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贵人》 第一章 阿玉被调到闵二公子的院子了。 她是听说过闵二公子的,不对,应该是说,整个京城没有人不知道闵二公子,但无人见过他一面。 闵家有二位公子,为双胞,当年诞生之前,算命郎中掐指一算,曾言:「俩子生带相剋水火,一人命带煞气,败家败国;一人命带贵人,兴家兴国。」 而就在诞生当晚,產婆一接生完,见了婴孩,当场昏厥过去,就连闵妇人也是吓得嚎啕大哭。 双生子,而闵二公子是为畸胎,左手只有一指。 闵大公子丝毫不知与自己面容及其相似的双胞弟弟甫出生便被判定为不祥妖物,张着圆润的眼睛,笑得吟吟,好不惹人爱怜。 闵夫人自闵二公子降生后不曾抱过一次,每每见着一回都像见鬼般又哭又叫。 闵大爷也是厌弃极这生带残疾的闵二公子,便命人处理掉这婴孩。 下人本是草草要将婴孩溺亡,谁知当晚院中月圆池水乾涸,本想将婴孩投井,一声暴雷炸在了他的脚边,险些自己被劈死。 溺亡不成,下人便想出其他办法,高处拋下,还未将婴孩拋下,下人踩空自个儿先摔个四脚朝天,而还是婴孩的闵二公子被吓着哇哇大哭,一点伤也没有。 坠死不成,下人改由活埋,才刚挖好土堆,一群不知打哪儿来的蜜蜂朝他猛蜇狂蜇,还是他尖叫着跳进湖水里才躲过一劫。 当然,也还试了别种方法,奈何别说闵二公子一点伤也没有,倒是自己鼻青脸肿,满身疮痍。 下人最后无法,只得回报给闵大爷,这闵二公子是真命硬,闵大爷思及算命郎中说闵二是命带煞气,也难怪怎么弄也弄不死。 故也放弃,让人将闵二公子丢在无人居住的西院,任其自生自灭,彼时,闵二公子还未满足月,便已遭家族所弃。 而与他有着几乎相同容貌的闵大公子正在闵夫人怀里安稳的睡了。 被丢弃在西院草堆里的闵二公子被人遗忘,被蚂蚁啃咬,他痛得大声哭泣,然而并无人知晓,被淹没在这偌大的闵府中,唯有天上月亮悲悯。 直到一天一夜之后,一名灶房婆子巧遇躺在草堆里的闵二公子,他早已哭得嘶哑,只剩微弱的呼吸声,失去所有力气,全身被蚂蚁啃咬的又红又肿,动也不能动,瘦得像颗乾瘪的葡萄籽。 婆子心生怜悯,所幸在西院偷偷照料起闵二公子,这事自然瞒不过闵大爷,只是奈何闵二公子命硬,闵大爷也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算算,今年是闵家二位公子的十八岁生辰了。闵二公子也在西院足不出户十八年。 说实话,阿玉被调去闵二公子的院子她是很害怕的。天生畸胎,左手只有一根手指头,很是吓人的好吗! 即便闵二公子的容貌有十之八九与人称玉面謫仙的闵大公子一样,那还是很吓人的。 至于她为何会被调去闵二公子的院子,唉,这就说来话长了。 第一次到西院,远比她想像的落破许多,放眼望去,西院比她想像的要大得多,院中杂草丛生,儼然是个四方有斑驳高墙的剽悍荒野,小池子上漂浮着成堆落叶与不知道死多久的鱼,一股难闻的臭味在鼻间飘散不去。 要走到闵二公子屋子前,她还得披荆斩棘一番,拨弄杂草,挥开蜘蛛网,等到站到闵二公子屋子前,她气喘吁吁,砰头垢面,发丝上沾满蛛网。 整个院子静得像没有活物般,死气沉沉,令人窒息。 照理说闵二公子应该收到消息了,有个新丫头会来报到,可屋子内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阿玉联想到前几个丫头都说西院不只住着怪物闵二公子,还住着鬼,不是哭着闹着不肯再来西院,要不就是回去之后躺在床上病懨懨。 左右踱步了好一会儿,刚举起手要敲门又放下,反覆了好几次,阿玉纠结得抓抓头发,就在她鼓足勇气要敲门之际,闵二公子的房门也被打开了,阿玉心跳一滞,几乎有一瞬间想要落荒而逃,回去求闵夫人,可她愣是双脚像是扎了根动弹不得。 传说中左手只有一根手指的闵二公子多可怕呀!铁青色的鬼脸加上残缺如猛兽的身形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喉咙一紧,像是灌入冷冽泉水,又哑又涩,上下排牙间打颤撞在一块儿发出咯咯作响。 她只看见一身玄色衣裳稍稍探了出来,立刻紧张地闭上眼,一张口便滔滔不绝,「公子,奴婢是新来的丫头,喊阿玉便行!奴婢什么都会做一点,举凡拖地扫地擦窗子洗衣服换床单砍材生火煮饭拔草钓鱼都会一点儿,公子若有什么吩咐儘管告诉奴婢,奴婢就算不能做到十全十美,也能做到五六分。」 寻常她还没说完,便会被人不耐烦地给打断了,不过闵二公子却没有说话,就连吐息都若有似无,阿玉不敢睁眼,心里着墨着难道闵二公子是觉得五六太少?她甸了甸自己有把握的技术活,心虚地改口,「不!不是五六分,六、六七分还是有的。」 都说到这份上了,闵二公子还是不吭声,难道是对她不满意?阿玉有些生气,那闵夫人房里的绿枝可不及她,打扫拖地啥都不行,就只会板着脸出张嘴瞪人,她可比绿枝好多了。 她睁开眼,想理论理论闵二公子是不是对她不满意,印入眼帘,却是穿着玄色衣裳的面冠如玉公子站在她面前,眉眼生得极好看,那天灵蕴气彷彿匯集于一身,衣角翩然,是春里的海棠。 都说闵大公子是謫仙下凡,可见世人对闵大公子的容貌是极为讚赏,而与闵大公子双生的闵二公子自然也不落人后。 闵大公子阿玉是见过的,容貌好看是好看,自小受宠,性格顽劣不堪,赌性坚强,京城里的赌坊闵大公子哪家没光顾过,又时常流连花丛,纵然闵大爷不苟同,奈何闵夫人溺爱,半句重话都捨不得,便把闵大公子给宠上了天。 比起闵大公子一天到晚在外头瞎混面容红润,闵二公子肤色极为苍白,瘦得颈线都看得出几丝青管,宽大的玄色衣裳不像是穿着,反倒像是披着,便可知他是瘦成当今时下最流行的飞燕窄腰了。 闵二公子是右手开的门,左手藏在了宽大的袖下,阿玉快速瞥了一眼,没敢再仔细打量,憋着气儿等待闵二公子发落。 闵二公子多好看,肯定是被那群臭丫头诬的,生生把一美男子给诬成了妖魔鬼怪。 两人无言对视了好一会儿,闵二公子见阿玉竟没有要逃跑的意思,蠕了蠕嘴唇,声音轻碎说:「偏房在隔壁。」说完,飞快关上房门。 第二章 西院就这么大,偏房确实不远,只是阿玉得又再一次披荆斩棘才能抵达偏房,一进房,尘灰如同白天猛兽朝她席捲而来,咳得她差点没把早上吃的馒头都给吐出来。 若说外头是荒野,那么偏房就是鬼屋,怪不得那帮臭丫头连滚带爬逃出西院。 窗纸破了,糊一糊就行了唄;棉被破了,补一补就行了唄;桌子脏了,洗一洗就行了唄!幸亏她什么都会一点儿,若是换做其他丫头来,估计什么事都做不成,光顾着逃跑哭天喊娘了!阿玉喜孜孜地想。 撩起袖子,阿玉来到西院的第一件工作便是从清扫偏房开始。 纵然身在荒野之中,也能感受到阳光明媚的暖意,阿玉足足忙了一整天,才将她的鬼屋收拾得勉强能够住人,一整日也未见闵二公子从屋里出来半步,让她不禁也开始怀疑,难不成闵二公子真在屋里藏着鬼怪不成? 眼看日暮已至,橙红霞色抹于天边异彩,逐渐打暗了瓦簷廊下长影,忙了一天,她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便跑去灶房等吃晚饭。 帮厨阿吟在灶房正忙碌着,阿吟与她是同时进的闵府,自然要熟稔些,也亏阿吟是在灶房里当帮厨,没让阿玉饿着肚子过。 趁着阿吟不注意,她偷捻了一块煎油豆腐放入嘴里,一边碎念着:「绿枝那个坏丫头,前头弄碎了夫人房里的青花瓷,把小春拉去当替死鬼,夫人打了小春三大板,小春差点没缓过气,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下不了床,你可知绿枝那丫头怎地?还跑到小春屋里说都是自己的错,但自己是夫人房里的首席大丫头,若是被夫人发现错……」 「阿玉,你这话癆的毛病是不是没得治了?」阿吟听得烦心,不等阿玉说完,出声打断了。 阿玉乖乖闭嘴,一双眼珠子东瞅瞅西瞧瞧,相当不安分,看着阿吟将不要的炸猪皮倒入餿食桶里,她有些心痛,想开口告诉阿吟别浪费食物,下次把炸猪皮给她。 不过她憋住了,阿吟不爱听她话癆。 听不见阿玉内心的呼喊,阿吟转头问道:「你究竟是犯了什么错,竟是被罚去闵二公子屋里,那屋里可是藏着妖怪,回头去求求夫人尽快让你调回来吧。」提起闵二公子,她语气阴森森的。 闵二公子活在别人口中,却鲜少有人真正见过他。 阿玉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闵二公子,面如冠玉,因为过于白皙与消瘦的关係,黑发玄衣,似水中观音,给人感觉好似名家大人墨笔之下一笔勾勒出的日月。 「之前那帮丫头肯定连闵二公子的房前都没走近,你知道那院子简直就是丛林,草都长得一个人这么高,蜘蛛又这么大隻,偏房更是吓人,根本鬼屋,门板破好几个洞也没补,一看便知许久没人住,红袖不是一个月前才去闵二公子屋里当值吗?她可爱称自己是打扫小能手了,结果什么也没做……」 只要阿玉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阿吟常常要打断她,不以为然的说:「这么吓人?难怪红袖待不了一天就哭着求十三娘子让她回去,闵二公子的屋,一个月能换上十几个人当值,有时候还没人愿意去当值,谁愿意日日跟一个妖怪对看无语。」 阿吟左一口妖怪右一口妖怪,还怕晦气,说完还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嫌弃至极,阿玉咕噥着说:「闵二公子看着比大公子好看多了……」 当然,她这声咕噥被阿吟听见了,阿吟匪夷所思的望她,「阿玉,我看你人跟妖怪待久,迟早人也变傻的。」话锋一转,接着问:「不过,你到底犯了什么错?至于把你罚去闵二公子屋里吗?前回红袖被罚是因为偷了十三娘子的一根金釵呢。」 阿玉含糊着哼哼道:「你别问,省得你知道了也被罚去闵二公子屋里,你不是最怕跟妖怪日日对看无语吗?」 阿吟今年十八,比阿玉大上三岁,将自己看做阿玉的亲姐姐般,看阿玉这般傻气的模样,咬了咬牙,恨铁不成钢,就怕她傻得不知道去求情,得一辈子待在闵二公子的屋里了。 她用手指戳了戳阿玉的小脑袋,「就你不怕妖怪是吧?想一辈子待在闵二公子屋里是吧!」 虽然阿吟下手不重,但阿玉还是摀着头躲避,赶紧转移话题,「夜深了,我该给闵二公子送饭了!闵二公子的饭菜在哪儿?」 「在那儿,最末那个。」 阿吟随手一指,阿玉顺着望过去,就一碗白饭和一盘蔫掉了的黄青菜,看起来既不可口又吃不饱,反而让人倒胃口。 穿鹅黄色的娇俏丫头飞快走进灶房,见了阿玉,阴阳怪气道:「咦?阿玉你在呀?听说你被调去闵二公子的屋里?恭喜呀!阿吟,五娘子的晚饭我端走囉。」 来的人是五娘子屋里的夏荷,她来匆匆去匆匆,端了五娘子屋里的晚饭便走了。有饭有鱼有肉有汤,不只丰盛,更是色香味俱全。 阿玉看得嘴馋,再看看配给闵二公子的晚饭,简直惨不忍睹,她鼓着嘴,「阿吟,你这是给人吃的还是要餵猪呢?这菜都蔫成不像样了,拿给猪吃,猪搞不好也不吃!方才那八娘子的饭菜那么好,怎么给闵二公子的就是这些东西?同样都是闵府的小主子……」 阿吟睨她,阿玉及时住嘴。 「同样都是闵府的小主子,也不看看人家八娘子可是老夫人疼爱的姑娘,那闵二公子是什么呀?住在闵府的妖怪,怎么能比!没餵他一口黑狗血就不错了。」 这话说得太过分,但阿玉不敢回嘴,在整个闵府人人都能对闵二公子吐上一口唾沫。 