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祕密》 代号J*1-1 篤篤、篤篤…… 狭小密闭的室内,单独关了一名穿着轻便夏服的少女,室内只有一桌一椅加上一张白板,桌上散落无数资料及照片,还有一些a牌的双薄荷巧克力包装纸。 少女就坐在椅子上,脸色既苍白而冷静,左手执笔,偶尔低头书写,那规律的篤篤声是她弯曲右手食指,敲在桌缘发出的声响。 她的正前方是一道能反射她面貌的镜墙,墙后,是一扇将她的动作姿态表露无疑的透视镜。 警装笔挺的专案组人员正戴着监听耳机,专注听着少女的动静。 篤篤。 『第一案,w超市。死者,女性,50岁,超市经理。死因,脑骨变形,推测为钝器击打后脑。犯案工具在补习街暗巷内找到,为金属球棒。』 篤篤。 『第二案,离w超市三公里远的百货公司,死者,女性,45岁业务专员。死因,窒息,颈部有环状勒痕,推测犯案工具为童军绳。犯案工具未发觉。』 篤篤。 『第三案……第四案……』 少女清彻淡然的声音,像水一样毫无情绪的流过每个人耳中。所有人心里都不免有些异样感。 毕竟,这个身高虽有165,但声音冷淡到极点的少女,其实只有十七岁。 新加入专案组,第一次看到这种委外犯罪侧写实况的唯一女性张芙,忍不住低啐。 「到底是不是正常人?就算智商高也不要那么异常吧?那叠资料每份都附有尸检照,即使不是分尸案,大体解剖后也够呛……她再怎样也只是未成年学生,为何能一直维持工作状态?」 坐在最前方年约二十七的刚毅青年转头,对张芙比了安静的手势。 「嘘。会打扰她。」 张芙不信,嗤的一声。 「骗谁?审讯室隔音效果多好,我声音这么小,她怎么听得到──」 但,艳丽的张芙声音愈来愈低,很快就闭了嘴。 篤篤。 阴森黑发盖着脸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离开椅子,隔着一面透视镜,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右手食指持续规律敲着镜墙,左手食指放在她那双顏色很淡很淡的粉唇上,正对张芙的方向,轻轻吐气。 「嘘……」 shit!张芙差点骂出声。 明知对方看不到自己,张芙还是被吓得倒退一步,花容惨白。那一道气音从耳机里传过来,几乎每个人都不自觉的被冻得颤了一下。 张芙安静后,屋内的少女好像没事一样又回到白板前,一边在白板上画出几条意义不明的交叉直线,一边继续唸着资料上的文字。 『被害者共通点1,都是中年女性。2,根据同事及家人的供词,全都貌美,个性强势。3,已失婚,育有子女。4,被害前无异状,无挣扎跡象,无性侵痕跡。』 『第一桩案发于两年前春季,第二桩案发于一年前春季,但第三、四案件密集于今年春季陆续发生……为什么?』 敲桌子的篤篤声消失,少女音量逐渐压低,沉重得让听者喘不过气。 『因为,我着急了。为什么急?因为,以后要再杀死她们,就没现在那么容易。现在杀人为何容易?因为,我的年纪跟她们的小孩差不多,而她们对穿着c市一中制服的清秀少年,一点都不会產生怀疑……等我今年毕业,将不再有现在的优势……』 随着树枝图愈画愈清晰,连结到同一个根源时,少女低下头,声音忽然从严肃慢慢变得冷漠,到最后,甚至有些冰冷的意味。 『梁队。』少女继续篤篤篤的敲白板,这次声音不太规律,听得出有点情绪。 「j,请说。」青年梁渊按着耳机,脸色凝重。 『请进审讯室,已有初步画像。』 摘下耳机,关掉收音设备,梁渊大步走向隔壁房间。 他踏出屋子的同时,所有人都拿掉耳机,像是解禁了一样大声吐气、开始交谈。 「哗,这次只用了十分鐘?」 「不愧是j。」 少女在市警局的代号为j。 年轻靚丽的张芙倒很安静,她刚才被j看了那一眼吓到,心有馀悸,闷闷的没说话。 有人看不惯美女情绪低落,于是喊了她。 「张芙,刚才的事别放在心上,j的状况特别,不知者无罪。」 「但是j怎么听得到我的声音?这太不合理了。」张芙嘟嘴。 「确切来说,j说她不是『听到』声音,而是耳膜感受波动,并且可以分辨哪些波动是在议论她,那会干扰她思考。」 张芙看着镜墙后两人的互动。 英俊挺拔的梁队长正低着头和j说话,对待j十分小心翼翼。 她还没调来c市之前,就久闻c市警局梁家兄弟的大名,哥哥梁渊是近三十年来全国最年轻的刑队专案组队长,弟弟还只是高中生,却是iq超过150的天才,从高一开始协助c市办案,破解刑案与缉毒案超过十宗。 张芙对梁渊很有点女人对强者的折服,但明明对自己那么严肃的梁渊,却对j这么一个阴森的小女孩既小心又温柔……张芙心里颇不是滋味。 「哪有这种事?她自己说的?她说的你们就信?而且,年纪这么小的女生,为什么肯来做这种工作?难道是psychopathy(心理变态)?」 「寧可信其有哦。」组内年资最长的老白翘起二郎腿,瞇眼皱出不少抬头纹:「你知不知道什么叫savantsyndrome?」 「savantsyndrome?学者症候群?那不是指常发生在低智商自闭症患者身上的特殊能力?你是说,j就是这种情况?」 j的智商低不低她是看不出来,但光看梁队跟她说十几句话她才偶尔回应一句的情况来看,j的人际情商应该很低。 「差不多,不过j比较不一样,她是后天型的。」 「后天型?」 「当然,那是一桩很特殊的奇案啊,警校的教授或多或少都会提到。」 那是十二年前震惊全国的谋杀案,考古学家夫妇以及整个考古队成员,不明原因被杀害后烧死,因为火势将证物破坏得太彻底,至今未能破案;而季郁夫妇的五岁女儿被重击后脑、掩埋在后院抽乾的池塘烂泥里,因此身体没被烧毁。 然而,当小女孩被挖出来时,脑部已不知缺氧多久,送医后身体机能一度完全停摆,但她最后竟然还能奇蹟似的睁开眼睛。 这个轰动一时的神祕案件,还是不断被津津乐道的媒体导向怪力乱神──大概是整个考古队不知挖掘到什么,因而触犯诅咒,才引发整支考古队同时惨死的吧? 但,警方当然将之定调为谋杀,只是因线索不足,才会破不了案。 「啊!难道j就是当年那个……?」 张芙瞪着阴森的j,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亲眼看到课本里的范例人物,活生生在眼前呼吸说话。 「唔。十二年后,五岁的女孩就变成现在你眼前十七岁的高中生了。」 老白对着j扬起下巴指了指。 「张芙,你刚才不是问她干嘛年纪轻轻来做这种协助破案实习的工作?因为,她要用自己犯罪侧写的准确率,交换c市警局某案件的相关机密。」 「什么案件?」 「你说呢?j想要的会是什么?」在老白像是怜悯的眼神里,答案不言而喻。 「不会吧……她难不成想自己查出十二年来都没破的那桩灭门案……」 张芙对j的印象更毛了。 一个十七岁的年轻女生用后天得到的特殊能力,去交换自己父母的死亡调查书? 果然是psychopathy吧。 代号J*1-2 「psychopathy。」 张芙不知道的是,隔着一面镜墙的j,也正轻轻吐出这个音。 「梁队,这桩连环杀人案的兇手,我认定是同一人。 男性,长相俊秀可爱身高不超过172公分,能引起被害人母性,且兇手必定维持固定运动锻鍊身手,才有办法俐落杀人。又因为是c市名校生,穿着制服接触被害人能令被害人降低防备心,再加上他挑选的都是事业有成的美丽被害者,透露出兇手不受爱慕女性青睞的忧鬱。 再来,无性侵痕跡代表兇手的异常高傲自大,他渴求某位强势的女性青睞,但却不屑侵犯容易得手的猎物,藉此表达他对于真正爱慕对象的忠贞……初步画像在这里。」 j举起手上画了草图的纸。 梁渊一看到那个俊气少年弯着左嘴角的微笑,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j,你是开玩笑吧?」 j淡淡开口。 「製作这起连环杀人案假资料的兇手为c市一中三年一班,我的直属学长,梁队你的亲生弟弟,梁彦翔!他想对我表达的是 『请把你全部的爱交给一个迷人的追求者,他将对你死心蹋地至死不渝』。」 梁队的脸黑如陈年锅底。 这确实很像梁彦翔那个高智商低情商混帐会说出口的蠢话。 「开玩笑的不是我,是梁彦翔。梁队,请回去转达他,我在学校不接受他的告白,私底下也不可能接受他这种猎奇的示爱。」 梁渊拿着自己亲生弟弟的画像,脸色阴晴不定。 「抱歉,这傢伙真的很会惹麻烦。」 「不是你的错,梁队不用道歉。只是,今日我的侧写成绩怎么算?及格?不及格?」 「如果能确认是梁彦翔做的假资料,毫无疑问是及格。」 j点点头,开门。 「那就麻烦梁队按照画像开始缉兇,我先走了。」 「按照画像开始缉兇……」听到这句惯用语,再面对这张显然是自家弟弟的素描,梁渊哭笑不得。 突然,梁渊从画像中回神,想起有件事要提醒j。 「等等!j──季洁?」 梁渊喊了一声,无人回应。少女早就带着书包走了。 想到待会就要发生的场面,梁渊的头更痛了。 「季洁,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个兇手现在正守在警局旁边,就等你出去……」 季洁换回制服,把遮头盖脸的乌黑长发绑成一条马尾,书包掛上肩,一瞬间就变回书卷气浓厚的文静高二少女。 她一如往常走向警局后巷,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离开,但,还没走过第三条路口,她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梁彦翔掛满笑容的清秀脸庞,出现在她面前。 「我亲爱的~j~你今天累不累?我买了半糖奶茶跟正常甜奶茶还有加糖奶茶……你想喝哪一杯?」 季洁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 「不喝。」 「别这样,亲爱的,你动脑过度容易低血糖,我记得你前天买的巧克力只剩两片,刚才一定吃完了吧?」 穿着c市一中制服,刚参加完毕业典礼的梁彦翔,提着一只塑胶袋绕到她眼前,笑出嘴边浅浅梨窝,左领上的毕业生胸花红得刺眼。 「我精心设计的案子,你还喜欢吗?」 季洁横了他一眼。 「这位兇手,你今晚就会被梁队禁足。」 「最多也只能关我一天,我哥后天起要去外县市受训整整两週,等他回来也不记得这事了,怕什么?」 季洁没回他,走路回家的脚步更快了。 情商低如梁彦翔,终于也看出季洁在生气。 「别这样,别生我气啊小洁!」他赶紧追上去,像隻小狗在她身边绕圈。 「小洁,我也是不得已才这样告白,平常对你说话,你怎样都不理,还不如让你侧写我的思考模式,才能体会我的心情嘛……我们相处的时间只剩半个暑假,八月我有工作,九月要被送到美国读心理学,这是公费出国,要一路拿到硕士才行,我以后可不能再像这样,在你身边间悠转……」 见季洁还是没回头,梁彦翔失望的垂下肩膀。 「小洁,你可以不理会我的告白,可是怎能对我的想法无动于衷?」 梁彦翔说的没错。 她可以不理会他的告白,但,却不能不模拟待办案件中犯罪者的心态。 刚才,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他的焦虑不安,在绝望中情绪溃堤,最后终于选择不正当手段,鋌而走险。 季洁的眼睫颤动一下。 人很难彻底做到铁石心肠,她也不能。 尤其是刚模拟过梁彦翔的心情,现在不由自主的会受到他失望情绪的影响。可是…… 「梁彦翔,如果我侧写了你的心情就应该爱上你,那是不是我每次做完犯罪侧写,就该变成冷血杀人魔?」 她回头,静静的看着他,接着吐出最伤他的话。 「我很高兴,你总算要远离我了。」 梁彦翔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季洁的裙襬转了个圈,走向斑马路对岸。 绿色小人正在读秒,29、28、27。 四周行人川流不息,即将把她寂寞的背影淹没。 梁彦翔咬牙,追了上去。 「季洁!」 他不顾一切地握住她的手。 代号J*1-3 季洁浑身一震,反常的刷白了脸,「梁彦翔,你疯了。快放手!」 他铁了心不放,嘴角的浅浅梨窝在讽刺的笑容里浮现。 「季洁,你没察觉?你其实没有自己嘴上说的那么讨厌我。 第一,你说的话并不是『季洁终于摆脱梁彦翔』,而是『梁彦翔终于远离季洁』,你只是想把我赶走,但不是讨厌我! 第二,你想要我远离你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从幼年家庭出事后,就一直认定只要爱你亲近你的人,都会遭遇厄运。」 季洁甩不掉梁彦翔的手,乾脆停止无意义的拉扯,冷冷看着他。 行人在四周流动不休,他却紧握着她,强迫她陪他一起停在斑马线中央。 这一切真是疯狂。 「梁彦翔,放手。你知不知道陈老师为什么只是在自家厨房炒菜时滑倒,居然会严重到开放性骨折?」 更疯狂的是,她竟然可以这么冷静的,对梁彦翔陈述那些发生在自己周边的不可思议事件。 「因为,陈老师前一天跑来我家做家、庭、访、问,发现我一个人住,很热心的坚持要帮我的忙,所以,她跟我独处超过一小时,还、拍、了、我的肩膀,为我打气。」 「季洁,那是巧合!你不愿意接受我,其实是因为你关心我,怕我也遇到厄运,对不对?」 「梁彦翔,你听好:过多的巧合,人们称之为机率,而发生频率高到不可解释的机率,人们就会改称之为,定律!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放手。」 梁彦翔的眼神里泛着几乎可称为狂热的固执。 「不放!季洁,我要向你证明,那些巧合在我和你身上,不会存在!」 绿色灯志上的小人愈跑愈急。 三秒,两秒,一秒。 绿灯转黄。 一辆抢着在红灯前右转的砂石车打横冒出,僵持在斑马线中心的两人,正好站在砂石车驾驶的视觉死角。 驾驶看见两人时,吓得长按喇叭,但转弯中的车根本不能急煞,否则只有翻覆一途! 叭叭──! 庞大车体疾速逼来。 「退后!」季洁被梁彦翔用力推回人行道。 「梁彦翔!」 骄傲少年的白制服,还有那朵象徵他美好前程的血色胸花,瞬间被砂石车的阴影全部掩盖。 季洁睁大眼看着砂石车的律动,这时的巨型金属车辆车体,在她眼前几乎是慢速播放的一吋吋推进,直到躲避不及的制服男孩,应声倒地。 车轮发出刺得她耳膜剧痛的大幅度振波。 终于,砂石车停下,定格了一片混乱。 行人在尖叫,肇事司机惊恐过度,茫无头绪的呆坐在座位上。 而为什么她还能那么冷静?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季洁站起来,拍掉身上的泥沙,冷漠的走到车头前,对所有围观的民眾张开双臂。 「请让开,保持第一现场完整。」 她甚至可以瞥见,斑马线上散落着梁彦翔刚刚提在手中的手摇饮料塑胶袋,三杯奶茶的封膜全都摔破,正缓缓溢流出甜滋滋的乳褐色液体。 袋子里还有一盒她很喜欢,但梁彦翔一点也不喜欢的,a牌双薄荷巧克力。 然而,她只是面无表情的打电话叫救护车,而没有半声尖叫,或掉下哪怕一滴泪。 季洁摘下发圈,再次让乌黑的长发阴森地盖住半张脸,同时拨了市警局的电话。 「喂,我是j。復西路和美合路交叉口发生车祸,尽量派梁队以外的人过来处理……对,出事的是梁队亲属。」 打完电话,没多久后就听到救护车急促得令她耳朵更痛的声音。 帮忙把浑身是血、已呈休克状态的梁彦翔送到急诊室后,她又协助警方做了笔录,季洁踏出医院时天色已晚。 她走得有点急,垂在颊侧的乌发因而飘开,露出那时被砂石车刺耳声音刺激得从耳内流出的血渍。 「啊!等等,那个同学,你、你耳朵在流血……」 背后好像是个护士很迟疑的在喊她。 不过那不重要,反正,她没有聋就好。 季洁在夜色苍茫中,独自回到她空无一人的家,屋子被打扫得乾乾净净,桌上盖着刚煮好的饭菜,客厅上的座机留言灯一闪一闪。 按下听取留言,留言人是她名义上的监护人,实际上则只有金钱来往的资助者。 「小洁,我是叔叔。快放暑假了,想去哪里玩吗?叔叔刚好有个朋友可以提供j城大学的科学班夏令营名额,想去玩的话再回电告诉叔叔。抱歉,叔叔工作忙碌没办法常回去看你,但许婶说你过得很好,小洁本来就懂事,就算你一个人也会过得很好,叔叔很放心。」 她听得出季盛不太热络的口气里有着疏离。 季盛当然放心。 只要能远离她,不要对她做出太多无谓的关怀,所有人就可以对他们的人身安全绝对放心。 季洁浅浅笑了。 自从移居到父母当年遇害的c市唸高中以来,她一直都是这样过着茧居的日子。 负责打扫煮饭的许婶有钥匙,每天会过来整理家务;叔叔季盛每年放长假前会打通电话邀她出去玩,大概也是略表心意,因为她从没答应。 不与人群接触,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不危害别人。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不信邪又吓不走的梁彦翔。 但今天,她忽然觉得平静死寂的心里涌动着一粒粒沸腾的愤怒泡沫。 可能是那几杯摔碎溅流的奶茶牵动她深藏内心的情感,不然就是梁彦翔故意让她模拟了他的心境的关係,总之,季洁今天突然冒出了一丝抵抗命运的叛逆念头。 季洁用湿毛巾擦掉苍白脸颊上乾涸的血跡,简单吃完饭收拾了餐桌,洗过澡后,早早躺上床。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 依稀感觉自己即将进入α波状态,季洁第一次做她平时会认为绝对荒谬无稽的事──她试图跟「他」对话;跟一个从十二年前,开始出现在她梦中的声音,对话。 是「祢」反覆告诉我,爱我亲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而每次,梁彦翔对我告白后的晚上,「祢」就会出现在我梦中,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因此我假设,「祢」特别不喜欢梁彦翔。 但,我知道「祢」更讨厌每次都被我视若无睹,当作不存在。 虽然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自己在做不合逻辑的可笑事情…… 但,如果我承认「祢」存在,请「祢」放过梁彦翔,好吗? 可是,她勉强保持半昏半醒状态等了一阵子,脑中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她果然是在做愚蠢的事吧? 就像那些意志力低落的犯罪者,大多数都是为了逃避现实,先是沉醉于赌癮毒癮酒癮或其他难以啟齿的纵慾想像,最后才走上犯罪的一步。 她在某个程度上不也像他们一样,软弱的幻想着她能够藉由依靠某种强大的虚无力量,最终扭转现实生活的挫败? 「你好愚蠢,季洁。」季洁在意志力和思维能力最低落的状态,自我嘲讽的一笑。 似乎有一滴水珠,在她坠入黑暗梦境的同时,落在她脑中,泛出无数涟漪。 「当作你终于认清事实的奖励,女孩,我答应你,那傢伙暂时不会死。不过,既然你愿意与我交谈,我将之视为,你也可以接受我的出现了。对吗?那么,作为那傢伙生命的交换,我要求你主动来见我,找出我。 明天的讯息,是我唯一给你的线索。 要是你不拿出全副精力找到我,我不能保证,那傢伙是否还能拥有他原本的前程似锦。」 sweetdreams……mygirl. 代号J*1-4 清晨五点半,阳光濛亮的时刻,不需闹鐘的季洁睁开双眼。她并不觉得这天有何不同,除了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之外。 她还是顽固的照常作息。 六点,出门晨跑,七点,回家淋浴。 这一个小时内许婶会过来一趟又离开,所以她返家时,屋里会出现报纸和早餐。 季洁曾经跟许婶打过一次照面,那个亲切又不相信她带霉运的大婶,很热情的看着她直喊「小妹妹长得漂亮啊,就是太瘦啦,要多补补,我再去给你煎个蛋!」 就在许婶煎好蛋,摸了她的头要离开时,不慎在平坦玄关的柔软地毯上绊了一下,这一绊,居然就掀起半片脚指甲,鲜血直冒。 那次许婶见鬼一样的逃出去以后,季洁就没再见过许婶。 她刻意避开许婶来帮佣的时间,许婶则是再也不敢不信邪,一打扫完做完饭菜就急忙离开,即使偶然碰见,两人也当作没看到,连招呼也不会打。 但这天七点,季洁慢跑回家,家门口停了一辆车,车旁倚着一个抽着菸,正在出神的年轻男人。 「梁队。」 「嗨。」 梁渊没像平常一样,一看到未成年的她就立刻捻熄菸头。他的脸色也很憔悴,鬍渣都冒了出来。 她想,恐怕是为了梁彦翔,一夜没睡。 她没问话,梁渊看着她也没说话,一阵沉默。 梁渊凝视17岁女孩就算见到他也毫不动摇的冷静面孔,她刚才显然是去晨跑了,运动后的汗水从她染上一点点玫瑰色的肌肤上滚落,像清晨一朵最美花蕾上的精緻点缀。 这个少女,毫无疑问是既聪明而漂亮诱人的。 在工作上,他认同j的能力和冷静预测,但现在,梁渊却因为季洁这个女高中生对自己弟弟的不闻不问,觉得未免过份冷血而產生不理智的些许反感。 十分矛盾的情绪,在理智前引领他开口。 「j,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季洁垂下眼帘,看着散落一地的菸头。 「如果是指梁彦翔,既然梁队此刻人不在医院而出现在这里,还抽了这么久的菸,表示他至少没有生命危险,我不需多问。如果是另一方面,我想梁队这么早亲自找上门,恐怕是跟工作有关,而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事情,当然也不知该如何问起,只好等梁队自己说。」 梁渊灭掉菸头,揉揉因为抽了太多菸提神而发疼的眉心。 「对,j,我是来交代工作的。c市今年年初的动物虐杀案,上週有了新进展,城郊山区有登山客迷路,发现一具被剥了皮的人类尸体,下刀手法和使用工具,都和年初的动物虐杀案相似。这案件尚未公开,但已正式被怀疑为连环虐杀案的前奏,高层本来要找梁彦翔协助破案,但他现在人在加护病房……所以,市长指定由你协助。局里也会派几位脸嫩又不曾公开露面的年轻刑警从旁协助,他们将在适当时机用暗号与你联系。」 梁渊说完话,鑽回车里取出一个资料袋。 「还有,作为实习成绩及格的交换,这是你要的档案。」 季洁接过牛皮纸袋,道谢后又问,「为什么线人必须要看起来年轻?」 「已查出死者是一名怀抱星梦的大学休学生,最后身影前一天出现于经纪公司入口监视器。根据之前梁彦翔和几位专家共商的结果,嫌犯其一的身份,恐怕是演艺公司内部高阶经纪人,我们会设法让你混进不久后即将开拍的连续剧当临时演员,从中接触调查。」 「如果是这样,我的客观条件应该比梁彦翔更好,为什么一开始没找我?」 季洁没有恶意,只是陈述事实。 即使只是要当临时演员,梁彦翔的相貌和身材儘管都超过平均标准很多,但不到172公分的身高,依然是他身为男性的致命硬伤。 「梁彦翔不同意让你冒险。他担心你遇上这个嫌犯,可能会……感情用事。」 她的眼瞳,不可察觉地微微一缩。 「这经纪人,是女人?」 「嗯。」 「名字叫倪妮?」 梁渊不作声,默认。 倪妮,曾是她父亲季郁的得意门生,但,也是在考古队灭门案之前,因控诉季教授对她性骚扰,愤而脱离考古队,因而毁了季郁一生名誉的美人。 就在季教授连整个考古队离奇死亡后,法庭调查发现,倪妮的指控全部查无实证,但那时季郁人都死了,过期的清白来得毫无意义,反而让倪妮因为与这个案件的相关性,而在报章杂志上曝光率激增,名气随着她过人的艳丽,一时水涨船高。 十二年前的灭门案,季洁唯一记得的事情也就只有当天这个名叫倪妮的女人来找过季郁,和季郁起了很大的争执。 后来的事,她就都不清楚了。 收起回忆,季洁谨慎开口。 「梁队请放心,我没什么好感情用事的。」 梁渊讥讽似的一笑。 「我相信你任何时候都不会感情用事,j。因为,你就连亲眼直击梁彦翔的车祸现场,都可以置身事外毫不关心。顺道一提,梁彦翔确实抢救回来了,但他的昏迷指数目前是8,会不会醒、什么时候醒,都是未知数。」 梁渊走了,季洁关门,把自己反锁在屋里。 是吗?她对什么都毫不关心吗? 闭上眼,才刚放松,脑中便悚然回忆起她昨夜睡着后,才听见的那个声音。 cometome, mygirl. 而那晚之后,季洁梦中果然不再出现那个声音。 当巧合变成机率,机率多到变成定律,她就必须说服自己相信,梦中的「那个声音」,确实不是她的幻觉。 「祂」说, 来找我! 七月十日,季洁坐在经纪公司提供的九人巴士上,与一车其他六人共赴拍摄现场的大型休间影城。 这便是c市警局从梁彦翔手上移交给她的任务。 事情要从年初的动物残杀案说起。 其实在文明鼎盛却人情冷漠的大都会c市,近十年来偶尔都会传出虐杀动物的事件,但在梁渊升为c市警局要员之前,c市警局总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随便调查结案。 可是现在,家世良好的梁渊却很重视这些,他的想法近似于心理变态者对人群而言都算是颗不定时炸弹,姑息只会养奸,除恶务尽,总得想办法及早发现并拆除。 于是,在梁渊成为c市警局专案组队长后,这些小事件就仔仔细细的被列档观察,果真扯出了意外案。 第一次,是隻被放血后剥皮的宠物兔,筋骨粘连的肉块被扔在垃圾场,因野狗翻吃才曝光。 本来只引起动保团体一阵短暂挞伐,警方没怎么注意,但事隔一周,被剖胸取心的野生熊尸曝光,再隔不到一周,又发现一头老猿猴被破脑取脑髓的古怪事件,虐杀手法一次比一次更俐落,动物型态也一次比一次更接近人类。 至此,才引发警方怀疑,残杀动物的兇手很可能是同一人──或至少同一批人,而且,兇手的手法一次比一次熟练,彷彿是为了更重要的目的,在预作准备。 事隔四个月,第一具被剥皮的女尸,沉默而血淋淋的证实了警方猜测。 原本被安排亲查此案的线人梁彦翔,因一场意外车祸受伤,如今恢復情况不明,季洁默默接下调查工作,她对他的恢復状况,隻字未问。 如今,季洁的身分纯粹是个抱着追星梦的女学生,是c市的小型经纪公司一名签约小咖,接受「杀无赦」这部古装剧的临演合约,正和一群身分相同的临演坐着九人巴士的公务车,前往山区影城的路上。 「杀无赦」的男女主角,正是c市最大经纪公司──星聚──的摇钱树,也是王牌经纪人倪妮亲自带出来的明星,因为这部是年底主打的强档戏,因此倪妮必定会全程陪同男女主角,跑完这次摄影期程。 季洁用了几天时间蒐集资料,恶补她本来完全不熟悉的演艺圈概况,再用半天时间染烫头发,让自己显得像涉世未深但又怀抱星梦的普通高中女生。 偽装成星梦少女的季洁,在翻阅「杀无赦」临演合约的当下,心里的警鐘就敲响了。 合约第一条,配合剧组到影城取景,拍摄期程一个月,提供食宿,为防机密外洩,临演在期限内禁止私自出入影城。 合约第二条,不许在摄影区携带任何照相摄影器材,经察觉视同违约论处。 合约第三条,影城内所发生相关事件全都禁止向媒体透露,经察觉视同违约论处。 至于违约惩罚条款是什么?季洁看到违约条款时,不免顿了一下。 违约惩处是:向洩密者及其所属经纪公司求偿酬劳之一千倍。 她的酬劳是四万元,所以她的违约罚款是四千万;反之,其他临演得到的合约应该也是同一份。 能够签到这份合约的临时演员,一定是各经纪公司精挑细选过的守口如瓶以及企图心强烈,因为,真正对星梦抱有幻想的任何小演员们,不论合约是再怎么吃人不吐骨头的不平等,只要机会就必会设法向上爬。 这些演员,一签合约就不可能违约,自毁前程……所以,这段签了保密协定的一个月山区影城住宿期,就成为一定程度上的密室! 无赦城*2-1 车向山路微晃而行,季洁耳垂上沉重的闪鑚耳环,哗啦啦灿了一下。 这些临演们大多分属不同的小经纪公司,彼此素昧平生,又都带有一定的竞争意识,所以上车后听音乐的听音乐、玩手机的玩手机,没人交谈,至于坐她隔壁那个高挑浓妆美女,倒是一上车就吃了晕车药,导致沿路都在睡。 这时,车过弯道,睡得死沉的浓妆美女头晃了晃,咕咚一声倒上季洁的肩。 季洁把对方的头挪回原位,对方口中嚶嚀一声不知是抱怨还是道歉,那声音娇嗲得让季洁恶寒,露在马甲背心外的双肩手臂都起了疙瘩粒子。 车已进入半山腰,气温大概真的下降了,她忍不住搓肩。不期然一件还带微温的立领男装外套,从后座拋向她的裸肩,带来一股温暖。 季洁拎着外套,带着疑问的眼神向后看。 年轻男人的名字叫丁影。 她刚才就对这个把识别名牌张扬别在胸口的青年,產生强烈印象。 这个人,虽俊气却没有时下流行的温柔感,一双眼尾微勾的单眼皮凤眼,面无表情盯着人看时,有点意味不明的尖锐,应该真的很适合演古装戏。 此时他脱了外套,露出上半身极贴白衬衫后的肌肉线条,扎实精壮,配上那张微带稜角的年轻俊面,倒有点武打新星的风范。 季洁表情丝毫不变,「干嘛借我外套?」 「披上。否则还没勾引到导演,你就要因为这身曝露的漂亮打扮而感冒了。」 丁影对她抬起下巴,指着坐她隔壁的大美人。 「很少出外景吧?上山竟然不带件薄外套。学学你隔壁的女人,要性感就像她穿件v领束腰外套,扣最后三扣,里面套件透明罩衫,胸部若隐若现,既火辣又不至于在冷气车里着凉。」 「为什么帮我?」 「我热了,本来就想脱外套,不如让它发挥最大效益。你的脸很清纯,腿却很修长,这外套你穿着长度刚好遮住热裤,美腿就突显了。尤其,你跟我不同性别,再出色也不可能抢到我的角色,不如借机套套交情。」 丁影凤眼一弯,倾身向前对她伸手。 「如何?接下来一个月,彼此照应?」 他浑身流畅的肌肉线条都在散发着魅力。 像这种企图心强烈而热爱掌控一切的男人,当眾拒绝他的好意,无啻于公开对他宣战。 季洁知道对方只是拉关係而没有别的企图,不想惹麻烦的她便将手放进他掌中,点头。 「我真的是新人,圈内事很多都不懂,之后要常麻烦你了。」 「不麻烦,什么问题儘管找我。你叫小洁是吗?」 「嗯。」 她识别牌上的艺名就是小洁二字,普通而不引人注目。 季洁披上外套。丁影这男人倒不花俏,外套上没有任何喷剂香味,只有他残存的体温蒸出橡木桶般的皮革气。 下个转弯,坐她隔壁那个脂粉呛人的叶思帆,又打着小呼嚕躺过来。 季洁这次没把她推回去,也不再研究案情,而是把自己掌中小本子闔起,用手指不着痕跡地摸了几下耳垂,开始装睡。 * 山下到山上,车从中午开到傍晚,下车时,所有人都晕得够呛,而且又立刻被叫去集合交代事项,因此季洁没找到机会还丁影外套,还是一直穿在身上。 唯有睡了一路的叶思帆精神极佳,在影城入口处的现代化设施简介大楼里,拉着工作人员东聊西扯。 每个临演都拿到一份资料夹,内有影城「无赦城」的地图、基本作息表和剧本,以及每个人暂定的角色分配,眼前有剧组人员在简介。 「现在开始自由活动两小时,待会回来挑房间跟室友,两人一间,女生住二楼,男生住三楼。」 季洁看了下无赦城的地图,佔地超过两百公顷,仿唐代长安城的棋盘格模式,顺着山脉起伏建造,整体有模有样,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城区。 北城区是宫廷佈景,中城区是各种水岸山壁及城墙佈景,东西城区是一般古装剧常见街道,南城区则刚好是道横亙无赦城的缓坡,被设计成玄幻古装剧场景。 「杀无赦」的摄影取景主要在北、中城区,剧组和主要角色的临时休息室和梳化间都在北城区,至于供餐和住宿地点,就是影城入口的这唯一一栋现代化大楼,近百名临演的房间分别设置在这栋十五层大楼的二、三楼。 但,关于这座无赦城,季洁还知道一件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 一个曾经致人于死的祕密。 圆脸甜笑的一个少女跟在季洁背后爬楼梯,边和朋友抱怨。 「妤妤,你不觉得很过分吗?要我们自己选房间又不许搭电梯,好讨厌。」 「没办法呀小恬,等我们有天熬成大牌,待遇就会跟住顶楼的岳翰晶寍一样了。」 男主角岳翰,二十岁就大红的偶像男星,刚获得配角大奖,声势正隆。女主角晶寍,演艺学院出身,年仅十八,清纯美丽但听说演技惊人,杀无赦是她的出道作,因题材特别,已席捲出旋风般的话题。 