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与小蛇》 一谪仙 楔子 天地苍茫,银装素裹。大雪封山,鸟兽绝迹。 晨雾皑皑,在仍旧苍翠的少室山间幻化出魑魅魍魉,飘飘荡荡,冷风一吹,并不散去。 白衣的少年行走在山间,乌发高高束起,只看背影,也可猜测出容貌俊逸出尘,不似凡间之人。 脚下白雪厚如毡毯,少年行过之处,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穿过密林,来到平原,驻足在一条小溪边。 溪面冰封,溪水不流,四周沉寂,时间封存,唯有少年尚自漂浮的衣角显示着此处仍是人间。 雪地下有东西悉悉索索的移动,虽然声音细微,但少年耳力极好,他弯腰,伸手到雪层下摸索。 一道青色的影子跃出,缠住少年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口咬住。 少年甩了甩手臂,那青色晃了晃尾巴,并不松口。 少年挑眉,放下长袖,竟是不再管那尾青色,任由它咬着自己的手臂,继续朝前行走。 踏上冰封的溪流,来到广袤的冰原,寒意涌动,与这里比起来,少室山简直可称作温室。 冷风一吹,少年感觉手臂上坠着的青色抖了抖,却仍旧固执地咬着那块肉。 走过冰原,穿过极南之地,少年身后跟了几只黑白相间的企鹅,排成一排好奇地追随着这名闯入者。少年也不回头,仍旧朝前走。 小蛇已经冻成一根蛇棍,硬邦邦地挂在少年手臂上,牙齿嵌入皮肉,是它最后的倔强。 企鹅们跟着少年走了一段路,少年踩着深海浮冰跨越重洋,企鹅们只能望洋兴叹,挥舞着他们短小的鳍肢告别。 少年乘坐蓝鲸破浪而行,在靠近中土的时候,跳上海豚的脑袋,由它们载着回到了大陆。 一路烟波浩渺,景色非陆地可见,成为蛇棍的小蛇无福欣赏,挂在少年手臂上,晃晃悠悠,随他一起进了停驻在岸边的一所房子。 晨光熹微之中,一栋三层小楼凭海而立,檐角翻飞,宫灯摇曳,四枚狐面铃铛分别挂在东西南北四角,在海风中轻轻敲响。 如果小蛇这时候睁开眼,便能看到那间雕栏画栋的楼阁顶上题着块别具一格的牌匾:夜话骷髅。 二小蛇 时值寒冬,骷髅阁内却温暖如春,暗香缭绕,不知名的铜兽状香炉里燃着安神的香料。 傅舒夜抬脚走向二楼,手臂摆动间觉出异样,这才记起自己在少室山脚下招惹到的青蛇,掀开长袖,那小蛇身上冰棱未化,仍直杵杵地挂在那里。 傅舒夜握住蛇身,用力一掰。 只听“吧嗒”声响,蛇取了下来,余一颗蛇牙嵌在肉里。 傅舒夜浑不在意,把那颗尖牙拔出,随手扔到角落,从布满蛛网的储物间里翻出个水晶大碗。楼顶青花瓷缸里尚有前天路过爪哇国时收集的雨水。 取水入碗,傅舒夜大手一挥,蛇棍落入水晶碗里,溅起朵朵水花,仍旧直杵杵的呆立。 傅舒夜为自己的贴心感到满意,施施然上楼沐浴更衣。 沐浴过后,通体舒泰,傅舒夜换了身藏青色袍子,缓带轻衫,下楼来做晚餐。 架起炉灶,刷好油脂,将腌制好的上等鹿肉片成薄片,撒上孜然,放到铁板上炙烤。不多时香气四溢,整座骷髅阁都弥漫着烤肉的浓郁芬芳。 体温回暖,冰冻的小蛇渐渐苏醒,甩掉身上的冰碴子,趴在碗边沿,对着傅舒夜的后背龇牙,表情如同浸透毒液。如果那条红信子旁的尖牙没有断了半截的话,可谓十分之有威慑力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注视,傅舒夜回头。 小蛇蓄势待发,准备对着此人的脸发动致命一击,却在傅舒夜回头的刹那,整条蛇都呆住了。 小蛇睁圆了眼睛,竖瞳因为震惊涣散开来,怔怔看着面前的俊美少年,忘了把信子收回。 “呆蛇。”傅舒夜晃了晃手中的筷子,“要吃吗?” 小蛇回过神,深恨自己被美色迷惑,有骨气地扭过头,给少年一个倨傲的后脑。 傅舒夜轻笑了一声,把那片烤好的鹿肉放进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咀嚼。 终是受不了美味的诱惑,在少年将鹿肉吃完之前,小蛇爬到桌上,对着铁板上的肉片“嘶嘶”吐气。 傅舒夜用银刀切下块生肉,送到小蛇嘴边。小蛇张开大口,咬住,吞下。 傅舒夜看到那块鹿肉保持着原有的形态,顺着小蛇的身子滑下,停在腹部某个位置,鼓出个小包。 傅舒夜觉得好玩,陆续喂了小蛇几次,小蛇来者不拒,全都吞下。就见小蛇腹部的那个小包越鼓越大,小蛇打了个嗝儿,不再接受投食。 小蛇游回水晶碗,在水里蜷缩成一团,只剩一颗脑袋露在外面,盯着傅舒夜看。 这小蛇通体青翠,虽是蛇体,头顶却有两个不甚平整的凸起,显然即将化龙。 傅舒夜吃饱喝足,收拾了杯盘碗盏,伸个懒腰,上楼去了。 夜晚,骷髅阁停在青州城外绿水畔,檐角的铜铃摇曳,响了几声,归于平静。 傅舒夜早早的歇下了,每次云游归来,骷髅阁都会寻一座城池落下,供傅舒夜休整。 在傅舒夜睡下后不久,一条小蛇从没关严的门缝中溜进来,游到床上,缠绕着傅舒夜的手臂往上,从宽大的衣衫领口露出头,绿幽幽的蛇眼中泛着嗜血的光芒。 三一块冰 黑暗中毒牙闪烁,小蛇盯着那优美的颈子,考虑从哪里下口。 左右思量,心中一边是滔天怒意,另一边却满满怜惜。这白如凝脂,滑腻可人的颈子,如何下得去嘴? 小蛇徘徊半晌,最终泄了气,蔫蔫的滑到傅舒夜脸旁,蜷缩成一团,睡着了。 小蛇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中的自己在与巨蟒搏斗,那条巨蟒体型庞大,眼如铜铃,一条蛇信子都能把自己压死。小蛇虽然力不能敌,却愈斗愈勇。那巨蟒也甚是英勇,百折不挠。小蛇身心俱疲,最终被巨蟒一个翻身压在身下。 小蛇颤巍巍吐出信子,感觉到真的有东西压在自己身上,瞬间清醒,张口咬住。 于是乎,在一个美妙的万物俱寂的清晨,清脆的“啪嗒”声响过后,小蛇的最后一颗毒牙宣告断裂,它成了世界上第一条没有牙齿的蛇。 在这个美好的清晨,傅舒夜睁开眼睛,感觉神清气爽。他揉了揉脖颈,修长的手指从枕头下找到颗尖牙,大手一挥,小蛇那曾经铸就无数辉煌的牙就被扔到了屋子尘封的角落里。 傅舒夜对上一双蛇瞳,微笑着露出八颗牙齿:“早啊。” 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小蛇瞬间泪奔,扭着身子游走了。 山梨村的村民是一早醒来发现那座楼阁的,楼阁有三层,四角挂着铜铃,檐角斜飞,数盏宫灯在祥瑞的初雪里轻轻摇晃。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房子,都携家带口不顾风雪前来围观,不多时便将骷髅阁围的水泄不通。 傅舒夜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与村民们大眼对小眼半晌,傅舒夜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声,笑道:“许久不曾见过这般热情的人们了,寒冬凄苦,可否救济在下些炭火和食物?” 这年轻人长得太过好看,许是被他笑容蛊惑,立刻便有人跑回家中,背了木炭和米面过来。 傅舒夜笑呵呵收下,脸上没有丝毫拿人手短的惭愧。见村人们仍旧围着不走,傅舒夜只得又道:“雪下的急,今日不便去村中拜访,改日,改日吧。” 一个山羊胡老头上前道:“公子生的这般容貌,定然是天上仙人下凡。我们乃是山梨村中百姓,此番前来,是有事情请仙人帮助。” 屋里补觉的小蛇被动静吵醒,朝这边看来。 傅舒夜摆手:“仙人不敢当,区区散仙而已。” 小蛇“嘶”了一声,吐着信子表达不屑。 傅舒夜继续大言不惭:“都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收了你们的炭火米面,自然是要帮你们的。” 山羊胡老头放下心来,拱手道:“那就请仙人随我们前去看看吧。” 傅舒夜坦然应下,留下小蛇看家,随山梨村村民进了村子。 一行人冒风雪而行,到了打谷场中央的空地。傅舒夜头发和眉毛上都覆盖了一层白霜,他浑然不觉,摸着下巴打量打谷场上的那团东西。 “唔,一块冰。” 四一大块冰 山羊胡老头是山梨村的村长,见傅舒夜打量许久却说出这几个字有些着急,凑过去道:“仙人再看仔细些,这并不是一块冰。” 傅舒夜扬了扬眉毛,地上这物体晶莹剔透,洁白无瑕,跟他从地下冥河中打捞上来的千年寒冰一个模样,可不就是一块冰。 “唔,”傅舒夜再次开口,“一大块冰。” 山羊胡老头几乎要晕倒。傅舒夜没有理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在那块冰上敲击了两下。 细碎的裂纹从他手指接触的地方散开,裂纹快速变大,冰块碎裂,冰块中包裹的东西裸露出来。 冰里的东西露出来的刹那,人群中一个头束发带的女人扑倒在地上,捶胸痛哭。女人旁边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她跪到号啕痛哭的女人身边,用手一下下轻拍着女人的后背。 那冰中封存着的赫然是一具尸体,一具男人的尸体。 傅舒夜摸着下巴,打量抱着尸体痛哭的女人。 “死了的是她家汉子,名叫姚杰,昨儿个去山中打猎,晚上不见回来。今早去寻他的村人们在山脚下的溪水旁看到了这块冰,心中疑惑就合力抬到了打谷场。小老儿知道这冰邪气,不敢妄自揣测,正碰上仙人下凡到我们山梨村,希望给我们指点明路,看看杀害姚杰的是哪路山野精怪,降妖除魔,为我们做主啊!” 山羊胡老头言辞恳恳,望着傅舒夜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她是谁?” 山羊胡老头见傅舒夜的目光落在尸体旁的少女身上,解释道:“是这女人的侄女,小女娃爹爹走得早,从小养在姑姑家。姚杰是她的姑父。” 十三四岁的少女眉清目秀,容貌甚是清丽,与她周围那些整日做农活的粗粝村人很不相同,甚至与她那伏地痛哭的姑姑也有很大不同。 傅舒夜表示好奇:“既然死的是她的姑父,她面上为何毫无悲伤?” 山羊胡老头哑然。 似是知道傅舒夜在打量自己,少女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瞳满是漠然。 与那少女的目光对视,傅舒夜弯唇一笑,长袖挥了挥,扫落肩头白雪,边往回走边道:“怕不是山魈鬼魅作祟,而是人祸,人祸不归我管,你们好自为之吧。” 山羊胡老头追在后面唤了几声“仙人”,傅舒夜并不回头,不多时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山羊胡老头叹了口气,指挥村人把姚杰的尸体好生安葬,嘱咐大家近日不许进梦山狩猎。 见大家散去,山羊胡老头转身对云遮雾霭的大山拜了拜:“上天有好生之德,希望山神垂怜,我山梨村百姓向来醇厚质朴,不知哪里得罪了神仙,降下祸事。此后必定尽心侍奉山神,望山神大人千万平息怒火。” 他总觉得姚杰之死只是开端,可怖的灾祸隐藏在梦山的迷雾后,正潜伏着,等待着。 不远处扶着姑母归家的少女回首看来,浅色的瞳孔不带任何情感。 五冰中尸 村长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雪停后的第二日,村人在梦山脚下发现了第二具冰封的尸体。 坚硬的冰块被利斧凿开,村人们看出死的是村头打铁的王铁匠。 王铁匠嘴唇苍白,脸色如同他铺子里那些刚锻造出来的铁器一样青灰冷硬,眼珠子上布满冰纹。因为村人搬运尸体不小心,王铁匠的一颗眼珠被磕碰出眼眶,滚落到雪地里,被抬尸体的人一脚踩上去,冻坏的葡萄一样碎裂了。 老村长不得已再次敲响骷髅阁的大门,颤抖着双手请求傅舒夜出面,帮忙寻找真凶。 傅舒夜正躺在软榻上看画本子,怀里抱着热烘烘的暖炉,小蛇缠绕在他脚踝,随着他脚腕的抖动,上下晃悠。 傅舒夜看了眼阁外阴沉的天色,实在不想受凄风苦雨之苦,有些犹豫。 老村长眼含泪水,深沉地将他望着。 傅舒夜受不了这目光,叹息:“罢了罢了,就帮你们这次。” 老村长感激涕零,说了许多溢美之词。 “这是今年冬天村里下的第一场雪吧?”傅舒夜倏然问。 老村长点头:“本以为瑞雪兆丰年。” 却不想落雪之夜引来无数祸端…… “老人家先回去,我自有打算。”傅舒夜道。 村长面上有犹疑之色。傅舒夜又道:“且放宽心,我既已答应帮你捉拿凶手,便说到做到。” 少年人俊美的脸上神情专注,老村长点了点头,再次拱手。 老村长走后,傅舒夜招来英招。那鸟儿落到傅舒夜手臂上,瞪着双杏黄色的眼睛望向傅舒夜脚腕上的小蛇。 小蛇抖了抖,钻到傅舒夜袍子下,躲避英招的虎视眈眈。 英招砸吧砸吧嘴,有些叹惋。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她昨晚真的没有出门?”傅舒夜问,有些不相信。 英招点头,将李冰之昨日行程事无巨细诉说了一遍:“小娃儿乖得很,吃完饭就坐在窗前打毛线,打了满满两箩筐毛线才去睡觉。她姑姑睡得早,天还没黑,堂屋的灯就熄了。我盯着她们的房门一晚上没合眼,那房门没有开过,更没人从里面出来过。” 英招六感灵敏,既然它说李冰之昨晚没有出过门,那就是真的没有出过门了。 傅舒夜摸了摸下巴:“难道是我多虑了?” 从袖中摸到尾鱼干,扔到空中:“继续盯着她。” 英招张开翅膀,快准狠地接住鱼干,开心地飞走了。 少不得要上趟山了,傅舒夜起身,小蛇从他身上滑下,跟在他身后一扭一扭地往楼上爬。 张一鸣双腿如同灌了铅般,从山脚一路爬上来,大雪及膝,每走一步,寒意刺骨,令他好几次都想要放弃。 想起与同学的赌注,张一鸣咬紧牙关,继续朝山上走。 手中灯笼光芒微弱,只能照亮前方三步的范围,天色漆黑如墨,风声似乎也停止了,整个天地寂静的可怕。 他本是青州城砚名学堂的学子,因为跟同窗打赌要今晚弄到城外梦山上的奇寒石,才快马加鞭赶到山梨村,想在天亮前拿到石头,回青州向同窗炫耀。 六雪中仙子 但是现在,张一鸣有些后悔了。 他好像迷路了。 张一鸣茫然四顾,竟然连回路也找寻不到,身后的雪地光洁平整,没有一丝一毫被踩踏的痕迹。 张一鸣心底泛起凉意,握紧手中灯笼,双腿战战。 就在他仓皇无措间,山顶升起一团皎洁明月,脚下白雪反光,周围瞬时亮如白昼。 张一鸣抬头怔怔望着那团圆月,似乎能看见桂树下捣药的玉兔,还有月光中绝色倾城的仙子…… 那月光中果真走出了个绝美女子,身着白色纱衣,从夜色中飘然而至,身姿婀娜,白发白裙,几乎与周围白雪融为一体。 “你是……仙女吗?”张一鸣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少女,心跳如擂鼓。 他这是遇到山中仙子了吗?见他身陷危难,特地前来解围,继而牵扯出一段姻缘邂逅。 张一鸣脑中浮现艳俗话本中的各种妖狐传说,不禁心驰神遥。 少女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像是印证了书上种种,张一鸣心情激动,继而口干舌燥,见那少女走到面前,便伸手去捉少女隐没在白色衣衫下的手。 少女也不躲闪,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轻轻揉捏。 “仙女……我真的见到仙女了……”张一鸣心潮澎湃,紧张又兴奋,有些语无伦次。 少女靠近他,张一鸣鼻端嗅到少女身上冷冽的香气,目眩神迷间,他环抱住少女玲珑腰肢。 少女似并不畏惧,主动亲吻他的颈项,两人鼻息相闻。虽然身处冰天雪地,张一鸣却浑身燥热,呼吸急促起来。 少女寻找到张一鸣的唇,吻了上去。 亲吻上少女嘴唇的刹那,张一鸣哆嗦了一下,一股森冷寒意从少女柔软的唇瓣上传来。张一鸣忍不住瑟缩,少女的身体却贴上来,隔着布料能感受到胸前美好的弧度。 少女的手臂缠绕上张一鸣的腰,张一鸣心中欲火复又升起,只觉唇齿间满是少女的芬芳。唇舌纠缠,抵挡不住诱惑,他只能被引导着步步深入。 “啧啧。” 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从旁边的柏树上传来。 张一鸣吻的动情,没有在意。 将小舌探入张一鸣喉咙的少女却停下动作,一双眼眸望向树梢。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那人施施然从树梢掠下,口上说着“勿视”,眼睛却饶有兴味地在两人双唇上流连。 张一鸣稍稍恢复神志,一张脸红扑扑如同烧着,眯着眼睛去打量那突然出现的奇怪男子。 来人容貌俊美,一张脸虽是少年模样,眸子却比张一鸣见过的所有人都深沉,仿佛凝聚了太多的东西,沉淀下来,化成玩世不恭的浅笑。 虽是冬季,少年却身着单衣,宽大的袖摆下隐约可见手腕上带着个翠绿的镯子,看不清质地。 “你是谁?”张一鸣讶然退后两步,离白衣少女也远了些。今晚所见实在诡谲离奇,他只觉目不暇接。 傅舒夜右手拢在袖中,抚摸着腕上的小蛇,笑道:“你可以叫我一声恩公大人。刚刚你若是再跟这女人亲下去,怕是小命不保。” 七雪女 张一鸣讶然,又远离那白衣少女几步,手中灯笼被他慌乱间抖落在地,灯火闪烁,熄灭了。 少女抬头,对傅舒夜微微一笑,李冰之的脸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芒,美丽如魅。 银发少女淡色的唇微启:“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吧。” 傅舒夜摇头:“使不得,使不得。这里天寒地冻,哪里有我的骷髅阁舒服,我可不喜欢。” 少女冷哼一声,满头银发飘散开来,原本静默的天地灌入冷冽寒风。少女衣袖翻飞,仰头厉声悲鸣。 小蛇听不得这声音,从傅舒夜手腕上滑落,藏进袖袋里,瑟瑟发抖。 山顶轰然巨响,与少女鸣叫声相和。 傅舒夜方才知道她意欲何为,黑眸中闪过冷芒:“连害两条性命,如今还想催动雪崩淹没村庄,看来留你不得。” 傅舒夜手中红光闪动。头顶皑皑白雪摧枯拉朽般落下,带着隆隆雷声,响彻天际。 “雕虫小技。”傅舒夜手腕翻转,一只红色巨鸟腾空而起,飞流直下的雪暴瞬间静止,维持着落至半山腰的姿态,景色奇异非常。 傅舒夜出手如风,抓向少女脖子,少女淡色的瞳孔中闪过惧色,飞速向后躲闪,转身便逃。 傅舒夜在雪林中追着那抹身影跑了半个时辰,手中神光化刃,血红的刀光在少女背后滑下深深一道伤口。 少女惨呼一声,招来几只松树阻挡傅舒夜,在山中辗转腾挪,雪粉腾起烟雾,迷住追踪之人视线。 傅舒夜停住脚步,想起被落在后面的书生,或许以那书生敢深夜上山的胆量,并不需要担心,但怕雪童调虎离山,回去找他。 雪雾散去,少女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傅舒夜放弃追逐,让她逃了。 静止的雪暴之下,皎皎圆月已经不见,周围陷入黑暗,一个黑色的人影在地上摸索,找到那熄灭了的灯笼,挣扎着想要点燃剩下的半根残蜡。 忽觉身后站了个人,张一鸣心中一惊,僵硬着回头。 点燃的残烛火光缥缈,照出傅舒夜俊逸的脸。 张一鸣舒了口气:“仙人回来了?” “为何深夜上山?”傅舒夜挑了挑眉。 张一鸣眼神飘忽,嗫嚅道:“我……来寻奇寒石……” 傅舒夜审视他片刻,弯了弯唇角:“雪女幻境已破,你循着原路便可下山。” 张一鸣犹豫着走到他身旁,借着手中灯笼微弱的火光再次看清傅舒夜的脸,有些激动:“神仙,你是神仙吗?能使出让雪暴静止这么厉害的法术,你一定是神仙!” 傅舒夜不置可否,飞上旁边的一颗巨大松柏,坐在柏树枝丫上等英招过来接他回家。 张一鸣并不气馁,仰着头兴冲冲地对傅舒夜表达钦佩:“那个女人是山精吧?你把她怎么了?杀了吗?听说山野精怪都有妖丹,你来这里是不是为了收集妖丹?” 这人甚是聒噪,小蛇听得心烦,从傅舒夜袖袋里伸出头,朝树下的人吐了吐信子。 “还有头顶的雪暴,你是如何让它静止的,真神奇!我活了二十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奇事。” 八哟,长牙了 “那个女人,那个妖怪,她真的会害我性命吗?可她看起来对我并无恶意……” 傅舒夜已经听到了英招翅膀扇动的声音,按着小蛇的脑袋把他按回袖袋:“那是雪女的孩子,叫做雪童。雪童的出现会带来冬天第一场雪。她对你热情不过是想吃掉你的灵魂,那个吻如果再深入一些,你就会变成一座冰雕,永远伫立在这山林之中,成为雪童的藏品。” “那刚刚仙人追去,定是已经降服了雪童吧?”张一鸣眼含期冀。 傅舒夜摸了摸鼻子:“不曾。” 雪童打架不行,逃跑第一名,梦山又是她的主场。傅舒夜懒得到处找寻,自己回来了。不过雪童受了重创,想必近期不会出来作妖。 英招的大脸出现在视野,它变作真身,两翅张开若楼宇,张一鸣看着这遮天蔽日的大鸟,再次感叹自己的孤陋寡闻。 傅舒夜跳上英招后背,不带一片雪花的走了。 张一鸣还在呆立中,英招翅膀扫起的雪尘糊了他满面。 看着仙人扬长而去的背影,张一鸣伤心了,神仙不都是慈悲为怀吗,为何自己遇到的这位却骑着大鸟飞走了,留他一个人在这危机四伏的诡异山林中。 想起还有一只时刻想把他变成冰雕的雪童藏在暗处,张一鸣打了个哆嗦,拔腿往山下跑。 在他狼狈跑下山后,山顶那片雪暴才缓缓落下,覆盖上苍翠松林,静谧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傅舒夜回到骷髅阁,对英招耳提面命之后照例去洗澡,小蛇仍旧跟在身后,却在卧室前被拒之门外。 小蛇蹲踞在门口,吐着信子等傅舒夜洗完澡出来。 傅舒夜辅一出来,小蛇便屁颠屁颠跟上他的脚步,扭着身子再爬下楼。 傅舒夜不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黏人的,一边和面,一边言语讽刺:“又怕冷又弱鸡,一只雪童就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袖子里不敢露头,还非要跟着我出门,这是个什么道理。” 小蛇在水晶碗里对他龇牙。 傅舒夜把做好的胡饼放进炉灶烘烤,看到小蛇威胁的表情,挑了挑眉:“哟,牙长得挺快啊。” 小蛇的嘴里已经冒出了两颗小小的毒牙,这生长速度确实算是快的。 小蛇的表情愈加凶狠,甩了甩尾巴。爷威武雄壮那会要是听到你说这话,肯定咬的你满地找牙! 胡饼的香味弥漫开来,傅舒夜在锅里摊着葱油饼,一旁的笼屉里蒸着猪肉大葱馅儿包子,还有甜如蜜的红枣发糕,一袋面粉翻出百般花样,傅舒夜对自己简直不能再满意。 小蛇的面前放了个小碟,碟子中是个刚出笼的大包子。 小蛇冷酷扭头,表示嫌弃。 “爱吃不吃。”傅舒夜拿了个胡饼,从中掰开,夹了肥瘦相间的羊肉和清新爽口的蔬菜,咬上一口,通体舒泰。 楼外又开始落雪,檐下挂着的灯笼在风雪中莹莹数团暖黄,静谧又安详。 傅舒夜吃完饭,大袖一挥,剩下的包子胡饼全都不见,连同小蛇面前的那个大肉包子也没了踪迹。 九竟是条公蛇 小蛇从水晶碗里爬出来,在干干净净的桌子上逡巡。 确定没有给自己留一点食物后,小蛇咬紧尖牙,冲上了二楼,飞进傅舒夜的卧室。 傅舒夜闭眼假寐,抬手准确无误地接住了把自己当做炮弹发射的小蛇。小蛇被捏住七寸不敢动弹,只能吐出信子表示反抗。 傅舒夜微凉的指尖滑过小蛇细软的鳞片,在柔软的腹部停留。 小蛇感受到傅舒夜手指的温度,只觉滑过自己鳞片的手分外暧昧,他还摸自己的肚子,甚至顺着肚子往下,摸到了…… 小蛇颈部鳞片炸开,瞳孔竖成一条线。 傅舒夜低笑,手下没停:“这般斤斤计较,以怨报德的性子,定是只母蛇,让我看看,唔……” 小蛇羞愤欲死,要不是怕新长的牙再崩掉,他一定会咬上傅舒夜那条作祟的手。 “竟然是条公蛇。”声音有丝失望。 小蛇辅一获得自由,就迅速游开,离傅舒夜远远的。傅舒夜却没再理会他,似乎对他是条公蛇这个事实真的很失望。 小蛇蔫下来,耷拉着脑袋缩到床尾,安静如鸡。 张一鸣在打谷场等了许久,场上聚集的村人逐渐不耐烦起来。张一鸣示意大家安静,等待仙人自然是要有耐心的。 老村长犹疑着问:“你确定仙人会来?” 张一鸣不敢看他:“或许吧……” 老村长叹息一声,领着村人们要走。 张一鸣忙拦住大家,跳到打谷场的大石头上,清了清嗓子,把自己昨晚经历过的事情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 村人们面面相觑。老村长道:“所以你一大早就将村人们叫醒,聚集到这里,就是为了给大伙儿说书?” 张一鸣急了,摆手道:“不是说书,是真的!杀了两名村人的是一种叫做雪童的妖怪,仙人说那是雪女的孩子,会迷惑误入深山的人,吃掉他们的灵魂,然后把人冻在冰里,收藏起来。” 村人们将信将疑,这城中来的青年说的情景确实跟村里遇害的两人相吻合。 老村长道:“依你所言,真的是仙人救了你,杀了雪童?” 张一鸣挠了挠脑袋,笑道:“救了我不假,却没有杀那雪童。” 老村长道:“那她岂不是还会再害人?仙人为何不斩草除根?” 张一鸣一副胸有成竹模样:“仙人自然有他的考量,所有的一切都在仙人掌握之中,大家不必惊慌。” 李冰之把劈好的柴火堆放进柴房,再回来时,院子中已经多了个人。 简陋的农户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蓬荜生辉,风吹动他的墨发,在风中舞起温柔的弧度。 李冰之望了眼窗户的方向。 傅舒夜淡淡一笑:“放心,她不会醒的。” 李冰之点了点头,一双眸子仍旧如初见时那般空洞,没有任何情感。 傅舒夜凝视她半晌,方才道:“你有姊妹?” 昨晚英招一直在监视她,梦山中的雪童出现的时候,英招并没有发现她有任何异常。 所以,这就意味着在同一个时间,出现了两个有着李冰之容貌的女子。 十乱伦 傅舒夜猜测上一位雪女生的是双胞胎,姊妹俩一个继承了雪女的力量,在梦山中害人,而另一个则留在山梨村,随时为山里的雪童提供情报。两人暗中勾结,谋害村中百姓。 李冰之垂下头:“你见到她了?” 这话便相当于默认。傅舒夜弯唇:“不仅见了,还差点杀了她。” 李冰之的眸子有一丝波动。 傅舒夜继续道:“是你帮她诱惑村民进山,让她杀了他们?” 李冰之摇头:“不,我没有。” 她抬头望向傅舒夜,在望进那深黑色眼眸的刹那,脑海中跳出许多画面。李冰之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却无法做到,她的眼神渐渐涣散,最终彻底空洞下来。 紫色的莲花在少女的眼瞳上开放又合拢,少女整个人仿佛被魇住了,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蛇从傅舒夜的袖口探出个脑袋,看到少女的模样,吐了吐信子。 无数记忆的片段从傅舒夜眼前滑过,他阖上眼眸,淡淡道:“原来如此。” 回忆中止,李冰之退后两步,几乎站立不稳。 “你……你……”李冰之脸色惨白,空洞的眼眸中头一次有了惊恐的神情。 小蛇幸灾乐祸地吐着信子。这么厉害的摄魂术,别管你有何种阴谋诡计,都是藏不住的。 明白面前男子并非常人,李冰之咬牙道:“虽然你读取了我的记忆,但是……我真的没有杀人。屋子里的女人是我的亲姑姑,村子里的人对我也很照顾,我不会去害他们。” 原来是雪女与人类所生的孩子,所以一个继承了雪女的力量,而另一个却成为普通的人类。 傅舒夜笑了笑:“你虽然没有杀他们,他们的死却与你脱不开关系。” 自从在打谷场第一次见到李冰之,傅舒夜就觉得这少女与旁人不同,她身上虽然没有妖怪的气息,但属于人类的气息也十分微弱。 尤其是她看着死去姑父的眼神……那淡漠疏离背后,有种微妙的情愫,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哀怨惋惜,一半快意,一半痛苦。 这种矛盾纠结的情绪本身就十分可疑。傅舒夜当时的判断并没有错,姚杰的死虽然不是李冰之造成的,却是因李冰之而起。此外,还有村头的铁匠…… “那铁匠曾数次羞辱过你。雪童为了给你报仇,便杀了他。” 铁匠铺里男人调戏少女的片段一闪而过,李冰之拿着刚铸造好的农具,一脸的不知所措,被铁匠推到墙角,捏住了下巴。 “而你与姚杰,是情人……” 李冰之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惊恐:“你胡说!他是我姑父!” 虽然真相惊世骇俗了些,李冰之记忆里的情节不会作假,无数夜晚的私会,肢体的纠缠,呢喃的情话…… 傅舒夜眼神淡漠,吐出的字句冰冷诛心:“你的姑姑,也就是屋子里的女人,知道了你们的私情后,宽宏大量的饶恕了你们,但是要你们立下誓言,彼此不能再有超越亲情的接触。姚杰答应了,开始疏远你,你便对他记恨在心。同胞连心,雪童也把这仇恨记下,在姚杰打猎误入深山的那天引诱他,吸走了他的魂魄。” 十一雪童 “你胡说!”李冰之抱住头,脸上表情逐渐从漠然变作痴狂,“哪里是宽宏大量,她明明知道铁匠对我心怀不轨,还要我独自去取农具,她就是想要铁匠侮辱我!都是骗子,假惺惺的骗子!姚杰是,她也是!” 周围空气骤然变冷,傅舒夜转身,一簇幽蓝色冰针穿过空气,在傅舒夜耳边带起一道气流,射到草屋门檐上。 天空飘落细碎的雪花,一片片在头顶旋转,并不落下。 一身白色纱衣的雪童踩着满地冰雪缓缓走来,弯腰扶起蹲在地上的李冰之,把她揽入怀中。 两张一摸一样的脸凑到一起,如同盛开在风雪中的双生之花。 “别怕,冰之,没有人可以欺负你。”雪童冰蓝色的眼眸望向傅舒夜,“即便是神,也不可以。”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傅舒夜挑高半边眉毛。 雪童抱紧瑟瑟发抖的李冰之,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我是打不过你,但我已与梦山之魂合为一体,我若死了,山梨村便永远不会下雪,他们种下的种子在秋天便会腐烂在地底,经过冬天的霜寒,来年不会生长出一株庄稼。山梨村的每一个百姓都将活活饿死,他们会被迫背井离乡,离开生养他们的土地,终生流放。” 小蛇听得呆住,这女人长得清纯,说出的话却比他的毒液还要恶毒。 雪童抬起手臂,梦山之上传来轰隆雷声,一片铅云飘过山头,沉沉笼罩在山梨村上方。 打谷场上的村人们抬头看着那团浅灰色的云朵,心头涌起不详。 张一鸣从石头上跳下来,也看的呆住了。 乌云中有闪电划过,仿佛恶鬼隐匿其间,疏忽明灭之间,天色暗淡下来,虽是正午,却如同深夜。 傅舒夜皱起眉头。 雪童心中得意,冷笑:“山梨村中的百姓,一个都别想活!” 她捏碎手中冰花,天穹立刻如同破了洞的口袋一般,面粉般的白雪轰然落下,眨眼功夫,已经齐膝。 张一鸣又爬回石头上,慌乱地指挥着众人爬到高处。天降异象,若大雪照这个速度下的话,不出半刻,就会把人活埋。 李冰之怔怔看着漫天白雪,握紧了雪童的手臂:“你要做什么?” 雪童笑道:“活埋了这个村子为你报仇啊,等他们在冰雪中因为饥饿寒冷而死,我便将他们全都做成冰雕,给你赏玩。” 李冰之甩开她的手,怒道:“快停下!” 雪童不解地看向她。 李冰之眼眶有些红,周围的雪越来越深,她身陷其中,只能对着自己的姐姐怒吼:“快停下,你这个疯子!” “你叫我什么?”雪童不可置信。 “你根本不是为我报仇,你只是单纯的想要杀人,不然你为什么连昨晚那个异乡人也不放过?”李冰之摇着头,眼中满是泪水,“你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你要杀了整个村子里的人为我报仇,可是……可是我根本不恨他们啊!” 她的泪水让雪童震惊,继而心中涌起无可名状的痛苦,雪童喃喃道:“你不恨他们……你不恨他们……他们那样对你,你怎么可能不恨他们……” 十二姊妹情深 “你只看到了他们对我的不好,而他们对我的好却远远多过不好。村长爷爷,隔壁的花大婶,卖豆腐的李叔,甚至我姑姑……他们……他们都对我很好,那种感情,那种温暖,与冰雪为伴的你不懂,永远不会懂!” 李冰之抱住雪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雪童冰蓝色的眸子因为震惊而睁大。 漫天裂开紫电,如同优昙绽放。在冰蓝色的雪雾中,李冰之亲吻上雪童的嘴唇。 天地间泛起幽蓝光晕,倾泻而下的雪花静止在空中。蓝光过后,世界归于平静。 小蛇转头四顾,目光在地面上逡巡,身体扭来扭去。 傅舒夜扯了扯他的尾巴,淡笑道:“走了。” 傅舒夜抖落身上雪粒,如同来时一样,离开得悄无声息。 小蛇爬到他的肩头,仍旧好奇地望着小院的方向。傅舒夜踏雪而行,衣袂翩跹,遗世孤立,仿若谪仙。 地上积雪已到胸口,张一鸣帮着村人铲了大半夜的雪,精疲力尽也顾不上休息,跑到冰封的绿水河畔,敲响了骷髅阁的门。 里面没有人应声,张一鸣又敲了几下。 幽檀木大门倏然打开,张一鸣吓得后退一步,方才探头往里望。 傅舒夜坐在正中的软椅上,在悠闲地烹着茶。 茶香四溢,上好的雨前龙井。 张一鸣一时间感觉口干舌燥,腆着脸上前:“这茶好香啊。” 傅舒夜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茶烹好,壶微倾,色如碧,倾泻而下,如飞瀑,落盏中,溅起玉花朵朵。 傅舒夜在自己面前摆了一杯,又拿起另一杯。 张一鸣伸手:“多……” “谢”字还未出口,就见傅舒夜施施然把那杯茶放到了一个水晶大碗前,一条绿油油的小蛇对着张一鸣吐了吐信子,滑下水晶碗,盘在茶杯周围。 从未听说过蛇可以喝茶的张一鸣:“……” “何事?”傅舒夜仍旧笑的堪比二月春风。 张一鸣却对他脸上的和煦有了深一层的理解,有些忐忑道:“中午天降异象,降落瓢泼大雪,又有幽蓝神光现于天地之间,不知是不是神仙做法,收了那只雪童?” “唔,”傅舒夜故作深沉,“并不是。” 他不过站在旁边看了场戏,还真没有出手。 “想是那雪童尚未伏诛?”张一鸣满脸忧色。 “算是……死了吧。”傅舒夜摸了摸下巴。 “额……”张一鸣费尽脑汁,努力琢磨该如何构建两人间交流沟通的桥梁,“难道她自己杀死了自己?” 傅舒夜点头:“可以这么说。” 桥梁搭建失败,张一鸣举白旗投降:“仙人可否告知一二其间原委?” 傅舒夜懒得动嘴皮子,招来英招,让它给张一鸣解释,自己在旁喝茶斗蛇。 英招好为人师,对张一鸣的种种问题来者不拒,具都详细的为其解答。 “原来如此。”张一鸣叹为观止,“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英招啄了口小蛇杯子里的茶,滋润一下因为诲人不倦而口干舌燥的喉咙:“妹妹为了救村人,夺走了姐姐的内丹。姐姐深爱妹妹,不忍心对她下手,虽然是妖精,却也看重亲情啊。” 十三你想撒尿? 小蛇被抢了茶水,从桌上弹跳起来去咬英招的脖子,英招不留意被他缠住,一时挣脱不开,嘎嘎叫着,挣扎中撕扯下几片羽毛,怒道:“你又不喝,还不让别人喝,真是只怪脾气的蛇!” 张一鸣望向傅舒夜:“那么最后,雪童还是死了。” 傅舒夜摇了摇头:“有一处英招说的不对,李冰之并没有夺走雪童的内丹,而是选择与她融为一体。一体双魂,两人都成为了雪女。” 小蛇想起雪地上那个逐渐消失的人影,和李冰之眉心出现的冰雪纹路,跟着点了点头。 英招趁他不备,把他甩下身子,忽闪着翅膀飞出了窗子。 小蛇气闷不过,游到傅舒夜脚边寻求安慰。 张一鸣点头:“雪女有了李冰之的记忆,想来不会再伤害村民,山梨村的百姓也就安全了。” 明白了整件事情经过,张一鸣迫不及待要去告知村民,临走前恋恋不舍地看了傅舒夜一眼,脸颊微红道:“不知仙人接下来要去往何方?” 傅舒夜道:“听说青州城景色宜人,有许多别处没有的珍馐美食,正想过去瞧瞧。” 张一鸣眼睛一亮:“我明日正要回城,不知仙人可否与在下同行?” 张一鸣说完,有些忐忑地望着傅舒夜,只见那人红唇微启,微笑着吐出两个字:“甚好。” 因了这句“甚好”,张一鸣是飘着回去的,脸色微醺,心头鹿撞,如同喝了一坛上好女儿红。 房门关闭,小蛇立马跳上桌子,对着傅舒夜又是龇牙,又是嘶嘶叫。 傅舒夜听他“嘶嘶嘶”了片刻,摊手表示听不懂。小蛇急得跳脚,在桌上又是扭,又是绕,蛇信子如同缎带,晃悠地频率颇高。 傅舒夜叹息,跨种族交流好难:“你饿了,想吃肉?” 小蛇跳脚龇牙。 傅舒夜:“你想撒尿?” 小蛇原本就绿的脸更绿了。 傅舒夜:“吃得太多,想出门遛弯消食?” 小蛇停止跳动,一双竖瞳幽幽望着傅舒夜,满是怨恨。 傅舒夜无奈:“好啦好啦,知道你不喜欢张一鸣。” 小蛇不依不饶,缠住他的手臂。 “他身上有我熟悉的气味。”傅舒夜叹息,“我需要去青州城查看清楚。” 小蛇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一罐浓郁陈醋,他成了条泡在在醋坛子里的蛇。 傅舒夜起身,拎着醋腌小蛇,晃晃悠悠上楼睡觉了。 傅舒夜虽然答应与张一鸣一同进城,然而张一鸣第二天一早来到绿水河畔却没找着傅舒夜。 不只是傅舒夜,整栋骷髅阁都消失不见了。 张一鸣看着空荡荡的地皮,心底升起莫名的凄凉。 自怨自艾地独自踏上行程,张一鸣几乎是一进城就遇见了沉瑞林一行人。 沉瑞林也看见了他,绕过清早贩卖蔬菜的小贩,笑嘻嘻凑上来:“哟,这不是我们的张大才子吗?只身探险入梦山,为我等取那奇寒石。如今张大才子轻装归来,想必石头已经拿到了吧。” 他早已将张一鸣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张一鸣身上没有带石头,这才出言讥讽。 十四黏人的小蛇 张一鸣虽然看不惯他这番嘴脸,但认赌服输,只得讪讪道:“不就是一幅画吗,你想要给你便是。” 张一鸣走出去很远,砚名书院那群围着沉瑞林转的世家子们仍旧对着他的背影吹口哨。张一鸣握紧了拳头,快步穿过街市。 沉瑞林看着张一鸣略显狼狈的身影,得意地抱起双臂。 旁边一个名叫韩山的书院学子讨好地对沉瑞林道:“那美人图本就该是沉公子你的,姓张的小子穷酸破落,根本无福消受,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沉瑞林拍了拍他的肩头:“今日长姊出阁,我需在席,晚间便不回书院了。你且将美人图收好,等我明日验收。若是张一鸣抵赖,拳头招呼便是。” “沉公子放心。”韩山拱手,见沉瑞林招摇过市回了太尉府,自己也与其他学子们回砚名书院不提。 傅舒夜并非有意违约,只是他早上醒来打开窗子,下面已经是青州城热闹繁华的街道。 傅舒夜盯着街上买红糖烧饼的摊子看了好一会,才将视线落到仍旧盘踞在被褥上的小蛇身上。 小蛇睡得香甜,不时吐出一段信子,半晌又收回去。 傅舒夜觉得自己多虑了,骷髅阁的阵法岂是这么一只修为受损的小蛇能启动的? 摇了摇头,定是昨晚自己睡下前无意中施了飞行咒,这才令骷髅阁出现在了青州城最繁华市集的上方。 拉过来一片云遮住阁楼,傅舒夜神清气爽地下楼,准备去吃街上那家最大酒楼的蟹黄包,刚刚依着窗子看了半天,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傅舒夜一身紫棠色宽袖锦衣,混迹在街上的人流中,手中摇晃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柄金折扇,并不扇风,只做显摆。 小蛇在他出门的刹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到了他头发上,傅舒夜无奈地将他取下来,缠绕上手腕:“我可不需要一条碧绿色的发带。” 仙景楼的老板在柜台后拨算盘。傅舒夜走进门,老板眼前一亮,看出此人气度不凡。 果不其然,气度不凡的傅舒夜从袖中摸出两锭黄澄澄的金子,在老板眼前晃了晃:“最好的酒菜来一桌。” 老板眼睛顿时笑弯成月牙,抱着金子,屁颠屁颠跑去嘱咐大厨上菜了。 傅舒夜上了楼,临窗而坐,凭据二楼绝佳地势,观赏青州城景色。 菜品不多时摆满桌子,搭配了鱼子酱的酥脆烤鸭,炖的软糯的红烧猪脚圈,大如碗碟的蟹黄灌汤包,碧螺虾仁,白汁元鱼,清蒸鲥鱼,胭脂鹅,文思豆腐,三鲜馄饨,看的傅舒夜食指大动。 楼下惊堂木拍响,说书人灰色长褂,说起了一段绿林豪杰演义,声音阴阳顿挫,面部表情丰富,可谓十分之敬业。 小蛇张开血盆大口,吞下了一个蟹粉丸子。 傅舒夜看着那圆溜溜的丸子滚入他腹中,摸着下巴沉吟:“我觉得你近日胖了些,还长了些,多半是我喂养有功。” 小蛇不理会他,又吞下一个丸子,生生把自己吃成了串儿冰糖葫芦。 十五竟然说他小! 傅舒夜抿唇浅笑。小蛇却浑不在意,转头对着肥厚流油的大鹅虎视眈眈。 旁边雅间走出个头束玉冠的俊朗公子,一身湖蓝色衣衫,明眸扫了眼二楼,顾盼间风流婉转,绝代风华。 俊朗公子的目光在傅舒夜身上停驻,原本想要下楼的脚转了个弯儿,朝窗边走来。 傅舒夜并未察觉,仍旧在研究小蛇的体型。 “这位官人。”俊朗公子作揖。 傅舒夜左右看了眼,方知是在唤自己。 “我见官人气度不凡,有心结交,不知官人是否赏脸,同在下做个朋友。”俊朗公子眉眼含笑。 傅舒夜的目光从他腰间环佩上移开,微笑:“自然,自然。公子身世显赫,仍旧愿意与我等平头百姓做朋友,可见品格高洁,着实佩服。” 一番话说得文绉绉,小蛇听得皱眉。 俊朗公子笑道:“官人说笑了。” 不等傅舒夜邀请,自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指着趴在大鹅头顶的小蛇道:“这小蛇生的小巧可爱,是官人的宠物吗?” 小蛇鳞片炸起,这愚蠢的人类,竟然说他小! 傅舒夜扯着小蛇的尾巴把他收入袖袋,在他飞向俊朗公子面门咬上一口之前及时阻止了他。 “在下姓赵,名函,字悦竹。不知官人名讳?”俊朗公子仍旧笑嘻嘻,浑然不知傅舒夜刚刚把他从毁容的命运中拉了出来。 “傅舒夜。”傅舒夜答得爽快。 赵函脸上表情微滞,犹疑道:“骷髅阁主傅舒夜?” 傅舒夜不知自己竟然这样有名。 赵函面上表情复杂。傅舒夜就着他脸上交替闪过的各种情绪吃下了一个五丁包。 那些表情终于汇聚,凝结成欣喜,赵函桃花眼微睁,颤抖着握住傅舒夜伸向另一只包子的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傅阁主,你一定要帮我!” 傅舒夜看着对面那张红唇开开合合,白齿时隐时现,盏茶功夫,弄清楚了赵函所说的事情始末。 “如何?”赵函眼睛亮亮的望着傅舒夜,充满期冀。 傅舒夜喝了口杨枝甘露,露出八颗白牙,微笑道:“好说,好说。” 逢魔时分,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街上行人抬袖遮挡雨丝,脚步匆忙。不多时,人烟散去,青石板铺就的街道露出本来的面目。 冬雨绵绵密密,夜晚方收。 傅舒夜百无聊赖地躺在软塌上,看降雨小司收了落雨的清明伞,往天宫复命去了。 小蛇挂在他手臂上,有一下没一下的伸舌头舔桌子上的松子糖玩。 傅舒夜弃了手中雕刻的人偶,朝三楼走。 那人偶只刻了半边,依稀是个少年人模样。小蛇看了半晌,扭头跟上傅舒夜。 三楼布了结界,小蛇无法上去,只能在楼下抬头凝望。 傅舒夜很少去三楼,上去后却会待很长一段时间。小蛇不知道他在楼上做些什么,他用脑袋顶了顶淡金色的结界,有些怀念自己法力强盛的时期。 傅舒夜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趴在云外镜旁边,看了一晚上的天界烟霞,看的眼睛酸涩,头枕着手臂睡去。 十六狐妖杀人 如此消极怠工,当赵函找上门要东西的时候,傅舒夜不免内心有愧。 傅舒夜边打哈哈,边往楼上走,口中还说着:“快了快了,你再等片刻。” 赵函拉住他:“那个先不着急,如今有更紧迫的事情,你这就随我过去吧。” 小蛇眼疾手快,在他们步下云梯时缠上傅舒夜手腕,略带凶狠的望着赵函拉着傅舒夜的手,琢磨该从哪里下口。 赵函带傅舒夜来到城中一处书院。 门上牌匾中央四个大字“砚名书院”,傅舒夜依稀记起赵一鸣好像便是在这里读书。 侍立门口的护院看到赵函,行了一礼,缓缓打开大门。 “尸体可还在?”赵函问。 护院点头:“都按您吩咐停放在厅中,我们严加看管,没有人动过。” 赵函稍觉满意,与傅舒夜边朝院子中走,边与他详细诉说这两日砚名书院中发生的咄咄怪事。 原来赵函与砚名书院的院长钱明哲乃是忘年之交,书院牵扯上人命官司,钱明哲不得已求到赵函府上,恳请他帮忙解决此事。赵函听明原委,感觉此事怪力乱神,脑海中第一个浮出来的人便是傅舒夜,还有谁比骷髅阁主更擅长处理这种事情?赵函就十分仗义的将此事揽下,又毫不见外的将傅舒夜牵扯了进来。 砚名书院虽是私塾,却因师资雄厚,教风严谨,人才辈出而声名远播。多有临州官宦人家慕名送弟子前来就学,数十年来风评良好,信誉甚至与京都太学都有的一比。 可就这两天,书院连续两名学生死于非命。据发现尸体的同屋学子说,两具尸体死状相同,诡异异常。 院内谣言四起,有狐妖杀人之说。衙门派了仵作过来查验,证实并非毒杀,尸体除了形状诡异外也没有任何伤痕。此外,死亡的两名学子平素身体康健,也排除了因病猝死的可能。 “所以狐妖杀人的谣言越传越真,衙门束手无策。死亡的两名学生其中一个是太尉之子,衙门不好以鬼神之说草草结案,只能硬着头皮查下去。” 傅舒夜道:“从第一名学子死亡至今过了两日,仍旧没有查出些什么?” 听他这样问,赵函白皙的面孔上浮现一丝赧然:“官府查出有个学子与死亡的两人均有嫌隙,虽然并未发现证据,仍旧将人捉入大牢,做足样子,安抚太尉的丧子之痛。” 傅舒夜挑了挑眉:“那名无辜入狱的学子叫什么名字?” 赵函轻轻启唇,吐出个名字:“张一鸣。” 果然,意料之中。 傅舒夜笑了笑,不再言语。 钱明哲侯在廊下,左右踱步,显然内心焦灼,见赵函领了一人前来,眼中现出喜色,慌忙上前。 傅舒夜对他微微一笑。钱明哲如沐春风,被此人风姿蛊惑,一时忘了说话。 赵函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友,这便是我与你说过的神仙了。快带我们进去吧。” 钱明哲回过神,暗道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仍旧无法越过皮相浮华这道坎,有些羞愧,收敛心神,稍做寒暄,率先进了厅堂。 十七美人图 大厅宽敞明亮,砚名书院学子拜师时作典礼明誓之用,此刻正中央的地板上放了两具棺椁。虽是正午,入得门来,便觉阴森寒冷,连阳光似乎都暗了几分。 “太尉本是要将沉瑞林尸体运回下葬,老朽极力阻止,才令太尉松口,允诺在书院多停留一晚。”钱明哲道。 赵函道:“一晚便够了。” 傅舒夜不知他哪里来的信心,走到其中一个棺椁旁,俯身看去。 棺中男尸二十岁出头年纪,面容苍白,嘴唇也褪去了血色,除了一双眼睛瞳孔涣散至整个眼睛,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另一个棺材中也是如此,只是尸体换上了华丽的敛衣,想来应是太尉府的那位公子。 “如何?”赵函问。 傅舒夜摇头:“不如何。” 赵函也不气馁:“两人如今虽然衣衫完整,但被发现死亡时尸体却诡异的很。” “哦?”傅舒夜很配合地发出个单音节。 “两人都是未着寸缕,”赵函隔空指了指沉瑞山两腿间,“那里肿胀异常。僵而不泄,想必死前很难过。” 傅舒夜挑了挑眉,了然:“所以有狐妖吸取原阳的说法。” 赵函又道:“这两人关系甚好,在韩山死前,他们曾经与张一鸣打赌,赌张一鸣在一日之内从梦山取回奇寒石。张一鸣输了赌注,不排除因恨杀人的可能。” 傅舒夜道:“赌注是什么?” 赵函望向钱明哲。 钱明哲犹疑道:“应是一幅画。”他对旁边的侍童嘱咐了几句,侍童应声退下,不多时,捧了个红木匣子进门。 小蛇感觉到傅舒夜的气息变化,好奇的从袖袋中伸出脑袋,朝那红木匣子看去。 “这是在沉瑞林房中找到的,听院内学子说张一鸣与沉瑞林因为这幅画争闹不休,数次发生口角。” 赵函桃花眼眨了眨:“难道是前代书法大家的圣品?” 钱明哲摇头,缓缓将匣子中的画展开:“非也,只是一幅美人图,没有落款和印章,并不知作者为何人。” 赵函看向那画中美人,待画卷完全展开,不觉目眩神迷,一时竟痴了。 白衣,白马,画中美人身穿白色霓裳,腰间佩戴白色玉石。 绝色美人在池畔起舞,衣袖幻化菡萏,池内三千青莲齐开,玉气缭绕,仿若仙境。 “这画中之人,好美。”赵函赞叹。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赵函听到傅舒夜说出这段佛偈,虽不知缘由,但觉莫名贴切。 小蛇抬头。傅舒夜也在看那副画,眼神复杂。 他在想什么?小蛇很想知道,但他猜不透,问不出,只能呆呆望着傅舒夜,也是痴了。 钱明哲的声音打破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沉默:“韩山和沉瑞林死前都与这幅画有过接触,老朽觉得这画上女子虽美,却不详。” 赵函恍然:“所以那狐妖杀人之说是你传出去的吧。” 钱明哲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老朽信奉孔孟之道,教书育人,自然不会传这等空穴来风之语。是院中学子多有揣测,稍加联想,便牵累到这画身上。” 十八夜半有鬼杀人 赵函沉思:“话本中多有鬼怪附在美女图中害人的桥段,莫非这画中美人也是厉鬼所化?” “不是。” 赵函和钱明哲都望向傅舒夜,不知他为何这般笃定。 “这画中之人是我的一位故友。”傅舒夜淡淡道,从钱明哲手中拿过那副画,“她旁边乃是十方界的液华池。” 赵函想起一段掌故来,他出身皇家,幼时常听侍奉的老婢们口中提起,那个以骷髅阁主傅舒夜为主角的美丽旖旎传说。 十方界,液华池,沐佛光普照,千年菩提,一树繁花似锦。 千年的等待,找寻,只为相见的刹那,之后,繁花落尽,十方界只有菩提,再无花。 赵函眨了眨眼睛,心头莫名涌起酸涩。 傅舒夜将那画轴收入袖中。钱明哲在旁看着,也不敢阻拦。 东西入手,傅舒夜身心愉悦,挥了挥衣袖,朝门外走。 赵函要追上去,被钱明哲拉住。钱明哲一脸焦急:“仙人这是何意?” 赵函安慰道:“仙人的意思是一切尽在掌握,钱老且放宽心。那画是物证,需带回去仔细检查。” 钱明哲将信将疑,已被赵函挣脱手腕,跑走了。 赵函在假山石旁追上傅舒夜,气喘吁吁道:“画上的可是菩提仙子?” 傅舒夜手指缠绕着小蛇的尾巴绕圈圈,点头:“是。” 赵函目中露出喜色:“如果是菩提仙子,杀人的自然不会是她。那傅兄可是知道了谁是真凶?” “嗯。”傅舒夜发出个模糊音节。 赵函更加欣喜:“那我们这就去将他捉来!” 傅舒夜看他一眼,笑的高深莫测:“你不曾听过月黑风高杀人夜,抑或有鬼夜半杀人吗?要捉凶手自然是在深夜。” 赵函深以为然,点头应允:“咱们夜半再来!” 夜半,赵函果真再次来到砚名书院。 一身黑衣的赵小王爷蹑手蹑脚爬上墙头,隐匿在学子宿舍屋顶的黑暗中。 赵小王爷屏息凝神,翘首以待。整座砚名书院静悄悄,黑黢黢,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丫发出哗哗哗的声响,如此情形下听来十分瘆人。 赵函强自镇定,半晌,趴在青瓦中睡着了。 阴风骤起,赵函打了个哆嗦,从梦中惊醒。他往下看去,正见一个黑影从某处宿舍的窗户跳出,后面还跟了个圆球状的东西。 一道金光从赵函怀中飞出,直取那黑影面门。黑影迎面而倒,那圆溜溜的东西见状飞上屋顶,赵函躲闪不及,与它面面相觑。 夜已过半,青州府衙门前的石狮子都睡着了。看门的守卫打着瞌睡,脑袋一晃一晃垂在胸前。 倏而一阵穿堂风,守卫揉了揉眼睛,并不见人影。身后大门仍旧紧闭,守卫放下心,继续打起盹儿。 傅舒夜进了衙门,施施然朝囚牢走。囚牢内却灯火通明,几个押司围坐在一起,吆五喝六,想靠牌九耗完漫漫长夜,等换班的同僚回来,自己好归家补眠。 傅舒夜站到灯光下,与押司们一起研究手中牌九。 十九他的头去了哪里? 房门大敞,冷风灌入。押司们齐齐心头一凛,扭头看到了笑的温柔和煦的傅舒夜。 立刻有人拔出刀兵,面上神色紧张且戒备,犹犹豫豫道:“你,你,你怎么进来的?是人是鬼?” 傅舒夜摇头:“都不是。” 众押司大惊,纷纷往后,兵器碰撞,乱成一团。 傅舒夜叹息:“我是好意,却打搅到你们牌九,十分愧疚。” 饶是惊恐万分,众押司心头仍旧泛起羞愧。仁宗皇帝数次禁赌,他们拿着官家饷银,却聚众赌博,实在令人汗颜。有人偷偷把木牌藏入袖袋,想销毁物证。 傅舒夜摆了摆手:“我来并非为此,而是为了你们昨日抓进来的名唤张一鸣的书生。” 众押司互相对视,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道:“你是张一鸣亲友?找他作甚?” “有些事情想与他核实,顺便……”傅舒夜看了眼面前的几名押司,眸中露出抹诡异笑意,“让你们开开眼界。” 押司们面面相觑,互相推搡,还是那个胆子大的站出来道:“张一鸣身系命案,干系甚大,若……若是出了差错,我们可担当不起责任。” “无妨无妨。”傅舒夜很好说话的模样,“咱们只隔着牢门看他一眼便可,我与他说几句话,叙叙旧。” 他神色转冷,淡淡道:“再说,我若真的想劫狱,你们几个怕是也做不了什么。” 众押司被傅舒夜周身气势所迫,战战兢兢领着这个大杀神去了关押张一鸣的牢房。 墙头火把被点燃,一名押司朝牢里看了一眼,骇的往后一跳,眼珠子就要瞪出来。 “怎么了?”同僚不解,也朝昏暗的牢内看去,一看之下三魂去了两魂,尖叫一声,几乎软倒在地。 “啧啧。”傅舒夜摇头,对牢里道,“你吓到他们了。” 牢里的身影躺在草席上,并不说话。 傅舒夜抿唇一笑,转身对那几个面如土灰的押司道:“如何?可算是见了世面?” 押司们呆怔在原地,有大胆的还在偷偷去瞥牢里的东西。 “他……他……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飞头蛮而已,不必惊慌。”傅舒夜好心安慰,但显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他……死了吗?” “他的头去了哪里?” “若是明日大人问起,该如何作答?” “什么歹人竟然割去了犯人头颅?” “完了,我们看管不力,定是要受罚的。” “说不定会就此结案,也算给太尉大人一个交代。” 傅舒夜算了算时间,觉得赵函这时候也差不多该过来了,就走回灯光处,吃着押司们准备的花生米等待赵小王爷。 众押司商量半晌,最终决定把这事上禀,拿了担架,将张一鸣的无头尸放上去,抬到了前厅。 门外阴风呼啸,押司们尚且惊魂未定,便看见一只圆滚滚黑漆漆的头颅从外飞来,在他们周围转了一圈,落到了担架上的张一鸣尸体上。 押司们惨叫连连,四散而逃,差点撞上正准备进门的赵函。 二十醋蛇 “堂堂七尺男儿,缘何如此胆小。”赵函摇头。 傅舒夜拍了拍身上的花生衣,站起身。 担架上的张一鸣恰在此时睁眼,愤恨地望向他:“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傅舒夜哂然一笑。 赵函扼腕叹息:“你在砚名书院学习五载,平日诗书礼教耳濡目染,却做出杀害同窗的事情,真是令人不齿!难道先生教习的为人处世之道,修身养性之德都忘干净了吗?” 张一鸣哼了一声,表达不屑:“我平日里对沉瑞林一行人处处忍让,百般容忍,也不过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如今竟把心思打到我的画上,自是忍不了,也无需再忍!你不用拿那些仁义礼智来教导我,我活了五百年,见得懂的可是比你多。” 傅舒夜长袖一挥,红光过后,张一鸣所在的地方变得空空荡荡。 一本线装古书从空落下,掉落在地,扬起些微尘土。 赵函捡起那本古书,翻开查看,竟是本志怪传奇,他所翻开的那页赫然正是记载飞头蛮的一篇小文。 “原来是书中妖怪化形害人,真是无奇不有。”赵函抬头望向傅舒夜,“难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是张一鸣所为?” “我在城外的山梨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他也不过是仗着自己身为书灵不惧鬼怪,才敢夜闯梦山。”傅舒夜朝外走,悠闲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回家睡觉了,好困啊。剩下的事,就由王爷来善后了。” 夜晚的青州城,有万家灯火,有淮水十里,灯影摇曳,水波镀金。秦楼楚馆,莺歌燕舞,快活人间。 最负盛名的妙梦楼上方,若是有人不经意抬头,会看见一座三层楼阁,宫灯摇曳,铜铃轻晃,浮在云端,让人以为身处梦境。 夜色渐浓,通衢街上灯火渐次熄灭。那三层楼阁的灯笼闪烁了几下,也熄灭了。 傅舒夜躺在柔软的锦榻上,耳中听着楼下舞姬通宵的吟唱,酣然入梦。 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爬到桌上,张开大口,将上面放着的桐木小人头颅咬的粉碎,尚且不解气,尾巴一甩,小人落地,骨碌碌滚到墙角,被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脚蜘蛛抱起,藏到洞里做了玩物。 小蛇在桌上爬来爬去,转眸看到桌角放着个泛着红光的东西,凑过去嗅了嗅,似乎十分美味。 小蛇毫不犹疑的张口,啊呜,吞吃入腹。 发完脾气的小蛇心满意足,游回傅舒夜身旁团成一团,美滋滋睡去了。 少见的冬日暖阳照耀大地,热闹了整晚的妙梦楼停歇了歌舞。乐妓们洗去铅华,取下花黄,准备休息了。 