阿吟继续说:「前几个在闵二公子屋里当值的丫头有几回自己把饭菜给吃了,被我给偷瞧见了,留都没留给闵二公子,闵二公子挨饿是常有的事,那是你心善,还想着替闵二公子加菜。」 那帮丫头实在坏透了,怎么忍心让神仙挨饿。阿玉心想。 整个闵府都不待见闵二公子,但闵大爷还是会配给闵二公子屋里丫头,说是命格太硬,既然杀不死就供着,久而久之,配到闵二公子屋里变成丫头间里的一种逞罚,最重的那种。闵大爷平时公事忙,也没心管,因此哪个丫头出了错,便被罚去闵二公子的屋里当值。 月色已悬,阿玉也不便多留,她将闵二公子的饭菜放入食篮里,又拿了自己的一颗晚饭馒头,临走前,眼珠子转了转,「阿吟,再给我颗馒头唄,我长身体,容易肚子饿。」 「拿去!拿去!」 阿吟自然不在意,转身又去忙自己的了。 第三章 阿玉提着食篮穿过西院丛林,早上才清理过的蜘蛛丝又迅速织好,阿玉挥舞着手,拧着两条眉毛,心烦道:「迟早得把你们给灭了。」 西院长年无人打理,不只杂草丛生,就连廊下的灯笼也早已破破烂烂,里头的烛蜡歪了腰身断了半截,即便有明月照路仍让人感觉凉颼颼的,寒风刺骨。 「除了锄草与蜘蛛丝,也要把灯笼给换了才行。」一道黑影在长满青苔的假山后面闪过去,阿玉打了个寒颤,随后听见了一声喵,前方夜路太暗,她索性先将就点起残破的灯笼。 终于走到闵二公子的屋前,屋内隐约有个人影在晃动,阿玉不禁思索着闵二公子一整天足不出户,究竟是在屋里做什么? 轻敲了两下门,她说:「公子,奴婢送午饭来了。」 屋内人影移动过来,随后门被打开了,闵二公子抬起眸,好看的琥珀色瞳珠,首先看见了院里被点起的灯笼,一盏被风吹得摇曳不稳的小灯火努力照亮着满院的杂草。 那盏灯火,好像已有许久不曾亮过了。 阿玉不知闵二公子一瞬的失神,逕自提了食篮进入闵二公子的屋内,看见了桌上摆着书册,有的甚至已经都被翻烂了,想来是极为珍惜而时时翻阅。 原来闵二公子足不出户都在读书,可比整日里都在外头瞎混的大公子好多了。 闵二公子见阿玉也不经他同意便自行进入,并没有感到不虞,反倒是阿玉在打量桌上的书册时像是被发现祕密般,他快步走过来,双颊有些緋红,将头压得低低地,用单手快速收拾书册。 其实本该是阿玉收拾,不过闵二公子估计是不想让她碰书册,在阿玉还来不及开口,便将书册收拾完全放进一个破旧地箱子里。 快得几乎让人以为他不是用单手,而是用双手收拾的。 总归桌上的书册被收拾乾净了,阿玉也无提起书册的事,将食篮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在闵二公子面前,闵二公子双颊上的緋红还没褪去,凝视着阿玉将饭菜给拿出来。 阿玉其实很心虚,就这一碗饭跟一盘蔫掉的黄菜,实在不是可口的佳餚,被闵二公子盯着她都有些手抖,平日里给主子上菜是极为稀松平常的事,可今日她却觉得这样的夜太过漫长与煎熬。 「公子,奴婢今日看院子里的杂草都长得有一个人这么高了,那蜘蛛更是猖獗,白日里才清过一轮,方才奴婢提着食篮走回来,竟是又结了一网,奴婢明日就开始将院子给清理清理,省得公子你觉得闹心,若还有什么需要奴婢帮忙清理,就儘管吩咐奴婢,奴婢虽然不是样样精通,都样样都会一点儿,六七分。」 阿玉说得口乾舌燥,闵二公子也望着饭菜又是出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应了个嗯字。 那就是允许自己清理院子了?她可要拿出真本领,将荒野改造成乾净的院子喔! 闵二公子开始动筷,用右手夹了蔫掉的黄菜,动作很是自然,左手自始自终都藏在袖里,不轻易露出,而阿玉也注意到闵二公子的手指又长又纤,像是在市场看过的白玉羊脂,泛着晶莹光芒,特别贵的那种。 一碗白饭配一盘蔫掉的黄菜实在太寒磣,是个人都于心不忍,阿玉掏了食篮最下层里跟阿吟多要的馒头,放在闵二公子的身前。 「奴婢今儿多得了一颗馒头,但是奴婢最近在减肥,想成为现京城时下最流行的燕瘦轻盈,所以就送给公子当夜食,不过夜食也别吃太多,容易积食,若胃里积食,夜里便不好眠了,不好眠的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上回九公子就夜食吃得太多,结果夜半子时闹得所有他屋里的丫头挨个被他臭骂一顿,幸好奴婢不在九公子的屋里,否则也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九公子是个胖小子,脾气也最臭,好多丫头都不喜欢去他屋里当值,不过论起来,闵二公子的西院还是最不喜欢的第一名。 阿玉也不知道闵二公子知不知道九公子这个小霸王,九公子比闵二公子小很多,估计也没见过,闵二公子除了自己的屋子,不曾去外头走动过。 翌日,阿玉要忙的事很多,她先去工房借了铲子与长剪,把在斑驳墙瓦边的枯木腐树给铲乾净,就连生在土里的食蚁窝都放过,提了桶水哗啦哗啦淹没食蚁的家园,惹得食蚁到处逃窜。 把枯树给处理了之后,西院看起来也不那么阴气瀰漫,杂草丛生是一大难题,西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杂草却片地都是,相当棘手,阿玉挖了一整个上午,也才理不到一半的地,累得她汗流浹背且腰酸背痛。 闵二公子中午在她送午饭时出来过一趟,抬眼见到了偏房前的杂草已经被处理乾净,愣了好一会儿,阿玉心里掛记着还有大片杂草与臭掉的池塘未清理就心事重重。 「没想到西院看着不大,要把杂草全部清光可是累死人。还有,那死鱼在池上都不知道漂浮多久了,都看见有虫子在啃牠的内肠了,之前当值的那些臭丫头也不知道要把鱼给处理处理,就这么放任鱼臭在那里,啊!呸呸!忘记公子现在是用饭时间了,奴婢不该说这些,省得公子食不下嚥。下午啊,奴婢还得把鱼给捞起来,就埋在墙角边吧,之后若要植树也可以当肥料。」 闵二公子今日的午饭是一碗白粥和一盘酱瓜,也是寒酸。阿玉饿得肚子咕咕叫,她的午饭是一块乾大饼,看着闵二公子瘦成时下流行的柳腰,实在不忍,便撕了一半放在白粥上。 「公子快吃吧!奴婢要减肥,这阿吟也真是的,都说了要减肥,还老是准备这么大的饼给奴婢,下次得好好说说她。」阿玉把剩下一半的饼放入怀中,退出闵二公子的房,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门被关上了,闵二公子却还望着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午后的阳光明媚,照耀在许久不见日光的西院土地上,赋予新生。阿玉小憩了片刻之后,又开始勤勤恳恳的干活,但这回她发现了不得了的事,铲子一丢,急得拍打闵二公子的房门。 「公子!公子!不好啦!」 第四章 闵二公子在屋里练字,听闻阿玉的乍呼,以为出了什么事,书册也没收,便打开了房门,阿玉发梢上还沾着枯黄的落叶,左脸颊上也脏兮兮,闻她又快又急说道:「公子!出事啦!奴婢刚刚在挖草,结果挖到了两个坑,一个坑里埋着死人骨,另一个坑空落落的,啥都没有,糟糕了!肯定诈尸了!」 她不由分说,扭头就拉着闵二公子的右手袖子,急忙忙要领他去看诈尸的坑洞。 偏西的骄阳正对视着房前门口,闵二公子许久不见阳光了,晒得头晕眼花,白玉般的额头也沁出薄汗,他被拉着走,脚步跌跌撞撞。 指着墙边角落空荡荡的坑,阿玉怕得双脚打颤,想着这两日她睡的偏房离这两坑最近,那岂不是她伴尸而眠? 「公子,你看!太可怕了!肯定是诈尸了!难怪那帮丫头都说西院有鬼,是奴婢错怪她们了!那诈尸的殭尸不知道是不是还待在西院没走,要去了外头那就好了!」 阿玉拉着闵二公子的袖子不放,感觉背后凉颼颼的。 闵二公子有些不想让她拉着,动了动手,却不敢太大力,所以阿玉也没察觉到闵二公子不喜她拉他的袖子。 「一个是崔婆的,一个是我的。」闵二公子声音轻轻的,像时随时要被风吹走,他低下头,如天鹅般的脖子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 崔婆就是当初救了闵二公子一命的灶房婆婆,若阿玉没记错的话,崔婆是在五年前过世的,彼时她还没进来闵府当丫头。 「原来奴婢挖到的是崔婆的骨头,另一个坑是公子的。」阿玉点点头,好像了解什么,好像又不了解,猛地大惊失色,「这么说诈尸的是公子?」她立即松开了闵二公子的袖子,吞嚥了一口口水。 闵二公子不想解释太多,他转头抿嘴就走,许久不晒阳光了,一阵头晕目眩使他绊着石头踉蹌,阿玉及时扶助他,却是扶到了闵二公子只有一根指的左手。 当冰凉的一指扣在她手腕上时,阿玉懵了懵,以至于来不及做任何表情反应。 闵二公子也如被蛇咬般迅速缩回手,脸整脸刷成了惨白,大口大口喘着气,快要呼吸不过来,逃命似的奔回自己房间,然后重重关上门。 直到碰地一声,阿玉才缓过来,她望着自己的手腕,传闻只有六指的闵二公子是真的,像是碰了冰霜,至今那凉意仍残留在她手腕上。 「我也不是故意要碰的,至于这么嫌弃吗?」阿玉不满的自喃,她跺了跺脚,将两坑的事给拋诸脑后,继续干活儿。 清理完池子,那些臭轰轰的死鱼阿玉就地掩埋当作肥料,被她伐了一圈,整个西院不再杂草凌乱,却反而光秃秃的。 夜晚明月高悬,阿玉来到灶房要领闵二公子的晚饭,今日闵二公子的晚饭是一碗白饭配一盘酱炒香菇,那香菇小得跟她的小拇指差不多大,看起来不怎么可口,却也比蔫掉的黄菜好上许多了。 瞅瞅其他屋里的饭菜,有红烧鱼、糯米珍珠丸、烫青江菜还有鯽鱼玉米汤。阿玉撇了撇嘴。 「闵二公子虐待你了?瞧你身上又臭又脏。」阿吟嚐了一口汤确认咸淡,将最肥美的那块鱼肉舀进老夫人那锅里。 「臭吗?」阿玉嗅了嗅衣服,的确有一股难闻的酸臭味,「一天都见不上闵二公子一面,哪能被虐待。我今天把整个西院的草给拔了,腐木给劈了,还有池子里的死鱼都给捞了,你都不知道那死鱼多臭,还有小虫子在肠子里躦呀躦,害得我差点把午饭吃的大饼给吐了出来,结果在墙角挖到了两个坑,吓得我……」 阿吟还是一如既往的打断她,「又是拔草又是劈木又是捞鱼,你这傻丫头是准备在西院待一辈子了是吧?」 阿玉哼哼两声,漫不经心说道:「哪能呢,我都没准备在闵府待一辈子了。」 「哟,阿玉,你在呢。」夏荷阴阳怪气的声音又传来。 「在的呢,夏荷姐姐。」阿玉在心里嘀咕怎么到哪儿都遇上这讨厌鬼。 夏荷瞅了一眼闵二公子的饭菜,寒酸寒酸,眉眼有几分掩不住的得意,「可怜哟,阿玉,所以才说要跟对主子才有好果子吃。」说完,端着五娘子屋里的佳餚便离去了。 待夏荷一走,阿吟悠悠道:「夏荷可骄傲了,五娘子来年开春要嫁去中书侍郎府,依夫人的意思,是要让夏荷陪着去。」 「你是说中书侍郎府上的乔四公子?什么时候进度这么快了?上个月不是才游花湖吗?」阿玉一懵。 五娘子是闵夫人所出的嫡女,也是闵二公子的妹妹,配庶出的乔四公子,未免太委屈了些。 阿吟呵了一声,彷彿是在笑阿玉的资讯没更新透彻,「什么花湖,都私定终身了。」接着压低声音,附在阿玉耳边,神神秘秘道:「我听说床都滚了,有肌肤之亲,要不然夫人哪捨得。」 床都滚了,估计是乔四哄骗的,庶出要出人头地,取个家世强大的嫡女是最快的捷径。 阿玉没在五娘子的屋里当过职,但也知道五娘子是最受宠的姑娘,脾气最傲,天真不諳俗世,耳根子最软,用甜言蜜语即可拿捏在手里。 