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1V1)》 遇见他 伦敦初雪。 池橙披了件毯子,坐在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看她在伦敦的最后一场雪。 房东太太从超市买菜回来,操着一口纯正的英国问池橙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池橙转过头,冲她甜甜一笑,“都收拾好了。” 出门前池橙本想自己拦个的士去机场,可房东夫妇执意要送。她的大部分行李都已经运回国内,自己带着的就一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 她知道他们不是怕她路上不方便,是舍不得。 车子往前行驶,熟悉的街景慢慢往后倒带。 路过一个转角,斯蒂芬先生放慢了车速,她侧头往外看,伦敦标志性的红色电话亭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无需更多装饰,天然就是一幅画。 她忽然想起大三那年,在某节公选课上,陆闻舟坐在她身边目光专注地给电话亭上色的场景。 他有时画一半会停下来问她,“这样好看吗?” 她佯装刚看到,眼神里满是澄澈,在画和他的脸上游走,然后故意逗他,“我觉得你比画好看。” 那段时间,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陆闻舟白皙的皮肤变得粉红。 一晃四年过去了,四年里她每天出门都能看到类似的红色电话亭,可却再也没见过那个眉眼认真的少年。 雪渐渐大了起来,落在车窗上,像在和她做无声的告别。 池橙哈了一口热气,在薄雾笼起的玻璃上用中文写下再见。 “池,一路顺风。” 机场外,斯蒂芬太太先一步走上前拥抱了她,用蹩脚的中文对她说一路顺风。 池橙忽然鼻头一酸。 她伏在斯蒂芬太太的肩头,轻声说:“会再见的。” 飞机在晚上落地,透过小窗她看到灯牌上亮着熟悉的汉字,南城机场。 一颗心游走多年仿佛终于找到了落脚点。 舅舅和舅妈来机场接她,一见面舅舅就沉默地接过池橙手里的行李箱,几次张口都只是重复着一句累不累。 舅妈则一遍遍抚着她的手背,“一个人在外面上学不容易吧,都瘦了。” 晚上她在房间收拾东西,舅妈一会儿送水果一会儿热牛奶,往她房里跑了好几回。惹得隔壁的表妹都惹不住调侃,“妈,你这样跑来跑去,我姐估计收拾到天亮也收拾不完了。” 舅妈这才笑着摆摆手说那你先收拾,记得早点休息。 她走后,宋乔趴在门边的身子才动了动,上前挽住池橙的胳膊,一脸讨巧,“姐,你是不是周一才去学校上课?” 池橙折衣服的手顿了顿,点点头。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像藏着颗星星,“那你明天可以陪我一起去看一个展吗?” “什么展?” “就是我喜欢的一个画家,他最近办了场个人画展。画得可好了,反正,我敢保证,是你会感到惊艳的那种。” 宋乔话里话外都溢满了崇拜和欣赏,池橙抚平衬衫上的皱褶,点头说好。 得到满意的答复,小姑娘开心得转了个圈。动作太大,口袋里的手机不小心摔了出来。池橙连忙弯腰帮她捡了起来,吹了吹屏幕上的灰,好在钢化膜够结实,手机没什么大碍。 不过她也因此窥探到了宋乔情窦初开的秘密,壁纸上穿着校服的男生正站在国旗下敬礼。拍摄的距离有些远,照片应该是放大过的,模糊的一个背影。 宋乔脸一红,慌张地抢过手机揣回兜里。 池橙是过来人,她憋着笑,故意问:“我们乔乔交男朋友了?” 宋乔攥着衣角,声音都有些不自然,“不是男朋友,是我暗恋的人。” 听到暗恋两个字,池橙莫名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手搭在宋乔肩膀,偏头问:“那你打算就一直暗恋下去?” “我不敢......” “怕影响学习?” 宋乔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怕影响他学习。” “关键时期,确实应该学习为重。只不过,”池橙话头一转,“高考完还是可以勇敢一点的。” 小姑娘没吭声,思考了一会儿,丢下句“我觉得一直这样也挺好的”就跑回了自己房间。 目送隔壁的门合上,池橙不受控制的想起了自己。 青春期那几年,她也有过心动的时刻。 只不过,她的心动稍稍晚了些,开始于大学。 记忆过于长远,她想起来时,映在脑海里也就几个细微的镜头:有些拥挤的校园超市,橙子汽水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清苦气味。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她的梦里全是陆闻舟。 * 次日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餐桌旁,舅妈正在摆放碗筷,桌子中央摆了一锅冒着气的红薯粥,周围一碟豆角,一碟切成两半的咸鸭蛋,还有一盘池橙最喜欢的番茄炒蛋。 国外求学那几年,她最想念的,莫过于这一份家常菜。 舅妈看到她连忙招手,“橙橙醒了,快来吃饭。” 池橙应了一声,一只脚刚踏出最后一级台阶,忽然感到肩头一沉。还没来得及回头,宋乔咋呼呼的声音就飘在了头顶,“姐,我们要快点了,九点开始现在都八点半了。” “什么快点慢点的?”舅妈敲了宋乔一筷子,“你一天天就不能老实点,马上开学就高三了,还说想考A大的美院,也不知道提前和你橙橙姐了解了解专业相关的知识,就知道玩。” “哎呀,妈,我就是要去了解专业知识的呀。”她拉过池橙的手臂,眼神示意,“是不是姐?” 池橙拉开座椅,配合地点点头,“对,是要去看一个画展。” 听到这话舅妈才止了话头,只提醒她们去的路上小心点。 周末车流密集,她们赶到时,展厅内已经挤满了人。 池橙付个打车费的功夫,宋乔已经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了。环顾了一圈,池橙叹了口气,沿着人少的过道独自进了大厅。 画展的主办方很用心,根据每一幅作品颜色深浅的不同配置了不同的灯光。 宋乔没有夸张,确实值得一看。 池橙从小对丹青水墨就颇感兴趣,她喜欢宣纸上呈现出的山石林木,楼台亭榭,落笔或豪放或内敛,呈现的情绪总是含蓄又饱满。 画展上除了进门处摆放了几张抽象画和风景图,往里都是古典风味颇浓厚的国画。 只是观赏的人大多停在了入口,越往里人越少。 池橙看得投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最里面。 身穿制服的保安小哥拦住了她,“不好意思女士,我们后面这些不对外展出。” 池橙连忙道歉,偏过视线,就这么看到了那副素描画。 和周围浓墨重彩的其他画相比,素净的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凑近看,笔法还有些生疏。 画上的人却让池橙呼吸一滞。 束着高马尾的女孩站在一台自动贩售机前,眉头紧锁。 眉眼很像大一刚入学的她。 画纸的右下角拓了作者的名字,方方正正三个字,陆闻舟。 池橙眸色暗了暗,困惑、不解、心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从展厅出来,外面飘起了雨。 细密的雨滴和着十二月的风吹来,凉意丝丝入骨。 池橙从包里取出围巾缠绕在脖子上,站在门边给宋乔发微信,小姑娘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凑近池橙耳边轻轻叹气。 围巾有些遮住嘴唇,池橙往下扒拉了下,轻声问怎么了。 宋乔漂亮的眉眼都皱在了一起,“我只是在可惜今天没能见到作者本人。” 池橙想起展厅里的那幅素描,握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出口的问题也没经思索,“这里的画都是那个作者画的吗?” “当然了!”提到喜欢的偶像,宋乔情绪有些激动,指着大门前的牌子,一字一顿道:“个、人、画、展。” 池橙小声哦了一句,心里绷紧的弦断开,视线无意识的放空在远处。 周末又逢雨天,打的车迟迟未到。 宋乔拨弄着手机,嘴角还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池橙想起昨晚在她手机里看到的那张壁纸,也跟着了然的笑了笑。 下过雨的天很昏暗,但她笑起来的眼里有光。 陆闻舟本没打算来这个展览,只是人到了公司才突然记起有个重要文件昨晚落在了画室,他回来取文件途经这里。 车子路过在画展的门口,他透过车窗将那个明亮的笑容尽数收进眼底,忽然开口:“在这停。” 周师傅回头,重复:“在这停?” 也是凑巧,他刚要点头,池橙打的车就到了。他目送她上了车,车身没进晚高峰的车流里。陆闻舟看了许久才收回视线,铁质打火机在口袋里翻滚了好几圈,“算了,继续开吧。” 阖上眼的瞬间,脑海里几乎是不可抑制地翻涌起有关池橙的所有点滴。 “那个,同学,麻烦让一让。” “同学不好意思,这瓶汽水我先拿到的,嘿嘿。” “陆闻舟,请你喝汽水啊。” “陆闻舟,我喜欢你。” “陆闻舟,我们就到这吧,不用陪我演下去了。” 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外面雨越下越大,骤雨竭力拍打着车窗,陆闻舟眉头跳了又跳。长指在手机边缘轻敲着,微博最下方经常访问栏的用户头像上显示了一个小红点。 他顺势点了进去,果然看到了一条文案为“我回来啦。”的动态。 时间是十一月一日,昨天。 陆闻舟心里孤寂许久的钟,仿佛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 回声震耳。 他摁灭屏幕,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掌心印满了月牙。 看见她 偌大的办公室里,白炽灯明亮到有些晃眼。 陆闻舟长身如玉靠在沙发上,面部光影晦暗不明,西装裤包裹的长腿随意交迭着。 他吞了口酒,目光还锁在微信页面赵先和发来的那张照片上。 女人背对着镜头站在黑板前写字,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利落地挽了起来,素色长裙。温婉得模样很难和记忆里总是张牙舞爪的姑娘重迭在一起。 这四年时间,悄无声息又震耳欲聋。 “今天被安排去听一个新来的老师的课,没想到竟然是池橙。” 赵先和的消息还停留在对话框的最底部。 玻璃杯和大理石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陆闻舟卸了力,半个身子都陷进沙发里。 陆胜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明天的讲座你确定不来了?” 他起先问过一次,这种没什么新意的鸡汤讲座,陆闻舟向来不感兴趣,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拒绝了。 换做之前,以陆胜的秉性定然不会再问第二次。 “你姑姑明天从美国回来,她说想见见你。” 果然,他们这段父子关系总要建立在一些利益之上。 陆闻舟没立刻回复他,脑海里反复浮现那张照片上的身影,他也确实很久没有回过A大了。 “几点开始?” 电话那边的人明显愣了一瞬,“呃,上午十点。” “知道了。” * 入职第二天,池橙就被学校安排去报告厅为某个重要讲座做准备。 她对此没什么异议,整理桌椅、摆放饮用水、迎宾送花这些小事会有学生会的学生去做,她只需要和同事一起维持好当天的秩序就行了。 只是通知来得太过突然。 出门前宋乔扒拉着她的衣柜精挑细选地给她搭配了一身纪梵希秋冬套裙外加七厘米的高跟鞋,并且誓死拒绝了她加条丝袜的提议。 美名其曰,要有淑女气质。 为了这份淑女气质,池橙差点冻死在南城初冬的校园里。 踩着高跟鞋在报告厅出出进进几番下来,小腿酸得走路都带着酥麻感。 池橙实在坚持不住,在最后排挑了个靠角落的椅子坐下,视线里来往的人大多西装革履,不苟言笑。 不仔细看,好像每个人都长着同一张脸。 一丝不苟的头发,大同小异的西服,还有见面必握手说一句真是好久不见了。 俗套到死板的社交流程。 真的好久不见吗? 说不定前两天还在某个饭局里为某个订单唇枪舌剑呢? 池橙看了两眼忍不住腹诽起来。 可能是学画画的人对周围的环境和人物总会多些关注,池橙正默数到今晚第六个系了蘑菇刺绣的领带和增高皮鞋的成功人士时,忽然感到身边的位置沉下去一角。 她的注意力还在数皮鞋上,听到响动,视线下意识去看旁边人穿了什么———匡威高帮帆布鞋。 是她今天的工作搭档,姜夏。 “你看什么呢?”姜夏取下脖子上的工作牌,注意到池橙的视线,疑惑问。 “没什么。”池橙心虚地笑了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唇边漾着两个小梨涡,漂亮的桃花眼弯起来,像两座小小的拱桥。 虽然只见了两次面,但姜夏由衷感叹,她真的很漂亮。 “好吧。” “对了,我们要一直等到这个讲座结束才能出去吗?”池橙把工作牌取下绕着手掌缠了一圈又一圈。 “当然。”余光里池橙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姜夏忽然有一种周幽王上身的感觉,“不过你中途可以出去逛逛,这里我看着就行。” 果然,“褒姒”笑了。 “真的吗?我不会跑远的,就是想回办公室拿个外套。” 池橙说话的时候也总是笑着,姜夏再次被笑容蛊惑,跟着笑起来,说:“真的,你去拿吧。” 报告厅外还在下雨,池橙撑开伞,高跟鞋踩进满是水坑的地面。 冬季的雨天,地面只有几支枯枝孤寂地躺在水坑里。 她低头看枯枝,不小心被伞勾住头发,伸手去解,伞面随着动作自然倾斜,遮了左边的全部视线。 黑色奔驰从她身旁缓慢经过,积水无声扬起又落下,没有任何痕迹。 车往北去报告厅,池橙往南去行知楼。 本来拿完外套就要走的,可下楼时教务处的主任叫住了她,让她去填一个信息表。表单是按顺序填写的,池橙前面的老师不知怎么回事连着几遍都填错,打印到第三张才算完成。 池橙赶回报告厅时,那些外邀的成功人士已经结束发言,站在上方作总结的是她们院的院长。 姜夏将工作牌递给池橙,又帮她压下座椅,一脸遗憾,“你来得太不巧了,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演讲和一个超级大帅哥。” 池橙抚平裙边翘起的一角,佯装好奇,“是吗?有多帅?” 姜夏急切地掏出手机,给她看相册里拍的照片,“光线有些暗,他走得太快,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影,但还是能看出是个帅哥的。” 池橙凑近了,看到照片那瞬间,心头猛地颤抖。 照片里男人穿了件黑色大衣,利落的板寸,侧面轮廓清晰分明,宽肩长腿。画质确实模糊,但池橙还是一眼认出,那个人是陆闻舟。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声音有些沙哑,“他人还在这儿吗?” 姜夏顿住了,看池橙的样子不像是被帅哥迷住,倒像是看到了不想见的人,于是她小声问:“你认识他?” “不认识。”这次池橙快速地否认了。 姜夏说了句好像刚走后就没再多问。 这个话题也被就此揭过。 临近结束,姜夏起身要走,池橙忽然开口,“刚才那张照片,可以发我一份吗?” 姜夏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从池橙脸上看到的表情。她明明在笑,可总觉得那笑意未达眼底。 “可以的。” 上完下午唯一的一节课,池橙坐在办公室里,一张照片反复点开了数十遍。 他好像没怎么变,还是那副独立于世俗之外的模样,周身情绪都很淡。 池橙想到她第一次见到陆闻舟那天。 彼时,她刚大一。 报道那天,面对各种信息填报,池橙忙得焦头烂额。 顶着烈日,她在学校临时搭建的篷子里热出一身汗,喉咙干涩得难受,一直到中午才算彻底弄完。 交完最后一张表单,池橙忽略学姐诧异的目光,飞快跑到附近的超市去买水。走到冰柜前才发现心心念念的橙子汽水只剩最后一瓶,很不巧还被人先一步拿走了。 她的视线从整齐排放的果汁移到了那双拿着橙子汽水的手上,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很绅士的把那瓶水让给了她。 越过白皙修长的手指向上,她看到了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她的笑脸。 A大校园的冰柜,见证了池橙的第一次心动。 她接过汽水,和他道谢。 他开口,说:“不客气。” 走到收银台池橙才发现超市目前只能使用一卡通结账,而她的一卡通还没来得及激活。 她攥着汽水瓶的瓶身犹豫要不要放回去,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我帮她付。” 卡机滴了一声,一阵风吹来,池橙闻到了淡淡的清苦气味,像新鲜烘焙的咖啡豆又像北非的雪松。 她愣了一会儿,才在走出门口时朝他说了句谢谢。 陆闻舟拧瓶盖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只身踏进了艳阳里,独留给她一个背影。 仔细想想,好像一开始,他对她都是礼貌居多。她非要强扭下来的瓜当然不甜。 池橙无声叹了口气,手机页面切到微博,最近的一条动态里多了个点赞,昵称名是喝汽水吗。 作为一个小众的绘画博主,池橙的粉丝不多。 动态是那天飞机落地,她坐在舅舅的车后座,望着窗外逐渐熟悉的景色,心绪波动随手敲下的一行字。 带着期待也带着阔别许久的感慨,“我回来啦。” 点赞的那个账号,池橙也很眼熟悉,她注册这个微博没多久对方就开始关注她了。 几乎每条微博都会给她点赞,但从不评论。 池橙曾将这件事分享给朋友,当时赵瑜还调侃过说不定是哪个暗恋她的男同学。 池橙嘴上说不可能,半夜躺在床上还是点开了对方的主页,看到性别女后又踏实睡去。 在英国留学那几年,她很少用微博,粉丝流失也很快。但每次,哪怕是为了发泄情绪胡乱发的一通乱码,这个喝汽水吗也会默不作声地给她点个赞。 池橙手指顿在那个点赞通知上,犹豫了一会儿,点进了对方主页。 最新一条动态还停留在三年前。 没有文案的配图,一副未完工的画。 画布上是被落日映照着的白崖,崖边的海峡只勾勒出寥寥几笔轮廓。 池橙反复点开放大看了好几遍,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某个念头浮上心头,很快又被否决。 那个人并不喜欢油画。 “池老师。” 身后一道清脆的嗓音打断了池橙的思绪,她转过头,是姜夏。 姜夏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该走了。” 刚才要照片时她顺口答应了陪姜夏一起吃晚饭。 池橙回过神来,“好。” 姜夏知道她刚回国不久,照顾她的口味,特意挑了家西餐厅。 池橙很想拒绝说自己其实是个中国胃,但对上姜夏热情的笑脸,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陆闻舟。 还是上午那件黑色大衣,他对面的人一头火红的头发,正声情并茂地描述着什么事,他低头拨弄一只打火机,很少应答。 池橙和他们只隔了两张桌椅。 忽然,对面的人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止了话头,朝池橙在的方向扬起下巴。陆闻舟玩打火机的动作停下,转过头,池橙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就这么和他撞在了一起。 那一刻,空气里的粉尘都清晰了。 心脏快要跳出身体。 而池橙心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快跑。 试探他 03.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给还在厕所补妆的姜夏转了饭钱,池橙借口家里临时有事抓了包就走。 走到门口,才惊醒自己好像在发神经。 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躲? 迎面扑来的风吹得池橙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好在这家餐厅位置不算偏僻,不用等太久,很容易就拦下一辆出租车。 池橙对司机报完小区地址,就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此刻心乱成了一团麻。 正值下班晚高峰,出租车堵在车流里,很艰难地前进。 半小时的车程,四十分钟过去了才走了不到二分之一。好不容易开到离目的地大概两公里的位置,在一个十字路口,抛锚了。 司机下车检查了一番后回头告诉她,走不了了,车费少收她两块,剩下一段让她自己走回去。 说完就站在路旁自顾自打起了电话,独留她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池橙暗自估算了路程又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高跟鞋,决心还是再拦一辆车。 刚行至路口,一辆黑色越野车就缓缓停在了池橙脚边。车窗后面是一张眉目端正的脸,赵先和温和地笑着:“池老师去哪,我们带你一程吧。” 池橙看着他,只觉得有些眼熟。 她认真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是上第一堂课时,赵先和在后排听过她的课,还给了个不错的评价。 路口不宜停太久,对方又一脸热情,池橙道了谢没有推辞就拉开了后排的车门。 车门打开,池橙呼吸一滞。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正想避开的人就端坐在车里。 陆闻舟正在翻看一本杂志。 听到声响,侧头看了她一眼,平淡的,看不出情绪。 池橙有些愣住。 赵先和透过后视镜,问:“池老师,怎么了?” “没事。” 此时再拒绝难免奇怪。 池橙咬咬牙,还是坐了上去。 陆闻舟无声地合上了手里的杂志,没再投来目光。 车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赵先和像是丝毫未察觉出气氛有什么不对劲一样,很自然地回头问:“池老师,走哪条路?” 池橙感激地弯起嘴角,身子往前探了探给他指,“往右转直走,盛安公寓。麻烦啦。” 听到这个地址,赵先和流转的目光中泛上几分玩味,后视镜里陆闻舟脸色愈发不自然,他收回视线佯装惊讶地挑了挑眉,“巧了,我朋友也要去那。” 车上拢共就三个人,他没说朋友是谁池橙也能猜到。 真是冤家路窄。 池橙在心里默默吐槽。 陆闻舟没接话,耳边窸窣着纸张翻动的声音。 下车时外面飘起了雪,雪花飘飘洒洒落到池橙的手掌上,很快又融化消失不见。 南方冬天很少有雪,池橙忍不住多看了会儿。 毛衣外套扛不住风雪,水滴透过布料一直落到了皮肤上,池橙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她抬腿正要走,忽然肩头一沉,整个人都被带着体温的外套包裹,池橙倏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拒绝。 陆闻舟手压在她的肩上,语气不容反驳,“穿着吧,感冒了可不划算。” 池橙侧眸看他,他身上就单薄的一件衬衫,真要感冒也该是他。 注意到她的目光,陆闻舟错开视线,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拿了出来,“我不冷,走吧。” 一路沉默地走到舅舅家楼下,池橙像抱了个烫手的山芋把大衣胡乱塞给他,“我到了,谢谢你的衣服。” 陆闻舟新买的公寓和池橙舅舅家仅隔着两栋楼。 当初买房的时候确实带了私心,只是那时候也不知道她还会回来,权当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房子两年前就装修完了,决心搬过来倒是三天前。 客厅里,那件池橙穿过的大衣安静地躺在沙发上,陆闻舟负手立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霓虹闪烁的夜景,脑海里反复浮现在餐厅某人落荒而逃的模样。 她不想见他。 这个认知让陆闻舟感到挫败。 他烦躁地把手伸进裤兜,想点支烟,发现打火机好像顺手放在了大衣口袋。 池橙上学时就钟爱一款小众的茉莉香水,以前陪她一起上公选课,每次落座都能嗅到淡淡的茉莉花香。 大衣的领口沾了些花香味,陆闻舟拿打火机的手顿住,视线落在手中的衣服上,仿佛鬼迷心窍般,又穿了回去。 * A大一贯的传统是将开学的第三周定为实践周,美院实践周基本上是安排几组老师来学生出学校写生。 池橙带的是国画课,写生地点在一个离市区有些距离的古镇上。 她这一组分了十个学生,这些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们,从上车起就没有停下过讨论的声音,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能聊一嘴。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话题却是池橙不太感兴趣的,她听得昏昏欲睡,从包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沸腾的DJ歌曲让她勉强维持一些清醒。 也不知怎么的,这群学生的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就业去向”上了。 学生A叹气:“我觉得咱这专业真的是前途渺茫。” 学生B连忙表示认同,“的确,感觉往年的毕业生里也没几个特别优秀的大家。” “这我不认同,我觉得陆闻舟就很厉害啊。他不也是我们A大毕业的,年纪轻轻就自己开了画室还办了展。” 陆闻舟三个字在池橙这里,像是天然的一颗炸弹。耳机里的歌声仿佛消失了一般,讨论声无比清晰。 “我也觉得他很厉害,池老师应该认识啊,年龄差不多还都是A大学生。” 话题又转到了池橙这里,有八卦的学生开始喊她,“池老师,你认识陆闻舟学长吗?” 耳机里在放下一首歌的前奏,悠扬舒缓。 池橙犹豫了一会儿,说:“不熟,但听说过。” “那他有没有什么比较有趣的传闻?” 池橙调高音量,平淡一笑,“我不太清楚。” 后排齐齐叹了口气,“好吧。” 瞌睡彻底不见,歌也无心再听。 池橙侧头看窗外,雨过天晴,路旁的草色仿佛都深几许。 大巴车一路颠簸,晃晃悠悠一直到中午才堪堪抵达目的地。 下车后学生们像是脱了僵的野马,背着画板就往前跑。 明清古镇,背后还有半山流水,风景属实不错。 开始一切都很顺当,池橙和学生商量好写生的具体位置,自己也架起画板开始构图。 中途她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发现十个人里只有六个还在认真画画,剩下四个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询问了一番后,得知他们是结伴去了假山那边,池橙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 来之前,她在网上做过攻略,假山中间有一个人工湖,湖水很深。 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假山由几十块巨大的石头堆砌而成,一块竖起的石头挡住了视线,池橙只看到三个学生依次手拉手在往回拉扯着什么。 不会有人落水了吧? 她顾不得什么形象,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在看到四个人都完好无损地站在岸边时,池橙才舒了一口气。 “在这干什么呢?” 戴着墨镜的高个子男生回她,“许静说想摘一朵莲花看看,离得远我们就......” 池橙绷着一张脸,视线扫过湖边“禁止采摘”的牌子,凉声道:“看不到标识牌上的字吗?” 她平时很少发脾气,但生起气来,这群学生还是有些犯怵的。 “赶紧回去!” 四人自知理亏,一个个低下了头,跟在她后面往回走。 池橙正要松一口气,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她赶紧回头,“怎么了?” 是有条蜈蚣从树上落在了学生的头顶,池橙看了眼还在蠕动的虫子,专注用树枝刚挑下蜈蚣,却没注意脚底摇晃的石头,不小心踩空,从石头上摔了下去。 * 病房里,池橙几次欲言又止。 她实在忘不了刚刚陆闻舟拨开人群,抱着她来医院时,慌张又温柔的表情。 她靠在他的怀里,感受心跳的起伏,连疼痛都抛之脑后。 那一瞬间的陆闻舟,和记忆里那个总是缄口不言,对一切都淡漠疏离的学长几乎划不上等号。 陆闻舟他,好像变了。 病房不大,学生们走后就剩他们两个。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池橙揪着被单,视线落在那个正在倒水的背影上,小声问:“你今天怎么会在那啊?” 灯光下,男人的身体僵了一瞬,“过去散心。” 原来是心情不好。 陆闻舟走到病床前,掰开她的手指把水杯放了进去,“热的,不想喝就暖暖手。” 池橙瞥了他一眼,嗡声说:“哦。” 陆闻舟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俯下身子。 距离近到池橙都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漆黑的瞳孔,呼吸都变得有些局促,灼热感一直蔓延至耳根。 她又想跑,可恨偏偏伤了腿。 池橙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而陆闻舟只是帮她掖了掖被子,就移开了目光,起身站好。 再次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陆闻舟有些玩味的眼神,“怎么?怕我借机报复啊?” 他明明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可池橙脸上的燥热反而更盛了。 她有些恼羞成怒,抓了个枕头就扔了过去,“当然!你又不是什么好人。” 陆闻舟伸手轻松接过那只枕头,没再说话。 池橙紧抿了抿唇,盯着床头一筐果篮。 是她的学生们送来的。 红的、橙的明艳的色彩总能让人感到温暖。 她莫名想起了那副素描画,在心里翻检着词汇,说:“我上次去看了你那个画展。” 陆闻舟表情没什么变化。 池橙继续说:“还看到了那幅素描画。” 她放低音量,有些犹豫地开口,“陆闻舟,你不会......” 陆闻舟从果篮里挑出个橘子,“不会什么?” 不会喜欢我吧? 可她问不出口,当初他坚定拒绝的话反复在脑海回荡, ———“我不想谈恋爱,但你可以牵我的手走下台。” 池橙抿了口热水,“为什么画那幅素描?” “为什么还要展出来?” 明明它和你的主题完全不同。 陆闻舟剥橘子的手顿了顿,正要开口。 忽然有护士敲门进来,“3302,该去拿药了。” 他出去领药,舅舅舅妈正好赶到医院。 池橙本不想告诉他们,可伤筋动骨一百天,也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 误会她 舅妈拉着池橙的手,反复叮嘱她要注意休息。 借着慰问关怀的由头,她们聊了很多事情。 也不知怎么的,话题聊着聊着就绕到了要她是时候考虑交个男朋友了。 “我昨天和你舅舅去市场买菜,碰到你那个高中的同学了,人家跟你同龄,孩子都会走路了。” 池橙低着头剥陆闻舟没剥完的那个橘子,闷声问:“哪个高中同学?” “就搬家前和咱们对门的那家。” 池橙认真想了想,终于记起个模糊的影子,那人好像还和她做了一年的同桌。 只不过关系一般就是了。 池橙把橘子掰成两半,一半递给舅妈,“哦,知道,但不太熟。” 舅妈似乎对她这个回答有些惊讶,接橘子的手顿住,“怎么会不熟?我好几次遇到他人家还跟我打听你的近况呢。我说你有志气,出国去了,他后来就没再问了。” “话都说到这了,舅妈就诚心问一句,你在国外有没有交男朋友?” 橘子汁水粘在手指上,黏糊糊的,池橙抽了张纸巾,说:“有过。” ———有过。 陆闻舟推门进来时正好听到这一段对话。 