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君心似我心》 楔子 楔子 草原上,一对男女奔马追逐,手上的兵器鏗鏘作响,时不时寒光交锋,两人之间不分上下。 女子眉目如画,有着天仙绝色,可是却又是英气逼人,她浑身火红的装束,如此具有侵略性的顏色,却很衬她。 如果女子是火焰,男子就像高山流水般清雋,一席白衫,是个俊美无儔的男人,他的眼中有着对女子的狂热和势在必得。 草原上的小公主完顏兰儿和江国太子江淮。此时江国皇帝病重,太子受到伯父迫害出走,来到了予国的边境,予国为草原民族,原本与江国签订了五十年的停战协议,算是江国的盟国。予国本来不应该参入江国的夺嫡之争,但是予国国主的掌上明珠兰儿却和江国太子相恋了。 予国提供了江淮兵力,让他顺利杀回了京城清君侧,兰儿也成了江国的皇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兰儿在一次征战中为江淮挡了一刀伤了腹部,不但当时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还从此不孕。 三年后,一对男女在华丽的宫室里面起了巨大的争执。 「江淮,你答应过我一辈子只有我一个的!你们中原人不是说过君子一言九鼎吗?」元皇后兰儿依旧是草原上那个心性奔放自由的小公主,依旧是一身的火红,她拒绝穿上那黄色的皇后朝服,说那顏色死板板的,像隻宝宝鸭子。 然而江淮已经不是那个一身白的翩翩贵公子,一身明黄色代表皇权,也代表了他改变的心性。他还是爱着兰儿的,但是他也爱他的江山,他不会为了其中一个,放弃另外一个。近来朝臣不断上奏,要他广开后宫、绵延后嗣,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皇帝,是岌岌可危的。 他知道他曾经答应过兰儿不会有其他人,可是兰儿不明白,他爱的只有她,其他人只是繁殖的工具。 「兰儿,朕对你的承诺不变,你一辈子都会是朕的皇后,朕永远爱着你,其他的女人只是为了子嗣,如果你在意,那就一个就好,有了儿子朕就不碰她了,朕不会夜宿其他女人那儿,朕的儿子会过继给你,他会是太子,你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他试图跟她讲道理,他真的爱她,可是他有很多不得已。但是他心中的道理对兰儿来说却全部只是推託之词。 兰儿的眼睛是整张脸上面最有神的部位,里面本来有着愤怒,但愤怒里面带着企盼,那企盼的火焰消失了,只剩下绵长的哀伤。 江淮没有看过兰儿哭,就算挨了见骨的一刀她也没哭,就算失了孩子被诊断再也无法生育她也没哭,可是她今日却落泪了,那泪滴缓缓的落下,像是一颗珍珠,有那么一瞬间,江淮想抱着她说:好了,不哭,朕不要其他人,只要你。 可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可是阿淮,当初我给过你选择的!」在确定自己不孕以后,她给过他机会,那时是他自己说,不管有无子嗣,他都只要她一个的,为什么说变就变? 「兰儿……」他是答应过的,那时他的想法太天真了,他那时还没受到朝臣的压力,还没受到江山不稳的威胁,他以为他有能力一力承担,可是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 「阿淮,还要兰儿吗?」看着他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兰儿问着,声音里有着颤抖和希冀。 「朕不会不要你,可是兰儿,你已经是一国之后,不能是一个只会撒泼的小公主,兰儿你该长大了。」他承认他话是说重了,但是他真的希望兰儿有所成长,都已经贵为皇后,六宫诸事她一窍不通,成天只会舞刀弄枪。曾经他觉得兰儿天真烂漫,非常的可爱,可是如今她这份不该从在皇宫里的天真,却让他伤透了脑筋。 兰儿的脸色煞白白,她想起了当初离开予国时,她父王对她说的话:「兰儿,江淮不是良配,你考虑清楚了?到了江国以后风俗民情都不一样了,父王也不能保护你了。」那时她觉得父王太悲观了,然而时间证明薑还是老的辣,父王说对了,江淮真的是父王口中的混帐小子。 「好,您会得到一个皇后,兰儿会长大,妾身告退。」 「兰儿……」看着她踉蹌、脚步蹣跚地离去,他的决心受到了考验,可是想着自己琢磨了大半时光的皇位,朝臣已经不只一次提醒他,如果他没有继承人,这江山不会稳定,只要有了继承人,他可以把其他女人都赶走啊!为什她就是不理解,在心里,他还是只爱她一个的?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了,她躲回了华丽的寝宫之中,泪水湿了又乾、乾了又湿,在午夜她抹乾了眼泪,暗自立誓这是她最后一次为了江淮掉泪,但是她又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在贵妃进宫的那一天,她苦苦的等在凤仪宫,到了子时还痴痴的站着,那时候是大寒冬,茱萸一直劝她进寝殿烤火了,但是她就是不愿相信,她的阿淮真的会如此对她,她满脸泪水,脑海里全都是过往美好的回忆,那些甜蜜、那些宠爱。她可笑的觉得,如果江淮愿意在今夜过来哄哄她,那她也可以接受这样的生活了,女子不都如此吗?父王不也有许多娇妻美妾?母妃不也只是父王动多美眷的其中一人? 而且,他答应过她的,不会在别的女人那儿过夜,她已经退一步让他纳妃了,不能再退下去了!只要他今夜愿意回来抱抱他,那她可以退一步。 她真的不想和母妃一样,短短数十载的人生都在等待男人中度过,最后病死了,太医说是因为心中鬱结,她的解读是,母妃是被气死的。 翌日清晨,清华宫热热闹闹的,宫里的老嬤嬤捧着他们一夜交欢的元帕来给她这个皇后查验,这是中原的陋习,女子的贞洁被看得比什么都重,落红还得拿个帕子沾起来,她彷彿可以闻到上面男女欢好后特殊的气息。 「拿到内务府留存吧。茱萸,带着嬤嬤到库房取一份礼,要厚重一些,赏给贵妃。」她的声音很清冷,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她决定把这份情爱收起来了,她无法成为那奴顏婢膝讨男人欢心的小东西。幻灭是成长的开始。 虽然听起来洒脱,但从那天起,她就忘了怎么笑了,那个往昔喜欢胡闹爱笑的草原小公主变成了一个一丝不苟的六宫之主,肩膀上彷彿背负千斤的担子,她的表情冷若冰霜,嘴角永远抿成一条直,没有上扬过。 第一章(1)太子 第一个进宫的曹家女儿被封贵妃了,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了贤良淑德妃,再来是谁……兰儿也记不清了,江淮都忘了一开始的承诺了,又怎么会在其他鶯鶯燕燕入宫以后继续爱她呢? 他的承诺不变的只有她的后位,不管后宫其他女人背景再雄厚,都不似她有一国兵力傍身,所以她稳坐后位,即便无宠,也还是稳坐那个凤座,可是她要那个凤座做什么?她变得抑鬱寡欢、也不爱说话了。 而在某一天,他抱着一个男婴来到她的凤仪殿,兰儿依旧貌美,只是那张以往无时无刻充满笑意的脸庞只剩下一片寒冷,她冷冷的看了那孩子一眼。 那个孩子是贵妃所出,可是却过继给了她,叫做江熙,是江国的太子。 江淮已经许久不进凤仪宫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每次看到兰儿那张冷淡的脸孔,他的心就隐隐作痛,他们没说两句话就会吵架,久了他也不来了,而他一次也没等到她的服软。更甚者,有无数次他已经服软了,她依旧不予理会、依然故我,她变成了万年寒冰,积雪不化。 左右,兰儿也不想见他,那他也别在她面前晃悠了。他这么想到也没错,兰儿确实是不想见他了。 「兰儿,朕已经立熙儿做太子了,往后他就是你的儿子。」他亲自把孩子抱来,希望她可以正眼看一下孩子。 兰儿连看都懒得看这对父子一眼,她身边的陪嫁茱萸的脸色倒是很难看,如果兰儿一声令下,她大概会把这对父子扫出门的。 「知道了,茱萸,把太子抱下去安顿好,务必悉心照料。」她的态度公事公办。 「是。」茱萸退下了,正殿里只剩下一对怨偶。兰儿还是一个眼色都不给江淮,江淮已成九五至尊,哪能容许这样的冷淡,尤其是这样的冷淡还是来自于和他立誓要过一辈子,说过要对他不离不弃的女人。 「皇上还有事嘛?」兰儿淡漠的声音,让他的心很难受。 「没事,不能来吗?」他试着缓和声音,他自知对不住她,所以受一点挤兑,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走到了兰儿身边坐下,兰儿没有制止他,也没打算理会他。 有多久,他没有好好的看着她了,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中秋夜宴了,她美丽端庄,端坐在后座上,和他一起接受朝臣的祝贺跟朝拜。那时候他们没说上话,明明距离很近,伸个手就可以握到彼此的手,他们成为帝后的第一个中秋夜宴时,他们的手几乎是全程紧紧相握的。 而今年,贵妃有着八个月的身孕,随时会临盆,她正因为如果是儿子就要过继给皇后而和他闹腾不休,他必须安抚贵妃,也必须安抚贵妃身后的母家。他全程陪伴着,完全无暇分心理会其他人。在这整个月,他也一直陪着贵妃,贵妃生了儿子,才出了月子,儿子就要送人了,他心中怜惜她,但仅仅是怜惜。 仔细想想,自从他的后宫里有了第二人以后,他的兰儿真的就只成了皇后,他们之间的交流剩下祖制初一十五的相伴,而这一年来,她一次也没留过他,就连他没到,她也不曾去询问,不曾有过关怀。他病了,她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关注,就只有轮到她侍疾的时候,带了流水般的补品给他,也就仅仅如此了。 「皇上乃真龙天子、天下之主,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曾经,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一切,她仰望他,因为他快乐而快乐、因为他悲伤而悲伤,而如今她发现自己看着这个男人,心中已如古井一般,掀不起波澜了。 「朕,可以留下吗?」只有面对这个女子,他总有几分小心翼翼和讨好。 「您不必问妾身。」她的声音依旧淡漠,爱留不留随意,反正皇宫是他的,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看着她不兴波澜的双眼,江淮的心里开始出现了恐惧,「兰儿,你还爱朕吗?」 「妾身长大了,成了一个皇后了,您看到了吗?」她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抿了一口茶,喝了下去。 江淮看着眼前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女子,胸口產生了一阵闷痛。 兰儿是爱他的,但是皇后不爱,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在刚成亲的时候,他们每天相依相偎,睁开眼看到彼此都是满足,而如今他却每天抱着不同的女人醒来,身心都只有空虚,然后心中有无限懊悔,他多想再看看兰儿的笑容,再听一句爱语,再一次的调笑,然而如今剩下的,只有眼前高贵端庄典雅的皇后。 她很适合这样华美的装扮,可是远不及以前一身火红,要风是风,要雨是雨的样子。 「兰儿,你告诉朕,要怎么轻而易举的把对一个人的爱忘却?你只是恼朕是不是?」 「也请皇上告诉妾身,要如何把一份山盟海誓轻易放弃,又如此咄咄逼人呢?」想当初明明是他背叛了她,他却能冠冕堂皇的说出她的千万个不是。 明明是为了救他一命而流產不孕的,却成了他指责她的理由,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身为女人你已经残缺,但朕有嫌弃过你吗?」再一次争吵中,他这么说过。 江淮彷彿也想起了自己疯魔时所说过伤人的话语,恶语伤人三冬寒,然而对兰儿来说,岂止三冬寒?她的一片赤诚之心,已经被冻坏了,死去的人事物,没有神佛无法復生。 其实很多话他说出口就懊恼了,但是说出口的话不是可以随便收回的,他的唇枪舌剑所造成的伤害已经留疤。 这座凤仪宫曾经是他最温暖的去处,如今倒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他起身叹了口气,「朕去了,兰儿保重。」 「恭送皇上。」她也起身了,行了一个完美的礼,低垂的眼眸里,没有他的影子。 第一章(2)求他 又过了三个春夏秋冬,兰儿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係就是如此了,谁知道打击却接二连三的来了,她的父王病重了,而她的三名兄长,为了王位居然起了争执,予国大乱,完顏苏青是她的嫡亲兄长,应该是正统继承人,却被两个庶弟联手抵制,现在节节败退,还受了箭伤,她真是心急如焚。 苏清的求救信来到她的手上的时候,她心慌意乱,如热锅上的蚂蚁,如果是在情浓时,她有把握江淮会出兵援助,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她却没有这般的自信了。 「公主……。」茱萸充满担忧地望着自己的主子,在两人私底下,她不喊她皇后,她知道公主很厌恶这个头衔。 「我必须去求他。」她叹了一口气,那个她冷了三、四年的男人,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了,他完全蜕变成一个她无法捉摸的男人,她没有任何他会出兵的把握,即使当年苏清也为了他的皇位征战过,即使当年他们兄弟相称。 「要不要带着太子一起去?」茱萸提议。 「不了,我就自己去吧。」她叹了一口气。 她还没落魄到要拿帮他照顾孩子的功绩来向他讨要人情的地步。 端坐在龙椅上,江淮同样收到了请求援兵的书信,但是他收到来自予国的书信有两封,一封是大舅子的求救信,另外一封则是两个小舅子要求他束手旁观的书信。 予国的状况,像极了当年他的状况,合法的继承人受到压迫,不得不向外求援。 他想起了那张刻意不去想的小脸,想着她现在一定心急火燎,大概过不久就会过来求他了吧。他心里有点高兴,老天终于给他一个和她重修旧好的机会了。 她来求他,他会应允出兵,而她求人,不也应该付出代价?不也应该正视他,不也应该回应他的情意? 不出他所料,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首领太监张德福来通报,「稟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他压抑着想飞奔出去见她的情绪,还有些赌气,「让她候着,朕的折子看到一半呢!」张德福跟着皇帝大半辈子,见证了帝后当年的情深,在心底,他是心疼自己的女主人的,可是……他真的也劝不住这个有主见的皇帝。 看着张德福微带同情的眼神,兰儿知道自己今天必定会受到刁难,她朗声道,「纳兰兰儿求见皇上。」说完,她长跪在门外。 张德福微微叹气了,又往殿内跑了一趟,「皇上,皇后娘娘长跪在殿外,皇后娘娘的膝盖……。」为了救您落下病根了啊! 在那一年五龙夺嫡,有一战特别惨烈,他们中了埋伏,被逼到了绝境,几乎已经是成了死局,一阵猛攻朝着江淮而来,带着滔天的杀意,兰儿想都没想,展开双臂挡在他面前,胸腹中刀,那一刀最后插进子宫,把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杀死了,如果没有战甲,她已经死了。在她颓然跪倒的时候,膝盖撞在坚石上,最后都走路都不利索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那一战最后,还好是苏清领着他的黑铁军来扫荡敌人,否则他们两个都要死在那场战争里了。 因为她的一片赤诚,他才活了下来,在他登基后也免了皇后所有的跪礼,是她自己要跪的。 江淮觉得兰儿又在挟着恩情威胁他了,「爱跪,就给她跪。」他现在底气充足,随她闹腾。 明明是她有求于人,凭什么还那副他欠她的模样? 为了证明自己说得到做得到,江淮就这么装模作样的继续批着折子,但实际上他一直在竖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他们俩有多久没见了?有多久没说话了?他真的想不起来,每次他想和她说话,她总是不理不睬的,闔宫上下就她一人,敢如此对待他,可是天知道他多想好好的抱着她,和她说说话。 兰儿跪在殿外,心中倒也坦然了,会受到刁难事意料之中的。就在她跪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的时候,一道倩影来到她身边。 「皇后娘娘万安。」那名女子似是很意外兰儿的存在,美丽的容顏上有着惊愕,她是最近才进宫的丽婕妤,才进宫一年,一个月却能有七八日的侍寝,连贵妃最受宠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盛宠。 「这位公公,请帮本主通传,我来给皇上送燕窝。」她的声音很好听,兰儿觉的她的声音很耳熟,却又不知道在哪听过。 「是丽婕妤,您稍等。」门口的小太监进去通传了。 「皇上请丽婕妤进去呢!」小太监不明白皇后和皇帝的过往,只知道皇后无宠,忝居高位,却没有实质权力,对兰儿始终冷淡,但是对皇帝的心尖宠,却是一脸巴结。 不知道哪一次的争吵中,江淮曾经对她说:『在这宫中只有朕能保你荣宠,无宠,你就算是皇后也不被尊重。』 宫中登高踩低的人很多,她自从被拔了管理六宫的权力后,嬪妃们连请安都怠懒了,她也乐得轻松,已经深居浅出好一阵子了,只是累了太子,跟着她没有什么好处。 她曾经提议把太子送回去,没想到江熙这个孩子倒是十分有情,不愿离开从小照顾自己的母亲。有的时候看着那个和他父亲七八分像的孩子,她的心里也是会隐隐作疼的。 可是孩子才三岁,虽然皇帝看重他,但也保不定因为跟她太亲近,会连太子之位都丢了!所以她这次一定要要求江淮救阿兄,只要阿兄登上王位,未来万一太子不受宠,就跟她一起回予国吧!阿兄也能保他一世平安。 皇权太可怕了,瞧它将当初那个信誓旦旦会照顾他一辈子的男人变成什么样子了? 第一章(3)低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丽婕妤才带着春意无边的笑容离开,她略带得意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看她,她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就像宫中其他人说的一样,皇后就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偶,从丽婕妤的角度看不清楚兰儿的容貌,她只觉得这样的女人很无趣,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还要留着她? 世人对兰儿早就失去了瞭解,他们盛讚皇帝长情,皇后仅有从龙之功,却能受到如此优待。这些年下来,兰儿早就不会因为这些事情烦心了,别人爱怎么说随他们去,她的日子照过就是了。 寅时起身练剑,辰时开始读兵书,午时用膳,申时跑马练箭,酉时用膳过歇息片刻沐浴、入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这么下来,居然也习惯了。 「宣她进来。」江淮支着头,对着张德福道。本来皇后可以自由进出他的宫殿的,是她自己不要这份殊荣的,现在可要后悔了?江淮有些恶意的想着。 心中所有的愤懣全都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消失了,他发现自己的内心比想像中更激动,她的模样深深刻印在他心中,像是一道伤痕,划在他心口,每天隐隐作疼,可是却不得医治。 她是他最爱的人,可是却不愿意亲近他,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无形的折磨。 她瘦了不少,但是容貌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她穿着整套的皇后正装,九尾凤凰很衬她,头冠闪闪发亮,上头的凤凰展翅,光泽动人,那张美艷的容顏上,有着憔悴以及难以掩藏的不安,眉眼之间,满是忧鬱之色。 江淮的心狠狠地一揪,他顾着想要逼她来找自己,却没想过她现在的心情,她的父亲病重了、兄长受到了压迫,她一定很难受。 「妾身,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行了一个跪礼。 江淮再也忍不住了,大步上前,亲自把她扶起来了。 「起来吧,你膝盖不好,说过不需要跪了。」 「妾身怕眾口鑠金。」左右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偶尔跪一下,也不妨事。 「谁敢编排你的不是?」他下意识的皱眉,可是却再也说不下去了。谁敢编排她的不是?方才进来的丽婕妤不就不咸不淡的提到皇后在门外长跪,给人瞧见了,倒像是皇上苛待了她,难道这句不冷不热的话不是在编排她的不是吗? 他是苛待她,然而这居然成了她的错?这闔宫上下,在他的纵容下,竟是对她如此? 「皇上不必安慰妾身,妾身不介意,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语气中的淡漠,总能够让他这个天下之主萌生恐惧。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关于他的人事物,她都不想参与了。 「兰儿,今天来找朕,有何事?」他假装不知道她的来意。 兰儿也不戳破江淮,她不相信江淮会不知道她的来意,可是她的脾气早就被磋磨掉了,以往那个爱使小性子的予国公主变成了一个淡然的皇后,以往宠爱她的父王跟夫君都不在了,那她耍性子给谁看? 「皇上,妾身稍早得到兄长的来信,妾身的父亲病重,妾身的兄长受到庶弟联手迫害,目前已经被赶出王庭,切身想求皇上出兵,解兄长之危及。」 「请看在父王爱您如半子,兄长爱您如幼弟的份上,出兵救援!」话说完,兰儿在江淮还来不及拉她的时候双膝落地,朝他深深叩首。 一向如此高傲的她,卑微的跪在他眼前,这让他心里很难受,「你先起来。」 「皇上不答应,妾身跪死在这里。」讲这句话的时候,她内心真的悲切,这些日子过得毫无欢愉,堪堪只能说是活着罢了,或许真的死了也是解脱。 「你不起来,咱们不谈。」他的语气也冷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知间无法相知,更无法相惜了。 听到他语气中的冷,兰儿终究是无法再强硬下去了,毕竟拥有兵权、话语权的人,已经不是她了。 仔细想想,如果自己的嫡亲兄长倒了,对江淮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他大可以把江国这个德不配位的皇后给废了。 「你父亲待我如半子,你兄长视我如幼弟,那兰儿,你呢?」她说了她的父亲爱她如半子,他的兄长待他如幼弟,那她呢?他没听到他想要的。 兰儿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想过江淮会怎么刁难她,也已经做好了伏低做小的觉悟,但是被问到这个问题,她的心无法让她有能够让他满意的回应。 江淮这些年无数次的向她示爱,告诉她只要她愿意,她依旧是他『最』爱的女人,但是江淮不明白,她当初会爱上他,是因为他承诺她会是『唯一』那个女人。 「皇上,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的天。」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应。 「你很好!你明知道朕不是想听这个!」江淮怒吼,他不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人,但是只要对上她,他的熊熊怒火就会被点燃。 「皇上也明知妾身的答案,何必问?」 「朕记得你是来求朕的,若你是这个态度,你可以回去了。」他咬牙冷哼。 浑身一颤,兰儿回到现实了,她需要他,她拉着他的袖子,忍着内心千万个不甘,「阿淮,兰儿求你了。」 「想清楚,朕对你来说是?」他依旧没打算松口。 「您是妾身最心爱的夫君。」每一个字说出来,都违逆了她做人的原则,吐露出言不由衷的谎言,心都要泣血了。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即便心里隐约知道这些话不是真的,江淮都觉得无比欣喜。 「好,既是如此,朕会立即发兵。」隔了这么多年,听她这么说,他依旧心头充满了喜悦与悸动,这样的爱语,只有她说,他才真的感到满足。 兰儿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她愣了一下。 「兰儿,你也是朕最心爱的妻子,这永远不会变。」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有机会把她搂在怀里,他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用力地把她锁在怀里,「今晚准备侍寝,知道吗?」 兰儿浑身一僵,他的态度如此顺理成章,而她无法拒绝,为了父兄,她这身子算什么呢?她本就不是什么贞节烈妇,如果满足他能救父兄,那么……一切都值得了。 「是。」她应声。 得到她的首肯,江淮简直是欣喜若狂。 「皇上,妾身想随军……」她在他怀里,小小声的说着。 「随军?」江淮皱眉,「堂堂大江皇后,到那等凶险的战场做什么?兰儿乖乖等着好消息就好了!随军什么的,朕当你没提过。」他的心里瞬间感到愤怒,他知道她是想离他远远的,他怎么可能如她所愿? 「是……」有求于人的人,只能低头。 第一章(4)委屈 相对于江淮的满心欢喜,兰儿的心里可以说是十分的痛苦。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哪丢这么容易意拋诸脑后?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只要离他远远的,她就不会想起那份心伤,可是如今……她没有把握自己能够好好应对这样的情况。 「公主,王上和王子知道您这么委屈自己,必定会心疼的。」兰儿一脸空洞的泡在澡桶里面沐浴薰香,她没有哭,倒是茱萸在她身边默默的垂泪,哭得话都说不清了。 「傻茱萸,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我确实有求于他,再说了……我是他的妻子,侍奉他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她闭上眼,母亲曾经说过,她太有主见、太惊世骇俗,无法遵守世俗礼仪,或许母亲说的都是对的。 有时候兰儿会怀疑自己,觉得或许江淮没有错,有问题的是相信他的弥天大谎的自己。江淮没有错,他只是做了所有男人都会做的事,是她的错,相信了所有女人都不该相信的谎言。 「别哭了!」兰儿觉得有点好笑,怎么变成茱萸在哭了? 「我没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公主,奴婢一直想知道,您还爱皇上吗?」茱萸就为她不值。 这个问题让兰儿愣了一下,「我曾经说过,我会爱他一辈子的,可我没想过,如果他违背了誓言我还爱不爱他这个问题。」她苦笑了一下,还爱不爱?这根本不重要了。 「……」茱萸沉默了,她默默垂着泪,帮兰儿打点好了一切。 江淮提早到了,他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乘皇輦摆架凤仪宫,他大张旗鼓的,就是要宫中的人看清,皇后还是重要的,不能被轻慢。 她来接驾了,就算穿着简单素净简单,依旧像天仙下凡。 由于早早得知皇帝将驾临,凤仪宫上下的奴僕一条心,算是很努力的把凤仪宫打理的焕然一新,不过长期的怠懒不是那么容易掩盖的。 走进凤仪宫的那一刻,江淮就敏感的感受到她这些年并不好过,堂堂一个皇后的宫室,居然可以看到龟裂的地砖,可以看到斑驳的柱子,可以看到破裂的屋瓦。 扫视了一眼兰儿的花园,他的心往下沉,里头的花木看起来临时修剪了,但以往一些名贵的花木都已经不復存在,里头的摆设,和他几年前看到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为什么她从来不说? 毕竟相爱多年,兰儿看他脸色一沉,便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了,总是些很表面的事情。 「皇上息怒,是妾身怠懒,宫中有什么缺漏也懒得告诉内务府,再者……妾身也安静惯了,不喜欢大兴土木,凤仪宫的奴才都很尽心,请皇上别因为妾身一人之过,冤枉他们了。」她的态度很平静,说得倒是很像有这么一回事。 江淮却知道,她只是在帮奴才们掩盖罢了,从很久以前,这个皇后就是最好的主了,她从不苛待下人,对下人也格外优容,正因为如此,这些刁奴也敢欺主了。 凤仪宫的奴才跪了一地,各个瑟瑟发抖,他们就没想过这个主子居然还有復宠的一天,他们总以为在凤仪宫,这路子算是断了,谁知道这峰回路转之下,主子居然能重新承宠。这原本该是好事,可是这宠来得太突然,反倒让皇上撞见了他们的怠懒。 「罢了,朕知道兰儿不喜打骂奴僕,这回便罢了,倘若凤仪宫的奴才这么么不经心,就换掉一批吧。」 「谢皇上。」兰儿看了他一眼,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动作却被他看在眼里了,他的心口酸涩了起来。 他的兰儿变得如此谨小慎微,变得如此疏离,他真是心痛如绞,他执起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冰冷,他握在掌中,暗暗立誓这次他不会再把她弄丢了。 「先用膳吧。」今晚有皇帝大驾光临,御膳房直接越过了小厨房,准备了一桌江淮最爱的菜,不过瞧着瞧着,江淮却尷尬了起来,御膳房深知他的喜好,却不知道皇后的喜好,他放眼望去,十道菜里面,有五道是兰儿吃不惯的,予国和江国的食性差不少,以往宫里的御厨有专门在帮兰儿备膳的,怎么会出这种紕漏? 「皇上,妾身现在不挑食了。」从失了心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怠懒了,不管食衣住行,都不那么讲究了。 「妾身服侍您用膳吧。」皇帝用膳,皇后是要站着服侍的,如果没有皇帝赏赐,可能还要饿着肚子。 「坐下。」他拉住她。 张德福是懂眼色的,马上帮兰儿弄来了一张椅子,而她的座位离他很近,几乎是靠在一起了。 内心有些抗拒,但是兰儿还是乖乖的坐下,安安静静的进餐。 江淮在正厅待着,内心又开始不悦了,他记得凤仪宫里面的所有细节,那本都是她精心安排的,就因为记得清楚,所以他可以认出里头的摆饰,几乎都没什么变动,其他宫妃的花瓶、帘幕总是随着季节在变换,而她的东西,似乎都是旧物,仔细瞧着她身上的衣服,好像也在几年前看过。而首饰,居然还是三四年前的旧款,她的日子似乎停止了。是在被他狠狠伤害的那一天起开始停止的吗? 用完膳,兰儿在旁为他洗漱,她服侍人的礼数倒还没忘,恰到好处,很合他心意。 「兰儿,你是很喜欢这件衣衫吗?还是……?」他有些迟疑的开口,他注意到手肘的部分都出现一点磨面了,布料也算不上是顶级的。 「嗯,妾身很喜欢,而且很舒适。」她彷彿知道他要问什么。其实她本就不喜奢华浪费,没有新衣裳她也不在意,左右她也不太喜欢中原的穿衣风格,只是突然要挑衣服,居然挑不出一件好的。说是喜欢也不算骗人,不那么顶级的衣料其实穿着挺舒适的,反而是有些丝绸穿起来她不是很喜欢。 知道就算问她,她也不会照实说,江淮只好算了,他下意识的要往西暖阁去,却被兰儿拉住了,「皇上,妾身如今住在东暖阁了,现今西暖阁空着,也很久没人居住了。」 第二章(1)今昔 江淮有些愣愣的,但也没有在此时此刻细究,就这么让她牵着,来到了东暖阁的寝殿,她的寝殿和他记忆中差很多,就是乾乾净净的,很朴素,一点都不像一国之后的寝殿,但兰儿就像是最高级的东珠,就算没有华丽的盒子去装明珠,明珠依旧动人。 寝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他终于能够像梦中一般紧紧抱着她,他急切的褪去了她的衣物,兰儿一动也不动,就随他去了。 江淮没有像她想像中急切的佔有她,只是翻开她的肚兜,轻吻着她肚皮上的伤疤,这条从胸口延伸的狰狞伤疤,就算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无法被治癒,可是这条伤疤虽然丑陋,在他心目中却很美很美。 「兰儿,这些年朕没忘记过朕的命是怎么来的,是朕负了你,让朕补偿好吗?」有时候人就是必须在失去后,才会了解到自己有多么的需要对方。 「皇上是天下之主,本就不需要守着与一个小女子的诺言,是妾身贪心了。」她的声音很平静,经过了四年的淬炼后的平静。 没有亏负,就没有补偿,她只愿他们能够在这次交集后,归于平淡,不要再有交集。 『贪心』两个字,勾起了江淮的情肠,他曾指着她的鼻头道:『朕钟情于你、爱重你至深,这样的情份朕可以说普天下没有其他女子有,你怎么就如此贪心?』 「兰儿不贪心,在失了兰儿的心以后,朕也才知道,是朕贪心了。」他已经有最心爱的女子了,还想奢求其他,所以才把自己最爱的那个给丢了。 「兰儿,朕真的只爱你一个,其他女人……」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他想求求她,再像以前一样,热切的看他一眼。 