「乔四公子为了讨好五娘子,昨天还送了许多桃花树苗,把五娘子乐得,让人来灶房嚷嚷等桃树开花要做桃花馅饼。」阿吟又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等桃树开花,五娘子都嫁出去了,哪还轮得到她吃。」 由此可知,在所有主子之中,阿吟最讨厌的是五娘子,五娘子仗着自己身分,总是嫌弃灶房的饭菜,惹得灶房经常乌烟瘴气的。五娘子要出嫁了,最高兴肯定也是灶房,终于不用再受气了。 阿玉胡乱点点头,小八卦到一个段落,她领着闵二公子屋里的饭菜要走,突然灵光一闪,又回头问:「你是说乔四公子送的是桃花树苗吗?」 「是呀?怎么了。」 阿玉怕被看出异样,「没呢,就问问。」她脚下生烟跑得飞快,一路唱着小曲儿走回闵二公子的西院。 阿玉来送晚饭时,闵二公子打开房门,脸上已经看不出午后的慌张失色,却刻意将自己的左手往后藏了藏,廊下的那颗红灯笼已是崭新的了,簇在他眸底,红红火火的闪烁,而原本鬱鬱丛生的鬼院子也被一乾二净,只剩凌乱的草堆还搁着。 阿玉根本没注意到闵二公子这小动作,端了饭菜走进屋里,喜孜孜地自顾自说:「公子,奴婢还愁着这院子实在太秃了,都快赶上刘总管的顶上无毛了,结果没想到天上掉下来了馅饼,哈哈哈!」 她却没有解释这馅饼是什么,自得其乐地又小声碎碎念着什么,闵二公子听得不真切,从她的表情能看出来她心情很愉悦,一点也没有为午后他不小心用左手碰了她的事而生气。 他揣着心事,一语不发准备用饭,没吃几口心不在焉,又放下了筷子。 闵二公子脸色不寻常,阿玉心里一咯噔,连忙问:「公子,是饭硬了,还是香菇咸了?」 抿了下唇,闵二公子把头快埋进碗里,不敢正眼瞧阿玉,最后在饭粒中闷声着说:「碰了你,对不起。」有些忍着鼻音,似乎快哭了。 阿玉不明白闵二公子为什么要跟她道歉,想着下午她碰了闵二公子,闵二公子那副嫌弃她的模样,好像应该是她来道歉才对? 闵二公子真是小心眼,犯得着用这种方式逼她道歉吗?阿玉努努嘴,「碰了公子,对不起。」她替自己辩解,「奴婢也不是故意的,就是看公子跌了一下,所以才搀扶,虽然当时奴婢刚挖完土,手不乾净,情急之下,人之常情嘛!公子要是这么嫌弃奴婢,奴婢以后就不用手碰公子了!」 她觉得有些委屈,但还是从怀里拿了一根玉米,掰了一半放在闵二公子的碗上,正要退出闵二公子的屋子,身后便听见闵二公子脱口而出:「不是!」 闵二公子看起来有些无措,如白玉般的脸急出薄汗来,桌上烛台摇晃,打在剪纸上,印出他连绵起伏完美的侧顏,长睫毛颤抖得像蝴蝶飞舞。 他用右手使劲死死盖住左手,想止住左手的颤抖,憋着气低声说:「是我的错。」像个做错事的幼童。 阿玉回头,闵二公子看起来特别萧瑟,想着外头人都道闵二公子是怪物,但哪有因为爪子碰了人一下就一副快哭了急着找人道歉的怪物。 她一向话多,这会儿看着闵二公子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觉得闵二公子实在可怜。 但最后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一下闵二公子的肩膀,全是骨头,戳不到几两肉。她眨眨眼说:「那咱们扯平了。」 闵二公子的左手忽就不再抖了。 第五章 啪─啪─啪─,西院传来响脆的拍打声。 闵二公子极其难得的自己主动打开了房门,屋外阳光正好,斜照在西院里,几隻麻雀在砖瓦上蹦跳乐活,而阿玉正忙忙碌碌的拍着被褥,她支起了高架,披上白被褥,白单被在阳光照耀下,暖得透出飘渺光芒,随风飘摇。 阿玉袖子撩到手臂上,露出纤细的双臂,见了闵二公子站在房门外,她立刻跑了过去,垂在双肩上的小辫子也跟着上上下下。 闵二公子留意到院子墙角原本光秃秃一片,现下种上了小树苗,这一分神,阿玉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她的额头满是汗水。 阿玉随手擦了擦汗,开口说道:「正想着要敲公子的房门呢,今天趁着阳光正好,奴婢就把偏房都被褥都洗了,不然都快长霉了,晚上睡着感觉噁心,感觉和霉同枕共眠了一样,公子屋里的被褥也许久未洗了吧?奴婢今日一起洗了晒了。公子放心,洗衣也是在奴婢技术范围内,保证洗得乾净的!若拿去洗衣房给翠薇洗,不只要收钱,还洗不乾净,翠薇最抠门了,同是丫头相煎何太急。」 闵二公子嗯一声还未完全落下,阿玉便逕自进屋了,收拾了屋子里的被褥,见到床枕旁放着许多书册,有的已经被翻得破破烂烂了,闵二公子注意到她的目光,这次却没有急着将书册给藏起。 「崔婆给我的。」不等阿玉问,闵二公子说,藏在袖下的双手捏了捏。 阿玉喔了一声,抱着被褥就出去了,彷彿对闵二公子有这些书册并不感兴趣。 崔婆以前是大户人家,据说祖辈还有当到大学士的,但后来遭逢家难,女眷们多入了达官贵人府里当奴婢了,族子也多是奴僕,让人不胜唏嘘。 阿玉过去灶房拿午饭时,被阿吟拉到角落说道:「你知道吗?五娘子屋里遭贼了。」 阿玉惊讶道:「遭贼?丢了什么没有?是哪个不长眼的贼人敢进来闵府偷东西。怎么听着闵府都没什么动静呢?还是因为闵二公子的西院太远,听不见动静,不过想是贼人对西院也不会有兴趣,阿吟,你都不知道,西院实在太穷了,穷得我……」 「说来也奇怪,金饰银饰什么也没丢,就丢了几棵刚新来桃花树苗。」阿吟冷笑一声,「你平常和夏荷不对付是大家都知道的,这回是夏荷没守好院子让贼人有机可趁,夏荷竟还辩说那偷苗的人是你。」 阿玉心下一惊,眼皮跳了几下,试探的问:「五娘子怎么说?」 「能怎么说,当然是不信的!夏荷非要嚷嚷去闵二公子的西院找被窃的桃花树苗,结果五娘子听了气急,就打了夏荷巴掌,说道:『阿玉没事偷桃花树苗去西院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把西院种成桃树林,摘果子给闵二那个怪物吃吗!』,夏荷被打了,也不敢再说是你偷的了。」 阿吟绘声绘影地说着,颇具演戏天分,当时听闻夏荷诬赖阿玉被五娘子打了之后,她高兴得手舞足蹈。 一旁的阿玉偷偷呼了口气,在阿吟看不见处偷偷按了按还是突突跳的眼皮,随口胡说八道:「五娘子慧眼识英雄。」 灶房外传来哀号逃窜声,阿玉好奇探头一看,便见一人迎头撞上,双双哎哟一声,那人一身絳红色长袍松松垮垮披着肩上,竖着高高的翡翠玉冠,唇红齿白,眉眼像是藏着天上明月,他被撞疼了额头,却立刻爬起身,朝跌坐在地上的阿玉嘘了一声,慌慌张张地躲入灶房空的米缸里。 这么大的一个人,自然是躲不进去,他捏着嗓子比手画脚,「快!快帮爷把盖子盖起来!来不及了!快!说你呢!臭呆子!」 他便是府里的闵大公子。五官轮廓皆与闵二公子神似,却又比闵二公子多了份淘气与顽劣,相比之下,闵二公子更为出尘,不染俗世尘埃的空灵脱俗感。 阿玉慢吞吞地站起身,才刚要将盖子盖好,拿着长棍的闵夫人已经追了进来,一棍就打在了阿玉正要盖盖子的手上,阿玉疼地一缩,闵大公子立刻从米缸跳起来,扯着嗓如杀猪般大喊:「行了!我的娘!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赌钱了!我发誓!真的!我发誓!」 闵夫人哪肯听,长棍所到之处就是一片狼藉,灶房桌上所有盘碗全落了地上,摔成四分五裂。 「又发誓!你都发多少誓了!有哪一次做到!赌坊的人都追到府前了!你还有理!咱们闵府都是被你败光的!」闵夫人一边打一边骂,但毕竟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她也没敢下重手,也只有打在桌上碗盘时才真的发狠,做做样子。 闵大公子抱着头哎哟哎哟的鬼吼鬼叫,东跳西窜,依旧不知悔改辩道:「是他们联手坑的我!不然以我的手气,哪能一夜输一百万两!我的手气一向是顶顶好!」 「顶顶好!好你个顶顶好!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逆子!」 闵大公子与闵夫人在灶房闹了好一会儿,闵大公子趁隙又逃跑,闵夫人追了出去,这才结束了一场灶房的无妄之灾。 灶房宛如被大砲打了一样,乱七八糟,体无完肤,就连装满米的米缸也被闵大公子踢破了个洞,撒了一地的米,看得让人心痛。更别说阿吟辛苦做好了各主子的午饭,也被闵夫人一棍打下全翻了。 闵府家族人口偌大,这下子,阿吟得重作十几家院子的午饭,她苦着脸欲哭无泪,见阿玉被闵夫人打了的手又红又肿,关心问道:「你的手没事吧?」 阿玉摀了摀,其实闵夫人打在了她手背的骨头上,疼得紧,但她还是说道:「没事。」 「臭丫头,就知道嘴硬。」阿吟看着那棍子打下去自己都感觉疼,阿玉还骗她不疼,她没好气的从柜子里拿出金创药帮阿玉敷上。 阿吟急急忙忙又重新做了个院子的午饭,因为赶时间,可不能让主子们饿肚子,统一做了相同菜色,就连闵二公子也终于不再是看起来难以下嚥的饭菜了,而是葱爆牛肉。 阿玉怕阿吟反悔,看着阿吟将葱爆牛肉舀入闵二公子屋里的盘子里,她便急急的装入食篮里,一溜烟跑出灶房。 当葱爆牛肉被送上闵二公子的桌子时,闵二公子凝视着葱爆牛肉,好半会儿没办法下口,他抬眸看阿玉,琥珀色的瞳孔沉静,听着阿玉欢天喜地介绍葱爆牛肉的来歷。 「大公子一夜输掉了一百万两,夫人气得拿棍子追着打,那棍子这么大又这么粗,大公子就躲在空的米缸里,结果还是被夫人给发现了,他们两人就在灶房里闹起来,弄坏了好多东西,大公子一脚还踢了满的米缸,结果米都洒出来了。哎哟!奴婢当时应该告诉阿吟别浪费那些米,洗洗给奴婢的,失策了!」 阿玉懊恼的敲自己脑袋,看闵二公子还是没动筷,她叨叨唸唸这么多,也还没说到葱爆牛肉哪儿来的,于是清了清喉咙,接着说道:「原先做好的晚饭全都打翻了,阿吟只得又重新做,赶着饭点,所以这次都是葱爆牛肉!公子放心吃,奴婢绝对没有偷鸡摸狗。」她拍胸脯保证。 闵二公子终于动筷,吃了一口,喉结滚动,他顿了顿,问道:「你的晚饭呢?」 阿玉不明白闵二公子为何要问她晚饭,莫不是吃不饱,想让她分着他?她老实地从怀中拿出硬大饼,「硬大饼虽然也摔在地上了,不过不担心,拍拍灰也能继续吃,公子若是想吃,奴婢便分公子一半,奴婢最近立志瘦成京城最流行的柳燕腰。」 她说完,掰了一半硬大饼递给闵二公子,谁知闵二公子竟是夹了牛肉放在了硬大饼上,「吃吧。」他扭头继续吃着饭。 阿玉愣了愣,直到那牛肉的鲜汁渗入大饼里,发出引人垂涎的香味,她想说些什么,但闵二公子单手举止缓慢的吃着饭,一缕柳条般的发丝落在他白皙的耳廓,像是白宣纸上一笔画过的墨字,她喉咙一紧,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拜託你帮忙一件事。」 阿玉回神,胡乱将有牛肉的硬大饼塞入嘴巴里,也不知道嚼出什么味来,「什么事?」 「想请你去趟书坊买这些书。」闵二公子拿出一张纸,上头写着一些字,似乎是书名,旁边还附上了一钱袋。 阿玉小脸垮了下来,彆扭说道:「公子,奴婢什么事都会一点儿,就连识字也只会一点儿,奴婢没读过书,认字认得不多,怕是去书坊也找不着公子要的。」她转了转灵动的眼珠子,「要不公子自己去买吧?京城的书坊,奴婢还是知道的,东十三街的街角就有一间,经常半价优惠,好多文人墨客都喜欢去那里,奴婢可以带公子去。」 