傅舒夜支起木窗,一眼就看到窗旁桌上的木屑。他伸手拈了些,确实是自已用来做人偶的桐木。 傅舒夜在屋内四处寻找,在某个角落洞穴里竟然发现了一只正在哺乳的母耗子,却并未找到人偶。 傅舒夜想到找小蛇问问明白,唤了几声,不见小蛇踪影,便朝楼下走。 楼梯走到一半,傅舒夜倏然顿住。 二十一昨晚还柔情蜜意 一楼大厅站着个高挑身影,听到脚步声,悠然转身。傅舒夜先是看到一双风流妩媚丹凤眸,视线下移,是一张朱红柔软多情唇,那唇正往上翘着,红唇旁边还晃荡着一只硕大银质耳环。 楼下之人一身水绿色衣衫,幽幽一笑,邪魅张狂,露出白森森两排牙齿:“早上好,阿夜。” 傅舒夜摸了摸额头,并未发烧。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缘何突然有了一个亲昵到可以称呼自己“阿夜”的朋友。 那人似乎并未察觉傅舒夜脸上淡漠到可称为不友好的表情,潇洒的撩开衣衫下摆,坐在了椅子上。 “这位兄台……”傅舒夜不但面色不善,语气也不善起来。 “叫我千雩便可。”那人一脸好脾气,一身水绿色窄袖衫称的他面如冠玉,唇如朱丹,墨发一边编成小辫,另一边束起,配上左耳的银质耳环,颇有种异域风情。 名唤千雩的少年拿起桌上糖糕,指着对面的碗筷道:“我给你买了早餐,趁热吃。” 傅舒夜眸光掠过滑嫩细软的肠粉,奶香四溢的流黄包,香糯可口的鸡脚,色泽可人的香芋排骨,落到少年脸上:“突然想吃蛇羹,不知青州城里有没有卖。” 千雩一口糖糕卡在嗓子眼,咳了咳道:“怕是没有。” 傅舒夜微笑:“既然没有,那只好自己动手了。” 在他出手前,千雩身形一闪,已到了门口,回眸去看,自己原本坐的椅子已被劈成了焦炭。 千雩扁了扁嘴,期期艾艾:“昨晚还柔情蜜意,怎么今天就翻脸无情。” 傅舒夜手间闪电劈啪作响:“谁与你柔情蜜意?” 千雩吓得缩了缩脖子,嘴上仍旧倔强:“你明明……那么喜欢我。” 傅舒夜冷哼,长袖挥下,紫檀木的大门被劈开了一个豁口。 千雩捂着心脏,幸亏躲得快,不然有豁口的就是他了。 傅舒夜指着门上的豁口道:“出去。” 千雩咬唇:“明明是你将我从少室山带回来的,现在又撵我走……” 傅舒夜态度坚决:“我只想养宠物,不想养男人。” 这条丑青蛇不仅咬坏自己为赵函刻的附身灵,还偷吃了张一鸣修炼五百年的妖丹,不然以他内丹损毁的程度,怎么可能这么快恢复! 千雩舔了舔嘴唇。那红艳艳的舌在同样嫣红的唇上滑过,让傅舒夜想起小蛇吐出的信子。 傅舒夜立刻压下心底泛起的柔软,冷着一张脸,等待这条不要脸的蛇离开。 千雩捕却捉到了傅舒夜一闪而过的心软,邪魅一笑,青光闪过,一条柔弱无骨的蛇盘踞在地板上,对着傅舒夜讨好地扭动身躯。 看见那几乎占据整个一楼的庞大身躯,傅舒夜脸色一黑,额角青筋跳动。 只听一声惨叫,接着是肉体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声音。 千雩揉着自己摔疼的屁股,愤愤然看向云头那栋迅速隐没的阁楼。 傅舒夜拍了拍手,心下轻松且愉快,坐到桌旁,拿起第一眼就觊觎上的奶黄包,咬了一口。 二十二为什么不要我? 傅舒夜自以为已经甩掉了变异为巨蛇的小青蛇,殊不知小青蛇那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性格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 只要傅舒夜走出骷髅阁,千雩必定在身后尾随。傅舒夜使出浑身解数,神隐术、缩地功、幻影阵统统不管用,小青蛇总能找出他的真身,或是寻着他的味道,千里迢迢追着他跑。 傅舒夜百般反抗无法,只能由着他去了。 当千雩再次将他堵在明月楼下,问出那个问了无数遍的问题时,傅舒夜终于妥协,认真且充满诚意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千雩:“为什么不要我?” 傅舒夜:“长大了,丑。” 得知真相的小青蛇眼泪流下来…… 千雩蹲在明月楼下一边流泪,一边画圈圈。傅舒夜开心愉快地上楼听曲儿去了。 千雩渡劫被天雷劈中后没有一天不想着重新变大变强,虽然身体是一条小蛇,但脑海中的自己仍旧是强壮威猛,可以搏蛟的大蛇。所以一旦恢复神力,便在傅舒夜面前炫耀似的展示自己粗大的躯体,堪比铜铃似的眼睛,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傅舒夜会把他扔出去。 千雩伤心了,自闭了,整条蛇的天空都灰暗了…… 傅舒夜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打赏了唱曲儿的姑娘几块碎银。姑娘感激涕零,恨不能以身相许,黏了上来,含羞带怯不肯走。 旁边桌的中年文士替傅舒夜解围,对那姑娘道:“这位公子的风姿岂是我等凡人能配得上的,姑娘还是去月老庙求一份真正的俗世姻缘吧。” 唱曲儿的姑娘脸上一红,抱着胡琴仓猝下楼去了。 傅舒夜眸光从文士脸上掠过,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中年文士也不再搭话,自顾自饮酒。 楼下的说书人讲完了绿林好汉,话风一变,说起了奇闻异事,听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小老儿今天要说的这件事,就发生在咱们青州城。话说青州城苏知府家里有一名倾国倾城的千金,闺名唤做苏怡是也。这位苏千金可谓眼高于顶,虽然到了成亲的年纪,城里的世家公子里却没有能入她法眼的。就这样挑剔着挑剔着,苏小姐就过了双十年华,成了城里众所周知的老姑娘。但成为老姑娘的苏小姐仍旧放不下心气儿,推拒了数十门亲事,说是等不到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绝不嫁人。” 这位苏知府千金的事青州城里的百姓都是知道的,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小姐年逾二十还不成亲,已经成为城里家家户户的笑柄谈资。听说书人提到苏怡,楼下的看客嚷嚷开来:“这事儿大家都晓得,算不上奇闻。” 说书人拍下惊堂木,笑道:“客官且听我继续往下说。奇怪的事就发生在上个月。上月南海突降风暴,有渔民说夜晚看见了巨龙卷水,蔚为奇观。就在风暴停歇的第二天,海上漂来一块浮木,浮木上躺着个年轻人,正被偶然去海边散心的苏小姐碰上,上演了一出美人救英雄。对所有男子都不屑一顾的苏小姐,却与那年轻人一见倾心,两人定下白首之约,即刻开始筹备婚礼,想在月中完婚。 二十三大蛇 大家不妨想一想,大海烟波浩渺,风浪险恶,普通人凭借一块浮木如何能够在风暴中生还。这男子的出现本就蹊跷,更蹊跷的还在这男子本身。见过苏小姐这位未婚夫的人无不称赞他的容貌,说是潘安在世都不为过,只是这在世潘安却似乎不通人间言语,与人交谈时神色木然,一双眼眸空洞洞,像是只有躯壳,没了灵魂。” 说书人话音刚落,客人中就有人叫道:“难不成苏小姐的这位如意郎君是水中妖鬼?” 说书人但笑不语,喝了口茶,继续道:“这个月除了苏家小姐的喜事,城北的巨贾之女孙青青也觅到了佳婿,同样定在十五日完婚。还有周举人的掌上明珠,吴捕头的幺女,绸缎庄郑家的三姑娘,就连红螺街的王寡妇都在准备二嫁。这么多喜事凑到一起,全发生在这一个月,实在是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桌上食物已被吃的七七八八,傅舒夜准备回去了。 楼下老头结束了这段小姐集体成婚的怪谈,开始讲述九王爷回京给皇太后祝寿,送的礼物竟然是由上古瑞兽尾骨制成的短笛。笛子吹奏时,有鸾凤在城楼飞舞。祥瑞降世,令皇太后十分欣喜。九王爷祝完寿,还去了京都附近的褚明寺,与尚书大人的千金邂逅出一段姻缘。 傅舒夜晃晃悠悠下楼。千雩仍旧守在楼下,见他下来,贝齿咬着红唇,幽怨的将他望着。 千雩跟着傅舒夜走回骷髅阁。傅舒夜踩着云梯上去了。千雩刚要抬脚,云梯消失不见。 千雩看着那扇砰然关闭的大门,凤眸中闪过丝受伤。他化作大蛇,盘踞到骷髅阁阁顶。骷髅阁晃了晃,生生承受住了他的重量。 那晚傅舒夜睡得并不踏实,总有种泰山压顶的窒息感,以为是雨前天气炙闷所致,推开窗户,外面的云彩清爽干燥,没有一片是要落雨的模样。 傅舒夜躺在床上,感觉被暗中某双泛着幽幽光芒的眼眸窥视着,自己仿佛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引诱地那双眼睛的主人舔了舔嘴唇。 傅舒夜睡得并不踏实,早上开窗,一个蛇头立刻垂了下来,欢快的吐着信子。 傅舒夜对着那条信子默然半晌,又看了眼自己的屋顶,被迫妥协。 “去买早餐,然后回来吃饭。” 大蛇的眼睛立刻瞪圆了,生怕傅舒夜反悔,化作一缕青烟,飞进了明月楼的后厨。 傅舒夜洗漱完,刚坐上凳子,骷髅阁的大门就被敲响。千雩抱着食盒乐颠颠的站在门口,见傅舒夜没有阻止,一溜烟儿跑进来,把早餐放到桌子上,还讨好的帮傅舒夜把粥吹凉了放到他面前。 狗腿子很尽心,傅舒夜很满意。 相安无事的吃了早餐,傅舒夜上楼休息,暗示千雩骷髅阁年久失修,许多地方的木板受潮需要更换,还有那些个老鼠窝蜘蛛洞,不知藏了多少避灾的妖精,也该清理清理了,整栋楼的卫生都该好好打扫打扫,某些地方他走过时都会被灰尘呛到,实在不利于身心健康。 二十四蛇蛇委屈 千雩从储物间翻出条快掉完毛的扫帚,扛在肩上打量四周,思索从哪里开始干起。 扣门声响起,千雩疑惑转头。 扣门声又响了两下,门被从外面推开,赵函的脸出现在门口,与千雩惊愕的视线对上,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千雩却并不想对他表示友好,冷冷一笑,露出颗闪亮的尖牙。 赵函忙把怀中抱着的箩筐挡在面前,道:“我是来给傅阁主送水果的,不知阁下是……” 赵函的目光迅速在千雩手中的扫把上掠过,了然:“原来是傅阁主请来的小工。” 他自来熟地朝屋里走,把盛满水果的箩筐放到桌上,从里面拿出颗火龙果递给千雩:“也请你吃。”自己扒开根香蕉,仓鼠般吃着。 千雩不领情,深绿色的眼瞳眯成一线,手中淬有毒液的骨钉朝赵函挥出。 “噼里啪啦”声响过后,那些骨钉凌乱散落一地。赵函往后退了几步,咽下嘴里的香蕉,差点噎死。 傅舒夜飘然而至,冷冷看了千雩一眼。 千雩又觉得委屈了。 傅舒夜咬牙,明明是他蓄意伤人,竟然还有脸做出这副受了伤害的表情。 赵函拍了拍胸脯:“这见面方式很是不同寻常。” 千雩对他怒目而视。赵函莫名所以,不知这俊逸少年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 傅舒夜指了指桌子上的箩筐:“这是什么?” 赵函把千雩的怒火抛诸脑后,兴冲冲介绍道:“皇兄赏赐给我的西域珍果,我让木偶人快马加鞭,沿途用冰冷藏,三日内便送到了青州,尚且新鲜。” 他从箩筐底层抱出个浑身是刺的椭圆形物体,耍宝似的在傅舒夜眼前晃悠:“人间美味。” 傅舒夜的目光也黏在那东西上,随着赵函的动作上下移动。 赵函嘻嘻一笑,从袖中摸出把袖珍尖刀,顺着那怪异水果裂开的缝隙划下,掰开后,一股浓郁的诡异味道在房间弥漫开。 傅舒夜脸绿了。 赵函美滋滋地挖出块软绵绵的果肉,递到傅舒夜面前:“快尝尝,是不是光闻着味道都垂涎欲滴了?” 傅舒夜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方才没有把赵函连同他那被称作“榴莲”的水果从窗户扔出去。 扯了扯嘴角,傅舒夜淡淡道:“素闻南人喜食恶臭,臭鳜鱼、苋菜梗、腐乳、螺蛳粉不一而足,小王爷来青州不过一年,口味也入乡随俗了。” 赵函劝说道:“榴莲乃万果之王,口感细腻,绵软香甜,虽然它奇特的果香令初次闻到的人难以接受,但只要尝试了第一口,就会深深的爱上它。” 赵函仍旧把榴莲往傅舒夜脸上怼。 盛情难却,傅舒夜接过那块果肉,对旁边站着的千雩微微一笑:“过来。” 千雩虽然仍闷闷不乐,见傅舒夜唤自己,双脚下意识朝他走去。 “你们蛇类想必也是爱吃水果的吧。”傅舒夜把榴莲送到他嘴边。 千雩陷入两难境地。傅舒夜喂他东西吃,他本应十分高兴,但端踞在傅舒夜手中的那坨食物的味道却过于“馥郁”…… 二十五可有喜欢之人? 天人交战半晌,千雩张开嘴,吞下了那块饱满的榴莲肉,顺便伸出舌头,舔了舔傅舒夜微凉的指尖。 傅舒夜有些不满,扯过千雩石青色的衣角,将指尖上的口水擦拭干净。 千雩吃下榴莲后,脸上的神情就开始变幻莫测,在赵函期待的目光中,终于奔到窗户旁,一把推开,呕吐起来。 傅舒夜耸了耸肩。 赵函:“相信我,这不是正常反应。” 傅舒夜:“可能蛇类真的不喜欢吃水果吧。” 赵函做惋惜状。 傅舒夜道:“听说九王爷京城贺寿期间,拨冗去了趟褚明寺,还邂逅了尚书府的千金。” 赵函错愕道:“桐木小人贺完寿,我就让它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竟不知它还自己去了褚明寺?” 傅舒夜微微一笑:“不仅如此,有从东海归来的客商说,他在海王女儿的及笄礼上见到了九王爷,时间也恰恰是三天前。” 赵函更觉疑惑:“我与那海王之女只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尚未就藩时在京都海王进贡的宴席上遥遥一瞥。我怎会去参加她的及笄礼?” 傅舒夜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更奇特的是,东边的邻国交界处也出现过九王爷的身影。” 赵函听出不对,皱起眉头:“你多做了三个附身灵?” 傅舒夜摇头:“并未。去参加皇太后寿宴的是附身灵,真正的九王爷这几天一直待在王府,没踏出宅院半步,那么另外三个多出来的九王爷是什么?” 赵函脊背发寒:“傅兄的意思是,有人冒充本王?” “或许不是人。” 赵函打了个哆嗦:“所为何事?” “尚且不知。”傅舒夜看了眼呕完心肝脾肺,又捂着肚子奔向茅房的千雩,叹了口气,“我听说青州城这个月多了许多喜事。” 赵函领悟:“傅兄说的是苏知府嫁女的事吧。你觉得这两事间有关联?” “只是猜测,还需验证。”傅舒夜起身,“九王爷先回去吧。” 赵函满腹疑惑的离开,临走前傅舒夜把剩下的榴莲塞进他怀里,让他好好享用。 千雩还在茅房里发愤图强。 傅舒夜敲了敲门。 千雩虚弱的应了声,他已经是一条疲软无力的蛇了。 “快些出来,带你出去玩。” 做梦都想跟傅舒夜一起出去玩的千雩拖着疲软的身体,脸色菜青的随着傅舒夜上了街,过了河。两人穿过人流如织的庙会,在天桥旁边的馄饨铺子吃了碗馄饨,来到了一座月老庙前。 千雩看着庙中的月老像,眼睛亮了起来。 难不成,莫非,天哪…… 傅舒夜问的话也很应景:“千雩,你心中可有喜欢之人?” 千雩点头,深情的将他望着。 “在你脑海中,可否描摹出她的容貌身姿?” 近在眼前,何须描摹。 千雩再次配合地点头。 “甚好。”傅舒夜欣慰,“进去吧。” 千雩心头狂喜,喜滋滋跟在傅舒夜身后进了那月老庙。 庙虽小,香火却鼎盛。傅舒夜不知从哪里摸出三根檀香,递到千雩面前。 二十六姻缘「Рo1⒏red」 千雩笑着接过,问:“你的呢?” 傅舒夜笑道:“你求便好。” 虽然觉得两人同时献香更有诚意,千雩也没说什么,乖乖的拜了三拜,把香插进贡台上的香炉。 看着那如同青鹤般飞入高空的烟雾,整个仪式仿佛带了某种庄严,千雩被深深的感动了。 傅舒夜摸了摸下巴:“听说此处的月老庙很灵。前来求姻缘的小姐公子们全都觅得了良缘。更有甚者,有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刚走出庙门就遇到了毕生所爱,那所爱眉眼唇鼻无一不合她心意,仿佛是照着她心中所想塑造出来的。” “真如此灵验?”千雩查觉出一丝不同寻常。 傅舒夜微微一笑:“我也存有疑虑,所以过来一试。” 一试?千雩有种不好的预感。 傅舒夜指着头顶上某处道:“你且看那是什么?” 千雩随他指尖望去,看到一面平平无奇的铜镜,只是月老庙中为何会有铜镜? “我去取下与你细瞧。” 傅舒夜拦住他:“不必,那不是普通的镜子,它照不出景物。” 千雩凝眸去看,果然见镜子中混沌一片,人站在下方也看不见镜中的自己。 “难道是云外镜?”千雩喃喃。 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云外镜,傅舒夜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不是云外镜,是用来制造镜像的空间法器。” 经他点拨,千雩瞬间了然:“双城镜!” 傅舒夜颔首,握住他手腕:“我们不妨进去看看。” 两人化作一道白光,飞向屋顶铜镜,铜镜倏然亮如红日,继而恢复混沌。 傅舒夜与千雩再次落地,面前仍旧是熟悉的月老像,头顶铜镜高悬,刚刚插上的香还在袅袅燃烧。 千雩四顾:“没有变化。” 傅舒夜望向院外,眸光幽幽。 “不,这并不是我们来时的月老庙。” 月老庙外,一方宁静小院,院子中央一颗岑天巨树枝叶葳蕤,绿荫如盖,华盖绵延出数十米。 无数袋状果实从枝头垂下,沉甸甸晃悠悠,一颗便有小儿般大小。白色的小花点缀在绿荫之中,风过之处,飘落簌簌花瓣,诡异之中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巨树枝干宽大,要十来人方能双手环抱,人立于其下,不禁生出蜉蝣于天地的渺小之感。 “这树怕是有上千年了。”千雩抬手接住一朵白色小花,在指尖揉捏。 “不止千年。”傅舒夜道,凝眸望着满树葳蕤,有些失神。 巨树垂下的袋状果实中,有一个分外圆润的,应是已经成熟,正从中央裂开一条缝隙。 千雩盯着那条缝隙,莫名有些紧张。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从缝隙中伸出,轻轻一掰,果实应声裂开,并没有果肉,也没有汁液流出。 果实里面抱膝蹲着一个人,如同刚击破蛋壳的雏鸟,那人微微眯着眼眸,打量着这个世界。 墨发白衣,俊美如神祗的容颜,那人缓缓飘落于地,站起身来。 千雩长大了嘴巴,这个从巨树果实中走出来的人竟然有着与傅舒夜一般无二的脸!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二十七真假爱人 傅舒夜挑了挑眉,望向千雩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千雩围着果实“傅舒夜”转了一圈,眉目、身材简直无可挑剔,就连举止投足间的神态也有六七分相像! 若说唯一不像的,便是眼神了。 真正的傅舒夜一双眸子幽深似井,望进去便会深陷其中。而果实生长出的“傅舒夜”却眼神空洞,就连瞳孔的颜色似乎都淡了几分。 “原来这便是月老庙的秘密。”千雩感叹,说着去扯果子“傅舒夜”的手。 傅舒夜的视线在一人一果子紧紧交握的手上久久停留,嘴角扯出个冷酷弧度,长袖一挥,金光乍起,巨树上无数袋状果实爆裂开来,巨响阵阵,不绝于耳。 千雩只觉手中一空,那果实结出来的“傅舒夜”瘫软在地,化作了一张树皮。 千雩满心惋惜。 傅舒夜掌心腾起烈烈火焰,眼见着就要烧着巨树的根茎。一个中年文士惊叫着慌慌忙忙赶来,挡在巨树面前。 傅舒夜与这文士在明月楼有过一面之缘,收了神通,负手看着他。 文士看着遍地爆裂的果实,眼中满是心疼,向傅舒夜道:“它又没有做过错事,反而为世间痴男怨女缔结了数桩好姻缘,仙人为何要杀它?” “与树皮木人相恋难道便是阁下口中的好姻缘?”傅舒夜道,眸中闪过不屑。 “总比让那些俗世儿女孤独终老好。”文士道,“这木魅不过是想受些人间香火,并没有害过人,还望仙人手下留情。” 傅舒夜叹了口气:“树精山怪,哪里会懂得人类情感的复杂。世间的情爱或许始于皮囊,但终究还是要归于灵魂的交融,心灵的碰触。一个个没有心的树皮假人,哪里会懂得爱人,又哪里会给那些痴男怨女想要的幸福呢?” 他望向千雩:“正如他,你说他是会要一个树皮做的木偶,还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爱人?” 千雩看了看地上的树皮,又看了眼傅舒夜,咬了咬唇。 傅舒夜黑眸中射出威胁的寒光。 千雩立刻道:“我自然要有血有肉的真人!”斩钉截铁,信誓旦旦,仿佛刚刚那个握着树皮人小手不愿放下的人不是他。 文士闻言垂首,半晌道:“看来是我们太过肤浅了。” 在木魅果实爆裂的那一刹,遥远的东方海面上,一艘三层大船中,与海王之女冷凌比肩而坐的俊朗男子化作一张树皮,委顿于地。 不顾席间父兄们惊异的目光,冷凌跺了跺脚,咬牙看了地上树皮一眼,扭头跑走了。 而那些由果实幻化出来的青州城女子们的良婿也散去形貌,同样变成了张张树皮,留给那些痴女们一场空欢喜。 回去的路上,傅舒夜心情不错,想着今晚做什么好吃的犒劳自己。 千雩闷闷不乐走在他身旁,冷不丁冒出一句:“能不能也给我做一个附身灵?” 傅舒夜斜睨他:“不行。” “偏心!”千雩酸溜溜地指责,化作一道绿光率先飞回了骷髅阁。 二十八真是爱生气的物种 晚上,傅舒夜热火朝天的涮起了火锅,浓浓的鸡肉菌菇汤咕咕冒泡,一碗油碟,一碗干碟,百叶、黄喉、鸭肠在汤锅里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牛肉几乎要嫩掉舌头,在香喷喷的辣椒里滚一滚,简直不能再好吃。 傅舒夜把贡菜和小白菜倒进锅里,白皙的额头冒出层薄汗。 英招从盘子里刁了颗鹌鹑蛋,细嚼慢咽,眼珠子到处瞥:“那条蛇呢?” 傅舒夜的嘴唇辣得红艳艳的,好容易分出精力来回答它的话:“楼上,闹别扭呢。” 英招摇头:“真是爱生气的物种。” 傅舒夜吃的肚儿饱饱,少有的发善心帮千雩下了碗菌菇鸡蛋面,端着上了楼。 敲了敲门,并无人应答。 傅舒夜推开房门,准备踏入的脚僵在半空。 额角青筋跳动,傅舒夜几乎是拼尽全力才控制住情绪,踩着满地雪花般的碎纸屑进了门。 傅舒夜把面碗放到桌子上,右手指关节轻叩桌面,地上那些纸片纷纷扬扬飞起,在桌上拼凑出一张画卷来。 果不其然…… 傅舒夜咬牙,他发誓要把那条蛇剥皮抽筋,拿来炖蛇汤! 千雩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傅舒夜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拿了本书,躺到软榻上翻阅。任他在外面浪,总有回来的时候。 傅舒夜在软塌上睡了两拨,天快破晓,方才听到二楼窗户有响动。 傅舒夜冷笑,拈了个手诀,就听楼上“哎哟”一声,噼里啪啦滚落楼梯的声响过后,千雩以一个并不怎么优美地姿态出现在了傅舒夜面前。 傅舒夜居高临下地审视他,神情阴郁,风雨欲来。 千雩吞了口唾沫:“还没睡呢?” “没睡,等你。” 千雩笑的很勉强:“如此关心我。” “可不是么。”傅舒夜站起身。 那种无形中的威压几乎令千雩喘不过气,他还没反应过来,右胸已挨上重重一脚。千雩喉头微甜,顺势滚到了墙角边,一手按着胸口喘气。 傅舒夜上前一步。 千雩眼眶微红,抬了头与他对视:“就是我做的,你打死我吧!” 傅舒夜冷笑:“做贼的竟还在主人面前叫嚣。” 傅舒夜一掌挥下,千雩并不闪躲,生生挨了这一下。他修行因为天劫受损,虽然得了书灵五百年的修为,仍旧未达到鼎盛时期。此刻受了傅舒夜一掌一脚,护体真气抵挡不住,肝胆如焚,吐出口血来。 千雩眨了眨眼睛,心头泛酸,别开头去:“你喜欢她,是不是?” 傅舒夜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冷冷道:“是。” 千雩听到这声答复,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他努力压下心头复杂的情愫,大声道:“我就是要撕她的画,就是不想让你看见她!我就是嫉妒,就是讨厌她,就是受不了你喜欢别人!” 傅舒夜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有理了。” 千雩咬了咬唇:“你明知道我……”喉头哽住,下面的话无法继续说出口。 傅舒夜弯下腰,擦拭掉他眼角的水渍,微凉的指尖在他尖尖的下颌上停留。 二十九野寺 在傅舒夜冷冽的气场中,千雩终究没敢继续表白。他被傅舒夜拎着衣领带到了二楼。 屋里的纸屑已经被收拾干净。千雩看到桌子上东拼西凑而成的画,扁了扁嘴,眼中满是桀骜。 千雩坐到桌旁吃面,面已经坨了,但因为是傅舒夜特地为他下的,他还是吃了个精光,连汤也喝掉了。 傅舒夜把一瓶丹药递到他面前。千雩愣愣接过。 “太上老君刚出炉的金丹,尝尝好不好吃。” 千雩心里酸酸的,接过那金丹,倒出一颗,金光璀璨,与传闻中那位天界炼药仙人的气质十分相符。 金丹入腹,暖流便在丹田升起,破损的内脏被修复,千雩身上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傅舒夜敲了敲桌面,那些雪花般的纸片消失不见。 千雩睁圆了眼睛。 傅舒夜摇头,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笨蛇。” 千雩愣愣看着他。 傅舒夜长袖一挥,一副画卷出现在半空,画中女子容貌绝尘,在液化池畔翩然而舞。 “这般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让你轻易找到。” 傅舒夜收了画卷,语气悠闲,施施然下楼去了。 千雩怔在原地,感觉自己刚刚挨的打全都白受了。 雨夜孤寂。青州城郊外的官道上,一队客商冒雨前行,想在黎明之前赶到城中,参加半年一次的互市。 雨越下越大,寒夜凄苦,赶路的脚夫们苦不堪言。 领队的环顾四周,田野荒芜,看不见人烟。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副手上前道,他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黝黑的面庞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冬日里遇到这种大雨确实罕见。领队叹了口气:“咱们就近找处破庙歇脚,明日起早再去市集吧。” 脚夫们纷纷松了口气。 副手道:“我知道附近有一座庙宇,年久失修,早断了香火,正可供咱们歇脚。” 领队面露喜色,让那副手带路,在崎岖小径中走了片刻,果然看见一座破败寺庙。 寺庙庭院荒芜,凄风苦雨中更显萧索。领队取了马脖子上挂着的气死风灯,率先朝寺庙走去。 车队有条不紊地跟在他身后,缓缓踏进了杂草丛生的庭院。 青州府衙门前一清早便有人击鼓。 知府大人早饭尚未来的及吃,就被衙役们簇拥着来到前厅。整理好衣襟,扶正长翅帽,知府大人咳嗽一声,命押司开了大门,放那人入内。 来人见了知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青天老爷,草、草民要报官……” 知府大人听堂下小民断断续续诉说完,捋了捋八字胡,点了下首几名押司,让他们去十里外的城郊查探。 押司们领命,快马加鞭,在正午时分赶到了百姓报案的地点,一座京郊野寺。 前夜下过雨,杂草上还残留着尚未蒸发的水珠,官靴踩上湿软的泥土,留下一道清晰的脚印。 三名押司在高达腰际的杂草丛中穿行,不多时便到了寺庙近前。寺庙前站着个清俊男子,一身淡青色长衫,长袖飘逸,在微凉的风中仿若即将羽化登仙的仙人。 三十全是断头而死 押司们怔了片刻,那青衫人转身,朝他们微微一笑。 “你是做什么的?”一名押司询问,明显底气不足。 那人道:“出来游玩,经过此地,不想却遇见这种情景,当真是……哎……” 青衫人叹了口气,漂亮的眸子中满是惋惜。 押司对视一眼,朝庙内走去。与报案人所说的不差,一共十一名行脚商人,全都毙命于此,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寺庙虽然空旷,却似乎没有落脚之地。 押司们吸了口气,狐疑的目光落向门口的青衫人。那青衫人也不说话,静静看着他们检查尸体,唇边一直带着那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寺庙颓败,角落里裸露着的地皮遍布杂草,庙宇虽然巍峨,案后却并无神佛,想是荒废的久了,也无人前来祭拜。 瘸了一脚的案台上有半截燃剩的白蜡,案台脚边是一团灰烬,想是用来点蜡的火折子。 四车货物堆放在墙角,外面防雨的油布没有动过的痕迹,显然不是谋财。 再细看那些脚夫们的死状,均是脸色可怖,面容惊恐,显示着死前遇到了极为可怖的事情。 “吓死的?”一名押司道。 另一名押司翻看着死者的衣服,寻找身上有没有其他伤痕。 门外的青衫人开口道:“脖子。” 蹲下的押司立刻去掀死者的领口,片刻后抬起头来,对同伴道:“颈部断裂。” 押司们把十一具尸体全数检查了一遍,无一例外,全是断头而死。咽喉处有血洞,似乎是野兽的利齿所致。 “商队遭受了野兽袭击,全员殒命。”押司下了结论。 门外站着的青衫人叹了口气,他原本抱臂站着,此刻垂下双臂,右手指向其中一具尸体的颈部:“那两个血洞每个都至少有一寸宽,试问哪种野兽的利齿能咬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伤口?” 押司们沉默下来,片刻后有人道:“难道是什么奇门兵器?” 青衫人撇了撇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押司们无语,见这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本以为会有什么高见,没想到竟说出这种话,纷纷摇了摇头,将地上散乱的尸体摆放整齐,命一人回城寻仵作和担架。 青衫人似乎是觉得没什么可看了,甩甩衣袖,转身离去。 城郊野寺的这一起行脚商断头案因为缺少证据,最后被归为野兽伤人,结了案。 傅舒夜回到骷髅阁,洗了个热水澡,洗净一身晦气。 千雩因为画像的事情,一直在跟他闹别扭。傅舒夜乐的自在,披了件外袍,缓带轻衫走下楼。 茶桌旁坐着个绿色人影。 傅舒夜挑了挑眉。 千雩看到他,一脸幽怨:“你去哪里了?” “收起你脸上那怨妇的表情。”傅舒夜长腿一伸,施施然坐下。 千雩面上立刻雨过天晴,狗腿般将烹好的茶水放到他面前。 傅舒夜喝了口,表示满意。 千雩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小心翼翼,满是讨好。 傅舒夜心情愉悦,道:“遇到件稀奇事儿,耽搁了些时间。” 三十一漂亮和尚 傅舒夜本是去参加东海龙王的寿辰,千雩想要跟着过去,却被他一个束缚咒困在了二楼。等到千雩挣脱开咒语,傅舒夜已经躺在龙王的水晶软塌上喝葡萄酒了。 “什么稀奇事?”千雩好奇。 傅舒夜微微一笑,红唇轻启:“野兽咬人。” “这有什么稀奇。”千雩不屑,目光黏在傅舒夜胸前一块雪肤上无法移开。 傅舒夜身上的袍子宽敞,稍微动作,便有春光从领口露出。千雩吞咽了几次唾沫,被撩的浑身燥热。 傅舒夜仿若未觉,曲起长腿感叹:“哎,好饿啊。”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千雩跳起来。 傅舒夜掰着手指头数:“玉带虾仁、红扒鱼翅、油发豆莛、花揽桂鱼、纸包鸡、酿豆腐、烧鹅、红槽排骨、煎酿三宝……” 看着匆匆记下菜名,从窗口消失的绿影,傅舒夜眼中满是笑意,修长的手指整理好领口:“以色惑人,原来是这个道理……” 滂沱雨夜,京郊外的古道上,一辆马车冒雨前行。 车内不时传来咳嗽声,被雷雨淹没,驾车的汉子却听的真切,抬手擦去额头雨水,拉紧缰绳,马车拐入丛林小道。 小道杂草过腰,好在不多时看到了屋宇,汉子心下稍安,将马车停在廊柱旁,凝目去看那破败匾额。 竟是座寺庙。 “官人。” 马车内妇人轻唤,汉子回过神来,掀开布帘:“雨太大,看不清路,咱们且先在这破庙休息一宿。” 车内妇人点头,扶着汉子的手下了车。 汉子拴好马,搀扶着病弱的妻子走进寺庙。 打火石沾了水,无法点着,两人就着庙外雷电略略看清庙内情景,在倾斜的供桌前捡了块干燥地,坐下等待天明。 临近夜半,妇人在丈夫怀中睡去。寺庙无门,雨气随风灌入,妇人咳嗽起来。 汉子只能抱紧妻子,利用体温为她抵挡风寒,心中担忧。 霹雳裂响,照亮一方天地。汉子打了个寒噤,朝庙门看去。 那里黑黢黢的,立着个人影。 刚刚响雷时,汉子依稀看见那人容貌。一身月白袈裟,左手一串佛珠,右手金銮法杖。是个和尚。 匆匆一瞥,只觉十分年轻,面目清俊,和尚中少有的好看。 汉子放下心来,见那和尚走进寺庙,在一根红木柱旁盘腿坐下。 风雨在后半夜停歇,汉子迷迷糊糊睡去。和尚仍旧在打坐,手中佛珠缓缓转动,一双狭长眼眸微闭,耳朵听着庙外声响。 “嘎吱嘎吱……” 这声音似乎从房顶传来,又似乎来自地下。 “嘎吱嘎吱……” 既乱且频,仿佛无数长脚的节肢动物在屋顶爬过。 拈动佛珠的手停住,和尚仍旧闭着眼睛,秀美的唇边弯起个诡异的弧度。 “听说城郊破庙那边又死人了。” “是一家两口,女的还病着。” “真是造孽……” 马车驶过闹市区,酒肆中人的闲谈不时穿过布帘传来。 傅舒夜把玩着手里的青玉盏,挑了挑眉。 三十二捉只狐狸送你 千雩一双墨绿色眼眸一眨不眨盯着他,眸底深处两团跳跃的小火苗。 “别这样看着我。”傅舒夜斜睨他一眼,“怪瘆人的。” 千雩收回肆无忌惮的目光,舔了舔唇角:“咱们去哪里啊?” 那条鲜红的舌伸出缩回,傅舒夜额角的青筋控制不住的跳了一下。 “娑罗山。”傅舒夜努力压下情绪,淡淡道。 娑罗山在青州城北面,风景秀丽,空气宜人。城内世家子弟游玩踏青,多喜欢到这里。 千雩跟在傅舒夜身后,看着长长的台阶叹气。一只蝴蝶围着他打转,落在他的发辫上。 “我化作真身载你上去,岂不比这样爬省力。”千雩嘟嘟囔囔。 热爱爬山的某人对他的抱怨装作听不见。 千雩凑过来:“听说这娑罗山里有很多狐狸,我去捉几只过来送你?” 他眼睛亮晶晶的,傅舒夜弯了弯唇。 得到默许,千雩化作一缕光,消失不见。 傅舒夜靠着一颗古松休息了半晌,果不其然,那道绿光很快折返。 千雩垂头丧气的坐到岩石上,大声抱怨:“转悠了一圈,整座山都翻遍了,一只狐狸都没见着,传说果然都是骗人的。” 见他吃瘪,傅舒夜心情大好,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折扇,优哉游哉的继续朝山上走。 登到半山腰,一个猎户打扮的汉子从山上下来,路过他们,边走边摇头。 又走了两炷香的时间,两人方才登顶。 傅舒夜指着头顶道:“到了。”眼神中满是喜悦。 千雩狐疑起来,盯着头顶那块牌匾:“清凉寺……” 寺门应声而开,千雩的目光凝聚成针,扎在开门那人身上。 那人站在门内,一身月白袈裟似乎沾染过月华,令他周身散发着莹莹光芒,一双妙目流光溢彩,微微一转,能摄人心魄。唇红齿白,虽是出家人,却有着超脱凡世的容貌。 千雩心里登时打翻了醋瓶,酸味弥漫开来:“你辛辛苦苦爬了上千级台阶,就是为了见这个和尚?” 空气中的醋味令傅舒夜十分舒坦,甚至有些想吃饺子,点头笑道:“正是。” 门内的和尚微微一笑:“两位施主,里面请。” 傅舒夜施施然抬步。千雩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一路扭着小手绢,心里小人阴郁的蹲地画圈圈。 他们踩着莲花砖,迎面风送来微微檀香味儿,落叶萧萧,麻雀枝头嬉戏。风舞修竹,若闻波声,庙堂高启,梵音低沉,不时有青头小僧穿梭其间。林间古亭,青砖素瓦,寺名清凉,确实是繁杂尘世一处清凉所在。 白衣和尚在前引路。傅舒夜想起一事,问道:“白藏,我们来时,遇到一位正下山的猎户,边走边摇头,面上似有不悦。那猎户可是到寺内祭拜的香客?” 白衣和尚姓白名藏,是清凉寺的主持,世人称其为白藏主。 白藏闻言合十道:“正是。那是山底以猎狐为生的王猎户。我劝他放下屠刀,少做杀戮,并给了他一些金银,让他另谋出路。” 三十三和尚与寺庙 千雩听到这话,插嘴道:“怪不得娑罗山里一只狐狸都没有,原来都是被他杀死了。” 白藏点头:“他今生所犯杀孽,都会在来世还报于他。我劝他不再猎狐,且每日为他诵经祈祷,洗脱之前所造杀孽,也是为他好。” 千雩冷笑:“你给他钱财不过是一时之计,等他花完了,为了生活,还是得打猎。” 白藏沉默不语。 千雩自以为言语上胜了他,得意洋洋。 几名青衣小僧在厢房外嬉闹,看到主持立刻垂眉敛目,合十行礼,匆匆跑走了。 一名小僧拿着长柄扫帚,被风掀开僧袍,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疏忽一闪,隐匿在僧袍下。 千雩以为自己花了眼,皱眉再去看那小僧。小僧羞赧的抓了抓光溜溜的脑袋,对他抱歉的笑笑,追上前面的师兄弟。 “哎……”千雩抬步要追,被傅舒夜拉住手腕。 傅舒夜摇了摇头。千雩有些郁闷:“我刚刚……” “你看错了。”傅舒夜道。 白藏已经进屋烹好了茶,在厢房内端坐等着他们。 傅舒夜在蒲团上坐下。千雩仍旧愤愤不平,愈看白藏愈觉得不顺眼,几杯茶下肚,腹中满是胀气。 “两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白藏见千雩面前杯子空了就往里添茶。 千雩来者不拒,两人一个倒,一个喝,看的傅舒夜挑眉。 傅舒夜轻咳一声:“为了城郊破庙妖怪杀人之事。” 白藏给千雩续杯的手顿住,缓缓收了回来。 “那件事么……” 傅舒夜道:“听说最近一次两夫妻遇害的时候你也在场。” 千雩的目光盯住白藏,观察他脸上表情变化。 白藏点头:“我确实在场。”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白藏叹了口气,喝干杯中茶:“我也是听说了城郊寺庙的事才去一探究竟的。那日我行至离寺庙一里处突然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已至深秋,这滂沱大雨显得十分奇怪。” 傅舒夜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到了寺庙,我才发现里面有人。是一对赶路的夫妻,丈夫五大三粗,十分彪悍,妻子却孱弱多病,脸色苍白。我在寺庙里坐下,想看看是否有妖怪前来。等到二更时分,果然听见房屋顶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 “鸣屋。”千雩道。 白藏望向他,微微一笑:“年久失修的房屋确实会滋生鸣屋这种小妖怪,但那座破庙里的却不是鸣屋。” “那是什么?”千雩好奇起来。 “我听那声响越来越大,见那对夫妻已然沉睡,便跃上房顶。”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千雩不满的嚷嚷:“房顶上有什么?你快说啊!” 白藏望向傅舒夜:“我先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和尚就喜欢讲故事。”千雩撇嘴,十分不耐他这吊人胃口的行径。 傅舒夜却很好说话的点头:“洗耳恭听。” “七十年前,青州城内有一座佛光寺,寺内主持为人和善,扶贫济弱,无数善男信女慕名前来,佛光寺香火鼎盛,城内其他寺庙都不能及。然而好景不长,高宗十五年,佛光寺出了场人命官司,一对前来求子的夫妻在祭拜完后栽倒在大雄宝殿前,血溅五步,死相极其诡异。” 三十四野寺坊 “因为那天大雨,庙内香客很少,当时大雄宝殿内除了主持,便只有这一对夫妻。官府过来查证,把罪名安插在主持身上,说他用邪法害人性命。主持百般辩解,官府并不相信,然而邪术之说查无凭证,只能不了了之。主持虽无性命之忧,佛光寺不详的名声却由此传开,无人再来祭奠香火。” “原本鼎盛的寺庙没落下来,因无人供养,殿堂的角落里逐渐挂满蛛网。繁荣到衰败不过短短两年光阴,主持身负不白之冤,眼见寺庙没落,内心郁愤,死在了一个滂沱雨夜。” 傅舒夜轻叹:“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主持身为佛家弟子,竟然看不透世间兴盛衰败,参不透人生八苦,实在是不应该。” 白藏合十道:“在尘世久了,繁华过眼,很容易迷失心智,能坚守本心的人并不多。” 傅舒夜又叹息一声:“所以你就放过了他。” 白藏笑了笑,缓缓摇头。 “你们跟我来。” 他们绕过讲经堂,来到一处僻静所在。 小院的木门上贴了张符纸,上面佛光流动,有咒术加持。 白藏撕开符纸,院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 “这么些天了,仍旧无法化解怨气。”白藏微微摇头,眼底满是失落。 千雩迫不及待的推开木门,刚踏进院子,又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头通体漆黑的怪物被金锁锁住后蹄,那锁连着院里的一口枯井,任由怪物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金锁分毫,显然也是件宝物。 怪物没有眼睛,形状酷似人类,却没有一处是人类的模样。原本是手臂的地方像是倒插了两截木桩,又像是房屋的梁椽。 怪物冲闯入者们嘶吼,露出满嘴黑色残缺不全的牙齿。 傅舒夜上前一步,与怪物对视片刻,望向白藏:“你准备养着他?” 白藏指着怪物头顶像是头发的一团黑色:“那么大一坨怨气,总要超度掉才安心。” 时移世易,青州城历经几番规划修缮,七十年前的城中心成了现在的城郊荒野,那座破败的寺庙渐渐被人们遗忘,成了野鬼孤魂的栖息之所。 主持的尸骨被野狗翻出地面,那不愿入轮回的魂魄执念太深,与寺庙融为一体,化为妖怪,遇到夜晚寄宿的旅客,就会将梁椽插入他们的喉咙。 “这种妖怪,我给他们取了个名字,叫做野寺坊。”白藏道。 他们沿原路下山,白藏热情的送到山门外。 “唔……”傅舒夜摸了摸下巴,突然道,“我之前养过一只狐狸,毛茸茸的,很是可爱。” 白藏眨了眨眼睛,细长的眸中流光溢彩。 傅舒夜突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千雩脑海中闪过寺中小僧一闪而过的毛茸茸的大尾巴,心中警铃大作。 “走了,以后有空再来看你。” 傅舒夜深紫色袍袖一甩,人消失不见。 千雩忙不迭的追上去,临走前不忘给白藏主留下一记眼刀。 山下正打着响鼻吃草的马儿抬头,与马车一起化作一道符纸,飘飘摇摇飞起,落到白藏手心。 白藏笑了笑,收下礼物,转身拾阶而上。 三十五白藏主 青州城正在办丧事的某户人家。 宾朋满座,因为亡人并无子嗣,丧事由兄嫂操办。 兄长哭红了眼睛,宾客走后,宴席散罢,仍旧跪坐在灵堂前,望着两具棺材伤神。 妻子过来搀扶:“都后半夜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再哭坏了身子。” 兄长摆手:“你先去睡,我再陪他们一会儿。弟弟年纪轻轻,弟妹虽然体弱但也还算健康,怎么就……” 妻子叹气:“这种事……” 她的话没有说完,被棺材中传来的声音打断。 “是哥哥嫂嫂吗?” 那个声音问。初时细弱,后来渐渐高亢起来。 灵台前的两人三魂七魄差点没吓散,踉跄着起身,惊恐的瞪着那具说话的棺材。 听不到声响,棺材里的声音焦急起来:“是哥哥嫂嫂吗?”伴随着拍击棺盖的声音。 灵台前的男子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喜色:“是阿鸿,是阿鸿的声音!” 他跑到棺材旁,想要掀开棺材盖,却被脸色苍白的妻子止住。 “诈尸……这是诈尸了啊……” 男子挥开妻子的手:“就算是诈尸,那也是我弟弟,总不会害我。” 他掀开棺材盖,果然看见已死去的弟弟坐了起来,脸色红润,如同常人一般。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想起另一具棺材里的弟妹,两人合力把棺材盖移开,里面的妇人虽然苍白,却气息平缓,也活了过来。 男子第二天便携着复活的弟弟和弟妹来到了府衙,向官老爷禀明了这段起死回生的奇事。 那复活的汉子说自己其实并没有死,只因他夫妇二人在京郊破庙看到的事情太过可怖,惊恐之下,吓得闭过气去。家里人见两人没了鼻息,悲痛之下办了丧事。 “那破庙里发生了什么事?”知府大人摸着八字胡,觉得这或许是破获之前商队离奇死亡的关键。 “有妖怪伤人。”汉子回想起雨夜的情景,瑟缩了一下。 “果真有妖怪……”府衙内议论纷纷,人们交头接耳。 知府大人拍了下惊堂木,见人们安静下来,方才继续道:“那你们又是如何逃脱的?” “是清凉寺的主持白藏主救了我们。”提起救命恩人,男人和妻子的脸上都露出感激之色。 “白藏主。”知府大人沉吟。 “正是白藏主持。”汉子叩首。 白藏主的美名自此传开,青州城的那些个名门贵女们听闻白藏主虽在佛门,却是个千年难遇的美男子,都纷纷前往清凉寺祭拜,打着许愿的幌子,只愿窥探白藏主真容。 清凉寺的香火旺盛起来,寺内终日檀香缭绕,信女如织。可任凭信女们如何绞尽脑汁想要见到白藏主,白藏主却像失踪了般没有再出现。 “青州城内似乎刮起了一阵邪风。”赵函斜倚着骷髅阁的玲珑软塌,望向窗外,目光带着担忧。 傅舒夜正在烤制蜜炙羊腿,闻言探头往窗外看了眼,云头下的街道人头攒动,繁华热闹,别说邪风,一阵小风儿也无,便缩回头来。 三十六男风盛行 赵小王爷依旧一脸忧国忧民,悲切的叹息:“一阵不正经的邪风。” 傅舒夜给滋滋冒油的羊腿刷上蜂蜜,上等羊肉的香味在阁楼内弥漫开来。 赵小王爷咬住嘴唇,眼含春愁:“青州城内最近男风盛行。” 傅舒夜用小银刀从羊腿上切下一片嫩肉,放进盘中。 唱够了独角戏的赵小王爷被香味吸引,伸出爪子对盘中羊肉图谋不轨。 傅舒夜继续切肉大业,看羊肉的眼神温柔的如同看情人般。 “阿夜,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赵函吞下一片蜜炙羊肉,迫不及待去抓另一片。 “啧啧,”傅舒夜摇头,“皇宫里教出来的子弟,教养真是好得很。” 赵函浑不在意,捏着兰花指继续吃羊肉。 傅舒夜盯着他的兰花指看了许久,直到赵函默默把那根小手指缩了回去。 “你那条小蛇呢?”来了许久都不见千雩,赵函有些好奇,那蛇平日恨不得时时刻刻挂在傅舒夜身上,怎么今日不见踪影。 “生气了。”傅舒夜夹了片羊肉,放到嘴里,肉的纤维与蜂蜜调和的酱汁在舌尖炸开,挑逗着味蕾,令他享受的眯了眯眼睛。 “为何生气?”赵函舔了舔手指。 “可能是……吃醋?”傅舒夜不太确定。 从清凉寺回来后,千雩的情绪就一直不太对,傅舒夜只当蛇类性情古怪,没有深究。 “千兄不会是看我总往这边跑,为此吃醋吧。”赵函颇有些自知之明,“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望着二楼楼梯口。 千雩一身煞气,正冷冷俯视着他。 赵函口中的肉顿时不香了,屁股也有些如坐针毡起来。 千雩走下楼梯,路过他们,脚步没停,出了大门。 赵函松了口气:“我以为他要过来咬我。” 傅舒夜拿布巾擦了擦手:“他不会随便咬人的。” 想到千雩神色冰冷,路过时眼神也没朝自己扫一下,傅舒夜叹气,下次养宠物一定不能养冷血动物,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他去哪里了?”赵函探头朝窗外望,并没有看见千雩身影。 “晚上总会回来的。”傅舒夜笑道。 然而这次傅舒夜失算了,千雩一晚上没有回来。 傅舒夜少有的失眠了,从床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到了三楼,打开云外镜。 太上老君又在跟昴日星君侃大山;妙法仙子的锦绣罗裙丢了,窃贼竟然是重华宫养的一只麒麟兽;天帝在跟嫦娥仙子喝酒,不时摸摸小手;天后独守闺房,空虚寂寞冷…… 第二日,傅舒夜没精打采的起床,伸着懒腰朝楼下走。 千雩坐在桌边,在吃一碗馄饨面。 傅舒夜眼尖的发现面只有一碗。千雩喝光了面汤,起身朝外走。 傅舒夜抬手:“哎……” “咣当”一声,幽檀木大门关闭,还颤巍巍晃了两下。 傅舒夜摸了摸鼻子,下楼给自己做了碗羊肉烩面,边吃边神思恍惚。 赵函下午约他去戏园听曲儿,傅舒夜无精打采的拒绝了。 三十七房中术 赵函眼珠儿转了转:“惠春楼去不去?” “那是什么地方?” 赵函神色暧昧:“好地方。” 傅舒夜挑了挑眉。好地方自然要去看看。 等到了惠春楼,傅舒夜终于明白这两日赵函总在念叨的那句“青州城刮起了一阵邪风”的意思。 这是家男娼馆。 同在花街,惠春楼的客人明显比其他秦楼楚馆多,惹得那些个莺莺燕燕斜倚阁楼,目露嗔怨,不明白自己一个个温香软玉娇媚动人,怎的就输给了惠春楼那个小清倌。 这样说是有缘故的。惠春楼的男妓虽多,但达官显贵来这里都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叫河洛的清倌。 赵函也是奔着他来的。 “我倒要看看,一个男人,究竟要生的如何美,才能到祸水蓝颜的程度。” 赵函这样不忿也是有原因的。他的叔父,永定王赵孟頫,就是被河洛所迷,来了青州后不愿再回封地,连妻儿都舍弃了。 傅舒夜倚在绣榻上吃葡萄,没等多久,一名少年挑开水晶帘,走了进来。 清清爽爽的长相,并无出奇之处的五官,组合到一起却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身材挺拔,腰细腿长,要说真有什么出奇处,便是他的一双眼睛了,不是普通人的黑色或褐色,这少年的眼睛是极其浓郁的蓝色。 “胡人血统?”赵函问。 少年微笑颔首。 想来这便是何洛了。傅舒夜天上地下见过无数美人,这少年的容貌在他眼中实在算不上出众。就连看惯了宫廷美女的赵函也撇了撇嘴。 “还以为是什么祸国魅色,这样看来,稀松平常嘛。” 少年听他奚落,也不着恼,走到赵函身边,拿了酒杯,凑到耳边笑道:“我的容貌或许入不了小王爷法眼,但房中术可是万里挑一的好,不然你那叔叔怎么会对我念念不忘。” 赵函脸上变色。少年仍旧不知收敛,一只手摸上他大腿,凑的更近了些:“如果小王爷不信,不妨一试。” 少年吐气若兰,吹得赵函耳根发烫。旁边的傅舒夜突然道:“我想试试。” 赵函差点咬到自己舌根:“你你你……说什么?” 傅舒夜唇角带着笑意,重复了刚才的话:“我想试试。” 少年深蓝色的眼眸流转,落到傅舒夜身上。 傅舒夜对他微微一笑:“楼上可有房间?” 傅舒夜回到骷髅阁已经是晚上,淮水两畔的店铺都打烊了。云层上方,骷髅阁的红灯笼仍旧闪烁,八角风铃叮当作响。 傅舒夜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晃晃悠悠回卧室,打开门,发现床上多了只红狐狸。 那狐狸毛刚长齐全,毛茸茸的尚且有些蓬松,看到他,浑身发抖,一双黑豆似的眼睛蓄满了泪水。 傅舒夜往前走。狐狸撑起小短腿,颤巍巍往后退。 傅舒夜捏住狐狸后颈毛:“哪里来的狐狸?” 千雩的声音在楼下响起,穿透墙壁:“你不是喜欢狐狸吗?送你的。” “你回来了。”傅舒夜神色一喜,扔下狐狸,走到门外。 三十八男妓 千雩果然坐在楼下长椅上,一条长腿踩着长椅一头,手臂搭在膝盖上,扭头朝他看来,绿油油的眼眸泛着寒光。 傅舒夜摸了摸鼻子,还在生气吗? 他朝下走,千雩哼了声,起身要出门。 傅舒夜止住脚步,幽幽道:“下午我去惠春楼开房了。” 千雩果然顿住,声音有些咬牙切齿:“跟谁?” 傅舒夜眨眨眼睛:“一个叫河洛的男妓。” 千雩几乎要暴走:“你去找男妓?!” “嗯。”傅舒夜点头,头还没点完,千雩已经到了面前。 “额。”傅舒夜往后退了退,千雩立刻往前走几步,伸手按住房门,将他禁锢在怀里。 “是我不够好?你居然……去找男妓!”这话说的十分咬牙切齿。 绿眸中隐藏的火苗已经燎原。傅舒夜看着那口白森森的牙齿,感觉下一秒他就要咬上来。 “你居然!去找男妓!”千雩嘶吼。 深感此人再继续吼下去,南天门的守卫都会知道自己去找男妓的事情了,傅舒夜急忙止损:“找是找了,但什么也没做。” 千雩明显不信。 傅舒夜摊手:“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千雩眸光明灭:“我要检查一下。” 傅舒夜道:“如何检查?” 千雩眼眸微转,脸色泛红:“进屋。” 傅舒夜随他进屋。千雩往床边走,那只红狐狸正躲在被子里嘤嘤嘤,看到两人牵着手走进来,擦干净两腮泪水,十分自觉的跳到地板上,缩到角落里继续嘤嘤嘤。 千雩坐到床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傅舒夜配合的坐下。 千雩伸出手,摸到了傅舒夜的胸前。 傅舒夜开始感觉不对,那手得寸进尺的往下摸。 摸到了!摸到了!千雩目露精光,微张的红唇几乎要流出口水,心脏砰砰狂跳,眼眸转动,他看到了傅舒夜笑的极为温柔的脸,然后他就飞了。 真真切切的飞了,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飞向遥遥远方。 傅舒夜吹了吹拳头,“砰”的一声关上窗户,睡觉。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朝堂倾轧,兄弟离心,有何乐趣?媒妁之言,举案齐眉,同床异梦,有何乐趣?虚与委蛇,趋炎附会,所谓朋友,有何乐趣?人生在世,唯有这杯中物,床上人,才是真正的乐趣,也是唯一的乐趣。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赵孟頫饮尽杯中酒,唱起一首水调歌头。 赵函与傅舒夜对视一眼,赵函道:“我跟你说他病了,你还不信。这个样子,不是病了是什么?” 软塌上的赵孟頫眼泡浮肿,脸色蜡黄,眼睛白多黑少,十分萎靡。 “他这不是身体病了,而是心里病了。”傅舒夜道。 两人从赵孟頫府上出来,赵函仍旧忧心忡忡。 “七皇叔以前多英武上进的一个人,如今怎的成了这副模样?” “或许是历经沧桑,看透了些事情。” “七皇叔冠礼那年自荐入伍,在王将军麾下,立下不少功绩。他常教导我说男儿志在四方,我们出身皇家,更应以保家卫国为己任,愁天下百姓之愁,改善民生,是我赵家儿郎应该肩负的责任。” 三十九猎狐 “人总会变的,情理之中。” “上次我见他还是一脸意气风发,丝毫没有因为年龄增长而有老骥伏枥的感慨,怎的如今……” “或许是发现躺平比努力更令人快乐吧。” 两人各说各话,走到了半条街,赵函顿住脚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整日消沉。” 他转身往回走。傅舒夜摸了摸鼻子,犹豫再三,烤饼的香味从某家店铺传来。傅舒夜舍弃了朋友,心安理得的进了烤饼店。 傅舒夜抱着两包热气腾腾的烤饼回到骷髅阁,竖着耳朵静静听了听,二楼的卧房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应该是小狐狸在啃桌子腿。 这两天它换牙,新牙长出来顶掉奶牙,过程又酸又痒,它总是控制不住想要咬东西。 没听到千雩的动静,傅舒夜把烤饼扔到桌上,打开纸包,摸出一个,慢慢嚼着。 乐游原,公子王孙,少年意气,牵黄擎鹰,进了娑罗山的密林。为首的公子鹅黄色锦衣,腰束玉带,手中一把长弓,明眸含笑,正是赵函。 赵函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旁边的武士,自己继续朝前走。 一众世家子在后面嚷嚷:“小王爷不要走太远,这林子密的很,若是冲撞狐仙被捉了去,我们可没法子救你。”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赵函也跟着笑道:“谁捉谁还不一定。你们且看着吧,我定能猎到狐狸。” 小文和小武不知道钻进了哪处灌木丛,赵函唤了几声,狗叫声响在不远处,便追着声音走去。 小文的白色身影矫健的在茂密的灌木中跳跃,似是在追着什么东西奔跑。小武紧跟其后,黑色的尾巴高高翘着,给赵函立了个旗帜。 “好样的!”赵函心头一喜,它们应该是发现了狐狸踪迹。 狗儿们脚力极好,赵函追的上气不接下气,扶着一颗古柏喘气。 娑罗山已经很久没有狐狸出没了,哪里能这么巧让自己碰到,小文和小武追的八成是只兔子。赵函这样安慰自己,便也不再追赶,折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一甩一甩的朝前走。 赵函在山里晃悠半天,猎了两只山鸡,一只兔子,把弓箭架到肩膀上,吹了声口哨。 小文、小武应是跑得远了,赵函没有听到回应,便又吹了声口哨。 一条细长的黑影朝他奔来,一只耳朵立着,一只耳朵耷拉着,小武见到赵函,汪汪叫了几声,拿头蹭着他的小腿。 “小文呢?”赵函四下张望,不见另一只猎犬。 “呜呜。”小武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继而朝山上跑。 赵函忙跟上去。小武四肢修长,十分矫健,见赵函登山吃力,便不时停下等他。 