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的言情世界究竟如何逆转(NP)》 第一个世界(1) 天就跟着了火似的,云从西边烧到东边,烧得又浓郁又浪漫,即使是寸草不生,沙石满地的黑谷群也被渡上一层黯然的柔光。 “走,别墨迹,走快点!”官兵的呵斥声炸在耳边,秋露恍若未闻,眼泪早就流干了,多日风吹日晒的徒步已经消磨了她五感的敏锐,嶙峋碎石扎在她脚底尚未愈合的伤口里,她也面色如常,一味机械地挪动着扣着锁链的双脚,跟着前面人的步伐。 黑谷群地势错综复杂,望去如无际石海,极为难走,翻过去便是左县,左县是朝廷定的“北狱”,罪犯服苦役之处,所以一般除了受流放之邢的罪人和负责羁押的官差,寻常人鲜至此处。 官兵头子骑着匹马慢腾腾地行在最后,盯着这群人。 看几天了,这支队伍八个姑娘,就那个城南秋家的,腰肢最细,被磨了多日背还是直挺挺的,一股子压不弯的端庄傲气。 也是,听说秋家没倒前,这姑娘是要做王妃的。 满脸横肉的官兵蓦地一笑,轻夹马腹,行至秋露身边,他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扫视着女子,但似乎觉得不过瘾,又举持着配剑,缓缓地在她腰背上划着。 “你干什么!” 一直故作镇定的秋露终于有了表情,她有些惊慌的回过头,不是因为自己受骚扰,而是因为身后暴喝一声的少年。 少年的打扮与秋露如出一辙,但较之看起来心如死灰毫无人气的秋露,他更生动不少,还能看见往昔鲜衣怒马的影子。 “别碰我姐姐!”少年丢过去一把从地上捡的碎石,又斥一声,狠狠地盯着那不轨的登徒子。 官兵头子见他这行为哈哈大笑,在少年的注视下,竟然用佩剑挑衅似的拍了下秋露的臀,“三公子还是玩石子的小孩呢?” 说罢目露淫邪,又将佩剑移至秋露身前,意图挑开她的衣襟。 “三公子年纪小,莫不是没碰过女人?女人们可不排斥这粗长之物啊!”另有好事的官兵说着荤话赶来,摩梭着自个的佩剑剑柄,也直勾勾的看着秋露,“头儿,前面有个娘们,模样不错,细皮嫩肉,我打算到了左县,让那娘们洗个澡再用…这一路来,身上都臭了!” 官兵头子懒洋洋地,继续用剑鞘戳着不为所动的秋露,且露出恶趣味的笑容来,“先用剑捣捣,教教秋家老幺怎么玩女人。” 秋露一直埋着头,此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下一秒,人的痛呼和马的嘶鸣同时响起,她抬起脸,看见眼睛里被射进石子的狂马,和被颠落在地上的官兵头子。 “头儿!” 队伍停下了,官兵们飞奔过来,边扶起来一手捂住左眼的官兵头子,边不忘给怒目圆睁的少年一顿鞭子。 “阿乐!”秋露想扑过去,又被官兵扯住。 细细的血痕从指缝中溢出来,他的那只眼睛估计是废了,看着被鞭刑也咬紧牙关的秋乐,官兵头子忍不住拂开正给自己包扎的下属,一脚飞踢上秋乐的胸口,咬牙切齿,“秋乐,你真有种,还以为自己是秋家三公子呢!” 秋乐紧盯着他,猛吐出一口血,却哼都不哼,像极了之前的秋露;而秋露,面上露出罕见的惊慌失措,问能不能放过她弟弟。 官兵头子两边望了一下,突然乐了,他走过去解开了秋露的镣铐,将其拉到一边。 秋乐怕什么,他就来什么。 “兄弟们,憋了一路了吧!到了左县咱们正式开荤啊,现儿就用这娘们解解馋,尚书千金,没玩过吧?刀鞘,枝条,石头想怎么塞就怎么塞啊…正好也教教我们秋三公子,怎么玩女人!” 他左目汩汩流血,却也浑然不觉,叫唤下属聚集过来后,狞笑着一把撕开了秋露的囚衣。 肚兜的系绳被风吹得晃荡,在男人的笑声中,无数只手覆上来。 流放的队伍长长的,在晚霞映照下变得模糊,仿佛是黑谷群之间一条更黑的细线,队伍的停滞,于他们而言是一个很好的休息机会。 好像有很多人转头看过来,好像又有很多人不敢再看。 不远处的秋乐被一个官兵压在地上,双目赤红,拼命挣扎,脸被地上的碎石磨出许多口子,他在哭,在喊姐姐姐姐。 秋露干涸的眼睛重新蓄起了泪,心想,怎么就成了这样? 一个月前,他们一家子还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饭,阿乐惹是生非,娘亲说教他,再这样就不给他找好看的媳妇,阿乐还通红着脸说那就自己找,大家都笑话他。 可如今,秋家就剩两个人了。 不,只有一个了,秋露闭上眼睛。 有官兵无意抬起脸,突然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好,她要咬舌自尽!” —— 秋露睁开眼,额头冷汗涔涔,心跳快得吓人。 她费力地适应黑暗,看清头顶绣着百花的遮罩,又感受着身上锦被的柔滑,确认了是秋府里自己的闺房,才慢慢镇定下来。 只是个梦。 可是劫后余生的惊惶尚在,秋露睡不着了。 她双手迭在肚子上,眸子重回亘古无波,【系统,那个梦,是这个世界的秋露先前的结局吗?】 系统无时无刻不在,【是的。】 【爹娘兄嫂,还有其他人呢?】 【老爷为了自证清白,自刎于狱中,夫人随其而去;您的兄嫂在秋府定罪前被暗杀了。】 眼前忽然显现出几处昏暗的画面,尽是爹娘兄嫂死不瞑目的脸。 秋露喉咙好似哽住了,【易王做的?】 【是的。】 一个月之前,身为阿飘的秋露还没找到投胎的路,有一个自称系统的声音告诉她,三千世界中,不少世界因为主角耽于情爱而导致主线崩坏,生灵涂炭,为了重塑扭曲的世界线以及这些因为恋爱脑而无辜陨落的生灵,每个世界需要被提前进行人为干预。 她就是被挑中的人选,若完成任务后,将会获得世人无法拒绝的奖励。 秋露云里雾里地就应了,第一个世界,就是这里。 第一个世界(2) 男主角易王,天家第五子,心狠手辣,步步为营,怀着目的接近有着江湖背景的女主角,借其力横扫障碍,登上王位,最后本该是合家欢结局,但因为易王枉顾他人性命的行为,早使得女主同他离心,女主在其登基前义无反顾的离开了易王,为寻女主,易王便做了数件更令人发指的事。 尽管系统尽可能详细的跟自己说了易王暴行,但先前的自己一直在现代文明社会,根本无法理解封建王朝独断统治的可怕之处。 以至于她就在这个世界安安稳稳,自以为没什么大不了地生活下来。 直至体会后果。 【我知道了。】秋露低声补充了一句,【但是我绝对不会去攻略那个易王。】 她和系统讨论过,阻止这个世界崩坏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斩断易王和女主的姻缘线,女主可以为易王所用,但交集止步于上下级。 于是她按照系统给的提示,频频打破男女主角的偶遇,但这也阻止不了易王的暗窥和有意拜访,即使进度缓慢,偏执阴暗的易王依然被率直开朗的女主所吸引。 计划陷入僵局,系统便不止一次提议让自己去接近易王,感化易王,代替女主的位置,可秋露演不来,或者说她不想对着易王演。 她知道那个梦是系统给的警告,若是一如既往,黑谷群仍是自己的墓地。 【目前世界线与最初重合度98%,若是一个月后,重合度仍在80%以上,则识别任务为毫无进展,即刻抹杀宿主。】 系统的声音并非常规的机械音,相反,它的声音雌雄莫辨,低沉而温柔,又一如既往的平缓,若是不听内容,玉秋露只觉得耳边拂过片片清风。 听到这话,秋露倒也不恼,系统能安排自己进入这具身体,自然也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她不是真的秋家小姐,若是自己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毫无建树,等于浪费时间。 秋露在思考,以至于后半夜都没睡着,直到天亮也睁着眼睛,吓了来唤她的小丫鬟一跳。 “小姐做噩梦了不敢睡,可以叫我们呀,哪有干瞪着眼到天明的道理,”丫鬟初蕊给她梳妆,蘸着粉铺着她眼下的黑圈,一脸心疼,“那要不下午就先推了薛荷姑娘的约,先好好休息下吧?” 一旁的冷玉也觑着自家小姐的面色,只待她一点头,就准备出门找小厮告约。 “不行,”秋露拒绝,她睁开眼,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堆粉脸皱眉,“薛荷的事情不能推,我还有事情要拜托她,往后她的事情,第一时间报我,你们也要十二分的看重……妆也不要太厚,自然点清淡点。” 初蕊冷玉点头应诺。 薛荷便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出身于江湖第一门派邝阳门嫡脉,现在是京城第四支巡城卫的领队,两人以英雄救美的形式相遇,一来二往的成了朋友。前几日,薛荷来信邀她看戏,说江南名伶苏小月来了京城,初八酉时首次亮相于城东鹤鸣楼,秋露欣然应诺。 原剧情里这次看戏,可是薛荷和易王拉近关系的一大步,薛荷不是热衷戏剧的人,前往鹤鸣楼只为偷回一把邝阳门被意外盗走的名剑,薛荷得到消息,有豪绅为一亲芳泽,会将此剑做礼献给苏小月。也就是在这个行动中,女主被抓住了把柄,逐步开始为易王所用。 女主及她身后的邝阳门如利刃,是男主身后的三大助力之一。 易王母族势弱,本人也不得帝心,甚至娶不到对自己有益的朝臣之女,谁也看不好这个阴沉狠辣的五皇子。 可是他会如蛇般暗窥。 或救助,或施恩,或威胁,轻而易举地搜罗了一大帮能人,半迫半哄地将他们收为己用,最后竟将其余强势的皇位候选者的羽翼尽数斩断,逼上绝路。 但若是他从未有过这些助力呢,没有这些和他有绝对关联的助力?一个心无大爱的无宠皇子凭什么敢生出夺权的心? “画好了,小姐您看看!”初蕊给她最后抹了一遍口脂后,兴奋道,“奴婢真的觉得咱小姐是京城里最漂亮的了,冷玉你说是不是?” 冷玉也一脸欣赏地点点头。 镜子里的姑娘,杏眼微挑,柳眉弯弯,两颊圆润,下巴稍尖,她眸色清冷,双目如两汪黑不见底的深潭,纵使唇上抹了鲜艳的口脂,也叫人一眼只望到她眉眼上去。 “真可惜您自幼不是在京城里长大,白白让徐家小姐徐清逸占了五年第一千金的名头,您要是再早两年回来,还有她什么事呀,”初蕊还在那儿美滋滋的自说自话,“不过呢,咱们家小姐可是一进宫就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识,京城里别的小姐们挣破头都没有。” 秋露有些无力地靠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身娇体软,面若芙蓉的自己,低叹一口气。 可这些青眼,名头又有什么用,她还不只是一个养在深闺,只能狐假虎威的官家小姐,她拿什么去阻止这个世界的崩坏?拿她单薄的身躯,还是拿这秋府一家子人命呢? 在这个世界里,她现在唯二拿得出手的便是家世和美貌,还是蜉蝣撼树般的两者。 她回忆历史上那些成功的女性,好像初期,她们都是背靠着一个有权有势者韬光养晦,慢慢崛起。 她呢? 她现在甚至还没抱上一个名正言顺的大腿。 所以今日,究竟该如何阻止易王收揽薛荷呢? 第一个世界(3) 秋露提前一个时辰出门,行至城东大道时发现这路竟然堵了,一水的华贵马车,均朝着鹤鸣楼的方向。 她怕误了事,问了车夫还余多少路程,估算了时间便下了车,准备走到鹤鸣楼去。 步行确实比候在马车上呆等快多了,主仆三人都十分庆幸这个决定,边听着停滞的马车上传来大同小异的催促呵斥声,边轻快地走着。 不过片刻,鹤鸣楼的招牌已经能瞧见了,同时在车龙的最前方见着一波弯腰收拾着什么的巡城卫。 “小姐小姐,薛荷姑娘在那儿拾橘子呢。”初蕊眼尖,遥遥一指,薛荷在一众盔甲里穿着个常服,确实好认,秋露看过去,正巧薛荷也直起身子抬眼。 两人对视上,橘子抱个满怀的薛荷咧嘴一笑,大喊一声,“秋露!” 秋露点点头,走过去才发现这一片狼藉,各色水果绸缎滚了满地,还有两个脸蛋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孩童正费力地推起歪倒在地的摊铺。 不用说,她都猜到这边发生了一起仗势欺人的戏码,秋露不言语,只弯腰开始帮忙起来,薛荷想劝阻,被她摇着头躲了过去,两个小丫鬟一见如此,当即也利落地做起事来,女儿家心细,自是比那群巡城卫老爷们处理地得当。 好橘子分了一筐,坏橘子分了一筐,初蕊冷玉手里那些被粘了泥和橘汁的绸缎也悉数摆在了摊铺上。 路上障碍清了,车龙也能行起来。 “查清楚先前纵马的两个公子哥是谁家的,一有情况跟我说。”薛荷拍拍其中一个巡城卫的肩膀,又从腰间拨出两块碎银,“这点钱,你给那两小子,把那两筐橘子买了,你就说你家是养猪的,把那筐烂橘子买回去喂猪…哦对了,他们那送到医馆去的老娘,你们也顾着些…” 那巡城卫一脸感激又夹杂担忧,“薛头要不是你…” 薛荷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就这样就这样,今天可是我休沐,矫情的屁话别进我耳朵,好了,做事去吧,别耽误我去看苏小月。” 说罢一个转身,眉开眼笑地朝着候在一边的秋露走去。 “走吧。” 两人并行前往鹤鸣楼,秋露一指薛荷的右手,问,“怎么弄的?” 薛荷一愣,摊开手,才发现掌心横着一道已然渗血的红痕。 “又强出头了?” “没有…”薛荷声音低下去,接过秋露递来的帕子三五下裹好,“今天有两人当街纵马,震翻了刚才那商贩的果摊,国公府的马车踩到那些果子,滑了一下,嗯,乔公子就撞到头了……” “乔公子?”秋露面露迷惘。 “想必是荣国公之子乔逞。”初蕊道。 薛荷点头,眸色凝重了些,语气也多了几分不敢置信,“是他,不分青红皂白下了马车甩开鞭子就打,巡城卫根本不敢上前拦他,可那样打,是会死人的。” “于是你就拽住了他的鞭子?” “嗯,”薛荷转过头来看她,抿了下唇,“但你说过,能屈勿折,青山常在,我自没有和他过多纠缠,只是跟他说别误了看戏的时辰。” 秋露未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光天化日,皇城之下,那么多双眼睛,他都敢如此,可想而知他背后……但我相信天道轮回,总会有人抓住他,抓尽天下仗势欺人的刁主恶仆,贪官污吏,细数他们背后究竟有多少冤孽,将其绳之以法,也许那个人……会是我。” 说罢她就有些羞涩地笑起来,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一脸雄心勃勃的真挚,薛荷的模样虽不是顶好,但是笑容极富感染力,秋露心里不由地一酸,连忙低下了头。 她忆起系统曾跟自己说过,这个世界的命运线也是在易王登基后被彻底毁坏的,女主失踪,京城遍寻无果,易王问罪负责搜查的御林军,活埋一百人,杖杀一百人,斩首一百人,以逼女主现身。 原本骗薛荷横扫那些所谓的障碍,就已经让她够难受了,可易王他知道怎么样捅薛荷更痛,看着毫不相关的无辜之人因她而死,会比直接杀了她还难受。 薛荷看她不说话,连忙补了句,“当然,我现在不会找他的,我还没那个本事哈哈哈。” 秋露看着她,竖起一根手指立于唇前摇摇头,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鹤鸣楼,示意这儿人多口杂。 然而这瞥得一下子,却直接瞥到易王,易王赵起元就站在鹤鸣楼门口,身后还站着个抱着剑的黑衣少年。 易王正笑眯眯的和一个华服公子寒暄,而那个黑衣少年则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神色,察觉到有人看他,微微一偏头,两点漆黑如墨似染,漫不经心地朝秋露这边望来。 原世界里,易王的三大助力分别是,代表着邝阳门的薛荷,已经退隐的前任国师,以及梁氏姐弟。 姐姐梁回锦,谋略无双,色艺两全,以奉茶婢女的身份侍于易王身旁,也是易王识人探心的第三只眼睛;弟弟梁回铮铜筋铁骨天纵奇才,一等一武学好手,为虎作伥,率兽食人的事没少干。 他想必就是易王身边的杀神侍卫,也就是今日将在库房,三招制服薛荷的梁回铮。 也就在她们停顿的片刻时间,少年收回目光,跟着易王和华服公子一齐跨进鹤鸣楼的大门。 —— 今日的鹤鸣楼果然人声鼎沸,雅座都被贵人订了,戏台前的平桌加了一迭又一迭,还是容不下来看苏小月的人。两人被小厮引着上楼时,均心不在焉,薛荷四处望着,规划着大厅到库房最好的路线,秋露在想着怎么堵梁回铮,给薛荷争取到最多的时间。 她们订得不算早,没缘好位置,走过那些热闹的雅座后,才到一方不大的空间,虽说是偏了点,但戏台上的一切都能看得真切。 秋露还装作不经意的站在栏杆边,观察了下易王的位置,是自己包间的斜面,他还在和门口那个公子聊天,不过是从站着变成坐着,笑容都没变。她心乱如麻,不由得捏紧了木质栏杆,易王怕也是知道薛荷在这个偏僻的角落,毕竟薛荷一动,梁回铮自然也会行动,所以现在算是彼此监视?可她不能多看,不能轻易闯入易王视野,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关注。 “在看什么?”薛荷走到她身边,目光滑过她收回视线的方向。 “没什么,就是觉得苏小月好大的场面,今天这多少贵人,京城巨富,皇亲国戚,都来了。”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苏小月究竟有什么本事,引得无数人争相奉上奇珍异宝,”薛荷冷哼一声,说罢又觉得不太对,赶紧拍了拍秋露的肩膀,转移话题,“这次订位子,还多亏了你……要是我自己来定,哪还有雅座的位子,这鹤鸣楼都挤不进来…今天你随便点菜,我来买单!” 她豪情万丈,秋露也不客气,笑吟吟地就招来小二报菜名。 鹤鸣楼是一家综合性酒楼,在京城久负盛名,囊括看戏就餐住店,但原身也没来过这儿,记忆里检索不到菜名,秋露便遥遥地看着掌柜台后边的木板菜单,一连说了几个招牌菜。 “先上这些吧。” “好嘞,碳烤羊排、五味烧鸭……再来一壶十二年菊花酿!”小二依言重复了遍。 “哎,我们没点菊花酿啊?”薛荷纳闷。 小二笑起来,“嗨,这酒是陈家少爷请的,今儿个陈家少爷和秋三公子赛马输了,请咱们鹤鸣楼二楼雅座的客人一桌一壶菊花酿呢!” 跟印证小二话似的,她们对面的雅座徒然闹腾起来,年轻快活的笑声与这喧嚣的气氛融得恰到好处,秋露看过去,一众年轻公子围着酒桌站起来推杯换盏,那张熟悉且昳丽的容颜也随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秋三公子?”薛荷先觑了眼秋露的神色,又敏锐的觉得不对,“赛马?什么赛马?” “听他们说应该是二位公子打的赌,看谁先到咱鹤鸣楼谁就是赢家,”说罢小二左右看看察觉到两位客官的情绪有些变化,便将手巾往肩上一搭,“但具体的小的也不太清楚……二位还有别的吩咐不,若没有,咱就先吩咐后厨做菜了。” “去吧。”薛荷挥手。 无论是秋乐的出现还是从小二口中知道赛马都让秋露呼吸一顿,她缓慢地转了个身,背对着秋乐的方向,避免被他发现而影响即将堵截梁回铮的行动。 薛荷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觉得秋露听了小二刚刚的话,也联系到了先前城东大道的纵马事件,脸上鲜少出现了几分异色。 薛荷没在秋露口中听过她弟弟秋乐,但在一众巡城卫兄弟的口中听过。 秋乐,家中排行老三,典型的锦衣纨绔,玩鹰斗犬,风花雪月。 他上有一兄一姊。哥哥秋雳一众京城少女的梦里人,师从纵横家洛阕,入军营磋磨三载,如今已是能顶门梁的飞骑营副将;姐姐秋露书画一绝,皆为云心大师亲传,但自幼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城外青云观,近两年前才接回来,一回来便得了贵人的青眼,在皇宫赏花宴上,太后直呼她是玉沁出来的人。 相比于兄姊的好名声,秋乐就显得有些不着调了,但虽说行事风流,他的君子六艺却在京城的阔少中称得上拔尖,相貌又生得奇好,眉梢含情,面若桃花,虽说平日里桀骜嚣张,但正经起来时,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倒也能称得起一句芝兰公子。 故,京城里多喊他秋三公子。 可话说回来,如果城东大道当街纵马的真是好友弟弟,她薛荷作为巡城卫该当如何呢?是会依法将其抓捕起来吗?薛荷也陷入两难,看着秋露半天不言语,自己又笨嘴拙舌地不知道说什么,她不由怪自己刚才多嘴问那小二赛马的事了。 “小姐,要不要让府里再派辆马车过来?”冷玉看了一眼对面,问秋露。 她颔首,“去吧。” 冷玉应诺,立即下楼让人跑信。 薛荷在旁边瞧着,只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半晌憋了句,“咱们要去打个招呼吗?” 另一个小丫鬟初蕊闻言,隐晦地对着秋乐那处翻了个白眼。 秋露微微笑,“今天不凑巧……他那儿都是酒塑泥胎的纨绔少爷,我们俩要是过去,要不就被留在那儿一杯杯被劝酒了,要么就是堵着人家想一醉方休寻欢作乐的心思,不管如何,横竖都会误了我们好好看苏小月,那不如不去…下次有机会,好好介绍阿乐给你认识。” 话音刚落,楼下一阵敲锣打鼓声哐哐响起,有个丑角从幕后跳出,活灵活现的耍了个宝,扬声道好戏要开场了。 第一个世界(4) “呜呜呜,爹呀,听他说的怪可怜的。咱们家有的是杂合菜,给他一碗半碗您看好不好哇?” 这出《红鸾禧》,说实话,秋露非常不感兴趣;薛荷也不是真奔着戏来的,看着台上戏子咿咿呀呀时,眉头紧皱。 秋露的面无表情和薛荷的愁眉苦脸异曲同工。 薛荷摸摸鼻子,觑着秋露神色有点心虚,小声道,“我没来京城之前,就听过苏小月的名声,说他喉咙清亮,说他身段柔软…所以就特别想来看看……” “的确呀,苏小月很漂亮。”秋露说得十分不走心,事实上,她觉得所有的戏子化完妆后都一个样。 薛荷嘿嘿一笑,举着酒壶给她斟酒,借花献佛奉殷勤,“这菊花酿倒是名不虚传,你尝尝。” 秋露刚要接过,就听到身后传来抽噎声,一回头,就见初蕊提着袖子在那儿偷抹眼泪呢。 这一下倒是把薛荷看得愣了下,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了。 “这小生真可怜……”初蕊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同情后,又直勾勾地看着戏台上。 那小生唱着,只因父母双亡,家业凋零,疏亲少友,又无馆地,只落得乞讨之中,天降大雪……本就不感兴趣的薛荷冷不丁嗤笑一声,初蕊闻声即刻扭头,忍不住瞪大眼睛。 “这人,有手有脚,还只落得乞讨之中……怎么,纤夫做不得,跑堂做不得,打更做不得?若他想生,多的是法子活下去,你一个小丫头都知道如何讨生活,这小生还充书生装羸弱,骗人家小姑娘。”薛荷毫不掩饰地鄙夷。 初蕊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俨然惊住了,但也不知道是惊于这言论,还是惊于薛荷和一出戏较真。 “是因为书生自小勤学苦读,他只知道四书五经,”初蕊慢慢憋红了脸,替小生说话,“如果不这样,那小姐还怎么和他相遇?” “也是,读书读傻了,撑不起家业,只能流落街头了。”薛荷摸摸下巴,啧啧称奇。 “小姐你看她!”初蕊辩不过薛荷,往悠然自得喝菊花酿的秋露面前走了两步,拉住她衣袖嗔道。 “先让你家小姐回答我一个问题,”薛荷问秋露,“你会把乞丐接回家来?” “不会,”秋露微微露出一点笑容,摇头,“就算这乞丐非要跟过来,初蕊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赶开……” “除非是个会念四书五经的乞丐?” 初蕊晕乎乎的感觉话题不太对。 秋露一脸严肃,“除非是个会把脸洗干净的俊俏乞丐。” 说罢,薛荷噗嗤一笑,连冷玉都没忍住弯了弯唇,初蕊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被逗弄了,双颊绯红,一跺脚,气恼地喊了声小姐。 “小蕊啊,你要知道,不要同情男人,否则会变得不幸。”薛荷伸出一根手指在初蕊面前摇了摇,“这破戏本也不要当真,都是臭书生写的,总是意淫天上掉下来个美娇娘馅饼儿,怜他,疼他,眷顾他,喂饱他,恶心,太恶心了!” 听着她这般义愤填膺,秋露心里一动,试探地问,“这么讨厌男人,还只是讨厌书生?” “嗯?倒不是讨厌男人,是看不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尽是些扑鼻的酸腐气。”像是闻见了味似的,薛荷还夸张的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就在她扇了两下手风时,台上哐哐哐地响起三下锣鼓声,薛荷眼神暗下来,迅速地朝栏杆边走过去。 秋露也放下酒杯,她知道这是薛荷同伴给出的信号,苏小月第一场戏结束,意味着可以开始行动了。 秋露起身,对想跟着她的冷玉摆摆手,又对薛荷做了一个如厕的口型。 “各位看官,咱们的小月先去后面换装了,这休息的中场就由小的给大家献上一出杂技《水龙吟》!有没有哪位贵人乐意上台和小的一同完成的?”台上的丑角如是说道。 听戏本是十分安静的事,但这不伦不类的中场休息耍杂技是江南那儿带来的习惯,在场的虽不在明面上排斥,但应这丑角声的也寥寥无几。 “我来!”薛荷在二楼举起手。 平台雅座的大多数人都朝那声音来源看去,薛荷在众目之下走向舞台。 “如何做?”她对着丑角问道。 丑角头一低,双手奉上一个远看看不清的物什,“还请贵人先带上我们的面具。” 另一边 秋露跟随着系统的指示,迅速地穿过人群,来到一处无人的厢房,关上门,静静等着。 第一个世界(5) 【我走过来有人注意到吗?】 周围空空荡荡,引路的烛火不堪大用,被风刮得摇晃,明明灭灭。 【没有,这边已经对在场的人都进行了针对性屏蔽,没有人会发觉你到后面厢房来。】 也正是因为周遭寂静,秋露只觉得此刻系统同自己说话的声音极其响亮。 【梁回铮他……】 秋露双手紧贴房门,心跳如雷鸣,她不担心系统的计算,只担心自己把握不好时间,或多或少影响了节奏。 箭在弦上。 【梁回铮来了。】系统开口。 【3】 门外似有轻微的异响,如疾驰而过的风。 【2】 越来越近。 【1】 时间仿佛凝住,秋露破门而出。 砰! 闷哼声和撞击声同时响起,秋露明确感受到推力时的阻碍,她从黑暗中匆匆出来,眼前的明亮还没持续半秒,那猛力推开的木门被撞得猛弹回来,啪地一声,重重地打到秋露的额头上。 不对啊,不是要创梁回铮吗?怎么创到自己了? 脑门上的钝痛传来,秋露眼冒金星地想。 那遭受到大开大合攻击的木门摇摇欲坠,嘎吱嘎吱地来回折腾了几下后,竟然哐当一声就砸地下了。秋露这时才看见易王身边的那个黑衣少年,此刻正捂着脑袋跌坐在地上。 秋露也不管自己脑门痛不痛,忙不迭起身朝梁回铮扑去,把刚要起身的后者再一次扑坐在地上。 二者目光对上,后者眸子有猝不及防的疑惑,极少极淡,但并非不可寻。 于梁回铮来说,白刃在喉,亦如剑斩春风,何况是被冒冒失失的女子绊倒这等小事,梁回铮眼中的丁点疑惑很快便弥散了。 可本以为很快就会起身的女子忽低下头,紧攥住自己的衣领,脑门也企图黏上他的胸口,一副不讲理的模样。 梁回铮用胳膊抵住秋露的肩头,阻止她的贴近。 但秋露不管不顾的,蛮劲用了十成十,一时间竟与梁回铮僵持住了。 她心里无不苦涩地想,她没有丁点谈判的筹码,想要拦住易王收揽薛荷的步伐,也只能靠自己这具单薄的身躯了。 没关系,她喝了酒,梁回铮定能闻得到她身上的酒气,所以她现在只是被醉意所扰罢了,哪个侍卫会跟喝醉的貌美大小姐计较呢? 薛荷于众目睽睽之下上台配合那丑角耍杂技,不过是伪造一个绝佳的不在场证明——真正的薛荷早就在带上面具的那一刻飞奔至库房调换邝阳门的宝剑了,在原剧情里擒获薛荷的梁回铮自然会随之而去。 而她让系统计算了梁回铮的路线,埋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为的就是拖住梁回铮,让薛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完美退场,他易王的爪牙休想沾染半分。 这种没脸没皮的场景只需片刻。 就当秋露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身下本来用着劲儿的梁回铮收力了,她心有惊疑但不动声色地顺着这人的胸口朝他脸上看去,便看到一双带着沉沉杀意的眼。 没有在鹤鸣楼门口初见时的漫不经心,也没有刚才泠泠的疑惑,现在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秋露心里蓦地一惊。 梁回铮虽然只是个依令办事的侍卫工具人,但冷血无情的易王身边怎么会有善茬,秋露依稀记得原剧情里,易王下令除掉薛荷的巡城卫第四支队,就是他梁回铮动得手,来回不过一炷香。 在鹤鸣楼门口,他见过自己,知道自己和薛荷同行,那么此刻,他认出自己了?他想到了?他前脚追堵薛荷,自己后脚就来拦截他……这完全就是团伙作案啊。 但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 其实,即使是薛荷的同伙也没用,薛荷是易王的目标,她的同党是谁,和她什么关系都不在一个只需要执行的侍卫思考范围之内…更何况不久之后,秋家的数条性命易王府的人都视如草芥,同主子一般残忍的冷血侍卫又怎么会在乎或早或晚的在暗地里解决一个妨碍自己的人? 被他这么一瞅,秋露好不容易蓄起的无赖劲就先松了半截,即便是在行动之前就做好了觉悟,她现下也压不住心头翻滚的怵意,天人交战之际,脑袋是很诚实的远离了这煞神的胸口。 “你是哪家的,竟敢如此看我……”秋露扬起眉毛,输人不输阵地尽力扮演醉酒大小姐的角色。 梁回铮见她这样,横在她肩边的胳膊也重新一使劲。 她脑袋是离开了梁回铮,手却依然不辱使命,紧拽着梁回铮的衣领子。粗鲁的侍卫没有轻重,一下子把人推到了旁边的地上,与哎哟同时还响起的还有刺啦一声,梁回铮的衣服应声而裂,露出了半边白花花的胸脯子。 这一下,两人都愣住了。 秋露没想到易王府的服饰竟劣质到不可理喻,她的目光从自己手中的布料,又落到那饱满洁白的胸肌和粉嫩嫩的奶头上,最后移至梁回铮出现了一丝裂缝的脸上。 年轻侍卫的手微微颤着,像是不能接受到底发生了什么,撕碎了衣服,仿佛像打破了冰雕一角,梁回铮整个人都散发出活人的味道,逐渐恼怒的味道。 秋露突然发现梁回铮长得很嫩,是个奶狗型大帅哥,脸蛋白净,线条柔和,一双略微下垂的狗狗眼水汪汪的,嘴唇看起来如花瓣般柔嫩鲜艳,下巴上还有两颗殷红的小痣,配上他外表看似单薄,内里却肌肉蓬勃的身材…… 意料之外的发现让秋露不自觉地扬了扬眉,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如今身处何地,便非礼勿视地垂下了眼。 此刻的梁回铮坐在地上,长腿屈起,双手撑在身后,剩余的衣服被这个姿势撑得很紧,分外明显地勾勒出他左胸轮廓。额前的几绺碎发遮不住梁回铮眼里的错愕,他长而垂的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两把毛绒绒的小扇子。 先前的梁回铮跟在易王身后像个灰扑扑的影子,揭开了他生人勿近的冷硬外壳……竟是一副难以言明的鲜嫩美色。 秋露心里紧张也盖不住面上滚烫,就是如此昏暗的灯光,梁回铮也能看到她红晕爬上脸,恼怒更甚,嘴唇不由地抿得更紧了,但究没忘记自己任务在身,他起身无言地盯了秋露一眼,头一扭,漏着半边奶就隐入到黑暗之中。 虽然梁回铮一言未发,但是眼神跟萃了毒似的,明显把这出荒唐又突然的事记在了心上。 秋露面上的红晕退下去,她松开那柔滑而不堪用的布料,任由它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她开始同系统交流。 【薛荷怎么样了?】 【剑换好了,她回去了。】 【现在世界重合度如何?】 【95%】 逆转一件事,就能降低3%的重合率。 可以。 【我额头该是磕着了,很疼,你帮我掩饰下,别被薛荷初蕊他们看出来。】 秋露扶着墙开始往鹤鸣楼的大厅走。 不光光是眼里的杀意,梁回铮还明晃晃地释放出杀气,秋露头一次感觉到所谓的杀气,就像是无形的银针暗器,只需一瞬便潜入血脉,无解的毒素登时散向百骸。她本就悄无声息地来到无人处的厢房,要是梁回铮要解决她,自然也是不知不觉,轻而易举的。 说不怕是假的。 总的来说,今天晚上的行动虽然狼狈,但还算成功。 却不是最好的形式。 她必须尽快傍上一个在原剧情里就活到最后的大腿,这样以身涉险的行动,不能再出现第二次。 待鼎沸的人声渐渐传来,秋露才心里一松。 回到了闹市,她就是人人都识得的官家小姐,即使梁回铮和他的主子一样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在明处,她暂时有秋家的护荫,尚不至于怕一个小小侍卫的报复。 今天的情况还不知道梁回铮会如何汇报给易王,易王那边又不知会怎么想。 若他理解为广阳门与秋家有关联,该会对薛荷更加势在必得吧…若如此,她任重道远,日后也少不了和梁回铮打交道。 不过梁回铮的奶头真小啊…… 第一个世界(6) 秋露回去的时候,带着面具的假薛荷还在台上活蹦乱跳呢,等那丑角携着她手在一众看客面前绕场一圈后,才慢悠悠摘下面具,薛荷那张笑嘻嘻的脸露出来。 她看起来开心又得意,边大步流星的下台,边朝周边起哄叫好的看客拱手,两颊的酒窝里都盛满了喜气。 即使秋露知道原因,在薛荷坐定后还是装问了一句,“这么高兴呢?” “嗯!好玩!”薛荷见牙不见眼。 初蕊迫不及待地问,“那火是真的?你怎么吹出来的?” “自然是真的……只不过怎么做的,哪能告诉你,破了密的杂耍哪里还有人看呀!”根本没耍把戏的薛荷在那里胡诌。 她们这个小隔间一时间充满快活的气息,就在此刻,先前那个小二担着条毛巾又过来,他脸上恭敬殷勤比之前更甚,说对面兰花阁的贵人邀请二人过去坐坐。 薛荷好奇的朝兰花阁那处张望了下,“兰花阁,哪位客人?” 对面似乎若有所感,兰花阁本垂着帷幔被一只手挑起,易王高大潇洒的身影从其后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笑,对上薛荷的视线,邀请般的扬起手中的酒杯。 薛荷的眼微微瞪大了,面上泛起毫不避人的红晕。 “兰花阁内所栖的是易王殿下。” 自那小二提到邀请一词时,秋露就已然觉得不对了。 梁回铮也已经回去,他任务失败,易王捉不住薛荷的现行,自然会旁敲侧击。 背地里知道和明面上公开是两码事。 虽说登台表演是很好的不在场证明,但易王太过了解薛荷的动向和意图,若是真去那兰花阁细细聊了,恐怕三言两语就暴露无遗… 秋露不自觉地敲了敲座椅的扶手,扬起脸庞,睁着湿润的眸子,雾煞煞地问道,“易王殿下?你说的可是当朝五皇子?” “这自然,”疑惑的秋露迷茫又可爱,小二看她这样子,呼吸不由得都轻了很多,“京城里还有哪个敢自称易王殿下?” “可是,我与易王殿下素不相识…阿荷,你与易王可相熟?” 薛荷实诚道,“巡城时倒是碰见过两次,打过几次招呼,熟倒是说不上。” 秋露凝目看向那小二,“易王殿下有什么要事吗?” “这…殿下倒是没说是什么事,只是说今日相见,实在有缘,想邀请二位去小酌几杯,共赏戏曲。” 呵,小酌几杯,共赏戏曲?竟是这般轻飘飘的理由?真当谁都会给他易王面子? 秋露又装模作样往那兰花阁一探首,露出几分为难的神情来,“我同我姐妹皆饮了酒,已有几分醉意了,贸贸然过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冲撞了殿下…再者,那兰花阁里都是些男子,我们女子过去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前一句是说给小二听的,后一句是说给薛荷听的。 果然,薛荷的眼神锐利起来,那颊上的红晕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瞥了一眼易王身后那重重的帷幔,又扫了一眼楼下已经咿咿呀呀登台献唱的苏小月,冷哼一声开口,“没错,我与秋露醉得不便于行,今日怕是不能去那兰花阁了。再说了,从我们这芙蓉阁看下去,舞台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已算是共赏戏曲……” 薛荷是边拧着眉头边说的,说到一半又想起小二口中那句小酌几杯,当即就拿了桌上的酒杯和剩余的菊花酿走向栏杆处。 易王见她出来,兴味的挑了挑眉,接着就看到薛荷当着自己的面,厚道地倒满一杯酒,随后如先前自己那般一扬,一仰而尽。 这样,俨然是拒绝的姿态了。 易王有些始料未及,还不待他做出反应,薛荷就持着酒壶酒杯朝他一拱手,接着头都不回的转回了芙蓉阁。 小二愁眉苦脸期期艾艾。 秋露闭起眼,冷玉立刻上前替她揉起太阳穴,初蕊对着那磨蹭着不肯走的小二斥了一声,“还不退下,莫影响我家小姐听戏的兴致。” 这一斥,小二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也是一位不好惹的官家小姐,连应了数声,重新挂着笑容退下了。 “什么殿下?竟当我家小姐是呼之则来的人?先前想约您的公子哪个不是早早一月就送上帖子,巴巴地等着您回信?”初蕊忿忿不平,“想必是这易王高高在上惯了,竟敢对您也失了礼数!” “初蕊。” 秋露待初蕊说完了,才制止般地轻喝一声,随后略略抬眸看薛荷的反应。 诚然,异性之间并非仅有儿女私情,初蕊的言语虽有失偏颇,但在旁人看来,秋露的确有引人相邀的资本。 拥有上帝视角,她自是清楚易王为谁而来,但秋露缄默,是需要有人来误导薛荷。 薛荷也在看她,看秋露那张淡白梨花面,心情忍不住有些复杂。 薛荷得过易王两次相助。 第一次,薛荷正在飞檐走壁追着一个身手矫健的小偷,那小偷跟脚底抹了油似的,行动迅敏不似凡人,几次薛荷都快够着他了,又被他一个利落转身给逃了,就在她气急败坏又咬牙切齿地惜才暗叹这么好的身手竟埋没在偷盗之事中时,不远处的面铺里突然射出一颗蒜头,精准无误的击在小偷的膝盖上,他一个踉跄,就被扑过来的薛荷压住了后颈。 “老实点!”对这个让自己气喘吁吁的小偷薛荷没有好态度,待将他捆劳,交与跟上来的下属后,她捡起蒜朝那家面铺走去。 易王就坐在门口,看见薛荷来了,还在低头吃面条,一根一根吃,十分矜持。 薛荷朝他拱手,说多谢相助。 “天子脚下岂容宵小之辈猖獗放肆。”易王扬起那张轮廓冷硬,五官俊美的脸,轻飘飘地说。 他语气轻描淡写,眼神却很奇怪,仿佛蕴藏了诸多难以窥视的专注。 被他这么瞧着,薛荷觉得脸上一烫,心湖上好像略过一只鸟,平静的水面被它不自觉地掀起片片涟漪。 第二次相遇还是在她薛荷巡城的时候。 巡城巡到一半,下属手忙脚乱奔过来说,有人在隔壁街的成衣铺子里闹事,她匆匆赶过去,发现是一起原配捉小三的戏码。薛荷鲜少料理这些,登时一个脑袋两个大,想过去先分开二人,但没料到那原配力大无穷,竟一掌将她掀飞了出去。 失重时,她还不敢置信,自己曾把京城第一摔跤王打得跪地求饶,如今竟被一个身量不见宽硕的市井女子给扔出去了,果然大隐隐于市,高手在民间。 但意料内的疼痛没有传来,她被人接住了,薛荷一开始晕乎乎的,只知道那人身量高,头一低,就遮住了她眼前老大的日光。 “可有碍?”那人扶她站稳,问道。 薛荷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一时想不起,但易王的那张脸在她眼前慢慢变得清晰,薛荷只觉得脑子轰得一声。 她挣脱了易王的手,退至离他三步远,摇头连道,“没事没事。” 易王也不说什么,抬手示意身后侍卫向前解决那扭在一起的二人。 看着训练有素的侍卫及他们衣服上的易,薛荷才反应过来他的身份。 之后两人就没有再平等的相遇过。 只有路上遥遥相见时,弯腰行礼的第四支巡城卫领队和受礼的五皇子殿下。 现在这算平等的邀请吗? 当然不算。他们并非朋友。 什么是朋友呢?刚来时看到秋乐,怕那纨绔冒犯到自己,破坏自己看戏的心情,秋露连招呼都不愿意跟自家弟弟打,这样才是朋友;反之,这个跟秋露没有一丁点交集的易王,竟然大言不惭地想以小酌几杯来唐突她…… 他们算不上什么,也许可以说是主仆,薛荷侍奉的是全城百姓,主子是皇城的人,而且的确她的“主子”也表现出应有的高高在上。而秋露在此,他又想用高高在上做些什么呢? “恶心。”薛荷蓦地出声,随后抬手放下了门框两边的帷幔。 薄薄的纱布一层层落下,将他人的注视均隔绝在外。 第一个世界(7) 薛荷对易王赵起元还是起了两份旖旎心思的,不过这心思如同一股半燃不燃的小火苗,还没彻底烧起来,就被泼个干净。在秋露主仆三言两语的塑造下,她觉得易王有着那些上位者半斤八两的轻浮傲慢,同先前自己认知里的易王相差甚大,不免地有些郁郁,本就看不下去的戏曲声,便更不堪入耳了。 秋露看出来她的烦躁,也怕再次被易王缠上,就提议先走。 两人在城东大道分别,薛荷没有行车也没有骑马,秋露想着送她一程,但薛荷摆摆手拒绝了,提不起劲似的说想独自溜达溜达。秋露自是明白她不会一个易王就同自己心生嫌隙,但也不愿见得她为伊憔悴,便上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捏了捏薛荷的手,全作安慰。 初蕊看着自家主子同薛荷小手双牵,两两相望,面上忽的有几分了悟的忧心忡忡,她上前一步,“都说这易王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日后薛姑娘当值的时候遇见这主,不会因为今日的拒绝而恶意刁难您吧?” 薛荷怔住,“不过就是拒了邀酒,这等小事应当是不会的。” “这可说不准,做木材的李家可不就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没落的嘛,薛姑娘您来京城不过一年,从前的那些事儿您可能没听过,”初蕊蹙着眉头轻声细语,添油加醋起来尤为真挚,“李三小姐曾心悦易王殿下,她相貌不俗胆子又大,就贸然向当时还未封王的五皇子殿下表露了心迹,还多说自己嫁妆丰厚,两人结合一辈子钱财无忧,当时的易王殿下……” 初蕊的声音更低了些,“当时的易王殿下,无宠无权无财,吃穿用度甚至不如一个商贾之女,听了这话,便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自那之后,李家就频频出事,先后爆出木料以次充好,贿赂勾结秉笔太监,民间进料被频频退货,库房又失了大火……最后赔的仅剩两铺面,李三小姐同她大哥操持着铺子的时候,易王出现了,他问李三小姐如今还能一辈子钱财无忧吗?李家这才知道近日来的种种一切出自毫不起眼的五皇子之手。” “先前有这么一句话,官场里姓程的,商场里姓李的,是除了皇帝外,谁都惹不起的。李家是皇商,娘娘们的宫殿翻新,都从他家进料子……除了材料,李家的木艺也是一绝,红翅膀木头鸟巧夺天工,曾经京城乃至整个郑国的孩童哪个没玩过,这上下吃透,昔日的李家能说是富可敌国,但惹得易王不痛快了,这一家十六口也只能靠着城北那两铺面喝西北风。谁能想到啊,易王殿下不声不响的,竟有这么大本事呢!” “可怜李三小姐,当时就气血攻心病倒了,没熬过两个月便离了世,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的话,竟成了如今的局面。” “易王的狠辣在幼年便初见端倪,听说他十岁去狩猎,射中的猎物从不一下毙命,是要被他折磨,摔在石头上活活掼死的……” “是吗?”薛荷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出的声音,轻到恍若未闻。 也就这时,由西向东吹过来一阵冷风,吹散了薛荷怔然的表情,她抽出手,用力搓了搓双颊,冲一脸正经的初蕊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有说故事的天赋,多绘声绘色,引人入胜!” 闲话不用说尽,眼药点到为止,不管她信或不信,秋露的最后一句话只是保重,便在冷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薛荷摇着的手垂下来,脚下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影下拉得老长。 初蕊放下帘子,没有说话,小脸在明明暗暗的灯光下竟然显出几分罕见的惆怅。 “小姐,你说薛姑娘怎就会对易王动心呢?”她支着下巴,有些费解的看向自家主子。 后宅里伺候主子的丫鬟平日里除了端水绣花便是打趣着男男女女羞不羞那些。在鹤鸣楼,薛荷见着易王那面带红晕的样子,太好懂了,众人都看在眼里,然而主子想带着薛姑娘划清界限的态度也很明确,那多嘴的事就由自己来做。 李三姑娘的遭遇,初蕊着实润色了些,但只要薛姑娘有心去了解易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那势必能挖出比李三姑娘更惨的事。 秋露想了想,回答了小丫头先前那个问题,“易王的相貌确实不错。” 初蕊撇撇嘴,“奴婢总觉得易王阴沉得很,再论相貌,京城的公子少爷出彩得可不少!冷玉,你觉得呢?” 冷玉摇摇头,“我倒是觉得那些男子都长得差不多。” 初蕊扑哧一笑,“没想到你竟还是个眼盲!不过嘛…”她话锋一转,忽地砸吧了一下嘴,“这京城乃至整个大郑最好看的也就是曲颂今曲大人了。” “前任国师曲颂今吗?” 这一下,本闭着眼预备小憩的秋露也朝初蕊看去了。 “奴婢并未见过曲大人,但曾随着夫人参加大小宴会时,总是听到贵人们提起曲大人的容颜,说其美过女子,姿容绝艳至百年难得一见。” “那这位曲大人如今呢?” 和冷玉不同,初蕊曾是秋夫人身边的丫头,秋露回府后拨到她身边伺候的。 初蕊自幼在京城长大,性子又活泼,秋露阔别京城这些年发生的大小事,都是由初蕊细细和她说的。但在讲那些让人震碎观念的八卦事时,她家小姐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即使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眼里竟有几分让人看不懂的求知若渴。 “曲大人身体不大好,三年前便卸了国师的担子,如今在京城的某处宅子里养病呢。” 在风起云涌的京城养病? “听说曲大人刻意隐瞒了住址,又鲜少外出,除了他昔日的几位好友,没有再多的人知道他的行踪了。” 秋露曾让系统调取过易王助力的身份信息,原剧情里曲颂今着墨甚少,他出场朦胧,没有丝毫的面貌描写,仅知道他是榷州人士,其余,年几婚否,一概不知。 但曲颂今的手段倒是阐明得详细,他不比薛荷梁回铮那般频繁出手,他在全剧情里只推波了一把,仅此一次,就极其利落为铲除了易王头疼已久的太子殿下。他这行为不像易王的助力,倒像纯粹借易王之力扳倒太子罢了。 “听说曲大人是弱冠之年承了国师之位,在位六年,算算年头,如今也到而立之年了。” 得知年几,与易王年岁倒是相近。 就在秋露思考着曲颂今和易王是否有什么幼时的羁绊或母族的渊源时,外面突然响起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初蕊刚要撩开帘子一探究竟,就听到一阵长长的嘶鸣。 她们的车也被迫停了下来,秋露听到外面的车夫惊慌而口齿不清地喊了声三少爷。 随即,一道高大的人影旋风似的冲进车厢,在初蕊的惊呼下,一把搂住秋露。 第一个世界(8) 这人一身酒气,埋在秋露胸口蹭来蹭去,直至找到了个舒服的位置,才心满意足的安分下来,嘟囔了两声姐姐。 有人急速接近自己时,系统会有播报提醒,在车夫惊呼三少爷之前,秋露就知道秋乐过来了。 她垂头看向秋乐,他埋得严实,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柔软如缎将要倾泻的乌发和一段露在衣外的白皙脖颈。 “不是给你备了车吗?” 秋乐哼哼唧唧,“姐姐去看苏小月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去坐你自己的车,冷玉和初蕊都没地方坐了。”秋露心平气和的和他鸡同鸭讲。 秋乐个子高身量大。 宽敞的马车容量三个姑娘绰绰有余,再挤进个男人就逼仄了,冷玉初蕊为了不挤着自家三少爷,四肢都快贴进角落了。 秋乐不抬头,声音有点闷又有点急,“我都追上你了,你还赶我?嫌挤让她们去坐那辆马车。” 秋露有些无奈,但还是应了他的话冲两个小丫头扬了扬下巴。 这趴在身上的人竖着耳朵听动静,等冷玉初蕊的脚步声没了,他抬起一只眼,偷偷瞧着秋露。 那只用作窥探的眸子,盈盈水润,泛着狡黠的光,却不让人反感。秋家三少爷的确生了一副得天独厚的相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又大又圆还上挑,很是勾人。 秋露瞧着,蓦地想到了那个梦境。 星垂黑谷群,秋乐被摁在地上,粗粝的砂石磨破了他的脸,漂亮的眼睛血红血红。 他喊姐姐,姐姐。 一瞬间,她似乎已经闻到黑谷群空气的味道,风卷着眼泪,咸而湿。 秋露的心感觉像是被扎了一下,有些酸痛。 这酸痛又仿佛碎成几瓣,融进她的血液,软和了她的态度,秋露抬起手,十分轻柔的触碰了一下男人眼周的皮肤,“闹什么?” 被回应了,秋乐立刻嚷嚷起来。 “你想看苏小月,怎么不约我一起看?我早就说要看苏小月了,可是你说你不感兴趣…你现在,又跟别人来,秋露你…”本在肆无忌惮小发脾气的秋乐突然一顿,他从秋露怀中完全扬起脸,看着这个回来两年的姐姐,心里有些发堵,瓮声瓮气,“姐姐什么意思?” 说来奇怪,如今的秋露其实是个外来者,但接受原身记忆时却不像是阅读另一个人的故事,而是切身体会,转瞬即逝的彩色幼年和青灯古佛的枯燥生活好像真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般,与此同样蹊跷的是,这个世界的秋露和自己的行事风格很像,就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冷玉也并未觉得这个月的她有任何不妥。 按理说,真正的自己和秋乐不过相识了一个月,她理当很排斥同他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何况他还在抱怨自己,质问自己。 可是没有。 或许是因为那个梦境衍生出了无厘头的愧疚? 但在这个世界,崩坏的剧情不会重演,这些莫名的情绪她不应该有。 不排斥秋乐的认知让秋露感到奇怪,她推开秋乐,试图用拉开距离的方式使一切重回正轨。 “就是陪朋友去看看。”她说。 秋露用的劲不算大,却足以把毫无防备的秋乐推倒,他本就岌岌可危的束发因动作挣开,落了满肩。 他双手撑在身后,一脸毫不掩饰的受伤,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回答,还是她推开的动作,抑或是她不动声色转变的态度。 他不明白刚才还温声的姐姐怎么一下子就变得有些疏远自己?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如泣如诉,如瀑的青丝又增添几分哀婉。 秋露看着他的这样,心绪飘忽。 今晚,已经有个男人以这样的姿势,酥胸半露地出现在她面前…… 不知是不是因为灯下看美人,相比目光森然的冰美人梁回铮,嘟着个嘴的委屈小娇花秋乐俨然可爱多了。 她的心思千回百转,但最后不知道从哪根神经里生出一条任务为主的端正态度,迫使她压下弯弯绕绕,十分认真的问出一句, “你今天可有在城东大道纵马?” “什么?”秋乐还沉浸在说不清的失落里,听到她的问题还有一瞬间的怔然,“哦,是,我和陈二比赛了,看谁先到鹤鸣楼。” “撞倒了人家的摊位?” “撞?摊位?”秋乐迷茫一瞬,端坐起来摇摇头,“没有…是出了什么事吗?” 秋露看了他一会,确保了他眼里没有肇事逃逸的心虚,又笃信秋家不可能教出撞了人就扬长而去的孩子,就简略的把今天遇到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肯定是那个马术不精的陈二!我明天就找他去一齐去那人家赔礼道歉!百金补偿!”秋乐义愤填膺,当即表明了态度,转而又小心的看了一眼秋露,“姐姐是因为这事而生我气的吗?我日后定当远离陈二这等无赖之流……” 秋露不语,目光在他胸口小转一圈就懒懒闭上眼睛,今天的事,她会让冷玉如实告诉秋父秋母,他的决心还需要在祠堂挨板子之后再说一遍。 马车行得稳稳当当,秋乐那匹枣红良驹乖顺的跟在车侧。 他主子的眼此刻也黏在秋露身上。 今天他在酒桌上听到一些事。 他们这个年纪血气方刚,推杯换盏之际总会提到心仪的女子,有一个王姓公子便红着脸来给他敬酒问能不能帮他约下自家姐姐论画泛舟。 他本以为是个仰慕姐姐丹青之技的公子罢了,直到陈二也啧啧道他们秋家一个赛一个的好相貌,不知秋露花落谁家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家姐姐含苞待放,被人觑上了。 更有人说太后赏识秋露,她若有心,嫁入皇家也未尝不可,那么秋家就又上一层楼。 这些话乱糟糟的,初始他还笑着应付,可越听越心乱如麻,便一杯接着一杯喝酒,苏小月在台下咿咿呀呀的扰得神烦,曲子没结束他就起身先走了。 谁承想一到门口,竟看到了自家的马车,还说是刚离开不久的二小姐备的,一问才知道秋露她今天竟也来看戏了,当即他就骑上马追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大反应,就像他现在偷看着一个赛一个好相貌的秋家二姑娘,心想这两年她不知不觉竟出落得那么漂亮。 比那什么京城第一千金好看,也比那些王妃太子妃好看。 是不是找媳妇就应该找这样的?那什么人又配得上秋露呢?她会因为什么人笑得灿烂呢?好像从青云观里回来就不太爱笑了,不对,她好像没去青云观之前就不爱笑,她不笑,是她生性就不爱笑…… 就当秋乐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停下来了,秋露率先起身下车,一露个头,站在秋府门口的小丫头就噔噔噔跑过来,喜气洋洋的让秋露去夫人那儿一趟。 “什么事这么开心?”跟在秋露后面的秋乐多问一句。 小丫头回头,笑眯眯的,“回少爷,刚才宫里来了人,说太后娘娘邀咱们二小姐参加宫里的赏花宴呢!特别正式,还下了帖!” —— 正值秋日,菊花渐开。 赏花宴定在三日后,秋母既欢喜又担忧的给她挑着衣裳首饰。 先是挑了一身北紫皎玉绣着怒放芍药的广袖裙,搭配金钗六行,穿上后,一众丫头两眼放光的鼓掌称赞,秋母却觉得太过出众惹眼,又挑了身素了两倍的兰苕纱裙。 不似广袖裙重重迭迭复杂累赘尽显精致华美,兰苕纱裙别具一格,是区别于京中浮华之气的脱俗雅致。 兰苕纱裙缀着许多荷叶边,像一团氤氲开的绿墨,本该是模糊而软趴趴地挂在人身上。但秋露身形修长笔直,如同一棵刚长成的兰草,软而韧,年轻却不稚嫩,再搭上她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庞,竟撑起了衣服,将这条颜色并不鲜亮的裙子穿出了意想不到的风华。 “这身竟比北紫那套好看,更衬小姐气质,夫人好眼光!”初蕊分外真诚地拍马屁。 “露露肖我,穿什么都好看,”秋母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发髻,眼里慢慢浮上担忧,“露露如今可有心仪的男子?若是有,大可直接告诉爹娘,终身大事,还需得是自己喜欢!” 这次的赏花宴其实就是相亲大会了,太后几乎给京里家世好品貌好的姑娘都下了帖,这架势是希望通过这次宴会解决她单身孙子的婚姻问题。 秋母自是希望女儿嫁得开心又嫁得好。 秋露摇头,“娘,我才回来两年,还不想嫁人。” 若是嫁了人她的行动必将受尽桎梏。 她也明白秋母的意思,便上前轻轻拉了拉秋母的衣袖,表明了态度,“露露不愿入皇家,露露还想多陪陪爹娘。” “好孩子。”秋母眼眶一热,径直将她搂在怀中。 第一个世界(9) 最后挑来挑去,挑了一套十分不衬秋露气质的藕荷色纱裙,着珍珠打扮,符合时下贵女风尚,也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俏,但却没有先前两套令人眼前一亮。 这也是秋母的私心,她知女儿秀美脱俗,挑那套混沌的兰苕纱裙就是想掩着她出尘的锋芒,没成想适得其反,最后只能给秋露来了一套半旧不新的衣裳,还望太后娘娘也能知晓他们秋家的态度。 秋乐因为城东大道纵马的事挨了家法二十板,第二天被大哥秋雳拎去刑部领罚,刑部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伤残的屁股和背,将本该受得二十板降至十板,但还是打崩了他的血痂。 接着血淋淋的秋乐又被提溜去了城东大道,气若游丝地给那户人家赔不是,扣了自己的月例给受罪的人家赔了百金。一顿操作下来,本欲上书秋家教子无方的对头文官也无话可说了。 秋露候着进宫的这几天,秋乐一直在养伤,但会让小厮过来转告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比如现在。 秋露持着本旧卷,没骨头的软在躺椅上,哪里有平时端庄的模样。她没看小厮,纤指翻着书页,重复了一遍那人的话,“约我明天去游湖?” “是的。”小厮硬着头皮应到。 都知道二小姐明天要进宫参加宴会,自家主子还约什么游湖,在皇宫里游湖吗!再说了,他主子伤得下不来床,动弹都费劲,可是却让自己来转达他那些大言不惭无法实现的邀请……害臊,实在害臊! “抱歉,没有时间。”秋露彬彬有礼,像拒绝一个陌生人。 “哎,知道了。”因为主子奇怪行为这小厮也面上无光,得了拒没被数落,就从善如流的走了。 “小姐,三少爷是想引您去看他吧?”初蕊端过来一碟撒满了芝麻的酥炸肉,与出门的小厮擦身而过。 听到她的话,小厮苦哈哈的想,他倒是宁愿主子直白了当的让自己跟二小姐这么说。 “还是真不希望您去宫里,想把您绊住?” 秋露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她全神贯注的看着系统给她实体化的《曲颂今前传》。 这是她表明她要抱曲颂今大腿,且给系统分析完曲颂今是整个世界最合适的人之后,系统动了动权限给她整出来的。 曲颂今的确是最合适抱的大腿,他的苦难集在了他的前半生,现在的他家财万贯,顺风顺水,只有一个活着的敌人。 皇后。 曲颂今生于榷州,父母早亡,自小流浪,和野狗抢食也毫不畏惧,某日外出时,被榷州行宫的宫人掳了过去。 帝后携太子于榷州避暑,途中,太子意外身中奇毒,毒性甚猛,一众太医闻所未闻,束手无策。 曾是医女的皇后娘娘,不分昼夜刻苦钻研古医书,研制出了方法。 太子千金之躯,一饭一茶皆需宫人先试,药自然也是。 为了测出药的准确性,皇后让人掳了与太子年岁相近的乞儿。 染了毒的曲颂今被洗刷干净,任由那个锦衣华服的女人在自己身上扎针,将自己投入到滚热或冰冷的药浴里,他体会着各式各样的疼痛,不同程度的疼痛,或癫狂或清醒或神志不清。 和他同样的乞儿还有三个,均不同时间的被折磨死了。 无声无息消失的乞儿,自没有人在意。 也许是敢跟野狗争食的他心智格外的坚定,滔天的恨意让他坚持下去,他在清醒的时候总观察着这个明明是皇后,却懂岐黄之术的女人。 她的眼睛没有爱子病痛的担忧,没有等待试药结果的焦灼,十分平静,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终于,在他已经无法感知黑夜白日时,皇后同心腹说,时间差不多了,把妆奁里的解药给太子送过去吧。 她声音很轻。 曲颂今却听见了,他没有动弹,神智一下清醒了,他又听到木头抽屉拉扯的声音,宫人脚步的声音。 没有“终于有效了,药有成果了,毒终于解了”这样的话,而是稀松平常的一句把妆奁里的解药给太子送过来去吧。就好像是,药本来就有,一切,一切是早有预谋,都是皇后的预谋,寻乞儿试药,只是其中的一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 为了验证皇后娘娘的药有效,曲颂今的毒也被解了,他虽是乞儿,却也是太子间接的救命恩人,天家为显宽仁,倒也好吃好喝的供着他。 他不知道皇后是否知道那时自己醒着,如果知道他不敢想自己的后果,就在他惴惴不安之际,当时的国师说他是学玄术的好苗子,要收他为徒。 国师在宫里的住所叫通达海,年过半百的他已有二十六名弟子,竞争十分激烈残酷,人人都想得贵人青眼,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性格乖僻的曲颂今同这些弟子相处的自然不融洽,使绊子,告黑状,甚至是下毒诬陷,他都经历过,不过好在他韬光养晦八年,收敛了原本乖张的性子,变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成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成为了下一任国师。 基本上,得罪过曲颂今的人都被他收拾过一遍,除了皇后。 他也并非没有出手,只是在他还没来得及给皇后戴一顶不详的帽子时,他便已经被皇后投了毒。 成为了国师之后,他频频与皇后一派作对,偏生又抓不住他针对人的把柄,皇后忍无可忍自然就使出了最擅长的手段。 他有两个选择,为皇后所用,或是,离开皇宫。 后面的也就都知道了,他辞了国师的位置,隐在京城的小小角落,每隔一段时间就领着皇后的药续命。他手上自然也有针对皇后的绝杀,但此刻,双方只能相互制衡。 书中阐述的,是迄今为止曲颂今的经历,没有后面的他对太子动手的过程。秋露问系统,原剧情里,最后曲颂今有没有对皇后做什么? 【易王即位,刘皇后被奉为太后……】系统去翻原剧情了,然后说到一半沉默下去。 【她寿终正寝?】 【不排除曲颂今还没来得及动手,世界就崩坏了,所以刘皇后没有结局。】 【我本以为是因为皇后太子之间的联系,促使曲颂今和易王联手,除了太子不过是为了让皇后尝尝丧子之痛罢了。但榷州那年,皇后对太子下手,可见她并非多在意这个儿子,那曲颂今为何……】 【别忘了曲颂今还中着毒,也许是因为易王帮他解了皇后的毒,曲颂今投桃报李,献上太子的命。】 秋露沉思,如果仅是这样,那问题很好解决,只要她替曲颂今解了毒,那这位已经退隐的国师和易王自然不会有过多接触,不会成为他的助力。 但她只怕这二人之间的联系并非那么简单,自己同系统一叶障目,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世界重合度。 不过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先接触到曲颂今。 她合上书,疲惫的捏了捏睛明穴。 系统对剧情的了解也非常表面,但好在它能及时感知到三公里内的关键人物,那有时间她就在京城里多转转,说不定就瞎猫碰见死耗子了,恰好让她撞到曲颂今了呢。 第一个世界(10) 中和宫的午后,天高云淡,清风徐来。 赏花宴摆在中和宫的长廊风若亭,中间搁着一溜儿秋菊,迎风招展,各不相同;席位东西两边开,间隔均匀地坐满了环肥燕瘦的官家小姐。 不过东边顶头儿,最挨着太后的位置,倒是空着的。 雍容华贵的太后端坐在万福金尊龙凤吉祥椅上,笑意吟吟的看着一众小辈装模作样,一句接一句地夸着那些匠气十足的菊花盆栽。她已过知命之年,虽然岁月没有在她面上留下相应的痕迹,但久处于深宫,识人断心,她却是懂得。 都着了最新亮的衣裳,簪了最精巧的发饰,神色飞扬,巧笑倩兮,一个个也不知道跟自己的竞争对手有什么可聊的,她办赏花宴的初衷确实是想解决个别孙子的婚姻问题,但……太后的视线落到自己右手下边的那个空位上。 最该来的却还没到。 那空位旁边就是京城第一千金徐清逸,她眉如柳,发如云,双瞳剪水,盈盈动人,气质娴静温雅,身穿一套飘逸月白绸裙,着白玉装饰,整个人清素脱俗,亦如九秋菊仙。 她注意到太后视线,抬手执起桌上酒杯把玩,对面的傅小姐因她的动作望来,徐清逸眼睛往左下一瞥,瞥向了那个空位。 傅小姐苦笑,略一沉吟,随即开口。 “说到关于菊花的诗词,那首《吟秋》可谓是精彩绝伦,三言两语,秋菊摇曳之姿便跃然于纸上……莘瑜每每听到,便想起笔作画,将莘瑜领略到诗意描绘成画卷,奈何不知究竟从何处开始着墨,是皎月呢?还是花茎呢?秋小姐,您丹青甚妙,可否指点指点莘瑜?” 各色赞菊诗中突然插了这么一句,众人停止话头,齐齐朝傅小姐望来。 “傅小姐玩笑话呢,秋小姐还没到,怎么指点你呀?”另一道声音响起,来自徐清逸右侧的孙小姐。 傅莘瑜先是茫然,再一脸闹了乌龙的窘意,她神色歉疚的环视了周围一圈后转向太后自哂,“莘瑜的眼疾是越发的重了,没成想今儿个竟闹了笑话,认错了人,日后这用眼的活计,看来是不能做了。不过莘瑜还以为秋小姐已经到了,就坐在对面呢……” 她话音未落,下面窃窃私语就此起彼伏的响起。 “什么,秋小姐还没到吗?” “是呀都一刻钟了,好在没等她就开了宴……不过,说真的,让咱们等也就算了,还让太后娘娘等着,秋小姐别真是遇到了难事!” “这么大的架子啊……” “傅小姐有眼疾?