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梦》 第一章 序幕 旭日东升,天尚未明,淡淡的金黄穿透薄云,少女从简陋的屋里走出,身着纯白衣牚,但上头有着经年累月的污渍,留下微黄的印子,手上带着镶金的鐲子,那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伸个懒腰,她弯起嘴角,慵懒一扫而尽。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好好努力吧! 她充满干劲的在街上奔跑,似乎不觉得疲惫,一路奔至矿场。 她是第一个到达的,不由舒了口气。 「加比诺。」工头多路冷冷地唤了一声。 加比诺看见多路,不由洩气,「对不起,下次一定会更早到……」 多路冷笑一声,「我看算了吧,矿场这种地方岂是你这种娇贵身子待得住的地方?早早辞了这份工作吧!」 加比诺觉得很难过,多路刁难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现在看来他是存心要找藉口赶她走,若是他执意要她走,她又该怎么办呢? 这个地方,有太多割捨不下的情感,虽然工作坚辛,薪水又少,但她从没有抱怨过,为的就是能继续待下去。 身为庶民,她只能从事劳力工作,比起纺织或其他职业,这份工作已经算稳定又丰沛了,虽然比起其他职业要来得辛苦,但她认为值得。在矿场工作的大多是男子,少数也有几个像她健壮如牛的女子,矿工的替代率极高,虽然亚特兰科技进步,让矿工的职业灾害减到最低,得到职业率的机会也只有百分之三,仍是个危险的工作,像加比诺长久留下的为数不多。 「多路先生,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明天一定会早到……」加比诺心里暗暗叫苦,她已经儘可能早起,但多路总能早她一步赶到。 「我说过,不许比我晚到,你是听不懂吗?究竟有没有把规矩放在眼里?」 被多路骂了近半个时辰,才有几个早到的工人到来。多路摆摆手,赶她去做事:「去去去,别出现在我面前,看得碍眼。记住了,明天再比我晚到,我就把你开除,没第二句话。」 加比诺向来勤奋工作,甚至比其他人要来得努力,但是她不明白为何多路总是处处针对她。 加比诺进了矿场,里头空气稀薄,她不慌不忙的啟用防护罩,防护罩不仅能阻挡脏空气,若不幸坍塌时也能保护十二小时。 亚特兰对于矿工的保护一直很重视,亚特兰虽然阶级地位分明,但对于人权十分讲究,对于矿工的保障也不少。 有了防护罩,对于矿工而言是天大的恩赐,但採矿依然坚辛,在黑暗而没有尽头的矿坑里,只带来满满绝望。 有时候就连自己都怀疑,怎么可以支撑到现在还没放弃,那一线希望,一直在她心里,结实的扎根在底部。 今年,她二十三岁,已经在矿场正式工作十一年,身体依然健康,毫无疾病,但长时间在黑暗工作,心灵也被磨损。 早在前几年,贵族们发明能够点亮全矿坑的照明设备,但造价昂贵,没有任何贵族愿意捐助矿工,矿工的能力无法买到任何科技设备,因此亚特兰的矿工依然要忍受矿坑里的黑暗。 外面喊用饭时,加比诺已经汗流浹背,出了坑道便解除防护罩。多路招呼大家吃饭,自己则坐在树下乘凉,想必早已用餐完毕。 「加比诺,快来吃饭啊,我们一起去旁边吃。」洁丝挽起加比诺的手,拉她到一旁用饭。洁丝是除了加比诺以外待在矿场里唯一的女性,因此她们感情更加要好。 洁丝已经在矿场工作三年,加比诺希望洁丝能继续留在矿场,与她保持亲暱的关係。 吃过饭后,矿工们休息片刻,又回到工作岗位上,再从黑暗探出头时,已看不见夕阳。 加比诺浑身疲倦,本想回家马上洗澡,却看见多路正与别人说话,顿时改变心意,折回隐密的树下,确定其他矿工都离开之后,身手矫健的爬上枝干,找了条绳子把身体绑紧固定在树干上,很快就进入梦乡。 再次睁眼,已经是隔日晨曦。加比诺四处张望,看见多路从工具室走出,门半掩着,依稀看见里头摆着一张床,他睡眼惺忪的张望一会,又走回工具室补眠。 怪不得她总是无法比多路早到,原来多路一直睡在这里,不论她来得再早,多路总有办法先一步出现。 她叹口气,解开绳子,悄悄地滑下树,笔直走向工具室,多路慢悠悠的从工具室里晃出来,手里拿着工具,以为是其他人,但见到来人是加比诺,他得意一笑,把手上的东西扔下,大声宣佈:「加比诺,你被开除了!」 而从那天起,加比诺的生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章 初相遇 这个结果,加比诺毫不意外,她只是感到遗憾,自己甚至来不及和洁丝道别。 在回程路上,加比诺经过一座偌大的玻璃罩,耸立在一旁,平时她不曾注意过玻璃罩,最大原因是没兴趣,再者她总是忙碌于工作,上工的时间一刻都不得迟,这一路风景她从未用心欣赏。 如今她间下来了,不由多向玻璃罩望了一眼,眾在外头的人群依旧拥挤,玻璃罩也只有这一隅能够一览无遗。 她始终认为那些群眾愚昧无知,寧可拋下工作也要来观赏,里面住的既不是珍禽异兽,亦无稀世珍宝,有的只是一名俊美男子,据说只要与他对上一眼,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谣言止于智者,加比诺如此深信着,举步便要离开,忽然群情激昂,她听见一人大喊:「出来了!出来了!」 加比诺不由回头一望,即使站在人群之后,她依然能感受到从那人身上散发出的优雅与从容。 那是亚特兰提斯里最美的男子,国家赐与他至高无上的荣耀──亚特兰之子,那是对他的美称,举国上下都为之疯狂,自从四岁时就住进玻璃罩,从此与世隔绝,新闻上天天播映他的相关事宜,一举手一投足也能成为茶馀饭后的话题。 身为矿工,她已经失去成为一名正常公民的权利了,她忘记与别人热切讨论的感觉是什么,也不记得一名少女平时该做的事是什么。 他身穿一袭深蓝色天鹅绒贵族服饰,镶了许多珠宝鑽石,茶色的捲发蓬松而柔软,他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茶,手指在空中滑过,电子报纸一页页翻阅,不久又收回报纸,起身望向人群,加比诺看着那双眼睛──深沉、冷漠,藏青色的眸子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子,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加比诺无法移开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她曾经在路上听见别人谈话,说第一次见到玻璃罩中的男子是最没有抵抗力的时候。 无暇多想,那双眼睛已经看向她。 几乎是同时,加比诺仓皇而逃,不过不旦没逃走,反而逃进玻璃罩。人群离她很遥远,他们待在玻璃罩的内部,没有人看得见他们。 是的,他们,那名男子就在她面前,脸上掛着从容的微笑。 加比诺第一个念头就想出去,但玻璃罩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出口,她甚至没见过或听过有人能进出玻璃罩。 「你、你快放我出去。」她有些慌了,面对这不平凡的男子,她始终无法沉淀心情。 「不放。」鏗鏘有力的声音传入耳里,加比诺感叹,他居然连说话的声音语调都如此美好。「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弄进来,为什么要放你出去?」 他这么反问,倒让加比诺不知所措。 她支吾着应答:「我没说我要进来,而且……而且我、我不想待在这。」 他似乎是接受她的理由,点头说:「不过你也看见了,我是出不去的,如果你不进来,我就只能一个人孤单寂寞的住在这里。」 加比诺睁大眼,「胡说,明明也有很多人住在这里。」 「是啊,他们住在这里,方便监视我。」他语气依旧淡漠,彷彿谈论的主题并不是自己。 加比诺双手握成拳,放在身侧。「为什么是我?」这是她一直想问的。 「你很特别。」 剎时,有什么强烈撞击胸口,她颤抖着无法言语。 过了许久,心情逐渐平復,她闭上眼,轻声问:「你想要什么?」 「陪着我。」他如此直白,加比诺看不清他的意图。 加比诺睁眼,望着他许久。 「可以,不过我平常都要上班,只能利用下班的时间,如何?」 男子伸手勾起她一缕发丝,凑近她耳边轻语,「千万不要骗我,我会一直等着。」 加比诺看着他邪魅的笑容,垂眸应了一声。 他稍稍退开,饶富兴味地问:「你在哪工作?叫什么名字?」 「加比诺,在矿场工作。你呢?」 男子一怔,「我叫特里。」 加比诺知道,特里是讶异于自己对他的一无所知。 加比诺点点头,「我待会还得上工,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吧?」 「可以,不过……」他低下头,微微一笑,「我说过的话,你要记住。」 下一刻,她已经站在人群之后。 第三章 矿场意外 回到家之后,她痛快的洗净身子,倒头就睡,隔天一大早却跳起来惊叫:「惨了,要迟到……」 话到一半,所有动作就此中断。是啊,她怎么忘了自己被开除了呢? 从口袋掏出硬币,她记得昨天多路狠狠把钱砸在地上,毫不留情的赶她离开。 这几枚钱币,最多也只够用三天。她叹口气,换上衣服,决定出门找工作。 平民的工作并不好找,所赚的钱能够饱餐一顿就该知足了。平民只接受过基础教育,只能从事劳力工作,就算再有能力,也无法提升阶级。 路经玻璃罩时,她想起昨天的事,与特里相处的种种,像梦一场。加比诺甩甩头,决定不再想其他事。眼下最重要的,是稳定的收入。 她到纺织场、麵包坊、图书馆、茶楼,甚至造访地主家里询问是否缺佣人,但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 忙碌一整天,在路上行走,萤幕墙上播报最新消息,她毫无兴趣,周身的人们评论着新闻,她不由听见几句关键字。 北山、矿场、瓦斯爆炸。 她先前工作的矿场,确实是往北山的方向。 加比诺有些慌了,抬起头看向萤幕,却已经报播下则新闻。她不再犹豫,随即奔向矿场。 现在已经是下工时间了,按理说,所有工人都已经出矿坑了,但若有漏网之鱼呢?她不敢再想下去。 用尽浑身力气,到现场时她气喘吁吁,许多工人见到她到来,都上前关心。 加比诺焦急的问:「你们大家都没事吧?」 「有几个人受伤,尤其是洁丝,她伤得最重,短时间内不能再工作了。」 洁丝该有多难过啊! 加比诺不忍再想,问道,「人呢?」 「送去医院了,有贵族补助,应该会好一点。」 加比诺悵然,「这都多久没出意外了,怎么偏偏……」 工人摇摇头,「意外难以预料,何况没有人失去性命,这已经是幸运了。」 