一人一狗爬上山头,红日西斜,傍晚已至。 赵函抬头,清凉寺的匾额高悬,在落日余晖中闪着淡淡金色。 赵函上前扣门。开门的是个青衣小僧,小僧眼神下移,看到吐着舌头摇尾巴的小武,惊叫一声,砰的一声在赵函眼前关上了寺门。 四十打狗无需看主人 赵函不明所以,也看向小武。小武歪头,一脸憨厚。 “小师傅应是怕狗。”赵函反应过来,“你且去那边树下等我。” 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旁边的一株迎客松。小武委屈的垂下头,呜呜叫着走到松树下,乖乖坐好。 赵函再次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伸出个手指头,胡乱在空中点着:“那那……那个不不不……能进来。” 赵函的目光随着那颤抖的指头滑动,见门缝又要合拢,忙拉住门环道:“小师傅莫怕,小武不咬人的。” “那条白的如此凶猛,不由分说就咬了我们家主持一口。这条黑的看着更加凶神恶煞,怎的就不咬人了?肯定是你在编谎话骗人。” “啊?小文咬了你们家主持?”赵函有些吃惊,他的两条猎犬训练有素,没有主人允许,不会随意伤人。 “我还会骗你不成!”小和尚在门后理直气壮。 “小长老自然不会骗我。”赵函觉得有必要登门致歉,便道,“咬到了哪里?你家主持现在还好吗?那条白犬是我饲养,意外伤人,实在是不好意,可否容小生向主持当面道歉。我这里还有些上好的伤药。” 他从怀里掏出个翠玉瓶子。小和尚探头看了眼,犹豫半晌方才开口:“既是如此,你进来吧。不过佛门清净地,你身上的弓,手里的兔子山鸡就不要带进来了。” “明白明白。”赵函扔了长弓和猎物,随那小和尚进了寺门。 松树下的小武抬起头,寺门立即关闭,小武呜咽一声,又趴了回去。 小和尚带着赵函去主持禅房。赵函四处打量,侧耳倾听,没有听到狗叫声,犹疑开口:“那个……小文……” “那条白狗么?”小和尚哼了一声,“它咬了我们主持,哪里还能有命在,早被我们主持打死了。” “啊?”两条猎狗陪伴了赵函经年,此刻听闻小文死讯,赵函内心多少有些触动,鼻子酸酸的,有点想落泪。 只因狗儿无心咬了一口,那主持就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小文,亏他还身在佛门,竟是一点慈悲心肠也没有。 赵函心中愧疚化作愤懑,对清凉寺主持的印象也一落千丈。 到了禅房外,小和尚唤道:“主持,那狗的主人找来了。” 禅房内没有动静。天色已暗,房内并未燃灯。 小和尚又唤了声:“主持。” 赵函伸长脖子朝房内去看,想瞧瞧这狠心的和尚是何相貌。 “主持不在禅房,或许是在讲经堂诵经。施主且在这里等候,我去问下师兄弟们。” 小和尚合十离去。 赵函百无聊赖,抱臂打量着这最近名声鹊起的寺庙。小和尚们点亮青烛,几间原本黑灯瞎火的厢房次第亮起。寺院西角的铁钟被撞响,惊起一群雀儿,晚课时间到了,几名青头小僧走出来,你推我搡,笑嘻嘻朝讲经堂跑去。 禅房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赵函疑惑转眸,望向面前禅房。 响声停止,过了片刻,又响了起来。 四十一捡到一只狐 赵函把手放在木门上,轻轻一推。门竟是开着的,禅房内黑黢黢一片,赵函犹疑着要不要进去。 黑暗中白影一闪,赵函心头一喜:“小文!”大踏步入内,眼疾手快的捉住了那团白色的事物。 入手柔软,皮毛光滑水亮,触感对了,只是这体型…… “小文,你怎么……变小了?” “施主。” 小和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显然是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他手中一盏白皮灯笼,往前一伸,照亮了禅房内一方天地,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赵函怀里的物事上,睁大了眼睛。 赵函正与那物事大眼对小眼。 雪白的皮毛,黑亮的瞳孔,蓬松的尾巴,尖尖的嘴巴,是一只…… “狐狸?”赵函同小和尚一样睁圆了眼睛。 怀里的狐狸微眯了双眼,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狡黠。 “哪里来的狐狸?” “或许……是从山里跑进来的吧……”小和尚口齿不清。 “哈哈,”赵函笑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山里遍寻不到,却在这里捉着了,我可真幸运!” 怀里的狐狸显然觉得此人聒噪,竖着的耳朵垂了下来,尾巴摇晃着躲避赵函不住揉捏的手。 “那个……你不、不能带他走。”小和尚似要哭出来。 “为何?”赵函抱紧了狐狸,“这是我捉到的。” 狐狸被勒的翻出白眼,“唰”的伸出尖利的爪子,嵌入那可恶手臂里。 “可、可是他不想跟你走。”小和尚语无伦次。 赵函抱起狐狸,举到面前,与他鼻尖对鼻尖:“你想跟我去王府吗?” 小和尚紧张的望着狐狸,狐狸眯缝着本就细长的眼睛。小和尚崩溃的看到那颗毛脑袋缓缓点了点。 赵函带走了狐狸。整个清凉寺的小和尚们都跑出来相送,有几个还低头偷偷抹眼泪。 “这些小师傅们年龄虽小,却十分懂礼貌。这样热情隆重的送我下山,实在是受宠若惊啊。”赵函感叹。 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右手提着两只山鸡一只兔子,左手抱着狐狸,身前是提灯带路的小和尚,身后跟着小武。 带路的小和尚擦了擦额头汗水,苦涩道:“应该的,应该的。” 狐狸趴在赵函肩头,与小武面面相觑。 小武歪头看了会,汪汪叫了两声。 狐狸露出小尖牙,然后小腿儿一蹬,躲到赵函怀里,瑟瑟发抖。 赵函扭头呵斥:“小武不许叫,你吓到它了。” 被主人凶了的小武耷拉下脑袋,委屈的垂泪。 狐狸再次爬上赵函肩头,望着落败的小武,在黑暗中露出一颗小尖牙。 到了山脚,小和尚依依辞别。王府里的武士久等不来主人,已经十分焦灼,看到赵函安然回来,面露喜色,忙上前迎接。 “小王爷。”武士接过赵函手里的山鸡兔子,想要去抓白狐狸,被赵函闪身躲开。 “走吧,今儿个累死了,晚上要大吃一顿。”赵函抱着狐狸朝马车走。 小武眼巴巴看着赵函钻进了马车,肩头的狐狸懒洋洋眯着眼睛。 四十二杀千刀的和尚 小武想叫,想起主人的训斥,夹起尾巴,呜咽着跑到马车旁,仰头望着窗帘发呆。 武士不见小文,疑惑道:“小王爷,另一条猎狗呢?” 车内赵函伸向绿豆糕的手顿住,叹了口气:“被个杀千刀的和尚打死了。” 端坐在他对面软塌上的狐狸闻言眯了眯眼睛。 赵函打了个小盹儿。武士在马车外道:“小王爷,到家了。” 赵函感到腿上一沉,睁开眼,与狐狸对上视线。 赵函微笑:“真懂事。”抱了它,掀开车帘,跳下去。 管家迎上来:“小王爷,家中有客。” “谁啊?”赵函边问边朝里走,这大老晚了,那些个世家子弟应该不会跑到王府来等他。 “一个紫衣华服的少年,笑起来特别好看。” 到了大厅,赵函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管家口中笑起来特别好看的少年。 “阿夜!”赵函兴冲冲的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一个人呆着无聊,来找你玩。”傅舒夜手边的酒壶空了一半,显然来了有些时候了。 赵函献宝似的把狐狸举到他鼻子前:“看看我捉到了什么?” 傅舒夜与狐狸淡金色的瞳孔对上,挑高了半边眉毛。 狐狸一脸云淡风轻,甚至甩起了大尾巴。 “一只狐狸。”傅舒夜回答的很客观。 “正是!”赵函兴奋道,“我在清凉寺碰到的。” “哦?”傅舒夜又瞥了眼狐狸。 狐狸已经蜷缩进赵函怀里,留给他一个完美的后脑勺。 “他脚受伤了。”傅舒夜道。 “啊?”赵函拎着狐狸两只前爪把他提起,仔细观察四只爪子。 果然见一只后爪上有两个血孔,伤口不大,没有流血,被蓬松的软毛覆盖,若不仔细查看很难看清。 “真的受伤了。”赵函满脸心疼,命人取了药箱,亲自给狐狸包扎。 “最近青州城的风确实不正常。”傅舒夜看着他给狐狸的脚裹上一层又一层绷带,开口道。 “你指什么?”赵函十分专注手上工作。 “就是你之前说的,那阵邪风。” “唔……”赵函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绷带,系了个蝴蝶结。 “这几日我发现青州城的很多世家子弟都开始消沉度日,纨绔的更加纨绔,就连那些原本大有作为的青年也纷纷流连花丛,注重享乐,靡靡之风盛行。” 赵函神色严肃起来:“不错。更奇怪的一点是,这些人俱都狎妓,且不知节制,他们去惠春楼多是叫男娼陪伴,以前青睐女子的人也开始豢养男宠,十分不可理喻。” “哎,”傅舒夜伏到桌面上,“千雩那小子已经三日不回家了,不知去了哪里。” “咦?”他这话题转变之快令赵函猝不及防,刚刚不还在讨论青州城男风盛行的事么? “今日你留下吃饭,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红烧兔肉。”赵函见傅舒夜萎靡不振,企图用美食调动他的积极性。 “甚好。”傅舒夜眼睛亮了亮。 赵函去厨房做菜。傅舒夜摇着手中扇子对狐狸笑。 四十三鸳鸯浴? 狐狸的后脚被赵函绑成了肥厚的鸡腿,无法像平日里那样蹲坐,只能侧卧在软枕上,往外伸着一只不成比例的胖腿。 狐狸睇他一眼,口吐人言:“笑什么?” 傅舒夜拿扇子遮住半张脸:“没想到你也有这样落魄的时候。” “哼。”狐狸表达不屑,“你那条蛇怕遇到了危险都不去管,还有心情取笑我。” “他怎么了?”傅舒夜收敛笑容。 “青州城这阵邪风,还需要好好查一查。”狐狸一脸高深莫测。 傅舒夜挑眉,微微一笑:“知道了。” 夜深沉,无月无星,暗云低垂,空气有些炙闷。 傅舒夜推开窗户,没有一丝风。小狐狸仰起头,尖尖的鼻头耸动,打了个喷嚏。 “真是容易使人生病的天气。”傅舒夜感叹,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 小狐狸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 阁楼檐角的鬼面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妖风四起,吹乱了傅舒夜墨色的长发。 小狐狸跳下窗台,火红的毛发被吹的凌乱,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 傅舒夜皱起长眉,抬手关窗。 一道绿光在窗户合拢前闪入,傅舒夜紧紧关上窗户,还加了道符咒。 千雩一身水绿色衣衫,如同刚出土的嫩葱,一双桃花眸定定望着傅舒夜。 “我不在的这几日可曾想我?” 傅舒夜不想理会他,他却纠缠不清,凑到傅舒夜身边,长腿一伸,把狐狸踢到了床下。 傅舒夜叹气:“日思夜想,每晚都被顺南酒家的蛇羹馋醒。” 千雩嘻嘻一笑,掐了掐他的脸颊:“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千雩调戏完傅舒夜,推门出去。傅舒夜摸着被蹂躏的脸颊,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这小子不对劲。 傅舒夜跟着出门,轻手轻脚的走到千雩房间外,侧耳倾听。 有水声,是在洗澡。有歌声,心情不错。偶尔低笑,十分可疑。 傅舒夜又听了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千雩的俊脸带着暧昧笑意:“进来吧。” 傅舒夜摆手:“不打扰你沐浴。” 千雩拉住他手腕,往屋里拖。他力气颇大,傅舒夜眼角看到旁边屋子小狐狸露出来的好奇的半只耳朵尖儿,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拖了进去。 千雩穿着睡袍,露着半边肩头并一对儿锁骨,十分不矜持。一双眸子被水气蒸的湿漉漉的,红唇鲜艳,舌头伸出,舔了舔下唇。 傅舒夜打了个寒战。 千雩上前一步,把滑落肩头的领口又往下扯了扯:“想吗?” 傅舒夜眨眨眼睛,微笑:“想。” 千雩修长的手指伸进漂浮着花瓣的浴桶,沾了水,弄湿了胸前衣襟:“来吗?” 傅舒夜笑得更加意味深长:“鸳鸯浴?” 千雩率先进了浴桶,面带桃花,眸泛春光,隐晦的暗示着傅舒夜。 傅舒夜也坐进浴桶,温热的水隔着衣物摩擦肌肤,傅舒夜脸上泛起红晕。 千雩俯身过来。傅舒夜的脸绿了绿。 他能感觉到有条柔软滑腻的东西在摩擦自己的后腰,顺着脊柱摩挲到了尾椎。 四十四锁骨……性感 傅舒夜冷笑了声。 千雩并未察觉到危险,仍旧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他脸上一片潮红,湿漉漉的头发有几缕挂在锁骨上,平添几分性感。 傅舒夜猛然探手入水,抓住那条作祟的东西,手指翻飞,打了个死结,从水中拽起,扔到地板上。 千雩脸先着地,不满的在地板上扭动:“你做什么?不是说好了鸳鸯浴么?” “鸳你个大头鬼。”傅舒夜冷哼,一脚踹开房门,甩袖离去。 千雩躺在地板上,尾巴被扭成个麻花,腹中的火越烧越旺,脑海中是傅舒夜倜傥身影。他涨红了一张俊脸,唉声祈求:“阿夜,你回来。你回来救救我……” 傅舒夜只当听不见。千雩的声音愈加放肆,间或还夹杂着几个暧昧的音节。傅舒夜心头火起。 小狐狸心中好奇,在门边不时探头,被傅舒夜抓了回去,从尾巴上剪了一团毛,做成耳塞,塞进耳朵,屏蔽掉隔壁的动静。 千雩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缓,断断续续,不曾停歇,如此欢实的闹腾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 傅舒夜没太有食欲,在楼下吃着清粥小菜。小狐狸在旁边抱着奶瓶喝牛奶。千雩朝他们走来。 小狐狸呛了口奶,盯着楼梯上下来的千雩,打了个嗝儿。 千雩一扭一扭的下楼,身子到了楼下,蛇尾还在二楼。 傅舒夜睇了他一眼。不等傅舒夜出手,千雩自己拧成了麻花,柔着身子依偎到他身边,娇媚的唤了声:“阿夜。” 傅舒夜沉默。 难道是他记错了,其实季冬才是蛇类繁殖交配发情求偶的季节? “他身上有别的妖怪的妖气。” 一个声音淡淡道。 小狐狸耳朵竖起,扔了捧着的奶瓶,朝门口奔去。 骷髅阁大门打开,小狐狸后腿一蹬,扑入门外人怀里,嘤嘤哭泣。 来人一身月白色僧袍,头顶光光,容貌俊美,不请自入,在傅舒夜对面的椅子上坐了。 “小家伙见我就哭,看来在你这里过的不好。”白藏主抚摸着小狐狸的脑袋,谴责的看向傅舒夜。 傅舒夜道:“天大的冤枉。” 白藏摇头:“可能是太小了吧,尚未断奶就被这条蛇给虏了来。” “你带了回去吧,小家伙每天晚上都抱着枕头哭,哭的我心情低落。”傅舒夜叹息。 白藏看了眼仍旧黏在傅舒夜身上求欢的大蛇:“多长时间了?” “昨晚回来便这样。”傅舒夜控制住想要剁掉那条贱兮兮蛇尾的冲动,无奈道。 “去露渊谭找找看,或许能找回他丢落的东西。”白藏道。 “丢落的东西……”傅舒夜目光在千雩身上扫过,全须全尾,并未发现少了什么部件。 “前些日子被恶狗追逐,咬到了左腿,修为受损,前来向你借件宝物修行。”白藏道明来意。 傅舒夜挥了挥手:“都放在储物间,你自己去看吧,看中什么都送你。” 白藏起身朝储物间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阵呛人的烟尘差点把他逼退。 四十五我的狐狸不见了! 白藏以袖掩面,挥落挡路的蜘蛛网,往里走去。 骷髅阁这储物间虽然年久未曾打扫,尘土积了厚厚一层,宝贝却是有不少,多数都还是些对修炼大为有益的珍宝。 白藏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手指从一个紫金小鼎上移过。“噗”的一声,整个人消失不见。 傅舒夜被千雩缠的十分焦躁,正待把他丢出阁楼,幽檀木大门再次开启。 赵函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脸的焦急。 “阿夜,不好了!” “什么事?”傅舒夜手掌撑住额头,心力交瘁。 “狐狸不见了,我的狐狸不见了!”赵函几乎要哭出来,“昨天晚上还一起睡觉,今天早上就不见了。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它那么小一只,要是遇到坏人了怎么办?” 要是遇到坏人了,那坏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傅舒夜心底腹诽。 “阿夜,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快点帮我把狐狸找回来啊!”赵函摇晃着傅舒夜的手臂。 千雩瞪着那双抱着傅舒夜的手,目露凶光,长尾一扫。赵函只觉妖风拂面,没有防备,往后倒去,重重摔倒地上。 与此同时,楼梯下的房间里也传来东西落地的声响。赵函揉了揉摔疼的屁股,指了指那间不起眼的房间:“那是什么房间?里面好像有动静。” 傅舒夜按住千雩仍想作祟的尾巴,转头笑道:“储物间,你帮我进去看看,是不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千雩墨绿色的眸子烧着火,仍旧虎视眈眈的望着赵函。傅舒夜把他按进怀里,千雩才安静了些。 赵函走入楼梯下的小房间,不多时便惊叫着跑了出来,怀里多了只毛茸茸的白狐狸。 “我找到它了阿夜!没想到它竟然跑来了这里,幸好幸好,没有被坏人捉了去!我真的是太幸运了。”赵函把狐狸紧紧搂在怀里。 白狐狸翻了翻眼皮,见傅舒夜笑吟吟的看过来,立刻换上副无欲无求超脱世外的淡然表情。 “哦,对了,储物间里还有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可能是小白的伙伴,就留给阿夜养吧。”赵函临走前,想起什么,好心的提了一嘴。 红色的小狐狸从储物间探出头,一只耳朵上挂着半拉蜘蛛网,眼含泪水的望着赵函抱着白狐狸离去的背影,嘤嘤啜泣。 露渊潭位于青州城西南,本是片沼泽地,后来地皮被青州某位大员买下,清除淤泥,引水做潭,周围建设水榭楼台,又移植了许多名贵草木,饲养着些许奇珍异兽,化腐朽为神奇,成了文人骚客们热衷光顾的一方去处。 傅舒夜对千雩使用了摄魂术,把他变作一只小蛇,缠绕在手腕上,随手拉过一片云头,飞往露渊潭。 一路行来,但见青州城上空阴云密布,傅舒夜眯眼去看街上行人,许多都无精打采,酒楼中临窗而坐的食客眼神无光。这些人们身上,似乎都少了些什么。 傅舒夜想起白藏的话,摸着下巴,一脸愁容。 四十六聚众淫乱 手腕上的小蛇,两颗黑曜石眼珠中混沌一片,仍旧贼心不死,伸出信子,舔了下他的手指。 离露渊潭尚有半里地,丝竹声便遥遥传来,幽怨哀婉,靡靡不绝。 傅舒夜在云头俯下身。两方水榭,隔水相望,纱帘轻垂,陆地边的水榭内坐了几名歌姬,丝竹声便是来自她们手中乐器。另一方更为精致的水榭位于水中央,里面躺了五六个男子,傅舒夜再看一眼,忙移开目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如此伤风败俗,竟聚众……” 傅舒夜内心谴责,变出把折扇,遮住半张脸,一双眸子从折扇上方越过,又朝下望去。 “啧啧。” “咦~” “竟还有如此姿势?” 傅舒夜盘腿在云头上坐下,津津有味的点评学习。小蛇从宽大的衣袖内探出脑袋,也朝下望去。 一名模样清秀的年轻男子跪伏在另一名锦衣公子身后。 小蛇双眸中的黑色愈加浓郁了,蛇尾抖了抖,勒紧了傅舒夜的手腕。 傅舒夜吃痛,伸手想把他扯下,眼角看到那清秀男子从锦衣公子股缝间吸出一样物事,吞了下去。 这么重口味的吗…… 傅舒夜大为震惊,小蛇也惊讶的吐了吐信子。 情事结束,水榭内的男子们整理好衣衫,坐上来接他们回陆地的画舫。傅舒夜仔细观察他们面容,并没有什么变化。 贵人们乘车离开,三名俊俏郎君倚靠着门扉,深情款款,说着离别的情话。 等到马车再也看不见,三个披着轻纱的俏郎君对视一眼,哄笑起来,脚步轻快的朝水榭跑,纷纷跃入碧波荡漾的池水。 傅舒夜挑眉,从云头落下。陆地边的水榭内早没了几名歌姬的身影,傅舒夜拂了拂衣袖,几片玫瑰花瓣从座椅上飘落,散入风中。 “什么妖怪在此装神弄鬼?” 傅舒夜手拈了个雷诀,挥下去,整个露渊潭内生灵顷刻成为焦炭。 果然见潭低传来声音:“仙人莫恼。” 巨大的旋涡托着个青衣人出现在水池上方,一双深蓝色的眼眸带着笑意。 “河洛。”傅舒夜眯了眯眼。 河洛对傅舒夜行了一礼:“上次一别,仙人风姿常驻小生心底,常使小生夜不能寐。没能与仙人结缘,甚为憾事。” 傅舒夜没能压住好奇,折扇遮住嘴唇:“刚刚,那几位,股间……” 河洛蓝眸微闪,平凡的五官如同春花绽放,沾染无数风情:“仙人若给小生一个机会,把上次在惠春楼未做完之事做完,小生便是今日死了,也心甘情愿。” 他伸出手,想要去摸傅舒夜脸颊,凌空一道绿影,河洛手掌一凉,垂头看去,一条玉带蛇晃晃悠悠,蛇牙深深没入肉中。 河洛疼的脸色煞白,抬眸去看傅舒夜,咬了咬唇,无辜又纯情。 傅舒夜摊手:“我是想,可家有悍宠。” 他一脸无奈,下手却毫不容情,长袖翻飞处,露渊潭潭水巨浪翻滚,如同潭低架了座熔炉,沸反盈天,不多时咕噜咕噜冒气泡来,鱼虾蟹鳖立时便熟透,肚皮泛白,漂满了整片池水。 河洛脸上变色,三只绿皮青蛙蹦跳上池中水榭,已烫熟了半边,对着河洛哀哀鸣叫。 河洛跪倒在地:“求仙人收了神通,放过我露渊潭水族一条生路。” 他清秀的脸颊流下两行泪水,深蓝的眸子没了媚色,满是祈求。小蛇从他手掌心滑下,从新缠到傅舒夜手腕间。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从凡人股间吸走的那件物事到底是什么了吧?” 当时傅舒夜以为那几只青蛙精在调情,只看到依稀是个圆形的物事,具体长什么样子却没有看清。 河洛对水榭里的青蛙点了点头,青蛙们沮丧的垂下头,大嘴一张,三团泛着淡淡光芒的物事从口中飞出。 “彩色的……”傅舒夜感叹。 那三团圆形的物事有婴儿拳头大小,一只深青,一只淡黄,一只浅紫,漂浮在空中。 “这是尻子玉。”河洛解释道。 “每个人的颜色都不一样?”傅舒夜不耻下问。 河洛点头:“最上品的尻子玉是纯白色,拥有纯白色尻子玉的人冰清玉洁,世俗杂念很少,无欲无求,吃起来如同甘酪,十分可口。” “你吃过?”傅舒夜问。 河洛脸色泛红:“有幸吃过一个。” 他羞赧的看向傅舒夜:“仙人的尻子玉想来也是纯白色。” 傅舒夜并没有被夸赞的开心,冷着脸指了指手腕上的小蛇:“他的呢?” 四十七荒淫享乐 河洛反应过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匣,递给傅舒夜:“这只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孤品,还没舍得吃。” 傅舒夜接过来,继续冷着脸:“青州城的那阵邪风便是你带来的吧?” 河洛额角渗出冷汗:“是小生贪欲过度,想着那些人没了尻子玉于性命并无损伤,便让孩儿们敞开胃口……” “凡人没了梦想与行尸走肉有何分别?你让他们形容枯槁,举止颓废,每日只顾荒淫享乐,虽然没害他们性命,却比杀了他们还残忍。”傅舒夜冷冷道。 “仙人教训的是。”河洛摸了摸肚子,一脸幽怨,“我这就去还给他们。” 咦?还能还? 傅舒夜轻咳一声:“那个,你们取尻子玉都是用那个方法吗?” 河洛愣了愣:“取尻子玉只有一个方法……” 他尚未说完,傅舒夜已经拂袖离去,藏在袖子中的右手食中二指并拢,一道闪电劈到池中水榭上,水榭四分五裂,青蛙们呱呱叫着跃入水中。 仙人这突然爆发的怒气应该是因为自己尽管无法消化,仍旧不知节制的吞食了上百颗尻子玉的缘故吧…… 河洛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站起身。 仙人如此兼济天下,悲悯众生,真是令人敬仰,从今日起,自己也要做个好妖怪…… “王爷还在忙。” 赵孟頫的贴身侍卫第三次挡在赵函身前。 “我已经在此等候了一个时辰,什么事情需要忙这么久?”赵函疑惑。 侍卫铁青着一张脸:“下官不知。” “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望三皇叔。”赵函抱着狐狸起身。 侍卫拱手:“恭送小王爷。” 赵函摆摆手,走到了院子中,见四下无人,转入偏门,径自往后花园走去。 “我倒要看看皇叔在忙些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些时候。”赵函腹诽。 他来过几次,地形熟悉,躲过几处守卫,来到赵孟頫的寝室,推开门,里面并没有人。 赵函往书房走,狐狸跳来跳去,被他捉住尾巴,按在怀里。 书房里有声音,赵函竖起食指在唇边,对狐狸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狐狸不再乱动,随他一起把耳朵贴在窗户纸上,听起壁角。 两道声音夹杂在一起,一个低沉,一个柔媚,一会儿高亢,一会儿低吟。 赵函听明白了,缓缓红了脸。狐狸伸出舌头,舔湿了窗纸,房内春光乍现。 赵函猛地扭头,白皙的脸庞红到耳根,抬步原路返回。狐狸趴在他肩头,探头朝屋里望着,瞧的津津有味。 赵函把它从肩头扯下来,薄怒道:“非礼勿视。这两人……真是不可理喻。” 狐狸睇他一眼,懒洋洋的仰面躺着,一条大尾巴甩来甩去。 赵函离去后许久,赵孟頫才从河洛身上下来。河洛喘息不定,一双眼眸含着春情,将赵孟頫望着。 赵孟頫搂着他肩头,语气有些犹豫:“明日,我便要回京了。” 这在河洛意料之中,刚才趁意乱情迷,他把赵孟頫的尻子玉还了回去,如今赵孟頫虽然对他爱恋,却不会再为了他流连青州。 “提前祝王爷一路顺风。”河洛埋首在赵孟頫胸前,眼神有些迷茫。 “阿洛同我一起回京吧。”赵孟頫扳住他肩头,让他望向自己。 河洛笑了笑:“王爷妻子和睦,我去了,又算什么呢?” 赵孟頫愣了片刻,有些不甘心:“我为你置办一所宅子,你不用再做这迎来送往的生意,你我之间虽无名分,但心意相通,在一起也是快乐的吧。” 河洛推开他,披了衣衫下床。赵孟頫看着他单薄身影在窗边驻足。 “小生虽然出身风尘,但也希望能遇到全心全意待我的人。明日,我便不去送王爷了。” 河洛推开书房门,单薄的身子染上早春的阳光,有种带着寒意的温暖。 赵孟頫看的痴了。那人渐行渐远,终于跟阳光全然融为了一体…… 天气转暖,一颗不知何时落入地板缝隙里的种子抽丝发芽,沐浴着阳光雨露,蓬勃生长起来。 傅舒夜初时没注意,后来注意到了没放在心上,等到终于正视这颗顽强的植物时,它已经茎秆粗壮,高达一丈,且放肆的占据客厅中央,阻挡住出门的道路。 “再过几日,怕是能穿透房顶了。”傅舒夜托着腮感叹。 小狐狸软糯糯的点头。 傅舒夜从储物间翻出只锈迹斑驳的镰刀,对着植物碗口粗的茎秆比划了几下。 镰刀贴向茎秆,茎秆柔韧的顺势倾斜。傅舒夜换个方向,茎秆便也扭动着歪向另一边。 四十八尻子玉 傅舒夜弯起一边唇角,挥舞起大镰刀。植物缴械投降,卑躬屈膝的弯下身来,把一条枝丫伸到傅舒夜面前。枝丫顶端开花结果蒂落,一只鲜红多汁的番茄落到傅舒夜掌心。 傅舒夜咬了一口,酸甜适中,沙瓤多汁,满意的收了镰刀,放过了这只番茄怪。 “不过,不能长在路中。”傅舒夜扭头提醒。 番茄听话的挪动到窗边,伸出几根枝条,贪婪的吸收阳光。 傅舒夜抱起小狐狸朝楼上走,老妈子似的呢喃:“过几日把你送回清凉寺,白藏想必也从赵函府上回去了。” 路过千雩房间,探头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仍旧没醒。 傅舒夜目光扫过床头的玉匣,心中犹疑。 既然当初是那样取出来的,难道也要那样放回去?当时心中气愤,竟忘了问河洛方法。要不现在把他找来问个清楚? 傅舒夜移步床边,打开玉匣,一颗通体漆黑的尻子玉孤零零躺在锦缎上。 河洛说上品尻子玉是纯白无瑕的,傅舒夜指尖摸索着这颗黑曜石般闪亮的尻子玉,内心腹诽,这条大蛇,果然狡诈阴邪的很。 他捏住千雩下颌,迫使他张开双唇,试了试大小方位,把尻子玉扔了进去。 尻子玉顺着千雩形状优美的脖颈,一路往下,卡在了喉结。 傅舒夜摸了摸鼻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抱着旁边看戏的小狐狸回了房间。 到了晚间,傅舒夜腹中饥饿,下楼做饭,再次路过千雩房间,探头去看,发现千雩已经醒了,没有束发,一头黑亮青丝披在肩头,穿着浅绿色内衫,眼神迷茫。 傅舒夜试探着靠近。千雩看到他,漂亮的眸中褪去迷茫,泛出喜色:“阿夜。” 唔,没傻。 傅舒夜放下心来,少有的关心了他一下:“晚上想吃什么?” 千雩闻言,双颊染上红晕。傅舒夜直觉不妙。他下一句果然道:“想吃你。” 傅舒夜观察他喉间。千雩在他的目光下吞咽了一口唾沫。 尻子玉已经不见,难道是服用方法不对?傅舒夜有些自责,走进房间,在床边坐下。 千雩牵起他一只手,放到胸前,墨绿眼眸深情款款:“能感受到吗?” 其实蛇类的心脏与人类不同,隔着胸膛,根本无法感受到那种细微的跳动。傅舒夜昧着良心道:“嗯。” 千雩红唇微弯,邪魅狷狂的五官硬生生挤出个纯情笑容:“以后我的心脏只为你一人跳动。” 傅舒夜揉了揉千雩健硕的胸膛,难不成是滑进心脏里了? 千雩立刻欺身压来,把傅舒夜按在床上,浅绿色的眸中燃起两簇小火苗:“这是在勾引么?” 他俯身亲吻,傅舒夜猝不及防。千雩的唇齿霸道,在傅舒夜口腔中流连,顺势把一个物件推入喉咙。傅舒夜“咕咚”咽下,脑门挂下三道黑线。 千雩从床上起身,抱臂笑嘻嘻看着傅舒夜:“送你的礼物。” 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傅舒夜表示并不想要…… 在傅舒夜发怒前,千雩已经跳到了门外,喊叫着:“我去做饭。”奔下了楼。 千雩做了四菜一汤,摆上碗筷,连小狐狸面前都摆了副袖珍碗筷,见傅舒夜下楼,笑弯了一双桃花眸。 傅舒夜脸色阴郁,风雨欲来。 千雩浑然不觉,主动为他盛汤布菜,十分殷勤。 “汤咸了。”傅舒夜道。 “我去添水。”千雩一阵风似的跑进厨房。 “肉柴了。”傅舒夜挑剔。 “我重新做。”厨房锅碗瓢盆再次奏响乐曲。 “空心菜一点都不新鲜。” 千雩钻进空间法器,从菜地里拔了把一掐就出汁水的空心菜,辣椒蒜瓣烹炒,加入高汤,端到傅舒夜面前。 “蒜瓣切的不圆,姜片切的不方,毫无食欲。”这完全就是在找茬了。 千雩端起菜往厨房跑,被傅舒夜按在椅子上。 “我故意找茬你看不出来?” 千雩弯唇笑道:“我乐意被你找茬。” 傅舒夜冷笑:“尻子玉的事你若不解释清楚,就不止找茬这么简单了。” 千雩垂下头,双眸不敢直视傅舒夜。 小狐狸看出不对,捧着饭碗上了二楼,躲在楼梯拐角,一边干饭一边看戏。 “其实妖族的尻子玉与人类大不相同。对于人类,尻子玉凝聚着尘世间的欲望,没了它,人类会迷失方向,沉迷世俗享乐,成为惶惶不知终日的废物。而妖精则不同。” 千雩睇了傅舒夜一眼,见他一双妙目泛着寒光,忙又垂下头,嗫嚅道:“其实这些日子我是装的,尻子玉是欲望凝聚而成,而欲望往往是阻碍妖族修炼的障碍。潜心修行的妖精是不会有尻子玉的,只有被外物迷了心智,修行受阻的的妖怪才会在丹田凝结出尻子玉。” 四十九只要你足够浪 傅舒夜听出些不对劲。窗边吸收露水的番茄怪此刻收回枝丫,对着傅舒夜点了点头,表示千雩说的确是实情。 “只有取出尻子玉,才能继续修行,不至误入歧途。” 傅舒夜挑高眉毛:“这么说,河洛算是帮了你一把。” 千雩点头:“那日我取出尻子玉,扔在了露渊潭附近的树林里,被路过的河洛碰到,他说自己是洞庭湖修行的河童,以尻子玉为食,让我把扔掉的尻子玉送给他。” 傅舒夜打断他,露出好奇神色:“你……是如何取出来的?” 千雩脸上一红:“这……” 他愈是吞吞吐吐,傅舒夜愈是兴奋:“快说。” “就是……这样……那样……便取出来了。” 傅舒夜点头,还好还好。 千雩继续道:“河洛收了我的尻子玉后,见我闷闷不乐,便问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我便将心中苦闷说给他听。” 傅舒夜右手一挥,厨房里鲜榨的番茄汁飞到他手上,他倒了一杯,细细品尝。 “我说我喜欢上一个人,那人心中也有我,但是不愿意承认,每日常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并不顾忌我的感受。河洛说男人都是食色动物,只要你足够浪……” “咳咳……”傅舒夜被番茄汁呛到,狂咳不止。 “……总之,他说了许多我从未听闻的话,讲了些十分实用的知识,让我付诸实践。” “停,”傅舒夜打断他,“后面不用说了。” 亏他还兴冲冲的把那见鬼的尻子玉要了回来,原来竟是鸡肋。可…… “即便是鸡肋,也不能随便乱扔,更不能随便给人吃吧。”傅舒夜冷冷凝视着千雩,手中的玻璃杯咔咔作响,有碎裂的迹象。 千雩忙道:“那是我的精血凝结而成。” 傅舒夜的肚子忽然有些不舒服起来。 “此后,你便是我全部的欲望。”千雩深情款款。 傅舒夜一把推开他,跑到窗边,干呕起来。 赵小王爷家的狐狸又跑了,小王爷四处张贴寻狐启事,千金悬赏。 青州城内的布告栏,城墙根,甚至做生意的商家门上都贴满了赵小王爷亲笔画的狐狸图。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仍旧没能寻回爱狐。 也有许多为了重金抱着白狐找上门的猎户,赵小王爷看了后具是摇头,说狐狸虽好,却不是自己丢的那一只。 傅舒夜举着一张黄纸,看着上面画的狐狸,笑的前仰后合。 赵函等他笑够了,从他手中夺回那张启事,塞进怀里:“有那么好笑?” 傅舒夜折扇指着他胸口,眼眸却瞥着旁边:“这狐狸画的实在无甚出奇之处,你怎么能看出那些去你府上骗赏金的猎户带的狐狸不是你想找的那只?” 旁边端坐闭目凝神的白藏眉头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眸。 赵函眸中露出黯然神色:“虽然都长得差不多,但我就是能一眼认出他。” 傅舒夜继续使坏:“若是现在他坐在你对面,也能一眼认出?” “那是自然。”赵函毫不犹疑回答,看了眼对面坐着的白藏,不好意思的笑笑,“打扰主持参禅了。” 白藏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车帘被掀开,千雩的俊脸探进来,目光在车内三人身上扫过,不满道:“我也要坐车。” 说罢,不等众人反对,跳上马车,在赵函旁边空位坐了。 原本并不狭小的车厢因为坐了四个大男人的缘故,显得有些拥挤起来。赵函眼神漂移,望向傅舒夜:“阿夜陪我一同回京,我心中真的欢喜。” 那条蛇与傅舒夜寸步不离也就罢了,为何这陌生和尚也要跟着一同前去,实在令赵函不解。 他因为小文的事一直对清凉寺的主持心有芥蒂,听到傅舒夜说白藏主正好也要去京城,不妨同行时内心十分不乐意,但碍于阿夜面子,不好说出口。 他笑的牵强,傅舒夜看出来他内心不情愿,解释道:“白藏主此次前往京城与了因大师探讨佛法,正好顺路。有大师同行,想来此行不会寂寞。” 白藏合十道:“感谢赵施主慷慨,为贫僧省下车马费。” 赵函笑着回礼,话都说到这份上,再让和尚下车就不太仗义了。 马车空间不大,千雩一双长腿伸到傅舒夜面前,脚尖抵着傅舒夜靴子,不时做些小动作,傅舒夜装作不察,从桌子上拿了莲花酥,兀自吃的开心。 青州距京城不过三日路程,时间离皇后寿诞尚早,四人并不着急赶路,优哉游哉的欣赏路边风景,遇到不曾吃过的美食便驻足品尝,看到名川大河就下车作画,日头西斜,方发觉错过宿头,只得又赶了十几里地,到了一处城镇的客栈。 五十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快打烊时分,掌柜的拨着算盘,看见四个衣着华丽,相貌不俗的年轻男子进来,眼睛亮了亮。 “四位可是要住店?” 傅舒夜点头:“四间上房。” 掌柜的笑道:“小地简陋,只有上房两间,其余房间虽然普通,倒也干净整洁。” 傅舒夜沉吟:“那便两间上房,两间普通房间。” 眼眸望向赵函,赵函识趣的上前,从荷包里摸出纹银。 上房在二楼,傅舒夜和赵函十分自然的上楼。千雩和白藏在楼下面面相觑。 白藏微微一笑,跟着掌柜的去了一楼的空房。千雩目光幽幽的望着二楼,心里打着小算盘。 白藏关上房门,屋内空气炙闷,便走到窗边,打开了木窗。 咴儿~咴儿~咴儿~ 白藏与一只长耳朵大眼睛的生物四目相对。 灰驴十分友善,欢快的对白藏打着响鼻,尾巴甩着,驱赶嗡嗡乱飞的牛蝇。 白藏微微一笑,与灰驴打了声招呼:“你好。” 灰驴回应:“咴儿~咴儿~” 赵函除去衣物,躺进温热的水里,舒服的叹息。客栈虽小,设施还算完善,就是泡澡的汤水没有放香料花瓣,少了些情调。 赵函哼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小调儿,因为热水而泛着红晕的眼睛微微眯起。 有风拂面,赵函疑惑睁眼,他记得自己关了窗户。 木窗确实是关着的,赵函放下心,下一刻又睁圆了眼睛。 房门大开,白藏笑吟吟的站在门口,一身月白袈裟与今晚的月光一样明媚耀眼。 “我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还没说出口,白藏已经施施然走了进来,顺手关上房门。 赵函脊背一凉,深感不安。 “客栈主人养了头驴子,刚好拴在我窗外,叫声响亮,气味扰人,小僧住不惯楼下房间,想来与赵施主凑合一晚。” 白藏自来熟的在床边坐了,微笑望着赵函。 赵函被他看的毛骨悚然:“阿夜……在隔壁。” 白藏目光顺着赵函滴水的下巴往下,语气平和:“他房内有人,不便打扰。” 赵函不自在的在木桶里动了动,脸颊染上红晕。 白藏看出他的窘迫,解围道:“小僧是出家人,尘世形色在小僧眼里皆红颜枯骨,施主不必在意。” 赵函看了看水下光溜溜的自己,实在是很难不在意。 白藏在床上盘腿打坐。赵函见他闭着眼睛,偷摸摸从水里站起,拿了件衣袍裹在身上,就要往外走。 “赵施主哪里去?” 赵函打了个哆嗦,回头笑道:“房间让给你,我去楼下住。” “赵施主付的房费,怎好让赵施主住那种房间。”白藏虽然如此说,仍旧霸占着赵函床铺,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赵函指了指床铺:“床太小,睡不下两人。” 白藏微笑:“无妨,我晚间打坐,占不了多大地方。” 赵函无法,实在也不想与灰驴儿做邻居,就磨磨蹭蹭走到床边,尽量不碰到白藏,爬进了床里面。 白藏轻轻一吹,一丈外桌上的蜡烛灭了,房间陷入黑暗。 赵函心跳如擂鼓,见旁边人并没有什么动作,果然是在打坐,便放下心来,翻身侧躺,闭眼睡觉。 白藏斜眸,看到赵函一片圆润后脑勺,唇角弯起,倏然道:“长夜漫漫,想来赵施主一时半会也睡不着,不如小僧给你讲个故事吧。” 赵函是爱听故事的,闻言翻身过来:“什么故事?” 白藏的声音温柔,徐徐道来:“话说京城有一处避暑山庄,山庄内的温泉尤为有名,传言说经常泡那里的泉水会令人皮肤光滑,犹如新生,是以城内很多官宦家的女眷常常光顾。有一日,首府大人的千金夜宿避暑山庄,这位千金素有美名,山庄内一名小厮动了绮念,借着值守的间隙潜入女眷沐浴的院子,果然看见汤池内有个美女。” 说到这里,白藏故意顿了顿,果然听见赵函接口:“那避暑山庄我知道的,小时在京城的时候常跟母后去玩。那小厮看到了美女,然后呢?” 黑暗中,他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白藏唇角笑容更深,继续道:“小厮心头狂跳,绕过屏风,闯入浴池,想对那美人行不轨之事,却被看到的情景吓得尿了裤子。浴池中确实泡着个美人,只是那美人只有头颅,汤水以下,全是骸骨。” 赵函本以为是个情色故事,没想到峰回路转,吓了一跳。深夜寂寂,他们寄宿在这偏僻的小镇,赵函感觉窗外都飘着鬼影,吓得拉起被子蒙住头,口中叫道:“你骗人!首府大人家里根本没有千金,他只有个长子,在翰林院读书。什么美女骷髅,全是假的!” 五十一色心 白藏笑道:“既然知道是假的,又为什么要害怕。” “知道是一回事,害怕是另一回事。”赵函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沉沉的,带着丝怒气。 白藏从捉弄赵小王爷的过程里得到满足,微笑道:“小僧在这里,有什么鬼怪都是不敢靠近的,赵施主且可安心。” 赵函似乎是在被子里哼了一声:“不正经的和尚。” “其实那小厮看到的是溺死在温泉里的女子,每晚都会出现在生前溺死的地方……” 赵函捂住耳朵:“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故事了!你不要再讲!” 白藏饶过他,念了段清心咒,听着赵函的呼吸逐渐平稳,伸出手,帮他把蒙在头上的被子扯了下来。 赵函睡得很踏实,只在半梦半醒间叫了几声“狐狸”,把白藏的衣角攥在手里,便没再有什么动静。 白藏听着隔壁噼里啪啦的响动,心满意足的侧躺到枕头上,一觉睡到天明。 小客栈的早餐差强人意,白藏看了眼桌上的青菜白粥,说自己近日辟谷,出门上了马车。余下千雩肿着一只眼睛,对着桌上的馒头发呆。 赵函穿好衣服下楼,碰到刚起床的傅舒夜。 “早,阿夜。”赵函昨晚睡得很好,一脸神清气爽。 傅舒夜狐疑的看着他泛着红润的眼角:“气色不错。” 赵函笑嘻嘻道:“阿夜的气色也不错。” 傅舒夜转眸望向楼下发呆的千雩,不冷不淡道:“许久没有活动过筋骨了,昨晚稍微练习了一下,筋骨舒展了,心情也就好了。” 他看起来并不像心情好的样子,赵函一脸莫名的下了楼。 千雩咬了口馒头,酸的皱了皱鼻子。傅舒夜从他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阿夜,不吃饭吗?”赵函在背后喊。 傅舒夜挥了挥手,钻进了马车。 赵函坐到千雩对面,指着他鼓起的眼泡:“你的眼睛……” 千雩面容暗淡,闻言抬眸:“昨晚他差点把客房炸了,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听到。” 确实什么都没听到的赵函:“……” “阿夜为什么要炸客房?”赵函喝了口粥,眉头皱了皱,强忍着咽下肚,“哇,这粥怎么是辣的?是给人喝的东西吗?!” 已经喝掉半碗粥的千雩:“……” “或许是我操之过急了。”千雩自我总结。 见他还要继续喝粥,赵函忙阻止:“车上有点心,咱们还是吃点心吧。” 等他们回到马车,圆形小桌上的点心盒子已经空了大半,赵函甚至看到半只热气腾腾的烧鸡。 “这鸡是哪里来的?”赵函不客气的撕下一只鸡腿,把剩下的递给千雩。 千雩嗅了嗅:“一股狐狸味。” 白藏斜睨了他一眼。千雩对他冷笑,鼓起的眼泡和唇角的伤令这个邪魅的表情变了味道。 白藏微微一笑,看在某人昨晚被暴揍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千雩吃光了一股狐狸味的鸡,鲜红的舌头舔着上唇。 傅舒夜一手支在软枕上,正闭目养神。千雩的目光把他视奸一遍,心里的小九九并没有因为身体的疼痛而偃旗息鼓,跳跃的小火苗反而越挫越勇。 五十二同床共枕 白天四人皆心事重重,没了游山玩水的兴致,脚程快了不少,还未至傍晚便到了驿馆。 傅舒夜提议再往前赶一段路再投宿,千雩强烈反对,白藏竟也跟着反对,赵函无可无不可,最后二比一,傅舒夜不情不愿的跟着他们进了驿馆。 官员们侍奉的十分尽心,不但美酒佳肴悉心款待,还遣了几名美姬伺候。赵函和傅舒夜如鱼得水,美姬贴着身子又是喂酒又是喂葡萄,看的千雩咬碎一口银牙。 晚间歇息,白藏再次出现在赵函房门口。 赵函眼神游移:“今日没有驴子。” “没有。”白藏点头。 “那为何……” “昨晚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我不想听了。”赵函毫不犹豫的关上了房门。 房门被扣响,赵函不耐的走到门口,深吸口气,打开房门。 门外空荡荡,并没有那讨人厌的和尚。 赵函心下一松,关上门,熄了灯,睡觉。 刚躺到床上,房门又响,赵函起身,开门,门外并无一人。 是谁在恶作剧?等了片刻,四周一片沉寂。赵函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产生了幻觉,便又躺下,等到刚有睡意,敲门声又响。 赵函生气了,索性打开房门,爬到床上。 过了不久,叩门声再次响起。 赵函脊背窜起一股凉意,睁大眼睛看着两扇木门。 他可以确定门口没人,更可以确定敲门声是从门口传来…… 敲门声一下一下,响个不停,听久了莫名哀怨。 赵函炸了毛,一溜烟跑到一楼,敲响了白藏房门。 房门立即打开,白藏身穿中衣,微笑看着赵函。 赵函脸色发绿:“有鬼。” “赵施主胡说什么?”白藏一脸坦然。 赵函看了眼他亮堂堂的房间,只觉桌上的烛火无比温暖,有着降魔除妖的法力。 “我可以进去吗?”赵函问。 白藏稍微犹疑,看到赵函期盼的眼神,闪开了身。赵函一溜烟儿窜了进去。 如同看到一只自入虎口的羊羔儿,白藏微微一笑,露出颗雪亮的小尖牙。 夜晚,繁星点点,月大如盘。 “赵施主不要抱小僧。” “我感觉有点冷,你感觉到了吗?” “时令已经入夏,小僧并不感觉冷。” “我感觉胸口沉重,喘不上气,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你把两床被子都压在身上,喘不上气是正常。” “我一半身子火热,一半身子冰冷,一定是招惹到了厉害的鬼魂。” “是小僧的身子在发热,赵施主,请你松开手好吗……” 一墙之隔。 “我一半身子火热,一半身子冰冷……” 傅舒夜冷笑:“连台词都要抄袭别人的吗?” 千雩恬不知耻的继续往床上爬:“触碰到你的那一半火热,被你冷酷的言语伤到的心冰冷。” 傅舒夜的拳头捏的啪啪响:“我能让你全都变成冰冷。” 千雩无赖道:“以前都是一起睡的。” 他缠上来,一双手无骨般在傅舒夜腰畔游移:“我变成小蛇,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傅舒夜吐出口气,他连忙又道:“你不同意,我绝不越雷池。” 傅舒夜的指尖点上他的额头,金光闪过,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缠上傅舒手腕,吐了吐信子。 “罢了。”傅舒夜实在被他缠的累了,这货不记打,哪怕今晚被打成残废,明天还是要拖着一条腿前来纠缠。 小蛇欢快的蹭到枕头边,尾巴敲了敲枕头,示意傅舒夜快躺下。 傅舒夜刚沾枕头,小蛇便贴着他脸颊,盘成一圈,安详的闭上眼睛。 傅舒夜见他老实,指尖沿着小蛇头顶,滑到尾巴尖儿。小蛇看他一眼,傅舒夜道:“睡吧。” 小蛇便又闭上眼睛,暗暗数着数。 天光大亮,枕头边已经不见了小蛇,傅舒夜起身,倏然僵住。 修长的手指滑过脖颈,傅舒夜盯着指尖看了许久,脸色有些绿。 再摸了摸胸前,腰侧,双腿,均黏腻腻,湿哒哒,傅舒夜闭了闭眼,压抑住澎湃的情绪,叫来小厮。 赵函与白藏在马车内等了许久,才见千雩撩帘进来。千雩一脸春光荡漾,耳上银环跃动着快乐的音符。 又等了许久,傅舒夜终于现身,换了身檀紫色锦衣,黑眸如同寒星,带着肃杀之气。 “让车夫加快脚程,今日务必到京。” 赵函有些为难:“还剩下至少两天的路程,即便快马加鞭,也难在今日抵达。” 傅舒夜摇着扇子:“我说今日到就必须今日到。” 赵函看了眼白藏。 白藏笑道:“骷髅阁主神通广大,实在是难为你跟我们凡夫俗子一起行车赶路,你若是着急,自可腾云飞去。” 五十三你喜欢红蛇还是绿蛇 傅舒夜大声道:“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是得道高僧,其实……” “旅途枯燥,还是应尽快赶路,早日到京城的好。”白藏转向赵函。 赵函:“……” 傅舒夜掏出张符纸,贴在车轮上,马车疾驰,速度快了三倍不止。 天还没黑,他们已到了京城。 赵函去宫中给皇帝皇后请安,吩咐车夫将傅舒夜等人送到自己的别院,自己今晚可能会被留宿,所以不用等他。 白藏路上便飞鸽传书了因大师,马车还没停稳,普渡寺的小和尚已经等在了路边。白藏下车跟小和尚施施然离去,余下傅舒夜千雩两人在京城内转悠。 天气越来越热,女子们换上了单薄的罗衫。天朝推崇婉约之美,街上举目皆是弱柳扶风,楚腰纤细,绫罗飞舞间,一派盛世悠闲。 傅舒夜吃掉两块糖糕,甜腻到了嗓子眼儿,看千雩也不似那么讨厌了。 千雩窥他脸色,知道风雨已过,指着河边笑道:“那边有人放灯,阿夜我们去看看吧。” “有甚好看?”虽如此说着,仍旧被千雩拉去河边,傅舒夜看着他付两枚制钱买了只莲花灯,学别人样子放入河中。 数十只颜色各异的莲花顺流而下,飘到下游,被几个顽童打捞起来,嘻嘻笑着捧回家去了。 光影之中,千雩眉眼弯弯,也在笑。 傅舒夜看着他,不自觉弯了唇角。 “今日恰是乞巧。”千雩凑到他身边,眼睛亮晶晶。 傅舒夜咬着糖葫芦,含含混混应了声。 见他要走,千雩忙上前一步,道:“我求了姻缘。” “牛郎织女管的是人间姻缘,你们妖族还是要靠月老。”傅舒夜打趣,“你若是真想嫁出去,我去找月老要截红线……” 千雩眸带希冀,只听他继续道:“再帮你栓到哪条蛇尾巴上。话说你是喜欢白色的还是青色的,听说还有红色的赤练蛇,红配绿,大俗大雅。” 千雩目光暗淡下来,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着回了赵函的别院,傅舒夜沐浴,将千雩拒之门外。千雩在夜风中站了会,感到些许萧瑟,化作缕轻烟,钻入门缝,在屏风外盘旋,飞到软塌。 傅舒夜洗完澡,一条绿油油的小蛇肚皮朝上躺在锦褥上,已经睡熟。 傅舒夜拎起蛇尾巴,扔到枕头旁,掀开被子,侧身躺下。 尚未入眠,悉悉索索一阵声响,然后指尖微凉,傅舒夜在黑暗中睁开眼眸。 抬起右手,手腕上多了道红绳,再去看枕边,小蛇甩了甩尾巴,尾巴尖儿上也绑着条红绳。 傅舒夜笑了笑,右手缩进被子,抚摸手腕红绳,时下流行的相思结,那笨蛇不知从谁那里学来。 庭中紫薇花香浮动,随风入梦,流火盛夏,悄然而至。 寅时刚过,小黄门来请傅舒夜入宫,四名内监弯腰侯在别院门口。傅舒夜睡眼朦胧,被他们簇拥着上了马车。 赵函等在宫门口,见傅舒夜从马车上下来,开心的跑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包子。 包子尚且冒着热气,傅舒夜咬了一口,蟹粉牛肉馅儿,香气四溢。 赵函遣退了内监,自己带着傅舒夜往宫殿深处走,一路絮絮叨叨。傅舒夜精力全在包子上,直到赵函推了自己一把。 晨曦微露时分,一缕晨光洒落巍峨宫殿一角,掀开夜色薄纱,带着水雾的空气折射出道道虹彩,在红墙绿瓦间如同曼妙精灵。 十二名身着宫纱的女子,螓首低垂,身段婀娜,由内侍引着,穿过角门,迤逦朝慈元殿而去。 晨光在少女们身上洒下柔和的金色,妙龄女子们如同朝露般美好,朝阳似是为她们而生,令人望之而觉生命之蓬勃。 “今年新选入宫的侍女。”赵函道,目光遥遥追随着那些女子,“她们被送去母后那里,我们也赶快过去吧。” 他们到了慈元殿,那十二名少女果然立在中庭,皇后端坐檐下,正听太监讲述少女们身家背景。 “母亲。”赵函奔到廊下,朝皇后行了一礼。 他额角有刚刚奔跑冒出的细汗,皇后拿锦帕替他擦拭,责怪道:“这么大的人了,仍旧莽撞的像个孩子。你那朋友可请了来?快让我看看是什么神仙人物,让你这样时时刻刻嘴边念着,心里想着。” “请来了,请来了。”赵函把傅舒夜拉到皇后面前,“这便是我那神仙朋友,骷髅阁主人傅舒夜。” 傅舒夜微微一笑,遮蔽朝阳的最后一缕云翳散去,金色的光芒洒落大地,庭院中瞬间明媚。 五十四守宫砂 这年轻人的相貌落入众人眼中,一身青釉蓝的锦衣,墨发三千被一根同色缎带束起,清风霁月不及他眼底微波,牡丹国色不及他唇边浅笑芳华,长身玉立,单是站在那里,便超脱了凡尘俗物,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皇后暗暗赞叹,不住点头:“果然是谪仙似的人物。函儿这些日子,多亏傅公子照顾了。” 傅舒夜笑道:“赵小王爷生性豁达,能与他做朋友是在下的荣幸。” 赵函目光一直在庭内十二个少女身上打转,问皇后:“母后,这些是选来慈元殿的宫女吗?” “殿内宫女年纪渐大,到了遣散出宫的年纪,你父王便命人从官宦人家中选了这十二名少女,填充慈元殿空缺。”皇后看赵函模样,抿唇笑道,“你若是喜欢,挑两个带回青州吧。” 知子莫若母,赵函笑嘻嘻谢恩,挑了两名姿容上乘的少女,牵了手,带到庭前。 “咦,这手臂上是什么?”赵函伸手,想去拉其中一位少女衣袖,被少女害羞带怯躲开了。 皇后与身边嬷嬷对视一眼,抿唇低笑。 傅舒夜眸中也有笑意。 少女们所穿罗纱单薄,天朝织锦技术发达,有上等轻薄如蝉翼的素纱襌衣,她们今日所穿虽然并非如蝉翼般清透,但也可清晰看见手臂。只见十二名少女娇嫩如莲藕般雪白的手臂上都有一颗殷红似血的斑点。 “小王爷,那是守宫砂。”旁边的嬷嬷好心提醒。 “守宫砂……”赵函想到什么,脸上倏的红了。 “现在知道害羞了,刚刚上手扯人衣袖的又是谁?”皇后打趣道,转眸望向傅舒夜,“傅公子中午便留在宫中,与我夫妇二人和小儿一起进膳如何?” 傅舒夜自是答应。皇后让赵函陪他,自己领着那十名少女进了内殿。 “真的洗不掉么?”赵函仍旧在研究少女手臂上的守宫砂。 两名少女对视一眼,脸上带着红晕,轻轻摇头。 “除非破身,守宫砂才会消失,否则终身不退。”傅舒夜道,微笑望着两名少女,“不知佳人芳名。” 少女们对视一眼,吃惊于傅舒夜的容貌,心如鹿撞,羞赧报上姓名,一个叫柏青青,一个叫陆酉君。 柏青青是京城人士,父亲在京为官,家中还有两个幼弟。陆酉君出身江南,父亲原是京官,十四年前调任到杭州府,在那里认识了温婉多情的陆母,生下陆酉君。 中午,皇帝设家宴,款待傅舒夜。傅舒夜些许日子没有吃到宫中美食,着实有些想念。一席饭宾主尽欢,傅舒夜喝了点小酒,回到别院后还有些熏熏然。 赵函送他回房,四下张望,不见千雩身影。 “早晨我说口渴,让他去西域摘一只新鲜蜜瓜解渴,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傅舒夜眼眸微眯,眼角泛起桃花色红晕。 “啧啧,”赵函感叹,“千雩兄对你的心意真是令人感动。” 他见傅舒夜眼眸微合,右手轻轻揉着太阳穴,便叫来下人,吩咐给傅舒夜煮些醒酒汤。 五十五皆是红粉骷髅 “别让两位美娇娘苦等。”傅舒夜眼含促狭,伸手推他。 赵函红了脸:“别胡说。” 傅舒夜望着他笑。 门外小厮声音传来:“王爷,有个和尚找您,说是您的朋友。” “啊,他怎么来了。”赵函从椅子上跳起,往外跑。 傅舒夜很想去瞧瞧热闹,但体乏头晕,喝了小厮送来的醒酒汤,迷迷糊糊上床睡了。 傍晚醒来,千雩仍旧没有回来。傅舒夜坐在床边发呆。 王府庭院中鸡飞狗跳,傅舒夜动了动手指,房门无风自开,他抱着枕头,饶有兴趣的看戏。 白藏一身月白袈裟,仙风道骨,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赵函炸毛般跳来跳去,身后多了条尾巴,他撞倒了小厮,打翻了石桌上的酒壶,躲到木棉花树后,偷眼去看白藏。 白藏合十:“阿弥陀佛。赵施主命格属阴,极易沾染妖邪。贫僧建议赵施主这几日戒骄戒躁,戒色戒欲。” 赵函跳脚:“这尾巴明明是见了你之后才长出来的!” 白藏一脸道貌岸然:“赵施主怎么不说是见了厢房内两名女施主后长出来的?” 赵函被他气的胸口起伏:“人家好端端两个温良女子,怎的在你口中就成了妖邪?” 白藏道:“赵施主不要被表象所迷,眼前娇媚容颜,画皮之下,却是枯骨脓血。” “我看你才是枯骨脓血。我好端端的娶个侍妾,关你这和尚哪门子事,跑来与我说教。”赵函话未说完,手臂一阵奇痒,拉开袖子,两只手臂长满了黑黄相间的茸毛。 赵函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白藏对旁边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小厮微微一笑,小厮两股战战,露出惨兮兮的表情。 “莫怕,贫僧定会为你家王爷驱除邪祟。” 小厮哆嗦着点头,眼睁睁看着那妖僧抱起自家王爷朝卧室走去。 傅舒夜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毕竟是天子脚下,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惹事,不怕招祸上身么?” 白藏给他一个风光霁月的背影:“贫僧怎么会惹事?只是关心小王爷的身体,一片忠心,可鉴日月。” 待到晚饭时分,醒转的赵小王爷含泪做了个决定。旁边的白藏喝了口香茶,面带微笑,用鼓励的目光将他望着。赵小王爷心如刀绞,彻底放弃了纳妾一事。 两名少女被遣散回家,作为补偿,赵函送了许多金银玉器给她们。 