「说到岳翰……今晚十一点的开机仪式就能看到他了,好期待!」 龚小恬和钟妤妤两人聊到最后,已经完全变成追星模式,视若无睹的越过不同经纪公司的季洁,赶上前去挑室内坪数最大最舒适的房。 落单的季洁拉着小行李箱,慢慢在二楼房间区踱步,一边好奇的四处张望,一边慎重考虑似的用指尖在左耳垂上轻画。 直到她走到最近阳台,房间较狭窄的220室,耳里终于冒出收到讯息的嘶嘶音。 『我们接到讯号了,j。你那边能收到吗?』 季洁微笑,或长或短的轻敲耳骨,摩斯密码透过紧黏在她耳后的微型通讯器,传出讯息。 『o.k.』 在她要踏进房间的同时,原本还在磨蹭的叶思帆,不知哪时已上楼来,脂粉浓郁的风挤在她后头捲进房。 「你也喜欢这房间呀?好巧,紧邻阳台的房间最棒了~我要那张床!」 再次听到叶思帆那嗲得不得了的声音,季洁不禁皱眉。 叶思帆一进房就顺手带上门,拋下她那只巨大行李箱,也不理会季洁,自行踢掉高跟鞋,爬到床上蹦跳一阵,又翻动墙上掛画及桌上所有摆设,发出嘖嘖嫌弃声。 「这房间的佈置和品味真差耶。」 最后,叶思帆把六坪左右的房间整体都嫌弃个遍,正预备进浴室继续嫌弃时,鬈发垂肩的季洁却把她挡在门口。 「叶小姐,等一下。我们谈谈。」 无赦城*2-2 「小洁你干嘛?人家我急着……」 季洁从外套下襬露出蹬着细跟凉鞋的长腿,缓缓在叶思帆眼前交叉,横挡门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叶思帆骨溜转动的馋眼,忍不住多扫了季洁的美腿几眼,咕咚一声嚥了口水。 「我急着上厕所……呀,你干嘛!」 随着季洁伸到「她」外套内戳了戳胸部的狼爪,叶思帆娇嗲的声音飆高颤抖起来。 「别!别闹!呀呵呵呵,好痒!」 白皙的手指还在袭胸,叶思帆躲得花枝乱颤娇喘连连,季洁却还是那一脸淡默冷静。 「嗯,手感拟真,正常碰触时摸不出破绽。是你亲自捏过后才精挑细选製作的胶膜吗?梁大侦探?」 「──啊?」叶思帆檀口微张,眼中的破绽光芒一闪而逝。 「小洁,姐听不懂你说什么。你在暗示我的胸部动过手术?我有没有隆过胸,跟你无关吧?」 「哦,这胸部原来是半加工品吗?不如我们测试看看,过激运动时『它们』会不会掉下来?」 季洁冷笑,一巴掌用力拍在「叶思帆」胸前两团呼之欲出的美胸上,引起一阵波涛汹涌。 叶思帆也不尖叫了,表情困窘的倒退几步,恢復本嗓男音,低声求饶。 「好了我认了,你别打。待会胸膜真被你打掉,我还得花半个小时才黏得回去。外面我还没仔细检查完,你检查过厕所了吗?没监视器吧?」 「厕所检查过,什么都没有。」 「那我们进厕所谈。」 两人为确保安全,待在只有半坪大的密闭淋浴室,关上玻璃门,身体间隔不到十公分。 「梁彦翔,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冷血绝情都没来探望过我,我干嘛醒了还要主动联络你?」 「梁彦翔,你想掉假发,还是好好回答?」 「唉呀!头皮会痛啦──我说就是了,你别老是动手。车祸隔天晚上就醒了。」 「警局已撤销你的线人资格由我递补,你怎么弄来合约?」 梁彦翔嘟嘴,美人娇嗔的模样倒是被他扮得唯妙唯肖。 「我找机会跟真正的叶思帆搭上线,后来向她花钱买合约,我付了她五倍薪,让她出国玩一个月。倒是小洁,你什么时候拆穿我的?」 「车上,你第二次躺我肩膀的时候。」 梁彦翔一脸挫败。 「可恶,我学叶思帆学了一个月,还以为自己偽装得很好,我还捏假音打电话给她朋友,她朋友跟我聊了一小时都没察觉古怪!小洁,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季洁垂下眼帘藏起笑。 「我不认识叶思帆,却跟梁彦翔很熟啊。」 ──太明显了。 当她穿上丁影的外套后,「叶思帆」倒在她肩上的姿势突然变得不太自然,隐约带着情绪化的侵略性。 她就是从这里开始起疑。还有,梁彦翔习惯性的每一个小动作,她怎么可能全无所觉? 梁彦翔听她这么说,黯淡的眼神忽然燃起一丝希望,像是刚被丢弃的小狗突然发现主人的车灯又停下来朝自己闪了一闪。 「小洁……」 季洁却不理他了。 「晚点聊,我先跟梁队联系。」 「那,小洁,你先脱了那男人的外套好不好?我看着好彆扭……」 彆扭的艳丽女装男孩,转眼就被冷静的少女轰出浴室。 「脱不脱外套是我的事,彆不彆扭是你的事。接下来只是半合作的伙伴关係,你不用多心。出去,彻底检查整间屋子。」 梁彦翔被她赶了出去。 季洁盯着紧闭的浴室门,虽然还沉着脸,不知为何阴霾的心情竟有些开朗起来。 『梁队,你听到了吗?梁彦翔也来了。』 『听到了,这傢伙真胡闹。』梁渊的声音充满无奈。 『今日通讯到此,明天会再定时回报,这里找不到充电设备,通讯器不使用时必须关闭。』 『好。j,麻烦你看着梁彦翔,提醒他注意icp(intracranialpressure)。』 『脑压?为什么?』 『他虽然醒了,但颅内压一直过高,状况不对,老嚷着耳鸣,头晕想吐。』 『知道,我会注意。』 联系结束,季洁摘下微型通讯器后,才想起一件事。 「啊。忘了问,丁影到底是不是警局的卧底?」 丁影。 她有点在意这个醒目的男人。 当晚,开机仪式选在主要外景地的北城区,十一点零五分举行。 住宿大楼离北城区最近,除了摄影器材受到严密保护,搭车从影城外围大马路过去,其他人全得沿着影城内唯一那条青石砖道步行过去,青砖道两侧矗立着古意盎然的石灯笼,还好距离不算太远,慢慢走个二十分鐘一定能到。 夏天的山上依旧冷,入夜后更滴滴答答下起雨,青石砖路上,两排石灯笼幽惻惻发着光,季洁和梁彦翔同撑着一把大伞提早出发,慢慢的边走边观察地形。 季洁已穿上自己的外套,也换了防滑的平底鞋,她把丁影的外套拿在手里,打算找机会奉还。 梁彦翔仍是女装,而且似乎是着迷于穿上跟鞋后就比季洁高出十公分的优越,他还是坚持穿高跟鞋,但已经卸掉那脸浓得像涂抹十层油漆的厚妆,被季洁重新画了乾净淡妆,加上他车祸后元气大伤,瘦了好几斤,这下倒有点高挑纤弱,清而不媚的出尘意味。 「这地方干嘛搞得这么阴森。」 梁彦翔撑伞捏嗓,对两旁诡魅摇曳的幢幢树影嗤之以鼻。 这时两人已经快要走到第十座石灯笼旁。 在他心里,难得跟心仪的女孩出来散步还同撑一把伞,这环境实在破坏他审美水准。 「等你看到真正的无赦城,才知道何谓阴森。」 「什么意思?你来过?」 「没。看过资料罢了。」 看她将脸别向伞骨旁的涓涓细流,显然不想回答,梁彦翔顺手揽过她的肩。 季洁瞟他一眼,还没说出松手二字,梁彦翔已放手,「别出去,淋到雨了。」 假发半掩他清秀的脸,梁彦翔一脸讨好的笑,叫人发不出气。 「你真是……」季洁盯着他,还想说点什么,眼角却瞄到梁彦翔背后树丛忽然急速跃出的一道巨型黑影,向梁彦翔的方向撞去。 「梁彦翔,过来!」 梁彦翔被季洁扯得踉蹌,蹬了高跟鞋的脚一歪,伞差点掉落。 「什么事?」 梁彦翔回头,背后是黝黑森静的树影幢幢,什么也没有。 不见了? 季洁睁着眼,心脏咚咚直跳。 她不可能看错,她真的看见了,那影子比梁彦翔如今踩上鞋后的177公分还高壮,怎会立刻又消失? 「呀啊!」 季洁背后传来惊恐的女生尖叫。 无赦城*2-3 龚小恬和钟妤妤走在他们后方约五十公尺处,两人本来应该也是同撑一把伞,但现在伞被龚小恬撞掉了,顺风滚进乌森森的树丛。 龚小恬躲在钟妤妤怀里瑟瑟发抖,脸在石灯光芒下被照得青白交加。 「狗!好大的狗!比人还高!」 「在哪?没有啊?你争气点好不?平常怕狗就算了,这里哪可能有狗,你是把树影看错了吧?」 「不对,那是狗!刚刚真的有!我还看到牠张嘴……要咬人……」 龚小恬怯怯地向外一看,声音都哽咽了。 雨珠细细落在两人身上,钟妤妤无奈:「都是你,现在要淋雨了!」 两个女孩大概是为了初次见面给导演好印象,都坦露手臂穿得很贴身,没加外套只搭围巾,曲线玲瓏毕现,但现在雨却落在她们的肌肤上,把一身美丽盛装淋得狼狈。 季洁垂眸,心思立转。 那黑影不是只有她看见,龚小恬也看见了? 「梁彦翔,我们走,把伞借她们。」 梁彦翔文风不动。 「不要,这样你会淋雨。」 「我不是好心,而是有话问她们。」 「不管,不借。」 「……」 季洁乾脆不问了,直接抢过伞,硬把梁彦翔拉过去。 但还没走到她们身边,两个女孩背后已出现一个高大身影,将手中暗色大伞递给龚小恬。 「拿去。」 也不管两个女生羞涩欣喜的道谢,他放开伞,淋着雨便向前走。 正走向龚小恬的季洁,于是和丁影那双凤眼,再次交会。 「又遇上了。」凤眼弯出上挑的勾人弧线。 丁影没换装,上身仍是那件贴身长袖白衬衫,冒雨前行的每个摆动,都充满野兽的逼人力度。 季洁将臂弯里的外套递过去。 「谢谢,这还你。」 丁影点头,接过去穿了,堪堪遮住微溼而开始透明的薄衬衫,他向梁彦翔扫过一眼,凤眼又是微挑。 「这么快就跟不认识的人熟起来,不错嘛。」 没再多话,丁影摆摆手,跨着长步越过两人,逕自没入笔直青石道的底端。 季洁瞇眼,心脏又不能控制的跃起。 刚才丁影穿外套的时候,举起手臂,露出整片淋溼而变得半透明的宽肩后背,在外套盖上前,她似乎看见了他背上蟠踞的深沉黑影…… 是刺青? 但身为一个肌肉线条这么好看的男演员,在背上弄个那么大片刺青,根本是自毁戏路。 还是,她错觉? 如果是,那今晚的错觉可还真多。 季洁垂下眼帘,再次屈起指节,轻轻敲出拍子。 看到季洁目光认真的紧随着丁影,梁彦翔吃味,十分幼稚的翻白眼。 「切,不过就自以为是。」 「你是看到人家那身高,羡慕嫉妒恨吧。」 梁彦翔按着胸口,露出少女心碎的神色。 「好过份。」 「真心建议,你考虑一下转行当演员。可以反串女生……或是演……哦,像是《王的男人》那部电影里,李准基那样的角色。」 「我今天不想跟你说话了。」 原身高不达标的貌美少年真心受创,躂躂躂怒踩高跟鞋走远,给了季洁冷脸冷背。 * 「……弟子借地拍戏,在此供花供果,求圆满顺利,大红大紫……」 矮胖却一脸精神的导演持香,在巨大的红绒布供桌前唸唸有词,他身旁排排站的几个男女要不是西装笔挺,就是套装短裙,显然是出资者或行政高层。主要演员在第二排,季洁、梁彦翔站在很靠后的最末两排,只能听见声音,要踮脚尖才看得到前方的炉烟裊裊。 让季洁感到意外的是,丁影竟站在第三排,就在男主角岳翰正后方。 钟妤妤一群女孩站在季洁他们后面,大概是仗着与最前排距离远,篤定那边听不到,因此窸窸窣窣的碎嘴。 「哎,小恬呢?」 「她坚持自己身体不舒服,为了不影响开机仪式,去找休息室躺了。」 「嘖,她倒刚好翘掉这无聊仪式。不过是个象徵的仪式,为什么弄得这么隆重又这么久啊?」 「因为高层迷信嘛,再加上这齣戏特别啊。你没看剧本?」 「看了也不懂。我拿到的那段剧本看来就是齣爱情宫廷剧,叫我演个服侍太子侧妃的小宫女。」 「哈,我可是做过功课,看过原着小说才来的。这戏有宫廷,有江湖,说的是一对孪生皇子争太子位、争喜欢的女人,结果弟弟杀了哥哥争到太子位,但喜欢的女人也自杀身亡,最后弟弟丧心病狂的杀害女主全家,只留下一个和女主小时候长得很像的堂妹,圈了座放满穷兇罪犯的秩序混乱之地──无赦城,把那个小了他十岁的女孩禁錮其中,自己戴上面具,在这座失序的城里,像玩游戏般隐瞒身份,接近她、守护她、以暴制暴的一步步走上无赦城的金字塔顶端。 等女主长到当年心爱女人死去的那年,容貌日益接近太子当年心仪的女人,本想杀她的太子终究动不了手,最后决定将她弄出无赦城,即位后娶她为后。 但太子早就因为过度残酷的行事作风引发朝堂不满,权臣们在老皇帝病重时,密谋叛变,女主被他们找到,从无赦城里弄了出去,女主终于发现真相,知道自己所爱的那个总是戴着半张面具的男子,根本不是个从无赦城最低阶层浴血奋斗杀出一片天的梟雄,更不是她生命里的拯救者,而是杀害她全家大小、把无知孱弱的她扔进这座罪恶之都,才造就她一生悲惨的太子! 爱恨的天平终于倾斜,毁掉女主内心残存的最后良善,后来,女主将计就计设计男主在无赦城里迎娶自己,结果却在这座城中,男主被乱军攻入,万箭穿心,钉死在自己一手打造的罪恶之都。」 钟妤妤的脸僵住了。 「为什么是这么黑暗的故事……听起来一点也不欢乐啊!」 「哈,这就是考验男女主角都必须要一人分饰两角的特殊演技嘛!或善或恶,就是这齣戏的最大卖点。不过小说结局最后那女主倒是没死,奠祭家人后,在动盪内战不断的国家内隐身而不知所踪。就不知道这小说改编成戏剧的结局,会不会演成圆满收尾?不过我看很难啦。」 「原着作者是什么人?会到拍摄现场吗?我真想看看是什么人写出这种诡异的剧情。」 「作者?不可能出现啦!这小说在网路上连载整整一年,读者成千破万,都没人查得出作者身分,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听说版权转让也是出版社出面代谈,根本没人见过作者本尊!噢,那作者的笔名也很奇怪,很长,叫什么『安赦拉那罗』的。」 感觉季洁的身体顿时僵住,梁彦翔关切的碰了碰她手臂,「怎么了?」 「没事。」季洁勉强摇头。 「对了,你拿到这变态剧本的哪一段?演什么角色?」 梁彦翔显然也觉得仪式无聊,而在偷听后方的对话,于是凑过来小声问季洁。 「被太子养在无赦城里,因逃脱失败而遭杀害的玩物之一。」 「什么?!」梁彦翔的声音大了点,又立刻压低:「我跟你换。」 梁彦翔被安排的角色是一个犯了杀人案而被关在无赦城中,串场跑龙套的江湖女侠,有一些打戏,也会露脸,虽然没有季洁那个角色抢眼,但至少不必卖弄色相或跟男主角有近身对手戏。 「别说傻话,不是你想换就换。」 像他们这样的临演只会拿到片段的剧本,季洁拿到的戏是第一集的前几幕,有如一千零一夜的悲惨开端,她饰演的角色是想与心仪对象趁夜私奔,逃出无赦城的年轻宫女。 然而,逃脱当然是失败了,她被太子人马捉住,眼看恋人在早已知情的太子弓箭下,遭到狩猎游戏似的射杀。 她和饰演太子的角色会有一段近身扭打,最终不敌,自尽。当她倒卧在蒙了半罩面具的太子脚下时,有这么一段台词。 「你最想隐瞒的祕密,总有一日会被『她』知晓。但愿你,不得好死。」 之后,故事才会正式带入男女主角的互动,她这个角色可说是相当重要的关键。 至于为何会让她演这么吃重又需要细部表情演技的角色,大概是因为她是试镜时整群年轻女生里看起来最…… 阴森的一个吧? 无赦城*2-4 仪式即将结束,所有人手持一束燃香,一一上前敬拜。轮到季洁他们时,前面的大人物和重要角色早就在一边休息间聊,红布盖着的摄影机,静静佇立香案后。 炉烟不断飘出,季洁低头祭拜时,总觉得有个刺鼻而熟悉的味道,若隐若现的游离在香炉的烟气背后。 她多看了摄影器材上巨大的红布一眼。 现场只有幽暗烛光,那块布异常腥红。 摄影机旁有个年轻男人已换上一身戏服,剧组围在他旁边看来是待会就要准备对戏。 他就站在季洁视线投去的方向,误以为季洁在看他,也朝她看得久了些。 「那是谁?丁影?」那人被围着,梁彦翔只看见模糊的身影。 「不是。」 但,他的身形和丁影确实很像。 岳翰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岳少,看上哪个小演员?哦,挺漂亮的,就是样子有点冷淡。」 「倪姐说笑了,要说漂亮,即使檯面上的当红女星也少有比上你的。」 「就会拍马屁。」倪妮嫣唇抿笑,虽然已过三十,但她的美貌确实保养良好,细嫩的肌肤吹弹可破。「这片场是没有外人,找谁玩玩无所谓,不过想攀上你的人多了,别被设计了。还有,刘导个性硬,很讨厌拍戏期间演员关係混乱,自己当心。」 岳翰正仰首让造型师弄头发、扎衣带,深紫服色衬得他笑容灿烂贵气,带几丝玩世不恭。 「放心,我还分得清利害,就玩玩而已。」 「认真点。待会正式开机,导演说要先试那一段兄弟鬩墙的打戏,不收音,你和丁影对打,要是效果不错就正式上场,后製再用你的特写取代丁影的脸。先热个身,待会跟导演他们掀红布。」 「好。」 「丁影呢?」 「我先换好装出来了,他大概还在临演专用的那间休息室。」 倪妮踏着跟鞋走向临演休息室,还没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丁影。 丁影穿着一套与岳翰同式不同色的淡黄劲装,正站下风处抽菸,另一隻手轻轻转着半片金属光面具,没束上的几綹假发垂在鬓边翩飞,那双挑凤眼似乎将四周一切看得极淡,就似身边如何喧嚣都与他毫无牵连。 白烟带着不同于普通香菸的丝丝气味,悠然飘入雨帘,转眼没进夜色。 倪妮见了他换装后的模样,心里的骚动久久不能平静。 丁影,这年轻男人前阵子才被公司里的小经纪人发掘,从一场古风游戏发表会的coser群里硬是挖了出来,死活拉他进公司谈合约。 光那外型气质、应答如流的能耐和俐落的身手,倪妮瞬间动心,那感觉强烈至极,她能看见下一棵摇钱树即将诞生,可惜她好话坏话都说尽,丁影这新人竟然挑戏挑得厉害,而且从不肯接主要角色。 更奇怪的是,凡有他出现的戏剧或广告,都能顺利大红,偏偏观眾就是对这个魅力强烈的男人,没有长久的记性…… 「丁影,该过去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呢?」 丁影吁出肺里最后一口白烟,手指一振,烟头的火光霎时灭在雨中。 「抽个烟,马上去。」 「走,姐带你过去打招呼,磨磨导演给你加戏。」 丁影失笑,将手中把玩的半张面具覆回脸上。 「除了不露脸、台词少,我戏份还不够重?」 「总之,跟着姐准没错。」 丁影不置可否,没有拒绝倪妮巧笑倩兮勾进他臂弯的手。 忽然,休息室的门开了。 「丁……大哥。谢谢你的外套,我坐一下就好一点了。」龚小恬脸还有点苍白,怯怯地露出圆甜的笑脸,羞红的抱着丁影的外套就想还。 倪妮盯着她,想到丁影刚才可能在休息室和这个唯有年轻可取的小女生廝混,心情一下子大坏,冷脸瞪着龚小恬。 「丁影要上戏了,想还他外套,你等到他这段拍完吧!」 「啊,好,好。」 这一眼吓得龚小恬不敢再跟丁影说话,立刻关门回休息室。 仪式完成,红布一掀,一收,重要的摄影机具露面后,头顶的灯一时全开,照得摄影区亮如白昼。 所有人鱼贯过去向导演领一份红包和一纸杯象徵意义大于实际的祭酒,这戏煞气重,据说红包是制煞的,而那杯祭拜过的五粮液当场就得喝掉,以保平安。 拿完红包喝过酒,今晚没戏的临演可以自由离开,每天固定早上十一点上工,所有临演不管有没有戏,都得准时九点半在北城区集合。 梁彦翔排在季洁后面领红包和酒,他发现季洁对那个娇滴滴勾着丁影的手,正和导演说话的美女经纪人倪妮十分在意。 倪妮跟导演说完话,转身又勾着这齣戏的出资商高弘昇,转眼便不知去向。 季洁和梁彦翔走到门外,季洁把伞递给他。 「梁彦翔,我留下来再观察一会。你先回去睡。」 「我陪你。」梁彦翔边说话边揉额角。 「不行,你要减少熬夜控制脑压。回去。」 他的头确实又开始痛了,但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她先走。 季洁拿他没办法,只好又把伞放回伞架,对他指指临演休息室大门。 「你先去睡,我要离开时再叫你。」 「好,那我就开着门坐在门边,你要走的时候,别忘了我。」 「有必要开门吹风吗?」 「我怕你丢下我自己走了,打开门我才看得到你。还有,这给你,收着带好。」 季洁哭笑不得,只好随他在自己掌心塞了东西。 「这什么?」 摊开手掌,原来是条项鍊。 被梁彦翔体温焐热的黑色圆石上,浮雕一尊长发垂肩,左手持短鞭右手持长剑的肃穆男性神像。 黑石朴素无华,但应是被人配戴久了异常光润,随着季洁的翻看,偶有七彩光泽闪现,如火焰隐隐燃烧。 季洁从不接触宗教,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她晓得梁家是军警世家,长辈传下不少古里古怪的硬规矩,梁彦翔从小耳濡目染,自然相信这一套。 总归是好意,她顺手放进外套口袋。 「你休息吧。」 「好。」 目送季洁离开,梁彦翔开门一看,遥远昏暗的房间内侧已有人拉开一张躺椅,身上盖着件长外套在熟睡。他也依样抓起一条没人使用的被单,盖着席地坐在门边,把门开了条小缝,好让自己随时观察外面动态,便这样坐在阴暗处打起瞌睡。 无赦城*2-5 季洁被梁彦翔闹了一阵后才回到拍摄区,那时反光板已经搭好,正将光源聚在一对身型相仿,手持武器准备对打的人身上。 虽是套好的招式,但两人大概都下过苦功,深紫与浅黄两道影子打得煞是好看,不少临演也都没离开,在不收音的现场交头接耳。 看着被光线照得灿烂起来的丁影和岳翰,眾人眼中都闪烁着渴望。 站在这里的人,谁不抱着强烈的野心和慾望?谁不希冀有天那灯光下闪耀的人,会变成自己? 季洁混入人群,眼神却落在被撤到一旁的香案上,那里有道向下的斜坡,斜坡后矗着一堵崭新的装饰风水墙,墙上蛰龙蟠成一圈,雕刻不俗。 季洁慢慢挪过去,越过香案,试探着摸摸那面风水墙,再往看似坚硬的石墙墙面轻敲。 果不其然,薄石版后传来非实心的匡匡音。 找到了。入口。 那座古城,果然就被现代式建筑工法祕密包围,藏在这里! ──季郁考古生涯掘出的最后一座神祕古城,但还未能公开,已憾恨断魂。 古城的名字,就叫「安赦拉那罗」。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父亲为这座城取的名字,还是古城名便是如此,然而,她记得,季郁发现这座城后,反常的没有立刻通报,而是和他所带领的考古群关在屋里开会,商议许久。 当时的季洁,就在隔壁屋里玩她的小玩具,里面有个传话筒,她将传话筒附在墙上。 「安赦拉那罗……三毒之城……怎么可能真的存在……不行,于情于理都一定要尽快向资助者通报……」 「教授!那城还没完全出土,现在怎会是谈通报的时候?」 「是啊,教授,我们不都亲眼见证了奇蹟?有些事,不一定得照实说呀……暂时缓缓吧!只要我们不说,就有机会可以实现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教授,你也有愿望的,不是吗?」 「但是……好吧,做完第三期探勘,再开一次临时会。」 一听到爸爸的声音,年幼的季洁就开心地咯咯笑。「是爸爸。」 可是,她手中那枚小小传话筒很快就被取走。 「听太多,对你没好处的。」 「咦?」 坐在地上的季洁,仰着头也看不清那个大哥哥的脸。 别墅的落地窗敞开了,风吹得窗纱翻捲如浪,对当时的她而言高得不可思议、但如今记忆里只剩一团模糊黑影子的男孩,背后漫着无以名状的刺眼白光。连带他的皮肤,也被照射得无比剔透,白得彷彿一生都没有照过光。 「大哥哥,你是谁?」 看不清他的细部面容,但季洁依稀记得,他的五官好似被一丝细微笑容牵动了起来,微瞇的眼角上扬。 「嘘!祕密。」 被那隻翻过来的手掌一按上脸,季洁眼前的天就黑了。 「小洁!你怎么睡地上?该回家了,爸爸和妈妈找你好久。」 当季洁被妈妈找到,抱进怀里的时候,她昏沉沉地睁开眼,茫然看了看屋子。 那个身形模糊,既白皙又黑暗的奇怪哥哥早就不见了。 落地窗再次紧闭,窗纱文风不动,而她的小玩具仍散落一地,独独丢失了那个传声筒…… * 未烧尽的炉烟,丝缕缠在季洁身上,那是令她下意识排斥的迷信沉香。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在她脑中那张不为人知的地图里,这里是通向地下古城的唯一通道。 她该怎么避开几乎每天都在此处取景的剧组,还要设法破墙而入? 还想不出结果,那边的对打已将近尾声,轰然喝采声响彻整间古旧的造景。 「好!」 「太精采了!」 「这样一来可以直接用吧?」 「没有问题,丁影的借位做得很道地,全程几乎没穿帮;岳翰的表现也出乎意料,省掉后製不少麻烦。」 刘导演和武术指导铁哥围在小萤幕前,边看刚才拍出来的片段边热烈讨论。 聚光灯下的岳翰,早已停下动作,双手按着膝盖边笑边骂。 「操,你什么怪物啊……气也不喘一下……」 「习惯了,不算什么。」 丁影很自然的收了手里的剑摘下面具,激烈械斗近五分鐘,他还比岳翰多了跌扑摔滚飞腿的高难度动作,非但做起来颯爽俐落,现在看来那对他的影响好像也趋近于零。 「哎,最后打你那一下痛不痛?要不要铁哥他们给你上药?我听到很大一声──」 本来眼高于顶的岳翰,现在对丁影已开始佩服起来,说话也亲近了,甚至伸手过去想碰丁影隐在假发后的颈背。 「没事,头发挡着,不痛。刘导喊人了,我们过去。」丁影自己按着颈,两步退开,也不多理岳翰,揹起剑就走。 岳翰本来抓兵器像抓球棒一样随便,现在看丁影手里兵器简直与人一体,帅气得不得了,于是也学他把剑揹身后,不无崇拜的跟了上去。 当红新星大多有这毛病,一般不喜欢别人招惹他们,但对自己亲眼看上的人又是另一副模样,兴致勃勃的爱去撩拨……岳翰也不例外。 「喂,丁影?等我等我,一起过去。」 这人身手如此、相貌如此、身材如此,若非他eq实在太差又不懂交际,似乎也对演艺工作没什么企图心,要不然,一砲而红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岳翰打定主意,有空再去向铁哥或倪姐彻查丁影的背景,要是当不成朋友,绝对也不能被他影响了地位。 刘导确实是在喊人,因为整齣戏剧里最有看点的武打部分如今已无问题,他一兴奋,情绪上来,乾脆把现场都所有人都喊过去,一群人挤着从小萤幕里看刚刚拍出来的毛片。 「有兴趣的都过来看看,看看岳翰怎么走位,男主角就是男主角,走得丝毫没差错!」 岳翰被称讚了,一脸意气风发,接着看到精采处,忍不住转头想跟丁影说话。 「欸,丁影你看!没想到只是毛片看起来就这么精彩──丁影……咦?人呢?」 才一眨眼,岳翰就已经满场找不到丁影。丁影这人果然是低eq,大概是觉得导演喊卡之后暂时没自己的事,人就不知去哪了。 无赦城*2-6 梁彦翔虽在休息,还是敏锐的注意着四周动态。 临演休息室内充满经久不散,不知是化妆品还是香水的味道,浓郁香气十分逼人,睡在屋里最内侧的女孩呼吸声很重,那单调规律的呼嚕声,还有过浓过重到刺鼻的香气,却顺利将梁彦翔的注意力从剧烈头痛上转移。 滴滴答答下个不停的雨声,让他的眼皮也渐渐变重…… ……他的思考反应,为什么变得这么迟钝? 那味道闻久了,怎么有种很不对劲的熟稔感── 不对! 在梁彦翔警觉那脂粉味里藏着令人反胃的甜果香时,早已晚了。 那些浓重的脂粉味,不是睡在里头的女孩身上发出的,而是为了盖掉满屋刺鼻的乙醚! * 躂躂,躂。 当外面的人都围在小萤幕前看毛片,没人分心注意这里时,梁彦翔开始茫然失神的脑中,冒出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尖得有如戳刺在他脑袋里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与砰然变大的雨滴声交错响起,在他脑中来回划拉。 若不是头痛太过剧烈,加上他坐在门边还吸得到新鲜空气,否则,他现在铁定已经跟里面那女孩一样失去意识。 梁彦翔用力屏气,放慢呼吸,尽量缩到门后的视觉死角,用深褐色被单把自己裹起,蜷成一团。 门被打开,风雨骤然飘进屋内,新鲜空气的灌注,冲淡了乙醚的麻醉效力。 梁彦翔努力睁眼,他眼前的世界已是一片斑斕扭曲。 朦胧中,一个被左右拉开放大,根本无法辨认男女的扁平身影,逕直往房内昏迷的女孩走去。 接下来,门扇的角度完全遮蔽他的视线,梁彦翔勉强撑起身体,趁那人不注意时,溜出门外。 梁彦翔走出几步,找了个可以监视休息室的阴影角落,想继续观察状况,却已支撑不住,顺着墙壁颓然滑下。 「走走走,大家去饭店酒吧玩,导演我请客!」 刘导登高一呼,眾人情绪一时沸腾。 「哪有导演出钱请客的道理?要请,也是出资的我请客啊。」 中年的出资商高弘昇笑着搭上刘导的肩,顺道把已换掉戏服、卸了妆的岳翰、晶寍等一批主要演员招呼上车。 季洁看看时间已超过十二点,雨又已经停止,大家陆续离开,她不打算凑热闹,便回头去休息室找梁彦翔,想带他回房去睡。 还没走进关闭的休息室,季洁一脚踢到缩在暗处的梁彦翔。 「梁彦翔?怎么睡到这里来了?」 梁彦翔不知何时跑到休息室外,歪在角落睡得死沉。 「走了,回去睡。」 「……小、洁?」 「对,是我。」 季洁试着搀起梁彦翔。 梁彦翔在听见她声音时,还能勉强听从指令搭在她肩上,但接下来该走路了,他却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季洁不得已靠着墙,梁彦翔的体重让两人都动弹不得。 「喂,喂?」季洁屏气,随着梁彦翔的假发和脸愈贴愈近,她眉头都皱了起来。 正不知如何是好,休息室门开了,刚换下戏服的丁影,一脚跨出门外。 一看见梁彦翔的嘴唇即将贴到表情古怪的季洁脸上,他二话不说,直接走过去一把捉住梁彦翔另一隻手臂,把梁彦翔大半个身体都扛在自己肩上。 「叶思帆怎么了?还没喝就醉了?」 季洁松了口气,伸手过去搂住梁彦翔的腰,尽量不让丁影碰到梁彦翔身体。 「她本来就说不舒服,刚才又喝了那杯酒,就睡昏了。谢谢你,我一个人扶她就可以。」 「她都这样了,你想扶她走回去?还是想要像刚才那样再被压垮?」 季洁淡漠看着丁影大面积贴紧梁彦翔的肩臂。 「我一个人扶叶思帆,总好过他被你一路吃豆腐。」 丁影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确实不免会碰触叶思帆雄伟的双峰,他顿时瞭然,大笑放手。 「我没那个意思。好好,我不碰。你在这稍等,我叫他们的车留个位置,载叶思帆先回饭店。你要不要一起去吧里喝杯酒?」 「不要。太晚睡明天皮肤会没光泽。」 「是吗?」 丁影凤眸噙笑,不置可否的走了,不过他倒真的帮季洁叫来剧组的车,把她和梁彦翔送回饭店。 意外&意外*3-1 自从梦中的声音消失后,季洁的睡眠状况极佳,尤其在山上,她只睡了不到四小时就醒来,换上运动服就按照日常计画去晨跑,顺便在白天再探勘一次地形。 夏日,近六点时已是晨光晶莹,朝阳美好,山间空气异常清新,她一路上都没遇到人,不只剧组没人起床,大概连影城内的工作人员都还没睡醒。 季洁甩着马尾晨跑到一半,意外发现道旁的灌木丛后出现一隻稀有人类……剧组里竟然有个跟她一样早起的人。 她放轻脚步,倒没放慢速度,泰然自若的从丁影身边跑过,不着痕跡的瞥了他一眼。 丁影穿着一身知名品牌的黑色运动服,打着她看不懂的拳法。 他飞起双足跃在空中,蜂腰违抗地心引力的在空中一转,踏上树干,借力一个空翻,轻巧落在她身前的石板路上。 虽然帅气无比,却仍予人一种时空彷彿在他身上错置的异样。 季洁还没决定要不要打招呼,丁影已收回拂花分柳的一掌。 「嗨。」 他双手环胸,气也不喘一下,仍用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眼凝视她。 「早。你是一夜没睡,还是真的睡了三个小时的美容觉?」 「我习惯早起,晨跑。」 季洁简单回应,没理会他古怪的质疑口气,逕自维持速率绕过挡路的丁影,按原订路线跑回饭店。 她边跑边想,虽然只有零点几秒,她却能看见丁影窜在空中时,手背上浮现出一片她之前并没有看见的,刺青般的黑影……但,当他停下来和她说话时,手上分明又是肤色均匀,什么图腾黑影一概没有。 * 季洁回房后,更糟糕的事还在等着她。 昨晚就情况不对的梁彦翔一直在赖床,怎么叫也不清醒,听到她的声音时勉强回应说头痛,便持续昏睡。 季洁想起梁渊说过的话,心想梁彦翔或许是车祸后遗症发作,只好自己下楼吃饭,替梁彦翔拿了一份早餐放桌上,留张纸条给他。 季洁照预定计画跟梁队做完一次联系,便自己去片场集合,顺道帮梁彦翔请病假。 她这次没忘了问丁影的事。 『梁队,你们派来的卧底是不是年轻男警?身手顶尖,身高将近一米九?』 『不是。我们本来要派的卧底是张芙,但因为这案子被市长认定不应打草惊蛇,所以她上山时间被延后,今天才会以市长随扈的身分过去。她会携带电源充足的通讯器和电池,伺机交给你。』 『知道了。』 她现在手上的微型通讯器,顶多只能再支撑两次通讯。 