拎着塑料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沉默地走到病床前,按照医生的叮嘱交代了每一种药的吃法和疗效,最后将袋子放在床头。 陆闻舟视线略过池橙的脸落在白色被单上,“你注意休息,我先走了。” 耳边池橙舅妈不停地表达着感谢,那些词汇无比真挚,可他全然应答不上来,从小学习的礼仪教养仿佛顷刻间消失不见,他勉强沉着声音回一句,“不用,应该的。” “陆闻舟。” 陆闻舟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 池橙扬起嘴角,笑容灿烂,“今天谢谢你。” “不用。” / 这晚的陆闻舟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那场晚会上他没有拒绝她,而是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和池橙一起走下台。 这几年,他不知做了多少个类似的梦。 午夜梦回的每一刻,都在后悔。 那是一七年的元旦,恰逢初雪。 体育课结束,他在器材室清点篮球数量,填写表单。 隔着堆起的几箱体育用品,隐约听见有两名女生在兴奋地讨论着什么事情。 “我发你的视频你看了吗?” “什么视频?” “就是那个一个女生跟男生表白,那个男生虽然没有答应但凑近了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但你可以牵我的手从这里走回去'!” “这个啊,看了,怎么了?” “薇薇,如果陆闻舟对我说这句话,那我即使被拒绝也会喜欢他一辈子的!” “池橙,你真是没救了!” 对话到这里终止,隔壁的门被重重带上。 哐当一声。 陆闻舟反应过来时,表单上已经晕开一个浓墨重彩的蓝点。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的篮球数量少了三个,被同专业的学生踢到了红叶石楠丛底,他绕着操场找了好一圈才找到。 抱着篮球返回器材室时,外面正下着雨夹雪,吹在脸上冰凉刺骨,他怀抱一颗心,炙热滚烫。 在不抱任何期待的情况下喜欢上一个人,却在某个瞬间突然得知这个人和自己心意相通,这种惊喜就好像一个乞丐用全身上下仅有的十块钱买了张彩票回去刮开,发现自己中了五十万。 他就是那个中了头等大奖的乞丐。 晚会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陆闻舟一遍遍重复着主持稿,从没觉得这般紧张过。 后背沁了一层汗珠,狭小的后台沉闷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手指绕上领口,解开最上方的两粒扣子,这才觉得好了些。 一通越洋电话在晚会开始前一小时打来,没有商量也没有关心,只有机械的一句通知,“我和你爸决定离婚了,我下周回来。” 好似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陆闻舟攥着稿纸,却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听筒里赵舒云还在喋喋不休。 “我说过很多次了,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和他这样人的结婚。” “这是你们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他说完就撂了电话。 可惜,有些伤害并不能随着电话被挂断就落下句号。 每一次被最亲最近的人抛弃、否认的瞬间,陆闻舟都忍不住在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糟糕到这般地步。 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张明媚如太阳的笑容。 他心底忽然生出几分不坚定。 原本要问出口的“池橙,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变成了“我不想谈恋爱,但你可以牵我的手走下台。” 大梦初醒,脊背处湿濡一片。 陆闻舟打开浴室的开关,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暗笑自己的懦弱。 他逃避了,就该接受逃避的代价。 那天从赵先和口中得知池橙还是单身时,他的开心和庆幸都快要把自己吞没。 一张模糊的照片,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是没忍住返回校园赌一次能碰到她的心安。 虽然,在餐厅只是一眼对视就把人吓得落荒而逃,他还是觉得,至少她回来了,他们算是有缘分的。 这份感觉在古镇再次相逢时变得更加坚定。 他以为只要他尽力弥补她还是能回到他身边的,只是忘了,她未必愿意再次接纳这样的他。 / 一晃一周过去,陆闻舟再没回过盛安公寓。 他需要一点时间,去剖析自己的心,也有意想要躲避她。 只是没想到,越是不想见的越是躲不开。 半夜出来借酒浇愁也能碰到他愁绪的来源。 池橙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塑料袋在便利店门口艰难前进。 模样有些许滑稽。 陆闻舟独自欣赏了两秒,掐了烟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递过去一只手臂,“你这样走路,能行吗?” 池橙没说话,滴溜着一双眼睛打量他。 陆闻舟今天穿得很休闲,白色卫衣搭牛仔裤,倒有几分大学时的样子。 “不行的话,你要背我回去吗?”四目相对,她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学,脑回路跟着不着边际了一下。 陆闻舟神色平静地扫了一眼她打着膏药的腿,“池橙,要遵医嘱。” 讨厌他 要遵医嘱。 池橙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心口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 她攥着购物袋的手指紧了紧,撑着拐杖往前走,陆闻舟路过她旁边接过了购物袋,“看你不方便。” 说话间男人灼热的气息扑洒在池橙的脖颈,她望着空空的掌心,感觉耳根有些热。 路灯下的两道影子交迭,池橙盯着路面,耳朵更热了,像有火在烧,她心烦意乱地转过头,“你干嘛跟着我?” 陆闻舟被问得一愣,挑了挑眉,“怎么?就许你住这里?” 池橙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和自己一个小区。 她扯扯嘴角,停下的脚步没有再往前的意思,“那你先走吧,我在这玩会儿。” 说罢,顺手揪了片树叶放在掌心翻看。 余光里陆闻舟泰山崩于前也不改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走到她跟前,眼神扫过草丛中央的警示牌,幽幽开口,“破坏花草,罚款两百。” 池橙:…… 陆闻舟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池橙慢吞吞地回到家,宋乔迎上来找她要可爱多,池橙放拐杖的手一顿,猛然想起购物袋好像被某人拎回了家。 “姐,你不会忘了买吧?”宋乔面色凝重,“不会卫生巾也没有买吧?” 她每说一句池橙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我再去买。” 宋乔捂着肚子又抬手看了眼表盘,十一点半,这个点便利店早关门了。 池橙在宋乔的白眼中开始装腔作势,“你说你都痛成这样了,还吃什么可爱多?” 宋乔撇撇嘴,像斗败的公鸡般熄了火,“可是......没有可爱多那我也要用卫生巾的呀。” “那你等我会儿吧。” 池橙再次撑起拐杖,宋乔探出半个脑袋趴在门边,“要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 / 电梯门打开时,池橙吓了一跳。 陆闻舟拎着购物袋出现在她眼前,四目相对,池橙摊开手想要回袋子。 男人觑了她一眼,“我送你上去。” 他们并排站在一起,池橙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电梯镜面墙上,看上面反射出的陆闻舟的侧脸。他五官很立体,轮廓分明,眉睫浓而密。她自顾自看着,忽然,陆闻舟转过头,再一次不期然地对视,像干了坏事被人抓包一样,池橙不自在地吞了吞口水。 “伦敦好玩吗?” 陆闻舟看了她一眼,率先打破沉默。 池橙顿了顿,再开口声音有些哑,“挺好玩的。” “好玩到和我分手也要去吗?” 安静的空间里,每一个音节都清晰。 池橙盯着拖鞋上的兔子耳朵怔怔出神,电梯抵达的提示音响起,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定定地望他,“陆闻舟,别装了,你又不喜欢我。” 气氛有一瞬间凝结,池橙伸手去抓陆闻舟手里的袋子,这次他没有攥紧,她很轻易地就拿到了手。 视线擦过男人紧抿的嘴角,池橙低下了头,她拎着袋子走出去,后面的人没有跟过来,拐杖和地板碰撞出的声响像古寺的孤钟,一下下敲着池橙的心。 沉默就是答案。 不主动就是答案。 很早以前就该明白的道理,却要一遍遍反复说给自己才能清醒。 池橙把购物袋塞到宋乔怀里,望着深夜的天花板,失眠了一整晚。 第二天下了好大一场雪,窗户外白茫茫一片。 宋乔抓了两片面包赶着去学校上早读,池橙坐在沙发上转过头,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舅舅舅妈回乡下参加亲戚婚礼,都不在家,宋乔一走,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电视节目从头翻到尾,没一个感兴趣。池橙返回房间,从大学时封存的箱子里翻出一本素描本,外面的雪还在落,楼下不知从哪跑出来的一只小柴犬在雪地里撒欢儿,留下一排梅花印。 池橙趴在窗户外看了会儿,思绪翻涌,用笔在纸张上勾勒出这幅可爱景象。 画完后,她用手机拍了张照片,上传至微博。 这次她有意刷新了一会儿,熟悉的昵称却并没有出现。 池橙有些失落地合上手机,却在这时接到了大学室友赵瑜的电话。 “橙橙,我看到你发的微博了!好久没登微博,才知道你回来了,好想你,要不要见一面?” 池橙默了默,拍下自己打着石膏的腿给赵瑜发过去。 “怎么受伤了?不要紧吧,要不我开车去接你?刚好陈妙言也在,咱们一起去唱个歌吧?” “欸,我不太......” “就这么说定了,你舅舅家的地址还是那个吧?我一会儿到了给你电话。” 池橙本想拒绝,可赵瑜一通输出根本不给她插话的机会。她环顾一圈安静的房间,最终还是同意了,“那好吧。” 赵瑜说她开车来接,池橙默认只有她一个人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才发现驾驶位坐着一个男人。 周凛安冲她微微点头,算是问候。 赵瑜从后排探出头,“橙橙,这里。” 池橙握门把的手顿住,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 “你不说你开车来接我吗?” 坐定后,池橙压低声音问赵瑜。 后者笑得讨好,“我刚给你打电话太兴奋,没忍住喝了半瓶啤酒,我哥非说我这算酒驾,不能开车了。然后......”她顿了顿,瞥了眼开车的男人,“然后他就说送我来接你。” 赵瑜说这话的时候,周凛安看了一眼后视镜,正好撞上池橙打量的目光。男人平静地错开视线,池橙揪着毛衣的边角,心里的疑问反复翻滚。 池橙印象里,赵瑜和她哥哥关系并不多好,甚至到了互相厌弃的地步,现在竟也能有这样温馨宁静的时刻。 她扭头看窗外,默默感叹时间的强大。 车子停在一家KTV,周凛安下车给她们拉车门,一阵风吹来,池橙和赵瑜不自觉地耸了耸肩,周凛安脱下大衣披到赵瑜身上,温柔提醒,“别感冒了。” 赵瑜也没拒绝,甚至对周凛安扬起嘴角,“谢谢哥。” 一直到包厢的门合上,池橙再也压不住八卦的心。她叉了块西瓜,贴着赵瑜坐下后问:“你们,和好了?” 赵瑜拢了拢肩上的外套,含糊道:“什么和好不和好的,我们是一家人。”她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定定地看向池橙,“打听起别人的事来你倒是起劲,我还没问你和陆闻舟怎么回事儿呢?” 池橙咽下喉咙里的西瓜,陆闻舟三个字像是某个开关,她不可抑制地想起昨晚电梯里的沉默。 池橙低下头,又给自己叉了块西瓜,“能怎么回事呢。前任而已,没什么好提的。” 赵瑜倒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回答,站起身去点歌,池橙看了眼,歌单里一排下去都是陈奕迅。 赵瑜点开原声,包厢里回荡着Eason轻柔低沉的声音,是一首经典曲目,《好久不见》。 她在歌声中幽幽开口,“也是,你倒是看得开。人家可是在外面给你塑造成了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女,你还能稳坐泰山,轻飘飘来一句没什么好提的。女侠,不愧是你!” 说罢还冲池橙竖起了大拇指。 池橙却无心听她的打趣,敏锐捕捉到那句话里的关键信息,她搁下叉子,沉了声音,“陆闻舟说我始乱终弃?” 赵瑜捧着话筒,脚尖一下下点着地,“他没有说的那么直白。反正,是说你甩了他就是了。” 池橙逼问她这段传闻的真实度,赵瑜躲闪不过,只好如实转述。 当时池橙拿了交换生的名额,连毕业照都没拍就去了英国。因着周凛安的关系,赵瑜在一次聚会上碰到了陆闻舟。当时,她喝了几杯酒脑袋有些晕,想给周凛安打电话让他送自己回去,可电话拨了几次也无人接听。 赵瑜找出门口,看到周凛安正在搀扶一个醉酒的男人上车。那人一身西装穿得松垮垮,隔着车窗他们对视了一眼,赵瑜心里咯噔了一下。 陆闻舟面容憔悴得和昔日意气风发的学长完全对不上号。 后来到家她问周凛安原因,对方淡淡的一句,“情场失意。” 赵瑜不信,下意识想找池橙求证,却怎么也打不通她的电话,一连数月,都没有任何消息。 她回忆和陆闻舟对视的那一眼,心里默认了周凛安的话。 “正好今天你在,事情也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才想着问一问。” 赵瑜一通话说完,陈妙言刚好推门进来。 池橙脑子乱做一团,整个人像断线的木偶,陈妙言几次和她打招呼她都没什么反应。 “橙橙怎么了?”陈妙言无奈去问赵瑜,赵瑜耸耸肩将话又重复了一遍说给她。 包厢内好一阵沉默。 池橙吞了两口酒,越过两人走到点歌台切了首快歌。 DJ配乐震得人耳朵生疼,池橙唱得很投入,像找到某个发泄的出口。 陆闻舟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彩灯下,池橙握着话筒,用最平静的表情唱着最嗨的歌,莫名的割裂感。 身后不明所以地周凛安拍了拍他,“走啊。”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池橙回过头,和陆闻舟对视一眼。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话咽了回去,沉默地把话筒递给陈妙言,坐去了沙发最角落。 陆闻舟和周凛安在她对面坐下。 落座后,周凛安扫了眼桌面的空酒瓶,赵瑜顿住要拿酒的手,抢先一步解释,“不是我哈。” 话音未落,拉环扣下的声音清晰入耳,池橙吞了口酒,迎上陆闻舟满含深意的眼神,她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挑衅似的,又灌下一大口。 “下一首《虎口脱险》,谁要唱?” 陈妙言坐在点歌台旁滑着屏幕,转头问。 陆闻舟收回视线,说:“我来。” 歌词一句句往下,唱到那句“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时,陆闻舟往沙发的角落投去一眼。 池橙正在低头玩手机。 音乐声未止,陆闻舟低沉的嗓音飘荡在包厢里,池橙撑着拐杖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赵瑜表示要陪她一起,池橙拒绝了。 …… 洗手间内。 池橙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掬了一捧水,冰凉的触感让人勉强捡回些清醒。她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神疲惫到有些空洞。 池橙伸出手扯扯嘴角,镜子里的人跟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从洗手间出来,她被陆闻舟抵在了门外的墙边。 头顶的白炽灯落在他的脸上,照得那几分怒气格外的明显。 “为什么躲我?”他压着声音问。 池橙感到有些好笑,刚喝的酒后劲上来,她眼眶有些红,撑着混沌的大脑,反问他,“你为什么觉得我在躲你?” “池橙。”陆闻舟肃然看着她好半晌,才开口:“别这样好吗?” “那该怎样?” “我希望能和你好好讲话,好好相处,可以吗?” 好好相处? 池橙想起赵瑜的话,嘲讽在心底拉到最满,她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不可以,因为我很讨厌你。” 回忆她 陆闻舟看了她许久,没再开口,最终推了门先她一步进了包厢。 池橙在门外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收敛好神色才再度踏进去。 里面正在飘荡一首老歌,陈妙言捧着话筒一字一句哼唱着“我想拥有你所有一切。”歌词落下的那瞬,她的目光掠过被赵瑜拉着玩扑克的周凛安身上,池橙将这一幕收尽眼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散场的时候,宋乔给她发消息,“姐,你去哪了?”,池橙匆匆瞥了一眼手机,木然地敲着键盘,“一会儿就到家了。” 赵瑜和周凛安自然一同前行,陈妙言上了他们的车后座。方向不同,池橙拒绝了赵瑜送她回去的提议,扬扬手机,谎称车马上就来了。 雪还在下,簌簌穿过树枝落在地面,视线里一片银装素裹。黑色越野车碾过一层雪路,缓缓停在她的脚边,陆闻舟降下车窗,声线低冷,“上来。” 池橙酒劲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神色清明地看过去,启唇正要回不用。 陆闻舟又重复了一遍,“上车。” 车前的雨刮器来回地刮,暴雪天里接单的司机少之又少,宋乔又一条催促的消息发来,池橙咬咬牙,拉开了车门。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陆闻舟迟迟没启动引擎,池橙偏过头看车窗上累积的雪花,她想起回国那天去往机场的心情。她是期待的,怀抱一丝雀跃的想见到他。 “在A大上课还适应吗?”刻意维持的沉默被打破,陆闻舟启动引擎,率先开了口。 语气全然不似要求她上车时的强硬,音调低了几个度,带着讨好的意味,池橙没看他,淡淡地回,“挺适应的。” 陆闻舟被噎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他抿了抿唇,沉默地踩下油门。 一路无声地驶了几分钟,池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这不是去舅舅小区的路。 “陆闻舟,你开错了,我家不在这个方向。” “嗯,我知道,现在是去我的画室。” 池橙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开玩笑吗?我妹还在家等我呢。” “没有。”陆闻舟侧过头,正对上池橙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他很快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马路。正好是一个红灯,来往的人流穿过斑马线。 “你要是着急的话,我再返回去就是了。” “嗯,着急,麻烦陆总调个头吧。” 红灯足足有一百秒,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陆闻舟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开到前方调转方向。 车开到小区楼下,车门被重重关上,哐当一声。陆闻舟望着那个决然地背影,独自在车里又坐了许久。 他能察觉到池橙今天对他的敌意和不满。 她总是这样,开心和不开心,大多都摆在脸上,都不用费力去思考,只消一眼就能读懂她的心事。 大学那会儿,他陪她一起上公选课,常常听到中途她就开始跑神,翻开课本的空白页在上面涂涂画画。 最热衷画的,是他。 “欸,陆闻舟,你笑一下嘛~” “陆闻舟,你的侧脸真好看。” “陆闻舟,你看我都画了这么多张你,你什么时候也能给我画一张呢?” 他想起宿舍里那本难见天光的画册,别扭地岔开话题,“好好听讲,公选课再挂科就丢人了。” 一句话,让她很快就垂下头,把书翻得哗哗作响,两颊鼓得像只松鼠,咬牙切齿地回击,“听讲听讲,期末前我都不会再找你说话了。” 但她总不能真的做到不找他,没过两天就抱着书出现在他们专业课的后排,“我不是找你,我是想慕名来听张教授的课的。” 陆闻舟点头附和她,说知道。转过头,却忍不住扬起嘴角。 那些日子,身处其中时觉得稀松平常,回忆起才惊觉是如梦如醉般的美好。 陆闻舟从口袋摸出一支打火机,擦亮烟头,烟雾缭绕里,勉强得到一丝喘息。 * 日子慢悠悠滑进十二月底,池橙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正式走进课堂那天,赵先和又来听她讲课。 他坐在后排,冲她爽利一笑,“别紧张,池老师。” 池橙拢起长发,捏了支粉笔,笑道:“不紧张啊,这节课就是给学生画画重点。” 复习周的特别之处在于,基本没什么人敢逃课,讲台下乌泱泱一片脑袋。池橙每切换一张幻灯片,下面就齐刷刷地举起一次手机,咔嚓咔嚓地拍,让池橙恍惚自己在开什么新闻发布会。 “像是体验了一次当女明星的感觉。”课后,池橙抱着课本同赵先和开玩笑,行至教学楼门口,撞入视线的人让池橙上扬的嘴角不自然地垂下。 “哦,我朋友来接我,池老师赏脸一起吃个饭?”赵先和神色自若地解释着,像是全然没察觉到池橙的异常,“正好你们也在一个小区,回去让阿舟送你。” 池橙视线像粘在了水泥地上,抬不起来,她吸了口气,沉声开口,“赵老师,我觉得可能不太方便。” “陆闻舟是我前男友。” 拒绝他 ———陆闻舟是我前男友。 赵先和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是吗?” 池橙无意在这个话题上过于停留,手指抠着纸张的边缘,她定了定神,“赵老师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赵先和敛起笑,清了清嗓子,认真道:“还真的有事需要麻烦池老师。” 正值课间,入口挤满来往的学生,池橙往外走了走,侧过身子,极力想忽略某道频频投来的目光,“你说。” “我有个亲戚的女儿刚上小学,对画画很感兴趣,她妈妈找了好几个老师都不满意,我看过你的几幅作品,也听了几次课,觉得池老师无论是绘画能力还是教学水平都是一流的。所以……” 给亲戚的女儿找绘画老师,论能力,某人不是比她更专业? “我觉得......” “阿舟不行,他这人没什么耐心,估计还教两天就把人小姑娘的兴致给驱散光了。” 像是料到她会说什么一样,赵先和抢先一步解释。 “怎么就不行了?”陆闻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两人身后,沉默地听完这段对白,眉头紧锁。 男人不能说不行。 池橙莫名在脑海蹦出这句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气氛诡异的凝结了两秒。 陆闻舟视线幽幽看过来,池橙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她尴尬地错开,找了个蹩脚的借口逃离“车祸”现场。 “我突然想起手机好像落在教室了,先走一步哈。” 陆闻舟佯装没看见夹在课本里还亮着光的物什,目送人走远,他转头看向赵先和冷嗤一声。 “你临时给的任务,我临时发挥,说错话也正常,给你道个歉,对不起,行了吧?” 赵先和揽过陆闻舟的肩膀,笑得一脸讨好。 陆闻舟:“你最好是。” 两人在楼下等了有一会儿,楼道里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也没见池橙下来。 赵先和看了眼手表,过去快一个小时,就是爬个山,这会儿也该到山顶了。 人分明就是不想见到某人。 见陆闻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有些扛不住饥饿的肠胃,忍不住吐槽,“别说池橙躲着你,就你这执着劲儿,搁谁头上谁都得跑。” 陆闻舟觑了他一眼,抛出手里的车钥匙,“你自己开,我去楼上看看。” “那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栋教学楼可不止南门这一个出口哈。” 陆闻舟不是听不懂他这话的言外之意,可就是铁了心要去看上一眼,看她是不是还是那么狠心。 他向赵先和要了教室的位置,踏着台阶往上走,在教室的最后排找到了趴在桌子上画画的池橙。 她大抵是没料到他会上来,惊讶到手里的铅笔都滚落地上,目光对视的瞬间她迅速扯下稿纸,但还是晚了。 借着身高的优势,陆闻舟将那幅画的内容尽收眼底。 他按下张座椅,弯腰拾起那支铅笔递给她,“画技有点退步了,池橙。” 池橙愤懑地看他一眼,撕下来的稿纸在掌心团成一团,“陆闻舟,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我说了,我现在很讨厌你。” 教室的门在他进来时就被关上,四下无人,周围安静又空旷。陆闻舟望着她手里攥紧的纸团,轻轻笑了笑,接下她所有棱角和情绪,只说:“应该的。” 你讨厌我,是应该的。 池橙没接话,心口像被那个笑容烫了个洞,呼呼地往外冒风。 剩下的话被卡在喉咙里,倒不出来。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陆闻舟,我们早就结束了。” 左边的出口被他堵住,往右走路又太长,池橙撑着椅背,稍稍用力,跳了出去。转头去拿桌面的课本,却被陆闻舟桎梏住了手腕,他声音像被井水泡过一样,又凉又沉,“我知道,但你不能一点机会也不给我,这太残忍了。” 数九隆冬的季节,没合严的窗户灌进缕缕寒风,她感受到他的掌心滚烫。 池橙把话压了又压,思绪仿佛跟手腕一样被他握住,“我们好聚好散,好吗?” 他在这句好聚好散里松了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脑海里。 教室的门被扬起的风重重带上,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也不知是不是风吹得太厉害,陆闻舟靠在椅背上,觉得眼眶有些酸。 送他回家 池橙本以为陆闻舟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 毕竟,话说到那个份上,他又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 可命运似乎总是有意要捉弄一下自以为是的凡人。 池橙站在路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微信窗口弹出一条提示,赵先和发来消息说快到了,让她留意车辆。 几乎是同时,熟悉的越野车滑停在她脚边。 后座的车窗降下,露出赵先和笑容灿烂的脸,“不好意思啊池老师,我的车前两天送去维修了,正好阿舟今天有空,就让他送我们。你不会介意吧?” 车都到她跟前了,再说介意就显得矫情了。 池橙望向赵先和温和的目光,很快摆手,“不介意的。” 她走到车前,手指握上车门,却发现怎么使力也拉不开。赵先和隔着半层玻璃,指了指一旁的画板和颜料盒,再次一脸歉意地表示,“不好意思,我带的工具有些多,占座了。” 池橙敛了敛神色,平静地去拉副驾驶的门,心里忍不住地反悔,早知道当时就不口快答应他了。 她上了车,有意不去往左看,直直盯着车前玻璃。 陆闻舟迟迟没有引擎,绿灯亮起,车后传来催促的喇叭声。池橙皱眉侧头,男人淡淡看了她一眼,“安全带。” 池橙面色微凛,沉默地垂下头扣安全带。 - 车子停在一家独栋别墅前,女主人热情地迎了上来,池橙拉开车门下车。 赵先和分别介绍了两人。 “池橙,我跟你说过那个课讲得很好的老师。” “池老师,这是我姑姑,你即将要教的小朋友的妈妈。” 他话音刚落,女主人就握住了池橙的手,热情地有些突兀,“你就是池老师啊?真漂亮。” 客套的寒暄中,陆闻舟调转车身,车轮碾过门口水坑,泥水四溅。 池橙张了张嘴正要回话,一抬头,就看到赵舒云望着驶远的车子怅然若失的神情。 她默默把话压了回去。 进门后又坐了好一会儿,赵舒云才领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走下来。 “不好意思啊池老师,淼淼这两天感冒了,昨晚闹了好半宿才睡着,所以早上我也没舍得喊醒她。” 池橙被这三两句话里的疼爱触动,放下水杯,微笑着说没关系。 淼淼是个很有天赋的小孩,池橙没教过这么小的学生,她拿了很多空白画纸,厚厚一沓压在手肘下,做好了对方会反复涂改的准备。 可徐思淼却一张没有浪费。 每一笔落的都既随意又合理,对色彩的敏锐程度让池橙都有些自叹不如。 大约两小时的绘画时间,赵舒云进来过三次,一次是送水果和零食,一次是提醒小姑娘按时吃药,最后一次是课快结束,她敲了敲门,不好意思地冲池橙笑笑,“她爸爸打视频过来,说很想她,非要看看。” 小姑娘礼貌地拉了拉池橙的衣角,凑近她的耳边,小小声地询问自己可不可以提前下课。 得到许可后,徐思淼像只灵活的松鼠一溜烟儿滑下了凳子,卧室的门被带上。 池橙僵着嘴角,坐在原地。 触景生情般想起自己的童年,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她也是幸福的被爱包围着的小女孩。晚上在家看电视,广告里放喜之郎果冻,她跟着要吃,池明勇也将就她,冒雨下楼去买。 生病不肯吃药,爸爸妈妈一起把她抓在沙发上,拿小勺子一点点喂进嘴里,一边喂一边哄她病好了就答应带她去动物园看大老虎。 …… 门再度被推开,赵舒云喊她去吃饭。 她定了餐厅,离小区有点儿距离,一会儿徐思淼爸爸开车载他们过去。 池橙拿起背包,说不用客气的,家里人做好饭了在等她呢。 但赵舒云坚持要请,池橙推脱不开只好应下。 她没想到会在餐厅遇到陆闻舟。 他们进去的时候,陆闻舟正好结账出来。 几个小时不见,他好像变了。 头发剪短了很多,眉眼完全露出来,衬得五官轮廓更加分明。可能是个子高的缘故,他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只是站在那里,就显眼得让人难以忽略。 池橙犹豫要不要开口打个招呼时,身旁赵舒云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阿舟,你吃过了还是?” 陆闻舟对赵舒云的问话置若罔闻,迈开长腿踏进了雾霾笼罩的室外。 池橙想起早上在车门前的一幕,心中的疑问像炉子里的开水,咕噜噜翻滚个不停。 这顿饭吃得并不顺利,吃到中途小姑娘突然又起了高烧,赵舒云夫妇急急忙忙要孩子送去医院,临出门还不忘给池橙叫辆出租车。 周到的让她有些无措。 这家餐厅在僻静的半山腰,出租车弯过一条条山路,驶到山脚时,池橙又看见了陆闻舟。 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十指交握撑着低垂的头。手边摆着撕开包装的烟盒和一支金色打火机。往来的人群聚了又散,静止不动的只有他和身后光秃秃的白杨树。 池橙心里的那炉水又烧了起来,她手指无序地在车窗边缘敲着,距离驶出两百米视线里的人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池橙叹了口气,叫停了出租车。 她见不得他这落寞的模样。 凑近了,她闻到他周身浓重的酒气。 