马车离开前,柏青青掀开帘子想最后看一看风流多情的小王爷,一个白衣和尚站在王府门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探了探头,和尚对她微笑,高大的身形将王府大门遮的严严实实。 柏青青幽怨的叹了口气,收拾心思,放下了帘子。 京城某户人家。 五口之家,父亲在朝为官,虽然品阶不高,但家中富裕,在繁华处置了房产,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这天私塾读书的两个儿子放学回家,母亲正在厨房做饭,儿子们便围在院中,在浓阴下玩玻璃球。 厨房内热气腾腾,饭菜的香味飘入庭院。长子嗅了嗅,朝厨房笑道:“娘,是梅干菜蒸肉!” 母亲擦去额头汗水,把一碗梅干菜蒸肉从蒸笼里取出,笑道:“你们最爱吃的。” 两个儿子收拾了玻璃球,从水井打水净手,跑到餐室。 母亲疼爱儿子,饭菜做的很丰盛,除了桌子正中香喷喷的梅干菜蒸肉,还有一盅鸡汤,一盘虾仁炒蛋,一盘院中自种的时蔬和一份熘肝尖儿,配上四碗米饭,巧妇之做,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见二子伸手去抓筷子,母亲敲了敲他的手:“去叫父亲。” 二子吐了吐舌头,跑去叫来在书房读书的父亲。 当时正是七月流火的天气,孩子吃的尽兴,饭桌中央的梅干菜蒸肉不多时便见了底。天气炎热,两个儿子一身大汗。 母亲边收拾碗筷,边对两个孩子说:“去浴室洗澡吧。” 父亲在旁边喝茶,笑着捋了捋胡须:“小伙子体内火旺,不比我们。” 两个儿子欢呼一声,从灶房舀了一桶热水,抬着去了浴房。 等母亲将厨房清理完,父亲喝完了壶里的茶,仍旧不见两个儿子出来。 “怎么今日洗了这么久?”母亲说着,走到浴房,敲了敲门,“洗好了就出来吧,别在里面玩闹。” 门内静悄悄的,母亲等了会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水响,以为两个孩子玩闹故意不理自己,笑道:“快些出来,晚上还有课业。” 母亲回了厢房,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个儿子仍旧没有出来。 五十六血水骷髅 母亲心中疑惑,再次来到浴房,敲了几声。 浴房中了无声息,母亲唤两个儿子的乳名,没有人应答,她便推开浴房的门,走了进去。 热水蒸腾起来的雾气已经散了,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正中央的澡盆周围一圈儿水渍,旁边的木椅上胡乱丢着两个孩子的衣衫,但不见人影。 母亲以为两个儿子偷偷溜出去玩了,走到窗户旁,往花园中张望。泥土湿润,没有脚印,母亲心下泛起不安,一迭声唤着两人乳名,并没有回应。 母亲的目光落到房屋正中的浴盆上,一步步朝那边走,鼓起勇气朝里面望了眼。只看了一眼,母亲的瞳孔骤然收缩,剧震之后失声尖叫。 傅舒夜与千雩相对而坐,旁边是赵函和白藏。 虽是清晨,天气仍旧炎热,亭内侍奉的婢女为他们打扇,小厮又捧来冰盆,放在周围,方才凉快些许。 傅舒夜吃着冰镇蜜瓜,享受早起的第一缕清甜。 千雩一根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发丝,一只手托腮,看傅舒夜吃瓜,脸上表情比吃瓜的人还享受。 “京城离西域不过数百千里,为何今早才回?”傅舒夜吃上了瓜还不忘兴师问罪。 千雩指了指脖颈上一处极浅的伤痕:“跟一只河妖打了一架。” “编瞎话也不过过脑子。”赵函道,“西域各国地处沙漠,水族很少,那里即便有河妖也不会怎样厉害。” 千雩摆手:“不是在西域,架是在东海打的。” 白藏放下茶杯:“你从西域跑去了东海,又从东海回来?” 千雩点头,一脸“有什么问题吗”的表情。 傅舒夜又拿了片蜜瓜:“去东海作甚?” 他随口一问,千雩却眼眸微闪,神神秘秘起来,修长的手指在乾坤袋中摸啊摸,摸出来一样物事,献宝似的推到傅舒夜面前。 是一颗蚌。 那颗蚌在石桌上跳啊跳,艰难的自己掰开了两扇贝叶,将内脏展露在傅舒夜面前。 傅舒夜眉毛挑了挑。 一只,两只,三只……蚌扔在石桌上啪啪作响,有些还在不甘的扭动身躯。千雩仍旧在乾坤袋里掏着。 赵函无语:“你跑去东海,就是为了这四……五只贝?” “这不是普通的贝。”千雩道,桃花眼泛着光,“我将东海的巨型蚌精痛扁了一顿,才抢过来的。” 傅舒夜从那五只蚌的嫩肉里摸出五颗硕大圆润的珍珠,淡紫、浅橘、深黑、樱花粉、落日金,五彩斑斓,珠光宝气。 白藏拿起鹅蛋般大小的珍珠:“这般大小,做饰品笨拙,磨粉内服浪费,如同鸡肋,还值得你兴冲冲跑去东海打架抢?” 他望向千雩,目露疑惑。 傅舒夜从白藏手中拿走珍珠,与其余四颗一并收入袖中:“管它什么用处,好看就行。” 千雩脸上的笑意放大:“你若是喜欢,我明日再去找那蚌精要几只。” “这珍珠不是凡品,那蚌精应该也只得这五颗。”白藏道,端起茶杯。 五十七竟如此深情 赵函十分有眼力见的替他续满茶水。 一名小厮领着个女子朝这边走来。白藏眸光扫过,刚刚翘起的唇角复又拉平。 傅舒夜认出那女子是昨日刚被赵函遣走的柏青青,不过一夜,又找上门来。傅舒夜眼带促狭,望向赵函。 柏青青看到赵函等人,紧走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赵函吓了一跳:“这是为何?” 柏青青眼睛浮肿,显然是哭了一宿。 傅舒夜啧啧感叹,竟如此深情。 白藏脸色十分不好看。 “请小王爷为小女做主。”柏青青眼泪清泉一般,缓缓顺着腮边流下。 她深深拜倒,跪伏于地,仿佛只要赵函不答应就长跪不起。 赵函只得将她扶起:“有什么事,且慢慢说。” 柏青青擦了擦眼角泪水,仰头道:“昨夜归家,本以为与父母兄弟团聚乃是幸事,不想天降灾祸,遭逢巨变。官府查不出缘由,便要草草结案,但我那两个弟弟死的实在冤枉。青青念与小王爷有过数面的缘分,恳请您上书大理寺,重新彻查我家冤情。” 赵函看了白藏一眼。 白藏起身,整了整袈裟:“既然有冤情,贫僧出家人慈悲心肠,也想去看个究竟。” 赵函心头一喜,对柏青青道:“我同意了,你先回去,等我上奏了大理寺,立刻去你家查案。” 在赵函前往柏家之前,大理寺已经数次来访,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死的毕竟是当朝官员的儿子,御史台的副长官周世茂带人在柏家进进出出大半天才宣布结案,给足了面子。 赵函遣散了浴房外站着的守卫,与白藏走进去。 “柏青青昨日归家晚,不知道事情经过,只是说自己到家后听到院内哭声,问了母亲和父亲才知道两个弟弟已经没了。”白藏道,打量这间普通的浴房。 浴房一侧并排放着几个置物架,挂着换洗下来的衣衫,正中央是浴盆,两个装水的木桶伶仃倒在旁边,地板潮湿,自昨晚起便有许多人进出此处,留下纷乱脚印。 赵函站到浴盆前,一股腥臭气息扑面而来。 那浴盆之中,赫然盛着满满一盆血水。 “发现儿子不见的是柏家的女主人,她说一家人吃完晚饭,两个儿子便来浴房洗澡,但是过了一个多时辰仍旧不见他们出来。”白藏也看着那盆血水,眸中有沉思之色。 赵函接着他的话继续道:“女主人便推门进来查看,发现浴房空无一人,两个儿子成了盆中血水。” 白藏闭上眼眸,感受空气中气流波动,半晌缓缓睁开。 “可有妖邪气息?”赵函问。 白藏摇头:“此事确实蹊跷。” “难道是人为?”赵函道,皱起眉头,“可两名少年不过总角,很难想象会与人结怨。” 白藏伸出两跟白生生的手指,探入浴盆。 “这血水古怪的很,你莫要……” 赵函话未说完,白藏已在血水中搅了搅。赵函一脸不可直视。 指尖微麻,白藏收回手指,一眨不眨的看着逐渐泛起黄色的指尖,放到鼻尖嗅闻。 五十八大……大守宫! “走吧。”白藏把手缩回袖子,对赵函道,“去别的地方看看,或许会有线索。” 赵函与白藏走后不久,宫里内侍来别院传话,钦宗请傅舒夜入宫品评洛阳新供牡丹。 傅舒夜便坐上金顶小轿,去了文德殿。千雩化作小蛇,死皮赖脸缠上傅舒夜手腕,同样被带进了宫。 钦宗皇帝容貌清隽,身子骨稍显单薄,年少时南征北战,如今垂暮,清减下来,一双凤目仍旧清透明亮。 钦宗爱惜人才,上次见傅舒夜仙人风姿,心中喜爱,便借着洛阳新供牡丹的由头再次宣他入宫。 一堆的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小蛇被花粉味熏得昏昏然,耳中听得钦宗高谈阔论,十分厌烦,在傅舒夜袖中打了个喷嚏。 傅舒夜扯住他的尾巴:“不喜欢便去别处逛逛吧。” 小蛇顺从的被他扯下,放到一株紫蕊牡丹根下。 “这是你养的蛇吗?” 旁边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傅舒夜回眸看去,是个俊秀男子,正含笑看着自己。 傅舒夜回他一笑。 男子虽然年轻,但身上朝服深紫,头戴三梁冠,是从二品的装束。 “小蛇很可爱。”男子见傅舒夜眉眼温柔,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便与他攀谈起来,“我也喜欢养宠物。” 这男子气质温润,加上面容俊朗,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傅舒夜便与他交流起了养宠物心得。 清谈结束,钦宗皇帝热情的赠送了傅舒夜两盆玉蕊牡丹。傅舒夜谢恩接过,在花园中站了会儿,内侍们开始收拾杯盘碗盏,深紫朝服的男子与他拱手道别,周围归于平静,仍旧不见小蛇游回。 小黄门前来引傅舒夜出宫。傅舒夜捧着两盆枝头繁重的牡丹,跟着小黄门走出月亮门,手腕上的红线动了动。 傅舒夜看了眼前面带路的小黄门,弯了弯唇角。 化出分身,跟着小黄门出宫。傅舒夜念个隐身诀,顺着红线指引,朝一处偏殿而去。 傅舒夜穿过偏殿暗红色的墙壁,看到千雩正蹲在院中,旁边还有一个老太监,两人都目不斜视,盯着地上一个青瓦缸。 这偏殿地处偏僻,是宫里内监的住所,院中一颗岑天大树,枝繁叶茂,将天光遮挡,树荫之下,阴凉舒爽,摆放着一个藤椅,一只茶炉。想来老太监们闲时便在这里烹茶小憩。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千雩扭过头,朝傅舒夜在的地方看了眼。 傅舒夜对他笑了笑,走到他身边,手中折扇不轻不重的敲了下他的脑袋。 千雩露齿一笑,指了指墙边的那个青瓦缸:“好东西。” 老太监笑道:“是好东西。” 一张风干橘子皮似的脸转向千雩,露出泛黄的牙齿,老太监起身,从藤椅上拿起一包东西,又走了回来。 他打开青瓦缸上覆盖着的石板,用铜匙从纸包中挖出一勺殷红色的粉末,撒入瓦缸。 瓦缸内传来多脚动物爬动的声音,有几只探出脑袋,又迅速缩了回去,长长的尾巴在缸口扫过。 老太监呵呵笑着,长满褐斑的手伸入瓦缸。 千雩咬了咬唇,抬头看了眼傅舒夜。傅舒夜也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青瓦缸。 只见老太监从中摸出条七八斤重的暗青色壁虎,壁虎比他手掌还大,腹部鼓鼓,显然刚吃饱,伸出分叉的舌头,在空气中探索。 千雩下意识往后退。 老太监故意逗他,把壁虎往他面前送了送。壁虎暗棕色的眼珠定格在千雩身上,柔软的肚子鼓动了一下。 “别怕。”老太监笑道,献宝似的把壁虎举起。 “这条也太大了些。”壁虎虽是五毒,千雩作为蛇中王者并不怕它,但这老太监举止诡异,令他有些毛骨悚然。 “养了三年,体型当然不会小。”老太监颤巍巍起身,握着那条壁虎,朝院子一角走去。 院子角落有一处炉灶。老太监拿来桑树皮,将手中壁虎裹住,往炉灶内添柴,生起火来。 傅舒夜手中折扇再次落下,敲了敲千雩的脑袋:“该走了。” 千雩望着那老太监,疑惑道:“他生火做什么?总不会是要烤壁虎吃吧。” 傅舒夜穿墙而过。千雩忙不迭跟上,一路百思不得其解。 傅舒夜分花拂柳,慢悠悠道:“听说宫廷内监会养一种暗青色的小壁虎,每日喂食朱砂。等到壁虎大了,便放在阴瓦上烤干,碾碎入药,点在刚入宫的女子臂上。” “守宫砂!”千雩恍然,拍手道,“原来是做这用途。” 五十九可以还俗吗 他拉起傅舒夜一只胳膊,仔细端详:“早知道问那老太监要些。” 傅舒夜打落他的爪子:“那玩意只对女子有用。” 两人回到别院,分身傅舒夜端端正正坐在亭子中,面前是两盆国色天香的洛阳牡丹。 傅舒夜挥了挥袖子,分身化作一阵清风,被收入袖中。 千雩打了个喷嚏:“让那破花离我远点。” 傅舒夜抱着牡丹回房:“花又没有腿,只能你离它们远些了。” 赵函和白藏晚间才回,两人一脸疲惫。傅舒夜不用问就知道案子查的并不顺利。 白藏伸出两根手指,原本葱白的指尖已成了深褐色,他晃悠了一下:“除了这两个指头,一无所获。” 千雩鼻尖耸动了一下:“这味道……” 三人扭头看向他,千雩皱了皱眉:“好恶心。” “明日再去一趟柏家吧。”傅舒夜道,金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赵函点头:“暂时排除了第三者作案的可能,白主持又说不是妖邪所为,实在是没有头绪。” 白藏起身:“明日普陀寺讲法,我今晚便要回去准备,不能陪你们过去了。” 傅舒夜摆了摆手。白藏望向赵函。赵函嗫嚅半晌,呆呆道:“哦,你好好讲。” 白藏微微一笑,披着月光走了。 赵函看着白藏的背影发了会呆,突然开口问道:“出家人也是可以还俗的吧。” 千雩狐疑的望向他。 赵函望向傅舒夜,寻求肯定。 傅舒夜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三藏法师在女儿国动过入红尘的念头,辩机和尚也曾与高阳公主私通,更何况某个不正经的和尚。 赵函似乎放下心来,问傅舒夜要了盆粉蕊牡丹,回自己房间去了。 怕案子悬而不结,柏青青为此伤心难过,赵函、傅舒夜和千雩三人一大早便到了柏家,重新把浴房里外看了个遍。 傅舒夜捏着鼻子看那盆血水。赵函在旁陈述案情经过。 千雩厌恶房中味道,不想靠近,在浴房外不耐烦的叫唤:“看完了吗?一盆血水有什么好研究的,看了那么久。” 傅舒夜与赵函从浴房出来,在院中停留。千雩忙凑过来。 傅舒夜大概了解了案情,沉吟:“你说他们吃完晚饭,两个小孩子便到浴房洗澡……” 赵函点头:“正是。” “他们晚饭吃的什么?” “啊?”赵函讶然,“这个倒是没问。” 傅舒夜微笑:“那便问问吧。”脚下一转,朝柏家女主人厢房走去。 柏母经历此突变,憔悴的不成人形,听到赵函询问当日情景,忍着心中剧痛,再次把那日经过一一陈述。 “您还记得那晚你们吃了什么吗?”赵函问。 柏母想了想,道:“一盅鸡汤,一盘虾仁炒蛋,一份蔬菜,一碗熘肝尖儿,还有他们最爱的梅干菜蒸肉。” 提及儿子,柏母悲从中来,再次痛哭流涕,然而眼泪早已流干,只能红肿着眼睛,泣不成声。 赵函安慰着柏母,谴责的看了傅舒夜一眼。 六十它们……在交尾 傅舒夜叹了口气:“节哀顺变。介意我们去厨房看看吗?” 见柏母摇头,傅舒夜起身,率先朝厨房走。 千雩跟在身后:“浴房里的气味真是难闻,但是总觉的有些熟悉。” 傅舒夜看他一眼,笑了笑。 厨房陈设简单明了。因为家逢惨剧,柏家没再开过火,锅台冷灶,有些凄凉。 傅舒夜大概观察了一下,缓缓踱向屋角。那里放了几个坛子。 柏母解释道:“是腌菜的坛子。” “梅干菜?”傅舒夜挑眉。 柏母指了指较大的那个深褐色陶坛:“梅干菜都是放在那里,随吃随取。” 傅舒夜俯身,翻开陶土坛子的木盖。 千雩探头看了眼,“咦”了一声。 柏母见他神色,也往坛子里望去,一看之下往后连退两步:“这……这……” 家中小儿喜欢吃梅干菜蒸肉,柏母便腌制了很多梅干菜,盛放在坛子中。这只深褐色陶坛辅一打开,香味扑鼻,而在厚厚的梅干菜上方交迭着两只一尺来长的大守宫! 赵函站在坛子旁边,里面的光景看的真切,脸上一红:“它们……在交尾。” 两只深青色大守宫紧紧贴合,腹部不停鼓动,交迭的尾尖流下晶亮的银色液体,流入下面的梅干菜中。 “古书记载,守宫的精液极毒,人如果不小心吃了,就决不能碰水,哪怕一滴水沾到身上,不管在什么部位,整个人的骨肉都会化为脓血。”傅舒夜淡淡道,他望向柏母:“你的两个儿子吃了这混有守宫精液的梅干菜,你又让他们去洗澡,两人应是当即就化在浴盆中了。” 柏母闻言,眼前一黑,内心悲痛几乎令她无法支撑,倒了下去,捂着胸口痛哭失声:“竟然是……竟然是因为我么……” 赵函忙扶住她。柏母仍有些不可置信,端庄秀美的脸上满是凄惶:“竟然是我害了他们……我害了我的儿子……” 赵函命下人将柏母送回房间,看着妇人因得知噩耗而显得更加单薄瘦弱的身躯,唏嘘不已。 “阿夜,你是如何得知……”赵函问,他与白藏也检查过厨房,但是都没想过翻看腌菜坛子。 傅舒夜叹了口气:“我也是昨日进宫,看到内监研制守宫砂才想到这层。” 千雩恍然:“那个味道……怪不得我觉得熟悉!”浴盆里血水的味道跟他在老太监养守宫的坛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味有五六分相像。 傅舒夜摸宠物般摸了摸他的脑袋,表示赞赏。 柏青青在秀坊做工,晚间归家,听父亲诉说了两名幼弟的死因和事情前后经过,悲从中来,顾不上吃晚饭,便到了赵函的别院拜访。 柏青青梨花带雨,清秀的面孔泪痕斑斑,我见犹怜。 赵函安慰了她几句,柏青青仍旧哭泣不止。赵函手足无措的望向傅舒夜。 傅舒夜摊手,事不关己道:“和尚也该讲完经了吧。” 赵函头皮一炸,推开柏青青枕着自己手臂的身子,结结巴巴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事也不全是令母的责任,怪只怪时运不济。想来你两个弟弟今世幼年横死,判官定会怜悯,令他们来世托生个好人家。你也莫过于伤心了。” 柏青青红唇微张,目光莹莹。 赵函忙道:“天色不早,我让管家备车送你回去。” 柏青青跟在管家身后一步三回头。赵函微微叹了口气。 白藏今晚并没有回来,来的是普渡寺的一个大和尚。 “白藏主讲经时突然晕过去了。”大和尚说。 赵函跳了起来,打翻了桌上正在逗弄的蝈蝈笼,翠绿色的蝈蝈跳出来,趁机潜逃。 “怎么回事?”赵函难掩担忧。 “主持说像是中毒。我们找了京城有名望的医师给白藏主看病,医师却说……说这毒他解不了。”大和尚在赵函像是要吃人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在你们普渡寺呆了一天就中了毒?”赵函心急火燎,立即就要骑马夜奔去普渡寺。 傅舒夜拦住他:“一时半刻死不了。” 他转向大和尚,微笑道:“你先回普渡寺,我与小王爷随后便到。” 赵函见大和尚走远,问傅舒夜:“可否施展缩地之法。” “莫急,莫急。”傅舒夜仍旧一脸悠闲,朝厢房唤了声,“千雩。” 房内没有回应,那蛇又不知跑去了哪里。 傅舒夜无法,只得自己进屋,翻箱倒柜,寻了只琉璃瓶出来。 赵函跺脚:“可以走了吧。” 傅舒夜对着灯光晃了晃那只瓶子,里面液体浓稠,小半瓶的量。 六十一化在浴盆中了 傅舒夜将瓶子收好,拉住赵函手腕:“这便走了。” 赵函被迎面天风吹得睁不开眼,仍旧嫌不够快,催促傅舒夜加快脚程。 傅舒夜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袍袖挥动。四周景物迅速掠过,如同一道光影。 半盏茶的功夫,赵函的脚落到了坚实的地面。腿肚子有些发软,他摸了摸头发,紫金冠早已被吹的不见了踪影,一头原本黑亮有光泽的长发如同鸡窝,额头鬓角的发丝都支棱起来,有几分怒气冲关的味道。 “够快吗?傅舒夜问,目光温柔和煦。 赵函点头,风干的眼眶流不出一滴泪水。 他们赶在大和尚之前到了普渡寺,跟寺内主持说明来意,被带到白藏休憩的禅房。 “已经全黑了。”主持指着白藏放在被子外的手指道,目光中满是担忧。 白藏那两根白生生的手指黑成了木炭,赵函盯着看了半晌,对傅舒夜道:“昨日他碰了柏家那浴盆里的血水。” “他怕是会成为第一个被好奇心害死的和尚。”傅舒夜摸了摸鼻子。 “阿夜可知道守宫之毒怎么解?”赵函盯住傅舒夜鼓鼓囊囊的胸口。 傅舒夜从怀里拿出那琉璃瓶子,递给他。 赵函欣喜接过:“阿夜果然有备而来。这解药是内服还是外用?” “唔。”傅舒夜沉吟,“都试试吧。” 赵函有些不太确定手里的是解药了。 琉璃瓶中的液体透明粘稠,滴在白藏手指上,慢慢渗入皮肤,滋滋作响。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怪味道,赵函讶异的睁大眼睛。 白藏主的两根手指由黑变紫,再由紫变红,散发出阵阵肉香……好像是……熟了…… 赵函屁股上像是插了根针,从床铺上跳起来。 “这这这……这瓶子里到底是什么?” 傅舒夜一脸无辜:“千雩的毒液啊。以毒攻毒,道理不会错。” “可是……这……”赵函的手指颤抖着从白藏指到傅舒夜,眼眶红了一圈。 床上的人幽幽转醒,白藏浅金色的眸子睁开一条缝。 “醒了。”傅舒夜朝床铺偏了偏头。 赵函警惕的望着白藏:“你哪里有感觉不舒服吗?” 白藏缓缓把手举到面前,鼻子动了动:“真不敢相信,梦中那阵阵烤肉的香味竟然是从我身上传来的。” 赵函再三确认白藏身体无碍,三人才辞别普渡寺主持,坐马车回了别院。 傅舒夜从乾坤袋里取了块不会融化的冰,让白藏捧着,那两根手指慢慢恢复白皙。 “今晚你宿在我房中,我好时时照顾你。”赵函毛遂自荐。 两只深青色大守宫紧紧贴合,腹部不停鼓动,交迭的尾尖流下晶亮的银色液体,流入下面的梅干菜中。 “古书记载,守宫的精液极毒,人如果不小心吃了,就决不能碰水,哪怕一滴水沾到身上,不管在什么部位,整个人的骨肉都会化为脓血。”傅舒夜淡淡道,他望向柏母:“你的两个儿子吃了这混有守宫精液的梅干菜,你又让他们去洗澡,两人应是当即就化在浴盆中了。” 柏母闻言,眼前一黑,内心悲痛几乎令她无法支撑,倒了下去,捂着胸口痛哭失声:“竟然是……竟然是因为我么……” 赵函忙扶住她。柏母仍有些不可置信,端庄秀美的脸上满是凄惶:“竟然是我害了他们……我害了我的儿子……” 赵函命下人将柏母送回房间,看着妇人因得知噩耗而显得更加单薄瘦弱的身躯,唏嘘不已。 “阿夜,你是如何得知……”赵函问,他与白藏也检查过厨房,但是都没想过翻看腌菜坛子。 傅舒夜叹了口气:“我也是昨日进宫,看到内监研制守宫砂才想到这层。” 千雩恍然:“那个味道……怪不得我觉得熟悉!”浴盆里血水的味道跟他在老太监养守宫的坛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味有五六分相像。 傅舒夜摸宠物般摸了摸他的脑袋,表示赞赏。 柏青青在秀坊做工,晚间归家,听父亲诉说了两名幼弟的死因和事情前后经过,悲从中来,顾不上吃晚饭,便到了赵函的别院拜访。 柏青青梨花带雨,清秀的面孔泪痕斑斑,我见犹怜。 赵函安慰了她几句,柏青青仍旧哭泣不止。赵函手足无措的望向傅舒夜。 傅舒夜摊手,事不关己道:“和尚也该讲完经了吧。” 赵函头皮一炸,推开柏青青枕着自己手臂的身子,结结巴巴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事也不全是令母的责任,怪只怪时运不济。想来你两个弟弟今世幼年横死,判官定会怜悯,令他们来世托生个好人家。你也莫过于伤心了。” 六十二你手指熟了 柏青青红唇微张,目光莹莹。 赵函忙道:“天色不早,我让管家备车送你回去。” 柏青青跟在管家身后一步叁回头。赵函微微叹了口气。 白藏今晚并没有回来,来的是普渡寺的一个大和尚。 “白藏主讲经时突然晕过去了。”大和尚说。 赵函跳了起来,打翻了桌上正在逗弄的蝈蝈笼,翠绿色的蝈蝈跳出来,趁机潜逃。 “怎么回事?”赵函难掩担忧。 “主持说像是中毒。我们找了京城有名望的医师给白藏主看病,医师却说……说这毒他解不了。”大和尚在赵函像是要吃人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在你们普渡寺呆了一天就中了毒?”赵函心急火燎,立即就要骑马夜奔去普渡寺。 傅舒夜拦住他:“一时半刻死不了。” 他转向大和尚,微笑道:“你先回普渡寺,我与小王爷随后便到。” 赵函见大和尚走远,问傅舒夜:“可否施展缩地之法。” “莫急,莫急。”傅舒夜仍旧一脸悠闲,朝厢房唤了声,“千雩。” 房内没有回应,那蛇又不知跑去了哪里。 傅舒夜无法,只得自己进屋,翻箱倒柜,寻了只琉璃瓶出来。 赵函跺脚:“可以走了吧。” 傅舒夜对着灯光晃了晃那只瓶子,里面液体浓稠,小半瓶的量。傅舒夜将瓶子收好,拉住赵函手腕:“这便走了。” 赵函被迎面天风吹得睁不开眼,仍旧嫌不够快,催促傅舒夜加快脚程。 傅舒夜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袍袖挥动。四周景物迅速掠过,如同一道光影。 半盏茶的功夫,赵函的脚落到了坚实的地面。腿肚子有些发软,他摸了摸头发,紫金冠早已被吹的不见了踪影,一头原本黑亮有光泽的长发如同鸡窝,额头鬓角的发丝都支棱起来,有几分怒气冲关的味道。 “够快吗?傅舒夜问,目光温柔和煦。 赵函点头,风干的眼眶流不出一滴泪水。 他们赶在大和尚之前到了普渡寺,跟寺内主持说明来意,被带到白藏休憩的禅房。 “已经全黑了。”主持指着白藏放在被子外的手指道,目光中满是担忧。 白藏那两根白生生的手指黑成了木炭,赵函盯着看了半晌,对傅舒夜道:“昨日他碰了柏家那浴盆里的血水。” “他怕是会成为第一个被好奇心害死的和尚。”傅舒夜摸了摸鼻子。 “阿夜可知道守宫之毒怎么解?”赵函盯住傅舒夜鼓鼓囊囊的胸口。 傅舒夜从怀里拿出那琉璃瓶子,递给他。 赵函欣喜接过:“阿夜果然有备而来。这解药是内服还是外用?” “唔。”傅舒夜沉吟,“都试试吧。” 赵函有些不太确定手里的是解药了。 琉璃瓶中的液体透明粘稠,滴在白藏手指上,慢慢渗入皮肤,滋滋作响。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怪味道,赵函讶异的睁大眼睛。 白藏主的两根手指由黑变紫,再由紫变红,散发出阵阵肉香……好像是……熟了…… 六十三孤男寡男同处一室 赵函屁股上像是插了根针,从床铺上跳起来。 “这这这……这瓶子里到底是什么?” 傅舒夜一脸无辜:“千雩的毒液啊。以毒攻毒,道理不会错。” “可是……这……”赵函的手指颤抖着从白藏指到傅舒夜,眼眶红了一圈。 床上的人幽幽转醒,白藏浅金色的眸子睁开一条缝。 “醒了。”傅舒夜朝床铺偏了偏头。 赵函警惕的望着白藏:“你哪里有感觉不舒服吗?” 白藏缓缓把手举到面前,鼻子动了动:“真不敢相信,梦中那阵阵烤肉的香味竟然是从我身上传来的。” 赵函再叁确认白藏身体无碍,叁人才辞别普渡寺主持,坐马车回了别院。 傅舒夜从乾坤袋里取了块不会融化的冰,让白藏捧着,那两根手指慢慢恢复白皙。 “今晚你宿在我房中,我好时时照顾你。”赵函毛遂自荐。 白藏摆手:“孤男寡男同处一室,传出去对贫僧名誉有损。” 他这话说的极其自然,赵函差点就忘了前几日死乞白赖非要跟自己同床共枕的和尚是谁。 见白藏态度坚决,赵函心中被激出些许火气。好啊,臭和尚,有本事以后都别进本公子的屋,再敢爬床就把你踢下去! 要面子的赵小王爷掀帘子出去了,推开别院大门,头也不回的朝自己房间走。 马车里的白藏松了口气,“噗” 的一声,变成只雪白狐狸,下巴搁在冰块上:“累死我了。” 傅舒夜抱起他,走下马车:“成日招蜂引蝶,疏于修炼,若不是靠法宝撑着,你区区百年道行早不知死了几次。没有九根尾巴的命,就不要作死。” 白狐狸尾巴甩了甩,装作没听见。 赵小王爷的房间房门紧闭。白藏眯着眼睛看了会,被傅舒夜抱进隔壁房间。 千雩坐在床头,一条长腿曲起,手里一串葡萄,仰着头咬下一颗。 见傅舒夜抱着狐狸进来,千雩斜睨了一眼:“这不是赵函的狐狸吗,你帮他找到了?” 白狐狸从傅舒夜怀里跳出,端坐在桌子上,长尾巴左右摇摆,扫过桌面。 “吃葡萄吗?”千雩讨好的凑到傅舒夜面前,从葡萄串儿最底下摘了一颗最红最大的,“这是一串葡萄上最甜的。” 傅舒夜含进嘴里,果然很甜。千雩盯着那形状美好的唇,跟着咽了口唾沫。 千雩赤果果的目光令空气都燥热起来。狐狸的毛尾巴停止了扫动,望向傅舒夜:“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傅舒夜尚未说话,房门被突然推开,赵函闯了进来。 不懂礼貌毫无教养的赵小王爷双手叉腰,吵吵嚷嚷:“在我房里是孤男寡男不合礼数,在他这里就……” 赵函的话音戛然而止,看到了桌子上的狐狸。 狐狸眯了眯眼,跳起来想跑,被赵函一把按住尾巴。 “小白!你回来找我了,小白!”赵函抱起狐狸,在脸颊上一阵磨蹭。 耳鬓厮磨了半晌,赵小王爷才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回过神来,问傅舒夜:“那假仁假义的和尚呢?” 六十四我就摸摸 “或许走了吧。”傅舒夜睁着眼说瞎话。 “他一个人会去哪里?”赵函先是有些担心,后又一扬头,“爱去哪去哪,我才不会管他。” 狐狸在赵函肩头跟傅舒夜挥手。 傅舒夜道:“把房门带上。” 狐狸自觉的伸出爪子。赵函在他之前把房门关上。 千雩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和葡萄籽,一串葡萄入腹,摸摸肚皮,舌头舔过红唇,仍旧想吃点什么。 “阿夜,今晚……”蛇爪摸向傅舒夜肩头。 傅舒夜对他柔柔一笑,从袖中抖落一件物事,晃了晃,叮当作响。 千雩面露红晕:“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吗?” “还有更刺激的。”傅舒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压到在床。 千雩并不反抗,闭上的眼眸,颤抖的睫毛显露了他内心隐隐的期待,身体还因为期待而微微颤抖。 傅舒夜咬牙,金锁链翻飞,将他上下捆了个结实,扔到床角。 “锁链不是这么用的,阿夜。”千雩回过神,挣扎起来。 “从太上老君那里讨来的幌金绳,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无耻妖怪。”傅舒夜蹬掉靴子,上床睡觉。 千雩露出小尖牙,表示自己并非无齿:“我就摸摸捏捏,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不能这样对我。” “只是摸摸?” 千雩心虚:“还舔了舔……” 傅舒夜吹熄了灯火。 千雩虽然手足被缚,仍旧不老实,在黑暗里变化了无数种形态,奈何幌金绳牢牢束缚住本体,挣脱不得。 千雩惨兮兮的望向安稳入眠的傅舒夜:“阿夜,我好难受。” “你难受了我方才能好受。” 傅舒夜翻了个身,十分惬意的打了个哈欠。 一觉睡到天明,阳光从窗户洒入,屏风斜斜歪倒在一边,床角已没了那条蛇。 傅舒夜也不在意,起身梳洗,擦手时目光从手腕掠过,身体僵了僵。 白皙的手腕上,一个殷红的小点,水洗不掉,红的刺目。 傅舒夜指尖从那红点上滑过,额头跳出一条青筋。 “千雩!”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叁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叁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红帐低垂,人影纠缠,软玉温存,春宵苦短。 “周郎,你会爱我吗?” 女人的声音带着深深眷恋,室内燃烧的木樨香钻入账内,令人意乱神迷。 “我爱你,深入骨髓。” 男人追逐着女人身上幽香,眼神迷离。 “你爱我什么?” 女人咯咯笑着,手臂缠上男人肩头。 “爱你的身,你的心,你所有的一切。” 低语变成呢喃,呢喃化作呻吟,肢体纠缠,激情碰撞,短暂欢愉。 女人撩开红帐,披上衣衫。从帐中伸出一只手,扯住她的衣角,男人的胸膛贴了上来,唇齿在耳鬓间厮磨。 “周郎。”女人笑着推开他。 男人眸中满是依依不舍。 女人回以深情,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叁日后,子时,我会再来。” 女人婀娜多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铜炉里的香燃尽,最后一缕烟雾盘旋缭绕,在炙闷充满情欲的空气中缓缓消散…… 河面吹来的风抖落杜英花瓣,一半漂流入水,一半留在岸边。一朵没有眼力价的砸在傅舒夜鼻子上,惊扰了一帘幽梦。 千雩在跟画舫主人交涉,谈妥了价钱,朝傅舒夜跑来。 “登舟了,阿夜。” 傅舒夜懒散起身,身上花瓣纷纷掉落。千雩从他黑发上拈了一朵,放在鼻子边嗅着。 画舫精致,空间却不大,傅舒夜乘舟,千雩做船夫,在船头摇桨。 划了不多时功夫,千雩便弃了船桨,到画舫内与傅舒夜一同喝茶吃点心。 画舫停在离岸不远处,被小风吹着,晃晃悠悠。 两人欣赏着水光山色,千雩不时看一眼身边人,只觉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河面画舫逐渐多了起来,零星飘在湖面。有丝竹乐器声音从某只红头舫上传来,惹得傅舒夜频频回首。 稍大些的画舫有上下两层,人头攒动,公子王孙,青楼艳妓,光阴正好,不负韶华。 “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也是一段风流。”傅舒夜感叹。 一条小巧画舫从傅舒夜千雩面前划过,除了摇船的,画舫内只坐了两人。 千雩看了对面锦衣公子一眼,咬着桂花饼道:“这人看着有些面熟。” 傅舒夜笑道:“那是上次品评洛阳牡丹,坐在我旁边的的御史苏墨儒。另一个是他的同僚,名叫周世茂,柏家的那起案子便是他负责的,所以也有过一面之缘。” 六十五回应你的吻 千雩沉默不语,拿起茶壶,给两人续上茶水。 上次钦宗皇帝邀请了宫廷一些青年才俊赏评牡丹,苏墨儒碰巧坐在傅舒夜旁边。傅舒夜见此人风流洒脱,与他攀谈了几句,甚是投缘。 苏墨儒随后也来别院拜访过几次,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傅舒夜观察千雩神色,笑道:“闲来无事,便与京城这些官员们混的熟了。” “皇后娘娘千秋就在明日,等庆祝完了,我们便走。”千雩道,望向苏墨儒的眼神带了丝敌意。 苏墨儒的画舫朝岸边飘去,周世茂上岸,与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一起走了。画舫仍旧停在岸边,苏墨儒没有要出画舫的迹象。 不多时,一个窈窕身影走向岸边停留的画舫,画舫中伸出一只手,扶着她上了船。 傅舒夜的船离得远了,未看清女子长什么模样。 “本想过去与苏兄叙旧,现在看来,并不方便。”傅舒夜叹息,“湖面泛舟,几乎人人都有佳人作伴,羡慕的很呐。” 千雩立刻放下手中茶杯,凑到近前:“我不比佳人好看?” 傅舒夜打量他片刻,违心道:“勉强凑合。” 千雩显然不满这个评价,站起身。他身量颇高,腰细腿长,双眉入鬓,一双桃花眸似笑非笑看着傅舒夜,眼尾那颗小痣分外诱人。 傅舒夜被他看的心头一动,笑道:“你过来。” 千雩俯下身,被傅舒夜揽住后腰,带到怀里,刚要反抗,下颌被捏住,傅舒夜的唇覆了上来。 这是傅舒夜第一次主动吻自己,千雩心头震惊,震惊过后就是窃喜,环臂揽住他肩头,热烈回应着这个吻。 画舫飘飘摇摇,朝河流深处而去,青山如黛,绿水如玉,清风含情,落英漫天…… 皇后寿诞,钦宗皇帝大赦天下,家国昌盛,海清河晏,百姓安居,繁华盛世。 宴席从中午沿至夜晚,百鬼戏、雅乐歌舞、胡人的障眼戏法,不一而足,大庆殿点燃蟠龙烛,一溜儿宫灯照亮宫廷,如同白昼。 将近亥时,歌舞方歇。百官辞别圣驾,陆续出了宫门。 赵函留宿宫中,与他一起留下的还有化身狐狸的白藏。傅舒夜和千雩回了别院,收拾行李,准备第二日返程。 丑时,汴梁城在夜色中沉睡,守夜的梆子敲的不甚用心,一声长,叁声短。 一只黑猫跳到房顶,沿着屋脊飞奔,不知跳入哪家房舍。尖叫声响起,伴随着猫类凄厉的长鸣,划破长夜,惊醒许多梦中人。 丑时叁刻,御史大夫黄雷衣衫不整,匆匆忙忙上了马车,在疾行的车里扶正帽子,擦去额角冷汗。 皇宫的钟楼亮起灯烛,黄铜大钟被钟锤敲响,载着御史大夫的马车穿过巍峨高耸的朱漆大门,入了宫。 天尚且蒙蒙亮,傅舒夜便被阵阵敲门声吵醒。 “阿夜,出事了!快醒醒,阿夜!” 傅舒夜拢了拢衣衫,睡眼惺忪去开门。 赵函站在门外,鬓角湿漉漉的,来不及擦汗便拉起傅舒夜往外跑。 六十六他怎么死的 傅舒夜领口大敞,被他拉着飞奔,泄露出一片风光。一只小蛇从他领口探出头,对赵函吐了吐信子。 等两人在马车坐定,赵函才发现傅舒夜仅穿着中衣,这样出门见人显然不雅。 千雩化成人形,一脸不善的望着赵函。 “对不住。”赵函讪笑道,“我是太着急了。” 千雩变出件绿色锦袍,往傅舒夜身上套。 傅舒夜摸了摸鼻子:“能不能换个颜色。” “绿色不好看?”千雩露出雪白牙齿。 傅舒夜接过衣服,乖乖穿上。千雩又变出条玉带,为他系在腰间。 “什么事这么着急?”傅舒夜享受着宠物的服侍,问赵函。 “昨晚,御史台的中丞大人死了。”赵函道,一脸唏嘘。 傅舒夜皱起眉头:“哪个中丞大人?” “周世茂。”赵函道,“昨天还在宴席上出尽风头,没想到……” 昨日皇后生辰宴,周世茂临场作诗,送给皇后。皇后阅后,凤心大悦,称赞他文采斐然,不愧是当年簪花状元郎。 “怎么死的?”傅舒夜问。 赵函抿了抿唇:“你看了便知。” 他们到了周府,御史台和大理寺的人分批来过,死的是当朝二品官员,周府外戒备森严,赵函展示了令牌,叁人才得以入内。 “尸体在卧房。”赵函道,在前面领路。 房内有人,说话声传来,声音耳熟。赵函领着傅舒夜和千雩走进屋子,傅舒夜一眼便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床边,在跟仵作说些什么,床上躺着已经盖上白布的尸体。 “苏大人。”傅舒夜开口唤道。 苏墨儒看到他们,眼中一喜,快步迎上来:“傅公子,小王爷,你们终于来了。” 他转向千雩,显然并不认识,有些迟疑。 千雩看此人不顺眼,抱臂冷哼了一声。 苏墨儒略有些尴尬:“这位是……” “不用理他。”傅舒夜朝屋内走,“苏大人可否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明?” 苏墨儒本来是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听赵函说自己认识一位奇人异士,可以请他来帮忙,连忙答应。知道那位奇人异士便是傅舒夜后,苏墨儒更加欣喜,同僚的案子虽然奇特,想来傅舒夜见多识广,定能帮助他们侦破。 “仵作断定周兄死于昨晚子时,也就是宴会结束回到家中不久,便惨遭杀害。”苏墨儒道,丹凤眼中有深切的悲痛。 傅舒夜拉住遮盖尸体的白布,往下扯,尚未完全掀开,手便顿在空中。 这具尸体,没有头。裸露在外的断颈已经止血,黑乎乎的凝血和肌理分明的皮肉看起来分外可怖。 “无头尸……”傅舒夜沉吟。 苏墨儒点头:“府上都找遍了,并没有发现头颅。” “那你们如何断定,死的人是周世茂?”傅舒夜幽幽望着他。 苏墨儒擦去额头汗水,盛夏炎热,屋内虽然放了大量寒冰,防止尸体腐烂,但空气炙闷,并不怎么凉爽。 他走到床边,翻开周世茂右手,右手手腕处有一个圆形伤痕,是灼烧后留下的疤痕。 六十七伤口奇怪的很 “我与周兄同在御史台做事,平日交情也不错,常常结伴游玩。周兄手腕上这处陈年旧伤也曾跟我提起,是小时候贪吃,跟兄长抢刚出油锅的糖糕,被溅出的油星烫伤的。”苏墨儒道,想起往事,眼中有追忆神色。 赵函闻言点头,细细打量床上的无头尸。 旁边苏墨儒继续道:“除了断头处的致命伤口,周兄身体上没有其他伤痕。” “这伤口奇怪的很。”傅舒夜望向他。 苏墨儒有些讶异,再去看那断头处的伤口。 “伤口并不平整,不是被刀剑砍下头颅。”傅舒夜幽幽道。 赵函睁大眼眸:“难不成是钝器?” 千雩冷笑道:“若是钝器,这伙计难道会不惊不叫,任由凶手砍头?” 赵函反驳:“自然是被迷晕在前……” 苏墨儒摇头:“尸体并没有生前中毒或者吸入迷香的迹象。而且……” 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房间里并没有被砍头后血液喷溅的场景。” 赵函明白他这话意思,如同真的是被钝器砍掉头颅,势必会血液喷溅,沾染上四周环境,但房屋中虽然血腥味浓重,却干干净净,别说大片的血迹,就连断头处流出的鲜血都很少。 傅舒夜的目光从头颅断口处移开,打量起布置的雍容华贵的卧室:“这宅子是周世茂一个人住?” 红色纱帐高悬,因为查案的缘故被胡乱揉成一团,打了个死结。桌椅都是上好檀木质地,摆放的茶具等物也颇为讲究。朝服撑开在木架上,底下燃着熏香,等待着主人睡醒上朝来穿。 “周兄父母都在庐州,他一个人在京为官,虽然京城中一半女子都对他芳心暗许,媒婆也踏破周府门槛,但周兄似乎并没有心仪于谁,至今尚未娶妻,也没有妾室。这宅子里除了叁名扫撒的小厮和一个年迈管家,并没有他人。”苏墨儒道。 赵函在旁附和:“这四人都是从庐州来投奔周世茂的,跟他多少都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我与苏大人排查过了,他们并没有作案嫌疑。” “昨晚这些下人最后一次见周世茂是什么时候?”傅舒夜问。 “昨晚周兄回来已是亥时,小厮侍奉他沐浴。沐浴过后,周兄便遣散了他们。卧室的灯不多久便熄了,应是歇下了。”苏墨儒道。 “既然大家都睡了,那又是谁发现周世茂死了的?”千雩插嘴,一脸很不好惹的样子。 苏墨儒没有在意他的咄咄逼人,道:“说来也巧。昨晚一只黑猫跳到了周府院中,睡在旁边厢房的老管家被猫叫声惊醒,过来查看,见到卧房的灯亮着,敲门询问却没有应答。老管家心中疑惑,伸手推门,门竟然没有上锁,他辅一进门就看到了惨死床上的周兄,大惊之下,差点栽倒在地,缓过神来后立刻去御史台找了御史大夫黄雷。黄雷连夜入宫,这案子凶残,死的又是二品大员,惊动了圣驾,一纸诏书下来,命令我等协同大理寺彻查。” 六十八公子如玉 待他说完,赵函和千雩都陷入沉思。 “咦?”傅舒夜弯身,指尖在周世茂肩头靠近那血淋淋伤口的地方轻轻拈起样东西。 是一片薄如柳絮的白色絮状物,傅舒夜拿到近前端详片刻,在苏墨儒凑过来之前松手。那柳絮般的东西飘飘摇摇,落到了尘埃里。 “或许是飘进来的柳絮吧。”苏墨儒面露疑惑。 “或许是吧。”傅舒夜垂下头,弯了弯唇角,“我已经有眉目了。” 他望向苏墨儒,脸上神情高深莫测:“不过现在还不能说。” 苏墨儒脸上喜色褪去,黯然道:“静候傅公子佳音,希望能尽快找到凶手,为周兄雪恨。” “会的。”傅舒夜淡淡道,转身出了卧室。千雩立刻如影随形,粘到他身边。 赵函跟苏墨儒拱手告别,也跟了上去。 回程的马车虽然沉闷,却不似来时那般焦急了。 傅舒夜撩开车帘扫视一圈,叹息道:“好想吃吴锦记的鲜肉月饼。” 话音未落,车帘一动,千雩不见了踪影。 一阵风尚未挂完,车帘再此晃动,千雩回到了车上,手中捧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鲜肉月饼,刚从烤炉里拿出来,皮酥馅儿香,看的赵函吞了口唾沫。 傅舒夜咬着千雩奉上的月饼,肉汁的馥郁浓香令人陶醉。 街头传来某个汉子的大吼:“我刚买的月饼哪里去了?哪个不长眼的敢偷爷爷的东西!” 赵函望向千雩:“你竟然……” 千雩一脸无所畏惧的回望。 口中的月饼似乎更加香甜了,傅舒夜眯起眼睛。 赵函按下对千雩的指责,控制住被月饼香味刺激的加速分泌的唾液,问道:“阿夜,你真的知道凶手是谁?” “等。”傅舒夜拿起第二块月饼。 “等?”赵函觉得这个字十分不靠谱。 “等马脚漏出来。”傅舒夜对他眨眨眼睛。 “会不会又是飞头蛮?”赵函想起青州城书灵作祟,提议道。 傅舒夜摇头:“周世茂肉体凡胎。那具尸体……死的不能再死了。” “我看那苏墨儒不像是好人。”千雩先入为主,把个人感情强加到案情分析上。 “苏大人为人正直,为官清廉,是个不错的人。”赵函道,从油纸包里摸出块月饼,见千雩不理会,便心安理得的咬了一大口。 千雩不屑的哼了声:“他与周世茂同为御史中丞,御史台设立之初从未有过。两个身居高位,又是同等职位的年轻人,肯定会被人拿来比较,不排除他对周世茂心存嫉妒的可能。” 御史台同时录入两位御史中丞,这确实是天朝头一次。据说周世茂和苏墨儒是同批入仕。周世茂摘得魁首,被钦宗皇帝点为状元。苏墨儒风流俊逸,亦颇有才情,摘得探花郎,虽然位列第叁,却与第一名的周世茂一起被擢拔入御史台,年少身居高位,一时传为美谈。 周苏二人也因此结缘,惺惺相惜,在朝中互相扶持,一路走到今日。 “断然不会是苏大人下的手。”赵函望向傅舒夜,却见他笑而不语。 六十九雏妓 赵函道:“你不会也怀疑苏大人吧?” “昨日皇后生辰宴上我见过御史大夫黄雷,他似乎腿有残疾。”傅舒夜忽然道。 赵函点头:“黄御史年事已高,右腿染上风寒,这几年愈发严重了。” “他是不是跟你父皇提起过提前辞官退隐的事?” “有过。父皇没有同意,一是因为年轻官员中没有人可以接替黄老,二是因为顾念旧情,不愿放赤胆忠心的臣子离去。” 赵函说完,恍然道:“你是说,如果黄老退位,下一任御史台的长官便要从苏大人和周大人两人中选出,所以苏大人才……” 傅舒夜微微一笑:“我没说,是你说的。” 赵函叁两口吃完月饼,口齿不清道:“这不可能。你跟苏大人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应该能看出他不是那种人。” 千雩不想再听两人谈论此事,凑到傅舒夜近前耳语:“飞天桥边有个茶屋,我常去坐坐,茶屋主人说来了好货,不如我们今晚去那里喝茶听曲休息一下。” “好。”傅舒夜被鲜肉月饼收买,答应的很爽快。 赵函在旁偷听,闻言附议道:“我也去。”他对吃喝玩乐来者不拒,立刻表露出自己的兴趣。 “哪里都有你。”千雩抢走他手里没来得及咬的月饼,塞进自己嘴里。 赵小王爷的电灯泡终究没能做成,宫里传信来说他养的那只狐狸走丢了,宫人四处寻找,现在仍旧没能找到。 赵函一听便坐不住了,没等马车挺稳就下了车,火急火燎的回了皇宫。千雩有幸得了一段两人独处的温情时光。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飞天桥边,傅舒夜打帘下车。 夜色初上,飞天桥连接南北两市,是汴梁最繁华的地带。 南市率先亮起灯火,北市不甘示弱,一盏盏或是昏黄,或是明亮的灯笼争相被点亮,千家万户,高楼瓦肆,鳞次栉比,市内人影晃动,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 茶屋不大,环境清幽,闹中取静,有几分禅宗的味道。 傅舒夜和千雩盘腿而坐,看对面男主人筛茶。 茶粉从木筅上抖落,注入煮沸的泉水,反复搅拌,打出浮沫,色泽喜人。 男主人把杯子送到两人面前。 傅舒夜喝了一口,味道竟然不坏。 “还可加入羊奶。”男主人道,拿起旁边盛奶的小壶。 羊乳注入茶水中,细细搅动,绿色和奶白色融为一体,泛起淡淡香甜气味。千雩浅尝辄止,并不喜欢。 千雩放下杯子,细长的眸子里有光微微闪烁:“你说今日有新货。” 男主人闻言,推动小石磨的手顿住,望向千雩,半晌后,唇边露出笑意。 这人生的周正,但这笑意令他原本本本分分的五官无端露出丝猥琐。傅舒夜感觉有点不对劲。 “客人要新茶?”男主人问。 千雩点头:“最新的。” 男主人像是确定了什么,起身道:“马上就来。” 千雩也被那个笑笑的毛骨悚然,望向傅舒夜,一脸茫然。 傅舒夜拍了拍他手腕:“且看下去。” 男子走后许久,布帘晃动,从内室转出个瘦小身影,来人穿着浅粉色窄袖衣,淡黄罗裙,眉间贴着花黄,手持团扇,一双眼睛带着丝胆怯,在团扇后打量傅舒夜和千雩。 是个十一二岁年纪的女孩,身形单薄,面容只能称得上清丽,如同山野间带露的小雏菊,风一吹,便瑟瑟发抖。 等了大半晌,就出来个女孩,千雩有些不耐,长眉皱着,好看的桃花眼睥睨着小雏菊般的女孩:“说好的新货,哪里去了?” 女孩害怕的福了一福,没想到客人竟如此心急,贝齿咬着下唇,红着脸坐到千雩身边,伸手去解他衣带。 千雩愣了愣:“解我衣服做什么?” 傅舒夜在旁差点笑出声,胡乱间拿错千雩茶杯,喝了口混合了羊奶的茶水。 女孩也愣住,倏而会过意来,松开千雩衣衫,手忙脚乱去解自己左襟的合欢结。 罗裙散落,露出裙下白生生两条细腿。千雩吓了一跳,见女孩褪去窄袖衣,鲜红的肚兜差点刺瞎他一双蛇眼。 女孩一双手臂伸到背后,缓缓解着。傅舒夜摸出了他那把描金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黑眸中亮晶晶的。下一秒,他被千雩一阵风似的带出了茶屋。 盛夏燥热的空气吹的人心情烦躁。千雩的背影有些气急败坏。 傅舒夜声音带着丝失落:“茶都没喝完。” “你是去喝茶的吗?”千雩对他怒目而视。 七十身陷情网,不得解脱 “是你带我去的。”傅舒夜一脸无辜,“没想到你竟然……” “住口。”千雩打断他,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不是那样的。我哪里知道,知道……那女孩简直不知廉耻!” “她是茶屋里的私娼。”傅舒夜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听他如此说,千雩倏而沉默下来,望向他,眼眸中盈盈两汪春水,红唇轻启:“我也是个可怜人。爱而不得,我一条蛇,也深刻体会到人世八苦,身陷情网,不得解脱。” 夜风拂动他浅绿衣衫下摆,腰间环佩叮咚,奏出美妙乐音。 傅舒夜垂下头,掩过眸底笑意:“回别院,让你解脱。” 赵函快马加鞭赶到皇宫,在自己年幼时居住的晏安宫遇见了身披月白袈裟的白藏。 “你怎么在这里?”赵函转向旁边不知所措的宫女,“谁放他进来的?” 宫女们摇头垂目,显然都不知道这奇怪的和尚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白藏双手合十:“我来帮赵施主。” 赵函不信他有这等好心:“宫女太监把皇宫里里外外翻了一遍都没找到小白,你能有什么法子?” 白藏笑道:“那是他们寻找的方法不对。” 赵函狐疑道:“你能有什么稀奇办法?” “赵施主随我来。”白藏说着便往殿外走。 两人在御花园小径上慢慢走着,身后跟着一行等着侍奉的太监宫女。 白藏凑近赵函:“让他们离开,我们自己找。” 赵函对于重新寻回小白已经不抱太大希望,鉴于之前几次经验,小白想回来了肯定会回来找他,而他再怎么找都寻不到那只没有良心的狐狸。 不忍拂了白藏的心意,赵函从身后一个太监手中拿过宫灯,打发走了坠着的尾巴。 小径幽深,不知通往何处。道路两旁鬼影幢幢,诺大皇宫,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所在,废弃宫殿,前朝荒园,没人修葺,在深夜中都化作鬼魅,草丛中跳过只蛤蟆都要令人疑心。 “这是要去哪?”赵函心里发毛,手中宫灯只能照亮寸丈地方,前面是无穷黑暗,让人不安。 “赵施主莫怕,有贫僧在,魑魅魍魉不敢出来造次。”白藏十分厚脸皮的道。 对此人行径有了一定了解的赵函感觉这句话很不可信:“你当真知道小白在哪里?” “自然知道。”白藏看着手中不停震动的罗盘,回答的坦然。 他们停在一座废弃宫殿外,殿内荒草丛生,断壁残垣。令赵函吃惊的是,荒殿内竟然亮着灯火。 殿门腐朽,两扇门板都合不拢了。白藏轻轻一推,门板悄无声息的朝内晃去。 赵函跟在他身后,只觉阴风阵阵,连殿里的那团火光都带了丝邪气。 白藏在及腰的杂草中穿行,在内殿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对赵函招了招手。 赵函快走几步,站到他旁边。 殿内有人,背对着他们坐着。灯火并不明亮,朦朦胧胧,只能看到那人穿着黑衣,一头青丝倾泻到青石砖上,正对着镜子梳妆。 “是失宠的嫔妃吗?”赵函疑惑,这旧宫设施陈旧,多处坍塌,显然已经不能住人,怎么会有女子深夜在这里对镜梳妆…… “你细看那面镜子。”白藏道。 赵函依言去看铜镜,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铜镜内赫然一张黑面,看不清五官轮廓,似乎是个几乎都要融入阴影里的影子。 赵函退后几步,转身想跑,被白藏扯住领子,拉着带进内殿。 随着白藏走近,妆镜台边的诡异身影慢慢变淡,化作一缕黑烟,从敞开的窗子飘走了,殿内的亮光也倏然熄灭。 “那是什么东西?”赵函颤声问。 “冤魂。”白藏道,“别怕,她不伤人。” 赵函僵硬着转过身,手中宫灯往前伸了伸,发现铜镜前空荡荡,知道那女鬼已经走了,舒了口气。 “皇宫内这些年没出过事情,怎么会有冤魂?”赵函不解。 白藏伸出手指,在铜镜上滑过,放到眼前看了看:“偌大皇宫,死几个宫女不算稀奇。” “不是说找小白吗,为什么跑来这里看女鬼?” “你来之前,我听到几个宫女谈论这些日子总能见到一个黑衣黑面拿着镜子打扮的女鬼,吓得不敢夜晚独自一个人外出。贫僧慈悲心肠,答应她们帮她们驱邪。” 这和尚的脸皮真是厚如城墙,赵函哼了声:“那你好好驱邪,在下先回去了。” 他说完便走,穿过院中杂草,停了片刻。 七十一性器隔着布料摩擦h 内殿中没有动静。赵函带走了唯一的灯火,那里的鬼火又熄灭了,此刻黑黢黢一片,诡异的静默。 赵函又等了片刻,内殿仍旧黑暗沉寂。 “真不走吗?”赵函问。废殿寂静,不见白藏回应。他心中泛起不安,举着宫灯,转回内殿。 莲花纸糊的宫灯灯芯爆出一声轻响,赵函打了个激灵,殿内空荡荡,白藏已不在殿中。 光影晃动,赵函目光下移,一只雪白的狐狸蹲踞在青石砖上,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赵函与他对视半晌,眼眸中露出狐疑神色。 狐狸坐在赵函对面,已经被他盯了一炷香的功夫。 行驶到太庙街,马车慢了下来。赵函开口道:“白主持。” 狐狸没理他,眼睛弯弯,甩着蓬松的大尾巴。 赵函道:“白藏主。” 狐狸躺了下来,微微合上眼睛。 “既然你不承认,”赵函提高了音量,“那我表达一下对白主持的敬意应该没问题吧。” 见狐狸无动于衷,赵函搜肠刮肚一番:“我虽然与白藏主结识不久,但深深被他的道貌岸然、人面兽心折服。” 狐狸耳朵动了动,大尾巴不甩了。 “白藏主此人身为清凉寺主持,却修为不深,不爱钻研佛法,只爱做些欺世盗名的勾当。凭借一副好皮囊,骗来善男信女香火,说是得道高僧,不过徒负虚名而已。” 狐狸坐了起来,金色的眸子幽幽望着赵函。 赵函窃喜,继续诋毁某人:“身为出家人,却没有慈悲心肠,残害小动物。品行不端,饮酒吃肉,好逸恶劳,佛家八戒形同虚设……” “哦,是吗?” 赵函沉浸在谴责白藏的快乐满足中,没有听到狐狸问话:“不正经,私生活不检点,我怀疑……” “如何不检点?” 这个声音贴着耳朵传来,赵函这才察觉脸颊边有团毛茸茸的东西。狐狸踩着他的手臂,与他四目相对。 “我不过就看你洗过一次澡,不必说的这么难听吧。”狐狸眯起眼睛。 “你承认了。”赵函跳起来。 狐狸从他身上跃下,悠然道:“承认又怎样。我便是那只你心心念念想着,无时无刻不挂念,每天都要抱着,每晚都要搂着的小白。我人类的名字叫做白藏,是收养我的一个老和尚给取的,世人都称呼我为白藏主。” 从他说第一句话起赵函脸色就不好看,等他说完,一张俊秀面庞涨的通红,虽然这层窗户纸是自己捅破的,但从这不正经狐狸口中说出来全然变了味道。 狐狸得寸进尺,再次跳到赵函身上:“今晚赵施主还要搂着贫僧一起睡吗?” 傅舒夜前脚刚走进厢房,房门已经被千雩砰的关上,幸好他后脚缩的快,脑后发丝被关门的风吹乱,糊了一脸。 傅舒夜来不及说话,千雩便凑过来,又摸又亲,灵巧的解开傅舒夜腰间玉带。 傅舒夜只觉胸前一凉,乳尖已被他含住,舔舐起来。 傅舒夜伸手去推这肆意发情的蛇妖,千雩像吃了春药般不依不饶,两人推推搡搡。千雩环住傅舒夜的腰,倒进被褥。 傅舒夜衣衫失守。千雩一双浅绿眸子满是春情,舌尖滑过他小腹,到了腿间。 傅舒夜呼吸顿住,能感受到温热的唇舌,有些生涩,极尽全力的讨好。 “千雩。”傅舒夜叹息。 千雩抬起头来,下一秒被傅舒夜翻身压住。 傅舒夜笑的温柔:“我是上面的。” 千雩微愣,眼眸里的绿似乎春意化开,荡出圈圈涟漪。长腿夹住傅舒夜腰身,鲜红的舌舔过唇角:“来。” 他皮肤细腻,带着微凉的触感,在夏夜抚摸起来让人眷恋。傅舒夜摸了几把,没过瘾,拈住一颗红豆,抚弄起来。 千雩身体敏感,一经撩拨,泛起红潮,半敞的衣襟里是诱人的肌肉线条,人鱼线滑入腰带,腰带被傅舒夜扯住下拉,春光无所遁形。 千雩主动去蹭傅舒夜下体,性器隔着布料摩擦,碰撞出激烈火花。 “难受。”千雩咬着红唇,一双妖孽眸子勾人魂魄。 傅舒夜被他看的再难坚守本心,握住他胯下孽根,揉弄起来。 细碎的呻吟从唇齿间溢出,千雩长腿夹着傅舒夜腰身,细腰悬在空中,上下起伏。 “我要你,”千雩喘息着,“阿夜。” 傅舒夜情难自已,有些暴戾的捏住千雩两片臀瓣,最后一层布料碎成齑粉。 千雩抱住傅舒夜肩头,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房门被毫无预料的推开,一团白色的毛球被扔了进来,赵函带着怒气的声音响在门外:“死狐狸,臭和尚,永远也别想爬小爷的床!” 