了正题。她斟酌地问道:“玟桐,你跟丁玹很熟吗?就是萧林的夫人。” 姜玟桐摸不起她的用意,只轻轻点了点头。 “熟就好说了。”方夷君笑道,“你也知道,我们金融圈虽然复杂,但是总绕不开萧林他们那几个人。我们看上去光鲜,其实都是仰人鼻息。你在我们公司,也算是给我长脸了。” 姜玟桐说:“抱歉方总,我有点不明白您的意思。” “昨天丁玹给我打电话,特意让我关照一下你。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别人求她的份,没见过她特意关照过什么人。我们这个小公司,也算是托你的福啊。” 姜玟桐心里对丁玹感激万分,面上却不好显出来,便又陪着方夷君说了几句客套话。 铺陈完一通,方夷君又试探地问:“不知玟桐你对现在的工作满不满意,近期部门可能要调整,你想不想做点别的事?” “别的事是指?” “我们要新成立一个新的部门,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带带新团队。” 姜玟桐略一思考便摇头道:“谢谢方总您的好意,我才来公司两年,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 方夷君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知是在考虑她说的话,还是在嘲笑她的不思进取,最后点点头,笑着说了一声好。 一上午,办公室的气氛安静且诡异,丛容在微信里追着问:“听说你去楼上了?江流云这个长舌妇,你一走就跟全办公室的人说了。” 姜玟桐一猜就是:“他看见我上楼了。” “没什么事吧?” “嗯,就是聊了聊。” 姜玟桐想,不过就是一次谈话,她又不会去当那个什么财富中心的新领导,应该不至于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吧。 可事实偏偏要打脸,午后,研究所所长召开部门全体会,宣布了部门调整和人员调整一系列事宜。因为成本高企,一小部分分析师要分流至其他部门,还有一部分则跟着一名副所长去成立新的金融产品部。 最出乎大家意料的,是研究所新设了一名仅次于副所长的研究支持总监,负责开拓买方客户市场。 而这人人人眼馋的新职位,落在了仅仅入行两三年、才刚刚成为一名卖方分析师的姜玟桐头上。 消息一出,一片哗然。很多同事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几分。 姜玟桐心里叫苦不迭:方夷君这个算盘打得倒好,知道搞金融的都得看萧家脸色,便要她去开拓客户。可方夷君却不知道,她姜玟桐在萧樾那里早已经是明日黄花,真要谈起生意来,迟早要露馅。 中午食堂吃饭时,丛容在姜玟桐对面坐下,挤眉弄眼地喊道:“姜总监好。” 姜玟桐叹了一口气:“好姐姐,你可饶了我吧。我今早上楼的时候,领导真的什么都没说,这会放这么一座大山压到我头上,我都想辞职了。” 丛容安慰她半晌,又道:“我早就觉得你不适合做分析师,天天做那些财务模型和ppt有什么意思,白白浪费你的天生优势。你也不用愁,做销售我擅长,我先带你一阵,把客户都跑一遍。” 姜玟桐感激地说:“容姐你对我最好了,我这方面是小白一个,跟着你我就放心了。” “你急什么,金融圈里谁不知道你姜玟桐大美女的名字,都排着队等着你召见呢。这个活不难干,不过需要你突破一下,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 丛容问:“你酒量如何?” “很久没喝了,应该还不错……” 丛容点点头:“还有就是需要经常出差,你家里那边……” 姜玟桐干脆地答道:“我没问题。” 下午快下班时,丛容发微信给姜玟桐:“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有空吗?我约了申金的总裁申远渚吃饭,他说无论如何都要请你一起去。” 8 下班时,丛容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手工旗袍出来,她常年健身,身材凹凸有致,穿上这紧身旗袍,连姜玟桐都不得不多看了几眼。 “愣着做什么。”丛容把她那一头乌云般的大波浪卷发松松一挽,“他们今天人多,光我俩还不够,去叫上虞晶。” 虞晶是一个才毕业没多久的姑娘,23岁,正是鲜妍美好的时候,再加上她酒量格外好,在这些场合格外吃得开,领导们都愿意叫她同去应酬。 姜玟桐补个妆的功夫,虞晶就拎着她那新买的H牌袅袅婷婷走了过来,见到姜玟桐她俩,大大方方一笑:“丛所长、姜总监,需要我叫车吗?” 可惜周五的晚高峰实在是太拥堵,三个人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司机响应,不得已,姜玟桐把她的车从小区地库开了出来。 从公司到聚餐的地址路途不近,一路上,虞晶一脸兴奋地拉着丛容打听申金的底细,丛容一面敷衍地应着,一面眉飞色舞地在微信里跟人聊着天。 对比这两人,姜玟桐觉得自己实在是体力堪忧,还没开到地方,就已经困得不行,恨不得回去倒在沙发上再也不起来。 可见是不怎么适合做这个什么研究支持总监。 见丛容无暇聊天,虞晶又转向了姜玟桐,她好似颇为懂行地问道:“桐桐姐,你这车预定得好几个月吧,尤其是这款暗银色,我听说,这个色现在快绝版了,比其他色要贵好几十万呢。” 姜玟桐不擅长开车,也不太关注这些。这车不过是萧樾车库里最不起眼的一辆,这车底盘高、扛折腾,他平时需要拉运东西时才会想起来用一用。 想到这里,姜玟桐又出了会神,原来以为离婚后把他锁进内心的小房间里就没事了,没想到一天竟被不同的人请出来好几回。 她不欲细说,便对虞晶笑道:“车里很久没清洗了,你的新包小心不要被蹭脏了。” 同样作为貌美的女性,难免会相互比较一番,虞晶刚买了新包,正愁没处炫耀,姜玟桐就递了一个梯子过来。 她顺杆就爬:“我在巴黎买的,那里的柜姐最看不起国人,别的国家的人配货都是1:1,到了我这就要1:1.5,我那男朋友也是气死我了,任人宰割,也不知道讨价还价。桐桐姐,你说气人不气人?” 丛容一直都顾上吱声,听到这里噗嗤一笑:“晶晶,你桐桐姐应该没有这样的烦恼,你这一款她可能有七八个颜色,如果要一个个去生气,她头皮可能已经秃了。” 虞晶面色一红,语气也弱了几分:“也是,能开得起这种车的人,几个包又算得了什么。” 丛容订的这家私房菜馆建在一个古典园林内,此刻黄昏片月、暗香疏影,颇有几分意境。 这里的包厢被小桥流水环绕,每一间都独享一整个小岛。她们人还未过桥,就见桥那头香雾缭绕、琴瑟和鸣,很是热闹。 丛容堆着笑走上前去:“申总,程总,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申金投资的创始人、当家人物申远渚正躺在竹椅上,闲适地看着美人在灯下独奏琵琶。他50岁有余,人生已尽在掌握,面相上也露出几分无欲无求的豁达来。 看到丛容她们来,申远渚扬起一个愉悦的微笑:“静候佳人是我们男士的义务。程跖,你说是吧?” 姜玟桐落后了丛容几步,方才灯火影影幢幢看不清,走得近了,才看见桥边有个人在抽烟。程跖听见申远渚的话,扔了烟头转过脸来。 他轻轻一笑:“荣幸之至。” 这次申金投资的高层来了一半,除了申远渚和程跖,还有CFO和一个监事长,可谓是给足了丛容面子。 趁他们落座,姜玟桐悄声问起丛容:“既然是请申金的高层,怎么程跖也来了?” 丛容道:“你真以为人家只是个ID?他还是申金现在仅次于申远渚的合伙人。有个厉害爹就是好。” 正说着,程跖朝她俩看了过来。 丛容又说:“长得倒是挺帅的,不知道结婚了没有,我让虞晶挨着他坐。你要是不想喝酒呢,就坐我旁边。” 可惜还没等丛容安排,申远渚便指着程跖旁边的空位说道:“姜小姐,程跖一早就让我把你约来,可见对你倾慕已久,你俩坐一块,一会可以深入交流交流。” 丛容坐在申远渚身边娇笑道:“申总,您有所不知,玟桐早就结婚了,人家老公管得紧着呢,她平时都不出来吃饭,这可是第一次。” 程跖盯着姜玟桐说道:“姜小姐,恕我孤陋寡闻,不知道原来你已经结婚了。” 姜玟桐忍住要离席的冲动,在程跖身旁坐下,朝他一礼:“程总,我们又见面了。” 大家热热闹闹寒暄了半天,菜也囫囵吃了几遭,终于开始了今晚的正题——喝酒。 姜玟桐没参加过几次这样的饭局,只好依葫芦画瓢,学着丛容挨个敬起酒来。敬到程跖这里时,他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低问道:“为什么要离婚?” 见她沉下脸来,程跖又补了一句:“他现在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你真狠得下心。” 姜玟桐举起白酒杯一仰而尽,柔声道:“这杯我干了,还望程总日后多多照顾我们的业务。” “好酒量!”申远渚鼓了鼓掌,豪迈笑道,“你们仨各个都是女中豪杰,佩服佩服!” 几轮下来,酒酣耳热,大家都放得开了些,丛容坐在申远渚大腿上跟他咬起了耳朵,而虞晶捏着酒壶,正和身旁两人喝着交杯酒。 唯有她姜玟桐,死板且不合时宜。 她放下酒杯,走出了包房。 秋天的夜已经有了凉意,小桥边的琵琶女仍然穿着单薄的裙子,被风一吹,调都乱了好些。 姜玟桐走过去对琵琶女说道:“我以前学过一点儿,好久没弹了,正好想试试,你不如去加件衣服再来?” 琵琶女搓了搓胳膊,感激地将位置让了出来。姜玟桐想了想,选了一首《春江花月夜》。 程跖出来抽烟时,她正好弹到了第二段。这一段又名“月上东山”。 她对着湖水,程跖只能看到她那娟秀的侧颜。清丽委婉的曲调与一轮新月相互映照,又兼之凉风习习、花草摇曳,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弹到第三段“风回曲水”的时候,琵琶女小跑着回来了,接过琵琶,顺着这一段继续往下弹。 然而就是这么一换人,意境全变了。 程跖跟着她走到桥上,问道:“学过琵琶?” 姜玟桐嗯了一声,可他上次见她手指白如嫩葱,想来是许久未弹了。他又依稀记起,好几年前萧樾曾经跟他来过这里吃饭,抱怨琵琶这种乐器俗气又难听。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吐出一口烟,声音有些缈远:“姜玟桐,其实萧樾真的很在乎你。你离开他,他很难过。” “程总,我说过,公事之外的事我不想谈,而且……我跟萧樾已经分开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彼此尊重一下吧。” “尊重?”程跖回过头来笑道,“你觉得怎样是尊重你,让你进去陪酒吗?姜玟桐,你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这个圈子是什么样。” “与你无关。” 姜玟桐走下桥,就要回到包房,程跖又喊住她:“我劝你现在不要进去。” 可她还是掀开了面前的珠帘。 她愣住了,房间里,丛容正跨坐在申总的大腿上,跟他忘情地舌吻,而虞晶和另外两个高管,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姜玟桐高举的手,又放下了。 “看来丛容也对你有所保留嘛。”程跖拍拍她的肩,“走吧,这里用不着你了,我送你回去。” 9 姜玟桐说:“你不也喝酒了?我叫代驾吧,不麻烦你了。” “最近代驾出了各种社会新闻,你还敢叫代驾?” “那也比酒驾强吧。” 程跖笑道:“我就抿了一点儿,说实话,参加惯了这种饭局,怎么也得学聪明点,要是回回跟你一样老实,我早就去医生那儿报道了。不过,你酒量貌似还不错?没听萧樾提过啊。” 姜玟桐拉开副驾的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下:“还可以吧,辛苦程师傅了。” 程跖调整了一下座椅,又按下车窗,让清凉的风都漏进来:“你竟然选了这辆车,真是会给萧樾省钱。” 姜玟桐不想理他,去看外面的车水马龙,车内变得静悄悄的。 过了会,程跖又说:“今天这种场合不适合你,你放着富太太不当,来蹚这浑水做什么。” 姜玟桐没好气道:“是啊,都知道金融圈是个名利场,那你为什么也要在里面混?安安心心做个二代不好吗?” 程跖被噎了一下,也不气恼,笑眯眯道:“要是有人愿意包养我一辈子,我也不想出来陪酒卖笑。” “滚蛋吧。”姜玟桐将头一偏,闭上了眼。 程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明明这个女人没什么特别的,但跟她说话心情莫名就会变好,甚至会生出逗逗她的心思。 大概是她这张脸和气质太违和,脸是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周身却散发出与世无争的寡淡气质。难怪他们会说她是“人间绝色、我见犹怜”。 所以,他想想看看她鲜活起来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 微风吹过,她身上残留的一点乌木香幽幽散发出来,让他的心情又愉悦了几分。 “萧樾以前经常在我们面前夸你脾气好、性格温顺,我看就不是这么回事。” 说完,那边迟迟没有回应,程跖再一看,姜玟桐竟然睡着了。 从前他车上的那些女人,不是曲意逢迎地陪他聊天,就是刻意卖弄风骚,渴望接下来的浪漫之夜。这是第一次,有人坐他开的车时睡着了。 程跖长到26岁,自诩在情场呼风唤雨,从来没有这样被忽视过。 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于是又想逗弄她一番。可话都到了嘴边,他手机响了。 姜玟桐本来就只准备眯一小会儿,身边这人的微信语音通话请求响个不停,她便坐了起来。 “响了半天了,你接吧,我不睡了。” 程跖只好同意了通话请求。他还在想屏幕这个薇拉到底是谁,那边人就娇滴滴哭了起来。 “阿跖,你都好久没来找我了。你在哪儿啊,我好想你,你来不来我这里?” 程跖在脑海中搜索了片刻,终于想起来这是上回在“银河”里坐在萧樾旁边那个妞。那晚萧樾直接把人辞了,程跖负责安慰佳人,于是两个人便共度了一晚春宵。 他在女人堆里混了这么多年,一夜情从不留到第二天,更何况他养尊处优长大,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排着队想跟他上床。所以,对于这些野花野草,他从未放在心上过,最烦有人拿这个要挟他。 圈内圈外人知道他的臭毛病,是以打完炮就再见,绝不敢再来骚扰。 可这个薇拉是怎么回事? 他轻飘飘回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没必要记住你,如果你还想继续在宁阳城待,就最好不要来再来骚扰我。” 那头的薇拉好像有点懵:“程总……” “记住我说的话,祝你生活愉快。” 姜玟桐旁听完这一出戏,不由笑道:“程总果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佩服佩服。” 要说平时,程跖也不在乎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评价,可这会被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他内心生出了些烦躁。 他下意识嘲讽道:“我自然是比不上萧樾,他是情种,可以为了一个人守身如玉,一般人可做不到。不过呢,他这么一心一意地爱一个人,那人却不稀罕。” 姜玟桐以为他在说丁解语,便又沉默下来。 程跖又说:“爱情这个东西没什么意思,一上瘾便要伤心,萧樾这算是前车之鉴,让我们这些后来人也绝了念想,不如游戏人间,乐得自在。” 姜玟桐不想跟他讨论什么劳什子爱情,给他报了一遍小区地址,就开始刷起手机来。 “你住锦芳?那我们也算是邻居,我住锦星。” “哦。” “你微信名是你名片上那个手机号吗?一会我加你。” “行。” 好在终于到了小区地库,姜玟桐跳下车来,朝程跖露出一个客套的微笑:“谢谢程总送我回来,晚安。” 程总朝她晃了晃手机,也笑道:“记得通过我的好友申请。你既然当上总监了,我少不了要向你请教业务。” 姜玟桐摆了摆手,噔噔噔踩着高跟鞋进了电梯间。 程跖在姜玟桐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便开始骚扰她的前夫。 “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萧樾回:“管你丫在哪,我在公司加班。” “嘿嘿,我在锦芳地库,刚送完大姐回家。” “……你特么有病吧!你给我离她远一点!” “大姐酒量不错啊。” 过了会,萧樾回道:“我说认真的,程跖,你不要去招惹桐桐,否则我会跟你拼命的。” 程跖故意问:“哦?为什么?” “……你这样的烂人,还是离她远一点吧。” 10 过了这稀里糊涂的一夜,姜玟桐搬到了更大的工位上,正式开始走马上任。 上面的领导可能真的想让她在研究支持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又给她配了一个助理,平时负责协助她进行公关。 这助理不是别人,正是那晚同去应酬的虞晶。 这段日子,姜玟桐带着虞晶把宁阳城地区叫得上名号的基金公司都跑了一遍,她上班卖笑,下班睡觉,感觉整个人都要分裂了。 维持原有的客户基础不难,丛容多陪着吃几顿饭便是,但开拓新客户就没那么容易了。整个卖方服务市场就是块大蛋糕,头部20家券商切走了蛋糕的3/4,剩下的几十家中小券商只能拼了命从别家饭碗抢蛋糕吃。 他们公司研究、服务能力都一般,各条业务线都有着国企一贯的效率低下,因而她和虞晶再如何陪笑陪聊,只要谈起开席位,那些不熟的基金公司就开始支支吾吾。 眼看三季度考核日期将至,他们这个小团队却颗粒无收。 不止如此,大家都笃信“人以群分”,她整日里跟虞晶一起做业务,同事们看她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这天,江流云跑到她的工位旁,神秘兮兮地说:“诶,大美女,最近好多人跑来跟我打听你老公是做什么的。” 姜玟桐正在梳理接下来要去拜访的客户名单,没太听清:“什么?” 江流云小声说道:“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从前你低调,安心当个虾兵蟹将就算了,现在突然被提拔成总监,不知引来多少人眼红。” 姜玟桐苦笑道:“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事?我们这干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你看这三季度指标要开发10家新客户,我这还一家都没有争取到呢,没准过两天你就看到我卷铺盖走人了。” 江流云干笑了两声,状似无意问道:“这都好几周了,你的戒指还没改好?” “是啊。”姜玟桐淡淡道,“且等着呢。” 她这边忙得鸡飞狗跳,丛容这段日子倒是春风得意。 有几家跟丛容相识已久的老客户,这个季度善心大发,给来了从前三倍量的佣金。这周初的晨会上,丁夷君特意点名表扬了她,这几日在办公室里,天天都能听到丛容的娇笑声。 下了班,丛容扬言要请客,邀请姜玟桐去CBD的一家地下酒吧。 姜玟桐独自加了会班,到酒吧时,丛容正风情万种地坐在窄窄的高脚凳上,晃着她那纤细的小腿,跟调酒师聊着天。 看见她来,丛容对调酒师介绍道:“这是我朋友桐桐,你给她调几杯好喝的酒,要是她不满意,我今晚可要拿你是问哦。” 调酒师瘦瘦高高,面带青涩,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一听这话,脸红了一大半,又轻声轻语地问姜玟桐:“您想喝点什么?” 姜玟桐朝他一笑:“加冰的威士忌,谢谢。” 丛容举起酒杯:“来,为我们的新事业干杯!” 姜玟桐酒喝得慢,一杯酒还没下肚,丛容面前就摆了三杯空掉的龙舌兰。 丛容懒懒地倚在桌边打量姜玟桐:“看把你愁的,最近都瘦了,开拓客户这事我这里有点小建议,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容姐,实不相瞒,请客送礼陪笑,我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傻姑娘,这事不是这么办的。”丛容淡淡笑道,“这里本身就是个弱肉强食的虎狼之地,任何事情都是利益交换,咱们公司那点儿招待费,人家可看不上。” 见姜玟桐默不做声,丛容又道:“其实也好办,你不是认识程跖嘛,他面子大得很,别说10家新客户,100家他也能给你搞定。” 正说着,有几个男人过来找丛容说话,她一个个微信加过去,手机滴滴滴响个不停,也顾不上再跟姜玟桐说工作。 姜玟桐面上镇定,心里却乱糟糟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混到了需要去求那个纨绔子弟的境地,从前只是普通员工,在丛容这棵大树底下好乘凉,可现在被提拔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再不思进取就说不过去了。 考核指标大过天,如果季度业绩完不成,别说是她,就连丛容的面子也过不去。 她毕竟还不到30岁,还远没到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地步。 趁着丛容去了舞池边跟人聊天,她点开了与程跖的对话框,上一条还是那晚通过他好友申请。 姜玟桐很少求人办事,不知道该如何跟程跖开口,说客套话她说不来,但太冷淡又显得她诚意不足,一时踌躇不决。 等到她鼓起勇气开始输入,对话框上写了程跖名字的地方突然也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她吓了一跳,手机差一点甩出去。 等到她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程跖那边却没了动静,“对方正在输入”又变回了他的名字。 经历了这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姜玟桐决定还是算了——她不想欠程跖人情,尤其这个人还是她前夫的发小。 她喝完三杯威士忌,丛容终于摇摇晃晃地回来了。 眼看丛容又要醉了,姜玟桐好言好语地劝道:“容姐,你可别再喝了,我今晚也喝了酒,没法送你。” 谁知丛容哈哈一笑,说道:“今晚不用你送,我叫了司机过来。” 姜玟桐问道:“司机?是高家的司机么?” “什么呀,那男孩刚拿了驾照,我给他找了点事干。”丛容说完,哎哟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我这脑筋,一直没顾上跟你说,他今年大二,想找实习,我让他在你的组里待一阵,跟着你去见见世面,如何?” 姜玟桐心里想,很不怎么样,她现在都自顾不暇,哪里有空去伺候那个小人精。 她刚要回绝,丛容就站起身来,朝入口处招了招手:“高塬,我们在这。” 地下酒吧一团声色犬马、乌烟瘴气,漂亮的男孩一进来,仿佛带入了一阵凉风。 他的气质清爽干净,又流露出几分桀骜不驯来,像是夏日荷叶上闪闪发亮的露珠,又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原雪山,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高塬看见丛容这副尊容,皱眉道:“怎么又喝多了。” 丛容讨好地朝他笑道:“这是姜玟桐姐姐,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她多学点东西吧。” 高塬瞥了姜玟桐一眼,毫无感情地喊了一声:“姜阿姨好。” 姜玟桐:“……” 丛容欸了一声:“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姜玟桐笑了笑:“没事容姐,我比他大十岁,叫阿姨也正常。既然有人来接,那我就不管你了,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先回了。” 丛容拉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先陪我一会,我有点怕他。” 最后,姜玟桐还是坐上了高家的车。 男孩年纪轻轻,开车水平却比她姜玟桐高多了,不一会的功夫,就将她稳稳地放在了锦芳门口。 看着他开车远去,姜玟桐默默哀悼了一下自己的苦逼命运。一想到明天还要继续跑基金公司,她觉得自己可能还需要再来一杯。 于是她走进了便利店。 “大晚上一个人喝啤酒?” 她刚拿下三瓶德国黑啤,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笑。 程跖从高处又拿了三瓶:“你试试这个,这个清爽,喝了不上头。” 姜玟桐本能地想要还嘴,但一想到那个“对方正在输入”,突然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毕竟自己还是有求于人的。 程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接过她手里的啤酒拿到了付款台:“有没有空,聊聊?” 11 锦芳和锦星同属一家开发商,只不过锦芳以高层为主,锦星则是联排和独栋,但两个小区彼此相连,共享着一片花园和水系。 夜色深了,平日人满为患的休憩区只剩下姜玟桐和程跖两个人。 程跖替她开了一瓶啤酒,开门见山地问道:“让我猜一猜,你在愁开席位的事?” 姜玟桐也不推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程总真是神机妙算,你怎么知道的?” “你身边那个小姑娘刚才在微信里跟我哭诉半天,求我帮忙呢。” 姜玟桐目光有些呆滞:“虞晶?怎么回事,她没跟我说过。” 程跖盯了她半晌,然后笑道:“我一猜就是她自己的主意,你躲我还来不及,怎么会求我帮忙呢。不过,现在换你猜一猜,我刚才答应她没有?” 姜玟桐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 “当然是没有。”程跖笑了笑,又说,“我的原话是,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有人越俎代庖,你让姜玟桐亲自来跟我说。” 初秋的花园丹桂飘香,万籁俱寂,姜玟桐觉得今晚的桂花开得太盛了,不然为什么头变得晕晕乎乎的呢? 来不及深思熟虑,她便向程跖问道:“如果我求程总帮我这个忙,程总有什么条件?” 程跖也觉得自己的理智被狗吃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让萧樾见见你。” 姜玟桐将第三瓶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扔下了一句话:“算了,再见。” 程跖看着她强忍着酒意、步伐凌乱地走远,将手里的啤酒罐挤成了一团。 姜玟桐一步一步地走着,渐渐地酒意上了头。 上一次喝这么多酒,还是当年在大学里跟岳谨闹分手的时候。 岳谨大她几岁,她才大二,岳谨便已经是踏入社会的白领了。他日日忙于工作,没空来陪她,她只是抱怨了几句,他便提出了分手。 15岁时父亲别娶,18岁时弟弟过世,20岁这年,孤高自守的她突然遇到了如春风般和煦的岳谨。 她以为他就是她的全世界,以为他们能就这样一直相伴到老。 所以她平时忙学习,周末替他洗衣做饭,用尽全力地对他好。她自认为姿色尚可又乖巧懂事,怎么样都应该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 可没想到,分手那天他却说:“桐桐,你太粘人了,让我压力好大,我还是喜欢成熟一些的女生。” 她从他的单身宿舍回校以后,喝了一整晚也哭了一整晚,那时默默陪在她身边的, 是萧樾。 后来的事她记不清了,仿佛是岳谨又来求她和好,然后他们一直在一起,直到她怀了他的孩子。 再后来,她跟萧樾结婚又离婚,而今孑然一身。 她把萧樾当做备胎,萧樾冷淡了她三年。 很公平,很好,终于谁也不欠谁了。 姜玟桐捂着头在石桌旁坐下,不知不觉已经哭花了妆。她知道自己现在很难看,很狼狈,应该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关起门来哭。 可是她走不动了,她也忍不住。 她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她很想萧樾。 哭到最后,她几乎是不省人事地趴倒在了石桌上。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萧樾像那晚一样抱着她,轻声哄着她,梦里她没有再跟岳谨和好,而是高高兴兴嫁给了萧樾,还给他生了孩子。 梦里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幸福又甜蜜。 姜玟桐搂着来人的脖子,快乐又伤感地低喃,眼泪打湿了他昂贵的衬衫。 程跖没有问萧樾,而是从物业那里问来了她的房间号,抱着她上了楼。 他听见她在梦里啜泣,听到她隐隐约约在说: “老公,我也好想你。” 看着她稀里糊涂的睡颜,程跖一颗刀枪不入的硬心肠,这一颗见惯了美人落泪的硬心肠,竟然软了下来。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跟萧樾不同,萧樾嘴硬心软,傻乎乎地只知道逞孩子气,而他历经人间风花雪月,向来笑脸迎人,内心却化为了坚硬的蚌壳,寻常人等轻易不能撬开。 他抬手想要擦掉她的泪痕,却又不自觉地收回手。 他想,萧樾或许说得对,像他这样的烂人,不应该招惹她。 他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带上了门。 *** 姜玟桐凌晨被渴醒,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大床上。 大概是程跖送她回来的吧?她又羞愧又懊恼:他看到了她失魂落魄的丑态,还肯帮忙吗? 醒了再也睡不着,姜玟桐便起床洗澡做家务,忙完这些才6点,于是又打开冰箱,做了一盒色香味俱全的便当。 忙忙碌碌一早上,天色大亮了。 犹豫半天,她还是在微信里对程跖道了一声谢。 没想到那边很快就回道:“没事。” 姜玟桐坐在窗边又出了会神,终于打起精神换衣服化妆出门。 28岁就是这样尴尬的年纪,前一晚熬得再狠,精力再不济,第二天也还是得去上班赚钱。 没什么好抱怨的,也不能再任性了。 进了办公室,江流云看着她,一口咖啡差点喷了出来:“桐大美女,你昨晚怎么了?你照过镜子了吗?” 姜玟桐指了指自己的肿眼泡和黑眼圈:“你说这个?年纪大了,熬了夜就是这样,以后还有的见。” 和江流云插科打诨了几句,丛容来了,她拉着身旁穿着T恤仔裤就来报道的高塬说道:“正式介绍一下,这是高塬,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实习生了。” 丛容又凑过来悄悄地说:“我要出差十天,没空管你们了。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可以使劲地批评他,不要跟我客气。” 高塬伸出他那苍白又修长的手,不冷不热地一低头:“姜总监,接下来三个月,还请多多指教。” 12 姜玟桐位置靠里,对面正好有一张闲置的工位,她朝着空位一指:“高塬,你就坐这儿。一会你下载一个Wind软件看看股票吧。” 虞晶刚请了年假,所以姜玟桐上午非常忙,忙着开晨会,忙着开部门会,忙着继续给潜在客户打电话问好。忙完这所有的事,快到午饭时间了,她才记起来有个小孩被她打发在对面。 她从抽屉里翻翻捡捡半天,挑了一袋不太甜的能量棒放到他桌前:“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男孩正戴着耳机玩手机游戏,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兴致缺缺地低下了头。 姜玟桐盯着他看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你没带电脑?那这样吧,我这里一台旧电脑,是好几年前的了,你凑合用用吧。” 说完又跑回工位,从她前一阵子换工位整理出来的杂物中翻出了一台上学时用的笔记本。 她哪里敢得罪这个阎王爷,用纸巾把电脑擦得锃亮,然后放在了他桌上:“开机密码,让我想一想啊,1625,进来了,啊!” 桌面背景一弹出来,她像吓了一跳,连忙把电脑抱回到自己工位。 高塬来这里实习本来就是打发个时间,只图堵住高山那个老家伙的嘴,并不期待这个小公司能为他的职业履历增添什么光彩。 可这个女人忙忙叨叨半天,看样子,倒是像要准备动真格带他了。 刚才他匆匆一瞥,看到她的电脑桌面是一张卡通画,上面画着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只是技巧粗糙,看上去是很久以前的漫画风格,土且幼稚。 姜玟桐在工位上捣鼓半天,又把电脑抱了过来:“现在可以用了,我给你下载一个Wind。” 高塬撇了撇嘴:那张幼稚老土的漫画桌面,被她新换成了Windows的蓝天白云。 嗯,不过电脑系统没变,还是老掉牙的番茄花园版本。 姜玟桐打开原来那个下载页面,链接说已经失效了,等她再去搜索官网,电脑就死机给她看,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 以前这些事都有后台运营来做,她事务繁忙,很少做这些杂活。 可没想到,第一次带实习生就成了这样,真是……好丢脸。她站在那里,觉得整个后背都是凉的。 高塬的一腔不满被冲淡了几分,他忍住笑,将屏幕转回到自己面前:“姜阿姨,我来吧。” 姜玟桐立在一旁,只见他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跃,不一会就安装好了Wind系统,接着他又输入了一长串用户名和密码,将页面切换到今天的上证指数。 他将屏幕送回到姜玟桐面前:“满意了吗?” 姜玟桐目瞪口呆:“你竟然都会,你怎么不早说?” 高塬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淡淡道:“你也没问我啊。” “看你挺熟练的,你学什么专业?” 高塬说:“本专业学金融,第二专业是信息技术。阿姨,你还有问题吗?要不要我给你演示一下我都会什么?” 没想到姜玟桐认真问道:“你说说你都会什么,这样我也好有的放矢,省得做无用功。” 高塬被她的执着搞得有些不耐烦,打开手机里的炒股软件,然后给她看了一下他的持仓情况和涨跌幅。 姜玟桐只看了一眼便呆了:且不说他的持仓金额有多少个零,单是那超过200%的收益率,就足够秒杀很多公募私募的明星基金经理了。 “这个持仓组合是我自己写的程序配的,我还有一个期货账户,里面也有一些盈余,你要看吗?” 姜玟桐连忙摆摆头:“不看了。你看得懂股票就太好了,正好这一段时间我助手休假了,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去拜访基金公司吧。” 高塬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说:“我无所谓,随便你。” 过了会,他又说:“姜阿姨,我饿了。” *** 姜玟桐带着高塬去了顶层的公司食堂。 他们到得晚,食堂已经人满为患,自助餐台前排起了长龙。江流云都快排到最前面,看见他俩来,向姜玟桐招了招手,又从长龙中挤了出来。 姜玟桐问道:“你干嘛?好不容易快到了,跑出来做什么?” “这不是想跟你一起吃饭嘛。”江流云看向高塬:“这个小帅哥是?” 因为姜玟桐和高塬念的是一所大学,她便介绍道:“这是我小师弟高塬,今天开始在这里实习三个月。” 江流云把高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十八九岁吧?长这么高,现在的小孩营养真是好,比我们那会强多了,是不是呀桐桐。” 听见他喊桐桐,姜玟桐低声喝道:“公共场合,别这样叫我!” 江流云嘿嘿一笑,又问道:“你们想吃什么?我去打,你们可以找地方先坐一下。” 姜玟桐转向身边这个大麻烦:“你想吃什么,要不我带你先转一圈?” 高塬方才一直没作声,这会却冷冰冰说:“不吃了,你们食堂环境太差。” 姜玟桐愣了两秒,又点点头:“环境确实不怎么样,那怎么办,我带你去外面吃?” 高塬不答,将手往裤兜里一插,转身走了。 姜玟桐:“……” 她只好对江流云尴尬笑道:“小孩不懂事,我陪他去公司外面看看,你自己吃吧,抱歉。” 江流云盯着姜玟桐匆忙远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高塬也没走远,他等在电梯厅里,没有按下行电梯。 他们公司虽然在CBD,但离主要的商业中心还有一段距离,处于美食的真空地带,所以同事们一般都在食堂里解决午饭问题。 周围都是卫生堪忧的苍蝇馆子,这会要去哪里吃饭,才能让这个大麻烦满意呢? 姜玟桐冥思苦想半天,眼睛突然一亮,她兴冲冲地看着高塬:“我早上无聊,在家做了便当,公司有微波炉,你要不要吃?” 饭盒开盖的一刹那,香气就钻了出来,高塬觉得自己的馋虫也被勾起了几分。 这一盒饭菜荤素搭配,每一样都整齐地码放在小盒子里,看上去卖相很不错。 姜玟桐递给他筷子,笑眯眯说道:“是不是还可以?趁热尝尝。” 高塬尝了一口滑蛋虾仁,接着又将腐竹牛腩、凉拌蔬菜一一尝过。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很久都没有吃过家里的饭了。这妥帖的家常味道,让他想起了儿时伴随在母亲身边,等着她做好饭菜的那些傍晚。 往事情景一浮现,高塬就垂下了眼:“不怎么样……马马虎虎。” 言语可以作伪,但行动骗不了人。高塬很快就将一整盒便当都吃光了。 他放下筷子才终于想起来:“饭都被我吃完了,你吃什么?” “刚叫了外卖,我惦记马路对面那家常德米粉很久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吃一回。” 姜玟桐说完,看见他端起便当盒要去洗,赶紧站起身:“你做什么?我来洗我来洗,怎么能让你洗碗呢?” 高塬回过头,似笑非笑道:“我又不是没长手,为什么不能洗碗?” 好有道理,姜玟桐一时无法反驳。 13 整个下午,高塬除了捣鼓了下电脑,剩下时间的姿势几乎没变过,一直在玩游戏。 姜玟桐路过时瞟了一眼,好像是走迷宫之类的游戏,整个手机屏幕看上去犹如一团纠结在一起的乱麻,他指挥着一个小人在其中穿来穿去。 她给他拿了好几本书,都被他扔在了一边。 下班时,姜玟桐对他嘱咐道:“早点回去吧,明天你要是不怕麻烦,就自己带电脑来。”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你家住得远,你是回学校还是回家?” 高塬把手机揣到兜里就起了身:“住校。” 姜玟桐听了就笑道:“那正好,我要去你们学校附近办点事,顺便送你回去。” 公司地库里车停得密密麻麻的,高塬坐在副驾驶,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出库又找出口。 真是个笨女人…… 他旁观了一会,无奈地问道:“姜阿姨,你是第一次开车吗?出库都不会?” 姜玟桐稀里糊涂绕了半天,终于将车开到了地面,接着猛踩一把油门,高塬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差一点弹出去。 偏偏她还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以前都停家楼下,这次是第一次停公司,地库车太多了,不太熟练,对不住啊。” 车开到一半,路过揽月斋的时候,她突然刹了车,抱歉地看向高塬:“你着急回校么?我进去买一点东西,马上回来。” 等她再出来时,手里拎了两个精美的礼品袋。 高塬点着了烟,在氤氲的烟雾中看着她朝他走来。 姜玟桐生得美,身材纤长,走走停停皆是风景,但她行为举止一派天真娇憨,看上去倒也没比他大多少。 当然这也可能是他的错觉,譬如她开车这缺心眼的水平,不能说是天真,应该称之为——笨。 姜玟桐走到驾驶位旁敲了敲窗:“你怎么坐这边来了?你想开车?” 高塬将烟头按灭:“不然呢,等着跟你一起送命?” “你比我小十岁,我总觉得你还未成年……” 高塬凉凉道:“姜阿姨,要不要我身体力行地向你证明一下我已经成年了?” 姜玟桐干咳了两下,把其中一袋点心放在他脚边:“这一袋你带回去跟同学一起分了吃吧,刚做好的绿豆糕,很好吃的。” 像是怕他拒绝一样,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好像不爱吃甜的,这个不甜,你放心。” 他眯起眼睛,故意拖长了语调:“知道了,姜阿姨。” 把高塬在校门口放下以后,姜玟桐拎着礼物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她今天是为了拜师——离婚以后,晚上时间空出来许多,她终于可以学大提琴了。 怕自己坚持不下去,她不敢报那种高端班,正好附近音乐学院里有学生做大提琴入门启蒙,她便报了名。 等到了教室里,她却傻了眼,屋子里已经坐了五个学生,但全部都是10岁不到的小孩,他们将手背到后面,整整齐齐围坐了一圈。 教室的最后一排,是负责陪读的妈妈们。 她一个28岁的未婚……离异妇女,跟孩子们坐在一起上课,怎么看怎么尴尬。 就在她开始打退堂鼓时,老师终于来了。漂亮的女大学生看见姜玟桐,愣了一瞬,然后向她伸出手:“美女也来上课,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我是向秋瑚。” 向秋瑚走到大提琴旁边一鞠躬:“我是向秋瑚,现在在宁阳音乐学院管弦乐系读大四,师从陈卫平教授。从今天起,由我来带大家领略大提琴之美。” 小孩沉浸在见到美女老师的兴奋中,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但这个向秋瑚极有耐心,很快就跟孩子们打成一片,不仅成功让他们安静下来,也适时照顾了姜玟桐的情绪。 可见是一个人美心善情商高的人,姜玟桐也放心留了下来。 向秋瑚声如黄鹂,向他们娓娓道来大提琴历史上的趣事,将乐理知识巧妙地穿插其中,两个小时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临走时,姜玟桐把礼品袋递到向秋瑚面前,笑道:“来的时候看见揽月斋的绿豆糕刚出炉,想着也带给向老师尝一尝。东西不值钱,还请您别介意。” 向秋瑚眼睛放光:“我最爱吃他们家的绿豆糕,真是太感谢了。我见姐姐温婉可亲,以后就是朋友了,不用再送东西的。”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姜玟桐这才开车回家。晚上,丛容打来视频电话,开门见山地问道:“今天怎么样?那男孩没惹你生气吧?” 姜玟桐说:“还好还好,我之前不是说我有过一个亲弟弟嘛,如果他现在还在,也跟高塬差不多年纪。我对付小孩有一套,你放心好了。” 丛容应该在一个酒吧里喝酒,她沉默了一会,又岔开话题:“小孩嘛,总归是有些任性,不过高塬跟高圻比起来好太多了,改天让你见见那女孩,那才叫磨人精。” 姜玟桐干笑一声:“我看还是不用了。” 丛容又问:“你后来见程跖了没?还有不到两周,你想好这个季度怎么交差了吗?” 姜玟桐的心情一下就down到了谷底:“没有。” “实在不行,我去求求申总?” 姜玟桐脑海里出现了那晚在包房里的热辣画面,连忙摆手:“我再想想办法,容姐你好好出差,在外面还是少喝两杯吧。” 丛容闻言一笑,然后挂断了电话。 夜里,姜玟桐早早躺下了,正迷迷糊糊听着音乐,突然爬了起来。那个大麻烦不吃食堂的饭,她还得再准备一个便当才行。 她微信问道:“高塬,你喜欢吃什么菜?我明早做了给你带去。” 那边可能在忙,过了会才回道:“随便。” 姜玟桐说:“那我就自由发挥了哈。 想到丛容的评价,她突然想看看现在这个年龄的大学生都在玩什么,于是点开了高塬的头像。 他的头像很诡异,是一只修长的手,托着一颗黑色的心,而他的朋友圈更是少得可怜,既不像他的同龄人那样爱晒自己的生活,也不像有的大人一样神神秘秘地设置为三天可见,里面只有一个多月前的一条。 是一个没有任何说明的链接。 姜玟桐点进去看了看,是一个新app的免费试用,大概就是量化炒股一类的工具,文章最后附上了一个二维码,说想要申请正式使用的用户可以扫码加入群组讨论。 她觉得反正自己已经没有了睡意,就扫码点了进去,谁知道这个群组竟然有这么多人。 500个人的大群,一部分人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今天的大盘,交流着股票信息,其中还有一波人在吹着这个app创始人的彩虹屁,十分钟不到他们就聊了几百条,热闹极了。 她觉得有趣,也跟着聊了几句,没想到高塬给她发了一条私信:“这玩意是用来割韭菜的,你别凑热闹了。” 姜玟桐这才反应过来,这个app大概是他做的,深感与有荣焉:“你太厉害了!” 她又怕自己没什么可以教他的,小心翼翼地说:“让你来我们公司实习真是大材小用了。” 高塬再也没回她微信,姜玟桐以为他不高兴,便又说:“明天我带你去跑客户,这样你还能多学点东西,中午不带饭了,请你吃大餐!” 高塬跑完步,看见这一条,嘴角一抽。 他洗完澡出来,室友已经把礼品袋拆开了,一人捧着一块绿豆糕吃得津津有味,他皱起眉道:“喂,你们怎么回事?” 室友黄莫言边嚼边说:“你平时不是最讨厌吃这些点心么,我们替你吃了。还是说,这是女朋友送的?” 听到这话,高塬点心盒往反方向一推:“你们都吃了吧。” 14 第二天是周五,早上堵车严重,姜玟桐赶到申金大厦时已经快到约定时间了。 她在一楼大厅里转悠半天也没看见高塬的身影,心想现在的“00后”也不太靠谱了,急急忙忙就要去前台登记。 突然背后有人冷不丁来了一句:“你是在找我吗?” 姜玟桐转过身,一时呆住了:“你怎么穿成这样?” 怪不得刚才没找到,她面前的高塬好像换了一个人,昨天明明还是敷衍的卫衣和牛仔裤,今天却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他眉目清冷,身形高挑,看上去帅气极了。 “我难道不应该穿着这样?”高塬从她手里接过沉重的电脑包,“走吧姜阿姨,你要迟到了。” 电梯里,姜玟桐对高塬反复叮嘱:“一会我们要见的是富华投资的张总,你在一旁听着,做好笔记就行,如果没让你说话,你千万别说话。” 高塬皱眉看她:“你紧张个什么?” 姜玟桐吐出一口气:“这个张总是块硬骨头。” 电梯叮地一声,富华投资所在的楼层到了,她对镜整了整妆容,然后敲响了张总的门。 这个张总40来岁的年纪,长得又矮又胖,是二级市场里有名的老油条。他从业时间长,各个业务条线都有些能说得上话的人脉,所以根本不把姜玟桐他们这样的小角色放在眼里。 开门时他在接电话,他对姜玟桐和高塬比了个稍等的手势,便又继续讲他的电话。 这电话听上去在说工作,其实一件事颠来倒去讲了七八遍,更多时间在听人扯闲篇。姜玟桐虽然单纯,但人却不傻,她把通话内容听了个七八分,大致明白这人是要晾着她的意思。 又过了大约20分钟,张总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电话,换上了一张公事公办的扑克脸。 姜玟桐说明来意以后,张总冷笑了一声:“我都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不会考虑在你们这种小券商里开席位的,你不用再啰嗦了。” 她只好道:“公司近期也在进行市场化改革,如果我们深度合作的话,未来可以在营业部帮忙代销你们的基金产品……” 张总兴趣缺缺地低下了头,开始摆弄他的手机:“说得倒好听,你们营业部数量少,服务又差,能卖得出多少产品?开席位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我们在分批成立新的营业部,服务的话您也不用担心,我们方总现在很注重这一块,各种配套服务都在逐步跟上。” 张总抬起眼皮,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注视了姜玟桐一会,慢悠悠说道:“哦?哪种服务?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都很挑剔的。” 姜玟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强忍怒意,尽量放缓了语调:“总之还是希望张总您再考虑考虑。” 张总在那里摇头晃脑地看手机,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这时,高塬放下笔,突然出声道:“张总,据我所知,富华投资今年前三个季度的投资收益率严重跑输大盘,你们不增开席位,其实是因为投资失利,客户已经严重流失了吧。另外,我还听说,你们有一部分基金产品貌似陷入了兑付危机?” “高塬!”姜玟桐喝道,“噤声!” 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张总的一张肥头大耳突然变成了猪肝红,他指着高塬,目露凶光,嘴里还嗬嗬喘着粗气。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还没出生我就入了这行,轮得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 高塬还欲再说,姜玟桐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恭敬地朝着张总一鞠躬:“抱歉,是我没有教好这个实习生,他年纪小,不是有意的,还请您原谅他。” 出了楼,姜玟桐抢过高塬手中的电脑包,一言不发地朝前走,面色冷得可怕。高塬看得出来,她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没一会儿她手机就响了,电话里还是那个张总的破锣嗓,他好像方才没骂尽兴,这会又追着来骂,声音足足传出几米远。姜玟桐静静地听了一会,然后反复说着对不起,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高塬看不下去,问道:“那人还在骂你?这种人渣,你何必要跟他说对不起?” “人渣?”姜玟桐冷冷看着他,“可是人渣认识我领导的领导,就你这一句话,我的饭碗可能就要没了。你满意了吗?” 高塬愣住了:“对不起,我没想过那么多……” 看到他那尚未被岁月打磨过的年轻面庞,姜玟桐也稍微冷静了一些,这事还是怪她自己没有事前叮嘱好,高塬一个小孩懂什么,何必把气撒到他身上呢。 她叹了口气,认真说道:“高塬,我知道你家境优越、心高气傲,谁也不放在眼里,可这世界上有很多人跟我一样,是要看人脸色吃饭的,你懂吗?而且,当面戳人的痛处真的不好,很不礼貌。” 这一次,高塬出人意料地没有反驳她,只轻声说了一句好。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她又停下来看着他:“高塬,对不起,刚才我也不该对你那么凶。” 高塬将视线从她那双大眼睛上移开,干巴巴地问道:“你道歉成了习惯是吧?” 方才只顾着生气和道歉,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申金大厦的花园里,离中午定好的饭店越来越远了。姜玟桐带着高塬往回走,迎面遇见了程跖。 他身边环绕着一堆莺莺燕燕,看上去是要去哪里聚餐。 程跖偏头跟其中一个美女说了两句,然后笑着走过来:“又来拉客户?这次是哪一家?” 上次醉酒过后,姜玟桐跟程跖再无联系。不过,他好歹也真心实意地劝过她几回,姜玟桐察觉到,自己对这个公子哥建立起了一些微妙的信任。 比如说现在,她没有回怼他,而是下意识告诉了他方才那家私募的名字。 “富华。” 程跖扫了一眼她的神情,眼神闪了闪:“我正想问你呢,你下午下班有空吗?我组了个局,有一些圈内的朋友会来,你要是有空就过来坐坐?” 姜玟桐正愁拓展人脉,几乎立刻就点了头:“行,你把地点告诉我。” 程跖跟她聊完,又转向静立在一旁的高塬:“这位是?” 姜玟桐说:“这是我的实习生高塬。” 程跖向高塬伸出手:“我是程跖,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请问高山董事长……” 高塬淡淡答道:“我爹。” “行了,我走了,同事还等着我去买单呢,下午不见不散。”程跖朝姜玟桐眨了眨眼,悠闲地走远了。 15(加更) 午饭过后,姜玟桐又带着高塬跑了三家私募,除了一家对开席位这事流露出些许意向,其余两家都不太感兴趣。 差不多是无功而返。 所幸这些人再也没有过分地刁难姜玟桐,场面也不算太难看。 从摩天大楼出来以后,天已经黑了,周围的白领相携着归家或者聚餐,终于有了一丝周末的味道。 姜玟桐舒了一口气,人也精神了几分:“高塬,我晚上有个饭局,只能辛苦你自己回学校了。你知道怎么坐地铁吧?” 自下午开始拜访客户,高塬便再也没插过话,而是老老实实按姜玟桐安排的的记着笔记。这会他又恢复成那个高冷又傲娇的模样:“我是3岁小孩吗?” 姜玟桐说:“在我眼里,差不太多。” 高塬沉默了一会,又问:“你平时的工作内容就是这些吗?我能替你做些什么?” 姜玟桐笑道:“成年人的世界哪里有容易的事,你今天陪我跑了一天也累了,回学校休息吧。” 走出两步,姜玟桐又返回来说:“我记得你课表是周一周二有全天课,那你下周还是周三到周五来吗?” “嗯。” “那好。”姜玟桐对他挥了挥手,“我下周三给你做饭,周末愉快。” 高塬看着她向出租车停靠站走去,她穿了一天高跟鞋,脚好像有些累了,走起路来慢吞吞的。 半途有一个人来问路,她回过头来,朝着他们身后的大楼指了指。看见高塬,她又向他笑了笑。 高塬看着她弯弯的笑眼,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连烟灰掉落了一手都没察觉到。 姜玟桐到饭店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她被服务员带到了一间古香古色的包厢前。 这家饭店她并不陌生,由于主厨做的一手地道的淮扬菜,丁玹每逢节假日总喜欢单约她来这里大快朵颐,而且每一次都喜欢挑旁边的那一间包房,包房名为“春寒料峭”。 她走进包厢,酒桌上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程跖从最靠里的主位中站起身,走过来帮她脱掉了风衣,又引导她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他为她盛了一碗汤:“不急,你先吃几口热乎的再给你介绍这些人。” 一碗松茸汤下肚,姜玟桐终于分出些精力来看这桌上的人。这不看倒好,一看就糟糕,酒桌上十来个人中,早上刚在办公室里骂过她一通的张总赫然在列。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张总嬉皮笑脸地站起身,端起满满当当的白酒杯一饮而尽:“姜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早上得罪了,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程跖这才对众人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我的朋友姜玟桐,目前在汇泉证券做研究支持总监,大家既然都是圈里人,彼此认识一下也好,免得因为误会生出些不愉快。” 张总再也不是早上那盛气凌人的模样,他先是十分夸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又给自己满上一大杯,嘿嘿道:“怪我嘴贱,我再自罚三杯,算是给姜总赔罪。” 姜玟桐算是明白过来了,程跖中午说什么要带她认识朋友,原来是帮她开发客户来了,程跖这人看着不靠谱,办事倒是缜密细致。 她也给自己倒上一杯酒,语笑嫣然地看着程跖:“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感谢程总让我认识这么多大佬。” 互敬了几轮,场面活络开了,男士们的话题就变得不那么拘谨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站起身,笑呵呵地说道:“姜小姐可能不记得我了,您和萧樾总的婚礼我还参加过呢,那时在台下就想这是哪里来的仙女,今日再见却是更美了。” 他身边一人诧异地问道:“原来姜小姐就是传说中的萧夫人?萧总今天也在这里宴请,怎么一家人还分两个桌?” 那张总猥琐地笑道:“陈总,您这就不清楚了吧,人家这叫情趣。” 方才姜玟桐乍一听萧樾的名字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大家开始插科打诨起来,她才终于意识到: 萧樾竟然也在这里,而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程跖任大家天马行空地瞎猜,将手松松地搭在了姜玟桐的椅背上。 说曹操,曹操到。 门还未完全推开,萧樾笑骂着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程跖你个王八蛋,在这里请客,竟然不知会我……一声?” 萧樾的目光在姜玟桐身上定住了片刻,又挪到了程跖松松搭着的那只手上。 他脸色忽然就沉了下来。 有好事者推着萧樾往里进:“萧总,您就坐萧夫人旁边,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能同时跟萧总和程总一起吃饭,真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啊。” 萧樾在姜玟桐身旁坐下,也不理会周围人的阿谀奉承,直直地看着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来?” 她下意识地,还像从前那样捏住他的衣袖:“我这是公事。” 他俩压低了声音,外人以为是在说着情话,只有程跖听得一清二楚,他朝大家笑道:“时间也不早了,不耽误各位领导时间了,我们下次再聚。” 趁程跖起身去送这些大佬离开,萧樾这才质问道:“姜玟桐,我以为你离婚能有点长进,你找谁不行,非要来找程跖?你报复我就这么点伎俩?” 姜玟桐被说得一愣:“就聚个餐而已,你说我报复你?” “聚个餐你坐在程跖旁边?” “我刚换了岗位,他介绍基金公司的人给我认识,好帮我完成我的工作量。在座我只认识他,所以就跟他坐在了一起。” 听完这话,萧樾眼中的神色变了几变,也终于平静下来:“对不起。是我冲动了,我还以为……” 姜玟桐一笑:“以为什么?以为我跟他在一起了?” “我是怕……” “萧樾,我跟你说过,我跟你们不是一类人,我玩不起了,我想要的东西,你和程跖都给不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跖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刚要推开门,听到这话,又不自觉地收回了手。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又抬起,反复多次以后,他终是远远离开了包厢。 沉默下来,姜玟桐才发现自己还扯着萧樾的衣袖,刚要抽出手,萧樾的手就过来了。 像许久之前的那些冬日一样,他的右手,紧紧包住了她的右手。他的手粗糙而温暖,带着他一贯爱用的乌木沉香,散发着安定人心的味道。 姜玟桐的心一颤,顿时有些目眩神迷。但是她很快又镇静下来,从他的掌心中轻轻地抽出了手。 干咳了一会,姜玟桐抬头问道:“你刚才在‘春寒料峭’里?” 萧樾点点头,也问道:“新工作很忙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 “你呢?” 萧樾叹了口气:“很忙,每天睡公司的那种忙,下半年行情不好,我们小公司不好做,只能去炒外盘和期货,需要整夜盯盘。” “妈……阿姨还好吗?” “还好,一直在惦记你。桐桐……我也好想你。” 萧樾那双好看的眼睛看了过来,他相比中秋节去萧宅那次又瘦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目光沉静又专注,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萧樾……我们已经分开了。” 姜玟桐说完这一番话以后,空气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说来也好笑,从前至亲至近的两个人,如今几乎变成了无话可谈的陌生人。 —————— 加更ing 16 后来隔壁“春寒料峭”的客人们来找萧樾,他也没能多待。他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好几次,终是被人拉走了。 姜玟桐拒绝了程跖送她回家的好意,独自回到了家中。 周末姜玟桐把家里好好打扫了一番,在傍晚时分出了门。她研究了一下,大提琴特别难学,特别耗时间,正好适合她这种大龄失婚女青年陶冶情操……以及打发时间。 三年前她把琵琶束之高阁,后来又怕萧樾看了心烦,托人在凤林路上一家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店中寄卖。正巧这家店也卖大提琴,她便约好了周末来挑一挑。 说来也神奇,宁阳城风风雨雨几十年,经历了数次城市扩张和市容改造,这家藏身于穷街陋巷的小门店竟然还在。 只是它门口的石板路已经变成了宽阔气派的马路,而周围充满了烟火气的一家家老食肆,变成了装修时尚的网红店。 门可罗雀的乐器店,挤在一堆排着长队的网红店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姜玟桐准时按响了门铃,朝着柜台前的男人挥了挥手。 这男人便是乐器店的老板靳阑。靳阑30来岁,身份神秘,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姜玟桐跟他结识多年,一直不清楚他真正的主业是什么。不过在偌大的宁阳城里,他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留着小胡子、穿着中式长袍的靳阑,施施然给她开了门,看见她的脸,挑眉问道:“终于跟那个混蛋离婚了?” “嗯……你怎么知道?” 靳阑笑道:“你脸上从来藏不住事,这么多年都没变,只可惜没有人真正懂你。既然离婚了,琵琶你还拿回去吗?” 姜玟桐一愣:“这么多年还没有卖出去?” “高占秋大师呕心沥血五年制成,音色清脆饱满清亮,而今大师仙逝,世间一琴难求,你就准备这么卖了?玟桐,你可是弹了十几年琵琶啊。” 靳阑打开上锁的柜门,小心地请出了姜玟桐曾经的爱物。这把琵琶是当年岳谨在他们恋爱3周年时送给她的礼物,据说花光了他一整年的工资。 可惜曾经相爱的见证,却成了岁月中不堪触碰的伤疤。 姜玟桐轻轻地拂过红檀木光润的琴身和保养得宜的琴弦,对靳阑微微一笑:“谢谢你帮我保管得这样好。” “小事一桩,我不过是为它感到可惜罢了。”靳阑抱在怀里调了调音,“要不要再试试?” 姜玟桐却站起身:“不了,我跟它的缘分已经尽了,还请你帮忙卖掉。” “你啊——”靳阑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他看着她爬起又摔倒,摔倒又爬起,她外表看起来温顺柔弱,但却是实打实的固执。 很少有人能左右她的决定。 他只好收起琴,又问道:“那怎么想起学大提琴了?” 这间乐器店不大,以管弦乐器居多,除了琵琶、阮之类的中国古典乐器,还有一些西洋管弦乐器。“闲不住啊。”姜玟桐边溜达边问道:“有没有入门的大提琴可以推荐?” 靳阑说:“西洋的玩意我可不懂,这些也都是放在这里寄卖的。不过,我虽然帮不了你,但可以帮你找个懂行的师傅。” “什么师傅?” “一会你就知道了。” 靳阑将大门一锁,又神神秘秘地引着姜玟桐从后门出。打开门姜玟桐才发现,原来这里竟是别有洞天。 门外的砖石小径通往一间四合院的的后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守在朱红色的大门外,金黄的叶片纷纷扬扬掉了一地,从院里传来悠扬的大提琴和钢琴的合奏。 是她熟悉的《天空的彼端》,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置身于宁阳大学那广袤的操场上,正和快乐的男孩在肆意奔跑。 可她抬头看去,秋日已深,她步行抵达的范围越来越小,正像此刻幽长的胡同里,天空只余黯淡又狭长的一线。 “进去瞧瞧。”靳阑迈上台阶,推开了这扇神奇的大门。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面向主屋的一侧坐着三四排头发花白的观众,主屋前的空地上,点着一圈昏昏黄黄的地灯。 被地灯簇拥着的,是一位老人,和一个男孩。 老人满头白发已经盘起,穿着一身鸦青色的长旗袍,正在钢琴前优雅地弹奏着,而男孩坐在大提琴后,完完全全地沉浸在深沉忧郁的音色中。 姜玟桐坐到观众席中时,一曲终了。 掌声响起,老人回过头来微微一颔首,而男孩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他抬起头时,与正凝视着他的姜玟桐四目相对。 秋夜的演奏会热热闹闹散场,靳阑带着姜玟桐走到这一老一少面前:“冯屏老师,高塬,这是我朋友姜玟桐,她也是音乐发烧友,第一次带她来,还请你们不要介意。” 姜玟桐朝着冯屏一礼:“冯屏老师,我一直久仰您的大名,今日才终于得见。很久没听到这么动人的合奏了,真是幸运至极。”又对高塬笑道:“你可真是让人惊喜。” 冯屏眼睛一亮:“高塬跟姜小姐竟然认识?” 高塬点点头:“我现在跟着她实习。” “巧了,他是我外孙。” 爱音乐的人总有共同话题,冯屏对姜玟桐一见如故。 “学了十几年琵琶,放弃了真可惜啊。”冯屏听完靳阑的埋怨,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小姑娘,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容易冲动、轻言放弃,可人生的起起落落经历多了以后,发现这物件还是旧的好用。” 姜玟桐脸色一红:“冯老师,我都快30岁了,比小塬大10岁呢,不是小姑娘了。” 冯屏爽朗地笑道:“有什么不一样?你们对我来说都是小孩子家家。不过,学学大提琴也好,高塬也学了十几年,让他一会帮你挑一把好琴。” 秋风渐起,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冯屏略聊了几句,便跟他们告了别。 高塬背着沉重的大提琴,默默地跟着他们回到了门店里。 靳阑将摆着大提琴的玻璃柜门打开:“我这里大提琴不多,高塬你看看哪一把能稍微拿得出手一些?” 高塬看了片刻,又问姜玟桐:“你有基础吗?” “……没有,还没碰过琴。” 见高塬又陷入了沉思,靳阑说道:“给人家挑个趁手的就行,不用拿你那套专业的理论来精挑细选。” 高塬哼道:“那怎么行,怪不得你干这行这么多年都没长进,原来天天得过且过。” 靳阑哈哈笑道:“你这小孩!你懂个屁!” 高塬果断地将玻璃门合上:“我直说了啊。你这里的琴都不行,不用试我都知道这些琴高音浮低音飘,大提琴难在定音,用这些便宜货事倍功半。” 姜玟桐问:“那依你看……” 高塬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把我小时候用的琴借给你,虽然有点旧,但我保证比这些样子货好千百倍。” “哟,我说你为什么使劲埋汰我呢,原来是为了推销你自己的琴。高公子,你是吃穿不愁,别妨碍我这小商贩做生意行不行?” 高塬没理靳阑,而是转过头来,胜券在握地看着姜玟桐。 小小年纪,倒是霸道得很。 姜玟桐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17 高塬说他的琴都收在他们学校管弦乐团的储藏室里,姜玟桐便跟着他朝宁阳大学走去。 从凤林路到宁阳大学有一条小巷,沿途种满了银杏树,银杏叶给路面铺上了金黄色的地毯,脚踩上去沙沙作响。 高塬背着大提琴,在姜玟桐侧前方走着,像是怕她跟不上一般,他走得慢吞吞的。 男孩身量很高,却不瘦弱,背着大提琴的挺拔模样,像是她从前见过的银杉。 那年暑假,她跟着实践团去金佛山考察,爬了一天的山,终于在傍晚登上了山巅。传说中的稀世之树仪态刚健优美,像托塔天王的宝塔屹立在山脊之上,山风吹过,又可见满树银光闪闪,仿若跌入人间的星尘。 初见时觉得孤傲无比,靠近了才发现它处处是宝藏,和她身前这个男孩一样。 姜玟桐想,如果她弟弟姜文柏没有死,现在也应该跟高塬差不多高,会几样乐器,热爱踢足球和打篮球,抽空找找实习,再谈几场美好的恋爱。 多么好的年岁啊,世间万物都闪闪发亮,一阵风都能让人忧愁。 可文柏却一样都没来得及体验,生命永远终止在了8岁那年。 文柏5岁时,父亲娶了别人,姐弟俩相依为命,姜玟桐高中学业紧,对文柏的看顾很有限,所以平日里的接送和饮食只能拜托邻居。 姜玟桐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些她在灯下温书的夜晚,文柏总会在小床上瞪大眼睛等她学完,然后给他弹一小会琵琶。 他自小都懂事,别的小孩都开始炫富攀比的年纪,他还用着小时的旧书包。那么多好玩的东西,游戏机、电视、游乐场……他却只喜欢听姜玟桐弹琵琶。 就连生病了以后,也是忍着病痛,尽量不给她添麻烦。 高考完了的那个暑假,已经骨瘦如柴的文柏再也没能醒过来,他躺在病床上对她绽放出最后一个虚弱的微笑,然后彻底离开了她。 独独留她一个人在这世界上蹉跎。 后来,靳阑常说姜玟桐惯萧樾惯得没脾气,其实哪里是没脾气呢,只是她把他看做孩子,不去计较罢了。 姜玟桐正想得出神,脑袋不小心撞到了高塬背后的大提琴,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你走路不看路的吗?笨不笨?”高塬嘴里嘲讽着,人却倾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疼吗?姜阿姨,都快30岁的人了,你怎么还这么笨。” 她撞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也不习惯有人这样接近,手忙脚乱地往一旁躲:“没事没事,诶,校门口要到了。” 这一路寂静的街灯昏黄在路口终于到了尾声。 校门口是不同于深巷的喧哗吵闹,下了课的同学们都出来觅食小聚,热热闹闹的烟火气拥抱了她。 高塬轻车熟路地带姜玟桐来到了艺术团所在的逸夫楼,这里还有些教室亮着灯,下了课的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排练。 走到走廊尽头一间教室时,姜玟桐不由得朝里看去——十年过去了,教室的装修有了大变化,但桌椅摆放的位置、那扇能看得见花园的大窗却丝毫未变。刚开始和乐团排练的时候,靠窗的琴位通常都会被岳谨光明正大地留给她。 后来岳谨离校去上班,这位置就成了她的专属位置。 “在这里愣着做什么?”高塬打开教室的门,“到了,进去吧。” 离校6年之久,姜玟桐从没有想过还能回到这间教室。她不由自主地朝窗边那个位置走去,然后坐了下来。 “眼光不错,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座位。” 姜玟桐朝高塬看去,感觉时间有那么一瞬是停滞的,深秋萧瑟的冷风,随风飘散的练习曲,都消失不见了。 男孩朝她走来,而她坐在这里,像是坐在往昔的时光中。 “你怎么了?” 姜玟桐笑道:“我以前也坐在这里。” 高塬蹙起了眉,很快又勾起了嘴角:“那看来你不仅眼光不错,品味也跟我一样好。对了,你以前学什么?” “琵琶。” 高塬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从隔壁储藏室将大提琴抱了出来。显然这一把大提琴的所有者非常爱惜它,整个琴身色泽油亮,呈现出富有年代感的优雅来。 姜玟桐非常喜欢,几乎是一见倾心。她反复摸着红棕色的琴身,像是跟老朋友聊天一样。 看到她的表情,高塬骄傲地递过琴弓:“这把琴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它叫临冬。姜阿姨,你记好了。” 离开校门,姜玟桐才想起来他们都没吃晚饭,肚子也有几分饿了。 “饿不饿?我请你吃晚饭?作为对你演奏的答谢。” “我是东道主,今天我请你。” “高塬,大提琴我自己背着吧?” “我替你背一会,你那么瘦又没吃饭,一会晕倒了怎么办。” 他背着大提琴,带姜玟桐走进了一家米粉店。店面小小的,是名副其实的苍蝇馆子,这会人头攒动,坐满了来吃夜宵的学生。 姜玟桐环顾一圈,奇道:“上次去食堂你嫌环境不好,我以为你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高塬只介绍道:“你说你喜欢吃湖南米粉,这一家很不错,肯定比你公司楼下那家假冒伪劣的馆子强多了。” 两碗堆满了浇头的米粉很快端了上来,高塬想到了什么,匆匆站起身,对她说道:“你先吃着,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姜玟桐刚举起筷子,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桐桐。” 这声音她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听到过了,乍一重逢,她有些发懵。 穿着一身呢绒大衣的岳谨分开帘子走了进来:“桐桐,我在外面就看到了你,以为眼花了,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姜玟桐还没回过神来,直愣愣地看着岳谨:“我为什么在这……” 岳谨还是当年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今天我们公司来学校办宣讲会,这会才完事,你呢?” 见姜玟桐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轻声道:“桐桐,当年我……” 哦,她是来取大提琴的,姜玟桐终于清醒过来:“我在等人,岳总。”她又问:“方小姐还好吗?” 高塬方才去了隔壁网红奶茶店,跟在同学身后排了半天队,他也不知道她爱喝什么,但是甜的总没错,就买了杯销量最高的黑糖珍珠奶茶。 一回到米粉店,他就看见那笨女人在朝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尴尬地笑。 直觉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快步走到两人跟前,打断了他俩的对话:“米粉都泡软了,这还怎么吃,咱俩换个地儿。” 岳谨连忙喊道:“桐桐……” 高塬没再给岳谨说话的机会,拉着姜玟桐出了门。 他拉着她走出好一段距离,突然手中一空,姜玟桐停了下来。她自言自语道:“又不是我的错,我跑什么。” 那手的柔腻触感,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方才拉手那一小会,高塬的心里仿佛有千百条毛虫爬过。不过片刻,麻痒居然就变成了失落。 他才想起那一杯黑糖珍珠奶茶还在手上。 “给,你的奶茶。” 姜玟桐抬起头,笑着接过奶茶:“高塬,太晚了,你自己吃可以吗?我得回去了。” 18 11月初,汇泉证券进入了血雨腥风的考核季。 前十个月任务指标是否完成,不仅决定了年终奖的多少,更是年底末尾淘汰的重要依据。 托程跖的福,上次聚会后,当晚在座的那几家私募都纷纷向姜玟桐抛来了橄榄枝,她这个季度的考核任务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上次虞晶找程跖帮忙的事,虞晶后来竟也不再提起过,考核期之前她休了一整周的假,正式宣布季度考核排名这天,她终于来上班了。 姜玟桐上楼时恰巧在电梯里碰到了虞晶,她背着一个H牌的新包,看样子像是刚去哪里度完假回来,笑得春风满面。 “玟桐姐,听说这个月我们完成了考核任务,我太幸运了,能跟玟桐姐你一起共事,压力真是比做分析师小多了。” 姜玟桐被她浓烈的香水熏得打了个喷嚏:“抱歉,我好像有点感冒了。” 虞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姜玟桐的包,突然叫道:“哎哟玟桐姐,这不是L牌去年那款猫猫限量的托特包?全球只有300只诶!好多人高价求都求不到。不过你这里面怎么看上去那么沉?” 姜玟桐笑道:“我带了便当。” 走出电梯,虞晶又忽然问道:“玟桐姐,后来那个申金投资的程总找过你没?” “没有,怎么了?” 虞晶笑得娇羞又得意:“程总约了我晚上吃饭,说要给我介绍客户呢。” 快到开会时间了,姜玟桐放下包,也来不及对高塬交待什么,抱起电脑就往会议室走去。 她想了想,对高塬发了一条微信:“今天开会时间长,你等我一会,给你带了饭。” “大麻烦”回:“你呢?” 姜玟桐想,这孩子终于懂事了一回,笑眯眯回道:“你机智的姜阿姨带了两份饭。你上午要是没事自己看会书,别玩游戏了,看多了手机对眼睛不好。” 高塬没再理她,估计还是玩游戏去了。 会议室里,江流云偏要挤过来跟姜玟桐一起坐,他让她看部门管理层坐的长桌:“这桌子不是领导坐的吗?虞晶为什么要坐上去?” 姜玟桐从手机里抬起头:“可能是下面位置不够了,你看人都坐满了。” 江流云又凑过来看她手机:“你在跟谁聊天?笑得很开心啊。” “没谁。”姜玟桐收起手机,示意他会议开始了。 季度总结会总是漫长又无聊,姜玟桐都发了好几回呆,所长的开场白还没讲完。可惜丛容出差没回,不然吐槽还能找个伴。 好不容易等所长天马行空地讲完场面话,终于到了员工们述职的时间。按照惯例,坐在桌上的人先讲,桌上几位总监轮番总结完,终于轮到了虞晶。 她长得漂亮,声音好听,台下昏昏欲睡的同事们很快就抬起了头。 只听她说道:“承蒙领导赏识,安排我转到了研究支持岗位,这一个多月以来我收获颇多,除了平时跟着玟桐姐跑基金公司积累经验,我私底下还积极拓展人脉,争取到申金投资程跖总的帮助,这才有了开席位的成绩单。”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姜玟桐:“接下来,我会继续努力挖掘客户资源,还请各位领导和玟桐姐继续支持。” 所长龙心大悦,狠狠表扬了虞晶几句,接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大家都怪异地朝姜玟桐看过来。 丛容正在线上参会,她立刻用微信给姜玟桐发了三个大问号。 隔着屏幕姜玟桐都能感受到丛容的愤怒:“怎么回事?真是她争取到的吗?” 姜玟桐给她回了一个苦笑的表情:“当然不是,不过她说都说了,领导也表扬她了,我不能再去打领导的脸吧。” “不是,姜玟桐,你就这么算了???” “那也没办法,下次提防她一点就是了。” 姜玟桐说不在意是假的,她辛辛苦苦一个多月的成果,就这样为人做了嫁衣,她心里也在想,凭什么? 但思来想去,说到底,这件事确实也是程跖的功劳,这一点虞晶并没有回避。 她总不能让人去跟程跖对质吧? 更何况,程跖还约了虞晶吃晚饭。 高塬昨晚做程序熬了半宿,上午过半了仍是困顿,便去茶水间泡咖啡。茶水间里侧有一个休息室,两个人聊天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 “流云,你说的是真的?怪不得她一个席位都没争取到,全是虞晶揽的生意。” 另一人答道:“嗯,能当上研究支持总监,全靠她老公……不,应该说是前夫了。这下可好,被人赶出了门,什么资源都没了。” 这答话的人正是那天在食堂里遇见的那个江流云,高塬本来想走,听到姜玟桐的名字又站住了。 “姜玟桐看上去那么好脾气,怎么可能离婚?你有什么证据?” 江流云一笑:“不信你去看她的婚戒,两三个月前还天天婚戒不离手,现在呢?” 另一人猥琐地笑道:“那我不是有机会了?” 高塬端着咖啡回到了办公室,想起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凝神看了半晌这旧电脑的桌面。 那日之后,他也没带新电脑过来,一直用着这老掉牙的旧电脑。他简单整了整系统,竟也用习惯了。 高塬没有窥探人隐私的习惯,但他却总忘不掉刚来那天,在他面前一闪而过的那幅漫画。 他不由自主地按了几个键,已经变得昏黄的屏幕上,一个男孩的漫画肖像出现在他面前。 这男孩清秀帅气,带着满满的少年感。据说她的老公比她年龄小,那这幅画画的是她老公吗? 她看上去那么寡淡无趣,也曾用尽全力、轰轰烈烈爱过一个人吗? 高塬从小到大都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初高中时同学相继恋爱,身边追求他的女同学也不少,他却回回避之如同洪水猛兽。 他见惯了父亲高山身边的绯闻和闹剧,也见过夜夜独自啜泣的母亲,对于爱情一事,他从未抱有过什么幻想。 在他过去有限的旁观经验中,谈恋爱还不如做程序来得有趣。 然而此时此刻,他对着这幅古早的漫画,渐渐地出了神。 姜玟桐回工位时,正巧撞见高塬在对着那张漫画发呆。 “看什么呢?” 听到姜玟桐的声音,高塬如梦初醒,他也不躲闪,干脆将漫画设回了电脑桌面,又从包里拿出一本装订好的册子扔给她:“我周末随便做的,你看看对你有没有用。” 姜玟桐拿回工位翻了翻,眼睛瞪得老大:“高塬,你真是天才!” 这一本薄薄的册子将汇泉证券所有存量客户的资本金、持仓、产品收益进行了图文并茂的分析,并简明扼要地梳理了他们的股权结构、利益关系、政府背景。 不止如此,他还按照汇泉的规模和优势,罗列了有可能挖掘出的新客户,并同样进行了条分缕析的分析。 姜玟桐对着这本册子赞不绝口,高塬背对着她,悄悄扬起了嘴角。 没过一会,虞晶就噔噔噔走了过来,她站在姜玟桐桌前,僵硬地陪着笑脸。 “玟桐姐,刚才会上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啊……你家里有钱,背景又硬,公司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我的话,如果这次考核不行就要走人了,实在是没办法我才那样说的。” 姜玟桐说道:“家境怎么样跟怎么干活是两码事,我也是要领工资吃饭的。而且这次指标我不是完成了吗?” “抱歉啊玟桐姐,我以为我跟程总的关系对开席位多少有些作用呢。” 姜玟桐淡淡道:“既然你跟程跖关系好,那最后两个月的十个指标都交给你了。” 虞晶没想到兔子急眼了也会咬人,她弱声道:“那怎么行,我资历还不够啊。” “你有你的优势,相信你很快能胜任的。” 虞晶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她犹豫了一会,终是说道:“玟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下不为例,你还是带着我跑客户吧。” 姜玟桐笑了笑:“好啊。” 高塬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听到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女人性格软绵、好说话,但并不是毫无底线。 那么,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以至于要离婚呢? 午饭时,他特意看了一眼她拿筷子的左手,果然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19 姜玟桐加了会班正要走,看见高塬还在那里弄一个程序:“都六点了,还不走?” 高塬嗯了一声:“这就走。”他注视她一会,又问:“你一会去哪儿?我开了车,外面下雨了。” 姜玟桐跑到窗边一看,果然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她点点头:“太好了,我今天带了琴,正好要去你们学校附近。” 有人开车再爽不过,姜玟桐坐在副驾驶上,舒舒服服地跟他聊起了大提琴。 聊了会,她随意问道:“你最近不回方墅了么?” “正好找了实习,我就搬出来了。” 原来他出来实习是为了自立门户,也是,他们这样的小公司,哪里值得他这样的人才亲自来实习呢?姜玟桐暗搓搓把自己鄙视了一通,又问道:“你这么小就开车,学校让开么?” 高塬哼道:“我自己赚钱买的车,不偷不抢不犯法,学校为什么不让开?姜阿姨,你的问题太多了,一会是不是还要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姜玟桐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这会轮到高塬哑口无言了,他瞪了她一会,脸不知不觉地红了。 他别过脸,轻声说道:“我没有。” 姜玟桐认真地对他说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多美好啊,和心爱的女孩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 ” 听到这话,高塬猛地一踩刹车,把姜玟桐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指了指窗外:“揽月斋到了,你不去买一点?” 想不到,只来买了一次,他就记住了来这里的路线,小朋友的记性真好。姜玟桐刚想表扬他,抬头一看他阴沉的脸色,嘴里的话就变成了:“好……好的。” 她解开安全带就要推开门,高塬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少年的手很大,可以将她的手完完全全的包起来。滚烫的手拉着她,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气势。 他的神情专注,姜玟桐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他说:“给你伞。” 于是,姜玟桐稀里糊涂地拿着伞下了车,又稀里糊涂地买了两盒绿豆糕回来。 到了去学大提琴的巷子口,高塬也跟着下了车:“走吧,雨太大了,送你过去。” 深秋的雨寒冷又萧瑟,将整个城市染上了灰暗的色调。姜玟桐刚一下车就被吹了个透心凉,她担心琴被淋湿,将琴包紧紧搂住。 高塬举着伞,两个人沉默地走着。 小巷的路面崎岖不平,一下雨就冒出了大大小小的水塘。夜色已暗,巷子里漆黑一片,稍不留意就会踩进水塘。 姜玟桐穿着高跟鞋,一路步履维艰。快走到那个老小区时,她脚下一湿——又踩到水坑了。 她正欲回撤,却不巧踢到了几块小石子,脚跟着一崴。 “小心!” 大提琴朝下坠去,姜玟桐急着去捞琴,而高塬急着去捞她。 她动作快,将琴盒牢牢抱回到怀里,而高塬也紧紧搂住了她的腰。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有一瞬间的愣怔。 高塬闻到了她身上好闻的乌木香。 姜玟桐从他怀中直起身,尴尬一笑:“谢谢你,我小脑不发达,从小身体的平衡性就不好。让你见笑了,哈哈。” 高塬庆幸这黑夜藏起了他的大红脸,闷闷道:“真笨,不知道你这28年怎么活下来的。” 小区楼前,姜玟桐朝他挥了挥手:“我到了,再见。” 高塬把伞塞给她:“伞你拿着。” “那你用什么?” 高塬脱下大衣往头顶一举,飞快地跑进了雨中。 他在雨里跑得飞快,方才那腰肢的触感仍在他脑海里打转,他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砰砰作响,跳得飞快,好像要跳到这凄清的雨夜中。 回到车上,他才发现他的脚垫旁边放着一盒绿豆糕。他又摸出手机:“姜阿姨,你的脚还好么?一会我送你回家?” 姜玟桐给他发了一个笑脸:“不用啦,好着呢,不过如果雨太大了就麻烦你来接我一下。多谢啦!” 高塬在宿舍窗边守了一整晚,等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等雨变大的时候,雨却已经停了。 黄莫言走进宿舍,奇怪地看着他:“高塬,你在窗边坐着干什么?……是不是我瞎了,你竟然在吃绿豆糕?” *** 姜玟桐在便利店门口下了车。 她从货架上拿下两瓶啤酒。想起那晚程跖的建议,她又重新拿了两瓶。 “咦?这么巧?”程跖推门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啤酒,笑道,“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个牌子的口味适合你。” “哦。”姜玟桐低头付完款,拿起酒就要走,“我走了,回聊。” “等等。”程跖拿起门边的伞,“这把伞是你的吧?” “谢谢。” 姜玟桐不想跟他多聊,程跖却追了上来:“你怎么了?一脸不高兴,工作又有烦心事吗?上次席位的问题不是解决了么?” 姜玟桐停住脚:“是啊,谢谢程总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希望程总以后继续支持虞晶的工作。” 程跖拉住她:“没头没脑的,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程跖沉下脸:“你说清楚,我跟她怎么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姜玟桐沉默了下来。她这是发什么疯?程跖给她姜玟桐帮忙还是给虞晶帮忙,不都是帮忙?她只不过跟他见过几次面,喝过几次酒,她又有什么资格挑剔和置气? 她呼出一口冷气:“没事,是我今天状态不好,对不起。” 程跖紧紧捏着她的手:“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就拨通了虞晶的电话。 不等虞晶张嘴寒暄,程跖开门见山,口气不算很好:“虞小姐,你跟姜小姐说什么了?我何时给你帮过忙?” 那边虞晶不知说了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天。 程跖套别人的话自有一套本事,简单聊了几句后,他就把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 最后他对虞晶冷冷说了一句:“虞小姐,我最讨厌别人利用我,你好自为之。” 讲完电话,程跖又看向姜玟桐:“她说什么你都信?这种吃里扒外的货色,我怎么可能请她吃饭?” 姜玟桐尴尬得不行:“都说了是我状态不好,你别再说了。” 程跖却笑了:“今年你还有多少任务没完成?我索性好人做到底,怎么样?” 20 出了一个漫长的差,丛容终于回来了,为了给姜玟桐庆功以及感谢她对高塬的照顾,丛容邀请她这周末去方墅吃午饭。 丛容神秘兮兮地在微信里说有神秘嘉宾,等姜玟桐再问时,她却不肯说了。 周六早上,姜玟桐在衣帽间试了四五套衣服以后,发起了呆:“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人需要见,干嘛要穿得这么隆重?” 她连忙把小礼服裙脱下,又穿回了大毛衣和牛仔裤,带着买好的礼物坦坦荡荡地出发了。 车刚开到玉流湾,还没上山,姜玟桐就看到高塬站在林荫小道旁抽烟。她摇下车窗:“你怎么在这?” 高塬今天也穿了一身宽大的毛衣,剪了一个新发型。他扔掉烟头,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山里空气好,我出来转转。” “那上车?我载你上去?” 高塬径直走到驾驶室门口:“还是我来吧姜阿姨,免得你开到一半又溜车了。” “谁溜车了……”姜玟桐让开驾驶位,哼道,“我可是有五年驾龄的老司机了,你一个没满一年的新手竟然还笑话我。” 高塬笑道:“是吗?那要不要我把照片拿给你看,老司机?” 姜玟桐突然愣住:“高塬,你竟然笑了诶!” “嗯?”高塬也一愣,“笑怎么了?我又不是机器人。”说完他又去翻手机:“你别得意,我现在就要把你溜车的证据找出来。” 高塬真的翻出了那晚她在方墅门口溜车的照片。照片里她披散着头发,穿着肥大的运动服,正手忙脚乱地往驾驶室里钻。 那一晚,她签下了离婚协议书,又在“银河”门口撞见了萧樾。 姜玟桐想,原来那一晚的她那么狼狈啊。 “你怎么了?” 姜玟桐回过神来,笑道:“我在想,这么丑……我要把它删掉!” 车开到方墅门口时,姜玟桐和高塬还在笑闹,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院子里有个人看了他们很久。 直到姜玟桐拿着大包小包锁了车,才发现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了一个漂亮的女孩。 这女孩五官精致,几乎是高塬的翻版,她烫着大大的波浪卷,穿着一身昂贵的套装裙,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姜玟桐。 姜玟桐笑盈盈走上前:“你一定是传说中的美人高圻。我叫姜玟桐,是丛容的同事,也暂时是高塬的同事。” 女孩翻了一个白眼,跳下秋千又跑远了。姜玟桐听见女孩低低地嘟囔了一句:“欧巴桑。” 高塬跟在姜玟桐身后说道:“回头我教育她。” 姜玟桐笑道:“没事,她也说得没错啊。” 别墅里,丛容正忙着往桌上端水果,她穿着一身朴素的家居服,脂粉未施,看上去像个普通的家庭主妇。看到姜玟桐,她眼睛一亮:“桐桐,我可算把你盼来了。” 姜玟桐把礼物放下,挽起了袖子:“容姐,你还需要干什么,我帮你吧?” “不忙不忙。”丛容拉着她坐下,高声喊道,“高圻,你姜姐姐给你带礼物来了,还不快出来见见?” 高圻不情不愿地走出来,往沙发上一坐就开始玩掌机,连正眼都没给姜玟桐一下。 姜玟桐从袋子里掏出两条B牌的羊绒围巾:“也不知道你们都喜欢什么,想着冬天要来了,羊绒围巾你们都应该用得到。” 丛容还没开口,高圻就嫌弃地说道:“姜阿姨,你们中年人才需要戴羊绒围巾,我可不需要。还有,这个牌子都是大妈用的,真老土。” “高圻!”丛容瞪了她一眼,又朝着姜玟桐尴尬笑道,“小孩子被惯坏了。” 高塬走到高圻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歉,马上。” 高圻一瘪嘴:“我不!” 姜玟桐忙道:“算了算了,这个样式是比较老了……等下一次……” 高塬又重复了一遍:“马上道歉!” “你们都欺负我!”高圻气哼哼地跑开,又回头对姜玟桐说道,“我想要金山银山我爸都得抱来给我,不用你给我买,我不稀罕!” 看着高圻跑远,丛容对姜玟桐苦笑道:“桐桐,真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姜玟桐站起身:“没关系,跟小孩计较什么,容姐你有啥活需要帮忙?我待着也没事干,帮帮你吧?” 丛容把姜玟桐拉到厨房,看了一眼不声不响跟在她们身后的少年,笑道:“高塬,我要跟你姜姐姐说点事,你自己先去玩一会?” 厨房里,丛容问道:“桐桐,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离婚了?” 姜玟桐一时没反应过来:“容姐,你怎么知道?” “傻姑娘,你是不知道现在公司里传成什么样子了。那江流云天天跟人乱说,说得有模有样,我昨天一回来就有人跟我八卦你的事。不过,你离婚的事跟那个大嘴巴说什么?” “……我没跟他说过。” “啊……好吧。”丛容叹了口气,“这么说,你的确离婚了?” 姜玟桐挤出个笑脸:“夏天的时候就离婚了。” 丛容顿了一会,又问道:“听说,你前夫是那个月桐资本的萧樾?还是你大学同学?” “嗯。” “金童玉女啊,真可惜。”丛容抱了抱姜玟桐:“没事啊桐桐,开始一段新生活也好。你没孩子,再找也不难。不过,你可千万别找有孩子的男人,你看我现在在家,连妆都不敢化,那女孩也不让我请阿姨,我在家几乎都变成了老妈子。” 客厅里,丛容的手机一直在响,高塬刚要进厨房拿给她,就听到了姜玟桐前夫这一段。 他鬼使神差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搜索框输入了“月桐资本 萧樾”。 丛容又安慰了姜玟桐半晌,听到高圻在院子里大喊有人来了。 她揽住姜玟桐:“走,别再想过去的事了,跟我出去见人,之前跟你说的神秘嘉宾到了,猜猜是谁?” —————— 这篇文写到现在大概是po18最清水的一篇文吧…… 有宝宝问什么时候吃肉,我是觉得,还不到时候,感情铺垫还没到位,这会吃肉有点像为肉而肉。 #人家是真的在用心写剧情的啦(星星眼 po18有那么多美味的肉文,宝宝们就暂时把我这篇文当做炎炎夏日的一点调剂来看吧,么么哒。 铺垫到位了肉也会逐步跟上的。(毕竟爱久和有翩的肉……都不算少,哈哈 21 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程跖?” 程跖下了车,也抱着一堆礼物走进了院子,丛容拉着姜玟桐迎上去:“谢谢程跖今天赏脸来吃顿便饭。” 和丛容寒暄了几句后,程跖转过身来对姜玟桐笑道:“我们又见面了,姜小姐。” 程跖长得帅、谈吐风趣,立刻就引起了高圻的兴趣。她围在他身边看他给众人分发礼物,兴致勃勃地问:“程跖哥哥,我也有礼物吗?” “那当然。”程跖递给她一个橙色的小盒子,“只可惜你长得这么漂亮,丝巾都被你衬托得黯淡无光了。” 高圻嘿嘿一笑,拿出丝巾就系到了脖子上。程跖夸了她几句,又递给姜玟桐一个盒子。 姜玟桐好奇地问道:“连我都有礼物么?” 程跖笑道:“不打开看看?” 盒子里面是一块薰衣草的香挂,气味宜人,让人心情不自觉地好了几分。程跖说:“晚上睡不着的话,别喝酒,把这个挂在床头,应该会有一点用。” 高圻嘟起嘴,朝着厨房高声喊道:“丛阿姨,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去做饭?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 丛容正从厨房里走出来,她抱歉地看着大家:“我这个笨脑筋,出差之前忘给燃气充钱了,燃气灶打不开。要不我去山下给大家买些现成的菜上来?” 高圻嚷道:“你怎么那么笨啊!”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程跖说道,“我家正好在玉流湾有个度假山庄,离这里不远,主打淮扬菜,里面也有一些娱乐设施。你们要不嫌弃,就跟我去尝尝?” 高圻一下蹦起老高:“好耶!去去去。” 大家商议了一下,决定由高塬和程跖开车,只开两辆车过去,这样喝酒也方便些。院门口,高塬等了半天,才看见换好衣服的丛容挽着姜玟桐走了出来。 姜玟桐走到高塬的车前,高塬刚要帮她打开车门,丛容便说道:“桐桐,你去程总车上,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 高圻不乐意了:“我也要去!” 丛容说:“人家郎才女貌在一起,你凑什么热闹?” 还没等她俩坐好,高塬嘭地一声关上车门,脚踩油门就窜了出去。 丛容有些莫名其妙:“这一个个都像吃了枪子,今天怎么回事?” 车上,程跖像昨晚的不愉快没发生过一样,一直在跟姜玟桐聊着秋冬时节的养生菜。她几次想说完昨晚没说完的话,都被程跖岔开了去。 快到目的地时,姜玟桐终于忍不住说道:“程跖,昨天你的建议我考虑过了,我觉得我不能一直依靠你的帮忙。我先认真再试一试,实在不行……我就换个岗位,换份工作。” 程跖笑了一声,问道:“你为什么总是不喜欢选容易走的路?感情是,工作也是,非要头破血流才开心吗?” 姜玟桐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钻牛角尖,只说:“容易走的路不就是捷径么,最近的捷径通常是最坏的路。我不想变成那样。” 程跖头一回见到这么执拗的女人,无奈道:“萧樾说得没错,你果然很特别。” *** 这个度假山庄面积不小,一派亭台楼阁的园林景致,中间有一汪小小的湖水,据程跖说夏天可以钓鱼,可惜这会已经冷了。 山庄负责人一面给程跖汇报着山庄的经营情况,一面殷勤地把他们往里带。 快走到餐厅时,负责人的耳麦突然响了起来,他听了会,然后躬身对程跖说道:“刚接到山庄门口的通知,您有两个朋友马上到,请问一会安排在一起吃饭吗?” “朋友姓什么?” “那位女士说她姓丁。” 程跖想了想说:“也好,安排在一起吧。” 高圻一下车就十分兴奋地黏着程跖,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这会听到还有客人要来,娇滴滴问道:“程跖哥哥,你那个姓丁的朋友有我美吗?” “当然没有。”程跖抬头一笑,正好撞上了姜玟桐的目光,他又说,“高圻,你是我见过的第二美的人。” 高圻夸张地叫道:“竟然还有人比我还美?” 正说着,高塬经过她身旁,不屑地吐出两个字:“幼稚。” 没一会儿丁解语就到了,身旁是多年来几乎跟她形影不离的岳谨。 高圻毫不避讳地打量了丁解语半晌,直白地点评道:“我认输了,这个姐姐的确比我美。” “宁阳之花”丁解语向女孩微微一颔首,朝着丛容他们走来。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粉面含春、仪态万方,像是从古代仕女图上走出来的神仙人物。 丛容热情地伸出手:“丁小姐,见了你才知道那些影视明星都是庸脂俗粉。你美得让我都移不开眼了。” 丁解语微微一笑:“丛总见笑了,谁不知道您是金融圈的头号大美女,我今天才是幸运呢。” 两个人互相恭维了几句,丛容又问道:“丁小姐,敢问您先生在哪里高就?” 岳谨这才走出来:“丛总您好,我是岳谨,目前在丁泽集团做事。” 听到这声音,高塬从手机里抬起头来,怪不得刚才觉得这男人的模样眼熟,原来是那晚在米粉店里遇到的那个纠缠不休的男人。 丁解语寒暄了一圈,这才发现坐在角落里的姜玟桐,她走上前去: “桐桐,你也在?” 丛容一愣:“丁小姐竟然跟桐桐认识?” 丁解语点点头:“是啊,我是萧樾的表姐……”她说完就后悔了,又朝着姜玟桐抱歉地笑道:“桐桐,来我这里坐,好久没见你了。” 等酒和菜都上来,大家热络了许多,再加上有程跖这个人精活跃气氛,这一顿饭吃得也算宾主尽欢。 丛容不让两个小孩喝酒,高塬就没怎么吃,他正好坐在岳谨的对面,整顿饭都在暗暗观察这个看上去温和有礼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不对劲。 岳谨把丁解语身旁的位置让给了姜玟桐,自己坐在了姜玟桐的左手边。这个男人那天明明还在米粉店里亲近地喊那个女人的小名,今天两个人在人前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像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高塬还发现了几个细节。 姜玟桐是左撇子,每次她想要夹菜,男人总会先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小心地给她让出一点空间。 还有,他每次总会把她爱吃的菜缓缓转到她左手方便够到的地方。 这种细致到微处的体贴,绝非一朝一夕能练就。 不过,发现这些细节的似乎不只有高塬,没过多久,就听程跖状似无意地问道:“岳谨哥也是宁阳大学新闻学院毕业的,在学校时跟姜小姐不认识么?” 岳谨眯起眼,笑着答道:“我应该比姜小姐大好几岁吧,那会整天忙着实习,不认识小学妹也很正常。” 好在程跖没有追问,又跟丁解语聊起了别的事。 饭后,高圻嚷嚷着要去逛山庄,拉着程跖就跑了。 没过一会她就跑了回来,愁眉苦脸地喊道:“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这个时候要下雨!” 丁解语建议道:“最近山里雨水多,大家都别急着回家。我今天是准备在这里住一晚的,你们反正都来了,不如住一晚再走?” 程跖也说道:“这里客房充足,洗漱用品一应俱全,我也是建议住一晚再走,不然太危险了。” 高圻向来玩心重,自然是乐到不行,丛容看向高塬:“你呢?你要是不愿意呆,我们就回去。” 没想到高塬往竹椅上一倒,懒懒说了一句:“好啊。” 22(二更) 就这样,大队人马就在山庄里住了下来。 夜里潇潇雨歇,高圻拉着程跖他们陪她打牌,丛容陪着丁解语去做脸,姜玟桐闲来无事,便在山庄里闲逛。 雨后的山间空气清新,一轮明月穿越层层迷雾钻了出来。方才有住客趁着清晖满地,在粉墙黛瓦边点了几支曲子,这会儿曲终人散,戏班子正忙着收拾戏台。 年迈的琴师看见姜玟桐过来,笑道:“姜玟桐小姐你好。” 姜玟桐有些诧异:“您知道我的名字?” “程总交代过,今晚可能会有一位美丽的姜小姐过来。姜小姐,你想不想弹一弹我这把琵琶?” 琴师须发皆白,看上去和蔼可亲,见姜玟桐踌躇不决,她又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你小小年纪犹豫什么。” 实在是盛情难却,姜玟桐也不再推让:“那我就弹一曲《灯月交辉》吧,在您面前献丑了,还请老人家多多指点。” 她搓了搓手,便抱起了琵琶。 山庄里假山逶迤,树影婆娑,弹着弹着,她面前的景物和音乐渐渐地融为了一体。 当初,除了《春江花月夜》,姜文柏最喜欢听她弹这一首,小小年纪的他,听着珠圆玉润的曲调,会偶尔发出“灯月交辉处,春意知几许”这样可笑的感叹。 如果他现在在台下,会不会嘲笑她的手生了许多,很多音调都在蒙混过关呢? 灯与月交辉依旧,可此情此景恍然若梦。姜玟桐沉浸其中,连琴师离开了都没察觉到。 等这一曲弹完,姜玟桐终于听见有人在说:“手指的力度和速度不平均,你一定很久没练了。” 她急匆匆站起身,慌忙之中,衣服带翻了琴凳。岳谨走过来将琴凳扶正,又扶住她的肩:“桐桐,你离开了我,连琵琶也不弹了么?” 姜玟桐不想看他的脸,偏过头去:“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谁?”月光照在她的面颊上,岳谨倾下身来,将她耳边的乱发拨开,“三年多没有认真看过你了,你变样了。” 姜玟桐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接下来的触摸:“岳谨,你现在是丁小姐的丈夫,还请你自重。” 岳谨在琴凳上坐下,幽幽地看着她:“你一直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当年,我跟丁解语结婚实属迫不得已,我那时……很需要钱,我并不爱她。” “真是俗套的故事啊。”姜玟桐冷冷笑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我们的分手已成事实。我承认我从前爱过你,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岳谨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去:“是吗?你现在爱的是谁,萧樾那个臭小子吗?那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呢?” 姜玟桐终于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的眼:“与你无关。” “桐桐……”岳谨轻声问道,“我们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姜玟桐没有再理岳谨,转身走开了。 高塬连忙躲到了假山后。 他们的聊天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两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高塬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觉,平生第一次,19年来头一次,他尝到一丝惶恐的滋味。 原来她喜欢的是这样成熟的男人。 温柔、体贴、风姿翩翩、谦和有礼……岳谨跟他高塬恰好相反,或许是他一辈子也成为不了的男人。 她和岳谨都会弹琵琶,大概也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校园恋情。高塬突然想到那个雨夜里她对他的感叹。 “也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多美好啊,和心爱的女孩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 是啊,多美好的年纪,她也一样经历过。 她一定也曾牵着岳谨的手,充满爱意地凝视着岳谨,像小女生一样缠住岳谨不放。 高塬站在假山的阴影下,突然一阵茫然——他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要偷听他们的对话,又为什么要在意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一路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戏台上,岳谨独自抱着琵琶,也叮叮咚咚弹了起来,可惜他工作繁忙、疏于练习,竟然连一段《灯月交辉》都弹不下来了。 又胡乱拨了几个弦,他便把琵琶放到了一边。 一个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叹道:“岳总好兴致,有了妻子还想跟前女友再续前缘呢。” 岳谨听完也是一笑:“不如程总好兴致,半夜跑来听别人的壁角。” “岳谨,我也是不明白,你现在功名在身、娇妻在侧,为什么非得找姜玟桐的麻烦?” 岳谨不答反问:“程跖,你对桐桐这么感兴趣?” 程跖微微皱起了眉。 岳谨淡淡道:“你想问我怎么看出来的?程跖,桐桐20岁就成了我的女人,我跟她好了5年,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我知道她所有的事、所有的喜好,我也懂她。” “未必吧。” “像你这样对任何女人都手到擒来的花花公子,怎么会懂得心心相印的滋味呢?” 岳谨走下琴台,将琵琶轻轻递还给程跖,又浅笑道:“我是她的初恋,她所有的第一次都是我的,我现在出于礼貌关心她?有何不可?” 有那么一瞬间,程跖想挥拳把这个衣冠禽兽狠狠打倒在地。他还想问那个一根筋的女人,当初为什么要爱上这样的男人。 可说到底,他程跖又有什么资格呢?他连她的好朋友都算不上。 岳谨看到程跖紧攥的拳头,不以为意地说道:“程跖,我虚长你六岁,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奉劝你,不要将时间浪费在不可能的人身上。” “呵,你凭什么奉劝我?难道要像你这个禽兽一样,让自己的女人怀了孕又抛弃她吗?” 岳谨低声笑道:“如果不是她怀了孕,你的好哥们萧樾怎么可能娶得到她?”说完,他慢慢走远了。 程跖在原地愣了许久。 三年多以前,萧樾和姜玟桐在冬日匆匆忙忙举办了婚礼,对外宣称她怀了孕。 他当时就好奇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如此匆忙,却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她当初怀的……原来是岳谨的孩子。 而这一系列事情的罪魁祸首,如今却毫无愧意地享受着背叛所带来的富贵荣华。 程跖依稀记得,那个孩子在萧樾他们结婚没多久后就没了。那之后,萧樾的亲友对这件事都讳莫如深。 一直以来,程跖都觉得萧樾在爱情中是个傻子,现在看来,他的确是个傻子。 23 周日是个好晴天,姜玟桐为了避开岳谨,早早地离开山庄回了城。 新的一周到来,由于季度考核尘埃落定,又离年底尚远,部门里大部分同事都进入了无所事事的“贤者时间”,唯有姜玟桐和丛容却是更忙了一些。 去年金融圈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丑闻,以至于已经举办了十几年的“金财富”评选戛然而止。如日中天的“金财富”一朝落幕,其他大大小小的评奖活动却是趁势而起。 为了在这些活动里混个脸熟,好为研究所的分析师争取一些日后获选的机会,这些天,丛容带着姜玟桐赶了不少场子,也没让高塬来单位。 这一日晚,丛容有事出差,姜玟桐便独自开车来到了位于宁阳山脚下的财富中心。 从前住宁阳山上的时候,姜玟桐极少认真打量这座贝壳形状的潮流建筑。一方面是她路过的时候多半都在开车,另一方面是因为,萧樾的月桐资本在这里办公。 一踏入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姜玟桐就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很快,在签到牌上,她看到了“活动协办方:月桐资本”这一行大字。 如果她还是20岁有情饮水饱的年纪,大概会想都不想地掉头就跑,可她现在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有许多事比面子重要许多。 颁奖典礼用的是自助酒宴的形式,这会颁奖嘉宾都还没来,她便在餐台取了一杯饮料,和来来往往的客人攀谈起来。 和几个相熟的投研总监聊了一会,姜玟桐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喊了她一声。 那人跟身边的美人说了句什么,随即朝着姜玟桐走过来,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姜小姐,好久不见,你还记得在下吗?” “申总裁,您说笑了,我怎么会不记得您呢。” 