竟这么直接说了出来,那她与王妃的位置该是无缘了吧。” 虽说都压着声音,但架不住人多,碎碎的声音还是扰了耳朵,太后心头起了厌,才要开口,忽闻一声轻笑,徐清逸眼睛弯弯,回了傅莘瑜先前的话。 “哪里是傅小姐您眼疾的事,您面前团花锦簇,金蕊流霞,是天下难得一品的‘鹊洛黄’,如此难见的品种又开得如此之耀眼,把我这不爱菊的俗人都给引过去了,何况是爱菊又爱绘的傅小姐呢?” “你不爱菊?”她旁边的孙小姐睁大了眼。 相较于其他官家闺秀,出生于武人之家的孙小姐想到什么说什么,她毫不掩饰自己“你在太后设的赏花宴上说你不爱菊你疯了”的神情,睁大眼瞧着徐清逸。 不过徐清逸等得就是有人说这句话,她点点头,“至少在今天之前,对菊确实是不感冒的。” 孙小姐登时感觉上当受骗,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徐清逸接下来果然借花夸太后,欲扬先抑的吹了好大一波彩虹屁。 吹得太后眯了眯眼,开始觉得那些搬来凑数,平平无奇的秋菊,似乎真如她说得那么好了。 “你若喜欢,便挑两盆搬回家去。”太后随手点了两盆,正指了那盆珍品鹊洛黄。 徐清逸一怔,一向淡然恬静的面上现了几分难掩的喜色。 在这种性质的宴会上得到了明面上最贵重的赏赐,这是不是代表着太后对自己的认可,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离想要的位置更近了一步。 她起身,婀娜且不失端庄地行了拜谢之礼。 ———— 中和宫的长廊九曲十八弯,除去宽敞的风若亭,还有大大小小数十个造型怪奇的小亭子,其中的韶茗亭中,坐着两位皇子殿下。 这两位便是赏花宴的主人公,尚未娶妻的七皇子和八皇子。 韶茗亭位置隐秘,虽不大,但能将整个长廊的景色一览无余,两人大大方方地抬头瞧着风若亭里的候选人,听着一旁的小太监一个一个给他们报这些官家女子的信息。 “那月白衣裳的姑娘,名叫徐清逸,是通议大夫徐亨之孙,年十七,善琵琶,晓音律,精女工,已蝉联京城第一千金名号五年。” “着鹅黄广袖裙的女子,是折冲都尉傅芮山之女,傅莘瑜,年十七,通文墨,善丹青……” “那个是谁?宴会过半才姗姗来迟?”八皇子眼尖,看着长廊里面有个未见过的身影款款而来,当即拧着眉头问。 天家请宴,还有迟来的道理?感受到八殿下话语中的不悦,小宦官忙不迭地扬头朝他看向的方向望去。 远看是一抹高挑且纤细的藕荷色,接着是极白的肤色,和极黑的发,再凑近了,便能看见她低垂的眉眼。 名录上有,且未到的,仅有秋家小姐。 小宦官是太后身边的人,自然见过秋露,但秋小姐最爱松绿,鲜少着浅色,看她这副样子,他却有点犹疑了。 似若有所感,那女子略抬头看过来,一双微微挑起的杏眼,盛着细碎的光,在并不明亮的长廊里犹如寒星一闪,清凌濯然。 太后娘娘怎么说来着,她说秋姑娘的礼数挑不出错,待人似乎很热切,但其实冷冰冰的,什么都不在乎,瞧着那双眼睛便能瞧出来。 他当时领略不到,只觉得秋姑娘和徐姑娘,傅姑娘都一样,不过是书画更为好些,懂得更为多些。 但这一眼却让他想起冬日屋檐下那尖锐的冰棱,太阳一照,就焕射出五彩的光。 那冰棱可不就是冷冰冰的,小宦官低下头,如是心想。 “她是哪家的?”八皇子又问了一遍。 “回殿下,这是兵部尚书秋慕青之女,飞骑营副将秋雳之妹……” “噢,我知道了,他们家还有个惹是生非的老三是吧,听说前几天在城东把人撞飞了,秋副将带着人四处赔罪呢,他家老三被家法伺候得血肉模糊,提溜到城东的时候,还哒哒滴着血呢!这下秋家的治家之严可是出了名了,不过规矩这么严,这秋小姐怎么还能迟到啊?” “秋家的,太后娘娘好像很喜欢她,”七皇子只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这么好的家世,太子和六哥应该也很喜欢。” “这是给我们挑正妃,名录都给皇后娘娘看过了,若是太子或六哥有意,她哪里还会出现在风若亭?七哥,若你喜欢便放心选吧……”八皇子拍了拍七皇子的肩膀。 秋家小姐父兄为朝廷要官,自然无法做到不偏不倚的中立,他们势必会卷入太子和瑞王的夺嫡之争中。若是与秋家结成连理,那也意味着自己要做出选择了。 但这天下分明会落到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手里。 七皇子并未给弟弟解释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他扭头无言地看着中和宫一池残荷。 “人都来齐了,七哥你的‘卿云’可想好赠予谁了?” 八皇子才开口,旁边候着的小宦官便上前一步,打开怀中的锦盒,那里面端端正正的躺着一朵金丝缠绕成的菊花,倒是比风若亭里的那盆鹊洛黄,更担得上金蕊流霞四个字。好花不常开,太后娘娘便命工匠依照名品卿云怒放的样子,拧造了两只永远不会凋零的金花来作为选妃的信物,既贵重,也风雅。 “我嘛,全凭太后和母妃做主,”金花巧夺天工,被拿在手上时,数百花瓣竟能轻轻震颤,七皇子执着花茎,带了点促狭的笑意,“倒是你,似乎迫不及待,怎么,已有合你眼缘的女子了?” 八皇子面皮一红,竟显露出几分天家子弟少见的纯真来,“那个孙小姐,笑得倒是好看……” 他如此说,在场的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七皇子扬手将卿云递给他,“若是中意,待赏花宴结束便赠予她吧,借着交换庚帖,还能同她先说说话。对了,你不是常说什么要做未来王妃的一心人,正巧今日曲国师进宫,你顺便去找他问问你同这孙小姐的姻缘吧。” 第一个世界(11) 秋露心情不大好。 秋乐不知道发什么颠,在她出门前,命仆从将他自己抬到了她房门口去,嘴里嚷着说什么也不许你进宫,要进宫就从我的尸体跨过去。 她是不准备搭理的,抬脚就跨,结果秋乐竟然恬不知耻地抱住她的腿,直接把毫无准备的她抱了个趔趄,还好身下有秋乐做肉垫,人倒是没事,满头珠翠东摇西晃的给弄乱了。 初蕊要给她整理,秋乐还搂着她腰不肯松手,涨红着脸要秋露先答应五个条件才能让她走,条件还没说就被她用胳膊肘捣了一拳。 秋露最烦别人要挟自己,不管端庄小姐的形象,也不管秋乐的伤势,她那一肘的力气用了个十成十,秋乐痛得龇牙咧嘴直抽气,不可置信的看着秋露头也不回的背影,仆从围上去少爷长少爷短的问了个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冷玉奉着小姐的命令叫来了大哥院子里的仆从,相较于玩世不恭的三少爷,他们自然对二小姐惟命是从。 “拉走。” 听着她的声音从里屋飘出来,秋乐恨恨的想,她怎能如此,她竟然如此。 她从小时候就这样,平日里你会觉得她肃着个小脸,得体知礼,看起来都比谁都正经,长辈们最是喜欢这样唬人的小孩子了,就比如他们那个古板正派的表姑妈,在见到秋露后才会绽出一些可亲的笑容,零嘴都会多给她一把。 那时候,其实只有和她天天相处的秋乐才知道她是什么人。 他总是贪表姑妈多给她的那份香糖果子,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就巴巴地看着秋露,秋露自小就不喜欢甜,出了门就转身把手里的玩意儿都塞到他手里,也就这么循环往复的次数多了,秋乐从表姑妈那儿回去都习惯拿三份香糖果子。 但有一次,两人从表姑妈那儿回去的时候,秋露不知道在想什么,望着天怔怔出神,迟迟没有把手里的两盒香糖果子递过去。 秋乐等了好久没等到,于是他就伸手去扯,秋露躲开,他又扑了过去,想拿姐姐习惯性给自己的零嘴。 拉扯间,秋乐占了上风,就在他缠着秋露已经快能够到东西的时候,秋露的手忽地一扬,两个小盒子利落又优雅的飞出去,随后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圆嘟嘟的果子滚了一地,沾满了灰。 小秋乐先是错愕,随后两眼汪了一泡泪委屈的看向姐姐,不明白她为什么宁愿丢了也不愿给自己。 而秋露并不看他,只是面无表情把他推开,然后让身后那些无从下手不知所措的侍从把他拉走。 真的,她一直就这样,在道观生活了九年,可算是把清静处于,虚以待之学到了精髓,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变,不想理自己的背影还有那句拉走,都一如幼年。 ———— 就这样,秋露赴宴迟到了。 她本就对这不知道是自己赏花还是被人赏的宴会没兴趣,但才接近宫门,系统就滴滴的提醒她,周围三里内有曲颂今的踪影。这个消息不得不让秋露为之一振,开始思考曲颂今是否和今日的赏花相亲宴有关系。 然而并不是,在她踏足中和宫后,系统说,三里内已无曲颂今的踪迹。 在宴席上,那些名门淑女们又以她迟到为由哄她喝酒,一直偏向她的太后竟然还帮腔,她心里免不了担心多饮误事,不由得就开始埋怨秋乐了。若她像往日那般提前出门,说不定就能多在宫里转转,在系统的指挥下,和曲颂今来一场命定的巧遇了。 才过申时,太后说自己困倦,宴会也就准备结束了,除了徐清逸收获了两盆鹊洛黄,大家好像真的就只是参加了一次普通的宫宴,没有感觉到殊待的贵女们失望的在宫人的引导下出宫,秋露也摇摇起身,这时一位中和宫的老嬷嬷和颜悦色的朝她走过来,简行一礼,说她太后怜她多饮几杯酒,让她去殿里喝碗醒酒汤。 太后对秋露的另眼相待众人有目共睹,那些听到嬷嬷话的贵女们心里暗叹,这王妃人选,太后是早已定下了的。 太后修身养性,中和宫里处处都透着古朴禅意,秋露坐在一方梨花木椅上,接过宫人递上来的醒酒汤。 “藕荷色娇艳有余,灵气不足,不衬你。”太后在主位坐着,慈爱的看了秋露几眼后,先说的竟是评价衣服的话,“你合该知道,哀家这次办赏花宴的目的,你却打扮的这么不细心,是何用意?” “太后娘娘可冤枉我了,这身行头是母亲和秋露可是费了十二分的心思挑选出来,如今京中可正时兴这种藕荷色纱裙,光是样式我可就试了三套,还有这头饰呀,也是有名的刘巧匠打得,今天头一回带呢,可谁知道这行头原是这般不衬自己,那惹了娘娘的眼,秋露回去便把它绞了!” 太后笑开,“什么惹不惹眼的,你这是场面话还是醉话?快把你手里的汤说了,醒醒酒吧!” 秋露便低头喝醒酒汤,这汤酸酸甜甜,她不喜欢,有一口没一口啜着,百无聊赖之际一抬眼,正好看到对面雕花窗外,橙黄橘绿,树树皆秋。 “太后娘娘在中和宫种了橘树?” 太后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道,“是啊,今年才种的。先前去江阳行宫见那边满山苍翠染黄,硕果累累,结出的橘子多汁酸甜,便生了将它种在宫里的想法,你也知道哀家向来喜欢种些东西,便让江阳那边送来了几株苗,现在结了第一次果,还不知道味道如何。” “满山苍翠染黄,刚刚太后娘娘所描述的画面真令人心驰神往,秋露还未见过这等烂漫之景,只能见中和宫窗外的几根结果的橘枝,辽想江阳。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不知道移到中和宫里的橘树结出的果子是否会更甜一些呢?” “大约是不会甜过江阳的,若是京城之土适宜种橘,京郊自然橘树成林了……”太后话一顿,转眼看秋露,“借橘子点哀家呢,怕哀家也把你这棵小苗移栽进皇宫啊?” “秋露岂敢。” “起朗是我看着长大的,风采高雅,不矜不伐,实属良配,还是你不想入天家是已经有相好的儿郎了?婚姻乃女子大事,你但说无妨,若是那男子合适,哀家替你做主。” 秋露一愣经过系统提醒才知道太后口中的起朗就是七皇子,她对太后的观点——天家就是最好的归宿无言以对,低头酝酿半晌情绪,抬眼已经挤出来一个苦笑。 她还是用应付秋母的那套说辞来糊弄太后。 “太后娘娘也知道,秋露幼时便去了青云观,一待九载,如今回来不过两年,如今只愿能在父母身侧多留些时日,全尽孝心。”秋露话至一半,睫毛微颤,“若太后娘娘真怜秋露,那在婚姻之事上,秋露斗胆,向太后娘娘请一个愿。” “你直说。” “若日后秋露遇到了中意之人,却受身份年龄甚至地位之限,无法修缘,还望太后娘娘为秋露赐婚。” 太后娘娘朗声一笑,“哀家看你是已有了相好的儿郎了吧!好,不成问题!届时你来找我,若那人真是个靠得住的,哀家圣旨即下,绝无二话!” “多谢太后娘娘。” 【为什么向太后要那个承诺?】 离开了中和宫,在回程的路上,系统问秋露。 【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我实在没能力扭转这世界的重合度,至少能让我依靠夫家,为秋府觅得一方安稳。】 对她未雨绸缪的想法系统不置可否,在引路宫人一个转弯后,系统在秋露耳边奏起了初入宫时的嘀嘀声。 她抬头看去,宫道长而直,黄叶随风翻卷,几个老仆正扫着地。 停住了脚步,秋露轻声向那宫人道了谢,又命冷玉给了她大把赏钱,示意接下来自己走。 宫人笑得合不拢嘴,行了个薄礼就飞快的走了。 【曲颂今在前面不远的顽心院。】 顽心院是曲颂今擢升成国师后,皇上钦赐的宫中住所,就在这条平平无奇的宫道上,地理位置虽不是特别好,但区别于通达海的黑砖朱墙,金瓦高门,已能彰显天家的厚待。 秋露踩着砖缝向前走走,心里忐忑不平。 都说曲颂今姿容绝艳若好女,她还没有想好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引起他的注意……他的美貌也许曾为他带来很多苦头,她是不是该无视他的外在,表现得被他的灵魂吸引? 秋露停在了顽心院虚掩着的门前,从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字再看到那棵枝丫生长到墙外的银杏树,几番犹豫,还是准备先假模假样的来套客气的寒暄。 她刚欲抬手推门,系统突然出声, 【先等等,梁回铮在里面。】 第一个世界(12) “殿下的江湖势力发展如何了?” 院内萧条,铺满了无人清扫的积灰和落叶,银杏树倒是没有一反这儿颓势,迎风生长,飒飒作响,大张旗鼓地为秋日多添一分金黄。 顽心院的里屋都被封起来了,院子除了那棵银杏树,还有半角石几,两个石凳,一张嘎吱嘎吱的竹藤摇椅,以及两个男人。 梁回铮站着,站在那沉默地看向大门处。 曲颂今躺着,躺在那看起来再折腾就要散架的藤椅上,闭着眼,手里摇着把不应季的蒲扇,慢慢悠悠的讲话。 “梁侍卫,你与殿下休戚相关,动手次数多了,一不小心被人察觉到什么,殿下可是会被做文章的。接下来的名单上要铲除的可是有不少人,广阳门要是还未为我们所用,殿下可是要加快进度了。” 梁回铮依旧没有回应。 “还有朝中,殿下也该试试和朝政官员交好了,秋家父子和李探花便可以先接触着。说起来,秋家和你们梁家从前倒很是交好,听说还曾私定了娃娃亲,当年为了给梁家洗脱罪名,秋慕青倒是奔走相求了不少人呢,拉拢到他们对你梁家翻案,也是大有裨益啊。” 藤椅上那个身影单薄瘦弱,着一身青纱衣,如同一团浑浊的雾。头发倒是出奇的黑亮,柔滑垂顺,乖乖地落在椅枕之后,其实细看,曲颂今的额前还有两绺和他面色同样苍白的银发,不长不短的贴在他的耳侧。 他眼下有些青痕,嘴唇似没有着色,整个面庞上最浓重的一笔,竟是那淡若远山的眉眼。 “若是事成,兵部,飞骑营,就都有了殿下的势力,只是秋家人行事滴水不漏,难寻把柄,殿下目前只能先投其所好,我也会尽己所能的搜寻更多的信息。 曲颂今似想起来什么,一下子睁开眼,他的瞳孔颜色也很浅,在日光下如琉璃,“……秋家二小姐年方二八,尚未婚配,倒是可以通过结亲来获取支持,不过殿下年纪是大了点,也不知道这秋小姐会不会嫌弃啊哈哈哈……” 他说着说着便情不自禁的笑起来,一开始还是轻笑,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双肩抖动,不顾形象地纵声大笑,本就没系紧的衣襟也有些散开,露出颈间一大片可见血管的肌肤。 “回铮你今日回去快快把这计划说与殿下听,晚一日殿下可是老一天啊……” 梁回铮扭头,看了一眼笑得放浪形骸的曲颂今一眼,两人四目相对,后者眼睛一亮,忽的就停止摇蒲扇的动作,摸着下巴不住上下打量梁回铮,思索道,“或许不用殿下了,回铮你今年……也是十六?年纪倒是同她相配,今日太后借赏花宴给两位皇子选妃,秋家小姐也在受邀名单之内,想来现在还在宫中,你不若为殿下去来个偶遇?” 曲颂今越想越觉得这似乎是个绝妙的法子,看着眼前冷面的少年乐不可支,“况且,秋梁两家曾定了娃娃亲,那也算是你原本既定的媳妇吧?” 梁回铮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淡声道,“大人别开玩笑了,回铮如今只是王府的一个小小侍卫,贸然唐突了贵女,损得还是殿下的颜面。” 曲颂今对他的拒绝置若罔闻,“唐突?回铮你这份颜色可不好说是唐突还是佳遇!” 天色比先前更昏黄了一些,梁回铮估摸了下宫门下钥的时间,对曲颂今行李告别,“曲大人的建议,回铮会转达给殿下,另外……” 这个冷面小侍卫说话简洁,鲜少有欲言又止的时候,曲颂今摇着扇子转头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先前曲大人也说了要为易王府结交秋家出一份力,搜集更多的信息,那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秋家小姐,现下就在门外。” 他话音落,翻手飞速射出两块鸽蛋大小的石子,砰的两声,分别嵌在朱红大门上。 木门受力渐开,秋风携着秋光从越张越大的门缝间漏进来,台阶之下果然有两个女子的身影。 曲颂今立刻扭头去看梁回铮,可院子里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他好笑,这小子开两句玩笑就不高兴。 秋露还保持着仰头看银杏树的姿势,倒也不是真看银杏树入迷,而是系统把顽心院里面的画面给完完全全呈现出来了,这周围空荡荡的,眼神长时间落在哪里都不自然,只有把画面放在这唯一一处能算景的银杏树上了。 所以梁回铮和曲颂今全程的交流,她都看见了。朱门内的人自诩院深墙厚,没打什么暗语,说话毫不顾忌。伊始,梁回铮是来送信的,两指宽的一张小条,字如蚊蝇,秋露还没确定是从左往右看还是从右往左看,曲颂今就笑吟吟地收起来了,随口一句放心吧,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梁回铮单方面闲聊。 目前看来,曲颂今和易王早有联系,且这关系比原剧情概括地更深,梁回铮这信送得轻车熟路,一看就不是第一次,那么他们至少谋划地不止太子落马这一件事。 秋露还装作贪看银杏,余光却注视着院里人的动作,看着那道青色的身影越来越近。 “小姐,小姐……” 秋露回神,脸带迷茫,她的视线先是落在冷玉脸上,再顺着冷玉小声提醒的方向看去,佯装才发觉曲颂今靠着朱门,已经站在眼前了。 无论是系统给的画面中,还是余光里,或是在眼前,曲颂今给人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她初始在画面里看到这条比骷髅多了二两肉的青影还在想大郑容颜之最不过如此,但此刻真切出现在她眼前的曲颂今还是让人呼吸一滞。 他的五官绝对是顶好的,只是周身泛着久病未愈的沉疴之色,如同秋日池子里最后一枝荷,还在开,但瓣尖已经带上腐败的黄了。 她还应该感谢梁回铮,把人送到自己面前,而不用自己要费尽心思地往曲颂今面前凑。但是要绑住他,渐渐把他从易王那边拉开,还需要再下一番功夫。 这般想着,秋露脸上迅速浮起恰到好处的红晕,她敛裾行礼,“抱歉,秋露从未在宫中看过生长地如此自由的银杏树,一时贪看,惊扰了贵人。” “无人看管,只得野蛮生长,”这病鬼样的人说话也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了,曲颂今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看也看了,请吧。” “耽误贵人一些时间,秋露能否进院中寻一些新鲜的落叶?秋露自幼便爱银杏,想制成花……” “不行,这树都长到院外了,这地面上多的是落叶,何必进院内?” “外面人来人往……” “噢,你嫌外面的脏,小姐你可理解错了,这个月,只有小姐您路过了这顽心院的门口,顽心院外的落叶也从未被人踩过,倒是里面的叶子,被我踩了,可是比这外面的…” “…脏多了。” 青影倚朱门,好一副美人图,但美人几番打断别人的话,口吻和内容还如此冷冰冰的。 曲颂今觉得自己不需要客气,拉拢秋家这种实际的事本就需要易王那边的人去做,而他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中毒之后,原本压抑住的乖戾性子又起了来,甚至比先前更胜,和达官贵人虚与委蛇他本就不喜,梁回铮也就是吃准了这点,才让自己暴露在这秋家小姐面前。 冷玉跟着秋露数载,还未见过这般没礼貌的人,更何况的是皇宫之内,她一向平和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缝,但没怎么表露,先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秋露不显山露水,戴着面具般绷着脸颔首,迈着碎碎淑女步朝远处走。 【我们可以找人暗杀他,死一人救万人,直接毁去易王的这一助力,可行。】 【…不可行,如果因为你的问题直接导致剧情人物死亡,则判定违背任务初衷,直接计算为任务失败。】 【若是弄疯他呢?他行踪不定,下次再寻他,可就难了,即使寻到了也若也如今天这般油盐不进,那我该如何办?】 【……】 本来秋露想着,至少进院子两个人好好聊聊,在谈吐间摸透他的喜好,就如曲颂今建议易王对秋家投其所好那般,结果这人门都不让进,俨然一副别靠近我,我对你不感兴趣,我不想搭理你的样子。 那么即使自己日后寻到第二次,第三次,也会如今天这般。 其实对于曲颂今,投其所好也是下下策,最好还是有利益捆绑,或者让他依赖自己。 ……依赖自己? 【你试试催动他体内毒发?或者让他现在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我尽力。】 系统才说完,身后就传来扑通一声,正在关大门的曲颂今腿一软,狼狈地跌滚在了地面上。 阳光穿过疏密有致的枝条,留下片片斑驳;秋风阵阵,满地树影摇曳,碎叶流金,倒是比什么朱门美人图好看多了。 秋露顿住脚步,本觉得有些发堵的胸口,立刻通常起来。 她扭头看向曲颂今,方方面面欣赏了几眼后,才开口, “这,贵人是怎么了?” 第一个世界(13) 从未这样过,即使是中了那妖后的毒,也没有像这样突如其来的瘫软过。 无力感一瞬间袭来,他感觉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双腿就像是软烂的泥,完全没有了支撑的作用,所以就这么直接的,狼狈的,滑稽的跌滚到地上;五感是正常的,他的额头磕到了砖面,脑门上逐渐传来锐痛,耳朵也听到了声音,有人说“这,贵人是怎么了?”。 是这个秋家小姐,他几乎笃定是她做的手脚,她似乎也懒得装,声音听起来也十分轻快,不复先前的刻意端庄了。 虽然之前他并没有感到什么被飞针刺痛的麻感,或者是在她身上闻到什么特殊的香气,但高门大院多的是让人动弹不得的腌臜手段。还是大意了,即使第一眼就看出这人想要接近自己的心思,但没想到她实施行动如此迅速,且神不知鬼不觉。 他费力的支配着自己尚且能动的上半身,一抬眼,同走过来的秋家小姐对视上。 “贵人刚刚可是晕倒了?来,秋露先扶贵人起来,冷玉你去找宫人请太医。”她非常贴心的半蹲着同他讲话,甚至眉毛也似蹙非蹙,看起来非常忧心的自己,但她眼睛光盈盈的,有一点狡黠,但更多的是沉静,还有…势在必得。 她势在必得什么?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他来不及揣测,那个叫冷玉的婢女已经动身向远处走了,曲颂今立刻冷声呵斥,“别去请太医。” 冷玉自然不会听他的,自家主子不发话,她当然还是向前走。 秋露也不开口,曲颂今明白她们主仆的意思,如霜般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挣扎,但即一瞬,他便释怀了,她不就是看自己先前那副跋扈模样不爽,想看自己服软吗?从前做惯了的事,这又有何难。 曲颂今仰着脸,一副任其宰割的态度,眉眼软和下来,专注而湿润的看着秋露,嘴角还微微扬起,带了一些讨好的笑容…他伸出手拽着秋露的衣袖轻轻摇了摇,态度同先前大相径庭,连冷玉都忍不住为之侧目,他说,“秋小姐,让她别去请太医。” 他这般,那本恰到好处的五官也附上一层谄媚之气,像只装成狗的野狐狸,先前的桀骜竟是一点也察觉不到,只余娇滴滴的柔媚。 见曲颂今如此,秋露先是一怔,而后失笑,倒不是笑他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是笑自己的幼稚。 通达海生活数载,他自然学得一身油滑,如今他身中奇毒,没几年好活了,想要实实在在做回自己,但自己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偏偏装模作样的想让他服个毫无意义的软,这样的稚子行为除了浪费时间,她实在想不到别的用处。 秋露知道曲颂今不想找太医是怕他腿失去知觉的事情传到皇后耳朵里,当然,她也不想让事情复杂化,便立即抬手召回了冷玉,并向冷玉示意两人一齐将曲颂今抬到院里去。 说是抬,其实还是拖的,曲颂今看着纤弱,但也有个实实在在的块头,自己也使不上劲,自然死沉死沉的,待他被安置到那藤椅上时,那身青纱衣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了。 “冷玉你去门口候着。” 曲颂今略略整理了仪容后,又开始摇起那把不离身的破蒲扇。 还是顽心院,还是老藤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全然不同了。 他低呼一口气,紧紧地盯着慢条斯理揉着手腕的秋露。 曲颂今从脑海里完完全全的过了一遍秋家,过了一遍秋露这张脸,他确定自己同秋家没有任何过节,并且今日,也是初次同这个秋家小姐见面。他这两年韬光养晦,从来只在妖后的事情上有所动作,莫非这秋家小姐其实是皇后的人了? 凭她的家世样貌,没被皇子挑中成妃,反倒稀奇。 若没有被选上,只可能是已经被那妖后相看中,准备许给那事事听从他亲娘的太子,届时,太子就会多一方筹码,有秋家的支持,除掉他就难了。 但选妃的结果不可能立马出来,曲颂今在心里估算这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可能。 他本以为凭秋家人的傲气,不可能投诚于太子党,但他忘记了,哪个女子不想凰袍加身,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如今的太子妃家世平平,若是皇后许诺她什么……曲颂今垂首思索,本摇着的蒲扇也不动了,用之掩面,他微微抬眼看向秋露的方向,见她拔掉了指甲上的什么,然后朝自己走过来。 他府中人少,没有服饰制度,大小丫头穿红着绿,各不相同,但藕荷色是出现最多的,听说是衡阳公主引起的风潮,京中人人效仿。但秋家小姐一点也不适合藕荷色,她年岁不大,却没有多少俏嫩神色,应该更适合深一点的颜色。官家小姐身边肯定有善打扮的丫头嬷嬷,不可能让她处于一个不能展现出自己美的境地,只可能是她自己虚荣,偏要追赶不适合自己的时兴之色。 这就说明,她很容易被旁人所影响,被皇后抛出的小小饵食轻易引诱。 秋露已经走到曲颂今身侧,越过了寻常男女往来的距离,凭着两人的姿势差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今日太后娘娘借赏花宴选妃,我等受邀女子都递了庚帖……听闻曲大人言事若神,其实这番前来,就想拜托大人帮秋露算下姻缘。” 她单刀直入,一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姿态,曲颂今听罢,心里哼笑一声想,她果然知道自己是谁,他要是真的言事若神,怎么会栽在一个丫头片子手里,现下腿脚动弹不得? 曲颂今确实是太后叫进宫的,通达海的继任国师当年匆匆上位,才学粗浅,不得人心,太后娘娘便不想把小辈们的姻缘交予他来测算。 早些时候,曲颂今在通达海见过中和宫那送过来的一迭庚帖,没有什么不寻常的,都是一般的富贵命。 曲颂今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低了头不看她,调子不高不低道,“不敢言。” 噢?难道看出自己没过两年便要发配往“北狱”吗? 虽然姿态高高的,秋露还是非常配合地求人,“若命起涟漪,还求曲大人为秋露指点。” “何止涟漪,简直骇浪惊天,”曲颂今轻笑了一下,又小幅度的动了一把手中的蒲扇,眼珠一转,“…其实在下不敢妄言,反而是因为秋小姐的命…太好了。” 他抬头,琉璃般浅透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秋露,“高阁凤命,贵不可言。” 一时之间,二人呼吸皆轻不可闻。 打破沉寂的是秋露的一声笑。 她还以为他会说什么还生之道来佐证她的好命,没想到竟然只是一句单薄的凤命,她若有凤命,那也不至于曾在黑谷群就受辱自尽了。曲颂今眸色极定,并非高深莫测,故弄玄虚,假作真时真亦假,骗人者最重要的就是对自己的谎话坚信不疑,秋露感觉他把他自己也唬住了。 她缓慢的在曲颂今身边蹲下,仰视着他,问,“是吗?” 是比刚才更近的距离,可以说得上是亲密。 秋露逾距了,曲颂今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听到这足以令天下女子都兴奋的话之后是这个反应,反而把他本来想继续说的话给堵住了。 她云淡风轻到仿佛只是听到一句寒暄。 他本欲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为易王牵个线的。但秋露令人始料未及的态度给他带来些许的不适,曲颂今不自觉地将身子转远了些。 可是。 秋露就没有再说话了,曲颂今觉得很奇怪,一阵浅淡轻盈的果香加花香传来,惹得他想偏头看一下这秋家小姐此时的神色,还不待他稍稍动作,一双柔而纤长的手就直接覆在他的腿上。 第一个世界(14)微h 虽已秋日,但曲颂今穿得还如夏天一般轻薄,秋露的手一贴上去,就感受到他较高于常人的体温。 “秋小姐,何意啊?” 曲颂今捏住她的手臂远离自己的腿,又将蒲扇平放在腿面上,他脸上有几分兴味的风流恣意,但眼里更多的是提防。 “秋露自幼在青云观长大,那里隆冬苦寒,常会冻得人手足发僵,嬷嬷心疼我便学了一套能舒缓经络的按摩手法,秋露瞧着曲大人今日之症,倒可以用那套按摩手法缓解。”说罢,她拂开那蒲扇,先在曲颂今靠近自己一侧的左腿上轻轻地按了一下。 她的动作言语看似征求,但俨然却透露着不可拒绝之味。 曲颂今心不死,还要来制止她的动作,秋露用两根手指抵住他的手背。明明是蹲在他脚边的仰视,她轻描淡写的神色如同一切尽在掌握,“曲大人,还有三刻宫门就下钥了,你难道今天要在这顽心院一直待着吗?” “何必纡尊降贵,你大可以把那守门的丫头叫过来。” “她不会。” “你的侍女必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通,你可以指导她……” 秋露耐心不多,很礼貌的扯出来一个即将分崩离析的笑。 他无可奈何秋露,只能嘴皮子刻薄。 “秋小姐非要自轻自贱,那在下也不阻拦了。” “自轻自贱的恐怕是曲大人吧,在秋露心中,曲大人人中龙凤,为您效劳,三生有幸,无上尊荣。” 秋露的阿谀奉承信口拈来,曲颂今半个残废,和坚持要赖上他的秋露争不出好歹,他头一偏,冷哼一声攥紧了扇柄,微颤的睫毛和扣紧的五指都彰示自己的妥协。 曲颂今的青纱衣仅有两层,腿上不覆纱,更是只有一层单薄的缎面,秋露的手落在上面,或轻或重的触感透过柔滑的布料传来。 有点痒。 真是荒唐,某个秋日傍晚,他曲颂今在皇宫里被一个官家女子钳制着揉腿,胡乱揉腿。 不过她的手法看似毫无章法,但按了一会确实感觉腿上的血液重新流通起来,真的有些变化了。 曲颂今头还偏着,眼珠子倒是转了一圈,转过去打量这秋家小姐究竟怎么给他缓解的,他略通穴位,可以通过她的手法窥探到这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也就是转眸这一刻,他看见秋露的手倏地伸进他大腿内侧,飞速的划了一把。 尖锐的痒意骤然袭来,从她指尖碰过的地方极速蔓延开,原本并不敏感的大腿外侧,好像生出些撩人的灼意来。 这手伸进去也快退出去也快,曲颂今的惊讶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卡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秋露仍是平淡着脸,仿佛刚才那个动作真的仅仅是缓解中的一环罢了。 她在观察着曲颂今的反应,他很能忍,即使一个对他有威胁的陌生女子与他肢体接触,他也能把脸上的情绪掩藏地很好…但也不是能一直藏得很好。 再次向他的腿间伸去,离至一掌的位置时,手腕被他捏住了,秋露看向故作镇静,但眼中有恼意的曲颂今,无奈道,“曲大人…你这样,我怎么替你疗治。” “还要怎么疗治?” “…我要按琉璃穴,在离腿根两指宽的地方,轻重交替按之,可化瘀……”盯着曲颂今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眼睛胡诌,“这也是这套手法里至关重要的一步。” 太可笑了,腿上哪里有什么琉璃穴?这秋家小姐根本不懂…可她若是不懂,自己怎么还会得到缓解? 曲颂今一错不错的盯着秋露,企图从她脸上盯出半分心虚来。 没有。 秋露甚至比先前更冷淡疏离。 她怎么敢的?敢在皇宫之内,宴会之后就如此放荡行事,触及男子身体也全然不害臊…曲颂今排除了她是皇后的人的可能,若是皇后想在男女之事上对他下手,必然不会挑背景雄厚的秋家小姐,那她背后又是谁?目的是什么?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在暗处,究竟还有什么人在盯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那不能动弹的腿上,忽地自嘲一笑,松开手,以一副任人宰割的态度重新躺回躺椅上。 他们想要什么,总得给了他们后才知道。 秋露的手再度贴上来,驾轻就熟。 他想起来刚进通达海的那段日子,有个师兄见他生得美貌又无依无靠,总是以各种理由对他上下其手,后来怎么着了,哦对,手被他剁了。 秋家小姐的手,柔软,纤长,在青纱的衬托,愈显白皙。 她大抵也不想要了。 该如何解决她?还是一样的剁了,还是也将她料理成半身不遂的样子? 不管如何,这一份屈辱,他势必在恢复行动后讨回来……在恢复行动前,那就只能让她为所欲为了。 曲颂今用蒲扇遮在胯间,仰面看着昏黄的天,心思恍惚地酝酿着毒计。 腿间明明是轻柔的捏按,却像是处以极刑,秋露的那一划拉,如同燃星划过夜空,点着了一片火海,尖锐的痒如浪般一波皆一波打来,集体拍向他胯间最炽热的那块礁石。 她真的很熟练,好像没有怎么,怎么就… 怎么就会这样了,可以前哪里会这么快就起来,他不热衷性事,只在花巷里和新嫩的雏儿有过几次,还需她们使出浑身解数,才能起来。 莫非这秋家小姐竟对自己下药?那阵夹杂着少许花香的果味更浓郁了,他也越发笃定自己心里的猜测。 手没了,还可以嫁入易王府;她身子不干净,亦可以…只要秋家还在。 秋露打量着曲颂今的神色,觉得差不多了。两指沿着他膝盖内侧迅速地向蒲扇下伸过去,先用指尖描摹了下形状,再张开五指覆上那份滚烫。 他没有全硬,本来还有些软,还被这么一触,那根尺寸不俗的肉棒就直接绷直了。 他一惊,鸡皮疙瘩骤起,喉咙里来不及遏制的发出一声呜咽。 这声音令他觉得难堪,曲颂今抬臂遮住眼睛,不想看自己的变化,也不想看那秋家小姐现在的神色。 秋露单手解开他缎裤的系绳,又把他的亵裤往下拽,轻轻一拨弄,那根柔韧的肉棒就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在蒲扇下微微颤动。她要把蒲扇掀开,好好欣赏一下美人的春光,曲颂今倒是很坚持,手怎么也推不开,把这破扇子当作被子盖似的,堪堪遮住他那摇摇晃晃的欲望。不过现在的他除此之外很配合,秋露也能接受他这很没道理的坚持。 遮面的袖袍宽大,曲颂今只余一张嘴唇在外面,此刻不复先前的苍白,而是淡粉色,他好像还很渴,不住的伸着舌头舔着自己的唇瓣,舔上了晶晶亮的润泽。 他声音既不是最初的乖戾,也并非刚刚的谄媚,而是有点哑,他说,“秋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她歪了歪头,想到先前曲颂今不敢言的话。 “…高阁凤命,贵不可言,便是如此贵不可言的吗?”她拇指和中指持着肉棒的上端,食指摩挲着那不止溢液的圆润龟头,“若是贵不可言,还会蹲在这儿伺候你?” “秋小姐真是前后矛盾,先前在下说您自轻自贱,你非说是无上尊荣,再说到伺候,这是伺候?难道不是秋小姐在狎弄在下?” 他牙尖嘴利的有理有据,口气也是很嘲讽的味道,秋露的胡话,前脚说后脚忘,纵使理亏,也听不得人反驳,当即在他的肉棒上狠狠的撸动了两下,随后用指甲刮过龟头两边的经脉及那冒水的眼口。 曲颂今本就在沉浸在漫步云端的快感之中,被她冷不丁的一弄,下面又麻又爽又酥,额角都绷出了青筋。 “曲大人,你要是早早的让我进你这顽心院,咱们吟吟诗,说说笑,哪还有现在的事?”秋露停了手,稍稍起身,带着叹息般的调子在曲颂今耳边吐气如兰。 他被刚才的刺激整得眼冒金星,此刻秋露不动了,他却觉得铺天盖地的空虚,不由得隔着衣袖固定住她那只握住柱身的手,挺着腰尽可能地磨蹭。他想,这人真坏,一开始秋露长秋露短,大家闺秀的规矩架子拿了个十乘十,现在说话又没礼貌的多。 一把蒲扇盖住了两人昏天昏地的动作,已近胡闹了两刻钟,秋露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手上加快了速度,就在曲颂今喉咙再次传来那声呜咽,准备毫无保留的释放时,秋露突然用拇指堵住他的眼口。 “今天的按摩还不足以完全治好曲大人的腿疾,嬷嬷从前还会喂我吃一些补品,两者结合,疗效更佳,曲大人,你告诉我个地址,待回去后,我让人把补品方子送到你府上去。” 秋露想要他的地址,便于日后纠缠。 手中的那根在她手里无措的跳动着,曲颂今没回答,秋露的拇指加重了力道,碾着此刻脆弱而等待爆发的肉棒,指头甚至略略撑开了眼口,往里面埋了埋。 曲颂今一个哆嗦,搭在藤椅上的手登时收紧了,他反复咬唇,用得劲极大,淡粉的唇色转白,再变粉。 他努力劝服自己,只有告诉她,才能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可是很不甘心。 秋露等不到答案,心有不满,又用腕上的手链磨蹭了满是黏液的龟头。 “……城西荷花巷子第五户,宋宅,你将方子交给予宋伯,他会转交于我…” 秋露的拇指还未离开,曲颂今怕她不信自己,又说,“我每两个月都会更换……” “知道了。”相比曲颂今直接告诉她自己住在哪门哪户,荷花巷子第五户这样据点一般的位置更让人信服,人至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有系统,送药的时候可以让系统在那宋伯身上装个定位。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秋露移开拇指,用形状不规则的手链滚碾在眼口的周边,又在那肿胀的肉棒上极快的撸动了两下。 桎梏解除,柔软的手带来灭顶般的快感,曲颂今头晕目眩,只知道射出一股又一股,尽数喷到那遮羞布一样的蒲扇褶皱中,再缓慢的滑落到他的缎裤上。 秋露褪下手链,又慢条斯理的用锦帕擦拭自己的手,曲颂今一如最初的姿势,他仍旧以袖掩面,面色稍稍带红,衣服有些凌乱,看不出被人玩弄过。 算算时间,系统对曲颂今的控制应该快解除了,她也得快走了,临走前她还不忘初衷的拿了几片银杏叶,冲着不愿看她的曲颂今摆摆手, “那,曲大人我们后会有期。” 第一个世界(15) 汗流浃背,亵裤粘腻,玩弄人也是个体力活,回府后,秋露就叫了水沐浴。 她泡在水里,浑身放松,闭着眼睛趴在桶边和系统整理现况。 【易王的三大助力,至少有两个掉队了吧?薛荷和易王观点不合,她知道易王的事越多,就越不可能和易王同路;曲颂今…今日我突然杀出来,他想必有段时间会注意到我,暂时不会和易王同仇敌忾对付太子;至于梁回铮嘛……】 【今日你狎弄曲颂今时,他并未走。】 秋露食指轻点桶壁,【难怪呢,曲颂今遮遮掩掩一直挡着,估计也察觉到他没走,话说回来,这梁回铮是个变态?不,应该是他觉得我是个变态,之前在酒楼袭他胸,如今又在皇宫玩弄国师大人。】 【提醒一下,当前的重合度依旧是95%。】 【循序渐进。】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系统一点说闲话的心思也没有,态度冷漠的令人发指。 秋露拢了下鬓边的落发,却感到指尖传来滞阻,低头一看,右手中指指甲好大一个豁口。是了,她今天搬曲颂今时一不小心碰到了,那时她心思全在曲颂今身上,直接拔了那扰人的破甲,现在尚未修剪,看着碍眼。 曲颂今锋利无比,即使是故弄玄虚,前任国师的预言足以令人一呼百应。他同易王合作如果仅仅是为了扳倒皇后太子,那好办,宫里人多野心多,有的是和他目的一致的人,现在关键的是,她该如何挑拨离间,让曲颂今意识到易王根本没有夺嫡实力。 他让易王同朝廷要员交好,原剧情里也正是因为父兄面对易王的示好无动于衷而引起他们的不满,曲颂今和易王观点一致,非同路者,唯刀剑相待。 那该如何呢?父兄该接过易王抛过来的橄榄枝吗?赵起元心狠手辣,即使是重来一百次,父兄不认同他的观点,自然也会拒绝一百次,重蹈覆辙就在眼前。 她突然想起那个梦,黑谷群星垂平野,却压抑令人无法呼吸。 薛荷,曲颂今,梁家姐弟,不知道他们在秋家含冤受难之事中,出力多少,谋划多少,参与多少。想来可笑,若那梦是上辈子,那如今她周转于仇敌之中,或笑脸相待,或装傻卖乖,只为求接下来的几分安稳的混沌时间。 秋露唤来小丫鬟替自己磨甲,她瞧着指尖上这个生硬的缺口,神色晦暗。 【曲颂今那边,我准备逼一把。】 ———— 自有了荷花巷子第五户这个地址,秋露隔三差五遣人送东西过去,今天一碟糖藕,明儿一碗酥排,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随餐附赠的酸诗才是主角。 说是酸诗,但明面上都是些写天气,说是正经写天气的,这句子里又羞答答的藏了几分少女心事。 秋露笃定曲颂今不会看,就算看了,他也看不懂,曲颂今乞儿出身,后入通达海,识字不识文,但这不妨碍秋露为所做之事进行铺垫。 赏花宴过后七天,消息传来了,徐清逸被许给七皇子,八皇子给孙家小姐递了花。 通达海呈上良辰吉日,圣上大掌一挥,命徐孙两家明年三月同时嫁女。被指定的喜铺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一时间,满城都是谈论这两桩婚事的声音。 秋露领着冷玉,带着药材,亲自前往荷花巷子时还听到两个正择菜的大婶在议论。 “孙小姐我见过,之前被她哥带着来我铺子买护具,看着是乖巧讨喜,但那脾气倔的,哎哟不提……徐小姐,你见过徐家小姐没?听说是京城第一美人啊。” “见过,怎么没见过,每年放河灯她身边乌泱泱一群公子,挤着的,皮肤雪白,确实漂亮,不记得啦?” “哦哦我知道了,不过她周边那么多人,我也看不清啊哈哈哈……” “你要看清人闺女干嘛,明年三月,皇子迎亲,你先看看可俊儿的殿下吧!” “徐小姐嫁了人,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就要让人了,也不知道让给哪位千金……” 秋露上前两步,出现在两位大婶的视野中,边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边左顾右盼,脸上又适时的露出几分找不到路的不知所措。 大婶们瞧着一位娇滴滴的小姐站在巷口,果然一顿,停了活计,止了话头,对视了一眼后,围着围裙的大婶才犹豫的问,“贵人,找哪户啊?” 秋露细声细气,“我找第五户,宋宅。” “好找好找,贵人你走到里头左拐,再右拐……” 围裙大婶话还没说完,秋露就一脸难色,另一个带着袖套的大婶拍拍手端着菜站起来,“贵人,宋老头就住我家隔壁,我带您去吧。” 秋露这才松了神色眉开眼笑,道了声多谢,小步跟上。 荷花巷子小桥流水,绿枝翻卷,秋露走在藤架下,阳光错落地漏在她眉上、睫上、唇上,忽亮忽暗,明明灭灭。 “荷花巷子的景致这般好,可算是京城中的小江南了。”秋露收回目光,微微敛眉,毫不吝啬的赞美。 “贵人,咱们巷子虽然在城西,但也是出过响当当的人物的,远的说,那太后娘娘最钟爱的御厨潘褶,近的说新上榜的探花郎李新,都是咱们这儿的,真不是我吹,城西最人杰地灵的位置儿,也就咱们荷花巷子了。” 袖套大婶不住的回头打量,目光最后落在冷玉手里那如前几天所见一般的食盒,开始旁敲侧击。 “最近啊天天有人提着东西来找宋老头,还都是来头不小大户人家的大丫头,街坊邻居呀,都以为咱荷花巷子里又出个高人,人都来请他出山呢。” “…确实是请宋伯出山帮忙,”秋露面上腾地飞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她绞了两下帕子,对上大婶等待的眼神,声音暗含羞意地低下去,“请他帮忙……” 大婶的眼睛倏地亮了,这贵人脸红什么,难道是姻缘那些事? 男欢女爱的戏码最是让人津津乐道,尤其还是让人唏嘘的富家千金穷小子的组合,虽然尚不得知宋老头家哪来的穷小子。 “四年前,宋老头搬到我们荷花巷子,没事便在院子里写写画画,一直独来独往的,也不知道靠什么营生,日子清贫的很,但没想到如今竟有帮贵人做事的本事。” 同贵人话说家常,她是从来没想过的,那些宝马香车的大户人家排场十足,眼高于顶,从未正眼瞧过他们平民百姓,哪像这位锦衣玉服的千金小姐,没有一丁点架子,面善心和得很。 倒也不是真找不着宋宅,冷玉来之前就细细问好了路,但流言蜚语是推波助澜的好法子,她今日听到大婶的议论,心里忽地萌出一个双管齐下的想法。 “喏,这儿便是。”没走两步,大婶顺着直行的路抬手一指,秋露略抬头看去,目光所至的木门边站着个驼背老头。 大婶一咧嘴,“宋老,在家呢啊,这位贵人有事找你。” 宋老头一身白衣,正气凛然,满脸上了年岁的沟壑,他听了动静,神色平淡地对着袖套大婶点了点头,未留一眼给秋露便转身进了院子。 这老奴还真是肖主,同一开始的曲颂今一般怪模怪样的脾气。 宋老头对贵人视若无睹的态度惊到了袖套大婶,她还欲久待观看,但于理不合,朝着秋露笑笑,说了声去吧,便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自己家去。 他虽未迎宾,但也尚未扫客,秋露踏进院子,从冷玉手中接过食盒,从善如流的将其搁在院中的石桌上。 她先环视周围一圈,这院子小,挨挨挤挤种满了花草,都是寻常品种,但养得茁壮茂盛,宋老头背对着她,提着水壶挨个给花浇水。 秋露欣赏着木芙蓉,口气平淡的好似寒暄天气,她说,“宋老先生今日也会将我给大人所备之物悉数扔光吗?” 宋老头年过花甲,头发斑白,他闻言身形微顿,转身沉沉地盯住秋露,“所以秋小姐亲自前来,是兴师问罪?” 秋露为得曲颂今的住址,遣人跟踪过宋老头,得知除了前五天,宋老头将东西齐齐送到一处,后面几日,食盒前脚到,后脚就被他丢给了城西的乞丐。 “宋老先生也不怕被我问罪吧。” 宋老头不置可否。 “可关键是,你怕不怕被你主子问罪?” 宋老头闻言却朗声笑起来,那笑声明明确确嘲弄着秋露的天真,他半浑浊的眼睛满是愉悦,“您以为将这东西丢了是谁的指令?秋小姐,若不想太难看,便打住回府吧。您的身份地位,又何必如此呢?” 秋露不理睬他,自顾自打开桌上的食盒,将其中的东西展现在那位傲气的老人眼中,是一串药包。 “曲颂今也真是的,那滋味这么快就忘了吗?不知道今天晚上,他会不会想起来?或许不用等晚上,现在就能了。” 她像个心肠歹毒的反派,一切尽在掌握的看着宋老头面色变化,笑得刻薄。 秋露说话如面遮薄纱,三分透三分盖,宋老头眼中的愉悦稍稍沉下去,忍不住胡思乱想,其实比起面前女子的危言耸听,他更倾向于自己主子的决策,但自己主子透露出的事,实在太少了,不足以支撑他做出正确的判断,若是这女子真的对主子没有威胁,那么先前为什么主子又勒令接过她的东西,若有威胁,为什么又转达给自己随意处置了这些东西的意思。 越想越恼火,宋老头不见足影地瞬移到秋露面前,速度快到甚至卷起一阵风,吓得他院子里的花草摇摇晃晃。这宋老头看着行动不便,骨质疏松,没想到能有如此惊人的爆发力,只能说曲颂今身边卧虎藏龙。 “你什么意思?”宋老头有些咬牙切齿,他知道主子排斥眼前的秋小姐,但他又不敢赌。 “不如去亲眼看看我的意思。”秋露气定神闲。 亲眼去看是不可能的,宋老头可能都真不知道曲颂今的具体地址,他先前送那些吃食,也只是送到了城中的一家馆子里,随后馆子里又有一堆拎着相似食盒的人四散到各处。 曲颂今眼障周全,纵有系统,秋露也分身乏术。 差不多了,她让冷玉在桌上放了一锭金,“这是先前几日的辛苦费,还感谢您先前帮我递东西…今日之后我便用不着您了,您主子日后定会亲自来寻我,不过有没有机会,还是您说了算的…” 宋老头脸色比最初更差。 秋露往后退了两步,随手将那药包扔在地上,笑意吟吟,“曲颂今,生死在您。” 宋老头和曲颂今应该不是普通的主仆,前者看起来十分在乎曲颂今,他必然会送药,只有他送了药,她才能让系统催动曲颂今的毒,让自己平平无奇的补药显得有用,让曲颂今意识到,离了她不行。 “冷玉,食盒拿着,咱们走。” 一出了门,秋露的余光就注意到在一边探头探脑的大婶们,短短时间已经聚了三个,她回头给了冷玉一个眼神,随后佯装擦了擦眼角,飞快地跑远了。 冷玉在身后唉声叹气,喊着小姐您等等,但因为步子太慢,立刻被大婶围住,七嘴八舌的问贵人怎么了。 单单是让宋老头和他主子受煎熬怎么够,这位置也该换换了,曲颂今离不开秋露,怎么还能只靠着一个宋伯传递东西呢。其实流言蜚语的作用不仅仅是要逼迫曲颂今给自己一个新的地址,还为的是给以后的事,留点细水长流的见证。 第一个世界(16) 秋露跑到先前的藤架下面便信步闲庭地逛起来,这荷花巷子一步一景,往返路上的景色不甚相似。 来时全神贯注着宋老头的事,她甚至都没发现这里有个秋千,在藤架的最末端,绑在一棵格外粗壮的槐树下,在风中轻晃。 秋千上落满了灰尘枯叶,秋露抽出帕子擦弄一番,便拽着绳子坐在如瀑的绿海中,放空脑袋。 不知是不是因为日头落了些,她觉得这里较先前暗的很。 这几天在家中也一直忧思着曲颂今的事,如今关键的那一步做了,要紧张的是接下来的事,她却好像挨过了最难熬的关,在这郁郁沉沉的环境里,竟有几分昏昏欲睡的松懈下来。 冷玉那儿应该也不需要太久了,毕竟她只要表现出一副宋老头有眼不识泰山的样子给大婶们看就行了,不用多言也无需多行。但计划是见到那些碎嘴的大婶才定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节外生枝,遇到冷玉招架不住的情况。 可她只能等着。 就在秋露心中渐生焦意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她头一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孩双手托着油纸包朝她走过来。 许是此时秋露的目光不太和善,小孩虽越走越近,脚步却犹疑了,她脸上涌上些怯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秋露。 秋露看到那油纸包里的东西,是从签子上拆下来的糖葫芦,外面的蜜糖晶莹剔透,内里的果子红润饱满,即便是如此昏暗的环境下,也泛着令人食指大动的诱人光泽。 见她看手里的东西了,那小孩把糖葫芦举得更高了些,递在秋露眼前,说明来意,“姐姐…吃糖葫芦。” 这小孩怪怪的,秋露心想,怎么随便跟陌生人讲话,还把小孩才喜欢的东西给素昧平生的人。 她拒绝的冷硬,“不吃。” 小孩呆愣一瞬,又鼓起勇气,“你吃糖葫芦,换我坐秋千,好吗?” 这小孩看起来有些木讷,说话倒是条理清晰,知道她是奔着秋千来的,秋露理解了一点,但四处望了望,没有其余可坐的地方,便继续拒绝了。 这小孩似乎没考虑过这种情况,面对秋露生硬的态度,一时间哑住了,反应过来后,便朝绿藤廊之外看去,秋露也顺着她的目光,看看她到底看什么。 什么也没有,但也是一番全新的街口景色。 秋露脸色微变,她站起来,环顾了一遍四周。 难怪她觉得荷花巷子一步一景,往返路上的景色不甚相似呢,也难怪她先前根本没发现这里有什么秋千槐树,更难怪的是冷玉到现在还没来……敢情是她走错方向了!她今日来时街口那儿是酒铺,现在竟变成了糖葫芦摊子! 小孩见她站起来,立刻伸手占着位子一般的抓住秋千麻绳,又把单手托着摇摇欲坠的果子递上来,讨好又胆怯的笑着,“姐姐……不要难过了,吃个糖葫芦就好了。” 难过?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难过?为什么又这么热衷推销她们小孩才会钟爱的糖葫芦? 目光又落回到小孩及她手中的糖葫芦上,看样子是新买的,这么多,不可能是她自己买的,那又是谁买的,谁又让她多事好情的来请自己吃糖葫芦呢?是她爹娘? 她莫非在完成什么任务?还是这是人贩子的套路之一?利用孩子的天真无邪来欺骗自己吃下迷药,正好在这无人而知的绿藤下面悄无声息的将自己绑走!她每日殚精竭虑想着如何更好扭转这条世界线,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葬送在人贩子手里。 自己穿的非富即贵,普通的人贩子应该不敢轻易动她,但秋家的对头可以。 秋露猛然捏住那小孩拽着秋千的手,弯腰凑近她,低声问,“谁让你来的?” 这小孩呆傻,估计是新手,一问便两眼含了泪,挣扎之间,糖葫芦滚落两颗,她看到,泪直接含不住了,如雨般落下。 秋露心觉不妙,想着这哭不会是什么可以直接动手的暗号吧,迷不成就直接打晕,她还是难逃被绑架的命运。就在她拔腿想走的时候,一扭头发现绿藤廊的末端,荷花巷子的入口处,站着梁回铮。 他如初见时一身黑衣,上下都包裹严实紧密,唯有腰间一根束带随风飘舞。 秋露登时心绪翻腾。 梁回铮?易王的人,他为什么在这里?他要做什么?或者说,易王又要做什么?难道那更改的世界重合度让易王更偏激了吗?竟意图挟持自己来令父兄服从? 若真是计划行事,奇怪的小孩带着奇怪的迷药果子诱拐她不如当头一麻袋,何必用这么迂回婉转的法子? 秋露决定装看不到,自动虚化此人,平滑的收回视线。 “这不是还有吗?”眼前的小孩还在哭,嘴巴大张着,秋露迅速地从那堆糖山楂里挑出一颗塞到她嘴里,观察她的反应。 小孩一愣,当即闭起嘴巴,用舌头拱着糖葫芦感受它的甜,泪果然止住了。 也不吐,也不晕……而且破涕而笑。 秋露心中疑惑,难不成是自己误会了? 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愧意,她从鬓边摸下一朵精巧的小桃绒花,递给边吃边哀悼糖葫芦的那小孩,“你看这个漂亮不漂亮,赔给你。不过呢,你得告诉我,是谁给了你这么多糖葫芦,让你来找我的?” 她心中隐有猜想,半蹲下身子,专注地等着小孩的回答。 小女孩生性爱美,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从未见过的精致绒花,回答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同嘴里的糖葫芦一并咽下,她摇摇头,坚定道,“我不能说!梁哥哥让我保密!” “好吧,既然你这么守口如瓶,我就问你别的问题吧……梁哥哥,为什么会觉得我心情不好呢?” 小孩一时呆住,随即茫然的摇摇头。 她状若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把绒花往那羊角小辫上一插,起身离开。 那便是梁回铮以为自己心情不好,遣了这小孩来给自己送糖葫芦,哄自己开心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首先自己并未不快,再者即使自己真的难受至极,那也不关梁回铮的事。 说来也怪,她这回往那街口看,就没再看到梁回铮。好像刚刚那一眼,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她甚至觉得那个人只是和梁回铮有几分相像,或许正好也姓梁。 毕竟他的所作所为不符合系统所说的梁回铮的人设,也和初见时的他,大相径庭。 原世界里描述他,冷血,无情,唯易王之命是从,百人滚热鲜血也浇不烫他的心肠。但他出现在秋露眼前,便是个活生生的人,并非是这些乏善可陈的概念词能概括得了的,他有思想有追求,从这小孩对梁回铮的称呼中已经能窥探,他有着系统也不知道奇遇和朋友,不仅仅是生人勿近的杀人机器。 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秋露如此想到。 第一个世界(17) 秋露顺着先前的记忆找到来时的入口处,看到冷玉正坐在那酒铺边上抱着腿抽噎。冷玉就是这样,平时瞧着处理事情冷静得当,但是自家主子出了事就会慌得六神无主,秋露心里过意不去,赶紧快步过去,轻拍了一下冷玉的背。 冷玉抬头,看到自己小姐的脸骤然出现,登时站起来抱着她的胳膊,惊喜的欢呼一声。 “小姐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她抹了一下泪,声音低低的,“我还以为曲府的人把你掳走了。” 秋露忍俊不禁,只觉得凌乱的心绪被冲散了些,她点了一下冷玉的鼻头,“是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时候未到。” “小姐,可不能瞎说。”冷玉握住她的手,紧张的摇摇头,“对了,刚刚我遇到薛姑娘了……” “薛荷?”秋露有点吃惊,左右张望了一下,“她人呢?” “找你去了!”声音自背后响起,秋露回头看到薛荷拎着两大罐竹筒,大步流星的朝自己走来,“我来这儿打酒,就看到冷玉这丫头蹲在路边哭,一问才知道是跟你走散了,她说今天就跟你两个人出来的,没其他人,不知道是该在这儿等你还是去找你,着急的直掉眼泪。我顺着她说的方向跑了两圈都没找到你,没想到已经大变活人出现在眼前了啊!” “多谢薛姑娘,”冷玉见了薛荷又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递过去一方洁白的帕子,“姑娘受累了。” “这有什么的,”薛荷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沁出来的汗,“话说回来,你们俩今天怎么在城西?” “出来采风,你刚才兜了一圈没发现这荷花巷子的景致尤其好吗?” 薛荷哈哈一笑,“在京城里倒还算有几分意趣。” 秋露也莞尔,“我倒是忘了你曾是走南闯北的邝阳门女侠,什么好景色没见过?” 说到此处,薛荷感慨般的叹了一口气,“这我不遑让,以前从江南到漠北,天天枕月卧星,恣意快活,是见了不少风景。” 她叹的哪是从前,分明是白璧三献的如今。 按之前的世界线来说,薛荷此刻已经代表天下第一大帮派邝阳门同易王结盟,遵着易王的旨意惩恶扬善,事业、爱情齐头并进。而现在因为秋露的介入,这两方面竟没有一番进展,后者也就罢了,但良臣择主而事,她一身本领自然想在京城成就一番功业,如今一年半载仍在这个巡城卫的位置上处理着平民百姓的鸡毛蒜皮,她难免郁郁寡欢。 薛荷更郁郁寡欢并非自己怀才不遇,相反是她没有发现一个可为其赴汤蹈火的明主,她更忧心的将来大郑的天下竟没有一个心系百姓的皇子能接手。 太子?皇后的傀儡罢了。 瑞王?油滑,世故,一味地专注制衡之道,不过是毫无怜悯心的寻常上位者。 在薛荷眼里,上位者虽然诞生于锦裘玉帛之间,但他们也一定愿意事必躬亲,知道春雨灌溉下土壤的温度,秋日硕果挂在枝头的重量,愿走近百姓,以百姓之事为重。曾几何时,她以为易王会是那个可以倚重的人选。 她语气中追随远忆之意非常明显,神色也愈发落寞,连冷静下来的冷玉也不免为之侧目,秋露仿若未察,摆出向往且比她更为无力的神色,“塞外的鸟能飞多高,东海的鱼能潜多深,我这辈子是无缘见的了,有时间阿荷你多与我讲讲江南或是漠北的风情。” 冷玉觉得自家小姐这话就是“啊真羡慕你能去过那么多地方,不像我,连京城都没出过”的翻版,浓郁的茶味被小姐别样的表达方式冲淡些,单纯的薛姑娘听不出来,刚才的伤春悲秋很快就抛掷脑后,拉着小姐的手说家里烧了牛肉包了饺子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好边吃边聊。 小姐展露笑颜,欣然允诺。 冷玉不由想起小姐和薛姑娘初遇的那天,那个胆大妄为的狂徒明明在小姐已经亮明身份时准备离开,但小姐又突然凄厉尖叫,放声大哭,闻声而来的薛姑娘将那一脸惊恐的狂徒打得鼻青脸肿,半死不活。 那时小姐也是如此笑容,说,姑娘救命之恩,秋露如何相报? ———— 薛荷住的不远,她们便慢悠悠走着,中途秋露还买了新出炉的麻饼和盐水鹅,说是不能空手上门。薛荷被她这客套的加菜整得哭笑不得,三人正全神贯注盯着摊上的厨子斩鹅时,薛荷突然一拍脑袋说想起来了,家里还有半只野鸡。 “野鸡?也是去京郊泼洋林打的吗?”冷玉问。 春去秋来,泼洋林新生的小野鸡们都长大了,近些时日不少人都去往泼洋林打猎,秋乐先前也从那儿收获了不少野味回来,总要拿在小姐眼前晃悠。 薛荷摇头,“泼洋林人太多了,我去的京郊东边土山打的,那边的景致倒还真是可以,去那边采风也是不错的选择。” “土山?”秋露冷玉都不熟悉地形,面面相觑,眼露迷惘。 “薛领队说的是月牙坡吧,京郊东边就那一个起伏的地了。”薛荷天天巡街,街坊都识得,正斩老鹅的陈厨子听她们对话,插了一句,“那土山远看上去,是不是一片红一片黄,看起来就跟月牙染了色一样?” “没错没错,就是那里,”薛荷点点头,“老陈你也去那儿捉过野鸡?” “捉过,野鸡,野兔多的不得了,平日里得了空,我们就去那儿耍耍,捉两只回来打牙祭,我和我婆娘,还就是在那月牙坡认识的哩,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月牙坡被圈进皇家苑林,我们平头百姓再去,就是擅闯,”陈厨子从桌下抽出两张油纸一根细麻绳,利落的将斩得整整齐齐的老鹅包系好递给冷玉,咧嘴一笑,满口黄牙,“我婆娘染了糊涂病,整日叨叨想再看一眼月牙坡,但是哪能啊,擅闯皇家苑林,可是死罪!恐怕到死,我们都不能再看一眼月牙坡咯!” “死罪,怎么会,不就是一片树林嘛,我上次……”薛荷声音略略高起来。 在陈厨子看不见的案板后面,秋露覆住了薛荷的手,轻轻地捏了捏,阻止她继续说话后,转而面向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二人的陈厨子说,“也是了,薛姑娘前些日子才得了衡阳郡主青眼,自然能畅通无阻地去这些我们寻常百姓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莫说是捉野鸡了,就算是在这清幽之处吹拉弹唱,想来贵人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陈厨子一愣,“衡阳郡主?” 冷玉迅疾地从荷包取出一粒银子,转移他的注意力,“老板,鹅钱。” 陈厨子连忙接过,在油腻的布袋里翻数着零钱,“这倒是啊,薛领队入京不过一年有余,便一跃成了巡城卫领队,如此晋升速度,前途不可限量啊。” 薛荷的手仍然被攥着,听了陈厨子的吹捧也仅浅浅一笑,未言半语。 一来一回的找零结束,三人离至薛荷居宅巷口,她才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秋露。 “月牙坡是郑都八大胜景之一,与之齐名的还有万鹊楼,落云石湖,源梦丘,西山花海,北峰云雾,法望枫林,一色台,其中月牙坡、源梦丘、北峰、一色台被皇室圈为属地,已派兵把守,无召入内则算擅闯。” 秋露顿住,看着薛荷一脸迷茫,就知道她根本不明白京郊有哪些地方是皇家苑林,她来去自由惯了,无视驻兵也是常有的事,但若被天家发现,擅闯便是擅闯,哪管什么不知者无罪? “就算是擅闯寻常人家,也是要被主人问责的,何况是天家的呢?