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竇初开》 卷一 之命中剋星 「眾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咏柳亭,柳絮飘飘扬扬,一雪白身影独站亭中,观看荷池咏诗赋。那身影很纤长,衣袂翻飞出几许的清雅闲淡。 忽地,清澈响亮的音嗓骤然在林子里响起─ 「眾弟齐练武,唯独你不来,日日穷读书,花落干卿事?」 咏柳亭外几哩远的竹林,忽地哗啦啦响,一抹紫掠林而来,飘然落在偌大的睡莲上。 雪白身影,竇初开微笑。「是晴姐姐。」 苏晴双手环胸兼瞪眼。「现在諂媚来不及了。说,为何逃开?」 每次都这样,只要练功时辰一到,他就跑得不见人影,简直让她火大的紧。 「我不是习武之才。」竇初开温文回道。 苏晴雪眸一瞇。「你是不是得要我说了算。」 话落,她双足一点,提气朝竇初开跃去,不由分说的探手击去,竇初开不躲不避,稳稳的让她抓了个正着。 「唉!晴姐姐这又何必……」 话未落,便让苏晴提起身飞掠密林,往苏武门而去。 「记得吟姐姐说过的话吗?」 耳边,风儿呼啸,她传来的语音也夹带怒潮。 竇初开轻叹一声。「记得。」 「那么,你为何忤逆?身为我的丫环,本就该听命行事,你怎可违背?」还背着她偷念书,根本没将她的警告放在心底。 「是书僮。」他不慍不火的指正,凝着她的眸底蕴含宠溺与包容。 然,他的温文反倒让苏晴心里的无名火烧起。 她瞪去一双美目。「还顶嘴,我说你是丫环就丫环。我又不读书,你当啥书僮。」 这人,为什么总激不起半点脾气?实在叫人丧气的紧。 「要你练武不练武,瞧!我这施展轻功的人都不累,你居然还给我露出倦态。呿!幸好你是丫环,否则岂不叫人笑话!」 这是一句极度伤人的话,苏晴不是不明白,但谁要他性情那样温和,苏武门里头的几个师兄弟,有的火爆有的衝动,更有的是冷的像块冰、硬得像石头,儘管如此,她若是兴致来了逗他们一逗,总会有个反应。 而他,却跟他们不一样,温温文文、从从容容,别说生气了,就连瞪她一下都觉得奢侈。 而这,就叫她生气,心里不舒服的紧,所以吐出来的话就格外不好听了。 可,竇初开却不以为意,因为……习惯了。 忆及幼时,炼大哥带他入苏武门时,为避祸端,刻意隐藏了性别,委身当苏晴的小丫环,然,当他渐渐成长,身形迅速拉长,即便他再低调也躲不过苏武锐利的双眼,只好换回了男儿装扮。 然,他恢復性别,苏晴却不接受,始终丫环丫环的叫唤,儘管苏师父与自己多次指正,她仍执意如此,心想那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称谓,也就算了。 再者,与其让她任性,也总比任由落漠在她脸庞浮现的好。 「别以为吟姐姐不在,就不听话了,怎么说我还是你主子呢。从现在开始,你回去就得把那些书啊诗啊图啊通通丢掉……不,送到我房里来,乖乖的给我蹲桩去。」 命令很强势,竇初开也仅是以微笑带过,没放心上。 没听到回应,苏晴顿感不快,毫无预警的垂降而下,也不管竇初开有没有心理准备,说落地就落地,若非被拉着飞的人儿警觉心够,适时的提气,否则早已跌个狗吃屎了。 瞅着他平静的面容,她胸口的无名火更加沸腾了。 「我刚刚的话,你到底听进了没有?」柳眉倒竖,嫣红唇儿嘟高高。 「听进了。」语音温淡。 她仰着下巴,喷气息。「那你为何不应声?」 「你是主子,初开没有应声的资格。」依旧是温淡的口吻,不怨天、不尤人,完全的认命。 这般的淡然与知命,倒让苏晴更不快了,心口的那根弦绷得死紧。 「你、你就不能有点声音?我说过,我讨厌唯唯诺诺的奴才。」跺跺脚,她不要一个不会抵抗、不会反击的应声虫。 不、他不是应声虫! 他太认命,认命到让她觉得任何事都不能激怒他半分。 儘管无理,儘管搞怪,亦或是毫无节制的使任性,她始终无法左右他的情绪。 他的性子太淡,这令她没来由的生气。她气自己更气他,总是让她的心绪起伏不定,无名火不断的在胸口燃烧再燃烧。 难道,他真应了大鬍子爷爷的话,生性淡泊、不慕名利,日后必定是个德高望重的修行人。 不,她不准!没她的准许,他不能离开身边半步,当修行人……哼!下下辈子吧。 能让他捧着书,说着之乎则也的话语,她够宽宏大量了。 「你再给我听清楚了。我说话你得给我应声,我生气你得给我反应,每半个时辰你得给我发发牢骚或脾气,如果做不到,我就把你那些书宝贝儿烧个精光,半本不留。」恫吓的语气,将她的愤怒表露无遗。 竇初开看了她半晌。「动气伤身,初开愿晴姐姐开心些。」 「你也会关心我?」真是难得。 竇初开微笑。「就算我们身份悬殊,初开关心晴姐姐,并无不妥。」 她瞇眼,挺起胸膛挨靠过来。「那么我问你,你得给我老实回答。」 竇初开微微后退,但才退半步,两条细嫩的手臂随即环过来,在他的颈后十指相扣。 「怎么?我是虎狼还是猛兽,你干嘛避得那么紧?」身子靠近、再靠近,将距离拉近十吋不到,嫩红的唇角扬出得意的弧形。 「告诉我,你对我的关怀,是顺口,还是,」媚眼一瞟,食指毫不客气地往他的心房戳去,「这里有着晴姐姐的位置。」 美眸艳媚,勾惑人心。绝色姝容、软玉馨香最是动人心魄,就算柳下惠也会心猿意马。 可惜竇初开是柳下惠,是心如止水、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任凭使尽风情万种,也勾不动心弦分毫。 「晴姐姐,你病了么?」面容染忧,为她诡异的行径。 温凉掌心贴上苏晴的饱满额头。没烧,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三条青筋额上冒,儘管心火渐旺,苏晴硬是压抑住,不信逼不出竇初开的『丫环』本色。 雪嫩的臂膀缓缓往上攀爬,顺着他的发丝,来到他的耳根,顺道凑上嫩唇,手逗弄、耳吹气,使着撩人的技俩,非逼出他的弱点不可。 「是病了,好些年了,打从你离开我的床榻开始,晴姐姐的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曖昧耳语,果然得来温眉皱。 他伸手,将软玉温香推开吋许。「晴姐姐,初开大了,不再是黄口小儿。」 苏晴不依,硬是将身子揉入宽厚胸膛里,只是,才靠入怀,心口就莫名跳不停,紊乱的紧。 怎么回事?这心怎么跳得这么快?难道真是病了? 她怔愣。 「晴姐姐,让初开带你去给苏师父瞧瞧,可好?」他温言询问,对怀中的柔软始终神色未变。 倒是,苏晴从未有过的行径令他忧心,是练功伤了神,亦或是身体有病痛,今天的她……非常的不对劲,与常日的牙尖嘴利大相径庭。 「谁让你多事来着。」她抬眼瞪,怪他趁自己失神时,妄下主意。「我有病,自己找大鬍子爷爷不行吗?非要你鸡婆不可。」 「晴姐姐。」 「如何?」该死的竇初开,竟把我的心搅得这么混乱。 人都送上嘴了,他竟然文风不动,害她把自己搞得如此窘迫。 她气得牙痒痒,很想抡拳揍上去,但转念又想,她突然觉得好笑。 竇初开是丫环不是? 她犯得着为个丫环生闷气,干嘛没事不追着师兄们练功,反倒黏在竇初开身上逗弄,真是本末倒置了。 撇撇嘴,她用力推开竇初开,给了抹瞪眼,转身离去。 她来的突然,去得更莫名。 竇初开注视着她婀娜纤秀的背影,除了眉峰上的皱褶,表情仍是清清淡淡,无所谓多馀的情绪。 卷一之离开苏武门 「哈哈哈~~~初开啊初开,你果然是晴儿的煞星!」 竇初开转身,循声向上望,此时一抹身影正悠悠哉哉的垂落,稳当当的落在适才苏晴所站的位置。 竇初开眉眼舒展,打恭作揖。「苏师父。」 一声师父,苏武听在耳里,舒畅在胸怀。 「好徒儿,我就喜欢你唤的这声师父。」苏武伸掌拍拍竇初开的肩头,笑语:「只不过,你这徒儿也真固执,要你练功使剑你不肯,非得弱着一副身子任由晴丫头欺负,不怕我瞧着心疼吗?」 说起这孩子,嘿~~他就没来由的喜爱,也没来由的打从心里佩服,喜爱他的虚怀若谷,以及他求都求不到的聪颖脑袋;而佩服嘛……他摸摸长鬚,精目在竇初开浑身上下转啊转。 不贪、不忮也不求,说知命又有不属这年龄的豁达,仅管他人辱駡或嗤笑也仅以淡淡的释然笑容回应,不自惭形秽,不怨天尤人,心胸宽广的让他这个自号笑世间的大侠叹之弗如了。 「苏师父言重了,晴姐姐生性顽皮,对初开并无半点恶意。」他的笑容温温雅雅,神情很是恬然。 瞧瞧!这就是这孩子的慈悲心性,这就是他苏武叹之弗如的地方…… 苏武摇头更甚了。 「初开,你不怕被晴丫头吃定,我可怕极了晴丫头会食髓知味。这样吧,让我教你几套剑法,再配合你那十年的气功修为,我敢保证,没人敢动你分毫。」 竇初开婉谢。「苏师父的盛情,初开心领了。」 苏武挑眉。「真的不要?」 竇初开含笑摇头。 粗眉有些小纠结。「连妥协的馀地都没有?」 竇初开仍微笑摇头。 如此坚决的意念,苏武非但不伤脑筋,反而粗眉舒开,就连鬍鬚下的唇角也咧开了大大的笑痕,那笑痕之狡诈,令人头皮忍不住发麻。 他一甩手,将身后驮着的布袋甩向前,朝竇初开眨眨眼。 「打开来瞧瞧。」 竇初开依言解开,向来波澜不兴的温柔眸子闪过了一丝光泽。 「怎样?是不是很喜欢?」钓鱼囉!苏武眉眼笑灿灿。 竇初开抬起淡雅的俊容。「苏师父何时对医书也產生了兴致?」 苏武捋鬚呵呵笑。「傻孩子,这医书是给你的。」 瞬间喜悦跃上竇初开的眉眼,他衣袍一撩,伏身跪下。 「初开多谢苏师父厚爱。」 这般感激看在苏武眼底,心里倒是不平衡了。 「孩子,说你清心倒也不见得,几本医书就能让你感动成这副模样,你这般的重医轻武可让我这老头心中不快了。」 说着,苏武还佯装恼怒样。 一抹窘色闪过竇初开眼底。「初开得罪苏师父之处,但请见谅。」 苏武瞇眼。「万一我不见谅呢?万一我改变主意不将医书赠予你呢?」 「苏师父,请原谅初开的不识抬举。」三拜一叩首,不求医书的赠与不赠,纯粹是惹恼苏武而心生愧疚。 「你确实不识抬举。想当初,炼那小子带着巧扮女娃的你和小柚子投我师门,我见你身骨奇佳,有意让你承我衣钵,谁知你小子竟一口回绝,甘愿屈身当那晴丫头的什么丫环。初开,难道你没有尊严吗?」真是不吐不快,借着这机会,他不打蛇随棍上,更待何时。 想到好好一个武才,竟只是晴丫头身边的一个玩伴,他就觉得遗憾的紧。 不由得,数落转成了叹息。「孩子,别让我老是为你感到惋惜。」 那叹息很无奈,兜入竇初开耳里,心弦不禁微动。 「苏师父,您的担忧初开明白。但请您相信,初开从不觉得自己卑微,更不会为了吟姐姐和晴姐姐的玩笑,感到些微的不自在。」真心话,说得极为诚恳,淡雅的面容除了愧色外,并无半丝的委曲求全样。 这孩子……未免太『随和』了吧?! 苏武很愕然,不相信自己的动之以情居然影响不了竇初开分毫。 呵!没关係,他还有下一步。 「你不会不自在,可我会啊!你这软弱的模样我可瞧不下去了。」语气顿下,转成胁迫。「这次,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是,心口如一,既然叫了声师父,那就得让我教你几套拳脚功夫,连带这一袋子的医书通通送给你;二是,离开苏武门,到朝廷里谋个一官半职。」 嘿嘿!就不信你会选后者。 竇初开面有难色。「苏师父……」 苏武头儿仰高高,故意忽视他眼中的为难。 竇初开不由得沉默了。 练功,既可养身又可防身,更能保护自己所重视的人;当官,适逢盛世,皇帝既不昏庸也不贪婪,一心只为百姓谋福利,为国家开太平,是至仁至圣的君主。 既是圣君,想必身边早已围绕着忠肝义胆的耿耿臣民,多他一张口虽没什么,但多了就是浪费,何况,他还有个极其敏感的身份。 所以,两相权衡,当选前者,但…… 「初开,你身为葛尔部的魁星,必须严记三大要事。」炼神情严厉地说。 「炼大哥但说无妨,小弟会谨记在心。」 炼頷首,神情稍稍软化道:「第一,你不可练武;其二,你必须戒邪淫与戒色;其三,我族代代魁星降世之人,皆为护佑皇朝国运而生,你身赋我族之大任,必得守住自己心念,不轻易动摇。」 竇初开微笑頷首,神情认真道:「这三点,初开会记在心上。」 他知道自己甫出生,葛尔部便遭到莫名祝融,上至长老,下至奴僕,死伤不计其数。 娘亲冒死将他交付炼大哥,嘱咐炼大哥即使牺牲性命也要以武星之责,护他一世……如此肝胆忠心之志,叫他如何违逆,更遑论自个儿身上与生俱来的使命。 想想葛尔部,歷代以来便能预知天命,擅长为皇朝论运定邦,向来颇得皇室重视,尤其是魁星降世的胎儿,更有护国佑祚之天赋,在先朝就被皇上钦赐为天魁,只是他的身上,还流着比天魁更尊贵的血液。 他的母亲,都兰儿受到皇上的恋宠,不意孕育了他,却因皇室先祖有制,葛尔部必须固守其护国之本位,不可妄生攀龙附凤之念,免动摇国运。 也因此,皇上与母亲的事让长老压了下来,直至他诞生,却还是逃不过灭族的命运…… 炼大哥冒死逃出,为的就是巩固葛尔部的使命,那么,他就不该接受苏师父的盛情,也只有辜负他老人家的心意了。 念落,他袍襬一甩,伏身跪地道:「苏师父,请受初开三拜。」 「你决定练武了?」就知道这招有用。苏武喜出望外。 有了医书当饵、官位当胁迫,就不信聪颖如他,会选一条既吃力不讨好又可能莫名其妙丧命的路走。 毕竟,在朝老君王很好,国家却太和平,太安寧,反而让那些血气方刚的将士们染了些骄气,一条条盘踞城门,为捍卫家国而战的汉子,此刻全成了软趴趴的虾子,贪玩纵乐。 若非他及时抽身,哪能得来『笑世间大侠』如此响噹噹称谓,就连弟子也不会排到孙字辈了。 笑呵呵,他满心欢喜的接受竇初开的大礼。 「一拜,谢苏师父的救命之恩。」 苏武笑冻结。 「二拜,谢苏师父的谆谆教诲。」 苏武身僵直。 「三拜,谢苏师父的关怀厚爱。」 苏武赶紧伸手托住竇初开欲弯下的身子,出声询问。 「你该不会是…想当官了?」不会吧……这小子就这么讨厌习武?! 竇初开答得坚定。「是的。」 真伤人心啊!「你知道,在朝为官不容易,必须要有很多的心机。」 竇初开抿唇微笑。「初开明白。」 「你瞭解,入了朝廷就等于上了断头台。」 不是他故意语出恐吓,实在是这小子心太慈悲、人又厚道,根本不懂得那些阴险狡诈的伎俩。 竇初开頷首。「初开瞭解。」 「那你还选!」苏武吹鬍子瞪眼。 「初开非选不可。」 嘖嘖~~~听起来还真刺耳的紧! 什么叫做非选不可,死路吔……那是条死路吔……这孩子怎么就这样的不受教? 「初开……你这孩子……」苏武气呼呼,不知道骂什么才好的他,除了吹鬍子瞪眼外,就只能生闷气了。 「苏师父,初开明白您的用心,但也希望您老人家能成全初开的决定。」 「你心意已决,我说什么你会听吗?」真是不受教的孩子。 「都说要把毕生的绝学传给你,让你做我的嫡传弟子,哪知,你如此不识抬举,给你两条路走,偏给我选最难走的路,你这孩子……我实在是拿你没輒了。真不知道我是哪根筋不对,门里头几个资质不错的兔崽子我不传授,偏挑你这个对武功全然没兴趣的……真是自讨没趣了……」 面子掛不住,苏武犯起了老毛病,从碎碎念延伸,成了自言自语状,边说着,还闷闷的扛起了布袋,大踏步的离开,偶尔几句叹息,随着风一道儿兜进竇初开的耳里。 他无奈,只能朝着苏武离去的方向再拜三拜。 起身遥望远方那蟠龙卧、猛虎踞的飞簷,清澈的眸底闪掠了一丝眷恋。 在那里,不管是苏师父的叨叨念念、疼宠关护亦或是儿时的点点滴滴,现在走得走、离开的离开,仅剩他和晴姐姐两人,以及时常不在府里的苏师父。 晴姐姐……他薄唇绽了抹温柔笑痕。 想来,她是最适合留在苏武门,伴着苏师父的唯一人选了。 那他,就可以放心的离开,离开这生长十四载的地方。 卷一之遗失了 羿日,初阳升上山头,绽耀芒。 「初开、初开,竇初开……」清澈嗓音再次环绕山谷。 一抹紫影跃竹绕林,雪眸更是眨也不眨的四处张望,连个细缝也不放过丝毫,只可惜,满山遍湖的找,景物依旧,寻找的人儿却不在。 苏晴眉头皱紧紧,心口莫名跳着不安。 打从清早,竇初开就不见人影,这实在好不寻常。 以往,他都会乖乖守在屋子里等自己去找,然而今日,她喉咙都快喊破了,却不见半个人影。 奇了!他怎么闹失踪了! 这庄就这么丁点,前不着村,后不着落,就矗立在山头,山头也不大,林子也不过几座,他会待、可能逗留的地方她全都找透透,除非是下山了,否则怎会寻不着人? 她不禁恨恨地跺脚道:「哼!竇初开,快让我找着你,否则你那些书宝贝就劫数难逃了。」 愤而转身走开,走了几步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倏然止步,瞇眼细听,接着提气跃上树梢,骂人的话在看到是苏武后,颓然消声。 「找初开啊!」如雷中气已不在,只剩疲惫声。 苏晴闻声眼瞠直。「大鬍子爷爷,你让竇嬤嬤吃了吗?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 苏武瞪眼。「呿,什么话?姑娘家说话这样没大没小,没分没寸,什么叫吃了,让人听了能入耳吗?」 哎!这孩子让吟儿给教坏了,真是罪过喔。 苏晴耸耸肩。「大鬍子爷爷又不是今儿个才认识晴儿。说吧、说吧,今儿个您老人家是怎么着,快快满足晴儿的好奇,晴儿还得找初开去哩。」 找人要紧,满足好奇心也很要紧。 苏晴媚眼儿晶亮亮,鬼灵精怪的很。 说到初开,苏武忍不住重重一叹。「你寻不着初开的,娃儿你就省点力气吧。」 苏晴听到这里,眼儿不再闪亮,就连心头的不安又跑出来作祟了。 「为啥不找?您知道我的丫环跑哪去了,对不?」 苏武横她一眼。「丫环?!人家分明就是堂堂男儿……你老当他是丫头使唤,我瞧你这丫头机灵聪颖的很,怎么说话这么个颠颠倒倒,呿!」 苏晴吹老爷爷鬍子瞪自个儿的眼,急急问道:「大鬍子爷爷,别东扯西扯吊晴儿胃口,初开人究竟在哪儿?」 苏武怪目瞧过去。「这么在意人家,干嘛成天将人耍着玩?口是心非的浑丫头。我瞧那无情无义的浑傢伙八成是让你给吓的,才会打定主意当官去。」 说到这里,叹息又连连。 听到这里,苏晴人怔愣。 「当官?!」那不就表示初开他…… 「该死!他怎敢逕自下山去?我去把他抓回来。」说着就准备飞身去抓人。 苏武探出猿臂将她抓来眼前站。「娃儿,你要干嘛?」 「抓人啊!大鬍子爷爷别挡我,我要把初开抓回来问清楚,居然二话不说就不告而别,分明是没把我放在心上,才会走得这么乾脆……大鬍子爷爷您放手啦!」两手拨啊拨,脚却飞不出老人家的视线范围。 苏晴再一次吹老人家的鬍子瞪白眼。 「大鬍子爷爷……您不让我走,怎么抓得着人呢?」心急慌慌,生怕初开走得远,追不上了。 「你现在去,哪找得到人?初开那小子昨儿个就跑了,你上哪找?」 两隻挥动臂膀颓然收回,就连艳媚的脸儿也失了精神,不一会儿,她大嚷出声。 「是大鬍子爷爷赶他走的对不?」怒眸指控老人家,心里的焦慌转为莫名且强烈的失落。 「冤枉啊,娃儿,我疼初开这事儿大家都知道,老爷爷我恨不得把毕生绝学传授给他,谁知道两条路给他选,他却寧可去当官,这事已让爷爷我伤透了心,哪知他更绝,落了选择就立刻走人,害得老爷爷我彻夜难眠,只得坐在这梢头想你们小时候……咦!」 啪啦啪啦话中断,老眼瞪着自个手背上的水珠儿,目光再往上调去,傻眼。 「娃儿,你在哭吗?」 是看走眼吧! 这孩子打从四岁起,就横得像个小坏蛋似的,整日拎着初开跑来跑去,活像把人家当作玩具使弄,不是笑呵呵,就是瞪眼摆着茶壶状骂人,从不见她哭过。 今日是怎么,初开走了,让这娃儿悲从中来,懂得惭愧吗? 眨眨老眼,想伸手安抚,却见苏晴手腕儿朝脸上大力一抹,并且倔强说道。 「哼!谁要为他哭,走了就走了,有啥大不了,那么弱不禁风的丫环我不要也罢,哼!大鬍子爷爷,往后别在晴儿面前提竇初开这个名儿。」 大声的嚷嚷完,就飞身下树,走人了。 瞪着下头那个跑得飞快的愤怒娃儿半晌,苏武忍不住摇摇头,仰天长叹。 「白驹过隙,娃儿渐长,纵是有情若无情,人生不復留;留亦情,走亦情,愿此生不枉留遗憾。」 吟罢,接着幽幽道:「罢了、罢了,在这里悲春伤秋也留不住那道英才,现下要紧的,是把那在外头逍遥快活的吟儿抓回来,才能自在过我的『笑世间大侠』。至于晴儿和初开……就随他们的造化吧。」 说罢,他缓缓站起,纵身飞掠林间逮人去。 偌大的苏武门,徒眾声喝喝,气势依旧磅礡,人去人留,全然没受影响,至于那个说不理会竇初开的苏晴,也在苏武走后的第七日,离开了苏武门。 卷一之再遇故人 白云苍狗岁悠悠,转眼四春秋。 天子脚下的京城,热闹非常。 贩夫走卒不少,官宦世家不嫌多,就连市集也闹滚滚的,无一日不休。 城里面最为着名的『三少居』,卖得是绝佳手艺,下什货,上饭馆,后进是供商旅外族住宿的雅致苑囿。 今日,『三少居』后进门户大开,数名僕役门内排排站,一蓄着两撇鬍子的精壮汉子站在门前仰头张望,当视线里出现一抹白,嘴角牵动短胡笑开怀,并且迎上前去。 「哎呀!医官大爷,小的在这里久候多时啦!请、请、请,您的院落已清扫乾净,就等医官大爷住下啦!」汉子眉眼笑成一条线,欢迎之举不在话下。 白袍男子温文一笑。「寅掌柜,您客气了。您这么忙,还得搁下差事招呼在下,实在令在下过意不去。」 「别这么说,医官大爷,您是咱主子的救命恩人,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能来这里住下,可让『三少居』蓬蓽生辉,小的当然得亲自招待、招待,就怕怠慢了爷。」说着,还忙着吩咐下人准备酒菜去。 白袍男子摇头一叹,阻挡不得,只好任由掌柜忙和着。 行经回廊,瞥见一荷池,不禁停下步子,凝目望着。 此时冬雪初融,荷池残叶漂浮,不见红莲绽放。 瞥及此景,不由得思起了年少时曾居住的『乌里山』,那里气候凉爽宜人,百花盛放,荷池年年绽吐着莲容,美景让人讚叹。 鸟囀花香,伴随『苏武门』传来的操练声浪,在他少年时留下不少回忆,尤其是那些让人思念的人们,不知是否身强体健,那抹始终活跃的紫影是否活力如昔…… 「爷、爷……」 耳畔传来声声唤,白袍男子,现今天子身旁的当红御医,竇初开猛然回神。 「对不住,寅掌柜,在下失态了。」欸!他又不自觉地恍神了。 寅掌柜挥手笑。「大爷您真的好客气,君子谦谦,胸怀大度,怪不得主爷对您讚叹有加。不过适才小的瞧您望莲走神,是不是这莲池让大爷您想到了什么?」 竇初开柔目转向莲池,莞尔道:「让在下忆起了儿时。」 寅掌柜眼儿一亮。「耶,这话小的在年前也听一位客倌说过哩。」 竇初开轻噫一声,目光转向寅掌柜。 「那人,」寅掌柜停了下口,打量眼前丰采翩翩有若儒生的竇初开,半晌才道:「像是和爷同年吧,个头比爷小一点,是个同爷一样俊美的俊公子,他说咱的这莲池像极了『乌里山』那座,勾起他无限情思哩……」 话未完,便见竇初开神色一变,寅掌柜不明所已的问道:「大爷,您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哩。」 忽觉自己又失态,竇初开脸颊微赧,瞬间恢復了神色,问道:「掌柜可知那人姓名?」 会是她吗?那抹教他掛怀的紫影。 「真的不打紧吗?爷。」见竇初开摇头,掌柜才接着道:「我想那人大爷应该识得,他可是年前新科武状元,今年荣登将门,带兵前往西蒙部落帮忙平乱的副将领,苏京。」 「苏京……」会是苏晴吗?可能是她吗? 半晌,他不禁摇头失笑。 苏晴是女儿身,苏副将则是男儿,他怎错混性别了? 「大爷您不识得他吗?」 竇初开缓缓摇头,微笑。「不识。」 「喔,我想也是,以大爷这般豁然大度的男子怎会跟心高气傲的军爷认识呢……」继续喃喃念,也不忘替竇初开领路去。 竇初开眉头轻拢,他向来不爱听是非,却也不能阻止寅掌柜一路论是非,但越听,心里头却越觉莫名的熟悉,似乎那个苏京和苏晴已成了同一人。 ??? 夜起,明月当空,星子绽微光。 竇初开坐于『君子亭』,遥想当年时。 忽地,耳边传来轻快笑浪与熟悉的声嗓,竇初开拉回思绪,眸光转向了连接亭台与莲池的石桥上。 咦!那不是炼大哥与太子吗? 惊喜闪眉眼,他立即面带温笑的迎向两人。 「初开见过太子殿下。」依礼,他撩起袍服,对一身尊贵的朱佑樘打揖,膝未落地便让对方托住了手势。 「别拜、别拜!」朱佑樘连忙阻止道:「你可是我的四哥哩,要让你拜了,我就该死了。」 竇初开莞尔。「太子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初开自然得谨遵身份,不可废礼。」 说罢,转而向炼说道:「炼大哥,多年不见,可安好?」 当年一下乌里山,适逢朝廷徵召医官,他一举便中,甫进宫,就与太子与炼大哥相遇,并随伺皇上身侧,直到三年前,听闻云贵边境犯瘟病,他便请命南往,一待就是三年。 现下再见故人,自然是喜不自胜。 相对于竇初开的热情,炼只是淡淡低嗯了声。 朱佑樘则扯了抹似笑非笑。「他好的哩,宫里的女眷们各个为了他横吃飞醋,而这酷哥,一张臭脸就吓得那些女眷花容失色了。」 