多日不见,申远渚还是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跟姜玟桐聊了聊新职位的情况后,又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丛所今天没来?” “申总,我们丛所长出差了。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随后跟她汇报。” “哦。”申远渚应了一声,神情看上去有些失望。 正聊着,申远渚的助手凑到他身边说了一句,申远渚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姜玟桐抱歉地笑道:“活动要开始了,我得上台了,姜小姐我们下次再聊。” 宴会厅的灯光暗了下来,宾客们候在红毯的两边,等待着颁奖嘉宾们入场。 今晚的奖项名为“金狮奖”,主要是为了表彰研究水平位于前列的证券分析师。为了提振去年以来证券从业者普遍消沉的士气,主办方特意设计了走红毯的环节。 几位大佬纷纷携着美人登场,引来喝彩声一片,媒体记者按动快门的声响不绝于耳。紧接着,姜玟桐就听到主持人在台前隆重地宣布:“下面有请月桐资本的萧樾总裁上场,萧樾总不仅是我国私募届的翘楚,更是广大女士的梦中情人,你们看,他来了。” 红毯的末端,一个娇俏可爱的小美人挽着萧樾的手臂,两人步伐缓缓地朝着聚光灯走去。 小美人穿了高跟鞋也才刚到萧樾的肩膀处,她的裙踞很长,需要小心地行走才不会被绊倒。萧樾穿着一身妥帖的西装,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但也会适时地放慢脚步等她。 路过姜玟桐所在的吧台时,萧樾若有所感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她连忙把自己藏进了人群中。 两个人走到主持台前,主持人笑着喊了一声留步。只听那主持人十分八卦地问道:“萧总,世间传闻您早已恢复了单身汉的身份,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您是否跟身边的这位谷小姐好事将近?您和谷小姐果真是金童玉女,般配得很啊。” 不料萧樾皱起了眉,也不在乎这是公众场合,冷冷问道:“谁跟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主持人没有想到萧樾是这般的直性子,一时迟疑着:“这……”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让台下炸翻了天,姜玟桐并不知道这谷小姐是何许人物,但很快就有人作出了解答。 她身后的两位销售正窃窃私语,其中一人说道:“这谷小姐才20出头,是青龙投资创始人的掌上千金,啧啧,青龙投资管理着千亿资产,人家可真的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啊。据说这姑娘从小就读英国皇家院校,这次是为了萧樾才回的国。” 另一人也说:“你听说了没有,萧樾的前妻在汇泉做研究支持总监,还比他大两岁呢,家境也很一般。” “怪不得,那也太不配了。嘘,你小声点,她就在这。” 台上气氛尴尬,萧樾又丝毫不让步,像是真的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谷星梦只好拽了一把他的衣袖,轻声劝道:“阿樾哥,走了啦……” 这场尴尬的小闹剧才得以结束。 可台下的议论并没有收场,一帮八卦的人挤眉弄眼地传递着消息,仿佛要把萧樾的前尘往事一一道尽。 流言蜚语像潮水一样涌入了姜玟桐的耳朵。 初听这些事的时候觉得有些难过,可听得久了却也渐渐麻木了。 姜玟桐趁着颁奖典礼的间隙给几位大佬递了名片,这才有空看向长桌末尾那个人。 他的坏脾气今日似乎收敛了许多,竟然能偶尔跟身边的谷星梦说一说话,甚至还带着笑。 这很好,这样的他的确比跟她在一起时要舒展许多了。 姜玟桐替他高兴了片刻,这才起身离开。在宴会厅外的通道,她却又遇见了丁解语。 丁解语见到她也是眼睛一亮:“桐桐,你也是来参加阿樾的活动么?” 姜玟桐笑道:“不是,我单纯来凑热闹……解语姐,抱歉,我接个电话。” 手机在包里不停地震着,姜玟桐只好走到一旁接起:“容姐,我在财富中心,怎么了?” 丛容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喊:“桐桐,你一会有空吗?” “出什么事了?” 丛容崩溃得不行:“你没事的话替我跑一趟宁阳大学,高塬把人打了,现在同学家长正在院长那里闹呢,我在丰川一时半会回不去,他那个死鬼老爹在国外,你替我跑一趟行吗?同学家长那边需要多少钱你先替我垫上,我明天一定赶回来。” 萧樾看到丁解语的消息跑出宴会厅时,姜玟桐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 丁解语跟上前来劝道:“我刚听人说你跟谷星梦一起来的,桐桐估计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萧樾,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如果心里还有她,就不要再伤她的心了。” 萧樾苦笑道:“也真是巧,一年就办这一次活动,也能被她撞上。” “那你跟谷星梦……” 萧樾凉凉道:“解语姐,你与其操心我的事,不如去查查你的好老公最近在公司里都背着你干了什么。” 丁解语有点懵:“你说什么?” “也就是你心地善良,对公司的事概不过问罢了。” 丁解语愣愣地看着他:“不可能的,阿谨对我那么好。” 萧樾说:“你们丁家的事我管不了,就说这么多,走了。” 丁解语仍未放弃:“萧樾,你跟那个谷星梦怎么回事?……” 萧樾不答,朝她摆了摆手,也朝着出口处走去。 24 姜玟桐着急得很,她一会在绞尽脑汁地想高塬会因为什么打人,一会又在担心他是不是也受了伤,就这样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到了宁阳大学。 五六年没有回校转悠,经管学院的院址竟然已经搬迁了,她停下车边跑边问,终于在湖边找到了新建的管理学院大楼。 这会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院长办公室门口却围满了来看热闹的同学。隔着房门,姜玟桐都能听到对方家长那激动的叫喊声。她分开人群,平复了一下心情,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女士,她恶声恶气地问道:“你哪位啊?” 这应该就是对方的家长了,姜玟桐只好送上一个笑脸:“您好,我是高塬的……小姨,我叫姜玟桐。” 那中年贵妇的眼睛在姜玟桐身上滴溜溜转了几圈,大概是看到她衣着打扮不是普通货色,便让开了一条道,傲慢地朝着里侧说道:“人都到齐了,杨院长,您现在给评评理吧。” 姜玟桐径直往里走,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高塬,他低着头,将手指掰得咔咔作响,好像周遭一切争论都与他无关,并没有发觉她的到来。 与之相对的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男孩,他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身上挂了彩,看见姜玟桐走来,还吊儿郎当地吹了一声口哨。 高塬这才抬起了头。 他那赤红的双眼霎时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他盯着姜玟桐问道:“姜玟桐,你怎么来了?” 虽然是打了人,高塬自己也受了伤,他的手臂被划了一道吓人的大口子,嘴角也破了,血一直滴到了他的外套上。 姜玟桐半蹲下来,掏出一张纸巾递给他,温声安抚道:“擦擦脸,你一会别出声,我来替你解决。” 院长那边还在做着和事佬,轻言细语地劝着中年贵妇:“秦总,对学生教育不当的确是我们学校的问题,我们以后一定会严加管教。好在荷苏也没有受很严重的伤,接下来的医药费由我们学校出,您看不如就将小事化了?” “那怎么行,我们培养荷苏十几年,他可是宁阳音乐学院数一数二的高材生,后天他就要在国家大剧院登台演出,现在倒好,被这个小王八羔子打破了相。我们秦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我告诉你们,今天这口气不出的话我就不姓秦!” 姜玟桐走上前说:“今晚发生的事我们都很遗憾,不过作为家长,我还是想先了解一下高塬为什么要打人。” 听到这话,那荷苏嗤地一声笑了:“我就说了几句他妹妹的事,就给他激动成这样,可高圻在我们学校是公交车人尽皆知啊,不知道他生气个什……” 话音未落,高塬一把站了起来,眼看又要奔过去揍人,姜玟桐连忙喊道:“高塬坐下!” 中年贵妇在一旁冷笑道:“一言不合就动手,真是没家教,我看你们高家也不过如此,家缠万贯又如何,养出两个不知廉耻的好儿女……” “够了!”姜玟桐打断了她的话,问道,“秦女士,您直说吧,今晚您想怎么样?院长还在这等着呢,我们干脆一点吧。” 中年贵妇假笑了一声,坐下来玩起了自己的指甲:“我跟他们的妈妈也是故交了,冯隅当年就是眼高于顶,不把外人放在眼里,想不到她儿子遗传了她的臭脾气。我们家呢,也不需要你们赔钱,只要你们给荷苏认真道一声歉,这事就算揭过了,怎么样?” “你做梦!”高塬又从座位上弹起了身。 “行。”姜玟桐拍拍高塬的肩示意他安静,走到了荷苏面前,“荷苏……” 男孩眯起他那双上挑的狐狸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姜阿姨,我不姓荷,我的全名叫温荷苏。” 姜玟桐的音调很高:“好,温荷苏,我现在代表高塬,为今天打人的事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 “这才对嘛。”中年贵妇志得意满地站起身,“早这样不就得了,浪费时间。” “等等,我还有话说。”姜玟桐淡淡一笑,“您的要求我们满足了,我这边也有个要求。” 中年贵妇没想到姜玟桐还有后招,蓦地停住脚:“什么要求?” “虽然高塬打人是不对,但诽谤别人恐怕也不行吧。我这个要求也很简单,只要温荷苏向高塬说一句对不起,这件事就揭过了。” “你!” “我答应你。”温荷苏冲着姜玟桐勾起了嘴角,又转向高塬,不知所云地说道:“高塬,你倒是挺有眼光的。今天我的话确实有些过分,对不起。” 姜玟桐和高塬出了楼,走出一段,那温荷苏又追了上来:“姜阿姨,你有微信么?” “没有。”高塬挡住他,脸色冷得吓人,“温荷苏,你是不是还想让我揍你?” 没想到温荷苏笑嘻嘻问道:“高塬,这姜阿姨不是你亲小姨吧?我好歹也认识你十几年了,从来没听说过你有小姨啊。” “滚!” 温荷苏对着姜玟桐嬉皮笑脸地说:“姜阿姨,你结婚了吗?你这么年轻漂亮,我喊你姜姐姐吧。” “温荷苏同学,你赶紧回吧,你的母亲大人正在前面瞪我呢。”姜玟桐说完,也不管温荷苏的反应,拉着高塬上了车。 终于只剩下了姜玟桐和高塬两个人。 高塬再也不是平日里那副拽拽的样子,他低垂着头,一直不出声,看上去蔫蔫的。 姜玟桐给他系上安全带:“校医院关门了,我带你去中心医院。疼不疼?我快点开,很快就到了。” 车开了一会,高塬抬起头看着她:“姜玟桐,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姜玟桐伸出右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你做的很对,换做是我,估计也忍不下这口气。不过下一次你要打人的话,记住不要打人的脸。” 去急诊包扎完,时间已经过了11点,姜玟桐将高塬小心地扶上副驾驶,又安慰道:“你再坚持一会,我送你回宿舍。” “宿舍楼11点就锁门了。” 姜玟桐说:“那我送你回方墅吧,开车快一会就到了。” “……我的车停学校了,明天还得去公司。” “那我去看看附近的酒店……” 高塬又说:“没带身份证。” 姜玟桐想了想:“那这样吧,我家离这不远,反正你明天要去公司实习,今天就去我家凑合一晚上?” —————— 你们的樾樾下一章会出场 25 洗衣机的滚轮安静地旋转着,开水壶里的水汩汩作响,油烟机发出嗡嗡嗡的轰鸣声。 这个夜晚,可能是姜玟桐数千个夜晚中平平无奇的一个,但对高塬而言,今晚却是特别的存在。 儿时的方墅也曾有过这样的温馨片影,只可惜后来母亲病逝,高山常年不在家,就再也难以看到这样琐碎的生活画面了。 姜玟桐家的地暖烧得很热,高塬只穿一件T恤也不觉得冷。大概是因为有外人在,她没敢穿上家居服,而是换上了一身运动装,扎着马尾在开放式厨房里忙活,马尾跟在她身后一荡一荡的,仿佛荡在了他的心尖上。 没过一会,她转过身来,对守在岛台边的高塬招招手:“好烫,你快来一起端。” 姜玟桐做的是街边馆子里常见的疙瘩汤,疙瘩被捏成了很可爱的珍珠大小,汤底还埋着一个圆鼓鼓的荷包蛋。 她喝了一口汤,然后感叹起来:“从前我生病的时候最盼望有人给我做疙瘩汤了,出点汗好舒服。你吃得惯吗?高塬。” 高塬几乎将头埋在了大碗里,声音有些瓮瓮的:“很喜欢。” 姜玟桐笑道:“高塬,你这么乖巧我真的很不习惯啊。” 高塬这才抬起头,恢复了一脸高冷:“姜玟桐,一天不怼你你就不爽是吧。” 姜玟桐看了他半晌,突然严肃地说道:“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 “你好像从上周末起就没有喊我姜阿姨了。说真的,我们友谊的小船是不是已经翻了?” 高塬放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再那样喊你了。” “没事的啊,我比你大那么多,当你阿姨也绰绰有余啊。我不介意的。” “我说不行就不行!”高塬突然变了脸,气冲冲站起身,拿起两人的空碗就进了厨房。 姜玟桐目瞪口呆地坐在桌边,不知道自己又有哪句话得罪了这个大麻烦。她看着男孩在洗碗机前不甚熟练地调试着,又说:“我来吧,你没做过这些,你手臂上还有伤……” 高塬冷冷地侧过脸:“多做几次不就会了?你给我坐着不许动。” 不过,姜玟桐两三年前花了一周才上手的洗碗机,男孩很快就琢磨明白了。很快,他将垃圾分门别类地装好,又抽出厨房纸巾有模有样地擦起了灶台。 自打记事以来,姜玟桐几乎没有见过男性进厨房,那早早就离开的父亲不提,岳谨、萧樾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忙人,无心也无暇去做这些事。 只除了离婚之前那次。 所以在她的意识里,做饭洗碗收拾家务天然就是女人的职责。 她从来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直到今天。 她终于恍惚地意识到,原来女人也是可以坐在桌边悠闲地看着男人忙碌的。 察觉到姜玟桐很久都没说话,高塬的声音凉凉地从厨房传来:“姜玟桐,给我三个月,我做饭肯定能比你做得还溜,你信不信?” 姜玟桐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又说:“你别在那傻呆呆地看着我。去忙你的吧。” 姜玟桐的脑袋已经不听使唤,同手同脚地刚要走出用餐区,却听男孩又喊道:“你真走啊!” 高塬很快就把活干完了,他走出厨房,看见姜玟桐正拿着几个大垃圾袋准备出门。 “你干什么?” 姜玟桐回过头,笑道:“反正也没事干,我去垃圾分类……不,我去倒垃圾。” “等我,我也去。” 姜玟桐忙说:“你衣服还得晾呢,我这没有男人的外套了。” 高塬强按下想要上扬的嘴角:“笨,你家洗衣机有烘干功能,早就干了。” 他从洗衣机里掏出外套往上身一套,不等她拒绝,又拿过她手里的几个大袋子,抢先一步出了门。 *** 萧樾在姜玟桐楼下等了一晚,看着她家里的灯从暗变亮,从亮又转为了暗。 他从小在萧家的光环下长大,父母对他寄予了厚望,所以比起同龄的其他玩伴,他更想在事业上证明自己。 小时在竞赛中得奖,一路就读名校,师从最好的教授,自己在期货市场赚下第一桶金然后开私募……他勤奋而执着,将大部分同龄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程跖常常开玩笑,说萧樾长成了他们发小圈里“别人家的孩子”。 而他这26年为数不多的几次“开小差”,几乎都是因为姜玟桐。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学校通识课的课后。 那会天已经很冷了,同学们下完晚课都急着回家,他整堂课都在做模型,等他抬起头时,才发现教室的人几乎都走光了。 教室门口有一棵万年青,不知被哪里来蹭课的同学踢倒了,500人的大教室,无数人路过这扇大门,都没有人停下来扶一下。 只有姜玟桐走到门口,蹲下身轻轻地将万年青扶了起来。她一蹲一起间,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秀美的脖颈。 这门课内容浅显,萧樾这也是这学期头一次来上。但自这晚以后,他再也没有缺过一节课。 他那时就想,古诗词里那些缠绵悱恻的“相思病”,恐怕是真的。 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买通教务,要到了她的课程表,又炮制出各种各样的“偶遇”。但有一天,在校园里那条长长的银杏大道上,他看到了她和岳谨相互依偎的身影。 萧樾不怕失败也不怕输,他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许多年,他将他的骄傲一次次送给了她。 他的世界里哪里来的丁解语呢,他这颗骄傲固执又一丝不苟的心里,从来就只有她姜玟桐一个人。 可惜,她从来也不想要。 是啊,他是个不懂浪漫的事业狂,他没有陪她赏过风花雪月,甚至也没有跟她分享过柴米油盐。 他仅仅会陪着她,而已。 然而他现在切切实实地后悔了。他后悔没有在求婚时告诉她他爱她,他后悔用刻薄的言语一次又一次伤害她,他后悔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留她一个人在家。 他还后悔,当初那样轻易就同意了离婚。 萧樾这是在离婚后第二次来锦芳,当初买下的时候匆匆忙忙没细看,没想到这里绿化和景观做得相当不错。 他头一回认真打量她生活的地方,也头一回放缓脚步,想要认真面对自己的心。 楼上的灯灭了,他终是从长椅上起了身。 夜里的温度已经接近冰点,连路灯都变得睡眼惺忪。姜玟桐穿着一件面包似的羽绒服,和一个高高的男人走在一起,男人手拎着三个鼓鼓囊囊的垃圾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朝着分类垃圾桶走去。 扔完垃圾,男人还在问:“姜玟桐,你明天给我做什么吃的?” 她那边说了几句什么,男人又说:“你还做上次那个腐竹牛肉吧,我在长身体,得吃肉。” 她笑了几声,点了点头。 看到这一幕,萧樾口中酝酿了一晚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26 姜玟桐给高塬收拾出客房,回到自己房间以后几乎倒头就睡着了。 大概是忙了一整晚、夜宵又特别合心意的缘故,她睡了几个月以来最好的一觉,连梦都不曾做一个。 第二天一早,姜玟桐洗漱完毕出来才不到七点,她本以为自己起得够早了,却看到男孩已经坐在了客厅里。 冬日天亮得晚,天空还是一片暗沉沉的铁青色,落地窗面朝海港的那一侧,一轮温柔暧昧的红日在海平面只隐隐露出了一个角。 他面朝落地窗坐着,只穿着一件T恤,大概是有点怕热,打开了一线窗,清晨的凉风钻了进来,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一点点乱。 那把红润油亮的大提琴被他抱在怀里,他像跟情人喃喃私语一般,用软布轻轻擦拭着琴身。 独坐于熹微之中的男孩,就像是高山之上缓缓流动的云。 姜玟桐想,如果姜文柏仍在人世,大概也是这般清澈的模样。她情不自禁地掏出手机,想将这美好的一幕悄悄定格。 没想到拍照的喀嚓声出卖了她。 “鬼鬼祟祟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 “早。”高塬侧过脸来,声音带着晨起的喑哑,“你家小区的隔音怎样?” 姜玟桐手忙脚乱地收起手机:“蛮好的蛮好的。” 高塬扬起了嘴角,朝她招了招手:“来,本大师教你拉琴。” “可是我还不会,最近练得不多,还在呲呲啦啦的阶段。” “怕什么,谁都是这样过来的。”高塬把她拉到他身前坐下,又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她身后,“这不是有我在吗?” 姜玟桐上大提琴课的时候,向秋瑚也曾坐在她身后为她调整姿势,她以为这一次不会有什么不同。可当男孩清爽的气息彻彻底底包围过来时,她才发觉,这大概是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一个环抱的姿势。 姜玟桐有点不敢抬起头,她想,她的耳根一定红透了。 大约是为了打破尴尬,高塬将自己的声调故意沉下去几分,像小时候的政教处主任一样,粗声粗气地说:“姜玟桐同学,不许走神。再走神就去操场上跑两圈去。” 姜玟桐噗嗤笑了出来:“小高老师,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被罚跑操场,我可从来没有过。” 高塬沉着嗓子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还敢挑衅老师了?” 不等姜玟桐答话,他执起她的右手放在了琴弓上,声音又变回了少年清冽的嗓音:“为了弥补我昨晚犯下的错,现在送你一首曲子。” “我没关系……” 高塬再没出声,左手拂弦,右手捏住了她的手。专业的人拉琴果然不一样,琴弓之上仍是她这只手,出来的却是行云流水的音乐。 这首曲子她听过,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它的名字。 高塬带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发什么呆,这首曲子叫Salut D'amour,是初级练习曲,以你现在的进度,你可能要练十年八年的吧。” 说完,他顿了顿,又低低说了一句:“当然,你也可以教我弹琵琶,到时也能来尽情嘲笑我。” 一曲终了,姜玟桐还有些回不过神,却见远方天空的异彩已经揭开了夜的帷幕,太阳高高地跳出了海平面,灿烂的云霞穿过莽苍洪荒来到了他们面前。 天亮了。 高塬将白色的窗纱彻底拉开,让新生的光亮洒满整个屋子。他回过头微微笑着,脸上是骄矜的,霸道的,从未矫饰过的少年气。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这才如梦初醒。 由于练琴耽搁了会,姜玟桐做饭的时间被压缩成了半个小时。 这次她没有再让高塬帮忙,自己一个人在灶台前忙活开来。她一边切菜一边还在碎碎念:“幸好昨晚把牛肉拿出来炖上了,不然腐竹牛腩是做不成了。” 高塬见多了她不灵光的样子,开车溜车、地库找不到出口、走路不看路……唯有在厨房这个战场上,她手脚意外的麻利。 她这样的笨手笨脚,得做多少年饭,才能练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那些吃饭的人……真是好运气。 她将土豆飞快地切成丝,又迅速熬了一点辣椒油出来……下锅之前,她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我这个笨蛋做习惯了,高塬,你吃辣椒吗?” 高塬朝他点了点头。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想问她——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可他到底也没问出来,他突然有些害怕听到那些意料之中的答案。 无非是,“你还是个孩子”,又或者,“容姐不在我有义务照顾你啊”。 哪一个他都不想听到。 收拾完一切正好是八点。姜玟桐松了一口气:“你等我十分钟,我去化个妆。” 高塬自己在书房里转悠,不经意看到了一张照片。这照片有年头了,被她夹在一个小小的画框里,照片里的姜玟桐还是花季少女的模样,身边站着一个大眼睛的小男孩。 这男孩很瘦,身高才到她的腰那里,怯生生地拉着她的手。这会是谁呢? 高塬想问的话,却在见到姜玟桐走出衣帽间时被忘得一干二净。 由于姜玟桐晚上要去宁阳大学学琴,便带着高塬去地库取车。没想到这都周五了,地库出口处的车还这样多,将出口通道塞得满满当当。 不仅如此,堵了十分钟,长长的车队竟然一动不动。 高塬打开驾驶室的门,对姜玟桐嘱咐道:“你在车上等我,我下去看看。” 申金大厦离小区不远,程跖通常都是步行上班,这一天也是巧,萧樾一大早就约他去月桐资本“聊一聊”,他平日停在锦星的爱车送去保养了,只能跑到地库来开他这辆闲置多时的“拖拉机”。 之所以称之为“拖拉机”,是因为这辆车排气管的轰鸣声实在太大,每次上路都会引来无数人侧目,程跖嫌弃得不行。 但这一天仿佛就是要跟他作对一般,程跖坐上驾驶位,刚开出两步,就感觉一阵不妙,紧接着车子往下一沉——车胎没气了。 他停车的地方正好位于接近出口的交叉路口,这一下四面来车全被堵住了。他只好下车朝周围的车主抱歉地揖道:“对不住各位,耽搁大家十分钟时间,我换个轮胎。我的电话车前有,大家如果迟到被扣钱,一定记得来找我要。” 可程跖是谁,程跖是从来不需要自己干活的程少爷,他不仅没有换过轮胎,连工具怎么用都是一头雾水。 眼看时间越来越靠近八点半,周围的车主也渐渐不耐烦了。 他蹲在车边忙活了半天,听到有人敲了敲他的车前盖:“我来帮你换吧。”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程跖抬起头:“高塬?” 高塬也不多话,三下两下就替他换好了,程跖松了一口气,又突然意识到不对:“你怎么在这儿?” 高塬还未答话,就见姜玟桐顺着车道走了过来:“高塬,这里到底怎么回事?……程跖?” 见已经换好了轮胎,车主们纷纷按响喇叭催促了起来。姜玟桐也顾不上跟程跖解释前因始末,两个人急匆匆走了。 程跖直到抵达了财富中心,当机的大脑程序才重启过来。 27 财富中心在宁阳城非常有名气,其名气在于楼里汇聚了大大小小的金融机构数百家,也在于这里有着宁阳城里最漂亮的前台。 其中最有名的叫陶慕然,她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拥有一份非常漂亮的简历,可偏偏心甘情愿在财富中心做一名前台。 坊间传闻陶慕然暗恋萧樾已久,谁知女有情男无意。她日日守在一楼大厅做着鸡毛蒜皮的琐碎事,只为了偶尔能看萧樾一眼。 程跖在地库停好了车,从电梯上到一层时,正好遇见陶慕然在值班。 陶大美女见到程跖过来,眼睛一亮:“程总这是要去找萧总吗?” 程跖笑着点点头:“好久不见,麻烦帮我接一下月桐资本的前台。” 陶慕然红着脸斟酌道:“程总,您不能让萧总下来亲自接您吗?他已经许多时日没有走正门了。我听说他离婚了,一直想看看他还好不好……” 给萧樾发完了微信,程跖便靠在前台边发起了呆来。方才地库里的事带来的冲击感还未过去,他几次想在跟姜玟桐的对话框里打字,又被自己强行关掉了。 他明明知道姜玟桐跟高塬的不可能,但却忘不掉临走时高塬看她那个眼神。 萧樾也曾这样看着他怀中的女人。 陶慕然见程跖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走上前问道:“很少见程总这么魂不守舍啊。对了,我的同事Elisa现在还时常惦记您呢。您最近这么低调,这是有了意中人吗?” 程跖分神了片刻,似是在想Elisa是谁。 陶慕然笑道:“果然是贵人多忘事,这样的话,我好多姐妹恐怕要伤心了。” 程跖也不接话,比出了一个金盆洗手的姿势。 不一会儿,萧樾下来了,他步伐匆匆,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见到程跖便是冷冷一笑:“你丫架子真大,我撂下一屋子高管跑下来接你。” 说完,他也不停留,转身便朝电梯口走去。 程跖抱歉地朝陶慕然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萧樾跑去搞定快到尾声的会议,程跖便在他的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地转悠起来。 和程跖过去无数次看到的一样,萧樾的办公室几乎乱成了一个大型灾难现场。报告和文件在墙角堆成了小山,简易的沙发床上被子枕头揉成了一团,而这些年来他获得的奖杯奖状,杂乱无章地堆在一个满是灰尘的圆桌上。 可办公环境虽然脏乱差,萧樾的勤奋却是从未变过。 他的办公椅前是四个屏幕,一个上面滚动播出着各国的要闻,另外三个大屏幕红红绿绿一片,方便他每日不间断地查看股票、期货、外汇行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萧樾还是一点都没有总裁的架子。他熬夜看盘、带头加班、拉业务忙应酬,事事亲力亲为,跟普通的二代活得完全不一样。 萧樾匆匆推开门进来,对他身后的男助理吩咐道:“来两杯咖啡,快点。” 程跖笑道:“你这每天就知道忙忙忙,小心英年谢顶。” “别贫,今天我找你有正经事。”萧樾拖过椅子坐到程跖对面,认真地问道,“你经验丰富,我问你,你觉得该如何挽回一段失败的感情?” 程跖被这猝不及防的问题呛得一咳:“你俩离婚才不到半年吧?既然后悔了,当初为什么要离婚?” 萧樾说:“不是我提的。” “她又为什么要离婚?” 见萧樾不答话,程跖眼睛闪了闪:“我虽然经历比你丰富,但可惜全不做数。不过,你如果真想找她复合,至少先得弄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婚。” 程跖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萧樾,姜玟桐爱你吗?或者说,她爱过你吗?” 萧樾又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程跖笑骂道:“萧樾,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完蛋呢!你怕不是忙傻了吧?你女人爱不爱你都不知道?” 萧樾眼神有些发直:“是啊,这个问题很重要。”空气安静了一瞬,他又说:“今天不聊这事了,找你来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两个人认认真真聊了半天工作,萧樾突然问了一句:“程跖,你喜欢吃腐竹牛腩么?” 程跖有些莫名其妙:“上一秒还在说跨国收购,现在你问我腐竹牛腩?萧樾,我觉得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萧樾自言自语道:“我就不爱吃腐竹牛腩。” 程跖:“……” 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又说了会,萧樾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完电话,转过头对程跖说:“我妈中午来找我吃饭,不知道又发什么疯,你要不跟我一起?这帮发小里妈最喜欢跟你说话了。” 正午时分,财富中心顶层最好的淮扬菜馆子里,丁玹身穿手工旗袍、满身香风地走了进来,见到程跖,远远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丁姨,好久不见,您是越来越美了。”程跖体贴地替丁玹拉开了椅子。 丁玹一边落座一边笑道:“还是小石头会说话,不像你旁边这人。”萧樾在跟一个外国人打电话,他神情凝重,见到丁玹也只是点了点头。 等萧樾谈完公事,菜已经上齐了,丁玹冷冷埋怨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忙,你还记得你上一次回萧家是什么时候吗?怪不得老婆也忙没了。” 程跖听丁玹话中有话,便找个借口离开了。他刚一走,丁玹便朝萧樾开门见山:“你跟谷星梦怎么回事?这才半年不到,你就管不住自己了?” 萧樾也是懊悔:“那个颁奖我们是协办,主办方非要我们走红地毯,我当时只能找到星梦。” “星梦星梦,叫得倒是好听。”丁玹说,“萧樾,我跟你直说了,我这一辈子就认桐桐。这三年她陪我比你陪我的时间多多了,你也知道你妈一向都挑剔,但桐桐真的无可挑剔,也就你这个混账不懂得珍惜。” 萧樾哽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他跟谷星梦没关系。 丁玹哼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萧樾,结婚以后我就反复劝过你,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一定要用心对她好,你看看你的样子,每天窝在办公室里连家也不回,这算什么?你到底在怕什么?” 萧樾低声道:“从前是怕她不爱我,现在是怕在家里一个人。” 丁玹意外地没有出言嘲讽他,她看着窗外出了会神,直到程跖回来。 她笑问道:“小石头,你也不小了,有中意的姑娘吗?” 程跖忙着布菜,也笑道:“丁姨,您也知道,我这天天没个正形,谁家好姑娘能看上我啊。再说了,我哥已经成家立业了,我多少也轻松些。” “可你妈妈着急得很,天天拉着人问你现在的动向呢。” 程跖皱起了眉:“有这回事?” 丁玹打了个哈哈:“兴许是我听错了。” 程跖脸色也就凝了几秒,很快跟着丁玹一笑:“问就问吧,反正也问不出什么内容。” 萧樾突然问道:“你转性了?你身边那些花花草草呢?” 程跖的眼睛弯了弯:“这不是准备跟你学习,好好干事业么。” 28 程跖在财富中心悠哉悠哉,姜玟桐这一早上却是忙到飞起。 落座的工夫,她就接到了七八个基金公司打来的电话。这些人爽快又直接,迅速定下了签席位合同的时日。 老大难问题解决了一多半,姜玟桐高兴是高兴的,却隐隐有些犯疑:她和丛容在各大颁奖礼上的刷脸,真的这么管用吗? 最后一个打来电话的是腾博资本的总助,腾博资本有着红色背景,向来以低调高冷著称,平日在二级市场的业务并不多。 姜玟桐接起电话时颇有几分惶恐,而电话那边的总助却是十分温和可亲,很是耐心地询问了姜玟桐目前的业务开展情况。 如果不是因为贸然询问实在不礼貌,她甚至想问他因何帮她。 可总助仿佛窥见了她内心所想,悠悠道:“小丫头,你可得好好干啊,昨晚可是有人凌晨打电话让我帮你的忙。”待姜玟桐客气地问是哪位贵人,总助却不肯说了,勉励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临近午饭时,久未露面的研究所所长突然召集大家开会,姜玟桐赶去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 所长祝斐年近50岁,平时基本不在公司出现,业务基本都交给了丛容和几位总监,这会他面对着几位总监,笑得跟弥勒佛一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单生意做成了,你们也不用天天看那帮基金经理的脸色了。” 他朝着靠边坐的江流云一点头:“多亏流云推荐这个项目,你来介绍一下项目的基本情况吧。” 江流云在台上讲了半个多小时,姜玟桐大致明白了这项目的前因始末。 简单来说,就是丁泽集团看中了德国的一家制药企业,想要联合几家财务投资人共同出资50亿元人民币收购。江流云作为医药行业分析师,在医药行业也算有人脉,偶然得到了这个讯息后,便推荐给了所长。 汇泉证券的母公司汇泉资产做财务投资人经验丰富,对这个项目也是非常满意。对于研究所,其好处则是如果这单做成,将从母公司分到一笔巨额的管理费。 粗粗听来,这似乎是一笔极为划算,又极为稳妥的买卖。 且不说财大气粗的丁泽集团为此次交易做背书,众多预备跟投的财务投资人中,宁阳银行这样的大金融机构也是赫然在列。 会议快结束时,祝斐对着姜玟桐一笑:“这次的尽调和报告由小江来带队负责,玟桐你就负责联系和维护客户吧,你在资本市场熟人不少,看看能不能邀请到萧家一起参与?” 江流云从德国海归回研究所三四年来,一直都不太被领导赏识,而这次却是真正扬眉吐气了一把。他在台上就掩饰不住得意之色,直到开完会仍在哼着歌。 姜玟桐知道江流云此前散播流言的事,对他心存了几分警惕,这段时间以来都有意回避着他。 中午姜玟桐和高塬眼看快要吃完便当,江流云却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他瞥了一眼姜玟桐碗里的菜色,嘿嘿一笑:“我说你怎么最近不去食堂了,原来这在里开小灶呢。” 姜玟桐唔了一声,放下了筷子。 江流云嘻嘻哈哈在一旁坐下,伸手拿了一块姜玟桐便当盒里剩下的腐竹牛肉:“看上去真好吃,你以后别只给小实习生做饭,给我也带一碗呗,反正你现有的是时间。” “小实习生”高塬冷笑一声,用筷子隔开江流云的手,把姜玟桐的残羹冷炙扒拉进自己的碗里:“都脏了还吃什么吃?不早了,下午不是还要去签合同?” 江流云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俩:“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放这样一个火药桶在身边实习,桐桐你也真是够闲的。” 姜玟桐沉下了脸:“江流云,我警告你,不要再这样叫我!” “跟我见什么外?接下来不是还要合作大项目么,你手里其他不重要的杂事都可以放一放,领导不是说了让你全力配合我推进项目么?”江流云朝着姜玟桐挤眉弄眼了一番,走过高塬身边时,又轻轻吐出了一个德语单词。 没想到高塬将长腿一伸,拦住了江流云的去路,低声喝道:“你敢不敢把刚才那词再重复一遍?” 江流云刚说的是“arschloch”,他大概是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懂德语的脏话,朝姜玟桐讪笑了一声便绕开了。 进了地库,高塬还在生闷气,一路走得很快。姜玟桐在他身边笑道:“你是不是没吃饱,气这么大。” 高塬没好气地问道:“这个江流云就是你之前说的对你帮助很大的人?” 她点点头:“我刚来的时候什么人都不熟,就他热情一点,带我吃饭,教我用模型什么的。这些年也没怎么出格,最近不知是怎么了。” “不知是怎么了……”高塬说,“姜玟桐,我看你根本就是是非不分,小恩小惠就能打动你?我跟你讲,这种人渣就应该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是是是,是我不好。小高老师,你垮着脸好吓人,我有点害怕。” 高塬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咳:“请注意场合,小姜同学。” 姜玟桐又安慰道:“你放心,这种人我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同事罢了,为他生气不值得。” 高塬却冷冷问了一句:“那你把谁放在心上?”问完也不等她回答,转身就上了车。 当晚,姜玟桐没能去跟向秋瑚学琴,而是被所长叫去参加丁泽集团组织的饭局。 她到包厢的时候,祝斐已经跟各方领导推杯换盏了好几轮,江流云恭恭敬敬地坐在祝斐身边,时不时替他添酒夹菜。 在一团乌烟瘴气中听完大佬们的高谈阔论,祝斐终于想起来给姜玟桐介绍在场的人。他嗨了一声,招手让她过来,又朝着对面虚虚一指:“正中是丁泽集团股权部的陈总,右边是宁阳银行的付行长,左边是我们汇泉资产的王总,大家都是熟人,你别扭捏,快过去挨个敬几杯酒,以后好合作。” 姜玟桐依言走到陈总面前,却听祝斐又说:“陈总,您有所不知,小姜可是丁玹总的儿媳妇。” 陈总跟身边的人聊得正欢,闻言仰起头来,探究地看向姜玟桐:“那真是幸会幸会。” “不过可惜,这一对金童玉女在年中分手 了。”祝斐哈哈一笑,“不过瘦死的骆驼总归比马大。” 听到这话,那几个大佬均是笑了起来。 姜玟桐端着酒杯,尴尬地站在一帮油腻男中间,笑也不是,骂也不是。 她只好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陈总,我喝了,您随意,还望以后多多指点。” 谁知这几个人嘻嘻哈哈半天,非要姜玟桐坐到他们三个中间,正僵持不下,门被人推开了。 来人是岳谨。 姜玟桐看到岳谨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是啊,丁解语是丁泽集团董事长的掌上明珠,这样大型的跨国收购,岳谨身为总助,怎么会不参与? 可她恰恰想错了。 岳谨解下外套施施然落座,也示意大家别站着:“你们也太不绅士了,三个男人为难一个女人,还不赶快让姜总监去吃口东西。” 陈总在岳谨耳旁低声说了几句后,岳谨对众人笑道:“vpc收购一事我略有耳闻。” 祝斐点燃了一支烟,笑眯眯问道:“岳总,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丁泽集团一直以来的发展重点都是传统能源化工,为何此次要收购一家外资药企?这与丁泽集团的定位严重不符啊。” 别看祝斐官不大,他向岳谨问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资格。他浸淫资本市场多年,看项目的眼光毒辣,俗称“PE投资阴阳手”。 凡是被他否掉的项目,最后都毫无例外地爆了雷。 岳谨喝了口茶,这才悠悠说道:“丁泽集团这几年赚了不少钱,也想做一些兼济天下的好事。大家知道,VPC公司专注于小儿血液病的药物研发,我们想,如果能将VPC收购回来,对国内那些苦于药物昂贵、没法得到有效治疗的孩子们,是一件好事。” 说完,岳谨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姜玟桐一眼。 祝斐这老油条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眼神,他心领神会道:“姜玟桐以前参与过不少这样的项目,报告的水平研究所有目共睹,只沟通客户实在是大材小用,这次就带着流云一起做吧。” 在一旁安静如鸡的江流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岳谨又是一笑:“可惜这项目不是我主导,不过姜总监到时若有问题,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岳谨一锤定音,这帮人哪里会放过拍马屁的机会,你一杯我一杯地敬起酒来,很快岳谨的脸就红了。 他被灌了一通也还是笑着,跟大家天南海北地聊着天。 祝斐见姜玟桐僵在座位上不动,便催促她去敬酒。祝斐的话音刚落,岳谨的目光就分开了面前耸动的人头,静静地朝她看了过来。 可姜玟桐这些年多少也练就了点刀枪不入的本事,她举起酒杯麻木地一笑,酒就见了底。 酒宴热热闹闹地散了场,姜玟桐借口去洗手间,好躲开醉醺醺的合作伙伴。没想到在洗手间里避了好一会儿,出来时还是碰到了岳谨。 他穿好了大衣,立在墙边温柔地看着她。 “你果然藏到了这里,怎么样,头晕不晕?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姜玟桐只觉得疲惫:“岳总,您请回吧,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可是我对过去的事已经不感兴趣了,再见。” 岳谨笑了笑说:“你总是这样倔,你会吃亏的。” “拜你所赐。”姜玟桐扔下四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 今天更了3000+,明天停更一天哈。 咳得有点严重,休息一天。 29 11月末,丁泽集团、汇泉资产、宁阳银行及其他出资方共同达成意向——成立青苗基金,用于收购VPC的资产。 青苗基金中,由丁泽集团出资30亿元,其余机构拟筹资20亿元。 意外地是,VPC罕见地摆出了高姿态:一个月内基金必须募集完成,要初步达成交易。 汇泉资产对于此番出资志在必得,可一个月要完成交易结构搭建、尽调、撰写报告、出资等等任务,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于是,严格倒推时间表、任务层层传递,最后重任压到了姜玟桐这里。 过完这个周末,姜玟桐就要和江流云一起飞往德国,开始对VPC进行现场尽调。 周五下班后,丛容声称要提前犒劳姜玟桐,将她推上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不久,丛容接了一个电话,回头又朝姜玟桐笑道:“你先陪我参加个局,完事我再带你去吃香喝辣。” 出租车在一栋韩式风格的房子前停下,姜玟桐咦了一声:“这家我来过。” 丛容笑说:“想不到你竟然也泡汗蒸,今天来的是几位富太太,你随意一点,她们人都很和善。” 丁玹热衷于养生,每逢冬日,几乎每周都要拉姜玟桐来泡汗蒸。这家汗蒸中心设施花样繁多,有时泡得晚了,她们就直接在这里睡下。 说起来,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见丁玹了。 快一年没来,这里还是人员爆满。丛容引着她进了一间小包房,里面一片欢笑声,三位太太正包着头巾打牌。 一位圆圆脸的太太笑眯眯地招着手:“丛容快来,还带了朋友?给你们介绍几位美女。” 这圆脸的太太姓方,老公是证监会干部,她平时最喜欢组这种姐姐妹妹的局。 方太左手边的顾太心思都在牌上,态度有些不冷不热,右手边的程太却是十分热络,她客客气气地把姜玟桐拉到身边坐下,满心欢喜地问着丛容:“这姜小姐真是水一样的人儿,结婚了吗?” 丛容笑道:“桐桐目前单身,程太您这是有合适对象介绍给桐桐么?那可得替我们好好把把关啊。” 谁知一旁那顾太捂嘴轻笑了一声,说道:“程太哪里有什么合适对象,她是替她家老二看姑娘呢。” 方太也关切地问:“你们家程跖还没正经处对象么?玩了这么多年,也该收收心了。” 程太叹了口气:“我家老大成家立业的早,所以我就一直没管程跖,哎,他比不上他哥,从来没让人省心过。” 姜玟桐此刻只好眼观鼻鼻观心,万万不敢显露出自己认识程跖。不过她又觉得奇怪,怎么从没听说他还有个哥哥呢。 方太重新洗了一把牌,将这话题岔了过去:“你们听说没有,丁家那倾国倾城的闺女怀孕了。” “可不么,结婚三年多才怀上,今年她也30多了吧,再拖下去没准就怀不上了。”顾太扔出一张牌,又像意识到什么,抱歉地看向丛容,“对不住,我没有针对你。” 丛容摇摇头,只淡淡一笑。 顾太又说:“丁家那姑爷真是惨,费劲心思爬那么高,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你们都知道吧,丁家要把所有的财产留给那肚子里的小孩呢,姑爷如今就是个打工的。” 方太咳了一声,又问丛容:“丛容还在汇泉证券忙呢?” 丛容点点头,却听顾太笑道:“我记得高山董事长一向不喜欢女人出来工作的。” 程太说:“像她们这么年轻优秀,有份工作也挺好的。” 丛容哈哈一笑:“我家那位的确提过很多次意见,可我就是忙碌命,没办法。” 丛容和姜玟桐陪着三位太太聊了半宿话,又打了好几圈牌,太太们这才意犹未尽地起身。 临走时,程太轻轻地拉住姜玟桐的手,悄声问道:“姜小姐不知道有没有兴趣跟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见个面?我一见姜小姐就喜欢得紧,有些冒昧,你别介意。” 姜玟桐朝程太一礼,声音里也带了歉意:“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前不久刚离婚了……所以,很抱歉。” 程太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有人会如此直接地道出自己已经离婚的事,但很快又托住了姜玟桐的手:“那真是可惜了,希望姜小姐最后能找到幸福的归宿。” 两个人又聊了两句,这才出了包房。走到大厅时,姜玟桐突然被一名前台叫住,这名前台从前跟丁玹很熟,从来她俩来都是她接待,姜玟桐也有几分印象。 前台殷切地问道:“萧夫人怎么今年都没来?这都很冷了,从前都是一周一来的。” 姜玟桐倒是没想到丁玹竟然也许久没来了,但也不好说太多,只笑道:“谢谢关心,改明儿我约她一起。” 走出门时,姜玟桐发现程太还在等,程太裹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立在檐下,温柔地看着她,让姜玟桐不禁有几分恍惚。 都说儿肖母,果然不假,两个人都有一双含情的春水眸,五官秀致,连嘴角上扬的幅度都分毫不差。也怪不得程跖有副好脾气,原来是像母亲。 程太说:“姜小姐有开车过来吗?需不需要我让司机送你一程?” 这时丛容才匆匆走过来,将姜玟桐一揽:“我们一会还有点事,谢谢程太的好意。晚上风大,您早些歇息。” 聊了一晚上,姜玟桐着实有些累了,可丛容却还在兴头上,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姜玟桐进了上次那一家酒吧,似乎又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调酒的还是那个羞涩腼腆的男孩,见到丛容袅袅婷婷地进来,他面上又是一红。丛容十分豪气地点了一打龙舌兰,托着腮看着男孩在吧台后忙活。 姜玟桐不由劝道:“容姐,你点得太多了,你会喝醉的。” 丛容笑呵呵说:“怕什么,你刚才听到了,反正我现在也生不出孩子,废物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容姐……” 丛容闷了一杯龙舌兰,声音里带着伤感:“桐桐,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你还年轻,你的人生还有很多选择。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找一个爱你的人结婚,一定一定不要像我一样。” “容姐,您和姜小姐的小食。”男孩绵绵的声音从吧台后传来,逗得丛容一笑。她伸出手,在男孩的下巴处摸了一把:“今天胡子一点也不扎人,我送给你的领结呢,怎么不戴?” 又喝了两杯,丛容舌头大了起来,她也顾不上再跟姜玟桐聊天,放下手提包,跑到舞池里开始放飞自我。 男孩愣愣地看着丛容走入舞池跟人贴面热舞,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姜玟桐看到这一幕,心里一紧。 她独自在吧台喝了两杯酒,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哒哒声。 一个盘正条顺的年轻女孩站在酒吧入口处打望了一会,然后怒目圆睁地朝吧台处走来。 这女孩大概是男孩的朋友,只听男孩急忙喊道:“小末!” 姜玟桐直觉情况不对,刚要站起身,就被女孩扯住了。那女孩指着姜玟桐,声嘶力竭地冲男孩喊:“我还以为是什么狐狸精迷得你神魂颠倒,原来是个老女人。” 女孩将丛容的包往地下一甩:“上次来我就看到了这个包,不就是爱马仕吗?老女人看样子比你大十岁,你不觉得恶心吗?” “你搞错了,我不认识你男朋友!” 女孩甩了包还不解恨,又端起了一杯酒。 “你再敢动一下试试?”高塬飞快地跑过来,狠狠抓住了女孩的手臂。 高塬冷冷道:“我劝你去治一治眼睛,看清楚人再说。自己的男人自己不管好,跑到这里闹什么闹!” 酒吧里的人都听到了动静,丛容步伐凌乱地跑了过来,她凑上前刚要解释,就听高塬喝道:“拿起包给我赶快出去!” 女孩这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跑出酒吧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高塬紧紧圈住姜玟桐的姿势。 姜玟桐手忙脚乱地从高塬的手臂钻出来,脸颊飞起了红晕:“我们走吧。” 30 高塬一上车就甩上了门,吓得丛容差一点跳起来。她喝多了酒,稀里糊涂地陪笑道:“高塬,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来这家了。” “跟我道什么歉,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又不是我!” 丛容打了声嗝,拍了拍高塬的肩:“知道你嘴严,你可别出卖我。”又回头朝姜玟桐道:“桐桐啊,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姜玟桐刚想说没事,就见丛容头一偏……不一会儿就响起了细细的鼾声。 她缩回身子,却在后视镜里对上了高塬的一双眼。 他似乎看了她很久,又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看过来,有些匆忙地移开视线:“你也睡会吧。” 等姜玟桐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的时候,车已经上了外环,朝着玉流湾而去。 车厢内的温度适宜,从一上车就响着一首舒缓的大提琴曲,看得出来高塬开车来的时候心情很不错。 而他刚才却皱着眉。 暖风让人不自觉地沉沦于梦境,姜玟桐从一片五光十色的海洋中醒来时,车已经到了方墅的门口。 车内只剩下她和高塬两个人,她身上盖着高塬的外套,外套上有淡淡的烟草味。 “醒了?丛容我送回去了。” 话出口的这一刻,他正玩的走迷宫游戏突然开始疯狂报警,那个在迷宫里绕来绕去的小孩很快被一支弓箭射中了。 小孩被射中的地方弹出了一颗红色的心,上面用圆滚滚的字体写着“love”。 可怜的小孩再也出不了迷宫,头顶着这一颗可笑的红心四处乱转,直到屏幕上出现了“game over”。 姜玟桐在一旁看了半天,觉得很有意思:“这游戏叫什么?我也去下一个。” 高塬大概也没想到是这个结局,他语气里满是不敢相信:“我自己做的一个小游戏……这是我第一次没通关。” “哦?”姜玟桐趴在椅背上,指着那颗可笑的红心问道,“为什么会被射中?原理是什么?” 高塬解释道:“这是用来测情绪波动的,如果……玩游戏的人心跳加快,就容易被射中。”他收起手机,回头望着她,语气有几分认真:“这个游戏你肯定能很快通关。” 车内大提琴的伴奏恰好到了留白处,一丝尾音轻颤着离去,化作了高高悬于夜空的星。 寂静萧瑟的深夜,山里甚至听不到虫鸣,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辆车,和车里的他们。 紧接着,像是为了推翻高塬的想法一样,她的心开始扑通扑通扑通。 姜玟桐想,一定是暖风开得太热了。 她只好打破这让人尴尬的冷场:“你这是说我没心没肺吗?” 高塬昂了一声,将车缓缓开动了起来:“你再睡会吧。” 到了锦芳的地库,姜玟桐看了眼表:“你们宿舍是不是又锁门了?刚才你应该在方墅住下……你为什么不先送我回来?” 高塬当然不敢说是因为想跟她多待一会,他朝她绽放了今夜第一个笑容:“上次是我骗你的。” 姜玟桐:“……” “好啦,逗你玩的,我今晚跟宿管说好了。”高塬掏出两张票,“你明晚有空吗?高圻他们在学校办音乐会,你想一起去听听吗?” *** 傍晚时分,宁阳音乐学院仿佛裹上了一层光晕,瑰丽的晚霞为校园镀上了一层诗意。 这里的一草一木仿若有音乐的灵魂,摇摆的姿态都像带着韵律感。 高塬似乎在音乐学院很有名,沿路都有同学跟他打招呼,这些同学见走在一旁的姜玟桐漂亮又优雅,都好奇地打量她。 慢慢地,姜玟桐跟他错开了几个身位,只在他身后远远跟着。 不一会儿,她就看到男孩一会看看天边的红云,一会又看看地上的蚂蚁,好似这世界有无穷无尽的事物在吸引着他,他磨磨蹭蹭、左顾右盼地前行着。 像是在等她。 姜玟桐笑着走快了两步:“我们快点吧,要开始了。” 音乐会在学校的小礼堂举行,年轻的面孔将礼堂门口的小商店填得满满当当。高塬说了一句让她等一会,就挤进了抢购的大军。 “玟桐姐?” “向老师?” 几天未见的向秋瑚今日穿了一条红色的长裙,外面裹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粗花呢外套,神采奕奕地朝她走过来:“玟桐姐也是来听音乐会的吗?” 姜玟桐点了点头,又见向秋瑚眼睛一亮,朝着她身后招了招手:“高塬,你怎么也来了?” 高塬端着两杯热奶茶走到姜玟桐身边,然后唔了一声。 向秋瑚瞥见他手里的奶茶,笑问道:“你怎么喝起了奶茶?不会是高圻把你带坏了吧。” 高塬不答,递了一杯奶茶给姜玟桐,然后从善如流地将吸管插入了自己这一杯。 他吸了一口珍珠,语调平平地说道:“味道不错。” 向秋瑚的笑僵在了嘴边:“那就不打扰你和玟桐姐看演出了,一会我和高圻都会上台,你们记得给我们加油哦。” 红色的帷幕缓缓拉开,第一首曲目是舒伯特的钢琴五重奏《鳟鱼》。向秋瑚和高圻分别坐在大提琴和钢琴旁,而站在第一小提琴位置上的却是一张不陌生的面孔。 哪怕拿着小提琴也没有让他变得沉稳,温荷苏吊儿郎当地朝着四面观众一鞠躬,看到姜玟桐和高塬,还轻佻地抛了一个媚眼。 今天的高圻格外漂亮,她将云雾一样的长发盘起,身上是一件闪着银光的仙女裙,她尚未坐稳,台下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声。而她的演出的确也没让人失望,一曲奏完,姜玟桐看见高塬的眼睛里有了笑意。 虽然平日里不见提及,但又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关心她、保护她、为她自豪。 这大概就是哥哥……这大概就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亲情吧。 漫长的中场休息时间,为了避开人群,姜玟桐特意绕到远一点的洗手间,刚洗完手出来,就听到旁边的杂物间传来咚地一声响。 一个尖锐的嗓子叫了起来:“高圻,你满校园睡男人倒罢了,竟敢把主意打到温荷苏头上?” 31 “给我扯烂她的裙子!看她一会还怎么再去勾搭男人!” 姜玟桐听到高圻有气无力地笑道:“自己没本事睡温荷苏,跑来朝我撒什么气。你去问问温荷苏,看看他想不想睡你这个丑八怪。” 这还不够,高圻又火上浇油道:“哦,你们肯定都睡不到他,我来告诉你们好了,他床上功夫好极了。” 里面又响起了女生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姜玟桐再不敢耽误,连忙推开了门。 幸好门未上锁,她一进去就发现高圻正光着身子蹲在地上,拼命用双臂保护着自己的脸。 见到她来,高圻瞪大了双眼叫道:“欧巴桑,你跑来干什么!不要管我的闲事!” 姜玟桐脱下外套扔到高圻身上,用力打开了那几个女生的手。 “你们都成年了吧?简直太无法无天了!” “小贱人!”那个歇斯底里的女生仍在叫喊,“大妈,你又算哪根葱?你凭什么?!” “不凭什么。”姜玟桐冷冷笑道,“赶快滚吧,不然我报警了。还是你们想让校长来看看你们的丑态?” 旁边那几个跟着闹事的女孩醒悟过来,连拉带拽拖走了主事人,很快收藏间里只剩下了姜玟桐和高圻。 姜玟桐从一旁捡起那件亮闪闪的仙女裙细细查看了一番,蹲到她身边:“就是掉了些亮片,应该还可以穿。” 高圻抬起头,眼眶里都是泪:“谁要你管我!谁要你看我的笑话!” “快穿上吧,马上轮到你表演了吧。” 高圻将姜玟桐手中的裙子打落在地:“不用你虚情假意地可怜我!大不了我不演了。” 姜玟桐站起身,她的手刚要触到门把手,又回头道:“你演不演出对我没任何影响,可是你哥哥一直在台下等着看你的表演。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门被姜玟桐拉开了一条缝。 “等等!”高圻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嗫嚅道,“这件裙子我自己拉不上……” 姜玟桐替她捋平了裙角,重新给她盘好了头发:“上衣亮片掉得有点多,你穿我的衣服遮挡一下吧。” 门外已经响起了同学奔走呼号的寻人声,高圻搓了搓已经一片青紫的手臂,忽然垂下了眼眸。 “这件事你别告我哥。” 姜玟桐回到座位上时,发现高塬不见了。台上一个学生模样的主持人正说着:“乐器出了点小问题,温荷苏同学需要暂时离开一下。刚才我看到高圻的哥哥也在现场,大家应该都知道高塬的大提琴也拉得非常好,我有个小建议,不如就让兄妹合奏一曲,如何?” 台下响起了掌声,女生们高喊着来一个来一个,红色的大幕再次缓缓拉开。 高塬跟在高圻身后走了出来。他们俩对着观众台深深一鞠躬,然后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音乐声沉沉响起,这是那日清晨高塬拉过的那一首。 姜玟桐听到后排的女生窃窃私语:“兄妹俩好默契,竟然弹《爱的礼赞》。” 她想,Salut D‘Amour原来是爱的礼赞的意思么? 银色的灯光倾泻下来,照在高塬美好的侧脸上,拉完最后一个音符,他睁开眼睛,对着姜玟桐浅浅笑了一下。 她迎着他的目光,第一次低下了头。 散场后人潮汹涌,姜玟桐在入口处等高塬。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下雪了!” 她向台阶下看去,果然,天空中已经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原先手挽着手听音乐会的情侣们,又手挽着手跳进了雪中。 她的头发被轻轻扯了一下:“好看的姜姐姐,发什么呆呢?” 那一夜的青肿消失了,温荷苏的脸上却又添了几道新伤。察觉到她的目光,温荷苏勾起了唇角:“女人真是麻烦,整天争风吃醋,各个跟练了九阴白骨爪一样,姐姐,你一定不这样吧?” 姜玟桐不想跟他说话,又走开了几步。 “你跟高圻那丫头的对话我听到了,想不到你看上去好欺负,厉害起来也蛮厉害的。不过你也真不会吵架,竟然还威胁要报警。喂……你上次还没给我微信呢。” “随意践踏别人的真心,有什么可得意的?” 姜玟桐说完这句话,然后就朝正在出口另一端的高塬跑去。 高塬一直在台阶下焦急地张望着,雪花已经将他的黑发和外套都染成了灰白色。 见到她跑过来,他眉目舒展开来,声音里也有几分高兴:“发生了什么事?高圻竟然让我替她谢谢你。” 姜玟桐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替她重新盘了个头发。” 不远处,温荷苏看着两个人慢吞吞走进了雪中,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雪下得这样大,路面很快就被踩得嘎吱嘎吱响。雪地里,女孩们都在男孩身边开心地蹦着,是年轻人谈恋爱应有的模样,她们脸上红扑扑的,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青春。 只有她自己,为了好看,穿着可笑的高跟鞋和丝袜,看上去跟这里格格不入。 姜玟桐忽然想,她究竟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答应高塬凑这个热闹? 这里明明不适合自己,明明马上就要启程去德国尽调,明明应该洗脸泡脚准备睡觉,过中年人应该过的生活。 她为什么要来? 姜玟桐心里乱乱的,甚至有一些沮丧。 “冷不冷?”高塬问道。 “还好,不冷。”到校门口,姜玟桐停住脚,“高塬,我走了。你回学校去吧。” 高塬脱下外套就要盖在她身上:“雪太大了,我送你回……” “不用了!”姜玟桐避开他的手,又着急退开半步,“我叫的车已经到了,再见!” “等一下姜玟桐!”高塬看着她强装镇定离开的背影,突然喊道,“后天用我去送你吗?” 然而她哪一句话都没有听到,迅速地转过了街角。 —————— 如果看了这一章,大家还是觉得温荷苏可以当男主的话,我可以尝试一下哈哈 不过他跟程跖有一点点撞型啊?6年前的程跖差不多也这样花,除了没温荷苏这么骚,哈哈 大家真的不是因为这个名字好听么? 32 12月初,宁阳城刚才下起雪,慕尼黑却已经是冰天雪地。 这是姜玟桐来慕尼黑的第三天,第一天她穿着大衣,第二天在大衣里加了一件羊绒毛衣,到了第三天,她果断地换上了羽绒服。 在园区门口,姜玟桐呼出了一口冷气——这天气真的跟德国人一样高冷。 三天了,第一天在VPC填各种调研表格,第二天开会,第三天……还是开会。 财务报表有公开信息,企业的经营数据她早就梳理了一遍,所以此次尽调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看看园区的实际生产情况。 可不知是不是德国人的工作习惯不同,每次谈到要去现场看情况,公司负责人就以安全性和保密性为由推三阻四。最后,在姜玟桐的执着要求下,负责人总算同意让她去其中一个园区看一看。 VPC在德国有四个园区,在印尼有一个大型生产基地,而离总部最近的园区就是面前这一个了。 不巧的是,江流云中午神神秘秘地说下午还有重要的约会,一开完会就马上开溜,姜玟桐只能临时找了一名翻译。 翻译是一名德籍华人,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陪着园区负责人和姜玟桐逛了两个小时。 出乎姜玟桐的意料,参观厂房这一路非常顺利。VPC的流水线看上去非常现代化,偌大的厂房里只有几名工人在操控设备,其余精密的生产活动全由机器完成。 最后一站是成品线部门,园区负责人带着他们绕了一圈,刚准备离开,姜玟桐忽然指着密密麻麻小药片堆问道:“刚才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在粉色的药片里看到了一些红色的?” 翻译依言转述后,那负责人便拍着胸脯笑道:“我们不可能出差错,一定是姜小姐看走了眼。” 姜玟桐还想看个究竟,那翻译走上前来拦住她:“这位先生说,药剂必须严格灭菌,姜小姐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了。” 她点点头准备出门,就见厂房里的灯光突然一闪。 原本温和的白炽灯光,有那么一两秒变成了暗黄色。姜玟桐不由得又朝负责人看去,可负责人气定神闲,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变化, 在园区门口道别时,姜玟桐又问道:“不知厂房是用的电网的电还是局域电?” 负责人急着要走,对着姜玟桐哈哈一笑:“姜小姐问得真细致。我们厂房有自己的自备电厂,还有各种备用电源。您真的多虑了,放心吧,我们能造出最先进的儿童药。” 告别时,华人翻译笑着拍了拍姜玟桐的肩:“第一次见到这么专业细致的专家来这。” “之前很多人来过吗?” 翻译眼睛闪了闪:“那倒是没有。” 园区位于城郊,这里打出租车比登天还难,姜玟桐走了半个小时,倒了三趟电车,才终于回到了慕尼黑城。 电车正好停在一座教堂的门口。 她搓了搓冻得冰凉的双手,心想:“正好。” 古老的教堂里点着长长的烛,大概因为天色已晚,只有一名年长的牧师阖着眼坐在木桌前,教堂里空旷又静谧。 姜玟桐摘下满是雪花的兜帽,双手合握坐了下来。 12月4日,这一天距离姜文柏去世正好满了十年。 从前每逢这个日子,她都会穿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各种各样的零食,跑到他长眠的小山坡陪他说话。可她今日却身在异乡,裹了一身雪,比在街边流浪的鸽子还要狼狈。 文柏最不喜欢看她哭,可她现在很难看,脸被冻僵了,笑起来也像哭。 这一年她过得……不好也不坏,工作马马虎虎有了起色,结束了一段难以为继的婚姻,还遇到了一个跟文柏差不多年纪的弟弟。 絮絮叨叨地说到这里,姜玟桐顿了顿—— 这个弟弟跟文柏一样懂事,如果文柏也能活到现在,应该也能很喜欢他吧。 …… 姜玟桐起身时,牧师睁开眼来,从厚厚的镜片下看了她一眼。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牧师桌前,轻声问道:“我可以告解吗?” 慕尼黑最不缺的就是啤酒,从教堂出来,她在路边随意找了一家小馆子。几杯啤酒下肚,姜玟桐觉得自己的脸又恢复了知觉。 她礼貌地将手机递给一旁的服务生:“请帮我拍一张。” 照片里的她冲着镜头灿烂的笑,平时那张一丝不苟的脸变得有些傻乎乎的,她甚至还学着小女生比了一个耶的姿势。 程跖在啤酒屋里喝着酒,耳边是商业伙伴聒噪的聊天声,他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刚点进朋友圈就看到了这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五光十色的玛利亚广场,他刚才甚至还在广场上帮路人拍了一张合影。 程跖掏出钱拍在桌上,然后匆匆跑出了门。 玛利亚广场上像这样的小酒馆有几十上百家,每一家都聚满了在寒冷的冬夜里寻找慰藉的人。 程跖从来都没有发现他的心竟然也能跳得这样快,他一刻也不停地找寻着那个傻乎乎的身影,生怕刚才的照片只是他的一场幻觉。既然天意让他们在异国他乡相遇,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丝丝可能性…… 程跖终于停了下来,他看到她正站在一个吊着星星灯的屋檐下,眉目柔和地听人讲电话。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不存在了,程跖他只听见她笑着对着电话那边说:“……宿舍还要锁门。” 方才姜玟桐刚发完照片,又觉得不妥,正要删掉时,看到高塬在下面点了一个赞。 他的头像变了,两个月前,他用他那修长的手托起的还是一颗黑色的心,今天这一颗心却变成了红色的。 正盯着这颗红色的心发呆,他的越洋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两个月里,像是知道她有电话恐惧症一样,他极少给她打电话,有什么工作安排,他总是默默地完成,飞快地做好,他从不迟到,更不让人操心。 偶尔的几通电话,他都是在着急地寻找她。此次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但很快他又笑起来:“姜玟桐,今天是我的生日。” 12月4日,竟然是他的生日吗? 怎么会……这样巧? 电话那边传来他同学的嬉闹声,姜玟桐那被吹僵了的思绪方才归位。于是她也笑着说:“生日快乐。今天别玩太晚,宿舍还要锁门。” 收起电话,程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33 程跖那一颗疯狂跳动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她打了一个招呼:“好巧啊,你怎么也来了慕尼黑?我刚在那边谈事,远远看就觉得像你。” 姜玟桐的眼中也有几分欣喜:“是啊,好巧,我来这边出差。” 她身后这间吊着星星的小酒馆里有人吹响了萨克斯风,路边的醉汉们听见音乐,都纷纷挤到了屋檐下。 有个醉汉还笑嘻嘻地用蹩脚的中文跟姜玟桐说了一声“你好”。 程跖笑道:“你还想继续喝吗?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一定没人跟你抢位置。” 他说的好地方,正巧就在方才那栋老教堂的楼顶。 铁质的旋转楼梯窄而滑,程跖搀着姜玟桐的手臂,一步一停地拾级而上。他边走边轻松地说着:“这间教堂很神奇,我每次来告解完,最后都会解开心结。” 姜玟桐抬起头:“是吗?” 程跖说:“是啊,不然我招惹了那么多姑娘,早该得到报应了。我有一次在神父面前交代了好多个,最后他们差点把我赶出去。” “你还好意思说。”姜玟桐笑了笑,又问道,“真的很管用吗?” 程跖点点头,眯起了眼睛:“你不会也想告解吧……还是说你已经试过了?看来你的秘密也不少啊。” 姜玟桐红了脸,快快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不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楼顶的景色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古城区的建筑物尽在脚底,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变成了一只只黑色的小蚂蚁,藏在冰雪之下的老城犹如一个童话王国。 程跖倚在栏杆上,向姜玟桐举起啤酒:“干杯。可惜来晚了一个月,不然还能带你感受一下啤酒节。” “你经常来慕尼黑吗?” “也不算经常吧。我大学在英国念的,那会爱玩,每个周末都会跟朋友跑去各种各样的国家玩。”程跖看见姜玟桐的眼神,有些奇怪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一二十岁的男孩就是这样,每天有使不完的力气,脑袋里装的都是黄色废料。” “……也不全是吧。” 程跖偏过头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淡淡说道:“当然不是。像萧樾就不是,他跟我们这群人不一样,他很自律,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 姜玟桐沉默了下来。 “算了。”程跖说,“不提萧樾了,每次一提他你就跟我急。说说你这次为什么来,如何?” 不等姜玟桐开口,程跖又说:“如果是因为收购的事,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事涉及你们总公司的投资,我不好说太多,不过,如果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尽管来问我。” “程跖。”姜玟桐喊住他,“你为什么总是帮我?腾博资本也是你帮我联系的吧?一直都没来得及感谢你。” “腾博资本……”程跖忽然笑了,“这你可错了,我虽然有些人脉,但也是请不动腾博资本的。” 姜玟桐:“……” “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是不是?”程跖将啤酒瓶挤成了一团,一个抛物线扔进了垃圾桶,“要承认自己不愿相信的事,的确有点难。走吧,你都冻僵了。” 程跖竟然跟姜玟桐住的是中心区的同一家酒店。 他们一路无言地踩着雪,朝酒店慢慢走着。眼看闪着光的灯牌越来越近,程跖竟然生出了几分依依不舍。 他何时对离别紧张过? 快到酒店时,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明天有空吗?” 姜玟桐半晌都没有答话,程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酒店外的喷泉花园里停着一辆车。里面的人可能刚下车,车门还开着,戴着白色手套的司机恭敬地站在门旁。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离车不远处,正在热情地亲吻他面前的女人。 只看背影,姜玟桐就知道这男人是岳谨。 然而,他怀里那个含羞带怯的年轻女人却不是丁解语。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看,岳谨稍稍松开了女人一些,偏头就要望过来。程跖一把将姜玟桐拉到墙后:“听我的,这会你别出去。” 墙后的阴影里,她垂着头一动也不动,程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毫无感情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他都有了丁解语,这还不够吗?” 程跖紧紧捏着她的手:“姜玟桐……” 她呵了一声:“没事,跟我们没关系,你也当没看到吧。” “不是。”程跖掰过她的脸,“姜玟桐,你发烧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怪不得一晚上晕晕乎乎,手和脚都冻得没了知觉,原来是发烧了啊。 她反倒还来安慰他:“那我可能是下午冻着了,没事,我带了感冒药,捂一晚上就好了。” 但事情总是有些不尽如人意。 夜里,姜玟桐烧得迷迷糊糊的,被一阵敲门声叫醒了。她裹着被子打开门,看到是程跖,晕晕乎乎地问道:“这么快就天亮了吗?” “我给你发了十几条微信都没回,就知道你肯定烧糊涂了。”程跖亮出手中装满药物的塑料袋,摸了摸她的脑门,“好烫,先进去量量体温。” 姜玟桐摆了摆手:“耳温枪和退烧药可以留下,我自己来就行。” “德语的退烧药你看得懂吗?”程跖说,“这种时候就不要犟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喝完药,姜玟桐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烧得红彤彤的脸。她的嗓子因为缺水变得有些哑:“程跖,我每次遇到你,不是喝醉就是发烧,上辈子我一定欠了你很多钱。” “你就少说两句吧,快闭眼睡觉,我一会就走。这次都怪我,不该带你去楼顶。” 程跖往刚才新买的保温杯里灌完热水,偏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 她的小脸裹在被子里,睡得安安静静的,比平时更多了些柔顺,但她的身体蜷成了一团,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程跖在一旁守着她,也自言自语道:“真奇怪,我这么个饭桶,竟然也会照顾人。说给我妈听,我妈一定不相信。” “这是我第二次跟女人同处一室却什么都没有做,说起来,第一次也是跟你一起。不过,你是不是太相信我了一点?” “好吧,我又不是禽兽……姜玟桐,我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吧。” 快要天亮的时候,姜玟桐的高烧终于退了。她一身大汗地坐起身,扭头便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和一条浸在冰块中的毛巾,还有在沙发上打盹的程跖。 程跖在梦里皱着眉,照顾了她一夜,帅气有型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他手里还紧攥着一张药物说明书,显露出一些小心翼翼的笨拙来。 姜玟桐从小习惯了照顾人,自己却很少受人照顾。 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有人在异国他乡整夜地陪护她,这人却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向来对女人都漫不经心的程跖。 “醒了?”程跖坐起身来,走到她身前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烧了。” 这时,他的手机嗡嗡嗡响了起来。 “这么早,谁这么想我……萧樾?” 萧樾在那边笑着:“干什么呢,我给你发了一晚微信都不理我。玩什么玩这么疯?” “我在慕尼黑,刚起。” “声音这么小,你身边有人?” 程跖看了一眼正茫茫然发呆的姜玟桐,笑道:“是啊,有人病了。” 那边萧樾突然静了一瞬,他沉下声来:“你刚才说你在慕尼黑?” 不等程跖再说话,萧樾很快就挂断了电话,留下一串心情不太好的嘟嘟声。 姜玟桐这边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程跖,帮我拿一下手机,在我包里。” 程跖翻出手机,是有人发来了语音通话请求,这人的头像奇奇怪怪的,名字更奇怪,叫“大麻烦”。 “大麻烦找你。”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程跖觉得姜玟桐的脸似乎烧得更红了。她接过手机,又佯装镇定地顿了一下,这才接受了通话请求。 程跖心里一咯噔,然后就听见她轻言轻语、一本正经地问:“高塬,怎么了,有事吗?” 高塬晚上请舍友吃了顿饭,乖乖地在落锁之前回到了宿舍。他向来都不喜欢过生日,但在这一天,头一次觉得有人祝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他多喝了两杯酒,突然就有点再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她离开了这么多天,是不是偶尔也会不经意想到他这个大麻烦?慕尼黑那样冷,她能照顾好自己吗? 冲动的话很快就说出了口: “姜玟桐……我很想你。” 高塬心跳如鼓,他猜想了一千一万种姜玟桐听到后的反应。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臆想的任何一种情景都没有发生。 她小声对着什么人说了一句一会见,然后电话里又响起一声轻轻的咔哒——是有人关门的声音。 她的声音这才传了过来:“高塬,你刚才说什么?” —————— 所以姜玟桐到底听到了告白没有?????? ? ????? 34 姜玟桐在酒店打了一上午电话。 无论姜玟桐怎么沟通,VPC再也没能同意她去其他园区考察的请求。 当然他们理由也很冠冕堂皇:药企的安全性高于一切。 而江流云也恰好打来了电话。这一次出差,他罕见地没来骚扰姜玟桐,他每天忙完工作就消失,像是在这边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听完姜玟桐想要再去考察的想法,他哈哈一笑:“我看医药行业这么多年,VPC是难得认真做儿童抗癌药的,厂房什么的,哪里的不都一样?不过你是负责人,当然由你来定,我下午的飞机回国。” 江流云很聪明,他说到了姜玟桐的症结上。 如果是在以往,遇到跨行业的项目,姜玟桐通常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拒掉,可这次的项目的确有点不一样。 将手头的工作收了个尾,姜玟桐这才下楼吃午饭。 大雪初霁,阳光照在镶着落地窗的酒廊里,终于有了几分和暖的味道。 早已过了午饭时间,酒廊里没剩下几个人,程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懒懒地翻着一沓报纸。 看到姜玟桐来,他放下了报纸:“怎么不多睡会?” 姜玟桐尴尬地笑:“有点饿了。” “稍等一下。” 程跖招来服务生,用德语跟他们说了几句什么,不一会儿,服务生就为她端来一份热气腾腾的砂锅和一盏精致的竹蒸笼。 姜玟桐揭开盖子:“皮蛋瘦肉粥,虾饺。这家酒店还能做这么地道的中餐?” “刚退烧应该吃点清淡的,试试看?”程跖朝她笑道。 他当然不会说这是他跑了大半个慕尼黑才在一家中餐馆里找到的,他不想邀功,更不想让她觉得这是她欠他的。 姜玟桐深深吸了一口粥的香气,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吃了三天大肘子和香肠,我还是觉得中餐最好吃。” “嗯,小时候满世界瞎跑,但我现在也觉得还是宁阳最好。对了,你今天回国吗?有没有安排?” 姜玟桐摇了摇头:“我明早的飞机。” “那正好。”程跖笑道,“慕尼黑日报的一个主编约我吃晚饭,她在各界都有些人脉,你要不要一起?或许对你的项目有些帮助。” 傍晚时,姜玟桐收拾妥当出门,就见程跖已经等在了大厅的沙发上。他对着她轻轻蹙起了眉:“你刚生完病,就穿这么少?” 姜玟桐扫了一眼自己的大衣:“不是要见客人么?” “见人哪有身体重要?你还是穿上你最厚的羽绒服吧。” 姜玟桐实在拗不过程跖,穿得跟一头熊一样跟他一起来到了一家米其林餐厅。 哪怕是寒冬,餐厅里的女郎也都穿着华美的礼服,只有她……踩着笨重的靴子,羽绒服里穿着一件完全看不出性别特征的大毛衣。 姜玟桐看了一眼穿着正装的程跖:“……抱歉,给你丢脸了。” 程跖会心地笑笑:“主厨一定会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原谅你的。” 包厢里已经坐了一个人,出乎姜玟桐意料的是,这传说中的主编竟然有一副干练的亚洲面孔。 主编穿着严谨的套装,朝姜玟桐伸出手:“你一定是传说中的姜小姐,我是陈方圆。” 聊了会,姜玟桐才知道陈方圆原来是程跖的大学同学,后来嫁了一个德国人才在慕尼黑定居。 陈方圆瞥了一眼在一旁安安静静点菜的程跖,不由笑道:“其实关于VPC的事你问程跖就行啊,他整天看国际并购的项目,他最了解了。” 程跖也是一笑:“我了解是了解,但恐怕有时会有失公允。” “我想冒昧问一下,姜小姐,你刚才说你以前主要看的是能源项目,为何这次对收购药企这么感兴趣?” 姜玟桐犹豫了一会,轻声说道:“陈主编,说了你别笑话,我有过一个弟弟,他八岁的时候因为一种罕见的血液病过世了,这次听说VPC主要做儿童抗癌药,我出于私心就多关注了一些。” 程跖签字的手一抖,在白色的纸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她曾经还有一个弟弟? 只听姜玟桐谦逊地说:“医药行业我也是个小白,懂的同事已经回国了,所以就想来请教一下陈小姐,VPC在当地口碑如何?” “我主要负责社会新闻,医疗行业水深很深,说很熟也谈不上。不过呢,这几年VPC确实出过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姜玟桐一凛:“什么事?” “前几年吧,有家报纸的记者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当卧底潜伏在医院,后来被打得重伤撵了出来。最后记者反倒被反咬一口,判了几年。”陈方圆慢悠悠地说,“还有啊,就是最近VPC的钱可能有些紧张。” “怎么说?” 陈方圆一笑:“我的直觉啊,因为感觉广告都少了很多呢。以前满大街都是。” 这几桩消息果然很劲爆,姜玟桐想,但也不算太出乎她的意料。 见姜玟桐神色有了变化,陈方圆举起了酒杯:“我了解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对了,你还可以适当关注一下给VPC做审计的会计师事务所,说不定也能得到你想要的信息。” 吃完主菜,姜玟桐觉得有些饱了,她起身来到餐厅的中庭处转转,也留给程跖他俩一些私聊的时间。 中庭处立了两排酒架,上面插放着琳琅满目的美酒,她正挨个看着酒的品牌和年份,突然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从酒架另一面传了过来。 其中一个是岳谨,另一个是声称已经回国的江流云。 两个人应该是跟人吃完了饭,正朝外走。江流云声音欢快地说着奉承话,岳谨在一旁淡淡地应着。 他们俩为什么会在这里? 包厢里,陈方圆对程跖打着趣:“明明就是你联系我来帮她答疑解惑,还演什么我请你吃饭的戏。我问你,这家餐厅本地人都要提前一个月预定,你托了多少层关系才在今天订到这间风景最好的包厢?” “没办法,她不怎么信任我。谢谢你,我也没想到这事对她这么重要。” “程跖。”陈方圆笑说,“你变了,你从前从来没有这样在意一个女人。我可是记得你曾经的那些风流往事啊,你这要伤透多少人的心?” 程跖却没有把陈方圆的话听进去几分,他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个神思不属的女人的身上。 “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姜玟桐走回座位:“没事,我们继续。” 几个人又聊了一番慕尼黑的风土人情,这才将这顿晚宴收了尾。 陈方圆向姜玟桐递过一张名片:“姜小姐,后续如果还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当晚,程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个小时,还是向萧樾发去了微信:“你知道姜玟桐有过一个弟弟吗?” 萧樾回了一串语音,背景音很嘈杂,好像在响着什么广播,语音里问道:“不知道。你听谁讲的?” 程跖没忍住:“萧樾,你就是这样爱一个人的么?” 萧樾那边很久都没有回音,程跖有些焦躁,外面的天色是冬夜一贯的阴沉昏暗,他感觉心里这一间寂静的房子,却开始下起了雪。 35 当你捡到一片枯黄的落叶,你以为只是一片落叶,但其实这已经是一整个秋天了。 高塬想,万事万物的变化都有其端倪,落叶是这样,人和人的关系也一样。 他隐隐约约觉得,姜玟桐从慕尼黑回国之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比如说,茶水间里,她踮起脚去够高柜上的咖啡豆,等他绕到她身边去帮助她时,她又匆匆忙忙走掉,嘴里说着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暂时不喝了。 又比如说,他去她工位前问她近期有什么可以帮她做的,她总会看着他呆那么两秒,然后再一本正经地说起最近的计划一二三。 更耐人寻味的,是她开始变得很忙。 他来实习的日子,她照旧给他做好了便当带过来,却再也没有跟他一起吃过午饭。 她总是说她中午有事,在他吃饭的时候安安静静写报告,又在他独自吃完后,自己在工位上默默吃着一碗便当。 周四这天,高塬特意开了车来公司,却发现姜玟桐却没有带来他的大提琴“临冬”。 下班时,丛容来邀约姜玟桐赴宴,她像才想起一样,抱歉地对他一笑:“忘记跟你说了,我学琴改了时间,以后周四都不去了。高塬,只能麻烦你自己回学校了。” 丛容笑呵呵将她一拽:“你跟他解释什么,他一个小孩。快走快走,约的时间快要到了。” 高塬期待了两周的车上相聚时光,就这样变作了泡影。 眼看就要消失在办公室门外,她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这一眼,他的心情竟然又阴转晴了。他的心就这样被反复揉捏,变成了一团湿乎乎、软塌塌的烂泥。 姜玟桐也没有想到,丛容带她参加的竟然是一个相亲局。 到了一家私房菜馆,丛容才说道:“你跟萧樾分手了半年了,也该开始新生活了吧。你还年轻,应该赶快找个好男人来照顾你。” “容姐,可是我暂时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事还需要做什么准备?你就是太乖了。你是不知道,上次汗蒸完,好多太太都来向我打听你呢。”包厢的门铃一响,丛容端坐起身子,和姜玟桐齐齐看向门外。 一位丰腴的富太太风姿绰约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很面善的中年男人。 姜玟桐耐着性子、陪着笑脸,听着富太太将她的衣着打扮、工作工资、家庭情况认认真真评判了一遍。 富太太问完了一遭,脸色变得恹恹的,将问话的权利扔给了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姜小姐,你喜欢孩子吗?” 姜玟桐一愣,很快又笑道:“我很喜欢啊。” “那太好了。我前女友就是因为死活不要小孩,最后我俩才分的手。我对你非常满意,如果姜小姐你觉得我也还行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着手准备要孩子。你现在是生孩子的黄金年龄,卵子质量很高,我们一定要越快越好。” 姜玟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还没等到她反应过来,丛容这边先发起了飚:“你他妈以为你是谁?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谁给你的脸?” 丛容早就对那富太太的臭脸不耐烦,她拉着姜玟桐站起身,对那中年男人冷笑道:“麻烦你快一点找到你的生育机器,不要再来危害人间了。” 那富太太将茶杯一撂:“丛容,我也是看在你是方太朋友的份上,才勉强来赴这个约。说实话,我儿子一国家公务员,名下四五套房,还真看不上这种离过婚的女人。” 丛容还要说什么,姜玟桐拉了她一把:“算了,没什么好说的,走吧。” 丛容气哼哼带着姜玟桐走回大厅,却见到富太太还站在大厅门口,跟一个人笑盈盈地聊着天,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桐桐?”那人从富太太身后探出脸,却是许久未见的丁玹。 丁玹将几个人的神态略略一扫,再联系面前这人刚才的抱怨,很快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她撇下富太太,亲热地挽起姜玟桐的手臂:“桐桐,怎么吃饭不来找我?” 几个月不见,丁玹竟然瘦了这么多,旗袍里空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 姜玟桐好不容易将懊恼又自责的丛容送走,这才认真地陪着丁玹坐下:“您最近还好吗?对不起,我一直没能来陪您。” 丁玹柔声道:“我老家伙一个,没什么不好的。倒是你,又瘦了,看着让人心疼。” “丁阿姨……” 丁玹的眼眶忽然红了:“桐桐,你不要叫我丁阿姨,你还是叫我妈吧。虽然萧樾不成器,但是我一直还当你是儿媳妇,看到你跟别人相亲,我心里真的很难过。” 姜玟桐强压下难过的情绪:“我会多来陪您。上次去汗蒸,服务生说您今年都没去了。” 丁玹手一紧,说道:“卡太多,我大概是忘了。”她给姜玟桐顺了顺头发:“这半年过得怎么样?辛不辛苦?你不知道,萧……” 说到这,丁玹的电话响了起来。 姜玟桐向她一礼,就要起身离开,丁玹却抓住了她的手。 “桐桐,萧樾来接我了。” 丁玹借口上厕所,将姜玟桐留给了萧樾。 姜玟桐朝他笑笑:“那天在慕尼黑机场,我忙着登机,没顾上跟你多聊。不过也真是巧,出一趟差遇到这么多熟人。” 萧樾站在她的面前,她没有穿高跟鞋,身高大概还是到他的肩附近,他的肩头散发着好闻的乌木香,他那宽阔的胸膛也曾轻轻拥她入怀。 他抬起手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以为他想抱紧她。 可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姜玟桐,你不要装傻,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慕尼黑。你那天的飞机晚点了一个多小时,根本不用着急,你跑什么?怕我看见你跟程跖一起吗?” 她的梦这就醒了:“……我这次跟程跖只是碰巧遇上。” “是啊,你跟他碰巧遇上,却可以一起回国,我专程去找你,你偏要躲开我。”萧樾咳了一声,嗓子是重感冒中的嘶哑,“我比不上程跖体贴温柔,你跑了也正常。可他就是你的良人么?” “萧樾,你跑去慕尼黑,到底是为了去见我,还是只是因为程跖也在慕尼黑?” “我……” 姜玟桐轻声说:“过去三年我拖累了你,我很后悔,我们也都为之付出了代价。可是现在你有你的新生活,我也有我的,我们……还是向前看吧。” “姜玟桐,这才半年,你就要开始新生活了么?” 萧樾又咳了几声,眼睛变得红彤彤的:“你又有喜欢的人了,对吗?姜玟桐……你好狠的心。” “不要再说了。”姜玟桐低头收拾好包,避开了他的视线,“你照顾好自己和丁阿姨,我走了。” 哪怕是离婚时,萧樾都没有如此强烈地预感到自己即将失去她。他一度以为离婚只不过是暂时的,他们彼此终将是无人替代的天生一对。 喜欢沉浸回忆、留恋旧情的她,竟然也会说要向前看了。 他徒劳地、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桐桐,你真的有过一个弟弟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为什么程跖会知道?” 姜玟桐的心口像被大石砸中,这些年的酸楚渐渐蔓延开来。 她回头对萧樾露出一个笑:“是啊,我有过一个弟弟,他10年前就去世了,你满意了吗?” 丁玹回来的时候,姜玟桐已经走了,萧樾还愣愣地面朝着出口的方向,差一点咳断了气。 “萧樾,你又搞砸了,对吗?”丁玹有些颓然,她叹了一口气,“你爸爸跟你一样个性耿直,但他向来敢作敢当,我原先以为你只是不会表达,但没想到你是个懦夫。萧樾,你可真让我失望。” 36 随着VPC项目的推进,姜玟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 好几次,高塬撞见姜玟桐从所长办公室出来,脸上尽是失望之色。他想帮她一些忙,全被她轻巧地推了回去。 她对他的关心一如既往,却处处回避他的关心。她与他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再也没有跟他在一个空间独处过。 这些在不经意间表露态度的蛛丝马迹,让高塬感到有些心慌。 甚至,他还听说她去相了亲。 然而,每当他想要认真找她聊一聊,她总会顾左右言其他,巧妙地将问题岔开了去。 这一晚,昏暗阴沉的天空中下起了潇潇冷雨。 姜玟桐跟向秋瑚挤在一把伞下,慢慢朝着老小区的大门走去。其他的小萝卜头一会叽叽喳喳地跟妈妈们说着晚上学琴的心得,一会又向一旁的向秋瑚问东问西。 冷雨淅淅沥沥,地面的水坑泛着清冷的流光,从老小区延伸开去的陋巷,仿佛变成了一张静默的黑白片。 唯一鲜活的色彩,是小区门口那道举着伞的身影。 向秋瑚看着那身影,了然地笑道:“既然有人来接玟桐姐,那我就不送啦。回头再聊。” 一个小萝卜头好奇地从伞下伸出了脑袋,指了指那道身影:“姜阿姨,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啦。”姜玟桐笑道,“是阿姨的一个弟弟。快回伞下,别淋到雨啦。” 一行人笑闹着走远,姜玟桐终于能认真地看向这个等在凄清风雨中的男孩。 他的伞很大,能将两个人罩在伞下。一股股细流沿着伞骨潺潺而下,在两个人的周围织成了一张密网。 男孩牢牢地注视着她,像是害怕她又逃到海角天边去。她轻叹了一口气,对高塬说道:“有空吗?聊聊吧。” 他们来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为了迎合学生族的趣味,咖啡厅的墙被刷成了灰粉色的ins风,虽然夜雨天又冷又湿,但咖啡厅的各个角落里还是坐着好些喁喁私语的学生情侣。 见到一身成熟装扮的姜玟桐和学生模样的高塬并肩走进来,老板轻轻啧了一声。 将菜单还给服务生,姜玟桐低声笑道:“年轻人谈恋爱果然不一样了,我们那会还只会在图书馆里泡着腻歪,哪里有这么多风花雪月的地方。” “姜玟桐,你不用拐弯抹角地暗示我,不就是比我大十岁吗?我比你还要清楚这一点。”高塬单刀直入,“我有话跟你说。” 男孩毫无畏惧地与她对视,清亮热烈的眼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让她所有想隐藏的情绪都无所遁形。 于是姜玟桐也收了笑:“高塬,今天我也有话跟你说。” 两个人都声称自己有话要讲,却又齐齐沉默下来。 手表上的指针滴答滴答无休无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漫长得让姜玟桐以为过了一个世纪。 接着,她就听见男孩笃定地说道:“那天,你听到我在电话里的话了。” “姜玟桐,你从前都是周四学琴,每次都顺便送我回学校,从慕尼黑回来以后,你就把学琴时间改到了周二。你为什么要改,是因为我周二不实习,你好避开我,对吗?” “你给我带饭,却再也没有跟我一起吃过。你是真的忙,还是……只是因为不想跟我一起吃?” “高塬。”姜玟桐打断了他的逼问,“你那天在我书房里,是不是看到过一张照片。” “照片?”高塬晃了会神,想起了那个站在花季少女旁边,眼睛大大的小男孩,他的心没来由地往下沉了几分,“嗯,看到过。” “那是我的亲弟弟,姜文柏。” 高塬皱起了眉:“怎么从没听你提过?但这跟你躲我有什么关系?” 姜玟桐凝望着他:“文柏在10年前去世了,他跟你一年的,如果活到现在,他也19岁了。他……是我最爱的人。” 高塬微微睁大了眼,他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发颤:“你想说什么?” “高塬,你跟文柏同岁,我有义务照顾你,我也很愿意照顾你。但从前我就说过,你那样优秀,一定会有光明的前程,不值得把时间耽误在汇泉那个小小的格子间。你来实习,我很欢迎,可如果有可能,你还是要去向更好的地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刚才沉默的那一会,高塬曾想过,她一定会拒绝他,而拒绝他的原因,无非是因为他还太小。 可是年纪小又有什么关系,他能赚钱,他也会快快学会做家务、照顾人,她想要的、需要的,他都会用尽一切办法给她。 而这一切猜想的前提,是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在她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她看向他的眼神又亲近又温暖,跟她看着别的什么人是不一样的。 然而她现在却说,她对他那样好,只是因为她曾有过一个一样年纪的弟弟。 她又问道:“高塬,你来汇泉实习也快满三个月了吧。下一份实习找好了吗?” 言下之意,是他可以离开了。 是啊,实习期很快就结束了,回到学校里,他和她再也难以见面,他不过是她同事家一个不怎么让人省心的孩子,偶尔能被她和丛容拿来当做酒后的谈资,而已。 到那个时候,她的笑,她的快乐与伤感,再也跟他毫无关系。 想到这里,高塬突然站起了身:“不用说了,姜玟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留下了大伞,匆匆地跑出了门。 原来一个人打伞,伞会变得这样大,姜玟桐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大圈,却发现已经找不到她的车了。 手机也没了电,搜不到最便捷的路线,她只好又走回到学琴那条小巷子。 “刚才我就在跟自己打赌,如果你能不返回这里就顺利地找到车,我就不再管你。”高塬淋得像一只落汤鸡,站在老小区低矮的屋檐下,沉沉地看着她向他走过来,“可惜你果然还是那么笨,连车都找不到。” “姜玟桐,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叫你姜阿姨吗?因为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一个小孩,不想让你觉得你比我大……” 高塬从背后紧紧地环住她,发尖上的水珠顺着面庞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姜玟桐,刚才我说我有话跟你说,可我还没说完。” “你当我是小孩也好,当我是弟弟也好,我不管,我现在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告诉你,姜玟桐,我喜欢你。” 37 “你湿透了。”姜玟桐轻轻地推开了他,“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去。” 高塬看着她平静的脸,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他默默地捡起了伞:“没关系,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车里的暖风呼呼吹着,高塬的头发还没擦干,姜玟桐就已经将车开到了他的宿舍楼下。 夜深了,男生宿舍楼下只亮着两盏壁灯。冷雨沿着嶙峋的瓦片参差落下,被灯光染成了一道昏黄的幕布。 还有情侣在幕布之下赖着不走,女生从衣兜拿出手,伸进了男生的大衣里,两个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着,眼睛里都是星星。 姜玟桐移开了眼:“高塬,快上去吧,别感冒了。” “姜玟桐,年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高塬紧紧捏住了她的手,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十年的确很长,但我会快快跑。在你喜欢别的什么人之前,能不能先等等我。” 姜玟桐摇摇头:“高塬,十年是一道鸿沟,我们是不可能的。” 高塬一僵,但他很快却笑了:“是不可能还是不喜欢?我不是闹着玩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说完,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下了车。 门口的情侣看到他,还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可高塬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一直垂着头,然后打开了楼门。 姜玟桐一面给手机充着电,一面开车在大学附近闲逛,绕着宁阳大学开了三圈以后,她终于在校门外那条人声鼎沸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即便已经过了宿舍的熄灯时间,街边的小饭馆里仍然都坐满了人,那亮着灯的小店铺像一个个巨大的宝盒,等着像她这样不知该去向何处的人去开启。 她锁了车,抬头一看,正是那次高塬带她来的那一家米粉店。 那一次的米粉还没有开始吃,她就被高塬拖走了,这一次,终于可以好好品尝一番了。 一碗热气腾腾、鲜香麻辣的米粉端了上来,不爱吃辣的她又往里加了几勺辣椒。 程跖打来电话的时候,姜玟桐刚吸溜完最后一根米粉,销魂的麻辣几乎让她失了声。 程跖很快就听出了她的不对劲:“姜玟桐,你在哪儿?” “我没事,咳咳,我在吃一碗米粉,太辣了。” 程跖很快将语音切成了视频:“你的眼睛……你怎么了?刚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 “我在宁阳大学门口吃米粉呢,没事,辣椒放多了,好辣!” “宁阳大学……这么晚还没吃饭吗?” “不是,突然就想来吃了。” 程跖盯着她,似要分辨出她话里的真伪。 姜玟桐笑道:“我没事,不说我了,我看你那边还亮着天,你去哪里玩啦?” “我在慕尼黑。”程跖将镜头切了一下,“你还记得这里吗?”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笑眯眯的中国男人,见镜头切过来,还对姜玟桐打了一个招呼。他们桌子旁的玻璃窗外是白雪皑皑的玛利亚广场,玻璃窗上还挂着熟悉的星星灯。 “当然记得,你怎么又跑去了?” 程跖咳了一声,将镜头掉过来:“有一点事。对了,本来没想这么晚打扰你,不过我正好跟会计师事务所的朋友吃饭,想着你会不会有什么想问的。” “太好了。我最近正愁找AOC的资料,你能等我一下吗?”姜玟桐将钱放在桌上,快跑着上了车,“我回家跟你们开电话会,等我一会,我快点开车。” “不急。我们在喝酒,没什么事。” 收了电话,程跖对面那男人笑说:“程跖,你是不知道,你最近在慕尼黑华人圈太有名了。这些日子你把这边的政府、律所、会计、银行找了个遍,好多人都在问我你是不是最近准备移民过来。” 程跖懒洋洋一笑:“移民倒是不会,不过想要做点事倒是真的。到时可能还需要你们帮帮忙。” 每过一会,程跖就低头看看表,如此看了十几次,姜玟桐终于发来了视频请求。 聊了一会德国的审计潜规则,她问道:“实不相瞒,我对VPC做过现场尽调,有个问题还是不太明白。AOC负责给他们做审计,我看了,审计报告没有任何问题,但是VPC的市盈率和营收增速严重不匹配,这在德国正常吗?” “你是想问AOC会计师事务所有没有参与造假?”程跖笑道,“王特,这个问题你来答吧。” 王特说:“这几年AOC负责的上市公司的确有一些出了问题,不过目前以你的一己之力,估计是没法质疑AOC的。” 听完这话,姜玟桐沉默了下来。 最后王特还来安慰她:“VPC的研发很厉害,其实是一个好公司,如果收购以后好好做,以后还是前途光明的。毕竟有好多孩子还等着救命呢。” 和王特聊完,程跖又接过电话,走到了酒吧外面:“姜玟桐,你只是一个项目组长,你依据自己的判断写出报告就行,项目做不成就做不成,何必这样纠结?” “我这次心里很不安,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姜玟桐说,“不过,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你朋友的话很有帮助。” 程跖沉吟了片刻:“你不安是因为遇到了岳谨吗?” 过了会,他又说道:“姜玟桐,我明白了,你不要担心。” 收拾完已经过了零时,姜玟桐把“临冬”小心翼翼地抱出来,轻轻地擦拭着琴身和琴弦。 “对不起,今天让你淋雨了。” 话音未落,她的手指就不小心蹭到了琴弦,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嗡的一声长鸣。 ——————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要被这一章吓到!!! 这只是成功道路上的一个小波折。 我理解大家想要两个人赶紧恩爱吃肉的心情,我也很想赶快就让两个人吃到肉,但是两个人的确面临了很多现实问题。如果她这么快答应,她也就不是姜玟桐了。 不过很快了,光明在前方。 38(第一更) 汇泉资产关于VPC项目的投委会迫在眉睫,姜玟桐加了几宿的班,终于把报告和估值都搞定了。 而高塬的实习期也到了尾声。 晨会后,他正在茶水间帮姜玟桐泡着咖啡,就听到会议室的方向传来了激烈的争执。 认识她以来,高塬从来没见过姜玟桐的脸色这么难看。 此刻她站在长桌的一端,对另一端坐着玩手机的江流云说道:“VPC有问题,我的观点就是不赞成总部跟投。报告我是第一作者,就算董事长来问我,我也不会改结论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江流云挑眉笑道:“项目是总公司投钱,又不是你花钱,你那么较真干什么。再说了,有丁泽集团做担保,我们只是跟投而已,怕什么?” 所长也劝道:“是啊小姜,你说公司有问题,可是这也只是你的推论,万一错过这个项目,我们部门可是少了2000万的收入啊,这几十号人都等着拿年终奖呢。” “报告已经写完了,除非不让我当这个组长了,不然我是不会改的。”说完,姜玟桐不管所长脸色有多难看,径直出了门。 走回工位,姜玟桐才发现高塬已经替她泡好了咖啡,正站在一边安静地等她。 “抱歉,开会开太久了。” “没关系。”高塬说,“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明天下午学校有事,我上午去人力交接完就直接回校了。” 姜玟桐愣住了,这一阵忙得昏天黑地,完全没有意识到分离来得这样快。 高塬说:“VPC的事……” “你俩杵在这干什么?”丛容走过来,偷偷塞给姜玟桐一张卡,“昨晚丁泽集团请我们吃饭,你没去,这是给你的,人人都有份。” 见四下无人,丛容又小声说道:“我跟你说个八卦,你知道丁解语的孩子没了么?都三个多月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 “谁知道呢,不过这一阵丁泽集团内部人心浮动,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丛容见姜玟桐情绪不高,又说,“VPC这项目明眼人都知道江流云拿了好处,你坚持你自己的观点就行,犯不着跟这种人明着闹。” 可惜,丛容没想到的是,姜玟桐的确坚持了自己的观点,但却不是在她们预想的情形下。 VPC项目的评审会上,汇泉资产的高管齐齐在列。摆在姜玟桐面前的是一份署了她名字的尽调报告,和一份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估值模型。 然而,不仅估值模型被巧妙地进行了修改,报告也变得面目全非,最后几页反对意见和反对理由被尽数删去。 到底是谁在一夜之间修改了报告? 修改报告的文字不难,报告文本项目组人人都有,可是估值模型明明只在她自己的电脑里,她没有传给任何人。 谁会知道她的密码? 姜玟桐紧攥着报告,差一点就要冲动地站起身。 董事长听完所长对项目基本情况的汇报,又看向姜玟桐:“我看过你们的报告,看来你们对VPC很看好啊,小姜还有什么补充意见吗?” 姜玟桐朝高层恭敬地鞠了一躬,说道:“各位领导对不起,我反对公司投资这个项目。” 这话一出,在场一片哗然。 这些高层也算是见过世面,却是第一次见人在投委会现场反水。 “这么重要的投资,你们当做儿戏吗?”董事长怒道,“姜玟桐,你的报告里清清楚楚写着同意这个项目,连估值模型都严丝合缝,报告提交日期是今天,署的是你的大名,现在你说你反对,你的理由呢?” 姜玟桐说:“VPC涉嫌财务造假,公司的现金流出现了严重问题。并且,经过我的测算,VPC估值远不到50亿,我怀疑这里面涉及……” 董事长打断了她的话:“你说公司涉嫌财务造假,可你的报告里不是这样写的。你的证据呢?” “我……” 所长也站起了身:“汪董,非常抱歉,我们的工作出现了严重失误。我们会在三天内交出VPC造假的证据,如果交不出,我带着姜玟桐一起辞职。” 会后,所长将报告重重一拍:“姜玟桐,你在搞什么鬼?这份报告怎么回事?” “有人改了我的报告。” “你!”所长凝神想了片刻,又叹了口气,“你刚才没说完,你想说你这项目涉及什么?” 姜玟桐反问道:“所长,如果一个项目只值10亿,但却要我们用50亿收购,您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剩下的40亿会跑进谁的口袋?还有,这个项目到底是谁给江流云介绍的?” 正说着,程跖发来了一条语音,微信里他的语气很急促:“你看看图。” 他随后发来了一张图,图里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女人年轻的面庞跟那晚岳谨面前的那张脸重合了。 程跖说:“她叫Stella,是VPC实控人唯一的养女。” 一股凉意窜了上来,姜玟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冻住了。 