闵二公子不只没出过闵宅,更是西院都没出过,他用右手覆盖在袖下发抖的左手,垂下头,低声说:「我觉得不妥。」 那些来西院当值过的丫头们的恐惧嫌恶目光犹如歷歷在目,即便此刻窗外只有蛙鸣蝉声,他却还是能听见那些声音,大喊着他是怪物,即便奔跑,也跑不到躲藏处。 闵二公子按住颤抖的左手都被阿玉看在眼里,她撇撇嘴,又再心里暗道,看看!都是闵二公子是怪物,有哪个怪物会害怕光芒而不敢走出院子。在她看来,一夜输了一百万两还踢破米缸的闵大公子更像怪物。 她灵光一闪,兴奋说:「有了!公子!你与大公子为同胞,外貌也几无异,不会有人认出来的。再说,大公子挨了闵夫人一顿打,这会儿肯定在闭门思过,不会出来的。」 虽为同胞,境遇却是大不同,被爱浇灌长大的闵大公子被宠得无法无天,恶劣至极,被人遗忘在西院的闵二公子却连门都不敢出,让人格外唏嘘。 闵二公子抬起头,他还是抖着左手,却不说一句话,彷彿只有沉默是他最后保有的自制。 「公子放心,奴婢会保护你的!」阿玉却笑了,笑得跟春花开了似的。 西院那池乾涸许久的池水,在阿玉将死鱼捞起之后,又注入了新的池水,正缓慢的,缓慢的,新生。 第六章 虽说是假扮闵大公子,但是闵二公子的衣柜里压根儿没有衬得上闵大公子的身分的上等蜀锦衣裳。阿玉上回开过闵二公子的衣柜要洗衣服,发现衣柜里春夏秋冬的衣裳都有,甚至将左手的袖子给加长了。 具闵二公子说,是崔婆在过世前,给他赶製的。说起崔婆,没有灵魂的闵二公子眸框里偶会绽放令人为之一亮的灿烂,也只有在那时,阿玉才觉得闵二公子像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数着日子等待尽头的活尸。 崔婆坟旁的那坑,闵二公子说是给自己留的,估计也是怕自己在西院死得不知不觉,连个给他挖坑的人都没有吧。 阿玉领着闵二公子出闵宅,未避开人被认出来,他们走的是偏门,幸亏闵大公子平时流氓惯了,时常对丫头小廝打骂,就是有人撞见被罚闭门思过的闵大公子偷跑出来,也无人敢出声,就这么眼睁睁的让阿玉带着闵二公子出了闵宅。 闵二公子第一次出闵宅,对外面的繁华世界感到新奇,但一有人抬头与之相视,他又会立刻低下头,全然不敢再将自己的新奇心透露出半分,耸着肩跟在阿玉身后,看起来反倒像是阿玉是主子,领着小廝在逛街。 他这张脸太过招摇,京城认得闵家小霸王的脸,难免对他多看几眼,四面八方的目光让闵二公子又开始抖起来,一度咬紧牙根打颤起来,看着要走到东十三街还有段距离,阿玉怕闵二公子还没有到书坊便撑不下去,只得忍痛花钱买了一个帽幃。 她颠起脚尖替闵二公子带上,嘴里说道:「虽然帽幃都是女子在戴,不过有些江湖高人怕被人追杀也会戴,虽然奴婢没有亲眼见过江湖高人,但是说书人说的肯定不会错,所以公子不必担心。」 戴上了帽幃,眼前视线隔了薄纱,看不清了,阿玉索性拉着闵二公子的右手袖子领在前方。 遮蔽了容顏,周围不再有人对他们感到关注,一路畅通的终于走到了东十三街的书坊。 只是都还没走进书坊,便遇上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他们抱着大刀,见到闵二公子便冷笑,「终于逮到你了吧,闵大公子!躲了几天,欠的一百万两,怎么也得在今天全部还了吧?」 阿玉心立刻提了起来,「他不是闵大公子。」 「不是闵大公子又是谁?我们可是跟了你一路!一百万两不还,今天就休想这么简单让你走!」大汉来势汹汹,步步逼近,手中的大刀更像是嗜血无数,散发着寒气。 不是闵大公子,是闵二公子!阿玉当然不能这么说,她急得口乾舌燥,护在闵二公子身前踉蹌后退。 大汉挥刀,阿玉吓得逼眼,却没有想像中的疼痛,是帽幃掉落的声音,再一睁开眼,听见大汉笑得面容狰狞,「还说不是闵大公子,这脸除了闵大公子,难道还有第二个人?」 对于磨刀霍霍的大刀,闵二公子却没有任何害怕的神情,眉眼淡淡的,他双目凝视大汉,彷彿还有些释然的自嘲。 若是死在外边,西院那好不容易挖好的坑,也用不到了吧?当大汉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高高举起,呼吸窒息感时,他心底竟是隐隐有些兴奋。 阿玉一见闵二公子被像小鸡般提起,白皙的脸逐渐转红,呼吸急促,而闵二公子一点挣扎也没有,她一下子脑袋就空白一片,扑过去,一大口就咬在大汉手上,又踢又打,「都说不是闵大公子了!」 阿玉这一口,牙齿利得让大汉的手臂渗出血来,大汉疼痛的甩开闵二公子,「你这臭丫头,找死!」 正要挥拳阿玉,身后的人突然喊道:「大哥!你快看!他左手只有一指!」 闵二公子的左手袖子被勾破了,左手露了出来,他慌张地用右手遮住,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像是怕被世界吞没的微尘,卑微如潮水将他捲入绝望里,任溺任死。 「只有一指!是那个怪物闵二公子!老子还是第一次看到怪物!哈哈哈!」 一群大汉围着闵二公子,这声怪物也引得其他过路人的注意,纷纷上前想看看怪物究竟长什么样,闵二公子无路可退,白着脸,整个人抖得快站不住。 「不是怪物!」阿玉闯入人群,握住闵二公子因碎了袖子而露出的左手,她一边抽着肩膀,一边齜牙裂嘴,凶狠得像护着小鸡的母鸡。 闵二公子的手太凉了,凉得她都要落下泪来。 七嘴八舌,纷乱得像是毫无止尽,指指点点,苛责得也像是这个世界只剩下利刃,一遍一遍,插进了闵二公子柔软的内心,撕扯、咬碎,掏空了所有,体无完肤。 「走开!你这臭丫头,咬了老子一口,老子还没跟你算!」 大汉一掌毫不留情地拍开阿玉,阿玉像是断了线的风箏撞上了书坊门框,额头裂出一个口子,再后脑杓着地,她忽然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只剩在身下的血散漫开来。 「死人了!死人了!」本想围着看热闹,却没想到闹出了人命,人群尖叫起来。 闵二公子扑过去,再也顾不得周围目光,他浑身颤抖,抱住阿玉瘫软的身体,鲜血也染了他全身,「阿玉?阿玉?你怎么样?阿玉!」话音急促又破碎。 阿玉头上的血不止,闭着双眼歪头在闵二公子的肩窝,就连呼吸也有一下没一下,让人胆战心惊,闵二公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横报起阿玉,就往闵宅的方向狂奔。 孰不知在他抱着阿玉狂奔之后,有一华服男子策马走到大汉的身前,「在下乃中书令崔明礼,以蓄意杀人之罪名将你捉拿。」 阿玉昏睡了两天两夜,再醒来时,闵二公子就坐在她床边,鼻青脸肿,身上的衣裳也还是那日他们出闵宅的那件,上下全是凌乱的脚印与血污,分不清是阿玉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双目布满可怕的血丝,看起来是没睡过觉,就一直守在阿玉身边,见了阿玉睁开眼,他终于能卸下一直悬着的心,整个人又累又睏又痛,一直憋着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 「阿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对不起!阿玉,你别死!对不起!」反反覆覆就是对不起三个字,闵二公子哭得压抑又愧疚,声音嘶哑得像是夜里的暗鸦。 泪珠落到了阿玉的脸上,凉凉的,阿玉想安慰闵二公子,但是才开口,喉咙疼得像是火烧过。 「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我没保护好你!下次不会了!下次我一定保护你!对不起……」 他用双手摀住眼睛,泪水去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滑落,阿玉看见他只有一指的左手又红又肿,似被人狠狠踩过,指甲掉了一块摇摇欲坠,血丝乾涸成黑色。 阿玉在心里叹了口气,闵二公子才是需要人保护的那个,看看她不在,就让闵二公子被人给欺负了去,像是有小针扎在她心脏上,说不出的感受,她只知道闵二公子令她也开始感觉到心痛了。 她说不出话,只能从被子伸出手,握住闵二公子的左手,使出全身之力按了按,像是在说她很好,又像是在说没事的。 她在呢。 闵二公子哭得没有力气,他挤上了阿玉的床,侧头与阿玉面对面,随即闭上眼,沉沉睡去,一滴未来得及落下的泪就沾在他漂亮的睫毛,像是了镶了一颗宝石。 同床共眠其实不怎么好,尤其闵二公子还是她主子,阿玉想推推闵二公子,可是他实在累极了,即便睡着,被沾了血的眉毛也紧紧皱着,梦里也不安稳,她用手缕一缕,却怎么也缕不平。 后来,她也睡过去了,牵着闵二公子的手没有放开过。 第七章 睡醒的时候,闵二公子已经不在她身旁了,榻上冰凉凉的,也不知道他走多久了,只是阿玉身上的被子盖得掩实,想来是闵二公子离开时不忘替她盖上的。 摸摸额头,已经被包扎过,也不怎么疼了,阿玉起身换过一身乾净衣服,她的房门被敲了几下,阿吟端着汤药走了进来,看她已经能自己起身,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逼着阿玉喝下又苦又涩的汤药,阿吟才说道:「你这臭丫头,一连睡了两天,都不知道外面乱了翻天。」她特地带了缓解苦药的酸梅。 阿玉赶紧塞了酸梅入口里,口齿不清问:「外面怎么了?」 「你被二公子浑身是血抱回来,夜里发起高烧,二公子慌得跑去前厅找夫人求她找大夫,结果老夫人一见二公子直接昏过去,夫人更是又哭又吼,直嚷怪物怪物,命人把二公子往死里打。」其实那时阿吟在灶房,只隐约听到动静还有闵夫人的嚎啕,具体也是事后才听别的丫头说的。 据说当时场面简直叫惊滔骇浪。 后来在面壁思过的闵大公子也闻声来了,见了闵二公子,更是死命的把闵二公子的左手指狠踩。 阿玉差点被酸梅核噎到,难怪她睁开眼时,闵二公子是那副模样,憔悴得像是提早老了几十年。 生他的母亲与他同胞所出的哥哥皆视他为怪物,这世间还有真心可言? 「不过也亏得你没白对闵二公子好,我当时见闵二公子跑来灶房时都吓得魂快飞了,他见我便是跪,磕头磕得响彻,求我救救你。」 他是得对闵家人多心死,才会去跪阿吟。阿玉心都揪了起来,不敢想,不愿想,那样清透又小心翼翼的人。 「经过这事,我才觉得闵二公子根本不是怪物,夫人和大公子才更像怪物。」阿吟小声地说。 她当阿玉是妹妹,即便毫无血缘,听到阿玉又伤又病,就立刻带着药赶过来了。闵二公子是闵夫人与闵大公子的至亲,留着同样的血,说弃便弃,还不如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真情。 「知道便好。下次就别苛刻闵二公子的饭菜了。」阿玉说。 阿吟气极反笑,拧了阿玉一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给闵二公子偷偷加菜,当我眼瞎吗?」 阿玉疼得倒抽一口气,连忙亡羊补牢的狗腿,「没眼瞎。阿吟姐姐人最好了,都装没看见呢。」接着说:「不过都是一家人,夫人与大公子也捨得这样下手……」 「别说是一家人,我听说啊,闵家祖谱上根本也没闵二公子的名字,当时也没压根儿没替闵二公子取名字,所以大家到现在也只是二公子二公子的叫。」