陆闻舟的视线从地面移到池橙的脸上,下过雨的枝头卷落几滴水珠落在他的眉睫,视线恍惚,眼前的人不真切的像在梦里。 “怎么没回去?”他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 “你车呢?”池橙自动略过他的问话,扫了眼那盒烟,拾起合上放进陆闻舟的大衣口袋。 陆闻舟笑着看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抬起手,朝她身后虚虚一指,“那儿。” 池橙:“钥匙给我。” 陆闻舟依旧笑:“你要送我?为什么?” 池橙被笑得心烦意乱,转过发亮的屏幕,凉声道:“我给你叫代驾。” 男人觑了她一眼,站起身,捉住她的手腕,掰开指节将钥匙放进她掌心,“我送你过来的,现在该你了。” 对她坦诚 池橙最近一次自己开车还是半年前在国外,虽然许久没碰过方向盘,但技术还在,一路很顺当地开了下去 路过一个红灯,池橙不紧不慢地踩下刹车。 陆闻舟偏头看了她一眼,池橙感受到他的注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然地收紧,两人都未开口。 又行驶一段路程,途经陆闻舟的画室,他出声让她停车。 “喝成这样还要工作啊?” 下意识出口的话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心。 陆闻舟微红的眸子投过来,池橙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漏掉一拍,呼吸都乱了几分。 她咳嗽一声,掩饰道:“那先你下去吧,我把车给你停画室门口。” “那你怎么回?” 池橙目光平视着前方,说:“打车。” 陆闻舟没再开口,下车前池橙把车钥匙还给他,他没接,“送你了。” 池橙:“?” 天空又飘起了细雨,远处乌云密布,大有要愈下愈大的趋势。池橙望了望天,拉过陆闻舟的手腕,学着他的样子,掰开指节把钥匙放进去。 “不需要,拿人手短。” 陆闻舟握紧手里的钥匙,温热的,还带着她的体温,丝丝漫进他冰凉的掌心。其实他没醉,也很清醒,只是面对她大脑总是比喝醉了还混沌。 “池橙,要不要进来看看?” 池橙茫然的目光投过来时,陆闻舟攥着钥匙的指节又紧了紧,重复了那句话。 这间画室算不上他的工作室,他并不以此为业,心情不顺的时候才会过来看两眼。钱财地位,拥有得越多越觉得淡然,每天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各种会议文件频频送到他的办公室,单调地重复一天又一天。 他的生活像是一潭无波死水,那些颜料勉强能让他找到些平静下的微澜。 他不常来,更多时候甚至什么都不画,静静坐个一小时就走。所以,画室里的画并不多。 池橙没有太仔细地去看那些画的内容,匆匆扫过一眼,就低下了头,假装回信息。 作品很多时候也是创作者的内心投映,她不想从这些画作里窥探他。 沙发对面的架子上挂着一幅未完工的画,画布上是被落日映照着的白崖,崖边的海峡只勾勒出寥寥几笔轮廓。池橙正对它坐着,想装看不见也不能。 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握住,皱巴巴的。 “我这里只有这个,喝吗?”陆闻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近前,递过来一瓶橙子汽水,心脏似乎被攥得更紧了。 池橙没接,闷着声音问:“为什么画这些画?画展上的素描,还有这幅油画,为什么?” 陆闻舟将汽水放到桌面,闻言看了眼那块画布,淡淡地开口,“你觉得是为什么,那就是为什么。” 池橙转过头,视线里他眼底有浓重的疲惫感,瞳孔边缘的红血丝像是一条条抓痕,凑近了才觉得触目惊心。她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错开话题,“你经常来这吗?” “偶尔。” “哦。” “外面好像下雨了?” 这句像是废话,雨在他们进门前就已经落下。 “嗯,这会儿下得大了。” 但陆闻舟还是很配合她。 气氛缓和了一些,池橙手在布面沙发上无意识地抓了抓,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男人抬眸看她,“挺好的。” “那为什么喝酒?” 陆闻舟顿了顿,池橙又试探地问:“是因为宋阿姨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的心情和她有关?” 池橙回想自己今天捕捉到的那些小细节,总觉得理由有些站不住脚,只好含糊道:“就今天在餐厅她跟你打招呼你都没有理,然后......” “池橙。” 陆闻舟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他伸手够过那瓶汽水,单指压上瓶身轻轻一拉,起开了,汽泡微微溢了些出来,陆闻舟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沿桌面推给她。 “你在嫌我话多?”池橙望着汽水没有拿起的意思。 陆闻舟觑了她一眼,说得意有所指,“你真的很会曲解别人的意思。” “明明是你总是传达的不够清楚。”池橙顿了顿,“让人误会。” 话题被他四两拨千斤般打断,再续也无从说起。池橙扭头看窗外,雨已经停了。暮色下的霓虹灯分外闪耀,红黄橙绿各色交织在一起,如梦如幻。 她趴着看了一会儿,又坐回来,“你酒醒了吗?我想回去了。” 陆闻舟点点头,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松垮地披在肩上,“走吧,我送你。” * 画室离他们住的小区有一段距离,陆闻舟打开了车载音乐,音乐声在车内悠悠飘着。 [有些人用一辈子去学习 化解沟通的难题 为你我也可以 ……] 池橙静心听了两句,被歌词触动到,凑上前看了看屏幕上的歌名。 ———《词不达意》 “喜欢这首?”红灯转绿,陆闻舟踩下油门淡淡开口。 池橙点头,他伸手点了点,播放状态变成了单曲循环。 池橙:“……再喜欢也不用反复听吧?” 陆闻舟平视前方的视线微微扫过她两秒,声音低而沉,“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专一,以为你也是。” 说罢又调回了随机模式。 他不在意(修) ———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专一,以为你也是。 池橙的心在这句话里震了一下,某个答案呼之欲出,她犹疑地看过去,男人目光平静地投向前方,丝毫看不出半点儿多余的情绪。 她松了口气,目光落在侧边的后视镜,装作轻松地转走话题,“你过年打算在南城还是回州市?” 陆闻舟是州市人,这个消息还是池橙大学时私下搭了几条关系线才问到的。 当时临近寒假,她犹豫很久才在赵瑜的怂恿下,决定去问陆闻舟放假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下过一场雪的室外,气温很低,路边的树枝上挂着冰溜子,黑暗里亮晶晶。 赵瑜站在男寝楼下等周凛安,她跟着在一旁,目视着陆闻舟和周凛安一起走出宿舍。 他穿了件灰色格子大衣,唇角轻抿,一脚踏进地面的积雪,款款而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了池橙心上,一下又一下。 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丝丝缕缕灌进衣服里,冰透皮肤。池橙手指攥着大衣的领口试图阻挡一部分寒冷。 周凛安似乎对她们出现在这里感到有些意外,眉眼间的惊讶一晃而过。他目光落在赵瑜单薄的毛衣开衫上,“怎么穿这么少?” 因为一会儿要去跟人表白。 当然,这话赵瑜是不会说的,她今天的主要任务不是追人,而是帮人追人。 周凛安说完就要脱下自己的大衣披给她,赵瑜连忙摁住了他的手腕,说:“不用,我找你有事,就几句话,你跟我过来说。” 目送两人走远,池橙和陆闻舟面面相觑。 “你也找他有事?”陆闻舟率先打破了沉默。 池橙下意识点头,但反应过来又赶紧摇摇头,“不是啊,我没事找他干嘛。” 陆闻舟闻言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那你是找我?” 这不是废话? “最近不是新上映了一部电影嘛,周围反响都不错,我想着你可能会感兴趣。” 池橙迎上他的视线,攥在领口的手指无意识松开,露出里面的吊带裙,出门时赵瑜骗她说打扮好看点能增加邀请的成功率。 陆闻舟视线擦过她白皙的锁骨,借着身高的优势他甚至能隐约看见她露出一角的蕾丝边,喉结上下滑动两秒,他错开目光,声音有些哑,“我寒假不在南城。” “啊?那好吧。”池橙有些失落地垂下脑袋,视线里她和他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耳边的风声更劲了些,她盯着那两道影子,忽然感到脖颈处覆上一层暖意,陆闻舟把自己的围巾给了她。 轻柔的面料贴在她的脸颊上,温度好像沿皮肤一直传导进了心里。她微红着耳朵,跟他说谢谢。 那晚回到宿舍,外面就开始下雨,池橙抱着围巾傻乐了一晚上。连赵瑜调侃她人没约到还在这傻笑都听不见。 “我决定了。” 临睡前,池橙拍着桌子站起来,惊得赵瑜一口汽水呛进肺里,连声咳嗽。 “咳......说说看,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决定。” “我要跟陆闻舟看电影。” “人不是都告诉你了他寒假不在南城吗?”赵瑜揉揉她的脑袋,“这就是变相拒绝你啊,我的傻橙。” 池橙攥着围巾,眼睛又清又亮,“才不是,他不在南城,那我就去他的城市找他。” 赵瑜觑了她一眼,“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池橙瞬间熄了火,但还是嘴硬开口,“不知道我不会问吗?” 她本就不是爱社交的人,固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为了弄到陆闻舟的家庭住址,池橙主动找到他们班长,帮他抄了好几大页的信息表。 她因此顺利拿到了他家的住址,但可惜,最终还是没能见到他。 “应该在南城吧。” 陆闻舟的回话打断了池橙的思绪,她放空的视线收回,轻轻点头。 “问这个干什么?” 池橙没看他,只说,随便问问。 车子停在了小区楼下,陆闻舟单手扶着方向盘,侧着身看她。白天没有仔细看,他才发现今天的池橙有些不一样,可能是为了给家长留个好印象,她特意画了淡妆,束腰的长裙,一缕头发垂在额角。 他目光似潭水,拨开那缕碎发,轻声开口,“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吧?” 短暂的肢体接触像一通电流突然穿过皮肤,池橙眼睫轻微颤了颤,牙齿咬着下唇,“不了。” 余光里陆闻舟撑着胳膊,颇有耐心地看着她。池橙顿了顿,补充道:“周末我答应教别人画画,没时间。” 他终于,笑了一下,“看来池老师挺忙的,那我排个队,等你哪天有时间,我们......” “陆闻舟。”池橙打断他,解开安全带,“今天谢谢你送我,我先上去了。” 她打开车门,外面的风灌进来,引擎声嗡嗡响着,陆闻舟被风吹得眯起眼,没有犹豫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他们一起走进小区,穿过大门,在一处拐角撞上了下楼倒垃圾的池橙舅舅。 池橙刹停脚步,笑着唤了声,“舅舅。” 陆闻舟在她身后停下,也跟着打了个招呼,“舅舅。” 宋斌把垃圾按分类丢进垃圾桶,闻言转过头,看了看陆闻舟,又看了看池橙,视线在两人身边扫过一圈,最后甩甩手,说:“你舅妈让我买几袋盐回去。” 等宋斌走远了,池橙才压低声音质问他,“我舅舅你跟着瞎叫什么?” “那我该称呼什么?” 池橙吸了口气,重新迈开步子,不再接这话茬儿。 彼时距离新年不过一周,正是冬风最凛冽时分,空气似刀子,冷飕飕地刮过陆闻舟的脸。他站在原地看她的身影没进融融夜色,眉眼舒展含笑,蕴着一抹春意。 他并不在意她的一些刻意计较和强调。 反倒,乐在其中。 挺好的,至少不是见了他就躲了。 * 这次一定一定会写完。 顺便,求个评论。 她没喝醉 年前池橙又去给徐思淼上了两节课,小姑娘感冒康复后又恢复了原本古灵精怪的模样。 中途休息的时间,她神神秘秘地从书架后面拿出一本童话书,背在身后,问池橙要不要玩游戏。 徐思淼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说话时桃花眼一眨一眨,池橙有一瞬间恍惚,她的眼睛和某人太相像,不做表情眼尾也是上扬的,盯着人看的时候总给人分外认真的错觉。 池橙轻呼一口气,说:“好啊,淼淼想玩什么?” 她给杂乱的桌面收拾齐整,徐思淼把童话书放了上去。 “玩写数字,你写在我手上,然后我来猜你写的是什么,猜错的人要讲一篇故事。” 池橙望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弯腰揉揉她的小脑袋,说:“可以。” 小姑娘做画画很专注,玩游戏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池橙写完一个数字,脱口而出:“十九!” “对啦!” “那现在该我了。”徐思淼欢快地拍拍手,眼睛弯成一座小小的拱桥,池橙笑了笑,摊开手掌。小姑娘却并没有动作,视线落在池橙嘴角的梨涡上,“我要写这里。” 池橙一愣,徐思淼手指点上她的梨涡,轻轻划了一下。 “一。” “对!那我给你讲故事,你可以挑一篇。”小姑娘把那本格林童话往她面前推了推,池橙有些疑惑,“不是答错了才讲故事嘛?” “你答对了,就算我错了啊。” “那刚刚你也答对了,我还没给你讲呢?” 徐思淼眉头皱起,两颊鼓鼓的,戳着书本的扉页,语调拖得很长,“不嘛~,我就想给你讲故事,池老师,你听我讲,好不好?” 池橙低下头,他们目光对视,池橙望着那双莫名熟悉的眼睛,心里软了又软,“好。” 小姑娘这才又露出笑容,“那你挑。” 池橙选了最前面的一篇,《白雪公主》。 徐思淼字正腔圆地给《白雪公主》这篇故事朗读了一遍,末了,她从书本内侧抽出一张贴纸,整个塞给池橙。 “这是妈妈奖励我的,哥哥都没有哦,我现在奖励你。”小朋友的行为和思路都奇奇怪怪,明明是她自己讲完了故事,却反倒要奖励她。 但池橙的思绪被“哥哥”两个字抓住,这几天她并没有在家里看到除徐思淼之外的第二个小孩。池橙攥紧贴纸的边角,认真问:“你还有个哥哥?” 徐思淼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即捂住嘴,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不告诉我,那我以后不会陪你玩游戏了。”池橙假装严肃,小姑娘依旧摇头,“也不会和淼淼一起画画了。” 听到这句,徐思淼才松开手,低低地说,“妈妈不要我在家里提到他。”像是怕她不信一样,小姑娘把童话书翻得哗哗响,最后找出一张模糊的证件照。 照片的边缘也不太清晰,看着像是旧照片复印的,人脸也朦朦胧胧,可池橙一眼看出,那上面的人,是陆闻舟。 “妈妈放在我这里的,我偷偷给你看。”池橙想要拿起照片,徐思淼啪一下合上了书,“只能看一眼哦,虽然我没见过,但是我哥哥是不是很帅?” 池橙内心五味陈杂,纳纳地点头,“帅。” 小姑娘把书本放回书架,有些失落地叹气,“可惜我都没有见过他。” 池橙想起那天在餐厅的碰面,徐思淼因为不舒服蔫巴巴地窝在她爸爸的怀里,正好和陆闻舟错过。 “会见到的。”她重新摆好铅笔和素描纸,思绪却不可抑制地想起大学时和陆闻舟聊起家里的事,他从来都是浅谈即止后就错开话题。 她也不甚在意,只觉得不愿跟别人透露自己的家庭情况也实属正常。 只是今天才窥见一角缘由。 * 从徐思淼家里出来,赵瑜给她打电话问年底最后一天了,要不要一起出去喝一杯。 池橙心里乱成一团麻,握着手机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她们约在一家新开的酒吧,音乐声震耳,赵瑜桌面的酒杯空了一杯又一杯,池橙意识到她是在借酒浇愁,伸手挡在杯口,好心提醒,“再喝就该醉了。” 彩灯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不清神色,赵瑜攥着瓶口,视线沉沉落在桌面,“我还挺想喝醉的。” 池橙觑她一眼,移开手,“如果是因为你哥,那我觉得没有必要。” 反正他们俩就算上一秒闹到天崩地裂,下一秒也能莫名其妙地和好。 “当然不是,他也配?”赵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猛地灌进一大口,神志彻底不清醒,她转过头指着吧台角落独自喝酒的男人,“我是借酒壮胆,看到没有,那人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帅哥。”她抬了抬下巴,视线锁在男人露出的腕表上,“而且是个有钱的帅哥,我打算去要联系方式。” 池橙还没看清她口中的有钱帅哥,赵瑜已经端着酒杯上前搭讪了。 她喝得醉醺醺,步伐也不稳,池橙担心闹出事,搁下酒杯也跟了上去。 男人转过头,冷着一张脸,池橙眉心跳了一下。 赵瑜的酒劲也在那一瞬消散了大半,“……哥。” 周凛安扫了一眼赵瑜手里的酒杯,抽走,将余下的酒水一饮而尽,玻璃杯和大理石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不是说去朋友家玩?” 赵瑜心虚地偏过头,开始在人群中找她。 池橙倍感不妙,抬腿正要走,忽然视线一暗,迎面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她捂着被撞疼的额头抬眼,看清人后,表情瞬间僵滞在脸上。 陆闻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沉沉,看得她有些发怵。 池橙视线擦过他西装的肩头,明明也没干什么坏事,可话就是说得吞吞吐吐,“你...我...欸,我先走了。” 陆闻舟捉住她的手腕,把人拽到无人的角落,沉声问:“喝醉了吗?” 池橙被问得一愣,摇摇头,“没。” 场内的音乐换了一首,灯光跟着调整变换,一束白光照到了角落里,池橙眯起眼睛。陆闻舟侧过身子,往前靠近一步,光被他挡在身后,他定定地看着她,“真没醉?” 池橙有些不耐烦,想拨开他的手臂离开,忽然被他用力一带,整个人跌进他的怀里,然后他低下头,吻住她的嘴角,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脖颈,撩红了池橙的两只耳朵。 “可是我醉了。” 池橙惊讶到忘记反抗,大脑空白一片。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这样近的距离,却只闻得到布料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干净清爽,哪有一丝酒气。 “骗子。” 她推开他,心跳得厉害,像快要跳出喉咙。 陆闻舟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哑,“我骗你什么了,说说看。” “你明明没醉。” “哦。”见她关注点完全跑偏,陆闻舟看了她半晌,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 “我送你回去。”他顿了顿,抬起手臂给她看表盘上的时间,“这个点不好打车。” 他在颤动(h) 池橙确实喝醉了。 最开始坐在吧台边上,赵瑜一个劲儿地给她倒酒,喝得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坐在车里,温度上来酒劲儿也跟着上来了。 室外停了许久,车窗上起了雾,池橙微红着一张脸,侧过身用手指在车窗上画画。 她画得认真,头往前探,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映着脸上的红色,像苍茫雪景中的一朵梅花。 陆闻舟喉咙动了动,低声开口,“橙橙。” “嗯?” 池橙转过头,他顺势看见了她在玻璃上勾勒的画。 ——是一艘小船,下面是弯弯几条波浪线,水波之上的舟。 陆闻舟目光柔柔地亮起来,他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反复摩挲,“你真的喝醉了。” 这次,他用的陈述语气。 池橙撑着混沌的脑袋,摇头否认,“我没有。” 陆闻舟看她一眼,“没醉的话,那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池橙点头。 “那我是谁?” “陆闻舟。” “你刚刚在窗户上画了什么?” “舟,是小舟。”池橙笑了笑,唇边漾着明显的小梨涡。 陆闻舟眸色沉了沉,他解开安全带,做了一件想做很久的事情,亲她的梨涡。 怀里的人不安分地乱动着,手指不小心擦过他西裤下的凸起的部位。 陆闻舟喉咙一紧,他捉住她的手腕不给她抽回的机会,又低头去吻她的洁白的脖颈,“橙橙,是你先动的手。” 喝醉的池橙好像变了个人,剥了那层温和礼貌的外衣,露出属于池橙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她手指往上,沿西裤凸起的轮廓滑过,一直滑到衬衫下的腹肌位置。 像明知故问般,“你怎么这么烫啊?” 呼吸变得有些艰难,陆闻舟眯起眼,“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 衬衫的扣子被她解得只剩最后一颗。 陆闻舟点开导航,从酒吧开回小区大概需要半小时。 还好。 他按住池橙的肩膀,俯身给她扣好安全带。 卡着最高限速一路疾驰到了小区楼下。 输完密码,门是被踹开的。 小白兔一般的白白软软的女孩手臂缠在他的脖子上,淡淡的酒味混合着独属于她的香味萦绕在他身旁,红彤彤的脸上小梨涡映在陆闻舟眼里。 此刻混沌在陆闻舟脑海里的画面实在说不上多干净,他将她轻轻放到床上,低下眼眸拉过她的手到自己领口,“这里还有一颗。” 池橙很好说话地帮他解开了那枚扣子,赤裸的上身完全袒露在她眼前。她动作实在慢,陆闻舟松开她自己脱下裤子。 粗壮的性器弹了出来。 池橙第一次见,被吓了一跳,酒都醒了大半。 她偏过头,想要逃,被人拉着又摁了回去。 “橙橙,你点的火,就要负责灭。” 池橙感觉到有热切的吻断断续续地落在她耳边和肩膀上,这比她想象中的做爱要更温柔和认真一些。 池橙听到陆闻舟压低了的声音,缠在耳边,是酥酥麻麻的感觉。他说,知不知道怎么摸。 池橙在句问话里突然想起赵瑜给她看过的一个色情视频,视频里面的女人用嘴,用手,含弄,撸动。池橙记性不错,现在还能在脑海调动出那些动作的具体细节。 陆闻舟看着怀里的人,在想她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池橙睁着澄亮的一双眼,像一汪清泉,陆闻舟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里面。 他不再询问,低头吻住她的唇,手掌轻摁在她后背,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温柔耐心。指尖穿过衣料,顺着她的蝴蝶骨往下,手指灵活地勾了勾,轻松解开她的内衣。 池橙被吻得有点意乱情迷,鬓角擦过他发烫的耳朵,她往前凑了凑,胸前的两团绵软蹭上他的胸口。陆闻舟呼吸凝止,扑洒在她耳边的吸气声明显重了下去。 风晃动窗帘,发出沙沙的响动声。 陆闻舟的手指顺着她的腿心摸进去,手指沿着那一道肉缝勾了勾,池橙软着身子,皱眉说痛。 他低头看她,脸颊的潮红像是淡粉色的云,嘴巴一张一合,陆闻舟拿过一只枕头把她的腰垫起来,手臂架着她的一条腿,另只手在她圆润饱满的胸上来来回回地揉捏。 池橙轻哼一声,像细碎的雨一点点落在陆闻舟的每一条神经上。 他放了两根手指在她已经湿润起来的穴里,修剪齐整的指节一曲,池橙触电般缩了缩肩。陆闻舟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大拇指摁在那湿漉漉的花园的阴蒂上,不远不近地绕圈,加快了手指进出小穴的速度。 池橙咬着牙撑起一点身子,往下一瞥就看到自己身下一小滩水,把床单染成更深的颜色。池橙感觉脸上一热。 脸上身上已经红得不能更红。 安全套撕开并没有声音,带着他体温的润滑又进入到池橙体内才使她注意到陆闻舟单手撸动着的那物。 池橙侧着脸,偷偷地看。 陆闻舟瞥了她一眼,低头吻住她表情牵动下又露出的梨涡。 但这一次还带了点转移注意力的嫌疑,陆闻舟一手把住池橙的腰,一手把自己挺进她身体里了。 才只是进了个头,池橙脑子里就剩下痛一个感觉。此前的撩拨,舒服或是煎熬全消失了,只剩下要将自己生生撕开两半的痛。 池橙哑着声音叫,痛,好痛……豆大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到耳朵的距离,她想起小时候学自行车,失手从高高的斜坡上摔下来,摔到水泥地面,膝盖擦出长长的触目惊心的口子,血丝混含着沙粒,疼到她眼泪都掉下来。 此刻的疼痛跟那相比甚至更甚。 陆闻舟僵着身子不敢再动,视线里池橙咬着嘴唇,他愧疚地掰开她的嘴,发现她已经把嘴唇咬出血了。 他压低身子又亲了亲她的唇瓣,舌尖一下下舔着她的伤口,安抚性地抚着她的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橙腰以下的感觉才一一归位。彼时陆闻舟下面那物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感觉无论入或者退都能把池橙疼晕过去,急也急不得,干脆趴在她身上细细地玩她的胸,也许能让她放松下来。 常时间画画的缘故,陆闻舟的指腹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茧,擦在池橙柔嫩的乳尖上让她抖了抖,被压在床上躲无可躲,身子扭来扭去,下面的小穴有同样扭动的幅度,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像是把陆闻舟套弄了一个来回。 软肉绞着自己但却不能用力抽插的感受并不好,陆闻舟脸色微沉,哑着嗓子,“别动。” 可池橙完全忍不住,身下身上都被他占据着。丝丝缕缕缠着她全身,游到她后腰的地方,使她不由自主地抽动着身体。 她不敢说话,摇头,摇到眼泪再次掉下来,陆闻舟心疼地抱紧她,用舌头上上下下地舔过她已经很敏感的乳尖,将一边舔得像她下面一样湿了,就换成另一边。 池橙的身子又抽了抽。 隔着一层套,陆闻舟都能感觉到一股水喷了出来,两个人的大腿根都黏黏糊糊的。 他试着往里面顶了一点,池橙没再叫痛。 她手臂环住他的肩颈,脖子微微昂起,嘴唇擦过他的下巴,陆闻舟凝滞一瞬,按耐着心跳,微吸了口气。他手向上揽过她的腰,准确地吻上她的唇。 嘴里泛着酒精的苦味,他撬开她的牙齿,舌头伸进去,呼吸绵绵,她也启了齿,伸出舌头来迎合他。陆闻舟心在胸腔里颤,身下的动作也未停,从下至上,他们的身体严丝合缝,像正好卡到正确位置的齿轮。 “池橙。”他望着她迷离的眼睛,泛着水雾,里面满满当当,全是他,只有他。 “嗯?”池橙含糊地应道。 “不知道你明天还能不能记得,但是,我爱你。” * 一场性事酣畅淋漓,最后,陆闻舟吻了吻她的额角,“抱你去洗澡?” 池橙累到失去力气,手臂虚虚搭在他的肩上,轻轻地点头。 她想逃避 第二天早晨醒来,池橙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大脑迟钝地转。 房间的窗帘拉得密不透光,她给自己做了一万次心里建设,才撑着快要散架的身体下了床。 像是心有灵犀般,这边她刚好走到门口,那边陆闻舟就推开了门。两人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面面相觑。 池橙穿着从他衣柜里找到的不合身的衬衫,袖子长了一大截,卷了两次才勉强露出手腕。陆闻舟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池橙不自在地别过目光。 “陆闻舟,我觉得,我……我们……”一句话她吞吞吐吐地重复数次也没有完整说出口。 陆闻舟握着门把的手松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这话像未开刃的剪刀,不算锋利,但足够坚硬地划断了她剩下的思路。理智还在叫嚣着不该这样,要讲清楚,可行动却先一步做出了回答。 “啊?好。”池橙低着头,看脚上的那双橙黄色的拖鞋,样式土到有些掉渣,但材质够好,软软绵绵地铺在脚下,像早晨霞光染就的云朵。 她目不斜视地跟在陆闻舟身后一路从卧室走到餐桌旁,摆在面前的食物普通又常见,豆浆、包子和水煮蛋。 陆闻舟在她对面坐下,池橙瞥了眼墙上钟表指针走到的数字,已过九点,男人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豆浆。 感受到她的注视,陆闻舟抬起头,和她视线相对。 豆浆有些烫,池橙摩挲着杯子的外沿,视线下移,落在他领口打得一丝不苟的领带上,“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昨晚休息得不太好。”陆闻舟顿了顿,看着她,复又开口,“所以,早会推迟了两小时。” 池橙手里的动作倏地顿住,她低下头,为自己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万分后悔。 陆闻舟没说昨晚休息不好的原因,可池橙自动在心里帮他把理由补充了完整,燥热感像雨后初晴的蘑菇,蹭蹭地生长,把她的一张脸都变成了彩虹的第一道颜色。 她开始不断往嘴里塞食物,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宋斌的电话打来时,她正咽下一口包子,瞥一眼屏幕,手拢过话筒接听,因为心虚而躲闪的眼神落在陆闻舟眼里,他拉开座椅,踱步至阳台。 周围安静下来,池橙握紧手机的指节松了松,“舅舅。” 宋斌说正好要带宋乔去买辅导书,问需不需要顺路给她载回去。 昨晚陆闻舟去洗手间,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了池橙,她眯着眼看时间的同时,还不忘撒谎给舅舅报备了晚上不能回去的原因——在赵瑜家休息。 池橙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说,不用,她们正在外面逛街,等逛完赵瑜会送她回去。 电话那端宋斌还没开口,宋乔的咋呼呼的声音就挤了进来,“姐,你们在哪条街,可以带上我一起吗?” 池橙在心里翻检着词汇,想着怎么拒绝才显得不那么刻意。忽然听到宋乔小声的嘀咕,“哎呀,我不问就是了,你老瞪我做什么?” 池橙喉咙动了动,宋斌尴尬地笑笑,“橙橙,你先玩,需要接就给舅舅打电话。别听宋乔瞎起哄,她寒假作业都没有写完,还敢想着出去玩。” 话题就此揭过,舅舅说完就挂了电话。 池橙放下手机,望着桌子对面空下来的位置,心里莫名闪过一抹失落。 * 气象预报今天有雪,早上起来窗户外的树枝就摇曳得厉害。 陆闻舟在阳台开会,夹杂着各种专有名词的英文和风一起沿着没关严的推拉门飘进客厅,池橙的思绪越理越乱。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拉开一小截门,头探出去,用口型无声地问:“陆闻舟,你要不要进来讲?” 男人看了她一眼,带着电脑走进来。 他们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角,又过去半小时,电脑合上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池橙耳朵,她合上手里没翻几页的杂志。 唤了声陆闻舟的名字,“陆闻舟,我该回家了。” 陆闻舟抄起茶几上的钥匙,说:“那我送你。” 池橙拒绝得很干脆,“不用,也没隔多远。” 陆闻舟望向她,抿唇,说:“昨天......” 池橙酝酿了一早上的腹稿在“昨天”两个字出现时,像触发了某个开关,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陆闻舟,我们都是成年人。在某些特定的场景下,会对彼此产生欲望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太在意这种事,就当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好了。” 