她猜测的,果然变成了事实。 江流云忽然推荐过来的项目、丁泽集团财产分割的消息、酒桌上岳谨有意无意提起儿童抗癌药的事、VPC厂房里诡异的红色药片、在米其林餐厅撞见岳谨和江流云……甚至她那不为人知但自上大学以后就从未再更改过的密码,所有的事串成了一条线。 也是,连自己亲生骨肉都可以抛弃的人,怎么可能指望他真的会对一个儿童药厂感兴趣? 恐怕从丁解语怀孕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好了要利用她这个前女友的弱点,来演一出金蝉脱壳的好戏。 姜玟桐的血彻彻底底凉透了。 可惜,岳谨既了解她,又不了解她。 39(第二更) “姜玟桐,三天时间,你拿得出证据吗?”所长说道,“我们是独立分析师,做项目出具否定意见,只要是客观的,通常也不会被追责。可今天也是特殊情况,高层都很生气,所以才让你拿证据。” 姜玟桐在心里冷笑:岳谨恐怕连这一点特殊情况都算到了,他一定还认准了她拿不出关键证据。 “要拿证据很难,工厂根本不让进。”姜玟桐说,“不过,我从刚才站起来那一刻起,就做好了辞职的准备。您不用担心,我承担所有的责任。” 回到工位,姜玟桐将那份被篡改的报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尝试着在一团乱麻中理出个头绪,可一时毫无方向。 不一会儿,她又接到了公司HR的电话:“姜玟桐,你怎么回事?你那个叫高塬的实习生不是说要来办手续吗?我都等了一上午了,电话也打不通,他到底还来不来?这都快吃午饭了。” “怎么会?他昨天说他会去的。”姜玟桐也有点懵,“兴许他忘了吧。” 姜玟桐不放心,给高塬发了条微信,可半个小时过去了他都没有回。 正好丛容走了过来:“开会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别急,我替你想想办法。对了,你开车了吗?高塬上午把我的车借走了,我下午要出去有点事。” “高塬上午来了?可人力说他上午没去办离职手续啊。” “他说他要回方墅取护照。”丛容看了看表,“诶,我来不及了,你先把车钥匙借给我。” 姜玟桐急问:“容姐!高塬有说他要去哪儿吗?” “哦,我问了一嘴,他说他要去德国。”丛容拿起车钥匙就走,“你管他干嘛?男孩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你先歇会,我晚点替你想想办法。” 姜玟桐还想问个究竟,丛容已经快步出了办公室。 德国这个词仿佛一道诅咒,让她整个人都慌了起来,她给高塬打了十几通电话,好不容易才打通。 姜玟桐丝毫没察觉自己声音都在发抖:“高塬,你这会去德国做什么?” “……导师在汉堡有个项目,突然需要我去当翻译。”高塬那边好像在不停奔跑,“姜玟桐,我要登机了,等到了我再跟你报平安。” 然而,姜玟桐却隐隐约约听到了宁阳飞往慕尼黑的飞机广播寻人的声音。 她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一晚在米其林餐厅里,陈方圆说的那番话。 “前几年吧,有家报纸的记者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当卧底潜伏在工厂,后来被打得重伤撵了出来。最后记者反倒被反咬一口,判了几年。” 一种不妙的预感席卷了她全身,姜玟桐差一点将自己的舌尖咬破。 她很快也站起身,开始跑了起来。 而高塬在广播寻人结束之前,终于赶上了这一趟飞机。 姜玟桐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跑,她跑回家取了护照,跑着赶上了时间最近的那一趟飞机,又跑着坐上了开往VPC工厂的出租车。 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里,她想了很多,最好的结果是他真的去了汉堡,而最坏的结果……她却不敢再想下去了。 高塬的手机已经关机了,她没有把握高塬会不会真的做那样的傻事,但她必须亲自去看一眼。 可出租车到了VPC厂区时,她看着广袤厂区里的沉沉黑夜和漫天繁星,突然就懈了气。 她到底在干什么?现在是晚上9点,整个慕尼黑郊外都在沉睡,就算高塬来了,他怎么可能笨到还留在这里? 他怎么可能笨到跑到这里来? 但姜玟桐还是用英文向工厂门口的保安问道:“你们工厂今天有没有来什么人?” 保安拿着酒瓶,一脸呆愣:“你在说什么?今天只有一所高校来这里参观厂房。” 姜玟桐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那你今天有没有见过一个高高的亚洲男孩?” 保安摆了摆手,关上了玻璃窗,而出租车的司机也开始大声催促姜玟桐。 姜玟桐又回到了市中心。 偌大的玛利亚广场依然被皑皑白雪覆盖,街边依然围满了喝醉了酒的流浪汉,这里的欢笑声一如往日。 但也有哪里不一样。 上次那家教堂的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每个人手持一盏烛火,神情喜悦又安宁。 四处的酒馆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彩灯,店铺门口圣诞树闪闪发亮,铃铛在树枝上轻轻摇晃。 圣诞歌曲让大街小巷都暖了起来。 如此温馨,如此甜蜜。 原来是平安夜到了。 姜玟桐跟在排队的人群后,也想用硬币换一支长烛,却发现自己除了手机卡包和护照,身上什么都没有带。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 “姜玟桐。”高塬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怎么那么傻。” “高塬,你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你到底在哪儿?你去哪儿了?” “手机刚才没电了。”高塬笑道,“你回头看。” 五光十色、温柔祥和的夜色中,男孩正举着手机,远远地、微笑着看着她。 原来他真的来了。 原来他真的没事。 姜玟桐想向他跑过去,但脚却像扎了根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席卷了她,她仿佛听见了自深深处一朵花开的声音。 高塬跑过来,终于如愿以偿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别哭,有什么好哭的。我说过,我不是闹着玩的。” “高塬!你混蛋!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那会着急联系慕尼黑大学的教授下午去药厂参观。你听我说,我偷拍到了一些照片,你也很幸运,教授他们早就对VPC起疑,这些年找到了不少他们造假的证据,他们在德国境内有几家工厂早已是假开工的状态。” “高塬!你知不知道工厂以前打伤过人!我以为你,我以为你……” 高塬拥着她,轻轻擦去了她的眼泪:“姜玟桐,这次是你主动来的,你来了就别想再走了。” 姜玟桐仰起头,看见周围跳跃摇曳的灯光纷纷印入他的眼睛,仿佛变成了一条璀璨的星河。 他在她耳边说:“美丽的姜小姐,在这样美好的平安夜里,我能吻你吗?”顿了顿,他又说,“当然能,你没有拒绝的机会了。” 于是,高塬倾下身,尝到了世界上最柔软的蜜糖。 40 高塬翻出了两枚亮闪闪的硬币,牵着姜玟桐排到了进教堂的队伍后:“是不是想进去?刚才就看你在那傻乎乎地翻包。” 姜玟桐破涕为笑:“你不是说我笨,就是说我傻。” “没关系,我比你更傻。”高塬也笑,“喜欢一个开了五年车还会溜车的傻女人,你说我是不是更傻?” “可那次真的是意外……好吧,我确实有一点笨。” 队伍越来越短了,分发蜡烛的修女见到他俩靠在一起,温温柔柔地送了一句祝福。高塬也高兴地应了一句,然后将姜玟桐的手裹了起来:“那天在我宿舍楼下,你看到我同学把手伸到了男朋友的口袋里,是不是有一点羡慕?” “咳……没有。”姜玟桐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高塬已经将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衣兜:“哼,口是心非,我算是领教了。” 他们俩在教堂里坐了下来。 平安夜的教堂别有一番温馨的气氛,本地人手持长烛,齐声唱着圣母颂,让人仿佛置身于一道深不可测的时间长河中。 高塬闭着眼,也轻声地哼着调子,烛光印在他光洁的侧脸上,这让人喜悦又伤感的光晕像是穿越重重时光而来。姜玟桐握着长烛的手又紧了紧。 命运就是这样爱与人作对,她曾经也想逃离这样温柔的漩涡,曾经在这里,在神父面前告解那莫可名状的情丝。 然而,男孩却牵着她的手又走了进来。 高塬抓住她的手,在一片肃穆圣洁、让人心生敬畏的歌声中,轻声说:“姜玟桐,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现在的确比我大十岁,可是等到我们都白发苍苍、一动也不能动时,有谁会介意你比我大十岁这件事呢?能一起坐在这里,就是命运对我们的恩典。我喜欢你这件事,年龄阻止不了,时间阻止不了,除非……你不要我了。” 他掌心的纹路温暖又深邃,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刻进他的灵魂。 姜玟桐没有说话,只轻轻地回捏住了他的手。 从教堂出来,姜玟桐看了看时间:“最近的一趟航班是凌晨三点,快一点的话,我们还赶得及。” 高塬小心翼翼地问道:“今晚能不回去吗?” 皎洁雪色中,姜玟桐的脸霎时红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点也不着急!我……”高塬急忙解释,“不,我是想说,既然VPC造假的关键证据拿到了,我们在这里睡一晚,明早走也来得及。” 可说完这句话,气氛更尴尬了。 不等姜玟桐再开口,高塬拉着她冲进了路边一家便利店:“我今天来什么也没顾上带,你陪我买一点洗漱用品。” 便利店里的东西大多写着德文,姜玟桐站在洗漱用品柜架旁翻看着,高塬却已经提了一大筐走了过来:“走吧,东西我都买了两份。” 这一大筐东西结账要费不少时间,高塬一边往外掏一边解释:“这个面包很好吃,估计你也没顾上吃晚饭,一会可以填填肚子。这个是卸妆的,你可能会用到。这个……” 他一下子激动起来,像摸到烫手山芋一样,将一个小盒子塞到大筐的最深处。姜玟桐瞥见,不由得噗嗤一笑:“刚才谁说不着急的。” 高塬一点也不敢看她的脸,又从筐里掏出那一盒避孕套拿到付款台上:“你别多想,我就是拿回去研究一下。肯定不是今天晚上!” 姜玟桐:“……” 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去酒店入住。 要上楼时,姜玟桐喊住了高塬:“这家酒店会做中式点心,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可他们在酒廊坐下来,酒店的服务生却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们从来没有做过中式点心,您说的那一次,应该是一位先生特意买来给您的。” 高塬好奇地问:“一位先生?” 姜玟桐说:“上一次来我遇到了程跖,很巧,我们都住在这。” 高塬那被黄色废料填满的大脑清醒了片刻,他突然想起那一晚他打来电话时,那一声关门的咔哒声。 他在这边胡思乱想,姜玟桐的手机却响了。 只听她轻轻咳了一声:“程跖?你找我有事?” “抱歉这么早打扰你,起床了吗?”程跖那边听起来有些吵闹,他也有点喘,“VPC财务的确有很大问题,我找人拿到了关键证据,马上发给你。不过你否了项目,岳谨应该不会善罢甘休,今天上午丁泽集团要开股东会,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程跖……我在慕尼黑。” 程跖那边沉默了两秒,又笑道:“那看来你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是我多此一举了。先不打扰你了,晚安。” 收了电话,姜玟桐就听高塬若无其事地说道:“夜宵可以点汤,我帮你叫了一晚甜汤。” “快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房间门口,见高塬迟疑着不走,姜玟桐笑道,“晚安。” “嗯。” 高塬嘴里应着,却将她轻轻推到了墙上。他俯下身,用手拂开她凌乱的发丝,细细地看着她的脸:“姜玟桐,你真美。” 走廊里灯光昏暗,男孩的眼睛仿佛成了唯一清澈的光源,里面倒映出她的怯懦和不堪来。 但这青春的光亮却又如此蛊惑人心,仿佛只要望进去,那些幽黯的、灰败的、无处安放的岁月,通通被留在了门外。 姜玟桐对他一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男孩清新的烟草气息覆了上来,他不甚熟练,只会用他的唇描摹她的唇形。他的手温柔抚摸着她的侧脸,仿佛她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应该是这样。”姜玟桐环住他的腰,轻轻含住了他的唇。 高塬僵了一瞬,然后无师自通地撬开了她的甜蜜之源——这样甜,这样软,原来那些同学说的竟是真的。 直到姜玟桐有些透不过气来,高塬才稍稍松开了她一些。她的脸有些热:“很晚了。” 高塬这才感觉到自己的灼热已经耀武扬威地抵住了她,连忙退后几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回到他的房门前:“我想起还有一个报告要交!你好好睡,明天我来叫你。” “嗯,晚安。” *** 周五上午的丁泽集团总是一片忙碌,岳谨身任总助一职,总是比其他人要忙一些。 而这个周五却有些特别。 这一天,VPC项目就要在集团过会, 他期盼了许久的“自由”,终于离他越来越近了。 丁泽集团的9名董事,有一半是看他的脸色,另外的一半,不是像丁解语这样事事顺着他,就是像丁玹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 而唯一执掌项目生杀大权的丁海洋,他那尊敬的岳父,近来却是病了。 岳谨想到这里,迈向会议室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在丁泽集团韬光养晦、兢兢业业这许多年,他干任何事情从来都习惯早到。 他享受高管们陆陆续续进来,对他毕恭毕敬问好的这一刻钟。 可他没想到,即使他早到了这么久,会议室的角落里仍然坐了人。 待看清是谁以后,岳谨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角落那人正抱着手机查看什么邮件,看到他进来,又当他不存在一样低下了头。 还是跟当年一样目中无人。 还是跟当年一样让人生恨。 岳谨定了定神,又走上前去: “萧总,今天吹的是什么风?竟然把你吹来了。” 41 一身正装的萧樾抬起头:“岳谨,我以前以为你只是无耻,没想到你现在连脸都不要了。三年前没打死你,我很后悔。” “萧总,你今天恐怕不单是为了来嘲讽我的吧。”岳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萧樾,轻笑道,“不过也是,现在萧总孤家寡人一个,想必是多了不少时间。” 萧樾收起手机,脸上也浮现出一个笑:“少说这些废话,就你那点拙劣的演技,VPC这个项目你还是死了心吧。” 岳谨一顿:“哦?不知萧总是以什么立场教训我呢?我洗耳恭听。” “岳谨,我最烦你这样不好好说人话。你不是还以为自己能在丁泽集团一手遮天吧?”萧樾说,“我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我妈的股份前几天转给我了,想做VPC项目,你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岳谨那毫无破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崩坏。 自打进会议室看见萧樾的那一刻,他就觉得有几分不安,但他没有想到,在他不在的这几天,丁玹竟然将股份转让给了萧樾。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通知他? 想到这里,岳谨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萧樾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别的事我也不管了,总归是你们丁家的事,可你非得攀扯上桐桐。” “桐桐?”岳谨悠悠道,“叫得真好听啊。萧樾,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三年前做我的接盘侠也就算了,现在你替她殚精竭虑,可她呢?跟你的好哥们出双入对,恐怕现在就你一个人蒙在鼓里吧。怎么,你还想再做一次接盘侠不成?” “我看你他妈是欠揍!”萧樾揪住岳谨的衣领,将他狠狠推到了桌角,“你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丁解语的份上,你他妈早就死了!”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桐桐为什么要跟你离婚?你暗恋她那么多年,她可曾喜欢过你?”岳谨细细打量着萧樾的神色,笑道,“呵,没想到十全十美的萧总,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会议室外已经传来了轻重不一的脚步声,高管们陆续走来了。 岳谨凑在萧樾耳边,轻轻地说:“再跟你说一件事,你还记得桐桐耳后有一颗小痣吗?以前,我在背后操她的时候,只要舔这颗痣,她就会高潮。你跟她住了三年,是不是连这个都不知道?她在你的身下叫过床吗?萧樾,怪不得你留不住女人。” “你以为人来了我就不敢打你?你错了。” 萧樾露出一个森寒的笑,然后将岳谨重重掼到了地上,“今天就算我打不死你,你迟早也是死。” 高管们接二连三到了,看到会议室的状况,都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可来了这么多人,竟然一个拉架的都没有。 直到大楼传来整点的报时声,萧樾终于扔下满脸是血的岳谨,一马当先地坐到了会议桌前。 他放下衣袖,正了正衣领:“岳总助今天身体不适,我们直接开会吧。” 话音未落,却听见一道柔柔的声音喊道:“等等。” 丁解语在助理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今天的会我也参加。” 岳谨眼睛一亮,挣扎着爬起来:“解语,你来了。” 谁料丁解语看都未看他一眼,径直在主位上坐下:“父亲抱恙在身,今天命我跟各位董事商量几件事。” “第一件事,考虑到公司业务整体在收缩,暂停对VPC项目的收购。” 岳谨不可置信地望向她:“解语,之前你明明说……” 丁解语打断他:“第二件事,免去岳谨总经理助理一职。” “第三件,也是跟我有关的一件事。从今日起,我将解除与岳谨的婚姻关系。” “解语!”岳谨走到丁解语面前,依然是那一副能以假乱真的和煦笑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丁解语仰望着他,声音几乎都在颤:“岳谨,你回去看看你桌上的照片吧。还有,你已经被免职了,请从会议室出去。立刻,马上!” 岳谨在办公室呆坐了半个小时,桌上的这沓照片他看过了,正如他所料,照片偷拍的是他和Stella的各种亲密照片。 可他和Stella的会面向来隐蔽,他们的关系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唯一两次在外露面,是那一晚在酒店前,和第二晚在米其林餐厅里……可究竟是谁? 他突然想起那一晚他察觉到的若有似无的窥探目光。 可惜,这一切不再重要了。 萧樾施施然走了进来,然后甩上了门。 “你是不是好奇这些照片是谁拍的?”萧樾拿起岳谨桌上的桌签看了看,然后抛进了垃圾桶,“岳谨,VPC这个项目你给了江流云一百万,但你知道我给了他多少钱吗?只要付上双倍的价格就足够他替我卖命,更何况我出了十倍?不过也得感谢他处处留了一手,不然这一夜时间,我可搜集不来这么多艳照。” “果然有钱能让鬼推磨。”岳谨说,“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如果丁泽集团知道桐桐曾经怀过我的孩子,他们会怎样看她,他们会对她怎么样?” “不怎么样。”萧樾冷冷道,“我的女人,自然由我来守护,用不着你操心。你试试你现在去外面喊,看还有没有人听你的胡言乱语?你有这份闲功夫,我劝你留到监狱里,慢慢熬。” “还有岳谨,这些年,你转移了丁泽集团多少财产,丁解语的孩子又是怎样没的?你心里如果有点数的话,这几天就准备准备,法庭见吧。” 岳谨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他勉力撑在桌上,恨恨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中龙凤”:“你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又是花大钱又是拿股权,就是为了让姜玟桐保住一份工作?萧樾,你可真是痴情啊,可就算你再痴情,人家的枕边人也不再是你了。” “那又如何?”萧樾笑道,“我乐意,我也有的是钱。” 42 VPC收购一事,开始之时有多如火如荼,结束之日就有多无声无息。 由于丁泽集团单方面先行中止了收购议案,汇泉资产对姜玟桐项目组的追责就失去了意义。 接下来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江流云对项目把关不力引咎辞职,而姜玟桐却得到了汇泉资产董事长的亲自嘉奖。 得到消息的丛容跑过来笑:“你那前夫可以的,闷不做声给你搞定这么多人。” 姜玟桐:“?” 丛容一拍脑袋:“看我这脑筋,忘了跟你说了。那天我不是说要帮你想办法嘛,结果在饭局上碰到了萧樾,他听到这消息二话不说就出去打电话了。你想嘛,除了他,谁能同时搞定丁泽集团和我们上头领导?” 见姜玟桐神情尴尬,丛容又笑道:“还有啊,当初那个腾博资本,也是他帮你拉来的吧?饭局上我见他和腾博的老大很熟的样子。” 姜玟桐咳了一声:“谢谢容姐提醒,我会去感谢他的。” “啧啧,这么客气。”丛容低声说,“我其实感觉你俩还有戏,你是没见到那晚萧樾那副紧张的模样。你俩应该好好再谈谈心,如果能破镜重圆再好不过了。” 思来想去一下午,姜玟桐还是给萧樾发了一条感谢的微信。 可萧樾那边不知是不是在忙,快到下班时才回了一条不用谢。 接着,他又发来一条:“晚上有空吗?” 姜玟桐想了想,也好。 晚饭的地点还是“春寒料峭”。姜玟桐到的时候,萧樾已经点好了一大桌菜。 “来了,时间正好,菜刚上来。”萧樾向她招了招手,然后对服务员吩咐道,“把燕窝也端上来。” “春寒料峭”里是个小圆桌,从前姜玟桐陪丁玹来的时候,总喜欢坐在她身旁。这次,她还来不及细想,萧樾就站起了身。 只可惜,她是左撇子,他拉开的却是他右边的椅子。 满满当当一大桌菜,辣的,甜的,咸的,仿佛一桌浓墨重彩的交响乐……难得他在淮扬菜馆子里挑出这么多重口味。 是啊,她按照他的口味给他做了三年饭,恐怕他早就忘了她爱吃什么。 “怎么?不爱吃吗?”萧樾问道,“我记得你以前在家里……在望月园,总是做些重口味。你经常做的那个土豆丝……” “萧樾。”姜玟桐望着他,“所有那些,都是你爱吃的。” 萧樾一愣神,手表不小心撞翻了上好的瓷盘,姜玟桐面前那盅燕窝就要飞溅而出。他来不及细想,急急忙忙用袖子挡住了滚烫的液体。 可燕窝还是洒了出来,将他的黑衬衫浇湿了一大片,萧樾被烫得嘶了一声。 “你别动!”姜玟桐急道,“我去给你拿湿毛巾。” 不一会儿她就跑了回来,轻轻地揭开了他的袖子。 她蹲了下来,像做过无数遍一样,将一块湿毛巾敷在了他的手臂上,又用一块湿毛巾一点一点擦去了他衣服上的糖液。 还轻声安慰着他:“问题不大,幸好有衣服遮着,你赶紧再去用流水冲一冲。” 料理完,姜玟桐抬起头,撞进了萧樾那深邃的眼里。 “萧樾,这次谢谢你。”姜玟桐笑道,“容姐跟我说了,多亏了你,不然VPC这项目我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你不用那么客气。我一直都很想帮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姜玟桐吸了吸鼻子:“吃饭吧,一大桌子菜,浪费了怪可惜的。” 两个人沉默地吃了一阵,姜玟桐问道:“以前丁阿姨最爱来这里吃了,最近她还好吗?上次看她瘦了那么多,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萧樾,你有空的话,多陪陪叔叔阿姨吧。” 萧樾的眼神胶着:“那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姜玟桐放下了筷子:“上次是我说话冲动了。我弟弟的事不怪你,是我以前没有跟你坦诚。” “为什么不跟我提?是因为我说喜欢丁解语,你一直想要走,对吗?” 说着说着,萧樾盯着她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就卡了壳:“对不起。” 这时,姜玟桐的微信声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手机,细细喝完最后一口汤,然后站起了身:“时间不早了,我晚上还有一点事,先走了,你再吃一点吧。还有,之前你帮忙我很感激,不过……以后还是别再帮我了。” 萧樾拎着几个打包盒追出来的时候,姜玟桐正娇怯地依偎在一个男孩的身边。 人来人往的饭店门口,男孩清爽又帅气,轻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低下头,向姜玟桐亲昵地问道:“吃饱了吗?没吃饱一会我带你去吃夜宵。” 萧樾只觉双眼被狠狠刺痛,一颗心像是掉进了黑不见底的深渊。 他朝着两个人即将离去的背影大声喊道:“姜玟桐!” 男孩打开车门的手一顿,姜玟桐也回过头来。 怒火已经燎红了他的双眼,但身体却像是被冰封在了原地,萧樾盯着他们,恨恨地问道:“他是谁?这个人是谁?” 高塬想说什么,姜玟桐拍了拍他的手,朝萧樾笑道:“这是我的男朋友,高塬。” 高塬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他挡在姜玟桐身前:“你就是萧樾?” “萧樾,我们走了,你多保重。”姜玟桐最后又冲他笑了笑,拉着高塬上了车。 “原来就是他爱吃腐竹牛腩。”萧樾喃喃道。 男孩开车很快,不一会儿连车的尾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萧樾的脑海里一会是男朋友这三个字,一会是腐竹牛腩,沉甸甸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让他差一点跌坐在原地 *** 四合院的一方夜空里,疏月遥望孤星。 高塬以一首《圣母颂》作为这一日义演的收尾。白发观众团里,他的外婆冯屏率先鼓起了掌。 姜玟桐帮忙收拾场地时,冯屏走到了她身边,笑道:“姜小姐,好久不见。大提琴练得怎么样了?” “冯老师,我的进度很慢,高塬说我可能还得需要十年八年才能拉出爱的礼赞。” “我这外孙是逗你呢。我看姜小姐就很有悟性。” 说完,冯屏正色下来:“有你照顾小塬,我就放心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温柔和善地看向她:“小塬的妈妈在他很小时就过世了,这些年他不但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妹妹。别看他倔强又不讲理,其实他是个好孩子。” 姜玟桐点点头:“我知道的。” 冯屏说:“所以……” “喂,你们在说我什么坏话呢。”高塬背上大提琴,过来搂住了姜玟桐的腰,“姥姥,你可别欺负桐桐,我不答应。” “你这孩子,该我担心你欺负她才对。” 冯屏爽朗一笑,又看向姜玟桐:“记住我上次说的话,人生道路很长,不要轻易说放弃。希望有一天你也能重新抱起琵琶。” 散场后,高塬一路风驰电掣地开着车,车内的温度很高,他紧攥着姜玟桐的手都出了汗,但他一丝一毫都未放松。 路上好几次的沉默时分,姜玟桐都以为他会问到刚才在饭店前那一幕。 可他什么也没有问。 到了锦芳地库,高塬为她解开安全带:“早点休息,明天我接你去学琴。” 姜玟桐下了车,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男孩正撑在方向盘上,愣愣地看着她渐行渐远。 她很少见过这样迷惘的他,他湿漉漉的大眼睛凝望着她,像一只小狗找不到回家的路。她甚至也分辨不出,对他的感情,到底是怜惜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 但这些已经不再重要了。 两个人分开时寂寂独行,在一起时就是全世界。 这便足够了。 见她不走,高塬摇下车窗,朝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然后就要踩下油门。 “今晚想不想上楼?” 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高塬听见车窗外的声音犹如天籁。 43 姜玟桐打开了一瓶红酒,又拿出了两只酒杯。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上次来不是挺自在吗?”姜玟桐笑道,“成了人家的男朋友,反倒不自在了?” “我感觉像在做梦。”高塬慢慢走过来,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好姐姐,饭店前那句话,你再说一次吧。” “才不要。” 高塬高高抱起她,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姜玟桐!你说不说!” “哈哈,好痒,你放我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高塬没舍得放开她,而是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紧紧搂住她的腰:“你说吧。” 姜玟桐饮完杯中酒,认真道:“高塬,我需要跟你交代一些过去的事。” 高塬也收起笑:“姜玟桐,既然已经过去了,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必说。” 她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我母亲在我10岁的时候去世了,父亲后来另娶他人,我一个人照顾弟弟一直到他8岁。岳谨是我的初恋,我怀过他的孩子,但岳谨娶了丁解语,所以我后来嫁给了萧樾。我自私懦弱,没有亲人,还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这就是我不堪的过去。高塬,即便是这样的我,你也愿意接受吗?” “那我也来说说我好了。”高塬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母亲也在我10岁的时候去世了,父亲后来另娶他人,我和妹妹相依为命长大。我才19岁,没有工作,账户上的数字比不上萧樾的一个零头,脾气也很差,还是一个小处男。姜玟桐,现在换我我来问你,这样的我,你愿意接受吗?” 姜玟桐抬起头,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们都是平等的,姜玟桐。”高塬说,“你怕什么。” 两个人又絮絮叨叨聊了很久儿时的趣事,不知不觉把一瓶红酒都喝完了。 姜玟桐也渐渐从坐姿变成了躺姿。 高塬笑着逗她:“你邀请我上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醉醺醺的傻样吗?” “胡说!我酒量最好了!”姜玟桐窝在他的腿上舒服地蹭了蹭,突然赧红了脸,“高塬你不要脸!你硬了!” 高塬腾地翻过来,火热的身体覆住她:“那又怎样,我不仅硬了,而且还想操你。” 姜玟桐洗完澡,略微酒醒了些,她刚走出淋浴房,就看到了门前一丝不挂的高塬。 “你洗得太久了,我等不及了。” 年轻的肉体如此美好,他裸露在外的肌肉线条根根分明,高高翘起的粗壮阴茎毫不掩饰地宣告着他的欲望。 年轻真好啊。 姜玟桐不由得盖住了自己已经有些懈怠的身体。 “遮什么?明明这样美。”高塬扯开她遮羞的毛巾,像王子一样抱起她,“在我面前,你什么都不用怕。” 房间里,高塬已经调暗了灯光,甚至燃起了淡淡的香薰。 “这是我的第一次。”他俯下身来,含住她的耳垂仿若含起珍珠,“弄砸了你别笑话我。” 十八九岁的少年总是爱得没有章法,他像是刚得到一整个糖果屋的孩童,一时觉得这里新鲜,一时觉得那里要更美味些。 他品尝完她甜蜜的唇舌,又觉得她的锁骨精致得不像话,而那雪白隆起的山丘更是像轻软的棉花糖,让他的灵魂高高漂浮在云端之上。 眼前的女人,跟平时的姜玟桐不一样。 平日里,她温柔起来像水,固执起来像冰,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妖娆多情。 她蹙起好看的眉,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睫毛还在娇羞地颤,发红的眼角却已经写满了欲。 只是舔一舔,就能让她溃不成军么? 她跟那个无人能匹的萧樾,也曾这样共赴云雨吗? 嘴里说着不在乎,可这个事实还是深深刺激了高塬。 他翻出避孕套,按住了她的腰。 即便是做了一万次心理准备,高塬还是被她紧致的花穴箍得腰后一麻。 “你怎么这么紧,嗯?放松点,不要夹我。”高塬动了一会,又停下来,“我没经验,你教教我,这样对吗?” 姜玟桐有半年没有过性事,方才在他的亲吻下早就化成了一滩水,哪里经得住这样甜蜜的撩拨。 她胡乱点点头,花穴却不自觉地将他夹得更紧了。 “我觉得一定不对。”高塬身下大力抽插起来,唇舌却来到她敏感的颈侧,“不然,姐姐你为什么不叫呢?” “唔啊……混蛋……不要叫我姐姐。” “为什么不?”高塬将她翻了个个,“你不喜欢我这样?” 他从背后猝不及防地一计深顶,终于让她哼叫出了声:“啊……不……” “这才对嘛,好好叫给我听。”高塬掰着她滑腻的臀瓣,好将自己滚烫的阴茎送得更深,“我还发现,你好像更喜欢这个姿势,因为你夹我夹得更紧了。” 寂静的房间里,萦绕着让人面红耳赤的拍击声。高塬既霸道又耐心,时而轻轻地磨,时而重重地顶,似乎要将她体内的沟沟壑壑描摹得明明白白。 很快,她细细的猫哼声就走了调,凹下的腰肢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 “这么快就不行了?” 高塬只好用手掐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却也没闲着,握住她雪嫩的绵软揉捏把玩,而身体却俯下来,吻向了她的耳侧。 他坏笑起来:“桐桐,你这里有一颗小痣,我很喜欢。” 说罢,他便吻了下去。 姜玟桐叫了起来:“高塬……不要……不要亲那里!” “你总是口是心非。” 高塬一边亲一边轻声问道:“不让亲这里,是因为谁亲过呢?”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他身下的抽插太过于凶悍,他的亲吻又太过于温柔。一阵熟悉的快感没顶而来,很快她就蜷起了脚尖。 她颤抖着,软软地垂下手臂:“高塬……” 高塬被夹得灵魂都要出了窍,他满足地低喘了一声,又将她翻过来:“我要被你夹死了。” 就在姜玟桐以为他要进行新一轮挞伐的时候,他却只是面对面抱着她走到了落地窗前。 “桐桐,新年快乐。” 紧接着,远处海港的钟楼响起了悠长的钟声。钟声气势如虹,像是要破开连绵不绝的黑暗。 再失意,再迷惘,新的一年终于还是来了。 而崭新的一年却很不一样,她终于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你以为这就放过你了?”高塬笑道,“你太低估一个处男的决心了。” 他的手沿着她的脚心慢慢来到了她的大腿、又来到了他们正紧紧交合着的腿心。 “还是很湿啊,我可要继续了。” 姜玟桐怔了一瞬,仰面亲了上去:“高塬,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我很喜欢你。” 44 新年的第一缕晨曦来到了人间。 姜玟桐睁开眼时,第一个感觉是……很酸。腰酸腿酸手臂酸,哪里都酸。 第二个感觉是,很暖。 男孩侧躺着,热烘烘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还用温热的手掌捂着她的肚子,让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醒了?” 高塬撑起身体,在她上方注视着她:“我真怕这只是一场梦。” 清晨的阳光让一切都无所遁形,即便折腾了一整夜,男孩的脸上还是那样白皙而清爽,只除了长出了一圈可爱的胡茬。 姜玟桐揪过被角,捂住大半边脸:“你别看我,我没刷牙洗脸,不好看。” “怎么可能。”高塬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脖子,“你要是不好看,我怎么可能在你身体里待了一整夜?” 他掀开被子,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桐桐,你好香,你的香水和沐浴液好像都是一个味道,这味道叫什么?” 姜玟桐的喘息声停了停:“是TF的沉香乌木……你别亲了,好痒啊。” “名字怎么这么男性化。” 高塬的脑袋又来到了她俏立的红果前,他含住它,密密地包裹、轻轻地拉扯:“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又硬了。” 两个人耳鬓厮磨了一上午,直到肚子都发出了咕咕的叫声,姜玟桐这才推了一把高塬:“小混蛋,该起床吃饭了。” 姜玟桐在厨房里烙饼,高塬在她身后赖着不走:“明天的活动,我真的不能去么?” “当然不能。”姜玟桐用番茄酱在饼上画出一个爱心的形状,“这是工作,又不是去玩,再说有那么多大佬参加,我也分不出时间来陪你啊。” “那你不许加别人微信,不许跟人单独聊天,不许对人笑……”说完长长一串不许,高塬叹了口气,“高塬,你完了。” *** 新年伊始,一年一度的中证协年度投资大会在南波海畔悦丽度假山庄举行。 此番盛会,众星云集,中证协邀请来金融圈各路成功人士,将云淡风轻的南波海妆点得熠熠生辉。 丛容和姜玟桐今年也意外地收到了邀请。 姜玟桐刚在角落里停好车,就看到丛容戴着墨镜从一辆大商务车的副驾上下来。 她正要迎上前去,谁知丛容像是没看到她,步履匆匆地拐进了酒店的后门。 午饭后丛容才砰砰砰来敲门,她换了一身颜色鲜艳的套装,倚在房门前笑眯眯地看着姜玟桐穿外套:“桐桐,过了一个周末我发现你气色变好了。” “哪里哦,可能是我最近睡得好了吧。”姜玟桐笑道,“对了,我刚才在停车场看见容姐了。” 丛容一愣,面色有几分不自然:“是么?我那会可能急着签到。”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来到了会议厅,由于时间尚早,各路人马都聚在厅外叙话。 丛容领着姜玟桐拜会了一圈大佬,又将她领到甜品台前:“最近我怎么这么饿,快吃口点心,对了,这次我听说萧樾有事来不了。” “丛小姐、姜小姐,你们也在这。”她俩吃得正香,一道浑厚的声音从她们背后传来。 丛容一激灵,盘子里的点心差一点掉出来,她尴尬地对着申远渚和程跖露出一个笑:“申总、程总。” 申远渚笑眯眯地看向姜玟桐:“怪不得程跖这次非要拉着我来参加,看来原因找到了。以前从没见他对这些颁奖上心过。” 程跖正要从申远渚身后走上前,会议厅响起了会议即将开始的广播。程跖充满歉意地朝姜玟桐笑了笑,然后比了一个稍等的姿势。 中证协举办的年度投资大会,颁奖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聚拢人气、为新一年的金融市场定下一个稳健发展的主基调。 姜玟桐在角落里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正翻看着会议议程,就听到程跖坐在她身边笑道:“看会议议程都这么认真,你当年一定是个学霸。” “程总,我感觉今天你有哪里不一样。”姜玟桐将他的衣着打量了一番,“穿得这么正式,不会是要准备上台领奖吧?” 程跖淡淡道:“这奖又有什么意思,这帮人无非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发个小奖打发我。” “你哥哥?” 程跖看向台上,撇了撇嘴:“他来了。” 主持人笑意盈盈地朝着台下介绍道:“这次盛会,我们非常荣幸能邀请到富国集团的总裁程跹来为我们致辞。程总年少有为,是我辈人之榜样。” “啊,原来是富国集团……”姜玟桐喃喃道。 她只听说程跖的哥哥很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富国集团在两岸三地上市,资产过千亿,兼之有红色背景,在业内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况且,程跹还很年轻,看上去也就30来岁。不过,相较于程跖,他显得要严肃得多。大概是常年要做决断,他的眉心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川字纹,跟平素笑脸迎人的程跖完全不一样。 程跖咳了咳:“不用惦记了,我的侄子都6岁了。” “别闹,我就是在想,你哥哥看上去跟你完全不一样,我指性格。” “当然不一样。”程跖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失落,“他是天之骄子,我是人间混混。” 台上颁奖络绎不绝,两人又小声聊了会,就见程跹又作为颁奖嘉宾来到了台上。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翻开信封,皱着眉头念出了程跖的名字。 聚光灯打过来,程跖朝着她弯了弯眼,然后步伐轻快地走上了台。 程跖得的是“飞跃进步奖”,姜玟桐几乎都能想象到他在心里默默吐槽的样子。 主持人恭维了程跖几句,只听他坦然地说道:“感谢各位领导抬爱,我这一年其实都荒废了,实在是受之有愧。” 程跹在一旁盯着程跖,眉头皱得更深了。 主持人笑说:“小程总实在是太谦虚了,您在申金投资这一年,公司的投资收益有目共睹。而且,最近还听闻您个人作为投资者,对德国企业VPC发出了收购要约。我冒昧地问一下,丁泽集团前一阵中止了收购合同,不知您为何又要收购?” 程跖说:“我跟VPC的合同已经签好了,现在已经在走流程了。” 这话一出,台下马上传出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程跖笑着解释道:“这次收购纯属我的个人行为,跟申金投资无关,大家千万不要去找申远渚总裁的麻烦。” 他说得既轻松又爽快,台下的嘉宾们都是哈哈一笑。 “VPC在三年前还是一家不错的儿童抗癌药研制公司,这几年因为实控人的关系,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程跖话音一转,“不过没关系,马上实控人要变成我了。” 台下又跟着笑了起来,但程跹的脸色却有点不那么好看。 “我相信,只要好好经营,VPC的未来还是有希望的。”程跖正色道,“在这里要感谢丁泽集团和汇泉资产,如果不是他们对公司的财务情况提出质疑进而放弃收购,我就不可能以原价四分之一的价格买到。” 姜玟桐的微信嗡嗡响了起来,丛容八卦地问道:“你听到了吗?想不到程跖憋了这么一个大招,他不会是为了你吧?” 姜玟桐也是吃惊的:“我也是这会才知道。” “管他呢。”丛容发来一个贱兮兮的表情,“总归不是因为我,他买下了VPC,你放心了吧?” 按照程跖的风格,收购VPC肯定不是出于慈善,毕竟10亿不是个小数目,而且,公司远在德国,百废待兴,一定是一个不怎么好处理的烂摊子。 他那么精明,怎么可能做这样的赔本买卖? 但他又确是真真切切地把公司买了下来。 姜玟桐又想哭又想笑。 程跖走回座位,看了看她的脸:“你这是什么表情?” “程跖,虽然这话有点自作多情,但……还是要谢谢你。” “不是自作多情。”程跖看着她,“确实是为了你。” 45 颁奖典礼过后又是研讨会,之后便是喜闻乐见的晚宴。 丛容开完会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姜玟桐只好自己从沙滩边的会议厅溜达去晚宴厅。 晚宴厅建在悬崖之上,需要爬一小段山才能走到,酒店里载客的buggi车有些不够用了,但好在她也想走一走。 天色已暗,冬天的海浪翻卷不休,沙滩上几乎没了人。 而沙滩通往晚宴厅的路上,亮起了两排低矮的小地灯,远远看过去像一道发光的桥。 一个人站在桥的这一头,正插兜看着她。 “程跖,你怎么也还没去?”姜玟桐笑道,“上面早就开始了吧,我以为就剩我在拖拖拉拉。” “我就怕被拉去喝酒,我哥走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程跖看了看她的大衣,“晚上风大,你要不要再回去加一件衣服?” “不用啦,又不是在冰天雪地的慕尼黑。”说到这,姜玟桐顿了顿,“VPC的事……” “那个……下午的话,你不用有压力,收购VPC当然也有我的私心,我懒懒散散了这么多年,一直被我哥拿着鞭子在后面抽,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大显身手的体会,当然不能放过。” 姜玟桐说:“可下午在台上,感觉你哥哥有点不太高兴。” 程跖淡淡一笑:“他当然不会高兴,他想让我成为第二个他,怎么可能。” “不说这些了。”程跖转过头来,“你可以给我讲讲你弟弟的事,对未来VPC的发展方向或许也有帮助。我记得你说过,他是因为癌症去世的?” 见姜玟桐犹豫,他又说:“没关系,不是非说不可。” “他是6岁那年开始生病的。”姜玟桐捏了捏拳心,讲起了过去的那些事。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对程跖的信任,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到了。”在晚宴厅的门口,程跖有些依依不舍地停住,“这两天你如果有空,能继续给我讲讲么?不方便的话,找别的时间讲可以。” 待姜玟桐要走进另一间包房,程跖又叫住她:“一会你如果叫不到buggi,可以拨总机-999试试,这是程家留在这里的buggi。我今晚估计难逃一劫,没法再送你回去了。” 晚宴上都是熟面孔,她所在的这间包房里大佬不多,几位成功人士大概不善喝酒,勉强喝了两轮便要起身离去。 正站起身,包房门被推开了,程跖被几个笑嘻嘻的男人推着走了进来。 姜玟桐从来没有见过程跖喝这么多酒,跟他参加过好几次饭局,他都是浅尝辄止,甚至会巧妙地婉拒掉。 不过,他喝多了也不像那些油腻的中年男人一样丑态毕露、满嘴胡话。他的步态、动作都是正常的,只是眼神却变了。 他身边的人嬉皮笑脸地拍了他一下:“你迟到那么久,不是说好要每个包厢陪酒三杯吗?这会怎么不动了,相中哪位美女了?” 程跖盯了姜玟桐半晌,然后眼睛一弯,利索地干了三杯。 姜玟桐最终没有选择坐buggi车回房,她又任性地吹了吹风。 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房间的电话突然响了。前台客气地说:“姜小姐,有位男士刚来前台,说要找您有一点事,他说他在沙滩边的冥想亭里等您。” 喝了酒,又吹了风,她的脑袋都快炸开了,她问:“男士姓什么?长什么样?” “他没说他的姓名哦,不过很高,很帅,脾气很好的样子。” 哦,原来是程跖。姜玟桐又想:他怎么不发微信? 翻出手机,原来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姜玟桐将手机充了会电,给程跖发了一条微信,然后晕晕乎乎地出了门。 夜很深了,傍晚那一道小桥也暗了下去。没有程跖的陪伴,原来这一条路这么黑,这么长。 海浪的拍击声很大,让她甚至有一些耳鸣。她朝着冥想亭的方向张望,那里果然坐了一个人。 在路上那有些莫名不安的心突然就平静下来,她加快了脚步,朝着静静坐在亭中的程跖走去。 可惜,冥想亭里的却不是程跖。 姜玟桐的酒醒了八九分:“岳谨,你来做什么?” 岳谨坐在黑暗中,脸上只有一道黯淡凄清的月影,他一如既往地温柔笑道:“我来看看你,不行吗?你的表情这么诧异,怎么,你刚才以为是谁来找你?” “如果知道是你,我连电话都不会接。你快走吧,我跟你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岳谨轻轻一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么多年,你的开机密码一直是1625,恐怕你自己都记不清为什么要用这个密码了。可是我记得,桐桐,当年我还在打工的时候,我住在郊区,每次你都坐16路车去找我,单程有25站路,你都忘了吗?” 姜玟桐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声音也大了起来:“岳谨,你还当我是当初那个心甘情愿被你骗的小女孩吗?这一次我的VPC报告,是不是你让江流云去我电脑里偷的?” “说偷多难听啊。”岳谨的声音毫无起伏,“我这明明是帮你,VPC项目我可以拿到40个亿的差价,到时钱都是我和你的。” “你闭嘴吧!”姜玟桐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天在慕尼黑酒店前,我什么都看到了!你还想用这一套来糊弄我吗?你这个人渣!” “哦?”岳谨似乎不意外这个答案,“那天果然是你。” 姜玟桐不想继续跟他理论,就要往回走,岳谨突然说:“桐桐,你知不知道,你的萧樾把我这一辈子都毁了。我现在……什么都没了。” “这是你咎由自取。”姜玟桐冷冰冰地说。 “桐桐,先别着急走。”岳谨站起身,往出走了几步,“我要还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姜玟桐一愣,但她很快就看到了岳谨的眼睛。 看多了高塬清澈的眼、程跖温和的眼……她才知道,面前这个人有一双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他面上还带着笑,可眼睛却像淬了毒的刀,看上去阴鸷又狠毒。 姜玟桐心里一紧,往后又退了好几步:“我不看了,岳谨你好自为之……”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扯到了他的怀里,脖子抵上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46 横在她脖子上的冰凉物体,是一把刀。 岳谨在她耳边低语:“桐桐,你知道吗?虽然我有过很多女人,但我还是最喜欢你,因为你最乖。可惜啊,你竟然嫁给了萧樾,不过我也没想到,他死心塌地暗恋你那么多年,连你怀了我的孩子都不在乎。” 比月色还凉的尖锐物体让姜玟桐有一点窒息,她深吸了口气:“岳谨,故意杀人和挪用公款的罪刑完全是两个量级,你现在住手还来得及。” “没关系,这辈子我是萧樾的手下败将,但下辈子或许能赢过他呢?”岳谨在她皮肤上缓缓地比划着,“哎,用刀实在太不温柔了。” 他笑了一声,扔掉了刀。 “反正我迟早要被丁泽集团整死,不如你陪我一起死吧,下了地狱还能做个伴。” “不……”姜玟桐艰难地发出声音,“你错了,只有你一个人下地狱,岳谨,你将……永世不得超生。” 岳谨的面上仍是云淡风轻,他盯着漆黑深沉的夜海,紧紧地掐住她的喉咙,一步一步走进了水里。 半截身子浸在水中,冰冷的海水让她几乎瞬间就冻僵了,她想要发出呼救声,可是海浪实在太大了。 海风像刀一样割着她的脸,泪水很快就凝成了冰。 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没有见证高塬长大成人、没有看到他找到真正的幸福、没有对程跖说一声谢谢、没有最后再跟萧樾和丁玹吃一顿饭、没能拥有一个孩子…… 阴沉的云和酷烈的风很快就将她的绝望淹没,她心里只余下了后悔。 后悔在深夜里还要跑出来,更后悔在少不更事时遇见了他。 “你在想什么,是在后悔认识我吗?”岳谨最后轻声说,“其实我也很后悔,可是没有办法,从妈妈生病那一天起,我就没了退路。” “桐桐,我知道你最喜欢孩子,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跟萧樾结婚。如果你今天侥幸没死……我宁可永世不得超生,也要祝你,一辈子无亲无子。” 他按住了她的头。 朦朦胧胧中,姜玟桐听到了急促的呼喊声,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海浪这么大,她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很快,岳谨被掀翻到一边,她被人从水里抱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程跖的脸印入她的眼帘,他满身酒气,眼睛却是暖的,他抱着她踉跄地跑了起来,又对着身边的人低语了几句。 “程跖……”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我来解决所有的事。”程跖脱下厚外套盖在她身上,对一旁的人吩咐道,“快在你们山庄给我找一间别墅,再按照我给你的电话接郑医生过来!快!” 姜玟桐紧紧扯着他的袖子,泪水很快就染湿了他的衬衫前襟。 程跖的心痛得几乎裂成了几瓣,被他放在心尖上、甚至见她一面都要反复斟酌反复思量的女人,竟然就这样被人摁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差一点……差一点就…… 突然,昏暗的海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保安大喊了起来,有人跑,有人叫,还有人在打电话。 刹那间一片兵荒马乱。 程跖抱着姜玟桐,一路都没有回头。 *** 姜玟桐躺下以后来了许多人,这些人在她床前忙乎了好一阵,然后她的手面一凉,原来是打上了针。 可是她的眼皮很重,嗓子很疼,没法有更多的回应了。 四周又静了下来。 黑暗中,她徒劳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端起床边的水杯,不料她的手却落入了另一只温暖的手掌中。 程跖扶着她坐起,将吸管递到了她的嘴边:“没事,慢点儿喝。” 喝完水,她终于能发出一点儿声音:“谢谢你,程跖,对不起,我不该……” “没事。”程跖合握着她的手一紧,“这些话不急说。姜玟桐,警察马上来了,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今晚岳谨谋杀你是因为VPC的事,他憎恨萧樾破坏他的计划,找你来当替罪羊,过程中你奋力反抗,但是因为呛水和寒冷昏了过去,这些都有人替你作证。” 顿了顿,程跖又说:“因为海浪太大,岳谨失足落入水中,随即溺亡。岳谨在VPC中搞的小动作,包括所有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你完全不知情,你3年前就跟他断了联系。这几句话,你听明白了吗?” 姜玟桐的眼一红:“程跖,你做了什么?” “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和萧樾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没过多久,警察来了,如程跖所料,他们问到了冥想亭和海边的情景。姜玟桐隐去两个人争吵的具体内容,随后又亮出了脸侧的刀伤和脖子上的一圈淤青。 由于人证物证俱全,兼之有程跖从中周旋,警察简单问了几句便离开了。 至此,姜玟桐再也支撑不住了。 她睡得很差,梦里一会是岳谨温和可怖的脸,一会是他在海边的那句诅咒,一会又是高塬失望的神情。 天微微放亮的时候,姜玟桐听到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她努力地睁开眼,发现程跖站在套房的最远处打电话。 他已经努力放低了声音,但还是压抑不住语气中的急躁。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只听程跖怒道:“程跹,这事你要是准备插手,我马上就去派出所自首。” 挂上电话,程跖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半天步,这才发现姜玟桐已经醒了。他跑过来,神情十分懊恼:“抱歉,我吵到你了,我应该去外面打的。” 姜玟桐靠坐起来:“我没事,程跖,你跟我说实话,岳谨并不是失足溺水,对不对?” “是……但有什么区别呢,他今天即便能活下来,回到丁泽集团也是死,法院明早开庭,丁家这一次一定不会善了。现在给丁家解决了这么一件麻烦事,他们也乐得轻松。”程跖笑了笑,“总之,他再也没办法来伤害你了。” “程跖,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可能会葬送你的大好前程?” “这事跟我也没关系,所有人都看到了,我抱你走的时候,他还活着呢。” 说这话的时候,程跖终于变得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尽是阴霾:“更何况,想要一个人消失,有的是方法。” —————— 周一有事,停更一天。 周二继续哈~ 47 待姜玟桐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程跖依然合衣靠在沙发上,他熬了一晚上,眼底青黑一片,看上去很有些落拓不羁。 分明是一个信奉独善其身的人,却一次又一次抛弃原则,默默地帮助她、保护她。 口口声声说感情这事没什么意思,却为了她做出这样的傻事。 她若说不感动,那一定是假的。 懂事以来,姜玟桐早已习惯了付出。弟弟生病,她几乎衣不解带地陪护了他两年,和岳谨、萧樾这两段关系里,他们的喜好从来都凌驾于自己的喜好之上。 她也曾经生过病,发过烧,但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然而,刚刚过去的这一夜,有人在她梦魇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梦里有人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程跖睁开眼时,便看见姜玟桐正愣愣地看着自己。 “早安。”他朝她一笑,又看了一眼自己皱巴巴的衬衫,“你自己待一会能行吗?我先去洗漱一下。” 他走出浴室时,姜玟桐还在发呆。 “一切都过去了,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完美解决的。” “我相信你。”姜玟桐问,“可是程跖,我怎么才能回报你?我欠你一条命,还害你惹上了麻烦,我能为你做什么?” “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程跖轻声笑,“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姜玟桐烧了一晚,大眼睛凹陷下来,纤瘦的身体裹在被子里,人看上去有些孤苦伶仃。她望向他,似乎有千万句话想问,但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她头发被压得乱糟糟的,程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捋顺她的乱发。 刚要触到她的额头,别墅的门铃声就响了。 程跖默了默,站起了身。 “桐桐她怎么样?”丛容素面朝天的,俨然是妆还没来得及化就跑了过来,她也顾不上跟程跖攀谈,进门就往里跑。 程跖也顾不上招呼丛容,因为他对上了萧樾的一双眼。 在他印象里,萧樾一直是坦率而又直白的,他的眼里很少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此时此刻,台阶下的他直勾勾地盯着程跖,一动也没动。 程跖半边身子倚在门口,没说让他进,也没说不让他进。两个人僵持着,直到房间里传来了丛容的啜泣声。 丁玹也从停车场走了过来,她的神情很是焦急:“你俩站那儿做什么?桐桐怎么样了?” 程跖这才慢吞吞让开了通道。 丁玹边走边问:“小石头,到底怎么回事?岳谨怎么会大半夜跑过来,桐桐怎么会受伤?” “丁姨,这个说来话长……” 程跖的话音顿住了,门户敞开的卧室里,丛容正在哭,而姜玟桐靠坐在床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她的全部目光都被他身边这个男人攫走了。 几乎是看到萧樾的一瞬间,姜玟桐的眼睛就红了。 萧樾的到来仿佛打开了她脆弱的开关,她仰望着他,眼泪开始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丁玹坐下来,想要替姜玟桐掖一掖被子角,突然就叫了起来:“桐桐,你的脖子……你……” “怎么会这样……”丁玹失了神,她回过头叫道,“萧樾!” 而萧樾自进来那一刻起就没了声音,他仿佛失了语,平素里那些嬉笑怒骂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呆愣地立在床脚,只看得见她脸侧的纱布和脖子上的淤青,还有她的一双泪眼。 “我昨晚喝多了,不然能早一点发现事情不对劲。丁姨,事情经过容我稍后向您解释。”程跖打断了两个人的对望,“萧樾,我有话跟你说。” 别墅外,程跖点燃了一根烟,两个人看着悬崖下平静的大海,静立了很久。 “岳谨的死不是意外。”程跖说。 萧樾的眉头一蹙,很快又点点头:“是你的风格,你从小就喜欢快刀斩乱麻。这次是我欠你的,说吧,要我做什么?丁家那边我可以来搞定。” 程跖笑道:“什么都行?” “除了她不能让给你,什么都行。” “让?她是个物品吗?”程跖淡淡道,“她为什么会受这么多苦,你心里没点数吗萧樾。” 萧樾沉默了,这是他难得没有呛声。 “萧樾,从前我一直以为,你和她离婚是因为她不爱你,可是看了刚才她那个眼神,我知道我错了……她眼里只有你。而你是怎么对她的?” “算了,今天也不是来跟你兴师问罪的。”程跖顿了顿,“之前答应你的事,我改变主意了。” 萧樾忽地一笑:“你曾经那些个床伴,你要怎么处理?” “她不一样。”程跖说,“哦对了,自离开银河俱乐部的第二天起,我就没有碰过任何女人了。上一个女人,还是你那一晚嫌弃不要的。” “程跖,就算你现在洁身自好,恐怕也轮不到你了,她已经有了男朋友。还有,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你哥哥那边,我也来替你搞定如何?要是让程跹知道你花了10个亿又弄死人是为了桐桐,他会做什么?”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卧室里,丁玹已经扶着姜玟桐坐起了身,她看向面色不佳的两个男人:“小石头,桐桐没有换洗衣服,你一个男人照顾她也不方便,我先带她走,如何?” 程跖一笑:“那就有劳丁姨了,正好酒店这边我还有事要善后。” 悦丽酒店远离市区,却离望月园很近。 丁玹开着姜玟桐的车,两个人一路又聊了好些近况,不知不觉中,已经能从车窗外看到望月园漂亮的建筑群了。 “桐桐,我想起有一样东西落在望月园了。你陪我上去一趟,顺便洗个澡吧?” ———— 程总和萧总互相揭短的本事都很高哈 48 姜玟桐离开的时候是初夏,那时花园里还开满了蔷薇花和茉莉,而今遍地尽是冬的萧瑟。 不过,她也没有看到荒草萋萋的景象,院子里虽然没有再继续种花,但依然能看得出定期收拾的痕迹。 那辆被游戏手柄砸出一个大坑的大车,还老老实实停在那天被砸的位置。 她们下车时,萧樾正拎着一桶水走出门,看见她们,也是一愣。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朴素的家居服,大概没想到她们竟然会绕道这里,面上有几分不自然:“我来浇地。” 丁玹扶着姜玟桐上了台阶:“萧樾,我要上三楼找个东西。你这浴室还能用吧?桐桐要去洗漱一下,你去给她调水温。” “不用,你们都快忙吧,我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姜玟桐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却见丁玹冲她微微一笑,自顾自上了楼。 萧樾跟在她身后解释:“这房子你一直也不愿意过户……这两个月我有点忙,想着望月园离公司比较近,平时偶尔会过来住。” 说完他又补充道:“你要是愿意过户了,我马上就搬走。” 姜玟桐没有答话,也说不出话来。 三年婚姻生活的琐碎细节从记忆深处一一浮现,又和面前的一桌一椅渐渐重叠。 客厅里她最喜欢靠的那个小榻,上面还卷着一条毛毯。厨房不如她在的时候整洁,碗碟杯子一个东一个西地乱放。 而那台让她头疼的游戏机,也不知被他收到了哪里。 这里那里,四处都飘荡着寻常的生活气息。显然,萧樾在这里不只是偶尔住一住。 主卫需要从主卧里绕,姜玟桐下意识就走进了主卧。床上的被子揉成了一大团,依旧是萧樾的风格,而被子一角隐隐约约有一团浅香槟色的亮缎,像是她当初莫名其妙失踪的一件睡衣。 “抱歉,是我走错了,我现在去客卫。”姜玟桐尴尬地往后一退,却再次与那一幅巨大的婚纱照相遇了。 画上的萧樾嘴角噙着笑意,自是意气风发,而她面前的萧樾却消沉了许多,脸上带着他绝不轻易流露的疲惫。 想来这半年,他并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 和暖的阳光从花园照了进来,姜玟桐恍惚看到,他的黑发里生出了几根白发。 他明明才刚满26岁。 萧樾端视着她,长长的睫毛在金色的浮尘中扑朔:“昨晚的事,要怪就怪我吧。” 他终于想起要抱抱她,可姜玟桐早已披上了坚强的外壳,再也不是方才在酒店里那个需要他安慰的可怜虫了。 她笑着将一切轻轻揭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过事实告诉了我强身健体的重要性——至少得学个跆拳道什么的。” 在客卫洗完了澡,姜玟桐正要穿上悦丽酒店之前提供的便服,发现门外已经整整齐齐放了一叠新衣服。 牌子比她从前穿的都贵了好几倍,尺码不是大了便是小了。 “我还想着去陪你买几身,没想到这里竟然这么齐全。”换好衣服,丁玹把她拉到隔壁衣帽间里,“你看,萧樾他也太能买了。” 整整两面墙,从夏天的裙子到冬天的羽绒服,从简单的T恤到高定版的礼服,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挂得满满当当。 此时此刻,似乎在向她发出最隆重的邀请。 萧樾咳了一声:“刚才叫了家庭医生,他马上就到,一会再给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丁玹也跟着说道:“小区外面新开了一家淮扬菜馆子,萧樾在里面投了点钱,一会一起吃一口吧,给你补补元气。”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姜玟桐很难不明白丁玹的用意。 她正想着如何婉拒,便听见手机响了。 高塬在那头问:“姜玟桐,你回城了吗?” “还没。” “这几天导师找我做项目,我可能要熬夜,没法去找你了,周末我约了高圻吃饭,你也一起吧?” 高塬的声音清晰又愉悦,像一股春天的风,在房间里久久回荡。 屋子里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还是丁玹先出了声:“先吃饭先吃饭。” 开在小区门口的这家淮扬菜馆子装修雅致,巧的是,这里也有一间包房名叫“春寒料峭”。 席间丁玹一直忙着布菜,自己却没有吃多少,姜玟桐见了问道:“您平日最喜欢吃这一道龙井虾仁,怎么今天都不吃?这一家味道不错的。” 丁玹不知怎么有些走神:“早上吃得多,我先喝汤吧。”没喝几口汤,丁玹又急匆匆离席去了洗手间。 姜玟桐问:“萧樾,阿姨最近吃饭一直这样吗?你有空的话陪阿姨去检查一下吧,往常都是我陪着去,今年的体检是不是还没做?” 萧樾正在另一头听人汇报工作,听到她的问话,敷衍地点了点头。 *** 听说高圻喜欢吃法餐,姜玟桐特意在宁阳城里最昂贵的一家法餐厅订了位置。 她到得早,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会,便在车上细细补妆。脸侧的刀伤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条浅浅的印子,餐厅里灯光昏暗,多涂一点遮瑕,也看不太出来。 下了车,就见男孩抱着一大束花,翘首以盼地等在餐厅的入口处。 看到熟悉的身影,高塬兴冲冲跑了过来:“盼星星盼月亮,可是把你盼来了。” 他搂住她,埋首闻着她发间的香气:“想这个味道想了好几个晚上。” 话还没落音,就听到远处有人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哥。 高圻并不是独自前来,她俏生生地倚在一个人的身侧,两个人都穿着驼色大衣,看上去登对极了。 走到餐厅门口,高圻撇下身边的人,亲亲热热挽住了高塬的胳膊:“还是哥哥你对我好,我想吃这家很久了,这个死鬼偏不陪我来。” 高塬一笑:“是你桐桐姐订的位置。” 高圻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拉着高塬快步走了进去。 温荷苏懒洋洋地跟上来,经过姜玟桐身边时看了她半晌:“哎哟,你俩做过了。怎么样,高塬这个小处男是不是技术很烂?” 49 趁着高塬点菜,高圻抱着手机玩起了游戏,而温荷苏半靠在软垫上,像个没骨头的软体动物一样,那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姜玟桐。 “高圻,放下你的手机!”高塬敲了敲桌子,“给我坐直了,能不能有点礼貌?” 高圻不情不愿地坐好了:“高塬,刚夸完你,你又原形毕露了,你脾气这么差,姜阿……桐桐姐怎么看上你的。” “闭嘴!” “还有啊,哥,你平时也挺没正形的,50步笑百步 ,你也好意思。” 瞪了高圻一眼,高塬又看向温荷苏。 温荷苏懒懒道:“你看我干嘛,我就是来当个陪衬,不妨碍你们玩过家家的游戏。” 高塬今天穿得格外正式,他正襟危坐着,比圆台上弹钢琴的绅士还要一丝不苟。 上了头盘,高塬举起酒杯:“今天是要正式介绍一下我的女朋友姜玟桐。高圻,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千万别找桐桐麻烦。” 高圻嫌弃地撇了撇嘴:“还桐桐呢,肉麻死了。” “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高圻转而朝姜玟桐坏笑,“桐桐姐,我哥这个小处男的技术如何?是不是第一次特别快?” 高塬喝道:“高圻!” 两个没正形的人,问的问题都一样。 姜玟桐笑着问:“那你跟荷苏这是在一起了吗?” 高圻粉面一红:“什么一起不一起,床上合得来就行,先处着呗。” 席间,姜玟桐去盥洗室补妆。她刚掏出粉饼,就见一个人悠哉悠哉走了进来。 “姐姐,你真好看。”温荷苏靠在墙上,热辣辣地注视着她,“不过,你的脸怎么了?今天似乎很紧张这道疤啊,说话都不敢拿这边脸对着高塬。” 姜玟桐淡淡道:“是啊,不好看。” “恐怕不是吧,姐姐。”他走了过来,身体就要贴紧她的后背,“啧,你可真香,你看,我都硬了。” “温荷苏!”姜玟桐腾地转过身来,“你是高圻的男朋友,请注意你的行为!” “什么意思,哦,只要我不是高圻的男朋友,就能对你为所欲为了是吗?”温荷苏又贴了过来,“你别太大声,把他们吸引过来就不好了。” 姜玟桐狠狠打掉他作怪的手:“你别逼我喊高塬过来!” 温荷苏哼道:“你们女人嘴里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你要不是迷恋高塬年轻的身体,会跟他上床?都是年轻的身体,你不如选我,我保证让你欲仙欲死。” 他用手指勾起了她的衣领,笑道:“我可是最喜欢你这样容易害羞的熟女了。” 姜玟桐扯开他的手,又被他拦住了,温荷苏的眼色变得沉沉的:“姜姐姐,你的脖子上怎么回事?” 姜玟桐将衣领拢了拢:“废话少说,快把门让开。” “高塬莫非连这也不知道?” “你有完没完了,这关你什么事?” 姜玟桐以为他还要纠缠,没想到他突然爽快地打开了门。 “姜姐姐,看来你的故事不少啊。不过也是,我当初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根本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清心寡欲。调教熟女什么的,想想就让人激动呢。” 晚饭后,高圻想去蹦迪,还试图拉上姜玟桐一起。 高塬斜了高圻一眼,又将姜玟桐的围巾裹紧:“周末她是我的,谁都不能来抢。” 高圻走过来:“高塬,我想跟桐桐姐说两句话。” 高塬皱着眉挡在她身前:“有话当着我的面说吧。” “高塬你烦不烦!这是女人之间的对话。” 她们走到了屋檐下,高圻看着在远处紧张守候的高塬,叹了口气:“桐桐姐,我真是不看好你跟我哥。我哥那么一个怪人,怎么就看上了你?” 姜玟桐呼出一口冷气:“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哥这人就是死脑筋,你如果只是跟他玩玩,那我闭嘴,如果你是认真的,我势必要反对的。” 姜玟桐笑了笑,没有说话。 高圻瞪了她半晌,精致面庞上蛮横和高傲的神情渐渐消失了,她低语着的样子跟高塬竟如出一辙。 “你们大人的心思我是搞不懂,不过,如果我和我哥之间只有一个人能够幸福,我希望是他。桐桐姐,你给不了我哥幸福的,你们之间差太多了。” “你才多大。”姜玟桐笑得有些无奈,“你……好好谈一段恋爱不好吗?” “谁说我没有?你懂什么。” 说完,高圻又恢复了一贯的跳脱,蹦蹦跳跳地拉着温荷苏走了。 高塬走到台阶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高圻没说什么扯淡的话吧?” “说了。”姜玟桐笑道,“说你小时候尿了裤子不敢回家的事。” “……” 姜玟桐挽起他的手:“小高老师,虽然你有过不堪回首黑历史,也是要跟我回家的。” “她胡说……我才没有尿过裤子。” …… 高塬洗完时,卧室里已经熄了灯,姜玟桐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像是已经睡着了。 炽热的身体缠了过来:“不要睡,姜同学快起来补课,你旷了好多节课。” 姜玟桐轻轻地挣开他的怀抱:“高塬,我今天不太想要……” “为什么不?”高塬就要按开灯,“一晚上我都没好好看看你,让我看看你。” 姜玟桐想要阻止,却来不及了。 “你今天怪怪的,好像在回避什么。”高塬在柔和的灯光下细细打量着她,“你脸上这里是怎么了?怪不得今天不敢直视我,还有,你把被子裹那么紧干什么?” 姜玟桐偏过脸:“没什么。” 可是他已经掀开了被子。 高塬沉下了脸:“谁弄的?” “……”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这周我不找你,你是不是准备就糊弄过去了?” “高塬……” “才说好要坦诚相见,这才过去了多少天?你要是不说,我就打电话问丛容了。” “别!”姜玟桐从背后抱住了他。 她把程跖救她的事略去了,只讲了岳谨那一段,说完以后,她原以为高塬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只是拥紧了她:“你肯定还有事没说。” “这次是程跖救了我。” 姜玟桐察觉到背后的他忽然一僵,接着就听见他轻声问道:“你不想告诉我,是因为怕我担心,还是知道告诉我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男孩跪坐在她身前,慢慢解开了她的睡裙,那道淤青不再紫得触目惊心,但依然留有一圈不深不浅的痕迹,与她皮肤的白形成了鲜明反差。 “疼不疼?”高塬低下头来,轻柔地吻着她的伤痕,“我好恨,为什么我才19岁。” 50 后来,高塬又抱着姜玟桐来到了卧室的落地窗前。 窗前的羊毛毯被地暖烘得热热的,姜玟桐情不自禁地枕在了他的腿上。 “原来侧躺着看灯火,灯火是流动的呀。” 喝了两杯酒,她也有了几分倾诉的欲望:“我来宁阳上学的时候才18岁,那时候弟弟刚去世不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个家,所以期望快快长大。” 高塬靠坐着,为她将长发捋顺:“后来呢?” “20岁出头的时候,在宁阳城里跑得多了,就在想,宁阳城的房子这么贵,可夜晚还有这么多屋子亮着灯,但哪一间是属于我的呢?所以又希望能赚很多钱,所以我选择进了金融圈。” 高塬说:“怎么办,你的这些烦恼,可惜我都没有过。” 姜玟桐轻轻嗯了一声:“后来住进了更大的房子,也有了一个家,但是……好像更不快乐了。这十年来,我能回忆起的所有快乐画面,都比不上十年前跟弟弟挤在老家那间小破房子里弹琵琶。” “那现在呢?” 姜玟桐转过身来:“现在我很快乐。” 高塬澄澈的眼里倒映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但很快又黯了下来:“可是我只有19岁,看见你受欺负,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高塬,说了这么多,我就是想告诉你,或许你未来孜孜以求的,不过是当下这一刻。前方的路没有人能看清,享受你的当下不好吗?” “不好。”高塬低哼了一声,“你这是偷换概念,我不服。” 远处整点报时的钟声响起,高塬突然爬了起来:“我就觉得忘了什么事,你等着!” 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大串星星灯:“新年要有新气象,我给你装在卧室里吧?” 这串暖黄色的星星灯,美好得如同一个梦,这段日子里她所有的辗转反侧,仿佛都藏在这让人眼熟的星星灯里了。 男孩爬上高高的凳子,一面安装一面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过生日那一晚?你站在星星灯下给我打电话,又美又傻,那天以后,我就想给你装一串星星灯。当然,我更想带你去看真正的星星。” 他说完半晌,发现姜玟桐没了声音,她已经站了起来,正神采奕奕地看着他。 “今天天气好像还不错。” 两个人手牵着手来到了楼顶。锦芳的位置绝佳,楼顶的景致比房间里还要好一些。 高塬披着厚厚的被子,用自己的额头蹭着她:“小姜同学,星星呢,星星在哪里?” “哈哈,好痒,吃完饭那会明明还有的呀,大概是看见小高老师你太帅了,不好意思跑出来。”姜玟桐笑得停不下来了,“高塬,你披着大被子真的好好笑。” “哼,今天为了正式一点我只穿了大衣,我在你这里又没有放多余的衣服。” 姜玟桐的神情变得尴尬起来:“……你想说什么?” 高塬在她的耳侧说:“你明明知道我想说什么。姜玟桐,让我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好不好?我不想再错过你的任何事了。” 屋顶风太大,他们最后几乎是逃下了楼,齐齐笑倒在床上。 黑暗中,星星灯幽幽亮起,高塬挠了挠姜玟桐的手心,缓缓问道:“你现在还难过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你。你要是还难过,我可以再陪你去跑一圈。” “你才是傻,傻高塬。”姜玟桐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跳上,“能感觉得到吗?我好像又活过来了。” 情话怎么说也说不够,待到姜玟桐迷迷蒙蒙睁开眼,男孩的粗大已经在她身体里了。 他缓慢地折磨着她,盯着她的眸子热得好像要着了火:“我怎么觉得,还是我亲自给你打一针比较有用呢。” “……高塬,你这是趁人之危你知不知道。” “今天他们都说我不行,这个我也不服。”高塬说完,又因为舒爽长叹了口气,“姐姐,你再别夹我了,射了不就助长敌人嚣张气焰了吗?” 姜玟桐被逼得差点要发疯,只好款款摆动起来:“我不行了,你快点……” 他啵地一声拔出来,递到了她的嘴边:“我快不起来,你给我舔舔吧好姐姐。” “混蛋!说了不许叫我姐姐!”她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但还是含住了他的阴茎。 少年的阴茎是好看的红粉色,即使满是遒结的青筋,也是独属于少年的一份青涩。不过,虽然颜色稚嫩,但尺寸又显露出他特有的霸道来。 就比如这家伙在她身体里捣蛋的时候,她时时刻刻都担心自己要被撑坏了。 高塬微眯着眼,看着她伸出丁香小舌,灵活地在他的灼热上转圈,心里又生出几分酸涩来。 为什么他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她的身体早就被开发完全,偶尔舔到一个小地方,都会让她尖叫蜷缩。 她的体内又紧又热,像是等待了他千万年一样,一旦吸住就绝不松口。 更不用提,她高潮时妩媚的模样,像是冰雪宫殿中颤巍巍开放的娇花。 此时此刻,她浑然不觉即将到来的事,还趁着酒意在他的冠状沟上舔了一把,笑嘻嘻道:“我服务得怎么样?小高老师?” 凶狠的棒子啪地一声弹到了她的脸上,男孩的眼神变得愈发危险:“我看你明天是不想下床了。” 说完,他掰开她纤长的腿,将狰狞的肉棒重重地插入:“凡是挑衅我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男孩的抽插毫无章法却又凶悍无比,让姜玟桐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只知道她的身体里越来越痒,越来越麻,濒临高潮的快感让她轻微地抽搐起来。 高塬也到了要喷发的关键时刻。 但他并不想这么快就射,于是俯下身来喘了口气:“还很早,不急。” “不行……” 高塬又挺了挺身:“姐姐,你说什么?” 姜玟桐呜咽了一声,正要求饶,突然手机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 “都这会了,谁会来找姐姐呢?”高塬拿过手机,脸色变了,“……程跖?” 姜玟桐一紧张,小穴又紧了紧,夹得高塬差点射了:“你紧张什么?想接?来吧。” 可姜玟桐摇了摇头。 “那我可要接了。” 姜玟桐就听高塬轻笑一声,从她身体里退了出来,然后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 没一会,高塬穿戴整齐地走了回来:“我下楼一趟,程跖给你拿了药。” 51 程跖穿着一身轻便的冬装站在锦芳楼下,像是刚从哪里闲逛过来。 高塬看着他随意自如的模样,再看看自己一身一丝不苟的大衣和衬衫,一丝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我前两天给她拿了修复药,这一次是去疤的,都是我刚从德国带回来的,你要是会德语的话,就给她讲讲剂量。”程跖递给他一个大袋子,笑道,“抱歉打扰你们,你快上去吧。” “程跖哥留步。”高塬朝着他的背影喊道,“这次在悦丽酒店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跖停下来耸了耸肩:“一个失败者的垂死挣扎而已,不值得一提。”他的脸微微侧过来,脸色有些阴郁:“只是却让她遭罪了。” “跟VPC项目有关对吗?桐桐没有跟我讲具体的原因,但我猜可能是。” 程跖一愣,很快就猜到了个中曲折:“所以她跑到慕尼黑是因为你,那一晚是你帮她搞定关键证据的是吗?” 高塬点了点头。 “那也是难为你了。”程跖叹了口气,“可惜啊,我们百般用心,最后都不如萧樾在丁泽集团力挽狂澜。” 高塬心念电转,这才明白过来:“所以程跖哥收购VPC并不是巧合。” 程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高塬沉默了。他原以为奔赴VPC的那晚,能拿到财务造假的证据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但没想到萧樾直接把项目扼杀在源头,更不用提程跖一掷千金买下VPC。 他现在能想到的,可以做到的,跟程跖他们比起来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儿科,的确是差得太远了。 他还有什么资格为暂时拥有她而沾沾自喜? 程跖见他沉默不语,便又道:“想不想聊一会?你穿得太单薄了,我家没别人。” 高塬看了一眼楼上温暖的星星灯:“太晚了,我还得上去。” 程跖像是笃定高塬一定会跟上一样,回头笑了笑:“急什么,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两个人顺着小区的水系走到了锦星。 跟锦芳不同,锦星要更静谧些。由于别墅区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安防的气势都不一样。 高塬沿途仔细打量着别墅的环境,这也是他在方墅住了十多年以来,第一次关心起房子。 “我当时买下这里,主要是看中锦星的地理位置好,离CBD近,但配套其实比较普通。” 高塬问道:“那宁阳城现在最好的楼盘是?” 程跖按开他家门前的密码锁:“当然是姜玟桐曾经和萧樾住过的望月园。你家做房地产的,不会连望月园都没听说过吧?” 高塬迈进屋的脚,稍稍一顿。 程跖家里的陈设意外的舒适简洁,房间里少见黑白灰的色调,所有的家具都是原木风,各个角落都摆着软软的坐垫。 看上去与他花花公子的做派截然不同。 “我太懒散,不会做这些那些花样。”程跖端出两杯果汁:“你们年轻人喜欢喝什么?奶茶吗?我不会泡,抱歉。” “谢谢,不用麻烦,我一会就走。” 对面的高塬还是七情上脸的年纪,虽然相较于同龄人要沉稳很多,但毕竟还是一个宠命优渥的孩子。 男孩看向他的眼神,既信任又戒备。 “高塬,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19岁的萧樾,你俩都一样的高傲自矜。”程跖笑道,“不过,萧樾有一点不及你,他但凡有你一半善解人意,今天也轮不到我俩在这里说话。” “……过去的事还提他干什么?” “过去了吗?”程跖说,“我跟你不熟,对你也不算了解。可是年龄相差这么多的姐弟恋我多少也见过一些,最后的结果都不算好。” 静静地听完,高塬也笑了笑:“我们跟别人不一样,我有信心。而且,就像你说的,我也不是萧樾。” “是么?”程跖淡淡道,“那就祝福你们。” 回锦芳的路上,高塬点开了宁阳城的房地产交易网,抽根烟的工夫,他扫了一眼望月园的房价。 然后,前所未有的焦虑铺天盖地而来。 *** 高塬如愿以偿地搬来和姜玟桐同居了,而VPC项目结束后,姜玟桐也迎来了春节前最后的忙碌期。 大概是知道姜玟桐是块硬骨头,虞晶的满肚子小算盘收敛了许多,在争取新开席位这事上倒也踏踏实实下了不少功夫。 两个人的配合谈不上默契,却也将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姜玟桐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一切都好似慢慢走上了正轨。 临近春节那一周,姜玟桐终于腾出空来陪丁玹体检。 她联系了从前去的那家私立医院,早早地请好了假,然后从萧宅接上了丁玹。 谁知丁玹刚一上车,翻了翻手机,便指使着姜玟桐调转了方向。丁玹脸上满是歉意:“桐桐,你看我这死脑筋,程太约我今天喝早茶,我差点给忘了,她一年难得约我一回,你看不如我们年后再去体检?不差这两周了。” 姜玟桐点了点头,却又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劲。 早茶的地方在市中心的一家茶餐厅,时间尚早,包厢里却已经坐了人。团团脸的程太正笑着跟人视频。 看见姜玟桐来,程太眼睛一亮,笑呵呵地将手机翻了个面:“小石头,这就是我上次见过的姜玟桐小姐。姜小姐,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程跖。” 简直是太尴尬了,姜玟桐对上视频里那个懒洋洋的男人,只好道了一声早安。 三人寒暄完,丁玹这才揽着姜玟桐的手,朝程太介绍道:“程太你一直都深居简出,我从前都没顾得上跟你介绍,桐桐是我前儿媳,我对她可是喜欢得紧。可惜萧樾不好好珍惜她,去年两个人掰了,这不,我正想办法劝和呢。” 52 程太的表情僵了一瞬,很快又笑着埋怨道:“玹儿,这就是你不对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应该多带出来让大家见见,也好给我们这帮人树个榜样呀。” “哎,萧樾这个木头疙瘩,从前忙事业也就算了,现在可好,媳妇都搞丢了,公司做得再大有什么用呢。”丁玹笑盈盈地看了姜玟桐一眼,“桐桐,也就是你脾气温顺能忍耐他三年,不过你现在放心,以后我就是你的后盾。” 丁玹的话说得很直白,太太圈里的人都是人精,程太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她倒也不羞不恼,转头便张罗起饭菜来。 一年未见,丁玹和程太总要交流些八卦,自然也绕不开丁家这几个月的一系列风波。 程太叹道:“解语也是仙女一样的人儿,可惜摊上这样的事。” 丁玹在桌下捏了捏姜玟桐的手,缓声道:“当初她的孩子没了我还替她惋惜了一阵,现在看来倒也好,不用替这种人渣生儿育女。” “对了。”程太问道,“解语和萧樾自小一起长大,我记得他俩小时候还结过娃娃亲来着?” “什么呀。”丁玹笑道,“不过是大人的玩笑话罢了,萧樾从小一心向学,也没谈过恋爱,突然宣布要结婚时我也吓了一跳,当时我还问过他对解语的想法呢,你猜猜看,这混小子当初说了什么?” 程太瞥了姜玟桐一眼,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丁玹说:“那天我印象特别深,还下着大雪呢,他半夜醉醺醺跑回来说要结婚,听了我的问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然后对天发誓他绝不喜欢丁解语,差点给我吓死了。” “年轻人就是这样,不爱得轰轰烈烈就好像都白活了一样。”程太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啊,到我们这个年纪就知道了,枕边人一定要找一个善良贴心的,其他的条件都不重要。” 两位太太一个冰雪聪明,一个善解人意,这顿饭吃下来倒也不算尴尬。只是姜玟桐的脑袋里一直萦绕着丁玹刚说的那段话。 可萧樾当初明明说…… 用过点心,程太这才装作不经意问起姜玟桐:“姜小姐,你是独生女吗?” 姜玟桐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我有过一个弟弟,小时候得病去世了。” 程太的表情顿时充满了歉意:“抱歉,是我唐突了。本来想着如果你家有姐妹,可以替程跖介绍一二。” 姜玟桐觉得隐瞒和程跖认识的事实有些不妥,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程阿姨,其实我和程……” 不知怎么,丁玹突然急着打断道:“小石头那样出色的人物,是该好好挑一挑。正巧向家有女儿在读音乐学院,改天我帮你们约一约?” 不料程太却是摇了摇头:“倒也没那么急。” 结束时,丁玹正要扬手买单,程太笑着按住了她的手:“这里离申金大厦很近,我叫程跖过来买单了。” 走出包厢,就见程跖拿着大包小包候在前台。 向外走时,程跖稍稍错后了两步,十分自然地和姜玟桐聊起了业务。程太有些奇怪地回头问道:“你们该不会……” 程跖笑着走上前:“妈,之前逗您玩呢,我跟姜小姐早就认识了,是我没让她告诉您。” 程太的脸色变幻不休,终是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你这孩子。” 分别前,程跖给丁玹拿了一堆礼物,又将其中几个袋子递给姜玟桐:“要过年了,我们公司订了一大批对联和福字,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拿回去贴一贴。还有这几瓶酒,年份一般,但是味道很适合你。”他又低声说道:“新的一年,是要祛一祛晦气的。” 见两个人默契的模样,丁玹简直想把萧樾骂个狗血淋头。 *** 高塬的期末考试早已结束,可临近春节的这几天却是比姜玟桐还要忙一些。 他白天像一只仓鼠,陆陆续续往姜玟桐的小窝里搬了很多年货,拉着她将房间装饰一新,夜里又像一个民工一样,几乎是不眠不休在工作。 有时姜玟桐夜起,会看见高塬在书房里皱着眉捣鼓些什么程序。 问起时,他总是没正形地亲亲她:“废话,我再不努力赚钱,怎么能配得上美丽动人的桐桐?”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高塬还是会听话地关上电脑,回到床上拥她入眠。 来宁阳十年,这是第一个终于不用再独自入眠的春节了。 不知高塬和高圻怎么商量的,正月29这一天,丛容突然跑到姜玟桐的工位上,兴致勃勃地说:“桐桐,奇了奇了,你给高圻灌了什么迷魂药,她竟然邀请你去方墅过年!你今年还回老家看望你父亲吗?” 姜玟桐想起了那些年的糟心事,摇了摇头:“不去了,我就留在宁阳。” “那太好了!”丛容高兴坏了,“我终于不用再跟那个小恶魔斗智斗勇了,我跟你说,你要是来方墅,我们可以做好多事情。” 姜玟桐的桌上摆了一堆同事送的点心,还没来得及收拾,丛容便不客气地拆开了包装:“这都什么?好像好好吃的样子。” “容姐,这是你以前最讨厌的莲蓉酥……” 丛容嚼得正香,差一点被噎住:“什么?我以前竟然不爱吃?说来最近的口味好像确实也变了。” 两个人说了会闲话,就听姜玟桐的手机响了起来,不一会儿,她就从前台抱了一束红玫瑰回来,惹来办公室同事的一片侧目。 丛容笑嘻嘻问:“谁送的?” 姜玟桐脸一红:“我哪里知道。” 丛容迅速地翻开藏在玫瑰花里的卡片,字正腔圆地念了起来。 “祝桐桐新年快乐,万事遂意。萧樾。”丛容笑道,“哎哟,小樾樾他好会哦。” —————— 近期更新时间暂时改为晚上11点哈 怕有的宝宝没看见我的留言,在这里提醒一下 53 腊月三十这一天,高圻神神秘秘地说有东西要准备,一大早就把高塬拉走了。 而姜玟桐特意去了一趟超市,采购了她的拿手菜的配料,又跑到商场里给大家买了好些新年礼物。 这个即将到来的春节,让她既激动又向往不已。 赶到方墅时已是下午,离晚饭不到三个小时了,可方墅里仍然是一团糟。丛容新买的琳琅满目的餐具和装饰品摊满在客厅,乍一看屋子就像是开杂货铺的。 丛容戴着一件滑稽的围裙,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一堆昂贵的瓷器,把姜玟桐领进厨房:“我早上查了年夜饭菜谱,本来心里挺有底的……不过……” 说话间,两个人走到了厨房,丛容对着满地狼藉尴尬一笑:“我可能不太擅长干这件事。” 何止是不太擅长,姜玟桐差一点要被这场景逗笑了,她指着拇指粗细的土豆丝问道:“这是切好的土豆丝?” “是……”丛容又指向已经满地爬的大螃蟹,“还有这几个玩意,太淘气了,咳咳。” “从姨,葱姜蒜我买回来了。”高塬的声音远远传来,他走进厨房,正好与姜玟桐四目相对,“桐桐……姐也来了啊。” 明明才半天未见,男孩眼里的欣喜好像两个人隔了一个世纪没见。他温暖的眼神胶着在她身上,一时连话都不会说了。 丛容没察觉两个人间的暗流涌动,只顾得上跟地上的大螃蟹大眼瞪小眼。 高塬轻轻一咳:“丛姨,外面的东西您要不要去收拾一下?我不知道那些东西都该往哪里放。厨房里我给桐桐姐打下手就好。” 丛容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我最近是怎么了,老忘事,我留着也是捣乱,那我就先去收拾屋,辛苦桐桐了。” 丛容走后,高塬这才粘了上来:“你不要这么贤惠,要做什么,你指挥我就行了。” 男孩温热的呼吸让姜玟桐的后颈处麻麻痒痒的,她猜她的脸大概是红透了:“你别拿那家伙蹭我呀,我还得干活呢。” “都说了我来。”高塬拢住她,切起了她面前那一堆“土豆丝”,“你乖乖的,不许动。” 待所有的配菜都切完,那一根硬邦邦的欲望已经缠绵地抵住了她,她浑身软到不行,偏偏他还要亲她脖后那一颗小痣。 “高塬,别胡闹,容姐还在外面呢。” “我听见她上楼了。”高塬松开自己的运动裤,又掀开她轻薄的裙子,“刚才我洗澡了,你今天不要喊。” 说完,他扶住她的腰,一气呵成地插了进去。 “哼,你都湿了。” 姜玟桐气咻咻:“混蛋!还不是你蹭的!” 高塬维持着插入的姿势,拥着她换了个地方,却插得更深了:“切完菜了,还要做什么?” “嗯……”姜玟桐的腰已经塌了下来,巨大的刺激让她吟哦着,话都变成了碎片,“还要洗……螃蟹。” “这有何难。”高塬让她弯下腰来,自己也弓起身,“我来搞定……啊!” 一只憨态可掬的大螃蟹用钳子夹住了他,而他的叫声作用也很明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姜玟桐匆忙整理了一番两个人的衣服。 丛容进来便看到两个人分别占据着厨房的两个角落,一个在专心地调制蘸料,一个在面红耳赤地和几只螃蟹做斗争。 气氛有点怪怪的。 丛容好奇地问:“刚才怎么了?” 高塬只觉自己的一世英名要毁于一旦,恨恨道:“都怪这几个笨螃蟹。” *** 短短两个小时,姜玟桐就做出了九菜一汤。 开饭的时候,面对这“十全十美”的一桌,高圻都吓了一大跳,她好奇抓了一只花雕虾扔进嘴里,眼神变了:“桐桐姐,你能来天天给我做饭吗?丛姨做了两年还只会做蛋炒饭。” “高圻。”对面的高塬拖长了音调,“放下筷子,还没开席。” 高圻吐了吐舌头:“就你规矩多。” 新闻联播开始的旋律响起,丛容笑着举起了酒杯:“我有预感,这是一个特别快乐的春节。” 话说了半晌都没有人回应,就见高圻正对着手机笑得欢,好像是给什么人发了一堆年夜饭的照片,而这一头,高塬和姜玟桐同一边坐着,两个人表情都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丛容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什么情况?你们都不喝?” 姜玟桐挣开高塬在桌布下挠痒痒的手,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新年快乐。” 酒足饭饱,高塬主动承担起洗碗的重任,而丛容醉醺醺地倚在沙发上,眯眼朝姜玟桐笑。 “容姐,你今晚才喝了三杯红酒,这么快就醉了么?” 丛容点点头:“我可太高兴了。有你在,春节大不一样了,往常我都是叫酒店送菜来。” 高圻从二楼的游戏区探出个脑袋:“丛姨,你还好意思说,亏我这两年忍辱负重吃你做的饭。” 姜玟桐看着女孩没心没肺的背影,对丛容笑道:“高圻淘是淘了点,其实她心里挺有数的。” 丛容的表情有些怅然:“是啊,我知道,要是我摊上他们那样的爹,说不定作得更厉害。他们啊,我也就那么一说。” “高山董事长怎么了?” 丛容正要开始吐槽,就听高圻在上面大喊:“桐桐姐,你的房间我布置好了,你想不想上来看一眼?有惊喜哦。” 高圻打开了灯,满是期待地看向她。 房间是让人惊喜满满的……公主风。 床品是白色的蕾丝布料,天花板挂着浅蓝色的小云朵,窗边还挂着升级版的星星灯。 姜玟桐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拥有这样少女的房间,也是哭笑不得:“谢谢高圻,我很……喜欢。” 谁想高圻做了一个鬼脸:“骗你的,这是我的房间,哈哈哈,就想看见你那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她将姜玟桐领到了隔壁的房间:“偷偷告诉你,这间房旁边就是我哥的房,中间有一道隐形门,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上午我们费了半天劲才找到钥匙。” 几个人聊了会天,又看了会电视,时间不知不觉到了零点,丛容已经睡倒在沙发上。方墅远离市区,又在山上,放烟火是不可能了,不过高塬还是让姜玟桐和高圻来到了花园里。 漆黑的夜里,别墅的外墙和花园里的树都挂满了小灯串,亮晶晶地犹如童话里的城堡。 高圻哼道:“哥你太偏心了,平时从来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过。” 然而高塬已经揽上了姜玟桐的腰,在秋千上亲吻了起来。 “好吧,真是辣眼睛……”高圻气哼哼地说着,又指了指姜玟桐兜里亮起的手机,“桐桐姐,你的电话一直在响。” 姜玟桐这才与高塬稍稍分开些,接起电话:“萧樾?新年快乐。” 萧樾那边很安静,过了好一会,他才说:“桐桐,我到玉流湾了,我想见见你。” ———— 同志们,珍惜现有的甜吧…… 54 萧樾不耐烦丁玹的唠叨,在萧宅草草用过年夜饭,便一个人开车出来转悠。 他先是开到了闹市区,在商圈里发了会呆,平日里人流如织的商场这一晚门可罗雀,连那些需要排大长队的奶茶店也早早打烊放假。 走在街上的人不是依偎在家人的身旁,就是喜气洋洋地赶着和家人团聚,连流浪汉都不见了踪影。 原来不加班的日子,是如此无法适从,没有人等着他,他也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路过揽月斋的时候,萧樾停了下来。 这家老字号的门口挂着一排喜庆的红灯笼,可店里黑着灯,已经闻不到糕点的甜香味了。 萧樾丧丧地想,怪不得姜玟桐不要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她为他做了那么多顿饭,他竟然只记得她喜欢吃绿豆糕。 如果不是家里经常放着揽月斋的袋子,他可能连她这个小喜好都不知道。 此时此刻,在这个合家欢聚的时刻,她又在做什么呢?萧樾想象不出,甚至都记不清往年除夕的情景了。 结婚第一年,他和她在萧宅吃完年夜饭就去公司了,那时候公司刚成立不久,小到一颗螺丝的价格,大到每一笔交易,都需要他亲自过目。 第二年,丁玹他们去了海岛,而他只在家吃了晚饭,又回到办公室继续盯外盘。 第三年……他甚至连家都没有回。 孤孤单单在别墅里守夜的她,那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而到了第二天,大年初一一早,看到归家的他,她总是会端出一盘圆滚滚的饺子,笑眯眯看他吃完,然后临出门拜年时,又从衣帽间拿出一套新衣服给他换上,温温柔柔地替他抚平衣角。 那时的她,甚至都不曾责备他。她说的最多的话,他依稀记得……是“问候爸妈时记得要高兴一点”。 可他呢?他又做了什么? 没有新年礼物、没有陪伴,连新年快乐都没有对她说过。 萧樾想,大概没有比他更混蛋的老公了。 那次悦丽酒店事件以后,丁玹找他聊了许多。 得知他竟然连她有过一个弟弟都不知道时,丁玹怒道:“这件事桐桐三年前就告诉我了,我一直以为你知道!还有,你知不知道弹琵琶对她意味着什么?萧樾,我原来以为你们之间只是沟通有问题,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你狂妄自大又自私冷漠,你根本配不上桐桐。” 萧樾当时愣道:“那琵琶是岳谨送给她的。我不是针对她。” “不是针对她?那你为什么非不让她弹?她那么喜欢弹琵琶,你说不喜欢她就马上卖了,可你知不知道,她弟弟生病时唯一的寄托就是听她弹琵琶!” “妈……您为何会知道?” “为什么?因为我把她当个人!一听说我喜欢听,她来家里弹过多少次?你知不知道……”丁玹有些说不下去了,“你不让她弹之后,她哭了多久?” “那您怎么不告诉我?” 丁玹眼睛湿了:“那个傻姑娘,一心一意想讨你开心。而你呢?她喜欢什么,需要什么,你真的在意吗?” 是啊,而他自己呢? 直到后面有车在催促,萧樾这才回过神来。 她身边已经有了更年轻、更体贴的男孩,这个除夕夜她已经不需要他陪了。 那么,她还喜欢他吗? 这个疑问一生出,萧樾的心就开始怦怦乱跳起来。 幸好丛容告诉他姜玟桐将在方墅过年,幸好。 玉流湾还是一如既往地静谧,只是在这份静谧中又多出了几分节日的温馨来。萧樾装了满满一后备箱礼物,在方墅外不远处徘徊了整整一个小时。 大概这就是近乡情怯吧。 直到他看到了一对双生子和她走了出来,看到她和那个叫高塬的男孩,在童话般的花园里如胶似漆地荡着秋千。 接了电话,姜玟桐穿着一身软绵绵的衣服向他走来,她的长发随意扎起,眼眸里都是笑意,仿佛在这里幸福地生活了很久一样。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姜玟桐吗? 朝思暮想的人儿终于来到了他的身前。 “萧樾,新年快乐,跟叔叔阿姨吃过饭了吗?”她笑盈盈地向他问好。 萧樾刚想开口,就见男孩也走了过来。高塬穿着跟她一模一样款式的衣服,向萧樾淡淡道:“外面冷,可以进屋聊。” “不用了,我很快就走。” 男孩盯着他看了片刻,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亲了亲姜玟桐的脸颊,然后不慌不忙地进了屋。 整座寂静的山岭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闲人。 姜玟桐问:“今年不用加班么?” “年初业绩还可以,不像以前那样忙。”萧樾顿了顿,“以前……都是我不好。” “没事。”她反而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忙事业很辛苦,我没怪过你,你别多想。” 谁知萧樾摇了摇头:“我那时太不懂事了,有点害怕面对你。” “……过年就不说这些了。”姜玟桐的声音低了下来,笑意也淡了,“总之我没怪过你,但一切都过去了。” “这个……高塬对你好吗?他比你小那么多,你是不是因为他跟你弟弟……” “萧樾。”姜玟桐打断了他的问题,“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了。” 这场对话跟萧樾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他一直以为,只要他肯主动低头,她就还是会像三年前那样主动奔向他,全心全意地信赖他。 可她现在分明跟他保持了礼貌的距离,也再不会用当初那种小兽一般的眼神看他了。 见萧樾像孩子一样茫然立在这个童话王国的门外,姜玟桐不禁又动了恻隐之心。 她又走近了两步,仰望起他那好看的眉眼。 “快回去吧,新的一年,我们都要好好的。年后我带阿姨去体检,节日里你不忙的话,也多陪他们散散心。” 萧樾突然伸出手,姜玟桐想退却来不及了。 冷风吹面,天好似要下起雪来。他不管也不顾地抱住了她:“桐桐,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55 姜玟桐沉默地推开了萧樾。 “姜玟桐,该吃饺子了。”高塬在花园另一侧喊道,“长话短说吧。” “长话短说,呵。”萧樾咂摸着这个稀松平常的词,一腔热血被浇得只剩下几点火花,“他才多大一点,就开始颐指气使了。” “没什么别的事,那我就走了。” 萧樾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连忙从车里提下几个橙色的袋子:“晚上正好路过,给你们三位女士一人买了一个包,其他的配货都是男士衣物,就给高塬吧。” 真是财大气粗啊…… 姜玟桐哭笑不得:“这一款包你已经买过十个了,萧樾你钱多烧得慌吗?” “你们女人不是最喜欢这个牌子吗?我有时去开会见那些女人拿着这个牌子,整天拽了吧唧的。还有,我特意让助理打听了一下,没有更贵的牌子了。” 见姜玟桐不接,萧樾又道:“你不要,我就都扔了。” 高塬不耐烦两个人磨磨叽叽,只好扬声催促道:“又不是什么贵东西,我也能给你买,快收了进屋吧。” 萧樾听了这话愣了半天,所有属于成年男人的理智才终于回笼,他开始认真打量现在台阶上的那个男孩。 “桐桐,你真的想好要跟这小子在一起了吗?” “是。” 萧樾对这答案并不意外,他笑了笑,面色又恢复了在斗兽场上的从容不迫:“选他还不如选程跖,他能为你做什么?你会有吃亏那一天的。如果有那一天,随时可以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 他走开几步,又笑着说道:“还有,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丁解语。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我希望从今天开始,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误会。” 萧樾离开后,高塬大步跑过来,认认真真地捧起姜玟桐的脸:“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跟这个臭男人跑了。” “……你先帮我把这一大堆提进去。”姜玟桐也揉了揉他的脸,“小高老师,你又帅又聪明,有点自信行不行。” *** 大年初三,在方墅养了几天膘的四个人,终于启程前往宁阳城最富盛名的温泉度假村。 丛容一路上不是不停打哈欠,就是皱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连粗神经的高圻似乎都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一路骚扰了她好多次。 “高圻,丛姨这几天忙前忙后也累了,你安静会行不行?”高塬边开车边说,“就属你最能蹦跶,这几天你干过一件活没有?” 高圻不满意地嘟起嘴:“干了活就不漂亮了,不漂亮我下午怎么见荷苏?” “那你就让你桐桐姐干整整三天活?整天荷苏长荷苏短,我跟你说,你跟他玩玩可以,来真的不行。” “高塬!你先管好自己吧!” 眼看兄妹二人又要吵起来,姜玟桐连忙劝道:“容姐睡着了,你们也赶紧养精蓄锐,一会还要爬山呢。” 下了车,丛容没走两步,突然扶着树吐了起来。边吐她还边朝三人摆手:“别管我,我就是有点晕车。” 姜玟桐递过水:“要不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吧?” “那怎么行?”丛容缓了口气,“我跟程跖说好了,他家这度假村本来初三不开业的,今天是特意为我们开的。” 她凑到姜玟桐耳边悄悄道:“听说给我们开了一个还没人用过的温泉池子,晚上你可以去泡泡。” “容姐你不去?” “身上不太爽利,到时候看情况吧。” 这座度假村跟玉流湾的风格截然不同,玉流湾那边亭台楼阁几乎复制了江南园林,而这一座度假村则更宽阔大气些。 度假村毗邻一座面积巨大的高尔夫球场,里面更有一座几百米高的小山,天气好时,在小山上可以俯瞰宁阳城的全景。 程跖穿着一身运动服等在度假村大堂,身边跟了一串毕恭毕敬的工作人员,他拿着一个本子,正认真记着些什么。 “程总新年好。”丛容笑着上前,“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丛总,新年好。”程跖看见男孩后那道娇美的身影,只觉这天气又好上了几分,“大家一路坐车都累了吧?先进来喝口茶。” 用过午饭没多久,高圻就嚷嚷着要去爬山,丛容却有些犹豫:“我有点困,想去睡会。” 程跖略一思索便笑道:“那这样,我陪高塬高圻去爬山,姜小姐陪丛总去做个按摩,如何?” 高圻自然是开心得不行,拉着不情不愿的高塬去换鞋了。 姜玟桐洗完手出来,就见程跖和丛容站在屏风前,正低声讨论着什么。 她刚想上前,就听见丛容用从未听过的严肃语气问道:“一般像我朋友这种情况,离婚的成功率有多高?” 程跖大概也在凝神思考,并没有看到姜玟桐的身影,过了片刻,他说道:“这个我也不太了解,不过我认识国内顶尖的离婚律师,可以帮您朋友问一问。” 丛容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姜玟桐在屏风后等了半晌,待他俩走远了这才踱了出来。 程跖为二人安排的spa很特别,给姜玟桐安排的是全身按摩,给丛容安排的却只是做脸。 “为什么我俩的项目还不一样?”姜玟桐好奇地问。 丛容愣了会,才笑起来:“大概是假期里技师不够的缘故吧。”过了会,她又低声道:“桐桐,程跖真的好细心,我有点羡慕你。” 姜玟桐舒舒服服地享受着按摩,丛容却还拉着美容师问东问西:“麻烦问一下,这些保养品的成分……” “啊,丛小姐您放心,程总特意交代过,我们这里只用纯天然无激素的保养品,连婴儿都可以用呢。” 果然不愧是国内顶尖的按摩技师,姜玟桐觉得每一根头发丝都得到了抚慰,正想跟丛容闲聊,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好似正做着一个美梦,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56 姜玟桐自己也在按摩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窗外已经出现了粉色的乳状云。 傍晚这就到了。 她推开门,就见程跖坐在按摩房外,眉眼含笑地看她走出来。 “你可真能睡。”程跖笑,“你的小男朋友偷偷跑来看了你好多次。” 姜玟桐脸霎时红了:“高塬他人呢?