朱炼略抬一眉,冷瞥了眼朱佑樘,而后看向竇初开,淡说道:「你听过简安的事吗?」 简安两个字一出口,竇初开的温笑没了,眉头透着凝重,而朱佑樘则抿起了嘴,笑容尽失。 「那个阉人,提他做啥?」炼哪壶不提,竟提了这个贼人,秽气。 「我听说此人已让皇上赶出宫外。」与简安几次照面,他便觉那人城府极深,眉眼透着阴邪,所以尽可能的远避。 炼嗤笑。「万贵妃的情人,即便赶出,要兴风不是难事,何况,他还想当摄政王。」 「那阉人得知父皇策封我为太子,心有不甘,便串通万贵妃,使诡计诬陷我,若不是有炼在身边,恐怕我这条命早就没了。」朱佑樘忿忿接道。 竇初开敛眉,沉吟:「看来,这皇朝将起干戈。」 「另外,我还查到一事。」 竇初开凝眉向炼,只见他眉眼冷敛,隐隐透着杀气。 「是关于当年葛儿部被灭一事。」他知道炼追踪此事多年,不由得,他温和的脸庞也覆上一层慍色。 炼頷首。「那个纵火烧掠的头子,是简安府邸的人。」 竇初开闻言色变。 「简安那狗子,胆子可不小啊!」朱佑樘嘖嘖声轻蔑,接着,神色一变道:「简安敢动父皇倚重的人,莫不是仰赖万贵妃这座靠山,而贵妃又深得父皇宠爱,真要动简安,得要思虑思虑了。」 炼抬眼看向竇初开,似有深意地道:「那可不见得,除非他毁了初开。」 话才落,不远处忽地走来行色匆匆的大臣,炼先行察觉,与朱佑樘使了个眼色,在竇初开的示意下隐于『君子轩』内。 竇初开先行迎向来人,作揖,道:「执政大人。」 大臣见是竇初开来迎,立即说道:「医官大人,请即刻随下官进宫,皇上有諭旨急宣。」 听是皇上急宣,竇初开不再多问,当下随着执政大人走上石桥,往门口疾走。 朱佑樘与炼从轩内走出,目注着竇初开两人的背影,心中忽有不祥的预感。 似乎竇初开此去,将面临极大的变数。 卷一之中计 关外,西蒙部落。 「该死的贼人,抓出是谁放毒了吗?」虽愤怒却难掩英姿颯爽的副将苏京,亦即苏晴,她拧眉怒问。 若非探路,逃过了劫数,恐怕连她也瘫痪在床榻上了,那贼人,真是该千刀万剐。 凝怒嗓音令所有人禁若寒蝉,与苏副将相处甚久的士兵心中都明白,只要他一动怒,就会有人要倒楣了。 「怎么不说话?都哑了吗?」怒目横扫去,定在某一士兵脸庞,命道:「你说!」 那名士兵身子一颤,转头望向同袍,求救。 苏京见状,怒掌一拍,道:「我要你说,你转头看他做什么?」 那名士兵即刻跪地,颤声道。「是属下无能,让……让那贼廝给跑了。」 砰一声,苏晴愤而再搥桌,震得底下数名士兵面面相覷,身子抖抖,不敢抬头望怒顏。 「该死的,你们这么多人竟会追丢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软脚虾,朝廷养你们这些饭桶真是浪费了米粮,下去给我整装以待,一会儿随我打仗去。」 「可……将军交待,没他的旨意不可……」 苏晴臂膀大力一挥,怒道:「去他的交待,举族上下全都躺平了,不打过去,难道等人来袭击吗?都不要说了,通通下去,半柱香一到,咱们就出发。」 将军躺平,现下当然是副将最大,眾人不敢再多言,只得退后数步整装去,省得逃过毒劫却落了个违抗军令杀头罪,那可比在床上哀嚎、翻滚还要惨。 「苏副将,您真打算带兵打过去?」一道虚弱的声音轻扬。 苏京回眸,看向一样躺平的骆参谋,面色稍缓道:「敌军派细作下毒,此时西蒙力如危卵,敌军势必会趁虚而入,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骆参谋点点头。「但是敌眾我寡,怕苏副将这一去……唉!」 苏京冷凛的神情柔和了。「别担心,我已派人速往京城讨救兵,今晚我会想办法拖住敌军,不让他们攻过来,明日援兵一到,大家自然无恙。」 投入戎马一年有馀,这个骆参谋像是良师益友,始终给予支持鼓励,能拚得如此地位,也是拜这位年高德劭的参谋所提拔,对他,总有几分的敬重与信赖。 「骆师父,现下只剩你的病情稍轻,援军未到前,还请您多撑着,将这个,」苏京伸手探入怀里拿出一布绸,将之放进了他手中。「把这张图交给他们,他们自然知道怎么跟我接应,骆师父,劳您多费神了。」 骆参谋点点头,将布绸谨慎收妥。 「时候不早,我得出发了。」将头盔戴上,苏京转身走出。 望着苏京那稍嫌瘦削的背影,骆参谋的心惶惶不安,但此刻,除了等援兵也别无他法了。 仰头看天,偌大的黑幕铺天盖地,风不兴,夜不明,若副将能依着计画藉这天候将敌军困于山区,那么,要拖到明午不是难事。 怕的是,援军若来晚一步,那么苏副将……不,他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京里的援军绝对会及时赶来。 ??? 一刻鐘后。 「副将,看,前方有雾!」 行至关隘口,便见雾气繚绕,路径难辨。 苏京勒马停步,观看眼前雾况,唇角缓缓弯起笑弧。 「看来,敌军下三烂的把戏连天老爷都瞧不上眼了。魏都尉!咱们下马。」 「下马?万一敌军打来,不会被杀个措手不及吗?」 见魏都尉一脸担忧,苏京挑眉问道:「怎么?对本副将没信心吗?要不要跟我打个赌,我猜那敌军被雾困住了,你信或不信?」 魏都尉半信半疑。 苏京立即翻身下马,瞇眼环视周遭地势,然后说道:「若我没记错,出了这个关隘就是『岭南山』,那里的山势呈井形,一条『兰溪』川流其中,此雾在山中必成障碍,敌军若是困于那里,一时半刻也走不出那山,我等就静候在此,埋下奇孥,等雾一散,立即以强孥攻他个不备。」 「要等多久?万一这雾不到半柱香就散去呢?」魏都尉可没这么有把握,这打仗,他怎么说都比这小子还有经验多了。 遇到起雾的阵况也不下百来次,最多不过是三个时辰,而今,离黎明还有四个时辰,等敌人大军压来,那几十支强弩又能撑得多久。 苏京横眉向他。「难不成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当然。依我的经验,我们可以趁这雾气杀他个不备,再令几个弓箭手以孥急攻,然后……」 苏京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接道:「然后就等主将来砍我们是吗?魏都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倚老卖老,什么经验?你以为我们的兵马有多少?眼前的敌军少说比我们带来的多了好几十倍,你想攻他个不备,难道对方就没想过等我们去自投罗网吗?」 一顿斥训削得魏都尉面红耳赤,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苏京也不再理会他,冷哼一声,转身向后交待。「全部下马,备好所有弓孥,找个地方藏好,等我下令。」 「是。」 眾人开始依令行事,苏京也下马观察情势,没注意身后的魏都尉眼底下的狰狞之色。 苏京,你敢当眾藐视我,若我让你活着回去,将是我最大的威胁,等着吧,我会让你后悔这样待我! 卷一之是她 天将明,躺在行帐内的骆参谋满脸忧心。 他蹣跚的起身,遥望着远方,眸光显得很焦慌。 天快亮了,也起风了,援军却还没到,再等下去,怕是要出事了。 正忧心忡忡,忽见远方漫起尘灰沙砾,骆参谋浊然的眼底扫过一抹清明。 是援军,救兵终于来了! 喜悦盈胸,他无视身子骨还孱弱,踉蹌地走出帐外,未几,胸口一股鬱气凝结,他骤然咳起,腹中的疼痛让他跌倒在地,猛烈且激动的咳着。 甫近西蒙部落,竇初开便见一着戎装的人正躺在地上,不禁急催马步,悍马尚未停下,他立即飞身向骆军爷。 扶起仍在咳着的骆参谋,竇初开关心问道:「您还撑得住吗?」 柔和温缓的音色兜下来,骆军爷用力地睁开双眼,并抖着手从怀中取出布绸递向竇初开。 「把…它交给将士,请速救苏副将……拜託了…咳咳咳…」急剧的咳嗽让他的脸色更形苍白。 竇初开赶紧从怀里拿出黑瓶,倒出几许药丸让骆参谋吞服,并从他手中拿起布绸看向尾随而来的将士。 未等竇初开开口,凌将军便令两名士兵前来将骆参谋扶坐起,接着拿走布绸领数千骑兵离去。 而竇初开则以自身之真气渡进骆参谋的体内,好稳住他紊乱的心脉,待骆参谋的气色渐转,竇初开先是向身后两名士兵頷首致意,并对他说道: 「军爷,您放心,凌将军会带回苏副将。此刻你气血过虚,体内又热火沸腾,适才在下已让您服下药物,现下您必须回床上躺着修养生息,身子方能尽速恢復。」 「你……」 竇初开微笑道:「唤我初开即可。」 「初开兄弟,多谢你了。」骆参谋虚弱的给予微笑。 此人天庭饱满,面色和润,气质温雅,适才诊病时又颇沉稳,想来西蒙与诸将领将要脱离劫数了。 思及此,骆参谋神情也就抹上了安心,点点头并缓缓的闭上眼,在两兵士的搀扶下,转身离去。 竇初开目送骆参谋入帐后,立刻旋身向几名正捧着药材的奴僕道:「现下,就麻烦各位带着药随我謁见西盟主。」 奴僕頷首称是,尾随在竇初开身后,走向烙着盟主旗帜的行帐。 接下来的时辰,竇初开忙着诊病、开药单,大多数人的病症类似,都是饮了含有剧毒的水才引发剧烈腹痛与呕吐,唯有几名较严重的是属至寒体质,竇初开必须耗去较多的心力去照料,这样一路忙下来,从晨起到日落都未曾休息,看着眼下的病人陷入痛苦之中,他眉心就更纠结,一张俊顏佈满了忧心。 「医官大人,医官大人!」一阵急促的喊叫从帐外一路叫进了将领所居的帐内。 正探看将领病情的竇初开忙抬头向来人,那人正是凌将军的人马。 见来人面色颇急,竇初开将药交给了一旁奴僕,起身问道:「情况如何?」 「我方胜利。但苏副将在砍下首脑脑袋时背后遭人砍了三刀,现下昏迷不醒,情况危急,将军说,恐怕苏副将会……请医官大人速速前往副将帐里。」 竇初开眉头紧蹙,立即拿起药箱前往副将麾帐。 甫进帐,便见凌将军面色诡异的瞪着床上的人。 「凌将军?」竇初开循着凌将军的目光落在床榻,俊顏染上薄红,神情微微震撼,他神色略整,倏将目光落在凌将军脸上,试探道:「苏副将她……」 凌将军面色凝重,不发一语的站起。 「凌将军……」他会将此事奏疏给皇上吗?他眸闪隐忧。 凌将军看了他一眼。「这件事,请竇医官莫说出去,麻烦您了。」 竇初开心口一舒,微微点头,待凌将军走出去,放下帐帘,他立即转身向她,那个他搁在心上掛念许久的人儿,苏晴。 没想到,她真是苏晴,初入将门便以一身好武功谋得副将之职的苏副将,苏京。 这是怎么回事?她原该是待在苏武门,怎么会遁入朝廷当副将? 儘管,他内心有诸多疑问,但见她浑身是伤的躺在榻上,再多的问题也化为无限忧心。 他向来柔和的脸部线条绷得死紧,所有的问题全都拋之脑后,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医好她,不能任由她跟死神缠斗…… 卷二 是愤怒还是思念太深 「初开、初开,你要去哪里?」 抓住了,她终于抓住那飘然离去的身影,这次她再也不会让他从眼前逃开了。 他註定陪在她身旁一辈子,怎可以有离开的念头,那是不被允许的,是罪大恶极的,她必须让他知道,要离开她,想都别想。 要甩脱她,别说这辈子不可能,连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她怒眸瞪向他,那张柔和得太过份的俊顏,以及身上那袭飘飘若仙风道骨的白色袍服。 碍眼啊! 她发誓,绝对要他换下这身袍服,白袍不适合他,那像仙人、像修行人,要嘛,就得穿劲装,跟她一样的紫色劲装,就是不准一身白,那会让她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厌恶这种感觉。 「你想逃开我吗?」她怒眼质问。 然而,他只是笑,那笑痕,温温淡淡,很出尘,很飘雅,淡的彷如不似世间庸俗。 她将手中的掌心扣紧了。「我不准你走,你听到了吗?你这辈子註定是我的丫环,必须陪着我、赖在我身边,没我的允许,你不准离开我的视线,你听清楚了吗?」 她用力的嚷道,眼神非常的坚定,不容人抗拒。 他没抗拒,淡淡的笑痕彷佛在笑她的傻气。 「不准你这样笑,你给我说话,说你不会离开我的视线,说!」他的笑让她莫名心慌,感觉他的大掌慢慢从掌心抽开,她急了,想握却怎么握也握不住。 抬眼见他淡笑着,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开始使劲的追、施展轻功,彼此的距离非但没拉近,反而遥遥如天与地之间…… 她心焦,大声疾喊:初开回来,你回来,初开…… 「初开!」 她驀然睁眼,见自己置身在帐内,驀然想起适才让人砍伤,未及看清是谁下得毒手,她就失去了意识。 而适才那些……竟只是梦! 竇初开……他离开她身边,算算也四年了,这些年来,他没消没息,像是断了线的纸鳶,让她连抓住的机会都没有。 打从离开苏武门,她多方打听他的消息,举士里没他的名字,他更不可能去考武状元,心想他那么喜欢读医书,大概会在京城谋个大夫职位,然而没有,就连药铺也没他的踪跡。 他真的销声匿跡了。 哼!无情无义的丫环,亏她对他百般的好,居然转身就走,连点风声也不给,算什么嘛。 本以为考个武状元,也许藉由这层关係可以打听关于他的消息,哪知,努力争得副将之位,却忙得连打听的时间都没有,现下还被人暗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在执着什么? 这四年来,她为了找他,又倦、又累、又饱经风霜,而不知身在何处的他可明白。 轻轻地闭上眼,思绪抽离后,忽觉全身抽痛,既剧又烈,让她难以翻身。 鼻端忽然飘来一股浓浓药味,她再次睁开眼,转看向帐口,眼见一名士兵端着药碗朝她走来,她的眉心不禁紧紧皱起。 「你端那什么东西?」身有伤,不快的声调变得毫无力道,一点威严也没有。 「请副将服药。」在她的怒眸下,小兵小心翼翼的恭首并双手将药碗奉上。 「拿下去,我不喝这些鬼东西。」她生平最怕这些药,那味儿直让她做呕。 「可是……」小兵迟疑。 「叫你拿下去,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怒光灼灼很是吓人,儘管口气非常薄弱。 「可是医官大人说……」 「管是谁说什么,总之我的话就是军令,你不听就是抗令,抗令是要杀头的,你不清楚吗?」她挟军令威胁道。 杀头!不、不,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被砍了头,全家大小就凄惨了。 小兵脚抖抖,赶紧转身走出了行帐。 「嘖!难闻死了,什么药呛得我快吐了。」她拧着眉头,皱着脸儿窝进了毡毯,就是不让那药味冲进她嗅觉里一丝一毫。 「你还是这么怕闻药味吗?」 淡煦如温阳的音浪兜头来,苏晴心一窒,僵了身。 她还在梦中吗? 恍神之际,脑门忽然罩上一股热气,那是一张属于男人的手掌,厚实而且轻柔,正缓缓的摸着她的发丝,像是在呵护着不听话的娃儿般。 「四年了,原来你还是没变?还是倔强的让人心疼。」 这温婉的口吻,这柔抚的手势……她骤然翻开毯子,恼人的药味首先扑鼻而来,她甩开难受的感觉,只瞪着眼前那张温笑的俊顏。 「竇─初─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唸出,心里翻搅着诸多滋味。 她想骂他,早就蕴酿许久的词汇却哽在喉口。 她想打他,却让眼眶的热雾抢了先。 瞠着双漾水的眸子,紧紧的瞪视眼前儼然已是成熟男子的竇初开,四年的岁月,竟让一个小自己数月的男孩蜕变为男人,既沉稳又内敛,那双原就清明的眸子,变得更为深邃而温润,不再是当初那个脾性好过头,连丝男子气概都没有的竇初开。 他怎么可以在她的视线外,成长了这么多,让她觉得彼此的距离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般的遥远。 忽来的恐惧让她伸手抓住他,却因此拉扯了伤口,她痛叫一声,却未曾松开他的手。 竇初开叹气,轻将她的手放进毯子里,那手劲不大,却意外地让苏晴挣脱不开。 「竇初开,你……」就这么急着甩开她吗? 他温润一笑。「放心,这次我不会走。」 她皱眉。 他的心思更纤细敏锐了,彷佛她的心事在他眼前,毫无遮掩,这,令她颇恼,小脸也就没有半分好脸色。 「你竟然敢出现我眼前,难道不怕我整死你吗?」压下兜转眼底那不争气的泪雾,她硬声说着。 「只要你身体好了。」温柔的嗓音,让她拚命压下的脆弱又冒出头了,眼中热雾再起。 她猛然撇开头。「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 「我不会逃。」他又柔道,一手替她撑起身子,另手端来药碗。「只要你好了,我绝对任你处置。」 该死,他做什么要这样温柔,害她的怒气都无从发挥,只能怨懟以待。 她咬着唇瓣瞪他,当那浓浊难闻的药味渗入嗅觉,她本能的伸手拨开,无奈力道太过薄弱,只能抓握着他的手臂,推不开,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汤碗离自己越来越近。 「我不……」她猛然撇开头,小脸皱得好苦好苦。 「不喝下这碗药,你会好不了……」 「好不了就算了,反正又没人会在乎我的死活。」从小一块长大的人都可以这样不告而别的离开自己了,她的死活又有谁会问。 他眉心微蹙。「别说这种气话。」 「不是气话。」口气分明是赌气。 「你这样,何苦?」低柔的嗓音淡出无奈,让她的心弦为之一颤,但她拒绝接受心软。 对他,她就是太心软,他才会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四年。 「我就是要让你愧疚,让你后悔当初不该这样挥挥衣袖离开,连隻字片语也不给半个。」她气嚷,却引来一阵猛咳。 竇初开忙搁下汤碗,替她顺顺气,瞅着她的眉眼淡拢轻愁。 「苏晴,你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苏晴……好生疏的称谓,比晴姐姐更叫她恼怒…… 「你是存心叫我气死吗?」无视遍身的剧痛,她使出蛮力狠狠的推开他,大吼出声:「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咳咳……咳咳咳……」 她剧烈的咳嗽,咳出了满腔的酸涩与泪水,看得竇初开十分不捨,但留着,只会刺激她,进而加重病情,那不是他愿意见到的结果。 唯有离开她的视线。 静静地瞅了她半晌,轻声一叹,他转身离去。 卷二 都乱了 「你就真的这样走了吗?」 身后传来她愤怒的吼声,他停下脚步,转身向她,那眸子底下盛载着怜惜之情。 「我不走,你会喝下那药,并保证,不再动怒吗?」 「你有资格同我说条件吗?」她质问他,眸光灼灼。 「身为一名医官,得医好为朝廷披战袍受伤的勇士,这是我的职责。」目注着她的愤怒,他缓缓地道。 「该死的你,谁允你用官阶压我?你以为下了山,就摆脱得了你卑微的身份吗?竇初开!」愤而一喊,再次带出剧咳,一发不可收拾了。 竇初开疾步向她,从怀中掏出药丸,然而才丢进她的嘴,她却拒绝吞服,将之吐出。 「苏晴,把药吞下去。」 她的赌气让他口气失了温润,就连向来温和的俊顏也抹上了一丝慍色,很淡,却让苏晴看得极为清楚。 没想,他也会生气?! 但是,他凭什么生气? 不告而别、无情无义的人是他,又不是自己。 像是跟他唱反调似的,她就是不愿开口,让咳嗽持续着,就是要惹出他的愧疚。 就这样僵持不下,无可奈何地,竇初开逕自将药含在嘴内,扣住她倔强的小脸,俯身攫住她的唇,掌心施力,轻易地啟开她的唇齿,在她的目瞪口呆中,药丸顺利滚进她的喉头。 待见她不再有机会吐出药丸,他才松开对她的禁錮,炽热的唇也离开她的瑰瓣。 苏晴的脸色因他的行径而涨红,手儿缓搁在唇瓣,微微打着颤抖。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的心乱了套,残留在唇瓣上的馀温尚留着他的气息,像是在刺激着她的知觉,提醒自己,他已不再是昔日男儿。 而是铁挣挣的汉子,除了武功不如她,纯属男性的力道却是不容她小覷的。 「你不服药,我只好这么做。」他又恢復了惯有的温和神色,彷佛适才那不慍是幻觉,不曾存在过。 「你……」瞧那话,说得好生委屈,好像是她逼他这么做似的。 明明夺走她呼吸的……是他呀! 这个该死的竇初开,怎么会变得……变得让她完全捉摸不定了。 「现在还要我走开,还要我别出现你眼前吗?」他温文问着,问得她是又气又怒。 但又拿他无可奈何。 他到底……是她的剋星,还是当初那个唯她是从的丫环? 以往的他,只要她一近身,就会吓得他又羞又脸红,彷佛无措的小男孩,直想撇开她故意佈下的魅惑,而今,他只不过是以口餵了自己一颗药,竟换成她呼吸困难,面红耳燥,令她恼极又羞极。 而那个始作甬者,却状若无事,轻松自在地拿自己的话将她……她如何不恼? 索性,她孩子气的拿毯子蒙头,心想眼不见心就会静了。 然而,眼不见,心真的能静吗? 当熟悉的气息又逼近自己的身,悄悄地渗进毯子里,折磨着她的知觉时,她的心又脱离了常轨,乱成团。 当那温厚的掌心一下又一下的落在自己的发丝上,她却忍不住流下了泪水,非常孬种的只能躲在毯子里头发洩。 哭他时而温柔时而生疏的态度,哭他时而沉静时而悍然的举措,搅乱她平静的心湖,哭这多年来的寻寻觅觅,终于没让她落空…… 她在毯子里哽咽着,以为这么躲着发洩,她的不安、她的心乱、她的脆弱就不会让他察觉,殊不知,那微微抖颤毯子已然洩露了她所有的心绪。 他默默的瞅着,心湖莫名的翻涌,不自觉地袍袖一舒,抽开毯子并纳她入怀中,安抚着她漂流许久的孤单,与一颗疲于奔命的心。 许是长久的紧绷,寻到了温暖的羽翼,亦或是药性发作让她產生了倦意,她哭着哭着,半晌后,没声了,就连肩膀也不再抖动,唯一有的声响,是她规律的呼息。 他低头,见那张芙蓉颊面被自己的胸口闷得通红,眼儿因哭泣肿如核桃,颊畔还垂着两抹让人怜惜的泪痕…… 他不禁伸手,沾染了湿润,微温的触感令他的心微微的泛疼。 她,这四年来,究竟受了多少苦? 而这一切全是为了寻得他的消息。 偏偏阴错阳差的,为了到云贵医治那些犯瘟病的苦民,他竟与她错身而过,而这一错身,竟拖了三年有馀。 现下两人再度相遇,身份竟是医官与将士,不再是昔日的姐弟关係…… 忽而凝眸,他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宠溺笑痕。 姐弟……现下看来,她倒像极了妹妹,孩子心性如她,并未因这四年的折腾而改变,反倒是依赖心重了。 「妹妹啊!」 他低柔微笑,轻将她的身子放上软榻,并小心翼翼地为她覆上毯子,深深地凝睇她半晌,才转身走出了行帐。 卷二 致命的身份 一踏出行帐,他并未直接回到西蒙主所安排的军帐休息,反而步向不远处,正围着营火凝思的凌卫。 他席地而坐,温目向凌卫。「凌将军,夜深了,怎么不就寝?」 凌卫转眼向他,眼神掠了抹深意,淡道:「我在想适才骆参谋所说的话。」 苏晴是女儿身的事,让他颇觉苦恼,不得不寻提拔苏晴的骆参谋来想想法子,毕竟损失像苏晴这么个将才是朝廷之憾。 「是关于苏副将吗?」他语气温淡,信手拨弄着营火,神情看起来沉稳如昔。 「竇医官怎能如此平静?你不担心吗?」方才他经过苏副将的行帐,才知道原来竇医官与苏晴非但旧识,关係还非比寻常。 竇初开温润的眸光对上他的冷肃,反问:「苏副将的欺君之罪,能因在下的担忧而赦免吗?」 凌卫缓缓摇头。「苏副将欺君,罪当处死,可她是能征善战的剽将,死了,令人惋惜。」 竇初开眸底掠闪光泽。「那么,与其在这里忧心,倒不如想想看,苏副将替朝廷立下多少汗马功劳,那披星戴月、鞠躬尽瘁的功泽是否能为她求得一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那不是寻常人可得,况且,苏副将入军门不过一年有馀,功劳虽有,苦劳也不少,但怎么说,也轮不到她拿免死金牌啊!」 就连他这个自小跟随皇上上天下地,踏遍眾多尸体的一品将军也得不到半块,更遑论苏京。 「凌将军,你错了,那块免死金牌在您的手上。」他语意深长的凝睇他。 凌将军闻言一愣。「我?」 「倘若,凌将军想要苏副将死,那么这块金牌自然没有,若您要她活着,皇上绝不会有机会判她死罪,不是吗?」 凌将军听得有些明白了。「竇医官要我知而不报?」 竇初开缓缓摇头。「在下不过是名医官,如何左右凌将军的职权?诚如您所言,苏副将是将才,死了将是朝廷之憾,那么,为了朝廷,保住一名优秀的将领,并不为过。」 「但竇医官应该知道,纸包不住火,终有一天,也会有人识破她的身份,却不见得愿意保她无虞,要是碰到有心人,她更是必死无疑。」 