她将昨晚的一切情难自抑,都归结为一场荒诞的梦境。 陆闻舟沉着脸听完她这一大段剖白,凉声驳问:“跟我回家是荒诞的事情,说喜欢我也是你不经思考随意开口的荒诞之言,是吗?”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池橙,你把自己当什么?又把我当什么?” 她不说话,陆闻舟的脸色愈发难看。 “说话,装什么哑巴。” 压抑的情绪在她的沉默中被无限放大,他俯首吻上她凉薄的唇。 带着惩罚的,无处发泄的怒火,撬开她咬紧的牙齿。 池橙的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料,挣脱不能反被他扣得更紧。 男女力量对比太过悬殊,她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挤满疼,疼到想掉眼泪。 池橙放弃挣扎,自暴自弃一般开始解扣子,“我无所谓再来一次。” 这句话过后,陆闻舟却突然松手,放开了她。 “你走吧。” 大门拉开又合上,在风的鼓动下,重重的一声响。 看他走远 池橙出门前胡乱一通收拾,到家才发现外套口袋里的东西。 折得整齐的A4纸,摊开,上面画着一颗橙子。 一瞬间,被遗忘在脑海角落的记忆涌了上来。 昨晚临睡前,她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坐起,拉着陆闻舟的手臂问,“你为什么从来不画我?” 头顶的灯都关了,只留了床头的一盏台灯,暖橘调的光衬得陆闻舟眉眼都柔和几分,难得好说话地问她,“你想要让我画你?” 她肯定地点头。 陆闻舟还真下床找来一张空白的纸张,低头认真画了起来。 他画画很快,池橙有幸见识过。但那晚,他从勾勒轮廓到上色填充足足耗费一个多小时,池橙满心期待地接过,看过一眼,笑容就凝在了嘴角。 陆闻舟画的是颗橙子,黄澄澄的,圆润饱满的橙子。 “不是说画我吗?” 男人搁下画笔,收拾好桌面的工具,淡淡地回,“嗯,画的你。” “意像表达,跟你学的。” 池橙单手托腮,又仔细地欣赏了一遍。 就,还蛮可爱的。 她迟迟没再开口,陆闻舟以为她不满意,摊开手,“不喜欢就还给我。” “喜欢喜欢。”她飞快点头,折好纸张放进外套口袋里,拍了拍,“送我就是我的了,怎么可以收回?” 陆闻舟觑了她一眼,摁掉了台灯,房间彻底陷入黑暗,他在她身侧躺下,嘴角高高勾起。 * 池橙陷在回忆里,宋乔端着盘子走到她眼前她才反应过来。 “吃不吃橙子?很甜。”宋乔拿起一块儿切好的橙子递给她。 池橙木然地接过,咬了一口,橙子的汁水溢满口腔,有些酸,微微泛苦。沿着喉咙一路酸到了胃里,她皱着眉将剩下的全部吃掉,表情不是多好看。 宋乔诡计得逞,笑得前仰后合,“不是,这么酸你也能吃得下去?” 池橙将果皮丢进垃圾桶,又抽出纸巾擦干净手,没好气地回:“你以为谁都像你,就会浪费,不吃还要切开。” 宋乔撇撇嘴,“说明我这人很有原则,绝不为不喜欢的东西屈就迎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不为不喜欢的东西屈就迎合”,这句话池橙几年前也听过一次。 那年她刚大一,社团联谊活动,她被赵瑜拉着去参加,意外发现陆闻舟也在场。 “那个是周凛安室友,我们A大有名的才子陆闻舟,才大二就各种奖项拿了个大满贯。最关键的是,人还长得这么帅。”赵瑜往人群中央投去一眼,凑近她的耳边解说,一连串的前缀,池橙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拨开那些光荣的称号,挑拣出有用信息,她心里唯一留下的注脚是,开学时帮她付了汽水钱的那个学长叫陆闻舟。 这场联谊打着“交流爱好,寻觅知音”的旗号,实际整场活动最热烈的场景却是一群人喝过酒后,凑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池橙被人群挤在最角落,和赵瑜一起喝桌子上的西瓜汁,时不时悄悄碰一杯。 隐秘而快乐。 忽然,伴随一阵起哄声,大家的目光投向了她。 池橙无措地擦擦嘴角的西瓜汁,桌子下的手去拉赵瑜的衣角,眼神求助,“怎么回事?” 赵瑜摆摆手,“别看我,我也没听。” 陆闻舟端着酒杯走过来,弯腰向她询问,“游戏输了,碰个杯,可以吗?” “不是碰杯,是交杯!”寂静不过一瞬,有人高声纠正陆闻舟。 “对!不能违反规则。” 哄闹声渐起。 他眉头紧锁,表情逐渐有些不耐。 池橙无意延续尴尬,端起自己面前的啤酒,手腕弯起勾住他,抿下一口,“可以。” 苦涩的啤酒和甜甜的西瓜汁混合成奇怪的味道滑进胃里,池橙舔了舔嘴角,发现陆闻舟还端着酒杯在看她,墨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脸,池橙一颗心在这几秒里跳了又跳。 “谢谢。” 最后,她听见他说。 身旁的沙发陷下去一角,陆闻舟挨着她坐下。 余光里男人搁下酒杯,叉了块西瓜,小口吃着,口腔里的奇怪味道还在蔓延,池橙耳朵没来由的热起来。 游戏还在继续,她碰了碰赵瑜的手,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洗手间人不多,池橙掬了捧水试图驱散脸上的燥热。水珠沿脸颊滑落,她抬头看镜子里的人,满面潮红,像那盘子里的西瓜。 一直等到脸上的热度退去,池橙烘干手,走回包厢。里面热闹声未止,各种起哄声中她隐约捕捉到一些暧昧字眼。 “是说谁,陆闻舟吧?” “哦豁,今天连着两次见到陆学长的名场面了,没白来。” “没想到我们外院的大美女也喜欢陆闻舟。” “正常,喜欢陆闻舟的人什么时候少过?” …… “对,我喜欢陆学长,很喜欢。”名场面的主角之一坦荡承认。 鬼使神差的,池橙推门的动作顿住,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的灯光溢出一束,她没有走进去。 好半天,池橙才听到热闹中传来一句,“不好意思,但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听完这句回答走进去时,总觉得陆闻舟的视线在不经意地扫过她。 如芒在背。 可当她偏头看过去,他却移开眼,平静地端起酒杯。 池橙望着面前空掉的果盘,嘴巴突然有些干。 指针转过十点,聚会结束。 一群人陆陆续续走出包厢,陆闻舟在她之前离开。 赵瑜翻出小镜子磨磨蹭蹭表示,要涂好口红再出门,池橙被迫坐在里面等。 包厢内彻底空下来,只剩她们俩。好半天,赵瑜才合上口红,挽住她的手臂,说,走吧。 穿过大厅,接近正门出口时,赵瑜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朝不远处虚虚一指,“没想到还有后续。” 离得不远,池橙抬眸看过去,是刚刚表白的那个女生,她伸出手臂拦住陆闻舟,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足够她听清。 “我知道你现在或许不喜欢我,但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尝试交往一段时间,真要不合适再分开也可以嘛。” 陆闻舟背对她站着,微微垂首,耐心听女生把话说完,末了,才答:“现在不会发生的事情以后也不会,我不喜欢屈和迎就。” 他声音淡淡的,拒绝得却很干脆,不留余地。 赵瑜在她耳边悄悄嘀咕,“得,人面兽心,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喜欢这种人真是自讨没趣。” 池橙听得直皱眉,但也无心去纠正她乱用词语。 她再次看过去,女生修长的脖颈低下,短暂沉默后,两人各自走远。 池橙倚在石柱的边缘,脊背染上一阵凉意,竟莫名生出了一些兔死狐悲的心情。 对她心软 那天在陆闻舟家里不欢而散后,池橙有半个月都没再见到过他。 年初八,节日的气氛还未消散,串门的亲戚去了又来。池橙倒满三杯茶水和宋乔推搡着谁送去客厅,五次剪刀石头布都落了下风后,池橙叹了口气端着茶水走出去。 意料之中,某位远方二姨的话题顺势落在了她身上。 二姨指着池橙问舅妈,“这是橙橙吧,都长这么大了?在哪工作啊?交男朋友了没有?” 连着几句问话,问得池橙无所遁行。 舅妈看出她的无措,敷衍地盖过二姨的问题,让池橙去厨房洗点水果。 池橙如释重负,逃也似的走开。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客人已经走完,但关于男朋友这个话题却被保留了下来。 舅妈拿着照片走进来,让她挑个顺眼的去见一见。 “舅妈不是催你结婚,但是橙橙,你还年轻,多体验体验恋爱的快乐也是好的呀。这些人舅妈都替你考察过一遍了,前段时间忙着置办年货就给忘了,今天刚好你二姨提到这个事,我就想着问问你的意思。” 池橙沉默了片刻,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个人。过去这么久,她的世界边边角角还是总逃不开那个人的身影。 太没劲了。 她扯了扯嘴角,点头说,“好,我去见见。” 舅妈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离开房间时门关得很轻,提醒她早点休息。 池橙睁着眼,一宿没睡。 * “池小姐,你好,我是江川,目前在k公司担任艺术总监,也是A大美术系毕业的,南城本地人。” 池橙从落座起就开始走神,一杯柠檬水见了底,才堪堪想起自己是在相亲,她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男人。 不太合身的西装,肩膀处布料松垮垮地垂下,领口系了条正红色的领带。往上,扁塌的鼻梁上架了副黑色镜框的眼镜,不知是不是经常熬夜的缘故,眼周一圈淡青色。 总之,潦草的形象和他口中艺术总监的身份不太对得上号。 池橙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你好,池橙,我……” “我已经听我姑姑说过你的情况了。”江川笑着揽过话头,“你刚回国不久,目前在A大教书,对吧?” 池橙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笑而不答,听他把话说完。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眼神让对方会错意,当成了鼓励,还是他原本就很自信。 在池橙探究的眼光里,男人愈发坦荡自如,“这份工作确实不错,说明你很有上进心。我不像大多数男人认为女人结了婚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放弃自我和事业,我很欣赏你这样的独立女性。我觉得以后就算我们结了婚……” “江先生。”话越说越不对劲,池橙听不下去打断了他,“我想我们只是见个面,还没到那么长远的地方,你不必同我讲这些。” 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劳烦你回去和你姑姑讲明白,我可能和你期待的伴侣不太相符。” 江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来之前姑姑告诉他对方父母双亡,家庭背景不错,学历也漂亮,种种条件,让他很心动。尤其是见了面,发现池橙样貌也很出众,已经有些想入非非了。 他自认自己的条件也是不差,还是南城本地人,有房有车,工作又那么好,池橙那番话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你是对我不满意?池小姐,不是我说,就你这个长相条件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女人的年龄还是很宝贵的,眼光别太高,再等个几年,我看你是什么样的也捞不着了。” 池橙神色平静地听他把这一长段话讲完,拿过桌面的菜单,对方大有聊不顺心就不点菜的架势,可是她真饿了。 侍应生拿着本子等在一旁,池橙点了两份意面和两份牛排,合上菜单时,余光扫到江川一眨不眨的注视。 “我买单。” 对面面色一凛,在口袋里胡乱摸着,带出一支打火机和某个四方的计生用品。 “我说要请客的,被你抢先了。” 池橙看着他慌乱地将打火机和计生用品塞回口袋,再次摆上桌面的手露出长长的指甲,没来由的一阵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 一瞬间丧失了所有食欲,池橙气急反笑,“我还没付呢?江先生实在客气的话,我也不强求的。” 她说完拿起手机就要走,男人喊住了她,“你不吃你点什么单?” 池橙顿住,停下脚步,站在桌子前居高临下看他,“手机。” 男人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点开收款码递过去。池橙按菜单的价格把餐费扫给了他。转出旋转门,一直到了室外,池橙还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她踩着路边的一颗石子,烦闷得快要窒息,小石子被她踢到一旁的树底下,砸上柔软的泥土地,一声响都没有。 “欺负人,连石头也欺负人。”池橙低着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可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就是能够听见。 “这点儿出息。” 她没注意到陆闻舟是从哪儿窜出来的,他站在她背后,挡走大半风,语调淡淡的。 池橙心里一紧,下意识回头。 男人眉目沉静,眸色似深潭,幽幽看不见底。 他不是在安慰她,语气甚至带着点嘲讽的意味,池橙目光落在他平展宽阔的肩头,却没来由地眼眶泛酸。 其实,刚刚在餐厅,第一眼见到江川,她下意识在心里拿他和陆闻舟做了比较。 没有陆闻舟高,没有陆闻舟好看,没有陆闻舟审美好,还没有陆闻舟有素质。 池橙在心里苦涩地笑,说得真对,她就这点儿出息。过去这么多年,国内国外什么风景没见过,却还是下不去陆闻舟这条船。 她眨眨眼睛,克制着声线,“你就看我笑话吧。” 陆闻舟喉咙一涩,他捉住池橙的手腕,稍稍用力,把人扣在怀里,语气很轻,“还就看你笑话了,真没眼光,橙橙。” 真没眼光,那么坚决地推开我,就为了和这种人约会? “陆闻舟你别得意,我又不会次次看走眼。”池橙推开他,心跳快得厉害,但嘴还在逞强,“管好你自己吧,我先走了。” 陆闻舟无奈地扯着嘴角,脸上爬上几分紧张,声音又低了几个度,“我饿了。”他重新拉住她的手,“来都来了,陪我吃顿饭。” - 晚安,感谢所有。 陪他吃饭 他们脚尖对脚尖站立,池橙低着头,许久没应答。 她刚刚被江川恶心了一下,这会儿不太想再踏进那家餐厅。 陆闻舟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她,静静地等。 最后反倒是池橙僵不住,她试图抽回被他捉住的手腕却在用力那刻被他扣得更紧。 “池橙。” “我不想进去那家店。” 两人同时开口,陆闻舟居高临下地看她,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扑簌着,看见她嘴角微微向下。 他不加掩饰地笑了一下,“池橙,你抬头看看,这里是不是只开了一家店?” 池橙还真听话地抬起头,扫过一圈儿收回来,撞进陆闻舟含笑的眼睛,心跳不受控制地漏掉半拍。 他笑起来真好看,瞳仁亮晶晶,眼尾微微勾起,淬满一整片星空。 赵瑜曾不解地问过她,“你到底喜欢陆闻舟什么啊?” 她说:“因为帅啊。我是个很浅薄的人,看到一位身姿挺拔外貌又俊俏的男生,一瞬间就心跳加速了。” 这话不假。 联谊活动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池橙都没有在学校里碰到过陆闻舟。 那天的瞬间心动被她自动归类为临时的见色起意,她以为她不会真的喜欢上他。 但却高估了自己对美色的贪恋。 周日宿舍聚餐,她因为社团的工作没去成,晚上一个人在宿舍待不下去,跑操场散步。 刚走半圈儿,球场上就一阵惊呼,一颗篮球越过拦网直直砸过来,砸到她的额角。池橙眼眶都疼红了,捂着脑袋抬起头寻找罪魁祸首。 陆闻舟穿着球衣跑过来。 他没有看那只球,半蹲下身子,皱着眉头问她,“没事吧,同学?” “实在不好意思。” 操场四个拐角都挂着巨大的照明灯,明晃晃地照过来,池橙看着他,看到忘了神。 傍晚有风,吹动他额前凌乱的发,他不甚在意地眨眨眼睛,“需要带你去医务室吗?” 池橙鬼迷心窍地点头。 ———“没什么大碍,真要害怕就敷个冰块儿。” 校医收起手电筒,手插回口袋,笑着调侃她,“也别捂着了,得亏你这来得早,晚点连个红印都看不出来。” 医务室的窗户没关,十二月的天,冷风嗖嗖,池橙脸上却热得像火在烧。 “也不能这么说啊,万一脑震荡了怎么办?我明天还有考试,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啊。”她从凳子上蹦下来,撇着嘴斜了眼医生。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低低的笑声。 池橙抬眼看过去,陆闻舟手握成拳半掩着唇角,眼睛都弯成了一座小小的拱桥。 明明他是在笑话她,可池橙却看着那张脸,在笑容里微微失神。”,话都说不利索,“你...…,欸,不许笑!” 他停不下笑,又害怕惹怒她,压抑着带出几声咳嗽。 这下连医生都乐了,继续打趣她,“我说同学,还是少说点话吧,看把你男朋友逗的。” 池橙脸热得更厉害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总之,她砰一下推开医务室的门,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宿舍。 坐下来才发现,她把他的篮球抱回去了。 第二天陆闻舟亲自等在宿舍楼下,用一瓶汽水换回了篮球,走前还不忘揶揄一句,“不好意思啊同学,希望没有影响到你的考试成绩。” 那活力满满的模样,池橙都疑心自己之前见到的到底是不是陆闻舟。 一反常态的,连着三天她都梦见了他。 梦有好有坏,但每次醒来,烙在她脑海里,都是他抱着球朝她跑来的样子。 此后一见他,心跳就砰砰不肯停。 / “那我不想陪你吃饭,不行吗?” 她心虚地将视线转向别处,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天气一直阴沉沉的,没放晴。绿化带,马路牙子边缘都堆着些被鞋子踩过后,脏兮兮的雪。 “你想,不然你刚刚拿菜单做什么?” 他不提在餐厅的事还好,一提她就忍不住生气。 “那你刚刚在餐厅不也没点单?”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还是陆闻舟妥协,他叹了口气,把她拽进一家火锅店。 找了个离空调近的位置坐下点餐。 等上菜的空隙,他取过桌面的热水壶,洗出一副干净碗筷递给她,自己那份没洗。 火锅翻腾着热气,池橙转着茶杯出神,陆闻舟看了她一眼闷头出去,隔着玻璃,池橙看见他进了一家烟草店。 回来时手里拎着瓶白酒。 池橙扫了眼,标签倒是眼熟,舅舅在家常喝一种。 想起舅舅顺带就想起舅妈每天都要讲的一句话,“不喝酒就吃不下饭?” 她看着对面倒酒的男人,没忍住脱口而出,“你很喜欢喝酒吗?” 上次跟赵舒云吃完饭下山,撞见他,也是喝得醉醺醺。 陆闻舟握着酒瓶的手顿住,良久,才淡淡地开口,“不喜欢,但想压一下情绪。” 服务员陆续上着菜,桌面摆满大大小小的盘子,池橙一口饮尽杯里的茶水,伸过手,“那你给我也倒一杯吧,我也压一压。” 一想起今天的相亲场景她就心烦意乱。 陆闻舟觑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又倒满一杯茶水。 “你还是别喝了,我怕你又酒精上头最后提了裤子就不认人。” 他沉着嗓子,把那天她说给他的话还给了她。 池橙一口茶水呛进气管,咳嗽止都止不住,眼泪掉下来,她夹起一块肥牛卷烫进去,不再说话。 陆闻舟这次倒没喝醉,池橙咬着筷子观察他,见他平稳地走向收银台,心里悄悄舒了口气。 都别喝醉,最好最好。 回去的路上是池橙开的车,她扣上安全带颇为疑惑地问他,“好歹也是自己开公司的人,你就不知道配个司机吗?” 陆闻舟眼皮微掀,幽幽落在面前的挡风玻璃,不看她。 一小时前,周师傅刚打车离开这里。 “司机请假了。”他随口扯了个理由,池橙专注开车也没继续和他争论这个话题。 车内陷入寂静,陆闻舟再度阖上眼,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想起在餐厅看到的情景。 周凛安约他出来谈项目,定的地点在那里,他习惯早到半小时,没想到刚落座就看见池橙走进来。 她刻意打扮过,上了妆的眉眼楚楚动人,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啪嗒响。他眉头一跳,一杯水差点儿洒出去。 在听到她相亲对象吐出那些荒谬言论时,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拍桌上前的冲动,可一想到池橙昂着脖子对他说,不过是酒精作祟,我们不合适。他又奇怪地坐了回去。 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在她拎着包走出去后,给了那人一拳。 她发现 车子堵在晚高峰的车流里,陆闻舟降了一半的窗,外面交谈声灌进来,他陷在回忆里,心口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手指绕过领口,解开最上方的两粒纽扣,随意地敞开了衬衫,这才觉得似乎好了一些。 这不是第一次,他因为看见她走向别人而难受。 一八年年末,圣诞节刚过。 他忙完年底最后一个大单,和周凛安在家庆祝,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这个单子前后筹备近一年,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又是公司成立以来他俩联手做的第一个项目,自然不太一样。 酒过三巡,周凛安给赵瑜打电话,电话那端的赵大小姐虽然一开口就是酸他们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泼辣的语调一点儿没变。 可莫名的,他端着酒杯静静听着,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羡慕。 当晚就定了飞伦敦的机票。 他恨她的不告而别,那是她离开后两年里,他第一次去伦敦。 抵达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下了飞机就往她学校赶,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 伦敦的冬天,比州市还要冷上一点。 他站在红墙黄瓦的大门前,看着她和一位黄头发的白人挽着手臂走出来,校门的立牌遮去他半个身子,她笑容灿烂地错过他。 身后她的同学用纯正的英语玩笑着打趣,“池,你们中国的女孩子真可爱,谈恋爱也这么可爱。” 她两颊鼓起,像松鼠,“谢谢,不过......” 车辆鸣笛声盖过了她“不过”之后的话,他站在原地,看她一步步走进拥挤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那一年某句非主流鸡汤很是流行,朋友圈刷屏随处可见,他被迫记住。 “时间总是惩罚念旧的人。” 挺俗的。 返程的路途格外漫长,安眠药吞了两次,睁开还在空中。 如果说,生命里有没有某个时刻,他对一切都丧失欲望和兴趣,那一定是那个当下。 * “跟我讲讲在伦敦那几年吧。” 车流疏散,池橙单手压上方向盘,打了个圈,驶向回家的路。 听到这句话时,她表情有一瞬间凝结,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什么话也倒不出。 “没什么好讲的,平时除了上课就是兼职偶尔和同学聚个餐。”她攥紧指节,尽量语气自然。 她不想提,陆闻舟也没再问,好像那个问题就是饭后随口的一句闲谈。 池橙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没往里开。 陆闻舟说,“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坐会儿。” 她把钥匙还给他,手指碰到他的掌心,异常滚烫。 愣神了片刻。 陆闻舟突然捉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人跌进他的怀里。池橙鼻梁砸在他的胸口,她闷哼出声,“干什.....?” 干什么啊,陆闻舟。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掰过脸,混合他独有气味的吻,两只手都被他摁住。男女力量悬殊,池橙抵抗不能,往前一凑咬破了他的唇角,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在整个口腔里。 他依旧不松开,舌头灵活地撬开她的牙齿,一路往里。 池橙被亲的整个人都热起来。 眼神迷离地望着他,陆闻舟却在此刻松了手。 他望着她,抿嘴微微一扬,说:“早点休息。” 池橙恼得想抓起手里的包砸过去,但最后理智控制住了她。 她瞪了他一眼,车门关得咣当响,边走边骂,“神经病。” * 池橙回到家,舅舅舅妈已经睡了,她轻手轻脚地换好拖鞋,刚走到转角,客厅的灯突然亮了。 宋乔双手抱胸,一脸八卦地看过来。 “我刚去阳台拿衣服,看到你从别人的车上下来。” 池橙面不改色地继续走,“你看错了。” 宋乔跟着她一路走进房间,非常自觉地蹬掉鞋,端坐在她床头,“我视力好得很,不会看错,你如实交代。” 池橙拉开柜子找衣服,不理她。宋乔又跳下来,凑近她的身边吸了吸鼻子,“而且,你还喝酒了。” “你不会真看上那个相亲对象了,然后没把持住......” “stop。” 越说越离谱,池橙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你这脑子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宋乔撇撇嘴,“在学校学习压力已经很大了,放假当然得想点开心的事情。” “想好报哪个大学了吗?”池橙找出要换的睡衣,问题抛出去,宋乔刚刚还叭叭说个不停的嘴,当即闭得严实。 她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宋乔把头发剪了,剪得很短,贴在耳朵处,像小蘑菇。 池橙憋了一会儿,没憋住,笑出了声,“所以你这是苦中作乐,给自己剪了这么个发型?” “哎呀!能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还好意思笑我,你在国外时不也剪过这个发型嘛,我见过照片,比这还丑!” 池橙敛了笑,觑她,“照片呢?口说无凭,我可不承认。” 她当时都嫌弃死那个发型了,怎么会留下照片,所以断定宋乔是从舅妈嘴里道听途说过来的。 宋乔抓起床边的手机,捣鼓了一会儿,还真翻出张照片递给她,“我有证据的,你看。” 池橙凑过去看,愣住了。 这张照片是在学校门口的路边拍的,Zoey夸她可爱,非要留下给她拍一张。Zoey是个很有个性英国人,酷爱挑战各种穿搭风格,玩游戏也是大胆的出奇。 池橙不过是输掉一局,就被她分到和小组里某个男同学玩一场“one night stand(一夜情)” 池橙自然不肯,任Zoey说破了天也不行,态度很是坚决。 Zoey妥协,说:“那你俩谈一天恋爱。” 拍照的瞬间,男同学松开了她的手,她对着镜头僵硬地笑。晚上舅妈打电话叮嘱她换季要加衣服,国外不比国内,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问池橙近期有没有拍过照,发给她看看,她和舅舅都很挂念她。 池橙顺手把相册里Zoey拍的那张传了过去。 照片她都没仔细看过,今天是头一回,她认认真真看了眼。 她看到校门口广告牌旁露出的半边身体,看不真切脸,可池橙太熟悉了,那些年追着他跑,别说正立着的身体,最疯狂的阶段,她得空就去看他比赛,无论篮球还是绘画,场场没有落下,光是挤在人堆里的一个后脑勺她都能一眼认出,那是陆闻舟。 赵瑜为此还给她取了外号,福尔摩斯·橙。 池橙反复点开那张像素不太清晰的照片,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抓了一下。 她甚至能清晰地记起那天伦敦的天气,雾蒙蒙的,一点儿都不湛亮。 室内空调呼呼往外冒着热气,池橙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在身体内游走。 她握着手机,指节不自觉用力。 原来,他找过她。 他等待 宋乔走后,池橙抱着睡衣进浴室。 她喜欢用热水冲澡,滚烫的水蒸红皮肤,感官都被麻痹,什么都不用想。 浴室里水声哗哗,盖过不明显的电话铃。 池橙洗过澡出来,才发现手机里好几通的未接来电,本地号码。 她犹豫两秒后,还是拨了过去,机械式的忙音响了几遍,那端才开口,“睡了吗?” 是陆闻舟。 喉咙里黏糊糊,池橙不清晰地嗯了一声。 “可我看见你房间的灯还亮着。”陆闻舟顿了顿,“能下来吗?我想见见你。” 池橙握着手机走到窗户边,拉开纱帘,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她低头往下看,他感应到似的正好抬头,视线撞在一起。 心跳空掉一拍。 她心虚地一下拉上帘子,抓了件外套,空空的套在睡衣外面,边往外走边压低声音说:“你要是有话就快点说喔,要是被宋乔他们发现又少不了盘问我。” 可能她自己没有注意到,因为着急的语调被拖得上扬,像撒娇。 陆闻舟看向那扇亮光的窗,眼角眉梢微微挑起,“我尽量。” 说想见她的是他,出了电梯就加速跑的却是她。 风顺着没拉严的领口灌进来,池橙却像失去了感知力,一点儿也没觉得冷。 反倒是陆闻舟皱紧了眉,把自己的外套披给她,“跑那么快做什么?小心......” “我不能待太久,你有话快说。” “为什么?”他把她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手指不小心砰到池橙的下巴,她往后退了退。 “不为什么。” 宋乔最近沉迷追剧晚上十二点都还不睡,她不想又被她抓着问,大半夜在跟谁幽会。 陆闻舟垂眸看着她,久久不出声。 池橙被他看得耳朵有些热,视线快粘到地上,“你不说我可回去了。” “池橙。” 他喊她的名字。 把池橙视线从地面喊到他眼前,“我们和好吧。” 池橙愣住,手指搅在一起。 砰,四周寂静,有人朝她心里投炸弹。 思绪被炸得乱七八糟。 她吸了吸鼻子,很费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别开玩笑了,受不住。” 经历过一次满心欢喜又落空的感觉,像开到最顶端突然断裂失控的过山车,她一颗心都抛空,足足四年才落地。 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风摇落一地树叶,卷起的沙子落进她的眼睛里,池橙眨了眨,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她哑着嗓子,语调放得很快,好像慢下来话就说不完一样,“就当普通朋友吧,那样还能长久些。” 陆闻舟把人搂进怀里,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那我们结婚。房子、车、公司,都给你。如果……” 没头没尾又一枚炸弹,池橙推开他,抬起衣袖在脸上狠狠擦了一下,她终于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他,“陆闻舟,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陆闻舟苦笑,“你不是要长久吗?朋友也会分开,夫妻是永远的利益共同体,比朋友不是更长久?” 冷风吹过两个人的脸,每个字都像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外套滑下一角,池橙顺手扯下,塞进他怀里,“我真是疯了,才会觉得你大半夜有什么重要事要讲。” 