还有容姐去哪儿了?” “高圻非要拉着大家去隔壁打高尔夫,我一个闲人,只好在这坐等睡美人起床了。”程跖递过她的厚棉服,“不过天色暗了,你大概玩不上了。我们可以去那边的餐厅吃饭,透明的餐厅,很有趣。” 高尔夫球场毗邻山庄,坐穿梭车不过十分钟就到了。傍晚的球场被霞光镀上了一层浪漫的粉紫色,几个人立在球场边缘笑闹,看上去恬静又美好。 高圻跑了过来:“桐桐姐,你这一下午太可惜了,没爬成山,连高尔夫都没打成。哈哈。不过我替你抽了一签,高塬不让我打开,说要等你来交给你,你快看看。” 精巧的竹排被装到一个绒布袋里,绳子已经被系成了一个死扣,这大概是高塬的杰作。 姜玟桐解死扣的工夫,高塬和温荷苏走了过来。 “你们女人,最喜欢搞这些迷信,要我说,你们还不如拿些钱去买杯奶茶。”温荷苏穿了一件橙色的羽绒服,衬着他的脸白得发光,在朦胧的夕阳里像是只鬼魅的狐狸,“桐桐姐,是不是呀?” 高塬这一下午估计被这几人折磨得够呛,这时也没了好声气:“说了一下午废话,你不累吗?” 两个男孩一遇上就难免斗嘴,高圻分神听得不亦乐乎,这边姜玟桐却已经打开了死扣。 她借着夕阳的余晖,快速地看了一眼。 “怎么样?桐桐姐,我的手气是不是特好?” 高圻探身过来,笑嘻嘻地问。 停顿只一秒,竹排就当啷掉到了地上, 高圻急匆匆要去够,程跖却已经眼疾手快地捡起竹排,然后塞到了姜玟桐的手心里。 姜玟桐也终于笑了:“是,特别好。” 一行人向着传说中的玻璃餐厅走去,高塬挤过来,低声笑道:“你下午做啥梦呢睡那么香,都流口水了。是不是想吃小高塬啦?” “嘘,小点声。”姜玟桐笑骂道,“这几天可累死我了,老腰都要折了。今晚没有隐形门,看你怎么偷跑过来。” “当然是光明正大地来啊。等你泡完温泉,你就能在房间里吃到一个香喷喷的小高塬了。” 两个人又歪缠了几句,目的地到了。 果然如同程跖所说,这座球形的玻璃屋很是梦幻,屋子里亮着琳琅满目的水晶灯,与窗外的星星之光交相辉映。 丛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神情愉悦地着跟她对面的男人聊些什么。 “程跖,姜小姐?”很快,男人站起身,“今天好巧啊,大家新年好。” 程跖笑道:“申总,要是早知道您今天也来,我们在山庄聚一聚多好。” “你们玩你们玩,我还有公事要谈,就不打扰你们了。”申远渚跟众人一一打完招呼,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到他的座位那边去。 姜玟桐站得最远,在申远渚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看到了他的颈侧似乎有一丝红。 她脑袋里乱乱的,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那家饭庄包厢里看到的画面。 而丛容自男人走后,再也不复方才那一瞬的神采奕奕,对任何话题都变得兴致缺缺。 姜玟桐不自觉地握紧了衣兜里的绒布袋。 *** 等高圻泡完一遭,时间已经接近零时,姜玟桐这才走进了温泉池。 这座温泉池建在户外,旁边是度假村精心种植的松柏,一扇小小的和式屏风把池子和外面的风花雪月隔开。 姜玟桐赖在池子里泡了好一会,懒洋洋地几乎要睡着,却见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不一会儿,雪花就将松柏的树枝压弯了腰。 她半梦半醒中,听到屏风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 “你这警惕性太差了吧。”温荷苏好似不怕冷一样,只穿着一件松垮垮的浴袍,不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的。 “你进来做什么?”姜玟桐捂住私密部位,“高圻呢?” 温荷苏在堆满积雪的竹椅上坐下,笑道:“我把她做昏过去了,她自然就没空管我了。” “不是,温荷苏,你到底想做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我,你烦不烦?” “原来你也有炸毛这一天啊。”温荷苏笑眯眯说道,“你要听实话吗?我这个人很少讲心里话的。” 温荷苏撩开浴袍,让他粗壮的阴茎露了出来,阴茎已经是完全充血状态,顶端还溢出了几滴晶亮的液体。 “实话就是……”温荷苏站起身,带着一股她从未见过的强硬气势,“我见你第一面,就想要上你,我想让你那娇软的嗓音为我而叫,想让你那冷静的面庞为我而疯狂。” “你疯了。”姜玟桐斩钉截铁道,“你要是敢再靠近一步,我就喊高塬了。” “喊他有什么用?”温荷苏毫不在意地撇撇嘴,“他这人自尊心最强。要是今晚你让他看到这一幕,最有可能的是他打死我,然后他去坐牢。” “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非要靠近,我宁可现在一头撞死。”姜玟桐扬手捞到她放在一旁的浴巾,将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我劝你现在就走!” 温荷苏凝神看了她一会,忽然又笑了:“逗你的,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上次脖子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57 温荷苏的语气轻佻,但眼神却是冷的,并不像真正要做什么的样子。 姜玟桐渐渐也冷静了下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但你既然跟高圻在一起了,就应该对她负责。我的直觉,她应该很喜欢你。” “你说教起来倒有点像阿姨的意思了。”温荷苏笑道,“姜玟桐,你事事替人着想这一点或许应该改一改,先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吧”。 “什么意思?” “你跟高塬没戏的。” 温荷苏的脸白得像雪,唇却艳若红梅,在明晃晃的雪色中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意味。 可他平平静静说着,不一会儿就将衣襟系得严严实实:“又是那副让人忍不住想狠狠操你的表情。呵,告诉你吧,我就是那个失败者。” “?” 温荷苏像是参破了什么人生大奥义,语气淡淡的:“高塬现在做的事情,几年前我都做过,我也曾经像他一样执迷不悟,全世界只在乎一个人。但又有什么用呢?现实就是现实,不是吗?” “温荷苏。”姜玟桐喊住他,“过去的事我管不了,但你不要伤害眼前人。” “唉……你永远都抓不住重点。我想说的是,想要而不得最痛苦,也许高塬过一阵就能体会了。” 姜玟桐问道:“那你们……后来呢?” “后来?能有什么后来?我那会比高塬还要小,为了证明自己经济能够独立,一周打七份工,拉小提琴拉得肩膀都废了,又怎样?” 见姜玟桐表情愣愣的,温荷苏勾起唇角:“也是见你好像很好操,就多说了两句。所以,你要不要甩了高塬,跟我做一对炮友?” “你走吧。”姜玟桐垂下了眼。 温荷苏哈哈一笑,衣袂带风地走了。 雪越下越大,温泉池旁的石板路变成了一块毛茸茸的白毯。松枝上的雪粒扑簌簌坠落,惟余世界万籁俱寂。 高塬正趴在套房的办公桌前,面前是一闪一闪的进度提示,姜玟桐看到进度条已经跑到了89%。 男孩侧趴着,却是已经睡着了,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过年这几天,每次和她恩爱完,她沉沉睡去,他却还要继续忙他的程序。 他骄傲又敏感,对于这些辛苦,他从来也不抱怨,也很少提及。 可别的小孩19岁都在干什么呢? 姜玟桐有些心疼。 “几点了?”高塬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屏幕,“进度都99%了!” 很快进度条全部读完,他也顾不上跟她闲聊,噼里啪啦地测试起来。 姜玟桐独自在阳台上看了会雪景,高塬这才走过来:“我这边房间可以看雪景,不然你就在我这边睡?我去泡一壶红茶过来。” 姜玟桐突然抱住他,将头埋在他暖烘烘的胸前:“小高老师,你累不累?” 高塬倾下身来:“今晚你有点怪怪的?怎么了?” “你已经多久没好好睡过觉了?” 高塬笑了:“累什么?我现在身体好,正是拼的时候。你是我的幸运星,原来以为要过完春节才能搞定这个程序的,没想到今天就弄完了。” 虽然说不累,可连熬了几周,高塬的眼窝已经浮现了一圈青灰色。他高高地举起她:“你放心,我一点儿也不累,我现在满腔都是雄心壮志,程序再测试几遍,节后就可以交了,到时候带你买衣服去。” “我不缺衣服,快放我下来!” “哈哈,我乐意,看见别的臭男人送你一大堆名牌,我嫉妒得很!” 他用宽阔的背挡住了飘落的雪絮,嘴里轻轻地哼起了歌。 两个人依偎着不知今夕何夕,突然门铃响了。 “谁这么晚来找我?”高塬皱起了眉,示意姜玟桐等一下。 门口是略有些惊惶的丛容:“高塬,看到你桐桐姐了吗?她好像不在屋子里,电话也不接。” 高塬正犹豫要不要将两个人的关系全盘托出,隔壁的房门开了。脸色酡红的高圻抱臂立在门口:“丛姨,今晚桐桐姐就跟我睡了。您甭操心了哈。” 丛容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回去了。”她往她的房间走去,回头看了一眼这对有些莫名怪异的兄妹。 肚子里翻江倒海了一晚,丛容醒来时,天色才蒙蒙亮,她想下楼看雪,刚打开门,就见懒洋洋的温荷苏从高圻屋子走出来。 他伸了个懒腰,笑着对丛容问了声好。 丛容有点发懵,她还以为自己昨晚听错了:“怎么是你?桐桐呢?” 温荷苏笑道:“丛姨,您可真笨啊。”说完,他大摇大摆地回了房。 温荷苏的话让丛容猜测了很久,直到在早餐区看到前后脚到来的两个人,丛容的心沉了下去。 *** 初四,姜玟桐载着高塬回了城。临出发前,丛容几度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也没有问。 高塬年后接到了导师的新项目,需要出差香港一周,而姜玟桐也开始投入到紧张的工作节奏中去。 这一天姜玟桐正在准备下午公司新年誓师大会的材料,中午便叫了外卖,没吃几口,虞晶突然跑过来,悄悄问道:“桐桐姐,你跟丛总熟,她最近是不是怀孕了?” “什么?” “哎呀,就是好几次她跑到厕所吐,有些人看到了就传开了。” 姜玟桐想到丛容在春节时的种种征兆,不禁懊恼自己连这个都没有想到,只能提醒虞晶道:“我也不太清楚,还是以容姐的消息为准吧,你们别乱传。” 说是这么说,姜玟桐匆忙吃完饭以后,还是跑到了丛容的办公室。 她犹豫了半天,刚想敲门,就听见办公室里传来咚地一声巨响。 ———— 天哪我真是太惭愧了……抱歉拖了一天 写有翩的时候,我一周大概3-5更,最后导致越拖越卡文。因为不想变成那样,所以我写人非草木之前,对自己的要求就是要基本做到日更,不然就容易懈怠了呜呜呜。 我大概是有强迫症吧(;`O′)o 所以昨天答应了12点更后来又变卦,我心里很惭愧。 谢谢大家原谅我、理解我。 另外,开打赏章的事,我也会考虑的。(主要我不会搞这个,有点怕麻烦哈哈) 你们的爱我收到了,笔芯。 58 主治医生姓陈,他把姜玟桐叫出病房:“病人这次晕倒是因为低血糖,让她家人平日里多做些营养餐,不然胎儿营养跟不上的。” “陈医生,病人怀孕大概有多久了?” “快3个月了。看样子她还不太了解具体情况,哎,也真是胡来,听说她春节期间还喝了酒?” 姜玟桐点点头:“喝了一点点。接下来还需要注意什么?” 陈医生带着姜玟桐又走远了几步:“由于是刚发现怀孕,病人需要做一个全面检查,尤其是NT和唐筛要马上做。还有,病人情绪是不是不太好?你得告诉她家人,近段时间一定要悉心照顾,她年纪偏大,胎盘位置又低,千万不能大意。” 姜玟桐有过怀孕的经验,又仔细问过医生注意事项以后,这才推开了病房的门。 丛容倚在床头,笑嘻嘻地冲她招手:“桐桐来,快来帮我看看哪一件小衣服好看?” 就这一会功夫,丛容的手机购物车里已经加了十几样东西,她兴致勃勃地向姜玟桐比划着:“就是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希望是女孩,这样我的好多东西都能够传给她了。” 姜玟桐很少见过丛容这样的表情,丛容时而迷糊,时而风情万种,但很少有过这样满心满眼的喜悦。她细细地翻着图片,高兴地说:“我还是喜欢这个。” 姜玟桐坐下来缓缓说道:“容姐,你怀孕这事还是要尽早让家里知道为好。医生说,接下来还需要进行一系列检查,有家人照顾下总是好的。” 丛容哼笑一声:“谁照顾?我父母早就各奔东西,高塬他们两个还在上学,我能靠谁?” “那高山董事长?……” “这人更不用想了。”丛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年没几天在家,在外面养着五六七八个年轻女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姜玟桐捏了捏她的手:“没事,反正我每天要做饭,到时给你带一份就是。” “桐桐,还是你好。”丛容笑道,“有件事要告诉你,我上午已经辞职准备专心养胎了,我走后,副所长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我跟领导推荐了你。” 姜玟桐连连摆手:“我不行的,这个研究支持总监都没当明白,副所长绝对不行的。再说容姐你还这么年轻,再多干几年不好吗?” “桐桐,你在感情这事上挺大胆,怎么一说到工作就这么不自信。”丛容笑看着她,显然意有所指。 姜玟桐:“……” “好啦,今天我有点累,就不谈别的了,改天我专程去找你,你下午不是还有那个什么誓师大会,快去吧。” 说罢,丛容又一头扎进了购物车。 这家私立医院姜玟桐很熟悉,她当年小产后在这里休养了一阵。医院里有一个巨大的中庭,庭院里养着种类繁多、争奇斗艳的花。 那时,她每天都要过来溜达,对里面的花花草草熟悉得很。 庭院的一侧是心理咨询中心,那年失去孩子后,姜玟桐也想过要来进行治疗,但后来终是不了了之。 她站在咨询中心门口的出诊表前发了会呆,就有人过来拍了拍她的头:“看什么呢?不会是在特意等我吧?” “温荷苏?你怎么在这?” 温荷苏朝着咨询中心的牌匾努了努嘴:“你说我来心理咨询中心干什么?总不能是来出诊吧?” 姜玟桐对他出了什么精神状况一点儿也不好奇,脑袋里一时尽是春节时他的那番预言。 温荷苏眯起眼,认真问道:“你不好奇我有什么心理问题?” “抱歉,我并不关心。” “啧。我这人比较怪,你越不想知道我就越想告诉你,我得的是——性瘾。” “咳咳咳。”姜玟桐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我看你还是再进去看看吧,我走了。” “诶,急什么,我又不吃你,我正好要回CBD有事,你开车了吗?” 姜玟桐实在不习惯温荷苏蛇蝎一般打量的目光,便让他坐了后排。 他一会笑咯咯地跟高圻语音,一会又不知跟谁撩骚,看上去正常得很,没有任何异状。 “姜玟桐,我治疗的事,你可别告诉高圻。她要知道,又得天天墨迹我。” 姜玟桐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那作为交换,我能不能知道你的一个秘密?比如说,你今天去医院做什么?” “不能。坐好了,要上环线了。”姜玟桐不胜其烦,一脚油门踩下去,屏蔽了后座传来的碎碎念。 果然就像丛容说的,在下午的誓师动员大会上,所长宣布了丛容辞职的决定,接着又宣布新任副所长将在内部择优选拔,欢迎大家踊跃报名。 国企中层领导的内部竞聘通常不过走个形式,具体人选早就定下,没有人会真的愿意去参加无意义的陪跑。 姜玟桐当然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散会后,所长却叫住了她:“你已经知道了吧?丛容向我和高层都推荐了你,内部竞聘定在下周五下午,就是走个形式,另外两位参加竞聘的同事年纪大了,各种条件都不如你,你后天早点到,一定要好好表现。” “所长,可是我才升职不到半年,会不会资格还不够?” 所长闻言一笑:“什么够不够?就凭你一个季度能拉来30家席位,就已经打败群里99%的员工了。” 姜玟桐心想,开席位的功劳又不是她。虽然心里忐忑,但她还是将下周的竞聘应承了下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 59 高塬从香港回来时,人瘦了一大圈,没来得及休息,他就开着刚买的新车,招摇地站在汇泉证券的门前。 正是下班时间,公司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同事,见到美玉一般的少年,大家都不免多看两眼。 虞晶早就看到了车前醒目的标志,拉了一把姜玟桐:“这谁啊,年纪轻轻就开这么贵的车。肯定是谁家玩物丧志的小混混,开着父母的车出来泡妞了。” 她话是这么说,可眼神仿佛橡皮糖一样黏在了车身上,恨不得坐在里面的是自己。 高塬见到姜玟桐走出大门,连忙上前两步,接过了她的包:“累不累?一会想吃点什么?” 姜玟桐这才对虞晶笑笑:“有人来接我,我走了,回头再聊。” 上了车,高塬把姜玟桐的手亲了又亲:“导师这一次差点被我气死了,本来是七八天的项目,我硬是五天就弄完了,天天吵着要回来,他都没来得及给他女儿买礼物。” “就是,你急什么。”姜玟桐笑道,“你看看你瘦成了什么样,小皮猴一个。还有,你今天换这么骚包的车干嘛?你没看我同事,差点就要将羡慕写在脸上了,真是太嘚瑟了你。” “买车不就是为了这个?只用来代步我买辆QQ不行吗?”高塬今天格外的神采奕奕,像炫耀玩具一样,一样一样列举着最近的收获,“春节那个项目,对方公司非常满意,很爽快地把钱打给我了,接下来还有3个新项目在等着我。还有,市场行情起来了,我的股票账户这一阵又快翻倍了。” “我就说小高老师最厉害。”姜玟桐笑嘻嘻地给了他一个奖励的吻,又说,“可是你不要太累了,你年纪还小,慢慢来也不迟。” 高塬哪里听得进去,他浑身上下似乎都是干劲:“一会我要请你吃大餐,吃完大餐还要再给你一个惊喜。” 高塬说的惊喜,也真的是一个惊喜。 只是姜玟桐分辨不出,到底是惊的成分多,还是喜的成分多。 站在市中心新落成的著名楼盘的样板间里,姜玟桐不禁有一丝恍惚。当年,匆匆忙忙领证后,萧樾也是像今天一样,兴奋地把她领到了望月园。 当时萧樾脸上那副只差双手奉上的讨好表情,跟此时此刻的高塬分毫不差。 只是她那会沉浸在对萧樾的满腹歉意中,根本就未察觉到他自然流露的喜悦。 高塬已经拥着她在样板房里转了一圈:“这个户型的面积还算过得去,不过装修风格太土了,到时我们可以自己找设计师。我想好了,一间房当琴房,你想弹琵琶或者拉大提琴都行,一间当书房,还有两间,一间是我们的,一间是我们的孩子的。怎么样?想法不错吧?” 旁边的销售闻言笑开了花:“高先生您慧眼识珠,这是我们的楼王,朝向、楼层都是顶级的,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套了。如果您能全款买,还能再打9折。” 高塬那堪比计算机的大脑粗略一算,便点了点头:“今天签约来得及吗?对了,我买来想要赠予这一位女士,需要怎么操作?” 销售笑逐颜开地跑过去请经理了,剩下一脸满意的高塬,和目瞪口呆的姜玟桐。 姜玟桐问道:“这么快就决定好了吗?这房子单价多少钱?我没概念。还有,你做项目能赚这么多钱吗?” 高塬笑笑:“之前不是给你看过我股票账户里的钱?钱可以再赚嘛。” 姜玟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高塬准备掏光他所有的积蓄。 她微微沉下了脸:“高塬,我不同意。” “为什么?”高塬脱口而出,“这个楼盘单价并不是最高,比望月园差远了。” 说完这话,他也马上反应过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姜玟桐认真道:“高塬,我看过你做的app,非常有想法,你很有天赋,你赚的钱应该用在更有用的地方,这笔钱拿来当你创业的启动资金也不是不可以。” 高塬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你是嫌这里不够好?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去望月园看看。” “不是,这房子很好,只是我有房子,而且未来这种大户型的房子升值空间有限,你要真想买房,不如买一个小点的、力所能及的呢?” 高塬突然有些语塞:“我赚了钱,原以为你会很高兴。你知道吗?这是我爸公司的楼盘,我这次特意没有使用任何特殊权限,就是为了向你证明,我想要送给你的东西,不靠家里也买得起。姜玟桐,你为什么非要把事事都想得万无一失?” “那你告诉我,你买房到底有没有斗气的成分?” 高塬瞪着她,半晌都说不出话。 销售和经理已经走到了跟前,见到僵持不下的两个人,正犹豫要不要开口。 姜玟桐朝他们一笑:“抱歉让你们辛苦跑一趟了,我们需要考虑一下。” 回去时,高塬一路都闷闷的,连平日里最喜欢听的大提琴曲都忘了打开。 “高塬,我这是……” 高塬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说这是为了我好,那我想问你,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萧樾,是他想要买这套房,你是不是绝对不会拦着?” 他很不高兴:“说白了,还是我不够有钱。” 姜玟桐笑了笑:“你错了,萧樾买不买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我现在的男朋友是你。” 60 这场“惊喜”过后,高塬皱眉的时候逐渐多了起来。他好像憋着一股劲,非要向她证明自己不可。 大概是那张竹签的缘故,姜玟桐关于未来的不妙预感毫无理由地变得愈加强烈。 她面前好像挂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提醒她不要贪图表象,要记得谨言慎行。 在一个阳光晴好的,丛容将姜玟桐约到了咖啡厅。 才一周不见,丛容好似又憔悴了一些,她素面朝天的脸上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愁容。热牛奶端上来,她就赶紧啜了一大口:“都说过了三个月就不会孕吐了,我这反应倒又大了些。” 姜玟桐笑道:“那肚子里一定是个有个性的小可爱。” 丛容摸了摸并不存在的孕肚,笑道:“最好别像我一样迷糊,像他爹最好。” 姜玟桐斟酌道:“高山董事长还没回国么?” 一听这话,丛容变了脸色,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熟人之后,才低声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我肚子里这孩子……不是那个死老头的。” “什么?” 丛容苦笑道:“孩子都三个多月了,我也不好再瞒你了,你还记得申总吗?” “什么?”姜玟桐惊呆了,“可申总不是有……” “对,他是有老婆孩子。”丛容无所谓地笑道,“可是他跟我说好了,他这几个月会跟他夫人离婚的。桐桐,你先别跟别人说啊。” 姜玟桐严肃地点点头:“那是自然。不过,高山董事长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了,我会跟他离婚的,这几年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哎,不说了,说说你吧。”丛容嘿嘿一笑,“你老实交代,你跟高塬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俩太会演了吧,春节装得有模有样的。” “圣诞节那天,我追高塬追到了慕尼黑。” 丛容大脑放空了几秒,然后才反应过来:“啊!就是他找我借车那一次!看不出来啊,高塬平时那么高冷,竟然也有这样奋不顾身的时候。那你俩做了吗?” 姜玟桐没想到话题切换得这么快:“做了。” “感觉怎么样?”丛容朝她挤眉弄眼一番,“小狼狗不错吧?” “……” “好了,不闲扯了,说点正经的。”丛容说,“高塬还太小,你们面临的压力你考虑清楚了吗?你也不是随随便便谈恋爱的人,这次为什么会这么冲动?” 姜玟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喜欢上的时候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我看你也是傻。哎,要我说萧樾和程跖,哪一个不比傻高塬强,他爹可不是一般人,你做好心理准备。”丛容最后又笑了笑,“我肚子眼看要长起来了,所以我这一阵会跟高山摊牌,不过我会替你们遮掩一二的,这一阵你就让高塬别轻举妄动,等我跟他爹离婚的事办妥了,你俩再风花雪月也不迟。” 聊完天时间尚早,但丛容已经有了几分倦意,可她并不着急走,显然在等着什么人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她终于又收到了一条微信,不过片刻间,她的神情就黯淡下来:“男人就是这样,有了工作便什么都忘了。桐桐,你可不要再找一个工作狂。” *** 送完丛容回她市内的公寓,姜玟桐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和高塬约定的地方。 还是那个新楼盘,只不过这一次高塬选了一套稍小一些的户型,仍是带着姜玟桐溜达了一圈。 “这个小区里没有比这套更小的户型了。本来不想打扰你准备面试,但这是最后一套,如果我不要,马上就有客户来交定金。你看,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们今天就定下吧?” 高塬这几日应该没少往这里跑,从售楼处总经理到销售人员,各个都对他笑脸相迎。 姜玟桐实在不忍心打击男孩的热情。只说:“你如果实在想买房子也可以,但是不要送给我,不然你就不要买。” 高塬愣了两秒:“那我买房子有什么意义?” 那总经理连忙劝道:“赠予这个手续随时想办都可以,不急于一时的。可好房子倒是说没就没的。” 见高塬神情有所松动,总经理连忙让销售拿来一张信息登记表:“高先生,您方便的话,在这里填一下您的个人信息,一会有专门的人来跟您对接。” 高塬大笔一挥,在信息登记表上写下了他的大名。 买房的手续繁琐,姜玟桐有些等不及了。她前几日陪丁玹做了全身体检,这天跟丁玹约好了去医院取体检结果,还要完成剩下的一两项检查。 另外,下午三点,她还要赶回公司参加副所长选拔的面试。 所有事情,仿佛都赶到了一起。 销售还在跟高塬事无巨细地介绍小区的优越条件,姜玟桐的电话响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程太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程太急促慌乱的声音:“姜小姐,我不知道应该打给谁,萧樾电话打不通,你快来吧,你婆婆她晕倒了!” 姜玟桐边讲电话边往外跑:“您慢点说,您在哪儿?我马上过来。” 高塬听见动静,撂下销售也跑了过来:“出了什么事?” 姜玟桐顾不上多解释了:“萧樾妈妈出事了。我得去看一看。” 高塬看了一眼手里签了一半的合同:“那这个怎么办?” “你一个人能搞得定吧?”姜玟桐心急如焚,“我得走了。” 高塬僵了会,叹了口气:“走吧,我开车快,送你过去。” 姜玟桐安慰道:“明天吧,等明天我再陪你来。” 可姜玟桐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她却食言了。 61 车开出一段,程跖便打来了电话。 “抱歉,我妈刚也给我打电话了,我正好离得不远,现在送丁姨去医院。”程跖的声音很轻,带着歉意,“我妈这人就是这样,她没经过什么大事,遇到突发情况就有些六神无主。” 姜玟桐简单问完情况,就听程跖那边说道:“你是不是还在上班?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先陪着,你不用赶过来了。” “程跖,谢谢你,我上午正好请假了,马上就过来。” 程跖那边仿佛在思量,过了会,他又说:“我联系不上萧樾,他助理的电话也没人接。你在哪一片?方便去财富中心找一下他吗?万一要动手术,还需要他签字。萧叔叔在外地,恐怕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不需要姜玟桐开口,高塬立即调转车头,朝着财富中心开去。 男孩将车开得风驰电掣,他侧脸的线条紧紧绷着,让姜玟桐道歉的话无从开口。不一会儿,车就到了财富中心。 这是姜玟桐第一次来月桐资本。刚出电梯,她就能感受到一片欢乐的氛围。 漂亮的前台喜气洋洋地说:“今天是公司成立四周年,萧总在大会议室里跟大家一起庆功呢,您可以直接过去找他。” 原来是月桐资本的周年庆,怪不得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姜玟桐沿着走廊向大会议室走去,走廊两侧挂着月桐资本成立以来的成绩单,还有员工们的工作照,最大最引人注目的一幅是月桐资本创始人的合影。 萧樾站在最中间,笑得是那样意气风发。 姜玟桐只瞥了一眼,便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庆功会大概已经到了高潮。 会议室里响着欢快的音乐,月桐资本的员工都已经笑得乐不可支,一群人围着拍照,还有一群人正把浑身涂满了奶油的萧樾往上抛。 平素总喜欢摆个臭脸的萧樾,此时此刻也笑得畅快。毕竟现在的月桐资本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年那个蹒跚学步的小私募了。 姜玟桐分开人群,站到了游戏者的面前。 围观的人见到姜玟桐这张面色不善的生面孔,一时都有些发愣,只有萧樾的助理见过她几面,很快反应过来:“嫂夫人,您怎么来了?” 萧樾挣扎着跳了下来,他满脸滑稽又狼狈,一边擦一边兴奋地问:“桐桐,你也是专程来参加庆功会的吗?” 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姜玟桐,却知道萧樾有一个“不能提”的前妻,纷纷打量着她。 “萧樾,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萧樾还沉浸在她竟然能亲自前来的喜悦之中,根本就顾不得总裁的形象,屁颠屁颠就跟着她出了门。 出了会议室,姜玟桐开门见山:“萧樾,你现在放下你手头所有的事跟我走,丁姨刚才晕倒了。” *** 丁玹的情况不太好。 院长的面色凝重:“刚才给萧夫人做了胃镜,发现了一些恶性病变,还需要配合一些检查进行确诊。” 萧樾沉默了片刻,问道:“根据您的经验,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院长叹了口气:“确诊了再说吧,这一个小时,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见萧樾那副魂不守舍的表情,院长又说:“萧樾,我和你爸爸是故交了,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萧樾点点头:“您请说。” “按理说,胃部发生病变,一般人的身体是会有明显征兆的。你爸爸一辈子被人服侍惯了,再加上今年多半时间都在外地,发现不了也情有可原。倒是你,为什么一点也没发觉?” 等待出结果的时间变得无比短暂。萧樾在学生时代参加过那么多次考试和竞赛,工作后又无数次入选各大私募排行榜,曾经的每一次结果揭晓,他都无比盼望。 这是他第一次希望这个时间越长越好。 萧樾去洗了把脸,终于不再挂着可笑的奶油了,他走到姜玟桐面前,半晌才问道:“你是不是也对我很失望?” “重要吗?”姜玟桐站起身,语气不算好,“萧樾,这半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你好好陪陪丁姨,多关心家人,你有哪一次放在了心上?” “我……” “我知道你忙,你的工作、你的荣誉,你所有引以为豪的一切占据了你全部时间。你从前对我怎样我都无所谓,可丁姨是你的至亲,你怎么能一点都不关心?” 说着说着,姜玟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对不起,我没资格说这些,是我没控制好情绪。” 程跖离开了一会,回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也劝慰道:“你俩都先别急,一会结果出来了再讨论,说不定就是普通胃炎呢。先别慌。” 可事情总不尽如人意。 院长拿着手里的报告,摇了摇头:“胃癌晚期,需要马上开始治疗了。病人已经醒了,你们先控制好情绪,我建议暂时先不要告诉她。还有,病人最近的饮食一定要注意,我一会给你们列一些禁忌,你们回家一定要按照我写的给她调养。都清楚了吗?” 病房里,丁玹虽然虚弱,但还是笑着朝姜玟桐招了招手:“桐桐来了啊。” 才短短几天不见,丁玹竟然又瘦了一大截,连平日爱戴的翡翠镯子都挂不住了。 丁玹索性将镯子褪了下来,塞进姜玟桐的手心:“不戴就不戴了,反正家里这些细软都是要留给你的。” 说完,她又正色下来,朝着萧樾和姜玟桐说道:“我知道我得了胃癌,几个月前就知道了,你们不用瞒着我。我现在心态好得很,你们不用担心,更没必要难过,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听见了吗?” 走出住院部大楼的时候,天色已暗。微信里,所长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只能再三致歉。 等到她精疲力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家时,才想起高塬还等在医院门口。 —————— 中秋出去玩,明天、后天停更两天哈 周日晚复更。 么么哒 62 元宵节刚过不久,一轮圆月已经渐渐由全入缺。在清辉之下,白日里熙熙攘攘的医院也变得冷清起来。 姜玟桐在院门外跑了一圈,终于在吸烟区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高塬身边站着一堆腾云驾雾的中年男人,有连轴转了许多个小时、神情疲惫的医生,也有满面愁云、心有牵挂的病人家属。只有他神色淡淡地藏在烟雾当中,也不知在想什么。 看见姜玟桐,高塬眉头一舒:“怎么样,丁家阿姨有没有事?” “是胃癌,晚期。” 高塬在风口将烟味散了散,轻轻拥住了她:“桐桐,你不要太难过了。” “丁阿姨这三年对我很好,就像我的母亲一样,所以我……抱歉,我忘记你还在这里等,应该让你早些回去的。” “她是长辈,这是应该的,我多等一会也没关系。” 过了会,高塬又问:“明天是周六,你有空吗?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去康城把合同签完,你陪我吗?” 刚才丛容又打电话来叨叨筹划离婚的事,姜玟桐想了想说:“最近容姐那边有些麻烦,估计不太平,你要不要低调一点,过一阵再说?” “你是说丛容怀孕的事?”高塬并不意外,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她,“你也是笨,我早就看出来了,不过她和我爸那些烂账,迟早得清算。” “总之,这段时间你们都低调一点啊。” “低调一点?”高塬醒悟过来,语气不辨喜怒,“哦,你是说我跟你的事啊。” 姜玟桐道:“我俩不急的,来日方长。” 高塬忽然笑了:“来日方长?姜玟桐,我是想跟你过一辈子的,你呢,是不是压根都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 连轴转了一天,姜玟桐不免也窜上了一股心火:“……你确定要在医院门口谈未来?” “遇到你笃定的事,你通常都会用肯定句。而你现在用的是疑问句,说明你心里也没底,对吧。你不让我买房,也不想让我加班,那我怎么追得上你的十年?用爱发电吗?”高塬问道,“还是说,你根本没想我们的未来?” 姜玟桐叹了口气:“高塬,我们今天状态都不好,先不讨论这些了。好吗?” “行啊,不谈就不谈。”高塬又说,“我今天下午去了一趟住院楼,看到了你跟萧樾。可惜,你们谁也没看见我。” 姜玟桐一愣:“我今天一直在跟他说丁阿姨的病情。” 高塬垂下头,很久都没有出声,等到他再抬起头,他又笑了:“没事,是我多心了。对了,明天下午,你到底有没有空?” “行。”她应承下来,接着挽住了他的手臂,“这里怪冷的,家里还有菜,我回去给你做饭吧?” “不了,我不去锦芳了。”高塬吻了吻她的脸侧,“我今晚得接高圻回方墅。” 高塬没让姜玟桐再送,而是在医院门口拦了辆车,径直回了宁阳大学。 待吹了会风,姜玟桐才意识到,这大概算得上两个人第一次不欢而散。 *** 翻来覆去一整晚,姜玟桐脑海里都是丁玹那张活色生香的面容。 丁玹性格外向泼辣,对她却是温柔耐心。第一次去萧宅那一天,丁玹热情又周到地陪吃陪聊,打消了她对在大家庭生活的种种顾虑。 后来,萧樾常常不在家,丁玹便成了陪她最多的人。表面上是她在陪着丁玹吃饭逛街,但她心里却明白,丁玹如此频繁地约她见面,只是怕姜玟桐一个人孤单寂寞。 一辈子都骄傲恣肆的女人,以最大的善意,温暖了孤孤单单的自己。 哪怕知道当初离去的孩子并非萧樾亲生,丁玹也毫无怨言,而是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所有邻里亲朋的流言蜚语。 后来,丁玹更是知道了许多萧樾不知道的事。 这样认真生活、面面俱到的人,为何命运不放过她? 下午在医院时,姜玟桐也曾偷偷查过胃癌晚期的存活期限,互联网上什么答案都有,让她心生了一丝希望。 然而,院长很快便对萧樾说,最多三个月,让他们早做打算。 这事怎么打算,又怎么能打算? 实在睡不着,姜玟桐只好又起来做饭。虽然萧家一定有阿姨料理丁玹住院期间的饮食,但丁玹总说爱吃她做的饭。 她这人别无所长,能回报丁玹的,也只剩下这点手艺了。 早起时,姜玟桐将昨天用手机拍下的病患饮食禁忌一一誊写在了纸上,又从书房里找了几本有趣的书,和保温桶一齐装好,这才出了门。 医院的高干病房外,远远能听到一阵婉转的昆曲唱段。萧林、萧樾父子坐在外间,正沉默地下着围棋,看见她来,萧林笑着跟她问了个好,而萧樾一个不留神,将白子推入了黑子布下的陷阱中。 而丁玹精神仿佛很好,还在咿咿呀呀地跟着电视机学唱。 这会,正唱到《西厢记》的第六场。 丁玹是江南人,口音也是娇娇软软的吴侬音,她唱着: “此情不可违,芳誉何须奉。莫负月华明,且怜花影重。” 当下虽已立春,但天寒依旧,丁玹眉眼里却好似有了一整个花红柳绿的春天。 她笑道:“桐桐来了,这下人齐了。多少年没看到过这么温馨和睦的画面了。” 姜玟桐拿出保温桶,又掏出带的书:“这几本是我以前很爱看的书,也不知道阿姨您喜不喜欢,没事可以解个乏,如若不想费眼看,我来念也是可以的。” 丁玹狡黠一笑:“不着急看书,我倒是闻到了炖汤的味道,这会感觉有点胃口了呢。” 萧樾的心思早就不在下棋上,这会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我去拿碗筷过来。” 丁玹温柔地摸着姜玟桐的手:“桐桐,我这辈子最后的愿望,就是能看到我们一家几口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什么最后不最后的。”姜玟桐轻声道,“好日子还久着呢。” 说话间,萧樾已经拿好了碗筷,直愣愣地站在一边。 “这么大个人,还不知道怜惜人,连倒碗汤都不会。”丁玹朝一旁的萧樾唾道,“都是我跟你爸给你惯坏了,你说说看,这么没眼色,成天就会赚那几个臭钱,要你有什么用?” 姜玟桐只好接过碗,小心地倒出汤来:“我早上按照医院提供的菜谱做的,您试试合不合胃口,小心有点烫。” 丁玹小饮了一口,眼睛一亮:“果然还是桐桐懂我。” “您要是喜欢,我可以经常来给您送。” “好啊。”丁玹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幽深,“可是你那个小男朋友不会介意吗?年纪轻轻的,正是向往花前月下的时候啊。” 萧樾听到这话,出屋的脚步一顿。 只听姜玟桐说道:“托您照顾了我三年,我这会照顾您是应该的。高塬那边……我会跟他解释。您放心,他很善良,会理解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姜玟桐心里还是暗自决定,以后来的时候一定要避开萧樾。 丁玹毕竟重病缠身,精神好的时候不过这片刻光景,很快就显出疲态来。姜玟桐收拾完碗筷,轻手轻脚出了门。 但她没想到萧樾也跟了出来。 他安安静静地跟着她,一直把她送到了车旁。 看见他这副消沉的模样,姜玟桐突然有些心软,只好招他上前来,递过准备好的纸条:“我誊抄了一份饮食和起居禁忌,你随身带着。平时有空的话,多帮帮忙吧,工作的事么,不急于一时。” 萧樾点点头,半天也出不了声,仔细看,他眼睛却是红了,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姜玟桐不敢再停留,连忙系上安全带:“我走了,萧樾,你也多保重。” 车快开出停车场,姜玟桐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还迎着风站在刚才的位置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这一次,姜玟桐终于没有忘记跟高塬的约定。她出门时间尚早,开车去康城找高塬绰绰有余。 可惜造化偏要弄人。 绕上环路没多久,前方突然传来噩耗,因为有外国领导人来访,这条道路暂时封路,环线上现有的车辆,只能耐心等待一个半小时。 姜玟桐想掏出手机告诉高塬这个坏消息,偏偏手机又落在了病房。 63 这有限的28年里,姜玟桐经历过不少次生离死别,每一次都以为是此生最后一次,然而下一次总会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这世间,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后来的无数次,每当姜玟桐想起这一天时,都会想,如果她没有上环线,没有忘带手机,结局会不会就有所不同? 她和高塬,最后是不是就不会分开? 她因她的犹豫受到了惩罚,他也为他的冲动付出了代价。 限行封路的时间比姜玟桐以为的还要长。 寒冷时节总是天黑得早,一直等到三点都过了,日头渐渐西斜,她终于开始有些慌了。连着敲了几扇车窗借手机打电话,司机们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等终于赶到康城时,天光已经摇摇欲坠,簇新的“家园”站在明与暗的分界处,仿佛就要被黑暗一口吞噬。 空荡荡的售楼大厅,黯淡的夕阳余晖,仿佛都在嘲笑她的食言。 “高先生等了您一个小时,后来他走了。”上次那个能言善道的销售说,“哦,走之前他打了许多次电话。” 姜玟桐想起她那落在病房的手机:“电话有人接吗?” 销售想了想:“应该是有人接了以后他才走的。” 姜玟桐沉默了一会,问道:“您的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销售笑着开解她:“高先生也是有意思,我们这几天才知道他是高董的儿子,自己家的房子,还买来买去,也不嫌折腾。他一定是因为太喜欢姜小姐了,真是羡慕您。” 姜玟桐蓦地抬起头:“您说你们知道了他的身份?” “怎么能不知道啊。”销售又笑,“这宁阳城能有几个高塬。这事都闹到高董那里去啦,我们经理可是被骂惨了。” 高塬的电话一直没打通,姜玟桐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想漏了什么。 她回医院取了电话,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方墅。 这一头,高塬先是在售楼大厅等了快一个小时,可无论他怎么发短信、打电话,都联系不上姜玟桐。 他既担心她半途出事,又疑心她是不是变卦不想来了。 就在他就要冲去锦芳看一看究竟的时候,电话通了。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他这几个月以来奋力追赶的对象,更是他无知青春里无法躲避的噩梦。 萧樾说:“她中午来医院,手机忘拿走了。” 通话时,高塬的面前还摆着厚厚一沓合同,其中包括赠予的一系列协议。 原来,她今天迟到是因为去见了萧樾。 他是这样期待两个人并肩同行的漫长岁月,可那些花了数个夜晚、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勇气,却敌不过萧樾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萧樾的举重若轻,却正好反衬出他的自卑和自大。 高塬飞速签完了所有的字,又干脆地刷完了卡,陪伴他到家的,只剩下一股无处抒发的愤懑。 他后来想,他这不合时宜、狂妄又无用的满腔愤懑,大概便是所有悲剧的来源。 车刚开到方墅大门口,他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往里一看,果然。 高山回来了。 他那辆霸道的豪车大喇喇停在车库外,毫不掩饰地宣告着当家做主的权威。 高塬不免有些愕然:前几天高山的朋友圈里还在向众人展示加勒比的灿烂阳光和混血美女的热辣笑容,怎么毫无征兆地就回了国? 莫非……丛容提离婚了? 别墅里,高圻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看见高塬进来,她朝他使劲挤了挤眼睛、又摇了摇头。 高塬脱了鞋,刚要开口,突然听见高山不轻不重说了一句:“给我跪下。” 丛容从另一侧腾地起了身:“高山,孩子刚回,你有什么话,一会慢慢说也不迟。” 高圻也扮着和事佬:“是啊是啊,爸,你好久没回了,是不是给我带了礼物?” 平日里,高山最宠溺高圻,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但今天不知为何她的撒娇一点作用也不起。高山连眼神都不曾分给她半个,而是对着丛容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你给我戴了多少顶绿帽子,我们一会上楼再好好清算。” 他从包里掏出一沓资料扔在了桌上,蹙眉看着面前那个身量已经超过他的少年:“姜玟桐,29岁,离异且曾孕有一子。要不是底下人跟我汇报,我恐怕现在都被你们蒙在鼓里。高塬,你能耐了啊,玩玩也就算了,现在还想给人家买房?你他妈才多大?你要不要脸?” 高塬此刻就如同炮仗一般一点就炸,哪里容得了这样的责骂,他将姜玟桐的叮嘱尽数抛在脑后,几乎是片刻也不犹豫地反击。 “不敢当,高家不要脸的传统可是拜您所赐。再说了,爸,上大学以后所有的钱都是我自己赚的,再也没有花过您一个子儿,我想买房便买房,您管得着吗?” “你他妈给我跪下!”高山拿起方才解下的皮带,目光沉沉地盯着高塬,“丢人都丢到自己家公司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公司上下都知道我高山的儿子,竟然喜欢上了一个没人要的老破鞋。” “不许你这样说她!”高塬冲上前,反手捏住了皮带,“你在外面养了那么多野鸡,也配来说我?妈是怎么死的,爸,你全忘了吗?” 听到这句话,丛容心想,完了。 她来高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高山嘴里听到关于他前妻的只言片语。而冯隅这个名字,更是成为高家上下讳莫如深的禁忌。 果然,高山的脸色变了。 他大力推开高塬,抡起了皮带:“好啊,今天就打死你,让你去地下陪那个疯女人。” 丛容大喊:“高塬快躲开!” 可高塬不躲也不避,生生挨了高山一抽。他雪一样的面颊很快就绽开了一道血口子。 他还笑道:“你最好打死我。” 高山怒火攻心,他甩开鞭子,朝着高塬就是一踹。 “高山!你疯了吗?他是你亲儿子!”丛容跑了过来,想要推开高塬,然而却迟了。 高山那双有力的脚,没有踢中高塬。 *** 姜玟桐赶到方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方墅的铁门大开着,大门也开着,高塬的手机在门口的包里嗡嗡作响,还是那道她熟悉的专属铃声。她又开始拨丛容的电话,铃声同样也在门厅里响了起来。 然而兄妹俩和丛容都不知影踪。 她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只好朝里又走了几步。 直到,她看到了一个男人。 男人外貌肖似高塬,正毫无形象地窝在沙发里抽烟。 “你就是那个姜玟桐?” 64 在萧家、工作场合,甚至一些饭局上,姜玟桐见过不少“上位者”,但极少有人像高山这样带着满满当当的压迫感。 “坐吧。” 他神态自若地吐着烟圈,从内而外将她打量了个遍。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没法解释现在的状况。姜玟桐虽然忐忑,但还是礼貌地坐到了高山的对面。 高山的轮廓跟高塬类似,可气质截然不同,高塬的眼神孤傲中带着柔软,想来一定更像他那才华横溢的母亲。 “我跟你谈个条件如何。”高山淡淡地开口,“你跟了萧樾那么多年,也算个人物,那些对付普通货色的手段,我也就不用了。” 姜玟桐想,原来是她和高塬的事被他知道了。这样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只听高山像评论市场里的货物一样说着:“姿色不错,处变不惊,高塬倒也有点眼光,可就是年纪大了些。” “容姐和高塬他们去哪里了?” “他们的事先放一边。”高山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现在在跟你说我跟你的事。这样吧,你要是跟了我,勾引高塬的事就一笔勾销,怎么样?我高山的床,不是谁都能爬上去的,如果识相的话,接下来,你就乖乖张开大腿让我操。” 姜玟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请您自重!” “自重?勾引比自己小10岁的男孩,就是自重吗?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哦,不止如此呢,我听说,你在嫁给萧樾之前,还怀过一个孩子?姜玟桐,看来你玩弄男人很有一套嘛,怎么,萧樾的钱不够你花,现在把主意打到高家来了?” 姜玟桐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如此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最后问一遍,容姐他们去哪里了?” “这我就不关心了。”高山终于有些不耐烦了,“高塬年纪小,看见漂亮的女人难免上当受骗,等他看明白你有钱就给操的本质以后,心思自然就会淡下来。你要是现在就跟他分手呢,我就让你们好聚好散……” 姜玟桐打断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插嘴。” 她走开两步又停下来,端起了桌边的红酒:“高塬有你这样的父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红酒的汁液顺着男人的面庞滴落到他的衬衫上,可他坐姿都不曾变一下。 目送着姜玟桐噔噔噔离去,高山舔了舔嘴角,笑了。 临走时,姜玟桐顺手拿走了高塬和丛容的包,又拨通了高圻的电话。 *** icu的灯已经亮了两个小时。 丛容被踹至小产,又引发了大出血,至今仍躺在icu生死不明。 而一向爱跟丛容对着干的高圻,这晚却是死守着icu的门口,任姜玟桐如何再三劝说也绝不离开。 几次高塬想解释,却都没开得了口。 姜玟桐搂着啜泣不止的高圻,抬头说道:“算了,别说了。” 后来发生的一切,犹如电光幻影。 时间隔得久了,高塬就只记得icu门前转绿的灯光,被匆匆推出的推车,记得后来病房里撕心裂肺的大哭,还有姜玟桐沉默离去的背影。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世间的事,总有许多力有不逮。 就像天边那捉不住的云,摘不下的日月星辰,就像直到母亲去世都没有完成的合影,就像他怎么追也追赶不上的那个男人。 就像他曾经在她面前郑重的宣誓,而今变成了一场荒唐的笑话。 他总将“你怕什么”挂在嘴边,可害怕这十年的,从来也不是她。 待丛容终于能坐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天地间已经开始有了春的模样。在程跖介绍的顶级律师的帮助下,丛容如愿以偿地净身出户,却也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孩子。 但这还不算完。 丛容住院期间,申远渚的夫人和申远渚分别都来了一趟。 申远渚来的那一晚,天下着小雨,他在病房里待了很久很久。养尊处优的男人,来时带着潮湿的雨意,走时却带走了丛容的全部希望。 高塬一路狂踩油门赶到医院时,姜玟桐正蹲在走廊的地上哭。 他胆战心惊地推开病房的门,只看到从床上蜿蜒流下的红色雨滴。 这大概是这个任性又迷糊的女人留给他们最后的告白。 尚未成型就惨遭横祸的孩子,未曾告别就含恨离去的好友,这些横亘在高塬和姜玟桐之间,成为了真真正正不可逾越的鸿沟。 姜玟桐白天用工作填满所有空闲,夜里时常去照顾丁玹,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但她面上云淡风轻,倒常常安慰他:“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那天不该忘带手机,还有,那天……我不该留她一个人在房间。是我不好。” 最后,谈话总要变成两个人客气的赔礼道歉。 高塬宁愿她来骂他,指责他,这分明就是他无知冲动犯下的罪过。 可是一次都没有,她白天带着笑,夜里流着泪,默默地将一切都扛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程跖来学校找到了他。 教室门前,从来说话都带着三分笑意的男人,这天却冷着脸:“高塬,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最近在派人跟踪她?你如果没有能力保护她,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 原谅我如此短小的一章 实在是被自己虐到了 关于丛容,有一点伏笔 65 高塬的脚步一顿:“程跖哥,你说什么?” 看见男孩的神情焦躁中带着几分茫然,程跖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急躁了:“你跟她住一起都没注意到么?” “我这几天晚上赶着把手头的项目收尾……有几天没回锦芳了。” 程跖一愣,但高塬的语气不似作伪,他很快回过神来:“昨天晚上我有饭局,回得比较晚,在锦芳门口买东西的时候遇见了她,她应该是从医院回来被跟踪了一路,见到我,脸都已经吓得发紫了。” “看到跟踪人的正脸了吗?为什么会觉得是我爸做的?” “我托人查了跟踪她的车牌号,确认车辆是山峰集团的资产。”说到这里,程跖的语气也凌厉起来,“按照她不喜欢张扬的个性,这跟踪一定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跟我说。高塬,虽然我不知道你跟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毕竟还是你的女朋友。” 想到高山对付女人的那些手段,一股寒意从高塬脚底窜了上来,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程跖哥提醒。” “我暂时没把跟踪者的身份告诉他,到时由你来决定吧。” 两个人在校园里并行了一段。 初春的校园孕育着生机,学生们的眉头都舒展而放松,只除了程跖他身边这一位。 程跖想,当初用萧樾来激他,也不过想试探,高塬为了姜玟桐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可男孩的执着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但是,在高塬这个年纪,不顾一切的执着就一定是好事么? 一路上,程跖将丛容流产、离婚,高山的骚扰,高塬的消沉……这些纷至沓来的意外状况串联在一起。 很快,他模模糊糊触到了事情的真相。 正当他要善意地提醒时,高塬却开口了:“程跖哥,你害怕过什么吗?比如说,有些事你很想做,但暂时很难做到,你会怎么做?” “中国有句古话叫谋定而后动。”程跖笑了笑,“是人当然就有害怕的时候。我小的时候是个学渣,很羡慕萧樾成绩好,因为丁阿姨总是奖励他一些东西。我记得十几年前,高达出了一款特别贵的模型,萧樾收到了一只,成为了全校人的羡慕对象。” “然后呢?”高塬好奇地问。 “然后啊,那一年期末,我也跑去跟我哥提了这个要求,但是我成绩不好,怎么学也不行,就傻乎乎地跑到教务系统里改了成绩。”程跖又淡淡笑道,“这么拙劣的伎俩,最后当然被发现了。我哥狠狠揍了我一顿,后来也买来了那款高达,不过却当着我的面把模型砸烂了。” “虽然态度有些粗暴,但我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欲速则不达。”回忆起往事,程跖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沉,“后来,我的成绩一直都没能超越萧樾,可我也收获了一屋子高达,你猜为什么?” 高塬摇摇头:“为什么?” “因为我毕业了,开始自己赚钱了呀。”程跖说,“高达它又不会跑,最多是限量版变得更多更贵了而已。有的时候,你想要而不得,或许只是因为时机未到。高塬,你很聪明,只是还需要耐心。” 当然,执着的不只有高塬。 姜玟桐虽然忙得身心俱疲,却没有放松她的大提琴课程。 这几日,她精神困顿得很,学完大提琴课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但还要开车回家,她只好绕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 这栋老式居民楼由于临近大学、楼龄又过于老旧,被改造成了一座课外培训楼。 除了五层、六层还空着,其他的楼层基本都被各种各样的补习班、课外班霸占了。 大概是才开学不久,课外班都未开班,只有向秋瑚大提琴班所在的二楼还亮着灯。 往常都是向秋瑚最后锁门,这一天听说姜玟桐还要用洗手间,向秋瑚便领着家长孩子们先行离开了。 等姜玟桐从昏黄寂静的楼道里出来时,听到荒凉的院子里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咔嚓。 就像是谁蹲在阴暗处,不小心踩到了枯枝的声音。 她的汗毛竖了起来。这几日被跟踪的阴影还历历在目,这一晚确实是她大意了,但究竟是谁,竟然会尾随到这里? 希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的愿望很快就落空了,近在咫尺的粗重喘息,一定不属于她。 姜玟桐不敢回头,不敢四处张望,加快脚步出了小区。 然而,面前是那一条黯淡的小巷。 她心如擂鼓,但偏还要装作无事发生,镇定地朝前走。 提心吊胆走出一段,身后的脚步声也大了起来。姜玟桐无数次忍住想跑的冲动,无数次又想开始朝亮光处奔跑。 犹豫不决的情绪来回拉扯着她,直到手机突然大声地响了起来。她颤抖着摸出了手机,是高塬的电话。 就在她低下头来要接通的那一刻,她听到了两阵纷杂错乱的脚步声。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一人将另一人狠狠踹翻在地。 高塬大声喝道:“你原话告诉高山,立刻放弃这些下三滥的招数,我会回去跟他谈!否则当年的事,别怪我不客气了!” 高壮的中年男人似是没想到有人猜到了他的身份,捂着胸口犹豫了一会,躬身退下:“是,小少爷。” “让你受惊了。”高塬这才将脸色煞白的姜玟桐紧紧搂在怀里,“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66 雨夜中热烈的拥抱仿佛还在昨天,姜玟桐还记得那一晚从他发间垂落的丝丝雨线,记得表白后他那慌乱无措中又透着渴望的眼神。 和此时此刻一样。 姜玟桐扬起一个笑容:“怪你做什么,刚才你出现的那一刻,就像踩着七彩祥云来的盖世英雄。” “别打岔。”高塬将她抱得更紧了,“我爸那边的烂事我会去解决的。是我不好,我以为这一段时间你心情不好,不太想见到我,我不该躲到宿舍里去的,害你差一点……” 姜玟桐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她经历了方才的惊吓,腿脚都软了,窝在他怀里,几乎再也难以迈开腿。高塬很快注意到她的异状:“你怎么了?” “可能是累了,我们回家说吧。” 几日没来,家里仍然干净整洁,可高塬进门依然习惯性地拿起清扫工具,将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一遍。 收拾到冰箱时,他顺手翻了翻冰箱上的备忘录,却发现近几日的食谱过分简单了。 食谱上,给丁阿姨炖汤的那一栏列满了各种进补的材料,然而她自己做饭的采购栏里只有寥寥几句,有几日甚至只喝了粥。 跟姜玟桐恋爱的时间不长,但高塬自诩还算懂她。 比如说,她讲究吃饭的仪式感,即便是只有一个人进食,即便忙得天昏地暗,也会精心搭配荤素,认认真真吃饭。 这样潦草而敷衍的食谱,并不像她的风格。 高塬又打开冰箱,发现他上一次买来的奶油蛋糕,依然放在原处,一口都没有动。 如果是忙,但为什么还做了卫生呢? 高塬心里泛起疑惑,不由向浴室里的她扬声喊道:“姜玟桐,你最近怎么都不好好吃饭?” 水流声哗啦哗啦,她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高塬忙完了一圈,她还没出来,他只好仰躺到床上等她,嘴里碎碎念:“睡惯了你的床,宿舍简直像难民营,这几天没有一块肌肉是不酸的,你不知道,刚才那一腿差点给我踢抽筋了。食堂的饭就更别提了,我真是被你惯坏了。可是我不在,你怎么也不好好吃饭?” 说着说着,高塬的声音低了下来:“姜玟桐,你知不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幸福,我怎么这么傻,明明最好的东西就在我的身边。” 隔着水声,他呐呐地说道:“我是不是没有说过,我爱你,姜玟桐。可你……爱我吗?这次我想明白了,我不要再去追赶萧樾,也会好好跟我爸沟通,之前的事,你能不能原谅我。” 浴室安静了下来,但她依然没有回应,高塬心中一凛,声音也大了起来:“姜玟桐,你洗好了吗?” 他边说边站起身:“再不洗好我可要进去了。” 话还未落音,姜玟桐就擦着头发走了出来:“我这一段时间太忙了,都没顾上好好洗,今晚洗得久了些。” 她神色轻松,应该是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表白。高塬心里难免有些失落,而且不知为何,隐隐还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梳妆台前,高塬为她吹起了头发,她的头发蓬松且柔软,像秋天森林里的落叶松,倾泻出琥珀一样的光泽。 可今晚却没有乌木的香味。 “今天没用那个乌木沉香味的洗发水么?”高塬问道。 “没有,那个味道有点冲,我换了一个无味的。” “味道冲吗?我最爱你用那个味道。”高塬将吹风机放到一旁,温柔地舔起她耳后的小痣,“桐桐,你这几天想不想我,我很想你,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想你。” 姜玟桐细细喘了一声,却轻巧地避开了他的亲吻:“我有点累了。” 高塬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掰过她的脸,眼神里满是不解:“你今晚很不对劲。” 虽然高塬欲火焚身,但没有她的首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搂着她静静入眠。 男孩这几日想来应该也很累,灯熄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可睡梦中依然维持着拥她的姿势。 姜玟桐稍稍挪动一下,他的温热的大手就跟了过来。 她身体容易冷,在夜里用手帮她暖着小腹,如今已经几乎变成了他的本能。 “桐桐,别动。” 寂静的房间里传来他梦中的呓语,如此温馨的一刻,姜玟桐却难过得想哭。 果然,就像那根下下签里说的一样,她大概跟幸福二字没有什么缘分。 这几日无暇他顾,让她忽略了身体的这些异状,直到方才在浴室里,她突然想起,时间原来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 男孩的表白尚在耳边,可她该怎么回应,又怎么能回应? 第二天一早,姜玟桐没有直接去公司,而是去药店买了些东西,又在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 在洗手间对着墙上的小广告发了好一会呆,出来以后,她又改变主意了。 因为她决定去一趟医院。 医院还是她小产后休养的那家私立医院,医生也是当年她的那位主治医生。 “赵医生,您确定吗?” 赵医生笑着点点头:“化验结果我认真看过了,我确定。” 果然,最糟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67 “如果我放弃这个孩子的话……” 赵医生的笑容一凝:“姜小姐,孩子已经7周,胎心胎芽都有了,原则上医院不允许随意流产。况且我记得你是非常喜欢小孩的,为什么不想要?” 姜玟桐内心摇摇欲坠,几乎只能维持表面的镇定了:“抱歉,赵医生,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赵医生叹了一口气:“那一次孩子没了,你哭的那个样子我现在依然历历在目。流产对人身体伤害很大,尤其你之前还有过流产史,我作为医生是不建议你再次引产的。” 见姜玟桐久久都不答话,神色间似乎另有隐情,赵医生便耐下心来劝道:“这样吧,你也不用急着做决定。看样子你是意外怀孕,你和孩子的状况还需要进一步检查,如果各项指标都正常,那你不如再慎重考虑一下?” 姜玟桐点点头:“谢谢您,我会好好考虑的。” 赵医生翻了翻她三年前的就诊记录,又嘱咐道:“三年前你小产是有原因的,想必你也不会忘,这一次务必要记得多在家静养。” 由于是私立医院,人流量小,姜玟桐走出诊室的时候时间尚早。 但即便吃过了早饭,肚子难免还是饿了起来。她脚步虚浮、心情滞重,只好在中庭的花园边坐了下来。 高塬说的没错,她的确没有好好想过他们俩的未来。 她喜欢他,却从来也没有想过两个人最终能走到一起。 那一夜被按入冰冷海水的那一瞬,她想的也只是还来不及见证他长大成人、来不及看到他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 高山说的没错,她姜玟桐结过婚、流过产,人生已经走到了拐点,未来可能每况愈下,而高塬才19岁,他将有他光辉耀眼的远大前程。 她能尽全力陪伴他一段便已满足,又凭什么用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来绊住他的未来? 高塬的母亲早逝、父亲不伦,命运的至暗时刻已见过二三,却依然对人世间怀揣着温柔的爱意。他身边站着的,应该是烂漫开朗,引领他走向光明之门的同龄女孩,而不该是她。 其实结果不是早就摆在眼前了吗,他为了追赶活在传说中的萧樾,吃了多少苦头?而她除了拖累他,又做了什么呢? 可是…… 姜玟桐摸了摸小腹……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跟萧樾结婚三年,她也盼了孩子三年,最终两个人仍是因此分崩离析。她没有想到,她梦寐以求的小生命会选择在这样的时间来到她的身边。 小腹被高塬温了一夜,现在依然热乎乎的。而今里面竟然有了一颗生命的种子。 高塬生得俊又聪明,如果这个孩子像他……姜玟桐蓦地一惊,赶紧掐了掐手心,打住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 她回过神来时,发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 温荷苏双手插袋,神情肃然地看着她,难得没有出言讥讽。 姜玟桐笑道:“好巧,你又来治疗吗?” “你怀孕了?”温荷苏皱眉问道,“是高塬的?” “……麻烦你帮我保密。这样我们也就扯平了。” “哦,你说我在这里治疗的事啊。”温荷苏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事无所谓了,反正我也跟高圻分手了。” “什么?”姜玟桐站起身,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差一点栽倒到地上。 温荷苏连忙扶住了她:“喂,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再操心别人的事。你去哪儿?我开了车。” “我想去吃一点东西,能麻烦你送我一程吗?” 温荷苏带她来到了离医院不远的一间咖啡厅,咖啡厅尚未营业,只有一个漂亮的女服务生站在前台,熟稔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看样子他应该常来,姜玟桐发微信请假的片刻工夫,他几乎就要跟漂亮的女服务生亲上了。 不知他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女服务生红着脸端来了一大叠吃的。 “你多吃点吧。”温荷苏随口嘱咐了几句,便在对面玩起了手机。 喝完一大杯牛奶,姜玟桐觉得胃里舒服了一点,于是问道:“你和高圻……” “哎,你真麻烦。”温荷苏从手机里抬起头,笑道,“分手就是分手了呗,我试着跟她说我治疗的事,她接受不了就跟我分手了。不过也没关系,炮友多的是,不缺她这一个。” “最近他们家里的事比较多,或许她也不是因为你才分手的。” 温荷苏点点头:“他家一向事多,我家也是,早就习惯了。”说完,他突然又问道:“你和高塬这个情况,你准备拿孩子怎么办?” 姜玟桐不答反问:“你上次在度假山庄说的事,是真的吗?” 温荷苏脸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姜玟桐摆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对你和那个人的事有点好奇。” “你倒是很敏锐。”温荷苏笑说,“那个女人比我大9岁,跟你们的故事基本上一模一样,刚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是个小处男,可分手时我几乎没了半条命,后来么,你也看到了,我得了不上女人就会死的怪病。我也曾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命运哪管你这些。” 姜玟桐沉默下来,开始心不在焉地撕扯面前那一块面包。 看见姜玟桐那忧伤的神色,温荷苏声音也低了下来:“我的故事么,听听就算了,高塬是高塬,我是我。” 68 姜玟桐上学的时候,曾经读过《麦琪的礼物》。 故事里,贫穷的夫妻为了给对方最好的圣诞礼物,互相瞒着对方,在圣诞节前卖掉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作者欧亨利还在文后洋洋洒洒地评论:“在一切馈赠又接受礼物的人当中,他们俩也是最聪明的。” 那个时候,年幼无知的姜玟桐想,妻子剪掉了长发用来给丈夫买表链,丈夫卖掉了金表买来梳子,最后两个人得到的分明都是无用之物啊。 这样的失误怎么能说是聪明呢? 后来,她才知道,假设故事的主人公换做是她和高塬,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一样的选择。 11周的时候,NT检查结果出来了。 赵医生摊开检查报告,面露喜色:“你看,我就说这个孩子跟你有缘分。” 一张b超单映入姜玟桐的眼帘。 上一次做NT检查的时候,她正忐忑不已地忙着适应婚后生活,都没认真看过那个小生命。 此刻,灰黑色的B超图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脑袋大大的,身体像一个鼓鼓的豆荚,正沉睡在黑暗又宁静的子宫里。 一颗种子,就这样渐渐发了芽。 可惜,它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赵医生说道:“今天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这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女孩?” 姜玟桐激动地抬起头,遇见新生命的惆怅和难以压抑的欢喜交织在一起,让她顿时落下泪来:“我……很喜欢女孩。” 曾经有无数次她都在想,未来一定要生一个女孩,她一定会好好陪女孩长大、度过青春期、结婚生子,将她自己没有来得及好好感受的母爱全部都给她。 她要做女孩的后盾,让女孩一辈子都有梦可依、有枝可栖。 姜玟桐时常梦到这样的粉色梦境,以至于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就知道你会很高兴。”赵医生笑道,“怎么样,现在有心理准备听坏消息了吗?” 姜玟桐点点头:“我大致猜到了。” 赵医生又抽出一张报告:“经过我们的评估,你仍然存在很大的流产风险,如果这一次再出状况,恐怕以后想要孩子就难了。孩子马上就满3个月了,你想清楚了吗?” 桌面上这张模糊的三维影像仿佛治愈了她,此前那一颗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回到了原处,姜玟桐认真朝医生鞠了一躬:“未来几个月,就有劳赵医生费心了。” 快要走出医院大门时,高塬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男孩兴致勃勃地问:“桐桐,猜猜我在哪儿?” 姜玟桐擦着止也止不住的眼泪,笑道:“小高老师,美利坚的阳光还没晒够呢?” “够了够了,太够了。这一个月斯坦福的校园我都快跑吐了。”高塬特地拿出项目组的一些糗事来讲,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的神采飞扬。末了,他才说:“不逗你了,我回国了,刚下飞机。” “项目做完了么?” “那当然。”高塬清了清嗓子,又说,“小姜同学,晚上有空吗?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是不是很意外?” 姜玟桐刚要上车,便看到那一辆霸道的大车横在了停车场的出口处。车的主人正立在车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一会把地址发给我,晚上见……我有话要对你说。”姜玟桐压下万般心绪,对高塬道了一声再见。 高山摘下墨镜,露出了他那一双精光四射的眼。不待他开口,姜玟桐便说:“跟踪我这么多时,高董真是用心良苦。” “不用心,怎么会发现你这么一个大秘密?”高山仰起脸,“如此频繁地进出妇产科,你怀的是哪个野男人的种?” 姜玟桐不想跟他纠缠,径自打开了车门。 高山这才意识到不对,上前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臂:“你可别告诉我这是高塬的孩子。那你的麻烦就大了,姜小姐。” 两个人的车后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一些好事的围观者渐渐围拢了过来。 “高叔叔,这是我跟桐桐的私事。”温荷苏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揽住了姜玟桐的肩,“您有意见吗?” 高山哼道:“如此,再好也不过了。” “高叔叔,这事就不劳您费心告诉我家人了。桐桐胆子小,吓到肚子里的孩子就不好了。” “这你放心。”高山轻蔑地一笑,“我好歹活了40多岁,还不至于这么无聊。”他又转向僵在原地的姜玟桐:“现在你还有什么理由再缠着高塬?” 大车扬长而去,姜玟桐这才看向已经自来熟地坐上车的温荷苏:“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不那么说,难道要说这是高塬的孩子?”温荷苏撇撇嘴,“你是没见识过他爸的手段,我敢保证,你如果承认这是高塬的孩子,这孩子一定活不到明天。” 温荷苏端详着她的脸:“更何况,你不是准备留下这个孩子吗?” “……” “拜托,你都写在脸上了好不好。哎,真是让人伤脑筋。” *** 丁解语这一天例行来医院复查。 家境优越、聪明又温柔的女人永远也不愁嫁,跟岳谨离婚才不到半年,就已经有不少名门之后向她抛来了橄榄枝。 她年纪已不算小,当下调理身心成了她首当其冲的大事。 好巧不巧,她看到了姜玟桐从妇产科出来的背影。 姜玟桐跟萧樾之间的爱恨情仇她略知一二,萧樾最近的状况她也清楚,孩子一定不可能是萧樾的,那会是谁的呢? 想到近来太太圈的传闻,丁解语了然一笑,拨通了程跖的电话。 程跖接到电话时还在慕尼黑开会,听到祝贺的话时也是一懵。 “解语姐,你说什么?” 丁解语笑说:“桐桐怀孕,这么好的消息你都不告诉大家?” 程跖那头静了一会,笑着转移话题:“可能是才查出来,我这不是在慕尼黑当劳工么,我哥追着我数落了好几个月,生怕我糟蹋那10个亿。” 果然丁解语又问:“那你申金的那份工不做了?” 程跖说:“申金的话我还是合伙人,职位暂时保留,不过未来一段时间,我的重心可能在德国这边了。当然,这一切都得问过她才行。” 69 虽然有了身孕,姜玟桐却也没有分出更多时间来休息。 自上一次姜玟桐放了一众领导的鸽子以后,公开竞聘的事便不了了之了。 总部过来的“空降兵”很快填补了副所长这个缺口。 略知内情的人,背后笑她不分轻重。看戏的人,也未曾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在新的考核周期即将开始的时候,虞晶突然宣布了即将离职的消息。 “哎呀,谈不上高升,就是钱多了一些,活少了一些啦。”虞晶用小拇指勾着她的新车钥匙,在办公室娇笑着转了一圈,“我得感谢汇泉这个平台让我成长。不过,以后就得辛苦桐桐姐了呢。” 虞晶拍拍屁股奔向她的更大的舞台,却给姜玟桐留下了一堆好像永远也打不完的电话。 “王总您好。啊,抱歉……是李总么?非常抱歉,我们之前备注错了……关于软佣业务您这边还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嗯嗯,好的,之前您说过不考虑了是吗,那打扰您了。希望以后有机会去拜访您。” 姜玟桐对牢几百个电话,口干舌燥地说了好几天。 由于客户越来越多,姜玟桐在年后对她和虞晶的工作进行了重新分工。她主要负责开拓新客户,而原有的旧客户由虞晶维护。 但姜玟桐没有想到,这样简单的工作虞晶都能干得漏洞百出。 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稀里糊涂乱了套,要求她完成的软佣推广也是敷衍了事。 而春节前,虞晶分明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努力工作。 姜玟桐打完手头几个电话,时间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她刚端着杯子走到茶水间,就听到会议室里几个小姑娘在聊天。 她们平日跟虞晶关系还可以,这会谈起她语气却酸溜溜的。 “人家天生丽质又豁得出去,手里攥住几个大佬跳槽也不奇怪啊。我说你啊,没人家的本事,就别眼红了。” “我倒不是说这个。”另一个小姑娘忿忿不平道,“你是不知道,离职之前她故意把客户档案弄得一团糟,留了个烂摊子给姜玟桐,昨天还特意来跟我炫耀。这人品真不咋地。” “嗨,墙倒众人推,这个也没办法。听虞晶说,姜玟桐能当上研究支持总监全靠他前夫家里呢,现在被甩了跑去跟个高中生鬼混,被领导冷落也是正常。” “高中生?我的妈啊她怎么想的,也不像爱玩的人啊。” 如果是平常,这话让丛容听到,一定会恶狠狠地替她怼回去。 而现在,丛容也不在了。她的副所长办公室已经坐进了新人。 为了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油腻的中年男人有事没事都喜欢叫姜玟桐进去聊一会。 有时是装模作样地跟她谈业务,甩给她一堆琐碎事。有时只是让她坐着,让人发毛的眼神在她全身上下扫个不停。 男人身上浓烈的皮脂臭,常常熏得她头晕目眩,偏偏她只能强撑,尚且不敢暴露出怀孕的痕迹来。 喝完水,姜玟桐精疲力竭地出了公司。 傍晚的天空出现了奇诡的景象,浓重的黑云占据了大半边天空,而黑云下方却是一线瑰丽的晚霞。 乌云的金边,成了明与暗之中,那道清晰又沉重的分界线。 很快,黑云气势汹汹地吞噬了光明。 这令人窒息的风云变幻,的确不是29岁一个好的开始。 姜玟桐踩着雨水,在约定时间来到了餐厅。高塬也刚到不久,他满脸失望地迎了出来:“我太笨了,忘了订座位,这一家被包了场。我们去别家看看吧?” 可这一晚,整条街仿佛都在跟他们作对,稍微看得上眼的饭店都已经排起了长队,人群和车流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高塬沮丧得不能更沮丧了:“我再打电话问问上次那一家法餐厅。” “算了。”姜玟桐攥紧他温暖的手心,“还好离家不远,我回家做吧,我想做饭给你吃。” 两个人又来到了家附近的大超市。 高塬向来都喜欢陪着姜玟桐逛超市,说这项活动最有家的感觉。 他一时说姜玟桐家的平底锅锈了,要换一个新的,一时又说她应该多喝点牛奶,不由分说地扛下好几箱牛奶。 就这样念叨了一路,不一会儿他就将大购物车填得满满当当。 走到特殊用品区,高塬神色坦荡地拿下一整盒冈本001,再也不是在慕尼黑时那个“谈性色变”的男孩了。 “以前那些牌子都不行,网上都说这个001最好用。”高塬笑嘻嘻地在她面前晃了晃盒子,“又有一个月没调教小姜同学了呢。” 可不知姜玟桐在想什么,自打见了面神色就恹恹的,高塬一连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高塬将购物车推向付款台,“姜玟桐,你最近好像胖了点啊,看来这个月有好好吃饭。” 姜玟桐紧张地盯着付款台旁边的镜子,过了会才轻声道:“是啊。” “你在看什么?”高塬疑惑地回过头,“在照镜子?没事啦,胖了也是我最好看的桐桐。” 姜玟桐一口气做了五菜一汤,都是两个人平时里喜欢吃的家常菜。 高塬跟萧樾不同,口味没有那么重,跟姜玟桐倒是吃得投缘。 虽然才搬来不久,可屋子里已经满满地都是他的气息。 他喜欢吃的腐竹牛腩,他喜欢用的小瓷碗,他惯用的切菜板,他囤的许许多多的可乐。 不经意间,生命里孤单的空缺就这样被他用爱一样一样填满了。 姜玟桐端出最后一盅鸡汤时,眼睛已经红了。 70(上部完)附假条一张 “你说什么?”高塬已经将礼物递出了一半。 亮晶晶的新居钥匙悬在两个人之间,变成了一条摇摇欲坠的断桥。 笑容僵在他神采奕奕的脸上,像是庞贝古城湮没之前那一瞬快乐又静默的定格。 “……别开玩笑,是因为买房的事吗?你不用有压力,本来我就想买来送给你的,之前不都说好了吗?” “高塬,我们不合适的。”姜玟桐感觉自己用尽了毕生的勇气,才敢把接下来的话一一说出,“这段时间,你很辛苦,我也是。” “我不要。” 像表白那一晚一样,高塬的手又抖了起来,他声音还算镇定,但脸色已经变得比哭还难看:“我不要分手,我对未来还有很多计划,我们这才刚刚开始,接下来我会好好读书,以后也会好好赚钱养家,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姜玟桐,我不同意。” “我早就说过,我们之间有一条鸿沟。是我太不理智,竟然胆大妄为到以为自己能够与时间为敌。”姜玟桐在桌下捏紧了手指,“你学金融,也会炒股票,一定知道有一个词叫……止损。”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高塬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钥匙,恍然大悟般一笑,接着急急忙忙站起身,“哦,你不想要我买房子,我去退掉,我现在就去退掉,你不要跟我分手。” “不是,高塬,我是认真的。” “啊……我还没洗碗!” 高塬已经走到门口,又失魂落魄地转回了厨房,他接二连三地碰倒了一堆瓶瓶罐罐,终于站回了洗碗池边:“今天的菜这样丰盛,且得收拾,你快去坐着吧,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说罢,他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水声开得很大,高塬似乎忘了用洗碗机,固执地用流水将碗筷冲了一遍又一遍。 洗完了碗,他又将角角落落擦得锃亮。 他一刻也不停地忙碌,仿佛只有这样,才不用回过头来。 “高塬。”姜玟桐望着他,“你回过头来看着我。” 男孩听话地转过了身,却没有抬起头。 无声的泪水淹没了他,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她的身前,看上去的确还是个孩子。 然而,却也是一个小生命的父亲了。 姜玟桐就这样跟他面对面站着,她不敢伸出手抱他,更不敢触碰他那延绵不绝的泪雨。 因为触碰过后,必定是更加汹涌的惊涛骇浪。 小女孩或许会需要一个疼爱她的父亲,但高塬的未来一定不必需要这道沉重的枷锁。 “是我一直没有想清楚,耽误了你这么久。我们都太累了,这样走不远的,还是……算了吧。” “算了?”高塬那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我爱你,凭什么就这样算了?你连安全边际都没有踏出一步,凭什么来跟我谈止损?” 姜玟桐想,也好。 她狠下心来:“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喜欢孩子,我想要一个家庭。我已经满了29岁,可是你呢?你才19岁,离法定结婚年龄都还有3年。高塬,你连跟我结婚这件事都做不到,你又凭什么?” 高塬如遭雷击般呆立在原地,几乎要变成一块风干的化石。 久到远处的海港传来了鸣笛声,高塬才如梦初醒地动了起来。 他拿起门厅的包,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至此,姜玟桐终于支撑不住,从立柱旁滑坐到了地上。 亮晶晶的新房钥匙掉在了立柱边,钥匙旁边的盒子开着,是他没来得及递出的另一件礼物。 精巧的盒子里有一张小纸条。 高塬长得好看,字却不怎么样。纸条之上,他龙飞凤舞地写着:“我托人找了一块你生日年份的陨石,做了这几个小东西。我想说,你降临人世的这一瞬间,便是我生命奇迹的开始。命运或许艰难苦厄,但只要我们在一起。” 纸条之下,是三个灰头土脸的小人儿。高塬向来手艺了得,这几个小人儿也被他雕刻得憨态可掬,尤其是抱着奶瓶的那个娃娃。 巧的是,这娃娃也是个女孩子。 姜玟桐紧紧攥住了这几个小人儿,心却已经空出了一大块。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指纹锁发出滴滴滴的响声。 一身寒气的高塬又跑了回来。他半跪到了姜玟桐身前。 “你如果不爱我,你如果舍得我,为什么要哭?”高塬轻轻地吻着她的泪,“我就这样一走了之,你是不是会哭死?” 姜玟桐已经泣不成声,但还是摇了摇头。 “我刚才想了很久,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高塬微微笑了,“是我自不量力,以为能搞定一切,可我明明就是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弱鸡。” “姜玟桐,我现在放你走,但如果当我准备好了,如果到了我能配得上你的那一天,希望你能走出你的安全边际,也认真看一看我。” 可高塬还是自以为是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错过的,竟然是一个孩子。 姜玟桐和高塬,就这样变成了“愚蠢”的麦琪,和“愚蠢”的麦琪丈夫。 姜玟桐宁可孤单前行也要还给高塬一个未来,高塬以为放弃当下就能换回长远的幸福。 他们都自以为是地做出了为对方好的最佳选择。 —————— 上部完结啦 自以为其实没有很虐(我对小高还是宽容的 感谢陪了我两个月的宝宝们,感谢为我打call的每一位,我爱你们,么么哒! *再来一则请假条* 9.26-10.3出门旅行,期间缘更 10.4恢复正常更新 囤文的小伙伴,可以乘着假期消灭消灭存货啦。 71 “空中飞人”程跖在慕尼黑和宁阳城之间穿梭了两个月。 终于甩下一大堆不再紧要的事务回国时,宁阳的春天已经走到了尾声。 白日的申金投资一如既往地忙碌。走廊里,高挑貌美的女郎将高跟鞋敲得哒哒哒作响,时不时要在程跖的办公室前熏出一阵香风来。而那些春心萌动的年轻男人,早已按捺不住,从各自的工位上探出了头。 上午9点50分,距离10点整还差10分钟,但程跖却已经等待了足足两个半小时。 每一声电梯到达的叮铃,都几乎能让他像毛头小子一般站起身。 最后的10分钟显得格外漫长,但好在那人来申金投资向来都很守时。 这么想着,手机铃声响了。 程跖吸了一口气拿起电话,又呼出一口气:“妈,早安。” 程太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早啊小石头,在单位?吃过早饭了吗?” “嗯,吃过了的。妈,您有事?” 程太笑道:“没事,就是看你在慕尼黑待了半个月,有点想你了。你凌晨下飞机,怎么不在家睡一觉再去单位?” 程跖脸上也露出春风拂面的微笑:“我也想你们了。今天稍晚一些我会回去看你们,白天我还有点事。” “对了……”程太有些迟疑道,“最近,我听说……” 程跖走到窗边,看着50层楼下的川流不息,声音变得郑重起来:“关于孩子的事,我会认真跟你们解释的。” 电话讲完没多久,他的助理一脸正经地跑来敲门:“程总,汇泉证券的人到了。您要是忙,我就和投研组那几个负责接见,您继续忙您的。” 程跖将电脑合上,了然地笑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鬼主意,怎么,美女来了,我连见的资格都没有了?” 助理挠了挠头:“您出场了,我们哪里还有机会?人家姜大美女半年多没来过了,我们一层楼的男士都盼着瞻仰她的风采呢。” “哦。”程跖装模作样地正了正领带,然后站起了身,“那我更得见见了。带路吧。” 说是这么说,程跖绕过门廊前的穿衣镜时,还是“顺便”瞄了一眼他的穿着……和他浓重的黑眼圈。 助理一边带路一边轻笑道:“程总。您是不知道,今天大伙各个打扮得人模鬼样的,比开年终总结大会还要正式,可了不得了。” 说着他推开了会议室的门:“您瞧。” 春夏交替的暖风吹进了会议室。 姜玟桐穿着一件珍珠杏色的开衫,里面是一件同色系的连衣裙,就那样坐在上次来时的那个位置,坐在金色的阳光中。 阳光卷起浮尘,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她剪短了头发,肌肤依然皎洁又细腻,足以称得上惊艳,也经得起阳光无所遁形的照射。 还是那个纤细又美丽的姜玟桐,但也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被一堆年轻的男人围着问东问西,却丝毫没有不耐烦,而是浅浅地笑着,耐心地回答,像是接受了什么非比寻常的馈赠一样。 程跖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明明在去慕尼黑不久前才见过,但他第一次有了“近乡情怯”的感受。 他立在会议室门前,直到姜玟桐抬起了头,目光穿过人群,定在了他身上。 捕捉到她要起身的动作,程跖清了清嗓子:“大家都是老相识了,不必客气,这就开始吧。”他又招来助理:“春天干燥,给客人们拿点苹果汁进来。” 姜玟桐也弯了弯眼:“程总不必客气,这次来我是要介绍同事季小雅给大家认识。这个月我正式向公司提出了辞职,以后研究支持的相关事宜大家找小雅就行,我们之间已经进行了充分交接。” 马上就有小鲜肉惊呼:“桐美女要辞职?接下来去哪一家高就?” “还没想好,准备休息一段时间。” “真是惊天噩耗!”一位研究员塌下肩来,“桐美女不来,工作有什么意义……以后定了去哪一家,请务必告诉我们。” 姜玟桐笑着点点头:“承蒙大家多年的照顾。” 接下来便是两家公司之间的业务交流,有程跖镇场,整个过程不费吹灰之力。 约摸半个小时,姜玟桐看了看表,这便提出要走了。 大家熙熙攘攘往外出,不一会儿就走得干干净净,看着那个反常地穿着平底鞋,慢吞吞落在最后的背影,程跖不由喊道:“姜总请留步。” 姜玟桐在门口停了下来,手不经意地护住了腹部:“程总还有事?” “姜玟桐,你需要帮忙吗?” “帮忙?”姜玟桐一愣,很快又笑道,“都辞职了,暂时不准备想工作的事儿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程跖沉默了片刻:“你跟高塬分手了?” 姜玟桐瞳孔一缩,停留在腹部的手势变得僵硬起来:“你怎么知道?” “高圻说的。”程跖又问,“你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不了,我下午还有事。” 姜玟桐最后又朝程跖露出一个笑,然后便离开了。 不知为什么,整个下午程跖都心神不宁,直到快下班时,丁解语打来了电话。 “小石头,你回国了?你要是有空,就来一趟医院吧,我看到桐桐进了诊室,几个小时都没出来。我有点担心她。” ———— 我又回来了!!! 72 诊室里,赵医生温和地叮嘱道:“这几天过渡期就多注意一点,干家务什么的让家人帮你,上下床时动作一定要轻柔,能躺着就尽量躺着。” 如此反复将注意事项叮嘱个遍,她这才放过姜玟桐。 末了,赵医生又笑:“你的神态都大不一样了,看到你这样,我也很高兴。” 耗时一下午的孕检终于完成了。 姜玟桐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撑到4个月。 自NT检查做完后,她的孕吐姗姗来迟。平日里闻不得油烟味,吃不了外面饭馆的菜,所以在家经常一边忍着吐一边还要继续做饭,以保证自己和胎儿的营养。 更不用提单位里繁重的琐事和复杂的人际关系。 以至于她连孕吐都不敢在汇泉证券所在的楼层。好在她身形纤瘦,竟也没人发现她已经怀孕。 某日加完班回来,做完饭收拾完房间,她发现自己见了红。待胆战心惊地赶到医院时,肚子已经疼得无以复加。 所幸小婴儿比她要坚强得多,那天的意外最后只是虚惊一场。 渐渐的,小婴儿长大了,从当初三维影像中的小小豌豆荚,变成了一颗水盈盈的梨,没日没夜地吸取着母体中的营养。 姜玟桐想,这样两头奔波的状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15周的时候,她向公司提出了离职。 于是,刚过去的这一周,她带着季小雅拜访核心客户进行工作交接,申金投资是最后一站。 也就是说,从今天起,她就要暂时告别职场,专心致志地为一件事情努力了。 对此,她不仅没有遗憾,反而有几分解脱。 推开诊室的门,姜玟桐发现程跖正立在门外。 天色已黑,私立医院走廊里温馨的暖光打在程跖的侧脸上,竟也有了几分肃穆的味道。他不知僵立了多久,就这样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姜玟桐慢慢走了过去,笑道:“你怎么在这?” 程跖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眼前这个女人捏成了一团,他未曾想过她在这样的情形下,竟然还能笑着问好。 沉默了良久,他终于挤出了一句:“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想不开?”姜玟桐顿了顿,“哦,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不过我想你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谈恋爱倒罢了,为什么跟自己身体过不去?我打听过了,你的身体不可以再流产了。” 姜玟桐皱起了眉,很快又笑了起来:“程跖,谢谢你的关心。如果你的关心是出自于朋友,那我欣然接受,如果是出于别的什么东西,那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吧。” “姜玟桐,我……”眼看她要走,程跖的语调也急了起来。 “不需要。”姜玟桐缓缓转过身来,直视着他,“怜悯也好,爱慕也好,我都不需要。抱歉,为了免去日后不必要的尴尬,我先自作多情一回。” 也许是灯光的问题,姜玟桐无论如何再也看不清程跖的脸了。他温柔和煦的脸上多了些她看不懂的表情。 她也宁愿看不懂,因为一旦看懂,必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两个人沉默相对,仿佛演变成了一场安静忧愁的默片。 没多久,一个小护士急匆匆跑过来:“姜小姐,住院单刚才你忘拿了。记得过完周末来办住院手续,赵医生反复强调,您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多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小护士噼里啪啦说完一大堆,抬头撞见程跖的俊脸,面色一红,又飞快地跑了。 “果然还是程总厉害。”姜玟桐故作轻松地说,“这几个月,我就没见这小姑娘拿正眼瞧过什么男人。” 谁知程跖听了只是抿了抿嘴,眉头都不曾皱起:“抱歉,刚才是我误会你了。” “以为我不要孩子?”姜玟桐轻声说道,“怎么会呢。”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你……” 姜玟桐笑了笑,干脆地打断道:“相同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了。我在萧樾那里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你放心,这次我已经有了万全之策。还有,程跖,我早就说过,我跟你们不合适,请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程跖没想到,姜玟桐就这样干脆地拒绝了他,甚至都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不过也是,他程跖是什么人?是纵横情场的大浪子,可谓是声名狼藉,甚至比萧樾还不如,如果姜玟桐答应了他。 那她便也不再是她了。 好在程跖向来都有超凡脱俗的应变能力。 他又笑了起来,声音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那司机你总该需要一个吧?你的车限行,这边不好打车,我送你一段。” 姜玟桐想了想:“也好,麻烦送我去军总。下周开始我要住院,我想在这之前去看望一下丁阿姨。” 认识她也已经快一年了。经历了防备、信任、熟稔,而今她又缩回到她的壳里。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怀了高塬的孩子。 她背负着这个沉重的秘密,却要拿她最坚硬的一面来抵御外在的不确定性。 为母则刚,这大概就是一个母亲的天性。 程跖的心软得不像话,一路上,他无数次想看向她认真的侧脸,却又无数次生生忍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也还有时间。 沉沉夜色中,车开进了军总的停车场。 程跖老远就看见他的发小站在住院部的风口处,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73 姜玟桐当然也看到了那个翘首盼望的身影。她侧过脸来:“谢谢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程跖像是没看到远处那好似要吃人的目光,也跟着下了车,顺手接过了她随身拎的大袋子:“我也半个多月没看望过丁阿姨了。” 住院部里,三个人诡异又和谐地先后走着。 萧樾懒得跟程跖打招呼,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姜玟桐自然相处,沉默地跟在两个人的身后。 直到他发现有哪里不对——他已经够慢了,但姜玟桐却只比他快了半个身位。 若是他步伐大一点,必定会踩到她的鞋子。但她却不是愿意在此时此刻俯就的个性。 “姜玟桐,你怎么走这么慢?慢得像只乌龟,不会是在故意等我吧?”萧樾硬邦邦地开口,“还有你那一大包是什么?非得别人提么?” 姜玟桐无心跟他掰扯:“是给丁阿姨炖的汤。” “既然是给我妈的,那我提着好了,程跖你快给我。” 他的手比言语更快,转瞬就抢下了手提袋。可不知是不是力气过大,在夺过来的一刹那,保温桶飞了出来,磕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保温桶摔开了。 滚烫的汤汁飞溅出来,差点就要烫到离得最近的姜玟桐。程跖几乎是瞬间就挡在了她的身前。 浓香扑鼻的龙骨汤将程跖的西装染得一片狼藉。 姜玟桐慌忙走上前:“程跖你有没有事?” “他皮糙肉厚,能有什么事?”萧樾只恨自己慢了几步,“就是可惜这汤了。” “萧樾!” 姜玟桐怒火攻心,紊乱的荷尔蒙让她连声音都带着哭腔:“你可不可以不要闹了!都多大岁数了,能不能负起责任来?” 萧樾似是没想到情势会急转直下,他对牢姜玟桐无限失望的眼,沉默下来。 “没事,西服厚,我一点事都没有,你别生气。”程跖笑了笑,蹲下身来,“丁阿姨可能等着急了,你们先进去,我顺便收拾一下这里。我看还剩半桶,一会我再拎进去吧。” 见姜玟桐呆愣愣地杵在跟前,程跖又安慰地笑:“没事的,你们先进去吧。” 直到进病房,姜玟桐再也没有看萧樾一眼。 如果说2月底的丁玹还似一朵夏末的蔷薇,那么5月的她便是深冬飘零于枝头的残叶了。 丁玹形销骨立地倚在床头,纵然电视里的昆曲再春意盎然,她的身体状况却已至寒冬。 在见到姜玟桐的那一刻,丁玹眼里有神采溢出。星星点点的神采,又在见到程跖时黯淡了下去。 想是因为很难受,连姜玟桐熬的汤,丁玹也只尝了一口。 癌细胞已经蔓延至她的食道和咽喉,曾经如珠玉般婉转动听的嗓音,如今也已经几乎发不出声音。 看着姜玟桐和程跖默契的身影,丁玹的眼里含了泪。 她已经山穷水尽,再也难以为萧樾的感情增添多少助力,只能忍着胸腔里的悲鸣,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姜玟桐的手。 自进了病房,萧樾没再闲着。他利索地收拾完碗筷和房间,又为丁玹调出了一段新的昆曲。 套房外的陪护床上,整整齐齐地叠着萧樾自己的衣物。 看上去,这三个月他在这里度过了许多时间,不再是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幼稚鬼了。 忙完这一切,他远远地站到了一边,像一根树桩一样,静静地看着他们。 萧林走进来,跟二人寒暄了一会,突然问道:“我听汇泉资产的人说,桐桐辞职了?” 萧樾也是一愣:“怎么这么突然?” “想先歇一阵,换个心情,过段时间再出来找工作。”姜玟桐笑道,“如果到时还找金融类的工作,少不得麻烦你们。” “麻烦什么?你想去哪里,我都能给你搞定。”萧樾也不顾屋里还有三个人,又问道,“姜玟桐,我这才发现,你的头发怎么剪了?” “嗯,29岁了,换个新造型。” 听到这里,丁玹握住姜玟桐的手便是一紧。她终于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开始细细端详姜玟桐。 程跖瞥见,也笑着开口:“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丁姨休息了。我们改日再来。” 从病房出来后,萧樾一直将他们送到了车前。姜玟桐仍是没有看他,轻轻一弓身便要上车。 萧樾喊住了她。 “对不起。”他的声音,诚恳中带着一丝央求,“桐桐,你不要生气。我很想你,天天都盼你来,可是我不会说话,对不起。” “不说这些了。” 姜玟桐垂下眼,从萧樾的掌心挣脱出来。她无比庆幸夜色昏暗,叫人看不清她的眼。 萧樾的温柔是一个巨大陷阱,总让人彷徨,但如今再也容不得她彷徨了。 她调整好表情,抬起头:“我刚才心急了,你也别放在心上。我最近要出门旅游一段时间,半个月以后再来看望丁阿姨。” 夜里,萧樾打开微信,搜到和程跖的对话框,发现上一次聊天竟然是很久之前了。 说不在乎这个“情敌”,那一定是在骗自己。 和程跖交好这么多年,萧樾头一回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他以为程跖是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而今只看见他的一心一意。 他以为程跖有一颗刀枪不入的硬心肠,近半年来却时常见到他的细致与温情。 这些事,既超乎他的意料,又其实在他意料之中。 毕竟让坚冰融化的,是姜玟桐。 萧樾承认自己轻敌了。 “姜玟桐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萧樾问。 很久以后,程跖才回:“不关你的事。” 周末,姜玟桐在家的任务是收快递。 前方还有一个大工程在等着她。她的内心已经先行粉刷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童话大门在向她缓缓开启。 当然,开启之前,她还需要去住院部观察两周。 负责她的住院医是一个精致如玉的大夫,年纪和她差不多,戴着口罩的时候露出一双皎洁的眼睛,不戴口罩时梨涡带笑、粉面含春。 声音细软,让人不由自主想到如银的春夜。 她叫做边遂宁。 74 在住院部消磨了一周时光,姜玟桐渐渐跟边遂宁熟了起来。 不忙的时候,边遂宁会过来跟她聊天。姜玟桐这才发现,边遂宁的外表实在具有很大的欺骗性。 她笑起来又暖又柔,其实是个“冷美人”。 女生喜欢的衣鞋化妆品,她一概兴致缺缺,反倒是经常说起一些冷门科普,还会板起那张好看的脸,毫不留情地批评姜玟桐。 某一日,姜玟桐实在看不下去病房乱糟糟的样子,起床收拾了一通,正巧被边遂宁看到了。 “你看看你,还在那里忙个什么?你知不知道胎盘低置很危险,都告诉你了要静养,你怎么回事?想不想生孩子了?” 骂归骂,但边遂宁似乎洞察了姜玟桐最近的窘境,倒也不曾问起姜玟桐的家人。 又冷酷又聪明,“冷美人”魅力十足,自然追求者甚众。常常有男人送花到值班台,可惜最后都成了值班护士闲时摆弄的玩具。 她看上去不在乎,也不走心。 但偶尔听护士们闲聊,貌似边遂宁已经结婚了。 一天夜里,姜玟桐睡不着,走出住院楼溜达,撞见了在紫藤花架下抽烟的她。 边遂宁披着白大褂,里面随随便便穿了一件暗色的宽大T恤,她面朝主楼的方向,潇洒地吐着烟圈,很有几分风流意态。 如果生在古代,没准是一位劫富济贫的女侠。 “离远一点,二手烟对你不好。”边遂宁回头冲她笑了笑,皎洁清俊的眼像流星,仿佛能点燃整个春夜的迷梦。她按灭了烟头,又散了会味道,这才走到姜玟桐身边:“怎么,看你的表情,好像很意外我会抽烟?” “你笑起来实在太甜。” 边遂宁轻笑:“不奇怪啊,笑容是我的必杀技,出来混饭吃,全靠这张脸。你呢,怎么跑出来了?夜里有风,早点回去吧。” 姜玟桐也笑:“闲不住。” “你就是不听劝,好在我也劝不了你太久了。”边遂宁盯着不远处的灯影重重,“你是我这趟列车最后一班乘客。” 姜玟桐:“?” “开玩笑的,住院医轮值要结束了,3年了啊,从前觉得度日如年,现在竟然开始有些怀念。”边遂宁伸了一个懒腰,“等你的小女孩出生时,我就是挂牌上岗的边医生了。厉不厉害?” 姜玟桐笑着掏出手机:“边医生,我好像还没加过你微信。” “我不喜欢玩这些东西。” 边遂宁在她的手机上戳了几下,似乎有些迷惑:“咦?我发现我俩的手机是一款,都特么老掉牙了。” 说完,和姜玟桐对视一眼,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刚通过好友申请,边遂宁的手机像警报一样响了,她瞥了一眼屏幕,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姜玟桐不小心看到,来电人的头像是一个中年男人正经八百的正装照。 “喂,今晚值班,嗯,不回了。”边遂宁拿起手机,朝着姜玟桐挥了挥,然后便离开了。 边遂宁的步伐很快,卷起了一阵紫藤花香。 难得有这样星月澄澈的春夜,姜玟桐独自在花架下看了一会星星。浩瀚星河固然璀璨绮丽,但她还是更想念床前那一串温暖闪耀的星星灯。 明明才离家几天而已啊。 还有摆在软垫之上的临冬,长久无人陪伴,是否也会感到寂寞孤单呢? 像是体会到了姜玟桐此时此刻的心情,突然,长久静谧的虚空中,她感受到了一阵细微的、有力的颤动。 这隐秘又伟大的颤动,似乎源自同样不可描摹的深深处。 姜玟桐僵住了。 她没有想到,生命初始的悸动,她和小女孩在这个荒唐人世间的第一次对话,竟然发生在这个月色如水的春夜。 很快,呆愣变成了狂喜,姜玟桐站了起来。 她的心狂跳不已。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打电话给高塬,想要跟他分享这不可思议的魔法时刻。 很快,她又自责地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这么晚了,高塬要么在自习室,要么在宿舍休息,他身处的那个世界,与这里又何止相差十万八千里。 姜玟桐将手机通讯录翻了一圈,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个人来分享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幸运。 然而,她也只是犹疑了片刻,不一会儿便快走起来,朝着主楼侧面的自动贩卖机走去。 她需要一瓶热牛奶,小女孩一定是饿了。 自动贩卖机很高,即便是她,也需要轻轻地踮起脚。在即将触到按钮时,一双修长的手在她身后摁亮了。 “这一排都没什么人买,日期不新鲜了,我把我这瓶新鲜的给你。” 熟悉的懒洋洋的嗓音冒了出来,差点把姜玟桐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 温荷苏呵了一声:“瞧你说的,为什么不能是我?”他又弯下腰,取出了那盒热牛奶。 “你不是白天过来诊疗吗?晚上没医生出诊的。” 温荷苏干巴巴笑了一声,将手里另一盒包装精美的牛奶递给她,自己撕开新买的,吸溜吸溜喝了起来。 “每个月圆之夜,我都会化身为狼人,必须待在医院才能得到控制。” 姜玟桐:“……说人话。” 温荷苏用那双扑朔迷离的眼睛盯了她半晌,接着冷不丁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开玩笑的,我下午来做复健,效果太好所以一直睡到了现在。” “这是今晚第二个人跟我开玩笑了。”姜玟桐也喝了一口牛奶,扬起一个幸福的笑容,“味道真不错。” 但温荷苏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后半句话。 他凝视着对面的住院楼,忽然莫名其妙地说道:“谢谢。” 75 问他谢什么,可温荷苏很久都没有回答,他的眼睛仿佛聚焦在遥远的某处,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我走了,谢谢你的牛奶。” 姜玟桐的胃里变得暖暖的。她沉浸在美梦里,也顾不上等待温荷苏的回答,旋即站了起来。 “最近我好多了,不依靠做爱也能入睡了。”温荷苏突然开口,像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以后的月半,我可能不再来了。” 当姜玟桐疑惑地转过身,温荷苏又换上了他那副迷惑众生的表情。 “姜大美女,要了你半年多微信都不给,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姜玟桐心情很好,点开了手机。 刚加完边遂宁好友,手机页面还停留在跟边遂宁的对话框里。 边遂宁方才发来了一长串问号:“姜玟桐,你人呢???不睡觉了???” “喂。”温荷苏站在一旁,慢悠悠道,“跟谁聊天呢,先加了我呗,我的手都举酸了。” 姜玟桐回去经受了一番边遂宁的耳提面命不提,老老实实在床上多躺了几天。 可临到准备出院的前两天,姜玟桐却又有了“特殊情况”。 这天傍晚,高圻追着她打了十几道夺命连环call,让姜玟桐也败下阵来:“高圻,到底怎么了?” “桐桐姐,你能不能来宁阳音乐学院一趟?我这里出了点状况……呜呜呜,丛姨不在了,我爸又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像是为了证明话的可性度,高圻在电话那段哭得很大声。 有被欺负的“前科”在先,姜玟桐担心高圻又遇到什么棘手的事。 可披衣穿鞋急匆匆赶到高圻在电话中约定的地点时,姜玟桐这才反应出不对。 这是上一次和高塬来过的音乐厅。 六点五十,离七点的演出还有十分钟。姜玟桐在人群中搜寻了半天,才看到坐在花坛边懒懒看天的高圻。 