竇初开温文的脸庞微敛。「只怕他人没这个机会。」 「此话怎说?」 竇初开转眼向火光。「凌将军,我朝典章制度向来严谨,但在法典之中并未明文女子不能从军是不?」 「是的,确实如此。」 「那么,苏副将可有说过自己是男儿?」竇初开又问。 凌将军微怔,摇头道:「不曾。」 竇初开终将视线转向他,扬了抹意味深长的笑痕。 「那么,苏副将又何来欺君呢?你说是不?凌将军。」 凌卫完全愣住了。 这……竇医官该不会是鑽着法典漏洞,解苏副将之危吧? 他不禁正眼凝向竇初开。 在边关戍守时,曾在同袍之中听闻这竇医官事蹟,人言竇医官仁术超羣,君子翩翩,温文儒雅,不言则已,言则妙语如珠,上得龙顏欢喜,下得百官服膺,是个了不得人物。 他虽不曾见过竇医官本人,在他人口耳相传中,就对此人甚为欣赏,如今,浅谈了几句,便觉此人不简单。 他缓缓地笑了。「竇医官,你要下官保住苏副将,并非难事,只不过这点事须要冒些风险,竇医官,你怕吗?」 竇初开微微一笑。「那么,凌将军您怕吗?」 凌卫爽朗一笑。「竇医官都不怕了,那凌卫又岂能落于你之后。这么吧,为护苏副将之位,我和竇医官就来个约定如何?」 「但说无妨。」 「我,凌卫欲交竇医官这个朋友,条件是,誓死护卫苏副将。」宣罢,笑眸凝向竇初开,问:「竇医官,你意下如何?」 竇初开莞尔。「那竇初开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接着,两人互击一掌,盟约成立。 「竇医官……」 竇初开笑着打断他。「既是朋友,再唤医官就见外了。」 凌卫笑而改口。「初开兄弟,有件事可否请你解解惑?」 而后,眸带深意地望向竇初开,缓缓问道:「不知你与苏副将的关係是?」 竇初开俊顏淡出了柔光。「她,是我的竹马。」 「就只是竹马吗?」那样宠爱的眸光与对待,要说没曖昧,还真叫人纳闷了。 「凌兄对小弟与苏副将的关係很有兴趣?」他凝着凌卫,眸光清澄淡静,适才的柔光虽带宠溺,却无任何情浓爱意。 彷佛凌卫的以为,只是错觉,而非真实。 难道……真是他错看了?要是如此,岂不尷尬了。 凌卫刚正的脸色微赧,轻咳一声。 「呃,那个……就当是随便问问,初开兄弟若不便回答,也无妨……」 竇初开笑无谓。「凌兄是见小弟与苏副将状甚亲密,所以才会有此猜测吧?」 凌卫又咳了一声,脸通红了。「初开兄弟你知道……」 「苏京之事甚扰凌兄,又为西蒙一战身受重伤,想亲近关照是人之常情,小弟不会为那不经意的举措掛怀的,凌兄实不必如此介意。」 「哈哈,确是我多心了,初开兄弟好谦冲,有道是君子虚怀,俯仰不愧天地。」倒是他,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了。 朗朗一笑,凌卫忽尔想到苏京脸上的神情,神色略微一肃,向竇初开提点道:「初开兄弟,你视苏副将为竹马,言行之间状甚亲密那是自然,但愚兄得提醒你,苏副将虽是一名胆识过人,剽悍沙场的武将,终究还是个女人,那细腻的心思与丰沛的情感,万不是你所能忽视的,也许一个不经意,会让她对你產生了错觉,那么到时,你俩的竹马之情非但无法维系,有可能还会反目成仇。这点,初开兄弟不得不慎。」 对于凌卫此言,竇初开不是不懂,而是他和苏晴之间的关係,不是寻常人能理解的。 幼年成长时,苏晴一直将他当丫环看待,言行之间自然毫无芥蒂,像姐妹淘,有时又像兄弟多些,等他稍稍年长,多少明白这些举措于礼不合,是故,渐渐和她拉开距离,以免坏了她的名节。 一直以来,他守的甚佳,屡次惹得苏晴极为不快,然而今日为了让她服药,只得暂将男女有别这礼数撇向一旁。 然而,这般不合礼节的举措却让凌卫瞧见了,虽只是惊鸿一瞥,倒也让苏晴的名声受损了些许。 凌卫见他眸光略显困窘,不禁爽朗笑道:「好兄弟,别担心,对你的为人愚兄听多了,心里很雪亮的,适才提醒你,不过是要你多加小心,毕竟,你那善良的心思与俊美的外型,贞洁烈女都会心动,更遑论咱不让鬚眉的副将了,你说是不?」 竇初开闻言,赧顏一笑。「凌兄说笑了。」 「是说笑,亦或是认真,就待初开兄弟好生斟酌,愚兄只能动动嘴皮子罢了。」 竇初开不禁摇摇头,给了抹苦笑。 知他发窘,凌卫也就不再多说,转问道:「她的伤势可好?」 说到伤势,竇初开神情微黯。 「除了内伤尚须调养,背上那三道刀伤深可见骨,就算好了也会留下丑陋的疤痕。」 凌卫闻言不由得叹息。「将士征战沙场,拋头颅、洒热血司空见惯,但苏京是女儿身,为国家如此,真是难为她了。」 竇初开却觉心疼。 苏晴生在苏武门,随着几位师兄姐弟练武,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带上伤口,她却从不喊疼,仍是咬紧牙关忍过去,苦心鑽研功夫。经年累月,她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身上那些疤痕便成了她练武的痕跡。 她从不觉得有什么,可看在他眼底,却是心疼又敬佩。 女中豪杰,她简直当仁不让了。 「若撇除她是女儿身不谈,苏京,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凌卫又说道。 竇初开会心一笑。「确实,她身上有股不亚于男子的气魄,只是……」 「脾气大了点,骨子傲了些,眼神冷了点,性子衝动了些,对吧?」凌卫心知肚明的笑说。 「她的性子纯真、直率,却没丝毫恶意,若是她曾冒犯了凌兄,就请凌兄多担待。」为她说项,成了他的惯性。 凌卫听出那语气饱含的宠溺,笑了。 「听得出来,你对她还挺包容,怪不得苏京一碰上你,女儿娇态毕露了,这在将门可是罕见。上自将帅,下至士卒,想见她的笑容,除非太阳打西边落下哩,今日,托初开兄弟的福,让我见识了苏副将的另一面。」 话题又绕回来了,竇初开的脸色又呈现不自然的红。 凌卫见状,伸手拍拍竇初开的肩胛道:「好了,就不逗你了。天色不早,去歇歇吧,至于苏京是女儿身之事,我就当没那回事,你大可放心。」 竇初开頷首致谢。 凌卫回以一笑,将手中把玩的枝椏丢进火里,然后站起走回自己的营帐。 竇初开则坐看火花嗶啵,却了无睡意。 他想着凌卫所说的一些话,想着所有人对苏京的评价。 那些人对苏京的说法大多是傲慢的、衝动的、凌厉的毫无人性可言,所以她受伤,除了骆参谋、凌卫,以及少数几名对她唯命是从的小兵会关心慰问之外,馀等则是幸灾乐祸居多。 自小,苏晴一直深受眾师兄姐的溺爱,就连他与苏师父都不忍心骂她半句,现下了山,她的性情在这将门,不树敌是不可能,除非她彻头彻尾除去傲性,否则树敌事小,万一遇到有心人陷害,她的身份将会是最致命的危机。 那么,他该是要成全她的心志,还是劝她回到苏武门? 卷二 可笑的亲人关係 「竇初开呢?」 在榻上躺了两天,每次醒来都不见竇初开的身影,反倒是这些小兵在眼前晃来晃去,搞的她闷透了、恼极了。 心想那人该不是躲着她,又逃走了吧? 思及此,她的心情更坏了,眉眼之间的神情也就冷肃了几分。 「说!竇初开人在何处?」一出口就是质问,那柳眉横竖的兇样吓抖了小兵手上的汤药。 小兵抬头瞄了眼苏晴,见那怒目而视的样子还真是恐怖极了,如果可以选择,他还比较愿意到战场杀杀敌军。 「竇……竇医官现下……在西盟主那儿。」怕虽怕,还是如实稟告,半字不差。 柳眉打起结来。「西盟主的毒还没解吗?」 「稟…稟副将…解……解了。」 「那他去西盟主那里做什么?讨功劳吗?」她的火气上来了。 她还病着呢,他居然跑去跟西盟主话家常,究竟还有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还是,嫌她官位小,乾脆去巴结较有份量的人。 嘖!势利。 苏晴心里翻搅着各种滋味,为他对自己的忽视倍感不快。 小兵见副将气唬唬,两腿不禁偷偷抖向了帐门。 「回话呀!闷着不吭声做什么?连你这小兵也不把本副将看在眼里了吗?」 真是该死了,连区区小兵也敢不回话,打算溜之大吉了,这军纪是越来越松散,待她完好,定要操他一操,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军令如天。 小兵抖啊抖,答道:「西盟主宣医官大人,听说是有意思将大人介绍给郡主……」 砰声巨响,吓得小兵手上汤药尽数往地上招呼去。 糟糕呀!这药洒了,医官大人又得重煎了。 小兵瞪着那没入土里的药汁,心里头不由得为大人暗暗叫苦。 「大色胚,为见美色便将我这主人丢在这里为病苦着,竇初开,你最好是死在美人窟里算了。」嘴里咒着,心里酸着,苏晴的火焰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怒瞪向仍跪地的小兵,吼道:「下去叫所有人到帐前会合,把这几日松散的军心全给我找回来,听见了没有。」 「可是医官大人有吩咐,副将身子不宜下榻,必须多静养几日才能操兵……」 苏晴愤而挥手。「去他的吩咐,他想醉死美人窝,就要我赖在这床上等死吗?他作梦!我没死呢,身体还硬朗的很,带兵打战都没问题。下去!你若再囉嗦,我就让你练个三天三夜!」 小兵不敢再多说,只得依言下去传令。 苏晴翻毯下榻,无视头仍昏着,硬是穿上甲冑,当那硬如铁的鎧甲套上了身子,不意擦着了伤口,她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直待那痛楚褪去,这才弯身套军靴,哪知甫弯身,就痛得她冷汗直冒,险些尖叫出声。 「该死的,要让我知道是哪个人突袭,我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咒駡连连,仍旧改善不了身子的孱弱,连心都浮燥着。 「苏副将,心这么浮燥,不好操兵吧。」 一道威严的声嗓,让苏晴瞬间收起不快,转身见是凌卫,弯身欲跪,凌卫伸手挡来。 「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了。」 「是。」苏晴立即直起身子,敛首道:「这次苏京能全身而退,全劳凌将军施予援手,末将代所有部属谢过凌将军。」 凌卫挥手说道:「何必客气,率军杀敌人人有责,实在无须分你我不是?再说,那日关隘一战,苏副将不畏悍敌,以寡击眾,凭藉这股勇气,倒也让人钦佩不已。」 苏晴摇头道:「末将只是尽己本份,为皇上守住西蒙而已。」 凌卫頷首,眸光略闪赞许。「现在身子骨如何?」 「托凌将军的福,甚好。」她恭身答道。 凌卫瞅视她片刻,似有深意地道:「现下,乱军尽没,西蒙免遭滋扰,这一役可为皇上带来许多利害,苏副将的功勋实不可没。他日回京我定会向皇上上奏此事,不知苏副将可有什么要求要我代为稟明皇上?」 苏晴没听出弦外之音,只应道:「诚如凌将军所言,带兵打战乃我将门子弟该做之事,现下助西蒙平定各部,这福祉是皇上圣泽所致,我等只是尽心效忠皇上,又怎能有所求呢?」 凌卫闻言,淡开笑痕。「立功不论行赏,不错,我等真替皇上高兴,能拥有你这般优秀的武将。」 见那严肃的面容现出朗朗笑容,苏晴有些怔然,但见凌卫目光掠过自己落在帐门口,她才明白那道亲切笑痕并非是向着自己,而是那个贪恋虚荣的竇初开。 「哼!不是去赏美人吗?还来做什么?」低声啐念着,心口随着自己所说的话泛着浓浓的酸味。 看着竇初开那略显匆忙的神色,凌卫不禁挑起了眉眼,笑着朝他走近。 「初开兄弟,你说得没错,这苏京确实是个忠公体国的男子,我看回国,定要好生宣扬宣扬才行。」 男子两字说得极重,像是在暗示着竇初开什么。 竇初开视线从苏晴身上拉回,转为淡定,温文笑应:「那就有劳凌将军,为苏副将说项了。」 苏晴闻言,眉头不禁皱起,嘀咕着。「说项?什么嘛,搞不清楚状况的傢伙,我是立大功,又不是闯下祸事,把西蒙赔了,干啥说项。」 但仅管不悦,也只敢在心里嘀咕,谁让她只是副将,在将军面前哪敢造次。 眼角瞥到苏晴的愤愤之色,凌卫心里感到好笑。 这女副将的脾气还真不小,在外人面前却不懂得适时收敛,见到初开兄弟,女子嗔态都毕现了。 这般娇气要让底下人见了,岂不让人心生狐疑。 也罢,瞧这两人还有体己话要说,他这将军就哪边凉快哪边纳吧。 对了,还是先把那些被牵怒的小兵们叫下去照顾妇孺吧,省得把体力虚耗在无心的操练上。 想着,他拍拍竇初开的肩头,頷首微笑,慢慢地走出了麾帐。 目送凌将军离去,竇初开才缓缓转身面对盛怒中的佳人。 「你的伤势尚未痊癒,怎么下榻了?」说着,他的黑眸也露出了关爱之情。 苏晴冷哼。「你还会关心我?」 「身为医官……」 苏晴愤而打断他。 「你闭嘴,我听腻了那所谓的医官理当关心病人的说词,要是想在我面前高唱官阶,那就请你出去,本副将不要你在这边假惺惺。」 竇初开眉皱,视线落在她的臂膀上。 适才她愤而挥臂,动作过大,拉扯了伤口,那里,已缓缓泌出鲜血。 他拉住那双舞动的臂膀。 「不想我留在这里碍眼,最起码,你该把自己照料好,而不是莽撞的叫下属看笑话,是不?」嗓音因忧心而沉了沉。 适才走出西盟主的军帐,便听闻苏副将打算负伤操兵一事,他的心就感到莫名的不安,就怕她太过衝动,让伤口再次撕裂。 现见那些白色的布绸微微透出了血丝,便知她对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在乎,这让他没来由的感到不快。 但他脾性向来淡然,就算是不悦也只瞬间。 见她冷瞪着双眸子,他轻声一叹。 「下次,别再这么衝动了,这伤若不好好养着,你的体力便不能尽速恢復,那么所有人就得跟着耗在西蒙,无法回京城了。」 「你会急着回京吗?」她口气极酸地道:「我以为你要入赘西蒙,好让你的官阶一跃十级,直往王室逼近,那么身价就更是无人可匹敌了……喔,不对,也许盟主这位子你还看不上眼,我想你的目标定是后宫那些个公主们,否则你也不会捨弃我,私自下山去当御医。」 她话说的极酸,像个妒妇,听得竇初开眉心蹙拢。 「为何说这种话?苏晴,我们自小认识,初开是什么人,你还不明白么?」 他知苏晴脾气向来不好,但仅只于使使小性子,无伤大雅,还不至于语出苛薄。 而今,打从见面开始,她所说的每句话无不夹枪带棒。 是因为他的私自离去,才会造就如此偏激的性子吗? 「明白什么?人心会变。当初,你待在我身边乖巧又听话,谁能料到,才一转眼,你就私自下山,还贪恋官位不要主子了。」这些帐,她都还没跟他算清呢,他还敢提以前。 竇初开神色黯了黯。 「苏晴,我的离开为何让你如此气愤?在『苏武门』你不快乐吗?」 他的语气骤沉,让怒气勃发的苏晴微微怔然,但见他微闇的神情,她的气势不自觉地消了些许。 「我最熟悉的人都离开了,你说,我还能高兴吗?你们一个个都遗弃了我,不要我了。」 十岁以前,吟姐姐、炼哥哥还有大鬍子爷爷、竇嬤嬤以及好多好多的兄弟姐妹,大伙儿齐聚一堂,欢乐笑闹,结伴嬉戏,就连用膳时也很是热闹,大家抢着同一道菜,那样的画面,在随着一个又一个人的离去,渐渐模糊了。 吟姐姐去找炼哥哥,而心性随风的大爷爷又终日不在『苏武门』,就连紧黏在身边的竇初开也突然不见了。 最后,只剩孤寂的她,就算『苏武门』里还有其他熟识的人,但竇初开的离去,却让自己的心顿时空了,再也恢復不了完整。 她只觉得自己彻底被遗弃了,被大伙儿丢到一旁,就像繈褓时,爹娘把她丢在官道上一样。 根本没人明白,其实在她强势的外表下,有颗寂寞且恐惧的心,她渴望被重视、被依赖,更希望有人不厌其烦地听着她说话,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她以为初开懂她,她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哪里知道……原来他跟其他人一样,都急着撇开自己。 「以前,常听人说,大富人家里的千金小姐身边都有个丫环守着,除非小姐趋赶,否则便要一辈子追随小姐,不得任意离去。 所以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把你当丫环使唤,管你是男是女,再也逃不开我的掌心,只能一辈子陪我说话、解闷,那日子也就不孤单了,但是我忘了自己并非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想将你绑在身边,圈禁自由,根本是天真可笑又愚蠢。」 竇初开听着她的自嘲,看着她的落漠,突觉心口沉重,彷佛一块铅石,沉甸甸的压在胸口,一时之间难以透气。 他不禁深吸口气,伸手轻握住她颓然的肩头。 「没有人会遗弃你,苏师父不会,吟姐姐不会,就连我……也不会。」 她抬起头,凝入那犹如和煦温阳的眸光,那温暖的微笑亲近怜爱,彷佛在告诉她,就算其他人都走了,他也不会离开她。 是吗? 他不会再不告而别,独留她一人吗? 「我该相信你吗?」她问,语气充满狐疑。 竇初开微笑。「当然,你、吟姐姐和苏师父都是初开一辈子的亲人,这份亲情是永远也割捨不了的,是不?」 闻言,她眸子骤然黯下。 「亲人?」这两个字让她的心沉入了谷底。 「是亲人。」他的眸光很是坚定。 是亲人就可以彼此照应、关护,没人会说嫌话,更不会言论是非,这么做对她应是最好的方式。 然而,他却没看到苏晴骤变的神色。 「亲人又如何?亲人也会分开不是吗?」她缓抬起头,雪亮的眸子直直看进他的眸底,慢慢地道:「唯有夫妻才能一辈子圈在一起,并且,不离、不弃。」 闻言,竇初开脑中轰然巨响,神色闪过一丝错愕。 卷二 为何不能同一身 见他错愕的神情,她的眸底闪过受伤,嘴角讽刺一笑。 「我料定你,不会想当我的夫,说一辈子,也只不过是随口敷衍我的言词,这样的你,又怎么取信于我呢?」 「苏晴,你明白夫妻的定义吗?」许是不明白的,否则她不会如此轻易说出口。 毕竟,从小一块儿成长,对彼此甚是熟悉,要说情愫也只有像兄弟姐妹般的情感,而苏晴从来就是跟男人混在一起练功,自然不懂所谓男女之间的情事。 当思虑渐渐清明之后,他慢慢恢復了温和之色。 「夫妻,是靠感情维系,彼此不分,能有刻骨铭心之爱,并且海誓山盟,不能同生但愿同死,不仅能共享福,共患难,甚至……呃咳,会有亲密举措,这样的情愫跟亲情是完全不同的,苏晴,你懂吗?」 「我怎会不懂?」她大嚷:「你忘了吗?我早过适婚之龄,就算不曾尝过男女之情,这四年也看了许多,能不懂吗?」 「既然你懂,那么应该明白,我们仅是亲情……」 她再次大声打断他。 「那是你的一厢情愿,并非我心中所想。」 凝望着她脸上的执念,竇初开明白自己不管怎么说,也无法让她想通,但若就此接受了她的说词,哪日她遇上真心喜爱的良人,必会后悔自己今天所说的话。 思及此,他的胸口莫名地一缩。 在他还弄不清楚胸口那股紧窒是从何而来时,一道馨香忽尔近身,在他想退开时,她的手已环上了他的颈项,并贴身向他。 「这四年来,我对你就只是思念,除了思念还是思念,我思过去相处的点滴,我念与你之间的欢乐,因为强烈的思念牵动了怨懟,这份怨懟,如果只是亲人,会这般深吗?初开。」 竇初开对她的剖白并非不为所动,但淡定如他对情丝本就无欲无求,他坚信自己对苏晴的感觉,也不想伤害她的心,但若因捨不得,遂受了,那对她岂不是伤害更大。 两难,让他眉头紧蹙,幽黑的眸子透出的怜悯与同情,凝进她眼底,却像是把利刃,狠狠刮着她的尊严与自负。 她眸心一缩,不信他真是无情,顾不得臂膀的痛意,她骤然拉下他的头,并贴住那薄软的温唇,以着自己的执念试探他的心。 然而,他动也未动,她索性发狠,动手脱起身上甲冑,想让他明白站在他眼前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她不信他会毫无所动。 然而,当她卸下男儿装扮,以绝对女性的身子贴住他的身躯时,她却看到他的黑眸底下漫出了担忧。 一颗炽热的心倏忽转冷,她慢慢松开双手,眸心发寒。 「为什么?为何你会这般无动于衷?你对我就这么毫无感情?」可怜她四年的寻觅,竟是等到一双怜悯的眼。 而这双眼,却要她说亲情,不论情爱! 「你是个男人么?还是你根本不将我当女人看待?竇初开!」她泣嚷。 没想自己一心想跟初开同一身,然而眼前的男人竟对她无情无欲? 她自信姿色不差,就算扮男装也能迷得女子团团转,更清楚自己一旦脱下甲冑,姣好的身段绝对有迷魅男人的本钱。 然而,在面对自己的魅诱,他居然能清心至此,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亦然。 她还天真的以为,经过岁月的流逝,他的心思同自己一般。 原来是她痴心妄想。 她当他是未来伴侣,他却当她是亲人。 呵!多可笑啊! 为了情她拋尊严,为了念她甘愿倾心于他,就为与他廝守,永生不分。 而他,施捨给她的竟是同情与关爱,再多也没有了。 颓然转身,她奔出了行帐。 见她泪洒衣襟,竇初开深知自己的态度伤了她的心,然而在她衣着单薄的奔出帐外,他却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苏晴!」奔出了帐外,却不见佳人身影。 耳闻急促马蹄声浪,他倏然旋身,见她驮伏在马背上狂奔的势子,焦灼佈满眉心。 他奔往厩房,跳上白色骏马,急急策马要追,身后却响起了士兵呼唤声。 「医官大人、医官大人,请留步!」 竇初开猛然勒马,扭首向来人。「对不住,有事可否等在下回来再说。」 现下苏晴伤未完好,又仅着单衣奔出,他若不把她劝回来,要是让人看到她那个样子,铁让人心生疑竇。 况且,她就那样跑出去,他担心她会出事。 所以忧心苏晴如他,哪有心思再管其它。 于是他踢了下马腹,将焦急的士兵远拋在脑后,追苏晴去了。 因为耽搁,让他错过了追上苏晴的时机。 追赶数哩,都不见她的身影,随而掉转马头,往深山疾奔,他绕山而奔,待来到一高巔,远远便见一抹纤影佇立在山崖,单薄的身子迎风而立,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落崖下一般。 他心一焦,未等马儿停下便提气飞身向她。 一待落定,他将她拉离了崖边,紧张担忧的心绪,在确定她安全无虞后才缓缓平稳下来。 「你怎能就这样跑了出来?还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要是不小心跌下去,将会粉身碎骨,你不知道吗?」心虽定了,眸中的忧急未散。 他脱下外袍轻罩上她的身,她却侧身,任由他的衣袍飘落,并拉开彼此的距离。 「晴……」注视着她的侧脸,神伤不再,唯有漠然的神情。 见她如此,他的心莫名的抽痛。 「你已拒绝了我,何必唤得这般亲密。」她的态度很冷漠。 他那柔唤再也激不起她的半点涟漪,此刻在她心里唯有对他的怨与恨。 「晴,我会那么做,纯粹是为你好,至少日后,你不会为了自己的一时衝动而后悔。」他是这样想,但为何心中会感到空洞,彷佛遗失了什么似的。 苏晴苍凉一笑。 「是啊!我是一时衝动,错把亲情当爱情,进而弄得一身狼狈。」 「晴,别这样。」他走向她,伸手握住她的掌心,不捨的眸底蕴涵浓浓关爱。 「我不要你把心放在我身上,是因你尚未釐清自己的心绪,我俩自小朝夕相处,你习惯了我的存在,所以当我离去了,你会感到悵然若失,会感到思念,甚至误以为是对我有情才会衍生如此心绪。 事实上,那是种错觉,只因,这漫长的四年,你为了寻我忽略了身边的英雄豪杰,失去比较机会,你才会认定非我不可。若我接受了你的心意,也许哪天,真让你遇上了生命中的爱侣,你又该如何?」 她昂首讽笑。 「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得人简直感动万分。」笑着说着,每一字句满含嘲讽,待她神情一敛,冷目倏而射向他,讥刺出口:「初开弟弟,晴姐姐真是非常感谢你的体谅,你的善解,你的深谋远虑,有弟如此,姐又何求呢?」 那冷目像是恨极了他,所说的每一字都夹棍带剑,直戳进他的心口,他痛,他伤,为她眸底深处的悲凉。 她的执着太深、太沉,纵使他苦口婆心,也化不开她心中的瞋怨。 那么,唯有让时间去冲淡对他的念头,慢慢悟出真正的情是何种滋味了。 叹息一声,他转开身,拾起地上的袍子轻撢了撢,而后覆盖在她身上,慢慢为她绑上玉带。 「无论你心里有多么怨、多么恨,也得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莫要伤痕还未痊癒,就让风寒袭了身。」他的语气轻柔,眼底眉稍净是宠溺。 他的温柔如昔,奈何再也动容不了苏晴的心。 她恨恨地凝着他的眼,缓缓抽开他细心系绑的玉带,愤而挥臂,将之掷下了山崖。 