加比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但她记得自己是哭累到睡着的。 隔天一早,她直接走向玻璃罩,特里一直在那里,似乎正等着她。 在他面前,她终于克制不住地大吼:「是你!一定是你干的好事!你害我的朋友受了重伤……你良心过得去吗?」 「你骗我,加比诺。」相较起加比诺的激动,特里则过于冷静。他一字一句告诉她:「我警告过你的,你丢了工作,也没来找我,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引你过来,况且,根本没人死去,这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恩赐。」 加比诺只觉得周身犹如罩上一层冰似的寒冷,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容她忽略。 加比诺沉默许久,纯净的眸子不带半点畏惧,直直望向特里。 她缓缓开口,「所以呢?你找我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都说了,陪着我,你怎么就是听不明白?」特里叹口气,走到一旁。 加比诺怔住。本来以为那句近乎调戏的话语不过是玩笑,岂料他却是如此认真看待。他只能待在这里,等待她的到来,心里该是多么无所适从? 不对,他如此轻贱生命,轻率的做出残忍之事,她何必可怜他。 加比诺抿抿唇,「我不懂,你一眼看见我,就把我弄进来,还要我无条件陪伴你,这根本没道理。」 「并不是毫无条件。你不是想要一份工作?每天过来,我可以比照矿场付你薪水。」他一顿,继续说:「何况,也不是没道理的……从我看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特别的。」 特里总是说她特别,但她完全不明白自己有何特别之处,心里莫名烦躁,有些恼怒地说:「别再说什么特不特别的,我不过就是大眾人群之中再平凡不过的女子,轻而易举埋没在人群里,你说我特别,我到底哪里特别?」 特里微微牵起嘴角,语气却是不容质疑的认真,「你在人群之中,而我第一眼就看见你,这难道不特别?」 加比诺一时哑口,目光随意扫向四周,「不早了,我得走了。」 特里点点头,「和你说的事,好好想想。」 「我会慎重考虑,需要几天时间。」意即他会有数天无法见到她。「还有,请别再做出这种举动了,算我求你。」 「嗯,不过别太久,我耐性不太好。」 加比诺深吸口气,「那么,麻烦送我出去。」 就在眼前模糊的时候,她听见特里的声音,彷彿近在耳边:「对不起,我算准时间,但还是出了意外……」 第四章 新工作 接续几天,加比诺反復思索特里的话。若是经济许可,她会选择一辈子不再接近玻璃罩,但偏偏她手里能支用的钱只能支撑到明天,到时她势必得过去一趟。 特里是愧疚的,光是这点,就足以让加比诺心软。他一直是如此孤单,因此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捥留她,却造成反效果,他也很苦脑吧? 加比诺连吃饭也在想,走路也在想,下场就是踢到脚下的陶罐,痛得抱起腿跳上跳下。 隔天,她顶着黑眼圈来到玻璃罩,一进入,就见到特里正和身旁一名贵族服饰的男子说话,特里见到她,匆匆结束话题。 「加比诺,你来了。」他走向加比诺,向她介绍一旁的男子,「这位是维班博士。维班,这是加比诺。」说话时,他亲暱的搭在她肩上,与几天前的冷漠完全不同。 加比诺瞥他一眼,转而向维班点头微笑。「博士。」她礼貌地称呼维班。 「幸会,加比诺。」维班几乎面无表情,这让加比诺的笑容有些掛不住,所幸他很快就将目光转移到特里身上,「你们慢聊。」 待维班离开后,特里状似不经意的问:「考虑怎么样了?」 加比诺想起他的手还停留在自己肩上,上前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望着他,双眼里尽是天真,「你开出这么好的条件,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特里第一次见到加比诺负面以外的情绪,不由放柔语调,「我保证你不会后悔的。」 加比诺愣了愣,接着甜甜一笑,「说吧,要我做什么?」 特里想了想,「我们到后山逛逛吧。」 加比诺没想过,玻璃罩里居然容得下一座山,况且山的规模不小,虽是人造山,却与大自然无异。 「住在这里,就和住在外头是一样的。」加比诺走在草地上,这么对他说。 特里笑了笑,「是吗?」 「是啊。」加比诺凑近花丛,闻着花草的芳香,「而且这里的每一株植物,都受到细心的照料,永远都不会枯萎。」 「那是因为,你所看见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加比诺愣住,「你说什么?」 特里耐心的向她解释,「这些花草,是用各种物质合成的,并不是天然的花草。」 她傻傻地问:「那么山呢?土地呢?」 特里揉揉她头发,带着宠溺的笑容,「傻加比诺,除了头上这片天空之外,任何自然生态都是假的。」意即,只有玻璃罩外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她还是呆呆地望着特里,并不是无法接受他所说的话,而是他的语气及态度,令她受宠若惊。 见她如此,特里问:「怎么了?」 「你喜欢我吗?」一时衝动,居然就问出口了。 特里眼神更加温柔,「嗯,喜欢。」 加比诺咧嘴,「是吗?我想我也是喜欢你的。」 话才说完,她已经置身在温暖的怀抱之中,她伸出双臂环住他,轻轻地说:「所以,不需要再感到孤单了喔。」 此后,加比诺天天报到,她陪着特里逛完整座玻璃罩,而光是完成这件事就花上了大半个月,他们几乎天天腻在一起,什么事也不必做。比起矿场生活,这里宛如天堂。 特里一直住在这偌大的空间,始终孤身一人,会感到寂寞也是再所难免,于是当她看见特里与另一名女子相偎在一起,也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 只不过,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有这样的殊荣罢了。 之后这种情况日益增加,倒也空司见惯,只是静静佇立一旁,等待他身侧的女子离开。凭印象,似乎很难见到同一个人,左拥右抱的,喊的总是不同的名字。 偶尔她会调侃,「这么多情人,名字不会叫错吗?」 特里耸耸肩,「叫错也无所谓,她们老是丢了魂似的。」 加比诺笑了笑,有谁能不迷失在他的笑容之下呢? 有一次,她忽然问:「你怎么都不问我,当初为什么认定是你做的呢?」 特里知道她指的是矿场的事,索性顺着话问了问题。 「因为,时间发生得太刚好了。」 那时他们躺在草地上,暖暖的阳光洒下,似乎一层金黄罩在他们身上。特里曾告诉加比诺,他喜欢晒太阳,那是他唯一可以接触到外界的真实,即使如此,特里的皮肤依旧有些病态的苍白。 「哦?」特里挑眉。 「一早醒来,就想起你说过的话,心里本来存着疑虑,气冲冲跑去找你,你却丝毫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听完加比诺的言论,特里只问了一句:「你现在还恨我吗?」 加比诺怔了怔,「我从未恨过你。」 一股暖流拂过他心头,自从遇见加比诺,异样的情绪时常扰乱他,更多时候带给他迷惘。 那次之后,他就没让任何女伴进玻璃罩了,而加比诺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 第五章 破戒 特里苍白的皮肤几近透明,唇畔微抿,一双藏青色的眼狂傲不羈,身上的披风罩在身上,更突显英气。 国王座椅上镶满宝石及鑽石,耄耋的老人坐在椅上,手持权杖,脸上的皱纹松驰地垂着,顶上只长几根稀疏白发,若不是穿着华贵,便与躺在安寧交界处(所谓人界与天堂的交接处)的人们无异。 苍老的容顏带着一丝不耐,灰濛的眸子冷眼打量着特里,也许亚特兰提斯里,就只有国王对他免疫了。 「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国王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跪在身前的特里。 特里面色波澜不惊,拳头却握得更紧。 他稍稍抬头,平静回答:「特里自从四岁就没离开过这里,甚至覲见国王也得了特权,让陛下亲临寒舍,特里实感愧疚。」 国王哼了一声,「客套就免了,我从小看你到大,还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就一次。」特里目光如炬,语气有着不容拒绝的篤定,「父王,就让儿臣任性一次吧。」 国王正举起金樽,手一顿,看向特里,嗤笑一声,「这时倒会喊爹了。」 特里不以为忤,「儿臣一直都敬爱着您。」 国王瞬间暖化,伸出一隻细瘦的手臂,特里起身握住,老人有些沙哑的声音藏不住亲密,「我儿啊,父王也是担忧你身子,何况,住在这有什么不好?有山、有水,还有尽心尽力的博士们陪伴,比起外头世界,这里要来得安全多了。」 特里一直不明白自己的父王是什么想法,若是寻常父母,何以贡献自己的孩子,当作宠物一般让人观赏?自从离开皇宫以后,他已经太久没有相信任何人了。 特里微微一笑,「父王说得是。」 特里恭送国王离开,望着老人远去的阵仗,喃道:「不出所料,谈判破裂。」 他犹记得那天晚上,雷雨交加,他躲在母后房里望着墙上的画像,画中的女子永远温婉如昔,即便他从未见过。 母后怀上他时,曾不经意拍下影片,摄影的人正是他父王,他只听得见父王的声音,充满慈祥。 他们都曾经是如此幸福,即使他们年龄差距甚远,但这从不影响对彼此的爱意。 影片中的母后,对着镜头开怀的笑着,她抚着肚子,载满喜悦。 那时,又有谁曾料想过,那孩子的出世,将使他们天人永隔?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也许父王是恨他的,才会狠心丢下他;但也许父王是爱他的,不愿意再见到任何关于母后的一切──包括亲生儿子。 一阵声响打断他的沉思,一名男孩快步走入屋内,约略大上他几岁,面相老熟。 他怔着,只顾着拿眼睛瞧他,完全忘了平时教导的礼仪。 所幸男孩也不同他计较,只问了身后的女僕,「他就是王子?」 女僕才应声,男孩便连拖带拽的将他拉出房间,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男孩对身旁僕人交代:「事不宜迟,现在就走。」