傍晚的天没有彻底暗下来,夕阳的橙红色余晕投影在高圻精致的脸侧,这画面让姜玟桐蓦然止了步。 实在,太像高塬了。 高圻嘴里嚼着口香糖,偏头看到了姜玟桐,笑道:“桐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姜玟桐看她神态自若,也舒了一口气。 高圻眨了眨眼:“这个……就是我跟温荷苏分手的事呀?你还不知道我跟他分手了吧?他好像变了。” 姜玟桐一路赶来很是疲惫,只好也挨着她坐下:“就为这件事吗?” “他心里可能藏着什么人,这种感觉很不好。”高圻敷衍地说完,又笑嘻嘻开口,“跟我哥现在一模一样呢。” “……” “我哥他现在家也不回,每天躲在他那个项目组里不见人,我爸在你俩分手以后也不知道跑到哪个海岛上度假了,就剩下我一个正常人了,哎。” 高圻有一头茂密的卷发,不羁地散落在肩上,随着温柔的晚风轻轻晃动。这个年纪的她,既有着少女的娇美,同时也显出几分成年人的魅力来,这让姜玟桐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她替高圻顺了顺头发:“没事的,你还小,世界不过见了万之一二。温荷苏或许很好,只是不适合你。” 高圻转过头来,杏仁一样圆溜溜的眼睛瞪了她半天,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桐桐姐,你真好玩,还来安慰我呢。” “所以你今天叫我来根本不是因为这件事,对不对?” 毫不意外,高圻十分坦率地点了点头,一把拉起姜玟桐:“真聪明。来,陪我去听这一场音乐会。” 姜玟桐想拒绝,但是来不及了。 音乐会已经开场,典雅恢宏的音乐厅暗了下来。高圻领着姜玟桐坐到了最后一排,便低下头玩起手机,再也不说话了。 这是一支小提琴独奏,名为《决意》。 和上次一样,拉完最后的一个颤音,温荷苏向全场送出了许多个飞吻。台下掌声如潮,他在台上轻快地笑着,肆意地吹着口哨,像前几晚的忧伤并不存在一样。 姜玟桐头很疼,也实在有些累:“歌也听完了。高圻,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回有事你再……” 没想到,高圻轻轻拽住了她的袖子。 她又轻轻道:“还有一首。” 姜玟桐疑惑地看向台上,慢慢地,两个人从暗处走到了金色的大厅内。 金碧辉煌的大厅像小太阳一样照耀着他们,竟不知他们和太阳,哪一样更闪耀一些。两个人穿着登对的黑色晚礼服,身高差也恰到好处。如果男孩弯下腰,大概能稳稳地亲到女孩的面颊。不像她自己,其实有一点高了。 女生巧笑嫣然,男生面色冷冷,一人抱着一把大提琴。 他们礼貌地朝对方鞠了一躬,然后分别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向秋瑚笑着对高塬点了点头,然后扬起了手。 这是一个完美的,默契的开场。 这首曲子姜玟桐没听过,以她现在拙劣的技巧,她更不会弹。她也不想弹。 她看不懂曲子的名字,甚至不想听。 这一首难度颇高的曲子,他们应该配合练习了很久吧。听了一小节,姜玟桐就想走了,但不知为什么却走不动也走不了。 待姜玟桐终于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时,小女孩又轻轻踢了一脚。 这是在提醒她该离开了吗? “高圻,我明白的,我都明白,我早就明白了。”姜玟桐送给高圻一个勉强的微笑,匆匆站起了身,“你不用担心。” “你不明白。”高圻话还没落音,姜玟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她懊恼地叹了口气,“好歹听完了再做判断呀……” 温荷苏从更衣室离开时,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不然为什么会看见姜玟桐的背影?他扯下最后一点可笑的装饰,跟了上去。 76 音乐厅后台,高塬对向秋瑚说:“我晚上还有事,聚会你们去吧。” “这次多亏你帮我的忙,我得请你吃饭呀。刚才订了个包间,我跟乐团的人说了你会去,你就赏个脸,好不好?” 高塬看了一会她灿烂的笑颜,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擦着他的琴弦:“向秋瑚,我不是为了帮你的忙。” “高塬,大家都很想见到你,你去一下,吃口就走行吗?” 向秋瑚讨好地看着高塬,可高塬却犹如惊弓之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铃声,这是他未曾变更过的专属铃声。 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不爱接打电话,他能听到这道铃声的机会寥寥无几。分开了,就更难听到了。 铃声响了两秒,便断了。 他飞速翻开随身的包,然后失望地垂下了眼。 铃声的来源,原来并不是他的手机。 向秋瑚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还喜欢着桐桐姐吗?” “那当然,毕竟是我盖章认定过的女人。”高圻骄傲的声音由远及近,她笑眯眯朝着高塬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哥,你是不是在找这个?我刚换的铃声耶。” “高圻……你有毛病?” 高圻捂嘴一笑:“高塬,我就喜欢看你这副吃瘪的样子。实话跟你说,我可不愿意只有自己一个人情场失意,你得陪着我。” “行。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你休想再让我过来拉琴。” “哎哎哎。”高圻刚要反驳,瞥了眼一旁向秋瑚尴尬的脸色,立刻心念电转,“可不是嘛,我理论课的助教一直想看你拉琴,你这次帮了我,我期末应该不会挂科了。咳咳。” 高塬点点头,不由分说地离开了后台。 “所以,这两首曲子也是他的意思。” 向秋瑚盯着他孤零零的背影:“願いがかなうなら,中文又叫做假如愿望成真。 ” “对呀。”高圻笑眯眯说道,“第二首叫《梦幻抱拥》哦,我哥选了很久。秋瑚姐,我哥和跟桐桐姐的缘分远没尽呢。” 高塬走出后台,脚步变得越来越快。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一定是错过了什么。 跑到校门口,呆望了路口片刻,他又疯了一样往回跑。音乐厅的小型演出业已结束,保安大喊了几声,却也没拦住他。 他喘了口气,重重推开了门。 然而,此刻的音乐厅内,除了几位正在做清洁的校工,几乎是空无一人。 一缕黯淡的光投影在冷清的舞台中央,和刚才无限荣光的场景截然不同。 一个小时以前,温荷苏跟上了姜玟桐,发现她果然正倚坐在花坛边。 夜里亮起了昏黄的路灯,短发遮住了她的脸,他看不太清她的表情。 “姜玟桐,你该不会是来听我拉琴的吧?怎么样,今天我有没有很帅?”温荷苏晃悠到她的身前,就要撩开她的刘海。 他的手被她拦下了,姜玟桐那双剪水瞳望了过来,她虚弱地笑了笑:“温荷苏,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温荷苏这才看到,她一只瘦弱的手,正紧紧捂住她的小腹。再仔细看,她的额角已经渗出了大颗的汗珠。 自跟边遂宁分离以后,他很久都没有体会到这样的心慌了。那颗已变得麻木不仁、遭人厌弃的心,此刻仿佛有一万只蚂蚁混乱地爬过。 “你能不能帮我叫一辆车?还把我送到那家私立医院。麻烦快一点……” 温荷苏脸上轻浮的表情消失了,几乎是一瞬间就抱起了她。 快看到医院的明亮灯光时,他轻声安慰道:“肯定不会有事,小家伙正用力踢我呢,果然是高塬的孩子,在肚子里就不待见我。” 姜玟桐已经疼得蜷成了一团,听到这话,又闭眼摇了摇头。 她死捏着温荷苏的衣角,疼得一声也不吭。 “好了好了,产科住院楼,3层,到了……” 温荷苏一边轻声哄着他,一边踢开了值班医生的门。 “医生,她……”他抬起头,却生生卡了壳。 边遂宁正在为这个晚归的女病人担心不已,所以门被踢开的那一瞬间,她的大脑有几秒是完全短路的。 没有想到,3年了,和温荷苏的再见,竟然是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场合。 可医生的职业素养马上让她行动了起来,她指挥道:“病人家属,把她搬到那张床上,要轻!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 温荷苏很少会嫌夜短。 因为常年失眠的缘故,他甚至有一点畏惧黑夜降临。所以身边总是填满了各种各样的女人,新鲜的肉体有时比药物更加管用。 然而,这半年他渐渐好了。 不知是治疗起了作用,还是因为遇见了姜玟桐。 看她在他沉浮过的海里沉浮,也希望她比曾经的他快乐。心存这样的期待,一切好像都变得容易释怀了。 所以,他不希望她有事。 好在,没过多久,那间诊室的门就开了。 边遂宁走到他的跟前,冷冷地开口:“病人家属,她现在的状况非常不适合舟车劳顿。还好今天送得及时,如果再有一次,她的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温荷苏嗯了一声:“我先去看看她。” “她睡着了,你别去打扰她。”边遂宁喊住他,“温荷苏,我还有话跟你说。” 边遂宁认真地看着他,眼神里的坚定仿佛从未曾更改:“三年了,你怎么还是没有长进?吃一堑长一智不懂吗?玩也要有个限度吧?” “呵,胆小鬼。”温荷苏轻笑道,“边遂宁你就会说教,你怎么知道我是玩?再说了,姜玟桐可比你强多了,你他妈只知道不告而别,嫁一个‘合适的人’,现在感觉是不是不错?” 说完,温荷苏就像他拉的那首《决意》一样,给了边遂宁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 写小盒酥的剧情是有用意的,毕竟算是“半个”啦。 苏宁cp的戏份暂时结束啦,马上轮到正牌军温暖(并不)我们的桐桐了。嘿嘿~ 77 出院这一天是一个周末,姜玟桐又见到了温荷苏。 他单臂夹着一大束花,正靠在值班台和护士们闲聊,见到姜玟桐出来,啧了一声。 “这才多久,你的肚子好像大了一圈。大裙子很快就遮不住了呢。” 护士们叽叽喳喳地发言:“可不是嘛,毕竟五个月了呢,到后期就长得更快了。” “哎,姜小姐,程先生的花也刚到。您看您是一起带走吗?”上次那个红着脸跑走的小护士从值班台下面抱出一大捧花来,真心实意地碎碎念,“程先生真是细心,连选花都很讲究,这些花全都是没有特殊香气,对孕妇和胎儿没有影响的。” 温荷苏随手拨拉了一下自己怀里的这束,很快就被花香熏出一个喷嚏。 不过他也不尴尬,闲闲地朝护士们开口:“我现在倒觉得,还是你们小姑娘更适合这束花的颜色。”说罢便将花插进了值班台前的大花瓶里。 “我还有些行李,不太方便拿花,这束花也送给你吧。”姜玟桐将程跖那束花也递给了小护士,笑道,“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们了。” 温荷苏心里舒坦多了:“我开了车,你介不介意搭个顺风车?” 在楼外,他们又遇到了抽着烟的边遂宁。 这一次,边遂宁却再也没有上前来,她眉眼带笑,朝姜玟桐比了一个必胜的姿势。 三人之间烟霭千重,便也有些江湖再见的意思了。 在锦芳前和温荷苏告别以后,姜玟桐拉着行李上了楼。 站在家门前,她竟有一丝激动,毕竟离家这么久了,终于回来了。 这里是属于她自己的第一个小家,也是她和小女孩搭筑童话世界的第一个小小基地。上次时间匆忙,儿童房的装饰没有弄完,这回终于有时间一样一样布置了。 可是,打开门的一瞬间,她愣住了。 她分明记得,离家的那一天她是反锁了大门的。 可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打开了? 锦芳这一片的户型都是一梯两户,平日里安保工作做得非常严密,几乎很少出岔子。她家的门是用指纹和密码开门,除了她自己,唯一录了指纹、知晓密码的,便只剩下高塬了。 那么,有没有可能会是高塬? 想到这里,姜玟桐甚至有一些高兴地推开了门。 紧接着,下一刻,她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门才刚推开了一道缝,但足以让她看到一个混乱的、面目全非的现场。门厅和客厅所有的抽屉全被打开了,不用仔细看,都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的心扑腾扑腾,小女孩似乎也感受到不安,疯狂踢了起来。 如果是怀孕之前的她,一定会大着胆子进去看个究竟,但如今身怀六甲,她实在不敢再拿两个人的性命冒险了。 一阵风刮过来,大门嘭地一声被带上了。 姜玟桐的腿有一些软。她掐了一把虎口,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迅速按了下行电梯。 “姜玟桐,你到家了吗?”逃也似地回到楼下花园,刚打完报警电话,她的手机又响了,打开一看,正是程跖。 程跖听她没有答话,笑道:“你不让我接,我只好厚着脸皮来问你了。你上次说上午出院,我估摸着中午也该到家了。怎么样,一切顺利吗?” “程跖……” “出什么事了?”程跖的声音沉了下来,电话那边很快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和他急匆匆的脚步声,“我在锦星,你在哪里?需要帮忙吗?” 程跖跑过来的时候,还穿着一身夏天的家居服。他扶住姜玟桐的肩,让她抬起头来:“姜玟桐,你听我说,你不要慌,你现在跟着保安在楼下等着我,民警还有一分钟到,我一会先跟他们上去,没事了你再上来。” 姜玟桐强撑着站了起来:“有你们在,我不怕了,一会警察可能会问到一些问题,我跟你们一起上去吧。” 到了门口,程跖坚持让一名民警陪姜玟桐在外面等着,他们在里面看了一圈才出来:“里面乱是乱了一点,但人已经走了。” 姜玟桐点点头,又听民警问道:“很奇怪,这间屋子的门窗都没有过被撬的痕迹,小偷怎么进来的?” “你平时主要用指纹和密码对吗?”程跖想了想说,“指纹模拟不了,有没有可能小偷知道了你的密码?” 他跟着民警巡视了一圈,在门对面的墙角处扯下一个东西来:“你看。” “这是……摄像头?” 物业老总连连摆手:“我们物业的监控都有统一型号,这个一看就是私自装设的。估计是看到了姜小姐输密码,趁她休假外出期间进来的。” 程跖斥道:“那有什么区别?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装摄像头你们就没责任了?” 民警忙着调查取证,程跖扶着姜玟桐小心进了屋:“我陪你四处看看,你回忆一下都少了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也不要紧。” 姜玟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走到了客厅的飘窗旁。她手忙脚乱地翻了半天,脑袋变得一片混乱:“临冬丢了。” 接着,她又走到了布置了一半的儿童房前。程跖拦住她:“可能有点乱。” 何止是有一点乱。墙面上贴的带着羽毛的小鸟都被扯了下来,一顶漂亮的城堡帐篷被踩得乱七八糟。 还有她和小女孩的第一次合影,那一张可爱的豌豆荚照片,甚至被扯成了好几瓣。 姜玟桐的心都快碎了,扶住门框的手不住颤抖,一直重复地问着:“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恐怕这不是普通的偷窃了。”程跖说,“我刚才粗看了一下,保险柜还在,你的贵重物品没有挪动的痕迹。但是姜玟桐,你已经很厉害了,能第一时间就下楼报警,你放心,你失去的,我一定都替你找回来。” —————— 大家都猜到了吗? 78 高塬向来都很自律,哪怕在分手那一夜,他都没有想到过要借酒消愁。 搬出锦芳之后,他将自己绝大多数时间都交给了学习和工作。同学都戏称他为“拼命三郎”。 只是盛夏的这一晚,他突然想要短暂地告别课业,认认真真喝几杯。 从他在方墅门口遇见她手忙脚乱地爬上那一辆快溜下的车,至今有一年整了。说来也挺无趣,分手以后,他从一个冷淡的人,变成了一个更加冷淡的人。 姜玟桐话里的大好前程,也不过是在他桌前新添了几个奖杯,而已。 高塬拎了几瓶酒回到宿舍,待终于清醒过来时,却又一次站在了姜玟桐的家门前。 演出结束的那一晚,虽然在音乐厅一无所获,但高塬还是跑回了锦芳。 当时,他的指尖几乎都要放在指纹识别器上,但理智却又让他收回了手。那时的他想,姜玟桐固然容易心软,但也一定不希望他像这样终日沉湎于情爱和回忆。 可喝了酒就不一样了。 分开了这么久,哪怕不能再拥抱她,哪怕只是呼吸一下有她的空气,那也是极好的。 他反复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再打开门,脑袋很有些懵,直到他又按下了曾经那一串密码,他才突然意识到。 她换了锁。 还差一次机会,如果再按错,防盗门的警报声就会响起。到时难堪的就不只有他了。 从那一个春夜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月了,这是高塬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认识到,姜玟桐的确是离开他了。 酒醒了七八成,于是高塬再也没有停留。 高塬还在冷冷清清的大门前纠结的时候,姜玟桐家已经开始了热热闹闹的“夜生活”。 出了那一次案件,姜玟桐便萌生了搬家的想法。 程跖当时提供了好几个方案,虽然都没有直说要照顾她,但意思其实差不太多。姜玟桐最终拒绝了住进他某一处房子的提议,搬到了相邻的一栋,楼层一模一样,还是可以俯瞰海港的16层。 “姜玟桐,婴儿床我装好了,虽然我手笨,但好在脑袋还算灵光。”程跖推着婴儿床从儿童房里走出,正想炫耀他的“大作”,却见姜玟桐已经侧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色泽鲜艳的唇微微张着,神态安静得也像一个小婴儿,手里还攥着一只没有织完的小袜子。 袜子很袖珍,约摸只有程跖半个手掌那么大,软绵绵、乳白色的羊绒线做底,上面织了一颗金色的小星星。 夏天的晚风吹进房间,将落地窗边的星星灯吹得叮铃作响。 程跖将脸轻轻贴着她的肚皮:“你还想着那个臭小子吗?他可有个不怎么省心的爹啊。” 姜玟桐的肚子硬硬的,随着她呼吸上下起伏,不一会儿,小星星就朝着他的脸猛踢了一脚,将肚皮撑出一个可笑的大包来。 “虽然每天总厚着脸皮来讨你妈妈的嫌,但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的。”程跖轻轻揉了揉姜玟桐被那只小脚踢过的地方,叹了口气,“小星星,你觉得呢?” 搬到这边来以后,程跖总能找到理由来“帮忙”。有时是去完超市,“顺便”搬来一大堆新鲜食材;有时是朋友开的母婴店,“碰巧”上架了一些品质不错又价格公允的母婴产品。 好在他虽然殷情地帮忙,但一直都未过界。 姜玟桐经常板着脸朝他讲道理:“程跖,我想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我现在是一个单亲妈妈,以后未必考虑再婚,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可程跖是谁,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笑眯眯地反问:“你不当我是朋友吗?你身边有朋友孤身一人带孩子,你不会去帮一点忙吗?” 姜玟桐总是无力反驳。 程跖还会趁热打铁:“换做平时,我也就不管了,可是你家刚发生过那样的事,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小星星考虑吧?家里有男人经常出现,谅那些歹徒也不敢做什么。” 就这样,程跖成了她家的熟客。 他手把手地,极富耐心地,为母女俩重新搭建了一座完整的“童话王国”。儿童房的每一样创意,基本上都有着他的贡献。 某一日,程跖下班后,给姜玟桐带回了一本薄薄的相册。 “快打开看看。”他的眼神里都是期待。 这本相册,汇集了姜玟桐从第一次测到有胎心胎芽,到最近一次产检B超的图片,每一张黑白影像下面,都用花体字备注了年月日。 姜玟桐将相册翻了两三遍都没能回过神来,却听程跖笑道:“这是温荷苏让我转交给你的,没想到这小子倒也挺有心。” 大概是怕烦到她,程跖在她家待的时间一般都不长。 像今晚这样“赖着不走”的情况,其实是极少数。如果没有这张婴儿床,他应该也就看不到如此娇憨的睡颜了。 他终于舍得将手从她的肚子上挪开时,姜玟桐悠悠醒了。 她的脸有一点点红:“抱歉,我最近太能睡了,耽误你时间了吧。”看着程跖的手在无意识地捏着沙发把手,她的脸变得更红了:“也到你要抽烟的时间了,都是我不好……” 程跖凝视着她,差一点就要告诉她,其实他早早就戒烟了,每次只是狠着心拿抽烟作为告别的借口。 他顿了顿,自然地把这个话题揭过:“对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啊!你安好了婴儿床!”姜玟桐笑了起来,激动地绕着婴儿床走了一圈,“程跖,你还真是多才多艺。” 程跖微微一笑,指了指已经堆好在门口的垃圾袋:“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垃圾我替你拿下去分类。” 临出门时,他又走回来问:“我嫂子又怀孕了,上一胎还是7年前,有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她想约你周末出来交流一下孕期经验,你介意吗?” 79 出院之后,姜玟桐每天的步行范围便自觉地限制在离家一公里以内。这大概是她半个月以来第一次出远门。 程跖早早地等在楼下,看见姜玟桐也拎着乐高,从楼里慢慢挪了出来。 “哟,英雄所见略同啊。” “我从网上订的,也不知道六七岁的小孩喜不喜欢玩这一款。看上去你买的那一套更适合男孩一些。” 程跖替她打开了车门,姜玟桐也不推辞,抬起脚便要上车。 但她高估自己了。 SUV的底盘很高,她的肚子已经有了分量,再加上最近新出现的耻骨分离的状况,她扑腾了半天,硬是没有上得去。 这时,身边出现了一只手。 这只手的主人显然养尊处优了很久,手指白皙又修长,一副没有被家庭琐事摧残过的样子。 好看的手诚恳地来到了她面前,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度和力道。 “姜玟桐,你不会连这个都要拒绝吧?”程跖笑道,“我就是想扶你一把,你别扭个什么劲。我这双手还扶过不少老人过马路,都没有像你这么别扭的。” “瞧你说的。”姜玟桐笑骂道,“你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 可惜,程跖是真的不知道,他想,摸手算得了什么,我还摸过你的肚皮呢。 见了面,姜玟桐才发觉,程跖的嫂子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托丛容的福,姜玟桐也跟着参加过不少太太们的聚会。在她印象里,豪门少妇多半都是矜持的、高傲的、甚至是盛气凌人的。 可眼前这个女人,却像冬日的暖阳。 “是桐桐姐吧?我叫殷音。” 殷音有一张温柔可亲的脸,她衣着简单,头发也只是随意地垂落在肩头,但仍是出挑的美人一枚。她应是到得早,手边还放着一本厚厚的书。 她笑着地站起身,牵着姜玟桐的手走到了靠沙发的一侧:“快来坐这边,这边很舒服。” “《飞向月亮的兔子》?”姜玟桐指了指书名。 “桐桐姐也看过?”殷音眼睛一亮,“我家小鱼儿最喜欢看这些书,我那天从他书柜里偷偷拿出来的。我连读了好几个晚上,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了。” 姜玟桐会心一笑:“的确特别有意思,我以前也给我弟弟读过。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就认识这么多字,也是真的厉害。” “嫂子,你有孕在身,可得好好睡觉,你要是哪里不舒坦,我哥就要来找我的茬了。” “放心放心,你哥哥暂时还顾不上。”殷音笑盈盈地看向姜玟桐,“听说桐桐姐坚持上班到15周?太羡慕你了,我在家闲了7年,都不知道朝九晚五是什么感觉了。本来已经打算好要找份工作打发时间,可是又怀孕了。” 说完,殷音变得气鼓鼓的:“一定是程跹故意让我怀孕的。” ……真是好可爱的一家人。 和殷音聊了一会,姜玟桐也放下些防备,开始跟她说一些孕期的注意事项。 正说着,殷音一拍脑袋:“你看我这孕期健忘症。”她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名片:“桐桐姐,我要给你隆重推荐一个月嫂,我问过了,她12月正好有档期,你不然用试试?如果用得顺心,我就接着用,怎么样?” 像变戏法一样,殷音又从随身的大包里掏出了好些东西。 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护肤品,还有一些新生儿的衣服玩具,琳琅满目的礼物中,还夹着一本小巧的《生育指南》。 虽然这些礼物看上去毫无章法,但每一样都是精致且实用的,必是经过了精心挑选。有一些甚至比她自己准备得还要认真严谨。 所以,这次见面,并不是像程跖说的那样,只是简单地交流孕期经验。 不知程跖怎么跟家里人交待的,但看起来,他一定不是贸贸然就带她出的门。 一个出身平平的离异女人,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每一样放在程家这样的大家庭里,都无异于是炸弹一样的存在。 殷音虽然看上去天真娇憨,但却时时刻刻都在体贴她、照顾她的感受。 她或许不知道姜玟桐的底细,或许完完全全知道,但她在言语中一丝一毫都未流露出别样的情绪。 是啊,从程太、程跖再到殷音,幸福美满的家庭,每一处充满善意的细节都透露着好的家风。 这让姜玟桐很感动。 趁姜玟桐去洗手间,殷音这才朝程跖做了个鬼脸:“一看别人心里就没你。小石头,你是怎么把人家骗到手的?” 程跖摸了摸鼻子:“这不还没成吗?” “哈哈,你可得感谢我。”殷音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家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约我出来?你可真是有心机。看在我和桐桐姐投缘的份上,给你哥吹枕边风的任务就交给我了。” 姜玟桐和殷音告别后,又一次爬上了程跖的车,这一次,她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程跖的“帮助”。 车就要开动之前,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似乎有人在不远处盯着她。 她的表情一沉,程跖马上就警觉起来:“有哪里不对?” 方才聊天的舒心惬意荡然无存。 过了没多久,程太和程跹从甜品店的另一角坐到了殷音身边。 程太的目光还恋恋不舍地盯着远去的车辆,嘴里念念有词:“哎呀,肚子都这么大了呀。你说这程跖,这么久了,也不带她回家看看。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个人照顾,这怎么是好。” 还是那张扑克脸的程跹,却盯着街角鱼目混杂的人群,皱起了眉:“事情没那么简单。” 80 夏去秋来,又几场凉雨过后,宁阳城里便尽是金桂的芬芳了。 就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指引,随着孕晚期的到来,姜玟桐胎盘低置的问题竟然渐渐化解了。 预产期是11月上旬,儿童房已经就位,她也像蚂蚁搬家一样,将细碎的生活用品填满了这个新房的角角落落。 一切就绪,只等花开。 秋日的阳光温暖,姜玟桐在户外停留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这一天是工作日,她正跟楼下晒太阳的爷爷奶奶聊着天,就见程跖急匆匆跑了过来。 人还未到,老人们就笑着打趣:“小程啊,见到媳妇和闺女这么激动呢。” 程跖也不解释,笑着问了声好,就将姜玟桐慢慢扶到一边:“VPC出了点情况,工人正在闹事,我哥先过去处理了,但是需要我这个法人出个面。可你的预产期还有一周就到了……” 他面色焦急,想必是情势的确有些不妙。 姜玟桐笑道:“没事啦,你看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你都照顾了我好几个月,送到这里其实就可以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快去忙吧。” “那怎么行!”程跖紧紧捏住她的手,让她的脸有一点点红,“我来回一趟,最快也要两天,这几天你要是有任何不舒服,记得给殷音打电话,我告诉她了,已经让她手机24小时待命。如果殷音都搞不定,你可以给我妈打电话。” 程跖不容她打断,又说道:“姜玟桐,你一定不可以有事,懂吗?” “程跖……” 姜玟桐似乎被他眼眸中的认真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这才对。”程跖终于不再小心翼翼地恪守姜玟桐口中的“男女大防”,摸了摸她的头,又弯下腰来,对着小星星轻轻说了几句什么。 他直起身来时,发现姜玟桐的笑里带了泪,盈盈泪光蓄在她的眼里,让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姜玟桐,你很棒,你是一个坚强又伟大的母亲,小星星会为你骄傲的。”程跖看了看手表,“来,我再扶你走一圈,送你上楼以后我再走。” 这本是预产期前的寻常一天。 自从预产期临近,姜玟桐几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打点好了医院、居委会、派出所……以便能给小星星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像过去一个月的每一天一样,待产需要的所有物品都在行李箱中,而行李箱正乖巧地立在床边、她触手能及的地方。上床之前,她又默念了一遍突发情况的各种应对方式。 一切都好像在掌控之中,但唯一在计划外的,是程跖的出国。 姜玟桐想,不知不觉中,她竟然依赖程跖到如此地步。 这样不好。 这样的她,跟四年前向萧樾索求温暖的姜玟桐,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程跖离开这一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还是失了眠。四年前骨肉分离的痛仍在眼前,对于即将到来的未知的一切,她有些微的忐忑。 她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好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而沉重的身躯已然没法平躺,只好侧躺在u型枕里数着远方的鸣笛声。 直到最晚一班轮船靠岸,姜玟桐终于有了朦胧的困意。 以至于手机响起时,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程跖很少在夜里找她,会是谁呢? 铃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在深夜里铺天盖地而来。 竟是萧樾。 在这个时候,唯一能让萧樾打电话给她的,应该只有一件事。 金秋的白日固然和煦沉静,夜晚却是寒凉,姜玟桐裹了两条大袍子,却也还是冷,可萧樾竟像是不怕冷一样,只穿着一件薄衬衫蹲在她楼下。 这一瞬犹如时间倒流一般。 上学时的秋夜,他也曾衣衫单薄地蹲在她的宿舍楼前等她。有时他会轻轻吹着口哨,有时不会,但每一次回过头来时,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都是暖的。 和现在一模一样。 27岁的萧樾想要和20岁时一样撑跳起来,却狼狈地趔趄了一下,差一点就要撞到一旁的花坛。 姜玟桐递过方才准备好的大披肩:“快披着,我们走吧。” 直到坐上了他的车,姜玟桐才发现,萧樾实在是瘦得厉害。他的眼眶凹陷了下去,脸颊旁的胡茬也似乎很久没剃了。 萧樾的手试了半天,竟然都没能打着火。 “萧樾,不要急,跟我一起深呼吸。”姜玟桐按住了他的手,可他的手也是凉的。 “我……我的手太凉了,你别动。”他的嗓音粗粝低沉,透着浓浓的疲惫,“本来不想打扰你养胎,程跖也不在,可是我妈妈她……” “别说,我都懂,你集中注意力开车,有话一会再说。” 萧樾又说:“桐桐,其实那一段时间送到你单位的花,是妈妈送的。” 姜玟桐过了会才答:“我都知道。” 萧樾点点头,再没出声,借着姜玟桐手上的一丝暖意,终于踩下了油门。 6个月的时候,萧樾和丁玹得到了姜玟桐怀孕的消息。 她从未在丁玹眼中见过那样绝望的神情,这个为孩子谋算了一辈子的母亲,那一天终于只能无奈地落了泪。 而这一次,丁玹却是笑着的。 她甚至穿上了久违的旗袍,精神颇好地坐起了身,还让保姆给自己涂上了指甲油。 “桐桐。”她抬起手,指了指沙发上的大盒子,“看看……那是什么。” “妈!” 萧樾想要上前阻止,却听丁玹说道:“萧樾……今年给你买回……来了。” 红檀木制成的光润琴身映入了眼帘,那是阔别已久的琵琶。她这一度被萧樾嫌弃、继而狠心变卖的爱物,终于又回来了。 然而却是在这样物是人非的时刻,以这样的方式。 丁玹虚弱地笑道:“可不可以……最后再为我弹一首《灯月交辉》。” 姜玟桐已经不知自己是哭还是笑,泪水让她看不清琴弦,许久不弹的手已经有些肿,曲子不用听都知道弹得乱七八糟,但她还是轻轻开了嗓。 “灯月交辉,伫听笙歌欢四野。 …… 光耀银花,一刻千金春对酒。” 她的声音委婉又纤细,让丁玹微微颔了首:“真好,比我……唱得好听。” “桐桐,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丁玹牵住姜玟桐的手,将一块玉佩塞到了她的手心,“这是……你和萧樾结婚的时候,我送给你的玉佩,你后来又……还给了我。现在我要走了……这些东西都送给你。” 她缓了缓,轻轻摸了摸姜玟桐的肚子,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祝福:“小……石头,挺好,你跟着他比……萧樾强。但是如果……你受欺负了……不要忘了樾樾还爱着你。” “丁阿姨……” 丁玹笑着摇了摇头:“他是我儿子,我……最清楚他,桐桐,你也爱他……你们是我最大的牵挂。” 片刻的清醒犹如昙花一现,丁玹很快耗光了气力,又陷入了沉睡。 —————— 回来了。 开了一个打赏章节,抱抱 81 风住尘香花已尽。 琴声没能留住她,眼泪也没能留住她。丁玹终于还是在这个金桂飘香的深夜香消玉殒了。 从此,一个伟大的母亲、一个温柔的妻子、一个善解人意的婆婆,一个热爱世间美好万物的女人,变成了面朝海湾的一抔黄土。 丁玹生前耀眼明亮,曾是高贵美丽的“宁阳之花”,生后却只愿至亲至爱送行。 苍松翠柏,山河沉默。 “3岁上幼儿园,6月上小学,从此之后,我的人生里便是无休无止的功课,和永远都赚不完的钱。我真正陪在您身边的,其实只有人生的头三年而已。您支持我做我喜欢的事,比我还要疼爱我爱的人,更鼓励我直面自己懦弱不堪的内心。” 说到这里,萧樾顿了顿:“而我却无以为报。” 在高高的山岗之上,黑衣黑发的萧樾收起了悼词。他面朝亲友,最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天色阴郁,微雨渐渐染湿了墓前的石砖。 送完来吊唁的亲人,又将萧林扶上了车,萧樾这才独自返回到了墓前。 担心萧林伤神,萧樾强忍了三天,哪怕是在火化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这一刻,他却是泪如雨下。 因为下雨的缘故,墓前的花倒了几束,已经离开的姜玟桐去而复返,正挺着肚子,小心翼翼地想要将花扶正。 她身子笨重,动作也很滑稽,但神情却无比认真。 和10年前在通选课教室里一模一样。 萧樾飞奔上前,搂住了姜玟桐。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很快传来了啜泣声。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轻轻地说: “桐桐,我也没有妈妈了。” 姜玟桐撑着伞,慢腾腾转过来,用手帕替他擦去满面的泪水:“萧樾,你不要太难过。” 在雨大起来之前,她叫车将萧樾送到了望月园。 下车之前,萧樾凝望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今晚你能不能在望月园陪一陪我?就一晚。” 因为萧樾长久地住在医院,屋子里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尘灰。 萧樾四处掸了掸灰,搀扶着姜玟桐在沙发上靠下:“你先歇一会,我去给你打水泡脚。”见她神情茫然,他又轻声说:“这几个月我常常给我妈洗,也算是熟练工了。” 他急匆匆地跑去端水时,姜玟桐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上一次来的时候,丁玹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曾兴奋地介绍,萧樾买了几株桂花树,在春天就要种下。 而一年即将过去,这一片桂花树竟然真的开出了花。 虽然只有小小几簇金黄的花朵,但它们也加入了这一场伤感的告别仪式。 姜玟桐闻着花香,肚子却疼了起来。 萧樾端着水走过来时,看见她已经蜷在了沙发上。 “萧樾,有个坏消息……我可能要生了。”姜玟桐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你帮我把我的手机拿过来。” 萧樾很快就冷静下来。不过片刻功夫,他就研究明白了宫缩计时器的用法,一边开着车,一边提醒着她:“医生我联系上了,产房已经就位。你现在集中精神,宫缩开始和结束时告诉我。” 说完一通,他扭过头去,发现姜玟桐的额发已经完全被汗浸湿,她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也不吭。 “我一只手开车也行。”萧樾边说着,边解开了袖扣,“咬吧。” 飞行了十个小时,程跖的飞机甫一落地,程太的微信就发了过来:“小石头,你的丁阿姨去世了。他们家没有通知外人,我刚刚才得到消息。” 程跖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追问情况,程太又发来一条:“我听说,桐桐一直陪着。她预产期要到了吧?” 糟了,程跖几乎是两眼一黑。可不待他拨通电话,萧樾的电话马上追了进来。 还没开口,就听见萧樾在那边怒吼:“程跖,你丫死哪里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 “你丫还好意思问?”萧樾的声音几乎要刺穿云霄,“你闺女就要生了,你出个屁的国啊!!!” 萧樾扔下电话,就见产房护士急匆匆跑出来大喊:“胎位突然变了!脐带有绕颈风险,您跟我进来,我们一起再试最后一次,不行就要顺转刨了。您是家属吧?赶快过来跟我签个字。” “什么字?”萧樾在丁玹住院期间不知道签了多少回字,几乎都有心理阴影了,他抓住小护士的胳膊急问,“签字是什么意思?” “别急。”边遂宁这时走了出来,“就是转剖腹产的手续。不忙着签,你来换衣服,跟我们一起试最后一次。” 姜玟桐看见萧樾进来,呜呜呜闷叫了起来。她衣衫尽湿,像是奄奄一息的溺水者。 萧樾握住她的手,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没事,我陪着你。” 零点八分,程跖终于跑进产房所在的区域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啼声。 新的一天来了。 ———— 因为很多宝宝对溶血症这一段提出了质疑,所以我就删掉了。 怪我这个医学盲没有好好做功课,以后会注意哒!鞠躬! 82 程跖推开了门。 但还是来晚了一步,萧樾的手刚从手术剪上拿下,这神圣的仪式到底还是完成了。 “萧樾,这不好吧。” 边遂宁将小星星抱到姜玟桐身边,与程跖对视一眼,冷冷地转向萧樾:“行了,萧总,正主来了,您看您是不是该去休息了?”她径直拉开门,示意萧樾赶紧出去。 这一天对于萧樾而言,过得是如梦似幻。 他白日在松风海浪中送了丁玹最后一程,夜里就亲手剪断了象征新生命到来的脐带。 刚对姜玟桐和程跖的关系心存了几分侥幸,很快希望就落了空。 转眼间,陪伴母女的便换作了他人。 白炽灯下的凌晨,所有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 隔着这扇门,他能听到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哭声,医护人员忙乱的脚步声,也能听到程跖温柔的声音。 程跖很镇定,似乎在逗着玟桐开心,不像他,在女孩出来的那一刻,几乎都慌了神。 如果当初他不矫情,不肆意伤害姜玟桐,能好好地守着她、遂她心愿,那么今日这道门里的,能长久地陪伴她的,又怎么会是别人? 甚至直到离婚前,他都在拒绝她想要生儿育女的请求…… 他将这个位置拱手送给了他人。 小女孩那么可爱,粉嘟嘟的像一颗水蜜桃,这是姜玟桐期待了这么多年的礼物。 听说她叫小星星。 门内,姜玟桐终于舍得将眼神从小星星身上移开,对着程跖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程跖,你看,我做到了。” “我是不是说过你最棒。”程跖笑说,“你要相信我。” 边遂宁终于也笑道:“可以喂奶了,姜玟桐,怎么样?想试试吗?” 程跖避嫌出来时,萧樾还没走。 萧樾靠墙站着,面色已经沉静下来。 “我越想越不对劲。程跖,你老实告诉我,小星星是你的孩子吗?如果真的是,为什么你们还没结婚?” “哦?你倒来问我了?”程跖仿佛将他的内心戏看得清清楚楚,轻笑道,“有了你这个前车之鉴,她又怎么敢轻易结婚?不过我倒是不急,反正有的是时间。” “呵。”萧樾走过来,“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萧樾,丁阿姨刚过世,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按照桐桐的个性,如果知道你这个时候不去陪着萧叔叔和家人,反而耗在这里跟我扯皮,她应该会很伤心吧。” 萧樾有那么一瞬很想揍人,但他凭理智忍住了。 理智是个好东西——程跖的话含糊其辞,所以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萧樾笑了笑:“那就好。” 在医院观察了几天,皱巴巴的小星星渐渐变成了一颗真正的水蜜桃。 姜玟桐也已经可以下床随意溜达了。在医院里,她认识了不少同一天生产的妈妈,时常串门聊一些妈妈经。 用完午饭,她刚敲开隔壁房门,就听见新朋友对着餐盘发出了一声埋怨。 “还是私立医院呢,这饭也太难吃了。桐桐,要不要我们一起去跟住院部提意见啊?” “不会啊……”姜玟桐话还没落音,就看到了餐盘里的菜。 跟她的菜完全不一样,何止不一样,简直是天差地别。她犹豫了会,问道:“每个病房的饭菜都一样吗?” “当然一样,除了那些只吃清真餐的。”朋友奇怪地看着她,“你每天都说好吃,我怀疑你跟我的味蕾构造不一样。” 姜玟桐告别朋友后,绕去了值班台。 听了她的问题,护士长笑道:“本来他们是不让我告诉您的,但既然你问了,我也不好瞒着您。姜小姐,您住院期间每天的饭菜都是程太亲自送过来的,当然跟别人不一样,程太真是人美心善,她想来看看孩子,但总害怕打扰您休息。” 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姜玟桐勾了勾小星星的小手,柔声道:“饭菜虽然很好吃,可是我们不能一直这样对不对?小星星,你不要怪妈妈喔。” 晚餐时间要到的时候,姜玟桐提前出了屋。 果然,值班台一侧,程太正与护士长聊着天,偶尔会往姜玟桐病房的方向期待地望一眼。 第二次回望的时候,她看见了姜玟桐。 姜玟桐将软软的已经睡着的小星星抱到程太面前:“程阿姨您好,这是小星星。” “真是长得太好了。”程太想伸出手,又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哎呀,我这刚从外面进来,我去洗个手。” 从洗手间出来时,程太的眼睛都是红的,她像抱着稀世珍宝一样抱着小婴儿,嘴里碎碎念:“这都多少年没抱过孩子了,上一次这样抱的还是老大家的小鱼儿呢。” 等程太心情平复下来,姜玟桐这才郑重地朝她一礼:“抱歉,程阿姨,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我一直没机会见您,也不清楚程跖是怎么跟您交待的,但我必须跟您坦白,小星星不是我跟程跖的孩子。” ———— 下一章就是6个月了哟 抱歉,由于修文,字数少了一大截 83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30岁这一天清晨,姜玟桐是被小星星的笑声唤醒的。 前一天忙到太晚,醒来时,窗外的春光已是大好。小星星坐在婴儿床里,抱着一只胖脚丫,笑嘻嘻地啃个不停。 小星星的性格比她想象中还要活泼可爱,也不知随了谁。 “早啊小星星。” 姜玟桐神清气爽地走下床,自言自语道:”果然有了孩子,30岁也没那么可怕了。” 看见姜玟桐要走,小星星放弃了啃脚,嘴巴瞬间就瘪了起来,啊啊啊喊个不停。 “放心放心,不是要走,我去给你冲奶奶哇。” 还没等姜玟桐走到奶瓶架跟前,婴儿床里又传来了动静。 “ma ma。” 姜玟桐:“?” 小婴儿瞪大了眼睛,奶声奶气地诉说着不满:“ma ma。” 这半年,姜玟桐看了不少育儿书籍,当然知道这个阶段的小婴儿发出任何词汇都是无意识的。 但她还是激动地举起了胖乎乎的一坨小星星,给了她一个绵长的吻:“这真是一个很棒的生日礼物,姜幸小朋友,我决定呢,早餐多给你喝50cc。” 本就起晚了,再加上伺候了好一阵小星星的五脏庙,以至于门铃响起的时候,姜玟桐才想起自己都没来得及洗脸刷牙。 她手忙脚乱地冲进洗手间,就听到小星星嗷地一声大哭。 不太美妙的味道立刻散播开来。看来一时半会是完不成战斗了,姜玟桐只好认命地打开了大门。 “忙什么呢?”程跖扛着一大台设备走进来,很快就吸了吸鼻子,“诶,又拉了?” 姜玟桐不敢开口说话,僵硬地点了点头。 程跖放下设备,熟练地替小星星解开了大屎包,然后回头笑眯眯地看了姜玟桐一眼:“我都不介意。” 既然说了“都”,那么他指的,一定是这臭晕宇宙的大屎包,和她没刷牙…… 姜玟桐在洗手池前捂住了脸。 半年时光比姜玟桐想象中过得更快。那一日,尽管她在程太面前清楚地表了态,但住院期间,程太并没有就此中断送饭。 兴许是家教和涵养的缘故,程太彬彬有礼地维护了他们之间的体面。 话说开了,程太倒也来去自如了些,她每日都准时来姜玟桐的病房里坐一坐,朋友一般陪她聊一聊养育的趣事,只是再也不曾提及程跖和小星星的生父。 而殷音则是将月嫂带到了姜玟桐家,心照不宣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虽然前30年历经苦厄,但身边一直有这般良善之人,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有了小星星。 是血浓于水的,她愿意用性命来交换的至亲。 月嫂在小星星五个月的时候离开了姜玟桐家,她又迟迟没有找到满意的接班人,所以刚过去的这青黄不接的一个月,是姜玟桐独自在家“上岗”。 不,不是独自,毕竟还有一个经常来“看望”小星星的程跖。 姜玟桐洗漱完毕时,看见程跖已经抱着小星星玩耍了起来。那么大一个男人,陪着6个月大的孩子说着叽里呱啦的火星语,竟也不知道厌倦。 过了会,程跖又将小星星高高举到了肩上,来到了落地窗前。果然,小女孩兴奋地东张西望起来。 “会不会太高了,程跖。” 说话间,程跖扶着小星星转过身来,一大一小默契地咧开嘴角,是复制粘贴一般的得意洋洋。 不知情况的外人,大概都会觉得这是一对父女吧。 “小星星,你麻麻好像又不高兴了。”程跖惯会看脸色,知道姜玟桐恐怕又“触景生情”了。 他安抚了小星星几句,一脸自然地说起了他来的主要目的。 “设备今天算是全部齐了,我这边随时可以让人来调试,你呢?小姜老师,你准备好开始你的新事业了吗?” 这番新事业,是姜玟桐这几个月深思熟虑的结果。 一个人带孩子,且缺乏帮手,她实在没有条件、也没有能力再继续朝九晚五的工作了,但就此赋闲在家当奶妈,也不是姜玟桐的本意。 这件事,她认真征求了程跖的意见,最后商量出一个折中的方案。 那便是将她的从业牌照挂靠到程跖朋友的名下,在家里进行证券市场实时点评直播。未来如果她的知名度打开了,可以攒一个小私募,赚回一些奶粉钱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前景还算乐观,但姜玟桐毕竟有一年没有工作了。这几日夜里复盘这一年来的证券市场,加班写策划方案,对着镜子重新练习镜头感,多少也找回了一些自信。 可这一个手忙脚乱的早晨,似乎又将她打回了原形。 明天就要跟潜在的合伙人见面,她现在却还深陷于屎尿屁不能自拔。 程跖见她久久没有答话,便又笑了起来:“工作要想,生日也要过,今天好好庆祝一下,也算是为你的事业开个好头,怎么样?” “哪里需要过生日,我都好多年没过生日了。” “当然不一样了。”程跖装模作样地板起脸,“这可是你有小星星以后的第一个生日。再说了,开直播,总得有几套正儿八经的行头吧,你得相信我的眼光。” 这时,小星星十分配合地发出了啊啊声。 程跖继续道:“小星星也好久没出门了吧。” 姜玟桐终于被说动了心,她在穿衣镜前转了一圈,回过来严肃地点点头:“好吧,我的确胖了不少。” 小星星虽然年纪小,但陪逛街可是个中高手。但凡姜玟桐进的店牌子不够贵,她就会发出不满的呼呼声。 姜玟桐满脸都是大写的尴尬。 “没事,不用替我省钱,今天的衣服算是送你的生日礼物了。”程跖顺手给推车中的小肉球递上奶瓶,然后在最贵的一家店前停了下来,“去吧,这是你的舞台。” 是不是她的舞台姜玟桐不知道,但差点变成闹剧倒是真的。 这家店以昂贵著称,此刻千余平的多层空间里只有姜玟桐一个顾客。 她来回试了几套衣服都不太理想,走出试衣间时,听见之前那两个貌美的服务员在试衣间外低声发笑。 “程跖这是结婚了?没听说啊。” “看样子像,孩子都有了,不过,程跖带过那么多女人来买衣服,这一个却是最普通的。” “呵,可不是吗?0码都穿不进,你看她那松垮的状态,怕是30多岁了吧。” 姜玟桐想说衣服不要了,就见远处的大门外,一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贵气逼人地走了进来。 美人看见沙发上玩耍的一大一小,眼睛立刻放光:“程跖哥哥。” 84 程跖用摇铃逗着小星星,直到大美人走到跟前才勉勉强强抬起头:“谷小姐。” 那大美人眼里本来有八分期待,听到这话后顿然化作十分愤怒,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程跖哥哥,你是在逗我吗?” “倒也没那么闲。” “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谷星梦,还故意用她的名字来气我,我跟那个又蠢又呆的女人有哪里像了?”大美人说着说着,脸颊竟飞出了红晕,“我知道哥哥你不喜欢人纠缠,那一晚之后,我再也不敢联系你,可你也太狠心了,说不见就不见了。” 程跖不胜其烦:“那会不懂事,尽胡玩了,又哪里能记得住那么多。你不是谷星梦?那我大概是脸盲了,抱歉。” “那她又是谁?” 美女将纤纤素手一指,横眉冷竖地看向姜玟桐。 试衣间外,姜玟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偏身上这一件尚未来得及换下的连衣裙过于修身,将她生生挤成了一个沙漏。 她穿衣服一向得体有度,这一次实在是低估自己的体重了。 谁想程跖将目光投过来,便再也离不开了。他赞叹地点了点头,这才与有荣焉地开口:“这是姜玟桐,孩子他妈,你以为是谁?” “你就是姜玟桐?!”大美人气得脸都要歪了,“你就是那个把萧樾迷得七荤八素的姜玟桐?你就是那个让谷星梦以泪洗面好多时的姜玟桐?” 程跖哧哧一声笑了:“可真有意思,刚才急着跟谷星梦划清界限,这会倒又开始操心她的事了。不过呢,我们是没有时间听你说这些家长里短的,毕竟这个分贝对于小孩子来说有点太高了,是不是呀?小星星。” 这时,小星星攀在程跖的背上,摇头晃脑地喊了一声—— “ba ba。” 程跖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他站了起来,不等姜玟桐反应过来,大大方方地圈住了她的腰身。 “程跖,我的衣服还没换……” “换什么,这件衣服没有人比你穿得更好看。” 他不冷不热地向方才小跑过来的经理继续说道:“什么时候你们也可以对客人评头论足了?把刚才这位姜女士试过所有衣服的2码都包起来,储值卡里还有些钱,刷完也不必再充了,把卡销了吧。” 直到走进餐厅,姜玟桐才轻轻从程跖的大手中挣脱开,可程跖却将她搂得更紧了:“急什么,演戏就要演全套。” “还有,我真的不记得她是谁了,谢谢你当时没拆穿我。这些大小姐都被宠坏了,真事假事张口就来。” “不是,我想说,这裙子真的很勒……”姜玟桐还是从他手中钻了出来,仿若丝毫不在意刚才发生过的事一般,笑着指了指菜单,“不是要大吃一顿吗?穿这么紧我怎么好发挥。我去换一下衣服。” 洗手间里有一个装饰豪华的更衣室,顶天立地的穿衣镜,足以让姜玟桐把自己周身每一块赘肉,甚至眼角新生的每一道细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近一年多疏于保养,她也渐渐体会到了力不从心。 所以即便程跖赞赏有加,但身体是自己的,姜玟桐知晓自己的变化,也清楚自己的位置。 程跖身旁那个位置纵然人人艳羡,但并不一定适合她。 然而此时回想起腰间温热的触感,让她的脸还是有一点点红。跟程跖以好朋友的关系相处了快一年,她最终还是没能对他的温柔和体贴免疫。 “Cheers!”程跖端起果汁杯,一脸笑意,“祝你和小星星都茁壮成长。” 出来玩了一天,小星星躺倒在婴儿车里呼呼大睡,让姜玟桐终于能认真说几句话。 “程跖,你知道我很倔,但看来你比我更倔。我很感谢你照顾我们这么久,但我们俩这样是不会有结果的。” 程跖对这一刻早有预感,他不慌不忙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结果?” “我俩的家世差了十万八千里……” “姜玟桐,你别想用敷衍高塬那一套来敷衍我。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考虑一下?那些借口重要吗?重要也不重要,关键是,你想吗?” 你想吗? 30年来,姜玟桐习惯了做每一段关系里的牺牲者,却不曾想过有一天,竟然也有一个人让她为自己考虑。 震惊之余,她又有些感动。 “坦白地说,我不知道,我也没信心。” “你担心的都是客观题,是客观题,就有很多种解答方式。但主观题我帮不了你,比如说,你心里还有别人。” 说完他又笑:“不过你的谨慎也有道理,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不知名女性提起黑历史,对我没信心也是正常的。” 姜玟桐很喜欢跟程跖这样轻松聊天的氛围,这让她感觉随性且没有压力。 她也笑了起来:“你总是有道理,服了你了。” 这天晚上,高塬陪着导师宴请大洋彼岸的专家一行。他垫后结账,路过一间包房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很快,他看到了姜玟桐,姜玟桐对面的程跖,还有摆在桌旁的婴儿车。 —————— 终于来了! 85 高塬的视线,从姜玟桐和程跖的脸上,逐渐移到了程跖的手上。 他的手臂虚虚地搭在婴儿车上。 那只手,不仅是扶着,而且将大拇指的前端塞进了小婴儿的拳心。 小婴儿的拳头只有鸡蛋那么大,她眉头舒展、睡得安静,安静中又是安心,带着对手的主人满满的依恋和信任。 应是看到了程跖突然变化的眼神,背坐着的姜玟桐回过头来。 那一瞬,高塬想,她原来剪了头发。 曾经那琥珀色的温顺长发,那些暧昧昏暗的冬季清晨在两个人身体间纠缠不休的长发,如今只是及耳而已。 她搬了家,有了别人的孩子,还剪了头发。 天鹅颈后那颗他温柔流连过的小痣,那颗他们相爱过的证据,也不再成为他独自享有的微小秘密。 是他太年轻太幼稚,事到如今,竟然以为他还有机会。 他自言自语道:“我真是笨。” 不知是不是气氛太冰冷,小星星踢踢蹬蹬睁开了眼,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人。 “吃过饭了吗?”程跖将小星星从推车中抱起,“没吃的话,坐下来吃一口吧。我带小星星出去转一转。” “小星星……”高塬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冷笑道,“不用麻烦了,我说两句话就走。” 姜玟桐也站起了身:“高塬。” 望过来的,仍然是那双清净温和的眼,但高塬只觉自己的灵魂被狠狠刺痛了。 “说什么止损,说什么不合适,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把戏而已。姜玟桐,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为什么要分手,那个时候你怀了他的孩子。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春节时,还是在我出国的时候?” “算了,不重要了。”顿了顿,高塬又说道,“怪不得别人,我的确就是个小孩。” 这一边,小星星却对高塬的脸产生了无限兴趣,她从程跖的温暖怀抱中直起了身。 都说小婴儿对外界的危险最是敏感,可即便高塬的脸冷若冰霜,她还是伸出了她那只小胖手。 6个月大的孩子,连一根蜡笔都握不住,却想要试着摸一摸这个年轻男人的脸。 “高塬,她好像很喜欢你呢。”程跖将小星星抱近了几步,“怎么样,要不要抱试试?” 原来世间竟有这样奇妙的事。 当软绵绵的小胖手贴上脸颊的那一刻,当玻璃弹珠一般的大眼睛盯着他动也不动的时候,所有的愤懑和不甘仿佛都消失了。 三魂七魄好似都被抽走,高塬茫茫然愣在了当场。 难怪姜玟桐这样想要一个孩子。 这软乎乎、白嫩嫩的一团,仿佛是在黯淡夜空中凿出的一束光。 “她生小星星生得很辛苦,带孩子更辛苦。”程跖打断了他的遐思,轻轻叹道,“高塬,等你再过几年,就知道为人父母的不容易了。” 高塬捉住那只正玩得起劲的小胖手,低头朝着程跖一礼:“程跖哥,我走了。”他没有再看姜玟桐,好似也不再留恋。 有些话其实不必再讲,程跖成熟又体贴,一定能好好照顾她。 只是小星星察觉到高塬要走,猝不及防地大哭起来。她瘪起了小嘴,泪珠像碎掉的水晶一样滚落了满脸。 这一次,她伸开了双手,是一个想要抱一抱的姿势。 高塬走出了一半,不由自主地回过了头。小星星那一双可怜巴巴的泪眼撞进了他的心,让他那冷冻成冰的心里响起春雷、又下起蒙蒙细雨来。 飞快地,他跑回来,将手臂上那根戴了很多年的五彩绳解下来,塞进了小星星的手心。 直到小星星终于明白再也见不到高塬了,这才放弃了哭闹,乖乖地躺回了程跖的臂弯。 姜玟桐低头整理了好一会衣服,这才扬起笑脸:“我们走吧。” 回家的路上,小星星已经沉沉睡去,而两个人则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程跖那张时常带笑的脸此刻也没有更多的表情,这让她有些猜不透他。 等到惊觉自己竟然这么在乎他的想法时,已经迟了,程跖从后视镜中看了过来。 “遗憾吗?刚才分明有机会解释的,离父女相认就差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以后再想告诉他真相,就难了。” “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程跖笑了一声,轻声道:“小星星很喜欢他……血缘这个东西,果然很神奇。小星星从抗拒到接受我,差不多花了一周的时间。” 在外尚且有空间和时间供人风花雪月、庸人自扰,回在家中,却尽数是柴米油盐了,晚上那令人伤怀的重逢轻得好像一场幻梦。 将小星星抱上婴儿床后,程跖拉着姜玟桐来到了儿童房。 他让姜玟桐在椅子上坐下:“来,闭上眼,闭得久一些,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姜玟桐听话地闭上眼,听到了窸窸窣窣搬动东西的声音,很快,她又感受到了一道不太强烈的光。 “可以睁开了。” 色彩斑斓的儿童房,被瞬间改造成了一个简易的摄影棚。程跖站在相机前有模有样地摆弄着:“跟朋友学了几招,今天试试,你放松一点,不用看我,可以随便想一点什么事。” “我头发乱糟糟,衣服上还有奶渍,妆也早就花了。” “有什么关系。”程跖说,“那是你呀。” 出片的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照片里的她淡妆素服,不矫饰,也不过分谦卑,就是原原本本的她自己。 特别是一张微微低头发笑的,隔着照片,姜玟桐都能感受到自己那一刻的甜蜜心情。 “这一张想到了什么?”程跖慢慢靠近她,从她身后拿起了照片。 “小星星有一次把便便拉到了我手上。”姜玟桐转过身,想要认真讲给他听,却撞进了他深深的眼神里。 “姜玟桐,30岁的第一课——学会与自己和解,你有权利做任何想做的事情。”程跖温柔地凝视着她,“比如说,如果你今天很想哭,你也有哭的权利,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86 儿童房的设计一半出自程跖之手,他当然熟知这里所有的开关。 看得见的,还有那些看不见的。 有一面墙挂着各种各样的照片,有姜玟桐怀孕时跟星星灯的合影,也有她抱着尚且直不起脖子的小星星,站在料峭的春色中。偶尔几张照片也有程跖的出镜。 其中一张,是程跖拿来了他年少时念念不忘的高达模型,指挥着英雄们飞天遁地,逗得小星星咯咯直笑。 在程跖的照片下,姜玟桐一笔一划地认真批注——“你和你的小石头叔叔”。 程跖轻轻地拂过“叔叔”二字,然后将姜玟桐那张新拍的单人照夹在了他的旁边。 摄影棚已经撤走,他按亮了早已藏下的神秘开关。 盛放英雄梦想的小小乐园,亮起了柔和的星星灯,这一片闪着微光的星星海洋,既陪伴着照片里的小星星,也像在为她的成长保驾护航。 但不一会儿,漫天飞舞的、调皮的星星光晕,渐渐汇聚成一个柔和的光点,照亮了姜玟桐在照片中的侧颜。 程跖靠着沙发,任繁星在他们面前随意聚散。 “我以前说过,我哥是天之骄子,我是人间混混,身边还有一个心比天高的萧樾。程家优秀子弟倍出,而我偏偏资质普通,一直不太相信亲友会真正喜欢我……所以从前干过很多荒唐事。”程跖转过头来笑道,“直到我遇到了你。” “我?” 程跖却没有再回答。他看过来的神情专注,也不再是初见时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了。 “后来我想通了,能有资本荒唐和胡闹,正说明有人爱着你,不是吗?姜玟桐……你现在也有这个资本了。” 他的尾音也低了下去。 程跖的声线本就低沉,认真说话的时候,能让人想起琴弓在临冬上优雅划过的声响。 此刻,这深挚动人的嗓音萦回在耳边,让姜玟桐生出了几分情人絮语的错觉。 难以言说的气氛渐渐蔓延至整个房间。 程跖却又笑了:“紧张什么,我今天不亲你。你的电话好像也不同意我亲你。” 电话里,物业经理的语气跟浪漫全然无关。 “姜小姐,真的很抱歉打扰您。萧先生在您原先那套房前坐了半个多小时,非说您住在里面。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听……看起来他是有一点喝多了,您看您要不要劝一劝他?” 姜玟桐看了一眼程跖,又朝婴儿床的方向看了一眼。程跖马上反应过来:“去吧,我守着小星星,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萧樾送给她的这套房子,她很久没有回来看了。 搬家时的每一次靠近,都能让她想到那一天凌乱的儿童房和莫名丢失的临冬。如今,私自装设摄像头的位置早已恢复了原样,只是房门口积了一层灰。 长手长腿的萧樾曲膝坐在她的门前,似乎也不嫌弃灰大。 物业经理再三道歉:“上一次的事情以后,程先生让我们继续密切关注这套房周围的动静,所以遇到今天这种情况,我马上就联系您了。” “不妨事。” 姜玟桐送走物业,也在萧樾身边坐了下来。 萧樾终于抬起头,朝着她傻乎乎笑了:“桐桐,生日快乐,30岁了啊,我们认识竟然都有10年了,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呢。” “萧樾,你喝多了,你知道你在哪里吗?” “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摸遍了全身,最后沮丧地说,“送你的礼物我忘记放在哪里了。” “礼物不重要的……你怎么喝这么多酒?我叫车送你回家?” 没想到萧樾摇了摇头:“我不回家,望月园不是家了,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在姜玟桐有限的记忆里,萧樾几乎没有喝醉过。他自制力爆表,几乎可以不眠不休的工作,除了必要的应酬,很少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消遣上。 见惯了萧樾高高在上、雷厉风行的样子,今夜这样的他,让姜玟桐有些不知所措。 “爸回了爷爷奶奶家。萧宅没人了,望月园更是没有人,桐桐,除了办公室,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说着说着,萧樾自嘲一笑,“妈说得对,我赚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给谁花呢?” “想丁阿姨了吗?” 萧樾的眼睛红红的,他点了点头:“妈走了有半年了,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当然会记得。”姜玟桐轻声说,“阿姨在天上看着我们呢,萧樾,你要好好的,不然阿姨会难过的。” “我好不起来。”萧樾清醒时拙于表达自己,酒醉了却是敢说敢做,他想都没想就抱住了她,“我的心都给了你,10年前就给了你,可是你不要,你为什么不要?我好嫉妒程跖,嫉妒你们有了小星星,可是你们不欢迎我去看望你们,小星星也不喜欢我。” 他碎碎念了一大通,突然面色一喜:“我想起来了,礼物在我的包里。”他捞回甩到一旁的包,抽出了几页纸:“我也想不出能再送你什么,今天写了份遗嘱,以后青桐资本就留给你和小星星。” “萧总,您省省吧。”程跖抱着眼泪汪汪的小星星从电梯中走出,“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呢。” 萧樾看到穿着家居服的几个人,这才从混沌中突然清醒:“你们真不住这里了?” 87 萧樾执着地发问:“那你们搬去锦星了吗?” 似乎只要还住在这间公寓,姜玟桐就不会逃跑似的,萧樾抬起他那张疲惫的脸,期冀地等着她的回答。 “萧樾……”姜玟桐想说什么,不料小星星又哭了起来,她只好长话短说,“我没有搬去锦星,但也不会住在这里了。” 萧樾笑了一声,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就在姜玟桐和程跖抱哄小星星的这一会儿,他手指翻飞,将这份贵重的遗嘱折成了一颗五角星。 “小星星,这是给你的。”萧樾轻轻揪起了她的小手。 他以一个友好的姿势,作为他这任性一夜的收尾。 将姜玟桐和小星星送回家,临走时,程跖问道:“明天你不是要见合作方么,我可以来陪小星星。” 姜玟桐却拒绝了:“我跟他们打过预防针,他们基本上也了解我这边的情况,明天我准备带着小星星去,反正以后也是要熟悉这种工作节奏。” 可到了第二天,让姜玟桐没想到的是,合作方曾反复提及的出资人,竟然是萧樾。 作为国内第一家财经类直播平台,“财富中国”汇集了数百名主播,既有在证券公司从业的专业投顾,也有像姜玟桐这的自由职业人。 自己单打独斗毕竟是势单力薄了些,不如挂靠大平台,虽然有一定的业绩分成,但却是省心很多。 姜玟桐当初拒绝了程跖的投资,也是想试一试,不依靠男人的帮助,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但摆在面前的事实好像总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金融圈就这么大,想绕过程跖容易,想无视萧樾却是难。 在桂斯汀见到恢复了一脸冷漠的萧樾,姜玟桐心里就攒了三分气。 桂斯汀大酒店地处CBD,周边的金融人士时常聚集于此喝茶谈项目。 况且酒廊离大堂不远,又赶上人来人往的高峰期,姜玟桐甫一坐下,就感觉有无数副熟悉的面孔都看了过来。 “财富中国”的负责人这一日亲自到场,客客气气地向姜玟桐介绍:“这是月桐资本的CEO萧樾萧总,也是我们平台的投资方之一,我们平台的主播向来男多女少,直播风格比较单一,这一次姜小姐的加盟,也是我们平台转型的契机,所以就邀请了萧总来提些建议。” 不料萧樾却皱起眉:“什么意思?你们如果想搞网红袒胸露背直播的那套,那可不行。” “那是那是。”负责人连连应道,“我们毕竟是财经直播平台,专业性肯定是第一位的。不过像姜小姐这么有魅力,天生就有差异化优势。” “差异化优势。” 萧樾轻轻念出这几个字,便锁了眉。 见萧樾不置可否,负责人便避开这个话题,拉拉杂杂地讲起了无关紧要的创办史。 正唾沫横飞地说着“财富中国”那小作坊一样的初创期,负责人的电话响了。他拿着手机匆匆走开,卡座上便只剩下了萧樾和姜玟桐两个人。 小星星倒是在一边,可她无知无觉地正睡得香甜。 萧樾面无表情地看着姜玟桐,跟看别的什么人毫无区别,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概是出门前好好收拾过,他的西服平整,发型一丝不苟,看起来再也不是昨夜那个脆弱无助的萧樾了。 这样无懈可击的萧樾让人无端紧张。 就好像一不留神,当初那些令人心寒的恶言恶语又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姜玟桐存了气,身体的弦也崩了起来。 在各色路人的目光下对视的这几秒钟,漫长的好似几个世纪。 这时,负责人匆匆跑了回来:“原来萧总跟姜小姐是故交,早说嘛,我在这里丢人现眼……正好我还有急事,你们慢聊,你们慢聊。” 说完,他擦了擦汗,一溜烟跑了。 姜玟桐哪里愿意再跟萧樾大眼瞪小眼:“萧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慢着,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来帮你的?”萧樾平静地说道,“工作就是工作,我在工作中向来不分远近亲疏,我以为你至少是了解我一点的。” “抱歉,你虽然是平台的投资人,但毕竟不是我领导,我没有义务听你在这里发号施令。”姜玟桐冷冷道,“至于了解,那就更谈不上了。” “我自然不是来跟你谈天说地的。”萧樾扬起眉,“即便你是姜玟桐,在平台没有人气、赚不了钱,也是没法过试用期的。这一点,我对任何主播都一视同仁。” “那最好不过。” 萧樾又问道:“不过,你一年没上班,又得带孩子……” “不用你操心。” “我可记得,当初你当行业研究员的时候,经常前一夜没空做ppt,第二天对着基金经理瞎掰,我是不是也替你做过ppt?现在这份新工作,你不会还是这种劲头吧。”萧樾轻飘飘说完,很快话锋一转,“我当老板,要求可是很高的。” 姜玟桐终于咂摸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你什么意思?” 萧樾那公事公办的脸出现了一丝变化:“养一个主播的成本最低也有100万,我们来谈个条件怎么样,如果你能顺利度过试用期,并且在试用期有持续盈利,我就让你正式签约。前提是,不能找程跖帮忙。” “但凡有一条要求没满足,你就得答应我,和小星星一起陪我三天,三个整天。”萧樾笑道,“很公平吧?” 面对强势且热爱诡辩的萧樾,姜玟桐除了答应这个条约,似乎也别无他法。 况且,她也没有将自己看得这么轻。 “好。”她干脆地应承下来。 —————— 萧樾:我面上有多镇定,内心就有多慌张。毕竟前一晚丢了人,还是在情敌面前。_(:τ」∠)_ 88 萧樾并没有说错,新的开始的确没那么容易。 即便平台不遗余力地替她进行了宣传,但等到正式开始直播一周了,除了一开始被她的美貌吸引来的好事者,能耐心观看的观众仍是那么一小撮而已。 姜玟桐采用的直播方式,是在开盘前十五分钟的集合竞价时间展望一下今日走势,顺便点评一些比较有希望涨停的个股,在午间收盘、下午收盘时分别点评盘面情况。 对于她密切跟踪的个股,或者是观众比较感兴趣的题材和行业,会不定时上线交流。 总而言之,就是传统的、中规中矩的路数。 虽然不是4小时全程在线,但这么密集地盯一天盘下来,还是有些累的。 这个时候,她突然有一些理解萧樾了。 她这种玩票性质的直播盯盘尚且这么累,那么要对投资人千百亿资金负责的萧樾,又怎么会轻松? 那红红绿绿延绵不绝的k线图,不仅是工作,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们的战场。 在她必须在线点评的时候,通常会用一瓶热牛奶,把小星星打发在“演播室”一角。 而小星星通常也很配合,会瞪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姜玟桐忙东忙西。 说“通常”,是因为实在也有不尽如人意的时候。 小婴儿注意力本就短暂,情感和生理需求随时随地就来,即便是偶尔的啼哭,也会打乱姜玟桐的工作节奏。 时常有一二观众在直播时问:“幻听了么?我听到了宝宝的哭声。” 姜玟桐哭笑不得。 好在经过一个周末的密集面试,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育儿嫂。让她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对这一周的直播效果进行回顾和总结。 正值周末,直播间观众寥寥,姜玟桐在办公桌前没有开视频,偶尔会用文字跟大家说几句有的没的。 只有一个名叫“syy”的观众,几乎24小时在线。 平日开盘时,syy基本不说话,只在收盘后对姜玟桐的直播做一些反馈。这人话少而精辟,若没空,留一个简简单单的“可”字,兴致来了,也会鞭辟入里地指出她的一些误判。 虽然他装得有模有样,但姜玟桐知道他是萧樾。 只有这个口是心非的萧樾,才会一面希望她失败从而能赢得她的3天,一面却又悉心地引导她成长。 不知怎么的,她不愿意戳穿他,甚至在他毫不留情地反驳时,会拿笔记本记下他说的要点。 就像这一天,在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syy发来了一则只有她可见的长评。 姜玟桐都能想象出萧樾在电脑那头眉头紧锁、不怎么耐烦的表情。在萧总的眼中,她这个初出茅庐的股评师大概一文不值。 果然,萧樾有理有据地列举了她的“几大罪状”。 比如说,“评论还是行业研究员的思路,散户炒股哪里愿意听你讲估值讲PE,要通俗易懂。” “领口太低,容易让人注意不到你的评论内容。” “盘面判断太大路货,既然股评师观点都一样,为什么还是有大部分人都赚不到钱?你炒过股票么?” 其他的都有理,可是领口这一条……她实在找不出比这几件领口更高的衬衣了。 趁小星星还在午睡,姜玟桐心情颇好地打开了语音频道。 “名叫syy的这位观众,感谢您提供的宝贵建议。我会根据您的建议进行改进的,下周还请继续支持。” 姜玟桐清凌凌的声音一出,syy那一边似乎吓了一跳,在聊天框按下了一堆乱码。 隔了好几分钟,萧樾才回了四个正常的字:“不错,共勉。” 起初,姜玟桐并不愿意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宣传自己,一方面是面子问题,另一方面是不自信。 可神奇的是,在经过萧樾这一番“指点”以后,她竟释然了。 不管萧樾是出自什么样的目的来教她,但既然能在他的火眼金睛下活过一周,又有什么理由害怕其他人的眼光呢? 姜玟桐翻出一张平台拍摄的官宣照,又编辑了一下链接和介绍词,大大方方地发到了朋友圈。 忙完这些,已经将近傍晚了。 程跖大约是在朋友圈看到了她的新状态,很快打电话过来:“很有干劲嘛美人儿,怎么样,晚上的活动用我陪你去吗?” 姜玟桐正费力地往上拉着礼服的拉链,想都没想就拒绝道:“就是一个刷脸的活动,哪里需要劳动程总的大驾啦?” “最近怎么都不让我帮忙?我最近闲得很啊。” 姜玟桐怎么好告诉程跖关于她和萧樾的赌约,只略道:“不用。” 程跖默了一会,很快笑道:“那你说个时间,我到时去接你,正好回来的时候把玩具拿给小星星。” 跟程跖闲聊了一会,眼看活动时间将近,姜玟桐便挂了电话。 接下来要参加的这个活动,有不少金融、科技、地产方面的大佬出席,她托人搞到了入场券,想趁机营销一下自己。 对姜玟桐而言,直播是陌生领域,但跑场子却是熟门熟路。做了这几年的卖方业务,姜玟桐深知业务水平或许是其次,能摆平众多关系才是真本事。 这也是她佩服萧樾的地方。 纵然萧樾是名门之后,但如今但凡有人提起萧樾,从来也不会说他是萧林的儿子。 说来也奇怪,他那张油盐不进的扑克脸,平时到底是怎么打通那些利益纠葛的重重关节呢? 很快,酒店到了。 姜玟桐怀揣着对新工作的一腔热情,推开了这扇象征着事业新起点的大门。 —————— 各路人马要上场啦,准备摩拳擦掌搞事情。 89 怪不得神话小说里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过了一年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生活,直到近日,姜玟桐才对金融圈的新生态有所耳闻。如果不是切切实实来到了现场,她会以为一切不过是传言。 游戏主角还是那一批,只是游戏方式大不一样了。 今晚的活动名为“投资峰会”,但其实只是一个比较不走心的酒会而已。 显而易见的是,其不走心的程度,与迎宾女士的裙摆长度成反比。 姜玟桐穿着一条严谨的长裙走过门廊,花枝招展的女宾们看她的目光犹如看山顶洞人一般。 好端端的一个专业活动办成这样,倒也不是没有缘由。 曾经锣鼓喧天的“金财富”颁奖已经落幕两年,又赶上近来的金融供给侧改革,一二级市场无肉可吃已成事实。 可惜市场从来不乏逐利之人,赛道窄了,吃相自然要变得更加难看些。 还有些闲钱的实业大鳄、走在时代风口的互联网大咖,成了今晚红男绿女竞相争逐的对象。这些人的盘算大同小异——能换回他们一晚的青睐便是幸运,若是能再敲定几个项目,那就再好也不过。 姜玟桐走过来一路,耳边尽是我辈中人对大鳄大咖的溢美之词。 就连嘉宾的演讲环节,都被主办方压缩到极致,仿佛这个环节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圆红色横幅上“峰会”二字的谎。 台上的即兴演说寥寥草草。 不过,在讲到房地产的大好趋势时,姜玟桐还是感兴趣地抬起了头。 她在后排听得入神,一个不察,身边就有人轻轻落座。 这人见她专心致志,不由哼了一声:“房住不炒说了多久了,地产显然是在走下坡路的,这种自欺欺人的说辞,也就骗骗你这种小白兔。” 姜玟桐分给了他一个公式化的微笑:“我不是笨么,总是要多学学多看看的。” 萧樾这边却起了劲:“就台上这种陈词滥调,简直是浪费生命。” “是呀,你这么忙,怎么还要来参加这种无聊的活动?” “我……”萧樾面色一僵,声音也弱了下来,“现在倒也不是那么忙,陪妈住院期间,我把一部分决策权交给了别人,现在也有些时间了。” 姜玟桐以为触到了他的伤心事,刚想说抱歉,就对上了他那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睛:“怎么了?” 萧樾惯会用语言来掩饰情绪,但一双明眸却从来也不骗人。他以高级西装、精英身份作为盔甲,但内里依然是不改本色的少年意气。 只是她从前不擅长发现、也不敢去发现罢了。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身在其中时,觉得萧樾的表达方式糊涂难辨,如今她和他之间隔了许多事,她倒也能平心静气地去理解一二了。 别的事尚不敢妄自揣测,但她知道,酒醉后的萧樾有多脆弱可欺,清醒时的萧樾就有多冷酷坚硬。 待她细细望过去的时候,萧樾却又移开了脸:“你要看盘做策略,听听这些倒也没错,不过还是得有自己的判断,毕竟观众是用脚投票的。但如果你要问我的意见,地产没戏。” 姜玟桐低头忍住笑:“知道了。” 这边的演讲终于要到了尾声,会议厅人头攒动,大家都迫不及待地起身赶往下一项重头戏了。萧樾匆匆站起身:“我去谈点事,一会找你。”然后就走远了。 待姜玟桐跟着人流来到了“重头戏”的现场,才知道,之前的演讲也好、致辞也好,不过是一场海天盛筵的遮羞布而已。 所谓的宴会厅,中间是一块凿成了葫芦形状的戏水池,成年人立在当中,水才将将没过膝盖。泳池周围设了一些卡座和吧台,供人畅聊和消遣。 而方才那些侃侃而谈、文质彬彬的生意人,至此终于现出了原形。 咖位小的倚在吧台边,借着夜色招蜂引蝶,咖位重的半躺在泳池旁,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还有一些自恃身份贵重的高门贵女,自发聚成了一堆,香风阵阵,笑声连连。 姜玟桐拖着长裙在光怪陆离的盘丝洞晃了一圈,终于放弃了要找人交流业务的想法。 但即便她低调若此,还是有人不放过她。 在一扇小门前,一个娇俏可爱的小美人截住了她。小美人的圆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笑道:“是桐桐姐吗?我是谷星梦,我们这边有茶点,来吃一点吧。” 不待姜玟桐拒绝,谷星梦就将她拽进了高门贵女的脂粉堆。 她刚坐下,五六双妙目就各怀心思地看了过来。然而只停顿了一瞬,女孩们就继续讲起了方才中断的话题。 “说到哪儿了……哦对,慕然姐,听说你离开财富中心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又一个女孩说道,“慕然姐身家几十个亿,去财富中心本来就不是为了正儿八经工作。” 另一人哧哧笑了起来:“可惜月桐资本那个薄情汉愣是没从她面前走过,现在想明白了也好。” 陶慕然红了脸:“你们都别说了。” 谷星梦撇了嘴:“刚才说好不提那个人的,你们太坏了。”她转向姜玟桐,好奇地问道:“桐桐姐,听说你之前在汇泉证券上班,现在开始做直播了是么?” 姜玟桐还没开口,就见好几个女孩的脸上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哎呀,好接地气的工作呀,慕然,连你都要输三分呢。我们几个从来也没工作过,每天不是美容就是购物,真是无趣。” “是呀是呀。”一个女孩执起姜玟桐的手,装模作样地叹道,“真是一双好看的手,姐姐工作很辛苦吧?好像很久都没有保养过了呢。” 姜玟桐笑了笑:“是啊,有了孩子,就更加顾不上这些了。” 这话一出,女孩们的脸色又是一变。 果不其然,谷星梦朝着一个很久都没说话的女孩笑道:“小沁,你和程跖哥现在还有联系吗?那会你俩如胶似漆的,让我们好羡慕。” “羡慕什么?羡慕他女人一大堆吗?”那个女孩翻了个白眼,“什么温柔体贴,都是假的,上过床就翻脸不认人了。” 真是一出好戏,姜玟桐想。她斟满了酒,向众人一笑:“妹妹们好兴致,不过我还得回家带孩子,就不陪你们玩了。” 小女孩们打错了算盘,她内心坚定,早已过了在乎闲言碎语的年纪。 ……大概。 90 姜玟桐离开小女孩的桃花源,找几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投资人交换了名片。 忙完这些,她在树下吹了会风。 烟味和香水味让她头疼,小星星更加不喜欢。 不多久,夜风送来盐味的海浪声,木槿花香卷走庸人自扰。而这一棵孤单的木槿树眺望着大海,成为了不受侵扰的静默之地。 可惜,不受侵扰也只是暂时的。 姜玟桐刚对直播的改进方案有了个模糊的想法,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傲慢至极的声音。 “姜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她转过身来,打量了一圈周围。幸好,木槿树下虽然静谧自由,却绝非远离人群。 也能看到时不时笑闹着路过的身影。 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又往外走出了几步:“高董事长。” 高山的眼神很微妙,蛇一样在她脸上逡巡不去,又渐渐滑至她的纤腰处。 “晚上一进来我就看到你了,没想到,女人生完孩子,身材却是更好了。” “谢谢。”姜玟桐轻轻一颔首,就要离开。 不料高山喊住她:“上一回在医院,温荷苏说孩子是他的,可最近我听到一些人说,孩子是程家老二的。奇了怪了,一个孩子竟然还能有两个父亲不成?” “既然高董这么关心我,那么……临冬是您让人拿走的?” 高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孩子是温荷苏还是程跖的,都无所谓,但一定不能是高塬的,我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就是你让人再三跟踪我、入室盗窃的原因?”既然窗户纸已经捅破,姜玟桐倒也不畏惧了,“没想到高董在外高调做慈善,私底下竟然沉迷于如此鸡鸣狗盗之事。” “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嘛。”高山重重地拖长了尾音,“虽然我不知道那晚高塬去你家找你做什么,但既然他还没心死,我总得防患于未然,你说对吧?” 是怎样厚颜无耻之人,将跟踪和偷盗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荒谬!”姜玟桐怒道,“你还让人跟踪高塬?” 高山耸了耸肩,说得轻描淡写:“作为父亲,总得关心儿子的行踪吧。当然,我还有个更好的解决方案,说实话,这几年我看那些网红脸有些腻了,觉得偶尔吃一吃你这样的清粥小菜也很不错。姜小姐,听说你现在还在做事?一把年纪了,抛头露面多累啊。”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来听你讲这些龌龊话?”姜玟桐冷冷道,“我无名小卒一个,不怕丢脸,但高董你可就不一定了。如果你再跟踪骚扰我,我就只能报警了。” 海风扬起姜玟桐耳边的碎发,仿佛在寂寂月色里制造了一场清冷的幻觉。 高山有那么几瞬看呆了。 姜玟桐说:“还有,我再强调一遍,高塬跟我已经分手了,孩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萧樾本来对找到姜玟桐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她古板得很,想必不会参加这种滥俗至极的节目。 耐着性子应付了一大堆熟人,萧樾终于在木槿树后发现了她。 她步伐很大,朝着反方向的出口而去,带起衣裙翻飞不休,他只来得及听到她最后一句话。 这时,高山不紧不慢地从树下绕出来,瞥见萧樾,呵呵一笑:“这样生性浪荡的女人,可不值得你再惦记了。” 萧樾从沉思中抬起头:“放屁。” 她的身影消失得很快,瞬间就淹没在一片纵情声色的衣香鬓影中。所以,高山刚才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她刚才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慢着……他喝醉的那一晚,物业经理又说了些什么? 萧樾目送着高山悠哉悠哉的背影,眸色沉了下来。 “阿樾哥哥,你也在这里呀。”神采奕奕的谷星梦闻风而来,看了一眼他凝视的方向,柔柔笑道,“女人在家养着不好吗?出来做事什么的,也太不体面了,也不知道程家怎么想的。” “体不体面,轮不到你来讲。”萧樾凉凉道,“就你们那帮女的,家里有几个臭钱,好吃懒做不干正事,天天就知道八卦挑事,很体面吗?” 谷星梦还要说什么,萧樾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声音疾厉了几分。 “别再废话了。” 但萧樾最终还是没能追赶上姜玟桐的步伐。 派对远未到高潮,依然有装扮热辣的女人鱼贯而入,而姜玟桐却在逆流走出。 走得匆忙,垂着流苏的裙角被自己的高跟鞋踩烂了一片,浅色的鞋子上也溅上了新鲜的泥土。 但她顾不得,毕竟出来得太久了。 这会小星星在干什么呢,第一天没有妈妈陪睡,她会闹吗? 五点半被小星星唤醒,复盘了一天,还要精心装扮来到这里,打起精神应对各种让她难堪的人。 果然啊,世间就没有容易的事。 对了,还忘记提前预约出租车。酒店位置偏僻,估计又得等上半个小时。 走过酒店里长长的林荫道,一身疲惫的姜玟桐终于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大门前。 她无法形容自己看到程跖的感觉。 就像是穿着高跟鞋苦站了一天以后,终于将脚解放出来,踩在了又厚又软的羊毛地毯上。 ———— 提前补上昨天的欠更 今晚如果写得快,还有。 91(补h) 程跖倚在车边,洒了一身路灯的金黄。 “为什么不让我接?错过这么好看的你,该多可惜。” “谢谢呀。” 姜玟桐一边说着,一边钻进车子里,揉了揉变得僵硬的脚:“糟心的一晚上终于过去了,你等久了吧?这都十点了,也不知道小星星睡没睡。” “睡了。” “?” 程跖有几分不自然地笑道:“我把小星星哄睡了才来接的你,她在家里闹,育儿嫂害怕打扰你就打电话给我了。不过育儿嫂刚上班,大概是误会什么了。” “……小星星哭了么?育儿嫂业务也不知道熟不熟练……” 牵挂一起,思念仿佛就无休无止了,姜玟桐本就低落的心情又丧了几分。 “都是我不好,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动,干嘛非得来,还麻烦你跑一趟。” “姜玟桐,小星星睡得很甜。”海风涌进车窗,程跖静了会,声音也变轻了,“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偶尔也要休息一下的。” 车稳稳地开在沿海公路上,海上一轮皎洁的圆月,不偏不倚地跳进了她这一侧的车窗中。 没有树木的遮挡,这洒满了月色金箔的海面,舒缓得好似一幅工笔画。 说起来,人生很多个重要的片段好像都与这片海有关。 18岁在海边送别了弟弟,萧樾在冬天嶙峋的礁石上向她求婚,穷途末路的岳谨又在这里亲手埋葬了他们年时少的懵懂和爱。 海浪声越来越近了,姜玟桐一颗疲惫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像海草一样,无意识地随着海浪飘荡。她隐约意识到了程跖想要做什么。 她也不想再拒绝了。 只听程跖缓缓道:“想不想去海边喝啤酒?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巧的是,程跖说的好地方,正是萧樾当年求婚那一隅海湾。 程跖沉默走了一路,直到两个人走到那块孑然独立的大礁石前。 “看你的表情,这大概是当年萧樾求婚的地方了。” 海浪温柔地卷了过来,像母亲亲吻孩童一样,将两个人并肩同行的足迹一一拭去。 姜玟桐跟在他的身后,轻轻嗯了一声。 “我拉你上来。”程跖轻轻松松跃上礁石,伸出手,眉头舒展地看着她,“来。” 礁石之上,那些海水磨蚀出的浅沟和孔隙,让人无端想到了地老天荒。 然而这块历经沧海桑田的大礁石,在今夜,既是见证,也即将意味着告别。 “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想要陪你去吗?” “嗯?” 程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你以后会去到各种各样的场合,会认识越来越多的人,也会听到很多关于我的事。你知道的,我过去的名声不算好。” “那是过去的事了。” “是啊,那是过去的事了。”程跖叹了一声,然后转过脸来,“但因为这样的过去,我可能会错过你。” 程跖笑起来,眉眼能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或许正是这样的深情在睫,让每一个被他认真看着的女人,都有一种被深爱的错觉。 连她也不例外。 在海浪的浅唱低吟中,姜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他那好看的眼睛。 “姜玟桐。” 程跖回吻住她的手,声音比海风更加缱绻:“不要一个人强撑了,小星星也需要一个爸爸。” 回城的路上,姜玟桐又喝了些酒。程跖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好喝的酒,他把天窗打开、又翻出一双拖鞋,让她靠躺在了后排。 广阔无垠的靛蓝色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宇宙洪荒钻进这扇迎着风的窗里。 姜玟桐不知道,原来这世间竟然有如此美好的夜色。 以至于,她喝得有些多了。 “我背你上楼,鞋明天我给你拿回来可以吗?”程跖背着她来到了锦芳楼下,又晃了晃她的脚,听到她嘟囔了一句。 “姜玟桐,你说什么?” 姜玟桐在他的颈窝蹭了蹭,发出低低的呢喃:“去你家……” 程跖家的沐浴液是沉静又清冷的雪松香,程跖家的浴室只点了微暗的地灯。 一切舒服得恰到好处。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虚度过多少个长夜,但幽香和暗光中微妙的矜持距离,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借着微光,姜玟桐打开浴后裹上的纱布,来到了镜子前。 身体依然是她的身体,但已失去了少女时的形状。一点一滴的时光终是留下了痕迹。 “很美。”程跖在门外不知看了多久,低沉的嗓音变得愈发沙哑,“我是不是说过,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他也洗过了澡,大概是又洗了一遍,清冽的雪松香从他的发间溢了出来,和她的香气缠绵交融在一起。 程跖抓住了她的手。渐渐地,她感觉他的手穿过她的发,经过她的眉,她的睫,她的鼻尖,最后来到了她的唇峰之上。 他止了动作,没有说话,低头凝视着她,仿佛在征求她的同意。 姜玟桐卷起小舌,在他的手指上舔了一口。 很快,他将她抱起,动作大得判若两人,沿途扫落了很多东西,叮叮当当坠落到地面。 腾云驾雾这一路,她的小腿蹭到他的大腿内侧,让他肌肉骤然发紧。姜玟桐想回头看那些碎物,却听程跖说:“不管了。” 黑暗中,程跖倾着身体看她:“天知道我忍了多久。” 他动作热烈,转眼就踢开了身上的束缚。他的唇很快也找到了她的唇,找到了她香软的小舌,又找到了她绵软颤动的双乳。 她添了欲色的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浑身的汗毛也竖了起来。 像是敏感,也像是紧张。 程跖低低笑了一声:“有一年多了?我会轻一点的……不,我不敢保证。” 他的唇在她俏丽的乳尖厮磨啃咬良久,终于辗转继续向下。 似臣服也似征服,程跖低下头颅,含住了她盛放的花园。 柔软处,传来一种更柔软的触感。 真是太久没有做了。 姜玟桐的体内同样也焦灼不安,像久旱的沙地渴望着一场倾盆大雨。 但程跖似乎不着急。 他用凉玉一般的高挺鼻梁轻轻抵住了她,可他的舌是温热的,吐息也是温热的。 温热的他来到幽香的森林,贪婪地舔吸起来。而他那湿凉的头发蹭着花户,在森林的入口点燃一簇一簇的小火苗。 凉与热,这两种极端的触感交缠在一起,让姜玟桐脚尖微微绷了起来。 可他舔得亲昵而专注。 先是在穴口轻柔地打一个圈,又若有似无地带过颤巍巍的小珍珠。手时不时擦过花园外的湿痕,轻轻揉捏她的腿根。 姜玟桐想,她大概要完蛋了。 她等待着他的舌深入再深入,想他爱抚她的每一处,想与他离得更近。 想真正地拥有他。 像是收到了她的讯息,程跖终于不再四处游离,他勾住舌尖,没入了她的深深处。 姜玟桐像瘫软在浮沉的海浪之上,竟一动也不能动。无法与空气接触的后背,出了薄薄一层汗。 濡湿的舌拨弄褶皱,时重时轻的抽送,将她的贝肉翻搅不休。 焦灼很快变成了有些陌生的快感。她无法思考,也不想思考,灵魂变成了他舌尖无足轻重的一滴水珠。 等到传来潺潺的水声,他的节奏终于变了。抽送是交合一样的频率,而腿根处的抚慰也带了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 姜玟桐感觉到她深处的肌肉弹跳起来,她有些抽搐了。 痉挛愈强烈,他的舔舐就愈发激烈,翻起嫩肉的滚热舌尖不再是细腻的舔,而是压住了带来致命快感的那一点。 这样的快感无法自抑,无法抵抗。 姜玟桐觉得自己是踩在钢丝上行走的人,那一根颤巍巍的弦终于要到了崩裂的时候。 这时,他分出一根手指,恣意揉向她渴望多时的小肉粒。 耳边隐约是汹涌的海浪,轻狂的海风。一半灵魂有了归处,而另一半灵魂快乐而不自知,飞向了比星河更加遥远的天外。 她说不出话,发不出声,心甘情愿地沉醉在他那双灼热的眼中。 —————— 口交play达成? 程jio的花样还挺多的,这一次先甜一点。 92 没有插入,甚至没有用手指,程跖只用一条温热的小舌,就把她送向了高潮。 他果然是绝佳的情人。 姜玟桐大口大口喘着气,脑海被巨大的快感刺激得有些失神。 她身上的汗很快便被凉风卷走,赤裸的肌肤上泛起了鸡皮疙瘩。 “冷?”程跖靠了过来,他的唇角还潋滟着她的露珠,眼神却像着了火一样。 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酡红,是像酒醉一般艳丽无匹的欲色。姜玟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程跖。 难怪,他的确有让人念念不忘的资本。 “还冷吗?”程跖来到了她的身后,用长臂拥住她,呼吸也来到了她的耳边。 痒痒的。 当然还有更痒的。 方才在她体内掀起惊涛骇浪的舌尖,裹住了她的耳垂,轻轻地舔,慢慢地咬。而他修长的手,渐渐滑向她腰肢最纤细的地方。 往上是羊脂玉一样雪腻腻的乳,往下是浑圆的臀。哪一样都是她的敏感处,可哪一处他都是将将要摸到时,又滑向了别处。 真是太坏了。 很快,姜玟桐不冷了,可呼吸又乱了套。因为滚热的凶兽已经挤入臀缝,弹在了敏感的腰椎处。 程跖突然止了动作,在她耳边轻轻地唤: “桐桐。” 浑身似通了电一般,姜玟桐魂不守舍转过身来,在他的嘴角印下了郑重的一个吻。 一年多没有被开拓过,再加上生育后坚持做凯格尔运动,她的花径竟比从前还要难进入些。 狰狞的龟头刚进去一截,姜玟桐就嘶哼了声:“疼。”可惜她试了好几次,反复不得其法,便只好赖在他的肩头喘气:“太疼了,不要了。” “那怎么行。”程跖终于反客为主,将她压进柔软的天鹅绒被中,“不过,是你主动放弃这次机会的。” 方才浅笑的神情沉了下来,程跖像凝望恒星一样凝望着她的面庞,并按住了她的小腹。 他插入了她。 像是要让她记住他的形状和热度一样,程跖不慌不忙地,一寸一寸地,进入到深到不能再深的地方。 明明还未到达极乐,可就在这肉体与肉体无限靠近的一瞬间,两个人齐齐发出了悠长叹息。 即便天堂里有伊甸园,但伊甸园也不过如此了。 他这样大,这样热,占据着她的脆弱,掌握着她的神智,让她甚至分不出心神来想下一秒。 但这样也好。 傲人的巨物犹如潜龙归海,来势汹汹。她紧致的甬道被不厌其烦地撑开、摩擦,摩擦又深入。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再也不是起初那样缓缓地厮磨。 一下一下的重击,带来了靡丽的淫水声,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是比月光更加清晰的存在。 程跖低低一笑,揽起她的腰肢:“你看。” 姜玟桐低头看去,一截泉水一般的月光,正好洒在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 程跖起了逗弄的心思,拔出一大截。 月光下,紫红色的阴茎与她雪白的肌肤就这样并作了一处,柱身淋漓的是她的汁液,龟头半挂在她的入口处,迟迟不再进入。 淫艳的画面深深刺激到她。 姜玟桐感觉到,淫液已经涌出了小穴,淅淅沥沥地滴到了床单上,床单成为了让她再也直不起身的泥泞沼泽地。 她仰起头,难耐的空虚终于让她发出了呜咽声。 呜咽声极大激发了程跖的攻击欲望,他将肉刃复又重重地插入她的体内,紧紧箍着她的腰,囊袋凶狠拍击着她的臀根,几乎将她插得魂飞魄散。 屋内的气温升得不能再高了,感受到她正在一点一点失控,程跖至此放弃了温柔以待。 他想要和她一起共赴云端。 姜玟桐在20出头的时候,曾经站在水上世界的3米浪下,感受过一把濒死的狂欢。 然而那时巨浪淹没的无力感,远没有这一刻的高潮来得强烈。 程跖绷紧身体,喉间是性感的低吟,在她的体内激烈地射了起来。 他背肌抽搐颤抖,手臂却抱紧了她,再也没有松开过。 *** 程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已经没了人。他蓦地坐起身,发现姜玟桐正光着身子,坐在窗台上看月亮。 天空就要亮了,浓墨一样深沉的蓝渐渐转为了朦胧的灰蓝。她托着腮,头发垂落在两侧,露出了那一颗小痣。 听到动静,她像月下女神转过身来:“原来你这里也能看到锦芳。” 程跖贴过来,身体又开始有些热:“所以每晚都在想你。” “都说你的情人都留不到日出前。”姜玟桐笑道,“那我算什么,1001夜吗?” “不。”程跖将她轻轻推倒在窗边,果决地进入了她,“我才是1001夜。” 放纵了一晚,晨起的他们像是逃课归来的小学生,摸黑回到了锦芳。 必须要在小星星醒来之前到家。 姜玟桐在程跖背上笑道:“都是你,让我腿都伸不直了。我的包还在你家呢,一会还得去拿。” 程跖突然顿住:“你楼下有个人,这么早,谁会在楼下傻坐着?” ———— 精尽而亡的作者 93 那个傻子蹲在花坛边,垂着头,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几乎是看到这个身影的一瞬间,姜玟桐就认出了他,一路的欢声笑语仿佛被按了消音键。 “程跖,是萧樾……” 夏天的清晨微风飘浮,萧樾的黑色衬衣被吹得有些鼓起,走近了看,原来他在水泥地旁写写画画。 衬衣却还是昨晚活动上那一件。 萧樾捏着小石子,似乎在算什么东西。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程跖,我有话跟你说。” “萧樾……”姜玟桐从程跖的背上跳下来,就要走上前,“你怎么又在这?” 听到“又”字,萧樾拿着石头的手一颤,码得整整齐齐的公式堆偏移了一个角。 连带着他精心构筑的数字高楼,崩塌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有话跟你说,程跖。” 姜玟桐愣住:“萧樾。” “没事。”程跖安慰地捏了捏姜玟桐的手:“你先上去陪小星星。” 直到姜玟桐的身影消失在楼栋之中,萧樾才将石子重重扔远,撑着站了起来。 “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萧樾说着,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我花了一晚上查明白一件事,小星星不是你的孩子。” “是不是有什么区别?”程跖淡淡道,“萧樾,你总是过分在意这些东西。你在意,我却不在意。” 程跖之所以能成为萧樾的挚友,不仅仅因为他随性又坦荡,更在于他有一颗剔透玲珑心。 但萧樾此刻却希望,希望程跖是个一无所知的傻子。 “你或许觉得我们骗了你。可你有没有想过,高塬才20岁,你希望曾经的事再在她身上发生一次吗?”程跖顿了顿,认真看向他的老朋友,“你跟她认识了十年,可是你从来没有了解过她。你猜,她那么喜欢高塬,为什么要跟他手?” 为什么要跟高塬分手? 来这里之前,萧樾乱糟糟地猜想,兴许是她又一次走投无路,兴许程跖像当初的他一样,是个狼狈的接盘侠。 如果程跖是匆忙上任的接盘侠,会不会像他当初一样伤害她? 他竟一次也有没有想过,她和高塬分手的真正原因。 “萧樾,这个心结困扰了你这么多年,到了该解开的时候了。”程跖声音变得温和起来,“高塬不是岳谨,我不是你,姜玟桐更不是曾经的姜玟桐……你也没必要停留在原地了。” “是啊,只有我还停留在原地。”萧樾轻叹道,“世上的事都是愿赌服输。可是,为什么是你……程跖,她刚去你家过夜了。” 知道小星星不是程跖的孩子,萧樾受到的冲击,甚至比当初在病房里看到他扶着大着肚子的姜玟桐出现,来得更加猛烈。 如果他再细心一点,是不是就能早一些发现,这样,程跖是不是就没有机会趁虚而入了? 程跖说得对,他从来就一叶障目。 姜玟桐方才的语言轻快,不用看就知道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所以,你们刚才是第一次……” “换句话问你吧。”程跖打断了他的话,“如果那个时候没有我,如果是你代替我陪在她身边,结局会怎样?” “我……” “你接受不了岳谨的孩子,那么高塬的孩子,你就能保证全心全意地接受吗?” 萧樾一时语塞,沉默了下来。 “抱歉,从前很少跟你聊这些,这次想到哪就说到哪了。看到你这几年痛苦不堪,其实也希望你解脱。”程跖冲他笑笑,开始楼里走去,“还有一件事,我刚才说过,高塬不是岳谨,他不是个人渣……如果他发现小星星是他的孩子,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那你呢?” 程跖进楼的脚步一顿,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自然是想好了。” 被虐得体无完肤的萧樾,却没有被虐得丧失神智。 在感情上,他没有程跖走一步算三步的本事,却也开始懂得吃一堑长一智。 他来锦芳,除了要到程跖的保证,当然也有更重要的事。 早上一上班,物业负责人就看到了办公室门口的萧樾。 只不过,上一次的萧樾是个油盐不进的酒疯子,这一次却活像个凶神恶煞的阎王爷。 负责人心里一紧,脸上就带了几分讨好的笑:“萧总,什么风又把您吹来了。” “早啊陈总。”萧樾目光往里一指,“办公室里说话。” “您那么忙,不然我把监控视频拷给您,您回去慢慢看?” 萧樾在监控室里,腿架在桌上,不厌其烦地看着监控影像一帧一帧掠过。 “就这些?” 陈总点点头:“是是是,就这些,没有别的了,程总都查过好几遍了。” “程跖?”萧樾忽然笑了,“他看监控做什么?” 陈总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言:“程总细致,定期都要来查看的。” “哦。”萧樾掏出手机,“这个辖区派出所的电话是多少来着?算了,不用你问了,我问市局的郭局长吧。” 陈总一脑门都是汗:“您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我吧,惊动警方多不好啊。” “也没别的,我就想问问,A16_1发生过什么事? 94 小星星变成一只满地乱爬的小动物的时候,姜玟桐的看盘直播也开了三个月了。 她从一开始面对镜头的不自然,到现在终于能专业又不失轻松地跟粉丝们聊一聊走势。 下午收盘后,一个叫“小草莓”的网友跑来刷问题,在一长串股票代码后面,“小草莓”别别扭扭地说:“桐桐美女,我觉得你还是别穿一身正装了,你不知道,群里大家还对你的穿着投过票……” 姜玟桐有些好奇:“你们还建了群啊?” “是啊是啊,大家经常交流些股票,偶尔也赌一赌,咳咳,比如说,你今天穿什么。” “……” “小草莓”打出一串哈哈哈:“大概就是从那次你穿了条漂亮的连衣裙开始的,那天好像是个周末,我们都猜你是不是要出去约会。我们还统计过,只要你不穿正装,当日的点赞数和评论数量就会直线上升。所以,你要不要考虑更换一下穿衣风格?” 这个“小草莓”倒也不是陌生人,当年她当研究员的时候跑申金投资跑得勤,“小草莓”便是姜玟桐的颜粉之一。 后来姜玟桐公开了自己的新事业,“小草莓”这批人都跑来声援她,现在竟小有规模了。 不仅是申金投资,还有来自各家公私募资管保险的老熟人。他们本来就干着基金研究员、投资经理的活,看的行业几乎囊括了各行各业,对A股市场很是精通。 所以在群里或是视频聊天时,观摩姜玟桐的“盛世美颜”只是一部分,大多数时候,他们会极其认真地跟她聊工作。 也是一种变相的激励了。 姜玟桐当然很感动,她笑着点点头:“谢谢小草莓的建议呀,我这边考虑做一个官方的投票通道,到时看看投票结果吧。” “小草莓”一连敲了十多个感叹号,之后很久都没说话,估计去群里广而告之去了。 起初,姜玟桐几乎都要连夜准备大纲和主持词,后来发现,照本宣科式的直播早已过时,反倒是在收盘后的闲聊中,大家更加热情些。 于是她从善如流地做出了改变。 如今,也能面不红心不跳地指点股市“江山”了。 当然尴尬也是有的,一些有特殊目的的“游客”,会针对她的外貌和身材打一些擦边球。大多数时候都比较隐晦,姜玟桐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也有一些特别不和谐的声音。 随着她小有了几分名气,这些不和谐的声音愈来愈多了。 比如说,昨天收盘后,有一个人打了一串加粗变红的字:“被xy操烂的贱人,还跑到这里来装清纯,你的k线知识,该不会是xy在床上教的吧?” 又比如:“真骚,系那么多扣子干嘛,扯开来让我舔。” 诸如此类。攻击她自己倒也罢了,这些不怀好意的人,甚至会攻击到小星星。 气当然是气的,但这些账号大多是刚注册的新号,用户名是一堆乱码,姜玟桐也不想将这事捅到平台层面上去。 当她消了气再来察看截图,这些新账号都显示“已注销”。 而这时,“syy”总会冷不丁发来一长段犀利的复盘点评,打破尴尬气氛,让大家复又活跃起来,边聊股票边将这种事揭过。 聊了一阵,姜玟桐电话响了,她抱歉地冲摄像头道:“今天还有事,得下线了。各位下周见。” “小草莓”突然出现:“啊啊啊女神又要约会去了!!!” 姜玟桐笑笑:“别乱猜。” 直播里一片鬼哭狼嚎,只有“syy”不发一言,短短几秒钟,他的头像就灰了。 姜玟桐分神去看头像,接电话就慢了几秒。 程跖在电话那头笑:“有没有打扰你?时间差不多了,我马上就回,你该出发就出发。第一次检阅工作成果的时间到了,紧不紧张?” 听到程跖的声音,她的心情就奇妙地变得安定下来:“哪里会紧张,最差无非是倒数第一,下次季度考核没准就是倒数第二了呢。” “不要有压力,我看你粉丝挺多的,还有些基金公司想借你这个平台推产品?已经是很好的开局了。今天不冷不热,我晚上带小星星出去转一圈。”程跖停顿了几秒,然后声音低沉了些,变得暧昧起来,“还有……周末了,锦星刚到了一批新酒。” 姜玟桐脸霎时红了——程跖总是有很多花样。 每次都打着“陪他”的幌子,最后欲罢不能的却是她。 她下意识地嗔道:“今天可不许胡来了,上次没起来床,小星星在那边哭得惊天动地你忘了?” 程跖笑道:“我说什么了?喝酒而已啊,你想多了。” 面红耳赤地挂上电话,姜玟桐这才去了衣帽间。到换衣服时又犯了愁,今晚的活动本来很寻常,是“财富中国”直播平台的季度总结大会,放在平时,穿着正装就能出席。 可平台今年不知为何,突发奇想地弄出了一个颁奖典礼。平台负责人还特意再三跟她强调,要穿好看一点。 她平日里没空逛街,程跖便时常买来送她。 他买衣服的方式不像萧樾那样一买就是一面墙,而是今天看见这条裙子颜色好看,明天觉得那件质地舒服,送她的理由花样百出,却从来也不给她压力。 但即便这样,她新家的衣柜渐渐也被填满了。 程跖的审美很好,式样是她喜欢的,颜色却又让她摆脱了一贯的黑白灰。 姜玟桐的手在一条雾霾蓝的真丝长裙上滑过,冰凉的触感,让她想到了刚买回来那一天。 她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车开出一半,她的电话响了起来。 电话里是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姜小姐您好,我是康城的销售小王。” 新楼盘的售楼大厅里,销售笑呵呵道:“姜小姐,是这样的,现在整个小区的房产证已经办下来了,高先生单方面的赠予程序已经走完了,现在需要您在后面的文件上签字。” “高先生?” 销售的眼神闪了闪:“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之前高先生说要把这套房送您,您忘了吗?” 姜玟桐当然没忘,但在这里发生的每一幕,都好像远得像上个世纪的事了。 “姜小姐?”销售又笑道,“这样吧,您先好好回忆回忆,我带您去小区里转转,我们这里环境很好的。” 销售说要带她去转转,便再也没给过她拒绝的机会,姜玟桐看了眼时间,终于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95 山峰集团的楼盘以豪奢著称,暴发户审美的精装修全国各地几乎一个样,是住户频频吐槽的焦点。 但销售却管不得这些,每路过一个大而无当的花园或者水系时,都会语带自豪地介绍一番。 绕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她们来到了位于楼盘中央的主景观。这里有一个相当大的喷泉,周围立着才建好的欧风石柱。 石柱群号称全用天然汉白玉造成,据销售说,这份阔气当年还上了报纸新闻。然而姜玟桐摸了摸石柱,没有做声。 销售还在喋喋不休:“听说姜小姐还有孩子,我们接下来还要去小区的儿童角,我敢说,全宁阳都没有这么大的儿童娱乐设施……” 姜玟桐笑了笑,却问起了另一件事:“交房也有一阵了,但我看小区里没什么人搬进来呀。怎么,因为太贵了,所以卖得不好吗?之前几次去售楼处,我看人也不是很多。” “哎呀,可不是嘛。”