阿吟说。 阿玉惊讶的张大嘴,像是有什么梗在她喉咙里,又紧又涨。 「你也别想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的。」阿吟是偷从灶房跑出来的,不能久留,把从怀里拿出一瓶金创药放在桌上,「我家祖传的,对跌打损伤最好不过了,你给闵二公子用吧!别说是我给的!就说是捡的,知道不!」 刀子口豆腐心,祖传的金创药还能随便捡。阿玉没敢说出来,站起身郑重替闵二公子向阿吟道谢,送她出门。 阿吟走后,西院又安静下来了。 原来闵二公子没有被取名字,阿玉没有读过书,识得字不多,不过她也知道,人这一生,最起码要有一个字得记得,那便是自己的名字。 闵二公子识百字读百书,却连最基本的自己名字都不知道。 阿玉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笔划她的名字,一撇一勾,写得有些歪七扭八。沉玉。 虽经闵二公子跑出西院的一段插曲,但很快就平息了,具阿吟说闵家最近不太平,到处风声鹤唳的,下人们都不敢大声喘息。 不过反正是跟西院没有关係。 阿玉的伤大好了,反倒是闵二公子的脸因被揍了一顿,开始发青发紫,即便涂了阿吟的祖传祕方也好得慢。 时间也就这么过,说一切没变好像又有些变了。 比如阿吟不再苛刻闵二公子的饭菜,偷摸着加菜,阿玉在闵二公子面前夸了许多阿吟的好话,虽然阿玉觉得阿吟一点也不在乎闵二公子的评价,不过阿玉还是喜欢说。 因为闵二公子更沉默了,所以阿玉只好拼命说,连同闵二公子的分儿一起补齐。 腊冬里,闵府的红梅开得奔放,一夜大雪,屋瓦积起了厚雪,小北风像刀子似的刮得人浑身疼,阿玉第一次在西院过冬,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不喜欢西院。 实在太冷了,西院更是被苛扣了木炭,她去领木炭时,王管事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甩了一批受潮的木炭给她。 她把所有受潮的木炭都给了闵二公子,结果夜里的偏房时在冷得她睡不着,隔日一起便喷嚏连连,干活儿都精神不济,闵二公子见了她这副病态,快速的低头抹掉眼泪,小声说道:「你来我房睡吧。」 阿玉想着反正她的榻闵二公子也睡了,所以她也就无所顾忌地抱了被子跑去闵二公子的屋里睡了,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和闵二公子同枕共眠,她睡打了地舖,而且还是距离火盆最靠近的地方。 暖得她都捨不得出闵二公子的屋了。 一日,雪刚停了一阵,阿玉趁着雪停,去把又灭了的红灯笼掛上,即将过年了,闵府到处喜气洋洋,反正也是与西院无关。 「我要考科举。」送上午饭时,闵二公子忽然郑重说。 阿玉愣了愣,闵二公子的表情不像玩笑,他也一向不开玩笑的,他俊逸出尘的眉眼闪着聂人的光芒,好似有道柔光垄罩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不妥吗?」兴许阿玉是没有给他反应,闵二公子用右手摀住左手,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似乎想看出个花来,如玉般的容顏上表情低落寂寥。 回过神的阿玉说道:「奴婢自然是觉得妥的,公子读百书,若无用一处,想来也是可惜,若考举能一举得状元,那便能帮助更多人,奴婢听说前三甲还能骑马游街,威风得很。」 闵二公子抬起头,眸光清浅有了斑斑柔意,「好,那便考个状元给阿玉。」 其实阿玉没把闵二公子的话太当真,因为闵二公子虽读百书,却对西院以外的事一窍不通,更别说考举要考些什么了。 因此科举的制度流程与书册採买的重责大任就交给阿玉了。继上回带着闵二公子离开西院闹出轩然大波之后,这次闵二公子无法再出门了,阿玉只能单枪匹马上阵。 第八章 京城的年节气氛更加浓厚了,家家户户换上新的春联,就连街上叫卖的饼子都做成了喜气的红印。 阿玉拿着闵二公子要的书单来到东十三街的书坊,书坊门口拴着两匹马,朝着她嘶嘶叫刨蹄子,很是不友善,阿玉看看左右没人,也没见马的主人,她朝那两匹马齜牙咧嘴了一翻,才进了书坊。 她按照书单,因她不太认得字,便将看着相似的书名都全买了,顺便打探了若想考来年开春的科举要准备什么,老闆也是个热心的人,将三试的流程与报名方法全告诉阿玉,恰巧书坊也有报名表。 一切都是行云流水,就是在掏钱时,阿玉与老闆争得脸红脖子粗。 「老闆,你看看我额头这的伤口,就是在你这书坊撞的,怎么说也得再折个三文钱吧?」阿玉捏着钱袋不轻易松手,比划着自己额头上的伤疤。 「这位姑娘,你可别赖我这小店,小本经营,再折个三文钱真的就亏了。」老闆无奈。 「怎么能说我赖呢!不信你去对比看看,看看我这伤疤是不是你这书坊门槛的形状。」阿玉撒野起来,也是汉女子一名,雄赳赳着挺胸。 「不买就拉倒唄。」 「老闆,你怎么能这样呢?不只不卖我书,还想赖我这伤不是你们家门槛撞的,我都说了,你去对比看看是不是你们家门槛,要不是你家门槛摆在那儿我能撞到吗?怎么算,那门槛也有责任吧?难道不用对我负责……」 阿玉话都还没说完,一银两放在了桌上,头顶上传来陌生男子的冷酷声音,「你们吵到我家公子看书了,这银两就当是替这位姑娘付书钱,不必找了。」 老闆自然是乐得接受,伸手要拿银两,阿玉把钱袋收回怀里,指着银两说道「老闆,记得把银两的找钱给我,别忘了那三文钱也要折喔,我这额头的伤总不能白受。」 「这位公子都说不必找了。」老闆还从未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姑娘。 「不必找了,说的是不必找给这位公子了,可这银两是买得我的书,银两自然就是我的了,当然还是得找我了。」阿玉振振有词。 老闆被阿玉气得差点过去。 最后,阿玉捧着书与银两找的钱小人得志的走到门口,想起还未与替她付钱的公子道谢,又把头探了进去,只在最末书柜看见了一角白衣飘飘,想来就是那位善心的公子了。 她朝着那位公子鞠躬,诚恳说:「多谢公子的大恩大德。」这态度比刚刚和老闆讨价还价的嚣张大相逕庭。 捧着书回到西院,阿玉将科举报名表交给闵二公子,可报名表第一条,闵二公子便遇到了难题。 闵二公子没有名字。阿玉看着闵二公子发愣望着要写着名字那题许久,直到砚台墨乾了,也没办法写上一个字,不觉有些心酸,但她没有说话,安静地替闵二公子再次磨墨。 良久,闵二公子问:「大公子叫什么名字?」他喊的是大公子,还不是哥哥。 「闵从雁。」阿玉答。 鸿雁的雁,寄託了家族的期望。闵二公子垂了头,一缕发丝如柳絮落在颊边,提笔写下,「他是鸿雁,那我便是落燕。」 闵从燕。闵二公子给自己取了名字。 「是飞燕的燕吗?」阿玉用双手比拟飞翅,滑稽的模样逗乐了闵二公子。 这个冬天也是闵家最冷的冬天,当大批官兵闯入闵府时,所有人都吓傻了,不由分收便把所以主子们都给带去了大理寺关押后审,当然,就连闵二公子也不例外,只有这时候他才算是个闵家人。 那时,大家才知道前阵子闵府的风声鹤唳所谓何事。闵家有老爷贪污瀆职。 闵家老爷其实有四个,其中闵二公子的父亲是闵大爷,官位从六品侍御史;闵二爷早年夭折;闵三爷无官职,整天流连花丛,闵家偌大的子嗣有一半以上都是他贡献的;闵四爷从八品太常寺奉礼郎,是个芝麻小官。 闵家人平时娇贵惯了,哪里受得了牢狱之灾,一时间大理寺牢狱日日夜夜啜泣低语,惹得看门的官吏精神都快失常了。 「见过崔大人。」 身穿正一品官服的年轻男子信步走来,官吏们无不恭敬的敬礼,年轻男子轻轻点头,走入审理犯人的牢狱中。 他是年仅二十八岁的崔明礼,十九岁考上状元,以不到十年的时间,爬到了一品中书令的位置,可见手腕果决。 「如何?」 正在愁着问不出贪污的银子藏在哪大理寺卿顏大人很是苦恼,「没问出什么,闵大爷坚决否认贪污,闵三说自己不知道,他只负责花银子,闵四爷一直抖,抖得说不出话来:至于女眷们哭哭闹闹的,一问三不知。」 其实崔大人位居一品,是无需管这芝麻小事,闵家贪污一案大理寺卿追查已久,是直到近来国库亏损,皇上便派了崔大人亲自审理此案,颇有大材小用之意。 不过皇上一向不按牌理出牌,没人知道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崔大人垂头看了一眼顏大人纪录的簿子,「领闵大公子进来。」 体谅闵大爷在朝为官多年,并未给闵家人上銬镣,就连牢狱也乾乾净净,不过闵大公子进来审问时,当着崔大人的面踢翻了椅子,鬼吼鬼叫着,一度不配合问话,崔大人话未说一句,抬眼一扫带刀的官吏,官吏揍了一拳闵大公子之后,闵大公子便乖了。 不过当然,也没问出什么。 闵二公子被带上来的时候,崔大人倒是打量许久,不过看得不是闵二公子的左手,而是他全身上下。 「谁打的?」崔大人问,声音淡淡的。 一旁的官吏吞了一口口水,他方才是受允才打得闵大公子,眼下闵二公子嘴角渗着血,又青又肿,官吏若没有受允而动私刑可是会被罚的。 「回崔大人,是同间的闵大公子打的。」官吏回答道。 「没阻止?」崔大人又问。 官吏眼皮一跳,立刻二话不说下跪,「是下官办事不利,自领责罚。」他走出了门,随即门外便传来了打板子的啪啪声。 第九章 「没还手?」崔大人收回打量的目光。 闵二公子坐在椅子上,窗外透进的细碎光芒正巧打在他的脸上,和闵大公子相似,却有不相似。 他没有回话,崔大人似乎也是随口问问,接着例行公事,「闵家贪污的银子放在哪,你可知?」 「不知。」 想来也是白问,崔大人闔上簿子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回头,「还未问过你的名字。」 闵二公子顿了顿,「闵从燕。」 闵府各院的主子们都不在了,下人惶惶不安,阿吟和阿玉躲在灶房里说话。 「我就说奇怪,当时闵二公子的事闹这么大,夫人竟然就这么过了,估计是忙着把贪污银子藏起来了。」阿吟眼角有一丝爽快闪过。 「说不定夫人不知道呢。」阿玉呆头呆脑问。 闵二公子也被抓走了,西院闹了空城,本就没什么人气了,这会儿更加让人感觉孤寂与空虚,她索性跑到灶房与阿吟陪伴。 「你傻呀!闵大爷的钱都是夫人在管的,多了哪些银子少了哪些银子,夫人能不知道吗?」阿吟说得好像她看过似的。 阿玉嘟嘴,正想说话,便听见外头一阵骚动,说是官兵来了,要来搜屋子找贪污的银两。 一共出动了二十馀人搜闵府院子,三十九个院子愣是没找到关于贪污的银子。 「崔大人,一无所获。」官吏额头的汗水滑入眼睛里,刺疼刺疼,但他不敢擦,因为崔大人的脸色不甚好看,估计心情很不好。 「确定搜仔细了?」 「是。」 可惜最值钱的只翻出女眷们的金银珠宝。要不是情报错误,就是闵家人藏得太深,大理寺追查了许久,就差个物证而已 「继续找。」 崔大人沉着脸,偌大的闵府压迫的让人烦躁,他负手走出大门外,两旁守门的小石狮头顶着积雪,正对着大街,倒像个不懂事的幼子,浑然不知里头兴衰只在一瞬间。 其实这等小事根本无须一品中书令出马,皇上就是没事想给崔大人找碴。 「大人。大人。」阿玉躲在石狮子后面小声喊。 