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 1-1 日子已经迈入十一月,天气仍旧热得诡譎。空气被闷稠的热气给凝住,花圃里的植栽忍受不住曝晒,悄悄弯下细腰。午休时分的教室彷彿蒸笼,让人热得喘不过气。教室内寂静得只剩天花板上老旧风扇的「噠噠」运转声,空气中瀰漫一股热浪。 沉靚抬眸瞪了一眼头顶如老爷般运转缓慢的风扇,拿出抽屉几张面纸,拭去脖子上如一圈项鍊的汗珠。 该死的节能政策,这种鬼天气也不能开冷气。 属于怕热体质的她实在耐不住这种酷热,下一秒抓起桌上的水壶朝外走去。幸好室外的空气较为流通,一丝微风拂过都犹如天降甘霖,带走沉靚肌肤上的热气。 她走向楼梯旁的饮水机,拧开水壶的盖子,正要伸向按钮的手指驀然停在「停水中」闪烁的三个字旁。 「嘖。」沉靚烦躁的用手背擦去额上的汗水,天气热得她也跟着心浮气躁。 她的情绪被太阳烘烤得滚烫,愈发不耐烦。 「抱歉,水被我喝完了。」此时,一道声音猝不及防的从旁窜出。 沉靚吃惊的朝声音方向看去,一抹洁白的身影像隻睡醒的猫咪,慵懒的躺在阴凉的楼梯间。学校的阶梯都是用冰凉的石阶砌成,其实她也有好几次耐不住衝动,差点扑倒在上面。 「不介意的话这里还有一点。」那人顺手拿起放在身旁的宝特瓶,递向不远处的沉靚。 沉靚冷眼望着他,乾裂的唇瓣紧抿不语,不知是否因为气温持续升高,她眉宇间的烦躁在看见他以后,似乎加深了几分。 那人提着宝特瓶的手就这么尷尬的悬在半空中,似乎不意外沉靚凛然的反应,眼眸微垂,片刻后一派轻松道:「好吧,也许男女共用一杯水是有点奇怪。」只见他笑得有些无赖,让人分不清真假情绪。 沉靚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不发一语的转身离开。 疯子。 午后第一堂课总是昏沉的难熬,尤其在闷热的酷暑下午。铃响五分鐘后,数学老师抱着一叠白花花的讲义,踩着精神奕奕的步伐走入教室。 「同学午安,起床来上最开心的数学课吧!」 「老师我们才刚起床欸······」 「数学课有什么好开心的。」班上立刻哀鸿遍野,夹杂些许睡眠不足的咕噥。 「别抱怨了,快起床。······副班长,那个空位是谁的?」眼尖的数学老师拿起手边的麦克风,指着角落的位置问。 「呃......」 「陆子莫人呢?」数学老师瞇起镜框后的锐利双眼,抬头扫视班上一圈,「他『又』迟到了吗?」 「报告。」此时,一抹頎长的身影挟着午后的清爽阳光,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疾不徐的从教室后门走入,像隻溜进门的优雅猫咪。 「陆子莫,快回位置。」数学老师无可奈何的扶下镜框,竟没有斥责之意,「别以为考试考得好上课就一直迟到啊。」 「好。」他扬起一抹温和的微笑,儘管面带倦意仍旧保持礼貌。 「去哪里了?」回到座位上,周围立刻涌上好奇的盘问。 「睡觉。」陆子莫漫不经心的敷衍着。 沉靚斜睨眼眸瞟向左后方,眼神里的寒意打从陆子莫踏进教室那刻便浓烈的纠缠在一起。 「······小靚,你是不是有起床气?」坐在沉靚身旁的短发女孩望见沉靚铁青的脸色,驀然打了一个冷颤。 沉靚抿唇不语,低头翻开桌上的数学课本,手指烦躁的不停按压自动笔。 「笔芯要被你压完了。」舒雨乔对于她孩子般的行为,只是无奈的叹口气。 「你说老师为什么不惩罚他?」沉靚停下动作,语气低沉。 「谁?」舒雨乔抬头望向远处,语意深长道,「哦,陆子莫?」 「大概是因为他是班长吧。」 沉靚不再搭话,只是乖巧沉默的听课。头顶上的电扇依旧「噠噠」作响,彷彿每一下都敲打在沉靚憋闷的胸膛。 下午第二堂课,正好在一日之中最高温的时分迎来体育课。照惯例完成热身操以及操场三圈,男生们不畏阳光,兴致勃勃的成群打篮球,女生们则丛聚在树荫下避阳乘凉,一边观看球场上的比赛。 沉靚有些晕眩的坐在人群旁,强烈的阳光彷彿全部都从地面反射过来,背上一片反常的溼冷,四肢无力却只有心跳得厉害。 「小靚,你还好吗?」舒雨乔见她脸色苍白如纸,紧张的询问。 「我好像有点中暑了。」沉靚痛苦的闔上双眼,倒头枕在舒雨乔肩上,「借我靠一下。」她总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一根神经疼得特别剧烈。 「啊──!」突然,围在场边的女孩们爆出一声雀跃的惊呼,尖锐的声响贯穿沉靚昏沉的脑门。 她不耐的睁开一丝隙缝,只见一抹身影挟着刺晃晃的午后阳光闯入她眼里。 「陆子莫帅喔。」 「哈哈。」只见陆子莫笑得灿烂,伸手和队友为刚才的得分默契击掌。 又是他。 沉靚更加烦躁的闭上双眼,试图将那人从自己的世界驱逐。 「中暑?我去拿点水来给你吧。」耳边不忘响起舒雨乔不安的声音。 沉靚这才想起自己从午休到现在滴水未碰,于是乖巧的点点头,离开舒雨乔的肩膀,让她替自己去拿一些水。就在舒雨乔离开没多久,场边的女孩子又传出一阵惊呼,只是气氛和方才有些不同。 沉靚还来不及睁开双眼,一股强烈的撞击袭上脑门,她被迫随着撞击低下头,反射性摀住被打中的地方,身体蜷缩在一起。 「小靚!」远方传来舒雨乔惊慌的呼喊。 沉靚抱着头,疼痛得不发一语,原先头痛欲裂的脑袋被这么一撞,她差点以为自己的意识也要跟着飞出去。 「你没事吧?」一道熟悉的嗓音由远而近跑到她跟前,夹带喘息与慌张。 沉靚抬头的瞬间忽然觉得鼻腔一热,正好和蹲在自己身前的陆子莫四目相交。 「呃、你······你流鼻血了。」陆子莫怔愣的盯着沉靚,面色有尷尬也有紧张。 四周同学也纷纷围上前来,是关心还是看戏已令人分辨不清。沉靚恍然的抬手抹鼻,一片鲜红色的血痕立即沾染她纤白的手指,让她顿时愣在原地,一时忘了该怎么办。 「小靚!」舒雨乔努力穿过壅挤的人群来到沉靚身侧,赶紧从口袋中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卫生纸递过去,「走,我们去保健室。」声音冷静得令人安心。 沉靚默默的在舒雨乔的搀扶下离开,自此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过佇立一旁的陆子莫,没有怒意也没有斥责,只有冷漠的无视,彷彿从头到尾都没看见这个人。队上的朋友也来到陆子莫身边釐清状况。 「嘖嘖,完蛋了,谁不砸偏偏砸到沉靚。」 「她不是超讨厌你的吗。」 身旁的人拍拍陆子莫的肩膀表示安慰,他却只是像尊雕像般,盯着沉靚和舒雨乔远去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处理好伤口与轻微中暑现象的沉靚,安静的躺在保健室床上休息,而舒雨乔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滑手机,直至下课鐘响。 「抱歉让你陪我。」沉靚疲惫的睁开双眼,因为鼻孔被卫生纸塞住而语带鼻音。 「不用谢,保健室冷气凉,而且你这副模样真的有够可爱。」舒雨乔说完立刻用手机将她狼狈的模样照下,一边笑得像个孩子。 「你敢发上网就死定了。」沉靚送她一记白眼,正要从床上坐起身又被人按了回去。 「再休息下吧,反正下堂课的英文老师都超慢进教室,上课再走回去也没关係。」 沉靚明知是舒雨乔自己想赖在这里吹冷气不想走,却还是无可奈何的再度躺平,忽然忆起些什么转头对身旁的人提醒道:「你今天不是值日生吗?体育课的器材······」 「差点忘了!」舒雨乔的脑海立刻浮现总是一脸严肃的体育老师,急得从椅子上跳起,「我马上回来。」语毕,她一溜烟的消失在保健室门口。 沉靚被她的举止给逗乐了,躺在床上忍不住轻笑,脑袋却跟着笑声又沉沉刺痛起来,她难受的翻过身,试图找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片刻后一道沉稳的步伐声由远而近靠近她,沉靚以为是舒雨乔便只是翻回身子,慵懒的躺在床上没有起身,没想到眼前出现的竟然是陆子莫。 她的眼底瞬间浮现几抹冷意。 陆子莫见她如此也没有多说什么,露出尷尬而歉然的微笑道:「对不起,刚才球不小心打到你了,这个算是给你的赔礼。」 只见他从背后拿出一罐冰凉的矿泉水递到沉靚面前。这瓶矿泉水也许是为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向她道歉,也许又是为了弥补中午他们的擦身而过。 无论是哪种目的,她都不想知道。 沉靚没有要伸手接的意思,逕自从床上坐起穿鞋,打算离开。陆子莫佇立在旁,静静的望着沉靚将脚套入鞋中,拿着宝特瓶的手却一直没有放下,几滴露珠滑落瓶身,滴在沉靚纤细白皙的手臂上。 只见她不疾不徐的拭去水珠,像是手臂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站起身的同时陆子莫忽然一个跨步横挡在她面前。 1-2 沉靚蹙起眉宇,用并非友善的眼神望向他,而陆子莫始终保持温和浅笑,再一次将手上的水递过去。 她对于他的固执有些摸不着头绪。 「我不喜欢喝水。」语毕,她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声音极淡,夹带冰冷的气息。 站在背后的陆子莫怔愣许久,望着沉靚消失的方向突然噗哧一笑,嘴角止不住上扬。他从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又糟糕的拒绝理由,更何况还是以如此彆扭的模样说出口。 刚走出保健室的沉靚恰好迎面碰上快步走来的舒雨乔。 「咦,你怎么起来了······唉唷,我的小宝贝啊!」舒雨乔先是愣住,随后忽然惊慌失措道,「你的鼻子里还插着两条卫生纸啊!」说完不忘伸手帮沉靚掩人耳目。 沉靚发愣,忆起刚才自己还一副颇有气势的槓上陆子莫,现在突如其来的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昏死在床上。她不耐烦的伸手拔掉鼻子里的卫生纸,忍不住加快步伐回教室。 沉靚此刻想把自己埋了的心都有了。 放学时分,云彩被暖橘色的光辉悠悠融为一幅水墨画,绚烂成美丽的晚霞。在校门口和舒雨乔道别后,沉靚匆匆穿越几个路口,拐入一个又一个小巷,最后踏入另一个离自己学校不远的小学。 夕阳的馀暉温柔的依偎在大地怀抱,而沉靚就在这样温暖的视线中,看见游戏场里孤身坐在鞦韆上的娇小背影。 「小毅。」沉靚缓步走到男孩面前,本想来个大大的拥抱,却没想到泪珠比她早一步从鞦韆上簌簌落下。 「姊姊······」沉毅抬起白嫩稚气的脸蛋,一张可爱的小脸哭得皱在一起。 「小毅,怎么了?」沉靚惊慌的蹲下身,握住他放在膝上的小手,「为什么哭?」同时,她注意到沉毅手肘与膝盖小小的擦伤。 「你跌倒了吗?」沉靚紧张的检查他的伤口,确认都只是轻微擦伤后才稍稍安心。 「打、打架了。」沉毅睁着一双泪汪大眼,诚实以对。 听见这个答案,沉靚心底更加诧异。在她眼底,自己的弟弟向来温顺听话又善良,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去伤害别人? 「为什么?」沉靚并未指责,而是放柔声音问道,一边轻轻拭去他眼底的泪水。 「班上同学······笑我没有爸爸。」 闻言,沉靚的身躯骤然一僵,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我本来不想理他们,可是、可是······」沉毅哭得愈发厉害,小小的身躯跟着不断抽动,连话都说不清。 沉靚心疼的望着他,将他用力拥入怀中安抚道:「没事。」一隻手有节奏的持续轻拍他的背部,不断低喃「没事」,试图让怀中的人儿冷静下来。 沉靚低头轻吻他的头顶,温柔道:「下次他们再找你麻烦,记得先去跟老师说,不要打架,不然我和妈妈都会心疼。」 而沉毅只是埋头在沉靚的臂弯里抽泣,小小的身躯却已承受这个年龄孩子不应有的悲伤。 「走,我们回家吧。」沉靚牵起他柔软的小手,语气温暖而充满力量。 沉毅乖巧的回握,另一隻手有些狼狈的擦拭不断从脸上滑落的眼泪。 一路上,沉靚只是安静的听他哭,没有多说安慰的话,也没有出声阻止他哭,两抹身影在夕阳下互相依偎摇晃。 迟早他会明白的,明白他并非旁人所说的这般可怜。只是这种觉悟,要在深深痛过之后自己领悟过来,就像当年的她也是如此。 回到家中,沉靚简单将冰箱里剩馀的食材处理成一桌菜,狭窄的公寓里只有姊弟两人,顿时觉得屋子空旷许多。饭桌上显得有些寂寥,可是两人似乎早已习惯,沉靚也一如往常的微笑倾听沉毅说着他今天做了些什么,碗筷间偶尔碰撞出一些笑声,直到晚餐结束都仍充满温暖。 「姊姊,这是我今天在学校画的。」饭后,沉毅兴致勃勃的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图画纸。 将最后一个碗盘放入烘碗机,沉靚弯下腰接过他手中的纸,发现是一幅自己的蜡笔肖像画。虽然笔触都还是孩子般的青涩,这样的才华却足以在八岁的孩子间崭露锋芒。 「这是我吗?」沉靚欣慰一笑,「谢谢你。」 她知道自己的弟弟有绘画的天份,如果好好栽培,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出色的艺术家。只是,都是如果。 沉毅闻言,满足的露出大大的甜笑:「我也画了妈妈,要当作礼物送给她。」 沉靚眼神一暗,瞬间又恢復精神安慰道:「妈妈刚才有传简讯告诉我,今天店里忙会晚回家。」她小心翼翼的将画收好,却见沉毅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了吗?」 「姊姊······我打架受伤的事情,不要告诉妈妈好不好?」沉毅低头拨弄自己短短的小指。 沉靚微抿双唇,没有立即答应。这个年纪的沉毅,应该是要会哭、会闹,会委屈、会告状才对,但更多时候他不想让妈妈担心,甚至还会瞒着沉靚,将一肚子的话都吞进去。 这份成熟让人心疼。 「······你先去洗澡吧,时间不早了。」 夜已入深,沉靚将沉毅哄上床后,瞟向墙上指针走到十点的掛鐘,决定悄然出门一趟。凉风轻拂,街道像一条平静的河流,蜿蜒在婆娑树影中,点点月光穿过叶丛洒落柏油路面上。 绕过几个昏暗寂静的巷口,沉靚缓步走到街区角落几处仅存的亮光,在幽暗的路灯下,听着脚底石子的摩擦声,以及自己浅浅的呼吸。 最后,她在街口停下脚步,望向对面一间仍旧灯火通明的家庭发廊,最后视线落在发廊门口一辆奢华低调的黑色轿车上,神色不自觉紧绷。 「慢走。」发廊门口走出一个纤瘦的妇人,她身后随之走出一个身着西装革履的体面男子。 「今天又麻烦你了,君玟。」男子低沉稳重的嗓音传入沉靚耳里,她下意识的往暗处退了几步。 「没什么,你能这么常来光顾也是我的荣幸。」妇人淡淡浅笑,眼波里满是温柔。 两人相视片刻,彷彿所有千言万语都在眼神交流中说尽,最后他们只是克制的互相拥抱,目送男子坐上轿车后座,由司机驾车离开。妇人依依不捨的在门口瞻望一段时间,最后才缓步走回店内。 同时,沉靚也从暗处慢慢走出,佇立原地许久,接着穿越马路,走到门口伸手在玻璃门上轻敲。 「小靚?」妇人显然很是诧异,打开门锁迎接,「怎么突然来了?」 「妈。」沉靚浅笑,店里明亮的灯光坠入她眼底无尽的深邃,「看你这么晚都还没回家,想说过来看一下,可以顺便帮忙。」 「是、是吗。」余君玟似乎有些惊慌,手忙脚乱的拿起扫帚清理地上的发丝。那是属于男人的短发。 「这么晚还有客人?」沉靚的声音轻描淡写,彷彿不经意问起,却又压抑着什么教人无法察觉。 「是啊,打烊前才来的。想说人家都特地过来一趟,就帮他剪吧。」余君玟没有对上女儿的视线,专注的打扫清理。 沉靚深深望了她一眼,千头万绪最后只化为一句话:「我来帮忙吧。」 「那你帮我把垃圾收拾一下,明天早上垃圾车来我再倒就好。」 「好。」 「小毅呢?」 「睡了。」 「那就好。」余君玟这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将畚箕里的头发倒入垃圾袋。 沉靚熟练的将垃圾袋往下压,再将封口处绑紧。 「······妈,我看我去打工吧。」 余君玟打理完从厕所里走出,诧异的望着她:「这么突然?」 「嗯。」沉靚也跟着洗完手,用一旁的毛巾擦拭,「我不想你那么辛苦,这么晚还没休息。」 余君玟沉默的搂住沉靚的身子,轻摸她的秀发,「你们学校不是禁止打工吗?更何况小毅也需要你帮忙照顾,不用想那么多。」语气尽是心疼与愧疚。 沉靚依偎在母亲怀抱中久久不语,最后乖巧的点点头,跟在母亲身旁将店里的灯熄灭,两人一同缓步回家。 「你今天在学校都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 「同学呢?」 「舒雨乔一直都是那副模样。」 「下次有空请她到家里玩啊。」 「不用邀请她就会吵着要来。」 「呵呵,那很好啊。」 沉靚勾起母亲的手,两人一路浅笑细语。 明月逐渐上至高空,空气中瀰漫一股沁凉的气息,远处住家的灯火摇曳,街道旁的花草随着夜风吹拂,朦胧的沉睡下去。 1-3 这週的国文课来到会议室上课,能够离开烦闷的教室总是令人雀跃万分,此刻却有一桌显得格外阴沉安静。 沉靚微瞇双眼和坐在对面的陆子莫相望,他却始终含着一抹笑,不在意沉靚投来的冷冷目光。 沉靚强压下胸口一股气,转头问坐在隔壁桌的女生:「我可以跟你换组吗?」 「咦?」被搭话的女生神情为难,轻瞟陆子莫俊逸的脸庞,犹豫半晌后,就在正在要点头答应的那瞬被拦阻下来。 「no,不能再换组了。」国文老师突如其来的出现,将手上的分组名单横挡在两人面前。 「沉靚,你的分组有什么问题吗?」国文老师正好是年轻有抱负的女班导,对于班上同儕之间的气氛很是关心,「组内有你不喜欢的人吗?」 「······没有。」沉靚语气僵硬,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 「你跟舒雨乔不是蛮好的吗?还有班长啊。」国文老师疑惑的走到陆子莫身旁,轻拍他的肩膀,「这组就交给你了啊。」 「好。」对比沉靚鬱闷的表情,陆子莫脸上的笑意似乎深了几分。 沉靚望着他的笑脸,暗自忿忿咬牙。 「好了,大家都到自己的组别了吧?这学期的报告组别就是这样,六个人一组,不能再换了······」国文老师满意的走回讲台,叨叨不休的话语还在耳边回盪。 「你怎么了?」舒雨乔倾身靠近沉靚耳旁低声问道,而后者只是沉默。 「老师好像直接把我分派成组长了。」陆子莫有些尷尬的微笑,「那请多指教了。」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放在沉靚身上。 沉靚抬眸和他四目交接,两人在空气中交会的视线在一瞬间似乎擦出火花,彼此的眼神里都藏着几分试探。 下课时分,同学们鱼贯而出,沉靚也抱着课本正要离开,冷不防被身后的国文老师叫住。 「沉靚,来一下。」国文老师收起讲台的投影布幕,一边喊道,「班长,你也来一下。」 陆子莫疑惑的顿下脚步,一边瞟向不远处的沉靚。 沉靚垂下眼帘,转头对舒雨乔无奈道:「你先回教室吧。」 舒雨乔点点头,跟在三三两两的人群尾端走出,会议室顿时只剩三个人。 「刚才的分组我还是有点在意。」国文老师迈步走近两人身旁,「你在班上真的没发生什么事情吧?」神色担忧的看着沉靚。 「没有。」沉靚勉强的扯动嘴角,给予一抹僵硬的微笑。 刚才那个场面真不该被最在乎班上氛围的班导抓到。 「有任何事都可以私底下来找老师,或找班长也可以。」 闻言,沉靚顿时感受到肩上沉重的压力。 「不会有那种事的。」她试图努力沉住气,保持嘴角上扬。 「是啊,沉靚和同学相处的都挺好的。」沉着佇立在旁许久,陆子莫终于开口。 沉靚诧异的看向他,没料到他竟然会帮她说话。然而沉靚一点也不感激,反倒是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更加难堪了。 「真的吗?」国文老师略为挑眉,稍稍放宽心,「好吧,你们快回教室吧,要打鐘了。」 「谢谢老师。」语毕,沉靚飞也似的快步走出会议室,陆子莫表情倒也不急,长腿却是迈出三两步就走到沉靚身侧。 「你为什么讨厌我?」他悠悠的跟在身旁,瞥一眼沉靚彆扭的神情,不自觉上扬嘴角。其实他是知道的,知道她特别讨厌他。但同样的,他却觉得她逞强的模样有些可爱。 沉靚猛然停下脚步,转头对上陆子莫的脸庞,瞇起双眼问:「讨厌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吗?」 说末,沉靚不耐的转身,一道力劲却驀然的擒住了她的手腕。她愕然的瞠大双眼,身形忍不住跟着退后几步,惊讶的回头看向陆子莫。 此刻的陆子莫不知何时收起了笑容,神色凝重的沉声道:「讨厌一个人难道不需要理由吗?」 沉靚忍不住屏息,这是她第一次正面迎上如此严肃的陆子莫。她知道一直以来他对她冷眼的态度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有时候甚至她也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讨厌他。望进陆子莫深邃的黝黑色瞳孔,沉靚顿时有些惊慌,觉得这个人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给我一个说法。」此时的陆子莫确实有些恼火了。 沉靚失措的抿起唇瓣,心中莫名一股气憋的慌,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咬牙回答:「没有。」 这次,她是真的是落荒而逃,而他也没有再追上。 回到教室,沉靚气喘吁吁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课鐘正好响起。 「你怎么了?」正埋头在镜子前补妆的舒雨乔错愕的看着她,「你用跑的回来?」 沉靚没有答话,神色恍惚的坐在椅子上,听着自己杂乱的心跳声,手腕跟着莫名的一片滚烫。 她果然不该和陆子莫扯上关係的。 放学鐘响,教室一片解放后的热闹喧哗,舒雨乔拎着书包站在一旁等待收拾的沉靚。 望着沉靚平静无波的神色,她终究是压抑不住好奇开口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讨厌陆子莫?」 沉靚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将书包背带掛在肩上,沉默的走出教室。穿越吵杂的走廊人群,幽橙色馀暉一明一暗的摇曳在沉靚脸庞上,映射出她眼底的复杂之色。 「喂,等等我啊。」舒雨乔撇撇嘴,追在沉靚背后喊着。她知道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她了解沉靚这个人愈是生气,表情愈是冷漠,像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沉默的跟在沉靚身旁走了一段路后,舒雨乔再也耐不住这闷死人的凝重气氛,拉住沉靚的手臂转移话题:「我们周末去逛街怎么样?」 沉靚颤下睫毛,僵硬的脸色和缓许多:「怎么了?」 「我看你都没什么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啊,你是青春的高中女生欸,怎么能不好好打扮自己。」舒雨乔随后像是献宝一样高举自己手腕上晶莹的手鍊,「漂亮吧?要不乾脆趁这个机会我顺便教你化妆。」 「不用了。」沉靚推开她刺眼的手臂,「况且你戴这么多东西会被老师说话吧。」 「才不会呢,因为我这个人的顏质正好撑得起。」舒雨乔开玩笑似的哼了两声,「所以这周末到底要不要去嘛。」 「不去。答应小毅要带他去公园写生了。」 「你真的是弟控欸。」舒雨乔不开心的噘起双唇,两人正好也走到校门口。 「那下礼拜见吧。」 「掰掰。」 沉靚疲倦的转身和舒雨乔分道扬鑣,全身的力气顿时都像是被抽乾,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越马路,朝家的方向前进。前方住宅区离学校已经有段距离,人烟比刚才稀少许多,她这才觉得自己有喘口气的空间。 忆起今天在走廊上和陆子莫的争锋相对,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既丢脸又不争气。认真计较起来,陆子莫的确是很有能力的班长,也是老师眼里的模范学生,甚至和每个同学相处的都非常和谐,简直是八面玲瓏的社交达人。 这样的他莫名树敌,是个正常人都会想知道为什么吧。 沉靚从胸腔中长叹出一口气,挥去脑袋里各种懊悔的念头,快步转入下一个街口,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突然晃入眼帘。 距离很远有些看不清楚,沉靚只能辩清那如墨染的发和刺眼的洁白背影。但她不会认错,那是陆子莫。 沉靚下意识站到电线杆后方,紧张的抿起双唇。不对,她为什么要躲他? 她顿时替自己的行为感到丢人,却又耐不住好奇心悄然从旁露出一双打探的眼睛。陆子莫隻身一人站在街道对面,几分鐘后有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驶到他面前,他微笑着和车内打招呼,最后坐上那辆车长扬而去。 沉靚眼底所有情绪瞬边冷却,垂眸望着自己被夕阳拉得斜长影子,默默退后隐身到暗处。她站在原地许久,久到天色已经暗下几分,才面无表情的从角落离开。似乎是因为天色已暗,沉靚觉得身上每一吋肌肤都冰凉的让人想呕吐。窜上脑门的噁心感让她有些晕眩,瞬间再也抑制不住涌上喉咙的酸涩,埋头衝进一旁的便利商店洗手间,趴在洗手台上乾呕起来。 「呕──」她压抑不住的将午餐全部都吐出,甚至连胃酸都要一并宣洩而出后才终于停下。 沉靚撑在洗手台旁的纤细右臂轻颤着,她使劲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腕,胃顿时跟着抽搐发疼。 「你还好吗?」店员完成最后一个客人的结帐,走到洗手间门口关心。 「不好意思。」沉靚这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将被自己弄得一团糟的洗手台清理乾净,离开前到冰柜前买了一罐矿泉水。 「谢谢光临。」 走出明晃晃的便利商店,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秋夜的脚步似乎愈来愈快。 沉靚拧开瓶盖,一口气灌入半瓶冰水,滑过食道的冰凉感让她暂时忘却胃部的刺痛。 1-4 月圆辉晕,晚风拂动树梢,空中传来远处大街上的隆隆车阵声,对比住宅区静謐的街道,恍若与世隔绝。 沉靚将整瓶矿泉水喝光后,顺手丢入便利商店外设置的垃圾桶,踏着恢復精神的步伐徐徐往家的方向迈步前进。皎白色月光映在她苍白的脸庞,眼底一片冰凉之色,深沉得叫人看不见底。 刚踏入家门,沉靚便听到客厅的电视声以及厨房忙碌的料理声,一股暖流瞬间填满刚才空洞的内心。 沉靚心头一紧,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稳住嗓音朝屋内说:「我回来了。」 「姊姊你回来了。」沉毅小小的脸庞从餐桌上抬起,迅速收拾好桌面上的作业簿以及铅笔盒,「刚好可以吃饭了!」 「好。」沉靚轻浅微笑,将书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便转身和沉毅嘻笑着摆出碗筷。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难得我公休日回家来做饭。」余君玟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煲汤,脱下身上的围裙跟着坐下用餐。 「和舒雨乔在附近晃了一下。」沉靚轻描淡写的带过,一边往沉毅的碗里夹几块挑好刺的鱼肉。 「最近治安不好,还是早点回家吧。」 沉靚没有答话,沉默的扒一口饭,习惯性望向客厅的电视机,让新闻声混杂着饭菜香在嘴里打转。 「接着播报下一则新闻,元皓集团总裁陆彦均宣布参选明年的市长选举,今天与妻子偕同出席记者会······」 沉靚的筷子很快就停在碗里,沉默着将这则报导看完,转头瞥向坐在对面的母亲,正一脸平静的往沉毅碗里夹菜,一边露出抹疼爱的微笑,眼角细微的鱼尾纹若隐若现,彷彿道尽了这些年的艰辛与苍老。 沉靚见状,一股气莫名的烧上心头。 「妈,你会选他吗?」 余君玟抬眸看向自己的女儿,又望向远处的电视机疑惑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只是好奇。」沉靚随意的拨弄碗里的白饭,神情看似漫不经心,「那个人有爱家的好形象,和妻子感情特别好,听说他们已经结婚三十年了······看起来是个好人啊。」 余君玟的脸色驀然苍白半分,扯动僵硬的嘴角:「是好人不一定能当好市长啊。」 沉靚深深的凝视着母亲,察觉她藏在不自然神情里的悲伤,胃部又开始翻腾起来。 「再过几年你也能投票了呢。」余君玟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面露欣慰之色,「时间真快······」 顿时,沉靚再也嚥不下一口饭,轻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吃这么少?」余君玟错愕的问,「再多吃一点吧,这都是妈妈的拿手好菜啊。」 沉毅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无辜的双眸看向身旁的沉靚,不安的抿起嘴唇。 「我刚才和舒雨乔有买一些东西吃,现在有点吃不下。」沉靚闪避掉母亲的视线,转身温柔的抚摸沉毅的头,「多吃点好好长大喔。」 沉靚接着拿起自己的书包往房间里走,关上门的瞬间无力的倚靠门板滑坐在地,屈膝将脸埋在双臂里。隐忍着要尖叫出声的衝动,沉靚只能使劲咬牙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躲在连灯都没开的昏暗房间里,试图平息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 要是她能够真正的装作不知情就好了。 很快便迎来周末早晨,沉毅开门雀跃的扑向仍缩在被窝里的身影。 「姊姊,快起床!」 沉靚朦朦胧胧的从被子里抬起疲倦的脸庞,映入眼帘的是沉毅一双晶亮有神的大眼,他笑起来时双颊旁的酒窝教人想伸手去戳,以及露出还未完全发育的小巧虎牙总让人忍俊不禁。 「对不起啊,姊姊赖床了。」沉靚强迫自己翻越枕头山,从床上坐起,给沉毅一个大大的早晨拥抱,「妈妈呢?」 「弄完早餐后就去店里了。」沉毅乖巧的依赖在她怀里。 「那我们吃完早餐就去公园吧。」沉靚揉捏他像棉花似的软嫩双颊,两人一同起身洗漱。 周末的公园总是格外热闹,身为喧嚣的城市当中唯一一片绿地,许多人都喜欢把握这难得悠间的时光来这里紓压放松。 「哇,有好多狗啊。」沉毅背着身上的小背包,藏不住脸上的兴奋及喜悦。 沉靚替他在阴凉处的草地找了一个位置,拿出自己背包里的毯子整齐的铺好。 「你就安心的画吧。」 「好。」沉毅迫不及待的拿出水彩盒与画纸,专注的埋首在眼前的景色和纸上,来回移动手上的铅笔。 沉靚安静的坐在身旁看着他,顺手帮他打开水彩盒,发现里面的顏料几乎都已经乾扁用尽,原本就不超过三十色的顏料,如今这么细数下来,还能用的少之又少。 沉靚脸神微沉,眼里顿时布满心疼。 望着那些压扁到离盖子只有一吋的顏料,她能想像沉毅那小小的手用尽多少力气才挤出最后那么一点顏色。沉靚瞥向身旁,悄然的闔上水彩盒,拿出自己带来的参考书沉默的唸着。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大地上,远处不时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以及远处喷泉的细细洒水声,闹声中更凸显寂静。绿丛里的花朵抢在一年中最后的温暖绽放自己,微风拂来,将头顶的树叶吹的「沙沙」作响,小草跟着摇曳曼姿,姊弟俩就这么安静的度过一个悠哉的早晨时光。 近午,终于是耐不住愈发炙热的阳光,沉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边对身旁的弟弟道:「小毅,我们该走了,再待下去会热死的。」 「嗯好,刚好我也完成了。」沉毅正慌乱的要把图画纸收好,却被沉靚抢先一步拿过去欣赏。 「画得很好啊,怎么还没涂顏色?」沉靚疑惑道。 「来不及······这个画得不太好,不要看啦姊姊。」沉毅害羞的将自己的画夺回,迅速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用具。 沉靚沉默的凝视他几眼,最后只是垂下眼眸淡淡道:「中午你想吃什么?」 「在外面吃很花钱吧?我们回家吃好了。」沉毅从草地上站起,在旁看着沉靚将毯子收拾好。 「没关係,我们学校附近有一间蛮便宜的简餐店,去那边吃好了。」沉靚露出一抹微笑,牵起沉毅的手朝公园出口走去。 「好啊。」沉毅露出一抹灿笑。 路途中他们经过一家麦当劳,受欢迎的家庭速食店总会在周末人潮爆满,一群孩子拿着手上的儿童餐玩具在外玩耍嬉闹,不时又有另外一组家庭开门进入,店里面的喧哗声络绎不绝。沉靚静静的牵着沉毅的手经过,沉毅将其他孩子们的笑声视若无睹,在他们转过下一个路口后,沉靚突然停下步伐。 「我们去吃麦当劳吧。」沉靚低头对弟弟说。 「咦?可是······」不等沉毅回答,沉靚便逕自带着他走进店里,舒爽的冷气迎面而来。 「欢迎光临,想点什么?」 沉靚简单的替自己点一份餐,转头问沉毅:「想吃什么?」 「我、我······」沉毅脸上既是抗拒又是犹豫,望着橱窗里的玩具,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姊姊,我可以吃儿童餐吗······?」 「好。」沉靚用力微笑,将弟弟脸上剎那间的雀跃收进眼底,内心却心疼不已。 片刻后沉靚端着托盘和沉毅一起在二楼找到位置坐下,沉毅放下书包,迫不及待的拆开玩具袋组装起来。 「小毅,先吃吧,不然会冷掉的。」沉靚将餐点推向他,一边打开自己的汉堡。 「姊姊,我装好了。」没想到沉毅已经将手上的小玩具飞机模型组好,兴奋的递过来。 「哇,好厉害。」沉靚轻笑着接过,「我们家弟弟又会画画又会组装玩具,怎么这么厉害?」一边宠溺的摸他的头。 「嘿嘿。」沉毅不好意思的一笑,将餐盘里儿童餐附的小包薯条往前推,「姊姊也一起吃吧。」 沉靚微愣,半晌后才又将它推回去:「你先吃吧,你也知道我食量小。」 「那我开动了。」 安静的凝视沉毅吃的津津有味,沉靚顿时觉得鼻头微酸,赶紧咬下一口汉堡压抑涌上的情绪。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知道多少次被带来这里,然而对沉毅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奢侈,从来没有自己主动开口要求过。 「吃得嘴巴都是啊。」沉靚望着自己弟弟脏兮兮的嘴巴,不争气的笑了。 此刻,她并没有注意到远处另一桌有几双眼睛正盯着这里,恰好是班上的一群男生。 「欸,那不是沉靚吗。」梁韦奕惊讶的说道。 坐在对面的陆子莫闻言抬眸一望,正好将沉靚毫无防备的笑容收进眼底。 1-5 「那是谁啊,她弟弟?」 「她有弟弟喔?」 「她应该对她弟超兇的吧,平常在教室里就没给过什么好脸色。」桌上一群人忍不住将远方的姊弟俩拿来作笑话。 陆子莫沉默许久,收回视线淡淡道:「别说了。」 梁韦奕和身旁好友顿时安静下来,气氛一阵尷尬。 「陆子莫,你到底是不是哪里惹过她?」梁韦奕不以为然的又吃下一根薯条,「她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啊。」 然而陆子莫只是无奈微笑,没有回答,因为就连他本人也一头雾水。 「还是去问舒雨乔?她跟舒雨乔蛮好的,应该会知道吧。」身旁友人提议道。 「不然我去问问看好了?」梁韦奕望着陆子莫,以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不用了。」陆子莫喝完瓶子里的可乐,低头专注在手机上,「没做错事情就不需要在意。」 「你怎么能这么冷静啊。」梁韦奕无趣的撇撇嘴,「我可是都快好奇死了。」 陆子莫没有再搭话,在萤幕上滑动手指,画面显示聊天班群里的沉靚头像,只是一片恍然的空白。 又是忙碌而昏沉的上课日,喧哗的校园垄罩在秋老虎的炙热阳光下。 「我真的受不了了!」下课时分,舒雨乔怒吼着拍桌站起身。 沉靚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差点连手中的笔都掉了,愕然的看向她。 「我实在太热了,热到脸上的妆都要花了。」舒雨乔烦躁的拉起沉靚的手,「我要去买冰吃!」 「可是你不是生理期······」沉靚话都还没说话,就被迫放下手上的笔走出教室。 福利社人群络绎不绝,舒雨乔好不容易从壅挤的人潮中结帐完走到门口,将手上两支冰棒的其中一支递给身旁的人。沉靚不解的看着她,手上的苏打冰棒散发沁凉而甜美的气息。 「请你吃,你不是比我更怕热吗。」舒雨乔迫不及待拆开包装大口含下,脸上的阴霾立刻一扫而空。 「这么好啊。」沉靚轻笑,两人一同走到福利社旁的用餐区找位置坐下。 「对了,你周末真的带小毅去画画了啊?」舒雨乔嘴里含着冰棍,含糊不清的问着。 「拿出来再说话行不行?」沉靚被她的行为给逗乐了,「真的啊,你还在认为是我找藉口拒绝你吗?」 