销售不假思索就答,但很快笑容一僵,又改口道,“康城系列楼盘一向走高端路线,门槛很高的。” “嗯,那是自然。”姜玟桐笑说,“抱歉,职业习惯,以前尽调做多了。” 只听销售又讲:“姜小姐是金融圈的高级人士,我们楼盘正好适合您呢。” “是吗。”姜玟桐淡淡应道,“对了,我一会还有事,接下来就简单看看吧。” 销售抓耳挠腮半天,似乎在众多待看选项中挣扎犹豫。最后嘴角一咧:“来这当然得看房子,您看完房子咱就可以走了。我这每天带客人转小区也是工作量,完不成要扣钱的,您看完之后,麻烦给我一个五星好评啊,拜托了!” 然而,高塬并没有像他当初承诺的那样,选择最小的户型。姜玟桐眼前这栋,是显而易见的“楼王”。 “这栋楼景观、户型是全小区最好的,您这套房特别妙。”销售挽紧了姜玟桐的手,“您跟我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朝她一旁的小姑娘助理使了个眼色:“还不赶紧去开楼门?” 小姑娘沉默了一路,听到这话如梦初醒一般点了点头。 房子在6层,不知为什么,楼道里还有一些建筑材料没有搬走,显得乱糟糟的。 电梯上行的一路,销售反复看了好几眼手机时间。 “怎么?还有事?”姜玟桐问,“看你这么着急,其实我看不看都无所谓,回去给你打个好评就是了。” “不不不,还是看看吧。”销售讪笑道,额头仿佛还沁出了汗。她步伐生硬地走在前面,然后打开了门。 落在后面的小姑娘却好像害怕什么似的,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这不对劲。 姜玟桐心中警笛大作,然后她停住了脚。 “等等。”她喊道,“丽丽妹妹,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什么?” 姜玟桐沉下脸来:“我好像并没有公开说过我的事,你怎么知道我有了孩子,还在金融圈工作?” 销售这才回过头来,笑了。 *** 本次“财富中国”的季度总结暨颁奖大会在财富中心举行。 主办方请到了金融行业、政府层面的诸多大佬,也算是星光熠熠的一个夜晚。萧樾向老熟人们拜会了一圈,这才回到了他的嘉宾席。 他不时朝姜玟桐的座位看去——周围的主播皆已就座,她的桌签整齐地摆放在桌上,但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离大会开始只有五分钟了。 “你不想要工作了?这么重要的会都敢逃?”萧樾发了十余条微信催促她,可条条石沉大海,她并没有回应。 尽管她容易在小事上迷糊,但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 直到主持人走到了台前,他又看了看表,决定起身寻人。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窈窕的身影踩着熄灯的一瞬间走了进来。 萧樾呼出一口气,捏起了手机:“姜玟桐,你知不知道,你离丢工作只差30秒。” 过了很久,姜玟桐才回他:“哦,知道了。” 萧樾这一晚几乎是魂不守舍,每隔几分钟,他都要朝她的方向看一眼。可她藏在黑暗里,用手撑着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连主持人都发现了萧樾的异状,热情地将他请上台来:“我们非常幸运地邀请萧总来到了现场。作为股东之一,您对我们平台未来的发展有什么建议呢?” 萧樾微微一笑:“平台发展有目共睹,是各位一字一句共同打下的江山,我为大家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夸奖了一通,他话锋一转:“要说建议吧,第一点是希望平台在舆情管理和用户审核时更严谨些,专业性平台,以讨论专业为主,不要让一些浑水摸鱼的人坏了风气。” 他简略讲完要求,大会冗长的发言致辞环节终于告一段落,来到了最受期待的颁奖环节。直播平台,数据是王道,很快大屏幕上出现了几张炫目的统计图。 姜玟桐的播放量和粉丝数虽然不曾名列前茅,但这三个月的成长速度却是十分亮眼。更重要的是,她是唯一一个在认认真真做研究的女主持人,好几次深度评论都被剪辑进了季度合集,被称为“神预测”。 虽然早就知道了结果,但萧樾还是与有荣焉地自豪了一番。 “姜玟桐,别得意,这才是刚开始,接下来3个月能赚到钱才算过关。你可别输给我。” 这一次,萧樾没等太久,姜玟桐很快回道:“我会继续努力……萧樾,颁奖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我先走一会。” 台上的观众都聚精会神地等着上台亮相的机会,只有姜玟桐揪着裙子,小心翼翼地朝外走去。 在大门口,她被拦了下来。萧樾扣住她的肩:“姜玟桐,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迟到早退,你当工作是儿戏吗?” 姜玟桐仰起脸来,笑道:“谢谢你今天为我说话,我都听到了,不过我还有事……” 萧樾刚想戏谑她的蓝裙子,调侃几句她不曾尝试的雾霾蓝,突然瞳孔一缩:“这是怎么回事?” 质地顺滑的蓝裙子已经惨不忍睹,她的嘴角更是青紫一片……怪不得刚才不敢抬起头来。 “没事,我就是来之前摔了一跤,所以才迟到了,好久都没穿高跟鞋,不太适应了。”姜玟桐若无其事地一笑,还拍了拍裙子上的灰,“一会去换一条就行了。” 96 程家的傍晚,其乐融融一片。 殷音忙得团团转,这边刚安抚了饿得嗷嗷叫的小豆子,那头做完功课的小鱼儿又吵着要出门踢球了。 厨房里,程太和住家阿姨有说有笑地炸着茄盒,不一会儿,灶上传来了噗噗噗的声响,原来是大闸蟹熟了。 “小木头,快来端螃蟹。”程太朝外唤了一声,然后又对住家阿姨笑道,“一会在蟹醋里多添点姜丝,哥俩能吃一整盘的。” 等了等,程跹却还没影子。程太探了探身——大儿子并不在客厅里。 “程跹?”程太转了一圈,发现他的手机和外套都还在,又疑惑地看向门外。 直到看到了兄弟俩在花园聊天的身影,她的笑容一凝。 程跹固然对这个弟弟有诸多不满意,但对上小星星这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却也生不起气来。他压下无情的暴风雨,只老着一张脸:“给别人打工带孩子就算了,带回家里做什么。” 小星星左看看程跖的脸,右看看程跹的脸,终于从口中拿出小拳头,对牢程跹喊了一声: “da da。” 她向来被照顾得好,脸肉乎乎像个小馒头,随着她粲然一笑,小馒头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来。 程跹:“……” 程跖笑起来,举起她的小拳头戳了程跹一下:“小星星姓姜,桐桐迟早要嫁给我的。” 不提还好,一说起姜玟桐,程跹的脸色又沉了沉:“你从小就爱胡闹,可现在也是快30岁的人了,是非好歹你还分不清吗?她什么背景,你就要领进门?妈这一年为你操心觉都睡不好,又不敢来问你,你知不知道?” 程跖没有回答,却还在用小星星的小肉手挠他痒痒。程跹被痒得哭笑不得,只好低声喝道:“程跖!我跟你说话呢!” “哥,小时候你特爱揍我,有事没事一顿打,开始我喜欢跑,但你一次比一次打得凶,逃避根本没有用,我只好老老实实挨打。时间过了这么久,你还记不记得,每一次我们是怎么和好的?” 程跹当然记得,到后来,这混小子认错比谁都麻溜,挨打比谁都痛快,他自己倒成了下不来台的那个。 每当这时,程跖总会跑过来挠他痒痒,挠着挠着就和好了。 像今天一样。 然而当初那个胡天胡地的小男孩竟然也要当爸爸了。 像少年时代的许多次一样,程跖坦坦荡荡地站在他面前,接受他的批评教育,也包容他的坏脾气。 程跹的眉头虽然拧成了一个川字,但心里却很有些动容。 “你法力无边,一定调查过桐桐。她跟我不一样,遇到那么多事,却从来也没有自甘堕落过,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她改变了我。哥……程家这么好,我想带她来看看。” 程跹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扯淡!你就欺负我和妈容易心软!” 程跖离近了一步,将自己的后背亮出来,诚恳一笑:“你要是生气,可以打我。” “打什么打?”殷音撵着小鱼儿跑了出来,朝程跹瞪眼,“程大总裁,你在公司天天揉搓员工就算了,在家里还逞什么官威?有这功夫,还不赶紧去帮妈把螃蟹端上桌?” 小鱼儿也是一边跑一边叫:“爸,上周的足球赛你又放了我鸽子,下个月你再不去,我就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程跹扶了扶额:“没有一个省心的。” “小木头小石头,饭好了,有大闸蟹呢。”程太走出来,笑眯眯地接过小星星,“9个月了吧?转眼间就成了个胖姑娘,快抱不动了。” 程太抱着小星星去了客厅,殷音陪小鱼儿踢球去了,终于院子里只剩下兄弟俩。 “程跖,你虽然爱玩,可也算明辨是非,所以感情的事我不管你。但姜玟桐这边好像还有别的麻烦,你一向心思缜密,不会不知道吧?” 程跖点点头:“知道。” “知道就好。我丑话说在前头,别的都好说,可程家一向爱惜羽毛,我不希望你弄出什么社会新闻出来。程家有我一个劳力赚钱足够了,我现在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不能再让妈伤心了。” 程跹顿了顿,又缓缓说道:“高达的教训,你没忘吧?” 晚饭时,程跹喝了些酒,冷肃的面容终于松弛下来,他看着在客厅里逗小星星玩的程太,也有几分感慨。 “石头,虽然这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得说,这孩子毕竟是有亲爹的,你对她投注了那么多感情,万一哪天被她爹领走了,你怎么办?” 程跖笑着摇摇头:“那便是缘分了。跟着亲爹又有什么不好呢?” 小星星一点儿也不怕生,就这一顿饭的功夫,就像树懒一样挂在了程太的身上。小鱼儿也是人来疯,一大一小围绕着程太,将她逗得眉开眼笑。 “要不是因为全家都惯着你,哪里能容得下你这么任性。”程跹叹道,“妈去医院见过姜玟桐以后,大病了一场,至今都不敢让我告诉你。你想啊,妈从小养在深闺,一生顺风顺水,偏偏两个儿子的婚姻都不让她省心。” “对喔。”程跖想起来,“嫂子怀孕那会还没满20岁呢。” 程跹露出一个苦笑:“这点你倒是青出于蓝了。” 两人聊着聊着,像每一年一样,啃完了满满一大盆大闸蟹。程跖这才道明了这次真正的来意。 “哥,过一阵,我需要把小星星放在程家一阵。” 程跹摸向酒壶的手一顿:“果然啊,我就猜你一定有要求。不过这次,我是不想再给你擦屁股了。这样吧,要是你解决得好,不妨也带姜玟桐回来看看,否则,别怪我把你扔到慕尼黑去。” 安抚完一家老小,又背负了新kpi的程跖,正要抱着小星星离开,手机却响了起来。 “萧樾?” 萧樾说:“你一会还得见她吧?别问她出了什么事,别问了。” 程跖愣了几秒,很快就反应过来:“会结束了?我现在去接她。” “我带她回望月园换了身衣服。她刚开车走了。”萧樾语气认真,“程跖,我再说一遍,这一次的事,你不要管,你也管不了。” 97 “高塬,怎么还不进去?” 初秋的四合院米兰花香缥缈,沁凉的月色美得不像话。高塬站在影壁后抽烟,仿佛跟屋内的欢声笑语毫无关系。 前年也是这个时候,他在院子里拉大提琴,遇到了踩着银杏叶前来的姜玟桐。 那天昏暗的夜色中,他与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遇,似乎就是那一季悲欢离合的开端。 让人耿耿于怀,又让人如此怀念。 认识她两年了,分手也已经……一年半了。 向秋瑚走到了高塬的身边,仰望着他:“高塬……一会你等等我,我有话跟你说。现在大家都在等你进去呢。” 屋里刚办完敬老音乐会,冯屏特许他们在此多逗留一阵。才华横溢的音乐天才们,又趁着兴致,开起了小型的演唱会。 看到高塬和向秋瑚一前一后进来,有人吹起了口哨:“除了秋瑚,应该也没人请得动高塬了。” 又有人起哄道:“小高塬,秋瑚姐姐追了你这么久,你的铁石心肠还没融化吗?我看你俩很登对啊,以后夫妻档开个大提琴音乐会,超酷的。” 高塬捡了个最靠边的竹凳坐下,又拿起了琴弓。他面上看不出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欠奉:“都吃饱了?吃饱了就各找各妈去吧。” 冷酷的高塬无人敢惹,很快这帮爱玩闹的人便作鸟兽散。 除了他之外,屋子里还剩两个人。 向秋瑚徘徊了许久,剩下那人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欲言又止半天,终于还是对高塬说道:“我要出国了,去伯克利。” “恭喜。” 高塬的无动于衷让她感到了绝望,向秋瑚几乎是泫然若泣了。 “我不要再喜欢你了,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呢,冷漠,没情趣,只知道做项目和赚钱,怪不得桐桐姐不要你……” 高塬拉琴的动作猛地一停,却听墙角一个惫懒的声音悠悠说道:“秋瑚,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人家在桐桐姐面前可是知情识趣,会撒娇得不得了,才不是这个鬼样子。要我说啊,你就别在他身上费劲了,多累啊。” 直到向秋瑚跑走的脚步声消失在四合院外,高塬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乐器。 “你又有什么事?” “啧啧。”温荷苏悠哉悠哉走过来,低头端详着他的脸,“刨去你这张脸,我感觉你得有80岁了,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都这么久了,你还没从你桐桐姐那儿走出来吗?” “温荷苏,我警告你,不要逼我揍你。” “我好害怕,我怕死了。”温荷苏哈哈一笑,“这一次你可得手下留情,没有桐桐姐来救你,我妈……你是知道的。” “有事说事!” “哎,秋瑚说得不错,你真无趣。”温荷苏将他拉起身,“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就在前边乐器店里。” 两年没来,乐器店大了不少,门口新挂着“高价回收、绝不还价”的傻牌子,穿着一身麻布袍子的靳阑还是那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看见他俩进来,潦草地点了点头。 温荷苏终于不再废话,而是将高塬引到了玻璃柜前:“你看这是什么?” 高塬一惊:“临冬?!” 他眼神很快黯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我前年送给她的,她竟然把临冬也卖了。” 温荷苏恨铁不成钢地揪了一把他的耳朵:“拜托高大公子,你分手了怎么智商也下降了。麻烦开动你那聪明的脑筋好好想一想,她卖你的琴做什么?” “可能程跖哥不喜欢她拉大提琴。” “……我服了你了。” 靳阑听见两个小孩吵起来,探出头来:“你们认识这把琴?去年这会有人拿来卖的。” “是我小时候用的琴。上面还有刻字,你看,临冬。” 靳阑在高塬面上盯了会:“那就奇怪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拿来卖的人也说是他的。我看琴身刻了字,也不值什么钱,就一直扔在柜子里冬眠。”他说着说着,语气一顿:“你刚才说送人了,该不会送给姜玟桐了吧……” “是。” 靳阑:“无语。” 回去的一路,高塬抱着临冬,嘴里念念有词:“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说临冬是他的。” “这个简单嘛,刚才靳大叔告诉了收琴的日子,你好好回忆一下,在那日子附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既然是你的琴,肯定跟你有关系。” “对!”高塬迅速解下背包,从包里拿出电脑,就着街边的花坛打开来,“我有写项目日志,几乎每天都有记录,我查一查就知道了。” “我是不是聋了?你还写日记?高塬,你可真让人刮目相看啊。” “闭嘴!”高塬一目十行地看着日记,突然一愣,“有一天我去了你们学校,还上台拉了琴。” 温荷苏捂住了脸:“真是事无巨细,要命,这大概就是老年人的怪癖好。” “拉完琴……然后我跑去了桐桐家,然后发生什么来着,对,我在她门口停留了一会。” 温荷苏眼睛闪了闪:“这种18禁的故事就不要讲得这么细了。你回去好好研究吧,要我说,其实也容易查,靳大叔那么懒,琴身肯定没擦过,我认识公安局的人,可以帮忙查查指纹。” 高塬终于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啊。既然不是桐桐姐自己拿来卖的,那有没有可能,琴丢了呢?” 高塬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宿舍。 宿舍里人都在,好像还在围成一团看什么视频。他们吃着鸡爪,脸都快凑上屏幕了。 黄莫言瞥见高塬,笑道:“你今儿没去图书馆啊?少见啊。” “嗯。”高塬走过来抢走一根鸡爪,好奇地问,“你们又在看黄片?这才晚上10点。”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黄莫言嘿嘿一笑,“我们最近看这个新人小姐姐的直播有点上头,我连夜做了一个换装合集,你快来品鉴一下。” “不务正业,这种直播要内容没内容,还耽误时间,有什么好看的。” 话音未落,鸡爪啪嚓掉到了黄莫言的头上。 98 黄莫言拍了一把他,哼道:“我还以为你定力有多强,看见美女还不是一副一年多没有性生活的傻样。” 高塬指了指屏幕:“……这在哪儿看?” “财富中国啊,现在很火的,我跟你说,文字看盘早就过时了,这个桐桐姐姐蛮聪明的,用直播来营销自己,如果一直好好弄,以后没准也能当个网红。” 另一个舍友笑道:“就是穿衣服忒保守了一点。” 几个人捏着流油的鸡爪,叽叽喳喳聊个不停,将电脑屏幕又多让出一个角来。 换装合集的视频在高塬面前刷刷刷闪回,他愣在百十个活色生香的姜玟桐面前,像被抽走了魂儿。 黄莫言很少见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打趣道:“你今晚别再冲凉水澡了,我把我的桐桐姐姐借你做一晚上的女朋友啊。” “谁他妈是你的桐桐姐姐!”高塬溜达到桌边,把电脑重重合上,“都别看了!” 在舍友们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中,高塬回到了自己的桌前。 12月就要满21岁,明年夏天也要毕业了。 刚过去的这个秋季,他拿到了还算称心的offer,把还在苦改简历的同学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但这并没有让他变得轻松些,毕竟萧樾刚毕业不久就建立了月桐资本,而他现在仍在为杯水车薪的项目款劳碌奔波。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他还将为许许多多像萧樾这样的天之骄子打工,也或许会距离萧樾越来越远。 而另一边,高山仍在想尽办法逼他回山峰集团工作,甚至不惜拿高额股份作为诱饵。 现实的压力缠绕着他,高山的催促逼迫着他,而随着毕业越来越近,他的紧张和焦虑就愈加强烈。 他不敢松懈,不敢停步,一刻也不敢忘记分手那一晚的承诺。 他将自己架上高速列车,像电脑程序一样精准运转……一切的一切,或许只是为了不会忘了她。 如果他不曾忘记她—— 那她一定也不会忘了他吧。 将作息表刻进分针和秒针的高塬,如今很少用电脑做没用的事情。男孩沉迷的网络游戏、直播平台,被他当成麻痹意志的精神毒药,被他嗤之以鼻。 但今晚,他已经看了整整一个小时了。 她粉丝不少,有些鬼才十分贴心地将她的“高光”时刻剪辑出来放在了论坛上。 这些“高光”时刻,既有对未来走势的大胆预测,也有对资本市场不完善之处的针砭时弊。 如果不是亲自观看,高塬甚至难以想象一开始拘谨生涩的姜主播,会变成现在这个游刃有余的模样。 她认真起来,跟当年指导他实习、带着他一家一家拜访买方机构时一模一样。 但看完了“高光”时刻,高塬还是将进度条拉回到了她最初那几期节目。 那会她脸上还有些圆润,面对镜头很不自然,偶尔嘴瓢,遇到自己没有涉猎的领域,能谦虚谨慎地求教,但遇到那些刁钻刻薄的观众,也会硬气起来回怼。 “高光”时刻的姜玟桐是众人心中的女神无疑,而倔强又迷糊的姜玟桐却是他一个人的姜玟桐。 曾经是。 高塬撑着脑袋,摸向了屏幕,用手指在她圆润的脸上轻轻一戳。 “小姜同学,看来你过得真的很好。” 黄莫言在他身后看傻了眼,这时终于发出了一声真情实意的感叹。 “高塬,我看我还是把换装合集发给你吧。你的口水都要流到桌上了……” 高塬转过身来,朝黄莫言一笑:“两个字。第一个,好。第二个……” 黄莫言做顶锅盖状逃跑:“知道了知道了,我滚就是了。” 这一晚,高塬洗澡的时间格外长,秋天的凉水让他回到桌前仍在哆嗦。为了平复下来,他像往常一样,睡前打开了项目日记。 今晚的事有很多疑点,不过幸好他有记日记的习惯。他将日记从刚认识姜玟桐时开始翻,翻到了他跟她表白那天做的期货交易,翻到了他在慕尼黑见过的包豪斯教授,翻到了两个人分手前他频繁的出差,翻到了在饭店重遇时接待的外国专家。 翻着翻着,他眼前突然出现了小星星那一张眼泪汪汪的脸。 这让他的思绪卡壳了几秒,又飞速地翻回到分手前:“孩子?……” 深夜还在录节目的高圻被高塬的夺命追魂call烦得头秃:“高塬,如果这次你没有特别重要的事跟我说,我就要去你们学校广播你小时候尿裤子的事了。” “高圻,你知道女人怀孕怎么回事吗?具体说,怎么算受精的具体日子?怎么判断孩子几个月了?网上什么说法都有。” 高圻被呛得说不出话来:“高……塬……我又没怀过孕,你智障吗?” 高塬已经站起了身,身体里冰封沉寂了一年半的血水好像又重新开始流动起来,方才这个大胆的猜测让他兴奋得想要尖叫。 他捏着手机,在脑海里搜寻着可以求助的人,可手机的群消息却嘀嘀嘀响个不停。 最近A股市场行情不错,他建的那个“投资研究”大群每晚都讨论得热火朝天。一个小迷弟在群里艾特他十几次了。 “大神,求助求助,最近山峰A股价涨得很猛啊,我要不要追?” 高塬在学校和社交网络上从不暴露自己的家庭背景,低调得很,但对迷弟们却是很热情,几乎是有问题必答。他听完就打开了看盘软件:“地产股啊,我看看。” 群里有人问:“我看了,近期卖方机构调研很频繁,据说很多基金公司都准备参与定增呢。本身是大地产公司,走势什么的都不错,所以应该没问题吧?我还准备炒完这一波买婚房呢。” 高塬没有急着回答。 虽然山峰集团是他自己家的产业,但他多少也了解一些,并不像迷弟们那么有自信。 他疑惑的是,这个时间窗口,地产股已是强弩之末,为何还会暴涨? ———— 考虑写一写樾樾和桐桐的第一次 99 山峰广场盘踞在宁阳市中心的一块高地上。 作为一线城市,宁阳有着让大部分城市望尘莫及的房价,不到十年,房价就翻了三番。 在房价直窜天际的大道通途中,自然少不了山峰集团的推波助澜。 虽然不是千达、衡大这样的一流梯队,但山峰集团“让有钱人住好房”的豪奢定位,足以让它远近闻名。 自母亲去世以后,高塬便再也没有来过山峰广场。小时候和高圻一同追逐嬉戏的小山坡,如今立起了浮夸的功德碑。 前几年,三线城市中的一处住宅项目出了事故,为了安抚遇难者的亲属,高山亲自带领工程队,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生生立起了这块碑。 碑身由昂贵的石材铸成,与山峰广场遥遥相对。可讽刺的是,高山担心风水不好,又在碑的周围砌上了一圈石墙。 但即便这样,似乎也没能平息长眠于此的怨气。 小山坡上曾经松柏苍翠、鸟语花香,短短几年,林木凋敝,气氛森寒,已然是一座荒山。 高塬到的时候,小山坡前围满了人,有工程师拿着图纸,对着小山坡比比划划。他凝神听了一会,便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保安见他是张生面孔,言语很不客气:“小孩,有什么事?” “我是高塬,我找高山。约好了的。” 保安狐疑地看了他半天,不情不愿地走到一边拨通了电话。不一会儿,一个油光水滑的中年男士一路小跑地来到了门口:“我是亓东东,您跟我来。” 这个亓东东应该是总裁办的主管,他带着高塬走了一道,沿途都是敬畏又好奇的眼光。 “亓叔,我刚才看小山坡那块围了很多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亓东东笑道:“好事,这山坡晦气了这么多年,高董终于想要铲平了,好在都是山峰集团的资产,政府倒也管不到这里。” “是准备建商业还是卖给别家?” “那就不清楚了,一切都是高董在拿主意呢。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那块碑,移不移,怎么移,大家都有些犯愁。” 高塬淡淡应着,心里却在回忆少年时的往事。 高山本是落后省份的穷小子一个,来宁阳北漂搬砖时结识了身家丰厚的冯隅。 在高塬为数不多的珍贵记忆里,依然保留着四五岁时的一幕。 那天正好是冯隅的生日,高山在玉流湾放了一整夜的鞭炮,方墅的夜宴通宵达旦。 喝得醉醺醺的高山双膝跪地,亲吻着冯隅的脚尖,似是在感谢她的全力支持。后来,高塬才忆起,那一年山峰集团刚刚成立。 说完一番肉麻的话,高山又拍着胸脯保证,那个曾经和冯隅花前月下的小山坡是他的福地,只要他在,小山坡就会一直在。 那一晚,冯隅少有地准许兄妹玩起了炮竹。 直到现在,高塬才有些明白,那时冯隅在烟花中闪烁的泪眼,未必是因为快乐。 压下心头的种种,高塬来到了董事长办公室前。 高山的办公室可以一览无余地俯视大半个宁阳城。非常巧妙的是,他落地窗迎着的方向,正好避开了那一个小山坡。 办公室里,高山正翘着二郎腿打电话,手还在往对面的墙上扔飞镖。 “机构调研?当然没问题,不过啦,这段日子感兴趣的机构很多,像是什么月桐资本,汇天锦之类的,都买了我们的股票,好机构那么多,个个都来调研的话,我这个老家伙身体可能吃不消喽。” 那边不知说到什么,高山露出一个轻慢的笑来:“听说他们东方红有一个特别漂亮的销售。” “那就这么定了。” 讲完电话,高山才分给高塬一个眼神。 “怎么,想通了?不炒股票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在宁阳没有比干房地产更有前途的事,金融什么的都是瞎扯淡,你看,萧樾再厉害,不也得毕恭毕敬来叫我一声高董?” 高塬点点头:“您说的是。” 高山眯起了眼:“有了钱,想要什么女人不能有?更何况是怀过两次孕的女人?不过,你这么快能想通,我很意外啊。” 高塬捏紧了衣兜里的拳:“有您这么好的靠山不靠,我大概是有病。” 高山大笑起来,他满意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站到了高塬身前:“现在醒悟还不晚。说说看,想从哪里做起?” “爸,我专业是金融,想先去财务学习一阵。还有,您之前说的股权,还作数吗?” 高山盯了高塬几秒,勾起唇角:“不愧是我的儿子,有野心。不过,你先得答应我,找个正经的女朋友。” “已经有了。” 像是料到高塬会屈服一样,高山很快就招进来人力总监,将早就准备好的胸牌饭卡一一奉上。 末了,他又说:“我的儿子,从基层干起像什么话,给一个财务副总监让他玩玩。” 傍晚时分,高塬跟随着下班的白领,终于走出了山峰广场。夕阳的余晖在山脚投下巨大的阴影,高高耸立的办公大楼消隐在阴影中。这个房地产圈的新秀,至此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态。 他任凭车辆汇入晚高峰的洪流,轻轻松松甩掉了尾随的车辆。 在医院门口见到高塬时,温荷苏的脸都快气绿了。 “我等了你一个小时!你再不来,护士站的小姐姐们就要把我绑架了!说吧,又有什么好主意?” “我知道你有办法,我想看看桐桐的就诊记录。” “……” “你不用瞒我,我猜到小星星是我的孩子了。我就是想看看她在小胎儿时候的样子。” 100 虽然高塬和姜玟桐并没有等来一个好结局,但命运毕竟给了他们一条纽带。 这个一往无前的傻小子,毕竟还是比他幸运得多。 如果是他…… 满腹感慨刚开了个头,温荷苏却想起了那一夜飘着细雪的温泉中,姜玟桐露在水面上的半截乳。 很不合时宜地,他的小腹烧了起来。 他还在这边发怔,高塬却满眼发光地碎碎念起来:“怪不得上一次见小星星,她那么喜欢我,也是,那么可爱的小女孩,只可能是我的孩子。” 温荷苏轻哼道:“我劝你不要这么有自信,否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你可别忘了,萧樾是人家的白月光,程跖是朱砂痣,你算什么,大米粒吗?” 说着,温荷苏翻开了手机。好在温荷苏当时为了给小星星做相册,手机里还存了好些照片。 高塬把手机抢过来,恨不得把相册吃了:“长得真像我,在肚子里就像我。”说完又点点头:“眼睛鼻子嘴都像,可惜上一次没来得及细看。” “你可拉倒吧。”温荷苏看着他头疼,“我鉴定过了,小星星真人跟姜玟桐一模一样,你别臭屁了。” 高塬这才反应过来,面色一沉:“你为什么会这么关心她们?” 温荷苏瞠目结舌,很有些词穷:“因为我帅?” “你说我是大米粒,那你就是蚊子血,大米粒还能吃,可蚊子血只招人烦。你烦不烦?” “……幼稚。” “大米粒”和“蚊子血”吵闹一路,引来路人纷纷侧目。最后,高塬把温荷苏拉到了车上:“最近很多人盯我,你这段时间能不能帮我个忙?” 离商场越来越近,温荷苏觉出几分不对:“小直男,大米粒,陪逛街也算是帮忙的一部分吗?” “你帮我给小星星挑点衣服,我来之前把牌子都想好了,尺码也查好了。一会儿好好选,别那么多废话。” 两个大男孩逛高级商场,怎么看怎么怪,明明是高塬邀请的,可他一脸不自然,温荷苏却是坦坦荡荡,一副任君观赏的表情。 “温荷苏,你别离我那么近。” 温荷苏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带他绕到了女装内衣那一层,往模特身上一指:“你看那套白色吊袜带的,是不是特别适合你的桐桐姐?” “你找死吗?!” 虽说是在开玩笑,但温荷苏盯向模特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忽起来。 在高塬打过来之前,温荷苏哈哈一笑,拔腿就跑:“我去趟洗手间,楼上儿童馆等你。” 他已经硬得不行,方才那股痒意让他几乎就要跪趴在地。他踉踉跄跄跑进更衣室,与衣装整齐、正要出门的姜玟桐四目相对。 虽然也曾在她面前袒露过自己的全部,但此刻不知为何有了羞意,这在他身上几乎是第一次。 温荷苏朝着门的方向努努嘴:“看什么看,再看你就别走了。” 这边姜玟桐闹了个大红脸,自然也没瞒过程跖。程跖将小星星放回婴儿车里,将她牢牢圈在自己和婴儿车的推手之间。 “想什么呢?” “啊……星星又重了好几斤,原先的衣服都穿不下了,我在想要不要多买一些。”姜玟桐被程跖搂得腰后麻麻的,“再说,马上要出差,万一这几天变了天怎么办呢。我真不想出差……” “你放心去开会,我在家陪小星星。” 两个人相处得久,言语里都是温柔细密的琐事,可程跖却心甘情愿地沉湎于这样的温情时光。 他俩立在婴儿用品的柜台前,认认真真挑选着冬天的小棉袜。讨论到袜子的尺码,姜玟桐展开了左手,笑盈盈地看向程跖。 “我在家用她的小脚丫量好了,你看,就到我手掌的一半这里。” 程跖望着她,不慌也不忙地执起了她的手。 程跖的掌心像绵软的巧克力,让她的心都要被融化,姜玟桐忙不迭用小袜子遮住脸:“哎呀,别在这里亲我。” 这时,坐在婴儿车里望东望西的小星星突然有了动静,她最近学会了拍手,这会也吧嗒吧嗒拍了起来。 “a a”——小星星一边拍着,一边咧开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小星星,看到什么好玩的啦?”姜玟桐也跟着看向门外。 高塬几乎是刚来到这一层就看到了姜玟桐他们。 他们“一家”慢悠悠地逛着街,好像要在这里逛到天荒地老。他俩旁若无人地耳鬓厮磨,好像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他的目光贪婪地追随着他们,想要上前,却又害怕打破这长长久久的温馨画面。 直到小星星向他发出了邀约。 她还在卖力地鼓掌,肉乎乎的掌心拍得通红通红的。 “小星星,你好呀。”高塬蹲下身来,将她的小手藏进自己的大手中,“我可以抱抱你吗?” 程跖察觉到掌心突然一空。 也许是无意,姜玟桐将她的手抽了出来。 他的心漏跳了两拍。 这和上一次在餐厅见面时,毕竟不一样了。 如今的姜玟桐,是能够跟他分享喜怒哀乐的良朋挚友,是可以夜夜缠绵、共赴人间极乐的亲密爱人。 但高塬,是小星星的父亲。 成年人的理智让程跖还能维持着体面的微笑,但男人的占有欲却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来。 “我能抱抱她吗?” 高塬询问的眼神,先是落在了姜玟桐身上,然后又转向了程跖。 小婴儿又哪里感觉得到三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兴奋地、跃跃欲试地张开手臂,向高塬表达着天然的亲近与欢喜。 程跖向着姜玟桐,也向着高塬,笑着点了点头,他自发走去了结账的柜台。 源自血缘的本能近乎神通,小星星很快和高塬玩成了一片。她先是骄傲地爬上他的肩头,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又笨拙地跳落在他怀中,直到换来一个甜蜜的亲吻。 很快,小星星似乎又不满足于此了。 她纯真又懵懂的眼神,望向了一直沉默着的姜玟桐。 抬起头来,男孩的气息和体温仍在近前,嘴角和眼尾翘起的弧度一如往昔,熟悉得好似昨夜的一场梦。 然而低下头去,车里数不清婴儿用品、程跖亲手打磨的拨浪鼓、方才两个人精挑细选的小衣衫,这些温柔细密的琐事,无一不在提醒着她—— 他们之间毕竟隔着长长的分离。 姜玟桐听到男孩轻声问道:“小星星,她有名字了吗?” “她叫姜幸。” 高塬沉默了一会:“是个好名字……小姜同学,你辛苦了。” 远处的温荷苏已经投来催促的目光,高塬想说点什么,最终只在她脸侧留下一个吻。 “你等我。” —————— 萧总下一章上线 101 一整夜,姜玟桐都在做梦。 一开始的梦是斑斓的油画,画里高塬牵着小星星的手送她上幼儿园,帕帕拉恰一样的橙红色蔷薇在清晨阳光下发着光。 后来,油画越来越黯淡,她来不及拥抱程跖失望走开的背影,转眼天就黑了。 狂风海浪就要倾覆整座城市,高塬和程跖拉着她的手往高处跑,小星星在屋顶哭着喊妈妈,可她只想得起望月园前那棵桂花树。 “萧樾!” 姜玟桐被吓醒了。 “别怕别怕。”程跖也坐了起来,紧紧地拥著她,“没事的没事的,都是梦。” 身后是真实的体温,不远处小星星还在轻轻地打着呼噜,姜玟桐终于镇静下来,喃喃道:“小石头,你没走。” “我怎么会走。”程跖拨开她被汗浸湿的乱发,一点一点擦干她的泪痕,“我为什么会走?” 姜玟桐近来噩梦连连,他当然懂得她频繁梦魇的原因。她白日里云淡风轻,但夜里却像困兽一样,时常挣扎出一身大汗。 想必那一夜在康城,一定有很不愉快的回忆。 “竟然敢梦到我走。”程跖摸了摸她的发,“罚你把我的承诺抄写300遍。” 姜玟桐被逗笑了,不一会儿,她又试探地问道:“刚才我有没有胡言乱语?” “没有,我没听到。”程跖将她拥得更紧了,“都怪我昨晚吃某个小孩的醋,要你要得太狠了,你是不是很累?一会还要赶飞机。” 姜玟桐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羞耻画面,她没底气地应道:“乱吃醋……” “哦?”程跖低低一笑,“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妒夫在此,这次出差你可不要乱放电。”他又咳了咳:“听说萧樾也会去。” 姜玟桐像被踩到了痛脚,哼了一声:“你怕他做什么。” 程跖久久没有回答,姜玟桐慌忙看向他,却见他又弯起了眼:“你说呢?” 姜玟桐再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将自己藏进被子:“不跟你说了,我睡了!” 程跖也躺了下来,他从背后拥著她,缓缓说道:“桐桐,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有一次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对你说过,爱情这个东西没什么意思。” 姜玟桐在被子里瓮瓮地答:“当然记得,你当时大言不惭地说你要游戏人间、乐得自在,可见男人都是大骗子!” 程跖被噎得一笑:“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春寒料峭里对萧樾说过什么?” 不等姜玟桐反应过来,他便轻轻地默念道:“你那天说,你想要的东西,他和我都给不了你。你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 “可见,人都是会变的,萧樾和高塬也一样。”程跖拢起她的手,“我一向都不爱逃避,因为逃避没有用。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坦白地说,虽然我想跟你共度余生,但更希望你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选择的我。这样对我们也公平些,对不对?” “这就是你不拦着我出差的原因吗?哪怕会遇到萧樾?” “倒也不是。”程跖说道,“人的心和脚一样,都是管不住的,再说了,一次出差而已,为什么要拦着?都是成年人了。” 姜玟桐被说得哑口无言。 她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沉沉睡去,程跖却睁开了眼—— 容易安慰的,永远都是他人。 说不掺杂私心,倒也不全是。姜玟桐此行,一方面是受几家券商邀请,参与直播年度策略会,顺便拜会几家私募大佬,另一方面,活动举报的城市,恰好在她的故乡。 在去程的飞机上,姜玟桐毫不意外地遇到了萧樾。 她的位置很靠前排,但还是有美丽的空乘走过来温柔说道:“萧先生已经为你办理了升舱,他说他在头等舱等着您。” 同意便是全程尴尬,不同意又显得矫情。 “我心里又没有鬼。”姜玟桐安慰了自己一通,便向前走去。 可萧樾并没有太多时间搭理她,他但凡一进入工作状态,整个人就变成了机器人,全无喜怒哀乐那一种。 姜玟桐觉得有那么一丝好笑,这场景让她想到了那几年他窝在家里玩游戏的样子。 是有多大的怨气,能将游戏玩出工作狂的效果? 原来不懂萧樾的一些事,随着年岁渐长,如今渐渐也懂了。 “你别那样大彻大悟地看着我,吓人。”萧樾冷不丁说道,“飞机要飞三个小时,你就准备一直这么傻笑着发呆?” “……萧樾,你还是不开口比较美好。” “我说的有错吗?”萧樾似乎还没从工作状态中切换出来,聊天仿似训话,“你就是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些没用的事上,工作也有五六年了吧?有长进没?” 姜玟桐也难得推心置腹一回:“两年了,需要我的时候就撒娇流泪耍酒疯,想要清净的时候就翻脸不认人,你又有长进没?” “和程跖久了,竟然又会呛声了。”萧樾粲然一笑,胡乱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很可爱。” “……” 他又敲完几个字,终于舍得合上电脑,认真地看向她:“我没程跖那么会哄女人,不知道应该跟你聊什么,聊工作的话,我会比较有自信。还有……那些撒娇流泪耍酒疯,都不是装的。” 不能再聊了,否则场面又会朝不可控的地方滑去。 姜玟桐清了清嗓子:“我那条裙子还在你家。改天麻烦寄给我。” “丢了。” “?” 102 两个人没聊一会,萧樾又打开了电脑。 记忆中,她和萧樾似乎没有一起坐过飞机,甚至没有一同出行过,但相顾无言的时候并不算少。 上学的时候是在图书馆里,无论她在哪个角落,他都能找到她,扯一把她的辫子,然后在她的对面坐下。懒洋洋的午后,两个人一人守着大桌的一边,她看着晦涩的专业书,他拿着电脑算量化模型。如果遇到期末前,两个人几乎能一天不说话。 结婚了以后,每逢他在家的那几天,他玩游戏,她做家务、做ppt,有时候一整晚都说不了几句正常的话。 那时候,沉默便是沉默,而现在,沉默便等同于尴尬。 一万英尺,平流层上,两个人离得这样近,连敲击键盘的声响似乎都遮盖不住彼此交缠的呼吸声。 每一次萧樾抬起头,她都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每一次他都只是若无其事地拿起水杯。 消沉时候的萧樾像一只小猫,倒也还能相处一二,而今变回了精神抖擞的虎豹,却又强势得让人手足无措了。 好不容易捱到落地,姜玟桐终于站起身来:“我约了专车,我先去取行李了。” “跑什么跑,你搬来跟我坐,行李自然有人给你送到出口。如果你再跑,我就让人把行李送到我的房间了。” 姜玟桐扭头瞪向他似笑非笑的脸:“萧樾,你幼不幼稚?” “我幼不幼稚,你不知道?我撒娇流泪耍酒疯都没见你跳脚,逗逗你反而炸了毛。”萧樾笑道,“看来你比较吃这一套。” “不,我现在终于发现,情绪稳定是人类最伟大的品质。” “不就是程跖嘛,这还用你说。” 萧樾有人来接,不紧也不慢地在她后面悠悠道:“我劝你把专车赶紧取消。VIP通道就得慢慢走,你走那么快,别人会以为你是我的助理,你要走慢一点,兴许我还能当当你的助理。” 姜玟桐停住脚:“谁跟你玩了,我下午还有事,尊贵的萧总,您还是自己慢慢挪去酒店吧。” 萧樾终于放缓了声调:“要去老房子吗?” “你怎么知道?” “要不然我赶早班机做什么,坐下午的不好吗。反正是明天的活动。” “……随便你。” 走出航站楼,东平市的暖风迎面而来。宁阳已是深秋,而这座靠海的亚热带城市却好像还停留在夏末,处处绿意盎然。 宁阳市早就过了房地产蓬勃发展的高速阶段,而东平时却俨然还是一个大工地。 数年没有回来,曾经安逸的小城已经高楼林立。姜玟桐和弟弟生活过的老小区,如今更是变得格格不入。 萧樾沉默地跟着她上了楼。 “好多年没有回来了,都是灰,你就在门口站一会吧,我拿几样东西。”姜玟桐被呛得猛咳了一阵,然后钻进房间里不见了。 萧樾这才开始好好打量这处房子。房子不大,是方方正正的一室一厅,虽然长久没人住过,但依然看得出主人还在这里的时候,是怎样认真打理着一切。 这里的一桌一椅,甚至物品摆放的习惯,都跟她在望月园的时候别无二致。 早就断了电的冰箱前,也挂着一个小本子。萧樾弹了弹灰,翻到了最后一页。 发黄的纸上,是姜玟桐清秀的几行字。 “X年8月31日,做了四菜一汤,今晚携弟赴宁阳。不知是否还会再回来,争取不再回来。是以为记。” 可他曾经问过丁玹,姜文柏是在7月去世的,她当时举目无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个人抱着弟弟的骨灰去了宁阳呢? 她从来没有提过,他也从来没有问过。 萧樾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了解她所有的过去一样,开始从后往前翻。 这时,卧室里传来姜玟桐的呼唤:“萧樾,来帮个忙。” 她看了一眼萧樾的西装:“灰太大了,你要不要脱了,帮我抬一下这个柜子。” “我又不是程跖,连个柜子都抬不动。”萧樾连袖子也不挽,像举棉花一样把柜子抬了起来。 姜玟桐捡起文件袋:“我准备把这处房子卖了。”她又指向高处的大纸盒:“那你好人做到底,帮我把那个盒子也拿下来。” 如果说客厅里还存有几分温馨的氛围,那么卧室里便只留存伤感了。不大的房间,一大半都被护理床和一些医疗器械占据着,只在靠窗的一边堆着一张小床和一台小书桌。 这大概就是姐弟俩相依为命的全部了。 姜玟桐将盒子里的照片小心地摊开来,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仔细看的话,小星星跟文柏长得有一点像的。” 萧樾也拾起一张,上面是十几岁的姜玟桐和几岁的姜文柏,那时的她大概还没有意识到未来即将遭遇什么,脸上都是少女的天真烂漫。 他曲起手指,摸了摸她浅浅的梨涡:“小星星跟你一样,都有个小酒窝。” 意识到自己沉浸得有些久了,姜玟桐连忙拢起旧照片:“抱歉,耽误你这么久,这些我都准备带走了。” 在中介忙完登记等一套手续,姜玟桐这才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饭。” 萧樾在夕阳的余晖中凝视着她:“想不想喝酒?” 待到两个人坐进海边的烧烤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姜玟桐点了一大堆海鲜,手却在啤酒瓶上流连,似是在犹豫什么。 萧樾笑了笑:“喝呗,我帮你开?保证这次不砸瓶子了。” 几杯啤酒下肚,场面终于变得不那么尴尬了。 萧樾说道:“看来程跖让你很有安全感,那三年,你从来都是低眉顺眼的样子,现在你变了很多。还有,你以前从来不提你弟弟,这些照片我都是头一次见。” 姜玟桐点点头:“他让我把弟弟的照片带回去给他看看。” “啧,真是感人。姜玟桐,你想要卖掉房子……是准备跟过去的一切告别了么?”萧樾还有一句话没问,他也想问一问,这个一切,是不是也包括他。 姜玟桐却笑了:“萧樾,你还是跟我抬杠吧,这么多愁善感真不像你。” “你还没回答。” “过去就是过去了,为什么要告别。”姜玟桐举起啤酒,哈哈一笑,“这是一笔fuck u money。” “……是谁说的?有病得治。” “开玩笑的。”姜玟桐看向他,“你最近搞的小动作,瞒得了别人,骗不过我。” ———— 最近我都是晚上9点开始写,有时会晚,抱歉各位,嘤嘤嘤 103 萧樾还在装:“什么小动作?你别指桑骂槐。” “山峰集团的股票被炒得那么高,跟你没关系吗?你可别忘了,我现在就靠这个吃饭的。” 萧樾笑道:“股票炒得高不好吗?放着这么容易赚到的钱,谁不赚谁傻。” 他说得轻松,却不能轻易说服她。 那一晚,萧樾并没有对她脸上的伤刨根问底,只是女人总有神奇的第六感,毕竟萧樾这个人,为你做的事从来也不说。 姜玟桐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那次你是不是给了江流云1000万?” 萧樾好像想了半天,但其实脸上的表情贱兮兮的特别欠揍:“花的都是小钱,哪里都能记住。当然也不是白给他的,毕竟我帮了丁家这么大一个忙。” “所以丁家就跟你一起炒山峰集团?我看了山峰集团的新流通股东,一半都是你们的马甲,你和丁家联合坐庄,就不怕高山察觉吗?” “有什么怕的,比他更有钱的人都吃过我的亏。区区一个高山,我还不放在眼里。” 姜玟桐不由得想笑:“你可不要炒爆仓了,小心到时候流落街头。” 没想到萧樾认真地点了点头:“倒真有这个可能,这两年我也没买房子,其他值钱的东西都折成了五角星。”他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爆仓元知万事空啊,不过呢,也说不定是好事,如果真爆仓,我就退休回家种树了。” 他脸上一大半是得意洋洋的自信,一小半是求而不得的自卑,分裂的表情让他的傲慢中夹了些脆弱的孩子气。 “你还记得吗?望月园门口那棵桂花树。” 桂花树……那些让人心悸的噩梦,又怎么会忘记? 两个人只点了两三瓶啤酒,此刻啤酒喝完,这一天的“陪伴”终于走到了尾声。 两个人插科打诨半天,正事闲事聊了一堆,终于聊无可聊,又退回到各自的沉默中。 酒店离海边不远,走了一会,姜玟桐指向不远处的酒店:“那不是你的司机吗?好像有事找你。” 身材高大的司机在酒店外来回踱着步,看见二人,大步走了过来。 萧樾朝他点点头,对姜玟桐说:“你先上去。” 夜间的酒店人流量不大,但偏安一隅的酒廊里却站了好些奇怪的人。他们衣饰朴素,神情还有些惶惶然,明明空着许多座位,却一个也不坐。 姜玟桐不疑有他,径直上了楼。可不知道司机是不是故意,还是把他们俩的箱子放到了一个房间。 打了半天萧樾的电话都没人应,姜玟桐只好又下了楼。 方才那群奇怪的人还是站在原处,只不过中间多了一个萧樾。他们围着萧樾哭哭啼啼,姜玟桐听到几个不知所云的字眼。 譬如搬家、女儿,癌症之类的,像是一出社会伦理剧。可萧樾丝毫没有不耐烦,若有所思地听着众人的发言。 过了好一会儿,萧樾才瞥见姜玟桐,他朝她瞪了一眼,示意她赶快回屋。 等姜玟桐跟程跖打完电话,在这间大套房睡下的时候,萧樾这才刷开了门。 他将皮鞋踢倒,走出了好几步,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去把两双鞋都扶正了。 姜玟桐悠悠道:“你迟迟不回来,我只好鸠占鹊巢了。你去睡我那一间吧,抱歉。” “你是鹊,什么鸠不鸠的。那一间给保……司机大哥了,今晚我也睡这。”萧樾把西装随意一撂,“我去洗澡了。” “什么?”姜玟桐捂着被子坐了起来,怒喊道,“萧樾!” 萧樾的声音已经飘远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谋财害命,有我保护你,谁都不敢来。” 他走进了浴室,甚至还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歌:“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姜玟桐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出戏,只好又穿上了衣服,可他仿佛知道她在等,故意洗得慢吞吞,这还不够,最后还搓起了衣服。 直到她忍无可忍地站到了浴室前,萧樾才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那么着急干什么,我现在可是遵从你从前的教诲,每天洗完澡都自己洗内裤和袜子。”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衣架,还有模有样挂了上去。 见姜玟桐还一脸错愕地杵在门口,萧樾笑道:“不逗你了,我今晚睡沙发床,你快回床上睡吧,晚上我还要加会班。留你在这的原因不方便告诉你,但我总不会害你的。” “我以前真的不知道你竟然这么恶劣,这么喜欢寻人开心……”姜玟桐气极反笑,“你那三年装得真是兢兢业业,佩服佩服。” “你不也是?三年都在扮猪吃老虎,装得有模有样。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知道这样对你有效,干嘛还要对你冷战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然而,气氛虽然升温,但也变得暧昧起来。 萧樾终于发现自己才裹着一条浴巾。 姜玟桐垂下了眼:“这都不重要了。” “是啊,都不重要了,你如今喜欢上了程跖。”萧樾一把将她的头发揉乱,声音里都是笑意,“好在我也觉得不重要了,那都是年少无知犯的错,还是现在比较重要。话说回来,我能解开心结,还得多谢程跖。” “?” “谁让他那么会说,黑的能说成白的。”萧樾顿了顿,“不扯淡了,我要去看盘了。” *** 深夜的宁阳,在山峰集团加了半宿班的高塬,好似十分留恋不夜城的繁华似的,又将车停进了“银河”俱乐部。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又懒洋洋地开着车出来,车的副驾驶赫然坐着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 大美人露着半边肩,只从车窗外,就能想象得到车内火辣的场景。 盯梢的人嘿嘿一笑。 104 姜玟桐夜里睡得很不好。 一方面是屋子里多了个莫名其妙的人,一方面是因为萧樾进进出出很多次,听起来好像在跟人商量什么要紧的事。 快天亮时,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可还没等她做完一个梦,又被电视里字正腔圆的嗓音唤醒了。 卧房外香气四溢,原来是萧樾叫了早餐。 电脑还开着,弹出了很多个接入电话会议的提醒。他已经穿好了西服,却没个正型地靠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份没有动的馄饨。 不知他在想什么,姜玟桐连叫了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直到她也在电视前坐下,才发现他原来在认真看一个深度调查节目。 主持人正站在一处荒芜的小山坡上,采访一位项目经理:“贵集团终于决定要好好利用这一处山坡了么?跟前晚发生的火灾有关吗?” 项目经理笑道:“你们有所不知,现在国家提出要搞绿水青山,我们不过是响应国家号召。你看,这里现在植被稀疏,人迹罕至,实在是有损市容市貌,火灾当然也是一个方面,前晚出动那么多消防员,给政府添了不少麻烦,我们董事长痛定思痛,下定决心准备改造。” “我还听说,大火把功德碑都烧倒了?” “是啊。”项目经理脸上充满了遗憾,“不过没关系,将来我们会以电子的方式予以再次呈现。” “听说原址上要建一个城市综合体项目,决定什么时候开山了吗?” “很快了,就在这个月。” 姜玟桐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萧樾为什么连会也不开,非要在这里一心一意地听一桩不相干的新闻。 直到她再次站起身,萧樾才说道:“我今天没法全天陪你了,下午还要赶回宁阳谈一个定增项目,我给你约好了三四家私募。” 吃完早饭,两个人正要上车前往会议地址时,姜玟桐在酒店院子里又看到了那一批人。 “别瞎看。”萧樾冷冷道。 车窗很快升了上来。 无论姜玟桐怎么再三拒绝,上午的会议结束后,萧樾坚持把司机大哥留给了她。 *** 这是天才少年高塬走马上任的第二天。 这几日,高塬所在的财务部格外热闹。随着一纸任命的公告,他几乎成为了整个集团的明星,各个部门的好事者,都想跑来看看传说中的高家公子长成什么样。 可不看还好,一看更不得了。 他看报表的节奏几次三番被打断,让他不胜其烦。 “高总监,再见。” 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路过他的工位,纷纷笑着打招呼。 虽然高山给他安排了一个财务副总监的职务,也留给他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但他还是谦虚地坐到了大部门的最外侧。 不仅如此,他还选择了从最基础的工作——学习历年财务报表干起。 跟无数人说完再见,这栋大楼终于安静下来,高塬看报表的效率高了许多。 他一边看一边批注,直到楼里传来整点的报时声,他才抬起了头。 寂静的楼道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跟快,他就看到了脚步声的主人——一个瘦小的女孩,年纪大概跟他差不多大。 女孩见到他,瞪大了眼睛,很快又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是你呀,幸运的男孩。” 没等高塬回话,女孩就拖着脚步,飘飘然走走向了保龄球室的方向。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那个女孩,刚刚在发抖。 他来不及深思,办公电话便响了。 在“银河俱乐部”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高山这才一脸飨足的出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高塬:“不是天天都来吗?怎么,今天陪老子来就得装一装?” 高塬没有想到,所谓的定增项目竟然要在这样的场合谈,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遇到另一个人。 高山揽着高塬大摇大摆地走进包间,见到人便是一笑:“萧总,陈总,这便是我不成器的儿子,高塬。” “高塬,这就是你的偶像,大家的男神——萧樾萧总。” 这就尴尬了。 高塬很少会怕什么人,也一向有自信,但面前坐着的不是别人。 这就好比一只山鸡遇到了货真价实的金凤凰。 但他也明白,同时邀请他和萧樾,是高山给出的第一个下马威。 萧樾眉目俊秀非凡,可表情偏生懒懒散散,如果只看他的脸,大概想不到他是个锐意进取的实干派,实在给人很大压力。 装也要装得虚张声势,高塬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了萧樾身边的空位子上。 可他不知道的是,隔着迷离暧昧的灯光,萧樾方才也在静静看他。 萧樾满腹酸意地感叹:年轻真好。 高山看着默不作声的两个人,淡淡开口:“萧总离了婚以后,倒是一天比一天精神了,看上去比我这儿子还有活力呢。” “哪里有高董精神,您说笑了。” 高山点燃了雪茄,又抛给高塬一根:“这银河俱乐部也真是的,说什么只招待小鲜肉,不待见我这样的老东西,我倒要看看,这里有什么不一样的货色。” 萧樾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高董时间宝贵,一大早就把我从外地叫回来,想必定增项目是很急了,不如先谈正事吧。” “正事当然是要谈的,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不开点荤,天就聊不下去。”高山扬手想要叫来服务生,突然回头对高塬一笑,“你经常来,说说看,叫哪个美女比较好?” 高塬想,他总不能说应该叫温荷苏吧。 正犹豫要怎样开口,却听萧樾在那边幽幽一叹:“快到年底了,丁泽集团的花钱额度也快满了。定增一般都要提前一个月过会,照这个进度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对了高总,我今天看新闻,说你们准备再建一个商业综合体,不知道这事丁泽集团有没有可能参与?” “你们愿意参与再好也不过。现在钱紧,银行批贷效率太低,萧总您倒是提醒了我,股权融资的确是个好办法。” 萧樾一笑:“好说好说,还请事成之前务必帮我们保密。不然给大家扣个内幕交易的帽子,谁也不好受。” 高山和萧樾虚与委蛇了片刻,终于想起来身边的高塬:“真是学成了书呆子,还不赶快给萧总敬酒。” 高塬举起酒杯,没想到萧樾反手将酒杯一挡,深深看了高塬一眼:“年轻人正是学本事的时候,喝酒就不必了。我还有事,后续事宜就烦请高董费心了。” 萧樾向高山敬了一杯酒,很快便脚步带风地离开了。 高山这才看向高塬:“说吧,你的女朋友是谁?老子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想骗我?” 105 高塬露出尴尬的神色:“没骗您,她很害羞。” “哦?看来她不是银河俱乐部的人?”高山扬起眉毛,“我头一次听说,害羞的女孩愿意来这样的地方约会。她是做什么的?” “宁阳音乐学院。” 高山若有所思地凝起眉,像拉家常一样淡淡说道:“这半年你的确去了不少次宁阳音乐学院。” 高塬手臂上的青筋一寸一寸暴起:“这些日子,照你的旨意换工作、找女朋友,你满意了吗?天天找人盯我的梢,爸,你能不能把我当个人?” “着急了?”高山笑道,“说到底,你在我这里忍气吞声,还不是为了股权?从小我没怎么管过你,你大概不了解我的做事风格,我这个人呢,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那么多股权,肯定不会白给你,高塬,你得拿出诚意来。” “为什么?” “为什么?你觉得子承父业理所应当?可我在这一行看到的都是父子反目、兄弟阋墙。这种事我看多了。”高山皮笑肉不笑说着,忽然一顿,“尤其你还为一个人女人跟我翻过脸。” 紧接着,高塬听到了21年来最骇人听闻的一句话。 高山目露精光,声音也变得淫邪:“儿子,我不希望未来有一天,你会来跟我抢女人。姜玟桐,你死了那条心吧。” 高塬死死掐住掌心,才牢牢镇住自己的身形,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失态。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高山的险恶用心。 他还是太天真了。 跟踪、偷窃、威胁……这个自私自利、贪得无厌了一辈子,号称是他父亲的人,这一年多来的费尽心机,又怎么会只为了震慑自己的儿子? 难怪……难怪姜玟桐会斩钉截铁地分手,难怪她会毫不犹豫地换锁、搬家。 况且,高山想要得到的人,似乎从未失过手。 高塬的心仿佛被泡在油锅里煎炸了一万遍,但这荒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让他同时感受到了刻骨的寒意。 高山盯牢他:“这几年倒是学聪明些,慢慢也会喜怒不形于色了,我高山的儿子,就应该做到这个样子。也怪我,从小把你们放在冯隅身边,养出了一身优柔寡断的臭毛病。不过你还小,从现在跟着我学也不晚。” 终于又从高山的嘴里听到了母亲的名字,这么多年,高山一直称她为“疯女人”。 高塬又想哭又想笑,但最终仍是收敛目光,低下了头。 “您说的是。” 可高山玩弄人心的本事并非浪得虚名,很快,高塬就接到了第二次“试验”。 山峰集团的度假村里,人头攒动。这里即将举办的是集团的三季度答谢会。 大会尚未开始,高山就领着高塬四处攀谈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高塬觉得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在借口喝水的空档,他听到了几个政府官员模样的人闲聊。 “听说高老大得罪了上面的人,现在已经贷不出来钱了?” “嘘,小声点。你才知道啊,敢跟国家政策做对的,怕也就只有高老大了吧。贷不出来钱是真的,不然为什么会找到出名的硬骨头萧樾?” “奇怪,萧樾那么精明,竟然也会答应?” “那就不知道了,背后肯定还有什么猫腻吧。” 高塬喝了口水,定了定神——的确,那一晚他就没想通,为什么萧樾会跑来跟高山谈定增。那时只猜想其中有利可图,但现在…… 能请动萧樾,怕是只有姜玟桐这一个原因了。 莫非姜玟桐已经…… 高塬猛地呛咳起来,引来众人好奇的目光。而聚光灯也适时地投在了他的身周。 只见高山已经站到了台上,又恢复成那副高深莫测的嘴脸:“经济下行,鄙人要感谢大家与山峰集团共克时艰,但我老了,集团的未来迟早是年轻人的。所以,在这里要向大家介绍我的儿子——高塬。” 他不无自信地介绍着高塬,台下一时掌声如雷。末了他豪迈一笑:“高塬刚满20岁,今晚的节目,就当做送给他的成年礼了。还请大家也玩得尽兴。” 当话筒落在高塬手上时,他看见人群里出现了一张熟面孔。他那国色天香、妩媚动人的“女友”傍在母亲身边,正不怀好意地冲着台上笑。 高塬捏着话筒的手紧了紧:“……请各位指教。” 从小到大,高塬从没有参加过高山办的答谢宴,并不清楚是个什么路数。高山只强调了一句不许走,就让他生出几分不安来。 音乐演奏完几轮,该走的人已经离去,不走的人也要露出他们的真面目了。 正想着,大门轰地打开,钻进了一阵香风。 一群身着清凉衣裙的女孩鱼贯而入,高山鼓了鼓掌,宾客们的眼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高塬。 “这次我可没法再袒胸露乳了。”温荷苏人模人样地走了过来,在高塬耳边低语道,“要我说,你还真的艳福不浅,以我的火眼金睛,这里面有一半以上都是处女。你爹……真是狠人。” 高塬的眼神暗了暗:“滚!” 已经有女孩踩着高跟鞋走上前来,突然不小心踩到果核,披纱将将好被扯掉了一半。 女孩嫣然一笑,朝着高塬所在的沙发倾倒过来,绵软的乳呼之欲出。 高塬腾地就要站起,就见高山森寒地盯了他一眼。 温荷苏哈哈一笑,悠哉悠哉地出了门。 这一夜,姜玟桐洗完了澡,正无所事事地窝在沙发上看书。之所以能这么闲,是因为程跖又带小星星出门了。 殷音新近请了一个艺术老师,隔两日就要在程家开课。面对她的邀请,姜玟桐实在是盛情难却。 看了会书,又喝了会酒,门铃忽然响了。 106 秋夜的晚风和身旁这个人一样嚣张。 温荷苏单手把着方向盘,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硬是把80迈的速度开成了200迈的效果。 车蛇形一般在车水马龙的环线上开,他姿态放松,可眼神却一点不放松,像是害怕与什么重要的东西失之交臂一样。 姜玟桐反倒安慰起他:“我查了地图,酒店快到了,你不要太着急。” “当然得着急。”温荷苏轻轻一笑,“万一‘丛阿姨’走了怎么办。不过,你胆子可真大,我说什么你都信?不怕我干什么坏事?” “你不会的。”姜玟桐笃定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当初,是你帮了我和小星星。” “好孩子……”温荷苏不由得哂笑道:“那你以后等着。” 很快,车飞扬跋扈地开进了山庄,掠过了处处灯光靡丽的欧式庭院,在前厅外戛然停下。 温荷苏和一个衣着清凉的辣妹聊了会,便把姜玟桐往偏厅引。越往里走灯光愈暗,可她步伐却变得愈加轻快,像是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 在一扇浮夸的雕花大门前,他停了下来。 “去吧。”温荷苏微微笑着,眼睛却变得比黑夜更黑,“聊完了,我再送你回去。” 姜玟桐也朝他一笑,就要推开门,却听他喊道:“等等。” 他走了过来,将她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压压平,唇又有意无意地擦过了她的耳垂。 直到她的脸颊泛起了一丝红。 “你要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感谢我。” 厚重的木门在寂静的房间里划出沉滞的声响,门开了。 屋子里很黑,地上不知是谁留下的银线轻纱,兴许是今夜荒唐的注脚。 她分明应该远离这混沌不堪的是非之地。然而她动不了,山河湖海、星空皎梦,仿佛都倒映在这一团走形的轻纱里。 坐在床上的人,是她梦中的月光与雪山,也是她长久以来的辗转反侧与刻骨铭心。 男孩的声音沉沉传来:“出去!” 都说女儿肖父,小星星每长大一天,秀致的五官都多一分他的影子。但此刻他低着头,白色的床幔遮住了他那令人朝思暮想的侧脸。 见人不动,高塬又重复了一遍。 “出去!” 方才在前厅里他几乎就要暴起失态,好在厅里一些通透的长辈及时帮他解了围。 他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亲生父亲带到了这里。 关门前,高山冷冰冰地看着他:“你的诚意就看今晚了。这本就是一条血淋淋的路,等你以后就知道,感情……是最没有用的东西。洁身自好?那就更可笑了。一个小时,够不够你准备?” 高山甩上门,带着一帮跟班扬长而去。他没有留下一个人,因为他并不担心高塬会跑,事实上……高塬也根本跑不出去。 温暖的雪松香飘进了床帏,高塬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双柔柔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腰。 高塬发狠劲去掰,却也不过是一阵轻柔的触碰。 他没有力气了。 然而身后的人亲了亲他的背,将脸贴紧他:“让我看看你的手。” 高塬大震,狂喜让他快要失声:“桐……” “别说。”姜玟桐轻轻捂住他的嘴,然后坐到了他的身前,“让我看看你的手,傻高塬,你才傻,你怎么这么傻。” 男孩平时用来算模型和拉琴的右手,此刻已经是鲜血淋漓。他拥着她,声音已经近乎于呜咽。 “我爸……桐桐,对不起。” “我走进偏厅的时候,大概就猜到温荷苏带我来做什么了。”姜玟桐抚上了他的脸,却也是笑中带泪,“上次见你就想说,你长大了,变得更帅了。男子汉小高老师,快起来跟我走吧。” “我被我爸下药了。” 偏厅是一排没人住的客房,温荷苏在周围绕了一圈,立刻心知肚明——看来老天爷都在帮这两个幼稚鬼,大概是客房有什么特别的用途,楼道内外都没有装摄像头。 不耐烦听两个人的你侬我侬,温荷苏又来到了入口处吹风。远远看到几个衣着清凉的女孩走了过来,他弯眼一笑。 又回到房门口时,他听到了一声绵长的“嗯”。 年少轻狂的岁月,那些放纵欲望的日子里,向来都只有人听他的壁角。只要他想,他可以做到天荒地老,让每一段艳遇都生长成校园里的荤段子。 可这样的夜晚,他却在一个人看月亮。 肉体的撞击声声入耳,他想装作听不到,可是不能。那个女人的呻吟像一道魔咒,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抵抗力悉数瓦解。 不过就是跟爱的人做爱,不过就是将阴茎插入阴道,不过就是肉体与肉体的结合,不过就是体液的交换、身体的依偎…… 有那样舒服吗? 温荷苏看了看身下不争气的小弟弟,叹了口气。 床幔里,高塬看着身上的姜玟桐,看着她陷入沉沦的一双眼。从前只要这双眼落泪,他便想要奋起直追,然而现在,他却只想抱紧她。 但却也不能够。 当初是他说要给她一个“家”,然而就因为这样的执念,差点错过了真正的一个家。 从前他觉得她柔弱得像月亮,不依附男人便不能活,可她明明就是太阳……从怀孕,到小星星的出生,从高山的斑斑劣迹,直到现在,她都在尽自己所能地保护他,也拯救着他。 107 被翻红浪,颠鸾倒凤。 先前还有缠绵悱恻的喁喁私语。高塬一会感叹姐姐姐姐你太紧了,一会又问他跟程跖哪个好,肉麻得无法无天。 姜玟桐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娇泣着说不要不要,就是抱怨插得太深了,都是些口不对心的谎话。 到后来,言语渐渐消失了。温荷苏只听得见肉刃凶狠顶撞的声音,和喉舌间难舍难分的喘息。 偏偏这处偏厅空无一人,肉体制造的暧昧声响仿佛装了扩音器,耳里、心上,哪里都是。 从床铺震动的频率,温荷苏大致能猜到两个人到底换了多少种姿势,也能猜到高塬大约已经被“治愈”了。 没想到,高塬平时看上去那么性冷淡,却是临场发挥型选手……刚来这里时,温荷苏多少对高塬存了些同情,但到了此刻,他只想骂娘。 等了一个多小时,温荷苏都快把面前的灌木丛薅秃了,都没等来两个人的结束。 却等来了高山。 高山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台阶下,见到一脸欲色的温荷苏,眉头蹙起:“你怎么来了?” 高塬慑于高山的淫威,温荷苏却不怕他:“自然是想来就来了。” “毛都没长全,说话倒是天不怕地不怕。”高山轻哼一声,抬脚便越过了他。 温荷苏喊道:“高大伯,现在年轻人不一样了。”他弹跳起身,嘻嘻笑道:“我的毛还真长全了,上过的女人……大概比您还是要多一些的。” 高山虽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但也记起来那一日温荷苏圈在姜玟桐腰间的手。 他稍稍停顿了下:“温家尽出纨绔子弟,你们也不怕连累了你爷爷的名声。怎么样,脂粉堆里滚一遍,可还留着硬骨头?” 高山意有所指,温荷苏自然也不甘示弱:“硬骨头没了便没了,温家又不缺我一个男人继承遗产。不过可惜啊,您用心良苦培养出一个天才高塬,跟我的品味却也差不太多。” “哦?” 这时,屋内飘出些销魂浪荡的呻吟,高山止了步,隐隐露出一个笑:“何以见得?” 温荷苏几步就走到了门前:“您刚才问我来做什么……您说,我这样的人,会来做什么?这么多好看的姑娘,本来想让高塬尝个鲜,可是他玩得太尽兴了,我却有些等不及了。” 高山沉沉地盯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不过温荷苏倒也豁得出去,他径直推开了一线房门,回头朝着高山笑道:“高大伯,里面是属于年轻人的狂欢夜。您赖着不走,还是说,您也想参加?” 房门虚掩,里面的女人娇娇柔柔喊了一声。 “高塬哥哥……” 听着高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温荷苏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床上的两个人已经浑然忘我,高塬的喉头发出了爆发前的低吟。 白色的床幔遮住了纠缠不休的肉体,让所有的香艳热辣变成了雾里看花。 姜玟桐那纤秾有度的长腿,像水蛇一样缠着他的腰,可即便是这样臻于至境,两个人依然在柔情蜜意地亲吻。 不知道是腿间的汩汩水声,还是唇齿间的津液交融,哪一个更让人欲火焚身。 温荷苏曲起腿,又换了一个姿势。 直到高塬发狠扣紧她。 “姐姐……” 在温荷苏被兜头扔来的西裤罩了一脸之前,顺着扬起的洁白床幔,他看到了一片雪腻酥香。 男孩身下的那个女人,朱唇微启,双眼迷离,似天使,也像魔鬼。 温荷苏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个哈欠:“书呆子大米粒,你该补补课了,好歹偶尔也看看AV吧,你那么呆,白瞎了桐桐姐好听的嗓音。要实在力不从心,可以换我来。” 要换做平日,高塬早跟他撕打成一堆,但今日高塬却是无暇他顾。 他的大手仍然流连在她的雪峰玉乳之上,声音也软得不像话:“今晚我能跟你回锦芳吗?” 就连温荷苏都以为姜玟桐会点头的时候,她却摇了摇头:“我还没跟程跖交待。” “抱歉。”高塬默了默,“你当我没说……我这段时间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激情褪去,两个人的神魂俱已归位,空气中的尴尬渐渐蔓延开来,最终还是取代了一时的意乱情迷。 姜玟桐认认真真系上最后一粒扣子,想了想,又披上了地上那卷轻纱。她回头看向床上的男孩:“有空的话,以后可以来陪一陪小星星。” 来不及清洗,姜玟桐的身上还残留着欢爱的淫靡气味,这让她有些抬不起头来。可温荷苏仿似无知无觉,出了偏厅,便抱起她走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仙女回家,没有南瓜车怎么行。对了,为了防止后妈找茬,最好将脸藏起来哦。” 车嚣张跋扈地来,也旁若无人地走。 温荷苏以为还能在漫漫归家路上趁机偷个香,可这到底是他的一厢情愿。 刹车在寂静的山路上发出一阵刺耳的长鸣。 “程跖哥。”温荷苏眯起了笑眼。 “老好人”程跖甩上车门,语气不善地走来:“把我的电话给那些野鸡,谁给你的胆子?” 温荷苏瞥了一眼身旁的姜玟桐,淡定地朝程跖笑:“事急从权。我当时跟她们说,高山能给她们多少钱上高塬,程跖哥你就一定能给她们双倍堵住她们的嘴。看,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我们还有命回来?” 程跖并不答话,而是走到了姜玟桐这一侧。 姜玟桐抬起了头,她以为程跖的脸上会有失望,会有愤怒,可他只是浅浅笑着伸出了手。 “跟我回家。” 108 下了车,像那些在锦星疯狂做爱的夜晚一样,程跖背着她上了楼。 电梯数字一层一层往上窜,姜玟桐把头埋得低低的,直到程跖的胸腔里发出闷闷的笑声。 “你也知道怕啊,鬼混的时候怎么不怕了?一会让我好好打一打你的小屁股。” 姜玟桐只好搂紧他:“石头不要,我怕怕。” 程跖的手,轻轻滑过她在车上已经脱得光溜溜的大腿:“今晚求饶也没用,小星星留在程家过夜了,我要好好收拾你。” 可姜玟桐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程跖的“收拾”。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浴室里升腾起暖融融的水雾,她被抱进了满是泡泡的浴缸。而不知所措的源头,正是她身下这具滚烫又性感的身体。 程跖喉结滚动,表情有些微妙。 她的双颊留了欢爱过后的红,她的发丝里残存着别的男人的味道。如果换作是从前的程跖,不要说抱她回来、替她洗澡,哪怕是看一眼都嫌多余。 程跖虽然好修养,但从来也不是一个毫无原则的人。感情里只有别人跪舔他的份,他自有他的骄傲,是以向来拿得起、放得下。 可那些原则,那些底线,今夜通通失灵了。 抱她上车的那一刻,他想的不是如何“惩罚”她,而是——“如果不接她,她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心里酸楚难当,却又不能对她双乳上的红痕视而不见。 脖颈、乳尖、腰侧,那些斑斑点点的青、紫、红,是她和别人疯狂一夜的证据。 向她表白那一夜就曾预见过这样两难的局面,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程跖想要打她屁股的手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最后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这双温柔触碰的手是一个好的信号。 姜玟桐终于不那么紧绷,她倚靠在他已经勃发的身体上,任凭他的双手在她发间穿过。 “是我不好,高塬被下了药,可我没有。” “你呀,总这么诚实也不好。”程跖的手挤满了香波,开始在她的发间细细揉搓。不一会儿,雪松香溢满了整个房间。 这是程跖的味道,曾经她习惯了沉香乌木陪伴的孤单长夜,如今不需要假借想象,爱的人就在这里。 发间的按摩和雪松香都让人沉迷,姜玟桐仰起头来,本想亲吻他的嘴角,却对上了一双笑眼。 眼神虽然温暖,但不安也是有的。 成年人的默契,就是彼此都知道对方心中的惶惑和不安,却只字不提。 可这是程跖啊,是让她想哭时便哭,是遇到她曾经的恋人会悄悄走开结账、是梦魇时会抱紧她的程跖啊。 他从来都坚定温暖,何时有过不安? “别乱想。”程跖手上的动作未停,“高塬毕竟是小星星的亲生父亲,虽然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我没办法。你现在是不是后悔当初选择了逃避?高塬那么爱你,你那时都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两个人不行呢。” “高塬跟你说过同样的话……” 程跖一笑:“可是缘分这件事没人说得准,如果不是你的逃避,我又怎么有机会趁虚而入,我明明知道你还喜欢他,不也还是厚着脸皮靠近你吗?姜玟桐,你不用自责,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三个人都有责任。” 如果说方才的沉默是体贴,那么这些安慰的话简直可以称得上无私了。 姜玟桐的不敢置信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程跖接着说:“但这样的逃避不可以有下一次了。我上次说过希望你慎重考虑,今晚姑且算了,但你终究需要做出选择……明白了吗?” 这便是最高级的以退为进吧,姜玟桐心悦诚服地拜倒在程跖的强大逻辑之下。 聊完天,气氛终于活络了些,程跖点了点她那红肿俏丽的乳尖,笑道:“高塬这么肆无忌惮地要你,果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啊。那他有没有问你,我跟他,哪个好?” 这简直是一道送命题。 姜玟桐直到被抱上床,都没回答出个所以然。 宠她是真的,但这一夜的不高兴也是真的。 程跖搂着她沉沉睡去,夜里他硬了好几回,但他最终没有要她。 他抗议的方式也很直接,一天后,他飞去了慕尼黑。 这倒是便宜了小星星,毕竟程家好吃好喝,热闹又温馨,她玩得乐不思蜀。 姜玟桐终于意识到——她被这对“父女”孤立了。 *** 姜玟桐在这边接受“惩罚”,高塬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几乎忙吐了血。 那一夜之后,高山兑现了他的承诺,将一部分股权转让给了高塬,但同时也给出了第三个“考验”——将山坡重建的工作交给了他。 这让高塬从小小的财务部门走到了聚光灯下。 外人看来是一等一的好差事,可只有高塬自己知道,高山对他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十余年来,高山用冯家的土地成就了他的宏图伟业,世上再无冯家,却多了一个疯狂扩张的地产王国。 这个小山坡,是冯家所剩无几的财产之一,也是夫妻二人最初甜蜜的残光片影。 而今,高山却要逼高塬亲手毁了它。 地产公司最不缺的就是又臭又长的会议。等高塬开完财务部、重建小组的会议,上午时间已然过半。 他口干舌燥地回到工位上,却见办公室的小女生都神采飞扬地站了起来,她们对着镜子补了一遍又一遍妆,交头接耳地叨叨:“来了来了。” 没过多久,一张无懈可击的脸映入眼帘。 萧樾在财务部门口略停顿了会,向高塬走来。 随后又扯起嘴角:“高总监。” 109 萧樾和高塬两个人,一个是骄傲恣肆的青年才俊,一个是清冷孤高的翩翩少年,两个人一站一坐,不发一言地沉默对峙,很快就吸引了整个楼层的“观众”。 “听说城市综合体的项目引战主要是高总在负责?”萧樾撇了眼一旁好事的员工,微微一笑,“那方不方便带我去现场看一看?” 荒凉的小山坡被大火烧得徒留一具躯壳,立在威武森严的山峰集团对面,仿佛是对吊诡现实的巨大嘲讽。 曾经这周围是宁阳难得一见的中央城市绿地,是老人小孩傍晚遛弯的绝佳去处,而今,三面都立起了形形色色的建筑物,山坡仿佛一座孤岛。 初冬已至,孤岛即将沉没,迎面而来的是不绝于耳的寒风呼号。 无数工人在其中穿梭忙碌,都在尽最大努力早日将山体拆除。高塬一路打完招呼,最后在背风处停了下来。 这里是山坡的顶端,林间草木几近焚毁,只剩下这一棵歪了脖子的老松树。 高塬熟门熟路地在松树旁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却是: “你身上的是乌木沉香。那一天在银河我没闻出来,可我今天闻出来了。” 萧樾刚想出言嘲讽,只听高塬轻轻一叹:“可是她现在已经不用这个味道的香水了。” “如果只是要聊香水的话,我建议你去找你的程跖哥,他在这方面貌似比较有心得。我是个粗人,还是对钱更感兴趣一些。” “自然不是。”高塬注视着萧樾,淡淡笑着,“我曾经把你所有的专访都翻出来看过,对一句话记得非常清楚,就是你从来只等项目来找你……萧樾,我承认,过去的我很崇拜你,你话里的底气让人望尘莫及。” 萧樾眉头一皱:“你想说什么?” “山峰集团大厦将倾,那么从来都只等项目自动上门的你,为什么偏偏这次找上了我们?” 萧樾的眼神专注了起来。 眼前的男孩不到21岁,比同龄人多了许多沉稳,也能坦荡地说着自己的崇拜和羡慕。 毕竟他再也不是在除夕夜那个满腹酸意、装腔作势的男孩了。 萧樾查过高塬的资料……和当初的自己一样,高塬有一个聪明的脑袋,也有一份完美的履历。 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女人还是这么专一——年轻漂亮又认真的男人,大概对她有着致命吸引。 萧樾看着高塬,仿佛穿越时光的滚滚洪流,看到了当初那个傻兮兮的自己。 这样的认知让他既高兴,又伤感。 他的语调变得和缓起来,但内容还是犀利本色不改:“有什么好奇怪的。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是个眼高于顶的自大狂,现在我累了。不像你,成年礼以后,圈里人都知道你身强力壮……前程似锦。” 被萧樾似笑非笑地盯着,高塬却只是摇了摇头: “萧樾,但愿我们殊途同归。” 两个人聊了会项目,高塬又带着萧樾在开山现场看了看,这才徐徐地走下山来。 来时山脚下是一片乱糟糟的大工地,这会却围了好些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 有眼尖的人看到他俩下来,立刻冲到近前:“萧总,您来这边实地考察,是否意味着丁泽和山峰集团将迎来历史性的合作机会?” “这次山峰集团定增募集100亿,丁泽集团有望包揽多少?” 也有人问得刁钻:“山峰集团陷入流动性危机,萧总您这是准备出手相助吗?” “定增一事,对山峰集团估值有多大的影响?” 来的记者只认识萧樾,很快就众星捧月般将他围了起来,剩下一个高塬被冷落在一旁。 高塬倒也不介意,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那座山的方向,不慌不忙地走向工地。 拍照声、提问声不绝于耳,高塬走开两步,听到萧樾在那边含糊其辞地开口:“涉及重大投资事项,恕我无可奉告。” 楼下工地热火朝天,楼上却有一个世外桃源。 高山的办公室装修耗费了巨资,除去那些镶金砌玉的摆设,当然也有一些秘而不宣的小情调。 比如说,面向山坡的那扇窗,安装了一整面防偷窥玻璃,又比如,窗前有一台高倍数望远镜。 高山身下大开大合,手下自然也不停。少女的酥胸犹如一针兴奋剂,让他又有了跟各路人马斗智斗勇的精力,尤其是他的儿子。 他眯眼看向山坡:“你说说,高塬能跟萧总聊什么呢?” 女孩细碎的哭泣声传来,却是答非所问:“高董,我例假还没完,求您不要……” “我又不瞎。”高山不满意地哼出声,低头看了一眼身下,柔嫩白皙的臀部果然是猩红一片,“还有……高董?” “不不不……爸爸……” 高山满意地一笑,又看向楼下那个孤单颓丧的身影:“也是,有什么好聊的,他在萧樾面前算个屁。” 仿佛是踩好了点一样,在高山发出浑浊的低吼时,门被敲响了。高山将女孩踢到桌下,正了正衣领。 来人正是才走上楼来的高塬。他目不斜视,只是鼻子被这满屋子腥膻呛得动了动。 高山怒意乍起,拿起飞镖就甩了出去:“怎么,拿了股权胆子就肥了?我的办公室也能随便进?” 高塬的额角猝不及防被蹭出一道红痕,他愕然:“爸,我来跟您汇报和萧总谈话的内容……” “不许在公司喊我爸!我就知道冯隅生的孩子没一个省心的。这一段时间你很得意啊,在项目组呼风唤雨,男男女女都围着你,你是不是以为,很快就能将我取而代之了?” 高塬虽然态度恭敬,但眼神里毫不畏惧。他突然想起孩童时犯了错,高山那副声嘶力竭的表情。 这么多年,竟然一点也没变。 那时尚且年幼,高山下手狠,时时需要冯隅的庇佑。而现在他身量已成,不再需要仰视了。 只是高山却老了,他被欲望掏空了精气,气势嚣张的眼里倒映出怯懦和不安来。 高山在年轻时费劲心机、强盗一般夺来巨额财产,堆垒出庞大的山峰帝国,但时移事易,大厦将颓,而他引以为傲了大半辈子的一切,终将有交出去的一日。 他害怕了。 这几日,高山在董事会上不遗余力地打压高塬,他自然是看得懂。 高塬于是问道:“爸,您眼下如日中天,公司都是您一个人说了算,您怕什么?” 高山大概是没有想到高塬会怼回来,表情有几分错愕。他刚皱起眉,就听桌下传来一阵低泣。 女孩露出半截玉一样的身子,神情痛苦不堪:“肚子好痛,桐桐能先出去吗?” 高塬瞳孔猛地一缩。 “怕什么?这是个好问题。”高山脸色一片铁青,“高塬,我让你来山峰,可不是让你把这里当成公子哥的游乐场。城市综合体项目,你不想做也得做,听明白了吗?” 想跟大家商量一件事 感觉自从不在编辑推荐榜单了以后,阅读量就少了很多。 也算是我写得蛮用心的一篇文,想让更多的人看到,是不是只有订购这一条途径? 本意是全文免费,所以不准备多收po币。 所以从110章开始,每章按照1po币来收,全文大概还有20-30章完结,全部订购的话也只需要20-30po币,大家觉得可行吗? 或者还有什么好的建议? 大家帮我集思广益哈,感谢大家! 110 萧樾离开山峰集团以后,又回到了财富中心。 近几个月以来,财富中国的许多节目都很“巧合”地安排在了这里。 这让萧樾十分满意。 他到的时候,正是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往常这个时候门可罗雀的会议厅,今天却连门廊里都站满了人。 有到得晚的小年轻,正懊恼地抓着头发。 萧樾问道:“什么事这么热闹?里面有明星吗?我看看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小年轻将萧樾上下打量一番,瞪起眼:“你太落伍了吧,这场策略会一个月前就已经报完名了,我以为来得晚,没准还能捡个漏。” 萧樾看着紧闭的大门,蓦地一笑:“谁啊,这么大阵势。再说会已经开始了,你又进不去,等着有什么意义?” “我的天!大叔你是不是穿越来的,你不知道有中场茶歇时间吗?女神会出来跟大家聊天的。” “是吗?”萧樾憋住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邀请函,在小年轻眼前晃了一圈,“我说我忘了什么来着,好像我有一张邀请函。” “你卖给我!我给你微信转……” 小年轻话音未落,就见萧樾骄傲地弯起了嘴角,然后推开了门。 萧樾的位置当然是视野最好的第一排,他落座时,朝着台上那个娇柔的身影眨了眨眼。 姜玟桐穿着一身灰色的套装,淡定自若地朝他点了点头。 这和他之前重新认识过的她又大不一样了。 果然人是锻炼出来的,想当初,她连在家里直播都会磕磕绊绊,而现在的她是个耀眼的发光体。 她有了程跖的陪伴,大概时间也多了起来,连他这个大直男都能发觉,近来她身体的线条紧实了些,侧过身时,A字裙能勾勒出诱人的蜜桃臀。 萧樾不知道在场的男男女女,有几个是为着内容而来,大家齐齐看着台上,不知是怕错过什么主题,还是怕错过她的美。 他被垂涎三尺的粉丝包围了,心情略有些焦躁。 很快,他就被女神点了名。 这大概是新加了一个什么可笑的问答环节,只听姜玟桐笑盈盈地说道:“刚才讲了半个小时财务造假,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认真听,现在我来检验一下大家的学习成果。” 她在台前走了一圈,俏生生地停在萧樾面前:“这位先生,您有没有兴趣上台给我们演示一下A公司的造假经过呢?” 萧樾又好气,又好笑:“没兴趣,我替你讲完剩下的课都行。” 虽然嘴里吐着槽,但他的身体诚实得很。台上有模有样地支起了一块黑板,萧樾刚拿起签字笔,就听姜玟桐低语了一句:“配合一下吧,拜托了。” 他龙飞凤舞地写完,这才正儿八经地转过身来,面朝向观众席。观众席传来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天哪,那是萧樾!” 台下坐的大多是图热闹的年轻人,见过萧樾、了解萧樾的并不多,这一嗓子,让台下开始议论纷纷。 萧樾施施然回到座位,就听到了一句:“这两个人好配啊,为什么会分手?” “不过看台上那个样子,恐怕是要和好了吧?我好激动,最爱看追妻火葬场了。” 萧樾:“……” 等到活动结束,姜玟桐打发了争先恐后的粉丝,这才走向他:“萧樾,你怎么又来了?你那么忙,这种小活动就不要耽误你的时间了吧。” 萧樾撇撇嘴:“我来督促你,看看你有没有偷懒,之前那个ppt都讲了一个月,我都能背下来,也亏得有人听,我今天来之前就想,你如果这次还讲那个ppt,我就要认真考核你了。” “我难得出几趟门,每次都要被你监工。”姜玟桐笑道,“不过今天很感谢有你撑场子。” 说到这事萧樾就恼火:“台下那么多小鲜肉你不拉,非得拉我上台。姜玟桐你是不是诚心耍我。” “那倒不是。”姜玟桐放低了声音,“除了你,我谁也不敢往台上叫啊。” 萧樾从这话里咂摸出些微的甜意,尾巴都要控制不住往上翘了:“你付不起我的出场费。” “我没开玩笑,感觉今天总有人盯着我,身上老起鸡皮疙瘩。趁着提问,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会议厅里。” 萧樾果然严肃起来:“那观察出什么了吗?” “那倒没有,可能是那些疯狂的粉丝吧。”姜玟桐笑笑,“最近的线上评论偶尔也变得有些奇怪。” 萧樾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老规矩,我送你回去吧,我正好要去CBD。” 姜玟桐拒绝了一万次,可萧樾是谁,是较真起来连自己也不放过的傻子。 “你再拒绝试试?我打拖车公司电话了啊。” 几天不见,萧樾又换了一辆车。 姜玟桐好奇地问:“我发现你最近没开那些跑车了,这个大家伙我还以为你早就卖了。”像是怕萧樾想不起来,她又提示道:“这辆车,就是被砸出一个坑那个。” “这车底盘高抗造,比较适合我,小车我就偶尔开开,你怕是记错了吧,喜欢这些花架子的是程跖。”萧樾哼道,“还有,我怎么可能忘了这辆车,被砸出坑那一晚你跟我提了离婚。” “……” 姜玟桐的姿势僵直在发问那一瞬,尴尬的气氛渐渐在车内蔓延开来。 “两年多了,我们终于能像结婚前一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了。”萧樾清了清嗓子,“那么问题来了,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 姜玟桐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认为至少算是朋友。” “上过床又离过婚的朋友?”萧樾挑起眉,“姜玟桐,你又想来这一套,这次是不是又要拿我当备胎?” 111 姜玟桐却笑了起来,眼神像从前一样温暖而包容:“那么你呢,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萧樾嘴里酝酿了千百个掩饰心虚的词,却一个都没能说出口。他想他大概是错了,他们再次回到了“朋友”的安全区,他却又再次猜不透她了。 和当年一模一样。 一身傲骨的萧樾,从来没有这么不自信过。 电话却解围似的响了起来。 萧樾一向喜欢大大方方地开免提或者接视频,而这回却将手机拿到了耳边。他轻瞥了一眼望向窗外的姜玟桐,开口问道:“什么事?” 他在那边嗯了好几次,他不怎么开口,也难得如此耐心地聆听。 姜玟桐并没有想听,她只是觉得有一点奇怪。而且纵使不想听,车里这么安静,还是有丝丝缕缕的声音飘进了耳朵。 车开进地下停车场里,她听到萧樾终于对着那边说了一句:“到了,我挂了。” “我渴了。”萧樾甩上车门,一脸赖皮地盯着她,“姜玟桐,我渴了。” “连口水都不给,有这么对待领导和活动嘉宾的吗?”萧樾自行走到厨房,咕咚咕咚喝起了水,眼神却飘向母女在的那一角。 也就出来半天,母女俩好似如隔三秋未见,亲亲抱抱没完没了,小星星像只白白胖胖的大懒猫一样赖在姜玟桐身上,让她无暇理会任何事。 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 小星星:“啊啊啊啊哒哒哒姆哇……” 姜玟桐:“姆哇,妈妈想你喔,饿不饿哒?” 小星星:“吧吧呜呜呜……” …… 他哪里见过这样缠绵温情的时刻?姜玟桐何时这样黏过一个人? 萧樾都快看傻了。 育儿嫂一脸歉意地走上前:“丫头,我丈夫生病了,晚上得早一点回去照顾他。还有,下午忙着陪小星星了,没来得及做饭。” 萧樾这时倒自觉地站了出来:“没事,我在呢,您去忙吧。” 育儿嫂没见过萧樾,有些疑惑地看向姜玟桐:“这位帅哥是?……” 姜玟桐笑起来:“一个朋友。” “孩子爸爸什么时候回啊,这都一周了吧。” “快了……” 送走了育儿嫂,姜玟桐才出了声:“萧樾,孩子面前呢,能不能不要垮着个脸。” “我就是搞不懂,程跖没名没分的,怎么就是孩子爸爸了?” 姜玟桐笑道:“那你觉得谁来当爸爸合适?石头陪她的时间最多呀。” 萧樾答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走到小星星身边:“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上次那个给你折五角星的萧樾叔叔。” 小星星先是愣愣看了他几秒,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姜玟桐忍俊不禁道:“饭点要到了,虽然小星星不待见你,但是现在的确只有你能帮我的忙了。” 趁着姜玟桐去厨房忙活,萧樾提溜起小星星开始晃悠起来:“小胖胖,你是从你妈妈肚子里跑出来的,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你妈妈到底是怎么想的? 男人毕竟有力气,抱得也舒服,小星星已经不哭了,水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只是小嘴还委委屈屈地瘪着。 “啊哒哒。” “什么?想吃肉?” 萧樾晃悠到中台前,大言不惭地说道:“今天有我这个帮工的饭吗?小星星刚才告诉我了,她想吃酸辣土豆丝。对了,还有什么来着,哦,腐竹牛腩。” 姜玟桐转过身来,手里赫然是一个洗干净了的大土豆,她笑道:“活没干几件,倒挺会提要求。这里怪热的,你俩再转转去。” 小星星将萧樾引到了儿童房。 她刚会站,这会迫不及待地从萧樾身上立起,朝着魔法开关啊啊啊出了声。萧樾从善如流地转动了神奇世界的钥匙。 灯才一亮,他就啧啧出声:“花里胡哨的,一看就是程跖的作品。” 小星星却不太同意萧樾的观点,朝着这面照片墙咯咯笑了起来,还揪着他的头发,叫他走上前。 直到他的脸和高处某一张照片里的脸重合在一起,小星星这才拍起手来。 连萧樾自己都忘了,这是什么时期的照片。像素很模糊,看上去更像一张写意的剪影。这大概是在图书馆里,他大概是很累了,正埋在书堆里呼呼大睡,和煦的阳光把他的脑袋照得毛茸茸的。 姜玟桐什么时候拍下的他?他无从知道,他甚至都想象不到她会拍下他的照片。 他又问起小星星:“你说,你妈妈是不是还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小婴儿听不懂话,但却每日每夜都能听到“喜欢”,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一阵熟悉的香气飘了进来,萧樾吸了吸鼻子:“我也这么觉得。” 晚饭后,萧樾抱着小星星在懒人沙发上玩,两个人瘫作一团,不知道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姜玟桐咳了咳:“萧樾,她正是练站立的时候,你让她多靠着围栏站一站,不要一直抱着她好么。” 萧樾懒洋洋道:“我今天才发现,原来小孩这么好玩的,你怎么不早说?早说的话我就跟你生一个了。” “萧樾,我严重怀疑你是不是失业了。你一个小时以前不就该回去了吗?” 萧樾笑道:“都说饱暖思淫欲,今天的菜我吃得很满意,你给大爷再来弹首小曲儿。琵琶我都给你拿出来了。” 反正这一日萧樾就是要故意挑战她脆弱而敏感的神经,尴尬了一回就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此后便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轻轻地拨弄起弦来:“来吧,萧大爷给你伴唱。” 明月渐渐升了起来。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萧樾和小星星齐齐拍着小木桶,为她的《醉归曲》打着拍子,他缓缓唱了起来。萧樾的声音清越,唱起歌来颇有一番迷人的味道。 这是姜玟桐从来都没想过、也不敢想的美好画面。这样放松的萧樾,她也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她手痒得很,心情又正巧不错,便多弹了会。等到如梦初醒时,萧樾已经搂着小星星睡着了。 “萧樾,醒醒。”她已经将熟睡小星星抱回了小床,可这个四仰八叉的大男人却是难以叫醒,她只好又俯下身来摇了摇他,“醒醒醒醒。” 也许是小星星的甜美微笑打破了他一路上的庸人自扰,也许是意识到人至贱则无敌。萧樾终于憋不住笑,蓦地睁开眼,将她扯到怀里:“叫什么叫,我今天不走了。” 身下是萧樾硬邦邦、暖洋洋的身体,猝不及防地,她的鼻尖蹭到了他挺直的鼻尖,眼睛也对上了那一双深邃的眼睛。 那些痛苦和甜蜜交缠的夜里,有时萧樾也会这样凝望着她。 姜玟桐的脸烧了起来:“无赖。” “你最喜欢无赖了。” 萧樾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姜玟桐却挣脱开来,破坏气氛地开了口:“你下午是不是在跟程跖打电话?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今天你很反常。” —————— 这么甜我真的不适应hhhh 112 千里之外的慕尼黑又是另一番光景。 程跖穿着一件并不算厚的羽绒服,在一幢老楼下面站了一刻钟,几乎快要冻成一根冰棍。 这幢老楼就在酒吧一条街,毗邻景点,白日里是熙熙攘攘的游客,夜里又换作成一茬又一茬的醉汉。 他搓着手呵了几口气,吸引来一名穿着白色长袜的东欧姑娘。 东欧女孩有着天生的资本,眼下这个就是,她有着精瘦的腰,浅金色的长发,还有一双雾蒙蒙的浅茶色大眼睛。 寒风中,女孩向他吐了一口烟圈,操着含混不清的德语又重复了一遍:“跟我走吗?我很便宜的,也干净。” 程跖这才转过身来:“抱歉,我结婚了。” “结婚没关系的,你们亚洲男人最喜欢偷吃了。”女孩笑了起来,“尤其像你这么帅的。” 程跖也笑:“那可不见得。不过姑娘,再聊下去,我就要报警性骚扰了,你穿得这么少,不会想去看守所蹲一晚上吧?” 等到女孩骂骂咧咧走开,楼上终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脸圆圆的男人从二楼推开窗,笑骂道:“程跖,你真成忍者神龟了?这么辣的妞你都不上道?我看了十分钟戏,还以为你会乖乖跟人走呢。” “王特,你有时间看戏,就是没时间理我是吧?” 许久未见的王特大笑几声,连忙跑下楼来。他边把程跖往里迎边低声说道:“我这不是妻管严么,老婆大人刚才在洗澡,我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间小楼虽然外表看上去破旧,可里面却是温馨得紧。感恩节快到了,从门厅开始就陈列着各种颜色温暖的装饰,巨大的岛台上,还有模有样地摆着一只火鸡。 程跖刚要发笑,就听王特摇了摇头:“别问,问了就是我刚弄的。” “她现在怎么样?” “好得很,你一会见见就知道了。这会公主病犯了,嚷嚷着要我按摩呢。” 起居室是最温暖的地方,四处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壁炉里的火跳跃着银红色的光,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窝在沙发里。 她比从前胖了些,神情也很愉悦。然而白嫩的手腕从睡袍里伸出来时,程跖依然能看见一道蚯蚓长短的伤疤。 她笑呵呵地招了招手:“好久不见啊程跖。刚才在洗澡,王特怕我摔了,就没敢下楼去给你开门。” 程跖接过一杯暖烘烘的红酒,也笑道:“我这几天去VPC解决一些劳务纠纷,本想见见容姐,可他们说您怀孕了正在意大利休长假,今天可算见到了。这房子地理位置真不错,以后喝酒就方便了。” 丛容笑道:“那也得有人陪我喝啊,这几年你猜我喝了几次酒?都是这人拦着。” “喝酒对身体不好。”王特替她捏着腿,“话说,我得感谢石头把你介绍给我呢,解决了我这个黄金单身汉的人生大事。” 丛容翻了个白眼:“什么黄金单身汉,我是上贼船了。哎哟,肚子又疼了,快揉揉。” 果然好的爱侣是良药,丛容的状态跟那一年被他送来德国时比,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程跖还在斟酌该怎么开口,就见丛容把王特打发到一旁:“我们有事要聊,你去切水果去。” 丛容开口:“你深夜来找我,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虽然我不想再管宁阳那摊子烂事,但看在你救我脱离了苦海的份上——说吧,什么事?” 程跖点点头:“关于高山,还有他前妻的一些事。” 丛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怎么又是他?” “非常抱歉,我也不愿意打扰您养胎,可那些事,或许只有您知道。”程跖顿了顿,似乎在反复斟酌着措辞,“还有一事我们都不明白,当初您为什么会选择跟他结婚?” “女人总是容易被男人骗。我本来就是个傻女人,前面那个死鬼走了以后,我正处于低谷,然后高山找上了我,我原以为倚靠大企业家能过得平顺安乐。”丛容自嘲一笑,“可谁知道蜜糖之外是刀剑呢,他在我名下设了千百个海外皮包公司,全是坑死人不偿命的白手套,直到被净身出户时我才知道。怎么,他终于也有了周转不灵这一天?” 程跖没有答话,而是认真地看向丛容:“我知道容姐对于扳倒他没有兴趣,但是桐桐毕竟是真心对待过您的。” 丛容这才半直起身来,粲然一笑:“你俩好上了?我就说我没看错人,桐桐跟了你是好事。什么时候让我吃喜糖?” “快了。” 两个人聊了很久,王特这才端着一大盆水果跑了出来:“我都特意用烤箱热了一下,很好吃的。憨憨你快尝一下。” 丛容怒目圆睁,看上去反倒有一番别样的洒脱和幸福:“叫谁憨憨呢?我不管,要是突然生了肯定是被你气的。” “什么时候预产期?”程跖问道。 “还有一周。”丛容吃了口喂到嘴边的车厘子,这才心满意足道,“出了月子我就能再次出门了。” *** 初冬的宁阳城,也有人还在为短暂的甜蜜而神魂颠倒。 萧樾哪里会管她那么多问题:“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用不相关的事来搪塞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想要请你听摇滚,你说你要帮岳谨洗衣服,毕业的时候想去游乐园里给你过生日,你说要去陪岳谨加班。现在呢,现在岳谨换成了程跖,我……” 他哼了两声,又将她轻轻推倒在懒人沙发上:“我这个榆木脑袋好不容易开几次窍,为什么总不给我机会?” 萧樾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一把小扇子,这让他一点儿也不像个大总裁,反倒更像一个无助的少年。 姜玟桐笑道:“你这个样子,确实是小我两岁的弟弟了。” “弟弟弟弟,真酸,你是不是最喜欢听那个姓高的喊你姐姐?” 萧樾觉得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姓高的”几个字一出,她的脸色就变了。 “萧樾,我才反应过来,自从程跖去了慕尼黑,只要我出门参加活动,你就一定在,每次还要送我回来。为什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你……是在保护我吗?” 113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今年是个寒冬。 立冬过了没多久,宁阳就下起皑皑大雪来,这一下就是十几天。 开山工程的节奏被打乱了。 开山延后,定增计划却不等人,高山还没给众多定增意向方一个交待,有些傲慢的资金就已经给山峰集团扣上了一个“没诚意”的帽子。 高山急得跳脚,将所有的压力都转移到高塬的身上。 山上不只是有雪,雪还凝成了冰,而且因为没了树,荒山变成了冰山,难度系数陡增,让那些夜夜无休的工程队也变得心浮气躁起来。 只有高塬风里来,雪里去,白天监工,夜里赴宴,淡定得像一个假人。 这一天,室外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几度,傍晚的风凄厉得如同鬼哭狼嚎,从山上下来,高塬顾不得形象,披着军大衣就钻进了车里。 想到接下来的“暴风骤雨”,高塬又松了松领带。为了应付那帮难缠的资金方,他这一周几乎夜夜喝吐。 只是这还不算什么,酒后的“娱乐活动”才是真正的噩梦。所以,有时即便他不想喝醉,也不得不喝到不省人事。 将车停好,高塬仍然觉得有些冷,只好继续穿着那件脏兮兮的军大衣。刚走出几步,他就被一辆亮着前车灯的车吸引了注意。 这辆车是他曾经喜欢的硬朗风格,和姜玟桐在一起的时候,他差一点就要买来向她证明他的“买车自由”。 后来没有买,一方面是因为姜玟桐对车的图片兴致缺缺,另一方面,毕竟有些贵了。 现在比当初有钱了些,但似乎再也没有想过要靠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证明自己。 就像程跖说的,他缺的只是“耐心”。 往事的闪现让高塬多停顿了几秒钟,很快,他就看到了车牌——最后两位是“TT”。 高塬刚意识到不对,就见车的主人走了下来。 男人一身昂贵的西装,好似不怕冷一般,盯着高塬皱起了眉:“你怎么成了这副德性?我记得,你才21岁吧?” 高塬紧了紧身上可笑的军大衣,不发一言地走了。 宴会厅里的气氛温暖如春,萧樾推开门的时候,高塬已经脱下了军大衣,正在一角默默地喝茶。 主要的客人还没来,旁边几个山峰集团的高管也是无聊,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恭维高塬。不是说他“年少有为,在公司深得人心”,就是说他“勤勉有加,事必躬亲”,高塬的手无意识地转着茶杯,所有浮夸的话照单全收,面上却看不出态度来。 不一会儿,东道主带着几个金主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东道主是个资深政客,他看见门口的萧樾,迅即一笑:“萧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今日跟着我坐如何?” 萧樾也笑道:“巧了,我今天看小高总特投缘,准备跟他比比酒量。”他顺势拍了拍高塬的肩,便挨着他在靠外的位置坐了下来。 男人们的酒局不在乎两件事,指点江山和讲荤段子。 指点江山就少不了吹牛,讲荤段子不免下三路,这种时候,只是跟着笑显得不走心,但若是强行镇定,却又难免让人觉得清高。 高塬毕竟是一个刚入社会的年轻人,纵使面上不动声色,但青涩毕竟还是青涩了些,他一身胆识,最后尽数变作了“喝酒”。 成年人不喝酒的理由就那么些,但劝酒的方式却有千万种。等萧樾既不走肝,也不走心地应付完一轮,终于发现身边的男孩有些不对劲。 高塬面前刚走了两三茬人,桌上的酒壶又空了,他白皙的脸颊红彤彤的,但仔细看手臂已经起了鸡皮疙瘩,看上去很冷的样子。 萧樾回头截住又一轮劝酒的人,嬉笑道:“我今儿不陪你们喝,你们就皮痒是吧?”萧樾在圈内是出了名的难对付,也很难劝得动酒,这晚突然主动起来,让大家很是惊喜。 大家渐渐都围拢了过来,高塬被晾在了一边。 他有点不清醒地想——萧樾这是在帮他解围么? 那帮人是实打实地敬,萧樾也是实打实地喝,等到微醺的他回来落座时,高塬还没回过神来。只见萧樾挑起眉:“你别那样看我,我就是看不惯有人欺负小孩。还有,你发烧了。” 高塬见识过程跖在酒桌上“四两拨千斤”的功力,自然是佩服得不行,但这一次,他才知道还有一种打法叫“萧樾打法”。 能喝的没他能说,能说的没他会损人。他不自卑,也不过分傲慢,只是坐在那里,就天然地让人臣服。 这是第一次,没人在酒席上提出要高塬拉大提琴、弹钢琴的要求,也是第一次,他不是众人肆意调侃的对象。 他的年龄,他的父亲,他那保守又固执的个性,所有一切的不合时宜,今晚都无人记挂。 萧樾替他要了一壶热茶,就张开了双翼,将他牢牢地护在了羽翼之下。 而这是因为谁呢? 高塬心知肚明。 酒喝得差不多了,又到了老套路重演的时候。金主们相视一笑,便提出了好几个方案。 山峰集团的高管们平时跟着高山吃香喝辣,自然见惯了风月场,这会也跟着奉承道:“是是是,方案都好。平时小高总老是醉得不省人事,还好今天状态不错。我们高董特意嘱咐过,小高总阅历浅,务必要跟着你们见见大世面。” 萧樾当然知道高塬不乐意,他略微偏了偏头,便见到高塬紧紧捏住了酒杯。 萧樾立刻反应过来:恐怕这几个高管里,也有他亲爹的眼线。 “你们一帮老男人,带着小男孩玩个什么劲,今晚我带他开开眼。” 萧樾揽着高塬刚起了身,就听见有人笑:“谁不知道萧总守身如玉,从来不碰那些糟粕,您可别来添乱了。” “他不行,那我呢?” 一阵低沉悦耳的声音从远而近,程跖推门而入,大衣上挂满了蓬松雪花。 他也不解释,只是对众人一笑:“男孩我带走了。” 114 高塬脚步虚浮,胃里翻江倒海,脸上已经现出高烧后的红,最要命的是——此生唯二两个强劲的情敌此刻都在眼前,这几乎是他21年来最狼狈的时刻。 他不愿被当做一个小孩,但在这样的腥风血雨之下,在两位优质情敌的庇护之下,他又的的确确还是一个孩子。 这又让他涌上了几分羞意和不甘。 大概是看出他的心情不佳,出了宴会厅,程跖立刻就松开了揽住他的手,笑着解释道:“温荷苏倒是精得很,见雪大就指使我来接你。” 萧樾喝得尽兴,语调很是轻快:“我说年轻人,就算身体再好,夜夜这么喝酒可是不行啊。”他还帮高塬拿着军大衣,这会迎着风吸了吸鼻子:“这衣服什么味儿这么奇怪?” 话刚说完,高塬就立刻接过军大衣,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站在飘着雪的屋檐下,他回头认真看向二人:“谢谢。” 很快,他就扎进了大雪中。 在高塬印象中,宁阳有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进酒店之前明明才刚刚没过脚面,这才一顿饭的功夫,雪厚处都已过膝。 车道上的雪有酒店负责清扫,可停车场的雪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高塬这辆跑车当初买来图它好看又拉风,但此时此刻,低矮的门已经被雪埋住了一半。 他知道今夜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坐上这辆车,但这是无用的骄傲唯一可能的去处——转过身,他只能就此任命。 所以,高塬徒劳地拉了拉车门。 雪被踩出咔吱咔吱的声音,两个情敌已经走到了近前。萧樾一笑:“这傻孩子,喝这么多还准备自己开车回呢。有你人美心善的程跖哥,海角天涯都给你送到。是不是啊程跖哥?” 可程跖默不作声,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萧樾这才反应过来:“石头,你来接高塬,该不会是准备给他叫代驾吧?你也忍得下心?” 程跖这才淡淡说道:“走吧。” 在虎视眈眈、老奸巨猾的投资人前,三个人还能一致对外,但回到只有三个人的空间,就没有那么“兄友弟恭”了。 车上的气氛很诡异。 高塬虽然烧得稀里糊涂,但却不是无知无觉。前座的两个人,爱说话的萧樾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一惯会调节气氛的程跖,却一反常态的沉默着。 几乎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咳嗽声。 病来如山倒——他也只能发出咳嗽声。 可这咳嗽声是唯一的救场良药。萧樾这才啧了一声:“程总,你介不介意我给小孩开点音乐?