『j,还有件事得告诉你。』梁渊犹豫一会,才说:『上回我给你的季教授遗物里,本来应该还有一枚石雕项鍊坠,不过我家认识的一位修行者,在我从警局取回教授遗物当天就打了通电话过来,说雕像阴气重,不宜出土现世,要我交给他处理。我本不想让你知道,私下处理掉……没想到,隔天那雕像就找不到了。我怀疑,梁彦翔窃听我们的对话,偷了石雕想还你。』 梁彦翔昨天给他的?那是爸爸的遗物? 季洁匆匆翻出昨晚穿的外套,找出那枚奇异的黑色石雕,简单对梁渊描述了外型。 『是这个吗?』 『对。看来它注定属于你,j,我不会再过问,你自己当心。』 『谢谢。』情感上,她感谢梁渊的提醒,但她其实不信那些,她只在乎,这是父亲的遗物。『梁队……还有最后一件事,请帮我查一个人,《杀无赦》这部小说的作者。』 『没问题,这不是什么机密,中午十二点左右我传简讯到你手机里。』 结束通话,季洁藏起微型通讯器,出门前握着石雕想了想,最后将它掛在颈上。 * c市市政府外,刚开完早会的市长夫妇应富商高弘昇之邀,预计参访c市近期开发的古装剧影城,并在影城内用晚餐。 张芙一身黑色套装,混在保护市长和市长夫人的几名随扈里。 就在市长夫人即将上车时,毒辣的太阳令五十多岁身体虚弱的市长夫人一阵昏眩,仰身倒下。 「夫人?」 张芙距离最近,眼明手快的把人扶住。 已经坐上车的市长林昭群探出头询问,「怎么回事?」 「可能是中暑吧……那我就不去了。」夫人紧靠唯一身为女性随扈的张芙。 市长显然没打算因这小插曲而取消行程,他朝张芙挥挥手。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送夫人去最近的c市立医院。」 张芙被这意外闹得有些失措,当她反应过来时,几名医护人员紧急将市长夫人接过去,而市长座车早已去远了。 「这位,刚才你离夫人最近,麻烦你陪同到医院一趟,描述刚才情形。」 「啊,好。」 怎么会这么巧……市长和夫人明明知道她是警局的人,却这么刚好,独独落下她? 张芙跟进医院,市长夫人只是一点小眩晕,竟然就送特别加护病房,她一边在心里暗骂资源浪费,一边拿出手机想直接告知梁渊这个突发意外,讯息才打到一半,却被医护人员断然阻止。 「女士,进到这里请关机,否则会干扰院内的重要维生仪器运作!」 眼睁睁看着她手中唯一能对外通讯的手机被缴到柜檯,身上那些预计要带给j替换的行动电源也无法顺利送达,张芙内心直觉的部份忽地敲起警鐘。 太不对劲了。这么巧合,真只是场普通的意外? 意外&意外*3-2 季洁早早就准时去集合,但这天直拖到十二点半,人却没到齐。 刘导陷入勃然大怒,不是因为梁彦翔,而是今日有戏的龚小恬,毫无缘故的一直没到! 「谁跟她同房的?今天有戏居然迟到?她人呢?」 眼看刘导大发雷霆,钟妤妤心惊胆跳的走出来:「导演,跟小恬同房间是我……」 「那她人呢?!」 面对发飆的导演,早已换好戏服的钟妤妤完全不敢隐瞒,只怕连自己都在导演心中黑掉。 「她昨晚就没回来,不过凌晨一点多有打寝室电话给我,说喝完酒后有人约她继续玩,叫我自己睡,不用等她……」 昨晚因为开工顺利,不少人情绪都很高,在饭店酒吧跳舞喝酒,直玩到凌晨两点才陆续散去。但不管昨晚有没有喝醉、几点才睡,今天有戏的演员包括女主角晶寍,胆敢没请假也没到的,只有龚小恬。 这种事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发生过。 眾人心知肚明,昨晚开机仪式上高层云集,龚小恬很可能是爬到了某人床上,得到更好的机会,才乾脆放弃今日这个毫不重要的小角色。 刘导闻言大怒。 「攀上高枝,就不想再演没对话的小角色是吧?叫什么名字?龚小恬……把她戏份全给我撤了!以后我导的戏,不会再出现她的名字!她自己放弃,机会就留给在场的别人──你过来!就你了,快去给她上妆!」 刘导随手指了安静站在旁边的季洁,季洁便被惊恐的化妆师迅速拉过去,用快得让人心脏都要跳出来的速度,换衣服上粉。 季洁被塞了剧本,赶鸭子上架的边换装边读。 没什么难度,也没台词,她即将配合演出的就是太子在无赦城里戴着面具,第一次遇见女主的场景。 她扮演和当年十四岁的女主一起被人贩子绑在车里,要送到无赦城奴市去卖的女孩之一。 她也不需露什么脸,只要坐在一旁当背景,看晶寍和男主角调情就好。 今天拍的是扎扎实实的打戏,岳翰的花拳绣腿派不上用场,所以是由丁影戴面具上场。季洁现在大概已经摸清丁影所扮演的角色,他的身形和岳翰很像,大多时候是岳翰的武打替身,在这齣戏里虽扮演着很重要的地位,却完全没有露面机会。 季洁穿上一身跟钟妤妤她们相同的暗蓝布裙。 为了让临演看起来和女主一样差不多是十三、四岁年纪,她们的发型一律都是两根呆蠢辫子;再为了衬托出晶寍令观眾一见钟情的楚楚可怜和美丽,晶寍的妆细緻得像陶瓷娃娃,她和其他「人质」脸上的妆,却是东一块青西一块紫,怎么看怎么像家暴受虐儿。 真难为丁影待会必须认真演完劫马车救人的戏,从头到尾不能笑场。 季洁面无表情的看着已戴上面具的丁影,虽看不见他的脸,但她就是觉得他很明显的在嘲弄她脸上那副绝对悲剧的妆。 那眼神真的是,有点讨厌。 季洁别过脸,闷闷的往嘴里塞了一块薄荷巧克力。 导演一声指令,开拍。 「action」声一下,所有「人质」按照指示,坐在定位慌乱尖叫。 季洁混在十几个激动的女孩子里,用力缩起身体,捂着被隔壁钟妤妤尖叫声刺到发痛的耳朵。 接着,戴着面具的丁影即将掀开布帘,就和楚楚可怜的女主角晶寍四目相望,摄影机会定格几秒,捕捉两人的细部表情,直到导演喊卡。 丁影确实是掀开帘子了,然而,他一眼扫视过所有女孩,眼神却没有停在晶寍身上,而是落在季洁的…… 头顶? 才想随着丁影的视线向上看,突然,季洁感到眼前一阵腥风坠下。 「啊!」在一段惊促的女人尖叫声中,夹着丁影的喝斥:「躲开!」 她侧头闪避的同时,丁影一把扯住她的衣襟。 季洁踉蹌一步,充满腥臭味液体已成串滴在她脸上。 「喀!」牙关紧闭,咬空的声音。 季洁顾不得自己迎面撞进丁影怀里的尷尬,匆忙向后去看。 那是什么?! 只见刚才她站的位置,天花板上掉下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砰一声,重重落地。 那人就倒在钟妤妤旁边,四肢抽搐。 「啊──!」 女孩们发出真正撕心裂肺的尖叫,疯狂逃窜。 现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还是丁影最快回神,几步上前,十分谨慎的用脚尖翻过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丁影眉头紧锁,退开一步,让光线把那人照得更清楚。 离得最近的季洁,于是清楚看见龚小恬那张眼珠外凸,大概是坠落时被划出割痕的脸。 她反手抹掉刚刚滴在脸上,带着奇怪甜香味的液体。 是血? * 龚小恬的突然失踪和突然出现,直接导致戏剧停拍。 但,也只是暂时停机,连报警都没有。 因为龚小恬被医护组紧急包扎后,不久便醒来,说自己是喝醉了酒才爬上片场二楼钢架,昏沉醒来时,发现已经开始拍戏了,一时紧张想尽快下楼,才会不慎失足,从楼梯间摔落。 而且,没有严重外伤的龚小恬不肯就医,就是要回剧组拍戏。 刘导本来不肯,就是要撵她走,但不知为何,脸上还包着纱布的龚小恬并未离开,甚至在紧急医疗室待了一段时间后,便一切如常的回到自己寝室。 出资商高弘昇和资深经纪人倪妮,甚至直接以市长人已经到影城、现在别闹出不愉快的理由,劝刘导暂时按捺性子。 刘导表面上是被说服了,但愤愤不平的又召集了所有人过来,严正警告:「下回再有谁闹事,一定赶下山!」 季洁和眾人坐在大会议室,默默听着刘导口沫横飞的怒火,她远远看见走廊上热络一片,那边正在迎接市长,而尾随市长的那六名高头大马的黑衣随扈中,没有任何一名女生。 张芙呢? 季洁不着痕跡的收回视线。 事情发生变化了。而且,显然是朝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诡譎行进。 * 「怎么会……她怎么还会回来……」 所有人都被骂过一回,后来陆续去看过龚小恬的午后,只有她的室友钟妤妤,默不作声的直接回房,把自己关在房里,心头忐忑。 龚小恬用这么诡譎的方式回来了,她会不会发现是自己在背后动了手脚…… 钟妤妤扭着手指,心烦意乱,她背后的房门,幽幽开了。 「烦恼什么?我的好姐妹。」 「啊!」 女孩惊恐的尖叫响彻房内。 意外&意外*3-3 钟妤妤被吓得一声尖叫,从床沿惊跳起来,转头就看见脸上还包着一圈纱布的龚小恬正在关门。 慌乱中,钟妤妤没忘了堆出一副关切的样子。 「小恬,你怎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吓死我了!」 龚小恬脸色苍白的对她笑。 「哦,要是真的关心,你怎么没有在医护室陪我?也不像以前一样,亲切的过来拉拉我的手,抱抱我呢?」 「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被你灌醉、送到高老闆床上,你还暗中通知倪姐过去捉姦后……我竟然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没被以善妒着名的倪妮送走?」 龚小恬身高比较矮,但如今步步逼近却有种古怪的威胁感,让钟妤妤慌乱中下意识退离。 「没有,哪有这种事!我只是跟倪姐聊天提到你,说你在我们公司合约快到期了,倪姐可以考虑签下你,然后、然后大家才问到你去哪了──」 龚小恬笑得好甜。 「哎呀,真是我的好姐妹,这话真令我感动。昨天以前,我可能还会相信你这骗子的鬼话,感激得要命呢。」 龚小恬皮肤细滑的手指,冰冰凉凉的拂过钟妤妤脸颊。钟妤妤总算受不了她的阴阳怪气。 「是我又怎样!对,是我设计安排你让高老闆认识认识!你不要装得一脸可怜,你也是骗子!我前天帮你提包包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你手机,原来上次、还有上上次,我的广告试镜都录取了,最后却被你造谣搞砸!这次我要是不做得狠一点,彻底把你踢出我的工作圈,下个倒楣鬼还不是我?!为什么你的脸没摔破!为什么刘导没把你赶走?」 龚小恬森然一笑:「呵呵……就是因为你那么笨,以后就算再有更多机会,也轮不到你。我还得谢谢你,高老闆和倪姐往后还有更多重用我的地方呢,该走的人,是你!」 钟妤妤痛哭,伸手去打龚小恬的脸:「我不会走的,你别想!别想!」 尖锐的指甲扯歪纱布,龚小恬的脸被抓出满掌血跡。 钟妤妤睁大眼,龚小恬脸上明明还掛着微笑,脸皮却掀开了一角,伤口处冒出的液体像刚找到出口的地下泉,汩汩涌出。 「你、你、龚小恬!你的脸!」 「看到了?你不是好奇我的脸怎么朝地上摔,却没事?告诉你,我不在乎这张脸……因为,我接下来就要变得更美了……」 龚小恬把脸上染满液体的纱布撕下,揉在掌心,惊恐过度的钟妤妤往前衝,被龚小恬扑到床上。 「啊……唔……」 张大的嘴还没能发出尖叫,嘴里就被充满腥臭怪味的纱布团填满。 她不知道,龚小恬的力气怎么会变得那么大?被她握住的手腕骨,像是要碎掉一样的痛! 不,不,「她」不是龚小恬!她根本已经不是龚小恬了……这是怪物!是噁心的,怪物! 恐惧的钟妤妤掉下眼泪,不断踢打也挣脱不了,那团噁心的纱布让她反胃想吐,但不断分泌的口水却把纱布上充满腥甜臭味的液体往身体里送,那噁心的气味,一路麻木了她的咽喉,食道,胃,蔓延到四肢…… 钟妤妤不动了,只剩胸膛还有一丝缓慢起伏。 龚小恬桀桀怪笑,慢条斯里的对着镜子抚平脸皮,对床上的钟妤妤轻语。 「祭品,就该有祭品的样子。这样,『祂』才会满意……」 一管针筒扎入少女的手臂,慢慢将不明液体推入跳动的脉搏里。 梁彦翔整整睡了一个白天终于清醒,季洁想趁出事停机的日子仔细查看片场,梁彦翔二话不说的要跟,最后变成两人吃过晚餐,趁着许多人都还待在晚宴厅,急着巴结市长的时刻,便一起在季洁早就规划好的偏僻路线上行动。 「梁彦翔,只是去片场看看,你揹这么大一个背包做什么?」 季洁站在青石板路偏僻的公厕外等梁彦翔。 「我要换装啦!」梁彦翔拿掉女性偽装,塞进背上的背包。走出厕所,他用力抹着脸,很夸张的大口呼吸:「天啊,自由的空气真好!」 他实在不想再扮女生了,好累。 「小声点,别引人注意。」 「放心,这里几乎没人进出,就算有人看到我,也只会以为是个不认识的临演。我只需要在跟你回房间前,再戴回假发换上裙子,偽装叶思帆就好啦。」 「你别扯后腿。」 「不会。可是小洁,这里有问题,你务必小心。」 季洁一脸好笑。「要是这里没问题,我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除了有犯案兇手潜伏之外,这影城本身也有问题──小洁,那间临演休息室内,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通道。」 季洁心头一凛。 「梁彦翔,说清楚。」 原来,昨晚梁彦翔一察觉不对劲、硬撑着离开休息室之后,最后的视觉印象是屋里昏迷的龚小恬被突然出现的人推下躺椅,接下来,两个身影却在屋内凭空消失。 「有没有可能是你也在半昏迷状态,看错了?」 「不,不可能。」梁彦翔说得很篤定: 「那时我间歇发作的头痛突然剧烈起来,有几秒鐘非常清醒,所以印象很深刻。我怀疑,影城内有密道。」 「梁彦翔,现在还有第二个疑点。按照你的说法,假设龚小恬是被迷昏的,那她应该是受害者,但你有没有发现,她清醒后的态度很奇怪,什么也不说,似乎也并不恐惧。」 「我认为她在包庇加害者。」 「我也这么想。而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受害者会毫不犹豫毫不恐惧的包庇加害者?」 梁彦翔清秀的脸凝重起来。「很显然,是因为她的身分出现了转换。」 「和我的推论一样。龚小恬,她在消失的一夜之间,发生了不明的转折,导致她从一个被害者,变成了知情者,甚至是加害者!」 意外&意外*3-4 「小洁,今天早上出事的现场,谁出现异常反应?」 「当然是丁……」季洁一开口就想说,丁影这人冷静而冷血得异常,但转念一想,丁影本来就处处古怪,他要是跟正常人一样出现慌乱反应,那才是种异常。 因此她跳过丁影,直接描述其他人。 「第一个是钟妤妤。她跟龚小恬在之前就是朋友,表面上形影不离,正常来说应该最早察觉龚小恬失踪,至少也会问问其他人有没有看见龚小恬。可是,她却说她直到回寝室才接到龚小恬电话,而且也没有追问室友的行踪,明显不合理。」 「第二个是倪妮。她那时站在导演和摄影机附近,照理说,视线应该跟他们一样,那时,所有人的焦点应该都在等着丁影打斗后掀起帘子、和晶寍对望的瞬间,可是,当我才刚被龚小恬伤口的血水滴在脸上时,倪妮已经比任何人都早发出尖叫。」 梁彦翔一哼:「这表示,她或许早就知道那里有龚小恬在,一直在等她掉下来?」 「……我不能确定。」 推论到此,季洁迟疑了。 似乎有哪里很不对劲? 她一直在注意倪妮,才发现倪妮过早发出尖叫声,除此以外,剧组里似乎还有其他人的反应不对…… 但,那是谁?又做了什么?季洁甩甩头,心里总觉得不安,但怎样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这天,两人为免引起注意,只想进片场绕一圈。不过,季洁在梁彦翔不死心的翻查临演休息室时,拿着手电筒走到那面风水壁前,在她身高所及的范围内,伸手摸遍。 过于常人的触觉,让她摸出了两种材质,一道接缝。 季洁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这块风水壁,只有外围是新涂上的水泥,里头,却封着一块真正古老的玉石,这面墙,必然就是连接着古城的其中一部份! 她蹲下,从墙根向上摸索,浮雕的龙吻上,有个五十元硬币大小的半圆形凹槽,再向下摸,凹槽本该有的另外一半,被地板遮蔽了。 古城的玉墙,仅露出地面一小部份,其他未知的部份,全被后来建造的影城封在地下。 找到了! 害死父母的那座神祕古城──安赦拉那罗──如今,就踩在她脚底。 「小洁,这面墙怎么了吗?」 「没事。」 季洁起身时速度太快,有点站不稳,顺手扶在玉墙的龙形浮雕上。 你来了。 晕眩中,她从来只在梦里听过的声音,如今彷彿水滴直接坠进她耳中一样清晰。 「小洁,你怎么了?」 梁彦翔忧虑地扶了她。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门口,一道手电筒光束打在措手不及的两人身上,沉肃至极的声音重重响起。 季洁立刻把手里的光源按到最大,反照门口那人,双方都是一愣。 「是你?」 「丁影?」 季洁和丁影脑中都还在盘算着什么,梁彦翔反应倒是很快,他反手牵着季洁,挡在她面前。 「我女朋友刚才发现她的戒指弄丢了,可能掉在片场,她不敢一个人来找,所以我陪她过来!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梁彦翔话说得理直气壮,丁影藉着手电筒的光源,瞇起双眼,注视梁彦翔半晌。 呵。 ──季洁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 「虽然我不太清楚,到底谁是谁的女朋友?不过,叶思帆,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比有胸部时顺眼得多……就是矮了点。」 季洁忍不住笑出声,梁彦翔已经指着对方,气得跳脚:「你说什么──」 「好了,梁彦翔。」季洁阻止了恼羞成怒的梁彦翔,主动将自己手中的光源指向地板。 「丁影,今天连剧组都不开工,我不想再演戏了。若是你愿意说实话,我们双方可以重新自我介绍一次,如果你打算继续说谎,那就当作我们只是巧遇,今后请互不干涉。」 丁影把指在他们脸上的灯光转向地板,声音依然带笑。 「谈条件?季洁,一个十七岁的小高二生,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季洁毫不在意他故作轻蔑的口吻。 「丁影,或是,你喜欢别人叫你安赦拉那罗?《杀无赦》这本黑暗小说的作者……你想不想明天就被媒体揭穿身分,追查当初你在孤儿院长大的背景?」 啪。 丁影关了手电筒,打开临演休息室的灯和单扉,伸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这里长时间出现光源会引起注意。要谈,就进屋谈。」 临演休息室内即使开了灯,只要关上两道门,从外面也看不到光源。 「好。」 季洁依言关了手电筒,和梁彦翔两人慢慢走向临演休息室。 意外&意外*3-5 梁彦翔拉住季洁,脸色不太好看。 「小洁,这个人真的值得信任吗?我不相信他。」 「不知道。只是,寧愿利益交换,也不要背后多个敌人。」 「坐,请随意,哦,叶思帆记得关门。」说是这么说,丁影没有帮他们拉椅子,而是自己好整以暇的坐在内侧那个最大的座位上,双掌交握。 「烦死了,我不是叶思帆,我叫梁彦翔!」 梁彦翔虽然气炸了毛,还是很谨慎的关门上锁。 季洁已坐在丁影对面,屈起指节轻叩化妆桌。 「那么,不要浪费时间,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直到任何一方喊停为止。」 丁影瞇着那双凤眼,英俊的面容在夜色里显得特别神秘。 「女士优先。」 「你以『安赦拉那罗』为名,写了那部奇怪的小说,目的是什么?」 「很简单,为了顺理成章到这里来。」丁影笑瞇了眼:「那跟你的目的不是一样吗?这题我回答完,换我问了。」 「作弊啊?这样就答完了?你赖皮!」梁彦翔对丁影齜牙。 季洁皱眉,接下话题。 「嗯?但我听到你已经问了问题。你问我,我的目的是不是跟你一样……我的答案是,对,一样。」 「──呃?小洁?」梁彦翔的声音堵了一下。他第一次看到季洁耍赖…… 丁影失笑:「现在是谁赖皮了?」 季洁敲着桌沿,表情丝毫不变。 「如果你不想好好合作,我们只好用这种方式浪费彼此的时间。」 「好好,我投降,我说。我曾在一家旧书摊找到一本怪书,不是正式出版品,店老闆说是某间印刷厂倒闭时清出来的手写底稿,我好奇,买了回去。那本书是一名考古教授挖出一座古城的工作纪录,书中提到这座神祕古城内的壁画故事,还清楚标示古城就座落于c市北方山脉的此处。我五年前沿着书中指示找来,才发现它已经是私人土地,听说这里预计盖成古装剧影城,但却一直没传出挖到一座城的消息。 我猜幕后有人刻意操作,想掩盖这座城的存在,所以,我把古城内的壁画故事改编成小说,放在网路上提供免费点阅。我的计画就是,如果这故事被幕后操作者注意了,或许我有机会混进影城。接下来,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情况。」 「明白。」季洁点头。明知丁影的回答破绽百出,不尽确实,她却没办法再挑毛病。 「现在轮到我问。那本工作纪录的持有者是季郁。季郁是你什么人?你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季洁指头敲着桌子的速度,缓慢下来。 「他是我爸爸,我来这里是为了……」她看了梁彦翔一眼。 她的目标跟丁影很相似,是来查这座被隐藏的古城,也为了追查当年父母的死因,但梁彦翔并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 她该说吗? 梁彦翔被季洁欲言又止的目光一看,立刻替她接过话题,谨慎回答:「我们是为了工作而来。我家和c市警局有关,循线查出这里可能藏着预谋杀人的嫌犯,靠关係混进来调查。」 「调查?就你们两个高中生?」 「就我们两个高中生,没错。又年轻又可爱,容易让人放下戒心,反而可以查出更多细节。」梁彦翔凑到季洁旁边,瞪着丁影:「如果你刚才行为古怪,我藏在身上的武器一秒就足够放倒你。」 丁影并不在意他的威胁,却因为梁彦翔给的讯息而认真起来。 「你们口中的预谋杀人,倒确实有可能。因为,根据三毒之城的壁画故事,若有人向这座城的主祀神『安赦拉那罗』许愿,愿望实现后,每隔三年必献活物血祭一次,再以十二年为週期,需以主神指定的活人献祭……现在,距离季教授灭门案,刚好十二年。」 祭品?季洁脑中露出一丝曙光。 c市每隔几年就要发生的动物虐杀,还有今年开始出现的杀人剥皮案……如果用邪教祭祀仪式的角度,去揣摩心理异常的宗教狂热份子,确实具有高度的合理性,一切都解释得通。 可是……所谓祭品…… 虽然丁影说得很隐约,但他的意思很明显;十二年前的三毒之城出土后,第一批被献祭的活人,就是她的家人! 来找我。 想起那个十二年来神祕的出现在她生命中,又在她来到此地后神祕消失的声音,季洁的身体,不由自主颤了一下。 安赦拉那罗的信仰只是一群精神疯狂的人幻想出来的,那不该存在的,那不合理。 但,那个声音,真的只是她情感压抑过度,所產生的精神幻觉吗? 游戏开始*4-1 梁彦翔对丁影说的话十分反弹,毫不相信。 「都什么时代了,在一个上上下下少说也有上百名工作人员的拍摄现场,杀活人献祭?杀人兇手是傻了才做这种事?你还在编故事吧?大作家!」 丁影耸肩。 「三毒之城的所在处,充满安赦拉那罗的超自然力量,祂在人世间的信徒只需把祂想要的活祭品引到此处,安赦拉那罗有无数方法,可以吞噬这些生灵。」 「你的意思是,我的家人之所以死去……是因为当时被许愿者作为祭品?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还活着?」 「我不知道。无知的我们,说不定都是被祂盯上的祭品……或许,『安赦拉那罗』就是这么想。」 丁影生分的笑容开始疏远,他似乎看着季洁,又像透过她,在审视着其他的什么。 「原来,你就是那个季教授的女儿。」 季洁被他看得一阵心烦。 「够了,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丁影,什么时候可以进入安赦拉那罗?你一定知道入城的方法。」 「今夜子时,便是三毒之城每十二年一轮的神魂开始甦醒之时,神的完全復甦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如果条件没有到齐,神魂将再度沉睡,信徒们的愿望亦无法获得完全的满足。只是,没有钥匙的局外人,谁也进不了古城。那钥匙是一颗本来嵌在白玉石壁上的黑曜雕像,当年被季教授的考古队挖走了。」 「你说那个神魂甦醒的仪式,需要哪些条件到齐才行?」梁彦翔奇问。 「这是额外的问题,你打算拿什么跟我交换答案?小博美?」 「谁是小博美?!」 「爱在主人脚下转圈圈,又是暴躁易怒小矮子,当然是指你。」 被戳痛软肋的梁彦翔怒吼。 「你这傢伙!真的太欠揍──」 爆走中的梁彦翔,腰间顿时被什么抵住。 「梁彦翔,你看来很需要镇定?」 低头一看,季洁不知何时已摸出迷你麻醉枪,握在掌心,牢牢的指着他。 「小洁……」 「下次再胡闹,我开枪前绝不会问第二次。」 「……好嘛。」再加上少女一枚警告意味十足的冷瞪,梁彦翔总算不甘愿的坐下。 好啦好啦都算他幼稚好了,但他就是看丁影不顺眼……而且是下意识非常、非常的排斥厌恶不喜欢。 季洁制服了自家暴燥的小博美,将颈间的黑石雕拉出来,走近丁影。 「你说的钥匙,本来嵌在玉石城墙上的凹槽?你认认看,是不是这个?」 「──对!」 丁影眼神一闪,想伸手去抢的瞬间,石像已落回季洁的衣领内。 丁影飞快探出去的手指,硬生生煞在少女窈窕身形发育尖挺的胸部前方……一公分。 季洁连呼吸都没有乱掉,眼神顺着那隻僵硬的手臂抬起头,瞅住丁影一双凤眼。 「丁影,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卑鄙?」 还好季洁挡住了背后的梁彦翔,没让他看到这一幕,梁彦翔于是只在季洁背后欢乐的跟着欢呼:「真的,小洁你说得太对了,这人绝对是个卑鄙鬼。」 丁影浑不在意的笑笑,谨慎地收回手臂,「我家教不好,见谅。既然你坚持,好吧,三个小时后,外面那片风水壁前见。带好你们想带的任何工具,我带你们,进城。」 季洁瞄了一眼自己的錶。 三个小时后,半夜十二点,好一个符合邪教仪式的时间。 「好,待会见。」 「你们先走,我留下来关灯。」丁影走上前去开门,刚刚才承认自己家教不良的男人,此刻一举一动绅士意味十足:「女士优先。」 不过,口中说着女士优先,丁影带笑注视的人却是梁彦翔。 梁彦翔顺势就想踹丁影一脚,但出手的同时想起季洁的警告,不敢在季洁身旁惹事,便只虚张声势的对丁影晃晃拳头了事。 「给我离小洁远一点!」 「依照身高来判断,跟你比起来我确实离她比较远,小博美。」 啊啊不要再说我矮了!你这混蛋── 理智线断裂的梁彦翔,面对丁影就要衝上去,季洁乾脆扯住他的背包,直接把这头易怒的小恶犬拖走。 「抱歉,这傢伙其实家庭从小教养良好,是他自己不争气。」 「小洁……你居然这么说我……唉呀。」 「──梁彦翔,这里有阶梯。」 「小洁,你要小心别扭到。」 「绊倒的人明明是你,叫谁小心啊?好了,不要在那里一拐一拐的走,扶我的手。」 「……我不想拖累你嘛……」 「已经拖累了,省点力气少废话。」 「呜呜小洁!」 眼看打打闹闹的少年少女,看似不合实际上却是默契十足地彼此依偎,逐步没入黑暗。 丁影寂寥的身形,被孤灯拉得很长,很长。 「从小教养良好?」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概念呢? 「我不懂。」 可是此刻,他竟然有点想跟那隻从小被保护得娇生惯养的小博美交换一下人生…… 这陌生的心情,究竟是什么? 丁影的凤眼慢慢瞇了起来,熟悉的战慄感沿着背脊上的陈跡,泛出一道又一道的刻骨涟漪。 啪。 休息室灯暗的瞬间,从丁影背上蔓爬出的阴影如蛇,向他的颈间一路缠绕,直到窒息的黑暗将他的躯体完全吞噬。 「真是,不懂啊。」 游戏开始*4-2 季洁打算在进入古城前,利用通讯器和梁渊做最后一次通话。 她转头,对躺在床上安静熟睡的梁彦翔不免生起一丝歉疚。 「对不起……」 因为梁彦翔对她毫无防备,所以她那枪麻醉针射得很准,就在他大腿上。 虽然避开动脉,但伤口在那个位置,即使梁彦翔清醒,也会最大程度延缓他的行动力。 「梁彦翔,那地方太危险了,我不希望你也去。」 梁彦翔智商虽高,却是属于蒐集资料事后推理的类型,称不上行动派,临场反应也不够果断,最不妙的是,凡是遇上跟她有关的事,梁彦翔就一点都无法冷静。 她无法眼睁睁放任他尾随自己涉险。 梁彦翔对她的喜欢,她抗拒理解,不愿明白,但,季洁其实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他有他光明美好的灿烂未来,那跟她黑暗腐朽、对世界充满质疑的内心,一点都不会契合,不该再让他继续追着她不放了。 少了一剂的麻醉枪,被季洁别在腰带扣上,拉起外套藏住,她打开微型通讯。 『梁队,我是j。』 通讯器另一端,毫无回应。 这很正常,大概是警局临时调派人手出任务去了。 再等一下,或许会有其他组员来接听。 然而,三秒鐘后,季洁比常人敏觉的耳力,瞬间捕捉到通讯器电力即将耗尽的嘶嘶震盪。 快没电了,她不能再等。 当机立断,季洁直接留下暗号密语。 『梁队,今晚十二点,j一个人带着猎枪进入禁区,j的同伴睡了,留在扎营处。』 才留完讯息,通讯器立刻陷入一片死寂。没电了。 j……一个人带着猎枪……进入禁区…… 梁彦翔断断续续听见季洁冷静如水的声音。 额头被冰凉的手指碰了一下,她在跟他道别。 「我走了,梁彦翔。」 梁彦翔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只有被季洁碰过的额头,发着微弱的光,是世界里唯一静止不动的圆心。 ……不行,小洁你等我! 梁彦翔恍惚的知觉在大吼大叫,但他什么也做不到,他旋转的世界中,扭曲地发出房门与门框密合的碰撞。 季洁关上门,走了。 房里,由一片寂静匯流成的漩涡,把他残留的意识也旋进无边无际的空虚。 精神和麻醉剂对抗了好一阵子,就在梁彦翔再也撑不住的时刻,一滴瀰漫着诡譎果香气的液体,坠在他脸上。 啪答。 啪答啪答啪答! 成串的刺鼻腥甜顿时衝进梁彦翔鼻腔,引起一阵直觉的作呕。是什么?那个慢慢垂降到他脸上的黑影──那是什么?! 刺鼻的古怪气味,似乎让他恢復一丝力气。 他猛然睁眼,迎面对上一张笑容大大开裂到鬓角的嘴,和充满血丝的殷红眼珠……长发的女人,正由上而下,缓缓俯望梁彦翔! 从她脸颊裂处汩汩流出的血水,混合透明浓稠的唾液,随着上下顎机械式的开合,啪答啪答,一滴、一滴掉在他脸上。 她发出的声音,既迟钝,又疑惑。 「祭──品──?不,对──」 十隻保养细嫩的冰凉手指,掐到梁彦翔颈上,慢慢加重。 「不──是──祭──品……就──该──死──」 游戏开始*4-3 梁彦翔心底一颤,强烈的惊悚,激发体内最后一丝求生意志! 他身体一翻,撞开那双正在掐他的手,两人一起重重撞击地面,那双贴了碎鑚水晶的手指在空中胡乱挥舞,缠住窗帘,唰拉一声扯进一片月光。 嘴角裂到唇边的女孩,瞪大可怖的眼睛,着魔一样的抬头瞪着来自窗外的光源,突然停下还举在空中的双臂,动也不动。 她在……做什么?膜拜月亮? 梁彦翔勉强挣扎,试图看清她的脸。 那是,钟妤妤? 钟妤妤被窗外悬高的月光混合灯光照射后,机械般咬合出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充满无以名状的高亢,与惊惶。 「──啊啊啊──!」 钟妤妤露在衣服外的肌肤,被光线照耀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溃烂……露出内部肌理,血淋淋的骨肉粘连。 