「小毅未来绝对会是个名画家啊。」舒雨乔望着远方壅塞的人群,话锋突然一转,「所谓正太从小养成。」 「······拜託你少看点漫画,多读一点书。」沉靚差点被手上的冰棒呛着。 「他没有去上才艺班吗?譬如画画班之类的。」 「······没有。」沉靚眼神微沉。 「哇,那真的是天才啊。」舒雨乔转回头正好看见沉靚复杂的神情,顿时意会她的顾虑,一脸认真道,「······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啊,又不是说一定要去上画画课,有很多厉害的画家都是自学啊。」 「我知道。」沉靚垂眸看着手上的冰棒一点一滴融化,「但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如果可以给他更好的环境就好了。」 舒雨乔凝视着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轻语:「阿姨也辛苦了。」 沉靚只是淡淡扯动嘴角,笑容却隐含一点阴沉。 「融化了。」 「不要浪费我的钱啊。」 「知道了。」 下午的生物课来到自然教室进行分组实验,能离开沉闷的教室总令人雀跃不已,班上气氛也轻松和谐。 「沉靚,你可以去忙拿显微镜吗?在教室后面的柜子里。」 沉靚点头走向教室后方,发现柜子里的显微镜正好只剩下最后一个,打开玻璃门伸手将它推出来,小心翼翼的将左手放在镜座底部,右手握住镜臂,正要将它抬起的同时,忽然有一股力量毫无预警的从旁朝她撞来。她一个没站稳往另一个方向晃去,虽然最后稳住身子没有跌倒,手上的显微镜却狠狠撞上玻璃门,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旋转盘摔落地面,发出的巨响引来目光。 沉靚吃惊的看着从手上滑落的物镜,抬眸正好对上陆子莫也是一脸错愕的模样。 「抱歉,我······」陆子莫显然一时之间也不知所措,和沉靚两人双双愣在原地。 「发生什么事情了?」生物老师闻声匆匆走近,撞见眼见狼藉一片,只差没有昏过去,「这学期才刚把所有显微镜换新啊!」 只见老师惊慌的蹲下身拿起地上的物镜仔细检查,最后沉沉从胸腔叹一口长气:「全都摔坏了。」 沉靚顿时胸口一紧,她知道这间教室里最值钱的大概就是显微镜,而显微镜配件里最贵的便是物镜。 「······你们下课跟我到总务处一趟,釐清一下责任是谁的。」生物老师眉头紧蹙,转身回到教室黑板前继续讲解实验流程。 「对不起,我······」陆子莫手足无措的望向沉靚,而沉靚则是面无表情的从他身旁走过,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你没受伤吧?」舒雨乔担忧的走到沉靚身旁。 「没事。」沉靚的神情平静的吓人,只是轻轻把手上已经无用的显微镜放在桌上,转头一脸专注的听课。 下课,沉靚和陆子莫两人被生物老师领到总务处,总务组长在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脸色阴暗,明显发怒。 「你们知道那一个显微镜多贵吗?」全校都知道上个学期就任的总务主任脾气特别火爆,尤其针对破坏学校公务的学生,不但需要赔偿损失,更可能会追究责任而被校规处分。 「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到才撞上的。」陆子莫比起刚才的惊慌失措,此刻已经冷静沉着下来。 「这绝对不会是只有一个人的错而已,一定是双方都没有留心才会这样。」总务主任眼神兇悍。 「······请问那组物镜多少钱?」沉默的几乎以为消失的沉靚忽然幽幽开口。 「今年学校好不容易拨多一点钱让我们换好一点的显微镜,大概要三万跑不掉。」 沉靚听见这个数字,一颗心顿时沉下来,抿着唇低头沉默。 「最好就是你们两个平分价钱,然后各记一支小过。」 总务主任的嗓音宛若天打雷劈响在沉靚耳边,惊慌到连她的手指都开始冰冷僵硬。 家里经济本来就不是能够随意花钱的状况,更何况突然就要拿出一万多块,还有一支小过又该如何解释······。 「我来赔吧,全部都由我负责。」陆子莫鏗鏘有力的声音忽然传来,沉靚诧异的瞠大双眼望向他。 「沉靚本来就没有错,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她的,小过也······可以记我两支小过没关係。」 闻言,不光是沉靚,连总务主任和生物老师都被他的决定给震慑。 「你们在交往吗?」总务主任冷笑一声。 「没有。」陆子莫笑的有些尷尬。 「真是令人惊讶的结果······好吧,如果你执意要由你负责也可以,明天我再报价给你······」 「不需要。」沉靚冰冷的声音突如其来的打断对话,眼神映着慍色,「我也会赔偿的,请老师要把价钱告诉我,也一定要记我小过。」 陆子莫诧异的望向她,而沉靚只是收紧身侧的拳头,全身都在隐隐颤抖着。 「唉······我看你们先讨论好到底谁要负责,明天再过来跟我说,回去吧。」总务主任终于看不下去这场闹剧,挥手打发走人。 沉靚踏着快速的步伐转身走出,背影充满怒意。陆子莫一时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跟在后方追了上去。 「等等。」他一个横挡在她面前,然而沉靚再度视若无睹的从旁绕过。 「沉靚!」陆子莫眸中也突然燃起一把火,用力捉住沉靚纤细的手腕,逼她强迫停下来看着自己。 「我承认是我的疏忽,我道歉了,也愿意负责,我不懂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生气?」 「放手。」沉靚没有理会他,只是一股脑的要将自己的手抽出。 「沉靚!」陆子莫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不自觉收紧手上的力道,彷彿要将沉靚的手腕折断。 「我叫你放手,很痛!」沉靚用力挥动手臂,手腕却仍像嵌在陆子莫的手心里一样,闻风不动。 「那你倒是先告诉我,为什么生气?」陆子莫同样固执,忿忿的盯着眼前的人。 沉靚像是听见不可理喻的事情,冷冷的上扬嘴角,笑声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陆子莫,我不是乞丐。」 她仰起脸庞,两人终于对上视线,彼此眼中都是怒火,却又都夹杂着说不清的情绪。 「这和钱没有关係······」 「因为有个有钱的老爸所以多少钱都不在乎吗?」沉靚凛冽的话锋像把刀一样驀然打断他。 「什么?」陆子莫错愕的看着她,怒意顿时全消。 1-6 「有个明年要选市长的老爸帮你出钱,应该很轻松吧。」沉靚又是一笑,语气满是戏謔。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爸是谁?」陆子莫危险的瞇起双眼,浑身散发警戒气息,「我应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沉靚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趁着刚才陆子莫因为惊讶而放松力道,甩开他的手大步离去。陆子莫没有再追上,神情凝重的望着她仓皇离开的背影,耀眼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眼神里冰冷的情绪愈陷愈沉。 沉靚惊慌的回到教室,正好遇上走出门口的舒雨乔。 「喂喂,你没事吧?」见沉靚像是没看路一样横衝直撞,舒雨乔伸手拦住她,「你脸色很难看,发生什么事?」 此刻的沉靚脸色苍白如纸,触碰到舒雨乔的指尖也冰冷得吓人,明明正是最炎热的下午三点,她却觉得自己置身在冰库里,浑身失去知觉。 「喂,小靚······」舒雨乔在耳边的嚷嚷声彷彿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沉靚置若罔闻,只是呆坐在位置上陷入沉思,直至上课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放学,沉靚心虚的在陆子莫幽深的目光下匆匆离校,一如往常的接沉毅下课,再并肩走回家。 沉靚一路心事重重,和沉毅的对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回答,因为各种担忧而不自觉收紧牵住沉毅的手,沉毅终于吃痛的望向她。 「姊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即使年纪再小,沉毅都察觉到自己姊姊的不对劲。 「嗯?」沉靚猛然回过神来,怔愣下后才勉强微笑道,「没事。」 再经过一个街口就到家门,沉靚牵着沉毅的手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小毅,你先回家吧,我要去找一下妈妈。」 「咦?」沉毅惊讶半晌,乖巧的点点头,「好。」 「可以先洗澡没关係。」沉靚欣慰的拍拍他的头,目送沉毅转弯进入巷弄,随后踌躇着走到母亲的家庭发廊。 望着余君玟在店里忙进忙出的模样,沉靚站在对面街道,双脚彷彿被牢牢钉住,竟是再也踏不出一步。她收紧握住书包提把的拳头,心中满是徬徨。 在陆子莫说出要全权负责的时候,她是不是不该为了自己该死的自尊心而逞强?一万元可能是家里半个月的收入,又该怎么向母亲开口? 沉靚咬紧牙关,低头凝视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斜长,脑袋昏昏沉沉叫她无法思考。 「谢谢光临。」余君玟亲自到门口送客,正好看见站在对街的沉靚,微笑着朝她挥挥手。 不经意和母亲对上目光,沉靚知道自己只能往前走进店里,沉默的站在一旁看着余君玟扫除地上的头发。 「怎么来了啊?」余君玟似乎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常。 「妈,我······」话到了嘴边又像铅块一样,沉沉陷入沉靚的肚子里。 「嗯?」 「我······」沉靚犹豫许久,却还是话锋一转将心里的话压下,「我来帮忙的。」 她终究还是没能开口,开口说她今天闯了大祸。 「你最近怎么这么常跑这里啊。」余君玟上扬无奈的嘴角,「那你去里面帮我把染头发的工具洗一洗吧。」 沉靚点头走入里面的清洗间,戴上一旁的塑胶隔离手套,将散落在洗手台的洗发用具仔细的刷洗乾净。 「晚上有客人预约剪发,今天可能不会那么早回去。」余君玟将另一批使用过的头巾丢入篮子里等待清洗,「给你一些钱,先拿去买晚餐吃。」 沉靚将手上的水珠擦拭乾净,接过余君玟递来的纸钞,小心翼翼的收进口袋里,拿起书包要离开的同时,余君玟忽然又唤住她。 「小靚,真的没事吗?」 沉靚怔愣的转头看向余君玟,点头轻浅莞尔,脸上的犹豫之色一扫而空,彷彿从未存在过。制服裙角在步出店外那刻轻轻扬起,最后她默默的拖着脚步离开。 到底还是自己的母亲啊,似乎猜到了发生什么事情。 余君玟望着女儿消失在暖色馀暉里的倩影,眼里佈满心疼。明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有话想说,却也无法勉强她说出口。 太过懂事的成熟,似乎会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隔天早上的自习时间,沉靚还没来的及如何思考赔钱的事情,一通打到教室的电话便先找来。 「班长、沉靚,总务处要你们过去一趟。」 沉靚的紧张终于在脑海爆炸,却只能认命的走出教室,和陆子莫两人一前一后,保持一种诡异的距离。陆子莫走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的凝视沉靚纤细僵硬的背影,一双犀利的眼神充满复杂之色。 打开总务处的门,一股凉颼颼的冷风一路吹到沉靚心坎底,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总务主任的座位,却发现他正严肃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生。沉靚悄悄打量她一眼,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女生,而身侧的陆子莫也是一脸困惑。 「你把刚才说的事情,再告诉他们一遍。」总务主任长叹口气。 那女生转过身来,竟是满脸泪痕,鼻子也哭得通红,啜泣着哽咽道:「前、前天放学······我留校打扫实验室,因为好奇新买、新买的显微镜就拿出来看,结果······就摔坏了。」 沉靚不敢置信的瞠大双眼。也就是说,在她碰到之前,显微镜就已经坏了? 「因为、因为我不敢告诉老师······就把坏掉的显微镜藏在柜子最里面······」 沉靚仔细回想当天的情况,撞到的力道的确没有到会让物镜脱落的地步。 此刻,沉靚瞬间放下心中大石,似乎因为突如其来的放松,她的身体顿时像是灌入千斤的疲惫。 「要不是有去调监视器看,还真的不知道。」总务主任烦躁的手指不停敲打桌面。 「真的很对不起!我会负责的!」女生频频道歉,泪水也不断滑落脸庞。 沉靚虽然仍有些怨言,见状也不忍心开口说话,毕竟这次只能算是自己运气好,再有下次恐怕就不会是如此光景。 「事情就是如此,这次的赔偿你们两个就不用负责了。」 「谢谢老师。」沉靚点头致意,正要踏步离开却发现全身僵硬,身形不禁摇晃,忽然有双手扶在她肩上,让她稳住没有跌倒。 头顶传来淡淡清香,有点像是薄荷味的肥皂,带着点阳光般的清新。沉靚尷尬的正要张口道谢,却在看见陆子莫的脸庞后,话语全部塞在嘴边。陆子莫也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头给愣住,两人望进对方惊讶的视线里,顿时双双将在原地。似乎是第一次,两人这么靠近的看着彼此,眼底的怔愣无所遁形。 很快的,沉靚率先回过神,反射性推开陆子莫的手离开。走出总务处的那瞬间,沉靚快步跑起来,一面用单手摀住自己的嘴,却藏不住颊上因为羞愧而红润的顏色。想起刚才自己狼狈的模样,不但被陆子莫看到还被他出手帮忙,她实在太恨不争气的自己。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情况了。 奇怪的是这几天下来,陆子莫并没有如沉靚预期的那般来找她问问题,譬如为什么讨厌他,又譬如为什么她知道他的父亲。她以为他们之间的矛盾,仍旧会不断的被他提出来摊在阳光下。意外的是,自从上次的显微镜风波后,陆子莫安静许多,也没有再以任何方式靠近她,偶尔真的必须要一起行动的时候,他的礼貌却开始带着点疏离感。 以前他的客气,总会夹杂几分试探与戏謔,似乎也乐得看她被自己气得团团转。可是如今,他却沉默的开始往后退,退到了她也看不见的地方。 沉靚眼神一暗,收拾桌上的杂物准备往下一堂课的音乐教室走。 也许早该如此的,一开始她就没必要处处暴露自己的敌意,或许这样安静的疏远彼此是最好的方法。兜转了一大圈,所有事情好像都回到了起点。 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再敢提。在冥冥中形成一种诡异的默契。 「我留下来关窗户和锁门,你们先去吧。」教室里只剩下三两人群,陆子莫转头对自己的朋友说道。 沉靚突然抬眸望向他,他一如往常的爽朗俊逸,浑身自带光芒,沉靚却眉心微蹙。 「小靚,走吧。」舒雨乔走到她身旁。 「你不觉得陆子莫怪怪的吗?」 「嗯,有吗?」闻言,舒雨乔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陆子莫,只见他的微笑融在阳光里,没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哎,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他了啊,前阵子不是还很讨厌他吗?」舒雨乔用手肘撞撞沉靚的身子,诡异的微笑。 「我才没有。」沉靚如大梦初醒般,抓起手上的课本和舒雨乔往外走去。 离开前,她忍不住瞥一眼教室里那抹孤身的頎长背影,紧抿双唇,和舒雨乔一同往音乐教室移动。 「然后啊,她就······」 「抱歉,我忘记拿东西了。」再爬一层楼就要抵达音乐教室前,沉靚突然停下脚步。 「咦?」 沉靚神色犹豫半分,最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开始往回跑,「你先去上课吧,我马上回来。」 「······哎?」舒雨乔怔愣的站在原地,望着沉靚离去的背影摸不清头绪。 2-1 沉靚快步朝教室跑去,在接近教室门口的时候上课鐘正好响起,一连串咳嗽声跟着传出。她悄悄的从外面探出头来,危险的瞇起眼睛朝教室里张望,看见站在座位拿起课本要往外走的陆子莫。 「咳咳、咳······」陆子莫忽然停下脚步,一隻手拄在桌旁用力咳嗽起来,高大的身躯踉蹌,彷彿在下一秒就要倒下。 「陆子莫!」沉靚见状终于踏进教室。 陆子莫摀着嘴缓缓抬眸,一双如耀石般的黑色眼眸微瞇,看见门口出现的倩影很是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你······」沉靚走近他,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他,不带任何针对和厌恶的靠近,「你没事吧?」 「没事。」陆子莫强压下喉咙间的乾痒,身体的力气却忽然被抽空,眼前也跟着一片晕眩。 沉靚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惊讶的发现从指尖传来的热度是那样滚盪。 「你发烧了?」沉靚错愕的看着他。 陆子莫不发一语,在沉靚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顿时觉得全身疲惫不堪,脑袋也嗡嗡作响,什么都无法思考。 「······我想睡一下。」陆子莫彷彿用尽所有力气说完最后一句话,接着像是不自觉般握着沉靚的手指,趴在桌面上沉沉睡着。 沉靚望着眼前的情况不知所措,用力推他几下,「陆子莫,醒醒,要睡去保健室睡。」 陆子莫紧蹙好看的眉宇,对于耳边的噪音不满的咕噥两声,换个方向将脸埋进双臂里。 沉靚瞥见他额上与颈上细细的汗水,以及他苍白不适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放着他不管。也许是因为从小照顾弟弟,她早已养成一种责任感;又或者是此刻,内心那股说不清的担忧。于是她挣脱了陆子莫冰冷的手,转身朝教室外跑。陆子莫的身体似乎在她放手的那刻微僵,呼吸也沉重几分,最后轻咳两声又沉沉睡去。 过了一会,沉靚再度出现,手里拿着一袋从保健室要来的东西。 「陆子莫。」她从袋子里拿出退烧药,一边拧开陆子莫桌上的矿泉水,「陆子莫,先起来吃退烧药。」 陆子莫顺着声音迷迷糊糊坐起身,乖巧的拿过沉靚手上的东西,此时教室里的电话正好响起,刺耳的铃声让陆子莫头痛的更加欲裂。沉靚赶紧三步併作两步,走到讲桌旁接起电话。 「喂,老师?······班长发烧了,他留在教室里睡觉······对,晚点等他起来会再······」 陆子莫吃完药,从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抹朦胧的身影,他没认出那个人是谁,但是声音却出奇的令人安心。最后他趴在桌上,头也不回的沉进梦乡。 沉靚掛上电话,发现陆子莫又再一次睡着,没来的及叫他去保健室。她无奈的撕开退热贴,犹豫着伸出手拂上陆子莫的额头,掀开他凌乱的刘海,本想将退热贴黏上,却发现他额上一片细汗。沉靚转身抽几张放在一旁的面纸,僵硬的擦去他的冷汗。 她稍稍倾身,正好瞥见陆子莫纤细的睫毛,肌肤也洁白如玉,好看的叫人妒忌。明明是个男的,怎么会比女人还漂亮。沉靚忿忿的将退热贴用力拍在他额上,陆子莫瞬间吃痛的低哼一声,却没醒来。 「我真的是疯了我······」沉靚不满的瞪着桌上那张脸,似乎是因为退热贴冰凉的感觉舒缓了陆子莫的不适,他紧皱在一起的眉心缓缓松开。 沉靚胸膛一股气默默散去,盯着那张恬静的睡顏半晌,接着拿起他椅子上的外套盖在陆子莫背上。 「······显微镜的事,还是谢谢你。」 陆子莫睡得很沉,却听见一道似乎从遥远处传来的低语,像阵轻风一样柔柔拂过他的耳畔。 等到陆子莫再次甦醒,已经是下课时间,教室里充满吵杂声,最细微的声响在此刻都震耳欲聋。他挣扎的起身,发现身旁围着一些人,有些人面带忧心,有些人只是上前凑热闹,不管真心关心他与否,他只觉得一阵烦躁。他的头很疼,伸手一摸却碰上冰凉的退热贴,他不禁愣了愣,又发现自己背上的外套。 「陆子莫,你没事吧?」梁韦奕走到旁边,推开两人群,「让开、让开,别挤在这里,烦都烦死了,病人要休息啊。」 「欸,我看你去保健室躺着吧,不然连隔壁班都要有人来探病囉。」 陆子莫闻言,忍不住虚弱的轻笑两声,苍白的脸色这才浮现一丝轻松。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他特别喜欢梁韦奕这个朋友。 陆子莫缓缓站起身,将身上的外套穿上,身体里的冷意让他将拉鍊往上拉些。 「要不要公主抱?」梁韦奕走在他身旁戏謔的问。 「不需要。」陆子莫浅浅莞尔,就在两人要步出教室的同时,碰见沉靚和舒雨乔双双走进。 陆子莫像是想起什么,脚步一顿,竟是没有再迈出半分。沉靚本和舒雨乔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抬眸却撞上陆子莫幽深莫测的复杂眼光,她也是愣住。 「让开啦。」梁韦奕对着舒雨乔不客气道。 「让就让,兇屁兇。」舒雨乔向来也不是吃亏的哑巴,忍不住懟回去,「不知道还以为是你家公主要出巡。」 「什么?」梁韦奕怔住,除了家里两个兇悍的姊姊外,他还是第一次被女生这么回嘴,一时半晌竟说不出话来。 沉靚先是别开目光,沉默的拉着舒雨乔往旁边靠。见他脸色已恢復些血色,她恐怕并没有自觉心底那份暗暗的放心。身旁的舒雨乔和梁韦奕仍像两隻跳脚的猫咪,全身竖毛,两眼相瞪不断出言攻击对方。 陆子莫缓缓从沉靚身边走过,微风撩起她的发梢在脸颊上搔痒,她忍不住伸手去拨,正好听见一句低语滑过耳畔,似有若无,如同只是她的幻觉。 「谢谢。」沉稳的嗓音带着一点压抑,彷彿那是挣扎许久才扔出的字。 沉靚的手指凝滞半空中,站在原地发愣,待她回过神来,那抹洁白的身影已经走远。梁韦奕对着舒雨乔扮一翻鬼脸,便赶紧跟上前离开教室。 「臭小子!」舒雨乔对着教室外面咬牙切齿,转过头却发现沉靚神色复杂,各种表情都出现在脸上,一时也分辨不清她此刻的情绪,「小靚,你在玩变脸吗?」 沉靚垂下眼眸,不发一语的走回位置上。 此刻,两人之间某种连系似乎慢慢变了调,但也说不清到底是往哪个方向走。沉靚有些害怕,但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害怕。有种直觉告诉她,即使再讨厌,也不应该再和他扯上关係。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察觉,她对陆子莫的感情也开始慢慢偏离轨道。 开始入冬了,天气也凉上几分。 晚上来的似乎特别快,放学时刻已不再是漫天晚霞,夜幕慢慢拉下,街灯依序亮起。今天正好是店里公休日,沉靚打电话告诉母亲晚上不回家吃饭,和舒雨乔两人漫步在大街上觅食。 不久,他们来到路肩小麵摊,一旁透明帘子罩住座位区,沉靚伸手拉开和舒雨乔走进。座位不多早已没剩馀桌子,老闆娘往里面探了一眼,走向独自坐在四人位上的男子询问几句,便带着她们与他并桌。沉靚原本是想婉拒离开的,奈何舒雨乔哀号着自己肚子饿,这家麵摊也是她心心念念已久的,只好顺着舒雨乔的性子坐了下来。 那名男子似乎正开始用餐,碗里的汤麵还很多,见两个女学生生疏的在他对面坐下,他仰起脸庞给予一抹礼貌的微笑,馀光似有若无的瞥过她们衣服上的校徽。 沉靚忍不住打量他一眼,那名男子十分年轻,看似初入社会的年纪,眼镜背后的一双眼睛狭长晶亮,带着点点暗芒,五官清秀乾净,沉靚却反而嗅到一丝危险气息。她赶紧别开视线,不让他察觉她的目光,看到了他放在一旁椅子上的摄影背包,开口露出的应该是价格不斐的单眼相机。 「是帅哥欸。」舒雨乔悄悄在她耳边嘻笑道,沉靚只是点头不予回应。 外面冷风吹拂,麵摊里的空气却暖热如春,饭菜香溢伴随裊裊蒸气飘散开,让人不禁飢肠轆轆。 数分鐘后,沉靚和舒雨乔的餐点也上桌,两人都点了招牌汤麵,碗里蒸气热腾,散发温暖脾胃的香气。在许多人声吵杂中,沉靚吸入第一口麵,和坐在旁的舒雨乔满足的相视而笑。 「对了,你最近好像比较没那么讨厌他了?」舒雨乔吸吸鼻子,夹起碗里的细麵道。 2-2 沉靚微怔,不知为何反射性瞟向对面的男子,对方却彷若无闻低头吃麵。 这种事情在外面讲好吗?虽然她们并不认识那名男子。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舒雨乔用持筷子的右手肘推她。 沉靚手里的汤匙摇晃,汤汁落入碗里,泛起点点油光,映出沉靚眼底的幽深。 「别那么八卦行不行?」 「你讨厌陆子莫这事全班都知道,又不是什么秘密。」 沉靚心里猛然一个疙瘩,不打算回话继续埋头喝汤。并没有人看见男子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慢条斯理的将脸上的眼镜拿下,用袖子将雾气擦去,动作很是优雅。 「是什么让你改变的?」 「吃麵,不然我回去了。」 「你还没付钱呢。」 「那就别说话。」沉靚略微不耐。 舒雨乔有些丧气,她以为她是沉靚最亲近的朋友,但沉靚却绝口不提她和陆子莫的纠葛。 座位上的气氛瞬间冷了许多,舒雨乔不喜欢这种氛围,话锋赶紧一转,说着今天的数学小考有多难,沉靚只是在旁默默听着,偶尔给个回应,此外并无再多话。对面男子吃麵的速度在刚才的尷尬后,似乎有意慢了下来,一脸认真的品尝碗里的美味,彷彿没听见刚才两人的谈话内容。 终于将碗底朝天,沉靚和舒雨乔分别付帐后,拿起书包走出室外。 「刚吃完身体都暖暖的。」舒雨乔满足的吸口气,正要离开之前,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同学,等一下。」声音淡淡的,不知道是否因为夜晚起风,沉靚感觉那话语间藏着一丝冰冷。 舒雨乔和沉靚转头一看,正是刚才和她们并桌的男子,稜角分明的俊逸脸庞,身上一件轻薄夹克,肩上背着偌大的背包,一双眼眸乌黑深邃,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们,浑身却是带着一点冷漠的阴柔。 「你好。」舒雨乔率先点头打招呼,沉靚只是頷首。 「你的学生证掉了。」男子走近她们,将手上的卡片递给舒雨乔。 舒雨乔瞥见自己黑歷史的大头照,立刻伸手接下塞入口袋,给予尷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谢谢。」 「你们是附近的高中生吧?」男子似乎还要继续搭话。 「对。」舒雨乔点头,猜想因为身上校服和书包才让人认出来。 「其实······」男子从怀里掏出两张名片,分别递到两人面前,「我是一个记者,叫江秉宸,最近我们杂志有一个专栏,想採访现在高中女生的日常,譬如美妆、衣服或者学校生活。」 沉靚愣愣的接过名片,仔细打量上面的字眼,蓝底白字大大写着「set杂志编辑江秉宸」。 舒雨乔和沉靚都是有戒心之人,看了几眼名片后表示婉拒,毕竟学校有教不能接受来路不明的东西。对于她们的反应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也没有多做纠缠,只是微笑道谢后便默默离开。 「我们是不是应该要答应啊?set不是很有名的周刊吗?」舒雨乔有些懊悔。 沉靚眼底的深邃暗了几分,将名片收进口袋里,和舒雨乔踏着微凉的夜色回家。 回到家的沉靚听见客厅里的声响,走近发现电视开着,余君玟却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看见母亲脸上细微的岁月痕跡和粗糙的手指,沉靚心底一沉,安静伸手将椅子上的毯子盖上母亲单薄的身子。 最近的母亲不再太晚回家,店里准时在时间点打烊,本应该是轻松许多的生活,沉靚却没有遗漏近日里,母亲眼底那偶尔浮现的寂寞。 寂寞,是因为希望有人陪伴;希望有人陪伴,那是因为心里有个对象。 沉靚刻意忽略脑海里的想法,伸手想将电视机关上,画面却正好在播报最近沸沸扬扬的选举状况,各大造势场合不胜枚举,以及各政党提名人话中有话的勾心斗角。萤幕上出现一张老练精干的脸庞,即使岁月痕跡犹存,却仍不减由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气与尊贵,西装笔挺,气势非凡,脸上却始终掛着一抹温和的笑。 那份笑,让沉靚的心中浮现一张脸,却很快被她挥散掉。 「陆彦均先生,请问您对于近日持续领先的民调有何看法?」 「请问您觉得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谁?」 「已经想好搭档人选了吗?」 画面里的男人始终噙着一抹让人看不透的笑容,快步离开重重包围的记者群,留下得不到回应而惆悵的眾人。至此,沉靚终于按下遥控器按钮,萤幕熄灭的一瞬间,余君玟却悠悠转醒。 「回来了?」余君玟见是自己的女儿,脸上立刻堆满笑容。 「妈,你早点去休息吧。不要在这里睡,会感冒的。」 见沉靚反倒像个老妈子一样碎念,余君玟心头一暖,忍不住环上她的肩,「谢谢。」 沉靚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乖乖待在母亲怀中,嘴角也漾起一抹浅笑。 「太狡猾了!」沉毅的声音不知何时窜出,只见他穿着睡衣站在房间门口,噘起一张小嘴,「我也要抱抱!」 「过来。」余君玟笑意更深,伸手将两人拥入怀中,眼底浸满幸福。 夜色渐浓,窗外点点星光斑斕,街区橙黄灯火璀璨,空气瀰漫一股悠远的花香。枝头树叶飘落窗前,月影袭上柜子里的四人合照,每张笑容是那样的幸福洋溢。 深夜,沉靚坐在幽暗的房间床头滑手机,明亮萤幕灯光打在脸上,映照眼底的幽深更加鲜明。 「姊姊,你不睡吗?」沉毅在另一旁的床上翻过身,睡眼惺忪的咕噥。 「抱歉,吵醒你了吗?」沉靚立刻锁上屏幕,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没有······」沉毅幽幽说着,又是回到梦乡。 黑暗中,沉靚的面容叫人分辨不清。但是她那晚辗转至凌晨,睡意才缓缓袭来。 隔日国文课,难得又来到会议室上课,班上气氛显得雀跃。沉靚低头沉默,努力忽视对面令她尷尬的存在,只差没将脸埋进书里。 「下个礼拜是报告週。」 「什么──」哀号声立刻此起彼落,多少人脸上写的不甘愿。 所有人都知道,班上国文老师出名的严格,尤其特别重视小组报告成绩,即使是自己带的班级,也丝毫不会放水。 「本课作者可是有很多资料可以给你们查呢,别叫了。」国文老师皮笑肉不笑,面对一班的孩子她也不好发脾气,「去选出他一份课外作品报告。」 随后,各组组长被叫到台前抽籤报告顺序。 「我们这组有你和陆子莫,真的是赚到。」舒雨乔感受到其他桌的幽怨目光,忍不住在沉靚耳边窃笑。 「你也好好做事啊。」沉靚无奈的推开她,却已是在纸上写下报告大纲,从选文内容,语意分析,到相关文化背景等等。 舒雨乔见状将纸拿过,忍不住惊叹:「你这效率太高了吧。」 沉靚来不及夺回她的纸,陆子莫正好拿着抽籤结果走回来,其他人纷纷上前询问,只听见他对着眾人道:「最后一组。」 「哇,班长手气真好。」 「有更多的时间了。」 闻言,陆子莫低头思忖半晌,「但我觉得还是早点做完比较好。」 「不用担心,小靚已经纳出几个工作了。」舒雨乔献宝似的将手上的纸递过去。 陆子莫接过看了几眼,抬起脸庞微笑,幽黑眼眸明亮如耀石,带着几分讚赏之色。沉靚垂下眼眸,微抿嘴唇,一时说不出情绪是喜是恼,只能沉默不语。 「那我们就按照这个分六人的工作吧······」 下课鐘声响起,国文老师宣布自由离开,人群三两散去。 「这个周末要不要到图书馆开会?」 「我可以。」 「没问题。」 在多数人同意下,陆子莫这组决定在星期日下午去市区图书馆,以便将蒐集资料整合,并讨论与演练报告口条。沉靚拿下的工作是製作ppt,她心底略喜,其实她蛮喜欢做排版整理的作业,也有老师曾经称讚过。收拾好东西,所有人缓缓迈出会议室。 最近的舒雨乔和梁韦奕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两人看对方总是哪里不高兴,拌嘴的同时却又常走在一起,身为双方朋友的陆子莫和沉靚,在走回教室的路上,竟也诡异的并肩排在一起。 沉靚感觉浑身不自在,想拉开距离却又为人潮打消念头,一颗心忐忑不安,身旁的人却是忧喜不形于色,一脸平静,慢条斯理的走着,这让沉靚更加烦闷。 为什么感觉在慌张的好像只有她? 走在前头的舒雨乔和梁韦奕愈走愈远,沉靚想快步跟上,两人却已消失在眼前。沉靚懊恼的只差没跺脚,板着一张脸加快脚步,却不知道陆子莫是故意的还是脚太长,总是能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旁,像鬼魂一样安静。 2-3 「你不用这么避着我。」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头顶冒出,沉靚身子一僵。 下课的走廊人声鼎沸,沉靚却觉得周遭的空气忽然陷入一阵安静,她忍住想抬头去看他表情的念头。 「你什么都不说,那我也什么都不会再问了,就这样吧。」陆子莫淡淡道,语气藏着几分无奈与生气,以及无止尽的疲倦感。 沉靚又是一愣,不自觉停下脚步,陆子莫犹如陌生人般从旁经过,这一回,换他没有给予任何一个眼色。 沉靚呆愣的凝视他远去的頎长背影,身后人潮如流水一直走过,他与她的距离不断拉开。 也许他们的关係注定像这样吧,人群中擦身,最后朝不同的方向远去。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就好了。 放学时分,和舒雨乔分头道别后,沉靚在路口处忽然被人拦下,抬头一看眉心微蹙,竟是意想不到的人。 「嗨,又见面了。」江秉宸肩上背着熟悉的摄影包,丝丝缕缕的晚霞照得他像是镀了一层光,光辉里的他脸上掛着和煦的微笑,仍是几个礼拜前见到的模样。 沉靚略是吃惊,立刻装作不认识的转弯回头,一道匆忙的步伐声紧紧跟上。 「同学,我们见过面吧?」 「我不认识你。」沉靚啟动脑海里危机系统,想方设法逃离这个人。 「不要这么说嘛。」江秉宸长腿一迈,走到她面前挡住去路。 沉靚这下子再也悠哉不起来,攥紧书包背带,充满敌意的看着他,「再跟过来我要叫了!」 「抱歉、抱歉,我不是要干嘛,我只是想问一点事情。」江秉宸见她如此赶忙打圆场。 「我上次已经拒绝掉你的採访了。」 「这次我是想问有关你同学的事。」 沉靚正要逃跑的脚步顿住,抬眸看着眼前的人,微暗的天色中垄罩他的身影,散发一种邪魅的气息,偏偏他脸上的笑容是那样善良无害,一时叫人分不清真假。 「有关你的同学,陆子莫。」 沉靚忽然低低轻笑,笑声有几分嘲弄和揶揄,这样讽刺的表情正好被江秉宸捕捉在眼底,他不禁微怔,「有什么好笑的?」 「我们才说这么一次,你怎么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沉靚瞇起双眼,像隻全身竖毛的小猫。 江秉宸也不怒,淡淡浅笑不语,似乎在等着沉靚答应採访,他才会进一步问话。 「我上网查过你的资料了。」沉靚轻语,不再客气,「你是set的八卦记者,为什么要找我们?」 上次碰面后,也许是直觉,也许是心里莫名的不安,她一直觉得这个人别有企图,更害怕他对舒雨乔做些什么,于是上网搜寻这个人的名字。 不查还好,一看便发现他大多是专门跟拍艺人或政治人物花边新闻,甚至有许多当年的演艺圈大事都是他挖掘出来的。 这正好证实了沉靚的猜测,他的确是别有目的,否则为何撒谎说是女性专栏的採访。 此刻,沉靚也不忘暗自规划逃跑路线,幸好放学时分的人潮未散,他应该不会在眾目睽睽之下对她做什么。 没想到沉靚的回答出乎意料,江秉宸脸色微僵,笑容也褪去半分。 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沉靚并不喜欢他那张虚偽的笑脸。 「什么八卦,太难听了,是娱乐版。」江秉宸趣味富饶的盯着眼前的小姑娘看,心中多了一点兴趣。 看来她比他想像中机灵。 「随便都好,要寻找骯脏的丑闻怎么会找到普通学高中里?」沉靚毫不示弱,句句带针。 其实,答案她早已在心底拿定半分。 只是这层膜,她不能戳破。 太阳终于要缓缓落入地平线了,校门口的交通队也收队离开,巨大的公车引擎声偶尔停在校门半分鐘,又缓缓离开。 江秉宸垂眸打量她几眼,嘴角扬起,镜片背后的双眸藏着点不怀好意的光芒:「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晚风轻拂,树梢摇曳,看似平静的落日景色里,却带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沉靚僵住,立刻回过神掩去脸上所有表情,全身戒备,抓紧书包准备随时在下一秒拔腿狂奔。 