「皇上,别提了好吗?」她没有哭,可是声音哀切,让他的话都梗在喉头,他是没资格说这些的。 「好。」他放下了床帷,然后俯下身吻了她。 这一夜,他努力的把这些年来的相思传达给她,她乖巧的人任由他擷取,却很少有回应,他不甘的想要得到回应,就这么折腾了她老半夜,等到他回过神,天已经矇矇亮,而她也已经倦极了,都睡到有呼嚕声了。 「小傻瓜。」他摸了摸她的脸,都睡到流口水了。 宫人在外头等着侍候,他示意眾人别吵醒她。 「茱萸。」他唤。 茱萸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很有异族的风情,兰儿的母妃有中原血统,所以长得虽艳丽,却有揉合了中原人独有的细緻,茱萸却是予国人的浓眉大眼,十分的明媚,以前所有的侍卫都喜欢偷瞧她。 「奴婢在。」茱萸恭恭敬敬的,努力的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自己洩漏出对皇帝的不满。 「你主子的衣裳是怎么回事?」他从昨天就想问了。 「回稟回上。宫里登高踩低的屡见不鲜,自从娘娘被拔了管理六宫之权之后,凤仪宫的用度都被缩减了,唯有太子份例不变。」自从皇帝的恩赏断了、皇后的权没了以后,凤仪宫跟皇宫里的冷宫没两样,只是还掛着皇后的头衔,不敢真的出人命罢了。 衣服破旧了,要自己补,宫里的摆设更是不用想,有时候还会出现冷菜冷饭,茱萸有时还必须买通小太监,自己从宫外带一些新鲜的蔬菜果肉,透过小厨房来供应主子的吃食。 兰儿已经心死不争了,她不在乎居住环境,没有悦己者,她也不在乎自己的衣物,她甚至也不在乎自己的吃食,每天醉心于练武、搭弓,可是她的身体早就禁不起操练,每况愈下。 「胡闹!她是皇后!」他恼怒了,不知道是恼谁比较多。 「皇上圣明,正如皇上所说,不受宠的皇后,不如一个受宠的官女子。」茱萸不该说这句话的,这句话可能让她人头落地,也可能牵连整个凤仪宫。在一旁的宫人都吓得缩起了脖子,准备承受天子之怒。 这句话,确实是他说的,可是兰儿不是不受宠的皇后,她是……不受宠的皇后。 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个混帐。 「茱萸,你知道朕不会动你,因为动你会伤了朕与她的情份,看在你对她这些年来的忠诚,朕会当作没听到你说的话。」 「谢皇上。」茱萸跪谢,这样的姿态刚好可以掩饰她脸上的不以为然。 「朕要去西暖阁看看,所有人都不许跟来。」西暖阁是他们恩爱情浓的时候居住的地方,那时候他不住在太极殿,每天和她在凤仪宫安歇,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他都不在乎,每天下朝就想待在她身边。 西暖阁看起来真的是久无人居住了,他走进去的时候,马上就知道为什么兰儿会搬离西暖阁了! 西暖阁里面到处是他的影子,他随手解下的玉带还扔在椅子上,她的玳瑁妆檯上还放着用到一半的螺子黛,那是他为她描眉时随手放的,他没有好好收整的习惯。 前厅还摆了一局他们下到一半的残局,书房里面还有他帮她画的画像,那张画像让他的心狠狠的揪痛了,那恣意快活的笑容去哪了? 他想起他是擅长丹青的,以往他常常为她作画,他从一旁蒙尘的画卷堆里面找出了好几幅,有她跑马的、有她翩舞的、有她的背影,还有他偷画的,她睡着的模样。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步境地?为什么他可以愚蠢至廝?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滴滴热烫的泪滚下了面庞,他无法继续待在西暖阁,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是不是当初,兰儿也是这般,没有办法再面对他们曾经恩爱繾綣的过往? 第二章(2)江熙 浑身痠的起床,兰儿觉得十分疲惫,茱萸在她起身的一瞬间就上前扶她了。 「皇上也太不知节制了。」看着兰儿身上的红痕,茱萸的眼眶又红了。 「没事,我没那么柔弱。」反正他也只是一时兴起,他的后宫人这么多,即便以后她被排上侍寝了,这种机会也不会太多。 习惯了,也就罢了。 「公主洗漱好后,太子殿下在大厅等着跟您请安了呢!」 「怎么不早点叫我?别给孩子等啊!」深宫里寂寞的岁月,江熙意外的成为了她最大的安慰。 曾经她恨极了江淮把这个孩子丢给她,她觉得这是在提醒她,他是如何和他人恩爱生子,可是在她和孩子朝夕相处下,她对这个孩子萌生了爱意,她真心的疼爱着这个孩子。 有时,她甚至有点感谢这个孩子的存 在,让她有了当母亲的经验。 下意识的抚着自己的肚子,兰儿无奈地勾起嘴角,她有时恨自己无法生育,如果自己能生育,是不是他们就可以真的和诺言一般的相守到老,没有旁人的介入呢? 摇去了可笑的妄念,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没有挽回的馀地了,不管是她的身子,还是他们的感情,都回不去了。 昨晚在情浓时,江淮忘情地问她,「兰儿,可曾后悔过当年救了朕?」如果不救,就没有今天的劳燕分飞,就没有她子宫的重伤。 她没有回答江淮,可是她心里知道,如果不救她一定后悔,那么如今就没有问这个问题的必要性了。 江淮再次踏进凤仪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温馨的画面。 兰儿抱着江熙,手中拿着一本书,兰儿很细心的在唸给江熙听,还逐字讲解文意,兰儿因为母亲的关係,是有点文墨的,教个三岁的孩子还行。 江熙率先发现父亲的到来,「父皇!」孩子的声音是兴奋的,虽然兰儿避着江淮,但是给皇帝所有的请安时刻,她都会确保江熙在场,逢年过节所有的大小宴,她也一定要茱萸亲自带着江熙参加,所以江熙和父亲之间的关係还算得上好。 「皇上!」听到孩子的呼唤,兰儿猛然抬头,就看到江淮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母子俩。 「怎么都没有人通传。」她有点狼狈地起身福身。 「是朕要他们别扰你们的。」如果有人通传,他怎么看得到这样温馨的画面? 明明全身上下最隐私的部位都曾经被他看遍,她却没有一刻如现今这般窘迫,彷彿内心被窥伺了,这种感觉十分不舒服。 「朕总算知道为什么太子怎么都不肯离开他的母亲了!」兰儿总是冷冰冰的,贵妃不只一次哭诉要把儿子要回来,他曾经也害怕兰儿会苛待孩子,但是孩子是最真的,孩子对她的爱是不会骗人的。 太子对皇后的依赖,一次一次的告诉眾人,皇后对太子真心的疼爱,只可惜所有人是盲目的,不愿意去接受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眼神不自觉地飘移,兰儿总觉得此刻内心很脆弱,不想面对他。 「父皇,抱抱!」江熙展开双臂讨抱,江淮自然地抱着江熙,另外一手则去揽兰儿,兰儿内心充满排斥,却怎么也不能在孩子面前拂了他的面子。 她脸上堆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木然的靠在他怀里。江淮此刻很满足,觉得他们彷彿是感情很好的一家人。 「父皇,你以后会常常来看儿臣和母后吗?」江熙的父皇母后虽然感情不睦,却各自对他很好,让他保有了孩童的纯真,。 「会,父皇天天来好不好?」孩子的问题正和他心意,他此时此刻真的觉得,这个儿子真的很会帮他铺路。 「嗯!」江熙兴奋地点头,「母后,父皇以后天天来呢!母后高兴吗?」 「熙儿,父皇很忙的。」她怜爱的摸着孩子的头。 「别在孩子面前胡说,他们会放在心上的。」她横了他一眼。 那一眼在他看来含娇带嗔,让他骨子一酥。 「朕可不是胡说,朕是天子,一言九鼎!」他说完这句话,自觉不妥,看了兰儿一眼,她正好垂首,没让他看见她脸上一闪而逝的不以为然。 江淮揽着她的力道加重了,彷彿知道她心中所想。 自从她恢復侍寝以后,日子彷彿回到了他们恩爱逾恆的那段时日,只要他一下朝,就会出现在凤仪宫,以往她总很期待他下朝,如今她只觉得很可笑,她很想叫他别再出现了,可是兄长却正在用兵之际,如今援军可能才刚抵达边关,她可不能在此时和他闹僵了。 如此的日子也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他夜夜留宿,就连她来了月事,也是陪着她入眠,让她越来越瞧不清他的意图了。 第二章(3)贵妃 这一天一早,凤仪宫来了个稀客,是曹贵妃。 曹雪柔一向不待见她,尤其是在曹雪柔心里,她是霸佔了她儿子的恶人。曹雪柔当然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皇帝的一意孤行,在曹雪柔心中,就是她这隻不会下蛋的母鸡,硬是要霸走她的孩子。 「皇后娘娘,求您替妾身向皇上求情吧!妾身给您赔不是了!」 本来预期曹雪柔是来寻自己晦气的,没想到一见面,她便向她行了一个大礼。 「贵妃请起来吧,起来好好说吧!」兰儿很无奈,虽然她无心刁难、欺侮曹贵妃,但是看在有心人眼里,曹贵妃这样声声哀求,就是陷她于不义啊! 「谢皇后娘娘。」曹雪柔平时也是心高气傲的主,要她这么一直跪着,她也是百般不愿,兰儿一请起,她也不矫情了。 「曹贵妃,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要给本宫赔不是?」虽然已经不会心痛了,兰儿还是不喜欢和江淮后宫里的女人打交道。 曹贵妃的美眸里面流露出了不以为然,她对这个皇后敌意很深,即便她一点也不受宠的时候,她依旧把她当成最大的假想敌,兰儿总觉得这曹雪柔很看不开。 「皇后娘娘,您不知道吗?皇上在……那日摆驾凤仪宫以后,隔天几乎后宫所有的姐妹都被训斥了,妾身统领六宫之权也被剥夺了。」她用了『剥夺』两个字,丝毫没有想过,那本就不是她的权责。 「本宫该知道吗?」平日里也没有人会来她这儿串门子,她要从何得知?她平日也就只和茱萸交好,没有其他贴心的人,茱萸早就不在乎宫闈里的事了,所以……她还真不知道。 「难道不是您向皇上哭诉说眾姐妹苛待您吗?」 茱萸的眉拧起来了,正想要发难,兰儿却用眼神制止她了,她一直都不怕曹贵妃,她只是懒得理她。 「贵妃,凤仪宫有多破旧,你的人难道没有向你回报过吗?」她挑起了秀丽的眉,「如此破旧,你觉得还用得着本宫哭诉吗?还是你觉得皇上自个儿看不见?」她本来就不是好欺负的,真不知道贵妃到底哪根筋不对了,这是来求她还是来吵架的? 「还是你觉得皇上看不出来本宫的衣服至少两年以上没有更新了?」江淮那个人,观察细微,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是如此了,这些事情要逃过他的眼睛没那么简单。 「你……」 「再怎么不济,本宫都还是皇后,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她本就快意恩仇,管她是谁,先打了再说也不是不可。 曹贵妃似乎想起了本来的目的,要她求眼前这个女人,对她来说是莫大的耻辱。她不是不争宠了吗?怎么突然又肯了?听哥哥说是为了求皇帝出兵……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 宫里其他人都小看了这个皇后,只有她知道皇帝对皇后是什么样的心思。她恨透眼前这个女人了,在闔宫上下的女人可能都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中选,可是她知道。 当年她第一次侍寝,皇帝就坦言会纳她进宫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更直言如果生下男孩,第一个男孩就是必须过继给皇后。 在聆训的时候皇后没有来,皇帝却跟她说,往后什么都不重要,就是要崇敬皇后,否则他容不下她。 曾经宫里有个非常受宠的官女子,那受宠的程度是多么惊人,她同样有予国血统,如果不仔细看,她大概和纳兰兰儿有八成相似,这是她的幸运,同样也是她的不幸。在几个月的盛宠后,没有母家背景的官女子淹死在井里了,皇帝虽然震怒,却忌惮着宫妃背后的母族,没有给那一缕芳魂昭冤。 在她之后进来的每一个妃嬪,全都有她的影子,她们全都是替身,却还傻傻的在背后耻笑这个正主儿,而只有她,在背后耻笑这些女人的同时,恐惧着这个正主儿想起了自己的权力。 难道这一日终于到来了? 那不就白费了她这些日子费心的挑拨,包含在承宠当日想尽办法拖住想要离去的皇帝,包含收买宫中嬤嬤,把沾满处子血的元帕呈到她眼前,包含各种小绊子,在帝后终于离心以后,为何老天又为他们牵线? 「皇后娘娘,求您帮各宫姊妹向皇上求个情吧!」她们这个月都没出来闹腾不是意外,而是因为全部被禁足了,几个被查出有说皇后间话的妃子还被罚了抄上百遍的女则。 贤妃因为扣下了最多本来要赏给皇后的衣料和首饰,是所有人之间最惨的,被禁足之外,还天天要跪上一个时辰,其他人依照扣下来的多寡,也多少被罚跪了,位份低的还有被掌嘴的,连皇帝最宠爱的丽婕妤都被掌嘴了,原因是因为她多次妄议皇后。 这些年,江淮虽然没有以个人名义赏赐兰儿东西,但是所有的惯例封赏,都是有兰儿一份的,只是几个高位份的嬪妃胆大妄为,见兰儿不争,就把她的份擅自分掉了。那是曹贵妃母族一直有在资助她,再加上她对皇后有瑜亮情结不屑取之,这才逃过责罚。 江淮知道了这些事以后,怒不可抑,后宫里头人人自危。而近日凤仪宫则是封赏不断,各宫也把本来应该是她的东西纷纷归还了。 兰儿真的觉得大可不必,还要让茱萸费时去点东西入库。她觉得那些身外之物多了也没啥用处,尤其是她又不交际,当初带来的嫁妆都还够用,但是她跟江淮提了也没用,他一心一意的想补偿她,更让她觉得夫妻早离心,他一点也不懂她。 「本宫没打算跟你们姐妹相称。」兰儿很冷淡,其实她本来也不是如此的,她试过当一代贤后,直到她被夺取六宫统领之权那一日,她才看透了,没有心机,从不想着害人的人,真的不适合统摄六宫,她无能为力,贵妃还做得比她好,她干嘛让自己相形见絀? 「你们想求情就自己去吧,别透过本宫。」她可不是什么会去以德报怨的大善人。 「你……你能得意多久?」她视她为仇敌多年,可是好像就在对着一汪湖水撒泼,不管她怎么攻击,怎么泼脏水,兰儿都爱理不理的,甚至就默默的把一切都承担下来了。 可是说也奇怪,其他妃嬪犯了必定会会被贬謫的错误,她加诸在纳兰兰儿头上的可能有数十条了,皇帝却一次都没有动废后的心思。本以为这两年皇帝已经对皇后死心了,谁知皇后一示好,天下之主居然可以为她将后宫的娇花全部冰藏。 「你是皇后,至少要劝諫皇帝雨露均霑吧?」她瞪着眼前的女子,心里突然间很不好受,这四年来她费尽心机和其她人争斗,短短的四年,她已经感觉青春不再,眼前的纳兰兰儿虽然一张冷若冰霜的冷脸,却像是冻龄了,和四年前毫无分别,除了整个人清减了不少,完全看不出其实纳兰兰儿比她还年长。 岁月太优待她,她这一个轻减下去,整个人透露出一股仙气,倒是比以往更好看了。 「本宫只是好奇,当贵妃执掌后宫诸事的时候,可曾在皇上幸你的时候劝他雨露均霑?」就她所知,贵妃一直不算太得宠,争宠争得可兇了,位份低的,还要时不时被她打压的。 「茱萸,送客。」兰儿听腻了,直觉得一开始放她进来就是件错事,她就不该那么好奇,好奇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等等把宫门关起来,不管谁来都说本宫犯头风。」她撑着头,觉得本来就不好的心情,似乎更恶劣了一些,而且额际隐隐作痛、晕晕乎乎的。 第二章(4)迟暮 江淮才刚下朝没多久,身边的耳目就已经通传方才凤仪宫发生的事情,他额角微微抽搐着,内心很不高兴。 当年要纳妃,主要就是受到了贵妃母族的压力,曹贵妃的父亲是江国的驃骑大将军,她的嫡亲兄长是江国的卫国大将军,她的母族掌握了江国三成的兵力,当初夺嫡也是有从龙之功的曹家盱衡时事,在最后投入了江淮的阵营,这之中当然也有对皇后母族的忌惮,予国游骑兵善战,和其对垒,中原的军队通常很难取胜,予国人先天人高马大,而且有一股热血,在战场上置生死于度外的气魄,让他们几乎战无不克。 然而随着朝局稳定,他们却开始拿皇后不能生育为由,要他选择废后或者广纳后宫。 废后在他心中从来不是一个选项,但是他也无法否认,在站在制高点的时候,他确实对这花花世界动心了,也确实开始觉得,再多的承诺,都比不上他这个万民之主的一句话。 然而,他这个万民之主的一句话,她不放在眼里,也不随之起舞。她保持了她一贯的善意,也坚守她一贯的原则,不为任何人改变。 他本以为只要他的态度够坚定,深爱着他的她就会屈服,谁知道她的爱如此纯粹,根本容不下任何杂质。 从那时起,他每天都惴惴不安,就怕自己一个闪神,她已经骑着她的战马,投奔她最爱的草原,回头去当她的草原公主了。他知道那片草原永远会留一个位置给她。 在知道予国陷入内乱的时候,他心中有一个声音,要他袖手旁观,若是她的嫡亲兄长落败,她就再无母族可以倚仗了,到时候她不就任他捏圆搓扁了? 可是在她来求的时候,他却唾弃了自己心中的声音,他已经亏负他这么多了,怎么忍心让她再伤心? 江淮思量着,现在如果回到凤仪宫,一定会惹怒她的,但是他实在很想念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他的身体已经顺应了他的慾望,他依旧往凤仪宫去了。 凤仪宫的宫门紧闭,守门的小太监回报,「皇后娘娘犯头风了,正在歇息。」 「请太医了吗?」江淮皱眉。兰儿确实会犯头风,而且会晕眩得挺厉害的,这些年来没少受苦。 「尚未。」宫人在回答的时候,连呼吸都很轻,就怕下一刻的天子之怒。 「怎么回事,对皇后的事情可以如此不上心?还不快去请太医?」一听到她不舒服,他的心里就着急了。 「是奴才疏忽,这就去!」奴才们可以说是苦哈哈,他们何尝不知道皇帝对皇后的重视,可是皇后不让叫人啊! 在帝后的角力之间,他们这些奴才最难办了,左右都是主子,一个都开罪不得,万一有罪,万万不会是主子有罪,那就是他们这些下人的过错了! 宫门紧闭可以挡下其他的妃嬪,可是挡不下江淮这个皇帝。当江淮进入凤仪宫的时候,就心焦的往东暖阁而去,守在门口的是茱萸。 「你主子怎么了?」江淮看了茱萸一眼,语气难掩焦虑。 「回皇上。主子娘娘晕眩,刚刚好不容易睡下了。」 「怎么不叫太医?」 「回皇上,主子娘娘说,犯头风找太医也不是很有效,且主子也不喜欢针灸,不若睡一觉痛快。」 「主子犯头风毕竟是因为给人气的,只要没有那些杂事傍身,主子已经很久不犯头风了。」茱萸从小就跟着兰儿,也见识过他们最恩爱繾綣的那段时日,江淮知道茱萸恼恨他,也看在兰儿的份上惯着她。 江淮冷冷地扫了茱萸一眼,不打算回应她无理的发言,「起开,朕进去看看。」 茱萸自是百般不情愿,但不管怎样,江淮是天子,论起来,比她的主子还大。 江淮走进了寝房,兰儿闭着眼,躺在床上熟睡着,就算是睡梦中,眉宇中还是有轻愁。 江淮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宇间的皱摺。他总是要靠回忆,去回想起她欢笑的模样,因为欢笑在她脸上早已不復存在,现在她的笑浅浅淡淡的,只对江熙展露,除了面对孩子,她都是一块冰,一隻刺蝟,随时想要自我防卫。 太医来了,在外头候着,江淮不让人叫她,便让她睡吧,他何尝没有发现,兰儿的睡眠不好,从前她无忧无虑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就可以睡着,而如今这些日子的相伴,让他知道除非是倦极了,否则她永远比他更晚入睡,又比他更早起身,每一天眼下都有着一点点的乌青。 兰儿一睁开眼,就看到江淮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瞧,被瞧得心里不畅快,她马上坐了起来。 「醒了?还疼吗?朕请復太医来给你瞧瞧。」他温和的说着。 「不疼。」她面不改色地说着谎,实际上她起身的一瞬间,眼睛都花了。 「不需要太医。」她拒绝得很快。 「不成,不给看朕不放心。」江淮很坚持,见她如此坚决,江淮总觉得她似乎在隐瞒什么,他的心中开始出现冷意。 莫非经过这几年,他的兰儿也跟后宫其他女子一样,学会装病了吗?何至于?她又不争宠。 江淮错了,当復太医搭上兰儿的脉的时候,脸色变得沉凝,心中也產生了畏惧。復太医可以说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了,年资也深,早年都是他在照顾皇后的身子,在皇后失宠后个性越来越古怪,连平安脉都不给搭,他瞧着皇帝也不重视,也就怠懒了。 但现在皇后再度受宠,身子却已经亏空了。 復太医的脸色不对,江淮看得出来,「皇后的身子可有恙?」 「这……」 「如实说!」江淮威严的低吼让復太医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皇后娘娘的身子长期亏空,出现迟暮之相。」 「你说什么?」江淮的声音变得极度危险。 「復聪,皇后这些年来的身子你是怎么顾的?」他忍着想要直接将復太医处死的衝动,问道。 「别为难他,是妾身不让他进凤仪宫的。」兰儿自己也懂医术,她自己的身体多残破,她有自知之明,她没有刻意去伤害自己的身体,但身体就这么自然的衰弱了,她觉得这样很好,她不需要去娇养自己的身体,生死应该交给天命。 她的忧伤是自然而然的,那她的早亡也是对自然地顺应。 「你!」在理解到这是她有意为之的之后,他愣住了。 「皇后什么时候开始不让你进凤仪宫的?」江淮锐利的视线扫向復聪。 復聪已经快被冷汗浸透了,他可不敢在这件事上面有所隐瞒,「自从皇后娘娘不再统领后宫后便要臣无旨勿入,臣想这是后宫事务,便请示了贵妃,贵妃要臣尊重娘娘娘娘的意愿……」他每说一个字就觉得呼吸困难。 被剥夺统领六宫之权之后?她还真是怨他,怨到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 「来人,拖下去,送慎刑司,领二十杖。」二十军杖对復太医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打下去恐怕不死也重伤。 「皇后娘娘,饶命啊!求您救救臣啊!」復太医想起往日皇帝对皇后的深情,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猪油矇了心。 「皇上,二十杖责太重了,復太医受不住的,一切都是妾身的不对,请您饶过復太医吧!」倒不是因为多有善心,兰儿只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决定牵连其他人。 「你!」他觉得一口气快提不上来了,气是气,但有更多的是恐惧,她的身子亏损的这么严重吗? 深吸一口气后,江淮冷静了一点,「看在皇后求情的份上,免去杖责,罚俸半年。朕把皇后的身子託付给你调养,务必养好,万一皇后有所闪失,朕要你全族陪葬。」 「谢皇上!谢皇上!」 「滚!」 「臣告退!」听到这个滚字,復太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爬出了兰儿的寝房。 房内剩下两人,紧张的气氛瀰漫。 「兰儿,说好要白首不相离的,你怎么忍心拋下朕。」她会离开的想法令他恐慌不已。 「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怎么忍心背弃妾身?」相对于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情感,兰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比的淡漠。 江淮的脸色煞白,「兰儿可是怨我夺你统领六宫之权?」 兰儿皱起了眉,「妾身从不在意这些。」 「那你是怨朕不信你?」那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她不能自证,他就必须做出一个态度,只要她愿意服软,权很快就会还给她的,谁知她居然宛如鱼得水,从此深居简出,从他的生命中完全消失了,连除夕夜都不露面了。 「妾身不需要皇上相信。」兰儿淡淡的回应,她认真的瞧着江淮,「皇上,您有三宫六院如此多妃嬪爱着您,您或许现在觉得妾身对您冷淡,您想要征服妾身,大可不必了。」 江淮气得想要大声斥责她,可是他知道是他自己理亏,他深吸好几口气后,攫住了她的下頷,逼她与自己对视,他的眼底有着恳求,但她一点也不予理会。 「兰儿,朕手上还拿着边境的战报,朕所时可以命令大军撤退。」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兰儿的眼里出现了惊恐,这让他觉得自己无比的卑劣,但是如果这是能够逼她活下去、逼她留在他身边的手段,他不会吝惜去行使的。 兰儿的小手在大腿边握成了拳头。 「乖乖听太医的话,好好养身子,该吃的、该补的,不可以任性,知道吗?」他柔声劝着。 闭上眼,兰儿木然的点点头,乖巧的任他俯下身吮吻她柔软的唇瓣,这个吻充满了悲伤,现在只有掌握她的身体,他才会觉得拥有她。 她乖顺的任他上下其手,甚至搂着他的肩,这才换取了边境的战报,哥哥的伤势稳定了,她心中的大石也放下了。 完稿前所有的章节要重新排序 第三章(1)曹家 自从太医来过凤仪宫之后,珍贵的药材、补品就像流水般的入库,兰儿的三餐餐前、餐后都有补品等着她,更别说每一餐都出现了食补。 「要撑死了。」她看一眼餐后的蔘鸡粥,没有任何胃口,更让她鬱闷的是,因为她的身体状况,她每日习武、跑马都被禁止了,江淮明令谁敢让她去练,谁就倒霉,导致她现在连校武场的大门都进不了。 有时候江淮还会来监工盯她吃东西,她从来不知道江淮这么压迫,就像她从来不知江淮是个不遵守誓言的小人一般!她当初真是瞎了狗眼! 茱萸有些同情的瞅着自家主子,一切尽在不言中。其实在这件事情上,茱萸是支持江淮的,她也认为自家主子应该更加善待自己的身体,就连练武也是,其实她的膝盖一直反覆好不了,也是她顽固的行为造成的啊! 早在很久以前,茱萸就觉得兰儿已经瘦到近乎病态,在她身上摸一把,都可以摸到骨头了。 皇后復宠大概就是江国皇宫现在一等一的大事了,而贵妃因为苛待皇后,禁足进入了第二个月,前朝贵妃的母族频频求情,皇帝非但不予理会,反而开始调查贵妃母家,意外牵扯出了各种弊案、贪墨,甚至还摊上了利用军职买卖私铁,曹家算是完了。 贵妃也算是完了,受母家牵连,被废了。 这其中的缘由兰儿不懂,也不在乎,更不知道。只是这一天,宫门外又出现了哭闹的声音,本来宫室这么大,兰儿也听不见,就恰巧她正好在散步消食,靠得离宫门近了点。 「放我进去!」那声音饱含凄切,让人完全认不出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 「曹娘子,您还在禁足中,是不能离开寒园的!」宫人的声音也没了平时的客气,粗里粗气的。 这种粗里粗气的说话方式,兰儿还听过不少。 「曹娘子?」她挑眉,有些不解的看着茱萸,茱萸也摇摇头,她们主僕俩,对宫里的事一点都不上心,兰儿甚至连现在谁在统摄六宫诸事都搞不清楚。 跟在两人身后一段的侯公公突然间开口了,「稟皇后娘娘,曹老将军、曹小将军牵扯弊案被抄家,皇上念曹娘子侍奉有功,所以褫夺贵妃封号,以娘子的身份移居寒园。」被称为娘子,其实就是官女子,讲明白一点,就是和皇帝睡过的宫女。而寒园,那是冷宫。 兰儿皱了皱眉,她虽然很讨厌曹贵妃,也不同情她,她却觉得江淮真的心很狠,好像所有对他好的女人,就是下场凄凉。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哎呀……」那声声哭,声声泣血,不知怎地,兰儿的心痛了,可是是为她自己,当年她也想要这样大哭的,只是她的自尊不容许她这么做。 几个闷哼声,显示曹雪柔可能被人打了。 深吸了一口气,兰儿的脚步还是朝门口走去了,终究是曾经服侍过江淮的女人,就这么被责打好像也不对。 宫门终于在曹雪柔面前打开了,相对于她是怎么深陷泥淖之中,眼前的纳兰兰儿就显得如何高高在上。 曹雪柔的心里真的悲切了,她想起了她初次承欢时皇帝对她的训诫,他告诉她,只要她能她能尊重敬爱皇后,他就会保她一辈子无忧,她没听出来的是,他在警告她,只要不敬皇后,就无法再后宫里生存。 现在,那个男人真的把她打进深渊了!她就后悔当年为什么要进宫,现在连母族都不存在了! 「皇后娘娘,求您救救奴婢的家人。」一朝为贵妃,一夕为官女子,这后宫中谁都会面临这样的危机,就她眼前这个女人不会,只有这个住在皇帝心里的女人,现在有本事救她,所以她必须求她,即便要把自己的自尊放在地上给她踩也一样。 「本宫真的拎不清,到底为什么要来找本宫,本宫可没这样的好本事。」而且咱们也没这样的好交情。 「皇后娘娘,皇上他……只听您的!」她焦急的哭了。 「如果他在乎本宫、听本宫的,也不会有你的存在了,你还是去求他本人吧!」 「你们把曹娘子送回去,别伤她了,她也是伤心人。」瞅了一眼她被打肿的脸,她交代了刚刚要拉曹雪柔回去的宫人。 「谨遵皇后娘娘命令。」宫人恭恭敬敬的朝兰儿施礼。 「不!」看她要转身离去,曹雪柔绝望的哭喊,「皇后娘娘,皇上是最要紧您的!从奴婢入宫第一天,皇上就一再告诫奴婢,后宫只有一个女主人,他心里也只有一个人!只要您愿意去求皇上,奴婢一家就有一线生机了!」 兰儿没有回过身,声音轻轻淡淡的,「皇上这个人,你要有点了解,他说的话,听听就罢了,他是皇帝,帝王都是无心的。你母家遭罪,与本宫无关,怕是皇上早就存了要惩治的心思,你最好断了念,皇上还留你一条命,你要珍惜。」兰儿一席话,完完整整地落入了正赶回凤仪宫的江淮耳里。 四周的人都害怕的跪下了,皇后这一番话是大逆不道的,皇帝要是震怒,连他们这些一旁服侍的,都可能会遭到横祸的。 第三章(2)奶娘 「参见皇上。」眾人忙跪下。 「把她拉下去。」江淮看都没看曹雪柔一眼,这四年来的恩情,彷彿不存在,他的眼里只有兰儿,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刺在他心头。 「妾身见过皇上。」虽然江淮免了她所有的礼,她还是福了福身。她也不怕江淮会怪罪她,只要他别撤兵,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快起来吧。」他叹了一口气,过去扶着兰儿,彷彿没听到她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曹雪柔看着他们相偕离去的背影,泪水沾湿了衣襟,却知道求也没有用了。 两人回到殿内,江淮不说话,兰儿就在一旁当摆饰,这是他们近来的相处模式。江淮最近总算习惯了,以往总是妃嬪想方设法讨他欢心,现在则是他要千方百计的让兰儿开口。 他拉着她到厅内坐下,兰儿乖乖坐着,看起来百无聊赖。 「兰儿,今天过得好吗?」他每天都问。 「普通。」她的回答也千篇一律,不过今天回答的时候,她皱了皱眉。 江淮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拉住了她的手,他知道他伤透了她的心,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想修补都被拒之门外,好不容易出现了契机,让他能站在她身边,他真的想好好的跟她相处。 「兰儿,你愿意听朕解释当年的事情吗?」他很希望有机会可以向她诉说他那时的难处。 「我能说不吗?」他爱说,他就说,她听不听得进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兰儿,当年立你为后三年了,你的腹中都没消没息,群臣开始施压,要朕废后。」他当时怕她伤心,一直没敢告诉她。 兰儿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朕受到压力,来自肱股之臣的压力。」他那时根基也不稳,没有把握能够顶住所有的压力,更不希望她承受骂名。 「朕知道说什么听起来都不可信,但是朕还是要告诉兰儿,不管任何女子进宫,朕都没有动心过。」 「本来朕只想纳贵妃一人的,朕想只要有了子嗣,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兰儿本来也相信这番鬼话的,如今他再提,让她觉得备受屈辱。 当年他保证,就算有其他女子入宫,他也不会夜宿其他地方,所以她在凤仪宫等了好久,迎来的却是沾满处子血的喜帕。 自从看到那张喜帕后,她真的和他闹僵了。而那时他也太年轻,沉不住气,就跟她拗上了,事后想起来,他真是愧悔,如果当初把话说清楚,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痛苦了。 「现在说这些没意义了。」她打断了他未竟的话语,他的解释让她心烦意乱。 察觉到她的不悦,江淮苦笑了一下,「不说了。」要解她的心结,看起来不是一蹴可几的,左不过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他不信他无法融冰。 「过来,给朕抱抱。」他展开双臂。 兰儿默默的坐在他怀里,任他抱着,就像抱着一个娃娃。 「皇后娘娘,胡嬤嬤来向您请安。」茱萸来通传,表情有点微妙。 「胡奶娘吗?」兰儿皱了皱眉,她和胡奶娘也久不见了。 兰儿无意掌管六宫,江淮也无意再把权利下放了,现在六宫事务全部都由江淮的奶娘胡嬤嬤所把持。 在兰儿和江淮闹翻以前,胡奶娘和她的感情不错,不过在她和江淮闹腾起来后,胡奶娘终归是护着自家的崽,两人也就生分了。 「请她进来吧。」兰儿起身,虽然她不想见人,可是胡奶娘算是长辈,她心里也是敬重她的,还是应该一见。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胡奶娘声若洪鐘,她看着眼前美丽依旧的小娘子,心中也是感叹了,当年江淮流亡在外的时候,她是跟着江淮一道的,她当然知道他们当年的恩爱情深,可是在江淮背叛兰儿的时候,她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跟着江淮指责她,以长辈的身份要她懂事,要她配合,可是却没有怜惜她心中的疼痛。 