严重了的,不就是刚才那位卖鹅厨子所说的死罪?况且近日来,京中盛打野鸡,你薛领队又是个小小的名人,在这街头巷尾,大肆谈论你去了月牙坡打野味,免不了要被别人听过去,届时别人凭着这件事来扣你帽子,说你散漫无纪,偷入月牙坡,你待如何?” 秋露鲜少这么长篇大论同她说一通,薛荷不由得愣住,理解了她的认真后,心里不免浮上一抹惭愧。 离开师门时,师傅说自己率性单纯,一派天真,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在京城注定是要吃苦头的,这儿多的是条条框框的体统规矩,容不下江湖气息浓厚的性子。 她知道自己易冲动行事,秋露也提醒过自己所司之职不过方寸,光靠一腔热血是万万不行的。不过她虽鲁莽,却不是呆人,方才陈厨子在说出月牙坡被圈入皇室时,她自然一惊,但不知怎的,后来就掠过那事,心中满是对皇室私自圈地等不公平行为的愤懑。 “秋露,多谢你,”薛荷转身看着她,双手紧握住她的,满眼认真,“我也不知怎么,竟要在街头高谈阔论我的错事,若是周遭有个有心人,我真是……” “并非你的问题,那个卖盐水鹅的厨子有些不对劲。”秋露回忆起刚才陈厨子的种种,皱起眉头,“感觉他故意引你说出月牙坡的事,像是想拿你的错处。” “他?他拿我错处能如何?”薛荷似乎对此人不以为意,话头一转,有几分担忧,“不过你提到衡阳郡主,我同衡阳郡主并不熟悉,只是先前替她拦过一次车驾。” 衡阳郡主骄奢淫逸,拉车的马驹也是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某日乘坐那瞩目的马车游街时,汗血宝马忽地发狂,横冲直撞,周围侍从竟无一人能降住,车内郡主大受颠簸,还是巡街至此的薛荷,一个飞身上马,斩断连接车厢的绳索,好一顿驯服才使疯马平息下来。 郡主掀帘而出后发现竟是一位女巡城卫解决了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当即夸赞薛荷一人可抵十个儿郎,这件事还在城南小小流传了一下。 秋露笑她谦虚,“那次可算是救命之恩啊,足够了,况且城中讨论衡阳郡主的声音那么多,若刚才的话真传出去,于郡主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她不会追责。” 薛荷眉宇间始终萦绕着一缕犹豫,秋露同她结识至今,还从未见过她面上这副神情,或许从前的薛荷因做错事而产生懊恼,挫败,丧气等负面情绪,但从来没有过犹豫。 见她如此,秋露隐隐觉得有什么正脱离掌控,待三人齐齐入了薛荷的小院后,她低声问薛荷究竟怎么了。 “其实那日在月牙坡,我遇到一个人……现在回想起他见到我的神色,十分惊诧,仿佛就是在自家宅院里见到了外人,当时他问我在做什么,我如实相告说在捉野鸡,然后……” 薛荷从腰间翻出一个物什,置于手心。 “他说,这东西没什么用,但是开道还是很方便的,若是我以后还想来捉野鸡,只管持着这块小令走东边正门。” 秋露朝她手心望去,那是一块净白如雪的脂玉,拇指长宽,中间端端正正地刻着一个“朗”字。 第一个世界(18) 开道?那人说的谦逊,但掌中的小玉令莹润生温,岂非凡品,彼时薛荷听闻那人如此言论,一笑置之,抬脚便走,那人却长臂一掀,小玉令轻飘飘的坠来,不得不接。 这物什来得莫名,薛荷便随时带在身边,想着若能再遇到那人能够及时归还。 但因今日的事加之讲与秋露听后她凝思的神色,薛荷不由得觉得这玉令烫得灼人。 “秋露……”她呐呐地唤了一声。 秋露大概是知道这刻有“朗”字玉令的主人是谁了,能与薛荷有那番言论,仅可能是尚未封王的七皇子赵起朗,皇室中人出现在月牙坡不稀奇,但他分明知道薛荷是外入者,不唤兵羁押反而如此示好的目的是什么?抑或是,他代替了谁的立场示好? 果然,身为女主角便必须与天家扯上关系吗? 她轻不可闻的叹一口气,刚要述明赵起朗的身份,抬头就见着薛荷一脸惶惑。 秋露心里一痛,忽然觉得往日里率直可爱的薛荷亦如先前世界一样,于是非漩涡之中挣扎。她又仰头看着薛荷院子里那株枝繁叶茂却泛黄的树,遥想两人盛夏初识,坐在树下乘凉饮酒,畅谈未来,薛荷说她是四处游历的邝阳门弟子,见惯了强权鱼肉百姓,她来京便是寻清源,上源清则无浊石,百姓自能安居乐业。 “我对京华风物不感兴趣,还是广袤江湖更对的上我的脾性,不过江湖于民之后,若是民不聊生又何谈江湖,我深知邝阳门的江湖地位,既然如此那就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惟愿在京城觅得一方明主,为矛为刃,不顾艰难险阻也要为大郑盛世开辟一条道路。” 当时语毕,薛荷一仰而尽杯中梅酒,遥望宫廷方向,捏紧佩剑,眸色坚定。 而今,她且望着自己,呐呐低声,张皇无措。 不过是两个月的事,不过是黄了树叶的时间,不过是…… 秋露牵出笑容,顺着薛荷的指尖屈起覆住那块玉令,“勿忧勿忧,这是阿荷的机缘,小令也是佐证,若日后真有人以偷入月牙坡治你罪名,你不还有这个?” “谁知道这是真是假,若他与我一般也是偷偷溜进去的,这玩意还怎么作为证供?算了算了不想了,不过就是去皇家苑林打只野鸡罢了,难道东窗事发,他们会把我捉去斩了?大不了跑了就是!”薛荷边挥挥手状若不在乎边往厨房走,“别说这个了,你也不要为我的事情烦忧,我先去煮饺子备酒,一会好好喝两杯。” 若是事发,自然无性命之忧,只不过在薛荷为臣之路上增了污点罢了,可薛荷从来怕得就是污点,害怕因为这一点点污点,会影响到日后主公对己的看法,或是直接被其拒之门外。 但薛荷不愿意让秋露再为自己烦心,自认识以来,桩桩件件,她为自己考量思虑的太多。 她既然如此说了,秋露也闭了言,遣了冷玉去巷口找跑郎去信秋府说自己不回去吃晚饭了后,就在小院里晃悠起来。薛荷所居的小院一眼望到底,叁处瓦屋,一做卧居,二做厨房,中间的空缺围起来种了一些菜,还算拙朴有趣。 薛荷独居惯了,做叁两小菜没有问题,不出一刻,两手便端着盘子出来。 秋露正和冷玉一同蹲在地上认菜地里的虫子,薛荷把菜搁在石桌上制造出响动惹得二人齐齐回首瞧她,两个头挤在一起,幼稚童真,这才有几分二八年华的样子,薛荷不禁失笑,“往日见你总是正襟危坐,想着日后教养出小孩也定是正经古板,没想到还竟有如此童趣的一面。” “说小孩干什么?”秋露扶着膝盖站起身子,“这些事我都没想过。” 薛荷本以为她是小女儿矜持,但一细瞧竟看出她似真的毫无此意,不免惊奇,往日她半路打交道的什么贵女小姐除了弹琴绣花,便论心上人长短,她也算是见多了,以为她们都爱幻想及讨论这些,思及此处,薛荷猛然发现她真的不了解秋露,她亲和,随意,没有一点架子,区别于那些寻常贵女,而自己却以寻常贵女的样子来度她。 “如何?你现在真无一个心仪的公子吗?先前皇子们婚讯传来,我以为你会是皇妃之一,”薛荷又去厨房端饺子,声音从里面飘出来,“你的才貌家世有目共睹,登门求亲者该是数不胜数吧?小孩什么的,怕是不会太远,还是你有了目标,却无法拿下?” 到底是江湖人,用词直接些,秋露也不会因为这事情羞愤,一脸云淡风轻,倒是一旁的冷玉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忽地闪过几丝红潮。 “无法拿下?”秋露咀嚼了两声这四个字,轻轻摇头,“应该不会。” 薛荷眼睛一亮,“真有此人?你且等着。” 说罢便一溜烟跑进里屋,不过片刻又举着个红釉小瓶出来。 她将此物塞在秋露怀里,一脸神秘,“这是我小师妹研制的迷情露,你且让那个心上人喝了,未来一月他将满心是你。” “听着更像是春药。” 送往邝阳门的信中,薛荷阐述过自己的经历,或许在描写偶遇易王之事上,她写得有些缠绵,小师妹便随着回信一同寄来这瓶迷情露。她收到此物时,也笑骂一声小师妹好事多情,但心中也隐有期待用上这东西的一天,不过如今嘛,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与易王注定是不可能了。 “哎呀你就试试吧,我小师妹也算是炼药圣手,她不会出错的。” “好好,”秋露并未推诿,只是在收起小瓶后又跳到另一个话题,“其实今日若未偶遇,我也会去寻你,近来有件事,还需请你帮忙。” 见她如此神色,薛荷也认真起来,“你我之间直说便是。” “一月前,宫中有小黄门守夜时遇害,死法诡异,通体无伤,唯双掌掌心多出两枚红点,五天前飞骑营长孙副将亦以同样死法横死军营,上报大理寺后,才发现两桩案情的相似之处,由于此事已经耽搁月余尚未勘破,龙颜大怒,责令司礼监白公公和兄长秋雳携手调查,叁十天内破解此案,缉拿凶手。” 这桩案子,便是秋家被人泼的第一个脏水,因为小黄门遇害之事已过一个月,诸多线索烟消云散,又有人刻意阻挠,到了最后期限,也未捋清楚怀疑名单,甚至还被人怀疑有包庇罪人的企图。白公公的处罚不得而知,秋雳是降了军职又被赏了叁十廷杖。 案子最后还是被易王解决的,洗清了秋雳的嫌疑,卖了秋家人情,但天家心中猜忌已然留下了。 此事是易王进军皇权的跳板,接下来,赵起元便慢慢走到了政治舞台中央。 “通体无伤,那便是没有丝毫挣扎之相,掌心一点红……好熟悉,这样的手法定是江湖高手所为,你且让我想想。” 秋露颔首,也就是因为秋雳他们一叶障目,没有想到江湖可能,才与真相失之交臂。 她走到石桌边,提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对着薛荷一揖,再仰头喝尽,落杯后是前所未有的肃然,“阿荷,我想请求你襄助我兄长破案。” 易王能破解此案,无非是因为他有薛荷、曲颂今,此刻薛荷在己侧,秋雳的破案几率便多叁成,赵起元这官场的入门券,她势必让他拿不到! 第一个世界(19) 待酒饱食足出了薛荷的小宅,已是亥时。秋府的马车就在巷口等着,醉意沉沉的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向那处走去。 不出两步,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从天而降,在秋露面前落定。 秋露站稳身形,面上迷蒙的神色登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她眸色冷泠,又似有笑意,“等我到现在,你们曲大人该急了吧。” “烦请秋小姐速与我前往曲府。”黑衣人开口,竟是个极为动听的女声。 秋露点头,侧脸看了看已近陷入沉睡的冷玉,“但我的侍女需顾好,找个柔软的位置供她休息。” 黑衣女人应诺,当即便来揽过秋露的腰肢,在秋露和冷玉分开的一瞬,暗处又突然出现一个影子接住即将落地的冷玉。 “阿荷这个呆子,家周围栖了这么多暗卫竟也毫无察觉。”她边低声斥骂边搂住黑衣女人的脖子,盯着她的侧脸细想这是原世界的哪号人物。 女人呼吸微不可察的一顿,之后便从容做了个起势的动作,“秋小姐,得罪了。” 语毕,她足尖轻点,一跃叁尺,在如水的夜色下只余一道惊鸿掠影。 诱发毒因的指令,是在离了宋宅下给系统的,想来曲颂今已经被疼痛折腾许久,她知道为了不增加不必要的麻烦,他必然只会在自己离了薛荷小宅之后行动,自己便拖延了些时间,重要嘉宾总是姗姗来迟,她把戌时能喝完的酒拖至亥时,只为得显自己更重要些。 是夜,曲府。 曲颂今第二轮发病好不容易才遏制住,双腿此刻还在微微颤抖,他面色如雪地披衣坐在案前,以刀代指,拨弄那些药材。 柴胡,白芍,枳壳,佛手…… 他已让医者察看这些寻常药材如此搭配是否有解毒之效,但结果却大失所望。可见秋家小姐确实是个油嘴滑舌的骗子,骗了宋伯,也顺便骗了他的侍从,当侍从将药包举过头顶奔送至自己眼前时,面色叁分紧张,叁分仓皇,还有四分神兵天降的惊喜。 秋家小姐是希望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吧,她恰好知道自己今日发病,于是雪中送炭,为的就是让自己心存感激,心存幻想地将其奉为救命上宾,从来日后二人搅和在一起,他曲颂今便被她或她背后的秋家,拿捏得明明白白。 秋家是为何进局的,不外乎夺嫡二字,至于他们所侍主公是谁,太子或是瑞王,都不重要了,秋家覆灭一切皆在计划之中,不会因为横空多出来的秋二小姐撼动半分。 况且,她可算是自作聪明的踩了自己的大忌,秋家倒台只会提前,不会延后。 曲颂今目光冷凝,手上略一使力便碾碎了其中一味药材。 房门被轻扣两声,有侍从禀报说人带到了。 “让她进来。” 眼覆黑布的女子被领了进来,她神色姿态极其平淡,气定神闲,即使身处未知之地,未见丝毫局促。 秋小姐穿着松绿抹胸襦裙,半透的山矾色外披,腰间两指宽的锦带堪堪系着,透露着柔韧而纤细的端倪。今日的她较之上次可算是美上十分,如同一枝凝着清露的初发花信,即将绽放在越发寒冷的秋夜里。 趁秋露还被蒙着眼睛,曲颂今冷着眼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待示意侍从摘下她的眼布时,又扬起一道笑容。 “秋姑娘来时辛苦了,小羽,快看茶。” 他并未请秋露落座,而是起身步至她跟前,低头看她如死水般亘古无波的面色,心想,你真以为自己一切尽在掌握?真以为他曲颂今会喝了药,又如上次在宫中般莫名其妙地止了痛后,便会乖乖寻你来谈合作?若是如此就轻易地被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他曲颂今这二十七年可谓是白活了! 小丫头,别装了,看到自己毫发无损地站在眼前,心里肯定慌得六神无主吧。曲颂今想笑,甫一开口,便觉得气息倒流,左胸肋骨下钝钝疼痛。他身形一顿,但很快稳住,仿佛刚刚只是转纵即逝的错觉,但秋露仍是察觉了,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 她确实很慌。 秋露应该料到,事情既然涉及到人,人心莫测,自然不可能照计划般一帆风顺,看曲颂今这个样子,应该是病发时请了人用极端的手法稳住自己,他先前受制于皇后,如今必不可能再轻易让人拿捏住。 此刻侍从端了碗茶进来,曲颂今亲自接过,吩咐道,“你们退下吧,不许打扰。” 接着他又将茶递在秋露跟前,声音柔柔,“梅蕊上的细雪,加之今年第一茬的明前毛尖,还是赶在夜里凝露的时候摘的,秋小姐快尝尝,我们边喝边聊。” 翠色的茶叶在白玉盏中漂浮沉沦,曲颂今端着杯托的手指比起玉盏更为温润,待那侍从退出去关上门后,秋露定定看着面前人隐有笑意的眼,说,“我晚上从来不喝茶,喝了茶,便会睡不着的。” 话音未落,秋露猛地出手打翻了他手中的茶盏,曲颂今对她无礼的先发制人始料未及,刚要出声便感到一阵排山倒海之势,这秋家小姐直愣愣朝他扑过来。 秋家小姐看着纤瘦,此刻好像重逾千斤,拖着沉疴病体的曲颂今被她狠狠撞倒在案上,拂散了先前的药材,他头晕眼花之际只觉得眼前红绿交闪,红?什么红色的东西?曲颂今直觉是对自己有害的东西,稀里糊摸索住刚才挑弄药材时用的小刀,一把抵住秋露脖颈,怒喝一声退下。 还是错了,他张嘴了。 秋露不怕死一般,抵着短匕也要向他靠近,终于在他开口之际将一整瓶迷情露悉数倒进他嘴里。 终于,她松了曲颂今的衣服,踉踉跄跄的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檀木椅子上,长吁一口气,扶着额头看向正抠喉咙的曲颂今,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 “曲大人服了我的毒,我才敢在大人的地盘上好好跟大人聊聊呢,不然看您如此气定神闲地坐着,有些话,我都不敢说出口。” 曲颂今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云鬓歪斜,衣裳凌乱,脖子有道血痕却无所畏惧。 好似疯了,秋家的二小姐好似疯了。 第一个世界(20) 曲颂今只惊诧一瞬,便恢复了神色,喉咙里热辣辣的烫提醒着他刚才秋家小姐的所作所为,他并未请医,只眼神如萃着寒光的刀子,阴阴冷冷地射向秋露。 “两次叁番,秋小姐真是令在下大开眼界,但想以毒牵制在下,却不是高招,”书案上的银砂灯爆出噼啪之声,淡淡的烛油味溢出,曲颂今移开灯罩,执剪剪去烛花,又说,“你那毒,无非是寻常死士吃的那些,每月既定时日疼痛钻心,要在下以后定时问你取解药是不是?” 秋露垂目看着自己毫发无损的手指,不言不语,任由曲颂今胡乱猜测。自那次在宫中挫坏了她刻意留长的指甲后,她便将指甲悉数剪短了,看来这是非常明确的决定,日后有事她亲自动手,也更利索方便些。 曲颂今当她是默认,唇边擒出一个既冷酷又惨淡的笑容,“这样的毒药是制裁不住一个将死之人的。” 他的话似乎在表明,我曲颂今毫不畏惧,我反正要死了,你不必做无用功。 可关键他太急于求证了,如果他真的不怕,大可置之一笑,将秋露的行为权当小孩子胡闹,接着对她说,好,既然如此了,那就好好说说你的想法,你究竟意欲何为? 然而并非。 他还是对未知之物感到胆怯,故而先声夺人,假装镇定。 这样目的便达到了。 秋露托着下巴,看向书案边的曲颂今。 大郑第一美人之名不虚,他仅穿一件单薄的缎面褂子,长身玉立,气质卓绝,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周身笼罩的昏黄烛光亦如月色神辉。 容颜是有欺骗性的,曲颂今其实和心慈的仙人沾不了一点边儿,他的五官乍一看非常温润且没有攻击性,但细瞧的话,自眉到唇都有股勾人的味儿,半黑半白的头发又增了邪气,实属远看仙子,近望妖精。 “曲大人,你不必纠结我喂您吃的药究竟该如何发作,”秋露对纸架子美人态度更为和善,她声音柔似初始的曲颂今,“不如你再让侍从上杯雪水泡的明前毛尖,我们边喝边聊,直接切入今日的主题?” 这话耳熟得很,曲颂今抱着臂,从鼻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有事直说便是,不必重复同样话来恶心人!” “曲大人爽快,那秋露便明人不说暗话,请教大人叁件事,”她抚掌而笑,一低再低的嗓音准确无误的传到曲颂今耳朵里,“事一,淳丰十六年,曲大人以修养病体为由,辞去国师一职,满天下人都知道曲国师不再是曲国师,他要不问世事,归隐田园,怎么如今,曲大人又在这彼竞豪奢的京城出现了?” “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心有田园,便处处是田园,”曲颂今一脸讥讽,“腿在己身,自然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怎么,秋小姐是看不得在下拖着病体残躯到处乱跑吗?” “怎敢,怎敢,只是好奇罢了,既然曲大人已解惑,秋露便直言不讳第二个疑题了……” 曲颂今冷眼等待。 “大人隐姓埋名修养叁载,之前都不露圭角,今年却动作频频,”秋露缄默一瞬,似笑非笑,“初五甚至高调应邀入宫,如何,大人是要重回你心中如田园一般的朝廷?” “在下不知秋小姐口中的动作频频是什么意思?在下是病了,不是瘫痪了,能走能动,何必如乌龟一般缩在一隅不动?再说入宫……入宫不过是承太后相邀入宫为皇子合婚罢了,谈什么重回朝廷?” 曲颂今回的夹枪带棒,秋露问一句他要顶十句,惹得秋露心中微恼,在顽心院时的烦躁又来了。 “哦,是吗?曲大人可别心口不一,秋露看您本就体弱,届时再插手京城波橘云诡之事,怕是更没两年好活了。” “你——”自叁年前曲颂今中了毒,越发喜形于色,周围人都顾忌着他,从不敢如此言论,现下听到秋露说他恐无福寿,即使是实话,也难挡心头腾地窜起一股火气,登时,曲颂今快步移到秋露面前,高长的身量笼下一片阴影,“……在下该想到的,秋小姐好毒一颗心,自有好毒一张嘴,你出身武官世家,怎么也整文人的那套弯弯绕绕,在下方才便说了,有什么事,秋小姐直言便是,不必说这些来剜在下的心。” “最后一个疑题,也是秋露真正想问的,”外面忽地卷起一阵狂风,惊得敞开的雕花木窗咯吱作响,曲颂今才想唤人来关窗,就听到秋家小姐的声音如同鬼魅,说出了他那藏着极好的事实。 “诸多皇子,曲大人为何偏选易王?” “……什么?”不知道是耳边炸了一声雷,还是天边真的有雷声,曲颂今心头大震。 观之秋露,好像只是说了一句家常闲话,但眸中凌厉非比寻常,令人不敢直视。 秋家,到底要干什么?他们竟连这个也查了出来,还是自己身边,出了奸细! 是什么时候开始通敌,是什么时候开始传递消息,为何这么做,他们究竟什么许了什么好处?听秋家小姐的话,秋家监视自己是有一阵子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惹了他们注意,还是他们一直在关注易王,或是秋家平等的监视京城中每一个人。 一时间,曲颂今已经在脑中罗列了叁种可能。 一,秋家是站在瑞王这边的,今日来是为其确认自己的立场,毒药牵制虽然很像皇后的手笔,但这多一事,便是多一处把柄,皇后叁年前的那一味药效可是足够了的,故而直接排除太子这边。 二,秋家是圣上在京城中的眼线,本朝未设立直属于圣上的司法机构,但如今的君主却又疑心极重,京城权贵云集,他自然需要一个绝对听属他的纯臣来耳听八方,明面上不偏不倚的秋家,的确是最好的选择。秋慕青门徒诸多,秋雳尚在军中,秋露秋乐又在文人的圈子里颇负盛名,上下兼顾,道道相通。 叁,便是易王已成功招揽秋家,秋家所有知道的事都是易王亲自告知的。但如果真是如此,他们两人两次相见不必如此舞刀弄枪,易王也可以先传书一封,告知自己一下如今进度,除非是……易王存心让他们试探彼此的态度。也有可能是秋家相中了易王做皇储人选,也在暗暗试探支持易王之人,不过这种可能几率很小,两家行事风格相背,价值观念不一,秋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襄助赵起元。 不过是以上的任何一种情况,现下情形,曲颂今还是选择装疯卖傻。 初始的失神略去,曲颂今已恢复了平静的姿态,他抬手拂了拂落在面上的白发,“秋小姐之言,在下不懂,在下于京中只为养病,与皇子们并无深交。” 雕花木窗啪的一声,被狂风冲击至墙壁上,被这声音影响还有秋露刚刚说的话,曲颂今只能看到她嘴唇一张一合。 莫名的,他自下烧起一股热意,热意裹满周身时,他又闻到那日在宫中顽心院的那股香味。 浅淡的果香加花香,来自秋家小姐身上。 初五的种种涌上心头,曲颂今看着眼前的秋露连忙后退,未想双腿一软竟然跌坐在地。 狼狈之余,他不禁咬牙切齿,“淫女,又用荤招害我!” 第一个世界(21)微h 【是你弄的?】 【不是。】 秋露一脸莫名其妙,她起身走到曲颂今旁边,看他对着自己胸口又抓又揉,好似很难过的样子,当然此人难过之余还不忘飞她几记眼刀,痛骂几声下贱淫女。 她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即踹了曲颂今的坏腿一脚,倒不是因为他的谩骂,而是现在的曲颂今根本不能谈事情,若让他一直犯病岂不是白白耽误自己今晚的时间?思及此处,秋露又泄愤似的踢了他一脚后起身朝门口走去。 “站住,你做什么!” “叫你的侍从请大夫。” “你疯了,你想让他们都看见吗!” 秋露对他的咆哮置之不理,一意孤行的朝门口走去,本躺在地上难受的死去活来的曲颂今竟爆发出惊人的毅力,一个箭步窜起,行至秋露身后一把合上她刚打开的门。 砰的一声,门震出点点乱舞的灰尘,秋露静默,有些心累,她怀疑曲颂今根本就是疯子。 男人的喘息就在耳边,大有越来越重之势,秋露不耐烦道,“这里是你的私宅,你无需担心被旁人知道。” 曲颂今有些站不住,小臂抻靠在门上,正好把秋露拢在中间,那股浅淡的混合香味浓郁起来,惹得他想好好凑近闻闻,究竟是果香多一点,还是花香多一点。 这淫女,选香倒是很有品味。 他在自己头上蹭来蹭去,秋露略感不适,趁一个空隙便转身抵住了曲颂今的靠近,刚要呵斥,就看到他一双招子水光潋滟,勾人得很。 秋露眉头皱起来,她没想到为了曲颂今为了混淆视听竟然做到这个份上,一边大骂自己一边引诱自己,将一出疯子戏码演的酣畅淋漓。 “别装了,你能站起来我们就继续刚才的话题。” 秋露推搡曲颂今一把,后者却不动如山,反而紧握住她的手从自己胸膛向下划去。 她的手触及到一个滚烫且坚硬的东西。 初五过去不久,她自然还记得那东西的触感,只不过相比于那天的有意为之,这次莫名发作在秋露的意料之外,曲颂今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咬牙切齿,“到底是谁在装?” 这怎么回事?曲颂今怎么突然发情了?秋露正犹疑中,脑袋骤然灵光一闪,她想起了薛荷的话。 “这是我小师妹研制的迷情露,你且让那个心上人喝了,未来一月他将满心是你。” “听着更像是春药。” “哎呀你就试试吧,我小师妹也算是炼药圣手,她不会出错的。” 是迷情露!自己果真一语成谶,这还真是一瓶春药!也是先前被曲颂今那副云淡风轻尽在掌握的态度唬住了,才病急乱投医,怀里掏出什么就往曲颂今嘴里塞。 现在条件都还没谈到,药效就先发作了,曲颂今要是知道先前喝的只是射出来就好的春药,想必更会守口如瓶。 秋露垂头缄默,手心的孽根不住的跳着,毫不掩藏的彰示此时的兴奋。 “看来是药效发作了,曲大人想要解药吗?” 曲颂今从喉咙里扯出一声,“说。” 她移开手,抬起头,对上曲颂今的眼,无悲无喜道,“我就是解药。” 曲颂今目露惊诧,没想到竟得到这样的答案,他一把挥开秋露,充满恶意的笑着感慨道,“哈哈哈,高风亮节的兵部尚书竟养出你这样荒淫无度的女儿,我入官场十余载,遇见以色使计者,少之又少,你们秋家一门果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用尽勾栏手段!说罢,妖女,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他的言语难听至极,秋露置若罔闻,仍然继续自己的话,“这药为江湖炼药圣手所做,以我的体液为引,往后你每个月会发作两次,非我体液不得解,若强撑硬扛,两个时辰便爆体而亡。” 秋露恍惚想起上次阻拦梁回铮,她苦苦以躯体相拦,这次牵制曲颂今,她又无中生有,信口雌黄,继续以躯体相抵。她笃定曲颂今一定会碰自己,虽然他并非好色之人,但是曲颂今心眼子小,顽心院那次她失了颜面,这一次,他定会尽数讨回来。 “你先前说替我疏通经脉,但疏通手法粗糙拙劣;而后说送与我疗养药材,可都是寻常药方……秋小姐,你还真是会诓人,如今你说的话,我一字不信。” “曲大人怎么会认为我在你的地盘,冒死给你灌下的只是一瓶寻常春药?”她提裙向离她五步远的曲颂今走近,“你先别急着质疑我,如今又有叁件事要好好问一问曲大人。” “曲大人先前为什么阻止我去叫大夫?” “为什么又说不想让他们看见?” “你口口声声骂我淫女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秋露一气呵成的说完,根本不给曲颂今辩驳时间,终是走完了彼此煎熬的五步路,在曲颂今面前站定。 她仰面看了曲颂今片刻,但并未得到回应,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曲大人已经不愿与我交流了,那今天秋露就先告辞了。” 曲颂今额角青筋绷绽,在秋露转身之际一把擒住她的胳膊,将人拉向自己紧紧环着,又埋在她的脖间深吸一口,只觉得浑身的躁意稍有缓解。 太香了,似乎是果味更浓重一些。 “秋小姐,你非要自轻自贱。” 说罢,他一张口咬在秋露右肩上,两只手一只覆上左乳,一只朝裙下探去。 明明已经挥开了她,还非得在自己眼前晃悠。 曲颂今很急,上下其手时还不忘用胯蹭着她的臀,两个人交迭环着,像是世间最亲密无间的存在。 他不会解女子衣裳,好在抹胸襦裙绑束简单,大力揉搓几下,左乳便从松绿锦缎里跳了出来,柔软如棉,莹润如玉,在自己手里挤捏成各种形状,曲颂今垂眼看去,指缝里漏出来的红尖挺立,已有些硬度。 他心里又骂了一声淫女,将裙下尚未解开亵裤的手移上来,拢住秋露的右胸。 秋家小姐的乳儿并不算大,比不得那些妓子的呆肉,但他此刻却觉得恰到好处,或圆或扁或尖都可以捏成,正当他揉着两乳想将那两颗红尖对对齐的时候,秋露似不忍其痛地嘤咛一声。 曲颂今一顿,将堆在腰间的襦裙腰带悉数扯落。 没了裙物遮挡,他看清了亵裤的结构,叁五除二便让那碍事之物幽幽地飘零在地上。 第一个世界(22)腿交 曲颂今第一次是在九年前隆冬的一个晚上。彼时,他正筹备着如何让自己顺利成为通达海下一任国师,为了获得多方支持,他暗中邀了当时名声鼎盛大学士之一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来到最负盛名的花楼。两个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但好色不减,不管是否有力是否有根,他们依旧垂涎着豆蔻年华的少女。 花楼热闹非凡,里面简直不像能冻死人的隆冬腊月,曲颂今叫来雏嫩的清倌儿,气氛更是涨到最高点。 老头们把酒淋在女孩身上去舔,他如此看着,竟生出些头晕目眩的恶心醉意,扶额间,一具女子的身躯悄然贴近,有人在他耳边巧笑倩兮,“公子,让奴家服侍您吧。” 他醉眼朦胧,心中想着不如今夜便尝尝那些人趋之若鹜的性事到底是什么味道。 那晚,妖娆女子在他身上极尽手段,从起立绷直就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待她坐上去发出一声满足喟叹时,曲颂今只是感到有些紧,有些热。 似乎他生来在性事上就可能比旁人迟钝些,既感受不到那蚀骨销魂的滋味,也不会对其有过分的渴求。 可是他现在在干什么?少女周身赤裸,上肢被他压在木门上,纤腰塌着屁股翘着,任由他持着滚烫的孽根迫不及待地在那肉缝上拍打,摩挲,一下又一下,他有时甚至会破开那饱满的两瓣,企图挤到更深处去。 “把腿并紧!”曲颂今喝了一声。 还不待秋露反应,他双掌贴在少女的腿侧施力,随即便将那雄伟的孽根贴着肉缝,挤进严丝合缝的腿心。 怎么开始的?他方才几乎沉溺于秋家小姐的双乳,而秋家小姐欲求不满,又用一声淫荡的呻吟,勾引他向下探索。 他自是毫不客气的扯了那条碍事的亵裤,注视着那肥嫩嫩的臀,白生生的腿。 其实不仅仅是腿白,她的背也白的晃眼,曲颂今吻着她细腻的后颈,手朝她腿间伸去。 较高于常人温度的五指完全地覆住秋露的阴阜,陌生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身后一声轻笑,曲颂今的唇从她脖颈移到耳边,“害怕?” 秋露摇摇头,他手的中指缓慢有力地拨动着大小肉唇,划到上端时,总要在那坚实的小蜜豆上一按,惹得秋露连连抽气。 都湿透了,她还咬着唇不肯索求呢。 曲颂今摇摇头,突然觉得这样的秋家小姐倒是有几分可爱,感受纯粹而不可抑制,他无需猜测,无需深思。 “转过来。”他的语气里带着难以言明的诱哄,连曲颂今自己也尚未察觉,“我想看着你。” 看着她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反正心里就有了这个念头,他便直说了。反正他们已经到这一步了,反正是秋家小姐先勾引他的,让她转来过看看情态怎么了?再说,这样更好做,不是吗? 但秋露抗拒,她身体绷得紧紧的。 曲颂今刚想硬掰,就听到她哑声说,“曲大人,若来日易王登上大宝,你真觉得他会是个好皇帝吗?” 窗外又是一道闪光,一瞬间屋内亮如白昼,原本不愿转身的秋露回过头,曲颂今看到她眼里,叁分欲望,七分清明。 缓迟几秒,雷声轰鸣,曲颂今想起来两个人为什么滚到一起去,深陷情潮的是他,并不是秋家小姐,自己刚刚竟对这挖坑布局者说那种令人耳热又似是而非的话。 “把腿并紧!”如此,他也无需顾及秋家小姐的感受,她纵火,就让她浇灭。 粗硕的肉棒被叁方软肉包裹,缓慢地进出,这于秋露来说是绝对的煎熬,初始令人瑟缩的触碰退去接下来便是磨人的痒意,肉棒破开两瓣,蹭着内里的小肉唇,蜜液淋漓,不留神滑狠了还能没进去半个龟头。 秋露小声而急促的呼吸着,偶尔偷溜进去的半个龟头已经让她产生酸酸的胀感,她不敢想象要是把那个肉棒悉数插进来,自己会成什么样子。 她今日来可是和曲颂今谈判的,若是一心沉于性事,岂不是丢了西瓜,又丢了芝麻。 秋露努力的忽视她腿间的巨物和痒意,耐着性子继续刚才的话,“……叁年前的宫变,我略有耳闻,曲大人,扳倒太子而影响皇后,是最慢的方法,叁军之中,最该斩将夺帅……啊!” 本是缓送的肉棒突然狂速抽插,次次擦过那颗已经充血的蜜珠,快感如暴雨打身,密集且躲避不得,惊得秋露短促又高亢的叫了一声。 “唔……嗯……慢些慢些……” 任何话语都在她口中裂成了细碎的呻吟,大腿内侧磨得火热,痛感已经出来了,明明没动,腿也渐渐渗出了汗液,腹部仿佛有什么膨胀聚集起来,如同汛水,只等一个决堤的机会。 “好滑,一开始还涩得很,现在你大腿上都是水了,”曲颂今上身紧贴着秋露,下身大开大合,撞得少女臀波颤颤,“都是体液,秋小姐你这解药是不是给的太容易了。” 肉棒被越来越多的蜜液蹭的油光水滑,曲颂今越来越觉得不够,他用力揽箍着秋露的腰,掐着她的乳,咬着她的耳珠,想把她撞散。 九月初五,他头一次感到失控,秋家小姐的每一下轻抚,都在他意料之外,其实是她的技巧并不纯熟,指尖还有个锋利的缺口刮得人生疼,但他还是被撩拨的颤颤巍巍,渴望即刻感受到男人所追求的那一发爽快。 如今也是,他甚至都没进她的身子,仅仅是操弄着腿心,就起了这样的念头。 水红色的肉棒在湿透的腿心进进出出,甚至溅起了淫靡的白沫,秋露的呼吸突然比先前更为急促,曲颂今甚至感到再次路过穴口时,那两片软肉正哆哆嗦嗦的翕动着。 秋露眼神涣散,语无伦次,四肢无措轻颤,“不,不行,我要……” “真正的解药来了?”在她耳侧,曲颂今语意不明的调笑着。 他话的尾调还没收起来,秋露一仰头靠在他的肩上,脸蛋歪着,眼神迷蒙,灼热的呼吸喷在曲颂今的脖间,令他皮肤上惊起一圈鸡皮疙瘩。 一瞬间,滚烫的水流激烈喷出,全部浇在曲颂今的龟头上,他本就因为秋露的倏地接近心神一荡,此刻被“解药”烫了个激灵,一直矜着的精关乍然失守,浓稠的白浊蹭着蜜缝泄出,哒哒地落在地上。 第一个世界(23) 第一场秋雨虚张声势地酝酿了半夜,最终淅淅沥沥的下来了。 曲颂今遣人送了两个浴桶来,中间又摆上一道屏风,便自如的钻进水里清洁起自己的身子。那事都干了,同屋沐浴清洁秋露自然不会忸怩,只是女子沐浴,单单清水是不够的,她刚想问抬水的丫鬟要块澡豆应付下,就见两排身姿纤如细柳的女侍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一排钻到屏风后,一排来到秋露身旁站定,手里面的是精油,花瓣,香膏等物,低眉下眼的等着指令。 倒不是曲颂今心细如发,知道顾及她的感受,这不过将他自己平时的沐浴规格同样给秋露上了一份。曲颂今有点身份后,日子过得娇奢,入口精细,敷身华侈,这套濯洗浴案与寻常贵女家的,也难分伯仲。 这厢秋露正推拒着丫鬟的殷勤侍奉,那厢曲颂今不算真切的声音从屏风后面飘过来,淹在水雾缭绕的热气里, “你先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亲密时他掠过的话并非有意置之不理,只是他觉得……有些时候不能叁心二意。 秋露不回话,从丫鬟手里拣了块极润的羊奶胰子,自顾自地搓起来了起来。 “她们听不见,也不会讲,你但说无妨。” 秋露仍未言语。 她设法见自己,又如此破釜沉舟,必然是有话同自己说个明白,但现在一声不吭就只能因为这些女侍了。 曲颂今知道秋露担心什么,两人所聊之事关乎未来国祚,虽然这些女侍既聋且哑,但她们还有一双眼,一双手,她们或许能读懂唇语,或许能写下来,或许能传出去。即使他知道自己的人不会,但秋露不信。 曲颂今嗤了一声,对着一众女侍挥了挥手。 待门合牢,他撑着脑袋,沉着眼瞧那投在屏风上不徐不缓的人影,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桶沿,室内除了这敲击音,余下的便是秋露那边哗哗的水流声。 屏风上的她,以掌鞠水,泼肩,润颈,湿面。 从容不迫,慢条斯理。 “我希望曲大人不要偏帮易王,”秋露诉说要求的态度十分平淡,毫无起伏,如同只是寒暄无常的秋日天气,“你想报复皇后,并非只有斗倒太子这一个办法。先帝重待李太妃母子而轻视时为太子的圣上,甚至产生废黜的念头,彼时圣上背后无人,还是刘皇后孤身而出舌战群儒,驳回废议,整个大郑,谁不知道刘皇后心智之坚韧?即使斗倒太子,又抄斩她全部娘家族人,只要无关刘皇后自身,恐怕她也仅仅只是说一句圣上英明神武。” 叁年前那场宫变,曲颂今栽赃不成反被毒,半死不活的他被宦官扶着,痛心疾首地看着刘皇后巧舌如簧的为自己开开脱干净,将全部罪过都推给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贵人时,就知道后宫女子怕的手段根本奈何不了她。 可他因此事已经大伤元气,自己派去皇后身边的卧底被揪出,通达海中临时反水的同僚已经公然站在她那边,而自己,病体残躯,已经支撑不了他再谋略出下一个计划。 “据我所知,秋小姐是两年前才从城外青云观回来的,没想到竟如此熟知京城之事啊?” “刘皇后的事迹在秋露未生之际就在大郑境内广为流传了,若是一点也不知道,那才不算大郑人了。” “那叁年前的宫变呢?你又如何知晓?”曲颂今眸色锐利地几乎要在那绣金屏风上烫出两个洞。 但秋露体会不到,或是体会到了也没有流露出如芒在背的窘迫,“半年前皇上新添龙孙大赦天下,宫里有些到了年纪的罪奴也被放了出来,我奶嬷嬷的手帕交也在其中,奶嬷嬷怜她穷困潦倒又无儿无女,便央我接她回府,母亲介意她昔日罪奴身份,怕将来会是隐患,便迫她说当年所犯的罪事,得知她曾是聂贵人宫里的洒扫宫俾,因主子给朝廷要员下毒而株连,聂贵人,也就是当年被栽赃毒害你的那位贵人。” 像是陷入到往事里,曲颂今无暇的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怅惘,“连一个蠢笨的洒扫宫俾都知道,她的主子是被栽赃的……” “据说,面对皇上的判决,曲大人杜鹃泣血,指控声震九霄,句句详实地指向皇后,但还是无力扭改局面……想必这些年,大人心中所认仇敌从未更变。” “……所以就凭我与刘皇后之间并未定罪的矛盾,我和易王的一点联系,你们便认为我在扶持易王去攻讦太子?”曲颂今摇摇头,“这个判断未免轻率,荒唐。” “你攻讦的哪里是太子,是皇后娘娘手里的权。” 曲颂今一震,有些难以置信,这句话易王曾经对他说过类似的,刘皇后最在意不是她娘家,不是他儿子,更不是皇上,而是她手里的权,她通过谁去获取权。太子未立时,她通过皇上来干涉朝政,太子立后,她又以掌握太子而影响朝局,权,自然是她此时及以后最看中的东西。 然帝王已觑其心,扶起瑞王牵制太子,亦是牵制皇后。 曲颂今没想到秋家小姐也看得如此分明,心头登时起了些微妙的情绪。 “易王心在大宝,太子必是仇敌,您与他殊归但同途,不管他来找你,还是你来找他,你们定会一拍即合。不过,曲大人早不在庙堂,谈不上扶持,所以我用了‘偏帮’一词,您手眼通天,给些许提点已经算是莫大的帮助了。” 确实是易王先来找的他,也是一个平平无奇落着雨的夜,他言辞恳切,“你想报复皇后,只有斗倒太子这一个办法。” 他说,皇上虽然察觉到皇后的异心,但是总挂念着风雨同舟的夫妻恩情,此刻动,难。但若下任新帝上位,就可动手,但前提是,下任新帝不能是以母令为尊的太子,也不是端着贤王皮相的瑞王。 赵起元的双目里燃着雄心勃勃的野火,曲颂今见识过他的手段,他想,那不如在最后的时日里拼一把,拉那个贱人下马。 可如今,又蹦出来个秋露,她以身为饲要同他捆绑到一起,说,“我希望曲大人不要偏帮易王,你想报复皇后并非只有斗到太子这一个办法。” 极大的水流声骤然响起,曲颂今这时才发现秋露出了浴,持着面巾站在桶边擦拭着,玲珑有致的躯体线条一览无余。 他的话题重新回到秋露最初的要求上,“关于报复皇后,你还有什么高见?” 秋露动作不见停顿,过了一会回答自屏风之后传出。 “民议民论,凤压龙。” 第一个世界(24) 曲颂今陷入短暂的沉吟。 凤压龙,这其实曾是自己想过的办法,淳丰十六年西边大旱,经年无雨颗粒无收,他偷拟了龙凤夺魁,惹怒天道的小章,在此之前,他收集了诸多刘皇后越级的证据,还命卧底在皇后身边埋了一些不符现世的乱象。身居高位者无一不怕被后者推翻,若这威胁是来自于相伴多年的枕边人,惊惧之下怒意堪涨百倍。 但败了,败于事发前,同僚端给他的一碗凉茶上。 如今细想,宫中狭窄,受限极多,就算翻浪再大也就是个“斗”字,牵连着不过是宫里的人,但如果是民论民议,万民之声入耳,他不信朝臣,太子乃至皇上能无动于衷。 只是,秋家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莫非他们真是皇上的暗眼,也对越俎代庖的刘皇后积怨已久? 非也,秋慕青时任两朝的老臣,为人忠直不偏不倚,一心为江山社稷,若做皇上的暗眼,他定不屑,秋家的二位公子倒是有几分可能。 “秋小姐,我想知道,刘皇后和你们秋家有何仇怨?” “无仇无怨,”秋露抿着唇,素手划过女侍为她准备的换洗衣物,“实话跟曲大人说吧,我今日之举只为保全秋家满门,若您真一心帮助易王上位,明年这个时候,秋家恐怕就不在了。” “哦?怎么会?”曲颂今轻描淡写。 “朝野六部,唯独家父所任职的兵部尚未涉及党争,太子瑞王以及后来的易王,无不对其虎视眈眈,但若让家父真的选择,是万万不可能的,秋家自来忠君,忠从前的,如今的,以后的,但我们不忠未成君父之人。曲大人,我需利刃,但利刃不能为己所用,该当如何?” “换一把。” 秋露苦笑,“那不就对了,大郑人才济济,自然有能替了兵部尚书的苗子。” “怎么这局势,连你一个小小女子都看得清,秋家其他人却看不清吗?现在还不算太晚,尚有转圜之地,可若你们邱家一直固执迂腐,如此不懂变通,岂不是自寻死路?选一个吧,即使有一方拼命来寻你们的错处,另一方也会拼命保全你们。”对于秋家的忠君之道,他很不屑,转而语气里又有些无奈,“皇帝渐老,皇后嚣张,党争无可避免。” “仅仅是太子和瑞王还好,他们俩争斗鲜少见血,我们秋家没有污点,自能长长久久的做纯臣,但如果易王上台就不一样了,八月初五和九月初一的案子交由我兄长办理,想必就是易王架的桥,若兄长接受他的示好,或许这两桩案子能圆满解决,若是没有……这场调查就会成为秋家第一个污点。” “哦?是吗?” 曲颂今轻描淡写的态度又出现,秋露一愣,突然反应过来,他并非不知道秋家不站党派会如何凋零,并非不知道兄长接的案子会有什么局面。 甚至有可能,兄长就是被他荐着去处理这桩乱案的。 自己同他又多说什么呢? 秋露话锋一转,“退百步来说,曲大人已经中了药,该听我的,不该听我的,是不是都要尊着我的话来做?” 曲颂今不知道她理解到了什么,口气不似之前带着丝丝悲愤,而有了不露痕迹的狠辣,加之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忍不住让曲颂今磨了磨牙。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许久,木桶中的水早就不是合适的温度,曲颂今泡的不尽兴,便站起来从一旁扯过手巾随意的擦拭自己身子。 手巾移到胯下时,思及秋露先前那番话“这药为江湖炼药圣手所做,以我的体液为引,往后你每个月会发作两次,非我体液不得解,若强撑硬扛,两个时辰便爆体而亡”。 炼药圣手?真正的炼药圣手就在自己府中调配解毒汤剂,哪里会给她如此淫毒的春药呢? 那物什绵软着,怎么看都不会是每月能陷入两次情欲中的样子。 “除了不偏帮易王,不知道秋小姐还有何指教?” 他披上换洗的内里白绸,大步流星地绕过屏风在秋露面前站定。 秋露原来的衣物沾了腥,此刻换上了曲府女侍的服饰,长发未束,蓝衣白带,因他的动静而转身,在烛光下睁着一双盈盈动人的眼眸。 把曲颂今接下来要说的话,正好掐在喉咙里。 曲颂今出宫开府后,曾被女侍爬过床,那人也是长发未束,蓝衣白带,不过衣襟更为松散,敞露出里面夺目的红缎和莹白的丰润。 做出如此越轨之举,那女侍自然是被杖毙了。 秋露此时衣裳完好,脸上更是无甚表情,但不知怎么的,曲颂今不可控制地想,若这如绸缎般的长发尽数缠洒在他的颈间,该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他甚至一个恍惚,觉得那日被子里钻出来的人儿,如秋露一般,也有一双盈盈动人的眼,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曲颂今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他转身扶住椅背,咳嗽一声,重复遍之前的问题,“秋小姐还有何指教?” “第一件事,便是希望在八月初五和九月初一的案子上,曲大人不要掣我兄长的肘,”秋露弯了弯嘴唇,“想来即使中了药,曲大人也定会不以为意,这件事若成功解决不如就作为你我达成合作的见证?” 曲颂今确实打算说一套做一套,闻及此言,他哎呀哎呀道,“我可没有插手令兄长断案的本事,可要是令兄长事情办不好是不是需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啊?” 秋露不理睬他的讥讽,兀自道,“城西荷花巷子可真是人才辈出,御厨潘褶一个,探花郎李新一个,连巷口南边卖鹅的陈厨子都眼如鹰隼,手法如神。” “叁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卖鹅久了,剁鹅多了,自然刀法如神。” 秋露睨了他一眼,“我说的手法是包鹅块的手法,不是什么剁鹅刀法。” 曲颂今被哽住,扭头盯着她,“不知道秋小姐说这些究竟想表达什么?” “我想说,潘褶和你有联系,李新和你有联系,就连陈厨子也不外乎是你的人,那么白公公那儿应该也有你的人吧?” “……秋小姐未免太看得起我。” “时间不早了,我该告退了,还希望曲大人能把我的话听进去,该撤什么部署,该多什么手段,您定然自有分寸。往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给我递信。” 说罢,秋露转身朝门口走去,带她来的黑衣人又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眼前。 黑衣人看向曲颂今,他轻轻颔首。 门开门合,房间里彻底静下来,曲颂今的心跳却如击鼓般哐哐猛烈起来,他烦躁的捋了心口一把,目光落在那端正放在书案的红釉小瓶上。 这次又究竟是什么妖术? “小羽。” “奴婢在。” “把桌上那个瓶子拿给吴圣手,瞧瞧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一个世界(25) 原路去原路回,黑衣人把秋露放下时,车夫在外面打盹,冷玉在厢里酣睡,连拉车的马都蔫哒哒的垂着脑袋,两人一马被野蚊子咬的满身大包也不带动弹。 黑衣人有些不好意思,嘟囔了一句药用多了。她说罢,两指一弹射出一枚石子击中车夫的肩膀。 年轻的车夫吃了痛,挠着脖子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到自家二小姐站在眼前。 “啊,小姐恕罪,小人不知怎么,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秋露回头望了望,黑衣人已经消失无影,她转脸冲车夫笑了笑,“无碍,我也才出来。” 在回府的车上,她全无睡意。 今日在荷花巷,听到那婶子提到探花郎和御厨时,秋露便留了个心眼,方才一诈,倒是炸出来了的,虽然曲颂今答得语焉不详,但秋露笃定陈厨子确实是他们安排的,白公公那儿也有他的眼。 初始,她只以为曲颂今和易王所谋只是拉太子下马这一桩事,如今这般看来,曲颂今竟然是个情报头子。 他曾亲口说过,他每两个月便会更换转信位置,想来京城中宋宅这般的存在不在少数,只是不知道其他巷子里又有哪些未来的肱骨之臣潜移默化的被影响着成为了易王的助力。 易王在官场人脉这块还真是有曲则成,文官武官,笔砚刀剑,曲颂今都为易王物色搜罗好了。 可凭什么呢?易王能得曲颂今如此用心,到底许了他什么?真是替他解了身上的毒吗?当初他们谈成,是否也如自己今夜这般大费周章吗? 远处传来打更声,不多不少的五下,正是夜与日交替的寅时五更,秋露轻笑一声摇摇头,不去想那些无用之事,眼下要紧的该是兄长手里那个案子。 八月初五和九月初一的案子一经核查,其相似点哗响朝野,但也有一种可能,两个案子并非同一凶手,初一的案子是有人见到初五悬案未破,故意伪成相似的样子,这件事情在原剧情里并没有详实的阐明,只是简单说易王受了薛荷的几句点拨而有了解案的头绪,现在薛荷未至,所能知道的仅仅是仵作查出来的信息。 长夜微蓝,街上人声渐起,秋露支起窗户探看一眼,秋府的牌匾近在咫尺。 爹爹兄长素来有晨练的习惯,大门已经敞开了。 马车停靠时有些颠簸,冷玉惊起,茫然四顾,见自家小姐正坐在半支的窗边吹风,只觉得一切记忆都对不上了。 “奴婢怎么了?” “多喝了点酒醉了,一会回房好好歇息。” “是,谢小姐体恤……霜露浓重需得添衣,”冷玉正欲搜寻备用披风给秋露裹上,却见自家小姐身上并非是出门时穿的松绿襦裙,登时紧张起来,一凑近又见她颈侧的伤口和后脖的红痕,心中不免惴惴惊慌,“这,这……” 她跟着秋露久了,自也修炼一副水晶心肝,结合这几天的事一细想就猜了个大概,冷玉忍着泪,扭头打开厢屉给秋露找香粉铺盖遮掩,看到置物的抽盒拉开后均空空如也才想起小姐常坐的那辆马车送去修整了,这辆是府里另派的。一阵手忙脚乱却无疾而终,豆大的泪珠终是从冷玉的眼眶中掉落下来。 “奴婢真没用,护不住主子,”她小声啜泣,“奴婢还是个乌鸦嘴,昨儿个下午说丧气话,定被天神老爷听过去了。” “你呀,”秋露揪着一角袖子给她擦脸,“明知道会发生的事还哭什么?我又没事,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冷玉不说话,无声的淌眼泪。 “再大的波澜,也是我自己惹起来的,往后如昨夜里的事,只会多不会少,”秋露心里叹气,“你在青云观和我受那么多年苦,现在回京城该是清闲享福,今天回去你便去娘亲的院子里侍候,再也无需跟着我担惊受怕。” 冷玉赶紧解释,“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小姐做什么肯定自有您的用意,但奴婢就是心疼您,那么大的一条口子,又在脖子上,要是,要是……” “那咱们赶紧回去,你快给我涂药,留疤可就不得了了,”秋露说得糊涂,她知道冷玉真正的担忧,但此刻最要紧的是止住她的泪,毕竟有些事情,她也不知该如何同她们开口,“别哭了,被人发现异常,我可得受罚!” “是,奴婢先扶小姐下去。”此刻正在家门口,孰轻孰重,冷玉还是分得清的,当即抹干了泪跳下马车搬出小凳,朝秋露伸出手。 那只手还是有几分抖。 秋露甫一撩帘,一阵蹄踏声传来,她偏头看去,只见来者骏马黑衣,腰间束带于风中飞扬。 是梁回铮,秋露有些意想不到,一时目光竟没有移开,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上。 梁回铮倒是目不斜视,停定后一个飞身利落下马,他一如昨日打扮,不过肩上多了个布包,鼓鼓囊囊,像是要来秋府小住一番。 “梁侍卫,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不多时,秋府大门内奔出一个人,长袍布衫,宽面阔鼻,正是秋府的管家,他双手抱拳冲梁回铮行礼,笑得和气,“路上辛苦了,咱家老爷和少爷都晨起演兵去了,卯时才会回来,他们吩咐了,说您一早赶来定然辛苦,命老奴备了一份花旗参炖鸡给您补补,梁侍卫,您先随下人去厢房,鸡汤马上送到!” 说罢指挥着一个小厮上前替梁回铮拎行囊。 梁回铮没动,“秋大人和秋将军不在府中?” “正是。” “那我便去他们的演兵之地等他们。” “这……”管家一脸为难,“既然是梁侍卫之请,我们不敢不应,不过演兵场不许外马入内,您这坐骑得先留在府里。” 梁回铮未言,将缰绳递给管家。 “哎哎,我们定会好生照顾您的马。禾六,你速带梁侍卫前往演兵场,不得有任何差池。” 四蹄来的,两脚走的,前后一刻钟都没有。 秋露扶着冷玉的手下来,笑意吟吟,“禾伯,演兵场什么时候马都不能带进来了?四里地路就让人家走着过去?” “小姐吃酒回来了,”禾伯小行一礼,脸上的笑容真挚许多,他解释道,“对旁人自然是没这个规矩,但是对易王那儿,咱们的规矩就多了。” “他是易王的人?”秋露佯作第一次见梁回铮,盯着他的背影好一通打量,“他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小姐是知道的,大少爷接了两桩联系着宫里兵营的悬案,这易王也不知安了什么心,昨日在大少爷给皇上呈报案情进度时,提到了自己有能人能襄助大少爷更快办案,皇上首肯了,命这能人今日一早便到,也就是您刚刚看到的那个,年纪尚轻,不知道真是派来帮忙的,还是搅局的。” 秋露点点头,没有多问。 不管易王是何居心,梁回铮在秋府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先不说兄长是否信他,真的让他参与到破案中来,光他是易王的人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吃几天闭门羹。 但是易王也该能想到这点,可他仍旧把梁回铮送来了,那是否说明,梁回铮接下来做的事不会对案情有影响,但他这人,可能会影响到案情或者秋家。 “那兄长现在在哪儿?真在演兵场?” “没有没有,大少爷晨练回来在书房同老爷议事呢。” “好,我去换身衣服便去找他,你跟他说,关于破案,我也有个人要举荐给他,是真正做实事的人。” 第一个世界(26) 几近午时,曲府西苑,曲颂今半遮着眼,躺在一张晃晃悠悠的藤椅上听着他的下属小羽回话。 “回主子,红釉小瓶已经给吴圣手拿过去析了,他说这里面装的药叫迷情露,有乱人心智的效果,服用后将对所见第一人牵肠挂肚,昼思夜想;可吴圣手也说,估摸那位熬药的医者年纪尚小,把一味叫‘领橛子’的药材给熬糊了,这迷情露惑人心智的效果将大大减少,强阳健体的功力大大提升,故服用者将会多烦躁易怒,失眠惊悸,性欲亢进……” “让他开药。” “回主子,吴圣手说您现在的身体不能随意服用药物,以免影响后期服解毒丸的效果,刚刚属下说的几个症况,其实寻常人也是会有的,吴圣手让主子莫忧心,每日一碗安神汤就能缓解了,”小羽半跪着,双手捧碗过头顶,“请主子服用。” 曲颂今觑了眼那碗是汤不似汤,像药不是药的东西,蹙起眉头,并未理会。 这缠上来的秋家小姐还真是烦人,给人下个春药,竟然还带着一堆副作用。 秋露走后,他还没睡两个时辰,便乱梦烦心的被躁醒了,再睡,估计还会梦魇,索性便起了身。 树梢无风起绿浪,眼前人影一重,小羽身后又多了个黑衣人来。 “怎么样了?”曲颂今声音有气无力。 “回主子,梁侍卫清晨去了秋府,没进成,被拨去了飞骑营演兵场,现在还在被那些小将一个接着一个挑战着呢。” “秋慕青对易王戒心重着呢,不把梁回铮剥层皮不可能让自己儿子用他的。” “主子,属下不明白,您明知秋家并不相信易王,为什么还建议易王直接在陛下面前举荐梁侍卫呢?易王殿下不是说,制造一个机缘巧合把梁侍卫送进秋府插手案件,才更顺理成章吗?” 曲颂今瞥了他一眼,哼笑,“机缘巧合?他那么多次机缘巧合哪次成功了?越是巧合才越可疑,以帮忙的理由举荐,秋家只会怀疑他一阵子,等到后面梁回铮帮他们突破了案情,其心日月可鉴,秋家对他定生愧疚。” 不过如此时刻把梁回铮嵌入秋家,倒不是真为了破案。 赵起元一时接近不了薛荷,秋家这边他还想再争取一把。 而梁回铮除去那一身了不得的武艺,最值得人注意的就是那罪臣之子的身份,和那张酷似他亲娘的脸。 如此重情重义的秋家,应该会发现易王的侍卫肖似故人吧,真好奇啊,秋慕青还有他夫人见到梁回铮会有几分倚杖役吟魂的怅惘呢。 曲颂今成竹在胸,笑得了然,但随即又想到什么一般,眉头拧起来,“昨晚上,秋家二小姐说自己同友吃酒的告信送回去府后,就没什么异动?” 自那次宫里事后,曲颂今便派人常在秋府外盯着。 “是秋府管家收的信,派了一辆马车后并无异动。” “不可能,”曲颂今不耐烦,“就算家风再松散,自家小姐出去那么久也该派个下人去催她回家,你再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人半夜出去了?” “是……子时的时候,秋家叁少爷出了门,那个时候他才回来不久,不过一刻就出门了,衣裳也没换。” “秋乐?她那个纨绔弟弟?”曲颂今若有所思,“他带了多少人出门?兴致如何?” “一个随从也没带,就捎着条大黄狗,因天色问题,属下没看清他面上表情是何兴致。” “带着狗?”曲颂今犹疑地重复了一遍,“活着的狗?” “是,是一条到他膝盖的狗,膘肥体壮。” 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美妓,好华灯,好烟火,好赌博,好斗狗,好鼓吹,踏着月色奔赴欢场再正常不过,秋乐在京中也算赫赫有名的膏粱年少,吃喝嫖赌除了嫖字不沾,其余可算是样样精通。 不过秋乐同京城其余纨绔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排场。 他不似其他少爷,出个门带着一溜儿人,擦汗的,扇风的,倒茶的,拍马屁的,保护自己的。 许是自诩功夫上佳,什么场面都应付的来,秋乐每每出门只带着一个小厮,若是小厮被打发去做其余事时,他便什么都亲自来。秋乐自己提溜着蛐蛐儿,拎着条斗狗去赌场,实在太常见了。 但曲颂今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无法将秋乐半夜遛狗的行为正常看待,也许是他姐姐接二连叁过激的行为,给曲颂今养成对秋家的事要深思深思再深思的习惯。 明明看起来没有丁点儿关系,但曲颂今却直觉秋乐半夜出门是为了秋露。 脑中如有万缕乱线,缠绕着他几欲头痛起来。 远处老鸹嘶哑乱鸣,曲颂今微扬起下巴看向遥不可及的长天,有落花伴随萧瑟西风自枝头吹起,企图一叶障目地遮住白云,但几度翻卷,终是零落成泥。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只有香如故……” 曲颂今低吟出此句,只觉得电光火石间有什么线索掠过眼前,他直起身子转向茫然的下属,目光如焰,“你昨天说,秋露送回家的那封跑信里,除了有一张盖了她随身小印的笺纸,还有什么来着?” 是了,哪有贵族公子半夜带条肥狗出门的,纵使他平日里行事荒唐,这样看也难免鬼祟。 合乎常情的解释便是秋乐带着那狗去寻他二姐去了。 “回主子,跑信里除了笺纸,还有一枚秋二小姐的贴身香囊。” —— 秋露一觉补到天色昏黄,正欲翻个身继续躺着,就发现自己右手如何也动不了。 她迷蒙着转过脸,对上一双甚是平静的眼。 “醒了?” 秋乐坐在她床沿,攥着她的手。他声音粗哑非常,犹如久未逢甘的沙砾,响起在馨香柔适的女子闺房,格格不入,让人心惊。 逐渐清醒的秋露皱眉盯着他,对他出现在这里感到费解,两人无言对视时,一直趴在地上摇尾巴的黄狗突然叫了一声。 “小小黄?”她面上松快了些,掀开被子起身,招呼小小黄过来,秋乐松了她的手走到茶几边倒了一杯水,看着她蹲着欢欣的撸着狗头,真实的感觉才回来,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等她摸够了,抬头问秋乐,“你把小小黄带来做什么?” “小小黄来请功受赏的,”秋乐把水杯递给她,瞧着她一股脑儿喝完,眼中浅浅的笑意淡没下去,涌上丝丝刺骨的寒意,“也是来负荆请罪的。” “请什么罪?” “自然是请没有找到主人的大罪,”秋乐冷笑一声,伸出握实的左手于秋露眼前,“你难道不要解释下,昨天去做了什么吗?” 话音落,秋乐张开五指,一枚绣着金牡丹,打着五彩络的精巧香囊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第一个世界(27) “乖乖昨天去找我啦,昨天我去吃酒了,没人跟乖乖说呀。”秋露温声细语近乎于宠溺,她捧着黄狗那两只垂下来的耳朵不失力道地揉搓着,小小黄舒服得尾巴飞转,浑身肥肉颤颤,享受之间还不忘看看秋露,瞟瞟秋乐,一脸鬼精。 秋乐一拳捶在棉花上。 他本来都想好了,秋露最不喜欢自己多问她的事,自己这么一问,肯定要急赤白脸,柳眉倒竖的问关你什么事。后面就是床,到时候他就拉着她的手一齐倒上去,剖心剖肝的跟她诉衷肠。 怎么诉?就从小时候开始讲,她为什么随同跑信一块把香囊送来的原因,他都知道,他都记得。 结果秋露根本不理他,光顾着跟狗耍。 秋乐手收回去,气势倒了大半截,怂眉耷眼地站在一边,像座被阴云笼罩而显得灰蒙蒙的小山。 她手上动作没停,抬目扫了眼秋乐,“什么时候来的?” “你从大哥书房回来后,”他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些不服气又有些委屈,“初蕊冷玉说你才睡,我就一直等到现在。” 那得有几个钟头了。 兄长因为梁回铮的事情不虞,她在书房同父兄商议了好一会,才说服他们让书案拟了一封将薛荷临时调出巡城卫为案情所用的文书。 与先前世界办案不同,这回易王横插一脚。安的什么心,她尚不知,只求薛荷那里不会突生变故。 她看着兄长起章落印,将文书折好交与副手,直至他副手出门一路向西奔去,秋露一颗悬着的心才如怒潮褪去,缓缓地平静下来。 回到房间,她灌了一口温粥便倒头就睡,什么都没听见,一梦香甜,也难为秋乐就这么巴巴地守了这么久。 至于那香囊…… 香囊被攥得极紧,五彩络难以承受般地从他指缝里翘出来。 秋露瞧着这物什,秋乐也在偷觑着她。 她面上没有对自己生气的不解,没有对自己多管闲事的愤怒,沉静中带着思考,不加掩饰的在想说辞。 秋乐一看她如此,便知道昨天自己的行为,对了又错了。 对,是因为自己带狗循着味去找她的行动是她想要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将香囊连同小笺让跑信的一齐带回来的原因。 错,许是自己关心则乱,估错了行动的时机。 她似是密谋着一场大局,把自己也陷入其中的大局,她脖子上的吻痕和刀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秋乐登时不可遏制的心痛起来。 都说秋二小姐除了书画双绝,还修得一副玲珑剔透的水晶心肝,她端庄得体,善解人意,未听人言光从面上便能揣测叁分心意,所接触者无一不感如沐春风。 但对秋乐例外。 现在,秋二小姐的眼珠子转得明明白白,她把绞尽脑汁几个字刻在脸上,她冥思苦想的坦坦荡荡,她在想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向自己解释昨日那场真实的闹剧。 而这些,都是从不会袒露在他人眼里的狡黠和笨拙。 他急惶向她求个解释,怎料看到她心劳计绌,意图搪塞自己的模样。 他所求不过和秋露亲密无间,殊不知渐行渐远,他早就该发现,秋露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好好说过话了。 “五岁那年冬天,我们两人从溥山的庄子溜去后山玩,遇到一个猎户,他箭法神乎其神,一路上挽弓射物,在雪地之中也能百发百中,你知道的,诸多兵器,我最爱弓箭,一直追求百步穿杨,遇见那人以为是李广下凡,就不管不顾的就追上去了。” “那时积雪很深,我一步一个脚印的跟着那人,小孩腿短不及大人长,但我执意跟着他,想拜师学艺,你唤我也不回,不过你也只喊我两遍,就不耐烦了,还说不管我了。” 幽幽山风,清寒雪屑,真如吹到自己脸上一般,记忆如卷,拨云散雾后,在秋露的脑海中徐徐展开。 “那个假李广骑着高头大马,瞧不见我似的,一会便不见了踪影,我再回头看,你的身影也没了,旁边都是树,遮天蔽日,抬头不见云。” 后来那日的风,就跟刀子一般,汹涌的起伏,无情的呼嚎,树枝滚了雪晶成了刚刃,轻而易举的割破了彷徨稚子的衣袍和脸颊,伤口里的血来不及流出,就凝成冰碴,呼吸也不敢用力,随意吸进一口北风,都是彻骨的咸腥。 “我最后走不动了,就蹲在一棵松树下。想哭,但不敢哭,怕哭了眼泪结成冰砸到脸上全是淤紫。” “我想着,完了,要死了,要冻死在溥山的雪地里了。” “我真觉得我会交代在那里,夫子说过,人终归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有些人的死像个笑话,逐仙不得而冻死于雪地之中?” 