竇初开心下黯然,为她绝然的举措。 当她转身离去,他凝着那道冷然,眸底净是神伤…… 卷二 犹如利刃的嫉妒 此后数日,苏晴见竇初开便如陌路人,不是视若无睹,就是冷脸相待,甚至连他亲手熬煎的药汤也拒之门外。 对此,竇初开心神黯然,虽早预料她的反应,但那连身子都不珍视的态度让他倍感忧忡。 于是今日,他亲自送药走向苏晴的毡帐,人尚未走近,一道音润如鸟囀的嗓音便在身后扬起。 「医官大人。」 竇初开停下脚步,回首见是西蒙郡主,遂拱手回礼道:「下官见过郡主阁下。」 西蒙郡主温婉一笑。「医官大人不须多礼,你是父王的恩人,于礼,应是我向医官大人致谢才是。」 竇初开唇角绽了抹温雅笑痕。「郡主阁下客气了,那本是下官责无旁贷的事。」 见那温雅淡笑,西蒙郡主颊畔浮上一朵红云。 「话虽如此,朵娜还是要感谢大人,若非大人精湛的医术,我父王因毒引起的长年痼疾也不得紓解,上千子民也逃不过毒药的折磨,请医官大人受朵娜一拜……」 竇初开忙伸手托住她的势子。 「别!」 朵娜抬眼,迎入那双温润眸子,心头不禁发热,颊畔的红云氾滥,犹如盛放的娇艳花朵…… 「磅啷啷!」 碗盘碎裂声自苏晴的毡帐响起,一名士兵仓皇奔出,不意撞上初开,害得他手上的药汤倾倒而出,溅了朵娜一身。 见状,竇初开忙向郡主致歉。 「对不住,郡主阁下可有伤着?」瞥及朵娜裙角沾了大片赤色,他脸上的歉意更浓了。「郡主您的衣裳让下官……」 「不打紧、不打紧。」朵娜收起怦怦乱跳的心绪,忙摇头道:「不过是衣服湿了,换过便是。」 「只是医官大人你的手,」瞥见初开手上的红肿,她忙拿出自己的手绢擦拭。「看来这烫伤得好些天才会好了。」 「公主无须担忧,下官是大夫,这小小烫伤还难不倒下官。」说着,他不着痕跡地抽开手。 「可是……」他的客气令她悵然若失。 竇初开微笑頷首,给了朵娜一抹安心的眼神,遂转身向士兵。 「这位小哥,你可有撞伤?」 闯了祸的小兵见竇初开态度谦和,全然不为自己的莽撞而生气,不禁摸了摸脑袋,一脸的羞愧。 「大人,小的没事,只是把您的药给洒了,还弄脏了郡主的衣服,小的实在该死!」 竇初开温笑安抚。「无妨,小哥无心,初开不会放在心上。」 「欸,大人真是好心肠。如果副将能体会大人的心思,就不会将大人的心意糟蹋了。」 想到适才大人费心熬製的药膳全让人给洒了一地,小兵就忍不住抱起了不平。 「大人啊!您是活菩萨,对人慈心善念,我们所有人都明白,但是大人却任由副将如此……如此折腾,小的实在替大人觉得不值,大人……」 竇初开突兀地打断小兵的叨念,客气问道:「小哥,能不能请你跑个腿?」 「当然愿意,不知大人要小的做什么?儘管吩咐,小的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要为大人服其劳。」小兵点头如捣蒜,巴不得为初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竇初开摇头笑了笑,并道:「小哥此番盛情,初开铭感在心。那么,就劳烦小哥到我帐里取来剩馀药汤可好?」 小兵闻言头不点了,眉头倒是打起了死结。「那药……是给副将喝的吗?」 竇初开点头。 「可是副将他……」 「小哥放心,这药由我端进即可。」 「不是的,我是说那药副将……」 「小哥不愿帮这个忙吗?」竇初开三次打岔,语气仍旧不疾不徐,却温润已失。 似乎觉得自己多言了,小兵赶紧赔不是。「对不住,大人。小的这就取去,请大人稍待片刻。」 说完,连忙朝竇初开的毡帐奔去,那急匆匆的模样,像是怕人抢去了这差事似的。 一旁始终不语的朵娜见状,不禁轻笑出声。 这一笑,让竇初开记起朵娜仍在身旁,他恢復一贯温笑,歉道:「对不住,下官怠慢了郡主阁下。」 朵娜微笑摇头。「大人别这么说,若非朵娜站在这里,也许还不知道大人的另一面呢。」 竇初开眸闪不解。 「朵娜心想,依大人这般慈善温文,应是没什么脾气,原来朵娜错了。」却不知是谁让他这么在意,这倒是惹起了她的好奇。 竇初开赧顏。「让郡主阁下笑话了。」 「不,朵娜很想见见,那个让大人如此维护的副将是谁,大人若不介意,可否为朵娜引荐?」 竇初开略微迟疑。 他心知苏晴身边全是男人,连一个能说体己话,分享心事的对象也没有,若是郡主能成为她的朋友,也就不会那么孤单、寂寞。 但,如今的她是个男儿身,儘管他有识人之明,看出郡主的心性很是单纯,对她不会有什么害处,可未经同意,他擅自说破身份总是不妥。 「怎么了?医官大人不方便吗?」见他犹豫,朵娜心中有些失落,但还是温婉微笑道:「医官大人若是介意朵娜的身份,那么就不为难大人了。」 她微微頷首,落漠的转身。 「郡主阁下请留步。」 朵娜心喜旋身。 竇初开微微恭身,道:「若郡主无其他要事,就随初开一道见见苏副将吧。」 朵娜欣喜点头,并尾随竇初开前往不远处苏晴所住的毡帐。 西盟主安排给中原的军帐既富丽又堂皇。每帐皆高十三、四尺,宽五、六尺,上下以毛毡为衣,中以柳编为窗眼,后饰以千条彩线,閾柱皆金黄赤三色交错,是仅次于于宫帐之外的金色,是特来款待贵客用。 是故将帅五人各据一帐,副则三人一帐,其馀兵等则不在其中,十多人一帐,空间却十分宽敞。 论理,苏晴该与另两名副将同处一帐,但此次奋勇趋敌,又获捷归来,西盟主感念在心,特赐主帐让其安心养伤。 是故,苏京所居军帐视野其佳,透过窗眼就能纳偌大草原于眼底,包括间散群聚的小兵与忙碌走动的西蒙兵、奴。 然,此时的主帐,窗眼不张,毡门微啟,祥瑞帘子经风吹拂,轻轻款摆。 竇初开转头对郡主微笑頷首,才要扬声唤人,却听帐内传来砰然巨响,他不禁心神一凝,撩帘奔进。 然,才奔入帐内,便让眼前的画面一吓,就连闻声进帐的朵娜也呆愣了。 因缠绷带不慎弄翻了屏风,这会儿正踢着屏风发脾气的苏晴让一道抽气声给震住,扭头向帐外,见是竇初开杵在帐门口,见也不见他身旁的公主,就冷声冷气的说道: 「没想医官大人是这般随便之人,怎么?是嫌我官阶小,所以进帐前都不须招呼半声吗?」迅拉袍子遮身躯,掩去了姣美春光。 「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咳……」俊顏因为骤见纤白胴体而通红,思及郡主仍在身后,他不禁旋身向郡主,眸里窘态已消,仅馀试探。「郡主阁下,你……」 「这位就是那名为了我族身受重伤的苏副将吗?」 她的口气很平常,不为苏晴的身份而有微词,反而眉眼透出了钦佩之色。 「副将虽为女儿之身,却不让鬚眉,领着蓼蓼几人迎战万马,实让朵娜深感佩服。朵娜在此为父王与百千子民向苏副将致谢。」 西蒙郡主? 苏晴瞇眼打量着眼前的娇媚女子,心中的酸意更甚。 原来,这就是西盟主意欲匹配竇初开的那名娇柔郡主? 冷凝的目光兜向了竇初开,只见他唇角绽着柔笑,看着郡主的眸光还绽动柔采。 哼!原来是眼底只有新人笑,怪不得见不到她这个假冒鬚眉的巾幗了。 「助西蒙平乱,这是末将应尽的义务,郡主无须掛在心口,这么盛情,末将不敢当。」她的口气很呛,不给人好脸瞧。 竇初开闻言不禁眉头微蹙。 朵娜温柔微笑。「苏副将过谦了,这是朵娜应该做的。朵娜听闻副将受伤未癒,独身处在这军帐中定有诸多不便,若副将不嫌弃,朵娜令两名婢女乔装为男儿,服侍副将的生活起居。」 「郡主无须麻烦,末将的伤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可痊癒,就不劳烦郡主如此费心。」完全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连口气也不软半分。 竇初开感谢郡主的兰心,也跟着劝导苏晴道:「副将的身子尚虚,身上的绷带得经常替换,尤其背上碗大伤口,得随时上药,光靠副将一人是做不来的……」 苏晴粗鲁打断他,故意说道:「医官大人能服其劳不是吗?」 该死的竇初开,是存心气死人吗?适才在帐外亲密不够,还来面前耍弄夫唱妇随这套吗?就算对她的心意不领情,也无须将人糟蹋的这般彻底。 不察苏晴心里翻搅的醋劲,竇初开为苏晴那露骨的暗示,眉头深锁。 「男女授受不清,副将该参照郡主之意,留婢女在身旁差遣,弥补着衣上药之不便。」适才那画面虽是偶发,但万一进来的不是他,而是其馀人等,那后果定无法想像。 在他尚未回京面圣之前,这事得多谨慎提防才行。 然,他的心思却让苏晴会错意,以为他不想让郡主误会,所以才会将关係撇得这般乾净。 她拉下脸,声调更冷了。「见鬼的授受不清,早在今日之前,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我们甚至还同床共寝过,现下还说什么于礼不合,岂不矫饰?」 哼!想让新人取我代之,我才不让你如愿呢。她愤愤地想道。 把两人的关係扯的曖昧一些,就不信那娇滴滴的郡主还会把心搁在你身上。 对苏晴的恶意捏造,竇初开不作解释,那深瞅的目光深幽难测,让人读不出心绪,但从那温笑不再的双唇紧抿,可以看出他对她的自毁清誉感到非常不快。 朵娜早先就觉竇初开对这副将的关心很不寻常,甚至还为了小兵对副将的抱怨微微动怒,直到惊见副将的真实身份后,才明白了大人的维护所为何来。 现又听到这般露骨的暗示,她不禁感到黯然神伤。儘管心知竇初开是个君子,不若苏晴说的这般,但看两人眉目之间的暗流,有些事多少也明白了。 她知道,自己无法介入两人之间,更何况这两人对西蒙还有再造之恩,论情理义,她都不该对竇初开有妄念。 就在气氛僵凝时,忽闻帐外传来小兵叫唤。 「大人、大人,药汤来了!」人未至,声先到。 竇初开忽尔身形一闪,出了帐外,接过药汤。「小哥,辛苦你了。」 小兵摸摸后脑,赧顏道:「这是小的荣幸,医官大人,就让小的为您送药去吧。」 竇初开温笑摇头。「小哥去忙吧,药汤,我端进去即可。」 大人意思很明显,小兵再笨也听明白,于是摸摸脑袋,转身离开。 待人走远,竇初开才放心的踅回毡帐,步向正犯怒中的苏晴。 「把药喝下。」这话隐隐夹着命令,与他常日的温和判若两人。 「我为何要喝?」她赌气说道,当目光瞥至郡主眉眼间的失落,转而又道:「要我喝可以,你把苦味去除,我再喝。」 「良药本就苦口,你拒绝服用,伤口若恶化了,只会延误归期。还是你喜欢继续逗留在此?」他威之以胁,非逼她喝下不可。 方才见到她背上的伤口已然发脓,显然所有的药不是让她倒了,就是撤了,就连药膳也推阻在外,全然把他的苦心排除在外。 她是铁了心以身体来与他抗衡,丝毫不管这么做病情是否会恶化,这样任性执拗的她不由得让他动怒了。 「医官大人管得也太宽了吧,本副将要走要留还得经你同意才行吗?我非瘸子亦非断腿,不过身上多了几处刀伤,还走不成吗?末将可不像大人,有美人在侧,倒是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说着,眼儿还有意无意的瞟向朵娜,刻意让对方发窘。 「你……」眉头锁千结,他的温存性子即将磨损。 朵娜抢在竇初开出口前缓颊道:「苏副将,大人对你的身子很是掛心,费心为你煎熬药汤,依着这份心意,苏副将就把药汤喝了,如此身体才能完全康復。」 说罢,旋而转向竇初开,頷首道:「大人,朵娜还有事,得先行离去,请多包涵。」 「郡主阁下,初开送您。」竇初开忙搁下药汤,就要走向朵娜。 「送什么,一道走便成,医官大人事多繁忙,就请便吧。」一道凉凉的音嗓身后落。 竇初开脸一沉,身一僵。 朵娜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觉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关係似乎陷入胶着,若不走,恐将竇大人陷入更窘迫的状况。 于是,善体人心的朵娜转头对竇初开说道:「大人照料苏副将去吧,不须招呼朵娜了。」 说罢,缓缓转身,走出了毡帐。 帐内,独留两人,苏晴的气势仍高张着。 「好个蕙质兰心的郡主,我终于明白你的拒绝是何缘故了。」 话极酸,苏晴全然不知今日的所作所为,让竇初开倍觉心寒。 「苏晴,你想自绝于我俩情谊吗?」冷沉的语音彷佛压抑着情绪,可惜盛妒中的苏晴未察觉,只为他生疏的呼唤怒上加怒。 「现下还连名带姓的叫了,怎么?真想划清界限了?那干嘛还假惺惺送药给我,还亲自熬煮呢。」说着,她的心也不好过,酸着、痛着。 「与其浪费精力管我的病,还不如去讨郡主欢心,我瞧她对你也颇有情意,所谓男有情妹有意,自然……」 「你闹得还不够吗?」骤然旋身,他眸子底下净是痛心。「你非得让我对你失望个彻底吗?」 苏晴倔强的昂起下巴。「你有什么资格失望?真失望的人该是我,我从不晓得你是如此攀龙附凤之人。」 他瞪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是哑口无言,更非说不过她,而是对她盛气凌人的态度感到好陌生。 自那日在崖颠拒绝了她的心意,多日来,他怀着愧疚与疼惜的心,默默关爱着她,就算自己的心意让她弃之如敝屣,他也当自己欠她的,然而今日种种,却让他觉得,她不仅糟蹋了他的关怀,还让自己变得俗不可耐又尖酸苛薄。 这是昔日那个天真烂漫的苏晴吗?是那个心无城府又聪明伶俐的竹马吗? 他的神情冷淡,没有暖意,更无惯常让人心安的温柔,苏晴心知自己太过了,然而骄傲如她,低声认错自是不可能,偏要扭曲竇初开的心意,误当他脸上那抹失落是因为心疼郡主。 不由得,她愤而甩手打落搁在桌上的汤碗。 「匡啷啷!」浓稠的药汤再次落土归尘,顿时药香四散,盈满帐内。 他的心意尽诸流水。 竇初开缓缓闭上眼,清俊的脸庞覆上寒霜,胸口隐隐有股怒意氾滥,窜得他浑身绷紧。 他以冰封般的口气说道:「既然你如此厌恶我的存在,那我也无须再留在此地徒惹你心烦,你保重。」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 他要走了,就这样走了? 就为了她不给郡主台阶下,所以要拋弃她了吗? 不!她不允许。 旋身奔向他,她伸长臂膀从他背后勒住腰身。 「我不准你走!」她嚷,心中有股恐惧,彷佛他将离自己远去,从此两人再也不能相见。 这念头闪过,她的手搂得更紧窒,深怕松了手,就再也抓不住他的身影。 腰间环着她纤细的臂膀,竇初开伸手意欲拉开,苏晴却勒得死紧不让。 「我看到了。」她幽幽地道。 他眉头紧蹙。 「我看见你和那郡主交谈极为亲密,我看见你握住那郡主的小手,你对朵娜郡主的温柔让我嫉妒的发狂。」 是的,她不否认自己心口翻腾的酸。 在瞥见他终于往自己的毡帐走近时,本一颗凉透的心雀跃了,復活了,但又见他的脚步为那郡主停留,甚至忘了她的等候,任由她一个人在帐里空虚、寂寞,酸苦肆意窜进她的心,让她再也无法顾及其它,只想发洩个痛快。 所以她将他辛苦熬出来的药膳尽数拨落地面,虽然心口微微地疼,却不及他带给她的伤,于是她漠视那香味扑鼻的汤汁溢洒。 然而那味儿不散,在在提醒着自己,她糟蹋了他的心意,破天荒地,她竟蹲下身,将残馀的瓦钵中那仅存的汤汁饮落,却不觉甘甜,反倒是苦涩。 这苦涩只印证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对竇初开的心意是真,而竇初开却对自己无意,有的仅仅是医官对病患的关怀。 这样的关怀于她而言,只是讽刺她打不动他的心,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傲性如她怎能要一颗拒绝自己的心? 所以她佯装冷漠,却发现,换来的只是数不尽的落漠,一如这四年来的空虚。 「你若走了,我们就再也无法回到最初了。」她语气不再狂狷,勒紧着他的腰身,那微颤的臂膀透露了她的恐惧。 对她的恐惧,竇初开置若罔闻。 「我很怀念当初我们在苏武门那时快乐无忧的生活,记得吗?我老是带着你飞悦竹林,享受清风,快意畅笑,有几次,我们还背对背靠在树上眺望远山,你甚至告诉过我,愿意一辈子伴我左右。那一辈子之诺,你忘了吗?」 他的思绪飘扬回过去。 确实,那段年少岁月,他很无悠,也很快乐,而这些快活是她带给自己的。 她总是黏在身旁,总是无视他的性别,硬要他跟着,儘管是吃食、穿衣,或是上茅房。 几次,他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但陪在她身侧,他没有一次感到烦腻,甚至颇习惯彼此之间的熟悉与紧密相依。 然而,当他大了,有些事也明白了,知晓男女应谨守礼数,该有所避嫌,明白两人日后必会男婚女嫁时,她却对一切尚处懵懵懂懂,他不忍伤她,不愿坏了彼此情谊,于是任由她黏着,除了同床共寝之外。 本想,若不慎坏了她的清誉,只要她没异议,娶她便是。 然而,炼大哥的一袭话却让他毅然与她划清界限。 除了对她,他仅只亲情,没有其它,另则是他不愿自己坏了她的闺誉,因与他太过亲近而断绝追求者的意念。 所以,昔日他会选官弃武,也是为了这层因由。 然而,未料数年过去,他断绝了彼此联系,却割不断彼此的牵掛,她也变得亭亭玉立,丰采逼人,儘管眉间英气仍浓,那脾性却更是易怒。 他视她亦友亦亲人,所以对她的任性诸多包容,到头来却觉这包容仅是让她狂妄自大,傲慢待人。 如此,他还能留下吗? 也许,一开始的远走便是明智之举。 就如炼大哥所警告的字句:他,不得近女身,若近,伤女身,伤己心,殤国体。 这警句就如同热铁,严密的烙在他心口,不曾消去。 苏晴,是他重视之人,这辈子,除了苏师父、竇嬤嬤、吟姐姐,炼大哥之外最最在意的亲人。 见她为自己倍受情伤的折磨,他万万做不到。 所以,他谨守分寸,让心淡然,徒得就是永世之太平,国泰之民安。 然这心思他如何告知苏晴,依她那执意深深的性子,能体解他的心吗? 不由得,他闭目无声一叹,大掌落在她手上,使力一掰,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的毅然决然,让苏晴身心俱震。 她失声叫嚷:「好!你走!你最好离我越远越好!无情无义的竇初开,我会让你后悔今日的决定!」 远走的竇初开身子紧绷,为她那痛心疾首的叫喊。 心口有种不安不断扩散,让他遍身发寒。 如果他的离开是对的,为何心口会如此纷乱? 也许是她的呼喊吧,为了不让她变本加厉,他深信,唯有疏远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卷二 自绝于陷阱里 「该死、该死…该死的竇初开!」 随着声声骂语,是一连串磅啷啷重物落地巨响。 一股被拋弃的羞愤,在苏晴惶惶的心口形成一块黑洞,吞噬去她所有的冷静。 在狂妄的发洩完愤怒之后,只剩颓然、疲惫与强烈的失落、悲伤。 她坐在低上悲鸣。 竇初开的离去,颠覆了她的世界,瓦解她强撑的坚强。 四年前的恐慌又再次像张牙舞爪的厉鬼,侵袭着她脆弱的灵魂,让她再也无法偽装强硬,此刻的她,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她哭着、叫着,崩溃着。 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得竇初开如此对待? 他本就是属于她的,任何人都没资格夺去他的注意力、他的关爱、他的目光,唯有她,才能佔据他的心思。 然他,却断然拒绝了她的情,这叫她情何以堪? 难道他看不到她内心的空虚,见不明她心中的恐惧,她不想独自一人,不想啊! 他说的没错,她早习惯他的存在,没了他在身旁,这四年来,她寂寞、孤单,若不是寻找他这股意念强撑着,她哪能如此自在面对他? 他又怎能强求自己不怨、不嗔、不怒? 一开始,便是他遗弃了她呀! 既是无情,又何必说不再离去,既是无意,何以为她劳心伤势?既是无心,何以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感受他的疼宠与怜爱? 「口是心非的竇初开,我恨你!」愤然搥地,掌不觉痛,心却疼愀。 忽而,一抹黑影出现在帐口,她骤然抬眼望去,心口的激愤一时难平,怒意直接牵连来人。 「没见本副将心情不爽吗?滚出去!」 「嘖嘖,好大的脾气,赶人啊!」说着,人也走进帐内,阴沉的神色透着算计。 苏晴瞇起眼。「魏都尉!」 他不是失踪了吗?怎么突然出现了? 「做啥那么惊讶?喔,也是,我死了嘛,居然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你当然会吓着了。我说苏副将,你也真够厉害,敌军那里卖军情,盟主这边又拿好处,却将我这个忠肝义胆之士丢进贼窟。苏副将,你还真懂的踩着他人尸体往上爬啊。」 瞧这小子住的地方,嘖嘖,比主帅住得都还要来得大,来得奢华,看来西盟主对他是好得没话说,不过这些都将因自己的出现风云变色了。 嘿嘿,苏副将,你离死不远了 魏都尉残佞的眸底闪着杀光,嗜血的魔爪正一吋吋朝苏晴逼近,而听着他的胡言乱语,胸口一阵愤怒的苏晴,不察自己正一步步踩进他的陷阱中。 她瞪着他,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脑袋是摔糊了吗?要是,我建议你出去找那个该死的竇大夫,别在这里招惹我。出去!」 魏都尉阴渗渗地扬嘴笑。 「装傻啊!苏副将,你这叫什么呢?得了便宜还卖乖,对吧。反正敌军都死透了,也死无对证了。」 瞪着他阴诡的神色,苏晴隐约觉得不对,扭头看向帐口,只见那里黑鸦鸦的来了些人,那些人不再是被竇初开差来送药的小兵,却是来探病的西盟主与眾将军。 她心下骤然一懍,瞪向魏都尉,明白适才他的一席话是为挖个深井让她跳。 「可恶!」她怒而握拳,却听帐口一名将军下令道。 「来人,将苏京抓起来!」 小兵们立即行动。 苏晴神情一冷。「乙将军,请问这是做什么?」 「你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乙将军面无表情的说。 苏晴无法置信的摇摇头。「解释,好一个解释,只为了这廝的任意栽赃,你们便替我安下罪名了。」 苏晴眼一瞇,眾兵随即停止前进,看向下令的乙则权,一个向来看苏晴不顺眼,与魏都尉交情颇好的将军,偏偏此人又是西盟主的爱将,对她而言,只要此人与魏都尉同仇敌愾,那么她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了。 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哈,真是可笑啊,任凭她苏晴一身功勋也要叫这莫须有的罪名给污衊殆尽。 愤力挥开小兵们的手,她旋身向魏都尉。「我要撕了你这张嘴,以还所谓的解释。」 说罢,她疾步走向床榻,抽出随身软剑。 见状,魏都尉一改邪气,颤畏畏地奔向西盟主。 「盟主大人,小的负伤回来,只为揪出副将阴谋,请您为小的主持公道啊!」 苏晴气唬唬,心里激愤交加的她,红了双眼,又见所有人全以怀疑、轻蔑的眼神看她。 原就悲愤如她,这会儿全让魏都尉的栽赃坏了所有理性,像是要发洩什么似的,她挥剑便朝魏都尉砍去,眾将军毒伤才刚好,体质仍虚着,无法力敌苏晴的愤怒。 苏晴虽是负伤在身,但功夫本就不弱,不到片刻功夫,剑气所到之处,小兵逐一败倒。 眾将见状,以身体护住西盟主,而魏都尉心眼一转,仅闪躲不出招,在苏晴剑尖欲逼来之际,他佯装倒向西盟主。 苏晴要收剑已然不及,利刃直挺挺的划伤了西盟主的臂膀。 「哎呀!盟主受伤了,眾将军赶紧护盟主离开,卑职愿以身挡那贼人的利刃。」魏都尉喊道,震醒了因划伤盟主而怔愣的苏晴。 「你这贼人,我杀你个贱嘴!」她衝动的以残存的内力,朝魏都尉轰去。 「啊!苏副将疯了!快啊!护盟主…… ??? 「你要回京了?不打算随我一道回去吗?」 竇初开摇摇头,将手中的布包与信函交给凌卫,恳请道:「苏副将怕苦,所以我在这药丸里加了些许甘草,请凌兄务必让她服下,她背后的伤口已发脓长疮,若不定期换药,恐会感染,麻烦凌兄将此信交给郡主阁下,她看了信里内容便会明白如何处理。」 凌卫收下布包与信函,面露疑惑。「是苏副将要你走的吗?」 「是我自己决定离开。皇上圣体始终欠安,虽有数名御医在旁关照,我也不能置之不理,现下,我已达成任务,也该回京覆命,免得皇上掛心。」 其实只有他心中明白,真正掛心的人不是皇上,而是那个始终执迷不悟的苏晴。 凌卫看了他半晌,有些事逐渐清明了。「初开兄弟,不知你对愚兄的信任如何?」 竇初开微笑。「凌兄高风亮节,为人务实,初开自是十分信任。」 「那愚兄有句话想送给你。」他忽而神情一整,认真道:「愚兄明白你是淡情之人,但经由这些日子的观察,愚兄以为,你对苏副将并非无情。」 