他这才惊觉不对,当下扯开嗓子大哭大闹,谁也拿他没办法。 男孩瞪他一眼,「你哭什么?」 见他毫无止住眼泪的意思,男孩面色一寒,冷声道:「我劝你还是快走吧,你这样大哭大叫的,也只不过想引你父王过来对吧?」 他听着男孩说话,一时间忘了哭泣。 「我告诉你,你害得你父王永远无法跟你母后见面,他送走你都来不及了,才不会帮你说话。」男孩继续说着,手使点力,轻易就拉起他,男孩倒有些意外。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他望着男孩,带着求助似的眼神,男孩不自在地别过头,「父王真的不喜欢我吗?」 男孩喉咙一哽,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残忍地答覆他。男孩望着彼此交握的手,淡淡的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不再迟疑,因为这个皇宫再也不需要他。即使男孩什么也没告诉他,但他清楚的知道,一旦踏出宫门,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事后他问男孩为什么要带他来到玻璃罩,而男孩这么回答:「你知道最近开始,女僕已经不太敢直视你了吗?」 他还愣着,男孩已经带领他进入玻璃罩,介绍着里头种种,儼然是主人模样。 「这是你家吗?好大啊。」他逛大观园似地发出感叹。 男孩皱了皱眉,「不是,这是你未来要居住的地方,至于我……应该算你的管家吧。」 讲解完大致架构,男孩便要离去,他不由慌了,「你不和我住一起吗?」 男孩摇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我还有东西放不下……」 男孩告诉他,等到他二十岁之后,会搬来和他一起住。男孩的答覆令他失望,不仅是因为等待的时光太漫长,也是因为他并没有告诉他究竟是什么令他放不下。 加比诺一向早睡,远方的贵族住宅区即使夜深依旧热闹,相较之下,平民区显得格外静謐。 她换上睡衣,越过地上无数器皿,打算攒够了钱再买个透明橱柜摆置,但想归想,透明橱柜的价钱就算她还在矿场工作一年都未必买得起。 躺上席垫,随手拉过保暖的大衣当作枕头,灭掉微弱的烛光,闭目养神。孰知,才刚闔眼,门外细琐的声音扰得她片刻不得安寧,不由恼怒的掀开破旧棉被,气冲冲的往门口走去,大力拉开门。 加比诺吓了一跳,由于门年久失修,再加上她力气大,一个用力就把门拆了下来。 门外的人也怔住,他略微迟疑,搬起仰靠在加比诺身上的木板,在空中比划一会,门自动升级,并回到原本的位置。 加比诺不由后退一步,但忘了门已关上,自然撞到门板,她轻呼一声,一边问:「你是谁?」这人让她感到无比熟悉,又能操弄科技,想必是贵族。 对方搂过她,心疼的揉揉碰撞的地方,「怎么,就这么一磕,连我也不记得了?」 加比诺听到对方的声音,大为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笑了笑,「我迫不及待想见到你。」 加比诺眉头一蹙,「特里……」她不认同他的举动,却能理解他的渴望。 特里牵起加比诺的手,「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带我去逛逛吧。」 加比诺挣脱他的手,担忧道:「维班知道吗?」 特里敛了笑容,「何必这般顾虑?我奋不顾身出来见你,而你却一心想把我推开。」 「不是的……」加比诺感到无奈,「特里,你不能就这么跑出来,外面对你而言太危险。」他说过,他自从四岁就不曾出过玻璃罩,加比诺无法确定他还能不能适应这世界。 「如果你担心被牵连,现在就带我回玻璃罩;令一个选项,你带我远走高飞,躲开官兵追补。」特里望着加比诺,在黑暗中,他的双眸依然闪亮。「你选吧,不论是哪一种,我都配合你。」 加比诺眸子一黯,「你果然是偷跑出来的。」 特里双手按在她肩上,「加比诺,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第六章 远走高飞 她揉揉太阳穴,在纸上画了几条路线,特里在一旁试图把烛火弄得更亮,加比诺总是趁着他不注意时偷偷别过脸打哈欠。 回过头时,特里随口问:「你平时都这样点灯?」 「嗯,是啊。」她点点头,又在道路旁画上一棵树。 眼前忽然一暗,周遭都是特里的气味,他轻轻将双手覆在她眼上。 「让眼睛休息一会。」她正想抗议,便感到一阵清凉拂过,在眼睛四周停留,过了一会,即使眼前恢復光明,她鼻间还残留淡淡的薄荷味。 加比诺逐渐适应光线,才发现四周的景物全然不同,她下意识捉住他衣袖,「这里是哪里?」 特里弯起嘴角,「这不就是你梦想中的家吗?」 他们坐在富丽堂皇的沙发上,方才的纸摆在长几上,蜡烛成了高掛在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一旁角落多了一张床,看起来极为舒适,杂乱的器上及衣物整齐的摆放在透明柜子。 「不是……」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家吗? 话还没说完,特里将她拉近自己,低头吻住她的唇。加比诺傻傻的不知该怎么反应,特里更是急促的呼吸,一个个浓密的爱意落下,触动她犹如死水的内心,起了阵阵涟漪。 特里稍稍退开,看着怀里的她脸颊泛红,可爱非常。 「加比诺,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加比诺抬头,瞪大双眼,有些局促的张望四周,接着推开特里,起身锁上门,只留了一扇窗。 特里不解地看向她,加比诺则是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别出声。加比诺敏捷的跳出窗外,她把手伸向特里,两人一起出了屋外。 「怎么了?」特里轻声问。 加比诺拉着他蹲下,紧贴着墙,「有追兵。」 他们爬上大树,看着远方的士兵们一气之下放火烧了她的家。 加比诺不由握紧拳头,才想起他们一直握着彼此的手,不由感到尷尬,但特里只是紧紧将她拥在怀中。 加比诺有些迷茫地望着特里,想起相处的几个月以来,她逐渐对他失去当初的着迷,取代而之的,是另一种更深的情感,但她尚未理解出是什么,只知道那对她极为重要。 她感到困倦,特里暗中施了安眠药物,隔天她清醒时,咒骂连连,质问他怎么可以让她睡着。 「你知不知道追兵可能已经包围整座城市?我们根本哪里也逃不了……」 等她停下来喘气,特里不紧不慢的说:「你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加比诺咬牙切齿。 特里摇摇头,「要逃走,我有的是办法,但是你,只有一个,我无论如何不能失去。」 驀地,加比诺的怒意一扫而空,只留下轻如羽毛般的痒,搔着心尖,一下又一下。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失神地问。 彷彿许久,或许从来,没有人对她这般好过。 「傻瓜,我说过的,我喜欢你,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是一种,等同于生命重要的那种喜欢,你能够理解吗?」 他搂着她,眉眼间尽是温柔。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她寧可永远活在梦里。 特里有的是科技,他按着加比诺的路线一路奔跑,多次侥倖躲过追兵。 他们走到深山里,先停下来休息。 特里正打算到溪边取水,加比诺扯住他衣袖,「特里,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特里没料到加比诺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于是耐心的对她说:「可能从很久以前,甚至一开始就喜欢了,只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逐渐加深对你的情感,才明白这件事。」 「为什么?」试图理解这件事让加比诺感到痛苦。 「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即使我对你做了这么过份的事,你也原谅了……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一直以来,我总是感到孤独,但是这种寂寞,在遇上你之后就慢慢减少了。」 加比诺点点头,「说到底,你只是错把依赖当成爱情。」 「不是。」特里坚定的看着她,不容她逃避的捧起她的脸,「在我身旁的女伴一个又换过一个,那些空虚,让我觉得自己不像是活着。加比诺,是你给我活着的感觉,是你让我觉得自己存在是有意义的。」 原来即便是活在光环里的人,也找不到生命的价值吗?那么平凡如她,又能给他什么呢? 加比诺终于松手,「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 第七章 格贝烈与品依 特里不时回头,总是不放心,还是加比诺直嚷着要他快去,他才不甘愿的走往溪边,步伐没了平时的从容,他急切的想赶回她身边,走至方才离开的地方,却没了加比诺的身影。 特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被带走了,疯狂的在树林里奔跑,大喊着她的名字,也不怕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一阵薄荷味传来,那是他给加比诺随身携带的传话空气,他接过空气,便听见加比诺的声音:「特里,别大叫,我没事。我在你身后的山洞,快点过来。」 特里回首,身后果然有个山洞,仅能容下一人行走的宽度,洞穴不深,阳光还能照进来,他马上就看见加比诺。 加比诺拉着他坐下,「别大声嚷嚷,被发现可就糟了。」 「对不起。」特里揉揉眉心,「我担心你,以为你被捉回去了。」 加比诺极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才不会,我一直很谨慎。」 为了掩饰心中的不自然,加比诺转头,指向一旁壁画,「特里,你看这个,我一进来就发现了。」 壁画上所绘,似乎是个故事,不过加比诺看得不真切。 特里看了一会,了悟地说:「是格贝烈和品依的故事。」 