就像,之前那具被剥了皮的女尸! 梁彦翔感到四周的旋转愈来愈剧烈,幻觉也愈来愈疯狂。 直到钟妤妤被人用力抓住头发向后扯,发出更加凄厉如兽的吼叫,梁彦翔才发现他以为的幻象其实不是麻醉剂的作用,而是真的有人进到他房里,还发生这些不可思议的事! 「这个还是未完成体,副作用发作得太快了,快弄进处理室!」 「是。」 来人在黑暗里颇具威严的声音传来。 「人呢?她在哪?」 「地上。」 梁彦翔感觉自己已经无法使力的身体,被人抬了起来,明亮月光刺激着他紧闭的眼,但他连眨眨睫毛的反应都不能有了。 「不对,这不是季洁!」 梁彦翔的假发,被人粗鲁地扯下。 「真麻烦。」 「片场灯亮了,有人看见『她』跟丁影在那里!」 来人的注意力从梁彦翔身上移开。 「丁影?那个替身?嘖嘖,这次到底有多少像这样的老鼠,矇混进来了呢……」 * 季洁站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她觉得自己被耍了。 两个小时前,丁影点亮了灯,接着煞有其事的敎她把黑石神像放进玉墙凹槽内,接下来只说了一个字,「等。」 之后他就逕自站在一边,悠间的抽起菸。 但这两个小时之内,除了月光愈来愈亮之外,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 什么古城,什么密道……通通没有。 「丁影,你说十二点带我进城,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 丁影倚在风水壁上吐烟,面对她的指控毫无愧意。 「有吗?我只是说,十二点在这里见面,我可以带你进城,可没说十二点就能进去。」 ──她真的被耍了吧? 季洁心里冒出难得的焦躁。 她很少这么沉不住气,可能是今晚对梁彦翔做的事带给她的罪恶感太深,季洁对丁影的耐心完全耗尽。 「说清楚,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丁影看了季洁手中黑洞洞的枪口一眼,立刻将菸头碾在石壁上熄灭。 「小洁,如果想劝我戒菸,你可以选择温和点的方法。」 季洁不理会他的贫嘴,这时气过头,她反而冷静下来。 是她太急了,急着要答案,才会被这个无赖耍得团团转!这个来歷不明的人,对古城安赦拉那罗的了解,远远多于她,她不该太自以为是,认为自己什么都能掌控。 她逼近丁影,直接把枪口按在他腰间。 「我不是在说笑。你什么时候带我进城?」 丁影反而笑了。 「女孩,你要是再聪明一点,我认为你现在不该针对我。你看看外面吧。」 季洁一边防备,一边向外看,漆黑安静的大地让她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季洁屏住呼吸。太安静了,安静得完全不对! 入口大楼一楼酒吧,明明是彻夜经营,今天又停机,所有人都没事做,因此刚才她离开大楼时,还看到不少人留在音乐震耳的吧里喝酒跳舞,但现在,她超乎常人的耳力已连一丝喧闹声也都听不见。 「为什么整座影城的灯都关了?丁影!你又为什么要开灯?」 连入口大楼绝对不关闭的招牌灯,如今也已完全不见踪影。 她刚才情绪太紧绷,丁影又不明原因的点亮片场内所有强光灯,干扰了她本来很敏锐的感官知觉,导致这两小时内发生什么事,她竟然没有察觉! 丁影让她留滞在此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不想再被动的后知后觉。 「到底怎么回事?说。」 丁影瞇眼笑。 「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怎么会知道发生什么事?不过我建议,既然外面都一片黑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关个灯?否则实在太显眼。」 「去,不要玩任何把戏。」季洁冷着脸,枪口尾随丁影磨蹭着去关灯的身影。 灯光全暗。 丁影的眼神落在大门外,那条昏黑的青砖道上。 「进城的时机快要到了。」 季洁随着他的眼光望去,黑暗的青砖道旁两排石灯笼,此刻异样的从对面开始一盏一盏亮起,闪烁出明红火光。 分明看不到半个人,也感觉不到有人在黑暗道路上走动,但那灯光却循序渐进,朝她和丁影所在的方向,诡譎而阴森地点亮。 蜿蜒的石灯笼,一盏、一盏慢慢燃亮的方式,彷彿正代替幕后设计者,诡笑着对她宣战…… 游戏开始*4-4 难以言喻的场面,让季洁手臂上冒出鸡皮疙瘩,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然而,第十盏灯笼亮起的同时,青砖道上却突然冒出一个踉蹌的人影,他的聒噪声打破所有诡祕,直接向季洁站立的门边奔来。 「小洁!小洁──」 微光中,季洁立刻捕捉那人熟悉的可爱型身高、和他背上那个她所熟悉的大背包…… 「梁彦翔?!」 「……小洁!……快离开这里!你……有危……险……」 即使相隔数百公尺,梁彦翔紧张的声音仍悠然飘进她耳里,但,另一个更令她在意的声音,从梁彦翔身前传了出来。 啪喳。 照理说应该坚固无比的青石砖板,此时竟如流沙般,一块块向地底崩解。 「梁彦翔!停下来!」 但,她听得到梁彦翔的声音,不代表梁彦翔也能听得到她的声音;梁彦翔一无所知,依旧向那个逐渐扩大的黑洞衝过去。 再跑两百公尺,不知情的梁彦翔,就会摔进正在崩裂的巨石坑。 季洁知道自己来不及,她没有盲目的衝过去,而是举着对准丁影的枪口,扳下保险栓。 「丁影,帮他。」 「条件?」 「随你开。帮他!」 月光溜进关灯后的片场,照在季洁清冷的脸上,她的眼神无法隐藏地追着梁彦翔,不可遏抑的急切在闪烁。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会帮忙?因为你得到的能力是extrasensoryperception。对吗?季洁?」 她没有回答,只是望进丁影的眼瞳深处;直到她听见,丁影的心跳速率逐渐变得和自己完全同步──她已经控制了他,是发号施令的时候了。 「丁影,立刻去救梁彦翔。」 丁影轻笑,避开她的注视,「够了。加起来,你这算是欠我第二次了。季洁,进城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记得,不要相信任何人。」 说完,丁影以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移动,从片场高坡上斜奔向梁彦翔。 地鸣愈来愈强烈,震盪来自四面八方,彷彿要将孤独的她彻底围困。 季洁揪着心看向梁彦翔。 远远可见丁影一把揪住梁彦翔的背包,把他摔向暗影树丛,但终究没能带他逃开撕裂中的砖道,两人仍先后被黑洞吞噬。 直到青砖道上的灯笼全部点亮,地表的裂解也停止,整片青砖道下,露出一条乌森阴暗,通往不知名地底的深邃通道。 原本寧静的影城,在砖道的异变停止后,却忽然开始骚动了。 幢幢人影,从住宿大楼的每一道门冒出来,沙沙的脚步声,全都朝着通往地底的阶梯,规律迈进。 她甚至可以准确察觉那些步伐里的激动,和异常的亢奋状态。 「究竟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整个剧组、加上近百名不同来源的临演都有问题?但这怎么可能!又是什么人,竟不计代价大费周章的这样设置陷阱?又为了什么? 季洁想起丁影说过的话。 「这里充满安赦拉那罗的超自然力量,祂在人世间的信徒只需把祂想要的活祭品引到此处,安赦拉那罗有无数方法,可以吞噬这些生灵。」 真的存在吗?这个被丁影描述得玄祕神奇,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三毒之神,安赦拉那罗……真的存在吗?她眼前这诡譎的一切,都是祂的神力所致? 她很早就察觉自己身上有一个异于常人的超感应力,也就是丁影所谓的extrasensoryperception,她拥有的这个异能,每次顶多只能让她藉由控制对方的生理状态、比如心跳和呼吸频率,从而改变某人的一次行动,或是决定一个事件的发生,但,这些年来她从没向外人透漏她拥有这种能力,为什么丁影会知道? 他的意思难道是,她的这些异能,全都来自安赦拉那罗?如果是这样……眼前这些行为反常的人,难道也都是受到了安赦拉那罗的精神控制吗? 「不对,季洁,你冷静一点,这种事怎么可能?一定有线索,一定有人为的痕跡,停止你的妄想──」 季洁按着太阳穴,习惯逻辑思考的她,徒劳无功的想从逻辑中解读出一切不合理之下隐藏的答案。 但,如果不是集体的精神控制,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她小心地慢慢后退,直到背后贴住了那道风水壁。她知道,人在慌张不安时,背后最好能有支撑,不要空荡荡的,否则会更难冷静…… 然而,一阵让她耳膜剧痛的震盪疯狂撼动,那一大块嵌了黑色神像的风水壁,突然像失去支撑一样坠入地底,带着季洁疾速向下掉。 变故来得太快,快得让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girl,cometome. 熟悉的声音,穿透隆隆地鸣,悚然窜进季洁脑中。 startthegame. already. 游戏开始*4-5 「现在是怎样?」梁彦翔怒吼了。 他先是莫名奇妙的被人扯住背包空摔,接着,莫名奇妙的因为地板下陷而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坑,直到现在,又莫名奇妙被无数碎石块、和一双肌肉强健的长腿,紧紧覆盖在背上── 只要是人都会火大,身为男人更该暴怒。 所以,儘管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可怖黑暗中,梁彦翔的肾上腺素仍然一秒飆高。 「丁影!从我身上滚下来──噢。」 ……可恶,这混蛋太重,甩不开! 身处暗不见人的地道空间,丁影丝毫没有浪费体力去瞪人或发脾气,他只是好整以暇拿梁彦翔当作自己跟地板之间的充垫物,直到拍完自己身上的灰尘碎石,才慢慢站起来伸展躯体,放过被他压得即将断气的梁彦翔。 「少在那里一副你最委屈的样子。你以为我就很愿意?」 梁彦翔在尘土密佈的地底空间,背着包包站起来,很艰难的喘了两口气。 他跟丁影这下子可以说是互看不爽,却又非得一起行动不可,这让他的心情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还要更糟。 「小洁呢?她现在人在哪?」 「有空关心别人不如关心自己,你不觉得现在该问的是:我们人在哪吗?」 「我问了你就会老实告诉我?」 「不会。」 梁彦翔又被气得炸毛。 「你这混……」 「小博美,闭嘴。」 在丁影的低声喝令响起之前,梁彦翔也因察觉不对而闭嘴了。 一种类似耳鸣的嗡嗡声,伴随物体在地面拖行的异响,在黑暗中,绝顶妖异的泛开。 梁彦翔背上冒出冷汗,不由自主地靠近身边的人。两人屏息细听,直到那声音在通道内晃盪了一阵子后,悠悠停止,梁彦翔才小声开口。 「丁影,那是什么?」 丁影没回答,而是反问。 「你背包里有没有武器?」 「有。」 「拿出来握在手上,随时保持警觉。」 「身上有没有带伤?妨不妨碍?」 虽不知道为何丁影突然关心起自己,梁彦翔还是听从指示检查了一回。 「没什么,都是小破皮。」 「有没有见血?」 「没有。」 「好。」 梁彦翔边回话还在边窸窸窣窣掏背包,清点包里的物品,此时又听见丁影问:「小博美,有没有手电筒?」 他懒得纠正丁影对自己的恶劣称谓了,毕竟这时候他寧可有个人在旁边说些哪怕拌嘴的废话也好,也不希望只有自己待在这么可怕的暗处。 「有。要拿出来照路吗?」 梁彦翔顺手打开手电筒,只见绿色霉点斑驳附着的墙上,似乎是一幅又一幅的剥落绘像,而墙上规则而等比例地架设着材质奇异的不明物体,那些东西被灯光一照,不知是他的手晃了还是怎样,好像瞬间蠕蠕鑽动起来……梁彦翔还想仔细去照那些东西,却立刻被丁影手中不知哪时冒出的一柄灰暗军刺反手一敲。 「关掉!」 梁彦翔被那对军刺上狰狞的三稜血槽吓了一跳,但让他更惊吓的是,他才开了这么一下手电筒,刚刚那个诡譎的嗡嗡声又探测般的响起,而且,这次听起来距离他们更近! 「笨狗,你引他们过来了。手不要离开刀尖,往前走。」梁彦翔感觉冰凉的军刺尖端拖住他的手肘,示意他方向。 梁彦翔胆颤心惊的握紧手电筒,快步向前逃出几十公尺,直到感觉那嗡嗡声没有再更接近,地道里确实只剩他和丁影两个人的呼吸声时,他又间不下来的朝墙上手一伸── 冷不防黑暗里竟又传来丁影的声音。 「放下你的狗爪,不要乱摸。」 悻悻然的梁彦翔,飞快缩手。这么黑,丁影怎么会知道他想干嘛?他只是想确认看看,刚刚墙上那个好像会蠕动的东西是什么嘛! 被骂了的梁彦翔,实在忍不住满腹牢骚。 「你很奇怪欸,什么都不讲清楚!刚刚也是,既然不能开手电筒,那还叫我拿出来干嘛?」 「预防用的──如果遇上初期的未完成体,大部分直接以强光照射就解决了。但阴暗的地底如果突然发出光线,吸引来的只可能是已完成体,你会拖累我。」 梁彦翔脑中因为丁影的描述,而恍然想起,在他被麻醉枪击中后昏沉不醒的两小时内,好像真的看见什么可怕的幻觉。他幻觉里的女人被光线照射后,皮肤就融化了…… 而确实,他还记得自己听见有人嚷着:「这是未完成体。」 恐怖感油然而生。 梁彦翔忽然觉得被丁影的刀尖触碰的手肘,整片皮肤都变得僵硬了。 游戏开始*4-6 「喂……你刚才就一直在说什么『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不要装神祕,讲清楚啦。」 「小博美,你相不相信诅咒?」 梁彦翔吼:「当然不信,你不要再答非所问了!」 丁影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讥刺。 「只是表达个人观感。我的答案是,这些人全都中了『安赦拉那罗』的诅咒。只不过,多数是自愿的,极少部分非自愿,如此而已。」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所谓「诅咒」,具体来说又是指什么? 虽然很想追根究底,但梁彦翔本能的知道他最好别再问下去。 地底下的溼气和压力本来就异于地表,又这么阴暗,带给人的精神压力已经不小,他要是再听丁影这么装神弄鬼下去,只怕待会先出现恐怖幻觉的人会是他自己。 「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找你家主人。」 「你是说小洁?!你知道她在哪里?」 「大概知道,如果她没有乱走的太远。」 「喔,好。」梁彦翔对这个答案总算满意,乖巧的闭上嘴,顺从丁影手中军刺指示的方向,小心地往前走。 丁影要他走的方向一路都不是直线,而是九弯十八拐,迂回向同一个方向迈进,但神奇的是,他遵照指示,居然都没撞上墙,也没再听见那个古怪的嗡嗡声。 只可惜浓重的黑暗与寂静,并没有给梁彦翔带来半分的安全感,他反而在一片前途未卜中,很不妙地察觉自己过度紧张,体力消耗得实在太快。 他开始设法转移注意力,在心里反覆叨念。 小洁,不论你在哪里……一定要平安! * 季洁现在的处境称不上太好。 她在风水壁掉落后,被甩进藏在临演休息室后的一条坡道,顺着坡道,逕直滑入地底。 从约两公尺的高处,几乎没有减速的摔到地道上。 还好,她在紧急时刻侧抱着自己那只不算小的背包,侧面着地,让背包承受大部分衝力;但儘管如此,她还是有好几秒失去意识的严重眩晕。 季洁回神时,第一件事就是静静停在原地,先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后,再开始检查身上的装备和伤口。 麻醉枪,在。 催泪喷雾,在。 手电筒,在。 季郁生前常用的小工具包,也还在。 但,在最后一刻仍下意识保护着背包内那些东西的季洁,就没那么幸运了。 「手腕擦撞,左肘挫伤,右膝上五公分撕裂……」 她淡然清点自己身上的伤口,彷彿受伤的根本不是自己。 没水没药的情况下,她只能简单处置,让比较严重的右膝撕裂伤先止血。 接下来的问题又更麻烦了点。 她已经进了古城吗?这里又是古城的哪个部份? 即使身处目不可视的黑暗,季洁的脑中依然凭藉着听觉、触觉、嗅觉,加上她从梁渊手里拿回的季郁遗物中有一张素描的古城地图,她因而顺利勾勒出地底下的大概情况。 各种不同材质的物体,不同的溼度,不同的气味,极细微的建构出一幅概略的图像。 「立体蜂巢状地道,地形高低繁复,多线交叉,所有地道围住一个中心区域……」 那个中心,肯定就是真正的古城所在地! 来自地底的尘土气,霉味,一再翻搅她的儿时记忆。 季郁每趟行动不论带回什么古物,总会不厌其烦的抱她去看,让她隔着一段距离嗅闻,让她听那一个又一个神奇得不真实的故事。 「爸……」 她现在正位于外围无数蜂巢的其中一格,根据她的感官知觉可判断,每个蜂巢格长宽约为五公尺平方,高度近三公尺,刚刚她是从地道顶层滑下来的,但这里没有任何工具可供攀爬,光凭她自己的体能绝对撑不到爬回地面。 况且,她其实也并没有设想过进了古城之后,又该怎么出去。 现在想来,季洁有点后悔她没有一路跟着显然知道更多事的丁影,不过,想到梁彦翔现在应该和丁影在一起,至少比和她在一起安全,季洁又感觉松了一口气。 忽然,遥远的方向传来一阵低沉震动。 她停下动作,屏气凝神了一会,等到回盪的怪声消失,季洁知道地道内一定出现异常状况,不能长时间停留在原地,她必须开始行动。 她咬牙站起,久坐造成的晕眩让她顺势扶墙,手腕伤处才擦过墙面,季洁突然听见,墙上竟有东西开始蠕动的声音。 是什么? 她立刻从口袋取出手电筒,按钮向墙上一照。 ──没有任何动物在爬行,一片平静。 墙上斑驳的彩色壁画还看得出老旧痕跡,古朴凝拙的连续画像上,满覆一层绿丝绒貌的潮湿玩意,不知那是霉点,还是青苔。 「是丁影所说的壁画?这又是什么?」 地道里感觉不到风,连灰尘都不飘扬,季洁左翻右看没找到任何会动的东西。她的眼光,倒是很快被那些排列在墙上的褐色木质聚合物吸引。 「这么整齐的排列方式,人工製造?」 但大小似乎略有不同……季洁不无好奇的伸手摸了一下,不料,看似坚硬如木的褐色块状物,竟带着黏稠的溼液,而且仍有弹性,像块结构扎实的果冻,她这一碰,一股淡淡的霉甜香气就迸在空气间。 「到底是什么?」 季洁在那股香气瀰漫时,恍惚了几秒,接着一阵悚然──那个嗡嗡声又出现了!而且,这次近在耳畔,似乎就包在褐色块状物里! 褐色凝冻的块状物,随着嗡嗡声的扩大,明显的贴紧墙面蠕动起来。 季洁盯着似乎在发出微光的褐色冻面,一声不响的愈靠愈近,直到里面冒出无数细小的萤光绿复眼,牠们正在轮流疯狂撞着果冻层,隔着一片透明冻,彷彿要撞破那层隔膜,用尖锐无比的口器攻击外面的人…… 墙里面有虫! 这种虫子,每隻头部都带着长约一公分多的尖刺,如注射针筒的针尖。 原来那个嗡嗡和震动声,就是凝冻内不知名小虫的翅膀鼓动及愤怒衝撞! 诡城护卫*5-1 直觉告诉她,牠们很危险。 季洁震慑之馀退了半步,手中灯光向上一晃,那些小虫立即转了方向,嗡嗡嗡的朝光源处狠撞。 这么说,牠们是被光激怒的? 想到许多虫类都有趋光性,这种不知名虫子或许也有,季洁再也不犹豫,关了手电筒,朝刚才决定好的路径拔腿就跑。 那些虫不知怎么办到的,明明没有飞出凝冻层,但竟能尾随季洁追了一小段路,沿途不断发出嗡嗡声。 直到每天晨跑的季洁,都已经跑到双腿有点虚软,那个追踪的嗡嗡声才算彻底从她的听觉范围消失。 这里又是哪里?糟糕的是,她刚才跑得太急,即使拥有超知觉力,仍然没办法在全然的黑暗中准确判定自己身在何方。 而且一路上回盪的,不只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如果她不是因为太恐惧而幻听,至少还有两组人在走动,距离她并不远。 要不要开手电筒?开了,又引来那些蜜蜂似的怪虫怎么办?那些虫子的敌意不言而喻,季洁毫不怀疑牠们要是能衝出来,一定会群起攻击她! 要不要去看看其他脚步声是什么人?毕竟,其中一组人,正在朝她的方向趋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还是就在这里等他们过来吧?以静制动,大概不会错。 季洁本来不是容易紧张的人,但这时紧握麻醉枪,她感觉手掌心都渗出汗。 她一心被脚步声吸引,却没想到,最快靠近她的,竟不是脚步声。具有体温的庞然大物高速从墙面爬来,朝季洁的后脑杓发出攻击! 季洁顾不得听脚步声了,一察觉细微风声,立即矮下身体侧翻,麻醉枪发射,滋一声发出嵌入肉块内的微响。 附着墙上的巨物狠摔在地,重响引发已在不远处徘徊的两个人注意,急奔过来,季洁贴紧墙壁,对那两人迅速举枪,心脏几乎跳出口腔。 手电筒的强烈白光,无预警打在她身上,爆入季洁专注的眼里。被强光剥夺视力的几秒鐘,季洁听到那隻应该已被她麻醉的「巨兽」,僵在地板发出长声哀嚎。 「噢啊啊──」 但他的声音立刻停止,显然是麻醉针即刻见效。 那是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她听过! 用光照着她的人大声喝问:「谁?是谁在这里?!」 强烈的白光依旧照在季洁身上,她没空理会对方明显紧张的喝问,而是别过脸,扭头满地搜寻刚刚想攻击自己的人。 高硕的男人狰狞咬牙,一脸不甘,他被射中的部位,正是刚刚出手要攻击她的右肩,好像是武术指导团里的人。 他握起的手中似有武器。 他到底想拿什么攻击她?季洁的视线,从他的脸,向下挪到瘫软垂下的右手拳头…… 季洁还没看清楚他手里握着什么,拿手电筒光照她的那两个人其中之一,已经尖叫着扑了过来,彻底挡住她视线。 「铁哥?铁哥!怎么会这样……」 熟悉的香风拂面而来,季洁被她的长发扫得不得不转头,这声音她也很熟。 「晶寍?」 「别动,你把枪放下!」 持着手电筒的岳翰,满脸惊疑的瞪着她手中的枪。 「你在干嘛?你打死铁哥了?」 季洁将枪口指向地面,口气平缓:「这是改造过的麻醉枪,只能发射麻醉针,他顶多昏迷两小时。我打他,是以为他要攻击我。」 她并没有把铁哥居然能攀墙,毫不发出脚步声就接近她的事说出来。 「好像是真的,岳翰,铁哥还有呼吸。」 「是这样吗?」岳翰只穿着牛仔裤和一件背心,露在背心外绷得紧紧的肌肉,这才稍微放松了点。 晶寍站了起来,花容因失色而苍白,不过叙事还算有条理:「我们掉进这怪地方以后都太疑神疑鬼了……小洁,你叫小洁对吧?」 季洁倚墙站起,点头回应。 「对,我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怎么会一个人落单在这里呢!」晶寍用古怪的眼神看她一眼,然后开始解释。 「刚才影城大停电后立刻地震,大家都慌了,不知道谁用紧急供电的广播系统,叫大家去影城最空旷的青砖道上暂时避一避地震……」 岳翰愤愤接口:「谁知道,我们过去之后才发现整条路早被地震掀翻,露出一条通往地底的阶梯,上层那些人说这是影城预设的地下避难所,很坚固,叫我们慢慢走下去。结果,妈的走到一半又来一场大馀震,阶梯下陷塌成斜坡,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大伙就被困在这里了!」 季洁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岳翰:「大家都在?你是说,整个剧组的人都进来了?」 「差不多吧,虽然没有彻底清点,但大部分都在。」 季洁接着问:「那你们怎么在这里?」 晶寍接口:「因为刘导说这里太阴暗,叫大家留在原地别走散,我们定时分组派人出来做记号探路,看能不能找到出口,我跟岳翰抽籤抽到第一组出发。你呢小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掉下来以后,一清醒就发现自己落单了。」季洁谨慎的没有透漏太多,她指着岳翰的强光手电筒,问:「你们两人一组,沿路走来都用手电筒吗?」 岳翰被问得有点不耐烦:「当然啊!不然要摸黑吗?这里黑成这样!」 「一路用手电筒,都没发生什么事?」 晶寍被季洁深沉的表情吓得不轻,躲在岳翰身后:「小洁,你别吓人好不好,哪有什么事?这里就是路线交叉错纵很难走而已,根本没发生什么事好不好。」 所以说,他们的手电筒强光没有引出那些怪虫?难道她判断有误?季洁边想边向四周墙上张望,才发现这里的墙上虽然仍有壁画和绿绒霉苔,但却已经没有那些等比例出现的褐色凝冻了。 「你们从哪走来的?有没有做记号?」 岳翰点头,指了左手边一条其中岔道。 「我们从那里过来的,每条岔路都做了标记。」 季洁谨慎的握着枪,跨过伏倒在地一动不动的铁哥,就着岳翰手中的光源大略看了一下,果然,或许可以说他们好运,从岳翰晶寍走过来的一路上,完全没有那种褐色凝冻的踪跡──姑且称它们为怪虫巢穴好了。 他们何以没惊动怪虫的疑惑,这点勉强解决了。儘管岳翰跟晶寍把他们为什么也在这里的原因说得条理分明、合情合理,但眼前还是充满无数疑点。 根据岳翰跟晶寍的说法,之前发生了地震,又停电,所以大家才会一涌而出,走到青砖道上。可是,她和丁影等在片场的两小时内,丁影一直是把片场灯点亮的,根本没有停电的跡象,更何况,她也没感觉有地震。 季洁脑中顿时响起丁影那句话。 「进城后,不要相信任何人!」 诡城护卫*5-2 丁影那时曾告诉她的,「不要相信任何人」。 那时的丁影,应该正处于她的精神力量影响下,那种状态不可能对她说谎。至少她从初次发觉自己拥有这种能力以来,还没遇过无法操控的人。 因此她没有立即对岳翰及晶寍提出质问,而是蹲下身查看铁哥的情况。 这个壮汉确实只是陷入昏迷,而她记得他刚才好像握成拳的右手……现在是松开的,手中什么也没有。 「算算时间也该回头了,虽然没发现出口,不过要提醒后面的人小心,这里的路真他妈难走。」 岳翰又用手电筒光照了照季洁:「嘿,你一个人很危险,跟我们一起走吧!至于铁哥,反正我们三个人也带不走,只好先让他待在这里,我们做记号后再请下一组人来带他回去。小洁你过来,跟晶寍走在一起,我压后。」 季洁抬头注视岳翰跟晶寍,没办法从他们坦然的表情上,看出任何说谎的跡象。 「好。不过你们走前面好了,我有防身工具,我压后。」 岳翰一笑,转头对晶寍打趣。 「喂晶寍,我就喜欢小洁这种个性的女生,要不手电筒给你拿,你一个人走前面开路,我跟小洁走后面吧?」 「才不要,我会怕!你很讨厌!」晶寍娇嗔,小拳头纷纷落在岳翰手臂上。 两人的打闹冲淡了地道内的恐怖感,气氛轻松不少,晶寍随即跟岳翰走在前头,频频回头看季洁有没有跟着。 季洁脸上没有笑容,表情也丝毫不曾放松。 她特製枪里的针剂只剩四隻,不容许衝动使用,而且,这坑道里目前最具立即危险性的似乎是迷路,还有那些无法用麻醉针解决的虫子。 于是,季洁把麻醉枪收进腰侧暗袋,改拿出催泪喷雾。希望化学药剂对那些怪虫有效……希望。 不论岳翰沿路再怎么说笑缓和气氛,甚至把晶寍都逗笑了,季洁都笑不出来。因为,三人之中只有她听得到那另一组照理说不该存在的脚步声,依旧十分稳定的离他们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梁彦翔认为自己已经够小心了,但到了某处转角,他还是被突然横在地上的东西绊倒,要不是丁影及时把他拉住,他差点摔个狗啃泥。 「什么东西?」 在完全黑暗中踢到人形巨物实在太恐怖了,梁彦翔下意识要开灯把地上的东西看清楚,但想起丁影的嘱咐,手指硬是停在手电筒的按钮上,没动。 这时,丁影几乎有通心术一样的开口。 「想开灯就开,这里没事。」 「……哦。」梁彦翔心里泛起一阵毛骨悚然。这么黑,他怎么知道我想开灯?这种预知感应简直跟她一模一样…… 「她」当然是指拥有超感应力的季洁。 身上充满谜团的丁影,为什么和季洁同样拥有许多异于常人之处? 或许他下意识排斥丁影,是因为他总隐约觉得,丁影其实和季洁是同一种人,而他怎么样都走不进那个世界,更不用谈走进季洁的心里。 梁彦翔沮丧了起来。 还好,沮丧感稀释了他的恐惧,让他勉强能保持冷静的扭亮手电筒,向地上一照:本以为会看见地上有一具可怕的无名尸或其他什么,没想到他只是呼呼熟睡,而且居然是个见过面的人。 剧组里的武术指导之一,正面朝上的仰躺着,胸口还在起伏。 在手电筒光芒下,梁彦翔来回检视,总算发现一根细小的麻醉针还戳在对方右肩上,梁彦翔立刻激动起来。 「麻醉针?是小洁!小洁不久前还在这里!」 丁影却没有梁彦翔那么雀跃,他异常仔细的检视完那具被麻醉的身体,皱起眉来。 「来不及……开始孵化了。」 「什么孵化?」 「小博美,有没有人提醒过你凡事不要太多嘴?」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梁彦翔白眼一翻,不想浪费时间跟他斗气。他要找小洁,没时间理他! 「没有不说,只是不希望你知道。」丁影难得好声好气的瞇着眼,弯下腰来对他微微一笑:「这是安赦拉那罗的诅咒,凡是知道祕密的人,都逃不过。」 梁彦翔被丁影那眼神看得鸡皮疙瘩全蹦出来。 「你不要再装神弄……了啊啊啊!」 然而,他还没从抱怨中回过神来,丁影手中的三稜军刺,已像刺一团棉花般轻易的直嵌进铁哥胸口。 梁彦翔捂着嘴,手电筒几乎掉落。 「丁影!你在干什么!」他居然杀人!面不改色的……杀人! 「我没杀他,本来的铁哥早已经不在了。小博美,你看仔细点。」 军刺缓慢的从人体内,一吋一吋被抽出,但,本来戳中心脏应该喷溅出来的血液,却一点也没有冒出,甚至,灰白色的三稜军刺仍是原本的色泽,什么也没沾上。 梁彦翔瞪大双眼。「不可能……怎么会,一滴血也没有?」 而且,壮汉的胸口仍在起伏,但那团起伏似乎十分畏惧被军刺戳过的位置,开始疯狂向铁哥的小腹涌去,起伏的频率还越来越快,就像有什么东西想要突破他的身体,衝撞出来一样! 就在那团突起将铁哥的衣服绷得越来越紧,让他的小腹膨胀得几乎像怀胎六甲的孕妇时,丁影手里的军刺再度狠狠扎落。 嗡嗡嗡……嗡嗡……嗡…… 这次,丁影没把军刺抽出来。 直到那个噁心的嗡嗡声,瓮里瓮气的从铁哥身体内冒了出来,没多久,随着那膨胀小腹的消落、平坦,嗡嗡声也归于平静。 「不错,小博美,连手电筒都还拿得住,没掉。我以为你的反应会更大一点。」 哪里不错?儘管跟着梁渊偷偷看过不少尸检照,从小也没少听过诡异奇谭,但梁彦翔觉得自己现在的脸应该已经白得像鬼一样了。 「那个嗡嗡声……是什么……」 跟刚才他一路上听见的那个嗡嗡击翅声,又有什么关係? 「他以血为祭,让聆虫卵寄宿在体内,等到虫卵从人体的血液内获得足够养分,虫子开始孵化,人表面上还活着,实际上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人,而变成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的恶魔。只有在虫子还没飞出来之前,刺穿宿主心脏、逼出未完成的聆虫,在聆虫聚集逃窜时才有机会杀了牠们。喔,忘了解释,聆虫就是这鬼地方的护卫,随时监视并攻击带着光线进入地道的任何东西。想不想看看聆虫?」 没等脸色白得像卫生纸的梁彦翔大喊不想,丁影已逕自倒转军刺,用尖锐的稜锋割开铁哥腹部的肌肉纤维。 一团乍看像蜜蜂的黑色虫尸,随着带有腐烂果香的黏稠液体,一股脑从腹部破口汩汩流出。 「呕……」被那刺鼻的味道一衝,梁彦翔终于掉了手电筒,转身吐了。 「很好啊小博美,你还是反应大点比较有趣。」 好屁!笑屁!有趣你的大头鬼啊啊啊! 可惜,此刻梁彦翔唯一能做的回应,只是一阵更剧烈的反胃。 