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行》 女儿行 - 第一章 那蝴蝶翅膀似的眼睫毛微微颤动,接着,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 燕千寻大喜,赶紧凑上去。 也许,燕千寻是高兴得太早了,随着少女一声低吼,一阵剧痛传来,她的右手臂便多了五条三寸多长的血糟。 「你----」燕千寻又惊又怒,死盯着眼前人。 少女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戒备,非常明显的敌意和疑惧,眼睛不遑多让地回瞪着燕千寻,带着奇异的兇狠和野性。 「我……我不是坏人,我没有恶意。」燕千寻被少女盯得心里发毛,只好努力地解释。「昨夜,我自山涧那边把你带回来,天下着大雨,而你晕倒在那里。你昏迷了一整夜,现在是大白天了,你……」 燕千寻没有说下去。 少女一直狠狠的盯着燕千寻,根本没有把她的说话听进去,依然把自己的身体牢牢裹在棉被里,依然每当燕千寻打算靠近半分时,不顾一切攻击过来…… 燕千寻跌坐在椅子上。 「燕千寻燕千寻,你今次真是倒霉透了。人救人,你救人,人家得不得到好报先不说它,却怎样也不会弄得这田地----」燕千寻在自言自语,这是她的老习惯:「被人用小刀似的指甲抓破手臂,还要被她防贼似的瞪着,这就是你,天下第一倒霉鬼的下场了。」 瞥见那少女依然故我,姿势也不换换的时候,燕千寻真的生气了:「告诉你这不知好歹的,我是救了你,不是伤你害你的人,你干吗死瞪着我?我又不贪图你什么?」 「再说,」燕千寻越说越气:「你又有什么可给我贪图的?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又脏又臭,看情形,你比我还穷呢!」 「我还会稀罕你什么?你除了皮肤白些,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很好看之外,便……」驀地,燕千寻脑里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 「你难道以为我……哈哈哈……咳咳…」 燕千寻笑得呛着了,连眼泪也险些笑出来。 好不安易才止住笑声,燕千寻揉揉笑得发酸的腰眼,勉强自己一本正经地说:「我,燕千寻,绝不是那种乘人之危的禽兽,为什么我可以这样肯定?不是我自夸自讚,对于美色这东西,我一向把持甚稳,任凭她是月里嫦娥,还是九天玄女,我也绝不会动她一根头发的,因为----」 燕千寻又是「嗤」的一笑,「我动不了啊!我也是女的。」她随手摘下头上的帽子,解掉头巾,放下那长长的头发。 少女看见燕千寻的女儿模样,明显怔住了。 燕千寻十分满意她的反应。「看清楚了?我也是女孩子,并不比你大多少,一两岁而已。这顶帽子,」她挥着手上的小帽:「是我的好朋友小倩送给我的,我一直戴着。只要一戴上它,半边脸登时看不见了,难怪你会误会。」 「这样很方便,可以省掉许多麻烦事。」 燕千寻说得有点隐晦,但她相信少女应该明白吧! 「误会,一切是误会,解释清楚便好。」燕千寻心里想着,便趋上前去,但立刻,又停下来。 少女仍是摆着一副随时拚命的阵势,燕千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居然仍防着我?你还是不相信我?你不是真要我脱光衣服给你看仔细吧?」 可是,那算什么意思呢?燕千寻偷望对方一眼,少女还是满脸的猜疑。 燕千寻咬咬牙,伸手解开自己的衣钮。 少女立刻闭上眼睛。 「喂!你不是要看清楚么?闭上眼怎么看得见?快,张开眼晴来!」 少女完全不理会燕千寻。 「我早脱光了,这么冷的天,你不是要冷死我才满意吧?」 少女把眼睛闭得更紧。 燕千寻躡手躡足地走近床沿,在少女耳边悄声说:「张开眼睛啊!」 少女吓了一跳,娇躯直往后仰,头儿猛的撞到墙上,登时昏了过去。 燕千寻猛吃一惊,急忙替少女检查伤口。只见她头上青瘀了一片,擦破点皮,有少许血。 燕千寻不由懊悔极了,小心奕奕把伤口包扎起来。 过了一会,少女醒过来。 但当少女发现自己居然半躺在燕千寻怀里时,燕千寻的另一隻手臂亦遭了殃。 「你冷静点行不行?」燕千寻奋力捉紧少女的双手:「冷静点!我是燕千寻,燕千寻,一个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女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兇?你听我说……」 再也受不住少女疯子般的挣扎,「啪」的一声,燕千寻打了她一记耳光。 少女呆住了,燕千寻也呆住了。 「哇……」少女掩脸痛哭起来。 「对……对不起!」燕千寻完全不知所措。 少女那单薄的身躯不绝在颤抖,泪水一串一串落下,脸是全无血色的惨白,整个人瑟缩在一团,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燕千寻不知应该怎么做,只好把她拥进怀里,拍着她的背:「乖乖别哭了,都是我的错,我真该死……」 「我真的不是故意,我气在上头,你抓破我的手臂嘛,所以我……」 燕千寻瞥见她的怯弱无助,不由自主的说:「我不该骗你,还害你撞伤了头。我知道自己有多混账,其实你抓我,我也不是很痛……」 这不是在胡说吗?既然不痛,又何必一记耳光狠狠送过去呢? 「不,其实是痛……」 还在指责对方好兇好兇了? 「不,不……痛……痛是痛,因为我怕痛嘛!是的,我自少已很怕痛了,所以你才轻轻的抓了我一点点,我便失了心疯。」 「这是我不对!我自己怕痛,又不早告诉你,你当然不知道,这不能怪你,怪也只好怪我自己……」 这样子喋喋不休地说着,燕千寻自己也觉好笑,但刚要出口的笑声却立即被燕千寻强行嚥回肚子。 少女抬着泪眼儿,看牢燕千寻。 也许,少女的眼神不再兇狠愤激,态度也不再强蛮敌视,可是,却叫燕千寻更难堪了。 ----当少女一醒过来便袭击燕千寻时,燕千寻只觉得她不可理喻,自己救了人,反要受伤害,正是理在己,错在她,是再也不会心慌的了。但现在,她才哭过,本已苍白的俏脸却挣得通红,眼角泪光闪闪,脸上掛着满满的伤痛、凄惶,却有更多的茫然…… 燕千寻心里有点酸,有点苦,甚至,有想哭的衝动。她实在很不明白,为什么上天硬是要把不幸带给人们?为什么不让他们保留着笑脸? 为什么祂连眼前这少女也不肯放过?----她心里一定有说不出的苦。 就在这一剎那,燕千寻完全明白少女所作所为背后的原因。 ----没有保护自己的人,只好自己保护自己了,也只好如此而已……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燕千寻已懂得这个道理。 -待续- (****大家好,刚成立了个人网页(www.方愚.com),有空时请去逛逛吧!*****) 女儿行 - 第二章 燕千寻轻声说:「我刚才煮了粥,现在应该好了,你等等。」 随后,燕千寻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白粥。 「你晕了这么久,又撞伤了,更哭过了,肚子想必有点饿,快吃吧!」 「你还在生气么?怎样也好,应该先填饱肚子,你的肚子也没有开罪你。」 「吃饱了的人,力气也大些,待会你要发脾气,打人抓人咬人也比较厉害……」 话是出了口,再也收不回来,燕千寻后悔得青了脸。 这是什么一回事呢?少女居然笑了。 燕千寻不由发着愕。是的,她真的在笑,眼眉儿微微弯着,嘴角儿悄悄向上翘,一对带着靦腆的小酒窝浮现在两颊上。 燕千寻看呆了。 儘管自昨夜救少女进屋开始,燕千寻已知道她是自己所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可是,她昏着的时候,燕千寻在担心;她兇着的时候,燕千寻在生气;她哭着的时候,燕千寻在心酸;总之,燕千寻是再也没心思去留意她是否昏得美,兇得美或是哭得美了。 但现在,她很浅很浅的笑着,竟带着说不出的纯美和娇柔,燕千寻不由脱口称讚:「你好美!」 少女登时羞红了脸,垂下头来。 燕千寻忙不迭的说:「我不是取笑你,我……我是……唉!你还是赶快吃粥吧!待会儿,你要怎样跟我算帐,就怎样算好了。」 终于,少女半抬起眼睛,看看燕千寻,然后伸手接过碗子。 「小心点,挺热的。」燕千寻柔声提醒她。 如果,现在有人问燕千寻,为什么要对这位萍水相逢的少女这么好,她也只会睁着眼睛,茫茫的答:「不知道。」 也许,燕千寻并不是真的不知道,她只是不懂怎么表达出来----从少女身上,燕千寻彷彿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同样的孤苦无依,同样的落泊飘零。天下虽大,却没有容身的地方;人们虽多,却少了一个真正关心爱护自己的人。 看着眼前的她,燕千寻突然觉得,这是自己的使命----关心她爱护她,替她遮风挡雨,让她保留着这纯美的笑容…… 待少女饱餐一顿后,燕千寻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你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山涧晕倒……」 少女一句话儿也不说。 「要是你不愿说,我也不再问,你好好休息吧!」燕千寻退出房间。 晚上,燕千寻敲敲门,等了一会,不见回应,便推门进去。 「你为什么哭了?」看见少女在哭泣,燕千寻心里又是一酸。 「怎么无缘无故也哭起来?哭得这样伤心,衣服也湿了好大的一片,没有人欺负你啊!这里只剩下你一个人而已!」 「我看你睡得这么熟,才放心的出去走了一圈,买了只鸡,燉了汤,好让你喝下了,快快復元……」 少女突然扑进燕千寻的怀里,燕千寻给她吓得呆住。 「你……你怎么了?」燕千寻吶吶的问:「是不是做恶梦了?」 「别怕别怕!做梦而已,醒来便好。」 「真的别再哭了,只怕像隔邻的李婆婆,年青时把眼睛哭坏了,现在远的东西看不见,近的也看不清。」 好不容易,少女才终算哭完。 燕千寻犹豫了一会,掏出手帕,替她轻轻揩拭脸上的泪痕。 少女驀地推开燕千寻,整个人藏到棉被里去。 燕千寻想哭不能,想笑也不敢,只得耸耸肩,退出去。 燕千寻走到屋外的小树林。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木盒,打开它,里面并排着五枚飞刀。 刀儿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幽冷的光芒。 燕千寻抓起飞刀,闭上眼睛,运气提劲,睁眼,手一扬,飞刀便疾射出去----「噗」、「噗」,飞刀在十步外的树干上排成一个圆形。 燕千寻走过去,把飞刀拔出来,走到十五步的距离,再发出去。接着,二十步,二十五步,三十步…… 练了半个时辰,燕千寻已是大汗淋漓。她仔细用白布把飞刀抹净,放回木盒,再小心揣在怀里。 然后,回屋里睡觉。 ----这是燕千寻每天的晚课,自十岁起,便从不间断。到了现在,燕千寻还清楚记得娘亲教她飞刀时的情景。燕千寻每次练刀,也彷彿在跟娘亲说话儿;晚上,也睡得特别安稳。 过了一天,少女终于可以下床走上几步,但她仍是半句话也不愿意说。 早上,燕千寻跟她说:「你乖乖的留在这里,我在日落之前一定回来。」 「我已整整两天没回客栈,也不知老板娘要气成什么样子?要是我再不回去,只怕她要把我下个月的工钱也扣光了。」 「锅子里剩下几个大馒头,你饿了,便弄热来吃,别让肚子饿着。」 「我要走了,你自己事事小心一点,别到处乱逛,我回来时给你带点好东西。」 「再见。」 少女轻轻点点头,表示明白。 燕千寻一边走,心里越觉不安,只好跑回去。 燕千寻喘着气:「……我……我实在不放心,我要出去一整天,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是有什么人闯进来,岂不是太危险了?」 「我绝不能让别人欺负你!」 燕千寻从紧窄的裤管中拔出一把小匕首。这匕首身长只有掌心般,刀鞘一脱,寒光乍现,刀身奇薄如纸,刀柄上细细的刻了两个小隶:「雪龙」。 「这匕首自小在我身边,别看它这么短小,只有这样才可以攻人无备。而且,它很厉害的,只要轻轻一插,看,已全插进木板去了。」 燕千寻把匕首拔出来,入鞘,交到少女手上:「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请你好好保护自己。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他走进这屋子,打算伤害你的话,你就……」 燕千寻低声说:「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坏心眼的人很多,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简直就是那帮坏蛋眼中的肥肉。」 「你一定要很小心,不能让他们发现你。」 「我要你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直至我回来为止----请你答应我!」 少女看着燕千寻的眼睛,表情彷彿有点复杂,过了好一会,才把匕首紧紧握在掌心里。 燕千寻终于放心了:「再见。」 -待续- 女儿行 - 第三章 燕千寻回到客栈。 燕千寻在镇里一间客栈做小工,没有特定的工作范围,眼见什么便做什么,斟酒传菜打扫送货烧饭洗碗碟,从早忙到晚,有时连喘口气的工夫也没有。工钱也少,仅够她糊口而已。 ----但只要有份工作,让自己踏踏实实过日子,燕千寻已心满意足。 「燕千寻,你这两天死到什么地方去?」老板娘看见燕千寻,便扯开喉咙直骂。 「家里有点事,我不是已叫李小马代我向你请假了?」燕千寻囁嚅的说。 「那管你家里是死了人还是塌了屋?你明知道这里功夫多,你一天不来,都堆到我头上去,你是不是要把我累死才安乐,总之,这次我要扣你五天的工钱。」 「算了算了……」胡老板看不过去,开口帮忙。 「算什么?你不懂最好少开口,这里没有人当你是哑巴……喂,燕千寻,我还没有说完,别溜……」 一天的辛劳终于结束了。 燕千寻是很心急要回家的,但在回家之前,她必须先做点什么。 例如,要给家里的少女买件新衣服,她的袍子早该拿来当抹地布了。 其次,也要买些鱼买些肉做饭,她喝了两天粥,应该多吃一点好东西,把身体快快养好。 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也要缺了,不赶快添上怎么行? 可是,口袋里的几个铜钱又能做得了什么? 本来,刚才胡老板已把今个月的工钱先发下,可惜的是,老板娘正巧衝进来,二话不说,夺回钱袋,还赏了胡老板一记响亮的耳光。 燕千寻只好自叹倒霉骂了,还能怎样? 在迫不得已之下,燕千寻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 她走进一条齷齪的小巷。 「发财内进。」「发财内进。」一个邋遢老头在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前连声叫嚷。 燕千寻握紧自己的拳头,进去了。 这是一间赌场。和其他赌场一样,这里的赌客把赌桌层层围着,叫嚣喝骂。 燕千寻挑了一张赌客较少的赌桌。 庄家正在摇骰盅。骰子在盅内噹噹地响着。一会,他放好骰盅,叱喝:「买定离手,快快快,要开了!」 「三、五、六,十四点,大。」燕千寻在心里暗说。 庄家揭开了骰盅,大喝:「三、五、五,十三点,大。」有人哈哈大笑,也有人狠狠的骂。 燕千寻暗自得意,想不到三、四年没碰过这玩意了,倒没有太大的退步。 ----五年前,燕千寻给一个又胖又怪的老头儿缠上了。他说着什么终于给他找到了之类莫名其妙的话,然后硬要教燕千寻赌术。燕千寻本来不想理睬他,但他用激将法,说打赌她三个月内不能把他的本领学全,她气不过,便答应了。 不到三个月,燕千寻便成功赢了他。怪老头离开时说,他会再找燕千寻。但后来村庄遇上大水灾,燕千寻随着灾民四处流徙,便再也没有遇见他了。 虽然燕千寻学晓了赌术,却很少运用。因为爹爹自小教她做人要安贫乐道,不要贪不义之财。这几年来,她非要捱到最后关头,才到赌场弄点零碎的银两应急。 燕千寻再试了一次:「一、三、四,八点,小。」 这一次,轮到买大的一方倒霉。 燕千寻把口袋里的铜钱全掏出来,放到「大」字上面。 「二、四、六,十二点,大。」 燕千寻买了几注,眼前的铜钱换成一堆碎银。 「小兄弟,你看这注还会是大么?」那满口金牙的老头问燕千寻。他跟她买了几注,也连赢了几注。 「不是。」 「那是小了。」 「不是。」 他怔住,不是大,也不是小,这不是开玩笑么? 燕千寻微笑着,把银两收好,转身离去。 只听得庄家在身后大喊:「三个六,围骰,庄家通杀!」 燕千寻到市集买齐东西,眼见时间不早了,便加快脚步赶回家去。 在路上,遇上李小马。 「千寻,又不是过年,干吗买这么多东西?」 燕千寻问他:「你奶奶还常常咳嗽吗?」 「还不是老样子。」他垂下头。 「到邻镇请黄大夫来给她看病,也买点东西给她补补身。」燕千寻把馀下的银两塞给他。 「这……」 「再见。」燕千寻朝他挥挥手。 燕千寻回到小木屋。 「我回来了。」人未入屋,她已放声大嚷。 ----到了这时候,燕千寻才知道,原来家中有人等着,心里竟有着说不出的温暖。 少女迎上来,竟也是满脸掩不了的牵掛。 「你……还好么?」一时之间,燕千寻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少女轻轻点点头。 燕千寻捧上手中的衣服鞋子:「这是给你的。」 少女怔怔的看着她,也不伸手接。 「我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先试试看,如果不合意,可以拿去换的。」燕千寻擦擦鼻子。 少女接过东西,转身进房去了。 燕千寻傻傻一笑,然后动手烧饭。 夜深了,燕千寻正在厅子里,把两张板凳拼在一起当床睡觉。 很冷的天,但燕千寻已没有别的棉被,从窗框缝中窜进来的北风令她直打哆嗦。燕千寻只好多穿两件衣服,把身子缩作一团。 迷迷糊糊中,燕千寻感到脸上传来一点暖暖的湿润,她马上清醒过来,竟发现少女倚在身旁。 「你起来干什么?」燕千寻连忙跳了起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穿鞋子呢?要冷坏了。」 燕千寻摸摸脸:「你又哭了?」 她把少女拉回房间,送回床上。 「你不要再走出来,如果你想要些什么,大力弄点声音便是,我很快便会进来。」 少女看着燕千寻,眼里闪映着晶莹的泪光。 「你是口渴了,还是肚子饿?」 她摇摇头。 「你白天睡得太多,现在睡不着?」 她还是摇摇头,然后拉着燕千寻的手。 「是不是又做恶梦了?」燕千寻柔声问:「你要是害怕,我坐在这里陪陪你可好?」 少女猛然用力一拉,燕千寻没提防,一跤摔倒在床上。 「怎么了?压着你没有?」燕千寻急忙撑起身子。 但少女环抱着她的腰,把棉被将两人团团包着,整串动作一气呵成。 「你……」燕千寻心头一热:「你是怕我冷坏了么?」 少女羞涩地转过身子,面向墙壁那边去。 燕千寻也怪不好意思的,虽然大家也是女孩子,但始终只认识了几天,她连少女的名字也不知道,现在居然同床共枕了----这也証明了少女的心肠很好,也绝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燕千寻很快便睡熟了。 -待续- 女儿行 - 第四章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少女的身体早已完全復元,但她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而燕千寻,一直孤伶伶地生活着,心底里,也巴不得有个伴儿。 转眼间,少女已来了快一个月,但一直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 燕千寻终于明白----她是一个不懂说话的哑姑娘,燕千寻心里对她更是怜爱。 燕千寻实在不愿意整天「你你你」的称呼少女,于是,自个儿替她起了名字。 ----小时候,爹爹曾经笑指着娘亲那圆圆的肚子,问小千寻:「千寻,快有一个小孩子来陪你了,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我想要一个小妹,因为我想看看她像不像我,正如隔壁的曾大珠和曾小珠两姐妹,长得完全一样的。」 爹娘全笑了。 「小妹叫『彤』,小弟叫『丹』,好不好听?」 「彤、彤、彤……」小千寻拍着手直笑嚷…… 这天是冬至,没什么客人,燕千寻留在后园砍柴。 「千寻。」厨子王伯那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她转身回答。 「今天过节,这里一点小意思,你好好收着,别叫老板娘看见。」 王伯递给燕千寻半斤猪肉,十隻鸡蛋。 「这个----」 王伯打着手势:「有人。」 「是我。」胡老板从厨房那边转出来。 「千寻,我老婆肚子痛,回家去了,你也趁机早点回去吧!」 燕千寻手里多了一个红包。 燕千寻心里一阵感动,眼睛便红了。 「去吧!」两位老人家也在慈祥地笑。 「谢谢。」燕千寻赶紧离开,只怕给他们看见会笑话。 路上,燕千寻远远看见李小马向这边跑来。 就在只剩下三数尺的距离,他给地上的碎石绊了一下,摔倒地上。 燕千寻急忙上前去扶起他。 李小马额上冒着血,手脚也擦破了皮。 「怎么这样不小心……」 李小马喘着气打断她的话:「快回家去,你家里的女孩子……」 「彤儿?」燕千寻心里一震:「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大哥……我刚才看见他收了郭老大二十两银,把你家的门锁打开……」 燕千寻怒吼一声,全力往家门跑去。 