她转身走向单元楼。 一步比一步快。 陆闻舟站在原地,看她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 他在车里坐了两个多小时,手机屏幕反复摁亮又熄灭,某个冲动在心口反复跳动,压不住。 打电话前,他还跑去小区的烟草店买了瓶伏特加,一口灌进胃里,靠这些堆砌起来的勇气,不够承受一句“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从期待到平静,铃声断了就隔几分钟再拨,碰运气般,没等到她接听,但等到了她回电话。 算是意料之外的大奖。 陆闻舟单手勾着外套,冷风似刀子穿过衬衫钻进皮肤里,他在风里站成了一棵树。 默数着楼层,正对着他的那扇窗熄了灯。 再没有一双像小鹿一样好奇又漂亮的眼睛看过来。 / 池橙其实没睡着。 失眠在她这里似乎是常态,唯一睡得安稳的晚上还是在陆闻舟家那次,不需要依靠音乐、药物,她枕在他的臂弯下,睡得很香很甜。 越睡不着越容易胡思乱想,那张照片再次闯进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反复想,想到心口被攥着疼。 池橙拉开抽屉,找到最里面的安眠药,吞了两颗,睁着眼望天花板,困意姗姗来迟。 阖上眼之前,被刻意压在记忆最底层的画面,走马灯般重复一遍遍。 她好像,看见了妈妈。 其实,在车里她骗了他。 国外那几年,她过得并不好。 梦里的画面断断续续。 她梦到五岁那年夏天,因为早上和妈妈吵架死活不愿意带那把丑丑的雨伞,她顶着雨一路跑到学校后,“光荣”的发烧了。 小学老师总让写一篇题目为《记一件难忘的事》的作文,暴雨天,高烧,妈妈的脊背,是池橙不厌其烦反复使用的题材。 那天之后,她再没用过素材,因为去医院前,妈妈给她狠狠揍了一顿。 “该!让你不带伞?” 宋玲和池橙印象里温柔的好妈妈总是大相径庭,她从来不会纵容她的坏习惯。换牙时,偷吃糖被抓到要挨打,不会自己梳头发要挨打,衣服没有分类全部丢进洗衣机也要挨打。 池橙都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顿打。 有一次,连池卫东都看不下去,拦住了宋玲,“她还小,你那么着急干什么,不会可以慢慢学嘛。” 那时候,她总觉得,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而最坏的人,是妈妈。 那时候,她字都识不了几个,乘法口诀表背几遍还磕磕绊绊,自然不明白有句话叫,“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池橙脑海里,关于妈妈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在医院的病房。她看见往日漂亮明媚的妈妈变成一个皮包骨的架子,眼珠子都凸出来,见到她艰难地勾手,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上下嘴唇翕动。 舅舅拍着她的背,哑着嗓子,“橙橙,妈妈叫你呢……” 她几个月没见过妈妈了,爸爸把她送去舅舅家,说要和妈妈出趟远门,回来给她带整盒的粉红芭比套装。 她沉浸在不用挨训还能去舅舅家肆意玩耍的喜悦里,把头点得很满。 小池橙不愿意相信躺在那里的人是妈妈,她抱着宋斌的裤脚,拼命摇头,“不是,我不去。” “我不要,我不去。” 最后,舅舅摁住她把人抱到病床前,要她跟妈妈说说话。 恩威并用。 可她就是咬着牙,一个字不愿讲。 她梦到,病房里涌进好多人,梦到爸爸打了她一巴掌。 梦太真实,巴掌印在脸上,火辣辣得疼。 池橙动了动嘴角,扯着喉咙发出一句,“对不起,妈妈。” 很轻,像婴孩的呜咽。 醒来时,枕头上濡湿一片,外面天还没亮。 她睁着眼,不敢再闭上。 梦境结束了,可大脑还在转,记忆还在不停地倒带。 妈妈的离开对她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像是被抽走顶梁柱的城堡,坍塌成废墟。 她坐在废墟里,看爸爸整日整日酗酒,日子看不到头。 终于过了半个月,爸爸不喝酒了,收拾好她的衣物玩具和家里所有的值钱的物件,把她送去了舅舅家。 她看见爸爸高高的脊背弯下去,膝盖也弯下去,声音和身上的外套一样皱巴巴,对舅舅说:“家里还欠着钱,橙橙要上学,我得出去……” 就这样,她被送去了舅舅家。 舅舅舅妈是很好的人,给她梳头发、布置房间,带她去游乐园,风雨无阻接她上下学,从未在她面前提起宋玲和池卫东,也从未让她有过寄人篱下的感觉。 只是大学前,池卫东再没出现过她的世界,逢年过节的电话千篇一律只有一句,要她听话。 她听话,她好好学习,读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 “爸爸你就不想我吗?”十八岁生日那通电话,她拿着池卫东寄回来的最新款的手机,攥紧机身,期待又勇敢地问。 “……你要听话。” 池橙在床上呆坐了很久,天空慢慢泛出鱼肚白。 她够过床头的手机,看到条未读短信。 点开只有一个句号。 像鱼吐出的泡泡。 池橙胡乱地抹了把脸,合上屏幕没有回。 她找他 年后开学,各种教学会议开个没完。 池橙每天辗转在教学楼,行政楼和报告厅,忙得晕头转向。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她和陆闻舟彻底闹掰了,这学期赵先和也很少出现在她跟前。 除了开学第一天,他硬塞给她一个大红包说淼淼妈妈给她的,是工资,要她一定收下。此后,再没有见过。 她像是短暂地和他的圈子边缘交汇了一下,又在潮水落下后归于平静,不留痕迹。 六月是高考季,但A大招生组三月就开始忙碌。 各种宣传方案出了一版又一版,池橙被迫跟着改设计图一遍又一遍。 饭桌上没忍住,趁舅妈出门倒垃圾,她拉着宋乔吐槽了起来。 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宋乔,这天听得格外认真。 池橙收拾碗筷进厨房宋乔还不忘跟上她,“姐,你再给我讲讲你们学校的事儿呗,我想听。” “网上多的是,想看自己去搜。”池橙被她磨得不耐烦,开始后悔开启这个话头。 宋乔兴致大发地跑回客厅,键盘敲得啪啪响。 时不时还要探过头,问她几个问题。 “姐,你们学校还有这么奇葩的专业呢?” 她敷衍地嗯道。 “这个人工湖还在吗?好漂亮。” 池橙擦擦手,眼睛根本没有看过去,“在。” 但这并没有打击到宋乔的热情。 没过十分钟,她又抱着电脑惊呼出声,“欸?这个账号不会是陆闻舟本人吧?” 池橙摁饮水机的手顿住,玻璃杯里的水溢出来,滴湿棉拖鞋。 “什么?”她缓过神来,倾过杯子倒掉一半水,走到玄关处换了双拖鞋。身后宋乔举起电脑,嚷嚷着让她快来吃瓜。 池橙置若罔闻,端着杯子往楼上走,“我要上去赶会议记录了。” 宋乔的下一句话叫住了她。 ———“原来陆闻舟还有这样一段经历啊。” 池橙一只脚顿在第二级台阶,又听见宋乔一阵哀嚎。 ———“嘶,到底是谁甩了我的偶像?” 嚎得池橙眉头直跳,她停住脚步,快步走回沙发,手指搭上电脑的边缘,居高临下地问,“你刚说什么?” 宋乔被突然凑近的脸吓到,话都说不利索,“什么……什么说什么。陆闻舟被甩了?欸?你别急,我再看……” 她话没说完电脑就被池橙劈手夺走。 越往下翻,池橙的脸色就越难看。 帖子的热度一直在攀升,评论区各种讨论不堪入目,三言两语就把她塑造成了个“负心汉”的倒霉形象, “你也觉得很离谱吧?”宋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抓起茶几上的薯片,嘎吱嘎吱嚼起来,嘴里话还不停,“我说那个女生,真没眼光。” 池橙扫了她一眼,宋乔抓薯片的手顿住,“看我干嘛?又没说你。” 池橙把电脑丢给她,拿了钥匙就往门外走,拖鞋走出恨天高的架势。 周末,堵车堵得厉害。 池橙那点怒气在各种鸣笛声中越烧越烈。 沉着脸走进公司,前台小姐训练有素地拒绝了她的来访请求,“不好意思女士,这边没有预约是不可以进入的,公司的规定,希望您理解。” 她给陆闻舟打电话,重复四五次,无人接听。 前台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太不自然,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玩味。 池橙一口气差点没给自己怄死,转身正要走,头顶低低传来一句,“就这么点儿耐心?” 陆闻舟一身正装,像是刚从某个会议中匆匆赶来,微微喘气,领带偏起一角。池橙握着发烫的手机,看向透明镜片后面那双情绪不明的眼睛,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她很少见他戴眼镜,这是第二回。 池橙不接话,陆闻舟也不跟她磨叽,捉住她的手腕,就把人拉进了电梯。 这两周天气回暖,连着几天都是大晴天,池橙早早脱下厚重的大衣和棉服,换上轻薄的衣裙。 她今天穿了纱质长裙,被他摁住肩膀贴在电梯的墙壁,后背一片冰凉。 陆闻舟伸手取下眼镜,倾身压过来,池橙被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反抗不得。 在他吻上来的前一秒,她还竭力试图推开他,奈何体力悬殊。他的单刀直入吞没了她微弱的抗议。 池橙微眯着眼,电梯上不断跳跃的红色数字刺激得她头皮发麻。 她甚至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大口喘着气,小心又哀怨地问,“有人进来怎么办?” 电梯顺利抵达二十二楼,陆闻舟松开她,“不会。” 整个层楼都没有人,白瓷砖倒映着顶灯的光,空旷又明亮。 陆闻舟带她走进办公室,倒了杯水递给她,“会议开到一半出来的,我得回去了,有什么话等我开完会再说,可以吗?” 他的眼镜片反射着她犹豫的表情。 池橙摩挲着杯壁,陆闻舟在她身边坐下,距离很近,她看到他唇角边,她的口红。出门前为了增添气势,她特意选了支很艳丽的色号,此刻颜色被分走一半,印在他的嘴巴上。 池橙吞下一口水,没提醒他,点点头,说:“可以,你去吧。” 她没想到他的会议开得那么慢,足足过去一小时,她喝完两杯水,陆闻舟还没出现。办公室空旷而安静,黑色旋转椅正对着她,池橙极力克制自己想要探究的欲望,视线落在办公桌前的透明花瓶上,里面摆着一株小小的茉莉花。 陆闻舟办公室的布置很符合他的个人气质,大面积的暗沉冷色系,那株茉莉花是唯一的暖色。 池橙很喜欢茉莉花,小时候舅舅搬家前的房子带有院子,舅舅在院子种了整整一排的茉莉花,风一吹,满屋子的清香。她喜欢茉莉花不仅是因为花的气味,更因为茉莉花花季很长,从夏季开到秋季,盛大而持久。 她喜欢长久的东西。 * 三月份,太阳直射点靠近赤道。 阳光穿过玻璃窗投到室内,池橙困意来袭,撑不住,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时肩上搭着件西装外套,有淡淡的茉莉香味。 她抬头,陆闻舟坐在对面,只穿了件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块皮肤。他看文件很快,面容平静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偶尔停下来用钢笔圈圈画画,十分游刃有余。 池橙回想了一下,印象里,似乎就没见他露出过特别为难的表情,永远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模样。 没有例外。 沙发微微震了一下,是宋乔发来的微信。 宋乔:“你不是要截图嘛?整理好了,下周末记得带我去A大玩!” 她看了一眼就摁灭屏幕。 刚睡醒喉咙还有些哑,她顺手端过桌面的水杯,温的,一点点融淡干涩感。 池橙小口喝着水,眼神无目的地看,从窗户移到室内,和陆闻舟撞个正着。 她捧着杯子,愣住。 在漫长沉默的对视里,池橙慢吞吞地记起自己要做什么。一下午的时间太长,太容易消磨人的斗志。 她搁下杯子起身,走到他的办公桌前,“陆闻舟,你为什么要散播谣言说是我甩了你?” 陆闻舟沉默了一瞬,合上手里的钢笔,淡淡地看她一眼,“难道不是吗?” 笔帽合上那刻啪嗒一声,像锁扣扣上的最后一秒,池橙感觉自己心里有某个重要的东西,在这一声里被锁住了。 她的手蜷缩了一下,虚虚撑着桌子的一角,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人问,我正好逛论坛看到,顺手回了。” 正好,顺手。 回国没多久的第一次聚会,赵瑜告诉她,外面都传是她甩了陆闻舟。告诉她,谣言的来源就是陆闻舟本人。 她只信一半,信那个传言的流传度,不信传言是陆闻舟放出来的。 可是,当宋乔把电脑转过来,她看到论坛上挂着陆闻舟学号的账号回复别人的八卦询问,才真的相信。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回?”池橙盯着他,一字一顿。 “难道不是吗?”陆闻舟重复,“当年不是你一声不吭丢下我去了英国吗?”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她,天然的压迫感。 池橙扯扯嘴角,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陆闻舟,我们压根儿就没有在一起过,何来我甩了你,丢下你之说?” “我真的搞不懂你。”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说下去,“不想谈恋爱的是你,回国后对我百般纠缠的,也是你。” “你可以后悔,但是,为什么明明追到了我们学校却不去找我?因为看到我和别的男同学一起出校门拍照吗?那为什么不能当面找我问清楚呢?胆小鬼。”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不知道这一秒的承诺下一秒是不是就会变成冷冰冰的拒绝。” “陆闻舟,爱应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靠算计,靠犹豫,靠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是不可能得到爱的。” 她一口气把压在心里的话全部倒了出来,不管他接不接受,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说到眼眶开始酸涩,急促地讲完最后一句,“陆闻舟,我们就到这吧。” * 下章开始就是重写的了,耶斯耶斯! 希望大家可以多多评论,拜托啦。投不投珠无所谓,但真的很想看到评论(搓手期待) 谢谢大家! 盼回复 这些话一字一字砸在陆闻舟心上。 好似一盆冷水,结结实实从头顶灌落。 钢笔的一端像嵌进了皮肉里,勒出重重的一道印子。 这是第二次他听见她说,就到这儿吧。 自嘲从心底泛上,他竟有些认同她的话。 池橙偏过头,不敢再看他,那些话几乎用尽了她的所有勇气。说的时候铿锵有力,斗志昂扬,实际却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 她的视线落在那朵茉莉花上,漂亮的,洁白的,被人掐断根茎放在那里。 “池橙……” 陆闻舟低头看她,眼尾有点红。 池橙心里的旗帜就快彻底倒下了,她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推门就走。 公司楼下正好有揽客的空车停在她的脚边,池橙没有犹豫,拉开车门坐进去,“师傅,去A大。” “好嘞。” 车子稳稳开出数十米,身后的大楼越来越模糊。 周六没有课,池橙不想回家,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逛。 一路走到宋乔口中的人工湖,池橙停住了脚步。 A大这个人工湖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景点。 湖里种满了双色的莲花,黄的粉的错落绽放,是夏天里的一大盛景。 美景是对校外进来的参观者而言的,对校内的学生,赏花不如摘莲子来得有意思。 虽然辅导员数次开会耳提面命,“咱们专业的学生不要去摘湖里的莲花,抓到要扣学分的。” 池橙本来有些退怯了,但赵瑜用特有的一套逻辑说服了她,“导员说的是不能摘莲花,咱俩是去摘莲子,两码事。” 她犹豫的两秒里,赵瑜继续往火里添柴,“哎呀,她不就是怕我们不小心掉进去嘛,我们又不是小学生了,多注意一下就好了嘛。橙橙,全世界最好的橙橙,陪我去嘛~” 池橙心里的小火苗在一声声橙橙里,烧成了燎原之势。 她大腿一拍,爽快答应,“去。” 她们挑了个没课的下午跑过去的,上午刚下过一场雨,靠近湖边的空气里一层松软泥土气息。 近岸边的莲蓬已经被大家摘得差不多了,赵瑜找了支木棍递给池橙,“我去对面,你在这边,咱们速战速决。” 池橙接过木棍,踩上软泥,往前探了探身子,棍子不太长但能够到。 她抓住一片荷叶的边角时,赵瑜已经跑到湖对面。 两人嘴角一扬默契地行动,池橙往回拉叶子差一点就要够到某株莲蓬时,对面一声惊呼。 她抬头,正好对上周凛安漠然的眸子,一个趔趄,顺着丝滑的泥土地摔进了湖里。 脸刚和湖水来了个正面接触,就被人搂住腰给“救”了上去。 陆闻舟半条裤腿都湿了个透,池橙拨开垂在眼前湿漉漉的刘海,不好意思地一边道歉一边道谢。 “谢谢啊。” “不好意思,害你衣服都湿掉了。” 陆闻舟幽幽看了她一眼,池橙才是那个衣服都湿掉的人,浸透的衬衫勾勒出完美的曲线,一阵风吹来,她缩了缩肩膀。 陆闻舟喉结动了动,脱下自己的外套披给她。 池橙想要拒绝,陆闻舟手摁住,“我没记错的话,下周有场专业测试。” 池橙愣住,几乎是一瞬间,她想起那天在医务室里自己跟医生胡扯的话。 ——“影响我考试怎么办?” 脸上微微上了层热度,她错开视线,不远处赵瑜脚步匆忙想跑来看她,但刚迈出两步就被周凛安拎着衣领拽离了现场。 陆闻舟收回压在她肩膀上的手,末了,又加了句,“所以池同学,还是尽量不要感冒了的好。毕竟,” 池同学。 池橙脸上的热度更甚了,甚至烧到了耳边。 陆闻舟视线落在她红到快透明的耳垂处,把剩下的话补完,“毕竟,接下来的考试还很多。” 很应景的,陆闻舟这句话说完,池橙就打了个喷嚏。 “赶紧回宿舍吧。” 池橙忙不迭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走到半道儿想起什么似的又折返,但陆闻舟已经走了。 空荡荡的湖边,那句“今天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只能说给风听。 后面那顿饭以池橙意想不到的方式还是请了。 * 她望着平静的湖面,这几年砌了护栏,刷了白漆,虽不算高,但也拦住了很多想去湖里摘莲子的同学。 池橙手搭上护栏,在心里轻轻叹气,她关于校园的回忆,陆闻舟实在占据了太多太多。 春天风景很好,湖畔的垂柳长出嫩芽,树干上蜗牛慢悠悠地爬,处处透着生机。 她用手机拍下眼前的春色,打算上传至微博。 许久没有登陆,通知栏十几条点赞信息,她点开,一路往下都是来自喝汽水吗,时间是昨天凌晨。 甚至破天荒给她的一条微博写了评论。 橙天开心:【上班好累,写会议记录也好累,为什么我不能莫名其妙中个五千万。】 喝汽水吗:【可中奖的前提得是,你有去买过彩票吧。】 他怎么知道她没有去买? 杠精。 池橙吸了一口气,手指飞快跳动。 一鼓作气写到评论字数限额才满意地摁下发送。 等了有一会儿,喝汽水吗没有回复,她不甚在意地将app切去其他页面。 公寓内。 赵先和起开一瓶汽水,刚才在车内疯狂输出这会儿喉咙干涩得像被胶水淋过一遍。 一瓶汽水很快见了底。 他卸了力,轻靠在冰箱边,望向客厅从回来就开始工作的男人,语气半是不解半是嘲讽,“就你这样,我要是池橙,我也不想理你。” 陆闻舟浏览着策划方案,确认无误后发了份给周凛安,退出微信时正好扫到微博上角显眼的红色提示。 他微抿嘴角,点开就看见池橙回复过来的评论。 洋洋洒洒好几行字,都传达着同一个意思 ——“你讲的话我很讨厌。” 压了一天的情绪顷刻间消失不见,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接上赵先和刚才的问题,“你刚说什么?” 赵先和一愣,“我要是池橙……” “首先,你不是。其次,她会理。” * 无所谓,小陆他会自我攻略。 打错电话 论坛帖子的讨论热度以比池橙预想的还要高。 她没想到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依然有人乐意往里投入大量的精力去挖掘。 不过两天的时间,已经有人扒出那个女生也是A大的校友,比陆闻舟低一届。 周一上班,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姜夏都转着椅子凑到池橙跟前,开口就是,“陆闻舟的瓜吃不吃?” 茶叶蛋的外壳在池橙手里碎成了渣渣,她低头剥那些碎壳,佯装平静地开口,“你说。”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昔日大神竟也有落魄困顿的时刻,激发了大家的好奇心。”姜夏见她兴致缺缺的模样,又把椅子转了回去。 池橙咽下一口蛋白,望着面前的课本发呆。 她沉默太久,姜夏以为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自然地切过下一个话题,“我听说陈奕迅下个月会在南城开演唱会,咱一起去吧?” 上次办公室几个老师聚餐,结束后去KTV唱歌,她意外发现池橙歌单里大部分都是Eason的歌。 “你也喜欢Eason?” 光影下她看不清池橙的表情,只记得她回了句,“还行。” 姜夏没想到池橙会拒绝。 “不好意思啊夏夏,我下个月跟朋友约了出远门,估计时间可能凑不上。” 好吧,也情有可原。 姜夏大手一挥,“没事,到时候我给你录视频,保证一首不让你落下。” 池橙笑了笑,说好,那辛苦你了。 大课间。 池橙盯着电脑屏幕看得眼睛发酸,一抬头,视线撞上推门进来的赵先和。 她下意识勾起嘴角,想要问个好,赵先和却错开视线,越过她走向姜夏,“姜老师,我有个听课记录要写,放到你今天那节课上了哈。” 池橙表情慢慢僵住,她擦擦手,拿上课本去上课,把声音屏蔽在身后。 她没想到从教室出来,又碰见赵先和。 这次池橙学聪明了,她面无表情地越过他。 赵先和却又莫名其妙地叫住了她。 “池老师。” 池橙停住。 赵先和继续开口,“我们聊聊吧,聊聊你和阿舟。” 他们一起去了星月。 酒吧这种环境,最适合讲一些稍微隐私的话题,因为比起那些灯红酒绿下纸醉金迷的快乐,根本没有人会注意你们在谈论什么。 “想不到你这人还挺狠心。” 赵先和给自己倒了杯酒,没给她倒,酒瓶推过去,“你和阿舟的事,我听了一些,我们也算认识过。我就直接说了,池老师,你不该又去招惹他的。” 池橙不解,疑惑地看他一眼。 赵先和吞了口酒,目光死死锁住她,像在审判逃犯的警察,“一开始,我心疼他放不下,甚至动过撮合你们俩的心思。可渐渐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多少有些离谱。” 他顿了顿,“那帖子是你发的吧?” “自导自演这么一出,你让别人怎么看他?” 昨天他打电话约陆闻舟去喝酒,破天荒的,陆闻舟没有骂他不务正业,反而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到他家楼下,两人一直喝到凌晨两点。 从酒吧出来,他看到了那条讨论的推送,这才知觉陆闻舟今晚的异常是来源于哪。 “你就不该回复的,不然也不会发酵起来。” 周师傅识趣地升上后排挡板,陆闻舟眯着眼看他,苦笑,“我犯得着去回那种无聊的帖子吗?” “那是谁回的?见鬼了?” 陆闻舟不说话了。 舆论一边倒,除了起初几个探讨甩了陆闻舟的女生是谁的回复,剩下更多的是人们对于完美学霸不堪的另一面的窥探。 赵先和看得青筋直跳,他大学旁听过两节刑法课,始作俑者往往是利益的既得者。他自动认为,这件只涉及两个当事人的风波,定是某一方的手笔。 池橙没接那瓶酒,自己要了瓶新的,倒满一杯,“我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是个老师,还是个女老师,我要那种桃色八卦方面的称赞,对我有什么意义呢?让人因此质疑我的专业能力,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教师?” “好,你说我是利益既得者,那我得到的利益在哪里呢?那条顶着陆闻舟本人学号的回应,总不能是我潜入他家里,登上论坛就为了演上这么一出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戏码吧?除了这些,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不如你说说看。” 酒精在胃里翻滚,池橙条理清晰的字字句句让赵先和沉默了。 他确实冲动了,前因后果都衔接的勉强,全凭个人臆测就把罪名强加给她。 赵先和抿下一口酒,龙舌兰凶烈的口感在喉咙里蔓延,像烧着一把火,他几次张口也没发出一个音节。 池橙懒得听他辩解,拿起酒瓶寻了个靠角落位置坐下,酒是她自己花钱买的,不喝完都对不起大老远跑过来受的一肚子气。 她大口大口地喝酒,喝到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人影重迭。 池橙掏出手机想给赵瑜打电话。 酒吧灯光闪烁交错,晃得她头晕得更厉害,通讯录里拢共就那么几个联系人,她没有备注,眯着眼确认前五个数字是正确的就拨了过去。 嗡嗡两声过后,池橙脸贴着听筒,“我在星月,好像喝醉了,你来接我一下吧。” 她从挂了电话就开始等,酒吧里的人走了一波又进来。 她没等到赵瑜,却等来了陆闻舟。 风尘仆仆,微微笑的陆闻舟。 一定要来 59w t.com 酒吧角落的灯光忽明忽暗。 池橙看着面前那张脸,只觉得瞬间酒就散了大半。 “你怎么在这?” “走吧。” 几乎是同时开口。 陆闻舟挑了挑眉,视线扫过她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光,一排往下全是没有标记的号码。 到嘴边的话又压下,他抓住她的手腕,“想见你,所以过来碰碰运气。” 手腕压在桌边太久,勒出一道红红的印子,此刻被陆闻舟握住,池橙微微皱了皱眉。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yuzhaiw u.xyz 察觉到她的微表情,陆闻舟松了些力气,拇指摁上那圈红色轻轻打转,“好点儿了吗?” 池橙没说话。 她拿起桌面已经熄屏的手机,抽回手腕,声音闷在围巾里。“陆闻舟,你真的很讨厌。” 早春夜晚的温度不比冬天好哪去,冷风呼啦啦地刮,池橙手伸进大衣口袋,站在路边等车。 现在不过九点钟,来回的车辆不算少,只是过去几辆,都亮着“有客”的灯牌。 池橙等得耐心告罄,她掏出手机想再给赵瑜打一遍电话,顺势看到最上方的号码,通话时间是一小时前,按理说,就是走路,这会儿赵瑜也该到了。 她想到莫名出现在这里的男人,眉头一跳,抱着一丝期待地点开短信,号码对应的对话框里,赫然显示着一个句号。 又一阵风吹来,吹得池橙心跟着颤了颤。 黑色奔驰缓缓停在她脚边,陆闻舟降下右边副驾驶的车窗,简短的一句,“上车。” 池橙握着手机,想起在酒吧里情绪上头撂下的话,面色不太自然。 车子停在站牌边,后面的公交车摁了两次喇叭,陆闻舟适时提醒她,“这里停不了太久。” 池橙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 “回家还是去哪?” 上车后,长达十分钟的沉默,最终还是由陆闻舟打破。 “你在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去就行了。” 回家意味着这一路她都要和他一起,池橙滑着腾讯地图上的路线。下个路口再左拐走一百米有一个大商场,她可以买张电影票,再消磨两小时。 电影未必有趣,但此刻实在煎熬。 红灯,车子稳稳停下。 陆闻舟手压在方向盘上。 透过后视镜,池橙看见他挺立的鼻梁和上面的一颗小痣。 时间流逝得从未这么慢过,微博热搜榜每一条点进去再退出来,抬头,红灯还有十秒。 池橙手撑在座椅的边缘,心里默数着倒计时,终于等到交通灯变绿。 陆闻舟踩下油门同时开口,“你要去哪?” 池橙默了默,“看电影。” 车子偏转,往左拐,驶进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完美的侧方停车。 池橙的表情在这一刻融化,她习惯性抬起头,去看后视镜,恰好撞上陆闻舟看进后视镜的眼睛。 锐利的,牢牢抓住她的视线。 池橙手指在座椅上无意识地抓了抓,“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 她话还没说完,陆闻舟表情有所变化,嘴角微微动了动,像嘲讽。 “虽然不是本地人,但也待了这么多年,路况还是很熟的。”他顿了顿,“不需要看导航。” 池橙手指碰到音量键,屏幕亮起,黑暗中透过玻璃窗,一览无遗。 停车场进出的车辆频繁,池橙推开门,站在车边等车流疏散去乘对面的电梯,陆闻舟解开安全带,紧随其后。 他像是她在阳光下的影子,长长的,甩不开的。 池橙扫着屏幕上滚动的电影片名,一连串的陌生名称里混着个熟悉字眼,她转过付款码对收银员说,“要一张《花束般的恋爱》。” 收营员是个年轻的男孩子,手指在电脑鼠标上滑了滑,一脸歉意地告诉她这场只剩VIP厅了。 VIP就VIP吧,池橙点点头说可以。 “那选个位置吧。” 这会儿已经九点半,VIP放映厅就前排有两个售出的位置,她今晚喝了不少酒,强撑着不在他面前失态做出什么越界举动。现在头沉得厉害,只想找个位置小憩一下。 她指了指最后排靠角落的位置,“这个吧。” 陆闻舟站在她身后,从容地递过付款码,“跟她一场,五排六座。” 池橙脚步一顿,思绪在早知道就回家睡大觉和陆闻舟真是个神经病两端交织游荡。 手指弯曲攥紧,印在掌心一排月牙。 这场电影她早就看过,兜里揣着两张电影票,顶着从赵瑜家里折腾两小时才化好的精致妆容,坐晚上八点的火车,一个人去另一个城市看的。 电影讲了什么,说实话,她不太记得了。 那天一整晚她都坐立不安地反复点开手机,反复回头张望。 一直到电影散场也没等到来人。 池橙靠在沙发座位的椅背,没看两分钟就开始意识昏沉。 陆闻舟目光专注地看向荧幕,那段尘封多年的故事正在随镜头一幕幕在他眼前展开。 “陆闻舟,猜猜我是谁?” “我买了州市万达影城的电影票,在人民路那个,靠近火车站,方便我回去嘿嘿。” “一定要来,好不好?” “回个消息嘛……” 每一幕他都看得认真。 像是要把这些年的错过全都看进眼里。 “为什么要送我来医院?” 赵舒云抓起病床前的花瓶就朝他扔过来,声嘶力竭,“我不想看见你!滚啊!” 花瓶碎在他的肩膀,扎进血肉里,他攥着空掉的药瓶,口袋里手机震个不停。 “陆闻舟,电影要开始了,我先进去等了。晚点没关系,等你到了我再陪你看下一场。” “一定要来,好不好?” * 晚安 这不重要 池橙醒来时电影已经到了尾声。 荧幕上开始滚动各种前台幕后的工作人员信息。 像别样的谢幕词,像学生时代的奖状,付出过劳动的人,都有姓名。 前排的观众陆续离开影院,她转了转有些酸痛的脖子,左边位置,陆闻舟还在专注地看那些字幕。 大荧幕的光像浮游的萤火,斑驳地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脸上光影不断变化,目光却始终投向前方的荧幕,深深望不见底。 池橙抬起的手臂顿住,带着体温的外套在牵动下滑落,她下意识伸手去抓。 旁边的人快她一步。 陆闻舟把衣服重新披上她肩膀,两人视线撞在一起的瞬间,终场灯光亮起。 池橙心往上升,慢慢浮到嗓子眼,她拢了拢肩上的外套,没拒绝。 “走吧。” 陆闻舟定定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子,往门口走。 在这几秒里,头顶的灯一层层打开。 男人穿着单薄的衬衫走在灯光下,忽然脚步顿住,回头看她,“要不要吃可爱多?” 池橙被问得愣了一下。 这句话,这个语气,几乎一瞬间把她拽回了六年前。 掉进人工湖那天,她回到宿舍,不停打着喷嚏。 赵瑜满脸愧疚,又是给她倒热水又是给她披衣服,“好橙橙,我真不是故意丢下你的,我发誓!” 池橙轻嗤一声,她当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但心里就是压着一口气,无处疏解。 