对于这段过往,胡奶娘心里是很难过的,她一直没有脸面来见兰儿,近来是瞧着兰儿和江淮似乎感情回温了,她才想着来见一面。 太久不见,她都快忘了这女娃儿的模样了。 「胡奶娘请起吧,您不必向我行礼的,从以前到现在都不用。」从来,兰儿在胡奶娘面前不自称奶娘,对胡奶娘,她是有些孺慕之心的。而如今,兰儿的声音很温和,却是带有疏离的。 看着眼前依旧标緻动人的年轻女子,胡奶妈的心中充满了丰沛的情感,她几乎认不太出来兰儿了,她记忆中的兰儿,脸颊是丰润有色泽的,嘴角总是轻轻上扬,带着笑意,一双有神的眼睛充满对人生的盼望,可是眼前的女子美丽典雅,就像传言中一样,像是个不动、不笑的精緻人偶,而且瘦得十分病态。 「那怎么可以呢!」胡奶娘笑着,见不见兰儿,其实就是她心中的一道槛,跨过了,一切都简单了。 「奶娘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坐?茱萸,快点看茶,要最好的君山银针。」 「难为娘娘还记得奴婢爱什么茶。」胡奶娘真的觉得自己当年真的是恶毒,居然伤了个这么可人的女孩儿家。其实身为女子,她可以理解兰儿心中的痛,可是身为江淮的奶娘,她还是偏爱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孩子的。 「皇后娘娘,奴婢是来归权的,您和皇上近来也是好来好去的,这统领六宫之权,皇上脸皮薄不敢跟您提,就由奴婢擅作主张来跟您提了。」 兰儿愣了一下,旋即推辞,「掌管六宫之权,兰儿力有未逮,就不碰了吧,况且我的身子不爽利,现在正养着呢,还要麻烦胡奶娘您了。」虽然是推辞,却也听起来颇有道理的。 身子不好? 胡奶娘一愣,不过看着眼前兰儿的模样,确实不太健康,是伤心坏了吧?胡奶娘心里突然间揪疼了起来。 「既然如此,奴婢就代皇后娘娘先管着吧,待皇后娘娘身子好一些了以后,奴婢就把管理之权归还。」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从以前到现在性子都好,当年还真是委屈她了,只可惜当年她还在呕气,没有出来替她说话。 「如此真是谢谢奶娘了。」兰儿看着胡奶娘,心中也是有感慨的,失去母亲后,胡奶娘是她最亲近的女性长辈了,可惜了! 「奴婢承担不起谢字啊!」胡奶娘被谢得心虚了,「当年若是……」 「奶娘,茶好了,您喝看看。」没有若是的,兰娘在心里想着,但是没有说出来,她岔开了话题。 胡奶娘何尝不知她的心思,终究这个凤仪宫还是不能常来啊,胡奶娘泛了一丝苦笑。或许当年如果她能劝諫一下君王,现在心中就不会如此不安了,连最爱的茶饮都格外苦涩了起来。 她带大的那个傻孩子对这个女人放了多少的感情,她这个奶娘还不知道。当年她总觉得兰儿贪心,可是在时间的淬炼下,她也慢慢想起了,感情本来就是双方相互付出,兰儿并不贪心,她付出了这么多,想要回报并不过分。 不痛不痒的家常了一阵子后,胡奶娘告辞了。茱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的不满,但是很快的就被掩盖过去了。 「由胡奶娘代管六宫诸事,看来其他人也没有讨到便宜啊。」茱萸冷笑了一声。 后宫人一多,斗争就多,兰儿那一年就着了道,二皇子中了毒,命在旦夕,所有证据都指向兰儿。 江淮清楚兰儿没可能这么做,至少没可能为了他这么做。 兰儿就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习医多年,她救治了二皇子,反而让二皇子的生母良妃更加不依不饶,说既然她能解毒,那便代表毒是她下的,不然全天下哪有这么刚好的事,太医院不能解的毒,她纳兰兰儿能解? 后宫眾人跪求圣裁,江淮一时也找不出证据证明兰儿的清白,而兰儿自己都懒得证明,她从头到尾,就只说了一声:不是妾身。之后就撒手不管了。 最后为了平息眾怒,江淮拔了她的权,取回了她的宝册、宝印,而他们之间的关係也成了永冻。 他亲自去取她的宝册、宝印,就是想要听她自辩,他想着如果她放下身段求他彻查,他愿意为她得罪所有人,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谁知那一天她一身素白,拿出了宝册宝印就罢了,还把她封后那天所穿的凤袍、戴的凤冠都一併交回了。 「妾身求皇上废后。」她的声音不能再冷了,他的心也是。 「你想都别想,你别以为你能摆脱朕。」他拂袖而去,而他们不曾再见。 有多少次酒醉的日子,他人都已经到了凤仪宫外头,却不敢进去,他想见她,想向她诉衷情,却怕面对她的冷淡,哪怕是愤怒也好,他希望她可以多一点情绪,而不是完全不在乎了。 陷入回忆,兰儿回神的时候,有点疑惑,她就一直不懂,江淮干嘛还要跟她纠缠不休,他明明已经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呢?何必执着一个不能生育、个性古怪、年华老去的女子。 第三章(3)决心 每两年选秀一次,秀女介于十三到十七岁,多么美好的年华啊!当皇帝真是狡猾,到了七老八十,一样有花样女子服侍。 当她真心渴求这样的男人专一的爱的时候,她也天真过了头了吧。就算是她自己的亲父、亲兄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茱萸,我是不是特别的蠢?」她问着自己最忠心的女侍。 「公主不蠢,公主是茱萸见过最聪慧的人了!」 「茱萸真好,就你不嫌弃我。」她笑了,让茱萸一瞬间看傻了眼,她们家公主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就江淮不懂得珍惜! 「茱萸,咱们回家了好吗?」兰儿突然间开口,其实从江淮纳妃那一天起,茱萸就一直劝她回予国去。 兰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可能是不甘?可能是还有爱?但如今她突然想透了,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她留着,就是在等江淮的援军,如果当年就这样回去了,她如今应该也深陷恶战之中,保不定她和哥哥会双双失去生命。多年来心中的结居然莫名的解开了。 「公主?」茱萸不解的瞅着她,更不解为何在此时此刻,她会突然松口了。 「等王兄成为予王的时候,就回去蹭一个长公主的位置吧!」予国和江国不一样,公主的地位其实是很尊荣的,而且予国的女子也是能够即位的,如果今天没嫁来江国,应该就会是她和嫡长兄对上两个庶弟了。 「公主?」茱萸很意外,兰儿的心境似乎转变了? 「我从前总觉得江淮欠我,可是这回如果他能够救阿兄的话,咱们也就两清了吧。」他们助他上位,而他也助他们平叛。 至于两人之间的情感,兰儿突然想通了,情感本就是双方的,他们在合意的情况下成为夫妻,那为什么不能和平的分离呢?相爱的时候,江淮对她的疼爱是可以感受得到的,不相爱的时候,她能做的不是在原地鑽牛角尖,而是优雅地放手往前走了,为什么要当一个在不相爱之后让双方痛苦的人呢? 「茱萸啊……爱过了终究不能说放就放,我花了四年的时间在执着啊!」这些日子,她江淮也见了、曹雪柔也见了、胡奶娘也见了,她的心好像终于从永恆的哀伤里面跳脱了。 她恨江淮,因为爱他,而今她的心平静了,她恨累了,爱也淡了。她想,或许江淮真的还是爱她,只是和她想要的爱不一样。 「好,咱们回家!」茱萸眼眶潮红。 「等阿兄告捷,咱们就找个空子,回予国吧。」兰儿拍了拍茱萸,「我总是对你亏欠最多,等回以后,如果兀儿蒙哥还没成亲,就把你放了!你就生一窝崽,带回来给我看。」 「公主,那太子殿下呢,如果您离开,他该如何?」茱萸的脸烫红着,却假装没听到,急着转移话题。 「熙儿,是最尊贵的太子,养在我这样的母亲身边,对他不利,我会永远想念他,也希望他能谅解我。」如果说要离开,对她来说最不捨的就是太子了。 「太子殿下的生母遭罪,就怕没人给他撑腰。」茱萸对江熙也是很不捨,从一开始她就很讨厌江熙,可是江熙一点一滴长大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喜欢他。 「不会的,江淮这个人,对太子这个位置很认真,他不是随便立的,他只要立了,就会全力去维护太子的权益。」这是个投射作用,江淮自己就是个受尽磨难的太子,他不会让儿子走上他的老路。她以往反而怕自己跟江淮闹得太僵,没事拖累了江熙。还好江熙这个孩子本质上很得人喜欢。 撇除感情面,兰儿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江淮的人了,她对江淮的看法并没有错,在立江熙为太子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决心尽全力去栽培这个孩子了,即便后来有其他皇子的诞生,都不影响他对太子的全心全意。 江淮为了防患未然,只有小公主能留在母亲身边,皇子除了太子由她教养之外,全部都养在储英阁,避免生母灌输他们夺嫡的观念。 「如此一来,便能放心了。」茱萸在江国唯一的不捨,也是那个年幼的主子。 「或许咱们再待一年?等太子再大一点?」现在倒是她不捨了。 「茱萸,再待一年,咱们都走不了了,趁孩子还小,别让他太痛。」她的脸上出现了痛苦。即便不是亲生,这对她来说也算是骨肉分离了。 时序又过了一个月,江淮依旧天天来报到,是真的把闔宫的妃嬪冰冻了,而且不管大臣上諫还是母族施压,他一概一力弹压,要大臣谨记前朝不通后宫,勿为家族牟利,窥探天子隐私,一顶大帽子扣下去,是要大家看着贵妃母族的下场,谨言慎行。 这些日子,她的宫嬪见不着他,施压也未果,竟约好了,通通一起找上门来了。 第三章(4)鶯燕 兰儿托着腮,真心觉得一切都很荒谬。其实江淮的后宫,以一个帝王来说,真的很节制了,扣除贵妃,现在有四妃,九嬪里面有蒋淑媛、丽婕妤和侯容华,世妇品阶有林才人、黄美人,这些女子里面有生养的有五人,江淮有四四个皇子和四个皇女。 以往江淮可以说是雨露均霑,每个人都有机会面见天顏。现在他除了皇后,谁也不见。 一眾女子平日也不来请安,今日却有志一同的一起来了,有皇女的全带上了,一干娘子军,比她见过的千军万马还让她觉得不自在。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她们整齐的行礼如仪,好像这两年来的轻忽怠慢不曾发生过。 「起来吧,赐座。」她有点慵懒的说着,望着几个来访的女子,她觉得自己有点脸盲,除了四妃她隐约有印象,有一些是新晋的,她连见都没见过,说起来也尷尬,在她管理后宫的时候明明只有五个人,她也管不动,各项事务她还能处理,这女子之间的纷争,她只有两手一摊。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几个女人长得有点像?让她更难分别了,她暗自怪起了江淮,有机会可以广纳后宫,干嘛不找几个不同类型的,这样有意思吗? 「不知各位今日来凤仪宫,所谓何事?」兰儿也不废话,也不与她们互称姐妹,直接开门见山。 几个女人面色尷尬,而其中一个容貌艳丽非常的女子,表情非常凝重,她看着端坐在凤座上的那名女子,突然间心头感到一阵刺,她环顾着几个姐妹,突然间发现,她们居然都隐隐约约有凤座上那个人的影子。 她想起了贵妃被废前疯魔的话,她指着她们道:「你们以为你们是个什么东西,不过都只是纳兰兰儿的替代品罢了!」她先前完全不信,但是仔细想想,皇帝幸她的时候,确实有几次是在醉酒的情况下,他会在她耳边廝磨个不停,不停的喊着『嵐儿』。 丽婕妤是所有妃嬪里面唯一个不是用姓氏称呼的妃嬪,她的丽字是皇上亲赐,她闺名华嵐,当初为了和皇后避讳,所以改成华枫,他一直以为皇帝在唤她救闺名,如今她才悟透,原来那是『兰儿』,只有在他叫她『兰儿』的时候,他才会如此热情,才会不断地诉说爱意。 她摸着自己的脸,浑身发冷,突然发现自己为何特别受宠了,她很明显的是一干人里面,长得与皇后最肖似的一个! 眾人似乎没发现丽婕妤的情绪变化,只由目前位份最高的贤妃发言。 「姊姊,想来您也知道,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了,皇上不曾踏足其他姐妹的宫室,咱们思念夫君,小公主们也想念父皇了,和安,你说是不是啊!」她拍了拍怀中的女儿,和安今年刚满三岁,是长公主,闺名江照,江淮格外疼爱,毕竟是头一个女儿。 「母后,和安想父皇了,母后让父皇来看看和安好不好?」小女孩娇娇嫩嫩的声音很讨人喜欢。 女孩儿模样乾净可爱,兰儿自然看着觉得喜欢,内心也为她觉得悲哀,这么小就成了母亲争宠的工具,才三岁的孩子,就会说这些话了。 「和安公主,你父皇也会想见你的,你想见他的时候,就差人跟他说好吗?不然你也可以随时来母后这儿找他,好吗?」她和蔼的笑了。 「母后笑起来好美啊!」终究是小孩子,有时也会说出内心的真话。 碰了个软钉子,几个人面面相覷,淑妃接着说道:「这贵妃被废以后,贵妃就空悬了,姊姊可否向皇上提议,将大伙儿的位分提一提?这几年来大家的位份也都没有变动,何不让姊妹们高兴一番。」贵妃倒台后,眾人是眼红那个位置了。 兰儿脸上没有什么太多的波澜,「这本宫可以代你们向皇上提一下,不过皇上会有什么决断,不是本宫能保证的,这点希望各位能够理解。」 「妾身谢过皇后娘娘了!」几个女子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答应,喜形于色,她们争斗久了,倒是不曾去想,有人根本不在乎这些,要兰儿把皇后的位置都让出来也无妨。 「另外,选秀要举行了,姊姊可有什么指示?」后宫里的人总是话中有话、千回百转,她们这是要提醒她新的娇花要进来了,也在提醒她,该是和她们结盟的时候了,她们心中也有一丝企盼,盼望兰儿会醋劲大发,在选秀上动手脚,让皇帝少选一些人进来。 「本宫身子差,不涉六宫事宜,选秀之事应全权交由胡嬤嬤处理。」兰儿再次四两拨千斤,完全出乎眾姝的意料之外,她非但不在乎选秀的事情,就连六宫的大权也不打算去碰。 「姊姊,这六宫的掌管暂交胡嬤嬤只是权宜之计,终究还是要由姐妹们来主持的。」贤妃再度开口,有技巧地说由姊妹们来主持,却不说清楚是谁,但是颇有自荐意味在,当出贵妃管理后宫的时候,贤妃有协理的权利的。 「本宫多年不过问后宫诸事,实在不清楚,要不各位去问问胡嬤嬤吧。」兰儿抿了一口茶,又拿了一个桃花酥,咬了一口。 眾妃见她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对选秀也没有什么反应,不禁有些着急了,她们一同来,就是希望能够让皇后把皇帝推出去,也希望皇后能够復权,胡嬤嬤管得严厉,各宫的用度受限,皇后没有太多经验,她们认为皇后应该比较好忽悠。 另外,她们也希望能够藉由皇后的专宠,让这次选秀不要那么顺利。 谁知皇后看起来真的是三不管。 第三章(5)宫宴 「皇后娘娘,咱们几个本来就少见皇上了,这些日子更是见不着,皇后娘娘,可否替妹妹们劝劝皇上,雨露均霑六宫才会和睦,姐妹们感情才会好啊!」位份最低的林才人终于在良妃的示意下开了口。 兰儿慢条斯理的继续吃着手上的桃花酥,嚥下去后,舔了舔手指,眾妃看着她,不禁也稍微可以理解皇帝对她的迷恋。 就连女子见她柔媚的模样,也不禁要怦然心动的。 「本宫并不在乎皇上去哪儿了,也从不管束皇上,皇上是天子,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诸位如果有什么不满,尽可尽数亲自对他说。」兰儿淡淡的开口。 她是真的不在乎江淮去幸别人了,但要她去帮忙开口,就像要她管他人瓦上霜,她只想两手一摊,喊声:干本宫何事? 「本宫今日设个午宴,诸位可以用个午膳,如果本宫没猜错,皇上下朝后大抵会出现。各位有什么话,都可以亲自说出口,各位意下如何?」兰儿早就不把自己当后宫之主在看了,讲话也没遮没掩,反正只要江淮不撤兵,要怎么冷待她,她还真不是那么介怀。 兰儿没去注意到,自己一番话,可说是把眾妃得罪得狠了。 眾妃面面相覷,一时不知道该应好,还是该推却。 「茱萸,吩咐一下御膳房设宴吧。」反正时间还早,而且难得在眾人眼里受宠,她就狐假虎威,让御膳房忙一回吧。 「是。」茱萸忙吩咐小宫婢去通传,现在闔宫上下第一等的大事,就是皇后娘娘吩咐的事。 「各位难得来,点心茶水都别跟本宫客气啊,本宫这里什么都没有,现在就这些个吃食还过得去。」她的声音算得上亲切,但是脸上却没有太多的笑容。 眾妃也没想到她就直接拍板定案了,这下却是骑虎难下了。一室的美人尷尬的对望,倒是让心情一向处于平淡的兰儿嘴角差点失守了。 茱萸没有忽略兰儿一闪而逝的笑意,用一种深思的眼神看着兰儿,公主十六岁与江淮相恋,十七岁为后,十九岁的时候遭到背叛,如今二十三了,这些年来公主的变化都在她眼里,她多希望公主能找回十九岁以前的那种快乐。 有时候她会想,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找回那份快乐,终究还是必须透过江淮。 兰儿办这个午宴,也是兴之所至的一个决定,有一部份也是为了给江淮和这些宫妃添堵,谁要他们一个个来她面前晃悠,打扰她清净的生活呢? 江淮就如兰儿所说的,一下朝就驾临了凤仪宫,而且心中充满了忐忑,才下了朝,宫人就匆匆通传,说是皇后在凤仪宫设了午宴,闔宫娘娘都聚在一堂了。 这个举措着实任性,一场完全没有预备的宴会,闹腾得乐司和御膳房人仰马翻,兰儿以前最是体恤下人了,却在失宠后遭到闔宫的冷待,或许她的心里也是冷的了。这回復宠,她的指令却成为了各司的首要任务了,就唯恐没办好差事,会让这个重得圣宠的主母想起了他们的轻忽怠慢。 当然,这其中也还是有像许乐司这样的人,一时要出十来个乐工,让他嘴里不住嘟囔,「失宠这么多时日,就復宠个几个月,真以为自己以后长乐未央、高枕无忧了?这样来糟蹋咱们?」 「少说两句,皇后娘娘以前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果有心要争,搞不好以后就独佔鰲头了!」许乐司终究入宫资歷浅,不似张乐司,她还挺怀念皇后娘娘主掌六宫的时候。 不管眾人怎么想,凤仪宫的午宴还是有模有样的办起来了。 而眾妃自个儿往凤仪宫扑去了,最后也只能尷尬的留下。午宴办在花厅,江淮宿在凤仪宫足足三个月,凤仪宫也算是改头换面了,现在所有的摆设全都是宫里头一份的,眾妃也算是开了眼界,无论是在场哪个最盛宠的时候恐怕也没有这般的待遇的。 兰儿没忘了设了江淮的位置,她的位置摆在右边,茱萸虽然两年没设宴,不过各种规矩还是没落下。 眾人有条有理的依序入座以后,膳房准备好的午膳便一道一道的上来了。 「皇上驾到。」 江淮当然还是到场了,时间点抓得不偏不倚,他虽然觉得这是场鸿门宴,却不能不赴,否则就拂了兰儿的面子,保不定过不久宫中的人又要欺到她头上了。 「给皇上请安。」眾妃也算是久不见江淮了,见到他还是难掩欣喜。 「起来吧。」江淮随意的回应,目不斜视,只瞧着兰儿,一个劲的往兰儿那走去不说,嘴里还叼唸着,「不都说过不管在哪,你都不必向朕行礼的吗?怎么就是讲不听?」 「妾身有罪。」兰儿又福了个身。 「好,不说你了,还请罪呢!快坐下。」他直接把兰儿扶起来,有些不满的看着两人隔了一块地的座位。 「过来朕这儿。」他也不管眾姝胶着的眼神,就这么拉着兰儿到自己的座位旁边。宫人也是识得眼色的,马上把兰儿的座椅搬到与江淮同桌了。 「皇上,各位妃嬪今日来妾身这儿,有很多话想跟您说呢!别顾着跟妾身说话,大家都久不见您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起这些话来还真让人听不出喜怒。 「和安,过来母后这里,和安不是久不见父皇了?」她朝下右座的贤妃旁的小女娃儿招了招手,对其他人冷冷的,但是对着和安的时候,倒是笑得十分和蔼。 兰儿是喜欢孩子的,可惜她自己无法孕育。 「茱萸,去把太子也带来,和眾人乐一乐啊!」她吩咐着。 「父皇!」和安眨巴着眼,乖巧的来到江淮和兰儿面前。 江淮不安的看着兰儿,又看看女儿,后来才拍拍大腿,对和安说,「过来给父皇抱抱!」 「父皇,和安好想父皇啊!父皇什么时候来看和安跟母妃?」星子似的眸儿里面的孺慕之情是真的,说的话却是母亲教的。 江淮一直观察着兰儿面上的表情,却很挫折的发现自己什么都读不出来。 「和安如果想见父皇就来母后这儿通传,知道吗?」他对着自己的女儿笑了下,毕竟是血脉相连,可是就坐在自己最爱的女人身旁,抱着与他人生的女儿,江淮自己心里十分的难受。 第四章(1)胡旋 「儿臣给父皇、母后、诸位娘娘请安。」江淮的尷尬被小太子的来临打断了。小小的孩子很有礼貌地给大人问安。 直到江熙出现,兰儿的脸上才出现了灿烂的笑意。 「熙儿快起来!」兰儿直接越过了江淮,江淮也没有任何不悦,眾人对此十分震惊,皇后的受宠程度,可要比他们想得还要更深啊! 「熙儿过来母后这里。」 眾人这才想起,当年不管贵妃怎么哭闹,孩子都还是给皇后抱养去了,这也不得不正视,往年这般踩着落难的皇后,可能是个不智之举。如今皇后翻盘了,若是要拿捏她们,她们怕是很难对抗。 「皇上,大伙儿也有提到,贵妃之为虚悬,皇上何不升一升大伙儿的位份,让眾人开心一下啊。」一边逗弄着儿子,兰儿一边说着。 江淮闻言皱了皱眉,这才第一次抬眼扫视了一圈在场的眾人,但这个时候,却没有人敢和他对上眼。这些人一个个才刚都被他罚过,这会儿居然跑来兰儿这儿求升位份,是在找事吗? 「朕暂时没这个打算。」江淮一口回绝了。 兰儿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帮太子布膳,看得江淮都有些醋意了,以往兰儿布膳最是合他心意,她熟知他所有的喜好,能从他细微的感情表现去判断他的情绪,他以为所有的女子当是如此,后来才知道,只有深深了解、深爱着自己的女子才做得到。 「兰儿,也帮朕布膳。」他忍不住开口。 兰儿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的开始动筷子帮他布膳,以往鶼鰈情深的时候,做起来驾轻就熟,现在手一样顺,心里却不太乐意了,可是兰儿没忘了自家兄长的命还指望着江淮去保呢。 江淮看着她嫻熟的动作,内心十分感慨,万分柔情的盯着她猛瞧,小太子还在她怀里,也乐呵呵的望着自己心爱的娘亲,三人简直像是感情很好的一家人,把其他人都屏除在外了。 「皇上,请用。」兰儿把他爱吃的依照顺序放在一旁的盘子上,所有的份量也都刚刚好,恰巧合他心意。 乐司的乐工开始奏起了悠扬的音乐,眾人安安静静的用膳,竟然没有人敢随意开口,就兰儿一个人看起来不受影响。 江淮放下和安,要和安回到母亲旁边,贤妃面上有些潮红,心中暗恨皇后给了她极度的难堪。 就连用女儿来争宠,都得不到一句保证,她几乎可以听到其他妃嬪心里对她的訕笑了。 乐司准备的歌舞表演还十分尽心,兰儿认真观赏,毕竟也有多年没有参与这种场合了,她便带着欣赏的角度,去享受这场意外的午宴。 「还记得兰儿,跳的胡旋舞可要比这好看多了。」江淮没有多少心思放在教坊的舞孃身上,反而透过她们,想起了多年前,在这些鶯鶯燕燕都还没进宫的时候,兰儿总是会在宫宴上展一手,不论是丝竹或是舞蹈兰儿都是第一把的好手,舞剑的姿势也很美,他真是怀念那样的岁月,兰儿之后,他没见过更美好的舞姿了。 也有可能是感情成分居多,江淮就是喜欢兰儿跳舞的样子,觉得没有人可以及得上她。 兰儿没有回头去看他,也没有回应他,只当作没听到,以往每一次的表演,都是带有对心爱的人的讨好意味,如今她没有想要讨好的人了,也就没了兴致了。 「母后会跳舞吗?」小江熙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后,很期待的样子,对上孩子期待的眼神,兰儿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熙儿可以看母后跳舞吗?」江熙还小,不懂德大人世界的复杂,就只是单纯的问着。 「熙儿想看?」兰儿好脾气的看着孩子。 「嗯。」熙儿点了点头。 兰儿看着孩子期待的模样,温声道,「现在人很多,母后会害羞呢!等只有熙儿的时候,母后再跳给熙儿看?」 「好。」熙儿又乖巧的点点头。 「可是母后现在膝盖不好囉!可能跳得不好看了!」 「母后都好看!母后最好看!」 听着母子俩的对话,江淮当下有些失望,不过仔细想想,兰儿现在贵为皇后,又怎么好在宴会上跳舞给妃嬪们看呢?倒是真的不恰当,若真的让她跳了,反而像是在折辱她。 「熙儿想看母后跳舞,那父皇可以一道吗?」江淮颇懂得见缝插针。 熙儿开心的点了点头,兰儿也没说什么,反正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如果她起舞是为了熙儿,那其他人的存在就跟摆饰没两样罢了。 「皇后娘娘身份高贵,自然是只能跳给皇上和太子看。妾身记得丽婕妤也擅长胡旋舞,皇上若是想看,也可以请丽婕妤露两手啊!」说话的是淑妃,她今天一直很低调,直到皇帝提起了胡旋舞,她才想起了丽婕妤十分擅长胡旋舞,平时这些妃嬪不对付,但是出现了像皇后这样的敌人的时候,倒是团结了起来。 突然被点名,丽婕妤的神色有些慌乱。 胡旋舞,是皇帝要她学的,当她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起舞,就隐隐约约觉得皇帝似乎不是那么的满意,现今她才知道,她是被当成替身了,内心实在是难过。 江淮其实没特别想看,不过这是兰儿办的宴会,有些馀兴节目也好,他看了兰儿一眼,发现兰儿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场子瞬间有些冷,教坊的表演正好到了一个段落,兰儿才开口,「丽婕妤愿意为咱们献舞吗?」这种事还是尊重当事人的意愿好了。 「回皇后娘娘,嬪妾当然愿意。」 「既是如此,若是表演得好,有赏。」兰儿笑了笑。 其他妃嬪眼见有机会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现,纷纷自告奋勇,几乎每个人都提出了一个节目。 除了头先进来的几个妃子,兰儿对这些人也没什么认识,倒是意外的有机会粗浅的认识一下这几个女人。 在丽婕妤下场去准备的时候,江淮一直暗中注意的兰儿,他很怕兰儿会生气吃醋,可是另一方面又很希望兰儿可以生气吃醋。如果兰儿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在乎,那不就代表兰儿是在乎自己的吗? 很可惜的是,他没从兰儿身上感受到任何一点情绪,她就是这么淡淡的,好像什么事都无所谓了一般。 第四章(2)替身 丽婕妤进场了,江淮的脸上一热,她身上那身舞服是他赏的,而那身舞服,本是依照兰儿的舞服下去做的。 江淮本就把丽婕妤当作兰儿的替身,丽婕妤进宫那一年,兰儿已经几乎足不出户,他已经有大半年见不着她,在看到丽婕妤的那一瞬间,他彷彿看到了十几岁含羞带怯的兰儿。 他疯狂的宠幸她,开始把她一点一滴的改造成他心目中兰儿的模样。 丽婕妤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兰儿本来意兴阑珊的,但是越是看,越是觉得这一段舞有些眼熟。 兰儿可能瞧不出来,茱萸倒是瞧得明明白白,她有些担忧的看着帝后的背影,开始思索着她们是否有办法逃出江国?看起来,皇帝对公主比想像中更上心。 胡旋舞速度快,兼具力与美,丽婕妤几乎日日练习,因为江淮爱看,甚至还帮她请了师傅,她的身姿曼妙、姿态妖嬈、眼神含媚,表演倒是十分精彩,也颇有火侯,真要说的话,和兰儿就差在是否习武的那股力量之美,还有那与生俱来的气势,兰儿是公主,有那种天塌下来也不畏惧的气势,这点身为臣子之女的丽婕妤就怎么也培养不出来了。 一曲舞毕,眾人也是一片叫好,兰儿更是大方的打开库门给予她赏赐。 「谢皇后娘娘恩赏。」丽婕妤的陪嫁替她收下了封赏,她则来到了帝后的身前谢恩。 接下来的表演也精彩,毕竟都是当京名门贵女,又能在选秀里面脱颖而出,这宫嬪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一个个都身怀绝技。 有能歌者、有善舞者,有精于音律者,还有人能一边作画一边跳舞,平常江淮见怪不怪,倒是兰儿看到觉得十分新奇。 皇帝无动于衷,倒是皇后给了不少封赏,眾女谢恩以后,餐后的甜汤也送上了。 兰儿和太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喝得不亦乐乎。 眾女席间也看出了,皇后对皇帝总是淡淡的,可是皇帝的注意力,没有离开皇后片刻。 在宴席即将结束的时候,眾女面面相覷,她们都知道这场宴会起头是什么样的目的,可是却没有人有那个胆子在江淮面前提起要他雨露均霑这件事了。 他们的母家多多少少都在前朝提过了,而且都被训斥了,本来打算联手来打压皇后,谁知到皇后的反应根本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 眾女的心还悬在半空中的时候,兰儿抬起头了,她扫视了眼前每一个貌若芙蓉的女子,稍微侧着头,好看的眉毛稍微抬了一下,好像在问她们:「不是有话想说吗?」 眾人对上她的眼神后,有面露不豫的、有茫然的、有退缩的,也有像丽婕妤一样失落的,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开口,一场午宴就这么结束了。 在眾人终于都散去以后,兰儿吩咐茱萸带江熙去歇息了,江熙年纪还小,体力有限,已经在打盹了。 江淮跟着兰儿,回到了东暖阁。 通常当他们回到东暖阁以后,江淮会开始处理公事,兰儿则会在一旁静静的看书或者练字。 这一日,江淮实在无心于公务,他带有刺探意味的看着兰儿。 「兰儿,她们今天来寻你,所为何事?可以告诉朕吗?」 「皇上不都一清二楚?她们说了什么,宫人应该都已经先知会您了吧?」江淮在那一日幸过她以后就把她的宫人换了一批,本来都是贵妃的人马,现在则都是江淮的,现在凤仪宫里面怕是飞进一隻苍蝇,江淮都能马上得知了吧。 兰儿的态度让江淮内心有些尷尬。 「兰儿,选秀不办了,你别恼……以后都不会有新人了!」江淮有些紧张,就怕近日好不容易的平和要消失了。 兰儿有些莫名的看着他,「恼?妾身并不恼,左右别要妾身去管选秀的事情就好。」 江淮闻言,心里有点高兴。兰儿会这么说,代表心里还是有点在乎的吧? 他不敢问,又很想问,最后还是开口了。「兰儿,你不想取回管理六宫的权限吗?」他迂回的询问,希望能够得知兰儿心中真正的想法。 「不想。」兰儿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江淮不明白,这个权位闔宫的女子都趋之若鶩,怎么兰儿偏偏弃之如敝屣。 兰儿思索了一下,道:「假如当年咱们留在予国,妾身就是长公主,您也知道予国的贵女可以三夫四侍。」她看了他一眼,「假如巴鲁跟图纳都是妾身的小侍,他们俩打架了,皇上想去管吗?」 江淮看着兰儿,这才想起了一世一双人对他们两方来说都是个保障,兰儿在予国,可以有很多选择的,她义无反顾的陪着他到了江国,却迎来了什么? 巴鲁跟图纳是兰儿身边的首席侍卫长和副长,他们是长公主合法可以纳的小侍,只是兰儿从来没那个心思罢了,如果他们两吵架了……他才不想管呢!而且一想到兰儿可以拥有其他男人,即便不是真实的,他的心口也隐隐发痛。 对兰儿来说也是如此吧,他的女人吵架了,她怎么会有心思去管?而他拥有别的女人是事实,以他们当年相爱的程度,他是捏碎了她的心吧…… 这么说起来,管理后宫的权责对她来说,只是个日夜提醒她她的痛苦的苦差,她又怎么会要? 「兰儿……朕明白你的心意了,后宫的事往后你都别管了,给女官管吧。」也不能再交给其他妃嬪管了,那不是扎兰儿的心吗。 「兰儿的心意,皇上怕是不明白的,也无需明白。」其实这些话不必说的,但是听到江淮说懂她,她不得不否认这个说法,江淮怎么会懂那种充满痛苦、寻求希望、失望,乃至心死的过程呢? 「兰儿若觉得朕不懂,可以告诉朕。」他摸了摸她的脸,她没有避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波澜。 「皇上日理万机,妾身的心意不足掛齿,也就不劳烦皇上记掛了。」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社交意味的笑容,很美也很无情。 江淮叹气,近来总是如此,明明两个人靠得无比近,心却隔着千山万里,他多想多亲近她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好。 兰儿一双漂亮的眸子驻留在江淮身上,但见江淮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后,就默默低垂着眼,注意力回到手中的书本了,那是一本兵书,兰儿除了习武,最喜欢的就是读兵书了,各国的兵书她都看,她喜欢在脑海中模拟着那些激烈的战场,一再的兵棋推演,寻找最佳的解,她可以是我方,可是更多时间她会想着如果她是敌方,她会怎么做? 江淮的心中的恐慌突然间扩增,他从她身后紧紧地揽着她,「兰儿,给朕抱抱……」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力,兰儿放下了书本,靠在他怀里,十分乖巧,人虽然在,但是神魂已经开始在脑内演练刚刚看到的阵法了。 好想回到草原上,好想再领军作战,就算是去剿剿一些山匪水匪也好啊! 江淮知道兰儿的魂已经不知飞去哪了,晃了晃她的身子,之后把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 兰儿在床上乖顺的躺着,江淮放下了床幔,跟着上了床。 予国的战事快要告一段落了,江淮最近十分的烦躁,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近兰儿,两人之间的关係却没有丝毫的进展。