「千寻,小心!」身后的李小马扯尽喉咙大叫。 「彤儿,彤儿……」燕千寻心里充塞着彤儿的俏脸,那哭态,那笑靨,那相依相伴的数十夙夜。 燕千寻重重的摔倒了,两只膝盖给碎石割伤,鲜血像泉眼般涌出来。她奋力撑起身子,衝过去…… 大门锁上了。 燕千寻用尽全身的力气撞门,一下又一下,门儿再也吃不消这巨浪般的衝击,「呀」的一声,它给撞开了。 「彤儿----」 家里一片凌乱,椅子歪倒,桌子倒下,遍地茶杯茶壶的碎片,「滴滴滴……」燕千寻听到很轻微,不遏的,水滴般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 燕千寻一步一步走向房间,伸手把房门推开---- 只见一中年汉子仰卧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血就在他左胸一直滴到地上,很深的伤口,血和肉都糊在一起,绝对活不成了。 「死得好!郭老大死得好!哈哈哈……」燕千寻疯子般大叫大笑。 「彤儿,彤儿----」 驀地,燕千寻听到一丝异响,在衣柜旁的小暗角落传来。 她想也不想,便往角落直扑过去。 一声野狼般的嗥叫响起,接着,银光一闪,燕千寻的肩膊着着实实中了一记。 「彤儿----」 眼前的她,一头散乱的长发,一身破碎的衣服,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彷如一隻正从地狱逃出来的寃魂厉鬼。 雪龙还插在肩骨深处,但燕千寻不觉得痛,身上的痛远远不及心里的痛教她难受,她紧紧拥着彤儿,寧愿再捱上一千刀,也不肯再放开…… 燕千寻跟彤儿在逃亡。 郭老大是镇里的土霸王,现在出了人命,不单官府要拿人,郭氏爪牙也要替老大报仇—--要是落在他们手上,她俩的下场只有更惨。 她们白天休息,晚上赶路,捨弃平坦大路不走,专择崎嶇山径。 她们走过一个又一个镇,一条村又一条村。走了陆路,又转水路,再走山路,直逃到天涯海角…… 那天,她们来到一个大县城。 这里的街道很宽敞,两旁尽是货物琳琅的商铺,人们来来往往,衣履也很光鲜。处身在这条繁华热闹的大街,她们的衣衫襤褸,扑面风尘,更被映衬得毫无顏色。 「彤儿,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到那边找点吃的。」燕千寻和彤儿正躲在一个偏僻的小角落。 彤儿抓紧她的手臂。 是的,燕千寻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答应过彤儿:「千寻跟彤儿,死,也要死在一起!」 「……老板,请问这里请人吗?……」 「……我什么工夫也愿做,只求两餐一宿而已……」 「……这位老掌柜,给个机会吧……」 转了半天,她俩已是筋疲力尽,肚子咕咕作响了。 「喂!小伙子,你们要找工作么?」一位满面麻子的老婆子向她们招手。 「是的是的。」燕千寻一叠声回答,忙与彤儿迎上去。 「这位大婶是不是可以关照一下?」 「你们懂得做什么?」 「一般粗活细活也懂,而且愿学肯捱,大婶,请你行个方便吧!」 「你们的工钱……」 「大婶说多少便是多少,我俩兄弟得大婶好心关照,那还敢跟大婶计较?」 「唔!」那婆子满意的笑了:「你们跟我来吧!」 燕千寻和彤儿跟着那婆子,走过两条街,走进一条后巷,从后门进入一幢极华丽的大宅。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燕千,她叫燕彤,是了,真对不起,还未请教大婶贵姓大名?」 「人们都叫我四婶。」婆子问:「对了,你们还没吃午饭吧?」 燕千寻点点头。 「『朝廷不差饿兵』,来,你们先跟我到厨房填饱肚子。」 真是遇上贵人了,想不到这四婶心肠挺好,也懂为人家设想。 「谢谢四婶。」燕千寻衷心道谢。 四婶把她们带到厨房,只见桌子上放满了餸菜,儘是鸡鸭虾蟹等好东西,看得出,全都只动了两三箸而已。 燕千寻心里不禁起了疑心----在客栈里,也有把客人吃剩的饭菜留给小伙计填肚子,但像这些贵价东西,却怎样也不会只动两三口便不吃啊?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四婶,我们的东家,是大官还是大商家?」 「你猜啊!这里出入的,都是腰缠万贯的达官贵人,富豪公子;只要肯花钱,他们可以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男人们寻梦的好地方。」 「这里是妓院?」燕千寻大吃一惊。 「什么妓院?是『醉月轩』,是这县城里,不,是江南首屈一指的销金窝,温柔乡。」 ----妓院,彤儿怎能留在这种地方? 燕千寻马上跟四婶道歉:「四婶,对不起,我们不做这份工了。」 「为什么?」 「总之,」燕千寻很不好意思:「万二分抱歉。」 -待续- 女儿行 - 第五章 「人家臭叫化也挺有骨气的,不愿意在我们醉月轩讨生活。」驀地,一把冷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姑娘,眉目也算清丽,只是一张嘴巴过于尖刻些。 燕千寻装作听不见,挽着彤儿的手走出去。 但这姑娘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身子半倚半靠地把门口堵着。 「这位姑娘,请让一让开。」 「哼!」这姑娘不加理睬,还把脸抬得高高的,很倨傲的模样。 燕千寻皱眉:「姑娘,劳烦你让一让路,给我们过去。」 「本姑娘不高兴……」 四婶也看不过去:「桃花姑娘,他俩不做便算了……」但给那桃花厉眼一瞪后,也不得不噤声。 桃花很满意自己的「威望」,她转过脸来,轻蔑的说:「臭叫化,你既然看不起我们醉月轩,那便乾脆连醉月轩的路也别走,飞出去吧!」 「你还说不说道理?」燕千寻不禁气上心头。 「道理?」桃花掀掀嘴角:「我说的,便是道理。」 「你再不让路,别怪我不客气!」 「我看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唉吔!」 燕千寻才轻轻的推了她一下,顶多把面前这蛮姑娘推开两三步,想不到,她竟彷如桃花般弱不禁风,居然「蹬蹬蹬」地连退几步,然后,一跤摔在地上,跌个结实。 她边哭边叫边骂:「来人啊!快来人,臭叫化打人啊!快来人捉住他!」 「死叫化、病叫化,你不得好死!居然胆敢动手打我,你是吃了豹子胆……」 「呜呜呜,那死叫化打得我好痛……」 经她这么大呼大嚷,本来寂静无人的后园,立时涌现了几名彪形大汉,各自执着木棍或短刀,兇神恶煞地把燕千寻和彤儿围着。 另外,两旁也有不少人赶过来看热闹,偎红倚绿地等着好戏登场。 找工也会找出这麻烦事来,燕千寻不禁懊恼万分。 眼看事情总不能轻易善后,而紧偎身旁的,却是弱质纤纤的彤儿,燕千寻心里的惶恐是可想而知的。 「各位兄台,人是我出手推倒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希望各位放过我这小弟,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燕千寻朗声说。 「打,都给我打,那来这些废话!」桃花狠声大叫。 「你敢?」燕千寻大吼。 「住手!」一把稚嫩的声音响起,「梦影姑娘来了----」 燕千寻抬眼望去,只见一位窈窕伊人,正由丫鬟搀扶着,自华楼上沿梯姍姍而下。这女子眉目之如画,体态之婀娜,竟连燕千寻也看得有点发呆。 「梦影姑娘。」「梦影姑娘,你好。」眾人问候声音此起彼落,那女子一一含笑答礼。 彪形大汉们也收起了恶相,静静垂首听令。 「噯哟!我的好梦影,是不是这双小流氓打扰你休息?来,给我好好的教训他们!」一个满身大红大绿的妇人在那边直嚷。 「妈妈,先问清楚,我们醉月轩不怕人,也不欺人。」那梦影的声音如诗似歌,叫人听在耳里,有着说不出的受用。 「桃花,这是什么一回事?」 「是是,我奉妈妈之命,到厨房看看姑娘的蔘汤可好,谁知道碰上这两个叫化子在那里侮辱醉月轩,说这里是脏地方,连片刻也不能留,我……我气不过,回了他几句,那叫化便动手打人了,这实在不关桃花的事。」 梦影姑娘转头问燕千寻:「这位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燕千。」 「燕兄弟,桃花说的,是真还是假?」 「可以说是真,也可以说是假。」 「哦?」 「有人相信,是假也成真,没人相信,是真也变成假,真真假假,又何必深究?」燕千寻冷冷地说。 「是真不是假,是假不当真。为什么不把你的『真』说出来,给大家评评理?」梦影姑娘说。 燕千寻倒是没想过她居然这么婉约温柔,也不好意思恶言相向了,便向她微一抱拳:「我两兄弟初到贵境,得四婶好心帮忙,介绍到醉月轩打工。后来,我们改变主意。我们已向四婶再三道歉,四婶亦见谅。可是这位桃花姑娘偏多留难,硬是把门口挡着不让我们离去。」 「动手是我不对,但我只想把她推开一点,没有存心打她。」 「四婶。」丫鬟在梦影姑娘的示意下,扬声呼喊。 「是是,四婶在。」本来早已缩在一旁,噤若寒蝉的四婶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 「四婶,你既然一直在场,便告诉大家,桃花和燕兄弟,谁说的是真话?」 四婶看看燕千寻,回头时,却又碰上桃花的厉眼,便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实话直说好了,谁又敢过后找你麻烦呢?」 梦影姑娘显然把刚才一幕全看在眼内。 四婶像是吃了壮胆丸,她挺挺腰说:「燕千说的不差。」 「噗」的一声,桃花跪了下来:「桃花知错了。但那叫……燕千真的看不起我们醉月轩,他一听见四婶说这里是销金窝,便立刻说不做了,并要立刻离去,彷彿多留半刻也会沾污他们似的。大家评评理,他们是不是该受点教训?」 「是啊!」 「不识抬举,打跛两条狗腿也不用可怜!」 「阿雄阿武,把他们拖出去打一顿,免得弄脏了醉月轩的地方。」 喝骂之声不绝于耳,燕千寻很是气愤。「我早知道,醉月轩的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事实也是这样的事实。」 梦影姑娘用手势止住了四週嚣叫,跟燕千寻说:「是桃花不对,但先前摔了一跤,也教她不好受,事情就这样完结了,好不好?」 燕千寻点点头。 「至于说看不起醉月轩,这应该是误会吧?俗语也说『人各有志』,他们不为我们做事,并不等于看不起我们,梦影相信,燕兄弟绝对没有这意思,对不对?」 燕千寻只好再点点头。 「请各位看在梦影的脸上,小事化无吧!大家来这里是寻欢作乐的,何必为小事扫兴?但话说回来,各位为醉月轩费心,梦影与眾姐妹们也心感盛情,在这里,梦影代表醉月轩谢过各位了。」 旁观者自然乐意再一头栽进温柔乡里。 梦影姑娘摆摆手,大汉们也鱼贯退了出去。 瞬间,偌大的花园只剩下三数人。 -待续- 女儿行 - 第六章 「谢谢梦影姑娘,告辞了。」燕千寻说。 「燕兄弟。」梦影叫住她们。 「梦影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千万别说吩咐,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只听她柔声说。 「请问吧!」 「你认得字么?」 「一点点。」 「也懂得赶车?」 「懂得。」 「一般跑腿的工夫你嫌不嫌低微?」 「那敢提个『嫌』字?」 「那好极了!梦影身边一直少了个听使唤的人,请你留下来吧!」 「这……这可不成!」 「为什么?」 「因为……」 「难道,你真的瞧不起醉月轩,不屑留在这烟花柳巷么?」 「梦影姑娘,你刚才一句『人各有志』才为我俩解围,怎么现在又要我为难了?」 「燕兄弟,」梦影姑娘轻叹了口气:「本来你不愿意留下来,梦影也不好多说,但你这小弟步履虚浮,应是气虚体弱,大病未去之徵,你怎么忍心让他继续那颠沛流离的生活?」 燕千寻低下头看看身畔伊人,那苍白的脸容,单薄的身躯,冰冷的柔荑,她的心里就像有千把利刀直插着。 「留在这里一段日子,让小弟养好身体,储些盘川,也可顺道帮帮梦影的忙,你说好不好呢?」 「梦影姑娘大恩大德,燕千实在……」 「江湖儿女,说客套话便是见外了。」梦影姑娘浅笑着。 就这样,她们留在醉月轩。 经过大半年来的逃亡,直到这时候,她们才总算过了几天安乐日子,可以好好睡觉,吃顿饱饭。 燕千寻倚在床边,看着正睡得香甜的彤儿。 ----她的俏脸终于回復了点点血色,鼻息也安稳平顺,嘴角甚至泛着淡淡的浅笑。 燕千寻衷心感激着梦影姑娘。 「喔喔喔。」有人敲门。 燕千寻走过去开门,原来是梦影姑娘的丫鬟紫鶯。 「紫鶯,是不是姑娘有事吩咐了?」 「紫鶯?」 紫鶯彷彿完全听不到燕千寻的说话,一双眼睛只管牢牢的盯着她的脸。 「紫鶯,你没事吧?」燕千寻伸手在她眼前扬了扬。 紫鶯惊觉了,一张脸胀得通红,嚅嚅的说着:「千哥,想不到你长得这么好看。」 这小女孩是怎么了?燕千寻很自然地往脸上摸去,立时大吃一惊,慌忙退回去,找着帽子,匆匆戴上。 ----燕千寻并不知道,几天前的自己和几天后的自己,像是换了一个人。 几天前,她们满脸风尘,衣衫襤褸,那落拓凄凉相,就是跟叫化子相比,也绝对不遑多让----也难怪桃花的奚落,眾人的轻视。 可是,现在她们早已梳洗乾净,再经过几天的休养,风尘已隐,倦容亦渺。 而最重要的还是,燕千寻脱下了帽子----为了逃避追捕,燕千寻和彤儿也戴上了帽子,把大半脸容遮掩起来。本来是帽不离头的,但刚才梳洗时脱下了,事后又混忘掉,怪也只好怪燕千寻高兴得过了头,掉了轻心。 那天,当彤儿第一次看见她的「真面目」时,也像紫鶯这般发着呆。 ----燕千寻的娘亲长得极漂亮,眉是夺人心魄的浓眉,眼是深邃明亮的眼晴,直挺的鼻子,配上薄薄的唇片,秀气中还带着三分英气。而燕千寻,越长大,便越像她…… 「为什么还要戴上这劳什子?」不知什么时候,紫鶯已直闯进来:「难看死了!」 燕千寻吶吶的说:「省……省麻烦。」 「也对。」紫鶯居然幽幽一叹:「要是给那群不要脸的发现,说不定为了争夺你而大打出手呢!」 「但当我俩独处时,你便要脱下帽子,让我好好看上几眼。」 「这……怎么可以?」燕千寻吓了一跳。 「我可是真心待你,」紫鶯马上便红了眼睛:「难道你瞧不起我?」 「不,但是……」 紫鶯低声说:「我在醉月轩只服侍梦影姑娘,从没……招呼过客人,你大可放心。」 「我不是这意思。」燕千寻只觉得有理也说不清。 本来,最简单的解决方法,便是把自己是女儿身的真相说出来。但这样一来,只怕连彤儿的身份也要给揭穿了。以彤儿的绝世芳容,流落这烟花之地,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当日,燕千寻下定决心要离去,正正因为这原因。 只好见步行步了,燕千寻立时三刻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来。 「都听你的便是。」 「千哥----」彷如乳燕投怀,紫鶯的娇躯逕向燕千寻这边靠过来。 燕千寻慌忙退一步,险险与她保持着半尺距离。 「紫鶯,正经事要紧,梦影姑娘是不是有事吩咐我去办?」燕千寻再后退了几步。 「梦影梦影,你眼中就只有一个梦影?我知道,你一定是看上她了!」紫鶯一抿小嘴。 「你别胡说,梦影姑娘对我两兄弟恩重如山,我就是一头畜生,也还知道要感恩图报。」燕千寻不禁气恼起来。 「对不起!是我胡说八道了,千哥,你千万别生气!」 「那你快说吧!」 「姑娘要我来看看燕彤的身体可好。」紫鶯说:「另外,姑娘明天要到城西的观音庙还神,让你们早点休息,卯时出发。」 「请你回覆姑娘,说燕彤已大好了,谢她关心。」燕千寻说:「既然明天一早便要起程,你也早点回去安寝吧!」 「我……我还想和你说说话。」紫鶯依依不捨地说。 「来日方长。」为了打发她,燕千寻不得不硬着头皮说。 只见她甜甜一笑:「千哥,晚安。」 「晚安。」 燕千寻把紫鶯送走后,连忙把门儿关上,再连灌几口热茶,总算稍息心中的馀悸。 燕千寻正要吹熄油灯就寝,却听到「嗤」的一声轻笑,原来,彤儿老早就醒了过来,把刚才的闹剧全看在眼内。 「有什么好笑的?」燕千寻没好气:「要是她也看见你的真面目,恐怕也只懂彤哥彤哥的叫个不停。」 「还笑么?你这么喜欢笑,我便让你笑个饱!」燕千寻伸手搔她的痒。 彤儿边笑边求饶…… -待续- 女儿行 - 第七章 第二天,天一亮,燕千寻便起来打点一切。 没多久,梦影姑娘和紫鶯也来到后园。梦影姑娘一身素衣,脸上不施脂粉,素淡清雅得彷如画里天仙。 燕千寻和彤儿迎上去,躬身说:「姑娘早。」 「燕千,如果燕彤的身体还未復元,不如让他留下来休息吧!」 「劳姑娘费心,他已好多了。」燕千寻说:「姑娘要酬神,我们做下人的又怎可以偷懒?」 梦影姑娘看了燕千寻一眼,不再说什么,便走进车厢。 紫鶯一声「千哥」给燕千寻用手势及时止住,她恍然一笑,再拋来一记媚眼,也就鑽进车厢。 燕千寻回头,看见彤儿居然在那边挤眉弄眼。 燕千寻架起了搔痒的阵式,只吓得她骇笑着逃上马车。 燕千寻也跳上马车,口里低叱,手一扬鞭,马车便缓缓向前驶去。 本来人来人往的大街,现已让出一条足够马车驶过的通道。人们夹道佇立,千双眼睛尽往车厢望去,希望有幸一睹江南花魁之绰绰风姿。 有人在指指点点,有人在窃窃私语,更有人在大呼大嚷:「拜得神多自有神庇祐,观音大士定必保祐梦影姑娘青春常驻,福寿双全……」 ----那种盛况,竟要比大官出巡还要热闹上几分。 马车出了城门,燕千寻才放心策马,向城西方向驰去。 白云在蓝天上悠然飘着,不知名的野花香气袭人,鸟声啁啾,伴着有节奏的轮子转动声,构成了一幅初秋郊游图。 彤儿轻靠在燕千寻身畔,微闭双目,静静的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间情。 大元山不大,观音庙却不小。它位于大元山山腰,庙旁还有大片松林。 燕千寻依照女尼指示,把马车安置妥当,便与彤儿往庙里走去。 梦影姑娘与紫鶯早在庙内参神进香。 「人说『入庙拜神』,你俩也过来拜神许愿吧!」梦影姑娘跟她们微笑说。 燕千寻和彤儿对望了一眼,也就上了香,一同跪在蒲团上。 「我一直很怀疑你的存在,」燕千寻心里跟那观音像说:「如果你真的存在,又真是大慈大悲,怎么会让天下发生这么多不平事?但如果你真的存在,又听到我的祷告,那求你行行好,不要让彤儿再受到任何伤害了----就让我代替她,承受所有苦难吧!」 「也求你保佑梦影姑娘,早日脱离烟花地。」 「……保佑小倩身体健康,事事顺利……」 不知彤儿向观音祈求什么,只见她也是一脸虔诚,然后,她们一同「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 「真想不到,你兄弟俩也挺诚心的。」 燕千寻和彤儿在醉月轩,转眼已有三个月。燕千寻的工作很清间,不外是跑跑腿,买点小东西,或是驾马车送梦影姑娘到寺庙参神。 寄身在醉月轩,不单住的好,吃的也好,除了偶然要伤伤脑筋应付紫鶯的纠缠外,燕千寻可说是优哉悠哉的,而彤儿,也慢慢健壮起来。 这夜,明月当空,夜凉如水。 丫鬟翠鸞领着燕千寻穿过竹林,到了另一座小楼。燕千寻从来没有来过这地方。 「紫鶯呢?」燕千寻问。 「早睡了。」翠鸞答。 翠鸞敲敲门:「姑娘,燕千带到。」 梦影姑娘的声音传出来:「好,你也回房休息吧!」 「是。」翠鸞撇下燕千寻走掉。 「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进来再说。」 「是。」燕千寻推门进去。 只见室内佈置简约雅淡,临窗一角,放着一张精緻的书桌,笔架子掛满了大大小小的上好狼毫,雪白的纺纸上是半闕宋词----月影斜照,花海斑斕,正是一处宜读书宜写画的好地方。 燕千寻揭开一道竹帘子,看见一桌佳餚美酒,和那云鬓花顏的梦影姑娘。 「你终于来了。」她幽幽一叹。 「累姑娘久候,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我的吩咐,你都听吗?」 「当然。」燕千寻不假思索地说。 「那就好了。」她说:「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燕千寻一怔:「这……恕燕千不能从命。」 「为什么?」 「因为……」燕千寻囁嚅地说:「主僕有别。」 「梦影从来没有把你当下人。」 「燕千一直把姑娘当主人。」 「你可以当我是朋友。」红晕悄然爬上她的脸颊:「今晚,我们便做一对最要好的朋友。」 燕千寻轻皱着眉:「姑娘,你喝醉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没有,梦影没有醉,燕千,把帽子脱下来,让我看看你。」她秀目惺松,媚态撩人,微哑的声音带着夺人心魄的魔力…… 「姑娘,对不起。」燕千寻心里慌乱,连忙转过身,打算离开。 「燕千----」她叫住燕千寻:「好,你不爱脱帽便不脱,我不会迫你,只要你留下来。」 燕千寻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姑娘,你真的喝醉了,我唤人送来蔘茶给你解酒吧!」 「梦影没有醉,梦影看得很清楚----即使你不肯脱下帽子,我也知道,你是个女孩子,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燕千寻给震住,跌坐在圆凳上。 「姑娘,这……」 「梦影早知道。」她自顾自说下去:「那天,第一眼看见你,已知道你不是普通的流浪汉----你的无畏无惧,你的不亢不卑,还有,毫不为我着迷……」 「在他们口中,梦影不是人,是妖精,是男人的尅星,他们的毒药,他们甘愿为我迷失本性,闯刀山,入火海……」 「只有你,燕千,居然无动于衷,居然横眉冷语----这是梦影出道以来,从没有遇过的事。」 