加比诺茫然着,不明白为什么连他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男子都知道,而居住在平民区的平凡人反而孤陋寡闻? 特里微微一笑,彷彿看穿她心中所想,「这是家喻户晓的传说,我虽然住在玻璃罩,却也是听过的。」 特里这摆明是逗她,加比诺撇撇唇,「有什么了不起。」 他揉揉她如瀑长发,「是没什么了不起,不过能辗转说个故事给你听,就觉得值得。」 加比诺抬起头,眼睛一亮,「好哇,那你快说。」 特里弄出一簇火光,照亮壁画,加比诺挨着他,静静聆听。 格贝烈是樵夫,每天砍完柴下山便是到城里卖钱,再拿钱买粮食回家,所赚即所用,一毛也不会剩下,他总是安份守己的度日,原以为日子会继续这么下去,但有一天,格贝烈下山后到城市里,正巧遇上国王出巡,公主及皇后在国王的马车后,军队在前开路,人群纷纷退到一旁,格贝烈也赶忙退后,与其他平民一同跪下,正抬起头,便望见公主的马车缓缓驶来,一隻细白的手掀开帘子,他们的目光就这么对上了。 自此之后,公主绝美的容顏就再也挥之不去,如同最甜美的梦境,一旦清醒,存在的不过是空虚。 一天晚上,他如同以往的每一晚,很快的入睡,公主一如往常的进入他梦里,那是他一天之中最期待的时光。 她对他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格贝烈兴奋地回答:「我叫格贝烈,你呢?」 公主笑而不答,只是不断远去,直至消失,最后他听见她说:「来皇宫找我……」 「让我猜猜,格贝烈就去皇宫找公主了?」加比诺不住插话。 特里摇摇头,「格贝烈没去找公主。」 加比诺失望了,「他不去找公主,他们要如何在一起?」 特里失笑,不知加比诺怎么就认定他们会在一起。 他接续着说,「是公主来找格贝烈。」 格贝烈总是梦见公主,砍柴时也魂不守舍,邻居都说他被人下蛊,但他清楚并不是这么一回事的。 神也许听见他的渴望,在某天晚上,樵夫上酒吧喝酒时,遇上一位女孩,她被几名壮汉包围,身上穿着贵族服饰,那女孩全身里得紧,只露出一双眼睛,在他踏进酒吧的那一剎那,他发誓那女孩的目光他绝对在哪里见过。 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走到一旁向酒保要杯酒,直到那女孩大喊:「格贝烈,你还不快来救我!」 格贝烈错愕地回头,那声音,他在梦里听过。 待回神,自己已经接住朝他奔来的女子,他力气向来大,躲过连番攻击,将一旁木桌往对方一推,趁着空档抓起女子的手便逃离现场。 他们一直跑、一直跑,即使再累也不敢停下,直到东方既白,他们气喘吁吁,不得不躲进森林里休息。 他们躺在草皮上,望着对方,忽然就笑了起来。 格贝烈轻唤,「公主。」 「叫我品依吧。」公主顿了顿,「为什么不来皇宫找我?」 格贝烈怔住,「我们真的在梦里遇见?」 品依莞尔,「格贝烈。」她唤着他名字,唯有如此,他才相信这是真实。 然而,是梦境或现实又如何?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总有一天,她必须离开他。 品依推推他,「在想什么?」她没忽略那一闪即逝的黯然。 格贝烈笑着摇头,一跃而起,顺手拉品依一把,「公主想去哪玩,格贝烈随时奉陪。」 品依抽回手,上前拥住他,「别跟我装傻,我是来跟你私奔的,别骗我你没有这样的感情,我不信。」 特里说出那句话,不由看向加比诺,只见她专注的望着壁画。 正要继续,加比诺轻声说:「格贝烈一定无法拒绝公主吧?」 特里頷首,「他们在森林找到一处湖泊,对着湖泊许愿,要一辈子相守,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的身影。自此之后,就有了许愿湖的传说,只要在许愿湖许下心愿,若湖里的水神听见愿望,到了夜里,就会散发出耀眼光芒,直达天际。」 加比诺喃喃:「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世间上,真的有如此美好的爱情吗? 特里笑了笑,没说什么。 第八章 奔逃 走出森林,加比诺忍不住问:「许愿湖的故事,是不是你杜撰的?」 「你说呢?」特里只是反问。 加比诺不吭声了。她就觉得困惑,怎么格贝烈和品依的故事,听来都有那么一点熟悉? 「这故事是四岁之前听的,拼拼凑凑也就是这样,故事的存在不过就是为了衬托许愿湖,过程并不是最重要的。」过了一会,他不急不徐的解释,还若有所思的望了她一眼。 加比诺扁扁嘴,勉强接受他的说法。 「真可爱。」特里捏捏她脸颊,递给她一块麵包,「吃点东西吧。」 加比诺默默啃着麵包,享受片刻寧静。 道路上是满地落叶,他们踩过的地方,只有细小的声响,加比诺吃完麵包,手不知道该往哪摆,特里见她如此,便将她手拉过来,紧紧握住。 加比诺抬头,望着特里的侧脸,她又何尝不是作梦呢?全国最美的男子,如今在她身旁。 她不敢深想他不顾一切逃离玻璃罩的动机,只想把握与他在一起的时光,能多一刻是一刻。 「加比诺。」 「嗯?」 「我想,品依一定很希望自己只是寻常人。」特里伸出空着的手,手指在她发上缠绕,「这么一来,格贝烈一定不会对她再有任何顾忌。」 路经一处村庄,村里的人热情的招呼他们到酒馆作客,特里略微迟疑,加比诺却笑着对他说:「我们进去坐坐吧。」 那时他便想,如果这是甜美的陷阱,他愿意跳。 他听见自己说:「走吧。」 村庄的里没有人认出他,也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好像他就只是个普通男子。 趁着身旁没人,加比诺悄声道:「特里,我觉得不太对劲。」 见加比诺眉间尽是忧心,他反倒不在乎了,「别担心,没事的,别乱想。」 加比诺心急如焚,特里却悠间的名茗,对于一切异样浑然未觉。 这里的每一个人,对她笑得如此和善,笑久了却有些虚假,若仔细看看他们的双眼,不难发现那双眸子里的冷漠与杀意。 她就是被那双眼引进来的,在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在这里。 特里按住她肩膀,弯下腰在她耳边低语,在外人看来,不过就是亲密的男女做些亲密的事。 「加比诺,能撑到这个时候,我已经很满足了。」 加比诺猛然抬眼,那双眼里,有泪。 特里的感情来得太突然,她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现在的完全接受,特里布段证明自己的感情,但她总是不信。 自己始终不愿意相信,特里对她的感情是真的,只怕梦醒,其实她一无所有,她害怕失去,因此害怕拥有,如果注定失去,那么一开始就不去拥有,是不适会快乐许多? 特里搂过她肩膀,「无论如何,我都会记住与你相处的这些回忆,不过你得答应我,从今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语毕,他起身离开,走出酒馆,和维班一行人离去了。 她衝出酒馆,追了上去,大吼道:「特里!没有品依的贝格烈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 特里的步伐微微一顿,却不曾回头,加比诺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听见。 没有特里的加比诺,什么也不是。 第九章 再会 加比诺的日子回归平静,她的房子和原本没两样,但每个月固定收到一笔可观的收入,她只是默默收下。 维班曾来找过她一次,与其说谈判,不如说强迫。 「每个月我会拨一笔钱给你,让你不愁吃穿,前提是你不许再接近玻璃罩。」 加比诺一开始打算自力更生,不接受他人资助,但后来发现这完全是天方夜谭。 自从与特里的行踪曝光后,新闻大肆渲染他们之间的关係,以她这样平凡的女孩凭什么接近犹如神祇的特里,那简直是褻瀆,举国上下悲愤不已,维班曾警告她别出门,但她没听进去,差点被打断腿,回到家后照镜子,那副狼狈的模样,比起在矿场工作时还难堪千万倍,发上还黏着几片菜屑,她放声大哭,却不得不接受命运。 她绝了与他见面的希望,整日待在家里,足不出户,偶尔接受财物时才打开门,接受户外照进来的一缕阳光。 所以当敲门声响起,她木然走到门边,看着与平常一样装份的男子送东西过来,他把箱子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走。 加比诺隐约觉得不对劲,平时来的男子从容不迫,这次却有些心虚的样子,她不免多了几分好奇,有些心急的打开箱子。 是副能够完全易容的面具。 她知道那是谁送来的,却没接受他的好意,只是将面具摆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她以为,只要努力不触碰,那些人、那些事就会离她远去,但她显然太天真了,天真到以为自己能忘记他。 维班推开门,加比诺抬起头,皱了皱眉,「没人教过你要先敲门吗?」 他不理会加比诺,逕自说:「有空去看看特里吧,我知道他给你送了副面具。」 这话倏地挑起加比诺的怒火,「你当我是什么?爱留就留,爱走就走?我告诉你,别妄想再指使我……」 维班只是冷冷地打断她,「别急着把话说死,特里的身体很虚弱,你现在不去,难保将来还会不会有机会。」 加比诺如同断了线的风箏,跌坐在床上,「他……病得很严重?」 「去看看吧,我车子在外头,顺道送你一程。」 有了维班护送,她不需易容,车子飞快的回到玻璃罩,而她如愿见到憔悴又熟悉的脸庞。 特里虽然憔悴,但精神不错,见加比诺到来,他更是高兴。 他挥挥手,要其他人离开,接着迫不及待的将她拥进怀里。 「好久不见,加比诺。」特里哑着声音说。 加比诺虽然欣喜,但仍关心他的身体,「你好好歇着,我在旁边看着你。」她退开他,特里却抓住她的手。 特里摇摇头,「我没你想得严重,这不过是为了引你过来。」 加比诺想相信,但特里的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又大病一场,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知道特里是因为不适应玻璃罩外的自然才会生病,这宛若警鐘,警示他不能再跨出玻璃罩半步。 加比诺只觉得残忍,特里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渴望阳光与自然,但现实却告诉他再也不适合自然。 「加比诺。」特里眨眨眼,很高兴的样子,「维班告诉我,只要我想见你,随时都可以把你找来。」 