忽然,空气传来一阵朗笑,沉靚错愕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抱肚狂笑,他竟然还笑出眼泪来。 「小姑娘,你很有趣。」 沉靚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他已经远远的走开,只留下一句话,「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沉靚震慑在原地久久,害怕那抹背影又反悔追来,赶紧拐入小巷逃离现场。 她这莫非是遇上传说中的疯子? 那日之后,沉靚问舒雨乔还记不记得那个人,舒雨乔当下才想起来,看似江秉宸并没有去找舒雨乔,这着实让沉靚宽心许多。 但是,为什么只找她? 沉靚左思右想,忆起第一次碰面那个秋色夜晚,舒雨乔问她是不是还讨厌陆子莫。 而这似乎,便是答案。 江秉宸大概是觉得,因为她讨厌陆子莫,会把一些琐事说出来整他。 沉靚悄悄将目光从黑板上移开,落在不远处那抹洁白如玉的背影,陷入沉思。 不知道是不是问她的目光太多赤裸,陆子莫忽然转过头撞上她的视线,阳光爬上他挺拔的身躯,一头如墨染的发随风摇曳,整个人顿时像融入背景里的一幅画。 沉靚不禁看呆了,一时忘记别开眼睛,反而是陆子莫先转头回去,这才让沉靚回神过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保护他? 别傻了,最不希望他好过的人不正是她自己吗? 沉靚暗自咬牙,眼色沉了半分。 她发誓再也不管了。 星期日,国文报告小组的人约在图书馆门口碰面。 在约定时间前十分鐘,沉靚从图书馆旁的脚踏车棚走出,却看见门口已经有一抹修长而熟悉的身影。 她微愣,站在不远处没有迈出步伐。 她平常习惯在约会前十分鐘抵达,但他却更早在这里等着,那他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 陆子莫看了一眼手錶,抬眸瞥见站在角落不动的沉靚,疑惑的朝她挥手。 沉靚立刻后悔刚才没来得及躲起来,等其他人到再现身,这下子变成她不得不走过去。 陆子莫一身便衣,不同于平常身穿制服的他,轻松的素色t恤和牛仔长裤,显得他像个风度翩翩的君子,却藏不住他骨子里那份贵族气质。 这十分鐘似乎像十个小时般无比漫长,沉靚心中有些焦虑,不断低头滑手机让自己忽略身旁的存在。 此时,她忽然想起江秉宸的脸,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陆子莫这件事情,报告小组的人已先一步到齐,她也不好在眾人面前开口说这些。 「进去吧,我已经预约了会议室。」 舒雨乔拿着自己的借书证领着眾人走入,沉靚跟在队伍最后面,忽然觉得背脊发凉,警觉的往身后张望,门外却丝毫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了?」另一个同学转身问候。 沉靚摇摇头,收回视线走入安静的室内,自动门缓缓闔上,隔绝她与外面的景色,她却莫名感到心悸。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整个下午过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便将最后的报告文案备齐,沉靚带着自己陈旧的笔电,将最后定案的ppt档储存,一颗心才放下来。 这学期的国文小考成绩一直不理想,若想拉高平时成绩,这次的小组报告绝对是关键。 她一手抵着下顎,随意瀏览眾人传给她的资料,心底不禁感慨。 许多人的档案都是复製贴上直接传给她,冗长的文字和文诌诌的章句,幸好她有和报告者讨论再删减,否则以国文老师的个性,这个模样一定会被教训一番。 她将档案往下拉,正好是陆子莫报告的项目,很明显的他已经筛选好他要的文字,似乎也模拟过放在ppt上的模样,传给她的资料里,他的是最乾净最干练的。 沉靚不禁低叹口气,如果换成是她恐怕无法做得如此完美。 讨论结束,限时租借一个小时的会议室时间也到,眾人准备收拾东西散去。 「小靚,要不要去附近逛一下?」舒雨乔见天色还早,转身问沉靚。 原本她是计画要留在图书馆念书,连习题都放在包包里带来了,可是她忘记星期日的图书馆只开到五点,剩下半个小时她也唸不到什么。 「······我回店里帮忙好了。」 「沉靚,你家是开店的吗?什么店啊?」同组的同学闻言,不禁好奇的凑上前问。 沉靚略显尷尬,轻轻点头,「我妈妈开理发店。」 「哇,那去你们家剪头发可以打折吗?」 沉靚礼貌性微笑,「来就知道了。」 陆子莫沉默的站在一旁收拾桌上的纸张,注意力却悄悄放在他们的对话里。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说自己的事情。 无论是多么琐碎的消息,似乎只能要多了解她一点,他便感到满足。 一群人走出图书馆,沉靚和眾人道别后走去牵脚踏车,在脚踏车棚里却看见一抹鬼鬼祟祟的影子,蹲在角落里摸东摸西,嘴里还念念有词。 2-4 沉靚心头一紧,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忘了回头去找救兵。 不会是小偷在偷脚踏车吧? 不行啊,他们家就一辆脚踏车,可不能被偷。 沉靚壮着胆子更靠近一些,发现那人就蹲在最里面,正好在她的车子旁边。 因为担心即使上锁还是会被偷,沉靚习惯把脚踏车放在不显眼的地方,这下子她全然后悔了。 那抹身影率先站起来,沉靚这才看清他穿着连帽外套,帽子盖在头上,里面还带着一顶潮牌鸭舌帽,整个人包得像颗粽子,愈显可疑。 沉靚正要张口大喊,那人却是先转过身来,两人面面相覷,沉靚吃惊的震慑在原地。 反倒是江秉宸一脸平静的打招呼:「果然又见面了。」一口白齿笑得无赖。 「你被炒后改当小偷吗?」沉靚回神后的第一句话不禁脱口而出。 江秉宸怔愣,又是一阵疯子般的狂笑,将手上的相机亮出,「我这像是被炒吗?」 沉靚顿时会意过来,想起陆子莫也出现在这里,微瞇双眼,「你是在跟拍吗?」 「谁叫我是记者。」江秉宸将相机套上报护套,再将相机放进他那随时随地背着的摄影包。 沉靚有些怒意,「那我们其他人的隐私呢?」 「不会拍到的,我只是跟着陆子莫而已。」江秉宸一派轻松的模样,惹得沉靚更加愤怒。 眼前这个人似乎没有什么职业道德,她更从来没有看清楚他在想什么。 「我不懂为什么你要跟着他,跟他爸爸不是比较有看头吗?」 等到沉靚说出口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血色全数褪去。 江秉宸只是微笑,一副猜透她的模样,「很多大新闻往往不是从当事人身上得到的,而是他身边的人,譬如情人、家人。」 「你好无耻,他只是个学生。」沉靚憋不住心中燃上的一把火,咬牙切齿道。 江秉宸也不在意她如此说他,拿下连帽外套的帽子,看起来宛如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知道他的背景,我记得陆总裁可是把他儿子隐藏得很好。」 沉靚被问得顿时哑口无言,脸色煞白。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来挖新闻的,那她绝不能被抓到把柄。 她有她的顾虑。 忽然,沉靚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像个猎物,慢慢落入江秉宸的网子里却毫无自知。 沉靚颤抖着往后退一步,江秉宸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依旧高深莫测。 他嗅到了新闻的味道。 「沉靚?」忽然,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沉靚宛如听到救世主的声音,雀跃的转头一看,却是陆子莫本人站在后面,身旁还跟着舒雨乔。 「小靚,因为你一直没出来让我有点担心·····」舒雨乔正好看见沉靚背后熟悉面容,不禁大喊,「帅哥是你!」 江秉宸对于这个称号似乎很是满意,颊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只是在看见陆子莫后,伸手将帽子压低许多。 「你没事吧?」陆子莫却是先注意到沉靚惊慌的脸色,再将目光落到她身后隐隐约约的影子上,表情瞬间冷上半分。 沉靚被眼前混乱的情况弄昏头,但她下意识却记得不能让江秉宸和陆子莫碰面,否则江秉宸这个狐狸不知道会从陆子莫嘴里套出什么话。 于是,犹如直觉般,沉靚驀地拉着江秉宸的手往外跑。 江秉宸完全没有料到她的行动,错愕的被沉靚拉着走,意外撞倒一排脚踏车,让它们在身后像骨牌一样散落一地。 沉靚紧抓着江秉宸的手──更正确来说像是拉麻布袋一样拖着他走──慌张的从陆子莫身旁经过,快步走入街头转角消失。 「小靚不会是想自己接受採访吧,太可恶了!」舒雨乔在后头忿忿道。 「什么採访?」陆子莫身体微震,哑着嗓音转头询问。 另一头,江秉宸毫不反抗的任由眼前的小姑娘带着跑,嘴边噙着一抹看好戏的笑,视线却幽幽落在掌上那白皙的柔软的小手上,眼底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 远离眾人视线后,沉靚气喘吁吁的停下步伐,靠在一旁的墙上平復气息。 「你一个年轻人体力也太差。」江秉宸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他似乎特别喜欢看她狼狈的模样,「我被人从夜店里拿刀追杀出来的时候,可是跑得比这个还要快。」 沉靚冷眼抬眸望着他:「你可以走了。」 「你干嘛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对你的好朋友做什么。」江秉宸刻意将好朋友三字咬的极重,不知道他是在指陆子莫还是舒雨乔。 沉靚抹一把额上的汗水,不再搭里她,转身就要往回走,又被江秉宸唤住。 「小姑娘,你很有趣。」 沉靚没有停下脚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暗咬牙,终于还是压下心中的怒火快速离开。 江秉宸含笑的目送她消失,伸手将鸭舌帽压低遮挡脸部,重新背好摄影包,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远,衣袂飘飘,眼神悠远,心情似乎很是愉悦。 夕阳西斜,沉靚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脚踏车棚,馀光马上看见一个人佇立在那里,斜靠柱子,像是在等人。 微风轻挑他如墨染的发,泛着迷人的光晕,稜角分明的脸蛋浸润在柔柔夕阳下,站在那里便形成一幅水溶溶的风景画,完美的让人不禁屏住呼吸,害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破坏眼前的美好。 沉靚顿时停下脚步,怔愣的看着他就在那样耀眼的暖色中朝自己走来,看见了他眼底的受伤和愤怒,啟唇却说不出半个字。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陆子莫的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敢置信,「想把我的情报卖给记者吗?」 沉靚顿时也恼了,「他只是一个纠缠不清的女性专栏编辑。」 没想到她会再把江秉宸的谎言如法炮製一遍,她心底觉得可笑,却是跟着不小心笑了出来。 陆子莫的神情却因为这抹笑更加冷峻,原本想再说点什么,眼底的挫败感瞬间让他退了回来。 从以前,父亲便一直告诫他在外面不能失言,所以他一直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失去控制,偶尔和朋友间的嬉戏打闹,他也只视为是亲暱的动作。 可是却只有她,好像一直在触碰他的底线,总是能轻易的让他生气,左右他的心情。 原本以为,之前他感冒那件事,会是他们愈走愈近的契机。 他不急,他只想耐心的等着她放下偏见,慢慢靠近。 可是,现在他不想等了。 「我之所以什么都不问,是因为我相信你。」陆子莫幽幽开口,眼睛却没有看着沉靚,「我以为,即使你知道些什么,也不会传出去。」 沉靚微怔,盯着他胸前t恤的图案哑然失声。 他不相信她。 也是,他有什么理由相信? 「看来,是我想多了。」陆子莫低语如磁,脸上显露不符年纪的苍凉,转身缓缓迈入夕阳,消失在沉靚眼前。 沉靚第一次见他如此。 像隻受伤的动物,拖着伤痕一步步走远。 在她眼里,他总是那么高傲完美,甚至很多时候,她都忘记要讨厌他。 晚霞似乎跟着那个人渐渐走远,层层云朵慢慢罩住橙黄的光芒,远处的矮山像一丛丛草堆,镀着靄靄暖色金边,一点一点消失在昏暗中。 隔日,陆子莫没有来上课。 大家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又生病了,但就连他最亲的朋友梁韦奕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沉靚知道,他是在避风头,因为也许,今天的新闻就会出现他。 导师也没有询问其他人,他应该是已经打电话请过假。 沉靚趁着下课时分,悄悄一遍又一遍刷新网路新闻,即使她昨天并未向江秉宸说些什么,仍旧担心会被写文章。 一直以来,记者不断想挖陆子莫父亲的小道消息,但他的父亲似乎爱子极深,陆子莫的家庭背景被瞒得很好,所以没多少人知道他正是大型企业龙头总裁的儿子。 一旦暴露,陆子莫恐怕再也不能向普通高中生一样上下学。 到了下午的课堂,沉靚确认没有任何消息,终于缓缓放下心,将网路新闻页面关闭。 也许,江秉宸只是还没拍到关键性照片。 「小靚,你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舒雨乔走到她身旁,语气歉然,像是要懺悔,「那个······昨天陆子莫有和你说什么吗?」 「那你有和陆子莫说什么吗?」沉靚反问。 她没有责怪朋友的意思,只是心底多少还是有些委屈无从宣洩。 「我只有跟他说我们之前遇过那个帅哥记者,他想要採访我们关于高中女生的生活。」舒雨乔的语气也急了。 沉靚轻叹,她也知道舒雨乔只和他说了这些,可是他却联想到更多层面。 只因为她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有他不信任她。 信任? 沉靚每每咀嚼这两个字都觉得好笑,她怎么会觉得这个词汇存在她和陆子莫之间呢? 别说朋友了,他们更从来不是能和睦相处的同学关係。 2-5 安抚好舒雨乔,沉靚在放学离校前,深深凝望窗边那个空下的座位一眼,敛下眼底的深邃,快步离开。 「姊姊!」沉毅远远的看见熟悉的身影,奋力的举起手臂在校门口挥舞。 「小毅,回家吧。」沉靚笑得宠溺,看着他朝自己跑近。 漫步在已经暗下的天色中,两姊弟的影子跟着街灯一下子拉长,一下子消失,忽明忽暗的灯火在沉毅脸上闪烁,映出他眼底的重重心事。 「姊姊······」 「嗯?」 「下个学期的礼拜一下午,学校有开画画课······」沉毅犹豫许久,紧张的囁嚅,牵着沉靚的小手不自觉收紧些,「可以去上吗?」 沉靚心头一顿,紧紧回握他,「可以喔。」 「可是要缴学费······」 「虽然说还要再问妈妈,不过我会全力支持你。」沉靚低头朝他微笑。 这对沉毅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虽然只是类似学校社团课程,但这是沉毅第一次自己提出的要求,她说什么都会帮忙。 沉毅仰起脸庞,晶亮的眸子里堆满沉靚恬静的笑容,让他心底的期待多了一份安心。 「姊姊呢?没有想做的事情吗?」 面对沉毅单纯的疑问,沉靚心思却驀然空白。 她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想要什么? 一直以来,作为妈妈的后盾,成为沉毅的力量,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可是,她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呢? 已经高三了,明年就得准备升学考,可是她却忽然迷惘了。 想起舒雨乔,她对流行时尚很敏感,早在她们认识不久时,她就说过立志要成为服装设计师,国内大学设有设计系的并不多,所以目标很明显。 脑海浮现舒雨乔追梦的闪耀目光,沉靚突然羡慕起她。 陆子莫大概也早就决定好了吧,就算他失败了,回去当他的富家贵公子也可以── 想到此处,沉靚忍不住轻笑。 怎么会突然想起他? 「姊姊?」见沉靚久久没有回应,沉毅扯了扯她的手。 「我还在想呢。」沉靚无奈微笑,紧牵沉毅的手,踩着点点明黄灯火朝家的方向走去。 晚上,沉靚和母亲说了绘画课的事情,余君玟只看了一眼报名表,二话不说便在上面签名同意,一整个晚上沉毅都兴奋得不愿睡觉,还是沉靚三催四请才将他扛上床。 凝视着弟弟即使睡着仍满是幸福的笑容,沉靚轻拂他的头发,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 「小靚,要吃水果吗?」余君玟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和沉靚两人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妈,你以前的梦想是什么?」沉靚忽然开口。 「这个嘛……」面对女儿突如其来的提问,余君玟怔愣,「年轻的时候很早就和你爸爸结婚,所以好像也没特别去想过这个问题……」 沉靚盯着叉子上的苹果久久不语,电视机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她知道爸爸和妈妈是在奶奶家的反对下私奔的,以前恐怕为了生活忙的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去谈论什么梦想。 沉靚幽幽目光放到电视机旁的柜子里,看着相框中和蔼慈祥的笑容,不禁鼻头一酸。 「你也快要升大学了呢,是时候该······」 「我看我不要升学好了。」沉靚放下手里的叉子,和盘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余君玟大惊失色,?说什么傻话,你怎么可以不升学!」 「不然第一年就先休学,我去打工赚学费······」对于母亲的怒意,沉靚很是不解。 「不需要!」余君玟打断她,神色坚决,「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情。」 「妈······」沉靚顿时语塞。 她只是不想要母亲那么操劳,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快点长大养家。 「小靚,我其中一个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上大学。」余君玟说着突然哽咽道,眼眶通红湿润,「你的成绩本来就不错,不要糟蹋你自己。对不起,都是我······」 沉靚微抿唇瓣,沉重的罪恶感捲土袭来,压的沉靚喘不过气。 「我只是不想要你太累······」 余君玟伸手拭去泪水,「没事,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她紧紧握住沉靚的手,沉靚感受着掌心里粗糙的厚茧,心头更加酸涩。 「钱的事情真的不用担心,你儘管好好念书。」 面对余君玟坚定的眼神,沉靚乖巧的点点头,忍住涌上的泪水。 她忘了母亲对自己的期望,也许该试着依赖一次。 陆子莫来上学了。 在沉靚刚步入教室的时候,便看见陆子莫的座位旁围着一群人,有的人好心借笔记,有的人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一直以来对他抱持敌意的沉靚,在发生许多事情以后,眼睛像是忽然被洗乾净一样,看见了很多她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 所以她也忘了,陆子莫很有人气这件事情。 她不禁轻笑,笑里带着一点无奈,抬眸却撞上陆子莫穿越重重人群的眼神,有犹豫,有歉然,有愤怒,也有愧疚。 沉靚像是瞬间看了一场戏一样,成千上万种情绪在他眼底不断缠绕,最后化为一池水,静静沉入最深处,然后两人默默的别开了视线。 下课时分,这层楼的饮水机又停水了,沉靚一边抱怨一边上二楼取水,刚走到楼梯转角时,就听见几道熟悉的声音。 「你刚刚考几分?」 被问话的人没有回答,空气有些紧绷。 「我看你这次考试赢不过沉靚了,更何况陆子莫。」 「吵死了。」 沉靚听见自己的名字不禁停下脚步,感觉这时候她本人好像不适合闪耀登场,虽然这么做又有点像在偷听。 「他明明不知道今天早修要小考,听说还是考得很高分。」 沉靚认出这段话的主人,是一直在暗地里和陆子莫较劲的班上男生,她和他也常在成绩榜上争第二,但两人都很难追上第一名的陆子莫。 「不会是作弊吧。」 「哼,那就好玩了。」 听到此处,沉靚沉默的听着,脸上慢慢漾起笑靨,笑意到达眼里却是冰冷的寒意。 唇角含着那抹浅笑,沉靚慢条斯理的走上楼,正面迎上两个同班男同学尷尬的视线。 「你听到了?」 沉靚只是微笑,微风轻拂她耳际的发丝,制服裙襬飘逸,阳光柔柔的服贴在她的脸庞,眼底的深邃像是化不开的墨。 她若无其事的绕过两人盛水,没人看懂她的心思。 见她不说话,两个男生像是壮了胆一样凑到她旁边,「你也很不甘心吧?」 「你不是也很讨厌陆子莫,要不要我们一起去抓他的把柄?」 沉靚垂眸看着水量到达水壶一半,仍旧沉默不语。 吃了一记铁板,两个男生瞪了她一眼正要走人,就听见沉靚低低道,「有时间忌妒,不如花点时间念书。」 像是无话可说般,两人羞愧的涨红了脸蛋,不愿反驳第二句,忿忿的三步併作两步跑下楼。 沉靚轻笑,像是无奈,又像是嘲讽,脸庞透着一片淡淡的冷。 拧上水壶盖子,下楼的时候却碰上一张深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彷彿不愿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沉靚语塞,看着陆子莫怪异的模样,顿时不知道这路该不该走。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陆子莫像是怨妇一样的声音传来,下頷线条紧绷,眼底充满复杂的情绪。 沉靚愣了愣,原来他都听见了。 「我只是不讨厌一个人的努力。」语尽,沉靚匆匆绕过他。 背后的陆子莫佇足在原地,身上的白衬衫衣袂飘飘,眼底繚绕一股朦胧的雾气。 礼拜五正好是国文报告的日子,其中一个组员却突然请病假没来。 国文老师一向不是爱延期的人,无论如何这个讲台是一定要上的,但是请假的人所负责的部分却出了紕漏。 陆子莫心中不断思索,如果可以他也想由他讲解,只是他没看过那部分的ppt内容,只怕上场也只能照稿演出,这样只会造成反效果。 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没有人想站出来背这锅。 「我来吧。」沉靚淡漠的声音忽然冒出,组员们都讶异的看着她,包括陆子莫。 顿时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沉靚微愣,彆扭的轻咳两声后道:「ppt是我做的,所有人的报告内容我都看过。」 「你都背下来了?」其中一人惊讶问道。 「那个部分的讲稿也特别和ppt的内容核对过,我大致上都记得。」 「小靚,你真的是救世主来着。」舒雨乔拍拍她的肩,感激道。 「这没什么。」沉靚略显尷尬。 其实说穿了,她也只是为了自己的成绩。 「如果大家信任我,那······」 「我相信你。」陆子莫沉沉的声音打断她,眾人又是一番讶异。 沉靚惊讶的瞟向他,反覆琢磨陆子莫的话语,似乎意味深长。 是在向她为几天前的事情道歉吗? 心头微紧,沉靚没有回应,垂下头用手机打开存在云端的档案,认真的演练起来。 那天的报告很顺利,下台的掌声中,沉靚庆幸的和舒雨乔相视而笑,陆子莫站在后方,幽幽看了她一眼,嘴角释然般的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2-6 接下来的几天,沉靚觉得自己和陆子莫之间好像不一样了。 虽然两人依然很少互动,但是偶尔不经意的对上视线时,他的主动示好让沉靚无法再当个坏人无视他。 有一些东西,似乎总是在不知情的时候变化着。 面对这样的变化,沉靚百感交集。 说不上讨厌现在这样和平的关係,但也无法忽视心底有一块角落对这份感情的抗拒。 几天后,就在沉靚要忘记他的存在时,又在校门口遇见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 这一次,她不再以礼相待,只是冷冷的从他身边经过。 「要聊聊吗?」 「没什么好聊的。」 「即使你需要负责一些事情?」 闻言,沉靚终于停下脚步,回头蹙眉望着他,只见他头戴上次那顶帽子,一张脸藏在阴影里。 「我以为大人都比较有脸皮。」 「也有没脸皮的大人。」眼前的江秉宸笑的那样无害也无赖,沉靚忍住想骂人的衝动,在心底不断以他的年长为理由,来安抚自己的情绪。 「我要负责什么?」沉靚已经疲倦于跟他缠斗,敷衍的问。 江秉宸似乎看见她眉宇间的丧气,也不再闹她,缓步走近:「上次你拉着我跑,撞坏了相机。」 沉靚震惊的瞠大双眼,眼眸里倒映出江秉宸浅浅的笑意,「什么?」 「我背包里有一个小型的单眼相机,那天撞倒脚踏车的时候,正好就撞到了我包包里的可怜小单眼。」江秉宸面露无辜之色。 「那是你没装保护套的问题。」沉靚心头微慌。 上次是显微镜,这次是相机,她今年是不是走破财的运? 「如果你没拉着我跑也没事。」江秉宸笑眼明媚,眼底不经意流漏的深邃让人颤慄。 「你没有证据是我害的。」沉靚努力沉稳情绪,面无表情。 「我可以去调监视器。即使是不小心的,也需要损害赔偿。」 这下子沉靚彻底紧张,单眼相机的钱恐怕不低于上次显微镜的钱,更糟糕的是,她正好有了落入江秉宸手里的把柄。 江秉宸见她再也无法掩饰的惊慌神情,心头竟莫名一软,不忍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努力转动那双灵活的明眸,思考对策。 他愈发觉得以前的小姑娘很有趣。 初见面时,他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 消息,跟踪,报导,版面,升官,加薪。 结果眼前的这个女孩,总是一次又一次超出他预料范围。 不自觉的,他也开始享受起这个游戏。 「多少钱?」过了许久,沉靚幽幽嗓音终于传来,像阵柔风缓缓拂过他的心头。 江秉宸歪头想了想,「那可是我的生财工具,不便宜呢······」 沉靚知道他又有所企图,只是忿忿咬牙问道,「多少钱?」 江秉宸见她眉宇间颓丧的晦暗,心里的那笔数字始终没有说出口,他似乎在想些什么,锐利的眼眸直盯着沉靚看。 沉靚第一次对这样的注视感到莫名的害怕,她一直觉得江秉辰是个城府极深的男子,就像现在自己好像成了他刀俎下的鱼肉,只能任他宰割。 过了半晌,江秉辰低低开口,「这样吧,请我吃五次饭,就抵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夕阳的顏色太过温暖,他的声音竟有几分不易觉察的温柔。 沉靚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心紧蹙,疑惑的看着他。 江秉宸不知道又是哪点被逗乐了,看他心情极好,笑着又重复一遍,「跟我吃饭吧。」 「疯子。」沉靚以为他在闹着玩,转身就要走人。 「好吧,那我们法院见。」江秉宸也不开口留人,无所谓的耸耸肩。 「等等。」沉靚再次转头看着他,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影子在身后隐隐颤抖着,「你是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在跟你开玩笑?」江秉宸一脸无辜。 「跟高中女生吃饭?我看你是变态。」 「因为你只是高中生,我才想说不要太强人所难的要钱。」 「你这正是强人所难。」 「那你要赔偿也可以。」 沉靚再度语塞,望着江秉宸帽沿下晦暗不清的神情,对上他的一双眼睛正牢牢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的目标是陆子莫,这样也好,她可以跟在旁边监视他。 这样,她欠陆子莫的,就算是还了吧。 「手机。」沉靚走到他跟前,倔强的仰起脸,一双明眸在晚霞中晶亮的艳丽动人。 江秉宸愣愣地看着她,身体像是着魔般的把口袋里的手机交出去。 不久,沉靚书包里传来震动声,她将手机掛断塞回江秉宸怀里。 「约时间吧。」语末,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掉头走人。 江秉宸忽然不受控制的捉住她纤细的手腕,迎上沉靚错愕的脸庞,「你叫什么名字?」 「沉靚,青见靚。」沉靚厌恶的甩开他的手,像是碰上什么脏东西,留下话后便迅速走人。 没问题的,如果之后相处一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就跑。 沉靚背对着他没有发现,此刻的江秉宸就像是得了糖的孩子,压抑不住嘴边那抹扩散开的笑容。 两週后,期中考顺利落幕,空堂的大扫除时间,班上兴奋的将电脑音乐开到最大声狂欢。 沉靚愉快的扫着地,暗自庆幸自己背的英文单字都有出现在刚才的考卷里。 「沉靚,你午休要去听演讲吗?」舒雨乔在她耳边大吼,才有办法将声音穿透震耳欲聋的音乐。 「嗯,上个礼拜就报名了。」沉靚点点头。 「好好喔,我也想去。」 「那你怎么不报名?」 「我干嘛去?」舒雨乔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笑出声,「优秀学生交换计画欸,我又不是优秀学生。」 沉靚一顿,「去听听也不错啊。」 「那个大学交换生,不是要学校推荐才有办法申请吗?」舒雨乔拍拍她的肩膀,「话说回来,你很少跟我提到升学的事情,有在计画就好。」 沉靚猛然想起那晚和母亲的谈话,心神一凝。 她其实也只是去听听看,并没有抱太多期望。 国内大学都曾经让她一度犹豫了,更不用论国外的学校。 虽然交换条件真的很诱人,她也不是没有留学梦。 「我看我今天中午偷偷跟你溜进去好了。」舒雨乔灵光乍现。 沉靚没有回应,继续低头扫地,接着听见教官气冲冲的进教室把音乐关掉。 中午的礼堂很是热闹,听演讲的人潮比想像中多,舒雨乔趁着人员不注意的空档溜了进来。 「不是说我们学校只有三个推荐名额吗?来这么多人是怎样。」舒雨乔忍不住翻了白眼,紧捉沉靚的衣襬不放。 「说不定也有人跟你一样来凑热闹的。」沉靚笑着回懟她。 沉靚和舒雨乔好不容易走到队伍前方,远远的便看见熟悉的背影。 舒雨乔在沉靚背后探出头来,下一秒脸色又暗了暗,「梁韦奕,你来干嘛?」 「你这话就不对了喔。」梁韦奕仰起下巴冷哼两声,「我怎么就不能来?」 沉靚默默退到一旁远离火线,看见梁韦奕身旁的陆子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彼此礼貌性的点头。 「坐去前面啦。」 「我偏不要。」舒雨乔说完,拉着沉靚在两人身旁坐下,陆子莫和沉靚就恰好夹在两人中间。 「呃、你也来听吗?」沉靚尷尬的脱口而出,却立刻撇过头,一张脸懊悔的皱在一起。 他人就坐在这里,还能有什么其他事情? 「你对这间学校有兴趣吗?」陆子莫似乎不太介意,点头微笑。 沉靚只是頷首,匆匆结束短暂的对话,低头仔细阅读手上的简章。 这所加拿大的大学设有很多优秀系所,但主要以商学着名,师资强大,歷史悠久,虽然没有在顶尖大学榜上,却是小有名气。 每年固定来国内招收人才,每所学校有规定推荐名额,被推荐的学生再经过全国性考试徵选,最后选出前几名,送出国读大学。 最重要的是,四年免学费,提供宿舍,成绩优异者还有额外丰厚的奖学金补助。 这样计算下来,让人诧异的是,比在国内升学的费用便宜许多。 沉靚悄悄瞟向隔壁的陆子莫,他也正安静的翻阅手上的纸本。 陆子莫跟她不同,大概是为了要继承父亲的事业吧。 想到此处,沉靚眼底一暗,顿时没了心思。 她虽然知道陆子莫在课业上也是下足功夫,努力的程度不比其他人少,但是心底仍旧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社会上总是会有那么一群人,天生就享有他人一生都得不到的幸运。 似乎是感受到沉靚的目光,陆子莫侧过头看她:「你想学商吗?」 「在考虑它的行销经营。」 「是吗?我是企业管理。」陆子莫忽然笑的灿烂,「我们一起加油吧。」 2-7 沉靚望着他眼里的熠熠光彩,忍不住点点头,随后不知所措的又重复看了一遍简章。 陆子莫悄悄打量她,灯光下,沉靚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白皙如瓷的肌肤透着一点粉色,漆黑如墨的长发简单竖起,露出优美的脖子线条。 陆子莫眼神稍微沉了沉,一时之间没有移开目光。 沉靚虽然不是眾人眼里惊艳的美人,五官却清秀恬静,骨子里散发一股天生的气质,尤其是那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总是不经意的流转动人的明媚。 因为低头的关係,沉靚的瀏海不经意滑出耳后,她正习惯性的要伸手拨开,意外触碰到陆子莫突如其来的手。 沉靚错愕的看着他,而陆子莫的手就这样凝滞在半空中,如丝绸般的发尾轻轻扫过指尖,他的胸膛不自觉收紧。 两人都像石雕一样僵硬的看着彼此,眼底清晰的倒映出对方惊讶的神情,时间彷彿慢下脚步,沉靚甚至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他刚才是要拨她的头发吗? 脸上忽然一热,沉靚赶紧侧过身避开,顿时心乱如麻。 陆子莫也立刻收手,指尖烫得吓人,放在膝上竟是微微颤抖着。 「你发烧了吗?」舒雨乔疑惑的摸上沉靚的额头,「脸怎么这么红?」 沉靚深吸两口气才平復波涛汹涌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聆听讲台上的内容。 实际上接下来整整三十分鐘,她什么也没记进去。 期中考完第一个周末,沉毅和朋友去图书馆看绘本,沉靚决定到母亲的店里帮忙。虽然只是街区小巷里的家庭发廊,假日时段的客人却是络绎不绝。 沉靚跟在母亲身侧忙进忙出,清洗一批又一批的理发工具及清扫地板,一边招呼附近的邻居阿姨。 「哎呀,你们家小靚长的真的是愈来愈漂亮了。」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是社区里的阿姨,隔几週固定来这里给母亲染发,久而久之下来彼此熟识,连沉靚也记得了。 「上大学了吗?」 「明年才要考试而已。」余君玟眉眼皆是笑意,一边将手上的染剂涂抹均匀。 「好快啊。」阿姨略为吃惊,「那应该有男朋友吧?」 沉靚脸色一阵尷尬,赶忙撇清,「没有。」 然而她却驀然想起几天前,陆子莫朝自己伸手的景象,惊慌的摇头将这幅画面赶出脑海。 真是见鬼了。 「妈,我去帮你买午餐。」沉靚不喜欢被问东问西,趁店里的离峰时段,找个藉口离开。 几分鐘后,沉靚拎着便当朝原路走回去。母亲的理发店坐落在热闹市中心的外围,离家里也有段距离,需要爬一个小斜坡才能远远看见招牌。斜坡上铺有红砖人行道,沉靚就踩在这些佈满细痕的石块上,恬适的漫漫而行,感受微风拂过脸庞,倾听遥远处传来的隆隆车声。 最后她忍不住佇足店门口打量。母亲做这一行已经五年,店里店外的装潢不算新颖,风格也不如满街开的时尚快速发廊,柱子旁边掛着五顏六色的彩色灯筒,蕴含復古怀旧的味道。 沉靚很喜欢这样的摆设,她一直在想也许自己晚年以后,就想住在这样简单的房子里。 「小靚,顺便把门口信箱的东西拿进来。」余君玟看见女儿停在门口不动,出声喊道。 沉靚回过神来,用空着的手打开墙上的信箱,拿出一叠信件,发现纸堆中间还夹着一本厚厚的书。 走进店内,她将便当放在柜台,动手整理五顏六色的纸张,大多是广告单和水电帐单,顺手撕开书外层的雾面包装纸,斗大的「set」字样闯入眼帘,让沉靚怔住。 「妈,你买了新的杂志?」 「对啊。」余君玟正好洗完手从后方走出,拉出巨大的热烘罩子盖在阿姨头上。 「店里的杂志不是一直都固定吗,怎么突然换了?」 「最近set好像很红,就想说先订半年,反正我自己也想看。」余君玟笑着,转头又和阿姨继续谈天说笑。 set杂志每两个礼拜出刊一次,每期主题不固定,偶尔包含流行时尚或财金分析,有浪漫的少女专栏,也有敏感的社会议题,它最大的特色便是综合多元的主题,让它的客群不限年龄与性别。 书页在沉靚纤细的手指下快速翻动,最后在某一处停住,标题是某位经济学家的专访,她注意到页末尾端小字写着「江秉辰」三个字。 原来他最近在忙这个,难怪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他。 沉靚好奇的阅读内容,意外被清晰的排版和流利文字吸引,虽然她对这位学者不太了解,但是採访十分有趣,有许多犀利的问题和见解,令她不知不觉将三页篇幅全部看完。 沉靚略为吃惊,心底对于江秉辰的印象,起了细微的变化。 