七十二掉马 房门再次被狠狠关闭,房间都抖了几抖。 千雩扯起被子,把自己与傅舒夜遮了个严实,但刚才香艳的场景没能逃过狐狸的眼睛。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狐狸炸了毛,没想到自己被丢进来就看到这样刺激的场面,立刻窜到了茶几后,过了半晌,耳朵抖了抖,好奇的探出脑袋。 傅舒夜捂住脸,思索要不要杀狐灭口。 他尚在考虑中,千雩已经要付诸行动了。狐狸看到千雩眼中不怎么友善的目光,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从窗户跳了出去。 在赵函房门前来回溜达了几圈,狐狸脑海中闪过傅舒夜与千雩纠缠的画面,脸上一热,摇头道:“关键时候被打断,一定很生气吧。” 又走了几圈,狐狸暗忖:“可这也不能怪我,我也是受害者。那种场面,是我一只小狐狸可以看的吗?” 继续溜达,狐狸叹息:“想我风光霁月一生,就这样被毁了,他们应该感到自责。” 他这边心神不宁,屋里的赵函也并不好过。 赵函听着狐狸的脚步在外面转来转去,心头一软,想要开门放他进来,又想到此狐生性狡诈,如果示弱,肯定会被他蹬鼻子上脸。纠结许久,无法安眠。 梆子敲了叁声,已经是子时,赵函仍旧辗转难眠。 黑暗中,传来房门被推开的细微声响。赵函屏住呼吸,不多时,有团毛茸茸的东西跳上床,在床脚踩了踩,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头。 清浅的呼吸洒在颈窝,赵函控制住自己没有动。那团毛球在枕头边蹲下。 赵函感觉到狐狸盯着自己看了许久,就在他以为狐狸要密谋咬断自己脖子而感到十分惴惴不安时,狐狸动了,从敞开的一处被角钻了进去,贴着他胸口盘成一团。 赵函松了口气,心中泛起丝甜意,心神安定下来,不多久便睡着了。 似乎是刚刚眯了一小会,赵函被小厮叫醒,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手搭在一个柔软的物体上,温温热热。赵函伸手揽住,又睡了过去。 小厮唤了几声没动静,转身对旁边的女子道:“小王爷昨夜操劳,今天怕是要晚起了。” 女子柔柔一笑:“不用惊动小王爷,他为我家的事奔波劳累,我就是想过来表达谢意。” 她从袖袋里取出样东西,递给小厮:“这是我亲手缝制的荷包和扇穗,礼物虽轻,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藕荷色的扇穗被一只白皙的手拿走,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赵小王爷不用扇,这扇穗送我可好?” 傅舒夜站在檐下,见女子望来,对她眨了眨眼睛。 柏青青脸上一红,垂头道:“自然可以。公子喜欢便好。” 傅舒夜眸光从她身上扫过,笑道:“我观近日姑娘红鸾星动,可是寻到了良人?” 柏青青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番话,脸上红晕更深:“公子莫要取笑奴家。” 傅舒夜不再说什么,笑着看她转过月亮门,离开别院。 手中扇穗被抽走,千雩一脸不悦的盯着看了半晌:“没收。” 傅舒夜一笑,不与他争,朝前厅走:“不知道今天厨房做了什么早膳,好饿啊。” 四人围坐前厅用膳,赵函脸上有可疑的红晕,不时偷偷看一眼白藏。白藏一身月白袈裟,云淡风轻。 傅舒夜气色不错,咬开灌汤包的外皮,醇美的汤汁流入口腔,唤醒了肠胃。 千雩面带不虞,一碗皮蛋瘦肉粥被他搅来搅去。 “昨夜子时,又有人死了。”管家垂首站在旁边,汇报道,“御史台的苏大人清早便赶了过去,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赵函咬了口汤包:“怎么个死法?” 管家道:“头不见了,跟周大人一模一样。” 似乎是想起什么,管家又道:“昨夜死的是京城某个商户的长子,家境殷实,娶了叁房妾室。那人的遗孀说是妾室谋财,害死了丈夫。” 傅舒夜问道:“苏大人怎么说?” 管家道:“苏大人说无凭无据,不能断定是妾室所为。那遗孀便说昨晚子时她看到丈夫去了小妾房中,不多久便遇害身亡。小妾矢口否认,说自己昨晚并没有宿在自己房里,她被噩梦惊醒,去她同为妾室的妹妹房里过了一宿。但小妾也说,自己确实听到隔壁的房间有声响。” 赵函望向傅舒夜:“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苏墨儒又聪明又能干,想来定能很快查出真凶,我们就不要过去添乱了。”傅舒夜笑道,迅速消灭掉自己的汤包,目光落到千雩面前的蒸笼上。 七十三又一起人命案 千雩把蒸笼推到他面前,傅舒夜十分满意,愉快的拿走了他的包子。 他这态度转变的太快,原本还对无头尸案有着浓厚的兴趣,如今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赵函有些不解,心中记挂周世茂的案子,问管家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本是想问问还有什么案情细节,却见管家从袖袋里掏出个荷包,递过来:“青青姑娘送给王爷的礼物,说是答谢王爷前段时间的帮忙。” 赵函像烫手似的把荷包扔给白藏:“我不喜欢这个颜色,送你了。” 白藏从桌上捡起荷包:“青青姑娘的一片心意,小王爷还是收下的好。” 赵函摆手:“心意我领了,礼物还是算了吧。” 白藏微微一笑,将那枚绣着桃花的荷包收入袖中。 周世茂死后第叁日夜晚子时,又有男子被拔首而死。 苏墨儒几乎愁白头发,带着仵作赶到案犯地,虽然已经见过两次类似场景,床上的无头尸仍旧触目惊心。 茶屋主人战战兢兢,旁边站着个十叁四岁的少女,一脸苍白。 “死者昨晚是跟你在一起?”苏墨儒仔细打量那少女。 少女身形瘦小,弱不禁风,与死亡男子高大魁梧的身躯形成对比,实在不像是能杀人的模样。 但若是迷晕客人后再下手…… 少女本就苍白的小脸更加白了,身子摇晃了几下,几乎要跌到。 茶屋主人扶住她,安慰道:“别害怕,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如实说出,大人会为我们做主的。” 少女没有血色的嘴唇张了张,声音细弱如蚊蝇:“昨晚这位客人确实是宿在我房里。但是……但是到了子时,我莫名昏睡过去,后面发生了什么确实不知。醒来便看到客人……客人……没有了头颅,又吓得昏死过去。” 少女说完便啜泣起来,茶屋主人在旁轻拍她的脊背。 苏墨儒的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开,望向茶屋主人:“暂且不说这件案子与你们有没有关系,你从商多年,难道不曾研读过大宋律法?不知道钦宗皇帝明令禁止豢养私娼?” 茶屋主人跪到在地,豢养私娼的罪名与谋财害命相比两权相较取其轻,隧供认不讳:“是我利欲熏心,想让女儿陪陪客人,挣来的钱可补贴家用。但是人命关天,出格的事,我们是万万不会做的。” 苏墨儒示意官兵将他带下去:“御史台奖罚分明,若真非你所为,我们自然不会冤枉好人。” 仵作与官兵将无头男尸抬上担架,运往大理寺。大理寺的验尸房里已经停了两具尸体,死的叁人毫无联系,很难从他们的身份上寻到蛛丝马迹。 苏墨儒没有立刻回御史台,他踱步走上飞天桥,在桥中最高处停下,凝望着桥下河水,陷入沉思。 街头一骑绝尘而来,苏墨儒心头一跳,望向来人方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那骑马的官兵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几步跑上飞天桥,对苏墨儒拱手道:“苏大人,城南五里坊,又出了一起人命案!” 七十四小女死的不甚光彩 这是苏墨儒第二次来到这户人家。 院子不大,一颗古槐遮蔽天日,浓阴之下,停了一具棺材。 柏青青躺在棺材中,眼眸微合,似乎是睡着了。苏墨儒知道她是永远不会醒来了。 这年轻貌美的女子,死在二八年华,本该如花如诗的年纪。 半月之内,叁个儿女相继身亡,柏父苍老了许多,辞官在家,准备与妻子一起扶棺回江南老家。柏母卧病在床,两颊深陷,早已没了往日温柔雍容的样子。 苏墨儒望着棺中妆容精致的红衣女子,眼神悲痛。 柏青青化了妆,唇上胭脂红艳,柳叶弯眉间朱砂一点,若不是脸上没有血色,真让人觉得她只是浅浅睡着,过一会便会睁开眼睛,对你娇媚微笑。 柏父走到院中,对苏墨儒行了一礼。苏墨儒连忙回礼。 “小女死的不甚光彩。”老人擦了擦泛红的眼眶,黯然道,“希望苏大人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给老朽家里留些脸面,不要声张。明日,我便与贱内带小女回江南。我与贱内都是半截身子埋入土中的人了,或许不久也将随儿女们去了,只求保全生前名节,了无牵挂。” “柏大人莫要这样说。”苏墨儒道,想要劝解,又觉得言语苍白无力。 柏父摆了摆手,转身回了房间。房内妇人咳嗽声不时传来,伴随着一声声暗哑的低叹。 苏墨儒抬头,不知何时天空暗了下来,上午还阳光普照,此刻却似要落雨。云层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雷声隐隐,闪电穿梭。 苏墨儒抬起沉重的棺材盖,刚盖上柏青青的尸身,雨点便簌簌落下。不大的功夫,天地间腾起一片水汽,滂沱大雨似是携带着怒气打在枝叶繁茂的古槐上。 苏墨儒身上衣衫瞬间湿透,他抬起手,接住了一朵被雨水摧残凋零的槐花。 暴雨至晚方歇。携带着水汽的风把竹篾屏风吹的微微倾斜。 千雩眯了眯眼,裸露在外的手臂窜起阵阵凉意。 傅舒夜躺在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折扇敲击着手心。 茶香袅袅,红泥小炉上的茶壶被沸水顶开。 白藏伸手拎起茶壶,注入杯中。 赵函在旁边看他烹茶,不时出言指点。白藏微笑听着,仍旧我行我素,按自己的意愿沏了四杯茶。 傅舒夜闻着茶香,吃着盐渍梅子,感叹:“这种天气,适合喝点雄黄酒。” 白藏原本递向他的手转了个弯,把茶杯塞到赵函手里:“雄黄酒没有,雄黄倒是有些,要不要?” 傅舒夜伸出手:“拿来。” 白藏在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个荷包,银线绣着几枝鲜艳桃花。 傅舒夜眼尖,认出是柏青青送赵函的那只,刚要伸手去拿,被千雩从上头抢去。 千雩把荷包放在鼻尖嗅了嗅:“臭烘烘的。” 他不悦的望向傅舒夜:“雄黄酒?哼,下次是不是要用蛇胆泡酒了?” 大手一挥,惨兮兮的荷包被扔进月季丛里。 傅舒夜起身,弹了弹身上水汽,走到月季从边,捡起那枚荷包。荷包沾上泥水,银线染上污渍,显得脏兮兮的。 七十五一愿郎君千岁 千雩心头酸溜溜,抱着手臂,晃到廊下。 傅舒夜叹了口气:“人都死了,何苦对着遗物撒气。” 赵函闻言,低下头去,想起那明艳俏丽的女子,心头伤感。 傅舒夜握着荷包出了会神,转向屋内两人:“我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我。” “我也去。”千雩立刻道。 赵函站起身:“去哪里?” 结果便是,原本打算一个人清清爽爽出门,最后却坠了叁条尾巴。叁条尾巴还叽叽喳喳,一路吵嚷不停,令傅舒夜颇感头痛。 傅舒夜在柏府前站定,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莫要惊扰老人家。” 千雩挑眉:“直接放到便是。” 叁人看着他跃入院子,不多时里面亮起灯光。千雩从里面打开了院门。 “真是不够温柔。”傅舒夜摇头,走进熟悉的院子,朝停放柏青青尸身的房间走去。 “我放迷香的时候很温柔的。”千雩反驳。 赵函与白藏对视一眼,跟在傅舒夜身后进了院子。 一具黑沉沉的棺木停在柏青青的闺房中,下午落雨,棺盖上湿漉漉的,水渍顺着棺材壁流到地上。 傅舒夜指尖扣了扣棺盖,棺盖应声移动,挪开叁寸。 赵函伸手,推开了棺材盖。 柏青青身着红色嫁衣躺在里面,眉目依旧,五官生动,令人想起她生前音容笑貌。 “脖子上有伤口。”白藏道,“是自杀。” 赵函喃喃:“官府都已经结案。”他想起了什么,不再说下去。 傅舒夜摸出那枚荷包,里面的雄黄粉已经倒出,红莲火自掌心燃起,荷包在烈烈火焰中灼烧成灰烬。 “白藏,招魂引。”傅舒夜道。 白藏双手合十,念诵咒语。 红光闪过,原本空荡荡的闺房多了个人,柏青青坐在床头,空洞无神的眼睛望着前方。 赵函躲到白藏身后,眸光瞥到棺材内躺着的红衣女子,心头一悸。 床边的柏青青也一身红衣,似等待夫君的新嫁娘,一根金钗没入脖颈,近乎透体而出,给这情景染上层触目惊心的血色。 “……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叁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叁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柏青青低声呢喃,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望向东方。 “她说什么?”千雩皱眉。 柏青青回头望向他,双目赤红,流下两行血泪。 “怎么说哭就哭。”千雩被吓到,后退一步,有些嫌弃。 傅舒夜把他拨到一边,对柏青青道:“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柏青青摇头:“是我自作自受。” 白藏道:“你知道你这案子是如何结的吗?” 柏青青沉默不语。 赵函握着白藏袖口的手紧了紧,从他身后走出:“官府从你床下找到一箱金银,有人指证你认识周世茂,而且在他死前去过他家。还有李家的长子,在茶屋死亡的镖师刘通,在他们家里都发现了你的私物。御史台断定……断定是你勾引年轻男子,谋财害命,然后畏罪自杀。” 柏青青眼中血泪越流越多,几乎把脚下地面染红。 “是你吗?”傅舒夜问。 柏青青摇头。 “那是谁?” 柏青青再次沉默下来。 “你化身厉鬼,显然心中有怨。为何不愿说?”白藏不解。 “即便被泼上脏水,背负污名,令父母蒙羞,也不愿说么?”傅舒夜步步紧逼。 柏青青摇头:“周大人和另外两人的死,我确实不知是何人所为。” 她抬手擦了擦脸上血泪:“至于我自己,眼睛虽能看清这世间,奈何心盲。心比天高,却自甘堕落……因为不堪忍受痛苦而自裁,愧对父母,不孝之至。哪怕是魂飞魄散都罪有应得。若能得师傅怜悯,望早日度我这不净亡魂。” 柏青青对白藏盈盈一拜,眸中满是悲凉。 “你们在外等我片刻。”白藏望向傅舒夜。 傅舒夜点头。千雩和赵函也走出屋子。叁人在院子中没等多久,白藏便推门走了出来。 屋中红光散去,微弱的灯火也熄灭了。 盛夏夜的星光明亮,照亮院中空地。 短短几日,这院子已有了衰败的迹象,杂草从青砖缝隙里钻出,青苔疯长,铺满许久没人使用的水井。 “柏青青直至魂魄消散都不愿说出那人名字。”白藏道,金色的瞳孔闪着幽幽冷光。 “我应该知道那人是谁。”傅舒夜道。 他们四人跃上房顶,傅舒夜头枕着星光躺了下来。千雩在他旁边躺下,翘着二郎腿,看天上星子。 赵函坐了会,也躺下了。只余白藏仍旧端正盘腿而坐,想了想开口道:“跟叁起无头尸案可有关联?” 七十六未婚妻 傅舒夜点了点头。 千雩数星星数的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道:“那柏青青也不是什么好人。” 赵函道:“何出此言?” 千雩捉住傅舒夜右手,傅舒夜挣了挣,没能挣脱,只听他道:“她手臂上的守宫砂不见了,勾引男子之说未必是假。” 傅舒夜长袖被千雩撩开,微凉的指尖在他手腕上摩挲。 傅舒夜拍掉那只咸猪手,放下衣袖遮住那颗嫣红,问他:“你还记得那日在烟洲湖,我们在画舫上看到苏墨儒和周世茂吗?” 千雩眸光一亮,点头道:“自然记得,那日你第一次亲我。” 猝不及防被喂了狗粮的赵函和白藏齐刷刷朝傅舒夜看去。 傅舒夜掩唇咳嗽:“那天周世茂走后,又有一人上了苏墨儒的画舫。” 千雩想了想:“是个女子。” 傅舒夜道:“是柏青青。” “你的意思是……”赵函一惊。 “后来她到别院送荷包道谢,那时她已不是处子身。”傅舒夜弯了弯唇,为自己的观察细致洋洋自得。 千雩狐疑:“你怎么对她如此注意?” 傅舒夜无视某条爱吃醋的蛇,问赵函:“听说苏墨儒有过一个未婚妻。” 赵函想了想:“许多年前的事了,父皇做主将宫里的一位女官赐给苏墨儒为妻。那女官品性贤良,深受母后器重,苏大人一表人才,少年入仕,两人见过数面,情投意合,大家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眷侣,传为佳话。” 千雩哼了声:“那后来怎么没成亲?” 傅舒夜用的是“有过”,显然这段佳话的结局并不圆满。 赵函道:“后来那位女官突然暴毙,死在了自己的寝宫,她与苏墨儒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世人感叹了一阵红颜薄命,也就逐渐将她忘却……” 原本闭目养神的白藏闻言睁开了眼睛,眸光流转,望向傅舒夜:“我之前在宫中遇到一个黑衣女鬼,每晚揽镜自照,吓坏一众宫女。” 赵函想起那日与他在旧殿里见到的黑面妖怪,神色有些犹疑:“你是说……” 白藏打断他:“我查看过那面铜镜,宫殿废弃已久,镜面上却没有灰尘。” “有人常去打扫罢了。”千雩道。 白藏摇头:“宫女太监对闹鬼的宫殿避之不及,没有人愿意过去打扫。而且除了铜镜,四处蛛网密布,显然少有人问津。”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铜镜上刻有花纹,以小篆雕出‘裴’字。” 傅舒夜幽幽道:“若我没猜错,苏墨儒那位香消玉殒的未婚妻便是姓裴吧。” 叁人不由自主望向赵函。 赵函缓缓点头,脊背上窜起一阵寒意:“正是姓裴。” “叁起无头尸案与这些又有什么关联?”千雩道,手指缠绕着傅舒夜的黑发,与自己的发丝扭在一起。 赵函沮丧道:“似乎并无关联。” “死的叁人除了周世茂与苏墨儒有利益纠葛外,其余二人都不曾见过身居高位的苏大人,更何况结怨了。”白藏道。 七十七显形 “叁人之间也没有任何联系,彼此之间甚至都不曾见过面。”赵函摊手。 “没有联系,却有相似之处。”傅舒夜头发被千雩扯的有些疼,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白藏沉吟片刻,点头:“叁人都是好色之徒。” “李家公子娶了叁房妾室,还偷偷与侍女私通。镖师刘通是秦楼楚馆常客,听说茶屋有新茶便迫不及待的前去品尝。两人的私生活确实都不太检点。但是周世茂……”赵函不相信以清心寡欲着称的周大人会与另外两人是一丘之貉。 “芸芸众生,你眼中看到的是世人想让你看到的样子,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不能光看表象。”傅舒夜道,“周世茂是,苏墨儒亦然。” 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饿死了,回家吃饭。”头皮一紧,一小缕头发与千雩的黑发纠缠在一起,怎么也扯不开。 傅舒夜冷着脸,手起刀落,斩落了那缕头发。 千雩忙伸手接住,心疼的检查着还没成型的相思结,顶着傅舒夜目光的压力藏进怀里,化做一道绿光,消失不见。 暴雨之后,空气短暂的凉爽片刻,复又恢复燥热。 树上蝉鸣吵得人心烦,赵函如同煎饼般在屋顶翻面。 白藏看了他一眼:“赵施主还是回别院吧,这里有贫僧看着。” “那怎么行。”赵函道,眼睛在黑暗里闪着亮光,“万一凶手今晚再次行凶……” 白藏一针见血:“就算凶手今晚行凶,恰巧又选择了这户人家,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没有像往日那样称呼自己赵施主,赵函看了他半晌,嘴巴一瞥,翻身不理他了。 时间缓缓流逝,树上青蝉息了鸣叫,躲到树叶下休息。已至子时,白藏睁开眼眸,旁边赵函呼吸清浅,应是睡着了。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白藏从旁边伸过来的枝丫上扯下一片绿叶,施了个障眼法,掩去两人身形。 四周沉寂,卧室的灯倏然亮起,白纸窗户上映出道人影。 屋里的人拿着灯盏在卧室内走了一圈,窗户上的影子变大缩小,蜡烛又被吹灭,房中再无动静。 白藏静候片刻,没有发现异常,一颗心尚未来得及放下,汴梁城东南角方向爆出一团妖红。 白藏站起身。那团红光移动速度极快,在纵横交错的巷陌间穿梭,似乎想摆脱什么。 赵函揉了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怎么了?” “出来了。”白藏唇角微弯。 赵函一惊,睡意如雀鸟般飞散,手忙脚乱爬起来,四顾道:“哪里?凶手在哪里?” 白藏手指向那团红光:“傅阁主比较幸运,凶手去了他那里。” 赵函随他手指方向看去,红光妖冶,移动的速度很快,在夜色中看来十分诡异。 “我们快点过去帮阿夜。”赵函道。 白藏对他的不自量力不做点评,拉起他衣袖,踏着相连的屋脊飞奔。 在另一处房屋蹲点的千雩也看到了那团妖冶红光,身形一闪,顺着小指上的红线牵引,到了傅舒夜身边。 七十八络新妇 “啧啧。”千雩退后几步,看清了面前情景,对红光包裹中的怪物大皱眉头。 节肢动物细长多毛的腿爬过墙头,发出细碎的声响,迅速消失在一座宅院里。 千雩跃上墙头,手中多了条鞭子,将院中草木抽打的四散凋零。 多脚长毛的怪物无处藏身,再次跃上屋脊,被赶来的白藏和赵函撞个正着。 “大……大蜘蛛!”赵函惊呼,差点从屋上掉下去,被白藏一把拉住。 细长如钢钩般的前螯朝赵函伸来,想要挖出他的眼睛。白藏闪在赵函身前,伸出手,轻轻捏住那只带着倒刺的毒螯。 “咔嚓”一声,他掰断了蜘蛛的一条腿。 蜘蛛愣了愣,双目泛着红光,怒吼一声,朝白藏喷出团白雾。 “闪开!”千雩道,手中长鞭挥来,截断了那团白雾。 白藏揽着赵函后退,落到另一处房屋屋顶。 金光从傅舒夜敞开的袖口窜出,在空中盘旋片刻,飞下来,将蜘蛛捆住,七条腿一根不落绑在一起,末了还在顶上绑了个蝴蝶结。 傅舒夜施施然落到屋角的嘲风兽上,看着如此造型的蜘蛛,摸了摸肚子,有些想吃大闸蟹了。 千雩踢开脚下那团蛛丝,手中长鞭一甩,朝蜘蛛余下的一条毒螯而去。 “别这么粗鲁。”傅舒夜握住他的手,“话还没问,就这么杀了她得不偿失。” 千雩道:“这傻妖怪把我们带到了她的巢穴,有什么话直接问她主人不是更好。” 他们一路未下杀手,追着蜘蛛从东南跑到这处宅院。这蜘蛛精信念感极强,拼了命也要往这里跑,显然这里有她认为可以保护她的东西或者人。 傅舒夜微微一笑,朝那蜘蛛走近一步。 蜘蛛发出一声怒吼,立刻被一鞭子抽在脊背上,千雩冷笑:“真难听。” 蜘蛛颤抖了半晌,猩红的眼睛闪烁,红光散去,露出一张女子妖艳的脸。 “果然……”走过来的白藏道,“是蛛女。” “周世茂、李泽源和刘通都是你杀的吧。”傅舒夜耐心的询问蛛女。 赵函想起那日傅舒夜在周世茂断颈处看到的白色絮状物,应当是蛛丝了,低声喃喃:“蜘蛛怎么会长了张人脸,竟然还如此貌美。” 蛛女咯咯笑起来,妖邪的双目扫视了一圈,在四人脸上流连:“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去吴起那里?” 吴起是傅舒夜蹲点的那户宅子的主人。 千雩抱臂,冷眼看着她垂死挣扎:“我们并不知晓,只是随机挑了几个好色之徒蹲点。” 傅舒夜笑了笑,慈眉善目道:“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蛛女舔了舔锋利的兽齿,扬起头,坦然承认:“没错,那叁人是我杀的。” “为什么?”赵函攥紧拳头。 “妖怪杀人还需要原因吗?”蛛女好笑的看着他,“若是非要说个缘由,那就是我饿了上百年,出门觅食,碰巧遇到他们。” “你……吃了他们的头?”赵函不可置信。 蛛女咯咯笑起来:“是啊,我喜欢那种咬碎头骨的脆响,粘稠的脑浆会在嘴里迸溅出来,想一想都要令人流口水。” 她吞咽了一下,眸中妖红一片。 有碎裂的声响从脚底传来,似乎是陶瓷罐子受了高温,从里面裂开。无数细长的脚爬过地面,爬上墙壁,悉悉索索,越来越近。 千雩皱起眉头,望向脚下。 黑色的潮水淹没了脚下的房屋,一层迭一层的蜘蛛蜂拥着爬上屋顶,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真恶心。”白藏叹息。 “这是毒蛛。”蛛女疯狂大笑起来,眼中红光愈盛,“你们经历过被毒蜘蛛啃噬的痛苦吗?如果没有,今日便让你们尝试一下,必定终生难忘。” “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是吧?”傅舒夜的声音带着丝凉意,如同荒原上的薄冰。 焚天之火起于无地,烈焰中俊美如神祇的男人朝她走来,蛛女惊惧挣扎,幌金绳却越缚越紧。 “络新妇,一百年前,陆洲某地领主的妾室,因为红杏出墙,被扔进装满毒蛛的箱子里,遭啃噬而死。”年轻的僧人身穿月白袈裟,脸上却没有出家人的慈悲,望着蛛女的眼睛里带着厌恶。 烧死的毒蛛沿着屋檐掉落,很快院子中便积了厚厚一层。 被红莲业火吞噬的恐惧攫住络新妇的心脏,令她不由自主的尖叫:“不是我的错!男人可以叁妻四妾,女人做了同样的事情却死都不得好死,为什么?这是什么道理!和尚,你告诉我,这是什么道理?!” 七十九蛛祸 “男人可以叁妻四妾,女人也可以朝叁暮四,这没有错。只是你的主人不该用你的怨灵残害无辜性命。”傅舒夜淡淡道,眼眸望着脚下庭院。 一声轻笑从下面传来。 赵函微愣,随傅舒夜目光望去。月影穿透枝丫,落在院子里长身玉立的男子身上。 男子抬起头,温柔俊逸的脸上浮现丝微笑:“傅公子这样说可就是冤枉人了,明明是她自己风流成性,四处勾引年轻男子,害人性命。怎么到了傅公子嘴里,全都怪到她那无辜主人身上。” 一只毒蛛爬上他肩头,他伸出指尖,那毒蛛便爬到他指头上,对屋顶众人扬起毒螯:“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喜欢养宠物的普通人罢了。” “苏……苏大人!”赵函惊呼。 “小王爷好。”苏墨儒对他拱手,笑的温柔可亲。 “叁年前的裴姓女官和今日的柏青青,都是因你而死的吧。”白藏宣了声佛号,目光少有的冰冷。 “她们不愿意做人,心甘情愿当鬼,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苏墨儒脸上现出伤心神色,“每每想起那些女子的痴情,都令我为之落泪。” 千雩被他的惺惺作态恶心到了,长鞭一扫,如灵蛇般袭向院中人面门。 苏墨儒闪身,躲过一击,鬓边发丝飞扬,他眸光微动,脸上仍旧带着温柔笑意:“真是条脾气暴躁的蛇。不过,我喜欢。” 他身子泥鳅般躲过千雩雷霆万钧的攻击,仍能游刃有余的出言调戏,一股浓烟从他宽大袍袖内涌出,在到达千雩面前被腾起的火焰焚烧殆尽,散落一地五毒残骸。 苏墨儒望向傅舒夜,笑了笑:“四对一,不公平。” “对你,不需要公平。”傅舒夜飞身而下,凝一段月光做剑,刺向苏墨儒心口。 苏墨儒接了几招,相形见绌。 红莲业火顺着剑身烧着了他的袖子,苏墨儒对屋顶露出个诡异笑容,转身跃上墙头,奔逃而去。 傅舒夜紧随其后,汴梁城四角腾起五芒星光晕,头顶阵法轰鸣,伽蓝印笼罩四方。 惊雷从四面降落,苏墨儒辗转腾挪,左支右绌。右手打了个响指,一团浓雾升起,他走进去,消失前对已在近前的傅舒夜柔柔笑道:“傅公子,后会有期。” 感知不到妖邪气息,伽蓝印的光芒渐渐消退。千雩和白藏也赶了过来。 傅舒夜从屋顶跃下,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慢慢朝前走。 “那小子居然逃了。”千雩懊恼道。 “能破我的伽蓝印,这人不一般。”白藏对逐渐走远的傅舒夜道。 傅舒夜懒洋洋“嗯”了声:“也就是个妖王级别吧。” 远处的房顶传来爆裂声响,白藏回过神,想起赵函还在那里,忙转身往回跑。 那只络新妇从腹部裂开,绿色的污血流的四处都是,美人头颅咕噜噜滚到赵函脚下,对他露出个可怕笑容。 赵函怔怔与头颅对视,一只白靴伸过来,把头颅踢下房顶。白藏扯住赵函手腕:“走了。” 赵函随他在屋脊上奔跑,夜风吹散长发,模糊了视线。 前面的人没有回头,一身月白袈裟在月光下闪着莹莹珠光。 “白藏。”赵函唤了声。 白藏跑的很专注,不在意的应了声。 “你把头发留起来吧。”赵函道,对着月光下的光脑壳幻想,若是白藏头发长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前面的和尚似乎笑了笑。 赵函也笑了起来,反握住白藏的手,迎着燥热的风微微眯起眼睛。 傅舒夜停在街角的点心铺子前。身后的千雩走到他身边,看了眼黑灯瞎火的铺子,从乾坤袋里摸出盒包装精美的点心。 傅舒夜眼睛亮了,不客气的拆开纸盒,摸出一块心形的黑色点心,咬了一口,不吝赞扬:“养蛇千日,终有用时啊。” 千雩看着他原本暗淡的面容重新容光焕发,也跟着喜悦起来,笑道:“这是我亲自做的。” 他话音刚落,傅舒夜的牙齿咬到了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类似石子的质感,令傅舒夜黑了脸。 把剩下的半块点心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我去了一个叫伊斯兰的国家,那里有一种点心,看起来黑黑的,闻起来苦苦的,吃下去甜甜的。那里的人说,这种点心常被用来向喜欢的人告白。我买了制作这种点心的植物,自己做了这盒……” 傅舒夜打断他:“在点心里放小石子也是你自己的创作吗?” “怎么会有小石子?”千雩抢过那块点心,不可置信的仔细检查。 八十可是生了痔疮? “我突然不怎么饿了。”傅舒夜把点心盒子塞到他怀里。 千雩沮丧的捧着纸盒,偷眼去看傅舒夜。夜色中,月华下,傅舒夜的嘴角噙着笑,眉眼舒展开。 千雩放下心来,把纸盒胡乱塞进乾坤袋,准备抽空再好好研究研究朱古力的做法:“刚刚我见你有些落寞。” “每月总有几天,我会控制不住想些莫须有的东西,为未知的东西担忧,情绪低落,食欲不振。”傅舒夜西子捧心。 傅舒夜中午一个人吃完了整只果木烤鸭,千雩想既然食欲不振都能吃掉一只鸭子,或许心情好时,遭难的鸭子会更多吧…… “思考人生,为众生的生存大事焦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凡人生命如此短暂,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活。蜉蝣朝生暮死,相较于凡人,寿命更加短暂,他们却能无知无痛的活着。天地万物……” 千雩认真听了半晌这番毫无逻辑的言论,总结出来真相,傅舒夜可能是太闲了。 他打断悲天悯人的谪仙人的沉思,弯唇一笑,露出白亮牙齿:“今晚我们把昨天没来得及做的事情做完吧。” 傅舒夜眨眨眼睛,从杞人忧天中回神,对他一笑:“也好。” 无头尸案告一段落,御史台两位年轻中丞一个身死,一个逃逸,令原本就身体抱恙的黄大人备受打击,一病不起。 傅舒夜临行前,钦宗皇帝极力挽留,有让他填补御史台空缺之意。傅舒夜以志不在此推辞,拜别皇帝,出宫等待前往慈元殿与皇后话别的赵函。 马车中凉爽宜人,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小几上放着几瓣冰镇西瓜。 千雩和白藏在玩牌九。傅舒夜掀帘进来。千雩看到他,露齿一笑,借机扔了手里的烂牌:“阿夜来了,不玩了不玩了。” 傅舒夜拿了瓣西瓜,问白藏:“仍旧回清凉寺么?” 白藏点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不知孩子们可还应付的来。” “你总不能一辈子护着他们。”西瓜甘甜无籽,傅舒夜又拿起一瓣。 白藏微微一笑:“左右没有其他事,一辈子护着又有何妨。” 千雩往车外探头,见赵函抱着一堆东西,兴高采烈的朝马车走来。 千雩替他打帘,赵函把东西一股脑儿堆进车里,自己也爬了上来。 傅舒夜翻看那堆物事,精巧的机簧木鸟,黄金西洋钟,绫罗制的布包,一套水晶茶具,几只翡翠镯子,牛皮外壳的万花筒,品类繁多,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一提装着杏仁酪的食盒。 杏仁酪馥郁芬芳,傅舒夜毫不客气的拿铜匙舀了一勺,感叹:“皇后娘娘对你真好。” 千雩从那堆哄小孩的玩意中翻出个带着香味的小册子,随手翻看:“这是什么?美人图吗?” 白藏把脑袋凑了过来。 千雩大声念道:“林妙音,林博士之女,年二八,贤良淑德,品行端正。冯楚楚,冯司马长女,年双十……” 赵函从他手中抢走册子,脸上泛着可疑红晕:“这是选秀女的造册,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 “可能你正妃之位空置已久,皇后有些操心吧。”傅舒夜品尝着杏仁酪,损人不利己。 “不是这样的。”赵函把那本造册塞进万花筒,偷偷看了眼白藏。 白藏闭目养神,神态并无异样。 回程并不着急,马儿走走停停,四人在车中玩牌九,等到日头西斜,傅舒夜掀帘看了看,马车停在一个小村落附近。 村落外是成片的麦田,金黄的麦子迎风招展,倦鸟归林,红霞满天,别有番世俗萧瑟味道。 千雩在旁边探出个头:“进村吗?” 傅舒夜道:“村子太小,想来没有客栈。” “与其住在农家,不如在车上将就一晚。”赵函提议。 其余叁人没有异议,千雩使了个空间法术,马车内宽敞起来,四人并排躺下还有富余。 纸人做的车夫在外靠着马车睡着了。田野寂寂,不时传来声声蛙鸣,灰背的蟋蟀蹦到车夫脚上,嗅了嗅,又蹦走了。 赵函翻来覆去,左边的傅舒夜不理会他,右边躺着的白藏却沉不住气了:“赵施主这般不安生,可是生了痔疮?贫僧这里有药。”果然从衣襟里摸出个瓶子来。 赵函坐起来,没好气道:“这么早,谁睡得着啊?” 左手边的傅舒夜和千雩胸膛起伏,发出平稳呼吸声。 赵函无语,抱膝在黑暗中坐了半晌,仍旧没有睡意。 “环境简陋,也没有美人娇妾相伴,赵施主将就几日,等到了青州……”白藏善意安慰。 八十一夜啼 “到了青州如何?”赵函幽幽望着他。 白藏住了口,两人都沉默下来。 许久后,赵函以为他睡着了,却听白藏道:“每年叁月,清凉寺内的樱花盛放,如火如荼,似人间仙境。赵施主想必没有见过开的像烈焰燃烧的樱花吧。” 赵函摇头,想起他可能看不见,便道:“没有。想来十分漂亮。” 白藏微笑道:“赵施主可以来清凉寺赏樱,小僧届时备上酒水素食款待。” “好。”赵函一口应下,在他身边躺下,白藏身上有股极淡的香味,似乎便是那樱花香。 赵函心情沉寂下来,闭上眼睛,梦里,漫天樱花下,白衣的僧人坐在芳草地上,对着自己微笑。 月至中天,傅舒夜幽幽转醒,他刚一动,旁边的千雩就坐了起来。 “什么声音?”千雩警觉,瞳孔在黑暗中凝成一条线。 傅舒夜从乾坤袋中摸出颗硕大珠子,正是千雩送的那五颗大而无用的珍珠的其中一个。 珠子散发的莹白光芒照亮车内,白藏也醒了,赵函的手扯着他的袖子,他便没有动。 呜呜的哭声从田野传来,幽咽凄凉,随夜风传出很远。 “婴儿的哭声。”千雩道,掀开车帘。 傅舒夜起身,下了马车。千雩随即跟了下来。 “我在此守着他。”白藏的声音轻柔,似乎是怕惊醒赵函。 傅舒夜与千雩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月光明亮,手中夜明珠反倒成了陪衬。 哭声越来越近,傅舒夜停下脚步,四周空旷,并没有人。 “怎么回事?”千雩疑惑,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旁站住。 傅舒夜望向他脚边。 “在这里。” 千雩也听到了,那婴儿哭声竟是从他脚边的石头里传出的。 傅舒夜敲了敲青石,石头啼哭不止,如泣如诉,在黑暗里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会哭的石头?” 白藏听后也有些讶然。 千雩点头:“我还以为石头里住了个婴孩。” “莫不是石头成了精?”赵函也被哭声吵醒,马车里灯火明亮,一只造型独特的走马灯放在中央,在马车车壁上映出奇怪的影子。 “深夜啼哭,或许是有冤情吧。”傅舒夜道,伸了个懒腰,“明日进村中问问。” 他说睡便睡,竟能把扰人的哭声屏蔽在外。千雩化作小蛇,钻入他衣襟,在胸前鼓动半晌,也安静下来。 赵函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望向白藏:“小白……” 白藏不理不睬,盘腿打坐。 赵函扯了扯他的衣摆。白藏抵挡不住温柔攻势,软化下来,变作真身,被赵函一把抱入怀中。 脸埋进一片毛茸茸,赵函开心的笑了。 婴儿的啼哭声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停歇下来。千雩翻了个身,被傅舒夜拎着尾巴从领口扯出来。 千雩睁开眼,一张俊脸便在面前,被美色迷惑,绿色的眼眸里蒙上层雾气。舌头吐了吐,分叉的舌尖舔上傅舒夜的唇。 傅舒夜显然不喜欢这个早安吻,把小蛇当做陀螺,甩着小蛇的尾巴下了马车。 村人习惯早起,许多都已经吃完简单的早餐,背起农具,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辅一见到一个容貌俊美的年轻人走进村子,都纷纷驻足凝视,眼神中满是好奇。 傅舒夜笑容和煦,对路边一个大姑娘道:“在下路过村子,想讨杯水……” 他话未说完,大姑娘抬手掩住红透的脸庞,推开柴扉,朝院子里跑去。 “额……”傅舒夜摸了摸鼻子,肯定是自己过于帅气了。 好在那姑娘去而复返,手里捧着装满清凉井水的水瓢。 傅舒夜微笑接过,道了声谢。 小蛇从袖口探出头,十分不客气的把头扎进水里,牛饮起来。 大姑娘讶异的指了指埋头喝水的小蛇。 傅舒夜擦了擦唇边水渍,把已经见底的水瓢还给她,温柔道:“别怕,他不咬人。” 小蛇打了个水嗝儿,缩回袖子里。 “还喝吗?”大姑娘很热情,想要再跑回去接水。 傅舒夜拦住她,笑道:“不喝了。多谢姑娘。” 大姑娘深色的脸蛋上两团红晕久久不退,一双眼睛停在傅舒夜身上,流连不去。 “昨夜我路过此地,马车停在村外,想休息一晚再赶路,没想到半夜却听见婴儿啼哭声,下车寻找,发现块奇怪的石头。姑娘知道那石头夜啼究竟是怎么回事吗?”傅舒夜在大姑娘灼灼的视线下道明来意。 大姑娘性格爽朗,裂开嘴露出个真诚的笑容:“你说的是村口的夜啼石吧,我很小的时候那石头就在那里了,一到晚上就哭,大家起初害怕,以为是什么妖怪鬼魅,过了几年,石头除了哭,并没有来村子里作祟,大家渐渐习以为常起来。” 八十二奇怪的山谷 傅舒夜道:“村中也没有什么关于石头的传说吗?” 大姑娘想了想,抬手指向村里某间屋子:“那是石生的家,他没有爹娘,村里的长辈都说他是石头生的,村头的那块夜啼石就是他娘。” 傅舒夜拜别大姑娘,走向那间破败房子。 房屋年久失修,没有院子,门前两颗枇杷树,一颗高大,一颗低矮,高大的已经结果。傅舒夜走过,一颗琵琶正巧掉落,被他接住,撕开果皮,咬了一口。 拴在树下的大黄狗对他狂吠起来。傅舒夜有些不好意思,作为补偿,从乾坤袋里拿出根鸡腿,递到大黄狗面前。 大黄狗是条不吃嗟来之食的好狗,无视那根油汪汪金黄黄的鸡腿,仍旧对着傅舒夜吠叫。 傅舒夜无奈,在枇杷树下站了会儿,不见主人出门来赶,便绕开黄狗,敲了敲门。 房门没锁,应声而开,里面空荡荡,并没有多少家具,一张八仙桌,几只瘸了脚的凳子,屋子里铺了厚厚的稻草,想来是充作床铺的。 清贫如洗。 傅舒夜摸了摸鼻子,吃下去的那枚枇杷果更加令他有负罪感了,在乾坤袋里摸啊摸,摸出来个黄金西洋钟,翻啊翻,又翻出来只八宝琉璃镜。昨晚赵函嫌那堆玩意儿占地方,全塞到了他的乾坤袋里。 傅舒夜摸出十来件宝贝,放到那张八仙桌上,心里舒坦了些,理直气也壮了,坐到瘸腿的板凳上等待主人归来。 直至等到金乌西陲,仍不见主人回来。门口的大黄狗都叫的嘶哑了,傅舒夜好心的给他的水盆里注满清水,让他润润喉咙,可以继续吠叫。 傅舒夜沿原路返回,远远看见赵函和白藏坐在马车车头,车夫不见了踪影。白藏手腕翻转,一团灵光蝶四散而飞,在金色的阳光下扑闪着透明的羽翼,飞向田野四方。 赵函拍手赞叹。两人相视一笑,画面温馨美好。 傅舒夜开心的打破这美好画面,十分没有眼力价的挤到两人中间坐下。千雩用蛇尾缠住傅舒夜手腕,在他掌心挠了挠。 那条红绳绑在他尾巴尖儿上,傅舒夜解开,重新为他绑了个俏皮的蝴蝶结。 千雩翘起尾巴看了眼,身子酥成了一滩水。 “查的如何?”白藏问。 “村里有个叫石生的,村人说那石头是他的母亲。”傅舒夜摸了摸鼻子。 “所以石头是因为思念儿子而夜啼?”赵函说出来自己都不相信。 “或许吧。”傅舒夜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只少了条腿的烧鸡。 赵函撕下烧鸡的另一条腿,边吃边问:“你见着石生了?” “并没有。”傅舒夜把烧鸡塞到白藏手里。 白藏双手合十:“贫僧已归佛门,不食荤腥。” 这香草烧鸡还是面前虚伪和尚推荐给自己的,说是香味比普通烧鸡浓郁,傅舒夜默默表达了鄙视,手转了个弯,烧鸡落入赵函手中。 小蛇张开血盆大口,在烧鸡胸脯上咬下窟窿般硕大一块,满意的缩回傅舒夜袖子里。傅舒夜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肚皮,笑起来。 暮色四合,灵光蝶在逐渐深下来的夜色中翩然起舞。 清澈的鸣叫声响彻四野,赵函朝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青色的火焰从天空落下,飞过田野,双翼展开优美的弧度,灵光蝶围绕在它周围,仿佛精灵般跳着舞蹈。发光的双翼带着它飞上天空,修长的脖颈微扬,发出吟唱般的叫声。 “是青鹭。”白藏道。 那只飞舞的青鹭像是发现了他们,双翼滑过油菜花海,褪去羽毛,变成人类少女纤细苍白的手臂。细长的爪落地,化作秀美的双足。 青鹭脱去羽衣,一个容貌清丽脱俗的少女赤足站在草地上,眼眸中带着泪光,望着傅舒夜。 “请仙人帮忙。”少女双手交握,放在胸前。 千雩从袖子里钻出来,警惕的望着少女。 “什么事?”傅舒夜脸上是对待漂亮女子特有的温和。 “我的爱人被歹人所害,命悬一线。求仙人救救他。”少女眼中泛着莹莹泪光,明眸皓齿,哀哀凝视,令人心软。 赵函一颗心早化作春水,这样美丽的少女前来求助,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在哪里?”他问。 少女望向他:“不远处的幽谷,我带仙人们过去。” 少女披上羽衣,化作青鹭在前带路。傅舒夜几人脚力很快,不多时便来到少女口中的幽谷。 他们辅一踏进山谷,谷中便传来回声。有人问:“什么人?” 八十三幽谷响 声音空荡,在幽谷中转来转去,消散在头顶。 青鹭仍旧飞在前面,似是没有听见声响。 赵函凑到白藏耳边道:“这山谷好古怪。” 话音刚落,谷内又传来人声:“别往里走了。” 千雩化做人形,怒喝道:“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谷内声音没有回答,兀自道:“再往里走,我可要叫了。” 不等众人反应这话是什么意思,刺耳的尖叫声乍起,被左右石壁来回反弹,无数倍放大,声音越来越尖利,几乎要穿透耳膜。 赵函捂住双耳,白皙的脸庞涨的紫红。白藏驻足,凝眸朝山谷深处看去。 千雩神色微变,手中长鞭在空气中激荡出一溜儿火星,然而敌人并没有形状,不知藏身何处。 前面带路的青鹭折返回来,在幽谷上方盘旋,鸣叫了几声,呵斥:“够了,幽谷响!” 谷里的尖叫声逐渐停歇,赵函放下堵着耳朵的双手,脑袋中仍旧残留着震颤的余音。 白藏问道:“谷中有人?” 青鹭摇头,脸上满是歉意:“幽谷成精,靠回音吓唬路人。” “刚刚可不是吓唬那么简单,它分明是要取人性命。”千雩冷冷道。 “不会的。”青鹭忙道,“幽谷响虽然喜欢捉弄人,但从未害过人。” “是啊,是啊,从未害过人。”山谷回应道。 “快些带路吧,你的爱人怕是等不了太久吧。”傅舒夜道。 “他就在前面。”青鹭飞到峡谷深处,褪去羽翼,化成少女,落到一处洞穴外。 千雩拦住傅舒夜等人,目光示意他们在外等候,自己跟着少女走进洞穴。 不多时,千雩抱着个清瘦少年走了出来。少女跟在他身后,眼眶红红的,想是又哭了一场。 千雩把少年放到地上,对傅舒夜摇了摇头。 赵函探了探少年鼻息,目露不忍,对青鹭少女道:“我们来晚了,他……已经死了。” 少女闻言,面露震惊,继而扑到少年身上,失声痛哭。 白藏目光微动,朝峡谷更深处走去。傅舒夜手中明珠光芒暴涨,照亮前方路径。 白藏停下脚步,夜明珠照亮他脚下土地,就在他站着的地方,横七竖八躺了五六具尸体,鲜血染红泥土,乌鸦嘎嘎叫着在头顶盘旋。 “解释一下吧。”傅舒夜眯了眯眼眸,望向伏在少年身上哭泣的青鹭少女。 少女泣不成声,哽咽道:“那些……都是坏人,是抢劫的强盗。石生把他们引诱到幽谷,利用回声杀死了他们。” “石生……”赵函望向她怀里的少年,“他叫石生?” 少女点头,用满是泪渍的手擦去少年脸上血迹:“他从小无父无母,在村人的欺凌白眼下长大,尽管如此,却仍旧心地善良。他在净水边救下腿上中箭的我,我许诺给他报答,被他拒绝了。他明明知道我可以让他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却坚持回到村子,继续清苦度日。” “那石生他……为什么要杀这伙强盗,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赵函不解,难道仅仅是义愤填膺,为民除害? 少女的眸中燃起仇恨,与她清丽的面容很不相称,她冷声道:“因为他们是杀害石生母亲的凶手。” “他不是村头那块石头生的吗?”千雩双臂环在胸前,冷冷看着纤细柔软的少女。 “石生是人,不是妖。”少女道,痛苦的闭上眼眸,半晌方道,“十四年前,有个叫阿珠的女子刚刚死了丈夫,怀着身孕,来这个村子向远方亲戚借钱。到了村头已是深夜,遇上一伙打家劫舍的强盗。阿珠求强盗们宽恕,说自己身无分文,无法孝敬几位大人。强盗们却嗜杀成性,丝毫没有怜悯之情,手起刀落,砍下了阿珠的头颅,喷溅而出的鲜血洒到石头上。” 赵函听到这里,望向那堆尸体,怒道:“这群贼人忒的狠毒!” 少女露出个苦笑,继续道:“没想到阿珠腹中的孩子却在此时降生,孩子不停啼哭,夜深人静,村里人睡得早,没有人听到。孩子的哭声微弱下来,寒冷的夜晚,若是没有人搭救,孩子会很快死去。突然,阿珠鲜血染红的石头大声啼哭起来,村里有个起夜的农夫听到哭声,赶过来,埋葬了阿珠,抱走了孩子。” “这孩子便是石生。”白藏道。 少女点头:“农夫过世前把这段过往告诉了石生,石生听后,立志要为母亲报仇。他跟我说石头十四载每夜啼哭,显然是沉冤未雪,他背负刻骨仇恨,实在是无法再像往日那样无忧无虑的活着。于是,石生花了三年时间寻找到了这伙强盗的下落,设计引诱他们来到幽谷,没想到寡不敌众,虽然大仇得报,自己也……” 八十四罗敷也不及你好颜色 “仙人。”她望向傅舒夜,“求求你。” 千雩挡在傅舒夜面前:“你求他有什么用。起死复活是逆天改命的大罪,到时候天帝怪罪下来,你这小小翼族能替他担待还是能替他受罚啊?” 他言辞犀利,少女怔怔住了口,抱着爱人尸身,默默流泪。 傅舒夜摸了摸鼻子:“石生至死都没有见过母亲,想来十分遗憾吧。” 少女望向他。 傅舒夜道:“村口的石头今夜仍旧在啼哭。” 赵函道:“不如把石生葬在夜啼石旁边,母子地下重逢也能有所慰藉。” 少女目露沉痛,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抱起死去的爱人,默默朝幽谷外走去。 田野上婴孩的啼哭声凄厉悲怆,似乎是提前感知到了悲伤。 石生的尸体被放到草地上,头靠着夜啼石,石头像是有感应般,悲泣的声音愈加凄凉。 “真令人不忍。”白藏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口吐“卍”字真言,手指拈花,指尖泛起佛光。 随着他的念诵,夜啼石上红光闪烁,一个二十许年纪的少妇从石头中走出,脖颈上一圈红痕,有些狰狞,但眉目刺向,依稀能看出与石生有些相像。 她茫然四顾,看到躺在地上的石生,惊呼一声扑倒,虚无的眼泪不停流下,喉咙里发出哀鸣。 少女跪在少妇身旁,跟着少妇一起悲泣。 少妇蹒跚着爬到傅舒夜面前,颤巍巍的双手去扯傅舒夜袍子,然而她不过是残魂,手指穿过袍子,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少妇的眼睛望着傅舒夜,令傅舒夜想到某次夜猎碰到的临死前挡在幼崽身前的母鹿。 “只要能救他,只要能救他,我……我……”像是想起自己如今孤魂野鬼,没有能拿来交换的东西,少妇眼中的光亮沉寂下来,痛苦的揪住自己胸口衣襟。 “哎。”傅舒夜发出一声叹息,如同拂过冻土的微风,温和柔软。 他把手中夜明珠递给千雩,在乾坤袋里找到一束香,吹了下,点燃。 白藏惊讶:“这是……返魂香。” 昔年魔主惑世时造出的东西,凌霄之战后全数被仙族焚毁,傅舒夜哪里弄来这么一根? 香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返魂香乃是起死回生的逆天之物,傅舒夜的胆子也忒大了些,就不怕被上天庭那些个老家伙们追责么? 白藏摇了摇头,眼角看到石生的尸身动了动。 地上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望见的便是情投意合的爱人。石生微笑起来,抬手去擦少女脸上泪水:“我睡了很久吧,别担心,坏人死了,母亲的仇得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青鹭少女点头,望向少妇,却惊讶的发现那团红色的光在极快的消散。 石生顺着她目光看去,看到个衣着锦绣的俊逸男子,对他笑道:“是你救了我吗?你肯定是天上的仙人。” “不是我,是你的母亲。”傅舒夜道,扔了手中残香,“十四年前她救了你,十四年后的今日,也是她救了你。” 石生怔怔听着,眼角流下一行泪水,他茫然四顾,却没有看到梦中魂牵梦绕的那个身影。 “她……在这里吗?”石生小心翼翼的问。 “在的。”赵函微笑道,“虽然你看不见她,但她一直都在旁边守护着你。” 石生沉默下来,俯身抱住夜啼石,久久不愿放手。 此夜之后,夜啼石不再哭泣,那个守候着儿子的母亲终于可以安心离去…… 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渚清沙白,芳草如茵,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傅舒夜吟诵着李太白的诗句,小舟被银鳍鱼推着,正朝君山飘去。 洞庭湖畔,遍植桑树,莹莹翠绿,鲜艳欲滴。 几名头绾堕马髻的采桑女挎着篮子,拿笼钩去采摘桑叶。少女浅黄色的裙子在树影间若隐若现,相映成趣。 傅舒夜摇着金折扇,诗兴大发,一会儿:“采桑女,清且妍。盈盈才十五,鬒发处覆肩。” 一会儿:“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千雩从船里探出头:“什么罗敷?” 傅舒夜微微一笑:“罗敷也不及你好颜色。” 千雩摸了摸脸,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娇羞。 他们半路收到云之君的请帖,傅舒夜和千雩奔赴洞庭湖,赵函白藏仍旧回青州,四人两队分道扬镳。 一叶扁舟停在渡口,银鳍鱼吐出一长串泡泡,甩尾潜入水底。 八十五洞庭仙 渡口上几名高冠博带的散仙对傅舒夜拱手:“公子远道而来,洞庭蓬荜生辉。” “客气,客气。”傅舒夜好脾气的回礼。 身穿湘妃色薄纱裙的美艳女郎走上前,明眸流转,娇声道:“云之君在浮云殿等候公子,咱们这就过去吧。” “久闻洞庭神女明艳照人,美貌与九天嫦娥比肩,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傅舒夜随口夸赞,信手拈来。 洞庭神女脸上飞过一抹霞色,眉眼含情:“公子说笑,我等散仙幽居洞庭,容貌粗鄙,怎能与月宫仙子相比。” 千雩听得牙酸,恶狠狠瞪了洞庭神女一眼。洞庭神女被他眼神所慑,敛去脸上娇媚,默默退后。 散仙中一名清秀少年微微一笑,目光在千雩面上流连。 那目光过于肆无忌惮,千雩便也望向少年,两人四目相对,千雩皱了皱眉头。 少年温润一笑,对他拱了拱手。 伸手不打笑脸人,千雩虽然看他不爽,也不好表态,只“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浮云殿依山而建,殿前几处碧池,奇花异草点缀其间,偶有仙兽路过,低头啜饮池水。池水中几尾颜色各异的金龙鱼,在无忧无虑的追逐戏耍,长尾甩出一溜儿水波。 一行人簇拥着傅舒夜和千雩入殿,云之君疾行前来迎接,深深作揖:“仙人辛苦。” 傅舒夜略微扶了扶,口中道:“不辛苦,不辛苦。” 千雩上下打量这位洞庭之主,本以为应是个清矍老人,身形颀长,仙风道骨,颌下再添几缕飘逸白须,没想到这位云之君却生了张白净面皮,宽脸阔唇,宽宽的紫金纹绣龙鱼锦袍下是圆鼓鼓的肚皮,对着傅舒夜行礼的手掌面团一般,交相握着,手背上还有十个浅窝窝,与他颇具仙气的法号相去甚远。 “仙人快请上座。”带着浅窝窝的手掌一挥,引着傅舒夜坐到上首。 散仙们纷纷入座,千雩坐在傅舒夜右手边,那名身穿赫红色窄袖衣的清秀少年坐到了他对面。 千雩望过去,少年便回以温润笑意。 一条条文鳐鱼头顶美酒飞到众人面前,箜篌声响,伴着泠泠仙音,舞姬长袖展开,腰肢款摆,脚踝上金铃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众人觥筹交错,散仙们对云之君歌功颂德,云之君来者不拒,牛饮下数盏美酒,眼神却瞥着傅舒夜。 散仙们会意,立刻一窝蜂涌到傅舒夜面前,琉璃盏、琥珀杯、水晶壶注满琼浆,玉柱倾泄,热情劝酒。 傅舒夜似乎心情不错,一一回敬,不多时玉壶中的酒水已尽。旁边的文鳐鱼立刻用鳍打开壶盖,将头顶酒樽里的琼浆玉液注入壶中。 散仙们舌灿莲花,傅舒夜脸颊染上红晕,将所有好话照单全收,脸上带着你如何知道我确实是这样优秀的人的笑容。 千雩被冷落一旁,盯着面前一盘盘绿油油,黑乎乎,海藻或是蕨类做的珍馐食不下咽。 千雩望向傅舒夜那桌,香酥鸡,桂花鸭,酒糟鱼,焖的极烂的三汁猪脚…… 八十六自荐枕席 这云之君老头真是个势利眼! 千雩咬着筷子,眼神一直瞥着傅舒夜,眼前身影晃动,一盘酱牛肉放到了他面前。 千雩抬头,红衣少年对他柔柔一笑。 “谢了。”千雩施舍了他个好脸色,抬箸夹了块牛肉,漫不经心的嚼着,忽觉手腕微凉,一条赤红色的尾巴缠绕上来,稍微停留,滑回少年衣衫下摆,在他皮肤上留下一圈湿哒哒的液体。 旁边的傅舒夜似是不经意朝这边看了眼,千雩忙缩回手,装作若无其事的吃菜,慌忙间塞了一团海带到嘴里,反应过来后脸都绿了,又不敢吐,只能咬牙切齿的咽下去。 红衣少年已经坐回对面,目光炽烈的望着千雩。 千雩在身上擦干净那黏哒哒的液体,内心气闷。 “死蛇妖。”千雩骂了声,不再去碰那盘牛肉。 “为什么骂自己?” 傅舒夜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旁,脸几乎贴到他颈间,鼻尖动了动。 千雩吓了一跳,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忙伸手去推。 傅舒夜似乎是喝醉了,身子一软,瘫倒在千雩身上。 千雩抱着眼神迷离的傅舒夜,心头荡漾,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努力摆正脸上表情,把傅舒夜揽在自己臂弯里。 “仙人可是醉了?”云之君关切的问。 傅舒夜揉着太阳穴,清雅的眉头微微皱着:“应是醉了。” “厢房已经备下,”云之君放下手中酒盏,吩咐旁边侍立的婢女,“快些带仙人去歇息吧。” 穿着云烟霞织锦的婢女走过来,想要搀扶傅舒夜,被千雩挥开。 “你们在前带路。”千雩道,扶起傅舒夜,出了浮云殿。 云之君摸着两撇短髭,望向下首的红衣少年。少年微微一笑,喝干了杯中清酒。 千雩刚为傅舒夜宽衣躺下,房门便被扣响,洞庭神女的声音带着丝娇羞:“公子可曾睡下,我熬了醒酒的汤药……” 房门打开,千雩一脸不善的望着她。 洞庭神女语气一滞,壮着胆子道:“云之君让我前来服侍……” 千雩瞥了眼她刚刚换过的轻薄衣衫,几乎透明的织锦下白皙饱满的酥胸半遮半掩,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 “穿成这样,是服侍,还是自荐枕席?”