我看他难受得很。” “介意。”程跖脸上还带着笑意,声音却是凉凉的,“萧总,你又没发烧,脑袋也清醒得很,要不就自个儿打车回?我时间有限,一会送完高塬还得赶回这边来。” 萧樾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回这边……今晚你带她们来温泉山庄了?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程跖淡淡道,“都说萧总日理万机,可我却觉得不是。您这一晚上为别人操碎了心,可不是闲的?” “程跖,你也就在我面前不装模作样,小孩你看看,这就是你那知书达理的程跖哥,小心被他骗了。”萧樾舒服地往后背一靠,“不过,我最近确实很闲,钱么,一部分先落袋为安,其他的就等着收网了。” 知道萧樾意有所指,程跖也是一笑:“股票上没人玩得过你,就知道你带着一帮牛鬼蛇神把股价炒得那么高没好事。怎么,做空的第一步完美收场,第二步你待如何?” 萧樾轻瞥后视镜,看见男孩已经阖眼休息了,仿佛并没有留意前排的聊天,他于是对程跖笑了笑:“你懂我的,赚这三五倍怎么够?我还指着这桩生意混个退休金呢。” 话题在“做空”上兜了一圈,又拐回了温泉上,萧樾轻叹:“石头,你果然是女人堆里爬出来的,我就没想过要带她雪中泡温泉。啧啧。” 两个人唇枪舌剑斗了数个回合,车却没有开出多少距离。 这一路尽是蜿蜒的山路,路窄且陡,时不时还有积雪从沉甸甸的枝头砸落到挡风玻璃上,程跖不得不开得小心翼翼。 但这恶劣的天气仿佛偏要作对,车辆一路缓慢下行,大路明亮的灯光已至近前,寂静的山岭中突然发出了一阵沉钝的爆裂声。 紧接着,车身往下一沉。 像锈蚀掉的精密机器,一动也不动了。 萧樾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石头,不是吧?你这破车什么质量?” 程跖脸色也很不好看:“幸好没开到高速上。你坐着,我下去看看。” 萧樾又哪里是闲得住的人,两个人齐齐下了车,围着爆掉的车胎面面相觑。 “不是一般都夏天爆胎吗?这又是什么鬼?” “不知道,你会换备胎吗?”程跖打开后备箱,“还好还留着一个备胎。” “你才是备胎!我怎么会换备胎?” “……萧樾!你到底会不会?” “我怎么可能会!平时车都有专人来我家车库保养,你那么能干,你无所不能,你怎么不会?” 第二次了……程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跟“爆胎”结下了梁子。 这时,车门被推开,高塬披着军大衣走了下来,他咳了咳:“我会,我来吧。” 男孩蹲下身来,三下五去二地换好了车胎。方才闷了一头汗,这会被风一吹,他的脸白得像纸,雪花兜头钻进了他的帽子。 听到程跖的道谢,高塬摇摇手走开两步,扶住树,吐了起来。 —————— 出来混,谁没有需要别人的 115 说起来也尴尬,方才被电话打断的,是姜玟桐和程跖的亲热。 小星星被育儿嫂早早带去睡了,他们两个人独享一片温泉池,看着飒飒而下的飞雪,自是惬意无匹。 电话来的时候,程跖已经进入了她的身体,她被抵在石壁上,身后是汩汩而出的温热暖流,身前是滚烫火热又致命吸引的灵魂。 哪一个都让她动弹不得。 程跖一向温柔自持,在性事上也时时为她考虑。即便是情潮汹涌的第一晚,他也没有显露出过分的激狂来。 这几乎就要姜玟桐误以为,他在这方面自然就是沉稳又节制的。 有时,她也会不由猜测,都说程跖会玩,那他嚣张浪荡的那些年,面对那一些情投意合的女人,是不是也有过“情难自抑”的时刻? 等到这个疑问变作了心结,姜玟桐才意识到,她对程跖恐怕不仅仅是依赖了。 她无法再自欺欺人,无法再打着为小星星好的幌子,只把程跖当作一个家庭成员…… 而程跖大约也察觉到了什么。 有时,是程跖亲吻着说晚安的时候,她牢牢圈紧他的一双手。有时,是月色撩人的夜里,她缠住他不放的一双眼。 所以,即便是冒着大雪,程跖还是带着母女俩来到了温泉山庄。 雪落有声,有情人密密依偎,就还差一杯酒了。 程跖想,要是喝了酒那就好了。 车开进了温泉山庄,萧樾咦了一声:“你家山庄生意这么不好的?正是旺季都没人来?” 程跖满腹都是心火,不得不忍耐道:“今晚带她们来,不对外营业。你就别出声了,让他休息会,医生马上接到。” 萧樾刚要回头调戏高塬,就见到一路昏睡的男孩突然睁开了眼,出神地看向窗外。 都说多情却被无情恼。 车已经开到了山庄深处的一座别墅前。别墅周身亮着暖融融的灯光,气派自是旁的别墅不能相比。这大概是程跖在这里的私宅。 一个女人裹着一条白色的羽绒服,撑着一把伞,乖巧地等在近前。 伞遮住了她大半边脸,却遮不住她翘起的唇角。 程跖也不管车上二位,车都没锁,匆匆推门下了车。他跑向那个等在雪中的俏丽身影,而姜玟桐也扔下伞,跳进了他的怀中。 萧樾虽然热衷于插科打诨,但他何尝不是一个为爱而痴的傻子?调侃了一路,也忐忑了一路,最终还是亲眼见到了这一份血淋淋的现实。 他还没来得及动弹,后座那个人就也跟着下了车。 姜玟桐的笑还挂在嘴角,身体却先行冷却下来:“高塬,萧樾,你们怎么来了?” 萧樾向泊车小弟道了声谢,便也走过来:“你的高塬弟弟喝多且发烧了,这里离得近,带他来休息休息。” 姜玟桐这才敢在程跖牢牢的注视下,认真看向一旁的高塬:“还发烧吗?” 可高塬的眼睛像一汪幽深的潭水,吸住她一动也不能动,他冰封了一夜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又乖巧地点点头:“见了你就好多了。” 程跖、萧樾:“……” 但这还没完,高塬听话地跟众人进了厅,有意无意地缀在姜玟桐的身后。 他的声音喑哑而缠绵,一点儿也不给方才保护过他、帮助过他的哥哥们面子。只听他半梦半醒地朝着前面那个人说道:“桐桐,我想你了。” 萧樾忍无可忍地打断道:“程跖,这会你又要装大方了?” 姜玟桐见三个人剑拔弩张,终于停下脚步,她挽起程跖的手臂,对众人笑道:“你们好好休息。” 几个人虽然为了女人别扭又较劲,但好在都是理智的成年人。程跖再想跟姜玟桐共度未尽的春宵,也不得不打点好高塬的一切。 他蹲在高塬床前,替他掖好了没挂吊瓶一侧的被子。 做完这一切,萧樾拿着一块浸了冰水的布走了进来,他有模有样地贴在高塬的脑袋上:“一看就没生活经验,感冒了还喝酒,找死吗。” 虽然是嘲讽的口吻,但话里却是掩盖不住的关心,高塬看着为他忙碌的两个情敌,轻轻道了一句谢。 萧樾这才看向程跖:“有话跟你说。” 坐在壁炉前,萧樾开门见山:“程跖,你把她带到这边来,真是无意的吗?还有,你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去接高塬?” 程跖还在拨火里的柴,他闻言一笑:“平时打闹就算了,你怎么会问这种傻问题?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喜欢姜玟桐。” “我听到了风声。” “天气冷,风声自然紧,更何况下雪了。”程跖顿了顿,“苍蝇不叮无缝蛋,消息放出去以后,有的是人找他的麻烦。萧樾,你还是太仁慈了些?只是让他倾家荡产,这怎么够?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萧樾立刻明白过来:“你也找了那家人。” “不用找,你不是已经替我找好了吗?没有你的第一步,就没有我的第二步。”程跖笑道,“洪流滚滚向前,我们只需要用力一推。” 萧樾也笑:“也是,我只会赚钱,其他的事最多能想到找媒体曝光,你更狠,直接做局。可是你这么狠,怎么对得起小孩叫你一声哥?” “你太小看高塬了。你以为,他是怎么拿到他爸的股权的?还有那个所谓的成年礼……你以为他真的入了套?” 萧樾一愣:“什么意思?” 程跖淡淡一笑:“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程跖,你的插手到此为止,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那当然,赚大钱,玩大佬,还是你最擅长。” 萧樾又道:“所以今晚一定不是巧合。你接姜玟桐来,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接走了高塬,是为了保护他们,你知道要发生什么。” “与其操心这个,不如先操心一下我们亲爱的高塬弟弟有没有老实地躺在床上。我说萧樾,你也太大意了,竟敢留下他一个人,大半夜跑来跟我单独聊天。” 116 夜已深,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一对好友的礼节性对话终于告一段落。 两个人不必再装腔作势,不必再费心恭维彼此,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别墅有着现代的装潢,客厅里是一扇顶天立地的落地窗,大雪簌簌而下,犹在近前。这一刻,萧樾正倚在窗边打电话,而口口声声在意高塬动向的程跖,却也只是不疾不徐地喝着红酒。 他甚至搬来了热酒的小炉,颇有闲心地将红酒、苹果、肉桂煮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搅动着。 不一会儿,香气四散开来,萧樾扯了扯领带:“你说我不操心那小孩,你呢?倒有时间弄这闲情逸致了?这酒好香——有我的没?” 程跖笑着摇摇头,从壶里为萧樾倒出一杯来:“你向来都不好酒,最近这是怎么了?” “工作上放了权,之后渐渐也觉出些生活的乐趣。别管我,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程跖也执起杯来:“我们几个人,玩笑归玩笑,拈酸吃醋什么的,少了是情趣,多了可就烦人了。再说了,高塬是小孩,她又不是小孩子,防得住么?总归要等她想清楚的。” “我是好奇,你看我跟高塬,占有欲都写在脸上,可你不是,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程跖看着玻璃外那个冰封的世界,轻道:“风雪这样美,可从古至今从未有人能私有。萧樾,你开着公司,你知道51%的股权就能对一家公司绝对控股,而100%控股只存在对子公司的控制中。我们都是各自平行又偶然交叉的线条,她不属于我,不依附于我,我也不想让她臣服。我只要那51%。” “我该说什么呢,各凭本事呗。”萧樾戏谑一笑,“只能夸你忍者神功练得好。不过我倒是要提醒你,她敏感得很,当初我说我喜欢丁解语都让她纠结了三年。你这么大度,小心她胡思乱想。” 说着,萧樾电话响了。他随手按灭,站起身来:“你们继续演你们的三角恋吧,我走了。” 程跖眉头一皱:“这么大雪,你要走?” “人都见了,她挽的是你的手臂。又不是我的。不走,难道在这里看你们的活春宫不成?你说得对,每日只知道拈酸吃醋,跟高塬又有什么区别?” 萧樾笑着继续说道:“还有,你今晚给我搞了这么大个事情,难道不是等着我来收尾?程跹哥怕是没有这个好心情了吧。” 程跖弯了弯嘴角,举起了酒杯:“预祝。” 等到程跖喝完整整一壶红酒,终于舍得站起了身。 高塬还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只是他并没有睡着,他的手机亮着,上面有无数个未接来电,可他连个眼神都欠奉,而是听着耳机,在平板电脑上走着迷宫。 见到程跖,他的脸似乎不经意的红了一瞬。很快清冷的嗓音传了过来:“我有34%。” 程跖一愣,又笑道:“一票否决权……年少有为啊。” 为了方便照顾,高塬的房间就在他房间隔壁,跟男孩房间截然不同,这里很安静。 姜玟桐面向着通往汤池的一侧,雪中的青竹在落地窗前摇晃出清疏的回声。 她好似睡着了。 程跖脱了衣服,含着肉桂味道的酒气拢住了她:“别睡,起来陪我看雪。” 姜玟桐迷濛中睁开眼,对上程跖那双笑眼,脸颊变得火辣辣的:“都好晚了。” 程跖轻哼一声,轻而易举抱起了赤身裸体的她,两个人来到了飘着白雾的汤池中。 汤池四壁皆是天然石块,山石嶙峋,参差不齐,实在不是一个放纵交合的好地方。可靠近汤池的边缘,却有一盏莲叶形状的浅浅玉台。 玉台边缘与汤池齐平,躺在里面丝毫不觉得冷,而荷叶四周被打磨得玉润光滑,更是方便人动作。 几个小时以前,两个人曾在汤池里短暂停留过,按理说,石道和台边踩出来的脚印早应该被大雪淹没。 但不知何故,这里还残留着几个清浅的脚印。 程跖用手指轻轻擦去了这一层薄如蝉翼的雪,笑了起来,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小猫爱吃鱼吗?” 姜玟桐羞愤异常,从温泉水中站了起来。 但男人力气何其大。 程跖放倒她,让她成了荷叶上一颗随波逐流的珍珠。猝不及防地,她的花径被打开,随着他轻轻一抠挖,花径里咕咚吐出一大口水来。 只是温泉水声扰人神智,很快,姜玟桐就顾不上羞怯了。 “看来还藏了不少好东西。”程跖笑道,“没关系,我这里还有更好的。桐桐,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生气?” “没有……我没有想过……”姜玟桐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但已经来不及了。 程跖不紧不慢地找来一根袖珍的小水管,这水管的出水口狭长,外观更像那难以言说的妙物。 他从旁挑挑捡捡,选来了好几样花哨的东西:“买来一直没用过,今天可要好好试个遍——” “石头,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程跖手里是几个跳跃的水晶“糖果”,他掂了掂,笑道:“这不重要。” 这一夜他忍耐太久了,温情的二人世界被打断,还有热血赤诚的男孩向他的女人投怀送抱,他再大度,也毕竟不是一个圣人。 程跖被四处明晃晃的雪痕刺激得微微有些失神——这一切又怨得了她么? 他明知干柴烈火一触即燃,还不是放任地在外面喝酒? 人从来都经不起试验。 “石头?”姜玟桐听话地装上了小玩具,情欲正一层一层淹没她,可她还是睁大了眼睛望着一动不动的他,“我等了你好久,刚才以为那是你……你为什么不来?” 乳尖和小穴里的弹跳让她呼吸变得急促,眼中多了些缱绻的湿意,她控制着喘息,尽量一字一句问道:“第一夜在锦星,我就问过,我是不是你的第1001夜,程跖,可我好怕我是你的第1000夜。他们都说你以前过得浪荡恣肆,可你现在分明压抑又难过。现在因为我,你变得不开心了吗?” “傻子。”程跖心如雷击,他将那些湿津津的玩物扯到一边,沉沉看着她,“那么,今晚就跟你证明一下。” 117 别墅是程跖的私宅,自然也应着他的习惯而造。 水中,程跖渐渐靠近,雪松香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扩散开来。这曾经是每一个抵足而眠的夜里那一点点精致的仪式感,有时,姜玟桐在白日里闻到这样幽香暧昧的气息,甚至也会情动。 但直至今日,面对山野里落满了雪的青松,姜玟桐才理解程跖如此钟爱雪松香的原因。 像沉稳又清冷的香水味一样,这个男人,既有温暖的双臂,又有孤高的灵魂。 在雪色下,程跖的黑发映着闪闪的银光,他的表情深沉而安静。 “喜欢这个味道吗?”他洞穿了一切,让她的灵魂无处躲藏,“……桐桐,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温泉水只没过了他臀部的一半,他站在那里,犹如破开宇宙洪荒突然降临的天神,连神情都带着令人宽慰的温柔。 他看着她,就像从遥远的星辰之外俯视了亿万年。 “你不说,那就是了。” 温热的身体倾过来,皎洁的冰柔雪色被留在了他宽阔的背脊之后。触手可及的世界里,就剩下眼前这一个人。 和程跖在床上向来和谐,他温柔、聪慧、体贴,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取悦女人,有好几次,连前戏都没完,姜玟桐就颤抖着到达了极乐。 除去和高塬偶遇的那一晚,程跖从来都游刃有余、波澜不惊。 爱能被感知,但从来不能被计量。 这是从远古混沌到科技昌明,人类进化千万年来的终极难题。 姜玟桐能从萧樾当初的强硬粗暴中觅得一些无所适从的甜,也能够感知到高塬热情莽撞的背后,那一颗毫无保留的真心。 但程跖,她说不清。 太完美的情人,总是给人强烈的不真实感。而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真实感,却是一切不安全感的源头。 水流挤压着软肉与胸膛之间的距离,两个人越来越近了。 然而程跖却没有像从前在浴缸里那样,轻轻地、细细地打开她的桃园蜜地,也不像在那些水乳交融的夜里那样,只靠一个吻就让她神魂颠倒。 他抱着她坐起来,掏出了她体内的彩色“糖果”,远远地甩在了一边。 “很久以前我也不是这么体贴的,不懂女人,只想着征服。”程跖淡淡道,“那几乎是我最狼狈灰暗的少年时光。不过,既然我爱你,那今晚我就给你看。” “程跖,我不是……” “心软的人,总会被误认为用情不专。我很委屈。”程跖低语着,掰开了她的腿,“夜还长,你做好准备了吗?” 没有前戏,没有抚慰,程跖重重插入了她。他神情冷滞,呼吸一丝一毫也不乱,那遥不可及的神情,像是与魔鬼签订了生命的契约。 他一下一下地将自己钉入最深处,勃发的阴茎只懂得进攻,龟头莽撞地顶开层层叠叠的褶皱,连花径里密致温情的挽留都顾不屑一顾。 温热的温泉水随着他的动作,争先恐后地挤入她的销魂地,在寂静的泉池里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程跖的呼吸就在她脸侧,他撑着石壁,不曾为方才那噗嗤噗嗤的声响动容,不曾怜惜她的唇舌,更忘了她脖颈间的温柔风景。 他麻木不仁得像一个魔鬼。 姜玟桐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程跖,他的脸藏在阴影之下,天神与魔鬼交织成他的黯淡虚影,这样陌生的认知让她有一丝兴奋。 但却也不能叫。 这隅汤池和高塬的房间,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千百下后,程跖的肌肉显而易见地贲张起来,扣住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往常这个时候,他会稍稍缓下来,等待她追上他的节奏。然而此刻,没有九浅一深,没有描摹迂回,原始的情欲支配着他,他纵情潜入孤单的欲海。 却也带给她更大的快乐。 她呼吸乱了套,可惜他毫不理会。 少年程跖的附身,仿佛给了姜玟桐一把钥匙。 谁愿意把少年时的不堪一一剥给人看呢?很何况是早已上岸的他——少时的他她无法触摸,但以温柔和善意倾心相待的他,她却可以好好珍惜。 姜玟桐压抑住唇边喉间的低吟,伸出双手,轻轻搂住他的颈,像是要将他沉重的封印一一解除。 “石头。” 程跖一震,脸孔上终于露出一丝极为罕见的脆弱来,他没有说话,而是如梦初醒地吻住了她的唇。 “少年的我,还有现在的我,哪一样让你更快乐?” “都……” 程跖轻轻一笑,退了出来。他团了一团冰雪,用舌尖送入她的幽谷,又用利刃撬开她的爱欲痴狂。 “失而复得最快乐。” 冰与火的刺激,让姜玟桐再也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她本是强弩之末,这刻更是被刺激得脑中一白。 情潮汹涌,她慌忙退后些,一股热流排山倒海而来,浇湿了程跖裸露的上半身。 这自然也是程跖难得一遇的风景,他低笑起来,重新将利刃狠狠插入花穴。 “我的错,平时还是太温柔了些。” 墙这边的灵魂们攀上了云端,而墙那一边的灵魂却坠入了深深的谷底。 自古情难两全,这不是一个意外。 118 近年来,高山非常热衷于慈善,他拥有了两个写着他名字的基金会,“高山”二字更是常年挂在希望学校的大红横幅上。 山峰集团的楼道、宣传角、公司网页上,处处都是他捐助穷人、兼济天下的伟岸身影。 自从山峰集团开始走下坡路,高山就愈发迷恋这样众星捧月的高光时刻。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仅存的一块遮羞布,竟然会成为葬送他后半生的“三尺白绫”。 风雪交加的前半夜,让人捉摸不透的命运终于向这一位久经沙场十余年的大人物亮出了獠牙。 这一天,高山心情很不好——开山工程一缓再缓,而他那聪明能干的儿子隐隐有了分庭抗礼之意。 山峰集团积弊已久,老将们不满高山鲸吞胜利果实……在公司的周例会上,支持高塬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他亲手转赠给高塬的11%股权。11%数目不大,跟他自己掌控的50%无法相提并论,但却是高氏家族里位高权重的独一份。 年轻的男孩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无知无能,他谦逊又低调,比普通员工更加勤奋,迅速笼络住那一帮没有立场的跟班。甚至在所有人都昏昏欲睡、人云亦云的周会上,他能认真地站起身说: “我反对。” 男孩已经继承了冯隅的聪慧,如果再继承了他的野心呢?——他的事业如日中天,离死,毕竟还早得很。 高山想要的是一个乖顺的、任人摆布的、关键时刻还能出来扛一扛雷的儿子,他不想要一个竞争对手。 事情仿佛有些失控了。 风雪折劲木,润松摧为薪。仿佛知道高山心情不佳似的,这一夜,朋友顶着酷雪严寒,给他送来了一份大礼。 可巧的是,高山这天也没闲着。 漂亮的女孩对于抚平焦虑总有奇效。汇报高塬已经出发赴宴的人走后不久,女孩从办公桌下探出头来,笑嘻嘻道:“爸爸,我明天就过生日了,您说好了今晚要给我奖励的。” 桌下的女孩肤白胜雪、声音清脆,被他带来山峰集团的时候尚是豆蔻年华,而今不过十五六岁。 虽然高山热爱嫩如水葱的女孩子,但极少会在一个人身上驻足这样久。神奇的事正在于此——当女孩水灵灵的眼睛仰视着他的时候,能够叫他忘却世俗的一切烦恼。 她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她也叫桐桐。 更遑论她还会发出迷人的娇泣。 纵然窗外冰冻三尺,高山还是对他豢养了三年的小鸟,宠溺地点了点头。 自家的五星级酒店里,小鸟正兴致勃勃地戴上镣铐和锁链,向高山展示着软鞭的力度:“爸爸,您看,虽然会留痕,但一点都不痛耶。” 高山最爱听小鸟喊爸爸,这一声软嫩的“爸爸”,直叫他心头一酥。 入巷不多时,门铃便响了。 朋友做惯了这样的交易,可高山的胃口却变得有一些刁,他觑了新来的女孩一眼,不耐道:“看上去年纪有点大了,快16了吧?” 女孩容易害羞,很快就红了脸:“我才13岁,发……发育得早。” 高山勾起嘴角:“这一回又是哪个学校的?” “四……四川。” 他笑了笑,对朋友嘱咐道:“带回去的时候,记得给她吃药。还有,出了楼,避着点摄像头。” 别说两个女孩作伴,五人、十人的时候都有的是,高山只觉稀松平常。只是小鸟今夜格外卖力,身上鞭痕遍布,甚至见了血,这让高山聊发了一回少年狂。 甚至连手机铃声都没有听到。 都说天道好轮回。曾经,高山觉得前半生诸事顺遂,是上帝对他的无尽偏爱,但当门被警察踢开的那一刻,他才明白,礼物从来明码标价。 是他忘记了买单。 *** 宁阳郊外,雪后初霁。 落地窗外洁白一片,落满了雪的远山如诗如画。程跖已不在床上,姜玟桐蹑手蹑脚出了屋,发现客厅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欢笑声从院子里传来。 年轻人果然恢复得快。休息了一晚,高塬已经大好了,他看上去神采奕奕,就像那初升的朝阳。 看见她出来,高塬举着笨手笨脚的小星星站起了身,笑道:“你怎么也不多穿点。” 小星星敷衍地朝姜玟桐比划了一下,又让高塬大马矮下了身:“da da” 父女俩在搭一组雪人,小星星骑在高塬身上指挥,时不时发出不满意的啊啊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玟桐觉得,高塬搭的……大概是一家三口。他的手本就巧,当初都能雕琢陨石,堆些雪人根本不在话下。 不一会儿,长着胡萝卜鼻子、红豆眼睛的一家三口诞生了。为了让小星星满意,高塬还为第二高的雪人装饰了几缕头发。 “我手笨,堆的雪人像怪兽,被小星星嫌弃了。”程跖拿着外套走了出来,给姜玟桐仔细披上,又对父女俩说道,“准备吃饭了。” 在锦芳时,每到要吃饭,程跖和小星星都会有一个仪式。 ——“准备吃饭了”这话一出,小星星都会向程跖伸开双臂,等待他抱起她,然后娇滴滴地藏在他怀里洗手。 可是这天早上的小星星有些迷惑。 前面是微笑着的程跖,身旁是亲切的高塬,她好像无法抉择。 姜玟桐咳了一声,捏起了小星星的胖胖手掌,轻声道:“魔法叔叔脖子累了,跟石头叔叔去吃饭好不好?” 小星星撅起嘴,圆眼睛瞪向程跖,似乎在纠正姜玟桐的语病:“ba ba ”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破坏高塬的好心情,整个早饭时间,他的眼睛都黏在了小星星身上。 替她拌果泥,将一颗颗虾仁捣成糊糊状,甚至用食品温度计精确地测量适合冲米粉的水温。 他不厌其烦,还特别会哄,他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这是陪伴小星星的最后一刻。 小星星一向不爱吃辅食,独独今早,她吃得又快又多,给足了高塬的面子。 程跖在一旁吃得闲适而安静。往常这个喂饭的角色通常是他,姜玟桐只好安慰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没事。”程跖擦了擦嘴,指向桌边闪个不停的手机。 那是高塬的电话。 从早上开始,电话就没断过。 早饭后,高塬便提出了告辞,程跖将他送到了车旁。 “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从进入山峰集团的那一天,我就料到了这一刻。”高塬笑了笑,“我的剧本,不是早就被你和萧樾哥写好了吗?” “后悔了吗?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 “是啊,是我的亲生父亲,可也是害了我妈妈的元凶。”高塬顿了顿,“如果有选择,我更愿意天天陪着小星星。命运就是这样,我想干出一番成绩的时候,处处是掣肘,而当我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时,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程跖哥,我现在别无选择。” 119 一手猥亵女童、一手创办少儿慈善……丑陋面具一朝撕开,高山董事长从高高在上沦落到人人痛骂,也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 可这一天一夜也足够长了,长到足够让警方查清楚很多事。 为了配合调查,高塬特意去了一趟警察局。警察局门口,高圻正蜷在花坛边,看到高塬,她才勉勉强强绽出一个笑来:“哥,你信吗?我不信。” “天这么冷,你早点回宿舍吧。我估计在里面要待很久,没法送你了。” 高圻忙拉住高塬的手臂:“那两个女孩那么年轻,最小的才13岁,怎么可能?哥,你平时跟爸爸接触得多,他不是最喜欢那些小明星吗?那些丑女孩,怎么可能?” “是不可能。”高塬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不过这不是我们操心的事,你还小,成年人的世界你不要管那么多。” “哥……”高圻的眼泪掉了下来,“我跟你同岁,马上21了,不是小孩了。你告诉我,爸变成这样,是不是跟我有关?” 高塬本欲出口安慰,听到这个疑问,却不由顿住了——他想起来懵懵懂懂的13岁,那一年高圻来了初潮,身材有了少女的模样,本就生性烂漫,又没有女性长辈从旁教导,时常穿着单薄的上衣在家里晃来晃去。 好像也是那一年,高山再也没有在方墅长住过。 “哥,你记不记得,我们曾经养过一只小猫,13岁那年,我洗澡时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一直以为是猫咪作怪。”高圻干笑了几声,带着哭腔的笑让她比哭还难看,“现在我终于懂了。” 跟高塬不一样,她是女儿,高山在家独宠她一人,在他搭建的童话世界里,她只需要乖乖扮演公主的角色。 而今,斑斓的童话被造梦者亲手打破了,童话的背后,是谁都不可以再凝视的深渊。 刺骨的寒风刮着高圻的脸,可她感觉不到疼。她像公主一样娇纵了许多年,从来没有体会到真正的“四面楚歌”,这一刻她突然有一种预感,那样的时刻大概不远了。 所以她抬起头来,一动也不动地看向高塬。 明明是同样的年岁,高塬的面容却多了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他弯下腰来,用纸巾轻轻拭去了她的泪,语调轻快得很。 “小公主,你想多了,爸爸一向爱胸大貌美的女明星,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只是碰巧而已。” 高塬安慰高圻是“碰巧”,却不能自欺欺人。 他走进警察局的时候,两个女孩还没离开。千里迢迢从四川赶来的13岁女孩,在几名女警的搀扶下,颠来倒去地讲述着前一晚的经历,而那个也叫桐桐的女孩,似乎被家人围绕着。 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女孩迎着高塬目不斜视的身影,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配合警方做完笔录,里屋有人喊了一声留步。 一名警官走出来:“嫌疑人高山极其不配合审讯,只说要见你。” 一夜未见,眼前的高山判若两人,如果说穿着西装的他还算是个英俊的中年人,那么现在这副尊容,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是堂堂房地产巨鳄的掌门人。 形容萎靡的高山,瞥了一眼摄像头在的方向,轻慢地笑道:“也就关这么几天,公司的事你先管着。” 高塬点点头:“警方暂时还没有公开消息,想必还是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我是想不通。到底谁要害我?我跟人无冤无仇,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高山突然话锋一转,“不会是你吧?我亲爱的儿子。” 高塬的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声音也大了些:“爸!” “也是,你害我做什么呢。”高山阴恻恻笑了起来,“竟然给我做局,谁他妈不想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你刚才进来也看到了,那个大一点的死丫头是功德碑事件的遗孤,她爸爸和叔叔也是运气不好,全被搅进了水泥搅拌机,我可怜她,把她带来山峰集团做事。小一点的是我那基金会资助的学生。”高山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真是巧了,谁挑的日子,竟然让两个丫头凑到了一起。” 高塬恭敬地俯下身来:“爸,您看我这边有什么能帮您做的?” 高山眯起眼睛:“你倒是有几分良心,你妹妹只知道哭。我的通讯设备被没收了,你出去后,帮我联系公司的秦明律师,他会来帮我。还有,舆情公关组那边,你盯紧一点,记得勤删帖。” 高塬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我谁也不熟。” 高山哈哈一笑:“这好办,你以我的名义拟份签报,说这几天一切公司事务由你统筹安排。” 可高山没想到的是,高塬拿到最终的审批权限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雇律师秦明。 第二件事,也是最关键的一件,他破解了高山的电脑密码。 自负之人多半爱流连往昔时光,高山也不例外,他的专属电脑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图片和视频。 那些他用来要挟小羊羔的武器,最后都变成了摧毁自己的完美证据。 高山的50岁人生,本可以一路高光下去,收获数不清的荣光和赞誉。可一天一夜过后,媒体为他留下的最后一个评价,是“禽兽”。 斑斑劣迹让他再无出头之日,但他却给高塬留下了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摊子。 姜玟桐这天下午有一场策略会,她还在台上讲着房地产行业,突然台下一阵交头接耳,躁动起来。 有年轻人不怕事大,朝姜玟桐大喊道:“姜老师,山峰集团跌停了,您给解读解读呗。” 还没打开股票页面,一条新闻从软件顶端跳了出来。 姜玟桐大惊。 像是有预感一样,她朝台下那人看去——萧樾带着笑,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策略会结束没多久,萧樾就被闻风而来的新闻记者团团围住。 有记者问得尖锐:“之前传言丁泽集团和月桐资本要参与山峰集团的定增计划,请问一切还照旧吗?” 萧樾淡淡应道:“什么照旧?什么定增?我不清楚。” “山峰集团负债累累,据说现金流已经难以为继,如果您不参与这次定增,山峰集团就很可能出现兑付危机。您了解吗?” “危机不危机,你们应该去问山峰集团的负责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记者还在追问:“方才山峰集团董事会已经发布公告宣称董事长变更完毕,传言您跟新一任董事长高塬相识,这一次会高抬贵手吗?” 萧樾转过身来,淡淡一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都是成年人了,赚钱要紧。” 他三言两语打发完记者,这才朝着姜玟桐走了过来:“有好戏看了。” 可姜玟桐却僵立着不动,她调出了山峰集团的K线图,冷冷道:“萧樾,这么久你都没跟我说实话,你在做空山峰集团?” 萧樾没想到迎来的却是当头棒喝:“我赚钱也有错?” “之前说要做定增,就是骗投资人进去当韭菜,这次的黑天鹅你是不是也提前知道?萧樾,山峰集团起码还有三个跌停,看你的样子,你是提前全身而退了,那帮跟着你炒股票的人呢?就活该倾家荡产吗?我这帮学员,就活该被套吗?” 萧樾一时愣住:“姜玟桐,我一向都这么赚钱的,你他妈今天才了解我?那些人不能明辨是非,活该倒霉,你替他们出哪门子气?” 姜玟桐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明白了,你哪里是在替投资人出气,你是在替你的高塬弟弟出气吧,怎么,听到我不去扶危救困,你着急了?一个破公司而已,破不破产都不一定,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再说了,你的高塬弟弟这么争气,轮到你来替他着急?” “萧樾,我没想到你是这种落井下石的人。” “落井下石?我赚的钱就不是钱,天生就该为你的小情人做慈善吗?”萧樾的脸色铁青,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姜玟桐,我们好歹认识了十多年,没想到你是这样看我的。” 说完,他大步走出大厅,狠狠甩上了门。 —————— 不怪两个人吵架哈 桶妹对syy的所作所为是不知情的状况,自然也不知道他是为了帮助她。只从明面上看,syy确实有点像落井下石。 再加上syy不太会说话,所以……悲剧了。 120 姜玟桐跟萧樾吵完也很不好受,脑壳疼了半天,又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儿。 可没想到,有几个早就离开的粉丝又折返回来,两个高大的男孩戴着口罩,围着姜玟桐问东问西。 姜玟桐先开始还能打起精神应付,渐渐地也察觉出一些不对来。男孩们对今天策略会的内容只字不提,尽问一下刁钻的社会问题,这让她开始警觉。 她不由得想到前几次策略会上,那些奇怪的眼神。 好在财富中心的保洁尽职尽责,谈话间,一位大叔拿着打扫用具经过她的身边。她只好装作不经意地喊住:“大叔,这里有些脏,您方便停一下吗?” 弓着背的大叔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疤痕密布的脸,姜玟桐霎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其中一个男孩突然问道:“姜老师,您还是处女吗?” 被跟踪、偷窥了一年多,姜玟桐其实已经有了应激反应,平时有程跖或者萧樾陪着还不觉得,剩下自己落单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想跑。 她定了定心神:“我拒绝回答跟策略会无关的问题,还有事,先走了。” 电梯出口离得并不远,她几乎是夺路而逃,然而那几个男孩再也没有追过来,而是眼神复杂地盯了她一路。 财富中心的一层大厅井然有序,白领、金领穿梭其中,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真实得犹如一场梦。 姜玟桐靠着金色的立柱喘了口气,身后窜来一阵凉风,是有人走近了她。她不明白,高山已经束手就擒,到底还有谁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折磨她呢?她想不明白,不愿意想明白了。 生理上的不适打败了她的理智,在这人来人往、一片祥和的大厅,她几乎又要脱缰跑起来。 来人的声音还带着不快:“姜玟桐,你这是什么表情,看见我很想吐吗?” 姜玟桐身体晃了晃,走到无人处:“萧樾,你不是走了?” “这是我的地盘,我走什么。倒是你,我突然想到,这几天如果你还要跟你高塬弟弟见面,不妨转告我对他的提醒。” “什么?” “你真的要跟他见面?”萧樾皱起眉来,“现在有几千双眼睛盯着他,他还敢跟你见面?” “我跟不跟他见面关你什么事?”姜玟桐捂住快炸掉的脑袋,“萧樾,你不要再讲话了。我们状态都不好,今天的对话就到底为止吧。” 可犯了倔的萧樾三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又自顾自地说:“没离婚前你就是这样,一说到关键问题你就说你状态不好下次再聊,现在我一周都见不到你一次,想见你一面只能跟一群小学鸡挤在一堆听你在台上讲废话,你让我下次再聊?人这一辈子有几次下次?” 方才在慌乱时,他突然出现所带来的那一点抚慰,此刻已经全部消失殆尽。如果是在过去,或许她笑笑就能化解一切,但刚才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再也笑不出来。 姜玟桐摇了摇头:“原来你一直都是耐着性子在听,既然你觉得我讲的是废话,以后就不要再来了。还有直播,委屈你点评了半年,浪费了你很多时间。我很抱歉,之后不要再做这些事了。” 萧樾急了。 他努力了两年多,学着陪她,学着了解她,学着关心她的工作,现在终于能和她像朋友一样融洽相处,可一个下午就要被打回原形。 他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你说你跟高塬见不见面不关我的事,怎么,你有了程跖,这么快又能接受高塬了吗?我做这一切又算什么?” “算什么?你刚才也说了,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赚钱吗?萧樾,你想让我转告高塬什么我清楚得很,你做空山峰集团赚了第一波,股价马上一跌再跌,到时候你除了抄底赚第二波,还会做什么?” 萧樾努力张了几次口,却只挤出一句:“原来你真的是这样看我的。” 两个人沉默良久,可谁也没有提出先走。这时,大厅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童音。 程跖抱着笑呵呵的小星星走过来:“我本来想带着小星星去听课,又怕影响你发挥,一切还好吗?怎么耽搁这样久?” “没事。”姜玟桐勉强笑了笑,从程跖怀中抱起了小星星。 小星星大概是记住了上次唱歌给她听的萧樾,在姜玟桐怀里撒了会娇,又想去萧樾那边了。 她不怕生,向萧樾露出一个信任的笑来。萧樾摊开手掌,也笑道:“小胖胖,叔叔抱抱。” 姜玟桐却抱着小星星走开了几步:“程跖,我们走。” “姜玟桐,你站住!”萧樾瞪着她的背影,大声喝道,“你什么意思?” 程跖拦住他:“小孩还在呢,你又发什么疯?” “我知道了,你不信任我了。小星星是你跟高塬的孩子,我做空山峰集团,给你的高塬弟弟留下一个烂摊子,你就觉得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连小星星都没有资格碰。姜玟桐,我爱了你十几年,连一个破公司都比不上吗?” 在余光里,那张凹凸不平的脸又远远地出现在大厅,姜玟桐紧紧地抱着小星星,全凭毅力才没有奔跑起来:“程跖,我们走吧。” 看出她状态不对,程跖没有急于安慰,只挑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讲给她听,她搂着小星星一路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临到要进小区,姜玟桐才问道:“石头,这次山峰集团的事,你是不是也有份?也太冒险了吧?” 程跖倒也不掩饰,立刻点了点头:“恶人总会有恶报,不是我,也会有别的人来做,我只是放出了一点风声,并不是我做的。具体经过警方还在调查,现在不方便告诉你,我们也不希望你卷进来。不过桐桐……很多事不能只看表面。” 毕竟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高塬,和萧樾谈论时,尚且能坦坦荡荡,但在程跖面前,她却难以摆脱愧疚情绪。 姜玟桐默了半晌,只说道:“你们都要注意安全。” 听到“你们”,程跖也不点破,只轻轻一笑,又说起另一件事。 “高圻下午给我打了电话,状态不太好……她说她想在锦芳借住一阵,一会大概会来征求你的意见。” 121 高圻吃完第三碗米饭,又喝了一大碗汤,这才悻悻地放下筷子。 她大大方方地打出一个饱嗝:“桐桐姐,我一紧张就容易暴饮暴食,今天还没发挥出特殊时期一半的功力。” “你就扯吧。”温荷苏笑道,“你说你紧张,也没耽误你夜夜去蹦迪啊。” 吃饭时人多,姜玟桐没细问,等到吃完饭,她才将高圻拉到阳台上。 “最近状态不好?” 高圻收起没心没肺的笑,低声道:“也怪我平时太嚣张,打着我爸的旗号在学校里横行霸道睡男人,这事一出,我简直成了人人痛打的落水狗,宿舍那帮贱人变着法儿整我,我都快抑郁了。” 她像乖顺的猫咪一样赖着姜玟桐:“桐桐姐,我已经申请了春季毕业,这一两个月白天我要去乐团实习,就晚上没地儿去,能不能借住在你家?” 一旁逗娃的温荷苏笑了一声:“四体不勤,留你有何用?” “要你管!”高圻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朝姜玟桐委委屈屈道,“桐桐姐,可怜可怜我吧,我不敢一个人住别的地方,你就当我是个小猫小狗,我保证绝不惹事,你要是忙,我还可以帮你带孩子。”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姜玟桐也很难拒绝帮她,但如果让高圻住在这里,那么程跖就没办法夜宿了。 姜玟桐抬起头,视线正好跟喝着水的程跖遇上了。他鼓励地笑了笑,比出一个口型。 “你定。” 姜玟桐便笑道:“欢迎自然是欢迎的,不过我们可要约法三章,你既然要来住,就得遵守我家的规矩。” 高圻一连点了好几个头:“还是你家有人气像个家,桐桐姐你放心,这段时间的家务我包了!” 两年多来,姜玟桐跟高圻不过吃了几顿饭,一起玩了几次,根本谈不上熟。她没心没肺说话的样子是一贯的风格,但暴瘦却也是真的。 但姜玟桐也承认,她的恻隐之心,一方面是因为高家突逢变故,另一方面…… “桐桐姐,你这附近有大超市吗?我走得急生活用品都没带,你陪我去买点吧?”高圻得到了入住认证,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当下就蹦蹦跳跳张罗起来。 心情沉郁了一天,此刻姜玟桐更加深知自己和21岁年轻人体力的差距。这家超市她如今很少去,现在却不得不去,可她两腿僵直,连出小区的路都走不动,高圻却还有闲心打打闹闹。 被高圻缠得没有办法,温荷苏只好冷声讽道:“送你来是迫不得已,你可别蹬鼻子上脸。” 高圻一时大怒:“温荷苏,你今天有病吧?不怼我你不舒服是吧?我当初发哪门子神经喜欢上你?” 超市入口就在眼前,高圻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留下姜玟桐和温荷苏大眼瞪小眼。 毕竟曾经被眼前这个人旁观了一场放荡的性事,偏偏这人还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姜玟桐只好干咳一声:“我正好也要买点明天的菜,你要是不愿意逛可以先回去。” “当然愿意。”温荷苏弯起了嘴角,“我发现,我的厚脸皮也有失效的一天。” “嗯?” 他笑道:“我一向对漂亮女人都来者不拒,也不介意吃回头草,可今天一跟高圻说话就尴尬。大概……是因为你在的缘故?” 超市很大,要想找到高圻犹如大海捞针,姜玟桐索性自己挑选了起来。温荷苏悠闲地缀在她身后,不时凑上前来,帮她拿一拿高处的东西。 很快,他的手就不老实了,一会“不经意”地撩过她的鬓角和耳廓,一会又借拿东西,有意无意地蹭到她的手臂。 她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说自己脸皮变薄了……姜玟桐不由得想,这个人正常的时候,脸皮该有多厚? 到了调料区,正好家里有一罐花生酱用完了,姜玟桐又踮起了脚尖。在她伸出手臂的那一刻,一双温热的大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 姜玟桐低声喝道:“温荷苏!” 眼睛上的手一点也没有松动的迹象,这让她有一点恼火,只好发力去掰:“别闹了!” 然而身后这个高大的男人却将她按到了怀里,他身上没有温荷苏那冷冽的香水味,似乎还在闷声发笑。 姜玟桐的手和身体都软了下来。 温热的大手让她转过了身,姜玟桐才发现,这久违的温度她变成了一块瘫软的泥,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 “怎么也不抬头?小姜同学?” 高塬弯下了腰,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你怎么还是这么好看。” “不好看。” “生气了?那一晚是我不好,不该冒冒失失就进你的房间,你跟程跖哥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我打扰了你们。”高塬揪了揪她的脸,“后来我不是认错了么,可是你们俩做了一晚上,我一整夜都没能睡着……也算扯平了吧?从第二天你就开始不理我,现在还没消气呢?” 姜玟桐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便开始没头没脑地往推车里装东西,高塬只好主动推起车来。 “花生酱你一向都喜欢幼滑的,拿颗粒的做什么。啊还有这个炼乳,我记得你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虽然嘴里在唱着反调,高塬还是尽职尽责地帮她把物品规整好。过了调料区便是干货区了,这里是超市的尽头,姜玟桐停了下来。 她面前是一整排不同厂家的干腐竹,从前高塬喜欢吃腐竹炖牛腩,所以家里常备腐竹。但上一次萧樾来蹭饭,最后一点也被用掉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曾经甜甜蜜蜜地逛过无数回超市,每次走到这里,高塬都会缠着她要奖励。 最后的结果,通常是她被按着乱亲一通,然后稀里糊涂买上一堆用不上的干货回家。 而现在,正好四下无人。 姜玟桐没有想到,她的脚比心还要诚实,她更没有想到,强撑了这么久,她竟然被一排腐竹打败了。 在腐竹和干香菇面前,她走不动了。 高塬却自自然然地调转了方向:“不用看了,以后我来给你做饭,你只用等着吃就行。桐桐,这两年,每次一想到我俩分手那一天,我就很懊悔,为什么跟你住那么久,我从来也没有给你做一顿饭。那天你那么累,还坚持给我做了五菜一汤……我很后悔,我的执着伤害了你,我一直都在做傻事,却没有给你你想要的。” 姜玟桐摇摇头,轻声道:“不怪你。” 两个人结完账,高塬瞥了一眼收银台对面的镜子,说道:“那天的场景我反复回忆了千百遍,我一直没有想通,到底是什么让你突然慌张起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你在介意我说你胖了。” 姜玟桐猛地抬起头来。 高塬又说:“最近,我来过好多次,问了很多工作人员,我才知道,那天你看到了一个人。” 纠缠她多时的噩梦被一朝戳破,这让她差点哭了出来。 “桐桐,曾经我很弱,不懂得保护你,让你和小星星担惊受怕许多时。但现在我长大一点点了,你能不能再信任我一次?” 122 从超市回锦芳的路很近,走得快一点不过十分钟时间。可高塬走得很慢,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时间后头穷追不舍的少年了。 他的脸上少了几分少年气,在橘黄色的路灯下,暧昧的光影也让他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味道。穿衣服不像从前跟她在一起时那样臭美又讲究格调,冬季的夜里,他套着一件宽大的羽绒服,整个人都散发出暖意。 两个人走在一起,大概再也不会被人错认为阿姨和小孩了。 过完这条马路,锦芳就到了。 这是走了无数遍的回家的路,是互相依靠着取暖的两个人的俗世浪漫。 姜玟桐呼出一口冷气——虽然她和高塬隔着十年,听上去是唯美缥缈的童话故事,但其实并没有做过什么浪漫的事。 高塬比不上程跖,他无趣得很,程跖知道在飘雪时泡汤,而高塬却只惦记他的新程序。 那个漫长的冬天,两个人最大的浪漫,不过是一起淋过雨的屋檐,不过是在乌云遮蔽的夜里跑到了屋顶,不过是拥吻着看海港沉睡,不过是一茶一饭,不过是相互依偎。 那和萧樾分手的那半年,是男孩温暖了她,也以自己的方式治愈了她。 那些埋藏在沿途街灯里的爱,大概就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现在梦醒了,她也要到家了。 她和他沉默地等在斑马线的这一端,路边还残留着未化的积雪,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踢着球吵吵闹闹经过,一个小男孩踩到冰,狼狈地扫到了姜玟桐的腿。 路灯滴滴答答响了起来,她的余光里,路那端的赤红变成了浅绿。 其实她没穿高跟鞋,也不会倒,但高塬还是将两大包购物袋扔到了路边,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 那幽长又幽长的粗陋小巷里,高塬也是这样倾身下来,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纠缠着她。那个时候她不敢想也不愿相信,其实爱情早已有了最初的形状。 “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的笨手笨脚的。”高塬将她的身子稳在红绿灯的路牌上,回头扬声对男孩们说道,“马路上不要踢球了,很危险!” 男孩们嘻嘻哈哈跑远,将世界又还给了心跳砰砰的两个人。 “信号灯又变红了。我们还有一分钟时间。”高塬的手背轻轻蹭过她的侧脸,眸子里带着专注的笑意,“小姜同学……不,姜幸妈妈,怎么办,一见到你,就只想要亲你。” 呼啸而来的是冷风,姜玟桐渐渐留长的发被吹得走了调,像她失序的心跳声声。他被下了药的夜里,也曾伏在她的山丘和凹陷之间,说着这样放肆的情话,那时她只当是一场恣意妄为的醉。 而现在,他不再需要救赎,而她,也有家要回。 姜玟桐垂下眼,轻轻侧过了脸。 亲吻错过了唇,只落到了凌乱的发上。高塬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就知道你会躲,不躲也不是你了。” 他的爱意流连在她蹙起的眉头上,又用手温柔地揉开她的心结:“拒绝也没关系,你给了我小星星就足够了,能陪你走这一段路就很好了。” 红绿灯绿了又红,红了又绿,终于在又一次转绿的时候,高塬先动了起来。 “这是我等过最久的红绿灯。”他说道,“也是我这一段时间以来放过最久的假。上了班之后,才知大人的世界没有容易。” “……高圻要来超市,是故意的,对不对?” “对啊。”高塬的笑里带着几分恶劣,“我白天一分钟要拆成十分钟来用,也就这会能忙里偷个闲,可是你还不配合。” “高塬!” “欸……别急别急,我也不是天天有空。今天也是例外。”高塬做出投降的姿势,“还有就是来验证我的猜想,你害怕的那个人我会解决,不过有可能跟高山无关。” 高塬讲起高山时的表情平静,看不出来什么情绪,这让她又有些不安。很快,他便捕捉到她的表情,只轻声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心里有数,也搞得定。搞不定,还有两位哥哥,不是吗?” 姜玟桐低低嗯了一声,便止了步。 原来言语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锦芳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栋前等着她。 看见姜玟桐和高塬形容正常,也没有亲密过的痕迹,程跖也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走过来,接过高塬手中的袋子,戏谑地笑道:“我就知道有状况,去趟超市哪里会耽搁这样久。原来还给我带了份礼物。” “程跖哥,这段时间高圻要给你们添麻烦了。她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敏感得很,我这边太忙,顾全不到她了。”高塬认真地看向程跖,“还有件事,能否借一步说话?” 程跖从善如流地跟他走到一边,很快眉头便皱了起来。 两个人交谈时间不久,很快高塬便朝姜玟桐挥了挥手:“我走了,下一次如果程跖哥方便的话,我想来看看小星星。” 他搓着双手,粲然一笑,很快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还依依不舍呢?”程跖笑道,“魂回来了没有?我送你上去再回锦星吧。” “石头,我不想离开你。”沉默了很久的姜玟桐突然开口道,这让程跖故作轻松的表情一凝。 “我很没用,不太会做选择题。不过石头,我唯一能确认的事,是不想离开你。世界这么大,你哪里都不要去……我想自私这一回。” 123 一场意外的表白,导致的结果就是姜玟桐不仅没能上楼,甚至连床都差一点没能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偷偷回了锦芳。屋子里还黑着,保姆有节奏地打着呼噜,只是呼噜声并非来自于她们的房间。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小星星睡的房间,小婴儿依然睡得香甜,但高圻却已经起床坐在了窗边,似乎在看窗外静静流动的云。 果然像她承诺的一样,高圻陪了小星星一整夜。她披散着长发,从窗台轻轻跳下。 “桐桐姐,你刚才进来的样子像做贼一样,太好玩了。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出去过个夜跟偷情一样,太纯了吧。” “人小鬼大。”姜玟桐递给她一杯水,“昨晚累不累?床还睡得习惯吗?” “别这么客气。我不喜欢你对我这么客气。”高圻鼓起了脸,像小金鱼一样喝起了水,看上去可爱得很,“我好歹也是小星星的小姑,虽然我现在没混出个人样,但不妨碍我喜欢她。” 说着,高圻举起奶粉,好奇地研究着冲调说明:“对了桐桐姐,你教教我怎么冲奶粉呗。我学一学,省得晚上还要把阿姨叫醒。” “不……昨天是意外情况。今晚我不出门,我陪小星星睡。” “哈哈,你别那么害羞嘛,不过也是,你大我十岁,性经验应该比我少多了。”高圻微眯着那双跟高塬一模一样的眸子,笑道,“我猜,你也就经历过四个男人,怪不得经常害羞。怎么样,哪一个让你比较满意?我哥不会是倒数吧。” 姜玟桐清了清嗓子:“再问,今天就没有早饭吃了哦。” “哈哈,真是可爱。”高圻也像她哥哥一样,无师自通地揪了揪姜玟桐的脸,“难怪他们那几个都喜欢你。我要是男人,也喜欢你这样单纯的熟女,身材性感,头脑简单,还会做饭。” “……明天的早饭也要没有了。” 高圻哈哈一笑:“才住了一晚,我就有点爱上这里了,虽然房子小,装修也没什么特色……桐桐姐,你的家和你一样,第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让人离不开呢。怪不得……” 她一连说了几个“怪不得”,声音却低了下去:“怪不得,连温荷苏这样的王八蛋都喜欢你。” “……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姜玟桐笑道,“你呀你,睡不好就是因为想太多。” “才不是!”高圻哼道,“我跟他也是认真搞过的,你是不知道他那德性,千万别说他这样掏心掏肺地帮高塬是因为友谊,骗鬼呢,我可不信。” “好饿……哎呀,我还得去和面做葡萄干软饼。”姜玟桐站起了身,像是没听到她的问题,“放白糖还是红糖好呢?” “喂,桐桐姐,你可别扮猪吃老虎,我不吃这一套。”高圻又笑,“说真的,我看你在这些男人中间斗智斗勇累得很,不然干脆你都要了吧。” 姜玟桐差点被口水呛了:“你可真敢说啊小丫头,这是什么奇葩理论?” “那有什么,我从13岁开始的梦想就是三宫六院。别看温荷苏长得帅,真要是在一起了,也是等着被翻牌子的命。你想啊,这些男人都喜欢你,好像他们也挺处得来,你都成年人了,还做什么选择?” 姜玟桐没接话,一头扎进了面粉堆,再也没回过头来。 “反正如果我是你,我就都要了。人活一辈子,图个开心呗,不犯法不伤害他人,有什么不行的。而且我发现,你很擅长调教啊桐桐姐,我以前对程跖哥有所耳闻,从来没听说他能被留在家里带孩子呢,带的还是我哥的孩子。”高圻极其没谱地讲了一大堆,这才殷情地凑在姜玟桐身后,甜甜地说道,“葡萄干软饼里给我多放点糖,啊。” 可高圻的状态并不算好,她每天九十点出门,傍晚回来,一连好几天,不是脸上带着淤青,就是头发上沾了黏黏的东西。 进门的时候全身还带着委屈和寒意,脱下鞋,便又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了。 至于发生了什么,她从来也不说。 清早姜玟桐起来冲奶,经常能看见高圻窝在沙发里看手机。有时她看得入神,没察觉到姜玟桐走出来,不小心露出了屏幕上的女孩照片。 待听到了动静,高圻才手忙脚乱地回过头来,脸上似乎还有泪痕。 关于高山的案件,姜玟桐知之甚少。事关未成年人,媒体报得谨慎,所有暗流都被牢牢暗住,再加上平日里程跖亦不太聊这件事,她了解的未必比普通人多。 之前她觉得高圻会难过,不外乎是家庭关系的土崩瓦解,又或是与养尊处优的公主生活告别,但看到这样对着照片暗自流泪的高圻,她想,她大概是想错了。 可这一天,还没等她点开保存在手机里的深度文章,现实却来了。 临近年底,各种各样的颁奖礼和投资峰会多了起来,姜玟桐因为形象好又专业,不时能接到主持的邀约。 这天的晚宴她本是不愿意去的,因为嘉宾名单里有明晃晃的“月桐资本 萧樾”,但最终使她下定决心的,是名单里的另一个名字。 有了前一次的教训,姜玟桐再也不敢落单,她乖巧地跟在主办方负责人身后,安安心心当一朵壁花。 宴会厅门前有一条狭长的走廊,此刻嘉宾几乎都已到齐,只除了两位热度不减的风云人物。 负责人拉着她,跟一位资深的经济学家聊得热火朝天。货币政策在她脑海中穿梭了九九八十一圈,终于在一阵脚步声后停了下来。 走廊的另一端,一个年轻的男人在几位中年人的簇拥下,正朝着这边走来。 男人穿着精致的西装,雪山一样的面庞带着些微的笑意,比他们相识后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像一个衣冠禽兽。 姜玟桐想,她不去准备串场词,而是傻乎乎在厅外消磨许多时,大概为的就是亲眼见证他登场这一刻。 负责人认认真真和高塬握了手,又笑着给他介绍:“这位美女是今晚的司仪姜玟桐,可别小看她,她可是财经直播界的网红,现在要请到她是相当难啊。” 衣冠禽兽走到她身前,伸出他白净修长的手:“姜老师,很高兴认识你,请多多指教。” 后来他们又冠冕堂皇、假模假式地说了什么,姜玟桐记不清了,她摄于高塬这罕见的风姿,内心又多了许多叫自豪的东西。 她尚且没回过神来,走廊里又悠哉悠哉地过来一个人。 来人对她视若无睹,一丝一毫眼神都未尝多给,径直推开了门。 投资峰会大同小异,如今的姜玟桐主持起来不费吹灰之力。演讲过后便是晚宴,她趁着歇歇脚的时间,又在化妆间打开了手机。 存着文章的收藏夹还未打开,就有两名工作人员挤眉弄眼地推门进来。 “这山峰集团新任董事长长得帅是帅,可惜有个恋童癖的爹……哎,不知道他本人是不是个败类。” “一家人,又好到哪里去?传闻前董事长是被现董事长亲自举报,父子反目什么的,一出宫斗剧罢了。都是一丘之貉,你不用瞎惦记。” “听说老董事长在公司养了个小情人,你猜,那女孩刚进公司时多少岁?13岁。还有那些基金会资助的小女孩,全成了老男人的玩物呢,真是恶心。” 姜玟桐捏着杯子的手一颤,只听那边又说:“反正就是个畸形的家庭,即便高山不倒,山峰集团也快不行了,这个小王子怕不是个样子货,听说大学校门还没出呢,现在集团里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好戏。” “可不是吗?怪不得萧樾矢口否认定增的事,真精明啊。你看,刚才两个人对上,跟仇人一样。” 姜玟桐听不下去,只好又回到了人声鼎沸的宴会厅。好在欧式的宴会厅里有许多供人休憩的小阳台,她刚走进去,就有人打着电话走进来。 “哪有那么容易出钱,我可是有很多条件的。山峰集团……”萧樾抬起头,话音猛地止住,旋即去了别处。 124 姜玟桐也没能休息太久,热热闹闹的晚宴很快就开始了。 她跟几位女宾被分在了一张桌,有几位是业界知名的创投人,她在各种场合都打过照面,可惜她们几个专注于聊VC项目,见到姜玟桐落座,也只是颔首一笑。 另几个就更不熟了,只不过看她们的装扮,大致也能猜得出她们的来历。坐在姜玟桐正对面的是一名珠光宝气的美人,她生得秀致,一双妙目时不时朝姜玟桐看过来。 姜玟桐暗自思忖:这个美人大概在哪里见过。 美人身旁几个女宾不认得姜玟桐,还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一人捂嘴笑道:“没想到曾经眼高于顶的山峰集团,也有断臂求生这一天。” “断臂求生……怎么说?” “哎呀,你们没听到吗,这个新上任的小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卖资产,好几个城市的在建楼盘都在卖,还有那些文娱产业啊,城市综合体啊,统统在卖。我爸这个冤大头,也真的去买,服了。” 一旁稍年长的创投人回过头来,也说道:“这个我知道。自从丁泽集团表现出不准备参与定增计划的态度后,山峰集团已经从银行借不到钱了。墙倒众人推,银行那帮人最是势利眼。” 珠光宝气的美人用纸巾轻轻沾了嘴角,笑着下了结论:“有道德瑕疵的公司,很难翻身的,这怪不得投资人。是吧,桐桐姐?” 席上众人都齐齐朝姜玟桐看了过来,目光里透露出讶异。她这才想起来,原来这美人在半年前的投资峰会上遇见过。 那天,泳池边的小花园里,美人坐在谷星梦的身侧,她还有个好听的名字——陶慕然。 姜玟桐笑道:“我倒不这么认为。个人归个人,公司归公司,道德瑕疵这事上升不到公司那里去,毕竟公司其他员工没有罪过,购房人的钱也都是血汗钱,这不太好类比的。” 在场的不是富太太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听到她这么接地气的发言,都是一愣。 有创投人知道姜玟桐和程跖的关系,总是要顾全几分面子,很快便打破尴尬道:“说回那个新上任的小孩,其实也挺不容易,山峰那帮老头,以前有高山顶着,他们屁事也不会干,现在好了,只会动动嘴皮争股权,小孩社会经验少,人微言轻,其实没有太多主动权。我老公参加过几次饭局,见过那小孩,他才21岁不到,几乎次次都喝吐,也是怪可怜的。” “是啊。”有人附和道,“父辈的罪过,却要让小孩来承担,这的确不太合理。”说着,她放低了声音:“有一事,你们听说没有,有大资金早就知道了消息。” “江总,您说话可得谨慎点。”陶慕然身旁的女宾笑道,“听您的意思,丁泽集团难不成是幕后元凶不成?” “慎言!”陶慕然轻喝道,“萧樾哥哪里会是那样的人?” 女人凑在一堆,不是争奇斗艳扮作塑料花,就是明枪暗箭非要决出个高下来,饭吃到后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开口。 男宾那边倒是喝得尽兴,不一会儿,主办方就端着酒过来串门,他朝桌上打量了一圈,笑呵呵道:“我倒是有个好主意,你们这些大美女坐在这儿也无聊,正好男士那边有几个空位置,不如过去坐坐?慕然,你去跟萧总坐。” 陶慕然笑道:“好啊。” 安排完众人,主办方这才问向姜玟桐:“姜小姐,现在就剩两个位置,要么你去跟高董坐,要么就坐到萧总左手边去,你挑一个?” 女宾们纷纷依言落座,姜玟桐也不好再扭捏,她朝主办方笑笑,径直将酒杯端到了高塬身边。 高塬跟萧樾不在一桌上,这一桌多是投资圈的老油条,高塬大概被灌多了酒,眼神已经醉茫茫的。 看见姜玟桐过来,他那清冷的脸上晕出几分红来,嘴角也有了笑意:“姜老师。” “你别这样看着我,到处都是人呢。”姜玟桐轻声埋怨道,“差不多了,别再喝了,公司的事来日方长,天天这么喝可不行。” 高塬的眼神变得直勾勾的:“谁说我不行。” 另一桌有两个人来敬酒,大家的注意力全被他们吸引走了。姜玟桐趁乱将两个人的酒杯调换过来:“我这杯是白水,你喝我这个。” “不要,我酒量好得很。” 姜玟桐刚想说什么,就见气氛热烈的隔壁桌,有一个人浑身低气压地收回了目光。他身旁的陶慕然察觉到暗流涌动,又乖巧地给他添了碗汤。 姜玟桐突然记起,那一晚谷星梦在介绍陶慕然时,曾经不无酸意地说: 几十亿身家的陶慕然在财富中心当了几年前台,就是为了每天能见萧樾一面。 世间痴男怨女何其多,可陶慕然这样出色的条件,不要说日复一日地等待,就算只是小鸟依人地坐在身旁,又有哪个男人会狠心拒绝? “小姜同学……”高塬轻声唤她。 “我酒量比你好,你忘啦?”姜玟桐这才板板正正地坐好,“别争了,大家都回来了。” 桌上诸人再次举起杯时,姜玟桐抿了口酒——咦,竟然还是白水。 “趁你走神换过来的。”高塬笑道,“你刚才发了很久呆啊,看见谁了呢,我要不要告诉程跖哥。” “没有。”姜玟桐脸一红,“我是在想,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和高圻。刚才看了最近的一些文章,不太好。” 高塬也不戳破她:“因为担心我们,所以保护欲爆棚了?没必要,我21岁了,总得学着自己走路,我很珍惜这一次带着公司浴火重生的机会。” 几番畅饮过后,高塬因为马上要去东平出差,满脸歉意地跟着山峰集团其他高管离了席。 曲尽人将散,姜玟桐终于换下了主持人的晚礼服。走出休息室,还没松一口气,就见到萧樾黑着脸守在门口,也不知守了多久。 “笑得真甜。”萧樾扬起脸,“众目睽睽之下,你怎么能跟他笑得那样甜?” “彼此彼此。” “姜玟桐,你这什么态度?” 听了一晚上风言风语,姜玟桐也攒了一肚子话要问他:“因为我跟高塬曾经好过,你就要将山峰集团赶尽杀绝么。定增的事,你不想帮忙,袖手旁观就行,何必要对媒体放狠话呢?还有那个小女孩的事,上次我们去东平,酒店里的是不是她的家人?原来那么早你就开始埋下伏笔了。” 萧樾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没有答话,只是死死攥紧了袖口。他的胸膛起伏不定,看上去情绪已经被压抑到了极致。 “就算你要赚山峰集团的钱,可小女孩毕竟未成年,就算高山罪有应得,但高塬和高圻毕竟要背负着父辈的骂名过一辈子,这些后果,你想过没有?”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萧樾向前一大步,表情好像要吃人,但他最终只是恨声道,“算了,我不想解释了。总之在你眼里,我就是唯利是图的人渣。可明明这事程跖也有份,他就是为你复仇的大好人,我就是人渣。凭什么?” “他从来也没说过他只想赚钱,他从来也没有趁人之危。” “姜玟桐,我看你是昏了头!” “是吧,当初是我昏了头。” 萧樾冷笑了一声:“姜玟桐,原本我以为你是有一点爱我的,至少懂我。可我发现我错了……你对程跖笃信不疑,对高塬心疼心软,我算什么?我也是人,这两年多看着你跟别的男人甜甜蜜蜜、如胶似漆,我很难过。本来今天想跟你解释一下前因后果,但是我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姜玟桐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可她已经无力抵抗。 果然,萧樾说道:“虽然我看上去目中无人,但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女神。曾经我因为害怕你不爱我,因为各种可笑的自尊心,伤害了你三年,我很后悔,也想要去弥补,但我好像再也抓不到你想要的了。其实这一切最根本的原因,是你已经不爱我了,对吗?我逃避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姜玟桐,你身边有了那么多人,他们足以保护你、照顾你,而我只会让你不高兴。我很感激那天你给我弹琵琶,感谢你在海边跟我喝酒,但从现在开始,我也不要再爱你了。” “萧樾……”姜玟桐刚要开口,就听见一声甜美的呼唤。 陶慕然站在不远处的回廊里,眼睛里都是星星:“萧樾哥,你忙完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走?” 姜玟桐只觉得整颗心被这娇柔的嗓音狠狠捏爆,几乎都要流出鲜红的液体来。她呆愣愣站在原地,也问道:“你要送她回家?” “我刚说了,我也是人。姜玟桐,我快30岁了,我想要一个家。” 姜玟桐静默良久,终于笑着抬起头:“好。” 萧樾得到这一个“好”字,再也不留恋这里的一切,很快便跟着陶慕然离开了。 125 外面刮起了大风,姜玟桐晕晕乎乎回到家的时候觉得有点冷,还以为是降温了,等到夜里手脚冰凉地缩成了一团,她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病了。 这一病,就是好多天。 “桐桐姐,你怎么起来了?”躺了两三天后,一大早,满脸满手都是面粉的高圻,穿着一件可爱的围裙转过身来,“你放心,我不会把房子拆掉的。” 为了防止传染,程跖把小星星带回了锦星照顾,而号称要全天照顾姜玟桐的高圻,顺势向乐团请了几天假。 谁能想到,曾经连煤气灶都不会开的小公主,经过几天的密集试验,终于也能煎出一个完整的荷包蛋了。 姜玟桐向厨房里探了探头:“我今天感觉好多了,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我……”高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有点想学那个葡萄干软饼,可是我不知道要放多少面粉。” 自从那一天吃了姜玟桐做的葡萄干软饼,这食物便成了高圻的执念。在姜玟桐病倒之前,她几乎每天都要为高圻做上一沓饼。 而无论姜玟桐做了多少,高圻都能一张不落地全吃完。 后来,怕高圻吃坏肚子,姜玟桐有时会留下一些面糊放在冰箱。但即便这样,偶尔在深夜起身时,她也能撞见高圻窝在厨房翻来覆去地烙着饼。 “不想吃别的东西吗?”姜玟桐替高圻擦去了脸上的面粉,“我做的炼乳西多士也蛮好吃的,今天想不想换个口味?” “……嗯?”高圻硬邦邦地应道,“我才不要换口味。” 这刻板的语气倒是跟高塬一模一样了,姜玟桐笑道:“我已经大好了,你今天要不要回乐团上班去?” 高圻的神情变得警惕起来:“桐桐姐你想赶我走?不要不要。” “我昨天看你们乐团的网站,今天貌似有一场慈善演出,你不想上班也行,陪我去看演出怎么样?我的音乐荒废了好久,是时候去熏陶熏陶了。” 高圻似乎对这个请求有些意外:“慈善演出有什么好看的?又没有名角。听那帮混日子的家伙演奏,还不如我在家里给你拉大提琴,虽然大提琴我是业余的,也比那些庸人强!” 姜玟桐一笑:“这样吧,你今天下午陪我去看演出,我就带你去一个地方转一转。” 连续几天没有上直播,姜玟桐刚一上线,直播里就炸开了锅。 控场王“小草莓”叫道:“真实的桐桐姐上线了!!!你瘦了!!!好想穿越过去感受你的真实体温。” “我严重怀疑你在开车。” “同意。” “同意+1。” 直播间的气氛还是那样轻松,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候着她,很快就刷了屏。 聊了会天,趁着还没开盘,“小草莓”贱兮兮地问道:“桐桐姐,关于你,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是关于平台的事吗?”姜玟桐想了想,“那我要先听好消息。” “经过我们坚持不懈地打投,桐桐姐,你的数据已经进了平台前十。”“小草莓”掩饰不住得意,“我宣布,桐桐姐你要红了,大红大紫那种。” “哪里至于嘛,不过,数据这么好看多亏了你们呀。等哪一次线下会结束后,我请你们吃饭。” “那你请得过来吗?”“小草莓”一连发了好多个白眼,又说道,“接下来,我要说坏消息了。其实也不算坏消息,你下线这几天,那个爱嘚瑟的点评大师syy的家伙再也没出现过。我也是闲的,你猜怎么着,我去翻了他的账号,他竟然销号了!!!” 有几个粉丝也附和道:“我们也发现了,我们一直以为他是忠粉,没想到这么无情!” 姜玟桐笑道:“……没什么。兴许是觉得我的直播太无聊了,这么久都没有进步……走了就走了呗。” “怎么可能?那他一定是瞎了眼,平时口气这么拽,我还以为他是多牛的人物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小草莓”又说,“还有,平台这段时间也是多事之秋,我在平台大群里混,听有人讲那个月桐资本撤资了,平台的领导正在找新的金主呢。” “哦……”姜玟桐愣了几秒,终于沉默下来。 有人看出她的表情变化,劝慰道:“没事的,姜大美女这么大流量,不要太在意这些。” 中午收了盘,姜玟桐正准备带高圻出门吃饭,财富中国的负责人却亲自打来了电话。 负责人先是笑呵呵地恭喜了几句她的排名,又东拉西扯聊了一些有的没的,这才说起重点。 “那个萧总撤资的事你知道了吧?你今天上线了,我估摸着也快知道了。别担心,这次撤资不影响我们的业务开展,萧总给我们推荐了另一家私募,基本上谈妥了。你还是继续好好干,不要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影响。” 姜玟桐有点奇怪他的态度,但还是应承道:“那是一定的,财富中国是我的起点,我很珍惜这份工作机会。” 负责人笑道:“是啊,快6个月的时间做成这样,也超乎我们所有管理层的预料。同一款投顾产品,在你这里宣传,就是比在别家卖得多,我们可得把你留住。啊,对了,你看我脑筋,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什么?” “你入职时不是跟萧总签了一个对赌协议嘛。具体条款我看不到,但是萧总临走前说,你的业绩已经提前超额完成了,为了给你鼓励,建议我们将原定的四六分成改为三七分成。其他所有的条款从今天开始失效。” 负责人语速很快,声音听起来也愉悦得很,不一会儿就结束了电话。 其他所有的条款,从今天开始失效。 姜玟桐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一句话。她捏着电话僵坐在换鞋凳上,直到高圻催促才站起身。 高圻在家里嚷了一上午不想去看演出,可出门时还是换上了她最好看的冬装,哪里有窝在家里蓬头垢面的萎靡模样。 她明明化了精致的妆,还是在车上把镜子照了又照。 “桐桐姐,工作以后的环境是不是都巨复杂?我看你接了个领导的电话,消沉到现在,这么严重吗?”高圻把眼影又加重了一些,随口问道。 “也不是,分人分环境。”姜玟桐也问,“那你呢,这个乐团你喜欢吗?” 高圻涂抹眼影的手一抖,斩钉截铁道:“不喜欢。” 肖邦夜曲慈善音乐会就在高圻实习的锦瑟西洋乐团举行。乐团规模不大,但是装潢现代,印刷品精美,门口迎宾的工作人员漂亮又有礼貌,实在是出乎姜玟桐的意料。 还没到入场的高峰期,候场大厅里人不算多。一队穿着礼服的年轻女孩嬉笑着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看见高圻,把头的高挑女孩眉头一皱,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不过,大概是看到姜玟桐在一旁,她们倒也没有停留太久,趾高气扬地往后台去了。 “那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叫什么名字?”姜玟桐问。 “鬼知道,可能叫丑八怪吧。” 听过高圻对她们“混日子”的评价,姜玟桐原本没有多少期待,可第一首降B小调响起来,她才意识到根本不是这回事。 高圻的表情也足以说明。 台上女孩穿着的礼服不比高圻的一件普通T恤更贵,方才也是翻白眼小队里的一员,但坐在钢琴前,就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高圻紧紧盯着她,眼神里都是羡慕,嘴里却念念有词:“姿态还是不够放松,弹得太紧了,教练的训话肯定又忘了。” 姜玟桐从来没有见过高圻这样专注的时刻,她于是轻声问道:“你有多久没上过台了?” “很久都没有上过了。”高圻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清了清嗓子,又道,“我才不稀罕,我比她们弹得好一千倍一万倍。” 年轻女孩们每一人都分到了一首曲子,一开始高圻还轻轻地跟打着拍子,到最后,就只剩下了沉默。 中场休息时,姜玟桐说要去洗手间,瞬间就不见了人影。高圻独坐了一会,便不由自主地逛到了后台。 这里是她待了几个月的地方,通往后台的路甚至比回学校的路更加让她铭记于心。 她热爱着音乐,同时也不愿意承认,即便遭遇了不公,其实也热爱着这里的一切。 然而在她魂牵梦萦无数日的后台入口,却站着一个人。 姜玟桐站在那里,背后是舞台倾泻过来的银色光晕,身前是比她还要高的女孩。 其他的人看好戏一般,远远地站在一边。 姜玟桐掷地有声地开口:“你们每一个人做了什么事,我都清楚。你,乐团明令禁止在外接私活,你去酒吧弹了多少场,需要我帮你列出来吗?还有你,乐团布置的创作课题,你找了多少个枪手才拼凑出来?每一个人……我告诉你们,每个人,谁也逃不过。” 女孩们大惊,似是都不清楚彼此的真面目,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 “你有什么证据?”高挑女孩问。 “能查到自然是有证据。你们觉得高圻不行,可你们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刚才听了你们的演奏,你们都是有前途的女孩,但如果你们再对高圻无法无天,这些事就不只是讲给你们听了,记住我的话。” 姜玟桐说完这一通话,扶住默默在一旁的高圻,大步走了出去。 时间已至傍晚,晚霞将高圻的脸照得红彤彤的,那些闪着光的地方,不知是她的眼影,还是她的泪痕。 她像乖巧的小猫一样跟在姜玟桐身后,直到两个人走到宁阳大学门口,才大喇喇笑道:“桐桐姐,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哪里找来的这些八卦。” “这你就别管啦。”姜玟桐拉着她走进校门,“带你去一个地方,时间正好。” 宁阳大学早已换了模样,曾经的食堂,曾经的宿舍楼,曾经的超市、邮局,如今只存在于朋友圈的回忆文章里。 姜玟桐不知道带高圻来这里,有多大原因是为了陪她散心,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操场上。 这是宁阳大学的主操场,操场上有高高的瞭望台,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两个人搀扶着爬了上去。 这是高圻头一次觉得姜玟桐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 “桐桐姐,我第一次在方墅见你的时候,对你很不礼貌。对不起。”高圻呐呐道。 “没事,我后来也抢走了你的哥哥啊。” 高圻笑了声,又说道:“自从妈妈去世后,你是唯一一个愿意为我出头的大人,我哥不算。” “你要愿意,我可以一直当你姐姐呀。” “不……”高圻抬起头来,“我想让你当我的嫂子。” 女孩的脸上有蜗牛爬过一样的斑驳痕迹,妆花得不成样子,但她还是尽力露出一个笑颜来:“你在家里躺了这么久,这肯定不是你自己查的,是程跖哥,对不对?” “嗯……程跖就是这样,他帮人忙从来也不说。” “是啊。”高圻面对着霞光万丈,轻轻叹了口气,“他的确帮了我家很多忙。你还不知道吧,丛姨当年被他送去了慕尼黑,现在还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大概猜到了,那样的境地,还有谁能帮容姐呢。” “是啊……那样的境地。”高圻声音低了下来,“你病休这几天,程跖哥还带我见了一个人。” “嗯?” “你肯定在夜里见过一张照片,那个未成年的小女孩。”高圻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我偷偷见了她一面,当然,她不认得我。” 姜玟桐没有继续问下去,但从她的表情看来,这大概是一场不错的偶遇。 “哎呀,不扯这些了。”高圻站了起来,“你不会就是带我来看夕阳的吧,好老土哦。” “当然不是,跟我来。” “虽然程跖哥很好,但我还是想让你当我的嫂子。”高圻沉默了很久,又说道。 “傻孩子,我们永远是一家人。”姜玟桐笑道,带着高圻走进了图书馆。 晚霞已经褪去,黑夜成了这颠倒世界的唯一主角,可图书馆里亮如白昼。 快到期末了,自习区坐满了温书的学生,有一双一对的情侣,也有像她和萧樾一样,遥坐在大桌两端的同伴。十年了,学校旧貌换新颜,唯有图书馆的陈设竟然没太大变化。 姜玟桐在从前落脚的附近,轻轻打开了一格上了锁的储物柜,抽屉还是铁皮盒的样式,盒盖上有些斑驳的锈痕。 “灰好大。”姜玟桐又从中抱出一个小铁盒,“这些是20岁姜玟桐的全部忧愁了。希望对你有帮助。” “给我看?” “是啊。我妈妈去世早,爸爸不要我和弟弟,小时候也被好多人欺负过。那时候觉得痛苦的事,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姜玟桐轻声道,“如果你也有难以排解的忧愁,也试着给自己写写信。还有,夜里饿了……不如早一点睡呢?” 不知是因为这些信,还是那一句早一点睡,高圻抱着一个小小的铁皮盒,终于在图书馆里哭成了一个泪人。 图书馆管理员接过姜玟桐的校友卡,笑道:“这小姑娘,怎么哭成这样?姜玟桐是吧?你要取走盒子是吧?” 刚划下校友卡,管理员又咦了一声。 “姜……玟桐,你还有来自于十年前的一件礼物,不,是一封信。第一次见到呢。” 姜玟桐也有些吃惊:“怎么会?” “是啊。”管理员在档案架前翻翻找找,找到了一个发黄的信封,“我干了30年管理员,第一次发现有这种事。年轻人真有意思,让我看看啊,寄信人……萧樾。” ———— 4500+ 够意思吗? 126 走出图书馆,高圻终于止住了泪:“萧樾……就是那个……我才反应过来,就是那个萧樾?” 姜玟桐笑笑:“还有哪个萧樾?” “你不看吗?” “不看。”姜玟桐将信封一丝不苟地收进皮包的里层,“现在看已经没有意义了。” 怎么存放这一封信成了一个难题,放在包里肯定不行,夹在书架上更是危险——程跖爱翻闲书,时不时就要光顾书房。 思来想去,姜玟桐把信藏在了儿童房的照片墙上,藏在了萧樾那张图书馆剪影的背后。 可她却是多虑了,近来程跖忙得很,有时应酬得晚,回锦星还要跟VPC开电话会,两个人只能在锦芳楼下短暂又缠绵地拥吻一阵。 病好全了,姜玟桐的时间渐渐也被工作填满了。而高圻在那一晚之后又恢复了实习的节奏,只是夜里还是会缠着姜玟桐烙葡萄干软饼,偶尔也会带来高塬忙到吐血的好消息。 每一个人似乎都在向着新生活努力奔跑。 每一个人。 冬意渐渐转深,小星星也要满一岁了。 寒冷的大地每有一颗种子生根发芽,漆黑的夜空就会多一颗温暖的星星。 小星星生日的临近,也意味着另一个重要日子的即将到来。 这一天,正好是一个周六。 冬季天亮得晚,姜玟桐做了一整夜噩梦,她还赖在黑乎乎的房间里不愿起身,就听到卧室门外传来程跖和小星星咯咯咯的笑声。 仔细听,声音仿佛是从儿童房里传来。 姜玟桐一惊,急急忙忙就下了床。 儿童房里,一大一小正在玩骑大马的游戏,可不知怎么的,小星星在程跖脖子上放了一个大臭屁。 “唔唔,好臭。”程跖把小星星举到面前,正好瞥见披头散发站在门口的姜玟桐,又对小星星笑道,“快,我们躲进彩虹帐篷,别臭着你麻麻。” 小星星似乎有点懵,眼睛和嘴都张得圆圆的,接着,又扭了扭屁股。 噗噗—— 程跖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想来应该是没发现。“我去洗漱了。”姜玟桐摸了摸鼻子,转身进了洗手间。 直到洗手间的水声响起,程跖才从小星星的兜帽里掏出一个旧信封来,他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不怪我,是小星星发现的。小星星,是吧?” 小星星还停留在那个臭屁的回忆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本来呢,我是不着急的,但现在看来,兴许应该急一急了。” 程跖盘腿在彩虹帐篷里坐下,小星星见状也有模有样地盘坐着,啊啊喊了两声。 “你呀,什么都不知道呢。”程跖从她的首饰盒里熟练地翻出几根彩虹头绳,替小女孩扎了两个可爱的冲天辫,“来,转过身给爸……叔叔看看。” 小星星这才满意地扭过身来,一脸笑嘻嘻地看着程跖。 程跖轻叹了口气:“你石头叔叔我呢,一向是对自己感情这方面有信心的,但好像你麻麻不太想得明白。你的爸爸,还有另外一个大坏蛋,千方百计想把你麻麻拐跑。” 小星星只听懂了“爸爸”二字,但不妨碍她讨好程跖,一团暖乎乎的小肉球黏了上来,脆生生地喊道:“ba ba” “没白陪你玩。”程跖也笑道,“以前跟别人夸下海口,说你跟着亲生父亲也没什么不好,但现在我被打脸了……看着你从一颗小豌豆变成了个会喊爸爸的大肉球,我舍不得你。” 小星星大概读懂了程跖的表情,也收起了笑,在他的脸上安慰地蹭了一下。 “你们俩,玩什么呢?”姜玟桐洗漱完毕走出来,“石头,一会我们早点出发,我下午还得去东平。” 去海湾的一路上,程跖都紧紧地牵着姜玟桐的左手,快到目的地时,他仿佛要说些什么,直到姜玟桐好奇地看了他五六次,才开口问道:“小星星的生日,你准备怎么过?” “吓死我了,欲言又止的,还以为什么事呢。”姜玟桐笑道,“就在家里过吧?外面办的话大动干戈,不如我们在家里办得有意思一点。可以多请几个人来。” 程跖唔了一声,便再也没说话了。 不过365个日夜,面向海湾的苍松翠柏面目不改,但丁玹的墓前却多了几束鲜花。 她也并不孤单,有人盘腿坐在墓碑前,似乎要跟她聊上一整天。 听到脚步声,萧樾回过头来,看到是他们,又面目表情地转了过去。 “萧樾,我来看看丁阿姨。”姜玟桐把鲜花放下,就要从身后解下琵琶盒。 “把花放下就可以走了。”萧樾不经意看到她的动作,瞳孔一缩,但很快又垂下眼来,“我刚明明跟保安说了,今天这里不接待外人,怎么搞的。” 外人…… 姜玟桐抱出琵琶的手一顿。 萧樾哼笑一声,站起身来,就要从姜玟桐他们身前经过:“至于其他的,就不用了,你的虚情假意就省省吧。” “萧樾!”程跖拦住他的去向,“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什么态度?我的态度好得很。你们要不走那我就走了。” 萧樾的语气强硬,但声音分明不是那么回事。他急匆匆要走,连头都不愿意抬一下。 “萧樾……”姜玟桐拉住他,“我是真心喜欢丁阿姨,也是真心想弹曲子给她听。” “你的真心太不值钱了,说变就变。”萧樾从她手中想要抽出胳膊,却纹丝未动,他只好侧过脸去,低声道,“你让我走吧,给我留点面子,我现在也只剩这个了。” “那天的事……”姜玟桐想从乱发中找到他的眼,却只找到一只红通通的眼角,不知不觉的,她就卡了壳。 “哪天的事?”萧樾终于抽出手来,“哦,你说我送陶慕然回去那天啊,挺好啊,怎么了?” 姜玟桐看着他满不在乎、渐渐远去的背影,说道:“挺好的,我就是想说这个。” “你在吃陶慕然的醋?”回去的车上,程跖突然问道。 “不是。我就是想祝福他们。” “小骗子。”程跖捏了捏她的手心,“你俩真好玩,一个像没头脑,一个是不高兴。那天到底怎么了?我最近也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有人说看到好几次萧樾单独约陶慕然吃饭了。” “哦。那天主要是为了高塬吵架。” “山峰集团的事?我明白了,你觉得萧樾在落井下石?”程跖笑了起来,“你也真是傻,怎么不来问我?” “问你?” “对啊。虽然我和萧樾都喜欢你,严格意义上算是竞争关系,但他也是我多年的发小,有人误会他,我还是应当解释一下的。让我猜猜看,你觉得萧樾搞垮山峰集团,不是为了赚钱,就是为了整高塬?那我可要为萧樾鸣不平了。即便是你,质疑萧樾的人品也是不行的。” “好吧,那大概是我想岔了。” “其实……”程跖还没开口解释,电话便响了起来,他明了地一笑,“你看,有人又怕我多嘴了。” 萧樾在电话那边说了寥寥几句话,程跖笑着应道:“知道知道。你的面子大过天,什么都得靠后站。不是我说你,这么大人,哭就哭了,还怕人看吗?” 电话那边低声骂了两句,又说了几句什么,程跖点点头:“刚准备替你洗清冤屈呢,那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他将电话一挂,无奈地叹道:“这熊孩子不让我说。” 127 东平市萧萧风雪初歇,迎来了久违的阳光。可惜这里靠着亚热带的海,城市里没有暖气,室内依然冷得很。 姜玟桐裹了一身最厚的羽绒服坐在房产中介大厅,冷得握笔的手都伸不直。 圆圆脸的中介小哥拿着复印好的证件走过来,笑着寒暄:“我看姜小姐也是东平人,现在这么不适应南方气候了呀。” “宁阳有暖气,我很久没在室内穿过羽绒服了。”姜玟桐终于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也抬头笑道,“房子有些老了,我其实挂的价格有点高,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卖出去。买家是什么样的人?我很好奇。” “于先生本来今天是要来的,可惜临时出国,就委托我们来代办了。他说您的房子学区很好,价格其实也算公道。” “一分钱都不还价,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姜玟桐递过合同,“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拜托您了。房间里还有些没用的老家具,您这边如果方便,就帮我一并处理了吧。” “方便方便,于先生出的中介费用比别人要高得多,房子的事您一点也不用担心。我把每一样物品都拍了照片,你要什么,不要什么,可以一项一项确认。” “都是一些小孩的书本和卷子,再就是一些旧家具和旧电器。书本卷子帮我打个包,其他的你们看着处理吧。”姜玟桐翻了翻中介的照片,咦了一声,“我记得冰箱上是挂着一个小本子的,没了吗?” 中介小哥也凑过来看了看:“这个我有印象,当时去拍照的时候,冰箱上有一块白白的印子,因为周围都是灰黄的,所以很明显,我当时还好奇呢,所以肯定是没挂东西。反正房子离得不远,您要去再查看一下吗?” “不用了。”姜玟桐笑了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临走前,姜玟桐最后一次问道:“您确定,买家姓于吗?” 中介小哥哈哈一笑:“看您说的,于先生的签字已经给您看过了,两横一竖于,白纸黑字,我还骗您不成?” “抱歉,我就是随口一问。” 办完事时间尚早,姜玟桐索性在老城区逛了起来。上次来东平市时,她说要拿卖掉老房子的钱当作一笔fuck u money,可几个月过去,她甚至不需要卖房子,就足够让小星星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世上的事便是如此难料。 就像她和萧樾的那几句正经八百的对赌协议——若她赢就留下干活,输了便陪他三天。她还在努力兑现她的许诺,可萧樾却提前退出了赌局。 他不在乎她的输赢,也不在意她的承诺了。 新城区有城市里最漂亮的房子和花园,但老城区却保留着最地道的风土人情。 母校东平一中仍在那条老街上,由于是周末,大门紧闭,校门口的奶茶店、冷饮店门可罗雀。 循着记忆找了找,果然那一家麻辣烫店还待在老地方。这一家的麻辣烫酱料风味一流,是她在宁阳绝对尝不到的美味。 土豆片、豆皮、平菇……十几年过去了,鲜香的味道依然让人停不下来。 吃到一半,就见老板冲着门口笑了起来。 “又来啦。” “嗯。” 虽然只有一声嗯,姜玟桐还是转过了头,这声音听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很难认不出来。 “好巧啊。”高塬掀开门帘走进来,像是昨天才见过一样坐到她的对面,“这里的确好吃,我来了两周,几乎天天来吃。” “可不是嘛。”老板笑道,“小高你是不知道,前几天学校没放假,多少女孩子朝我打听你呢。” “不怪我。”高塬熟练地点了几样,往姜玟桐碗里一瞧,“我们点的一模一样。16岁的小姜老师这么重口味吗?” “我初中和高一的时候经常来吃,这么多年味道都没变,真是神奇。” 两个人嘴红脸红地相视一笑,就见老板拿着几张水果形状的便签纸走了过来:“小地方就这点好,时间过得慢,大家都悠闲得很。喏,这是店里的老规矩了,一张告白标签能抵1元钱。小高,你拖了两周都没写,今天女朋友来了,总该写了吧?” “老板,十几年前可是没这老规矩啊。”姜玟桐笑道,“真幸福,您的店还在,真希望在宁阳也能吃到这样的美味。” “真被你说中了。”老板面露喜色,“我女儿今年考上了宁阳大学,我正愁要不要关店呢,前一阵有个大老板过来吃,相中了我们家的味道,说可以在宁阳租家店铺给我,我前几天才去踩过点,好巧啊,就在宁阳大学门口。” “的确很巧。”高塬从五花八门的墙上收回目光,淡淡一笑,从老板手中接过了笔。 姜玟桐活到30岁,很少遇到强行浪漫的时刻,更何况是这样老掉牙的表白墙。 “XXX爱XXX一生一世。” “XXX和XXX永不分离。” 年轻人总爱空口许诺,许诺便是一生一世,但时移世易,爱人的面目都能变得模糊,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年轻时的诺言呢。 姜玟桐虽然觉得把愿望藏在这闹市的小饭馆里有几分好笑,但还是忍不住朝墙上看去。 谁料高塬轻轻按住她的手:“别看了,我写完了。” 高塬把对折过的标签交给老板,脸却红了:“麻烦您了。” 老板笑了起来:“帅哥害羞了呀?” 吃完了麻辣烫,身上也变得暖和起来,正要出门,店里进来一个声音洪亮的美女。 店的出入口狭窄而拥挤,姜玟桐和来人一照面,两个人便齐齐喊了起来。 “齐珍?” “姜玟桐?” 那齐珍身材高挑,穿着一身红色的大衣,夹着一本厚厚的教案,看上去精神极了,她笑道:“几十年没见,可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 姜玟桐也笑:“我也是。你还在我们高中教书吗?” 齐珍点点头:“我本来想跳去学而想,但还是舍不得那帮孩子们。” 两个人寒暄半天,才给店家让出条道来,齐珍颇有几分不尽兴:“你晚上有空没?正好我约了金圆圆吃饭,你要不带男朋友一起来?” 大约是料到姜玟桐会拒绝,齐珍又笑道:“我晚上还有事跟你说,是与你有关的事,不过现在我要去参加集体备课了,晚上不见不散啊。” 齐珍走后,姜玟桐才抱歉地看向高塬:“她这人就这样,风风火火的,当年我因为经常要分时间照顾弟弟,她在学校帮了我不少忙,我觉得我还是去一下,晚上你要是忙可以不用去。” “不忙。我不去,难道你喝得醉醺醺的要自己打车回宾馆吗?我懂了,你是在介意她说男朋友的事。” “不是。” “呵呵。” 姜玟桐又问:“你刚才在墙上看到什么了?不让我看。” 高塬蹙了蹙眉:“才不告诉你。” “呵呵。” 齐珍约定的地点也临着海,跟上一次姜玟桐和萧樾吃大排档的地方相去不远。他们到的时候,齐珍和金圆圆已经豪迈地喝上了啤酒。 “高材生来啦。”金圆圆招了招手,“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这么好看。” “你们也是啊。” “果然是高材生,就是会说话。”金圆圆笑道,“你身边这位是?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金圆圆,也在东平一中工作,是桐桐曾经的同桌。” 金圆圆和齐珍一样,都是大气爽利的个性,也没跟高塬多客套,便说:“你俩先看看菜单,喜欢吃什么尽管点,我俩还有点急事没聊完,一会再好好叙旧。” 说完,金圆圆跟齐珍继续说起刚才的话题:“我那房子,到底要不要卖?刚才中介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说是有买家已经相中了,现在等着我回电话呢。” “我了解过那小区的情况,原先山峰集团建筑工人那事确实影响小区的入住率,我早先不就劝过你不要买。” “是啊,我傻啊,当时一听说全款可以八五折买我就动心了。过去的事不提了,但现在到底要不要卖?挂了一年多都无人问津,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电话被打爆了,难道风水变了不成?我妈在医院急着用钱,我还没想清楚。如果可以不卖,那我就把理财赎回来。” 姜玟桐和高塬都听到了“山峰集团”,不由得面面相觑。 齐珍啧了一声:“你也真是的,不看新闻吗?也不知道山峰集团怎么跟教委谈的,那小区连带二三期都被划到了最牛逼的学区,昨天的事儿。所以你的房子能不抢手吗?” 听到“学区房”,金圆圆眼睛一亮:“这么说,我可以不卖了。” 两个人聊完,这才转向姜玟桐二人。金圆圆笑道:“你俩别介意,我是个憋不住话的急性子,不然当初也不会冲动去买那晦气的房子。” “没事,那是过去了。我听说报社的朋友说啊,那山峰集团的董事长可年轻可帅了,据说比前一任强多了,这样一来,房子也算换了风水,你放心吧。”齐珍说。 给中介回完电话,金圆圆这才八卦地看向姜玟桐:“你这小男朋友叫什么?做什么的?” 姜玟桐:“……” 高塬说道:“我叫高塬……在做房地产。” “啊,年少有为啊。”金圆圆说,“我听说,宁阳的房产中介一套房子的提成,比我一年工资都多,超级羡慕。” 高塬忍住笑:“是啊,工资是还可以,可惜都是要交给桐桐的。” “哎哟秀恩爱了喂。” 几个人插科打诨了片刻,又喝了几瓶酒,姜玟桐才问道:“齐珍,你说有什么事跟我有关?” 齐珍啊了一声,脸色严肃起来:“我老公方小海,跟我们也是同班同学,你还记得不?现在在学校做教务,消息比较灵通。这是不久前的事了吧,有一天,据说有人去校长办公室谈了奖学金项目,专门用来奖励考到宁阳大学的优秀学生。” “那不是很好吗?”姜玟桐问道,“孩子们寒窗苦读,有人愿意帮一帮也是好的。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奇怪在这儿。”齐珍说,“据说那个人在校长那逗留了一下午,最后要走了你以前挂在光荣榜上的照片。” 姜玟桐:“……” 老友几十年没见,畅谈了整整一夜,连能喝酒的姜玟桐都喝飘了。 分别时,金圆圆抱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小你十岁,滋味怎么样?” “我俩没什么……” “骗鬼呢,你就是假正经,从小就假正经,高中看着你对那帮帅哥无动于衷,我都替你急死了。”金圆圆醉醺醺地笑,“不过你现在厉害了,等我去了宁阳,买房也找小高啊,让他给我便宜点中介费。” 姜玟桐想堵住她的嘴,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把两个醉鬼扶上车,姜玟桐这才面露难色地转过身来:“我我我没喝多,我可以自己回宾馆。” 高塬低下头来,摸了摸她的耳垂:“小你十岁,滋味到底怎么样?嗯?” 128 东平的夜生活还算丰富,但热闹也就在临海这一片,比宁阳的十里红街自然是逊色不少。 烧烤店再往前走一些,就是灯红酒绿的酒吧街了。南方的女孩不怕冷,时不时就有露着大腿的姑娘嚣张地经过,看见高塬,连眼神都要变得露骨起来。 然而这两个人,你不动,我也不动,在街边站成了两座石雕。 实在被路人盯得烦了,高塬只好求饶地笑:“好了好了,我错了,不该逗你。这样好不好,我们再找个地方转一转?” 姜玟桐茫茫然抬起头:“转什么?我想睡觉,我只想回家睡觉,我还想搂着石头睡觉。” 高塬气得差点要吐血,但好不容易从天上掉下一个独处的机会,哪里就能放弃。他打量一圈周遭,又问:“……你以前夜生活都玩些什么?” “唱K?”姜玟桐哧哧笑起来,“是不是很老土?以前考完试都会去钱柜唱歌,后来钱柜啊麦乐迪啊都倒闭了。好在现在年纪大了,唱不动了。” 高塬这下犯了愁,平时有的同学爱泡吧,有的爱打网络游戏,唯独他六根清净,但今晚他恨不能程跖上身,别说唱k,跳脱衣舞都行,只要能留住她片刻。 “夜店去过吗?” 他本来不抱希望,没想到姜玟桐愣愣地点了点头:“去过。” “什么?”高塬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当下就拉起姜玟桐朝前走,“那你得带我见识见识。” “不……不,我跟着容姐去过几次,你不是也见到过?挺没意思的。”姜玟桐被拉着走了两步,浑身酒意被风一激,脑袋也清醒了几分,“高塬等等,你不怕明天上报纸吗?山峰集团董事长深夜和一大龄女子夜场买……” 话还没说完,高塬就把她揽到了一家酒吧前,他瞄了眼招贴画,哼笑道:“有的是方法。” 姜玟桐只好傻笑:“你看看你旁边的女孩,都是短裙吊袜带,你再看看我,大羽绒服,大毛衣,我就不进去丢人了。” 高塬将一只镂刻着金色小鸟的面具牢牢扣在自己脸上:“我刚才吃饭时不小心看见了,你的大毛衣下面是一条紧身裙。” 高塬没说错,他的确从未来过这样的夜场,可姜玟桐也好不了多少,两个人像机器人一般安检、存包、换衣服……好不容易入了场,看见舞池里的盛况,土包子二人组差一点落荒而逃。 “你怎么没告诉我,东平的夜店有钢管舞?”高塬眼睛有些发直,连忙也给姜玟桐遮住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多好看啊。”姜玟桐接过一杯酒,惬意地咂了一口,“没到法定结婚年龄的是你,我怕什么。” 舞池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妖魔鬼怪,姜玟桐虽然只画了淡妆,但是紧身衣裙下身材性感火辣,很快就有画着眼线的小男生黏了过来。 “姐姐,我请你喝酒呀。”男生的年龄看上去比高塬还小,皮肤白得泛光,还缀了两颗妖娆的耳钉。 “抱歉啦。”姜玟桐朝一身寒意的高塬指指,笑道,“我男朋友不让我喝。” 如此三番两次打发了好几个小男生,高塬终于坐不住了:“我们走吧,这里是挺没意思。” “别啊,我酒没喝完呢。”姜玟桐逗他,“急什么,不是你带我来的吗?舞池还没下呢。” 高塬虎起脸:“见老同学不承认我是你男朋友,拿我当挡箭牌又是男朋友了,我很不高兴。” “那太好了,我们走吧。”姜玟桐笑眯眯地站起身,“我回宾馆还得跟你程跖哥打电话呢。” 才刚站起身,DJ就换了一首情歌。 热舞的男男女女突然静了下来,舞池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高塬轻轻握住她的腰肢:“跳完这一首我们就走。” 三线城市的DJ歌单不像宁阳那样换得勤,或者是DJ突然怀起了旧,放的是一首老情歌。 姜玟桐不会跳舞,高塬更不会,两个人只会缓缓地踱步。 为了缓解尴尬,姜玟桐笑道:“年轻人,这首歌你应该从来也没听过,歌的年纪比你都大。” “怎么没听过。”高塬望着她,“歌名叫《说爱我》。” 姜玟桐也回望他:“那你很幸运。” “姜玟桐,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高塬将她拢入怀里,“我从来也没想过要抢程跖哥的位置,就算这样,你也还要拒绝我吗?” “我曾经自私过一次,你看到结果了。人的心只有一颗,不可能分到那么多人。高塬,你还小……” “又拿这话来堵我的嘴。”高塬轻轻掐她的腰,“这一次我不会上当了。你刚说一颗心不可能分到那么多人,是不可能,还是不可以?” “我不知道。”姜玟桐说,“我只知道,我在这里和你听着情歌的时候,程跖大约在哄小星星睡觉。高塬,哪怕是不可以,又有多大区别呢?家只有一个。” “好,那我问你,哪怕小星星的亲生父亲娶了别人也无所谓吗?你要我以后怎么跟她解释,说她爸爸明明爱着她妈妈,可她妈妈偏要她爸爸娶别人?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姜玟桐抬起头来,笑道:“你傻不傻,爱都是会变的啊。” “我当然知道会变,就像你爱上了程跖哥。”高塬松开了她,“好,长痛不如短痛。今晚这里都站着我的同龄人,都是你觉得跟我班配的同龄人,那我今晚就选一个带回宾馆吧。” “高塬……” 姜玟桐没阻止成功,高塬已经走出了舞池,朝着卡座里的女孩们走去。 不知他说了什么,一个白肤长发的女孩欣喜地站了起来。那个岁数的女孩,既没有不堪的过往,又没有沉重的现实,笑得像杨柳春风。 的确配得很。 DJ又换了一首更慢的情歌,彼此倚靠的舞池里,只剩下她落单一人。而方才热切交谈的卡座边,善男信女已不见踪影。 姜玟桐突然觉得有一些冷。她一个人走回存包处,先前还挤满了两个人羽绒服的储物箱,现在只剩下一件。 明明喝了那么多酒,但今晚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门口的服务员善解人意提醒:“给您纸巾,衣服穿好喔,欢迎下次再来。” 而这时,电话偏偏响了。 程跖笑道:“小星星睡着了,你猜猜我们在哪儿。” “不是锦星,那就是程宅?”姜玟桐也笑,“石头……我好想你。” “桐桐,你怎么了?别哭别哭。”程跖跑了起来,手机里响起了关门的声音,“家里人都睡了,我出来说,你别急,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姜玟桐蹲下了身,“我不知道……” “遇见谁了?”程跖沉默了两秒,笑道,“我让你做选择,但最重要的是你愿意,要你愿意。我是不是说过,你有做任何决定的权利,当然也包括……离开我。” “桐桐……姐?”刚才那个雪肤美人轻言细语地问,“你是桐桐姐吗?高先生拜托我给你一样东西。” 电话还未断线,程跖轻声说:“别逼自己,我在家里等你。”说完,不等姜玟桐答话,就挂了电话。 美人走上前来:“喏,给你。” 这是一把钥匙,是高塬的车钥匙。 看到逐渐走近的人影,美人才朝姜玟桐眨了眨眼:“姐姐,别被他骗了,他在等你。” 高塬也蹲下身来:“走不走得动?我背你。你怕是只有13岁,这么好哭。” 129 “为什么你每次都不彻底走掉?下大雨那天是,分手那天也是,既然都走了,为什么你还要回来?真是的……” “是啊。为什么呢?”高塬笑着摸了摸她撅起的嘴,“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口是心非的人。如果我不回来,她一定会伤心,就像现在一样。” “谁说我伤心了。” “我说的,现在你承认你口是心非了?” 面罩之下,高塬的眼睛像寒星,眼神却像烈焰,几乎就要把她周身的坚冰融化。 醉醺醺的街道最适合接吻。没有人在意这家酒吧的门口还坐着两个穿着羽绒服的傻子,没有人在意他们已经吻得难舍难分。 镂金的头盔尚未除去,时不时会磕到姜玟桐的额角和鼻尖,起先还能忍受一二,但随着高塬的舌愈来愈深入,这玩意便有些碍事了。 “啧,太影响我发挥了,我是不是看上去像中二病犯了?” 姜玟桐笑了起来:“吻技差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凑合凑合也还行。” “……你等着。”高塬早就心猿意马,这会终于摘下面具,“要不要去车上?” “不要。” “那去哪儿呢……” 两个人齐齐看向方才的酒吧。 高塬动作之快,让门口的服务生瞠目结舌,“您好”二字还未说完,高大的男孩便裹着春情荡漾的小女人回来了。 存包处,高塬甩下车钥匙:“给我一间房。” “先生,没有房……”服务生说,“不过有换衣间,换衣间里有门……喂喂,不在那边。” 压抑了一年多,心里的洪水猛兽即将出笼,高塬抱着姜玟桐一路狂奔。 很快,门开,门关,世界清净了。 迷离扑朔的彩灯之下,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对视片刻。 高塬脸上泛起了绵绵的欲,身体的渴望让他冰山一样的面庞竟也生动起来,像是破土而出的春晓之花——他凝视着她,这是雪山崩塌之前最后一次客套地征求意见。 “门锁了。”姜玟桐大约是有点紧张的,她开始拨弄胸前毛衣的纽扣,可是心越急,纽扣反而卡进了绒线里。 “我来帮你。” 高塬轻轻一笑,将手指插入了她的手指。两个人掌心合握,是他们曾经最喜欢的交流方式。 十指连心,每当掌心合握,就仿佛能听到最深处的情意。 “看,我又听到了。”她被按在了墙上,高塬低头叼住了她的纽扣。他的舌头灵巧,每解开一颗,就炫耀地看她一眼。 很快,她身上就只剩下那一条紧身的连衣裙。 “你都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姜玟桐哼道,“平时不是很忙吗?” “我一向很灵活啊,你知道的。” 很快,高塬的舌来到了她的丰起处。他随意拨拉了一下,两团浑圆颤动的乳就跳出了低矮的领口。紧身裙虽软,但雪乳还是被勒出了一条浅浅的红痕。 “上一次就想夸你了,可可和爱爱又变大了。” 他握住一只轻轻揉捏,另一边则含得啧啧有声,姜玟桐有点站不住,忍不住呜了一声:“你……你哪里来那么多骚话。” “这就是骚话了吗?才刚开始说呢。我憋了快两年了,都快憋出神经病了。” “乱讲,上一次在那个山庄……” “那一次不算,我都没有看清你,怎么能算。”高塬终于脱下自己的T恤,又把她的紧身裙甩到一边,问道,“这一次我没被下药,你也没喝醉,所以,你想清楚了?” “没有。” 胸罩的前扣被打开,底裤也被扯到了一边,高塬拉下了西裤的拉链,轻轻抬起了她的右腿。 “那么这一次,就当你开了一次小差,好么?你把99%的时间都给了程跖哥,分给我1%不行吗?我保证,以后绝不打扰你和程跖哥的生活,我再也不会自不量力了。你只需要偶尔替我治治病就行。” “什么病?你在说什么呀。” “相思病……啊……”高塬拨开他的密林峡谷,深深地插了进去,“我不管,我进去了。” “坏高塬……轻一点……” “我就喜欢你冲我撒娇,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只在我面前撒娇。那一晚你跟程跖哥做爱,可没听见你这样娇滴滴的。好姐姐,你告诉我是不是。” 姜玟桐最受不了他喊她好姐姐,当下便呜咽起来:“是是是,因为你骚话最多,行了吧?” 说来也的确奇怪,跟萧樾就不提了,和程跖在床上的时候,她也是享受时居多,很少会有这种撒娇的欲望。 高塬比那两个人年纪都小,按理主导的是她,可偏偏只有在他面前,她的“正经”才真正变成“假正经”,她便也由着他肆意玩闹。 不然,她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鬼混? “这是不是你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被操?” “哼。” 高塬当然也捕捉到了她的表情,笑道:“好姐姐,看来是真的,那必须奖励你了。” 更衣室里空间狭窄,除了一面小小的穿衣镜,一排花里胡哨的演出服,便只剩下一条低矮的长凳。 高塬看着俯趴在他身下的女人,自己几乎都要着了魔。 她有两道性感的腰窝,不盈一握的腰肢已经熟练地凹成了一道拱桥。 桥那边是她的娇喘低吟,桥这端是他的魂不守舍。 膏腴一样白腻的臀瓣之下,粉色的贝肉吸吮着他的柱身轻摇款摆,羞耻的交合处水声暧昧而淫荡。 可她时而呜咽时而回眸,像是羞涩,又像是在催促。 “我在你身上死了都行。”在她又一次回眸时,高塬又含上了她的唇,“可是那样的话,大概要死一千次一万次才够。” 大概是渐入佳境,高塬的骚话渐渐也说不出了。他一次比一次插得更深,身子一次比一次贴得更紧,姜玟桐只能完全趴在长凳上,承受着他无法无天的入侵。 “小屁股夹得真紧。”高塬深吸一口气,将她的两瓣臀从大腿根部起重重揉捏,“据说,这个地方也是敏感区。” “混蛋,谁跟你说的……” “嘘,有人来了。”外面音乐声吵闹不休,轻易不能听到脚步声,待到听见这一刻,门把手已经被扭动了。 高塬一个大步抱起姜玟桐,两个人狼狈地藏到了衣架后面。 “我明明锁了门呀。” “你听,钥匙声。”高塬轻声说,“糟了,大概是工作人员,可能是来拿衣服。我们先躲一会。” 但情况比他们想象中更糟。 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大概是从哪里要来了钥匙,进了门就开始脱衣服。 男孩一身精雕细琢的腱子肉,简直让人移不开眼,女孩就更绝了,后背上刺了一幅完整的圣母玛利亚。 在刚刚姜玟桐他们恩爱过的地方,两个人火速奔向了正题。 那男孩声音性感,嗯嗯啊啊喊个不停,高塬不知是该捂住姜玟桐的眼,还是堵住她的耳。可她好像事不关己一样,指了指高塬的还高高翘着的巨刃,无声地坏笑起来。 “你自找的。”高塬做了个嘴型,扯下一件毛绒绒的外套,将他的心上人按倒在地。 