秋乐自嘲一笑,而后眸色沉沉看向秋露,“然而没有,有人神兵天降,救我于水火。” “她穿着一件红披风,灼灼其华,威风凛凛,就像那片黑林子里的太阳,一出现就亮堂了。” “她脸色特别冷淡,手上牵着条活蹦乱跳的大黄狗,她一撒开,大黄狗就来舔我的脸,舔得臭死了,但热乎了。” “好歹是活了。” “她怎么就知道我被困住了,找不到回去的路呢?带条大黄狗又做什么,来驮我吗?” 昨天晚上,他刚从酒楼回来,小厮便递给他秋露跑信的小笺和信物。 说实话,收到这些东西第一时间都是呈给秋夫人,但他存了私心,贿赂了转呈信件的小厮,把秋露的东西都收着送到他院子里来。 秋露交了薛荷这个朋友后,常常吃酒吃到很晚,总是会跑信回家,随信而来的物件很少,只要有小印在就足以能证明身份,但昨天,他看到了那枚香囊。 那时他的心狂跳起来。 “你知道,我的恩人是怎么找到我的吗?” 秋乐的喉咙里甚至带上了缕缕凄怆,他将那枚被揉捏得不成形状的金牡丹香囊丢在地上,“……我不记得了。” 而秋露记忆中的两个小人正缠闹着,其中一个哭哭啼啼的说,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啊? 另一个红披风小人说了声烦死了,然后把手上的东西往雪地里一丢。 那是个圆鼓鼓,胖嘟嘟的六角香囊。 第一个世界(28) 秋乐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睛酸酸,他不想让秋露看到他泪盈于睫,但一扭头,两颗珍珠豆就受幅度影响夺眶而出。 秋乐本看着她的伤口担惊受怕,熬了夜,眼下青黑,此刻又潸然,竟是难以言明的憔悴。 秋露并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情有多伤人,此时的她看到那两道晶莹的弧度一阵无语。 他到底在干嘛啊? 确实,她留下香囊是害怕和曲颂今谈不拢,自己有去无回,至少留一道让秋家人能找过来的线索,纸张留不住味道,只有以锦布包裹的特制香囊,才能经久留存她独一无的气息。 而秋乐不知道如何看到了这些东西,还会错了意,以为自己在求救,就急忙带着小小黄冲出家门了。 有点可笑。 还好没有借用秋家的武力搜寻,要是真闹出大动静,日后私见曲颂今就麻烦了。 秋乐看样子想要个解释,但这不外乎狼来了的故事,自己说假了怕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秋家人不当一回事了;要是说真的……先不说秋乐这种性子会不会闹得天翻地覆,就算她全说出来,他估计会觉得自己未雨绸缪的可笑,不会相信,也不会理解。 就让他什么都不懂的无忧无虑吧。 所以她才想半假半真掺着,结果话还没有酝酿好,秋乐便眼含热泪的追忆往昔了,秋露不解,但他的话还是让自己牙酸的同时产生了些微妙的愧疚,她知道秋乐是好意,可她还不知道如何回馈他如此参与的好意。 府里响起银铃声,不多不少,正好响了叁下,回音空灵而悠远地传到大宅的每个角落。 初蕊扣了扣门,轻声提示,“小姐,叁少爷,该去正堂吃饭了。” 若无要紧或外出的事,秋家人每晚都聚在一起吃饭,以铃声提醒,候待一刻钟。 秋露套了件外袍又随手挽了个髻,接着在脖子上扑粉。 秋乐看着她的动作,眸色晦暗,显然认为此举欲盖弥彰。 后者一晚上没换衣服,本是整洁的天青色缭绫单衣上满是折痕,秋露走到他面前,伸手抚过他满是褶的衣袖,“换身衣服,先吃饭去吧。” 他一挥衣袖,“秋露,往后事关于你,我不会多问。” 要是在以前,秋露听到此话心里铁定欢欣鼓舞,可如今自己以身涉险,背后怎可空无一人? 秋乐不可能和她同舟共济,但至少待自己性命攸关之际,能多一个想解救她的人。 于是,秋露再次覆上那天青色的衣袖,顺着衣袖蜿蜒而下,握住秋乐的手,“阿乐,别闹了。” “我昨天就是同薛荷在一起喝酒,贪了几杯,涨昏了脑袋,然后就到…入梦楼,荒唐了一把。” 京城四方不少烟花场所,入梦楼便是其中之一。 那儿的清倌艺伎虽然说不上是城内的顶尖,但是它最大的特点是男宾女客都接,且保密性做得极好,多得是官家小姐被压抑够了,来这里释放天性。 “你知道的,先前太后娘娘施压迫嫁,我实在烦躁……” 说到最后,她以一种难堪且祈求的神色望向秋乐,又暗示性的摸了摸后颈,示意吻痕的来意以及希望他保密。 秋乐的手被牵住,他还沉浸在体会秋露手有多柔滑之中,听到她此时的欲说还休,大脑根本来不及消化。 “你是说,你昨天去了……”秋乐呆呆地,睁着无知但漂亮的眼,像个天真的小傻瓜。 他想过秋露说的百般可能,但没想过她会说自己寻欢作乐去了。 什么施压迫嫁,太后那么喜欢她又怎么会逼迫她?她说她烦躁,那她又去入梦楼怎么纾解?听,听那些小清倌儿唱小曲吗?还是,还是…… 在自己印象里,秋露是霜雪砌的人,遗世独立于尘欲之外,要说她有什么需求,她有什么渴望……而若渴求到她想要的,她又该如何婉转于人身下? 秋乐不敢想,他脸色通红的挣开了秋露的手,也不敢再多看她的脸,怕自己会误解她面上的那份祈求。 她应该是让自己,不要把昨天的事说出去,应该是。 “我知道我做错了…误把香囊作佐,是我的疏忽,是我的荒谬,”秋露声音戚戚,“但你知道吗?五岁那年,你与我失散于风雪的事,我从来没有忘记,那年,大黄两岁,舔得你一脸口水,现在换你牵着大黄的儿子来找我……” 电光火石之间,秋露想起一桩事,被她忽略的一件事。 那就是昨天秋乐牵着小小黄有没有找到她? 她潜意识里面认为自己在城西,秋乐和小小黄在城南,那么远的路程,他们不可能循着味道步行找到自己,但她忽略了曲宅到底在哪里,有在城西的可能,有在城东的可能,自然也有在城南的可能,她是被蒙着眼带过去,只能测算出那黑衣人携着自己飞檐走壁只消一刻钟。 那如果先前她的自以为被推翻,秋乐和小小黄脚程神速,真循到了薛荷的院子,却发现薛荷独自在院子里,冷玉和车夫又昏迷着,那么刚才自己说的一切就全部被推翻了。 现在事情多了猜测,并非尽在掌握,秋露难得懊悔,觉得自己说的太快了。 观小小黄,它被秋府养的脑满肠肥,肥头大耳,根本没有其母大黄的聪慧灵敏,可能也理解不到秋乐带他出门的意图,二人出去只是随意乱窜罢了,无甚结果。 观秋乐,此刻神色有点恍惚,该是还没有接受从青云观回来的半道姑突然放荡不羁的跑去花楼买笑寻欢。 再细想想,小小黄本就不似父兄的那些军犬,昨晚上秋乐将它那么带出去,效仿幼年的寻味而来,实在是有些浪漫主义的欠虑。 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想得太多太杂。 她重新拉了拉秋乐的衣袖,低声道,“阿乐,先吃饭吧。” 第一个世界(29) 秋慕青祖籍汶河,穷乡僻壤,挣得功名后才蒙天恩被赐了一座宅子。秋宅虽落于城南权贵圈子,但是整体面积不大,不过三阁五院一道长廊。宅子先前所属一个独身四十年的富商,富商附庸风雅,将院子建得别致,又秉着山水独赏的理念,园中的石子径修得很窄。 吃过饭,众人各回各院,秋露秋乐住一个方向,两人共行至花园,秋乐让秋露在前。 秋露的头发是刚才随意团的单髻,仅用一根缀着红玉的步摇挽着,随着她的脚步,步摇的流珠有着旖旎的轻摆。 幼时,秋乐也常常这样跟着她身后,不过那时两个人差不多的身量,他被人灌输着这粉团子突然成了自己姐姐的概念,只顾着盯那个圆润的脑勺,其余的根本没在乎过。而现在,他好像第一次从背后,以看一个女子的眼光来打量自己的这个姐姐。 秋露高挑,腰肢纤细,再往而下,可窥见藏于襦裙内,丰满的臀胯。 他虽然不涉及风月场所,但同朋友们饮酒时也不会阻碍着他们说那些荤话。 陈二恋细腰,花样也多,他曾说过,寻一些秾纤得衷的美貌女子,命她们侧躺着,扶着性器摩挲着那腰臀交接的折线,既赏心悦目,也是一阵快慰的舒服。 有人问,磨蹭就舒服了? 陈二笑,最好是那些身子柔韧的姑娘,让她们起腰抬臀,费力地夹着你那儿二两肉,姑娘们身子折起来,颇具美感。 彼时他和众人听着一样不明就里,但现在他脑子里显现出秋露侧着身子扭着腰臀,一次一次滑过他的性器的样子,她肯定夹不住,定要转过头拉着他哼哼说,阿乐,我做不到,别折磨我了。 届时她头上的步摇摆幅会比现在大上很多。 到了。 秋露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院子的匾额,顿住脚步,她转过身,发现后面跟着的秋乐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止步的意思,直直地撞上来。 躲开是来不及的,秋露不得已张开双臂踉踉跄跄接住人高马大的秋乐。 “秋露……” 秋乐一手箍紧了她的腰,另只手按住她的背用力把她往怀中摁,像是要与秋露融为一体。 “阿乐,你也在担心父亲刚才说的事,是吗?” 刚才饭桌上说的事确实沉重,回院的这一路上,秋露都心事重重,秋乐如此,她自然认为是一样的原因。 秋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易王推举梁回铮入府协助破案,自然是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讨论的话题。太子和瑞王的斗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作为朝中不偏不倚又极具权势的纯臣,免不了被这二方争夺,争夺不成,便想取而代之,秋家兢兢业业至今,尚无落人口舌之处,如今易王又参与进来,甚至直接将他的人送到秋家屋檐下,尚不知目的,怎能不让人心惊胆颤? 其实秋家并非干净如水,他们也有极力想掩藏的秘密。 父亲说了,秋雳正常办案,秋露佐之,如今多了双眼睛,秋乐收敛收敛,少跟那些无法无天的纨绔聚在一起,别闹出了事,授人把柄。 因为先前的事,她现在待秋乐很宽容,并没有往常的不耐,秋露如安慰孩子一样拍拍他的背,“父兄在,姐姐在,管他易王难王都插手不进秋家的事。” “姐姐?” 秋乐似是低喃。 他猛然放开秋露,神色莫名,说了声知道了,便匆匆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两人的院子虽是一个方向,但并不挨着,秋乐一阵疾步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不懂,她根本就不懂,自己根本就没有叫过她几次姐姐,可是她非得事事以姐姐自居,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他是孩子,她秋露会护着他一辈子是吗? 刚坐到书案前,他就狠狠一拳砸向桌面。 桌上一封印有飞燕的信件轻轻一颤。 他瞥了一眼,随即伸手将纸张捏紧,这里面是什么,无非是下面人陈述她秋露如何去入梦楼如何快活罢了。 屋内除他无人,秋乐像是自言自语,“易王的人不日进府,二里之内所有人立即撤离,莫叫他察觉异常。” 一句结束,屋顶瓦砾似有响动。 秋乐将飞燕信置于一边,又拉开书桌左边最下面那层抽屉。 这抽屉外观平淡,里面竟被一分为二,一边是秋露不用了的珠花手帕或者随手丢给他的无趣小玩意儿,另一边是她去青云观后每年寄回来的信和她外出吃酒让跑信送回来的小笺。 事关于她的东西,只能秋乐能得到,他都好好保存着。 他随意抽出来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张。 这是一封淳丰十四年夏季,秋露从青云观寄回家里的信,她笔下潺潺,倾诉着无尽思念,她说水池的莲花开了,竟有朵从未见过的金蕊紫莲,娘亲识百花,若您在定能告诉我究竟这紫莲究竟是何品种;她又说,后山来了一群野马,为首的野马通体雪白,彪悍异常,踏坏了后山不少珍果,可道中无一人敢近,若是父兄在就好了,定能将此孽畜收复,其余的马充作军用。 无他,也有他。 秋乐的手划过她的字,最后落在自己的名字上。 在信件的最末尾。 问秋乐安。 ——— 一场雨洗去了蒙蒙霭尘,第二日的天空湛蓝高远,温度也热上来,竟让人仍在夏日的错觉。 秋露按照昨日的约定,前往议事堂和众人碰面时,秋雳、秋雳的副手赵驰锐,薛荷、梁回铮已经在堂中等候。 她一一朝他们点头招呼,最后视线落在梁回铮身上。 秋露其实觉得梁回铮对自己而言,并不算是生人了。 今天满打满算,是他们第三次照面。 第一次在鹤鸣楼,灯色昏暗,酒醉误事;第二次在荷花巷藤架下,错目一瞥。 但明面上,这回是二人正儿八经的认识。 “这是舍妹秋露,”秋雳从位上站起来给他们彼此做介绍,口气冷硬,“这位,是易王殿下举荐派来襄助破案的梁侍卫。” 秋雳七情上脸,对易王不屑,对梁回铮不屑,但总得有个转圜的中间人,薛荷做不得,自然就是自己了。 秋露柔柔作礼,“易王善兵之名如雷贯耳,经他举荐梁侍卫定有过人之处,这次之事得有您,兄长自能神速破案。” “我自当竭尽全力。” 二人没有再说虚话,秋雳持了几张薄纸递于他们,“这是八月初五宫里那桩案子的卷宗,我命人誊抄了三份,各位先过目。” 一人分到手里也就一张纸,上面更是只有寥寥几行字,薛荷讶异出声,“这么少?” “是,当时死的就是个守夜小黄门,虽死法蹊跷,但谁也没当回事,草草便入了中官坟,这卷宗还是因飞骑营出了相似的命案后,司礼监的李公公记起了这事,让人补的。” “给这小太监验尸的仵作是哪位,我们是不是也该请他和给飞骑营验尸的仵作一同交流案情?” “白公公找过了,问出来的话也就这些。” 皇城之中不计妃嫔,光是宫女太监,带刀侍卫便有十万人,每日里因那些阳谋阴谋死去的奴才,谁也不敢细察,深怕惹祸上身。 赵驰锐愤懑道,“先是守门,后是军中,小黄门和飞骑营将士除去吃公粮这一共同点外,没有任何其他联系,凶手只怕并无私仇,仅仅是彰显他随意出入这些场所的本事,挑衅皇威。” “仅是因为通体无伤,掌心一点红,便将他们认为是同一种案子,同一个凶手吗?”薛荷皱着眉头,“这样的猜测,我是觉得有些武断了。” 她一语道破,本觉得事情有些矛盾的秋露心中豁然开朗。 飞骑营的死者,孙副将孙岩,他的父亲是当朝礼部侍郎,孙岩年岁尚轻,没有秋雳的军功,位置同等秋雳,能得此位完全得益家里和太子的护荫。 整个礼部,上至礼部尚书,下至礼部主事,都是纯粹太子党。 支持太子的文官居多,武将有限,这也是为什么太子党把孙副将极力安插进飞骑营的原因,可谁也没想到,这个孙岩就这么突然的死了,据调查,他行为持俭,人也算规矩,没有任何的外债情债,这次的死,太子这一方只能想到的是瑞王为了掣肘自己的军中势力而动的手。 那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太子党不肯吃亏,自然要攀扯瑞王。 如何攀扯? 那就是多一桩事关皇上安危的案子。 八月初五宫中那桩事,是在九月初一飞骑营出了命案,呈到圣上面前,李公公听了有疑才提出来的。 当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公公,是侍奉了圣上三十年的老人,他身兼数职,可谓是席不暇暖,也难为他百忙之中能记得二十五天前皇城里死了个守不知名小宫殿的太监。 宫中的悬案时过一月被翻出来,此案未破,李公公有失察之罪,可他为何自曝其短? 无非是要扯出巡城卫总统领。 京城的巡城卫有两批,一批巡视京城大街小巷,带绿徽;一批自然就是巡的皇城,护圣上周全,带红徽。 天子脚下,宫城墙边,该是红徽巡城卫的戒护范围,在有心人的引导下,两桩命案变得同等莫测唬人,圣上自会觉得巡城卫总统领怠忽职守,护卫不力。 要知道,现在的总统领可是瑞王的人。 巡城卫总统领身负保卫皇室安危之重任,需一心忠君,本该不参与党派之争,他扶持瑞王,也是背地里的事,她也是因为系统才知道,但太子党知己知彼,也定然会调查的清楚。 尚未破解的命案经太子党这一搅弄,已然不纯粹了,不管凶手是不是瑞王这边,他们也势必要利用孙岩的死和宫中那可能是莫须有的相似悬案来重击瑞王。 而秋雳这边却不能被混淆视听,影响破案。 秋露道,“宫中的线索,不过一纸两言,我也赞成薛姑娘的说法,如今孙岩尚未下葬,就从他那边专注入手。” 第一个世界(30) 孙岩那边能得到的消息也多不到哪里去。 仵作能验出的东西也就是体无外伤,掌心一点红;大理寺走街串巷查出来的信息也不比宫中小黄门的卷宗多几行字。 孙岩是孙家庶三子,起初,孙岩和他的姨娘并不得宠,等他展现出丁点儿军事才学后,才得了他父亲的另眼相待。听说最开始发现尸体时,礼部侍郎孙大人还跑过来装模作样地一阵哭天喊地,非要大理寺为他爱子讨回公道,但自宫里翻出相似的小黄门命案后就再也没来过。 一行人前往大理寺,秋雳不在,赵驰锐简述案情时,事外闲话也一并说了。 四个人骑马,秋露和薛荷并排在前,梁回铮赵驰锐在后,秋露想找赵驰锐说事,一回头恰恰好对上梁回铮的目光。 他的目光凝而聚,暗藏几分令人意外的灼灼之色。 秋露以为他有话要说,便问,“梁侍卫,就目前的线索你怎么看?” 梁回铮在两人视线相触时低下头,听到她的问题,沉吟道,“江湖上有一门派叫‘清羽宫’,本是籍籍无名的小门小派,可四年前,清羽宫宫主率众门徒一举攻破江湖上排名第三的无相山庄,名声大噪,虽未真实眼见,但听说清羽宫宫主身法奇诡,无兵无器,全靠阵阵掌风,十招内便取了无相山庄庄主性命,所观尸体也是体无外伤,掌心一点红。” “江湖纷争?”赵驰锐面上茫然。 “是,一开始大家都看不透无相庄主中的死招是什么,在此事发生的第五天,无相山庄庄主身上各处慢慢渗出红痕。“ 薛荷接话,“红痕所现的位置都是经脉流通之地,例如心口,双臂内侧等,清羽宫武学身法令人眼花缭乱,故江湖人大胆猜测,清羽宫宫主在十招内极快速的封锁了无相庄主的五经八脉,使其周身气血逆流,经脉滞阻而亡。这才会死之初周身无伤,随之时间过去,周身显露红痕。” “所以说,如果孙岩的尸体有变,那就说明,真是江湖人所为……” “当时秋露同我描述死况时,我也想到了清羽楼,但要知道,清羽楼虽然攻破无相山庄而名声大噪,但自那一役后也在江湖上失踪许久,”她话一顿,偏头看向梁回铮,一连几眼打量,夹枪带棒意有所指,“倒是没想到梁侍卫身兼保护易王的重任,还要耳听江湖风雨,真是能者多劳啊。” 她突说此话,秋露有些讶异,薛荷虽是直来直往的人,但表面功夫还是知道维持的,没想着这次对梁回铮这般不客气。 在并不是自己主动的前提下,江湖人其实很讨厌朝廷太了解自己,梁回铮清楚江湖事,自然代表易王耳听八方。 自上次从鹤鸣楼回来,薛荷的确打听到更多易王的事,其手段狠辣至人神共愤,例如拷问罪人,竟将其妻女老母拖来行刑侮辱。说实话,赵起元的恶名她并非从未听闻,但她那时却认为他此举是整顿吏治,肃清风气,甘做明面上的恶人,现在细想,那些女眷何其无辜? 而易王如此了解江湖事,是想招安?是想他们为其所用? 自己当时并非没有这个想法,薛荷也痛恨那时有眼无珠的自己。 若是易王在眼前,薛荷估计也会刺他几句,但易王不在,就是梁回铮受气。 秋露看薛荷眼里都快冒火,赶紧策马凑近碰了碰她的腿,再回头看了一眼梁回铮。 一愣。 梁回铮偏着头,垂着眼,一如在鹤鸣楼大门处初见时那般漠然,面上都是凉冰冰的漫不经心。 他浓密如扇的眼睫和挺秀的鼻梁上都浸着一层薄薄的绒光。 阳光刺目,落在他面上竟如此温柔。 她知道梁回铮长得好,自那次在鹤鸣楼撞倒他,秋露就知道他从皮到骨都是美人样,虽是美人,但她总以为梁回铮较之曲颂今、秋乐美得不明显,现在才知,是自己瞎了眼。 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并未回薛荷的话。 也是,易王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关梁回铮什么事,是他主子想手眼通天。 秋露觉得他面上虽然不以为意,但心里应该是有点委屈的,于是朝着薛荷投去责备的一眼。 薛荷哼了一声继续道,“杀人都是有动机的,如果情杀、财杀这些都被大理寺排除了,那便吻合江湖上一种常见的杀人理由——高手相争。” 赵驰锐不知道小姐举荐的薛姑娘和易王这块有什么过节,正纠结打不打哈哈,听到话题又转回来了,赶紧凑上去,“可是,没听说孙岩的武功有多好啊,他在投身飞骑营前,习得也是京武馆寻常的健体术,没什么出挑的。” “这可说不好,人多的是会藏拙的。” 赵驰锐倒是没有想过会有江湖分子的可能,听薛荷他们根据孙岩的死因分析的有鼻子有眼,一时间踌躇起来。 难不成真事关武林?若是踪迹飘渺的江湖人,那该怎么缉拿! “也有一种可能,”薛荷想到了什么,一脸肃然,“杀孙岩的原因和他本人无关,这是奔着他背后去的?” 此话一出,赵驰锐竟然没接,他还谨慎的瞥了一眼目不斜视,保持缄默的梁回铮。 孙家是太子党之事,他们心照不宣,但薛荷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巡城卫,有些事情她并不知道,然而应了她的话,便是在无凭无据之下,默认这是瑞王做的事了。 本来还热络讨论的氛围登时冷淡下来,薛荷有些不解,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忌讳。 正当僵持之际,四匹马皆已停下,大理寺就在眼前。 四人下马随早已在门口,满脸堆笑的大理寺卿一起进入,直奔殓房。 京中太平,殓房只有孙岩这一具以冰供镇着的尸体。 仵作已经在尸体旁边候着了,见到了来人行了礼,就递上之前的验尸报告。 死者孙岩,年二十有一,七尺五寸,发育正常,体无被伤处,仅双掌掌心有红色血瘀,周身试银,无中毒迹象…… “自第四日即初八日暮,尸体周身多出经脉出现红色瘀点,表现部位为,颈侧两边,腋下,双臂内侧,心口处,两股外侧。” 实践报告下面多了两行字,薛荷一边读那个仵作一边拉开盖布,将尸体上新出的红色血瘀指给众人看,尸体苍白,红点如血,这些光怪陆离的标记,倒像是下给孙岩不可破解的诅咒。 “真同薛姑娘说的一般,红痕见于经脉处,是清羽宫的手笔!”赵驰锐跳起来,他是个身量不高的年轻人,弹跳力倒是好,这一蹦竟然几乎能触到垂垂的顶灯,他兴奋道,“真是二位贵人,薛姑娘,梁侍卫一来,我们没有头绪的案子就有了进展!” “清羽宫宫主和无相山庄庄主的决斗,是否是近身而战?” “是。” 大理寺卿杨大人听着他们的话,看了他们的神情,猜出几分,立刻插嘴道,“那便结了,凶手定是那日在演兵场出现过的人。” “事发当日,秋将军便吩咐在下把演兵场所有人员都控制了,现在他们停练在家等待问话。” 杨大人哎呀了一声,颇有经验道,“不止是那些兵,厨子,随从,还有什么路过咱演兵场的,都得看管起来,问话估计是没什么用了,估计还是得用刑!” 众人对杨大人的用刑言论置之不理,秋露拉着赵驰锐走到一边,小声道,“刑不可乱用,飞骑营都是子弟兵,亲如一体,用了刑就是伤了他们的心,不能让兄长失了军心,具体如何问话,明着来,暗着来,我们回去再同兄长商议……不过你仔细同我说,初五那天,演兵场里,确实全都是自己人吗?” 赵驰锐回想了一下,“二小姐,演兵场的菜是一日一配,当天的菜都是前一天晚上酉时末刻送来,而孙岩是申时末刻发现的,所以那天送菜的没来,演兵场除了第二队兵卒,就是伙夫、厨娘、军医…啊!” 说到最后,赵驰锐短暂地低呼一声,他低下头,再抬起来时,竟然有点惶惑不安。 秋露紧盯着他,声音似从喉咙里扯出来,“还有谁?” “瑞王和七皇子殿下曾经路过演兵场……” 是了,原世界里能让易王走到政治舞台的案子,又怎么可能是一桩江湖事件? 秋露即使心中了然,也忍不住暗暗咬牙,一眼掠过梁回铮。 这位梁侍卫自今日于马背上发表过真知灼见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一直抱着剑,用事不关己的态度注视着一切,他是易王举荐来的,过分投入也会让人怀疑到易王的态度,只有这样问一句答一句的姿态,才能显得易王只为案情。 真的只为案情吗?是害怕秋府无法查到瑞王吧,所以在不知道自己找来薛荷的情况下,送来了梁回铮。 秋露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孙岩。 人死生灭,没了温度的孙岩又回到从前,他就像没人认领的流民,孤零零的在大理寺躺着,忠诚且不自知的为太子和易王,发挥着最后一点价值。 第一个世界(31) 来路四人,回去时只余秋露和梁回铮二人。 赵驰锐十万火急的携着最新的验尸报告和他们说法去找秋雳了,而薛荷随着一袭大理寺的人带着小令去瑞王府及七皇子府上请人问话,梁回铮为了避嫌,选择同秋露一块回秋府。 与来时一前一后不同,现在两人并驱而行,但梁回铮不疾不徐始终错了秋露一个马身。 薛荷离开之前,望向那尸体的神色是有些说不出的冷凝,薛荷的想法向来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这样的神色,并非是因为这件事牵扯了皇室成员。 秋露在想,是不是有哪些疏忽,哪些纰漏,关于孙岩的死法还有和他们的猜想对不上的地方。 她正这么思考着,胯下的马突然莫名狂燥地喷起粗气起来,随即后臀一抬,便听到梁回铮那匹马痛苦的嘶鸣一声,颠簸来的猝不及防,秋露连忙一勒缰绳,神色诧异转头朝梁回铮致歉,“抱歉,可有无大碍?” 梁回铮的马被踢中腹部,胡乱朝四方窜着,梁回铮也好一通安抚才镇定下来。 他气息尚未平缓就说,“无碍。” 秋露瞧着他,不过一日,人没什么大改,胯下那匹马倒是灰头土脸的,先失去了昨日的神骏。 “雪印是我兄长的马,百里挑一的良驹,前年在战场上留了伤便退役下来,”那匹马通身雪白,它四腿肌肉发达,但左后臀至膝有一条长而狰狞的刀疤,秋露拍拍雪印的脖子,转头斜睨了梁回铮一眼,“它性子一向很好,不过自后腿留了这道疤之后,便略敏感了一些。” 她顿了一下,道,“你方才是不是一直盯着它看了?” 梁回铮闻言难得面上一窘,冷酷的外壳似是裂了一道缝,露出几分鲜活的局促来。 易王府待他不差,束发的簪子是块成色不错的黄玉,在阳光的照射下通透几无。 他好像半咬了一下嘴唇,粉嫩如花瓣的唇润泽晶莹。 秋露迫着自己的目光从他唇上移开。 梁回铮低头道,“是我逾距。” “怎么谈得上逾距不逾距,不过是匹马罢了,”秋露恢复了恬淡笑面,她专注前方目不苟视,“倒是梁侍卫在我秋府受委屈了,听说你昨儿个去演兵场,被第四队兵将留在那儿了?” “是飞骑营有几位将士找我切磋。” 不知是本身性格,还是还说多错多,离了案情,梁回铮的私话少得可怜,也始终低着头,秋露不多言,两匹马在各自主人的宽慰下终于如之前一般重新启程。 路走到一半,秋露越发感到熟悉,她转头四望,这条路出去…便是城东大道? 前段日子,她同薛荷约着看苏小月,曾经在这条路上步行过,她想起之前被秋乐陈二误伤到的小摊贩,立刻驱马朝那个方向行去。 真到了此地,秋露却没有看到那两个稚童和他们的长辈,而是一个留着一圈短胡茬的老头,摊位上所呈的东西也不是水果及布料,而是大小不一的各色木雕。 她心里有些迷惑,利落下马后执着一个木雕,佯做欲购的样子和摊主攀谈,“老板您家才开的,先前没见过您?” “是小老没见贵人才对吧,小老在这都三十年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还是头一天见到你这样天仙般的客主哩!”做生意的心思玲珑活泛,见秋露衣裳不俗更是卖力的嘴甜。 “你当真日复一日出摊?可我分明记得,先前这块是卖橘子的。” “哎呀,橘子?”老头佯做不懂。 秋露笑笑,“这木雕多少钱一个?” “八文一个,十五文两个,小人木雕也能照着模样刻二十文一个,不过需要等段时间,贵人您看挑哪个? 她从荷包里摸出一粒碎银递过去,“现在可以说了吧。” “哎,是,是,贵人你可知道人吃五谷,就是大罗神仙也难免生病,小老如今五十有余,时逢刮风下雨就腰酸腿痛,常有出不了摊的情况,可这摊位的租费却是不能断缴的,”老头叹了一口气,“所以小老我就想了个法子,每逢第二日出不了摊,就把这铺子临时租给别人,反正你看小老这东西少,好收拾…贵人你说的那个卖橘子的,我知道,一大两小,是上个月什么时候来着,自己找上门来的。” 老头的话犹如往宁静的湖面投掷了一粒小石,泛起圈圈涟漪,秋露回首看城东大道这条宽阔的路,心里一阵寒意。 “你继续说。” “他们找到小老,直接给了一锭银子,说要租借小老的摊铺用一天……那时,小老就留了个心眼,知道他们定在谋什么事,日后啊肯定有人要找上门来。” 她皮笑肉不笑,“那你也敢要我的银子才敢跟我说实话。” 老头迭声叫苦,“贵人你就当小老贪财吧,租给他们没半天,摊子就给人砸了,闹事的听说还是荣国公的儿子,还没几天,又听说飞骑营的秋将军提着他犯事的弟弟去医馆给那母子三人道歉,那秋三公子被打得粘嗒嗒的滴血,小老是吓得一连数日不敢开张啊。” 雪印重逾四百五十斤,货真价实的高头大马,梁回铮的坐骑也是四肢粗壮,骨架硕大的良骏,刚刚两匹马在路中央争斗,连个惊呼的行人都没有。 那秋乐、陈二的马难道有万斤之重吗?当街纵马竟然能震翻这果摊,究竟是无意还是存心,如今一目了然。 秋露略一侧目,看到一道徐徐而来的身影,因为她在木雕摊位前耽搁太久,梁回铮已经驱马朝这边走来了。 “你记住,收了这粒银子,便是同我做了桩买卖,我并没有找你问话…你雕一个小像,雕好后便送到城南秋府上。” 秋露报上了城南秋府,那老头登时有几分惶恐,“是,不知贵人要雕什么样的?” 她一指身后的梁回铮,“就他吧。” 第一个世界(32) 秋露刚走,老头拿出一块木头准备雕刻梁回铮的雏形,他做这行三十年,一眼便记住了贵人所指那位公子的特征。 剑眉星目挺鼻,唇如花瓣,下巴上有两颗堪称娇艳的红痣。 宽肩,窄腰,长腿,胸口那边还鼓鼓囊囊的。 他刚要下刀,耳边就传来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她让你雕刚才那个男的?” 老头抬头,刹那愣住。 今儿个他的小摊都来的哪路神仙? 来者有一张极其俊美的脸,骨架宽大,身量修长,一身黑袍笼银纱,掩不住空空荡荡的瘦弱。 同样彰示着病态的便是他未束起的发,虽黑得极亮,但细细一看,便能发觉内里藏着不少的白丝。 “是吗?”他抚着秋露先前碰过的木兔子,重复了一遍问题,语气一直轻柔,又潜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黑袍人身边的侍卫直接将手中略略出鞘的刀压上了那小小的摊子,老头额角流汗,声音直颤,“……是,是让小老刻那位公子。” “公子?”他佯做讶异的捂住嘴,随即眼中覆上几分难以察觉的阴翳,“是呀,是公子,那你说她为什么要让你刻那位公子呢?” “这个…小老确实不知,或许,那位公子是刚才那位小姐…中意的郎君吧。” 小羽额角一跳,只觉得这老头丁点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有,真不会说话。 主子这几天怪怪的,明明根本不懂文人墨客那套,偏提着笔,一遍又一遍练火、路、禾、雨四个字,读书的时候还要圈下什么“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他也是趁主子睡着整理那些凌乱的纸张时,才从那荒唐的字里行间看出两个别扭的秋露二字来。 他一度欲言又止,而曲颂今说,“小羽,我这是中了药,被那个妖女惑了心智而已,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好吧,既然是被惑了心智,那就在家以笔寄情好了,偏生出来乱窜,乱蹿了偶遇秋家小姐忙不迭冲上去再看到易王身边那侍卫时又急急停住,神色莫名,待二人走了又急急来到那摊位上,把摊主老头问得诚惶诚恐。 小羽作为属下,知道在内心如此非议自己的主子实属不该,但那老头的回答,必然是主子不想听的。 于是,小羽低喝一声,“胡说八道什么!” 老头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锉刀都快要掉在地上,他放下来东西起身想下跪,曲颂今就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这样,你先给我雕一个,待雕好了,和你手上这个一同送到城南秋府去。” “不知道大人要小老刻什么?” 曲颂今眉宇一扬,一扫沉疴病色显出几分恣意风流,他哼笑一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关于秋露为什么要给梁回铮刻木雕,这实属指谁谁来。 若真如那雕木老头所言,那因纵马而阴差阳错被打伤的母子三人真是自己找上门来的,那么,在很早之前,秋家便被人以秋乐为突破点开始算计了。 现在有人盯着秋家,自然也会留意她为什么在城东大道的某一处摊位上逗留那么久,空手而归自然惹人生疑,木雕便是交易物证。她不愿意留自己的木雕,便指了身后,身后若是冷玉、初蕊、秋乐甚至是赵驰锐,她都会指,与梁回铮本身没什么关系。 但无心之举,倒让两个人都上了心。 回到秋府,秋露还未下马,便看到秋雳大步流星的从里面出来,他边走边说,“初五瑞王和七皇子路过演兵场,正好是出城的路,他们去了青云观烧香净心,现在还没有回来,我调了案察令去青云观当场调查,第二队兵和其余人的审问让赵驰锐负责,府里的事,你先顾着。” “这么突然?”秋露勒住雪印,十分惊讶。 “一点也不突然,”秋雳冷笑,刚毅的面庞满是寒霜,“这桩案子后面的人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他们知道我们调查必须时间,也知道这时间内二位涉及案情的殿下恰在京郊闭关,调查皇室成员必须案件主责人亲自前往,他们此时调我离开京城,是想做什么?” 秋露跃下马,听其言,顿生寒意,先前城东纵马险被言官弹劾,后卷入江湖、官场、皇室交相错印扑朔迷离的刑事案件,薛荷一句的话忽然炸在耳边。 也有一种可能,杀孙岩的原因和他本人无关,这是奔着他背后去的? 当时她只是以为此案针对孙岩背后的太子,而太子党又搅混水反扑瑞王。 如今才觉,一切种种,都是冲着他们秋家来的。 “你素来心细,在京中多替兄长注意一些。” 秋露的脑袋混乱,尚未理清楚一切,秋雳交待一声便要策马离去,她声音哽在喉咙里叫不出来,只有冲过去勒住那骏马的缰绳。 骏马扬蹄收不住,生生把人拖出去几步,秋雳一声惊呼,随之奔过来的,还有梁回铮。 “既知道幕后之人有意如此,你竟然还只身前往青云观,我明敌暗,前途便是一切未知的刀山火海,我又怎么敢放心让兄长一个人前去?”秋露平息气喘,抬头望向秋雳,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决,“有爹爹坐镇,阿乐也不是不断大是大非之人,京中你放心。青云观,我同兄长一起去,我在那里生活了数年,对那儿了如指掌,定能帮你。” 她转头,强忍痛意对梁回铮牵起一个笑容,“还麻烦梁侍卫一并前往,协助调查。” 第一个世界(33) 作为大郑之都,京城自然位于国最中心,四个城门通向不同省县,青云观虽在京郊,但也不是出了城门行三里地就能赶到的。 秋雳应了秋露的提议,三人下午自城南出发,满打满算不做停歇,也要夜半时才能赶到。 但不做停歇是不可能的,梁回铮的视线落在前方秋露僵直的左腿上。 青云观在江源县和京城之间,路途并不平坦,需得先穿过一片树林,再越过一座山丘。 待在密林中行至水流处,梁回铮突然出声,“秋将军。” 他的声音哑而涩,显然是因为长期没有进水及这一路的沉默。 秋雳勒住马,皱着眉回头看他。 再度出声的反而是秋露,她说,“兄长,过了这片就没水了,人可以忍着,但总得先让马歇一歇。” 秋雳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那就在此地稍作休整。” 说完他就翻身下马,跨过那潺潺溪流,朝另一边的林子走去。 马不停蹄的赶程,平时的难耐都在此时硬忍着,忍着渴意,忍着躁意,亦忍着痛。待秋雳的背影完全在眼前消失,她才揪着自己几不能动弹的左腿,想要下马。 在秋府门口拽住兄长马匹时,便被扭到了脚。 但她不能说,说了就无法同秋雳一齐来青云观了。 其实距离圣上给的结案日期,还有不少时日,但破案之中万万没有得了线索还拖延的理由,况且,若真是瑞王、七皇子其中一人的手笔,他们去青云观的举动,便很像借烧香净心来掩护凶手潜逃。 秋雳和梁回铮的马得了空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溪边饮水了,雪印望而不得,急得在原地跺脚。 她牙一咬,不想浪费时间,用足力气想把半边身子翻过来,但在马背之上,离了把手,着力点只有另一只脚踩住的马蹬,秋露不出意外要跌下来。 地面不过是些软草烂泥罢了。 想象中的落地之痛并未来,梁回铮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她的旁边,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扶着她的腰,十分轻便的就将人抱了下来。 她有些始料未及,待梁回铮无言的在她塞了一个如药瓶的物什,她才发觉此人早已发现自己的异常,那声听了秋雳脚步的“秋将军”,许是为自己喊得。 “…多谢。” 秋露低声道谢,便瘸着腿找了棵树背向外坐下,褪去鞋袜。 果然肿了,就是在交相错印的斑驳树影间,也能看得出脚腕那块,肿的老高,不碰还好,一碰那痛漫上来,火辣钻心。 药瓶里的东西该是什么红花油或者跌打药酒,她从来没接触过,也不知道怎么用,开了瓶揭就茫然的嗅着那股浅淡又清奇的药味。 【真是磨难。】 那道雌雄莫辨的声音难得在此时响起,往日听不出情绪,但此刻却能知味到一股很明显的叹息。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去攻略赵起元呢?若是你去攻略他,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腿伤,夜行,殚精竭虑,事事忧思……】 【我同你说过,这种方法不可取,】秋露用指尖点了一点瓶子里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在脚腕上揉涂,【这个世界崩坏的原因是什么?不就是因为薛荷离开了他,他丧心病狂四处杀人逼薛荷现身吗?若我去攻略他,总有一天也要离开,那么这个世界依旧会陷入之前崩坏的局面,周而复始。】 【我说了,感化他。】 【你可以说是刀与刀鞘,枪与猎人,但感化一词实在是太天真了,就我这边时间在这里生存而言,我发觉他们都有血有肉,他们是人,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概括的角色,是人便有自己的思考,有思考又岂能为他人左右,我且在就算了,我若不在,没了刀鞘的刀便四处疯砍,没有猎人持着的枪就四处疯射,谁会感念着我的意志而继续活着?这世上确实有以大爱感化万人者,不过赵起元定不是受众,当然,我也做不到。】 【另辟蹊径,也该选条对的路,如今看起来还没怎么着赵起元,你倒是先陷入了无人相帮的境地。】 【无人相帮,你是说现在吗?】 系统不置可否。 她哎呀一声,然后轻呼,“梁侍卫。” 梁回铮一如初见的抱剑姿势,闭着眼斜斜地倚靠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听见她的声音,踩着枯枝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还有五六步时,目光触及她裸露出来的脚腕,霎那蹲在原地,非礼勿视的移开了眼。 秋露叹了口气,放弃了涂抹半天却愈发疼痛的脚腕,【一直等着别人主动帮自己确实是不对的,有时候,的确得学会求助。】 “我不会涂这个,能不能教教我?” 月亮爬上枝头,清冷的银辉笼罩着整片树林,溪边的雪印传来一声愉快的嘶鸣,白日里还暴怒踢马的它正和被害者耳鬓厮磨。 无边月色下,梁回铮看得出来她目光很坦然,即使颊上有一些红晕,但那也是对自己无知的难为情。 他沉默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单腿屈起,双手置于脚腕两侧,一如秋露的动作,他在示意她跟着自己做。 但很可惜,秋露虽有样学样,但在力度上却不得要领。 这样只会加重伤情,梁回铮想起她先前宁愿摔下马也不开口的倔强,心里登时有些怪异。 “……”他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我来吧。” 秋露也觉得,不如他来。 梁回铮坐在她对面的石头上,又将她的脚搁在自己的腿上,接着再伸长胳膊,去够那瓶药油。 上身有动作,胸膛自然就贴近了那只放在他膝上的脚,秋露感受到来自男人两片温热的绵软,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不自在来。 是不是…太亲密了? 她的脚陷在中间,大拇指压在他右边的胸膛上,剩余的四指又感受着左边的厚度,梁回铮将药油倒在掌上,随后两掌相握摩擦热油。 双臂贴近,胸肌自然也挤压得更深,就像,就像被那两片厚实的肌肉,抱住了一样,但脚面是有宽度的,随着动作的再次起伏,秋露的脚滑到且固定在了梁回铮的左胸上。 她莫名觉得有些荒唐,荒唐之后竟头一回生出些羞意。 于是她害羞的蜷缩了一下脚趾头,想要将脚再移开一些,而梁回铮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待双手搓热了,面上一扫先前的漫不经意,眼底的郑重其事叫人看不懂。 “秋小姐,恕我逾距。” 第一个世界(34) 逾距?今天是第二回听到这个词了。 药油的味道在温度的作用下愈发浓郁,梁回铮搓热的手略施力道地覆上她的脚踝。 他很专注,秋露自也专注的看着他。 两次和梁回铮极近距离的接触,都是在非常昏暗的场景下,刚刚,几乎是梁回铮蹲下来的那一刻,秋露蓦地想起鹤鸣楼的初遇,他被自己撞在地上。 其实那晚,她最先注意到的,是他下巴上那两颗活色生香的红痣,盈盈生辉,像是盛满了鹤鸣楼所有的烛光。 今日也是,虽不及月明,但如同沾了星晕。 她侧了侧脑袋,神色不知不觉地温柔了些,提及先前的事,“梁侍卫,谢谢你刚刚为我遮掩。” 梁回铮没有回应,秋露又说,“我知道梁侍卫也想早点结束此案,不想因我耽误功夫,所以也谢谢你现在如此帮我。” “…秋小姐一心为秋将军解决难题,但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扭伤不治,可大可小。” “受教了,”她的肤色极白,蒙了油的雪肌在梁回铮同样润泽但肤色略深的掌下进进出出,或掩藏或袒露,竟无端有股让人心焦的色气,秋露用脚拇指摩挲了一下梁回铮的前臂内侧,目光顺着他的胳膊直至宽阔的肩,“梁侍卫今年,十六岁?” “是。” “几月生日?” “腊月。” “倒是比我还小几个月,”她的目光从梁回铮不似少年人的肩背上挪开,口吻淡淡,存了扳话的心思,神色放松,闲适如常,“梁侍卫前途不可限量,这次若能助兄长破案,于秋家有恩,于大郑有功,想必易王殿下定期待你凯旋而归,等着为你请赏吧?” 他不卑不亢,“不谈功赏,只是听从殿下调命,为秋将军分忧。” 梁回铮的手一直轻重有度的在她肿起的那块从上至下的复揉着,在指腹移动的过程中不知道碰到哪一块,秋露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两人因这一动静抬头对视,都清晰地看到婆娑的树影及温柔的月色落入彼此眼中的样子。 “有点痛,”秋露实话实说,“但能忍。” 梁回铮低低地“嗯”了一声,便垂下眼继续手上的活儿。 小小的插曲掠过去,秋露又回到了刚才那个话题,继续说,“梁侍卫刚才的意思是,事后我们全全需得感谢易王?” 这句话属实有点尖酸。 案破,梁回铮有功,那赵起元确实有举荐人才相佐之恩。 梁回铮或许有这个意思,但或许又不是全这个意思,他似乎在专心为自己揉药,也似乎在思考一向平和善于转圜的自己怎么会问出这般尖锐的问题。 他没有答话。 “易王殿下,总归是要谢的,但是梁侍卫出了力,秋家人也不可能视若无睹,”秋露笑了笑,长长的睫毛覆住看不出情绪的双眼,“待这桩案子了结,我可让父亲兄长请信,调你去巡城卫、飞骑营,甚至是,兵部。” 梁回铮动作一停,将她的脚轻轻放置在她先前褪去的鞋袜上。 “大约好了。” 他自己上药习以为常,手力只求最到位,但此时为秋露揉捏,重了怕她痛,轻了怕药吃不进去,一时间进退两难,竟比平时多磨了一些时间,以至于松开她脚腕时,额上已出一层薄薄的汗。 秋露不多言,静静地看着他。 梁回铮意识到她正等待自己的回答,而自己又可能恰好地错过了秋露的什么话,他缓慢地抿了抿嘴唇,“…您刚刚说什么?” 秋露:“……” 他眸子里慢慢滑出几分歉意,好像刚刚的确太认真于手上功夫了。 真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装的,若是装的,秋露就要夸一句梁回铮头脑活跃,演技高超了。 “我在说,事成后梁侍卫的功赏。”她平静的重复了一遍。 “秋小姐,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在青云观获得线索,早日勘破悬案,至于其他,这都是之后再想的事了。” 秋露双手撑着石头站起,一袭松绿独立于黑夜西风中,她垂着一双清凌凌的,似能看透万事的眼,瞧着未起身仍蹲在地上的梁回铮。 “青云观定会有一定成败的收获,”她声音轻,但很笃定,“但我不知道,这收获该如何而来,不过易王殿下,应该同你说清楚了吧?” 风渐渐大了,吹得人衣袂飞扬,一时间林中仅余秋虫寂语。 她难道猜到了吗?她不可能猜到吧? 梁回铮本就不是玲珑圆滑善于说谎之人,他第一反应,是躲她的眼,接着发声得十分艰涩,“易王殿下仅仅嘱托我全力以赴,至于其他,还得等见到瑞王殿下和七皇子殿下才能清楚…况且,主责断案人是秋将军,如何问话或拷打还得听从秋将军的吩咐。” “梁侍卫这么说了,那我们一切到了青云观再看吧,”真的只是闲聊一般,并没有什么对易王幕后布局的试探和野心的猜测,秋露转动转动脚踝,试着施力,虽然还有疼痛感,但较之于之前是好了很多,“好像确实好点了。” “…只是舒缓,等到青云观再上一遍药,歇两天,才能大好。” “足够支撑这一路了,”秋露点点头,“梁侍卫,那我们准备启程吧,争取在子时前到青云观。” 等他们走出去,秋雳这边已经骑在马上候着了,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树林,梁回铮还在秋露上马时搭了把手后,秋雳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三匹马驹皆是良骏,食饱喝足后速度竟比先前还快些,等遥看青云观牌匾时,比估算的时间还早上两刻。 秋露去敲门,开门是曾经相熟的小道童,见到她一时睁大了眼睛。 三人没有声张,由着小道童带往观主去处,阐述深夜到访的来意。 饶是他们行动如此不露声,仍然是机缘巧合地被有心人看去。 瑞王和七皇子来烧香净心是携着家眷来的,七皇子虽未成婚,但是瑞王妃同他未过门的皇子妃徐清逸是堂姊妹,明说暗磨,也给徐清逸挣了个同未来丈夫相处的机会。 “你可看清楚了?”本已熄灯待眠的徐清逸披衣坐起,面上惊愁交迭。 “奴婢看得千真万确,确实是秋家二小姐秋露,穿着一身绿色骑装,还有她的哥哥,飞骑营秋副将秋雳。” 丫鬟说得坚定,慎而再慎的看着自己小姐,又转而看向她身边的嬷嬷。 清逸小姐名满京华,十二岁那年在衡阳郡主的宴会上一曲琵琶举世无双,惊动天下,蝉联民选第一千金五年有余,上门求亲者络绎不绝,养出了好女儿,本就式微的徐家指着徐清逸攀上大户扭转颓势,多年来他们凭着自家女儿和多方常来常往,年至十六,徐清逸也没有确切地定下亲事,不过虽说如此,在常来常往的名单之中,徐家和她自己都有着较为中意的人选。 但仅仅是秋家二小姐自青云观回来的第一年,事情就没了后话。 秋露温如玉沁,书画两全,虽没抢徐清逸第一千金的名头,但太后的赞誉,足以让各家夫人登门拜访,为自己儿子相看更合适的正妻。 有段时间,徐家久无人访,而后得了消息,秋家因为那二小姐,门庭若市,他们中意的人家也在四处打听秋家打听秋露的消息。 自此之后,徐清逸时常注意秋露的动向。 “她此时来青云观做什么,就算是回来看看,也不必夜半,同他兄长一起来吧?”徐清逸凝眉,“莫不是,有什么公事?” “未出阁的女子,能有什么公事?若是男儿家的公事,那带她一介女子做什么?就怕她是有目的而来,小姐你需得当心自己的姻缘,”她的嬷嬷站在一边,爱怜地替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拢紧了披在身上的外衣,“当心她奔着七皇子殿下来啊。” “嬷嬷你是说……”徐清逸有些不敢置信。 准七皇子妃这个身份,不是七皇子给她的,而是太后娘娘给她的,她也曾惊诧容颜姣好,家世显赫,又深得太后喜欢的秋露为什么没有被选为皇子妃,她想如果秋露去争一争,那朵金蕊流霞的“卿云”也许落不到自己手上。 那她现在夜半来观,是后悔了吗? 所以现在,再来争一争吗? 莫名的,徐清逸竟觉得自己没有赢秋露的可能。 可自己已经十七岁了,七皇子之后,自己肯定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徐清逸眼前浮起来青云观时,七皇子在马车前见到她,冲她温柔一笑的样子,温和如三月春风,令人恍惚地以为自己不在秋季。 她以为错过了其他人,就是为了遇见他的。 徐清逸眼里突然蓄起了泪,她一头扎进嬷嬷的怀里,哽咽道,“嬷嬷,那我该怎么办?” 第一个世界(35) 秋露被观主安排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房间,看着冰梅纹窗格,浅青色帐幔及其余一切种种,心里竟回荡着一股与旧物久别重逢的感动。 她的手缓缓抚过已有裂缝的书桌,纳罕自己本不该有的情绪,她想,或许是因为系统想让自己更好的完成任务,引起了潜藏在原身心里的情绪。 说到系统,她想到今日在自己上药时,它那不同于往常的言论。 【今日怎么突然对我说那些话?你不赞成我现在的做法了?】 她洗漱过后,坐在床沿上晃悠着脚。 系统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她也没有催促,就这么静静等着,又等到一道叹息。 【你有没有想过,易王之所以能成功,就在于其思维之敏捷,心肠之冷酷,手段之阴狠,心性更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坚韧,他对王位势在必得,没了薛荷,他还能再找第二个张荷,王荷,李荷,没了曲颂今,易王也会找到其他能帮到他的人,你这种夺他利器的阻挠,只不过是让他这条路就是走得再久一点罢了,终有一天,他还是会登上王座,拥有随意处置天下人命的权利,凭他那个性子,届时这个世界还是会崩坏。】 【你又不许直接杀了他。】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让你去攻略他感化他,扭转一个人心性,就能解决全部困难,没有比这儿更好的方法了。】 【怎么又说到这个上面,】她揉了揉眉心,似有疲倦,【你不觉得自己的言论前后矛盾吗?你也说他是常人不可及的心肠冷酷,心性坚韧,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就受女人影响而变了性情?昔日的大郑疆土辽阔,自诩有千年文化,总想着感化蛮夷外族,但结果呢?胡人霸占了北方,成立了燕朝,箬族抢了西土,自称孟国,大郑每过二十余年便送去公主和亲,可那些苦命的女人哪次又成功感化他们,阻了他们的来犯呢?】 秋露又轻哼一声,【再说赵起元,他是我前世仇人,害得我父母兄嫂含冤惨死,害得我流放千里被人玷污,你要我虚与委蛇,恐怕还没近身我便绷不住表情露出不轨之心被他直接灭了。】 话毕,秋露自己也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刚刚瞬间激起的怒意,不仅仅是打抱不平义愤填膺,而是从心底漫上来的滔天的恨。 恨易王不择手段迫害忠臣,恨他毁了自己寂熬青云观多年岁月后回到京城的无忧人生。 就好像葬身在黑谷群的那个少女,真是她的前世。 系统感知到她的愤恨,等她将情绪平息下去,继续说,【可是现在呢?你要在这个世界耗费三十年,和易王见招拆招吗?】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去攻略他吗?】 【是。】 【那我宁愿雇杀手毁了他,断他手脚,灌下哑药,留条命便是。】 【……】 【我不能明白,这个月里,世界线的重合度已如你的要求降至80%之下,你也赞成我的提议,给我开了许多先例,但现在你却同我出现了分歧?】 【重合度能降,便能升,你逐一插手上个世界的事情,易王并不会干看着坐以待毙。】 也是担忧,系统的意思秋露听得出来,该世界重合度以易王上位之路为判断依据,没有薛荷,也会有其他人帮他解决那些绊脚石,系统之急想必是易王布下了什么扭转乾坤的举措。 她没有说话,目投远处。 青云观日子清苦,衣食没有短缺,但新奇玩意总是不多见的。 从开着的窗户看出去,屋檐下吊着个早已斑驳的六角风铃,是她初来青云观时挂上去的,声音依旧清脆,此时正在风中摇摆作响。穿过风铃朝更远的方向看去,便是青瓦白墙,墙后面是男子所居的道观客房,瑞王、七皇子所栖之处。 【这个案情,不管真相如何,易王都已经插手操作,明面上是梁回铮,背地里,还不知道什么,但定在这青云观之中,在瑞王身边,】秋露语调幽幽,【我知道,他想一石三鸟,太子、瑞王、秋家。】 在树林单独面对梁回铮时,秋露已经旁敲侧击,他不会隐瞒,眼神里顷刻流出了一丝慌乱,那时她就猜到了,也许待结案后,易王不仅仅只想让梁回铮给秋家留个人情,他可能想让梁回铮涉及官场再同秋家纠缠到一起。 【在这个世界,不想输就一定要赢,但是大多数人根本没有权利选择输赢,这个世界很少棋手,多数都是棋子,】它微微一顿,【你要是一定与他相争,那至少手里,得有枚帅棋。】 —— 翌日一大早,秋露自己打水洗漱完毕出门,碰上正小园香径独徘徊的徐清逸。 两人穿着道观的袍子,错面时看到彼此竟是熟人,都不免有些惊讶。 徐清逸翩翩行礼,扯起一个看不出差错的笑容,“秋小姐,你也在这儿,清逸一连在青云观修行五日,竟都没看到你。” “我是昨天晚上和兄长一起来的,今天也才算第一天。” 徐清逸点点头,还想试探一下她的来因,就听到仅一墙之隔的临近小院里传来一道清脆的瓷瓶乍破之声,血腥味迅速弥散开,接着便是一阵兵戎相接的铁器铮鸣。 秋露拔腿便朝声音来源跑去,徐清逸本来一脸惶色,但见她如此英勇无惧,自然也不甘人后的跟了上去。 男子客居的院门并未开启,秋露贴在门缝上看着里面的刀光剑影,不知道从何处蹦来一堆刺客,人数数不清,白日下还穿着黑衣显眼的要命,瑞王和七皇子的两个侍卫寡不敌众,瞬间被刺客砍瓜切菜般击倒。 青云观清修之地,二位殿下没有想过这里会闯进如此胆大妄为穷凶极恶的歹徒,故并没有太多防备带很多侍卫。 刺客手里的白刃在不大的日头下泛着寒光,眼看就要掠过侍卫的尸体朝两位殿下袭去,秋露只觉得身边的呼吸重了很多,侧头一看徐清逸骤地伸手就要推门而入。 秋露一把拉住她,“你做什么?” 徐清逸两眼泛红一脸视死如归,她挥开秋露的手,反问道,“你阻我做什么?” “怎么,你冲进去要给谁挡刀吗?” 一个没有武功的弱质女流冲进这如战场一般混乱的小院唯有死路一条,她竟然还问自己阻她做什么?秋露心里也有些怕被徐清逸搅了局的怒意,还要叱一声,就见瑞王身边突然窜出一个白衣女子,未持刀未持剑,一掌将最近的刺客劈出一丈远。 门外的两人一怔。 秋露心想,来了。 她的目光紧紧地锁住那个动作行云流水的白衣女人,只见她身法轻如风中白羽,那些黑衣人竟沾不到她一片衣角,再观之落掌,又是难以想象的千钧之重,以两指并拢的手掌为武器,破罡风,斩邪气,一时间将那些势如破竹的黑衣刺客全数震住。 扭身闪招之间,白衣女人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文之桃……”徐清逸看清楚那人,呐呐低语。 白衣女人的出现虽然一时间喝住刺客,但是很快因为前仆后继的黑衣人而有些疲惫,她走得是速战速决的路子,最忌人海战。 她刚刚击退一波敌人,又有五个旱地拔葱似的敌人不要命地扑上来,他们的招式简单,却是最有效最致命的砍劈冲刺,五把刀刃方向不一,如同一张催命符织成的钢网朝白衣女子扑来。 “文姐姐快闪开!” 门外的徐清逸没忍住尖叫一声。 她确实想闪,但刚要抬腿就觉得右腿膝窝一麻,身子失去平衡,竟狼狈的倒在地上。 刀刃即刻落下,白衣女子一咬牙,起了个准备玉石俱焚的势。 就在这时,本该早就出现的梁回铮姗姗进场了。 他没有走秋露贴着偷看的小门,而是从上面飞进去的,落地之前抽出了怀中软剑直接横在白衣女子和黑衣刺客之间。 白衣女人的掌势没有收得住,落在了梁回铮的右臂上,但他好像没有感觉,举剑一挥,挥退了所有刺客的攻势,同时脚步轻移鬼魅般地出现在才被气浪震开的黑衣人身边。 一剑封喉。 秋露对武学天才这一词没有概念,只觉得梁回铮之招似有百年道行的气势。 梁回铮的出现顷刻扭转了局面,虽说尸横遍野,但院中肃杀的氛围褪去,徐清逸的堂姐瑞王妃闻声而来,一把推开门,涕泗横流的扑在瑞王身侧,徐清逸也走进了院子,抹着泪,担忧的看向七皇子。 “看到了吗?” 秋露靠在墙边,平复这意料之内的变故带来的急促心跳,秋雳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旁。 “看到了,我不懂武功,看不明白白衣女子的身法和孙岩之死是否有关联,但可以肯定的是。” 她顿了顿,偏头一瞧梁回铮,他正捂着臂回瑞王的话,神情镇定自若。 “那一掌,他能躲,可是还偏偏受了。” 第一个世界(36)h前章 问话期间,梁回铮没有居功,三言两语带出了秋雳,听到自己的名字,秋雳一脸凝重走进去,见礼之后阐明自己刚才在西南方向截住了余党,但刺客余党发现已无退路之际,皆饮药自尽。 事情至此,至少八分分明了,之后便是他们的事,问话皇子,并不是她能直接插手的。 秋露原路返回,她的院子并不在道观的女子客居里,观主给她另辟了一方园地。待她进了屋子,发现桌上已经摆了早餐,青云观本无送餐的规矩,昔日冷玉同她一起在这时,都是挎着小篮去伙房领的,想来这次,是观里怜她夜半跋涉,劳顿而来,便遣人送来了。 无人时她便犯懒,坐没坐相,直接手拿个点心靠在椅背上吃着。 细细想想,昨晚上系统的话也是对的,随着案子调查的逐步深进,易王的手段更加明显,等到他真的损了太子和瑞王这两方的实力,那谁来和日益壮大的易王抗衡呢?若择帅棋,必须就在这桩案子了结之前,尽全力保住一方不会太受影响。 太子,生母皇后,非长但嫡,名正言顺。不过朝中不看好他的文臣武官大有人在,认为他平庸懦弱,唯母命是从,若其上位,恐怕只是皇后的傀儡,但不得不说,太子有几个大决措都因为皇后的参与而处理的极好。 瑞王,圣上第二子,如今最年长的皇子,母为贵妃,他才干尚可,因为处理好一桩江南决堤的急案而渐渐获得圣上青睐,近年来风头无两,各方架势可与太子待遇相提并论。不过有人说,圣上扶持瑞王只不过是因同皇后离了心,不愿意皇后借着太子手干涉政事,便遣了瑞王分了太子的监国权。 像秋家这样的纯臣在朝中少之又少,大多数都已经站了队,明面上是站瑞王或太子,实际上是站圣上和皇后。 易王……想想后来扶持易王的那些人,不少都是中立的纯臣,选择他,不会有他背后并没有天家争斗这一因素吧? 秋露越想越觉得可能,如果选瑞王或太子,即使做出再出色的政绩,有一方人也总是不会承认的。 她不禁陷入两难,帅棋未定,她所做一切随时可能前功尽弃。 正当秋露愁眉不展之际,院门被敲了三下,外面响起了梁回铮的声音。 她出声示意梁回铮进来,等人站在她面前站定,一股馥郁的桂花香扑面而来。 青云观多栽琼花,唯她的院前种了一棵桂树,每每到了秋季桂花绽放的季节,她总要站在树下赏那深藏小蕊的团团金黄,时间久了,桂香便沾了衣襟。 梁回铮身上的香味是前所未有的浓,可想而知站了多久了。 她忍不住莞尔,又有些莫名,“你怎么来了,你不该在客居同我兄长一齐问话吗?” “我听吩咐办事,得秋将军体谅,命我回房休息。” “那你怎么没去休息呢?” 梁回铮竟踌躇起来,他低下头,好像有点难为情,“秋小姐的脚,还需要再上一遍药,才能大好。” 秋露想起来,之前在树林里,他确实这么说过。 “你是易王的侍卫,本不该如此服侍我。”她没有应,扯出帕子低头擦了擦唇边的糕点屑,余光一扫,发现梁回铮面上有些怔然。 见他如此,秋露心里也腾起一股异样,本着让他替自己再上一遍药也无所谓的心态,她改了口,“我现在身边也没有侍女,又不好意思遣观里的人帮忙,如果梁侍卫不嫌麻烦……” 梁回铮摇摇头,“并不麻烦。” 这样,秋露便不多言,弯腰褪了鞋袜,如在树林里一般,将脚搁在他屈着的膝盖上。 还是上药,但与昨日已经有了不同的变化,之前她同他一样坐在石头上,现在她背靠高椅,他半跪在青砖之上。 这种认知让梁回铮心里有点恍惚,待他的手如先落在秋露脚踝两侧时,他不由得想抬眼去看秋露的神情。 目光顺着小腿而上,再过膝盖,再过腰际,再过胸脯,再过脖颈,直至面庞。 她的神色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与昨天大相径庭,可能是融了月色,昨晚她面上那试探的温柔,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他依旧轻重有度,恰到好处的揉捏起来,秋露看着他头顶的黄玉簪,总觉得他再次低头时身上奇怪的笼罩上一层认命感。 她也感觉自己开始奇怪起来。 梁回铮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火燎了一下,异感以脚趾为起点,顺着腿蜿蜒而湍急的冲上来,比他遏制不住的眼神更为迅猛,完完全全的冲进她两股之中。 秋露难以抑制的并拢双腿且磨了一下,为了不影响梁回铮的动作,她索性也踢掉了另一只鞋,将另一只脚也搭在他的身上。 梁回铮没抬头看她,也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的动作,他只是觉得秋露太影响自己心性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曲颂今同他说,秋梁两家有娃娃亲开始?还是,鹤鸣楼那误撞的惊鸿一瞥开始? 其实更早,他闭了闭眼,指腹用力的划过她足上完好的肌肤,留下三道红痕,又即刻归于粉白。 这一举动惊得秋露叫起来,她抬起那只完好无伤的脚直接踢上梁回铮的肩头。 他猝不及防,纵使秋露劲不大,也足够将他推翻在地。 梁回铮双手支撑在身后,胸肌轮廓勾勒得分外明显,秋露摇摇晃晃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不对,眼下不是想这个时候。 异感不仅仅如同火烧一般,还痒,还燥,大有燎原之势的漫向四肢百骸,她努力地控制着心神,强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地面冰凉,她以赤足汲取冰凉,缓解了一点身体喷涌而出的挠人之意。 秋露屏息凝神,一边扶着椅子开始远离梁回铮,一边大脑飞速转动。 原来这就是易王安排梁回铮进秋家真正的用意吗?迫用手段来使人就范? 不可能,这是下策,破解这桩案子,易王就已经算给秋家送了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何必又多行一招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是谁?谁这么大胆,敢在青云观给自己下药? 一个不注意,她的脚被绊住,脑袋本就昏沉,根本做不得反应,就这么要直愣愣栽下去。 砸晕了也好。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忽感身后有疾风起,一阵桂香袭来,她被捞进滚烫硬实的怀抱。 坏了。 早就知道他不要上药,直接让他滚蛋的。 秋露抬头,看到他侧面线条冷硬的下巴,和那两颗摄人心魄的红痣。 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素白的面很快就浮上不正常的红晕,生理性的泪水也迅速凝集起来。 梁回铮早就发现她不对劲,但碍于她强撑着远离自己没敢过来。 他伸出一只手,想量一下秋露额头的体温,但还没有伸过去,就被秋露抓住,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她像一只渴望触碰的猫,顺着他的手掌无限眷恋的磨蹭着。 秋露说,“帮帮我。” 梁回铮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声音有点哑,问,怎么帮。 她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襟,声音轻轻,吐气如兰,“低头。” 