加比诺强迫自己堆起笑脸,「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嗯!」他犹如兴奋的孩子,发自内心的微笑,「那天你对我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下意识的,加比诺更用力的回握他的手。 「是啊,特里,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一样的喜欢……」 她的告白化作一阵热情,特里的嘴唇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带给她的感受让她觉得自己又回到第一次见面时,那令人目炫神迷的光景。 最后她伏在他胸前,坚定的信念给予她力量,她告诉他:「即使品依不是平凡人也无所谓,因为格贝烈对她的爱是那样奋不顾身。」 第十章 离别 她换上易容面具掩人耳目,身上穿的是先前特里送的衣服,不是非常昂贵,缎面洋装,设计精心,细微之处也颇具巧思,典雅又不失可爱。 如同往常的走往玻璃罩,人们已经逐渐忘却她的存在,毕竟特里的光辉如此耀眼,她这样不起眼的微粒轻而易举的被埋没。 她开心的想,也许再过一段时日就不必带面具示人了。 站在玻璃罩外,罩子外依旧挤满人群,没有人朝她看过来,他们的目光始终距焦在特里身上。他抬起头,瞬间就在眼前,那么靠近。特里保护她不让人看见,所以总是在玻璃罩内部徘徊,外面的人看不见她,自然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他们走过栋栋建筑,走过实验室,几位博位聚集一块,严肃谈话,见他们经过,随即收口,几个对她摆以不屑之色,另外一些蹙起眉头别看脸,眼不见为净,维班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走过,倒是博士群里最和善的。 加比诺回过头,看着特里直盯着自己,笑问:「你在看什么?」 特里不答,只是更用力的握住她的手。 一旦握紧了,就不愿再松开。 加比诺以为自己可以不顾旁人眼光,但她错了,当她向特里道别,维班便说要护送她回去,特里頷首应允,当维班望向自己,她觉得自己的心是凉的。 她不断回头,但特里只是朝她微笑,向她挥手。 维班并没有载她回家,车子直直驶出城,她毫不意外。 维班从一旁拿出装钱的大箱子,这箱子比以往大上许多倍,他淡淡地说:「离开他吧。」 她一直在意,所以当别人冷眼或充满恶意的眼光投向她,便觉得无地自容。 也许,离开是最好的结局。 她并没有马上接过,只是问:「为什么?」 维班显然准备好答案,从容答道:「国王不会允许特里发生这种事,还有,离开,不仅是对特里,对你也好。」 加比诺垂眸不语,维班顿了一会,继续说:「你以为你高攀不起特里,那还算识大体,毕竟特里除了是亚特兰提斯的精神支柱,更是带有皇室血统,高贵如他,又岂是你能奢望的? 「再者,还有我个人因素,我希望你离开,彻底消失。我想,我曾经有过珍惜的东西,但我忘了,我希望你能保有当初的天真,这样我心里会好过一点。」加比诺从维班脸上补捉到一闪即逝的痛楚,但太快,那痛苦又被黑暗的深渊吞噬,他那双眼睛,更是一汪无尽黑潭,令她不敢持久凝视。 他皱了皱眉,「我刚才说到哪?对了,说到皇室……」 维班转过头,望着加比诺错愕的脸庞,不解地问:「怎么了?」 她连忙摇头,「没什么,只是对他的身份感到讶异。」 「我已经安排好你的住处,到那里你就好好安生吧。」他推过箱子,「这些,够你一生吃穿了。」 「维班。」加比诺眨眨眼,「既然一开始就希望我走,为什么那时候又要找我回去?」 「那时他身体虚弱,你过去他会好些。」似乎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不过维班看着加比诺的笑脸,竟觉得无比荒谬。 「那么现在呢?」她完全不认为特里的身体有明显改善。 维班望向窗外,没有回答。 第十一章 求婚 隔天加比诺还是回到城镇了,她告诉维班,有些东西必须回去收拾,维班没有理由拒绝,只好再三嘱咐她别靠近玻璃罩。 她是有私心的,她想和他默默道别,只要在远远的地方凝视,在他看不见她的地方注视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在不断接玻璃罩时,她不断这么告诉自己,以致于她惊觉自己已经身在人群之后时,她已经站在能与他对望的距离。 玻璃罩下的他,像尊精牧的陶瓷娃娃,令身边所有都黯然失色。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是她以为再也见不着的人。 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吧,能看见他恬然的面容,心中空缺的一块就足以填满。 她挤出人群,想悄悄离开,却与他的视线不期而遇,他转头对身边的人说话,之后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她居然已经在他面前,这次,没了玻璃罩的阻隔,她更加无法控制情绪,身子不住微微颤抖。 她早该觉悟,自己是离不开她的,明知是飞蛾扑火,依旧是心甘情愿。 外面的民眾更加激昂,玻璃罩彷彿随时会碎裂。 其实不必这样的,不需要为了她使群情激奋。 加比诺不知道的是,特里昨日才为了他们自作主张送走加比诺而大发雷霆,如今见了她,他内心狂喜。 他已经穿戴整齐,这时才转身面对她。 特里眉头一皱,将身上的罩衫褪下,披在加比诺身上,这才满意的露出微笑,搂过她肩膀,「我们出去逛逛吧。」 说的逛逛,也不过就是不远处有一地较为隐蔽的草地。 她下意识想答应,但仍不放心的问:「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特里一顿,嘴边带着嘲讽,「死不了。」 他知道加比诺不喜欢听见这样的话,但一时口快,只能安抚着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总是这般对她说,以致于她几乎要相信这番谎言,若不是亲眼见到他每况愈下的身体,她一定会安心的待在他羽翼底下,作她的美梦。 她克制着不去想负面的事,很自然的牵起他的手,「那我们走吧。」 不经意看见身旁的人对她的举止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果然,她是太超过了。 正想抽回手,敏锐的他却更快紧握住,深怕她就此离开。其实,他是太害怕了。 「没事,别理他们。」声音中明显含着一股怒意。 他都已经这般没了尊严,还希望他怎样,难道就连珍惜的东西都保护不了吗? 他昨天与维班争论不休,心情低劣至极,若不是加比诺出现,他的心情简直和暴风雨没两样。 这时她轻轻说:「无所谓的,我有你就够了。」宛若羽毛轻轻拂过心口,很柔很柔,彻底抚平他所有怨懟。 加比诺甩甩他们交握的手,有点撒娇的意味,他心中一动,打横将她抱起,小心呵护在怀里,往隐藏空间的草地走去。 「别这样啊,大家都在看。」她羞红着脸,不安分的在他怀里扭动。 「你不是说不在意?这么快就反悔了?」何况,他的确是刻意做给其他人看的,就算排除这些,他还是想揽她入怀。 她轻喃道:「我是怕你承受不住……好了,没别人了,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他闻言,坐在草地上,双臂依然环在她腰上。 「不喜欢我这样?」说着,头顺势靠在她纤弱的肩膀。「这可怎么办呢?我可是很喜欢呢。」 「不是,我是说……唉呀,你的头发好痒。」还有他周身的气息,这些全让她不自在。 特里轻笑,望着天空,许久没再说话,她也藉此享受片刻的寧静。 之后,他的视线收回,带着宠溺的望着她,在方才的时间内,似乎做了重大决定。 手指轻轻抚过她小巧的面容,他状似不经意的说,「嫁给我吧,我想和你一起过日子。」 见加比诺讶异得答不上话,他语带恳求,「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心愿,也是唯一一个,从今以后别无求。答应我,好吗?」 她可以吗?她真的可以吗?她鼓起多大的气才能说服自己坦然站在他身侧。 他是万眾瞩目的焦点,而她却是人海中最不起眼的一点,可是他总能在第一眼就看见她,彷彿她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光芒。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但我想在有限的时光里,陪着你一起,把我所剩的时间都留给你。」 他静默着等待答案,他不认为自己缺乏耐心,但忐忑的时光让他焦躁。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她那声几不可闻的「好」。 回去之后,他目送加比诺安全离开视线范围,转头交待:「暗中护送她回去。」 维班有些厌恶的声音传来,「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他冷声道:「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我的举动,还有,我将在近期内迎娶她。」 维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热切地说:「好,我尽力为您打点,那么婚期……」 「愈快愈好。」他不耐烦的打断维班。 「嗯,那就五天后吧。」 他身子一僵,但在面对旁人时已经平復情绪,面色如常,「不,三天后我就要娶她。」 最终章 许愿池 加比诺穿着一身华贵的衣裳,看向镜中的自己,脸上掛着满足的笑容,浅浅的酒窝陷在颊边,怎么也收不住。 曾经她坚强,曾经她脆弱,但不论如何,从现在这一刻起,她不会再放手,即使维班或所有人阻挠,她都要和他在一起。 就在她做好完全的心理建设,准备打场硬仗,特里却说,维班支持他们,还要为他们举行婚礼。特里不仅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出玻璃罩,还能与她缔结连理,不过国王无法接受皇室与平民通婚,因此皇室族谱内并不会列上她的名字。 她不在乎,只要能与特里相守,其他就显得微不足道。 特里走向她,牵起她的手,唇边是温和而内敛的笑容,他的手略微冰凉,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她。 