「老实告诉你,曾有一剎那,梦影很害怕,怕自己已经芳华渐老,再也吸引不了那些少年郎----幸好,上天待我还不薄。」 「梦影阅人多矣!无论你的乔装工夫多到家,我还是看穿了……」 燕千寻忽然想通----既然她早已知晓真相,那么,她便不可能和紫鶯那样看上了自己,她刚才一番言语,无疑是诚意相交了----燕千寻放下心头大石,便轻笑起来。 「梦影姐姐,那燕千就不客气了。」 梦影嫣然一笑,向燕千寻捧杯。 明月醉人,花香醉人,醇酒醉人,而最最醉人的,却是那隆情厚谊。 燕千寻醉倒了,给扶到香榻躺下。 软绵绵的床铺令燕千寻以为自己是躺在白云堆上,月亮作她的枕头,繁星作她的纬帐。 朦胧中,燕千寻感觉到有人在亲她。那是两片很柔软的唇瓣,带着甜香,轻轻的、缓缓的,触在她的前额、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燕千寻开始有点痒,小蚂蚁爬进衣服里吧?忽然间,一隻变了十隻,十隻变了一百隻,再变成千千万万隻,它们在她身体各处缓缓爬着…… 除了痒,燕千寻还觉得热,全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燥热,像是给搁在火堆上烤…… -待续- 女儿行 - 第八章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把月亮赶跑,把星星惊散,把燕千寻从云堆上推下去…… 燕千寻的头胀痛欲裂。 一阵「悉悉率率」的穿衣声在耳边响起,燕千寻不禁睁开了醉眼,一个窈窕的背影正自眼前消失,匆匆向大门走去。 燕千寻低头看看自己----罗衣半褪、肌肤外露,脑中再度浮现不久前那一幕幕旑旎风光……不可能的,这一定是梦,别害怕,做梦而已…… 燕千寻拼命安慰自己。 门外传来了紫鶯的声音:「姑娘,请你开门。」 「混账,没有我的吩咐,你居然胆敢骚扰我?」梦影怒气冲冲地说。 「对不起,但燕千不见了,你可见着他?」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我这里找什么燕千,究竟是什么意思?」 「姑娘,燕彤来我房间找燕千,我看他很着急的样子,便陪他找人,但找遍醉月轩上下也不见,恐怕他出了什么意外,所以……」 「好了,是我吩咐燕千办事去,明早便回来,你们回房休息吧!」 「这……」 「快回去!」 「是。」 帘子给揭开,梦影走进来。 燕千寻早已穿戴整齐,紧紧握着自己的拳头,只怕一时按捺不住,便扑上去杀了她。 「燕千----」 燕千寻狠狠的瞪着她,眼里快要冒出火焰。 「你醒了,还头痛么?」她居然伸手来探燕千寻的额角。 燕千寻很粗野地拨开她的手。 「燕千----」 「为什么?」燕千寻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刚才……刚才……」燕千寻实在说不下去。 「你听我说……」梦影向燕千寻伸手。 「别再碰我,我不会对你客气!」燕千寻狠声说。 梦影只好缩回手,淡淡的说:「梦影不觉得我们这样做有什么不妥----自古以来,已有龙阳之事,也有对食之说,两个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什么也不过份----刚才,我们不是也很快活么?」 「住嘴----」燕千寻急怒攻心:「什么喜欢的人?要不是我喝醉了……」 「你胆敢说,从来没有喜欢过梦影?」 燕千寻一时语塞:「即使我喜欢你,也是对朋友对恩人那种喜欢,绝不是你想的那种……」 「就是今天不喜欢,只要你留在梦影身边,终有一天,你也会……」 「绝不会,你别妄想!」 「是因为燕彤么?」她急促地说:「你们同床而卧,耳鬓廝磨,难道只有姐妹之情?燕千,你想清楚,梦影虽然年纪大些,但风情浓,工夫也……」 「你敢胡说!」燕千寻红了眼睛,一扬手便摑了她一记狠狠的耳光,她那粉嫩的脸颊登时出现了五条红指印。 「对不起,燕千,对不起!」她的眼睛闪着奇异的神采:「梦影是急疯了,你跟燕彤,是真真正正的姐妹亲情,再没有其他,是梦影不好,乱吃乾醋……」 「你究竟有完没完?」燕千寻愤怒极,转身离去。 「燕千----」她紧紧缠着燕千寻,所有嫻静秀逸高贵妍丽的风度气质荡然无存。 「放开我!」燕千寻拼命挣开她。 「燕千,在我身边,你永远也不愁吃不愁喝,梦影的,也就是燕千的,只求你留下来,梦影什么也听你的!」 「你疯了!」 「为了你,梦影甘心情愿去做任何事,梦影是真心的,你怎么不明白?」 「我不明白,也不要明白!」燕千寻咬着牙:「我只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你,也永远不要再见你!」燕千寻大力推开她,夺门而去。 「燕千----」她的尖叫声在空气中激盪…… 燕千寻与彤儿连夜离开醉月轩。 燕千寻不知道怎样跟彤儿解释,三番两次想开口,却始终说不出话来。到了最后,只好跟她说:「烟花之地,始终不宜久留,我们应该儘早离开。」 彤儿握着燕千寻的手,柔驯地点点头。 第二天黄昏,她们找到一间客栈。不同往日,燕千寻租了一间有两张床的大房。 ----梦影的说话不断在燕千寻脑里回旋,燕千寻跟彤儿自认识以来,确实是「同床而卧,耳鬓廝磨」,她俩之间,究竟…… 燕千寻只知道自己心痛她,不愿见她受到任何伤害,为了她,自己愿意做任何事,无论环境顺逆,疾病健康,富贵贫穷,燕千寻也只想留在她身边----这是姐妹之情吗?是朋友?还是…… 燕千寻不敢再想下去,但也不敢再与她同床。 燕千寻整夜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后来,更被一些细碎的声音吵醒。 燕千寻睁开眼睛,看见彤儿站在床畔。 「彤儿?」 彤儿爬上床来,鑽进燕千寻怀里。 「彤儿,其实……其实我们分开睡,会舒服一点。」燕千寻吶吶地说。 彤儿根本不管燕千寻说什么,在她怀内蹭了蹭,找个舒服的位置,轻吁了口气,然后沉沉睡去。 拥着彤儿,听着她轻柔的鼻息,燕千寻只觉心里异常的温暖和安稳。 燕千寻叹了口气,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自己会在她身边照顾她,保护她,直到她找到一个更适合的人,如果这个人一直不出现,自己便一直握紧她的手…… 赶了几天路,她们来到一个大镇,青华镇。 燕千寻不想彤儿跟自己再过漂泊的日子,便打算在这里安定下来。 「一个月租金,一个月上期,一共七两。」 乾瘦老头仔细数清楚手上的银两:「数目对了,这是钥匙。紧记准时交房租,否则,别怪我把你们赶到街上去。」 「那当然。」燕千寻环视这小小的房间,一床一柜一桌和两张椅子。 「我姓许,人家都叫我许老头,就住在左边第一间房子,有什么事便过去唤我一声。」 「知道了,劳烦许伯。」 许伯「唔」了一声,出去了。 「看仔细,这里虽然简陋,倒也乾净。」燕千寻苦笑着:「而且没有窗,看样子蚊子也飞不进来,冬天也不怕冷。」 彤儿微微一笑。 驀地,隔壁传来了一记清脆的巴掌声、一连串粗言秽语和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你他妈的在老子面前扮高贵?告诉你,老子现在有钱,喜欢怎么玩便怎么玩!」 「这里是五钱银,你要先收钱再脱衣服也行,但别再惹火老子……」 接着传过来的是衣帛撕裂声和哀啼声…… 彤儿摀着耳朵,紧靠着燕千寻抖个不停。 「别怕,彤儿,别怕……」事实上,燕千寻的心跳声也是清晰可闻。 「光天化日,简直不知廉耻!」燕千寻咬紧了嘴唇。 燕千寻懊恼极,再也想不到自己刚用全副家当租下的房子,隔邻居然住着一个妓女。这么骯脏的地方,怎能让彤儿居住?但退了房子,银两也不能要回来,也找不到别的便宜房子,难道要彤儿跟自己睡到街上去? 彤儿紧握着燕千寻的手。从她那清澈的眼波中,燕千寻看见了有馀不尽的体谅和支持。 「我马上去找工作,一收到工钱,便马上搬走。」 燕千寻仰着头,瞪着屋顶,叹气:「现在,便只有装聋扮哑了。」 -待续- 女儿行 - 第九章 燕千寻的运气还可以,转了两天,终于在一间小酒庄找到工作。 这天,燕千寻在后院磨了半天的米,实在累了,便坐在板凳上,擦擦汗,喝口茶,啃着馒头。 「接着----」燕千寻低喝一声,一扬手,一个雪白的馒头便缓缓飞向右边的矮土墙。 一隻黑黝黝的小手稳稳抓着馒头,然后,圆圆的笑脸出现在矮墙上,口里,还缺了隻大门牙。 燕千寻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大牛。」 他见燕千寻笑得很开心,问:「你笑什么?」 「我以前有个朋友,叫小马。」 「哈哈哈!」 土墙头上,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一脸精灵,两条泥腿在那里盪来盪去。 「我们这些乡下孩子,不叫什么牛马狗猪,还能叫什么?」大牛咬着树叶子:「你的名字才好听呢!燕千寻。」 「你怎么知道?」 「昨天你见工的时候,我听见你告诉金大娘的。」 「嗯。」金大娘便是酒庄的老板。 「燕千寻,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后山有老鹰的巢?」 「才没有老鹰的呢!只有小鷂的,而且……」 「怎么无缘无故说起什么鸟巢?」大牛声音带着懊恼:「我问你,你知不知道金大娘为什么要请你?十多年来,她也是独自一人打理酒庄的。」 「也许,她年纪大了,想找个人帮忙,又或者她打算扩充生意。」 「不是不是,告诉你,她是为了每天也能够看见你。」 「什么?」燕千寻吃了一惊。 「昨天你走后,我听到她在自言自语,说你真像她的儿子。」 「儿子?」燕千寻错愣:「大牛,那你见过金大娘的儿子吗?我真的像他?」 那知,大牛「呸」的一声把口水吐在地上:「啋啋,百无禁忌,大风吹去。」 「我说错了什么?」 「她那儿子小五儿在十多年前,满月的时候已死了,我会见过他?那我岂不是也……啋啋!」大牛又吐了几回口水。 「既然他满月时便死了,那我又怎么可能像他呢?谁也不知道他长大后是什么样子啊!」 「你怎么这样笨?」大牛没好气:「金大娘的意思是,如果他的小五儿不死,活到现在,应该也像你一般高大好看了。」 燕千寻只好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猜小五儿是怎么死的?」大牛半蹲在地上。 「不是病死的么?」 「才不是!」大牛摇着小脑袋:「他是醉死的。」 「大牛,别乱说!」燕千寻觉得这是对夭折的小五儿不敬。 「是真的,这里所有人都知道,绝不是大牛瞎编。」他急辩。「小五儿是给金大娘灌酒呛死的。」 「这更加不可能了!」燕千寻皱眉:「世间上那有娘亲会害死自己的亲生孩儿呢?」 「唉!不把整件事从头到尾的告诉你,你是不会明白的了。」大牛老气横秋地说:「好吧!我就不顾口乾……」 燕千寻把自己的茶杯斟满,递给他。 大牛蹦蹦地跳过来,接过茶杯,笑了。 「二十年前,这酒庄虽小,但很有名,因为酒特别好,据说是有祖传秘方。金老爹见女儿年纪不小了,便找了一个邻村的孤儿入赘。」 「后来,那男人居然偷了秘方出去换钱,给金老爹发现了,打了他一顿。他的心很毒,假装知错了,却在酒里放了老鼠药,金老爹喝下毒酒,拼着最后一口气,和那人同归于尽……」 「悲惨的是,金大娘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大家都劝她打掉算了,但她却坚持生下来。后来孩子出生,到了满月那天,她把自己和孩子关在酒铺内,大家只听见她又是哭又是笑,又是打破东西的声音,又是婴儿的哭声,但到了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大家慌了,便找了几个年轻人翻墙进去,结果发现她两母子直直的躺在地上----金大娘是醉昏了,小五儿则没气了……」 「自此之后,金大娘的脾气变得很古怪,有时十多天也不开口,板着一张脸,有时,却跟客人猜拳拼酒----大家都怕她,说她疯了,原本可怜她的人也不敢跟她来往。我阿爹说,要不是她的酒又好又便宜,他也绝不会去她那里……」 「咦?你怎么哭了?」 「胡说!谁哭了?」燕千寻飞快地擦擦脸。 「你的眼晴红红,脸上也是湿的。」 「脸上的是汗,眼睛是因为汗水进去了,难受得很。」 大牛不再说什么。 「好哪!大牛,我们也谈了这许久,我也要赶快做事了。」燕千寻站起来,拍拍衣服。 「我要走了么?」他可怜兮兮地问。 「我没工夫陪你了,你不如到别处逛逛,或是回家吧!」 「你可不可以不赶我走,我想留在这里。」 「为什么?」 「你人很好,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燕千寻微笑。 一声欢呼,一个跟斗,大牛又翻回土墙头去…… 这天,燕千寻回家有点晚,一不小心,在狭窄漆黑的走廊上,跟一个人撞个满怀。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那人却慌忙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 燕千寻很过意不去:「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是我不小心碰上你的,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谢谢。」 那里实在太暗,燕千寻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容,只知道对方瘦瘦小小的,声音也很小,猜想那是个女孩子。 女孩匆匆地离去了,却留下半缕茉莉花香。 ----茉莉花?燕千寻心中微微一动。 过了几天,燕千寻刚回到酒庄,便发现金大娘有点不妥当,后来更突然晕倒。 燕千寻连忙请大夫来看她。 大夫说她着了风寒,再加上她一向酗酒,肝早已伤透,身子太虚弱,需要静养。 燕千寻让彤儿过来照顾金大娘,自己在店面打点。 燕千寻发觉酒庄的生意不错,但没有什么馀钱。听大牛说,金大娘经常在酒铺自顾自喝酒,对客人不理不睬。客人只好自己动手,有良心的客人会自觉放下酒钱,却有更多的人喝霸王酒。 ----金大娘一向不管这些,除了喝酒和睡觉,她把全部时间也用来酿酒。 燕千寻当然不会容许有人喝霸王酒,所谓「钱酒两讫,赊借免问。」人们见燕千寻不好欺负的样子,也就乖乖地付足酒钱。 -待续- 女儿行 - 第十章 这天,燕千寻把晾在天井的衣服收回房。 「彤儿,你手脚还挺快的。」燕千寻说:「这衣袖我前天弄破了,还来不及告诉你,你便动手补好了?」 彤儿看看衣服,再看看燕千寻,然后摇摇头。 「不是你?」燕千寻很奇怪:「难道是人家认错了衣服,拿回去补妥后,才发觉不是自己的,于是放回原处?」 「又难道是我自己补好了却忘记掉?不会吧?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善忘的?」 「善忘倒没什么,怕是怕得了梦游症,半夜起来干些见不得人的事。」燕千寻装得很阴森的模样:「看你怕不怕?」 彤儿没好气地白了燕千寻一眼,她只得吐吐舌。 过了一个多月,金大娘总算康復了。 也许是经歷了一场大病,金大娘彷彿清醒过来,不再终日醉醺醺,也能好好招呼客人了。 她不再让燕千寻到店面帮忙,反要燕千寻学酿酒。 酿酒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要酿製好酒,各方面也要捏到好处。例如主要材料----米,米的粗幼、糯硬、出处、新旧,都会直接影响成果。 这是经验和智慧的结合,祖传秘方只可以给予啟示,要真正把握酿酒之道,必须靠自己的不断摸索,从无数次的失败中探求。 燕千寻很努力学习,因为燕千寻知道自己懂得越多,金大娘便越高兴----燕千寻不想辜负她的期望。 金大娘不单要燕千寻学酿酒,她还要燕千寻喝。 她问燕千寻:「懂喝酒吗?有没有醉过呢?」 燕千寻答:「不懂,喝醉过一次。」醉月轩的一夜,燕千寻永志难忘。 「吃了很多苦头吧?」 燕千寻默默点头。 「遇到问题不能逃避,要勇敢面对。」金大娘说:「怕喝醉,怕酒后糊涂闯祸受人欺负的,唯一解决方法,是喝酒----酒量是越喝越好的,醉了一次,下次便能喝更多。」 「这里别的没有,好酒倒有不少,不喝白不喝,你好自为之……」 燕千寻自然是乖乖受教。 这天是燕千寻的生日,燕千寻跟金大娘请了半天假,提早回家。 燕千寻看见桌子上那一大碗饺子。 ----饺子? 燕千寻问彤儿:「彤儿,谁做的饺子?你懂做饺子么?」 彤儿伸手指指隔壁。 燕千寻很错愕:「怎会是她?」 这只是巧合吧? ----她不知道这是燕千寻的生日,她不知道燕千寻最爱吃饺子,她只是包了些饺子,吃不下,便送过来,以示睦邻。 燕千寻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走到隔邻的房前敲门。 「谁啊?」一把低低的声音应着。 「我是隔壁的燕千寻,」燕千寻隔着门儿说:「谢谢你送来饺子。」 「小意思,别客气。」房中人没有打开门来。 「这里的人很少吃饺子。」燕千寻说:「只有住在北方的人才爱吃这个----姑娘也是外乡人吧?」 「是的。」 「姑娘的家乡在那里?」 「在……北方一条小村庄,很偏僻的地方,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 「姑娘儘管说出来听听。」燕千寻穷追不捨。 「在……在……对不起,我的头有点痛,想休息了。」 「那我不阻碍姑娘休息了,再见。」燕千寻心里的疑团更大,却也只能无奈地回房去。 晚上,燕千寻亲眼看见一个粗汉进入邻房,没多久,便传来一阵阵叫人胆颤心惊的啼哭。 燕千寻一直握紧着自己的拳头,连彤儿温柔的眼波也不能把她安抚下来。 驀地,彷如山洪暴发,燕千寻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一声怒吼,疯也似的衝了出去。 「出来!」燕千寻不顾一切地狂拍着邻房的木门:「你这禽兽给我滚出来!」 「你不是人,你要把她活活折磨死了?有种的,便出来……」 「缩头乌龟,你只懂欺负那些弱质女流?快出来,让我好好教训你!」 叫喊声惊天动地,在空气中激盪着。 四邻早被惊扰,但恪守着「各家自扫门前雪」的处世金律。 「你鬼叫些什么?」木门终于给打开:「狗娘养的,居然胆敢打扰大爷的兴头?」 「折磨死她又怎么样?这么一个贱货,大爷喜欢怎样玩也……」狠话给刺骨寒气硬生生的迫回肚子。 燕千寻手中的匕首只离他的颈际软骨关节不及一分。 「你……有话好说……」粗汉的冷汗涔涔流下。 「谁才是狗娘养的?说!」燕千寻冷冷的说。 「我……少侠,我才是狗……狗娘养的!」粗汉颤着声音。 「滚!给我滚得远远!」燕千寻沉声说:「永远也不要给我再看到你,否则----」刀锋紧贴着他的皮肤。 「是……是……」那人慌忙逃走,一踉蹌,仆倒地上,也顾不得爬起来,手脚并用地急窜而去。 燕千寻步入房间,一看之下,只令她胸口的热血更是沸腾。 ----那女子已昏了过去,半裸的娇躯上佈满了青紫的瘀痕,床铺上血跡斑斑…… 燕千寻拚命按捺住自己。「彤儿,回房去。」 正在外面的彤儿听到燕千寻的话,儘管很诧异,还是乖乖的退回自己房间去。 燕千寻用薄被盖着女子的身躯,并捏着她的人中。 好一会,女子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睛,看见坐在床沿的燕千寻,失声尖叫起来,并把整个头蒙在被子里。 「姑娘。」 「请你出去!」被子里的身躯抖个不停。「出去,求求你!」 「你受了伤……」 「这不劳你费心,我自己可以料理了,你还是赶快出去吧!」 「姑娘,我是一番好意。」 「我知道,但你还是离了这里的好。」 「为什么?」燕千寻缓缓地说:「你害怕被我看见么?」 「是的,我干的是见不得人的职业……」她的声音满是凄酸。 「我不出去,在我还没有把事情弄清楚之前。」 「你要弄清楚什么?无论这是什么,也不关我的事,这是我的房间,请你立刻出去。」 「我要弄清楚自己是不是重遇了小时候的好朋友,我要弄清楚她为什么要避而不见,我更要弄清楚她既然忍心不跟我相认,又何必处处关照,替我补衣服做饺子……」 -待续- 女儿行 - 第十一章 女子的身躯明显一震:「在我这里,你也找不出答案,你走吧!」 燕千寻丝毫不理会她的逐客令:「姑娘,恕我冒昧,我想看看你的背……」 「不!」她坚决拒绝:「这要求不是太过份了?」 「我绝无半点歪心,请你……」 「无论如何,请你立刻出去,立刻!」 燕千寻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姑娘,这是五钱银子。」 女子全身僵住:「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打算成为姑娘入幕之宾。」 「你疯了!」 「男欢女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说我疯了?」 「你又不是男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日子不短,可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 「是……他们眼睛太坏了。」 「男也好,女也好,我一定要瞧瞧你的背。」燕千寻用劲扯开被子。 女子拚命抵抗,终于,「嘞」的一声,被子给撕成两片。 燕千寻忍不住大喝:「小倩----」 她呆住了,失了魂头似的看着燕千寻。 「我知道你就是小倩,你为什么不肯认我?」 燕千寻的眼眶已满是泪水。 「你认错人了。」她别过脸去。 「是么?我认错了么?」燕千寻颤声说:「我会认错一个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好朋友么?」 