千雩不留情面的拆穿,誓死捍卫傅舒夜贞洁。 “你……”洞庭神女气急,一手捂住胸部,一手托着汤药,嘤嘤嘤跑走了。 千雩亮着灯等了半晌,见没再有人前来打扰,便和衣躺到傅舒夜身边,伸手揽住傅舒夜的腰,把下巴放到他肩头。 傅舒夜呼吸平稳,空气中有浓烈的酒香。似乎是吸入太多烈酒的缘故,千雩的头有些疼。 “小雩。”傅舒夜唤道。 他声音很轻,千雩立刻回应:“我在。”紧了紧环在他腰间的手。 傅舒夜握住扣在自己身前的手,指尖在手背上滑动。 “那条蛇是在勾引你吗?”傅舒夜幽幽问。 千雩心跳漏了一拍,支支吾吾道:“好像……是吧。” “把体液留在人身上,是标记吗?”傅舒夜又问。 他虽然没有看着自己,千雩总觉得脖子凉飕飕的,耍赖似的贴紧他,脸颊在他脖颈间磨蹭,撒娇道:“我哪能那么容易被人标记。” “如果我没看错,那应该是条赤练蛇,烈焰如火,本体漂亮,毒性极强,想来十分带劲。” 傅舒夜声音平静,带着丝酒醉的绵软,但千雩总觉得他话中带刀,刮的自己鳞片簌簌掉落。 “你不会是……” “吃醋”二字还没吐出口,千雩听到他继续道:“好想养一条啊。” 千雩:“……” 傅舒夜说完这话便睡着了,任凭千雩咬牙切齿,在他颈边又咬又啃,都没有醒。 千雩无法,只能抱着心如磐石的某人暗暗伤心。 直到夜半,千雩仍旧没有睡着,半梦半醒间,听到一阵奇怪声响。 那声响细微,如同树木抽枝发芽在空气中摇动的声音,若不是千雩耳力极好,很难发觉。 没有风,桌上的灯烛却熄灭了。千雩从傅舒夜怀里掏出夜明珠。 周围的黑暗像有实质,浓烈的化不开,夜明珠的光芒显得过于微弱。千雩施法,夜明珠闪了闪,光芒并没有变强,反而逐渐微弱下去。 千雩察觉出不对,他的法力被压制住了,浑身上下泛起股不详的酥软。他伸手去推傅舒夜,傅舒夜并不应声。 千雩害怕起来:“阿夜。” 傅舒夜身体沉重,眼眸紧闭,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千雩忍着内丹爆裂的疼痛,将仅存的一息灵力输入傅舒夜体内。 八十七你是蛇族? 傅舒夜的手微微动了动,唤了声:“小雩。” “我在。”千雩道,扶他起身,“阿夜,我们怕是遇到麻烦了。” 傅舒夜挥出一掌,掌风激荡出微弱的空气,房门纹丝不动。 “什么东西这么厉害?”傅舒夜的头仍旧疼的厉害,这不是宿醉的头痛,而是中毒的迹象。 能毒倒他,不是世间毒药能够做到的。而且他之前在酒水食物中并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便放松了警惕,谁知道却着了道。 “云之君那老东西!”千雩咬牙,扶傅舒夜回来休息前,他就发现那蟾蜍似的胖子目光闪烁,似乎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后来洞庭神女自荐枕席,千雩以为这便是云之君蓄谋之事,稍稍放心,不曾想,他所谋更大。 傅舒夜稍有动作,神元便有溃散的迹象,只得按捺心神,盘腿打坐。 千雩抽出长鞭,朝木门狠狠甩去。 火光四溅,木屑纷飞,木门破了个大洞。千雩尚未来得及高兴,一条粗壮的树枝从破洞处探入,戳向他面门。 千雩闪身躲开。整个房子开始簌簌作响,只听轰然巨响后,木质的房屋被挤压的变形,爆裂开来。 无数藤蔓般的根须朝两人袭来,顶部尖尖,游走如灵蛇,想要探入他们的眼睛耳朵和口腔。 “乌神木。”傅舒夜眯起双眸,右手握住千雩手腕。两人在不停落下的木屑中辗转腾挪,躲避着那些鬼魅触手。 根须快速收缩,形成紧闭的球体,将两人包裹其中。傅舒夜和千雩应付着那些四处游走的尖锐根茎,原本就即将枯竭的灵力在迅速消耗。 “如果出不去,我们便会成为乌神木的养料。”傅舒夜笑了笑,松开了拉着千雩的手。 千雩睁圆了眼,长鞭挡住一根伸来的根须:“你做什么?” 傅舒夜食中两指并起,竖在眉间,烈焰般的眉心纹在黑暗中迸发出强烈神光。神光过处,乌神木根须四散逃离,来不及逃离的瞬间化作枯木。 千雩看到头顶星光,不由分说拉住傅舒夜,朝外飞掠。 有人早等在外面,红衣少年站在树梢,抱臂看着狼狈的两人,脸上仍旧带着温润如春风的笑意。 “真是令人心疼。”他目光扫过千雩身上被乌神木穿出的血洞,疼惜道。 若不是内丹隐隐做疼,千雩会立刻挥鞭上去将此人痛扁一顿,发泄心中怒火。 傅舒夜笑了笑,凝视着树梢上的红衣少年:“之前没能认出来,抱歉的很,苏大人。” 千雩怔住,望向红衣少年的眸中带上疑惑。 红衣少年清秀的脸庞有了细微的变化,苏墨儒清雅出尘的面孔出现在千雩瞳孔中。 千雩恍然明白过来,怒喝道:“是你!” 苏墨儒笑道:“是我。几日不见,着实有些想念。” 千雩想起他在自己手腕上留下的痕迹,嫌恶的在衣服上擦了擦。 “你是蛇族?”傅舒夜不太确定,当日在汴梁,他没能看出苏墨儒的本体,洞庭湖渡口苏墨儒化身蛇妖明目张胆在他眼前晃悠,他竟然也没发现任何破绽,这等功力,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妖王的水平。 八十八成就好事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苏墨儒言辞不清,望着千雩的目光深情款款,“我本体是魔,可幻成任何形状,你喜欢我是蛇我便化蛇,你喜欢我是人,我便做人。” 傅舒夜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摸了摸鼻子:“额,那个,你想杀我,不会是……” “是。”苏墨儒回答的非常坦然,“我跟你说过我也喜欢养宠物,你的这条小蛇十分有趣,可否送与我?” 千雩炸毛,想起他那群恶心的毒蛛,这厮竟然想把自己当成宠物养!他甩开傅舒夜的手,一鞭子朝苏墨儒甩去。 没有灵力加持的鞭子轻飘飘,被苏墨儒轻而易举伸手握住。千雩往回扯,鞭子分毫不动。 “洞庭湖方圆十里都布下了阵法,以你们如今的身手,是逃不出去的,不如乖乖就擒。”苏墨儒微微一笑,春风化雨。 傅舒夜强行动用神元,破开乌神木的合围,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苏墨儒看穿了这一点,话说的很是自信。 傅舒夜点头:“如今,只剩乖乖就擒这一条路了。” 苏墨儒拍手:“傅公子果然识时务。” 他眼眸微转,望向千雩的目光中带了丝暧昧:“等我与千雩兄成就好事,便放傅公子离开。” “甚好,甚好。”傅舒夜识时务的道。 千雩望向他,浅绿色的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和受伤。 傅舒夜不敢与他对视,蓦的有些心痛,摸摸胸口,他眨了眨眼睛,吃惊于这奇妙的感觉。 黑雾从从苏墨儒掌心窜起,将千雩缠绕住。傅舒夜回过神,面前的苏墨儒和千雩都已经不见了。 花径上走来两个人,到了近前看清,其实并不能称作人。 一只鲶鱼精,一只高脚丹顶鹤,都穿着人类的衣服,高冠博带,应是白天在渡口迎接傅舒夜的散仙中的两个。 “仙人随我们来。”鲶鱼精道,一双死鱼眼呆呆的盯着傅舒夜。 傅舒夜收了心中怅惘,跟着鲶鱼和仙鹤到了一间屋子。 两只小妖看着傅舒夜走进去,把一张符纸贴在门缝处,鲶鱼在左,仙鹤在右,恪尽职守的守着房子。 仙鹤扑棱一下翅膀,与鲶鱼精聊天:“河洛寄来的脂膏你用了吗?我觉得我的腿确实变白了。” 鲶鱼精看了看他黑瘦的两条腿,不置一词。 仙鹤又道:“听说那小子在外地混得风生水起,我都有些想出去了。” 鲶鱼精打断他:“这事想想就得了,洞庭湖封印被魔君解开后,陆续有伙伴顺流游到别处,不是被人间那些术士杀死,就是不小心葬身人类腹中,像何洛那样走运的并没有多少。我看呐,还是呆在洞庭好好修炼比较安全。” 仙鹤叹了口气,附和道:“也是,不是所有人都有河洛的好运气。” 鲶鱼精认为河洛混得好完全是靠脸,跟运气没什么关系,但是并不打算跟仙鹤就此事继续聊下去,就住了口。 傅舒夜听了会两只妖精聊天,外面沉默下来,便百无聊赖的在房子里走动。 八十九握住肿胀的孽根 这房子跟傅舒夜之前住的没有什么区别,只在原本放屏风的地方立了一面巨大铜镜。 傅舒夜摸着下巴站在铜镜前,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镜子中云雾缭绕散去,显露出一方景致来。 千雩手脚被无形的丝线捆住,挣扎了几下,那丝线勒进肉里,一圈儿血珠跳出来。 “哎,如此不爱惜自己。”苏墨儒目露责备,在他面前蹲下,捧起他出血的手腕,伸出舌头,舔去那一圈血珠。 “你恶不恶心?”千雩怒道,额头青筋暴起,“快把我放开。” 他实在是没想到苏墨儒这一番算计竟然是为了自己,眼瞅着魔头看自己的眼神逐渐变态,千雩有些吃不消起来。 苏墨儒微微一笑:“放开的话你可能会不听话,还是这样比较好。你动不了,四肢却不受限制。” 他抬起千雩一条腿,给他除下靴子。 “你喜欢我什么样子?”苏墨儒目光温柔,像是年少纯情的少年在讨心上人欢心。 千雩见他眼珠儿转了转,问道:“美女?英俊孔武的将军?纤细的少年?蛇族?还是……” 随他言语,他的面容不停变化,千雩面前闪过身材火辣的红衣美女,身高八尺的魁梧汉子,弱柳扶风的青楼小倌,最后居然变成了傅舒夜的模样…… 千雩睁大了眼睛。 “就知道你喜欢这个。”苏墨儒柔柔一笑,“不过……我不准备用他的脸进行接下来的事。” 他恢复本来容貌,腰下化作蛇身,缠上千雩身体。 赤红的蛇尾蜷曲,顺着千雩的脊椎往下,苏墨儒抱住他的脖子,蛇身将他缠成一只粽子。 “死变态,放开我!”千雩剧烈挣扎起来,感觉苏墨儒越收越紧,渐渐令他喘不上气来。 苏墨儒用尾尖滑过他的胸膛,解开他的腰带,一双白皙的手抚摸上来:“你们蛇族不就是这样交尾的么?怎么,我做的不对?” 舌尖舔上光洁如玉的身体,千雩战栗不已,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想起那人月光下冷清无情的模样,鼻子一酸,差点落泪,怕在敌人面前哭丢了面子,忙摇了摇头,不去想傅舒夜。 铜镜内两人纠缠的身影刺伤了傅舒夜的眼睛,他呼吸有些紊乱,缓缓移开视线。 傅舒夜垂首,眸中拢上层阴郁之色。 “呵。”他低笑了一声,“这种感觉还真是令人不爽啊。” 苏墨儒百般挑逗,伸手握住千雩肿胀的孽根,笑吟吟道:“我技术很好,不会让你受委屈。” 千雩有些懂了京城那些被他温良相貌蛊惑而失身的少女,遇到这种人渣,骗身不说还会骗心,裴氏女和柏青青是其中比较脆弱的,只能以死来掩盖被抛弃的无助和羞愤,除她们外,肯定还有很多吃了亏不敢声张的女子。 千雩咬牙:“你在京城为官,不思造福百姓,却借着身份诱骗女子,简直无耻。” 苏墨儒笑道:“百姓是赵家的百姓,与我何干?自己快乐才是实在事。我对那些女子也是真情实意,只是她们一个个的非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世上美人那么多,我怎么可能为了她们中的一个,而放弃更多的快乐?她们自己太傻而已。” “人渣!”千雩评价。 苏墨儒眸中玩世不恭敛去,换上缱绻深情:“不过你不一样。” 蛇身滑下千雩身体,带出一溜儿水渍,苏墨儒俯身,含住千雩,玩弄半晌,眼眸带上春意:“以后你便是唯一。” 千雩爆发出一声怒吼,一条粗壮青蛇挣脱桎梏,如同树干的蛇尾撑破房间,墨绿色的蛇眸泛着冷光,毒牙如尖刀,对苏墨儒喷出口毒气。 苏墨儒在巨蛇面前如同一条蚯蚓,体型对比强烈,他却浑然不惧,眼眸中甚至还带着笑意。只见他袍袖翻飞,黑色浓雾裹挟着鬼魅从袖口涌出,朝巨蛇眼睛袭去。 魔气速度极快,巨蛇早先受创,突破禁制化形已是强弩之末,来不及躲闪,蛇瞳竖成一线。 那团浓雾没能触碰到千雩的眼睛,魔气被一只手扯住,其间鬼魅惨嚎痛呼,被生生撕裂。 手的主人撕完小鬼,袖手而立,一双黑色眸子冷冷望向苏墨儒。 苏墨儒扭头去看铜镜,镜面裂开一个大口。傅舒夜暴力击破了他的镜中结界,从破碎的镜子走到了这里。 苏墨儒眸光闪烁:“你不要命了吗?” 傅舒夜额头的火焰纹灼烧的他眼眸赤红,强忍下神元震颤,挥出一掌,击在苏墨儒胸口。 九十魔君 苏墨儒口吐鲜血,蛇尾化作人身,倒在断壁残垣中。 傅舒夜拼尽全力的一掌挥出,之后身子如同散了架的风筝,瘫软下来,落地前被硕大的蛇尾卷住,轻轻放到绿色的鳞片上。 “抱紧我。”千雩道,巨蛇冲出倒塌的屋子,飞向夜色沉寂的天空。 苏墨儒幽幽看着那条巨蛇没入黑夜,唇角一扯,露出个凉薄笑意。 巨蛇穿过松涛般的树林,傅舒夜扣住他迎风张开的逆鳞,让自己不掉下去,天风吹乱发丝,眼前迷蒙一片。 巨蛇的尾巴上有一条巨大的红绳,系成蝴蝶结,随着蛇尾摆动上下摇晃。 洞庭湖在月光下闪烁波光,银光粼粼,赤嘴黄鳍的小鱼不时跃出水面。巨蛇从湖面上方飞掠,一条覆满吸盘的触手从水里伸出,卷向巨蛇七寸。 巨蛇眼中盛满怒意,扭动身子,张口咬住那条黏腻触手。洞庭湖炸开无数水花,雪白浪涛如同幕墙,遮蔽天日。 五六条触手同时浮现,张牙舞爪缠住巨蛇身体,有一条伸向蛇背上的傅舒夜。 一只巨型章鱼从水底冒出头来,肉球般的脑袋上两只圆鼓鼓的大眼闪着狡黠的光,对千雩吐出一团黑乎乎的墨汁。 如同树干的触手被巨蛇咬断,一截截漂浮在水面上,黑色的血从断口处流出,片刻功夫,一条新的触手又生长出来。 巨蛇蛇尾被两只触手缠住,那些吸盘极富吸力,黏在蛇鳞上,便无法挣脱。身形受制,巨蛇被喷上一脸墨汁。 章鱼怪笑起来,摆动着肥大的身躯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魔君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若现在投降,我饶你不死。” 千雩听出这声音正是白日见过的云之君,心中更加愤怒,仰天长啸,中天之月染上血色。 颈部逆鳞如同刀刃,纷纷掉落,闪着艳绿寒光,飞向水底怪物。眨眼之间,八条触手全数被斩断,掉落水中,激起成片波涛。 云之君疼的抽气,伤口流出粘液,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愈合。趁此空隙,空中的巨蛇化作闪电,乘云飞向远方。 云之君法力受制于洞庭,没有去追,眼角看到湖畔站了个人,正负着双手望向巨蛇离去方向。 新长出的触手柔嫩光洁,云之君怕这人怪罪自己办事不利,蜷缩进水底,只留半个脑袋浮在上面。 湖畔那人弯下腰,从水面上捡起一片墨绿色蛇鳞,在手中把玩。 那蛇鳞生在颈部,不同于身上其他部位的鳞片般呈椭圆形,这些鳞片如同弯月,手掌般大小,刃口锋利。 那人仔细数着水面上漂浮的逆鳞,十八片,轻笑一声,眸光温柔:“掉落一片都是钻心之痛,你却愿意为他自残如斯。” “魔君。”云之君犹豫开口。 苏墨儒摆了摆手:“不怪你。” 他把那十八片逆鳞悉数打捞,捧在怀里,足下踏风,扬长而去。 千雩勉力支撑着飞到青州城上空,辨别出骷髅阁的位置,撞开窗户飞进去后,便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在板凳上抛铜钱玩的英招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扑楞着翅膀飞到千雩面前看了会儿,又扭头去看脸色苍白的傅舒夜。 “英招。”傅舒夜道,胸口一阵阵发疼,眉心的烈焰灼烧着神志,“去找铃彦。” 英招领命,忙不迭的从洞开的窗户飞出,化作大鸟,飞向九天。 傅舒夜没有等多久,手持神伞的铃彦神女便飘然而至。 明艳照人的神女赤脚悬浮空中,朱红色的油纸伞下坠着流苏,随着她的脚步,款款摆动。 “这些年不见,你的衣品还是如此……”傅舒夜不无讽刺的吐出两个字,“不堪。” 铃彦身上罗裳十分暴露,蛮腰不盈一握,露出的肚脐周围用鲜艳的花汁描绘出一朵芙蓉花。浅绿束胸,堪堪裹住饱满胸脯,身上绫罗如同一层水雾,与没穿无甚区别。走动间,罗裙开叉处能看到笔直修长的美腿,脚踝上戴了一圈儿小巧金铃,一步一响,勾人魂魄。 铃彦对他的刻薄装作听不见,观察了片刻,从傅舒夜的落魄模样中得到满足,娇笑道:“仙君的精神真令人感动,身残志坚,神元都破损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忘挖苦妹妹。” 傅舒夜苦笑,咳嗽了一声,吐出口鲜血。 “中毒?”铃彦摸着下巴,妖冶的脸凑到傅舒夜面前,“什么毒能伤的了你?告诉我呗,我也去弄一些。” “魔之血。”傅舒夜诚恳建议,“你去问问魔君,看他愿不愿给你一些。” 九十一魔姬之舞 铃彦嘻嘻一笑:“竟然是魔君大人,改日给妹妹引荐引荐,妹妹做梦都想着结识些大人物。” 她走到千雩身边,故意装作讶然道:“呀,这位小哥哥是谁?怎么伤的如此严重,看这颈部伤痕,血淋漓的,看的人心肝一颤一颤的疼。” 她戴着曼陀罗花铃的手抚摸上千雩面颊,目光大胆又热烈。 千雩脖颈处鲜血淋漓,如同褪下一层皮般惨不忍睹。 傅舒夜别开眼睛,道:“你不是一直在寻找天照的下落?” 铃彦目光从千雩脸上移开,幽怨的望向傅舒夜:“你终于愿意告诉我了?” 傅舒夜垂头:“他在十方界静修。” 铃彦冷哼:“什么静修,分明是想躲我。” “你既然知道,便莫要去打扰他了。”傅舒夜神色真诚。 “我偏要去!”铃彦美艳的脸上带上抹厉色,然后又微微一笑,眼中邪肆闪过,“我不但要去,还要在十方界为他跳舞。” 傅舒夜摸了摸鼻子:“天照他……真是艳福匪浅。” 铃彦睇他一眼,娇声道:“你若是想看,我也可以跳给你看。” “在下没有那个福分。”傅舒夜又咳嗽一声,吐出更多的鲜血。 “好了,别吐了。知道你伤的重。”铃彦手中神伞转了个圈,飞到屋顶中央,缓缓转动。伞上流苏洒落花粉,落到千雩伤痕累累的脖颈上,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傅舒夜眉心烈焰纹亮了一下,消失不见。神元在幽冥花粉的帮助下开始复原。 铃彦托腮看着,疑惑道:“什么人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你的族人。”傅舒夜将千雩抱起,放到软塌上。 铃彦神色一滞,慌乱道:“你莫要胡说!他们……他们……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死光了啊。” 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下去,铃彦收了平日里嬉笑怒骂的神色,脸上有些茫然。 她本是魔姬,后受天照感化,成了镇守西方的神女,千年来身上魔族习性一点点被天照矫正,虽然大多时候与正统神仙仍旧格格不入,但也逐渐摒弃了魔族嗜血好杀的残忍性情,成了个受人敬仰的仙人。 “你能躲过当年天帝的清洗,别人未必就躲不过。”傅舒夜淡淡道,他神色有些疲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千雩冰冷的指尖。 “我是受天照庇佑,别的魔未必有这么幸运。”铃彦仍旧不敢相信。 “或许不是幸运,而是……”傅舒夜眸光闪了闪,没有说下去。 铃彦聪慧,见他欲言又止,想到一人,讶然道:“你是说……”难道傅舒夜口中的魔之血不是唬人,而是真的? 傅舒夜点了点头,出口赶人:“天色不早,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铃彦不满:“用到人家的时候,火急火燎的让英招去找,用完了,就冷酷无情的赶人家走。哼,我偏要再呆一会!” “我已经用通神术告诉了天照你已知晓他在十方界,若是去的晚了……” 傅舒夜话未说完,阁中已不见了铃彦身影,头顶旋转的神伞也消失不见,空气中只余浓郁的脂粉香味。 傅舒夜吐出口气,知道铃彦此去必定会大闹十方界,佛祖坐下那些弟子们的眼睛怕是要遭殃了。 微微一笑,傅舒夜俯身抱起千雩,朝楼上卧房走去。 小狐狸被白藏带走了,房间里没了上蹿下跳的红色小妖,显得有些空荡荡。 傅舒夜为千雩盖好被子,喂他吃下一粒金丹,手指抚摸上光洁的额头,滑过高高的鼻梁,落到苍白的唇上。 脖子上的伤口虽然在花粉的作用下强行恢复,仍旧残留有一圈蜈蚣状的疤痕,傅舒夜指尖在那疤痕上抚摸良久,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给房间设了个结界,傅舒夜站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暗夜中的洞庭湖水黑沉沉一片,深渊般的水下如同蛰伏着凶兽,透过水面,不善的打量岸上的人。 晚风带着水气,拂动白衣人的长发。 白衣人眉眼冷峻,白皙的手掌抬起,一道天雷劈入水中,惊醒水下无数生灵。 鱼虾慌忙逃窜,把洞庭湖水搅出巨大波涛。云之君怒吼着从碎成渣滓的水下宫殿中爬出,八条触手蜷缩,如同弹丸般弹到了水面。 白衣人悬浮在半空,身形颀长,衣袂翻飞,如墨长发披散肩头,脑后斜斜插了根白玉簪。 云之君刚冒出头,脑袋便被削去半边,他惨叫着缩回水底,八条触手从四面八方朝白衣人飞去。 九十二白日宣淫 月光下,白衣人黑眸盛满星光,眼神冰冷,白光过处,八条触手断做成百上千条残肢。 云之君还没来得及痛呼,一道白光盖过头顶月光,他眼前一黑,从正中被劈成两半,硕大的身躯轰然倒下,黑色的墨汁迅速在湖面扩散开来。 白日风光霁月的洞庭湖如今成了修罗场,一众妖怪纷纷逃窜,没了云之君的庇佑,内心惶惶,有几只打破结界,逃往人间。 白衣人落下云头,脚踩着云之君裂成两半的头颅,长睫微垂,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仙鹤扑闪着翅膀,在芦苇荡里划过,小心翼翼的躲避着杀神。 “苏墨儒呢?叫他出来见我。” 白衣人声音很冷,仙鹤脚下一滑,倒栽葱般跌入水里,扑闪了几下翅膀才把嘴巴从淤泥里拔出来:“仙人不要杀我……我是无辜的。” 白衣人面露不耐。 仙鹤忙道:“魔……苏墨儒早先便离开了洞庭,具体去了哪里,我……我们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一道紫电劈来,仙鹤惨叫一声,脑门一凉,以为小命休矣,再次栽倒进水里,露在外面的长腿还抖了抖。 岸上没有了动静,仙鹤等待半晌,小心翼翼的拔出脑袋,长颈扭动,确定白衣人已经走了,吐出口气,扑闪着翅膀跑走了。 千雩醒来时,眼前还有章鱼触手的残影,揉了揉太阳穴,鼻尖不受控制的耸动了一下。 随着香味指引,千雩出现在厨房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人,唇角勾起弧度。 傅舒夜手起刀落,一截仍在抖动的不明物体被切成均匀的薄片,摆在雪白的盘子里,旁边一碟绿油油的芥末。 旁边的煎锅滋啦作响,傅舒夜一心二用,腾出手去翻烤上面的肉片。千雩闻到的香味便是那片色泽诱人的食物发出的。 千雩舔了舔小尖牙,墨绿眼眸燃起小火苗儿。 傅舒夜把刺身递给他:“吃饭了。” 千雩接过盘子,手指故意在傅舒夜指尖滑过,乖乖端着盘子转回客厅。 不多时,餐桌便摆满食物,白灼章鱼须配酱油水,章鱼卷炒西芹,炙烤章鱼片,章鱼刺身,章鱼海鲜锅,连粥里都翻滚着雪白的章鱼片…… 千雩盯着面前的盘盘盏盏:“……” 傅舒夜微笑:“多吃些。” 章鱼宴味道鲜美,秉承了傅舒夜一贯的手艺。千雩咬着章鱼片,绿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傅舒夜。 “哪里弄来这么多章鱼?” 傅舒夜笑而不答,乾坤袋里还有至少百十条截断的章鱼腿,用千年寒冰动着,够他们吃上小半年。 千雩隔着桌子去摸他的手:“让我检查下哪里受伤没有。” 他明明记得在洞庭湖傅舒夜伤的很重,自己变成大蛇拼死把他救回来,还没来得及查看就不争气的晕了过去。 傅舒夜反手覆住他的手,笑道:“我是谁,那点小伤能奈我何?” 他今日墨发上插了根白玉簪,白衣不染纤尘。千雩觉得分外好看,痴痴看了半晌,点头:“阿夜最厉害。” 昨晚夜袭洞庭,并没能发现苏墨儒踪迹,想来是又躲起来了。这么个大魔头藏在暗处,总觉的是个祸害。 傅舒夜微微叹气,托腮端详千雩:“你说苏墨儒看上你什么了?” 听他提起苏墨儒,千雩脸上变色,支支吾吾道:“别胡说,我没有……” “唔,那日我在铜镜内看见他化成蛇身,骑在……” 千雩伸手堵住他的嘴,绿眸中满是羞愤。 “我……我只想被你骑。”他有些脸红,别过头,不敢看傅舒夜。 傅舒夜:“……” 没脸看,一不小心骚断腿。 不过,昨日自己确实是骑着他从洞庭奔逃回来的。联想到这个词的某些暧昧含义,傅舒夜掩饰似的握手成拳,放在唇边咳嗽了几声。 千雩凑过来一张俊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他红唇湿润,如同新鲜饱满的花朵,眼尾的小痣盈盈欲坠。 傅舒夜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主动倾身,吻上那等待采撷的唇。 两人干柴烈火,似是压抑了许久。千雩的舌灵巧的伸进来,纠缠着傅舒夜。傅舒夜回应着他,因为急切而微微喘息。 千雩伸手撕扯傅舒夜衣带,傅舒夜胸前一凉,回过神来。 舔了舔唇角水渍,傅舒夜把敞开的衣襟拢好,嗔怒道:“白日宣淫。” 千雩不依不饶,欺身上来,凑到傅舒夜耳边,用带着情欲的低沉嗓音蛊惑道:“我想和你日日又夜夜,暮暮又朝朝。” 九十三性器从体内滑出H 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淫词浪语! 傅舒夜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他拦腰抱起,朝二楼走去。 摔在柔软的被褥上,傅舒夜还想做些挣扎,被千雩压制住手脚,指尖灵巧勾开玉带,褪下长裤,坦诚相见。 千雩用鼻尖触碰,傅舒夜身体战栗起来。 千雩张口含住,生疏的吞吐。傅舒夜脖颈扬起,唇角溢出破碎呻吟。 “小雩。”傅舒夜喘息道。 “我在。”千雩声音蛊惑,手指间涂满两人性器分泌出的爱液,探入傅舒夜小穴入口,做着扩张。 傅舒夜皱紧眉,感受到他的手指进出。 千雩的欲望停在入口。 傅舒夜感觉到不对:“等等。” 千雩却等不得,挺身而入,紧致的快感令他想要低吼,又往里挤了挤,直至整根没入。 傅舒夜与他紧密贴合,两人从未如此亲密过。胸膛里的两颗心相互碰撞,傅舒夜听到千雩不耐的低喘。 “阿夜。”千雩啃噬着傅舒夜肩头,“我要你。” 他抽送起来,性器摩擦肠壁,带出水渍。研磨的快感另两人齐齐抽气,千雩控制不住,将傅舒夜修长双腿架在肩头,疯狂律动起来。 千雩的腰部劲瘦有力,细而柔软。傅舒夜扶着他的肩头,体内狂躁的猛兽几乎要将自己撕扯开来。 “慢一些。”身上人玉颜染上薄红,墨绿眸子中满是爱意,傅舒夜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在千雩耳边轻轻低语,环抱住他的脖子。 千雩便慢下来,垂下头与傅舒夜接吻,唇舌纠缠,眼中只余下彼此。 怪兽拱入最深处,傅舒夜低哼一声,不自禁夹住千雩腰身,身体往前。 千雩得到极致的欢愉,伸出鲜红的舌头,舔过自己下唇。 “阿夜,阿夜……”他低声唤着,又开始疯狂。 一场性事从早晨持续到日上三竿,千雩仍不知餍足,抱着傅舒夜索要。 傅舒夜无奈:“是谁说让我骑……” 千雩立刻翻身,乖乖道:“你在上面。” 傅舒夜撑着他胸口,想要起身,被他掐住腰。 “还要。”千雩眨眨眼睛,舌头在唇上带出水渍,握着傅舒夜的腰往下按。 他这耍无赖的行径令傅舒夜好笑,草草动了几下,就要收工。千雩哪里肯依,将他扑倒,含住一颗乳头,吸吮舔舐。 胯下肿胀的欲望不停磨蹭傅舒夜腿根。傅舒夜一把捉住,在掌心揉捏。 千雩配合的耸动腰身,眼眸要滴出水来。 “进来。”傅舒夜亲了亲他的唇。 他扶着千雩的性器,引导他进入自己。 甬道里满是两人交合的蜜液,千雩粗壮的妖物直捣黄龙。傅舒夜背后浸出一层冷汗。 两人享受着人间极乐,千雩仿佛不知疲倦,傅舒夜被折腾的腰酸腿疼,在千雩射了后抱着他亲了会,就要起床。 千雩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再躺会。” 躺下没多久,精力旺盛的某人又开始不规矩。他趴到傅舒夜腿间,用唇舌帮傅舒夜疏解欲望。 傅舒夜微微眯起眼眸,额间发丝有些凌乱,胸口不知是汗水还是千雩的口水,亮晶晶一片,两颗红豆嫣红肿胀,诱人采摘。 千雩唇舌柔软,傅舒夜的欲望深深没入他喉间,进出之间,销魂蚀骨。 千雩吮吸着顶端流出的蜜液,绿眸深深望着傅舒夜。 伺候了小半个时辰,傅舒夜泄在他口中。千雩吞下精液,细长的眼眸中带着蛊惑。 小穴已经红肿不堪,千雩的舌尖探入,傅舒夜浑身颤栗。 “你这贪吃的小蛇。”傅舒夜懒洋洋的瘫软在被褥间,两人发丝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是大蛇。”千雩证明般的在后面动了动。 傅舒夜被体内的巨物顶的往前,按住他环在腰间的手道:“别闹。” 千雩哪里能不闹,抬高他的一条腿,继续耕耘。 如此,又到了日头西斜。 傅舒夜扭头,与身后的千雩接吻。千雩抱着他的腰,狂野的耸动。傅舒夜被顶的往前,腰间被千雩的手牢牢箍住,只能承受风雨。 白浊从股缝间流出,傅舒夜低喘不已。千雩抚摸上他光洁胸膛,在小腹处流连,又往下,揉搓他的欲望。 傅舒夜阻止:“天都要黑了。” “黑了不正好。”千雩低笑,一手揉弄傅舒夜性器,一手探入两人交合处,摸到温热淫液,送到嘴边,伸出鲜红的舌,舔舐干净。 傅舒夜看的喉头发紧,身下被千雩刺激,很快又动了情。 他推倒千雩,性器从体内滑出。两人下体摩擦,皆紫红粗胀。 九十四中秋夜 傅舒夜坐到千雩腰间,圆润头部亲吻着小穴,千雩双目赤红,似乎要将傅舒夜吞入腹中。 千雩看着自己的欲望进入傅舒夜身体,视觉刺激巨大,性器被温暖包围,傅舒夜上下套弄,秀美的唇微张,眼神迷离。 “啊……”千雩呻吟,看着身上俊美如神祇的男人,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弦重鼎沸,近内延居民,深夜逢闻笙芋之声,宛如云外。间里儿童,连宵婚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 青州城各户人家均置月宫符象,符上免如人立,陈瓜果于庭,饼面绘月宫蟾免,男女肃拜烧香,旦而焚之。 八月十五祭月,其饼必圆,分瓜必牙错,瓣刻如莲花。 傅舒夜打开骷髅阁东西南北四扇窗,清透月光照射进来,街上人流如织,酒肆售卖的桂花酒十里飘香。 阁内气氛正好,蒲叶包裹蒸熟的螃蟹黄澄澄金灿灿,旁边香醋两碟,美酒一壶,吃蟹的银刀具码放整齐。 琉璃碗盛满红枣、李子、葡萄、芋头、花生、鲜藕,还有堆成宝塔状的红亮大石榴。桌子周围,是千雩清早去山头采摘的鲜花,几朵鸡冠花仍旧缀着露珠,芬芳俏丽。 用苏叶汤净手,傅舒夜与千雩相对落座。 傅舒夜展开金折扇,悠然道:“秋风响,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 蒸笼里六只雌蟹,六只雄蟹,千雩挑了只雌蟹,为傅舒夜挑开蟹壳,放到碗里,自己拿了只雄蟹。 蟹黄鲜香,油脂细腻,黄肥膏白,蟹膏的口感丰腴滑润。油脂顺着傅舒夜白皙的指尖滴落,千雩看到,咽了口唾沫,不知是觉得蟹黄美味,还是那葱白的指尖更胜一筹。 “阿夜,我给你们送月饼来啦!”赵函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位皇家贵胄越来越没了教养,直接推门而入,兴冲冲跑到桌边,将怀里的东西放到上面。 傅舒夜定睛一瞧,是一块脸盆大小的月饼。 “果然皇家气派,连月饼都比普通人家的大。”傅舒夜毫无诚意的赞叹。 那月饼不但大,而且厚,上书“团圆”二字,看着十分敦实。 千雩变出一把弯刀,刷刷刷,将月饼分成四瓣,举起一瓣,厚如砖头,竟然比他脸还要宽,简直无从下口。 傅舒夜从月饼里抠出杏仁来吃,见赵函转头四顾,知道他在寻找什么,笑道:“白藏不跟我们过节,你若找他,去清凉寺。” 娑罗山上,清凉寺内。 一身月白袈裟的主持同样在给小沙弥们分月饼。 寺院内向东放一架屏风,屏风两侧搁置毛豆技、萝卜、苹果和一些糕点瓜果。屏风前有一张八仙桌,桌边挂着六个竹篾圆圈扎成的户秋灯,桌上竟然也有一块脸盆大小的月饼。 青头小僧们围着白衣主持坐了一圈,却并不老实,毛茸茸的大尾巴抽了隔壁坐着的同伴一下,瓜子抓了旁边人的后腰,找不到罪魁祸首,几只尾巴便扭打在一起。 白藏也不管他们,祭月完毕,按人头将月饼切作若干小块。小僧们伸出爪子来接。 有几只年龄小的幼狐跑到祭月桌边,拿起糊着白纱纸的户秋灯,你追我赶,钻进树影里去了。 似乎是有所感觉,白藏望向城内,淡金色的瞳孔中仿佛看到万家灯火中的某一盏,微微一笑。 赵函脸上明显有些失落,强打起精神道:“我就不去了。还是跟你们一起吧。” “像是委屈了你似的。”千雩哼了声,扔了手里砖头似的月饼,继续啃蟹脚。 “对了,还有这个!”赵函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个荷叶包,撕开丑巴巴的焦黄荷叶,香味在室内弥漫开来。 傅舒夜眼睛亮了亮:“桂花鸭。” “正是。”赵函撕了个鸭腿,递给他。 桂子飘香时节,青州百姓手巧,不但自酿桂花酒,还将桂花与鸭同蒸,鸭子肥而不腻,味美可口,是本地特色的节日食品。 一只鸭子很快被分食殆尽,赵函吃了四只蟹,手仍旧往蒸笼里摸,被千雩拿筷子敲了下,墨绿色眸子微眯,带着警告意味。 “小气。”赵函嘟囔,放弃了螃蟹,拿剖蟹用的小刀在月饼上敲下一块,漫不经心的嚼着。 傅舒夜喝了口酒,举头望空中明月,想象月中仙子树下起舞,满园丹桂飘香,不禁心驰神往。 千雩观他神色,努力把他神思拉回来,提议道:“咱们去看花灯吧。” 九十五捏一条小蛇吧 “好啊好啊。”赵函附议,把不能跟白藏一起过节的郁闷丢诸脑后。 三人收拾了桌上残羹冷炙,乘云梯下楼。 青州地处东南,物产富饶,百姓注重节日庆祝,于节前十几天,就开始用竹条扎灯笼,做果品、鸟兽、鱼虫形及‘庆贺中秋’等字样,上糊色纸绘各种颜色。 通衢街上各家酒肆店铺的瓦檐或露台上,都高竖着形状各异的灯笼,里面是可以长燃的牛油烛。稍微贫困些的家庭,便用小灯砌成字形或种种形状,挂于家屋高处。富贵之家所悬之灯,高可数丈,家人聚于灯下欢饮为乐。满城灯火不啻琉璃世界。 一路琳琅满目,芝麻灯、蛋壳灯、刨花灯、稻草灯、鱼鳞灯、谷壳灯、瓜籽灯、鸟兽花树灯,不一而足。 千雩眼中全是灯火,璀璨夺目,心情更加愉悦欢快。 迎面一群儿童,手中举着柚子灯,嘻嘻笑着,从他们身旁跑过。 赵函指着不远处的摊子道:“那里有兔儿爷!”便兴冲冲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身边两人都不见了踪影,傅舒夜摇头,折扇敲击着手心,看着那群跑远了的儿童,脸上带出丝微笑神色。 不论大人小孩,贫贱富贵,这节日的喜庆都是相通的罢。 千雩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盏兔儿灯,与赵函手里兔首人身,披甲胄,插护背旗,脸贴金泥,身施彩绘,竖着两只大耳朵的泥兔子凑到一起。 河边一群女子围在一起放一点红,河面飘满嫣红,随风四散,几只顺河水而下,几只却逆风而上。 飞天桥上,结对的男女点燃孔明灯,飘摇星火飞向长天,汇入浩渺银河。 千雩的兔儿灯被赵函的兔儿爷啃坏了一块,蜡烛倾倒,点燃了白纸灯笼。赵函做了个鬼脸,混入摩肩接踵的人群。 千雩气坏了,提着破灯笼便要去追。 傅舒夜拉住他,觉得那气鼓鼓的脸颊有些可爱,便伸出指尖戳了戳。 “回去给你做南瓜灯。”傅舒夜用哄骗小孩的语气道。 千雩立刻展演欢笑,带着傅舒夜来到捏糖人的小贩摊前,指着琳琅满目的糖人道:“南瓜灯要的,糖人也要的。” 傅舒夜摸出荷包,对小贩笑道:“捏一条小蛇吧。” 小贩心灵手巧,不多时一条活灵活现的小蛇便被挑在竹签上,呈到了傅舒夜面前。 傅舒夜摸了摸下巴:“若是绿色就更好了。” 小贩往小糖蛇身上刷了层做艾团用的青汁,再黏上两颗黑芝麻眼睛,一条晶莹剔透的小绿蛇横空出世。 “喏。”傅舒夜把小蛇递给千雩。 千雩怔怔接过来,端详良久,唇边浮现笑意。 赵函不知跑去了哪里,傅舒夜与千雩逛遍通衢街,也不见他踪影,两人手里拎满各种小玩意和吃食,率先回了骷髅阁。 千雩把糖人小蛇插到床头花瓶里,飞奔到厨房翻找出一颗圆润的南瓜,摆到傅舒夜面前。 傅舒夜口中含着块朱古力,这次没有小石子,也没有烤焦,习惯那种微苦的甜味后居然感觉不错。 九十六南瓜灯 盯着面前的南瓜,傅舒夜手指敲击着桌面,吩咐:“把瓤掏去。” 千雩听话的拿起小刀,在南瓜顶切开一片,从中把多籽的瓤掏空。 傅舒夜摸着下巴:“外面刻些图案吧,花草虫鱼之类,简单就行。” 千雩手中小刀翻转,南瓜壁上多了几只兔子,或坐或立,或捣杵或骑兽,憨态可掬。 傅舒夜点头,不吝夸赞:“刀工甚好。” 受到表扬,千雩露出白牙,笑的得意。 “穿上绳子。”傅舒夜从袖子里翻出条绳子,放到桌上。 绳子金灿灿,可随意伸长缩短变粗变细,千雩道:“幌金绳?” 傅舒夜微笑:“送你了。” 南瓜钻孔,内点蜡烛,光芒淡雅,千雩用象牙削成的杆子做柄,虽然朴素,但很有童趣。 千雩提着南瓜灯在骷髅阁内转了几圈,十分喜欢。 “谢谢阿夜。”千雩抱着灯笼,笑的灿烂。 口头辛苦的傅舒夜摸了摸鼻子:“应该的,应该的。” 骷髅阁的灯笼燃到后半夜,随着通衢街上灯火依次熄灭,骷髅阁也灭了灯。 沐浴完准备就寝的千雩刚爬上傅舒夜的床,楼下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阿夜,阿夜!” 赵函的声音满是焦急,骷髅阁入夜设了禁制,他无法如同白天那般推门而入。 傅舒夜提着千雩做的南瓜灯,下楼开门。 赵函火急火燎的跑进来,对傅舒夜道:“阿夜,青州城内有孩子走丢了,我召集了家丁帮忙寻找,到现在都没有找着。孩子的父母着急的很,你说不会是被妖怪捉去了吧?” 傅舒夜看清赵函手里捧着的黑乎乎的东西,形状是一个柚子灯,依稀记得花灯会上看到过几个小孩儿拿着这种灯笼。 察觉到傅舒夜的目光,赵函把手里的柚子灯举到面前:“在河边发现的,灯还在,孩子却不见了。” “丢了几个孩子?”傅舒夜问。 “一个。”赵函竖起一根手指。 傅舒夜把南瓜灯放到桌上。赵函也跟着把手里的柚子灯放了上去。两个质朴可爱的水果灯笼相映成趣。 “传说神灵会拐走容貌俊美的孩童,把他们养在身边,作为圣童。”傅舒夜摸了摸下巴,沉吟。 赵函并不知道走失的那个孩子是不是那群孩童中最好看的,他在飞天桥附近游荡的时候,碰到焦急寻子的一对父母,两人已经找遍了全城,不见小儿踪影,跟小儿一起玩的小孩们都说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走丢的。 赵函看那对夫妻可怜,便答应帮他们一起找小孩,命令家仆在青州城内四处走访,专捡些幽僻小道查看,到了月上中天,仍旧没有线索,这才来找傅舒夜。 “这柚子灯确定是小孩的?”傅舒夜把玩着黑漆漆的柚子灯,没有手柄,灯内的蜡烛早已烧完,柚子皮上一圈儿黑色痕迹。 “是。”赵函点头,“那些孩子说他们把柚子灯漂入河水中作游戏,只有棠丸子的灯被蜡烛烧着,没多久就灭了。” 棠丸子是那丢失小儿的名字。 “那便找一找吧。”傅舒夜道,食中二指竖在眉间,神光如同戒指,缠绕指尖。 柚子灯上浮现浅紫色磷粉,在空中浮动,描绘出符纹,然后散开,从敞开的窗子飘出。 过了片刻,神光散去,傅舒夜睁开眼睛,摇了摇头:“不在人世。” 赵函吓了一跳:“难不成……已经遭遇了不测。” “说不好。或许是被人故意隐藏了行踪,混在鬼世,或者魔界。佛土不太可能,如来虽然腹黑,却做不来这种无良事。”傅舒夜揉了揉太阳穴,眉目间有一丝疲色。 千雩在卧房等的不耐烦,披了件袍子,走下楼来。 那袍子松松垮垮,腰间就系了条翠绿绸带,领口大敞,赵函瞥了眼,不小心看到汹涌春光,不敢再去看他。 千雩坐到傅舒夜对面,指尖点着那只黑漆漆的柚子灯,满脸嫌弃:“这手艺,跟我比差远了。” 傅舒夜笑了笑:“我与小王爷出趟门,你在家等我。” 赵函从那笑容里看出些宠溺味道,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千雩自然不依:“这么晚了,明日再去找不行吗?” 他在二楼听墙角,知道了事情原委,作为一条并不怎么热心人间事务的蛇,千雩对赵函深夜出现还要拐走傅舒夜十分不满。 傅舒夜想了想:“也好,那便明日吧。” 赵函:“……” 脑海中莫名闪过几句诗,“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云云。 九十七丢失的婴孩 两人已携手走向楼梯,赵函忙叫住傅舒夜:“失踪小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怎能睡得着?” 傅舒夜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身为仙的那部分提倡无欲无求,万事过眼云烟,凡人不过红尘蝼蚁,命途多舛,轮回过后,又是一世命格,身为人的那部分叫嚣着仁义礼智信,惩强扶弱,万不可见死不救。 交战片刻,气势强的那方获胜,傅舒夜抱了抱千雩以示安慰:“等我回来。”转身朝外走。 赵函对气鼓鼓的千雩吐了吐舌头,跟在傅舒夜身后风驰电掣的跑走了。 他们离开骷髅阁,来到淮水,在棠丸子走丢的岸边站定。傅舒夜弯下腰,俯身检查河水。 淮水深沉,上面零星浮着几只一点红,已经彻底熄灭,被岸边水草缠住。黑黢黢的河水里有细如发丝的影子,不知从哪里伸展过来,即将爬到岸上时又倏然退去。 傅舒夜弹了颗石子,那片纱一样的影子受惊般散去,潜入水底深处。 “水魅。”傅舒夜轻笑。 赵函看的真切,那些发丝状的影子暗含不详,担忧道:“不会是被水鬼拉下去了吧。” “水魅虽有害人之心,但生性胆小,若非执意寻死之人,寻常人很难受她蛊惑。”傅舒夜沿着河岸往前走。 “可七八岁的孩童神志尚且不稳,被妖物钻了空子也是有可能的。”赵函道。 “这只水魅来青州不久,应该是洞庭湖封印被破坏后逃窜出来的,跟河洛是老乡,身上没有血腥气,尚未害过人。”傅舒夜背负着双手,月影西斜,皎洁如银盘,将月光洒在他乌檀木般倾泻的黑发上。 晚风吹来云翳,遮蔽头顶月华,青州城南街被黑暗笼罩,在沉沉暗夜里,却有歌声回响在街头巷尾。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小鸟笑哈哈……” 这是首普通的青州儿歌,常在幼儿们口中传唱,只是这在子夜飘来的歌声中却带了丝森森鬼气。 唱歌的是个女人,女人乘坐在牛车上,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面容。牛车一路走,歌声一路唱。 路边院落里传来小儿夜啼声,有户人家的孩子被噩梦惊醒,哭闹不止,屋子里燃起灯火,母亲抱起孩子,不停哄劝。 牛车碾过石板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停在这户人家门口。 屋内小儿倏的止住哭闹,一双大眼睛望向白纸糊的窗户。屋子里的灯熄灭,一家人再次躺下。 牛车上的女人伸出手臂,像是托举着什么东西般左右晃动,嘴唇咧开,唱起儿歌,哄着虚无的孩子睡觉。 云翳散去,月光不复原先皎洁,逐渐坠入西方。天地陷入浓的化不开的混沌。 在黑暗里,赵函有些心悸,抓住傅舒夜手腕。傅舒夜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天边跳出一颗星子,昴日星君披着晨光前来应卯。街道巷陌里几声鸡鸣,与不甘寂寞的犬吠交相呼应,早起的人家推开房门,打着哈欠开始一天的营生。 傅舒夜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云翳遮住月光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现在离通衢街已经有些距离了,尖锐的哭嚎声仍旧清晰的传了过来。某处高墙内,一名妇人抱着染血的衣衫,痛哭流涕。 加上走失的棠丸子,昨夜青州一共有七户人家丢了孩子。一家是通衢街的布商,其余都是位于南城的人家。 “南城是贫民聚居之地,凶手选中那里是有什么原因吗?” 赵函与傅舒夜刚从府衙出来便遇上前来寻找的千雩,三人坐进路边馄饨摊,要了三碗馄饨。 “有几家昨夜忘了收晾在屋外的婴儿衣服,那些衣服上无一例外,都沾染了两滴血迹,像是凶手留下的记号。”赵函继续道。 傅舒夜手里筷子立起又放下:“云翳蔽月的时候,我们正好在通衢街上,竟然都没能发现。” “这么猖狂?”千雩从两人言语中听出事情大概始末,替傅舒夜打抱不平,“不是明摆着挑衅吗?” “挑衅……”傅舒夜手中的筷子顿住,眼眸眯了眯。 这几宗案子做的明目张胆,妖物还在现场留下记号,显然是不怕傅舒夜他们来查,如此看来,确实像是在挑衅。 馄饨上来了,宽口深肚的大海碗,分量很足,熬了一夜的鸡汤做底,馄饨皮薄馅大,香油四五滴,葱花六七朵,令人食指大动。 千雩很快吃完,舔了舔唇角,又要了一碗。 傅舒夜吃得很慢,细嚼慢咽,把浓郁的鸡汤喝的一滴不剩,站起身道:“老板,结账。” 九十八姑获 万物始于混沌。混沌如卵,历一万八千年,生盘古。盘古开天辟地,清气上浮为天,浊气下沉为地。 清气分为两支,西华至妙之气化为昆仑,东华至玄之气化为东海。浊气也分为两支,北极至恶之气化为幽都,南极至善之气化为生灵。大荒世界于是形成。 骷髅阁共有八扇窗户,平日与普通窗户无异,阵法启动后,窗子连接八荒时空,傅舒夜得以游走于天地之间。 幽都长年不见日光,土地贫瘠,凶兽横行,除了妖鬼,六界中没有其他的种族愿意光顾。 一双双猩红的眼睛隐匿在浓雾中,不怀好意。赵函扒着窗户看了许久,终于放弃:“你们一路小心。” 千雩一脸傲娇:“几头凶兽而已,小爷还没看在眼里。” 傅舒夜微笑:“顺利的话,中午便能回来。” 看着他们的身影走入浓雾,赵函缓缓关上窗户,将幽都泛着腥味的黏腻空气隔绝在外。 傅舒夜手中羽毛散发着磷光,是在通衢街那户小儿失踪的人家院子里发现的,躺在晾晒的孩子衣服下方,端端正正,像是在等着他们去拿。 “是姑获鸟的羽毛。”傅舒夜道,打量手中鸟羽。 “翼族?”千雩想起曾经遇到的青鹭少女。 “算不上。”傅舒夜摇头,“姑获是鬼鸟,吸人魂魄,是难产而死的妇人怨气所化。” “所以喜欢抱别人家的孩子。”千雩了然,哼了声,“自己没有,就要去抢。” 羽毛悬浮在前方,随着他们的走动漂浮。黑暗中窥伺的眼睛察觉到神明的气息,不敢轻举妄动,猩红色的光追随着两人的脚步,闯入者身上灵力充沛,令它们垂涎欲滴,虽然惧怕,却不愿离去,。 磷火闪耀,几缕青碧色漂浮到傅舒夜面前,傅舒夜挥手赶走。空中的羽毛似乎是受到召唤,飞入磷火旺盛处。 一只有着漆黑尖利指甲的手抓住羽毛,浓雾中的物事微抬起头,眼睛处是两团鬼火。 长袖过处,浓雾散去,藏在浓雾中的凶兽齐齐退散,畏惧的望向傅舒夜。 面前女子身披灰袍,裸露在外的手腕皮肤黑沉,肚子高高隆起,如同人间怀胎九月的孕妇。 “骷髅阁主傅舒夜。”女子声音暗哑,如同寒鸦,“你终于来了。” “我与阁下相识?”傅舒夜一副彬彬有礼神态。 女子冷哼。 “那我实在想不出你引我过来除了自寻死路外还有什么目的。”傅舒夜叹息。 千雩手中鞭子挥舞:“与这妖怪有什么好谈的!” “你我虽不相识,但你应该认识贺宪之。”女子望过来,眼眸处两团鬼火射出幽幽寒光。 “贺宪之……”傅舒夜轻轻启唇,吐出这个名字。 那是个很遥远的名字,遥远到与之相关的人和记忆都快要淡漠出傅舒夜脑海。 “或许,是认识的吧。” 女子周身磷火剧烈颤抖起来,火焰中有鬼魅哀嚎哭叫。 “他来了青州城,我一察觉到他的行踪便立刻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他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任凭我上天入地都无法将他找出。”女子喑哑的嗓音如同钝斧砍伐朽木。 九十九突然生起了孩子 傅舒夜问道:“他是你情郎?” 女子厉声道:“我恨不能饮其血,食其肉,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唔。”成功惹恼姑获的某人一脸纯良,“看来是仇家。” 千雩冷冷道:“你找不到那个贺宪之,就故意抓些婴孩,想要诱他现身?” 女子哼了声:“贺宪之冷血无情,别说几个婴孩了,就是青州城的人都死光,他也不会有半分怜悯。我抱走那些婴孩,一方面是要引你们出来,另一方面么……” 她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傅舒夜苦思冥想,实在没能想出自己有没有过这么个冷血无情名叫贺宪之的朋友。 女子的目光在傅舒夜脸上停留:“贺宪之来青州城多半是为了找你,若你有危险,他不会袖手旁观,毕竟你的命金贵,那些低贱的青州百姓远远比不上。” 傅舒夜摸摸鼻子,不知怎么接这番话。 “谁给你的自信能打赢我们?”千雩目露不屑,长鞭如同灵蛇,钻入女子灰袍下,手腕使力,将袍子扯了下来。 袍子碎裂,露出里面的一双灰色羽翼,女子脸上惊怒交加,鬼爪朝千雩抓去。 姑获身周腾起黑雾,将她与千雩包裹其中。傅舒夜微微皱眉,他看不清交战的两人,只能从细微的声响中辨别哪方处于劣势。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小鸟笑哈哈……” 有人在唱歌,声音如泣如诉,明明是儿歌,却唱的如同哀乐。 傅舒夜凝眸,望向化不开的浓雾。 身穿百褶裙的女人从浓雾里走出,长发遮住面容,垂到地面。女人低垂着头,怀中抱着襁褓,襁褓中却是死寂,没有婴儿的啼哭声,甚至可能也没有呼吸声。 女人的手臂左右摇晃,像是在哄襁褓中的婴孩睡觉。 “是你的孩子吗?”傅舒夜目光露出有趣神色。 女人望过来,长发后看不清面容,或许根本没有脸。她缓缓摇了摇头,又开始唱那首诡异儿歌。 “青州城丢失的七个孩子是你跟姑获鸟抱走的吧?”傅舒夜问。 女人把襁褓抱紧了些:“我与她不同,我抱来这些孩子是想抚养他们长大成人,她却是……” 她的话被打断,黑雾中电光霹雳,姑获惨叫一声。黑雾散去,千雩手中长鞭插入她一边翅膀,浓稠的黑血从她嘴边流下。 “真可怜。”抱着襁褓的女人道,声音没有起伏平仄,无法听出可怜之意。 姑获发出凄厉的悲鸣,她捂住大如西瓜的腹部,脸上表情曲扭,黑雾凝聚在她肚子周围,鬼叫声四起,磷火桀桀怪笑。 千雩退后一步,有些嫌弃的问:“这是怎么了?” 抱着襁褓的女人幽幽道:“她要生产了。” 实在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打着架对方突然放下兵器生起了孩子……千雩一时有些傻眼。 姑获的肚子如同漏了气般,迅速干瘪下去,鬼叫声愈加肆虐,四只鬼脸凝聚,逐渐有了婴儿形状。 一百少了一个 “这是……”傅舒夜皱眉。 “那些她吃掉的婴儿。”抱着襁褓的女人道,没有起伏的声音有些颤抖,长发后的脸紧张的望着姑获,似乎在期待些什么。 鬼婴露出尖利的獠牙,朝千雩扑来。千雩左右躲闪,鬼婴飘忽不定,发出如婴儿哭泣般的叫声。 “能杀吗?”千雩扭头,问傅舒夜。 姑获将婴儿吞吃,再用自己的身体诞下鬼婴,按道理来说那些婴儿早已死去,只是魂灵被禁锢,投不了胎。 “姑获可杀,鬼婴暂且留着。”傅舒夜道,还是送到白藏那里超度掉吧。 千雩长鞭将一只鬼婴甩到傅舒夜面前,傅舒夜尚未来得及抓,就被扑过来的长发女截胡。 长发女将鬼婴放到襁褓里,温柔的抚摸婴儿稀松的头发。 “乖宝宝,别怕,妈妈在这里。” 鬼婴伸出爪子,抓向长发女脸颊,小嘴中长满尖利的牙齿,发出桀桀怪笑。 剩余的鬼婴和姑获一起朝千雩发起攻击,千雩手中长鞭极快的卷住鬼婴,扔向一旁。傅舒夜手里多了个金钵,三只鬼婴悉数被收入钵中。 长发女抱着鬼婴往后退,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傅舒夜指尖敲击了一下金钵,梵音四起。长发女怀中鬼婴戾气暴涨,尖利的爪子撕裂襁褓,朝傅舒夜飞来。 金钵下压,鬼婴根本来不及反抗,惨叫一声,被金钵罩住。 傅舒夜把金钵放进乾坤袋,对隐进浓雾的长发女道:“另外三个孩子还活着吗?” 海草般的长发从浓雾中飞出,缠住傅舒夜的腰,把他往雾里拉。 鬼婴被收服,千雩便不再顾忌,长鞭利落的扫向姑获头颅,咔嚓声响,女人颈部折断,脑袋咕噜噜滚落下来,滚进浓雾,被蛰伏的凶兽们疯狂争抢吃净。 傅舒夜以手做刃,白光落下,缠住他腰部的头发散落一地,化作缕缕怨气,融入雾中。 长发女尖叫一声,转身要逃。千雩挥出长鞭,刺入长发女肩胛骨,鞭子生出倒刺,拉着她送回傅舒夜面前。 长发女流出血泪,仰头望向傅舒夜:“我把孩子都给你,求你留我一条性命。” 浓雾中走出来两名幼儿,三四岁年纪,扎着羊角辫,闭着眼睛,眉间一点朱砂印。 “都给你,都给你。”长发女把手中襁褓也递给傅舒夜。 襁褓中一具婴儿骸骨,嘴巴大大咧开,似乎在笑。 “这个就不要了。”傅舒夜婉拒。 两名幼儿走到千雩身边,千雩点了人头:“还少一个。” 长发女摇头:“我只抱了这两个娃娃。” “妖怪还不死心。”千雩动怒,手中长鞭锁住长发女咽喉。 长发女痛苦呻吟,血泪流淌不止。 手腕被握住,千雩不解的望向傅舒夜。 “她没说谎。”傅舒夜道,“夜游女生性怯懦,长年寡居幽都,此次若不是姑获出来作乱,她想浑水摸鱼,太平盛世是不会作祟的。” “那另一个孩子……”千雩看向姑获的尸体,那颗头颅已经被浓雾里的凶兽嚼碎,吞吃入腹。 “先回去吧。”傅舒夜转身。 锁住咽喉的鞭子松开,夜游女立刻从地上爬起,抱着襁褓,飞入浓雾。 两人在中午前回到骷髅阁,赵函正在逗弄番茄妖,拿着根狗尾巴草搔番茄妖的枝丫。番茄妖浑身颤抖,扑棱棱抖落一屋子番茄。 傅舒夜推开窗户走进来,身后跟着千雩。两人与离去时没有太大区别。 赵函从番茄堆里钻出,笑道:“找到那七个孩子了吗?” “找到六个。”傅舒夜道,对面一屋石磨般大小的番茄,无从下脚。 千雩跳到一只番茄上,拿手指捅了捅,鲜红的汁液飞溅而出,喷了他一脸。 “怎么只有六个?”赵函道,朝他们身后张望,只看到两个闭着眼睛的男童。 “少了那个叫棠丸子的男童。”千雩嫌弃的抹去脸上汁液,走出厨房洗脸。 两个男童并不说话,赵函围着打量了片刻,问傅舒夜:“说是六个,这里怎么只有两个?” “四个婴孩葬身姑获鸟腹中,只余魂体。”傅舒夜扬了扬手中金钵。 赵函感叹:“真是可怜。” 傅舒夜查看脚边番茄,脸上泛起笑容,对赵函道:“小王爷要是没事,中午留下吃饭吧。” “好啊,好啊。”赵函乐的答应,不再管窗外站立的小童,笑道,“许久没吃到阿夜做的饭了。” 事实证明傅舒夜的饭不是白吃的,赵小王爷刚喝光碗里的西红柿蛋花汤,手里就被傅阁主塞进去一只木杵。 一百零一肚兜做袈裟 傅舒夜眉眼弯弯:“小王爷下午要是没事,帮我把这些番茄处理一下吧。” 赵函顺他指尖望向那堆成小山的番茄,一屋子红彤彤,自己的脑门都有些红了。 傅舒夜捧着金钵,身后跟着两个善财童子,去府衙复命了。 赵函和千雩一人一只巨大木杵,把切片的番茄放进木桕,没有灵魂的捣着,如同月宫失去了梦想的那只玉兔精。 等傅舒夜在慧春园吃了满肚子点心,头顶星光回到家,骷髅阁的大厅已经摆满了封装成桶的番茄酱,空气中漂浮着酸酸甜甜的味道,桌子边坐着两个累成狗的人。 傅舒夜打开一只木桶的盖子,指尖挑了些番茄酱送进嘴里,略微品尝,满意的点头。 “这么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傅舒夜摸着下巴,粗略数了下,大概有十九桶之多。 “不如送给朋友吧。”傅舒夜眼睛亮了亮,点着厅中木桶,“这桶送给白藏,这桶给天照,这桶太白金星……唔,不知道月宫仙子喜不喜欢番茄,也送一桶吧。这桶……” 十九桶番茄酱很快分配完毕,两名送货小弟很自觉的站起身,抱着沉重的木桶幽怨的走出骷髅阁。 娑罗山,清凉寺,大雄宝殿。 白藏耳朵抖了抖,突然睁开眼睛,对下首诵经的弟子道:“你去山下迎接客人。” 弟子挠了挠头皮,虽然不明白主持怎的就确定今日会来客人,还是应了声,跑了出去。 弟子离开后,坐在白藏对面的黄袍僧人突然开口:“关于修建祭坛……” 白藏打断他:“阿阇梨,清凉寺不缺香火。我门下弟子在此清修,也不是为青史留名,不需要做那等讨好皇家之事。” 黄袍僧人急切道:“这怎能算是讨好皇家。如今太平盛世,全赖钦宗陛下厚德仁慈,为皇室宗族建坛祈福,也是为庇佑大宋江山社稷,是造福百姓的功德事。” 白藏摇了摇头,再次闭上眼眸。 黄袍僧人还想劝解,见白藏态度坚决,知道多说无用,愤怒起身,离殿而去。 出门迎客的小弟子一溜烟儿跑到半山腰,果然看见个锦衣青年,怀里抱着木桶,正哼哧哼哧往山顶爬。 主持说的客人想必就是他了,小弟子忙上前合十:“施主需要帮忙吗?” 赵函爬到半山已是筋疲力尽,若没有人帮,他自己一个人抱着木桶可能要后半夜才能登到山顶,见凭空多出来个小和尚,忙笑道:“多谢小师傅了。” 两人合力,花了盏茶功夫,终于把木桶抬进清凉寺院子。 白藏早早等在那里,从赵函出现,目光便在他脸上流连,半晌方才落到那只木桶上。 “这是……” “番茄酱,阿夜让我来送给你。”