竇初开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苦笑道:「自幼而长,同居一处,怎能无情?」 「错了。愚兄指得不是竹马之情这样单纯。」凌卫凝着他,意味深长道:「自苏副将受伤,你对她的关照可说是不眠不休,日以继夜,试想,是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人这般包容、心疼与怜惜?」 竇初开摇头。「医者父母心,凌兄应耳熟能详。」 凌卫深深瞅着他,缓缓又道:「当然,愚兄从不怀疑你慈悲心性,但对患者,有必要如此容忍,饱受羞辱吗?愚兄记得那日带回几个俘虏,当中有一人形容枯槁,又身受重伤,你因不捨前去探看,那人竟不知好歹对你啐了口水,你还记得自己跟他说了什么吗?」 「你当场训得他哑口无言又自惭形秽,当时愚兄才明白,原来在你温文的外表下有一颗正义凛然的心。」 竇初开万不敢当。「凌兄谬讚了,初开只是做该做的事。」 凌卫微笑,随而眼神转为凝肃。 「但你对苏副将却非如此。如果说苏副将与你是竹马关係,所以包容是必然,但太过了,就不得不让人费疑猜了。」顿了下,他意有所指地问道:「初开兄弟,对苏副将的心情,你可曾认真思考过?」 竇初开嘴角漾了抹淡笑。「凌兄莫不是要提醒初开,认定初开对苏副将动了男女之情?」 凌卫盯视着他的眼,问:「难道不是?」 「当然。」他坚决回道:「我与苏副将情同亲人,又自小一块儿长大,所以彼此熟悉,彼此互爱,但要牵扯男女之情,绝计不可能。倘若有人如此恶意造谣,坏了苏副将名声,那初开绝不会姑息。」 那语气沉冷,听得凌卫唇角绽了抹了然的笑痕。 「既非男女之情,又何须怕人造谣?初开兄弟,你维护苏副将这事眾人看在眼底,大家心里有数,根本无须谣传啊!」他直接点出心中的疑问。 竇初开闻言,心下倏而一震,似乎有种情绪从胸口漫延,发涨。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吵杂声浪,凌卫忽觉有异,才想扬声唤来人问仔细时,便见一小兵神色慌张的匆匆奔来,嘴中直嚷:「不好了、不好了!」 凌卫骤然喝道:「做什么?谁让你这么大呼小叫,一路喳呼进来,大军压境了吗?」 小兵气喘喘,脸色惨白的跪落地面。 「啟稟凌将军,那个、那个苏副将与魏都蔚在前头打起来了,不慎、不慎伤及西盟主,现下外头……外头……人仰马翻了……苏副将…还烧了宫帐……」 通报未竟,忽觉一阵狂风从身边扫掠,小兵抬头,还未得及看清是谁,只听得凌卫兜下紧急命令。 「速请骆参谋!」 小兵没机会愣着,赶紧依令寻骆参谋去。 卷二 永远消失的功勋 无尽的夜,燃着熊熊火光。 马在低鸣,人在奔跑,眼前的一切全成了混乱。 西盟主的宫帐付之一炬,就连紧邻的几张王帐都无一倖免,若是火势大些,草原上方圆百里的民帐恐怕也会让这焰火给完全吞噬。 这是苏晴的反扑吗?不,他不信。 耳边依稀响起了,苏晴愤而丢出的话,她说要让自己后悔……那样的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她真会因为嫉妒而毁了他对她的信任与期望吗? 不! 她不会这么做? 儘管她脾气任性、狂狷,也不会犯此滔天大祸? 但,就算他再怎么信赖她,就算他再怎么以人格担保她,却挡不住那悠悠眾口。 他们说苏京以剑刺伤了西盟主……这是事实。 他们说苏京像杀红了眼般的追着魏都尉……这也是事实。 所有目睹一切的士兵全都将罪过指向苏晴,就连那被捅了一刀的魏都蔚也指证例例,甚至还说苏晴与外敌掛勾,在眾将面前演了出忠肝义胆的戏码,好让盟主与诸将认定苏京是不怕死的英雄。 他是打死也不肯相信苏晴会如此,儘管所有的证词全不利于她。 旋身,见她所居的主帐已让蒙古士兵的愤懣之火燃烧,野火炽燃,她的人却彻底消失在这群混乱人马中。 「苏晴、苏晴,真是你做的吗?」他声声唤,却无人应答,只有那萧瑟的寒风,凄凉的吹着。 他的心无比沉重,从未有过的焦慌就像那把燃烧主帐之火,狂妄肆虐的灼烫他的身心。 他,为苏晴的安危惴惴不安。 他,为苏晴的下落不明忧心忡忡。 他,更为苏晴那负伤的身子心急。 多么希望当时他没松开她的手,那么,一切都能被制止,她也不会蒙受叛逆之罪。 苏晴、苏晴…… 「初开兄弟。」 竇初开无神的回眸。「凌兄,你也认为是她吗?」 凌卫脸上现出疲惫之色。 「眾口鑠金,她人又不见踪影,整个情况对她确实不利,即便骆参谋以性命为她担保,然而……欸……」 「那么……」他不安的心扩大成黑洞。 「很遗憾,我无法阻止盟主将此事稟奏皇上。」 竇初开摇摇头,心口揪紧。「这么做,等于将她判了死罪。」 凌卫满脸愧色。「对不起,初开兄弟。」 「不,不该如此。」他仓皇踉蹌,深深闭上眼,知道自己已无法力挽狂澜。 「初开兄弟,我已嘱託属下全面寻找苏副将的下落,相信不久,他们会有消息。」凌卫只能如此安抚。 看着他忧心焦灼,自责的脸庞一片苍白,始终温和的眼眸覆上一层鬱色,凌卫看得出来,现在的竇初开正为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失望、生气。 在所有人都说苏京是叛贼、是乱臣时,那一句句难听的字眼骂在苏京,却痛着初开的心。 凌卫不禁想起方才,竇初开以凌厉的字眼数落那些妄断苏京罪名的将军,向所有将士说明苏京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虽然性子急烈,却不会妄伤无辜,更不可能勾结敌军来荼毒所有西蒙子民,要所有将士深信苏京为人,莫只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当时的初开,冷静分析,条理分明,唯有他知道,在他沉着的表面下,是慌乱、是忧虑,但自始至终都秉持一股对苏京的信任。 若非负伤回来的魏都蔚以及那老将军乙则权两人一口咬定苏晴,所有的将士,包括盟主都快要被说服了。 如今,情势对苏京不利,就算他想维护苏京也难,除非是找到她本人。 「凌兄,初开能否求你一事?」 闻言回神,凌卫大惊。「初开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怎么一不注意,就让他给跪了! 凌卫皱起了眉头,想将他扶起,然初开却面色沉凝的跪在地, 竇初开神色凝重道:「初开只求凌兄先行答应,否则绝不起来。」 从未见过他这般执拗,凌卫不禁傻了,便急道:「你说便是,做啥跪我,快起来、起来,否则别说一件,上百我也不依你。」 「这是凌兄之诺?」他态度严肃,不让人随便唬弄。 哎!这是……原来温和之人拗起来是这般教人无措! 点点头,凌卫允诺。「我凌卫以项上人头发誓,说话绝对算话。这样行了吗?」 竇初开頷首,朗声道:「凌兄这份人情,初开有生之年定会回报。」 说罢,拱手一揖,而后缓缓起身。 他一起身,凌卫随即松了口气,无奈道:「初开兄弟,下次别再这么吓愚兄了。要是让他人瞧见,我的罪名就重了,别忘了,你的盛名不管是京城或西蒙、边疆之地可是远播,你这一跪,怕不把愚兄的命给折煞了。」 竇初开敛下眉眼,讽笑出口。「盛名,却救不了她,要这名又有何用。」 「说吧,你的请求是否与她有关?」听着竇初开饱含痛苦的自嘲,凌卫转开话题问道。 竇初开默认。 「希望我别跟着眾将参苏京一笔?」欸,猜也猜得到。 竇初开摇头道:「不,凌兄儘管上奏。」 凌卫傻眼。 「但奏疏上,万不可提及苏京是女儿身之事,这点,就是初开的请求,另外就是,」竇初开一顿,神情变得清冷,说出了凌卫这辈子都无法相信,一名温润儒气充斥并且备受眾人爱载的医官会说出这样的请託…… ??? 经过多日的搜索,士兵们终在一座小丘下寻得苏京的尸体。 当尸身让人运上了审判台,眾人的眼神是不屑的、唾弃的,全场愤懣的气息充斥,所有人将心中的怒焰投注在司官手上的火把,当那熊熊烈火燃上尸身,焰苗高张,越发窜升,眾人也欢声雷动了起来。 一声声叛贼诛之,随着火势越发高亢,群情激愤,片刻难消。 竇初开远远看着那一幕,心下冷然。 他从不知道,这些原在他手上一颗颗甦醒、活跃的心脏竟是这般浊俗。 他们忘了是谁凭着薄弱之力力抗眾多敌军。 他们忘了是谁在所有人痛苦的躺在床上呻吟时,断然领军引开敌阵,就为了不让他们遭受屠城。 可叹苏晴忠肝义胆之心任由一把烈火燃烧成黑,若是她亲眼看到这一幕,恐怕也要怒发衝冠了。 如这般昏庸之境,再留何用! 竇初开倏而转开怒容,翻身上马。 此时的他,只想速速离开这昏昧之地,找出那个应该把事情解释清楚的人。 当骏马带着竇初开扬尘而去,小径忽然转出两匹黑马。 只见黑马上,蒙着两名武士装扮的男子,其中一名,手上抱着的赫然就是苏晴。 「这个女人当真是魁星的弱点?」男人嗓音掐尖,眼神却透着阴狠,望向部属手中正陷入昏迷的苏晴,眸带狐疑。 另名男子頷首道:「属下蛰伏队中许久,确见竇医官对此女的态度非比寻常。」 「要是如此,我儿要坐上那把龙椅就有望了。」被唤为公公的简安眉眼扬笑。 当年他火烧葛尔部,便是要烧掉传说中可护佑皇朝的魁星,哪里知道居然会失败了。 如今,那该死的老不羞行将就木,很快地就会把皇位传给太子,若要让自己跟万贵妃所生的儿子坐上龙椅,这魁星就得破戒,而这个女人将是他最好用的一颗棋子。 简安光想着自己不仅能成为摄政王,还能把未婚妻被抢走的仇恨给扳回,不禁阴阴大笑出声。 笑罢,他凌厉的看向部从,令道:「把她交给南毒,腊月时,我要此女替我破除魁星命格,为我儿夺取江山!」 「是!」两男领命,带着苏晴扬尘而去。 凝着那漫扬的尘沙,简安嘴角的笑阴狠残绝。 竇初开,莫怪我,你生为魁星,便是我心腹大患,要不,除去你,不然就得让你破戒,那么护佑朱氏之星损毁,我才能篡取龙位! 卷三 你,究竟在哪里…… 位于群山之间的乌里山,一条蓝如锻的溪涧贯穿其中,那云雾撩绕,飘飘渺渺的嵐气看来犹如绝美仙境。 初开,你喜欢乌里山吗? 喜欢。 那咱们以后永永远远待在这里,都不要分开好吗?我们可以学苏师父,收几个徒弟,我教武功,你看诊,没事的时候,咱们就像现在一样,坐在树上看仙境,好不好?这仙境好美呢,每看一次我的心情就会好平静好平静,不会去想你不练武的事,更不会去想那些可恶的师兄弟老笑我没半点女孩样的气,甚至,对你跟我分房而睡这件事,我也不会再计较了喔,你说这乌里山神不神奇,它的美让我稍稍变得像个女孩子了呢…… 犹记那时的苏晴,虽仅仅十岁,那份外地柔美、祥和的神色却让他的视线难以从她脸上移开。 每当她受了委屈,被取笑了,愤怒的时候,总是会拉着自己跑到这山崖喊着、哭着。她总说,这个地方就像她的娘,可以任她尽情倾诉,尽情发洩,发洩完了,她的心情就好了,再也不会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扰了心。 原以为,在受过极度伤害与痛苦的她,会回到这里收復心绪,可……还是让他扑了空。 十日了,他找了她整整十日,她就像彻底消失在这世上一般,怎么也寻不到她的身影…… 晴,你究竟在哪里? 你此刻的伤,是不是又恶化了? 你此刻的心,痛吗? 你此刻,该是恨着我,是吧? 所以你才彻底躲起来,不见我,也不愿让我找着你,是不? 连这块你称为母亲的仙境,也无法唤回你,让你回到这里疗伤…… 是我伤你太深,是我错放你的手……倘若、倘若当时我不离开你,你将会如何?是戴着功勋回朝封爵,还是回到乌里山做个自在快乐的苏晴,亦或是像儿时所说的那样,收徒弟教功夫,心情不好时躲到大地之母的怀抱里,倾诉所有的委屈与不安? 竇初开深深闭上眼,疲惫的脸庞净是懊悔与自责。 他懊悔自己的抉择,他不该离开她,不该在她伤口尚未完好时说走就走,不该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走了,她就会把自己照顾的很好,更不该以为放了手,他就可以毫无牵掛的回朝护皇……所有的不该,遂将苏晴打进了万劫不復的处境…… 这样的他,连生命中最珍惜的人也保护不了,又有什么资格说要去守护皇朝! 「苏晴……」他究竟该往哪里寻找,才能寻得她的芳踪? 「初开师兄!」阵阵马蹄声在耳边响起。 竇初开睁开眼,将痛苦的神色深深藏起,他转身拾阶而下。 无论苏晴是不是会回来,这块属于他和她之间的秘密,他私心地不想让人发现,于是他加快了脚程,甚至施展轻功,往声源处飞跃而去。 直到离那马儿到达前的十哩处,他才足踏黄土,等待着那人的来到。 不多久,那人骑着马儿出现了,一见到竇初开,他便急急地跳下马。 「初开师兄。」 「苏师父回来了吗?」隐藏在他平静的面容下是一颗渴望的心情,他渴望着苏晴能和苏师父一起出现。 然而对方的摇头却浇熄了他满心的期待。 「是初开师兄等待的信送来了。」 「信?」他的眉头一蹙,接过信便缓缓打开,然才看了几眼,他眉头的揪结更深。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不该在这个时候? 「初开师兄,怎么了?」瞧师兄眉头深锁,似乎那信里的内容十分重要。 竇初开回神,将信折起并妥贴在胸口上,之后才面向小师弟说道:「师兄有事必须到山下一趟,若是苏师父回来,务必请你告诉他,初开在京城里的的三少居候着他。」 「这么急?初开师兄不等苏师父回来再走吗?」 竇初开缓缓摇头。「就劳烦小师弟转达了。」 「好的。」点点头,虽不知为什么,但他很清楚,这个师兄想走是任谁也留不住的。 「那么,告辞了。」回首,他深深看了一眼,轻叹了一声,才举步离开。 此刻的他,再也不能继续等待了。 皇上已病倒,儘管心系着苏晴,身为天魁的他从现在起就必须寸步不离的待在皇上身边…… 但找苏晴之事,他也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 苏晴,你必须要完好的等着我寻到你! 卷三 一心只为找出她,其它的,他再也无心多 腊月初十。 老皇上辞世,新皇继位,普天同庆,万民欢颂,整座京城浸淫在一片欢天喜地中。 酒肆中、茶馆里人满为患,大多是外族人居多,都是来凑凑热闹,顺便沾喜气。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苏武瞪着坐在对座的两个爱徒,没想他这笑大侠会被自个儿的徒弟给耍得团团转。 气闷啊! 「师父!」朱佑樘巴结叫唤。 一撇眼,苏武拿起酒壶灌了一口酒,讽道:「叫啥呢,你这声师父可会折煞老人家的年岁,老人家还想活长一点。」 炼微抬眼,睇向苏武。「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太子留在苏武门的时间也不过七载,但苏师父怎么说也是他的师父,即便他贵为…」他口气略顿,省去一些字眼道:「也该饮水思源。」 苏武瞪着炼,忍不住口气一沉。「你还说饮水思源,你就跟初开一样没心肝,带着这个小鬼……呃,小太子说走便走,连隻字片语不留,现下倒想起了师父了,真是,要不念在这小子尊贵的身份碰不得,老人家还真想揍你们一揍。」 这番话说的朱佑樘只得红着脸乾笑了。 向来吊儿郎当的他,最是敬重苏武,所以一面对恩师,举措自然就收敛许多。 「师父,其实炼会那样做是有缘由的。」 「什么缘由?喔,说太子在宫中养不活,又有歹人使计陷害,所以不得不流落民间,挑个退隐世外的老将军收留吗?」 想到自己被蒙在鼓里十八载,苏武简直是气得吹鬍子瞪眼,酒越喝越猛了。 「师父,你醉了。」炼挑起冷眉,不说话就很冷,一开口就让周遭变得冰天雪地。 「醉了好,可以忘却一些不愉快,不顶好。」这些孩子真不得宠,每个都藏心事,蒙得他像个蠢蛋。 突然,脑袋闪了个念头,他砰一声,将酒放在桌面,大眼瞪向二人。 「初开呢,他不会也知道这朱小子的身份吧?不对,依初开跟你们的关係……」他顿了顿,瞇起了眼儿。「他也是皇室中人,对不?」 「正是。」炼面无表情应着。 果然,苏武心中的不满开始扩散。 「那他排行老几?」 「他不在皇室名册内。」炼还是面无表情,就连语调也无一丝温度。 「为何?」那他就不解了。 都是皇家子弟,怎能排除在名册外? 炼懒的解释,朱佑樘却忽然握住苏武的手。 「苏师父,请念在我们还当你是师父份上,把四哥还给我吧。」 苏武愕然。「还?」 「是啊,打从皇……父亲走后,四哥也走了,连点消息都没有,那我如何策封他,将他名列册子上呢。」 苏武越听越糊涂了。「人走了,你跟我说有啥用?我也想找他。」 「什么?!」朱佑樘傻眼。「师父的意思是……连师父也不知道他人去了哪里?」 旋而转眼看向炼,忧心忡忡问道:「他会不会真的遁入空门吧?」 「人没找到,他怎甘愿躲入空门?」炼沉声道,神色变得极冷。 见两爱徒神色诡异,苏武不禁好奇探头过来。「嘿,你们这两个小子到底说哪一门事,老人家怎有听没有懂?」 「四哥他……」朱祐樘话正说着,就让眼前出现的人给顿住了口。「四哥!」 「什么四哥?谁啊!」苏武循着朱佑樘的视线瞧去,只见客栈门口站了个人,那人一身玄色袍服,身后背着个竹篓,头戴着一顶斗笠,斗笠下的黑纱遮去了真貌,让人瞧不清究竟是谁? 不过虽看不清真貌,那身形却让他觉得好熟悉,像是他那没缘的徒弟,竇初开。 朱佑樘先是站起,待要迎上前去,却让炼阻挡了去路。 「炼你……」 「你该注意着自己的身份。」炼淡然说道,眼神冷的像冰,直射向门口那人。 「我和四哥的关係不一样。」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礼不可废。」炼很坚持。 「现下又不是在宫里,这么拘礼做啥。」朱佑樘才不管炼怎么说,长脚一跨便向竇初开走去。 然,人尚未走近,便见他急步往楼上奔去,朱佑樘不由分说紧跟在后,看着他一个厢房一个厢房的翻找,像是要将谁揪出来一样,不多会又见他向厢房里的人说了声对不住,便走到栏前,俯看着底下吃食聊天的食客。 「四哥,是你吗?」 竇初开收回目光,见是朱佑樘,便将头上斗笠拿下,弯身道:「爷。」 在外头,他们不唤君臣,仅以主僕相称。 然朱佑樘不管君臣也好,主僕也罢,向来都不爱这称谓,总说这些称谓太过见外,太过生疏。 于是,他照旧唤初开为四哥。 「四哥,你总算是回来了,小五想死你了,快快快,苏师父和炼都在楼下候着你呢。」朱佑樘搭上竇初开的肩头,说着就要往楼下走去。 「苏师父?他下山了,那么他是独自前来,还是晴也跟着他来了。」刚刚他在市集见到的那抹身影果然是晴! 然,朱佑樘的话却浇熄了他的期待。「苏师父也在找她呢,怎么了,你还是没有晴师姐的消息?」 竇初开摇了摇头,神情好生失落。「我以为是她……原来还是错看了。」 看他这样失魂落魄,实在跟印象中那个就算眼见父王驾崩,也能稳如泰山的主持大礼的他判若两人,还记得在祭天的时候,他甚至还能沉着的为自己祈福祝祷,如今的他却是神形消瘦。 「所以你才会一进客栈就拼命找她。」看来晴师姐在四哥心中的份量非常重,这简直出乎他的想像。 他不由得猜想,倘若四哥找着了晴师姐,以炼的个性,他俩未来的路未必好走……不行,他朱佑樘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他说什么也要让四哥与晴师姐两人情有所归。 扯开嘴笑,朱佑樘安慰道:「四哥甭担心,像晴师姐那样聪明的人,是不会让危险找上门的。」 竇初开却无法这么想,晴的生死未卜始终是他心中最大的痛,然除了深藏起这抹痛,不让它影响到君王的心情,他也只能淡笑言谢。 「好了,四哥走吧,咱若再不下去,苏师父就要叫炼那张脸给闷坏了。」 竇初开闻言失笑,只得跟着朱佑樘下楼,走向苏武与炼。 才走近,竇初开就向苏师父弯身问候。 「苏师父,许久不见,您老人家可安好?」 一见到初开,苏武就开口问道:「初开小子,你总算现身了。我说你呀,跟晴是怎么回事?不是去当官吗?怎么当着当着就找起晴来着。」 回苏武门就听门徒说了,还以为他错听了呢。 对情感淡泊的初开动心了,对象还是那个小辣椒晴儿?这真是叫他讶愕极了。 他还以为晴儿对初开的情得不到半丝回应,现在看来……是他太操心了。 竇初开脸色微微一黯。「苏师父,晴还是没回苏武门吗?」 「回苏武门?早在四年前你离开之后,晴儿就不曾上我那儿,怎么?小俩口吵嘴了?」不过这架也吵得太兇了些,晴儿居然来个避不见面了。 竇初开面容染忧,才想简单说明来由,便让炼的一句冷言给打断。 「她的去向与你何干?难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初开眉目微敛,淡答。「我没忘。」 炼冷眉挑起。「是吗?那么你现在又是为了谁在奔波?」 「我必须知道她是生是死。」他简而答之,不想让炼知道太多关于晴的事。 炼目光如炬。「她是生是死都不该是你的责任。现在的你该做的是留在朝廷,并为皇上奔走效命。」 「我无意留在宫廷。」他一心只想找出晴,根本没有多馀的心思顾及皇上。 炼冷哼出声。「那可由不得你,你的身份已然确定,留在宫廷,守着新皇,永续国祚之安,更是你此生无法逃脱的宿命。」 「昔日之诺我会守,但该找的人我也不会放弃。」这是他的坚持。 炼瞇起冷光。「你!」 气氛徒地紧绷,朱佑樘赶紧出声道:「现在四哥回来的正好,咱们很多计划就可以开始进行了。」 「心迷失了,留人何用。」炼冷哼,探手拿酒便喝。 「嘿,你这冷小子,喝老人家的酒做啥,真失敬哩。」苏武嚷着,大手一伸,将炼手中的酒抢了过来。 哪知炼没给老人家脸面,不客气的探手向苏武,苏武老脸涨红,不想输给徒弟的他,开始跟炼较劲起来。 在苏武门以武力较劲,无所谓让长之说,但下了苏武门,可就得礼让长辈。 然,炼像是要跟苏武桿上似的,硬是喝了他不少酒,就在老人家气唬唬,吹鬍子瞪眼时,一瓶香气袭人的美酒忽尔送上自己的鼻稍。 香酒诱人,自然吸引了苏武的全副注意,他笑咪咪地接过美酒啜了口,赞道:「还是初开这徒儿贴心,知老人家爱喝这香酒……」 话未尽,一张笑脸随即凑到他的眼前,像是讨赏道:「师父,你错了,不是四哥,是我是我,我送的啦!」 看那灿烂笑顏,苏武愣了半晌,随后便瞪着朱佑樘深思了起来。 他想不透。明明就是两兄弟,即便不是同一个娘所生,却同是皇室血脉,怎么性情差那么多? 一个温如清泉,一个热如炙阳,脑袋却都是同样的聪颖,心事也藏得让人猜不透。而眼前这张笑意盎然的脸,看起来最藏不住秘密,却将身份隐了十八载。 欸!当年收留他们,他就该先查清楚来龙去脉,才不至让情况变得这么乱七八糟,伤透他脑袋。 挥挥手,将眼前那张笑得太过灿烂的脑袋拨开,他转头望向身边不落坐,也不发一语的温顺小子。 「我说初开,你刚刚话说到一半就让炼这小子打断,现在趁这小子喝闷酒的时候,跟苏师父说一说,你和晴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说不知道晴是生是死,莫非她又闯祸了?」 竇初开瞥了眼炼,斟酌字眼道:「她遇上了祸事,之后便形踪成谜。」 「所以你以为她会到乌里山避祸?」是什么样的祸事让初开的神情如此凝重? 「初开以为如此,但……」他等了多日,却等不到她的人,就连託人代找,也没得来半点消息。 她的人,似乎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了。 这突然蹦出的想法,让竇初开的心蒙上了阴影,向来带笑的温和脸庞此时也变得黯然失色,这神情看在炼的眼底,脸色随之一沉,冷目透着诡光。 就在两人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时,耳边忽然传来细不可闻的声响,初开与炼同时抬眼,齐喊了声小心。 只见几粒不起眼的白米饭破空朝四人飞来,四人随即侧身闪过,险险闪过那迅如闪电的米粒,只见那米粒若刀,登登登地钉在后方柱子上。 苏武等人往白米饭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所有人仍自在吃食、笑谈,而这些人不外乎都是寻常百姓、商贩,不像是有功夫底子的。 再见那钉在柱上的米粒,他们不禁面面相覷,直觉这人功夫深不可侧,内力之深更是叫人不可等间视之。 忽地,朱佑樘叫出声。 「咦!四哥人不见了!」 炼起身往外疾走,朱佑樘自然也不闲着,也起身跟上,见状,苏武捞起酒,留下几锭闪亮亮银子也急急忙忙尾随而去。 卷三 毫无生命的傀儡 是她吗? 虽然那面容矇上了黑布,虽然那身形闪的极快,但直觉告诉他,就是她没错。 她还活着,还活着,太好了! 竇初开追着前面的黑衣人,一颗心雀跃着,一心只想跟上黑衣人的他,完全将苏武等人丢在身后。 