「那时候,你给叔叔带离了柳村,留下我一个孤伶伶的,我每晚也想着你,哭得累透才能入睡……」 「求求你,告诉我,你就是小倩,就是那个跟我勾过手指,约定永不相忘的小倩……」燕千寻早已泪流满面。 「千寻----」程小倩扑进燕千寻的怀里痛哭起来。 百劫重逢,千言万语都化成长江缺堤似的泪水。也许,不这样哭个痛快,实在不足以把植根心底的哀伤沉痛冲洗掉……两人哭着哭着,直至声嘶力竭。 驀地,程小倩奋力推开燕千寻:「你还是走吧!」 「我们好不容易才相见,为什么……」燕千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倩。」 「不!」 「在你跟前的,是一个只值五钱银的妓女……」 「别说了!」燕千寻大吼。 程小倩呆呆地看着燕千寻。 燕千寻握紧她的手,一字一字地说:「只恨我不能回到从前,好好保护你,让你吃了这许多苦头。但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会尽全力照顾你,只求你给我机会。」 「千寻,谢谢你的心意,」程小倩笑了,却凄惋得叫人心碎。「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突然,「砰」的一声,木门给大脚踢开,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走进来。 「小子,嫖妓也要守规矩排队,你这样横着来,可把我们百威帮放在眼内?」那大块头喝问。 「那男人打她……」 那矮汉打断燕千寻的话:「她是百威帮的人,伤了死了,我们自会找人赔钱,你干么多事?」 燕千寻沉声说:「我要为她赎身。」 「千寻----」程小倩失声嘶叫。 「赎身?」矮汉桀笑:「你知道要多少银两么?」 「说个数目来。」 「五千两。」 「好。」燕千寻断然说:「明天我给你们五千两,你们把她的卖身契还来。」 「小子,是五千两,我看把你全身上下倒过来,也找不出五两。」大块头哈哈大笑。 「明天一手交银两,一手交卖身契。」燕千寻冷声说:「时间到了,我交不出银两,任由你们处置。现在,请回吧!」 「明天午时,城东树林,五千两。」矮汉说:「你别妄想逃走,即使你们跑到天脚底,百威帮也有办法把你们捉回来。」话说完,他们便离开了。 「千寻,」程小倩哭叫着:「你快走吧,求求你!」 「把一切交给我。」燕千寻缓缓地说:「我会办妥这件事。」 顺风赌场是青华镇里最大的赌场,它和其他地方的赌场不一样,不单不是藏在横街小巷,反佔据着全城最繁盛的大街中央,招牌在阳光映照下闪闪生辉,庭院深远,有如豪门大宅。 守门大汉垂手肃立,另有专人迎宾送客。 燕千寻给领到一个大赌厅。 燕千寻才在檀木高椅坐下,已有小廝奉上香茗,那气派倒是不小。 庄家在摇骰盅,摆定。 燕千寻把五钱银放到桌上那斗大的「小」字上。 「一、二、三,六点,小。」庄家揭盅,然后把彩金推给燕千寻。 燕千寻把银两握紧在手心,禁不住偷吁了口气。 燕千寻从新下注,一注两注五注,燕千寻的彩金飞快倍增。 燕千寻的「运气」早已惊动其他赌客,人们把赌桌重重围着,也纷纷跟着燕千寻下注。 庄家在燕千寻中了第七注后换人,现在已是第三个。 燕千寻看着面前那小山似的银票,心里在盘算,只要再中三注,五千两便可到手了。 但燕千寻的头开始痛,手也有点震,这样高度集中,令她的精神耗损得很厉害;燕千寻咬紧牙关硬撑着,她知道,不能出错,这是唯一救小倩的机会,她只可以成功。 这时候,一个年约四十多岁,书生打扮的男子从后堂走出来,朝燕千寻一揖:「不才是顺风赌场的总管邱仲恆,风闻公子手气甚佳,一时技痒,打算跟公子玩上几手,不知公子能否赏脸?」 「我现在只有一千两左右,但我想要的,是五千两。」燕千寻说。 这话一出,引来了眾人一阵哗然。邱仲恆脸色更是微微一变:「公子果非常人,好,取五千两来。」 一会,一整叠银票放在锦盒内,给侍儿捧到赌桌上。 「我们一局定胜负,」燕千寻说:「赌法便由邱总管决定。无论是胜是败,在下马上离开顺风赌场,永不再踏足半步。」 「公子快人快语。」邱仲恆略一沉吟:「公子和不才各拿骰盅,同时摇定放在桌上,要是公子可以摇出和不才相同的点数,不才便算输了,公子可赢得五千两。」 旁观者又是一阵骚动。 燕千寻怔了一怔,这种赌法,真是闻所未闻。 ----关键在于燕千寻必须预先知道对方摇出的点数,再设法控制自己手中骰盅,但二人同时放下骰盅,燕千寻便只有间不容发的瞬间弄手脚…… 燕千寻咬咬牙:「一言为定!」 「公子,请。」 燕千寻和邱仲恆拿起骰盅,缓缓地摇动起来。 大厅内人人凝神摒息,偌大的地方,上百的赌客,居然没发出半丝声响,只剩骰子们在骰盅内相互碰撞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着…… -待续- 女儿行 - 第十二章 「公子,不才数三声之后,便放下骰盅。」邱仲恆说:「一、二、三。」他把手里骰盅放在赌桌上。 燕千寻亦在同时间放下。 邱仲恆示意荷官替自己揭开骰盅。「四、五、六,十五点大。」 燕千寻的眼睛闪过一丝喜悦。 当荷官打开燕千寻的骰盅,邱仲恆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鼻烟壶。 ----燕千寻知道,盅内的骰子已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全翻了翻身…… 「四、五、六,十五点大。」 惊叹欢呼声犹如春雷骤响。 「不可能!不可能!」邱仲恆瞪着那三颗小骰子,脸色发白。 ----燕千寻刚才放下骰盅,已经知道自己一时失算,把骰子摇了「一、二、三」,但破釜沉舟,实在不容有失,于是人急智生,假装胜券在握,引得邱仲恆疑心生暗鬼,忍不住出手弄手脚----这一记,燕千寻赌得狠,也胜得险。 「公子好高明的手法,不才佩服佩服。」邱仲恆说。 「邱总管太客气了,要不是邱总管一心成全,在下也不能侥倖获胜。」燕千寻一语双关。 「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他轻叹。 荷官不待吩咐,便取出上好锦帛,把锦盒包好交给燕千寻。 「告辞了。」燕千寻朝邱仲恆抱抱拳,便急步离去。 「公子,请留步。」 燕千寻只觉眼前光影闪动,邱仲恆已挡在面前。 燕千寻脸色一变。 「公子,请别误会,不才仰慕公子赌技非凡,若公子不嫌弃,不才愿意退位让贤,由公子带领赌场眾兄弟……」 「在下只是一时侥倖,」燕千寻吁了口气:「要说真材实料,绝不能与邱总管相比。邱总管好意,在下心领了。」 「但公子……」 「后会有期。」燕千寻放下心头大石,不觉俏皮起来:「在赌场以外。」 离开了顺风赌场,燕千寻抬眼迎着天空那一大片阳光,感到一阵晕眩。经过了这半天的折腾,原来,已快到午时,燕千寻加快脚步走到城东树林。 那里早待了三数个面目狰狞的黑衣大汉,当中,也有昨夜那大块头和矮汉。 「小子,银两带来了没有?」 「卖身契呢?」燕千寻问。 「银票呢?」 燕千寻把锦盒扔过去,那大块头伸手接着,打开一看,看见那一大叠厚甸甸的银票,一时间看呆了。 他把银票翻来覆去的数了又数。「大哥,真是五千两。」 「把卖身契还来。」燕千寻沉声说。 「拿去。」在矮汉示意下,另一汉子递来一张破破旧旧的残纸。 燕千寻连忙摊开一看,看清楚这是小倩那禽兽不如的叔叔,为了五十两把小倩卖掉时签的卖身契。 燕千寻仔细摺好它,小心奕奕地放进口袋里。 「真想不到,这傻小子真找来了五千两,为那贱货赎身……」那边的大块头在肆无忌惮地大笑。 「你说什么?」燕千寻胸怀内怒气勃升。 「阿财,闭嘴!」矮汉低叱。 「你们收了银两,应该守信用,不要再骚扰我们。」 「像她这样的女子,我们手下多得数也数不清,谁还有间功夫去纠缠你们?」 「我提醒你们,」燕千寻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可以给你们五千两,也可以让你们没命去花。」 矮汉脸色微变,却也终于摆摆手,和大汉们退出树林。 在回家之前,燕千寻先到酒庄,向金大娘辞行。燕千寻实在捨不得她,却是无可奈何。 金大娘很体谅燕千寻,没有多问什么,只跟燕千寻乾了三杯酒。 燕千寻回去,敲着程小倩的房门。 程小倩打开门,看见是燕千寻,眼泪便哗啦哗啦地落下。 「我回来了。」燕千寻柔声说:「有点东西要送给你,你先闭上眼睛。」 程小倩柔驯地合上两眼。 燕千寻执起程小倩的素手,把卖身契放到她手心里,然后替她合紧手掌。 「可以张开眼了。」 程小倩睁开眼,轻轻说:「谢谢你。」 「先看看是什么,可能只是一张没用的废纸。」燕千寻佻巧的笑着:「拿来寻你开心的。」 程小倩微笑,摊开手掌,看见那张残纸,再抬起眼来看看燕千寻,张开它---- 她全身僵住了。 「小倩,亲手撕掉它,千千片片。」 泪水早模糊了程小倩的眼睛,她把纸的一角塞在燕千寻手里,轻轻一拉,把卖身契撕成两片…… 「……千寻,谢谢……」她早已泣不成声。 「我和你之间,不需要说这个字。」燕千寻紧紧握着程小倩的手:「我只希望以后每一天,也可以吃到你亲手做的饺子。」 「……你……你也不怕吃腻?」程小倩哭中带笑,神态楚楚动人。 「彤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彤儿站在房门外,看着她们。 燕千寻走过去,把她带进房间:「彤儿,小倩以后也会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三个人开开心心过日子,再也不愁寂寞了。」 彤儿牢牢地看着燕千寻。 「小倩跟我的事,我们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燕千寻说:「现在,我们赶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程小倩问。 「现在还不知道----让我们找个好地方,重新开始。」 ----忘记旧有不幸,从新抬起头,迎接未来的日子。 程小倩的声音轻颤着:「……你……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这里的一切……金大娘的酒庄怎么办?」 「金大娘很明白。」燕千寻强顏一笑:「来,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走。」 她们一直往南方走,直走了半个月,最后,来到了景明镇。 这个镇不大,但风景很美,民风也淳朴,她们决定在这里定居。 她们租了一间石屋,这里已丢空多时,位置又偏僻,所以租金很便宜。 屋内满是蛛网泥尘,木製傢俱大都残朽不堪,屋外四週野草丛生。 她们打扫了一整天,已是筋疲力尽。 -待续- 女儿行 - 第十三章 吃着「入伙酒」,她们环顾四週,不禁相视而笑----这就是她们的家了。 「这里的傢俱太少,而且也太旧,明天便去买材料,多造两件吧!」燕千寻在心里盘算着。「一个木柜,两个架子,几张方凳。最重要的还是木床,两间房只有两张床,不够用。」 「千寻?」 「嗯?」 「你在想什么?」程小倩问。 「也没什么。」燕千寻笑:「大家也吃饱了吧?我来洗碗,你们早点休息。」 「不,让我来。」程小倩说。 「你来?才不要。看你早累得手酸脚软,我的新碗筷还有剩吗?」燕千寻摇头晃脑。 程小倩啼笑皆非:「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等一下洗得不乾净,岂不是把我们都害惨了?」 燕千寻呵呵笑:「老规矩,我洗碟子,你洗碗子,筷子一人三隻,这样公平了吧?」 「好。但你不要乘机弄湿我的衣服,像小时候那样。」程小倩的嘴角儘是笑意。 「才怪呢!」燕千寻笑着拿起碗筷,逃进厨房。 到了睡觉的时候,燕千寻说:「两间房,你们一人一间,我暂时在厅中睡地铺。」 「这不好,」程小倩说:「还是……」 「还是让你来?」燕千寻板着脸:「你是吃了豹子胆,整天跟我争,告诉你,我……」还想说什么狠话唬唬她,却止不了嘴角笑意。 程小倩拗不过燕千寻,只好帮忙把草蓆铺在地上。 「晚安。」 「晚安。」 儘管根根骨头似快散开,燕千寻却不能顺利进入梦乡,对未来的憧憬充塞了脑袋,使她辗转反侧。 驀地,燕千寻听程小倩的房间传来微细的声音。 「小倩?」燕千寻敲敲门,走进去:「你怎么还不睡觉?」 「你不也一样么?」程小倩浅笑。 「我睡不着。」 「我也是。」 「傻孩子!」燕千寻轻抚她的秀发:「为什么睡不着?陌生的床?」 「……我是……千寻,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已确信自己这辈子已完了,却怎样也想不到,会重遇你。」程小倩幽幽的说:「更想不到,你在一夜之间,把一切都改变了----我一直有做梦的感觉,好东西来得太快,只怕失去也……」 「小倩----」 「是的,我知道不应该说丧气话。」 「既然我俩也睡不着,那么我们来谈谈天,待睏了再睡,好不好?」燕千寻提议。 程小倩点点头,燕千寻爬上床,跟她盘膝对坐。 「小倩,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也常常偷偷不睡觉,说着悄悄话吗?」 「怎会忘记?大鬍子伯伯常常取笑我们,说我们像『年糕』,总是黏着分不开……」 「大鬍子伯伯?是的,他教我们分辨什么野果可以吃,什么不可以……」 「……那年夏天,我们到河里玩水,险些便淹死了,幸好林大哥救了我们,还教我们游水……」 「……那山坡,长满了茉莉花,你最爱的地方……」 「……钟婶婶的饺子最好吃!」 「你做的也不差,说好了,你每天也要我为做饺子。」 她们谈得太忘形,完全不知道彤儿什么时候进来。 「彤儿,吵醒你了?」燕千寻满心歉意:「对不起,你快回去睡吧!我们会小声点。」 「彤儿?」 彤儿在床沿坐下,紧紧靠着燕千寻。 燕千寻有点尷尬地看着程小倩。 程小倩打了个呵欠:「千寻,我也累了。」 「……好吧!你早点休息。」 燕千寻牵着彤儿的手,送她回房,扶她上床,替她盖好被子,然后转身----她抓紧燕千寻的手。 「彤儿----」燕千寻心里慌乱:「我们不能再睡在一块儿了,小倩会取笑我们的。」 彤儿抿着嘴,看牢燕千寻。 「……天气热……」燕千寻艰难地说:「黏在一起会很不舒服……」 「彤儿----」 燕千寻再也没办法了,只好也躺到床上。 彤儿一直牵着燕千寻的手,睡着了也不放开…… 第二天,燕千寻清早起来,吃过早点,便到市集买材料造傢俱。 程小倩在一旁帮忙。 忙了半天,「小倩,我想喝茶。」燕千寻说。 「好,你等一下。」 程小倩斟了杯荼给燕千寻。 因为手里脏,燕千寻嘟起嘴。 程小倩会意,把茶杯送到燕千寻嘴边,餵她喝下。 「这茶水真甜!」燕千寻嘻皮笑脸。 程小倩低头浅笑,也斟了杯茶给坐在一边的彤儿。 谁知,彤儿一把拨开程小倩的手,茶水都泼到她身上。 「彤儿----」燕千寻震怒了:「你干什么?」 彤儿咬着唇,看着程小倩的眼神满是敌意。 「小倩没有开罪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道歉!」燕千寻沉声说:「你一定要向小倩道歉。」 「千寻,这是小事。」程小倩劝说。 「不能纵容她!」燕千寻瞪着彤儿:「彤儿,你快道歉,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彤儿眼睛泛着泪光,却是一脸倔强。 「好,你一天不道歉,我一天不理你。」 彤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出来吃饭。 燕千寻执意要给她教训,硬起心肠来不理她。 到了晚上,更寧愿睡在地铺上。 第二天,燕千寻到山上砍柴。 回来时,燕千寻瞥见屋后的小溪旁,站着两个人。这正是程小倩和彤儿,两人像是在说话。 燕千寻很好奇,便躡手躡足地走过去偷听。 「……小倩不会忘记自己的出身,绝不会有一丝妄想。」 「……我只想留下来服侍你们,好报答千寻的大恩大德。」 「千寻什么都好,就是那牛脾气逆不得,别为我坏了你俩的感情。」 「什么时候,你要我走,只要说一声……」 燕千寻心里发酸,想不到程小倩会这样委屈求存。 燕千寻正要走出去,却见彤儿拉起程小倩的手,在她掌心上写字。燕千寻看不清她写什么,只看见程小倩浅浅的笑了。 燕千寻想了一下,终于悄悄退回去。 燕千寻回到大门前,故意大嚷:「我回来了。」程小倩出来迎接燕千寻,彤儿则回房去,还故意把木门「砰」的大力关上。 程小倩微笑:「她只是个孩子,你哄哄她便是。」 燕千寻叹了口气。 -待续- 女儿行 - 第十四章 经过仔细考虑,燕千寻们决定在市集卖饺子。 她们的运气很好,碰巧那里有摊档出租,她们便把它租下来。 程小倩当炉,燕千寻负责招呼客人,彤儿管账。 程小倩做的饺子皮薄馅鲜,色香味全,吃过的客人全都讚不绝口。一传十,十传百,生意火红火红的。 过了几个月,她们租了一家小店铺,还请了小伙计帮忙洗碗和打扫地方。 她们的饺子店已是远近驰名。 燕千寻怕程小倩和彤儿累坏,所以定下规矩,每天只卖一百碗饺子,卖完便关店。而且,每逢朔望,休息一天。 客人的心理很奇怪,知道饺子供应有限,便争先恐后地光顾,所以每天开店不到三个时辰,饺子便卖完,她们也就关门休息了。 把时间腾出来,她们便读书酿酒。尤其是程小倩,如饥似渴地读书,像是要把浪费掉的光阴都追回来。 燕千寻尝试酿酒,拿着金大娘的酿酒秘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失败再尝试,誓要酿出绝世好酒。 日子过得很简单,很实在,也很安乐。 那天才过正午,店里来了一个客人。他有点邋遢,头发已全白,左脚有点拐。他脸上没一点表情,也没说一句话。 燕千寻招呼他,他便掏出八分钱,放在桌上。 燕千寻会意,为他端来一碗饺子。他转眼便吃光了,连汤也喝个一乾二净,接着,站起来走掉。 第二天,也是正午,那老伯又来了,他放下八分钱,吃了饺子喝光汤,便走了,一句话也不说。 以后每一天的正午,这老伯也来饺子店,风雨不改。 ----燕千寻很惊讶,想不到自己有同道人,天天吃饺子也吃不腻。 那天早上,从邻村来了一大帮客人,慕名来饺子店尝鲜,一个时辰不到,便吃光了那一百碗饺子。本来,按规矩,饺子店要关门了。但燕千寻只把「售罄」的木牌掛在门边。 到了正午,那老伯来了,看到门边的木牌,也没有什么表情,便转身离去。 「伯伯----」燕千寻叫住他:「我给你留了碗饺子,请进来吧!」 老伯听见,也就踏进小店,坐在桌前。 燕千寻从厨房端出汤碗。 老汉三两下便吃光饺子,喝了汤,便伸手到怀里去---- 「伯伯,」燕千寻微笑:「这顿我请客。」 老伯看了燕千寻一眼。 「我自己也很喜欢吃饺子,伯伯每天来,算是同好了。」燕千寻笑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谢谢。」老伯终于开口:「明天见。」 「明天见。」燕千寻很高兴。 许是自小孤苦,燕千寻与老人家特别投缘。 燕千寻每天也为老伯预留饺子,而且,一般每碗只有五只饺子,他那碗总会多一、两只。 老伯每天来店里吃饺子,话儿总是一句起,两句止。但慢慢地,燕千寻也知道了他叫傅中原,独居,靠积蓄过活。 傅中原和她们渐成了朋友。 有时候,他会在关店后,留下来吃顿便饭。 到了中秋节,燕千寻一早便邀请傅中原来欢渡佳节。 程小倩忙了半天,做了满桌好菜----其实除了做饺子,她烧的小菜也极可口。 燕千寻也拿出自己精心酿製的「金苦酒」奉客。 ----这酒初尝是苦的,但有回甘,馀韵绵长,是燕千寻的得意杰作。 明月当头,有佳餚,有美酒,更有浓浓的人情,大伙儿都高兴极,连一向沉鬱的彤儿也受了感染,一直舒着笑脸,秀色犹如春晓…… 这夜,宾主尽欢。 过了几天,傅中原告诉燕千寻,十里外的甘泉镇有一道甘泉,泉水清澈纯净,最适合用来酿酒。 燕千寻也知道水质对酒的醇美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于是打算到甘泉镇去。 两地相隔才十里,乘马车只要半天,本来燕千寻去去便好回来。但又实在放心不下彤儿和程小倩,于是把店关了,带她们一起出发。 她们费了一点工夫,才找到甘泉镇。 燕千寻诚心诚意地央求镇长,他才破例,让燕千寻这异乡人一尝甘泉泉水。 泉水果然甘味清纯,燕千寻出高价向镇长买了大缸泉水,运返饺子店。 用甘泉水酿出来的酒,更是清香醇厚,燕千寻当然十分高兴。 泉水很快便用罄,燕千寻又想到甘泉镇去。 「这次,我一个人去便好。」燕千寻说:「你们别随我跑来跑去,太奔波了。」 「明天天一亮我便出发,天黑前便回来,你们留在家里好好休息。」 「我跟傅伯伯说好,让他明天早点过来,好作照应。」 程小倩和彤儿也只好同意了。 第二天,燕千寻清早便出门去。 到了甘泉镇,办完事,燕千寻便马上回程,连镇长留她吃午饭,她也婉拒了,寧愿嚼乾馒头,也一心赶回去。 但想不到,天气骤变得恶劣起来,强风怒吼,狂雷轰鸣,闪电在黑暗的天空掠过,雨水倾盆而下。 马儿受了惊,不肯再往前行。燕千寻迫于无奈,只好暂留在避雨亭。 但狂风暴雨似是没完没了,燕千寻着实沉不住气----彤儿很害怕行雷闪电,每当雷鸣电闪,她也彷如受了惊的小野兔,急不及待地躲在燕千寻的怀里…… 「早上还是阳光普照,老天爷真是喜怒无常。」 「又是行雷,又是闪电,岂不要把彤儿吓坏?幸好有小倩在。」 「希望她们记得把盆栽搬回屋里,否则……」 等着等着,天气一点也没有好转。 也不知为什么,燕千寻心里很不安,像是有野火燃烧着五脏。 燕千寻决定放弃马车和泉水,把马儿从马车解开,跨上去,冒着风雨赶路。 雨水像飞箭般射在脸上,有点麻痛,雷彷彿在头顶响着,闪电也似要把天空劈成数片,马儿如疯似狂地奔跑着,燕千寻死命抱着马颈…… 好不容易,家门在望。 燕千寻稍一失神,便从马上重重摔下来。 燕千寻倒在泥泞上,倒没受伤,只是擦损了手脚,整个人也成了泥鸭儿。燕千寻一点也不在意,赶紧爬起来。 「彤儿,小倩,我回来了。」