没有任何质疑,他也就真的借着秋露的力,无比顺从的低下头去。 四目相对。 秋露急切地咬了上去。 第一个世界(37)h·梁回铮 她一口咬在梁回铮的下巴上,舌尖探出来,仓促的描摹了下那两颗牵动人心的殷红小痣,便顺延而下,唇贴在梁回铮裸露出的那段颈上,舔、咬、啃,吮吸、流连、厮磨,很快留下一道道印迹。 接着,来到了胸前,秋露埋着头,胡乱的蹭着他的衣沿,企图用鼻梁挑开那两层布料。 为了行事方便,梁回铮的腰带一直系得很紧,秋露如此自然是无用功,周而复始一阵,她鼻尖都蹭红了,动作也快且粗鲁起来,这般模样就像是小狗找不到奶一样干着急,下一秒就要哼唧出来。 梁回铮被自己神志不清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现在不能想那些有的没的,当下最要紧的是如何阻止秋露这样不清醒的行为。 就在他准备出声时,秋露松开先前一直攥着他的手,隔着衣物就直接抓上他的左胸。 胸肌厚实绵软,隔着布料也能抓起一把,供她捏来捏去。 饶是秋露现在头昏脑胀,也不禁想,怎么这么大? 被她这么揉捏着,梁回铮难以抑制的呜咽出声,想推开她,但她现在的力道大至令人发指,他怕挣扎太过,不小心伤到秋露,就一直扭扭捏捏的招架着她强势、专横,又暧昧的行为。 暧昧?梁回铮一愣,看着怀里人急不可耐的模样,才反应过来她究竟说的“帮帮我”是什么意思。 梁回铮虽然有时有些迟钝,但并不是蠢人,以前随着易王进花楼的画面倏地展在眼前,秋露现在做的,不就是那些恩客对妓女做的? 一瞬间,他脸上的颜色甚至超过了秋露留的红痕。 “秋小姐…”他不会和神志不清的人计较,只能佝偻着身子去躲她的触碰,无奈而低声道,”秋露……” 秋露没有从梁回铮的嘴巴里完整的听过自己的名字,乍然听到,心里涌上来一股奇怪的感觉,她认定这种感觉是春药带来的副作用。 梁回铮一躲再躲,秋露实在无法忍受,拽着他的腰带就扯向自己,随后抬起水光潋滟的眼,“梁侍卫,这里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了,还是说你宁愿看着我被折磨致死吗?” 是啊,她如此待自己是因为中了药,而不是因为其他的…… 他心中本如陨石爆破的滚烫熄下去,湮灭成灰烬的冰凉。 沉寂一瞬,梁回铮突然将秋露扛上肩膀,朝内间走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砸落在柔软的棉被上,还未来得及呵斥,就感觉裙摆被撩起,里裤被脱下,有温热的触感贴着她光着的脚,一路向上舔去。 秋露扬起头看了一眼,正与梁回铮难以言说的幽深目光对上,他正握着她的脚踝亲吻着她大腿内侧,男子的亲吻既是解药又是春药,略略舒缓她的灼热后又带来更深更兴奋的痒意,秋露没忍住大叉双腿,抬臀挺腰,将早已润泽的隐秘地带尽数展现在梁回铮的眼前。 他这次没有让人失望,嘴唇划过不停溢水的阴唇后便立即衔住那颗隐在两瓣之间的蜜豆,用牙齿轻捻,再而探出舌头灵活的环裹蜜豆,不知轻重的吮吸着。 很粗鲁,但也带来过分的快意,秋露被刺激得不断呻吟,双腿也忍不住乱蹬。 梁回铮一手压着秋露的腿,一手解开自己的腰带,向身下伸去,拨出了涨得通红的肉棒。 未经人事的甬道极其狭窄,他的舌头甫一冲进去,就受到四方软肉的排斥,而秋露,蜜豆上没了爽快的刺激,全身都泛起空虚来。 “继续。” 她满面惑人的红,眼神更是带了钩子,像命令又像娇嗔,秋露支起身子,将趴在她下身的梁回铮拽了上来。 梁回铮支着双臂撑在秋露两侧,初始她解不下来的衣服也朝两边大开着,露出饱满的胸肌,视线再跳远点,可以看到他胯间的凶器,红嫩、干净,形状标致,份量可观。 秋露手覆到他胸肌上掐了一把奶头,随后双手拢上他脖子,双腿环上他腰肢,整个身子都屈起来,同他的碰到一起,胸乳相撞,私部互磨,梁回铮只觉得那一瞬间快感如流星划过。 他没忍住重重喘了一口气,又听到秋露躺下后说,进来。 是他想的进去吗,前戏还没做足,就直接进去吗? 她似乎真的等不及了,频频抬臀去磨蹭他的肉棒,边磨边叫,磨得肉棒油光水滑。 很骚。 梁回铮脑子蹦出来这两个字,然后仔细看着此时艳光十足的秋露。 两个人衣服都没脱尽,还穿着青云观的道袍,灰色外披纯白内里,红绸封腰,秋露袒露着半边胸乳,里面单薄的素色肚兜遮不住乳头的嫣色,道袍的下摆一半堆在腰间,一半散在旁边,一双汗津津的腿在他身上不住的攀落。 自己也没好到哪里,欲望的火焰烧得他疯狂。 他们两个就像是偷情的修道人,在观中静谧的某处院落,即将沉沦到情海的地狱里。 不是秋家小姐,不是王爷侍卫,在床上,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存在。 他心中莫名一恸,低头去寻她的唇,但秋露偏头一躲,吻落在她的耳上。 与此同时,秋露抓住他的肉棒,将自己的肉缝迎上去。 她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似是对他动作停滞的不满,“我说,继续。” 第一个世界(38)h 穴口足够润滑,肉棒足够坚硬,秋露这么用力一怼,竟然冲进去半颗硕大圆润的龟头,但此时两个人都谈不上舒服。 梁回铮的性器被箍得生疼,她那儿的软肉不像初始那般排斥,半推半就艰难的吸吮着他前头,让他在疼痛中爽得发麻。 秋露更不用说了,洞口和肉棒尺寸不合,梁回铮撑得她极胀极痛,可同时也因为有这性器的插入,她浑身掠过一阵如同毛孔打开的舒爽。 他在上方俯看自己,神色不清,但这样如同被人欣赏的姿态让秋露不舒服,便勾着梁回铮的脖子将他压向自己。 “秋露...”他顺势埋在秋露的颈间,嗅着平时可望而不可即的芬芳,手掌也覆上她香滑的肩头,腰一挺,性器破开甬道的褶皱,朝从未开拓的深处挤去,内壁的软肉不再矜持,争先恐后的扑上来缠裹他,吸咬他。 他开始动作起来。 一开始,是慢慢的,他顾忌着那入口,娇嫩的粉沿被他的肉棒撑得发白,濒临撕坏,但里面吮得实在热切,不留神间他进出得猛了些,便体会到速度的快感。 秋露散着发,衣服也被拨开了,梁回铮的唇溜到她的胸前,叼住挺翘的丰盈,舔咬一番后,又滑回她的颈间,沉醉在极软极热的躯体里,头脑发昏,掐着她的腰,狂风骤雨般抽送起来。 肉棒从她腿间抽出,又凶狠且快速的冲回去,耻骨火辣辣的撞在一起,交合处的春水以白沫的形式飞溅出来,秋露的内里深处也不禁被这一击惊得颤颤,肉壁竟有些微微的抽搐。 梁回铮没有节奏的喘息乱在耳边,他败给了欲望,此刻只会弓着身子动腰挺弄,肉穴很包容他没有章法的蛮顶,但能给秋露带来的舒爽总是在期待中转瞬即逝,最终归于一片虚无。 她昏昏沉沉的想,活好烂。 就知道蛮干。 既然是这种药,总归是要泄出去才能完全解决,再这般下去,本末倒置。 木床上的纱帐摇晃,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梁回铮的耳朵里,“我要在上面。” 他又狠狠地往前一送,随后很乖顺地停了下来,手伸到秋露的背后,再施力一转,交合处都没有分开,就这么灵活轻松的调转了位置。 秋露初经人事,纵使有春药的加持,花穴的疼痛也很难让她直接将臀抬起来,她撑着梁回铮饱满的胸膛,顿在那根在她体内跳动的肉棒上。 梁回铮在看着她,表情一览无余,全是对继续做爱的渴求。 原来在下面能被看得这么清楚。 她这么想。 随后开始来回晃弄。 和梁回铮粗鲁的大开大合不同,秋露抬起的幅度很小,更多的是借着他的肉棒有迹可循的磨蹭着自己的内壁,刚才还咬着牙猛干的梁回铮此时竟被她带得上下起伏,唇齿间溢出呻吟。 很快,梁回铮发现他的肉棒刮过穴壁的某一处时,秋露会一阵战栗。 她似乎想一直磨蹭着那处,又似乎害怕什么。 梁回铮伸手固定住她的腰,将她的臀抬离自己的性器,随后在秋露不解的目光中,以肉棒为刃,朝她畏惧袒露的弱点上,狠狠撞去。 秋露仓皇短促的惊叫一声。 许是练武之人劲道腰身,就算背着床板也能急速挺弄,他的胯起得轻而快,不是之前的莽撞,循序渐进地在秋露难耐的那处用上力道。 腿心之处汁液淋漓,极具冲击力的快感陌生至令人胆怯,秋露除了呜咽终于发出了似哭似笑的凌乱春声。 破碎、诱人、令人烦躁。 他抹了一把流在他腹部的粘稠蜜液,贴合两指凑近她的蜜豆。 秋露那儿受不住,他知道的。 果然在梁回铮捻上蜜豆的那一刻,秋露便要躲,明明是上位把控的位置,此时连哭腔都出来了。 这算是在帮她还是在欺负她? 这个时候的秋露热烈得纯粹,下了床,她定会重新恢复到那欺霜赛雪的模样,虽然大多时候她待人温和,但他瞧得出秋露深埋眼底的冷淡。 梁回铮眸子暗下来,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内里、外部的双重刺激下,秋露的身子很快就泛起酸意,她不知道这感觉来自哪里,像来自肉棒顶弄的穴壁上,又像指尖蹂躏的蜜豆处,全部急急汇向小腹,又从小腹奔流而下。 花穴顷刻痉挛起来,梁回铮的肉棒被绞得极紧,一时竟让他停了手上的动作,接着一股接一股的春水喷出,悉数冲到他没有撤离秋露体内的性器上,浸了个彻头彻尾。 泄了。 梁回铮的性器还贴着她穴壁的跳动,激得还未平复的身体轻颤。 她似乎没有持续承受的毅力,支不住身子倒在梁回铮身上,呼吸喷在他的锁骨间。 这个姿势,无限依恋。 梁回铮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她蓬乱的头发,另一只手贴着她的脸颊,感受着她的体温从灼热恢复到正常。 药解了。 筋疲力尽的秋露在泄出去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正常了,她匍匐在梁回铮身上不过是枕着他柔韧的大奶恢复点体力,等到四肢略有一点力气,她扬起头动了动,梁回铮以为她要走,一把压住她的腰。 “我还没射。“ 梁回铮如是道。 第一个世界(39)h 梁回铮才说完就错开脸,不敢对上秋露抬头投过来的目光。 如果秋露再抬头快一点,就会发现他眼中快淌出来的忐忑,好像被要求的人是他一样。 他不敢看她恢复清明的眼,抿成直线的唇,不敢听到她的拒绝,然后支撑着他的胸膛,抽身离开,用亲密的动作,结束亲密的事情。 但梁回铮的手依旧没松,仍旧压住她的腰,略有颤抖,两个人连接处如烙住的铁,热烫非常。他正憋得辛苦,秋露的身体虽已不再如之前痉挛时疯狂地吮咬自己,但被夹着的感觉仍然难耐射意,可如此关头,或进或退,他不敢随心放纵。 他陈述了事实,但选择权在秋露。 与略有钝感的正面不同,梁回铮的侧脸在如此昏暗的环境里也清晰明了,利落清隽。 还在体内的肉棒跳着、涨着、撑着,彰示自己的存在感,而其主却似不在意的撇过脸,秋露看着他几乎忍耐不住,开始咬下唇的模样,不禁想爱怜的亲亲他,于是她也这么做了,凑过去,亲了亲梁回铮的脖侧。 然后低低的“嗯”了一声。 梁回铮没动,但下一刻护着秋露的后脑勺火速将她压倒,两人又回到了初始的姿势。 肉棒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比之前更令人觉得满满涨涨,大有撑破之势。 纱帐重新摇晃起来。 秋露被他顶得起伏不定,双乳贴着梁回铮的皮肉晃荡,磨蹭之间,两人的乳头偶有相触,生出一股奇怪而幼稚的色情。 哪里都要交迭,脖颈、腕臂、胸膛、腰腹、胯下、双腿。 与刚才纯粹的解药不同,梁回铮在追求一种拥有的感觉。 至少是此刻,秋露神智清醒,知道他是谁的此刻。 他爱听她口里那些碎不成言的低吟呜咽,便用劲极大,似是要顶进甬道深处的宫口,被淫水浸润的嫩红肉棒也成了暗红,快不见影。 秋露被肏得浑身酸软,头昏脑胀,腿用不了劲,盘在他腰间总是因为臀胯太大幅度得冲撞而滑下去。 又一次落下时,梁回铮擒住她的足,支起身子贪婪地吻了一口。 随后架在自己肩上,再压下去。 秋露软得不像话,这么折起来,能让他进得更深。 梁回铮双手搭住她的肩头,固定着秋露因自己的动作而上下窜动的身体,再鲁莽凶狠地肏进去。 要她,要秋露。 秋露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却觉得酣畅淋漓。 与梁回铮复杂且挣扎不同,她既来之则安之地在享受性爱,一场令人头脑空空的性爱。 这些日子,她想得太多,周转多方,却总觉身陷囹圄,如今被梁回铮这么用力的撞着,体会着腹部发麻发酸,恣肆而飘然若仙的快感,不像活着,更胜活着。 她还想,梁回铮果然不错。 长得不错,身材不错,肉棒不错,时间也够。 就在秋露思考着以后把针对梁回铮的怀柔之策改为睡服之策时,梁回铮腾出一只手,挤进两人迭在一起的身体,按向秋露因他而凸起的小腹。 肉棒欺压着穴壁上那最敏感的区域,剧烈的酸意袭来,惊得秋露一口咬住梁回铮的肩膀。 刚才她在上面时,他就记住了那个令秋露潮喷的位置。 压得方位正正好,梁回铮将她的腿并拢扛上右肩,轻压她的小腹,继续大刀阔斧的肏起来。 秋露的声音比方才大了许多,她紧抓着床单,又颓然地松开,头连着秀发左右翻摆,双目紧闭,满面潮红竟然比中药时更显痴迷之态。 交合处击打声非比寻常地响亮,秋露抬起的臀都被他撞红了,梁回铮低头吻着她没有受伤的另一个脚踝,速度和力度突然又加重起来。 要到了,秋露迷迷蒙蒙有所预感。 粗壮的肉棒层层碾过敏感的内壁,她酸软的身体无法再承受那一处莽撞地越来越像折磨的刺激,终在最后一次极其用力的抽插后,战栗着泄了出来。 春水浇在床上,梁回铮在那一刻仓皇抽出了肉棒,难耐地射在她旁边的褥上,秋露的花穴还在翕动,企图继续吮绞方才同它紧密贴合肉棒。 白稠浓厚滚烫,也无可避免地溅到了秋露的手臂上。 两人同时高潮,但于水乳交融的最后那刻,却离开了彼此。 身子还在颤抖,汗水滴凝于眼睫,她竟无法看清梁回铮的脸,只能听到他的气喘。 在远处,又在耳边。 床上被折腾的不成样子,带着血迹地湿了一大片,躺在棉被上的秋露看起来单薄而脆弱,两腿中心,肉瓣外翻,红肿不堪。 梁回铮有些懊悔自己的莽撞,又在想。 结束了。 第一个世界(40) 总归是要有一个人来收拾这片狼藉的。 梁回铮扯来干净的灰色外袍裹住秋露,将她抱到另一边的软椅上,收拾好自己后又从外面打了一盆温度合宜的清水来,湿了两条绢,给她一点一点地擦着身子。 初始,触及到秋露的肌肤,梁回铮总是略有停顿,但他并没有拖泥带水,持着布绢自上而下地拭去黏附在她身体上的津津汗液。 秋露乏力,阖着眼,绵软软地任他摆动。 前面清理干净了,腿心至脚腕,也擦得干爽,还剩背部,梁回铮不想她太累,便让人坐在自己腿上。 性器的硬度依旧,不知道是没消下去还是又抬头了,直愣愣的横在秋露的臀心。 堪堪遮着玉体的灰色道袍被重新剥下,双乳无措地荡于空气中,红珠软陷,别有一番颤巍巍的怯意,秋露似无力靠后倚在梁回铮的肩上,轻飘飘的喘息正对着他的脖侧及耳朵。 他虽只着雪白的中衣,但已然收拾得妥帖整齐,欢好的情事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但此刻,梁回铮裸露在外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 自己现在只要侧过脸,便能贴上秋露的嘴唇,可他不知道秋露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之前他想吻过,但被躲开了。 练武之路他可以百折不挠,但在秋露身上,他害怕尝到失败的味道。 除非她示意。 像前两次。 梁回铮喉结滚动,秋露好像听到了吞咽的声音,臀下的肉棒也硬邦邦的发烫,她心里有些发笑,只觉得男人开了荤,便食髓知味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 她将头撇向另一边,视线先懒懒地落在团在地上的红绸束带,再略一抬,就能看到院外摇曳在风中的桂树影。 秋露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想嗅外面的花香还是想再闻一闻梁回铮先前沾染到的桂花味。 “梁侍卫喜欢桂花?” 沾了湿意的白绢正从腰尾擦起,在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一串串肉眼难辨的细小水珠,梁回铮闻言不知道她问得用意,手上的动作迟缓下来。 “你才来时,满身香煞人的桂花味,我以为你喜爱屋外桂花,才携了一袖芬芳。” 她语调平平,梁回铮无由地生出一股她在打趣自己的亲密感,窘密的心事被戳了一个小角,饱满的情绪随之悄悄流了出来,他低下头,声音很轻,并不突兀的说到另一个话题,“我其实最喜欢的植物,是黑叶树。” “黑叶树?因为它是士大夫之树?” 本以为他又只会点头或摇头,没想竟能吐出几个字,秋露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又想到了什么,略带温情的扬起嘴角,“还是因为,它结出的灯笼果?” 南边的入京官道宽阔异常,一条主路两边不少黑叶树,春天开着不起眼的花,等到花落了便结出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初为绿色,继而转白,最后成黄,被末季的风吹落,满地都是。 秋露被送到青云观之前,有一段爹疼娘爱哥哥宠的好时岁,秋乐的调皮初现端倪,但也能让人容忍,一家五口在空暇之余便会坐着牛车来到那条路上写意采风。 兄长爱跳到塘子里捉鱼,秋乐吱哇乱叫着跟上去。 她当时就挎着一个绑着丝带的小竹篮,一路低着头,仔细寻着合眼缘的小灯笼,也不知道收藏着做什么用。 黑叶树的小灯笼很精巧,任谁都想拾几个把玩,那条入城道自然也不止一个她像这样捡灯笼的小孩子。 梁回铮没说话,估计又闷住了。 秋露并不在意,她低头,“我也很喜欢那些小灯笼。” 但纵使喜欢,也是幼时的喜欢了,长大的人好像中意什么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如爱松之坚韧,爱梅之气节,而不再是肤浅的观其可爱了。 “是吗?” 梁回铮的声音轻至恍若未闻,她点头肯定,“是啊。” 沉默的男人再次忍不住,昔日的画面走马观花的重复眼前,他想收紧虚虚放在秋露腰间的手。 她的肯定是什么意思呢?她是想起了自己同她在黑叶树下拾灯笼果的一段缘分,在点自己吗?可是现在,他能向秋露阐明自己的身份吗?他是以王爷亲卫身份苟活于世的罪臣之子,饶是秋露记得他...或者中意他,尚未翻身的他又能怎么办呢? 秋露许是觉得头发披在两侧碍事,便将左边的统一拨到右边,动作结束,脖间显露出的吻痕打碎了梁回铮脑袋里各种想法。 那块痕迹很淡,不明显,既是湮在周遭的纹理里,也是融化在她的身体里。 他愣愣地瞧着秋露,若是秋露侧过脸便会发现他现在面上是以往根本不可能有的呆滞,但仅刹那,他便收起了所有的情绪,用白绢擦过那片肌肤。 自在鹤鸣楼初遇那刻,事情便不对了,昏暗灯色下的脸蛋似曾相识,尘封于心的多彩旧忆重新翻起,他一开始甚至没有把她和秋家联系在一块,直到那谁丢下一记秋梁两家曾订过娃娃亲的惊雷,而曲颂今就在说了这些之后,就他那个破败的院子,同她,同她...... 还有京城里,荷花胡同的那些谣言,说城南有位贵女喜欢上了宋老头的什么远房亲戚,宋老头还非辩驳没有没有,他一开始也心生疑窦,再而想起那天看到她坐在绿藤秋千上,暗自垂泪。 他以为什么烦心事都能用甜滋滋的糖葫芦哄好,殊不知少女心事,是世间最莫测的事物。 她依偎在自己怀里时,她在床上闭着眼高潮时,想得或许是能够让她日复一日,不厌其烦送点心的那个人。 与他,与易王侍卫梁回铮无关。 第一个世界(41) 他简直算得上一个完美炮友。 等梁回铮走后,秋露躺在换好床单被罩的床上,满足喟叹。 上了床听她的,下了床还这么妥帖得当,从人到床一一收拾得利索干爽,话还不多,完事就走,既不要承诺也不追着说要负责,守口如瓶的模样也不会让人担心他到处乱说。 更别提那些傲人的硬性条件了。 真不错啊,除了做到一半偶尔会停下来看看她,非要人督促着动一动之外。 秋露想起先前在床上,梁回铮撑在她身体两侧,她偶然一瞥,看到他那受了一击的手臂已经出现了清晰的两枚淤点。 易王想利用这次案子重创瑞王,势必让自己的人在秋家的眼皮子底下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证据,他今天清晨生生抗下的那一击,不知道对身体有没有影响。 想到孙岩的死因,她不由地有些担忧,一时在床上辗转,连秋雳在她屋外敲了两次门都没听见,直至秋雳站在大敞的窗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秋露才有所察觉。 她没落帐,只是合衣躺在床上休息,见秋雳过来,当即便起来穿鞋迎接。 秋露才经过激烈的性事,腿间的痛意尚在,走路姿势忸怩,秋乐看见,皱起眉头,“腰胯又怎么了?” 扭伤是习武之人常有的事,骨骼经络之异都可以通过不寻常的姿势判断出来,秋雳一眼便看出了自家妹妹的不适。 “昨天骑马累着了,又没睡好,今天腰就僵了。” “清晨的时候不是好好的?一会让懂医术的道姑给你瞧瞧,姑娘家家,不能伤着腰,”秋雳是过来送饭的,手上提着两个食盒,他在桌边站定边说边打开食盒,放好碗筷,“还有,你那脚,怎么样了?” 昨儿个晚上,他们下马后秋雳发现了不对劲,凑近她也能闻到一些药味,这才知道她拖着扭伤的脚骑了这么多里路,一时间既愧疚又心疼。 旁人家的丫头总宝贝似的养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如稚子般天真烂漫,想想妹妹从前,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虽然有时故作老成,但也会和秋乐因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原因打闹,自青云观长成回来后,一切就有些不一样了,她较之其他官家小姐,更为懂事,外人觉得她端庄得体,晓事体贴,爹娘觉得她心细如发,格局高远,才智不输男儿,巾帼不让须眉,府里诸事会让她参与其中,官场浮沉她亦通其五六,但秋雳总觉得,她其实能再孩气一点,说愁说痛,爱玩爱闹,就像秋乐,那样便会更轻松一些。 秋家的境遇,他不是不明白,从前他们不屑加入各党各派,以为凭着军功政绩,即使以纯臣的身份也能依旧在朝中大施拳脚,实现抱负。 如今虽不说群狼环伺,但家父兵部尚书的身份,足够让有心者虎视眈眈,这个案情不能出现一点错误。 为了不让兄长担心,秋露动了动脚,展示一下,“今天又上了一次药,好多了。” “昨天的药是那个小子给你的?”秋雳看不爽易王的人,连个姓也不愿意称呼,就算梁回铮此举是助了秋露,他也从心底认为这是有意接近,很难生出真正的感谢之意。 秋露点头,看向桌上他从食盒里拿出的菜,份数惊人,不像两个人的量。 “这?” “早饭没吃,取饭时便多拿了点,他们知道我是多拿给你的,还给了我一碟炸菇。” 秋露最爱吃炸食,但此刻却没动筷子,她察觉不对,问道,“今天早饭没人送到你房里?” “怎么回京两年,便忘了青云观的规矩?这儿的饭菜不是不定量,吃多少拿多少,无论王侯将相都统一去伙房领的吗?之前咱们来时身边都带着小厮丫头,自然可以不亲自去领,但早上出了那事,我误了领饭时辰,便没饭吃了。” 先前的餐盘已经被梁回铮出去时顺便带走了,秋露看着现在被菜堆满的桌案,陷入沉思。 是的,她明明知道这儿的规矩,却还是疲于思考的大意了,她以为在道观重地,就没有人敢做越轨之举,但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心。 那到底是谁?下药的用意是什么?莫不真的是梁回铮,易王猜到了自己之前的判断所以反其道而行? 秋雳扒了几口饭,发现她久不动筷,“没胃口,还是在想什么?” 秋露:“在想梁回铮。” 不,还是太牵强了,需得问清楚伙房今日谁多领了早餐和碗筷以及谁进过她院子。 面对秋露随口的回答,秋雳自然是不乐意听到易王手下的名字,他咳了一声,严肃看向秋露,明显是给她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呃...我在想他今天为什么不躲开那个白衣女子的攻击。” “想来是为了更好的指证瑞王。” “兄长,你也觉得......” 秋露话未说完,秋雳便点了点头。 是啊,一切都太巧了,查验尸体发现之前根本没出来的瘀点,根据瘀点推算近身作战查到身在青云观的瑞王身上,而他们才来此地,瑞王就正好遇到刺杀,引出了他们所猜测的嫌疑人。 满打满算,不过两天,在易王侍卫梁回铮介入后,这无头的谜案便有如神助般飞速破解。 “不管是易王已经窥得真相引导我们破解,还是此局就是他布下的,他的目的,已经明晃晃的在我们眼前了,就是瑞王,”秋露声音很低,吐露的话语令人脊背发凉,“宫里那桩案子,先不说真假,涉及到圣上皇后的安危,是大忌,如果只是普通的江湖刺客,可以说是宫中巡城卫护卫不当,但如果是皇族身边的江湖刺客,那瑞王便是纵容、无视甚至是指派他在宫中行凶,而和瑞王交好的巡城卫总统领也不是护卫不当了,而是包庇,那就是给他们扣上了一顶谋反的帽子。” 谋反,足以将瑞王拉下王位候选的罪名,就算圣上信他,拥立太子的皇后及群臣也不会轻饶,那么秋家日后会身处何位呢?易王的理由若是前者还好,秋家只是查案查出了瑞王的谋逆贼子心,若是后者,那现在的秋家就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易王的一把刀,待日后易王披露他的野心,那么会有人觉得清高的秋家原来早就牵入党争,站了人选,接着之后,父亲的计划和谏言没人会听了,自己的策略及军令没人会办了,秋府上下都会陷入到和太子党的争斗之中。 身在中央,权谋不可避免,人人都有身为棋子的那天。 目前秋雳能做的,只有尽量不被引导而查出真相,如若有一天事情真发展到事与愿违的境地,只能说是秋家躲不掉的造化。 第一个世界(42) 以纯直立于朝野的秋雳,头一次真正感受到纯直带来的利害,他不由陷入迷惘。 秋露看了出来,“如果兄长优柔,那不如一开始就走转圜之道,只此一件事犹豫,为秋家的后名而藏头畏尾,父亲知道了也会骂你是违背家风的鼠辈。” 她的指尖在桌上轻点,口气淡然,“人情世故,生死无常,是非黑白,公道自断。” 秋雳闻言一愣,心中流过一股滚烫热流,随即无奈地摇摇头,“我明知后世自有后人评,在这桩事情上仍然唯唯诺诺,远不如你的胸怀及见解,刚才的我,几乎是愧为秋家人。” 面对他的夸赞,秋露也不谦虚,兄妹二人相视一笑,秋雳的眸色逐渐摒弃迟疑和踌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此案,他凝神重新梳理了一边始末,说,“有一件事,要同你细说,文之桃…也就是那个白衣女子,她最后那一下没有躲开不是体力竭尽,而是被人以暗器击中膝窝。” “暗器?是梁回铮?他为了留下证据,有理由这么做。” “非也,”秋雳摇了摇头,“一开始我也这般想的,但文之桃面向刺客,背朝瑞王,我们站在门外侧方,就算他梁回铮是绝世高手,也难以在一瞬间内有所动作且不被我察觉。” “背朝…那就是瑞王和七皇子了。” 秋雳点头。 瑞王不可能出手,那只可能…… “七皇子赵起朗插手进来做什么?” 天家之事波谲云诡,皇子们都有不为人知的野心,或为己或为人,这个在原世界着笔甚少的赵起朗,让秋露本还算镇定的心里蒙上一层未可知的危机。 “朝堂有小官仰赖大官,那也自有无势皇子依附有势皇子,他此举或许是为报私仇,或许是…旁人的授意。” 秋露一点就透,“兄长是觉得,七皇子是太子或者易王的人?” “天家的事,谁敢妄论?” 如果他真的是另外两方的人,那这次他与瑞王同行至青云观烧香净心,又算什么呢?亲兄弟或有可能的背叛令人不寒而栗,秋雳脸上凝重之余也涌上一丝疲惫。 “就是不知道,这次的案情里,他动没动手脚,”秋露心里仍然是止不住的惊疑,“兄长,你今天上午例行问话,可有发现?” 秋雳摇摇头,“为避免打草惊蛇,我没有向两位殿下禀明来意,只是说携妹来观小憩暂住,但梁回铮亦在,他们定然起惑……此番前来,本该直接向瑞王述清来意,请他回京配合调查,但涉及皇族,兹事体大,我已经去信秋府,向父亲阐明目前的情况,现在只有两种结果,一,父亲也认为此事定为瑞王所作,调兵增援,缉拿瑞王归案;二,若父亲也认为此事有疑点,等到瑞王结束青云观行程,我随他一同回京再传其问话,左右不过三五天。” 一个调查案情的副将,就算是有圣上亲批的案察令,也不是能在未定罪的情况下贸然押送皇室成员的,况且此案诡异复杂,牵扯诸多,在秋雳看来,现在瑞王的嫌疑反而小得多。不过,嫌疑小不代表没有,相反,如果瑞王的嫌疑确定,他的动机将是最为可怕的,如今在青云观,若秋雳轻易说明自己的来意,双方有可能发展成刀剑相向,死人无法张口,事情如何完全任由活人添油加醋。 秋露未言,不知道哪里不对,眉头深深皱起。 秋雳解释道,“当时我们匆忙前往,怕得就是瑞王将有杀人嫌疑的文之桃送走,现在,她虽在我们眼皮子下,也不能松懈,需将其软禁于观,待父亲回信所至,再有所行动。” ———— 五十里外的京城城南,一只迅疾如风的杂色隼在秋家院落上方盘旋着鸣叫。 “父亲,小花回来了!秋露自青云观来信了!” 屋里匆匆走出个神采飞扬的鲜衣少年郎,他生得极其俊秀,俊秀中又带着美艳,桃花眼,点绛唇,身着红白骑装背上还背着把五石弓,他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往抬起的手臂上搭了一块牛皮,屈起食指拇指入口吹响嘹亮一哨,那杂色隼得了令,尖唳一声俯冲下来。 秋乐满脸喜悦一把抽出杂色隼腿上裹着的小信转呈给已经站在他身边的秋慕青。 待小信再转到他手时,秋乐脸上的喜悦渐渐消失。 “父亲,兄长问您,现在该如何办?”他冷着张脸,垂着的手渐渐捏成拳。 “自他让花隼送回这封信,就已经没得选了,此事牵及瑞王,势必也有很多人关注着前去青云观寻瑞王的他,不过一日便遣花隼送信,将会有人过度解读他的用意,这一步错了。”秋慕青闭了闭眼,他的大儿子天生不善权谋,想不到这层也是情有可原,但是箭已离弦,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先保全自己家人。 “阿乐,你速速前往青云观,带回你姐姐,此事已经脱离了原本的案情,成了皇子之间的你争我夺,记得嘱咐你兄长,查得太清不如难得糊涂,他明显已经偏向于瑞王,让他勿沾党争之事。” 隼鸣似穿透万家,收到来信的可不止秋府。 两条街外,一处不起眼的寻常屋宅里,曲颂今闭着眼,依旧躺在那把残破而又坚韧的摇椅上,边抚着怀里的猫边听下属禀报青云观的情况。 “瑞王身边那个文之桃是清羽宫宫主的消息,可放给太子了?” “回主子,已经把消息漏出去了,连同秋副将军携案察令的消息,一同露给了太子,今天早上太子已经进宫向皇后禀明此事,同时,秋家的传信隼一出现在京城,太子就开始清点人马,准备前往青云观,说是帮助秋副将军捉拿‘逆贼’。” “逆贼?他是将秋雳的传信解读成求助信了吧?哈哈哈只是舍弃一个军官苗苗孙岩,便一步步能挖出这些能扳倒瑞王的事,想必太子党现在可痛快了,”他虽笑着,但笑意悚然,怀中的幼猫被惊到,挣扎着从他的掌下立起,跃离他的腿,曲颂今并不在意,合拢双手仍旧笑脸盈盈,“太子先发制人,将瑞王的罪名定死,再到京城来就只有处罚,纵使瑞王巧舌如簧成功为自己洗脱谋逆的罪名,那最轻,还得治他个用人不善之罪,威胁皇室之罪。” “这般看,太子真是好巧妙的心思。” “是吗?是太子心思巧,还是心巧的另有其人呢?”曲颂今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只独自舔爪的小猫身上,“小羽,得赶快备马车,青云观少不了要经历一场混乱,我得速速前去,接回我的解药。” ———— 青云观唯一一处桂花飘香的院落,此时屋内的气氛却并不怎么好。 秋露有些颓然,这份颓然完全生于自家兄长出乎意料但很难得到好结果的举措,“你是什么时候遣小花送信回去的?” 小花是秋雳从小养大的传信隼,每当他外出时总是要把它捎着。 “今天清晨出了刺杀之事后,”秋雳看出来她的不悦,以为是之前没有解释清楚,继续道,“接下来的事,兄长一个人无法完成,就算有梁回铮襄助也名不正言不顺……” 秋露打断他,“你有圣上亲批的案查令,瑞王拒绝合作就是抗旨,为什么会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兄长你,在今早的那场变故里发现瑞王的毫不知情和他人的阴诡暗算,你觉得瑞王是,无辜的?” 听到瑞王的毫不知情和他人的阴诡暗算时,秋雳面上竟然浮过一丝认同。 秋露只看他这一眼,就明白了,她垂下头,声音有些苦涩,“你传书给爹爹是想获得他的认同,但是你要知道,小花的目标是降落在秋府,但它飞在天际时,也会有很多人看到,但他们看不到你的传书,不知道瑞王在你心里的无辜,他们只会想,秋副将军在前往青云观调查瑞王时,是不是遇到了困难,碰到了难题?” 秋雳张口想说一句谁会注意,但才说过不久的话涌到嗓子眼却卡住了,他讷讷无言。 “太子,”秋露说,“或者易王。” “兄长,若我猜的没错,你自发现易王也插手其中时,便开始同情瑞王了吧,你当时迷惘的,并非仅仅是怕秋家陷入两难的境地,你还怕瑞王就被这些一切巧合,顺理成章给定了案,对吗?” 秋雳声音低低,他现在也穿着一身灰袍白里的道服,悲悯天人如同一个修士,他垂着头,眼神无波地盯着筷子尖儿,“露露,你要知道,如果他真的指派文之桃行凶,我们就不可能在这儿看到文之桃。” “是,他看起来确实无辜,但你的怜悯,害死了他。”秋露扭头,望着极目之处的空寂。 “你的书信就是导火线。” 第一个世界(43) “朝堂里的恩怨,通常都是难分是非,真相不白,或许在这件事上,瑞王确实无辜,但你没有涉及的案子,你可又知道,他手上沾了多少血?” “此事,兄长还得同瑞王细说清楚你的来意,至少在罪名降临前,让他心里有个底。” “如若不说,太子之兵匆匆而至,待你的身份披露,瑞王可能会以为你同太子里应外合,他这罪名一下子钉死还好,要是没有,瑞王翻了身,届时……你便是曾意图将他置之于死地的眼中刺,”秋露站起来,轻拍了一下他的秋雳的肩膀,口气森然,“秋家不怕树敌,就怕因为误会,生出解不了的死敌,因为你,他一度陷入孤立无援的生死之际,待他洗尽罪名,还会放过你吗?” 秋雳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 半晌,在秋露以为他说什么时,秋雳仰头哈哈大笑,再度垂首,眼中竟是疮痍之色。 “我只是个领兵布阵的将士,查案,自有大理寺,自有那些心思缜密的文官,可为什么,李新会独独推举我,做孙岩死案的主理?”他的声音平和而无奈,“孙岩被送进飞骑营时,都说他有难得的军事之才,其实,飞骑营人才济济,他不过是最平庸的那一个,那时我知道,太子那边只是想多一个军营里的眼睛,我笑他人是棋子,殊不知自己也早已进局……” 李新?这一个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名字滑过耳边,让秋露不由得想起曲颂今。 太后娘娘最钟意的御厨潘褶,新科探花郎李新,都是咱荷花巷子的。 是了,宋宅是曲颂今的据点,选择在那儿不仅仅是看中那儿的隐蔽,更是看中了走访的地利。 她前一天还勒令曲颂今不许在案子里动手脚,没想到这桩事,便是他挑起的。 秋露走到窗前,仰头,怔怔地看着如洗的碧空。 青云观背山而建,从后门出去,翻过一座山,便是江源县。 此时正是雁群南飞的季节,一排鸿雁哀鸣着自远处而来,呈人字形振翅掠过长空,一过山头便再也不见。 秋露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这种认识比系统的话更令她心生无助,覆手操盘不过几月,肯定比不得赵起元曲颂今运筹帷幄数载,伊始,她以为帮助兄长破案就能扭转世界再次相似起来的重合度,殊不知,秋雳的每个反应,案情背后之人都有应对方法,超出秋露预料的意外甚至会更合他们的心意。 温暖如春的南方,并不是翻过这座山便能到达,山之后,还是无垠的征途。 —— 两人郁郁分散,秋雳去了瑞王客居,秋露独身调查自己被人下药的事。 伙房那边没问题,没人多拿早饭,做菜的道婆看着秋露长大,听她说屋子莫名进了人,多了饭菜,还以为是道里人坏了观里的规矩,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回答了她的问题,又找来她院落的洒扫小童,任她问话。 “我没看到有人进去送饭,倒是看到徐家嬷嬷从里面出来了。” 又是个始料未及之人,秋露心里对这等出人意表之事竟已说不出任何看法。 “什么时辰出来的?” “清晨寅时末卯时初,就是观里出事前,我正在拐角扫落叶,那位徐家嬷嬷出来的时候,左顾右盼,神色张皇,瞧着有些叵测。” “手上可拿着什么东西?”许是小童用词不太好听,道婆紧问一句。 小童声音清脆,“这倒是没有。” “看来题解了,许是徐家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央她的嬷嬷来请我,见我这次来的仓促,也没带冷玉,便顺手给我送了份早饭。” 了解到想要的,其余她也无需向旁人解释,随便圆了圆,便微微屈膝向二人简行了谢礼,转身出了伙房。 出了伙房大门,恰好碰上运尸体的队伍,总共八具尸体,用白布潦草地盖着,一尸两人抬头尾,路不宽,便成了长长一条。 秋露侧着身子,等着他们过去。 突然有一阵风吹过来,掀起其中一具尸体上的白布,就在秋露眼前,一张青白的面露了出来。 梁回铮确实剑快,所有的刺客只有脖子上一条血痕,两指宽,四寸长,足够了结他们的生命。 她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并非是因见到死人难受,而是觉得这种极其利落的手法有些令人不适的熟悉。 秋露眼不见为净,闭了目靠在墙上,墙的厚重能够停住她周身的轻颤。 “今天清晨出了那样的事,秋小姐吓坏了吧?” 耳边响起一道极为温润的声音,她睁开,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笔直纤长的手,拉过那被风吹凌乱的白布,重新为尸体盖上。 她偏过脸,无言地看向七皇子赵起朗。 第一个世界(44) 风采高雅,不矜不伐的天家第七子穿着绣满银杏暗纹的素袍,负着手,缓步走,不言不语间自有一种清雅高华的气质。 秋露并肩在他身侧,脚踩着扫不尽的落叶,走得也不疾不徐。 近看远看,一对璧人。 “秋小姐,你知道吗?前段时间,太后娘娘和母妃,一直在我跟前念叨你,说你端方体贴,温柔知礼,一直念叨呀,耳朵都要起茧子啦。”他微微一笑,脸颊上显出一个可亲的酒窝来。 在经历过早上的刺杀后,在道观里,在彼此都并不熟稔的情况下,没有寒暄,他与秋露说得竟然是这样一件事,一件稀松平常但让人有一点点无措的开场白。 秋露侧过脸仰起面,看着他被阳光浸没的温润侧颜。 “后来,太后指婚与我的,却是徐家的千金,其实我是有一点点吃惊的,我以为她们与我说那么多你的事,是在提前告诉我,未来将与我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会是你,”赵起朗摇摇头,唇边的点点笑容显得无奈,“不过你没有选择我,也没有选择太子,也没有选择瑞王……而是,请了一封空白婚书,自择嫁郎。” 赵起朗的目光与她的对上,看到她眼里微微的不赞同。 “殿下觉得,我就该选择皇族子弟吗?” 相较于秋露难得一现的倔强,赵起朗眼中似有碎星,他依旧和风细雨,“自然不是,多数有主张的女子都只愿嫁给心爱之人,只是,私以为就算秋家保持中立,但你父亲官至如此自是懂得权衡取舍,这份道理定也会传承给儿女,对之诸事,对之方方面面,在婚事上,皇室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吗?” “或许是的。”和他们争辩这些只会浪费时间,秋露的倔强只出现一瞬间,便湮灭下去,平静无波的收回视线,看着白墙中间落满金叶的路。 赵起朗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静待了一会,才发现秋露不想跟他讲话了,一张小脸面无表情。 她说了不过二十个字,原来端方体贴,温柔知礼的秋家小姐还有寡言的特点吗? 不知道为什么,赵起朗有些忍俊不禁,他顺着秋露的目光,也凝注在这条官道上。 等心中那浅浅的笑意弥散开去,他的面上重新挂上温润得体如伪装一般的笑容,他说,“秋小姐,为什么不愿嫁我呢?” 秋露的睫羽如同水波荡开轻轻一颤,她在原地顿住脚步,听他在与未婚妻一墙之隔的地方,对一个女子说着这样的话。 “殿下为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呢?是想娶我吗?那又为什么想娶我呢?” 她目光澄澈,配上一身道袍,恍如于天地间清修的一名小小道姑,青云观的日子,算得上艰苦,听说她五岁便被秋家人送到这里来了,布衣素袍,粗茶淡饭,她如此淡然地在这里苦度七年。 自也会养成一副剔透心肠。 “我不愿嫁给殿下,并非殿下您人不好,只是我不想连婚事都被他人左右,殿下重孝道,婚事听从上命,但秋露不同,如您所言多数女子只愿嫁心爱之人,秋露自也不能免俗,向太后娘娘请婚书,为的便是日后能毫无束缚的同心爱之人在一起。” “是梁侍卫吗?” “什么?” “秋小姐想毫无束缚同他在一起的心爱之人。” 梁回铮?! 秋露震惊,“何出此言?” 他们行事的时候,门窗关的好好的,帐子也遮得严严实实,总不可能是梁回铮胡说八道去了吧,还是自己行为举止给了他们什么错觉,可她和梁回铮应该还没有共同出现在众人眼前吧。 赵起朗看她一脸收敛不住的大骇,连忙道,“只是今日路过秋小姐的小院,正好看到梁侍卫从里面出来,一脸怅然若失,如同苦陷情海般,这才妄图揣测,如有冒犯,实属抱歉。” 秋露心情还未平复下去,又发觉他话中疑窦,“殿下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我平时便爱到处走走,先前在你院落前,发现全观唯一一株桂树,多了解了下,观中人说那屋子是你曾经住的,一桌一椅都没有变动,不会轻易借他人居住,今日见梁侍卫于那处走动,心想,这儿自然就想到是秋小姐所住了。” “如此,殿下真是绝顶聪明,不过梁侍卫今日前来,是给我送药油的。” 秋露一指脚踝,将前因后果深入简出的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竟是我俗想了,秋小姐的脚可还有碍?” 赵起朗连连道歉,脸上出现一种说错话的窘迫和恰到好处的关心,直到秋露再三摇头后才作罢。 不知不觉,二人行到男子客居,他礼遇秋露,离别之际对她拱了拱行了男子礼,“秋小姐,客居到了,下午约了瑞王下棋,便不多陪了。” 秋露颔首,赵起朗转身时似有唏嘘,有些话,刻意般地晃进她的耳朵里。 “可惜,还以为和秋小姐,殊途同归……” 第一个世界(45) 他们二人,一个是本该闲适逍遥的天家皇子,一个暗地周转欲破死局的官家小姐,今天甚至正儿八经的第一次见面,谈何殊途同归?秋露忽地想到先前兄长说七皇子可能用暗器伤文之桃的行为,登时感到一切似有若无地串联起来。 兄长能注意到七皇子的动作,那梁回铮自然也能注意到,七皇子将这暴露在梁回铮面前,是否是在向易王传达着或证明着什么。 如果是这样,殊途同归就好解释了。 七皇子赵起朗机缘巧合发现了易王的夺嫡野心,两人有几分相似的成长背景或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引得赵起朗站在易王这边,成为易王党,他以为自己同梁回铮暗渡陈仓,便认为自己,甚至能代表秋家都在背地里站在易王这一边。 这么解释,会不会太牵强了点。 秋露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又觉得疲倦及不适没有得到缓解,便抬起双手用力地揉着太阳穴。 她已经坐在观里的一个亭子,思索很久了。 天地玄黄,风雨欲来,观中主路边的灯笼接连着亮起来。 亭子里没人掌灯,渐逝的日光不中用,秋露几乎快陷进黑暗。 她起身准备离开,一转头看到有人执着灯笼,慢慢走近。 “太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带了五十精兵,准备以谋逆之罪将瑞王拿下。” 来者声音悦耳动听,秋露抬头,与之对视。 “多谢曲大人专程相告。” 对于曲颂今的出现,秋露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她淡然的眉眼竟比没有表情时更显冷漠,不知道为什么,曲颂今心里有点堵,在秋露经过他旁边准备离去时,仓促出声道,“恭喜秋将军勘破谜案,将瑞王的谋逆之心扼杀在摇篮里,请官封侯,指日可待。” 官场如战场,需得当机立断,秋雳的犹豫为旁人带来了机会,当秋家独有的传信花隼出现在京城的天上时,有多少人关注着这桩案子,就有多少人判定了瑞王的谋逆之心,太子有所行动不难预料。 如曲颂今所愿,秋露停住了脚步。 她目光凝于一处,落在虚无的前方,“现在的局面,便是曲大人想要的吗?” 曲颂今瞧着她寂寂无波的眼,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我可是听了你的,一点也没有掣肘你兄长办案,但是听你的口气,好像在怪我。” “是我愚笨,不知曲大人功力深厚,在开头就已经牵我兄长入局。” “我兄长是个笨人,当别人已经在权衡利弊,心机用尽时,他仍然一片赤诚,如今由他误打误撞成了这个局面,兄长也很难受,真怕太子把瑞王押走时,他要跳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一句,案情尚有疑点,瑞王无辜,届时,秋府的头顶,又悬上一把钢刀。” 她在知道秋雳传信前,还劝他不要优柔,结果他已经优柔了,接下来如果他又不分场合果断起来,秋露真怕自己拉不住,兵部,太子那儿也有预备顶替父亲的人选,杀疯了再带一个走,是有可能的。 “我保证,这桩案子,只会给秋家带来荣耀,不会有任何损失。” 曲颂今看出了秋露的忧心忡忡,他低头,想摸摸她在昏暗灯光下神色紧绷的脸,但秋露一偏头,躲开他抬起来的手。 一句不用担心,也被曲颂今重新咽回肚子里。 “于我们而言忐忑难安,于易王那里应该是喜事一桩,仅仅是杀掉一个武官,就能如此轻而易举地除掉瑞王,余下瑞王党的恨,秋家来背。” “孙岩,是易王安排人杀得吧?” 秋露突然提到易王,打算开诚布公。 “我知道,易王通过你去联系到了那些朝臣结了暗盟,你成为他的谋士,为他布局,为他谋划,为他周转联系,一切铺陈,只是为助他登上大宝,扳倒皇后?” 她深呼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盯着曲颂今,“何须曲大人出如此大费周章,我也可以。” 又来了,就像那个风雨交加的半夜,秋家小姐再次说出了让人心颤的话。 他说,“…可以什么?” “可以帮你扳倒皇后太子。” 这淡如冰雪的人儿,此刻眼里像是有两团凶狠的火焰,大言不惭,大放厥词,她究竟是真的狂妄自信,还是为了自己不偏帮易王而病急乱投医?为什么,她究竟和赵起元有什么过节,一定这么要求自己?赵起元和秋露,两个人的生活分明没有一点点交集。 之前她说的话,他都清楚,秋露明白秋家正受他人之觑,明白秋家看似风光实则水深火热的处境,她兢兢业业地意图扭转,可在易王的事情上,她此刻竟然近乎偏执。 不是秋露偏执,是她不想再猜测揣摩,也等不及了,易王那边似乎多了一个七皇子,筹码加重,赢面更大,她不可能再去和七皇子转圜,只能寄希望于曲颂今,让他完全抽离出来。易王要曲颂今帮自己斗倒太子瑞王,登上大宝后才能帮他处理皇后,但直至世界崩坏,易王开始滥杀无辜时,曲颂今仍然夙愿未成,那不如她来,至少易王踏不进的后宫她能进。 之前她同曲颂今见面,还说什么自家兄长被派了这个案子是易王搭的桥,后来才知全全是曲颂今挖的坑,比起还能预料到一点的易王,不知道能做到什么程度的曲颂今更是个隐患变数。 “那秋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只要曲大人不帮易王争夺王位即可。” 曲颂今手里的灯笼啪的落在地上,两人的面容瞬间模糊,但被照亮的地面可以看到他们的双脚极其接近。 他揽着秋露的腰,压着她的背将人贴近自己。 “先前你让我不要掣你兄长的肘,若成功解决此桩案子,便作为你我达成合作的见证,你说的合作,就是这个?” 秋露的脸被他压在的怀里,声音很闷,“是。” 曲颂今此时笑了一声,炙热的呼吸晕在秋露的耳边,“三年前,我被皇后下了药,她一度也要我留在宫中为她办事,可保我荣华依旧,但我拒绝了,现在每月仰着皇后鼻息而活,蒙她赐药续命,我帮易王不仅仅是想扳倒皇后,也因他还请数位高人为我解奇毒,这点,秋家小姐也能做到吗?” 秋露从他怀里抬起头,双臂撑住他的胸口微微隔开些距离,才要说话,曲颂今的声音又落下来,给她当头一棒,“做不做得到,尚未可知,我只知道,秋小姐你同我仇敌一样心狠,也给我下了毒,逼我听你令,对吗?” 她哑口无言,这算不算直接的被曲颂今拒绝了? 昏暗中,曲颂今再度低下头,凑近秋露的唇畔,语气暧昧起来,“秋小姐,之前的药还没给我解开呢。” 第一个世界(46) 吻即将落在秋露抿得死紧的唇角,她手脚僵硬,想躲,却不知道该不该躲。 “秋露!” 道观清净,虫鸣不多闻,一声暴吼惊起墙角躲憩的小雀,在羽翅拍打的簌簌声中,秋露看见秋乐的脸,在黑暗里极速出现。 “阿乐......”秋露低喃一声,这次劲儿用了个十乘十,一下子挣脱出曲颂今的怀抱。 秋乐一下跃上亭子,大步流星而来,隔在二人中间。 他像母鸡护崽严严实实地遮住秋露,望着曲颂今的眼神,如炬又如冰。 “敢问足下是?” 这声音像是从后槽牙间磨着出来,曲颂今强拥秋露的姿势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听了秋乐的话,才放下胳膊,掸了掸凌乱的衣襟。 他想看秋露一眼,但除去秋乐腰侧露出来的灰色道袍,其余的,根本看不到。 没必要了。 曲颂今一眼也没有瞧秋乐,从地上拾起灯笼。 “独来独往,各走各路,不过萍水相逢,无需告知姓名。” 说罢,衣尾在地面打了个旋儿,他准备离开。 秋乐在他转身之际跟上去,三两步一把抓住他的领口,自眉梢到唇角都挂着即将发作的蓬勃怒意,他对这人无礼、不知悔改且不屑一顾的态度极其生气,“连姓名都不敢报上的宵小之徒怎么敢......” 与此同时,亭外寒光刹起,雪剑出鞘,曲颂今的近身侍卫小羽持刃冲来。 而被遮掩在后面的秋露也走出来,打断了秋乐继续要说出口的话,“朋友。” 她咬字轻,但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楚。 小羽被曲颂今抬手阻在原地。 秋露走到二人跟前,一根根掰开秋乐攥着极紧又微微战栗的手,坚定而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他是姐姐的朋友。” 秋乐本就因为那两个字如遭雷击,现在听她再强调一遍,简直像又被浇了一场夹着冰雹的大雨,成了个孤零零又头破血流的落汤鸡。 练箭之人最是眼力惊人,他还没接近这亭子,就看到这纠缠着的一男一女,其中的女子身形分外熟悉,走近了一看,他心里几乎是骇浪滔天。 秋露,凌霜傲雪,冷凝如冰的秋露,被人束着,拥着,轻薄着,她似乎抗拒那人的接触,脚用着力想远离他,但又好像呆呆的,等着那人的吻落下来。 分明是登徒子,怎么就成了朋友? 他知道好多人都喜欢着秋露,可她连天家都拒绝了,也许是她谁也看不上,也许是她早就心有所属。多少个午夜,他大汗淋漓地从关于秋露的艳梦醒来,盼望着,期待着,遐想着,秋露那张不顾一切的婚书,是为他请的。 但后来她脖子上出现吻痕和刀伤,现在又和一个徒有其表的老男人牵牵扯扯。 他想为她出气,她还护着,说这是姐姐的朋友。 曾因为秋露照耀而茁壮生长的秋乐,在看到别的男人也得到她的护荫时,飞快地枯萎下去。 有人愁便有人欢喜。 曲颂今眉毛一挑,因为秋露的话,眼里有些意外,也没来及察觉出自己已经生出些诡秘的喜悦。 “是吗?”他抬手为秋露将落发别在耳上,又顺势,捏了捏她的耳珠,有些心满意足,他又说,“是的。” 秋露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这算是答应了? 而他却与秋露错开目光,转而看向秋乐,赏给他一个迟到的自我介绍,“在下曲颂今。” ———— 回去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秋露在前面走着,秋乐在后面跟着,和往常不同,他这一次没有抬头看秋露的背影。 他心里起伏着一种放手又不甘心的情绪。 从来都是如此,他从来都在后面追着她。 秋露什么时候才能回过头好好看一下自己呢? “我看到了,刚刚,你跟他抱在一起,”秋乐开口,“如果只是朋友,就不应该这样。” “你说的对,我会改。”秋露头也不回,声音自前方传来,口气平淡。 她就是这样,不会在自己不在乎的事情上和别人有什么争辩,就像她小时候不想给自己点心,都直接扔掉,不会解释任何原因。 秋乐的心像是被针突然扎了一下,他头脑发热,贸然冲上去,抓住了秋露的手。 那只手甚至都没有在他的掌中有任何挣扎,秋露停住,望向远方一处,又扭过头神色凝重地问,“阿乐,父亲让你来青云观传达的事都传到了吗?” 秋乐一瞬间从复杂的情感中清醒过来。 “父亲让我转达给兄长的话,已经带到,余事便是让我带你离开青云观,太子携精兵五十,欲以谋逆罪缉拿瑞王,瑞王离京时也携带了二十府兵,五个侍卫,今晚他们可能有刀剑冲突。” 虽然因为刺杀,瑞王的五个侍卫全死了,但围在观外的二十府兵也不是吃素,二十对五十并非百分百失败,但如果瑞王落在太子手里,那才是真真的死定了。 瑞王必然奋起反抗,青云观不时便是战场。 他也扭头朝秋露刚刚所看的那个方向看去。 那里是大门的方位,此刻泛着红黄之光,是诸多火把凝聚起来的颜色。 太子来了。 第一个世界(47) 太子过了而立之年,微微发福,五官挤在一起很是和气,像个能被人随意揉捏的面团子。 他此刻一身银白长袍,被背后的五十支火把映照恍如明黄,候在大门紧闭的观前,神色冷凝之余又隐着压不住的得意。 青云观观主拄着拐杖亲自出门迎接,看到这个阵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仰过去。 好在也并非没见过大世面,老头镇定住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恭维,“参见太子殿下,两年不见,殿下又丰神俊朗不少……” 太子打断了他的话,声量不高却凌厉非常,“寒暄叙旧日后再谈,本宫此刻领兵而来,自有要事。” “万事但凭太子吩咐。” “敞开大门,让本宫的人统统进去,带去瑞王处。” 他做了个向前的命令手势,兵甲相触,五十精兵冲进青云观。 太子嘴角荡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意,但随即淹进昏昏看不出星光的天色里,任谁也没注意到,他凛然开口,声音在并不寂静的长夜里盘桓,“瑞王赵起泰勾结江湖势力,收买皇宫护卫统领,暗杀朝廷命官和皇帝侍从,意欲谋反!” 他说完就有人嘹亮的重复一遍,一遍,再一遍,不绝地回响遍整个道观。 兵甲涌过之地,虫鸣歇,燕雀起,砂石震动,黄草摇曳,万物惶惶。 直至在青云观的男子客居前,浩浩荡荡如暗风的士兵们才停了下来。 客居的门开起着,瑞王独坐在院中石凳上,面前一盘阴阳交错的棋局,他正执子对弈。观外的瑞王府二十府兵集结完毕,在他身边围成一圈,雪亮的枪尖朝外。 太子这边跳出个宦官,尖声将瑞王押罪的理由和各项情况复述了遍,秋雳和梁回铮站在客居墙边,静静听着。 瑞王也是今天两刻钟前才知道,他离开京城后所发生的林林总总。 虽离开京城,但是眼线尚在,按道理,在孙岩死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收到密报,如今消息没来,太子倒是真刀真枪地冲过来了。 淬着毒光的真刀真枪啊。 “瑞王赵起泰勾结江湖势力,收买皇宫护卫统领,暗杀朝廷命官和皇帝侍从,意欲谋反,即刻拿下,”等那宦官说完,太子托着一柄锦绸卷轴往上一扬,眼皮子一耷,慢条斯理继续道,“二哥,你糊涂啊,现在盖了玺印的旨意在此,速速同本宫回京,坦白朝中同党和其余计谋,许能从轻发落。” 瑞王一眼也没有看太子手上的东西,静静落下一子。 “盖了玺印的圣旨?这印可是父皇盖的?” “是父皇盖的如何,是母后盖的又如何,本宫今晚带着的五十名天子亲兵就是他们的态度!秋副将领旨查案,查到你狼子野心,身边窝藏乱我朝纲江湖逆贼,特传书信相报,白纸黑字,明天,明天你瑞王派人杀异党的事儿,大官小吏都会知道,你确定还要管玺印谁盖的吗?” 瑞王久未答话,仍执着他的黑子不定,完全不受这刀兵阵仗的影响,自有一番清风拂山岚的潇洒姿态。 往日里,太子最厌恶他这般,以洒脱不拘,超逸绝俗的不羁模样获得了大批武官的支持,但俗话说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他再如何,现在也不过是走投无路,山穷水尽。 “本王平白无故卷入冤案,自然是可以同太子殿下回去接受调查,但是不可能顶着这莫须有的罪名回去。” “你待如何?” “本王在青云观修得是八日清心经法,明晚便全全结束了,到时候本王同太子殿下一齐回京面见父皇母后,将一切浮云遮眼的零零碎碎都讲清楚,届时听凭圣裁。” “二哥,今晚羁押你回去有两点由头,一事孙岩之死,二是意欲谋反,就算你否认你没有谋逆之心,那暗杀朝廷武官也是凿凿之事,可现在你推三阻四,竟要本宫等你至明日,你是不是太不把大郑的律法,还有天家的威信放在眼里?”太子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冰冷地说出恶毒的揣测,“还是说,你是想抗旨?” “就事论事,本王来青云观烧香不过几日,太子殿下就莫名其妙地以一个本王编都不敢编的由头来抓捕本王,只是说孙岩死的当天,本王恰巧在飞骑营逗留过,他身上的伤又恰巧吻合我身边之人的手法,重重恰巧最是妖,怎么看都是欲加之罪,这些罪名,本王不认。” 瑞王的心思不难猜,他要同太子站在帝后面前讲清楚这一切,究竟是能继续被太子诬陷,还是他为自己洗涮冤屈,那就在金銮殿下,各凭本事,但如果真就让太子以这些乱七八糟的罪名把自己押回去,才是真正的输定了。 “二哥,你我在朝中分庭抗礼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孙岩的案子,而是秋大人之子秋雳负责调查,五弟遣了他的侍卫襄助,众所周知,秋家一门无党无派,处事最是公正,五弟又鲜少插手朝中政务,他们两人平日里应该与你交际甚少,更能说是几乎没有,可你现在的意思是,他们栽赃于你?二哥,看来你昧良心的事儿没少干啊!” 这也是瑞王无从得知的一个地方,在秋雳和易王侍卫梁回铮出现在青云观时他已经心里起疑,但没想到居然真是奔着自己来的,还如此之仓促。要说这两人是太子的人,瑞王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是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指证他? “先前,本王为飞骑营引进了一批西域血统的好马,那日停留就是想了解下,新马和士兵们磨合的情况,七弟也在,他也清楚当日情况。” “是,是!”客居门口的士兵被拨开,进来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他身上穿着绣满银杏暗纹的素袍,此时已被挤满了折痕,赵起朗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看瑞王又看看太子,一脸止不住的担心,“那日我与二哥同在马车上,真的只在飞骑营停留了一会会,真不够杀人的。” “七弟你呀,纯良,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子瞧着这个尚未封王的七弟弟,显出几分为人兄长的可亲来,他温吞吞地向懵懂的弟弟讲解,“怎么,派人杀人还会等着人杀好了再走?你们俩在一个马车上,但那个刺客又不和你同坐一辆马车,不在你眼皮底下,你又怎么确保她没有行动呢?你没看到你二哥施令,不代表他没有指派!” 瑞王看着他越说越跟真的一样,紧皱着眉头开口,“太子殿下……” “不必在此与本宫唇枪舌战了,今夜同本宫回去,有什么话,在大理寺,在刑部说吧。” 瑞王并没有动弹,他抿紧嘴唇看着太子,目光里有孤注一掷的萧索。 老政敌太子顷刻间就明白他的用意,眸色晦暗不明,似感慨又听不出情绪,他道,“二哥你真的要,抗旨啊……” 随即太子举手过耳朝前一挥,身后士兵登时训练有素地上前。 那边府兵也早就得到命令,见对方有所行动自然也咬着牙应对,两队人马正要开始碰撞,突然从天而降一个白色身影,旋风似的冲进瑞王这边,持着一柄寒光凌冽的长剑,直刺瑞王。 好像和早上曾经历的场景似曾相识,但好像有不同,文之桃从护着瑞王的姿态变成攻击姿态。 棋盘边有一把精巧小刃,是瑞王用来防身的,寒光袭来,瑞王下意识抽出小刃对上文之桃的长剑,二人兵器交接,嗡嗡铮鸣,他不可思议地抬起眼,与她对视,同时看到她的口形。 兵刃错开,再次剑影刀光地舞动起来,众人被这一变故惊住,最先回过神的是在屋外隔岸观火的梁回铮,他飞身向前,抬手欲切进去,就看到瑞王一个矮身,将小刃刺进文之桃的腹部。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退出来,看似咬牙要继续砍杀瑞王,却深深地撞在刀上。 第一个世界(48) “杀了文之桃。” 声音低而微,但如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倏地破空,刺入平静无波的湖面,锐利地挑起水花。 “瑞王亲自动手,”在摇晃的烛影中,秋露沉寂的面容忽隐忽现,“也许这样,才会有一线生机。” 青云观外的林子里,有两辆马车紧紧挨着,一辆四角缀着印有秋字的小牌,一辆朴素无华,顶端的漆都斑驳了。 “不会的,”掉漆马车里传来声音,曲颂今撩起小窗的帘子,微微笑道,“我说过,这桩案子,只会给秋家带来荣耀,不会带来任何损失,瑞王这次,翻不了身。” —— 观内 瑞王抓住文之桃的胳膊,一用力,抽出了插在她腹中的那把断刃。 鲜血飞溅,朱红点点,文之桃踉跄了几步,歪倒在地上。 众人静默了一会,梁回铮蹲下身试了试她的脉搏。 “死了。” 七皇子赵起朗焦急地朝瑞王的方向走了几步,又扭头看着太子,“刚,刚才江湖暴徒怒起伤人,但是二哥大义灭亲,亲诛暴徒……太子殿下,如果二哥真的有谋逆之心,怎么又会有刚才这一出?” 不对,不能这么说,墙外的秋雳听出了不对劲,想要进去,但身后有人按住他的肩膀。 是秋乐。 他回头,看见秋乐摇了摇头。 不知道七皇子赵起朗究竟有心还是无意,他如果诚心为瑞王开脱,就不能用大义灭亲一词,就应该将文之桃和瑞王的关系,淡化,剥离出来,而不是加深。 抛却感情用事,秋雳看得清楚。 “王爷——”瑞王妃拨开重围冲过来,护在瑞王身前,她一眼都没看地上的文之桃,冷声道,“所有士兵退至青云观外,等我们今日收拾好,自然会同太子殿下回去接受调查!太子殿下,我们并非抗旨不从,只是我家王爷之前被小人蒙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卷入了是非之中,但现在王爷亲手为朝廷铲除了暴徒乱贼,有过又有功,还是值得您以礼相待吧!” 瑞王的眼终于起了一丝波澜,视线从文之桃身上,转到眼前发妻,再看向不远处的太子。 这是用死换来了的一线生机,他必须抓住,不能以定死的罪名回到京城,要是如此,才是真正的为时已晚。 太子的眼里划过一丝讥诮,挥了挥手,士兵鱼贯而出,他站在最末处,“那本宫就在观外等候二哥。” 转身离去时,就看到墙边的秋家兄弟,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秋家老三,也来了?”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点点头,面向秋雳,和颜悦色,“秋副将军,这次案子多亏你,要不是你及时传书,怎么能这么快发现瑞王的狼子野心?” “殿下,现在就确定瑞王有谋逆心思会不会太早了,”秋雳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臣也是不确定实情究竟如何,才传书给父亲,殿下今日前来,可是因得了父亲转呈的书信?” “秋副将军,你的信,传回京城再传到本宫手中,再由本宫呈给父皇母后,再得旨意捉拿逆党,这层层迭迭下来,黄花菜都要凉了,本宫为保江山社稷稳定,自然要当机立断。