白日的市集人潮很多,竇初开有好几次险些跟丢了,但他的目光始终锁住那黑衣人,不让对方有机会在他眼前消失。 眼前的黑衣人像是刻意让竇初开跟上,时快时慢,待人群要将两人冲散时,脚步又故意停顿下来,眼见竇初开的身影追上来了,脚步就又加快了起来。 待走下了桥,黑衣人忽地顿地而起,眨眼间迅即无踪。 追在后头的竇初开目光始终不离黑衣人,虽说对方闪得极快,也让他瞧清了去向。 皇城!她往皇城去了!莫非她始终都待在皇城? 他无法思考太多,一弄清她的去向,随即加快脚程,往皇城的方向奔去。 而追在竇初开身后的苏武等人,一见到竇初开朝皇城奔去,也紧紧跟随在后。 待四人来到宫城外墙,朱佑樘不由得朝炼说道。「瞧,谁说四哥无心,他不是自个儿回到皇城了。」 炼没回答,在与竇初开会合之后,眼见初开乍然闪现的喜色,下顎不禁一绷,两眼当下犀利如鹰,耳听八方,意欲抓出那个暗算的贼子。 朱佑樘慢慢靠了过来,看着竇初开那不掩喜色的脸,心里也有谱了,他没多问,收去吊儿郎当的态度,提高警觉观察着周遭动静。 一旁的苏武不若三人屏息以待,反倒凉凉的拿起酒,靠着外墙就这样喝了起来。 忽然间,噹声响起,炼的冷剑已然出鞘,他双足一跃,破空砍出,剑身嘶鸣一声,剑气幻作千虹,朝西向琉璃瓦扫去,忽地数道身影闪出,躲过炼的剑气,并幻若雁字,咻咻而落。 「乖乖,什么阵仗?」苏武诧愕向朱佑樘。「是宫里的禁卫军吗?」 朱佑樘摇摇头,看着来者不善的眾人,笑道:「恐怕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 「去,你以为自己是汉献帝吗?」苏武翻了翻白眼,呿道。 「师父,看看那些人的眼神,不就是冲着我来吗?」这师父好笑,还在记恨自己的欺瞒,现下自个儿说什么,他都打了个折扣。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口气十分轻松,彷彿对眼前的阵仗只是摆好玩的,没有吓到他们半分。 至于炼,则是眼带杀气,目注着阵仗中的为首者。 竇初开的双眼也是盯着那带头的人,久凝于眉心的纠结骤然舒缓,鬱色不再。 来者全身穿着黑色劲装,脸上蒙了个面具,各个神情肃杀,直盯着朱佑樘,摆明了目标正是他。 「抓住那个穿橘黄衣服的,其馀的全杀了!」为首者冷声下令。 令一落,数名黑衣人犹如箭矢,带着锐芒直杀向中心四人…… 「乖乖,真动手了。」苏武瞪大眼,手中酒壶拋空,才想出掌,便见一绵绵掌风犹如破空之势,登时袭向几名扑向苏武的黑衣人。 苏武伸手接住落下的酒壶,转眼看向身旁。 「不是我。」朱佑樘手上忙着迎击,嘴上也不忘应付苏武。 「我想也是,记得你只有花拳绣腿,没啥功夫啊!」以酒壶拍去一人脑袋瓜子,一双老眼溜溜转向炼与竇初开。 只见浑身白的竇初开正狼狈地闪避刀锋,不怕死的往带头者走去,他不禁捏了把冷汗。 「我说初开,你干嘛送死啊!你连功夫都没……」 话未尽,便见竇初开浑身像是鼓了气,衣袍膨起,近身之人须臾间犹若落叶,四散飞离并倒地不起。 苏武不禁惊诧。 这小子!啥时内功练的这般炉火纯青了?! 来不及错愕,周身随即又围来眾多黑衣人,彷佛这些人早就埋伏着,就等着他们来自投罗网。 炼向来擒贼只擒王,翻掌重击数名黑衣人,旋腿踢飞袭向逼至朱佑樘眼前的刀刃,随拔地而起,先是以凌厉之气震飞几名探手向朱佑樘的数人,而后施展『凌空鹰旋』,头下脚上,唰地剑气直指向唇绽冷笑的带头者。 带头者也非省油之灯,几个鷂子翻身,软剑电闪迎击,「碰」地一声,星芒四迸,几名黑衣人不及闪开,全受剑气击伤,当场暴毙。 就连赶来的竇初开也避不开那道剑气,登登登退后三步,从嘴中呕出一口鲜血。 「初开!」 「四哥!」 苏武、朱佑樘脸色一变,想探初开究竟,黑衣人却紧紧缠着,让他们无法分身,只能急慌慌地看着自行运气疗伤的竇初开。 带头者连挡炼数招,眼见对方剑势如鬼如魅,迅捷如电,招招繁复,毫无破绽,又觉自己带出的人马节节落败,心知再斗下去自己绝无胜算。 于是趁隙朝空掷出一物,「砰」地巨响,空中立时烟雾飞散。 带头者连忙着地翻滚至竇初开身旁,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掌拍向他的后背。 不及反应的竇初开呕地又喷出鲜血,俊顏立即惨白无色,眼看就要软倒。 「初开、四哥!」苏武与朱佑樘神色一紧,齐声疾喊。 炼破开烟雾,闪电般的身影疾射向竇初开,带头者却先他一步探手拦抱住竇初开的腰身,喊了声『撤』,接着疾速离去。 黑衣人立地而起,带着受伤同伴全以飞燕之姿的上乘轻功飞离。 炼急起直追,苏武与朱佑樘本想追去,身后突然响起杂遝音浪,原来是内墙的御林军听到打斗声,纷来查探究竟。 见是新任皇上,御林军迅速跪地待喊,一贯笑脸迎人的朱佑樘此时摆起脸孔,令道: 「追上去,务必把人带回来。」 「是。」御林军当下施展轻功,追人去了。 待所有人全消失在视线里,朱佑樘不禁面露担忧地看向苏武。「苏师父,四哥会不会有事?」 苏武面露少有的凝重,不是担心竇初开的伤势,而是那名带头者所施展的武功竟是出自『苏武门』? 在苏武门向来能把软剑运用自如的就只有一人,那就是失踪半年多的苏晴! 会是她吗? 会是苏晴吗? 但是,她为什么会对初开痛下残手?对他们下达杀无赦之令! 苏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竇初开被神秘的黑衣人带到了一处密室,密室阴暗冰冷,却飘着浓浓的魅香,呛的竇初开瞬间清醒。 但闻魅香浓烈,嗅进鼻里只觉头昏目眩,他心知有异,当即闭气起身,却发现四肢被上了铁鍊,动弹不得。 他试着运气周身,想破开禁錮的枷锁,但先前疗伤时遭受突击,此刻不但气虚,内息也乱,现遭异香滋扰,真气顿时溃散难以凝聚,于是他只能放弃运气,避免那魅香随着混乱的气息更衝击着自己的意志。 他开始藉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来观察自己所处的地方。 要说这是间地窖,倒不如说这里是专门炼製丹药的斗室,由他位置往上看,有着一面长宽各三尺的八卦镜,镜面反射着他所躺着的也是一座八卦,而八卦座是由八条细鍊所控制,细鍊的尽头各有烛火闪烁,缕缕轻烟正是从那烛心之中烧起,并瀰漫整间斗室……若他没料错,那便是魅香的源头了。 若要不让魅香控制心神,唯有弄熄那烛火。 但此刻,在手脚皆被綑绑的当下,要弄熄它绝非易事。 当他正思索着脱身的方法时,忽然一阵笑声传来,那阴侧侧的笑让人听了倍觉刺耳。 竇初开看向斗室入口,心下不由一沉,表面仍波澜不兴道:「简公公。」 简安瞇着极小眼缝,来到他的跟前,然后蹲下身平视他,细声细气地说道:「不好意思呀!竇医官,今儿个把你绑来了。若有伤到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啊!」 竇初开淡开唇角。「简公公好说,不过您老人家这么大的举动实让初开感到吃惊。」 那不慍不火的语气透着嘲讽,听在简安耳里只觉好笑。 「竇医官指的是在太岁爷面前动刀吗?嘖,我若怕那小鬼头,又怎敢将他深受爱载的竇医官请来这儿做客,但话又说回来,今日我这么大举动,全是为了竇医官您哪,只不过我那些手下脑袋瓜子太死板,没将我的话听明白,才会唐突了您。」 竇初开不置一词,只是骤然冷下的眸光让人看得心发寒。 简安没让那抹肃杀眸光吓着,反而笑道:「素闻竇医官人好心善,从不跟人起衝突,当然,也颇受我朝百官敬重,论理,你还救过我的命呢,我这人没多大长处,就是有恩必还。」 有恩必还!这句话的背后藏着什么? 看着简安自信满满的老脸,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苏晴。 他之所以会被挟持,便是那酷似苏晴的人所为,那么她呢,她在哪里?为什么她又会听从简安这隻老狐狸?还是这不过是简安的计策,随便找了个酷似苏晴身形的人来引他上当? 不可能,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那绝对是苏晴,但如果真是她,那么现在她又在哪里? 竇初开冷目不着痕跡,悄然的搜寻简安身旁的手下,却无法从中找出先前那个挟持他的人,于是,他打算静极思动,看看简安到底意欲为何。 「您客气了,初开是医官,救人是职责所在。」只不过他救下的居然是头猛虎,一头对皇室有莫大威胁的老虎。 「是啊,所以我才说竇医官人好心善,看我满身是血的倒在竹林之中,二话不说就替我医治,这份善念还真让简安毕生难忘了,所以,」他走近竇初开,并低下身子,用足让彼此听闻的声音道:「简安替竇医官寻得了一个重要的人,相信这个人等会儿会聊慰您长久以来的苦闷,并且卖力的紓解您此刻浮燥的身体,而这,就是简安对您最大的报答。」 竇初开闻言,眸底怒光一闪。 简安看着他片刻,拿着袖帕掩住嘴角的邪恶笑意,之后起身,慢慢拉开与竇初开的距离,并笑看他脸上那佈满汗水的俊容,以及那带着愤怒的眸光。 「竇医官,现在你很难受吧,要不,简安先找几个佳人帮你紓解一下,待你……呵呵,捺不住的时候再让那个人现身,那么你和她……嘖嘖,要怎么颠鸞倒凤,简安都不会来坏您兴致。」 简安那极度猥褻的眸光,瞅得竇初开浑身发寒。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也知道简安究竟想怎么做,但此刻的他却不为简安嘴里的那个人感到雀跃,反倒是希望别是她,他不想再次见面是在他人的预谋下,这对她而言将是莫大的伤害。 如今他所必须做是别让魅香操控自己的心智,别让简安的阴谋得逞。 于是,他开始用全身意志力去控制那不断奔窜周身的热气,然而那股热气却直向丹田凝聚,丝丝异样的兴奋让他双拳紧握,冷汗逐一在他的额际、鼻端、掌心冒出。 他拼命捺住燥动,忍受那异样带来的痛楚,耳际再度飘来简安那极至阴邪的笑浪。 「为了达到目地,简公公的手段总是这么拙劣,就连这狼子野心过了二十年,甚至是减反增。」他怒目瞪向简安,向来温和的脸庞也沉冷肃然。 听闻这话,简安微微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简公公,纸永远是包不住火,纵使你心思縝密,也难逃法典的制裁,我劝你,」话顿了顿,一双冷肃的俊目凝向了简安。「莫要害人害己。」 简安神情转为残酷。「原来,你都知道了,那你就留不得了。没错,当年葛尔部一族上下数十人确实是我灭掉的,但又怎样?谁让你族人碍我的路呢,要是安安份份当个小老百姓,又怎会遭受祝融?」 为了覬覦帝位,不惜杀了无辜生命,这简安比禽兽更不如! 竇初开眸底迸射寒意,头一次有了杀人的欲望。 「再说,葛尔部被灭也是你魁星的错,你若不诞生在这世上,不就什么事都没了。」简安仗着魅香,仗着带来的几名杀手,更加肆无忌惮地说着。「不过现在,呵呵,你也没命可活了,我打算在你死之前,让你尝尝春药之最的魅香所带来的滋味。」 说罢,简安倏地击掌三声。 忽地五名婀娜女子走进斗室,扭腰摆臀,款款舞动身躯,仅着薄纱的曼妙身躯慢慢舞向竇初开,系着铃鐺的脚踝踏上八卦,水蛇般的双手在他身上摸索、挑逗,并逐一拨去他身上的衣衫。 竇初开八风不动,当即闭眼凝气,想用残存的真气逼退药性,却是枉然。 冷汗一颗又一颗的坠落,被绑缚的手脚忽地让人解开,他立即起身要走,却觉浑身软绵无力,一阵灼火狂烧着丹田,热气衝撞全身,他不禁凝气盘腿,以坚毅的定力来趋赶诱惑。 简安见了,莫不嘖嘖称奇。 「不愧是我朝魁星,美人们的胴体居然还动摇不了你的意志,寧可让魅香折磨也不愿品尝欲仙欲死吗?」话落,他唇角扬诡笑,再拊掌两声。 环绕在竇初开身边的女人停下舞动,拾起地上的衣物向简安欠了欠身,随后离去。 竇初开却不因此松下心防,他睁眼瞪着简安,只见简安对他诡笑几声,而后慢慢转身,领着部属莫名离去。 不多会,斗室又走进了一名女子。 他抬眼看去,双眼一冷,心沉了。 简安那该死的贼人!居然真这么对待苏晴! 他锁着她的容顏,读着她毫无波澜的表情,那向来生动耀眼的眼瞳此时却凝睇着自己,透露出诡譎的波光。 她款款朝他走近,然后停在他身旁,并伸手解开斗篷上的结带,霎时,光洁白皙的胴体在他眼前展现。 他的目光始终锁着她的眼,那里头的诡光没有半丝情绪浮动,全然是一副被操纵的傀儡。 这简安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何以让苏晴变得这副模样? 他伸手握住她光裸的臂膀,吼道:「晴!醒过来!」 只见苏晴美目望向他,以极平的声嗓说道:「主人要我来满足你。」 主人?! 她唤简安主人?莫非是…… 脑子忽然闪过一种可能,但还未思索破解之方,一股纯属女子的馨香扑来,霎时一股欲念如潮水般逼向他全身。 竇初开本能地伸手推开她,却欲振乏力。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此刻的苏晴受人控制,他绝不能碰了她,否则一旦她清醒了,就会把两人拉进万劫不復的处境中。 不!就算死,他也绝不能毁了她! 凝眉敛气,他冒着生命之危,再次试图逼除药气,然而体内热潮奔腾,灼烈炽烫,渴望得到发洩、解脱,内息纷乱难归位,即便他想牺牲自己以求周全,也难了。 忽地,一凉透的掌心抚上他精壮的胸膛,舒畅之气瞬间在体内流窜着,他不禁深深抽气,再次以坚毅的意念抵制所有的欲火。 「晴、晴,你醒醒?现在的你难道认不出我的声音?」他试图呼唤,虽知被操控的她早就没了自我意识。 「晴,你看着我,认真的看着我!」他语音低柔,犹若催眠。 苏晴缓缓锁住他的黑眸,只见她那犹若黑洞的瞳眸不见任何光采,无神地转动着,跟稍早前的杀气形成强烈的对比。 那些人,究竟对她做了什么?竟将脾性急烈的她变得毫无生命,完全像具傀儡般? 竇初开缓缓抚触她柔嫩的雪颊,心一阵阵抽紧。 「当初……我不该放掉你的手……」 卷三 若能选择,愿自己只是一介凡夫 因为他的不该,让她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 因为他的不该,让她失去了自我,成了一具空有躯壳的傀儡! 因为他的不该,让彼此陷入这样的困境! 所有的不该都是他一手铸成。 而今,他又怎能因忍受不了魅香的催化,要了她? 竇初开黯然的眸心流转着许许多多的懊悔与自责,所有的怜惜与心疼就在他掌心摩挲间释出,渴望她能在这熟悉的抚触下清醒过来,并笑着跟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吓唬他、惩罚他不该轻易将她放手,所以跟他开了这么个恶劣的玩笑。 然而没有,她那空洞的双眼依然是那样的死沉无生气,看得他心揪紧。 「倘若我没放开你的手,你就不会变成这副模样,倘若我不那样无情,是否……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头,甚至失去了自己,成了任人摆佈的傀儡。」他喃喃低唸,每说一句心就痛上一分。 如果重新来过,他情愿……情愿跟随自己的心意走,也不愿看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倘若天命促使他所在乎的女子都要受此磨难,那么他愿卸去天魁之职,替她背负这罪责,而不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却只能束手无策。 一滴灼烫的水珠滴上了他的掌心。 他迅即抬眼,只见她眼眶泛湿,双眼却仍是空洞的瞅视着自己。 「你为什么哭?」他的指腹一一揩去雪腮上的泪水,轻柔的声嗓却透着微颤。 只见她伸出掌心,看着那由她眼角流出的泪水,接着,她的目光再次与他相视,眸子透出一抹诡异的光泽,就连双颊也透着一股不自然潮红…… 她,该不会也……竇初开连忙探手抓住她的手腕,迅速搭脉以探究竟,顷刻间,他神色骤变。 该死!简安居然也让她嚐了魅香! 传闻中魅香者倘若不寻个管道紓解,不出三柱香,就会内息爆裂,颠狂而死,其死状可说惨极! 为了她,他可以承受那种煎熬,那她呢? 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在眼前发作? 要了她与不要了她,她都会死! 「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不让你继续受苦?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脱离此难?」明知他这些话得不到她的半点回应,他仍旧一声又一声的问着苏晴。 苏情缓缓转动眼珠,脸上的异彩闪烁着,雪颊上的潮红份外地明艳动人,许是经不住那体内已然失控的情潮,身子一软,猝不及防的偎入竇初开光裸的胸膛。 竇初开心一颤,感受到一股诡异的灼热再次失控地在他身上肆意奔窜。 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情潮再次因她的体温奔腾、汹涌,那软馥馨香让他一时神智迷乱…… 「晴,我们不能……」他喘息,意欲推开她,奈何她就像条蛇,不断缠住了他的四肢,肆意的在他身上抚触着…… 他深深闭上眼,力图趋除心中的蠢动,徒劳地压制腹中的灼热,不让魅香蛊惑他的意志,做出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然,怀中的娇躯不断磨蹭,甚或大胆的坐上他的腰腹,清凉温润的柔软在他胸口磨出了几许的火苗,他残存的意志将要让这磨人的诱惑毁坏怠尽…… 不!他必须力持镇定,绝不能中了奸人的诡计! 不能! 然,渴望如脱匣的猛虎,亟待扑击他脆弱的理性,怀中娇柔的女体更不想放过品尝他的机会,在他倍其挣扎、痛苦时,娇唇骤然贴上他的温热,他喉口不自觉地发出喟叹,所有的意志在她温润的唇贴上他的那一刻,全然溃散。 死命把持的定力再也撑不过身心的渴望,他伸臂环住她的裸背,就着她的唇绵密的吮吻,像是枯竭的荒漠亟欲寻得一片甘泉,深深擷取她的甜美与热情…… 就在魅香战垮了他的理智,就在他打算依着本能放纵自己的情感时,外头忽然传来了异响。 竇初开迅速分开彼此胶着的双唇,探手抓起八卦上的斗篷罩住她赤裸的身子,将她酡红醉人的脸蛋紧压在胸口,然而怀中的娇躯不甚配合,硬是要挣脱他的禁錮,此刻他的内息正受着魅香的侵扰,力道自然比不上她的,只一瞬间,她已挣出他的怀抱,企图往门口奔去。 「晴,不可……」 他猛然将她扑倒并紧压着她的身子,不让来人瞥视她未着寸缕的身躯。 就在这时,炼闯入了斗室,当他驀然瞥见眼前的情景,眸底随即凝聚出一股寒意。 他瞇眼瞪向初开。「竇初开!该死的你究竟在做什么?」 竇初开扬眼向他,急道:「什么都别问,我们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将她送往三少居。」 「我是来救你。」言下之意苏晴的死活与他无关。 「炼!」竇初开瞇起黑眸,冷道:「我和晴都中了魅香,倘若你非得在这关头追根究底,就请你出去,别打扰我们自救。」 炼神情一懍。 魅香……那个传闻中,来自异域药性最强的春药! 但闻魅香之人,即便定性极强的人,也会摧毁在那强烈的欲望之下! 而初开口中所谓的自救,便是顺其欲望……该死!竇初开居然威胁他! 「外头已被我暂时摆平,我们再也没有多馀的时间耗在这里。」虽然不情愿,炼还是转身走向门口,给竇初开一点时间整理。 「炼,」初开喊住他,深邃的眸底注满感激。「谢谢你。」 炼撇开头,淡漠无语。 竇初开视线收回,慢慢抬起身子。 他松手,底下的苏情却紧紧贴着他,那娇艳的面容因魅药而微微扭曲,她的娇躯像是怕他离去,紧紧的攀附着,那痛苦模样看在初开的眼底,心里也跟着痛着。 「炼,上次我给你的息眠还在吗?」他的嗓音出其瘖哑,心疼与痛苦再也无法隐藏。 炼薄唇紧抿,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拿出竇初开想要的东西,并丢了过去。 竇初开一接到药,立刻餵进苏情口中,然后再以仅剩的两分力气,往她眉心点去,不多久,那双不断在他身上抚触的手缓缓垂落,息眠让她暂时失去了意识。 但竇初开心里很清楚,这息眠只能暂时让她昏睡,但魅药却不会因为她的昏睡而停止发作,相反的,当她醒来就会因为得不到紓解加倍痛苦,所以她必须在两个时辰内回到三少居。 然而炼是单枪匹马前来救他,他又因魅香使不上半点力,炼誓必只能先救一人回去。 于是他迅速为苏晴穿上先前披来的斗篷,所幸斗篷极大,可以完全将她的身子裹住,不让人有机会瞧见她的半缕春光。 待为她系上长结,他扬眼向炼。「炼,苏晴就拜託你了。请你把她带回三少居后,以金针刺她百会、神门、内关,再以你自身的内力辅助,那么魅香也许还能拖上三日。」 炼倏然转身。「你要我救她?」 「初开拜託你了。」 听着他的请求,炼必须忍着极大的耐力才能压下杀人的慾望。 为了苏晴,他居然变得这么卑微! 从来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畏惧,现为了苏晴,他的手居然在打颤! 该死的竇初开!该死的苏晴! 「我不会救她,但若你企图留下来,我保证,我会让她死。」他说得很绝,也确实打算这么做。 对皇朝而言,她就是块毒瘤,不拔除就会祸国殃民,就如此刻,她人还没清醒,就已经严重影响了初开,那他,岂能留她! 炼的眼神很嗜血,瞪着苏晴的的眸心闪过了杀意。 把苏晴交给了炼,是非常冒险的决定,但他相信唯有炼,才能将她安全地带离开简安的府邸。 如今要炼带走她,只有剩下的那个方法了。 「皇上须要的那个东西只有我知道在哪里,我保证,我会活着让你回来救。所以现在请你即刻带走她,只要她活着,我就会活着,反之,那东西将永远到不了皇上的手上。现在,皇上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该死的你,竟敢用皇上的生死来交换她的贱命。」炼怒道,寒光渗渗的黑眸直锁住竇初开。「你还是我朝魁星吗?」 竇初开敛眸,视线停在苏晴脸上,口气变得柔软。 「若能选择,我愿自己只是一介凡夫。」 卷三 不该有奢想…… 炼寒眸紧瞇,薄唇紧抿,直视着竇初开。「这句话的背后含意是什么?」 那句话的背后含意是什么? 他的脑海不自觉浮出乌里山那美似仙境的山色,浮出苏晴曾对他说过的话…也许,那才是他心中的渴望吧!平平淡淡的跟最重要的人在那里教徒弟、行医,种花种菜…… 最重要的人啊……缓缓的,他柔软的眸光再次落在苏晴脸上,看来,自己对她的在乎是出乎意料的深…… 竇初开驀然叹息一声。「可惜,出自葛尔部的我们却无任何选择的馀地。」 这是认命,绝对的认命,既认了命,一切就只能说是奢想而已,而他自然是明白的,因为明白,所以他才会伤了她,负了她,虽是不捨,也总比让她失了性命来得好。 他私心的要她好,要她活着。 只要她活着。 心念一落,再抬眸时,柔软光泽不再。「葛尔族与简安之间的帐,该是你我的责任,与她无涉。所以,让她走,离这些是非越远越好。」 炼睨着他许久,最后一言不发,举步朝他走来。「希望这次,你不要再让我失望。」 话尾甫落,炼伸手在竇初开适才所说的穴道拍了几下,并以自身真气灌进竇初开体内,须臾间,一股热气自他周身排出,本凝聚丹田的灼烫随即四散开来,任真气游走全身。 三刻鐘后,一股通畅之感窜流全身,魅香虽未完全尽褪,但体力已恢復了五成。 「剩下的事,你自己处理。」他的眼神清冷,少了嗜杀之气,当目光瞥及竇初开怀中的苏晴,略闪了闪,才起身离开。 他情绪的瞬息转变,竇初开看在眼里,心里是明白的。 炼再一次信了自己,放过苏晴。 他不由得深深松了口气,伸手将苏晴抱起,走出了斗室。 斗室外,除了炼,御林军也及时赶来了。 地上躺着的,则是简安府里头的武夫,其中有几个他在斗室看过,想来炼来的时间比自己想得时间还要早,至于简安……应该又让他脱逃了。 「那简安就算怎么躲,也躲不过我们佈下的天罗地网。」炼知他疑惑,淡然解释道。 竇初开点点头,视线落在候在一侧的御林军上。「回去吧,皇上还在等着我们。」 ??? 「她怎么了?」 竇初开甫踏进『三少居』的君子苑内,苏武与朱佑樘随即迎上前来。 「皇上万福!」初开抱着苏晴躬身道。 朱佑樘皱起了眉头道:「四哥作啥,刚在饭馆没施礼,怎么现下你倒是跟小弟见外了?」 「皇上微服出巡,自然得隐蔽身份,现四下无人,礼当不可废。」