江淮难免挫折,想着战事结束后,兰儿就没理由和他虚以委蛇了,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兰儿不知道江淮千回百转的心思,只是想着,等到战事结束,她就该回到她的家乡了。 想着想着,她的唇畔漾出了一抹微笑,那抹微笑映入江淮的眼帘,带给了他深深的不安,他没有任何绑住她的底气,这些日子他的补偿和感情全部被他无视了。 第四章(3)谢意 予国的战事终于到了尾声,兰儿的两个庶弟投降了,并且被江国的征夷大将军所生擒。 不日,兰儿的亲兄就可以回到王庭去了,更值得庆幸的是,老予王的病情也在江国的太医诊治下获得了缓解,现在已经可以起身,还决定亲自禪位给自己的嫡长子。 得到消息的那一天,兰儿终于真的笑了。 看着她脸上畅快的笑意,江淮不由得有些痴了。「兰儿,朕可终于讨得你欣喜了。」这些日子不管是陪伴、讨好、送礼,她脸上的笑意都十分寡淡,就只有此时此刻,她的笑意是真的。 「妾身谢陛下!」兰儿无法形容心中的激动。 「兰儿,朕不要你谢朕。」他的神色里面的落寞兰儿看得出来,他的弦外之音她也听得出来,可是她无法回应。 「兰儿是真心感谢陛下的。」兰儿喜形于色,嘴角好心情的微微翘着,江淮看了不禁一阵心猿意马。 他伸手揽着兰儿,在此时此刻兰儿也无意拒绝他,她看着这个男人,一个爱过了也恨过了的人,如今她单纯的感谢他,如果不是他,她最心爱的家人便要丧命在动乱之中了。 「兰儿,你知道朕想要什么。」他轻轻感叹。 兰儿没听懂似的,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妾身跳舞给陛下看好不好?」她今儿高兴,想要跳跳舞,跳给他看,也跳给太子看,她答应过的,再不做,就要在孩子那儿失约了。 「好。」得不到想要的答覆,江淮心里是难受的,但是见到兰儿笑靨如花,他黯然收拾内心的痛意,笑着点头。 两人召来了乐师,乐师吹弹奏出轻快的音乐,江熙一脸兴奋,江淮则一旁击鼓助兴,以往兰儿跳舞,他要马吹笛、要马击鼓,两人之间的好感情、好默契都能展露无遗。 而今场面依旧,感情却变了,兰儿穿着火红的舞衣,这旧衣裳穿在她身上稍微宽大了一些,明显的让江淮知道,他的兰儿跟了他这些年,轻减了多少。 兰儿虽然久不跳舞,但是她长期练武,身手依旧俐落,也看不出膝盖曾经大伤,胡旋舞讲究平衡和速度、力度,兰儿全部具备。 脚下一方圆垫,便是胡旋舞的界线,兰儿在里头恣意舞动,两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当她快速飞旋的时候浑身上下的彩带飞梭,裙摆成了一朵美丽的红花,随着音乐的快慢,她曼丽舞动,在速度快的时候,几乎看不清她的面貌,如瀑的发丝飞扬,缓下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她嘴角含笑,充满了朝气。 如白居易形容的: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音乐声越来越激昂,终于到了曲中之时,兰儿停了下来,盈盈的朝着江淮和江熙一拜,江熙年幼,无法掩藏心思,快步跑向兰儿。 「母后好厉害啊!」 兰儿抱起了江熙,江淮看着这一幕,眼眶有些酸涩,他想起了以往每次的胡旋舞,兰儿总会在舞毕,一路飞旋,最后笑吟吟地扑进他的怀里,她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因为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而如今他们之间参入了杂质以后,她便不要他了,江淮在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后,早已经习惯所有人顺着他,他是君王,不需要去想自己亏负了谁。 可是失去了兰儿的爱比他想像中更痛苦,她的爱对他来说曾经像是水一样自然,只有在失去的一瞬间才知道有多致命,你可以以茶代水,以酒代水,却没办法一辈子缺水,若失了她,他没有办法活下去的。 江淮的眼底出现了一股厉色,但是兰儿没有发现,她抱着江熙,心中百感交集,这些日子她一定要对熙儿很好很好,这个江国偌大的皇宫里面,能让她有所留恋的,也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她望着江熙的小脸,有片刻的出神,这孩子真的跟他父亲很像。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江淮将他们母子二人抱在怀里,在孩子面前,兰儿向来不会拂他面子。 「没什么,就是高兴。」兰儿让他抱着,他的怀抱依旧如此宽大,曾经她以为这是她一辈子的避风港,或许当年母妃说的很对,女人应该有爱情,但是不应该以爱情为主。那个时候母妃就在告诉她不应该期待男人成为自己的靠山了吧。母妃就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啊!母妃全心全意爱着父王,父王应该也爱母妃,但这并不阻止父王的后宫里面的娇花一朵又一朵到盛开。 兰儿对上江淮的眼神,读出了里面的爱意。或许男人的爱跟女人不一样,无法坚定专注,也是她对他太严厉了吧。不管如何,道不合不相为谋,就分开吧! 「公主,有哪些要带走的?」 盘算着要离开江国,兰儿能仰赖的只有茱萸,还必须避过满宫江淮的眼线,兰儿想着,这江国所有的东西,毕竟都不属于她,包含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都不是她的。 嘴角噙着笑,兰儿只道,「除了阿娘的那套首饰之外,通通都留下吧!换算一下当年我大概带了多少嫁妆,这几年花去了多少,剩馀的通通拿银票就好。」她的份例她很少用到,银票带着一路应该够用了,这些年她发现平凡就是福气,对于身外之物也没那么要求了。 「好的。」茱萸眼神复杂的看了兰儿一眼,在确定她是认真的以后,立刻照办了,只要能带公主离开江国,其馀的真的都不重要了。 茱萸慢慢的收拾,花了好几天,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终于到了她们要离开的那一日。 第四章(4)棋局 兰儿环顾着这些年来居住的宫殿,鬼使神差的,她的双脚走进了她的心魔之地。 这西暖阁,她已经忘记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踏进来的了。 外厅的棋局残局正好轮到她,她快输了所以耍赖没有往下下,这盘棋局,她终究是输了吗?她看着盘面许久,突然间灵机一动,执起了白子,下了一子,这一方手乍看起来是个死棋,却是个诱饵,能让白棋置之死地而后生。 然而她的对手,已经离开了,这局棋终究只是遗憾。 走进了两人的寝房,她看见了妆檯上没收好的螺子黛,在情浓时,江淮每天给她描眉篦头,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幸福极了,试问天下有几个男人愿意这么花心思陪伴爱人?更别说了她的爱人是天下之主。 兰儿总不把他们定义为夫妻、帝后,她总觉得他们是爱人,是因为心中有爱,所以才会相聚首。 在这个充满两人爱情的的旧地,兰儿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脸上出现了两行清泪。 临别之时,彷彿看到一对年轻的身影在这里交缠着,眼里含笑,只有彼此,然而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阿淮,再见了。」她轻轻的说了一声,声音很快的消散在空气之中,彷彿她不曾开口过一般。 在离开西暖阁的时候,兰儿的神色已经恢復了平时的一片淡然,她在凤仪宫的偏门和茱萸碰头,现在她身上是普通宫女的服装,跟在茱萸身边,像个小丫鬟,她脸上没有太多装扮,挺素净的,低垂着头乖巧的捧着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是她母亲的遗物和银票。 想起当年是如何风光的进京,现在就如何平淡地离去吧! 一个低等的普通小宫女本来就走到哪都垂着头,兰儿跟在茱萸身后,到哪里都没有被拦,就这么被她们顺利的摸到了採办的宫人进出的偏门,茱萸递了腰牌,守卫见了是茱萸,自然的就要放行了。 兰儿提到喉头的心总算要放下的时候,她却听到了吵杂的人声,凭着多年优良的听觉,她知道来的至少是一小队的人马。 如果是羽林军,她想着打起来的胜算,羽林军应该不至于对她下重手,但是还有茱萸。 她担忧的看了茱萸一眼,却见从小一起长大的陪嫁带着安定的神情,「公主不必顾虑茱萸。」今天事蹟败露,茱萸是怎么都不可能活下来的。 江淮再怎么说都是一国之君,怎么会容许自己的女人逃走?或许他会对她手下留情,但是茱萸……与其想着能不能打赢那个小队,不如想着怎么保住茱萸吧。 「慕白。」她叹了一口气,整队羽林军慢慢的逼近,她也丧失了挣扎的衝动。 艾慕白是江淮直属的羽林军忠勇队队长,是江淮身边的第一道防线,慕白出现了,就代表江淮本人也要到了吧。 「皇后娘娘请留步。」慕白在她面前跪下了。 「起来吧。」兰儿抬起头来,眼中的希望之火熄灭了,她望着城墙,想像着城墙外的样子,一墙之隔,两种不同的命运。果然在她自剪羽翼以后,连飞出这座城墙的能力都没了。 「谢皇后娘娘。」艾慕白身后,静立一旁。 兰儿看着他带的人马,心下琢磨着,如果此时此刻动手,有机会杀出去吗?只有一队。 「属下恳请皇后娘娘三思而后行,慕白有令,会尽一切能力阻止娘娘离开。」 兰儿听出了艾慕白语气里面的威胁,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她把手上的木盒递给了茱萸。 「茱萸,今天走不了了,我会想法子不让你受苦的。」这些年来她最对不起的,就是茱萸了,她耽误了茱萸大好的青春,其实在她和江淮失和的时候,她就应该让茱萸回予国完婚了,但是茱萸却因为担心她而留下,她也贪恋茱萸的陪伴而没有坚持。 「公主,茱萸愿意为您而死的。」茱萸红了眼眶,她知道今天过后,是怎么都不可能留下来继续服侍她从小跟着的主子了。 「可是我不想你为我而死啊!傻茱萸!我就该让你留在予国,继续当那朵勇士想要攀摘的高岭之花。」为了自己的爱情,她葬送了茱萸的青春,茱萸是精挑细选来照顾她的,她是名门之后,本自己也是个大小姐,却来她身边做下人的事。 「是茱萸要跟着公主的。」茱萸忍不住掉泪。兰儿是最好的主子,最心善的主子,从小把茱萸当妹妹在看待。 「还真是主僕情深。」匆匆赶来,江淮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的兰儿只差这么一步,就要脱离他的掌控了,这让他生出了满腔的怒意,如果不是暗卫来报,他真以为兰儿这些日子的乖顺是因为决定重新接受他的感情了。 「江淮,你打算如何?」兰儿索性也不装了,很直截了当了问着。 「朕打算如何?」他品味着这句话,反覆咀嚼,心中、嘴里都有着说不出的苦涩,这四个月来的疼爱、怜惜像石子丢进池塘一样,无声无息的,只换来她离去的决心。 「把她拖下去。」江淮的目光落在茱萸身上,茱萸早在江淮出现的时候,就跪在地上了。 「你想做什么?」兰儿的语气里面出现了不安。 「朕想做什么?既然朕无法狠心处罚兰儿,就用茱萸来替代吧,好让兰儿学个教训如何?」他有着沸腾的怒火,总要有人承受。 「住手!」兰儿对着正朝着主僕两人而来的年轻男人怒吓,然儿她的命令当然越不过江淮的,那人依旧执意要抓走茱萸。 「皇后娘娘,属下得罪了。」茱萸被两人架离兰儿身边。 兰儿知道,在这里动手是自讨苦吃,跟着江淮而来的还有忠义队,那是一队死士,下手没轻没重的。 兰儿看着江淮,眼底出现了让江淮害怕的恨意。 「好茱萸,你别怕,如果你今天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什么都没有了,我必定下去陪你。」这句话不是说给茱萸听的,是说给江淮听的。 「公主,不可。」被压制的茱萸挣扎着。 第四章(5)立誓 江淮的眉头紧蹙,称帝这些年了,即便对兰儿有千万娇宠,也很难接受她在眾人面前这么顶撞他,可是他更怕她语气里的决绝。 「朕可以让茱萸走,但是你必须留下,别忘了在咱们成亲那天曾经结发,发誓生同衾、死同穴。」他最终选择了妥协,如果可以留下她的人,其他就算了。即便他有滔天怒火想发,也不能拿她来开玩笑,他知道对兰儿来说茱萸不是下人,是姐妹、是亲人,他今天下狠手,他们之间真的无法修復了。 「结发为夫妻,一世一双人。」她低叹,「妾身记得很清楚。」她抬头看他,眼神里面有着嘲讽。他们慎重其事的把两人的头发各剪了一小段绑在一块儿放在香囊里,在贵妃入宫前,那个香囊她珍重异常,总是配掛在身上,如今已经放在西暖阁的枕头下蒙尘了, 「好,妾身留下。」回不去了,回不了家了,那在哪里都一样不是吗? 「以你母亲的名义起誓。」江淮犹不放心。 「公主,不可……」茱萸的声音是哭音,用自己母亲的名义发誓,在予国是很重大的,是不能违背的。 「我,纳兰兰儿,以母亲兀顏琪妠的名义发誓,不离开江淮。」兰儿的左手握拳放在胸口,闭着眼郑重起誓。 当年她也是如此起誓,起誓要帮江淮夺得皇位。对予国人来说,这样的誓言不能打破,如果打破,会让被拿来起誓示的人死后魂魄不安。 在兰儿起完誓以后,茱萸已经泣不成声,押着她的侍卫都放手了,她犹匍匐在地上痛哭不已。 「公主......茱萸不值得!」 「茱萸,你别哭,你要代替我回家看看那片草原,知道吗?」兰儿走过去,蹲在茱萸面前,把茱萸从地上扶了起来,用袖子帮她擦眼泪。 她走到一旁,把她们带出来的木箱递给茱萸,「不要让阿兄跟父王知道我的状况,就说我是放你回去。」 「公主,茱萸不能收。」 「兀儿蒙哥还在等你,你知道他的,这就是你的嫁妆。替我生一窝崽在草原上奔马,然后咱们比看看咱们谁先离开吧,如果哪天我先走了,帮我把阿娘的遗物埋在我最喜欢的那棵树下,就像把我埋在那儿一样,知道吗?如果你先走了,就叫你的崽崽帮我埋。」 「过来。」江淮听不下去了,兰儿脸上的表情让他无比的疼苦。 「茱萸,答应我。」兰儿的眼里有着恳求。 「茱萸必不负公主所託。」茱萸哭着跪谢,也知道这一别,将会成为永恆,往后对方只能活在各自的回忆里了。 「到了予国给我寄一封信好吗?」她不信任江淮。 「茱萸一定会的。」 「好茱萸,谢谢你多年来对我的照顾。」兰儿衝着茱萸一笑,之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到了江淮身边。 距离自由,只差那几步路,终究是无缘了,这个四四方方的皇宫里少了茱萸,变得更加寂寞了。 江淮伸出了手,她木然的搭上去,然后被紧紧的握住,她和江淮上了皇輦,从此再也见不到茱萸了吧。 江淮将她抱在怀里,本来的怒火被紧张取代了,他差点就要失去她了,一这么想,心中就有种失而復得的感受。 「兰儿,不许离开朕。」他靠在她身上,恳求着。 「妾身已经起过誓了。」她是尊重誓言的人,她从来不曾失信于任何人,即便委屈她自己,她也不会做那失信之人。 「熙儿午睡起来,要是发现母后不在了,要哭得多伤心?」江淮知道兰儿怨他,所以卑劣的用孩子来拿捏她。 「他会不会觉得是自己不好,所以母后才弃他而去?」 「你!」兰儿扭头瞪他,眸里有了水气。 江淮知道自己话说重了,遂不再逼她,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兰儿,咱们重新来过好吗?」这句话他讲过无数次了,但总得不到她的回应,他知道提起新婚的事情伤了她的心,他不该拿婚誓出来说嘴的,他就是那个率先打破誓言的混蛋。 「妾身,比任何人都希望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如果重新来过,她只想继续留在予国的草原上,如果依旧会遇到庶弟的背叛,她会站在哥哥身边与他并肩作战,把生死都交给自身的能力。 但是没有重新来过这个选项,人一旦做出了选择,就必须承担选择之后的后果,任何人都一样,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能免俗。 听出了她话语背后的含义,江淮的脸色变得铁青,握着她的手的力道没有拿捏好,兰儿的眉头皱了起来,但是倔强的没有喊痛。 「兰儿,别一再的测试朕的底线好吗?」他忍着想要发怒的慾望。 「是。」兰儿淡淡的回应,她有点累了,心理上的,她闔上了双眸,不再说话。 兰儿的情绪进入了寒冬,除了面对江熙,她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江淮依旧每日夜宿凤仪宫,兰儿从新来的侍女红绸和绿丝那儿听来了,江淮在朝堂上宣布他子女已足,往后选秀仅为皇族男儿选妃,这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但是全部被他一力弹压。 江淮已经不是刚登基那个根基未稳的年轻帝王了,他本就聪慧再加上这些年来培养的势力,朝臣已经无法再随意对他捏圆搓扁了。 不过现在再做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兰儿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发呆,这些日子她连看兵书的怠懒了,一辈子都用不上的东西,干嘛看? 她的兴趣一个个被江淮剥夺了,现在白日里,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闷在屋子里面发呆,如果江熙在,他就会陪江熙读读书、说说故事,兰儿想着,或许明年入春江熙就会有太傅来啟蒙了,还真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了。 想着想着,她长叹了一声。 江淮也从红绸和绿丝那儿听来了兰儿的状况,可是他却完全束手无策,给兰儿请平安脉的太医说皇后鬱结于心,除非解开心结,否则药石罔效。 江淮对于此简直是束手无策,他没有任何能够让兰儿开心的手段,因为兰儿要的他给不了,而他所拥有的一切,兰儿却是不屑一顾的。 第五章(1)尘封 兰儿遵守了誓言,乖乖地待在他身边,然后在他身边慢慢的枯萎了。他突然想起兰儿上一次起誓的时候,她怀孕了,三个月大,可是为了帮他夺回皇位,她毅然决然的跟着他上战场,然后为了他,从此丧失当母亲的资格。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每天回到房里,都可以看到她兴冲冲的在做小衣服、小帽子、小鞋子,虽然真的做得不太好。 他还记得那时她眼里的企盼,可是在她胸腹中刀醒来的时候,她却第一个安慰他,她说:孩子没了也就罢了,这世界上最重要的是阿淮,只要阿淮没有事就好了。 那时候他怎么告诉她的? 「没有孩子没关係,兰儿才是最重要的!」 他到底做了什么?这段记忆几乎被他尘封了,因为他害怕想起来,在想起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兰儿。 宗室的孩子那么多,过继一个有那么难吗?为什么他当年就是想不开?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坚持于自己的血缘呢? 到底该怎么做,才会被谅解呢? 那一天,江淮又再度踏进了西暖阁,开始在西暖阁里面东翻西找,最后终于在衣柜最深处找到了那个装满小孩儿衣物的锦盒,打开锦盒后,有一种尘封的味道袭来,让他呛咳了好几声,咳着咳着,已经泪流满面。 他抱着那个锦盒,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 在离开前,他注意到了他们留下的残局,白子似乎动了!原本他快赢了啊!兰儿什么时候落子的? 他看着盘面,苦笑地发现自己连在棋局里面都陷入了进退维谷、满盘皆输的死局。 这盘棋,像极了他们的感情,本是兰儿被他一力压制,处处受他掣肘,最后峰回路转,他已经无路可退,再退一步就是死! 「兰儿,下月初一,朕要到护国寺去祭祀,兰儿一同去。」去护国寺祭祀,是江国皇家每一年的既定行程,在他们感情破裂之前,兰儿也是年年都去的。 「是。」兰儿没有反抗,近来江淮有什么要求,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她都不会拒绝。 「兰儿,张口。」他捧着兰儿的药,一勺一勺亲自餵进她的嘴里,兰儿近来可以说是汤药不离了,虽然用心补着,身体却还是大不如前,以往的兰儿是一匹悍马,充满了活力,现在则真的是慢慢踏入迟暮了。 江淮暗自咬牙,发誓他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兰儿,你会好起来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 「嗯。」兰儿抿了一口江淮递来的汤药,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兰儿,你只需要再信朕一回就好,好吗?」江淮忍不住问。 「……」兰儿不说话了,做不到的事,她就不回应了。 「兰儿,你这是何苦,明明事情可以不必如此的。」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兰儿有些诧异的挑眉,她觉得有些有趣,现在江淮把问题推到她头上了吗? 江淮彷彿听到她无声的询问,只能叹一口气,「朕没那个意思,兰儿别多想了。」 兰儿又有些失神了。 「今年,咱们去里殿上香吧!听说很灵验的,去祈求兰儿身体康健赶快恢復活力。」也祈求满殿神佛能再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解他们之间的死结了,江淮开始把希望寄託在他以前从不相信的神佛上面了。 他现在需要奇蹟! 出发到护国寺的那一天天气很好,虽是春寒料峭,但是阳光依旧洒落带来了暖意,兰儿穿着防寒,上了马车,她有些渴望的看着马车附近的马匹,往年她从来不需要搭马车的,她是草原女儿,搭马车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不过江淮似乎怕她有机会上了马背就会策马远扬,根本不打算让她有机会上马,连他自己都一反常态的上了马车。江淮也是个野的,往年他们有机会出门,几乎都是一路竞驰,让护卫队大伤脑筋的帝后。 护国寺距离京成大约三天的路程,宫里的妃嬪也都来了,孩子们年纪还小,就被留在了皇城里。 一路上只有江淮作陪,兰儿已经可以预料到,这将是多么枯燥乏味的一路。 江淮彷彿知道她内心的抱怨,只道:「待兰儿把身体养好,想要怎么跑马都任你,好吗?」 「好。」兰儿简短回应,目光一直停在马车的窗上。 江淮叹了口气,推开了窗。 兰儿支着头,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透过四四方方的窗户往外看的景色,还是和她想像中的美好差别太大,兰儿很快地垂下眼,望着地板发呆,如果发呆是一门学问,兰儿觉得自己可以在发呆比赛中夺魁了。 江淮很想和她说说话,但是兰儿散发出的气息,只有拒绝,他叹了口气,保持了沉默。 兰儿睡过去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驛站,皇家的驛站和一般的驛站不太一样,这个驛站是特别为了皇室成员到护国寺上香时建造,自然比其他驛站更加的华丽。 在下马车的时候,兰儿和江淮正好撞上了几个妃嬪,她们没有面见天顏的时间又拉长了,见了江淮自然十分兴奋的样子,而看着在一旁的兰儿,神色则暗淡了一些。 不管她们心中怎么想,倒是很老实的行礼问安了。 「妾身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江淮也没想到会带着兰儿撞上她们,当下有点尷尬的看了兰儿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后,才道:「起来吧,快些安歇,明儿一早上路。」 「谢皇上。」眾妃不能说没有任何失落,但是却也默默的接受了现状。 皇帝就在她们眼前,连个眼神也不给,牵着皇后就这么往房里去了。 「如果皇上和皇后娘娘感情这么好,当初又为什么要咱们进宫呢?」丽婕妤的心撕裂的很严重,她年纪还很轻,就从盛宠变得无宠,她还没有子嗣,更加没有盼望,她不懂自己为何要被如此对待。 已经做过一番探查的贤妃开口了,她是眾妃里面资歷最深的,「本宫方进宫的时候便听说过,皇上爱重皇后,本来不愿纳妃,可是皇后不孕,所以才纳了贵妃来开枝散叶,后来咱们进宫,是因为皇后为了这件事,和皇上闹僵了。」贤妃本来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如今居然好像有几分真实了。几个女子本来争斗得很兇,如今倒是同病相怜了起来。 「犯妇曹氏疯魔的时候,不是曾经衝着咱们大喊吗?说咱们都是替代品。」说话的是淑妃,「如今看起来,丽妹妹还真的和皇后娘娘,有七八成相像呢!」 「连声音都有点像呢!」林才人也忍不住开口了。 丽婕妤的脸色越来越白,眾人看了,这才停止了这个话题。丽婕妤很想叫她们回去照照镜子,这后宫里除了一开始的曹贵妃,和几个大家族出身的四妃以外。有谁身上没有皇后的影子? 「夜也深了,如皇上说的,咱们安歇吧!别想这些了,帝宠不是可以妄加强求的。」良妃开口了,她是眾妃嬪里面看得最开的,她已经有一子一女,可以说是宫里第一人了,她平时也不太争宠,总是一副淡然超脱的样子。 气氛实在诡譎,种人互相道别,各自到了内务府分配的院落安置。 第五章(2)春樱 江淮和兰儿居住的院落打扫得很乾净,跟兰儿的记忆中并没有什么分别。 兰儿驻足于院落,里头一株春樱开得正灿烂,月下春樱,有股凄凉的美感,她瞅着瞅着,有些失神。 江淮站在她身后,摘了一朵,放在她发梢,他记得她喜欢樱花,以前他会帮她簪花。 兰儿没有拒绝,同样一个动作,心境不同,感觉也就不同了。从欣喜害羞到古井无波。 「谢皇上。」以往她总是穿着火红的服装,粉嫩的樱花衬着,有一股说不出的活力,现在她总是穿着萌黄色的正装,搭上粉樱,又是另一种高贵典雅。 「朕的兰儿,一直都很美。」他忍不住感慨,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她没有躲,江淮摸着摸着,只觉得她脸庞冰冷的有些吓人。 「快进屋烤火吧!你浑身都是冷的。」他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也冷冰冰的,有种怎么摀都不会热的感觉。 夜里,降起了雨,雨声淅沥淅沥的,扰人清梦。 两个人都没有入睡,江淮的手横在她的腰上,把她紧紧囚在怀里,而她今夜难以入睡,被这么抱着也就难受了起来。 「皇上,妾身有点喘不过气。」她忍不住开口。 江淮没有放开她,只是松开了一点。兰儿无奈,只能趴在他怀里,努力的累积睡意,但是今天在马车上真的睡多了。 「兰儿你知吗?这张床只有你我可以躺,你没来的几年,朕晚上都特别想你,如今能抱着你,朕很欣喜。」 江淮突然间开口了,兰儿愣了下,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这些年来,除了管理六宫的权利外,只要是皇后的东西,他都不容许任何人去碰。兰儿不知道该如何做想,遂不开口。 「兰儿,可以告诉朕,往年你都许什么愿望吗?」他从来不信这些,所以其实他都不曾许过愿,他想知道,护国寺到底灵不灵验。 兰儿沉默了一下,勾起了唇角,有些自嘲,「妾身总是许愿,希望皇上能够平平安安,和妾身白头偕老。」看来似乎不是很灵验啊? 江淮有一瞬间感到难堪,却道:「那一定会是灵验的!朕会平平安安,和兰儿白头偕老的。」 「嗯。」兰儿觉得这个话题似乎越来越使人困窘了,她胡乱的点点头,想要结束这个话题,江淮却吻了她,她下意识的推开江淮,接吻实在太亲暱了一点。 可是江淮不撒手,兰儿有点无奈,终于被放开的时候,她宣布:「妾身累了,请皇上早些安歇。」 江淮有些悵然若失,却也不迫她,只想着希望能赶快去许愿,他也是病篤乱投医了,他听说护国寺来了个得道高僧,能够助人完成梦想,还能改变人的未来。 时隔多年,两人再度来到这个隐藏在半山腰的护国寺,要进入护国寺,首先要拾阶而上,不多不少,就是一千阶,然后护国寺只为皇帝而开门,一年之中,也只有皇帝亲临的时候,会打开大门迎宾。 皇帝会领着亲眷向神佛请求江国的安定,也会由住持讲禪,在护国寺居住的这三天,是完全茹素的。 兰儿很喜欢护国寺,觉得这座深山里面古老的寺庙给人一种解忧忘尘的感觉,每当踏入护国寺,她的心里就会很安定。 最后一日,在里殿的得道高僧终于同意见江淮和兰儿了,里殿本来就只有帝后能入,高僧在前诵着经,江淮和兰儿跪在后头听诵。 兰儿注意到了,江淮很认真的双掌合十,虔诚的向菩萨乞求着,兰儿倒是蛮意外的。 因为受到母亲的影响,兰儿从小信奉佛教,可是江淮不一样,江淮的成长路艰辛,他似乎不相信神佛,怎么如今却越发相信了呢? 『满殿的神佛啊!信女祈求皇帝能够站在信女的角度思考,能够明白信女的心意。』 『满殿的神佛啊!信男祈求兰儿能够谅解信男的所作所为,接受信男的补偿,与信男共赴白首。』 两人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很认真的许着愿望,巨大的佛像法相尊严,慈爱地低头凝视两人。 在两人许完愿的时候,佛像的眼似乎眨了一下,但是两人没注意到,倒是那名高僧停下了敲木鱼的动作。 两人鼻头縈绕着线香的清香,享受着殿内一股凉风,耳边是庄严的诵经声音,等到诵经结束的时候。那老僧意味深长的瞅着两人,之后道:「两位施主的愿望都已上达天听,两位施主都有机会可以得偿所愿,但是人的命运不能只靠神佛,还要靠自己去掌握。」 江淮和兰儿互看一眼,总觉得老僧话中有话,他们仔细寻思着方才所许下的愿望。 江淮知道能得偿所愿,心中是无比欣喜的,兰儿却觉得不是那么肯定,她不认为她的愿望能随意实现,因为江淮根本无法站在她的角度思考。 那一夜,两人在江淮的坚持下相拥而眠,睡到最深夜的时候,两人被一阵轻烟包覆,睡梦中的兰儿皱起了眉头。 她现在是江淮,高坐在在龙椅上,面对着群臣,群臣激动地上疏,要他废后,她以江淮的身份面对这些奏章,她的手快速地翻阅的千篇一律的奏疏,光是内容差不多的,居然就有十来份,文官武官皆有,而且都是国之栋樑。一个个言语犀利、道貌岸然。 「朕,不可能废后。」她说话了,可是是江淮的声音,应该说,她就是江淮,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当下的焦急和愤怒,以及对皇后的心疼,他已经说过无数次,皇后不孕是为了救驾,但群臣似乎认为救驾本就是皇后的本分。 「皇上长情,微臣可以理解,但一国之君不可以无嗣,一国之母不可以善妒,皇上登基这些年来后宫空悬、膝下无嗣,要如何安群臣之心?」拿着笏板稟奏的是曹贵妃的父亲,他是江国的驃骑大将军,与他的嫡长子握了江国三成的兵力。 江国有四成的兵力在江淮手上,三成在曹家,剩下来的三成为府兵,握在异姓诸侯手上。 曹大将军的话,江淮是不得不听的,他握有的军权是江国北面的屏障。 「曹大将军有何建言?」兰儿感受到江淮冷笑着,心里却明镜似的,曹大将军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入宫的。 「请皇上广开后宫,今年虽不是选秀之年,但皇上可以从适龄的贵女去做挑选。」而他美丽动人、娇俏可爱的嫡女就是适龄的贵女,没有人比他的宝贝娇娇更适合母仪天下。 「容朕想想。」江淮的心里满是和兰儿之间的回忆,陷入了无比的挣扎,现在北面急需用兵,曹大将军私底下曾经暗示过江淮,如果女儿进宫了,他们便是姻亲,在用兵上,他自然会更加尽心尽力。 江淮的心快要妥协了,同时也想到了,他未来一定要慢慢的把兵权全部拿到手中,这样才能保障他和兰儿之间不再被非议。 退朝以后,江淮私底下召来了曹大将军,直接提出条件,「如果曹小姐进宫,朕会封她为贵妃,但是第一个儿子,必须过继给皇后。」 曹大将军的脸色非常难看,但是江淮毫不退缩。 兰儿感受到了江淮对她的执着,他心中有愧,觉得自己让兰儿这辈子无子,那么他便替她寻找一个身份高贵的儿子吧! 曹将军在心中掂量了一番,最后来是同意了,毕竟女儿能生,生出来的都是他的外孙,就算过继给皇后,难道血缘还会输给那外族女子的养育之恩吗? 第五章(3)梦蝶 兰儿梦中的画面转换到贵妃进宫的那一天,贵妃聆训的时候,江淮的身边没有人,她在江淮的身体里不断的往身边瞟,想寻找兰儿的踪跡,这个时候江淮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他很需要兰儿给他一点肯定,给他一点力量。 兰儿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她知道自己是兰儿,可是她现在却是江淮,脑海里面的思维也都变成了江淮,这时的江淮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迟疑,而且非常的不安。 江淮侷促不安,一方面很担心兰儿生气,另外一方面又觉得没面子,兰儿完全不愿意现身,是在贵妃面前给他难堪。 江淮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子,内心非常的无奈,也觉得不耐烦,根本看不太清楚她的长相,只觉得想要去找兰儿,安抚她的情绪,也安抚自己的情绪,兰儿的冷淡让他很挫折,他很想好好抱着她,可是她不愿,而每次看她倔强的样子,他最后就会口出恶言,后悔莫及。 「皇上?」册封礼已经结束了。江淮却一直不开口,跪在地上好一阵子的曹雪柔忍不住轻唤,毕竟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儿,今年方十六,有些沉不住气。 被曹雪柔的声音吸引,江淮看了她一眼,想着兰儿是真的不来了,所以他只好道:「贵妃,往后在宫中只有一件事须谨记,那便是要对皇后恭敬,只要对皇后恭敬,朕保你在宫中后半生无虞,起来吧!