且说,那封信的内容毕竟是真的,又不是你杜撰的,转呈或不转呈都是事实,不是吗?”太子脸上显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容来,似是施恩,又是威胁,“父皇那边本宫会去说的,独你掌管的雳字营,马上就成立了。” “臣解案乃职责所在,不敢请功受赏。” “年纪轻轻还是要张狂一些,你是功臣,你受得起,”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一指秋乐,“你也是,该挣个功名给你父兄分忧了,听说你射艺在京中无人能及,正适合飞骑营,怎么不进去?” 秋乐连忙拱了拱手,“小民的射艺只是寻常水平,远不及入营标准,不敢托大,再者,小民的性子,也不适合入朝为官,届时惹了事,还需得父兄为小民善后,分忧不成,又徒增困扰,岂不是愧对秋家列祖列宗?” “你呀,你们秋家人都谦虚过了头,”太子脸上笑容看起来似乎真心实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客居内的一片潦倒,又说,“好了,现在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等回京,本宫登门拜访。” 待太子的人悉数离去,曾被明火照亮的客居又陷入黑暗,皎皎的月光清冷在洒在地面上。 太子先前虽然一直三番五次的示好,但亲近地保守,如今瑞王失势板上钉钉,他可能觉得自己已经确凿无疑是下一任皇帝了,和他们说话的态度也再无顾忌,竟有家臣之间的亲昵。 秋雳看向院内,只觉得一切很是棘手。 以皇子为派首的党争不会那么快结束。 七皇子这边扶着瑞王妃坐下,那边又宽慰瑞王一切都是误会,再集结瑞王府府兵退出客居,操心贤弟模样十足。 “大哥,你说,七皇子殿下虽然没有明令封王,但是圣上欲赐的封号‘瑭’众所周知,开设门府已经有一年,府兵满员八百,同瑞王府府兵人数,但这次他们结伴来青云观,七皇子怎么没带府兵呢?” 秋雳在上午注意到七皇子遇刺动作时,就觉得他有问题,此时秋乐一提,更觉得蹊跷丛生。 难道是这晚上的情况在他的意料之内,如果他多带了府兵和侍卫,他会被迫加入其中?不对,就算他知道瑞王要卷到案子里,他怎么预料到太子会领兵前来和瑞王兵刃相对?难道说,他少带侍卫府兵完全是为了让今天清晨刺客成功突围? 这么一猜想,难免让人心惊肉跳,秋雳赶紧摇摇头,“我也想不通,他们赵家的事,弯弯绕绕,错综复杂,对了,你姐姐呢?” “秋露在马车里,我停在后门那块了。” “你让她一个人在马车里?今天清晨才来了一波刺客,要是又遇袭怎么办?今天的事,我在这儿等个结果,你赶紧带她回去。” 第一个世界(49) 秋乐倒是不担心秋露遇到危险,因为他派了信任的人在不远处盯着,若真有突袭,解决三十个人不是问题。 驾车的小哥恰好是上次接秋露从薛荷家回去的那个,现在又困又紧张,生怕睡着了误了主子的事,便一直拧着自己大腿。 一辆顶端掉了漆的马车突然从青云观侧面驶过来,驾马的车夫背着一柄宽剑,无言地将车停在他们车马旁边,未投来一瞥。 驾车小哥没由得开始紧张,接着听到车厢里传来碎碎言语。 他回头一看,小姐正卷起了帘子和临车讲什么呢。 那顶端掉漆马车的主子,长得如天人一般,拨着帘,轻描淡写又带着威压地瞥了他一眼,只此一眼,他被吓得缩回了身子,车厢里起了动静,秋露探出身子,下了车朝临车走去。 “小姐......”车夫欲言又止,想要阻止她。 “无事,相熟之人。” 车里伸出一只手,男人的手,瘦削修长,在月色下能感到骨节的凝润和脉络的分明。 秋露没有犹豫,搭上他的手借力进了车厢。 进了车厢曲颂今也没有松手,略略一带。 秋露猝不及防,脚步踉跄地朝前扑去,倾着身子,被人完完整整圈在怀里。 她推了一把掌下的胸膛,有些不满,“曲大人这是做什么?” “没劲了,”虚扶着秋露背部的手慢慢滑到她的腰际,曲颂今的吐息在她耳边,缠绵悱恻,“秋小姐知道的,在下身体不好。” 这辆掉漆马车虽然外观破旧但里面极为宽敞舒适,铺了厚毯,点了暖香,两个人相迭躺在地上,也不见狭窄,仍有宽余。 “身子不好,那我更不能压着了。”秋露扭动挣扎,迫着曲颂今松了手,便朝旁边一滚,同他一并躺在绒绒的厚毯上,“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在京里,他们也有局等着瑞王吗?” 曲颂今眼里泛起赞许,“这可是一脚将瑞王踩下的机会,太子必然往死里踩,你猜他为什么敢一遍遍重复瑞王意欲谋反?” “还有什么罪证?”秋露侧过身子看曲颂今,“总不会是他们去搜瑞王府,然后搜出龙袍了吧?” “瑞王是陛下提上来的,他们怎么会用这么极端的方法呢?不高明,”他也侧脸看秋露,继续道,“他们拟造了......” 他声音低下去,引得秋露朝他靠近,“拟造什么?” “拟造了瑞王和几位大臣互通的信件,信件隐晦地描述了他对皇上懦弱行事的不满。”曲颂今轻声说了几个瑞王党的大臣名以及不满事情的详由。 “怎么还有刘大人,刘大人不是无党之臣吗?”秋露有点讶异。 “得罪了太子嘛,便一并铲除了。” “如果兄长没有被安排破案,或许父亲,也会同这位刘大人一样,蒙受不白之冤。” “官场肮脏,结党营私,清除异己,向来如此。” “你刚才说,‘他们怎么会用这么极端的方法’,这件事完完全全是太子做的,你们一点点都没插手?” 曲颂今听到这话,侧转过整个身子,认真地看着秋露,她正思索着什么,睫羽垂落,轻抿双唇。 “你们是什么意思?” “你们就是你和易王。” “秋露,抬头,”他低喊一声,待秋露抬起如水的眼眸,他郑重道,“我和易王,不过是合作一桩事情,在扳倒皇后太子的事上,我会帮他拿主意,但其余的,他不能代表我所有立场。” “曲大人,”秋露轻笑一声,“我怎么觉得你这说法这么冠冕堂皇呢?怎么,你实际瞧不上易王?” “我出身卑劣,且说什么瞧不瞧得上呢,”曲颂今自嘲,鼻腔里哼了一声,“只是,同他接触得越多,越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易王之间的交点也只有扳倒皇后这一事了。” 出身卑劣?道不同不相为谋?易王谋臣? 有一种说法,臣是将君视作实现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盛世的工具,只愿天下再无被人随意抓捕欺凌驱逐的乞丐,再无食不果腹卖儿卖女的流民,乞儿出身的曲颂今是否又有过这样的想法?易王的歹毒不分贵贱,平等地折磨每一个他看着不顺心的人,也许曲颂今曾看到这样的他,才会郑重其事地和自己解释他和易王,并非一类人。 秋露的声音柔软很多,“好,那之前那件事,你算是应了我了,对吗?” “亭子的事情?” 她摸上曲颂今的耳垂,如他之前一样轻捏一下,“是的。” 这一下却引得曲颂今搂着她的腰猛地将人拉过来。 近在咫尺,二人呼吸相闻。 曲颂今的外衣未系,秋露一手压在他胸口,一手解开他的腰带,畅通无阻地伸进衣袍里,贴着他滚烫的小腹上下游离。 “不是说,之前的药还没给你解开嘛,秋露现在就帮你解开,”她手溜上去,准确地掐住曲颂今的乳尖,听到他痛呼一口气,才松开,抓着他的手隔着衣料贴上自己的腿心,再而慢悠悠地说,“曲大人知道,体液就是解药,还得您自己来拿。” 第一个世界(50) 纵使覆着衣物,曲颂今也能摸到那布料之下的柔软,他只觉得邪火四起,穿得寡淡的秋露,又如那晚,成了个妖样。 青云观的道袍年年岁岁都一样,只有大小分别,最平常的料子,最普通的样式,在她身上反而越朴素越能显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冷之美来。 曲颂今拨开她松垮的衣襟,单手拢住她左胸的浑圆,另一只手一路向下,摸到她的双腿之间,隔着料子磨蹭。 秋露阴阜丰满,能感受到肉嘟嘟的两瓣,但她不满足曲颂今这三指在外面轻柔地逡巡,当即便夹住他的手,顺着手腕用力地前后蹭起来。 曲颂今顺从着她,被她拉下身子,同时也看出秋露脸上的难耐。 “怎么了,淫性这么快露了?” 秋露眼里水色粼粼,脸上也飞快地涌上一片霞红,她分外娇俏地斜了曲颂今一眼,轻喘着解释,“我被下药了。” 面对此等风水轮流转之事,曲颂今脸上居然没有任何幸灾乐祸,他反而眉头一紧,摸着秋露的脸颊,问,“谁干的?” “我心里有个猜想,但不确定,”也许是因为药物的难耐,秋露非常主动,她解开曲颂今的上衣靠在他光裸的胸膛上,神色晦暗,“我是吃了徐家嬷嬷送来的点心,才会这么难受的……” 面对曲颂今,话要说一点,又不能说得太全太明白。 “徐家的吗?” 秋露还没有回答,曲颂今的吻落在她脸颊上在一路蜿蜒而下,要解秋露衣襟时倒是被她拦住了,一脸羞意地指了指她已经偷偷解了裤子的下边儿。 随后坐在车厢内的软垫上,敞开了腿。 这几乎是曲颂今这几日梦到的情形,那天风雨夜,他抱着秋露做越轨的行为,根本就没有看她正面如何,肖想全在梦里视线,秋露站着,然后弯腰,自己掰着那肥厚的两瓣,将水灵灵的私处大剌剌地给他看;秋露坐在书桌上,用沾了墨的毛笔在自己身上画着,然后边揉着奶边叉开了腿……谁知道,她今日真就这般,在自己的车厢里,朝自己敞开了腿。 他晕乎乎的,不敢盯着那里看,视线又总是飘上去,都年近而立了,这个时候,跟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一样。 要炸了,明明还没怎么样他就感觉要炸了,曲颂今第一时间抓住秋露的手解开了裤子,那根硕大骇人的粉色性器,登时弹跳出来。 甚至还冒着喷薄而出的热气。 秋露轻弹了一下那吓人的大玩意儿,娇嗔,“先帮我舔舔。” 曲颂今拍了一下她的臀侧,哑着喉咙,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急死你。” 掰开丰腴的两片外唇,内里小唇如不堪经受风雨的细蕊,带着水珠,娇巍巍地瑟缩着,红豆也乖乖地团在上方。 那儿,敏感,上次就是蹭那儿,把她蹭喷了的。 曲颂今紧张地端详了会,随即毫不犹豫地含住了那颗红豆。 这非同一般的爽快刺激袭来,秋露像是难以接受地扬起头,曲颂今只能看到她的下颌,看不到她的表情,他想,可能是失控了的。 然而,扬起头的秋露,眸色一片冷清,哪有中药的样子。 曲颂今对自己的态度,有点怪。 今天在青云观里,他似乎很想同自己有肢体接触,刚刚她一番试探,竟感受到曲颂今对自己竟然有几分呵护之意,秋露两次强迫他,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本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有点莫名其妙,倒像是,有点喜欢她。 是因为那个药吗?迷情露?所以他才会反常? 她略垂眉眼,就看到曲颂今高挺的鼻子顶在她稀少的毛发间,唇在下面卖力地吸嘬着。 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软快感从腿心处涌起,惹得秋露边低声吟哦边扭动起身子,曲颂今的舔弄随后转成吮吸,将她脆弱的小珠含在口腔里,先是温柔地舔吸,接着舌猛烈如暴雨,四面八方重重击在她充了血的小红豆上。 秋露不堪忍受地抬起腰,却更方便曲颂今干活,他抓住秋露的两条腿,抗在自己肩膀上,舌头快速地插进内里的两小瓣中,卷携大片春水出来,混合着少许津液,流进臀缝里。 她按住曲颂今的头,爽得脚趾都蜷缩起来,爽中乱想,倒也不错。 “要到...要到了...” 人都要被他舔散了,胯间的人猛地加重力道,秋露呼吸倏地急促起来,快感实在太密集,她不可控地绷着身子喷出一股水,悉数浇在曲颂今的脸上。 泄出来后,疲惫把她淹没,她身子起伏,私处也还在因为高潮收缩着,眼前一片超出掌控的模糊。 曲颂今伸手摸脸,摸了一把水,全全抹在自己昂扬的性器上,看着秋露开始撸动起来。 第一个世界(51) 曲颂今进京的时候,十岁,如今二十七,浸润十七年,奢靡的京城风气将他养成了如玉的模样,但本质上,他仍旧是识字不识文,识文不知其意的榷州乞儿。 很粗俗,起了性致的曲颂今,更难掩骨子里的粗俗。 曲颂今嫌上身衣裳飘飘挂挂地碍事,便悉数剥了,露出白皙的胸背来,他瘦,但不见骨,也有肌肉,纤薄而均匀地覆在骨头上;两点粉红,兴奋地凸起来,在忽明忽暗之中闪着令人食指大动的情欲光泽……一切一切,形成了一具柔韧、诱惑还有点令人怜惜的男性躯体。 如果不看下面。 曲颂今那话什,狞恶得很,秋露那天白日里看着,粉嘟嘟的,现在不见光亮,只觉得粗硕异常,黑蒙蒙的跟凶器一般。 何况他现在还握着这滚烫硬挺的凶器注视着秋露。 有钱人家都会利用人来解决自己的性欲,没有自己亲自来的道理,他们会要求仆从用手、用嘴或用其他地方,来盛接主子的精液。 秋露不是奴婢,曲颂今也早就成了主子,但他就那么跪坐在绒毯上,像个最低俗不过的男人,挺着腰,用她春水润滑,撸动着自己紧绷难耐的肉棒。 她知道曲颂今正看着自己,许是盯着自己胸脯或腿心来获取刺激,当痉挛的身体慢慢平复,秋露晕乎乎地转了下眼睛,往他那儿一瞥,正巧对上曲颂今的目光。 幽深情动。 他在看着秋露的脸自亵,或者说,他在对着秋露发情。 不是因为半裸的女性身体欲难自抑,而是因为她秋露才情难自控。 她心里腾地起了这样的想法,没由得一慌,下意识地就错开视线。 太可笑了,秋露你脑子坏了,这么正常的生理反应给它加什么粉色泡泡?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如果曲颂今对你的感情不再纯粹,那不是更好吗?只是常规的合作关系,恐怕自己还信不过他吧。 秋露定了定心神,支起身子,将额前落发拨到耳上,她抬脚踩在曲颂今不停的那只手上,止住他的动作,媚眼如丝,“曲大人,你该不会边应承我,边继续和易王合作吧?” 那只脚早已褪去鞋袜,白嫩,柔软,指甲也修得很好,个个都是圆溜溜的粉。 与掌心的狰狞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希望易王无缘皇位,只是我不偏帮他,可能还不够……难道秋小姐认为,只要离了我,易王就真的成不了事了?” 当然不是,本来她是认为易王的能耐更多的在于招兵买马,只要断了他和助力之间的联系,易王的势力自然也能瓦解,但是随着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发现,易王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靠别人来走向皇位,除却他的狠辣,自己也忽视了他的能力。 “至少他现在很需要你。” “秋小姐也知道他很需要我,若是我就这么直接地同他一刀两断,恐怕会直接被他一砍两半。” 曲颂今盯着秋露的这只脚,又看看另外那只,她正思索着曲颂今的话,注意不到他灼灼的视线。 他倏地出手抓住了秋露两只脚,双掌擒着双足,将那细腻柔嫩的脚心压在了自己的肉棒上。 滚烫的性器迅速暖了略有冰凉的双脚,她却被这灼热吓得够呛,秋露挣扎起来,曲颂今却不顾她,兀自将她的双足当做慰藉的物什,一如先前的单手,上下撸动起来。 他闭了闭眼,煎熬地叹了一声。 时间不够,如果时间够,就把这东西插到她那红彤彤水汪汪的洞里去,操得她不顾周围有人大呼小叫,娇喘呻吟,操得她搂着自己的脖子谄媚地央求着说曲哥哥疼疼我。 只是现在太子在观内兵逼瑞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秋露两脚掌掌心相对,大小肉瓣也被迫敞着,曲颂今盯着那处,吞了一口口水,视线再移到她的脸上。 他眼睛很亮,照得秋露无所遁形。 “秋小姐,你是个聪明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也别兜圈子,你出策也办事,替我在下任君主继位之前,解决皇后;我,替你解决易王,这个解决,不是我不偏帮他,而是我帮你将他彻彻底底地逐出皇位候选人之列,让他没有资格,成为下一任大郑之主。你真正想要的,应该是这个结果吧?” 秋露紧张起来,忍不住蜷了蜷脚趾,便听到曲颂今的抽气声。 她点点头。 “挑伙伴也是需要讲究是否合缘的,你得如实回答我一些问题,”秋露其中一只脚的拇指,压上了他晶莹的马眼,起了些痛意,他诡异地想起那日在宫中顽心院,秋露用手玩弄着自己,她那日的老神在在依旧历历在目,曲颂今轻笑一声,重新回到话题上,“是真是假,我心里有数,这也关乎着秋小姐的诚意,如果有假,曲某先前的话,尽数收回。” “你问。” “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易王有夺嫡之心的?” “秋家虽是中立纯臣,也关心朝局走势,朝中人员多分为太子党,或者瑞王党,两边势力都卯着劲,往官场里送更多的人,他们不愿看到朝中有更多对立面人的,但又很难在满患的堂上安插自己的人,于是,两派没有动今年春闱秋闱中第之人,新晋官员可以说是新的一波无党纯臣,但是他们其中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受过易王的恩惠,对易王感受颇佳,另外兄长在军中也听到了易王赞风,有军官夸其用兵如神,乃大郑战神,若我国之兵皆归他管……” “你兄长嫉妒了?” “胡说什么,”秋露抽脚压了下肉棒下面的囊袋,丢给他一记眼刀,“易王战功赫赫,我们都不否认,但你不觉得他战事胜利后的手段过于阴毒厉辣了吗?如何对待士兵俘虏不论,你想想他屠的城就有多少了,一城百姓以万计,都是饱受战争倾害的苦命人,他的士兵,填城食人掠女,与胡蛮无异,说是以恶治恶,以暴制暴,但边疆战事此消彼长从未停止,大郑仍要送公主和亲,他如战神的极端手段除了收割人命,还有什么作用!这等嗜血好杀之风,反而引起军旅之人的夸赞,若再引起效仿,那我们和燕孟两国有什么区别?……总而言之,就是文官武官里都看到了易王势力隐隐崛起,才发觉易王的意图。” 曲颂今紧盯着有些失态的秋露,喘着粗气,又问,“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和易王之间有联系的?” 这是个不好答的问题,但秋露有过准备。 “曲大人,虽然你和易王不常见面,但你们常常派各自的亲侍传递消息,但他们毕竟是人,不是木头,总归是会被注意到的,要怪就怪易王那边的梁侍卫太出众了吧。” “秋小姐,”曲颂今抓着她脚的手一顿,“我说过,你的话是真是假,我心里有数。” “不必诈我,”秋露冷静地娓娓道来,“你们的有一处交接的地点可是城南菡萏画坊?那个地方我一个月二十天都在,那儿的女管事我早就相熟,问些不重要的问题还是能告诉我的,比如,那个个子高高穿黑衣的男子来菡萏画坊做什么?买画还是卖画?嘶,曲大人掐人做什么?” 足上受了痛,她一下子挣开曲颂今的手,起了些脾气,曲颂今面上看不出情绪,又伸手将人儿整个重新拉回来,不过这次是抓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性器。 可怜的肉根涨了许久,都没有要吐精的趋势,只是一味地在秋露不知道是纾解还是折磨的抚弄下,分泌着透明的液体。 曲颂今本想像上次夜晚一样,学着秋露在欢好之间说出那些话,但他却无法分心,难以为继。 秋露上次怎么做到的? 肉棒在她手中跳跃,秋露的拇指在马眼周围划圈,她的指甲轻轻地划过眼口,惹得曲颂今扬起下巴。 他攥住秋露的胳膊,没有看她,“第三个问题……” “你知道你弟弟,秋乐,并非你爹娘亲生吧?” 第一个世界(52) 树林里潜了六个人,气息绵长,脚步稳扎,都是练家子,小羽靠在车厢上不动声色。 突然,青云观后门起了动静,太子的一部分士兵举着火整齐划一的走出来,他睁开眼,敲了敲车厢门框,轻声说道,“大人,他们出来了。” 车厢内的动静一滞,随即传来自家主子的一声暗哑低呼,“慢点,你扯着我了。” 扯着哪里,小羽不知道,只觉得他主子声音里,疼痛难掩欢愉。 秋露的虎口被撑得满满的,密不透风地贴着那种肿胀炙热的孽根,她死死地盯着被滚滚情欲包裹的曲颂今,眸子的震惊散去变成浓烈的厉色。 毫不掩饰。 “不要用这个眼神看我,”他想遮住秋露的眼,抬手间却将手背贴在自己的眼上,“你如果不信,大可以亲自问问他。” 秋露未出一言,泄愤似的,手上动作飞快,力道加重。 明明只是两只手,十根指,曲颂今却觉得自己的肉棒陷在一团裹着荆条的软棉花里,棉花湿了水,荆条一根根刺出来,四面八方地勒捆他,束缚他,挤压他,凌虐之中竟生出片片爽意。 好奇怪,秋露的手,是软的,自己却感觉她的触碰是如此坚硬,自己的肉棒,是硬翘的,又感觉能随时随地如烟如云化在她手里。 濒临爆破,极致的愉悦令曲颂今支离破碎地呻吟起来,本抓紧绒毯的双掌慢慢松开,他眼前朦胧一片,不知道接下来去往何方。 他失控地射了秋露满手,满手粘稠而沉甸甸的乳白色精液。 秋露不可避免的嫌弃,她将污秽通通擦在曲颂今先前脱下的里衫上,又用小绢浸透香茶,里里外外擦洗着自己的手。 曲颂今还没恢复过来,失神地仰着,没有焦距地盯着车厢顶的某一处,听到她整理自己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才疲倦而挣扎地直起身体。 然而秋露没有等他说什么,撩开帘子径直离去了。 当脚落在地面上,泥土松软的实质感传来,萦绕在心头的惴惴仍然没有散去,以至于她趔趄了一下,抓住了马车的辕轴才稳住了身子。 秋露抬手止住车夫想过来搀扶她的脚步,朝青云观望了一眼,正好看到秋乐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朝自己奔来,虽有倦色,也是挡不住的神采飞扬,英姿勃发,他也看到了自己,还没有到眼前,就绽出了笑容。 就像做梦一样,曲颂今的话犹在耳边—— “第三个问题,你知道你弟弟,秋乐,并非你爹娘亲生吗?” 秋露迟疑了一下,但是没有问他的理由,直接回答,“知道。” “那他还是被抄家的奸臣之子,你又知道吗?” 这次秋露没有继续回答,定定地看着他。 “你们真不怕死,”曲颂今笑起来,身在情欲,眼露寂寥,“多年前,易王就确定了目标,他的棋局在淳丰八年就开始了。那时我十七,他近弱冠,亲眼目睹了刘皇后临政卷起了一桩案子,彼时皇后借太子的手处理了些政事,美名其曰教导,朝中大臣诸多不服,以元太师为首的抗刘派极力反对……淳丰八年的十月,也是像现在这样的季节,刘皇后面对流言蜚语不动如山,紧接着次月,民间流传出元家人对皇家不敬的诗词歌赋,字字锥心,数量庞然,太子说这是元家在煽动民风意图颠覆赵家的王朝,很耳熟吧,其实又想给元家安排谋逆罪,皇后太子,做这些驾轻就熟。” “除了那些词文,御史台还查出元太师贪墨,金额之巨令人无法想象,都说流水的皇帝,铁打的氏族,元家百年生根发芽于大郑京都,可一道圣旨,还不是说没就没了,天下人斥骂元太师是道貌岸然的奸臣,元家被抄,嫡系尽斩,其余九族流放,族人在途中死死伤伤,奇怪的是,元太师五岁的长房长孙,本该一并斩首,但却在行刑前暴毙而亡,许是元家真的多行不义,惹得天怒人怨,上苍迫不及待地降下天谴吧?” “那年京中还多了桩事,不过知道的人不多,秋慕青秋大人的第二个儿子从溥山回来了,当时,令尊虽仅是个不受关注的兵部主事,但还是有人惊奇他不声不响地多了个儿子,秋大人便对外说,妻子的第二胎是龙凤胎,算命的说,这对龙凤胎不合,十岁前不能共处于二里内同方天地,否则两子就有血光之灾,生命之险,恐无法平安长大成人,于是他们便先将儿子送往溥山养,妻子时常过去照顾,待儿子五岁再接回来,将女儿再送去青云观。” 回忆如潮水袭来,五岁的她本来高高兴兴的被爹娘带去溥山的表姑家玩,突然发现多了一个男孩,叫她的爹爹为爹爹,叫她的娘亲为娘亲,甚至表姑母也说父母偷生了个男孩藏这么好,香糖果子也给了他一份。 爹娘说自己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在溥山的那段时间,她便一直故作大方地让他分走原本属于自己的宠爱。 直到有一天她偷偷听到大人的对话,什么现在到处都是清元讨功的人,要把阿乐放在眼皮子底下才会安全,其余的什么年幼的她并不懂,只是捕捉到很关键的字眼——阿乐就在身边,将露露送到青云观。 所以她一直不喜欢秋乐,小小年纪便用冷淡的臭脸表达自己的不好接近。 秋乐却以为自己去青云观真的是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总是一昧同她亲近,惹她厌烦。他似乎忘了,是自己的突然到来,破坏了她原本完整的家庭。 青云观后门没有匾,单单左边提了且行且看且从容七个字,木牌已有裂痕,被风一吹,会嘎吱作响,但又有谁能听闻。 曲颂今看了秋露一眼,见她平静无波,自己心中却泛起苦涩的涟漪,想来她该是幽怨的,明明自己可以在京城受尽宠爱的长大,可偏偏机缘巧合,她被迫远走于家。 “这说法滑稽吧?在下也算能半窥天道,也未曾听过这等说法,好奇不信的人也有很多,但巡防营的梁大人说京城不许传播巫风,明令禁止他们再讨论了。说起来,巡防营的梁大人和令尊令堂关系很是要好呢。” “曲大人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想说,我爹和梁大人携手包庇奸党之后,我弟弟秋乐就是元太师之孙对吗?” “既然合作,自然要坦诚一些,我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把握住秋家的把柄。只是想告诉你,你以为易王盯上秋家,是你父兄树大招风,秋副将军独身来青云观查案,你生怕他踏错一步,火急火燎的跟来,殊不知,真正的隐患是你那个异父异母的弟弟,秋乐。” 秋露凝神,曲颂今从所未有的认真神色,让她感到接下来就能得到自己愁苦许久而不得解的答案。 “十一年前,在元家倾灭之际,年近弱冠的易王想过动手,并非援助,他只是想救下一个嫡系幼子,在他心里埋下一颗复仇的种子,”曲颂今苦笑,“没有什么比仇恨,更易催人成长了。” 易王这个母妃为异国舞女的皇子,在深宫中体会过各种冷落侮辱折磨虐待,他深知无权无势时,怨恨和痛苦就是最好的养分。曲颂今怎么知道的?因为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当年的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同是天涯沦落人,一个错眼,就能体会到朦胧的惺惺相惜。 “五岁的孩子,情感可能还没有那么浓烈,但是秋家和梁家的介入,又让他看到了另一个机会,这个孩子会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周围的温暖甚至让他忘却了早已记不清的血海深仇,当一切重来一遍时,他会怎么样呢?冷血的皇室再次杀了他此生在意的父母兄姊,两次摧毁了他赖以生存的乐园,他又怎么不恨呢?” “当然,易王该对你们秋家有若有若无的示好吧,我跟他说过,人杀多了,和皇位上的那两口子,没分别了,但易王说过,合作必然好,秋家人死了,作用更大。他需要前锋,需要马前卒。” 秋露如坠冰窖。 一切都说得通了,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这就是为什么,先前的世界,秋家人悉数被杀,独独留了她和阿乐两人。 这就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从城东大道开始,就有人设局抓秋乐的错处。 易王需要挑明秋乐讳莫如深的身世,和秋家合作,之后又需要用秋家人的命,让满心仇恨的秋乐为自己所用。 难怪翻来覆去,抽丝剥茧,她总能发现不对劲,感觉无力从心,原来一开始,就是个死局,她像被一张没有孔隙的网遮住,看不见昏昏天地。 “元太师死后的一年,有人说梁大人四处奔走,企图帮元太师平反,不过无疾而终,梁府遭了场大火,人全死了,武艺高强的梁大人,也莫名其妙地逃不出来,葬身火海,烧得干干净净。梁回铮,就是那个易王派过来帮忙的侍卫,他就是巡防营副统领梁大人的儿子,易王救了他和他姐姐,并告诉他们,是皇上皇后用天灾,堵住了梁家的嘴。易王甚至保留了他们姐弟俩的姓氏,你可想而知,他们会如何感激,他们毕恭毕敬,惟易王之命是从,易王要秋乐,也这样。” “元家,毕竟桃李满天下,跟随者众多,易王已经安排一部分曾受过元家恩惠的习武人士同秋乐见面了,他们保护元家这个独独苗儿,既听从秋乐指挥,也服从易王安排,咱们车厢外的树林里,就蹲了六个。” 秋露听到现在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就这么直接地盯着曲颂今。 后者用手背遮住眼睛,“不要用这个眼神看我,你如果不信,大可以亲自问问他。” 第一个世界(53) 秋乐跑过来,气喘吁吁在她面前站定。 “瑞王把那个女刺客杀了,一时半会儿太子也不好说他什么,便让人退出去了,在门口等他们出来,太子真是一点也不避讳啊,想一脚直接把瑞王踩死…”他随意一瞥,看到曲颂今的掉漆马车逐渐远去,多问了一句,“…这谁的车?” 秋露摇摇头,说不知道。 她笑得很勉强,秋乐看出了什么,心里腾起一股不知从何说起的奇怪不安,正当这情绪七上八下时,秋露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他一下子笑开,像是找到个理由,“我说怎么垂头丧气,原来是饿了,走,带你去吃好的去,现在出发,回京正好赶上近日来正红火的城西夜市,有家馄饨摊,你可一定要尝尝。” 秋露看向那群守在后门的士兵。 “今天晚上,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风浪了,大哥现在心里有数,还有那个易王府派来的什么什么侍卫在,没事的,”他顿了下,“如果你不放心,那我们等他们出发再走,跟在他们后边,总可以了吧。” 秋露略一思索心想也是此理,便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是秋露出行常坐的那辆,内里陈设软铺都是女儿家心仪的款式,燃着烟也是袅袅馥郁的暖香,熟悉的环境隔绝了外边的剑拔弩张,很快使秋露放松下来,马车缓缓启程,她歪着头靠在一边闭目养神,秋乐坐在对面就这么看着她。 这些日子好像与往年任何一些平凡的日子无异,往小了说,秋露拒绝求亲,大哥处理一些军营的事情,他帮爹跑跑腿,往大了说,一切一切都有形无形地开始与权势,与天家挂钩。 万事皆有预兆,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也许声称元家暗卫的人出现在他眼前后,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秋露虽然总是看他不顺眼,但大多数时候他们相处的还是很愉快的,他不想改变现在的关系,又不想只是现在的关系。元家暗卫想让他复元,让他平反,但是自己罪臣之子的身份一旦被人戳穿,善待于他的爹娘兄长,还有秋家的其他人,会因为他陷入到什么境地。 最直接的,他会失去秋露,从未属于,便要失去。 还未发生的猜想令秋乐胸口微微一滞,他转开眼,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而秋露已经因为他骤然乱开的呼吸睁眼,仔细地瞧着他。 她从小案上拿过茶壶为他倒了一杯水,“怎么了?” “没什么,”秋乐接过水杯时,食指擦过她的,女子肌理细腻柔滑,好像触之即化,他想,她总是这么心细温柔,虽然面上冷冷的,但旁人的一举一动她都会注意到,秋乐心酸酸的,他找了个借口,回答她的问题,“就是不知道瑞王之后会怎么样,他好歹也是皇上很疼爱的儿子,之一……” “回京面圣后该直接软禁在府吧,可能会死,运气好点,或许能被皇上皇后扔去封地苦度余生。” “想来也是,太子这番来势汹汹,该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想到以后朝堂里就是太子和皇后一枝独大,真是令人不痛快,”秋乐虽然不在朝中为官,但是父亲兄长谈论正事时也不会避着他,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他哼了一声,“瑞王还没回京判罪,太子就得意起来了,对我也指手画脚,他可能认为以后朝臣都得听命于他,还问我怎么不进军队……不知道皇上还会不会再扶持一个可以为之抗衡的,杀杀他的风头?” “就算皇上力不从心,瑞王的那些大臣,太子一时半会也杀不尽啊,他们本就是匡扶赵家正统的党派,不可能心甘情愿让刘皇后通过太子来控制国家的。” 现在也算是一个集天下英杰之心的好时候,易王该出手了吗? “你是说他们会选择扶持另外一个皇子?可如今哪有更好的选择?四殿下蠡王一心向佛,五殿下易王战功赫赫,但其母身份卑微,六殿下早逝,七八殿下年纪尚轻,这么看来,最合适的竟然是易王。易王那人……” 秋露未语,这也是在她今天听到秋雳传书头痛的原因。 现在看起来,瑞王即将失去砝码,天平明面上倾向去太子一方,但这也无异于加速了易王原本的进度。 不过相较于原来的世界,易王还没有处理足够多的政治事件来为自己增加公信力,在一些文官的眼里,他还仅仅是一个母亲身份卑微且只能打战的王爷罢了,而且如果出手太快,想要收买瑞王的那些大臣,也可能会给人造成急不可耐的形象。 他会怎么做? 如果是自己,现在的时候绝对不会贸贸然向那些人抛出橄榄枝,过早地展示出自己的野心,而是树立一个德可配位的幌子替自己稳住那批人,不用说好坏,给承诺,许下雄心壮志,立刻成为新的一派,只要共情,听他们诉苦,就够了。 接着,等自己羽翼丰满,再通过这个幌子,这个诱饵将留下来的大臣收为己用。 残暴是易王目前最大的问题,他需要时间去向官员证明他这是大郑需要的铁血手腕。 “陛下和诸位大臣应该有他们的决断。”秋露掐了掐眉心,随后再次闭上眼睛。 等到了城西,确实与秋乐所估计的时间无差,喧嚣嘈杂的声音把秋露惊落到人世间,她撩开车帘,看见来自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风物特产,燕国的皮毛、大孟的珠宝、天竺的香料、江南的茶叶、闽南的彩编…… 各行店铺都热闹开张,起伏吆喝,客商行人接踵摩肩,碰撞了一下便要操着听不懂的方言破口大骂,酒楼上舞姬腰肢扭动,手中虚握的紫色纱巾被风吹走,给未知的方向送去一阵西域的芬芳……京城的城西夜市是宵禁也无法阻止的热闹,三六九等几乎体会不到,这汇聚了天下好物坏物,踏入城西夜市就是做桩花钱享受的买卖。 秋露下马车,正好站在一排排红黄灯笼下面,仰面就是凑在一起的烛光,她竟然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黑夜还是白昼。 再往里走,马车进不去,秋乐给了车夫一点碎银让他找个地方吃饭,之后再在入口处等他们回来,嘱托完来找秋露时,便看到她怔怔地,又有一些新奇地瞅着上空。 他根本没有看过秋露露出这种表情,当时心里就起了一些微妙的兴奋,心脏又有了酸酸的感觉,比之前更盛,于是秋乐快步走过,站在她身侧也一样抬头。 “看什么呢,灯笼有什么好看的。” “都说京城西边最穷,”看久了光,难免会觉得刺目,她遮住眼睛,目光无所定地落在远处的卖花女身上,“可我瞧着这边才是广纳四海繁华,比起夜夜笙歌的城南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两个人并肩地走着,边随意地看着各个摊铺上的东西,边顺着大流朝秋乐说的馄饨摊走去,秋露偶有惊叹民间作品巧夺天工,秋乐就财大气粗地把那些东西买下来,她说不要,秋乐便说自己喜欢,于是到了馄饨摊,秋乐的怀里已经捧了一堆东西。 “这个彩编绳好看是好看,但这是未及笄的少女梳发用的,我已经用不着了,只能收藏着了。”她一件一件看过这些零散的东西,最后视线在一个精巧的牛皮护指上停了下来,这是秋乐唯一一件为自己买的,射箭时用到的护具。 秋露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移开目光,“听说冯大师已经结束云游落定吴郡了,你不如去拜师吧。” 秋乐抓过那个护指,爱不释手,听到秋露提到大郑射艺第一人冯大师,语调登时高扬起来,“我也知道!有机会是一定要去吴郡拜访他的,听说冯大师能够射穿天边苍鹰的眼珠,这什么概念,这是人可能有的眼力和臂力吗!” 兴奋之后,他又有点失落,“不过听说,他不轻易收徒的。” “磨便是了,只要有恒心,水滴石穿,你徒弟的事做三百六十五天,那他在第三百六十六天时肯定也会收你为徒的。” 馄饨上来了,满满地淹在浓香扑鼻的汤里,圆嘟嘟,胖滚滚,馅料丰富地几乎快透皮而出。 秋乐用调羹搅了搅碗中的馄饨,苦笑,“徒弟做的事,端茶倒水还是磕头啊,我连他的徒弟该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外祖一家就在吴郡,明天让娘亲写一封信你带去,就在外祖家住着,好好打听下冯大师的徒弟该做什么。” “明天?”一口馄饨进去,他含糊不清地说,“你在说什么啊?这么快去干嘛,我在这儿还有事呢。” “什么事?” “就……”馄饨下肚,肉汁的鲜美还留在唇齿之间,方才的滚热还烫着舌头,一抬头,对上秋露沉沉的眼,秋乐的话说不出来的。 他发现秋露说让他去吴郡找冯大师并非一时兴起,她很认真。 其实秋乐早就嚷嚷着要见大郑射艺第一人冯大师,但早年他老人家一直居无定所,四海云游,这心思也暂时作罢。 卡在喉咙的话没什么不能说的,但又不好意思说。 他想将脸埋进碗里,总不能说是因为她这边有些事还没有完成才舍不得走吧,秋露正是说亲的年纪,他要是就这么走了在外学个三年五载,回来说不定都有孩子叫他舅舅了,他怎么可能就让秋露这么嫁人? “阿乐,其实我很担忧我们家的处境,接下来父兄在朝中将如履薄冰,举步维艰,瑞王余党,针对太子的同时,肯定要给父兄吃苦头,而你,”秋露声音低下去,“阿乐你目前是不能进朝为官的。” 如今朝中任职数载的老臣众多,熟知元太师的,也大有人在,如果秋乐这张酷似元家旧人的脸庞被那些老臣看到,在这个风尖浪口,他便是众矢之的。 太子今天说的话,意味着他有可能对秋乐有所安排,就算太子没有动作,还有个易王,手段阴狠如暗处蛇蝎,秋露不知道易王会不会在此时利用这一点,来对付秋家。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阿乐离开这里。 先前曲颂今说,秋乐所接受的温暖已经足以让他忘却年幼时的血海深仇,那就说明,秋乐并没有要求那些元家暗卫做什么,布局什么,他依旧是以秋家三公子的身份生活着,那么秋家三公子最喜欢的,便是射箭了。 等到眼前的危机过去,如果他想为元家翻案,自然也会全力相帮。 想来该是能接受的。 秋乐大口吃着馄饨,他稍微想了想,便能理解秋露心里的一些顾虑。 她碗里的馄饨还没动,秋乐闷闷地提醒,“先吃馄饨,再不吃皮都要泡开了。” “你在京城里有什么没完成的事,都可以和我说,我代你留意着,或者我帮你做,也可以。” 他用白巾擦嘴,劲很大,“你能帮我?” 秋露点点头,“尽我所能。” 随即,秋乐覆身过来,在她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这样能帮吗?” 第一个世界(54) 这个吻如羽毛轻触,在这沸腾的夜市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特殊的温度,却足以让兀自忧心的秋露心跳静止,大脑一瞬间空白。 之前他们在路上碰到鱼龙游行,两人贪看,被拥挤的行人撞得东倒西歪,如果自己再抬头多四处望望就能发现,周围有许多眷侣亦如他们,携手依偎,躲避人潮,秋乐将她圈在怀里护住,爽朗的笑声荡开在她的头顶,他说秋露没想到我们俩有一天会城西一起逛夜市,她心里嘀咕了一声这有什么的,莫名其妙。 她早该发现,秋乐的莫名其妙总是因为她而起,或者说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做些令她觉得莫名其妙的事。 原因呢?现在似乎有迹可循。 他开心的或许是在众人的视线下,和名义上的姐姐正大光明拥在一起,就像现在他们双唇相贴,但在城西,行人视若无睹,仿佛他们是这世间最正常不过的一组亲密存在。 一对情投意合又情难自抑的年轻人罢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神大乱,待大脑恢复思考,心脏重新跳动,秋露第一时间就是后退,远离了秋乐炽热的鼻息。 “这个馄饨确实不错。” 她低头慌张地舀了一颗馄饨,两三下咀嚼下肚,终于对特意来吃的寻常美食连道赞美。 原本秋乐就紧张,现在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焦躁起来,手上冒出了汗,他便不住地在自己的膝盖上摩擦着,眼睛左右看着,挣扎思考,想化解演变成沉默的尴尬。 “咳,那边还有花雕鸡,也很好吃,你等着,我去买。” 他找到个好由头,一跳而起,把摊上的长板凳都弄倒在地,秋乐边朝看过来的馄饨摊老板嘿嘿笑着,边跑去找不知在哪里的花雕鸡。 秋乐跑了,看似正常的步伐一踏出秋露的视野就凌乱起来。 他脑子都要炸了,觉得胸腔里充斥着一团烧不尽的火,浑身上下都是无处施展的力,都怨秋露一直追问,逼得他忍不住,急于表达自己不想走的心意。他拐进一条支路,来来回回地徘徊着,三个来回后,他靠着墙上,不怨恨秋露了,开始恼怒自己的胆怯。 秋露退后时,他心中是有期许的,他想看到很亮的眼睛,想看绯红的两颊,想看到一个人的暗恋成为两个人的心照不宣。 但是秋露没有。 那碗馄饨是不是真的好吃到人人赞美,城西夜市又有哪里在卖花雕醉鸡,都不重要了。冲动的是他,逃避的是两个人。 他想或许因为这是在外面,所有秋露才没有表现什么,他太傻了,害怕她说出自己不敢听的话,就急急忙忙地跑开,甚至没有想过,她可能不是那个意思。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真的是那个意思,但自己不是此生非她不娶嘛,她的拒绝也磨灭不掉自己的积极,对吗?秋乐这么对自己说,揣着一肚子七上八下,又开始不停地来回走动思考。 认识快满十二年了,她在青云观的那几年,虽然没有朝夕相对,但京城时兴糕点装钗,大郑各地的特色玩意,他总是快马加鞭亲自赶着送过去,一月少说有两次,即使有时会出现秋露避之不见的情况。回京就更不用说了,春日闲亭对弈,庭院观花,夏日围池赏鱼,荷塘采莲,秋日桂树下酿酒,冬日围炉博古,看飞雪满天。 他不信秋露到现在为止还会把他当作一个厌恶的陌生人,就算是块石头,也会捂出温度了。 这些年,她其实已经习惯自己的存在了,只是她需要想一想。 越想越笃定,他就想着赶紧行动了,在没人的地方再次和秋露肯定一番自己的心意。 回去的途中,他四处找花雕鸡,这随口一说的酒楼招牌菜,这儿自然是没有的,但他在一个摊子上看到一支黄绿交错的桂花簪子,四片栩栩如生的卷叶半裹着三团簇在一起的金黄小花,应该不是很名贵的材质,但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些细细的花瓣尖儿都有着晶莹的碎光,如桂花悄无声息地绽放在秋夜枝头,凝上了寒凉如冰的清露。 秋乐走上前去,付了款,将簪子揣在怀里,忐忑的心情略微平复,同时涌起了更多的憧憬。 他不是一时兴起,因为秋露在眼前所以喜欢,他的情感可以追溯,以年为单位持续记录,他大可以带她去自己的书房,看看这些年他积累的爱意。 胸膛的温度暖了桂花簪子,馄饨摊还有几步之遥,他手伸进怀里,想要给秋露一个惊喜,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秋露身后站着几个穿官兵服饰的人。 为首的那人五短身材,用手中佩剑,缓缓地划过秋露的腰身。 “姑娘,城西哪家的,怎么没见过你啊?” 这个声音在深渊回荡,和腰间的触碰一样,毫无征兆地激起秋露内心的痛苦,这是一种奇怪而熟悉的感觉,如那个被黑谷群噩梦惊起的夜晚,她开始茫然无措,等到那人从身后转到眼前,秋露看清了她的长相,不由地怔在原地。 “穿的这是,道袍?那个道观里跑出来的小道姑?留恋红尘想开开荤啊,哥几个陪你啊。” “傻了?我大哥问你话呢,呆愣愣的,不会是聋子哑巴吧。” “喂,干嘛不说话?” “就算是聋子哑巴又有何妨,这模样……” 为首的那人上下打量着秋露,还想用佩剑挑起她的下巴。 不过他没来得及做这轻佻的动作,就听到一阵碗碎声,随即一瓷片破空飞来,准备无误地扎在他的左眼里。 那人痛嚎一声,踉跄着倒退几步,用佩剑立地稳住身形,细细的血痕从他捂住眼睛的指缝中流出来,秋露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目,周身战栗起来。 “大哥!” “大哥,你怎么样!” “哪个狗日的,他娘的给爷站出来!”他挥开涌上来的小弟,用完好的那只眼睛环顾四周,高声叫唤。 这群官兵纷纷拔刀出鞘,一片铮鸣,周围的行人四散着跑开,不远处只留了秋乐一人。 兵头白刃相指,目眦欲裂,“是你小子?我同你无……” 他话没有说完,秋乐暴起,冲破那些围在身前持刀的小兵,压扣着他的身子,抓住他的脑袋往桌上狠狠一砸。 桌子震动,没有吃完的馄饨翻了,汤汤水水流在桌上,地上的灰尘也被翻起,慢悠悠地重新回落。 这一下力道之大,足以让人走马观花回顾过自己的一生,兵头耳鸣头昏,错觉似的听到那人说了句什么。 秋露颤着手收拾刚刚秋乐买的东西,就听到把人压在桌上的秋乐又低声问了一遍,“右手举的剑?” 他的右手瞬间被扣在桌上。 “你要做什么,你是谁,你他娘的是谁!”眼冒金星的劲儿过去,再次嗅到危险的兵头恐惧地尖叫起来,他挣扎着,却因为上方的束缚纹丝不动。 “放开我大哥……兄弟,我们有话好说,你至少告诉我们,我们哪儿得罪了你,咱们,咱们也好赔个不是,对吗?”兵头的手下说着好话陪着笑,候在一边不敢上前。 一片混乱中秋露把东西都收拾好,起身,看似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地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对这个被他压着的人,秋乐除却看到秋露刚刚被轻薄时胸口喷薄而出的怒意之外,还有着强烈到想将其千刀万剐的恨,对于他的手下也一样,秋乐一个个扫过他们的脸,确保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恨意止不住,停不下,浓厚到可能来自于上辈子。 兵头哆嗦着,“你要钱?我,我有…啊————” 钝器破皮肉,鲜血甚少,众人没有看见他做了什么,秋乐起身扬长而去,兵头的手下蜂拥上来,围住这张混乱的桌子,看到自己的头儿右手上插了根筷子。 并非指缝间,而是在手背上。 筷子入肉破木,连人带桌嵌在一起。 —— 秋乐去追秋露,他不知道以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在同她对话,刚刚的处理中他有些过激,但他确定没有说一句话暴露自己是秋家人的身份。 而她呢,她被轻薄了,被人拿着剑……光是想想,秋乐就感到一阵喘不上气的窒息和恐慌,秋露在前面走着,捧着一堆东西,她的背影单薄而孤独,脚下的影子拉得细长。 等到了夜市入口,秋露的速度陡然快了,她朝马车奔去。 怀中的物品被她悉数堆在车前,她让车夫收放在车厢后面,随即无言地进入厢内。 里面的灯早就在先前灭了,连窗也没有支起来,黑魆魆地,不见五指。 秋乐擦亮火柴,发现秋露坐在角落,脸上的空茫让人心疼,他点燃油灯,朝她坐近。 “秋露,没事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兵头被射穿左眼的场景会直接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一瞬间,系统曾经给她的梦境不再只是梦境,更像是一个曾经历过的记忆,令人为之胆寒,惊惧的情景重现。 秋露忽然想到一个词,宿命。 “阿乐,”她的声音很干涩,“我做过一个梦。” 第一个世界(55)微h 不像是在描述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更像是在娓娓叙说自己经历的曾经,她的语速平缓,语调柔和,话的内容让秋乐胆颤心惊,他不由自主地攥住秋露的手想给她安慰和力量,但秋露的战栗传染给他。 秋乐索性坐得更近一点,将秋露完全揽在怀里。 从爹娘兄嫂莫名身死,到两个人被羁押流放的历程,她全说了,甚至是自己死后,秋乐行尸走肉的生活,她也捎带几笔,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沾湿了秋乐的衣襟。 【你不是希望他离京吗?这些都跟他说了,他还怎么置身事外?】 【我确实希望他离开,现在有个契机,可以跟他说出我的担心顾虑,他知道多一点,不是更好,我只是讲我的梦罢了,梦嘛,假的,】秋露靠在他怀里,如同一株无力自保的柔弱菟丝花,【但现在他自己的事,无论是找上来的,还是他自己去经历的,都是真的,他心里有数。】 【你想利用他?】 【利用?易王那种才叫利用吧,我只是想告他,什么叫后果。有了顾忌,他才会更小心的行事,想清楚之后,也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心里说得轻描淡写,面上却凄惨难言,故作坚强,秋露的脆弱明晃晃地搁在明面,秋乐看到她眼角的泪满是怜惜,不住地说,“没事的,梦都是假的,这些,永远不会发生。” 会发生吗?结合近些时日发生的事,秋乐眼前好像隐隐有一条发着暗光的线,向远处延伸去,而远处,便是秋露所说的结局。 —— 从青云观回来的第三日,皇室勾结江湖乱贼暗杀朝廷官员之事满朝皆知,当事人瑞王被下了旨,褫夺封号,降为秕郡王,月底押往封地永生不得回京。太子让瑞王翻不了的其余手段没有呈到明面上来,但私下皇上皇后肯定也是知道了的,不然瑞王不可能一点转回余地也没有。 菡萏画坊。 茶室香茗袅袅,四周挂满了只着墨色的梅竹图,中间铺了一张大桌,陈列各色稀少颜料和珍贵画纸,秋露立在桌前,提笔给纸上四爪着地的动物点上眼睛。 一个秋日的寻常午后,一个寻常到找不出亮点的茶室,曲颂今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感到惬意。 他坐在一边,支着下巴看秋露点墨,她今天穿着天青色纱袍,用玉簪简单挽了个髻,平凡朴素如市井间一个普通画师,但她落笔专注认真,有着任何人也难以比拟的神韵,眉宇间也溢出独独对于他的吸引力。 “秕这个封号,真的很难听啊,绝收之地,不饱之谷,看来陛下是对这个亲手扶植起来的儿子彻底失望了,现在瑞王,哦不,秕郡王的余臣,群起而攻之,天天逮着太子党的错处无限放大。” “易王殿下,很轻松吧。” 她歇笔,满意地看看画,捧茶轻啜,并不望向说话的人。 “你兄长去青云观之前,易王正好接了调令去督察南边治水的事宜,虽然留个了梁回铮,但是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这是什么…”曲颂今走到秋露身边,看她的画,一时失语,“…一只蛤蟆?” 画面上,一池清水,三五残荷,孤零零的蟾蜍无叶可栖,忧郁地蹲在一遍,旁边小词,夏去秋来,蟾蜍无家。 没想到极富丹青盛名的秋露聚精会神地在创作这种东西,不是婉约的小桥流水,不是恢宏的雁过塞外,而是别具意趣的纪实景色,这蛤蟆活灵活现,像是要从纸卷里蹦出来,曲颂今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可以说好听点,蟾蜍,这儿的女管事同我说,往这儿挂画的就两类,一类梅兰竹菊,一类大漠孤烟,看久了没意思的很,让我整些新鲜玩意。” 曲颂今眼神一动,“你的画在这儿卖?” “怎么可能,随便挂挂就是了,不然我书画一绝的名声怎么传出去?”秋露俗得正大光明,“你方才说到梁回铮,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 “瑞王并没有指示文之桃去杀孙岩,真正的凶手和幕后主使,你知不知道是谁?” 曲颂今笑开,他单手撑在桌子上将秋露半拢在怀里,“你都这么问了,是怀疑孙岩是易王派梁回铮杀的?” 她点头,“是。文之桃留的两指伤痕,颜色极深,近乎于墨,但是孙岩身上的那些颜色是深红色,不太对,感觉是仿其形,未得其魂,像高手故意造成这样的痕迹来栽赃文之桃。” 曲颂今唔地应了一声,没有作答,一下子整拥住她,咬着她的耳垂发难似的问,“你怎么知道文之桃留的伤痕应该是墨色?你看过梁回铮的伤口了?” 湿润的舌描摹这她耳朵的轮廓,秋露禁不住痒想躲,却因为他的话大脑空了一瞬。 她确实看到了梁回铮身上的伤痕是墨色,但让她笃定地还是昨天薛荷深夜造访,郑重地同她说清羽宫那诡异的指法留在人身上的伤痕与并非孙岩那样式的。 秋露推搡了一下曲颂今,不知道他发哪门子骚,“做什么?……我有个朋友,薛荷你知不知道,是她同我说的,她飞鸽传书问了自己同清羽宫交过手的师傅,才知道这些的……” 曲颂今没有离开,仍旧舔咬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把人弄得呻吟出声,才哑着喉咙问,“想要?” 到底是谁想要,秋露伸手抵住他的唇,看了一眼门口,示意这儿是人家的地盘。 “没事,小羽在门口,没人靠近得了。” 秋露被他推到椅子上,衣服一层层被剥开,鹅黄色肚兜覆住的乳在曲颂今的视野里摇晃,他蹲下身子扯开上身的这点障碍,双手握拢住乳根,自下往上搓着,将白嫩的乳儿挤成各种形状。 身形与力量的悬殊让秋露一下子失去话语权,她不服气,扭着身子想要摆脱他,同时又伸出手护在胸前,“话还没说完,不要浪费时间。” 上身护着,下身就失去了屏障,曲颂今渐渐熟悉了女子的装束,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秋露腰间的绳子,在她轻声叫着去踢他的同时,还被托起屁股,轻而易举地顺着蹬直的腿,将裤子完全脱了去。 秋露恼怒地想,这人不是垂死挣扎的病秧子吗?怎么力气这么大! 她气愤地看着曲颂今,“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事?” 曲颂今顺着她哄,“真心说事的!” 头一次,她在自己面前这么活泼的生着气,虽然眉毛皱着,曲颂今看着她这样,心里闹哄哄地快活,他觉得可算是靠着自己影响了秋露的情绪。 曲颂今把秋露的两条腿架上椅子的两边扶手,双腿大敞,腿心的风光一览无余,她羞得合并双手去遮,又被他捉住。 他贴近那隐秘的私处,用高挺的鼻梁磨蹭着那两瓣害臊的唇,抬头重重地一亲,随后仰头看着秋露,“现在大多数需要出手的事,易王都让梁回铮去做,孙岩那桩确实是易王的手笔,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但我猜,和你想的一样。” 秋露小声哼了一下,她扭过头,不想看曲颂今。 下面被他灼热的呼吸喷着,已经悄悄泌出了淫水,她不想让曲颂今发现,努力地收着小逼。 曲颂今可能是没发觉,也可能是不想放过她,继续道,“话在前头说光,我今天约你来是有两件事想说,其一,关于刘皇后,你之前说的计划,我打算借着易王的手在南边执行,但具体如何,我们还要细论;其二,我让人把徐家姑娘绑了,就在她从青云观回京的途中。” 秋露顿时扭头看他,不解的目光问了一切问题。 “在青云观,你说你被下药的那一次,的确是徐家姑娘做的,冤有头债有主啊,查清楚就要还债了。” “她没跟七皇子一起回去?她怎么样了?”秋露移开眼,当时她在马车上同曲颂今说自己中药时,便是想借着曲颂今的手去处理自己被害的这桩事,她做不到或者暂时狠不下心去做的事,对于曲颂今来说,轻而易举。 以后也要习惯。 他也说了,一报还一报,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吗? 同时她也想证明一些事情,比如,曲颂今对她的喜欢包含了什么,是不是愿意为她做什么。 “七皇子前一晚走了,她是第二天再走的,”秋露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吃惊、心狠,他都看得分明,感受她可能有一瞬间的惊惧,曲颂今嗤了一声,解释,“没动她,单纯绑了两天,现在已经被人英雄救美,沿着大路送回家了,就是不知道她家里人、京城的人相不相信她是干净的。” “我一向觉得,在人逃出生天还心存希望和幻想时,亲人的不信任及放弃加上周围的流言蜚语是很好的报复方式,我的手段比起她对你的,轻多了。” 秋露没有异议。 曲颂今一开始说的时候有几分邀功的意味,但秋露意料之外的反应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想唾弃秋露突起菩萨心肠的做作,但又不忍心像之前一样说重话,他不想秋露讨厌他,也不想秋露怕他。 “还有呢?”秋露等了一会,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他干巴巴地回答。 “你不是说,‘话在前头说光’?然后呢?” “......然后做的时候,就不许讲话了。” “那做吧。” “...什么?” 秋露费力扭了一下腰胯,深藏汁液的饱满花唇直接贴上曲颂今的脸。 她的声音热烫烫,带着勾人的害羞,“那就继续做。” 第一个世界(56)h·曲颂今 曲颂今的鼻子直接陷进一片滑腻之中,条件反射一般从下而上顺着舔了一口,柔软的舌头破开花唇,将蜜水囊收口中,最后舌尖顺着上面那颗红豆打了个转,嘬了一下。 秋露被刺激地哼一声,低头对上曲颂今望过来的眼。 她坐着,却好像被蹲跪着的曲颂今以一种臣服的姿态掌控了一样,但是秋露不介意这样,肉体关系不代表他们现实生活中的关系,一开始她想用情欲困住他,而现在她已经以放荡而胡闹的方式奖赏着为自己做事的曲颂今了。 关于曲颂今的喜欢,也许他是喜欢自己的身体,也许是因为迷情露蒙了他的心智,无论哪种,有用就行。 看着如墨似染的眸子,此刻水光潋艳,曲颂今再度埋下头,专心舔弄起来。 舌头翻开那对称均匀的两瓣,里面就是涓涓流水的细小窄洞,他光看着就是口干舌燥,绷直了舌头想往里面探去,才到入口,就受到软肉的一阵推阻,让他兴味地野蛮起来。 曲颂今用得劲儿极大,对着上面的蜜豆又啃又咬,几乎要把这颗柔韧的豆子吸离秋露的身体,毫无顾忌的动作迫使下面流出了更多的水,舌头如游鱼一般刁滑,粗暴地照顾了她私处的每个角落。 里面的两瓣,穴壁口的软肉,摇晃的蜜豆,以及周围被吮出红痕的肌肤。 他舔得啧啧作响,还用舌头抽插着穴道,滴下来的蜜汁全被他卷入口中,秋露克制不住的浪叫声声入耳,她自己听着都面红耳赤,快感连绵不绝,如浪潮一波高过一波,舒服得让她蜷缩起了脚趾,又不由得身子软。 小穴难耐地翕动起来,曲颂今觉得自己送进秋露体内的舌头被滚烫的软肉一夹,不疼不痒却能让人奇怪的瑟缩了一下,他胯下的东西蠢蠢欲动起来,也想尝一尝这被夹的滋味。他偷觑着秋露情动的迷离模样,胸口满满地感受有什么要破膛而出了,他想压下这种感觉,咬了一口那颤颤的阴蒂继续研磨,高潮边缘的秋露根本承受不住这迭加的刺激,当即短促地叫了一声,压制不住地泄了春水,浇了曲颂今满脸。 绷着的脊背软下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起伏剧烈,好像她才是卖力的那个。 曲颂今伸舌头舔着嘴边的晶莹,他解开腰带,如粗俗市井人抖落裤子,露出壮硕可观的阳具来。 那玩意顶端冒着水,随便撸几下便已经浸润整个柱身了,粉嘟嘟,水灵灵,又凶巴巴的,俨然已经迫不及待了。 曲颂今看着秋露的眼色,见她没有露出排斥的样子便贴在她耳边讨好地问,“能不能?” 能不能进去。 前两次,他一直在外面,舒缓可以,解不了渴。 如今,如今不同,虽然一开始,是秋露主动找他,而且色诱他,他们这样,其实再正常不过,如果她在事后倒打一耙,还索要什么承诺……自己又不是不能给她。 他突然就后悔那天在马车上没有肏进去了,当时觉得时间不够,现在想想有一百种解决的办法。如果当时插进去了,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连接在一起砰砰撞着了,何须他如此谨慎地征求意见。 “能不能?” 手覆上那圆润挺翘的胸,曲颂今就觉得滑溜溜的,他身子贴上去,两人的下面不可避免地摩擦起来,秋露泄水之后正是敏感,阴蒂重新被碰到便起了一阵哆嗦,她伸手搂住曲颂今的脖子,在他耳边婉转娇吟。 “……把画拿开,椅子上难受。” 秋露被曲颂今抱起来,她咬着曲颂今的耳朵听他收拾东西的动静,“干了没,墨痕不要倾到一边。” “还没干,我两个手捧,你抱紧我。” 她顿时手脚用劲,牢牢地扒在曲颂今身上,“千万别摇晃,要是哪边的墨痕重了,画就不好了。” 她的话碎碎的,很平常地交待亲密之人处理自己的画作,曲颂今听得耳热,他嘴巴动了动,一句知道了却没吐来。 画被轻柔地放在一边的茶几上,人被迫不及待地压在书案上,秋露仰面,曲颂今俯首,脸上的水珠子滴滴答答。 这什么啊? 秋露后知后觉,应该是自己的水。 看着他被自己灌溉的湿哒哒的模样,秋露骤然笑开,她伸手去捏曲颂今的颊,双腿缠上他的腰,笑着说来吧。 她身上有股藏着的浪劲儿,曲颂今可算是看明白了,秋露的笑颜晃得他头晕目眩,握着阳具的手几乎有点不稳,平了心神后,他扶着那玩意儿对着刚刚被折磨得红艳艳的穴口,缓慢地磨了一圈,再而慢慢地,往里面挤去。 烫人的巨物破开身体,秋露溢出哭腔。 感受到一些抗拒,曲颂今俯下身子低声诱哄着说没事没事。 和手的感觉不一样,龟头都没有完整的进去,里面的滚烫的热气和澎拜的湿意就要喷出来了,曲颂今感觉自己在进一个滑滋滋紧绷绷又弹润润的水口袋,水口袋是女人的嘴,缠着他,想要吸了他精去。 曲颂今抓着秋露的胸乳和肩膀借力把自己塞进去之后就不敢动了,穴道里面的肉争先恐后地咬着他,绞覆吮吸着他的肉棒,爆炸似的快感之后便是射意,射意来得迅速,迅速地吓人。 他趴在秋露身上气喘吁吁,等射意过去,曲颂今重振旗鼓。 方才的狼狈过去,他缓速的抽动两下很快就得了要领,动作粗鲁起来。 秋露紧闭着眼,眼角沁出点点生理性的泪珠,如同一朵不堪风雨折打的花骨朵,她抓着书案的一脚,费力固定着自己不会太过摇晃,可饱满的软肉依旧顺着曲颂今的每次撞击,前后荡漾。 曲颂今的视线被她的乳球吸引,手中抓着一个只觉不够,握着她肩膀的右手又移到她的胸前,两团白肉被捏成各种形状。 骇人的巨根在娇嫩的小穴间狠撞抽插,泛起汁液泡沫溅在地上成了斑痕。 整个茶室都充斥由性交快感带来的粗喘呻吟,室温都因为他们升了起来。 “怎么样?”看着她脸上似痛苦更似欢愉,曲颂今俗不可耐地想问秋露的感受,想得到她的表扬和认可。 每一下他都顶得很深,肉棒碾开层层瓣肉到达宫口,重重一撞后随之而来的是因他而起的呜咽抽息,在秋露踏进顽心院的那个瞬间,曲颂今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细碎沉吟而展颜。 秋露沉迷在性爱里,头昏脑胀的没有回答,曲颂今猛地将人一拉,她的屁股离开了书案悬在空中,仅仅留后背靠在桌上,秋露尖叫一声想扬起身子,但因为身下的饱胀感浑身无力。 两条腿并拢,被曲颂今扛着肩上,半个身子都快被提起来,脑袋有点缺氧,身下被他劈里啪啦,大开大合地肏着,窄小的穴口不遗余力地守着门,让曲颂今进来难出去难,秋露感受他退到关卡时,再狠狠冲进来,受刑一样,爽的是小穴,痛的是屁股。 怎么这么有劲,吃药了还是那毒解开了? 曲颂今孔武有力的不像个病秧子。 不止是秋露头昏脑胀,曲颂今做着做着也有些陷进去的癫狂,他觉得秋露的这具软身子就像沼泽地,越想抓却抓不住,全是滑腻的水,热烘烘的要把他淹了。 “说话啊,怎么样?” “舒不舒服,妖女,舒不舒服!”他开始胡言乱语,“爽得说不出话来了是吧,不许你舒服,不许你舒服。” 之前不知道是谁,明令说做的时候不许说话的。秋露铁了心不理他,专心致志地沉浸在铺天盖地的爽快里,她张着嘴喘息,喉咙都要干了,之前泄过一次,现在的穴道十分敏感,曲颂今肏了十几下的时候就有要尿的感觉,又被压着一直干,她更觉得小腹涨得难受。 “啊—” 等待第二次高潮来临时,秋露突然被曲颂今托起来,转了身,压趴在书案上,他的肉棒碾磨过穴道的每个角落,惹得秋露的身子微微颤起来。 他抓着秋露的屁股朝两边掰,更加清晰地看到那小穴卖力吃根的模样。 这样肏得更深,他现在恨不得透过穴道挤到秋露心里去。 秋露的屁股已经被撞红了,他仍然用力的搓揉,再顺延而上扣着她收进去的腰线弧度,保持高速肏弄着。 “不行,不行,慢点……” “慢不下来。”