加比诺心里一暖,即使心里还存着几分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拥有这一切,美好得宛如梦境,她却顺利获取,但特里太瞭解她,只要稍有心思都会被看穿,加比诺便甩掉这些烦人的念头,重新堆起笑。 在极不安心的时候,脑袋便极积正向思考,譬如她现在就想,她这么爱特里,上天一定会眷顾他们,不论遭遇什么事,也能顺利度过。 他们并没有直接去婚礼现场,距离婚礼还有一段时间,特里带她爬上山,加比诺觉得熟悉,随即想起这是上回不经意在山洞里发现壁画的树林。 当特里放开她的手,加比诺还不明白他的用意。 眼前是一片洁净的湖泊,微风吹过,波光粼粼。 他转过头,指着池子说:「格贝烈和品依就是在这许愿的。」 加比诺掩不住讶异,「你带我来这里……」 特里拉着加比诺跪下,双手合十,「要虔诚,水神才听得见。」 加比诺跟着特里合掌,特里闭上眼,「如果恋人要相守,心意必须一致,许的愿望要相同,才会成真。」 她侧着头看特里,他的表情是如此认真,再看向水池,倒映着两人的身影,她真希望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 加比诺闔上眼,「许愿吧。」 他们有些狼狈的跑回婚礼现场,有位叫颯培的博士气极败坏地说:「加比诺,你知不知道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特里不着痕跡的站在两人之间,淡淡解释:「是我硬拉着她到处晃,和她没关係。」 颯培瞪她一眼,扭头就走,远方维班正和祭师谈话,见颯培到来,搂过她腰际,动作再自然不过。 祭司走到围满玫瑰花的台前,朗声道:「恭迎各位蒞临亚特兰之子婚礼。」 「请新郎新娘就位。」 亚特兰提斯的婚礼很简单,只要在祭司的祝福下完婚就是公认的夫妻了。 他们肩并肩,四周湖光山色,他的脸、他的鼻、他的唇……美好得像一幅画,而她,站在画外,摸不着这个世界。 几乎有那么一瞬,加比诺觉得自己就要哭出来,特里的手抚过她脸庞,「加比诺,我在这里。」 是啊,他就在这里,为何存疑?为何犹豫? 「特里,特里……」加比诺喊着他的名字,就算喊上千万遍也不够。 「缔结连理之血,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一旁有人端过水晶钵,分别递上小刀,两人在指尖上划过,将血滴入钵内。 「我在此宣佈,特里与加比诺正式结为夫妻。」 长久以来,她等的不过就是这一刻,终于,他们完全属于对方。 「加比诺,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特里笑着,声音薄得像雾,飘飘緲緲,似在眼前,却捉不住。 「我也是。」她甜甜一笑。 加比诺走向前,就要触及特里的剎那,她抓了空,特里的身子像风中的羽翼,飘落在地。 场面瞬间失控,一群人衝向她,民眾怒骂着,撕扯她的头发,有人摑她一掌,她跌倒在地,泪珠滚滚落地,身旁的群眾更是激烈的伸脚踹她。 「是你害死亚特兰之子!是你……」 「恶魔!她绝对是恶魔!」 「去死!你该死!该死的人是你……」 她不知道那些群眾是哪里来的,婚礼只邀请几位贵族参加。 被包围的她不知该如何反击,眼角撇见祭司在台上冷眼旁观,她读出唇语,他骂她活该。 她真的活该吗?因为她接近特里? 是啊,该死的是她,她应该相信,像她这样的人,是不配与特里在一起的。 明明早有预兆,却不深想,只一昧的赖在特里给她的梦境,梦境如诗、如画,为什么要醒?醒了,就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痴狂的傻子,妄想的东西终究得不到手。 「各位,罢手吧。」维班走来,群眾乖乖退后,只是用恶意的双眼鄙视她。 她抬头,注视着他。 维班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说:「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特里永远在一起。」 若不是被欺凌至气若游丝,她一定跳起来大骂他假惺惺,但是现在,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拿着一双眼睛狠狠瞪他。 维班对她的瞪视毫不在意,从怀中取出一瓶黑色药水,扔在她面前。 「喝下,神会带走你的灵魂,将你打入无尽深渊。」 他总是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话,她嗤笑一声,颤抖着手接过,别开眼不再看他。 她爬到特里身边,脸颊再度溼润,「我会和你在一起,我要和你在一起,不论是以何种方式……」 旁人听见她的话语,咒道:「该死的恶魔!死了也不愿放过亚特兰之子!」 维班不耐烦地说:「闭嘴!」又转身向加比诺,「若是不喝,你就等着被乱棍打死,聪明如你,总知道该怎么选择。」 她血红的双眼注视维班,哑着声说:「你设计好一切布局,等着我跳……特里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一名男子看不过加比诺对维班不敬,朝她头上就是一踹,「闭嘴!」 温热的血液流过她额前、鬓边,她不喊痛,只是微笑地望着对她施暴的男子,「如果我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是过错,那么你欺侮与你地位相等的平民难道就没错吗?你以为,到了神那里,就能去到永乐的净土吗?」 听着加比诺平静又似疯狂的话语,男子不禁后退几步。 她抓过药瓶,拉开软木塞,一饮而尽,还快意的抹抹嘴唇,她使终笑着,令周身的人不寒而慄。 她不愿再面对其他人,当她转身面对特里时,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她拉起特里冰凉的手,贴到颊边,「特里,我来了,你等等我……」 闪耀生命的光芒,终究熄灭。 当天晚上,在亚特兰提斯郊区一户人家,男孩兴冲冲地奔回屋里。 「妈、爸,你们快出去看!」 母亲正缝补孩子的衣服,便推推孩子的父亲,「去看看吧。」 父亲本想打发儿子,但窗外瞬间光亮,就连母亲都放下手中的针线,他们互望一眼,快步走出屋子。 「那是……」 二束光芒,从林中散出,直达天际。 孩子雀跃无比的说:「一定有人在那里许愿,愿望成真了!」 加比诺闔上眼,对着水神虔诚许下心愿。 誓愿之神,请聆听我愿望,不论身在何处,我都要与特里相守。 她几乎与特里同时睁眼,她有种感觉,他们心灵相契,愿望一定会实现。 一连风拂过,宛若将他们的愿望带走,传达给水神。 他们相视而笑,特里向她伸出手,「我们走吧。」 当加比诺迎向他,特里顺势扶住她,将她扣在怀里,「还记得,先前为了躲追兵时,我一直有句话没和你说吗?」她自然记得,「那时候,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再为了让你忌妒而做出无意义的事。」 加比诺牵起他的手,「就算不说也无所谓,因为你已经用行动证明了。」 今生今世,唯有彼此。 她真是亚特兰提斯里最幸福的人了。 全文完 番外 恶魔的契约(1) 加比诺在大街上狂奔,赤热的太阳将她白皙的皮肤映得发亮,离北山愈是接近,她的心跳就愈是急促。 往北山的途中,玻璃罩是必经之地,她远远的就望见一群人挤在玻璃罩前瞻仰,她却没多看一眼,迅速经过那嘈杂喧腾的地方。 穿越树林,她跑到洞口旁,工头蹙眉拦住她。 「加比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梵沙,我是来找维班的。」她眨着眼,一副天真的模样,叫梵沙差点心软,「那么,我这就进去了。」 梵沙一手拎住加比诺,有些严厉的斥责:「加比诺,里面很黑,你什么也看不见,再说了,採矿是件危险的事,你不能总是来干扰维班……」 加比诺不停探头向洞口张望,压根没把梵沙的话听进去。 洞口里走出一名白衣少年,採矿时的污痕在衣裳留下痕跡,即使如此,他依旧穿着白衣上工,加比诺喜欢他穿白衣。 「维班!」加比诺兴奋的扑上前,「你饿了吧?我们去附近吃点东西吧!」 维班拍拍加比诺的黑发,微微一笑,「不了,刚才工头发过麵包了。」 加比诺噘起嘴,「只吃麵包怎么填饱肚子?」 维班明白加比诺只是渴望他的陪伴,于是妥协道:「好吧,我一下工就去找你。」 加比诺晃晃他的手,有些撒娇的语气。「维班……」 「嗯?」 加比诺睁着她美丽的绿色眸子,迟疑了一会,央求道:「你可不可以换份工作呢?」 加比诺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这种请求,维班如同往常回应:「你忘了我爸爸是工头吗?我必须在他身边帮他的忙。」 加比诺的失望溢于言表,她丧气地说:「自从你开始这份工作之后,我们能碰面的时间就缩短了……」 望着她稚气的脸庞,维班有一瞬间的动摇,不过他迅速的恢復理智,「加比诺,不要任性,总之我会去找你……」望着加比诺天真的双目,心里一阵不忍,便取下掛在身上的手鐲,他一直随身携带,如今却轻易的送给她。「这给你。乖乖等我,知道吗?」 加比诺望着维班离去的背影,那是她最后一次记得他穿白色衣服的印象。 番外 恶魔的契约(2) 加比诺从小住在贫民区,维班是他的邻居,她视他如兄长,维班一直照顾着她,若不是维班,也许加比诺在出生时的冬天就冻结了生命,她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维班就是她的哥哥。 加比诺曾经问维班,为什么要这样不遗馀力的照顾他,那时他才十二岁,脸庞尚未完全脱离稚气,但语气却坚定不疑,「你很特别。」说完还难得的红了脸。 亚特兰提斯的阶级制度分明,虽是具有高科技的王国,但科技只专属于贵族,平民百姓只能从事依靠力量的工作。 一般而言,男子七岁外出工作,女子则是十岁,今年维班已经十七岁了,他在亚特兰提斯四处找寻工作,为了不让自己成为矿工的一份子,即使收入不稳定,他依然不肯和父亲一同上工,直到有一次,维班一身疲惫的回到住所时,附近的居民惶恐的告诉他加比诺让贵族带走了。 「贵族为什么要带走她?」维班感到焦急,却毫无办法。 「坦森要见你,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坦森是大户,除了皇家土地外,亚特兰提斯有一半以上的土地都属于他。 维班心一沉,向那人道谢,举步走向皇宫。 