他理所当然应道。 朱佑樘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那我立即拟旨,只要朕不在宫里,凡是朕同一血脉兄弟,就丢掉礼数打恭那套,只以你我相称。」 竇初开眉头微蹙。「皇上……」 朱佑樘笑瞇瞇的凑脸向他。「四哥打算抗旨吗?」 竇初开无力,摇头叹道:「初开谨遵旨意。」 朱佑樘当真眉开眼笑了。「这才是我的好四哥。」 「那我呢?初开,有了皇上就忘了尊师啦?」 一道带酸的语气兜来,竇初开忙向苏武躬身。「苏师父。」 苏武则挑起眉头,吹鬍子揶揄道:「先前还佯装神秘,带斗笠遮脸哩,现下佳人在怀,心舒畅了、不再鬱鬱了吗?」 竇初开面色一红。「请苏师父见谅。」 苏武没好气的挥手。「得了、得了,早知在你心里,晴丫头比我们这些亲人还重要,就不跟你计较了。」 「是啊、是啊,苏师父,你大人有大量,就念在四哥为了寻找晴姐姐,来不及换下风尘僕僕的衣着,就赶来见您了。」朱佑樘嘻皮笑脸道。 苏武挥开他挤眉弄眼的俊顏,啐道:「嘖,是天子了,还没个正经。」 朱佑樘笑嘻嘻的回以老话一句。「又不在宫里,做啥这样拘束。」 苏武瞪了他半晌,摇摇头,不再理会,随而走到初开身前。「让那小子闹的,你还没回答我们的话哩。这晴丫头是怎么了?」 竇初开眉头深锁,沉道:「她中了魅香,必须在三个时辰内褪尽药性,否则性命不保,另,除了魅香之外,她似乎让人控制了意识。」 「被人控制意识?」苏武蹙起浓眉,拊鬚陷入深思。 「会不会是让人施了巫术?」朱佑樘忽然说道。 「巫术?」苏武与初开一致诧愕。 「汉时,后宫为了篡权夺利,曾以巫术控制人的意识,使其失去自主,做出令人发指的事端,好些人为此还满门抄斩,遗臭万年。」 「这史跡初开也曾听闻,但若是如此,要解开她身上的禁錮,岂不是得找到下咒之人。」 但要上哪找去,而令他愁的是,此时的她会配合吗? 他总不能一直让她处于昏睡状态。 见他怀忧,朱佑樘随而给了一线希望。「按理,要解咒确要找下咒之人,但如果在我们身边,有个会使巫术的能人,也是可以破解晴姐姐身上的巫蛊。」 接着一顿,又愁道:「可惜我们身边并无此能人?」 「我们身边就有。」苏武突然说,脸上却呈不自然之色。 朱佑樘与竇初开转头向他,齐声问道:「是谁?」 苏武看着两人,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说道:「就是我那个老冤家?」 「是竇嬤嬤。」竇初开替苏武说得更明白些。 是的,他怎会忘了竇嬤嬤这个老人家。 他会接触医书,也是承自竇嬤嬤,虽说嬤嬤擅于施蛊放毒,其人性子也阴阳怪气,她的医术却是十分出神入化,无人能匹敌。 眼见竇初开面露喜色,苏武也只好说道。「就是她,普天下就只有邵族人有这样的能力。」 也是这种能力,他才会没成亲就绷出个吟儿来。 听到这个消息,竇初开心头乍喜,转身又要离去。 苏武心惊,唤道:「等等,初开你去哪?」 「自然是去找竇嬤嬤囉。」朱佑樘理所当然地替初开回道。 苏武怪叫一声。「等等,初开,你千万别去找那婆娘。」 竇初开满腹狐疑的看向苏武,还未出声,朱佑樘则先行开口,一脸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能找竇嬤嬤?苏师父是怕竇嬤嬤会把四哥轰出来吗?」 「倒也不是这样原因,」只不过竇初开的离去,那老冤家可还不知道是他促成的,要是知道,他这笑世间大侠就要改成了哭世间大虾啦。于是他只得自告奋勇道:「找那婆娘解咒,我去就行了。」 最后苏师父说完后,一张老脸也写满了心虚。 竇初开与朱佑樘面面相覷,心里隐隐觉得其中必有蹊蹺,只是心照不宣,仅彼此交会了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么苏师父,苏晴的事就偏劳您老人家了。」竇初开眉目间不再凝肃,衷心的恳求着苏武。 苏武咳了咳,掩饰适才的窘状,道:「老人家看不惯晴丫头这般德性,还是过去那蛮横野样比较顺眼。就把她交给老人家吧,至于初开,这会儿你不也要随师父上山去吧?」 竇初开神色微闇,摇头道:「不了,人已找到,初开理当随侍皇上身侧。」 朱佑樘闻言又喜。「你要跟我回宫?」 竇初开仍是摇头。「就维持原样吧,宫里的生活,初开过不惯。」 朱佑樘喜色倏消,转为愁容。 苏武见状,拍拍竇初开的肩胛,呵呵笑道:「就说你天生不是做官的料,现下两难了吧。」 忽然,他似又想到一事,笑容敛起,问:「初开,有件事,你得消消师父心头之闷。」 「苏师父请说,初开定知无不答。」 他当即凝肃于脸。「好。那你告诉师父,你那一招半式是打哪学来的?」 朱佑樘也一脸好奇地看向竇初开。 竇初开则扬开笑顏,答道:「初开未曾习武,只是习惯修练气功来养性。」 「气功?」就只气功就能练到这么出神入化,可见他内功修为已在自己之上了。 苏武不自禁地摇摇头,叹息:「你这小子,为师的眼光果然不错,你确实是个练武奇才,可惜你若会一招半势,这天下恐怕无人能敌了。」 竇初开只是淡淡一笑,没置喙半句。 见那态势,苏武自知再暗示也只是徒劳,遂伸手欲接过苏晴,初开却摇头了。 「苏师父,能让我陪她一会吗?」他立意简单,只想为苏晴保留清誉,但眼前两人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朱佑樘与苏武两人眼中皆漾出了曖昧。 竇初开见两人的曖昧笑顏,急忙道:「呃,初开只是……」 苏武拍了拍初开肩头,以过来人的口吻道:「你的意思,我们都明白。」 「去吧、去吧,但千万得把持住啊!」朱佑樘语若双关道。 竇初开一时发窘,无奈地看了眼怀中的她,一心想维持她的清誉,这下子倒越描越黑了。 朱佑樘假意看看天色,转头向苏武道:「苏师父,徒弟我还有许多事要同你说哩,咱们一边喝酒一边聊聊可好?」 苏武也意会的眨眼笑道:「好哩、好哩,趁这天色尚早,咱们就请寅总管拿几壶酒来,把酒观月吧。」 说着,师徒俩彷彿哥儿们,暂卸身份互搭肩膀,齐往苏武的醉翁苑走去。 竇初开目送两人离去,直到他们转出了拱廊,才转身走进屋内,将苏晴放在榻上。 他眸光深沉的望着她的面容,心里驀然升起一股失而復得的情潮。 自她消失半年多来,他四处奔走,不断寻找着她的踪跡,在寻她的过程中,他曾思考过,自己对她是否一如初衷,依旧视为亲人看待? 对亲人,自然会思念、掛怀,甚至会为对方的安危忧心忡忡,所以,他自然而然的认定,自己的感觉不会有错,也不曾出错。 一直到了今日,他中了魅香,才惊然发觉,他对她有渴望,那份渴望随着魅香在他体内犹如万马奔腾,想将她嵌入自己体内的欲念是他无法漠视的急切。 纵是他抑制住了,他仍旧不能否认,当她的唇贴上自己之后,他激烈的反应,已在在显示出他的在意、他的思念,绝非亲人这么单纯。 若不是炼及时赶到,也许他和她已有了肌肤之亲。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他对她產生了眷恋? 为何对其他女子他可以一视同仁,甚至视为兄弟姐妹、视为朋友,维持着既有的礼数,唯独对她,却一再破例? 适才在斗室,为了保护她,所以他说服了炼,但现在,他心里很清楚,那些话,那些反应也只是为了让炼卸去心防与戒备。 他不自禁的伸手,抚触着她柔滑犹如羊脂的腮颊,一缕情丝缓缓在他心头牵缠。 他无法漠视自己的心意,然他也忘不了与生俱来的使命,让他此生此世不得动情,他不能为了成全私欲而坏了国运,更不能让她的性命因为自己的私情而陨灭。 他甚至猜想,是不是他早就对她动了情,所以她才会受此劫难? 老天,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不是该死的魁星降世,没有背负着葛尔部千百年来的使命,他渴望自己是凡夫俗子,可以自在地随心所欲,携妻子之手,与之白头,四处遨游,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但,再多的渴盼也只是徒然,他毕竟也只能淡情过一生,辜负了苏晴的感情,只盼来生能弥补欠她的情。 但,谁又能判定来生呢? 而,他真甘心期待来生,真情愿看着她的双手交给其他男人,共度馀生? 他不禁双拳紧握,发现自己光这么想,心情就积愤难抑,遑论当事情如自己所愿,他又该如何自处? 怕是难以承受吧! 那么,他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 深深闭上眼,眉稍流露痛苦神色。 捏握的掌心忽而传来一冰凉,他骤然睁眼,以为是她自破穴道,清醒了,然,却只见她的掌心无意识的动了,握住他摆放身侧的拳头。 他反掌握住那冰凉的小掌,平视她那微微皱起的眉稍,他动作轻柔的为她抚平,黑眸深睇着她绝艳的容顏,凝注着、心悸着。 内心深深地确定,掌心里的这隻小手,他就算捨不得放开,却再不能看到她为自己的动情,陷入困境。 如今,为了她的安危,他只能再一次辜负她,辜负了自己。 而这,将是他最痛彻心扉的抉择。 卷三请命 夜更深,『三少居』里的醉翁亭,朱佑樘与苏武喝得开怀,正聊着在苏武门那数年欢乐时,竇初开却出现在两人眼前。 朱佑樘不改调侃本色,揶道:「这么快就把事办完了啊!」 他所谓的『完事』便是男女情事,原以为这句话定又会惹来竇初开的赧顏,然而却没有,只见他神色不仅淡定自若,就连眉心也不再锁千愁,反倒是祥静的让人担忧。 朱佑樘揶揄的神色没了,眼底却掠过一抹不安。 竇初开俯首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能让臣送您回宫吗?」 朱佑樘挥手佯不耐。「何必急着回去,我与师父聊得正兴头呢,师父,想必你也捨不得徒弟这么早回去吧?」 见朱佑樘挤眉弄眼示意着,苏武心下了然,也打蛇随棍道:「是啊,师父和这小子久未见面,聊不完咧,初开你就去陪陪晴儿,继续诉衷情,弄不好不须为师带她上山,晴儿就让你给哄回原本性情也说不定。」 两人的明示暗示全是为了成全竇初开解解情思,然他却神色未动分毫,依旧一板一眼道:「皇上甫继位,不适合久处宫外,师父若是掛记,只要飞书一封给初开,初开定会帮师父捎到皇上眼前。」 两人听了,不禁吹老人鬍子瞪各自的双眼。 「我说朱小子,这人不领你皇上的情咧,要不,你拟个旨赐婚吧,别让我医好了晴儿,却让她犯了心病。」苏武忍不住脱口提议。 他实在不想看这两人明明有情,偏要硬撑着,各自闹相思,不苦吗? 让他这老人却看得不捨极了。 朱佑樘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但师父,若有人还是不领情呢?」 苏武嘴角扬了抹怪笑道:「我想你贵为九五之尊,那些个异族之人应会贡奉些许特别玩意儿给皇上吧?」 朱佑樘眉眼笑出了深意。「师父是说『春药』吗?唔,就不知道那玩意是否会比魅香来得强哩。」 苏武扬眉笑道:「一定要比那魅香强,才能让初开嚐嚐那滋味。」 师徒俩一搭一唱,竇初开却完全不为所动,反而听到『魅香』两字,想起了简安之事,也就顺势提出来。 「皇上,容臣打个岔。」 师徒二人收起哈哈,同时看向他。 只见他眉眼凝肃,沉道:「臣认为,皇上此刻是否该移驾皇宫,讨论简安之事?」 正事兜上来,皇上就算不理也不行了。 于是朱佑樘撇撇嘴,只得收起玩笑神色。「反正,是非要逼朕回宫不可了。」 「臣不敢。」初开垂首说道。 朱佑樘闷道:「不敢,话都说出口了。」 「皇上,请移驾吧。在回三少居时,臣已叫禁卫长唤来皇輦,想必此刻已在门口等候着。」 朱佑樘差点抚额叹息,但也只无奈的转头向苏武道:「师父,人催着呢,朕若不回宫,搞不好还会被人烙上昏君之名。」 苏武似笑非笑。「你若是昏君,师父我就是笨蛋一枚了。去吧,别忘了你答应为师的事了。」 朱佑堂頷首,很无奈地起身,步向竇初开,只见他仍恭首一旁,不由得再叹无奈,往拱门步去。 竇初开这才抬眼向苏武,语气诚恳道:「师父,苏晴就交给您了,初开在此给师父瞌头了。」 说罢,他双膝落地,瞌了三个响头。 起身后,又深深地向苏武打了个揖,转身尾随朱佑樘。 「慢!」苏武突然放下酒杯,凝眸看着竇初开半晌,而后问道:「晴儿的心思你究竟懂或不懂?」 竇初开沉默片刻,正待开口时,苏武凝肃又道:「不准欺瞒为师!」 竇初开始终淡定的眉心微起皱折,接着便喟然叹道:「今生,初开只得负她了。」 「你对那丫头真无半点心思吗?」苏武又问,眼神须臾不离竇初开。 竇初开眸闪痛苦,虽快,却躲不过苏武犀睿的双眼。 只听他幽幽地说道:「初开此心除了晴,再也容不下他人。」 如此深情,纵是笑世间如苏武,此刻也笑不出来了。 「那为何捨弃?」他实不解,既是郎有情,妹有意,却不能相偕白头,寧可留下负心名,坐看妹神伤吗? 竇初开未答,嘴角反漾了抹苦笑,随而缓缓转身,慢慢离开了苏武的视线。 见那寂寥的背影,那透出的无奈是深沉的伤,苏武相信,他的情绝不亚于苏晴。 只是,怕这深情,晴儿是永远也不会懂,若是她仍是那样激烈性情的话…… ??? 本想借匹马随行在侧的竇初开,拗不过朱佑樘的要求,只得放弃坚持随朱佑樘同车而坐。 「四哥,对苏晴你是认真的吗?」一入车内,朱佑樘兜头就问出憋了一肚子的疑问。 竇初开看了他半晌,未答反问:「皇上想听什么?」 声声皇上,叫的生疏又烦燥,朱佑樘忍不住脱口道:「四哥,咱们昨日有约定,说好了不论君臣。」 「现初开在皇輦上,不在约定之内。」竇初开理所当然应道。 朱佑樘又瞪了一次白眼,心想:他这皇上都没计较了,他有必要这么计较吗? 但见竇初开态度很是坚决,他遂懊恼道:「算了、算了,你爱怎么叫就叫吧。现在,快些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可憋了一整个晚上,闷坏了。」 他向来不喜欢被钓胃口,而这四哥,却跟那炼一个德性,话不是太简要,就是拐弯抹角的让他急跳脚。 见朱佑樘急切得知答案,竇初开心里忽尔滑过一丝想法,不及犹豫,当下双腿扑通跪在他身前。 朱佑樘一愣,俊脸闪错愕。「四哥,你作啥?」 「初开愿将性命交诸皇上,只为苏晴求得一块免死金牌。」 朱佑樘闻言笑了。「你是我的四哥,哪须求免死金牌,我连御传宝剑都可以赐给你。」 竇初开摇头。「皇上,初开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呀!再说,你若真喜欢苏晴,我也可以拟道旨,帮你俩赐婚。」对四哥与晴师姐,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何况,适才经师父一提,他早就跃跃欲试了。 当媒人呢,那可是比当皇上要来得有趣许多。 他心里想得很是得意,竇初开则婉拒了。 「初开谢皇上盛情,赐婚这事,望请皇上收回。」 「为啥?我看你挺喜欢苏晴,你俩也是自小一块长大,感情自然深刻,堪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竇初开脸色黯然。「皇上,难道炼大哥没跟您提及天魁之诫?」 朱佑樘笑脸一敛,但仅一霎,他又恢復笑嘻嘻道:「他说的话不多,总是深奥难懂,我记得自然也不多了。」 其实是连记都不想记,因为太荒谬,太不合理,自然,他就没放在心上。 对朱佑樘的回答,竇初开微微怔了怔。 见初开怔愣,朱佑堂伸手拍拍他的肩头,语若双关道:「四哥,你放心,不管炼说了啥,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竇初开眸心微动。「皇上……」 朱佑樘灿烂一笑。「那四哥你呢?你的心会永远向着我吗?」 竇初开深深俯首,诚挚道:「臣愿誓死效忠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么,你就无须跟我计较那么多,大胆的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吧,也许多个人明白,心就雪亮许多了。」朱佑樘意有所指地道。 看着眼前这个甫上任的皇上,这个人,跟自己同一时辰诞生,是当今天子,是苏师父认为最不像天子的天子。 苏师父不知,在这看似天真的面容下,有一颗极为敏锐深敛的心,表面上什么都不清楚,但细看那双熠熠如灿星的眸子,便可知,什么事情也藏不过他的双眼。 于是,他抱袖一揖,诚恳道:「初开谢皇上如此厚爱。」 朱佑樘笑呵呵,很高兴初开明白他的意思。 但还是不忘旧话重问道:「那么,可以跟我坦白你的感情了吧?」 「在坦白之前,初开有两件事必须跟皇上说明。」 朱佑樘意味深长地笑。「是当年苏京造反与葛尔部被灭之事吗?」 见竇初开脸色凝重,原掛在朱佑堂嘴角的笑脸也瞬间收起,允道:「我洗耳恭听。」 一得首肯,竇初开慢慢将所有的事娓娓道来…… ??? 城门外,几匹快马掠过,往皇宫奔去。 未到宫门,身着将士衣着的男子立即下马,在一名公公的引领下,穿廊掠径,来到了皇上所在的龙图阁内。 「皇上万岁。」凌卫等人叩安。 朱佑樘缓缓抬眼,搁下朱笔,起身向凌卫等人,而后转眼向公公,示意他到门外守着。 公公恭身退出,并为皇上关上门。 朱佑樘面向两人,温道:「凌爱卿,请起。」 凌卫等人垂首起身。 「凌爱卿可有收到朕的密旨?」朱佑樘不囉嗦,开门见山便问道。 凌卫頷首,从胸口拿出一封密函,递向前。 朱佑樘接过,一目十行扫阅,嘴角漫开笑痕道:「不错,凌爱卿果然如竇御医所说,行事效率颇俐落,实在深得朕的喜爱。」 「皇上,苏副将是冤枉的,求皇上能还苏副将一个清白。」一旁的骆参谋抬起脸,忍不住哽咽出声。 半年前,在他目睹自己一手提拔的苏京让那把火给吞噬了,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苏京会是逆臣。 若不是,凌卫在事过之后,彻查魏都尉失踪后的落脚处,许是老天垂怜,不捨一个如此忠义之士死得冤枉,所以在月前,终是让他无意间撞见了一名曾与魏都尉交从甚密的谋士,得知那一切全是魏都尉的奸计,于是他飞书给凌卫,一起盘查此事。 如今人证、物证确凿,现又得皇上密令,苏京的冤屈终能洗刷了。 朱佑樘见白发如霜雪,却倍其惜才的骆参谋,不禁深受感动。「骆爱卿似是颇同情苏京的遭遇。」 骆参谋频频点头拭泪,哽咽难言,一旁的凌卫叹了口气,替他答道:「苏京是骆参谋一手提拔,并视为亲人看待的人。」 「难为骆爱卿如此惜才,好吧,朕答应你,还苏京一个清白,不过,」他语气一顿,转为凛然:「苏京欺君之事,你俩可明白?」 凌卫与骆参谋脸覆错愕。 「欺君之罪,当抄满门,纵使朕想救,也难挽狂澜。」 凌卫与骆参谋闻言,脸色顿时白了。 朱佑樘旋之又道:「除非……」 「除非什么?」两人同声问道。 朱佑樘不答反说:「朕再拟一道密旨,交由你俩全权撤查,要是办妥了,朕自然救得了苏京,若否,朕只能爱莫能助了。」 两人闻言,立刻跪地叩首道:「臣等奏请皇上降旨。」 朱佑樘见状,唇角不着痕跡拉开笑痕,随而乾咳了几声,旋身走向座椅,落坐,并且提笔在一黄绸上书上两行字。 写罢,宣道:「骆怀接旨!」 骆参谋急急走向皇上,接下黄绸,并在朱佑樘的示意下敞开读之,而后跪地沉道:「臣骆怀谨遵旨意。」 「速去葛尔部,朕等你们的消息。」 凌卫两人頷首说是,而后起身走了出去。 两人甫离去,公公随即走近皇上耳边说道:「皇上,爵爷回来了。」 朱佑樘眉皱。「这炼手脚真快,有差人掩护凌卫两人吗?」 「奴才让人带往东门,不会让爵爷撞个正着。」 朱佑樘忍不住拊掌夸道:「做的好,公公,朕加你个俸给如何?」 公公忙跪下道:「皇恩浩荡,奴才不敢邀功,对皇上尽忠,便是奴才肝脑涂地之事……」 嘖!又来了! 朱佑樘阻止他继续说出一大串的忠胆之说,挥手道:「够了、够了,去请人吧,省得让他起疑心了。」 「奴才领旨。」 不须听人掏心掏肺说忠诚,但也得面对最难搞的冷脸,他这皇上当得可真累啊! 朱佑樘不禁叹气回座,等候着接下来的头痛事。 卷三 擒夫三招 乌里山上的苏武门,喝喝声浪响彻云霄。 清泉潺潺的深林内,一抹纤影坐于树稍望着清泉,她正是苏武带回的苏晴。 她的面色冷沉,百日来不变。 打从竇嬤嬤府中回来,日日坐于树上,不言不语,总望着清泉,神情一贯的冷肃,昔日的活泼衝动性子全然不见踪影。 看着她这副样子,苏武除了叹气,就真的只能叹气,心想:若吟儿在,那就好了。 至少,唯有吟儿才能打进苏晴的内心。 只是吟儿究竟到哪里去了? 一想到此,苏武老脸就垮了垮。 「是苏师父吗?」 幽幽的声嗓扬起,苏武当下敛起垮脸,惊喜地看向苏晴。 「晴儿,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花草山泉不懂人话,徒儿当然是对人说人话。」 这不尊不敬的调调不就是晴儿吗?扬起笑脸,苏武提气,飞身到苏晴身旁,笑道:「徒儿你总算肯开口了,为师还以为你这张嘴让人给弄哑了耶!」 苏晴面无表情地转向苏武。「师父,徒儿不解。」 苏武笑顏戛然。「不解什么?」 苏晴转眼向山泉,缓缓问道:「师父,你觉得山水有情吗?」 瞅着她虽是面无表情,语气却显落漠,他不由得慨然而叹:「你们这些娃儿全靠这山水孕育,倘若无情,你们又怎能长得这般伶俐、壮大。」 「那么,如此有情山水,为何无法孕育同样有情的我们?」 苏武伸手疼宠的摸摸苏晴的发丝,温慈道:「娃儿,你想初开吗?」 谈及初开二字,苏晴的身子忽地微颤。 「是想吧?」他了然微笑。「在苏武门,除了吟儿,你和初开等于是睡同张床长大的,这情谊自然无人可以比拟。而你与他,默契极佳,心灵又极为相通,晴儿你想想,你如此思他、念他,难道他不会同你一般,也在这时思你、念你吗?」 苏晴牵强一笑,摇头道:「他不会。」 「你怎知他不会?」 一抹凄惻掠过她眸心。「他视我为亲人。」 「你相信他的说词?」亲人……呵!要那么单纯就好了。 苏晴无语,脸色却覆上一层神伤。 欸!看不下去了,若是他再睁隻眼、闭隻眼,他就连『大侠』两字也称不上了,于是脑袋思了个主意,道: 「娃儿,愿与为师打赌吗?」 苏晴缓缓转眼向他。「打赌?」 「是的,你敢吗?」他故意刺激她道。 「赌什么?」她音虽淡,然那眸子瞬掠而过的一丝光泽,却让他捕抓到了,苏武不禁心情为之一振。 打赌……果然还是晴儿所爱,不错,对症下药了,不过这帖猛药有没有效就得靠这两个孩子的智慧。 眸光掠了抹笑意,他答道:「就赌初开的心。」 苏晴摇头失笑。「师父在开晴儿的玩笑吗?」 苏武比出食指,认真道:「一句话,要不要跟师父赌?」 「赌注是什么?」她了无生气问道。 「四年前,你不是一直跟我要那本压箱宝吗?」他拋出诱饵。 苏晴神情忽而亮起,旋又想到竇初开的心她已毫无把握,不禁又苦笑道:「师父,这赌注晴儿必输无疑了。」 苏武忍不住一掌拍向她的肩头,喝道:「提起精神吧,徒儿,想赌就得拿出你的蛮性,这么个要死不活的,当然必输无疑了。」 看着苏武认真的眼,从来,苏晴都不知道,她那始终笑呵呵的师父也有这么冷肃的一面。 而这冷肃与认真,就只为了跟她赌初开的心?! 「如何?」苏武催促之馀,不忘刺激她道:「还是你怕?」 听到怕那一字,苏晴本能地扬眉道:「在苏晴的眼底,曾有个怕字吗?」 苏武眉眼闪笑,但还是隐忍道:「这么磨磨蹭蹭,师父还道你是怕初开小子哩。」 苏晴嗤笑。「怕他,我看是怕他不愿见我吧。师父,说吧,你要怎么赌?」 反正她的心都伤那么重了,再试一次又如何? 何况,在她的心底,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竇初开真能无情至此! 所以,她想要一个答案,倘若他真心负她,那么,她也不会再纠缠他,愿将此生伴青灯,以求了断尘缘。 徒弟上勾,苏武当然笑开怀了。 于是,他凑上脑袋附耳向苏晴,道出了擒夫三招势,听得她神情逐渐兜出了神采,不再抑鬱寡欢。 ??? 一封飞书,不到两日就盘旋在『三少居』的上空。 待竇初开出现在『君子亭』时,那盘旋上空的银梟像是识人似的,迅即低飞向他,停在石桌上。 见那银梟飞落石桌,竇初开本是微微怔住,但见那丰润的毛色呈现一片银光,他终于明白这梟来自何处。 他缓缓落座石椅,伸手轻抚着美丽的羽腹,温声道:「你是为苏师父带来消息吗?」 银梟向来高傲,连主人摸脑袋都会反咬一口,现下让竇初开这么抚着,却闭上了凌厉之眼。 竇初开微笑,伸指扯下银梟脚边的纸条,遂拍拍他的双翅,道:「歇息一会儿吧,银梟。」 银梟懂人性,当真歇息了起来。 竇初开柔笑,将目光专注在手上的纸条上,但才看一眼,脸上骤然愀变,仅片刻,他已稳下激动心绪,走进内室,在纸上题了行字,接着踅回亭内,将之系在银梟脚上。 