他啪的一下打在秋露的屁股上,红印绽开,曲颂今越发眼热。 妖女,真的是妖女,刚刚她让自己去处理蛤蟆图的时候,自己居然荒唐认为这样的事可以发生在他小院的每一天,她喜爱书画,那作完之后自己就帮她处理,阴干,装裱。这是很可怕的想法,妖女给他施了法,让自己不由自主地幻想,以后。 他曲颂今做事,最在意眼前,眼前就是把秋露肏死。 龟头压过宫口,麻爽刺激。 下一个冲刺前,曲颂今的肉棒被绞弄得更紧,这个秋露高潮来临前的预示,但喷水的速度还是比曲颂今预料更快,大股阴精喷涌而出,烫得他眼口一缩,急忙退出来时,粘稠的白浊全全射在秋露的臀上。 第一个世界(57) 大郑京城近来乱糟糟的,先有太子押着一夜变成阶下囚的亲弟出城门,后有京城第一千金衣衫不整地被游侠领着穿过人群,戏谑和荒唐齐聚在秋日的城中主路上,秋露头带帷帽穿过人群,耳边闹哄哄地响着人群的议论,有的说徐家成为皇族亲家的愿望黄了,有人说京城的天要变了。 “第一千金该是无缘七皇子殿下了吧,那八皇子殿下的婚期如期吗?” “那是自然了,孙小姐好好养在闺中,又没出事,明天开春,还是风风光光的八皇子妃。” “徐家小姐,清白…真的毁了吗?” “嘘,声音小点,听说她现在在府里扯着衣服说自己没被玷污呢,不过,谁信啊?哪有姑娘能被山贼掳走两天还清清白白?” “那些山贼也太猖獗了,这算不算打皇上的脸?” “怎么不算,听说正打算派一支队伍,把城外的山贼全缴了呢,谁领队,还不知道。” “好好一姑娘,真是……” “七皇子妃这下轮到谁了?要是有可能……” 有人嗤了一声,“怎么,你想着把你闺女送过去?” “怎么了?我家姑娘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得得得,不过你家姑娘应该没戏,这正妃的位置该是秋家那位二小姐莫属了。” “秋二小姐?秋雳将军的妹妹?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除了她你觉得满京还有哪家贵族小姐有这个机会?” “你不知道秋小姐喜欢上荷花巷子的一个什么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那块的人都说,秋小姐日日朝那儿送东西,吃食绣品,风雨无阻,讨人欢心呢。这名头传出去,七皇子会娶她?” 听到话题中心成了自己,本来脚步慢下来的秋露立刻提速。 曲颂今真是杀人诛心啊,他轻飘飘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毁了徐清逸,或者说整个徐家最看重的东西,没人动她,但流落在外的两个日头,已经让她受尽非议,纵然让人验了身子,将自己的清白昭告天下,这也只是会延长她被议论的时间,挽回不了这桩会让皇室蒙羞的婚约。 不过,秋露不明白,徐清逸为什么要那样对自己,她们并无交集,或许在徐清逸婚约未定时,两人无意间争一争各自流传在京的美名,但这也不至于放大到要陷害一个女子失去清白。 青云观意外频发,她中了招之后反而徐清逸没有继续,可能是因为那天早晨的刺杀让她慌了阵脚。 后来也是一阵乱七八糟,徐清逸的动作止住,可能探索到的背后意图也戛然而止。 秋露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头痛。 菡萏画坊离秋宅很近,不过拐两个弯的距离,府宅的牌匾就在眼前,她走过去,看到一个老者正递交给门房什么东西。 老者面熟,是不久前那个将摊位租出去的泥人摊摊主。 门房看到她赶紧行了礼,老头照做,手里的物什也就在弯腰后向她递过来了。 “秋小姐,您要的泥人。” 一掌半长,两层油布蒙着的包裹,她接过来,意外地觉着有些重量,顺着封口的边缘揭开,未得梁回铮十分之一美貌的小木人露了出来,饶是形不似,秋露瞧着,仍是扬起嘴角。 小木人底下还有什么,她拨开一看,竟蹦出个栩栩如生的“曲颂今”来。 两个木人所用功力深浅一目了然,梁回铮那个就是眼睛鼻子嘴巴,相似的冠束相似的衣着,板板正正的原木色小玩具,曲颂今这个,上至发丝睫毛尖儿,下至衣摆褶皱痕儿,无一不精工,更显差距的是,这尊小木雕还上了色,病鬼老头的阴阳头都一目了然,已经脱离了木雕的本意,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艺术品。 她左手抓着曲颂今的,右手举着梁回铮的,来回左右看。 左边这个精致的不行,风流骚味都快溢出来了,右边这个因为粗糙拙劣的工艺,在对比之下竟真的多梁回铮本人木讷沉默的味道。 秋露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样去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曲颂今是什么时候知道她顺口让老板做了梁回铮的木雕,又是何等的攀比心理让人家做了他自己的木雕再送到自己的手上,叁言两语难说清。 各式各样的想法之后,她心中留下的就是对此幼稚行为的无语及自己被人暗中跟踪还没有察觉的烦躁。 能利用曲颂今的喜欢,就要承担他喜欢带来的麻烦。 今日在菡萏画坊,她同曲颂今判断杀害孙岩的凶手究竟是何人时,她就有了策反梁回铮,让其刃对其主的心思,那接下来自己少不得主动跟他打交道,届时被曲颂今看见,不知情的情况下横插一脚,小如多做一个木雕,大如,消息走漏被易王知道。 合作了也该谈谈约法叁章。 第一个世界(58) 回自己小院儿的路上,冷玉还在后边问,小姐你爱上曲大人了吗? 外面的人觉得她痴恋荷花巷的平民是她刻意营造的结果,身边的人目睹她和旁人有实质性接触,也陷入了这种错觉。其实冷玉从不是会多嘴八卦的人,这么问,或许是以为这尊木雕是她自己要的,自家主子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到睹物思人这一步了。 秋露摇了摇头,否定冷玉的问题,手里的东西没有交给冷玉拿,她捏得死紧。 到了院前,她发现秋乐正杵在那儿,也不进去,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的围门。 听到动静,他转过来,还没开口,先注意到秋露手上的木雕,柔和的神色渐渐归于寂冷,让秋露隐隐不安。 “阿乐,有什么事吗?” 平时这么问,秋乐就要炸毛了,他肯定先是一副委屈的神色,再而拉着秋露的衣袖摇摆,不满的嚷嚷,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但现在,西风吹来,吹动了他的衣袂,吹扬秋乐唇角,他看起来像是强颜欢笑,“是有点事要请教你。” 她走近想要推开门,秋乐站在门口让也不让。 秋露叙说的梦境模糊了城西夜市那个不明不白的吻,现在两人接近,那段禁忌的回忆如烧开的滚水一般沸腾起来,她不想靠秋乐太近,就站在门的边缘。 但这样推门十分费劲,她将两个木雕人偶抱在怀里,沿着门轴准备发力。 她其实可以让身后冷玉来推门,叫屋子里的初蕊开门,或者让秋乐搭把手,没必要这么亲力亲为,可秋乐的异样让她心神大乱,什么也想不到,难得一见地笨拙起来。 马车上的彷徨过去,或者说彷徨仍在,但现在于白日之下他有更心焦的事情,秋乐看着秋露一副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和他一如姐弟的别扭模样。 心堵。 还视若珍宝地抱着那弱智玩意。 他突然动作,抓住秋露试图推门那只手的两个指头,按到木院门上的某一处。 秋露的心跳因为他的行为不可避免地狂跳起来,她想这里是秋府被人看到两人有什么不好的行为传出去就难听了,然而碰到木门上时,她的指尖感受到了不一样的触感。 她一顿,发觉秋乐没有其他的意思,便低头凑近了些,原来木门中央偏下的位置,被人用小刀或其他利器,刻下了一些痕迹。 该有些年岁了,也许当年这痕迹相当之深,可是经年风吹雨打让痕迹越来越浅,只留下淡淡一圈。 秋露仔细辨别着上面的字,十一月初四。 这不是她自己留下来的东西,十一月初四,十一月初四,她无声默念,试图回忆起什么,秋乐没离开的手顺着她的指尖一用力,惹得秋露扭头看他一眼。 秋乐身形高大,逆向遮住了她的光,她自然看不清楚他的脸,与此同时,秋露脑子里飘起幼年秋乐闷闷的声音,我生日不是七月二十九,是十一月初四。 他来到这个家时,身份重塑,元家的曾经必须忘记,作为秋露的“同胞双生子”,他的生日理所应当地改成秋露的七月二十九。 虽然放于外面的传言是姐弟俩命格不合,不能同处一隅,但在京城里,他们还是短暂地生活过一段时间,秋露生诞宴会第一次出现了另一个主角,可这个主角在吃了长寿面后,拉着她的衣袖在院门前说,我生日才不是七月二十九,是十一月初四。 当时的秋露很烦躁他的到来,挣开他的手,很明确地表示这种话和她说,不如和木头说。 说来离开,离开后悔,秋露早慧,她想这孩子养得圆嘟滚胖,又这么看重自己的生日,想来原来的家应该将他呵护极好,如今就这么离了妈妈,寄人篱下,心里该是有一些闷着的气的。 接着第二天,丫鬟在门上发现了这个,她也无奈叹了口气,随便他去了。 这是他们并非亲生姐弟的证明之一,被秋乐急切地翻到明面上来。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秋露声音艰涩低沉,她推开了门,“进来说吧。” 挥退了初蕊冷玉,秋露带着秋乐前往书房,亲自替他斟了一杯茶,两个木雕像被她随意地搁在书案上,就没有多管。 她捧起一卷书,如同往常一般等秋乐开口。 “去年八月十六,我在长乐坊赢了大钱回来的路上被赌场的人拦住了,那地方黑白通吃,只论眼前,我没带人,眼看就要面临一顿痛打,突然来了一队人拜我为少主,将那些赌场的走狗尽数击退了。” 他坐在秋露斜对面,郑重地用双手捧过茶杯,拇指微微蜷缩,抚摸着杯身,不知道是在感受茶的温度,还是感受秋露那所剩无几且已经淹没在杯身热度中的指香。 这个事情呢,秋露知道,从曲颂今那儿知道。 但秋乐主动提起,又是另外一层意义。 她看向秋乐,后者也在看她,见她如此表情,秋乐咧嘴一笑,笑容里掺杂着几分苦涩,“你并不意外,也是,之前在马车里,你同我说那些事时,我就应该想到你怎么会是因为梦境而忐忑难安的人?除非你察觉了什么,又不好明说,对吗?” “阿乐,昔日的元家追随者众多,桃李满园,你来到秋家后,我就想过肯定会有这么一天。” “你想过有这么一天?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怎么办?” 去年八月,秋露回来还没多久,元家的人找上他,他不敢贸贸然地就跟她说出口,谁承想,一瞒就瞒了一年,总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如果早察觉到了,为什么不尽快的和自己说呢?是不信任自己吗?明明他们可以成为更亲密的人。 他想知道更多她对元家的人找上来这件事的态度,他不介意秋露的说教,指责,秋乐认为这样才能证明她关注自己,在乎自己。 不管她是不是站在秋家的角度,抑或是其他。 可是她的回应很平淡。 “是,你说的那些话,明里暗里,我都明白,我不会让你为难,不会让秋家陷入不义,但如果我继续逆来顺受下去,”秋乐一顿,目光里竟然是她看不懂的凄惶,“那我是不是要失去你了?” 这句话无论从哪个角度,秋露都可以把它辩驳回去。 比如,我从来就不是你的。 可她没有,她看着秋乐黯然的双眼,忽地想到前不久,他们在城西夜市,那个如羽毛轻触的吻之后,他的眼睛很亮。 那时他没有说话,身后的摊子繁华吵闹,但最喧嚣热闹的还是藏在他心里,继而投射到眼中。 秋露的心软了一瞬,随即又无波起来,她平静地问道,“你要请教我的事就是这些吗?” 秋乐怆然的目光登时凝住,他低下头,有些自嘲地轻哼一声,“那我就直接问了。” “你送香囊回来的那个晚上,究竟在哪儿?” 第一个世界(59) “为什么又问一遍呢?” 秋露没有回答,反问之后,静默着看他。 秋乐虽然烂漫天真,但他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已经解决的问题上,除非他窥视到了另外一种答案。 良久,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你不如直接跟我说你想要说,否则我还会像之前那样回复你,那天我喝多了之后,便荒唐地去了入梦楼。这桩事,实在是令人不耻……你还要再翻出来一次吗?我想,”她掩着鼻子,做出难堪又妥协的模样,故作姿态之后,秋露恢复较往日更为漠然的态度,平视秋乐,目光如高爽澄澈的秋日之空,不掺杂任何杂质,纯粹如洗,却让人觉得难受,她继续道,“这不是你想听到的。” 这一刹那,秋乐是希望从她的眼睛里找到窘迫,或许这种被人戳穿的窘迫会让他有秋露亲自承认她属于别人的痛心,但也好过现在的局面。他知道秋露为什么可以将一切的假设完全的呈现在他面前,是因为她觉得之前的隐瞒并不愧对于他,自己是一个局外人,知道这些事情只可能是要裹挟她,要求什么。 她可以说谎,极其自然地说谎,还能顺带暗暗责备他。 也可以直接坦白,说你都知道了,好吧,可那又与你何干呢,现在和谁亲密,日后嫁给谁,这是我自己的事。 秋乐这么看着她,觉得眼前的秋露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模样,但又如此不同。 为什么呢?是因为生命里出现了能让她改变的男人吗? 秋露让他直接,他自己也有些想说的,可此时居然有些张口结舌。 脑中一片混乱,他最后选择了解释自己之前的话。 “那些人……是世代效忠的暗卫,一年前我们在长乐坊外结识,他们便一直护我左右,有时候……我也会请他们办些事。” 即使他说得晦涩,但秋露知道了。 那个晚上,在秋乐发现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香囊时,便让元家暗卫追踪自己的踪迹。 “你说你去了入梦楼,但他们后来报给我,说你是在城南墨荃街上的一处宅子里,好巧不巧,那个晚上我牵着小小黄出门,它嗅着你的香囊,也将我带去了墨荃街。墨荃街和薛荷住的地方相距甚远,我一度以为它在乱窜,没想到,”他惨淡地扬了扬嘴角,“小小黄还挺厉害的,对吗?” 那天晚上曲颂今的手下蒙了她的眼,带她见曲颂今的地方,城南墨荃街?不远,秋露暗暗记了这个地址。 秋乐时时刻刻盯着她的反应,秋露此时目光凝于一处,分明是在思索着什么不关他的事。 他就差声泪俱下地控诉了,甚至想拽着秋露的衣袖不顾前后地问问清楚,她到底怎么想的。 今日午时,秋乐和朋友们在外吃酒,谈到烟花地都说入梦楼已经一月没开张了,这才知道秋露之前说了谎,可是说谎此等卑劣之行从来都是掩盖更为卑劣的事实,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清白至关重要,秋乐不明白,秋露为什么要声称自己去入梦楼来遮住那一晚的真相。 更为坏的结果,他想过,他匆匆告别朋友,回家拆那封印着元家徽印的密信时,手抖得不停,他心中暗念,不管暗卫查出什么,即使是那晚迫了她的是什么皇亲国戚,他必然也要将那迫她的人千刀万剐。 然而信中,白纸黑字,写着前任国师曲颂今。 一时间似有紫电划过天空,耳边炸开雷鸣,雷鸣之后,是青云观亭子中的一句话,在下曲颂今。 随后他便想起,那人置于秋露腰间的手,他要凑近秋露的唇,以及自己站在二人中间,怒目而视时,秋露的护荫。 城西夜市那一个轻轻的吻如一片薄雪化开了,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曲颂今,前任国师,他自然有所耳闻。 相传他是大郑第一美,但那日见了不过如此,再者就算面若芙蓉又怎么样,他最美貌的年岁已经过去,如今他朝而立之年奔去,比秋露大太多了,想来眼角已经有纹,哦对,他有白头发了,很多很多的白发。 再说身份地位,虽有国师之名,但前面还冠了个前任,如今的他又说不上什么话,还不知道以什么为生,凭什么就敢接近和天上月一样的秋露? 可秋露说他是朋友,他们又是那种朋友?可以相拥,亲吻,甚至可以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的朋友?他们这种朋友又到那一步了,单纯的身体接触,还是思想上的谈婚论嫁,甚至是灵肉合一? 秋露想要解闷,他可以,秋露想要体会闺房乐趣,他,他自然也能效劳,可不知道从何时何地冒出来个曲颂今,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走到秋露的身边。 想着想着,秋乐的眼红了。 秋露也在想事情,刚才秋乐说元家的暗卫是一年前寻到秋乐的,那易王这一年里,会不会已经设下了什么其他部署?虽然元家暗卫只忠一主,但赵起元那边,暗箭难防。 太被动了,她揉了揉太阳穴,一抬头,对上秋乐红红的且含了一包泪的眼。 他抽着鼻子,嘴巴微微撅着,身子起伏渐渐剧烈,汪汪泪水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晃呀晃呀,只消一眨,便能轻易落下。 放在两侧的手也紧紧捏着。 这是他委屈生气时会有的状态,今天分外强烈。 要是以前,秋露肯定又要大惑不解,不明白他眼中的眷恋,只会觉得秋乐又在奇奇怪怪,也不管他如何作想,便直接冷面离去。 但现在,现在她仍想冷面离去,但这是自己屋子。 她放下手中的卷书,起身走到秋乐旁边。 “都知道了?” “嗯。” “知道些什么了?” 他亲口说出秋露和那老男人的关系,如同自剜,秋乐恨恨地看了一眼好似循循善诱的秋露,一直守着的泪珠终于憋不住,晶莹落下。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知道你跟他好。” 果然是因为这个。 秋露确认无误,心里有了计算,她抬手抹去少年脸上的泪,还没说什么,就被秋乐捉住手,他看着秋露,泄愤般地诅咒,“他是入梦楼的男妓吗?” 她自己说那晚她在入梦楼的,那同她在一起的,自然就是男妓了。 也是因为秋露主动过来接触自己,传达了软和的态度,秋乐才敢这样说的。 说完后有点后悔,又很理直气壮,他觑着秋露的表情,心虚慢慢浮上来。感情之外的事,随秋露怎么打击嘲讽,但事关于她的,秋乐不敢多听。 心爱之人的心事,才是世间最为锋利的武器。 秋露倒没有在意,“你说是就是吧。” 秋乐:?! 他登时咬了一口秋露的小指,因为秋露没有护着那个人的名头而窃喜,方才低沉的眉梢瞬间扬起来,水眸也熠熠生辉,但不过两秒,秋乐又感觉她在单纯地哄自己,便赶紧趁热打铁,“那你别跟他好了。” 怎么能同男妓在一起,太丢份了。 秋露被他出其不意的偷袭搞得一惊,闻言抬头戏谑地问道,“那跟谁好?跟你好?” 秋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好像先前那个一不顺心就要把他拒之千里之外的秋露不见了,现在的她有些轻佻地提出了个他心动又不敢在此时深思的建议。 他似乎失去了辨别玩笑话的能力,点头的弧度几乎看不见。 秋露一顿,心里失笑。 秋乐的意思终于磨磨唧唧地被翻译出来了,他迫不及待又胆战心惊地想在自己身边挤一个位置。 于是。 她踮起脚,慢慢靠近,两人呼吸相闻,这奇怪的走向,令秋乐心跳如鼓,只觉得陷入了一片不可思议的云海,脑子里空荡荡地朦胧一片。 谁还记得他当时来的时候,多么失落。 独听她说,“如你所愿。” 第一个世界(60) 与之前秋乐既大胆又畏怯的行为不同,秋露湿润的双唇极尽温柔碾磨他的,传来独属于秋露的温度。 触感真实,秋乐想把她抱紧,又怕现在只是个甜美的泡沫梦境,他略一施力,就戳破了一切。 这算什么? 什么叫如你所愿? 不明不白地陷入一晌贪欢并非秋乐所求。 他要岁岁年年。 单单一个吻,便逼出了他额角的汗,二人换气的空袭,秋乐同秋露额头相抵,他将先前捉住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胸口。 “秋露,我喜欢你。” 右掌下的心跳有力,秋露空闲的左手勾上秋乐的脖子,踮着脚贴近他,蹭他的鼻尖,暧昧不明地低声娇语,“我知道。” 秋乐觉得她没有理解到自己的郑重,不免有些急切。 “我想娶你,我想牵着你手正大光明地走在街头,受天下人祝福,被他们夸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的声音和心跳一般有力到不容置喙,秋乐不想在秋家的屋檐下关起门来,和她偷偷摸摸地亲吻;就算秋露不喜欢他了,他也可以动用自己的势力,将她藏起来,而不是仍借秋家的力量。 秋乐这个身份,无法支撑他想做的事。 暧昧的气氛因为这句告白戛然而止。 面对秋乐在她意料之外的想法,秋露很直接地表达自己的错愕,“你要走?” 看到秋露毫不掩饰的吃惊,秋乐有些紧张,他急忙解释,“如果我还是秋乐我怎么娶你,如果我还是你的弟弟,那我只能看着你以后嫁人生子,露露,你相信我,我不会影响到秋家,影响父兄……” “影响秋家?你走便走吧,为什么这么说?”秋乐打断他,极其认真地凝视他,“还是说你以什么身份走,又以什么身份回来?” 她听出了秋乐话内的意思,突然觉得,之前是自己想简单了。 两个人都明白,走就是离开秋家。他说得嫁娶,不会受到非议地走在阳光下,秋乐没资格,但是外姓就可以。 也是,其实他本质并非一个花花公子,他也知道不能被元家曾经相熟的人认出来,便从没有生出过参加科考进入官场的心思,但名气仍旧溢出来,为了削弱风头,他主动犯浑,沾着荒唐味道的名声便会被人嗤之以鼻了。 才学武艺,无论哪一项置于朝堂上,都足以让他在同龄人里脱颖而出,建功立业。 难为他这些年了。 幼时,秋家是庇护,现在,自然成了他成长的阻碍。 成为元乐他会更自由,至少不像现在,都不够格娶自己心仪的女子。 秋乐这次,不仅仅只是因为一个男人而生气,他竟然因为曲颂今的出现萌发之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没想到秋露自己是引发动荡的一笔。 面对秋露的质问,秋乐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急切地捉住秋露想要挣脱的手,“露露,你放心,我在这里生活十多载,怎么会陷秋家于不义之地?我会假死,后面的一切都和秋家再无关系……之后,之后我就是元家的少主,等到元家翻案一切尘埃落定,我便……” 我便有上门提亲的资格。 这句话秋乐哽在喉咙里,秋露面色如霜,让他发现那句“如你所愿”不过镜花水月。 或许那次夜半而归,她牵着自己的手哀婉恳求,也是一样。 她又成了以前那个样子。 她冷冷地说,“你知道你口中,一句轻描淡写的‘等到元家翻案一切尘埃落定’,是多么大的工程吗?翻案,朝中蒙受不白冤案者众多,哪个短时间内就能洗脱成功的?再说你一个人,怎么翻,谁来翻,一年前找到你的元家暗卫吗?蜉蝣撼树!” 此句结束,她忽地心惊了一下,昔日的元家暗卫找到秋乐,是易王暗中搭桥,不会秋乐已经通过暗卫找到了易王吧?翻案,恢复往日地位声誉,这不就是易王同梁回铮的说法。 然而秋乐因为她的话脸色越发苍白,并不是因为秋露一语中的揭了他的短,而是他认为,秋露反对的并非他没解释清楚的计划,而是嫁给他。 “我并非想阻止你翻案,你原本姓元,为祖辈父辈洗涮冤屈,本就是你该做地事,但你真就是想要个公道,要个清白?还是单单想有娶我的资格?” 若是后面这个原因,根本无法成立。 她目前一心想完成任务,没有嫁人的心思。 再说了,她秋露要嫁的人,从不在乎其身份地位,相貌品格,她只求个认定,若是真的认定秋乐,大可抛开这一切,同他高山流水,江湖路远。 “如果是后者,我们可以一起离开,先去吴郡,你不是一直仰慕大郑射艺之巅吴大师吗?你可以在吴郡拜师学艺,接着一路南下,到崇明山看日出云雾,到千帆岛看万鱼跃水,我们阅遍大郑的名景,到时候,来往路人都会祝福我们,你可以和我携手,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 秋露仔细地瞧着秋乐,等一个答案,而后者目色沉沉地与之对视。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也喜欢我吗?所以,愿意和我走?”秋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触上秋露的额头,再一路蜿蜒而下,抚过她挺直的鼻,微翘的唇,要是以前,秋露早就烦他而甩袖离去,但现在乖乖接受着他的触碰,她其实谁也不爱,给他一个承诺,只不过害怕自己的变故影响到秋家。 这算不算威胁?威胁了才会听话。 秋乐笑了一声,“求一公道还是有娶你的资格,这两者没有必要拆分开。” 明明有更安全的方法,为什么他不选?真是为了自己,还是,努力让自己有资格娶她才是幌子,才是理由?曲颂今都说,他已经安于现状了…… 秋露说不出此时心中感觉,有看不透秋乐的无奈,有对他一意孤行的失望,还有失落。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拒绝的滋味,不是曲颂今在顽心院前三言两语的打法,不是和旁人你来我往的兜圈子,而是在她给出自己下定决心兑现的承诺后,被直接拒绝的滋味。 她温软了态度,挂起一个笑容,柔和地说,“抱歉,我先前并非职责你的意思,只是不久前同你说过,秋家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如果你心意已决,我想一切还需从长计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也可以同爹娘说说,毕竟当年为了元家的事他们也奔走不少,爹娘肯定会支持你……之前你说假死,你已经有了计划吗?” “当年元家结案速度之快,求情的人都或多或少的牵连,是因为天家权力集中,武断横行,但如今,连玉玺都快一分为二了,有皇室成员欲挤进朝堂,想以此案做切入点。” 秋露眼中流出一丝惊骇,她连忙低下头,作沉思掩饰,“你是说,你同皇室成员有了合作?” “正是。” 秋乐看着她,脑中千回百转,有幼年雪地里飒飒如火的惊鸿一瞥;有他去青云观偷看初成的姑娘,烙在他心头的一抹窈窕灰色;有两年前她从马车上下来,扶着侍女的手一抬眼,剪水秋瞳,一眼万年。 如石入静湖,藏着爱意的往事仿佛涟漪一波一波荡开。 可无一例外,都是冷淡的模样,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其余的情绪,是那天晚上,因为他发现了其他男人的痕迹。 短短时间内,秋露在他面前变了三般脸色,初时的暧昧,再来的冷肃,最后的善解人意,她素来在自己面前不加掩饰对吗?这才生动对吗? 他的视线落在一旁两个木雕小人的身上。 如果以后,做出更多出乎她意料的事,那是不是能得到越来越多她的情绪? 如果把她囚在身边,那是不是能看到百般姿态的她? 第一个世界(61) 两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最后,秋乐也没有说欲掺和进来的皇室中人是谁,当时秋露看着他,眼中挣扎之色起起伏伏。 他既然敢和她这么直白了当地说那些戳人神经的话,就证明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是如以前一样制作一些动静搏她关注,然后又乖乖配合,贪恋着由呵斥带来的一点点亲近。 秋乐今天的笑容总是怪怪的,他朝秋露伸出手,而秋露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她后退一步,意图躲开,可就是这份从未有过的防备刺痛了秋乐,嘴角的弧度落下,秋乐眸色沉沉的盯着她。 良久,他呼出一口气,“秋露,我不知道如何告别。” 说罢便快步走到她身后,朝着秋露后颈,重重一劈。 她从来没有想过秋乐会对自己的动手,上个世界崩坏前,他们可是两个相依为命的人。 秋露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他低头,如愿的伸出五指,移到她脖颈处,感受着跳动的脉搏,“你刚才是不是想叫大哥院里的仆从把我拉走?派人看着,不许我有动作,不许我出门?秋露,我不是小孩子了,那些仆从怎么可能困住我?他们从来困不住我。” “你刚刚说你可以陪我去吴郡,再南下游玩,其实我好开心,我就是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有我的,但又有哪个姑娘不想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等一切结束,等你去和太后说你中意元家的公子,等我挑开你的盖头,喝了合卺酒,我们好好拜别父母,再去远游,好不好?” “我真怕,你会哭着求我让我不要走,就像上次那样在马车里,很无助的靠在我怀里,那样我真的会心软。” “不必担心秋家日后受到连累,也不要忧思无党无派会在朝中什么处境,等我回来,所有人都路途坦荡,大郑的朝堂将再也没有这些蝇营狗苟的事。” 他要做的事,有私心,也为了她。 在大郑权势是有力的武器,而用秋家的权势受限且有风险,如果是聚集曾经的力量,便能借力使力,无所顾忌。 无所谓她是否能听见,秋乐仍然温柔到融化了一般轻声低语,她的脖颈很漂亮,纤细易折,肌肤也细腻柔滑,血管清晰可见,而那一条条青绿色下流淌着一扼即止的,脆弱的生命力。 他满意地看着秋露此刻任为所欲为的样子,只觉得其体温也是恰到好处的惹人怜爱。 直到覆在她身上的衣服皱起,左边隆起的空缺间,他看到秋露左肩上有着一些刺目的痕迹。 秋乐将她的衣物拉下,肩头斑驳的红粉色悉数露了出来。 是吻痕。 他的手不可控制地轻颤起来。 新鲜,生动,由别人种下不久的印记。 —— 日沉月升,银星满天。 京城城南有两座高耸入云,又临近相对的酒楼,其一名白玉京,其二名琼鹤梦。 两楼均有十六层,每层只设置一间雅室,而更为稀奇的是,在中间偏高的第十二层,楼栋之间衔起了一座凌空长桥,可供这层客人自行往来于两楼之间。 长桥上的风景与室内的风景是不一样的,头顶无垠青云天,脚踏千里快哉风,在此一览京都夜景,素来是大郑那些大胆的富豪最乐意享受的事情。 此时,沾了富豪光的曲颂今在琼鹤梦的第十二层和人推杯换盏,他风采卓然,笑意吟吟,连普通的寒暄都令人心旷神怡。 “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比之中秋佳节的也不遑让。” 他对面的人,面容恰好隐在阴影中,声音倒是十分平和悦耳,带着不辨真伪的笑意,“银盘夜阳,尽泻流光,上天这也是在庆贺瑞王的倒台,易王更进一步吧。” 曲颂今不置可否,托着腮望向远方,“确实很顺利,朝中瑞王的余党从前应该挖过不少太子的把柄,如今那些人为求自保,肯定要把那些腌臜冲到明面上来,也要辛苦七皇子殿下安抚收集了。” 对面的人穿着那身绣满银杏叶的素色衣裳,低头执壶续酒,清俊的侧脸线条在月色下温润朦胧,正是七皇子赵起朗。 “辛苦什么,或许皇上想要一个力挽狂澜的靶子,或许群臣想要一个脱离苦海的浮木,有什么阴谋诡计冲我来就好了,只愿五哥养精蓄锐,早登大宝,一改我郑国因结党营私而日渐颓然之势。” 赵起朗朗月入怀,如此大义凛然的话,从他嘴里吐出似乎被不突兀,只是被护着的人是易王,这便怎么样不让人信服。曲颂今不知道易王给他这个七弟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他心甘情愿地替自己做事,他第一次在易王家里的密道中见到赵起朗一下子就惊了。 易王如今的公信力不足,他需要一个能被皇上群臣接受的人为自己接手瑞王余党,这个人是诱饵,也是靶子。皇后和太子熬了许久才送走了瑞王,对于新出现的人,无论他是否明确地释放出自己觊觎皇位的气息,他们也必将仇恨对待,将其视为眼中刺肉中钉,那这个人就需承接他们排除万难的各个手段。 赵起朗就是易王为自己选定的这个角色。 替他争,替他抢。 待到两败俱伤,或者太子皇后困兽犹斗,他所拥护的主子才真正登场,不费吹灰之力,登上他筹谋已久的王座。 而赵起朗为了什么,他不清楚,但至少绝不仅仅是挽逆国之颓势。 在乌烟瘴气的争斗环境之中,他不信赵家真能出一个忧国忧民的苗子。 “眼下,倒是有桩急事,”曲颂今用指节叩了叩桌面,没有回应赵起朗的寄愿,反而提了另外的事,“我的密探收到情报,第二批刚启程的救灾粮已经被户部的官员偷换成了麸糠。” 七皇子一愣,“救灾粮?偷换的可是送往南边平潭的救灾粮?” 曲颂今点头,“时下还有哪处需要多批救灾粮?” 七皇子抿紧嘴唇,平和的面容出现了冷意,“南边发水暴雨,伤情百万,就不说朝廷派的救灾粮清汤寡水了,他们甚至还想用麸糠代替白米,新粮一到前线变粗糠,流民定会引起暴动,到时候五哥就不是领命救灾,而是领命镇压,他们是早就有此心思,才会派军旅出身的五哥前去南边吧。” “海西巡抚向朝廷申请百石粮食,但朝廷说分批押送,我就知道会有问题。现在已递了急信予易王,告知户部的动作,另外可得知海西几位大人家中还有数十石存粮,其中一位大人还是皇后的外甥,这些我也一并写在了信里,相信凭易王的雷霆手段和智慧,也能来一出‘偷天换日’。” “可海西的那些太子党怎么愿意吃哑巴亏?” “偷换粮食的事情,虽然令人发指,却也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我想借此事,在海西烧一把他们德不配位的火,他们自己人造的孽,就由他们自己人亲手揭开。” 赵起朗几乎是一瞬,明白了他想利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一点。 面上的冰雪寒气融化了一些,他歪了一下头,笑道,“这次在南边海西,我也有意让一人乘风而起,扶持五哥上位,若有他的支持也算事半功倍。” 曲颂今疑惑地皱了一下眉头,“需你动作,想来现在还是籍籍无名之辈,无名之辈日后又如何襄助易王?” 赵起朗未言语,垂首,以指沾酒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 元。 元? “国师大人,他今日就在对面,待你看到,就一切明白了。” “我也认识?”曲颂今抻着桌子起身,顺着赵起朗遥指的方向看去,“你今天组局在此,是为了引荐我,还是引荐他啊?” 白玉京的第十二层空空荡荡,不知道有什么,隐藏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 他本能的,察觉出一些不对劲,待稍稍一眯眼,远处银星一闪而出,银瓶乍破,寒光如水光迸散,他的耳朵捕捉到弓箭候掌的微微铮鸣。 第一个世界(62) 铁箭离弓,弦声微微。 墨色里,不见来者,只见一簇长银劈风而来,带着凛冽锈味,直冲曲颂今面门。 角落里的小羽奋然起身,挑剑相抵,却被来箭力道震得虎口发麻,箭矢落地之时,他手中的武器也哐当一声掉下。 这动静惊起了栖在桥边的老鸹,黑鸟拍着翅膀仓皇而起,嘎嘎乱叫的仓皇之中一个清越又带着轻蔑的少年音传来。 “这些老鸟乱叫聒噪,瞧着听着都让人心烦,我只是想一箭解忧,先生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 来者一把将手中的长弓背上肩,他身量高,肩宽,猿臂,细腰,长腿,一身简单的灰衣穿得利落潇洒,而曲颂今对上他的眼,一怔。随即,他无声地垂下眼。 较之曲颂今的沉默,秋乐的打量肆无忌惮,他逐步走近,在昏暗的环境下,也能感受其目光如炬。 因他之前的举动,赵起朗薄斥一声,“元公子,不可无礼,这是前任国师曲颂今先生。” 秋乐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抱拳施了个礼,姿态低,可语调属实让人心生不快,以至于小羽横在曲颂今跟前,仍持着剑不肯退让。 一切都明了了,什么元公子,老鸹的声音仍在,狼狈中又带着嘲笑,他不像刚才那般咀嚼疑惑京城中哪来的元姓之人,只是蓦地想起那日在马车里,自己透露给秋露,已经有人带着目的,向她那个怀揣身份秘密的三弟接近时,那双清凌冷静的眼下,是已经快藏不住的紧张慌乱。 她很在乎秋乐,她此时又是否知道她在乎的这个弟弟,被人直接叫做元公子吗? 就那日亭中的表现,秋乐应该也很在乎她。 元姓的身份戳破了才是武器,他若是在乎又为什么会将自己卷进了阴谋阳谋,令自己的姐姐平白担心? 曲颂今遣退小羽,走过去,一边笑着一边递过去一杯酒,“无碍无碍,公子恣意无拘,我们也不要以寻常仪轨束着他,今夜齐聚琼鹤梦是为了一致之为,不要因为无礼有礼,规矩不规矩,坏了论事的性致。” 他这般说了,秋乐反而神色一紧,但很快收敛起来,接过酒,极其痛快地一仰而尽。 剑拔弩张的氛围弥散在曲颂今的三言两语之中,秋乐就坡下驴,接下来赵起朗的转圜之后再转正题,三个人很快说起朝中乱况,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见解相似,意见相投,酒局后半场,赵起朗明显因为彼此的志同道合而露出满意及向往的笑容。 曲颂今沉疴积体,众所周知,待到子时三刻,他便扶着额,醉意朦胧地说自己该回去用药了。 他离开,秋乐没多久也向赵起朗告退,赵起朗尚未尽兴,聊表失望之余又叮嘱他几句,这才放人。 秋乐顺着楼梯才下两楼,便有人前来引路,等到前头的小厮拉开厢房的门,他看见神色清醒的曲颂今坐在窗边。 酒局上,两个人都装作第一次见面,但他们都知道,这却不是今夜的唯一一次见面。 “秋三公子,过来喝杯茶醒醒神吧。” 在赵起朗面前,他一直叫秋乐元公子,而此时,却直白的喊他秋三。 曲颂今的口气不复之前假装初见的圆滑,他随意且散漫,甚至还能品味出一丝隐秘的亲切,秋乐还没有过去,他便抬腕,给对面的杯子倒上一杯。 秋乐见不得他,冷笑哼着单刀直入,“我以为,易王或是七殿下使美人计,也该选个年轻些的人。” 曲颂今挂着笑容,笑容里似有对小辈的包容,他打马虎眼,“美人计?什么美人计,方才殿下又同你说了什么新计谋想法了吗?” “曲颂今,别同我弯弯绕绕,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他冷眼看着,手慢慢摸上腰间的匕首,“你费尽心思接近秋露,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替易王在朝中多挣些支持,还是希望她为你做什么事?” 茶盏上面,蒸出一团袅袅散香的白雾。 曲颂今的神色藏于之后,令人看不清楚,秋乐的话,似乎勾出了他的回忆,这次他的笑声倒是货真价实了,“费尽心思接近你姐姐,这点你倒是说反了。” 其实有很多佐证,能证明是秋露更为主动,比如有贵女前往劳什子荷花巷子而传出的各种猜测猜测,只是他从来都认为是有人诱使了秋露,但曲颂今此话一出,下了定论,秋乐暗中咬紧了牙关。 “好笑,论才貌品性,论身世背景,她甚至还有太后作为靠荫,大好男儿任她挑选,可她为什么会费尽心思接近你?你凭什么?凭你昔日照亮大郑,可已然明日黄花的容貌?凭你还不算功成身退,就行将就木,成了老弱病残?” 曲颂今神色没有异动,倒是对面的秋乐越说越恼怒,即使他努力克制,曲颂今也能看出端倪,他不禁疑惑,秋乐今天是作为一个弟弟来为她的姐姐,鸣不配的吗?秋乐对秋露的在乎比他想得更深,也比他想得更为病态,面对这样的情况,曲颂今知道如何戳他的肺管子,可是话到口边,他还是吞了回去,毕竟秋乐还算她的弟弟。 “你对我意见很大,我理解,但我对秋露绝对没有丝毫的利用之意,能让我们走到一起的是……” “走到一起?曲先生,你用词有误,就算在青云观,秋露也只是说你们是朋友。” 曲颂今顿了一下,突然有什么在脑中炸开,结合之前及今日的表现,秋乐似乎对男女之间的距离甚至是能表达男女之情的词语很是敏感,他怒气似乎也不只是自己的姐姐可能被有心人诓骗,更多的好像是,由于自己作为异性出现在秋露的身边,打破了原本的平衡,或许秋露不再独独关注秋家男儿了,将精力全全放在了自己,以及对付易王这边。 或许,或许,只是猜测。 可他从秋乐的怒气下窥视到一些,他对秋露不一样的情愫。 这个发现令他略略震惊,但解释秋乐的敌意就合情合理了。 他早就该知道,秋乐箭术闻名遐迩,若真的想射中老鸹,怎么会给人要射向自己的错觉,他分明就是冲自己来的。 幼稚,曲颂今暗自摇头,不过既然他站立了角度并非她的弟弟,那么一切情面也就无需顾了。 曲颂今笑道,“确实用词有误,我同你姐姐的关系,并非仅仅走到一起,能维持我们亲密联系及接触的,是秘密,共同的秘密,不能对任何外人说的秘密。” 秋乐越在意,他就要让秋乐知道,秋露的不在意,她不会跟他说自己的筹谋,自己的策略,或许他秋乐内心想着自己是独一无二,可如今他才是那个外人。 秋乐的眼睛果然红了。 没否认亲密联系及接触,那就意味着他知道自己和秋露的进展,怎么知道的,曲颂今心里不痛快了,他的语调冷下来,“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在此地出现的人会是你。秋家救下你,且把你养这么大,你却要以元姓后人的身份跳出来,这就是明摆着将秋家的欺君之罪送到皇后皇上面前,瑞王余党本就因之前的事对秋家心生怨怼,你就算先前往南边,但只要一露马脚,秋三公子实则元姓后人的身份传回京城,就会为曾经父母兄姊,带来灭顶之灾。” 秋乐此时却没急,在其他事上,他恢复了平静,“安稳时期的秋家无党无派,但岌岌可危之际,只要略伸援手,利剑就会为其所用,现在我进入你们的阵营,于你们百利,于秋家也并非全全有害,你们该是第一时间就封锁消息,那届时一切才能利用的恰到好处。你假设的险境,我永远不会让他们陷入其中,倒是曲先生,你怕秋家倾颓,究竟是怕他们涉险,还是怕你们的秘密连坐了你?” 曲颂今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怒意了,此时他却气极反笑,“秋三公子才冠京城,如今这伶牙俐齿却用到了为自己没有感恩之心的诡辩之上,不知道是书读岔了,还是姓元的,骨子里就是这般表里不一,道貌岸然。” 秋乐:“惭愧,原来曲先生这么不乐意与我为伍,倒是苦你忍了一酒席时间了。不过说过表里不一,谁都敌不过吃风月饭的伎子,曲先生你说是不是?” 他骤然提到伎子,曲颂今心里有些不妙,果然听秋乐又道,“那日在青云观,虽然秋露说你是朋友,也不难看出不情不愿,倒是你,今天这般冠冕堂皇地解释你的有意接近,我都想知道你说的秘密是不是杜撰的,或者是你对她要挟了。” “是非黑白,我何须向一个外人解释?你如今姓元,那就没有资格掺和到我们的事中。” “外人?若是我是外人,秋露不会许诺我,要同我远走高飞;若是真跟你亲密,那也不会在背地里,说你是伎子,”秋乐看着僵立住却依旧强颜欢笑的曲颂今继续说,“我承认,她有时候是玩心大,会取乐别人,但即使你们曾有过肌肤之亲,她也不曾给过你承诺吧?与你不同,她亲口对我说过,愿意和我一起走遍大江南北。我如今跳出来,想平反元家,也是因为秋三公子的身份,不能容我同她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但元姓后人的身份,却最是相配。” 曲颂今的脸色,现在已经非常难看了。 秋乐停顿了一下,笑起来,“当然,秋露不是嘴上说说,她很努力,她向太后求得那一纸空白的婚书,从头到尾,是为了我。” —— 厢房外,楼梯处 “梁侍卫,七殿下在楼上呢,你不见了吗?” “……” “梁侍卫?” “……抱歉,劳烦您继续领路。” 第一个世界(63)sℯxiaòsℎu.℃ò㎡ “……海西的流民一部分东行,一部分西上,五哥在路途中,已经给两边临城的知府下令,命他们分担了海西的压力,这样,对救助粮的数量也能控制起来。” “……” “流民四散,虽有风险,但……也好,也好,给我们造就了机会。东西两路,我们正好让流民找到那些‘上天的预示’。现在从西至南边,已经让信得过的人去处理了,从东至南,梁侍卫,五哥有意让你去安排。” “……” “梁侍卫?” 梁回铮恍惚的心思被打断,他抬起头,微扬了下巴,视线却仍定在面前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茶水上。 他对面的赵起朗感到有些奇怪,“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顾忌担忧?”夲伩首髮站:ⓠцyцshцwц.ⅹ yⓩ 逅續章櫛請到首蕟詀閱 “殿下命我何时出发?” “自然是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 赵起朗突然笑起来,引得梁回铮看向他去。 左右两边莹莹烛光,被人的气息震晃,不住飘摇,他身后便是窗外的重重黑暗,赵起朗洞若观火,双瞳在浓墨里竟有熠熠之辉。 “梁侍卫,你这模样不会是为了儿女之情发愁吧?” 梁回铮面上虽仍不动声色,欲辩解的舌尖却仿佛被骤然烫了一下,火烧火燎的痛一直漫到心尖上去,从未体验过的痛觉令他不由自主地恍惚,再次低头下去,那无波的茶面上,竟然模模糊糊地浮起秋露的脸。 这么明显吗?殿下他们可从未在这方面打趣过自己。 可他又应该不应该发愁?青云观荒唐的那一个上午,他们早就不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但他刚刚听到的那些又是什么? 自己只是巧遇门外,听到了秋露这两个字便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接下来的话却字字锥心,他听出了其中之一的声音来自曲颂今,而另一道伤人的话好似来自她的弟弟,秋三公子。 秋三公子说,秋露许诺了他,要和他远走高飞;秋三公子说,纵使秋露和你曲颂今有肌肤之亲。 在顽心院,他亲眼看到秋露将手伸进了曲颂今的衣裤,他一度面红耳赤,在接下来的几个黑夜里,画面涌上心头,却又令他辗转难眠。后来,青云观的帷幔纱帐中,他们紧紧相拥,交缠,不分你我。点点落红,惊得他心头狂喜。 瑞王事毕,梁回铮按捺住心头忐忑,查出了让秋露中药的幕后黑手,还未再深入行动,徐家小姐便莫名被山匪劫走,初始,他以为恶有恶报,如今看来,亦有她裙下臣的手笔。 回京城后梁回铮便一直等待,如果秋露要个说法,他就给她个说法。只是他不能主动,若是沉不住气,暴露了什么,毁得就是她的清誉。 没想到,来琼鹤梦送一封信,等不到的一切突然就真相大白了。 “梁侍卫,你这模样,像是快哭了。” 他挤出了一点笑容,却很快又低下头。 “这些年着实委屈你了,若真是为了儿女情事,你大可安心,待你身份恢复,还愁没有好姑娘吗?权势素来是最有用且引人的,先不说以后是否有人会亲自奉上好女,便是你强取豪夺,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梁回铮抬眼看他。 “或许听起来不太妥当,”赵起朗似笑非笑,顿了一下,玩味地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不过,这可不是玩笑话。” —— “你知道通达海吗?宫中一角,历代国师长成的地方,上上代国师喜好从民间收徒,那些弟子为了挣脱阶级束缚,也沾染上宫中你死我活的味道,通达海,不亚于炼狱。在那个时候呢,我知道了个道理,那就是事情未到落定之前,都不算有结果。” 曲颂今并没有看一边自以为已经一击人心的秋乐,他的指尖在杯沿缓缓地滑动,声音仍然不急不慢,先前片刻的僵硬似乎是假的,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那封婚书是空白的,并没有写上他秋乐或者是元乐的名字,所以在婚书被秋露颁出的最后一刻,谁都有可能成为她的身边人。 秋乐刚想从鼻子里哼一声,就听到他继续道,“秋露见到我时,脾气总不大好,头两次还带着熏熏的酒味同我见面,那时我们俩针锋相对,都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现在被她骂了两句,能消解她那时的气,便再好不过。” “你…” “你是家中幼弟,兄姊自然让着你,宠爱你,只是你如今也要学会辨别是非,”他的长相本就温润柔和,发间若隐似无的斑白,不显老态,平添几分飘渺出尘的仙气,曲颂今此时嘴唇上扬,带着微微笑意,只消一眼,便让人如沐春风,可出口的话却是不动听得很,“比如送暗卫到你身边之人的真实目的,比如接下来你南行的一路上是否会有人别有用心地接近你,比如你姐姐,一向是个有口无心的人,一些话听听便好,千万别当了真。现在不知道该叫你秋三公子还是元少爷了,这次西行南下,路途遥远,还盼一切顺利。” 他牙尖嘴利,以长辈的姿态好一通教育,秋乐意料之内,没显露出落了下乘的模样,只是垂着头,轻轻哼了声,放下肩上的包裹,揭开两层从里面又拿出个布包来。 他递过去,“这是秋露让我交还给你的。” 曲颂今没动,秋乐便起身将布包放在他面前的桌面。 东西包得囫囵,外面呈椭圆形,但尚能看得出一些轮廓,曲颂今手指才按上去便顿住,沉默着收到一边后,平静地端起了眼前的茶。 秋乐唇边的讥讽转瞬即逝,难以捕捉,他起身告退,“时候不早,我也不便再打扰曲先生了,接下来的时日还劳烦先生在京中布局,届时我会送来好消息,同先生里应外合。” 第一个世界(64) 秋露被伪成睡着的模样裹在被子里,醒来时已是半夜,她不顾时辰便紧急召集了父母兄长,讲明了秋乐以元姓之名贸然离家的事。秋慕青当场便命亲信出府,五湖四海寻人,但此举动必须隐瞒踪迹,不得喧哗,效果也可想而知的不尽人意。 她心思纷乱,从未想过最大的变故居然由秋乐带来,回来后一夜未睡,睁眼到天明。 初蕊冷玉不清楚,一如既往在日出卯时端来了早点以及一封简信。 她连忙支起身子,单手探出帷幔,“薛荷给的?速速拿来。” 冷玉急急上前交予,竟然有几步踉跄。 初蕊拢上帷幔,看着秋露一张素白不见颜色的脸,隐隐担忧,“怎么了小姐,薛姑娘有什么急事吗?” 冷玉也紧盯着她的反应。 现在有偏离原剧情的突发事件,也有仍然在正轨上的原来之事,薛荷的匆忙来信,也是同她告别,她正在走没有易王,但仍如先前的剧情。 “为我梳洗打扮,我要出门见她。” —— 城东大道,吆喝声此起彼伏。 秋露和薛荷并肩而行,后者手里捧着一油纸包花生酥歪着头看秋露。 “脸色怎么这么差?”薛荷将一块点心递到她嘴边,打趣道,“没化妆?你之前不是同我说,再忙再倦也要收拾好再出门吗?今儿个是怎么了?” “这不是收到你的信,听到你下午要走的消息,着急忙慌地就来了,脸也没洗,粉也没扑。” “噗哈哈哈,秋露你也会说这种笑话!”薛荷夸张地笑着,两个人肩膀靠在一起,她也就顺势靠在秋露的肩上,声音低下去,“东边的江湖门派为海西灾情募集了千担粮食,官兵横行,悍匪频出,我们江湖人只能凭着自己将粮食送到海西,邝阳门是江湖之首,必须派出人随行护送,你知道的,我最合适了。” 她长叹一声,摇摇头,“以前我空有抱负,总想着自己一身功夫,身后又有邝阳门的支持,来京总能投靠明主,大施拳脚,改变目前大郑混乱的现况,结果,江湖人还是要靠自己的方法啊。” 秋露若有所感,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她,“那你送完粮,还回京城吗?” “我不知道,”薛荷苦笑,垂下眼,“我不知道我在京城做什么,当一个巡城卫?天天处理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还是一直追捕偷鸡摸狗的小毛贼啊?” 秋露没有说话,仰头看天。 之前的剧情里,薛荷运粮至南,也算是易王薛荷感情升温的一步,易王在海西行事雷厉风行,肃清了南方官场的歪风邪气,让薛荷看到了大郑有希望扭转的局势,也让薛荷坚定了初期,与易王一路同行的信念。 现在呢?她即将风过无痕,静归江湖,京城之中再也没有关于她的一丝波澜。 她在乎的人不会轻易死去,她心爱的人也不会用最卑劣的方法伤她的心,在京一二载,不过黄粱一梦。 是好事。 好事。 秋露想着想着,眼睛却酸了起来,她抬手揽住薛荷的胳膊,笑道,“回去好。” 有时候她在想,一切变了,一切又都没变,前生薛荷一团迷糊地被易王利用,最后真真假假,分不清楚,心如死灰地遁隐;今世,自己一片混乱地陷入泥淖,多了曲颂今,秋乐又出事,易王运筹帷幄,七殿下深不可测,自己费劲心思揣测,同看不见但存在的威胁斡旋。 她才来的时候不就是为了阻止这个世界崩坏吗? 世界崩坏有易王逼迫薛荷,滥杀无辜的原因,如今她离开,断了她和易王的感情,那前世平白无故死的那些人,自然就性命无忧了。 好,是好事。 不过,前生今世?她怎么会用这样的形容词?混乱中,她都快记不住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做任务的,系统好像,也很久都没有出来了。 她好像想通了什么,又理解了什么,心里既轻松又有些疲惫的沉重,但薛荷在眼前,释放在即,总归是她乐意见得的。 “邝阳门在山上,风景很好,有机会你可以来看看。” “你从前是不是也邀过我去邝阳门?” “自然是邀过无数次,就等着秋大小姐赏光莅临。” “得,可贫。” “嘿嘿,对了,上次给你的迷情露用了吗?” “迷情露?……噢,想起来了,没用,没机会用,不过那真不是春药吗?” “春药?怎么可能那可是……” 秋意渐深,比起前几日,现下刮来的风中已经带了冷。 她们碎碎地聊着乱七八糟的事,亲密无间如同世间最最普通的邻家姐妹,这个分别的上午,没有谁怀揣不可及的鸿鹄之志,没有谁别有用意,刻意接近。 两个人在路上相挽着,不知道是那条巷子里的人家开了酒坛,桂花味伴着酒香飘出来,薛荷脚随鼻子带着秋露打个拐,就要往巷子里走。 秋露还没有拉住她,大道的另一边突然一阵喧哗,跑出来一道矮小的人影,敏捷且狼狈地在人群中左闪右避,薛荷听到动静回头,见此场景当即三步并两步,手疾眼快地拎住小矮子的脖颈。 “做了什么坏事?” 抓捕之事,薛荷得心应手,一把将人制服,还有些得意,她一边护着花生酥,一边将人提起来,待看清小矮子的脸庞不由得心下暗惊。 突然窜出之人面黄肌瘦,左边颧骨上豁着巴掌大的伤口,外青紫内红黄,深可见骨,几乎溃烂,粒粒分明的灰尘和细小的碎石趴在伤口上,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他眼中血丝遍布,身形枯槁,骨节突出,衣衫破烂不蔽体,赤裸的双脚全是伤口,他不住地扑腾,死死地盯着挡住他去路的薛荷秋露,犹如濒死的恶狼,眼中有挣扎的渴望,有绝顶的仇视,有即将归于沉寂的悲哀,京城的乞丐都比他体面和善得多。 薛荷被他的眼神慑住,手渐渐失了力。 “薛头,秋小姐,”后面一身兵甲的巡城卫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看到薛荷和这乞丐喜笑颜开,掳了一把额头的汗,“薛头,还得是您,这王八犊子跑了两条街,可算逮着了!” 薛荷彻底松开手,那不似乞丐的乞丐还未落到地方,又被巡城卫钳制住。 她瞥了一眼,“他是谁啊?犯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南边来的流民,刚就在我眼前抢了东西,”巡城卫抓着他枯槁般的头发往后一拽,那双令人不忍对视的眼儿再次露出来,“倒是挺能跑,京城的猪食把你养有劲儿了?” 流民? 此话一出,两人心惊肉跳地对视了一眼,有灾情的海西离京城十万八千里,流民无所依,怎么能进京?流民又怎么敢在京城里抢东西,是迫于生存,还是有意安排? 秋露的目光落在那小乞儿的身上,心想这是谁的手笔。 薛荷笑着打听,“胡说八道什么呢?京里哪来的流民?” “嘿,薛头,您在城那头巡逻,不清楚东头的事儿,这流民啊昨儿个才来的,就在东边城门那块,户部去盘了,但还没盘清楚来!” “流民从东门进来了?” “是啊,已经轰了两拨,轰不完,他们这帮人已经开始抢东西了,那性质就变了,现在城东这块乱得很,您和秋小姐也须多小心点,来这儿也得多带些人。”巡城卫单手朝薛荷行了个礼,转身欲走,“那这个小子,我先带回去了,下次有机会请薛头喝酒。” “巡城卫大人留步。” 秋露款款上前一步,巡城卫没想到是她这个一直在一旁的官家小姐开了口,当即局促起来,挠了挠头,“秋小姐,您这么叫我不是折煞我嘛,您是尚书之女,又是秋将军妹妹,还和咱们薛头关系这么好,怎么当得起您这声大人……哎对,您有事直说,我悉听尊便!” “那我就直说了,”她垂眼一指,指向那个乞儿流民,“这位,不是流民,是之前从秋府窃物偷跑出去的一个小厮。” “啊?” 她没有一丝嫌弃,直接走过去拉起那乞儿流民瘦骨伶仃的手腕,“本就我府的人,你交给我,我带回去吧。” “秋小姐,这,这明明就是流民啊……”巡城卫张口结舌。 “你也说了,我是尚书之女,也是将军的妹妹,还跟你们薛头关系好,我何须骗你呢?如果不是我府中之人,我何必废这番口舌?” 秋露又看了一眼薛荷,后者很快意会,一拍那巡城卫的肩膀,“噢,噢,原来他就是你们秋府找的人,今天我和她来城东就是在想这茬事,没想到阴差阳错,你倒是立了大功,哈哈,好小子!” 巡城卫被忽悠住了,晕头转向,“是,是吗?” “当然是了,”秋露微微一笑,屈膝行了个礼,“还要多谢这位大人呢。” 桂花味和酒香依旧萦绕在鼻尖,秋露顺着自己的手朝那乞儿看去,恰好对上他故作镇定、紧张、不解又害怕的眼。 第一个世界(65) 城东保善堂。 送药的小郎中看着榻上蓬头垢面的人儿欲言又止,抓着棉布和水盆的手紧了又松。 薛荷看他那犹犹豫豫,一点没有医者仁心的模样,不由皱眉,“怎么不过来?嫌弃人吗?” 她魄力十足,此时直下威压,更是让小郎中直接哆嗦了一下,“不,不是,只是我们这……” “东西给我吧,”秋露走上前接过东西,吩咐道,“这里不用你了,出去吧。” 小郎中如蒙大赦,急急地退出去,又细细地带上门。 “秋露?”薛荷将疑惑的眼光投向他。 “保善堂也是坐落京城百年之久的医馆,来来往往什么病人没见过,嫌弃是不可能的,我想,或许有人不让他们救治流民吧,刚才那个巡城卫不是说他们先前还轰人,而且轰了两拨了,历来灾民进京不至于如此,想来是被下了专令。”秋露倒是神色平静,她边用棉布沾湿了水,边抬眼看那个流民乞儿,“是吗?” 薛荷也看向他,等一个答案。 “……我,”被两双眼睛看着,流民乞儿刚要开口,却只是发出嘶哑的气音,薛荷连忙倒了杯水过去。 长久颠沛流离的混乱生活,已经让他失去索求的意识,二位姑娘的救助事发突然,让自己远离危险的同时,也忽略了干涸的喉咙。 很长时间,没有被人当正常人一样对待过了。 他将杯中茶水一仰而尽,而后对上秋露的视线,又垂下眼,摇摇头,“…我不知道…” 薛荷当即失望下来,长吁口气,又听他说,“…但一开始,京城的医馆是会救治我们的,后来,就将我们,都扔出去了……” 他声音干涩嘶哑,但是话的内容逻辑清晰,可见脑子正常,除了皮肉受尽折磨,其余的没什么大碍。秋露举着棉布想给他擦拭脸上的伤口,但他头一偏,躲了过去,而后警惕又惶惑地看向她。 像是以为秋露要打他。 看他躲避,薛荷心里先起了无奈和恼怒,无奈他条件反射,可想而知百姓受天灾影响而吃了很多苦,恼怒又是控制不住地觉得此人不识好歹。 她四处看着,在医馆的房间里恰好发现了铜镜,又将秋露手上的棉布取下,一同搁在他眼前,“自己擦干净上药吧,你脸上这伤再不处理就烂了。” “我们救你,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流民的事,还望你配合。”就算你此刻警惕,不是也为时已晚吗?后面这句话,秋露没说出口,她还是希望自己能成为这个流民小乞儿这一路上所接触到的,最大的善意。 那人双唇抖动,最后嗫嚅着,“…你是尚书大人的千金?” “是,所以我能帮到你们,城外城内流民的情况,应该不太好吧。” 他双眼仅有的一点光亮骤然熄灭,埋下头,再度抬起时,竟是从所未有的认真,他对秋露深深一拜,“小姐想问什么,我定知无不言,还望之后,小姐能帮忙同尚书大人转圜说情,给城外流民一条活路。” 那就是很差的情况没跑了,秋露薛荷对视一眼,都明白了现在情况刻不容缓。 “你叫什么?” “齐闫。” “你是从海西过来的?” “从晋安云兆过来。” 薛荷神色一凛,当即喝道,“晋安省云兆县,一直安逸富庶,离南边灾情有段距离,又怎么会有流民?” 齐闫看向她,方才被巡城卫拎在手上也牙关紧咬的孩子此时眼中竟然泌出一点泪花,他无不苦涩地说,“云兆县确实一直安逸富庶……可前段时间暴雨不停,潮汛泛滥,海西六县淹了五座,听说掌事的大人也被洪水冲走了,剩下的那个平潭县岌岌可危,根本无力承担那么多的灾民。” “……海西在郑国边角,若要求生,唯有上行,西边也是困苦之地,所以大部分灾民都选择东上,晋安云兆便在东上的必行之路上。” 殃及的便是东上道路的第一个省城,是晋安。 也就在这个时候,连绵数月的雨水终于消停,大水渐止,可海西的流民却给晋安的百姓带来了瘟疫。 “晋安省内的泉州县和云兆县负责承接流民,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巡抚大人早就想到了这层,于是他成立在城中设立了六疾馆,专门安置,又征用了医馆的郎中,安抚原本的百姓,长期向他们讲熟悉防范的几个法子,香囊,药浴,粉身,烧烟的材料也准备的全面,还提前囤积准备了足量的草药,每日发放,但是……” 薛荷紧问,“但是什么?” “但是库房却在某一天起了大火,囤积的草药付之一炬,流民无药可治,百姓无药可防,那些流民如强盗匪贼,才一天断药,就说晋安巡抚不管他们,冲破六疾馆……” 听到此处,秋露不免地震惊起来。 虽然今天薛荷一见自己便说南方的灾情早就不止于水灾,远比朝中的百官想象地要严重得多,但是她怎么也没料到,这种会有这么复杂的一幕,救命的库房被烧,这就是天灾还是人祸? 秋露脑海中突然想到一句话,乱世出英雄,如果没有乱世,那就制造乱世。 邻省的灾情蔓延到家门口,晋安的巡抚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他准备算是万全,泉州云兆地界宽大,物源丰富,有承接流民的资本,东上轨迹正好可以在此止住,想来凭他原本的措施,不出一两月,就能恢复安定。可如今这样,实在让人觉得有什么暗手从中阻挠,造成了南边灾情越发严重。 海西灾情,第一时间没有把控好,以至于大量灾民四散,被洪水冲垮了家园的他们此时与乞丐无异,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晋安全县即使准备了足量的衣物粮食药物,但中间肯定也有穷凶极恶之徒,既然末路,便恶向胆边生地靠抢夺,杀出一条活路。 “承接流民后,泉州云兆有无封锁?” “封锁了。” 薛荷狐疑,“那你怎么从云兆出来的?也是随那些流民一同冲出来的?” “自然不是,齐家在云兆也算大族,自应为承接流民出一份力,在巡抚决定开城门迎人的前一日,父亲料到了日后可能有的风险,便将我托给家中老仆,让他送我上京,投靠远嫁京城的姑姑。初始,我乘马车出行,一路顺遂,但后来遭遇草寇山匪,老仆为保我身死,我也成了这样。” 看着秋露和薛荷的神色越来越凝重,齐闫当即并拢双腿,伏下腰冲她们深深地磕了两个头,“二位恩人明鉴,我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齐闫当受天打雷劈。” 他身上的衣物宽大,俯首时脖颈空旷,内里一览无余,骨架瘦小,肋骨清晰,肌肤上都是斑驳脏污。 晋安云兆到京城还跨过一个省十个县,不知道他是在何处遇到了草寇山匪,而后独自一人上路,路途遥遥,他一个孩子实属艰难。齐闫的话看起来倒是合情合理,秋露看向他,他也在看秋露,一张布满污渍的小脸此刻正好落下泪来,晶莹的泪珠冲刷了脏污,露出底下干净洁白的肌肤。 他的话是合情合理,可是城门外的流民难道都是齐闫的遭遇? 如果是南边来的,那么晋安之后还有禹杭,也是富足的省份,足以让流民安顿,可他们为什么又会跋山涉水进京? 这一切,是云兆火烧库房时开始布局的?还是更早,从海西官员不作为开始的? 房门被打开,之前走掉的小郎中又犹豫地探出头来,他对秋露薛荷挤了个笑脸,“二位,这间诊室,我们要用了。” 薛荷立马跳起来冲到他面前,“不救人还不许人坐坐了!” 小郎中迭声叫苦,“大人饶命,上面有令,保善堂也实属无奈!况且,况且,我们也要救治别的患者啊!” “秋露,走,去我那儿,别待在这徒有其名,欺软怕硬的医馆了,还保善堂,我看叫护恶堂!”她头一扭,走到床前,对齐闫说,“我背你吧。” 瘦骨嶙峋的半大孩子轻巧得很,但齐闫还是摇摇头。 秋露阻止住她,“我马车就在外面,还是先把人送去秋府吧,你下午还得启程,别误了你的事。” 第一个世界(66) 才把齐闫送上马车,秋露就见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曲颂今的近侍小羽从医馆对面走过来,冲她一抱拳说曲大人请她一叙。 她顺着小羽的示意朝上看去,茶楼二层,花窗半掩,窗后的人面容看不清,只知道穿着绛红纱衫,黑白交错的秀发落了满肩。 