燕千寻一边嚷着,一边敲门。 「呀」的一声,门居然给敲开了,门只是虚掩着,根本没关好。 -待续- 女儿行 - 第十五章 燕千寻的心不由直往下沉----她们对门户一向很小心。 「小倩,彤儿,你们快出来,看看我成了什么样子?」 大厅一目了然,空的。 「快来看看泥鸭子,机会难逢……」 厨房没有人。 「彤儿,你最乖,再也不会戏弄我了!小倩,我浑身湿透了,冷病了可要你费心……」 房间静寂得犹如死域。 「彤儿,小倩……」 风声、雨声、雷鸣声也不能掩盖燕千寻的呼喊,她跑出去,在屋前屋后四週寻找---- 「小倩,彤儿,你们在什么地方?」 后园的篱笆早已倒下,花盆东歪西倒,燕千寻最心爱的茉莉花已遭拔根之劫,再也不能迎风展露那曼妙花姿…… 狂风暴雨在半夜中过去。雨散云收,天上掛着一轮明月,正散发着冷静的光芒。 燕千寻的泪痕已乾,对着明月,在心里起誓:「小倩、彤儿和千寻,死,也要死在一起。」 燕千寻回到屋里,仔细地找寻蛛丝蚂跡。 所有东西还是整整齐齐,跟燕千寻早上出门时一模一样。若不是大门虚掩,简直就像是她俩双双散步去了。这说明程小倩跟彤儿连丁点反抗挣扎的机会也没有,便给掳走。 燕千寻跌坐在桌子旁,两手支着头。 ----是什么人下的手?是郭老大的人还是百威帮?为什么不肯放过她们?傅伯伯呢?千万别把不相关的他也要连累了…… 驀地,燕千寻感到手踭有点异样,伸手摸摸手踭,竟发现了丝丝凹痕。 燕千寻缓缓把手放到桌面上---- 平滑的桌面,给钝器刻上了四个方寸小字:「伴云山庄」。 伴云山庄雄踞城北的观云峰,这里山径幽遐,草木葱葱,真是一处避暑消间的好地方。 ----不是流血拚命的龙潭虎穴? 在笑容可掬的管家引领下,燕千寻步入了大厅----白云堂。这里空无一人,管家借故退出后,偌大的白云堂,只剩下燕千寻独自佇立中央。 「砰砰……」瞬间,四面门窗全给关上,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两行佩刀大汉鱼贯进入,肃立两旁。 燕千寻目无表情地站着,对这一切彷彿视若无睹。 过了半响,一名华服老人负手踱进白云堂,端坐太师椅上。 「燕千寻。」 「傅伯伯。」 「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问。 燕千寻说:「这不是我可以大惊小怪的时候。」 「你一早已知道老夫的身份?」 「不。」 「你怀疑过老夫?」 儘管心痛如绞,燕千寻冷静地说:「没有。」 「燕千寻,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年青人。」傅中原轻轻一叹:「老夫傅中原,龙宙帮月坛坛主。」 ----燕千寻虽不是江湖人,对这龙宙帮也略所闻。龙宙四坛,日月风云为名,酒色财气为实,包揽江南一带的酒馆、赌场和妓院,与玄铁帮分庭抗礼,并列为江南两大帮会。 「傅坛主。」 「燕千寻,」傅中原说:「彤儿跟小倩毫发未损,你大可放心。」 「好。」提及心中至念,燕千寻竭力保持着冷静。 「老夫孤鰥多年,而且膝下犹虚,打算纳彤儿和小倩为妾,若然她们能为老夫添上一男半女,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但这两个傻丫头居然寧死不从。这样吧!你帮老夫劝服她们,老夫不单不会难为你,还把你留在伴云山庄,同享富贵。」 「或是你寧愿领去大笔赏金?一万、二万,还是三万两,你只管说个数目出来。」 「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当然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果,我有负傅坛主所望呢?」燕千寻冷冷地说。 傅中原脸色一寒:「若非胸有成竹,老夫何必桌面留字,自找麻烦?老夫一再好言相劝,只是念着相识一场。你要是敬酒不吃,就别怪老夫……」 「我要先见见她们。」燕千寻说。 「老夫提醒你,别轻举妄动----你也不希望她们有任何损伤吧?」 燕千寻不出声。 「把两位姑娘带出来。」 不多久,彤儿和程小倩分别被两名粗壮如男的妇人押出来。 眼见她俩容顏憔悴,双眼红肿,燕千寻不禁心窝发痛。 「彤儿、小倩,我来了。」燕千寻缓缓地说。 程小倩的声音也不见激动:「你来了。」 燕千寻略略环顾四週:「这里很好。」 程小倩认同:「是的,很不错。」 傅中原不禁笑逐眉开。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曾经许下的诺言。」 「我和彤儿也没有。」 「这是我们实践诺言的时候了。」 程小倩没有说话,她只是深深地看着燕千寻,跟彤儿一样。 她俩的脸色也很平静。 「很好----」 「好」字才出口,「噗」的一声,飞刀已没入傅中源的椅背上,只剩刀柄正紧贴傅中原右边面颊。 ----眾人根本不知道飞刀从何而来,大家也只是突觉眼前一丝青光疾闪如电,连当事人傅中原也只在飞刀距离面门不及三吋,耳朵驀地听到微细的空气划破声,才知受袭;总算他临危不乱,在间不容发之际把头移左两分,险险避过一劫。 「你疯了!」伴着傅中原那犹有馀悸的嘶叫,是数十大汉的佩刀出鞘声。 「难道你不再理会她俩人安危?」傅中原大吼:「别以为老夫不会辣手摧花……」 他的话给另一声「噗」狠狠打断,飞刀赫然插在他头顶上方的椅背,鲜血潸潸流下。 「……我……有……话好说。」傅中原颤声说。 「我无话可说。」燕千寻断然。 这次,两把飞刀毫不掩饰地从袖子滑到掌心---- 「万事有商量,你这么衝动只会害死她们。」傅中原大惊:「杀了老夫又如何?伴云山庄上下过百人,连丫鬟小工也习武,他们绝对忠于老夫,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任你身手有多好,也绝不能带着两个纤纤弱质离开这里,你仔细想清楚。」 「我们没有打算离开。」燕千寻冷阴阴地说:「傅庄主,我们很庆幸上苍安排姐妹们同走黄泉路,只是----」燕千寻眼里杀气大炽:「先要找个开路先锋!」 「不,燕千寻,不……事情不是没有转圜的馀。也许,老夫可以放过你们……」 -待续- 女儿行 - 第十六章 「也许?什么叫也许?」燕千寻喝问。 「老夫的性命在你手上。」傅中原吶吶地说:「老夫老眼不花,知道你手上是失传已久的『潜龙诀』。老夫命大,也因你手法不熟,否则,老夫根本没可能避得过两刀,但第三刀呢?老夫不愿试。」 「彤儿和小倩是可贵,但始终不及自己生命要紧,老夫自己真的愿意跟你们尽泯恩仇,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燕千寻很不耐烦他的吞吞吐吐。 「燕千寻,你要相信老夫,老夫没有骗你。其实是在开始时骗了几句----彤儿,根本不是老夫自己要的,而是本帮帮主下令。违抗帮主,老夫亦是难逃一死。」 「对,现在死,绝对比较痛快。」燕千寻打断他的话。 「不,老夫不愿死。」他说:「老夫愿意站在你们这边,把『云旗』」送给你。」 「任何人,只要夺齐日、月、风、云四旗,便可以向帮主要求一事,无论那是什么,帮主也不得不答应,更别说是彤儿的解药。」 「解药?」燕千寻心里一慄。 「为妨老夫办事不力,帮主命人送来了独门毒药『甘为鬼』,让彤儿服下……」 燕千寻彷被狂雷殛中。 ----甘为鬼是一种极歹毒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潜伏人体四十九日才会发作。但那时毒性已深入五脏六腑,神仙难求。毒发时,中毒者极痛苦,腥臭毒液由内脏腐蚀出来,到了后期,全部内脏已给破坏,但中毒者仍是清醒,可以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脸容和四肢也开始缓缓溃烂,最后变成一滩黄水,由毒发至死亡,竟要经歷另外一个四十九天----中毒者饱受煎熬,生不如死,往往自尽,也不受那零零碎碎的折磨,所以这毒药被称为「甘为鬼」。 「只有在四十九日内服下解药,否则……」 「你骗我!」燕千寻压制不了内心激动,手扬刀发,流星飞逝似的直袭傅中原。但燕千寻心神已乱,准头手劲大打折扣,傅中原从容避过。 「千寻----」程小倩脱口狂呼。 犹如当头棒喝,燕千寻的神智骤醒,立刻深深呼吸,让心情平復下来。 倾刻间,燕千寻已回復了先前的冷静沉着,彷如石像般趷立于大厅中央。 傅中原施施然地说:「现在唯一救彤儿的办法,便是夺得龙宙四旗。老夫送你云旗,但其馀三旗,便要靠你自己。」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不,是帮助自己。」傅中原牵牵嘴角:「老夫不愿跟你们同归于尽,但也不能违抗帮主。老夫会託辞云旗是给你夺去,只要你能成功夺得馀下三旗,帮主纵有怀疑,也无可奈何。」 「到时候,彤儿无恙了,老夫也不致被处分,何乐而不为?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燕千寻迫视着眼前人,要看穿这是否他的真心话。 良久,燕千寻开口:「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三位坛主?」 傅中原显然松了口气:「老夫一向与他们不睦,甚少来往,只知道日坛坛主高均定居于东去二十馀里的『刘家村』。」 「也许你找到高均后,他可以告诉你风月两坛坛主所在。」 傅中原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盒,递给身旁大汉。大汉恭身接过,捧给燕千寻。 「打开它。」燕千寻说。 傅中原点点头。 大汉打开小盒,里面只有一面黝黑小旗。 燕千寻把小旗取出来,旗子只有掌心大小,质料非丝非绢,但异常坚韧,揉之不皱。正面是一幅飞龙盘云图,飞龙神态威武,栩栩如生。反面则是四个小隶:「龙宙云坛」。 燕千寻把云旗收好。 「你的时间不多,只有一个月,不是四十九日。」傅中原说:「帮主将于一个月后驾临本庄,到时候,彤儿定难逃劫数。」 「你要救她,便要在一个月内把四旗带回来。」 「千寻,」程小倩忽然开口:「你真的完全相信他的说话?」 「我们不能让冒这个险。」燕千寻说。 一声悲鸣,彤儿不顾一切地撞开左右壮妇,壮妇们被傅中原眼色阻止,任由彤儿向燕千寻那边衝来。 彤儿被台阶绊倒了,整个人摔倒地上。 燕千寻心如刀割,但恐防敌人乘机偷袭,不敢上前扶起彤儿,仍是直立如故。 彤儿奋力爬起来,吃力地,一拐一拐地走向燕千寻。很明显,她已扭伤了足踝。这短短十来步的距离,彤儿却彷彿怎样也走不完。 燕千寻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彤儿,知道绝不可以自乱阵脚。 「燕千寻,你怎么不看看彤儿?不走过去扶她一把?」傅中原在一旁说:「难道你不懂怜香惜玉?还是,你害怕沾上她身上的毒……」 「住嘴!」燕千寻怒喝。 但彤儿停了步,她惶恐地看着燕千寻,身子在颤抖。她闭上眼睛,却怎样也止不了急涌出来的泪水。 燕千寻知道彤儿已中了傅中原的离间计。 缓缓地,彤儿往后退去。 「彤儿,」燕千寻忍不住说:「过来。」 程小倩趁着大家都留意她们,也奋力撞开身旁壮妇,向这边衝过来。 壮妇们也没有制止她。 出乎所有人意料,程小倩在彤儿身旁停下来,紧紧抱着她。 「彤儿,」程小倩柔声说:「别听他的鬼话!千寻不是这样的人,小倩也不是。」 她把彤儿送到燕千寻怀里。 燕千寻紧拥着彤儿:「彤儿,你不相信我了?」 彤儿边哭边摇头,大力地摇着头。 「这才是乖孩……」 「唉吔」一声惨叫代替了馀下的「子」字,燕千寻身后一名想乘机偷袭她们的大汉倒了下来。 「他死不了!」燕千寻的声音犹如利刃:「下一次,我会进步一点。」 「阿勇,你疯了?拖进去。」傅中原吼叫。 燕千寻不理他,逕自跟彤儿和程小倩说:「一个月内,我一定会回来。在这段日子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也要保全性命,答应我。」 她俩脸上儘是凄然,咬着唇,点点头。 「我也答应你们,我一定会活着,把四旗带回。」 燕千寻执起彤儿的柔荑,放在程小倩手里,然后转过身,一步步地向外走去。 -待续- 女儿行 - 第十七章 燕千寻不眠不休地赶路,终于在第二天中午,到达刘家村。 燕千寻很奇怪,刘家村只是一条小村落,才五十多户人家,由村头走到村尾,也用不上一个时辰。 ----堂堂龙宙帮日坛坛主,又怎会定居在这种穷乡僻壤? 燕千寻进入一所茶居,点了清茶和大饼后,便盘算着今后的行动。 燕千寻心不在焉地拿起茶杯,喝下去---- 「咳咳咳……」燕千寻险些给呛个半死。 燕千寻清楚记得,刚才点的是龙井茶,但入口的,却分明是绍兴酒,还是至少上十年的陈年佳酿。 燕千寻质问那茶博士,他居然振振有辞地回答:「客官,你刚才点的不是龙井么?」 「对,我要的是龙井,但壶中明明是上好的昭兴,跟龙井沾不上半点关係。」 「原来客官不知道小店的规矩,误会,误会。」茶博士笑了:「客官,小店名是茶居,实是酒居。敝东家把酒名全配上了茶名作代号,例如白干是水仙,花雕是香片,五加皮是普洱,还有……」 「绍兴是龙井。」燕千寻接口。 那位名是茶博士,实是酒博士点点头。 「为什么?」燕千寻不禁好奇起来。 「为了要欣赏刚才那样的活剧。」一把雄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一个高近七尺,堪称虎背熊腰的粗豪老汉步入茶居。 「这正是敝东家。」 燕千寻站起来向老汉微微一揖。 「年青人,你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老汉随手抓起桌上的酒壶,对牢壶嘴咕嚕咕嚕地饮个乾净。 「这里不是刘家村么?」 「对。但你可知为什么村里五十四户,没有一家姓刘,这里却叫『刘家村』?」 燕千寻只能摇摇头。 「哈哈哈……因为这是条酒鬼村,哈哈哈……」 ----刘家村村民酷爱杯中物,自詡为刘伶后人,所以把村子唤作「刘家村」。 在这里,不论老幼,无分男女,全以酒为日常饮料,也以海量闻名。据说,酒量最浅那位,也可连尽十斤花雕而面不改容…… 老汉一直兴緻勃勃地畅述着村中妙事,燕千寻却是心不在焉----应从何处着手找出那日坛坛主? 「小兄弟----」老汉那蒲扇大的手掌一下子拍在燕千寻的肩膊上:「怎么了?嫌老哥说的不够有趣,打盹儿了?」 「不,不是。」燕千寻连声说。 「不是就好。」老汉又在哈哈大笑。「小兄弟,跟你说了半天话,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燕千寻也实在喜欢他的豪爽热诚,便答:「我叫燕千寻。」 「燕千寻、燕千寻……」老汉唸了一遍又一遍:「好名字,好名字。」 「千寻失礼,还未请教老哥高姓大名?」 「哈哈,老哥名不大,但真是姓高,哈哈哈……」 「老哥姓高?」燕千寻心中一动。 「是的,姓高,单名均。」 酒杯「呛啷」一声跌在地上,摔成粉碎。 「你没事吧?」高均一脸关切。 燕千寻心里不禁一酸,原来,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敌人。 燕千寻暗自咬咬牙:「晚辈燕千寻……」 「这个老哥已知道。」 「晚辈燕千寻,斗胆向龙宙帮日坛坛主高均高前辈讨教,如能侥倖获胜,敢请高前辈赐下日旗,若然晚辈技不如人,任凭高前辈处置。」 「你……」高均脸色一变,但随即又朗声大笑起来:「好好!年青人本来就应该雄心万丈,气吞山河,老哥总算没有看走眼。」 想不到高均居然竖起大姆指称讚自己。 「高前辈----」 「燕千寻,」高均板下脸来,正容说:「你可知道挑战龙宙帮各坛主的规矩?」 「请高前辈赐教。」 「每位坛主也各自有一套接受挑战的方式。而我,日坛坛主高均,十数年来,也一直与人比拼酒量----只要对方喝的酒比我喝的还多,多一滴也可以,我便算输了,日旗双手奉上。」 燕千寻登时愕住。斗酒?好像有点儿戏。 但燕千寻回心一想,高均长居酒鬼村,跟人斗酒十数年,未逢敌手,他的酒量自是深不可测了。自己是爱酒,但酒量不过一般,跟他比拼,无啻是以卵击石。 ----只是,即使不能胜,燕千寻也要胜。 「一言为定。」 「好。」高均大喝一声,右手拿起木桌、椅子,左手拈起两壶烈酒,大踏步走出酒居,走到大街中央,把东西放下来。 「请。」「请。」 燕千寻和高均各自在桌旁坐下。 「高酒王」跟人拼酒的消息犹如野火燎原,一传十,十传百,瞬间,四週围上了道道人墙----大家都想一睹那不知死活的傢伙的卢山真面目。 「先饮为敬。」高均一仰首,便咕咕的鲸饮起来。比人家喝杯酒还要俐落,酒壶在霎眼间成了空。 「谢谢高前辈。」燕千寻也捧起酒壶,爽快地把那白干喝个一滴不剩。 「好酒量!」高均说:「拿酒来。」 那酒博士立时送上两壶茅台。 「这次轮到千寻敬高前辈了。」燕千寻取过酒壶便仰首大喝。 「我也谢谢。」高均不甘后人。 这样高均敬燕千寻一壶,燕千寻又回敬过去,不多久,十来个空酒壶已是东歪西倒。 到了后来,大家也不耐烦敬来敬去了,他们同时间抓起酒壶,也差不多同时喝光,爽快之极。 旁观者惊呼不断。 夜已深,人群已散,那酒博士的送酒工作亦由另一位妙龄少女玲瓏接替。他不是偷懒,而是东奔西跑为这一老一少买酒。 酒居内少说也有数十罈老酒,居然给他们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内喝个乾净。他只好逐家遂户上门去,恳请村民让出藏酒。 幸好刘家村的村民纵然嗜酒如命,却非吝惜之辈,加上拼酒的结果也引人入胜,所以大家也很踊跃帮忙。 这场拼酒,居然维持了一天一夜。 「好好,千金…裘,换美酒…哈哈,同消万古愁…好酒,好诗,好酒仙!」 「……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辉……我醉…君復乐,陶然共忘……忘机……」 「千寻,兰陵美酒鬱金香……」 「是,呃…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能什么?」 「能醉客,老哥,下一句是……对了,不知何处是家乡。」 「好一句不知何处是家乡,好!」 「……酒,来人,给我酒……」燕千寻顺势拋掉手中酒壶。 「够了,千寻,别再叫了。」高均止住燕千寻。 「为什么?我没醉,还能喝…酒!给我拿酒来。」 「没酒了,老哥十多年来也没试过喝得这么痛快!哈哈,我们已把方圆十里的酒全喝个精光----一滴也不剩,老哥只好认输了。」 「想不到,真想不到!天下都是你们这些年青人的……哈哈哈!」 「千寻,日旗是你的了。」 「谢…谢……」燕千寻勉强地站起来,恭身接过白玉小盒,还来不及打开,脑子已是一昏,整个人便倒了下来。 「千寻,千寻……」 -待续- 女儿行 - 第十八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燕千寻终于醒过来。 燕千寻只觉头痛得像是要裂成八块,喉咙很乾燥,嘴唇也焦涩得紧,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千寻,你醒了?」耳边响起了一把清甜的声音。 燕千寻睁开眼睛:「你是……」 「我是玲瓏。」 「对,玲瓏,老哥的乾女儿。」燕千寻说:「你一直照料我?真是劳烦你了。」 「别客气,才几天而已。」 「什么?」燕千寻大吃一惊。「你已照顾了我几天?」 「是的,自从那天你倒下来,这天已是第一、二、三……第四天了。」 「第四天?」想不到竟已耽误了这些日子,一想到彤儿跟小倩身在虎穴,便再也躺不住了,燕千寻连忙起床----突然,两腿一阵剧烈刺痛,教她一把摔回床上。 「你怎么乱动?看,伤口都裂开了!」玲瓏急忙捧来止血用品,再用乾净的白绢揩掉伤口上的血跡。 这时候,燕千寻才发觉自己两条裤管已给剪短,露出光溜溜的大腿。 ----蜈蚣似的伤口满佈大腿上,吋许至数吋不一,呈粉红色的肉都翻了出来,血肉都糊成一团,叫人看着害怕。 燕千寻来不及为自己裸着双腿而害羞,更来不及为它们的恐佈模样而难过,一阵撕心嚙肺的痛楚已教她不知身在何处。 玲瓏在给燕千寻上药。那是一种淡黄色的粉末,洒在伤口上,立时泛起颗颗小泡。 燕千寻只觉得伤口似有千万枝针插着,后来,又像是给烧红的铁烙着。 豆大的汗珠已佈满燕千寻的额角,她紧紧抓着被子,手指关节亦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待小泡逐渐消失后,玲瓏才把伤口包扎好。 「很痛么?」玲瓏关切地问。 「还好。」燕千寻微微喘着气。 「还好?那何不再砍自己几刀?」高均揭开帘子,走进房来。 「老哥。」 「我姓高。」 燕千寻一怔:「高前辈。」 「为了日旗,你居然如此不择手段!」高均切齿说。「这根本不是在拼酒,是在拼命!」 ----燕千寻知道,论酒量根本无法跟高均匹敌,只好兵行险着。当燕千寻不胜酒力的时候,便把暗藏衣袖的飞刀插在大腿上,让切肤之痛助自己退却醉意。 时间过去,自刺的次数越频密,伤口都凝成血块,跟裤管紧黏着,每当刀尖插进,新伤旧创血如泉涌。到了后来,两条大腿已无完肤,神经亦已麻木,儘管狠狠力剌,也只有微效,汹涌酒意乘隙直衝脑际。 幸好,高均竟在这危急之时宣佈拼酒已完,胜负已分…… 「竟有这么笨的旁门左道?」高均越骂越激动:「只要继续拼酒,不出半个时辰,你便死定了!」 「日旗是到手了,又如何?就是不死也要成残废,这样做值得么?」 「高前辈,」燕千寻咬紧嘴唇:「晚辈的腿真的会…会废掉?」 「不废掉是天不长眼睛,你这种人,即使全身上上下下全废个乾净也用不着可怜!」 「义父,你快告诉千寻,她所敷的药是你花了数十年心血研製,一定可以保住她双腿的。」 「哼!」高均头也不回地离开。 「高前辈----」燕千寻奋力跳下床,追上去:「请听晚辈一言。」 走不了三步,燕千寻已摔倒地上,伤口再次裂开,鲜血迸流着。 玲瓏急忙上前去扶起燕千寻。 