「这就是set啊,好气派的感觉。」母亲忽然走到身后。 沉靚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惊慌,赶紧将手上的杂志放到一旁,勉强扯开微笑,「我去接小毅。」 「那给你午餐钱,你们一起去买点好吃的。」余君玟拿出围裙口袋里的纸钞,放到沉靚手上。 「太多钱了。」沉靚疑惑道。 「这个月的零用钱。」余君玟微笑,温柔的拂上她的发,不待沉靚回答,转身又去招呼客人。 沉靚愣了半晌,将手里的钱仔细收好,默默走出店外。 上次谈论升学的事情应该是让母亲吓坏了,否则她不会突然给这么多钱。 就像是在证明,钱真的不是问题。 沉靚眼眶骤然一热,失神的凝视眼前车来车往的马路,表情惆悵惘然。 几天后,许久不见的江秉宸传简讯通知沉靚,让她放学在学校附近路口等着。沉靚不时张望人潮与车阵,却始终没见到他的身影。 四十分鐘后,沉靚站在路灯下瑟瑟颤抖,冬天夜晚的脚步来得很快,夜晚的市中心正在一点一滴慢慢甦醒,她却像是被人遗忘在幽暗的角落里。 早知道今天应该套一件毛衣的。 沉靚长吸口气,刺骨的寒风不断从皮肤渗入,冻的她身体的每一吋都僵硬如石。 她伸手进口袋拿出手机,再一次按下重播键,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电话另一头依旧是语音信箱。 难道江秉宸是闹着她玩的吗? 沉靚努力将脖子往外套里再缩进半分,试图获取一些温暖,冷峻的寒风不断的吹散她眼底的耐心。 再五分鐘,再五分鐘后她就走人。 沉靚轻颤眼帘,长长的睫毛下被路灯照出一层厚厚的阴影,冻的苍白的唇瓣乾裂脱皮。 「沉靚!」终于,她的身后传来一道匆忙的脚步声。 沉靚艰难的移动身躯,转身看着江秉宸快速跑向她,头发散乱在冷风里,平常无所谓的嘻皮笑脸上,现在却满是惊慌和歉意。 「对不起,刚才公司临时有事······」 「走吧。」沉靚淡淡打断他的解释,眼神漠然,没有丝毫关心。 江秉宸错愕的看着她,路灯幽幽光晕映着她寒冷的脸色,心头一紧,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 「你干什么?」沉靚试着用力抽出手,江秉宸却无动于衷。 「先上车吧。」 沉靚只能僵硬的被他拉着走,凝视他頎长的背影,忍不住贪恋从掌心传来的温暖。 「你的车?」沉靚看他走向停在路边的白色轿车,疑惑道。 他替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嘴边噙着一抹笑。 沉靚警戒半分,终究还是乖乖坐上车,里面早已开好空调,暖气瞬间垄罩沉靚的身体,让她感觉舒服许多。 轿车往热闹的街上驶去,车内飘散淡淡的清香,座位也一尘不染,沉靚揣测江秉宸大概很爱乾净。 或许是暖气太过温暖,让沉靚眼底的冷漠软弱下来。 沉默许久后,她终于不情愿开口:「如果忙,今天不用吃也可以。」 江秉宸莞尔,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沉靚紧抿唇瓣,「只是很冷。」 「那我看你是冷到生气了。」江秉宸忍不住笑出声。 沉靚见他无赖的模样,转头忿忿的瞪向他。忽明忽暗的灯火闪烁在他的脸上,一闪一闪的照亮他眼底的波光,他穿着一件黑色长衫,节骨分明的修长手指紧握方向盘,稜角分明的轮廓透着成熟稳重。 眼前的景象让沉靚一愣。 她似乎忘了江秉宸是男人这件事情。 「对不起。」江秉宸打断她的思绪,语气真诚温柔,「手机也没电了,所以没办法打电话给你。」 沉靚转过头,沉默的蜷缩在宽大的椅背里。 她没有问他要带她去哪里,也许冥冥中,她相信他的为人。 虽然他总是狡猾的像狐狸,她也从来没真正弄清楚他的目的,可是想起刚才在路边他无措的握上她的手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到了喔。」 沉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一睁眼便看见江秉宸那张好看的脸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你就不怕我把你载去卖吗?」江秉宸将车子熄火。 「卖了对你也没有好处。」沉靚低语,将放在一旁的背包拿起,转眼又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如果你真的想把我卖了,那我得带上我的家当随时逃跑。」 江秉宸似乎被逗乐了,沉靚不愿去理睬他那份笑的用意,两人双双走下车,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亮光攀上沉靚脸庞,映照她眼底的惊讶。 他们来到的是一家火锅小店,隐身在眾多小吃店之间,从里面飘散出的香味让人垂涎,更让沉靚沉醉,因为那是平价朴实的味道。 「你真是个有良心的人。」她讨好似的朝江秉宸嫣然一笑。 「别说得太早,我要挑最贵的吃。」江秉宸挑眉,跟在她身后走进店里。 3-1 晚饭时间的人特别多,店里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但江秉宸早已先预定位置,两人顺利就坐点餐,沉靚也趁机去一趟洗手间。 回到座位,沉靚见江秉宸正忙着将手机用行动电源充电,「我打电话给你前怎么不充?」 他抬头看着沉靚的笑容,只是那抹笑意到达不了眼底,甚至夹杂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忍不住莞尔,「匆匆忙忙去找你,忘了。」 见他说的理所当然,沉靚反而说不出话,只能訥訥的拿起桌上的温开水喝。 「我去拿饮料。」 江秉宸说完起身离开,沉靚也只好一个人待在座位上,百般无聊的研究桌上菜单。 此时江秉宸却转身往柜台走,拿出口袋里的皮夹,礼貌性的对服务员微笑,「第六桌麻烦先结帐。」 「好。」服务员翻找出桌面上一排帐单,看了半晌后疑惑道,「第六桌的话,刚才已经结帐完了。」 江秉宸蹙眉,「确定吗?」 「是的。」服务员探头朝座位区张望,「和您同桌的女生刚才已经付钱了。」 江秉宸怔愣的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一个小小的倩影低头正认真看些什么,又突然抬头往窗外凝望,一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倒映着点点星芒,本该是最该活泼闹腾的年纪,却透着一丝不符年纪的冷然与恬静。 只是这样望着她,他的心却莫名的揪紧,胸膛无法控制的涌上酸涩。 他突然有股衝动,想伸手狠狠把她眼底的深邃抹去。 回到座位,江秉宸忍不住开口,「怎么结帐了?」 沉靚怔住,「我们来这里不就是要请你吃饭吗?」 江秉宸望着她,浅浅的收回目光,「你以为我真的会让一个小女生付钱?」 「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沉靚蹙起眉心,对于他的问题感到不解。 江秉宸无奈微笑,目光清澈,藏着点年少不羈的淘气,「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份小火锅上桌,水滚沸之后冒出扑鼻四溢的香气,灯光投射在新鲜的海產表面,泛着一层诱人的亮光,沉靚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埋头专心品尝眼前的美食。 江秉宸看着她,眼底的笑意随着裊裊雾气浓烈。 沉靚原本以为这餐会吃得特别彆扭,让她特别难受,可是饭桌上她和他却突然变成多年朋友,不经意的提起学校日常和职场生活,虽然都只是说着肤浅表面的东西,却在不知不觉中让这顿饭局圆满结束。 坐上车,沉靚已经被方才饭桌上的话题勾起兴趣,又继续问道,「你们杂志的排版都是用什么软体?」 江秉宸浅浅莞尔,「这么好奇?以后想来我们公司上班吗?」 「就是对编辑有一点兴趣。」 闻言,江秉宸驀然沉默半晌,转头对她提议,「这样吧,下次出来前,我可以教你想知道的东西。」 「这不是商业机密?」沉靚有些吃惊。 「商业机密都在这里。」江秉宸修长的手指比着自己的脑袋,邪佞勾唇一笑。 「再说吧。」一提到下次饭局,沉靚再度为自己的钱包默哀。 江秉宸将车子驶出店外的停车格,「要送你到哪里?」 闻言,沉靚整个人从刚才的饭菜香里惊醒,掩饰不住脸上的慌张,「到车站就好。」 「真的?」江秉宸不可察觉的轻瞟她一眼。 「真的。」沉靚朝他微笑,?我家就住在那附近而已。」 她差点就忘了他的身分,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落入陷阱。 沉靚忍不住从后照镜瞄向江秉宸,后者却突然在镜中迎上她的目光,给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是笑意被眼中的幽深吞噬。 像是被抓住尾巴的兔子,沉靚瞬间垂头闪躲,即使车上暖气宜人,心底的凉意仍让她发寒。 车子停在车站前的接送区,沉靚仓皇道谢便要起身,却忘记先打开安全带,整个人跌回座位里。 江秉宸笑着倾身靠近,沉靚手足无措的抬眸,两人近距离四目交接,沉靚甚至能感受到他浅浅的呼吸,心头更加慌乱,身体却动弹不得。 「沉靚,我知道你有秘密,而且不愿让我知道。」江秉宸垂着眼眸深深望着她,「在你开口之前,我不会主动去打探。」 沉靚顿时屏息,整个人像是坠入他眼底幽黑的深潭,接着听见「喀」一声,胸前一松,安全带瞬间被他解开。 江秉宸慢条斯理的退回驾驶座,沉靚这才总算找到自己的呼吸,立刻夺门离去。 他凝望她踉蹌的背影,敛下眼里的深邃,半晌后啟动车子驶离。 沉靚快步走进车站大厅,确认自己完全消失在江秉宸的视线里,才敢真正放松下来。 他太敏锐了。 如果他想知道她的事情,绝对有办法知道,只是他不愿意。 为什么? 他似乎在等她坦白。 又或者暗示她,即使有秘密,也要小心隐藏好不要被他发现。 她永远也搞不清楚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想到此处,沉靚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却只能无所适从的凝视远处,内心徬徨恐惧。 夜深的车站大厅霓虹辉煌,行人熙攘来往,一排路灯迷离光晕,好似夺目耀眼的银河,流淌在奇幻的城市里,编织令人痴醉的美丽夜色。 十二月中旬的园游会在难得好天气下盛大举行,刮在脸上的冷风还透着一点寒意,高悬的烈阳却异常热情,甚至一度让人遗忘冬天的存在。 自早晨开始络绎不绝的人潮不断涌入校园,将偌大的操场挤的水洩不通。偶尔传来举牌同学大声的叫卖,以及隔壁摊炒麵吱吱作响的香气,操场前方还建立小型舞台,让各个社团轮番上阵演出,时间在毫无空间的吵杂忙碌中流逝。 班上商品主要是温暖的咖啡和松饼等简餐,希望客人能在冷颼颼的天气里感受到一丝温暖。而沉靚很不幸的抽到中午值班,用餐高峰让她在柜檯和机器前劳顿,即使没吃午餐也早已将肚子饿的感觉拋诸脑后。 「巧克力松饼两个,热的拿铁咖啡一杯,热奶茶一杯!」 听见柜台前再次歇斯底里的呼喊声,沉靚站在咖啡机前几欲崩溃,只能认命的操作班上同学带来的咖啡机,一边弯下腰补充柜子里的纸杯。 这个时段怎么会只有三个人值班? 眺望远方舞台上卖力演出的热音社,她才意识到这个时段也是社团表演的高峰期,许多同学更愿意投入心力在社团上,自然没什么人愿意留在摊位里。 「刚才点的水果松饼好了没?」 「咖啡速度要快点喔!」 沉靚顿时感觉身体一空,所有力气都顺着四肢溜走,必须使劲力气才能勉强在继续製作咖啡。 「班长?」 「我来帮忙的。」陆子莫清爽的嗓音穿透热闹人群,清晰的传入沉靚耳里。 她和所有值班的同学一样,惊讶的抬眸看向他。 「现在不是你的班吧?」 「可是我听说生意太好了,所以······」陆子莫浅浅莞尔,黝黑深邃的眼眸,在阳光下闪着熠熠迷人光彩,两道弯眉也泛着柔柔笑意。 「真是太感谢了!」不待其他人回应,店里的女同学已经响起一片欢呼。 唯独沉靚沉默的低着头,继续将咖啡装杯。 陆子莫轻瞟身旁的沉靚一眼,转瞬又立刻被拉进棚子里招呼客人。 自从上次演讲的突发事件后,他感受到她开始保持一股尷尬的距离,而其实他同样也为当时的状况感到不知所措,所以目前的关係对两人来说,或许是最自然的相处方式。 只是,他的心底还是有些空荡荡的。 也许想靠近她的念头,压倒了他的窘迫。 客人的声音拉回陆子莫的思绪,他立刻以笑容迎接订单。 沉靚垂眸看着奶茶混浊的顏色流入杯子里,又悄悄将视线放在那个几乎要併肩而立的身影,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微微出神。 「沉靚?」 沉靚被身后突然冒出的声响吓住,心脏重重跳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滚烫的奶茶已经猝不及防的洒在手背上。 「啊。」她吃痛的低哼一声,虽然立刻把手拿开,皮肤却还是染红一片,鲜艷的吓人。 「对不起!」身后的同学赶忙抽卫生纸的过去,紧张的几欲要哭出来。 声响似乎惊扰到前台作业人员,只见陆子莫错愕的转头,忧心忡忡的看着她的手背,细緻的白皙肌肤像是绽放一朵红莲,明晃晃的顏色刺入眼帘。 「没事。」沉靚镇静的安慰她,低语交代几句后便转身走出棚子。 陆子莫心急如焚的看着纤瘦的倩影淹没在人群里,心中的不安久久无法平息。 3-2 沉靚在教室前的洗手台冷却伤口,再独自走向角落里的保健室,简单要了冰块后便待在病床区里休息。 该说庆幸吗?至少她现在有时间能够喘口气。 在刚才的骚动中她自己反应不过来,等到终于平静下来后,才感受到手背传来真实的疼痛。 恐怕要起水泡了。 沉靚轻叹口气,放任自己往后倒在床上,疲惫的闔上眼睛,铺天盖地的倦意瞬间袭来。等到她再度睁眼,已经是放学时间,操场那头也传来散会的声音。 她挣扎着坐起身,手上的刺痛让她想起中午的意外,忍不住懊恼的垂下头。 她真的是疯了,才会看他看到出神,还被烫伤。 沉靚向保健室里的老师道谢,开门离开的同时,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发现有舒雨乔的未接来电五通,便顺手拨通了她的号码。 「小靚,你没事吧?你在哪里?听说你烫伤了,还好吗?」不待她开口,电话另一头的舒雨乔犹如连环炮般的不断提问。 沉靚不禁低低轻笑,又听见舒雨乔疑惑道,「笑什么?看来伤口是没事?」 「感觉今年园游会我都没玩到什么就结束了。」沉靚幽幽的说。 「反正明年毕业后再来玩,你就好好休息吧。对了,下午的时候你弟弟有来喔。」 「小毅?他人呢?」沉靚惊讶的急问。 「我是下午的班,也没办法照顾他,后来就不见人影了······」 闻言,沉靚心底一阵惶惶不安,转顺便掛上电话往教室方向奔跑。 这个孩子想来园游会也不先跟她说一声,如果走失了怎么办? 不敢再多想,沉靚踏着穿过窗户洒在走廊上的夕阳影子,气喘吁吁的站在教室后门,看着黑板前方站着两抹一大一小的身影。 「哇,你真的好会画。」陆子莫手里拿着白色粉笔,在他面前的黑板有一块歪七扭八的涂鸦。 「下次我帮哥哥你画一张吧。」沉毅面前则是一幅用五顏六色的粉笔绘出园游会的图画,栩栩如生,繽纷鲜艳,彷彿下一秒人物就会从黑板里活跃出来。 「真的吗?好啊。」陆子莫开心的朝他微笑,整个人沐浴在清泉般倾泻而下的晚霞中,眉宇间的丝丝笑意满是宠溺和愉悦,如墨染的发在馀暉中闪耀。 沉靚望着眼前的景象看呆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弟弟会和陆子莫走在一起,而且沉毅脸上的灿烂笑容,是他所没见过的憧憬。 或许是从小失去父亲,生长在都是女生的环境里,他也渴望有个像哥哥般的存在,和他一起谈论电视里的机器人,陪他洗澡嬉戏,能够把他抱在肩膀上散步。 这一年中,她忙着准备入学考试,学校和生活中又发生太多复杂的事情,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总是忽略了他眼底小小的寂寞。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望着沉毅神情间的崇拜,沉靚驀然想起些什么,脸色煞白,似乎要喘不过气,只能先开口大喊:「沉毅!」 陆子莫和沉毅双双错愕的望过来,只见沉靚像一场突来的暴风雪,眼底的怒意夹杂惊慌走近,伸手拽住沉毅。 「为什么不先跟我联络?」 「对、对不起,我只是想要给你惊喜······」印象中,这是姊姊第一次这样对自己生气,沉毅吓的手上的粉笔掉落地板碎成两段,细末在空中飞舞。 「嘿,你吓到他了。」陆子莫见沉毅惊吓受怕的模样,心疼的开口阻止。 沉靚却连个眼神也没给他,直勾勾的瞪着面前的沉毅,二话不说就要带他往外走。 她不能让自己的弟弟和陆子莫扯上关係。 「等等。」陆子莫显然也恼怒了,一个箭步横挡在她面前,眉心紧蹙,「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他来学校后一直找不到你,我只能带他来教室等,他也很乖没有惹事,你为什么要······害怕?」 沉靚闻言身躯一震,终于颤抖着眼睫看向他,神情漠然僵硬,「他是我弟弟,我有权这么做。」 「可是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陆子莫望着眼前的她,对此感到莫名的熟悉,心头犹如被什么东西螫了一下,疼痛感逐渐化成巨大的窟窿。 因为他已经看过无数次这个模样的她,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他们最初认识的模样。 沉靚不再回应,拿起桌上的书包拉着沉毅往外走,清风吹过脸庞,额前的柔发飘起,漆黑的眼眸却倒映胆颤心寒,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 沉毅原先一路乖巧的跟她走出校园,却在半路上突然开始挣扎。 「小毅!」沉靚终于停下脚步松手,怒火在胸中翻腾。 沉毅垂着头,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耳根,贝齿紧咬着小小的唇瓣,似乎要将它们咬出血来。 「为什么姊姊要干涉我?」 「什么?」沉靚双眼微瞇,看着他憋着通红的脸蛋,一时也说不出责骂的话。 「为什么姊姊不让我和那个哥哥做朋友?」沉毅终于抬头,一双圆滚滚的大眼浸满泪水,像是溃堤的河水咆啸着。 自从懂事以来,沉靚不曾见过他如此模样,心中的怒意瞬间被颶风刮得无影无踪,紧张的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姊姊你真的变得很奇怪!我讨厌你!」沉毅大吼完,绕过沉靚僵硬在原地的身躯,小小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夕阳那头。 「等等!」沉靚没来的及追上,只能愣愣地看着沉毅悲怒的背影远去,知道他是往家的方向跑,便没有再跟上前。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沉靚犹如当头挨了一棒,心底有块角落碎了一地的瓦片,长发被风吹的凌乱不堪,白皙的几乎苍白无色,微微透明,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吹散在风里。 他们姊弟俩很少吵架,甚至说几乎没有过争执。 她记得那年跪在父亲的灵堂前,膝上麻木扎的她疼痛不已,却彷彿忘了怎么哭泣,像个冰冷的雕像闻风不动。 沉毅小小的手突然鑽进她的掌心,她怔愣的感受肌肤传来的热度,那瞬间,滚烫的泪水终于溃堤,像是找到了出口宣洩,顿时泪如雨下。她紧捉着他的手默默掉着眼泪,紧抿双唇不敢发出一丝呜咽,身体也因此剧烈颤抖着。 沉毅不懂姊姊为什么突如其来的啜泣,只是看着她哭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水分都哭乾。 「爸爸怎么不回来?」 那句话终于狠狠将沉靚从悲伤里抽离,她愣愣的看着沉毅纯真的眼神,从那一刻起,她就发誓绝对要好好保护他,让他健康快乐的长大。 他们差了六岁,从某方面看来,在母亲伤心绝望与忙碌劳累的时候,她就像是第二个母亲,为他签联络簿,检查学校作业,陪他说床前故事,在他受伤的时候又气又急,最后却在处理伤口的时候不断轻声安抚。 开心的时候陪他笑,难过的时候陪他哭,陪伴这个词看似不重要,却是一路走来少不了的岁月时光。 沉靚细数着父亲过世六年后的点点滴滴,心疼如刀绞,思绪凌乱如打结的网,愈缠愈紧,直至心脏突突刺痛。 身体承受着夜晚的冷风,她缓步回到家里,看着玄关前凌乱的鞋子,主人似乎是一路奔进房间,于是弯下腰默默将它们摆正。 不久后,母亲带着晚餐回来,两个人有些尷尬的坐在餐桌旁,一言不发的低头吃饭,甚至电视机声也显得突兀。 「你们怎么了?」余君玟感受到气氛不对劲,试图让两人打起精神,「对了,今天小毅不是到你们学校找你了吗?」 沉靚手中的筷子一顿,沉默着继续扒饭,脸上面无表情,教人分辨不清是喜是忧,只是毫无知觉的继续吃饭。 沉毅终于怯怯的瞟向她,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看着沉靚机械式的模样,他想起父亲刚逝世的时候,她也如此这般硬塞食物到嘴里,不像是因为肚子饿而吃,而是为了要生存下去而吃。 沉毅心头收紧,回忆顿时如泉涌。这些年来,很多细枝末节的片段他忘了,可是每当想起来,那种既心疼又愧疚的感觉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这一刻,他年幼的心灵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伤人。 夜深,沉靚坐在书桌前,明亮的檯灯映照在她冷清漠然的脸庞,振笔直书的在参考书上「唰唰」写着,细微的铅笔声在沉寂的房间里像被放大数倍。 沉毅在床上许久辗转难眠,终于坐起身走到她身旁,沉靚手中的笔顿时停住,只是她没有看向他。 「姊姊,对不起,我错了······」沉毅微弱的囁嚅声夹带抽咽,哆嗦着伸出手抓住沉靚的手臂,掌心早已一片汗湿。 他早已不在乎姊姊是为了什么生气,为了什么要阻止他和那个哥哥交流,他只希望她不要生气,不要哭,不要不理他。 沉靚放在一旁的另一隻手早已颤抖不已,她缓缓放下笔,转身看着沉毅的身躯隐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一直高悬不安的心终于缓缓落下。 其实她也捨不得对他生气,不管他有没有做错事情,都只是一句捨不得。 3-3 沉靚点点头,唇瓣漾开一抹浅笑,她倾身抱住沉毅,听他在自己怀里小声的呜咽,一隻手轻拍他的背。 过了许久,沉毅逐渐停止哭泣,走到自己书桌前拿出一条药膏,「这是······今天那个哥哥要我给你的。」 沉靚疑惑的接过,发现是一条烫伤药膏,顿时想起自己手背上的伤,盯着纱布沉默。 沉毅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爬上自己的床沉沉睡去。 只要每次只要提到那个哥哥的事情,姊姊的表情总是会很复杂。 也许除了父亲,以后那个人也会是个禁词。 冬夜的月色总是特别迷人,如瀑布般的月光倾泻而下,细细洒在窗外的枝条上,浓密的树影在房里摇曳婆娑,除了偶尔一两声隔壁的犬吠,街道是无边的静謐。 时间总是在措手不及下流逝,一切很快的便结束期末考,迎来紧张的入学考试。 沉靚瞒着母亲除了准备升学考,也额外报名了之前的加拿大交换计画,虽然幸运通过学校初选,但全国徵选笔试紧接在后,大半个寒假就在读书和考卷里度过。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她还感受到几分不真实,直到走出考场,看见那抹和她一起被推荐的唯二身影,她才终于放松下来。 她和陆子莫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也许是因为各自在忙碌着,毕竟高三的生活,是没有时间浪费的。但又或许是因为两人的心结从未解开,早已是无话可说。 沉靚心头微涩,朝着和陆子莫反方向的道路远去,直到两人个别消失在不同的人群里,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街口渐行渐远。 月底市长大选结束,街上不时是热闹滚滚的游行和感谢支持的宣传车,正好提早在过年前几周炒热气氛。 除夕夜早上,沉靚和家人一如往常的去郊区坟墓祭拜父亲。路上一片荒芜草原,佇立许多大小不一的石碑,在寒风里透着岁月沧桑与凄茫。 以前小学时候上下学必须经过这条路,她总是不敢于放学后留校太久,趁着夕阳璀璨赶紧飞奔回家。 可是自从父亲过世后,她适逢升上国中,再也没机会踏上这条路,如今对它却是多了一点怀念与感伤。 沉靚凝视身旁的灰色墓碑,弯下腰替它轻轻拭去上头的灰尘与木屑,神色凛然,眼底波动。 那些以前总是说着永远不分离的人,最后还是散落在天涯尽头。 悲伤似乎也随着滚滚洪荒远去,再也没了当初的泪水,只剩下无止尽的思念,和麻木的心脏。 时光似乎只教会了她一件事情,就是不要去轻易相信「永远」。 日子回不到从前,就只能坐在原地看着一切点滴漾开,延展,错开,然后有些东西,是真的该遗忘了。 「我有点话想对你爸爸说,先带小毅回去休息吧。」余君玟脸色没有过年的喜气,反而增添几分感伤与苍白。 淡淡收回视线,沉靚牵着沉毅的手往墓园出口离开。 除夕夜的餐桌上有些冷清,虽然菜色比平常还要丰富,母亲也在从墓园回来后,展露阳光般热情的笑脸,并不断的给姊弟俩佈菜,自己碗里的饭却没吃上几口。 沉毅吃得很开心,不时与母亲有说有笑,沉靚幽幽看着母亲的笑容,眼底的情绪一点一滴沉淀下去。 她知道每次母亲从那里回来总是如此模样,像是在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来,压岁钱。」余君玟迫不及待的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红包,递给对面的孩子们。 低低道谢后,沉靚满腔酸涩让她再也嚥不下一口饭,心头空荡荡的,似乎把什么东西一并留在那块石碑上。 用完晚餐,三个人合力收拾好餐桌,沉靚和沉毅各自洗完澡,窝在房间里看故事书聊天,一切是如此平静祥和,直到接近夜深时分,沉靚注意到房外细微的关门声。 她立刻安顿好沉毅,看着他甜美的睡脸,躡手躡脚的走出房间,屋内早已是一片黑暗。 「妈?」她轻巧的打开电灯,发现母亲的室内拖鞋放在玄关,表示它的主人正在屋外。 瞟一眼墙上的掛鐘,再过几分鐘便是午夜十二点,窗外不时传来远处的鞭炮声,衝破寧静的黑夜。沉靚担心母亲的去向,拿起椅背上的运动夹克往外走去。 冬天夜晚彻骨奇寒,沉靚的脸颊暴露在冷空气里,像是有千万把小刀在脸上扎着,路边的树叶也随风凋零,沉靚将双手放在口袋里取暖,周遭死寂的夜色让她有些畏惧。 在四周街道巷弄绕了一圈,沉靚仍旧不见母亲身影,正当她开始感到焦虑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背脊瞬间发凉,冷至心脏深处。 不会的。 不待思绪恢復,身体早已不受控的朝熟悉的方向前进,跩过四个弯,经过五个红绿灯,爬上一小段斜坡,远远的,发廊像是孤塔般佇立在黑暗中,透着危险的气息。 沉靚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但她不确定是否是因为寒冷。 她全身僵硬着站在对面街道的树影里,幽暗的路灯一明一暗的照射在脸庞,眼底的冷冽比寒风刺骨,她甚至忘了呼吸。 一辆熟悉不过的轿车停在远处,两抹熟悉的身影依偎在一起,交叠的双手紧贴着取暖。 沉靚看着母亲脸上恬静又哀伤的眉眼,低低笑出声,那声笑像是从胸膛最深处传出,带着深沉的绝望。 她以为母亲和那个人已经断了联系,却没想到只是因为大选而暂时分离。 沉靚怔愣着凝视两人,咬着牙忍住心脏如刀绞般的疼痛,身子感受透骨的刺寒,空气冰冷得似乎要飘雪。 她屏息凝神,害怕自己下一秒将翻腾绞痛的胃吐出来。 终于,她疲倦的垂下眼眸,不再去凝望,眼底空洞失神,沉思许久,才艰难的移动身子离开。 沉靚甚至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等到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房间里。 低头看着沉毅熟睡的脸庞,她心头驀然压上一块大石,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彷彿随时都会窒息而死。 沉靚很想哭,却难过的哭不出来,有时候她感觉好像把自己丢失了,深入骨髓的寂寞让她找不到自己。 夜深人静的沉寂,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情绪,顿时甦醒且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她的思绪和知觉,放任自己在其中载浮载沉,直至整个人麻木死去。 新的学期开始,冬天的步伐也逐渐远去,校园跟着春天的脚步恢復喧哗盎然,许久不见的同学热络的互相招呼,热络的谈起寒假趣事。 「小靚,你过了徵选第一关!」舒雨乔站在布告栏前又蹦要跳,只差没有扑上前紧拥沉靚。 沉靚不敢置信的望着偌大的红色榜单,视线缓缓往上移动,自己的名字上面还有另外一个人。 「恭喜你。」陆子莫的声音像是穿透悠悠岁月而来,轻轻扫过耳畔。 沉靚转头看着他,他仍旧是衣袂飘飘,洁白如玉,闪亮如乌瓷的眼眸深深看着她,眉宇间泛着柔柔笑意。 「看来我们很有可能要再当四年的同学了。」他笑的是那般和蔼温暖,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似乎害怕她再度的疏远。 沉靚心头微紧,心底那块空盪盪的角落,有股情绪像是春天的蔓草滋长出来,在僵硬的壁垒上敲打翻腾。 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捉着舒雨乔的手快速离开。 陆子莫站在原地,默默凝视她似乎更加消瘦的背影,眼底深沉幽远。 这个寒假,他的脑海偶尔会浮现那抹倩影,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在生气。 更是在知道两人同时通过交换生徵选后,无声的在心底欣喜若狂,无非只是为了替她开心。 沉靚回到教室,身边的舒雨乔似乎已经替她把喜悦尖叫完,而她只是呆若木鸡的坐在椅子上。 「你怎么了?」 「我没告诉我妈。」沉靚深吸口气,低头拨弄手指。 「你去考试的事情,你妈完全不知道?」舒雨乔震惊的坐在她身旁,「怎么会?那、那怎么办······」 沉靚沉默的盯着自己的脚尖,脑海一片空白。 她原先就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参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上了。 尤其是上个学期的期末考,学校早已告知那次的考试成绩,会是校内推荐人选重要参考依据。很不幸的是,那正好是她高中三年来考得最糟的一次,因为她主要都在复习升学考试,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准备进度科目。 原本她就以为能够推荐出去,早已经将幸运用光,可却没想到她却一路闯到了终点。 「不会啦,这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你妈妈应该会同意的。」舒雨乔尷尬的安慰道。 沉靚正沉思着,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找自己,走出去一看是不认识的女孩子,精緻甜美的五官,飘逸浓密的粟色捲发,以及让人忌妒的姣好身材,只是她正一脸不悦的瞪着自己,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恐怕沉靚早已碎尸万段。 3-4 「你就是沉靚?」 面对她的毫不客气,沉靚微瞇双眼没有回应。 「跟我来一下。」 不待沉靚回应,那名女生便逕自离去。虽然感到莫名其妙及恼怒,沉靚犹豫半晌还是跟了过去。 她们来到校园角落,一个废弃的储藏室旁,除了丛生的杂草和虫子,很少人经过这里。 那名女生终于停下脚步,转身仰起脸庞看着沉靚,眼底怒火中烧。 「你到底是谁?」沉靚从来就不是吃亏的性子,冷冷开口问道。 「我叫傅以萱,三班的。」 沉靚仔细在回忆里搜寻这个名字,却丝毫没有半分印象,只能直勾勾盯着她,神色凛然。 「上个学期的期末考,我的名次在你上面。」傅以萱咬牙道,「那次我是全校排名第二,你掉到第十。」 沉靚见她句句带讽,将手臂抱在胸前,漠然的看着她,「所以呢?」 「所以推荐名额应该是我!」 沉靚心头微震,努力稳住情绪保持泰然自若,心脏却跳得很快,感觉自己像是被抓到尾巴的老鼠,心底乱成一团。 「很不公平,是吧?」傅以萱气得浑身颤抖,飘逸的捲发在风中舞动,「我梦想了多久,好不容易以为要实现了,结果却被你给毁了。」 沉靚顿时无话可说,看见她眼底崩溃的裂痕,有憎恨,有幽怨,那些负面情绪是那样的清晰,让沉靚的身体也微微颤抖着。 「我绝对会恨你一辈子的。」 语末,她忿忿然的离开,留下沉靚站在原地悵然所失。 后来去询问老师才知道,虽然她期末考表现失常,但是长期以来的优秀成绩,还是让她得到了推荐名额。 沉靚神色凝重的站在老师面前,耳边嗡嗡作响,脑筋也蒙上一层空白。 她感觉这一切像是从别人手里偷来的。 过了几日,沉靚接到关于徵选的通知,将准备最终的全英文面试,却恰好是她的弱项。 「你要不要和陆子莫一起合作看看?说不定他可以陪你练口说。」舒雨乔望着沉靚担忧的神情,灵光乍现提议道。 沉靚轻瞥她一眼,用眼神告诉她少说废话,因为舒雨乔应该知道她不可能去找陆子莫求救。 想起前些日子那个叫做傅以萱的女孩,心底忍不住涌上一股矛盾与不安。 她早已失去当初申请的热情,更何况她现在也无法理直气壮的继续走下去。 或许,她应该在这里停下脚步。 放学时分,沉靚作为值日生留校打扫,就在她准备将门窗上锁的时候,陆子莫洁白乾净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里。 「你还没走?」沉靚率先开口,语气漠然。 「对。」陆子莫微怔,唇边悄悄勾起一抹笑,「那个,关于面试的事情,我们要不要一起念书?」 沉靚惊讶的停下关窗动作,不敢置信的转身看着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舒雨乔那个多嘴的丫头。 「因为老师说你的作文不错,也许我们可以互相修饰稿子······」 沉靚如座雕像,只是静静望着他,也不知道她是否有在听他说话。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拒绝也可以。」陆子莫因为她的沉默略显尷尬。 沉靚始终没有开口,整个人浸润在暮光中,透着柔和之色,馀暉穿越云朵,化为一束束金光洒在她恬静的脸庞,眼睫下映出层层阴影,将她眼底的情绪掩去。 「好。」经过许久,她才闷闷的扔出一个字。 陆子莫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的抬眸看向她。 「我们互相帮忙吧。」沉靚转过身继续关窗,忽略背后那双喜悦炽热的视线。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之后他们便两讫吧,再也没有谁亏欠谁。 升学考试完的生活很是愜意,沉靚除了私底下忙着准备面试,有空便到母亲店里帮忙,连陪沉毅玩乐的时间也变多了,只是她愈发安静,尤其是在母亲面前,开口的次数愈来愈少,除了母亲主动提问,她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余君玟对此感到莫名惶恐,害怕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身体出毛病,再三询问后,却只看见她眼底砌起层层疏远的堡垒,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她们母女两人之间有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某个周末午后,沉靚和陆子莫第一次约出来讨论,刚歷经大考完的图书馆人数锐减,就连走廊也显得空荡。 『明天有空吗?』 查看简讯后的沉靚望着手机屏幕愣神,久久没有动笔,让坐在一旁的陆子莫忍不住瞥向她。 「你还好吗?」 这一声换回了沉靚的思绪,她慌张的收起手机点头,重新专注在陆子莫给她的稿子上,「这个部分,我再想要不要用比较委婉的说法,而且如果面试官问······」 两人在讨论室里几乎比肩而坐,陆子莫不禁偷偷将视线放在沉靚身上,细数她纤长的睫毛,洁白如玉的肌肤像是融化的春雪,如黑瓷晶亮的乌丝轻轻扫过耳畔,落在她细緻的脖颈上,让他想起之前曾经着魔似的想拨她的发。 