赵函额头满是汗渍,一双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白藏心头微动,问道:“是你亲手做的吗?” 赵函点头:“阿夜尝了,说很好吃的。” 白藏抿唇笑道:“那便送进去吧。” 小弟子把木桶抱走了。赵函过来牵白藏的手,白藏任由他握着。两人在月下漫步,走向白藏厢房。 一只通体金黄的四蹄动物在厢房外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望过来。 那动物浑身长毛倒竖,身后六条闪电形状的尾巴,随着他站起,六条尾巴分散开来,隐隐能看到皮毛间有电光闪烁。 “嚯,好气派的灵兽!”赵函眼眸泛光,就要上前去摸那灵兽皮毛。 电光闪过,赵函面前石板路裂开一条缝隙,石头焦黑,窜起一阵黑烟。 赵函愣住,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这是雷兽,脾气不太好,你莫要逗它。”白藏上前,绕过那只雷兽,打开厢房门。 雷兽金色的瞳孔追随着赵函,赵函走的心惊胆战。 白藏道:“别怕,他不会……” 话还未说完,雷兽翘起尾巴,霹雳乱响中,赵函的屁股着了火。 赵函大叫一声,钻进白藏厢房,端起水盆给自己灭火。 白藏警告的望了雷兽一眼。雷兽哼唧两声,背对着他,蹲下来,再次闭目养神。 裤子烧了个大洞,赵小王爷不想光着屁股,只好钻进被子里,可怜兮兮的望着白藏。 白藏从橱柜里翻出件灰色僧袍,递给他。 赵函摇头。 白藏又翻出件蓝色僧袍。 赵函仍旧摇头。 白藏翻啊翻,翻出件红色肚兜,默默塞回去。 赵函的眼睛惊讶的睁大:“那是什么?” 白藏一脸坦然:“袈裟。” 吃惊于这和尚说谎话不眨眼的本领,赵函怒道:“我看到了,明明是肚兜!佛家重地,怎么会有女人的东西?” 一百零二大……大蛇 面对赵函的谴责,白藏仍旧面容平静:“我是个好学的和尚。” 赵函愈加愤怒了,掀开被子,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顾不得股间生风,屁股凉嗖嗖。走到门边,忽然记起外面还有只针对自己的雷兽,赵函迟疑片刻,怒气冲冲的坐回床上。 白藏寻了条长裤,慈眉善目的递过来。 赵函一把扯过,脸上表情比门口的雷兽还要臭。 白藏淡定的盯着他穿裤子。 赵函脸上一红,怒道:“转过去!” 白藏少有的听话了一次,转身背对他。 赵函边穿裤子边问:“那放电的家伙从哪里弄来的?” 白藏道:“一位从天竺来的阿阇梨送我的。” “阿阇梨?” “是梵语,得道高僧的意思。”白藏解释。 赵函哼了声:“他为什么送你灵兽?” 白藏道:“或许因为有事求我吧。” 赵函不关心和尚之间的事。窗外那只雷兽浑身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如同小太阳般从窗户照进来,偶尔尾巴抖动间发出噼啪电光,听得赵函心惊。 “你……准备养吗?” 白藏望向他,碰上赵函小心翼翼的目光。白藏一笑:“不养,傅舒夜喜欢奇珍异兽,准备送给他,就当做那桶番茄酱的回礼。” 赵函吐出口气,他可不想每次来白藏这里都要冒着火烧屁股的风险。 白藏坐到床边,伸手摸向他腰侧。 赵函往里缩了缩,脸颊微红:“你做什么?” 白藏的爪子在他腰间软肉上捏了几把,随后将他推到。 赵函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微凉的唇覆盖上来,才找回些思绪,想要推开,内心深处又有些不舍,踟蹰间,温柔已酿成陈酒,发酵的馥郁芬芳。 窗外的雷兽耳朵竖起,金色的瞳孔望向厢房,炸开一身金毛,惊起院中樱花树上一片鸟雀,呼啦啦飞走了…… 千雩送完最后一桶番茄酱,天边泛起鱼肚白,昴日星君都开始工作了。 路过千秋亭,千雩被人叫住。须发皆白的老头跑过来,笑眯眯对他道:“小伙子,小伙子!” 千雩停住脚步,看着那老头儿灵巧的跃过长满仙草的花圃,来到自己面前。 跑了一路,老头儿仍旧气息平稳,面色红润,老当益壮,眼睛弯弯的望着千雩:“小伙子,你送的那桶番茄酱真的很好吃啊。” 千雩学着傅舒夜的语气客气道:“一般好吃,一般好吃。” “我自位列仙班在上天庭供职起,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老头儿眼含泪花,包含深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千雩是他失散多年的孙子。 老头儿从怀里摸出个瓶子塞进千雩手里:“这个就送你做回礼,以后再有好吃的,记得给兜率宫送些。” 千雩握着老头儿送的瓶子,回了骷髅阁。 傅舒夜刚起床,在厨房做西红柿打卤面,听到门响,探头往外看了眼:“回来了。” 千雩“嗯”了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不知在捣鼓什么。 面条劲道有弹性,从沸水中捞出,过冷水,浇上卤,满满一大碗,色香味俱全。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男人,傅舒夜在心里夸了自己一把。 楼上轰隆隆巨响,屋顶抖落一层尘土,给打卤面添了点作料。傅舒夜举起的筷子顿在半空。 轰隆隆,咔嚓咔嚓,哐当,砰—— 几只精蝼蛄被震出屋顶木梁缝隙,落到面碗上,战战兢兢的与傅舒夜对视,顶着威压逃走了,顺带着拐走一根面条。 傅舒夜额角青筋跳动,咬牙:“千雩!” 怒冲冲走出厨房,二楼栏杆处突然伸出只巨大蛇头,深绿色的瞳孔竖成一条线,对楼下的傅舒夜吐着分叉的舌头。 傅舒夜扬了扬手中菜刀,刃口锋利,泛着冰冷寒光。 头顶雷声轰鸣,不时有电光穿透骷髅阁屋顶,傅舒夜怔住,有些讶异的望向上头。 千雩扭成一团,庞大的身躯显然并不适合撒娇,骷髅阁被他折腾的差点散架。千雩难受的把头垂到傅舒夜面前,有气无力的吐着信子。 “你怎么了?”傅舒夜摸了摸巨大的蛇首,不是蛇类应有的凉,反而散发出阵阵灼热。 “吃了颗老头儿给的金丹,就成这样了……”千雩翻滚起来,肚皮朝上,半死不活的样子。 “三岁小孩都知道东西不能随便吃。”傅舒夜揉了揉眉心,“何况是太白金星那老糊涂的东西。” 雷声越来越清晰,似乎已经到了头顶,轰隆炸响把千雩吓了一跳。 巨大的蛇头抬起,望向上面:“那是什么?” 一百零三黏人的巨蛇 傅舒夜叹了口气:“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天雷。” “天雷!”千雩惊得鳞片炸起,“我还有五百年才到渡劫的时候,它是不是找错人了。”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太白金星那颗丹药的缘故。”傅舒夜再次叹气,“恭喜你,提前享受天劫。” 他话音刚落,一道惊雷落下,正砸在千雩七寸,千雩惨叫一声,被电的外焦里嫩,成了一跳蛇棍。 在窗边晒太阳的番茄妖吓得硬是把自己肥硕的身躯塞进了门缝里,胆战心惊观察外面情景。 第二道天雷紧随而来,千雩翻身想躲,被雷霆万钧重重砸到地板上,地板深陷下去,木屑纷飞。 傅舒夜捂住了眼。 第三道天雷欢快降落,给翠绿的巨蛇镀上层酥脆外皮,千雩翻了翻眼皮,昏死过去。 第四道天雷在酝酿。傅舒夜忙喊停:“等等,不是只有三道吗?” 云层中传来个声音:“哦,一时砸的爽,忘记了,不好意思哈。” 傅舒夜:“……” 轰隆雷鸣渐渐停歇,笼罩在骷髅阁上空的浓云散去,天空恢复清朗,几只雀儿飞过,掉落数片羽毛。 傅舒夜蹲在千雩身边,伸手扯了扯那条没能收回去的舌头。 千雩眼眸紧闭,没有反应。 傅舒夜指尖在自己手腕上划过,皮肤裂开,嫣红的血流入巨蛇口中。巨蛇尾巴动了动,那条硕大的蝴蝶结随着颤抖了下。 傅舒夜笑了笑,指尖金光闪过,巨蛇化作小蛇,躺到他掌心。 傅舒夜把小蛇放到水晶碗里,坐在旁边端详许久,方才起身,朝楼上走。 渡劫成功的千雩睁开眼就发觉了自身的变化,内心狂喜,游出水晶碗,化成大蛇盘踞在傅舒夜门口,等待表扬。 傅舒夜推开门就看到一双铜铃般的巨眼,内心微颤,抚了抚胸口。 千雩昂头挺胸,全方位展示自己的身体,硕大的鳞片泛着金光,躯干粗壮健硕,威猛雄壮。 傅舒夜盯着他头顶上两只新冒出来的角看了许久。千雩以为他被自己的霸气震慑,甩着尾巴,愈加耀武扬威起来。 傅舒夜想要绕开他下楼,某庞然大物十分没有眼力价,尾巴在楼梯口来回扫动,还兴冲冲的想往傅舒夜身上黏。 傅舒夜避了几次没能避开,终于忍耐不住,抬起腿,将碍眼的庞然大物踢飞出去。 千雩轰然落地他,他化成人形,坐在地板上揉捏帅得发疼的腿,一脸小媳妇样:“为什么踢我?” 傅舒夜的回答简单明了:“丑。” 绿色的鳞片泛着金光,颜色的诡异碰撞,让人联想到复眼果蝇,真的很难克制住想把他扔出门的冲动啊。 千雩眼泪汪汪,内心受伤。 “今早你随我去砚名书院。”傅舒夜道,从柜橱里摸出仅余的两颗鸡蛋。 “哦。”千雩仍旧闷闷不乐。 傅舒夜看他一眼:“去百草园挖些人参,西南角那扇窗户。” 千雩蔫蔫站起身,开了西南角的窗户,把百草园的果蔬仙草祸害一遍,捧着两颗千年老参回到骷髅阁。 两人吃了顿简单早餐,坐上等在通衢街的马车,往砚名书院而去。 天还没亮,启明星一枝独秀,挂在东方天幕,清凉寺的小和尚们便起来诵经了。 赵函听着梵音,手中经书掉落地上,被白藏捡起。 “回去吧。”白藏道,把那本经书卷起的书页抚平,放到书架上。 他们在清凉寺的藏经阁,阁楼有三层,内贮前朝孤本大藏经及本朝各类经书,共三千多卷。在长年锁着的三楼还藏着许多珍贵的达摩面壁影石和少林拳谱秘籍。 昨晚折腾到深夜,今日又起得早,赵函看了会经书便上下眼皮打架,精神不济。 偷偷睡觉被发现,赵函却不想回去,强打精神缠着白藏要去三楼看看。 楼下小和尚叫了声:“主持。” 白藏扯开赵函攥着自己袈裟的手,道:“什么事?” 小和尚看到二楼书架前的主持和赵函,合十行礼:“阿阇梨仍旧不愿进食。” 昨晚那天竺僧人因白藏拒绝他的提议愤怒回房,闭门不出,送去的晚膳也没有动过。今早小和尚敲门送早餐,房门紧闭,天竺僧人厉声将小和尚赶走,仍旧不吃送来的饭菜。 “你们只管送,吃不吃是他的事。”白藏道,手中鸡毛掸子扫落书架灰尘。 小和尚应了声,匆匆跑出藏经阁。 “那大和尚难道想饿死在你这里?”赵函道。 “出家人执念过深,并不是什么好事。”白藏望向他,唇边泛起笑意,“走吧,我带你去三楼。” 一百零四感觉身体被掏空 傅舒夜与千雩被砚名书院的学生领着,来到钱明哲住的院子。 钱明哲卧病在床已有两个多月,面孔浮肿,眼下两片深深的黛色,嘴唇泛紫,稍微动作,浑身就会轻微的颤抖。 穿着砚名书院统一淡青色襕杉的年轻学生接过千雩手中老参,眼神有意无意瞥着傅舒夜。 傅舒夜嘱咐道:“去熬浓浓一碗参汤来。” 学生应了,抱着人参退下。 钱明哲在榻上拱手:“多谢傅公子。劳烦您还记着老朽。” 傅舒夜初入青州城时,因为书灵一事认识了身为砚名书院院长的钱明哲,后来彼此间也有交往,虽然不如何亲密,但听闻钱明哲身染重症,也还是要前来探望的。 “您与赵函是至交,便也是我的朋友。我来看望是应该的。”傅舒夜微笑道。 钱明哲咳嗽了一阵,眉目间露出疲色:“老朽这副残躯怕是挺不过这关了。” “钱老莫要灰心,总会有转机。”傅舒夜口中安慰,他自进门便在观察钱明哲,知道他对自己身体的预测其实不假。 参汤煎好,学生趁热端来,把钱明哲扶起,喂他喝下。 傅舒夜见老人精神不济,没有待太久,与千雩告辞离开。 “观钱老面色,应是肾气不足,恐怕时日无多。”傅舒夜沉吟。 他们沿砚名书院外的小道走着,两侧红墙翠瓦,几株落叶梅伸出墙外,无花无叶,有些萧索。 “凡人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千雩嘴笨,不知如何缓解此时气氛。 傅舒夜话锋一转,盯着他柔软的腰肢道:“所以年轻时便要注意身体,莫被酒色掏空。” “钱明哲身为砚名书院院长,应当不会像那些浪荡子一样放纵。”千雩顺口道,看到傅舒夜直勾勾的眼神,深绿色的眸子微眯。 他从墙头折下一支落叶梅,那树枝在他手中生出一簇花苞,花苞迎风绽放,瞬间花团锦簇。 千雩凑到傅舒夜耳边,用低沉暗哑的声音勾他的魂:“阿夜莫怕,我精力旺盛,即便咱们夜夜笙歌,也不会让你有守活寡的那一天。” 傅舒夜摸了摸鬓边,那里被千雩凑过来时神不知鬼不觉插了一朵娇花。 千雩身体力行,说到做到。 接下来的几天,夜夜笙歌,琴瑟和鸣,鱼龙戏水…… 傅舒夜每日都被折腾到腿软,半月之后,揽镜自照,眼下两团青黛,形容憔悴。而千雩仍旧龙精虎猛,每晚跃跃欲试,丝毫不知疲倦。 傅舒夜感觉身体被掏空,寻了个借口支他去东海。 “东海龙王嫁女,盛邀各路神仙,排场十分气派。你替我过去吧。” “咱们一起去喝喜酒不好吗?”千雩黏黏腻腻的挂在他身上。 傅舒夜把他推开:“路途遥远,我不惜奔波。” 千雩眼睛亮晶晶:“我载你过去。” 傅舒夜坚决不肯,到了时候便收拾了几件珍宝,当做贺礼,把千雩撵出了家门。 千雩一脸依依不舍,还未离别已经开始想念。 傅舒夜想着一来一去最少要花费十天半月,自己也可养精蓄锐趁机休息,便也装出一副不愿分别的嘴脸,对千雩千叮咛万嘱咐,腻了半晌,终于把人送走。 千雩带上礼物和拜帖,化作蛟龙,乘云而去。沿途顾不得欣赏风景,只盼速战速决,早日回青州与傅舒夜相会。 东海龙宫十分热闹,还在海面上,就见无数骑瑞兽驾灵禽的仙人从各方赶来。千雩并不与人寒暄,一头栽进海底,乘风破浪,到达龙宫。 东海龙王乃四方龙王之首,为人热情好客,千雩到时,他正在殿门口迎客,眼角余光看见个俊俏少年,松了握着九华仙君的手,转而走向千雩。 千雩把礼物和拜帖奉上,说了些场面话,最后道:“酒席就不吃了,家里还有点事……” 他话未说完,东海龙王拉着他手腕,一把将他拉进了龙宫。 龙王见千雩生的俊俏,又是新晋的本家,内心早打起了小九九,叫过来一个侍女,笑嘻嘻的嘱咐:“去叫九公主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锁子甲的女子随侍女走来,女子眉眼冷厉,英气逼人,头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是小女冷凌。”龙王无视女儿脸上不耐烦的神色,笑着跟千雩介绍,“从小喜欢舞刀弄剑,虽然不似她姐姐温柔,但心地也是善良的。” 冷凌扫了千雩一眼,对龙王怒道:“爹,你做龙王真是屈才,改日我去香火琳宫问问缺不缺卷红线的仙官,爹可去那里任职。” 一百零五我很性福 “怎么这样说爹爹!”龙王斥责,“多大年纪了仍旧这般言语无状。” 冷凌撇嘴:“我都说了心有所属,此生非他不嫁。爹你就别把奇怪的男人往我身边塞了!” 九公主说完便夺过一旁水姬手里的红螺,游往别处了。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龙王捂着胸口哀叹。 “奇怪的男人”千雩丝毫没有被人嫌弃的感伤,想趁龙王不注意溜之大吉,刚挪了挪脚步,右手又被龙王抓住。 “后生,我与你投缘,虽然小女儿不识英雄,但我还有七个女儿,环肥燕瘦,各具特色,总有一款适合你。来来来,我给你介绍。” “我想还是……”千雩话未说完,被龙王扯住手腕游到了海底琉璃宫后的深海花园。 千雩被没头没脑的千寻鱼撞到侧腰,口中吐出一长串泡泡,如同一条莫得感情的长虫,被龙王陛下拽到了自己女儿们的宫殿。 这场家长单方面的相亲持续到婚宴结束,等到终于见完最后一位公主,千雩隐晦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龙王一脸惋惜,感叹:“英年早婚啊!” 千雩挣开龙王铁箍般拉着自己的手。龙王欲言又止,心有不甘,问了句:“你幸福吗?若是不幸福……” 千雩忙道:“我很性福。”飞也似的逃走了。 千雩马不停蹄赶回青州,披星戴月推开了骷髅阁的门。 阁楼内灯光温暖,最能抚慰游子寂寥的心,食物的香味从厨房飘来,令赶路的旅人愈加饥肠辘辘,厅内坐着那魂牵梦绕的人,让孤单彷徨的心奇异的平静下来,因为找到了栖息的港湾。 一切都很完美,情景对,人也对,只是……那坐在傅舒夜对面笑着喝汤的男人是谁! 千雩眼中的泪花花生生忍了回去,换上两簇燃烧的小火苗。 背对着他的男人转过身,一双妖邪的桃花眼,高鼻薄唇,下颌尖尖,身着素色轻容,里衫却是妖娆的桃红。 见千雩瞪着自己,男人呵呵一笑,打开一把小扇遮住薄唇:“阿夜,这是谁啊?” “阿夜也是你叫的?”千雩怒了,手中长鞭立刻挥出,想把那男人甩出骷髅阁。 “啧。”男人身形一闪,躲过长鞭,到了傅舒夜身后,故意放柔嗓音,神色暧昧,“阿夜,他打我,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放开他!”千雩红了眼,长鞭裹挟怒气,下手不再容情。 傅舒夜没想到他这么早回来,脸上错愕一闪而逝,幽幽叹了口气:“贺宪之,你够了。” 贺宪之…… 千雩怔了怔,他在姑获鸟那里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是傅舒夜的朋友。可是,阿夜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手中鞭子停住,千雩望向傅舒夜:“他真的是你朋友?” “朋友谈不上,应该算是故人吧。”傅舒夜道,拿自己的碗盛了汤,递给他。 身后的男人不满道:“阿夜这样说可真令人伤心。不过,我倒是觉得故人比朋友还要亲一些,也就不与你计较了。” 笋汤的香味弥漫鼻尖,千雩喝了口,身心都被熨帖了,收敛了炸开的鳞片,坐到傅舒夜身边,望向贺宪之的眼神仍旧带着敌意。 “你来青州做什么?”傅舒夜继续刚才的话题。 “自然是来看你。”贺宪之笑的温柔。 千雩对他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消失了三百多年,我都快忘记你了。”傅舒夜道。 “阿夜这是在怪我?”贺宪之倾身,握住傅舒夜的手。 千雩跳起来:“姓贺的,你是不是讨打?” 傅舒夜把手抽回来,给千雩顺了顺毛。 贺宪之坐回椅子,叹了口气:“鬼界动乱,一乱便是两百年。百里青柯资历尚浅,镇不住手下那几名鬼将,身为兄长,我自然要帮他。” 傅舒夜知道那人殒命后,贺宪之深感自责,藏在鬼界百年不愿出世,后来几大鬼将内乱,更给了他远离人间的理由。 “前几日我们遇到一只姑获鸟,”傅舒夜观察贺宪之脸色,“似乎与你有仇。” 贺宪之微微一笑,他鼻梁高挺,眼窝较深,眼珠流转间总给人一种妖邪之感:“或许是我剖开她的肚子,取走她尚未成型婴儿的缘故吧。” 傅舒夜皱起眉头:“你在炼制儿肝?” 贺宪之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阿夜难不成要为此与我翻脸。” 傅舒夜虽然没翻脸,但脸色也谈不上好看。 贺宪之站起身:“看来已经被讨厌了,既然如此,我还是早些走吧。” 一百零六控制不住……不去想他 雪白轻容的袖子滑过傅舒夜手背,傅舒夜开口唤住他:“那人已位列仙班,不再记得红尘中事,你所念念不忘的,不过是一副凡人躯壳。” “道理都明白啊。”贺宪之轻笑,眼神仍旧是玩世不恭模样,“可我控制不住,控制不住……不去想他。” 贺宪之的身影如烟雾消失,通衢街上的一辆马车缓缓行驶起来,驶入稀薄的空气,朝鬼界不夜天都城而去。 客居在清凉寺的天竺僧人在二十日未进食后死在了禅房里。 白藏命弟子进屋打扫。小弟子推开房门,坐在蒲团上的阿阇梨尸身化作黑雾,黑雾中蜂拥而出成千上万只红色老鼠。 小弟子吓得跌坐地上,眼见着老鼠跑出禅房,往藏经阁而去。 白藏在大雄宝殿讲经,心头有不好的预感。 不多时,驻守藏经阁的弟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脸上满是惊恐。 “老鼠在啃噬经书,我们……阻挡不住。” 白藏赶到藏经阁,红色如同潮水般的老鼠已经涌上了三楼,木门在它们的铁牙面前不堪一击,很快变成粉末。 眨眼之间,藏经阁轰然倒塌,红色老鼠过处,清凉寺的典藏经书全数化作齑粉。红色的潮水没有停留,朝青州城飞奔而去。 白藏追着阿阇梨的怨灵到了四方街,铁鼠的踪迹突然消失。白藏微微闭上眼睛,手中佛珠缓缓转动。 平地刮起一阵妖风,街上行人被风沙迷住眼睛,纷纷驻足。 一名身着短褐的年轻汉子腰间一凉,伸手去摸,什么都没有摸到。 风沙停歇,年轻汉子继续赶路,肩膀上一副扁担,扁担里是新磨出的豆腐。 白藏叫住那汉子:“施主。” 年轻汉子转头,一个面容俊秀的出家人站在街心,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你衣服破了。”白藏指了指汉子的衣襟。 汉子垂头去瞧,果然见右腰处多了一道口子,疑惑道:“奇怪,怎么破的。” 这道破口的位置正是起风时汉子感觉腰间有凉意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下,皮肉没有损伤,这像是被利刃切开的口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想不明白,汉子挑着扁担走远了,边走边挠头。 白藏手腕上挂着佛珠,走到汉子之前站的位置,鼻尖动了动,空气中有股若有似无的腥甜。 在青州城内转悠了半天光景,阿阇梨怒气化成的铁鼠一只也没寻到,白藏鲜有的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傅舒夜倚靠着骷髅阁的窗户,看云层下没头苍蝇般四处走动的白衣和尚,饶有兴致的嗑着瓜子。 白藏抬头,视线穿过云雾蔼蔼,与他对上。 “走了那么久,也该累了,上来吃杯茶吧。”傅舒夜懒洋洋道。 白藏也不客气,几个闪身,到了骷髅阁内。 番茄妖热情迎客,对漂亮和尚点头哈腰,极尽谄媚。 白藏喝了杯茶润喉,才把自己追铁鼠而来的前因后果一一说明。 傅舒夜听得好笑:“和尚都这么小气又死心眼吗?” “阿阇梨这是入魔了。”白藏不理会他的讽刺,眉间隐隐担忧,“刚刚在街上,你看到了吗?” 傅舒夜摇了摇头:“太快了,没看清。” “似乎又有妖怪来了青州城。”白藏道。 傅舒夜看了眼二楼,见没有动静,凑近白藏道:“我与赵函晚上去黑市,你去不去?” 白藏有几日没见着赵函了,确实有些想,便点头,也压低了声音:“为什么不带那条蛇?” 傅舒夜一脸忧愁:“最近不知为何变得过于粘人,想有点自由时间都不可得。” 白藏眼神微妙:“还是要振兴夫刚,不可太过宠溺。” 两人偷偷摸摸出门,去了赵函的王府。 赵函在王府后花园逗雷兽玩,园子里几处烧焦的浅坑,几株芍药根部裸露在外,花茎黑漆漆的,显然活不成了。 这雷兽本是要送给傅舒夜的,赵函私自留下,想跟灵兽多待些时日,多少能培养些感情,但结果显然不尽如人意。 赵函看到傅舒夜,跳起来:“阿夜你来了。” 一团白色光球朝他后背袭来,赵函灵巧闪过,光球落到地面,砸出个焦黑土坑。 这一地狼藉原来是这样来的。傅舒夜摸了摸鼻子,右手挥出道金光,将还准备攻击的雷兽罩住。 雷兽在金光里扑腾撕咬了片刻,发现根本没有用,懊恼的趴到地上,一双金色眸子虎视眈眈的盯着赵函后脊。 赵函看到傅舒夜身后的白藏,眉间一喜:“白藏。” 一百零七睡完就不认人 白藏对他颔首微笑,宝相威严。 赵函脸上笑容僵住,对这睡完就不认人的禽兽另眼相看。 傅舒夜手探进金光罩里抚摸雷兽脑袋。雷兽察言观色,知道面前这人与赵函不同,是它惹不起的主,乖乖认怂,不时发出猫类般的呜呜声。 赵函对这灵兽顿时起了无限鄙夷,果然跟他前主人一样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你把它带走吧。”赵函对傅舒夜蔫蔫道。 傅舒夜也不客气,打开乾坤袋,把雷兽收了进去。 白藏看了赵函一眼,开口道:“晚间要去黑市?” 赵函对本来兴致勃勃的计划也没了兴致,趴在石桌上点点头。 “半月前,砚名书院的院长钱明哲突染恶疾,时日无多。”傅舒夜道,自来熟的拿过桌上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 “赵小王爷跟我说过。”白藏道。 赵函哼了声,想的时候是心肝儿甜蜜饯,不想了就成了赵小王爷。 傅舒夜微笑:“当时我去看过钱老院长,他体内脏器衰竭,药石无效。可就在前两天,钱老院长奇迹般的恢复了,如同老树发新芽,身体比患病前还要健康。” “或许是得了灵丹妙药。”白藏接过傅舒夜递来的酒杯,喝了一口。 赵函翻了个白眼,腹诽:酒色不忌的不正经和尚。 “灵丹妙药哪里那么好得。”傅舒夜道,“赵函从钱家老仆那里得到点风声,说是钱老曾派人去过黑市,从黑市买到了宝贝。” “只是不知道这黑市是指人间的还是妖族那个?”白藏被赵函盯的久了,眯起眼睛,冲他微笑。 赵函把头扭到别处,不想理他。 “人间黑市虽然也能买到些新奇玩意,但近年来遭官府整治,已经很久没有开市了,黑市商人也都是暗地交易,不敢明目张胆沿街售卖。我想钱老去的应该是妖族黑市。”傅舒夜做了总结。 白藏点头:“那便等月上中天,去黑市探个究竟,或许还能打听到铁鼠的踪迹。” 千雩一觉醒来,不见了傅舒夜,把骷髅阁上下翻找个遍,满腹怨气的回到大厅。 桌上有嗑剩的瓜子,千雩便坐到桌边,磕着瓜子等人回来。 从上午等到入夜,肚子饿的咕咕叫,傅舒夜仍旧没有回来的迹象。千雩坐不住了,质问墙角的番茄妖傅舒夜去了哪里。 番茄妖表示只看到傅舒夜跟白藏偷偷摸摸的出了门,具体去了哪里自己并不知道。 傅舒夜跑到清凉寺,在遍地废墟的藏经阁旁拉住个正在清理的小僧问白藏在哪。小僧一脸迷茫,说主持一早就下了山,应该是找老鼠去了。 满头问号的千雩见问不出什么,想到赵函,便飞奔到王府,被王府守卫拦在门外。 “王爷出门了。”守卫道。 “去哪里了?跟谁一起?”千雩问。 “跟清凉寺的主持和傅公子出去的,去哪里不知道。” 千雩心凉了半截,步行走到飞天桥,呆呆望着桥下流水,头顶明月高悬,与水中倒影相映成趣,只有他形单影只。 被抛弃的凄凉感油然而生。 “真把他赶走了?”赵函心有不忍。 看到千雩落寞离开的背影,傅舒夜也有些不忍心,随后又硬下心肠,大不了回去后好好哄哄。 三人各有心思,吃完饭便出了王府,不坐马车,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白藏计算着时间,子时刚过,敲响手中破界木鱼。 清脆的木鱼声响彻长街。“咚”的一声过后,站在飞天桥头顾影自怜的千雩动了一下。 水面化开涟漪,世界颠覆过来,头顶白月变红月,原本寂静的街道热闹嘈杂起来。 桥上的千雩不见了,换作无数走动着的黑影。那些黑影长着奇形怪状的耳朵,或似鹿,或像兔,或如虎,虽然都穿着斗篷,偶尔却有黝黑的手臂伸出来,或是一截焦枯的尾巴,或是长满茸毛的大腿。 傅舒夜、赵函和白藏三人走在这些妖怪中,如鹤立鸡群,很快便吸引了众妖的注意。 有大胆的妖怪上来推销售卖。傅舒夜端详着那些奇形怪状的货品,从一只猪妖手里买了条小皮鞭。 猪妖笑的谄媚:“人皮做的,柔韧有弹性,房事调情必备良品。” 经它介绍完,傅舒夜不太想要这条小皮鞭了。 一只浣熊妖在跟赵函推销松子:“这可不是普通的松子,吃一颗一整天都不会饿。” 赵函摇头:“那岂不是让我舍弃其他美食,不划算,不划算。” 浣熊有些着急,抱住赵函的腿,人立起来:“用来减肥再好不过了,公子真的不买一些吗?” 一百零八他肾不好 白藏问:“你们收什么货币?” 浣熊眼睛亮了:“铜钱、交子、金银都收的。” 白藏从怀里摸出块金子。浣熊欢欢喜喜接过来,用尖牙咬了咬,甩着粗尾巴跑走了。 白藏把那袋松子递给赵函。 “稀罕。”赵函没有接,一扭头,走到前面去了。 黑市来了大主顾的消息很快传开,来找他们推销的妖怪越来越多,里外围了三四层。 傅舒夜笑吟吟道:“不着急,不着急,慢慢来,一个一个介绍。” 香料、宝珠、瓷器、古怪的树枝、刺鼻的药水、诡异的人脸面具……卖家们七嘴八舌,把自己的货物说的天上有地下无。傅舒夜一件件看过去,俱都摇头。 妖怪中有性子急的,尖声问:“公子到底想买什么?” 傅舒夜眼睛眨了眨,露出丝狡黠:“实不相瞒,我的妻子患了重病,大夫说活不久了,我与她伉俪情深,她若死了,我也不想苟活。偶然听人说起黑市有能治好贱内顽疾的良药,便抱着一线希望来寻。” 妖怪们面面相觑,一只黑熊粗声问道:“你妻子得了什么病?” 傅舒夜毫不迟疑:“他肾不好。” 妖怪们交头接耳,互相使着眼色。终于,一个畏畏缩缩尖嘴猴腮的妖怪走上前来:“公子是要买肾药?” 傅舒夜点头,眼中露出欣喜神色:“当真有能治贱内顽疾的药?大夫说贱内的肾脏积水,已经完全坏死了,药石无医。” 尖嘴妖怪嘻嘻一笑:“那也无妨,只要人活着,都能治好。” 赵函与白藏对视一眼,知道找到地方了。 傅舒夜笑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妖怪们散开一条道路,傅舒夜三人跟在尖嘴妖怪身后,穿过拥挤的街道,拐进了一处巷子。 店铺开在巷子深处,一进门,迎面便是股血腥味,呛的赵函连连咳嗽。 尖嘴妖怪看了赵函一眼,笑嘻嘻道:“公子似乎身体不好,我们这还有许多强身健体的药,比人间那些鹿鞭、淫羊藿管用多了。公子要不要瞧瞧?” 赵函脸上一红,刚要反驳,身后白藏往前一步,笑眯眯对尖嘴妖怪道:“那就每样都称几两吧,除了这些强身健体的,还有没有……” 赵函听的脸颊发烫,对白藏的背影怒目而视。 傅舒夜观察这间药铺,与通衢街上的普通药铺没甚区别,只是大大小小的木质抽屉上写的并非甘草、黄连、乌头这些草药名称,而是些奇怪标识。 药铺后站起只长须老鼠,对傅舒夜福了一福。尖嘴猴腮的妖怪忙道:“藏精。” 老鼠会意,爬上木架,拉开个抽屉,从中抱了一物出来,又呼哧呼哧爬下架子,把那物放到柜台上。 那物体血淋漓沉甸甸,上面布满青白色的经络,仍旧在轻微颤抖。 尖嘴妖怪媚笑道:“今早刚摘的,新鲜着呢。” 血腥味扑鼻,赵函皱了皱眉头,看清柜台上那物竟然是一只鲜活的肾脏! “能用吗?”傅舒夜表情淡定,甚至伸出指尖戳了戳那只肾脏。 一百零九昨晚操劳过度 “保证能用。”老鼠掌柜拍着胸脯道,“我们有专业的大夫,亲自上门治病。” 傅舒夜掏出荷包,金豆子哗啦啦洒满了柜台。老鼠掌柜眼都直了,手忙脚乱去捉滚动的金豆。 “这只我定下了,明天一早还请医师到家里给贱内治病。”傅舒夜一脸财大气粗的暴发户模样。 尖嘴妖怪在旁边搓手,点头哈腰:“自然,自然。” “小店百年信誉,公子大可放心,贵夫人一定药到病除。”老鼠掌柜在身后叽叽喳喳,说尽好话。 出了药铺,赵函吐出一口气,刚刚被血腥味熏得差点昏厥。 白藏慢吞吞走过来,手里一个药袋,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似乎是活物,能听到吱吱的细微叫声。 “那是什么古怪东西?”赵函警惕的望着药袋。 “比鹿含草还灵的妙药。”白藏笑道。 鹿含草是林间雄鹿交配时含在嘴里的草药,有极强的催情作用,被青州城的秦楼楚馆拿来招待寻花问柳的客人。赵函对此并不陌生,但白藏手里的那东西怎么看怎么邪性,他吞了口唾沫,离白藏远了些。 “原来钱明哲便是在这里买了肾脏,替换下自己已经坏掉的器官,重新活了过来。”傅舒夜沉吟。 “这些器官是从哪里来的?”赵函道,想起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难道是……” 白藏摇头:“青州城这些日子并没有出现过命案,也没有人离奇死亡。” “明日见到药铺大夫便知道了。”傅舒夜道,“回去吧。” 离开这么久,不知道千雩怎么样了,肯定在怨恨自己抛下他出门,对他一整天不理不问吧。傅舒夜忽然有些心虚,催促白藏敲响破界木鱼。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撕扯着,脚边落了一地的番茄叶子。番茄妖敢怒不敢言,尽量把身体往窗户外伸。 二楼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千雩眼睛一亮,健步窜了上去。 番茄妖抱住自己光秃秃的躯干默默流泪。 傅舒夜刚坐下,门就被一把推开。千雩扑过来抱住他,脑袋在他脸颊边蹭着。 “你去哪里了?”语气中满是谴责。 傅舒夜虽然心虚,却努力维持外强中干的表象:“去了趟黑市。” “怎么不带我?”目光幽怨。 傅舒夜咳了咳:“好累啊,好想洗个澡,可是用来沐浴的玫瑰花瓣好像用完了……” 千雩咬了口他的脖颈,尖牙在皮肤上留下个小坑,满身怨气的去百草园采摘花瓣了。 受不了丁点委屈的某人最终还是在床上讨了回来。千雩缠着傅舒夜来了次鸳鸯戏水,接着转战床上,折腾到深夜才餍足的舔舔嘴唇,抱着傅舒夜的腰睡下。 清晨,白藏踩着晨光敲响骷髅阁的大门。 傅舒夜腰酸背痛,不想动弹,支使千雩去开门。 千雩一身水绿色箭袖衫,如同根鲜嫩嫩的小葱,解开阁楼禁制,神清气爽的跟白藏打招呼。 白藏笑的意味深长,日上三竿还不起床,定是昨晚操劳过度,千雩春风得意的面容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一百一十铁鼠 “大夫来了,在赵函府上。”白藏道。 “什么大夫?”千雩一脸莫名。 “给你治肾病的大夫。”白藏幽幽望着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沿着云梯原路返回。 千雩炸毛:“喂!臭和尚,你给我说清楚,什么肾病?谁肾有毛病?” 傅舒夜打着哈欠下楼:“这么早就来了。” 千雩转而向他:“白藏说给我治肾病的大夫是怎么回事?” 傅舒夜一愣,想起昨日在黑市编造的谎言,对千雩微微一笑,化作缕神光逃了。留千雩在原地跳脚。 到了王府,家丁把傅舒夜引到正厅,赵函与白藏都在,与厅内三个铁塔似的大汉面对面坐着。 傅舒夜左右看看:“不是说大夫来了么?” 白藏指了指那三个大汉:“这便是了。” 傅舒夜“咦”了声,打量起这三个汉子。 三人皮肤黝黑,面孔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颊几乎被桀骜不驯的胡须覆盖,浓眉深目,腰间挎着镰刀,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个箱子,箱子边角有少量血水渗出。 中间的大汉对傅舒夜拱了拱手:“公子,贵夫人的病耽搁不得,咱们现在就开始治病吧。” 三个大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傅舒夜有些踌躇,这三人气质实在不像大夫,反而更像茹毛饮血的屠夫。 大汉们看出他的犹豫,拎着箱子的汉子开口道:“俺们刀法很好的,贵夫人还没感觉到疼病就治好了,保证药到病除。” 汉子的胸脯拍的咚咚响,傅舒夜仍旧迟疑。 “刀法?”他目光落在汉子腰间,该不会是……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中间的汉子从腰间抽出镰刀,在空气中挥舞:“公子,快让俺们进去吧。俺们不止你这一单生意,忙着嘞。” 傅舒夜盯着挥舞着的三把镰刀,这哪里是来治病,分明是秋收刈麦的场景。 白藏倏然道:“能否详细说说你们治病的经过?傅公子爱妻深切,不想有任何风险。” 汉子交换了个眼神,中间大哥模样的汉子点头,扬起手中镰刀道:“我出刀,在病人皮肤上划出伤口,二弟取出病人体内病灶并换上新鲜器官,三弟在伤口敷上膏药。整个过程眨眼间便可完成,病人睁开眼,皮肤完好如初,甚至感觉不到疼痛病就好了。我们兄弟三人配合亲密无间,从未失过手。” 三名大汉俱都挺起胸膛,三脸洋洋得意。 “原来如此。”白藏道,“那日在四方街突然飞沙走石,一个挑扁担的农人腰间一凉,衣衫破了个口子,却没有伤口,也不觉得疼痛,想来便是你们所为。” 大哥模样的汉子点头,供认不讳,眸中满是炫耀神情。 “你们真能使出这么快的刀?”赵函不信。 “因为他们是妖怪。”傅舒夜道,微笑望向三兄弟,“所以黑市上流通的人类器官都是你们从青州百姓身上摘的?” “正是。”大哥汉子道,“像肺和肾,人类都有两副,我们把多余的那副拿出来,给需要的人,是行善事。而人肝可再生,切去一半,半年后恢复如初,可重复使用。另外眼、耳、手、足都可断去而不影响生命。” 这番歪理邪说听得赵函大皱眉头,也只有妖怪才会有如此奇葩的思维方式。 “唔,”傅舒夜摸了摸下巴,“有道理。如此说来我以极快的速度砍断你的尾巴,你不会死,也不会疼,尾巴除了保持平衡外没有其他作用,却可以给汴梁贵妇做围脖取暖,是不是也合情合理?” 他话音刚落,三名大汉化作三只黑足鼬,体型硕大,抱着镰刀面面相觑。 “大哥,你现原形了。”较小的那头黑足鼬道。 较大的黑足鼬跳脚,叫道:“风紧,扯呼!” 三只妖怪拔足狂奔,门前升起金丝网,把它们困在大厅。黑足鼬挥舞手中镰刀,金丝网冒出一溜儿火星,网眼不疏反密。 傅舒夜提起地上被镰鼬们遗落的箱子,慢慢走到它们近前。 镰鼬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仿佛面前不是个美青年,而是穷凶极恶的大妖王。 “给你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要不要?”傅舒夜问。 “要,要!”镰鼬们跪伏在地,爪子抱在胸前,不停作揖。 “把这肾脏还回去。以前的既往不咎,日后若是再发现你们做这种营生……”傅舒夜顿了顿,发出声冷笑。 镰鼬们抱头痛哭:“不敢了,俺们不敢了……” “很好。”傅舒夜把箱子扔给较大的那只镰鼬,“滚吧。” 一百一十一东海 “等等。”身后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镰鼬们哆哆嗦嗦扭头。 白藏对他们温润一笑:“你们在妖界有没有见过一群红色老鼠?” “老鼠?”一只镰鼬挠挠头,“我喜欢吃老鼠。”立即被另一只狠狠打了下脑袋,疼的哀嚎了一声。 较大的镰鼬拱手道:“妖界鼠妖很多,我们店铺的伙计也是只成精的老鼠,但是红色的却没有见过。” “不在妖界……”白藏沉吟。 镰鼬小心翼翼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白藏合十笑道:“慢走。” 门上金网消失,镰鼬们立刻一哄而散。 没能问出铁鼠踪迹,白藏便提出要回清凉寺。赵函看着他欲言又止,终是没有挽留,只看着那白色的身影生闷气。 傅舒夜品尝着王府厨子做的绵绵冰,姿态雍容。竹帘外开始飘雪,细小的雪花绕过竹篾帘子,飞到绵绵冰上。 屋里生着暖炉,香烟如同青鹤,盘旋而上。赵函枕着芙蓉被睡着了,眼睫低垂,落下浓密阴影。 傅舒夜在躺椅上换了个姿势,继续欣赏细雪纷飞,院子里路过的王府下人不多时便白头如新。 傅舒夜微笑起来,香甜的绵绵冰在舌尖化开,流入心中。 赵函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到了海上,四周苍茫一片,海天一色,不见尽头。 极目远眺,皆是碧蓝,赵函站在三层巨船的甲板上,船载着他驶向未知远方。 赵函朝船头走去,几只海鸟鸣叫着飞过海面,振翅落在高高的桅杆上。船头坐着个红衣女子,正望着红日升起的方向。 女子起身,朝赵函走来,笑容明媚,一张脸蛋国色天香。 赵函心头微动,只听那女子道:“你来了?” “我们认识吗?”赵函问。 “九岁那年,咱们在汴梁见过的。”女子笑道,“你都忘了吗?” 九岁的事情赵函确实记不太清了,又不好令女子失望,就道:“哦,记起来了。你那时不过是个粉团子似的小女娃,没想到如今都出落成了沉鱼落雁的一代佳人。” 女子脸上微红,扭过头去,继续注视海上红日。 赵函也朝红日望去。两人比肩而立,岁月静好。 海上风波骤起,狂风掀起巨浪,一头凶悍海兽从海底浮出,朝赵函挥舞起如同流星锤般的铁钳。 赵函惊恐之下,跌落船头,仓皇间只来得及看清红衣女子惊慌的脸。 “螃蟹!”赵函惊叫坐起,后背已湿透。 傅舒夜扭头看来:“做噩梦了?” “嗯。”赵函点头,前半段是美梦,后半段突然转折,突然出现只巨型螃蟹怪,挥舞着螯钳,令他吓出一身冷汗。 “螃蟹怎么着你了?”傅舒夜好奇的探过头。 赵函揉了揉睡得酸痛的脖子:“我似乎梦到东海了,可我并没有去过那里。” “心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你想去那里,亦或许是你想吃螃蟹。”傅舒夜舔了舔唇角,香辣蟹确实很好吃。 院子里树木已经覆盖上一层银白,下人们拿着扫帚和簸箕在铲雪,天灰蒙蒙的,也不知是下午还是晚上。 一百一十二炖只甲鱼吃吃 “什么时候了?”赵函问。 暖炉里的炭火已经熄灭,傅舒夜这不管事的也不知道叫婢女来添炭。赵函有些冷,打了个哆嗦。 “快该吃晚饭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傅舒夜起身,他看到一袭葱绿色的影子朝这边走来,笑眯眯迎了上去。 赵函看着两个没脸没皮的人间祸害在自己的院子里伤风败俗,不忍卒视的移开目光,觉得更冷了,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傅舒夜朝这边挥了挥手。赵函懒洋洋的晃动了一下手臂。傅舒夜与千雩携手走出院子,转过月亮门,不见了。 天光暗淡下来,赵函强打精神起床,叫来管家,说自己想吃海鲜大餐,什么甲鱼汤、避风塘炒蟹、韭菜炒虾仁、清蒸鲈鱼、蒜蓉贝、鲍鱼粥、海参刺身……全都来一份。 王府的厨子是赵函从宫里带来的,做菜有十八般手艺,这也是傅舒夜总爱赖在王府蹭饭的原因。 海鲜盛宴无比鲜美,尤其是那道甲鱼汤,令赵函意犹未尽,喝了个底朝天,胃里暖和了,身上的冰冷褪去,意气风发,春风十里马蹄疾的赵小王爷又回来了。 赵函美滋滋的练了会儿草书,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晚上躺到床上,脑海中想起白天梦到的海上巨船和奇怪女子,不久陷入沉睡。 赵函又做梦了,梦中他摇着一叶扁舟,横渡江河。江面浑浊,扁舟前方的水域突然出现无数旋涡,旋涡逐渐汇聚,一只巨鳖浮出水面,伸长脖子对他怒目而视。 赵函惊恐之中用手中橹去敲巨鳖头颅。巨鳖勃然大怒,一口咬碎木橹,脚蹼掀翻小舟。赵函失足落水,被巨鳖咬住腰部。剧痛袭来,赵函挣扎着起身,对着黑暗呼呼喘气。 额头上起了层薄汗,赵函伸手擦去,唤来外面侍奉的丫鬟,要了碗清水。 赵函喝完水,回想梦中情景,那巨鳖的神色相貌都历历在目,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 “哪里招惹过这等凶邪?”赵函暗暗琢磨,“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鳖及是甲鱼,龟壳入药,体弱的人吃了有强身旺精的功效。青州城中很多宰杀贩卖甲鱼的店铺,稍有些积蓄的人家逢年过节都喜欢一只买炖汤,慰劳亲朋。 甲鱼! 赵函再次坐起身,想起晚饭中的那道甲鱼汤,叫来厨子详细询问。 厨子半夜被侍卫叫醒,迷迷糊糊穿了衣服,揉着眼睛到了赵函面前。 赵函问:“今晚你做汤用的甲鱼,是从哪里买来的?” 厨子虽然莫名,仍旧恭谨答道:“东街买海货的摊铺,最大的那家,好像是叫做荣蟹坊。王爷突然要喝甲鱼汤,傍晚时分我还怕没有鲜货,赶到荣蟹坊就看见坊主在宰杀一条巨大甲鱼,便花重金买了下来。” 赵函见厨子目光闪烁,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便道:“甲鱼壳还在吗?” 甲鱼壳是一味中药,这些厨子杀了甲鱼炖汤后,多会偷偷藏下,卖到药铺。 厨子唯唯诺诺:“还在。” 赵函风风火火来到厨房,果然见一个硕大青壳扣在案板上,那壳如同一块青石板,上面隐隐青光流转。 赵函有些吃惊,这么大的甲鱼至少活了上百年,说不定都成了精,不小心被渔人猎到,遭了无妄之灾。 赵函伸手去拿甲鱼壳,厨子张了张口,没敢出声。 青莹莹的光芒从壳底流泻而出,一众小厮都看傻了眼,一只通体青翠的玉石躺在壳下,散发着柔和光晕。 玉石巴掌般大小,上面刻着奇异的花纹,赵函拿在手里,眼神明灭不定。 厨子跪到在地,承认自己见财起意,他在巨鳖肚子里发现这枚玉石,一眼认出是块不世珍宝,想要吞为己有,便偷偷藏了起来。 赵函叹了口气:“万物有灵,它不明不白入了我口腹,自然心有怨恨,托梦扰我也是应当。” 赵函神色恍惚片刻,对厨子道:“人有贪欲乃是情理之中,你并没有犯什么大过,快起来吧。只是这玉石却不能留给你。” 厨子叩首道:“王爷拿走便是。” 赵函带着玉石回了房间,拿起小狼毫,用傅舒夜给他的雪浪笺写了封信,折成纸鹤,把玉石拴在鹤背上。 纸鹤翅膀抖动,昂首飞出窗户,朝清凉寺而去。 白藏尚未睡下,在床上盘腿打坐,听到扣门声,起身开门。 一只雪白纸鹤对他啾啾鸣叫,白藏取下鹤背上玉石,纸鹤变成一张信笺,躺进他掌心。 一百一十三梦中少女 赵函字迹娟秀,把前后因果大略叙述了一遍,最后提到这玉石上或许有鳖怪精魂,希望他帮忙超度,巨鳖生长百年不易,日后定会当面道谢云云。 白藏唇角微勾,把雪浪笺放到桌上,对着月光打量手中青玉。 赵小王爷梦到鳖怪后不久,东街那些以卖鳖为生的店铺也纷纷发生了怪事。 荣蟹坊的男女主人每夜都会梦到被鳖追杀,更有几次,梦中的鳖怪幻化成人,把他们用铁钩吊起来,拿出尖刀,如同他们宰杀甲鱼一样宰杀他们。 卖鳖的店铺主人便去清凉寺求破解之法,寺庙主持劝说他们关掉店铺,另寻生计。 “杀人者被人杀,屠戮生灵者终被生灵屠戮。”主持道。 许多店铺便转行另谋生计,那种关于鳖的噩梦也就逐渐停止了。 荣蟹坊的男女主人却不忍心丢下基业,没了同行竞争,愈加变本加厉宰杀起活鳖。 在冬季的一个清晨,这家店铺的夫妇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店营业,邻居敲响房门,里面没人应答。 邻居叫来官府,几名押司撞开门板,走进屋内查看,发现这对夫妇死在了家中。 丈夫头栽进盛放甲鱼的水缸里,被拉起来时头部肿胀发白,已经看不清五官本来样子。妻子躺在水池里,嘴里不停往外蹦着娃娃鱼,被押司抬走的过程中,肚皮被咬破,一群娃娃鱼淌了出来。 这桩奇闻怪事在青州百姓中偷偷流传,人们对鳖生出敬畏,再也没人敢购买鲜活的甲鱼,甲鱼汤也逐渐从百姓们的餐桌上消失。 赵函这些日子经常嗜睡,每次睡下都会做梦,梦的大多是东海上那艘巨船,还有船上美丽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吹响手中红螺,在清晨的日光下,英气的眉眼熠熠生辉。 “尚且是早上我就睡着了。”赵函有些无奈,手中蒲草逗弄着跳出水面的银鱼。 “你不想看见我吗?”少女问,在他身边坐下。 赵函微笑道:“自然想见到姑娘,我只是怕自己这般嗜睡,恐命不久矣。” 少女笑靥如花:“你非但不会命不久矣,反而会长命百岁。” “这是如何说起?”赵函手中蒲草被小鱼咬住,咬下几颗草籽,落入水中逃逸而去。 “我会保护你的。”少女拍着胸脯保证。 赵函微笑起来。 海面波光粼粼,少女手指着东方,惊喜道:“五哥哥和八哥哥回来了!” 远方的海面上,数十艘大船张起风帆,快速朝他们驶来,声势浩大,无数海豚被船桨激起的波涛惊起,不时跳出海面,蔚为壮观。 赵函惊讶的张大嘴巴,呆呆看着那足以遮蔽半个海面的船队。船队行驶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到了近前,把他们的船围在正中,船头搭上数条木板,几十艘巨船首尾相连,船员往来其间,如履平地。 看着原本一望无垠的大海在自己眼皮下变成一座可以通商的小城,赵函心中的讶异无以复加,眼神中满是赞叹。 停在他们正对面的大船中走出两人,一个身形高大,身穿黄色云锦衫,浓眉深目,长相英俊。另一个身材修长,一身檀香色宽袖衫,长眉入鬓,斯文俊雅。 “小妹!”穿黄色云锦的高大男人唤了声,深棕色的眼眸满是喜悦。 少女扑入男人怀中:“五哥哥!” 斯文俊雅的男人笑眯眯看了他们一会,目光转向赵函,长眉一挑,打趣道:“小妹不愿跟我们出海,原来是在船上养了男人。” 赵函脸涨的通红,摆手道:“不,不是。” 少女推了斯文男人一把,娇嗔:“八哥哥莫要打趣他,他面皮薄,万一下次不愿意来了,我找你算账。” 穿黄色云锦的男人声音低沉,对赵函道:“我叫石猊,这是我八弟傅希。日后小妹便交给你照顾了,若是让我发现你欺负她……” 他抡起硕大的拳头,被少女一把抱住。少女怒道:“你敢动他,看我不剃光你的毛!” 石猊哈哈笑起来,拍着赵函肩头道:“看这光景,只有她欺负你的份。” 赵函一脸尴尬,既不知“剃光你的毛”这种威胁从何而来,也不知石猊口中所谓托付是指什么,只能呵呵陪着笑了两声。 傅希观察赵函神色,对少女道:“怎么不跟哥哥们介绍介绍你这位郎君?” 少女神情泰然自若,没有俗事小儿女的扭捏,笑道:“他叫赵函。” 赵函忙拱手行礼,口中道幸会幸会。 傅希道:“祖籍何处,父母是谁,年岁几何?” 一百一十四你全家都是鸟! 赵函一板一眼回答:“汴梁人士,现居青州,父母……” 少女拉住他袖子,打断道:“八哥哥你真讨厌,哪有一见面就问这些的。赵函别理他,咱们进屋吃酒去。” 船舱宽敞明亮,赵函被少女拉着在桌旁坐下。石猊和傅希也走了进来。侍女鱼贯而入,奉上鲜果酒酿。 舞姬们跳起绿腰,丝竹欢快,四人推杯换盏,不觉日头西斜。 赵函放下酒杯,辞别道:“我该回去了。” 少女的眼神暗了暗。旁边坐着的傅希转眸看到,抿唇一笑:“我从西海国带了几件稀奇玩意,正想给赵兄掌掌眼,怎的这就要回去?” 少女闻言,忙道:“正是,正是。五哥哥和八哥哥常年在外游历,足迹遍布五湖四海,去过的国家比我流过的泪珠还要多。” 傅希拍了拍手。几个海员抬着硕大的箱子走进来,那箱子沉甸甸,有黑色如同泥浆的东西从边沿流出。 赵函心中好奇,便不再提离开的事,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箱子。 “打开。” 石猊一声令下,海员们用钥匙打开箱子。赵函探头看去。 一只体型巨大的奇怪鸟儿躺在箱子内,胸膛微弱的起伏着,气息奄奄。鸟儿身上羽毛形状似树叶,两条腿粗壮有力,肌肉发达。 “以津。”傅希唤了声。 鸟儿抬起头,朝傅希坐着的方向吐了口火焰,那火呈黑色,有浓重的火油气味。 石猊皱眉,挥出一拳,那黑色火炎被拳风击灭。 傅希微微一笑:“真是个暴脾气。” 鸟儿用巨大的翅膀支撑着站起。赵函这才看到它身上嶙峋的伤痕,有些地方可见白骨,触目惊心。 一只翅羽在动作中掉落,化成一片黄澄澄的叶状黄金。傅希摊开手掌,那只羽毛落入他掌心。 “黄金鸟儿。”赵函感叹,这真是从未见过。 “你才是鸟,你全家都是鸟!” 鸟儿口吐人言,对赵函怒目而视。 赵函被骂懵了,转头望向傅希。 冷凌手中酒杯掷出,砸中以津鸟头,以津呼痛,仍旧仇视的看着赵函。 冷凌道:“谁更像鸟你自己不知道吗?” “哼,愿赌服输,愿打愿罚,悉听尊便。”以津扭着脖子装好汉。 “这可是你说的。”冷凌挑高半边眉毛,从桌上拿起一柄剔牛骨髓的银刀。 以津浑身羽毛颤抖起来,眼看着冷凌走近,尖叫起来:“死丫头,离我远点!别碰我,嗷!” 赵函见少女手中银刀飞舞,以津瞬间从一只丰神俊朗的神鸟变成了秃头鸟。少女嘴边噙着笑,银刀不停,在以津光溜溜的翅膀上留下道道伤口。 赵函心中不忍,唤了声:“姑娘。” 冷凌转头望向他,脸上表情换做明媚笑容:“赵函哥哥叫我?” “还是放过它吧。”赵函道。 以津吐出口气,刚要对这个本来看不顺眼的小子表达谢意,就听他继续道:“若它害过人或者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错事,一刀杀了便是,不用这般折辱。” 一百一十五我有喜欢的人了 以津光溜溜的翅膀支撑着地面跳起,骂道:“老子才没有害过人!老子是西海国天神!是图腾,是偶像!你个毛头小子懂个屁!” 冷凌踹了他一脚:“说话注意点,再嘴里不干不净就割你舌头。” 以津把脑袋缩到翅膀里,怂了。 赵函从未见过如此落魄的天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傅希察言观色,又命人抬上来几个箱子。一个箱子没有关严,几道火光从缝隙中逃出,在船舱内四处飞翔。 那几团火焰发出尖笑,擦过赵函鬓边,燎着了他的发丝。傅希伸出手捉住一团火焰,递到赵函面前:“姥姥火。” 赵函摆手,鼻尖还有发丝烧焦的味道。姥姥火发出无情的嘲笑。 每个箱子都装着新鲜古怪的事物,是赵函从未见过的。冷凌兄妹热情好客,几番劝酒下来,赵函脸颊染上红晕,神志也迷糊起来,想不起再提回去的事。 赵函醒来时屋子里黑沉沉的,揉了揉眼睛,看到傅舒夜似笑非笑的脸。 “你怎么来了?”赵函问,在床边小几上摸索。 傅舒夜把一碗清淡的莲子粥送到他嘴边。赵函喝了口,甘甜润喉,脸色好了许多。 “你那老管家怕你死了,找我过来看看。”傅舒夜笑的温暖和煦。 赵函道:“我不过睡了一天,老管家太小题大做。” 傅舒夜伸出叁根指头:“是叁天。” “啊?”赵函睁大眼睛,“我不是从早晨睡到傍晚?” “是从前天早晨睡到今日傍晚。”傅舒夜把莲子粥递给他,让他自己喂自己,起身把桌上灯烛点亮。 烛光照亮两人的脸,赵函脸色苍白,精神不太好。 傅舒夜食中二指在他脸颊上贴了会儿,道:“梦里有什么,值得你睡叁天不愿醒。” 赵函想了想,摇头:“就是之前跟你提起过的东海巨船,没有特别的。” “唔。”傅舒夜凑近,八卦的问,“那姑娘漂亮吗?” 赵函脸上微红,点了点头,怕他误会似的,又解释道:“我与她不过是朋友,没有起过别的念头。” “普通朋友也不会千难万难把你招过去。”傅舒夜道,见赵函疑惑望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看你也无大碍,我便回去了。” 虽然傅舒夜说赵函并无大碍,但这一睡叁四天的毛病却落下了。 赵函每次睡下都忧心忡忡,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醒。每次入梦都能见到那名叫做冷凝的少女,少女看自己的眼神从刚开始的含情脉脉,变得愈加炽热起来,令赵函有些坐立不安。 冷凌将手中的莲花种子洒到海水中,成百上千朵红莲瞬间发芽长叶开花。冷凌又撒了一把,红莲花开遍海面,如同水上燃起烈焰,风吹茎摇,美的触目惊心。 “喜欢吗?”冷凌问道。 赵函被美景震慑,点头:“喜欢。” “那我日后天天给你种。”冷凌拍手道,“不止是莲花,还有百合、玫瑰、风信子,我都会种。这些花可活上百日,等你厌了,再换其他品种。” 赵函嗫嚅半日,终于开口:“姑娘,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冷凌望向他,美目中带着疑惑。 赵函耳朵红了,实在很难开口拒绝一个姑娘的好意,但又必须开口:“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冷凌并不吃惊,也没有赵函想象中的恼羞,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她俏皮的弯了弯唇角,凑近赵函道:“她对你也向我对你一般这样好吗?她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心里全是你吗?她有过把你放在手心里宠着护着愿意为你付出一切,非你不可的爱着你吗?” 赵函一时语塞,垂下头,沉默下来。 冷凌抬起脚,在他脸侧亲了下:“我有。” 长风卷起巨浪,风帆鼓满,巨船没有一丝动荡,缓缓朝海平面驶去。 “睡了多久?” “已经七天了,这样不吃不喝下去,我怕……小王爷的身子吃不消啊。” 老管家哭成了个泪人,鼻头红红的,如同二郎神座下的那头天狗。 白藏沉吟片刻,问:“傅公子怎么说?” 老管家擦了擦眼泪,实在不想复述傅舒夜的话:“傅公子说……说没有大问题,死不了。” “他与你家王爷也算是交情不浅,竟然说出这种话。”白藏摇头,一脸正气凛然。 小剧场 少女手指东方,惊喜道:“五哥哥和八哥回来了!” 停在他们正对面的大船走出个人,身形高大,穿黄色云锦衫,浓眉深目,长相英俊,肩头蹲着只檀香色的鸟儿。 …… 傅希:礼貌,你吗? 一百一十六赠你龙角 老管家眼含希冀望向他:“主持……” 白藏站起身:“去端一盆凉水来。” 老管家心头有不好的预感。等小厮端着凉水送上来,果然见白藏作势要往赵函脸上泼。老管家连忙拦住:“主持不可啊!井水冰冷刺骨,小王爷身子骨弱,受不了这苦寒啊!!” 白藏挣了几下,老管家力气极大,拼死护主。白藏只得作罢,幽幽道:“那便等他自己醒来吧。” 赵函这一觉睡得比以往都要长。他坐在甲板上,望着海上繁花出神。 冷凌变着法儿的讨他欢心。每当赵函生出想要回去的念头,冷凌的表情便变得失落而沮丧。 赵函不忍心见她原本明媚灿烂的笑颜变得落寞,就打起精神,与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哄她开心。 冷凌从身后变出个锦盒,递到赵函面前。 锦盒中躺着对龙角,赵函从没见过,拿起来在手中摸索。 龙角晶莹剔透,形状似水底珊瑚,却比珊瑚坚硬,散发出阵阵奇异香味。 “必定很珍贵吧。”赵函道。 冷凌点头。