诡城护卫*5-3 黑暗中,丁影微笑点燃菸捲,长长吸了一口,将白烟仔细的慢慢吐在三稜军刺的刃锋上。 他抽完一根菸的时间,梁彦翔差不多也把胃里的残食都给吐完了。 「好了?那该走了。」 梁彦翔含泪用背包里的一瓶水努力漱完口,捡回手电筒。接下来的路程,他拧灯走得飞快,就是再也不肯让丁影那柄军刺碰到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 岳翰带的路弯弯绕绕,高低起伏得很厉害,但他和晶寍似乎并不怎么犹豫,似乎很肯定路线。 季洁走得步步谨慎,前方的两人也耐着性子陪她慢慢走。 墙上没有那些怪虫巢穴了,季洁于是细细检视着壁画。 看得出是连环故事,时常出现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认不出是男是女的小孩……大概是因为从丁影那里听说了无赦城的壁画故事,季洁心理很自然的给了自己心理暗示:这两个男人有时脸色狰狞的相对,有时手持兵器相向,肯定是在为那女人争风吃醋。 很朴拙又不写实的画技,上色除了鲜艳以外别无是处,但,即使墙上的画已斑驳地覆满霉苔,仍然可以看出作画者强烈黑暗而极不稳定的情绪,作画的人,当初把人脸上的负面情绪用红色涂得十分鲜明,因为,这地道的年代都已不知过了多久,只有那些不断延续着的红色,一丝一缕仍清晰可辨,乍看之下,简直就像这古老墙面上盘根错节的……血管? 还有,那些红色的涂料,是不是组成了什么符号? 季洁脑中似乎掠过一点什么,来不及捕捉便又立刻跳过。 她心里一紧,对墙看得入神,她伸出手,想把墙上覆盖的霉苔擦掉,仔细看看那些红丝,冷不防手腕却被岳翰握住。 「欸,停下来别走了,情况不太对。」 「什么事?」 晶寍大眼眨着泪光,惊惧溢于言表。 「我们,我们迷路了……我们明明一路都是转同一个方向,又有做记号,但上一个岔路还有记号,走到这里之后,记号却没了!」 季洁拧起眉。 「这不是大问题,我们回头去前一个岔路仔细看记号,很可能只是转错了一个弯。」 「那回头吧。」岳翰立刻掉转了手电筒。 「这里是不是有问题?我好怕!我不想再走前面了。」 眼泪盈睫的晶寍扑在冷静的季洁身上,怎么劝都不肯再去前面跟岳翰开路。季洁只好忍耐着让她抱住自己手臂,继续跟着岳翰往前走。 三人转头后,明明只是五、六十公尺左右的直线就到岔路口了,但岳翰停在路口,用手电筒翻来覆去的照射墙壁,脸色明显变得难看。 「没有?刚刚还看到的记号,怎么会没有了?」 「有鬼,这里真的有鬼!」晶寍呀的一声尖叫,抓住季洁的手臂越收越紧。 好痛。季洁颇意外。 晶寍的身高跟她差不多,体型比她还纤瘦,身材看来也不像有锻鍊的样子,怎么力气这么大? 是因为惊恐过度导致肾上腺素分泌旺盛,一个娇滴滴的女演员才会这么有力吗? 季洁忍不住瞥过头仔细看了晶寍一眼。 这一眼,却让她愣住。 晶寍眼里分明满是泪水,但瞳孔却是放大的,修得很漂亮的眉峰也扬了起来,显得双瞳闪闪发光。 这是只有高度兴奋的人才可能拥有的眼神!她在期待什么? 随着岳翰的手电筒扫射,季洁再次听见那个愤怒的嗡嗡声。 「妈啊,这是什么东西?!」岳翰惊叫,手电筒光芒更加聚集在已发出嗡嗡声的墙上。 就在她前方不到一公尺的距离,正有一个怪虫巢穴,里面的虫已被岳翰手中的光吸引过来齐聚,用尖锐的口器刺破凝冻,汹涌地朝她飞来! 「不要用手电筒照!」季洁闭眼,举起手上的喷雾向成片的虫子喷去。 有效!嗡嗡声立刻减弱,甚至发出硕大虫子挣扎坠地的劈啪声。 但,还是有很多地方不对劲! 比如说,看似胆小如鼠的晶寍,看见那些虫子可怕的模样,居然没有尖叫。 然而,当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时,背上已经冒出被长针戮刺的剧痛,滚烫的液体迅速推进脊髓…… 「呜。」 忍痛,季洁猛然转头,只来得及看见注射筒的针尖,长长的针尖银光一闪而逝。 力量大得异常的晶寍,对她露出美得异常的甜笑。 「怎么不乖一点,让聆虫带你走进美梦──这样,就不用挨这一针了嘛!」 她被注射了什么? 针筒泛出她在龚小恬身上闻过的甜腐味…… 诡城护卫*5-4 岳翰还在不可置信的大吼:「咳咳……现在是……等等晶寍!你在干什么?小洁?」 朦胧视线里,岳翰又惊又疑的扑上来,单手抱着季洁,另一隻手扭住晶寍,拍落她手中的针头。但早就来不及了,注射完的针筒从晶寍手里坠落。 被陌生男子近身的感觉太彆扭,尤其岳翰的身形和丁影太像,更让人心里发怵;季洁咬牙想躲,寧可摔在地上,却已无力闪避。 季洁失去意识的瞬间,猛然被拉进了充满腐臭气味的一片黑暗。 * 这里是,哪里? 好像没有太多的挣扎,季洁就睁开了双眼,然而,眼前已经不再是黑暗的地道,而是异常熟悉的场景。 这是,十二年前,c市的夏天。 她眼前正是那栋属于季教授的别墅,那是它尚未被焚毁前、尚未被称为鬼屋废墟之前的一个夏日静午。 季洁眼睁睁看着无数画面从眼前流过,那是十二年前就已经被她封锁的,事情的开端。 十二年前,她其实早已听见了很多很多关键,只是,当时年幼的她还不能理解,因此将那些记忆都封锁了,如此而已。 …… 她的父亲正在聚集考古队成员,召开最后一次决定是否通报考古线索的特别会议。 「……各位,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投票,这次的投票结果,我绝对尊重多数的决定,但在那之前,我有话想说。之前的投票,其实每次都有人动摇,我相信有许多人内心是犹豫的,即使那个超自然力量为真,我们也都看见了奇蹟,现在先假定那力量确实能够实现大家内心深处的愿望…… 但,那又如何?我相信当各位加入我这个原本就吃力不讨好、甚至还有生命危险的团队时,你们的目标本来就不是财富或权力,而是醉心于曾发生过的歷史、穷极一生也想亲眼看见过去那些令人嚮往的时代遗跡吧?既然我们能够用自己的力量去完成内心的目标,又为何要求助于那个超自然力量? 更何况,就现实面而言,这分明是个彻底的犯罪事件,更不用提祂所要求的祭品……大家真的能忍心以伤害不相干的人,作为自己实现慾望的途径?」 为了加强语气,季郁将手指指向隔壁房间,这几趟下来,考古队没带出什么有价值的古物,却从古城内意外带回了一个「活物」,此刻仍陷入昏迷,躺在隔壁房里。 「你们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难道没有丝毫不忍心吗?我们受的训练是理性,怎么会放任自己沉醉于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在眾人议论纷纷的时刻,唯一身为女性、身为大学研究助理而非考古队正式成员的倪妮,很不服气的举手打断季郁。 「但教授,我的理性告诉我,如果眼前有实践目标最快的途径,就该要把握它,而不是不相信!更何况,教授你都还没有取得资助者的同意就要报案,我非常不认同!这样的事情一传出去,以后我们的考古队还有谁愿意赞助?那些赞助商又不是慈善家,他们资助考古,不就是为了比官方更早得到一些相关利益吗?」 但,这次的投票结果揭晓,只有倪妮一个人不认同报案,于是,她当场愤而离去。 「你们都是顽固的神经病!就算『他』会死那又怎样?那种根本就已经衰竭的身体,搞不好死了对『他』而言还是解脱!这个没前途的考古队,我不待了!」 倪妮愤怒离去后,有人对季郁提出警告。 「教授,你要当心,倪妮一向固执,说不定会用各种手段阻挠。」 季郁态度坦然。 「既然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我就不怕。对了,那孩子还在睡吗?」 「是的,虽有全日看护陪着,但一直没有察觉他要清醒的跡象。自从那天带他离开地底房间之后,可能是适应问题,也可能是身体真的撑不住那些遭遇,『他』的身体日益衰弱,一直仰赖着维生仪器沉睡。也难怪倪妮不把『他』当人看待,毕竟,连李医生都质疑『他』还能有多久的生命啊。」 「唉……真是造孽。走,再去隔壁房看看他吧。到时报了案,也不知我能不能顺利领养这孩子……」 季洁听见爸爸走出房间的声音。 他应该是去看那个不久前突然被带回家里,但一直躺在床上睡,没办法陪她玩的大哥哥。 可是……那个大哥哥现在却…… 季洁抬头,对眼前白皙透明的高瘦男孩眨了眼,又眨了眨眼。 透着光,她觉得眼前的大哥哥似曾相识,好像就是那个被爸爸带回来的哥哥。 「大哥哥,是你把我的传声筒拿走了吗?你不是一直在睡觉吗?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呢?」 白皙到透光的男孩蹲下身,望着她微笑。这次季洁注意到了,大哥哥其实并没有真正开口,但她居然能清楚感觉,他在对自己说话。 『你好有趣。你的家,好温暖。』 她记得,那是一双眼尾向上挑起的,很漂亮却也很没有实感的单眼皮凤眼,彷彿已看遍人世的诸多苦难,却又仍隐约闪烁一丝对温情的嚮往。 季洁也逐渐明白,只要她一见到透明的大哥哥,不久后总是又要沉睡的,所以她乾脆低下头不理他,继续玩自己的玩具,印象中,大哥哥就在那里一直用那样的眼神,安静看她,直到他的身影被阳光慢慢晒尽,终于分解。 她果然,又睡着了。 许愿者*6-1 季郁决定报案那天,夏季的阳光正好。 季洁一如往常的和妈妈在厨房做点心,因为爸爸和他的考古队,又约在位于c市市郊的这栋别墅,开起了祕密会议。 季郁和他的考古队员一边整理新掘出的古城线索和资料,下定决心往上呈报。这次比较特别的是,季郁还打算向c市警局报案。因为,他们这次的考古「挖」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有一桩非比寻常的重大案件。 * 叮咚。门铃响了。 那时,季洁正站在小凳子上,为刚出炉的蛋糕做装饰。 本来爸妈都在忙时,开门是她最爱抢着做的任务,然而,现在她小小的手上、脸颊上,都沾满雪白糖霜,还有製作薄荷巧克力叶片时,沾到手指、裙兜上的黑点点。 季洁犹豫了。 「妈妈,我的手这样子,不能开门……」 妈妈温柔的笑。 「小洁乖,妈妈去开门就好。」 季洁怎样也没想到,开门前妈妈溺爱地摸摸她的脸,那是妈妈活着对她做的最后一个动作。 大门开啟的同时,季夫人对着门外惊呼。 「倪妮?你怎么还会来?还有高先生和……你是,c市的林委员?」 「高先生,快动手,否则等到时机过去,就来不及了!」 「倪妮!这么多人是怎么回事?你们想干什么?救命,啊──」 「妈妈?妈妈怎么了?」妈妈紧张的尖叫声让季洁跳下凳子,马上就想跑过去看,一转身,她却惊觉那个一向只在午后出现于她玩具间里的大哥哥,现在居然飘在她身后,比平常更加透明的他,竟明显地挡住她的去路。 季洁那时,还不懂什么叫伤心,但那个哥哥看着她的眼神,却沉静得让人心揪。 『你叫,小洁吗……?对不起,你别恨我,我的能力还不够……只能救你一个。你立刻许一个愿望,好吗?对我,许一个愿望。』 原本想去找妈妈的季洁,被那个男孩蛊惑了。 那是魔术吗?大哥哥的身影,怎么会从原本的透明,逐渐加深成黑色的阴影? 季洁看得一愣一愣的,都忘了去找妈妈,也忘了去注意厨房外的怪异声响,反而认真的歪着头,想着她有没有任何愿望。 「啊,有哦。」她想起来了,她有愿望的!小小的她,已经有一个愿望了。 爸爸和妈妈常常对她说:小洁以后要当个最聪明,最冷静,比寻常人都还要更厉害的女孩子……爸爸妈妈的期望,那就是小洁的愿望啊。 『仅允所愿,我赐予你无与伦比的能力,今后你是我认定的唯一信徒,你将比凡人顽强,比凡人勇敢,比凡人冷静,比凡人敏锐,比凡人聪慧──去,完成契约的最后指示。』 「咦?哥哥呢……」大哥哥不见了! 季洁终于带着惊慌的向后退缩了,因为,那男孩暗化的身影,逐渐融化一般的淌入地板,直到融进她自己的影子内,再也分不开。 「啊!好痛!」她的头,突然好痛好痛好痛! 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痛苦,像潮水一样涌来。 但她没哭也没尖叫,她觉得身体不是她的了,那瞬间,驱动她身体的不是意志,而是一股外来的无名力量,在操纵着她! 季洁用那双还沾着糖粉的手,敏捷地打开厨房的门,用最快的速度,衝向那个充满维生仪器的房间。 『他』的房间! 客厅里已瀰漫着刺鼻的怪味和浓浓烟雾,烟雾里躺着很多人,咳嗽、哀号、抽搐……也有许多站着的人影,走来走去,四处翻找。 那些烟雾对季洁丝毫没造成影响,她比所有人都更早一步打开那扇门,衝向床上那个身躯修长,皮肤白得像一出生就从没晒过太阳的男孩。 是她看过好几次的那个透明哥哥。 他口中还咬着呼吸管,胸膛正在剧烈起伏,虽然依旧闭着眼,但他却正诡异地慢慢坐起。 覆盖在他身体上的被单,一吋、一吋滑下,露出男孩白大理石样的肌肤。 可惜,这块白大理石并不是想像中的光滑,而是星罗棋布着无数瑕疵:青紫的淤伤、鞭痕、刀疤、烫伤、还有,割开的肌肤未曾缝合治疗,因而留下的狰狞疤痕……还有,数也数不清的细密针孔,像阴影似的披覆在他后肩,沿着脊椎布满整片瘦骨凹凸的背。 与其说「他」是个人,不如称之为,一隻被大量不人道实验弄得伤痕累累的,垂死白老鼠。 『在他们进来前,拔掉所有管子。』 季洁不由自主的听从那个声音,疯狂挥舞手臂,把所有连着『他』身体的营养剂、呼吸管、滴剂……拔得一乾二净,男孩的血珠大大小小点滴如雨,纷洒在床上、她身上。 她想要停下来,想要大哭,不想这样伤害别人,然而,她却只嚐到自己的眼泪混杂着男孩的血液,流进口中的滋味。 倚墙坐着的男孩的血,带着异样果香,魔魅瀰漫了整间屋子。 最后,季洁像电力耗尽的娃娃,用尽最后一分力气爬到血跡斑斑的床上,倚在男孩渐渐停止起伏的胸膛上,陷入完全的呆滞。 其实她手里还有一个空针筒,她听得到,那个很急切的声音仍在指挥她,要她快点把捏在手里那个充满空气的针筒,推进『他』的脖子上,推进那条跳动已很微弱的脉搏里…… 但,她真的做不到了。 她的头好痛,全身沾满可怕的血跡,浑身力气都被抽乾,她好害怕,又好累,已经再也不想动了…… 在意识即将停止作用的前一秒,季洁听见,男孩已停止的心脏,再次跳跃起来,砰一声,狠狠击入她耳膜深处。 砰。 许愿者*6-2 门被打开了。 「在这里!」 还未变声的细稚男孩口吻,冷然淡漠到了极点: 「你们总算来了。就差一步,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復生容器,便要被我的影子弄死……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美色,金钱,权力──代价是,我要这栋屋子和半小时前待在这屋内的所有活人,全部作为祭品。」 「那,你身边的女孩?也要处理了吗?」 稚嫩的声音,发出异常低沉的桀桀笑声。 「她?我也想,偏偏杀不掉了!她可比你们更早许愿,得到我身上部分力量的庇护哪……若不是你们来的太晚,今天便是我彻底觉醒的日子,错过今日,我得再等上十二年了…… 我许诺你们实现愿望,但期限只有十二年。 十二年后,把这女孩带到城内,我要从她身上,取回完整的復甦之力,届时,你们的愿望得以一生延续──」 「所以,不能杀她?可是季洁刚才好像看到我们了!虽然只是五岁的小孩,但也是个威胁……」倪妮很犹豫。 男孩再一次笑了,那笑声残忍无情到了极点。 「愚蠢的凡人……你依然不相信我的力量?只要许愿,求我让她忘了这些事,要抹去她的记忆并不困难。 不过,现在我不想这么做了,我讨厌受质疑。 不如来个人类的作法好了──你们的人试着攻击她,确定她停止呼吸后,再把她扔在屋内任何一处,和其他愚昧的人类一起烧死,如何? ──只是,你们所做的事仅会让她痛苦,可能让她失忆,却不会让她死去。」 男孩再次发出笑声,季洁甚至感觉,他那双针孔斑斑的手罩在她头上,不无好奇的摸摸她头发,又捏捏她木然的脸颊。 「这无聊的十二年,给我留个到时就长大的玩具……似乎也,很有趣啊。」 季洁的头发被用力揪紧,无神睁着双眼,脸向后仰。 然后,她的眼前暗了下来。 那双冷酷的凤眼瞇成一条线,鼻端在她身上轻嗅,最后,选定了她的左耳,停下来,没有温度与溼度的呼吸,凌迟一样规律打在她脸颊上。 「那就,住在这里了。」 末梢神经传来一阵难以想像的锐利剧痛,火灼针尖穿透般的痛苦。 那个声音从此出现。 『abc……这是你刚开始学的异文字吗?我看看,跟你打的第一声招呼,怎么也该说点特别的比较好……那就,这样吧。』 『iwillkillyou,mygirl……』 季洁的意识被脑内神经处传来的异痛瞬间惊醒。 她张嘴,尖声哭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她娇小的身躯就被粗鲁地扯下床,一记几乎连她都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凹裂的重击,磅一声敲击她的后脑。 「唉呀,倪妮!你下手真是比男人还重!她眼睛都凸出来了,倒没闭上,怪可怕的……搞不好,她真的还看得见呢?」 「高先生,不要说笑话了,林先生,请来帮忙,我要把她拖到后院埋了,我记得那里有个前两天才抽乾的池塘,塘底都是烂泥,把她头朝下埋进烂泥,我就不信还能活!」 门边那位林先生对倪妮攻击季洁的行为颇有不满。 「够了,我们当初可没说要杀小孩。──你们处理她吧,我去外头看他们把现场佈置妥当了没。」 好痛,好痛,好痛! 季洁想哭,但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睁着外凸的眼,看着倪妮冷静地把戴着手套的手伸过来,确认她的心跳。 「没呼吸,连脉搏都不跳,我就不信她还能活!」 她瘫软的身体被拖行起来,一切就像略过脑后的风景。 她最后一次经过半小时前还温馨美好的走廊,经过每一扇洞开的房门,经过那些被烟雾迷晕但还在呼吸的人们:爸爸、妈妈、考古队每一张熟悉的脸,叔叔阿姨…… 连落泪都不能的季洁,睁着眼,看着这一切,直到被拖行得距离那些幸福的梦魘愈来愈远。 在她回过神的瞬间,鼻腔内已被腐臭的溼泥入侵,她无法闭合的眼前,竟看得见无数细长微渺的小虫,扭动爬行着,试着鑽进她身体的任何一处缝隙。 虫子们,蠕蠕的接近她的皮肤,蠕蠕的用柔软的口器,轻轻咬嚼她身上的皮屑。 不久后,泥土热了起来。 来不及逃的虫子,就贴在她的皮肤上被烧死,再也动不了。 再逐渐,那温度像是也要把她煮熟一样,愈来愈热。 『h──e──l──l』比这些蛆虫更早寄生在她脑中的那个声音,开心的桀桀笑着。 『懂了吗?这是地狱。』 原来,她,早已去过一趟地狱。 许愿者*6-3 季洁的心脏疯狂拧痛起来。 她想起来了,终于! 十二年前,她比那些人都更早许下愿望,被杀害的那些人都是祭品,成就了许愿者的不凡──十二年后的今天,她是早已被注定的祭品,如今,正如『他』所说,她主动走进了这个圈套。 难怪,无论她怎么观察,都觉得那些她暗中怀疑,但还摸不着头绪的人,处处透着古怪──不老的美女经纪人倪妮、当下最红火的生物科技公司创办人高弘昇、c市政治地位中心的市长林昭群──如果真的是超自然力量让他们各自获得美色、金钱、权力的巔峰,那么,对这一丘之狢的三人而言,在c市,有什么罪恶是他们无法联手掩盖的? 而她,儘管不是自愿的,但某个程度上也和这三个人一样,都是践踏着别人的生命,养育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之兽……她的超凡,她的异于常人,原本都不属于那个叫做季洁的普通女孩。 只因为那场诡魅的意外插曲,当初就该死于那场大火的季洁,活了下来,成为一条丝毫不具人性的档案资料,代号:j。 季洁本来就不该活下去,而j,根本不值得被爱…… 她一心想找出当年杀害父母的兇手,结果却发现,自己竟也是无知的从犯之一。 落入圈套又怎样?她勉强自己存活下去的目标,她所要追寻的答案,都已经得到了,不是吗? 不论是那个她至今仍不相信『祂』真实存在的安赦拉那罗,还是那些以活人殉祭都不感到罪恶的疯狂犯罪者…… 谁爱拿走她的生命,就拿吧。 反正,季洁早应死去,而j,从头到尾都不该存在。 「──小洁!小洁?」 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频频响起。 ……梁彦翔? 把季洁不断向下扯进无力深渊的黑色迷雾,一时之间就如被太阳直射一样突然退散。 她怎么会忘了,梁彦翔也在,他还没脱身!比起她,他才是整个事件里真正彻底无辜的人! 她到底在沮丧什么?现在怎么会是躺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的时候? 她不只该把梁彦翔平安带出这个恶徒巢穴,况且兇手就在眼前,她必须及时把这些骇人听闻的事件梳理清楚,尽快把线索传回c市警局!否则依照梁渊凡事追查到底的縝密性格,总有一天会怀疑到这些c市最有名有钱有权的人身上,到时候,下一个被这个犯罪群体暗中毁灭的人,一定是梁渊! 季洁,既然已经活下来了,你没有资格停在这里自暴自弃! 挣扎醒来的过程,比她想像中的还要轻易,只是意志力回到身上的瞬间,她就再次感受到四肢的重量。 「梁彦翔?」 季洁弓身跳了起来,迎面而来是梁彦翔清澈的眼眸。 砰。 「唉唷。」 听到小小的哀号声后几秒,季洁的身体知觉才开始发挥作用,脑袋隐隐作痛──她撞到梁彦翔的头了。 梁彦翔一边撞着被她撞到的额角,除了那声哀号外就是充满惊喜,他单纯的明亮眼睛里,装满了担心和无措。 对她,季洁。 「小洁,你总算醒了!发生什么事?你还好吗?我担心死了!」 「醒了就好。」 比起梁彦翔的焦急,丁影镇定的声音在一旁淡然响起。 许愿者*6-4 丁影脚边放着手电筒,手握一柄军刺站在旁边,和他们两人维持着一段距离。 光源虽微弱,倒还足以让她把四周环境看清楚。 只是,她现在一对上丁影,就想起当年那个诡譎的男孩,心里无法不起疙瘩。 「梁彦翔,帮个忙,扶我起来。」 「啊,好……好。」 季洁捉着梁彦翔的手,慢慢站起来,脊椎上有一阵不妙的麻痺感。 所以,刚才那不是幻觉,她真的被晶寍攻击了。 可是,她确定现在这里已经不是她刚才遭遇攻击的地方,这里的地板上没有呛人的喷雾、不再有那些怪虫尸体,季洁确认了一下身上的装备,被她藏回身上的麻醉枪还在,属于季郁的小工具组也还在,但杀虫很有效的喷雾已经不见,她的背包也遗失了;唯一庆幸的是,此处墙上完全不见虫穴踪影,而且,岔路边缘还有一个被人用刀刃划出来的x,x字样上的绿色霉苔都被刮掉了,显然是不久前才被刻上的痕跡。 这里,应该是岳翰晶寍带她拐错弯之前的正确道路吧? ──如果他们最初对她说的话是真的。 因为,季洁听见了不远处聚集的呼吸声,近百人的数量,大概就是剧组全部的人数。 然而,那个空间内竟然只有或长或短的呼吸声,一点其他走动或交谈的杂音也没有,在密闭的地道里听起来特别诡譎。 季洁按着额头,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些压抑的呼吸声,那种声音现在就跟怪虫的嗡嗡声一样,让她精神紧绷。 在她失去意识前一刻才扭打起来的岳翰跟晶寍,都不见了。 她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总不可能是在无意识状态下,自己走来的吧?如果是岳翰甩掉晶寍带她回到正确的路上,那岳翰人呢? 如果不是背上被针扎过的痛楚还很鲜明,如果不是梁彦翔现在就在她身边……她可能很快就要被这些无法用常理推断的异事,以及难以承受的过往回忆,压迫得精神耗弱了吧? 「梁彦翔,你怎么到这里来的?路上有没有遇见其他人?」 人?梁彦翔看着季洁的脸,犹豫了一秒。 他和丁影沿路走来遇到的活人,除了季洁之外就是铁哥。可是,他一想到铁哥就反胃。 「如果你是指会说话的人,那只有遇到你一个;刚才路上遇到一个被你麻醉枪射中的人,结果居然发现他被虫寄生了……」梁彦翔简单几句解释完什么是聆虫,看着季洁时,脸上神色心有馀悸:「我们就开始找你了──顺便找看看有没有出口。」 天晓得他刚才从转角走来,瞬间惊觉躺在地上的人是季洁时有多慌张……但他第一时间居然不是怀疑季洁也变成了怪物,而是深怕丁影会直接走过来,冷冷的也朝她胸口上戳一刀! 所以他才会想都没想就衝到季洁身边,对丁影露出防备姿态。 那时,他完全没想到,即使她的胸口还有均匀的呼吸,但有没有可能已经变成体内住着聆虫的怪物…… 他什么也没想到,一心只想保护她。 「我知道了。」季洁不动声色的继续取出麻醉枪,握在手中。 季洁有意瞄了一眼丁影,他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武器,似乎没在注意这里的动静,然而,那双即使垂下睫毛也和梦里男孩一模一样的凤眼,依旧让季洁打从心底发怵。 即使她似乎一直没有真正信任过丁影,但现在她更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再对他更防备一点。 「小洁,你怎么会一个人倒在这里?」梁彦翔忧虑地问。 于是,她只是轻描淡写的对梁彦翔说:「没事,我低血糖,所以昏了一下。」 「啊?这样吗?你等我一下。」 梁彦翔急急放下季洁的手,拉过背包东翻西找。 「在这里!」季洁都还没弄清楚他在做什么,梁彦翔已经带点羞赧的神色,递给她一盒包装纸已被撕开的盒装巧克力。 「小洁对不起……本来这一整盒都是带来给你吃的,可是刚才丁影说不知道会困在这里多久,如果身上有食物和水,最好要分配成几等分,定时补充热量……所以我把巧克力打开,刚刚才跟他各吃了两片……不过剩下的都给你!」 季洁愣了一下,盯着那一盒巧克力,还有梁彦翔真诚的眼神。 她可以想像梁彦翔刚才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的才把巧克力分两片出去给丁影,但现在又是多么心甘情愿的,直接把巧克力全部推给她…… 他根本没考虑到,他自己的热量来源也只剩这一盒巧克力。 季洁从五岁后就再也没被触动过的情感,几乎一瞬间就要溃决。 那些汹涌,她勉强忍住。 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如何把梁彦翔平安的送出这里,才是她唯一的目标! 因此,她从那盒缺了四块的巧克力盒里,同样也取走两片,盖上盒盖后,再拉开梁彦翔背包拉鍊,把那一大盒巧克力又丢进去。 「小洁?这些都是给你的啊?」 「我拿两片就好。丁影说的对,既然不知道要被困多久,把食物的消耗压缩到最低才是正确作法,我爸爸也时常这么说。」 「喔。」听到她认同丁影,梁彦翔明显的沮丧。 「喂,梁彦翔你听好,既然食物现在都寄放在你身上,那就代表在我们一起逃脱之前,你要记住,不能擅自离开我。要不然,我就没食物了。」 闻言,梁彦翔猛然抬头,喜出望外的神色溢于言表:他从来没听过季洁用这种几乎称得上柔和的语气对他说话! 「小洁~!」 「梁彦翔!嘘!」 「小博美,闭嘴,有脚步声过来了。」 同时被季洁和丁影出声警告,梁彦翔内心兴奋和感动的火苗马上被泼灭。 不过,在丁影关掉手电筒光芒的瞬间,他的手被季洁握住,拉到墙边并肩站着。 ──小洁这么主动的意思是,她也会担心他吗? 梁彦翔不由自主的傻笑,即使当下的处境一点也没有变好,但一瞬间他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许愿者*6-5 结果,那脚步声的主人带着光源,拐过一个弯,没发现本来躺在地上的季洁时,不无惊慌的「咦」了一声:「人呢?不会也跟晶寍一样,变成妖怪跑了吧──?!」 岳翰? 季洁讶异。 他跟晶寍难道不是同伙?难道是他把她拉回这条没有怪虫巢穴的通道上?如果是这样,那攻击她的晶寍又跑到哪去了? 季洁按着梁彦翔,动也不动,眼看岳翰因紧张而开始四处搜索的手电筒,即将扫到两人身上,丁影已不知不觉地潜到岳翰身后,长约一尺的军刺尖端,十分准确的举起,逼近岳翰的左背心。 「你在这里做什么?」 耳边突然出现意想不到的声音,岳翰整个人惊跳起来,「啊!」他手中一直握着的水瓶被打翻,清水汩汩流了一地,有些还溅在墙上。 一股彷彿来自记忆的淡淡果甜,从那些液体内飘散出来。 季洁几乎无法控制的按住嘴唇,乾呕出声。 「呜!」 「小洁,你怎么了?」梁彦翔焦急地拍着她的背。 她想起来了!这个味道,曾经出现在龚小恬的血液里、出现在晶寍注射在她体内的针筒里、出现在墙上的怪虫巢穴──那就是十二年前她拔掉那男孩的点滴管后,不断溢流出来的气味! 一想起刚才那管被晶寍注射到体内的不明异物,她就觉得整个背脊,如燃烧起来般的痛着。 季洁一发出声音,岳翰立刻注意到她。 「啊!原来你还在!那我后面是谁?!」 岳翰猛然转头,一看见丁影就拍着胸膛大喊。 「丁影?!吼,拜託别吓我!在这种地方,人吓人更容易吓死人的!」 岳翰确认是熟人,一放松就整个人腿软,砰一声倚在墙上。 「彼此彼此。」丁影很省话的收回武器。 「呿。」小抱怨一声,岳翰就把注意力转回季洁身上,连珠砲似的问:「小洁你醒啦?好一点没有?你隔壁那位是?怎没见过?」 「这是我朋友,临演那么多,你总不可能每个都有印象。」季洁忍住喉头的腥酸涌动,勉强说话:「是你把我带过来这里的吗?晶寍呢?」 「是我带你过来的没错。晶寍那女人不知发什么疯,突然攻击你,我怕她也攻击我,就捡起你掉在地上的防狼喷雾,衝着她一阵乱喷,一开始她好像也没事,还是一直朝我们走过来,我都要疯了,想说用手电筒直接照她眼睛,看看能不能争取一点时间──没想到,她一被光线照到以后,就突然停住不动,然后大声哀嚎,转身就跑!我那时也被喷雾呛得鼻涕眼泪直掉,视线不太清楚,可是,她在转身前,我好像看到……看到……她脸上的皮肤……好像在……融化……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岳翰边描述,还心有馀悸的肩膀一颤。 「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扶着你就跑,跑了几条岔路,误打误撞竟跑回原本那条路上,后来没看到晶寍追上来,才放慢速度。」 「那你怎么丢下小洁一个人在这里?」梁彦翔质疑。 「因为我被防狼喷雾呛得很难受啊!跑到这边又很累了,想到之前这附近有个地下水源,挺乾净的,我就想去洗个脸,再顺便帮小洁拿点水,清理一些外伤……」岳翰指着地上那滩水,无奈的说:「接下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我拿给她的水,现在全洒光了。」 「啊!小洁你被攻击了?还受伤了?」 「小伤而已,现在别问。」季洁阻止了梁彦翔的过度焦虑,对岳翰点头示意:「谢谢你帮我。」 「没事,应该的,晶寍突然变成那样,真把我吓到了。她是倪姐大力推荐的演员,我跟她前两天合作都觉得不错,没想到会这样。」 岳翰滔滔不绝的把话说完,便很热心的指着路,要带三人一起过去。 「剧组就聚集在不远的地方,我们赶快一起过去,大家聚在一起也比较安心吧。还有,我也要快点提醒他们注意晶寍的情况,真不懂她明明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怕?还有,铁哥也是,这里真的好奇怪!」 一直站在旁边,保持沉默的丁影忽然开口。 「既然他们就在附近,晚一点再过去也无妨,我们先弄清楚一件事。我问你们,你们三个有没有使用过饭店房间附的这东西?」 「是什么?」 岳翰跟梁彦翔凑过去看,季洁没有移动,站在原地就能看见丁影掌心的东西。 那是一个透明塑胶瓶,瓶身印着高陞生技公司的图案,那是饭店房间住宿时,每天固定有打扫人员放在门口的一篮盥洗用品其中的一瓶。 梁彦翔咂嘴。「这里附赠的东西我跟小洁才不会用呢。」 