赵瑜捧起桌面冒着热气的杯子凑近嘴边吹了吹,递给池橙,“这事都怪周凛安,我让他请你吃火锅赔礼道歉,好不好?” 热水烫到舌头,池橙皱着眉没好气,“我干嘛要和他吃火锅?我和他又不熟。” “不是还有我吗?”赵瑜观察着她的脸色,眼角上扬,笑得像只小狐狸,“还有今天救你的帅哥。” 池橙指腹在玻璃杯面上摩挲,她想起转身那刻空旷的湖边,略微沉思了片刻,“这个天气是挺适合吃火锅的。” 四个人在火锅店碰面,有赵瑜这个话痨在气氛还算融洽。桌面堆得满满当当,鸭掌、肥牛卷、虾滑、娃娃菜、藕夹……不知道是不是赵瑜从中授意,点的全是池橙爱吃的菜。 和陆闻舟除了在进门时打了个招呼,其余时间池橙都在埋头吃饭。饶是如此,碗里的食物还是快要堆成小山。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旁边的始作俑者,“你想撑死我是吧?” 赵瑜筷子顿在空中,转了个头,肥牛卷落进周凛安的碗里。 …… 从火锅店出来不过才九点,向来寡言的周凛安难得主动地抛出问题,“时间还早,要不要找个KTV续个摊?”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前方。 路灯昏黄的光晕下,赵瑜正举起相机对着镜头夸张大笑。良久,周凛安掏出手机对准路灯方向,摁下快门。 池橙将这一幕默默收尽眼里,轻快地回答,“可以啊,我都行。” “我也可以。” 陆闻舟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池橙愣住,他今天穿了件棒球服,里面是白色的连帽卫衣,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一簇,莫名很有少年感。 他只是这样看着她,平静的,不含任何情绪的,她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个不停。 池橙偏过头,不远处赵瑜在冲他们挥手,“快点啦。” 新开的酒吧诱惑大过无聊的KTV,听完他们接下来的安排,赵瑜举着双手高呼不同意。 周凛安透过后视镜,幽幽看她,“可以去,不过妈妈说他们过两天要出国玩,走之前想来学校看看。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明天。” 赵瑜瞬间熄火,漂亮的眼睛瞪得快变形。 周凛安手压上方向盘,抿唇不再说话。 一路驶过七八个红绿灯,路线早就超过KTV的位置,池橙望着玻璃窗了然地笑。 果然,车子停在了星月门口。 那是星月在南城开的第一家店,生意不似后来那么好,沿大门走进去,里面不过三三两两几桌食客。 他们四个人占据吧台的一半位置。 在南城三月的夜晚,举杯碰撞,大谈青春梦想。 “我希望我可以越来越漂亮,大家都喜欢我!”赵瑜高声大喊,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池橙被她感染,也端起杯子,“那我希望我能所有考试不挂科,狂吃不胖。” 昏幽灯光下,陆闻舟和周凛安轻轻碰杯,“一切顺利。” 酒过三巡,赵瑜还觉得不尽兴,招手问调酒师又要了杯新的。她穿着上次逛街新买的缀满亮片的连衣裙,喝下第一口,满足地眯起眼,嘴角高高扬起,像只快乐的小精灵。 周凛安很少见到这样鲜活的赵瑜,大学前,漫长的十二年里,赵瑜对他始终怀有防备,讲话也常常带刺。哪怕偶尔的笑容,也只是为了在爸妈面前维护形象的刻意之举。 杯口很浅,她很快喝完一杯。推过空掉的杯子,竖起食指。意思是再来一杯。 调酒师手里的动作不停,冰块倒进调酒器,赵瑜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瞧。 周凛安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今晚的情绪似乎总是过于波动,几次被她牵动起嘴角。 池橙吞了口酒,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酒杯倒扣在桌面,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她点开手机里的画画软件,随意落着笔,心情是轻的,画出来的东西也是轻的。 沙发陷下去一角,陆闻舟在她身边坐下。星月很多玻璃装饰,折射着各色斑斓的光,也折射出她手机屏幕里的内容。 女孩面容沉静,专注地盯着屏幕,秀气的眉头蹙起又瞬间展平。指节轻快跳动着,一个可爱的甜筒冰淇淋跃然在陆闻舟的眼睛里。 池橙画完最后一笔打了个哈欠,合上手机时陆闻舟问:“要不要吃可爱多?” 她吓了一跳。 有种被窥探到的不自在,手机反扣在掌心,指节一寸寸收紧。末了,又弯弯嘴角,“你请客吗?” 陆闻舟也笑了,“嗯,我请客。” “要不要吃?”陆闻舟又问了一遍。 电影院里只剩他们两人,门外的风吹进来,池橙回过神,拿上包往影厅外面走,“不了。” * 回去的路好像变长了很多,池橙在车上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他们还在路上。 她揉揉眼睛,看窗户外,斑斑驳驳。 街景很陌生。 “这是哪?” 陆闻舟不疾不徐踩下刹车,停在一栋写字楼前。他解开安全带,回头看她,“你在车里等我一下,我去取个东西。” 池橙点点头。 陆闻舟把车内空调又往上调了调,拉开车门踏进浓重的夜色中。 车门开合间灌进的风让池橙意识清醒了几分。她靠在车边,眼波流转。 这栋写字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装潢都很老旧,大门处的灯还坏掉一盏,另一盏也不太明亮,灰蒙蒙的。 她看见陆闻舟走进大门,第三层楼的灯亮起,约莫十分钟,他抱着箱子走出来。 陆闻舟把车开到路灯处又停下,前车灯亮起来,周围一片亮堂堂,像沐浴在阳光下。 他从刚拿回来的箱子取出一本画册,拆开上面的透明塑封袋,递给她。 池橙犹豫地接过,“这是什么?” “看看。” 她翻开第一张,手指僵停在纸张边缘。 高扬的马尾,坐在看台上笑容灿烂的女孩。 是她。 袖子挽到手肘处,侧身去够湖边的莲花。 是她。 包厢里举着叉子咬西瓜,微微皱眉的女孩。 是她。 …… 往后每一张,都是她。 池橙不翻了,手压在画册的封面,声音有些哑,“这是什么意思?” “池橙。”陆闻舟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像不见底的湖泊,“你那么聪明,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呢?” “陆闻舟……”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顿了顿,“但先听我说完,好吗?” 池橙抿嘴沉默了。 陆闻舟看了她一眼,继续开口,“那个帖子不是我回的。那天送一个亲戚家的小孩去医院,她发烧不舒服闹着要看动画片,我把电脑给了她。” 他低头苦笑,“不管你信不信,我看到那条评论的时间,没比你早多少。” 池橙沉默良久,她把画册还给他,“这不重要了。” 剩下的话堵在心口,车内温度太高,她脸有些烫。 池橙降下一半车窗,风吹进来,消退了一些热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去酒吧接我,陪我看电影,给我看画册,我很感谢。”她吸了一口气,“但是陆闻舟,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在英国,有过男朋友。” 陆闻舟搭在座椅边缘的手臂松了松,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关系,我……” “不,有关系。”池橙打断他,再次重复,“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重复的话像狼锋利的獠牙,割破他的喉咙,鲜血淋漓,他彻底说不出一个字。 可爱宝贝 l ash uwu.c om 电子磁带卡住的机械声,燃烧完滴落的蜡烛,割断牵绳的风筝,车轮溅起的泥点甩在新刷的油漆上。 太多具象的场景在陆闻舟的脑海里回荡。 车门拉开又合上,终结了这一路漫长的沉默。 陆闻舟没有下车,那本画册正安静地躺在副驾驶的座椅上。五彩缤纷的封面,很像那年在星月他透过玻璃窥探到她屏幕上的颜色。 在店里看到的第一眼,他就把它带回了家。 那是池橙出国的第一年。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5 2yzw.com 买下只是一个念头,是为数不多率性而为的瞬间。 真正摊开纸页,落下第一笔又是半年后。 他带着和好的心,坐深夜的航班去伦敦找她,却碰巧撞见她和男同学一起亲密依偎着拍照。 伦敦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返回机场的路上落了雨。雨幕让这个城市的一切都灰蒙看不真切,他的眼睛看不清街景也看不清她。 回国后陆闻舟将全部心力都放在工作中,没日没夜地做方案,拉投资,忙到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饶是如此,关于池橙的记忆还是从碎片的空闲中钻出来。 助理帮他取落在家里的文件。 十几本蓝色文件中夹着一抹彩色。 他开完会出来才看见。 醒目的,不容忽视的。 “我以为这本是特别标注,我看都放在一起就都拿过来了。” 助理是A大刚毕业的实习生,说着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神色诚恳的模样让他把剩下的话又压了回去。 所有文件都看完,他侧头望窗外,视线又一次擦过那本桌面。 醒目的,不容忽视的。 像那人一样。 他转着手里的笔,翻开了第一页。 冰凉的酒水滑过喉咙,一直凉到胃里。 刚才在酒吧他忍了又忍才把酒鬼两个字压回心里。 可转过头,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便利店门口的桌子放得不稳,手肘撑在上面,晃悠悠的不停摇摆。 陆闻舟吞下最后一口酒,把瓶子扔进垃圾桶。捡起桌面不知哪个顾客留下来的烟盒,折了折,压在倾斜的桌角下面,终于稳固了。 池橙在睡前接到了酒鬼打来的电话,她拿过充满电的手机想看看有没有遗漏未回的消息,就这么看到了那通未接来电。 她没理。 但没过两分钟,对方又一次拨过来。 “……什么事?” “在忙什么?” 烂俗的一句开场白,池橙洗漱完吞了两片安眠药,这会儿药效上来,上下眼皮开始疯狂打架。她没什么力气和他聊星星月亮人生理想,“在准备睡觉。” 电话那端沉默了。 听筒里传来陆闻舟清浅的呼吸声,一停一顿。 “不说我挂了。” 她等得不耐烦,语气也谈不上多好。 “没事,晚安。” 耳朵里是电话挂断后的机械忙音,池橙暗骂了句神经病,把手机放回桌面,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迟到近半小时。 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教室,发现讲台上正赫然站着一位熟人。 赵先和冲她点点头,对着台下的学生开口,“好了,你们池老师来了,上课内容还是以她讲的为主吧。” 池橙把教材摊开在讲桌上,赵先和十分自然地走去教室最后排,给她发了条微信,“需要占用池老师一节课补听课记录。” 池橙看过去时他正好有感应般抬起头,无事发生般冲她笑。 她面无表情地合上手机,莫名想起昨天那通电话,真是物以类聚。 课后赵先和把听课记录递给她,顺便约她吃饭,说要道歉。 “帖子的事情是我太冲动,误会了你。池老师,能不能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赏脸吃顿饭?” 池橙接过记录本翻看,手指擦过封页边角印着的白色粉末痕迹,她默了默,最终点头。 赵先和定的餐厅是家日料店,位置僻静。 店里不过用屏风隔开店三五张桌子。 店家同他们确认了预约时间引他们去靠里面的位置。 等餐的空隙,赵先和给她斟满一杯清酒,“我先干了,作为赔罪。” 池橙象征性抿了一小口,“没事,今天谢谢你替我代了半节课。”酒有些烈,她微微蹙眉,“但是,有些话我觉得还是挑明了说比较好。” 赵先和放下就杯,示意她继续讲。 “我和陆闻舟没有可能的,你也不用因此……” “池老师。”赵先和打断了她,“我承认一开始对你多有留意,是因为阿舟。但相处这么长时间,我真心觉得,你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是我由衷佩服的朋友。” “和你们之间能不能走到一起,无关。” 店家端上几盘前菜,空白的桌面被鲜艳的颜色填满,池橙望着面前餐食,说:“赵老师,有关的。” “我不想和他牵扯太多,你能明白吗?” 她说完又端起酒杯,咽下一大口。好像尝试过一次后,第二次竟没觉得有太多灼热感。 不知不觉一杯酒见了底。 赵先和表示理解,菜陆续在上,两人没再提起第三个人,话题不远不近始终围绕着学校和工作。 最后,话越来越少,酒也越来越少。 赵先和把自己喝了个烂醉,还强撑着意识问需不需要给她叫个车。 池橙摇头说不用。 她话音刚落,对面男人就趴在桌面,睡着了。 池橙嘴角抽了抽。 再有下次,她坚决不会跟这人喝酒了。 叹气归叹气,她没办法就这样把人丢在这儿不管。她够过桌子上赵先和的手机,推了推他,“密码。” 男人微皱了皱眉,把头偏向另一边。 池橙:…… 陆闻舟过来的时候,池橙已经收拾好东西,视线虚虚落在远处,不看他,“交给你了,我走了。” 她抬腿正要走,突然被他桎梏住手腕,挣脱不开。 “你干什么?” 店里还有吃饭的客人,池橙压低了声音,秀气的眉头紧锁,脸上隐隐透着不耐。 “不是你打电话让我过来的吗?” 陆闻舟淡淡地看她一眼。 日式吊灯昏黄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照得那点儿不耐烦也叫人赏心悦目。 “我是让你来接你朋友回去。” “是吗?可我又答应来接谁。”陆闻舟把无赖耍了个十成十,“你也不强调清楚,是哪个朋友?” 明明上次拒绝他的时候,还说他们就当朋友呢。 池橙气笑了,她放弃了从他那儿抽回手腕的企图,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便你。” 他们僵持许久,店里已经有好奇的目光投来,这不是个谈话的好场所。 “换个地儿说。” 陆闻舟拉着她出了门。 陆闻舟人高腿长,她被他拉着一路走得飞快,直到上了车,池橙才得以平复喘息,“我们就把他丢那儿吗?” 我们。 陆闻舟拉安全带的手一顿,轻蔑地笑,“怎么?怕他被人贩子拐走?” “不是,毕竟人家都喝醉了……” 别人他不知道,赵先和,家里酒庄生意都做去国外了。从小在酒桶里泡着长大的人,他喝醉? “我劝你有空担心一个二十八岁的成年男人喝醉了安不安全的问题,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池橙本来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巴瞬间闭上。 陆闻舟坐在驾驶座看她气急败坏想开车门又开不开的模样,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得太急带起几声咳嗽。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池橙此刻一定会将他就地正法。 “宝贝,你真可爱。” * 周末愉快呀大家 富士山下 池橙在这句宝贝中愣住,表情有些僵硬。 陆闻舟倒是坦然,不疾不徐踩下油门。 她回过神来问他要带她去哪。 陆闻舟没看她,目视前方,语调平淡,“现在才问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真的太久没有回来了,这条路一直往前开,她一处眼熟的景色都没见过。 池橙识趣闭嘴。 反正,去哪无所谓。 正好散散这一身酒气,免得回去又被宋乔堵在房间追问“干什么去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绪放空。 陆闻舟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神游。 ——“连调了职也不怕,怎么始终牵挂。” 铃声响了很久,歌词唱到第二句,他才接听。 车子停在路边,掉了漆的电线杆,上面歇脚了只乌鸦。 池橙视线落在那只乌鸦上,看它从这边跳到那边,又从废弃的电线飞回杆子顶端。 “什么事?” 陆闻舟淡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池橙把手伸进口袋,早上起得匆忙,耳机落在家里,没拿。 她悻悻地抽出手,继续看乌鸦玩游戏。 “去不了,你找别人吧。” 他没有开免提,可车内空间就那么大点儿,纵然她无意去窥探他的隐私,可谈话内容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在拜托一件很重要的事,语气几近卑微,“淼淼她真的很喜欢你,我们请了好几个陪护她都不配合,非要……” 话到这里,陆闻舟拉开了车门。 砰的一声,乌鸦飞走了。 池橙却无心去看它飞去哪里,脑海里反复浮现年前给徐思淼补课时,小姑娘拿给她看的那张照片。 模糊,褪色,明明从未见过。 可小姑娘还是如珍如宝地跟她介绍,妈妈说那是哥哥。 池橙看向车窗外,起了风,陆闻舟站在电线杆底下,西装被扬起一角,他握着手机,眉眼低垂。 至少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很不悦。 她的目光来不及收回,陆闻舟忽然感应似得看过来。 锐利地,牢牢不放地,望向她。 每一条脉搏都变成跳动的鼓点,她慌乱地错开视线。 约莫又过了两分钟,陆闻舟打完电话走回来。 池橙想问些什么,但又觉得怎么开口都不合适。 陆闻舟打开了车载音乐,和刚刚铃声是同一首。 哀转的曲调在车内回响,恰好堵住了她本就犹豫出口的话。 大学毕业这么久,池橙已经记不清听过多少遍这首歌。 可每每再听,还是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 那年她刚大三,考完六级大家都像是被抽干了精力,一觉从下午六点睡到了晚上十点。 没开灯的寝室,和外面一样昏暗。 左右也睡不着,不知道是谁闷在帘子里问了一嗓子,“要不要出去聚餐,顺便K个歌。” A大地理位置优越,坐落在南城的市中心,临近凌晨依旧有不少店家还在营业。 她们拐进一家装潢十分“年轻化”的KTV,捧着话筒,接力唱着那年最流行的几首歌。 啤酒瓶撞出清脆声响,连喝了三杯,池橙终于忍不住,推门去找洗手间。 店内的装潢太过独特,各种朋克元素和晃眼的光线,成功让她迷失了方向,被迫去求助前台。 没想到会在那儿碰见陆闻舟。 他倚在前台边,微微颔首,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衬得他整个人都眉眼柔和。 池橙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上次在酒吧他请她吃可爱多过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他。 她旁敲侧击问过赵瑜,得到的回复是陆闻舟请假回家了。 小腹的下坠感很重,急切感驱散了她的犹豫。池橙走到前台,小声问厕所在哪。 打游戏的小哥眼都没抬,手往一个不太具体的位置虚虚一指,“那儿。” 池橙看过去,一个方向分出了两条路。 “我知道,带你过去?” 陆闻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手机,单手插在口袋里,平平淡淡地看她一眼。 “我第一次来,所以……” 往前走了两步,池橙找寻着措辞,心里暗自神伤,她怎么总在一些尴尬时刻,遇见他。 “知道。”陆闻舟停下脚步,等她跟上,“其实我上次来,也没找到路。” “啊?” 他没再接话。 走廊有些长,经过一个拐角,陆闻舟突然问,“六级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听力真的是太难了,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我的脑子还没接收到上一句的信息下一句就念完了。” 刚考完试,这个话题直接让她打开了话匣子。 不自在瞬间跑光,恨不能一下子列个一二三四点。 陆闻舟微微点头,配合她说,是有些难度。 “我最讨厌英语了。” 陆闻舟点点头,没再往前走,听她讲完剩下的话才颔首示意,“到了。” 池橙:“啊,好。” 厕所门口的感应灯不灵光,亮一处暗一处,勾勒不清他的轮廓。 池橙捋过垂下来的碎发,视线里,陆闻舟挺阔的背影没在昏暗中。 她深吸一口气,抬腿走出去。 听到脚步声,陆闻舟转过身,“包厢号还记得吗?” “我找得到回去的路的。”她下意识回。 灯光下,男人挑了挑眉。 半晌,他点头说,行。 池橙回到包厢时,大家的热情已经冷却许多,只有赵瑜还捧着话筒,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提词器哼两句。 看见池橙,赵瑜赶紧把话筒塞给她,“怎么去那么久?” “位置有点难找。” “好吧。”赵瑜抿了口酒,侧头看她,“不过我说,你脸怎么这么红?” 池橙拿话筒的手一顿,“热的。” 她们一直玩到凌晨一点,出来时对面的包厢门正好打开,里面的歌声溢出来。 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唱,“忘掉我跟你恩怨,樱花开了几转。” 她愣在原地,心脏不受控制的随歌声起合。 赵瑜拉了拉她的手臂,“橙,走了。” “这是什么歌?” 赵瑜不疑有他,认真辨认了一会儿,回她,“好像是《富士山下》。” 池橙:“哦。” 赵瑜:“你喜欢?” 池橙打开听歌软件,点头,“感觉蛮好听的。” * “你很喜欢这首歌?”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红灯。陆闻舟转头看她。 池橙这才惊觉自己不自觉随节拍哼唱了几句歌词。 “还行。” “我也很喜欢。”绿灯亮起,陆闻舟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挺有默契。” 默契吗? 池橙没应,半晌,她忽然开口,“我能问个问题吗?” 陆闻舟没转头,“你说。” “你和赵阿姨到底……” “回答不了,换一个。”他声音陡然生冷,态度强硬。 池橙话卡在喉咙里,歌曲的尾音消散,歌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设置成了单曲循环,又一遍重头开始。 “拦路雨偏似雪花……” 她在歌词中开口,“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们似乎到了目的地,陆闻舟把车开进车库里,良久沉默。 池橙在这个空隙接到了舅妈的电话,她声音急切到带着些颤动,“橙橙,你来趟医院。” 牵她的手 舅舅给宋乔送衣服回来的路上和人撞了车,正好发生在三附院的门口。 池橙赶到时,舅舅已经被送去救治了,车前挡风玻璃碎了一地,警戒线内一片混乱。 池橙摁电梯的手止不住地抖。 “别慌。”陆闻舟拉过她的手,扣紧在自己掌心,“先看看情况。” 手术接近一小时,但好在结果不错。 舅舅伤得不是很严重,轻微脑震荡加左腿骨折。 医生说就是可能需要卧床休养一段时间。 “没什么大碍,手术很顺利。”舅妈抚了抚池橙的手背,“事发突然,我一时心慌得厉害,就给你打了电话,害你跟着担心了。” 舅舅还没醒,池橙眼睛有些酸,“说什么呢,舅妈。” “是朋友送你过来的吗?”舅妈向病房外弓腰填表单的陆闻舟。 他写完一张递给医生,转身没进人群去领药。 在她们因为手术慌神无措的时候,他已经默默做好了所有事情。 池橙沉默了一瞬,摇头,“不是朋友。” 他们之间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横亘在中间了,没有定性的事情,她并不想诉之于众。 “同事,恰好有空。”她这样介绍。 舅妈说那要请人家吃顿饭,好好谢谢他。 池橙顾盼左右,想拒绝又找不出好借口,声音低了又低,“……他忙。” “再忙也是要吃饭的呀。你看哪天人家有空,你问问,等你舅舅出院了我亲自下厨,喊他来家里吃顿饭。” 池橙没应。 舅妈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就自己做了主张,“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等会儿我去问。” “没事,我出去给他讲一声好了。” 陆闻舟拿着舅舅的病历单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双目轻阖,池橙空出一些位置在他旁边坐下。 她递过去一杯热水,刚接的,还冒着热气。 “今天,谢谢你。” 陆闻舟接过水杯,抿了口,“不用。” 他又问了几句舅舅的情况,因为知道她不想让自己出现在她家人面前,从手术室灯熄灭到现在他都没进去看过。 池橙一一回答,说不严重,手术很顺利。 末了,她转头看他,“陆闻舟,我们聊聊吧。” 那场谈话注定不顺利。 他们还没走出医院就在电梯门口遇见了赵舒云。 她推着轮椅,徐思淼整个人被捂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出在外的眼神也没什么光亮。但见了池橙还是礼貌地挥挥手,“池老师。” 小姑娘生病了? 池橙心里波动又波动,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赵舒云先一步作了解释。 “又发烧了,她一换季就容易生病。”赵舒云神色憔悴又凝重,她把徐思淼的帽子往下拉了拉,“这里说话不方便,池老师不介意的话我们去楼上聊?” 话是对她说的,可眼神却望向了陆闻舟。 后者没表态。 池橙也不好随意应下,只好借口自己现在有事,忙完再来看望。 赵舒云脸上的失落一晃而过,不过她掩饰得极好,很快又弯起嘴角,“淼淼她刚打完针,所以没什么精神。闻舟……” 被帽子挡住视线的小姑娘听到陆闻舟的名字,把头往前探了探,“哥哥?” 声音依旧虚弱,但是语调难掩惊喜。 陆闻舟觑了她一眼,良久,“好好休息。” 池橙默不作声将这一幕收进眼里,余光里赵舒云的眼睛亮晶晶,她把徐思淼从轮椅上抱起来,“阿舟,明天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 陆闻舟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有风穿过,在过道灌进一阵又一阵凉意。 他捉过池橙的手腕,快步走出了医院大门。 室外早已夜意阑珊,灯光一盏盏亮起,高楼大厦间,小店平楼处,霓虹闪烁。 天边遥遥一枚月,抬眼看去,温柔又慈悲。 陆闻舟降下一半车窗,情绪被冷风吹淡了许多,他收回视线,去够安全带,池橙摁住了他。 “你不开心。” 平淡又笃定的一句话,可他并不想认,“没有。” “有。” “那不重要。” “陆闻舟。”池橙正了正神,“不管怎样,我们也算是朋友。” 她斟酌着措辞,“你可以跟我讲的。” “你想听什么?”陆闻舟侧头看她,认真,准确,像要一眼把人看穿。 “你很讨厌赵阿姨。” 又是笃定的陈述。 陆闻舟不置可否。 “你可以不告诉我,但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有一个漂亮的妈妈?” 这句话几年前,她讲过。 大四刚开学,赵舒云破天荒来学校看他,传达的却不是关心,而是, “我听说你在和同学研究开什么工作室,别搞了。” “这我自己的事。” “闻舟,你放着你爸爸规划好的路线不走跑来学什么画画已经是我的让步了,你真的以为怎么折腾公司的位置都有人为你留着吗?” 谈话以赵舒云拉开车门扬长而去画上句点。 她甚至不愿意,进去他的学校里,看一眼。 情绪压了又压,他在走进大门时收到了一条微信。 隔着老远偷拍的一张照片,附文,“陆闻舟,你妈妈好漂亮!” “不是,我羡慕你有妈妈。”池橙眸色暗了暗,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走了。” “陆闻舟,我虽然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 “但是因为她是妈妈,所以要我无条件原谅?”陆闻舟打断她,声音一点点冷下去。“池橙,如果这就是今天想跟我聊的事情,那我无可奉告了。” 她不是。 可。 陆闻舟转动方向盘,飞快驶过倒数两秒的绿灯。 他们各自沉默。 给这戏剧般的一天,画上安静却不平静的句点。 * 之后一星期过去,他们没再见过。 舅妈催了她几次,要她传话说请人家吃饭,池橙各种借口都用尽了,最后无奈摊手,“人家不想来。” “你问过了?他说不来?” “嗯,不来。” 但其实不是。 上次在医院楼下不欢而散后,池橙回去就给陆闻舟的手机号关进了黑名单。 她真是有病才会一再去探究他的经历。 舅妈怀疑了两秒钟,在池橙笃定的一再强调中半信半疑地妥协,“好吧,看着就是个大忙人。” 池橙干巴巴笑了两声,没接话。 她躲回房间刷手机,却猛然发现自己上了某个本地自媒体的新闻首页。 准确说,是和陆闻舟一起上了新闻。 十分劲爆的大标题——某艺术新贵疑似隐婚生女。 配图是在医院电梯口,徐思淼仰着脑袋喊陆闻舟哥哥那幕。 拍摄者很会挑角度,画面截掉了赵舒云,她和陆闻舟并肩站立,看起来确实很像和睦的“一家人”。 池橙把图片反复点开,放大,没拍到正脸,图也很糊,唯一能辨认出身份的是陆闻舟在各大场合都出镜过的蓝绿色手表。 她正要松一口气,就收到了赵瑜的微信。 “闷声干大事啊,池橙。” 她给她发来一张截图,正是那条新闻。 熟悉的人认出来也正常,池橙正要回她,又一张截图发过来。 “我吃瓜有点晚,才发现传播得还挺广泛,我朋友圈挺多人在讨论陆闻舟旁边的女生是谁。” 朋友圈里大部分是南城本地人,看见同一条新闻推送也正常。 池橙自我安慰着。 可正如上次的论坛帖子一样,她低估了公众的八卦程度,也低估了陆闻舟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不知道是谁扒出了她的身份,连同上次的回帖事件,直接给话题送上了热搜。 遥遥相望 池橙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把陆闻舟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她点开短信输入栏,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一会儿才摁下发送键。 陆闻舟看见那条消息时已经是晚上了,从下午飞机落地日本,他已经连着见了三四个客户,项目合同反复修改,耗费六个多小时才最终敲定。 途中周凛安打电话过来劝他也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项目,没必要耗资耗力跟那些人周旋。 陆闻舟没接话,两年前周凛安接管自家公司后就从盛远决策部门中退了出来,关于项目上的事情,也很少过问。 这会儿破天荒前来提醒,是真的出于朋友间的友好提醒。 产出和回报比差得太大,不值当。 “我明白。”陆闻舟低头,在助力递来的新合同上签字,“但是,那不重要。” 他态度坚定,势在必得。 周凛安不解但也未再多言。 车子穿过一条隧道又往前驶了几百米,夜色中的富士山朦胧得看不清轮廓。 陆闻舟睁开眼,隔着玻璃窗,遥遥看过去。 思绪万般汹涌,莫名想起她。 那天在车里,她坐在他身边,轻轻和着几句歌词,“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举起镜头似乎是个下意识的举动,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就已经收获了一张黑漆漆的照片。 陆闻舟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手指顿在删除键,许久,还是退了出去。 就这么看到了消息栏那天未读信息。 “我猜你应该忙到还没发现,所以告知一下。你看你想怎么处理,需不需要我配合什么的?” 后面是一张新闻截图。 陆闻舟平静地看完截图中的内容,视线往上扫过,十点二十七。 他拨通了助理陈阳的电话,“帮我准备个发布会。” “嗯,就明天。” 