她目光灼灼,令赵函无所适从,把手中龙角放回锦盒,推还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只有你能收。”冷凌执意要给,“你若不要,我便丢入海中。” 赵函只好收下,好奇道:“传闻说龙性情凶猛,这对龙角定是费了番力气才取得。” 冷凌笑道:“莫要听那些传言附会。得上古龙神血脉的如今只有东南西北四海龙王,他们性情温和,一年四季布雨降霖,泽陂尘世。鲤鱼跃龙门,蛇蛟渡天劫,都可幻化成龙,属于新贵,他们原属妖族,但行善积德,多数都是平易近人之辈。” 赵函道:“总有些不走正道,修炼邪法的妖龙。” 冷凌吐了吐舌头:“反正我没有见过。这两只龙角可不是从龙头上拔的。龙每万年角会脱落一次,这个……”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丝羞涩:“这对儿是我从一条白龙盘踞的洞穴里找到的,是她换下来的角。” 赵函似懂非懂的点头。 冷凌又道:“在我们族中,龙角有特殊的意义。” 赵函顺口问:“什么意义?” 冷凌背过身去,娇羞的垂下头:“龙角是吉祥之物,佩戴在身上有保佑平安驱邪除魔的功效,此外……若是男女之间相互赠送,则代表情深似海,两人的爱情可受上天眷顾,必定能携手走完一生,幸福美满。” 赵函手中锦盒有些烫手,再次想把龙角退还。 冷凌转过身,凝望着他:“我可以嫁给你吗?” 或是身为海王之女终年在海上漂泊的缘故,冷凌身上没有汴梁官宦子女的高贵矜持,也没有青州名门淑女的温婉柔情。她生性洒脱,性情不羁,豪气处不输男子,娇憨处又宛若处子。 便是求爱也是直来直往,把自己全部心意放到心上人面前,等待一个或好或坏的结果。 甲板上的紫荆开出满树繁花,一弯下弦月挂在树梢,静悄悄凝望着这对年轻男女。空气中漂浮着朦胧的香味。 赵函想要拒绝。冷凌张了张口,眼中闪烁着点点泪花,伸手握住赵函的手。 话语转了个弯儿。 “可以。”赵函说。 那便嫁给我吧,他想,其实这样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冷凌的眼眸瞬间亮了,她一把抱住赵函,欣喜的泪水夺眶而出。 像是怕赵函反悔般,冷凌立刻飞鸽传书几位哥哥,把自己将要成婚的事广而告之。 不多时,之前见过的船队再次出现在海平面上,夜色中,船上的夜明珠可与头顶星月争辉。 赵函讶然,这么快的吗?他都有些怀疑这些海船其实一直等候在附近,一旦收到冷凌的消息就全都冒了出来。 傅希的商船上载着上百桶女儿红,几箱龙凤缠金大红烛,数不清的红色绸缎,还有两套做工精细的龙凤呈祥喜服。 赵函看着船员们忙进忙出,那种他们早已准备好,即便今日自己不答应也会被拖进洞房的感觉愈加强烈。 船舱很快被布置的富丽堂皇,喜庆吉祥。除了石猊和傅希,冷凌的其他几位哥哥也来了。 冷凌清点人数,柳眉倒竖:“怎么不见二哥哥和六哥哥?” 大哥秦秋道:“小妹大喜之日,那两个晦气玩意不来也罢。” 冷凌仍旧不依不饶:“三哥哥,你去给二哥哥和六哥哥传讯,他们若是没在我拜天地前赶到,以后我就不认他们做哥哥了!” 一百一十七一拜天地 凤晁知道她的执拗性子,摇着头去了甲板。 赵函被两名侍女簇拥着换上喜服。刚扣上腰带盘扣,冷凌就闯了进来,上下打量他片刻,拉起他的手:“走,咱们去拜堂。” 赵函被她拉的一个趔趄,脚下打着绊儿到了充作正厅的船舱。 赵函这才看清冷凌身上喜服:“你衣服上怎么也绣的是龙。” 冷凌的喜服不似寻常嫁娘那样绣着凤凰,反而如他一样绣着一条八爪蟠龙。赵函以为是缝制衣服的喜娘弄错了,心中纳罕不已。 四哥安斛笑了声:“小妹乃海王之女,自然是龙女,穿绣蟠龙的喜服有什么不对?” 赵函想了想:“也对。” 冷凌对他微微一笑,放下红盖头,把手放入赵函手中,声音柔和下来:“接下来的路,你带我走吧。” 赵函的心跳乱了频率,他控制住自己稍有些激动的情绪,握紧冷凌柔软的小手,朝高座上的海王走去。 海王头戴金冠,脸上一圈豪放不羁的络腮胡子,鹰钩鼻,眼眸深邃,对着赵函微微一笑,以示鼓励。 五哥柊蒲充当礼官,开口声如洪钟:“一拜天地。” 赵函和冷凌弯下腰。 “二拜高堂。” 赵函和冷凌对座上海王行礼。 “夫妻对拜。”柊蒲铜铃般的大眼睛里满是喜气洋洋,期待的搓着大手。 话音刚落,船身剧烈颠簸,似乎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怎么了?”秦秋站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甲板上船员七七八八倒了一地,赶来喝喜酒的老六与一条青色人影战在一起,那声剧烈的声响就是老六的铁锤砸到船舱发出的。 一个风神俊秀的男子与一个穿白袈裟的和尚站在旁边观战,两人都是一脸气定神闲。 “老六!”秦秋呵斥道。 空中的老六避开对方挥来的狠厉一鞭,退到甲板上,怒视着三位不速之客。 绿色的影子收回鞭子,轻飘飘落到那名风神俊秀的男子身旁,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秦秋一眼看出此人是条刚渡过天劫的蛟龙,白衣僧人似乎是只狐妖,至于中间那个男子……却无论如何看不出真身。 秦秋拱了拱手:“我六弟性情刚烈,得罪了三位,秦谋在此赔礼。” 傅舒夜好说话的拱手回礼:“好说,好说。” 夏竹霄不甘心道:“大哥,是他们挑衅在先。” 秦秋瞪了他一眼,转向傅舒夜等人道:“三位可是来参加小妹婚礼?” 这三人法力不低,除了跟老六出手的那名绿衣小蛟,其余两人都一脸温让恭谨模样,不像是来找茬的,小妹婚礼在即,能不出事是最好。 傅舒夜微笑点头:“正是,正是。” 秦秋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小妹的婚礼出什么乱子,听闻此言,大笑道:“你们想必是赵公子的朋友了。” 千雩哼了声,抱臂脸色不善。 白藏合十道:“施主猜的不错。” “哈哈。”秦秋拍手,“快请进,快请进!” 三人被秦秋引进船舱,夏竹霄气闷的走在最后,对千雩的背影磨牙。 赵函一眼便看到了白藏,伸长了脖子跟他招手。白藏对他微微一笑,在下首的一个空位坐下。 赵函微微一僵,眼看着傅舒夜和千雩也在白藏旁边坐了,都转过头面向自己,脸上带着诚挚的微笑。 这感觉怎么有点不对劲…… 你们不是来捣乱的吗?不是来劫亲的吗?不是来把我抢走的吗?怎么还坐下了,像是真的来参加婚宴等待宴席的样子…… 赵函心底泛起委屈,几乎要落下泪来。 柊蒲拾起被打乱的节奏,清了清嗓子,吼道:“夫妻对拜!” 冷凌率先弯腰,等了片刻不见赵函动作,疑惑的从盖头后面打量他。 赵函面如死灰,腰部僵硬的如同裹了一圈儿石膏,行动不便般弯了弯。 冷凌牵起唇角,眼眸中满是喜色。 柊蒲的大嗓门响起:“礼毕,送入洞房!” 赵函仍旧处于呆若木鸡状态,心中百感交集,无暇他顾,更没有注意到船外情景。如果他此刻站在甲板,定会被眼前奇景惊呆。 海水分流,如同被上古神兵切开,巨船沉入海面,两侧海浪滔天,雪白如盐。 波涛海浪中,巨船四平八稳的沉入海中央,海水灌入船舱,惊醒尚在出神的赵函。 冷凌掀开盖头,俯身亲吻上赵函嘴唇,把避水珠渡入他口中。 无数游鱼在周围游动,侍女打开窗户,海中景色一览无余,好一个琉璃幻彩的世界! 巨大的珊瑚树立在宫殿两侧,云母做门,夜明珠点缀其间,虾兵蟹将穿行不绝,都穿着红色小袄,喜气洋洋。红锦鱼被挂在宫殿顶端,尾巴飘飘摇摇,充当丝带。容貌娇媚的侍女鱼贯而出,分立两侧,迎接着他们归来。 一百一十八爱是可遇不可求 赵函呆呆看着眼前一幕,忘了言语。冷凌牵着他的手,踩上气色琉璃铺就的台阶,往宫殿中走去。 千雩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对傅舒夜道:“既然不准备抢亲,不如打道回府吧。” “还没闹洞房,怎可这就离去。”傅舒夜看了眼白藏,笑道,“你说是吧?” 白藏不理他,兀自进了龙宫。 宫殿内珠光宝气,东海龙王坐在宝座上,身前站着一对新人。龙王见到傅舒夜,松开抱着女儿的手臂,笑道:“欢迎来参加小女婚宴。” 傅舒夜温文尔雅:“是我的荣幸。” 龙子们陆续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缺席了陆地婚宴的睚眦坐在角落,手里握着酒樽,他面容英挺,眉间一道立纹显露出暴躁性格,一脸凶神恶煞的望着众人。 上次被龙王强制相亲的场面历历在目,千雩对这老龙没什么好感,一直撺掇着傅舒夜回家:“那海王便是他扮的吧,父女合伙骗来个上门女婿。” 傅舒夜笑道:“海王是鸱吻。我注意到了,刚刚婚宴上没有他。” 秦秋带着八个弟弟来敬赵函酒,赵函不胜酒力,很快就面红耳赤起来。九个龙子之后是八位龙女,大姐嫁去了爻洲,二姐便带着姊妹们蜂拥而上,手中酒樽换成了酒碗。赵函拿出视死如归的气概,仍旧敌不住龙女们的七嘴八舌,不一会儿就红染双颊,摇摇欲坠起来。 冷凌挡在赵函面前,截过四姐递来的酒:“他一个凡人,哪里经得住你们这样灌。” “嫁出去的女儿果然不一样了,”六姐酸溜溜的说,“开始帮夫君说起话了。” 龙女们哄笑着散去。冷凌扶着醉的不省人事的赵函去了闺房。 白藏注视着赵函背影消失,手中酒水被掌心温度捂热,他想了想,也站了起来。 赵函躺在贝壳形状的瑶床上,脑袋昏沉沉,想要睁眼,眼皮却重如千钧。 冷凌离去时锁上了房门,空气中漂浮着奇异的香味。赵函很想睡死过去,睡着了,或许能从王府的大床上醒来吧,发现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有人推开房门。赵函挣扎着起身,以为是冷凌去而复返。 视野朦胧中,是白藏笑眯眯的脸。 赵函惊出一身冷汗,喝下去的酒随汗液挥发,脑子清醒不少。 “白藏,”他急忙起身,“快带我走。” 白藏摇头:“不可。” “为何不可?”赵函着急起来,“再不走,我真的要娶冷凌了。” 白藏神色复杂:“不是你答应娶她的吗?” 赵函不说话了。 “难道是别人逼你的?” 赵函摇头,脸上神情忧郁。 “既然是你心甘情愿应下这门亲事,就不该半路反悔。” “可是……”赵函咬了咬唇,“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那又为什么答应?” “当时……气氛太好,我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白藏步步紧逼。 赵函朝他怒吼:“我以为爱是可以随便给予的!我以为既然不讨厌,两个人在一起也没有关系!我以为有人愿意深爱我,我可以以同等的心意回报她!可是我错了!如今我才发现,爱是可遇不可求……喜欢容易,深爱却难,因为爱一个人,只能是他,必须是他,其他人替代不了。爱不是不讨厌,不是委曲求全,而是看见他便心生欢喜,一日不见心思恍惚,数日不见茶饭不思,十日不见已病入膏肓。是柔情,是蜜意,是想要把彼此刻入骨髓的眷恋!这些冷凌给不了我。” 白藏被他这番气势如虹的表白震慑,脸上表情有片刻空白。 赵函垂下头,脸上表情有些落寞:“你却能给,只有你。” 白藏微有动容,淡金色的瞳孔里有暗火烧着。 赵函的手腕被人握住,他抬头,看到白藏微笑的脸。 斯文儒雅的和尚一脚踹开水晶门,惊起正在打盹儿的虾兵。 虾兵跳起来,大眼泡四顾,手中长矛胡乱挥舞:“什么人?在哪里?” 咒术的白光在海底爆裂开,白藏带着准新郎突破重围,逃出龙宫,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消息传到宴会厅,龙王勃然大怒,望向傅舒夜道:“傅公子的朋友太不给本王面子,竟然干出这种为人不齿之事。” 傅舒夜站起身,脸上笑嘻嘻,心里把那队潜逃的男男问候了一遍:“龙王此言差矣,我那朋友与赵函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两人之前虽然闹了些小矛盾,被九公主钻了空子……” 一百二十抢婚 他望向脸色阴晴不定的冷凌,笑道:“终究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怎么能说是不齿之事呢?” 冷凌斥道:“你胡说!赵郎亲口答应与我成婚,分明是那妖僧使用妖术,骗走了赵郎!” “使用妖术的不是白藏,而是九公主你吧。”千雩冷冷插嘴,“离魂引勾生魂离体,海上那艘巨船甲板上的花树并不是紫荆,而是魔族妖物千丝草,结出的花会散发出蛊惑人心的香味。你说赵函亲口答应与你成婚,那他可亲口说过爱你?” 冷凌一张俏脸涨的通红,美目中满是羞恼:“我不管!他说了要娶我,就必须娶我!”她一跺脚,化作缕红光,追赵函白藏去了。 “对,把那小儿捉来问个清楚!”龙王自是站在女儿这边,对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呐喊助威,胡子翘起,一脸不好惹的模样。 傅舒夜望向龙王,叹了口气:“那不是寻常人间小儿,赵函乃钦宗第七子,身上有龙瑞之气,受神佛庇佑。龙王当真要做强人所难之事?” 龙王捋着白胡子,思忖半晌,道:“不是我非要棒打鸳鸯,只是我那孩儿性情刚烈,又是十几个兄弟姊妹中最小的,从小惯得她无法无天,赵函若是不能给她个说法令她死心,她脾气上来,闹将起来,我也没辙。” 龙王摊手,一脸爱莫能助。 傅舒夜笑了笑:“他会让令爱死心的。” 冷凌追出海面,遥遥看到潜逃的两人,冷哼一声,从腰间荷包里抓出把金豆,洒落空中。 金豆落地,化成一群披甲执锐的兵士,把赵函白藏围在海滩上。白衣和尚将赵函护在身后,手中一根禅杖虎虎生风。 豆子兵们悍不畏死,白藏杀退一波,又有一波涌上前来。士兵密密麻麻挡住去路,无法突破重围,数番打斗下来,白藏略有不支。 赵函看的心焦,眼角注意到包围圈外的红衣女子,咬了咬牙,大声道:“冷凌,我有话要说。” 冷凌扬手,金豆士兵们收了神通,分开条路。冷凌走到赵函面前,海风吹动她的长发,耳上明月珰发出清脆响声。 冷凌红唇紧抿,眼神凌厉:“不是说好余生都跟我在一起,怎么这和尚一来,你便头也不回的跟他走?” 赵函满心愧疚,不敢看她:“对不起,冷凌,我不能娶你。因为我爱的人不是你。” “是他吗?”冷凌望向白藏,白藏回她个微笑。 冷凌咬碎一口银牙:“我竟然输给个男子,还是个和尚。” 白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不可歧视和尚。” 冷凌不与他做无聊的口舌之争,望向赵函,目露凄然:“十岁那年,我在汴梁初次见你,遥遥一望,情根深种。我便经常去汴梁看你,因为年幼,术法不精,常是求着九哥哥带我过去。虽然只是偷偷看着,便能令我心中生出无尽欢喜。” 她脸上泛起笑容,眼神因为回忆而变得温柔:“后来,九哥哥送了我一颗果实,果实成熟后,长成了与你相同的模样,我每日与他朝夕相处,只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懂得相思滋味,也没有人比我更珍惜与所爱之人相处的时光。” 赵函静静听她叙述过往,没有打断,此刻微笑起来:“这便是我与你的不同之处,你或许爱我,但我在你心中并非不可替代,只要有另一个与我相似的人,你都可以接受,所以你会爱上果实里结出来的赵函。而我所追求的是无可取代,一往而终,至死不渝的爱情。” 冷凌愣了愣,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她还想再说。 赵函在她开口前打断她:“这些日子我跟你在一起,没有一刻不是心里彷徨的,明明眼前美景如画,内心却断壁残垣。和白藏在一起时却不同,即便不做什么,单是两人面对面坐着,内心也是饱满富足的,即便是荒山野岭,心中也能描绘出锦绣图卷。我这样说,你还不明白吗?” 冷凌在海滩上站了许久,赵函和白藏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发觉。一个兵士在旁边站的腿酸,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冷凌一记眼刀射来:“咳什么咳?滚回海里去!” 兵士们连忙化作鱼虾,跃入海中。 冷凌在海滩上坐下,无意识的抓起一捧沙,白细的沙粒从指缝间滑落,思考着赵函的话。 说书人拍下惊堂木,声音响彻酒楼:“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首。?青史几行名姓,?北茫无数荒丘,?前人撒种后人收,?无非是龙争虎斗!” 一百二十入洞房 台下响起一阵吁声,有人起哄:“不好听,不好听!” 千雩捧着一牙西瓜,跟着道:“换一个。” 下面人立刻吆喝:“换一个,换一个!” 西瓜很甜,炒蚕豆很香,外面风雪苦寒,酒楼里却暖融融的,炉子上温着黄酒,酒香四溢。 喝了几杯酒,傅舒夜脸颊染上红晕,手中金折扇点着额头,嘴角噙着笑意。 自他们从海底龙宫回来已有月余,赵函与白藏整日腻在一起,来骷髅阁叨扰的时候少了。 白藏虽然仍旧住在清凉寺,却已经还俗。 得知主持要还俗,清凉寺一众小和尚纷纷哭红了眼睛,抱着白藏的大腿嗷嗷叫。但白藏心意已决,不是他们几滴狐狸泪能改变得了的。小和尚们哭了一通后,为主持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金盆洗手法会。 据说,那日参加法会的信女踩坏了寺庙大门的乌檀木门槛,不止青州城,就连附近州县的女子也驾车来参会。 白藏在高台上发表感言,台下一众女子翘首以盼,打扮的花枝招展,一个赛一个的水灵。 白藏擦拭干净手上水渍,放下布巾,宣布自己还俗。台下女子齐齐呐喊,挥舞着手臂朝高台上冲去,把德高望重的白主持吓得后退数步,落荒而逃。 赵函听说后笑弯了腰,眯着眼睛打量白藏:“原来主持大人竟有如此魅力,这阵仗比我父皇出游时汴梁百姓夹道迎接的场面还要壮观。” 白藏任由他打趣,笑道:“既然我这般受人爱戴,你可要藏好,不要被人抢了去。” “谁敢跟我抢。”赵函扬起下巴,又加了句,“抢也抢不走。” 他凑近白藏耳边吹气:“这头发何时才能长起来,我新买了发簪,等着给你束发。” 他这话说完的第二日,白藏披着一头及腰青丝上门了。 赵函张大嘴巴:“这,这……” 白藏微笑:“不是说要束发?” 赵函从锦匣里拿出玉簪,放在妆镜台上,木梳在白藏乌亮的发丝间穿行。赵函扯了扯:“竟然是真的。” 白藏被他扯的往后仰头,脸上仍旧带着笑,看赵函把自己的头发祸害成各种样子。 最后终于束成个歪歪斜斜的发髻,带上玉冠,插上簪子。 赵函端详半晌,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白藏的头皮被扯的微微生疼,顶着个歪扭的玉冠,乐颠颠上了街,正巧碰上在街头买小笼包的傅舒夜,被毫不留情的嘲笑了一通。 白藏浑不在意,仍旧每天披散着青丝去找赵函束发。几经训练下来,赵函手下逐渐熟练,不再扯白藏头皮,也没有凌乱发丝从冠内冒出,走在街上也不会令行人驻足了。 “你束冠的样子真好看。”赵函忍不住撩骚。 白藏目光灼灼望向他。 赵函眼神与他纠缠,把倾慕明目张胆写在脸上。 头发长出来后,白藏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从道貌岸然的高僧摇身一变,成了温柔浅笑的风流公子,还莫名掌握了许多调情技能,往往令赵函叹为观止。 发簪被扯落,身子压上彼此,呼吸纠缠,青丝缭乱,刚刚束好的发在剧烈动作中被打散。 赵函双腿缠上白藏的腰,叹息,又要重新束了。 傅舒夜神思从赵函身上转回,说书人正在讲蛇骨婆的传说。 “乌祁山遍布大大小小的蛇冢,其中最大的蛇冢封印着一个叫幽微的蛇妖,幽微是所有蛇妖中最强大的,传说他容貌俊美,右手缠绕着青蛇,左手盘踞赤蛇。蛇骨婆是幽微的妻子,话说……” “你本家。”傅舒夜笑道,从千雩手中摸出一枚蚕豆。 千雩不屑的哼了声,他自诩出身高贵,看不起其他妖怪,即便是同族也少有能入的了他法眼的。 他们旁边的桌子坐了一圈糙老爷们,看样子是某家大户的长工,忙里偷闲来酒楼消遣。 离千雩比较近的男人用手臂支着头,像是睡着了,身体轻微的晃了晃,然后不再动弹。 千雩朝男人望了眼,正好看见一只鸽子蛋大小的黄雀从那人耳孔里钻出来,扑闪着翅膀,落到同桌的另一名长工手臂上。 那长工好奇的抓住黄雀,对同伴道:“哪里来的雀儿?” 黄雀挣脱开长工蒲扇般的大手,飞到他头顶,用鸟喙啄着杂草似的头发。 长工觉得头皮发痒,要去捉那黄雀。黄雀受惊飞起,在酒楼内逃窜,不时蹲到听客们的头顶停歇,最后飞出了窗子。 黄雀飞走后,被它搅乱的注意力逐渐又落到说书人身上。有几名听客头皮发痒,挠了会儿,痒意平息,便没放在心上。 一百二十一入内雀 时候不早,长工们见到了上工时间,纷纷起身离坐。只有一个仍旧端坐,并不起身。 同伴摇着那人肩膀,戏谑道:“好不容易来吃茶听书,他却睡着了,是个不会享受的。” 手推在肩膀上,没用什么力度,那人却顺势倒下,脑袋磕在桌面,砰的一声,众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长工们面面相觑。 有人去探那人鼻息,再摸手腕,脉息全无,已经死去多时了。 酒楼内哄乱起来,老板命小二去衙门报案。原本想走的这下都走不了了,呆站在原地,惊恐的看着莫名死去的男人。 押司很快赶到,眼神在人群中一瞥,一眼便落到鹤立鸡群的傅舒夜和千雩身上。他们与傅舒夜打过数次照面,知道此人与赵小王爷是好友,精通鬼神之事,对他颇为敬畏。 “大人也在。”押司对傅舒夜拱手。 众人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傅舒夜摸了摸鼻子,想低调一回都不行。 “既然大人在,那就好办了。”另一名押司面露喜色。 “不敢当,不敢当。”傅舒夜谦虚道。 “大人可发现什么异常?”押司们眼含期待。 “咳咳。” 傅舒夜正要开口,旁边不安于室的千雩上前一步:“有黄雀从这人耳孔里钻出。” “你是说那只黄雀是从……”一名长工不可置信的望着被仵作抬到担架上的死者。 千雩点头:“正是。” “怎么可能?”众人议论纷纷。 “你的意思难道是雀儿能在人体内存活?”有人笑起来,似乎是觉得十分荒谬。 千雩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就要目露凶光。傅舒夜忙拉住他,对正在验尸的仵作道:“先生可仔细听,尸体腹部是否有鸟雀鸣叫。” 听他这样说,厅内众人都安静下来。仵作把耳朵凑到尸体腹部,片刻后一脸讶异的抬头:“果然有鸟叫声,似乎……似乎肚子里有活物。” 仵作拿起尖刀,解开死者衣衫,刀刃在腹部比划。还未等他落刀,有人尖叫出声:“黄雀!” 死者的鼻孔被撑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挤了出来,翅膀扑闪,正是一只鹌鹑蛋大小的黄雀。 “竟然真是……”满厅皆是不可思议。 千雩哼了声:“少见多怪的凡夫俗子。” 傅舒夜微微一笑,在宽大的袖子里揉了揉他的手,给他顺毛。 陆续三四只黄雀从死者身体里钻出,有的咬破肚皮,有的挤出眼珠,场景诡异异常。 一只黄雀落到押司掌心,歪着头打量他。 押司见黄雀羽毛柔软,虽然是从尸体内钻出,但眼神清澈无辜,忍不住伸出指头摸了摸黄雀的头。 黄雀啄了他一口,押司呼痛,食指上已多了个血口。 刚要把手指放入口中吮吸,被傅舒夜一把握住手腕。 “不可。”傅舒夜眉锋凌厉,令押司心头微惊。 傅舒夜把押司受伤的手指移到光线充足处,一颗细小如芝麻的白色卵状物体迅速融入血液。 傅舒夜望向千雩:“不要让黄雀碰到厅内众人。” 千雩不等他说完便腾身而起,手中没吃完的瓜子疾射而出,几声悲鸣后,五只黄雀全数落地。红色火焰跟着腾起,烧了个干净。 “妖邪之物,还是烧了的好。”千雩拍手。 傅舒夜放下押司的手,道:“这是入内雀,喜欢把蛋下在人身上,鸟蛋从毛孔钻入,在人体内孵化,出生后以内脏为食,把人吃空后才飞出。” “那刚刚……”押司脸上变色,不停甩着手上伤口。 千雩望向厅内众人,面露讥诮:“刚才所有接触过入内雀的人都被种上了鸟蛋,你们就等着成为幼鸟的养料吧。” 众人闻言,哭丧之声顿起,有人朝傅舒夜拜倒,傅舒夜来不及阻止,厅内已呼啦啦跪到了一大片。那名被咬的押司也眼泪汪汪望着他。 傅舒夜叹了口气:“起来吧,待会每人去赵小王爷府上领一份汤药,煎水服下,可在入内雀破壳前化了鸟蛋。” “多谢仙人!” “仙人仁慈!” 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傅舒夜走出酒楼。千雩去骷髅阁取了草药,送到赵函处,让他按斤两分成小包,自己做甩手掌柜,寻着红线牵引找到了傅舒夜。 移行术把千雩送到一辆正在疾驰的马车上,千雩呆了半晌,望向舒舒服服躺在软枕上的傅舒夜:“你这是要去哪里?” “东夷。”傅舒夜笑道。 “东夷?”千雩一脸莫名,既然要出远门,为什么不跟自己提前招呼,这类似潜逃的操作是做哪般? 一百二十二肉穴夹紧了那孽根H 傅舒夜解释:“翼族的地盘。” “我知道。”千雩露出白牙,“我的意思是你去东夷做什么?” 傅舒夜把他揽进怀里,不知这小子是不是到了某个阶段,一点就着。蛇不都是要冬眠的吗?难道是缺觉的缘故? 千雩顿时心平气和了许多,嗅着傅舒夜身上淡淡的香味,口中仍旧坚持不懈要问出个原委:“去东夷做什么?” “从姑获鸟起,青州城发生的怪事总与翼族扯上关联,我感觉背后有人在操控。”傅舒夜把千雩散下来的半边头发编成发辫,漫不经心解释。 “你的意思是翼族出了叛徒?”千雩沉吟。 “或许与苏墨儒有关。” 听到这个名字,千雩开始不自在,在傅舒夜怀里扭了扭,被傅舒夜按住腰。 “别动。”傅舒夜警告。 千雩不再动弹,紧张的闭上眼睛,湿润的红唇微微张开。傅舒夜的手在他头顶摸索半天,终于大功告成般宣布:“成功!” 千雩失望的睁开眼,傅舒夜把一柄铜镜放到他面前,笑着问:“如何?” 铜镜中的人满头花花绿绿的发辫,风格迥异,手法拙劣,千雩忍了忍,点头:“好看。” 不善于察言观色的傅公子志得意满,躺回软枕。 “为什么不用术法直接飞过去?”千雩不耐烦坐马车,路途崎岖不平,颠簸得他骨头散架。 “又不着急,且走且玩岂不悠闲自在。”傅舒夜不知从哪里摸出块椰子糖,问千雩,“吃吗?” 千雩:“我想吃你。” 傅舒夜如今能脸不红心不跳的面对他的骚话,把椰子糖放进嘴里,脸颊鼓起一团。 千雩目光灼灼,欺身上前,霸道吻住傅舒夜,灵巧的舌伸入,舔上椰子糖。 傅舒夜不爽了,给你吃不吃,到嘴里了又过来抢,牙齿咬住糖果。 千雩不依不饶,纠缠着傅舒夜的唇舌,双方对峙,糖果不堪重负,碎成齑粉。 “真甜。”千雩松开傅舒夜,舔了舔唇角。 傅舒夜眯起眼睛:“过来。” 千雩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抓着衣服前襟按在软塌上,双唇覆盖上来,起先温柔缱绻,耐不住千雩一直在他身上作妖的手,两人吻的愈加剧烈,逐渐擦枪走火。 千雩撕扯着傅舒夜衣衫,咬上白皙胸膛。傅舒夜吃痛,捏着他的下巴令他仰起脸:“这咬人的毛病仍旧未改。” 千雩想起少室山初遇时崩坏的一颗牙,低笑一声,垂头含住傅舒夜一根手指吮吸。 这妖物脸上的表情挑逗又色情,傅舒夜呼吸急促,口干舌燥起来。 两人隔着衣衫摩擦,千雩早已翘起老高,顶着傅舒夜小腹。傅舒夜右手滑入,缓缓抚弄。 千雩咬开傅舒夜束腰的带子,褪下长裤,含住昂扬的欲望。傅舒夜仰起头,溢出一缕呻吟。 千雩时而舔弄,时而吞吐,时而逗弄两颗卵蛋,顶端流出晶莹,被他湿润的舌头舔去,吞咽下腹。 傅舒夜顶入千雩喉咙,千雩任由性器顶到深处。傅舒夜一下下插入,快感传到四肢百骸,令人战栗。 千雩帮傅舒夜释放了一次。傅舒夜软倒在软塌上,白皙的皮肤泛上诱人红晕。 千雩跪伏在他腿根,舔舐干净星星点点的白浊,舌尖抵住蜜穴入口。傅舒夜身体痉挛了一下,按住他的头,被打湿的眼眸含情脉脉将他望着。 千雩的舌尖往里深入。傅舒夜弓起身子,长腿被千雩分开,春光一览无余。 舌头滑过内壁,久经情事的身体反射性的流出蜜液,傅舒夜喘息不已。千雩的头不停耸动,不时抬眸看他。 傅舒夜被千雩看的脸染红晕,锤了下他的肩膀。 千雩餍足的舔着红唇,笑道:“怎么?嫌我伺候的不好?” “小雩。”傅舒夜唤。 “嗯。”千雩扯下身上长裤,喷薄的欲望跳出,弹上傅舒夜小腹。 肿胀的性器一寸寸进入,傅舒夜能感受到上面跳动的血管,没入一半,花穴被凄凄惨惨撑开,蜜液顺着腿根流下。 破开重重褶皱,千雩低吼一声,整根插入。 两人维持着这亲密无间的姿势接了个吻。 “我爱你。”傅舒夜呢喃。 千雩墨绿色的眸子疏忽睁大,再也控制不住,扶着傅舒夜的腰,疯狂撞击起来。 这蛇像是疯了般,身下马车颠簸,身上妖精作祟,傅舒夜差点没控制住,夹紧了那孽根,低吼:“慢些。” 千雩慢下来,伸手到下面,摸了些两人刚刚快速交合击出的白沫,抹在傅舒夜唇上,吻上去。 一百二十三车厢交欢 性器顶端不停撞击肠壁内的某个点,灭顶的快乐从那处传来,傅舒夜的指尖陷入千雩后背,急促的喘息。 马车倾倒向一边,骏马扬起蹄子,好容易稳住车厢。 车子到了密林深处,前面没了路,马儿吐着鼻息,停在一株红枫下。 枫叶艳红似血,打着旋儿,落到马背上。马车的晃荡终于停歇,千雩探出个头,又缩了回去。 “怎么了?”傅舒夜问。 千雩帮他整理衣衫:“外面有人。” 白衣白发的男子立于枫叶下,耳后一枚银色鸟羽,唇色很淡,就连睫毛都是白色的。 “傅公子真是好雅兴。”白衣男子开口,虽然是戏谑的话,银色的瞳孔里却没什么感情。 傅舒夜挑开帘子,神色自然,厚脸皮神功小有成就:“白帝亲自相迎,深感荣幸。” 少昊冷冷凝视他片刻,道:“你去东夷所为何事?” 傅舒夜笑的和善:“许久不见白帝,有些想念。” 少昊皱起白眉:“我竟然不知与你有这样深的交情。” “交情嘛,总是想着想着便深了。”傅舒夜一脸无赖。 千雩听得这话,憋不住从马车钻了出来,对白衣男人虎视眈眈。 少昊转身:“你既然要来,我拦不住。只是若一不小心遇到什么危险,也别赖到我头上。” 巨大的翅膀展开,遮天蔽日,枫树林像是下了场红雨,枫叶被翅膀扬起的飓风扫落枝头。 “一只大白鸟而已,横什么横。”千雩不屑的拍掉身上枫叶,望向傅舒夜,“咱们要跟着他吗?” 傅舒夜微微一笑:“跟斗战胜佛学了些变幻法术,一直没有用武之地,今日正好尝试一下。” 人影消失,一只青鸟扑闪着翅膀对千雩眨眼睛:“你也变一只。” 千雩化作一只威猛雄鹰。傅舒夜摇头:“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 千雩便变成只蜂鸟。两人朝高空中翱翔的少昊飞去。 傅舒夜飞到白鸟背上,钻进羽毛里,搭起了顺风车。千雩也钻了进来,两人没羞没臊的腻歪到一起。 白鸟回头看了眼,装作什么也没察觉,凌空一个翻转,后背朝下,肚皮朝上,滑行了片刻才缓缓翻过身来。 傅舒夜和千雩差点飞流直下,忙用尖嘴叼住白鸟羽毛。如此,白鸟飞一段路便要翻身,肚皮朝上片刻,再翻转过来。 傅舒夜千雩两人被折腾的眼冒金星,马车上吃的糕点差点全吐出来。 云层之上,有城池巍峨。 清一色白色建筑,不似人间房屋四四方方,鸟族居所多数是椭圆形的屋宇。虽然不是鸟巢那般用树枝草叶筑成,却也保留了些鸟类习俗,用鲜花和耀眼的宝石点缀,形成了一座光芒璀璨的锦绣之城。 少昊飞入城池中央的宫殿,翅膀收回腋下。两只被颠的七晕八素的鸟儿落到地板上,缓了会儿才化成人形。 “请上座。”少昊并不看他们,走向后殿。 几名身着羽衣的少女簇拥在少昊周围,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 不多时,少昊回来,已换了身衣裳,仍旧是白衣,雪白长发用金色麦穗形发箍拢在脑后,露出光洁额头。 身着羽衣的少女们这才发觉怠慢了客人,捧来果脯和坚果,几个少女端着盛酒的器皿,笑着过来斟酒。 千雩吃了几粒松子,十分废牙,拿起果脯咬了口,甜的齁人,梅子酿的酒松松绵绵,没有味道,全不合心意。千雩抬起头,看少昊的眼神更添了几分鄙夷。 少昊没将这眼神放在心上,见两人吃了坚果喝了酒水,转头嘱咐一个容貌艳丽的羽衣少女:“你带他们去城中转转,介绍些风土人情。” “什么风土人情,我对鸟类如何栖息迁徙不感兴趣。”千雩不满的嚷嚷。 少昊沉思:“除了风土人情,还有什么……嗯,那便去看看美丽的翼族少女吧。” 傅舒夜放下酒杯,笑道:“我们此番前来并非为了吃喝玩乐。” 少昊望向他。 “数月前,青州城有姑获鸟作祟,窃走百姓家小儿,我们成功寻回几个,却仍有一个叫棠丸子的男童不知所踪。” 少昊雪白长眉皱起:“你怀疑是我支使姑获掳走男童?” “白帝怎会是那种人。”傅舒夜摆手,“在下并非此意。可巧的是就在今日,青州酒楼有人被种了入内雀雀卵,妖雀吃净内脏,破体而出,碰巧被我们遇到,方才消弭了一场祸端。” 傅舒夜审视的目光落到白帝身上:“这两件事都有翼族参与其中,白帝须得给个解释。” 一百二十四唔……滑滑的 白帝的解释很简单:“我不知。”眸子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破绽。 真是个善于伪装的大白鸟,千雩感叹。 傅舒夜道:“白帝还不准备把人交出来吗?” “什么人?”白帝银色的眸子单纯无辜。 好一朵硕大的白莲花,千雩惊叹。 “就是苏墨儒那厮!他到底在不在这里?”终于忍不住跟他打哑谜,千雩拍案而起,咬牙道。 “苏墨儒……”少昊朝他望过来,“是谁?” 千雩差点没气吐血。 “或许叫他百魇你会熟悉些。” 傅舒夜缓缓站起,他们所在的宫殿位于城池最高点,可以俯瞰整座天空之城,无数羽人飞翔其间,美丽的翼族少女横跨竖琴,在空中弹奏着悠扬的乐曲。 “百魇……”少昊似乎思索了片刻,张口,“不认识。” 千雩没耐心再跟他打太极,手中长鞭将桌上味道欠佳的食物扫落,鞭子遥指少昊:“别逼我们动手,快些把苏墨儒交出来!” “你想见他?”少昊冷漠的眼眸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这话语气怪怪的,千雩怒斥道:“我不仅想见他,还想杀他!” 鞭子击向少昊面门,少昊在座椅上消失,出现在生长着水莲花的池子旁,吐出两字:“粗鲁。” 粗鲁的千雩欺身而上,身着羽衣的少女惊叫着打翻了手中银器,跑出殿外。 少昊躲避着千雩的进攻,眼睛瞥着傅舒夜:“你不管管?” “小孩脾气比较暴躁,习惯就好。”傅舒夜一脸宠爱。 少昊手臂抖落成片鸡皮。 千万羽毛似利箭,从四面八方向千雩袭来,千雩手中长鞭舞的密不透风,没有一丝破绽。 少昊轻笑,一枚松子从铜墙铁壁中钻入,打上千雩屁股。接着三四五六颗松子打在同一个地方,千雩叫着闪躲,一根羽毛找准空隙,狠狠扎向他肩膀。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一只白皙的手捉住那根羽毛,另一只手在虚空中一抓,千万羽毛停滞,掉落,满地狼藉。 少昊叹了口气。 千雩看清来人,那人对他微微一笑。千雩心头无名火起三尺高,长鞭甩向那张温润可亲的脸。 百魇仗着身形灵活,寻着鞭子空隙游走到千雩身边,手在千雩脸颊上摸了一把。千雩大怒,手中长鞭舞的愈加没了章法。 百魇退后半步,笑弯了眼眸:“千里迢迢来寻我,果然是对我情深义重啊,小雩儿。” 他已经不是做苏墨儒时温润纯良的装束,一袭深紫衣衫,袖口有银线绣的曼陀罗花纹,腰带上嵌着几颗黑曜石,眼尾上扬,多了丝桀骜不驯。 千雩右边耳朵红红的,伸手一摸,少了只耳环。 百魇拎着那只耳环,神色暧昧,放在唇边亲了下。 千雩脸上一红,咬牙:“死变态。” “他这样调戏你小情儿,你都不生气么?”少昊望着傅舒夜,银色的眼眸里满是探究。 “你都不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傅舒夜好脾气的回答,甚至还剥好了一枚松子放进嘴里。 少昊一脸莫名其妙,望向又缠斗在一起的两人,自言自语:“我为什么要生气?” 鞭子已经不能满足千雩想要诛灭百魇的心,两人祭出术法,殿内立刻火光四溅,伴随着电闪雷鸣。 傅舒夜朝那团光影正中大声道:“棠丸子是你拐走的吧。” “哎,怎么能说是‘拐’,小孩儿愿意追随我,我见他有灵性,收他在座下,也是他的福分。” 百魇优雅的声音传来,气定神闲,显然游刃有余。 “姑获鸟和入内雀也是你放到青州的吧。”傅舒夜对此人的自恋有些习惯了,继续问道。 “闲来无事,不小心放走了藏在空间戒指里的一两个魔物,给你们添麻烦了。”态度彬彬有礼,令傅舒夜哑口无言。 傅舒夜叹了口气,站起身:“看来真的要打一架了。” 百魇笑道:“我对小雩儿手下留情,对你却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你在我这里可讨不到什么好处,确定要打?” 千雩怒吼一声,化作巨蛇,朝百魇张口咬来。百魇不躲不闪,任由他咬下。少昊眼睁睁看着巨蛇吞咽了一下,百魇乖乖入了蛇腹。 千雩神气的摆了摆尾巴,尾巴上的蝴蝶结傲娇的挺立着。 傅舒夜不忍卒视,揉着太阳穴摇头。 “空间挺大。” 有人在巨蛇肚子里出声。 千雩跳了起来,眼睛睁得像铜铃。 肚皮鼓起一块,似乎是有人在里面戳了下。 “唔……滑滑的。” 一百二十五月中仙 千雩水汪汪的大眼望着傅舒夜。傅舒夜摸了摸他的头:“话可以乱说,东西不能乱吃啊,你怎么总是记不住这道理。” 如果百魇愿意,他能从里面把千雩撕开,但是他舍不得。 千雩道:“你出来。” 百魇舒舒服服的躺倒,千雩的肚子从圆形变成了椭圆形:“你里面热热的,好舒服,我不想出去。” 这话说得暧昧,风月场的老手们听得脸上发热。少昊睁着纯情迷茫的眼睛,好奇傅舒夜怎么突然摸出扇子扇起风来。 “还打不打了?”傅舒夜敲了敲千雩的肚皮。 少昊在旁边道:“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 傅舒夜问:“如果我跟他打架,你帮谁?” “帮他。” 这问题没有悬念,傅舒夜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 “白帝说的对,我本是纯良无害的一个好魔,每日想的只是逍遥天地间,享受荣华富贵。你们把我赶出汴梁,又一路追到天空城,实在是毫无道理。” 百魇大言不惭,一番话说的情感真挚,几乎要声泪俱下。 “害了那么多条人命还纯良无害。”千雩咬牙。 “那些女子的命是我害的吗?是她们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百魇痛心疾首,“我不过是个喜爱饲养宠物的魔,难道宠物跑出去伤人,责任也要怪到主人身上吗?” 尽管少昊极力袒护百魇,也觉得这话有些臭不要脸。他望向傅舒夜,吃惊的发现傅舒夜掰开了巨蛇的嘴巴。 在千雩反应过来前,傅舒夜已经跳了进去。 千雩差点原地爆炸,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一个个的都往他肚子里跑?? 少昊安慰道:“打完架就出来了,很快的。” 这话并没有起到安慰效果,千雩原本绿油油的脸更绿了。 傅舒夜辅一落地就察觉不对。虽说千雩平日食量喜人,腹内能塞下一艘小船的粮食,但总不能把整个娑罗山都装进去。 他现在就站在娑罗山的万级石阶上,远山青翠,春意盎然。风中尚且有凉意,想是早春时节。 清凉寺的门敞开着,傅舒夜走进去,粉色樱花沿着人工开凿出的曲水两边蜿蜒开遍,空气里是淡淡的甜香。 曲水中漂浮着掉落的花瓣,上面几只空了的酒杯,顺着水流而下,也没有人去取。 樱花树下,坐着赵函和白藏。 赵函身穿粉色外衫,深红内衫在领口和袖口露出些许,几乎融入葳蕤樱花。白藏束起头发,面如冠玉,身上白衣不染纤尘。 两人都是微微笑着,眼眸中倒映着彼此的影子。 傅舒夜唤了赵函几声,赵函似是没有听见,仍旧傻呆呆的看着白藏。 傅舒夜走过去扯白藏衣袖,不防脚下悬空,整个人倒立过来,黑白颠倒,乾坤扭转。 他站在骷髅阁阁顶,天上一轮满月,洒下灼灼清辉。 一只小狐狸蹲在傅舒夜脚下,对他甜甜叫了声:“舒夜,你回来了。” 小狐狸变化成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圆眼睛笑弯了弧度,捧着一块翡翠芙蓉糕:“我从皇宫里偷来的,还热着呢,给舒夜留了一块。” 傅舒夜眸中泛起温柔,想去揉揉她的脑袋:“月华……” 月华却躲开了,指着天上的圆月道:“舒夜你看,月中仙子在跳舞呢。” 傅舒夜抬头,果然见美人身穿白色霓裳,在池畔起舞,腰间佩戴白色玉石,衣袖幻化菡萏,池内三千青莲齐开,玉气缭绕。 那不是月中仙子,而是菩提。 十方界,液华池初见。沐佛光普照,千年菩提,一树繁花似锦,痴痴凝望着树下闭眼浅寐的男子,情根深种。 “神君,我等了千年,你不再来,又下凡寻了你千年,终于能再次相见。” 可是相见即别离,他眼睁睁看着繁花落尽,十方界只有菩提,再无花。 最后一朵菩提花消弭在傅舒夜指尖,他见漫天大火起于海面,熊熊燃烧,红莲开于其中,是神灵的怒火。 男子华发三千,随着烈火飞扬,手中斩世剑饱饮鲜血。男人的眸子是妖邪的紫色,七分邪魅,三分不羁,那张脸是傅舒夜的脸。 傅舒夜看见自己冷笑,手中斩世剑扬起,冰冷寒意从剑尖散发,生灵哀嚎,恶鬼出世,妖邪横行。魔之一怒,血流漂杵。 剑刺入一人胸膛,鲜血顺着剑槽流下,滚烫灼热。 俊雅绝伦的脸,浅紫色的抹额中心有一颗宝石,华丽的衣袖铺展开,上面的灵蝶翩翩飞舞,被火舌吞没。 “阿夜。”那人唤他,唇角却流下血来。 一百二十六他说过喜欢我 心痛如刀绞,红莲业火中的男人弯下腰,浑身不停的颤抖。 傅舒夜看着自己,看着带抹额的紫衣男子,心口悸动,用手按住,疼痛如此熟悉,仿佛有了自己的记忆,稍经点拨,死灰复燃。 “阿夜。”那人仍旧唤着,如同情人间的低喃细语,温柔的眼眸中有心疼,有悲悯,有不舍。 傅舒夜看到他哭了,泪水流出眼眶,很快被火焰蒸发。 “我要你好好的。”那人抱住一身黑衣披散着头发的傅舒夜,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一直要好好的。” 傅舒夜伸手,想要捉住他飘飞的衣袖,袖上银蝶飞舞,迷乱了眼眸。 庭院深深,夜色静默,一个寥落的秋千架在风中孤零零的晃动。灯亮着,隐约看见窗上人影。 傅舒夜知道,若是白天,可以看见院中姹紫嫣红,种了许许多多的花草,主人喜欢丰富的色彩,也有着如同他养的品类繁多的花草般丰富的感情。 紫侯府。 傅舒夜过于熟悉这里,不需点灯,便能知道墙角种了几棵桃树,哪株桃树下埋着果子酒,假山从上而下第几个洞是主人喜欢放东西的地方。还有两人一起放生在水池里的鲤鱼,第二日入了猫又的肚子。那只他送的式神又黏人又爱掉毛,主人却宠爱的很…… 黑暗中两只磷火般的眼睛注视着傅舒夜。似是嗅到了熟人的气息,身长如豹子般的黑猫摇着两只尾巴走过来,蹭了蹭傅舒夜的衣角。 瓷器碎裂的声响从屋内传来。猫又吓了一跳,钻入黑暗中。 “东宫连城,你就如此狠心!” 房门被人狠狠推开,贺宪之失魂落魄的走出来,眼角泛红,藏在轻容衣袖里的手微微发抖。 傅舒夜少见他如此落魄模样,在屋檐下驻足。 “我对你的心,你全都装作看不见吗?”贺宪之睫毛微微颤抖,如同受惊的蝶,鬓边垂下一缕发丝,令他原本妖冶的脸看起来有些神伤。 屋里的人没有说话。贺宪之冷笑一声:“好,我明白了。” 看着贺宪之走远,傅舒夜站在门前,静默如毒蛇蔓延,内心有个声音叫嚣着说:进去,进去,进去看看他! 檐下铁马在风中叮咚作响,傅舒夜抬脚,走进屋。 床上的男人穿着中衣,一边衣袖露在锦被外,脸颊泛着微红,唇角有咬破的痕迹,带着血色。 “阿夜。”他闭着眼眸,苍白的唇有些颤抖,被下齿咬住。 傅舒夜心头震颤,脱口应了声:“我在。” 床上的人仍旧闭着眼。傅舒夜这才想起他看不见亦听不见自己,深黑色的瞳孔中浮起痛苦之色,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床上人消瘦的脸颊。 “贺宪之强迫你了是不是?”傅舒夜没有察觉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连城。” 刚才听到贺宪之叫出这个名字,刹那间封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刻意被遗忘的,想要逃避的,深藏着的眷恋…… 思念一瞬没顶。 傅舒夜凝望着东宫连城,想要把这个人再次深刻入骨髓。 东宫连城脖子和唇角暧昧的痕迹让人不难想到刚刚贺宪之在这里做了什么,傅舒夜爱怜的抚摸上他的耳垂,颊畔,脖子,在红痕处流连。 “你猜他还会不会出来?” 百魇好整以暇的坐在少昊的王座上品茶,目光中带着恶意的玩味。 千雩对他怒目而视:“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百魇掸了掸身上并没有的尘土,幽幽道,“不过是设了个阵法,把他困在里面罢了。” 千雩放下心来,哼了声:“什么阵法能困得了他,困也不过困的了一时。” “那可不一定。”百魇笑的诡异。 千雩摸了摸肚皮,阿夜总不可能一直在里面吧。 “你真的了解傅舒夜吗?”百魇道,带着蛊惑的眼眸望着千雩,“你知道在认识你之前他的过往吗?你修炼到如今也不过千年光阴,没有你的数万年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千雩不自在的在椅子上动了动,想要反驳,咬了咬唇,又住了口。 “你甚至都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百魇落下一记重锤。 “他说过的。”千雩目光有些闪烁,“他说过喜欢我。” 百魇毫不留情的揭露:“在床上吧。男人在床上的话,一句都不能信。啧啧,小雩儿,你还是太单纯了。”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少昊突然开口:“那你昨晚许诺我的事,我是不是也不能信?” 百魇呛了下,口中的酒喷出。少昊面无表情的递过来一张雪白丝帕,转身走了。 一百二十七深爱之人 百魇望着飞走的大白鸟出神。千雩拍案而起,神色坚定:“你不要妖言惑众,我相信阿夜,他一定会回来!” 百魇轻笑一声:“那咱们且看看,新欢和旧爱,哪个在他心里分量更重些。” 千雩的唇抿紧,绿宝石般的眸子有一瞬动摇,立刻又坚定下来。他相信傅舒夜,相信少室山脚下的相遇不是偶然,相信此后的日日夜夜不是虚度,相信相濡以沫间的缱绻深情,相信他爱的人也同样的爱着他,不会负他…… 千雩在天空之城住下。百魇每日请他去饮酒作乐,被他一一回绝。他在宫殿静静等候着,等候傅舒夜归来,等候重逢的那一天。 然而那一天迟迟没有到来。 在翼族度过难眠的一百八十个日夜后,千雩回到了青州城。 酒楼仍旧热闹,说书人在台上讲隋唐演义,台下坐满听客,如同他们离开那天一样,仿佛时光倒流。 只是当时比翼双飞,如今形单影只,千雩一人坐在显得宽大的木桌边,桌上摆好瓜子糖豆,来时什么样,离开时仍旧盘子满满,没有动过。 千雩在门口回头,台上说书人一口白牙,上骸骨与下骸骨碰撞,叮当作响,五指尖尖抓住惊堂木,猛然拍下。巨响令千雩一个机灵。 听客们没有像往日般吵闹闲谈,都朝说书人望着,白森森一溜儿脑壳,空洞洞的眼孔泛着幽幽蓝光。 眨眼之间,血肉尽褪,满座白骨。 听客捧场,说书人乐此不疲,从肋骨下摸出一方头巾,扮起了丑角。 千雩心神恍惚,不知自己是否也在时光的流逝中变成了白骨,或者说自己本也是那书中人,折子戏中的某个片段。所经历的这一切不过是说书人口中故事,直到听客只剩下一堆骨头,故事仍旧在讲着…… 夜色中的青州城死寂,没有一盏灯火。 千雩走过飞天桥,在月老庙前驻足,穿过通衢街,将秦楼楚馆个个看遍,淮水上云层遮住月亮,骷髅阁看不见踪影。 千雩的肚子突然疼起来,他捂着弯下腰,抬起手,擦去眼角泪痕。尾指上的红绳无生气的垂着,千雩感知不到绳的另一端。 千雩想起初遇时自己咬傅舒夜崩落的小牙,有三四颗,被傅舒夜用线串起来,挂在了床头。还有自己缠着傅舒夜让他雕刻的桐木小蛇,宝贝似的藏在枕头下;舍不得吃一直用术法封存的糖人;乾坤袋里总也吃不完的八爪鱼…… 傅舒夜对他,未必是没有情。只是这份感情抵得过流水迢迢,蓦然回首灯火阑珊中的一点豆蔻红吗? 风吹开云翳,云梯就在脚下。千雩有些迟疑,内心涌起丝畏惧。 终还是一步步走上去,推开了骷髅阁的门。 阁楼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连屋檐四角的鬼面铃铛都默不作响,静谧的可怕。 内心的恐慌到达顶点,千雩踉跄着走进去,黑暗中传来声轻呼。 千雩倏然抬头,有片刻惊喜。 那声音扯着嗓子道:“你还知道回来,我都要枯死了!” 是窗边的番茄怪。千雩跃起的心脏猛然落回原位,死气沉沉,连跳动都惫懒。 千雩在黑暗中朝二楼走,番茄怪仍旧在喋喋不休。 就让它枯死吧,千雩自暴自弃的想,主人都不在了,它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只是它,就连自己,这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躺倒在床上,千雩把头埋进枕头里,夜风从窗户灌入,吹拂他鬓边发丝,如同情人温柔的手。 那手宛若有实质,顺着脸颊来回摸索。 千雩抬起头,月光下看到傅舒夜的身影,发丝轻扬,对着自己浅笑。 “我是在做梦吗?”千雩问。 傅舒夜点头:“是在做梦。” 千雩摸了摸他的手,掌心温暖:“那为什么你有温度?” 傅舒夜含笑看着他。 千雩跳了起来,一把抱住魂牵梦绕的人:“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本是不想回来的,只是肚子一直疼的厉害……”傅舒夜叹了口气,回抱住千雩,“哭了?” 刚刚摸到他脸颊,入手湿润,眼泪没有温度,默默的流进枕头。 千雩揉着发红的眼睛,不承认:“没哭。” 傅舒夜亲吻上他的眼睫,吻去几颗颤抖的泪珠。 “你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 千雩问的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的眼神令傅舒夜有些心疼,揉着他的脑袋道:“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你。” 幻境中的场景激起傅舒夜久远的记忆,确实令他生出过只愿长醉不愿醒的念头,尤其是东宫连城坐起身,手臂环抱住他的腰的时候。 一百二十八不正经访谈八九问 傅舒夜与他走过往昔的点点滴滴,仿佛把那些年又重新过了一遍。东宫连城性情温润,淡雅如菊,这样一个见上一面就能让陌生人心生好感的人,却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令人敬畏的坚强。 他爱傅舒夜至深,所以别离虽然痛苦不舍,仍旧以身饲虎,用血肉之躯挡下了魔神的滔天怒火,直至魂飞魄散,天地间不留半点踪迹。 傅舒夜把木芙蓉插上东宫连城抹额边,肚子翻江倒海的疼起来,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滴落。 东宫连城握住傅舒夜的手,把它从小腹处拉开,指尖隔着衣物描绘。 他笑了笑,眼中满是温柔:“有人在思念你啊。” 他说:“回去吧,阿夜。” 尻子玉是欲望凝结而成,七情六欲,求不得,不得求,百般滋味汇聚成人世酸甜苦辣。执念越深,思念越盛,尻子玉的力量便越强大。 它牵扯着两个人,令他们彼此纠缠,或是痛苦,或是欢愉,都是在幻境中体会不到的。 幻境之所以叫幻境,是因为虚无。感情是虚无的,寄托是虚无的。 “我也是虚无的……”东宫连城的脸在慢慢消散,眼眸却带着笑意,“回去吧,阿夜,我要你好好的活,不要你愉快的死。” 傅舒夜闭上眼,脑海中东宫连城的脸渐渐模糊。 千雩火热的身子纠缠上来。他没有拒绝,顺着千雩的力道,摔进锦被里。 吻慌乱的落在脖颈、胸前,不成章法的啃咬,舔舐,吮吸,千雩焦躁不安。傅舒夜按住他小狗般上下蠕动的脑袋,笑骂道:“夜色那么长,着急忙慌,出息。” 是啊,夜色那么长,余生那么长,他们有数不尽的光阴可以挥霍、相爱、相守…… (完) 番外 不正经访谈八九问 主持人:白藏 嘉宾:傅舒夜、千雩、赵函、苏墨儒 空降嘉宾:贺宪之、某作者 1.各自说说男朋友的优点 傅舒夜眼神邪魅:“他很会咬。” 主持人疯狂咳嗽:“我们是正经访谈,请各位嘉宾端正态度。” 傅舒夜睨了他一眼:“我是说他做蛇的时候咬过我,自己不纯洁也要怪别人。” 赵函脸色绯红,看了主持人一眼:“他很会,嗯……” 主持人擦汗:“赵同学请好好说话,那个意味不明的‘嗯’是什么鬼?很容易让人想歪好不好!” 千雩星星眼:“阿夜身上全是优点。” 主持人翻白眼:“脑残粉请走远点。” 苏墨儒做沉思状:“你说的是哪一任男朋友?” 主持人:…… 2.吐槽一下男朋友的缺点 傅舒夜:“虽然很会咬,但牙口不太好。” 主持人:“感觉又要歪楼。” 千雩:“阿夜怎么会有缺点呢?他那么完美。” 主持人:“舔狗不会有好下场的。” 赵函:“兴之所至,不顾他人感受。” 千雩好奇宝宝状:“什么意思?” 赵函跟千雩咬耳朵:“就是有时候做到一半……” 主持人摔麦:“咬耳朵也不把麦扯下来,故意的吧!” 苏墨儒:“冷漠无情,下床后翻脸不认人。” 主持人:“请问你说的是哪一任?” 苏墨儒眨眨眼:“你猜。” 主持人微笑:“你猜我猜不猜?” 3.前任VS现任,到底要哪个 傅舒夜:“最后一章已经做了选择了啊。” 主持人:“那是尻子玉替你做的选择,我现在问你内心真实想法。” 傅舒夜腹黑一笑,抿唇不语。 千雩举手,主持人把话筒递到他嘴边:“这位嘉宾有话要说。” 千雩:“男朋友不喜欢粗长,只喜欢牙签,这算不算缺点?” 主持人一脸黑线:“不要强行歪楼啊!还有,那是上一个问题了!” 赵函:“没有前任,只有几个倾慕本王的女子,本王也都一一打发了。” 主持人:“你似乎还有些骄傲?另外,不要突然自称本王,小心OOC警告。” 苏墨儒:“能不能成熟些,当然是两个都要。” 主持人瞄着傅舒夜:“魔尊威武。不像有些人,敢想不敢说。” 花蝴蝶贺宪之和某作者风光驾到。贺宪之对主持人安排的座位很是不满,非要坐C位,被某作者强行拉到角落坐下。 4.请某作者对本文和各位猪脚们发表下看法 某作者:“这其实是篇后宫文……” 周围射来几道热烈视线,某作者咳嗽几声,调转话头:“……是篇正经1V1年下不换攻宣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正剧,嗯,没错。” 主持人替某作者挽尊:“那你最爱的是哪位猪脚呢?” 众人目光齐刷刷射过来,某作者在目光中快要融化,抖着胆子不怕死道:“我喜欢最没节操的那位。” 主持人:“恭喜魔尊喜提‘最没节操’名号。” 苏墨儒一脸酷拽:“被她喜欢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被否定的某作者落寞退场。 5.主持人转向贺宪之:“请问,第一部写完到第二部再次出场之间的这些日子里,贺大人在做些什么呢?” 贺宪之:“一听你就没认真看书,回去再把第二部重新读一遍。” 主持人:“其实我想问的是,这段时间你就沉浸在丧失爱人的悲痛中,没有想过重觅第二春吗?” 贺宪之垂下眼睫,眸光却瞥着傅舒夜:“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不像某些人。” 被含沙射影到的傅舒夜:…… 6.主持人拿出手卡:“下一个问题要问下千雩。” 千雩早已坐不住,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桌子上摆满香蕉皮橘子皮桂圆皮,是他跟傅舒夜的战果。 “有什么问题快点问,我和阿夜还要去打高尔夫。” 主持人按下额角青筋:“请问,你不觉得傅舒夜跟你在一起只是图你的身体吗?他其实更爱东宫连城的灵魂。” 千雩被香蕉噎住,眼泪汪汪的望向傅舒夜:“是这样吗?” 傅舒夜摸摸他的头:“别听他胡说。” 千雩对主持人露出尖牙:“再胡说我拔光你狐子狐孙的毛。” 主持人摸着自己的小尖牙:“哼,谁没有啊。” 7.主持人:“请问赵小王爷,您是什么时候弯的呢?” 赵函一脸迷茫:“或许,大概……是被你看到洗澡时?” 主持人笑眯眯:“你问我?” 赵函:“那就是咱俩第一次上床时。” 主持人:“嘿,还越来越晚了。” 8.主持人:“魔尊大人,跟哪任做最爽?” 赵函黑脸:“这是什么奇葩问题。” 苏墨儒一本正经:“算上女人的话,还是少昊吧。啧啧,上床妖冶贱货,穿上裤子纯情无辜,反差萌挺带劲的。” 主持人:“……有必要算上女人吗?” 9.主持人:“最后一个问题,要问本书的黄金主角骷髅阁阁主傅舒夜。有没有想过反攻?据我所知,在第一部你可是上面那个,难道这部就甘愿为爱做0?” 千雩抢答:“只要是阿夜,我都可以。” 傅舒夜:“只要是小雩,我都可以。” 主持人:“这俩虚伪的货……” 好啦今天的访谈就到这里,谢谢大家捧场,撒花??ヽ(°▽°)ノ? 嘉宾们陆续离场,上字幕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