他跟季洁本来就是有目的而来,在这里尽量不碰任何东西,梁彦翔还打算回程时,把感觉有问题的东西全都偷偷蒐集起来,带回去私下检验呢! 岳翰也摇头。 「身体乳液?没用过。我知道这家公司的產品很有效也很昂贵,不过我今年代言另一家化妆大厂的男性商品,才不会去用这里附赠的他牌產品……你们要知道演艺圈可是很黑暗的……要是有人从我房间的垃圾桶翻出用过的乳液瓶,搞不好没几天我的代言厂商就会听到风声,去跟我经纪公司抱怨了。」 丁影清脆的弹了一下手指。 「就是这个──这是大厂牌,既有效又昂贵──所以一看到厂牌标籤,几乎所有人都会好奇的试用看看。只有两种人不会去使用它,一种是像小洁和小博美一样,身在这个地方防备心十足的人;另一种是跟你一样,对其他厂牌有特殊忠诚度的人。可是,这两种人数量并不多。」丁影的笑容很诡祕:「你不是好奇晶寍和铁哥他们是怎么回事吗?答案就在瓶子里……这里面有聆虫卵,只要附着在人的皮肤上,得到适当的条件,就会伺机鑽进人体,仰赖宿主所供应的养分孵化成形。我们现在所处的地底,这种温溼度及黑暗的环境,最适合聆虫生长。在聆虫的生长尚未完成时,宿主会有一段时间十分畏光,此时若以强光突然直射,有97.5%的可能性造成宿主躯体从外层开始溃烂,若不及时救治将直接造成宿主死亡,要是没有及时剖开人体取出聆虫,聆虫也会死在宿主体内。」 岳翰听得发毛,脸都白了。 「你说的那个,那个虫……就是会从这边墙上鑽出来的那种?鑽进身体……不会吧!太噁心了!」 「所以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完成体、未完成体,就是指聆虫这种诡异动物依附于人体的生长过程?」 梁彦翔脑中一瞬间连结了c市的少女剥皮案,还有以及他在房中看见钟妤妤被强光照射后的惨状。 还有,剥皮案之前的动物虐待及器官摘取……那会不会就是这群人试图在人类以外的动物身上养育聆虫的实验?但实验失败,所以他们取走动物体内被聆虫寄附的脏器,以免洩露机密? 他本来以为,钟妤妤溶化的脸只是幻觉,但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都是真的,而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些人,都曾不明原因的在某个时刻已成为聆虫宿主。 「严格说来,聆虫不是动物,我说过了,它们是安赦拉那罗特有的护卫。在没有宿主的情况下,它们不可能离开此地而繁衍,甚至也不是每个人体都能顺利让聆虫寄生到发育成熟,也有少数人反而把聆虫吞噬的特例。」 「丁影,」一直没说话的季洁,此时提问了:「聆虫寄宿的条件是什么?它们跟安赦拉那罗的復生,有没有关係?」 丁影望着季洁,停顿了一下。 她看他的眼神,和之前的陌生疏离不一样了,现在多了一点更复杂的情绪。 这女孩,或许已经想起了什么。 「聆虫寄生于人体的条件,就是宿主必须先向安赦拉那罗许愿。你猜得没错,这些聆虫每一隻都继承了安赦拉那罗的部份意志,由人类宿主养育成熟的聆虫愈多,『祂』復生之时,就愈充满力量。」 丁影那双好像从她记忆中活过来的凤眼,没有温度的望着她,季洁反瞪回去,一点也没有逃避,一点也没有恐惧,甚至,不存在一丝情绪波扰。 她没有试过在一天之内使用两次极费力的精神控制,但,现在有些很重要的事情,她必须直接操控丁影以确认。 就在气氛奇异到让另外两人都觉得莫名紧绷时,季洁却突然以一种打招呼问天气一样的亲切口吻,询问。 「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丁影,你身上的伤全都癒合了吗?」 「多谢关心。我很确定某些被小女孩硬扯下来的部份,永远不会痊癒。」 丁影笑了,而且是真正的笑入眼瞳深处,灿然而迷人。 只有见过他这样笑,才知道他以前的笑容全都不真。 然而,若是已被她控制精神的人,就像被她催眠一样,基本上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在那一刻,被控制者绝不可能还维持任何自主的喜怒哀乐…… 所以,丁影根本没有被她控制。 许愿者*6-6 季洁浑身发凉,沿着背脊泛出薄薄一层细汗。 这一刻她肯定了,丁影从来没有真正被她操控,自头至尾,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随心所欲!包括那时他好像是听从她的指令去救梁彦翔,其实也都是他自己乐意去做才做,恐怕,他只是为了让这场声势浩大的游戏,变得更好玩一点── 季洁用力撞开岳翰,打落他的手电筒,把手电筒狠狠踢向丁影。 「梁彦翔,跑!」 季洁大喊,一剂麻醉针,毫无预兆的射向丁影。 接着,她也来不及检查攻击是否成功,便直接扯着梁彦翔,用尽浑身剩馀的力气,向地道的另一个方向狂奔。 她不知道在『祂』的领域里,这种微弱的反抗是不是显得很可笑,但是,能拖一刻,就争取多了一刻的时间! 她必须做尽任何可笑的挣扎,至少在确定那些挣扎没用之前,她全都得一一尝试── 因为,梁彦翔一定要逃出这里! 她早已是『祂』所安排的游戏之一,但梁彦翔不是,也不该是! 季洁听见,无数的声音在她主动带梁彦翔逃走的瞬间,响了起来。 「丁影!你干什么──」岳翰怒斥,不明原因的和丁影交手,扭打声在地道内回盪。 更远一点那些寂静而超过百人的呼吸声,剧组里那些显然已经被聆虫卵寄生、因虫子开始孵化而失去理智的人,同一时间也规律的,朝她和梁彦翔的方向移动了。 「小洁,我们要去哪里?」梁彦翔勉强跟上她的速度,边跑边问。 「这里没有人可以相信,丁影更不能信!梁彦翔,我爸留下的古城地图里,有个『圣水禁区』,刚才岳翰一提到拿水,我就想起来了……那里用暗号标示着出口,无论如何,我必须带你去看看!」 「好!」梁彦翔反握了她的手。这次,季洁没有甩开。 很快的,两人已跑到圣水区域前的第三个转角。这里的空气比起地道其他地方都更潮溼沉重,她敏锐的听觉捕捉了那些围捕的脚步声正在加快,有三个熟人的声音,十分系统化的指挥着其他聆虫宿主。 「你们从左边过去,你们这组从右边包围,快点!」是倪妮。 「绝不能让他们接近圣水和圣座,那些都是我的财富……」是高弘昇。 「奇怪,『祂』的復生应该已开始,为何墙里的聆虫至今都只是小小骚动,而没有大动作──啊,开始了!」林昭群突然冒出有些亢奋的低呼声。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比之前还更巨大百倍、千倍的飞虫拍翅声,陆续在墙里一簇一簇的响起,彷彿受到某种无声的召唤一般! 感觉季洁颤抖了一下,梁彦翔以为她是被突然出现的虫声吓到,因此握着她的手更坚定了一些。 「小洁,我也在啊,你别怕……我比你更怕。」 梁彦翔握着她的手掌,其实非常坚定,一点也感觉不到恐惧。季洁知道他一心想保护她,根本来不及涌现害怕的情绪,他说这句话只是想逗她笑。 以前的她,遇到类似的情况,顶多只会在心里冷笑两声,表面上丝毫不予理会,但现在,季洁却没办法克制唇角慢慢上扬的弧度。 友善的掌心总是拥有一股魔力,梁彦翔即使在闷溼地道里仍保持乾燥温暖的手,安静而坚定的传达着信任。 信任。 他相信她,一直以来都是。 梁彦翔就是梁彦翔,他从不对她质疑,每次只是安分的听从她的拒绝或命令,接着再变个方式,仍然那么固执的,继续迂回朝他自己想要的目标前进。 「梁、彦、翔。」 第一次,季洁认认真真的把这个以后对她来说会意义非凡的名字,温和平静的唸了一次。 他是如此单纯可爱的,全心相信着她。 因为,刚刚让她突然颤抖的,其实不是四周墙上那种逼人而来,让人精神衰弱的巨大嗡嗡声,而只是一个极小极小的啵裂声,一个聆虫孵化的声音,就只是一个小到几乎被古城地道内各种喧闹盖过的微响。 ──来自她体内。 她甚至可以清楚感觉,刚孵化的幼小而透明的聆虫,沿着晶寍偷袭她的背脊那一点,慢慢慢慢地,鑽入她覆盖着一片乌发的后颈。 原来如此,晶寍在她身上注射的是虫卵,而一向冷淡的她,也那么愚蠢的在安赦拉那罗的势力范围内,许下了一个意志强烈的愿望! 她,季洁,作为聆虫宿主的条件已经成熟,聆虫自然选择在她体内孵化,不知何时,她就会如丁影所说的一样,成为一个没有自我意志,而只受内心唯一目标驱动的傀儡…… 无声的,季洁的眼眶内逐渐充满泪水,直到眼前一无所见。 幸好,眼前本来就是一片黑暗,她此刻也不需要无谓的视觉。 也还好,她许的愿望如此明确,就是要梁彦翔活着,逃离这里。 毕竟,如果只凭她和他两个人,能否逃出生天,她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 实际上,她即将带他去的那个禁区出口旁边,季郁当年还特别在地图上标了一个大大的特殊记号: 九死一生。 误入险境*7-1 梁彦翔和季洁两人拚尽力气的狂奔,再加上季洁大量消耗精神,把自己的超感应范围扩张到週遭十公尺,毫无差错地带梁彦翔直奔目标;因此,虽然追踪的人数听起来杂沓眾多,却一时也还没办法赶上两人。 梁彦翔体力不差,但腿上今晚才受过伤,此刻跑起来不算灵活,他勉强跟着季洁,不敢落后,更不敢多话,虽然这里处处是匪夷所思的可怕,背后更有不怀好意的追兵,但只要季洁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可以安下心来。 绕过第七个转角,梁彦翔听到最接近的追踪者中有人大喊:「这方向──他们靠近圣水区了!不能让他们靠近那里!」 圣水区? 瞬间,连他都能感受到不同于地道霉味的活水气息,迎面扑来。鲜活流动着的泉水淅凌响声,让他紧绷到极点的精神顿时一振。 「小洁!那是活水吗?」 季洁用力点头。 「对,是地下河流,天然的。」 「天然的地下河流?!」梁彦翔的眼睛都亮了。 难怪他总觉得他们像是跑在斜坡上,不断在向下蜿蜒。 这表示古城和地道当初在修建时,就已经包括了一条天然地下河,像这种自然形成的地下河,必定会与地表的河道有所联结,只要能游到地面,他们就能顺利逃出这鬼地方! 问题就在,必须游多长的距离,才能到达地表?还有,后面的追兵看起来智商十分很正常,并不是什么毫无思考能力只靠暴力就能解决的丧尸,要是他们也会游泳,在水底打起来,他们两人恐怕完全佔不了便宜…… 「梁彦翔,你背包里有没有催泪弹?」 显然的,季洁和他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有,我上次偷拆了警局一枚报废品,自製了简易催泪弹,虽然剂量轻,但我在空旷处测试过,裸露的皮肤一碰到烟雾,简直痛苦得要死……可以至少拖延正常人十五分鐘的行动力,我保证在这个不透风的地道里,效果会更好!」 梁彦翔一边让季洁拉着手继续跑,一边单手从背包里翻出他的化工实验品,如数家珍的眼瞳放光。 「几颗?」 「呃,我没想到真的会用到,所以只有一颗。」 「够了。待会听我的,朝定点投掷引爆。梁彦翔,待会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不许迟疑,也不能弄错,知不知道?」 「当然,没问题!」 梁彦翔毫不考虑的答应,但一下子又犹豫了。 「可是,小洁,那些被虫寄宿的人不像人的怪物……催泪弹对他们有用吗?」 怪物……? 季洁的脚步顿了一顿,心里略过一抹刺痛,但她立刻让自己打起精神。 「放心吧,有效。聆虫宿主只是用血豢养了聆虫,变成执着于单一目标的生命体,比较接近精神控制……实际上,他们身为人类的生理机能并没有太大改变。要不然,麻醉针对铁哥也不会有用。」 季洁拉着他,在全然的黑暗中又顺利绕了一个弯,忽然,梁彦翔逐渐看到四周冒出一点、一点的细微萤光,在愈来愈潮湿的地面与斑驳墙上,载浮载沉。 要不是梁彦翔的视力已经习惯绝对黑暗,很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小光点。 在地底轰隆的水流声,也盖过追来的脚步声,益发清晰。 后面的人追过来了没? 一旦目可视物,梁彦翔就忍不住回头想看追兵,结果,一转头才发现有隻手已经悄无声息的探过来,几乎要抓上他的背包! 「啊!」梁彦翔吓了一大跳,更拚命往前跑,这一分心,脚步便在潮湿的地面打滑。 季洁用力拉住他,顺势反身回旋一踢,手中麻醉枪发射,准确射中离他们最近的那人,季洁连对方是谁都没看清,他已应声倒下。 她还有两针。 五公尺外人影摇晃,至少有十几个身手很快的人即将追上,而他们的背后,有更大一片聆虫,乌云一样的漫天盖地…… 不能再等了。 「梁彦翔,准备!」 「好,这给你,闭气!」 一瓶矿泉水扔到季洁手里,她立刻会意,旋开瓶盖泼溼外套,拉下一隻袖子捂住口鼻。 即将进入下一个弯道,此处湿润的细小萤光已经愈来愈密集,水声如雷涌来,季洁在路口停下脚步,梁彦翔已经点燃引线。 「就是现在,往后扔!」 烟硝气散开,梁彦翔向前拋出催泪弹的同时,与季洁一起转身躲向地道的另一端,大量水气扑面,漂着奇异萤光,摇曳着一种诡譎妖异美感的地下河,就在十公尺外的前方! 另一头,引线烧尽,弹药轰然迸裂。 装填药剂的金属瓶炸成碎片,燃烧后的镁闪现强烈白光,辣椒素及硝酸钾的混合物,随着引爆產生大量烟雾,迅速传开,哀号声此起彼落,连聆虫的嗡嗡声也被这一大片化学烟雾完全阻绝在后! 「呜啊啊──」 季洁本以为梁彦翔自製的催泪弹只会造成微型爆炸,不料爆炸力道意外猛烈,竟让看似稳固的石地道,產生一丝有感晃动。 季洁心里一凛。她没想到这一点!不论是地道產生塌陷,还是烟雾逐渐飘来,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梁彦翔,把它放进你的防水背包,保护好!」 「这什么?」 梁彦翔一脸茫然的接过季洁递给他的防水塑胶袋,透明袋子里装着一本小型笔记。 「这里的地图!你现在沿着这条河,直接往前游,水里没有危险,没有暗流,但小心别游到支流去,只要沿着最大的主河道,一路游到下一块平坦的地底通道,大概在五百公尺外……那里和这边截然不同,你只要一看到,就知道该上岸了。上岸后打开地图,上面标示了出口的方向。」 梁彦翔立刻知道事情不对,他大声抗议。「你把地图给我干什么?小洁,这东西放在你身上,你带我走出去就好了,这样不是一样吗?」 季洁沉住气,尽量维持语气的冷静。 「我早已把地图背在脑袋里,你先走,我确定没有危险后立刻跟上。」她难得说谎。她跟梁彦翔两人这趟带的都是特殊背包,紧急时可以当作漂流袋使用,但她的那个背包,早在她被晶寍袭击后到清醒的这段时间,就已经不知遗失在哪了。 换句话说,她必须不靠任何辅具,泅泳半公里。 根据季郁的地图笔记,这条地下河中间甚至有一段百来公尺、根本没有空间可探头呼吸的窄小河道,如果她跟梁彦翔同时游过去,一定会拖累梁彦翔。 但,这次梁彦翔却没有之前那么好说话了。 「不行!要走一起走!」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被季洁果断拒绝过很多次,他很清楚季洁自信十足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这次,她说话全然没有之前那么果决……他看得出,季洁是在哄他。 他先下水以后,她恐怕根本没打算跟上来。 这个认知让他内心一阵慌张。 他虽然听季洁指令把背包扣紧,却坚持不肯下水。烟雾已经绕过墙面飘来,梁彦翔的眼睛被随烟飘来的辣椒素一激,顿时刺痛。 季洁的口气益发强悍。 「梁彦翔,没时间了。真的要我踹你下水?」 「不走!」 不只烟雾让两人的处境更加危险,季洁甚至捕捉到一个十分沉稳的脚步声,竟然跨越了催泪烟雾,率先朝两人缓缓接近…… 误入险境*7-2 「梁彦翔,五秒内我不想看到你还在岸上!」 季洁不再理会梁彦翔。 她没有蠢到真的浪费力气对梁彦翔动手;背后那个才真的是敌人! 她把刚才已用水沾湿的外套脱掉,扔给梁彦翔,不顾他的任何反对,命令他绑在脸上掩住口鼻;她自己则转身,高举只剩两针的麻醉枪,瞄准那个跨越烟雾,悠然接近的高大阴影。 真的是一团阴影。 男人高大的躯体轮廓,外部清清楚楚的包覆着浓郁如墨的沉重黑影。 「你在等我?确实,等得也够久,都十二年了。」他沉笑,低闷的声音说出第一句话。 季洁的瞳孔一瞬间放大。 此刻,任何事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梁彦翔到底有没有乖乖下水、后头的追兵还有多少、聆虫是不是都灭除了、地道的些微晃动为什么还没停止、包括她的后脑开始传出体内聆虫攀附结蛹的声响…… 这些事,全都在她再次听见脑中那个恶劣声音的瞬间,全都被拋在一旁。 她苍白的思绪里,只剩那个声音冷淡的桀桀笑意,无止无尽的在回盪。 『迟了十二年,总算见面了,我的祭品……』 男人手中修长狰狞、此时已沾满血跡的灰暗三稜锋刃,率先从烟雾里露出一角,她背后的梁彦翔难以置信地倒抽了一口气。 「丁影──?」 「……咦?」 然而,随着那人破烟而出,却是一张俊美倜儻,玩世不恭的面容,以及修长匀称的肢体。 不是丁影? 是岳翰! 岳翰脸上笑容十分古怪,眼神除了冰冷,只剩一抹玩味,再也找不到岳翰身为大明星时常有的各种灵动情绪。 他带着一身还在周身缓慢流动,氤氳覆盖的黑影,手持长刃缓慢拾步,逕自朝站在岸边的两人走来。 季洁二话不说,开枪,一根麻醉针直接击中岳翰肩膀。 「……你认为这对我有用?」岳翰看似悠间而并不快速的脚步顿了一顿,包围在他身体週遭的黑气大量鑽进伤处,那些黑气将麻醉针一点、一点的,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缓慢推出肌肉层,啪的一声微响,落地。 岳翰充满魅力的嘴角冷淡一弯。 「没有其他了?你的报復只有这样?」 季洁脑中嗡的一响,怒气和恨意完全被挑起。 然而,一听见梁彦翔在她背后发出的咳嗽声,她的意识顿时清醒了点,再加上锻鍊多年的冷静压抑发挥作用,才让她勉强镇静下来思考:『他』不是岳翰了,至少该说,『他』是知道当年曾发生过什么事的人,而且,『他』似乎在设法激怒她? 为什么? 「你不是岳翰,你是──安赦拉那罗!」 「哪,我都忘了打招呼。不论你是j,还是季洁,总之又见面了。」 岳翰没有否认,他嘿然一笑,维持速率慢慢逼近,而刚才被催泪弹拖延的那些人,显然已经又重整起来,连带着再次出现的大量聆虫飞舞声,像噩梦一样的,渐次逼来。 不清楚状况的梁彦翔,对于季洁僵在原地跟岳翰说话的行为很不理解,不远处的脚步声随着越来越浓郁令人难受的化学烟雾,眼看即将包围他们,他焦急地扯她衣角。 「小洁,他们都要追上来了,我们快走啊!」 岳翰极不耐烦的嘖了一声,冰冷眼珠迅速转向梁彦翔,「──吵死了。早该让你死在那次车祸里。」 季洁看见他身上泛出一道黑雾,窜向梁彦翔。 接着,梁彦翔拉着她衣角的手,突然就不动了,她身后一片静默。 「你做了什么?」 「让他别在这种时候吵闹而已。」 岳翰笑得十分自得,然而,季洁却敏锐地察觉他放出那道黑气后,动作变得更缓慢了。 安赦拉那罗绝对拥有凌驾于凡人的异能,这一点无庸置疑,他不杀她,或许背后还隐藏着她目前还不能理解的原因,但他分明不喜欢梁彦翔,却没杀他,原因只可能有一个──因为现在的『他』,还没有那个能耐可以杀了梁彦翔! 丁影说过,「安赦拉那罗的完全觉醒,需要时间。」 也许,他正在以悠间的姿态,偽装某些不想被她察觉的缺陷? 这些黑雾,她曾在丁影身上多次看见,而且总是十分迅速地就被隐藏起来;但现在,这些黑雾大量出现在岳翰身上,看起来却不太协调,就好像,黑雾本身是一个操纵者,但『它』对于岳翰这个从来没有操纵过的躯体,控制得并不习惯。 黑雾和安赦拉那罗的復生,这两件事一定有绝大的关联! 「丁影呢?他怎么了?」 「丁影?怎么关心起他来了?我看不出你比较喜欢那个容器啊!」岳翰诧笑:「虽然,那确实是专门为我塑造的復生最佳容器,拋弃了是有点可惜……不过,他的种种行为,实在造成我的困扰啊。说起来,多亏你刚才的麻醉剂,削弱他的精神力,我才得以脱离他,另外找到这个丝毫不懂反抗的復生容器哪。」 脱离丁影?不懂反抗的復生容器? 季洁背上渗出涔涔汗水。 她懂了,那些难以解释的线索,此刻完全串联。 岳翰在整个事件里,完全只是个无辜受波及的路人甲,他的存在,恐怕只是因为倪妮他们为了安赦拉那罗的復生,所以根据古城内的纪录,找来体型长相与三毒之城的主人颇为神似的岳翰,想让他成为安赦拉那罗在人间復活的容器。 但他们没有料到,安赦拉那罗的意识体,其实一直附着在丁影的躯体上,并不存在于古城内,而丁影不知是怎么办到的,竟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意识体困在自己的身体内,压抑多年! 话说回来,安赦拉那罗为什么不杀她? 她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他必须得到的东西? 那年,一双凤眼与丁影神似的透明男孩,曾用那么无害的眼神注视她,最后化为一抹黑暗,融入她的影子里。 安赦拉那罗,是不是想从她身上取回那些东西? 她脱口而问。「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误入险境*7-3 「祭品,当然就是我的玩具,这不是你有资格过问的事。」 相较于岳翰口气的猖狂,他的行动却没有那么流畅;黑影的融合看似并不顺利,有时才往岳翰体内融进了一点,立刻又反弹似的溢出更多。 岳翰皱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还有,安赦拉那罗为什么不杀梁彦翔?她记得,当年他在那男孩身上展显了何等可怕的异能:他一下床后便巡视了整间屋子,毫不费力的就让满屋子被攻击的人伤处癒合,一根手指头也没动,打斗过后的屋子便忽然恢復成蛋糕刚出炉的温馨小居。 只是,他没有让倒地不醒的那些人醒来。 烤箱的热度持续升高,麵糊在高温里,充饱了幸福的香甜空气,无止尽的膨胀、凝固、炭化…… 然后,她的童年被炸成悲哀的残骸废墟。 当时的警局,只能以现场疑似厨房电线走火结案。 要不是她离奇的復活了,这桩案子根本也不会变成当年眾人茶馀饭后的热衷话题。 季洁飞快运作的思绪,发觉最后一条生路。 她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唤回岳翰的意识! 精神操控对丁影无效,麻醉剂对安赦拉那罗这个意识体无效,因此,当丁影和安赦拉那罗的意识体共存时,她毫无胜算;但是,岳翰只是个普通人,而安赦拉那罗对岳翰的肢体操纵似乎还很不熟练,因此,她的精神控制总不可能对岳翰也无效吧? 无论如何,这是她和梁彦翔最后的机会! 季洁直视岳翰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岳翰。 她的声音轻柔如风。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岳翰。」 他一时弄不清季洁在玩什么把戏。「你在跟谁说话?这东西刚才穿过丁影的胸口……你不怕?要说起来,他也算是被你拖累的呢。」 季洁对安赦拉那罗戏謔的笑声和攻击型话语恍若未闻,面对他举在她眼前的染血刃锋,也全然当作视而不见。 「岳翰,你看得到我吗?我是小洁。」 「你在做什么蠢事?他根本听不到了。」他大笑。 血腥的军刺尖端擦在她颊上,玩弄般的滑到下巴。 「岳翰,我知道你很佩服丁影,刚才做的事,都不是你的错……可是,如果你到现在都还不反抗,就连自己的命都要赔在这里了……想想丁影的样子……变成那样,真的值得吗?你不想和我们,一起逃出去吗?」 「你到底在做什么──」岳翰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十分诡异。他慍怒的喊叫声还未结束,本来已经挪到季洁喉咙上的军刺,也突然不再动弹。 「你,是,小洁……?是你在跟我说话……」岳翰愣愣的看着她,面部表情出现一时的呆滞。 那是一种无意间得知自己犯下大错的犯人,脸上都会出现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岳翰!把操纵你的那个东西赶出去!」季洁大叫。 「呜啊啊──」 岳翰露出痛苦的神色,黑气在他身周飘摇,愈来愈不稳定。 一直捉着她后襬的梁彦翔,突然动了起来。 「小洁!快躲开!」 「梁彦翔?」季洁一心专注着在操控岳翰,没注意僵立在她背后的梁彦翔。 毫无防备之下,她被梁彦翔的力量扯得向后退了几步,千钧一发,刚好闪过岳翰手中胡乱挥舞的利器。 但,这一刻,视线所及的景象中,更令她惊恐的事发生了。 还在与黑影搏斗的岳翰,背后约二十公尺外的烟雾内,已是黑压压的人群,大批聆虫的嗡嗡声也正从转角逼近,而岳翰的背后,驀地探出一隻血手臂,手指屈起如铁勾,瞬间就夺回岳翰手中的军刺! 半张被血污覆盖的面容,阴冷地从岳翰右后肩冒出,丁影那双凤眼,在泛着萤光的地道内,益发幽森地迸散犀利的光芒。 「啊!」梁彦翔吓得惨叫,还捉着季洁的手臂一用力,把她扯进自己怀里。 丁影的右臂绕过岳翰的脖子,卡死,他整个人紧贴在岳翰背上,刚夺回军刺的左手已倒转锋刃,向岳翰剧烈起伏的胸口,稳定而缓慢的推送进去。 「要是不想被消灭,就离开他,回到我身上!」 岳翰发出惨叫。 不知那柄军刺上到底有什么,军刺的尖端才刚划开衣服,一碰触岳翰的皮肤,附在他身上的黑影,几乎是被大雨冲刷后的土石流,全都流淌到地面。 失去那些黑雾的支撑,岳翰颓然倒下。 而那些黑色雾流在接触丁影的瞬间,却如附骨之蛆,贪婪地向丁影身上攀附,如一层皮肤覆满他的全身,然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相容性,融入他的肌理骨髓,直到像之前一样,黑影完全消失不见── 到最后,丁影裸露的肌肤上,慢慢涌出无数刺青般的黑色线状纹路,就如再也压抑不住的怒涛,由内而外,血管沸腾着,向丁影的躯体外缘鼓动,一条一条的纹脉,清晰可辨。 「啊。」季洁悚然一惊。 难怪她觉得地道壁画上那些由红色顏料组成的脉线,组成的样子如此熟悉!因为,那些线条,就像她曾在丁影身上偶然见过的黑色刺青! 误入险境*7-4 最早追上来的那群人,同时也看到了这一幕。 倪妮难以置信的瞪着丁影,双眸都在兴奋地熠熠发光:「安赦拉那罗的容器……丁影,原来是你!」 林昭群衝过烟雾,扯下防毒面具仔细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个掌握c市最大权势的中年男子,也没办法隐藏脸上露骨的惊诧:「天啊,祂真的復活了?」 「你们看见了吗?这就是能够实现我们所有愿望的神,祂开始甦醒了!承载着我们心愿的聆虫,将会在他身上筑蛹成巢,届时破蛹蜕变出的,就是脱胎换骨的完整神衹!」高弘昇的笑声,更是志得意满到了极点,彷彿眼前站着的这个上衣残破、血污流淌的男子,就是他未来更多财富的化身。 更多季洁和梁彦翔曾见过的人,刘导、晶寍、龚小恬…… 他们,一个又一个从烟雾内露出脸来,对丁影身上的剧变,展现出诧异和惧畏,当然,他们也在窃窃私语,脸上展现出更多的,都是因愿望即将实现而导致的兴奋与贪婪。 嗡嗡嗡…… 嗡嗡嗡…… 聆虫们果然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召唤一样,纷纷向丁影扑去,连季洁都听见自己体内正在结蛹的聆虫,发出略微烦躁的骚动,像是也想操纵她,走向丁影…… 人们肆无忌惮的交头接耳声,混杂大批愤怒聆虫的击翅声,顿时向神色淡漠的丁影一涌而上! 一时之间,震盪了静謐多年的地底通道,季洁感受到脚底沙尘掩埋下的岩石,开始轻微晃动。 处于紧绷状态的梁彦翔,也发现了这个不妙的现象。 「小洁,地在晃!还有山鸣……」 「我知道。」 季洁咬紧下唇,示意梁彦翔禁声,慢慢走近身后的地下河。 此处本来就是地道里最空旷的空间,而且这里原本应该是实心的地道墙内,又因近几年来人为的大量聆虫繁殖侵蚀,质地已经改变,变得空虚脆弱、不堪一击,而刚才的催泪弹,不巧就在附近爆炸,再加上这近百人聚集于此发出的走动及高亢热烈的说话声,被这个空间聚集且传导出去后…… 显然已经对长久寧静的古老地道,造成了难以忽视的恶劣影响。 地道里,所有人都用疯狂热切的眼神注视着逐渐被聆虫包围的丁影,趁现在,快逃! 就在季洁和梁彦翔两人互望一眼,默契十足地涌身跳进地下河时,岸上变故陡生! 『吵死了。』 丁影冰冷淡然的声音,清澈地穿透每个人的脑部。 「咦?」 「怎么……回事?」 「啊!聆虫,聆虫……为什么……又飞起来了?!」 丁影的手臂轻轻一振,附在他身上的聆虫顿时全部飞向空中。 『找出你们的血祭者,让他们,全都闭嘴。』 冰锥一样的声音,随着聆虫愤怒的嗡嗡声再次响起,这次,聆虫们的振翅声充满更加刺耳的攻击性,全都掉转回头,疯狂扑向岸上已陷入狂热的人们! 啊啊啊── 呜哇── 数以万计的聆虫,盘旋飞向曾以血豢养出牠们的人,从那些人每一处裸露的孔窍,疯狂的鑽了回去:耳朵、鼻腔、双眼、尖叫嘶吼的嘴…… 甚至,连季洁本以为无辜的岳翰,脸上也被一群聆虫嗡嗡停佇:原来,那里真的没有一个彻底清白的人。 上百人的奔走和尖叫,让地道内摇晃更加明显。 她脑中浮现四个字,人间炼狱。 梁彦翔藉由背包的浮力,很快就向前飘远,他手上绑着季洁的外套,另一端缠在季洁的手腕上。 「他们是怎么了?怎么骚动成这样……?」 季洁连忙继续用力划水,一边把梁彦翔想转过去看的头用力往前推。 「没你的事,快往前游!」 ……如果让平常连恐怖片都不看的梁彦翔亲眼看见岸上的景象,难保他不会直接在水底吓昏。 「好啦!不要扯我的脖子嘛,会痛欸……」 梁彦翔一边抱怨,一边认命听话的向前猛游,他对于岸上发生的事确实很好奇,但,他也知道季洁既然不让他看,一定有原因。 接下来,落在梁彦翔后方的季洁,整个人没入水里,她仰着头,在泛着点点萤绿的水中睁大双眼,戒备又紧绷地持续观察岸上的情况。 忽然,有人俯下身来,瞅住她未及躲避的视线。 莹绿点点的水面,被她和梁彦翔划动得波摇不定,因而扭曲切割着那张被血跡衬托得极端苍白的清俊面孔。 丁影锐利而漠然的凤眼,瞬间捕捉她的眼瞳,仅隔一水,与她盈盈相对。 他的嘴唇轻轻开闔,隔着一汪水,没有半点声音进入她耳中。 『叫小博美也潜进水里,地道要崩了。』 解读出丁影的唇语,季洁头皮一麻,浮出水面换气的同时,她对梁彦翔大喊:「梁彦翔!潜到水里不要露出水面!快!」 「啥?为什么?可是这样速度会变慢……小,洁?呜……咕嚕咕嚕……」 见梁彦翔还在迟疑,季洁乾脆直接在他闭嘴的瞬间,一个蝶泳压在他背上,把梁彦翔整个人按进水里,押着他一起泅入低矮得几乎贴近水面、人根本无法浮上去透气呼吸的巨大岩盘里。 两人潜进岩盘之后,岸上传出第三个物体坠入水里的轻响。 那个朝水中纵身一跃的波纹声响,彷彿是一束点燃了地道炸药的火花,盘根错节的地道以地下河流的空间为圆心,纷纷打从顶端坍塌,蜂巢状地道烟尘四起,接着,大大小小的碎石,将无数还来不及逃入水中的惨叫声,把那些贪婪,痴妄,愚昧,慾念…… 全都埋入了地道深处。 埋葬地狱*8-1 河水被地道崩落的泥石碎块,掀起一波波暗潮汹涌。 本来牵系着季洁和梁彦翔之间充当绳索的外套,早就被砸落的岩石缠住,飘向河流深处,而梁彦翔的浮游背包也被岩盘上突出的利石划开几道破口,空气外洩,包里的东西有防水层隔着,不至于浸水,但它最重要的功能──浮力──已所剩无几。 因此,他们两人如今都只能靠自己,拚命在巨大岩盘的阴影下,拍打着那些萤绿小点,在肺部的空气耗尽之前,尽速游出低矮危险的岩盘区。 季洁率先引路,就在她觉得耳鸣已经严重得快要產生晕眩、胸口都快憋不住气时,水中的萤绿色泽更加深邃灿亮,映照出十公尺外的别有洞天! 