今天也累你了,到秀安宫好好歇息吧。」他想赶快解决这场闹剧,去看看那个他真的在乎的女人。 「皇上……」贵妃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听起来十分哀怨,但是他一点也没有兴起怜惜,只觉得无比的烦躁。 「朕晚点去瞧你。」他话丢着,便丢下新封的贵妃到凤仪宫寻找兰儿了。 透过江淮的双眼,兰儿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张愤怒的小脸,不论江淮怎么恳求就是不愿意看他。 「兰儿,晚上朕会回来陪你的!你信朕!」他环着她,恳求着。 好半晌,那张愤怒的小脸稍霽,「你答应过我的,可不许食言?」怀中的小女人终于有点反应了,江淮欣喜极了,连忙点头:「一定的!兰儿,朕只爱你一个,纳贵妃只是为了传宗接代。」 兰儿感觉挺复杂的,身为江淮,一直哄着自己,她瞅着自己娇蛮的模样,内心有些困窘。 两人腻歪了好一阵子,直到宫人来提醒江淮,该到秀安宫一趟了。江淮依依不捨的抱了抱兰儿,这才乘皇輦到贵妃处。 江淮几乎没有办法抱着曹雪柔,他闭上眼,很努力的想着兰儿的模样,虚应了一番,正当他要起身离去了时候。 曹雪柔从背后抱紧了他,江淮狠心的把她的手扯开了,「贵妃,侍寝后皇帝是否留宿该由谁决定?你踰矩了!」 曹雪柔的声音如泣如诉:「父兄告诉过雪柔,雪柔所出之子要过继给皇后。若不能得皇上怜悯,雪柔如何有子?请皇上至少给雪柔早日怀上,至少给雪柔两个孩子,让雪柔有个念想啊!」曹雪柔的哭诉,终究打动了江淮,也打动了兰儿,兰儿有一瞬间觉得曹雪柔很可怜,就像是当年的江淮也在那一瞬间对曹雪柔起了惻隐之心。 『赶明儿好好同兰儿解释,想来兰儿也不会怪罪吧?』江淮那时候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证明,他没有机会解释了,等到他下朝赶往凤仪宫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兰儿滔天的怒火。 突然间,一股痛意击中了江淮的额头,身为江淮,兰儿才知道他那一砸有多痛。兰儿随手把桌上拿到的一个茶盏丢向了江淮,准确的命中了江淮的额头。 江淮扶额,心中的怒火也烧起来了,他一个天下之主,被一个女子拿东西砸头,这像话吗? 若是旁的人丢了,他一定追究,可丢的人是兰儿,他也只能认了,「等你冷静下来咱们再谈!」 「不用谈了!别再来烦我!」兰儿透过江淮的脸,看着满脸愤恼的自己。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的模样有点吓人,江淮也被吓到了。 从此以后两人就撕破脸了。 江淮的梦境里头,他成了兰儿,当兰儿很有趣,个子不高,看到的角度都有些不一样,从兰儿的角度,他可以看到自己多混帐、多不是人。 梦境的一开始,是她得知自己无法生育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里面轰轰作响,她很想哭,可是她怕江淮会看到、会难过,所以她强忍着,她看到江淮握着自己的手,不断的道歉,心里很难过,这一切又是谁的错呢?她忍住了自己的伤痛,安慰起了江淮。 「孩子没了也就罢了,这世界上最重要的是阿淮,只要阿淮没有事就好了。」如果没有了阿淮,就算有孩子又怎么样呢?兰儿是这么想的。 「没有孩子没关係,兰儿才是最重要的!」床榻前的男人红着眼,这么对她说。 兰儿的心里很感动,她知道中原人有多么重视子嗣,尤其是这么个位高权重的皇子,兰儿心中盈满了感动和爱意,在知道自己不能生育的一瞬间,她其实有点害怕江淮会离开她。 「往后只有咱们两个人也没有关係!」兰儿抱着眼前的男人,心里百感交集,她很努力的忍着眼泪,不想要让眼前的男人担心。 可是在眼前的男人离开后,她抱着自己的做好的孩子衣物,在被窝里面哭得肝肠寸断。 「茱萸,帮我取冰来,我要敷眼睛,可不能给其他人看出来我哭过了。」她唤来了茱萸,兰儿没哭得很多,反而是茱萸哭得眼睛都肿得快打不开了。 「公主,您以后不能生育了,万一附马爷忘了对您的承诺,您可怎么办啊!」茱萸忠心耿耿,总是为兰儿设身处地的设想。 江淮感受到兰儿心中恼怒了,「阿淮不是这样的人,茱萸不许这么说他!」江淮的心中有两股感受,一股是兰儿真诚的信任,另一股则是他自己的意识,他很赞同茱萸说的话,因为他就是这么个混帐。 场景改变了,变到她得知江淮要纳将军府小姐入宫时。 他是兰儿,他可以感受到那种漫天而来的慌乱和恐惧,像有一隻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心脏,痛得不得了,脑海里不断盘桓的是爱人的承诺。 江淮感受到兰儿的嘴一开一合的,话都说不好,「可是阿淮,你答应过我的!没有孩子不是也很好吗?为什么要骗我?」她没有哭,可是其实已经眼角含泪,心更在淌血。 眼前的年轻帝王眼中出现了不耐烦,因为不管他怎么说,兰儿都无法理解他的心意。 「阿淮,答应别人的事情不能改变的!」她有些生气了,那愤恼其实是武装,想要守护千疮百孔的心。 「身为女人你已经残缺,但朕有嫌弃过你吗?」那个男人更生气,脸上的表情中满恶意,可是那个男人是她最爱的人啊!为什么要说她残缺? 那个男人大步流星的离开了,留下兰儿颓然坐着,眼泪不争气的掉个不停。 只有忠心的茱萸抱着她,她投到茱萸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哭着恨不得哭一哭就不要再醒过来了,她希望能抱抱她的人在生她的气,而且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了。 最后一个场景,是在曹府小姐入宫那一日,她在冷夜里面等着,浑身都僵了,支撑她的信念只有他答应过她会回来陪伴她。 「皇后娘娘,您要冻坏了,别等了,进来吧!」茱萸苦口婆心的劝着,可是兰儿不愿,她充满了坚持,如果连最后的承诺他都没有遵守,那她这些年来的付出到底算什么? 是不甘、是疼痛、是奢望,兰儿一路站到子时,才被茱萸拖回了西暖阁烤火,兰儿看着西暖阁里面的一切,觉得恐慌和疼痛,最后她躲在棉被里面痛哭一场,这些日子以来,她不再勇敢,好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乾了。 她解下了腰间的香囊,塞在枕头底下不愿再看见。 茱萸守在一旁寸步不离,直到了东方鱼肚白,她拿着冰帮一夜未眠的兰儿敷眼睛,然而兰儿的泪早就乾了。 「茱萸,帮我上妆吧。」她淡淡的开口,从兰儿的双眼,江淮看到了茱萸的担忧,茱萸帮她上完妆,宫里的老嬤嬤就带着沾了处子血的元帕来给兰儿看了,嘴里全是贺喜。 江淮下意识的摀着胸,因为那一瞬间真的很痛!兰儿的心快要碎裂了,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撑过这样的苦楚的。 再过了一阵子,那个让她痛彻心扉的少年帝王来了,兰儿心中一个恼火,手边的茶盏就丢出去了,准确的命中江淮的额头。 那一瞬间不论是江淮本人还是梦中兰儿都觉得很解气。 江淮真不知自己当年怎么有脸愤怒,他就觉得兰儿该去书房拿砚台来砸他脑袋的! 第五章(4)互换 在佛寺之中,万籟俱寂,在一张床上,夫妻同床异梦,可是又在神奇的力量之下,窥探了对方最私密、最真实的想法。 当晨曦透进房内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同时醒来了,带着不同的心思,他们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彼此。 江淮的愧疚更深更深了,而兰儿本来就已经淡去的愤恨也消失的差不多了,不能说能够谅解江淮,但是至少她理解他这么做的缘由了。 「兰儿。」江淮的声音很粗哑,带着讨好跟祈求。 「嗯?」兰儿并不知道江淮的梦境,正如江淮不知道她的,她挑眉。 「往后我会对兰儿很好很好的!别离开我。」他抱住了兰儿,在梦里他身歷兰儿的角度,他感受到了她的痛苦,他想让她变回十九岁以前那个欢快的女子 「皇上,这里是佛门净地。」兰儿侷促地推开了江淮,她的信仰向来比江淮深刻。 江淮也没有再痴缠,两人在宫人的伺候下着装,在晨课之后,一行人也要返京了。 那得道的老僧突然出现,双手合十,对两人一拜,兰儿下意识的回礼。 「阿弥陀佛。」他对着帝后两人道:「两位施主可得一夜好梦?」 兰儿和江淮都十分诧异,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是做了一些梦。」兰儿的表情有些微妙。虽然她还是不能接受江淮的做法,不过透过那个真实的梦境,她不得不承认,她在某种程度上的误会江淮了,但这并不改江淮是个混蛋的事实。 「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了,两位施主要互相体谅,才能得偿夙愿。」彷彿知道兰儿心中的嘀咕,老僧对兰儿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大师,这是什么意思?」江淮忍不住问。 「唯有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才能够互相了解体谅,互相了解体谅,才能相伴走远,才能结善缘,阿弥陀佛。」老僧笑了一下,转身就走,也不管不顾江淮似乎还有话要说。 江淮望了老僧离开的地方一眼,微微叹息,看了兰儿一眼,两人就如来时一般,一阶一阶的往下走。 江淮很仔细的搀扶着兰儿,对兰儿的膝盖来说这千阶的阶梯,是一种负担。 返京的路途上,江淮异常的安静,他有些沉浸在梦境里,经过了这一场梦,他对兰儿的愧疚已到达了最高点。 他从来没有想过兰儿的心情,或者说,他从来就只在乎自己的心情,一厢情愿的去处理两人的情感,他还把茱萸遣走了,在梦中,茱萸的忠心让他叹服,这些年来或许茱萸都比他更心疼兰儿了,他潜入了兰儿的内心,深知茱萸简直是她这些年来的精神支柱。 兰儿从佛寺回来以后似乎平静了很多,返京的第一天,兰儿和江熙腻在一起了一整天,完全没有江淮介入的馀地,但是他也只是在一旁看着,看在只要能够待在兰儿身边,被怎么对待他并不介意。 他知道兰儿多恨他和贵妃在一块儿,但是兰儿却从来没有苛待过他们的孩子,他默默的想像着兰儿看着江熙的心情,他内心就產生了愧疚,如果要他照顾兰儿和别的男人的孩子,他是万万做不到的,他当初怎么会想出这么糊涂的餿主意?还自己觉得自己很贴心,如今回想起来,他真是羞愧不已。 「兰儿,跟着朕的这些日子很痛苦吗?」那一天睡前,江淮忍不住问。 兰儿看着江淮,寻思了一下,「有时候很苦,但也曾有很快乐的时候。」苦的时候忘不掉快乐的时候,所以更苦。 「朕发誓,这辈子不再负你,朕也用朕母妃的名义和你起誓。」他有些急切。 「皇上,您并无此信仰,请不要侮辱兰儿了好吗?」兰儿皱眉,深觉受到冒犯。 「朕不是这个意思。」江淮没想到适得其反。 「皇上,妾身服侍您安歇吧。」她垂着头,开始帮他解外衣。 两人躺在床上,很快的入眠。一阵烟雾再度包覆睡着的两人,还发出了隐隐的微光。两个小小的光球从两人身上浮出,然后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以后,没入了对方的身子。 兰儿觉得这一夜是这些年来睡得最舒畅的一夜,她睁开眼,然后面临了她此生最不可思议的一刻,她盯着怀里的人,那是她本人!她抱着她本人,那她是谁?她举起了双手,发现双手十分粗礪,一双男人的手,往下看,是男人的身体……而且还有男人早起的反应,她惊恐的尖叫出声,那是江淮的声音。 那一声尖叫声把江淮弄醒了,江淮觉得自己睡得正舒适,一睁开眼他也愣住了,他看到了江淮,在尖叫? 眼前莫名其妙的画面让江淮整个人都吓醒了,他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身躯,发现自己的身躯变得柔美有曲线,他的双手不由自主的停在胸前,很柔软,手感不错!他下意识的揉了揉。 「你在干嘛!不要用我的身体做那种事!」有着江淮外表的兰儿怒指着有江淮灵魂的兰儿。 「兰儿?」江淮很震惊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他的那个反应,里面是兰儿吧? 「江淮?」看着手还停在自己胸部上的傢伙,兰儿有些狐疑的问着,莫非里头是江淮?难怪毛手毛脚的!真骯脏! 两人四目相交,突然意识到了:他们灵魂交换了! 「怎么会?」兰儿陷入了深思,看着眼前自己的身体,整个发愁。 「护国寺?」江淮想起了得道老僧的话,觉得有些奇怪。 「你到底许了什么愿?」他们两人几乎同时看着对方,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非常的有默契。 「朕祈求兰儿能够谅解朕的所作所为,接受信朕的补偿,与朕共赴白首。」虽然内心有点尷尬,江淮还是说出来了,用兰儿的声音说出来,感觉有些幽怨。 「妾身祈求皇上能够站在妾身的角度思考,能够明白妾身的心意。」明白她的心意后,应该就会放她回予国的草原了吧。 「感觉……是因为咱们许的愿的关係?」江淮只差没有直接对兰儿说:感觉是因为你许的愿的关係? 兰儿自己也有了这种感受,想着高僧那和蔼的笑容,她突然间觉得头皮发麻,从那场梦到现在的灵魂互换,这一切太玄妙了。 「该怎么办?」兰儿有点无措了,她变成了江淮,如果变不回来,别说去予国了,她哪儿都去不了了,而且她还是江淮! 「妾身想解手……」一紧张就想解手。 江淮看着眼前用着自己身体的兰儿,那表情是女子美目含怨的模样,扭扭捏捏的,配上自己英明神武的外观,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外头的宫人似乎察觉了里头的不对劲,在门外喊着,「皇上、皇后娘娘可有吩咐。」 「本宫无事……」兰儿很习惯的开口,用的却是江淮的声音。 门外的宫人傻愣了。 「没事,你们都给朕退下!」江淮开口了,却是皇后的声音,用的是皇帝的语气。 门外的当值的宫婢和小太监面面相覷,但还是依言退下去了,他们交换眼神的时候彷彿在问对方:这是皇上和皇后的……闺房情趣吗? 第六章(1)笑意 「现在朕是兰儿,兰而是朕。」江淮很认真的想要记清楚,「称谓要改一下了。」兰儿身为皇后本来风评就不太好,万一他又不小心朕啊朕的自称,恐怕会有更不好的流言。 「所以朕以后是本宫……」讲完以后,他自己都觉得彆扭了。 这个情况不知怎的,让兰儿噗哧的笑出来了,连忙掩着嘴,那个动作十分女性化,即便兰儿是个女中豪杰,那毕竟是个女人。 江淮看着自己扭扭捏捏的模样,觉得有些惨不忍睹,他叹了口气,大步流星的下床,「走吧,先解决你解手的问题。」 「妾身要怎么站着解手!妾身不想摸那个东西!」 「又不是没摸过。」 「不要用妾身的手摸那个东西!」 「又不是没摸过!」 屏风后面传来两人吵闹不休的声音,还好宫人都被屏退了,要不然还真会觉得帝后两人疯魔了。 等两人终于解决了兰儿的生理问题后,两个人的情绪都不是特别好,但是江淮突然笑了,实在是对现在的情况感到哭笑不得。 兰儿见江淮笑得很夸张,正要开口,江淮就道:「就让朕笑会儿,这情况实在太可笑了哈哈哈!」 兰儿见他笑得开怀,本来心中十分不悦,但是想起方才的情景,她也忍不住笑了,是真的有点可笑。 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两人都愣了一下。 「现在怎么办?」兰儿难得寻求江淮的意见。 江淮愣了一下,才道:「先通知张德福今日罢朝吧,就说方从护国寺归来,有些……腿疼?」走了那么些阶梯,腿疼还蛮正常的吧。 「腿疼……」好喔。 虽然这一切真的有点愚蠢,但兰儿还是依照江淮的指示,将旨意传达给张德福,并且要张德福把所有的奏章都拿到凤仪宫。 「咱们是不是应该再去一趟护国寺?找那位明镜大师?」那得道高僧,法号明镜。 「去是一定要去的,不过这几天的政务都还还耽搁着,必须先解决一些,才能再远行,左右只有几天,兰儿且忍忍。」江淮老沉的模样出现在兰儿那张闭月羞花的小脸上,让兰儿本人觉得特别古怪。 「好吧,不过妾身没上过朝,该怎么办?总不能每天都躲懒过去吧?」兰儿绞着手指,让看着的江淮直想去把她的手摆平,看起来实在太女性化了。 「不是躲懒,是腿疼。」他忍俊不住。 「啊?」兰儿真的觉得江淮是一本正经地在说疯话了。 「兰儿别紧张,等你准备好了再上朝就好了,不然就说朕发了急症,这几天都不上朝也可。」江淮觉得兰儿紧张的时候特别惹人怜爱,虽然现在是他的外型,所以这份爱娇降级了。 「别吧,这还不大乱。」兰儿觉得江淮今天说的话都不太可靠。 「那没关係,朕帮你准备,上朝那点事嘛!基本上六部各有分工,该做的事情他们都会做,如果兰儿上朝,只要一脸很威严的样子,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说话,六部尚书会处理,他们会提出很多种方法,兰儿就挑出你觉得最合理的一个就好了。」江国的政事已经上轨道了,真的需要江淮去操心的事情不多,他要做的多半是重大决策,小事情下面的人都处理的有条不紊。 「江淮,你认真的吗?」兰儿这下真的瞠目结舌了。 要处理国政当然不只如此,但是当下兰儿能做的确实也只有这些了。 「暂时如此没问题的。」他深耕多年了,不会因为这几天的缺席就出乱子的。 没多久,张德福就带着一干小太监,把今日的奏摺全部捧来了。 兰儿在冬暖阁的书房里面独立召见了张德福,她有点紧张,才变成江淮几个时辰,他就要在没有江淮的情况下独立召见江淮的首领太监。 「搁着吧!」兰儿端坐着,努力的维持面上的威严。 「皇上,您的腿,是否要宣太医?」张德福跟着皇帝很多年了,他看着眼前的帝王,分明与记忆中无二,可是他就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不必了,休息几日就好。」召太医不是来拆台的吗?身为江淮,光论身体状况真的没话说。兰儿使用江淮的身体,可以感受到他的健康,同样走了那千阶的阶梯,兰儿本人的身体是腿痠腿麻没错,可是江淮的身体,不但一点疲累都没有,还很有精神呢。 「皇上,是否要向您匯报皇后娘娘的动态?」张德福问。 皇后的动态?江淮让人匯报她的动态吗? 「嗯。」兰儿点了点头。 张德福额外拿出了一个捲轴,开始匯报兰儿的动态,兰儿心惊于匯报的精细程度,包含了她何时何刻说了什么,包含她每餐吃了什么,吃了多少。 兰儿的眉头蹙了起来,觉得生活毫无隐私可言,虽然她十分确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江淮监管着,但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感觉还是很不舒服。 「皇上,是有什么不妥吗?」张德福注意到了皇帝的表情不对。 「没有,把匯报搁着,退下吧。」兰儿挥了挥手。 「是,奴才告退。」张德福看了兰儿一眼,眼神中还是有些疑惑,但也依令退下了。 在张德福离开没多久以后,江淮就来了,他一进到书房,就瞧见了兰儿一脸不豫的盯着桌上一份文书看。 江淮走近一看,脸色一白,他怎么就忘了这回事,这下被兰儿发现他每天很密切的在监控她了。 江淮侷促不安,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不对。 兰儿的脸色很冷淡,看着江淮用自己的身子扭扭捏捏的,这下子倒是把女人詮释的很到位了。 不然看他那站、坐、走、卧都活脱在说着:『老子爷们!』 兰儿默默的把那份匯报丢到字纸篓里面,然后把堆积如山的奏疏往前推了推。 「皇上,请!」她有些咬牙切齿的。 「兰儿,朕只是担心你。」江淮快步走到兰儿身边,伸出双手抱住她,和平常拥抱的感觉不太一样,感觉很像抱着自己,本来想要亲兰儿一下,但是面对着自己的那张脸,江淮还是作罢了,有点不舒服。 兰儿冷笑了一下,「如果没有跟你交换,我还不知道你连我去解手几次都要知道。」那份纪录详实到她吃惊。 江淮苦笑了一下,他确实想知道,他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他想找出弥补她的契机。 看出他那抹苦笑里面的深情,兰儿下意识的别过了头,不再说话。 第六章(2)绞痛 江淮自顾自的挨着兰儿坐下,兰儿正想起身离开,江淮却拉住她,「兰儿也学着看吧!在咱们换回来之前,有些政务可能要兰儿去处理呢。」 兰儿默默的坐下,想着江淮说的也不错,「万一换不回来了怎么办?」兰儿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呢?」江淮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 「真的换不来了,兰儿就替朕守着江山,朕就替兰儿养好身体吧。」也不是信心,而是已经看开了,江淮反而觉得没换回来就算了,这样她和兰儿就永远都可以在一起了,他们掌握彼此的身体,就离不开彼此了。 「你疯了!」兰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江淮温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兰儿冷静点。」在兰儿的身体内,感受十分特别,他可以感受到女子的娇弱,虽然兰儿算不得什么娇弱的女子,但是先天的差异还是有的,还有那隐隐作痛的膝盖,充满疲惫感的身躯,原来太医说兰儿身体状况不佳不是随便说说的,才当兰儿数个时辰,江淮已经感觉到身上各种闷痛以及肩颈的僵硬。 他心疼兰儿,也觉得自己这些年太固执了,如果能够早些看清自己的内心,或许兰儿的身体不会变得那么差。 江淮已经开始处理桌面上堆积成山的奏疏,看着他认真工作的侧脸,兰儿长吁了一口气。 在这儿和他争执也没有意义,「赶快把政务处理好,就赶去护国寺吧。」她提醒他。 「嗯。」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趋缓,兰儿学着一起看奏疏,如果是简单的,江淮就会批注以后请她帮忙盖章,兰儿盖了上百份以后,已经能够盖出完美个印记,她开始觉得自己简直身来就是个盖印章能手。 而看着江淮连续处理政务,兰儿也有些吃惊了,她知道江淮勤政,但是从来没有陪在他身边看他实际工作的样态。 撇除感情面。兰儿是很欣赏像江淮这样的男儿的。 只是现在端坐在那儿的人,用的是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状况她也不是不了解的。观察了一会儿后,兰儿开口道:「歇息一会儿吧,你应该眼睛都花了。」她熟知自己的身体。 「还有一半没处理。」江淮头也不抬,持续手边的工作。 「你再不停下,晚点就知道了。」肯定犯头风。 「休息一下,别把妾身身子弄坏了。」兰儿的语气有着严肃。 「兰儿,刚刚那个风范,还真有天子的架势。」江淮总算依言停了下来,他也发现了,兰儿的身子的确禁不起他这样折腾,这两个时辰下来,他的头已经有些胀痛,呼吸也不那么顺畅。 两人段暂歇息,召来了红绸和绿丝,江淮想起了兰儿该喝补品了,端上来的补品好几碗,他很豪气的全数用尽。 兰儿瞪大了眼睛,看着江淮用自己的身子猛食,内心十分焦急,她一直用眼神示意他别再吃了,但是江淮本来就是授意兰儿每天进补的人。 兰儿在一旁大翻白眼,倒是红绸和绿丝十分不明白,明明她们就是得皇上授意每天给娘娘端来食补,怎么娘娘难得进的香了,皇上却一脸不悦? 「你们俩先退下!」 「是,奴婢告退。」 待两人真的离去以后,兰儿才警告江淮,「皇上,您吃多了,待会儿会胃疼的!」江淮之前一直想逼她吃东西,真得让她不胜其扰,一个长年节制的人突然吃太补,其实身体负担挺重的。 「怎么会?」江淮觉得莫名,这些量他平时吃下去也无碍,不过经兰儿这么一说,他的确是有些腹胀了。 「以皇上的食量来说,当然无碍,但是以妾身的食量来说,您真的多食了,妾身建议您去走走,消食。」 「奏章还没看完呢。」江淮的莫名没有持续太久,兰儿真的说得没错,他的腰部开始有些疼了。 「妾身帮您看看,如果有重大的,再放着等您裁示如何?」 「好吧……」江淮真的觉得不是很舒服,于是起身了往外走,江淮觉得面上实在有些掛不住,才知道原来自己之前的一厢情愿,带给了兰儿不少困扰,她总是要宫人多方劝食,兰儿可也是胃不舒服过? 兰儿把剩下来的奏疏一本一本拿起来看,需要批的放一旁,只需要盖章的,就帮忙落印。 江淮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了,脸上还是有些痛苦。 兰儿看他那个样子,不知怎地有些叹息了。 「皇上,妾身给您揉柔吧!您先瞧妾身这个动作。」兰儿开始用双手按摩自己的合谷穴给江淮看,因为用的是江淮的手,感觉特别粗糙,是长期习武的男人的双手。 江淮看着兰儿的动作,开始自己按摩两手。 「左手按右手,右手按左手,这样的力道划圈,左手一百下以后换右手。」兰儿握着江淮的手,那双手本属于自己,也是长期练武的一双手,有很厚的刀茧和弓茧。 「会了吗?」兰儿问。 江淮点了点头。兰儿让江淮坐好以后蹲了下去,双掌交叠在腹部的中脘穴开始画太极,她低垂着头很认真的帮江淮推压。 江淮愣愣地低头看着兰儿,很神奇的,他彷彿看到了眼前蹲下的是他的小娇妻,他感受到了关怀,这些年来,他们何曾这么亲近过了? 「皇上,您的动作别停啊!要管快紓解,胃疼岂可不容小覷啊!」 「兰儿,朕又给你添麻烦了。」他真的很自以为是、刚愎自用,这些年来有多少次他的好意,都带给了兰儿痛苦,如今两人互换了,他更加觉得自己总是没把两人之间的事情处理好。 「没的事,不麻烦。」不就是舒缓胃部的不适罢了,还称不上麻烦的。 「兰儿,朕是真的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的。」在梦境中、现实中,真的身为兰儿以后,他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兰儿对他总是不理不睬的了,可是他真的不想屈服于这样的命运之下,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弥补。 兰儿望着江淮,好半晌没说话,她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真诚,「好一些了吗?」她持续按压着江淮的胃部,毕竟她现在不在自己的体内,她无法判断江淮此时此刻的感受,但是一般来说,按这么一会儿,应该是紓解了不少。 江淮顿了一下,腹部的不舒服真的减缓了,他有些尷尬的看着兰儿,「好多了。」 「去歇息吧。」兰儿认真的看着他,「等会儿,熙儿差不多要来找妾身了,平时妾身会读读本给熙儿听,这就要麻烦皇上了,再来要和熙儿一起用午膳。」 江淮一愣一愣的,所以他要负责陪孩子了?他正想要开口辩驳,却接受到了兰儿一个凌厉的目光,只好缩了缩脖子。 「朕现在是兰儿,所以朕要陪熙儿,朕知道了。」 「皇上,您现在是兰儿,所以要自称本宫。」兰儿挑了挑眉,突然觉得颇有趣味的,「而兰儿现在是皇上,所以可以自称朕囉!」她脸上出现了一抹微笑,虽然是长在『江淮』的脸上,但是兰儿能真心的笑出来,江淮还是觉得很欣慰。 「本宫、本宫、本宫......」江淮手插着腰,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他练习了三遍,似乎是要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觉得有些不确定,如果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互换,要假扮彼此必定不困难,但是他们两个......实在跟恩爱擦不上边,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生疏,真的没问题吗? 第六章(3)吓晕 正如兰儿所预告的,江淮回到寝殿还来不及真的好好歇息,红绸就来通传说江熙到了。 「秉娘娘,太子殿下来请安了。」 「知道了,让他到正殿稍待呃......本宫。」现在连说话都要经过思考了,只差那么一点点,江淮的朕就要脱口而出了。 江淮来到正殿的时候,平常在他这个父亲面前都很拘谨的小太子,看到娘亲便展现了活泼的一面,三步併作两步的迎面而来,一双小手伸得老高。 「母后母后!抱抱熙儿!」小孩在他身前蹦蹦跳跳的。 江淮伸出手抱住了儿子,把他往上提抱进了怀里,小孩儿的双手不安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还很自然的往他的唇献上了湿湿热热的吻。 江淮的目光稍微变了,这个小子平常都是这吃他女人的豆腐的吗?兰儿也真是,就这样放任这个小子这样对着她的胸脯乱蹭吗?还嘴对嘴亲下去! 江熙还没有发现眼前『母后』的古怪,很兴奋的说道:「母后,今天读完书可以去抓蛐蛐儿吗?您答应过熙儿,回宫就陪熙儿抓蛐蛐儿!」 「蛐蛐儿?」江淮的脸上是满满的嫌恶,可是对上孩子期待的目光后收敛了稍许。 他最嫌恶虫子了,不是畏惧,是嫌恶! 好端端的,虫子为什么要存在? 「先读书。」江淮的脸上表情不太好,突然想起了方才兰儿要他来陪熙儿的时候,脸上似乎有意一抹慧黠的笑容一闪而逝,江淮这才领悟到兰儿是故意的呢! 「母后,您不舒服吗?」小江熙似乎发现了眼前的母后和平时不太一样,他有些担忧。 「母后没事,熙儿,咱们先读书吧!」陪孩子读啟蒙读物本来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但是想起接下来的行程,江淮真的寧愿一直把这些重复的字句读上万遍。 可是天不从人愿,江熙聪明伶俐,不论他怎么考校,读过的部分江熙都已经了然于心,身为孩子的父亲,他真的很欣慰,但是...... 「母后,咱们去捉蛐蛐儿吧!」江熙兴奋极了,江淮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了,她的兰儿跟一般大家闺秀可不一样,她是能徒手抓蛇的草原公主。 如此女中豪杰,怎么会被蛐蛐儿所击败呢? 江国的文人雅士也兴盛玩养夜鸣虫,许多贵族家里有喜欢斗蛐蛐儿,江淮从以前就极度厌恶这样的活动。 宫人带了几桶的水,江淮便跟着江熙到了花园去寻找蛐蛐儿的洞了,在找到蛐蛐儿的洞的时候,江熙小心翼翼的把水灌进去了,没多久,黑色且有鬚,后腿粗大、而且尾部有刺的蛐蛐儿便从洞里头爬出来了。 「母后你瞧!这隻好大啊!今日真幸运啊!」江熙小脸上满是兴奋,他刚刚已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下双掌合十抓住了那蛐蛐儿,生命力强大的蛐蛐儿在他掌内挣扎不休,可兇悍的! 「母后,这隻可以说是将军等级的!熙儿只给您看看喔!」熙儿不由分说的把双掌打开,那一瞬间那兇猛的蛐蛐儿便往江淮身上蹦,一跳跳到了江淮的身上不说,再一跳,不偏不倚的停在江淮的鼻子上。 和最厌恶的虫子如此超近距离亲密接触,江淮两眼都呈现斗鸡眼了,盯着鼻子上的那一隻,江淮发出了他这辈子没发出的凄厉尖叫声,还好他是兰儿的身份、兰儿的声音,不然他一世英明就要毁于一旦了! 尖叫过后,江淮觉得气血翻涌、头昏眼花,接下来一个晕眩,居然就这么直挺挺的往后倒下。 「皇后娘娘!快传太医!」 「快去稟告皇上啊!」 「母后!母后!」 在他的意识完全消失前,凤仪宫已经乱成了一团。 兰儿还在书房,替江淮分类他的奏疏,本来有些漫不经心,不过经过了一段时间,她开始聚精会神。 她从不知道江淮的工作如此繁复,而且简直可以说是包山包海了。难怪江淮以前时常满身疲惫的回到凤仪宫,有时候她还会不懂事的闹小性子,江淮在累了一天之后还要耐着性子安抚她,现在想起来,真的有点汗顏。 皇帝的工作其实可以繁重也可以简便,如果当个昏君每天吃喝玩乐,那便是天下第一快活的事情,不过江淮不是那样的人,他有自己的理想跟抱负,是个千古明君,如果依照一般人的看法,江淮也可以说是一个很长情的男人了,不过对于这个被他亏负过的女人来说,终究...... 兰儿把重大国事放一旁,文武百官请安的摺子都简单回应了,另外只需要盖章的也盖好放一边,弄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剩一半......,毕竟他们出了一趟远门,累积的量比想像中多。 还好江淮的身体健康状况挺不错的,兰儿使用江淮的身体,觉得毫无负担,浑身都很轻松,她有些技痒,想着等事情处理完,要去校武场好好的跑马几圈。 就在兰儿正打算伸个懒腰的时候,张德福来通传了。 「稟皇上,方才红绸姑娘传来凤仪宫的消息,皇后娘娘和太子在花园抓蛐蛐儿的时候,皇后娘娘受到惊吓晕过去了!已经传了太医。」 兰儿愣了一下,她是存了捉弄江淮的心思,她从以前就知道江淮因为小时候兄弟们对他开玩笑在他衣服里倒了一笼的蟈蟈,所以留下了心理阴影,使他非常讨厌虫子。 怎么这就吓晕了......玩笑开大了吗? 兰儿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口气,「朕过去看看。」毕竟是自己的身体,被吓晕了,去关心一下也不为过吧? 兰儿其实也摸不清自己为什么第一时间想赶去,她的身体比她的理智更快动作了,等她意识到了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人也已经站起来了。 她刻意忽略心里那一瞬间產生的关怀。 「父皇!儿臣不是故意吓母后的,请父皇恕罪!」太子江熙小小的身板直挺挺的跪在兰儿面前,一张小脸上有着强忍的泪意。江淮虽然疼爱太子,但毕竟是父亲的角色,所以太子在面对江淮是较为拘谨的。 兰儿必须忍着把儿子抱起来猛亲的衝动,她努力的板起脸孔,扮出一副严父的样子,不过他的声音却无比的柔和,「父皇知道熙儿不是故意的,不过你母后现在需要安养,你先退下吧!」 「儿臣告退!」江熙行了个礼,有些担忧的探头望向躺在床上的人儿。 「熙儿放心吧,有太医照顾你母后,午膳都还没用吧?快去吧!」 「儿臣遵命。」