若是真的触碰到,想必那会是如羽毛般的轻盈柔软吧。 「所以我觉得······」沉靚猛然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忍不住屏息,周遭的一切瞬间安静下来,她甚至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两人凝视彼此许久,久到沉靚差点以为自己要沦陷在他的眼神里,赶紧在悬崖旁从这诡譎的气氛中抽离。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呃、有。」陆子莫猛然回神,一双剑眉紧蹙,企图装作自己一直都专注在稿子上。 沉靚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唇瓣忍不住勾起,眼底浅浅的笑意却还是被陆子莫捕捉到了。 「笑什么?」他试着以朋友间的语气调侃,却没想到换来沉靚瞬间冰冷的神情,赶忙改口严肃道,「我是指,我们应该加快速度。」 沉靚看着他厚脸皮的模样,顿时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只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两人共同努力在整份文稿上。 沉靚的弱项是英语口说,陆子莫替她矫正许多发音和节奏,虽然起初令她感到羞赧丢脸,最后还是被他的认真所折服。 对于面试可能提出的问题,他们的理念和思维意外契合,甚至还能提出对方没设想到的建议。两人宛若多年不见的好友,悉知彼此想法,冥冥中形成一种默契,让所有工作也在这么一次讨论中顺利完成。 两人缓步走出图书馆,不约而同的在门口踌躇,思考到着底要不要和对方道别,毕竟他们之间好像从未做过这种事情。 沉靚有些尷尬的紧握背带,微抿乾涩的唇瓣,尷尬的转身同时,陆子莫率先开口唤住她。 「那个……谢谢你答应帮我,再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霞太过艷丽,陆子莫的双颊浮上两片红云,眉宇间的温柔在馀暉中散发迷人光彩。 沉靚怔愣的望着他,心情错综复杂,她突然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很多心里的委屈想对眼前这个人倾诉,以及那个她一直没有说出口的道歉。 最后所有话语,只化为一个礼貌性頷首,她便沉默的离开。 陆子莫看着她萧然的背影融在夕阳里,无奈微笑着目送她。 她曾经对他似乎有很多偏见,他也曾经对她有很多不理解。 可是现在,能够像这样说声再见,一切好像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只因为那声「再见」,代表在未来的日子里还能有她。 3-5 隔天仍是放假日,收到昨日的简讯后,沉靚隻身站在车站门口,远远的看着一辆熟悉的白色轿车驶近,最后停在自己面前,沉靚立即开门上车。 这是她和他第一次在大白天见面,颇有几分新鲜感。 「好久不见。」江秉辰朝她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眼底带有有几分痞气,是一如往常的那个他。 沉靚却注意到他眼镜底下淡淡的乌青,浅浅收回视线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江秉宸唇瓣含着抹神秘的微笑,勾起轻松愉悦的弧度,「昨天刚截稿,我们去吃顿好吃的庆祝吧。」 「不要狮子大开口就好。」沉靚略为挑眉,毕竟出钱的还是她。 江秉宸没有回应,只是眉眼间的笑意早已洩漏,沉靚沉默的坐在副驾驶座上,漠然的望着窗外一闪而逝的街道,瞥见擦身而后的风景离自己愈来愈远。 似乎每次都是如此,他带走她,她什么话也没问,只是跟着他走。 她知道江秉宸心怀不轨、另有目的,却也知道他是照顾她的。 照顾这个词对沉靚来说有些陌生,自从懂事以来,便是她帮忙母亲、陪伴弟弟,围着他人世界忙的团团转,然后再独自完成自己的事情。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被照顾的感觉。 沉靚微瞇双眼,飞逝而过的阳光晃动闪烁,犹如温暖的手掌拂过脸庞,她闔上双眸静静感受肌肤上的温度。 这样的感觉并不差。 数分鐘后,他们停在一间街角咖啡厅前,沉靚怔愣的看着眼前的建筑,一间古典精緻的咖啡店坐落在不起眼的住宅区间,外观是简洁的欧式风格,有些斑驳的淡黄色墙壁,油漆剥落的磁砖缝隙里还有蔓藤攀延,二楼有小阳台,上面摆了一张桌子和椅子,沉靚想像着坐在那里看日出日落,偶尔啜饮桌上的咖啡,间暇时读一本书的愜意。 它甚至没有招牌,只有不断飘散而出的咖啡香是它的标志。 「我的秘密基地。」江秉宸跟着从车里走出,熟稔的带着沉靚进到店内,服务员朝他微微一笑,沉靚猜测若非是因为江秉宸长得不错,就是因为他是熟客。 店里的座位不多,但是每个座位都有自己的木製隔间墙,墙上附有插座,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很适合在这里念上一整天的书。 江秉宸带着沉靚到最里面的位置坐下,她低头翻阅桌上的菜单,发现这里虽然以咖啡为主,但也附上简餐和甜点。 「怕咖啡苦的话可以喝果汁。」江秉宸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而沉靚只是抬眸轻瞥他一眼。 两人沉浸在悠间的气氛下,很快将主餐解决,靠近门口的吧檯区是专门製作咖啡的地方,咖啡机磨碎豆子的声音驀然响起,沉靚很喜欢那样的声音,听着豆子在刀片间翻滚,最后化为细碎精緻的粉状。 「怎么会想来这里?」沉靚再次将室内雅致的装潢欣赏一遍。 「因为这里可以坐很久。」 「只是这样?」 沉靚对于他的回答感到匪夷所思,下一秒却见他从包包里拿出笔记型电脑。 面对沉靚困惑的眼神,江秉宸坐到她身旁,「你上次不是要我教你编辑吗?」 「你当真了?」沉靚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眼底有惊讶也有惊喜。 上次她说的话只是半开玩笑似的询问,却没想到他认真听进去了。 「不想学就算了。」江秉宸对于她的反应感到不太满意,正打算要将电脑放回去。 沉靚心一急,不待多思考便握住他的手,眼底闪着熠熠光芒,「我学!」 她早就对这方面很有兴趣,如今有专业人士在场,她说什么都不能放过。 江秉宸幽幽看着指上纤细的手掌,细细感受着肌肤上传来的温暖,眼底的深邃沉了沉,「我可是很严格的喔。」 沉靚只是点头,满脸期待的看着他。 江秉宸第一次见她如此模样,胸膛一道暖流窜动,立刻在心底举双手投降,「我知道了,但我只是採访编辑,关于美术编排的部分我可能不是那么厉害。」 「先教我简单的就可以。」 接下来的时间里,沉靚全神贯注的听江秉宸教学软体使用方法,以及从咖啡店杂志里抓取的范例,简单讲解整个文案流程,以及略浅的排版製作。 江秉宸意外发现沉靚悟性很高,对于文字及图片放置很有见解及审美观,作为初学者她很有潜力。 「我说,你以后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公司?」 「薪水高吗?」沉靚说话的同时,一双眼还放在萤幕上。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类工作,是喜欢的工作还计较薪水吗?」江秉宸凝视她明媚动人的双眼,唇瓣边的笑意渐浓。 沉靚闻言动作一顿,垂下眼帘低低道,「你错了,我需要钱。」 她需要钱改善家里环境,她需要钱去培养沉毅的绘画才能,她需要钱让母亲退休享年,再也不需要一天站十几个小时帮客人理发,最重要的是,她需要钱搬离这个是非之地。 见她神色瞬间凝重,江秉宸驀地想将她揽进怀里,替她挡去那些令她烦躁的事情。 江秉宸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沉靚看向他,「你不教了吗?」 「我拿个例子给你,你就简单的再摸索一下软体吧。」他立刻将思绪拉回,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手心也微微出汗。 他也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虽然他们只差五岁,但他又不是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怎么会对一个孩子有如此念头? 沉靚接过江秉宸给她的习题,便一头栽进电脑里,偶尔咖啡店里的轻柔音乐会轻拂耳畔,以及马克杯清脆的碰撞声,洋溢在空气里的咖啡浓香醇厚,让人在悠间放松的气氛下工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靚意识到自己太过认真,撇头看见江秉宸靠在椅子上睡去,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头低低着垂着。 沉靚想起他眼底的乌青,便没有出声唤醒他,一双手回到在键盘上继续敲打。 江秉宸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突然一个激灵睁开双眼,窗外已是一片红火的晚霞,他缓缓移动视线,发现身旁有个模糊的身影融在温暖的馀暉里。 「醒了?」 江秉宸眨眨眼努力聚焦,一张清丽婉约的面容立刻出现在眼前,那刻他就像个孩子一样看得出神。 「睡傻了吗?」沉靚见他眼睛张开却一动不动,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噢,抱歉睡着了。」江秉宸这才恢復精神,活动僵硬的身子,因为不舒服的睡姿让他脖子疼痛,「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挺累的。」沉靚一手撑着下顎,顺手将所有瀏览的网页关闭,桌上的马克杯也早已见底。 「那我送你回去吧。」江秉宸收拾桌面道。 「一样车站就好。」沉靚有些慌张的补充,只是她并不晓得这样的举动更显可疑。 江秉宸心知肚明,他也遵守着上次对她说过的话,所以只是含笑望着她,两人并肩走出店外。 轿车驶进尖峰时刻的街道,忙碌的喇叭声此起彼落,他们只能卡在壅挤的车阵中动弹不得。 「你大学想念什么?」江秉宸忽然开口。 沉靚听见这个问题怔愣半晌,「我还没决定。」 「可是你不是考完试了吗?」江秉宸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其实······」沉靚微抿唇瓣,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 那些对于母亲、对于朋友不能说的事情,也许可以询问他的意见。 于是沉靚便将自己录取加拿大交换生,以及失常的表现却还是得到机会的过程,一五一十全盘说出。 江秉宸静静的听着,节骨分明的修长手指不时轻点方向盘,神情认真。 「你很优秀,这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但感觉这原本并不属于我的。」沉靚低头苦涩一笑。 「因为你三年来的努力,所以这是属于你的。」江秉宸语气坚定,让沉靚怔愣的转头看他,「一个人的价值,本来就不是因为一次的失败而决定的。」 「况且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而你只是用努力去证明认真的人也可以成功。」 沉靚不知所措的垂下脸庞,觉得他的一字一句都敲在她心上,宛若温暖的柔光在胸膛流转,在心里衍生悸动,在眼前製造朦胧。 她其实很渴望能有个人和她说这句话,或者告诉她一句辛苦了。 最简单的话语却最能成功逼出人的眼泪,看似不起眼的字眼却充满最温暖的力量。 而她只是希望这世界上,还能有一个人是了解她的,即使她什么都不说。 江秉宸见她不说话,悄悄从后照镜瞥向身旁,看着她顿时红了眼眶,不禁淡淡莞尔一笑。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沉靚不再开口,转头看着窗外漫天晚霞,眼底一片清澈明亮。 好吧,就试这么一次吧。 她曾经听过一句话,后悔是比损失更大的损失,而她不愿意后悔。 回到家里的沉靚看见沉毅坐在电视机前看卡通,转身到房里换身轻便的衣服,再度走出房门时手里攥着一张纸,那是交换生计画的通知单。 她捏的是那样紧,紧到白纸都起了皱褶,手心也冒着冷汗。 最后她犹豫着走进母亲卧室,将那张如她生命的白纸轻放在床头。 虽然时间有点晚了,但是至少她想在最终面试前,将一切都告诉母亲。 傍晚江秉宸的话狠狠打醒了她,让她突然清楚意识到,面前就摆着这样一个好机会,一个她也期盼已久的机会,为什么还要徘徊不前? 沉靚深吸口气,转身同时撞倒了床头柜旁一叠册子,她蹲下身一一捡起,有些是母亲在看的小说,有些是泛黄古老的相册。 3-6 她唇瓣扬起,翻开相册细数那些点滴回忆,手指轻拂过那张曾经熟悉不已,却又在滚滚时光里淡去的面容。 「爸爸。」她低声轻语,嗓音夹带无尽思念与叹息,化为一缕烟消失在空气里。 沉靚翻阅一页页记忆,最后却发现一本存摺夹在中间,像是有人故意要将它藏在这里。冥冥中感觉这是不对的事情,却还是着魔似的翻开它,彷彿心底有个声音在咆啸着控制她。 最后,她震惊的视线落在每个月的数字上,脑袋里有根弦瞬间崩裂,在耳膜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而她就顺着那股爆炸跌坐在地。 夜深,余君玟将店里的一切都打理好回到家,屋子里漆黑死寂,寧静的诡异,彷彿暴风雨的前夕。她打开客厅电灯,驀然发现沉靚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你吓到我了。」余君玟放下肩上的包,「怎么不开灯?」 沉靚手里紧握着存摺,手指在颤抖着,连背脊都一片湿黏。 「怎么了?」余君玟走进她,粗糙的掌心温柔的拂上她的发,看着沉靚僵硬的转过头,看见她眼底有什么东西正层层剥落。 「钱······」沉靚的嗓音沙哑难耐,彷彿经过千刀万剐的撕扯,牙齿不争气的在打颤,「钱是哪里来的?」 余君玟疑惑的目光在看到她手上的存摺后,脸上的血色顷刻间全数褪去,「你怎么拿的?」 「我问你钱哪里来的?」沉靚的语气淡得像是生活对话,却只有她听见自己因为惊慌而「怦怦」狂跳的心脏声。 余君玟伸手夺走它,脸上满是藏不住的震惊,「以后不可以随便看这种东西。」 「我问你钱哪里来的!」沉靚终于像是紧绷到极限的弓弦,怒吼着站起身。 存摺里固定每个月都会有一大笔钱转入,她知道那个金额不是一间小小发廊可以赚取的数字。 余君玟瞥过脸不愿看她,也不愿意开口回答。 沉靚冷冷笑出声,声音像是从深渊里传来的绝望,「他给你的吗?」 余君玟因为吃惊而对上她的视线,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不知道是因为答案太过可笑,还是因为早就在预料之中,沉靚并没有太大的震撼,只是全身的力气就在那句话里全部被抽空,她甚至疲倦的无法聚焦视线,有什么东西在眼前崩塌碎裂。 原来难过到极限,是绝望;绝望到极限,是心死。 「你······」余君玟全身颤慄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哽咽出声,「你什么时候知道他的?」 沉靚觉得头晕目眩,指尖冰凉的吓人,「我们是乞丐吗?为什么要拿他的钱?」 「你和小毅都要上学,尤其你之后还要上大学······」余君玟垂下瞬间苍老的脸庞,眼泪无声落下,滚烫的液体滴落在那本小小的存摺封面。 「你之前还不断告诉我不用担心钱……」沉靚突然觉得一切都太可笑,荒唐到她甚至已经笑不出来。 余君玟陷入沉默,发抖的手指轻拭去眼角泪光,对于女儿的质问她无话可说。 「我会休学一年,自己想办法赚学费。」 「不需要!你为什么要这么辛苦?」闻言,余君玟激动的也站起身,「等到你之后有番成就,我们再报答也没关係啊。」 「你觉得我会把你卖了,然后心安理得的念书吗!」 「啪!」 一道轻脆短促的声响突然打断她,沉靚侧着脸,感受颊上火辣辣的刺痛,一路蔓延到心底最深处,那个已经尘舞飞扬,什么都没剩下的地方。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我也是多难受,我······」 不待母亲把剩下的话说完,沉靚立刻夺门而出,离开前不忘用力甩上大门。 余君玟跌坐回沙发里,双手摀着脸低低呜咽,苍凉的脸上满是泪痕。 四月的夜晚仍有丝丝凉意,道路旁的木棉花绽放如火,鲜艳的红色刺痛沉靚的双眼。 她像是不要命的奔跑,明明已经快要喘不过气,身体却仍不断往前衝,最后,她终于用尽力气跌在公园里,掌心膝盖擦破皮,鲜血蜿蜒流下,她却恍若无闻。 她吃力的站起身,踉蹌的走向喷泉旁,看着水影里模糊不清的自己,支离破碎的模样。 经过许久,她颤抖着摸索口袋里的手机,熟悉的拨通一串号码,「喂,舒雨乔,我今晚能去你那边睡吗?」 感觉到另一头的沉靚不如以往,舒雨乔以最快的时间赶到公园,庆幸她们两人的家距离不远,一下子便看到蹲坐在地的沉靚,身上笼罩一片漆黑阴霾,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夜太深太黑,她感觉沉靚就要融进黑暗里消失无踪。 「你怎么了?」舒雨乔错愕的走向她。 沉靚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舒雨乔的搀扶下,跟着她回到住处。舒雨乔的父母早已上床就寝,两人只好偷偷摸摸的上楼,无声的进到舒雨乔的房间。 打开桌上檯灯,明黄的灯火照亮房内,却照不清沉靚眼底的空洞。 舒雨乔拿着医药箱回房,简单的替沉靚处理伤口,仔细的清理卡在伤口里的碎石,她看着都觉得疼,可是沉靚却闷不吭声。 「你这几天洗澡不要让伤口碰水。」舒雨乔替她包扎完毕,坐到她身旁轻语,「所以你想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沉靚垂下眼眸,看着膝上乾净的纱布,沉默良久,久到舒雨乔以为她不愿开口时,才幽幽道,「在我父亲过世后,我在街上看过母亲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在一起。」 「起初不愿相信所以一路跟着他们,看着他们牵手、拥抱······亲吻,然后我在路旁开始呕吐。」 舒雨乔安静的听着,却藏不住脸上的震惊之色。 「后来我妈开了自己的店,有天那个男人刚好在我妈不在的时候上门了,我认出了他,打探他的名字,最后所有消息都在网路上找到了。」 「是谁······?」舒雨乔小心翼翼的问着。 沉靚轻笑着低下头,「陆彦君。」 舒雨乔吃惊的张大嘴巴,「我、我们的市长?」 「其实,如果今天我妈爱上的是一个平凡的男人,我会祝褔,也会接受新父亲的存在,但是对方可是有家室的人,这么一来她不就成了婚外情的第三者?」 舒雨乔听着心头一阵酸涩,伸手握住沉靚冰冷的掌心。 「在这之后,我一直都会看见那个男人在打烊前悄悄来到店里,就这么躲在阴暗处看着······」沉靚突然感觉一阵反胃,冷静平復呼吸后才将嘴里的苦涩嚥下,「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家的生活费、我的学费、小毅的绘画课费用,都是他帮忙的。」 舒雨乔厌恶的紧抿嘴唇,才没将那句「真噁心」说出口。 「还有一件事,高中之后,有次我看到陆子莫上了那个人的车。」 3-7 「陆子莫?」 「父子,真巧。」沉靚微瞇双眼,想起陆子莫的脸,心底的疼痛驀然又清晰起来,「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尤其陆子莫是陆彦君的儿子这件事情,他爸爸把他保护得很好,那天我们认识的记者,就是想挖这个新闻。」 「难怪你从刚开始就这么讨厌他······」舒雨乔惊讶的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才终于明白那些她以前不能理解的事情,「那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知道了,我不可能再拿他的钱。」沉靚眼神冰冷坚决,「我打算先休学打工赚学费。」 「那加拿大······?」 「不去了。」沉靚淡淡歛下眼里的波动,神情漠然,「反正原本就没跟家里说,而且我也有点想放弃了。」 舒雨乔丧气的垂下肩膀,惋惜道,「太可惜了吧······」 将一切全盘托出后,两人瞬间陷入沉默良久,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桌上闹鐘秒针的滴答声。 「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现在我能理解为什么你以前什么都不说了。」舒雨乔深吸口气,微笑的看着沉靚。 沉靚也只是望着她,眼底终于有点笑意。 「睡吧,我的床应该挤得下两个人,你也没什么肉。」 舒雨乔和沉靚两人关灯爬上床,沉靚躺在黑暗里眼底却明亮清晰。 隔日,沉靚到教务处办理放弃交换生资格,就连老师也惋惜的嘖嘖两声。 「为什么不去了?毕业后马上就要面试了不是吗?」 「家里有些状况。」沉靚只能给予隐晦的理由。 「好吧,知道了。」毕竟是学生的决定,老师也不能做太多干涉,而且刚才查阅资料才发现,眼前的女孩在国内也早已录取顶大,怕是有自己的考量。 「那个,」沉靚忽然再度开口,「另外一个申请交换生是我的同学,因为面试就快到了……我希望先不要告诉他这件事情,以免影响他的心情。」 「知道了,我们才没有那么多时间管这些。」 「谢谢老师。」沉靚礼貌的点头道谢,转身走出办公室,遇上一直在外面等她的舒雨乔。 「都办好了?」 「嗯。」 「不后悔?」 沉靚却陷入沉默,淡淡看了舒雨乔一眼,「回去吧。」 时光如梭,转眼便到毕业当天,在结束冗长的毕业典礼后,许多人哭着拥成一团,互相说着道别与祝福的的话语,天空瞬间撒出漫天彩带,灿烂了眼前一片风景。 舒雨乔哭着去和隔壁班同学道别,留沉靚一个人站在座位旁,见她许久没回来,打算自己先回家。 「嘿。」陆子莫忽然出现在身旁,眉宇间尽是温柔及不捨,「有段时间会见不到面了。」 沉靚深深凝视着他,这或许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他,看着他如墨染的发在风中摇曳,看着他稜角分明的脸庞,看着他身上原本乾净洁白的制服,被签上五彩繽纷的名字和符号。 「你要签名吗?」陆子莫见她认真看着自己衣服的模样,忍不住莞尔。 「不用了。」沉靚赶紧收回视线,尷尬的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放。 「那······」陆子莫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光泽,「我们面试见?」 闻言,沉靚一顿,缓缓抬头望着他笑里的期盼,顿时心疼如针扎,彷彿有千万把刀在剐她的胸口。 如果,他不是那个人的儿子,她互许会像其他女孩一样,仰慕他、崇拜他,甚至对他倾心。 可是,都只是如果。 她花了一番力气,才勉强稳住情绪对他道,「面试加油。」 陆子莫却没察觉她的异样,两道浓浓弯眉泛着温柔涟漪,「你也是。」 沉靚深吸口气,转身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她的脚步是那样缓慢,似乎在等他,等他开口留住她。 「沉靚。」 沉靚惊讶的回头,看着一抹頎长身影在阳光下衣袂飘飘,然后听见那个人笑着对她说,「再见。」 她没有回应,只是回报一个浅浅的笑容,再次转身,这次她没有犹豫,快速消失在眼前。 陆子莫依依不捨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嘴边笑意犹存。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别便可能是一生。 这也是为什么沉靚没有开口说声再见。 再见,是代表还有下一次碰面,可是她知道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 过了一段空暇的日子,沉靚已经和母亲冷战许久,见到彼此也不说话,她无法理解母亲的心思,母亲也没能了解她的怒意与绝望,家里的气氛降到最低点,连沉毅都察觉不对劲。 但是沉靚并不打算将整件事告诉沉毅,他年纪还小,没有必要去承受这些事情。 看向桌上的月历,今天的日期被打了一个星号,旁边用红笔写着「面试」两个字。 想起那个人,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只是,和她再也没有关係了。 中午,她收到简讯后从家里出门,走到车站前远远的便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穿着随意的白衬衫,手腕处松松挽起,身形高挑俊逸,偶尔低头看錶,似乎在等人。 江秉宸就这么捧着一束花,突兀的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大厅。 「你疯了吗?」沉靚又惊又喜的走近,接过他递过来的花束,上头还有一隻穿着毕业服的小型泰迪熊。 「毕业快乐。」他露出抹微笑。 「我都毕业多久了。」沉靚哭笑不得的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花束,「你是不是快领薪水了才来找我吃饭?」 「说对了。」江秉宸孩子气眨眼,让人分不清他的话是真是假。 想起自己乾瘪的钱包及打工,沉靚灵光乍现,「你们公司需要工读生吗?」 江秉宸对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困惑。 「只是扫地拖地也好,不用那种很正式的,能不能安排一份工作给我?」沉靚惊慌的解释着,「我知道有点强人所难,但是······」 「算了,没事,当我没说。」沉靚瞬间挫败下来。 自己惹的事情应该要自己处理,而不是一昧的求助于人。 更何况她欠江秉宸的债都还没还玩,她怎么有脸去拜託他? 江秉宸锐利幽深的眼眸紧紧锁在她身上,看着她如斗败的公鸡瞬间软弱下来,心头微紧。 「我们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对不起没办法陪你吃到第五次。」沉靚早已因为现实给的种种打击疲惫不堪,她也必须认清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再请他吃饭。 江秉宸瞬间眉心紧蹙,心底涌上一股惊慌,沉声问道,「为什么?」 「说来有点复杂······但是以后等我找到工作了,再把剩下的钱给你。」 「不等。」江秉宸闷闷道,声音听起来很不乐意,脸上也蒙上一层阴霾。 没想到他如此孩子气,沉靚错愕的看着他,莫名也开始生气,「我说过钱会还你的,只是要给我一点时间。」 江秉宸深深望着她,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融入自己的眼里,日光照耀下,他的眸里闪着动人的光彩。 「沉靚,」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低磁的嗓音像是穿越悠悠岁月而来,带着温柔似水的邪佞魅惑,扫过沉靚颤慄的耳畔,「和我交往吧。」 4-1 四年后。 灰濛濛的天空被乌云吞噬,不久城市飘起绵绵细雨,雨势逐渐加大,氤氳冷雾瀰漫街道上空,淅沥雨水打乱人们仓促的步伐,在地面水洼泛起层层涟漪。 一阵风吹来,雨滴飞落在乾净洁白的西装外套,像断了线的项鍊,化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附着于纤瘦的肩膀上。 女子快速走入办公大厦,光滑的大理石在脚下发出清脆「叩叩」声响,她的脚步愈发急促,赶上抵达一楼的电梯。 跟着人群走入,狭窄的空间里混杂许多香水及化妆品的味道,既刺鼻又令人晕眩,正适合作为昏沉早晨的一剂醒脑针。 「早安,沉靚。」 「早安,意苓。」 沉靚浅浅莞尔,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拭去身上的雨水,及间的短发染上湿气,扁塌的散落在耳畔。 「等等记得去整理一下,不然主编又要对你……」李意苓俯身在沉靚耳旁低语,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沉靚只是微笑,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恬静清澈的眼眸,淡雅的西装外套搭配衬衫与长裤,即使看上去有些狼狈,仍藏不住由内而外散发的端庄气质。 电梯到达八楼,沉靚和李意苓并肩走出,转弯便看见一道玻璃门在眼前,各自于门口的刷卡机打卡后推门而入。 门内是一片蓝白装潢的世界,窗户使用高採光的落地窗,让空间看上去比实际更加宽广放松,中央有数个座位比邻而排,而最里面有两个各自独立的办公间,平常木门都会掩得密实,隐约透着让人紧张的气氛。 沉靚坐到自己的位置,等待电脑开机的同时掛上识别证,眼角馀光瞥见隔壁桌上一大束鲜花,繽纷的顏色吸引眾人目光。 「真香。」李意苓读完附在花上的卡片,转身顺手丢入垃圾桶,满意的将脸凑近花瓣。 李意苓和她是同一个部门的同事,大自己三岁,长着张清纯可人的脸蛋,身高却将近一米七,个性直率俐落,至今追求她的男同事数不胜数,却都因为身高达不到她的需求全部被拒。 见到身旁的沉靚似笑非笑的望过来,李意苓转头问她,「怎么了?」 沉靚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很受欢迎。」 「都没有人送过你花吗?」李意苓略为吃惊,随即立刻明白似的邪佞一笑,「也是啦,谁敢挑战你男朋友······」 沉靚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尷尬,默默收回视线低头整理桌面,直到雨水顺着瀏海滴下,她才想起自己仍是狼狈模样,站起身要前往化妆室,却正好迎上推门而入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穿着火辣暗红色套装,窄裙将她白皙的大腿崭露无遗,一头唯美的大波浪捲随着姿势摆动,身上有股迷人的玫瑰香气,藏不住从骨子里散发而出的性感魅惑。 「沉靚。」丰厚鲜艳的唇瓣淡淡吐出两个字,犀利的眼眸打量沉靚一眼,办公室里所有人瞬间屏息,「你是用跑的来公司的吗?」 沉靚敛下眼底所有锋芒,安静的站在她面前,身上恬静悠远的气息,让人觉得她只是出于礼貌却未屈服,反倒有几分不卑不吭的倔强。 「这么有热情,那我看你今天的表现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女人目光凛然锋利,像把刀在她身上扫过,转身走入最里面的办公间,突然又回头命令,「去楼下帮我买杯咖啡。」 等到她的风姿绰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所有人才敢大力呼吸,一边拍着胸口安抚狂跳的心脏。 「主编今天一样火力全开。」李意苓走到沉靚身旁拍肩安慰。 这层楼的所有人都知道,自从主编进到这里,便特别针对沉靚,总喜欢在小地方吹毛求疵,处处刁难。即使沉靚在今年已转为正职,仍旧把她当作打杂实习生使唤。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职场上很多时候便是如此,不是每个委屈都有原因。 沉靚沉默不语,走回位置拿出钱包,快速到一楼员工咖啡厅点餐。 十分鐘后,沉靚手持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回来,敲门走入最里面的办公间,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而一旁金属製的三角立牌印有「主编傅以萱」的字样。 「谁说我要喝热的?」女人坐在皮革办公椅上,专心读着文件,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重买。」 「下雨的天气总是有些冷,为了身体好还是不要喝冰的。」沉靚站在她面前没有离开。 傅以萱立刻放下手上的资料,抬起精緻的美丽脸庞看着她,眼底的高傲一览无疑,「沉靚,同样的话我最讨厌说第二遍。」 沉靚暗自深吸口气,重新拿回咖啡往外走,碰上经过面前的一名男子,脖子上的识别证写着peter。 「不要?」他骤然停下,指着沉靚手里的杯子。 「给你吧。」沉靚伸手递给他。 「谢谢,晚点给你钱。」peter微笑,随后俯在她耳边的小声说,「自从他出差后你就被整得很惨。」 沉靚面色顿凝,微抿唇瓣,「不要告诉他。」 peter惋惜的点头表示敬佩与安慰,随后便快速离开,毕竟没有人想在办公室女魔头的门口谈天找死。 沉靚撇头望着窗外雾濛濛的天色,水珠凝在玻璃窗上宛若晶莹琉璃,闪烁冰冷疏远的气息。 大学毕业后,她顺利进入set杂志的总部上班,刚开始她连助理编辑都称不上,只是偶尔在各部门间帮忙传送文件与打杂。她完全没想过会再和傅以萱见面,好不容易熬过千辛万苦成为文字编辑,却也顺势成为傅以萱的下属。 她知道傅以萱是有理由恨她的,也曾觉得公报私仇很是幼稚,但想到自己曾经欠下的,便只能随她往自己身上发洩;况且,虽然是空降部队,能够年纪轻轻就当上主编,傅以萱的能力确实不在话下。 这些年set删去八卦版面及沉重的社会议题,逐渐往流行时尚杂志转型,连出刊日也变成每个月一期,并额外签下许多广告合作商,让商品固定在每期置入版面,增加额外收益。 原先主打多元综合类型的旧主管们还因此担忧过,但很显然的,陆续攀升的业绩让他们放下怀疑,尤其在傅以萱上任后,销售量创下新高。 所以她对傅以萱,还有几分佩服。 只是有人四年来不曾忘记对她的恨,那是否也有人四年来,不曾忘记对她的想念? 暗自摇头将这些突如其来的愚蠢想法挥散而去,沉靚再度开始了她忙碌的一天。 十点的会议室坐满人,傅以萱站在白板前,说明这期的目标与构想,沉靚则坐在最后头靠近门口的位置,随着每个组员的发言,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敲打。 「今天会议就到这里结束。」傅以萱宣布散会,眾人陆续起身,沉靚闔上笔电正要往外走,却又被叫住,「沉靚,三十分鐘后我要看到会议纪录在我桌上。」 沉靚淡然瞟向她一眼,还未离开的组员面面相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会议室的气氛顿时降到最低点。 「好。」沉靚说的是那样鏗鏘有力,彷彿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其他人却明白三十分鐘内整理好会议内容,排版,列印,是多么费劲的苦差。 语毕,沉靚快速走回自己的位置,将刚才已经传上云端的档案点开,萤幕亮光照的她脸庞熠熠生辉,密麻如串的文字映入眼帘。 坐在周遭的同事纷纷递来同情的眼神,却没有人愿意出手帮忙,毕竟谁都不想涉入两人之间的纠葛,更何况若得罪的是上司,恐怕还要打包走人。 三十分鐘后,沉靚赶忙从影印机拿出还温热的文件,钉在一起放入资料夹,接着敲响主编办公室的门。 「今天的会议纪录。」她轻轻将文件放在傅以萱面前,语气淡漠,却是胸有成竹。 「出去吧。」傅以萱却连看都没有看,只将会议纪录丢在一旁的纸堆里,挥手打发她走人。 沉靚敛下眼眸,轻声关门离开,手仍覆在门把上,口袋里突然传来手机震动声,她点开查看,一行文字跃然而出。 『银行提醒您,您的就学贷款请务必于明晚十二点前缴款,如有疑问请洽本行客服专线。』 沉靚默默锁上屏幕,黑暗的萤幕映出她憔悴的神色。 她也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很辛苦,但目前并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选择和生活妥协。 午休时间,沉靚和李意苓一同外出吃饭,她们坐在公司对面的人声鼎沸的简餐店里,快速处理完午餐。 「你和主编应该有过什么吧?」李意苓边滑手机边问,「你们好像是高中同学不是吗?」 沉靚沉默不语,点开手机某个聊天室瀏览,发现有多行文字在不同时间传给她。 『吃饭了吗?』 『睡觉了吗?』 『起床了吗?』 『今天工作辛苦了。』 儘管都是平淡的日常问候,却让沉靚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只是她并没有每句都回应,甚至到现在才一次看完。 「男朋友吧?」李意苓见状格格笑出声,「听说他下礼拜就要回来了。」 4-2 沉靚有些尷尬的收起手机,明显避开这个话题,对面前的她说道,「该走了吧?」 「好。」 两人回到公司的电梯里,李意苓把握时间低头补妆,仔细对手上的镜子照了又照,「我明天有个超重要的採访。」 「你说的超重要,应该只是因为对方是你的菜吧。」 