她精神一振,耗尽最后的力量,踩住水中岩块向前猛然一蹬,果然鑽出了低矮的岩盘区! 季洁潜出岩盘,飘出水面用力喘气,几秒鐘后,感觉自己状况还好,她立刻回头去看梁彦翔游到哪里了。 「梁彦翔?」 尾随在她后方的梁彦翔,大概也是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季洁见状,马上就想伸手拉他──但,就在两人指尖几乎交碰的瞬间,梁彦翔本来已经要探出头了,却被后方突然又涌现的暗流,再次拉扯回岩盘底下! 「梁彦翔!」季洁大惊,才要埋头扎回水中,把梁彦翔拉回来,却看见岩盘区游出另一道笔直迅捷的水纹,正扯着梁彦翔的后衣领,和他一起衝破暗流,仰面破水。 「咳咳咳──」 一出水,梁彦翔就咳个不停,显然刚才呛得不轻。 季洁满脸警戒,连身体都僵硬了。 是敌友不明的丁影! 他上身那件因为跟岳翰缠斗而破裂的衣服,大概被他脱掉扔了,伤口和脸上的血污被地下河水清洗殆尽,现在露出水面的,是丁影刚毅的脸,和肌肉匀称的肩臂、背部。 那些她曾见过的陈年伤疤全都还在,水中的萤绿微光,闪闪绰绰地映照出那些虐痕。 只是,丁影早已经不是当年白皙到几乎透明的不健康肤色,那些伤痕全都藏在晒成浅褐的肌肤底下,加上如今浮在他皮肤表层的黑雾纹线,乍看之下就如覆满全身的大片刺青,极端诡譎的图腾。 丁影沉静的凤眸,静静瞟过她。 季洁对于他的诡譎现身没有一丝恐惧,却明显因为他手中压制了梁彦翔而紧张。 「放开他。」 丁影知道,她并不怕他,但她怕他伤害那头正被自己捏在手里的半溺水小狗。 「可以。只要你追得上来。」 丁影幽然一笑,将刚喘过气来的梁彦翔,再次押进水底。 强悍得惊人的速度与力量,逕自偏离主河道,向其中一条狭小的暗道支流游去。 那些支流,季郁在笔记里全都标註了不可接近的危险记号! 梁彦翔被带走了! 「丁影!」 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涌入全身,季洁长久不曾动过的脾气霎时翻腾,在她已经疲倦得几近麻木的身体里灌注了不服输的怒意,她埋进水里,追着丁影即使带了一个人却还是飞速如箭的惊人身形,拚命赶上。 又是一次让肺部压抑到几乎爆裂的闭气长游。 季洁眼前几乎发黑,不知道游了多久,她拚命追逐的那注水流,终于改变了逕直前衝的方向,窜到岸边,鑽出水面。 等到季洁也冒出黑暗的水面,大口吸气时,赤着脚的丁影已经踩着好整以暇的步伐,慢慢走上岸,没入全然的黑暗里;而他原本拿来当诱饵的梁彦翔,则是被随意扔在一旁的平坦石床上,头下脚上的趴着,含泪悽惨的喘着气,像隻离水太久的鱼。 「梁彦翔?还好吗?」 「……差点被……弄死……」梁彦翔无力的侧头控诉:「刚才……呛了很多水……一上岸……他就……把我吊在……这里……」 季洁没时间安抚梁彦翔受创的玻璃小心肝,她直接问了最重要的问题。 「他应该是要你吐水。水都吐出来了没?」 「……好像还有……小洁,我想我需要……人工呼吸……」 「没必要,咳出来就好了。」 季洁稍微拉起梁彦翔的上半身,实事求是的用力拍击他锁骨外侧。 「呜咳咳咳咳咳!」 依旧呈现倒掛姿势的梁彦翔,顿时剧烈咳嗽。 最后,他咳到泪眼汪汪,全身呈大字型趴摊在岩床上……变得更像一隻已经被蒸熟,盛在盘里的鱼。 不过,他本来还呛在口鼻里的水,倒是确确实实都清乾净了。 忍俊不禁的笑声,伴随一道清晰的光,柔和地慢慢亮起,直到铺满两人视线所及的整个空间。 「小博美,你怎么直到现在都以为她会比我更善良?她脑袋里除了实事求是,根本连一颗曖昧属性的粉红色泡泡也没有。」 丁影?! 季洁和梁彦翔同时转头,看向岸上光源处,但,眼前难以置信的景象,让他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诡譎地下城的中心区域,怎么会是这样的情景──?! 埋葬地狱*8-2 季洁可以确定,他们已经身处地下城的中心内部。 在这诡譎得不可思议的地下城中,就算从里头走出来的动物是希腊神话里藏在迷宫中会吃人的牛头人身怪物米陶诺斯、或者跑出一头东方古老神话里虎齿人爪的凶兽饕餮,他们现在也不至于太惊讶了才对! 然而,他们绝对不曾料想到,在地下古城的中心等着他们的,居然是一条铺着发光材质的长廊,每隔约三公尺的长度,就有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凹嵌开凿在岩石内,犹如一间又一间的无菌实验室! 况且,迎接他们的丁影……正替自己披上一件乾净白色长袍,俊气逼人的程度,简直像在拍摄什么创意特殊的平面广告。 当然,他的姿态,更像一个正打算带朋友参观自己实验室的悠哉科学家。 丁影似笑非笑的瞇眼,慢条斯里扣着身上那件长度过腰的立领白袍,将自己身上无数惊人的狰狞伤痕完全掩藏,踏着优雅脚步朝两人走来。 「欢迎来访,真正的无赦城──我住了好几年的……家。」 他每向前走一步,那些由不知名材质打造而成的光滑长廊,便泛出更加清晰的冷光。 季洁和梁彦翔当然没有半点作客的心情,他们还处在高度震惊的戒备状态。 「你在玩什么把戏?这到底是……怎么搞的……」梁彦翔有气无力的质问,这一切太超出他的思维逻辑。 丁影手指向墙上一按,两道金属门便无声无息地开啟,他走进门内,从两间房内各自取出一件白袍。 他把手上白袍扔给浑身溼透的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过来换掉溼衣服,别感冒了。」 梁彦翔顶着那两件盖在他头上的白袍,呆滞地眨眼。 这衣料的材质触感,与他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实验室无尘衣,根本丝毫不差、一模一样。 梁彦翔呆望着丁影站着的方向,如今注意到他身后的背景,梁彦翔的双眼都看直了。 「小洁……我是不是咳到意识不清……真的在幻觉?我以为我看到一条奇怪的现代化冷光走廊,还有一间小型的红酒酒窖,和一整排摆满各种细胞生理学和生物结构论文集的书架……」 季洁跃出水面,从梁彦翔头上拿走一件白袍。 「放心,还好我们是集体幻觉。我也看到架上有蛋白质分子动力学,混搭尼采跟黑格尔。」 她拍拍梁彦翔的脑袋,「就当我们被外星人绑架好了,总比被虫子追逐,被抓起来零割放血祭神之类的,还幸运一点吧?明白了没?」 梁彦翔点点头,又茫然地摇摇头,智商高逾150的脑袋呈现过热状态,不知他又在想些什么。 「尼采认为,上帝已死,人类是由动物演进为超人(übermensch)的重要链结,大地是为了这跨越时代的物种而存在……黑格尔主张绝对唯心主义,认定精神意识建构宇宙万物的内在本质,但绝对唯心主义又被称为无神主义,因为,人内在的本质即神……」 梁彦翔恍神,轻轻打了个喷嚏。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即将因为想不通这一切而过热当机。 立刻,他的脑袋被敲了一下。 「笨蛋,换衣服了。总之我们不需要用感冒来印证你的思想是否还真实存在!」 季洁无奈,苦笑着把瘫软的梁彦翔从岩石上拉了起来,用手中的白袍一角,擦了擦他溼得还在滴水的头发。 超人信仰、人即神的绝对唯心主义、设备齐全的神祕实验室…… 季洁并不是没有发现这些端倪,只是,她并不急着想获得解答,因为,这一切的答案,全部都在丁影身上! 两人换上与丁影相同的白袍,不无疑惑地走在丁影身后。 「丁影,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季洁问。 「无赦城的内部核心。反正人都到这里了,你们当作探险的终点也好。」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梁彦翔对丁影的口气完全称不上友善。 「这里,就是当年害死考古学家季郁的真正祕密。我以为,他唯一倖存的女儿,会有点兴趣了解真相?」 季洁陷入沉默。 梁彦翔知道他的疑问误踩地雷了……他不敢再问,充满忧虑的匆匆向季洁投去一眼。 但,季洁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更快恢復平静。 「丁影,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需要打哑谜。」 「你的眼神,和你爸爸很像。」丁影淡然一笑:「跟我走。」 实验室的长廊并非无止无尽,很快的,季洁和梁彦翔就察觉那种现代化的冷光材质已不復出现,走完大约两百公尺的现代化实验室走廊,他们眼前再次出现与蜂巢状地道一样古老的石质地板和墙面。 看来,他们确实仍处在古城内,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古城被打掉了一部份,这里现代化的实验设备,全都是为了不知名的原因而被额外加盖上去,整整两百多公尺的长廊,至少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房间。 走到古城与实验室断裂的衔接处,空气里已散放出浓郁的异味,那气味浓得让季洁悄然退了几步,掩住口鼻。 「是乙醚……半封闭环境内出现这么大量的乙醚,闻久了不是好事……」梁彦翔小声嘀咕,忍不住皱眉。 不能怪他反应过度,毕竟从龚小恬到钟妤妤,这个味道的出现,对他来说都是噩梦般糟糕的回忆。 「不只乙醚,梁彦翔,暂停呼吸。」季洁开口提醒。 比起可能致人昏迷的高浓度乙醚,更让她在意的是那个与化学药剂混合出现的甜腐气味,包含了腐植质,和无法置之不理的血腥。 「你们说的没错,这是用来萃取有机化合物的乙醚溶剂,乙醚的味道愈重,就表示我们离无赦城的中心愈接近。不过,我们还没有要过去,不需要那么戒备,还需要一点准备才能继续往下走。进来。」 丁影并没有直接带他们走进古城,而是打开衔接处最大的那间实验室,引两人走了进去。 仍是冷光材质建造而成的实验室,约有五坪大小,室内或许有某种与新鲜空气对流的设备,整间房外面虽然瀰漫着高浓度的怪味,但房间里的空气却带着清晨露水刚刚受到阳光照射似的清新,让人精神一振,思绪逐渐清晰。 「自行参观,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找些东西。」 一走进房里,丁影就熟门熟路的鑽到床底,丝毫不怕被攻击的把整个裹着白袍的背,展露在两人面前。 梁彦翔眼神一动,不想放弃这个攻击对方的大好机会,季洁却拉住他。 「小洁?为什么?」他的眼神写满不解。 季洁对梁彦翔轻轻摇了摇头。 并不是她又突然相信丁影了,而是因为,他们两人如今待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但这里显然对丁影来说熟悉得像家一样,虽然还不知道丁影诱导他们过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现在就和丁影撕破脸,绝对不是好主意。 「既然他叫我们参观,那就好好参观吧。」 埋葬地狱*8-3 季洁环视屋内。 地面上很单纯的贴墙摆着一张单人床,不知多久没人使用过的床上,仍然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叠着雪白的棉被;床的对角墙面钉着书架,以及一套适合青少年身材的书桌椅。 书桌上甚至装饰了一艘需要用小镍子夹取零件组装、需要极大耐力、眼力和专注力才能完成的瓶中船,以及两架极精緻的巨大战舰模型。 如此看来,这里很单纯的就是个对于航行带着无比嚮往的男孩房间──如果没有其他诡异的东西出现的话。 偏偏,床柱上却焊接着一副明显得令人难忽视的不锈钢手銬,而泛着丝丝光芒的雪白墙面上,也古怪地整齐掛着十行十列的金属牌。 比起房间,不如说这里给人的感觉更像一间冰凉的囚室。 金属牌上标註阿拉伯数字的编码,从一~一百不等,放眼望去,每张牌子上还用特殊药剂蚀写出一个日期及一个数字。 梁彦翔被那些牌子吸引,好奇的唸出声。 「一号/1990年/6,二号/1993年/7,三号/1993年/7……九十九号/2001年/13……咦?一百号的牌子上怎么什么也没有?」 「牌子上是『实验品』的编号,和死去的年份及年龄。」丁影答得从善如流:「这些实验品,都是因为符合实验需求,所以从孤儿院内弄出来的孤儿,按照某些条件编号,再依照号码顺序,两两一组关在同一间屋里,每日按体重比例进行等量的生物硷萃取物注射。 不过,基本上没几个实验品能撑过长期注射和其他各式各样的实验流程而活下来,所以,牌子上的时间跨度看似很长,其实每个实验品几乎都活得很短,超过十岁的寥寥无几。」 「至于一百号,因为他到现在还没死,牌子上当然什么也没有。」 丁影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带着密码锁的小保险柜,神色轻松自然的解释完毕后,他便坐上床沿,熟练地按着保险箱的密码钮。 换句话说,墙上那些牌子,差不多就等于神主牌的概念? 梁彦翔脸颊一抽,有点发毛的远离那面佈满金属牌的墙。 丁影开啟保险箱的时候,很大方的既没躲也没避,于是季洁看见他按开的那组数字:200113。 那是梁彦翔刚刚唸过的数字,属于冰冷金属牌上的,九十九号。 那一百枚金属牌里,除了丁影口中至今没死的一百号之外,那是唯一撑着活到超过十岁的孩子…… 她不禁脱口而问:「丁影,99号是那个和你关在一起,同期被实验的朋友吗?你就是第一百号,也是这实验里唯一存活至今的成功者?」 喀。保险箱开啟。 丁影瞇眼盯着保险箱内部,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摸索出一些小玩意。 令人意外的,居然是一个火柴盒,还有几张用铅笔写满的笔记纸,远看像是什么配方表。 沉默了一阵子,季洁才听到丁影的回应。 「朋友……?呵,就实际意义而言,算是吧!虽然你的说法不太对,不过也相差不远了。这个疯狂的实验计画,名称就叫『安赦拉那罗』,是个疯子科学家的造神计画。这疯子的祖先是一支少数民族,这个民族就是当初建造无赦城的人,他们坚信三毒之神『安赦拉那罗』必定存在于他们的血脉里,总有一天会復活。」 丁影垂下眼帘,淡然而笑。 「这疯子争取了一些和他同样疯狂的人的金援,将古城核心改建为生化实验室,坚持在这里独立作业。他首先调查出与自己拥有同族血脉的孤儿,将他们弄到这里做实验。一方面,他设法创造出精神层次高度超越人类的超人意识体,另一方面,他还试图打造一副强韧得足以承受超人意识体附着的躯壳。 99号,是我们之中最冷静聪明的一个。 他默默策划逃亡的时间最久,凡是有任何计画,他会第一时间说给我听。后来,他告诉我,他终于找出一条就连十三岁小孩都能成功逃脱的路径,因此,他和我联手杀了那个疯子──他原本想要立刻和我逃出地下城。可是,99号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疯子科学家死后,没有人为他注射缓解剂,他的身体很快就承受不了实验带来的副作用,短短一天之内,99号就发生各种器官衰竭的现象,濒死……因此,99号不得不在我身上,继续实践那个疯子没能做完的实验程序。」 季洁和梁彦翔听得正入神,丁影却停顿了一下。 他陷入回忆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飘忽。 季洁发现,丁影身上的黑色雾线在他叙述停止的那一刻,驀然加深。 「季洁,你只猜错了一件事:我不是这场实验的成功者。 因为,从一开始就被作为容器的用途,而进行身体素质改造训练的我,根本就不是实验的主体!99号成功了……他最后终于从自己不够强悍的肉体中,萃取出他本人的超人意识,他才是整场荒谬的造神实验里,真正的成功……哦,或者该说,差点就成功。」 他长吁一口气,揉揉额角站了起来,那双眸子里首次氾溢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因为,当实验正好进行到99号即将佔据我身体的最终阶段,你父亲的考古队意外掘出这个实验区,立刻把这里唯一还活着但昏迷不醒的我送出实验室抢救──融合于是被打断,我的原始意识不小心也存活下来,从此,开始和99号争夺同一个身体。」 丁影轻描淡写的一笑。 「对了,99号大概是被那疯子催眠太久,这傢伙后来真的很入戏,他真的认为自己就是稀有血脉里復甦的古老神祇……他替自己取的名字,就是『安赦拉那罗』,意谓着我族至高无上的唯一神。」 理应惊心动魄的过程,被丁影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完,季洁和梁彦翔都傻住了。 梁彦翔訥訥地辩斥,「这故事也太让人不能相信……都什么时代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但,他又提不出任何真实而有力的证据作为反驳。 因为,尼采的上帝已死论、黑格尔人即神的无神主义,确确实实很可能塑造出一个篤信人身造神运动的疯狂科学家啊! 更何况,丁影已经用无数常理难以解释的现象,一一向他们证明了这场荒谬实验的真实存在。 「小博美,你其实早就推论出答案了,应该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才对,至于人性疯狂和贪婪的那一面,你如果不能理解,就不需要费心解读了。你应该永远做一隻欢腾在阳光下,向广大天地无尽奔驰的小狗。」 丁影从保险箱取出那盒火柴放进白袍口袋,又把其他东西一一放了回去,接着扣回保险箱,重设密码,对梁彦翔一弹手指,悠然一笑。 「这样一来,你永远不必懂得那些阴暗,也不需要去理解,为什么一隻已经被人从笼子囚室内解救出去的实验犬,明明摆在牠眼前的也是和你同一片阳光和天地,但牠却依旧只懂无尽循环地绕着狭窄的小圈圈,跑在囚禁着自己大脑的虚幻牢笼里……」 梁彦翔没办法说话了。 他对丁影的比喻一知半解,然而,这次他很清楚的感觉,丁影的语气中毫无怨恨或嫉妒,丁影甚至像是在羡慕他,并且娓娓陈述着自己一生都在嚮往,但永远追求不到的, 自由! 埋葬地狱*8-4 看见丁影似乎陷入一丝情绪里,季洁试探着问,「丁影,你和99号当初没有成功逃脱,现在,你打算让我或梁彦翔,完成那个当年没有被成全的梦想?」 她原本只是想从丁影口中套出那条逃生途径,这样一来,梁彦翔的脱身而出就有希望了。 不料,丁影毫不考虑的点头应许,他直接递给季洁两副特製口罩、手套,还有护目镜。 「我的目的不是让你或梁彦翔其中一个逃出去,而是你们两个人,都要一起毫发无伤的离开这里!拿去,穿戴好,不要让过多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啊,还有,小博美,离开时请你帮我带走这个。」 「啊?」梁彦翔连忙接住丁影丢来的东西,冷光材质的密闭保险箱,在他怀里一沉。 季洁戴上护目镜。 「你把防护措施给我们,那你自己呢?丁影?」 防护措施就如同丁影所说的一样,只有两份,恐怕是当年的99号和100号共同为自己的逃亡而预先准备好的;但丁影身上就只有那件白袍,什么防护措施也没有! 「我?我再次回到这个怪物的孕育地,就没想过要出去了。」丁影的凤眼缓缓弯起,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几乎称得上温柔:「我是来埋葬这一切的。本来就不该存在的东西,该让它永埋地底,不见天日才是。」 无声的语言,又一次出现,流淌过季洁的脑海。但这次,丝毫不带恶意。 『季洁,99号其实很喜欢你……但,他和我一样,都是长年被囚在虚幻牢笼里的实验犬,除了对假想敌齜牙咧嘴之外,根本不懂得怎么表达喜欢。』 有一瞬间,季洁以为丁影伸向她的手,会曖昧地抚上她的脸颊。 然而,丁影的指尖停在她眼前,对着她清澈的眼眸,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这十二年的打扰……对不起。以后,这些困扰都不会再有了。你身上的聆虫是意外,等99号的意识体彻底消失,他对异变聆虫的控制也就失效了,不会对你的未来造成任何影响。」 丁影的手指,清风一样拂过她的左耳垂,并不比打耳洞痛多少的麻刺感一掠而过,季洁看见,从她颊侧窜出的一道稀薄黑雾,眷恋似地爬上丁影的指头,鑽入他体内。 她的身体瞬间一轻,那些一直沉淀在她心里的恶意和黑洞,一下子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熟悉的轻快虚无感,让季洁头晕目眩地摇晃了一下。 她按着自己的耳垂,脸上有点不明来由的发热。 那张白皙精緻的脸庞,首度彻底显露出本该属于十七岁少女的思索和迷惘。 「丁影,你的意思是……」这十二年来,一直以嫉妒和高占有慾的姿态蟠踞在她脑海里、每天与她对话的意识,那究竟是99号,还是丁影?或者,两者兼具? 「没有任何意思。快点准备妥当,我们该走了。」 丁影别过脸,不再看她。 霎时,他躯干上的黑雾纹路像是开始流动的黑色血液,突然向上暴衝,他的锁骨和脖颈,很不妙地冒出了几道之前并没有出现的黑丝。 丁影刚毅的下顎,强忍剧痛的紧紧咬合,声音平板,恢復所有初见时淡漠,那一抹淡淡的曖昧气氛,彻底消散于无形。 「不要再拖时间了,99号的意识现在全都回到我身上,我没有把握他什么时候会夺走这个身体的主控权。」 丁影的脚步,明显比之前快了许多,他身上的黑雾顏色愈来愈深沉,身上的气息,愈来愈冰冷── 走在他背后,全副武装的季洁和梁彦翔,心里不无忐忑。 确实没有人能预测,丁影的意识什么时候会被自詡为神的99号完全取代。 在诡譎的氛围催促下,三个人前行的脚步只有不断加快,匆匆走过古老的城壁、古老的玉石廊道、古老安静的建物…… 丁影没有带任何发光设备,但这里也不需要任何光源,因为,那些曾经稀疏漂浮在地下河里的萤光绿点,在古城内部就像灰尘一样大量的铺满地面,随着三个人匆促的脚步带起对流风,萤绿小点轻轻飞起,又轻轻坠落。 「这里有聆虫!」 梁彦翔偶然发觉几隻攀伏在萤绿点上的聆虫,连忙绕道而行。 「无所谓,这里的聆虫都是自然形成的,不是地道里那些异变种;只要没有光的刺激,就不具攻击性。」 丁影毫不在意的从那几隻聆虫身上跨过。果然,聆虫们依旧攀在萤绿光点上吸食,对三人的入侵毫无反应。 汩汩的地下河流,就潜伏在他们的脚底下,隐约发出流动声。 乙醚和腐植质的气味更重了。 即使戴着拥有空气滤净效力的口罩,两人仍能感觉四周出现浓郁气味的压迫。他们正盘旋走着上坡,突然,走在前面的丁影停下脚步。 「到了,这里就是安赦拉那罗的传说起源。」 季洁和梁彦翔隔着护目镜,一绕进墙内就忍不住仰首而望,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骇了。 「这是?一棵──长在地底的树?怎么可能!没有阳光,它怎么活下来的?」梁彦翔惊喊。 被高大城墙团团围住的中心内部,竟是一株高逾五公尺,树身超过十围的巨木!有些聆虫身上披覆着萤绿小点,在巨木周遭来回飞舞,找到目标后,就一头鑽进巨木身上的绿叶里。但,这棵树身上,乍看之下泛着萤光、浓绿得不可思议的叶子,形状却十分古怪,简直就像…… 「看清楚点,它早就枯死了,这不是叶子。」 丁影动手摘下一枚「绿叶」,「绿叶」上的萤绿光点便扑簌簌地,点点飞落。 「这是寄生在树尸上的一种真菌,发出萤光的是它的孢子,本来,聆虫这种生物只在此地出现,牠们唯一的食物是这些孢子。不过,因为那个疯子科学家的生化萃取实验,造就了一批异变聆虫,那些异变种直接受到高端意识体操控,以吸食人类的血液维生,对人类具有高攻击性。」 「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实验程序造成生物异变?」长年廝混在实验室里的梁彦翔,急切的想找出答案。 「生存圈的变化,碰巧让基因突变的聆虫误打误撞活下来罢了。」 丁影带着他们继续向上走,那个混着血腐味的乙醚气息,像永恆的梦魘一样依附在週边实体上,浓得化不开。 丁影走到那个看似水井的石造圆柱型建物旁,用井上还未损毁的汲水设备,用那只覆满黑銹的金属桶,从井底缓缓吊上一桶浊恶浓稠的液体。 「那个疯子认为,由这种真菌萃取出的某种生物硷,就是神灵復甦的关键,而他研发出来的最佳萃取溶剂,就是乙醚和动物血的混合液──这里,流着无数实验失败的动物血,还有1号到98号的血液,最后,99号也拿他血祭了井底无数生魂……刚才他们说的圣水和圣座,实际上就是指这里。」 丁影慢慢将桶子里的液体倒回井中,平铺直叙的像在说一个和他无关的故事。 梁彦翔隔着口罩捂脸,别过眼睛不想看。他把头转向左方的斜坡,没想到,幽暗的斜坡底下竟是个大坑,还有,那里一点一点的孢子萤光,顏色似乎跟树上的不太一样? 隔着护目镜,梁彦翔好奇的张望了一会。然后,他的声音拔高八度,抖了起来。 「……丁影!这……里……为、为什么……都是……白骨……还有,一些还没腐化的……」 「尸坑啊。放了血以后的尸体,就直接滚下去了。」 所以,那里的光芒根本不是孢子,是燐火! 梁彦翔很艰难地把眼神从那两个黑沉沉、彷彿也在盯着他看的骷髏眼窝挪开。 「小洁。」他抱着保险箱,蹭到季洁身后,只差没有发出两声哀呜。 「参观够了没?你们,该走了。」 丁影按着额角,黑雾已经瀰上他咬紧的下顎,沿着他的眼角,斜飞蔓延到耳际……隐隐透出一种极妖异的美感。 埋葬地狱*8-5 「往上继续走,对,就在那里,找出那条铁索……你们,拉好铁索。」 季洁和梁彦翔依言拉紧铁索,惶惶不安的内心,丝毫不能平静。因为,在城内的至高点,铁索另一端深深探入黑暗,根本不知到底通往哪里。 「这是99号当年设计的小机关,我啟动机关后,利用槓桿原理,可以把你们盪到地下河上方,那是主河道最接近地表的一段。 季洁,你能在很远的地方就听见水声,只要确定你们已经身在地下河上空,就带他往下跳,千万不要犹豫,机会只有一次! 现在外头天已经亮了,你们落进水里,只要认准光源的方向,一路游就是出口。到时,不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要停下来,也不要回头──出口的位置就是地面影城的中城区水岸,到时,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梁彦翔神色紧绷。「什么意思?外面还有什么人?」 「不必紧张,我这几天蒐集了高弘昇和林昭群勾结的证据,密函寄给警局,昨晚已有一队警察出动找到证物,现在肯定正带着搜索令,在地面地毯式搜索。你们出去后找到他们,带他们去崩塌的南城区,把剧组那些人全都挖出去,那都是人证。」 「可是,他们都已经被聆虫寄生了……」季洁哑口:「这样一来,他们不是早都已经死了吗?」 「聆虫的短暂寄生,会让人体机能暂时中断,呈假死状态。那些人大概都还救得活。至于他们被救活后的精神状态还正不正常,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了。」 季洁睁大眼眸:「所以,你那时候让聆虫附在他们身上,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在地道崩塌前设法救他们? 但,丁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了。 地面上,丁影的身体晃了一晃,黑雾瞬间暴起,本来悠间飘在他身侧的聆虫,驀然嗡的一声四处逃散。 「够了,你们再不走──就只能给我陪葬!」 丁影翻出那柄军刺,用力绞断地上的锁链,啟动机关。 绷紧的铁索瞬间如被压制到极点后松开的弹簧,强烈剧风切口,带着两人从空中越过丁影,远远盪向另一头。 汩汩的水流声骤然清晰,大量水气和急流冲刷出的小水珠扑面而来,季洁大喊:「梁彦翔,跳!」 「好!」 水流已有一小部份是被晒暖的,丁影说的完全没错,晨光照耀地下河,犹如这整座古城期待已久的救赎,粼粼的光线激发两人最后的求生意志,季洁和梁彦翔几乎并肩,同时朝地表奋力游去。 外面的天,真的已经是让人嚮往得不禁想落泪的明亮。 * 空无一物的铁索,再次盪回地底深处。 鐘摆似的,吱呀摇曳。 丁影拉住铁索,坐在不断冒着异样恶臭的井缘,从白袍口袋翻检出身上最后一根菸。 「99号,以前你常说很想试试抽菸的滋味,但你肺不好,不能抽……这件事,我总没忘。」 丁影笑笑,黑雾脉管全面攀爬,佔据他的脸,他能感觉心里分明有一头关不住的野兽,正在疯狂叫嚣,迅速侵蚀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但,他内心深处却异常安详的松了一口气。 果然,家就是家,就算再糟的家,也让人不禁涌出想永远蜷缩于此的安心感。 「你既然这么怕寂寞,也别出去祸害人了。我陪你。」 本来,就是想回到这里,了结一切。 丁影想起什么,又淡淡一笑。 「只是,没想到她长大后是这个样子。是不是觉得有点可惜?老实说,你心里跟我一样羡慕那头小狗,对吧?」 火柴头轻轻擦上盒子一侧,灼热的红磷迸出焰火,点燃了丁影指尖的菸。 他体内的意识已经分成两半,开始撕裂。 丁影瞇眼,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 「你记住,99号,这是你抽的第一根菸。」 大量混杂人间酸涩的一氧化碳,慢慢从口腔漫入支气管,接着,被嚥进已有两个意识体正在夺取主控权的肺。 『你疯了100号!这里是什么地方?撵熄它,快!』 丁影淡笑,冷静得犹如癲狂。 他自言自语的,回应脑中那个只剩自己听得见的声音。 寂寞终究会把他淹没……不,错了。 寂寞会把他和99号,永恆的一起淹没。 「你终于不再自詡为无所不能的神?清醒了吗?99号,你看,在死亡面前,实际上我们和谁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啊。」 『住手,住手!』 即使脑中冒出尖锐的怒吼,手指剧烈颤抖,也并不妨碍丁影将燃烧中的菸,扔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拋物线。 火星,瞬间坠入充满易爆乙醚的深井。 「最后一根菸。然后,我们一起,戒了。」 丁影爽朗扬起的笑声,随即被爆炸的灼热气流淹没。 轰。 * 就在季洁已看见熟悉的地面城区,即将冒出水面的剎那,高热自地底急冲而上,爆炸来得太突然,地表河道一如沸滚的水锅,她和梁彦翔几乎同时被拋上地面。 季洁一阵晕眩。 她身体的各种知觉都还不曾復位,河流深处已再次向外汹涌拍打,那些源源不绝泼涌出来的血腐,流入地表已被水流稀释成诡譎的粉红── c市警局的专案组已经进入影城,正进行地毯式搜索。 很快的,他们立刻就会从这场来自地底的大爆炸,掀扯出一桩牵连范围极广,时间跨度惊人的大案! 凝视深渊*9-1 季洁很难回忆起自己逃出生天后的那段时间,是怎样兵荒马乱的度过。 她只知道后来连续几个月,新兴影城无赦城被一场惊人爆炸及大火几乎烧尽的新闻,转到哪一台都是头条。 因为,除了耗资上亿的影城一夕毁灭,地底更挖出无数惊悚的新、旧尸骨,还有一些现代化实验设备的残骸。 本该与此案关係最密切的嫌疑人,包括被救出的《杀无赦》剧组人员、当红演员、连同经纪公司高层经纪人、影剧出资者、甚至市长本人──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顺利做完正常的笔录,因为,这批人都疯了。 