准八点整,陆闻舟如期出现,面对台下乌泱泱一片举着话筒和相机的记者,他开门见山地澄清了“隐婚生子”的谣言。 当有人穷追不舍提问,当时站在他身边的女子的问题,他半点口风都不漏。 现场静默了几秒钟,忽然传出一道声音。 “有知情人士称,照片上与您一起出现在医院的女子正是您的大学同学兼前任,请问这是否也是谣传呢?” 镁光灯下陆闻舟一贯沉静的眸子终于起了变化,他抬眼去看提问者,语气超乎寻常的温柔,“不是。” 底下一片哗然。 相关提问纷至沓来。 “那陆总能否具体讲讲?” “请问你们分手的原因是什么呢?” …… 陆闻舟适时打住,扬声道:“虽然这个原因我也不得而知。” 话到这里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但是我还是不希望大家太过于关注我的私事,也不希望有人因此去探究其他人的身份信息。” 陆闻舟扫过全场,微微一笑,“如若侵犯,我们必将诉诸法律。” 接待会至此结束。 这算是陆闻舟第一次正式接受媒体采访,发布会现场乌泱泱挤满了人,明明对外放出不过五十名邀请额,但太多人挤破脑袋想进来,好写一版“独家”回去。 陆闻舟有言在先,又非常大方地给到场的每位记者朋友准备了价格不菲的礼物。 于是关于各类绯闻八卦,大家都默契地一笔带过,着重详述的只有一条,“盛远收购了一家国外的汽水公司,上市后更名为驰骋,下个月将会面向市场销售。” * 池橙得知陆闻舟开了发布会是中午上完课,因为盛远公司的名气和陆闻舟A大校友身份的缘故,不少老师围观了那场发布会的直播。 她错过了大家热烈讨论的氛围。 姜夏忙着为演唱会做准备,早早请了假。 同组的另一位老师意犹未尽地给她转述了大致内容。 听到分手原因那段,池橙写材料的手猛地顿住,黑色水笔在纸张上划出长长一道口子。 她平静地撕下写了大半页的文字,扔进垃圾桶,“是吗?那还挺狗血的。” 女同事不认同地反驳她,“怎么狗血了?我觉得很浪漫啊。” “他说不知道原因。天呐,那语气没准儿还对人家念念不忘呢?多专一啊。” 池橙敷衍地点着头,等对方话音落地当即就借口去接水逃离了现场。 她从办公室走出来,外边日头正盛,好久不见的艳阳天。她撑在栏杆上,微微仰头,晒晒太阳真的会让人心情愉悦。 刚才那点烦闷在太阳底下已经消失殆尽了。 池橙在阳台站了有一会儿,忽然想起今天还没给舅妈打电话询问医院那边的情况,她掏出手机给舅妈发微信。 那条好友申请顺势跳进她的视线里。 验证信息里安静地躺着一个句号。 她佯装没看见,熄了屏。 下午池橙提前了半小时离开学校,舅妈在医院照顾舅舅,宋乔学校这周五放假,接人的任务落到了她头上。 她从学校门口出来,低头敲手机问宋乔晚上想吃什么,一个没注意,迎面就撞上了人。 额头砸在对方的肩膀上,闷闷的一声响。 “嘶……” 池橙手捂着额角,抬眼,剩下话咽回了肚子里。 陆闻舟试图掰开她的手指看伤势,离得近,她甚至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池橙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你去医院了?” 陆闻舟没否认,“下午有时间,就去看望了舅舅。”他扫了眼她手里发亮的屏幕,“你去哪?” “……接我妹放学。” “我送你。” “不用。”这个时间点,再好打车不过。 陆闻舟没跟她废话,把车钥匙扣在她的掌心,“那你送我,喝了酒,违规。” 池橙望着手里莫名多出来的钥匙,眉头紧锁。 “那你刚……” “已经冒险一次了。” 微信消息提示音不停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宋乔放学了,在催她。 池橙攥紧掌心,认命般拉开车门。 她专注开车没办法分心去回宋乔的消息,这会儿小姑娘的不满全发泄在不停响动的提示音上了。 池橙怕她等得着急,在经过某个红灯时,摁下语音条,“十分钟,路上有点堵车。” 卡着最后两秒把手机丢去一侧,调整座椅,踩下油门。 一气呵成。 陆闻舟默不作声看她做完这一整套动作,忽然开口,“为什么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车子驶过一个减速带,微微震动了一下,池橙的握着方向盘,熟练地撒谎,“没注意。” “那现在呢?” * 晚安(卑微求收藏版 遥遥相望 池橙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把陆闻舟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她点开短信输入栏,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一会儿才摁下发送键。 陆闻舟看见那条消息时已经是晚上了,从下午飞机落地日本,他已经连着见了三四个客户,项目合同反复修改,耗费六个多小时才最终敲定。 途中周凛安打电话过来劝他也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项目,没必要耗资耗力跟那些人周旋。 陆闻舟没接话,两年前周凛安接管自家公司后就从盛远决策部门中退了出来,关于项目上的事情,也很少过问。 这会儿破天荒前来提醒,是真的出于朋友间的友好提醒。 产出和回报比差得太大,不值当。 “我明白。”陆闻舟低头,在助力递来的新合同上签字,“但是,那不重要。” 他态度坚定,势在必得。 周凛安不解但也未再多言。 车子穿过一条隧道又往前驶了几百米,夜色中的富士山朦胧得看不清轮廓。 陆闻舟睁开眼,隔着玻璃窗,遥遥看过去。 思绪万般汹涌,莫名想起她。 那天在车里,她坐在他身边,轻轻和着几句歌词,“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举起镜头似乎是个下意识的举动,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就已经收获了一张黑漆漆的照片。 陆闻舟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手指顿在删除键,许久,还是退了出去。 就这么看到了消息栏那天未读信息。 “我猜你应该忙到还没发现,所以告知一下。你看你想怎么处理,需不需要我配合什么的?” 后面是一张新闻截图。 陆闻舟平静地看完截图中的内容,视线往上扫过,十点二十七。 他拨通了助理陈阳的电话,“帮我准备个发布会。” “嗯,就明天。” 准八点整,陆闻舟如期出现,面对台下乌泱泱一片举着话筒和相机的记者,他开门见山地澄清了“隐婚生子”的谣言。 当有人穷追不舍提问,当时站在他身边的女子的问题,他半点口风都不漏。 现场静默了几秒钟,忽然传出一道声音。 “有知情人士称,照片上与您一起出现在医院的女子正是您的大学同学兼前任,请问这是否也是谣传呢?” 镁光灯下陆闻舟一贯沉静的眸子终于起了变化,他抬眼去看提问者,语气超乎寻常的温柔,“不是。” 底下一片哗然。 相关提问纷至沓来。 “那陆总能否具体讲讲?” “请问你们分手的原因是什么呢?” …… 陆闻舟适时打住,扬声道:“虽然这个原因我也不得而知。” 话到这里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但是我还是不希望大家太过于关注我的私事,也不希望有人因此去探究其他人的身份信息。” 陆闻舟扫过全场,微微一笑,“如若侵犯,我们必将诉诸法律。” 接待会至此结束。 这算是陆闻舟第一次正式接受媒体采访,发布会现场乌泱泱挤满了人,明明对外放出不过五十名邀请额,但太多人挤破脑袋想进来,好写一版“独家”回去。 陆闻舟有言在先,又非常大方地给到场的每位记者朋友准备了价格不菲的礼物。 于是关于各类绯闻八卦,大家都默契地一笔带过,着重详述的只有一条,“盛远收购了一家国外的汽水公司,上市后更名为驰骋,下个月将会面向市场销售。” * 池橙得知陆闻舟开了发布会是中午上完课,因为盛远公司的名气和陆闻舟A大校友身份的缘故,不少老师围观了那场发布会的直播。 她错过了大家热烈讨论的氛围。 姜夏忙着为演唱会做准备,早早请了假。 同组的另一位老师意犹未尽地给她转述了大致内容。 听到分手原因那段,池橙写材料的手猛地顿住,黑色水笔在纸张上划出长长一道口子。 她平静地撕下写了大半页的文字,扔进垃圾桶,“是吗?那还挺狗血的。” 女同事不认同地反驳她,“怎么狗血了?我觉得很浪漫啊。” “他说不知道原因。天呐,那语气没准儿还对人家念念不忘呢?多专一啊。” 池橙敷衍地点着头,等对方话音落地当即就借口去接水逃离了现场。 她从办公室走出来,外边日头正盛,好久不见的艳阳天。她撑在栏杆上,微微仰头,晒晒太阳真的会让人心情愉悦。 刚才那点烦闷在太阳底下已经消失殆尽了。 池橙在阳台站了有一会儿,忽然想起今天还没给舅妈打电话询问医院那边的情况,她掏出手机给舅妈发微信。 那条好友申请顺势跳进她的视线里。 验证信息里安静地躺着一个句号。 她佯装没看见,熄了屏。 下午池橙提前了半小时离开学校,舅妈在医院照顾舅舅,宋乔学校这周五放假,接人的任务落到了她头上。 她从学校门口出来,低头敲手机问宋乔晚上想吃什么,一个没注意,迎面就撞上了人。 额头砸在对方的肩膀上,闷闷的一声响。 “嘶……” 池橙手捂着额角,抬眼,剩下话咽回了肚子里。 陆闻舟试图掰开她的手指看伤势,离得近,她甚至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池橙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你去医院了?” 陆闻舟没否认,“下午有时间,就去看望了舅舅。”他扫了眼她手里发亮的屏幕,“你去哪?” “……接我妹放学。” “我送你。” “不用。”这个时间点,再好打车不过。 陆闻舟没跟她废话,把车钥匙扣在她的掌心,“那你送我,喝了酒,违规。” 池橙望着手里莫名多出来的钥匙,眉头紧锁。 “那你刚……” “已经冒险一次了。” 微信消息提示音不停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宋乔放学了,在催她。 池橙攥紧掌心,认命般拉开车门。 她专注开车没办法分心去回宋乔的消息,这会儿小姑娘的不满全发泄在不停响动的提示音上了。 池橙怕她等得着急,在经过某个红灯时,摁下语音条,“十分钟,路上有点堵车。” 卡着最后两秒把手机丢去一侧,调整座椅,踩下油门。 一气呵成。 陆闻舟默不作声看她做完这一整套动作,忽然开口,“为什么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车子驶过一个减速带,微微震动了一下,池橙的握着方向盘,熟练地撒谎,“没注意。” “那现在呢?” * 只是朋友 “那现在呢?” “我开车呢。” 车子稳稳停在学校门口,池橙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给宋乔传过去,“你可以出来了,我们在正对出口的位置。” 陆闻舟没跟她废话,劈手夺过她手里的手机,对着屏幕点了两下,重新还给她。 池橙看着那条申请通过的消息,眉头跳了又跳,“你这是侵犯别人隐私知道吗?” “要是我现在有男朋友,你知道你给我添多大麻烦吗?” 她熄了屏幕,视线落在窗户外,校门口人都快要散尽了,也没见宋乔的身影。 “这和你有没有男朋友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两个字被他刻意咬得很重。 生怕她忘记那次在车里她借朋友之名探究他的事情。 “还是,你觉得自己问心有愧。” 又来了。 池橙不接话,她给宋乔打电话,连着两遍都没人接听,耐着性子又拨了两遍,才总算接通。 电话那端,宋乔做贼般声音低得几乎辨认不清,“……不好意思啊姐,我跟同学先走了。” “走去哪?我……” 池橙话还没说完,宋乔就摁了挂断。 陆闻舟好整以暇地看她,“你跟你妹妹关系也不怎么样嘛?” 池橙勾勾嘴角,“那是,比不上你和你妹妹关系好。” 陆闻舟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去。 车里空气一瞬凝滞。 池橙清楚自己碰到了他的痛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提这个。” 她握着方向盘,正了正坐姿,飞快转走话题,“我们现在去哪?回家吗?” 反正都在同一个小区,池橙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陆闻舟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疼得快要炸了,他够过后排的矿泉水,拧开,吞了两口。 又冰又凉,但还是压不住身体里快要燃起来的火星。 “你随意。” 池橙还真就随意开了。 她本来就不太熟悉路况,加上没开导航,凭着感觉一直开到了条“死胡同”里。 前面在施工,各种警示牌昭示着此路不通。 附近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旅馆。 红色的招牌,红色的灯。 显眼的电子屏幕来回滚动“经济、实惠、大床房。” 池橙顺着陆闻舟的视线看过去时,表情很是精彩。 “我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信吗?” 陆闻舟没理她,矿泉水瓶见了底。他攥着瓶口,满含深意地看她一眼,“我说什么了吗?” 还不如说些什么呢。 池橙感觉脸上像有把火在烧,一路烧到耳朵,她现在不想听他再说任何一个字。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引擎开着,外面的风吹进来,池橙手搭在方向盘上,闷着声音问,“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行,知道南环路怎么走吗?” 池橙摇头,“去那干嘛?不是送你回家?” “我大部分时间,住那。”陆闻舟声线平淡中透着倦意。 他连上蓝牙,调整好导航路线,“开吧。” 陆闻舟设置的导航地址在一处半山别墅区,池橙把车停在了山脚下,钥匙扔给他,“你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池橙。” 陆闻舟叫住她。 “怎么?” “你不饿吗?” 她本来是要接宋乔放学再一起去找个地方吃饭的,结果宋乔临时溜了,她开了一路车,说不饿是假的。 “不啊。”池橙勾起嘴角,“我减肥,不吃晚饭。” 饿归饿,但并不想跟他一起吃饭。 陆闻舟眯着眼睛打量她,路灯下池橙偏过头,牙齿咬着下唇,低头看踮起的脚尖。 太熟悉了,这个模样。 “池橙,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个秘密。” 池橙踮脚的动作停下,漂亮的眼睛在灯光下流转,“什么?” ———你撒谎的样子,特别可爱。 陆闻舟嘴角勾起,“没什么。” “你陪我吃顿饭。” “凭什么?你这是强人所难!” “那你可以提条件。比如一顿饭我给你十万块钱什么的。” 有钱也不是这样用的吧? 池橙颇无语地看过去,“没意思。换个条件?” 陆闻舟挑眉,“你说。” “陪你吃完饭,你保证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陆闻舟深深看了她一眼,良久,“保证不了。” 有一种比夜风还凉的东西扫过池橙的皮肤,渗进血液里,她把手伸进口袋里,妄图摄取一丝温暖,“陆闻舟,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在英国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在英国有过男朋友?” 口袋里的指节弯起,印在掌心一排月牙痕迹,“我没骗你,是真的。” 有些事情尘封太久,猛地掀开,擞落的灰尘就够让人言语艰涩。 “我和他……” “别说了。”陆闻舟打断她,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 轻到这点儿气息都没飘进池橙到耳朵里。 “我送你回去。” 她才把他送回来,他又要送她回去,过年收红包也没这么拉扯。 池橙眼前有雾,她看不真切陆闻舟的脸。酝酿好一会儿的情绪被他生生叫停,一口气不上不下的,“不用,我可以自己打车。” “池橙。” 他又喊她的名字,不同以往任何一次,她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无奈和悲伤,“即使只是朋友,也别那么讨厌我,好吗?” 南城三月春,南环路的海棠花远远还没盛开,池橙视线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对他点了头,“我尽量。” * 晚安。 橙子王国 陆闻舟叫了司机送她,回去的路程有些远,周师傅除了上车时问她空调的温度是否合宜外,再没开过口。 池橙坐在车内,思绪放空看窗户外。 被陆闻舟打断的记忆又一次在脑海里反复回荡,像暗夜里滋生的藤蔓,每牵动一次,都让人难以喘息。 她忍了又忍,才堪堪止住眼泪。 到家的时候宋乔已经回来了,对面房间的门反锁,里面亮着灯。 池橙象征性敲了敲门,“你吃过饭没有?” 里面飞快的一句,“吃过了,我睡觉了姐。” 光源随话音落地迅速熄灭。 池橙说好,转身回自己房间。 临睡前,她不小心点到废弃很久的邮箱,惊讶发现里面还安静躺着一封等待她拆开的信件。 发送时间是半年前,她刚回国的时候。 池橙: 我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你的选择,我也不打算去改变这些。很多东西并不会历久弥新,你真的走进现实里去看了,会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的一份执念。池橙,我有很多话想说,字字句句堆砌起来比我们一起完成的那篇论文还要冗长。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所以,我长话短说,祝你心态平和。 沉嘉行 池橙沉默地看完这段话,手指点上最上角,删除。 那天在车里,她对陆闻舟讲的每一句话都真心。 包括那句,我有过男朋友。 即使是仅存在过一周的,男朋友。 那是她去伦敦的第二年,圣诞节,满大街都洋溢着节日的热闹氛围。这是属于伦敦的春节,抬眼望去的窗口,都是阖家欢乐的情景。 史蒂芬太太特意给她准备了饺子,热气腾腾的,是池橙最爱的韭菜鸡蛋馅。 她独自坐在房间里吃完那盘饺子,第无数次生出想回去的念头。 她从箱子里翻出只有一个联系人的电话卡,小心翼翼装进卡槽,隔着不太稳定的电波,给池卫东打电话。 重复数次,无人接听。 池橙以为是临近春节,他要收尾的工作多,也不在意。临睡前又拨过去两次,依旧无人接听。 池卫东很少给她打电话,但自她去英国之后,他的电话就多了起来,有时候她打过去他没有听见,过后也会马上回过来。 她安慰自己是因为时差,池卫东还在工作时间。 可心里的不安总是压下去又溢上来。 给舅舅打去的电话是宋乔接的。 小姑娘早就被爸妈叮嘱过,回答的滴水不漏,说姑父只是出差了,有些忙。 但挂断电话时,还是露出些端倪。 “姐晚安,太晚了我也要睡觉了。” 她们隔着这么长的时差,池橙扫过墙面指过十二点的时钟,克制着情绪,“嗯,都十二点了,你早点睡。” “是啊,都十二点了呢,姐你也早点睡。” 套小孩子的话实在不地道,但池橙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开门见山地问宋乔,池卫东在哪?他怎么了? 她赶到医院时舅舅正在倒水,看见池橙,一杯水全洒在了桌面。 话都不利索,“橙橙……你怎么,就是我一个朋友……” 一路上反复的心理建设在看见池卫东的病例单后,彻底崩盘。 脑梗。 摔了一跤,现在人还没醒。 “他不是在南城吗?不是说给别人写材料吗?怎么会从高架上摔下来?怎么会在这里?” 连番的问句抛出来,宋斌心疼地看着她,“橙橙,他也是放心不下你。” 那个心狠到连过年都不愿回来见她的人,喝醉了会把啤酒瓶摔得满屋都是的人,指责她自私冷漠的人,却为了她大老远跑到英国。 还把自己摔成这幅样子。 连续五天,池橙吃住都在医院,照顾池卫东。 他少有清醒的时刻,偶尔眼皮睁开也是虚虚不聚焦地看着她。 晚上池卫东睡了,舅舅过来替她,池橙买了杯自助咖啡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看夜空发呆。 她捧着纸杯,从温热到凉透,手机电量标红,摁下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在滴声响起的一瞬间迅速挂断。 反复数次,最后,是陆闻舟打过来的。 她换了号码,那端迟疑很久,“池橙?” 他的声音隔着听筒,隔着微弱的声波,隔着遥远几万里再次传进她的耳朵里,池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掌心温度一点点冷却到颤抖,她挂了电话,给他拉进了黑名单。 长椅另一侧有重量落下,池橙把头埋进膝盖,良久,旁边递过来一张纸巾和冒着热气的热咖啡。 她在泪眼朦胧中,看见沉嘉行。 后面发生的事情顺当的像是命运早已安排好的轨迹。 沉嘉行作为整个医院除舅舅之外,她唯一能接触到的中国人,来往日益密切,她向他询问治疗意见,通过他和池卫东的主治医生沟通。 一切似乎有了好转,池卫东渐渐能说上两句话,虽然只是“水”、“烫”、“冷”这样简单的字眼,池橙也还是觉得看见了希望。 舅舅不总是能在医院,池橙饶是再细心也有不方便的地方,联系的护工来之前,沉嘉行无论多么忙碌总会抽出时间替池橙照看一会儿池父。 沉嘉行在的时候,池卫东总是自在很多,好几次,池橙透过窗户,都能看见他艰难扯动嘴角的模样。 * 池橙看着那段文字出神很久。 她在另一个邮箱里看见了Zoey的邮件,大致是询问她回国后的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很精彩,信件的最后,Zoey告诉她沉嘉行最近也回国了,问他们有没有见过面。 池橙合上电脑,侧头看窗户外,月亮高高悬在天上,遥远又明亮。 她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给赵瑜打电话。 “阿瑜,我想喝酒,不醉不归那种。” 赵瑜亲自开车等在楼下,远远就把车窗降下朝她招手,“这儿!” 星月当晚不营业,老板声势浩大地挂着牌子,昭示大家要回去结婚了。牌子下面是四方的大铁盒,里面各式各样的喜糖。 池橙伸手拿了一颗,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在口腔蔓延。 橙子口味儿的,甜得她又要掉眼泪。 小时候池卫东很宠她,她刚上幼儿园,懵懵懂懂地从老师口中理解着自己的名字。放了学回到家,像宣示主权般把家里所有橙子相关的食物、玩具都搬去了自己的房间,哐哐塞在纸箱里推进床底下。 池卫东了解原委后并没有让她把东西放回去,只在下楼买烟回来给她带了一整包的橙子口味的棒棒糖。 告诉她,这是保管那些东西的钥匙。 “那爸爸,这是我的橙子王国吗?” “对,是你的王国,你是这里的小女王。” 那之后,池卫东看见橙子相关的东西都会带回来给她,床底下的箱子塞不下了,他就专门收拾出一间空的小房间给她用来收集。 小房间没有钥匙,但要进去的人需要交一支橙子味的棒棒糖。 这是他们的约定。 可能是喜糖,老板挑的品种特别甜,甜到泛苦。 她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想掉眼泪了,但还是忍住了。 赵瑜把池橙从路边拉起来,拉过她的手臂,扣紧在自己的手腕。 “走!南城这么大,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喝酒的地儿。” 池橙不提,她同样默契地不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一如当年,池橙一声不吭交了申请表,甚至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跑去英国。 她也没有问。 每个人都有不可以被触碰到的领域,她有,她理解。只是作为朋友,任何时候,如果对方想倾诉,她也会用尽十二分的认真去倾听。 两人最后去超市买了酒,拎着一袋子,坐在江边吹晚风。 玻璃瓶轻轻一碰,一切都在不言中。 池橙把头靠在赵瑜肩膀,眼神投在江面,远处的渡轮上灯光闪烁,热闹可见一斑。 风吹到脸上并不算冷,池橙吞了口酒,兀自开口,“其实,说句很没出息的话,我真的很喜欢陆闻舟。” “阿瑜,你知道吗?有很多个瞬间,我自己都会心惊,怎么可以那么喜欢一个人。” * 还有一章,等我。 唯他是青山 papawu 8 .c om 池橙不记得自己从哪里看到过一句话。 ——“你永远无法知道你有多喜欢一个人,除非你亲眼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 她没见过,但却以另一种方式,看清了他在自己心中的重量。 “池橙,你就这么笃定吗?” 那是池卫东去世后的一个月,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她回伦敦的第一件事,就是答谢了沉嘉行,顺带,结束那段存续一周的“情侣”关系。 当初为了让池卫东开心,她犹豫很久,问沉嘉行愿不愿意做她男朋友。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nihongge.c om 她艰难组织着措辞,把假装情侣的请求磕磕绊绊传达给他。 对方很爽快就点了头。 “沉医生,我真的很感激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和我爸爸的帮助。” “池橙。”中餐厅里,沉嘉行的目光越过面前的一众餐食直直落在她的脸上,“我不是想要这句谢谢,你知道的,对吗?” 池橙抿一口热汤,视线被雾气干扰,看不真切对面的脸,她声音低了又低,“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池橙,你就这么笃定吗?” 他们相对而坐,池橙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对。” “我有喜欢的人。” “可是你喜欢他什么呢?” 赵瑜酒量一直不太好,一瓶烧酒下肚,这会儿眼神已经有些迷离。 她推开肩膀上的脑袋,强迫池橙和她对视,“其实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大三那年寒假结束,你给我打电话,你说这辈子再也不会喜欢陆闻舟了,结果一开学,又好了伤疤忘了疼追着人家满校园跑,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池橙。 池橙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喝光最后一口,胃里酒水翻涌。 她撑着地面,掌心印在沙粒上,有点疼。 很久没开口。 “他是救了你的命还是给你下了迷药了?”赵瑜的语气轻飘飘中带着点嘲弄。 池橙还真点了头,“我色迷心窍了。” 她其实没想过,陆闻舟会来南城找她。 那场失约的电影,已经让池橙在心里默认他不喜欢她,甚至厌烦到哪怕她千里迢迢去见他也不肯赴约。 在家消沉了两天后,池橙决定去找份兼职,忙起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兼职的地点在距离舅舅家有段距离的酒吧,老板是宋斌的朋友,安全方面有保障。 池橙就负责打杂,收拾收拾酒瓶桌椅什么的,不太忙也不落闲,刚刚好。 其实,一开始她并没有发现他。 毕竟谁找人起码也是会招呼一声的。 但陆闻舟不。 点一杯低度数的酒水,坐在吧台最里边,低头喝酒。 碰运气般,等她发现他。 如果不是有人喝醉闹事,在店内打起架,池橙上前想拯救老板摆在玻璃罩下的名贵酒水被误砸了胳膊,如果不是陆闻舟以一挑三把人打到警局里,恐怕一整个寒假过去,她也不知道。 “你手没事吧?”警局出来,陆闻舟顶着张挂彩的脸问她,池橙憋着气,不理他。 一路沉默,直到他跟着她走到了小区门口。 池橙站定,转头觑他,“你跟着我干嘛?”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南城,也不太想知道。 “没路了。” 池橙气笑了,“怎么没路,往南,往北,往东,往西,哪没路。怎么?电影不对你胃口不看,路不对胃口也不走是吧?” 她小钢炮一样一顿输出,换来的是陆闻舟的道歉,“我没路。池橙,我没路,行了吧。” “电影的事,我跟你道歉。” 他微微垂首,嘴角还残存着没擦净的血迹,规整的衬衫也变得皱巴巴。唯独眼神亮晶晶,淬满路灯的光,对她道歉。 池橙心软了,把人带进小区,还去药店买了碘伏和创口贴给他。 开学再见,他们明显熟络很多。 她明显感知到,他的回应。 所以,才看似飞蛾扑火般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表白。 “就这?” 赵瑜略显失望的松开手,“那这个世界上好看的人未免太多了。你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好吗?” 池橙抿唇苦笑,另开一瓶酒,真真是唯他是青山了。 她们聊了很久,久到江边已经看不见什么人,渡轮也不知什么时候靠岸熄了灯。 夜色宁静,晚风并不温柔地吹乱女孩们的头发。 池橙收拾完周围的一堆酒瓶垃圾,打开手机约代驾。 赵瑜拦住了她,手落在池橙的屏幕上,阖住了光源,“我给我哥打了电话,代驾不太安全。” 池橙看向脚步开始虚浮的赵瑜,满怀愧疚地点了头。 她挨着赵瑜坐在车内等人过来。 只是没想到,等来的人不是周凛安,竟是陆闻舟。 * 晚安,明天依旧双更。大概是一些修罗场。 说好不见面 江边的风带着潮湿的气息,透过车窗灌进来,勉强能吹散些醉意。池橙探出头,想迎面感受风,不期然和陆闻舟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从光源处款款走来,一步步走近车边,走进她的视线最中心。 陆闻舟象征性敲了敲车窗边缘,不等她开口,就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后排赵瑜听到响动睁开了眼,她误以为前面的人是周凛安,朝车后座的椅背踢了一脚,“你怎么这么慢?” 陆闻舟伸手拉安全带,啪嗒一声中开口,“堵车。” 语调很平淡,赵瑜的酒瞬间就醒了。 “陆闻舟?” 陆闻舟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手压上方向盘,车子驶上国道,赵瑜才从震惊中开口,“周凛安呢?” “阿拉斯加。” “他跑那儿去干嘛?” 陆闻舟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没回话。 大小姐向来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他没心情跟她在这个问题上周旋,何况,他该透露的已经透露了。 “你们吵架了?” 池橙沉默地听完两人的交谈,在赵瑜诡异的消停中嗅出些不对劲。 赵瑜一反常态的没有否认,“可能吧。” 她把外套盖在头上,俨然一副不想再提的模样,池橙见状也没再追问,目光转向窗户外。 一盏盏路灯交迭着从眼前掠走,光影朦胧下的楼宇虚虚实实,矗立在远处。 刚喝的酒后劲上来,池橙头抵在窗户边,一想起自己刚刚在江边的话,就头疼得厉害。 甚至不敢转过去跟陆闻舟对视。 幸而他也默契地没有开口。 …… “钥匙。”陆闻舟把车开到了赵瑜家门口停下,钥匙丢给她。 赵瑜拢了拢肩头的外套,站定后问:“那你们俩怎么回?” “没多远,我们打车。” 池橙连忙接话。 赵瑜迟疑了两秒,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走了两秒,甩甩手,“行吧,随意。反正陆闻舟也不能给你卖了。” 他们一道儿走出小区,池橙还没在打车软件上输完地址,就被人桎梏住了手腕。 她拧眉抬头。 陆闻舟眼神往前扫过,周师傅站在车前冲她点头示意。 “送你回家?” 这是今晚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池橙身子绷直,占最小的面积,略带局促地点点头,“麻烦你了。” 