「谁不喜欢美丽的事物?」李意苓说的理所当然,「啪」一声关上她的粉饼盒。 「记得把你那些捧上天的浮夸文字去掉,免得我看到头痛。」沉靚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 「你知道吗?」李意苓看着她,微瞇起双眼,「你太真挚了,有时候玩笑都变认真了。」 沉靚闻言不禁莞尔,两人在电梯里轻笑出声,暂时令她忘记肩上沉重的负担。 李意苓是她转为正职后,第一个主动亲近她的人,即使在眾人都知道她和傅以萱水火不容时,李意苓却毫不在意他人目光,甚至主动找她做朋友。 也许是因为傅以萱和李意苓的姿色,一直是男同事间拿来比较的饭后间话,所以她们相处之间也有些火花。 但不管李意苓接近她的原因是什么,她很感谢在这样煎熬的日子里,能够多了一个陪伴。 夜晚降临得很快,沉靚拖着疲惫的身躯搭上捷运,昏沉的靠在椅子上睡去,幸好在要下车的站点及时甦醒,连忙抓起手提包走出捷运站。 经过几个街口,沉靚独自回到租屋处,进门便立刻倒在床上,感受柔软清香的被褥,久久不能动弹。 忽然,包包里的手机震动,她勉强移动身体,烦躁的接起电话,「喂?」 「睡了吗?」另一头是充满温暖与宠溺的声音。 沉靚瞬间从床上坐起,心虚的整理一头乱发,即使知道对方不会看见,「刚回到家。」 「这么晚?」 沉靚只是尷尬的上扬嘴角,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另一隻手有意无意的紧捏被单。 「最近工作还好吗?」 「嗯。」她立刻低低轻哼,却听到对方一阵轻笑,笑的她心头微盪。 「说谎。」 「没有。」 「你只有在说谎的时候,回答的特别快。」 沉靚瞬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下头,慢条斯理的转移话题,「你那边在忙吗?」 「没有。」电话里传来低磁呢喃的沙哑声,「想你所以就打给你了。」 沉靚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发烫,她紧抿唇瓣没有回应。 「沉靚。」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听他这样叫她,彷彿她的名字是多么珍贵,让他说的这样温柔。 「我们的约定快到了。」 沉靚敛下眼底的波光,默不作声。 「回去后,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答案了吗?」 她身体微微僵直,五指紧捏手机,挣扎许久后才低低扔出几个字,「我要睡了。」 电话另一头是声轻到不可察觉的叹息,「晚安,早点睡。」 沉靚无力的垂下手,凝视结束通话的屏幕,疲惫感顿时铺天盖地而来,蜷缩在被窝里偷懒数分鐘,才不情愿的起身进浴室梳洗。 另一边的星空璀璨生辉,男人站在落地窗前,被房里昏暗的灯光斜斜拉出頎长影子,白色衬衫的袖口挽至手肘,露出一双结实好看的胳膊。 他看着掌心里的手机萤幕出神,屏幕上亮起一对男女浅浅的笑容,随后屏幕息影,反射出男人上扬的唇瓣。 隔日,沉靚刚从主编办公室走出,便看到焦急万分的李意苓,站在位置旁急躁徘徊,繽纷鲜艳的美甲紧捏手机不放。 「喂?」几乎在手机响起的瞬间,李意苓立刻接起,对着电话另一头愤怒咆啸,「你怎么还没来?」 沉靚默默坐到椅子上,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别说话,因为她知道李意苓平常可爱无害的脸蛋,生气起来会是怎样的风景。 「什么,肠胃炎?」李意苓不敢置信的瞠大双眼,「资料都在你那里,我现在哪有时间绕过去找你拿?」 沉靚听着也心惊胆跳,毕竟她虽然并非採访编辑,但是也明白如果採访迟到,对受访者会是多大的不敬,可能还会影响公司形象。 「算了!」李意苓忿忿掛上电话,看一眼墙上的时鐘,正要夺门而出,突然回头捉住沉靚的肩膀,「你现在有空吗?」 沉靚诧异的瞠大双眼,看着李意苓如受惊的小鹿焦急万分,顿时心头一软,「你需要我帮忙吗?」 「你能不能赶去tina那边帮我拿资料和稿子?」 「这次採访是下期的主要版面,比较慎重,责任也大。」李意苓长叹口气,眼底满是幽怨,「结果只会给我出包······」 「可以是可以,但是主编应该……」沉靚犹豫的朝办公间看了一眼。 「我帮你跟主编说,你快去吧。」peter从对面的电脑后探出头来,朝她们眨眨眼。 「拜託你,我的採访快迟到了!」李意苓哀求的双手合十,直到沉靚点头答应才展开笑顏,「我之后再把地址传给你,你到时候一定要尽快赶来,拜託你了!」 沉靚望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无奈的垂下眼眸,拿起自己的手提包,用手机拨通tina的号码。 「喂,你在家吗?我现在过去找你拿资料······」一边说话的同时,沉靚的倩影也消失在门口。 几分鐘后,沉靚拿着资料从公寓大楼走出,坐上计程车,告知司机刚才李意苓传给她的地址。 「司机大哥,可能要麻烦你快点。」 沉靚心急如焚的坐在副驾驶座,看着车子穿越拥挤车阵,恨不得司机偷闯几个红灯,最后终于赶在时间点上,停在一栋高耸入天的大厦前。 「谢谢。」沉靚赶紧掏出所有零钱,慌忙下车跑入办公大厦。 突然,周遭的一切彷彿被按下暂停键,沉靚在大厅处驀然停住步伐,身体肌肉顿时僵硬,瞠大的瞳孔微微颤动着,从四肢蔓延开的冰冷让她失去知觉,只听的到耳边传来的急促心跳声。 大厅的墙壁上大大写着「元皓集团」四个金属大字,却犹如夺走她所有呼吸。 突然,手机再度接收简讯,沉靚失神的缓缓低下头。 『我在十三楼!』 一股慌张在心底驀然炸开,沉靚知道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立刻! 她走到柜檯,勉强扯动嘴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你好,请问十三楼现在是不是在接受採访?」 「请问你是?」柜台小姐礼貌微笑。 沉靚心底早已被紧张占满,说话断断续续,脑筋也一片混乱,「我是set杂志的编辑,我的同事在上面採访,这是她的资料……麻烦立刻转交给她好吗?」 「好的,没问题。」 沉靚甚至来不及道谢,惊慌着走出大厦,高跟鞋「叩叩」声响彷彿一下下都敲在她心上,透着谁的心慌意乱。 此时的李意苓已经着装完毕,恭敬的坐在宏伟宽广的办公室里,听到开门声赶紧从沙发上坐起,专业微笑立刻堆满脸蛋。 「陆子莫先生,你好。」她笑着伸出手,却在看到对方的瞬间,脑筋一片空白。 「你好。」男子似乎对于这样的反应见怪不怪,微笑着伸出手和她相握,却又克制的立刻松开。长腿迈出,便坐到了她对面,李意苓只看到他西装一角从眼前闪过。 她立刻回神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什么样的男人没看过,这样看痴也太有失专业!况且在稿子没来之前,她必须先尽量争取时间。 「我叫李意苓,很高兴你能接受我们的採访,我们一定会······」 「开始吧。」 李意苓忽然浑身颤慄,明明眼前的男子正温柔的笑着,可是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透着几分锐利的冰冷,让她对他所有美好的幻想顷刻破灭。 「首先,我们需要拍摄几张照片。」李意苓心一慌,拿起背包里的相机,调整角度朝对面按下快门。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男子长的宛若希腊雕像,每一个轮廓和眼神都像是精心雕刻过,白皙如玉的肌肤泛着点点光泽,彷彿只要他一笑,全世界都会发出光彩。 终于连相片都拍摄完毕,李意苓再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慌张无措的坐下,手指暗自拨弄。 忽然,她灵光乍现微笑问道,「话说陆子莫先生和我们主编是高中同学呢,她叫傅以萱。」 陆子莫淡淡凝视眼前的女子,眼底的深邃在听见高中同学时,泛起层层汹涌涟漪,却又再听见名字后,逐渐黯淡下去。 见他似乎不认识的模样,李意苓尷尬一笑,随即又慌张道,「啊,还有我的同事也是······」 「那个,我们什么时候才要开始採访呢?」陆子莫浅浅莞尔,语气却冰寒似雪。 「噢,好的,那······」李意苓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此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从外面走进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俯身将手上的资料袋交给她。 李意苓顿时如释重负,感动的只差没有跪天谢地,立刻着手进行一连串採访。 4-3 一个小时后,李意苓目送眼前高挑俊美的男子离开,简单收拾桌上的器材,对于刚才的状况心有馀悸。 想起刚才那个男人,李意苓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笑着,却还从骨子里泛出冷意,那不是能够装出来的。 脑海里忽然忆起沉靚的面容,她发现他们两人很相像,身上都有股悠远疏离的气质,总是在目光流转间隐约散发。 向办公室里擦肩的员工简单微笑,李意苓走向电梯口,正好遇上还未离开的陆子莫。 他正低头专心讲电话,修长的指尖轻覆在手机背面,李意苓不禁感叹这个男人连一根手指头都是那样好看。 掛上电话,陆子莫注意到身旁的李意苓,頷首打招呼,两人并肩走入电梯。 密闭空间里的死寂特别令人尷尬,李意苓瞟一眼缓慢下降的数字,又看向电梯门板倒映的頎长身影,忍不住笑着开口,「对了,刚才我有说过我的同事也是您的高中同学。」 陆子莫闔上双眼,下頷不自觉紧绷,眉宇间隐约透着不耐,对于声音感到刺耳烦躁,只是身旁的女人还在继续说着。 终于,电梯声响起,门在一楼缓缓打开,李意苓的低喃随之传来,「她叫作沉靚。」 陆子莫立刻睁开双眼,放在身侧的掌心紧握成拳,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那就先告辞了。」李意苓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慌忙走出电梯,却在没走几步后,肩膀被人死死按住,力道之大,她甚至感到丝微疼痛。 「你刚才说什么?」 李意苓对于这个男人的印象再次洗牌,惊讶于肩膀上正隐约颤抖的手。 此刻的peter探出一双眼睛,看着对面魂不守舍的女子,自从下午出去一趟回来后,精神就飞到九霄云外似的。 「你很担心资料没送到吗?不然我打电话问一下······」 沉靚被peter的话拉回思绪,摇头浅笑,表示自己没事,然而不经意间手肘碰到桌上马克杯,脆弱的杯子瞬间摔落地面,碎成片片瓷块,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被这声巨响吓住,连沉靚都惊魂未定的看着地上的碎片愣神。 「我的好妹妹啊。」peter见状赶忙去拿扫把。 沉靚不加思索的蹲下身,企图捡起大块碎片,一个不留神指腹被划出伤口,鲜血沿着缝隙源源不绝的冒出,沉靚却只是盯着自己的指头动也不动。 这股心神不寧的感觉是什么?为什么她回来后总是感到莫名不安? 「我的天啊,你赶紧去把你的血处理一下,唉唷。」peter无可奈何的将她赶去一旁,低头帮忙清扫起来。 「不好意思。」沉靚低低对他说道,也顺便转身和周遭被惊扰的同事道歉。 她缓步走入办公室外的茶水间,从柜子里拿出急救箱,简单消毒后再用ok绷贴住伤口。她细细抚摸ok绷上的纹理,只要轻轻一压细麻的刺痛感立刻传来,却也无法减轻她胸口那股惶惶不安。 忽然一阵脚步声经过,沉靚抬眸对上傅以萱冰冷的视线,似乎带着点警告意味,赶紧默默将流理台收拾乾净离开。 现在不是她可以左右张望的时候。 晚上八点,办公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一盏檯灯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幽幽白光,昏淡却柔和,散发几分孤僚惆悵,照射在桌面各种小纸条及散乱的记事本,刻划疲劳与艰辛。 沉靚扭转僵硬的肩膀从外头走进,俯身将电脑存档关机,拿起自己的手提包缓慢的朝一楼前进。 办公大厦已是静謐无声,沉靚疲倦的高跟鞋声在大厅突兀的响起,她朝守卫礼貌微笑,刚步出大门,远远看见一辆熟悉的白色轿车,沉寂的隐身在婆娑的树影下。 沉靚微瞇双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转身朝反方向正要走去,一道低沉沙哑的呢喃声从背后唤住她,「沉靚。」 沉靚瞬间停住步伐,不可置信的缓缓转身,却在她来不及看清来者之前,身体已先落入温暖的怀抱中,她顿时屏住呼吸,昏黄的路灯映出她眼底的错愕。 「我回来了。」 身边传来属于男人的气息,温暖从四面八方裹住她,耳畔传来他低哑魅惑的嗓音,令沉靚止不住轻颤。 「你不是下礼拜才要回来吗?」 「事情处理完就先跑回来了。」他轻笑着用下顎抵住沉靚的头顶,撒娇似的温柔轻语,「下飞机后马上赶过来真的好累,先让我吸取一下能量。」 沉靚无奈的轻叹口气,埋头乖巧的依偎在他怀里,一直悬着的心忽然像是找到降落的地方,慢慢放了下来。 「让我看看你的脸。」 沉靚的脸庞被一双温热的手捧起,她对上他笑意盈盈的双眼,隐约不自然的扯动嘴角,给予一抹清浅的微笑。 「快一个月不见,又瘦了啊。」 「江秉宸,我饿了。」沉靚淡淡说道,不经意的轻轻挣脱他。 「你还没吃?」江秉宸闻言紧蹙眉心,察觉到她眼底深沉的疲倦,心疼的牵起她的手,「走,养猪去。」 沉靚瞬间被逗乐,在他身后的笑靨如花,夜风撩起她额前的发丝,似乎也吹皱了心底的池水。 他们来到未打烊的小吃店,因为接近结束营业时分,店内满是空位。 不久餐点上桌,闻到令人垂涎的香味,沉靚这才稍微有了食慾,而坐在对面的江秉宸也陪她吃了些东西。 「刚转正职还适应吗?」江秉宸含笑望着她吃饭的模样。 「和以前实习时很不一样,不过我蛮喜欢的。」沉靚慢条斯理道。 江秉宸望着她眼底的乌青色,心头一紧,忍不住将手伸向她,轻拂她的眼角,语气满是疼惜,「很累吧。」 沉靚在他的动作下显得僵硬,藉着低头吃饭的动作,避开了他的手指。 江秉宸指尖微顿,黯然的将手收回,眼底悄悄染上一层黯然,却仍旧将宠溺的笑意掛在嘴边,彷彿只要能够和她这样面对面吃饭,便是件幸福的事情。 坐上车离开小吃店,沉靚摇下副驾驶座车窗,感受随着车速拂过脸庞的夜风,似乎也吹走了一整天烦闷的心情。 她眺望远处河畔,水面上反射点点城市灯火,微风乍拂,搅碎满河波光,细听波浪拍打堤防的潺潺流水声,一阵阵凉意在心底荡漾开。 江秉宸静静看向她,如丝绸般的长发在风中飘舞,纤长的睫毛轻颤,月光洒在她洁白如玉的脸庞上,勾勒出她温柔恬静的神情。 她不太喜欢施粉黛,即使为了上班也只是画点淡妆,没有过多的装饰在身上。可正是如此,让她身上总散发出和别的女孩不同的气质。 四年前的她便是很美的。只是随着成长,她身上多了分若即若离的疏远感,不只对他,彷彿周遭所有人都无法走进她的心。 彷彿她心里还藏着什么。 江秉宸十分绅士的将沉靚送到家门口,公寓大门的灯自他上个月出差前便一直坏到现在,似乎没有人过来修理,这让他有些担心。 沉靚轻声道谢,江秉宸跟着下车走近她,两人站在昏暗的门前相互凝视,幽幽月光映出江秉宸眼底繚绕的雾气,让人迷茫微醺。 「回去路上开车小心。」沉靚轻别过视线。 「沉靚。」江秉宸反射性的在她转身前,伸手捉住她纤细的手腕。 沉靚错愕的看着他,随后阴影缓缓笼罩在身上,一股温热的感觉自额上传来,沉靚僵硬的佇立在原地,江秉宸俯下身充满克制的吻上她的额。 「晚安。」他笑得有些无赖,一如他们初见那般。 许久不见,他很想她,在分开的每个夜晚脑袋里总会浮现她的脸庞,让他几乎疯狂,可他知道这是她能够接受的最大范围了。 沉靚瞠大双眼,看着江秉宸像恶作剧完的孩子,跳上车扬长而去,不禁轻笑出声,明媚的双眸弯如月牙,闪烁熠熠光彩。 事隔许久见到他后,她发现其实自己比想像中更加想念他。 敛下眼底的柔波,沉靚转身掏出钥匙进屋,留下屋子外满地清辉银光。 不远处,一辆深蓝色奥迪如沉睡的猎豹,悄然无声的隐在黑暗边缘。 云朵飘逸拂去,点点星光洒落在优美的线条上,雅致而不失高贵的气息,与周遭社区截然不同。 陆子莫静静坐在车内,打从沉靚从那辆白色轿车下来后,深邃的目光变紧锁着她不放,眼底波涛汹涌,他的呼吸也略为沉重。 四年了,他一直在找她。 也许只是想问她为什么突然消失,又或许只是为了釐清这些年来,他那心底一直说不清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可是当他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吻上她时,心乱如麻的感觉驀然凝住,所有感官彷彿失去知觉,紧握住门把的手缓缓松开,在寂静的车内,听着耳边骤然放大的心跳声,然后怔愣的看着那抹倩影消失在门后。 最后,一声轻笑在幽暗里浅浅响起,带着抹不去的浓烈嘲弄,讽刺着谁的愚蠢与无知。 4-4 隔日上班,沉靚望着坐在不远处的江秉宸,两人互相凝视微笑,一切都被李意苓看在眼底,忍不住凑到沉靚耳边戏弄道,「你男朋友终于回来了。」 沉靚瞥她一眼,淡淡开口,「你欠我一次。」 想起昨天的惊险万分,李意苓仍心有馀悸的拍拍胸口,「中午我请你吧,嗯?」她扒住沉靚的手臂不放,用她甜美的脸蛋露出撒娇求饶的表情,若是男孩子恐怕一颗心就被勾走了。 沉靚忍俊不禁,使劲的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转头继续在电脑里忙碌,葱葱玉指在键盘上飞快的移动。 「对了,你和陆子莫认识吗?」 沉靚的手指顿时凝结在半空中,怔愣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昨天去採访的,就是两个月前刚上任的元皓集团总裁,陆子莫。」李意苓一边翻阅手上的资料,「想当年那么多人巴不得挖出陆彦均儿子的身分,这么多年后却自己冒出来了。」 沉靚面色剎那间刷白,大脑像是失去指挥控制,李意苓的话更是一句也没办法听进去。 「你既然认识他,说不定早就买股票什么的变成小富婆了吧?」李意苓嘖嘖两声,用手肘推她一下,却发现身旁的人儿僵直在位置上,「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沉靚的嗓音不受控的颤抖着。 「我也没说什么,只说我们部门有两个人跟他读同一所高中,一个就是你。」李意苓见她如此模样,心头微慌,「你现在的表情,跟他昨天听到你的名字后一模一样······」 闻言,沉靚猛然站起身,彷彿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桶冷水,全身麻木冰凉,既说不出话,也没有力量。 「沉靚?」两人的动静惊扰到其他同事,连江秉宸都幽幽望过来。 沉靚不予回应,埋头快速往外走去,迎面撞上走进门的傅以萱,她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逕自踏出办公室。 傅以萱冷冷的在背后瞪着她,收起脸上所有不悦的情绪,踏着婀娜多姿的脚步走入,所有探头的组员立刻低下头。她浅浅扫视一圈后,目光落在窗边的位置,表情顿时柔和许多,「江秉宸,进来我办公室一下。」 李意苓还搞不清沉靚是怎么回事,又看见江秉宸跟在傅以萱身后进入总编办公室,双眼紧盯两人不放,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 「你带回来的照片我看过了,日本的樱花真的很美。」傅以萱双手抵住下顎,笑意盈盈的望着他,眼底满是讚赏。 「模特儿也蛮享受当下的气氛,所以拍摄很顺利。」江秉宸莞尔。 傅以萱表情突然羞涩,轻咳两声装作不经意道,「既然如此,当作奖励,今晚我就请你吃晚餐吧。」 江秉宸先是微怔,后又浅笑婉拒,「不用了,只要这期杂志能大卖就值得。」 傅以萱脸色微沉,闷闷的看着眼前清逸俊朗的男子,一隻手在桌面下紧握成拳,「好吧,那你可以出去了。」 江秉宸頷首走向门口,却突然停住步伐,声音透着几分冷峻问道,「这期间,应该没有人欺负沉靚吧?」 「她跟你说了什么吗?」傅以萱危险的瞇起双眼。 「没有,只是问问。」江秉宸回首,脸上又是充满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要知道我对办公室恋情,是睁隻眼闭隻眼,在工作中,最好还是不要夹带私人感情。」傅以萱的语气犹如满溢而出的醋缸,空气中飘散酸溜溜的味道。 江秉宸没有回应,这次真的开门走出,留下她一人在原地气得全身颤抖。 此时的沉靚蹲在楼梯间蜷缩成一团,阳光穿透玻璃洒落身上,她却觉得浑身冰冷,莫名惊慌的冷汗直冒。 四年了,她一直在竭尽所能的隐藏自己,消失在所有人身边,消失在他眼前。 可是兜兜转啊转,她和他四年前的纠缠不清,似乎还没真正画下句点。 她也曾经在夜深人静、疲惫不堪的时候,想起一抹洁白如玉的清朗身影与笑容,轻声对她说,沉靚,再见。 青春似乎在岁月流逝下,反而被抹上一层繽纷灿烂的色彩,每当脑海浮现那些画面,便觉得更加珍贵与惋惜,曾经那些莽撞与幼稚,都显得那样耀眼夺目。 因为至少在那段时间里,还有他的存在。 曾经以为她可以瀟洒转身然后扬长而去,然而这些年却总是默默的注意着他的消息,在街上瞥见与他相似的人也总是心惊胆跳。 她以为,他只是她青春里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和其他人相比,她对他的确抱有更复杂的情感,可是终究会过去的,他会淡出她的记忆里的。 然而四年过去,每次回忆起来都让她倍感沉重,她说不清为什么,只是隐约的开始忌妒以前的自己。 也许这就是青春吧,每个遗憾都让人特别留恋,却只不过是因为太过牵掛那些没完成的曾经。 只是她相信,还是会过去的,再给她一点时间。 「沉靚。」江秉宸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身后,忧心忡忡的望着角落里那抹身影。 沉靚缓缓抬眸,看着一道人影从阳光里走过,挟着耀眼的光芒接近,然后蹲在自己面前,她看见了他眼底的担心与疼惜。 「你还好吗?」江秉宸犹豫的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到她。 只因为他答应过她。 沉靚望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底某块角落似乎被触动,怔愣的与他四目相交,却说不出半个字。 高中毕业那年,她把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当作玩笑,直到大学毕业,她看见他再度捧着一束花走到自己身前,笑着对她说:「沉靚,这次总该答应我了吧?」 那是个凤凰花开的季节,和煦的阳光穿梭丛丛火焰,层层叠叠的洒落地面,带着点点细碎金芒。 记忆里的他一如四年前那般,总是能够温暖的闯进她的世界,所以那天,她鬼使神差的点了头,让他笑得灿烂如烟花。 可是三个月过后,他突然对她说:「沉靚,我知道你并没有真正爱上我,我愿意等你,一年后再告诉我你心里的答案好吗?」 他眼底的忧伤是那么鲜明,她却无法开口拒绝他的约定,或者只是说一句我爱你。 当时她忽然想起一首歌是这么唱的: 谁能教我该如何变残忍残忍却是开始那刻说得还不够狠 爱我的人我总是捨不得捨不得看他痛着怎么说出否认 我爱的人我变得要不得要不得我爱的人 然后,他就这么一直等到了现在。 沉靚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他可以是她的朋友、她的老师、她的兄长,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这个男人。 忽然,沉靚主动握住他递来的手,江秉宸也被她异常的行为给愣住,僵在她面前动也不动。 「江秉宸,再给我一点时间。」她的目光摇曳动人的坚决,眼眸通亮清澈。 江秉宸望着她,眼底顿时映满柔情,反手紧握她冰凉的柔荑,唇瓣上扬迷人的角度,轻道声,「好。」 摇曳的光晕细碎的覆在两人身上,空气中飘盪轻纱般的金色雾气,繚绕氤氳般的美丽,以及坚定的温柔。 截稿日前一週是场硬仗,熬夜加班的次数不在话下,编辑部办公室里的所有组员体力已至极限,深夜时分,许多人靠着椅子东倒西歪的睡去,连经常加班的沉靚承受不住疲倦,倒头伏案小憩,眉宇在刺眼的檯灯下轻皱。 忽然,一隻大掌悄悄关上电源,再将椅背上的外套覆在她身上,小心翼翼的严实盖紧,生怕她着凉。 「真好啊。」李意苓忽然拿掉眼罩,曖昧的朝他一笑。 江秉宸细声说了句:「嘘。」便悄然无声的离开。 沉靚蹙起的眉心缓缓放松,总算安稳的沉入梦乡。 隔日,傅以萱将沉靚与李意苓叫进办公间,脸色凝重阴鬱,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心情正往勃然大怒的方向奔驰,尤其到了截稿日前,每个人的情绪都特别敏感。 「下期主版面是你负责的对吧?」傅以萱坐在高级皮椅上,冷冷的对着李意苓问话,气氛一下子降到最低点。 「对。」即便平常总是得理不饶人的李意苓,此刻也乖顺的一一回话。 「听说你差点迟到,连稿子和採访大纲都没拿?」 「那个是······」 「他们非常不满意那次採访!」傅以萱不待她说完,将手上的资料文件狠狠摔到桌面,发出的巨响也引起外面注意。 闻言,沉靚与李意苓皆是错愕,虽然那是下期主题,暂时不会影响到这个礼拜的出刊,但这样子被投诉,给人的感觉仍旧十分不舒服。 「你这期手上的稿子都完成了没?」 「大致上没问题。」 「去给我再採访一遍,然后重写。」傅以萱凛然的声音宛若晴天霹靂,打在李意苓脑海里。 「可是有必要到全部重写吗?」李意苓顿时慌了手脚,因为那篇採访文稿已经完成,早就交给文字编辑排版,重新採访可以说是非常麻烦的状况。 「对方要求的。」傅以萱不再看她们一眼,浑身散发冰冷的气息,暗示已下达逐客令。 沉靚全程站在一旁沉默的听着,疑惑为什么要叫上自己,毕竟李意苓的稿子并不是由她接下去负责。 「怎么这样······」李意苓像洩了皮球似的,无奈的低喃。 「对了,」傅以萱再度抬头,却是看向沉靚,似乎故意缓下语气,一字一句清晰道,「陆子莫还交代要带上你。」 4-5 沉靚的身子顿时像遭受雷击,从四肢蔓延上来的冰冷像数千根针,直直扎在胸膛,疼的她忍不住屏息。 李意苓困惑的看向她,发现眼前的人儿脸色像纸一样苍白,彷彿随时都要倒下。 「看来他还记得你呢。」傅以萱趣味富饶的盯着沉靚,嘲讽一笑,「顺便去解释当年为什么放弃那么好的机会吧,尤其那还是从别人手上抢来却又拋弃的。」最后一句话,特别咬牙切齿。 此刻,沉靚面容已恢復一片平静之色,除了毫无血色的唇瓣,表情淡漠凛然,彷彿刚走进时的模样,让人察觉不出一丝异样。 李意苓懊恼的走出办公间,在关上门的剎那,忍不住抱着别人倾吐苦水,反倒是跟在身后的沉靚,泰然自若的走回位置上,像个没事人继续工作。 江秉宸从远处偷偷望向她,明明她看似沉着冷静,他眼底的深邃却暗了暗。 「先过完这个地狱週,我重新和对方约时间再通知你。」李意苓对身旁的沉靚满怀歉意,不知为何总觉得是自己把她一起拖下水。 「没事。」沉靚轻轻頷首。 李意苓见她如此平静,平静的甚至有些冷漠,敏感的嗅出空气里淡淡怒意,默默闭上嘴巴回到位置。 事实上沉靚确实在生气,气的却是那个男人明显认出她,却非得假借工作上的名义联系。 某方面来说,是她连累了李意苓。 沉靚叹口气,凝视屏幕里的滑鼠游标,犹豫着点开搜寻页面,打下「陆子莫」三个字,立刻跑出许多资讯。 元皓集团靠着陆子莫的爷爷白手起家,从原本单纯的成衣业逐渐扩张,经手父亲后成为时尚界衣料大厂,后来不但签下大型连锁服装企业,更创立自己的品牌推广至欧美日韩,在世界各地崭露头角。 虽然陆子莫年纪轻轻,实力却不同凡响,尤其在市场行销方面可说是大获成功,短短上任两个月,便将公司业绩往上推至更高境界,外界给予的评价更超越爷爷与父亲,也成为国内着名黄金单身汉。 但因为他本人不喜欢暴露在聚光灯下,鲜少出现在公眾场合或者接受访问,外界对于他的私生活眾说纷紜。 好不容易set成功转型成国内销量前几名的时尚杂志,洽谈近乎半年的时间才让陆子莫点头答应採访,却没想到最后却变成这副模样。 沉靚盯着新闻图片里的熟悉眉眼愣神,由于李意苓的八卦个性,上次惊险的採访过程她多少也有些耳闻。 他和记忆中似乎有些不同了。 她甚至无法将李意苓口中的那个冷漠的人,和回忆里的脸庞重叠在一起。 总会有人说你变了,却没人问你经歷了什么。 四年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也许他遭遇太多外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期刊顺利于一週后圆满落幕,编辑部门的眾人在送稿后的瞬间放松,为彼此的辛劳努力给予鼓掌。 「今晚去聚餐吧!」 「当然好,吃什么?」 「我来订位吧。」李意苓和同事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沉靚,你也来吧?」 闻言,沉靚先是怔愣,随后婉转拒绝,「我可能就不去了。」 因为她的一句话,原先活络的气氛瞬间冷下,「为什么?」 沉靚一时找不出理由,只能左右为难的和眾人面面相覷。 她本就不喜欢交际应酬,热闹的场合只会令她头痛,况且她今晚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既然她说不去,就别勉强人家了。」 「对啊,那就下次吧······」其他人纷纷附和,试图用僵硬的微笑挽救尷尬的状况。 沉靚望了他们一眼,缓步朝外走出,来到这层楼的户外阳台,溶溶斜阳轻轻攀附脸颊,犹如蚕丝般的柔软轻盈。 她深吸口气,倾听街道上的隆隆车声,俯视匆忙来往的行人,感受城市中心的喧嚷繁华,心情却意外寧静。 口袋突然传来讯息声,沉靚顺手点开查阅,一行活泼的文字跃入眼帘。 『明天我的店一周年大甩卖,不来后悔!』 沉靚忍俊不禁,看着这些字句,脑海立刻浮现一张熟悉灿烂的笑靨,陪伴她走过这四年的漫漫岁月。 『知道了。』 简短回復过后,沉靚含笑着将手机收起,方才心底的沉闷拨云见日,随着傍晚的微风飘散消逝。 「沉靚。」一声低唤回她的思绪。 不待沉靚转身,江秉宸便迈步到她身旁,手上拿着两杯热饮,飘散裊裊热气,只见他含笑对她说,「辛苦了。」 沉靚接过他手上的杯子,和江秉宸微笑碰杯,两人并肩站在落日中,夕阳在他们背后拉长斜影,互相摇曳依偎。 「其实我在等你告诉我。」江秉宸幽幽嗓音忽然传来,低沉的像是在压抑些什么。 沉靚疑惑的转头,他眼底的深邃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脸上的情绪也甚是复杂。 「上次傅以萱把你和李意苓叫进去大发雷霆的原因。」 闻言,沉靚心头猛然一个疙瘩,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脸上淡漠的疏离。 「可是你好像没有打算要告诉我,是吧?」江秉宸浅笑无奈的让人心疼。 沉靚垂下眼帘,不自觉紧捏手中的杯子,心头一阵慌张。 他知道了。 四年前,他们三个人似乎也是如此纠缠不清;四年后,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 「你要去见他吗?」江秉宸犹豫半晌,终究是问出这句话,嗓音轻淡的化在风里。 他心底是害怕的。 他不知道那个人当初和她是什么样的关係,只知道她心底有块填不满的缺口,或许和那个人有关。 他也始终没等到她说出当年那个秘密,那个他说过不会主动打探,会等她开口的秘密。 他也在等她,等她真正开啟自己的心房,让他能够走进,平抚她心底的伤。 他是爱她的,可是他也必须承认,他等的有些累了。 沉靚听见他的问题,久久沉默不语,两人就在这样沉寂的诡譎中各怀心思,明明是并肩而立,双方之间却像是拉出巨大的鸿沟,伸手也触碰不到彼此。 最后是江秉宸率先打破这样的僵局,朝沉靚温柔莞尔,「晚上还是去聚餐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总得习惯的。」 沉靚深深凝视他,稜角分明的脸庞浸在溶溶夕阳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頎长的身影被和煦的馀暉垄罩,她的心头却莫名涌上一股手足无措。 沉靚突然很想伸手捉住他,有种预感他会消失在自己眼前。 这样的感情,是否就是爱情? 「我知道了。」沉靚终究妥协,抬眸浅笑,眼眸如秋水般清澈动人。 江秉宸怔愣的望着她,死死压抑住想将她拥入怀里的衝动,撇过头不知所措的啜饮手上的热饮。 晚上,编辑部门的眾人来到公司附近火锅店聚餐,因为人数过多,他们分成两桌用餐,主桌上的傅以萱含笑向大家举杯致意,盈盈笑眼流转媚人波光,几乎现场所有的男同事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你不觉的主编真的是妖孽吗。」李意苓忿忿的将手上的牛肉片放入口中,充满怨恨的望向热闹的隔壁桌。 听她用的并非疑惑句,沉靚无奈的浅笑,「好好吃饭吧。」 「你真应该好好把你男朋友管住。」李意苓皱起眉心转头看着她,「你没发现主编一副想把江秉宸吃了吗?」 沉靚怔愣,忍不住眺望远处并肩而坐的江秉宸与傅以萱,而不知是有意无意的,傅以萱不断帮江秉宸夹菜,有时还朝沉靚递来胜利般的微笑。 沉靚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面对傅以萱挑衅的神色,她波澜不惊的回望着,两人的目光似乎在空中擦出细碎火花,直到傅以萱主动别开眼睛,沉靚才幽幽收回视线。 她真的没料到傅以萱也会有这般心思,以为她对自己的埋怨,始终都只是因为年幼时的懵懂与衝动。 想到此处,沉靚胸膛没由来的憋得慌,却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 「虽然我觉得江秉宸应该有察觉到。」身边不乏男人周旋的李意苓对此敏感道。 「他不会那样的。」沉靚低语,语气平淡如风,彷彿理所当然。 4-6 李意苓吃惊的看向她,露出抹兴奋的笑容,凑到沉靚耳边嬉笑着,「看不出来你这么相信男朋友啊。」 不知是否是因为火锅的裊裊热气,沉靚脸颊微微红润,埋头吃饭不予回应。 李意苓第一次见她害羞的模样,忍不住捧腹大笑,心情愉悦的又点了一瓶啤酒。 聚餐接近尾声,桌面杯盘狼藉,身旁的李意苓醉得不省人事,死命巴住沉靚的手臂不放,一会儿孩子般不断摇晃,一会儿露出甜甜傻笑,嘴里还念念有词。 看向周遭蓄势待发的护花使者,沉靚给予眾人一个浅笑,决定和李意苓同时告退。 沉靚回头张望,发现另一桌的傅以萱仍旧和江秉宸有说有笑,傅以萱精緻绝美的脸庞浮现两片红云,醺得她眼底秋波氤氳,红唇性感妖魅,苗挑玲瓏的身段似乎藉着醉意靠向江秉宸,而后者却只是含笑的伸手稳住她。 两人在工作表现与实力上确实旗鼓相当,在公司同事眼底都是精英人才,据说还是大学前辈后辈的关係,私下也以朋友相待,这样的他们并没有如预期般在一起,在当时引来许多流言蜚语。而后江秉宸公开女朋友的身分,沉靚也曾经成为女同事们之间的眾矢之的。 当时的她本就不放在心上,江秉宸也向她说无数次不用担心,她确实从没怀疑过他和傅以萱的关係。 可是现在,她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想到此处,沉靚心头不禁微涩,有许多无奈,却有更多说不清的情绪盘旋于脑海。 最后再深深凝望一眼远处那抹浅浅莞尔,那人似乎没有发现自己正要离开,沉靚默默收回打量的视线,紧捉李意苓纤细的手臂,搀扶她走出店外。 在路边叫了辆计程车,沉靚和李意苓同时坐上车,告知司机李意苓的住址,打算先将不省人事的她送回家。 在车上,李意苓安稳靠在沉靚肩上睡去,若这时候把她载去卖掉恐怕也毫无知觉。 沉靚轻叹口气,单手抵住下顎,望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夜色愣神,点点灯火忽闪忽灭,时间已晚,多数商店正准备歇息,招牌上一点一滴昏暗下去,黑夜无声袭向高耸大厦,将逐渐寂静的城市拥入怀中。 车内正拨放着怀旧年代的悠悠轻曲,婉转雅致的女歌声彷彿在诉说着悲伤的故事,让一颗心在忧伤而漫远的呢喃嗓音中,徐徐沉淀下来。 忽然,李意苓手提包里的铃声打断这份寧静,沉靚顺手帮她掏出明晃晃的手机,发现屏幕未显示号码,便打算置之不理。 过了几分鐘,电话再度响起,同样的未显示号码,这让沉靚犹豫着要不要接起。 「喂?」因为担心是紧急事件,沉靚按下接通键,对方却是一阵沉默。 沉靚疑惑的将手机拿远,确定是通话状态,再度开口,「不好意思,李意苓现在不方便讲电话,有什么事情······」 「沉靚?」一道低沉的男声驀然打断她,嗓音嘶哑难耐,彷彿在死死压抑着什么,带点细微的惊讶及试探。 沉靚先是怔愣,她确定自己不认得这个陌生的声音,一股熟悉感却又莫名袭上心头,「请问你是?」 对方再度陷入沉默,只剩下略重的呼吸声,忆起刚才那声低唤,彷彿带有魔力,让人忍不住想靠过去。 