银梟忽而睁眼,瞅了他片刻,而后振翅飞向天际。 望着飞远的银梟,竇初开心思沉重、闷痛,只为自己那言不由衷的祝福,更为那行字带给自己的心痛。 晴欲伴青灯……这字眼不断闪掠他脑中,就像条鞭子不断鞭笞着他的心一般。 然纵使不捨,纵使心痛,纵使想像那银梟,恨不得飞去她身边,阻止她的毅然决然。 但若不捨可以留住她的命,他寧愿成全她,只要她活着,他就算因心痛而死,也甘愿了。 ??? 第二封飞书,长达一个月才到。 这一个月,竇初开身形更瘦削了,脸色更为抑鬱。 茶不知香,食不知味,睡不成眠,俊目下硬生生多了两道黑影,想是受精神折损。 这次,他仍如之前一般,轻抚着银梟,接着在它闭目时,才缓缓取走脚上的纸条。 然,指尖微颤,心上有抹抗拒,让他挣扎许久,才敢将目光落在纸上,只见那纸上飞舞仍是五字。 晴剃发,了尘 手抖颤,纸张缓缓飘落,随风吹进了荷池。 遽痛忽而袭向竇初开的胸口,他痛苦的抡拳搁胸口,疼痛不减,反漫开全身,引来一阵猛咳。 他咳得激烈,咳得连脚都站不稳,只能紧攀着石桌,颓坐入椅,背影很是悽愴。 向来丰润的神色像是瞬间变了天,只馀病态。 这一次,很突如其来的,竇初开病了! 名满全京城的竇御医,仁心仁术,医术精湛的医官大人竟倒下了,一发不可收拾。 银梟,再也带不回隻字片语,捎回的,全是从苏武门发出的信函,直到最后一封,让前来探病的炼给堵住了。 晴无故失踪。 同样五个字,却捎不进竇初开的心上。 只闻房内传来声声咳,炼将纸条揉成团,掷进池中,而后起身,步进屋内。 他冷眼瞅着床上那神色惨澹的竇初开,脸色极为不悦。 「为了她,弄成这副德行,值得吗?」 竇初开咳了一阵,牵强一笑:「我这只是受了点风寒,别将不相干人等扯进来。」 「哼!你骗得了自己,骗得了我吗?」炼的语气冷厉,不带一丝感情。「你心既难定,那苏晴这魔障就必须除掉。」 说罢,他倏而转身。 竇初开愀然。「炼,莫要伤她!」 炼置若罔闻,一身的冷绝凉了竇初开的心。 忽地,一阵风起,啪啪声扬,门板应声关起,阻隔了炼的去路。 炼瞇起眼,侧首望向竇初开。「你当真为了她,背弃我族对你的厚望?」 竇初开神色冷凝,语气沉道:「你若伤她,便是自绝于我。」 瞪着那抹坚决,炼冷硬的线条更显森寒。「你这是威胁吗?」 「放了她,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他的语气很是认真,不容人质疑。 炼挑眉。「若我不呢?」 竇初开直盯住他的冷眼,缓道:「炼,别试探我的底限。」 炼的双眼寒光渗渗,竇初开的双眼冷敛,氛围犹如拉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 「初开四哥,听说你病了,我特地来看你嚕……」人未到声先至,紧跟着门板砰然开啟,顺道捲进了朱佑樘頎长的身影。 见炼也在,不禁咧开嘴笑问:「耶,炼也在这,正好,我有事找你哩。」 炼转身向朱佑樘,眉眼之间隐隐流露出不悦,是为朱佑樘的冒然闯进。 然,念及对方是自己立誓护卫的天子,儘管不悦,他仍是收敛冷厉。 似乎察觉气氛不对,朱佑樘来回盯着两人神情,可惜他们情绪收敛太快,即便他要猜,也猜不着两人为何故產生了嫌隙。 不过,若要谜猜,他倒比较喜欢打赌。 况且,距离上次苏师父捎信,已有半月有馀,掐掐指头,说不好这里已有人埋下暗桩了。 所以,为了他的赌本,就得把这屋子里最冷的炼拐走,否则那枚暗桩就变不出好戏啦。 于是,他亲热非常的搭上炼的双肩,道:「炼,我这里有件新鲜事,你要不要听听?」 炼没应,冷眸却对住了竇初开,撇话:「我不会让那魔障扰了你的心智。」 落下话,他便走出了门外。 朱佑樘瞠眼看着自己搁在半空的手,喃喃念道:「这酷哥,性子傲到骨底了,嘴里说着皇上,可半点也没把我看在眼底,真是……」 骂了几句不怎么登大雅之堂的话,遂转头向竇初开,看着那张俊顏已然没温度,半卧在床的模样很是萎靡,与昔日那副丰姿颯爽的医官大人判若两人。 他不禁摇摇头,走近床榻,逕自坐落,问道:「四哥,你为何病了?」 竇初开无言,俊顏却透着深沉的神伤。 「是为了苏晴吗?」他大胆猜测道。 苏晴两字方出口,便见竇初开身子微微颤动,像是隐忍着极大的情绪。 见这反应,朱佑樘更加确定心里的猜测,不由得伸手,轻拍着竇初开的肩胛,语若双关。 「四哥,宿命之说在于人心,你信之,扼杀了自己的情感,不信,则任心所欲,更能携伴侣之手,共偕白头。」 竇初开摇头道。「命皆由不得我。」 「谁说由不得你?你要生便生,要死便死,谁能操纵?何况,此刻的你要说随命,便不会倒在这床榻之上,而是该随我入宫,当个称职的护国魁星,不是吗?」 竇初开抬眼凝住朱佑樘那双虽带笑,却异常清亮的黑眸,心中滑过一丝动容。 朱佑樘淡开笑痕,又道:「就如我,我从未想要当皇上,自由自在不顶好,何让烦杂国事扰身?但我就是受了,为的便是想沿袭父王之无为,让盛世更持久,不愿落入有心人手中,荼毒无辜的百姓子民,所以我要瞧瞧,我是否有这承先啟后之力,另则,便是制裁那该死的简安。 现下,贼擒到了,也让他伏法了,剩下的便是好好用我的脑袋,来治理这个国家。四哥,听着,是我的脑袋,不是那见鬼的魁武之星护国。」 说到最后,朱佑樘本笑着的表情凝肃了,认真了。 竇初开读着他的表情,嘴角缓缓拉扬温笑。「皇上,您是位体恤臣民的好皇上,相信就算无武魁两星护佐,定能承先啟后,开文治之太平朝代。」 听着他的话,朱佑樘松了口气,笑道:「那么,你是否可以放心去追求属于自己的情感?」 竇初开淡然摇首。「皇上之厚爱,臣只能铭记在心了。」 朱佑樘闻言瞪眼。「四哥,你仍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竇初开瞅着他,清澈的眸子净是感激,然,除了感激,便是无奈了。 朱佑樘看在眼底,沉闷在心底,他不禁摇头道:「看来,我这皇上当得实在太没尊严了,想成就好事嘛,偏屡屡受阻,要是当的这么窝囊,不如不要……」 竇初开听了,心一震。「皇上……」 朱佑樘却不再听他,逕自起身走出,临踏出门槛,又转头深深瞅了竇初开一眼。 「四哥,等着吧,我会证实你那所谓的宿命,只是荒诞不经的谣传。」 说罢,他翩然远去。 竇初开嘴角不禁溢出苦笑。 他何曾愿意甘于宿命,何曾愿意放弃属于自己的挚爱,奈何,就算他想冒险一试,也来不及了。 如今,在他的生命中,留下的,只是永远的遗憾,遗憾啊! 卷三 无论生死,与共 风凄凄,雨绵绵。 整座亭子里弥漫着湿气。 竇初开坐看雨雾,薄弱的身子任由飘进亭里的雨丝拍打,浑然不觉寒冷。 忽地,一抹紫影轻盈如风,飘然落于偌大的莲上,那紧凝的双眸透过雨雾,瞅住竇初开,将他眼底瞬即滑过的惊诧、喜色与激动之情,通通扫入眸底。 盯着那抹紫,竇初开的心满是激奋。 是梦吗? 心中牵牵缠缠的人儿不是早该削发为尼,遁世于庙堂吗? 为何此刻她会在眼前出现? 「晴?」他双手紧握朱红栏杆,紧凝着她那双艳媚如昔的瞳眸,柔道:「真是你吗?」 苏晴看着他消瘦的身影,心口滑过一丝疼痛,嘴里却漫出沉冷的调子。 「看来,离开我,你并未过得比较好。」 那生疏的语调让他心颤。 「你……怨我吗?」听那语气,怕是恨他吧。他苦涩地想。 「没有人愿意被割捨、被拋弃,你不该在我最须要你的时候,松开我的手。」她紧盯着他的眼,口气含嗔带怨。 他苦涩一笑。「我确实让你受苦了。」 然而,他却无力弥补带给她的伤害。 「不,你带给我的不是苦,而是悲痛、是寂寞、是孤单。长达四年的等待,等到的却是无尽的伤害,当我深受魅香之苦,你寧愿守身也不愿碰我,在我为蛊毒所惑时,你毅然决然的将我丢给了苏师父,竇初开,难道你对我,就这么厌恶、唾弃,非得远离我,践踏我的心,你才会得到快乐吗?」 竇初开闭上眼,深沉的悲伤在眉宇之间漫开来。 对苏晴的指控,他无力反驳。 他是真的遗弃了她,在西蒙时、在她深受蛊毒所害失去自我意识时,他确确实实松开了她的手。 儘管把她交给苏师父的霎那,他纵有不捨、落漠,心心念念悬思着她的安危,却没勇气捎个信问候她的近况。 这样的自己,他深感懊恼。 倘若不是为了那该死的宿命,他何曾愿意、何曾愿意松开她的手? 然而如今,他能给的只有……「对不住。」 对不住一出口,不仅他难受,苏晴眉眼也凝聚一股怒意。 她提气掠来,转瞬立在他身前,凝着他眼底的悲伤,她的心炙火沸然。 「我来此,不是为了听对不住,你该给的,也不仅于此。」她倏然伸手指向那清澄如镜的湖面,冷道:「看看你此刻的神情,你当真只想用对不住这字眼来唬弄我的心、欺骗你自己的感情吗?」 那湖面倒映着她的怒容、他的落漠,他的心事确实难已隐藏。 竇初开不禁深深的闭上眼,不让自己的感情凌越了理智。 就怕凌越了,反害了苏晴。 「竇初开,不要以为闭上了眼就可以逃避我。」 为什么他总要逃避情感?他明明、明明是那么在意她呀,否则怎会看了苏师父捎来的信,便会病倒?现下眉眼之间的痛苦又是从何而来? 凝着他那紧揪的眉心,她缓缓问道:「还是,你真希望我削发伴青灯?」 他骤然睁眼,反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力之大,虽让苏晴略感吃疼,但为了逼出他的真心,仅管疼,她也非得问出个所以然。 凝着她坚决的星眸,竇初开心下不得不承认,她的一句长伴青灯带给自己多大的震撼。 他不由猜想,倘若她真了了尘缘,那是否,自己的灵魂也会让她给抽走,是不是此生也将过的如行尸走肉一般…… 苏晴锁着他那凄然的眸,却佯作不明白,继续说道:「也许,你真是这么奢望吧?唯有如此,才能杜绝我对你的纠缠,是吗?」 幽幽的,她唇瓣勾起一抹凄然冷笑。「若这是你所要的,那么我……成全你。」 说罢,她抽开自己的手,掠过他身边。 忽尔,她的臂膀让他紧紧握住,正当她意欲挣脱时,他却一个猛力拉扯,将她扯进自己怀中。 他紧紧地环着她的身躯,紧绷的下顎紧扣着她的发丝,呼息微喘,眉间的皱折透着苦恼。 「你不该逼我做选择,不该如此试探我的心,不该动摇我的意志……」 许许多多的不该都让深浓的情感收服了,他要如何挽救彼此?让老天成全彼此? 「为何不该?我只是追求属于自己的伴侣,除非你心中无我,否则我绝不让你就这样逃避自己的情感。」 他深深叹息。「你如此执拗,只会把自己陷入困境。」 她抬起头,深沉的凝视着他的眼道:「我苏晴,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你竇初开转身离去。困境算什么,即便是死,只要你心中有我,我也会纠缠到底。」 凝着她的眼,那眸底的真挚是多么令人动容,那神情的坚决多么令人心神激荡…… 他还能辜负这双真心的眼眸吗?他捨得看这双耀眼眸子再度染上悲痛吗? 深深吸了口气,他将她紧压在胸口,鼓动的心脏再也无法隐藏激烈的情绪。 他喜欢她,重视她,在意她,这种种的情绪已不容他再隐藏,她的那句即便是死也要纠缠的话语,深深震撼了他的心弦,倘若他再懦弱的松开她的手,那岂不愚昧。 魁星不得动情…… 然而他早已动情,不管未来是是苦凶,怀里的她都愿意与共。 那么,他又有何惧? 缓缓地,他唇角扯了抹释然的笑痕。 缓缓地,他抬起她的脸,凝注着她眼底的波光,道:「晴,我无法许诺未来,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苏晴将他的手握在胸口,严肃道:「这双手我是永远不会放了,就算你要甩,也甩不开了。」 他闻言心中一动,将她紧紧拥进怀里,温柔的黑眸锁着她那深挚的面容,缓缓的俯身,含住那许着生死之诺的娇唇…… 忽地,一股阴厉的掌风破空而来,让沉浸在彼此呼息之间的竇初开神情一凛,心弦一绷,柔目瞬转,本能地抱着苏晴避开突如其来的掌风。 沉溺在竇初开温柔深情中的苏晴,没想有人突袭,但将雪眸扫向来人时,不禁怔了怔。 「炼大哥?」 对炼大哥,她心存敬佩,除了他是吟姐姐心中的男人,另则是他在武功的修为上,更胜她一筹。 她向来佩服武功高深之人,尤其是那种深藏不露的高手。 要说苏武门,她是以剑幻化莫测取胜,那么炼大哥则是以招势凌厉疾速称霸。 她向来喜爱找他切磋,然而他却始终给自己一抹冷脸看,尤其是当她黏着竇初开时,他的脸上总会抹上杀气,就像现在。 只是这抹杀气现在看来,更有着嗜血的阴狠,为什么? 她不解的看向竇初开,只见他的神情冷肃,适才的温柔早不復见。 竇初开冷凝着炼,一字一言沉声道。「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炼冷目瞅向竇初开,瞇起。「我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毁了我葛尔族,即便是魁星如你,也绝不轻饶。」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魁星?什么葛尔族?难道这就是竇初开始终放开她的因由?苏晴心下一时混乱,不禁转眼向竇初开,寻求解答。 然,竇初开却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一双深幽的眼则是直勾勾地盯住炼,那紧绷的势子犹如护卫着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 他的护卫,他从未有过的佔有姿态莫不让苏晴的心鼓躁着,许久渴盼的情感,如今她真切的感受到了,然在雀跃的同时她却深感忧心,只因初开的眼神竟透着一抹坚决,那是一抹为了她甘愿牺牲自己的绝然。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神情? 苏晴先是压下心中的不安,转眼望向炼。「炼大哥,你这是久重逢的招呼吗?不过,会不会太凌厉了点。」 「彼此彼此。你的剑术也不容小覷。」炼的眼神仍是冷,嘴角漫开的笑弧犹如阴间罗剎。「现下,拔起你的剑吧,今日,我不会再让你活着离开。」 说着,他拔剑出鞘,刀芒渗渗绽吐寒光。 竇初开脸一沉,挡在苏晴身前,迎向他的剑芒。「要杀她,就先杀了我!」 「魁星!你莫要执迷不悟!」炼瞇眼,紧握着剑的手微露青筋,脸上一片寒色。 竇初开侧首,锁着苏晴的眼恁地深情。「身为魁星,若不能守护自己珍视的女人,又该如何遵守信诺,维护葛尔部歷年来的使命?」 「初开,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魁星?什么使命?难道那就是你屡次伤我的缘由吗?」 向来敬重的炼大哥都拿剑对着她了,她怎能还静得下心。 「告诉我,竇初开,为什么炼要杀我?」 瞅着她焦急的脸,竇初开冷凝的眼神放柔了。「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要的是答案,不是承诺。告诉我,炼大哥到底在说什么?我要你一五一十的说清楚,这是你欠我的!」一定有问题,而她,不会任由他打迷糊战。 「晴,莫急!这些事我会慢慢告诉你,现在,你先回去苏武门,晚些我会去找你,到时,我便会解开你心中谜团。」他低声诱哄,只希望她能妥协,离开炼的视线范围。 苏晴哪愿意让他随意唬弄,见他不愿解惑,乾脆拨开他的身子,迎向炼。 「他不说,你说!」 她的势子让竇初开深吸了口气,他紧紧盯视着炼的神情,手心紧扣住苏晴的臂膀,心弦再次绷得死紧。 炼冷冷地看了苏晴。「你想知道什么?」 苏晴低眼瞅着他的长剑,缓缓开口:「你要杀我,是为了竇初开动情吗?你唤他魁星,是竇初开这四年来逃避我的因由吗?」 炼扯唇一笑。「你很聪明。」接着,笑容敛下,眸绽冷光道:「可惜,却不识时务。既知魁星不可动心,就不该招惹他。」 「既怕我招惹,当初你就不该选择苏师父,一开始便是你的选择,初开现在动心了,你便不能怪罪于他,也许我和他之间,是天定,若是天註定,你就不能拆散我们。」明白了原因,她更挺起胸膛,不畏惧逼在眼前的威胁,只为捍卫她的情。 炼冷嗤。「哼!愚蠢的女人。私情惑国运,你担得起这罪吗?」 苏晴昂首说道:「倘若当今圣上无能,非得靠宿命治国,那么,这样的皇朝,我何必去关心。」 炼瞇眼瞪住她,那肃杀的神情很是吓人。 苏晴却视若无睹,握住竇初开的手,便要离去,忽地身后噹啷声震,她立即抽出腰间软剑,转身面向炼。 炼剑尖瞬间逼来,迅如蛟龙,竇初开见之,眉心凝敛慍色,待要发掌打掉炼的招势,苏晴却挡在他身前,转首向他道: 「你不要插手,让我来见识炼大哥的剑术,经过四年的淬炼,是否更出神入化了。」 说罢,不待竇初开反应,举剑还击。 她的招势不算凌厉,在面对炼变幻莫测的剑势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彷佛不久前,她就曾和他对过招,并且他同样是以夺命之势,毫无让步半分。 炼大哥是真心要她死! 她心下一阵悚然,不敢轻忽,但又念及他是吟姐姐的心上人,更不敢使上全力,就在这分心之际,她的衣袖便让炼给划破了,那凌厉的剑气让她的臂膀顿时皮开肉绽。 竇初开眼见她受伤,当下凝气于掌,破开炼的剑势,奔来苏晴身前,并迅速撕下衣袍为她止血。 未料,炼并未就此罢手,白光闪动间,直朝两人逼来,苏晴见状,立即推开竇初开,以身迎向那圈转刀锋…… 「炼,住手!」 一道朗声急促且突兀的插入三人之中,却已然不及,正当朱佑樘与苏武同时赶上,就在竇初开伸手握住炼的剑身之时,那刃尖却已刺上苏晴的眉心。 「晴!」竇初开疾喊出声,接住苏晴瞬间倒下的身子。 滴滴鲜血自苏晴眉心滑落,那瞬间刷白的脸色让竇初开看了心颤,浑身发寒,他克制着恐惧的心,伸指疾点苏晴身上之穴,血却怎么也止不住,非但如此,还汩汩流淌她的眉眼,她已然惨白的面容…… 「晴!睁开眼睛,我要你睁开眼睛!」该死,那血为何一直流不停,她为什么始终不把眼睁开! 他已经决定丢开那该死的宿命,甘愿与她同生共死,为什么她却要闭上双眼,让那体温一点一滴从他怀中流失…… 他的手不断地、不断地的擦着她脸上的血,奈何那血却像流不尽似的…… 他的手开始打颤,就在他感受怀里的娇躯已失去了温度,就在她的手无力的垂落,就在她的气息从微弱到几近于无。 「我不会让你死去!」他的声音哽咽,眼眶发红。 他开始将自己的真气渡进苏晴体内,一次一又一次,始终不愿放弃,奈何,不管怎么做,苏晴依然是紧闭着双眸,整副身子犹如风中落叶,倒进他怀里。 气息,消逝。 「不!」竇初开撕心裂肺一喊。 终曲 月牙印 一瞬间。 天地,变色。 狂风乍起,吹起漫天风沙、落叶。 原灿灿白光瞬时让黑幕遮盖,天地间再也不见任何光芒。 就在这时,苏晴眉心之间的血痕慢慢起了变化,震撼了竇初开,更让浑身透着肃杀之气的炼心凛。 两人目光凝注着苏晴的眉心,只见那儿缓慢现出一枚月牙形的印记,浅浅淡淡,却份外清晰。 「月牙女?!」炼愕然,向来冷敛的神情抹上不置信。 竇初开伸手轻抚着那枚印记,喃喃说道:「这是老天故意整弄我和晴吗?为何非得要让晴受此重伤,才让一切拨云见月。」 「魁星当遇月牙女,携手共佑天朝星。」朱佑樘甫从凌卫两人口中听得这话,本只是置之一笑,然现在亲眼所见,他不禁嘖嘖称奇。 而,现在这月牙女已让炼伤了,恐天朝也难维持。 不由得深深一叹,他转头向炼道:「炼,你这次铸下大错了。」 炼首次露出汗顏,旋剑触颈,打算自裁到黄泉向先祖们请罪时,一道厉掌击去他的剑势。 匡啷一声,长剑落地断成两截。 炼凝眼向竇初开,冷凝的脸上是自嘲,是自责。 竇初开怒道:「你死又如何?能让苏晴活过来吗?」 「魁星……」 竇初开缓缓摇头,悲痛地望向苏晴。 「也许,你说的对,是我的执迷不悟害了晴,让我绕了一大圈才明白,明白晴已佔据我所有的生命,却错当是该死的亲情,现下,」他嘴角颤了颤,语音净是哽咽。「即便是我懂了,却再也无法唤回我的挚爱。」 为何他的醒悟这么迟?为何老天要跟他开了这么个大玩笑? 早该在遇到晴那一刻起,他便要明白,两人之间的缘份早牵缠在一起,在他远赴京城,对她思思念念的那刻起,她便在他的心上佔据,在骤见她出现在西蒙时,那心绪的激动便是她已然深植在他内心深处。 而他,却愚蠢的以为,那是亲情……该死的错觉…… 他悲愤难抑,兀自将苏晴紧搂在怀里,积压的泪雾轻弹而落。 他这副样子,看得朱佑樘的心疼了,眼眶也泛红了,一旁的炼则闷不吭声,然那表情却是深深的愧色。 此时,天幕缓缓拉开一层光束,朝阳露脸,直照在苏晴脸上,忽地,她眉心之间的月牙印痕消失了,就连血痕也未曾留下。 这奇景,让朱佑樘发出了惊诧声。 「初开,你瞧苏晴……」 竇初开闻言,抬眼看去,只见她的眉心完好无缺,再往下移,一双依旧媚人的眸子不知何时睁开,正紧紧瞅住他的。 苏晴伸手触向他的脸,问道:「你干么哭?」 竇初开馀悸犹存,微颤的指尖摸抚着她的眉心,不答反问:「你……痛吗?」 她本能地伸指摸向眉心,摇摇头,然后看向嘴张得大大,一脸愕然的朱佑樘,最后视线落在满是懊悔之情的炼脸上。 当下记起了适才炼那毫不留情的一剑,便冷下脸道:「炼大哥,我向来敬你为大哥,所以处处让你,你却要对我痛下杀手,就只为了那该死的宿命,不觉对我太不公平吗?」 「对不住。」一句打从内心发出的歉意,炼在注视了竇初开半晌后,无言地转身离去。 「呃,我想这里应该没事了,我去追那颗武星。」乾笑一阵,朱佑樘很识相地退出,但又想到适才那抹奇景,不禁又回头问苏晴道:「苏晴,刚刚你是怎么回事?不是让炼的剑给刺了吗?」 她转眼看向竇初开,只见对方也一脸忧心的迎视自己,她不禁扳起脸儿道:「我挡剑是一流的,怎会轻而易举让炼给伤着?」 竇初开瞬即将目光落在她臂膀上,直接戳破她的夸口。 苏晴瞪眼,辩道:「那是我让他,但若攸关生死存亡,我才不会由他伤我。」 「那么,你这一脸的血又是为何?」竇初开凝声问。 「是啊!刚刚我就是见你眉心淌血,以为你掛了。」朱佑樘也附和道。 「流血?有吗?」她再次看向初开,求证。 初开黑眸盯着她,等着答案,而朱佑樘则斩钉截铁的回道:「有,虽然适才天狗食日,黑不隆咚地,但我和初开看得可清楚了。」 「天狗食日?」她愕然半晌,失笑道:「莫怪你们误以为我让炼给刺了。原来是苏师父没将这诡异的事说给你们听。」 这苏师父向来并非如此守口之人啊! 但纳闷归纳闷,她还是详详实实说道:「其实我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每当天狗食日前,我的眉心总是疼痛难忍,还会出血,严重些,甚至会出现近似死亡的模样,记得以前,苏师父目睹这情况,总慌了手脚,若非我醒来就恢復原样,苏师父还以为自己作了场恶梦。」 「所以说,你那月牙印痕是天狗食日时才会现出?」真玄啊!不愧是葛尔部的后代,想这苏晴跟竇初开的姻缘真是天註定了。 笑了笑,朱佑樘明白了,也就甘愿离开了,他甚至心想,回去后定要为这两人赐婚。 不相干之人离去了,苏晴转眼向竇初开,语气颇为柔软道:「适才,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死了?所以才流下男儿泪?」 竇初开的回答却是将她紧搂入怀,彷佛证实了她还活着,体温仍是温热而非冰冷,他急乱的心才慢慢归位,恢復了平静。 这样心慌的竇初开,苏晴从未瞧过,她缓从他的怀窝鑽出,凝着他那深皱的眉心,温柔地伸手为他抚平。 「放心,我是不让鬚眉的苏晴,是人人称之打不倒的英雌,不会轻易倒下的。」 他倏然握住她的指尖,深深地凝注她的眼,那黑眸兜着浓浓深情,深深眷恋。 「下次,别再这么吓我,可好?别拿自己的身体去挡剑,可好?」他一声一声的叮嘱,听的苏晴心中暖呼呼的。 但暖归暖,她神情仍是坚决道:「不好,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利剑刺穿你的身,却无动于衷?我办不到,那也不是我所容忍的。」 是啊!这就是他的晴,敢爱敢恨,情深义重,让他深植在心,深眷恋。 喟然一叹,他深深将她搂入怀中,脸上满覆感激之情。 「晴,这辈子,我愿以所有生命护卫你,诚如你用你的生命护卫我一般。」 苏晴灿然一笑,勾住他的颈项,送上粉唇贴住他的薄唇道:「好,那么这辈子,你得跟我牵扯不清了。」 说罢,她便紧紧吻住了他。 这次,竇初开没再推开了,反而夺回主权,深深地将情感全溶于这一吻里,极至缠绵…… 魁星与月牙女,就此牵缠,生世难分离。 该朝代,也在朱佑樘的更新庶政,言路大开下,成为盛世,被誉为「中兴之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