「我……我还有几句话要跟高前辈说。」 玲瓏半搀半抱着燕千寻,走出房间。 「你这是干什么?」高均站在门前,一脸怒容。 「高前辈,请你告诉晚辈,风月两坛坛主所在。」 「不知道,告诉你这不要命的,我不知道。」 「高前辈----」燕千寻「噗」的跪了下去,双脚血花四溅:「求求你告诉我!」 「我真是看错你了!」高均仰首长叹。 ----也许,在他心目中,燕千寻之所以不顾死活,胆敢挑战各坛坛主,是为了扬名江湖、争权逐利。 「义父,求你告诉千寻吧!」玲瓏也哀求他。 「风坛坛主居于明成山乘风堡,离这里五十多里,至于月坛坛主在什么地方,我真的不知道,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由你。」 「高前辈,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晚辈告辞了。」燕千寻强撑着身子,巍巍地站起来。 「你是不是疯了?你真要让两腿废掉才罢休?你这个样子,莫说五十里,就是五里也走不到。」 「晚辈可以乘马……」 高均打断燕千寻的话:「马已给杀掉,看你怎么办?」 「高前辈关爱晚辈,我怎会不知?只是时间不多,晚辈真的不能再耽误下去。」 「你这么作贱自己,时间当然不多,我敢保証你活不了三个月。」 燕千寻不觉凄然苦笑----三个月?她只想活多二十天,把龙宙四旗带回伴云山庄,换取彤儿和小倩的自由。 「你,给我回房躺着。」高均澟然大喝。 「恕难从命!」燕千寻咬紧牙关。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不能夺得龙宙四旗,晚辈死不瞑目!」 「天下间,真有东西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是的。」燕千寻想也不想便答。 「好,你走吧!但高均敢以人头担保,你绝不能在乘风堡见着风坛坛主。」 「为什么?」燕千寻急问。 「因为,」他说:「大后天,他会来到刘家村摘日园,为他的老大哥祝寿。」 经过玲瓏悉心料理,燕千寻的伤势已逐渐痊癒。但燕千寻一直躲在房间里,避与高前辈见面,以免他见着自己,心里不舒服。 在空寂的房间里,燕千寻想起了许多许多----小时候,一家三口围在小茅屋内乐聚天伦;斜阳里,身怀六甲的娘亲奋勇救人,不幸身葬鱼腹;父女相依为命,两年后父亲死于沉疴,遗下燕千寻独自挣扎求存…… ----回忆踏沓而来,血泪交织。 想起了雨夜救人,跟彤儿漂泊天涯,重遇小倩,三人相伴相随…… 那天在伴云山庄,矢志同生共死,彤儿的哀哭,小倩的低语;别时,三人眼内的依依断魂…… 「千寻,」玲瓏揭帘进房,看见燕千寻,慌张地问:「你怎么了?」 燕千寻匆匆擦掉脸上泪痕。 「怎么哭了?」 燕千寻轻吁了一口气:「想起了一些事情,心中有点难过。」 「伤心事,多想无益。」玲瓏轻轻说。 燕千寻缓缓点点头。 「别躲在这里胡思乱想了,外面来了很多客人,不如出去凑凑热闹吧!」 「好。」 -待续- 女儿行 - 第十九章 已届花甲的高均,今天显得特别高兴。摘日园内外张灯结彩,贺寿的宾客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高前辈在刘家村中,享负盛名的,不单是那惊人酒量,还有他的急公好义,正直不柯。 燕千寻想为高前辈做点事,于是权充侍儿招呼宾客。 后来,玲瓏告诉燕千寻:「邱叔叔来了,正在后园跟义父聚旧。」 燕千寻连忙走到后园,看见凉亭内的两人正在邀月对酌,言笑甚欢。 有一剎那,燕千寻迟疑了----现在的自己,正犹如苍蝇般招人讨厌。但一想起彤儿和小倩,再多的羞愧也只得重重压下去。 燕千寻咬咬牙,走上前去恭身一揖:「晚辈燕千寻,拜见两位前辈,顺祝高前辈福如东海。」 「唔。」 背着燕千寻那人转过身来,一照面,燕千寻不由失声:「邱总管?」 「燕公…不,燕姑娘,久违了。」邱仲恆微笑说。 「晚辈不自量力,向邱前辈讨教。」燕千寻硬着头皮说。 「龙宙风坛,以赌为业,不才本应与燕姑娘在赌桌上切磋。」他说:「但不才今夜专为高大哥祝寿而来,未备赌具。」 「那……」燕千寻脸色微变,怕他托词拒绝。 「今夜摘日园内满是宾客,」邱仲恆说:「燕姑娘不若猜一猜,这里的人数是单还是双?猜中了,不才自当奉上风旗。」 燕千寻不得不呆住----还以为斗酒已算儿戏,想不到这次竟是猜人数?这龙宙帮怎么专纳奇人? 燕千寻在心里飞快盘算着:「一十、三十……百一、百三……」燕千寻刚才在大厅招呼客人,只见十来桌酒席全都坐得满满。 「加上高前辈、玲瓏和邱前辈,一共是----一百四十七人,单数。」燕千寻说。 邱仲恆饶有深意地一笑:「燕姑娘,你可要再仔细想清楚。」 燕千寻心里一震,事关重大,绝不能出错----二十、四十……百二、百四……,等等,燕千寻居然把自己忘记了…… 「对不起,是一百四十八人,双数。」燕千寻涨红了脸。 「决定了没有?可还要改变主意?」邱仲恆问。 「决定了,是双数。」燕千寻肯定地说。 「那我们一同出去数数看。」 他们走出大厅,把客人彻头彻尾的数了又数;再到厨房及后堂,把摘日园的僕人也点算一遍。最后,才回到后花园。 「连我们四人在内,总共一百四十八人,是双数,晚辈猜中了。」燕千寻喜不自胜。 「不,燕姑娘,你输了。」邱仲恆施施然的说:「宾客当中,有一名妇人有了身孕,连她肚里的孩子,是一百四十九人,单数才对。」 燕千寻像是给推进了冰窟。 「不。」玲瓏说:「郑大嫂怀的是双胞胎,义父已替她诊过脉,不会错的----连她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共一百五十人,双数,是千寻猜对了。」 燕千寻和邱仲恆同时傻了眼,不由望向高均,静待他的判决。 「咳!」高均清清喉咙:「不错是双胞胎……」 邱仲恆朗笑:「天意如此,不才只好认输了。燕姑娘,这是你的风旗。」 燕千寻接过白玉小盒,心中激动犹如巨浪翻腾。 「谢邱前辈成全。」「谢高前辈,谢玲瓏。」 燕千寻日夜兼程,也花了近七天,才到镜心湖抱月小筑。 小筑倚湖建造,一草一木幽趣天成,碧绿的湖水映照着煦灿的晚霞,带给人一份说不出的恬静和间适。 「这里真像是神仙住的地方。」燕千寻不由痴了。 「喂!你是谁?」一把稚嫩的声音响起。 这是一个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梳着双辫,肌肤极白极嫩,五官是叫人吃惊的秀美,小小年纪,竟已是美人胚子。 ----燕千寻忽发奇想,若能一看彤儿的稚龄模样,又或是目睹这小女孩长大的样子,两者比一比,看看那个会胜上一筹…… 小女孩看见燕千寻不答话,只管看着她微笑,便涨红了小脸:「你究竟是谁?来这里干什么?再不回答,我就…我就……」她竭力想装兇一点,可是来来去去,仍是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 燕千寻向小女孩庄庄重重的一揖:「我叫燕千寻,未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十个孩子十个也喜欢别人把他们当大人看待,给他们点点尊重,不单是怜爱,也不只是痛惜。 「我叫贝贝。」 「贝贝姑娘,我想拜见龙宙帮月坛坛主,请贝贝姑娘引见吧!」 「坛主不是你想见便能见着的。」贝贝小脸一派严肃:「你找我们坛主有什么事?」 「我想请他借『月旗』」给我。」 「这是什么东西?我从没听过。是不是你弄错了?」 燕千寻真有点哭笑不得:「也许吧!但我人已来了,总要亲口问问他,请贝贝姑娘行个方便。」 「不,坛主是不会见你的。」 「为什么?」 「太阳快要下山了,是不是?月亮快要上来,今夜月圆,坛主自两年前开始,已从不在月圆之夜见客。」 「我有要紧事,只好请他破例了。」 「不,你不能去。」贝贝牢牢拉着燕千寻的衣袖。「坛主最恨人家在月圆之夜打扰她,她会变得好兇好兇,像是换了一个人。」 本来只须轻轻一甩,贝贝便不能再纠缠自己,但燕千寻实在不忍心。 「要是坛主真的生气了,也只有我一个人受他责罚罢了,绝不会连累你。」 「我不是怕受你连累。」贝贝认真地说:「你一开始便犯了坛主的忌,那叫人家怎么情愿借东西给你?事情只怕未说便要糟了。」 这番处世大道理竟出自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口中,真叫燕千寻愧煞。 「你明早再来吧!我保証让你见着坛主,而且,我也会帮你劝劝她,借你月旗。」 「谢谢你。」 「最好换件衣服,穿得体面一点,是对坛主的尊重,也叫她高兴。」贝贝老气横秋的说。 燕千寻只得唯唯诺诺。 「很好,你很听话,真是乖孩子。」 再也按捺不住了,燕千寻哈哈大笑起来。 「嘘!」贝贝急得直跺脚:「你疯了?笑得这么放肆,坛主都要给打扰了!才讚你乖,你便……」 燕千寻咬着下唇,强忍着笑。 「你快走吧!明早再来,记着了?」 燕千寻点点头。 「好!去吧!」 燕千寻不想难为这小女孩,只好转身离去。 -待续- 女儿行 - 第二十章 在月亮走到天空最中央的时候,燕千寻回到抱月小筑。 大厅内几盏红灯,映照着纱帘后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 ----燕千寻这才知道,月坛坛主原来是个女的。 「晚辈燕千寻,拜见月坛坛主。」燕千寻一揖。 「你是为着月旗而来吧?」 ----燕千寻一点也不奇怪,与贝贝一席话,又怎能瞒得过月坛坛主的耳目? 「请恕晚辈大胆,向坛主讨教。」 「龙宙帮月坛管辖帮中烟花地,我打算考验一下你的定力。」 「晚辈不大明白。」 「你不是这么笨吧?」月坛坛主的声音忽然变得温腻动人:「要是你在美色当前,诸般挑逗而不动心,那便算你胜了。」 「什么?」燕千寻大吃一惊。「没有别的比试方法么?」 月坛坛主「嗤」的一声轻笑:「坛主定下的规矩,连帮主也改不得。」 「可是……」 「没有男人可以抵抗我,你是胜不了的,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自取其辱的滋味并不好受。」 「或是你情愿一享温柔?但我告诉,风流的代价可不轻,我心情不好,打算把你一隻手或一条腿卸下来,也要不了你的命。」 「快点下决定,春宵苦短……」 ----这声音这语气像极了一个人,燕千寻背部升起一阵凉意。 但无论这是谁,燕千寻也是无路可退。 「请坛主赐教。」 「好,你胜了,我给你月旗,你输了,便留下一隻手臂。」月坛坛主说完,便自帘内姍姍步出。 两人猛一照面。 「怎么会是你?」她的脸容登时变成惨白。 「燕千……燕千寻,这才是你的真名字吧?」 燕千寻缓缓点头。 「……不是说永不再见么?」梦影低叹:「你怎么又再出现?」 「这两年来,我一直惦掛着你……」 燕千寻握紧拳头,狠狠咬着唇。 梦影的目光没有离开过燕千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小盒。「这是你要的月旗。」 燕千寻没有伸手去接。「你不用考验我了?」 她摇头:「自取其辱的滋味并不好受。」 「而且,」她幽幽一叹:「我还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的?」 听到这句话,燕千寻心里的鬱闷似要破胸而出。她大声吼叫:「你怎么还不清醒?」 「心交出去了,想要回来,又谈何容易?」梦影轻声说。 「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 「这不是由你说,也不是由我说呢!」梦影按住胸口。 燕千寻再也忍不住,衝过去,一手拨掉她手上小盒,抓住她的手腕:「疯子,你这个疯子,我与你同是女子,你怎能如此痴迷?」 「不管你是男是女,我也……」 燕千寻心里一震,松开手,看见她雪白的手腕上已呈现着一圈瘀痕。 燕千寻垂下眼睛,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也听不清:「……你对我……我今生不能回报,只能寄望来生……」 「是因为燕彤吗?」 燕千寻的怒气勃发:「别扯上她,我说过一千遍,她是我妹妹。」 「妹妹?」梦影苦笑:「你们看着对方的眼神,不像是看着姐妹。」 「胡说八道!」燕千寻气极,额角青筋暴现:「两个女子在一起,离经悖道,为世不容……」 「只要两情相悦,又何必理会世人眼光?」 「简直不可理喻!」燕千寻匆匆拾起月旗:「告辞。」 「你要去哪里?」梦影拦住燕千寻:「留下来,我会在七天之内安排继位大典。」 「什么继位大典?」燕千寻皱眉。 「你手上已有掌坛信物,只要在继位大典上,跟其他坛主打个照呼,便可继任下一任的月坛坛主。」听她语气,燕千寻似乎是多此一问。 「但我不想当什么坛主。」燕千寻说:「我只想以龙宙四旗,向你们帮主换取解药。」 「帮主?解药?」 燕千寻看梦影的神色,箇中似乎大有问题,当下把伴云山庄发生的事向她说了一遍。 越听下去,梦影的眉头便越往上皱。 终于,她开口:「龙宙帮,根本没有帮主。」 ----前任帮主明不换原本打算把帮主之位传给那文武相全的女儿明雪,却想不到那未来帮主竟然跟人私奔了,据说对方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明不换辞世后,帮主之位一直悬空,帮中大小事务交由四位坛主共同主理。 「傅中原那老贼,居然骗我!」燕千寻咬牙切齿。 「傅四叔……可不是这样的人。」梦影说。 「他根本不是人。」燕千寻的眼睛通红:「假装穷老头,搏取我们同情;乘我不备,掳走彤儿和小倩;连篇鬼话,骗我夺旗----由始至终,我一直给他玩弄于掌上。」 「我真是笨死了,怎会相信他的话?小倩跟彤儿只怕已经……」 「我一定要让他为自己的卑鄙行为付出相当代价!」燕千寻双手握紧拳头。 「千寻----」梦影拉着燕千寻:「你别衝动!我们要从详计议。」 「这是我和傅老贼之间的恩怨,我自己会解决。」 「不,你身上既有龙宙四旗,这便是龙宙帮的事了。」 「傅老贼目的是龙宙四旗,我绝不会让他如愿。」燕千寻跟梦影说:「梦影,我想请你帮忙。」 「只要我做得到,你即管说吧!」 「请你联络高前辈和邱前辈,同到伴云山庄,我要在大家面前,揭穿傅老贼的阴谋。」 「这事情我会办妥。但千寻,请你答应我,千万别轻举妄动,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性命,待大家到来主持公道。」 「好。」燕千寻勉强点着头。 梦影看进燕千寻的眼睛:「你可不能骗我。」 燕千寻再次步进白云堂。 这次他们早有防范,每位劲装大汉也手持铁盾护身;太师椅前,更有十多位铁盾大汉一字排开,为傅中源作屏障。 ----飞刀潜龙再厉害,只怕也不能再伤他半分。 「燕千寻,你不愧是一个守约的人。」傅中原说:「龙宙四旗呢?」 「龙宙帮帮主在什么地方?」 「根本没有这个人。」 燕千寻一怔,想不到傅中原居然坦率承认一切。 「你为什么骗我?」 「权宜之计而已,老夫怎可跟你玉石俱焚?」傅中原呵呵笑:「想不到随便几句话,你便真的取来四旗,这帮主之位简直是上天给我送来的。」 「燕千寻,你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老夫废掉四坛后,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帮主。」 -待续- 女儿行 - 第二十一章 「废坛?为什么?」燕千寻不禁问。 「帮里四权分立,诸多制肘,对帮会发展造成重大阻碍,也引得对头玄铁帮虎视眈眈。重组龙宙帮后,老夫要大展拳脚,跟玄铁帮一决雌雄。」 燕千寻问:「那三位坛主怎么办?」 「你怎会为他们担心的?」傅中原说:「老夫自然会好好安置他们----高均、邱仲恆这两个匹夫,一天到晚联成一线跟老夫作对,老夫可要给他们瞧点厉害!」 「至于梦影这女娃,不好好教训她,她还以为老夫不中用……」 无耻之言,根本不堪入耳,燕千寻只觉胸口一阵热血翻腾。 「你还要考虑什么?难道你不想早日和小倩、彤儿团聚?」傅中原早把燕千寻的心思摸透:「老夫也知道你们最大的心愿,只是三个人齐齐整整过日子,这样吧!你要是不愿涉足江湖,老夫便送你十万两银,你们大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甚至远走塞外,过着神仙般的逍遥日子;那些纷乱江湖事,便由得我们这些江湖人处理,你不必再费心了。」 「傅坛主对千寻真是厚爱,处处为姐妹们设想週到,但要是我不识抬举……」 「不交出四旗,你便只有死路一条!」傅中原冷森森地说:「事实摆在眼前,潜龙诀已不能伤害老夫,你连跟老夫同归于尽的能耐也没有。」 「你以为燕千寻是贪生怕死之徒?」 「老夫知道你不是。」傅中原轻蔑地笑:「更知道彤儿跟小倩也不是,但你们那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愿望却永远也不能实现了----老夫已封了她们全身大穴,她们现在如同木偶,任人摆佈。」 彷彿给刺中要害,燕千寻的脸色骤变苍白,胸膛也起伏不定,心绪激盪得犹如怒涛。 ----自己固然死不足惜,但小倩和彤儿却非遭狼吻不可,燕千寻就是死一万次,也不愿她俩人受辱。 但难道燕千寻又可以为了姐妹三人而为虎作倀么? 燕千寻曾经跟玲瓏彻夜详谈,明白龙宙帮虽然经营赌场妓院等业务,但帮规极严,帮眾行事也能依循正道,不会持强凌弱,欺侮百姓。但要是大权落在这卑鄙无耻的傅中原手上,整个龙宙帮定必给弄得乌烟瘴气,君子去位,小人当道,天下苍生难逃浩劫。 燕千寻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景况----帮中嘍囉持势横行,恣意渔肉百姓,大好家庭惨遭拆散,良家妇女被迫为娼妓,忠厚汉子沦为盗贼,老人贫无所依,孤儿流离失所…… 两把声音在燕千寻心里雄辩不休:献旗,间接陷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不仁;有负高均前辈等高义隆情,不义;不献旗,燕千寻又愧对心中至念,难守同死誓言,既是不忠,也是不信…… 「老夫一向没什么耐性,献旗或不,生死二路任择!」 「还有,你别以为高均他们会来救你。」傅中原眼内全是揶揄:「老夫一直派人跟踪你,对你的一举一动瞭如指掌----老夫已安排高手把守着伴云山庄各个出入通道,没有老夫手諭,擅进出者杀无赦。就是一头苍蝇,也绝不能飞进白云堂。」 燕千寻心底最后一点希望也给扑灭。 面对着这奸狡如狐的傅中原,燕千寻索性豁了出去:「燕千寻绝不会交出四旗,有本领便过来杀了我,从尸体上搜出来吧!」 「不识抬举,给老夫杀!」 傅中原一声令下,却想不到数十大汉你看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敢先行动手----飞刀潜龙,彷如夺命死神,谁愿作黄泉路上的开路先锋? 燕千寻根本不必摆出任何攻防姿态,单单垂手傲然趷立,已令嘍囉们噤若寒蝉,只把傅中原气得七窍生烟。 「你们疯了?还不快把她大卸八块?」 大汉们面露难色,只得抽刀出鞘,向前踏上一步。 「别再穷嚷了!」燕千寻冷笑:「何不由傅坛主亲自动手,除去这眼中钉?」 「老夫怎会中你的激将法?就是不动手,你无粮无水,孤军作战,试问可以苦撑多久?最终也是一条死路罢了!」 「不劳傅坛主费心。」燕千寻牵牵嘴角:「我深信三位坛主绝非平庸之辈,就是一时三刻被恶犬挡路,但假以时日,必定可以跟傅坛主重聚。」 傅中原一阵沉默:「老夫根本无意与你为敌,大开着天堂路你不走,偏要自掘坟墓,究竟为了什么?」 燕千寻只报以冷冷一笑。 「老夫再问你一次,四旗你是不交了?」 「是。」 「地位权势、荣华富贵你是不屑一顾了?」 「是。」 「你不要命了?」 「是。」 「你也不再理会彤儿跟小倩的死活了?」 「……是。」燕千寻的心窝早已血肉模糊。 ----她们会得明白,是不?是不?这是自己欠她们的,也许,只能留待来生再还了…… 「你不会后悔么?」 「绝不。」燕千寻的回答掷地鏗然。 「哈哈哈,好!老夫早知千寻的答案必定如此,哈哈哈……」 「千寻重义轻生,不愧为女中豪杰,邱某心悦诚服。」 「梦影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三位坛主翩然掩至白云堂,燕千寻喜不自胜。 「高前辈、邱前辈、梦影你们来得正好……」出乎意料,三人并未理睬燕千寻,反逕向傅中原打招呼。 「傅老四,你总算输得心服口服吧?哈哈哈!」 「傅四哥,小弟叨光一顿,完全受之无愧。」 「傅四叔……」 「好了好了!老夫什么时候说过要赖账?何必七嘴八舌地乱说一气?堂堂龙宙坛主,多久没吃过好酒好菜了?」 「什么一回事?」燕千寻再也按捺不住:「难道你们还看不清这人的真面目?为什么还要跟他称兄道弟?」 「千寻,你稍安无燥,且听梦影解释。」梦影浅浅一笑。 ----龙宙帮帮主明不换临终时,曾告知傅中原,自己本已寻获女儿明雪的遗孤,并教她赌术。但因当时正与玄铁帮恶斗,迫得暂时离开。想不到,半月后再回,女孩却因大水灾离开家乡,遍寻不获。 这些年来,傅中原一直秘密寻访女孩的下落。终于,他遇上燕千寻。燕千寻不单与娘亲明雪的相貌有八分相似,还每夜练习飞刀…… 于是,傅中原佈局掳人,鬼话通篇,骗燕千寻夺四旗。当燕千寻成功夺旗后,便派人告知各坛主箇中真相。四坛主相议好,决定再次考验燕千寻,迫之以威,诱之以利,动之以情,胁之以生死…… -待续- 女儿行 - 第二十二章 午时,日正当头。偌大的广场上佇立了数不清的人。人虽多,但秩序井然,人人垂首肃静。 高台上,燕千寻身穿雪白锦袍,跪在龙宙帮列位帮主灵牌前,朗声立下重誓:「燕千寻自当竭尽所能,发扬我帮,持剑卫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万劫不復。」 燕千寻咬破指头,用鲜血替石壁上的巨大五彩金龙点睛。 