崔大人转头,听见阿玉用压低声音,「大人要找银子,奴婢知道在哪里,但是奴婢有交换条件……」 话都还没说完,一把锋利的刀子横在了阿玉脖子上,官吏瞇起眼,「小丫头片子,还敢跟崔大人谈条件。」 阿玉吓得发抖,忘记呼吸,小脸憋得发红。 「说完。」 官吏的刀也不放下,凶神恶煞的示意阿玉继续说。 「奴、奴婢知道大人要找的银子在哪里,但是奴婢想要跟大人讨点薄礼,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一两银子!还差个一两银子,奴婢就能给公子做保暖的冬衣,买新的木炭,窗纸也破了,也得重新糊一糊,剷雪的铲子伙房不肯借,奴婢估摸着也得买一把新的才行,还有……」 这说下去便没完没了了,崔大人说:「带路。」 阿玉脖子上架着刀,就怕一个跌倒,不长眼的刀子便朝着她脆弱的脖子给划下去,她的小命就呜呼了。 领着崔大人一路走到闵大爷的院子,那有一口水井,阿玉指着水井,缩了缩脖子哆嗦着说:「在水井下。」 「大人,下官看这臭丫头就是在胡说八道想骗钱。」官吏忍无可忍。 「拿桶子来。」崔大人却是信了阿玉的话。 「大人,您不是想……」官吏被自己大胆的想法惊得问,但崔大人面无表情,官吏愤恨地瞪了阿玉一眼,任命地去找桶子准备搯水。 这得搯多久! 官吏搯了两桶水,冻得双手发红,阿玉这才缓缓说:「其实有机关。」 在官吏气得又要拿刀威胁自己之前,她蹲下身,摸索了一翻脚下的雪地,拉到了个铃鐺,她用力一拔,力度太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神奇的事发生了。水井里的水开始打转成漩涡,随即如海水退潮般从四面八方地小孔退去,直到一乾二净,变成空的水井。 这机关看得让人瞠目结舌,不禁惊叹设计巧妙。 阿玉跨脚爬入水井之中,满水时看似深不可测,实则只有三尺不到,她又蹲下来,在将井水吸去的各个小孔中摸索,又拉到了一长满青苔的铃鐺,又是一拔。 崔大人感觉到脚下天摇地动,第一层水井如轮盘开始旋转,脚下忽然一空,三人跌落到最下层。 一股难闻得的味横衝直撞入口鼻。 官吏赶紧掩鼻,面露菜色,「这是什么臭味?」 「死人味。」阿玉拍拍屁股站起身,这水井的光芒只有头顶那米微阳,眼前的路一片漆黑,有股不知打哪来的风吹来,戴上这臭熏的死人味,格外凄惨阴森。 「臭丫头,你说什么呢!」官吏本就心惊,被阿玉这一吓唬,不自觉地舔起嘴唇,粗着嗓子吼。 这一吼,便吼出了回音。 阿玉点亮柴火,熟门熟路往前走,崔大人跟在第二,林姓官吏跟在第三,踢到了凸起物跌了一跤,趴在地上,伸手一抓,抓到了疑似人骨,他吓得哇哇大叫。 阿玉回头,有些感慨,「那是阿寧的大腿骨。」 再往里头走,尸骨的形状就更完整了,或坐或躺,或男或女,或骷髏或腐臭。 「这是连袖、这是达哥、这是苏伯、这是芽枝、这是王大娘。」阿玉挑了几个完整的尸体挨个点过名,好似每个尸体她都认得。 官吏越听越觉得恐怖,忍不住更贴近崔大人。 「你以前来过?」崔大人问话,倒是听不出半点害怕之意。 阿玉沉吟了一下,想起回忆,并不是很好的回忆,「连袖被拋下来时,还有气,本来想救她的,机关也是那时候发现的,结果一下来,连袖已经摔死了,还见着了以前失踪的人的尸体,银子就放在最深处,有的人被拋下来还有气,误以为没有出口,便在此饿死了。别看闵三爷平时无所事事,其实是佈机关的奇才。」 「这些人是为何被拋下来?」官吏吞了口口水问。 阿玉呵呵一笑,顺着微弱的柴火,还能看见她耸了肩,「犯事唄。大到看见哪位主子和谁偷情,小到踩了哪个院子宝贝的花朵,都有可能被拋下来,全看主子们的心情。下人的命下贱的很,无端少了谁,也不会有官兵问起。」 崔大人不信鬼神,扫了一眼尸体,神情淡漠,跟着阿玉继续走,走到底,终于看见了他们一直寻寻觅觅的箱子。 官吏神情一凛,流星大步过去打开箱子,差点被黄灿灿的银两黄金给瞎了眼,「大人,您看。」 第十章 「大人,确实如那丫头所说,除了西院的其他三十八个院子的水井下都藏着银两。」银两数量让官吏都大吃一惊,「不过西院真的不必去搜吗?」 官吏老觉得叫阿玉的的那丫头话多又不老实。 「不必了。交代的事呢?」崔大人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疑心阿玉。 「办妥了。」官吏拿出一张纸交给崔大人,摸不请崔大人为何要交代他办这件事。 崔大人将纸收进了一个锦袋里,目光放远,在远山上,西照的日暮斜阳在天边垄罩着整片京城,几隻飞燕划成一线,远走,不知要去向何方,又或者,是归去何方。 大理寺官吏陆陆续续将一箱又一箱装着银两的箱子抬出去,让所有闵家的下人看着目瞪口呆。 怪不得闵家人有挥霍奢侈的本钱。 「阿玉,你刚刚去哪里了?我听说原本那些大人都找不到这些银两,是有个丫头墙头草,自告奋勇领着大人去找银子。」 没拿到银两的阿玉生着闷气回到灶房,阿吟拉着她衣服躲到门边,指着被官吏搬动的银两箱,嘖嘖称奇。 「我刚刚去西院收衣服。」阿玉摸摸鼻子撒谎,她才不可能告诉阿吟她就是那个墙头草。 「这个点去收衣服,你还真是心大。」阿吟睨了阿玉一眼,接着说道:「不过那个墙头草丫头也是有本事,竟然能知道水井下藏着银两,我都不知道呢。」 你当然不知道,整天都待在灶房里。阿玉打了个哈欠,领着崔大人走水井,神经绷得紧紧的,一松懈下来浑身骨架感觉都快散了。 「夕阳都要下了,再不收衣服,衣服就要冻了,西院可没有多馀的炭火可以烤衣服,伙房的王管事只给我受潮的木炭,抠得要死,也不念我以前帮他做多少传情书的破事……」 「等等,王管事找你传情书?传给谁?」阿吟张大眼睛,闻到八卦的味道。 阿玉也不瞒着,王管事对她无情无义,她也无须对他保留真情,「夏荷唄。可夏荷嫌王管事太老了,都能当她叔叔辈了,何况夏荷一心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每次我拿情书去给夏荷的时候,夏荷都撕碎放进烤炉里,就怕被五娘子发现了便不带她去乔四公子……」 「我以为王管事看上的是蓉娘,原来是夏荷吗?」阿吟记得不久前蓉娘还到她面前来摆显一翻。 「二女侍一男,王管事想得美……」 两个小丫头躲在灶房里,早已忘记什么银两的事了,使劲的说起王管事的风流八卦。 一直到天黑,官兵撤出闵家后,骚动终于静了下来,又剩下令人压抑的死寂,也不知道被搜出贪污银子的闵家此后会是如何收场。 阿玉托腮坐在闵二公子的屋前,身后以往总亮着光芒的屋此刻却黯淡无声,她望着那颗红红火火的廊下灯笼,恍惚的想,今年过节,恐怕也只有这颗红灯笼算上一点喜气了。 坐得久了感觉身体冷,今夜也是等不到闵二公子回来,她索性回到自己的偏房,一点亮烛火,便见桌上被放着一锦袋。 她疑惑着打开锦袋,里头竟然放着一银两与一张她的卖身契。 丫头的卖身契一向都是压在闵夫人的压箱盒里的。崔大人不仅没有食言,给了她一银两,还给了她礼物。 「还真是遇上贵人了。」 阿玉捧着锦袋,明明北风从破了口的窗纸蜂拥而入,她却觉得心里有个暖流,并且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闵二公子这个欢天喜地的好消息。 闵家人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冷的冬天。 贪污的人证物证都确凿,闵四爷抖着身体,哆嗦着身体认罪,他不过身为八品芝麻官没有多少权力,于是由他收了银子之后,便请闵大爷帮忙处理事情,大多是贵族子弟打死人、强佔民女这等骯脏事。 那边闵大爷坚决否认自己知情,与闵四爷划分二线,断尾求生。 闵四爷见大哥想独自脱罪,急得一口气又告状了许多闵大爷的骯脏事,结果演变成两人狗咬狗,反倒让崔大人省了许多麻烦。 将罪责递给皇上时,长得皇上根本懒得看完,搯着耳朵给了罪刑,谅在闵家祖上有功,没收贪污银两,褫夺闵大爷与闵四爷公权终身,并贬为平民。 闵家人陆续被放出牢,可平时就奢侈惯了,一时间也改不了,豪华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来大理寺门前接闵家人。 闵二公子走在最后一个,自上回官吏没有阻止闵大公子打他被罚了之后,他便与闵大公子分开关牢房,一个人倒是清净。 走在雪地里,脚印深深浅浅,而前方的路早已被庞大的闵家人踩得凌乱不堪。 闵家的马车自然是没有留给他,走出了大理寺,他又不是闵家人了。 一隻麻雀在墙头蹦叫,他抬头瞧了一眼,只觉得娇脆有趣,兴许是在西院待久了,连带得觉得就连麻雀都可爱许多。 「公子!」 阿玉的声音远远,闵二公子回眸,见她提着大包小包,跌跌撞撞在雪地里跑着,欢乐得就像那隻麻雀。 阿玉跑到闵二公子面前,差点滑了一跤,扑进了他单薄的怀里,满面的凉气,她却不以为意,抬起头,双颊红扑扑的,双眼也亮晶晶,「奴婢来接公子了!」 接着,她从怀中拿出两颗热腾腾的包子,递给跟在闵二公子身后的两位官吏,鞠躬道:「大人辛苦了!多谢两位大人保护我家公子!这两颗包子是西三街最有名的刘婆婆包子,即便早上去都要排队的,好多人的,奴婢今天天未亮就去排队了,好不容易抢到了,大人快趁热吃,趁热才好吃喔!」 被塞了包子的两位官吏相覷一眼,其实他们不是在保护闵二公子,只是奉命走在最后一位闵家人后面而已。 不过阿玉已经与闵二公子渐走渐远了,还能听见阿玉喋喋不休继续说:「公子,你脸上怎么又有伤?被大人给打了?」 「不是。」闵二公子说,眼角有些清浅的笑意。 不是大人打的,那也便也只有另一种可能了,可是阿玉没有问,歪头说:「那奴婢得找找阿吟那瓶祖传的金创药塞哪去了,那瓶是真好用,只要给公子敷一敷,伤疤就不会留下了,公子放心,阿吟与奴婢是好姊妹,若是真找不着金创药,奴婢再去和阿吟要就是了。」 「好。」闵二公子总是能听完阿玉的长篇大论。 「阿,对了!奴婢买了冬布,就能给公子做冬衣了,也买了木炭,哼,谁稀罕王管事的潮木炭,当我们买不起吗!新窗纸也买齐了,这次买的是有花色的喔!然后,春联也买了!不到三日便是除夕了,西院也能过节!倒时我们叫上阿吟一起来吧!公子说好不好?」 「好。」闵二公子喜欢阿玉口中的我们二字。 其实最重要的事阿玉还没说,她掩嘴笑着,「公子,我们遇上贵人了!奴婢能够买这么多东西,都是贵人帮助的。」 「是吗?真好。」闵二公子微笑起来,像是春暖花开,艳了天地之色。 第十一章 阿玉替闵二公子去送科举报名表时,又遇到难题了。 负责收科举报名表的官吏不收,非说要有个担保人,阿玉来回踱步,没想出个可担保的人,闵二公子是偷背着闵家人去报考的,哪里生得出担保人。 听说闵家出了贪污的事,闵大爷与闵四爷被革职,闵家不改奢侈,花钱大手大脚,很快就一落千丈,就连五娘子的婚事都告吹了,乔四公子那个势利眼的,把人家姑娘吃抹乾净,结果不肯娶了,五娘子闹要自杀。 因此,闵家将所有希望放在了闵大公子身上,这次闵大公子也报名了科举,身上肩负着振兴闵家的重任,可惜闵大公子就不是读书的料,平时放荡无理取闹惯了,哪能安安分分坐在学堂听先生讲课。 逃学了几次,被闵夫人揪着耳朵又打又骂,闵大公子还是继续逃。 闵家无法,只得花重金请先生在闵家一对一,结果可好了,闵大公子把人家先生给打得鼻青脸肿,搞得没有一位先生愿意来授课。 「担保人写我的名字,不行吗?我家公子很聪明的,每天都看书写字……」阿玉抱着一丝希望问。 