并不是因为那声「沉靚」,而是连续两次诡譎的默然让一个念头缓缓浮现,沉靚握住电话的手开始不自觉颤抖,喉咙的力量彷彿被夺去,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瞠大眼睛望着黑暗的街道惊愣。 「李编辑……」男子唤回她的思绪。 沉靚长睫微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常,「她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 男子低哼一声,算是给予回应,两人之间再度恢復一片沉寂,话题结束,却谁都没有先掛断电话。 四年了,这些日子以来沉靚想像过无数次再度相遇的光景,然而突如其来的偶然却令人顿时无话可说。 她不知道的是,对方也是如此心思。 「你过得还好吗?」满腔的思念,最终只化为一句简单的问候。 然而他的声音彷彿吹过耳畔微轻风,让沉靚的身子忍不住轻颤。 不待脑袋多做思考,她已经先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呢?」 对方再度沉默,沉靚却觉得他正浅浅微笑着。 「沉靚,见面吧。」 他的提议令人错愕,在耳边骤然放大的心跳声,震得她脑袋晕眩。 沉靚突然很想问为什么。 是作为多年不见的朋友,还是有其他原因才要见面? 「我知道採访的事情可能为难了你们,是我们公关太介意了。」 沉靚垂下眼眸,凝视身旁双颊红润的李意苓,仍旧一脸幸福的沉睡着。 同时自己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萤幕上显示江秉宸三个字,让沉靚原先怦怦跳的心脏,在驀然的冷静中沉淀下来,最后她眼底化为一片冷清。 「採访时见吧。」她淡淡语毕,便顺手结束通话。 沉靚的手机依然震动不已,在黑暗中发出刺眼的光芒,映照出眼底的幽深如潭,她却只是凝视着屏幕上的字眼,久久没有动作,直到电话掛断,车内再度恢復一片幽暗。 周末午后,春末的阳光耀眼晴朗,街道两旁的路树绿苗点点,在暖风下摇曳舞姿,煞是一番可爱风景。 沉靚搭车来到隔壁市镇,在一家时尚流行服饰店门口停下脚步,瞟一眼门口偌大的广告布条写着「周年庆大拍卖,所有商品五折」,在望向玻璃窗内络绎不绝的人潮,脸上不禁浮现一抹笑。 伸手推门而入,她穿越重重人群走向柜台,目光含笑的盯着面前女子忙得焦头烂耳,直到女子终于抬起眼眸,发现沉靚的当下先是一愣,随后惊喜的叫出声。 「哇,你真的来了!」舒雨乔脸上化着时髦妆容,身穿自己家里设计的流行服饰,美艷中带点俐落成熟。 「你先忙吧,我随便看看。」望着店里人声鼎沸的盛况,她心底也很是高兴。 「抱歉喔,快要到休息时间了。」舒雨乔露出歉意的表情,转过身继续招呼结帐客人。 沉靚在店里绕了几圈,偶尔拿起几件衣服在身上比画,最后却都将他们放回架子上,连试穿都没有。 她目前没有买衣服的需求及慾望,更何况她肩负大笔学贷,现在不是能够随意花钱的时候。 经过良久,店里的人潮逐渐随着中午用餐时间退散,舒雨乔转头叮嚀员工几句话,满脸倦容的走向站在门口的沉靚。 「你怎么没拿啊?我这老闆送你几件都不是问题。」舒雨乔见沉靚两手空空,忍不住轻皱眉心。 「不用了。」 「你不会是不喜欢我家的衣服吧。」舒雨乔扁起嘴。 「不是,都很好看。」面对她的调侃,沉靚无奈笑道。 舒雨乔凝视沉靚半晌,最后勾起她的手臂走向店外,「那总能陪我吃午饭吧?」 沉靚没有回应,顺着舒雨乔的脚步移动,唇瓣始终含着一抹浅浅笑意。 她们简单在附近餐馆找位置坐下,等待餐点上桌期间,舒雨乔托住下顎笑咪咪的望着对面的沉靚。 「对了,我这样来找你,他……」沉靚面有忧虑。 她指的是舒雨乔的男朋友,梁韦奕。 令人跌破眼镜的是,他们原先只是高中互相打闹戏弄的关係,却偶然重逢于某场大学联谊,两颗心随着时间默默靠近,如今竟已是交往超过三年的时光。 舒雨乔在毕业后创立了自己第一间服饰店,大部分是从韩国连线最新时装,剩馀部分她会尝试自己设计,不知不觉间也成为能独当一面的设计师。 梁韦奕和沉靚一路陪伴她走来,看着她愈来愈出色,心底也很是欣慰。 沉靚是羡慕舒雨乔的,以前舒雨乔便告诉过她关于服装设计师的梦想,多少人谈着梦想最后都只是幻想,舒雨乔正是那少数幸运且坚持的人。 「他早就被公司派去出差了。」舒雨乔两手一摆,轻松姿态道。 毕业后,沉靚断了和高中同学所有联系,只有偶尔会和舒雨乔见上一面,于是舒雨乔便成为少数知道她消息的人。 陆子莫曾经拜託梁韦奕帮忙寻找沉靚的消息,而舒雨乔却是瞒着梁韦奕和她见面。 舒雨乔知道沉靚大学这四年走来有多么辛苦,放弃原先休学打工赚取学费的方法,沉靚选择申请学贷来支付费用。 和家里关係疏远后,沉靚一直以来都是靠自己默默走过,甚至不曾和家里要过任何一毛钱,舒雨乔看在眼底,即是满满的心疼。 半工半读下,沉靚并没有太多课馀时间像普通大学生,能够花钱打扮或者通宵玩乐,甚至在大三便早早进入set杂志社当实习生。 也许是因为看见了沉靚隐藏在辛劳下仅存的自尊,舒雨乔在沉靚未开口前,便选择帮忙隐瞒她的消息。 4-7 「其实,」沉靚犹豫半晌,紧抿唇瓣,「陆子莫找到我了。」 舒雨乔震惊的望着她,「这么突然?」 在舒雨乔的追问下,沉靚只好将前段日子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五一时的全盘托出。 听完整个过程,舒雨乔愕然的往后靠向椅背,忍不住低喃,「太巧了吧······」 沉靚垂眸看着桌面上倒映的面容,表情漠然平静。 「不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吗?」舒雨乔悄悄打量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 沉靚轻勾起唇瓣,笑里夹杂淡淡无奈与哀愁,眼底也是无尽的倦意。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要有这种注定。 舒雨乔见状,默默闭起嘴巴,不敢再开口说第二句,尷尬的啜口桌上的开水。 她从来不懂沉靚真正的想法是什么,除了四年前那晚,沉靚第一次翘家在她家过夜,并跟她说出心底的祕密,那时沉靚眼底的绝望一览无疑,每每回想起来心头都微紧。 沉靚是那么好强的人,却在别人面前展露了她脆弱的模样,那么想必当时内心必然是崩塌殆尽的。 「其实,」舒雨乔吞吞吐吐的开口,「我高中的时候就觉得你对陆子莫的关心不太一样,不只是因为你妈妈那些事情。」 「你还记得有次陆子莫生病发烧,他装得是那么好,连他最好的朋友梁韦奕都没发现,却只有你看出来了。」 闻言,沉靚心头微顿,脑袋嗡嗡作响。 「也许是你关注他太久了,有些细微的事情只有你能察觉。」 沉靚放在膝上的手指竟微微颤抖着。 也许是因为舒雨乔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又也许是突然恍悟这么长久以来,原来舒雨乔都看在眼底。 那么他呢? 「你真的不想见他吗?」舒雨乔放柔声音问着。 沉靚低着头沉默不语,身上散发一股平淡却又疏远的气息,舒雨乔知道她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便趁着餐点上桌后,不动声色的将话锋转移。 用完午餐回到店里,沉靚偶尔在舒雨乔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收钱结帐,又稍微帮忙整理架上散乱的衣服,这样一待竟是几个小时过去。 傍晚时分的天色昏暗,大片乌云覆盖在城市上头,宛若风雨欲来前的最后一刻寧静。似乎受到天气变化的影响,街上人潮逐渐散去,只剩行色匆匆的路人穿梭其间。 送走店内最后一位客人,舒雨乔愉悦的数着收银机里的钞票,每数一张就跟着点头一下,模样煞是可爱,让沉靚午餐时的彆扭烟消云散。 「我先回去了。」沉靚拿起自己的手提包。 「好像快下雨了,回家路上小心啊。」舒雨乔将钱小心翼翼收好,抬眸微笑道。 「好。」沉靚頷首回应,转身走向门口,伸手正要握住手把时,门却抢先她一步被人从外拉开,一抹身影驀然挡在她面前,让她不禁仰头往向来者。 「沉靚?」 经过四年时光,沉靚仍旧能从面前这张脸找到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以及对方眼底波涛汹涌的怒意与吃惊。 舒雨乔闻声探头,身体顿时僵住,只能出神愣道,「韦奕?」 沉靚心头也是一惊,赶忙别过头却早已来不及隐藏自己。 梁韦奕错愕的看着面前的沉靚,又望向不远处的舒雨乔,彷彿瞬间明白什么,心底的愤怒让他反而笑出声,「你跟她?什么时候的事情?」 舒雨乔又急又慌的看着梁韦奕,张口却说不出话,掌心一片冰凉。 「算了,不用告诉我。」梁韦奕绝情的避开她的视线,再度冰冷看向那抹沉默的倩影,「好久不见,老同学。」 沉靚顿时语塞,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只是一直垂着目光,神情模糊不清。 梁韦奕见她如此,眼底的怒意更深,用他们之间才听得见的音量低语,「你真的是很可恶的女人。」 闻言,沉靚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危险的瞇起双眸,脸色却是波澜不惊,不愿再给舒雨乔添麻烦,绕过梁韦奕的身子消失在阴暗的街头。 「韦奕,听我解释……」舒雨乔惊慌失措的走向梁韦奕,却只感受到对方漠然的眼神,让她霎时红了眼眶。 「为什么要骗我?」梁韦奕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冰寒刺骨。 舒雨乔心头顿时一凉,情绪反而缓缓冷静下来,淡淡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帮她?」 被如此反问,令梁韦奕怔愣半晌,突然明白自己太过意气用事,没有在乎到舒雨乔的感受。 他可以为了他朋友生气,为什么她不行呢? 「······你下班后我们好好谈一谈。」梁韦奕闷闷应道,转身走出店外,留下舒雨乔一人佇立在原地,默默拭去眼眶里的温热。 回到家中,沉靚疲倦的蹲坐在玄关,头轻轻倚在墙上,将身体蜷缩在角落,任由无尽的黑暗吞噬自己。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全世界来这样指责她? 是不是当初就该把一切放心底,然后将自己藏得好好的、多得远远的? 窗外终于降下大雨,一盏盏路灯在氤氳中点亮,摇晃朦朦胧胧的橙黄,街道在雨中逐渐寂静,只剩偶尔呼啸而过的疾驶车声,夜晚彷彿浸泡在繚绕的雾气中,淋湿了每位行人疲惫的心。 翌日早晨,沉靚被手机铃声吵醒,昏昏沉沉的从被褥里爬起身,顺手接通放在一旁的电话,阳光洒落在她乾净洁白的床单上,以及她苍白疲倦的面容。 「喂?」 「喂,是我。」 沉靚认出声音的主人是李意苓,忍不住在心底暗自叹口长气。 「我约好採访时间了,明天上班穿得正式一点。」 沉靚心头微紧,强压下胀满胸膛的闷涩感,漠然回应,「是你要採访又不是我。」 「你是副手再怎么说也要顾点形象啊。」李意苓在电话另一头喋喋不休,「再说人家可是特别点名你呢。」 沉靚轻颤眼睫,薄唇微抿,神情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紧张,「我知道了。」 话语刚落,她便迅速掛断电话,手持着电话无力的垂在一旁,千斤似的疲惫铺天盖地而来,就在她决定鑽回被窝时,门口的电铃又被按响,刺耳声震的她耳膜发疼。 沉靚不耐的走向玄关,从门板上的猫眼望出去,双眼顿时瞠大,立刻打开大门。 「嗨。」面前高挑的男子朝她微笑,脸上还未褪去青春的稚气,一双眼眸闪着晶亮的光芒。 「小毅?」沉靚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仍是未梳洗的邋遢模样,尷尬的拨弄一下头发,「怎么突然来了?」 「和朋友来市区玩,想说顺便过来看你一下。」沉毅笑得灿烂无辜,明眸皓齿的俊逸模样已不如当年,举手投足间已然是个小大人。 「那你朋友呢?」沉靚朝外头观望。 沉毅笑容霎时微凛,眼底闪过一抹不知所措,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沉靚见他如此模样,内心多少明白些什么,却什么话都没问,只是先让他进屋子。 「吃早餐了吗?」 「都十一点了,姊。」沉毅无奈的看着她在厨房里打转,又望向凌乱的卧室,知道她才刚起床。 「那······要吃午餐吗?」沉靚尷尬一笑,打开冰箱却发现空无一物,只能默默离开厨房。 沉毅一言不发的凝视她,神情难掩复杂之色,明明只是还在读高中的孩子,面容却透露出几分成熟与歷练。 「姊,今年也不回家吗?」沉毅的声音闷闷的,彷彿在压抑些什么。 沉靚身体微僵,望向墙上的掛历,发现又是一年过去,父亲的忌日也快到了。 自从离家后,除了过年沉靚仍会回家露面,其馀时间几乎都在工作与住处来回忙碌,但她自己心里明白,更正确来说,是她躲在工作里不肯回去。 四年过去了,她仍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以及沉毅满腹的疑惑。 每次回家,母亲脸庞的高兴神采她是看见的,却也捕捉到母亲眉眼间的尷尬与无措。 这些年开始入社会工作后,沉靚体会到赚钱的不容易,渐渐的也多少能体会到当年母亲的心情。 可是,她仍旧是不能原谅的。 沉毅凝视着自己的姊姊,掩去眼底的悲伤。 他一直以为,姊姊会突然对家里冷漠,是因为升学问题和母亲起了争执,可是渐渐的,他也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明明都是相依为命的家人,却没有一个人肯对他说实话。 他早已不再是孩子,每个人却都待他小心翼翼,彷彿害怕他受伤。 「我再跟妈妈联络,你先回去吧。」 「你根本不会主动打电话给妈妈吧。」沉毅心底忽然窜起一把火,想起母亲愈发苍老的面容,以及许久不见却逐渐疏远的姊姊,他压抑许久的怨气终于喷发。 他很怀念小时候三个人围在餐桌旁吃饭的情景,虽然他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太多印象,但是这样简单的家庭仍让他倍感幸福。 「那你呢,又为什么放弃画画?」沉靚不解的望向突然对自己发火的弟弟,眉心紧蹙,「你明明那么有天赋,为什么要糟蹋自己?」 她知道他放弃了本市最好的艺术高中,选择一所普通的市区学校就读 沉毅猛然从椅子上站起,高挑的身形忽然让沉靚感到陌生,他紧捉背包肩带,下頷紧绷却沉默不语。 「······那你今年也一样不要回来好了。」 沉毅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迅速迈步绕过沉靚身侧,毅然决然的走出大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沉靚鼻头酸涩,却没有勇气去追那抹凛然的背影,身体垄罩在阳光里,背后却斜斜拉出一条冰冷孤独的影子。 5-1 隔日。 午后斜阳赤裸的射入玻璃窗,刺眼的光芒令人头晕目眩,沉靚沉默的坐在偌大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时不时低头调整手中的相机,身旁的李意苓则是忙碌的补妆,丝毫没察觉沉靚僵硬的面容。 在来这里的路上,沉靚动过无数次逃跑的念头。 但是冷静想想,她没有逃避的理由,更不该一直如此软弱。 沉靚紧抿双唇,指尖的冰凉却出卖她的慌张及不安,胃部更是断断续续的抽疼。 终于,办公室大门被人打开,迎面走来一抹风尘僕僕的身影,西装笔挺,风度翩翩,沉靚僵硬的垂着眼眸,眼前只出现一双乾净的皮鞋。 「你好。」身侧的李意苓率先打招呼,和面前的人握手打招呼,转头忽然又道,「这是我的助手,沉靚。」 这下子沉靚不得不抬起头来,一双清丽透亮的眼眸流露慌乱,粟色的眼瞳里逐渐倒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你好。」 陆子莫俊逸的面庞彷彿顿时穿越重重岁月,朦胧不清的闯入沉靚的视线里。 白皙的脸庞透着几分冷峻,菱角分明的轮廓,黑亮如墨染的发,薄唇轻抿,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就这么落在她身上,一瞬间彷彿有大石压在沉靚心上。 是他,真的是他。 他的眼眸深邃如渊,英挺的身形散发一种王者气势,整个人宛若藏在鞘里的一把剑,锐利而沉稳,已不见当年那个清秀俊朗的少年。 陆子莫犹如对待陌生人的朝沉靚伸出手,沉靚怔愣的凝视他厚掌上的每一道纹路,迟迟没有伸手回应。 李意苓在旁尷尬的微笑,连忙请陆子莫坐下准备开始採访,眼睛却不时朝身旁苍白无色的脸蛋瞄去。 採访过程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李意苓仍旧保持专业态度,却敏感的察觉出这个房间的气氛和上次採访截然不同,甚至比之前更加紧张,彷彿绷在弦上的箭,下一秒就要断裂。 「听说您是加拿大着名商学院大学毕业,能跟我们分享一下求学过程中的事情吗?」 闻言,沉靚身子顿时微颤,陆子莫似有若无的视线也轻轻从她淡漠的神情扫过。 「其实我也是幸运能透过徵选方式进去。」 「真是令人意外,还以为您是一般入学方式呢。」李意苓暗自吃惊,因为上回这个男人并不是这样回答的。 陆子莫上次是跳过的,她甚至还能想起当时眼前的男人,在听见问题后驀然的沉寂。 「为什么?」陆子莫对于李意苓的反应似乎有些不悦,「因为我们家很有钱?」 「不是······」被突如其来的针对,李意苓一时也慌了手脚。 陆子莫收回锐利的目光,轻描淡写道,「当时受了很多人的帮忙,才通过考试。」 沉靚耳膜早已嗡嗡作响,陆子莫低沉如磁的嗓音模糊传来,她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四肢冰凉无力,胃更是从早上便止不住的翻搅抽搐,强力的疼痛感让冷汗从她额上滑下。 「这样啊。」似乎感觉到陆子莫身上散发的寒峻,李意苓赶忙带过这个话题,继续下一个提问,「那您有没有什么激励的话想对现在的学生说呢?」 「我知道现在的学校生活好像比我那个年代复杂一点。」陆子莫轻浅勾起唇瓣,有意无意的看向对面那抹始终沉默的倩影,「如果同学之间有什么不愉快,还是要早点说开,学生时代的人脉也很重要,对未来的工作也是一种帮助。」 「那么最后我们再拍几张照片。」终于熬到最后一个步骤,李意苓紧绷的心缓缓松懈。 沉靚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陆子莫面前不远处,拍摄几张准备用在版面上的相片。 透过高解析度的镜头,沉靚凝视着黑色框框里的人,萤幕上的脸蛋五官分明,上头镶着一双黑亮深邃的瞳孔,眉宇间盛气凌厉稳重,看向沉靚时的眼神却闪过一丝动摇。 沉靚感觉他的视线彷彿穿透机器,笔直的看进自己的双眼,手指不禁微颤,迅速按下快门键。 「感谢您今天抽空做我们的专访,採访内容会在下个月的期刊上,希望您满意。」李意苓跟着站起身对陆子莫微笑。 两人再度握手致意,这次陆子莫却定格在沉靚身前,低头凝望她虚弱的神情,剑眉不可察觉的皱了一下。 沉靚感受到他的视线,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轻颤的睫毛掩饰着她隐隐的不安。 陆子莫眼底滑过一抹失望,最后从她身侧缓缓离去,微风轻吹起他的衣襬以及沉靚额前的发丝,剎那间带走许多交错复杂的情绪。 待那人终于走出办公间,沉靚全身的力气顿时被抽空,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神情痛苦的摀住自己的腹部,贝齿紧咬忍住不发出一丝声响。 她不愿在那人面前展现脆弱的一面。 「沉靚,你怎么了!」李意苓见状顿时手足无措,只能看着沉靚身体不断轻轻颤抖着,颈部也遍布冷汗。 似乎是李意苓的声响惊扰到门外,陆子莫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沉靚,脸上所有冷漠立刻瓦解,指示身旁的人去找医护人员。 「我没事。」经过须臾,沉靚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站起,额上冒出细汗。 陆子莫神色惊慌忧心,却只能沉默的望着眼前倔强的身影,放在身侧的双手悄悄紧握成拳,脸色也灰暗下来。 这一小段插曲惊扰到外面,随后赶到的医护人员后面还跟着一群人,周遭的职员都悄悄低下头,不敢直视来者。 沉靚抬起双眸,看着成群的黑色西装职员走进,最前方站着一道頎长挺拔的身子,浓密头发间隐现几抹雪白,沧桑的面容藏不住岁月肆虐的痕跡,一双鹰眼却透着锐利与干练,由骨子里散发而出的气势与陆子莫有几分相像,令人忍不住因敬畏而别开视线。 「发生什么事情了?」男人率先开口,嗓音沉稳厚重,却含有关心之意。 「爸。」陆子莫诧异的看向他。 「我的天。」李意苓在沉靚耳边小声惊叹,一双眼睛盯着前方动也不动。 沉靚的表情在男人踏入的那一刻便紧绷僵硬,眼眸不自觉瞠大,睫毛轻颤,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肉内,印出几道弯月痕跡。 那个男人便是陆子莫的父亲,陆彦均。 与此同时,医护人员赶到沉靚身边,替她检查身体状况,询问几句后建议沉靚立刻就医检查。 「这位小姐没事吧?」陆彦均在旁对儿子问道,因为医护人员的包围,他没有看清沉靚的脸。 陆子莫仍旧神色紧绷的望着沉靚,感觉在自己父亲进门后,她身上似乎多了一点不可察觉的冷意,湖水般清澈的眸子甚至夹杂几分惊慌。 「是我们的员工吗?」陆彦均忍不住又看了两眼。 见沉靚痛苦之色已经缓和许多,李意苓立刻上前打招呼,「市长您好,我们是set杂志社,今天与陆子莫先生有採访行程,不好意思惊扰到大家。」 陆彦均早已于年初顺利连任市长,所以李意苓对他的称呼不变,仍旧以市长称呼。 「这样啊。」陆彦均微笑,和蔼的眼角浮现细细鱼尾纹,「记得好好照顾你的同事。」 沉靚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办公间,她极力将头垂低,让漆黑头发掩去自己的面容,薄唇紧抿,透着些微紧张。 然而,她最终忍不住从散落额前的发丝里,探出一双晶亮雪眸,面无表情的对上陆彦均的视线,剎那间陆彦均的微笑立刻僵住,取而代之的是眼神里的震惊。 「沉靚……?」 陆子莫诧异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已许久不见他苍老的脸庞有过一丝动容。 沉靚没有多作停留,冷冷收回目光,从陆氏父子身旁走过。 「爸,你认识沉靚?」 「你认识她?」陆彦均反问,歷经百练的心脏此刻正剧烈跳动着。 「她是我高中同学。」 「这样啊……」陆彦均垂下眼眸轻声低喃。 陆子莫悄然打量父亲不自然的神色,面色波澜不惊,内心却若有所思。 5-2 另一方面,沉靚虚弱的坐在病床上,手背插着针头,液体顺着管子缓缓流入她体内。 「是压力过大引起胃痉挛,你似乎已经长期累积不少压力,再这样下去严重的话会变成胃炎的,要适度让自己放松。」 「好的。」沉靚面无表情的点头,目送眼前的医生离去,直至白袍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倾身倒向被褥,深深叹口气。 她讨厌医院,无论是那充斥各处的刺鼻消毒水味,还是刺眼骇人的死白色,都令她头晕目眩,这些东西无处不在唤醒她心底的记忆。 那年母亲跪在病床边紧拥床上早已冰冷的躯体,哭得那样撕心裂肺。 她牵着沉毅小小的手站在一旁,连滴眼泪都没有落下,不知道是否因为是第一次面对死亡,让她还感觉恍惚不真实。 父亲治病留下的大笔债务,让他们后续的生活十分艰辛,她一直希望能够早点长大工作,尽速还清家里的欠款。 现在她长大了,家里的债款即将顺利还清,而她却还有肩上沉重的学贷── 沉靚翻过身并闭紧双眼,彷彿这样能够逃避世上一切。 忆起光鲜体面的陆子莫,驀然的自卑感涌上心头。 曾经她以为他们是足以并肩而行的关係,可现在她却只想把自己埋进地底,永不见光。 脑海里缓缓浮现一抹影子,那个人似乎等她等了很久很久,总是在她最失意难受的时候,默默走到她身旁,给她一个肩膀,彷彿共同背负了她所有的悲伤。 沉靚焦躁不安的心缓缓沉淀下来,安稳的坠入一片昏暗。 等她再度睁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闪烁熠熠夜辉,她僵硬的坐起身子,却发现病床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瀏海梳起露出乾净洁白的面庞,双眼紧闭,高大挺拔的身躯透出沉重的疲倦感,剑眉却紧蹙一起,彷彿连沉睡也在承受无形的压力。 沉靚怔愣,她没想到陆子莫会跟着到医院,也不清楚他在这里多久了。 她心头微涩,千言万语盘缠胸口,却始终紧抿双唇,动也不动的望着他身上和白色形成强烈对比黑色西装。 比起以往,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曾经总是泛着温柔笑意的眉眼,如今却纠结在一起。 许久不见的这些日子,似乎让他的生命里多了几分苦涩。 在刚才的採访里,他似乎厌恶旁人对于他光鲜表面的羡慕,如同求学时期,总有人眼红于他优异的表现,却没有人在乎他在背后付出的努力,彷彿一切就像是他天生应得的。 沉靚骤然收回视线,被褥里的手紧紧蜷缩成一团。 如果能作为普通朋友,她会用力的心疼他。 深深凝视他最后一眼,之后沉靚便悄然无息的离开,洁白的床单上只留下淡淡气息。 沉靚前脚刚走,陆子莫便如感知到什么离去般骤然睁开双眼,发现病床空荡无人,只剩自己身上凭空冒出的薄毯。 「喔,你醒了。」护士小姐正好来收拾病床,读懂了他眼底的困惑,和蔼微笑道,「刚刚这位病患和我们要了毯子后就走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陆子莫立刻站起身。 「刚走不久,也许现在出去还能找到。」 陆子莫点头致意,二话不说朝外面快速走去,四处张望那些看似重复的行人身影,烦躁、焦急同时涌上心头。 驀然,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片清晰的风景,远远的,他认出医院前的街口站着一抹单薄纤细的背影。 晚风吹乱她的发,她轻轻将乌丝拢在耳后,弯眉如柳,一双通明清澈的明亮双眼在红绿灯下闪耀光芒,脸色是病癒的虚弱与苍白,彷彿傲然佇立在荒野中的一朵梅花,恬静温雅,在陆子莫心底最深处,绽放柔软的枝枒。 陆子莫心头微紧,失神的望着沉靚,脚步一边不由自主的朝她靠近,穿越重重人群障碍,他终于走到她身边,沉靚错愕的看着他,两人复杂的目光在空中交错。 号志灯已经转为绿色,人海不断从两人身旁流过,陆子莫和沉靚却犹如雕像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片刻后,沉靚尷尬的率先别开视线,也许是察觉到她将再度离开,陆子莫下意识捉住她柔软的掌心,透过肌肤传递冰凉温度。 他怕下一刻又将在这个城市里失去她。 「陆子莫……」沉靚试图用力抽出自己的手。 「和我谈谈。」陆子莫语气坚定,眼底却闪着紧张的光芒。 沉靚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不管是今天採访时见到那个完全陌生的他,还是此刻眼前这个有些不安的人。 她突然有些慌张。 陆子莫紧盯着她不放,彷彿不愿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这样赤裸的探查让沉靚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街口的号志再度转红,车来人往的声响震耳欲聋,让沉靚的身子跟着微微颤抖,一颗心慢慢迷失在忙碌的街头里。 「沉靚。」另一道嗓音驀然窜入他们之间,宛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沧渺而带着小心翼翼。 沉靚和陆子莫同时朝来者看去,江秉宸站在路边,刚从他的轿车走出,一隻手还扶着门板,镜片背后的双眸弯如月牙,薄唇轻扬,然而眼眸里的深邃却被街边霓虹光彩蒙上一层晦暗。 沉靚感受到他身上的不自然,心头微顿,不清楚他是否认出自己身旁的陆子莫。 陆子莫在看到江秉宸的瞬间,瞳孔瞬间瞠大,下頷线条紧绷,却是缓缓松开握住沉靚的手。 「你回去吧。」沉靚低声轻语,深深看了陆子莫最后一眼,转身走向江秉宸身边。 陆子莫佇立在原地看着两人双双上车,轿车在他眼前扬长而去,他突然低头轻笑起来,笑意到了眼底却是化不开的哀伤。 此时的车内陷入一片诡譎的静默,只剩收音机的淡淡杂音,电台主持人的声音低沉难辨。 「你身体没事了吗?」江秉宸温柔问道。 「嗯。」沉靚悄悄瞟向他,却见他始终含着一抹看不懂的笑容,「我……」 「我帮你把包包从公司带来了,直接送你回家休息吧。」 江秉宸的语气依旧和煦柔软,可是沉靚认识他许久,知道他掩藏在浅笑背后的黑暗情绪。 他生气了。 也许是因为没有先向他坦承,她便还是去见了那个人。 沉靚不知道江秉宸知道了多少,又或者可能听说了多少。 她原本是想自己将一切解决,然后能够真正放下心中遗憾,再鼓起勇气走向他。 江秉宸专注凝视壅挤车况,前方明红的剎车灯不时刺痛他的双眼,白皙的脸庞透着几分冷峻。 「明天晚上见面吧。」沉靚驀然坚定道,隐隐在心底下了什么决心。 江秉宸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双手紧握方向盘,指甲微微泛白。 「好。」他低语回应。 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照进了每盏灯火的通明温暖,却掩藏了无数人在璀璨背后的寂寥与惶恐。 隔日沉靚恢復状态照常进办公室,才刚坐下便感受到独立办公间里,傅以萱如蛇蝎般的视线在她身上缠绕,带着令人窒息的锋芒。 原本以为又会遭受刁难,傅以萱最后却只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拉上办公间里的隔帘。 沉靚暗自松口气,和身旁关心她的同事简单打声招呼,又望向不远处似乎故意忽略她的頎长身影,轻颤下眼睫,之后便埋头到工作里。 中午,沉靚和李意苓在自助餐用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沉靚怔愣的看着来电显示号码,神色顿时复杂不清,心脏骤然「怦怦」剧烈跳动着。 「你不接吗?」对面的李意苓见她静止如雕像,不禁唤出声。 沉靚回过神接通电话,垂下眼眸轻语,心情却止不住的激动,「……妈?」 「听说你进医院了?」另一头是同样平静的嗓音,但沉靚听见语末强压着的颤抖。 她知道母亲是担忧的,也许是怕她步上父亲的后尘,也明白母亲肯定是犹豫许久才拨通电话。 沉靚心头一顿,语气却淡然,「我没事。」 「没事就好。」电话另一头嗓音僵硬,「这个周末有时间就回来吧,你爸爸……会想你的。」 这句话顿时戳中沉靚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无论是母亲许久才主动联络,又或者只是那些平淡话语里隐藏的关心,都令她瞬间红了眼眶。 「好。」沉靚的贝齿颤抖不已,豆粒般大小的眼泪落入饭里。 「好好吃饭。」 「好。」 「好好休息。」 「好。」 「那,就不打扰你了。」 电话率先被对方掛断,沉靚用指尖拭去眼眶里的泪水,默默将手机放入口袋继续用餐,嘴里却只尝到眼泪的咸味。 李意苓见沉靚在大庭广眾下如此失态,不好意思过问情况,只能安静的陪她用完餐。 不知为何她却看出沉靚并非伤心落泪,反而更像是喜极而泣。 犹如心中一块沉积许久的大石顿时消失,沉靚感觉多了一点勇气,让她能够在今晚的约会中,将那些她一直以来独自背负的东西,好好的说出口。 「待会能不能陪我去附近逛一下?」沉靚问,情绪已恢復平常的模样。 「好啊,反正离午休结束还有点时间。」李意苓一口答应。 今天也是江秉宸的生日,早在许久之前沉靚就有看上的礼物,并和店家预约今天过去取货。 就在今晚将所有的一切结束吧。 沉靚清丽的脸庞在阳光下犹如融化的春雪,一双浅粟色的眸子透澈如池水,闪烁着璀璨耀眼的夺目光芒。 5-3 傍晚,接近下班时间,傅以萱突然把江秉宸叫过去。 「今天晚上和我去见一个人。」 江秉宸怔住,还来不及开口拒绝,又听见傅以萱逕自说道,「别误会,元皓想和我们签约,有很多事项要谈,今晚只是去应酬交际。」 「但是太突然了,我……」 「你不想去见那个男人吗?」傅以萱出声打断他,美丽的双眸微瞇,双手合十抵在下顎,艷红唇瓣似笑非笑,「那个和沉靚纠缠不清的男人。」 江秉宸语塞,放在身侧的双手却悄然收紧,眼底闪过一抹犹豫之色。 「就当作是我的副手去见见吧,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我会让你提早离席。」傅以萱见他如此,往后靠向椅背含笑望他,彷彿正等待一部好戏上演。 办公间陷入一片寂静,江秉宸似是犹豫许久,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傅以萱便痴痴的看着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微微出了神。 「好。」片刻后,江秉宸的语气沙哑低沉,彷彿正死死压抑着什么情绪。 闻言,傅以萱脸上的笑容更深,眼眸闪着不知名的光彩。 下班后,沉靚刚踏出办公室大门,便收到江秉宸的道歉信,说是有个聚会推不开,晚点会再联络她。 沉靚不疑有他,关上萤幕朝车水马龙的热闹街道走去,一个黑色精美的提袋握在手里,随着她的步伐摇摇晃晃。 突然,她在一间服饰店的展示窗前停住步伐,望着玻璃中的自己,长睫弯翘,雪白肌肤下透着一丝嫣红,心中微微忐忑。 沉靚很少化妆,可是如今她却悄悄在脸上涂了胭脂,她不知道他是否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惶惶的心情里夹杂些许期待,沉靚深吸口气,朝面前的人影轻轻微笑,最后走进茫茫人海里。 都市夜色繁华喧嚣,高耸入天的大厦犹如城墙,建造一座辉煌的迷宫,许多人便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浪潮中。 隐身在高级区的餐厅里,江秉宸和傅以萱坐在同一侧,对面则是一个五官精緻如雕像的男人,目光如鹰,挺拔的黑色西装让他看起来更加庄重严肃。 「谢谢陆总还亲自跟我们见面。」傅以萱对于这样的酒会早习以为常,率先敬酒示意。 「我等一下还有约,就先以水代酒了。」江秉宸跟着举杯微笑,镜面下同样隐藏一双锐利的黑眸,有几分邪佞迫人的气势。 陆子莫瞟向他,微瞇双眼,「江编辑太不够意思了吧。」一边将手边的酒杯递到他面前。 「这是一笔大单,就忍忍吧。」傅以萱低头在江秉宸耳畔轻语警告。 江秉宸没有看向她,紧盯眼前的男人不放,感受到对方隐隐约约的挑衅意味,他倒也不畏惧,顺着意思一口气将酒杯里的液体饮尽。 「陆总也喝一杯。」江秉宸拿起酒瓶将另一个杯子倒满,送到陆子莫眼前。 陆子莫毫不犹豫的饮尽,「不需要叫我陆总,叫我陆子莫就可以了,毕竟我年纪比江编辑小。」 「客气了。」江秉宸始终噙着一抹从容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陆总事业成就高,本来就是我们该以礼相待的。」 陆子莫微笑不语,深邃冰冷的眸子和江秉宸四目相交,彼此都别有一番心思,让平静的桌面下,更加暗涛汹涌。 「……不知道陆总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见过面。」 「你是指昨天?」 「不是,在陆总还是高中生的时候。」 闻言,陆子莫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我好像没有印象。」 「那时候因为陆总的关係,让我认识了很好的女孩子。」江秉宸笑意更浓,「这都要谢谢陆总。」说完,他又往陆子莫的杯子里倒酒。 「不用客气。」陆子莫笑着接过酒,饮毕后又继续道,「那不知道江编辑知不知道我和那女孩的事情?」 江秉宸哑口无言,上扬的嘴角也跟着微微僵硬。 「看来是没有说啊。」陆子莫两道浓眉诧异的挑起,薄唇勾勒出一抹浅笑,这回换他帮江秉宸的酒杯注入满杯清澈液体。 江秉宸在桌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眼底复杂之色浓烈起来。 陆子莫驀然觉得自己很幼稚,故意说这些模糊不清的话语去刺激对方,甚至还是在这样正式的场合。 可是他压抑不了从见到眼前这个男人后,愈发强烈的忌妒心。 他们之间的故事是什么?那么他在沉靚心中又是什么? 对于两人话中有话不明所以的傅以萱,只感觉到饭桌上持续攀升的烟硝味,赶忙出面打圆场道,「那我们差不多可以来谈正事了。」 高档餐厅里,灯光幽暗微醺,窗外点点光芒融入忽远忽近的车声里,璀璨了整个夜晚。 午夜十一点。 沉靚望着街道旁的店家一间间关门,她独自站在车站里低头凝视手机,却毫无江秉宸的音讯。 最终,她忍不住先发了一通讯息。 『你在哪里?』 