日月风云四位坛主依次捧上手中物。 燕千寻在高均手上接过一条金色腰带,上面綉有四条形态各异的飞龙,燕千寻即时系于身上。 傅中原、邱仲恆和梦影捧给燕千寻的,是七把三吋三分长的飞刀「潜龙」。 燕千寻高举「潜龙」,在阳光映照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台上台下帮眾齐声高呼:「属下参见帮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芻狗。」人世间有着没完没了的不平事,但燕千寻决定不再怨天尤人,不再独善其身。她要凭藉龙宙帮的力量,为百姓造福。燕千寻要爹娘在天之灵,为她感到骄傲。 在未来的日子里,燕千寻要面对的挑战和考验,她决不逃避。 登位典礼完毕,帮里大排筵宴。帮眾们猜拳斗酒,放怀作乐,十分热闹。 待得酒阑人散,已近三更。 燕千寻带醉回到房间,接过程小倩递来的热毛巾,擦擦脸,再喝下那浓浓的蔘茶,瘫痪在软榻上。 「小倩,你今天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我没有什么,反倒是彤儿……」 一听到彤儿的名字,燕千寻登时清醒过来:「彤儿怎么了?」 「想是心情不好,午饭和晚饭,她也没吃多少东西。」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燕千寻马上站起来:「我去看看她。」 「我做了些她爱吃的糕点,你带去吧!」 「小倩,谢谢你。」 燕千寻捧着糕点,走到彤儿的房间,敲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燕千寻看见彤儿正托着头,对着烛光发呆。 「彤儿----」 她抬头看看燕千寻,眸子彷彿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来。 「彤儿,」燕千寻放下糕点。「小倩说你没什么胃口,是不是不舒服了?」 燕千寻伸手想探探她的前额。 彤儿避开了。 燕千寻一愣。「彤儿,你怎么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燕千寻皱眉。 「……但谁有这天大的胆子呢?」燕千寻沉吟:「可也难说得很,我年纪轻轻,又是女的,平白走出来当他们的帮主,除了四坛主,谁也是口服心不服----可是,谁要对你不敬,我一定要他好看!」 「难道是遗失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要什么吃的玩的穿的戴的,都告诉小倩去,她自会处理。」 「彤儿-----」 彤儿带点忧鬱的看着燕千寻。 忽然间,燕千寻明白了。 「你在怪我吗?」燕千寻凑近她:「我刚当帮主,事情多,没时间陪你,待一切安定下来,我一定会抽空……」 「嚀嚶」一声,彤儿把娇躯藏到燕千寻的臂弯里。 「傻孩子。」燕千寻轻抚着她的秀发:「在我心中,你是最重要的,我绝不会让你受一丁儿委屈。」 「好了,来,先吃东西,然后好好休息。」 彤儿乖乖地吃下两块糕点。 燕千寻扶她在床沿坐下,她牢牢地看着燕千寻,眼里有几分愴惶,几分羞涩,燕千寻心里的柔丝在轻轻牵动着…… 燕千寻脱掉外衣,也躺到床上去了。 ----梦影说得对,只要彤儿高兴,燕千寻才懒理别人怎么看。 这天,燕千寻随着邱仲恆到明珠赌场视察业务。 明珠赌场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赌场。主要分两部份,东边重重庭园,十来个赌厅,极尽瑰丽堂皇,专供身份地位较高的人士耍乐;西边两个大厅则以招呼普罗大眾为主。 他们静静地四处察看,没惊动半个帮眾。 当走到四海厅时,燕千寻留意到其中一张赌桌不妥当。 邱仲恆顺着燕千寻的目光,也马上发现了异样。 那荷官和一个穿灰衣的年青赌客勾结上了。 ----方法很简单,荷官大都受过严格训练,可以控制手中的骰盅。那拍档买大了,他便开大;买小了,他便开小;这样还不大赢特赢? 本来这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一来那人的注码不大,二来他也不时故意输掉几注;但那荷官的眉宇间透出丝丝不安,当赌客下注时,他的两眼更斜斜的偷望那年青赌客的下注情况。 「邱叔叔----」 「一切由帮主作主。」邱仲恆说。 燕千寻唤来管场汉子,求见赌场主管。 主管陆东看见燕千寻和邱仲恆,很是吃惊。 燕千寻也不耐烦听他说什么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等门面话,便立刻吩咐他派人带来八号赌桌的荷官,以及好好看守那年青赌客。 那荷官给带来了。 「劳大山。」 「属下在。」 「你加入龙宙帮多久了?」 「十五年了。」 「这么久了么?那你应该知道,串同外人,欺骗赌场的叛徒会有什么下场吧?」 「斩掉双手,逐出龙宙帮。」劳大山的声音带着颤抖。 「好,那你是明知故犯了?」燕千寻怒叱。 「属下不敢。」他慌忙跪倒地上。 「你的把戏暪不过邱叔叔和我的眼睛,你再不承认,我便把那灰衣汉子一併带来对质。」 「属下该死。」劳大山叩头不止。 「不,你不该死,你只该『斩掉双手,逐出龙宙帮』。」燕千寻沉声说:「劳大山,你服不服?」 「属下……服。」 「押他下去。」 那时候,外面传来喧闹声。 「什么事?」 有人进来稟告:「帮主,余荣求见,说是为了劳大山的事。」 「谁是余荣?」燕千寻问。 「十四号赌桌的荷官,劳大山的义弟。」陆东答。 「让他进来吧!」 「属下参见帮主。」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进来,跪下:「恳请帮主网开一面,饶恕劳大山!」 「为什么?」 「劳大山是犯了帮规,但他有苦衷……」 「荣,别……别说!」劳大山抢着说。 燕千寻看了劳大山一眼,示意陆东派人带他出去。 「余荣,你实话实说吧!」 -待续- 女儿行 - 第二十三章 「属下知道。」余荣说:「劳大山、周兴昌和小人是结拜兄弟,周二哥本也是赌场的荷官,上个月才给辞掉。」 「半年前,周二哥的女人病倒了,看了很多大夫,花了很多银两也没有好转,后来,听说有一位姓曹的大夫,本领很大,但诊金很贵,一开口便是一百两。」 「我们做兄弟的,那有不想办法帮忙?但实在都是穷胚子,干活挣饭吃,谁有百两银子应急?周二哥没办法,问陆总管借粮,但陆总管说没有这样的规矩,不肯。周二哥愁钱,工作便不小心,累赌场输钱,也开罪了客人,陆总管便把他辞掉。」 「周二哥真是流年不利,那夜,他喝多了两杯,跟人争执,给推到路上,被一架马车撞倒,断了左腿。」 余荣说到这里,也不禁揩了揩眼角。 「家中一个病人,一个跛者,还有两个弟妹等着吃饭,大儿子周健才十七岁,怎么揹得起这重担?」 「劳大哥不忍见他们一家子到了绝路,才想到这个办法……」 「帮主,求你大发慈悲,把劳大哥从轻发落吧!斩了他双手,他还能养活自己和一家人么?只怕他那可怜的闺女……」 燕千寻皱眉:「你说的都是事实么?」 「属下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帮主,赌场里每位兄弟也知道这件事,帮主随便问那一个也可以証明属下所言隻字不虚。」 「好,你出去吧!我会查明这件事。」燕千寻说。 燕千寻传了两个荷官进来问话,証明余荣所说属实。 「陆总管,周兴昌的事,你也知道吧?」 「属下也……也听闻过。」 「你既知他家里有困难,为何不加援手,反而藉词辞退他,间接把他往绝路推?」 「帮主,这是赌场的规矩。」 「哼!我问你,龙宙帮的祖训是什么?」 「『以忠为心,以义为血』。」 「陆总管,你果然忠心得很啊!」 陆东脸色阵青阵白,燕千寻话里的意思很明显----陆东,你真是全无义气啊! 「把劳大山带进来。」 燕千寻跟劳大山说:「你义弟余荣已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了。」 「帮主----」劳大山苦苦哀求:「求你放过周健,这全是属下一人的主意,就是把属下两隻脚也砍断,属下也是甘愿。」 燕千寻凝视他:「断了四肢,你的闺女怎么办?」 「……秀姑她……不懂投胎,命里注定要吃苦……」 「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你却不顾一切犯下帮规,弄成残废,甚至要连累家人,不是太笨了吗?」 「义之所在,不容有辞。」 「好一句『义之所在』!」燕千寻说:「本帮主念你能够秉承祖师遗训,以义为血,恕你无罪,但若然再犯,定当两罪俱罚。」 「多……多谢帮主开恩!」劳大山的声音颤抖着:「但周健……」 「周健不是龙宙帮的人,把他逐出赌场,永远不准他踏足半步。」 「谢帮主!谢帮主!」劳大山捣蒜似的叩着头。 离开明珠赌场,燕千寻跟邱仲恆没有直接回总坛,反而到那曹大夫的医馆…… 夜里,燕千寻一个人在花园发呆。 「千寻----」程小倩来到燕千寻身边:「邱叔叔把今天的事告诉我们了,你做得很好,为什么你好像不大高兴?」 「小倩,」燕千寻缓缓地说:「不知道龙宙帮辖下还有多少个明珠赌场,还有多少个劳大山、周兴昌----给我遇上的,我可以帮一点忙,但不知道的呢?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 「你身为帮主,帮助帮中兄弟自是责无旁贷,但也不能一蹴即就,只要你有这份心,坚持下去,还怕不能达成心愿吗?」 「我只有一个人……」 「什么一个人?」程小倩柔声说:「你有四位坛主,有十二分堂堂主,还有数不清的总管和要员,只要你把主意告诉大家,让大伙儿併肩为帮中兄弟做事,他们便有福了。」 「小倩,我怎么想不到?」燕千寻心里灵光一闪:「我可以每月从钱库拨出一笔银两,让专人管理,用来接济帮中有需要的兄弟。当有兄弟有急需的时候,可以向专人稟告,经查明属实,便把银两发下。」 「为了鼓励兄弟们发扬忠心义气,我还可以让他们随心捐献,共襄善举。」 「这主意很好。」程小倩微笑:「想不到你的脑筋居然转得这么快!」 「别取笑我!」燕千寻的脸红了:「要不是你一言惊醒,我这大傻瓜还在乱鑽牛角尖呢!」 「好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一早便跟坛主们商量。彤儿还在等你呢!」 从议事厅走出来,燕千寻和梦影走到偏厅喝茶。 「怎么了?还在生气么?」梦影笑问。 燕千寻摇摇头:「只是有点纳闷,想不到他们逐一站出来反对----说他们古板好,还是自私?」 「反对理由更是千奇百怪,什么计划庞大,不切实际,什么耗费人力物力,成效甚微,还有什么?『祖宗之法不可改』。」 「最可笑的是那梁堂主,他居然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是守旧派,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像你,一心一意大展拳脚----两者之间当然有矛盾,他们最后不是也同意了?」 「全仗四位坛主坚决支持,他们才不得不赞成而已。」 「这是因为你在位时间尚短。」梦影说:「我想你紧记,只要你提出的主张是正确的,对龙宙帮有益处的,四坛坛主也必定支持你。」 「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燕千寻问梦影:「你有没有发现万堂主好像有点不对劲。」 「你心思倒细,是的,他家里出了事。」 「什么事?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万堂主有个独生子,万志贤,跟一个姑娘很要好,但女方家长坚决反对他们来往,理由是门不当户不对。」 「万堂主在龙宙帮位高权重,谁人不敬?女家又是那一方的王孙贵冑?」 「对方也只是一个普通米商而已----没奈何,龙宙帮纵是江南大帮,在外人眼中,也不过是一群粗鄙不文的乌合之眾,下三滥、不入流的黑道人物,想想看,他们怎么肯把女儿往火坑里送?」 「这是偏见……」 「对!」梦影叹喟:「人们对龙宙帮的成见很深----包娼庇赌,勾结土豪、贪赃枉法等恶名永远伴着每一位龙宙帮的兄弟。」 「我才不相信歪理常存----事在人为而已。」 -待续- 女儿行 - 第二十三章 这夜,是江南大米商骆世旗的寿辰,大宴亲朋。 燕千寻带了彤儿、程小倩和玲瓏到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身上。 ----雪衣霓裳的彤儿,翩翩彷如入世天人,高贵秀逸。 ----纤秀雅淡的程小倩,素妆浅笑,令人不禁起着亲近之心。 ----眼睛乌溜溜的玲瓏,轻盈嬝娜,动人心屝。 ----当然,还有回復女儿装扮的燕千寻,英姿勃发,洒意飞扬。 骆世旗彷彿定过神来,便急步上前,向她们一揖:「燕帮主与各位姑娘光临寒舍,真是蓬壁生辉。」 「骆翁太客气了,姐妹们冒昧到访,还请骆翁勿怪。」 「燕帮主简直要折煞老夫。」 ----燕千寻明白,骆世旗看不起龙宙帮是一回事,给不给脸子是另一回事。他要在这里立足,始终不能开罪她这一帮之主。 也许,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那份明明是用来虚应故事的请帖,竟真会为他请来四位贵宾。 眾宾客更是不明所以,纷纷窃窃私语。 燕千寻不理这些,只管和主人家寒喧:「这位便是令媛骆姑娘吧?万兄弟好高明的眼光。」 「这正是小女盈盈。」骆世旗说:「盈盈,快来拜见燕帮主,彤姑娘、程姑娘和玲瓏姑娘。」 「骆盈盈拜见燕帮主,彤姑娘、程姑娘、玲瓏姑娘。」 「骆姑娘,大家也是年青人,不必讲究俗礼了。」 燕千寻三言两语便把身畔伊人交给骆盈盈招呼,然后跟骆世旗在一旁把酒间聊。 燕千寻谦恭地向他请教经商之道。 聊着聊着,骆世旗详述自己三十年前由经营一间小米铺开始,当中经歷的风风雨雨,直谈到今时今日,掌握着江南近十份一的白米供应。 「骆翁的眼光和魄力真叫燕某敬佩!」 燕千寻接着说:「不知燕某可有幸跟骆翁合作,共创一番事业。」 「哦!燕帮主有意在米业大展拳脚?」 「龙宙帮不愿意放弃每一个正正当当的赚钱良机。」 「快人快语,老夫可以先听听合作条件么?」 「龙宙帮出资七成,骆翁出三成,採购营运便落在骆翁这老行尊身上,利钱则对分。」 「这……」 「骆翁可以详加考虑,稍后给燕某答覆。」 燕千寻微笑。「是了,万兄弟和骆姑娘的好日子定了没有,燕某准备薄礼也是时候了吧?」 「燕帮主误会了,」骆世旗急忙说:「小女跟那万志贤只是泛泛之交,好日子什么的,再也说不上。」 「是吗?」燕千寻故作惋惜:「燕某还以为他们好事近了。万兄弟也是的,每次见面,他总是跟燕某商谈和骆翁的合作计划,不谈私事,让燕某还以为……真是可惜!」 「燕帮主,那我们的合作……」 「只要骆翁点头,这事便成----亲事是亲事,生意是生意,怎可以混为一谈?何况,婚姻一事,是两口子廝守一辈子的,总要双方情投意合才会美满,骆翁,你说是不是?」 「情投意合?」骆世祺轻喃着,抬眼遥望远处的掌上明珠。 燕千寻看在眼内:「骆翁,你真要仔细考虑清楚。」 三天后,骆世旗给了燕千寻一个满意的答覆。 两年后,他也同样把满意的答覆交给万志贤。那是后话。 在议事厅内---- 「为什么要把玉环山山腰那块地卖给别人?」燕千寻问。 「那是块荒地,对我们没用处,而且,人家出的价钱又高。」丁堂主回答。 「但那里有条河,唤作『仙酒河』,源头是山背一个地下泉眼,河水清凉甘甜,是酿酒的好材料。」燕千寻说。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係?」田堂主问。 「有。要是各位不善忘,应该记得壬辰年三月初九至初十;甲午年十一月初二至初三;庚子年六月十六至十七发生了什么事?」 「十二分堂辖下的酒馆、妓院、赌场均于这三个日子没酒供应,几成动乱。」魏堂主答。 「这么大的岔子是怎样弄出来的?」 「都是酿酒庄那群王八蛋弄的鬼!第一次是他们的头儿不识相,开罪了我们易帮主,却又故意给我们刁难;第二次是他们坐地起价,大伙儿坚决不让;最后一次是他们和玄铁帮勾结,藉词玄铁帮喜庆重重,把藏酒全包下来,存心要我们好看。」伍堂主气愤地说。 「就是因为我们没有自家的酿酒庄,才会把命脉交给人家操纵。」燕千寻直率而言:「我要留下玉环山那幅地,建立龙宙帮的酿酒庄。」 「帮主,没有好的酿酒师傅或是酿酒秘方,有清泉也是无用。」丁堂主说。 「我心目中已有人选,我会亲自去请她来龙宙帮打理酒庄。」 「如果大家没有异议,那事不宜迟,丁堂主回覆人家,说我们不卖地了;魏堂主、关堂主儘快召集人马,支齐经费,赶到玉环山建造酿酒设备、酒窖和宿舍;伍堂主、田堂主负责挑选二十名年青力壮、刻苦耐劳的兄弟当酿酒学徒。明天一早,我便起程礼聘酒庄总管。」 「还有什么意见么?」 燕千寻等了一会,见大家没有异议,便下令散会。 燕千寻转头,看见四坛坛主投来激赏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 燕千寻重临青华镇。 天已黑透,路上行人甚少。 酒铺内,灯昏如豆。 燕千寻凝视着那鬓角有点斑白的中年妇人,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儘管已知道有人步进酒铺,金大娘继续自斟自饮,甚至没有抬眼一看来人,只喃喃低语:「钱酒两讫,赊借免问。」 「……大……大娘……」燕千寻的声音有点沙哑。 她诧异地抬头,看着燕千寻。 「大娘,我是千寻。」燕千寻急步迎上去。 金大娘手中的酒杯再也握不稳,老酒流泻了一桌。「……千寻……」 犹如游子归乡,燕千寻向金大娘细细地述说了这一年多来的遭遇。 听着听着,金大娘时而叹喟,时而舒眉,时而惊诧----在在说明,她对燕千寻是如何关爱。 在适当时候,燕千寻提出了请求。 「好酒,应该给天下人享用。」燕千寻郑重地说。 金大娘终于答应下来。 -待续- 女儿行 -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中午,伍、田两位堂主率领二十名年青汉子前来会合。 「你们快来拜见金大娘。」燕千寻向他们介绍。 「拜见金大娘。」他们恭身作揖。 燕千寻跟金大娘说:「他们就是挑选出来跟大娘学酿酒的,你看还可以么?」 金大娘说:「当我的徒弟很辛苦,他们可吃得苦,挨得了?」 「我也受得住,他们怎会受不住?」燕千寻笑:「说起来,我还是大娘的开山大弟子呢!」 看见金大娘在微笑,燕千寻福至心灵,跪下去:「师父在上,请受徒儿千寻一拜。」 二十名汉子也跪下,恭恭敬敬地向金大娘叩头。 「都起来吧!」金大娘扶起燕千寻。 燕千寻吩咐他们把金大娘接到当地分堂好好招待,准备第二天回程。 燕千寻见没什么事了,便到处逛逛。 燕千寻一直高高兴兴的,直至---- 「不!求求你们,放过我!」凄厉的呼喊声在街角响起,燕千寻遁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正被两个满脸横肉的粗野汉子强拖进小巷内。 少女极力挣扎嘶叫:「……大爷,再通容一天,我爹一定会凑足银两……」 「这地方,我就是给打死也不能去的……」 燕千寻怒极,马上衝过去,三拳两脚,把大汉们打得急窜而逃。 「……竟敢多管间事,得罪我们百威帮,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伤了死了,我们自会找人赔钱……」「……这傻小子果真找来了五千两……」「……我们手下也不知有多少像她一般的女子……」 燕千寻火速回到龙宙帮分堂,召集人马,打算直捣百威帮老巢。 「帮主,请三思!」韩堂主劝止燕千寻:「百威帮虽小,但他们背后倚仗的却是玄铁帮。」 「铲掉一个小帮会当然不要紧,只怕两帮因而反目,破坏十多年的和平共处,祸连极大,请帮主明鑑。」朱总管说。 燕千寻铁青着脸:「为了不开罪人家,我们便把头缩起来,任由百威帮那群没人性的畜生强抢民女,迫良为娼了?」 「对不起,我办不到!」燕千寻一字一字地说:「我现在便去单挑百威帮,所有后果,燕千寻一力承担。」 百龙腰带和潜龙七刀给燕千寻放在桌上。 「帮主----」眾人大惊失色。 燕千寻头也不回地向大门走去。 「属下誓死追随帮主。」二十名酿酒学徒越眾而出。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从刚才一刻开始,我已不是龙宙帮的帮主,你们不必追随。」 「……大师姐……你是我们的大师姐,分属同门,理应福祸同当。」 「是啊!金大娘门下,岂是胆小怕事之徒?」 「来,师兄弟们,让我们把那什么百威帮连根拔起……」 响应之声不绝于耳,燕千寻胸口澎湃着那万丈豪情。「不怕死的,随我来!」 百威帮的巢穴在城外的百虎山上。 燕千寻和二十位师弟乘黑掩至大寨,各人依计行事。 首先,瞭望台上的两名嘍囉被燕千寻不声不响地放倒了。 黄斌、潘恩、苏军三人负责潜至寨内各处放火。 其他人分成三队,由徐锋、汪海、彭力率领,暗藏大寨各通道要塞,伏击敌人。 火光在顷刻间衝天而起。 「……失火啊!来人,快救火!」 「……厨房那里失火了……货仓那边也……」 「东边那一排房子快烧清光了,还不快去帮忙……」 人们在睡梦中惊醒,狼狈不堪地逃命。 埋伏一旁的汉子伺机偷袭,犹如瓮中捉鳖,霎眼间制服了数十人。 燕千寻威吓一名嘍囉,找出百威帮帮主赵百威的卧房。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住他的脖子,他吓得两脚颤抖起来。 燕千寻低叱:「快交出手上所有卖身契和『花名册』。」 「这……」 「还要命么?」燕千寻把匕首推前半分,鲜血登时涌出,赵百威不禁嚎叫着:「给…给…你别乱来!」 赵百威从房中暗格内拿出大本簿子和一大迭纸张,交到燕千寻手上。 燕千寻把他押到大厅,和师弟们会合。 