疑神疑鬼,怪力乱神的癲狂囈语,所有人都坚持自己体内有虫在吸血,不断以流血的方式自残…… 为免串供,这批人,分别被送往各大精神疗养院。 其中,早已被密报锁定,牵连重大的嫌犯高弘昇、林昭群、倪妮,各自有人严密看管,就等他们稍微恢復正常的时刻,立刻录口供。 后续,相关单位为了清查地底大量尸骨,不得已的多次进出山区影城,时间一拉长,事情当然瞒不住传媒。 「精神失常?集体中邪?无赦城里的生化实验!」 惊悚的斗大标语跑马灯,连续数日占据新闻台热门时段。 新闻爆发后,《杀无赦》原着的黑暗小说在网路搜寻引擎上再一次热火朝天,很长一段时间,这部小说被网眾拿来与「世界三大禁歌」并列,甚至有自称为修行者的网眾,言之凿凿的声称,这部小说的作者在小说创作时已嵌入了一则恶毒的诅咒,凡是试图演绎这部小说的演员和剧组,必定会遭到精神失常的下场── 谣言愈来愈夸张,直到《杀无赦》一剧被高层下令无限期停拍,原着小说在网上论坛的贴文及讨论,全面遭扫荡灭火。 至此,关于安赦拉那罗的传言,才渐渐被其他花边新闻取代,被人们遗忘。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她和梁彦翔也必须偽装成精神失常的样子,整整一个月住在不可能被媒体跟监採访的私人疗养院里,定期接受精神医师的访谈和「治疗」。 否则,若是让媒体得知《杀无赦》剧组内居然有两个人仍是正常状态,他俩绝对有很长一段时间,过不了平静的日子。 * 「你精神还异常吗,小洁?」 「还好。你感觉好一点没,梁彦翔?」 「不好!要是再被关下去,我就要真的失常了。」 梁彦翔长叹一口气,扔掉手中的一本彩色绘本,隔着一面墙壁和季洁百无聊赖的胡言乱语。 ──这已经是他在这里所能得到的最高档娱乐。 「我倒觉得这里不错,山明水静,清幽。」季洁倒很享受这里的寧静。 「如果能跟你住在同一个房间,我也会觉得不错……」梁彦翔疯狂挠墙。 在他的想像里,早已千百次把这道隔着他和季洁的可恶白墙挠穿。 但,他的挠墙声很不幸的引发了连锁效应。 梁彦翔另一边的隔壁房,住着一位自认为是老虎的患者,不定期的发作,这时听见梁彦翔刷刷刷的连续挠墙声,老虎大人似乎伤感于自己被剥夺自由的悲惨身世,于是也一边高声嗷吼,一边用力抓起墙来了。 「嗷呜呜呜──嗷呜呜──」 多么荡气回肠的大猫叫声,何等悲愤的百兽之王痛哭。 梁彦翔万般凄凉的,也跟着鬼叫了一声洩愤。 「……嗷呜!」 然后,他听见隔壁房季洁发出一串串停不下来的笑声。在这个反璞归真毫无娱乐的地方……她被梁彦翔逗得简直笑到喘不过气。 「梁彦翔你够了!」 「嗷呜嗷呜,嗷呜呜!!!要笑你得等我出院以后再笑啊!我现在看不到你啊小洁~」 梁彦翔更加暴燥。 季洁居然在他看不到的情况下笑了!这是要逼死他的想像力吗?一定是吧?! 他没办法想像季洁笑成这样会是什么样子,因为他从没看过季洁开怀的笑成这样!一定很可爱吧?他好想看、很想很想亲眼看啊! 梁彦翔满屋绕着跑,悲愤的嗷呜嗷呜乱吼起来。 这面混蛋该死的墙,什么时候才会被他挠倒啊啊啊──! 这天晚上,梁彦翔因为太过失控的暴走行径,于是得到了跟隔壁房的老虎大人一模一样的特别待遇:用拘束带绑在床上,被迫冷静了一晚。 * 依照梁彦翔的疯癲程度,要偽装成集体中邪的其中一员简直轻而易举。 不过,淡漠的季洁对于该如何在毫不知情的老心理医师面前假扮精神失常,有一段时间很伤脑筋。 前两次晤谈,她半句话也不说,只与慈祥的白鬍子老医生两人各据房间一角,毫无交集。后来,梁渊前往「探望」她时,好意提醒季洁,这样一来院方等于没有她的医疗进度,无法评估她何时能够出院。 于是,季洁决定把自己在无赦城里的经歷掐头去尾,实话实说。 这次,老医生就听得十分专注,面带和蔼,十分有同理心而满面鼓励地望着她。 「孩子,都说出来吧,说出来就会好一点了!」 季洁于是再次选择把她认识丁影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你听得见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而且,见到了这个人……但他人呢?也在爆炸伤害后获救者之列吗?」 「没有。他失踪了。」 在她垂下眼眸之前,看见满脸同理心的老医生,在速记本上草草写了一些原文专有名词。 ……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思维控制障碍,解离认同失常…… 第五次晤谈,老医生起身要离开之前,又问了她一个问题。 「孩子,你口中的那个声音,那个一开始令你恐惧,后来却以超能力成为你生命拯救者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可否简单描述你记忆中他的模样?」 「是男人,身高超过一米八,模样很端正,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我从未见过身手反应那么敏捷的人。」 简单描述后,季洁愣了一下。 她发觉,自己对丁影的形容,都是正向而光明的,再次回想起他的模样,她竟连一丝一毫的质疑、恐惧或怨恨,都没有了……那个从小就总是要把她的心给吞噬的黑洞,不知何时已被填满,她再也不曾在夜阑人静时,凄凉地感觉自己一生只能活在阴影里。 是不是因为,她总算明白,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与她一样的人,她并不孤寂? 季洁无意识的按了按被丁影碰过的耳垂。 丁影难得有些侷促而困惑的表情,清晰如在眼前。 「对不起,我和他只是都不懂,该怎么去喜欢。」 老医生显然会错了意,他认为季洁的发愣是因为她终于察觉自己有妄想症状。 因此,老医生继续追问:「孩子,那个男人,其实你并不记得他的名字,对吗?」 对老医生而言,如果季洁回答不出他的名字,那表示症状还轻微,因为她至少没有替自己幻想出来的超人英雄取名。 季洁低下头,装作有些困惑的模样。 「对,我怎么样也想不起他的名字,真奇怪。」 老医生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松了一口气,他盖上速记本,开门离去前,用很振奋的语气告诉季洁。 「很好,孩子,你愈来愈进步了!」 季洁很彆扭地试着勾勾嘴角,设法模仿一种十七岁少女该有的矜持与羞涩,一阵心理挣扎后,她抬头,向一直站在门口的老医生微笑。 「真的吗?医生,那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小洁,你笑起来真的好可爱……我、我死而无憾了……」 原来,在季洁低头模拟笑容的角度时,老医生早已走了,后来一直站在门口偷窥她的人,其实是从隔壁房光明正大溜出来的梁彦翔! 这时的梁彦翔,浑身都沸腾着一种很适合称之为痴呆的愚蠢病毒。 季洁真的在不知不觉中羞红了脸,像个正常十七岁少女一样,羞涩的小跑步上前,计算角度,关门── 砰一声准确打中梁彦翔的鼻樑。 然后,她冷静地对门外正发出呜呜怪声的梁彦翔说: 「去死。」 可是,连她自己也没察觉,那天的她,淡淡的笑容几乎掛在脸上一整天。 凝视深渊*9-2 心理治疗持续进行,季洁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每次都有进步,她循序渐进的告诉老医生。 「医生,我开始怀疑了,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医生,我渐渐想不起那个人的长相了。」 「医生,你说什么?我真的说过那些话?真的曾对你描述过这么不可思议的人吗?真难想像,我都不记得了。」 季洁对着老医生,完美展现她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的羞赧笑顏。 「孩子,你已经靠自己慢慢走出阴霾了,这是极好的进步。」 老医生离开前,速记本上只剩几个字。 脱离妄想,復原良好。 送走老医生,季洁倚在墙上,再次听见老虎大人的咆哮,还有医护人员兵荒马乱阻止的动静。 梁彦翔为了表现自己的「长足进步」,如今已不再闻声起舞的跟着鬼叫。 貌似一切都在进步,一切都在走回常轨,可是,她总觉得内心深处有点不安与慌张。 丁影的模样,好像真的在她心中,愈来愈淡薄了。 墙的对面传来两声敲响,季洁也回敲两声。 这已经是两人每天固定的睡前聊天。 「好无聊,小洁。更无聊的是,我都快习惯这里的无聊了。」 「梁彦翔,你还记得丁影吗?」 「当然记得,那种讨厌鬼怎么忘得了?」 「嗯,所以他存在。」 季洁决定,每天睡前都问一次梁彦翔关于丁影的事。 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随着时间过去,老医生的精神治疗搞不好真的生效,不再出现幻听的她,都已开始怀疑丁影这个人,是否真的只是自己的妄想? 「梁彦翔,你记得丁影吗?」 「当然,是个讨厌鬼。」 「梁彦翔,你记得丁影吗?」 「当然……欸,不过有点奇怪,想不起他的长相……不过要是再遇到,我一定可以指认出那个讨厌鬼。」 「梁彦翔,你记得丁影吗?」 「小洁,你昨天是不是好像已经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啊?」 「梁彦翔,你还记得丁影吗?」 「那是谁?你们班同学?唔,这名字怎么取的?听起来就这么讨人厌……」 「梁彦翔,你还记得丁影的保险箱吗?」 「……啊?什么保险箱?谁的?」 「没事,你别想了,梁彦翔。」 季洁沉默。 原来,那种「大脑皮质正在慢慢剔除一个人」的预感,不是她的幻觉。 他和她,恐怕还有那些从无赦城里被救出来的人,随着精神状态逐渐稳定,全都在逐渐遗忘丁影。 真的是创伤后症候群?还是说,「丁影」这个人,真的是他们的集体幻觉或甚至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象? 丁影让梁彦翔帮他带出来的那只小保险箱,早已被当作重要证物,藏在c市警局内部,正常情况下她没有机会亲眼再看一次确认。 梁彦翔的情绪反应还记得丁影,但他的大脑皮质也是真的已经忘了他;梁彦翔平日是很爱开玩笑,但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她开玩笑。 如果连她也遗忘,丁影,是不是就真正的消失了? 季洁无意识的按了一下自己的后脑,脑干的部位。 她还记得,在这里曾入侵了一隻吸食自己的血液维生,结了蛹的异变虫子,但那隻聆虫后来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因为丁影曾告诉她,只要99号那个超人意识体消失,异变聆虫就失去了驱动力,将陷入比人类寿命更长久的永眠。 但,丁影以自己的身体困住99号,因此,99号意识的消失,是不是也就等同于,丁影这个人也是完全的,灰飞烟灭…… ──季洁,你记得丁影吗? 医生说。「孩子,他只是一个被你妄想出来的英雄投射,是人在极度恐惧中幻想出的自我慰藉,从来不曾存在。」 ──季洁,你还记得丁影吗? 医生说。「孩子,你的自我意志越坚强,就越快走出那个妄想英雄的投射。」 ──季洁,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丁影了…… 医生满意极了。「很好,治疗完全成功,你已经走出妄想的阴影,可以出院了!」 一个月后,季洁和梁彦翔名义上的心理治疗结束,梁渊开车来接他俩,他觉得季洁看起来似乎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梁渊有点狐疑地瞟了一眼自家兴奋过度的弟弟,还有依旧冷静得超龄的季洁;虽然梁渊心里觉得这两人是个依现况研判不太可能的组合,但他还是脱口而问。 「季洁,你好像开朗一点了,最近在谈恋爱吗?」 无视梁彦翔正在欢呼「跟我跟我,我们一直在恋爱状态啊~」的高度亢奋,少女微微挑眉,一脸淡然的刻薄反问。 「梁队,你是指,我在精神病院里,谈恋爱?对象是精神病患?」季洁瞥了梁彦翔一眼。 「不……小洁……我很正常……」梁彦翔萎了。 季洁微笑点头。 「所以,梁队所称的我的恋爱对象,显然不是指你。」 梁彦翔露出心碎的了悟。 「你这是逼我承认自己是神经病,不要以为我听不懂。」 梁渊打着方向盘,大笑。 「季洁,你休养得满好的,开始有幽默感了!」 这个女孩,原本笼罩在她身上的阴沉像下过骤雨后的天空,如今已是彻底消散。 梁渊说带两人都先回梁家一趟。 「家里秦老师已经佈置过了,先让你们去去霉气。」 梁彦翔在后座的两大包行李之间打滚欢呼。 「我要吃猪脚麵线!」 他家去霉气的习惯,基本配备一定是过火炉加猪脚麵线,他厌弃疗养院的伙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现在当然欣喜若狂。 梁渊不理会梁彦翔发出的噪音,他低声告诉坐在旁座的季洁。 「事件调查结果,我想你该第一个知道: 高弘昇的生技公司受到人体实验传闻的严重影响,一夕全垮,股票跌成废纸,几位医生联合断定高弘昇受到过度打击,是真的疯了。而林昭群经过治疗后恢復清醒,他的说词是我们唯一获得的口供──他承认近几年c市的谋杀案他都知情,那些人都受到高氏生技公司的指示,持续在暗地里进行非法人体实验,连十二年前季家的灭门案,他也全都招认了;当年案件的刑事追诉期还没过,相关嫌犯已确定会被判刑。 至于剧组相关人员,经过治疗后大多已逐渐恢復正常,他们的口供是分别取得的,但那些说词却惊人的一致:他们大多声称自己当时像是受到某种药物或精神控制,虽然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进入地底、参加一桩祕密的宗教献祭仪式,但对于仪式过程和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都记忆不清,只剩片段画面,没有人说得出逻辑清楚的详细事件。 所以,这案子最后将会以『神祕宗教以药物控制信徒,导致集体幻觉及非理智行为』结案,除了主嫌,其他人都会从轻量刑。」 「倪妮呢?」 梁渊露出古怪表情。 「她……虽然也被认定是主嫌,但,她的状况比较特别。这些日子她什么话都不肯说,但坚持多次试图自杀,只是受限于体力,一直没有死成……没有人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很难描述。这里有翻摄后的档案照,你自己看吧。」 季洁拿起梁渊递过来的相机,虽然已从梁渊奇怪的口气猜到状况不会太好,但乍看不免仍感震惊。 萤幕上不是她预期中的憔悴美人,赫然是个苍老蜡黄,发如枯草的老嫗,她浑浊暗沉的眼眸里,一点求生的光芒也没有。 没有人能相信,这个女人在一个月前,仍是个纵横演艺圈的冶艷名媛。 季洁放下相机,意外发现自己的情绪起伏并不大。 「知道了。对倪妮来说,如此苟活着看见自己日益毁坏的模样,比起死亡会是更大的惩罚。」 美色,金钱,权力,随着三毒之城安赦拉那罗被崩散风化的记忆,果真也已不復存在。 她的家庭是回不来了,但,人生还要继续。 该放下的都放下,值得她空下手再去拾取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小洁小洁,你还在发什么呆?下车了!我们一起去过火炉!」 车不知几时停在梁家门前,副驾驶座的门被梁彦翔打开,季洁迎面对上他灿烂的笑容,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拉了出去。 凝视深渊*9-3 兴冲冲的梁彦翔拉着她,一路把铺满庭院地板的乾燥花生壳踩得劈啪响,象徵走过的坏运都已破除。 然后,他俩一起跨过门外那个红炭烧得正旺的火炉,刚进屋,梁彦翔就又叫又跳的把季洁介绍给屋内的人认识: 「爸妈爷爷奶奶……她就是j!聪明又漂亮,是我喜欢的女孩子!总有一天我会娶她回来做梁家的媳妇,再像这样进一次梁家门……唉唷。」 直到梁彦翔被季洁暗中用力捏了一把,他才总算闭嘴。 「大家好,我是梁彦翔的直属学妹。」季洁不卑不亢地对客厅内见过和没见过的梁家长辈一一点头打招呼。 屋里的长辈们看来已很习惯梁彦翔的疯癲,纷纷摇头苦笑。 「小女生别觉得彆扭,梁彦翔从小就这样,我们早已听惯他疯言疯语。」 「快去洗手,吃麵线了。」 「对对,快点洗手啊,秦老师准备了水盆在这里……」 季洁一眼看见坐在水盆旁边的秦老师,便知道这就是当初梁渊口中的「高人」。秦老师是个颇为寻常的中年男子,体型相貌中等,倒是淡然慈眉的模样加上披着一件中式宽领长衣,让人不觉联想起仙风道骨四字。 清澈水中飘着几种绿色香草,她喊不出名字,但浸洗过后的手似也有香气淡淡附着。 梁彦翔洗过手就跑了,季洁对秦老师点头致意,洗过手就想走。不期然的,秦老师竟叫住她。 「季洁。往日既是虚,也是实,来日方长,若有缘法便有生机,毋须执妄。」 毋须执妄?秦老师是指什么? 季洁一愕,还不知怎么回应,秦老师已经拱手向梁家的长辈说话。 「两个小辈如今都没事了,状况挺好。彦翔命数从来是逢凶化吉,这件事对他之后出国深造全无妨碍,梁家二老请放宽心。」 季洁还在咀嚼秦老师的话中有话,梁彦翔已经塞给她一双筷子,硬是拉她一起吃麵线去了。 后来,季洁才想到秦老师说的话究竟是哪里让她觉得不妥。 打从一进门,无论是梁彦翔的胡扯还是她自己打招呼,都没有提及她的本名。 如秦老师这种所谓高人……真的能够高到一照面就能把人的过往未来此刻心思给看透? 季洁自己想了想,又一笑置之。 「世上那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事?」 少胡思乱想,大概秦老师曾经听梁队提过「季洁」这个名字,所以立刻联想到罢了。 但,秦老师要她别太执着,是说她执着于什么呢?她这一生,从来也不曾对何事何人执着啊。 只是,尘埃落尽之处,好像真有那么一个人,分明不想遗忘的,他的一言一行却愈来愈加透明……直到,真正的消失不见。 那个人,是她的某种幻觉吧? 季洁依稀记得,她看见疗养院的老医生在她的病歷上曾标示过她有「严重妄想」。 那么,本来就不存在的人而被她所遗忘,那也不是件太值得一提的事吧? 倒是有另一个明显的改变,令她颇感意外。 「再也没有幻听和噩梦了……」 过份的平静,反而叫人心底发慌。 季洁摸了摸过去最常出现幻听的左耳,不预期的一丝惆悵竟浮上心头。 梁彦翔按照不可抗拒的原订计画,公费出国深造去了。 季洁依旧如昔的深居简出,偶尔协助c市警局分析小案,直到高三大考放榜后。 成绩单寄达的日子,她主动打电话给季盛。 「叔叔,谢谢你,我已结清银行帐户,叔叔以后不需要再寄钱资助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她听得出,季盛关怀的语气背后,更多的其实是松了一口气。 季洁并不感伤。这样也很好,她将不再成为别人的负担。 「我以全奖学金方式录取k大,下週就可以先搬进学校宿舍。叔叔,这些年,真的谢谢你。」 大学新鲜人的日子,这两年来虽然已经断断续续在通讯里听梁彦翔说了不少,但自己孤身经歷,仍然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 梁彦翔的智商本来就高,认真读起书来成效惊人,他在国内之所以没有跳级就读完全是为了季洁,现在卯起劲来唸书,以超常速度压缩修业年限,两年内修毕心理系学分,赶在季洁大一这年,梁彦翔埋首于实验数据和论文地狱,目标直奔s大的ph.dincognitiveneuroscience. 不过这几天季洁在准备开学,梁彦翔就变得很烦人,不顾时差,每天固定在季洁睡前要求她开十分鐘语音,神经质的不断对她晓以大义。 「小洁,大学里花心的男生很多,尤其是那票以学长为名假装亲切的傢伙都不可信……要是有人缠你或是跑来囉唆,千万别理他!懂了没?懂了没?」 「好的,明白。」 季洁迷迷糊糊的打了呵欠,从善如流的点头,关掉那个纠缠她多年的囉唆学长的语音通讯。 「晚安梁彦翔。」 其实也不需要梁彦翔过度担心,季洁的淡漠理智和自制,再加上作息规律成绩优异的程度,在她首次期中考拿了远高于全系第二名平均十分的总排名第一后,便直接掐灭了无数追求者的自尊心。 第二次期中考过后,k大心理系雪峰冰花之名,不脛而走。 季洁和所有同学的关係大抵是淡然生疏,不过同寝室的女同学很快就发现季洁除了坚持作息固定、个性比较淡然之外,其实并不难相处,尤其是她的学术理解力极高,叙事清晰,分组作业时总会不厌其烦地把难度较高的部份向同学们解释到所有人都理解为止。 因而,她的人缘还是不坏的。 只不过,什么雪峰冰花的名声,总是传得比较夸张;曾对她有点兴趣的同系男生,已被她打击得再也冒不出半点关于恋爱的错误认知,但还是有少数几个在通识课上得知季洁名声的外系男生,前仆后继越挫越勇的表达出攻克冰山的志向。 可惜,这些迷途羔羊陆续从滑溜的冰峰边缘跌入深渊,或早或晚的因为得不到季洁的半点回应,而冻死于山脚下长年不化的雪堆。 「小洁,我在这里都听说你的名气了。」梁彦翔语气十分之酸溜溜。 「什么名气?我不懂。」季洁脖子上掛着耳机和麦克风,这两年多的通讯,她早已养成边预习明天的课程边听梁彦翔胡扯的一心二用。 「昨天被你拒绝的人,在跨校论坛上以你为名写了一首三行诗。」 季洁选读的k大心理系和梁彦翔在美国的s大心理系关係良好,无论网路或学术交流都很频繁,连人际淡漠的季洁,偶尔都有机会听到教授上课时提到梁彦翔的丰功伟业,所以人脉背景良好的梁彦翔自然有各种管道可以获取她的消息,不足为奇。 「他写什么?」 「来自雪山的冰花/反射令人盲目的寒光/恋爱就此埋葬永冻层。」 季洁难得笑了两声以示捧场。 「描述得倒很贴切。不过,我记得他被埋在冰里的原因是……他躲在我宿舍楼下的树丛里弹吉他唱情歌时,他的正牌女友刚好来找同学,就在隔壁寝室听到他告白,气得弄了桶冰水从二楼正对他泼下去。」 后来的主角和丢脸的人,当然都不是她。 「一点也不好笑!你太有名了小洁……你是不是选修了讲座学分?明天开始是这学期的最后一位讲师?」 「嗯。」 这讲座是k大心理系的特殊学分,每週三节课,却只占一学分,而且每堂课都有作业,三次点名不到必当──这么硬的条件,偏偏这还是一门只限各年级前二十名选修的热门课程,因为,这门课每学期由两~三位讲师轮流主持,都是应邀从s大过来做学术研讨与交流的学者,若不是已成名就是即将成名,要是k大的学生能够在大学四年内取得这门学分,基本上就已掌握了未来申请s大研究所继续攻读硕士的敲门砖。 「啊啊啊!」梁彦翔的哀怨透过耳机飘洋过海而来,依然惊天动地:「小洁,你一定要唾弃joshua那个讨人厌的死傢伙──要不是他的研究成果比我早一天交出去获得批准,明天回国参加研讨会的讲师应该是我才对……他还说他一定会想办法认识你,还呛我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千万不要跟那个油嘴滑舌的骗子单独说话啊!尤其是不要单独找他问问题──」 ……梁彦翔的崩溃式嘈杂是一种间歇性发作的现象,根源于他面对她时从来不懂抑制心声的典型衝动行为。 「是,好。」 季洁漫不经心的回应,摘下耳机,悠间地继续着翻书,放任梁彦翔发洩焦虑。 他这次的情绪大概会维持五分鐘的妄语,她刚好可以读完这一小节。 五分鐘了。 再次戴回耳机时,季洁的指尖忽然碰到嵌在左耳垂内的小耳针。 也忘了当初是什么原因,对打扮兴趣缺缺的她居然想到去穿了耳洞,而且,怎么会只打了左耳的一边呢? 总想不起是否有什么特殊缘由,可是,好像只要维持着这个耳洞的存在,心里就踏实了点似的。 这天晚上季洁没睡好。 都怪梁彦翔在睡前倒了一堆情绪垃圾给她,才让她反常的对于那个抢了梁彦翔研讨会名额的讲师,不免有点在意起来。 凝视深渊*9-4(完) 讲座课程是早上八点十分开始。季洁坐在窗边,强自打起精神,翻着助教刚发下来的厚厚一叠讲义。 「不知道新讲师长什么样子?」 「主要研究领域,犯罪心理学、分析心理学、毒物学、存在主义与虚无主义……天啊好杂……研究跨度这么大,应该是老头子了。」 「这讲义才夸张好不好──好厚啊!不会有一百页那么多吧?」 季洁唰唰唰地翻了一下。 其实没那么残忍,正确页数是94,但只有第一页写着修课须知和评分方法的说明是中文页面,其他都是原文。 都要逼近期末忙季,这讲师实在是以太过暴力的姿态震撼降临,令人很难亲近啊。 教室里总共30名大一到大四不等的k大心理系高材生,很难得几乎一面倒的同声挞伐。 「整人嘛!」 「就是,真的是要逼死人……」 「一学分的课程,要读完这么一大叠建议专书根本不可能!」 「铁定是个严格的秃头老教授──」 上课鐘响毕的瞬间,讲师踏着间稳节奏,袭捲稀薄的秋气走进教室。 季洁捂着嘴,低头小小打了个呵欠,因而只看见他脚上那双时下流行款的男性深蓝麂皮靴。 麂皮靴隐没到讲桌后的瞬间,整间教室的气氛霎时变了。 「天啊,不会吧……」 「骗人!根本是东方版的基努李维……」 刚刚顿住的抱怨声,现在彻底转化为压抑尖叫的激动。 大家猜错了,joshua不是个老头子呢。 季洁继续捂着嘴,小声窃笑。 她早从梁彦翔紧张兮兮的反应猜出这个讲师的外型条件必然很不错,甚至优秀到让梁彦翔因为对方那几句单纯是挑衅的玩笑话,而如临大敌。 而且,桌上这厚厚一叠讲义内的文字量多得吓人,但实际上…… 「各位,你们刚才的反应我都观察到了。」 joshua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不算清亮,却有一种很吸引人的微嘶哑。本还嗡嗡吵闹的教室,一下子陷入安静。 「多数人对于投资报酬率的不对等做出抱怨反应,这是正常情况,不过,各位身为k大资优生,我期许你们有更高度的观察力──第一页是以中文叙述的评分及作业说明,第二页是以英文叙述的讲义使用说明,第二页很明白的写着本讲义内的建议书目,不需在课程期限内全部阅读完毕,只须各依种类挑选一本,下一堂课报告即可。但,你们大多数都只看完了第一页,没有循序渐进的阅读第二页,就开始快速翻阅并抱怨,也同时对于我又老又严苛又不近人情的形象,有了共识性很高的精准想像……」 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这里停顿,台下有人不好意思的笑了。 「各位同学,这是一种群体标籤效应。务必请控制你们的想像力,我可不希望上完这两次的犯罪心理学讲座课程后,自己就真的变成一个秃头老教授。」 讲座教室冒出前所未有的哄堂大笑,就连季洁也瞇着眼睛,浅浅笑了。 她想到梁彦翔昨晚对此人愤愤不平的贬低评价──果然是挺油嘴滑舌的,没错。 抬起头,季洁带着笑意正视台上讲师,身形高挑的男人刚在黑板用白粉笔写上自己的英文名字,joshua。 一转头,joshua正好对上季洁的眼光。 季洁愣住了。 这是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以客座讲师而言,年纪严重低于平均值,最多不过三十五岁吧? 但真正让她震惊的,却是镶在男人俊气脸庞上那双眼尾斜飞入鬓的凤眼。 为什么如此熟悉? 为什么,她的记忆关于此人的部分遭到这么彻底的窜改! 为什么,她竟会把这样一个不可能遗忘的人给忘了?! 记忆如涨潮疯狂席捲,季洁完全被那些惊险而震撼的回忆画面给吞没。 那个名字哽在季洁喉头,她忍不住要跳起来对他大喊。 丁影?! 然而,她只是坐在位子上,略显出神地望着讲台上的男人。 joshua淡淡扫过季洁一眼。 没有半点好奇,也没有丝毫看见熟人的反应,joshua注视她的那一秒,并不比他扫视其他学生的时间还长。 「那么,请翻开讲义第三页,开始上课。」 整节课,季洁一反常态的恍神。 joshua到底是谁?是丁影吗? 她认为,他是丁影。 他的每一个小动作和眼神里偶尔藏不住的戏謔,都让她充满即视感。 她可以肯定,这就是丁影! 丁影怎么可能没死?他是如何逃出来的? 不,说他是丁影也不对,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弄清楚过丁影究竟是谁,或者她该问的是──如今住在这个躯壳内的『他』,到底是丧心病狂的外来人格99号,还是原始人格100号?! 而且为什么,后来所有人都忘了他的存在?甚至连已在s大与他碰过面的梁彦翔,显然都彻底遗忘他了…… 整节课,季洁反覆因这些无解的问题而困惑。 那些她早就预习过的理论,从joshua如朗诵般的嗓音宣读出来,听在她耳里却只剩残缺的碎块,一点都拼凑不全。 joshua显得越是悠间自在,她望着joshua的眼神,就越是尖锐不安。 三节课的课程即将结束,joshua正在做结论。 「所谓犯罪心理学,更重要的是提醒各位:与怪物对抗的时候,要小心别让自己也成了怪物。记住,当你凝视深渊,深渊同时也在用那片黑暗,凝视着你。」 他的结语拿捏完美,鐘声恰如其分的响起。 joshua拿起自己掛在讲桌上的风衣,将粉笔放回黑板凹槽。 「下次见面由各位按照组别,从讲义里各挑一本专书报告。下课。」 他没有说可以提问,儘管台下确实有为数眾多的女孩子想提问,但──第一个飞快举手的,竟然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冰山,季洁! 「joshua,等一下,我有问题!」 从来没有人见过,季洁用这么急切的速度从座位上站起,甚至连她那头柔直的披肩黑发都飞散开来,左耳上的单边银光,灿如流星的闪着。 joshua挑眉,微不可察地瞇了一下本就狭长的冷眼。 「问。」 「joshua,你凝视过深渊吗?你是否曾与黑暗的深渊对抗?到最后,你是否已成功击败深渊?!」 更令人惊吓的是,季洁根本不是在提问,她的咄咄逼人,更像一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质问! 季洁脸色苍白,衬托得眼神更明亮逼人──他此时的神色,究竟是真正的淡然镇定,还是欲擒故纵?! 教室里的气氛,剎那间便凝重了起来。 在座所有人都不免提心吊胆。 修养再好的老师,面对如此无礼质询的学生,都会不高兴吧?! 一如预料,joshua皱了眉头,大家的心脏都被高高提起── 然而,他瞇起双眼,修长的食指轻轻放在鼻端、唇峰,十足稚气的勾起嘴角。 他一个字也未曾说出口,但,这抹笑容似乎又涵括了千言万语。倘若不曾见过这样的笑,不能理解世界为何能够如此璀璨…… 『嘘!祕密。』 季洁脑中,懒洋洋的涌出十分符合他如今表情的性感回音。 噙着笑容的joshua,风衣挟带秋日近冬的颯爽气息,就这样从她身前踩着麂皮靴,头也不回的一掠而过。 他逕自走了。 讲座教室完全沸腾起来,joshua神祕的一笑,迷倒太多人,没有人还有精力去在乎刚才季洁失态的小插曲,议论纷纷讨论的都是偶像般的新讲座教授。 季洁依然站在原地。 她的世界,天旋地转。 剥。 剥剥。 只有季洁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悍然压倒喧腾运作的大千嚣闹。 剥剥剥…… 曾静止在她体内的生命,此刻以惊人的强韧亢奋,挣扎着,破蛹而出。 ──嗡! 季洁悚然,心脏抨动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是『他』!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她的世界,将再次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