宫门守卫见他仪容不整,又是贫民打扮,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进去。 「让他进来。」那声音彷彿从云端传来,高高在上。 进宫后,一名少女带领他拐过重重迷宫似的回廊,最后在一扇门前站定,「维班少爷,这边请。」 维班不明白何以少女称呼他为少爷,现在他只想搞清楚一件事,「你一定知道加比诺在哪,麻烦带我去找她好吗?」 少女恭敬的垂下头,「待少爷净身完毕,雅拉就带领您到伯爵所在。」 他皱眉,不愿浪费时间在洗澡上,他一心只想快点见到加比诺,但眼下也只能妥协。 他尽可能节省时间,不一会儿他已经站在雅拉面前,「现在,可以带我去找伯爵了。」 番外 恶魔的契约(3) 层层堆叠的精緻白瓷盘上,摆放着各式糕点,坦森坐在一旁高雅的沙发上,身旁是侷促不安的加比诺。 「加比诺,怎么不吃呢?」坦森叼着烟斗,一派悠间的问。 「谢谢,我不饿。」加比诺礼貌的拒绝,一边打量着坦森,不知道他把她找来是什么用意。 坦森倒是大方,「不饿的话就带回去吧,全都是为你准备的。」 加比诺受宠若惊的睁大眼,「不,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坦森挑眉,「为什么?难道你不喜欢这些糕点?还是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现在去做。」 加比诺惶恐地摇头,「不必了,真的不必了。」 坦森笑了,「可爱的加比诺,你不必和我客气,我并不是白白让你拿走这些糕点,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这些全都是你的。」 加比诺毕竟是孩子,见到如此口可的食物怎么能够不心动?于是她怯生生的问:「什么要求?」 「到矿场工作。」 她想起几年前,九岁时,她便向维班提过这个要求,但他从不答应让她跟着上工。 加比诺总觉得,维班是为了她才不去矿场工作,如果维班去了矿场,就没有理由不让加比诺跟,原因是矿场收入稳定,但工作也相对辛劳。 加比诺沉默着,没有马上回答。 「加比诺!」正在沉思,一道欣喜的声音打破死寂,若不是身处皇宫,维班一定会上前紧紧抱住加比诺。「你让我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加比诺瞥了坦森一眼,分明是他硬拖着她来,现在却不吭一声替她解释。 维班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大厅里除了他和加比诺之外还有其他人,不由拉着加比诺退了一步。 坦森放下烟斗,翘起腿,「年轻人,我很欣赏你。」 加比诺抬着头望着维班坚毅的侧脸,维班低下头,轻声向加比诺说:「你先出去等我,我和这位先生聊聊。」 「为什么?」加比诺眨眨眼,「你们要背着我吃掉这些吗?」她指着架上的糕点。 坦森让雅拉打包给加比诺,这下子她再也没有理由留下。 「加比诺,在外面等我,不会很久的。」维班柔声向她承诺。 「我不要。」加比诺稚气的脸庞和绝不妥协的语气让维班知道她并不是无理取闹,但这里是皇宫,由不得她胡来。 「我说出去。」维班不由朝她板起脸,「同样的话别再让我重覆了。」 加比诺不再辩驳,只是望向在一旁看戏的坦森,眸光冰冷的注视着他,坦森注意到加比诺的视线,但对上她的眼睛时,又是天真无邪的模样,坦森也没放在心上。 加比诺看着维班,「维班……」 下一秒,加比诺转身跑开,推开大门离开了。 当那扇厚重的门关上时,加比诺就知道她所拥有的一切即将消失殆尽了。 房内一片寂静,宛如加比诺未曾来过。 维班双手握成拳,语气却淡漠得像是他们在讨论天气,「伯爵的目的是什么,我想我很清楚。」 「那么,先见个面吧,我来安排时间。」 「不急。」维班走近一步,「先来讨论加比诺的事。」 坦森頷首,「她,十二岁了吧?你打算保护她到什么时候?早在二年前就该上工了。」 加比诺是孤儿,从小由他抚养长大,一时之间,回忆涌上心头,五味杂陈。 「我说过,等到我二十岁。」他想再等一段时间,让加比诺有足够的时间学习自己生存,也让自己逐渐放手。 「也行,不过她得先到矿场工作,你得空时得过来皇宫和颯培见面,好增进感情。」 「加比诺去矿场,我也和她一起,如此,恐怕没时间和颯培会面。」 坦森唇角一勾,「你如此放不下那女孩,受苦的只会是自己。」 「那是我个人的事。」 坦森只好补上一句,「颯培也会受苦。」 维班抿了抿唇,「大不了,我和恶魔立下契约,发誓一辈子只喜欢颯培。」 「恶魔的契约……」坦森吐出一口烟,「这主意我喜欢。」 他忽视坦森的话,继续说道:「所以,这三年里我还是全心全意的陪伴加比诺,也请你别来打扰,三年后,我完全属于颯培。」 「成交。」坦森起身,伸手与维班紧紧一握。 番外 恶魔的契约(4) 走出皇宫时,维班只向加比诺说了一句:「我们去街上逛逛吧。」 「那位伯爵和你说些什么?」 维班看她一眼,「你现在就要听?」 「和我有关对吧?」加比诺迟疑的问。 「嗯。」维班轻应了一声。 加比诺咬唇,终于下定决心,「那还是告诉我吧。」 「也好。」维班叹口气,「我也不打算瞒你了。」 于是维班告诉她,三年之后,他必须离开她,和伯爵的女儿颯培结婚,不过他刻意略过了恶魔的契约,这件事没必要让加比诺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伯爵会看上你?」加比诺难以置信的瞪大眼,想尽力思索哪一句话听起来最有破绽。 「他观察过我,或许该说,每个非贵族的人民一直都被监视着,偶尔遇到人才时就提拔,你应该听说过平民升等的事情吧?就是这么发生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三年之后,你就不再是平民?」 「嗯。」维班郑重地点头,「而且我们恐怕无法再见面。」 三年来,加比诺在矿场做打杂的工作,也许是帮忙搬重物,也许是帮忙分送食物,工作时日也较一般矿工少,这全是拜梵沙所赐,加比诺不过是名义上的矿工。 维班虽然答应坦森,但却无法放心让加比诺进入矿场,因此拜託父亲安排最轻松的职位,再安排几个眼视以防坦森窥视,虽然薪水少,但至少能养活她自己。 加比诺一直以为日子会继续过下去,坦森也不会再来干扰他们,相安无事的度日子,但她显然太天真了,事情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生,令人措手不及。 加比诺在树荫下乘凉,抬手抹汗,此时一列整齐的军队笔直走到洞口,为首的军官和梵沙说话,加比诺距离军队有些远,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因此小跑步上前,眼尖的军人们见到她便用身子阻隔,不让她靠近。 加比诺有些懊恼,但至少这样的距离足够她听清楚他们的对话。 「是时候了,伯爵还在等着呢。」军官脸上尽是不耐烦。 「小的已经派人找他了,很快就会出来。」梵沙恭敬地答道。 不一会,维班从洞口走出,方适应明亮,他第一眼就看见加比诺,不由蹙起眉头。 军官迎上来,殷勤的问:「大人有何吩咐,小的会尽力替您完成。」 「既然如此,我父亲就拜託了。」维班望向梵沙,「请让他后半生在荣华富贵中度过。」 梵沙瞪大眼,「维班,不可违逆伯爵的旨意!」 「既然伯爵要我替他办事,就该给我相对的酬劳。」维班淡声说着,视线不经意瞥向加比诺,却没在她身上多作停留。 「那么加比诺怎么办?她年纪还小,你捨得留下她?」梵沙有些焦急,虽然加比诺与他非亲非故,但几年相处下来,总归是有了感情,再者加比诺是孤儿,若是他们都离开,以后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维班一顿,刻意不去看加比诺,「我向伯爵要求的够多了,我无法再顾及其他。」 一名军人匆匆上前,对军官耳语,军官点点头,朗声宣布:「从今起,加比诺成为正式矿工,待遇等同一般矿工,若有包庇者,伯爵会加倍论处。」 接着,军队们簇拥着维班与梵沙离开了,离开前军官任命一名中年男子上任成为新工头,加比诺记得他叫多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军队调头,为首的梵沙不断转头看她,大喊道:「加比诺,好好照顾自己!」 加比诺追上前去,「维班!维班!」 加比诺体力一向极佳,她很快就追到维班的坐骑,「维班,你会回来的对不对?我会乖乖等你……」 维班终于正视她,「回去。」好不容易追上,却是得来这样的结果,加比诺犹如被泼了一桶冷水。 「维班……你真的不要我了?」加比诺咬唇,抑制自己想哭的衝动。 他以从容又疏远的态度,缓缓答道:「你没听清楚我刚才所说的话吗?从今起,我是伯爵的人,和你再无关係。」 和她……再也没有关係……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三年前的那天,维班就向她提过了,只是这三年来太过安逸,她以为维班忘记了,以为那天不过是个意外,不论如何,维班总是会陪伴在她身旁,照顾她。 「没有你,我就不会照顾自己了……」维班似是刻意的加快速度,加比诺只得跑得更快。 维班依旧冷漠,「那是你的事,我已经照顾你十五年,够久了。」 「那、那如果在路上碰面,我可不可以……」 维班截断她的话,「我们不会再有机会碰面,还有,我记性不太好,若有机会遇上,我也不会记得你。」 终于,加比诺慢下脚步,军队离她远去。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在外人眼里看来,加比诺简直是失魂落魄。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工头,凡事都得过问我……」多路在大石上叨叨絮絮,加比诺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恨坦森,若是没有坦森,维班也不会被带走;若是没有坦森,她可以快乐的度过每一天,和梵沙笑闹、依靠维班,永远长不大。 可是维班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再见面,他也不会与她相认。 番外 恶魔的契约(5) 之后的日子每一天都像酷刑,多路苛薄无情,甚至刻意将所有重担丢给她做,她相信这一定是军官的指示。 在亚特兰提斯,她一直是孤独的,直到遇见维班,他教导她写字,陪伴她成长,亦师亦友的关係让她逐渐依赖,然而他却突然离开了,留她独自一人承受巨大的失落。 