大厅内灯火通明,被麻绳绑得结实的嘍囉歪倒一地。 「一共六十九人,一个也没漏掉。」徐锋向燕千寻报告。 「干得好!」燕千寻说:「把他也绑起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赵百威大嚷。 「这个你不必知道,你只须乖乖听我吩咐----立刻解散百威帮。」 「你们好大的胆子!要知道百威帮跟玄铁帮渊源甚深,你应该问问自己,惹不惹得起……啊!」 彭力一巴掌把他打得歪了头。 「彭力----」 「大师姐,这种畜生活活打死了也不用可怜!」 燕千寻跟百威帮的人说:「你们面前明摆着两条路,一是改邪归正,立下重誓永不重操故业;一是----」 「死!」 百威帮从此在江湖上除名。 燕千寻把他们放走,把大寨烧毁,并作出安排:「各人依照花名册,寻找弱女,送还卖身契,黎明出发,日落归队,大伙儿在酒庄会合。」 金大娘门下二十一名弟子,一待天亮,立刻分头进行这项深具意义的善行。 ----完全不辞劳苦地,鑽进一间间齷齪黑暗的斗室,换取一道道感激喜悦的泪痕。 斜阳已老。 刚送完手上最后一张卖身契,燕千寻一边哼着歌儿,踏着轻快的步伐回酒庄。 踏进酒铺,燕千寻心不禁一沉----酒铺内空无一人,二十名师弟悉数未归。 燕千寻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喝点酒,养养神。 月上老树头---- 燕千寻早已坐不住,正要出去,四週驀地亮起了火把。 酒庄给数十个大汉团团围着。 赵百威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仰头大笑两声,赵百威说:「不必等了,他们都到百威帮作客去,一共二十人,一个也没漏掉。」 燕千寻不动声色地回敬:「江湖早已没有了百威帮。」 赵百威脸色一寒:「死到临头还嘴硬!识相的,便束手就擒,也许本帮主会大发慈悲,给你留个全尸。」 「即管放马过来!」燕千寻吆喝。 赵百威冷笑,拍拍掌,三名鼻青眼肿的汉子给推进来。 身旁的彪形大汉立即对他们拳打脚踢,出手阴辣,往往向人家身上柔软吃痛处招呼,任是铁汉铜人也不禁惨号连连。 「你好卑鄙!」 「还早着呢!」赵百威桀笑,下令把早已浑身浴血,痛昏过去的汉子绑在木柱上,再把另外三人带来,肆意折磨。 「我们就等着瞧,看看究竟是你的心肠硬,还是他们的骨头硬!」 「求饶啊!赶快求求你们的好师姐,请她出手救救你们。」 「哈哈哈……哈哈哈!」 -待续- (*****大家好,刚成立了个人网页(www.方愚.com),有空时请去逛逛!*****) 女儿行 - 第二十六章 燕千寻眼睁睁看着那些和自己併肩作战的师弟们饱受煎熬,早已咬破了嘴唇,却浑然不觉。 「住手!」燕千寻扔掉手中匕首。 却在这时候,暴喝声响自四面八方,登时掀起了一阵阵乒乒乓乓的刀刃相击声。 赵百威反应过来,马上逃走,燕千寻连忙拾起匕首,挫步回身,把匕首直插到他的背部去。 两名老人急步踏进酒铺。 「帮主受惊了,属下该死!」 「韩堂主、朱总管,你们怎么来了?」燕千寻很意外:「不是说不愿插手此事么?」 「属下一时糊涂,恳请帮主原谅。」 「我过于鲁莽,几至全军覆没,幸好你们及时赶到。」 「帮主宅心仁厚,可是百威帮的人尽皆奸狡如狐,对付此等小人,一定要斩草除根。」韩堂主说。 燕千寻点头。 大家回到总坛,各人对燕千寻的所作所为,譭誉参半。 坛主们商量好,为免玄铁帮借机闹事,决定三天后过府陪罪。 这天早上,燕千寻看见程小倩在花园,便过去打招呼。「小倩----」 她的脸色很苍白,燕千寻怜惜地轻触她的脸颊:「怎么了?你睡得不好么?」 程小倩握着燕千寻的手:「千寻,你可不可以不去赴约?」 燕千寻摇摇头:「早把『拜门帖』送过去了。」 「但……」 「你怕我会有危险?」燕千寻微笑:「别担心!我们是去陪罪,不是去打架。」 「老实说,我认为自己没有错----消灭百威帮,是每一个稍有血性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去干。」 「只可惜,当中总有一些不清不楚的牵连,灭了玄铁帮的子侄帮,等如给人家摑一记耳光,为免多生事端,我们便去陪罪好了。」 「祸是我闯出来的,我会一力承担!」 程小倩的眼泪掉下来:「要不是为了我……」 「别哭别哭!」燕千寻轻搂着她的肩:「我会心痛。」 「千寻----」 「我肚子饿了,要吃饺子……」 燕千寻和四位坛主,踏进玄铁帮的总堂。 眼前的玄铁帮帮主凌宵,是位年约三十岁,高大挺拔的汉子,他率领几名长老迎接他们。 那凌宵,看着燕千寻,彷彿有点意外。 「真想不到一个夺四旗、统龙宙,灭百威的厉害人物,居然是一位年轻姑娘。」他讚叹。 还有一位长着大鬍子的中年人,他一直盯着燕千寻的脸,害燕千寻怀疑自己的脸上黏着怪东西。 「……你……就是明雪姑娘的女儿么?」他问。 燕千寻点点头。 ----这个人,傅中原向燕千寻提起过,是凌宵的二叔凌剑声,他一直倾慕燕千寻的娘亲,迄今未娶。 「像!」他喃喃的说。「真像……」 「咳咳!」凌宵清清喉咙:「燕帮主和四位坛主光临敝帮,实在是敝帮的荣幸,请上座。」 「我们这次来,是专诚向凌帮主请罪。」一番客套后,燕千寻话入正题。「……至于百威帮的损失,敝帮自当赔偿。但敝帮希望他们承诺,不再重操故业。」 「赔偿自是应该,数目可以慢慢商议,至于他们是否重操故业----」欧阳长老说:「燕帮主,每个帮会自有其谋生的方法,别人倒也无权过问。」 燕千寻正容:「堂堂男子,自当顶天立地,百威帮欺凌弱质,迫良为娼,简直人神共愤!在座各位皆是铁錚錚的好汉子,眼见不平事,岂能会坐视不理?」 「我辈本是黑道中人,也没所谓什么不平事了。」司马长老说:「贵帮还不是同样包娼庇赌?」 燕千寻勃然大怒:「人言『盗亦有道』,是道理,也是道义,龙宙帮上下虽不敢自詡侠义,却也明是非,守正道,无愧朗朗乾坤,列祖列宗。」 「那些无视苍生疾苦,助紂为虐者,却也罪同一样。」 四週气氛已转趋紧张,剑拔弩张的局面彷彿一触即发。 「说得好!」凌宵突然一拍桌面:「燕帮主侠骨丹心,实令凌某万分敬佩。」 「凌帮主过誉。」燕千寻一怔:「真是愧煞燕某!」 「燕帮主年轻有为,锐意求治,即位数月,已开办多间善堂和医馆,为贫苦大眾谋福祉。」凌剑声说:「如此仁德,真是难能可贵。高兄傅兄,得主如此,夫復何求?」 傅中原马上接口:「凌帮主琴心铁胆,机智勇猛,早已享誉江湖,又復得志虑忠纯的凌兄辅助,怪不得玄铁帮声势日隆。」 「『志虑忠纯』这四字放于四坛主身上即可,凌某则受之有愧。」 「客气客气,凌兄真懂得往大伙儿脸上贴金!哈哈哈……」 经过大家一番通力合作的互吹互擂,登时令室内气氛缓和下来。 「燕帮主----」凌宵问:「听说贵帮收留了不少那些……姑娘,不知是否属实?」 「是的。」燕千寻答:「因为她们大多孤苦伶仃,即使脱离了百威帮的控制,也是无依无靠,所以我们安排她们到敝帮做事,让她们可以自力更生,重过新生活。」 「为了这件事,燕帮主可说是尽心尽力了。」 「只是稍尽绵力而已。」 「贵帮侠义为怀,敝帮上下也绝非暴虐不仁之辈----百威帮的事就此作算,赔偿什么的,不必再提。」凌宵说。 「帮主----」 「凌宵心意已决,欧阳长老无须多言。」凌宵沉声说:「赵百威这廝胡作非为,令我帮蒙羞。传我命令,凡属百威帮旧属,不得重操故业,违者,杀无赦!」 这一下子奇峰突起,燕千寻和四坛主惊喜交集。 燕千寻衷心讚叹:「凌帮主大仁大义,乃真英雄、大豪杰!燕某在这里向所有受惠姑娘向凌帮主致谢。」 「燕帮主何须客气?凌宵还有很多地方要向燕帮主请教……」 聚会在非常愉快友好的气氛下结束。 ----事情居然会这样轻易解决,大伙儿也不禁嘖嘖称奇。 燕千寻跟程小倩说:「我要吃三碗饺子……」 龙宙帮和玄铁帮经过这件事后,关係大大改善了。有什么事也能坐下来好好商量,不再乱起衝突。 燕千寻和凌宵,也成了好朋友。 时间过得飞快,燕千寻执掌龙宙帮,已经两年。 得到大伙儿的同心合力,龙宙帮在短短时间内,从一个专营嫖赌饮吹的黑道帮会,转为一个衣食住行皆有涉足的正派组织,也开始得到良好的声誉,江湖人士的认同。 -待续- (****大家好,刚成立了个人网页(www.方愚.com),有空时请去逛逛吧!*****) 女儿行 - 第二十七章 这天,龙帮总坛到处张灯结彩,礼乐高奏,上下一片喜气洋洋----这是万志贤和骆盈盈的大婚日子。 万骆两家议定在龙宙总坛大排宴席,还请燕千寻当主婚人。 龙宙帮久无喜庆事,大伙儿决定大事铺张,宴开过百席,广邀亲朋戚友江湖同道,美酒佳餚慇慇奉客。 凌宵也率眾到贺。 凌宵介绍他的二弟凌宇给他们认识。凌宇文质彬彬,瀟洒俊朗,儼然一位俗世佳公子。 这时候,程小倩领着彤儿、玲瓏来到燕千寻身边。 燕千寻正要给眾人介绍,那凌宇却牢牢盯着彤儿。 燕千寻苦笑----彤儿殊色惊人,也难怪他把持不住。 彤儿躲在燕千寻身后,抓紧她的手臂。 「宇儿----」凌宵清清喉咙:「不得无礼!」 凌宇不理会他哥哥,逕自追问燕千寻:「燕帮主,这位姑娘是……」 「她是燕某的义妹彤儿。」燕千寻也有点不高兴,这廝也太猖獗了吧? 「彤儿?」凌宇的脸色一变:「她……她明明是我的未婚妻皇甫雪妍。」 「彤儿,」燕千寻转问彤儿:「你可认识他?」 彤儿摇摇头。 燕千寻说:「彤儿说不认识凌公子。」 「雪妍在五年前无故失踪,我遍寻不获,今日再逢,绝无认错之理!」 「五年前……」燕千寻心里一颤。 ----燕千寻怎会忘记?五年前,燕千寻在山涧救了彤儿,而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燕千寻,关于自己的身世来歷。 燕千寻回心一想,说:「敢问凌公子,你的未婚妻可懂得说话?」 「当然懂得。」凌宇说。 「这便对了。」燕千寻说:「彤儿是个不懂说话的哑姑娘。」 「哑姑娘?」凌宇不可置信:「世间上断不会有这样相像的人。对了,雪妍左手手腕有一颗红色小痣……」凌宇伸手抓向彤儿---- 「放肆!」燕千寻大力格开他的手。 「千寻----」凌宵说:「宇儿不是轻薄无耻之人,他说彤儿姑娘是他的未婚妻,这事定要仔细查明。」 「雪妍,你怎会不认识我?我们相交一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你是否有苦衷?你是否遭人威胁?」 「凌宇----」燕千寻愤怒了:「你不要咄咄迫人!彤儿说不认识你,便是不认识你,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凌宇喃喃地说:「不会认错,她一定是雪妍。」 「凌兄,彤儿有点不舒服,失陪了。」 燕千寻把彤儿送回房间。 「彤儿,」燕千寻颤着声音:「你……可认识那凌宇?」 彤儿缓缓摇头。 「但……」燕千寻摺起她的衣袖,看着那小红痣。「他好像真的认识你。」 彤儿紧紧握着燕千寻的手。 「彤儿,」燕千寻轻轻的说:「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儘量想一想……」 彤儿突然甩开燕千寻,然后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 「别想了,别想了!」燕千寻吓了一跳:「对不起!是我不好。」 燕千寻好不容易才让彤儿转嗔为喜。 过了两天,凌宵来找燕千寻。 「千寻,我二弟言之凿凿,说彤儿姑娘和他的未婚妻十分相似……」 「我问过彤儿很多次了,她说真的不认识他。」燕千寻叹了口气。 凌宵说:「我请教过大夫,他说一个人要是伤了脑子,有可能把以前的事情全忘记掉,连说话的能力也失去。」 燕千寻捧着头。 ----这件事,燕千寻也向曹大夫求証过了。 「千寻,让我们平心静气谈事情。」凌宵说:「我们先别管彤儿姑娘是否皇甫雪妍,这个也许不重要----我二弟是个好男儿,与彤儿姑娘也挺匹配,我们不如让他们试着发展……」 「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继续说:「你这么痛爱彤儿姑娘,更应该早为她的终身大事作好打算。」 燕千寻心里涌起一阵鬱闷,又反驳他不得,只好说:「也要看彤儿的意思。」 「这当然。」凌宵笑:「只要你不反对便成了。」 「我……」燕千寻垂下眼睛:「不会反对。」 ----燕千寻怎么可以反对?她曾经告诉自己,会一直牵着彤儿的手,直至,一个比自己更适合的人出现…… 凌宇可以给彤儿正当的名份,活泼的孩子,还有,将来百年之后,让她入祠堂受供奉。至于燕千寻,可以给她什么? 何况,他们真的很匹配,站在一起,便是一对金童玉女。 一切一切,只要彤儿幸福…… 燕千寻只好眼睁睁看着凌宇天天往她们家里跑。 燕千寻也藉词公务繁忙,不再与彤儿同房居住,更经常离开总坛,到各处分堂巡视。 彤儿现在离燕千寻很远很远…… 燕千寻渐渐耽于杯中物。 ----酒不能使燕千寻忘忧,也不能助她解愁,饮者留名她又不稀罕,连燕千寻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要整天喝个不停。 高均力諫酒是穿肠毒药。 看着梦影眉宇间的惋惜,程小倩眼内的无奈,燕千寻深深悔疚了。 为免眾人担心,燕千寻很努力地活着----不酗酒,好好睡觉,顿顿吃得撑肚子,多多说话,常常笑…… 甚至和凌宵到四处逛逛。 这夜,他俩夜游明镜湖。 晚风徐徐送来,湖水清明如镜,青山恬恬,弦月如鉤。 凌宵笑捞水中月。 这时候,另一艘画舫缓缓驶近。 画舫上并肩赏月的,赫然就是凌宇和彤儿。 ----他们,真像一对神仙眷属。 燕千寻正要退回船舱,却听到「噗通」一声,紧接着的,是凌宇的惊呼:「彤儿……救命……」 明镜已遭敲碎,在激溅的水波中载浮载沉、挣扎不断的,居然是彤儿…… 燕千寻来不及转念,便纵身入湖,拼命向彤儿那边游过去,势若飞鱼,浑然不觉湖水奇寒剌骨。 燕千寻终于抓着彤儿手臂,但觉背后一痛,却给她死命缠上了,十指利甲都陷进燕千寻的肌肤里。 燕千寻居然挣她不开,两人直往湖底沉去。 燕千寻深知道这情况维持多一刻,自己和彤儿便多一分危险,于是不再犹豫,朝她脑子一击,把她打得昏了过去。 凌宵亦在这时候赶到,跟燕千寻合力把彤儿救上画舫。 彤儿昏迷未醒,嘴唇呈黑紫色。 燕千寻力压着她的胸脯,一边给她渡气,终于,她吐出几口湖水,甦醒过来。 燕千寻急吼:「脱外衣,拿酒来。」 燕千寻把彤儿的娇躯密密包裹着,再餵她喝下暖酒。 「彤儿,怎么了?有没有好一点?」 「还冷吗?来,多喝点酒。」 「头痛么?对不起,刚才我不能不这样做……」 驀地,燕千寻看见彤儿脸上那异样的神色,耳边也响起了凌宵的声音:「千寻,你也快喝几口酒吧!把彤儿姑娘交给宇儿,他会照料週全的。」 一时间,燕千寻僵住了----是啊!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间事…… 「你背上还流着血呢?快过来,我给你料理一下。」 燕千寻缓缓地松开了臂弯内的彤儿,把她往凌宇的怀里一送,站起来,退开去。 「千寻,你的伤……」 「给我酒!」 -待续- (****大家好,刚成立了个人网页(www.方愚.com),有空时请去逛逛吧!*****) 女儿行 - 第二十八章 (完) 彤儿没什么大碍,燕千寻却病倒了。 —— 半昏半睡中,燕千寻听到大夫说什么鬱愤积心,五经不畅,又復风寒入体,侵肝伤肺…… 燕千寻只觉得一时身若火灼,汗出如浆,一时又手脚冰冷,心寒胆颤…… 程小倩、梦影和玲瓏日夜轮流看护燕千寻,衣宽不悔。 燕千寻终算渐渐病好了。 半夜里。 燕千寻在床上翻了身,耳朵却听到些微轻声响,她藉着窗外月光,向房门那边望去—— 一个窈窕的身影闪进房,轻轻关上门,躡手躡足地走过来。 燕千寻马上装睡,还发出低低的鼻息。 人儿仔细地给燕千寻盖好被子,然后站在床侧。过了一会,燕千寻感觉到那微凉的柔荑在轻抚自己的脸蛋,像是怜惜着一个寧馨儿。 燕千寻出其不意地翻身,把被子一脚踢到地上去。 当人儿拾起被子,打算给燕千寻重新盖上的时候,燕千寻陡然坐起来,把她圈在怀里。 「终于给我捉个正着了,瞧我好好教训你,才知道我的厉害呢!」燕千寻笑着搔她腰间软肉。 「嚶」的一声,怀里人儿居然哭起来。 燕千寻吓了一跳,慌忙道歉:「对不起,我跟你闹着玩儿!是不是弄痛了什么地方?」 「我以后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千寻-——」 燕千寻全身如坠冰窖。 「……你……是谁?」 这声音不属于程小倩、梦影或是玲瓏,那是一把燕千寻从来没有听过的女声,当中的恋恋柔情直叩燕千寻心底门环。 她打开火摺子,房间马上大放光明。燕千寻却在同一时间,紧紧闭上眼睛。 「张开眼睛,看看我是谁?」她在燕千寻耳边说。 燕千寻把眼睛闭得更紧。 「你不是要知道我是谁么?闭上眼睛怎么看得见?快点睁开眼睛吧!」 燕千寻的身子抖颤了一下。 她幽幽轻叹:「千寻,还记得五年多前,你也和我说过差不多的话么?」 燕千寻的脑海浮现着那一幕幕前尘往影-—— 「为什么要骗我?」燕千寻睁大眼睛,嘶叫着。 「我没有骗你。」她低声说:「我只是没告诉你真相。你忘记了吗?当时,你跟我说话,问我什么,我也不开口,渐渐,你认定了我是个哑巴……」 「当时的我,实在是很害怕,害怕你知道我的身世来歷,会撇下我,不再理会我……」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我杀了人——」她颤声说:「我杀了自己的哥哥,他喝醉酒,竟然想把我……我错手杀了他;但爹爹不相信我,派人捉我,我一直逃,跑到山崖边……」 「跟你在一起,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你总是给我一份暖暖的感觉,很安心,很踏实,我不需要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只要有你在,你便会好好照顾我——只要有你。」 「我告诉自己,皇甫雪妍已死,活下来的是彤儿,燕千寻的彤儿——我不介意当哑巴,不介意别人的看法,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好好过上一辈子。」 「那现在,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燕千寻咬着唇:「是你的胆子大了,还是……」 那句「还是有了凌宇」的话,却是出不了口。 彤儿的泪水成串落下:「把一切坦白告诉你,是因为我要亲口问清楚,否则,我死不瞑目!」 「你要问什么?」 「我想问,你为什么忽然之间要撇下我?究竟是因为我无意间开罪了你?还是你终于觉得我是个累赘?又或是,看了数年,你终于把我瞧得发腻,再也不愿我在你眼前乱晃,惹你烦厌?所以想尽办法要将我送掉。」 「你说什么?我撇下你?我想尽办法把你送掉?简直是含血喷人!」燕千寻的怒气直上云宵:「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 「那夜在明镜湖,你把我直往凌宇的怀里推。」 燕千寻一时语塞:「这是因为凌宇是位好男儿,我想为你找个好归宿,我做错了什么?」 「好归宿?」彤儿的脸容上儘是哀怨:「是你的好归宿,还是我的?你是害怕我獃在你身边,会碍着你和凌宵……」 「别说了,我把罪名统统承认下来便是-——」燕千寻的胸膛快要炸开:「是的,由始至终,我也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以前的一切一切,都是假的,骗人的,我对你是一片虚情假义。我和凌宵搭上了,所以……」 「千寻-——」彤儿扑进燕千寻怀里,紧紧的抱着她,泪水一下子沾湿了她的衣襟。 「你不相信我……」燕千寻哑了声音。 「我相信你,我只可以相信你,我情愿相信你……」 「千寻,告诉我,你会一辈子留在我身边,永远不会离开我……你亲口告诉我吧!」 燕千寻轻轻捧起彤儿的脸,瞧着她苍白的腮儿,红肿的眼睛,眉宇间那希冀那渴求那羞怯那凄惶,心里似乎有什么要破胸而出了。 「彤儿-——」 燕千寻轻轻一拉,她的柔躯便压在燕千寻身上,燕千寻一翻身,把她禁錮在自己怀里。 缕缕幽香莹绕着燕千寻的鼻际,触手所及尽是软玉温馨,燕千寻的神智渐趋迷乱,顺着本能,极尽缠绵地亲吻她的柳眉、凤眼、琼鼻、樱唇,再撬开她的牙关,啜弄她的香舌。彤儿生涩地回应着燕千寻,她们的唇舌纠缠,直至双方也喘不过气来。燕千寻的手抖颤着,笨拙地解开她的束缚,也慌乱地除掉自己身上的衣物,两副火烫的娇躯紧紧贴合在一起,熔岩般的情火直要把人吞噬熔掉。燕千寻沿着她优美的下巴,一路往下,轻嚙浅舔她的玉颈、她的锁骨、她的柔软、她的小腹、她的幽深……彤儿全身颤抖起来,她紧紧的咬着唇,不让那蚀骨的低吟溜出唇间。燕千寻心痛她,重新亲吻抚慰她的桃唇,指尖却在要塞处撩拨探索,彤儿抖颤得更厉害了,燕千寻在她耳边廝磨:「……彤儿彤儿……你是我的……」 天已亮透,燕千寻醒过来,看着怀里仍在熟睡的彤儿,心里溢满幸福和喜悦。 当中,却也夹杂了忐忑不安。 —— 她和彤儿的事,应该怎样向大家交代?这彷彿,不单是她俩人的事。 但燕千寻也暗暗下了决定,万一大家不能接受,她们便私奔好了,总之,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阻止她和彤儿在一起。 ********************************************************** 「小倩,我和彤儿……」 「我只希望你们快乐。」 「梦影,我和彤儿……」 「你终于肯面对了么?」 「高伯伯、傅伯伯、邱叔叔,我和彤儿……」 「帮主的私事,属下绝不过问。」 「凌宵,我和彤儿……」 「……我们始终也是好朋友。」 「凌宇,我和彤儿……」 「燕千寻,你一定要让雪妍幸福。」 —— 谢谢大家……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