江熙有些意外地看着兰儿,这么幼小的孩子有时候反而很敏感,他很敏感的觉得父母今日不同于往日。 兰儿也知道孩子起疑了,又看着躺在那儿脸色苍白的江淮,心中有点焦急,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他们一定要赶快想办法换回来才行啊! 「復太医,皇后如何了?」兰儿望着一脸紧张復太医,被她么这样喜怒难辨的横过去一眼,太医浑身抖得像风中落叶,只差没开始打转了。 「回稟回上,皇后娘娘并无大碍,是受到惊吓而昏厥,好好安养一阵子即可,经过调养,皇后娘娘的身子骨也康健了不少。」 「知晓了,下去吧。」兰儿的语气平和,让復太医松了一口气,自从上一次江淮弹压过后,復太医就战战兢兢的,唯恐行差踏错,一家老小就要承受天子之怒了。 「臣告退。」 第六章(4)初心 兰儿看着復太医离去的背影,那还是抖个不停,看来是被江淮吓得不轻,毕竟是天下之主,能这样随便给他甩脸子了,好像还真的只有她了。 也许在心底她早也知道了,江淮还是大部分的情感是放在她身上的,所以她才深陷泥淖,在里头挣扎不已。 江淮悠悠转醒的时候,睁眼就看到了自己那张脸,那张脸上面没有太多的情绪,两隻眼睛瞅着他不放。 「兰儿......」他想要起身,却发现眼前一花。 兰儿下意识的伸手扶他,江淮的力气去扶兰儿的身子,轻而易举。江淮就这样娇软的躺在兰儿怀里。 兰儿不太自在的瞪了他一眼,江淮才訕訕地起身坐好。 「皇上还好吗?」盯着江淮半天,兰儿才吐出这几个字。 想起了自己晕倒的原因,江淮羞耻至极,想死的心都有了。 「朕没事儿......」用兰儿的声音这么说,真是有种美人如泣如诉的感觉。 兰儿的冷脸破冰了,她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摀着嘴巴,过了一会儿才恢復了正常的冷脸。 「妾身瞧着,咱们还是赶快想办法换回来吧!妾身看熙儿要起疑了。」听宫人转述,江淮被虫子吓晕的那一声惨叫之凄厉,把太子都吓得退了一步,明明以前都是母后帮他抓蛐蛐儿的,怎么今天就被吓晕了? 「是真的该换回来了,朕把这几日的政务处理完以后,立刻出发!」这一回的折腾,真的让江淮差点失了魂。 「对了,兰儿,熙儿也大了,往后别那么放纵,今天抱着他他就往怀里蹭,都蹭到胸了!」江淮突然间想起了江熙今天的行为,让他嘴里一阵酸。 「熙儿才三岁。」兰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打从心底眼觉得江淮真的有毛病。 三日后,两人低调的出行,江淮让兰儿出面,交代了几个心腹监国,然后带上了羽林军忠勇队做护卫悄悄出京。 这一路,兰儿总算再次享受在马背上颠簸的快意,她就喜欢那种急速奔驰的感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用的是江淮的身体,不是很习惯腿的长度,还有她和江淮的日巡不是很合拍,日巡是江淮的宝马,月狩则是兰儿的,两匹马今儿都有些疑惑,牠们都会认主,所以都因为马背上的人儿而產了疑惑。 还好两人在骑术上都可以说是好手,所以很快就上手了。 兰儿扬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血脉沸腾,那种劲风拂面、景色快速交替的感觉是动人的,而身边有个旗鼓相当的人与自己竞驰的感觉,更是让兰儿心中感到无比的欢快。 虽然对手是江淮,可是兰儿无法去掉骨子里面的竞争心,也正因为对手是江淮,所以她才能开啟那股不服输的态势,毕竟江淮真的是一等一的好手,就算在予国草原上,能和他匹敌的人也不多。 两人的视线短暂交会,竟是这么短短一眼,就能体会对方的心意,短暂放下心中的千千结,将热情投注在两人都热衷的活动之上。 江淮心中也是感慨的,兰儿这朵从草原上移到京城养着的娇花,曾经是他最珍惜的宝贝,他用尽全力的浇灌,确保她不会因为水土不服而枯萎,这些年他搞丢了他的娇花,但是娇花不需要他的餵养一样可以茁壮,一样如此闪闪发光,让他不惜一切去追逐。 原本到护国寺要三天的路程,但是在两人一路竞驰之下,居然只花了两日,当两人抵达护国寺的时候,寧静的山里正好传来悠长的鐘响,搭配乌鸦啊啊的叫声,有几分萧索之感。 望着那长长的阶梯,两人互看一眼,就这么一步一阶的往上爬,在两人再访护国寺之时,江淮已经着人通传过了,想来护国寺的住持还等着他们,就不知那得道高僧,是否还在? 在两人终于来到门口的时候,侍卫队长艾慕白上前叩门,马上就有一个小沙弥来应门。 「各位贵人,请随小僧来。」小沙弥长相清秀端正,在佛门净地久了,有种超尘的感觉。 在小沙弥的引路下,两人在大殿碰上了护国寺的住持圆觉大师,「阿弥陀佛,两位贵人,眼下明镜大师已经歇下,请两位贵人今晚便在乡方稍作歇息吧!」护国寺的僧人受到皇室敬重,不必对皇亲贵冑行跪礼。 两人对住持回礼以后,兰儿代替两人开口,毕竟现在兰儿就是江淮:「那么就有劳大师了。」 「净法,带两位贵人到厢房安置。」 「是,师父!」方才引领两人的小沙弥应是。 两人回到了之前暂居的禪房,似乎都想起曾经有一夜,在此他们化身为对方,入梦后窥知了对方最真实的想法。 奔波了两日,两人也是倦极了,寺庙极为安静,两人躺在榻上,几乎可以说是沾枕就睡。 两人起身的时候,正是晨鐘之前,兰儿简单洗漱,换上了素净的衣装,两人一道去参加了晨课。 晨课之后,两人打了一会儿的禪,直到净法来请,「两位贵人,明镜大师有请。」 两人随着净法,走过了一道一道的长廊,进入了里殿,里殿巨大的佛像据说已经矗立上千年了,具体是什么时候雕塑的,没有人知道,佛像慈悲的望着眾生,却在皇家盖了护国寺后,成了帝王的专属。 明镜大师跪在佛像面前沉思着,两人见他没有动作,便也不敢叼扰,只是隔了一段距离,跪在佛像面前,虔诚的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 『满殿的神佛啊,信女乞求能够和皇上换回身份,如得所愿,必当一世行善积德,报神佛恩德......』 『满殿的神佛啊,信男乞求能够和兰儿换回身份,如得所愿,必定勤勉勤政、兼善天下以报神佛恩德......』 夫妻两人心中虽然有很多歧异,可是在此时此刻所求所愿,却都是同一档事。 「一个心愿尚未达成,是无法许下下一个愿望的。」在两人沉浸在神殿庄严的气氛之中时,明镜苍老的声音把他们拉回了现实。 「老衲参见皇上、皇后。」明镜在说皇上的时候,看的是兰儿外貌的江淮,说皇后时,看的却是有江淮外貌的兰儿,彷彿早已知道这两句躯壳的主儿换人了。 「大师此话何意?」兰儿忍不住问。 「难道咱们换不回来了?」江淮接着问出兰儿心中最重视的问题。 「两位施主,可还记得老衲所说的话。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了,两位施主要互相体谅,才能得偿夙愿。」 「恕妾身愚昧,请大师开示。」兰儿蹙眉,是真的悟不透大师想表达些什么。 「两位尘缘未了,从两位的愿望就可窥知一二,两位若想要换回来,必须完成课题,方能回復正道。」 「课题?」江淮也没听懂。 「待两位找回初心、重新结缘的时候,便能换回来了。」明镜笑了笑,「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以后,站起来转身离去,没有再和两人多说,一副天机不可洩漏的模样。 第七章(1)刺客 找回初心?重新结缘?兰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事已至此,要如何找回初心?看来她是要当一辈子的江淮了,她到现在还不能习惯站着解手啊!不过她现在已经知道上完要抖两下了,万一以后真的习惯了怎么办啊? 比起兰儿的绝望,江淮反而萌生了几分希望,心中觉得:『真是天助我也。』这下兰儿困在他的躯体里面,在他们找回初心之前她都无法离开了,而找回初心之后,他们便能回復往昔如胶似漆的情感了吧? 帝后两人抱着不同的心思离开了里殿,由于是临时出行,实在也无法久留,两人来时想求的是一个肯定的答案,去时却带着更多的疑惑跟不安。 尘缘未了?兰儿想问天了,然而江淮却很感激老天爷,感激老天爷没把这份缘份收走。 俐落的翻上马背,兰儿的脸上是一份深思,一路上她心烦意乱,策马狂奔,江淮跟在她后头,有些担心。 就在两人即将抵达驛馆的时候,一行人在树林中感受到异样的氛围,几乎是第一时间,忠勇队就将两人团团围在中央,护得严严实实。 这些年来江淮的刚正不阿、大肃朝堂其实树敌不少,皇宫里里外外的暗杀不在少数,只是江淮本人艺高人胆大不说,他身边的羽林军更是身手不凡,所以这些刺杀多半失败告结,多半还没到江淮身边,这星星之火便已经熄灭。 兰儿也不是没遇过江淮遇刺,多半她也就是袖手旁观,毕竟刺客们多半对一个不受宠的皇后也没什么兴趣。 江淮紧张极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黑衣人齐心,目标都是他的肉躯,他的肉躯受伤也就罢了,可是里面的芯可是他的兰儿。 艾慕白率先拔剑,护在皇后身前,早在他们身份互换之前忠勇队就得令,如果遇到变故,以皇后的安全为重,这也是江淮总是带着忠勇队的原因。 兰儿有些诧异的看着艾慕白的动作,没一会儿她就想明白了,她和江淮互换了一个眼神,江淮脸上写满了惊惶,他现在是皇后的身份,没办法命令忠勇队去保护兰儿,可是刺客的目标分明是他的肉身。 兰儿嘴角噙着笑容,这倒是合她心意,压抑了四年,过着无聊的生活,被保护得好好的,一点险都没冒过。 她刷的抽出了江淮的佩剑,她四周还是有数个侍卫团团保护,但是敌方人数眾多,在交锋的时候还是让她有机会大展身手,兰儿惯用的武器是长矛,不过使剑也是如行云流水。 黑衣的刺客攻了过来,四个人显然是合作多时,佈下天罗地网,而兰儿等人却成了那网中的麻雀,飞也飞不出去,他们的阵型诡秘,不管往哪个方向攻击,总有一人会补上,兰儿和侍卫居然一时无法突围。 兰儿也不慌不忙,江淮的身体素质真的很好,力气比她自己大得多,真气也很充足,兰儿打起来毫不费力,在持久战之下,刺客反而要跟不上她的动作,阵型也一瞬间出现了漏洞。 兰儿没有浪费时间,往那一闪而逝的破绽一挑剑,然后快速的突刺,江淮也看准了时机加入了战场,随着江淮的介入,兰儿一行人开始佔了上风。 刺客本就被训练做突袭,持久战之下开始居于下风,兰儿只觉热血沸腾,在江淮加入战局以后,两人长年培养的默契展露无遗,刺客一个一个被拿下,而且很快的就咬下了牙中的毒药,一个个倒下。 兰儿眼明手快,把剑鞘塞入一个刺客的嘴里,艾慕白心神领会,点了那人的穴让他无法自戕,几个侍卫团团围住那名刺客,把他身上可能用来自裁的东西都清除,还把指甲都拔了,没意外的话,刺客的指甲也都淬了剧毒。 「皇上,好身手。」艾慕白对着兰儿拱拱手,但是兰儿却觉得他的语气里面带有深思。 「好说,慕白的身手更俊,今天这剑法是和皇后互相磋磨出来的,皇后的剑法也与朕有几分相似呢!」兰儿言语中便是要圆两人招式出现歧异的缘由。 慕白或许不熟兰儿的套路,可是他平时会和江淮过招,刚刚一个高兴动起手来,倒是给他看出了一些端倪。 慕白或许有些疑惑,但是跟了皇帝这么多年,他虽然觉得皇帝的招式透露着古怪,却知道眼前的皇帝是『本人』,有太多身体特徵是无法随意模仿的,想着自家主子最近确实和皇后走得近,慕白思来想去,想着大概是皇帝为了讨好皇后,刻意去学习皇后的招式吧。 兰儿和江淮互看一眼,江淮也道:「皇上教导妾身的剑技果然实用,妾身刚刚使着十分顺手。」江淮话才说完,就觉得自己自卖自夸了。 他果然看到兰儿脸上出现了一抹揶揄,他心中有些羞窘,却也有些欣慰,从刚才的插曲,他们再度找回了当年并肩作战的感觉。 兰儿的心绪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在生死交关的时候,自己几乎是没有任何悬念地把背后交给了江淮,彷彿知道只要他站在自己身后,自己就是安全的,这中感觉让兰儿觉得矛盾,既熟悉又陌生。 彷彿知道兰儿心中所想,江淮走到了兰儿身边,牵起了她的手,两人身躯互换,感受也各不相同了,兰儿愣愣的,握着自己纤细的手,那双手跟一般贵女的手不一样,是有着粗茧的,弓茧、掌心练矛长出来的茧,那隻手温温热热的,而且瘦得不得了。 在拥有江淮健康的躯体后,兰儿真的开始检讨自己了,这些年亏待了自己的身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虽然江淮长得很壮,可是因为康健,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没有过比较还没什么实际的感受,有了比较以后,兰儿真的觉得自己的身子太差了。 没有被甩开手,江淮得寸进尺的与兰儿十指交扣。兰儿淡淡的看了江淮一眼,他才悻悻然的松开了手。 「慕白,务必撬开活口的嘴,看是谁这么胆大,敢行刺杀之事。」兰儿不由自主和江淮交换了眼神。他们这一回出京非常低调,只交代了几个心腹,其他人都以为皇帝是因为感染风寒才几日不上朝,怎么就遭到刺杀了? 「属下遵命。」 虽然经过了一番波折,不过一行人还是在日落时分抵达了驛站,天边几隻寒鸦掠过,有几分的萧索之感。虽然兰儿体力尚充足,觉得可以彻夜兼行,但是她知道江淮的体力可能到头了。 江淮挺着兰儿的身子,浑身酸软,他实在不知道兰儿怎么会喜欢骑射,她这小身子板里到底藏着怎么个硬骨头的主儿,顶着兰儿的身躯这样折腾下来,他快要散架了! 彷彿知道江淮心里的弯弯绕绕,兰儿叹了口气,「皇上,兰儿在您的授意下有三四个月没有练习了,不然不会这么生疏。」不管是跑马还是武艺,没有持之以恆都是大伤,这几个月都没有练习,也没有暖身就开始动武,本来就会面临这样的困境。 江淮有点尷尬,确实是他下令兰儿不许再练习的,在下这个令的时候明面上是要兰儿休息,但实际上却有些想要翦除她的羽翼的意味在,他总怕她在他一回神的时候,已经逃离他千里。 第七章(2)知心 「来吧,给您按按腿。」兰儿说服自己,她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她手脚俐落的开始帮江淮的按腿,兰儿的小腿和膝盖,实在撑不住那两千阶梯还有跑马加上打斗,现在江淮正在帮她承受肉身的痛苦呢。 「呼……」不得不说,兰儿的按摩技巧很到位。 「以前不知道兰儿这么擅长按摩。」他打趣。 「皇上身体好,不需要兰儿按摩。」这是真的,江淮的身体好得跟隻熊没两样,「这是跟茱萸学的,茱萸为了妾身的身子,很精心在鑽研。」 讲到茱萸,兰儿的面上出现了无限的怀念,江淮心头一揪,他后悔了,后悔把兰儿最知心的可人儿给遣走了。 「兰儿,如果你想,等咱们换回来后,可以把茱萸接回来。」他的声音里面有着小心翼翼。 「不了,不打扰茱萸了,妾身早该放她回去了,就是贪恋她对妾身的好,茱萸现在应该很幸福吧。」她的脸上出现了神往,前些日子她收到茱萸的信了,茱萸在大草原上过得很好,和心爱的人心心相映了。 「兰儿,咱们也可以很幸福。」江淮对此很有信心而且鍥而不捨。 兰儿对此一笑置之,连回应都乏了。 「皇上可知今天暗杀的主谋是谁?」兰儿直接转移了话题。 知道兰儿不想跟他讲情,他也从善如流的接下去,「有些猜想,不过不太确定,知道咱们离宫的人都是忠心的,若非有人旁敲侧击,就是有人生了异心。」这种刺杀最阴毒的就在製造猜疑,在离宫前知道这回事的都是江淮信任的人,发生了如此的差错,他就会开始怀疑这些人。 不管这些心腹到底是忠诚不是忠诚,他始终都会產生疑心,或许这就是真兇真正想要的。 「能从活口嘴里撬出答案吗?」兰儿其实不抱太大的希望。 「带回去,忠勇队的手段可以把他们知道的情报都问出来,可是通常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能知道的也不多。」问出来的情报还要拼凑,拼凑不出来便是一滩死水了。 和兰儿想的差不多。 「就算是太平盛世,还是有人想要天子的命啊。」兰儿觉得感慨,也是难得她有机会去参与江淮的作息,才知道江淮确实为了江国做了很多,然而一个如此的君主依旧让人不满。 没有能够让所有人满意的上位者,这样的道理亙古不变。 「毕竟天子拥有的权力太甜美了,几乎可以得到任何东西。」然而天子还是有得不到的东西,江淮闭上了眼,脑海浮现了兰儿以往依赖自己的娇憨模样,天子的权力再大,都无法强求人心啊。 「也是。」 两人各自怀着心事,爬上了床,江淮下意识的想要去搂抱兰儿,却发现自己的身量,只能依偎在兰儿的怀里,躺在自己的肉体上面的感觉很古怪。以前抱着兰儿觉得软玉温香,现在抱着自己的身体,突然间觉得……是石头吗?怎么这么硬? 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一样安安静静、低调入京,他们选在日暮的时候返抵皇城,那时宫门已经落锁了,一行人披着夜行衣,一个个施展轻功,像是宵小小贼一样跃上了城墙,城墙的高度十分惊人。 江淮咬着牙,以兰儿原本的身手是上得了墙的,但是这柔弱的小身板他实在用不惯,这一个飞身踩到了墙中央,第二次往上蹬的时候脚一滑,整个人都失衡了。 已经站在城墙上的兰儿被吓了一跳,眼明手快的把江淮往下掉的身躯捞进了怀里。 「小心点。」她忍不住蹙眉。 江淮也是吓得不轻,整个心肝蹦蹦跳,这城墙落下去别说命没了,他也要把他宝贝兰儿的身子摔散了。 「臣有罪,没能护好皇后娘娘。」看兰儿的身躯差点掉下去,整支忠勇队的护卫跪了一地。 「起来吧,意外罢了。」兰儿清了清喉咙,「把那刺客关押到天牢,审讯结果立刻回报。」 「遵命。」 兰儿和江淮回到了凤仪殿沐浴更衣,红绸和绿丝细心服侍着,他们如去时一般悄悄,归时也不引任何注意,两人态度很镇定,就像他们从来没有离去一般。 兰儿才耕沐浴更衣完便被请到了书房。 「辛苦卫英了,在朕不在京中的这几日,京中可有什么异常?」卫英是羽林军忠义队的队长,江淮和兰儿离京的时候,被留下来保护太子以及监视京中文武百官的动向。 忠义队是对皇帝永远忠心的,他们是死士,从小无父无母、无牵无掛的被皇室豢养着,就像是忠犬一样,认了主子就绝对不会变故。 「稟皇上,有人三番两次意图行刺太子,属下无能,虽然能护太子周全,却无法得知是谁的手笔,请皇上责罚。」 连太子都成了目标?兰儿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依旧温言道:「这又怎么能怪你,这种亡命之徒,通常都不会留下太多把柄的。」 「太子是如何遭刺的?」她的眉头深锁。 「稟皇上,第一次为下毒,但是乳母机敏,最后中毒的是乳母,乳母性命无碍,第二小太监近太子身,意图用毒针暗杀,刺客遭红绸逮住,用刑到死未开口……」除了鉅细弥靡遗的口头报告之外,卫英还呈上了一份文件报告,兰儿越听越心惊,诸如此类的事件居然在他们离宫后发生了足足五次!这个态势,是真的想要取太子的性命。 这些人行事大胆却心细,找不出主谋真的不能怪卫英,只能说那些动手的人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卫英已经用尽一切手段调查了,可是这一切就像是抽丝一样,怎么抽都很难抽到线头,中间弯弯折折,一不小心就断了。 「朝中的动向呢?」她沉吟着。 「稟皇上,苗太傅与德妃动作频频,在皇上离京的时候通了一些信件,为免打草惊蛇,属下并未抢夺信件,请皇上下指示。」 「暂时不管他。」 「属下遵命。」 「容朕再想想。」兰儿挥退了卫英,在书房陷入了深思。在自己和江淮遇刺的时候,兰儿享受那种刀口舔血的乐趣,可是在听说江熙也成了目标时,她身为母亲的底线就被触及了。 第七章(3)嫌疑 回到东暖阁,兰儿把卫英的报告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江淮,并且把卫英给她的报告交给了江淮。这个时候也管不上和江淮的恩恩怨怨了,必须得和他计议一番。 江淮看着文件的内容,眉头深锁着,他曾居太子之位,也曾不止一次被朝臣、兄弟暗害,可是江熙才三岁,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他大为震怒。 「皇上,对于此您有什么看法?」 苗太傅为苗德妃之父,苗太傅在江淮年少曾经为太子傅,算是江淮信任的重臣,这次秘密出京,苗太傅便为监国的成员之一,苗德妃为三皇子之生母,确实有可能有野心除掉太子,毕竟如果江熙命丧黄泉,和二皇子同岁的三皇子确实很有机会。 「朕以为,应当不是苗太傅。」心中的情绪翻涌,江淮努力保持理智的思考。 「妾身也这么认为,但是在咱们离京时,通晓状况的也就这么几人,如果牵扯到争储的话,苗家变成了唯一可能的既得利益者。」正因为他们是唯一一个会被怀疑的人,所以这很有可能是栽赃陷害。 当初监国的有三人,一人为苗太傅,一人为丞相,丞相才弱冠,是个少年丞相,家中三代皆独子,牵扯不上后宫,最后一个为征夷将军,征夷将军孤家寡人,也与后宫无干。 「然而,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找到真兇,那么这些刺杀计画也不会这么容易实施,这些刺客的口风也不会这么紧。」这些刺客很明显是经过长年训练的,若不是有计画性的,不会这么顺利让他们次次都能近君侧、近太子侧。 「兰儿,朝堂上朕最近无法靠近,就要劳烦你担待了。」 「妾身会去试探三位大人,同时也要麻烦皇上在后宫多串门子,寻找到底是谁要谋害咱们熙儿。」兰儿一门心思都放在揪出谋害太子的人身上。 江淮的心却被那句『咱们熙儿』给攫住了,他小心地看着兰儿,她这么说,彷彿承认了他们是夫妻,这些日子,她已经不认他了,如此小小的变化,也让他触动。 江淮还在感动,兰儿却有着坏主意,「所以了,朕决定復皇后管理六宫的权责,并且要各宫妃嬪每日来向皇后问安。」这句话是兰儿说的,她一副大老爷的气派。 江淮傻愣地看着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接手的是什么样的烂摊子。 兰儿有一部份是想让江淮自己面对一下自己造的孽,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藉着让皇后復权,让想刺杀太子的人着急,人一着急就容易露馅。 在和江淮一点一点的请教过朝堂上的事以后,兰儿粗略地掌握了朝堂上的派系以及其中的利益纠纷,也大致了解了各个重臣的性格,江淮也预测了这几日上奏可能的内容,两人花了数个时辰去研拟兰儿可能在朝堂上遇到的各种状况。 在两人讨论的差不多的时候,江淮突然想到一件事,「兰儿,妃嬪来请安,朕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兰儿冷笑了一下,「其实,妾身跟她们也不熟悉,这方面皇上应该可以做得比妾身好。」 江淮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里有点懊恼。 清晨,两人更衣洗漱,然后各自去面对不同的战场。 皇帝寅时起身,卯时上朝,兰儿本来觉得自个儿很难习惯,但顶着江淮的身躯倒也能打起十分的精神。 江国皇帝上朝在勤政殿。 第一次上朝兰儿端坐在那张龙椅上,谨记着江淮说的,她不必多言,只需端着一张严肃的冷脸,端冷脸这事她最会了,还可以说得上是得心应手。 张德福威严的声音响起,「有事啟奏,无事退朝!」 在江国,不可能无事,于事朝臣们很有默契的,从一品官员开始啟奏,如一品无事再往下,一般来说这顺序可以算得上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在江淮的治理下,文武百官有一套伦理法则在。 正殿内的空间无法容纳这么多官员,能站在殿内的也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要上朝的官员为五品以上,四品官之外就只能站在殿外了,如果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这些官员又是日晒又是雨淋的,可以说是苦差。 礼官在一旁记录着大臣上朝的表现,江淮是个非常重视朝会的君王,哪些大臣无故缺席,或是在朝会上失神,都会被理官详实纪录作为考核依据,若要问兰儿,她会觉得江淮简直是控制成狂,以往她还不知道江淮控制欲这么强烈呢! 也和江淮说的一样,寻常的奏疏,百官都能找出解决之道,也能自行梳理出共识,她只需要表达同意即可,当出现歧异的时候,则依照她的常理判断,选择她觉得合适的方针。 对江淮这么一个控制狂来说,愿意把决策权交给兰儿也可以说是信任的表徵了。 以第一天上朝来说,这一天可以说是十分顺利的,所有的朝政井然有序,没有任何需要兰儿仲裁的事件。 兰儿觉得今天很像是来听说书的,把江国的上到下的各项政策听了个一遍。说真的,如果不是她对江淮这个人有很多意见,她会觉得江淮真的是难得一见的好皇帝,是真的在为人民着想的帝王。 兰儿自己本身是公主,在予国女子也能即位,所以她也被当继承人教育过,她十分佩服江淮的文治武略,她觉得江淮以皇帝来说,甚至做得比她父王这个在位二十几年的王还要更可圈可点。 今日的政事并不多,在两人出京的时候,江淮适度放权,所以累积的政务量比兰儿想像中少。 看来今儿不必加开午朝了。 约莫巳时,张德福宣告,「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叩拜后依照顺序离去。 兰儿也起身了,并且转头看了张德福一眼,「通传太傅、丞相征夷将军至御书房议事。」 「是。」张德福马上派人去拦住三位大人。 兰儿也往御书房去了。 「微臣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没一会儿,三个重臣已经赶赴,都还穿着朝服。 江淮刚登基的时候朝局不稳,文武百官经过大换血,许多重臣都是他亲自遴选的,年纪都不大。太傅年约不惑,留着美髯,长相端正,少年丞相是个翩翩美少年,长相十分阴柔,征夷将军兰儿是认识的,是当年陪着江淮打天下的一名武官,因为战功彪炳又有从龙之功,从此青云直上。 「诸位爱卿,朕也就问一声,在朕离京时,将京中诸事託付给三位,在朕不在的这段时间,京中可以有什么不妥?」 「回稟皇上,京中一切稳妥。」三个人目不斜视,但是是由年纪最大的太傅开口代表回答,其他两人则拱手代表无异议。 「可是朕昨日却得到忠义队的报告,在朕离京时,太子遭到刺杀,来来回回有五次之多。」兰儿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很认真的观察三位重臣的表现,她的声音很冷、充满了压迫感。 太傅似乎联想到了,他是在场三人之中唯一有动机的人,少年丞相的表情十分震惊,如果不是演技高超,就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征夷将军是个武夫,藏不住心思,脸上有着愤怒,他负责京中的安全,发生这种事实在难辞其咎。 「微臣有罪,请皇上责罚。」三个人几乎同时下跪请罪。 「敢问三位爱卿有何罪?」兰儿挑眉,倒是把江淮震怒时的那张冷脸模仿的有七八分像。 「臣有不察之罪!」三人朗声道。被託付监国责任,却连太子被刺杀都不知道,如果遇上了暴君,那掉一百个脑袋都没办法解决。 可江淮不是暴君。 「今日在御书房发生的事,朕希望不要外传,给三位爱卿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彻查!朕要知道是谁要害朕的太子!」兰儿用力的拍桌。 御书房内有一瞬间是鸦雀无声的。 「微臣谨遵皇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退下。」 「微臣告退。」 在三人离开后,兰儿的手指敲着桌面,手支着头,陷入了深思。 「张德福,要忠义队跟紧他们三个,他们三个的动向要鉅细靡遗的回报。」 「是。」 第七章(4)復权 另一方面,皇后恢復统领六宫之权的圣旨一早就传遍了后宫,各宫娘娘也被宫人通传皇帝口諭,要她们定时去请安。 这道圣旨一下,六宫可以说是大为震动。辰时,各宫的主子可以说是在没有什么准备的状况下就必须到凤仪宫请安了。 也不怪这些妃嬪无所适从,她们进宫以后,皇后就已经沉寂下来了,这几个月乍然復宠后,整个后宫的样态都随之改变了。 以往由贵妃执掌六宫诸事的时候也是要请安的,可是因为贵妃不是正宫娘娘,所以只有初一十五,现在请安的对象是正宫娘娘,那除非是皇帝或皇后亲口免了请安,否则是每日都要的。 「皇后娘娘,各宫的主子都在外面候着了。」红绸恭敬的稟报。 「让她们到大厅候着吧。」江淮是注重仪式感的人,或许当初会被兰儿吸引,就是兰儿骨子里有他所没有的狂放不羈,所以让他不自觉的去注意她,越是注意,越是羡慕她的那份洒脱与自由。在他还想着传统的束缚、传宗接代的时候,兰儿已经背过身子去了。 绿丝正在帮江淮上妆,虽然江淮不喜欢脸上被涂涂抹抹的感觉,但是第一次以『兰儿』的身份在宫妃面前现身,他希望自己能够帮兰儿博得敬重,他希望自己能够帮兰儿震慑六宫宫妃,不再让她被欺侮、看轻。 江淮就是个帝王性子,既是要显摆,就真的要让宫妃们好等了,等他上完妆,穿上整套的皇后正装以后,才慢悠悠的动身,足足让眾人等上了半个时辰,由于皇后未至,就算是四妃,也只能站着等候。 在江淮坐下的一瞬间,眾妃礼仪到位的问安。 「嬪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江淮端坐在主位上,面对眾妃嬪,他自是有着能够拿捏所有人的底气在,停顿了一会儿,江淮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起来吧,赐座。」 「谢皇后娘娘!」 眾妃嬪起身,坐下的时候神色各异。 江淮很平静的看着她们,把她们各自的表情都收进眼底了。 眾妃嬪果然都还是不服兰儿的,他可以看出她们的不恭不敬,平时她们对待江淮可不敢有这种不驯的样貌。 「皇后娘娘总算愿意见见咱们姊妹了,这样很好,以后咱们就这样好来好去的。」率先开口的是贤妃,贤妃现在总以妃嬪之首自恃。 「贤妃,本宫开口了吗?」江淮冷冷的凝视着贤妃。皇后这个正宫都没有开口,哪里轮得到一个妾室置喙。 贤妃迎视江淮的目光,马上低敛双眸,她从来不知道皇后有这种气势在,在短短的目光交接的时候,她的气焰就被压下去了。 「是嬪妾踰矩,请皇后娘娘责罚。」贤妃跪了下来。 「你是真的踰矩的,本宫这些年不管事,不代表本宫不懂规矩,既然是初犯,那就小惩大戒,跪个半盏茶吧。」江淮笑了,兰儿那张特意妆点过的盛世美顏因为这抹微笑而光彩动人。 座下的就算是女子,也要为这抹微笑倾倒。 「嬪妾领罚。」贤妃跪着,整张脸通红,都红了到了耳根后。 贤妃这是被拿来杀鸡儆猴了,在座的每一个嬪妃都是猴! 本来还心存怠慢,甚至想踩看看皇后的底线在哪里的嬪妃们这下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了。 半盏茶的时间过得很快,江淮也不多刁难,马上让贤妃起身吃茶点,他的态度和缓,完全不像才刚刚责罚过贤妃的样子,一个巴掌一个枣是他惯用的作法。 「怎么孩子都没来?本宫是母后却跟这些孩子不是很熟悉,往后初一十五的请安,就把孩子带上吧,本宫也会请储英阁把小皇子们抱来。」江淮的撒下了诱饵,之后他很认真的观察良妃和德妃的表情,她们是在场唯一有儿子的妃子。 果不其然,两人脸上都出现了程度不一的欣喜。 「谢皇后娘娘。」 「本宫也是体恤两位,毕竟两位只有逢年过节能看到孩子,不似太子总是养在本宫身边,本宫想着两位应该想多见见孩子。」江淮有些故意的说话刺激她们,两人都沉得住气,好像没听出他话里有任何不妥。 「谢皇后娘娘!」良妃身边还有一个女儿,平时也十分恬淡,盈盈拜倒的时候,如弱柳扶风。 「真的谢谢皇后娘娘!」德妃的性子稍微活泼一点,她脸上真的是喜形于色。 「起来吧,母子亲缘的重要性本宫懂,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一席冠冕堂皇的话说下去,各妃嬪的脸色又是精彩万分。江淮在心里感叹,以皇后的身份面对这些妃嬪,所看到的居然都是另外一面了,莫怪乎兰儿早早就撒手不管了。 江淮看着自己后宫里面的一朵朵娇花,心中的感觉特别的复杂,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的听她们寒暄了一阵,多半是在讲些京中流行和金釵玉鈿的式样,也讨论起了保养的方式,江淮多半是听,听的同时观察。 他不难看出嬪妃们是真的不喜欢兰儿,虽然明面上都很恭敬,但江淮与朝臣缠斗多年,怎么会看不出这背后的真实情绪?也还好他没把六宫管理的权限还给兰儿,依兰儿的个性,她真的不擅长处理这些。 江淮又不禁想起了当年兰儿失去六宫管理之权的时候所发生的事,二皇子的中毒案,他的目光不禁飘向了一脸和顺、平静无波的良妃。 正因为良妃平时恭敬、不争,所以当她发难的时候杀伤力更胜一般,让兰儿被钉死在板上。 只要牵扯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人心就会变质,他不就是这么一路披荆斩棘而来的?怎么就要重蹈覆辙,广开后宫让自己的道路乌烟瘴气的? 时间差不多以后,眾妃嬪跪安了,江淮也不留她们,琢磨着兰儿上朝也快回来了。 江淮这般的做派也被嬪妃们当作是为想独佔君恩了,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嬪妃们的想法,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等到他们两个换回来,就不会有六宫了,只会有兰儿一个。 就在眾妃频正要退出正殿的时候,兰儿的御驾也到了宫门口,江淮可以看到她们脸上的喜色。 兰儿穿着整套的朝服大步流星而来,不得不说,兰儿真的是他的知心人,在外人面前,她就是江淮,一举一动都跟江淮本人有九成肖似。 「嬪妾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兰儿没有和她们有什么目光交集,「平身,都可以退下了。」兰儿代替江淮所表现出来的冷,让这些女人更加怨恨皇后了。 