片刻后,沉靚收到回信,是一家饭店的地址与房号,说不清的不安感顿时垄罩心头。 明明说是去聚会,怎么会突然跑去饭店呢? 抑制住狂跳不已的心脏,沉靚伸手于路边拦辆计程车,快速朝目的地前行。 此时的江秉宸感觉头晕目眩,隐约中被人送到房间里,恍惚倒进柔软的被褥里。 「江秉宸······」 依稀中有个女声温柔的唤着,他挣扎的睁开眼,视线朦胧迷茫,一个模糊纤细的身影朝他靠近。 「沉靚……」他忍不住低喃,伸手拥住那个人,掌心是一片细緻光滑的肌肤,感受着她身上的香味与体温,「为什么你不能爱我?」 江秉宸将脸埋进对方的肩窝,剑眉紧蹙,神色痛苦哀伤。 一隻手温柔的抚摸他如墨染的发,伸手拿下他鼻樑上眼镜,一边在他耳畔轻声低语,「生日快乐。」声音迷人妖媚,带着无尽销魂的诱惑。 江秉宸神色怔愣,彷彿忆起什么事情,抬眸看着她,朦胧的视野里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庞,淡雅如月光,眼神清澈动人。 「沉靚……」 最后,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朝对方的唇吻去,房里只留下一片旖旎风光。 经过一段不急不慢的车程,沉靚站在房间门口,伸手按下电铃,却迟迟没有人开门,于是她再度按响。 她紧握手上的黑色提袋,神情早已凛然僵硬,贝齿紧咬,一颗心宛若紧绷至顶点的弓弦,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几分鐘后,一抹诱人苗挑的身子裹着单薄的浴巾开门,沉靚震惊的瞠大双眼,脑海所有思绪被颶风一扫而空,只能怔愣在原地。 「嗨。」傅以萱居高临下的朝她微笑。 沉靚脸色煞白,胸膛顿时犹如被大石压住,憋的她浑身颤慄起来,「江秉宸呢?」 「他喝醉了。」傅以萱说的理所当然,美丽的波浪捲发潮湿魅惑,身上还有温暖的蒸汽,「要进来吗?」 沉靚快速走入房间,看着地上散落的凌乱衣服,她的心开始焦躁慌乱,四肢轻微冒着冷汗,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意窜入身体,最后她只看见一个光着背部的身子沉睡在床上。 房里还溢满淫靡的味道,是个成年人都知道刚才在这个空间里发生什么事情,沉靚感觉自己被眼前的景象狠狠敲了一棒,血液顿时寒冷如冰,脑海旋转晕眩,胸口疼的她几欲要窒息。 手上的黑色提袋摔落地面,露出里面的相机和卡片,上面还写着一行字:『还记得以前我弄坏你的相机,让你开始要求我陪你吃饭,现在终于可以还给你。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窸窣声响惊扰到床上的人,江秉宸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头痛欲裂,神智却已清醒。 「怎么了······」没想到自己光着身体,又看见面色苍白可怖的沉靚,以及一旁事不关己的傅以萱,他还反应不及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却又瞬间明白眼前引人遐想的情况。 江秉宸不知所措的望向沉靚,看到她眼底逐渐崩塌的情绪,神情透出着急与心慌。 沉靚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呼吸都被抽走了,脑海不断浮现当年在暗处看着母亲和别人接吻牵手的画面,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瞬间涌上。 6-1 好噁心。 沉靚身子忍不住踉蹌,伸手扶住墙壁才能勉强支撑自己不跌倒,另一隻手摀住紧闭嘴巴,胃不断反滚绞痛,身体像触电般抽搐哆嗦,喉咙不断涌上一股腥涩味,让她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能死压下想吐的衝动。 「沉靚……!」江秉宸焦急的穿上衣服。 「你不要过来。」沉靚冷声道。 她没有哭,也没有大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底的死寂叫人恐惧,有种从骨子里散发而出的冰冷,化为尖刀狠狠剐入江秉宸的胸膛。 「很噁心,很脏。」 江秉宸被她的话瞬间僵硬在原地,第一次明白怎样的表情称作绝望。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江秉宸,」沉靚轻声低语,宛若轻烟飘渺,「生日快乐。」 语毕,她勉强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走出房外,只留下被人遗忘在地的生日礼物。 沉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饭店的,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走在空无一人的黑暗街道上,犹如突然想起什么,快速跑进一旁的小巷里,在水沟盖上抽搐呕吐。 胃里甚至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吐,苦涩感直衝脑门,胸口也灼烧疼痛,只剩黄色黏稠的胃液溢出唇瓣。 她哭不出来。 就像当年她也只是怔愣的看着母亲和那个男人,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疯狂的呕吐着。 那是一种控制不住的衝动,难受的几欲要令她晕眩过去,但最痛苦的是偏偏她还清醒着。 她以为终于找到了那个肩膀,却没想到换来的终究只是一场空。 漫天星光闪烁,城市缓缓陷入沉寂,黑暗中传来破碎的声音,彷彿那是谁的心,散落满地苍凉。 沉靚已经连续两天发着低烧,整个人昏昏沉沉什么都没办法做,公司也请假缺席,甚至没有体力去看医生。 虽然没有胃口,但她知道愈是虚弱愈需要补充营养,于是挣扎的从床上起身,试图在厨房弄点吃的,却发现冰箱空无一物。 她哆嗦着穿上外套,身体却止不住发冷颤抖。 最后,沉靚强撑着身子打算去附近诊所看病,刚踏出家门的强烈阳光却照得她头晕目眩,脚步一阵踉蹌,只好再度退回室内。 这时候她唯一能求助的人只剩舒雨乔,上次分开时的难堪场景仍令她愧疚不已,却还是犹豫着拨通电话,没想到舒雨乔一听便紧张的要立刻过来。 沉靚内心一阵感动,蜷缩在玄关处等她,意识再度远去。 这几天她不断重复做同一个梦,在交错复杂的黑暗巷弄里奔跑,周遭的一切彷彿要吞噬她,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突然有一隻手捉住了她,带她跑出迷宫般的城市,待她低头一看却又发现自己站在悬崖边,那隻手猝不及防的松开,她便坠入无边的深渊里。 她总是在落崖那刻惊醒,听着急促狂跳的心脏,确认自己仍安稳的躺在床上,但背后总是一片冷汗湿黏。 「沉靚、沉靚!」 巨大的敲门声将沉靚唤醒,沉靚虚弱的应门,映入眼帘的是舒雨乔焦急惶恐的神情,以及站在她身旁,尷尬却也是担忧之色的梁韦奕。 「你还好吗?我以为你昏倒在家里,吓死我了!」舒雨乔紧张的上前扶住她。 沉靚望向她,又看一眼沉默的梁韦奕,明白他们已经和好,心里顿时一阵轻松。 「抱歉,还让你过来。」沉靚蠕动嘴唇,发现唇瓣乾涩脱皮,连嗓音都如磨过砂纸般低哑。 「说什么呢!」舒雨乔进屋替她拿起手提包,「走,我们去看医生。」 沉靚虚弱的点点头,在舒雨乔的搀扶下走下楼,坐进梁韦奕的车里,顺利到附近就诊。 「这样太糟糕了,以后一定要早点来!」看诊医生嘮叨不休,一边让护士给沉靚打一剂营养针。 「谢谢医生。」舒雨乔替沉靚拿药后,三人再度回到车上,舒雨乔和沉靚一起坐在后座,梁韦奕负责开车。 「听到没?下次要早点来看,不要拖这么久。」 沉靚回报一个感谢的微笑,头靠着椅背沉默的闔上双眼。 「话说回来,你男朋友呢?」舒雨乔埋怨问道,「自己女朋友都病成这样了,怎么没来见你?」 沉靚的眉心不可察觉的微微蹙起,紧抿双唇没有说话。 「怎么了吗?」感觉到气氛不对劲,舒雨乔伸手握住沉靚冰凉的柔荑。 梁韦奕跟着悄悄从后照镜瞥向面容苍白的沉靚。 「舒雨乔,」沉靚轻语,语气里藏着无尽的疲倦,「我们暂时不要提到他好不好?」 每次回想起来,沉靚都感觉到自己胸口一阵抽疼,却毫无办法平息,只能任由自己坠入苦涩的情绪里,让无形的藤蔓愈缠愈紧,总有一天她便会因此窒息而死。 她讨厌这样脆弱的自己。 闻言,舒雨乔心中一把火猛然窜起,隐约猜到发生些什么事情,才会让一向坚强如石的沉靚变成如此。 「这几天你来住我家。」舒雨乔的态度不容拒绝,「我不能这样放着你不管。」 「不用了,我过几天还要回老家。」 「这么突然?」舒雨乔更加吃惊,以她对沉靚的了解,这样的举动是非常令人意外的。 「忌日……」沉靚的咕噥声还来不及说完,便倒在椅背上缓缓睡去。 舒雨乔望着她不安稳的睡容,心疼的替她将身上的毯子拢紧,不让一丝冷风吹进。 记得沉靚即使在父亲的忌日,也极少回家,恐怕是家里那边也发生了事情。 舒雨乔感觉沉靚又回到高中时期,那个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又令人心痛不已的女孩。 神啊,拜託祢眷顾一下这个又傻又善良的人吧。 忽然,梁韦奕的手机铃声响起,担忧惊扰到沉靚的他立刻接通电话,「喂?」 感受到来自后座舒雨乔的警告视线,梁韦奕乖巧的降低音量,沉声问道,「我?」 「现在要去舒雨乔家……呃,因为……」他悄悄透过后照镜察言观色,「我们这边有个病人要去休养。」 舒雨乔忍不住将视线投射过去。 「沉靚。」梁韦奕囁嚅半晌,仍旧将这个名字说出口,只听见对方一阵沉默,「下次吧……嗯,再见。」 掛断电话后,舒雨乔开口问道,「谁?」 「陆子莫。」梁韦奕也不打算隐瞒。 「你疯了?」舒雨乔瞠大双眼,表情又气又急,「干嘛告诉他?」 「雨乔,我们不是说好不插手让他们自己解决吗?我只是告诉他而已,接下来要怎么做由他自己决定。」 忆起不久前两人好不容易解开心结,此刻又被梁韦奕的话给说服,舒雨乔噘起双唇不再多语。 都市的深夜是明亮的,天空见不到一点星光,只有漫天灰濛云靄,听着忽远忽近的车声,柔和的橙光映照在沉靚恬静的脸庞,细细的阴影打在肌肤上。 沉靚在昏暗中缓缓睁开双眼,氤氳般的迷茫雾气在眼底繚绕,面容则恢復淡淡粉色。 她悄悄走出房外,看见舒雨乔蜷缩在小坪数的客厅沙发上,似乎是为了照顾她而将自己的卧室空出来。 沉靚心头袭上暖意,帮舒雨乔将滑落一旁的凉被盖好,忍不住轻轻莞尔,无声在心底道谢。 回到房间乖乖服下药物,刚清醒的神智让她暂时毫无睡意,转头凝视窗外微晕的月光,洒落银白色的薄纱,照亮床头「滴答」行走的时鐘。 沉靚拿出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数通未接来电的红色字形刺痛她的双眼,宛若在幽深的眼底割出一道道血痕。 自两天前开始江秉宸便一直试图联系她,只是她都没有回应。 冷静下来了一段日子,她明白在这段感情里自己也有错,是她不给予回应而让江秉宸等了四年。 是她太任性了。 但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再去面对他,抑或是面对内心无法克制的噁心感。 也许从一开始,这段关係就已经偏离了,只是谁都没有剎车,只能迷茫的走下去。 6-2 将手机关机放回包里,药效正好逐渐发挥,让沉靚停止胡思乱想的躺回床上休息,看着眼前视野愈发迷茫朦胧,在闔上双眼的最后那刻,她似乎感受到两行温热滑过脸庞。 经过数天休憩与舒雨乔再三确认后,沉靚恢復气色回到租屋处,简单收拾行李并拿起车票,踏上回家的旅途。 车窗外飘起绵绵细雨,晶莹的水珠附着在玻璃上,从剔透的雨滴往外看出去,景色放大失焦,映着模糊灰暗的天色。 沉靚戴上耳机拨放音乐,将头轻靠在摇晃的窗框,倾听车厢与铁轨「匡噹」的颠簸声,一边失神的凝视快速飞逝的风景,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彷彿永远没有尽头。 沉靚清澈明亮的瞳孔浸满窗外一片旖旎风光,雪藕般的肌肤衬出乌黑的发丝,神情若有所思,凝眸间却隐藏浅浅笑意。 经过数个小时,沉靚踏出火车站外头,儘管略带一丝疲惫,她的瞳孔却闪烁透亮迷人的光彩。 眼见雨势逐渐加大,她伸手拦辆计程车,告知司机再熟悉不过的地址。 「小姐是本地人吗?」 「对。」沉靚礼貌性点头。 「欢迎回家。」司机大叔朝她慈蔼一笑。 沉靚心头微暖,勾起唇瓣轻声道,「我回来了。」话语化在氤氳的空气里。 最后车子停在她从小居住的公寓外头,沉靚拿着自己不多的行李走上楼,身上还有风尘僕僕的湿润气息。 原本想用钥匙开门,思索片刻,她转而伸手按下门铃。 伴随清脆铃响,沉靚掌心微微冒汗,沉靚收紧握着提袋的手,门打开那刻映入眼帘的是比上一次又苍老许多的面庞。 沉靚欲言又止,站在门口动也不动,心头骤紧。 「妈。」努力之后,她却只能硬硬的吐出一个字。 余君玟垂下眼眸,试图掩去眼底喜悦的泪光,低低应道,「进来吧。」 沉靚踏进熟悉的室内,环顾周遭一圈,鼻尖繚绕家熟悉的气味,视线忽然定格于放在电视旁的照片上,不禁迈步朝它走近,轻轻抚上那个近十年来都没有改变的笑容。 「爸,我回来了。」她轻声道,眼底的愉悦与哀伤强烈的纠缠在一起。 沉靚将行李放置在自己的房间,发现母亲每次都会趁她回来前,将房间彻底打扫一遍,暖意瞬间垄罩心头。 「小毅呢?」沉靚走出房门,看着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除了备好午餐的饭菜,另一些则是祭拜用的小菜。 「他出去帮我买东西,等等就回来了。」余君玟淡淡道,眼神却不知是有意无意的避开。 沉靚眼底略为一暗。 她能够理解母亲的心思,因为现在自己也同样尷尬。 实在是因为隔阂太久,太多话可以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须臾片刻后,沉毅拎着几罐啤酒回到家,吃惊的看着沉靚出现在眼前,激动之情只化为上扬的嘴角,各自给予对方一抹微笑,笑里已饱含对彼此的问候与关心。 午餐的饭桌有些安静,只剩筷子与碗彼此往来的碰撞声,客厅里的老旧电视机依然按时在用餐时间播报新闻。 出门在外许久,接触太多油腻外食,让口腔里熟悉的味道特别浓烈,刚嚥下肚的麻婆豆腐顿时刺鼻难耐,止不住沉靚眼眶里的湿润。 余君玟不动声色的替女儿佈菜,只有沉靚知道桌上全是她从小爱吃的菜,不知不觉间,她的脸愈埋愈低,彷彿要埋进碗里。 午餐结束,天气豁然放晴,三个人一同前往离这里不远的墓园,绕过几个蜿蜒小道,越过几个小坡,佇立在又是那个冰冷僵硬的石碑前。 沉靚轻轻将上头的叶子拨落,仔细的擦拭上头的文字与每条岁月痕跡,沉毅在旁蒐集落叶与杂草,母亲则是倾身于小平台上放置小菜与啤酒。 最后,三人双手合十,简单的祭拜便步入尾声。 「等等要烧些冥纸,小毅去帮我申请一下。」余君玟转头对沉毅说道,后者点头朝灵骨塔走去,只留下沉靚与母亲两人。 天气甚好,丝毫不见早上阴暗之色,湛蓝苍穹宛若柔软的丝巾,被绣上几抹轻盈的白纱,清朗透亮的空气随风滚动,拂上脸庞和煦阳光却带着点哀伤。 「谢谢你愿意回来。」余君玟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眉宇间泛着柔柔忧愁,沉靚已许久不见母亲的笑容。 沉靚心头一紧,凝视着墓碑上的文字,缓缓道出那几年前就该说的字,「对不起。」 「其实,在你离家而去后,我就把那笔钱全部还回去,也和那个人断了联系。」余君玟轻描淡写道,纤细的身子却轻轻颤抖着,彷彿凋零的落叶。 沉靚鼻头微涩,垂下眼眸。 「我发现自己也不该再这样下去……是啊,好像在卖身,你说的都是对的。」 「不,我那时候说得太伤人了,妈你也是为了我们好。」沉靚的语气开始哽咽,眼底氤氳繚绕,迷茫了她的视线。 「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对不起。」余君玟双手掩面,低声抽泣。 沉靚望着母亲发间的白色细丝,曾几何时细緻的肌肤逐渐松弛,突然觉得以前那些都不重要了。 终于,沉靚迈出步伐,将母亲瘦弱的身子拥进怀里,两人在彼此的肩窝上静静流泪,这声抱歉来的太晚,让她们错过太多岁月。 沉毅站在远处望着这幅画面,眼眶也顿时泛红,转过身留给她们独处的空间。 四年太漫长了,她们需要更多弥补的时间。 结束所有祭祀流程,沉靚暂别母亲,隻身一人在小区里漫步。 包括母亲的发廊,以前上下学经过的街道,小镇中心最热闹的地方,天空、树木、砖道,很多事物都没有变,也很多事物都变了。 长大后回首这些充斥在回忆里的细碎片段,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所谓青春,不是开心到令人欢呼雀跃的岁月,也并非难过得抱头痛哭的时刻,而是那些再琐碎不过,却日復一日重复着的熟悉场景。 也许只是行人道旁摇曳不倒的树木,也许只是张贴在墙上残破模糊的广告单,又或是那个总会穿越小山坡没入地平线的斜阳。 这些,才是最令人怀念的风景。 不知不觉间沉靚回到高中母校,校门敞开,宛若张开手臂欢迎,令她忍不住朝里面走去。 校舍不变,偌大的操场也没有变,变的只有里面的人,都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面庞。 夕阳斜照,温暖的馀暉攀上沉靚的脸蛋,映照她眼底怀旧与温柔。 她站在以前的教室门口,望着焕然一新的课表,欣慰的露出抹微笑。 回忆便是如此奇妙的东西,令人感伤又令人愉悦。 驀然间,传来另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沉靚抬眸朝声音方向望去,陆子莫的身影骤然出现眼前,让她意外的怔愣在原地,只能看着陆子莫頎长的身子一点一点走近她。 因为是假日,陆子莫没有穿着西装,只有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与牛仔裤,领口微微敞开,手腕处松松挽起,休间的模样彷彿卸下所有偽装,让沉靚想起他们是同龄人。 陆子莫踏着暖色落日走到她面前,对于她的到来也是倍感吃惊,两人四目相交,各自内心是复杂不已,这一望眼,犹如穿越悠远时空,他们仍旧是青涩天真的孩子。 「身体好些了吗?」 沉靚以为他问的是上次胃痉挛的事,却没想到陆子莫紧接着道,「听说你到舒雨乔家养病,怎么会突然回来?」 沉靚顿时反应不过来,紧抿双唇没有说话。 陆子莫苦涩一笑,以往锐利的眸子染上一层幽暗,「抱歉,我太多管间事了吗?」 沉靚别开眼神,纤长睫毛下的层层阴影,细细密密的掩去她眼底的情绪。 陆子莫深深凝视着她恬静的脸庞,决定擦身离开,在她背后留下一句话,「不要生病。」轻淡得融入夕阳里。 闻言,沉靚终于转身,望着他洁白乾净的白衬衫,和她记忆中那个温暖和煦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也许是触景生情,又或许是刚放下了与母亲的怨懟,令她也想放下与陆子莫这些年纠缠不清的感情。 沉靚颤抖着开口唤住他,「陆子莫。」 6-3 陆子莫闻声停下脚步,事隔多年,他终于听见她再次叫他的名字,他的内心是激动的,却死死压抑这股喜悦,平静的转头望向她。 沉靚却是欲言又止,脸庞被暖色夕阳染红,眼底浸满殷红的所措与羞赧。 刚才情不自禁的便开口叫住他,但此刻她却彷彿丧失语言能力,顿时说不出话来。 陆子莫见状,轻扬起唇瓣,眉宇间泛着温柔笑意,「要进去吗?」 教室前门似乎没有上锁,沉靚诧异的看着他轻易转动门把,思忖半晌便跟在身后缓步走进。 教室里轻尘飞扬,缕缕细光宛若丝绸,在空中飘逸柔软身姿,墨绿色黑板与桌椅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朦胧中带着耀眼的火红,令人不禁沉醉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时间彷彿悄悄慢下脚步。 陆子莫回头望向她,沉靚好似看见当年那个衣衫洁白的少年,转过身朝她轻浅微笑,霎那间,沉靚的心狠狠跳动了一下。 「你要回家了吗?」 「嗯?」对于他没由来的一句话,沉靚顿感困惑。 「功课都做完了吗?」陆子莫散发出的气质与他背后的晚霞融为一体,温暖而迷人。 沉靚怔愣半晌才领悟过来,恍惚的轻点下头。 回忆犹如穿越洪洪时荒,而他们还只是那个身穿制服,相看两瞪眼的少年与少女。 「不对。」陆子莫唇瓣噙着一抹无奈浅笑,略为调侃道,「以前这种状况下你绝对不会理我。」 沉靚沉默的垂下眼眸没有回应,暮靄将她白皙的肌肤染上一层玫瑰色,及间短发在微风中飘扬。 陆子莫微微看失神,眼底某种情绪驀然晕染开,宛如烟雾不断扩散,而他也不自觉迈开步伐朝她走近。 沉靚抬眸反应的瞬间,只能看见他衬衫的纹路,依旧是那样一尘不染,艳红的馀暉悄然攀上他的脖颈,煞红了沉靚的视线。 「我有很多话想问你。」陆子莫的轻语自沉靚头顶传来。 沉靚胸膛微紧,屏息的凝视他胸前的钮扣,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着。 终于迎来了这一刻。 「我有话想跟你说。」 地平线上的落日缓缓沉没,斜斜拉出两人的影子,在熟悉的教室窗上摇摇晃晃。 片刻后他们来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沉靚略为紧张的坐在椅子上,陆子莫拿着两瓶咖啡走出,将其中一杯递到沉靚面前。 沉靚简单道谢,伸手接过时才发现是温热的,心头忍不住又是一紧。 他还在担心她的身体。 陆子莫沉默的坐在她身侧,两人之间隔着不大的间隙,却是四年的距离。 「我现在说的这些,并不是想要从你那里得到什么,也不是想破坏你现在有的。」沉靚的心跳暗自加速,打在脸上的最后一抹夕阳滚烫不已,脑袋里一片浑沌,她甚至害怕会咬到自己舌头,「只是,告诉那些你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陆子莫紧抿双唇不语,心脏却微微颤慄着。 「我以前很不成熟,也许伤害到你或者触犯到你,所以对不起。」 「能告诉我原因吗?」陆子莫转头望向她。 沉靚没有对上他的视线,垂眸凝视自己手上的咖啡,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将那个隐藏在她心底好久好久的秘密说出口,「在我小的时候爸爸就过世了,我对他的记忆不多,可是每一个都很温暖。」 「我很爱他,我以为我妈会比我更爱他,我一直都这么坚信着──直到某天晚上,我看见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幽会。」 陆子莫微蹙眉心,虽然对一切都感到困惑,仍旧静静的聆听着。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这回换沉靚别过脸庞看着他的双眼,「是你爸爸。」 陆子莫震惊的瞠大双眼,不敢置信的怔愣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原因。」沉靚淡淡收回视线,留给陆子莫时间去反应。 「怎么会……」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是,或许是因为我不知道这股愤怒该朝谁发洩,便针对你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陆子莫下頷线条紧绷,愤怒与挣扎融合在一起,令人想将他眉宇间的皱褶抹去,能够让他不再那样痛苦。 「这种事该怎么说?」沉靚无奈浅笑。 陆子莫低声呢喃,眼底是化不开的哀伤,「现在呢,你还讨厌我吗?」 沉靚顿住思绪,片刻后才淡淡道,「我妈和你爸好像在很久之前也没有联络了,所以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却是巧妙的避开了他的问题。 「那为什么突然消失?」陆子莫紧盯着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不放。 「我们家……我妈一直有在收你爸的钱,在高中毕业前被我发现了。」沉靚眼睫轻颤,「我自尊心太高,不能收那笔钱去留学。」 陆子莫望着眼前说的轻描淡写的人,他却是心疼的说不出话。 经歷过那些事情,他很难想像当时的每一天,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面对他。 「我和家里也闹翻了,一个人离开这里,去到大城市半工半读,然后你刚好也出国了。」 「对不起。」陆子莫另一隻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真的,对不起,夺走了你那么多东西。」 沉靚微怔,没想到陆子莫会这样想,转头再度看向他,「不是你的错,是当时的我们都不够懂事,一切也早就结束了。」 陆子莫望着她静謐平淡的面容,他很想伸手拥住她,但在知道了这些事情后,他又怎能开口去诉说自己的感情? 他早已失去了那个资格。 沉靚感受到他赤裸深情的目光,也看见他眼底的挣扎与痛苦,知道这些事实终究伤害了他。 她曾经对他倾心过、痛苦过。 只是,是时候该将一切解决了。 沉靚率先站起身,陆子莫突然伸手捉住她纤细的手腕,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只是欲言又止,神情复杂。 沉靚朝陆子莫轻浅微笑,彷彿安慰,「这几天我放下了四年来很多感情,不论是你,或是我妈,又或者……总之,你也该放下了。」然后,她轻轻拨开他冰凉的指尖。 「陆子莫,再见。」 这回,轮到她对他说再见。 再见了,陆子莫。 再见了,那些放不下的曾经。 陆子莫怔愣的望着她的背影随着落日馀暉消失在眼前,独自一人低头掩面,久久不能平復心情。 再度迎来新的一周,沉靚泰然自若的回到工作冈位,无视江秉宸不断投射的目光,趁着空档向傅以萱提出申请调离单位。 其实她早有调走的打算,除了因为她不愿只做一个文字编辑,还想去别的单位增广见闻,更因为长期在傅以萱公私不分的压力下,她确实感到不堪负荷;感情的事情,不过是让她下定决心的契机。 「你怨我吗?」傅以萱的语气间流露出几分得意,柳眉微微垂上挑,神色风情万种。 沉靚垂下眼眸,并没有太多情绪,只是淡淡道,「傅以萱,你很可怜。」 「什么?」傅以萱脸上的从容瞬间瓦解。 「虽然我跟他分开了,你终究不会得到他的。」 「你又知道?」 「他不爱你。」语毕,沉靚忽略身后要将她刺穿的愤怒眼神,走出办公间。 她是恨傅以萱的。 但她同样也恨自己,不懂得把握,亲手将一个珍贵的人推向远方。 驀然,一道人影瞬间挡住她的去路,沉靚抬眸看见江秉宸紧绷的神色,镜框下是一片淡淡的乌青色,面容也比上次见面憔悴许多,彷彿整个人都老了。 6-4 「和我谈谈。」 「好。」沉靚心头一紧,面无表情的点头。 来到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江秉宸立刻伸手紧拥沉靚,他的呼吸打在沉靚的脖颈,引起沉靚一片疙瘩,只听见他充满压抑而痛苦的在她耳畔道,「对不起,我那天喝多了,把她当成是你。」 那天在沉靚离开后,他发现了掉在地上的礼物,罪恶感立刻淹没他整个人,他发疯似的夺门而出,却已经不见她的踪影。 「对不起,对不起……」江秉宸不断重复低喃,手臂也不自觉收紧,彷彿要将沉靚整个人拥入他的身体里。 江秉宸的气息缠绕在鼻尖,沉靚忍住拥上心头的反胃感,挣脱江秉宸的怀抱,眼眶已氤氳湿润,苍白乾裂的双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望着沉靚满脸泪痕,江秉宸怔愣的缓缓朝后退一步,脚步略为踉蹌。 看见沉靚眼底深沉的绝望与晦暗,他终于明白自己是无法挽回这段感情了。 「对不起。」沉靚伸手拭去眼泪,再度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厌恶,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只化为一句短短的道歉。 对不起,她无法再为他敞开心房;也对不起,她曾经伤害了他。 「真的不能原谅我吗?」江秉宸双手紧握成拳。 「你好好照顾自己。」语毕,沉靚开门离去,独留江秉宸一人佇立在原地,话语宛若一缕轻烟,飘散在冷清的空间里。 半年后。 舒雨乔自创的品牌服饰店第二分店开幕,随着事业扩展壮大,她决定与set签下一年的广告合约。 「谢谢你找我。」舒雨乔将手上的纸本文件递给眼前的人,眉眼间泛着自豪和兴奋。 「我们很看好你的。」沉靚露出抹温馨微笑,目光恬静明媚。 「话说你在新分公司那边还好吗?」 前阵子沉靚顺利申请到他市分公司的单位,便一直长居在那,似乎极为忙碌,回到本市的次数不多,就连舒雨乔也是因为这个合约,才能再度与沉靚见面。 许久不见,沉靚将头发留长,柔软乌丝衬托她乾净俐落的洁白面庞,气色比以往好上许多,虽仍旧是那般淡漠自如的模样,舒雨乔却敏感的察觉到她身上与以往不同的气质。 也许是因为放下了许多压力,让她整个人轻松不少。 舒雨乔见她如此,心底很是欣慰,不禁凑上前打趣问道,「你是不是交了新男朋友?」 沉靚怔愣,浅浅收回视线平静回答,「没有。」 「是吗。」舒雨乔无趣的退回身子,不过至少沉靚现在过得好便是好。 沉靚没有说的是,她前脚刚踏进新公司,陆子莫的后腿便跟了过来。 set能够签下元皓这样的大型服饰企业,早已成为业界内大新闻,陆子莫却不知为何总爱找她所在公司的经理讨论业务内容,隔三插五便能在公司里见到他的身影。 两人碰面数次,却也只是点头致意。 冷漠擦身的瞬间,总是无法相信这个男人曾在她面前露出痛苦的模样,好似他们只是毫无相干的陌生人。 最初的确是有些尷尬,毕竟当初自己说的那样率性坦然,却没料到两人会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再度碰面。 如今沉靚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若太久没见到面,她便会不自觉在公司里寻找他的身影。 这半年间,她终于还清了学贷,家里也不再有债款,甚至能挪出一些钱帮助沉毅上大学。 沉靚明白当初沉毅不愿增加家里经济负担,放弃就读艺术高中。值得欣慰的是,高中期间他外出打工存了点小钱,并顺利录取艺术大学,去追求他曾经一度中断的梦想。 至于江秉宸,他们已经不再连络,听说他申请到日本分公司,沉靚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有些人,似乎就这么永远滞留在记忆里。 沉靚也必须承认她并未完全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虽然多少能察觉到陆子莫隐约的心思,但她还没准备好去面对下一个人。 「这几天你会住在这附近吗?」结束工作行程,舒雨乔和沉靚同时站起身。 「不会,我要出国。」沉靚拿起自己的手提包。 「这么突然,去哪里?」 沉靚只是笑而不答。 「去多久?」 「也许好几年吧。」 「沉靚,你这疯女人!」舒雨乔这下子完全震惊了,紧捉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怎么现在才说?」 「我还是会定期回来的。」沉靚无奈道,随着她毫不留情的动作头晕眼花。 「再也不想理你了!」语毕,舒雨乔气愤难耐的要走出店外,却被沉靚拉住手,待她转过身来,脸上早已佈满泪水。 「不要哭啊。」这下子连沉靚都惊慌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舒雨乔忍不住哽咽,柳眉紧蹙,鼻子通红,「只有我一直在乎我们的感情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愧疚感瞬间涌上心头,沉靚将她的手从肩上拿下,轻轻握住,语气却是坚定道,「有些梦想,我还是想去做。」 「难道是之前所说的加拿大学校吗?」 沉靚犹豫须臾,点头回应。 「你要重新回去念?」 「对,我考上了。」 舒雨乔胸腔间的怒火顿时全消,惊喜的扑上前拥抱她,兴奋道,「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沉靚为她前后不到一秒鐘的大转变还在愣神,又被舒雨乔紧拥着差点无法呼吸,只能哭笑不得的倚在她肩上。 「去吧。」舒雨乔睁大双眼,露出抹灿烂笑容。 沉靚凝视她哭花的妆容,忍不住轻笑出声,眼眸弯如月牙,闪着耀眼光芒,心头一股暖流繚绕。 她很庆幸这些年来,能有舒雨乔陪她走到这里。 「有机会也来找我吧。」沉靚掏出口袋里的手帕递给她。 「什么时候走?」 「后天。」 「你真的是……」舒雨乔再度为沉靚对任何事闭口不谈的个性叹气。 可是她明白,沉靚愿意回到那里,去实践以前没完成的梦想,便是她走出阴霾,朝崭新道路迈进最好的证明。 不管如何,她都会支持到底。 「我去送你吧。」 「不用了,分店刚开幕一定很忙。」 「再忙也要去。」 「……好吧。」 银铃般的笑声回盪在空中,她们仍旧犹如青春烂漫的十几岁少女,互相依偎扶持,磕磕碰碰的走过许多难关,在滚滚洪荒里,见证长存的情谊。 日子很快迈入秋天,学校环境风景宜人,加拿大最着名的枫叶,如今也在校园内形成漫天红海,璀璨整片高远的天空。 沉靚来到加拿大已经一个月,她适应得很好,也逐渐习惯与东方完全不同的文化风俗。 刚下课,沉靚漫步穿梭校园,脚步踩上树叶堆响起柔软「沙沙」声,凉风轻抚脸庞,她一边分心看着手上的课堂笔记,一边经过校园最着名的枫叶林。 这些日子她彻底感受到记忆力不如年轻时候,唸书所花费的心力也比她想像中多,再加上商学院的课业最为繁重,有时候她会被压得喘不过气。 抬眸眺望眼前一片鲜艳火红色,沉靚深吸口气,缓解胸膛的烦闷,一边又继续低头复习。 就在她正要撞上面前的大树时,一隻手及时从背后拉住她。 沉靚惊吓的停下脚步,回眸看向来者,没想到那人也是一阵怔愣,两人四目相交,却是哑口无言。 许久不见,陆子莫身穿一件黑色大衣,露出里面温暖的灰色毛衣,将他整个人融入背景的秋色里,宛如一幅浓彩的水墨画。 「……找到你了。」陆子莫望着沉靚的面庞,忍不住轻声低语,嗓音里隐藏难以发觉的颤抖。 漫天枫叶飘扬,散落在两人的肩膀与发梢,旖旎风光绚烂了一片视线,而就在这样的朦胧哩,他们闯入彼此的目光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沉靚缓过思绪问道,神情满是诧异。 「作为杰出校友,被邀请回来演讲。」 「是吗。」沉靚尷尬的别过视线,满腹逃离现场的念头,「那么,再见。」 「等等。」原本松开的手再度握住沉靚的柔荑,「一起……吃个饭吧?」 陆子莫刚开口,便后悔自己怎么用如此蹩脚的理由,这么做好像情竇初开的小子在搭訕她。 沉靚怔愣片刻,为他的行为感到既无奈又觉得有些可爱,不禁下意识脱口而出,「……好。」 原以为一定会被拒绝的陆子莫,像是听见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瞠大双眼看着她,随后笑靨灿烂如烟花,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微风轻拂,树梢摇曳婆娑,大小不一的枫叶再度飘扬散落,在空中旋转曼妙舞姿。 阳光穿透密密细缝,照亮两人的笑容,美丽的艷红色映满目光,散发出绚丽璀璨的生命力。 回忆的下一个篇章,也许现在正要开始。 【全文完】 后记 事隔四年,终于再度提笔写作了。 这段期间里我的生活也是歷经各种波折与忙碌,一直到了现在似乎才能真正坐下来好好写一篇故事。 其实这些日子里我也写了几次短暂的小说,曾经还有放上popo,最后还是被丢进停更的资料夹里。 再度提笔我的心情是激动也是害怕的,害怕自己不如当初,没办法走进每个喜欢我故事的人心里,然而回过头反覆去看以前自己的小说,顿时觉得根本是一场灾难(苦笑)。 这部作品算是我的短篇小说,毕竟比起以往,这篇字数还不到十万,也让我很意外。 因为实在太久没写,觉得或许先暖个身就好(灿笑),以后会再慢慢调整状态。 这个故事耗时三个月写完,却又花了近两个月不断修文润饰,反而是后期的工程对我来说比较辛苦一点。 更文时间也较漫长,为的是让我能有更多时间去修文,辛苦了那些一直在等待完结的你们(抱)。 四年里我的生活变换很快,希望我的文字也能够有所转变,但是热爱写作的那分初衷却永远不要失去。 这篇故事我着重在描写青春的部分,也许是因为现实中的我也正和自己的青春告别,迈入那个似懂非懂的大人世界。 小时候总是想要快点长大,长大之后却又总是怀念着小时候,这句话我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希望每个人在青春里的跌跌撞撞,都能让你在未来成为更想要成为的那个自己。 愿每个人青春里的遗憾与伤痛,最终都能随着时间淡去,将它们作为一种回忆保存心底,偶尔想起不再是痛苦不堪,替代的会是浅浅微笑,并感谢一路走到这里的自己。 虽然我也不知道下一个故事会是什么时候诞生,也不知道未来的日子会不会又开始忙碌,但愿我们都能朝自己的目标走去,然后,莫忘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