他复又重重插入,继续起刚才未尽的事业。好在那两个人喝得有些多,只知道宣泄和浪叫,不曾发现咫尺之外,也有一对浪天浪地的怨偶。 姜玟桐想叫,却被高塬的舌堵住了嘴。她还想看那两个人激烈的战况,却又被他挚绝的眼抽掉了魂。 两米外的吟哦声延绵不绝,身下人幽径里的收缩和绞杀也延绵不绝。高塬色若春晓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深不自知的痴。 他俯身下来,紧紧地、死死地盯住姜玟桐的眼,在她开始颤抖之前,低低说了一句。 130 痒痒的,湿湿的,热热的,这是不同于程跖的抚慰。 身上这个男人,从熹微初露的时候就开始亲她,可她实在爬不起来。 姜玟桐趴在被上,由着他挺翘的鼻尖反复勾勒她的脊柱,她的蝴蝶骨,她的腰窝。 一开始像是宠物讨好主人的亲昵,但渐渐亲昵走了调。 直到阳光变成了随意流淌的诗句,在窗帘上勾勒出快乐的留影,高塬终于轻轻抬起她:“我还想要。” 姜玟桐想,她大概还是低估了一个20岁男孩的情欲,也低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占有欲。 这一夜的每一次,她无法控制喊出来的每一次,他都会亲吻着她、看着她的眼睛说情话。 “我爱你。” “我要你。” “我只属于你。” 这细细碎碎的情话,随着他温热的液体,渗入她的骨髓和每一处肌理,她抵抗不了,有时也想要更多。 年轻的,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的爱,是她向往的,却又不敢触碰的另一个世界。 所以,这一夜过得荒唐极了。 离开夜店的更衣室,高塬也不从她的身体里退出来,径直抱她上了车,姜玟桐几乎是全凭毅力,才没有让前座的代驾听到她的呻吟。 回到他的房间,她甚至没来得及爬上床。 高塬将她推倒在地毯上,将阴茎狠狠钉入,强势地摧毁她的意志,也瓦解她的坚持。 真是,羞耻啊…… 更羞耻的,是她本来是摸着他的腹肌,可摸着摸着,最后竟摸着他那硬挺着的东西睡着了。 “我不要,我好累。” “你累什么,它被你的小手摸了一整夜,想动却不敢动,它才累。再说了,这次不让你记住我,下次又有人问你滋味如何,你该怎么答?” “没有下次了……啊……高塬出去!” 高塬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他除了痴缠,也会痴缠。 “你明明也很快乐。”高塬按住她的腰椎下那一点,将自己深深送入她那甜蜜又包容的港湾。 “如果不快乐,怎么会这么湿。” “呜……” “小星星是从这里出来的,我想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混蛋啊……不要……” 嘴里说着不要,但身体还是做出了诚实的反应。被操了一夜的花径,像是贪恋甜美蛋糕的孩子,又一次紧紧地、牢牢地吸住了他。 高塬将她翻转过来,叼起她的柔软:“你30岁,我20岁,以前觉得这是条鸿沟,现在却觉得刚刚好,我们都在自己最好的年纪,现在的我正好满足你。你为什么不要?” 姜玟桐闷闷地笑:“白日宣淫,不知羞耻。” “1%的机会,我当然要好好珍惜。过了今天,不,今天夜里,你就属于另一个男人了。” 高塬说得伤感,姜玟桐的心也酸软起来,她亲了亲他的颈窝:“是我不好,我是个糊涂蛋。” 她的默认让高塬的抽插变得疯狂,他掰着她的腿根大动不休,看着白色的黏液从两个人紧密相连的地方溢出来,将她的花园染得湿淋淋的。 这情景既抚慰了他,也让他更加失落:“我想你想得发疯,特别是一想到你跟别的男人做这样的事,想到你被别的男人操到高潮,我就要疯……我好羡慕程跖哥,我要疯了,我一点也不想大度。” 嘴里说着疯了疯了,眼角却还带着潮红的欲意,哪里又有疯了的样子?姜玟桐于是笑了起来:“你是精虫上脑,不疯才怪。” 两个人半真半假地互诉了半天衷肠,直到高塬又射了一回,才又手牵着手着躺下。 高塬望着天花板,幽幽问道:“今天的事,你是不是不准备告诉程跖哥?” “……嗯?” “你这么配合我,原本就当做是我俩的最后一晚,你早就打算好了,今天过后,桥归桥,路归路,是不是?可是已经迟了。” 姜玟桐猛地坐起:“我没有……什么意思?” 高塬笑道:“为了防止你不认账,我只有出此下策了。”他把手机扔给姜玟桐,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翻脸不认人的本事练就得炉火纯青,要想拿到34%,靠你是不行了。我也悟出一个道理,老婆和公司一样,要靠自己抢。” 一夜没管手机,上面已经有了好几条信息。她划开屏幕,最新一条弹了出来。 “小鸵鸟,别躲了,下来吃早饭。” 好在高塬还算识趣,声称还有事要忙,把早餐的时间留给了他们。 程跖坐在VIP用餐区,一如既往地矜贵又优雅,看见她挪过来,招了招手:“这里。” “不是说在家等我的吗?怎么来了?” “这是个好问题。”程跖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给你订的房间,可你一直没有入住,电话也打不通,酒店便给我打了电话。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你住在这里?” 姜玟桐刚要开口,却听程跖淡淡道:“先吃饭吧。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别紧张,也不用急着跟我分手。” 这一顿饭吃得是食不知味。等到终于吃完饭,姜玟桐清了清嗓子:“石头,我没有想逃避。” “那你也算是出师了。”程跖摆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姿势,“来吧,说说看,这一晚的如胶似漆让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我喜欢高塬,我不想骗自己,也不想骗你,以后更不想骗小星星。” “那我呢?” “我以为你知道。” 程跖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那你坐过来,认认真真跟我说。” 姜玟桐乖顺地坐到程跖的腿上,环上他的腰:“石头。我……” “啧,真酸。”高塬神清气爽地拉开对面的椅子,“程跖哥,你这就犯规了啊。” “犯规么?谁跟我保证只是保护她一晚的?”程跖目光沉沉,“臭小子,竟然学会讨价还价了。” 姜玟桐一愣,很快又回过神来:“昨天我遇到高塬不是凑巧?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高塬笑着举起手:“别生气别生气,我马上滚回去赚钱。” 程跖点点头:“那事查得怎么样了?” “查清楚了。”高塬翻出一张图片,递到姜玟桐面前,“是不是这个人?” 身形伛偻、满脸疤痕的男人……没错了。姜玟桐点了点头。 高塬神情一松:“那就好。那我心里就有底了,他不是坏人,是那个小女孩的爷爷。高山当年为了骗她去山峰集团做事,说她爷爷死了。” 131 程跖虽然不责问,但他永远都最会拿捏她的心。 “小星星昨晚差不多会自己走路了,我赶来就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你再晚回来一天,怕是要错过这激动人心的时刻。” 只这一句,就让姜玟桐从温柔乡里彻彻底底醒来。她果然不再惦记和高塬的春宵一刻,神情里都是懊恼:“要是真错过,那我可就太失败了,明明昨天可以坐晚班机回的。” 坐飞机的一路,她挽着程跖的手问个不停,恨不能将小星星那憨态可掬的步态研究得明明白白。 “她前几天就想自己走,高圻不让,有时她那小脸都急得通红通红的。”飞机落了地,姜玟桐还在碎碎念,“不过这可是比我强多了,据说我一岁一个多月还不会自己走呢。哎,今天怎么又是摆渡车?” 协调性好拜谁所赐,程跖自然是清清楚楚,可他不给姜玟桐这样的话头,而是笑道:“她长大了要是知道妈妈错过她的第一步是因为偷吃,怕是要更生气。” 姜玟桐的脸更红了:“我错了石头,你别说我了。” 程跖将她拢到自己的胸前来:“实在错过也没事,你再给我生一个小小石头呀,到时不错过不就行了?” “小小石头多难听,我觉得小月亮不错,星星月亮,多浪漫啊。”姜玟桐身体被捂得热热的,眉头也舒展起来,她畅想了半天未来,见程跖不做声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我……我没别的意思。” 程跖弯起笑眼:“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姜玟桐听说程家有人来接,白天特意买了一行李箱的礼物,等取了行李,程跖又将她抱到了行李箱上坐好。 “是不是想坐在这里?出发时盯了别的小姑娘一路。” 姜玟桐哭笑不得:“这你都观察得出。” “主要是你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我看见没事,你是我的女人,别人看见,只会说我不懂得怜香惜玉。” 姿势当然奇怪,高塬操了她那么多回,她又在商场里逛了大半天,其实那地方早就火辣辣疼得厉害了。 她佩服程跖的火眼金睛,更佩服他的绵里藏刀。 这样旁敲侧击的提醒,比暴风骤雨式的痛骂更让人心生愧意。 他真的太会了,他的每一句话都掐在她的命门上,让她无法反驳。他也懂她,所以知道这样的“惩罚”才是最有效的方式。 姜玟桐坐在大行李箱上,腿舒服得很,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 离开出口,远远就听见奶声奶气的小星星在通道外大喊。 姜玟桐是彻底丢了魂,跳下行李箱就朝她奔去,殷音在一旁哈哈大笑:“Surprise!我刚跟木头打赌,说你一定会跑过来。” “我才没跟你打赌。”程跹抱着小星星,脸色不太好看,“这谁家的孩子,赶快领走。” 小星星从程跹怀里钻出来,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她面朝着她的妈妈,在人来人往的接机大厅,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五六米的距离很短,可她走得很慢,摇摇晃晃地像一只胖企鹅,但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骄傲的光彩。 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哪怕是时间矜贵的程跹都没有出声催促,看到她晃得一歪,甚至会轻轻地喊: “不急。” 这一年的幸福时光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一帧一帧放过,姜玟桐想,她其实是好运的,她有了小星星,见证了她第一次翻身,第一次抬头,第一次坐,第一次吃,第一次说话,现在……又见证她迈出人生的第一步。 小星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朝着姜玟桐得意一笑,却是向着程跖举起了手臂。 是啊,身边这个春风化雨的男人,同样也见证了婴儿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小婴儿还不会完整地表达,却看得懂朝夕相伴的情意。 她完完全全信任着程跖,也想要得到他的奖励。 被无限拉长的慢动作终于以程跖的抱抱收了尾,几个大人这才回过神来。 程跹生硬地咳了一声。 姜玟桐对夫妻二人抱歉地说道:“这两天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住。” “没事没事。”殷音笑道,“程跹这人就这样,刚才你们没出来,抱着她一口一个小宝贝,这会又装模作样。不过小星星真的是小天使,这几天不哭也不闹,妈妈也很喜欢她。” 几个人逗了半天娃,殷音啊了一声:“小星星刚才尿了,正好前面有母婴室,我们去换一下。” 在母婴室里忙乎完小星星,殷音才说道:“桐桐姐,你一定要对石头好一点。他为了你真的付出太多了。” “我懂的。” “程家人我是知道,最看重家风,一开始他把小星星带回家,木头和妈其实是很反对的,也不看好你们,毕竟小星星是别人的孩子。但石头厉害之处就在于,他太会潜移默化了。” 姜玟桐笑着点点头:“这个我严重同意。” “是不是?”殷音也笑,“他利用程家人善良这个弱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带小星星去给他们洗脑,洗到现在,妈都快忘了小星星还有亲爹这个事实。今天我们带小星星出来接你们,妈还怪舍不得她呢。妈这几天还喊着张罗小星星的周岁宴。” 这些细节姜玟桐从未听过,程跖向来也不邀功,听到这里她也很动容:“很羡慕你们家的氛围。” “羡慕吧?”殷音自豪地一笑,“你俩的事估计也要很快提上日程了。我给你打个预防针。” “我俩的事?” “对呀。准确来讲,是嫁入程家的事。”殷音的表情认真,“我们都在等你们。” 母婴室外,哥俩不知在聊些什么,神情很是专注,殷音想了想,又道:“桐桐姐,我不懂企业的那些东西,不过最近石头跟木头聊工作很频繁,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什么?” “他们一直在说山峰集团信托基金的事。” 再往后,殷音却不肯说了。 回到家,程跖却对这事说得轻描淡写:“总归不会为难你的高塬弟弟,这是我跟我哥的一个对赌协议,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 “对赌协议?” “是啊,早就说好的。”程跖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也跟你有关。” 不知是不是殷音的预防针起了效果,现在程跖每看她一眼,她都觉得眼神里透出一股“阴谋”的味道来。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姜玟桐一凛:“怎么了?什么事?” “嗯?就是给小星星过生日的事。” 姜玟桐说不出有哪里失望,低低应了一声:“哦。” 程跖弯起嘴角:“你以为是什么事?” “没有没有。”姜玟桐急急忙忙背过身,“我是在想,明天到底要怎么给小星星过生日。” “我是这么想的,明天不是周末,时间也比较仓促,我们几个先吃个团圆饭。等到周末,再给小星星办个派对,怎么样?地方我选好了,毕竟是第一个生日,不能像你打算的那样随随便便就过了。” 姜玟桐还没点头,高圻就从屋里蹦了出来:“派对派对!派对音乐我包了!” 关于《人非草木》的一些废话 看到很多小伙伴发真情实感的评论,很感动,那么今天也来跟大家讲一讲心里话吧。 写《人非草木》之前,我记得是六七月份,那时在写《有翩》,已经写了十几万字,可惜状态越写越差,当时好几位宝宝都觉得《有翩》的感情线比较糙,所以我就停下来写《人非草木》练习一下细节描写。 写下第一章的时候,我就清楚我要写一个破镜重圆的故事,可以说萧樾和姜玟桐的故事是这篇文里最重要的主线,没有之一,而程跖、高塬,甚至温荷苏,不过是因为np的设定“造”出来的主角而已。 但世事难料,就像我在简介里写的那样,写着写着就动了情。每一个主角我都是真心喜爱的,虽然很多宝宝抱怨谁谁谁戏份少,我有时也开玩笑说我的亲儿子是谁谁谁,但其实三个男主我并没有偏爱谁,他们各自背负着不同的角色使命,也承载了我对两性关系的不同想象。 关于萧樾,我是想探讨,在两个人并非因为底线问题(比如出轨、家暴、三观等等),而是因为沟通失败、误解误会而分手以后,到底还会如何走到一起。单纯想写“追妻火葬场”吗?也不是,大家也看到了,萧樾的追妻之路很漫长,大多数时候都搞砸了,直到快完结了两个人还在吵架,和很多追妻文的男主不一样,以至于很多萧樾粉都很失望。这些我都知道,也能理解,但我并不想写一个那样的萧樾。 萧樾有很多优点,当然缺点更多,其中一些缺点是他们分手的重要原因,恐怕也是大家喜欢他的原因。他和姜玟桐因为经年累月的冷暴力、缺乏沟通而分手,他有他的心结,她有她的畏惧,这些问题不解决,只凭几个拥抱、几句甜言蜜语就能重归于好吗?不可能的。 更何况这是一个NP文的设定。萧樾和姜玟桐的情感轨迹是错位的,离婚的最初,姜玟桐当然还爱着萧樾,用他的香水,渴望他的拥抱,但大家记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开始接纳高塬?大家对温荷苏的第一次出场有印象,但那一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是姜玟桐看见了萧樾和谷星梦神仙眷侣一般在一个投资峰会上出场。如果大家记得这件事,就一定记得最初萧樾是用什么伤害姜玟桐,是丁解语,对不对?丁解语这件事,姜玟桐已经伤透了心,这时再来一个谷星梦,她怎么想? 姜玟桐的感情在逐渐降温,而萧樾却在逐渐成长和改变,这就是我说的错位,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追妻火葬场”,但这是一篇np文。如果这是1v1,其实到丁玹去世时,两个人应该就复合了,因为事实上姜玟桐已经看到了萧樾的改变,包括他在除夕夜的告白,他去陪护丁玹,他开始学着生活而不是赚钱。 可惜,这个时候又发生一件大事,就是姜玟桐怀孕了。 爱情里最难过的事情不就正在于此吗?我想要好好爱你,你却已经不在原地,对于萧樾可能要更虐一些,她甚至怀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 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导致了萧樾和姜玟桐的难以挽回。更悲剧的是,小说本身就带有原罪,这是一篇np文,而且像auv说的,是大家都是正经人的np文,是姜玟桐身在np文而不自知的np文。如果这是篇嫖文,或者女主是大家都喜欢的“骚浪贱”,其实萧樾也不是什么问题,多他一个并不多,但可惜不是。 这里又要谈到另外两个男主角了。当初很多人是小高党,后来慢慢都变成了石头党,也很能理解,小高太年轻冲动,感情上不成熟,导致中间姜玟桐吃了很多苦,这才让程跖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 但是大家不要忘了,当初姜玟桐在离婚后的低谷期,也是小高让她感受到了被爱。换一下角色,如果那个时候是程跖去追她,她会像喜欢小高那样奋不顾身吗?当然不会,那个时候,程跖不是没有撩过她,有结果吗?没有。 很多人也发现,三位男主都是年下,为什么都是年下呢?因为姜玟桐有一个弟弟,并且这个弟弟在很小的时候离开了她,这让她在整个青春期完全体会不到家庭的温暖,而因为常年照顾弟弟,其实姜玟桐是很爱付出的那一方,是某种意义上的“恋弟情结”。 成年以后,先是岳谨在她心口插了一刀,她失去了第一个孩子,萧樾又在她伤口上撒了三年盐,她对爱情和婚姻几乎是绝望的。这个时候有一个男孩奋不顾身地去爱她、温暖她,让她不再孤单,让她几乎有了一个家,她怎么可能不动心?可以说,没有那个时候的高塬,就没有后来强大坚韧的姜玟桐。 作为一个19岁的男孩,我很爱高塬,尽管他只有19岁。 程跖只能说出现得恰到好处,他有过很多女人,也曾游戏人间,但他又跟那些花花公子不一样,他只当她们是“炮友”,天亮就说分手,谁也走不进他的心。 问题来了,他明明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母亲是温柔善良的大家闺秀,兄嫂又甜蜜恩爱,他为什么对爱情那么悲观?他曾经说过,爱情这东西没什么意思。 auv说他切开黑,这一点我特别赞同,文里我提到了好几次,程跖说他从小平庸,成绩不好,家里有一个能上天入地的哥哥,身边还有一个学霸萧樾,他浪迹情场,无非是寻求认同感。 他为什么叫石头?因为他曾经真的铁石心肠啊。 那大家有没有想过,当初程跖接触姜玟桐,是为了什么?还记不记得他第一次送姜玟桐回家,他给萧樾发了一条什么微信? 我就不戳破程跖了(给他留一点面子),当然,见证了姜玟桐一系列遭遇过后,哪怕没有家人也要自尊自爱好好活着的桶妹最终救赎了程跖,这也是大家后来反复提到的“浪子回头”。 三个男主都有他们自己的发展脉络,我当然也可以把每个人都塑造成特别伟光正的形象,让女主跟他们甜甜蜜蜜嗯嗯啊啊个一百章,可我觉得跟“爽”相比,逻辑更重要。 这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Np文的逻辑真的挺难写的,难处也正在于爱情明明具有排他性,最后还是要相互妥协在一起。 很多人都觉得np文里的大团圆就是he,可我不这么认为,相信很多宝宝也体会到了,对于石头党和樾樾党来说,这大团圆无异于be。 可能又有人要说了,小高是大赢家。但大家仔细想,真的是吗?他可是小星星的生父啊,他跟萧樾一样骄傲,明明可以只是姜玟桐的唯一,最后却不得不装作大度。 可以说,《人非草木》里,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 今天写这么多,其实也是有感于大家提出的“樾樾为何还不吃肉”的问题。不吃肉、不复合,不是为了给任何一个男主让路,甚至都不是为了虐他,单纯只是逻辑还没到而已。 我希望能让大家读得开心,也希望逻辑和情感能自洽。请大家能理解我这一点点固执。 有宝宝说,很多人因为樾桐没有复合,或者樾樾还没吃到肉弃文、不追更了,我其实也能猜到,也表示理解。 我在真情实感写文,其实大家也在真情实感追文,就像我在文中提到的,人类的爱是会变的,那么大家对《人非草木》的爱也是会变的,很可能几个月前每天都为樾樾打call的人,现在甚至都记不起萧樾是谁。 所有的这些,我都能理解。 粉po里这么多好看的文,能于茫茫文海中与你们相遇,便是我这个小透明作者莫大的幸运了。 你们不经意的一瞥,无论带不带着爱,都是我无数深夜里的一场美梦。 好了,讲这么多,其实是接下来情节的一个预警。 耽误大家时间看我的长篇大论了,快完结了,这些都是事实,也不算剧透。 那么今晚休息一下,明天平安夜继续。 也期待看见大家的长评和留言。 *lt;(|3???一觉睡醒拿礼物哦~ 138 “姜主播,你真好看。” 程跖坐在窗边的阳光下,盯着姜玟桐工作了足足有二十分钟,轻声感叹道。 “财务决算……可那些人怎么会把统计数据给我看呢?”姜玟桐咬着笔帽,还沉浸在她的千头万绪中,“石头你说什么?” 程跖久久没有答话,直到她抬起了头。 阳光像在室内撒下了金粉,浮尘渐渐升至半空。金色的光晕下,程跖那深褐色的瞳孔变成了浅棕色,让他含着笑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危险。 他重复了一遍:“你真好看。” 这真是该死的魅力……姜玟桐终于放下那一堆文件,不受控制地走向他的怀里。 “不是我躲,只是最近真的太忙了。你不也是刚从德国回来嘛。” “太忙了,忙到晚上没有时间跟我视频了。”程跖拨开她耳边的乱发,“那让我检验一下。” “外面有人呀……” “体贴的小助理早就关好了门。你看,别的男人都喜欢在自己的办公室飨用女人,像我这样主动上门的,是不是第一个?” 程跖在耳边的低语像是暧昧的喘息,很快,他又用牙尖咬开了她缠到锁骨处的盘扣,露出一大片白腻来。 但也不只有白腻。 在锁骨下方那未化开的红痕处停留了几秒,程跖眯起眼来:“这是什么?” 温柔又危险的视线像是打开了情欲的开关,姜玟桐呜了一声,将颤巍巍的红豆送到他嘴边:“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呀。” “我还是很好奇‘我们’这两个字。”程跖浅尝辄止地舔了片刻,直到怀里女人的眼神变得迷离,他却松开了她。 “你最近动情得越来越快了。”程跖慢条斯理地替她盘好扣子,下了一个结论。 姜玟桐暗暗看了一眼他平平静静的西裤,眼神立刻浮现出十万个强烈的为什么。 “你不是还要面试么?”程跖随手拿起一张纸,呵了一声,“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温荷苏最讨厌穿西装,他活了21年,只在两个场合穿过西装,一个是演出时,一个则是父亲去世时。 西装于他,是不能忍受的循规蹈矩,也是他年少疯狂的惨痛代价。 他被西装五花大绑了一路,原以为能在姜玟桐工作室这里寻点微末的乐子,可进到办公室,却发现程跖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椅上写东西,传真机嗡嗡作响,姜玟桐却不见踪影。 “奇了,桐桐姐呢?” “名字。”程跖并不抬头。 温荷苏反应也快,装模作样道:“我叫温荷苏,今天来面试姜玟桐女士的助理。” “你会什么。” “拉小提琴?喝酒我也在行。”温荷苏笑嘻嘻地坐下来,“听说,这里缺一个接线员。” 程跖仍是没有看他:“你倒是古灵精怪。今天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就是闲得发慌。温家认为我是个废物,正好我也没什么追求,可谓一拍即合。我多才多艺价格不贵,正适合给美丽的桐桐姐当助理。” 程跖慢吞吞写到了最后几行,笑道:“幸好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别的人。” 温荷苏懒懒靠着看他,半晌才道:“程跖哥,桐桐姐又不喜欢我,你紧张什么?你有过那么多个女人……对付她这样的傻白甜,不应该手到擒来吗?” 程跖淡淡应了一声,看上去对话题毫无兴致。 温荷苏于是笑道:“我这个人呢,比较没脸没皮,的确跟你们几个不太一样。程跖哥,你有没有想过,高塬床上的技术那么烂,她为什么还恋恋不舍?” “高塬床上的表现不是我俩应该关心的事,但我听说边遂宁离婚了。” 温荷苏挑起眉:“还说不关心,连我的前女友都调查得清清楚楚。程跖哥,你不觉得你的表达方式太委婉了吗?可有的人呢,天生喜欢接直球。” “哦?”程跖似乎想起了什么场景,将笔轻轻甩到一边,终于抬起了头。 “避免直球砸到她,找一个会接直球的不就得了?比如说我,非常擅长接电话。” 姜玟桐躲在了直播间,还没有出现的意思,可她桌上的电话却是又响了。 程跖瞟了一眼号码,对温荷苏轻轻一笑:“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吧。” “喂,您好,这里是桐财经工作室。” 温荷苏虽然学的是乐器,但其实有一副好嗓子,当年多少女孩排着队等他操,就为了听他射精时喉间沙哑的低吟。 只见他字正腔圆地说完以后,又捏着电话听了片刻。 “好奇怪啊,这个人一句话不说就挂了,好像有点生气。” 程跖弯了弯嘴角,心情好像也好了起来,他对走马上任的新助理嘱咐道:“我走了,你好好表现。” 温荷苏是满意了,可姜玟桐很不满意。她如坐针毡。 身边的男人,一个赛一个拼命认真,即便是程跖,在处理紧要工作时都是不苟言笑的,以至于她从来没想过,竟会跟一个真正的纨绔共处一室工作。 “抱歉,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招到助理了,外面的桌子还没收拾,今天先委屈你坐在这儿了。不过,你要想回学校也没关系的!” “证券投资分析……”温荷苏掂了掂手里的书,自说自话道,“看起来像天书呢,我试试多久能看完喽。”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姜玟桐心想,随便你。 可她到底是错了,这个无赖的男人,即便不声不响不动,坐在那里看她也是一出好戏。 他会在她喝水时抬起头来,盯住她留在杯口的红唇印。他也会撑着腮,在她看电脑时,细细描摹她按住滚轮的食指。 “你学小提琴的时候也这么吊儿郎当么?”姜玟桐劈手夺过他手中的书,“高塬当实习生的时候,可比你认真多了。” 温荷苏哼笑一声:“拉琴是天赋,那玩意我4岁就会了,有什么可学的。至于高塬,你不要把我跟大米粒那种闷头苦读的书呆子相比,没什么好比的。” “你没干过这一行,多少得学学吧,不然在我这不是浪费时间么?我从来不招闲人,你如果实在不适合,最好早点离开。” “桐桐姐,我最喜欢你一本正经跟我说教的样子了。不过可惜,你赶不走我的。”温荷苏轻飘飘说道,“我刚在偷看你的间隙翻了20页,你大可以考考我呗,随便问。” 对上他那笃定的眼神,姜玟桐到嘴边的问题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算了。” 说起来也奇怪,有了温荷苏这个虎视眈眈的助理,姜玟桐一上午的效率比之前不知道提高了多少倍。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去直播室的这一会,月桐资本的财务数据全数被传真过来,她粗略看了看,记下几点疑惑,又从文件下面翻出一张纸。 “温荷苏,这张纸是程跖留下的吗?” 温荷苏扫了一眼:“我来的时候他就在写这个东西。” 纸上写着:“刚看完了这一堆,有几点疑惑,也不知道对不对。供参考。” 姜玟桐将程跖写的和自己写的疑点凑在一块,竟然分毫不差,她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在玩这种小学生游戏。一个比一个幼稚。” 姜玟桐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很好奇,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喜欢这么多人,即便如我也做不到,所以我想知道你究竟怎么给男人排序。”温荷苏坦率一笑,“你给你当助理,酬劳就免了,只要能给我一个观察你的机会,这是心理诊疗中心的新课题哦。” 姜玟桐笑眯眯道:“可以啊,明天你记不熟这本证券投资分析,也就别再观察了。” “走着瞧吧,姜主播。言归正传,我的第一条汇报,程跖哥让你下午三点收盘以后去金陵路8号。对于这个有点装逼的行为,我的疑惑是,他有什么话不能亲自跟你说呢?” 姜玟桐自然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过等到她踏入金陵路8号大门,便明白了。 这是一家婚纱店。 看来程跖一天之内便领会了打直球的真谛。 可世事难料,除了气定神闲的他和心如擂鼓的她,婚纱店里很快又来了一个老熟人。 —————— 老熟人是谁呢? 补齐啦 不收费 我昨晚太困了。早上一看,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所以改了一通( ′? ??`) 139 “这边是各大品牌历年wedding系列的样品,很多款式明星都穿过。如果想要今年春夏新款的话,可以给您看一看画册。”BA一边走一边介绍,“这边呢,是新锐设计师的作品,姜小姐气质这么好,穿起来也好看的。” 程跖一笑:“麻烦您了,我们看一看。” 几个人正逛着,从门口处传来BA的甜美笑声:“这位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看看。” “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们哦。” “嗯。” 大约是看出来人不喜旁人围绕左右,BA带笑离去,很快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程跖站在一件昂贵的婚纱面前,不动了。 一道清越的声音由远及近:“程跖,你是没钱还是没脑子,拿这种摆了一万年的东西打发人。我听到那个接线员报这里地址,以为他在开玩笑呢。” 仔细听,清越的声音里依然带着惯有的几分嚣张。 来人正是程跖许久未见的萧樾。 养了叁个月,萧樾倒比中枪前还要清减些,但不知是不是突然不再操劳的缘故,他眼底的疲惫和执拗消失了,看上去像个娇纵的少年郎。 他的眼神在婚纱的海洋里转了一圈,这才转回到姜玟桐和程跖身上,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脸突然一红,嗔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程跖笑道:“看来你是休养好了。怎么,在家舒服久了,公司的事不准备再管了吗?” “开始学会睡懒觉,谁又愿意披星戴月呢。再说了,我赚那么多钱给谁花呢?” 说完这话,萧樾清亮的眼睛便直勾勾地望向了姜玟桐,仿佛世间一切都与他再无关系。 这是收去了利刺和戾气,柔软又倔强的萧樾,也是程跖久违了的萧樾。 毕竟,上一次见到这样的萧樾,还是在他和姜玟桐的婚礼之后。 程跖那日姗姗来迟,只赶上了婚礼后的派对。难得有萧樾没法还嘴的机会,几个发小逮住他便是一顿灌。 酒过叁巡,发小们的言语都大胆了起来。 “程跖,你刚才没来,不知道萧樾在台上那个样。他的新娘子百般柔情地看着他,他呢,像是人家欠他钱了似的。我说萧樾,你要不喜欢人家,结婚干嘛?” 萧樾喝了口酒:“要你管。” 程跖歪坐在沙发上,笑道:“萧总不一定是不高兴,没准是害羞呢。” 有人又问:“萧樾,你年芳23,大好人生刚刚开始,为什么要娶一个没背景没身家,还大你两岁的女人?” 萧樾唔了一声,又端起了酒。 程跖跟他碰了碰杯:“萧樾,姜玟桐这人以前没听你提起过啊,我刚都没见到她的正脸,带她出来见见?” 萧樾的眼神立刻紧张起来:“见什么见,有什么好见的,又不是你老婆,等你有了老婆,看看愿不愿意让我见。” “看吧。”程跖对发小一笑,“人家宝贝着呢,你就别瞎操心了。” 派对的饭店可以远远看到望月园的灯光楼影,程跖清楚地记得,那一晚萧樾喝了很多酒,但目光始终都在眺望家的方向。 他那时的表情,跟现在一模一样。 可不幸的是,萧樾口中的预言竟也变成了现实。 等姜玟桐试纱的时候,萧樾靠在墙边,拿着一杯饮料吸溜个不停:“要我选,我肯定带她去做高定。” “当然要高定。可惜,去那些店里,大概就没机会欣赏你现在这么精彩的表情了。” “程跖,你故意的?我就说那姓温的助理怎么那么容易就交待了时间地点!” “试个婚纱而已,跟她身上的吻痕相比,算得了什么?” “你!你整天在她面前装大度,我看你脸都快气绿了,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就知道找我的麻烦,怎么不管管那姓高的?” 程跖挑起眉:“高塬不是背上了对赌协议?把他指使得团团转的,不是你吗?” 姜玟桐已经走出了试衣间:“什么对赌协议,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萧樾瞪了程跖一眼,这才回过头来,“咳咳咳,你穿那么露干什么?不对,这不是跟当年那款几乎一模一样吗?” “……你看错了。” “过来让我看看。”程跖试了试纱的手感后,手却按在了那锁骨的红痕之上,“萧樾有一点倒说对了,这婚纱的确配不上你。” 等到姜玟桐能穿上被程跖认可的婚纱,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这一天夜里,她不能跟程跖相见,小星星也被带去了高塬那里。 叁年前的今天,她在跟萧樾冷战,正一人独守空房,疲惫的婚姻即将走到尽头,而此刻,她依然一个人在家。 只不过,一个是结束,一个是开端。 初夏的风将窗帘吹开,又露出了那一轮圆月,只是,明天夜里的月亮大概还要更圆些。 她静静地等着天亮,却等来了一个人。 —————— 明天大概就要完结啦 所有甜蜜的都留到番外吧。 其实137章就是大结局了,但为了不显得樾樾太可怜,我还是让他坚持到140章吧。 140(完结) 电子锁发出一声清脆的滴滴声,门开了。 这声音,让姜玟桐想起那些在望月园里独守的漫漫长夜。那时的萧樾,彻夜不归总是有理由,但深夜归家却从不解释。 她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情迎接他的回家,很多时候索性只是装睡。但有他的气味在,常常就把自己给哄睡着了。 只是睡到后半夜,总会有人不管不顾地缠上她的身子,凿开她的幽穴,又轻轻地含上她的唇。 而今想起这一切,真真切切地恍若隔世。 和当年一样,来人走到卧室门口,又在门口停顿了一小会儿,这才脱下了衣服和鞋子,钻进了暖烘烘的被窝。 时间已过零时,新的一天已经来了。 而此刻房间里寂静如水,萧樾占据着大床的一角,呼吸声平静。姜玟桐背对着他看月亮,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两个人重复了许多次的无声戏。 姜玟桐以为这一次大概也会如此,可这一次他出声了,声音里还带着笑意:“装睡了叁年,别装了,转过来看着我。” 姜玟桐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萧樾,你今天是要学赵敏姑娘来抢亲吗?” “我当然想,可是你不让。”萧樾也转过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不过,你嫁给程跖我很放心,比嫁给我强,我除了惹你伤心,好像也不会做别的了。” “萧樾……”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旁,摸了摸那一道疤,“你疼不疼?” 萧樾抓住她的手:“你亲亲就不疼了。” 伤口早已愈合,但狰狞的疤痕却昭示着它的主人曾经受过多大的痛苦。 萧樾催促道:“快亲亲。” 冷声冷面的萧樾何曾有这样撒娇的时刻,姜玟桐哭笑不得:“你怕是高塬附身了吧。” “那也说不准。”萧樾胸膛起伏不定,看上去似乎还有一点紧张,“你亲不亲?” 姜玟桐笑了起来,慢慢地靠近了他:“我猜,你是想让我亲你这儿。” 萧樾的气质冷峻又高傲,看起来很不好惹,但这样的气质,却搭配了一张生动的唇。 他的唇薄,损起人来刀刀致命,可就是这样的唇,有着俏丽的唇珠,和唇下那一颗小巧的痣。 她描过他精致的唇珠,要将他呼之欲出的话语堵在唇舌之间。 甜蜜的吻尚未开始,萧樾便悄悄地往她中指上戴了一个东西。 “这是……” “嘘。”萧樾抓住她的手,在嘴边留下缱绻的一个吻,“离婚之前,你把这个留在了望月园,伤透了我的心。虽然我婚后的态度不怎么样,但求婚的态度还是诚恳的,对不对?还记得我在海边那块大石头旁说了什么吗?” “哪里记得住哦……哈哈哈,好痒,别挠我了。” 萧樾哼了一声:“我觉得我俩挺配的,都是倔驴,你承认喜欢我有那么难吗?” “不算喜欢吧,你天天臭着脸,一说话就怼人,也就是我脾气好不跟你计较,换上你的表姐啊星梦啊慕然妹妹啊,看谁受得了你呢。” “哼,我就知道你之前发火是因为吃醋。” “才不是,我才不知道你跑到东平干了什么,什么麻辣烫铺子,我的房子,学校的捐款……我才不知道是谁做的。谁做好事不留名,还在表白墙上写那么酸溜溜的话啊。” “姜玟桐,你看到了?看到了后来还冲我发火?” “这算什么,我还看过你十年前的信呢。” 萧樾终于停止了挠痒痒,将她戴着戒指的手包进他的手心,“第一个愿望不说了,第二个愿意不重要了,第叁个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吗?” “萧樾,我现在很快乐。” “快乐你哭什么呢?马上要嫁给程跖,嫁给世界第一好的程跖,你哭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哭。” “哭就哭嘛,挠我干什么?” “你这个混蛋。” 萧樾笑道:“是吗?今天我可是你的家人,一会我送你出嫁。不过,在正式嫁给我发小之前,我要做一件混蛋的事。”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薄薄的小东西,又咬开了姜玟桐的睡衣:“谁叫他抢走我的女人呢?我气死了。” “等一下,这房子的密码你怎么知道?不是石头告诉你的?” “那个变态怎么可能告诉我,当然是你的高塬弟弟,他现在可得讨好我,不然我能让他一年都没时间碰你。” 说着,萧樾将手指探入了她的蜜穴之中:“哟,湿了。” 姜玟桐的胴体暴露在月光之下,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每次都很着急。” “我当然着急,我现在最着急,你真是太狠了,活活让我憋了五年,我都要疯了。” “慢点来……啊……” 萧樾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狠狠地将火热的肉棒插入了她,但他没想到,隔了五年,她却更紧致了些,以至于他一进去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程跖给你下了什么药?怎么这样紧?” 他在性事里向来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会见姜玟桐又默不作声,以为她还没有得出趣味,不由停下来:“那年跟你的第一次,我弄疼了你,对不起。我还是慢一点吧。” 姜玟桐脸一红,揪住他的根部轻轻撸动:“我喜欢你快一点,重一点,最好一刻也不要停。” 他弯起嘴角:“我觉得也是。” 萧樾复又大动起来,没有被怨念蒙蔽心智,他倒有余力观察起她的身体。 随着他的每一下插入,她又白又圆的胸就跟着晃动起来,实在让人眼馋极了。 萧樾叼住她的一只白兔吮吸不休:“看来你喜欢疾风骤雨,不喜欢循序渐进,是不是谁操你操得最狠,你就最喜欢谁?” “再重一点,从后面……” 萧樾从善如流地将她翻转过来,浑圆的屁股紧紧夹着他的肉棒,时不时吐出些淫荡的液体来,这让萧樾的双目几乎要变得赤红。 他在她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小淫娃。” 姜玟桐一下子夹紧了他,哼叫出声:“再快一点。” “你喜欢玩这个?”萧樾从床下拾起领带,抽在了她的雪臀之上,“这算什么,总有一天,会有两个男人一起操你,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不要说了……”姜玟桐一阵阵夹紧,却又忍不住回头跟他接吻,“萧樾,你再抽我几下,我要死了。” “不要。抽红了,明天程跖又要阴我。” “那你叫我姐姐,快叫呀……” 萧樾爽得哼了一声,将肉棒在她体内钻出一个刁钻的角度:“我记得是这里的,你有一天夜里,高潮了一次,你还记得吗?” “鬼才记得啦,你快叫我姐姐……” “姐姐……大我两岁的姐姐,我都快要忘记这一点了,你这是什么恶趣味。对哦,我们仨都比你小,这有点意思。”萧樾滚烫的身体覆上了她的后背,又拨开了她颈后的发,“有个人渣说,舔姐姐你这里,你就会高潮。我猜他是骗人的。” “不行了,你快再重一点。”姜玟桐的雪臀已经开始颤抖,幽径也开始有规律地收缩起来,她跪趴在他身前,水灵灵的眼睛里都是渴望。 萧樾这一生遭遇了大悲,在这一刻方才体会了大喜。没有什么,比心爱的女人心悦诚服地躺在他身下更让人开心了。 他勾起舌,在那小痣的周围轻轻一舔。 一瞬间,所有的心墙尽数倒塌,她轻盈地飞向了云端,而他挣扎着,也终于被她带到了云霄之上。 “五年前有句话没敢说,现在补上。姜玟桐,我爱你。” *** 姜玟桐和程跖的婚宴在程家的酒店里如期举行,虽然只邀请了至亲和好友,但一切程序毫不含糊。 礼乐响起,高塬从乐队所在的角落里朝红毯那边看去——姜玟桐牵着小星星,正一步一步朝着聚光灯下的程跖走去。 走到一半,小星星停下来奶声奶气地喊道:“妈妈,不哭哭。” 听到小星星的童言无忌,台下的嘉宾都齐齐鼓起掌来。 这是一段漫长的路,然而左边的乐队区有她的小男孩,右边的亲属区有她的大男孩,前方更有她的男人等着她,姜玟桐朝着大家一鞠躬,又继续向前走去。 程跖深情款款地说完誓词,搂住她的腰就要亲吻时,却停住了。 在这样密切接近才能看得到的地方,在她的乳侧,多了一颗红痕。 程跖眸色一沉,很快又笑了起来。 因为怀里的女人在说:“我愿意。” 世间聚散本无常,但庆幸还有此刻。 (全文完) —————— 接下来还有番外,你们想看什么姿势可以尽管提了。 也会再修文,全文要调整,137章以后都会再大修一次,因为结局还是不太满意,到时或者重写,或者全部改为番外了。 谢谢大家一路陪伴,哈哈,半年了,真不容易,看到大家的长评,真情实感的争论,我真觉得在2019年选择写作是一件无比正确的事。 还有很多不成熟,很多细节也有待打磨,所以庆幸大家对我宽容,也对我提出建议。 接下来就开始番外啦,讲一讲灰姑娘和王子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之后的故事,也讲一讲回忆里的那些残片。 评论区见吧,么么哒。 番外叔叔 下午叁点,正是景顺胡同最繁忙的时刻。 这所幼儿园有年头了,漆红大门上由领导人亲笔题字的巨大牌匾,昭示着园所的历史渊源、学校环境在宁阳都是独一份,其难进程度,让一般家庭望尘莫及。 是以放学时间,各种豪车将胡同挤得水泄不通,校门口也站了一排等待扫码进入的各家老人。 小星星这才上幼儿园两个月,萧樾从没来过,是以刷卡动作极不熟练。 好不容易倒腾半天,终于屏显上发出了刷卡成功的滴滴声。 “姜幸家长确认无误,请进入。” 排在萧樾后面的是一位器宇轩昂的老人,老人穿着一丝不苟的中山装,旁边还跟着一名军人模样的司机。他听到声音,便朝萧樾笑道:“原来是小星星的家长啊,小星星的爸爸今天有事啊?平日都是他来接的。” 萧樾微微一笑:“程跖出差了,我今天代他。” “哈哈,原来是小星星的叔叔啊,你们这一家子,生得真俊。” 两个人交谈片刻,萧樾朝老人一礼,便进了校园。 萧樾没有经验,这接放学实在跟他想象得有些不一样。他以为一堆小萝卜头会老老实实地待在教室里等着家长领回去,没想到他们已经在操场上玩开了。 金秋时节,校园里落满了银杏叶,孩子们穿着漂亮的衣服,举着小裙摆一样的叶片,任老师们拍照留念。 其中最闪亮的明星,自然是穿了一身洁白的连衣裙的小星星。 “萧叔叔!”小星星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嘴撅得老高,“我爸爸呢?今天怎么是你?” 萧樾揉了揉她脑袋:“我怎么不行?一会带你去吃炸鸡。” “那次周末你偷偷带我去吃炸鸡,后来妈妈批评我了,说小孩不能吃太多炸鸡。”小星星看上去有点闷闷不乐,“今天老师教我们做了银杏画,我特别想拿给爸爸看。” 萧樾蹲了下来:“什么画呀?先给叔叔看好不好?” “不要,那幅画只能让爸爸妈妈看。” 听到这样的话,说不失落,那是假的。 如今他也到了喜欢孩子的年纪。小星星叁岁多了,平时黏程跖黏到不行,也喜欢跟高塬玩,唯独对他是冷冷淡淡。 他送给小星星无数的乐高玩具,甚至能为她包下一整片游乐园,但这对他们关系的改善没有多大帮助,小女孩仍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萧樾并不气馁,他又笑了笑:“炸鸡不吃就不吃,那一会我们一起接妈妈下班,去吃小蛋糕。” 小孩子毕竟不会掩盖情绪,她那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就要答应下来,可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严肃地摇了摇头:“不去了。” 这时,校园里响起了广播:“请各班家长各就各位,亲子游戏时间马上开始。” 萧樾一脸懵,好奇地问:“小星星,今天你们要玩什么游戏?” “苹果老师说是老鹰捉小鸡。”说罢,小星星安慰地冲他一笑,“萧叔叔,妈妈说你身体不好,你不用勉强的。” “谁说我身体不好了?”萧樾咧了咧嘴,“这样吧,今天如果我能替你把所有小鸡都捉到,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好吗?” 小星星摇摇头:“我没有不喜欢你。” 班主任吹起了哨声:“小一班请派出一位家长代表。”老师在一众爷爷奶奶中环视一圈,朝萧樾笑道:“小星星的家长,您能代表我们小一班出战吗?” 萧樾弯了弯嘴角:“可以。”他又俯下身来,对小星星悄悄说:“你看我的。” 长腿又俊俏的萧樾往人群中央一站,立刻吸引了家长和孩子们的眼光。萧樾的眼神往小星星站的方向扫去,就见她生硬地偏过了头去,但胖嘟嘟的脸上还挂着未消散的笑意。 萧樾笑着朝老师点点头:“可以开始了。” 他手长腿长,要抓几个胖乎乎的小娃娃简直是易如反掌,但这样有点没意思。玩心一起,萧樾便逗弄起孩子们来。 每次堪堪要抓住“小鸡”们时,他就自然地松开手,等到“小鸡”们放松了警惕,他再将他们一一擒获。 很快队伍里只剩下了一个小孩。 即便是萧樾,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眼前这个大胖小子,个头大又莽撞,他见要输,便像一头蛮牛一样朝萧樾撞来。 萧樾不躲也不闪,被小蛮牛撞倒在地。这时,人群里传来小星星的一声惊呼。 他倒地时,瞥见小女孩的眼角都有了泪光,似乎就要大哭起来。 那一刻,他的心里犹如春风吹拂,柔软得不像话。平时咳几声都会疼的旧伤口,今日被狠狠撞到,却似乎一点儿也不疼了。 “小蛮牛,哪里跑!”萧樾笑嘻嘻从地上弹跳起身,牢牢抓住了大胖小子的衣领,“服不服?” 老师们都被萧樾逗得忍俊不禁,大喊道:“姜幸叔叔,你赢了,在四个班里最快抓完小鸡。” 小星星急匆匆跑过来,紧紧搂着萧樾的脖子:“叔叔,你疼不疼?” “不疼,叔叔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疼?我只怕你和你妈妈不喜欢我。”萧樾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下,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吗?” “那……那天,我晚上醒了,看到你跟妈妈在打架。”小星星说得吞吞吐吐,目光泫然若泣,“妈妈跟爸爸打架,后来有了小月亮,现在妈妈都没空陪我睡觉了。如果跟你打完架,是不是我又会有一个妹妹?到时你们会不会都不爱我了?” 萧樾有那么一瞬间也很想哭,可他还是抱住小星星:“怎么会?如果你不再想要弟弟妹妹,那就不要,叔叔听你的。” 小星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口袋里展开那幅画:“叔叔,你看,我今天画了一家四口,这是我,这是妈妈,这是妹妹,这是我爸爸……” 萧樾的眼神跟随着她的指尖,最后停留在了“爸爸”的身上。 他出神了一会,很快又笑了笑:“画得真好,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去接妈妈下班了吗?” ———— 番外写哭了怎么回事 番外妻子2 两年过去了,姜玟桐的“桐财经工作室”搬到了更大的地方,这地方恰好就在申金大厦的2楼。 “这程跖,天天酸不拉几,让他给你妈妈找个大一点的地方,竟然找到了自己公司楼下。”萧樾轻声哼着,随手推开了工作室的门。 “萧叔叔,我得批评你了,妈妈说在跟人聊天时直呼其名是不礼貌的。”小星星一边吃着从萧樾兜里摸来的棒棒糖,一边唔唔说道。 萧樾语塞:“你还想不想吃小蛋糕了?” 小星星再也不理萧樾,撒着欢就跑进了工作室。 工作室的规模今非昔比,不仅有着两个巨大而明亮的直播间,而且工作区再也不是叁两个人撑起来的草台班子,大家各司其职,看上去十分有正事。 他找不到小星星,且贸然进去不太适合,于是慢悠悠敲了敲前台的桌子:“你好,我找姜总。” 喊了好几声,前台毫无反应,萧樾只好重重咳了咳。 “您好……”前台的男孩腾地摘下耳机,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萧总!您是来找姜总吗?” 这前台里的男孩不过20岁出头,竟又不是上个月那个人了。他和他的前任,长相毫无相似之处,但却有个共同特征——年轻而帅气。 男孩的眼睛灵动极了,他站在萧樾面前,乖巧得像只小狗:“抱歉萧总,我这就带您去找姜总。” “不着急。”萧樾心里的醋海已经翻了天,哪里就会善罢甘休,他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萧樾?” “您这么有名……谁会不认识啊。您是我们所有人的偶像呢。”男孩嘿嘿一笑,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萧樾的眼神从他好看的下颌骨滑过,冷冷笑道:“我看未必,我从前工作的时候,可从来不在上班时间开小差,你们姜总不管么?” “啊!”男孩反应过来,他把电脑调转过来,又关掉了耳机的蓝牙,“萧总,您误会了,工作室在收盘以后访客不太多,所以我就帮着做一些视频宣传资料Up到油管上。” 他调大音量,果不其然,视频里都是今日直播的精华集锦。 年轻、帅气、勤奋什么的,可真叫人烦躁。萧樾哼道:“上个月还不是你,那个佟霄呢?你们年轻人真是没长性,说不干就不干了。” 话说到这份上,男孩再不懂就是傻了,他本就倾慕姜玟桐,这会也生出几分不逊来,他调整好嘴角的弧度:“萧总,您有所不知,自从温老师红了以后,工作室就出了新的激励机制——无论在哪个岗位上,如果做得出色,都有希望参与直播。佟霄从前学主持的,已经开始轮班直播了。” 萧樾眯起眼:“温老师?” “是啊,温老师现在是我们的台柱子。” 萧樾自然知道温荷苏红了,但这“温老师”叁个字怎么听怎么让人不爽,也让他想起这两年里一些不太愉快的通话经历。 “那就好好干。”萧樾扬起一个毫无感情的笑,“干得好,以后或许可以去月桐资本。” “谢谢萧总!”男孩马上给萧樾来了个90度大鞠躬,“我一定好好努力!” “现在的年轻人啊,比我们那会还要拼……”萧樾一边感慨着,一边走向姜玟桐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还未推开,就有一男一女气哄哄地跑了出来,差点把萧樾手中的花给撞歪了。 屋子里除了姜玟桐,还停着一个让人见之忘俗的背影。随着这人在财经直播圈的走红,他身上的傲气和锋芒也渐渐展现出来,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无所事事的纨绔了。 “我说桐桐姐,你脾气也太好了,一帮小孩争抢上直播的资格而已,你替他们操心什么。敢当着你的面大呼小叫,如果是我,一个也不给上。” “话也不能这么说。”姜玟桐看见萧樾,点点头,又继续朝温荷苏道,“既然我招了他们,得为他们以后的职业规划负责。” 温荷苏见劝不通,抱着小星星笑眯眯回过头来:“萧总,您觉得呢?” 萧樾笑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马上从这里出去。” 关上门,姜玟桐这才松了一口气,慢吞吞坐到萧樾腿上:“太累了太累了,这领导可真不好当,我就佩服你,能管那么多人。” 萧樾嘴角的笑意按都按不下:“你就是对人太心慈手软,要是有对我一半的狠劲,还怕个什么。” “小星星一进来就汇报了,你给她拿了个第一名,还说有个小朋友把你撞疼了,是不是呀?疼不疼?” “疼什么,不疼。你就会转移话题,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今天主动亲了我一口,还说一会要一起吃蛋糕去呢。” 姜玟桐哪里不懂萧樾的小心思,于是笑道:“小星星一向都很喜欢你的,她常偷偷跟我说,让我多给你做骨头汤。” 萧樾从兜里掏出那一张银杏画:“别骗我了,她心里只有你们一家四口。” 他的眼神里有不甘,有委屈,更多的是期盼。期待着什么,姜玟桐自然是知道。 “你记不记得,当初我刚签财富中国的时候,跟你有一个对赌协议?” 萧樾哼了一声:“就是你输了就陪我叁天那个?可拉倒吧,我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最近我实在有点累了,一直都想出去散散心。眼下正是去京都看红叶、吃蛋糕的好时节,萧樾,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赴一个两年前的约?不……严格意义上,是赴一个7年前的约。” 萧樾愣了片刻,像是魂飞天外一般点点头,很快脸红了:“我马上订票,今晚就出发。” ———— 哈哈哈 妻子1写过啦 樾桐的蜜月旅行开始咯 番外妻子3 姜玟桐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前,哇了一声:“窗外果然能看见八坂之塔,据说这家柏悦才开不久,很难订到房间诶。” 看见她满眼的兴奋,萧樾一脸的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瞧你跟刘姥姥似的。” “满城都是深深浅浅的红色,真的好美啊……”姜玟桐感叹了一番,又笑嘻嘻问道,“我不相信这是你选的酒店,你怎么会这么有情趣了?快来说说,谁给你出的主意?” “嗯,我问了程跖。” 姜玟桐戳了戳他的脸:“别气鼓鼓的,跟河豚一样,丑死了。我俩出来玩,不提别的男人,快快快,我饿了,我在路上就搜好了一家好吃的,跟我走!” 就这样,萧大总裁被心爱的女人拉着,在祗园边的亲子丼老店门口排了一个小时队。 这家老店人气颇旺,排队的尽是各国友人。萧樾身材修长,长相俊美,可平时多穿衬衫西服,极少刻意打扮自己,但今天却穿了一身打眼的潮牌。 排队这闲暇,有好些年轻的女孩开始明目张胆地拍他。 “你要火了,萧总。”姜玟桐笑道,“今天过分帅气了,可你这墨镜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什么?” 萧樾虽然穿得嘚瑟,但人却不臭屁,他还沉浸在一碗盖浇饭竟然要排一个小时的震惊情绪中,并没有意识到身边已经聚满了人。 他问道:“你在宁阳不是最讨厌吃网红店吗?这店排这么长队,跟网红店有什么区别?” “可我觉得能跟你在异国他乡一起浪费时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啊。” 萧樾笑了起来,摘下墨镜:“我一会倒要尝尝,是什么盖浇饭值得排一个小时队。” 摘下墨镜这一刻,身边的女孩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此起彼伏地大呼小叫起来。 一个穿着可爱短裙的日本女生跑到萧樾,甜甜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是来自中国的明星吗?” 女生的英语说得一口日本腔,但也怪可爱的,可萧樾却是皱起了眉头:“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老古董,你真的变成一个只知道赚钱的机器人啦。”姜玟桐笑着应了女生几句,便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走吧,到我们了,大明星。” 这天中午,号称从不吃生鸡蛋的萧樾,足足吃了叁碗亲子丼。 他们在祗园附近的景点打了一圈卡以后,终于就要来到今天的重头戏——琉璃光院。 “真搞不懂你们女人,国内不能吃网红店吗?非要跑到这里来吃什么网红蛋糕,还要拍一万个人都会拍的角度,对,大头贴是什么鬼?”萧樾在车上,瞥了一眼姜玟桐的手机,哼道,“喂,怎么不理我?别p图了,没你真人好看!” 姜玟桐收起手机,笑道:“你照得那么帅,我得修一修我自己,才不会像你的助理啊。” 萧樾想要撇嘴又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修什么修,你是世界第一好看。这叫什么,彩什么……是不是彩虹屁?” 深秋的琉璃光院像一片五光十色的海,美得让人窒息。窗框宛如巨幅画框,窗内静谧如森,窗外红叶似火。 “我记得红叶季应该有很多游客才对啊。”姜玟桐在地板上坐下,好奇地问道,“可自从进院门,就没有看到别的游客呢。” “那么多人,还怎么看风景。”萧樾也随意坐下,“都安排好了,不用操心。好奇宝宝,想不想要拍照?” “好啊。”姜玟桐大大方方仰起脸,留给了萧樾一张剪影。 “我发现你拍得不错啊,构图啊光线什么的。” “那当然,我是谁。” 姜玟桐细细地翻看起他相机里的照片,突然翻到一张早上刚进房间时他拍的一张大头照,那时她正在梳头,被他捕捉到了垂眸浅笑的侧脸。 “天,我竟然有白头发了。”姜玟桐将照片放大再放大,“你看。” “那你趴下,我帮你揪下来。” 就这样,面对着一整院的红叶山景,姜玟桐轻轻躺到了他的腿上。 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虽然没有说话,但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加幸福默契。 萧樾微微低头,在她柔顺的发丝里认真地翻找着银丝的痕迹,一根、两根…… 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就无比珍重自己一头瀑布般的黑发,而十多年过去了,也添了如许白发。 五年前的她在尽力讨他欢心,五年后的她周旋在众多男人之中,却也努力不让他伤心。 “让你天天操心,白头发都出来了吧。”萧樾轻声哼着,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耳垂,“好吧,主要是因为我。” 但姜玟桐却没有再回答,她窝在他的腿边,像一只猫咪一样。 睡着了。 “姜总,看来你真有够累的。” “能跟你这样,像寻常情侣一样逛景点,吃网红店,拍大头照,我很开心。你呢?” —————— 下一章放送夫妻二人打架 番外打架1 “喂,别动了,再动把你扔下去。” 萧樾背着姜玟桐往酒店走,其实是有一点背不动了,可身上这个醉鬼偏偏要耍赖。 姜玟桐往他脖子里呵着热气,咯咯笑道:“我好开心,我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萧樾,回去我能不能不上班了?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吃烤肉喝酒,你陪我,好不好?” 萧樾脑子里想的是“好”,可话从嘴里出来就变成了——“你舍得吗?一群弟弟围着你,等着你发工资,肉肉麻麻的接线员都能变成大网红,你舍得吗?” “那有什么!”姜玟桐笑得更开心了,“那些人,能看又不能摸,哪有你好,到处都香香的。” 说完,她埋在他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萧樾啊……” “嗯?” “还是那个味。乌木沉香……陪了我四年呢……” 萧樾的步伐越来越重,酒意也有点上头,他轻轻嗯了一声。 “这条街怎么这么长!”萧樾终于背不动了,只好把她放下来,自己也瘫倒在长椅上,“还有你,怎么这么重!” “那是你力量不行,程跖能把我从锦星背到锦芳呢。” “那你倒是让他飞过来背啊。” 姜玟桐干笑了声便起来转悠,转到自动贩卖机前,盯了半天,孩子一样叫了起来,“快来看快来看,这个好有意思,我们去吧?” 萧樾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看见自动贩卖机上贴了一张广告。 他立刻横眉冷竖:“姜玟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这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不去!” 姜玟桐不为所动,作势就掏出手机:“高塬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他今天晚上忙不忙。” “不行!”萧樾急了,将广告一把撕下来,指了指上面的照片,“就这种杀马特,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是好奇嘛。哎哟你看,今晚是特别场,女士能携男士入内呢,平时你想进去也去不了,今天你得感谢我灵机一动。” 萧樾哼道:“不去!” “陪我去嘛。”姜玟桐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老公……” 萧樾几乎是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然后,就流鼻血了。 于是,京都有名的“今朝醉”里,多了一个冷声冷面的“老公”,还有一个醉得稀里糊涂的姜玟桐。 坐在姜玟桐身边的是一个短发的日本男生,虽然头发依然还是染成了黄褐色,但面容确是清秀得很。 大概是旁边坐着个阎王爷一样的萧樾,又加上语言不通的缘故,男生坐得笔直笔直的,只是偶尔会偏过头来,温柔地说上两句。 比如说:“您头发真漂亮。” “我最欣赏像您这样富有成熟魅力的女人。” 姜玟桐听不懂,可萧樾听得懂。 他冷嘲热讽道:“我夫人最不喜欢男人染头发。” 每次怼完,男生便弯弯眼,心照不宣地朝姜玟桐笑笑。 “啧,眉来眼去的。”萧樾放下酒杯,往姜玟桐酒杯里一瞥,“喝完了吧,喝完了赶紧走,热死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男生主动站起身,帮姜玟桐穿上大衣,然后在她耳边轻轻道:“真羡慕你们呢。” 姜玟桐看过不少日剧,“羡慕”一词却是听懂了。她想还男生一个微笑,却见萧樾已经凶神恶煞地挡在了身前。 “走。” “刚才那个杀马特在你耳边说什么了?叽叽歪歪的。”萧樾仍是背着她,走了好一段路,这才问道。 “他说他很羡慕我们。” 萧樾却是哼了一声,再也不说话了。 直到萧樾砰地一下换上了浴室门,姜玟桐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不仅生气,还把东西弄得噼里啪啦响,生怕她不知道他生气。 姜玟桐也脱了外衣,穿着浴袍敲了敲门:“萧叁岁,你怎么又生气了?” 水声稀里哗啦。 “萧叁岁,你不是吧?人家说羡慕我们,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没摸别人,连话都没说一句诶……” 姜玟桐推开门,呆住了。 她仿佛看见了雕塑大卫在……发呆。 “你干什么?”萧樾猛得惊醒,将手往身下一遮,“看什么看?你又不是我老婆,男女授受不亲。” 姜玟桐分明看到一柄巨刃已然出鞘。 一双手,哪里遮得住。 而且随着他们距离的缩短,巨刃好像越来越凶了。 鼓鼓的,胀胀的,隔着雾气,都能看见它柱身上虬结的青筋。 萧樾红了脸:“不是要看小男生么?看我做什么,出去!” “你就是小男生啊。”边笑着,姜玟桐边拉下了浴袍,露出了白嫩饱满的胸,“萧叁岁嘛。” 萧樾觉得很为难,理智上是想要继续生气的,但身体已经失了控。 尤其是看到那一对酥胸的瞬间,他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在朝着下半身奔涌而去。身体这样的坦诚,让他有一点点难堪。 他的对面,姜玟桐轻轻拽下了浴袍的带子,像一朵花一样完全地绽放开来。 “你不愿意说你为什么生气,那我就来猜一猜。”她蹲下了身,拨开他捂住巨刃的双手,平视着他的所有秘密,“你觉得我不是你的妻子,所以没什么好羡慕的,对吗?” 萧樾想说一句不是,可是再也说不出口了。因为这个可恨又可爱的女人,已经轻轻地含住了他。 她顺手按关了花洒,舌头在他龟头上舔了几圈:“我觉得你错了。” “不要……不要……那里。”萧樾嘴里说着不要,可还是朝前挺了挺身,恨不得将自己长长的柱身完全塞进去才好。 “哪里?” 姜玟桐勾起小舌,先是扫过他的冠状沟:“这里?” 接着,又从上而下扫过他虬结的青筋,还有他坚硬如铁的柱身:“还是这里?” 萧樾的阴茎看上去蛮横霸道,但颜色却是浅浅的红,别有一番可爱的意味。爱不释口地舔弄片刻,姜玟桐的身体也酥痒起来。 “都不是?”她的舌尖来到了他鼓鼓囊囊的卵蛋,一边舔刮着,一边用手温柔抚弄,“那就只剩下这里了。” 萧樾睁开了眼,表情既舒爽又别扭:“倒也不必这么卖力。” “都什么时候了,还记得怼我呢。” 姜玟桐含笑仰视着他,然后一点一点将他含了进去。 跪在他身下的女人,脸颊被水汽蒸得微微泛红,一双明眸里尽是遮掩不住的爱意。 可他还是要扫兴:“我不需要你同情我。” 姜玟桐呜呜了两声,含得萧樾腰后一阵发麻,随后却又松开了他的阴茎。 她半靠在墙边,深深凝视着他。 “操我。” 像是要证明自己还年轻一样,萧樾差一点要把她操死了。 在家里的时候,有小星星在的时候就不用提了,即便有时没有外人,顾忌隔音问题,姜玟桐也不敢大叫出声。 可今晚不一样。 他和她都喝了酒,也正是情热之际。 也许是平时压抑久了,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在做爱时,能肆无忌惮地浪叫,也是极爽的。 萧樾紧紧将她抵在洗脸台上,将她的腿掰成了一个大M型。因为这样,他可以将她含着他阴茎的入口看得清清楚楚。 花园的入口有多紧致他自然知道,但这里的肌肤这样滑嫩白皙他是第一次发觉。 为了这一次旅行,她甚至把自己剃得干干净净。 白皙的肌肤,时不时翻起粉红色的软肉,更不用提那被他抽插带出的白色汁液。 “我能射里面吗?忘了买套。” 姜玟桐正咿咿呀呀叫着,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只讲雪乳又往他嘴里送了送:“咬一咬,重一点。” 萧樾发了狠,插得啪啪作响,都要将她顶到镜子上去,他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喘息与呻吟,低低哼了起来。 “啊……再重一点,掐住我的腰,再快一点。” 萧樾决定再也不问了,这一条路终究是要走到黑。 他狠插几百下,在她难以抑制的剧烈颤抖中,将他全部的灵魂,全部的渴望都交给了她。 “不要……”姜玟桐哭喊着,“混蛋啊不要内射。” “你看,我把我的子子孙孙都堵回去了。”萧樾抱着她走到另一面镜子,恶劣地掰开她的腿,“一滴也别想流出来。” “桐桐,也替我生个孩子吧。我会用几辈子来爱她……来爱你。” 番外预告一则:高塬的女朋友 哈哈哈好久没写手生了。 这周末大概会写出来。 以及我新文应该会先开《生命树》,大概是个很虐很虐很狗血的np文。 虐心程度么,《人非草木》是6级,这个大概是9级,哈哈哈 已经有了构思,摩拳擦掌中,背景和《人非草木》相同,也会有《人非草木》的主角客串。 开文时间待定,但可能会先写几章发上来看看效果。 喜欢虐文的朋友不要错过哦。 以及依然不要对肉肉有太多心态,但应该比《人非草木》的多一些。 那么我们先周末番外见吧~ 新文《溯》开啦 虐文np爱好者可以去隔壁蹲一蹲哦。 不是金丝雀文,也不是爽文,大虐请注意。 番外妻子3 姜玟桐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前,哇了一声:“窗外果然能看见八坂之塔,据说这家柏悦才开不久,很难订到房间诶。” 看见她满眼的兴奋,萧樾一脸的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瞧你跟刘姥姥似的。” “满城都是深深浅浅的红色,真的好美啊……”姜玟桐感叹了一番,又笑嘻嘻问道,“我不相信这是你选的酒店,你怎么会这么有情趣了?快来说说,谁给你出的主意?” “嗯,我问了程跖。” 姜玟桐戳了戳他的脸:“别气鼓鼓的,跟河豚一样,丑死了。我俩出来玩,不提别的男人,快快快,我饿了,我在路上就搜好了一家好吃的,跟我走!” 就这样,萧大总裁被心爱的女人拉着,在祗园边的亲子丼老店门口排了一个小时队。 这家老店人气颇旺,排队的尽是各国友人。萧樾身材修长,长相俊美,可平时多穿衬衫西服,极少刻意打扮自己,但今天却穿了一身打眼的潮牌。 排队这闲暇,有好些年轻的女孩开始明目张胆地拍他。 “你要火了,萧总。”姜玟桐笑道,“今天过分帅气了,可你这墨镜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什么?” 萧樾虽然穿得嘚瑟,但人却不臭屁,他还沉浸在一碗盖浇饭竟然要排一个小时的震惊情绪中,并没有意识到身边已经聚满了人。 他问道:“你在宁阳不是最讨厌吃网红店吗?这店排这么长队,跟网红店有什么区别?” “可我觉得能跟你在异国他乡一起浪费时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啊。” 萧樾笑了起来,摘下墨镜:“我一会倒要尝尝,是什么盖浇饭值得排一个小时队。” 摘下墨镜这一刻,身边的女孩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此起彼伏地大呼小叫起来。 一个穿着可爱短裙的日本女生跑到萧樾,甜甜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是来自中国的明星吗?” 女生的英语说得一口日本腔,但也怪可爱的,可萧樾却是皱起了眉头:“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老古董,你真的变成一个只知道赚钱的机器人啦。”姜玟桐笑着应了女生几句,便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走吧,到我们了,大明星。” 这天中午,号称从不吃生鸡蛋的萧樾,足足吃了叁碗亲子丼。 他们在祗园附近的景点打了一圈卡以后,终于就要来到今天的重头戏——琉璃光院。 “真搞不懂你们女人,国内不能吃网红店吗?非要跑到这里来吃什么网红蛋糕,还要拍一万个人都会拍的角度,对,大头贴是什么鬼?”萧樾在车上,瞥了一眼姜玟桐的手机,哼道,“喂,怎么不理我?别p图了,没你真人好看!” 姜玟桐收起手机,笑道:“你照得那么帅,我得修一修我自己,才不会像你的助理啊。” 萧樾想要撇嘴又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修什么修,你是世界第一好看。这叫什么,彩什么……是不是彩虹屁?” 深秋的琉璃光院像一片五光十色的海,美得让人窒息。窗框宛如巨幅画框,窗内静谧如森,窗外红叶似火。 “我记得红叶季应该有很多游客才对啊。”姜玟桐在地板上坐下,好奇地问道,“可自从进院门,就没有看到别的游客呢。” “那么多人,还怎么看风景。”萧樾也随意坐下,“都安排好了,不用操心。好奇宝宝,想不想要拍照?” “好啊。”姜玟桐大大方方仰起脸,留给了萧樾一张剪影。 “我发现你拍得不错啊,构图啊光线什么的。” “那当然,我是谁。” 姜玟桐细细地翻看起他相机里的照片,突然翻到一张早上刚进房间时他拍的一张大头照,那时她正在梳头,被他捕捉到了垂眸浅笑的侧脸。 “天,我竟然有白头发了。”姜玟桐将照片放大再放大,“你看。” “那你趴下,我帮你揪下来。” 就这样,面对着一整院的红叶山景,姜玟桐轻轻躺到了他的腿上。 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虽然没有说话,但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加幸福默契。 萧樾微微低头,在她柔顺的发丝里认真地翻找着银丝的痕迹,一根、两根…… 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就无比珍重自己一头瀑布般的黑发,而十多年过去了,也添了如许白发。 五年前的她在尽力讨他欢心,五年后的她周旋在众多男人之中,却也努力不让他伤心。 “让你天天操心,白头发都出来了吧。”萧樾轻声哼着,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耳垂,“好吧,主要是因为我。” 但姜玟桐却没有再回答,她窝在他的腿边,像一只猫咪一样。 睡着了。 “姜总,看来你真有够累的。” “能跟你这样,像寻常情侣一样逛景点,吃网红店,拍大头照,我很开心。你呢?” —————— 下一章放送夫妻二人打架 番外打架1 “喂,别动了,再动把你扔下去。” 萧樾背着姜玟桐往酒店走,其实是有一点背不动了,可身上这个醉鬼偏偏要耍赖。 姜玟桐往他脖子里呵着热气,咯咯笑道:“我好开心,我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萧樾,回去我能不能不上班了?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吃烤肉喝酒,你陪我,好不好?” 萧樾脑子里想的是“好”,可话从嘴里出来就变成了——“你舍得吗?一群弟弟围着你,等着你发工资,肉肉麻麻的接线员都能变成大网红,你舍得吗?” “那有什么!”姜玟桐笑得更开心了,“那些人,能看又不能摸,哪有你好,到处都香香的。” 说完,她埋在他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萧樾啊……” “嗯?” “还是那个味。乌木沉香……陪了我四年呢……” 萧樾的步伐越来越重,酒意也有点上头,他轻轻嗯了一声。 “这条街怎么这么长!”萧樾终于背不动了,只好把她放下来,自己也瘫倒在长椅上,“还有你,怎么这么重!” “那是你力量不行,程跖能把我从锦星背到锦芳呢。” “那你倒是让他飞过来背啊。” 姜玟桐干笑了声便起来转悠,转到自动贩卖机前,盯了半天,孩子一样叫了起来,“快来看快来看,这个好有意思,我们去吧?” 萧樾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看见自动贩卖机上贴了一张广告。 他立刻横眉冷竖:“姜玟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这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不去!” 姜玟桐不为所动,作势就掏出手机:“高塬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他今天晚上忙不忙。” “不行!”萧樾急了,将广告一把撕下来,指了指上面的照片,“就这种杀马特,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是好奇嘛。哎哟你看,今晚是特别场,女士能携男士入内呢,平时你想进去也去不了,今天你得感谢我灵机一动。” 萧樾哼道:“不去!” “陪我去嘛。”姜玟桐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老公……” 萧樾几乎是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然后,就流鼻血了。 于是,京都有名的“今朝醉”里,多了一个冷声冷面的“老公”,还有一个醉得稀里糊涂的姜玟桐。 坐在姜玟桐身边的是一个短发的日本男生,虽然头发依然还是染成了黄褐色,但面容确是清秀得很。 大概是旁边坐着个阎王爷一样的萧樾,又加上语言不通的缘故,男生坐得笔直笔直的,只是偶尔会偏过头来,温柔地说上两句。 比如说:“您头发真漂亮。” “我最欣赏像您这样富有成熟魅力的女人。” 姜玟桐听不懂,可萧樾听得懂。 他冷嘲热讽道:“我夫人最不喜欢男人染头发。” 每次怼完,男生便弯弯眼,心照不宣地朝姜玟桐笑笑。 “啧,眉来眼去的。”萧樾放下酒杯,往姜玟桐酒杯里一瞥,“喝完了吧,喝完了赶紧走,热死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男生主动站起身,帮姜玟桐穿上大衣,然后在她耳边轻轻道:“真羡慕你们呢。” 姜玟桐看过不少日剧,“羡慕”一词却是听懂了。她想还男生一个微笑,却见萧樾已经凶神恶煞地挡在了身前。 “走。” “刚才那个杀马特在你耳边说什么了?叽叽歪歪的。”萧樾仍是背着她,走了好一段路,这才问道。 “他说他很羡慕我们。” 萧樾却是哼了一声,再也不说话了。 直到萧樾砰地一下换上了浴室门,姜玟桐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不仅生气,还把东西弄得噼里啪啦响,生怕她不知道他生气。 姜玟桐也脱了外衣,穿着浴袍敲了敲门:“萧叁岁,你怎么又生气了?” 水声稀里哗啦。 “萧叁岁,你不是吧?人家说羡慕我们,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没摸别人,连话都没说一句诶……” 姜玟桐推开门,呆住了。 她仿佛看见了雕塑大卫在……发呆。 “你干什么?”萧樾猛得惊醒,将手往身下一遮,“看什么看?你又不是我老婆,男女授受不亲。” 姜玟桐分明看到一柄巨刃已然出鞘。 一双手,哪里遮得住。 而且随着他们距离的缩短,巨刃好像越来越凶了。 鼓鼓的,胀胀的,隔着雾气,都能看见它柱身上虬结的青筋。 萧樾红了脸:“不是要看小男生么?看我做什么,出去!” “你就是小男生啊。”边笑着,姜玟桐边拉下了浴袍,露出了白嫩饱满的胸,“萧叁岁嘛。” 萧樾觉得很为难,理智上是想要继续生气的,但身体已经失了控。 尤其是看到那一对酥胸的瞬间,他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在朝着下半身奔涌而去。身体这样的坦诚,让他有一点点难堪。 他的对面,姜玟桐轻轻拽下了浴袍的带子,像一朵花一样完全地绽放开来。 “你不愿意说你为什么生气,那我就来猜一猜。”她蹲下了身,拨开他捂住巨刃的双手,平视着他的所有秘密,“你觉得我不是你的妻子,所以没什么好羡慕的,对吗?” 萧樾想说一句不是,可是再也说不出口了。因为这个可恨又可爱的女人,已经轻轻地含住了他。 她顺手按关了花洒,舌头在他龟头上舔了几圈:“我觉得你错了。” “不要……不要……那里。”萧樾嘴里说着不要,可还是朝前挺了挺身,恨不得将自己长长的柱身完全塞进去才好。 “哪里?” 姜玟桐勾起小舌,先是扫过他的冠状沟:“这里?” 接着,又从上而下扫过他虬结的青筋,还有他坚硬如铁的柱身:“还是这里?” 萧樾的阴茎看上去蛮横霸道,但颜色却是浅浅的红,别有一番可爱的意味。爱不释口地舔弄片刻,姜玟桐的身体也酥痒起来。 “都不是?”她的舌尖来到了他鼓鼓囊囊的卵蛋,一边舔刮着,一边用手温柔抚弄,“那就只剩下这里了。” 萧樾睁开了眼,表情既舒爽又别扭:“倒也不必这么卖力。” “都什么时候了,还记得怼我呢。” 姜玟桐含笑仰视着他,然后一点一点将他含了进去。 跪在他身下的女人,脸颊被水汽蒸得微微泛红,一双明眸里尽是遮掩不住的爱意。 可他还是要扫兴:“我不需要你同情我。” 姜玟桐呜呜了两声,含得萧樾腰后一阵发麻,随后却又松开了他的阴茎。 她半靠在墙边,深深凝视着他。 “操我。” 像是要证明自己还年轻一样,萧樾差一点要把她操死了。 在家里的时候,有小星星在的时候就不用提了,即便有时没有外人,顾忌隔音问题,姜玟桐也不敢大叫出声。 可今晚不一样。 他和她都喝了酒,也正是情热之际。 也许是平时压抑久了,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在做爱时,能肆无忌惮地浪叫,也是极爽的。 萧樾紧紧将她抵在洗脸台上,将她的腿掰成了一个大M型。因为这样,他可以将她含着他阴茎的入口看得清清楚楚。 花园的入口有多紧致他自然知道,但这里的肌肤这样滑嫩白皙他是第一次发觉。 为了这一次旅行,她甚至把自己剃得干干净净。 白皙的肌肤,时不时翻起粉红色的软肉,更不用提那被他抽插带出的白色汁液。 “我能射里面吗?忘了买套。” 姜玟桐正咿咿呀呀叫着,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只讲雪乳又往他嘴里送了送:“咬一咬,重一点。” 萧樾发了狠,插得啪啪作响,都要将她顶到镜子上去,他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喘息与呻吟,低低哼了起来。 “啊……再重一点,掐住我的腰,再快一点。” 萧樾决定再也不问了,这一条路终究是要走到黑。 他狠插几百下,在她难以抑制的剧烈颤抖中,将他全部的灵魂,全部的渴望都交给了她。 “不要……”姜玟桐哭喊着,“混蛋啊不要内射。” “你看,我把我的子子孙孙都堵回去了。”萧樾抱着她走到另一面镜子,恶劣地掰开她的腿,“一滴也别想流出来。” “桐桐,也替我生个孩子吧。我会用几辈子来爱她……来爱你。” 番外高塬的女朋友1 夜幕低垂,望月园内。 男人喝多了酒,吊起的眼梢染了些红晕,他慢悠悠站起身。虽然岁数依然不大,但男人的身形举止已经有了压迫感。 他弯下腰来,骨节分明的手半环着女人的肩,当初的少年音也变得低沉,萦绕在她耳畔:“凭什么?” 姜玟桐只觉身后那处坚硬的热源烧得她身心都慌,她不敢看他的脸,抿了抿唇:“高塬,你今年24岁了。” “24岁怎么了,34岁又怎么了?”高塬猛地站直了身子,胸口起伏不定,“这些废话18岁我就听过了,你跟人结了婚,又跟人生了孩子,我说什么了吗?现在你们一家五口其乐融融,嫌我是外人?桐桐,这一年你都没让我碰过你,你想你想得发狂……我……” “高塬,不要说气话,利弊你早就明白了,对吗?你不是可以任意妄为的大学生了,山峰集团上下几千双眼睛都盯着你,这是你的责任。”程跖说。 “去他妈的责任!” “喂,慢着。”萧樾笑道,“我这个闲人管不了你们几个的是是非非,但有一条,高塬,高董,你的魅力是不是太大了一点?要不是我这儿安保还过得去,狗仔和你手下那几条爱咬人的狗都要住在我家门口了,你不为你自己考虑,总得为楼上那几个可爱的小姑娘考虑吧?” “我……”高塬一向说不过萧樾,听了这话,他的酒像是醒了几分,愤懑的表情消失了,茫茫然看向他的爱人,“桐桐,你也这么想吗?” 姜玟桐的心酸痛得厉害,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似乎又是最好的结果。 酒精也麻痹了她的大脑,她说不出话,只是望着他。 “我明白了。”高塬低低地笑了声,然后甩上了门。 这是这几年来最糟糕的一个中秋夜。 姜玟桐也没了吃螃蟹的兴致,坐在落地窗前发呆。 “让她自己待会吧。”萧樾长腿一伸,拦住了端着醒酒汤要往窗边去的程跖,“石头,你不能每次遇到事都替她解决,这种事要让她自己想清楚,虽然是她自己说要放小孩自由,但心里不知怎么舍不得呢,别逼她。” “我就是不想让她觉得我俩有私心。” “私心嘛,我肯定是有的,难道你没有?”萧樾弯了弯嘴角,“跟我就不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了,这里面最占便宜的是你吧?抢了我老婆,又抢了他闺女,名正言顺的姜玟桐丈夫是你,这还不够?你的占有欲这几年见长啊。” 程跖语气淡淡:“等你见过他俩在床上难分难舍的样子,再来跟我谈占有欲。” 萧樾哼了一声:“她这人就这样,觉得谁吃亏,就爱补偿谁。你也是的,山峰集团那些幺蛾子,让下面人处理就得了,非得让小孩自己学着处理,一年见不着她,是羊都憋成了狼。” 程跖看着远处的海岸线,答非所问地说道:“不逼一逼怎么知道呢。” 萧樾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喝起了酒。 ****** “睡不着,我出去走走。” 姜玟桐在睡衣外披了件长外套,刚穿好鞋,程跖已经跟下楼来,站在了门口。 他递过来一件薄外套:“我这个月刚买的,估计他也能穿。” 姜玟桐愣了会,脸颊变得有些红:“我没那个意思……就是想自己走走。”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着夜里凉,如果他没走远,就一起回来吧。”程跖替她戴上围巾,低下身来,“我无条件接受你的决定。” 额头上的吻一触即分,湿润又温暖,像极了台阶前那包容万物的月光。 高塬果然没有走远。 孤高自持的少年早就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稚气的眉眼多年前就已经不见,他不笑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把他当作是一个小辈。山一样的压力每天包裹着他,沉甸甸的爱意捆绑着他,把他变成了现在这副刀枪不入又心事重重的模样。 高塬孤孤单单地坐在海边抽烟,看见她跑过来,双臂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张开,又不由自主地垂落在身侧。 他的眼神从惊喜到失落,姜玟桐看得一清二楚。 “劝我的话不用说了,我抽几根烟就走。”高塬的嗓子有点哑,似乎在努力保持着平静,“小星星就先跟你们住着吧,接下来一阵我可能没有时间陪他。” “风大,先穿上衣服,今天太晚了,住一晚上再走吧。” 高塬目光落在姜玟桐手中的外套上,轻轻一笑:“他们就不怕我一会上了你的床,就再也走不了了?也对,姐夫既然肯让你出来,就知道我一定不会回去。” “姐夫”这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出的音节。 看见姜玟桐欲言又止,高塬干脆站起了身,轻声问道:“我去找个女朋友,你是不是就满意了?一个够不够?不够的话,那就找很多个。” 这是高塬这一晚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姜玟桐确认这不是一句戏言,是在两个月后的一场酒宴上。 免|费|首★发:po18x.v ip | Woo1 8 . V i p 番外高塬的女朋友2 自从工作室有了温荷苏这样的合伙人和流量担当,姜玟桐渐渐远离了聚光灯。 她美其名曰要专心做“幕后”,经常惹来一些相熟老粉的抱怨,对于那些半认真半开玩笑的私信留言,她通常一笑带过。 别的活动能躲则躲,却不能不给程跖公司面子。 这一阵桐财经工作室正招贤纳士,每天她要亲自从浩如烟海的应聘者中选出好苗子,几乎累得精疲力竭,这天晚宴又赶上她生理期第一天,只觉得头沉如秤砣,在商务车躺了一个小时都没缓过来。 车开得慢,但总归是有目的地,窗外的纸醉金迷让姜玟桐不由得睁开眼,她叹了口气:“历研,晚上别等我了,我让程跖的司机送。我加了半个月的班,你也陪我熬了半个月,待会吃点好的就撤吧。” 闻言,司机座上的男孩又降了降车速,回过头一笑:“桐桐姐,你是不知道有多少竞争对手在等着我休息呢。你这会打发我回去,能有一打小伙伴在被子里偷着乐——主要是嘲笑我。” “老了老了,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姜玟桐补完口红,语气微微冷了些,“看来你们平时真的是太闲了,开始在我身上找乐子是吧。通知大家,从明天起,一个月内我自己开车。” 叫历研的男孩虽然嘴上皮,但平素最知进退,不然也不能霸占专属司机位长达半年之久。他瞥了眼后视镜里冷淡的面容,暗道:“爱屋及乌是真的,从前跟那姓高的蜜里调油,对我们这帮小辈也是亲近有加,最近两个人冷战,连带我们都倒霉。” 虽然心里觉得失落,但男孩显然深黯以退为进的套路,痛快应承道:“正好今晚想补个觉,我就不进去吃了,我妈熬了粥,把你送到了我就回了。” 只是替姜玟桐开车门时,历研又顺手捞起一条羊绒围巾,坦荡荡递给她:“里面可能会冷。” 她仰起头,迎上了男孩若无其事又心怀期待的目光。灯红酒绿映在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老于世事的浑浊,年轻人的心事就是这样直白又简单。 就是这一迟疑,空气仿佛静了下来。 姜玟桐太熟悉这样的目光了,她曾经在另一个人那里看过太多太多次。 可吐露爱意毕竟容易,回应和厮守却是难。这样一往无前的眼神,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晚在海边写满了失望的样子。 姜玟桐不再看历研,语气却不由得变温和了:“算了,刚才都是气话。明早还是老样子,八点望月园,跟我跑一趟高毅,正好介绍几个大佬给你认识。” 男孩眼睛一亮,喜道:“你头发刚盘好,别动,我来给你戴上围巾……” 话音未落,一道戏谑的声音便到了近前:“小兔崽子,一个个都不老实。”声音的主人接过围巾,无比自然地替姜玟桐披好,对历研使了个眼色,“消失,立刻,马上。” 姜玟桐还要嘱咐什么,却听酒店入口处热闹起来,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将那一处洞天福地照得如同白昼。 她略停顿了会,又佯装自如地挽上身边人的手臂,看到和她完美配对的西服纹路,羞恼道:“谁让你这么穿的!你仔细萧樾找你的茬!” 漂亮的男人只笑了笑:“当你实习生的时候我都不怕,现在我还怕什么。他们个个都怕给你添乱,照顾你的名声,只有我能名正言顺地陪你出席,他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说完,他侧过脸来,故作认真地轻轻问道:“什么时候也让我当一把入幕之宾?” 谁知姜玟桐止了步,看向远处的眼神冷得吓人:“够了。” 温荷苏朝灯光闪耀处略一打量便想通了关窍,语调凉凉:“历研没跟你说吗?今晚高塬……和他女朋友也来。” 番外高塬的女朋友3 看见年轻的男人和亲亲热热挽住他手臂的年轻女人,有那么一会,姜玟桐以为自己在一场荒诞的大梦中。 这些年经历了生离死别,人生大起大落了无数回,熬到现在,终于可以,自以为可以,安然地面对未来可预见的“平顺”。 也大概是那些可以预见的“平顺”,才让她此刻却失了语。 想是一回事,听见是一回事,真正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年轻人对等的爱情,一路鲜花和光芒相送。她也历经过20岁出头的风花雪月,只是那会爱得卑微,身心患得患失,从未感受到这样鲜明的差别。 所有人都祝福,所有人都对这样的郎才女貌乐见其成,仿佛他们天生就应该这样走在一起。 高塬自然也看见了姜玟桐一行,但他的眼神和步伐只停留了微不足道的几秒,便朝着衣香鬓影中去了。 就这样,人群中最耀眼的一对,在迷幻又热烈的菲林光影中,终于踩着潮水般的欢呼声进了场。 万千瞩目的盛会向来容不得迟疑。闪光灯毫不留情地照亮了每一处无处遁形。 身边的喧闹声远去了,姜玟桐每一步都走得恍惚,眼里是年轻女孩高高梳起的髻,没有受过岁月打磨的背脊高傲地立着。 侧脸对男人微笑时是光洁的侧颜。 直到温荷苏拍拍她的手,姜玟桐才从这一场大梦中醒了过来。 尽管出场嘉宾众多,但还是好些人将目光投向了这里,见到她停驻不前,议论声渐起。 “如果可以,我真想吻掉你所有的眼泪。”温荷苏也停了下来,他抓紧了她的手,把她冰凉的手攥在手心,又轻轻拂过她的眼角,“但如果我真的有这个资格,更希望你永远不再流泪。” “桐总,看这里!”媒体的此起彼伏打断了这不合时宜的空白和停顿,姜玟桐笑着迎了上去,松开了温荷苏的手。 是的,她已经拥有得够多了,她不是当初那个在冬夜里惊惶失措的女人了,她有家了,她无坚不摧。 再后来,微笑、交谈、拥抱、告别、微笑……这个宴会厅跟从前履行的亿万次使命一样,将世间名利场那些周而复始的悲欢离合一一装进它的璀璨光影中。 有消息不那么灵通的,会“不经意”地问起姜玟桐,关于高塬过去这几年在望月园的留宿。 从前姜玟桐或许会解释一二,有时也由着程跖四两拨千斤,“在下不才,早年被高总认作义兄,既然是一家人嘛,常聚聚总是好的。” 但这大抵只能哄哄那些不那么核心的圈内人。遇到消息灵通的,比如眼前这一位八卦人士,言语就不那么好听了。 这位貌美且一向跟桐财经不对付的风投大佬,晃着酒杯拦住了姜玟桐和温荷苏的去路。 “哎姜总别走。”她眼波流转,将二人一扫,笑意又深了叁分,“姜总果然艳福不浅,平日里坐享齐人之福,今儿又换了护花使者,羡煞我秦明了。” “工作而已,我在姜总面前算个什么东西。”温荷苏轻声一笑,跟这个叫秦明的女人碰了碰杯,“不过要说艳福,谁比不上秦总,莺歌燕舞。”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瞬,“……通宵达旦。” 这说的是秦明前些时候在家中别墅办派对,被请去喝茶的事。果然,秦明听了以后火速变脸:“可不是我刚才看走了眼,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却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也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她骂了温荷苏几句,又嫌不解气,对准了姜玟桐:“人人都晓得姜总喜欢小男孩,可眼光是一日不如一日。怎么,高总有了新欢,姜总就要自降格调,来找些不入流的小白脸撑场面了?” 孰不知,姜玟桐心中方才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这会听起这些夹枪带棒的无聊话,只觉得好笑罢了。 她面不改色缓缓道:“温荷苏别闹了,好歹也是股东了,还不赶紧给秦总介绍一下自己,别让外人看笑话。” 秦明皱起眉:“温荷苏,你说他姓温?他是温家子弟,是那个温家?” 姜玟桐笑而不语,轻轻啜了口酒。秦明脸上神色变了几变,又勾唇讽道:“是我眼拙了。但肯回头的就是好汉,错一回怕什么,就像高总,今天大家都为他高兴,小孩可算知道门当户对的好处了。” 她朝前方人潮汹涌处扬了扬下巴:“有部里的千金引路,山峰集团几个暂时搁置的项目还不是手到擒来。” 直到不算友善的寒暄结束,姜玟桐才发现,手心浸满了冷汗,几乎都要捏不住红酒杯了。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温荷苏往她酒杯里添了些酒:“怪不得那两个男人,今天一个也不来,原来早知道会有一出戏。” “是么。”姜玟桐自嘲一笑,“也对,套中人始终只有我罢了。” “那倒不一定。”温荷苏低头看看身边心不在焉默默饮酒的女人,又遥遥盯住远处那个陷入花团锦簇,却也神思不属的男人。 不出他所料,高塬只消一眼,就看到了姜玟桐和温荷苏无限贴近的画面,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装什么大尾巴狼。” 温荷苏感受着身旁女人的温度和气息,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女人没有惊天动地的大魅力,要说最吸引人的地方,大概是有她在的地方,都能称作家吧。 无论是多年前锦芳园里那个小房子,还是现在这个颇具规模的财经工作室,她总是有本事,让进去的人再也不愿意离开。 萧樾曾在一次酒醉后恶劣吐槽:“这女人啊,总是想给心碎男孩们一个家。” 想到这里,温荷苏回敬给高塬一个挑衅的眼神,低低一笑:“心碎的男孩,还是赶紧回家吧。” 酒至酣处,姜玟桐步伐变得迟缓起来,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凉,诸般声音逐渐远去,她知道这是自己喝醉的前兆。 “请问……你是小星星的妈妈吗?” 童真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姜玟桐以为自己在做梦:“嗯?” 眼前重重的人影中,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正仰头看着她,脸上是好奇的神色。 姜玟桐扶着墙,吃力地蹲下来和小女孩面对面:“小天使,你在说什么?” 小女孩眼里都是兴奋的光:“我在小星星的笔盒里见过你的照片!她总是跟我们炫耀她妈妈是世界上最美的妈妈。阿姨,你真的很漂亮!跟照片里一样漂亮!” “谢谢……阿姨……” 没等姜玟桐说完,小女孩又噔噔跑开几步,冲着一个方向大喊道:“我今天运气真好,今天把小星星的爸妈都见齐了!叔叔,你是小星星的爸爸吧!” 姜玟桐慢慢起身,可酒精的作用让她有些晕头转向。 明明程跖没有来……她不假思索地笑着否定:“小天使,你认错人了,小星星的爸爸今天没来呢。” “我才没有认错!” “云儿!”女孩的妈妈闻声赶了过来,看了看周围渐渐聚焦打量的目光,低声对姜玟桐抱歉说道,“姜总,童言无忌,您别往心里去。” “妈妈!我没有骗人!你看!”小女孩扯过一片灰黑色的衣角,加大了音量,“他明明就是小星星的爸爸,我老在校门外见到他,有几次还抱着小星星呢!他俩长得一模一样!” 像是怕大人们不相信,小女孩急着辩解道:“小星星的笔盒里也藏着他的照片,她偷偷跟我说,这是她的爸爸,但是她不能跟人说,还说这是她跟我的秘密。” 说完,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来宾都像被按了休止符,一动也不动了。 小女孩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吓得捂住了嘴。 温荷苏重新回到大厅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最后一句,他心说要糟,正要开口解围,就看见那片灰黑色衣角的主人蹲了下来。 高塬捡起小女孩慌乱中掉落的皇冠,为她认认真真戴好,笑道:“小天使,你没有认错。” 小女孩长出了一口气,又好奇地问道:“可是爸爸妈妈不都应该在一起吗?为什么叔叔阿姨离得这么远?” “因为……”高塬停顿了片刻,却也说不下去了。他回过头,对上了姜玟桐的眼。 那双眼里有茫然,有不解,有慌乱,有担忧,却唯独没有不快。 她大概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有这个眼神就够了。高塬想,凭这个眼神,足够他再为她心碎一万次。他轻声说道:“因为叔叔没有照顾好阿姨和小星星,所以我们不在一起了。不过现在小星星有了更好的人照顾,还有你这么好的朋友,我们一起来保护她,好吗?” 小女孩懵懵懂懂地点头:“嗯!我要当小星星的护花使者!谁都不能欺负她。” 高塬的话为这场意外一锤定音。 左右来的都是体面的圈内人,大家体贴地为风暴中央的主角留足了空间,渐渐散去。 那些留宿,那些暧昧的传闻终于有了解释。明天一早,不,就在今晚,整座城市都会传开——年轻有为的高总,竟有一个6岁的女儿。 前途无量的高总,也曾在一个普通女人身上浪费过大好的青春。 姜玟桐想,6年了,多么怕这一天到来,但这一天还是来了。 高塬的女伴大大方方走向前,对姜玟桐笑道:“桐桐姐,百闻不如一见,我是叶青文。早就想踹了这个木头疙瘩,整天儿不知情不知趣的,可是父命难违,我只能陪着演戏。今天总算解脱了。” 姜玟桐刚想要说什么,叶青文却又贴过来,低声说道:“放心吧桐桐姐,我俩止乎礼却不发乎情,什么都没发生。这人是个工作狂,我就谢之不敏了,还是留给桐桐姐调教吧。” 高塬听不到叶青文的耳语,神情有一瞬慌乱,却又很快镇定下来:“青文。” “平时叫我叶小姐,这会倒是叫上青文了。”叶青文笑得爽朗,“可惜好戏没完,我这茬是揭过了,你好好想想怎么解释之前的董小姐付小姐。” —————— 呼,争取4让小高总吃上肉。 把孩子饿的。 番外高塬的女朋友4(完结) ρō18čκ.čō㎡ 戏剧一样的重逢,随着这场晚宴的结束缓缓落幕。 姜玟桐被温荷苏搀扶着走出来时,宾客已是寥寥,大厅外有零星几个仍在闲叙的男女,看见他们出来,嘴上道着别,眼里却都是打量和深意。 海边的天空黑沉晦暗,但街灯依然能映出身后远远缀着的那道身影。 到了停车场,姜玟桐轻轻挣开温荷苏,停了下来:“你先回吧。” 温荷苏哼笑一声:“程总料事如神。”说罢,也不等她回应,驱车疾驰融入了黑夜。泍呅唯❶璉載䒽址:põ18𝖇𝓉.𝒸õm 海水卷起咸湿的风浪,沿着这滨海步道走下去就是望月园,姜玟桐只觉得脚像灌了铅一样,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身后的影子渐渐近了,带着寒气也带着熟悉的温度。热意迟疑了一瞬,但很快就包裹住了她。 喑哑的声音在她身后沉沉响起:“姐姐。” 箍住她的手臂越来越紧,她感受到身后呼吸的起伏和胸腔里的震动——他的心情,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但也仅此而已,时间已经将少年的心思变得海一样深,他眼里酝酿着风暴,但身影却凝成了海岸边波涛不惊的礁石。 重逢时刻,本应该互诉衷肠,但时间的沙和身份的海,让礁石困在了园地。 姜玟桐渐渐有些冷了,她轻轻回握住他的手:“回你那里吗?” 好些年没有坐过高塬的车,他们相聚的地方,从校园、公司、公园,渐渐变成了商场vip室、私人电影院、高级餐厅,只有在国外的街头,才能放肆地牵一牵手,像多年前那样。 直到某次在威尼斯划船时被记者拍到,程跖用大价钱买断了照片后,姜玟桐终于意识到,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他们。 从情意相投的爱侣,变成了不能见光的情人。 随着高塬越来越忙,一年到头,姜玟桐只能在望月园见上他几面。 她当然知道这里有萧程二人的手笔,所以为了补偿,在少有的假期,两个人会困在房间里,用纠缠和汗水来倾诉彼此的想念和爱意。 直到这一年,山峰集团遭遇了危机。 为了运转,集团断臂求生,高塬日日奔赴在融资和谈判的路上。身边的人,机构的狼,都各怀鬼胎地盯着山峰集团这条百足之虫,期待从高塬的私生活里挖出更多的料,好将这些变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他原本不必如此。 高塬叹了口气:“我带你去个地方。” 车头调转,朝着城市中心开去,高塬身上熟悉又冰冷的香气,却熏得她的眼睛有些热。 一路无话,直到车辆驶入灯火通明的人间烟火气。 车辆停了下来,小巷口人来人往,看到高塬,女孩们都叽叽喳喳目光驻足,姜玟桐下意识想要拉开距离,高塬却固执地拉住了她的手。 将惊呼声远远抛开,小巷中又是另一番静谧的光景。 屋檐还是那个屋檐,但那栋扎堆开展教培的老居民楼已经不在,变成了几栋可爱的建筑,院子里还停着一辆熊猫校车。 “你在这里建了一座幼儿园?” “嗯。”高塬立在屋檐下,静静看过来,“房子赶上拆迁,但补贴款有限,居民们不乐意,跟政府闹了很久。我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搬到了山峰的商品房,然后买下了这里。”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我还能为你们做什么。萧樾能为你一掷千金,程跖为孩子们殚精竭虑,只有我,好像一直在忙,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帮到你,还给你们带来了很多麻烦。” “高塬。”姜玟桐说,“你别这么说,你知道我从来不这么想。” 高塬望着她,又说:“所以我买下了这里,这里面都是生病的孩子。” 姜玟桐轻轻问:“是跟我弟弟一样的么。” “嗯,我以你的名义成立了慈善基金,请了最好的老师,免费为这些孩子提供医疗和教育。”高塬顿了顿,说道“孩子们都很可爱,如果你有空,可以来看看他们。” 高塬的面容已经开始有了经年累月的疲惫,但此时此刻,眼里却溢出些温柔与释怀。 “萧樾25岁的时候已经是成功的投资人,曾经我羡慕他,追赶他,也想在25岁的时候成为他。如今我25岁了,接手了一个烂摊子,好像离他仍然差得很远。但今天我终于意识到,这些都不重要了。” 高塬低下头来,轻轻地吻去她的泪痕:“我没跟她们在一起,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做不到。” “嗯,我知道。” “那我爱你,你知道吗?” 很多年前,有个男孩在这个屋檐下表白,那天他被大雨淋湿的面孔像在昨天,而今,他又开了口:“姜玟桐,这7年,或许我幼稚过,嫉妒过,糊涂过,但对你的爱从未变过,能不能不要推开我……风浪来了,我想为你扛。” “别说了。” 姜玟桐吻了上去:“别说了。我愿意。” ———— 时隔多年的番外4,心境与当年已经大不相同。没有肉了,因为在番外2种下了个bug(嘻嘻)。 完结快乐,也祝大家快乐。 番外温荷苏(一) “这是你第几次治疗?”咨询室洁白大桌的对面,面容冷肃的咨询师平静地问道。 第几次?温荷苏其实也记不太清了,他太熟悉这里,从那一年开始造访这里,这里的一切陈设就再未变过。 桌子、墙壁、窗帘,甚至于所有的室内装饰物都是最初的白色,冷静的男人一年一年周而复始地问他的近况,他心情好时认真讲讲,心情不好时就胡诌,时间陷在这里,他常常觉得自己还停留在19岁。 或许坐在对面的那一位才是更需要治疗的人。毕竟自从担任他的咨询师开始,温家为了保护他那可怜的“隐私”,买断了他的服务,他成为了温荷苏的专属咨询师。 温荷苏撑着下巴,随便讲:“201次。” 男人点点头:“不错。”然后眼神在他笑容上定住:“这个月发生过性行为吗?” “天天都有。”温荷苏拖长音调,“就这么点爱好了,你不是很清楚吗?” 男人的笔顿了顿,似是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又问:“性幻想对象还是之前那位女士吗?” “哪个之前,18岁之前,还是25岁之前?”温荷苏扬起眉,“萧樾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每次都抓着那位女士不放啊。” 后来,只依稀记得男人木着脸说了一大通,大致意思是要他尝试正常恋爱云云。 谈恋爱,自然也谈过,他不是个佛像,也绝对做不到单让女人主动。这几年,他时常约不同的女人吃饭喝酒,也尝试见了几次已经离婚的边遂宁。 跟不熟的女士谈天说笑还算合拍,跟边遂宁的约会却是跟当年不同了。 边遂宁已然是产科招牌,只因她素来温柔又果断,在宁阳城已是一号难求。姜玟桐的小月亮当然也是由她亲自操刀。但她却也还是当年率真的模样,聊天时坦然又爽朗,似乎前尘往事已尽数埋在了时光深处。 有几次甚至也主动邀请他去家里坐一坐。 边遂宁住城中央,每次吃完饭都喜欢散步回家。这天,温荷苏陪她在小酒馆喝完烧酒,又一次送她到了楼下。 “上去吗?” 天下着小雪,雪花将她乌发和睫毛染湿,她的眼睛因此亮晶晶的。 温荷苏从来也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对着她的眼神,莫名开不了口,想说的话缀在嘴边,又沉在了心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温荷苏。”边遂宁伸出手来,像8年前那样攥住了他的手心,“8年前是我松开了这只手,现在我想抓住他,你呢?” 温荷苏轻轻拂去她发上的晶莹。当年的分手刻骨铭心,那么多个在性里迷失又清醒的夜分明也是缘自面前这个人,而今梦圆了,却再也没有拥她入怀的冲动了。 “对不起,火车已经开走了。” 边遂宁看着他,直到雪落了满怀,她叹了口气,终是松开了手:“温荷苏,你说得对,8年时间过去,火车早就开走了。你爱上了姜玟桐,我早就知道了……谢谢你,让我的梦醒了。” “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变呢。”她笑起来,“我没法祝你幸福,但你要记得保重。” 这是他跟边遂宁的最后一次见面。后来……后来又见了很多人。 为什么都无疾而终呢?大概是因为直播而迟到的约会,因为要陪那个女人出差而推掉的出游,因为无数个想要守在她身边的寂静深夜。 “显而易见,你已经不用治疗了。”医生说,眉间似乎又有不忍,“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试着为你继续治疗——不过相思病这件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温荷苏笑问:“这话不像是萧樾教你说的呀。” “不要走向另一个极端。”男人稍长他几岁,面容郑重,“对你家里,我会维持之前的说法。” 是啊,为什么允许他在姜玟桐那里鬼混,不就是因为他号称有“性瘾”,既堵住了家里的嘴,又让董事会那些人避之不及吗? 可如果他好了呢? 番外温荷苏(二) 20岁那一年,温荷苏开始了在桐财经的实习,先是谢绝了老爷子分派到他这里的生活费,靠着微薄的实习工资租了间鸽子笼,后来直播人气做起来,跟着萧樾学了点投资,手头渐渐也宽裕了些。 不是没有动过置业的心思,只他其实一向不在意这些外物,又没有安定下来的想法——“家”这个字更像是一种诅咒。 宁阳城里,没有几个家族能大过他家,大概也没有几个家比他们家更不像家了。 说来也好笑,家族里那些仰人鼻息的寄生虫们私生活毫无底线地比烂,却一致地嫌弃他“脏”。在某年的家宴上,有人含沙射影地说起他的病,他听惯了这些话,连眼皮都不曾掀起来,但话题不知怎么的拐到了姜玟桐身上。 “金融圈真是玩得花,听说最近流行共妻?”那些人皮笑肉不笑地看过来,“荷苏啊,你还小,身边花花草草倒也罢了,千万不要误入歧途。” 有人接过话来:“荷苏一向喜欢成熟女性,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这里认识几个喜欢古典音乐的投资人,虽然离过婚,但在你这里也不是什么问题吧?”那人捂嘴笑道:“关键她们身家干净,正好也喜欢你这样年轻的。” 那天的饭最后没有吃完,他孤狼一般发狠地掀了桌,坐实了坊间关于他“有病”的流言,干干脆脆地离开了这个家。 奇怪的是,年少时困在那个家里,无时不刻都想要标榜自由不羁,走马灯一样换女人,标新立异的着装,彻夜奔驰的跑车,流水一样撒出的钱……但真正自由后,他却从善如流地钻进了属于“正经人”的壳子里。 一点一滴适应脱胎换骨的自由。 就像戒烟一样,当他站在不到1平米的淋浴房里左支右绌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能看见城市云海的大套间。当他在夜里硬得发疼的时候,也会想要拨下电话,长长的通讯录、各式各样的温香软玉足以前来慰藉。 往前走纵然是峭壁,但再次往回走是万丈深渊。 17岁时为了证明经济能独立,一周打七份工,但毕竟没能留住爱人。在不劳而获的往昔向他招手时,他第一次选择了回头。 而这次,只要他又翻出那张宣告家族身份的卡,只要他拨出随便哪个女人的电话,到那时,他的自尊、他的骄傲、他迄今为止的挣扎,全都会变成笑话。 他再也无法,也不能回头了。 渐渐地,他学会将心沉下去,开始习惯穿西装,习惯披星戴月地工作,习惯量入为出地生活,习惯了不再用轻浮掩盖疲惫。 习惯了将一个人放在心底。 他的变化,如同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熟的人嗤笑他人模狗样,不熟的人开始收起对他的轻视和敌意。他自然也擅长行云流水地打发,只要戴上玩世不恭的面具,便能轻轻松松推开身边的质疑声。 当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变化,他赚下的钱,已经足以让他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 他以为他的故事将会这样一直不疾不徐地铺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