平常兰儿是懒得管这些的,但是他们有个共识,那就是让后宫的妃嬪们急起来,急起来就容易露出马脚。 「皇上万福。」江淮慢吞吞的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兰儿,兰儿也伸出手搭住江淮的手,两人一对璧人儿似的。 「皇上,妾身觉得,太子有点孤单,是不是该找个弟弟或妹妹来凤仪宫陪伴他?」江淮突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是要点火了?在眾妃嬪面前直接表态要抢孩子了?是真的要逼狗急跳墙?兰儿心神领会,一派悠然。 「明天,把孩子都带来,给熙儿挑挑,看他喜欢哪个弟弟妹妹,就抱来养吧。」兰儿的语气真的会让眾妃嬪心冷。 心冷之馀她们还得停下脚步,笑着福身,「嬪妾遵命。」 「好了,下去吧。」兰儿挥挥手,没看向她们,但是从江淮的角度,却可以看到她们脸上精彩的表情,敢怒不敢言。 连平常总是文文静静的良妃那一瞬间都失守了,从那股恬恬淡淡的氛围中跳脱出来,一瞬间显露出了真本性。 兰儿看了江淮一眼,真的觉得这个人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就能直接捅中马蜂窝。 第八章(1)真相 在眾妃嬪离去后,兰儿放开了江淮的手,虽然她马上配合了江淮的计策,但是她对于这样的做法是有些忧虑的。 「皇上,你这么做是把太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之前是咱们不在宫里,他们才敢行刺杀之事,如今咱们都在,朕倒想看看他们是否如此胆大妄为。」如果他们真的赶在此时此刻动手,还真的是替他省事。 「说到底,还是独宠惹得祸吧。」兰儿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江淮突然间独宠于她,眾妃不至于在此时此刻生了歹心思。 终究是因为觉得未来没有盼望了,所以兵行险棋吧!不然皇子们都还小,谁能保证未来如何呢?而且江淮还正值壮年。 「是后宫惹的祸。」江淮嘴角有着无奈的笑意。明明他看过父皇的后宫如何斗争,看过各家娘娘痛苦地过活,却把兰儿带进了这样的世界。 兰儿看着他,眼神里面有着不认同,她是觉得江淮把事情都推给了别人。 江淮岂不知道兰儿的嗔怪,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是朕惹的祸。」 兰儿这才表情稍霽。 「其实朕这么做,也是让她们知道,后宫里面所有的孩子,都是朕的孩子,他们的母后都只有一人,那便是兰儿。」 理智上是这样没错,但感情上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江淮这一步棋看来不是把太子推到浪尖,而是把皇后推到了浪尖。 「皇上话都发了,怕是眾人要恨极妾身了,就麻烦皇上好好保护妾身的身子了。」兰儿叹了口气,突然间有了坏心思,「还是妾身代替皇上去多造几个小皇子?」 兰儿脸上的奸笑让江淮怕极了,「别!拜託别!」 在看到兰儿闷笑不已以后,江淮才知道自己是被兰儿挖苦了一番。 就算兰儿现在生理上是个男人,心理上还是个女人无误,要她替江淮去临幸嬪妃,难度还是太高。 江淮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朕今天没什么进展,兰儿呢?」 「妾身今天见过三位大人了,他们的表现都挺正常的,没有破绽,听到熙儿遭刺,一个比一个震惊,通通跪下来告罪了。」 「妾身要忠义队跟着他们,回报他们的动向。」 「这刺杀太子的事件,倒是让臣妾想起了两年前二皇子遭下毒的事件。」兰儿一向避谈这件事,今天倒是主动开口了。 「朕知道不是兰儿。」江淮很懊悔当年没有坚持站在兰儿身后,反而因为各种声浪而去打压她。 「皇上不用再对兰儿感到歉疚了。」兰儿哂然,「其实兰儿知道是谁下的手,只是兰儿就是希望皇上夺兰儿的权,那时兰儿很累了。」兰儿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开口说这件事,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她却不得不说清楚了。 「那时后宫所有的妃嬪都参与了。」兰儿很淡的说着,「这是由贵妃发起的,良妃也知情,其他人也脱不了关係。」 江淮张大了嘴,似乎没想过答案竟是如此。 「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上,您纳了妃,可是不珍惜她们,不只是对不起妾身,您同时也寒了其他妃嬪的心。」她实在没办法去同情其他嬪妃,但她却可以理解她们心中的痛。 江淮因为兰儿的一席话而沉默了。确实,在孩子被抱走的时候,每个妃嬪都哭得很伤心,可是他置若罔闻,除了兰儿的哭声,其他人的情绪都无法触及他的内心,他是真的很冷血。 「妾身估计,当年皇上把皇子都放在储英阁,让有孩子的妃嬪联手,希望藉由孩子在储英阁中毒的事件,让皇上考虑把孩子放在生母身边。」而打击兰儿只是顺便的,算是意外之喜吧。 江淮面露窘迫,当年在兰儿被夺权后,眾妃嬪的确闹了好一阵子,想要把孩子接回去,但是他根本无心去理会,他那时一心等着兰儿想通,出来跟他说说话。 「兰儿如今提这件事,可和太子遇刺有关?」江淮直觉兰儿既然当初都不揭破这件事了,如今不会突然提起,既然提起了,那必定有背后的缘由在。 「兰儿只是觉得,这次的事件,可能不单是一个人所为。」毕竟皇帝如果表态从此吊死在皇后这棵树上,对于有机会送女儿进宫的重臣来说,都是一个噩耗。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想除去的就不是皇帝,而是皇后跟太子。其实江国还是排外的,有兰儿这么个异族皇后,一直是群臣心中的一个芥蒂。 只有除掉了皇后和太子,江国被江淮打破的传统才会回到正道上。 「不管如何,一定要赶快把幕后的真兇揪出来。」江淮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了,敌在暗、我在明,现在他们两人身份还是互换的,他堂堂大江天子被困在后宫之中,而他的兰儿却要代替他站在朝堂上。 他们也需要赶快把身份换回来,但是两人就像站在十里迷雾之中,怎么都找不到对方,更别说其中一方还刻意躲着,不想被找到呢! 「兰儿,你信朕,朕会把事情处理好的,这一次……你可以信朕。」江淮拉过兰儿的手,用自己的小手包覆住,一面轻拍着。 兰儿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忍不住讽刺他。 「妾身只希望别让熙儿因为咱们受到伤害了。」这才是她心中第一要紧的事。 江淮心中微微一揪,每当他看着兰儿护着熙儿,心中的歉疚就更深了,兰儿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对待不是亲生的江熙都如此了,自己当初怎么就没能多替她着想呢? 第八章(2)母子 翌日,眾妃嬪准时来到凤仪宫准备请安,而江淮这一回没让她们好等了,她牵着江熙的手,来到了主位上接受眾妃嬪和孩子们的请安。 现在江淮的后宫里扣除皇后,还有九个人,江淮的孩子年纪一岁到三岁不等,扣除太子,还有七个人。 九个妃嬪、七个皇子女今天全部到齐了。 「嬪妾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嬪妾向太子问安,太子万福金安。」 「儿臣向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臣弟(妹)向太子问安,太子万福金安。」 「起来吧,赐座。」顶着兰儿的外貌,江淮散发的却是国君的气势。 「谢皇后娘娘,谢太子。」几个有子嗣的妃嬪都觉得皇后有意再抱养一个孩子回去,各个脸上一股晦暗不明的气息,可是又不敢太过张扬。 平时贤妃总爱现她的和安公主,今天倒是牢牢的攒紧紧的,只恨不得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和安。 「本宫想着,今天小皇子、小公主们要来玩,便向皇上讨了一组精緻的蹴踘,让宫人们带着孩子们去院子玩吧!」不顾眾妃心中的疙瘩,江淮大手一挥,几个宫女变捧着漂亮的踘球进来,毕竟都是孩子,很快就被那些鲜艳的踘球吸引走了,孩子们离开后,正殿就剩下一干女子面面相覷。 在这个情况下,丽婕妤反而觉得自己似乎很幸运,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她没有孩子,自然也不怕孩子被抢。 「皇后娘娘对孩子们真是用心,也不知道哪个孩子这么有福气,能够获得太子殿下的青睞。」丽婕妤接着江淮的话,引发了眾姝的怨气,可是江淮的身份如今是盛宠的皇后,不但品阶在她们之上,还握有重权和帝心,她们无法反抗她,反抗她只是蚍蜉撼树罢了。 江淮看着丽婕妤,心中有些感慨,她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替身,当初『丽』这个封号也是有私心的,代表着他想和兰儿再成伉『儷』,现在这个女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有兰儿的影子,就是说话的方式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以前都没发现这个丽婕妤就是个爱搞事的。 眾人乾笑着,只能附和,「是啊!这定当是福份,能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就是嫡亲的皇子女了。」说话的是林才人,其实林才人这番话倒有几分真诚。 林才人出身低微,本来是无法进宫的,她是江淮在秋猎时看上的马女,因为她的骑马的样子和兰儿有几分神似,让他那日丢了魂,就这么幸了她,而她的肚子也争气,生出了四皇女,才得了个才人的位份。 林才人知道自己在皇宫中,永远都很难再往上爬了,虽然不捨,但是她却是唯一一个希望孩子能被太子挑上的人,江淮可以看出她眼里的渴望。 林才人生的是女儿,她位份低,女儿的婚姻就没有保障,但是如果女儿被皇后抱养了,那身价可是水涨船高啊!只可惜她的女儿年纪非常幼小,才一岁多,可能入不了太子的眼。 除了没有本钱自己养孩子的,位份高的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就怕皇后盯上自家的孩子,良妃今天更是卯足了全力,一字都不说,就怕被惦记上了。 「良妃,本宫看你神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良妃越是不想被注意到,江淮就越是想揪着她说话,毕竟在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后,江淮特别不能谅解良妃。 良妃是二皇子生母,却为了自己的私利伤害自己的孩子,真是枉为人母,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良妃的孩子通通给兰儿教养。 其实江淮也算是个失职的父亲了,除了和太子,他和其他的孩子还真没有太深刻的互动,他心中起了个念头,真的觉得该把所有的孩子都交给兰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私心,所有的孩子里面,他觉得江熙是教得最好的。 「回皇后娘娘,这几日嬪妾的确有点晕眩,可是想着不能耽误来向娘娘请安。」 是了,这就是娇柔的良妃娘娘了,一字一句恭敬不已,内容却是让人觉得皇后是个平时会苛待妃嬪的。 兰儿不知道吃了良妃多少绊子了,不过良妃不知道她现在面对的其实是江淮。 「良妃怎可不爱惜身子呢?请安事小,身子事大,万一你的身子有什么不好,皇上可要心疼了,而且你不爱护身子,怎么照顾小皇子、小皇女呢?可是柔安太闹腾了?」这句话说得眾妃脸色都沉了。曾经和皇后相处过的都知道,皇后刚正不阿又不擅言词,尤其不擅长说场面话,怎么这几年过去后长进了?还每一下都打蛇打七寸,打在点上,这一字一句都带刺啊! 「皇后娘娘说的是,嬪妾回头就请太医院来瞧瞧,柔安可乖巧的,是嬪妾自己身子不重用。」 「良妃可要珍重,两个孩子的母妃了,要更爱惜自己的身子啊,待会儿太医看完,要他来覆命,有什么需要的医药,一应用最好的。」江淮脸上堆着笑,可是笑意不达眸底。 良妃不知怎地,背后被冷汗浸湿了。 里头大人聊得刀光剑影,外头的孩子倒是玩得很开心。 随着日头逐渐毒辣,江淮命宫人去把在外头玩乐的孩子都带回来了,万一晒出个什么差池,回头兰儿一定收拾他。 「母后。」几个孩子恭敬的朝江淮问安以后,各自回到座位上去喝水吃小点,江淮还让宫人备了一些瓜果给孩子们食用。 江熙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小脸红扑扑的,江淮拿起了帕子开始帮儿子擦脸,要在江熙面前装兰儿最困难了,为了这个艰鉅的任务,他还看了很多话本里面所描写的慈母,去模拟当慈母的行为举止,这才堪堪唬弄过了这个三岁的稚儿。 许是相处久了,江淮还真觉得自己生了几分慈母心,「熙儿,和弟弟妹妹们玩得可好?」 「嗯!」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满足。 「那熙儿想不想找一个弟弟妹妹来凤仪宫陪你啊?」江淮看着江熙,这个孩子平时在宫里头形单影隻,是该给他添个弟弟妹妹的。 江熙愣了一下,突然间摇了摇头,「不要,母后是我一个人的!」熙儿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面,有着孩子的深爱及执着,他抱着江淮的手,充满情感的盯着江淮看。 江淮的心头震动,原来母子之爱牵绊这么深。熙儿和兰儿是如此,对其他妃嬪来说,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太子殿下跟皇后娘娘感情至深呢!」贤妃听了太子的话,似乎松了一口气,如果要把和安抱走,那跟剜走她的心有什么两样呢? 「是啊!让嬪妾好生羡慕呢!」一直没说话的德妃也连忙讚叹,她就怕自己的儿子被选中,她原本就觉得皇后一定会再选一个儿子来巩固自己的位子。 「熙儿不再考虑?」江淮紧盯着儿子不放。 江熙满脸孺慕,「凤仪宫只要有熙儿母后跟父皇就好了。」他靠在江淮身上蹭了蹭。 「既然熙儿这么说,那就再琢磨琢磨吧。」江淮也不把话说死,把眾妃嬪的心吊得老高。 兰儿回来的时候,眾妃嬪已经散了,就剩下江熙与他们一到用膳,用完善以后,江熙也跟着乳母们去歇息了。 第八章(3)拥抱 在只剩下两人的时候,江熙突然间开口,「兰儿,朕要谢谢你。」 「怎么了这是?」忙了一个早上,兰儿有些惫懒,突然听到江淮这么说,她有点诧异。 「兰儿真的把熙儿教得很好。」 「嗯?」兰儿觉得有些莫名,他总觉得江淮最近有点多愁善感。许是女子的身躯用惯了,思想也女性化了? 「没什么。」江淮笑了笑,知道兰儿无法感受到他的心情。越是成为兰儿,他就更加的喜爱兰儿。只是不知道作为江淮,兰儿能感受到江淮的好吗? 两人灵魂互换就这么经过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两人以对方的身份生活着,居然也就这么平和的过去了。 现在兰儿已经可以独进行奏摺的批阅了,江淮也将六宫上下威压的服服贴贴,连太子都有点习惯这个突然间会怕虫子的母后了。 而连着两个月的调查下,三位大人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动作,刺杀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而当初策划刺杀的人也确实高明,在江淮和兰儿携手调查下,到如今依旧没有结果,那刺杀者就像沉潜下去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然而,就在这个月,朝堂上出了大事,五月下旬开始豪雨成灾,各地都开始出现了水患,其中江南地区低洼受灾最为严重。 为了这次的水患,兰儿和江淮可以说是挑灯夜战,连续好几天几乎都不用睡了,江淮为了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可以说是食不下嚥了。 这两个月密切和江淮合作后,兰儿发现,江淮开始就像她一个朋友一样,她会忍不住去关心他,她想说服自己,这是不带男女之情的,这一切都是友谊。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逐渐恢復了往日的体贴。 「阿淮,吃点吧,你再不吃,我的身子都要消瘦了。」兰儿吩咐红绸上膳食,今天的膳食全部都是江淮爱吃的。 江淮从案牘中抬头,有点愣愣的,怀疑自己听错了,兰儿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就不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了。 她这么说话,彷彿回到了他们还在予国的时刻一般。兰儿自然的走过去牵起了江淮的手,拉着他到大厅去用膳。 江淮内心很激动,可是却不敢表现出来,就怕一表现出来,兰儿就会变回先前冷冰冰的样子了。 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下人后,虽然兰儿现在是天子之躯,却帮皇后之躯的江淮布膳。兰儿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江淮也不好再坚持了,他开始动筷子,难得胃口大开,用了不少。 基本上兰儿和江淮这段日子用膳都不让人服侍,因为两人的食性实在差太多,这桌江淮很爱的菜,对她来说就吃起来比较不尽兴了,不过终究江淮能多吃一点就好了。 「兰儿,水患造成人民流离失所,这次的流民是件是歷年来最严重的,更别说居然还发生了山匪趁着水患打劫流民。」江淮上任以后,还没遇过这么严重的水患。 「各地方上呈的奏报确实让人担心,群臣上奏要派人去賑灾和剿匪,目前人选未定,妾身不敢擅作主张,所以便告知朝臣容后再议,这还需要皇上定夺。」 「賑灾一定要派有威信的官员前往,否则地方官员、仕绅不配合,会造成掣肘。」通常都会派武将或者皇室成员前往。 「皇上属意谁呢?眾臣提出的人选有廉敬郡王、荣和郡王和慕白。」艾慕白不只是忠勇队的队长,他同时是还是三品的怀化大将军。 廉敬郡王是江淮的表哥,而荣和是他的表弟,两个都是间散郡王,能力上恐怕是没什么指望,但好歹是个正经皇亲,他们俩都是江淮亲姑姑的孩子。 慕白怕是离不得京,他是皇帝身边的第一道防线。 「另外,皇上应该也听说了,征夷将军自请前往。」两人才正觉得太傅、丞相、征夷将军没有任何动作的时候,就出了这么一桩。 賑灾是苦缺,大伙儿能避就避,怎么征夷将军就这么跳出来当出头鸟了?而丞相和太傅可以说是他的政敌,却在此时此刻出来附议。 「真不知他们意欲为何。」本来这三个在他心中都是肱股之臣,但经过刺杀事件后,他终究对三个人都留了一份疑心,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江淮在朝堂上像是瞬间跛脚了。 所幸江淮本就有分散风险的习惯,疏远了这三个后,他依旧有一批忠心的部属在,在各部、在各个阶层。 「皇上有何圣裁?」其实兰儿心中已经有点见地了,可是还是想问问江淮的看法。 「皇后呢?有什么想法?」江淮挑眉。 「妾身觉得,让征夷将军去,带着荣和郡王去。」兰儿在说出答案前就有种感觉,在这件事情上,她和江淮的看法是一致的。 「哈哈哈!」江淮拍了拍大腿,「兰儿的想法与朕一致,就这么办吧!让荣和盯着他。」荣和郡王虽然是个间散郡王,可是那一切都只是个假象。 兰儿跟荣和郡王还算有交情,在她和江淮闹翻之前,荣和是她少数搭得上话的皇亲贵冑。是以兰儿也知道,荣和并非池中物,他经年藏锋,可是一直都在为江淮暗中盯着京城的紈裤子弟的动向,要盯着那些紈裤子弟,首先自个儿也要成为紈絝中的大紈絝。 所以荣和给人的印象就是流连于风花之地,一个草包、一个绣花枕头。 无论征夷大将军意欲为何,他对荣和都不会有太多的防范,只会当江淮是给慈仪公主一分面子,让她那没什么用处的儿子有个体面的工作。或许征夷将军还会欣喜于皇帝对他依旧看重,把自个儿的表亲都託付给他照顾了。 「兰儿,真的是朕的知心人。」这两个月以来,他们又像刚成亲时一样紧密,但情况又不太一样,除了紧密,他们彼此需要。 难得的,兰儿没有因为江淮忘情的话语而不悦,她轻笑了一下。两个月了,扮着这个她曾经最爱的男人,她发现撇除之前的成见,用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待他,他比她想像中更有才华。 「兰儿,朕可以抱抱你吗?」江淮小心翼翼的问着,他有丰沛的情感想要宣洩,不过现阶段他求的不多,两人的关係能够前进一步,就够了。 兰儿瞅着江淮端着自己的脸,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不管几次,她还是觉得有点好笑。 「抱吧。」只是抱抱,她倒是可以接受。 得到她的首肯,江淮展开双手,把兰儿抱在怀里,两人的身量差了不少,江淮站着,更好可以依偎在兰儿身上。 他抱了兰儿好一会儿,才放开了她。 兰儿本来觉得只是抱一下也无妨,谁知被江淮这么抱着,内心居然有点松动,脸上也出现了薄红,那种曾经有过的依赖感,悄悄的復甦了。察觉到自己心里的变化,兰儿整个人显得有点无措。 江淮在自己的脸上看到了兰儿特有的害羞,那一瞬间,他居然觉得可爱极了!对着自己的脸觉得可爱。江淮也觉得自己有些疯魔了。 但是疯魔又何妨呢?他顺应着心中的衝动,吻了兰儿,即便那是自己的外壳,可是里头是兰儿啊! 「江淮!你做什么!」 「一时情不自禁。」江淮耸了耸肩。 如果那不是自己的脸,兰儿真想一巴掌煽过去! 第八章(4)辛苦 賑灾的事宜刻不容缓,在和江淮敲定人选后,圣旨马上就出宫了,翌日清晨,两位賑灾使都已经准备好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賑灾物资一马车一马车的排得远远的几乎看不到尽头。 除了賑灾,还需要剿匪,所以征夷将军还带了一万精兵,一行人离去也可以说是浩浩荡荡的。 江淮和兰儿一同出现,送送这些将士。 「皇上,臣定当不辱使命。」荣和郡王和征夷将军一同跪地。 「起来吧,这次的使命重大,就劳烦两位爱卿了。」兰儿亲自扶起了两人,她的目光定在一身戎装的征夷将军身上,「韩将军,子惠就麻烦您多加照拂了,子惠他自幼苦吃得少,这次出去见见世面,幸有将军随行。」 子惠是荣和郡王的小字。 「微臣一定会拼死护卫荣和郡王的,请皇上放心。」 「有韩将军在,朕自然放心。」兰儿表现出了对征夷将军无比的信任。 征夷将军出身草莽,是武状元出身,这些年来凭着自己的双手打天下,也算是个勇武的人才了,所以才会受到江淮的重用。 「子惠,一路上要多保重、多歷练,好好办事,别再胡闹让皇姑闹心了,知道吗?」兰儿的语调平和,但是有着一种压迫感。 「子惠知道了,不会再让皇上失望了。」荣和郡王是个十份俊俏的小公子,穿着花里胡哨,一看就是京中的贵公子。 「希望你这次说的是真的,你看看你这身,你到底是去賑灾还是去游山?去剿匪还是去玩水?」兰儿皱了皱眉。 在一旁的江淮看了一阵好笑,兰儿还真的把他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刚才一看到荣和,他就想剥了他那一身衣服,一个大男人花蝴蝶似的,不如袒胸露背算了!江淮看着兰儿,觉得即便疏远了那么些年,兰儿还是懂他。 兰儿不知道江淮心中的感触,还一句一句的交代着,过了好一会儿,他们终于啟程了。 「也不知道韩旭葫芦里卖了什么膏药。」江淮忍不住叹息,这些年来,他重用了韩旭好一阵子了,就希望韩旭别牵扯上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也有可能,韩将军就是忧国忧民,想着要为朝廷贡献啊!」兰儿下意识的安慰江淮。一场刺杀,他的三个心腹全部成了他怀疑的对象,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打击。 其实私心兰儿希望征夷将军是无辜的,予国一战如果没有征夷将军倾力相助,或许哥哥不会这么容易脱身,征夷将军对兰儿是有恩的。 在征夷将军和荣和郡王的队伍看不见踪跡以后,江淮和兰儿这才回到了凤仪宫。两人和江熙一道用膳,兰儿看着江淮,本来她是妻,江淮是夫,现在两人的身份互换后,江淮主内宅,竟是得心应手,而她站立在朝堂上,也有了一番滋味,不变的是两人的儿子江熙,这些日子过了下来,兰儿居然有岁月静好的感觉。 身为江淮,她终于明白江淮以往很爱说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现在江淮的政权已经稳定、羽翼丰满,朝臣、世家犹三不五时的挑战天威,兰儿很难想像在他初登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江熙年纪小,正是饭饱眼皮松的年纪,用完膳没多久,江熙就已经连连点头了。 「快带太子去歇息吧!」兰儿吩咐了乳母。 「是。」乳母和伺候江熙的小宫女手脚俐落的把小孩儿安顿好,带回房去午休了。 「兰儿,方才怎么一直瞧着朕?」江淮注意到了兰儿探究的目光,他忍不住想问。 难得,兰儿也打开了话匣子,大抵是这两个多月来的生活,真的给了她一些不同的想法。 「妾身是想着,妾身总算认识了皇上说的那个朝堂。」江淮将朝堂说得诡譎多变,从前兰儿总不信,予国的风俗民情与江国相差太多,予国是实力主义,用兵强马壮分出胜负,可是江国的朝堂更复杂,有着不同的人心、不同的利害关係,江淮是仲裁者,也是身在其中随波逐流的一员。 「皇上这些年辛苦了。」她真的这么认为。 「兰儿也辛苦了。」不知是否因为肉身为女子,江淮发现自己比以前更多愁善感了,兰儿的一席话,让他愧疚得不得了。 他曾经与她约定终身,他不只是天子也是她的夫君,他应该帮她撑起一片天空,不管再怎么艰难,也不应该找理由搪塞推託。 江淮握住了兰儿的双手,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怕惹得兰儿不快。只有身为皇后,才会知道面对妃嬪,绝对不是姊姊妹妹和乐一片。 坐在凤座上,台阶下每个恭敬温顺的女子都各怀诡胎,而她们每一个几乎都有着强韧的背景在,有些还育有皇帝的孩子,她们眼神中的不驯、温驯背后的恶意,兰儿独自面对过,也不断的受到她们的挑战。 那时他觉得她无能,没有试图为她解决问题,只靠着一次一次的维护,终究让她从云端上跌落到泥淖中,而他忘了去怜惜她,只恨她不成器。 江淮现在才反省起,他一再的打压贵妃,只是让贵妃更想去害兰儿,他从来没去想过怎么去真正的釜底抽薪。 双手被江淮握着,兰儿知道他又想道歉了。其实,江淮道歉过无数遍了,她无法给予他他想要的答案,所以兰儿更希望他别说出口。也还好,江淮最近不再开口闭口的歉意,懂得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了。 「都辛苦……」兰儿叹息了。或许她从前可以恣肆快乐,是因为背后总是有人帮她承担可能的苦楚吧。 第九章(1)亲征 从征夷将军去賑灾、剿匪以后南方却传来的不好的消息,南蛮大举入侵边境,边境守将吃了败仗。 就在短短的一个月间,丢了两座城池,兰儿十分忧心,江淮则大为震怒,勤政殿从此每日加开午朝。 最有利的人选目前已经动身去賑灾,可以说是雪上加霜,最近在勤政殿的后头多了一道人影,江淮直接到后头听政了,战事吃紧后,江淮便躲在后头听文武百官讨论战事。 下了朝以后,兰儿更是直接和江淮在凤仪宫继续讨论,将国字江淮上任以后勤于练兵,可是并没有经歷过真正的战乱,南疆的兵力眾多,可是守将太年轻,在夺嫡之时,老将多半投靠了其他的王爷,江淮底下可用的武将不多,曹家又倒台了,在征夷将军离去以后,一时半刻竟讨论不出何时的将领。 江淮在后头真想上前通吼一顿了,平时武将一个个心高气傲,现在在用兵之际,一个个当起了缩头乌龟。 唯一一个请缨的战将,却是江淮十分忌惮的卫武侯,卫武侯的兵权当初江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收回来,还因此纳了贤妃入宫,现在动用卫武侯,之后要动贤妃就困难了,搞不好还要假意宠爱一番才行。 凤仪宫中,两人对着战报发愁,而兰儿却突然间开口了,「皇上,御驾亲征吧。」其实目前举国上下最有征战经验的,不就是歷经夺嫡、流亡在外的江淮本人? 「御驾亲征……」早上丞相和太傅确实都提起了,兰儿没有应答,因为他不能代替江淮做出如此巨大的决策。 御驾亲征确实是个好主意,但是现在如果御驾亲征,去的人会是兰儿,他不放心。 「皇上,妾身领军的能力皇上可不信任?」兰儿比江淮更早在战场上打滚。予国周遭小国多,又多是游牧民族,时常为了资源而争战,兰儿八岁就跟在哥哥身边出入大小战场了。 「兰儿,你的能力朕十足放心,可是战场上刀剑不长眼,朕担心……」那一年兰儿为他挡刀的画面歷歷在目,时常在午夜梦回让他心如刀割。 「不管是谁上战场都是刀剑不长眼。」兰儿叹了一口气,出征的将领除了能力之外,能否鼓舞士气也是很重要的,皇帝御驾亲征,是最能鼓舞士气的,有那个身份在,容易激起将士万眾一心的感觉,有了士气,一切就事半功倍了。 「皇上,如今您已经不是皇子了,是一国之君,妾身代您去,也不可能真的上阵衝杀了,应该无大碍的。」江淮的关怀是露骨的,兰儿不是草木,长久以来不能说毫无感觉,只是她依旧负隅顽抗,只要有丝毫松懈,感情就会溃堤。 兰儿需要到南疆去,一方面离江淮远远的,一方面她需要喘口气,多年深宫中的生活,快要把她的灵魂挤压成另外一个人了。 一个不快乐、自残、心中充满负面思考的人,丧失了爱的能力,也丧失了相信的能力,这些日子兰儿的心越来越清明了,她这些年成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认同的人。 江淮看着兰儿,他可以看出她眼里的渴望,难道她就这么想离开他?可是这些日子身为兰儿,他也体悟到了她在深宫中的无聊和寂寞,一个生长在大草原上的草原儿女,成天面对四堵宫墙,闷也闷死了,更别说了,这两年她几乎足不出户,就算没病也要闷出心病了。 「不然,帝后一起亲征?」江淮还是不放心兰儿一个人离去,离他那么远。 「不妥。」兰儿摇了摇头,「之前暗杀太子的人还没揪出来呢!再说了,这一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可能征夷将军返朝的时候,南疆战事还没结束,万一被鑽了空子该如何是好?」 「朕留在皇城又有何用,后宫不得干政。」他就算留下来,身份也是皇后,被困在后宫里头,什么也不能做。 「总要有人留着捍卫熙儿,再说了,皇上不管外貌如何,里子里就是皇上,难道还镇不住那些个有异心的臣子?」 「近郊虎营、羽林军将全部听皇后的调动。」兰儿都想好了,江淮给自己写一道詔书把两军的虎符握在手里就好了。 皇位固然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兵权,兵权在握,就算是皇后也能有话语权的。 江淮咬了咬牙,他知道兰儿说的都是对的,他只是不捨让她离自己千里之外。 「皇上放心吧,妾身的躯壳还握在您的手上呢!妾身还敢不回来吗?」兰儿最终说动了江淮。 皇帝决定御驾亲征以后,文武百官直呼万岁。 战争迫在眉睫,每慢一步,边境的百姓就要因此而受苦,集结了粮草以后,大军就准备出征了。 兰儿是有行军经验的,她一路上几乎都直挺挺的端坐在马背上,兰儿代表着江淮,她的一举一动都备受注目,还好她本就在马背上长大,骑着日巡威风凛凛的领着军队对她来说不难。 第九章(2)武勇 这次兰儿所扮演的江淮作为主帅率领中军主力部队,她身着紫色军服,腰上有着十三金夸的金色腰带,而忠义队队长云盔将军卫英领军左翼,右翼为游骑将军古鹰所统领,兰儿个人颇喜欢古鹰的,古鹰和征夷将军一样都是年轻战将,但是仕途并不顺遂,明明熬的时间差不多,现下也只是从五品的军阶,他不太会做人,这倒是和兰儿本人很契合,兰儿特意让他领军,希望能够扶植他。 这次的前锋和次锋也都是兰儿亲自挑选的人,在她挑人的时候,挑的都是军阶较低的人,有些军功的,反而被他放在不痛不痒的位置上。她的安排引起了不少怨气,但是兰儿一意孤行,百官也无从置喙。 看着兰儿挑人,江淮到也觉得自己学了一课,终究他居高位好一阵子了,也是喜欢逢迎贴顺的人,倒是轻忽怠慢了一些老实实干的臣子,他们一个个像倔驴,只有和他们臭味相投的兰儿能够看出他们是一块璞玉。 兰儿挑出来的先锋为正六品的昭武副尉林琪,林琪为骑射好手,兰儿挑他自然有了盘算。 而次锋则是这次主动请缨的卫武侯,让他佔了个很尷尬的位置,难以立功,只能作为保护主力部队的分队,也没有虎符可以职掌。 在兰儿布军的时候,卫武侯简直快要气炸了,但是江淮在朝堂上的威严不容许质疑,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明显了。 在抵达前线的时候,兰儿掛心被攻陷的城池,但是由于战况比想像中严峻,抢回城池成了次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稳定军心。 兰儿以江淮的身份抵达前线的时候,马上就取代了主帅的位置,兰儿也不浪费时间,直接把所有的将领都叫进了营帐,开始研究军情图。 目前两军对战,在辽阔的战场上,注重的是佈阵和两军的衝杀,必须要抢得先机。在开战的时候,会由兰儿击鼓发号施令,前锋听鼓声开始依令衝杀。 天还濛濛亮,两军已经对峙,肃杀的气氛瀰漫,在遗忘鼓号响起时大将军队怒吼声震天,林琪率领前锋的骑兵开始衝阵,林琪端坐马背上挽弓放箭,于百步之外直接射断了南蛮的帅旗。 