不是什么多好的茶楼,但取巧地在窗边布置了一长枝条儿的金桂,宽而厚的绿叶,碎而多的黄花,平凡普通,却又带来了一份令人心动的秋意。秋露突然觉得,先前嗅到桂花的馥郁和酒香就是从这扇敞着的窗里溢出去,即使这是座茶楼。 同那两种味道一起扭捏到她鼻尖前的,还有某人说不明白的体香,那是隆冬里,带着雪的老枯枝丢尽灶膛的味道。 一开始抓住雪枝,总归是冻手的,烧起来就好了,有点呛,可不妨碍最后让人觉得暖烘烘的。 只不过现在也不是隆冬,许是她想错也记错了。 秋露让薛荷先带人回秋府,说一会自己回去。 待上了茶楼,小羽拉开门后,曲颂今依旧背对着他们看窗外,身影透着罕见的孤寂萧条。 “昨天才见过,今天谈什么叙呢?”她极其自然地坐在对面,但曲颂今这次没给她倒茶。 秋露倒是没有在意,敲了敲桌子,待曲颂今转过来,二人相视,俱是一震。 他们眼下青黑相似,苍白憔悴相同,一副晕头转向的劳累样,不过曲颂今的疲态还是超过秋露,他发间的白色似乎更多了些。 “你……” “你怎么了?” 曲颂今欲言又止,倒是秋露直截了当地说出口,她取过一边的小杯倒了一杯茶,入口一品,是今年的新茶秋别火暑,第一品意外清爽,第二品醇却不厚,唇齿盈香。 想来曲颂今心里有烦躁火气,才会点秋别火暑这种不贵的时令茶。 曲颂今对自己避而不谈,关于她的事倒是兴趣很大,“我刚才看到你带着个乞丐进了医馆,又上了你家马车,怎么回事?” 他不想说自己,秋露不会勉强,只是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话题跑到齐闫身上,深入简出的说了一下刚才的经过。 秋露说完,曲颂今就冷笑起来,“你别是被人利用了。” “我自然也怀疑,一个半大孩子是怎么一个人千里迢迢赶到京城的,城外那些从南边来的流民是怎么一回事,又是谁下令驱赶且不让医馆救治他们?”她将剩余的秋别火暑一仰而尽,喉咙中一片清凉,“我想知道这些就需得从当事人下手,如果我真是他能利用的一个好机会,不妨就看看他想做什么,总不可能是和城外那些流民里应外合,破了城门吧?” 曲颂今一顿,他突然想起来那日在顽心院,秋露趴在他腿上,身姿娇媚,神态引诱,她说给他捏腿,但是手却往他裤腰里钻。 他想,她到底要干嘛?秋家小姐究竟要干嘛,既然自己猜不出,那就给她个机会,让她暴露自己的企图。 现在她说出了相似的话。 比起平时展现出以及口头上冷冰冰的倔强,她的手,温热、细腻、柔软,还带着他心驰神往的花香及果香,他本以为自己会深恶痛绝,现在想想,那天的相触是能被珍藏起来的回忆。 现在,秋露的手搁在桌面,十指长而细,顶头的指甲修剪得合宜,泛着如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曲颂今一震,像是有只栖在他心头的蝴蝶突然振翅离开,他猛地攥住秋露的手,用力大得让掌中的手交迭变形。 “做什么?” 曲颂今恍若未闻,拇指缓缓摩挲过她的手背。 秋露被这状似暧昧的缓动举动惹出鸡皮疙瘩,她一把抽出手,“今天不想。” 他一愣,但下一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嗤笑了一声。 “他要是真那样,你拦得住吗?别以为是半大孩子,你就能掌握,我在他那个年纪,可是能投毒杀人了。” 曲颂今紧盯着她的神色,关注着她的反应,最后面那句,好像是说给秋露听得,但是她并没有意会到,反问,“你叫我上来叙的就是这个吗?” “自然不是,”他咳嗽了一声,将视线从她因为休息不好而显得分外憔悴的脸上移开,“昨天,我在琼鹤梦遇到秋乐了。” 秋露登时睁大了眼,她支起身子凑上前,“你说什么?” 惊惶,是他很乐意在别人脸上看到的一种表情,担惊受怕,彷徨无助,意味着开始投降。他同秋露见过不少次数,明面上,背地里,大多数时候她都很平静,甚至更多时候,带着高高在上的势在必得,第一次的脆弱,展现在那辆马车里,自己跟她说,早就有人刻意接近了秋乐。 还有一次是现在。 不可思议,大多数像死水一般平静的人,两次的惊惶都是因为那个弟弟。 她确实很在乎他,但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他那个人,也许是更在乎的是,会不会连带着秋家,他曲颂今不是和秋乐一个年龄层次的人,他想,自己应该冷静点。 曲颂今藏在桌子下面的手用力地捏了捏昨天秋乐留给他的布包,布包还是昨天那个模样,他不敢拆开,曲颂今知道那是什么,精致的木雕遮掩在薄薄的布料之下,他掀开之后会发现是被原封不动退还的自己,被拒绝的自己。 太可笑了,他究竟在想什么,别忘了,不久前这秋家小姐还给自己强灌下一瓶药,以便自己为其所用,他那零星的心动,只是因为生理上的暗流涌动,并非真的对她…… 曲颂今的面容上恢复到顽心院第一眼的冷漠,他毫无起伏地说,“南方灾情愈加严重,暴雨洪水虽然止住,但是其他的问题逐步扩大,太子党还在暗渡陈仓,偷换赈灾粮,不过,这也是一次机会,赵起元如果能顺利解决,且将太子的走狗一网打尽,将能迅速让他站足朝野。皇后这边……” 他略一顿,然后依然平静地继续,“现在流民四窜,民不聊生,只要将灾情布置成天谴,那此时正是议论‘凤压龙’的好时机。” “布置?南边灾情泛滥,流民冲破晋安,是你们做的?” 曲颂今冷哼一声,“你以为为什么之前我同你说,我和赵起元道不同不相为谋。” 结合之前齐闫的话,是否有人恶意烧了仓库,给流民东上的机会,将灾情蔓延至晋安,秋露突然想通了,什么叫草芥人命,这便是草芥天下人命。 易王的路是不是要总要通过死人来实现。 “秋乐呢?他在里面的角色是什么?”如果只是看到秋乐,曲颂今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他。 “引导百姓想到天谴,总是需要付出一些努力,赵起朗任命秋乐前往西边部署了。” 赵起朗、西边、部署、天谴…… 易王利用流民的事已经足够让秋露惊心,此刻听到秋乐彻彻底底地加入了这些事,她顿时觉得头痛欲裂,太子平庸,但皇后不是傻子,如果让她发现一点,那是不是一点翻身的余地都没有了? 脑仁更为严重地抽痛起来,这是长时间思考担忧不得休息的结果,她难以支撑,手支在桌上捂住脸。 “西边的部署,由秋乐统筹,东边的部署,梁回铮即刻安排,他也会一路南下,同他主子会和,就算事发,也没有人会怀疑他去做什么。百姓的命是顾不上了,只望这次能一脚把皇后太子踩死。” 如果踩不死,秋乐跑到明面上,死得不仅仅是他自己,顺藤摸瓜牵扯出来的就是秋家。 必须一击中的。 “不够,如果只是民间的那些,不够。” 曲颂今看不见秋露的神色,只感觉她格外的疲惫,“上位者都不在乎百姓的命了,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听他们‘凤压龙’的抱怨,只有事关他们自己,身居高位的人才会警惕起来。通达海需要安排人在天象上做文章,还有后宫……我想办法,牵太后入局。” 第一个世界(67) “我想办法……牵太后入局。” 秋露话音落,曲颂今的睫羽微微一颤,他抬起眼眸,目光如同一只急速滑翔的飞鸟掠过水面,短暂地在秋露身上停留。 静悄悄的,正在沉思的秋露当然察觉不到。 但就这么仓促的一眼,令曲颂今自己心里有些微妙的难过起来。 她忙忙碌碌不过是为了让秋家远离朝堂里那要人性命的纷争嘈杂,而现在却要冒着莫大的风险,将自身的优势变为劣势。曲颂今或许忘了,当初他默许秋露的靠近,也有看重太后喜欢她的成分,只不过如今,他按自己的习性,将曾经他这份看重的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被发现了,或是失败了,皇后太子会视秋家为敌,太后也会对你失望……” “不会失败的。”秋露肯定地说。 曲颂今眉毛一挑,看着她,意外这份斩钉截铁。 “现在和我大人同乘一条船,您为了保证船不翻,也会派人襄助我吧,多一份筹码,多一份保障,接近太后属实有风险,但她老人家的话,可是比如今的皇上更有分量。”秋露靠在窗边,眉眼弯弯,笑容绽在并不灼眼的秋日阳光里,有几分在顽心院时要挟人的味道,“曲大人不会让我失败吧?” 曲颂今移开眼,“…不好说,皇后手眼通天,我败在她手上过,你知道的。” “曲大人,何必妄自菲薄?” 即使曲颂今失败过,可他从来不会这般说,莫非是觉得她刚刚的想法不太妥当,饶是如此,也无需支支吾吾。 秋露有点奇怪地看向他,没有错过他面上的几分怅惘,他像是在回答秋露的问题,也像是在不知所云地说什么胡话,声音轻极了,轻到似乎不能吹起一根羽毛,他说,“我一向没什么自信。” 这怎么到自信的问题上? 他们的关系早就不是谁捏着谁的腿,威逼利诱让对方答应自己的时期,眼下,秋露能想到的就是劝服他,可是曲颂今却意料之外的有些油盐不进,她本就耐心欠佳,此时当然有一些小情绪,刚要开口,便听到曲颂今的声音不再虚浮,像是终落在地面般实在起来,“你打算怎么做?” 她神色一凛,当即侃侃道,“当然要在太后注意的事上做文章。太后娘娘崇尚道教,平日里也常做道家的功课,就连闲暇时叫小辈进宫赴宴,也常教我们做黄老思想的诗词,她鲜少关注前朝及后宫之事,但对教观的事却很上心,我打算……从此处入手。” 秋露能得太后喜欢,除却自身一副玲珑心肠,更多的还是她在师从青云观云心大师的经历,“所谓‘上天的预示’不仅仅要让百姓知道,还要让那些上位者惶惑起来。” 她说的道理,曲颂今都明白,再看秋露的模样,合该是在开口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亲历亲为的打算。 他们只是合作,如果真有十足把握,让秋露去做,自是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是在太后跟前动嘴皮子,她着实是最最合适的人选,再者他后宫也有人,如果她露出一丁点马脚会暴露自己,也可以随时掐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秋露略一沉吟,随后继续,“后宫里有几棵百年老槐,太后娘娘常在树下诵《救苦拔罪经》,还有意在那周围建座小观,以便做日常功课……她老人家笃信草木无言却有灵,那些老槐在宫中汲取真龙之气,早就衍出灵智,能通过新芽或落叶来彰示心情。曲大人,你说,若是太后娘娘看重的灵树一夜之间全部枯死,这是不是上天的示警?” 曲颂今点点头,但更多的是质疑,“可行,不过只能稍稍撼动一个老太太的心罢了,万物灵论,鬼神之说,天降示警,都是把戏,素来只对无法操控这些的民众有用,即便是太后许久不问世事,但她居于深宫,不可能不懂。说不定,事发后她还会彻查是谁捣鬼到她头上了。” “还就怕不查,”秋露朝前倾了倾身子,“太后娘娘为什么话语权重?无非是因为她背靠房山姜氏!圣上非她亲生,听说太后娘娘之子,当年也是日表英奇之人物,可在夺嫡之争却意外惨死,至此之后太后娘娘便决心远遁凡事,不管是哪位皇子登位,她皆不置喙,只顾诵道经为大郑祈福求安。若是她发现,如今皇后皇上权利颠倒,大郑的安稳只是她一叶障目,这时重要的就不是谁毒死树了。” 秋家小姐,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端庄得体,温柔大方,很得当今太后喜爱,而现在她单手撑着下巴,气定神闲地提议,要戳破老太太最后的一点幻想。赵起元为了上位,可以能拿人命筑梯,那扳倒皇后只不过是让太后娘娘想到自己亲子死不得其所,实在是轻巧太多。 她今日神色不好,但说到此处却算得上神采奕奕。 曲颂今低着头,一直盯着木桌上一个黑点看,那是木头还未成为桌子时便存在的疤痕,已有年岁。他不由得疑惑,她为得太后娘娘的青睐,并不是为自己铺路,而是想到了以后会有这么一天? 回想到最初她接近自己的目的,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阻挠易王夺嫡,对他登位之事深恶痛绝?这是他永远参不透的一个死循环。 像是察觉到曲颂今的走神,秋露伸出两指在他眼前的桌上轻点两下,待四目相对,她说,“这样,宫中,朝上,民间,都有了质疑之声。太后娘娘摆明了态度,更不用说她身后的姜家了。” “…那几棵古槐的事,我来想办法。” 对面的人似乎很欣慰地长呼了一口气,笑容里难得多了几分轻松狡黠,“如你许诺我,瑞王倒台不会影响秋家,我也许诺你,这次定能马到成功,事半功倍。眼下还有件令我感到棘手的事,就是这些流民,他们究竟是怎么一路跋山涉水跑到京城的,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这件事,我已经派人去深查。先前这群流民一蹿入京城时我便收到消息,说他们就四处打听京兆尹,朝着京兆尹府横闯过去。” “京兆尹?” “没错,巡城卫拦得这般仓皇,说不定背后还有什么冤案要诉。” 第一个世界(68) 秋露回到秋府时,午时叁刻。 齐闫身上的伤口皆已清洗包扎好,既来之则安之地在刚收拾好的新屋里休息,看到秋露出现在房内,当即直呼恩人接着拜倒下跪。 “好了,起来吧,”秋露虚浮一把,打量着他的脸颊,手腕及脚上的包扎处,笑道,“想着你伤口要紧,就让我府里的人先给你处理着了,还担心她们手生,会不会有什么差错……现在看来,倒是意料之外的得当。” 齐闫靠在床边附和,有些讨好,“恩人身边卧虎藏龙。” 身后的初蕊正往屋子里拿换洗的衣物,听到主子的夸赞,便心直口快地说,“主子厉害,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也得伶俐些,你有福气的嘞,碰到咱们这位主子……不过小姐,您可真得嘉奖嘉奖冷玉,刚她包扎的时候,一下要剪子,一下要棉纱,比那医堂里的小大夫还利索。” “冷玉处理的?”秋露扭头,惊奇地朝冷玉投去一眼。 冷玉就跟在初蕊后面,对上她的视线,一愣,然后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应该做的。” “哎呀还难为情呢。”初蕊笑嘻嘻地用胳膊拱了拱她。 相较之前小屋子多了些欢声笑语,齐闫似是被这氛围感染,嘴角也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洗净污垢的齐闫,已经有八分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模样,剩下的二分,就是经历了近些时日的颠簸,以前从未有过的霜摧雪打的憔悴。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长睫轻垂,便能覆住其中的细碎星光。 秋露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支开初蕊冷玉,让她们去厨房找些好入口的食物,待屋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时,她直接开门见山,“先前你说你来京,是因为家中长辈料到了日后的风险,送你来京城投靠姑姑,那你姑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公子心性素来都是带点高傲的,无论是表露在明面上还是潜刻在骨子里,可齐闫却没有丝毫被质疑的不快,他与秋露对视,像是知道自己会被怀疑,坦然及平静地回答她的问题,“姑姑名玉珍,姑父叫张轶,是京中秦姓的右佥都御史家中的门客。” “门客?” 历朝的达官贵人家中常常会养一些替自己办事的能人异士,他们背靠权势也仰人鼻息,秋露还以为齐闫来京投奔的姑姑会是某位大户的夫人。 “齐家是云兆大户,子女亲事历来讲究门当户对,近些年来唯独姑姑这一桩亲事,令祖父爹爹及家中其他长辈面上无光。姑父是一介书生,在进京赶考的路途中结识了姑姑,二人情投意合,约定在姑父中榜后,便回云兆迎娶姑姑,不过后来,姑父落榜了,既然落榜,按理说这桩亲事是不能成的,但姑姑是个有主见的女子,认定了姑父,非他不嫁,便在某天趁家人不备时,裹了细软同姑父一齐前往京城。” 原是私奔来的,但私奔来京的女儿,真的是否值得托付,能让家中长辈相信,让分外看重的自家孙子前来投奔? 齐闫似乎看出她眼下的疑惑,娓娓解释,“头些年没联系,祖父将家里有关姑姑的一切都封锁起来,也不派人去城里问问,就当没这个女儿。过了几年姑姑从京里来了信,才知道,姑父虽然没考中,但得贵人赏识,正在京中大官家做门客……这样,家中便同姑姑恢复了联系……” 他苦笑了一下自家祖父的趋炎附势,继续道,“云兆齐家历经百年,各路人才出过不少,但在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这块一直没有进展,最大的官儿不过是个叔叔中了举人,担任了小小知县,所以祖父很在意同那些官员之间的联系。” 其余的,就不用说了,秋露点点头,“此次入京,可有什么佐证的书信?交予我,我好先替你寻那位秦姓的御史。” “此次天灾人祸来势汹汹,书信来不及送来京城,所以姑姑还不知道我来。临别时从姑姑曾经的闺房里取了一根她佩戴过的簪子,以作相见时的信物,只是簪子…也在路上被流民抢走了……”他垂头丧气,低着脑袋,正好露出一截纤细而洁白的脖颈,显得人无害而脆弱,惹得秋露忍不住想凑近摸摸。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走到齐闫的床沿边坐下,伸手搭在那段柔软的肌肤上。 齐闫抬起脸,用那双漂亮又湿漉漉的眼睛同她对视。 秋露轻声问,“可是同你一路进京的流民抢的?” “是,是的。”秋露的突然凑近让齐闫有些紧张,他正处于孩子转少年的状态,柔软的发梢,细嫩的皮肤,没有棱角的脸庞无一不在彰示他年幼的事实,这个年纪,该是单纯无辜懵懂的,秋露望进那双眼睛,突然想到阿乐,他也有一双如此晶亮的眼睛,自己也一直以为他是单纯无辜懵懂的,直至最后,她才明白那份年幼后的狡黠。 “怎么会呢?他们怎么会抢你同亲人相认的簪子?你们昨天不是同仇敌忾,一齐前往京兆尹了嘛?”秋露的声音瞬间冷下来,她利落翻上床,搭在齐闫脖子上的手转为掐势,一把将人压在床上,另只手扣住他的腕,再将膝盖压在他的腿上,将人禁锢地严严实实,“你姑父是在都察院官员家担任门客,就算着急找你姑姑,也没有去京兆尹闹事的说法,再者,你进我们秋家的门,也太容易了些,这段时间的颠沛流离没有教会你,什么叫戒备吗?” 她声音如霜冻,“还是进秋家,恰好如你所愿?” 第一个世界(69) 压在他身上的力道是实实在在的,齐闫本以为秋露和薛荷之间,后者才是那个说一不二,身手矫健的,却没料到看似心肠软和的秋露会将自己无法动弹地压制住。 独属于年轻女子的香气轻轻缓缓地聚拢起来,汇集在这小小的,说不上昏暗却并不明晰的四方天地里。 自幼身子骨弱,在青云观修养,本就是双亲为了将阿乐护在眼皮子底下的说法,她本身体质不差,也认认真真地同秋雳学过几招擒拿,对付一个弱不禁风的孩子当然不在话下。 “……秋小姐,是您把我带回来的,怎好,怎好如此说,”齐闫的眸子里划过几丝惊惶,但被他坚韧地强压下去,他没有丝毫挣扎,只是眼睛里蓄起泪花,仿佛终于委屈起秋露的质疑,“恩人,您心善带我疗伤,我属实感激,方才同您说寻亲之事,也确实萌生出几分侥幸,但是,如果……” 泪花流进包扎好的纱布中,他撇过脸,几分倔强,欲说还休。 而白日里那个在街上怜悯小乞丐的心善小姐假的一般,此时的秋露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秋露素来软硬不吃,讲究话一定得明明白白,齐闫这样,是她最不受用的方法。她同曲颂今从茶楼出来后便一同去城门处找到了那群被驱逐的流民乞丐,流民乞丐倒不像那个巡城卫所说那般混乱无礼,相反他们团结而警惕,就算秋露许了什么诺,他们也什么都不说,合该是受了什么封口的约定,这也更确凿了他们来京,谋生才是其次。 京兆尹、御史……都是能做主的京官,莫非真如曲颂今所说,他们是来申冤的?找京兆尹不成被轰,就想以制造喧哗的形式吸引其他京官的注意? 她心里一动,柔声出口,如同诱导,如同劝哄,“我猜你们来京要状告的人,有能力调遣巡城卫轰人,也能不许给城中大小医馆救人,如此能耐,杀害城外的几个无人在意的小小流民自然也是轻而易举。” “你受秋府庇佑,可平安无事,但你说,城东那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会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在今天?” “草席子一卷,乱葬岗一丢,谁都不知道流民来过京城。” 齐闫的嘴巴哆嗦了一下,但仅此一下,他就立刻抿住嘴唇,可秋露自然没有错过他那一丁点儿的失态。 那就是了。 齐闫被压制出的关节已经渗出麻意,他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待他准备同秋露继续晓之以情时,身上的人一下子推开了。 笼罩的气息迅速散去,他急促的心跳却并没有平缓,齐闫支撑起来身子,目光随着秋露的动作而动,看着她开门而去。 “你想必累极了,先好好休息吧。” 女子的背影挺而直,单薄,但不令人感到纤弱。 他想,自己本就希望借助大户的力量帮忙找到有弹劾之职的官员,秋家很适合,可是怎么,秋家的小姐,却要直击根本?明明不必复杂,只要她帮忙找到…… 门嘎吱一声关上了。 秋露转过身,目及长空,缓缓吐出一口气。 如果齐闫愿意说,她将能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一切问题的答案,纵使他不愿意,自己也有方法,只是需要等一等,现在有两条途径,一,找到是谁,勒令巡城卫驱赶流民,医馆不救治流民;二,把城外那群被驱逐的人盯牢了,确认之后谁会来找他们,或者谁却威胁到他们的安全,若只是寻常冤事,不至于如此守口如瓶,找到靠山,方能吐露的事,必定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薛荷将人送到秋府后第一时间就回巡城卫营房,找名册,查了城东这一块巡城的小队,理清楚城东驱逐流民的指令是谁下,谁从的;曲颂今也吩咐了小羽,一直在暗处盯住了那群宛如鱼肉的流民;而秋露也在向秋雳打听朝中关于秦姓的御史。 “右佥都御史?”秋雳对于朝中官员姓甚名谁并不熟悉,但是他的副手赵驰锐常常代之同那些人打交道,对于官员的更迭变动十分熟悉,他很快想起小姐要了解的这位官员,流利且顺畅地说道,“现在的右佥都御史是王大人,刚升迁不久,前些日子,咱们秋府还送过去两只玉嵌银杯作为贺礼。” 秋露有些不解:“不姓秦?” “秦?”赵驰锐咀嚼着这个姓氏,忽地恍然大悟,“从前的右佥都御史还真姓秦,不过那个秦大人,委实安静了些,让人不太记得住。” “那位秦大人,如今在哪边任职呢?” “被贬了,不过贬到哪儿,我也得去问问。” 秋雳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直到秋露不开口了,他看着沉吟的妹妹问道,“那个被贬的秦御史,同今日你捡来的那人有关?” “是,秦家有他要投奔的亲友,”她点点头,又问,“可知秦御史是因何被贬?” 赵驰锐眨巴眨巴眼睛,先看了一眼秋雳,才说,“之前整个都察院,大部分人都是瑞王,哦不,秕郡王的人,那秕郡王失势,他们肯定会受到牵连。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甚至司务,照磨,都换了,前些日子,我们都一一送礼了,两个都御史送了玉器,副都御史送的金杯,佥都御史送的银杯,好大一笔没有意义的支出……” 越说,他越垂头丧气,耷拉着个脸,“近来太子党升官的人太多了,各大酒楼的庆贺宴席如流水一般,” 秋雳点点他的肩膀,赵驰锐才止了话头,扁着嘴眼巴巴地等着秋露后文。 “还看什么呀,”秋雳瞧他的模样,又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快去查查那个秦御史如今还在不在京城了。” 赵驰锐回神,哎了一声忙不迭起身走了,现下只有兄妹二人,秋雳看着少年老成的妹妹,心想,近日朝中局势不稳,太子党无所顾忌大肆换血,虽有七殿下及其他中立大臣在其中转圜劝阻,但也杯水车薪,佥都御史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可能早就流放了。 他记起那日秋露在青云观的模样,眉头紧锁,嘴唇抿紧,像极了父亲。 现在也是。 不过父亲母亲那边…… “你妹妹虽然是女子,但心思透亮,明晰局势,才会忧心将来秋家将立于何地,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秋家没有什么百年基业,也不需要什么万世流传,为君为民为己,我们只需把眼前的事做好即可……” “早年在阿乐的事情我们便对露露诸多亏欠,如今也莫要让她担忧这些事,现在只希望她能觅得值得托付的如意郎君,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度完这一生。” “最好来年开春,便将亲事定下……” 秋日长空如洗,一排飞雁自远而近,发出阵阵鸿鸣。 秋雳回神,抬手,如幼时那般揉了揉秋露柔软的发顶,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个世界(70) 𝔭ô18bω.cô𝓶 “小姐,那个孩子每每看到我都欲言又止,好像怕说什么我会嫌弃他似的,他也不想想,您都能大老远把脏兮兮的他从城东带回家了,谁还会介意他什么吗?”初蕊坐在小凳上,双膝上摊着一块素缎,她一只手托着,一只手提着针利落地在这块料子上翻转、提拉、抽取,银针折射出的细碎光芒在日头下婉转翩跹,似有一只飞舞的小蝶。 秋天日头柔和,凉风徐徐,小院里的空气都弥漫着宜人的香味,初蕊冷玉在比赛,以金桂为题,一个绣帕子,一个团绒花,冷玉团绒花有些笨拙,扭着铁线常常把自己的小指卷也进去,和眉飞色舞的初蕊相比,她逐渐局促。苯魰鱂洅℗ò18℗òг.©òm韣榢更薪梿載 綪荍藏網址 本就是没有彩头的游戏,全全是小孩儿乐趣,一边,作为评委的主子秋露趴在石桌上望着嬉笑的两个丫头出神。 从青云观回来后,京城里天地变色,但在府内,她的这座小小院落内,却是有段时间的平静详和,结束了阶段性的殚精竭虑后,秋露有了喘息的空余,她可以停足看红霞满天,孤鹜齐飞,她可以于一个闲散的午后,不顾形象地躺在树下,持着一本游记看到疲倦再昏昏入睡,她也可以什么都不思考地赏一夜秋霖,听骤雨濯枝,再轻嗅残花味。她本以为,这无聊又轻松的日子,能够再持续一段时间,至少再多个叁五日,不该像现在一样,这么仓促地结束。 昨儿个,直至日暮西沉,她才等来了神色凝重的薛荷。 薛荷本就要将募集到的粮食护送至海西,她出现时,已经过了同旁人定好的时辰,这些暂且不论,令秋露惊骇的是,她的脸颊,自颧骨至下巴,被人抽出一道长长的鞭痕,清晰可怖,是新伤,让她狼狈得不像曾经的主角。 薛荷从属下口中得知,昨天皇子出行,他们为了清路才赶走了那些挡路的流民,而就在她继续询问属下城中医馆的情况时,宫中红人,司礼监秉笔太监韩偌突然出现,言辞极其严苛地问责她是不是有要纵容流民惊驾的企图。 太监宫女,素来是宫中最为末流的存在,能得主子青睐且授之权势者,除却自身过人之处外,自然都是巧舌如簧的,韩偌轻而易举地就将薛荷推入到一个对天家不敬的境地,他给薛荷定了罪,便要她以罪名受刑,这脸上的伤,便是这么来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论嘴上功夫,薛荷肯定不是韩偌的对手,她甚至一下子明白,韩偌这是在立威,巡城卫的人面前立威。 秋露替她处理伤口,消肿药敷上去的那一刻她的手不能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不久之前,她才庆幸薛荷远离了赵起元造成的漩涡,但是她在远离的同时,本就不强力的气运是否也随之消散,她彻头彻尾变成了个普通人,一个可以被皇权随意折磨的普通人。 韩偌背后,是逐渐得到更多朝廷势力的皇后及太子,他阻止薛荷调查那些违背常态的事情,是不是证明那些事有他主子的授意,阻止齐闫等流民进京又是因为什么?莫非,在晋安云兆,潜藏着什么由隶属太子一党的地方官主导的大事? 如果真是太子一党的地方官员做了什么穷凶恶极罪不容诛的大事,他们怎么可能让齐闫等流民还算平安地进京?齐闫他们又怎么想到了进京寻求公道?真的是因为自己有个姑父在御史家做门客,还是另有人指示,且一路庇佑? 秋露将脸埋进双臂,耳朵紧贴胳膊,嬉笑声音被隔开,眼前的光亮一点点被狭窄的空间挤出去,她慢慢地追溯时间,思考着系统曾经说过的,易王赵起元上位的路程。 有污点的异党官员借力扳倒,无从下手的异党官员直接派人暗杀。 那,会不会是易王赵起元? 若齐闫真是赵起元布下的一步棋,那他的计划真的紧锣密鼓。要不是因为自己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谁,或许齐闫这块她会真的以为只是个意外,如今赵起元身在灾情前线,千里之外的京城还有种种伏笔,由京城里的人将这些事推上台面,那就和一心抗灾的他没有任何直接关系。 原剧情里,她不记得有齐闫的戏份,但很深刻地记得有赵起元瓦解太子党地方势力的浓重一笔,那么在重重牵扯下,太子是否只专注眼前的齐闫,而顾及不到晋安云兆的势力?赵起元这一招声东击西,京城里谁替他完成?曲颂今并不知情,他不做安排那么是探花郎李新,还是他的朝中傀儡,七殿下?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竟然透出初蕊的碎碎念意外清楚地传到秋露的耳朵里,她没有抬头,听到初蕊止了话头,问人来意,接着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脆生生道,小姐下午好,菡萏画坊送来一封信。 她抬头,看到冷玉停了手上的活计,将东西转呈到自己眼前。 信封上右下角有一个形状特殊的小小痕迹,这是曲颂今借菡萏画坊送信来特有的标志。秋露神色一凛,想来是小羽那边有了结果,所以他才特意传信告知一声。 她打开信封抽出纸,纸上只有两句话,但秋露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她好像突然被吹了一阵寒风,背上冷汗涔涔,激起了一片压不下去的鸡皮疙瘩。 冷玉紧盯着她的神色,那送信的小丫头也还在,看到主子脸色发白,她红扑扑的脸上血色慢慢消退,也漫上一些慌张。 见她不走,秋露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小丫头小心地觑了一眼,又飞快地垂着头,嗫嚅道,“小姐,送信的人好像,好像想见你。” 初蕊瞧了一眼秋露的模样,觉得那信里是让主子不高兴的东西,自然对那自作主张的小丫头也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人家说什么通传什么便是,什么叫好像?” 小丫头扑通一声跪下,带着些哭腔,“小姐,初蕊姐姐,那人在后门那块站了好久,还是奴婢去问了才同奴婢说要转呈信件给您的。先前,奴婢在大少爷的书院里看过此人,还听说他是易王殿下的侍从,所以才斗胆多说了一句,还请小姐恕罪。” 她此时倒是流利异常,初蕊被她这么一跪有些手足无措,当即看看秋露,又看看冷玉。 “初蕊又没说重话,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快起来吧,”秋露抬了抬手,“你且帮我去看看,那人还在不在后门,若在便帮我留住,让他稍候片刻,我随后就到。” 第一个世界(71) 最后一次看到梁回铮……应该是在青云观,秋露也记不太清楚了。琐碎及混乱的事一股脑地涌向她,这段时间里,梁回铮这个人,似乎完全从自己脑子里蹦出去了,所以这次在自家后门口看到梁回铮,秋露竟然萌出了一种好久不见的错觉。 他还是一身黑衣,站在檐下,黯然到要与阴影融为一体,人似乎清减了一些,皮肉更为贴骨,周身也萦绕着同曲颂今相似,但自己看不懂的一种愁绪。 像是为情所困的愁绪?……算了,管他呢。 秋露被他主子所恼,还没转换好神色面对梁回铮,笑容也扯不出来,索性就很冷淡地看着眼前的人。 相顾无言,谁也没有开口,耳边其他声音倒是络绎不绝,远处有车辕滚动声,近有鸟雀啾啾,然后鸟雀啾啾声停了,那只围观的灰鸟扑簌着翅膀停到一边,歪着头打量着木头人一般的两人。 凭梁回铮的性子,叁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秋露要是不开口,他能杵在这儿同她对视到天荒地老。秋露后知后觉,有点懊恼,她早就知道梁回铮的反应,那为什么还堵着气,不肯先开口呢?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态度软和下来,接着问了一个很合理的问题,“菡萏画坊的信,怎么是你来送的?” 梁回铮并不知道眼前的姑娘已经知道菡萏画坊是易王和曲颂今的联络点,他不善于说谎,停顿了片刻才开口说,“我今天恰好在那边,听到他们要给你送信,我便帮忙送了。” “顺路送的吗?” 这个是问题,也可能是答案,秋露直白且诱导般地问了,真实的情况全在梁回铮的反应之中,她盯着梁回铮的神色,果不其然见到他有点犹豫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秋露看着他那双尾角下垂的眼睛笑了,她上前一步,声音竟然有些娇娇的,“到底是不是呀?” 若在平时,梁回铮定然会觉得耳朵热热的,可他现在看着秋露仰起来的,如初开花朵般脸庞,只觉得难受。 她心里确实另有所属吧,如若不是为什么在那一次之后不要他负责呢? 曾经他以为是前任国师大人,毕竟他们在宫中顽心院里那么亲近,秋露又曾在荷花巷子里因为曲颂今的拒绝暗自神伤,但是他没想到那天在酒楼,又意外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还说秋露在太后那儿求的一纸婚书是为了他,为了他…… 似乎没有人把他梁回铮当回事,即使他曾拥有过那个姑娘,可相对而言,他仍是微不足道的路人甲,因为秋露的心里从来没有想过他。 不过,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秋露了啊,他们还曾有过一纸婚约,他们也一起在栾树下,拾过精巧可爱的灯笼果…… 她不记得,或许她记得,只是她不认识自己了,以前她就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在大人的要求下喊一声梁哥哥,她并不知道幼时同她相伴过的梁哥哥,名叫回铮。老天曾给过他得天独厚的优势,却又戏剧性,将他越推越远。 “不顺路,我就是来想看看你。”他坦白了,但低着头,没发现秋露脸上转瞬即逝的愣怔。 秋露素来对分别的味道很敏锐,秋乐决定走那天,气氛也是这般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诡异,她的目光里带了询问,又逐渐上升到审视,盯到梁回铮无所遁形,盯到他嘴比脑子快,说了一句,殿下派我去东边一趟…… 话音未落,秋露便猛地扑过来环住了梁回铮的腰身,眷恋般地紧贴着他的胸口。 什么意思? 梁回铮的大脑似乎不转了,女子的香气在怀中馥郁凝结,齐齐地顺流而上,钻进他的鼻腔,心仪之人的投怀送抱,难免让人不知身在何处地飘然起来。 什么意思?他又问了一遍自己,但自己是没有正确答案的,可梁回铮不敢出声问秋露,他怕多说一句,梦就醒了。 可秋露带着哭腔,说,“那我怎么办?你走了那我怎么办?” 他再问了一遍,什么意思? 秋露没有神志不清,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梁回铮说,赵起元让他去东边办事,十之八九是和秋乐办同一桩事,埋下天象示警的种子,以天道所归的理由将收揽大权的皇后赶下台,此时赵起元在南边救灾,积累着不俗的政绩功名,京中赵起朗为他结党,针对这太子的阴谋蓄势待发,一切完成之后,就算赵起元不是众望所归,那么最宜继承大统的人也只有他了。 那么,易王仍然有生灵涂炭的能力,按照他的个性,顺势下去,这个世界将重蹈覆辙。 城外从云兆来的流民便是例子,曲颂今给她送来的字条里清晰地写着,十五流民有十一人急性中毒,当场暴毙。小羽顺藤摸瓜,找到有人在他们的食物中投入师琅花粉,投毒者正是暗地里已经支持易王赵起朗的探花郎李新。 余下四人惶惶,此时七殿下赵起朗正巧路过,施恩一般,将他们带进城去。 他们料到,如果仅仅是依靠问询,那些流民不会轻易地吐露自己因何上京,就如同齐闫一般咬紧牙关,但是只要让他们看到一路同行之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在眼前,那么心理防线就会迅速崩塌瓦解,面对着太子的对手恨不得全部交代清楚,寻求一方庇护。 本来仅是靠等,或者威胁就能得出结果,易王一行人,偏偏要扯上人命,或许百姓之命在他们眼里如同草芥。秋露本来只是想警告一下齐闫,让他迅速说出流民进京始末,没想到一语成谶。 秋露心里蓄起了恨,手臂也越收越紧,她仰头看向不知所措的梁回铮,心痛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助纣为虐。 不知情? 薛荷及她背后的江湖势力没有为易王所用,但如前世一般,京中及地方仍有官员陆陆续续地伤亡,或是被意外的波及,只是速度慢上不少。 谁动的手,不言而喻。 仆随主,或许他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泄愤一般的,秋露的手朝他胯下伸去,精准地捏住那蛰伏的孽根,梁回铮的脸颊上迅速团起红晕,他先是慌张地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将秋露严实地护在怀里,眼里才有了一点点责备,但触及她的目光,又迅速地弥散。 始作俑者好整以暇,踮着脚凑近他的唇,轻轻吐气,“上次的味道,还记得吗?” 第一个世界(72)h к𝒶ш𝒶уi8.čô𝓂 那是他食髓知味,反复温故的梦境,他甚至清晰地记得青云观素袍的刺绣纹理,那属于她的味道,他又怎么可能忘记?梁回铮有些委屈,觉得秋露低估了她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于是他抱起秋露,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没人看得见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受宠若惊,任由秋露隔着布料玩弄他开始肿胀的肉棒,然后带着克制不住的气音,如待珍宝般地亲亲了秋露的耳廓,这一下亲得秋露耳边像激起一串电流,不知道是他的声音还是他的吻,反正让她难耐地伸出手,抵住了梁回铮的亲近。 “等一下。”泍攵jǐāňɡ在sё𝖕ǒгn⒏cǒℳ襡榢更噺璉載 綪荍蔵棢圵 一只手抵着梁回铮的胸口,一只手仍然在他身下不停歇地动作,梁回铮知道了,秋露暂时不想自己主动触碰她,虽然有些失落,但是他还是依言将手臂撑在她背后的墙上,和她保持了一些距离。 裤子被解开了,他看到自己的阳具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啪地打到秋露的手上,带着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水渍,梁回铮有些窘迫,他小心地觑着秋露的神色,但还没看清,肉棒上便传来一阵夹着爽意的锐痛。 秋露的食指掐嵌进肉棒顶端的小小眼口,余下的几根手指,在那根坚挺而炙热的肉棒上毫无章法地收紧抓弄,粗鲁,野蛮,如同凌虐一般,没有丝毫的柔情,梁回铮从未有过这般体会的痛,当即弯了腰,但很快想起秋露的要求,在他下巴落到她肩上前,先回了神。 梁回铮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侧过脸,轻喘着喊她的名字,“露露?” “…抱歉。”秋露好像在神游太虚,他提出疑问了,她就没有真情实感的道歉,等梁回铮的目光一离开,她又有些咬牙切齿起来,各式各样的烦恼混乱在心头,逼得她很难控制力道。 指尖悉数在那被液体泡润滑的龟头上重重碾过,一道一道的快感集中却煎熬,男人的喘息越发沉重,他开始不满秋露局部的触碰,先前还瑟缩躲避而弓起的腰肢轻轻耸动,他在将肉棒往秋露手心里送。 只是碰碰,他就意乱情迷了,他想起来那晚上在酒楼里,秋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和奶子,她应该对自己的外在,还算满意吧? 梁回铮脸上局部的绯红很快蔓延至全脸,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颜色,他时不时低吟轻哼,像烟雾一般很快消散,又缭绕不绝,声音好像一会停了,一会又回荡在她的耳边,比起曲颂今情到浓处的胡言乱语,她突然觉得梁回铮的声音是如此的悦耳动听。 这就是男人的叫床吗? 顶端滑腻的液体蹭了秋露满手,更方便陷入情欲里的梁回铮做那些滑不溜丢的小动作,秋露不喜欢他偷摸着拿回掌控权,便用两指夹着满是脉络的柱身两边狠狠一掐,清醒了的梁回铮才战栗着停了下来,她打个巴掌给颗甜枣,两手兜住柱身下那沉沉的囊袋,轻轻地揉着。 秋露是不是不高兴了?是因为跟她说自己要远行的事吗?所以,这是她在惩罚自己的离开吗?梁回铮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因为秋露表现出来的依依不舍,让他前所未有的高兴。 可是他还是得去东边。 秋露腾出一只手,一路向上的磨蹭,但他的衣服每件都那么紧,领口处像粘了糨糊,怎么样都挤不进去一只手,还得是肉棒再次吃痛,回神的梁回铮才知道秋露要捏他的胸了。 他伸手拽下后腰的绑结,上衣的下摆就松散开来。 秋露短暂地惊奇了一下,她知道梁回铮为了行事方便,常服都是上下分开的,但这种式样的上衣一般都是能遮住胯的对襟长衫,而不是这种从未见过的,松开绑结就变成短衫的上衣,短到什么地步,现在梁回铮那截健韧的腰就裸在外面。 纵使她叁心二意想事情,此时也不得不凝神叹一声,太色了。 秋露探手进去,准备无误地掐住那一大把软肉,再次喟叹,也真的大。 她发现自己的心情因为梁回铮的美妙而好转起来了,也有点惋惜此时看不到他那对粉嫩的乳头,就在此时,她手掌下的男人因为难以忍受上下的双重刺激,而难耐地仰头痛呼一声。 脖颈非常漂亮,这份漂亮让秋露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拣起梁回铮衣物的下摆,递到他的唇边。 对上他迷蒙又不解的目光,秋露的回答里藏着兴奋和戏谑,她说。 “咬住。” —— 秋露和梁回铮仅有一次亲密接触,那次亲密接触由于秋露是被伺候得那一方,她并不知道原来梁回铮是如此的极品。 他太敏感了,敏感的同时,竟然是如此地听话。 就像此时,红痕斑驳的胸肌,充血挺立的乳尖,目光收窄,掠过分明的腹肌继续下去,就是无助跳动但是总是被她卡住不准射的肉棒,他都快站不住了,但是还想着他不能主动碰到自己的指令。秋露的情绪鲜少波动,除非她被拒绝,会有点恼羞成怒,但今天是在梁回铮百依百顺的情况下,她出现耐不住心潮澎湃的头一次。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了,她都有点可怜梁回铮了。 而梁回铮被陌生到从未有过的感觉给砸晕了,他后知后觉,感受到秋露是在玩他,这次和青云观那场水乳交融的性事不同,他这次没有酣畅淋漓地射出来,而是在秋露的狎弄下,停滞了一次又一次。得亏是他身体素质强硬,还没腿软到站不住,但警惕性已经大大降低了。 连秋露蹲下来,脸颊在他的肉棒边,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差不多了。 在欣赏完梁回铮的姿态后,秋露纤细的手腕重新上下滑动起来,从头到尾,从皮到肉,她用劲地彻底,与此同时,秋露对着那处被她一会挤成长缝一会满满撑开的小口,轻缓又悠长地吹了一口气。 本就在爆破的边缘,等待的就是一个契机,掌中的肉棒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她看到梁回铮脸上出现了十分茫然的神色,接着秋露手速骤然加快,没过几下,听见男人脆弱地呜咽一声,肉棒颤颤巍巍地,射了。 梁回铮的状态并没有立即回过来,他眼神涣散,嘴唇因为衔住东西而干巴,秋露看他这样,心里莫名怪怪的,又酸又涨,还有麻酥酥的感觉,她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因何而起,可脑海中有着一个明确的念头。 亲他。 于是秋露从他口中拽下衣服,再次环住他的腰,踮脚,吻住了他的唇。 73 很奇怪,梁回铮的唇角称得上冰凉,他本该是汗津津的,但两唇相触的那一刻,秋露发现自己才是炙热到欲火焚身的那一个。 也是因为这截然相反的认知,秋露镇静下来,这个匆匆贴上的吻也轻缓至恍若从未发生。 抽手之际,梁回铮的喘息还在耳边幌人心神,而脑袋里却突然蹦出短暂而轻微的电流声,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略一回顾,回忆起这是系统开口前的先兆。 秋露一时间喜怒交加,但又不确定是不是引路者的归来,屏住呼吸请等了一阵,听见系统果然出现了,重新启动似的,用那个没有调子的声音,机械地在她脑袋里“喂喂喂”的调试。就当她耐着性子,准备在心里问句话时,放空脑袋的梁回铮回神了,他的神色称得上一凛,利落地把自己收拾好,随即揽住秋露的腰,蜻蜓点水地往更远的方向一蹦数米。 速度带起轻风,风又带来了皂角混合桂花的香气,浅浅的,来自梁回铮的身上。 她不知道是何处的异动引起了梁回铮的注意,盯着他露出警惕的眼,却不会一点生不出焦躁。 怎么了? 他们远离的秋府后门口,传来一道女声,“小姐?你在吗?” 短短的一句话透过长巷,语调拉长,有些变形,但秋露还是听出这是属于她贴身侍女的声音,想是自己出来了有些时间,她们便找出来了。 第三个人的出现将两人逐渐消散的旖旎氛围彻底终结,秋露想,所以梁回铮今天过来是干嘛呢? 好像是有点莫名其妙地同自己说一些让人难免耳红的话,好像只是告诉自己,他要远行去东边一趟……秋露仍旧看着梁回铮,心却渐渐沉下去,无关她的猜测,只是梁回铮的面上没有了那被情欲掌控的迷蒙,也没有被如同往常的平静无波,而是她从想过,且让她感到不安的情绪——疑惑。 秋露知道,梁回铮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奴婢寻主子,寻得还是他怀中人,那梁回铮就算不是默不作声,那也该第一时间低下头,看她的态度,而不是像现在,明显是有一瞬间的茫然,接着便是思考性的迟疑。 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细想从来都是残忍的,秋露声音极轻地唤了一声,拉回了梁回铮的神思,自然也发现他在垂下眼的那刻,刻意收起了自己刚才没有收敛好的情绪。相较于曲颂今的收放自如,转换得当,梁回铮的表现能被人诸多看穿,秋露搂紧了他的脖子,额头贴着他脉搏跳动的脖颈,依旧觉得冷冰冰的。 他素来如此吗? 秋露不知道。 在他今日出现时,秋露以为自己察觉及感受到了梁回铮不知从何而起,半遮半露的心事,但这一点隐秘的,让她可以利用又可以安心的亲近,顷刻间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脑袋里那轻微的电流声再次响起,秋露登时有些昏沉,她靠着梁回铮阖起眼,脑海中的画面先是如墨染般混乱,接着云开雾散,竟是到了城南的入京官道。 官道开阔,两边都种着茂盛的黑叶树,三叶合抱的灯笼果缀于树梢,被树下的小孩仰头盯着。正值飘零时节,一阵风刮过,吹得那空心儿的灯笼果簌簌落下,小孩提着衣摆接了满怀,随后蹲坐在一边,专心致志地挑拣起来,他带着阵脚细密镶着珍珠的小帽,身穿绛紫黄线的锦缎小褂,小粉脸圆溜溜的,如白玉团子般可亲可爱,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衣料不像近几年时兴的模样,再者这般模样的小孩,身边竟没有随从跟着,秋露想,这处应该不是实景,只是系统想给她看什么东西,现在的画面,或许是记忆。 猜想很快就得到验证,那白玉团子小少爷很快挑中了自己心仪的黑叶树果,起了身,哒哒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然后,秋露看到了幼时的自己。 约莫三四岁,也是粉雕玉琢的模样,两个小童站在一起,喜庆地像年画娃娃。 小少爷捧着小灯笼送到秋露面前,声音轻轻地,“露露,这怎么样?新的。” 小秋露肃着张脸,将他精挑细选的果子左手转到右手,又举起来对着阳光照了照,经过一系列考察,最后才露出满意的表情,甜滋滋地道,可以,谢谢。 小少爷一直紧张巴巴地杵在一边,此时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抿出一点害羞的笑容来。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男孩更像是守护的姿态,默默跟在自己的身后,秋露小时候也算是无知无畏,徒手抓地上的各种物什,抓到造型夸张的大甲虫就转过身来同小少爷头对头,窃窃私语一阵讨论,画面再转春去秋来,秋露看到了娘亲一手牵着秋乐一手牵着她,在一个还是叶落的季节,让自己同他告别。 自己好像不是很在乎,但是小少爷沉着脸,很明显地看出了不快。 娘亲说,以后也可以去青云观找露露玩啊,露露,和梁哥哥说再见。 ……梁哥哥? 被自己靠着的人身子一颤,他贴在秋露耳边,声音有些抖,像是想获得肯定一般地忐忑问道,“……你说什么?” 秋露睁开眼,记忆回溯,被系统重新掀起的画面目不暇接,小少爷的脸和眼前人重迭到一起,她也重拾起自己和梁回铮不止于此的连接。她像是第一次见到梁回铮那般打量他,虽然秋露先前没有认出梁回铮,但梁回铮似乎在见到自己没多久后,就想起了自己曾是他幼时的玩伴。 那他的态度呢? 秋露试探性的,又叫了一声梁哥哥。 这个对于自己,有点暧昧,不适,又好像能达到某种不言而说的效果的,特有称呼。 而梁回铮此时,心头涌上的确实一阵阵难言的苦涩和酸楚,这种感觉如同碎石入湖,鸟惊雪枝,一圈圈,一片片,连绵不绝地,颤颤巍巍地,荡开,落下,难以停止。 74 于现在的梁回铮来说,自己同秋露相处的时间并不算短,但他从秋露对自己的态度里,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她并没有想起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同从前长得不像了,也或许从前跟在她后面的自己,她并没有过多的在意。 秋家的小姑娘被送往青云观之前,梁家还没有背上那莫须有的罪名,还是京城里人人攀附的豪贵,他知道自己家里的些许本事,也拉着母亲的衣角提出将秋露接到梁府养病的建议,毕竟他尖着耳朵听到母亲和那位夫人笑谈,要给他和小姑娘定娃娃亲呢,亲密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幸好母亲没有采纳,否则脏水也会粘连到那个笑容纯粹到能发光的小姑娘身上。 不过后来,梁府蒙冤,血光冲天,在京的族人仅剩他同胞姐。被易王接回去训练成侍卫时,他就想,除了易王给自己保留住的名字,其余一切同过去相关的,都悉数断了。 自那之后,他从未想过其余心思,在鹤鸣楼之后,他起了少许隐秘的想法,却又告诉自己,是旧人又怎么样,人都会变的,就像他如今成了这般模样,那秋家姑娘定然也不再纯粹了。 她确实不再纯粹到超乎自己想象,大胆,放肆,坦然,与自己曾经的循规蹈矩,还是如今的听令行事都截然不一样。 一直不一样。 但有一点确实不可否认的从未改变——小时候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心甘情愿地等风吹落树梢的果子,毫无意义地为她挑选出最精巧可爱的那一个;长大了,跟在她身后兜兜转转,因为一点亲近而喜悦,因为一些流言而郁郁,此时听她又叫了一声梁哥哥,心又砰砰直跳起来。 梁回铮想,自己是有点喜欢她的。 但是如今身份悬殊,也就仅仅是那丁点儿喜欢了。 虽然他曾想过,如果秋露要为青云观的那一夜讨个说法,他就在梁家翻案后给她个说法,他们中间可还有着父母之命。 但秋露又不单单选择了他。 梁回铮的一筹莫展独独因为秋露,幼时,如今,他听到另外两位为秋露起争执时已经决定不再主动介入她的事,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做了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易王侍卫为权贵小姐跑腿,甚至在权贵小姐门府旁的暗巷里…… 本已经重新白净的脸蛋又挂上了一丝红晕,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态怎就又到了这一地步,她又是在什么时候认出了自己呢?梁回铮在心里暗暗问自己,如果秋露也喜欢你,你待如何呢?还是将她推给旁人吗?自己现在身份卑微,可那前任国师江湖骗子就又与她相配了? 梁回铮脑子里一片混乱,混乱中听到秋露细声细气地喊他梁哥哥,说好久没见,怎么又要那么快走。不久前的她喊自己梁侍卫,喊着梁侍卫同自己做那事儿,又亲密又生疏,如今她这般唤自己,念叨着没有你我怎么办,梁回铮只觉地胸腔里充斥道不明的膨胀情绪。 可他不知道如何回应,又听见来自秋府侍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带我去城东官道好吗?” 那布满黑叶树的官道,承载着他们不算多的共同回忆,梁回铮一点头,便揽着她的腰,足尖轻点,朝另一头,行出了巷子。 到了宽敞的地方,他轻而易举地将人抱在怀里,他能感受秋露似是不舍般地贴住他的胸口,也实实在在地拥住了自己。 就像裹挟一般,就像远走高飞一般,他将人带离了秋府。 从心头冒出的想法难得恣意,比方才的亲密更让人心跳如鼓,梁回铮轻功极好,抱着人也不在话下,两三步跃上房檐,疾步飞驰,京城的风景在他的足下不再明晰,梁回铮的心底也久违的畅快。 然而秋露掩在暗处的神色却冷然一片,她回想着刚才的事,心里的犹疑如水沸般止不住翻腾,梁回铮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她知道梁回铮天赋异禀,武艺卓绝,自幼在易王府受训,耳力目力也十分惊人,听声辨人不在话下,在冷玉出声前,他发现有人过来,再正常不过,可他在疑惑什么?如今两人也算是相认,那么从前这层关系在,自己主动提及,梁回铮会不会告诉自己? 一切的猜测都让秋露心累,她本想着斩断曲颂今、薛荷和易王的联系让易王的夺嫡之路寸步难行,但事情并不如预想一般按照原来的剧情继续,她本就是谨慎的性格,此时一点意外更是让她杯弓蛇影。 或许仅仅是切断联系并不够,她也要借力给易王一次重击,让他至少先没精力放在谋划皇位这件事上。 曲颂今和易王只是合作,他们中间还有易王寻来,为曲颂今治病的大夫,从他那边找机会怕是不容易,那眼前这个人呢,易王的臂膀之一。 思及此处,她从梁回铮怀里抬起头,盯着那线条极其流畅的下巴,寻求肯定,“你是我的梁哥哥吗?” 与秋家藏着元氏子弟一样,易王收留梁回铮实属大罪,不管秋露有没有机会将这个秘密戳破,梁回铮如果说是,那就意味着他将易王的把柄和自己的性命送到了秋露的眼前,他选择相信在秋露看来并不可靠的昔日情谊。 这是一个是或否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选择题。 75 梁回铮最后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秋露像泼了一盆凉水,兜头熄灭了他本质上百无聊赖的幻想。 怀中的姑娘没有追问,像是并不在意刚才那个随口说出的问题,这般行为让梁回铮心里此时的犹豫如风吹散,又在更深的底层埋下了远虑的种子。 秋露在他不吭声之后也明白自己操之过急了,她对梁回铮的了解过于官方表面,不知道他对于易王赵起元的真实想法,毕竟对方是在梁回铮绝境之际给了他条出路的人,梁回铮若是应了就显得太白眼狼了,说不定为了不拖累易王,日后还会掩盖自己的身份信息。 系统激起回忆的时间太唐突了,若是之前,秋露知道自己过去还和梁回铮有这么一遭,她肯定善以利用,在日常里重现时光,诱得梁回铮主动告诉自己他的身份,谁承想今天就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出来了,后来又……秋露不禁有点懊悔自己的慌不择路,对付梁回铮这样的人该是给他布置陷阱,而非如此,还没什么进展就逼得人家二选一。 但她也没有选择当即解释,既然她已经这么问出来了,就把这个问题当作一个单纯的问题好了,她只是对旧友关心则乱,毕竟梁回铮又听不见她心里那套弯弯绕绕。 在到了城东官道后,他一放下秋露,秋露就负着手朝前走去,左瞧右瞧,接着回首笑眼弯弯,“这好像没怎么变。” 其实是有的,比如说因为行走的人多,官道两边的泥路也被蹋开了;比如说黑叶树树脚下冒出了好多不知名的花草新芽;比如说,主路不少石阶的细缝里都暗生了青苔,但不细瞧还看不见……论起变化,还算不少,但梁回铮一向是缄默的人,所以就听着她说话,报之极其浅淡的微笑。 他一直告诉自己,秋露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多情,放肆,一往无前,敢于追寻,后来又发现,他从秋露身上发现的这些特点,也不能证明她改变了,只能说是由于自己时间上的缺失,所以并不了解她的成长。若要形容梁回铮记忆里的她,该是端庄得体,又不乏灵气的,而眼前的她,不就是吗? 阳光穿过枝叶,落在地面一片斑驳,梁回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同记忆里的孩童渐渐重合。 其实秋露并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变,在知道了自己同梁回铮很早相识时,心里也没有爆炸般的欢喜,她从前就没有记住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少爷,现在于她跟前的梁侍卫虽然在她心里无甚位置,可于任务却很重要,所以她表现得对城东官道极其好奇,秋露仰着头,看着占据他们共同回忆大部分时间的黑叶树,它的果子并不局促的团拢在枝头,等着一场秋风,将它们簌簌吹落。 “小灯笼,没有变。”梁回铮走来站在她的身边,同她并肩仰头看道,“你要吗?” 秋露转脸瞧他,绽开笑容,“好啊。” 他当即揽住她的腰,脚借树干用力,便一跃而上,秋露本以为他要给自己摘一个而已,没想到转眼间就叶影重重,站在了结实的树杈间,她不由得愣住,很快反应过来扑哧一笑。这次笑容是真心实意,与寻常应付不同,惹得梁回铮有些怔怔地,又开始脸红。 一簇灯笼果就在他们上方,尚在清晰的视力范围之内,但秋露伸长的手也够不到,准备踮脚时,梁回铮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挑,”他木讷地垂头,犹如一只毛发柔软的乖巧狗狗,“我采。” 秋露本是想摘个最近的,但梁回铮这般说了,她也就是认真选起来了,左挑右看,选了个挤在众果之间,但仍然又大又饱满,还带着粉晕的。秋露指挥着梁回铮,后者抬手,指尖就碰到了,两人确定好,梁回铮一用力,枝丫摇晃,叶片摩擦阵阵响,那被选定的灯笼果,就轻轻地落在秋露的掌心。 她左手颠到右手打量了一阵,很是满意,接着彬彬有礼地说,“不错,谢谢。” 梁回铮低应了一声,声音带颤,秋露有些纳闷,抬头看他,只看到他抿紧的唇,如扇的睫,明明是如此如此利落的线条,却像她提笔误落于画纸的浓墨,一下子没有边际的氤氲开来。 黑叶树的果子,表面有一层细小的绒毛,不扎手,但也不至于让人恍若无感,它微微地刺挠着秋露的手掌,也好像触碰到了秋露胸腔里那颗连着十指的心。 —— 她的大脑罕见地停止了思考,只因此时的秋露正体会着何为感觉至上,她的视线重新落回果子上,以为让自己突然乱了心神是眼前的物什。 处于混乱而暧昧的环境中,却是会让人心神摇曳,树上叶片层层,好像为他们筑起与世隔绝的屏障,梁回铮轻轻的吐息就在旁边,灼热了秋露的耳垂,他还是那副模样,秋露却觉得越发的惹人怜爱了,耽于美色素来影响大事,她赶紧暗咬舌尖迫自己收拢心神。 “真美啊,”树条枝丫间有一道分叉,向着城外更远的方向,从他们的角度看去,碧云寥廓,纷叶风中落,目及远处,又巧见离京城数里地的一处山坡,虽黄盛翠衰,但清溪奔快如线,也不至让人觉得萧索,秋露将落在颊上的碎发撩上耳朵,感叹般的叹了一句,“好久没有这般放松惬意了。” 秋露这句话倒是真情实意,同外人的接触中,薛荷和梁回铮是唯二让她觉得松快的人,薛荷是站在自己这边,什么都同自己说,磊落又直接;而梁回铮,只是因为寡言单纯,不会说那些话让她费心揣测。 可若她不坦荡,那么对方就会担心她,开始揣测她的话了。 梁回铮转头看秋露,对上她投过来的眼,见到其中全是松下防备后的疲倦。 果然,他眸子带了含着询问。 秋露靠在梁回铮的臂膀上,如一只觅得休憩之枝的倦鸟,修养精神的同时,漫不经心地与他闲聊,“不知道近来是怎么了,总觉得身边的丫头不如以前一般爱和我说笑玩闹了……想来也是听到了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心中惊惧吧,反正是同幼时不一样了,我向她们也说不出心里话了。” 丫头们能听到什么来自城中的风言风语,她们所在意的只有院中的事,在意的只有如何侍候好主子,秋露意有所指,自是说给梁回铮听得,她始终觉得当时在巷子里,梁回铮的反应不大对劲,而变化就出现在冷玉来寻她时。 说起来,最近的冷玉确实让人觉得奇怪。 秋露本就是水晶心肝的人,她稍稍留心,便能记得周围人的喜好厌恶,擅长之事及短板之处。初蕊天性跳脱,有事直言,胆大心细,最爱甜食,绣活绝佳,所以秋露的帕子里衣一向都交给她来制作;冷玉沉着冷静,面面俱到,不能吃辣,善团绒花,她还有个毛病,便是怕见血,且不说见不得杀鸡杀鸭,便是指尖被针扎破,透出些红珠来,她都是要晕上一晕的,每月月信之至就是她最虚弱的时候。可不久前,冷玉非常利落地给齐闫处理了大小伤口,又同初蕊比赛时,将那绒花团得十分糟糕,其中细想的猜测令人不寒而栗,但秋露为自己的安全还是要提出疑问——现在的冷玉,还是曾经那个同她在青云观相伴数载的冷玉吗?梁回铮所展现出的疑惑迷茫,是否是察觉到周围有熟人的气息,可最终出声的结果却只是她的近身侍女呢?与梁回铮相熟的,又是谁?恐怕只有易王那边的人了吧。 “旁人的态度总归是不要紧的,再者你是主子,她们是奴才,你耳提面命,她们还会不从吗?”梁回铮的视线凝不到实处,话也是轻飘飘地。 秋露看他,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这话倒是有几分主子味,想来他梁回铮即使是个侍从,那在易王府也是众人之上的存在。 “不过人生无常,变化本就在转瞬眨眼之间,”梁回铮没有与秋露对视,目光随着片片纷叶落于风中,半晌,有些犹豫地继续道,“只是,你要知道有时候身边之人,也不能尽信。” 后一句,且算没头没尾,但也能作为一句劝诫嘱托,秋露的小小抱怨本就是引玉之砖,听及此处,她的心不可避免地沉下去。 自己的猜测属实,真正的冷玉又在哪里受苦,府里又有没有旁人与易王为伍,秋露暗中冷哼一声,心尖淬火,恨意凝成一处,只觉得赵起元手眼通天,潜移默化地害了秋府的人,自己身边的人。 她敛好神色,挂起笑意,攀牵住梁回铮的手,温柔而又依赖,“你担心我,对吗?近来城里生不少事,听说那徐家的,不久前还被山贼掳了去了,你若担心我,就别去东边……” 这纯属无赖之言,梁回铮有些为难,但秋露很快就给了第二个更易执行的方式,她晃了晃梁回铮的胳膊,罕见地撒娇,“那你去了便要给我写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