「照姑娘这样说,住我隔壁的屠夫李大牛都能考科举了,只要找他的大黄狗来担保就行了。」官吏嘲讽。 「可我又不是狗,是人……」阿玉不满的嘀咕,捏着闵二公子的报名表,踌躇着无功而返。 「本官担保。」 崔大人的声音忽地在阿玉身后响起,像是天降甘霖。崔大人的声音很好认,若说闵二公子是山林涧水未经尘染,那么崔大人就是磨着砾石奔流大海。 「崔、崔大人。」官吏见了崔大人吓了一跳,霍地站起身,心里哀道该不会这姑娘是崔大人认识的人吧?他方才还刁难她了,还、还把她比喻是狗了。 「担保人写哪?」崔大人对官吏的惨白之色闻都未闻,提起毛笔沾了沾墨,便在闵二公子的报名表担保人栏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崔明礼。 阿玉看了一眼,崔明……什么?后面那个字她看不懂。读书人取的名字都挺高深的。 「这样可以了吗?」崔大人写完问。 「可、可以了。」官吏紧张得额头直冒冷汗。 「谢大人大恩大德。」阿玉弯了个垂直的鞠躬,诚诚恳恳。 崔大人看了看阿玉,个子不到自己肩膀,像是随口说了句无关紧要的事,「奉县的梅酒可是好喝?」 阿玉祖籍奉县,想来上回她帮着找银子之后,崔大人是查过自己的,不过阿玉并不在意,她还没有记忆前就已经离开奉县了,对奉县根本毫无记忆。 「听说是的,但奴婢没有喝过。」 崔大人没再说什么,牵着马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官吏吞了口口水,试探问:「崔大人祖籍也是奉县,姑娘与崔大人可是旧识?」 阿玉奇怪的看他,「崔大人十九岁才来京城中状元,那时我六岁,已经在京城当洗衣丫头了。」 总归是个插曲,高官贵人怜悯的施捨一手,都能让他们这些下人手舞足蹈。所以阿玉是一路跳着回去闵家西院的。 前厅里又在鸡飞狗跳,闵大公子科举报名是报名了,死活不肯读书,正被闵夫人追着打;闵三爷又去睡了花楼里姑娘,花楼里的姑娘挺着肚子上门找爹;没了工作的闵大爷间着没事养起文鸟来,啾啾啾得天天吵;闵四爷跟夫人小妾关起门来打麻将;五娘子上回悬樑自杀没死成,正在尝试绝食自杀。 越过这些吵吵闹闹,回来的路上她买了酥油饼,先绕去了灶房给阿吟一块,结果遇上了夏荷也躲在灶房,夏荷眼角渗着血,看起来吓人,可怜兮兮得像个求助的小猫。 「五娘子闹不肯吃饭,我奉夫人的话去送饭菜,五娘子就拿茶杯往我这砸。」夏荷嚶嚶哭了起来,「我服侍五娘子都多少年了,她嫁不成是我害的吗?怎么能说是我勾引乔四公子,分明是她自己没有魅力……」 阿玉本来想分酥油饼给夏荷的,结果一听这话,手又转了回来,朝正无奈安慰夏荷的阿吟打了招呼便往安静的西院走去。 闵二公子的屋子亮着,阿玉弯了弯唇,这次没有敲门便逕自进入,「公子!奴婢今天又遇上贵人了!」 里头的闵二公子像是在做什么亏心事一样,耳根子红得快滴出血,琥珀色的眼珠子慌忙的乱转,他一下子就把手中的书册给藏进了宽大的左手袖子里。 以前闵二公子也藏过书,阿玉倒是没想太多,只觉得他脸红得可疑,莫不是新买的窗纸品质太好,好得让北风都进不了屋,给热的? 她把酥油饼放在桌上,接着雀跃的说:「今天又遇上贵人了!科举报名表竟然要担保人,奴婢正愁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崔大人就出现了!说自己愿意当公子的担保人呢!奴婢觉得崔大人实在是人太好了!」 「崔大人?」闵二公子脸上红潮还未褪,像个被冻红双颊的雪人,小声问。 「对呀!崔大人!崔明……明……后边那字奴婢不会读。」阿玉乾脆抓起闵二公子的右手食指,沾着水在桌上一笔一画写着。 她刚刚抱过热腾腾的酥油饼,满手都是香气,闵二公子的手则有些凉,又细又长,好看得很。 被她抓着手,闵二公子的脸又更红了,低着头,不让阿玉看见。 「公子,这是什么字?」阿玉写完字,才发现闵二公子根本没在看她写字。 不过即便没看,闵二公子也知道阿玉带着他的手写了什么字,他全神注意力都在阿玉的手上了,淡淡的酥油饼香,又暖又小。 「礼字,守礼的礼。」他说。 第十二章 翌日,阿玉去送早饭时,她敲了敲闵二公子的房门,闵二公子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开门。 「难道还在睡懒觉?」她喃喃自语,亏她还让阿吟多加了煎鸡蛋,要是凉了就不好吃了。不过这大冬天的的确让人想贪懒,她也差点起不了身,贪恋床褥的温暖。 「公子!公子!奴婢送早饭来了!奴婢要进去啦!」阿玉再次敲了敲,扯嗓大喊。 这次听见闵二公子的声音了,慌慌张张的,「别、别进!」 「公子!发生什么事了!」阿玉还是进了,一放下早饭,便看见床上的闵二公子还未起,他把自己裹着棉被缩成了一颗肉粽。 「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风寒?」 阿玉想拉开被子,闵二公子死活不肯,从被子里动了一下,声音特别沙哑,「别、别动!阿玉我难受!」 这声音听着不对,却又不像风寒,阿玉拧眉,忽然一本书从床边掉了下来,她捡起一看,是她上回去书坊买的书,因为不识字,她也只能估摸着买。 谁知恰巧翻开了一页,竟是一男一女光裸躺在榻上正在做运动的插图,阿玉捧着书发愣。 这可糟糕了,她该不会是买了春宫图给闵二公子看了吧? 「公子!公子!没事吗?有没有需要奴婢帮忙的地方?哪儿难受?」阿玉摇晃那颗肉粽,心虚得很。 一隻如青葱修长的手从背里伸出抓住她的手,把她的头给拽进肉粽里,闵二公子的头顶着她的额头,满头汗水,一双眼迷濛的积满泪水。 「阿玉,怎么办,我真的是怪物吗?」他声音都在抖。 「怎么会呢?公子不是怪物的。」阿玉想拿帕子替闵二公子擦擦汗,闵二公子却不让她动。 「可、可是它不受我控制!」闵二公子快哭了,既绝望又悲伤。 阿玉一懵,顺着闵二公子的目光,她瞳孔一震,漆漆黑黑看不太清,隐约是他支起了裤棚子。 闵二公子难受的蹭了蹭如白竹笋的双腿,委屈的想哭,只能抽着气,不停冒汗。 其实阿玉闵二公子冒汗估计是热的,因为她也觉得有些热了,她把头伸出棉被外,强迫闵二公子从肉粽里出来,看着闵二公子迷迷濛濛又什么都不懂的无邪神情,她深呼吸一口气。 闵二公子无欲无求这么多年,看了小黄书,便支起裤棚子很是正常的,闵大公子从十三岁起就阅女无数了,但凡长得有姿色,有胸脯有屁股的丫头都上过闵大公子的床。 她含蓄的教导闵二公子,「裤棚子很正常的,年轻男子都会支的,如果成了亲有夫人,就是按照书上的那样,找了个洞戳入,如果还没有夫人,就是找满意的丫头也行,再如果都没有,也可以用手撸。」 阿玉虽然年纪小,但毕竟当丫头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以前闵大公子与有胸脯有屁股的丫头大干一场之后,还是她进去收拾的,闵大公子就光着身子,一边甩小骄傲一边走去洗澡,至于被他戳得仙仙欲飘的有胸脯有屁股的丫头,自然是被粗鲁的抬出来,然后强灌了一碗避子汤。 听说避子汤喝多了,以后是会真的绝孕的。 闵二公子听得懵懵懂懂,只听懂要用手撸,他太难受了,一张俊脸红得要出血,快要冒出烟来,不得要领,自己伸入裤子动手却没有让这份难受缓解。 阿玉看着闵二公子跟自己的命根子是仇人似的,看着她都觉得疼,叹了口气,拿出袖帕,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密陀佛,「公子,失礼了。」 她伸手进入闵二公子的裤子里,袖帕覆在了上面,闵二公子浑身一颤,呼吸有些急促,迷迷糊糊只看向她,有着裊裊水气,对于阿玉接下来要做的事,他似乎有些期待又兴奋。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没完没了。 其实阿玉也是第一次,有些紧张,她双手覆在袖帕上,也能感受到指尖下的炙热,轻轻握住之后,她缓缓开始有节奏的搓揉。 闵二公子觉得自己要爆炸了,快感来得又快又突然,他双手觉得空虚,想抓住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能揪住身下的被褥,原本压抑的咬紧牙根,却随着阿玉的手变换部位,他忍不住从唇齿间溢出一点带点情慾的呻吟。 阿玉吓了一跳,这声音她还没听闵大公子发出过,闵大公子通常都是吼吼吼的就结束了。 她的脸也要烧起来,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但闵二公子发出这声音,她却觉得有点得意,其实隔着袖帕,她也没碰到闵二公子,根本也不知道摸没摸到。 只觉得长长的,硬硬的,隐约有些狰狞。 一室温度上升,热得彼此都出了汗。 闵二公子闭着眼睛,睫毛止不住颤抖,因为揪住被子,本就松松垮垮的褻衣歪了一边,露出他的锁骨肩头,白皙如玉,更添加慾感,让人恨不得想扑上前咬一口,留下痕跡。 「大变态阿玉!」阿玉自我唾弃,手加速了速度。 闵二公子感觉到有一束光如闪电劈中他的脑袋,紧绷的身体瘫软下来,接着有什么从身下流出,沾上了阿玉的袖帕。 他倚在床榻轻喘着气,媚眼如丝瞧着阿玉,阿玉看着心惊,捏着袖帕从他裤子里出来,匆匆道:「奴婢去将袖帕烧了。」她离开了闵二公子的屋,只留下淡淡属于男子情慾过后的气味。 闵大公子跟丫头翻云覆雨之后,都是要把床褥烧了的,看看,闵家果然奢侈,这一天天都烧掉多少银子。 第十三章 冬天过去了,春来时,闵二公子准备许久的科举也来临了。原本担心在考场遇上闵大公子,幸好他与闵大公子并没有被安排在同一场次。 是的,你没看错,任闵大公子如何逃学,他还是被逼着来考科举了,他肩头上可是背负着所有闵家人的希望呀。 至于闵二公子的肩头,只有揹着阿玉一人的希望。 在考举期间,闵家人全聚集到了祠堂打算为闵大公子祈祷,阿玉与阿吟则在灶房里说起话。 「你知道吗?大家私下开了赌盘,打赌大公子能不能中举。」阿吟剥了颗花生米吃。 「是吗?那目前是几比几?」阿玉好奇问。 阿吟斜视她一眼,哼了一声,「你说呢?自然都是赌考不上了,大公子都打跑了多少先生,现在留下的秦先生还是看着银两上才愿意继续留下了的。」 「都赌考不上那有什么好赌的。」阿玉笑了,突然想到起一件事,「听说十七公子死了?」 西院关起门来,远离了尘嚣,阿玉也是最近才得知十七公子的死讯。 「嗯,得了天花,四夫人哭得好不伤心。」阿吟小声说:「大家都说说不定是四爷贪污的报应呢,不是说四爷贪污的银子里有需多条人命吗?」她眼角有些痛快。 祠堂敲起了木鱼,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帮活人祈祷还是死人祷告。 「二公子这次呢?考举有信心吗?」 「不知道呢。我没读书,只知道公子整日都不怎么出门,都在看书,公子连磨墨都不让我经手,我怀疑公子是不是怕我粗手粗脚弄脏了,我看起来像是那么粗心的人……」说起这个,阿玉就忍不住抱怨。 「你傻呀!那是二公子心疼你。」 「丫头心疼什么呀。」阿玉翘高嘴巴,不过还是忍不住得意的笑了。 一直等到了天黑,闵大公子终于回来了,任凭闵家人问考得如何,他通通臭脾气的回一句不知道,便去睡大头觉了。 