在整个江国里面有这样身手的人没几个了,兰儿就是林琪的伯乐,在帅旗被折断后,南蛮的军心开始溃散。 兰儿布的前锋部队是整个江国动作最迅速的一支,在两兵兵力差不多的时候,能够取得先机的,就佔有上风。 鼓声不停,衝锋不绝,先锋过后左右翼齐杀,呈现锥状阵形突围,很快的把南蛮的阵型打乱,并且把人潮分散。 主力部队移动的时候,兰儿吩咐击鼓之人不停,须等到她给予信号才能止息。 江国战线正在推进、士气也越来越激昂,虽然想起自己曾和江淮约定不会衝锋,但是此时此刻如果主帅表现出大无畏的精神,能够起上行下效的作用。兰儿拔剑入阵,后头的副将抱着帅旗,主帅衝阵,可以带动士气,同时也会成为移动的标靶,可是兰儿不害怕,反而热血沸腾了起来。 兰儿也不贪战,在路上遇到蜂拥而来的小兵,都被她四周的亲兵拿下。她看准的是敌方将领,兰儿不知敌手为何,只知道如果她能拿下对方的项上人头,就能让士气蒸腾,兰儿和敌将缠斗不休。单论武力,兰儿技高一筹,但在战场上每个人都是为自己的生命而战,那敌将已经杀红了眼,有几分不死不休的斗气,在你来我往十馀招后,兰儿以身往对方刀尖撞去。 对方见猎心喜,想要挥刀了结她的时候,兰儿迅速的往侧边一翻,在眾人以为她要落马的那一瞬间,她竟在疾行中抱着马腹重新翻滚上马。 这是予国游骑兵高端的马术,予国的孩子出生时摇篮就直接被放在马背上,培养了绝佳的平衡感,加之强大的胆试方能成功,兰儿正好是箇中好手,这招用来欺敌屡试不爽。 在她重新翻身上马之后,她的长剑滑出一个圆弧,一阵寒光闪亮,那长剑不留情地滑开敌将的喉咙,那人死前眼底都还是不可置信,以江淮的身量,她不需使太多的力量,轻易的把对方的头颅割了下来。 在兰儿示威的拎着那颗人头在军队中策马奔驰的时候,她看见了大江兵卒眼中的崇拜与信任,他们信任天威,让他们更能放下一切,拋头颅、洒热血。 大江的战鼓不停,南蛮却鸣金收兵,兰儿见状,下令再追击,但只追了三舍,不久后,她也下令收兵了。 在营帐里,卫武侯质疑兰儿为何不趁胜追击?兰儿却道:「穷寇莫追。」他们取得了上风,就要保持下去,让将士操劳过度,并不是什么好事,更别说不知道再追远一点,会不会深陷敌阵? 在兰儿的领军下,战局扭转了,大江军队连续十天都击退南蛮军队,南蛮主帅被国主斩首后,阵前换将。 这真的是一个错误的决策,南蛮原本的主帅十分善战,而被换上来的主帅明显经验不足,让南蛮军队更是兵败如山倒。 最后大江军队几乎不需要做什么,光是敌军在慌乱中踩踏致死,就成千上万人了。战事持续了两个月馀,南蛮王终于送上了降书,并且归还城池,赔款、上贡。 第九章(3)动乱 兰儿已经离开京城三个月了。江淮收到了一封又一封的战报,又是急又是安慰,战报里面提到了皇帝亲自衝锋,让江淮犯了好几天的头风,兰儿这纤弱的身子真的很禁不起折腾。 「母后,父皇要回来了吗?」自从兰儿出征,江熙显得十分不安,父母这些日子长期的陪伴,让这个孩子对父母非常依恋,现在父亲不在,让他很不习惯,江熙哭闹好些日子了,这些日子常常晚上都抱着江淮才能入睡。 江熙常常睡一睡,小手就放在『他』的酥胸上,还会无限依赖的揉捏着,这习惯让江淮大惊失色,还以为这浑小子是像到自己,特别喜欢摸『兰儿』的酥胸,后来才听乳母说,原来这是孩子戒了乳以后的正常行为,会在不安的时候抓着母亲的胸口不放。 「快了,父皇取得大胜,马上要班师回朝了。」江淮温和的说着,脸上的表情非常慈蔼,江淮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成了个慈母的角色。 「父皇会在西儿的生辰前回来吗?」再过一个月就是江熙四岁的生日了。 「父皇知道熙儿生辰快到了,父皇如此疼爱熙儿,一定会赶回来的!」江淮对着自己怀中的小孩儿安慰着,不只孩子想念兰儿了,他也很想,从了兰儿离京的那一瞬间他就在想了。 这三个月,不知道兰儿是否想念过他? 除了兰儿要班师,征夷将军和荣和郡王也成功完成剿匪和賑灾的任务,荣和的秘密奏也来到江淮手边了,里头的内容让江淮心惊也心冷。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如此发展的。 如果他预料的没错的话,征夷将军若比兰儿更早入京,可能会引起波澜。左思右想以后,江淮写了一封百里加急,催促兰儿儘速回京。 其实不需要百里加急,兰儿已经归心似箭,这一役让她大展身手,可是也同时让她更加感叹世事无常。 身为主帅,兰儿不只衝锋,她也每天去探望伤患,那些十六七岁的儿郎,为了这一役付出了生命。 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奄奄一息的躺着,握着兰儿的手。 「皇上,您说草民会死吗?草民有个青梅竹马,还没向她表达心意呢!……」 兰儿心里难受,却还是拍了拍他的手,「那你就更不能死啊!还有人在家里等你不是吗?」 「是啊!草民不会死的,皇上金口玉言!」那个小伙子打起精神来了,兰儿亲自餵了他药。 皇帝亲民的好名声传遍了军营上下,但是没有人会去在意,那个被她餵药的小伙子熬不过子时,睁大着眼,死不瞑目。 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每天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就算是将领也不例外,兰儿钦点的林琪在战役第二十七日的时候中箭落马,惨遭踩踏,那不止一次和兰儿并肩作战的小将就这么战死在他最熟悉的沙场上了。 而林琪的妻子在他死去的那时候,怀胎八个月。那可怜的孩子,就成了遗腹子。 兰儿坚持把林琪的尸体收回来,绝对不让敌人有机会作贱他,林琪的威名早已传遍南蛮上下,死在他的神箭底下的人不知凡几,然而很讽刺的是,最后他自己也死在飞箭之下了。 如果自己死了,谁会最痛呢?在兰儿这么想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江淮。曾经在战场上,他们生死与共,只要有机会就牢牢着着彼此的手,那时的那份情意如此深重,却因为各种心结而消散了。 兰儿自问,这是她要的结果吗?心中有了答案。 兰儿率五千精锐,加上了忠义队队长云盔将军卫英的三千精骑,一路上几乎马不停蹄,只做必要的休息,其他时间日夜兼行。 终究,他们再怎么迅速,也快不过在江南的一行人。征夷将军在入京后没有上交虎符,反而圈禁了荣和郡王,并且率领军队攻进了皇宫,打着杀妖后之名要清君侧,还传出皇后使用巫蛊之术蛊惑君心的谣言。 在兰儿收到这份情资的时候心急如焚,大军大概还落后他们五六天的日程,他们最快也还要四五天才能赶到,加上送信的时间已经经过三天,那就代表江淮必须领近郊虎营军和羽林军压制剿匪回来的大军。 征夷将军是有本事的,这让兰儿心急如焚。 「皇上,末将知道您心系皇后娘娘,但是如果皇上再不歇会儿,会把马都跑死的,也有许多弟兄体力撑不下去了,且歇个一晚吧!」兰儿把日巡留在驛站,每经过一个驛站就换马,可是哪可能每次都换七八千匹? 卫英说的没错,如果再不休息会,会把马和人都累坏的。 下令扎营歇息一晚,可是兰儿的心已经飞回了京中。 在征夷将军回京的那一天,江淮就知道事情不妙了,他马上要慕白通知虎营出兵,谁知虎营的主将居然是征夷将军的人,他已经把所有忠于皇帝的将士圈禁起来了不说,慕白还差点无法脱身。 现在皇宫的防护,就只剩下三万羽林军,要对上征夷将军的五千精兵加上虎营的四万兵力。如此兵力悬殊,必须撑上将近十日。 如果江淮无法挺到兰儿回来,那么兰儿回来后京中早就变天了,皇后和太子身死,兰儿这个皇帝的位置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京中的百姓知道发生宫变,早早闭门不出,皇宫附近全都是羽林军,在城门口对峙,江淮早期领军也不是做假,一时虽然兵力悬殊,却也难分上下。 在征夷将军起事的那一天,贤妃率领眾妃嬪得意洋洋的来到的凤仪宫,还各自带了侍卫。 「各位今日来凤仪宫所为何事?」 「咱们当然是来给皇后姊姊请安的。」贤妃的声音不无得意。近郊虎营的将领不是别人,是她娘家的表哥,他们早就沆瀣一气,打算在征夷将军起事时候倒戈。 「既是来请安的,怎么本宫都还未至,各位就已经端坐在那儿了?」江淮也不生气,动作优雅的坐在凤座上。 贤妃的眼睛都直了,她没有离凤座那么近过,她恨不得直接走上前把『兰儿』从凤座上揪下来。 对她来说,这次参与叛变的世家贵族这么多。只要成功除去皇后跟太子,难道江淮回来后还不就范?难不成他要为了一个女人对上整个朝堂? 唐玄宗多么珍爱杨贵妃?在马嵬坡六军不动时,还不是下令赐死了杨贵妃?只要江淮回京时皇后已死,那事就已成定局,难道江淮可以为了皇后杀尽后宫嬪妃,杀尽后宫嬪妃背后的母族? 「咱们来,也是敬皇后已经是最后一次接受咱们的请安了。」良妃那端淑的模样也不装了。 「您一个不孕的异族人,利用巫蛊之术迷惑了皇上,现在咱们这可是清君侧。」淑妃也让江淮震惊,平时看起来挺胆小的,没想到撂起狠话也是毫不含糊。 「……」江淮的眼神落在德妃身上,德妃看起来有点茫然,好像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看来只是被拖来的。而今日丽婕妤和林才人没有出现,许是知情但是不想牵涉进这大逆不道之事。 几个嬪妃应该也没想过,她们眼前这个人才是皇帝,如果她们真的把眼前的这个人杀了,往后陪伴她们的,就是她们口中那个讨人厌的皇后了。 江淮面对这些都曾经有过缘分的女子,心中感慨良多,也算是他害了她们,给了她们希望,又亲手扼杀她们的希望。在她们面前放了权力,让她们闻得到权力的香味,却碰不到权力的本身。 「巫蛊?」江淮挑了挑眉。 「咱们姐妹都是见证,凤仪宫搜出了巫蛊小人,上面有皇上的生辰八字,那是专门要魅惑皇上,独佔君恩的。」不管有没有,眾口鑠金,证据拿出来,安上去就是了。 德妃的脸刷白了,她被算计进来了!这下不管她知不知情,到时候在『皇帝』眼里,她就是同罪!其她三人处心积虑拖她下水,就是要太傅到时候也在皇帝面前搭把手,皇帝非常看重太傅的。 江淮总算拼凑出了事件的全貌,这一桩一件,皆是为了除去独宠且挡了所有贵族出路的那个皇后,在文武百官眼里兰儿独宠断了皇帝的子嗣,所以他们便擅自决定要『清君侧、杀妖后』。 「你们怎么会觉得本宫会束受就擒呢?」江淮觉得有点好笑。江国人受儒家文化浸润,对女子总是小覷了几分。 今天就算端坐在这儿的是兰儿本尊,怕都不会束手就擒的! 在江国,没有几个人相信纳兰皇后真的站在皇帝身边征战过,同时也没有人相信这个予国公主曾是予国的战神,他们总觉得兰儿其实就只是擅长骑马,在战场上露露相罢了,觉得所有的传说只是溢美之词。 即便是曾经在战场上见过兰儿英姿的人,在三人成虎之下似乎都忘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你们全都到了凤仪宫,不就是专程送上门来给本宫当人质吗?」深宫中的女子啊!如果有他的兰儿一半的聪慧,都不会走到这步田地。 「咱们可是带了护卫的。」贤妃似乎不把江淮的话当一回事。 「护卫?」江淮冷笑了一下。 突然间一颗人头滚进了凤仪宫的正殿。 「啊!!!」眾妃嬪哪见过这么血腥的画面?纷纷花容失色的惨叫了起来,贤妃叫得特别起劲,那颗人头就是她的侍卫的。 接下来又滚了好几个人头进来,最后慕白领着一队羽林军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属下救驾来迟,请降罪。」 「慕白何罪之有?你来得正即时,麻烦你替本宫,好好的请这几位娘娘到柴房里去喝喝水吧。」江淮笑了一下。 「属下遵命。」 第九章(4)秽乱 几个平时金枝玉叶的娇娇女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纳兰兰儿!我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良妃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泼妇似的。 「纳兰兰儿能一直得意下去。」江淮的脸色很冷,良妃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皇后,却好像从皇后身上看到了皇帝的影子,她就这么被拖下去了。 江淮穿上了兰儿的战甲,那一身火红的战甲不符合军规,是予国王上特意帮女儿铸造的,以往在战场上,那抹火红的身影几乎是死神的代名词,曾与纳兰兰儿交战的军队在看到她飞驰的身影的时候多半会有所忌惮。 他骑着兰儿的月狩,手执长矛,背后背着长弓,看起来美艷得无可方物。 在皇后骑着战马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征夷将军彷彿回到自己还是个小小军官的时候,那时候这抹火红的身影飞越在战场上,恣肆奔放,他都快要忘了。 「韩将军,没想到您居然反了,皇上必定会十分的痛心。」江淮的心真的是痛的,在收到荣和郡王的密报的时候,他就已经心痛得无以復加,这些年来他是真的倚仗着韩旭。 或许就看人这一点,他真的不如兰儿,提拔了一隻白眼狼。 「韩子暮行天道、清君侧、杀妖后!皇上回来后,子暮自会向皇上请罪,如果皇上觉得子暮罪无可赦,子暮愿意一死。」子暮是韩旭的字。 「行天道、清君侧、杀妖后!」大军整齐的呼喊着,声音震天,穿透了皇城厚厚的墻壁,然而他们眼前身着红色战甲的女子丝毫没有半分退缩。 「韩将军真是好气魄,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本宫是妖后还是功臣,您应该比在场所有人都更了解。」江淮盯着韩旭不放,韩旭居然有几分的忌惮在,他堂堂一个八尺的男儿,居然被一个站起来不到他胸口高的女子所震慑了。 「韩将军,本宫无论如何都要感谢您解救本宫的兄长于水火。」江淮嘴里道着谢,「但接下来,本宫只得与韩将军不死不休了。」 「皇后娘娘,皇上有另要末将拼死护皇后娘娘周全,请皇后娘娘退居城内。」慕白拱手劝諫。 江淮瞧了一下堵在城门口的大军,觉得战况确实不利,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韩旭一眼。 「今日,妃嬪们来找本宫请安,本宫想着……战况激烈万一吓着了各位妹妹就不好了……」江淮话说完,韩旭已经快要咬碎一口银牙。 「本宫但愿韩将军要除去本宫的理由,如同韩将军所说的一般正气凛然。」江淮的笑容里面有着嘲讽。 秉持战场礼仪,韩旭眼睁睁的看着江淮进城,城门堵上了。战鼓响起,韩旭领军开始攻城,而江淮则下令守城。 百里加急已经传出去了,就希望兰儿能够成为一场及时雨,回来再一次的成为拯救他的那个人,敌我军力悬殊,若是长此以往,宫门被攻破只是迟早的事情。 披星戴月、日夜兼行,京城已经近在眼前,兰儿和八千精骑和她沿路召集的一万两千府兵。当她抵达皇城的时候,城门已经破了,江淮率领剩下的羽林军苦苦死守了三天,已经快要不成了。 江淮和慕白身上都已经被鲜血浇灌,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小江熙已经在死士和部分羽林军的守卫下从密道送出宫了,如果江淮身死,死士会拼死把江熙送到予国。 「慕白,没想到最后陪着本宫死的会是你。」江淮尽力了。 「把良妃带过来。」他对着身边的人下令。 不久后,一脸狼狈的良妃被捆着丢到了江淮的面前。 「纳兰兰儿,你得意到头了吧!」良妃怒瞪着兰儿。 「本宫不懂,为什么?」江淮不知道总是看起来恬淡、不争的良妃为何这么恨兰儿。 「为什么?为什么?」良妃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嬪妾也想知道,为什么嬪妾全心全意爱着皇上,而你什么都不做,就可以抢走皇上?」 「什么都不做?」原来在其他人眼里是这么看待兰儿的啊!可是兰儿什么都做了啊!兰儿是唯一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一力扶植他的人啊! 「良妃,你说你爱皇上?本宫完全看不出来!」 「嬪妾从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倾慕他了!」总是吴儂软语的良妃嘶吼着。 「那为什么在夺嫡的时候,不为他争取?」江淮冷冷的看着良妃,良妃又恍恍惚惚地从兰儿身上看到了她最爱的男人的影子。 「嬪妾只是个女孩儿家,怎么有办法撼动家族的想法?」良妃囁嚅着。 「本宫当年支持皇上,可是倾全国之力,本宫的父王和王兄都在本宫的说服下出兵了,光凭这点,你能说本宫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的是你!」江淮不能忍受有人这么说兰儿。 江淮凑近良妃,「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征夷将军会叛变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为了你吧!在你和征夷将军偷欢的时候,有想过你心爱的皇上吗?在你无情的对二皇子下手的时候,你有想过皇上吗?还是那根本是征夷将军的种?」要不是江淮根本没把太子以外的皇子列入考虑,他现在还真怀疑二皇子的血统! 「你不要血口喷人,焰儿是皇上的皇儿!」良妃没想到『兰儿』居然知道这件事,如此一来!她整个人血冷了。 「是,皇上也知道了。」江淮冷笑,「皇上也知道堂堂征夷将军居然扮成内侍私会后宫嬪妃。」 「就不知道以你为质,韩旭会怎么做?」江淮盯着良妃不放,良妃不断地摇着头。 「本宫把二皇子也抱来了,如果我告诉韩将军这是他儿子,不知道拿来当人质够不够?」 「不!你不能这样做!」 「本宫就是要这么做!」江淮抱着二皇子,和慕白勇敢的走了出去,他这是孤质一注。 第九章(5)生生世世 「韩将军,你可知道,江焰是你的儿子!」江淮的声音朗朗,传到了韩旭的耳朵里。 韩旭一愣,看着他怀中抱着的孩子后,这才慢慢体会到他话语中背后的含义。 江淮一边逗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走向战场。 「通通停手!」韩旭很慌张地下令。 「韩将军如果执意今天要本宫的命,本宫就取你心上人和儿子的命,如此一来黄泉之路上也热闹热闹!那些跟着你起鬨的世家应该不知道你如此大逆不道吧!」 拿出了最后一手,江淮抱着孩子和韩旭陷入了僵持不下的局面,江淮已经没有兵力,但是他握有最有利的人质,韩旭投鼠忌器,理智上他知道应该牺牲那个孩子,但是他想起了爱人娇俏的模样,想着……如果江焰真的是自己的孩子! 兰儿风风火火赶到了凤仪宫,那时她的血都冷了,她总觉得江淮已经凶多吉少了,谁知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征夷将军的军队团团包围了凤仪宫,却没有进军。 征夷将军在听到马蹄声的时候就知道大势已去。叛军在看到皇帝驾临的时候,纷纷弃降,他们并没有打算弒君。兰儿的亲兵把弃降的叛军团团围了起来,一个一个反绑。 只剩下征夷将军和他的副将还没投降,征夷将军的大刀指着江淮。 「子暮,结束了,如果你现在停手,你和良妃的事情,朕会保密。」兰儿一步一步走过去,就怕韩旭一个激动,会伤了江淮和江焰,虽然江焰不是她儿子,不过毕竟还可能是江淮的儿子。 「如果你不投降,朕会揭穿你和良妃的私情,到时候不要说良妃,良妃的母族和二皇子都保不住了!」 听到兰儿的话,韩旭虎躯一震,最后颓然跪下,「求皇上,给良妃娘娘和臣一个体面。」 「这是自然。」兰儿客观的觉得二皇子应该是江淮的孩子,江焰其实长得跟江淮也挺像的,只是生在其中的人比较盲目罢了。 「末将赴死前有一事想求教。」 「皇上怎么会知道?」 「那个你看不起的荣合郡王查出来的。」荣合郡王会的可不只吃喝玩乐,他是江淮养着专门搜罗情报的。 韩旭愣了一下。 兰儿看着韩旭,屏退了除了江淮以外的人,连二皇子都被慕白抱走了。 「朕也有一件事想问。」兰儿是帮江淮问的,「为什么会和良妃勾搭上?」 江淮是个男人,不管怎么样,这种被妾室背叛的耻辱,他一定会在乎的,也一定会想知道缘由。 「末将……儿时家里穷困,最后父母都病死了,末将沦落到在街上乞讨,那时是莫小姐好心救了末将。」莫小姐是指良妃。 「末将在莫小姐的鼓励下从军,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良妃在走上歪路之前,也曾经是个很善良的贵族小姐,她的一念之仁,为她培养出了可观的人脉,但是人脉的误用,将她送上了死途。 「莫小姐对你有恩,朕对你难道没有知遇之恩?」兰儿很严肃的问着,她替江淮不值。 「末将,愧悔。」他曾经挣扎过,可是莫小楼的一顰一笑实在太动人,他当年急着建功立业,就是为了求娶心中的那个美人儿,谁知道当他真的功成名就时,那个女孩已经成了皇帝的女人。 她在深宫里面的寂寞、委屈,让他飞蛾扑火,明知道是错,却又一再的沦陷温柔乡。 「上路吧,韩将军还是战死比较体面。」兰儿背过身。 韩旭自知罪无可赦,拿起了刀,毅然决然的往自己脖子上一抹,温热的血水洒了一地。 兰儿看着江淮,发现自己无比的思念,在体悟到自己可能永远失去他的那一刻,她终于想明白了,所有的嗔怨皆来自于深爱,所有的不甘都来自于无法忘情。 她不需要原谅江淮,可是她需要放过自己,唯有承认自己对江淮还有情,才不会继续不断地折磨自己。 「阿淮……兰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紧紧的抱着江淮。江淮也回抱着她,他不自得红了眼眶。 「傻兰儿,如果我走了,你就是天下之主了,你可以为所欲为,不必再因为我而伤心。」这个时候在兰儿面前的不再是『朕』,不再是天子,而是当年那个愿意把心肝都掏给兰儿的少年郎。 他真的知错了!在宫妃和他们的母家待着滔天的恶意要来杀害『兰儿』的那瞬间,他更加确定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我要天下做什么?」兰儿觉得一阵好笑。 「我要的,从来就只有阿淮的爱,只有阿淮的专一。」求而不得,变得面目可憎,一个不尊重自己、不爱自己的人,连自己回头都觉得惨不忍睹。 「我江淮发誓,自此之后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只要兰儿一个,如违此誓,生生世世江淮都当女人!」江淮慎重其事的举手朝天。 兰儿本来以为江淮要发什么毒誓,结果居然是要生生世世都当女人? 「当女人怎么了?」兰儿有点不满。 「当女人……来葵水的时候痛死了啊!」江淮觉得身为兰儿最凄惨的一件事,就是来月信了,以往看她痛苦的模样,总觉得:有那么严重吗? 自己当了几个月的女人,江淮每次来月信都恨不得把自己捏死。 「噗!」兰儿噗哧的笑了。 江淮无比认真的看着兰儿,「从前,咱们约定过生生世世,可是我却负了你,如果我再犯,往后就由我当女人吧!到时兰儿若要负我,我也无话可说。」 兰儿的眼神闪过了一丝悲伤,不能说她完全放下了这段过往,这样的伤痕造成了总是会留下伤疤,这些伤疤需要岁月的磨练。它会淡化,但是不会消失。 一对争吵了多年的爱侣,在多年后终于达到了和解,两人紧紧相拥,就怕松了手就会失去对方。 「来去沐浴吧。」虽然感情很丰沛,但是很臭也是真的。 「嗯。」行军过后的味道真的很精彩。 终章、君心似我心 在叛乱平息后,江淮和兰儿赶忙把江熙接了回来,本来就是跟孩子说要让他去外头游玩,所以孩子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 现在宫中一片狼藉,两人只好带着江熙住进了江淮原本居住的太极殿。江熙没有过问原因,父亲回来的喜悦让他忘了一切。 「父皇!」江熙赖在兰儿的怀里,小脸上充满了喜悦,江淮有些吃味的看着窝在兰儿怀里的儿子,很想取而代之。 似乎感受到江淮的妒意,兰儿好笑的把江淮一起揽在怀里。 当天夜里,德妃被放回了她的宫殿,其她涉入叛变的嬪妃则等到了三尺白綾。她们的犯罪证据被送交大理寺以及他们的母族。 良妃不贞的证据也回到了她的母族。 朝堂上经过了一番风雨,为了保持和平,兰儿和江淮没有把遮羞布揭开,各个涉入的世族放权、归隐之后,江淮也不打算和他们计较了,只要他们无法再做妖,为了朝堂的和平,他可以既往不咎。 就是良妃的母族江淮无法轻易放纵,良妃的父亲自请归隐,江淮也让兰儿允准了,只是他们一行人在回乡的途中遇到了山匪,一家人被残横的歹徒血洗,这也算是个比较体面的结果了。 兰儿起用了数个忠心耿耿、没有参与叛变的官员,也封赏了这次南蛮一战的有功将领,并且从优抚卹战死的将士遗属。 那一天,帝后微服出巡,目标是林琪的老家,林琪一生为国,仕途却不是太顺遂。 林家相当的老旧,是个老三合院,前面养了一些鸡,后头种了一些菜,林琪的父母都已经仙逝。 林家留下了林妻和林琪六岁的长子林琮、刚刚出生的幼女,由于家中的经济条件不优渥,林琮还没啟蒙。 「民妇拜见皇上、皇后娘娘!」林妻还没出月子。 兰儿赶忙道。「林大嫂快请起,朕受不得大嫂一拜,这次林大哥受封,朕已经替他治办宅子,林大嫂可择日带着孩子搬进去。」林琪死后被追封长骑大将军,兰儿依照将军的薪俸给予林妻抚卹,还替林妻置办了新宅。 「民妇谢皇上天恩!」林妻再度深深一拜,这才缓缓地起身,林家还在孝期,连两个孩子都还是披麻带孝,六岁的林琮抱着刚出生的幼妹,跟个母亲一起、下跪行礼。 兰儿不禁感叹世事无常,也很感谢老天爷还愿意给她和江淮一次机会。 「林大嫂,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递牌子进宫,本宫感念林将军的武勇,救江国边民于水火。」江淮给了林妻一面玉牌,让她可以自由向宫中传递消息,以往是他狗眼看人低,白白损失了一个人才。 在宽慰了林妻几句以后,两人又拜访了几个受伤或死亡的部将,帝后爱才、爱民之心开始广为流传,但那些是后话了。 原以为互诉情肠后,便能达成『找回初心、重新结缘』,谁知两人等了又等,盼了又盼,依旧没有交换回身份。 兰儿一直觉得很懊恼,但是江淮却看得很开。 「兰儿,其实不换回来也没关係啊,只要咱们俩以后好好的,能够白头偕老就好了。」江淮依偎在兰儿怀里。现在后宫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参与这次谋逆的,只有德妃、丽婕妤和林才人,人少了,事也少了,他的日子挺悠哉的,最近兰儿给了他两隻进贡来的鸚鵡,他逗着玩着和江熙一起教鸚鵡说话呢! 兰儿吁了一口气,她也慢慢接受现实了。其实当江淮还不坏,挺威风的,就是政事非常繁忙,每次回到太极殿看到江淮间着逗孩子的时候,她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儿,还好江淮会帮她批奏摺,不然她真想戳戳他的脑袋,问他每天除了吃和玩还会做什么? 这一夜,兰儿放下了床帷,江淮早已经除去外衣躺在她身边了,江淮搂着她的腰,她看着江淮,竟觉得江淮的小模样挺可爱的,她开始对自己心中异样的情绪感到困惑,随之开始有了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一些心思。 她似乎真的感受到一种属于男人的慾望了,她将江淮抱在怀里。 江淮似是有意为之,他仰头看着兰儿,眨巴着眼睛,吐气如兰,「兰儿,如果咱们一辈子不换回来了,总不会一辈子不亲近吧?」 兰儿似乎抵挡不住这种天生而来的情感,终于卸下了心防。 床帷内,相爱的人影交缠至夜深,终于熄灯。 两人叫了水简单清洗后相拥而眠,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很快的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兰儿从身到心似乎都已经成了江淮,梦里的画面是当年丢了茶盏之后,回到了御书房所发生的事情。江淮面对一大堆的政务却无心去理会。心中所想的全都是方才在凤仪宫所发生的事件。 「兰儿……」江淮轻声呢喃着爱人的名讳,内心有着无比的懊悔,愧悔着自己为什么要负气离开,为什么不好好的解释? 在梦里,江淮同样成了兰儿,梦里是江淮被茶盏丢中额头负气离开的那一夜,兰儿抱着锦被睁大了眼,脑海中全是江淮,为什么自己要拿茶盏丢他?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呢? 「阿淮……」兰儿的眼前一片雾水,她想着,她终于亲手把爱人推开了,从此以后要面对的就是无尽的空虚了吧?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听他说话呢?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要好好沟通过啊! 两人的心结在那一天成了死结,同时他们心中无比的悔恨,这份后悔偷偷掩藏在两人的心中,却无法被对方得知。一对有情人就如此失之交臂,从此走上了陌路,好在最后殊途同归,在走了一圈之后,他们彼此又重逢了! 睡梦中的两人同时落泪了,一阵烟雾包覆睡梦中的两人,发出了晕黄的微光。两个小小的光球从两人身上浮出,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以后,没入了对方的身子。 寅时,两人几乎同时甦醒,在睁开眼的时候,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诧。 「兰儿!」 「阿淮?」 他们换回来了! 江淮激动极了!他兴奋的起身,从头到脚动了动,发现每一隻手指都属于自己。往下一看,变回男人了!太好了! 兰儿倒是淡定了不少,这种浑身痠痛的感觉实在太熟悉了,她开始恨不得自己再多当几天的江淮。 「我一定要把身体养好。」兰儿缓缓起身,开始按着自己痠痛不已的肩膀。当江淮的日子每天都精力充沛,感觉可以空手接白刃。 「兰儿知道就好,身子的康健可是很重要的,以前怎么说你你都不听。」江淮宠溺的望着兰儿,一时心猿意马了起来。 他正想躺回床上,就被兰儿制止了。 「去洗漱,你该上朝了。」 「兰儿好严格啊!」怎么觉得换回来以后,兰儿的性子好像又冷了几分? 兰儿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江淮,江淮确定她是认真的以后,只好乖乖的起身。 宫人鱼贯而入,服侍两人沐浴更衣,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常轨之上。 江淮难得想当一回昏君,不过皇后不允许啊! 江淮回到朝堂上,一切又回到了正轨。江淮找来后宫剩下的三名女子,其中德妃和林才人是育有子女的,不能随意放出宫,江淮许应她们未来和子女一起到封地去生活,而丽婕妤则自请离去,江淮许了她穷其一生都享用不尽的富贵。 在凤仪宫修缮完成后,帝后一同回到了年少情浓时同居的西暖阁,兰儿从枕头底下找出了他们成亲那天结发的香囊。 「这个香囊可以给朕吗?」江淮指着那个香囊。 「可是这个香囊一直都是妾身戴在身上的。」兰儿也不是不给他,就是想逗逗他。 江淮对着兰儿说道:「那不然咱们来赌一睹,咱们当年没下完的棋,把它下完吧!赢的人可以拥有香囊。」江淮突然提议。 兰儿挑眉,「妾身上一回已经落子了,现在轮到皇上了!」那盘棋兰儿已经即将取胜,江淮似面临敌、举步维艰。 谁知江淮依旧找出了一条活路,他落了一子后,兰儿脸色悄然变了。 两人专心对弈,本来胜负明显的棋局再度变得诡譎多变。 最后,兰儿赢了江淮半目。 「妾身赢了,不过香囊还是给皇上吧!」兰儿亲自帮江淮把香囊佩掛在玉带上,「让皇上随时戴着,看看能不能把当初的誓言记得清楚一点。」她娇嗔。 江淮满意地笑了,「既然兰儿把香囊让给朕了,朕也有好东西要给兰儿。」他拿出了一道圣旨,递给了兰儿。 「往后,朕不跟兰儿下棋了,不管怎么样,以后通通都是兰儿赢。」不管什么,他都让着她。 「赢半目,其实就是输。」兰儿自嘲地笑了下,看了一下圣旨的内容,她愣愕了。 「往后,只要朕对不起兰儿,兰儿就拿着这道圣旨回予国去吧。」江淮知道兰儿一直很想回家,那是一道放兰儿回到草原上的圣旨。 「阿淮,你确定?」她拿着圣旨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朕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江淮很有自信。但是他曾经伤过兰儿,所以他必须要给她一些保障。同时这道圣旨也可以约束他自己的行为,在他没办法克制自己的脾气的时候,能让自己三思而后言。 「好,如果你再惹我伤心,我就回去找父王和哥哥了。」兰儿脸上出现了小女儿的娇态,江淮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看到她这副娇憨可爱的模样。 「兰儿,你等朕,等朕退位了,就带你回予国去看看。」他揽着她。 「好,我等着。」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心中无限的满足。 唯有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才能够互相了解体谅,互相了解体谅,才能相伴走远,才能结善缘,阿弥陀佛! 老僧苍老但是饱含智慧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 之后帝后之间的感情如胶似漆,群臣知道皇后就是皇帝的逆鳞,再也没有人不识相的提起后宫充盈的话题。 有好一阵子,皇后常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要站着解手,皇帝会在朝堂上一个闪神自称本宫,他们似乎都在彼此的骨血中留下了些什么,可能是灵魂的碎片,在失去了一些以后,皇后的性子增加了更多刚毅果决,皇上的心中更加柔软易感,他们让彼此的生命更加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