夕阳西下,加比诺在路上缓慢行走,走着走着,她看见每天上工时必经的玻璃罩,玻璃罩外,不论何时都是这么热闹。 加比诺不禁苦笑。瞧,人生来的命运是如此不同,住在玻璃罩里的人高高在上,而她却只是低下的工人。 自记事以来,她使终未曾向玻璃罩望去一眼,原因是没兴趣,即使巨大的萤幕墙上成天播报着那人有关的消息,她却是刻意隔绝,不去在意与她无关的事物。 玻璃罩里的主角──亚特兰之子,是亚特兰提斯王国里最美丽的生物,他的一举一动,足以影响整个国家,人民为了瞻仰他的面容,可以一天不吃不睡,据记载,守在玻璃罩前最久纪录维持者足足在外站了三天三天,第三天晚上还下起暴风雨,那人就在无情冰冷的夜晚死去。 自此以后,王国下令只能利用上班前、中午及下班的短暂时间瞻望,以不影响工作效率为前提。 她一直严重鄙视那些人们的举动,为了观赏人类,不务正业,甚至捨弃自身生命,即使出了意外,也不值得同情。 她从未走近玻璃罩,也未曾见过那令人心折的美男子,但这天她心情极差,一天下来,她觉得自己耳朵都快长茧,这都拜多路所赐。 想想,维班也离开她两年了,一股悲伤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她竟走到人群后,这下子,想不见到玻璃罩里的男子也不可能了。 第一个反应自然是吓呆了,她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觉得神经紧绷,再不放松就要昏倒,但她丝毫无法移开视线,除了震撼之外,还有诧异,她佇立原地,双目直盯着那名男子,双脚犹如被钉在地上,无法走动。 那名男子并没有出来,加比诺看见的人是维班! 她倒抽一口气,终于跪坐在地,失神的、怔忡的无法作出任何反应,维班身旁的人说话时,脸上不带半点笑容,像是面瘫一般,无法自然的摆出表情。 那不是维班!维班不是这样子的!在她记忆里的维班,是和蔼可亲而且善良,他关心他周遭的所有事物,他在乎她……对她而言,维班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但无法否认的是,三年前的维班,确实狠心拋弃她了。 她抹去眼泪,从地上爬起,狼狈的跑走,不再回头。 番外 恶魔的契约(6) 隔天经过玻璃罩时,即便已经尽力克制不去看,却有股莫名的牵引力将她带到玻璃罩前,还没到上班尖锋时段,围观的群眾不多,她望向玻璃罩内。 那人举止优雅,不论是沉思、喝茶,都带着无懈可击的美感,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震撼极了。 维班不在,只有那名男子从容不迫的看着电子报纸,忽然他起身,视线与她对上。 瞬时她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要将她引到他身边似的,念头刚起,眼睛一花,她居然已经在玻璃罩里了。 加比诺有些急切地说:「你、你快放我出去。」 男子从容回答:「不放。我好不容易把你弄进来,为什么要放你出去?」 他如此反问,倒让加比诺不知所措。 她支吾着应答:「我没说我要进来,而且……而且我、我不想待在这。」 「不过你也看见了,我是出不去的,如果你不进来,我就只能一个人孤单寂寞的住在这里。」他点头说道。 加比诺睁大眼,「胡说,明明也有很多人住在这里。」 「是啊,他们住在这里,方便监视我。」他语气依旧淡漠,彷彿谈论的主题并不是自己。 加比诺双手握成拳,放在身侧。「为什么是我?」 「你很特别。」 她记得,很久以前,维班也曾红着脸对她这么说。 在两人后方的隐蔽处,维班望着加比诺和特里,感受到亲切和熟悉从心头上掠过,就像那轻拂过的微风一般,不带半点痕跡。 颯培走过来,横过脖子将手搭在他肩上,「维班,亲爱的,你在想什么?」 维班看她一眼,「等到满月,我就能真正成为恶魔之子了。」 颯培捧起他的脸庞,在他唇上一吻,「吾爱,你为我奉献得够多了。」 维班搂住颯培的腰,「我的目的,就是给你所有的爱。」 颯培轻笑,「你可记得,在我嫁给你之前的生活?在那时候,你可有爱的人?」 「几乎快忘光了,除了父亲。」维班叹口气,「你很在意我的过往?」 颯培噘起唇,自信地说:「有什么好在意的?即使你有爱过的人,你也不会记得,就算想起,记忆和情感也会被恶魔吞噬;除非你亲自杀此她,在杀死她之后,你会想起与她的种种过往,痛不欲生。我劝你,如果还保有一丝记忆,最好别再和她扯上关係了,否则受苦的只会是自己。」她甜甜一笑,那话里似是魅惑,又是警告。 维班转向前方,加比诺已经离去,如同他的心里正也丢失了一块,再也找不回。 番外 恶魔的契约(7) 加比诺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和亚特兰之子有所交集,甚至成为玻璃罩的常客。 一开始,特里身边的女伴一个接着一个,她能感受到他的轻浮,但却不干涉他的生活。 她知道特里是故意的,于是更不可能像其他女孩一样的接受他。 维班偷偷观察他们,嘴里轻喃:「她只是天真,并不傻……」话出口,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素不相识的女孩有这般独道的见解。 她装作无知,不知道他的意图,没直接回应他,她心想,她要改变他,不能让特里像维班一样被权力收买。 当特里出现在她家门口时,她震惊得难以言喻,他逃出玻璃罩的目的,加比诺也只当是想接近大自然,并没有与自己扯上任何关连。 他如此信任自己,第一个念头就是来找她,纵使理智上告诉自己应该带他回玻璃罩,但说出口的却是妥协。 追兵烧毁维班留给她的房子,那是她仅有的家,她无法装作不在乎,当特里紧握住她的手时,她才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与特里奔逃的时光,是加比诺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别有旁人,只有彼此。 他们一起待在洞穴里,她听着特里说着许愿池的故事,那一刻温馨而幸福。 他们一起在森林里奔跑、大笑,与特里相处总是让她感到愉悦。 起先,她对他直接而突然的告白感到意外,这次不同以往,特里不容她逃避,却也没逼她,直到维班等人包围酒馆,她追了出去,一直坚持不踰矩的那条细线断得彻底。 「没有品依的贝格烈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她发狂似的叫喊着,但一行人渐行渐远。 如同那日维班离去一般,再也没回头。 她想,他们之间,就这样了吧。 加比诺再次出现在特里面前,特里看起来虚弱极了,却硬说自己不如表面上说的夸张,她知道特里只是安慰自己,特里的身体是骗不了维班的,维班照顾他一切起居,维班甚至比特里清楚他的身体状况,既然维班愿意让她来探望,就表示特里绝对病得不清。 她心里愧疚不已,他不该放任特里在外游盪,如果她理智将他送回玻璃罩,也许就不会发病了,他的病都是因为无法适应外界。 说来讽刺,他一生渴望自然,好不容易逃出囚笼,自然却毫不留情的排斥他。 那天的她,真是全世上最美丽的人。当特里亲手为加比诺披上白纱,笑意就再也隐藏不了。 特里期待这一天许久了,即使他一直觉得身体虚弱,他还是坚持要完成这件事──这是他此生唯一的心愿,他不确定自己还剩多少时间,但他会尽可能的让她幸福。 番外 恶魔的契约(8) 维班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而他们却浑然不知。当初会答应特里的请求,不过就是看准他的时日所剩无几,才勉为其难的点头答应,带给他一丝希望,不过这希望是緲茫的,谁也说不准特里的身体能撑到何时,也许婚礼还没结束就先结束生命了。 在婚礼举行的过程中,他随时待命,直到婚礼结束,特里依然完好的站在加比诺身边,他心里居然感到放松。 忽然,特里向后倒去,唇边仍掛着欣慰的笑容。 场面瞬间失控,一群人衝向她,民眾怒骂着,撕扯她的头发,有人摑她一掌,她跌倒在地,泪珠滚滚落地,身旁的群眾更是激烈的伸脚踹她。 「是你害死亚特兰之子!是你……」 「恶魔!她绝对是恶魔!」 「去死!你该死!该死的人是你……」 「各位,罢手吧。」维班走来,群眾乖乖退后,只是用眼神恶意地鄙视她。 她抬头,注视着他。 维班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说:「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特里永远在一起。」 「喝下,神会带走你的灵魂,将你打入无尽深渊。」 她爬到特里身边,脸颊再度溼润,「我会和你在一起,我要和你在一起,不论是以何种方式……」 旁人听见她的话语,咒道:「该死的恶魔!死了也不愿放过亚特兰之子!」 维班不耐烦地说:「闭嘴!」那是他下意识喊出的话语,对她的那么一点怜惜,很快又被恶魔啃食,他转身面向加比诺,「若是不喝,你就等着被乱棍打死,聪明如你,总知道该怎么选择。」 她哑着声,看着他的眼里充满绝望,那眼神令他难受。「你设计好一切布局,等着我跳……特里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一名男子看不过加比诺对维班不敬,朝她头上就是一踹,「闭嘴!」 维班瞪着那名男子,心头有千万根针在扎,身体却动不了,也无法制止。 温热的血液流过她额前、鬓边,她不喊痛,只是微笑地望着对她施暴的男子,「如果我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是过错,那么你欺侮与你地位相等的平民难道就没错吗?你以为,到了神那里,就能去到永乐的净土吗?」 她抓过药瓶,拉开软木塞,一饮而尽,还快意的抹抹嘴唇,她使终笑着,令周身的人不寒而慄。 维班看着她,痴心的、坚决的,她的一举一动令他丧失理智,恶魔也几乎要控制不住。 她拉起特里冰凉的手,贴到颊边,「特里,我来了,你等等我……」 在完全闔上眼前,她彷彿听见维班略带焦虑的声音:「加、加比诺?加比诺……」 他说她不会记得她,但她寧可相信他是一直记着的。 维班抱起加比诺,痛哭失声。原来他爱的,一直是加比诺;原来他忘的,一直是加比诺。 他让她受了多少委屈?他的心被恶魔收买,而她的命运就此坎坷,他说要照顾她,却让她沾上鲜血,血惺味掠过鼻间,刺得他颤抖不已。 恶魔的契约,终止于挚爱,双手沾上罪恶之血,会喊出挚爱之名,一辈子,痛不欲生。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