闵二公子走的是偏门回来,并没有被闵家人发现,他脸上有些疲惫,今天在考场有些被其他考生刁难,掀了他左手的袖子羞辱,不过他还是顺利完成考试了。 走回西院,那颗红灯笼高掛着,像是永远执灯都在等他回来似的。想起阿玉在等他,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公子!」 阿玉笑吟吟的挥手,闵二公子也笑了。 等待放榜的日子特别漫长,春末的时候,闵家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吵吵闹闹,五娘子都换了四十几种的死法了,还死不了。 太监带着榜单来到闵家时,闵家人都快感动得哭了,浩浩荡荡整排人都跪在前厅,闵大公子全程都是懵的,他在考题上画了隻大黑狗,竟然还能中榜状元,难不成西边要出太阳了。 太监宣布完状元后,就在闵大公子一头雾水的被拱着起身拿旨,恰巧买烧饼回来的阿玉见状,连忙高声喊:「敢问公公,考生名可是飞燕的燕?」 「正是飞燕的燕。」太监点头。 阿玉烧饼直接丢了,拔腿就跑,还不忘回头中气十足大吼:「公公稍等!奴婢立刻去请我家公子!」 「阿玉这死丫头莫不是疯了吧!什么飞燕的燕,闵家只有一个雁,是鸿雁的雁。」闵夫人眼皮跳了跳,有不好的预感,催促着闵大公子快点接旨。 「敢问公子是哪个燕?」太监不给旨,反问。 闵大公子傻傻回:「鸿雁的雁。」他可是从小就被教导他是隻鸿雁,命带贵人,将来兴家兴国。 「那状元郎便不是你。」 与此同时,闵二公子也被阿玉带着来到前厅,他一出现,闵家人齐齐将目光转过去,彷彿在看一个怪物一样,有嫌弃有惊惧有鄙夷。 可偏生被他们看做怪物的人,得了状元。闵二公子心里有些舒畅,在太监面前跪了下来,「闵从燕接旨。」 「敢问公子是哪个燕?」太监依旧问。 闵二公子看了一眼眼睛闪闪发亮的阿玉,回答道:「飞燕的燕。」 也许他也是想跟飞燕一样翱翔,而不是被终生困在小小西院的吧。他终于要起飞了,飞出西院,飞出闵家,并且带着阿玉一起。 皇上宴请三甲的琼林宴就在明日,闵家人竟然打起了坏心思,想要来个偷桃换李,反正闵大公子与闵二公子都长一样,也不会有人认出来,怎么着闵大公子都比闵二公子强,人家可是有完好的十根手指,才不是六根指的怪物。 若皇上问起,便辩闵大公子其实改过名叫闵从燕就好,皇上信不信,就再说吧。 闵二公子是不知道这齷齪事,他只担心明天一早要游街,晚上要琼林宴,他连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都没有。 阿玉知道此事还是阿吟偷偷跟她说的,而阿吟又是从夏荷那里听来的,听说五娘子不想死了,也跟着积极筹备要帮忙偷桃换李的事。毕竟闵大公子若是状元,她身分肯定也跟着上来,她可是状元郎的妹妹,定要让那个悔她婚与名节乔四好看! 可她怎不想闵二公子也是她哥哥。 总之,闵家自以为的神不知鬼不觉,实则都在阿吟与阿玉的掌握之中。原本计画是这样的,他们派了人在闵二公子的饭菜里加了蒙汗药,保证闵二公子一觉睡得不醒人事,隔天一醒来,游街也游完了,琼林宴也结束了,再也来不及挽回。 他们连闵大公子游街的衣服都准备好了,上等的蜀锦,绣工精细,贵气逼人。 这如意算盘打得响,只是就不知道这蒙汗药怎么就到他们自己嘴里,这一夜睡得又香又甜,孰不知西院的人已经准备展翅高飞。 「这衣裳打哪来了?你又遇贵人了?」闵二公子看着阿玉拿来的衣裳,笑问。 他笑的时候多了,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以前是块冷玉,现在则是一笑能够暖人心脾的美玉,美得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在他的小梨涡中。 「是的呢。又遇贵人了,阿吟就是我的贵人!」阿玉笑嘻嘻地帮闵二公子穿上,尺寸也恰恰好,让闵二公子整个人玉树临风,丰神俊朗。 闵二公子以前太瘦了,但是最近在阿玉与阿吟的努力之下,身姿拉拔了不少,儼然已是翩翩少年郎。 京城的长街挤得水洩不通,人人都想一赌三甲的风采,闵二公子是头次在这么多人面前亮相,他有些不自在,坐在御赐的白马上,总是低着头。 「那便是人称六指怪物的闵二公子?」 「真想看看他的六指,是真的六指吗?」 议论纷纷总是能传入他的耳里,感觉芒刺在背,他抓紧马绳,微微出汗,明明才春末,却已能听见蝉声鸣鸣。 「你即便十指也考不上。」骑在他身后的许探花经过时,悠悠地一说,堵住了议论。 「公子!公子!」 阿玉的声音藏在人声鼎沸中,但闵二公子还是听见了,他抬起头寻找阿玉的身影,最后在楼台上看见了阿玉朝他挥手,笑开了花。 他昂起脖子,也朝她笑了笑,周围的姑娘们呀地一声尖叫起来。 第十四章 琼林宴上,文武百官列席在位,皇上一向不喜张灯结綵,因此宴上采极简装饰,若认为皇上是个老头,那就大错特错了。 当今皇上不过是个刚三十而立的青年,虽说态度散漫不正经,做事却相当果断毫不手软,这源头得从先皇说起。 皇子争斗不休,斗死一个算一个,当时咱皇上是个不受宠的,直接被打包丢到了他县去,结果咱皇上就想靠自己的力量考取功名然后復仇,向先皇证明自己。 结果谁知,还未復仇成功,顶上的兄弟姊妹们直接一个一个被斗死,最后胜利本该为皇的五皇子突然马上疯暴毙了。 先皇无法,諭旨下来,赶紧让咱皇上回来接位,咱皇上杀气腾腾的回来想要復仇,结果走到先皇面前,先皇一口气也没了,父子俩连个话都没说着。 按照往例,皇上特许状元郎可以在琼林宴上讨一个旨。 犹记得当年崔大人得了状元郎,当着在文武百官面前,竟大言不惭的说:「若微臣想要皇上的王座也可以吗?」 文武百官倒抽了一口气,可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状元郎。可皇上与崔大人不对付也是早有耳闻,听说早年两人曾是好友,一同以科举为目标努力,既是竞争对手也是挚友,结果一到諭旨下来,皇上被找回去接位,独留崔大人一人打拼,以至于相爱相杀到现在。 听完崔大人的要求,皇上当时也皮笑肉不笑,「行,朕就把王座给崔爱卿。」 后来,一尊檜木雕花的龙椅被十八人抬轿送到了崔大人家。皇上自己喜孜孜又去量身订做了一尊新的王座。 那座龙椅,至今还放在崔大人家呢。 「闵爱卿,朕允你可讨一旨。」 皇上说完这话,大伙儿又想起曾经向皇上讨了王座的崔大人,不由得纷纷投射戏謔的目光,不过崔大人面部表情一向不受外部干扰,啜着酒,很是淡然。 闵二公子跪着,周围的百官等着他的讨旨,一时间气氛沉静下来,流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最后,闵二公子伸出手朝地跪拜,缓缓说:「微臣想请皇上赐姓。」 昔有崔大人讨王座,今有闵二公子讨赐姓,那些曾经讨过金银珠宝或美人的前状元郎们不禁汗顏。 「准了,朕想想要赐什么姓。」皇上托腮,翘起脚,非常认真在思考的模样,瞄了一眼刚把酒杯放下的崔大人,抿嘴笑,像狐狸一般,「那就赐爱卿姓崔吧。」 这不跟崔大人撞姓了吗!百官们感受到皇上满满的恶意。 「崔爱卿,你觉得如何呢?」皇上问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崔爱卿。 反正崔大人不动,便是闵二公子蠕了蠕唇,眼底闪过复杂心绪,说:「微臣谢皇上赐姓。」 其实还是有点不同的,人家崔大人是一品中书令,另一个崔大人不过是正九品的国子太学正。 琼林宴罢,有两人聚在御花园的凉亭对饮,一轮明月高掛相伴,倒映在荷花湖中央,晕了轮廓散开涟漪。 「照拂闵二公子长大的婆子姓崔,皇上绝非故意要气你的。」羽林侍卫卫统领是个二十九岁的高大青年,他品了一口酒香,顿了顿,接着说:「虽然我估计皇上有气你的成分多一些。」 卫统领从皇上还是不受宠皇子时便跟在皇上身边了,是皇上最亲信的人。 「不对,我就是要气明礼的。」皇上痞痞的声音传了过来,只见他已褪下黄袍,常服松松垮垮不修边幅,随意脱了鞋袜就盘腿坐上凉亭栏杆,挑衅的看崔大人。 「无妨,我一点也不在意。」崔大人连头也不抬。 皇上自讨没趣,哼了一声,粗鲁的饮毕一杯酒,未料后劲过猛,他被呛了一口,咳起嗽来。 「活该。」崔大人凉凉的说。 别看平常崔大人不苟言笑,吐槽皇上却是从来都不遗馀力的。 皇上好不容易缓过劲,打探起八卦,「我听说你对闵二的丫头感兴趣?好像是叫什么阿玉的?」 「皇上,你已经将闵二赐姓崔了。」卫统领提醒。 「我知道。这不是怕明礼难堪吗。」 不,皇上你刚刚在大殿分明就是故意给崔大人难堪了。卫统领在心里暗道。 「沉玉。奉县知府沉大人的么孙女。」崔大人说。 提起奉县知府,本来还气氛轻松的皇上与卫统领顿时沉默下来。 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可自今他们却能然歷歷在目。 被火海吞噬的沉家,熊熊火焰直衝而上,冲出来的人肉火球狂奔疾呼,却没有人敢靠近,只能围观着围观着,见证沉家的灭亡。 当时他们都还年少,无能为力,拯救被朝廷贪官诬陷革职并遭人纵火烧的沉家。在少年们的心中,留下了无法抹灭的震撼,这也是皇上登基以来,严厉革除贪官的原由。 「那时,沉赋还叨念着要等妹妹出生,转眼,也这么多年了。」皇上抬头,举了杯酒敬明月,而明月似乎笑而不语,他突然又噗哧笑,「若是沉赋还在,那年的状元郎肯定也不是你。」 崔大人啟唇,有了一丝年少飞扬的锋芒,「那可不一定。」 终章 官舍新来了一对主僕,是被赐崔姓的新科状元郎。 在许多年后,这位崔大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御赐宅邸,依旧只带着那个小丫头。 一位头发半白的老翁途经此地,看着贵气的宅邸驻足,一路人见老翁若有所思,上前搭话说道:「这里是小崔大人的宅邸,当年有个江湖神棍批言小崔大人命带煞气,会败家败国,结果你瞧瞧,如今小崔大人已经是皇上跟前的宠臣了。」 路人走后,老翁掐指一算,搔搔头,「老夫算得没错呀!命带贵人,兴家兴国的就是这位大人。」 而后,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走下身穿朝服的年轻大人,一小男娃小跑着过来抱住他大腿,甜糯糯的奶喊:「爹爹。」 阿玉跟在小男娃身后,笑看着自家大人轻松抱起小男娃,两人一边走入内,阿玉一边嘴里说道:「他呀,听见了公子的马车声,就迫不及待的要出来迎接公子了。今晚做了清蒸鱸鱼,试了新佐料,我嚐了一点,味道挺不错的,就等公子帮我嚐嚐看,看是觉得咸了还是淡了。」 虽然都是枕边人了,她还是改不掉喊公子的习惯,她家大人也由她去了。 「好,我嚐嚐。」他温柔笑,垂头见怀中的小男娃把眼睛给揉红了,又道:「赋儿睏了吗?」 家里长家里短,好似岁月又更慢了些,几株桃花从长街中某个院子伸展开来,娇透透,映着春天的温柔。 后来,有人问起崔大人,为何会娶阿玉。崔大人想了想,回答说:「因为阿玉话癆。」是唯一一个愿意和住在西院的他说话的人。 再有人问起阿玉,为何会嫁崔大人。阿玉想了想,回答说:「因为崔大人话少。」是唯一一个愿意听她把话说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