陆闻舟深深看她一眼,那一眼里有很多情绪,池橙有些慌乱地挪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心疼。 池橙低下头,视线锁在手机屏幕小小的一方光亮上。 心里情绪翻涌。 车子停在盛安公寓门口,陆闻舟跟着下了车。 他们一前一后往小区里走,路灯把两人的影子都拉长,阴影重迭在一起。 一直走到楼下,池橙才停住脚步转头,“今天麻烦你了,早点休息。” 说完也不看他,快步走进楼道里。 …… 陆闻舟从没哪一刻对烟草如此渴望,可惜出来的匆忙,随手披上的外套里只有两把冰凉的钥匙。 他不是看不出来她今晚情绪的异常。 但所有的询问探究在对上她有意躲闪的眼睛时,都被压了回去。 她不想讲。 人生仅有的几次挫败感,都源自同一个人。 心里的苦涩烦闷压得他难以喘息。 电梯门缓缓打开,池橙和他四目相对。 惊讶写满了脸。 “你怎么……” 陆闻舟捉过她的手腕,用力一拉把人紧扣在怀里。 吹了一晚上的冷风,所有的寒意似乎都在他的怀抱里被驱散,池橙埋首在他肩头,听见了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对不起。 她从不解到了然。 再到冷静地推开他。 “陆闻舟,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手臂处似乎还有被他攥紧的酸痛感,池橙低着头始终不看他,“感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不存在谁对不起谁。” 她顿了顿,“至于其他的,更不存在了。” 与此同时,电梯停住,门打开。 感应灯倏地亮起,照亮这一方无声的对峙。 “我们谈一谈吧。” 陆闻舟不接话。 “陆闻舟,我们谈一谈。” 他终于看她一眼,抬手摁电梯,一路拉着她回到对面的公寓楼。 到了门口。 “开门。” “我怎么知道你密……” “0617” 一路起伏的心跳在这一刻彻底被抛到了最高点,池橙停住没有动作。 在她迟疑的这两秒里,陆闻舟的耐心已经逼近到零点,“不是要和我谈谈吗?” “还是你喜欢就在这谈?” 电梯门再次打开,旁边的住户是位年轻的女孩,似有若无的打量落在他们身上。 池橙如芒在背。 她走上去输入数字,陆闻舟就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看她手指飞快在电子锁屏幕上跃动。 …… 一进门就被他扣住,抵在了门后。 “陆闻舟……” “不想听。” 他手下很用力,她根本挣脱不开。 亲吻却很轻很温柔,像软绵绵的温开水,没有一点儿攻击性却还是让她彻底丧失斗志。 池橙的理智已经濒临瓦解,他松开了她。 玄关处的灯很明亮,陆闻舟低着头,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都被他收尽眼底。 “你还喜欢我。” 清晰,笃定。 “是。” 池橙苦笑,语气不像是告白倒像是招供。 “所以为什么……” “陆闻舟!”她厉声打断他,“喜欢也不代表要在一起。” 话讲下去没有尽头,感情也不是能放到角斗场上一较高低的东西。 “我说什么了吗?” 陆闻舟的嗓音透着凉意,“我说了,你想做朋友,我没有意见。我只希望,你能别那么抗拒我。能在不开心的事,把心事分一部分给我。” “你让我想一想。”池橙吸了一口气,“你最近别来找我了。” 她需要时间,很多事情缠绕在心里,情爱反倒成了最不值一提的。 对峙很久。 最后陆闻舟先松了口,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里的某面旗帜倒下了,声势浩大地倾倒。 他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平淡地点头,“可以。” * 晚安 但我非愚公 po18gb.com 陆闻舟说到做到,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池橙都没再见过他。 他似乎真真正正从她的世界里淡了出去,变成她众多挤在通讯录里却不联系的普通好友的一员。 池橙说不上来自己是开心还是失落,只不过每天走出A大校门的时候,会有些恍惚。 垂垂杨柳,依旧迎风舞动,只是她不会再不小心撞上某个蓄意等候的肩膀。 交给时间。 池橙宽慰自己。 ……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heiswu.com 四月距离高考又近一步,A大的校园教学工作会议一场接一场的开,池橙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上午整理完会议资料,下午又要往报告厅赶。 依旧是由学生会的成员主要负责,她和姜夏维持好现场秩序就足够。 不比以往,这次的讲座A大邀请很多领域的专业人才,甚至还选择了对外开放,会有不少即将高考的孩子家长进来参观学习,现场人头攒动。 池橙喝多了水,出门去找洗手间,意外在门口撞见一个熟悉面孔。 她被拦住了去路。 大概是为了配合今天这样的场合,沉嘉行穿得很是正式,西装领带,一丝不苟。 很久没见了,他似乎没怎么变。 “好久不见。”沉嘉行松下手臂,浅浅笑了笑,“现在是不是该称呼你,池老师?” 池橙视线扫过他戴着戒指的中指,忽然感到轻松,“好久不见,沉医生。” 他们没有过多寒暄,讲座快要开始,池橙也赶着去洗手间。沉嘉行只在最后要走了她的微信,说结束要想跟她聊聊天。 池橙没有拒绝。 反正,既然遇见了,她理应该尽尽地主之宜。 “那结束我请你吃饭吧。” 沉嘉行点头说可以,让她在校门口等他。 池橙回办公室拿包,临时被拉着报名了一个教师活动,赶到门口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近半小时。 她在微信里给沉嘉行发消息道歉,对方称没关系,正好他也还要等个朋友,一起等了就是。 沉嘉行的车就停在路边,张扬的宝石蓝,一眼就能看见。 他降下车窗朝她招手,“池橙。” 不知道是不是下楼时走太快,池橙莫名感到一阵心慌,四肢百骸地在体内游走。 这种感觉在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时,得到确认。 她的目光通过后视镜和后排的人撞个正着。 平静的,不含任何情绪的一眼。 沉嘉行踩下油门,毫不知情地跟她介绍,“陆闻舟,盛远科技的总经理。之前我们医院和他们公司有过合作,听说也是A大的学生,” “这位是池橙,A大的老师,我国外时的……一个朋友。” 她预想了一万种可能再见到他的场景,可现实偏偏是那一万零一。 车后座陆闻舟眉眼上扬,“你好,池老师。” 池橙皮笑肉不笑,“你好。” 越是这般平静无波澜,越是令她感到坐立难安。 “对了,你们以前……” A大的校门慢慢消散在视线范围中,沉嘉行不经意提及,池橙连忙接话,“不认识。” 车内霎时安静下来。 沉嘉行的表情变了又变。 池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僵硬地扯着借口,“我上学的时候比较小心眼,不喜欢关注那些风云人物。” 话音刚落就听见后排极轻的一声笑,带着嘲弄。 陆闻舟扫一眼微信窗口弹出的消息,沉默良久。 沉嘉行探究的目光投来,又一条消息弹出。 陆闻舟合上屏幕,声音透着凉意,“确实不熟。” “这样啊,那正好,今天可以认识认识。” 车子驶出数百米,窗户外A大的标志性大楼越来越模糊,池橙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虚虚投掷到面前的屏幕上。 对话框里刚发出的两条请求被回应以一串省略号。 这顿饭吃得池橙如坐针毡。 为了照顾沉嘉行的口味,她特意定了家湘菜馆。 她没想到沉嘉行会带朋友,更没有想到那个朋友会是陆闻舟。 池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夹了块辣椒,呛到气管里,连连咳嗽。 左右手边默契地推过来两杯白水。 池橙都没接,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 饭吃到一半,沉嘉行接了个电话,神色为难地解释,医院电话,他需要赶紧回去。 池橙这才知道,他是为了一个医疗合作的项目回来的。 “没事,你去忙吧,我一会儿打车就行。” 包厢里只剩池橙和陆闻舟两人,漫长的沉默压得池橙有些透不过气,喉咙里的灼烧感似乎蔓延到了胃里,她给自己倒满一杯酒,大口吞了下去。 好像好了点,又好像没有。 她捧着酒杯,低头看桌面。透明圆盘下是一层黄色的桌布,图纹繁复耀眼。 不知道是不是喝出了错觉,她听见耳边清晰的一声嗤笑。 “出息。” 陆闻舟举起酒杯,同她手里空掉的玻璃杯碰了碰,很浅地抿了一口。 池橙装没听见。 陆闻舟是什么人,她甚至不用费心去想,就能猜到他已经知道自己和沉嘉行之间那点微妙的关系。 至于猜到哪步,她就不清楚了。 她已经做好被嘲讽调侃的准备了,所以这会儿陆闻舟说什么她都只当耳旁风,左耳听右耳出。 “走吧,送你回去。” 可他什么也没说。 池橙反倒有些惊讶,面上依旧不显山露水,“我自己打车就行。” 陆闻舟坚持,“我也回盛安。” “我不住那儿了。” 早在一个月前舅舅出院后,池橙和舅妈她们商量过后就托赵瑜给自己在学校附近找了间公寓。 一方面是为了上下班方便,她不想再为了睡过头或堵车而迟到了。另一方面,是为了,躲他。 有些话既然说了就要做到,她深思熟虑决定过不再和他见面,那就做好了不再和他又什么纠缠的准备。 包厢里只有中央空调呼呼冒气的声音,池橙没有去看陆闻舟的脸色,抓了包就走。 却还是慢一步被人拉住手腕,“跑什么?” 池橙深吸一口气,转过头,“陆闻舟,我们说好了暂时不见面,要给彼此思考的时间。” 她说完就后悔了。 今天本来就是偶然碰见,聊这个话题意味着又要扯出沉嘉行,没完没了了。 饭店的吊灯是那种特别明亮的白炽灯,折射的光落在池橙的脸上,她眼睛亮晶晶的,嘴里说的却没一句他爱听的话。 “知道。”陆闻舟松了手,语气也跟着往下沉,“你有东西落我那儿了。” * 下章一定do,我保证 晚安 心跳如擂鼓(微h) 就这么稀里糊涂跟他上了车。 说不清是酒精还是辣椒在作祟,池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在那句话之后点头。 可能是陆闻舟的眼神太过蛊惑。 包厢里热气蒸腾,他解开了衬衫的最上排的扣子,懒散地转着支打火机,看她,“你要跟我回去拿还是?” - “帮我拿下后排的水。” “……哦。” “拧开。” “陆闻舟你……” “开车不方便。” 到了公寓,池橙本来一心只想拿了外套就走。 推开门的瞬间,她心里的想法就变了。 室内窗帘拉得很严密,一点儿光都照不进来,客厅的茶几上几瓶空掉的酒瓶。 喉咙像被什么掐住,有闷闷的窒息感。 陆闻舟摁开了玄关处的灯,他弯腰取出一双拖鞋递给她,“先进去坐会儿?” 池橙低头,视线落在拖鞋上的兔子耳朵上,莫名心软,“行。” “你先在沙发上坐会儿,我去切点水果。” “行。” 池橙取过抱枕,在沙发边缘看见了一份摊开的合同。 她无意窥探他的工作内容,只坐最少的位置,视线丝毫不偏离地正视前方。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经典综艺,节目里的嘉宾在夸张大笑,比起是否制造出有趣的梗,游戏的输赢似乎不太重要。 这算是她年幼时很喜欢的一档节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过境迁心态早已变了,此刻再看早已找不到当初纯粹的开心的感觉了。 池橙看得了无兴致,她偏过视线。 厨房的入口处,陆闻舟屈着手指解开衬衫领口最上排的扣子,手表也被摘下来,随意拎在手上,池橙转头的瞬间,正好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陆闻舟瞥了她一眼,顺手给表放到桌面。 清脆的一声响。 池橙的心莫名颤了颤。 “陆闻舟。”她直直盯着他的脸,情绪一点点堆砌终于濒临崩盘,“你就是故意的!” 从刚刚在车上哄骗她够不着水,到现在站在厨房门口摘手表。 “我故意什么了,你说说看。” 什么都会变,旧时的快乐会变,那过往的感情呢? 池橙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像一再扑火的飞蛾。 她一再被他蛊惑。 “我该回去了。”她抓起一旁的外套就要走,心头的跳动太过明显。 外套的袖口卷过沙发上的文件,池橙下意识伸手去捡,放回原处时,视线还是瞥见了上面醒目的一行字。 凉意从指尖传至心口,四肢百骸。 “那我送……” 走近了,陆闻舟才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 “池橙?” “我不想走了,你家有酒吗?”池橙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外套顺手丢回沙发上,抬起眼看他。 陆闻舟盯着她看了很久,从茫然到无奈,“你想做什么?” 对面没接话,手臂攀过他的脖颈,往下拉,嘴唇贴上他。 “池橙。”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那人已经不听了,手指灵活地解开了他衬衫全部的扣子,一路往下。 “你不敢吗?” 男人就不能被激,尽管她的方式如此拙劣,他还是认栽了。 将人打横抱上沙发,狭小的空间里,每一寸呼吸都交融在一起,分不清此彼。 …… 遥控器滑落在地板上,清晰的响动。 池橙伸手想去捞,却被陆闻舟拽回来。 “专心点。” 他拉过她的手臂交迭扣紧,低头去亲她的嘴唇,用了力,带着惩罚的意味,在她口腔里横冲直撞。 池橙被他亲得感觉上来,情潮涌动,通红着脸。 不同于上次有酒精的怂恿,这样清醒,清晰地感受自己的欲望,池橙多少有些羞耻和紧张。 她抓过背后的枕头挡上脸,陆闻舟锁住她的脚踝,分开,埋首向下。 池橙几乎一惊,但根本阻挡不住他的动作。 她感觉自己似乎被抛到了高空之外,任由他一寸一寸往里推进。她的手指插进陆闻舟的发梢里,胸口起伏得厉害。 这感觉并不好受,像钝刀子割肉,细细地研磨着她的耐心。 大脑似乎隔绝了所有需要思考的问题,当下唯一的渴求是,被他填满。 可陆闻舟偏不如她所愿。 舌头故意擦过右边的阴瓣,瞬间触电般的酥麻感遍及所有神经感官。 池橙咬紧牙关,“陆闻舟,你别太过分!” 陆闻舟停下动作,自下而上地朝她落去一眼,幽幽开口,“谁比较过分?” 分明是她招惹在先。 他掰过她的肩膀,迫使她和自己面对面,口腔里被他卷携过来的潮湿味道灌满。 池橙感觉到自己的穴口被突然堵满,她甚至不敢低头看,胀痛感一点点传导至大脑,她憋着一口气死活不出声。 陆闻舟就此停下,没再继续,阴茎被她搅得很紧,前进不了半分。 太阳穴处青筋凸起,他轻吸一口气,吻上她的唇,“宝贝,你放松点。” “……你闭嘴!” 电光火石间,陆闻舟突然想到些什么。 动作堪堪停住,表情也愈发不自然,耳朵红成一片。 硕大的龟头顶在洞口,不进不退,池橙感觉自己不是在做爱是在上刑。 他垂首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池橙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皱起眉看他,“……你家里没有吗?” 沉默半晌,陆闻舟叹气,“那你等我,我去买。” 池橙拉住了他,“算了,下次吧。” 本来就是她被企划书刺激到的冲动之举,就此打住也好。 但是。 紧贴在皮肤上的灼热感让她无法忽视。 陆闻舟松开她,准备起身,池橙勾住他的手臂,眼睛眨了眨,“那什么……我可以帮你。” 陆闻舟当即就沉了脸,掰开她的指节,“别。” 她难得主动一次,竟然还因为自己准备不充分搞砸了。陆闻舟烦闷得拎上裤子,忽略她的欲言又止。可池橙却铁了心要“帮助”他。 她的手臂直接环上他的腰,顺着绷紧的腹肌线条来回勾画着。 要命。 “池橙,你住手。” “不。” “你非要这样吗?”陆闻舟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忍耐逼近极点。 池橙点头。 她想礼尚往来,但被会错了意。 陆闻舟拒绝了她帮他口的“好意”,握住她的手腕,环上那根热烫的肉棒,来回抽动。 …… 良久过后,陆闻舟在一片沉寂中开口,“池橙,我能问……” “不能。” * 新年快乐呀大家 今天双更嘿嘿 记一段回忆 “不能。” 池橙在浴室收拾完出来,陆闻舟正在沙发上翻看那份企划书。 她回想起刚才无意窥见的内容,记忆瞬间被倒带回几年前。 “你也不要觉得尴尬,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先谈一个月的恋爱。” 那场晚会她挽着陆闻舟的手臂走下台,赵瑜在观众席快把手拍烂,耳边一阵盖过一阵的欢呼声。 她从白炽灯走到月光下,在无人的角落松开他的手,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陆闻舟盯着她看了许久,像是很为难,给出这么个好心方案。 “可以吗?”他问。 一句话,让她憋了很久的情绪彻底收不住,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 陆闻舟还在说。 可她哭到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隐约抓住最后落下的一句“你考虑一下。” 哭够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嘴角一点苦涩的咸,她低着头,小声开口,“你……你带纸巾了吗?” 对面高大的人影晃了晃,陆闻舟沉默了两秒,从上衣口袋找到裤子口袋,最后递过来一截手臂,“……没带,要不袖子给你擦?” 被拒绝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尴尬,她望着那只黑色平展的袖口,莫名其妙的冲动涌上来,低头,重重地咬下一口。 “假好人。” 余光瞥见陆闻舟抽搐的嘴角,她咬完扭头就跑。 发尾扫过他的衬衫,前所未有的畅快。 只是畅快不过两秒,回到宿舍,三道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她扛不住,借着上厕所的名义,给陆闻舟打电话,前所未有的谄媚,“对不起,我不该一时冲动。” 电话那头良久沉默,她再开口,对方直接挂断了。 赵瑜拍着玻璃门,“好了没有啊,池橙?我瓜子都买好了,你搞快点。” 她闭上眼,再次拨过去,“真的对不起。” “如果还是为了冲动表白的事,我不接受。” 欸? 她是想说刚刚不该咬他。 池橙卷着睡衣的边角,头摇得像拨浪鼓,完全忘记这不是在视频,陆闻舟看不见她这份坚定否认的决心,“不是这件事。我是想问……” “可以。” “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哦,那你说。” “你刚刚说假装谈一个月恋爱的事还作不作数?” 假装? 陆闻舟抬头看向五楼还亮着灯的宿舍,握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你还想跟我谈恋爱?” “……嗯。” “作数。” 其实,在赵舒云刺激下说完那句话,被她牵住走下舞台那个瞬间,他就后悔了。后悔拒绝她,后悔让她哭得那么伤心。 可又拉不下脸说出反驳自己的话,别扭地找着借口,只想先把人圈在身边。 再慢慢哄。 “那说好了,明天我室友要见你,你记得配合我。” 他听见听筒传来清晰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陆闻舟收回视线,说:“好。” 宿舍聚餐陆闻舟很配合她,尽心扮演一个好好男友的角色。刚踏进餐厅的大门,指节就穿过她的手指,紧紧扣住。贴心地为她的室友准备礼物,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连晚会没到场的陈妙言都深信不疑,笑眯眯地恭喜池橙得偿所愿。 可惜,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假的。 是陆闻舟怕她下不来台给她的好心“售后” 可能因为彼此心知肚明是演戏,所以那短暂的一个月的交往中,他们几乎没有过争吵。 她完全沉浸其中,抱着反正最后一次了的破釜沉舟的勇气,极尽认真对待每一天。 认真到很多时刻她都忘记了他们在演戏。 “陆闻舟。” “陆学长。” “陆大画家。” “陆总。” “怎么?” “什么怎么?一定要喊你这么多次才理我吗?” 陆闻舟摘下蓝牙耳机,搁在桌面,目光灼灼地看她,“对不起,没听见。你说。” 讲台上方思政老师口若悬河地提醒大家就业观和理想信念可能是这期末的重点,但池橙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的视线被禁锢在以陆闻舟为中心的一亩三分地中。 她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伸手去够桌面的橙子汽水,掌心布满汗珠,使力几次也没有拧开。 陆闻舟合上画本,抽走了汽水,略微用力,沿桌面推给她,“这么喜欢汽水?” 她心不在焉地点头,“是啊是啊。” 视线落在正前方。 讲台上的幻灯片上正在放映,要树立正确的择业观。 鼓励自主创业。 “陆闻舟,你想过自己创业吗?” 旁边很久没有应答,池橙吞了口汽水,也不在意。 只在课堂快要结束的几分钟不经意调侃,“反正,我觉得你不管做什么都会很成功的。所以,陆总,苟富贵,不要忘记给我开一家汽水公司。” “对我这么有信心?” “当然!” …… 随口一说的话却被人认真记了这么些年,那是不是说明,那个人是真的有把她放在心里? 池橙靠在门边,兀自想。 客厅里陆闻舟正神情专注地翻动着纸页,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合理的地方,皱着眉用钢笔在上面做标记。 一个小时前,陆闻舟问她为什么。 池橙没有回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就是那么一个瞬间,看见“驰骋汽水公司”的瞬间,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内心的城墙在土崩瓦解。 不知道出神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下去,陆闻舟收拾好桌面,远远问她,“晚上喝粥可以吗?” “你还会做饭?” 不怪她惊讶,至少看起来无论是陆闻舟本人还是这间公寓,都不像有一丝人间烟火的样子。 回应她的是冰箱柜门开合的声音。 “我都可以,但是,炒菜不要加香菜。” 陆闻舟头都没抬,“行。” 顺手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池橙接过,握着瓶身,“我以为又是橙子汽水呢?” 陆闻舟看她一眼,“闲的话,把那个两个番茄洗了。” “得嘞。” 谁让她吃人嘴软呢。 然而手刚碰到厨房的门框,就被陆闻舟给轰了出去。 ——“算了,怕你干扰我。” 池橙抿了口矿泉水,倚在门边看。 她第一次见陆闻舟下厨。 厨房的门被他拉上,隔着透明窗口,可以看见灶台前男人清隽落拓的身影,漫起的烟火气侵染他的眉梢。 架势相当娴熟。 餐桌上香气四溢,池橙夹起一块排骨,裹着话梅的清香,咬下一口,满足地点点头。 “怎么样?” 池橙咀嚼的动作顿住,推过去面前的碗,“盛点儿汤,谢谢。” 她头垂得低低的,余光里陆闻舟的视线尽数落在她身上。池橙有意逗他,拧眉不接话。 “咸了?” 对面舀了一勺汤,品鉴了两秒钟,兀自低语,“没啊。” 池橙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不咸。很好喝,咳咳,厉害。” 陆闻舟:“……” 回到我身边(上) 饭后陆闻舟提出要送她回去,被池橙拒绝了。 “也没多远,我自己打车就可以。” 走到玄关处,陆闻舟关了灯,室内陡然暗下去,一片昏寂。 池橙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啊?” 话音刚落就被人捉住手腕带了过去,说不清是因为灯还是因为别的,池橙感觉自己的心跳飞快得要溢出胸口。 她抓紧陆闻舟的袖口。 等了一会儿,对方也只是俯首,贴近她的肩膀。 她的脸贴在他的衬衫,声音闷闷的,“陆闻舟……” 视线不清晰的时刻,听觉似乎变得格外敏感,池橙能感觉到萦绕在耳边轻浅的呼吸和心跳声,好半天,才听见陆闻舟轻声开口,“池橙,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他松开她,站直了身子,眼睛里有细碎的光,“谢谢。” 喉咙像被棉花堵住,池橙动了动嘴唇,半天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她抬起头,极力想把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和记忆里冷漠淡然的学长对上号。 但好像失败了。 大三下学期,最后一门专业课考试结束,她去南校区的图书馆找陆闻舟。 仔细想想,那天好像从出门起就特别不顺利。 先是定好的餐厅被告知不营业,再到出门赶上下班晚高峰,堵在一堆车流里,迟迟前进不了。 池橙坐在出租车后座,频频看手机。 两小时前,她临进考场时给陆闻舟发消息问考完试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对面回她说,要等等,目前还在图书馆。 漫长的等待中,司机主动和她搭起话,“是A大的学生吧?” 池橙抚了抚裙摆,已是十二月中旬,南城的天气并不算温暖,但出门前她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件A字裙,车窗关得不严实,丝丝缕缕的风漫进来,她并拢了腿,点头。 陆闻舟打电话过来问她到了餐厅没有。 池橙往窗外看去一眼,南区的标志性大楼近在咫尺,她收回视线,莫名有些心虚,手拢着手机,“还没呢,路上堵车,估计还得一个小时吧。” 挂了电话,司机朝后视镜看她,和蔼地笑了笑,“用不着一小时,前面就到咯。” 池橙瞥了一眼屏幕,通话早已结束,可还是不受控制地指节微微用力,“……我知道了,谢谢叔叔。” 车流动了动,远处的A大校标越发清晰。 她翻过手机,屏幕扣在膝盖上,心头在颤动,开心有之,紧张亦有之。 脑海里反复演练着一会儿见到陆闻舟要说的开场白,一时竟沉浸的忘记要开门下车。 司机提醒了她。 “姑娘,到了。” “啊?好。” …… 池橙顶着一头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走到图书馆,正好碰见陈妙言借书出来。 陈妙言抱着一迭书,拦住她问有没有带宿舍钥匙。 正值考试周,图书馆门口来往的人众多,她退至走廊边上,翻包给陈妙言找钥匙。 可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的动作堪堪止住。 “陆闻舟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吗?” 钥匙勾住了背包的拉链,池橙来回拉扯了几次,反倒越解越乱。 耳边淡淡的一声笑,“我有说不能吗?” 池橙站在石柱的背面,掌心不自觉用力,钥匙连带着锁扣一起被扯下,她把钥匙胡乱塞给陈妙言。 第一次见面的联谊会好像也是这样,她站在冰凉的大理石石柱背面,小偷一般窃听他和别人的交谈。 变化究竟是什么呢? 是他从严辞拒绝到温柔反问,还是她从清醒到沉沦。 池橙想不清楚却又逼着自己去想,风吹到脸上,似刀子,能剖开表皮疼到血肉里。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校园。 满脑子都是陆闻舟夹杂着笑意的应允。 _ “池橙?” 池橙像是从梦中惊醒,“嗯?”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 陆闻舟低头看她,眼里有她看不太懂的情绪,自嘲一般开口,“又要这样是吗?” * 回到我身边(中) y edu5 .com 池橙叹了口气。 她摁亮屏幕,把宋斌发来的微信消息拿给他看,“舅舅喊我晚上过去玩会儿,所以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我没有别的意思。”她顿了顿,“你不要多想。” 对面怔住了一瞬。 良久,陆闻舟把车钥匙丢上玄关的柜子,一手去拉门,一手捉住池橙的手腕,耍无奈般,“那我也要送。” 春夏交替的季节,晚风并不凉爽,一阵阵吹过来,拂过皮肤,闷闷的燥热感。 池橙视线没目的地扫过周围,头顶白玉兰的花开得正盛,大朵大朵的缀满枝头。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 du 4.co m 旁边的草坪换了警示标语,温和又可爱的一句,“请不要踩草地,小草也会疼。” 走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路,今晚却格外的陌生。 看见什么都新奇。 不知不觉,她回国到现在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陆闻舟。” “嗯?”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问得陆闻舟脚步一滞。 他停下来,倒真的在认真思考。 脑海里有很多画面在闪过。 从他第一眼见到她到去年冬天在餐厅重逢,漫长的七八年汇聚成一个又一个鲜活的情景。 陆闻舟低头看她,专注而认真,“池橙是我遇到过最勇敢的姑娘。” 脚底踩上一截枯枝,池橙在这句话里红了眼眶。 勇敢吗? 这个问题两年前在英国她也问过沉嘉行,答案几乎如出一辙。 她收到过最多最多的评价就是勇敢。 但内心深处,池橙并不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勇敢的人。 她逃避过太多事情,做错过太多选择,有过太多后悔的时刻。 视线像粘在了水泥地面,和那些玉兰花的花瓣混合在一起,她闷声开口,“你说错了,我其实是个胆小鬼。” 只有胆小鬼才会只凭借别人的三言两语就不敢和他当面对质,才会千里迢迢跑到异国他乡妄图用距离和时间去抚平一切。 只有胆小鬼才会一再逃避。 刚到舅舅家的那几年她不是没有办法和池卫东取得联系,可还是自我麻痹一般等着对方先联系自己。 …… 池橙的眼泪来得突然,陆闻舟剩下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最后只是垂了手揽过她的肩膀,把人拉进怀抱里。 这些年他习惯了身局高位带来的统摄感,各种商务会议从来游刃有余,可今天却罕见词穷到只剩一句干巴巴的安慰。 “你想哭就哭吧,我看不见。” 衬衫的领口被她的眼泪浸湿,陆闻舟喉结动了动,良久才温声开口,“胆小鬼又怎么了,我就喜欢胆小鬼。” 怀里的抽泣声止住,他伸手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何况,我并不认为你有多胆小。每个人都有缺点,我也一样。” 路上渐渐有外出散步的人,陆闻舟拉她到一旁,路灯的光悠悠穿过树梢在池橙的眼睑处投下暗影。 她眼眶还红着,表情倒已经恢复正常。 陆闻舟看了一会儿,才启唇,“我小时候其实并不喜欢画画。” 池橙抬起头,她以为只是一个开场白,后面会有大段剖白。 甚至准备好了倾听。 可陆闻舟就此打住了。 “我逃避过很多事情,勇气这东西,真论起来,我可能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很淡地笑了笑,“反正,在我心里,你很好。” …… 回到家后的一整晚,池橙都没睡着。 在那句没有后续的对话里,她似乎窥见了一部分陆闻舟的秘密。 一定是晦涩的,难以启齿的。 她想起高中的时候,宋乔为了知道她放学去了哪里,大晚上抱着布偶熊来到她房间,一鼓作气地跟她分享了自己把舅妈新买的玩具拆开藏在床底的秘密。 “既然是秘密,你还告诉我做什么?” “我们交换啊。”宋乔把布偶熊塞到她的怀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你放学到底去哪里了嘛?我也想去,问妈妈她都不告诉我。” 去书店兼职了。 当然她是不可能告诉宋乔的。 “哪也没去,被老师留堂了。你也要来吗?” “无聊。” 宋乔腿一蹬,踢开被子气呼呼走了。 池橙望着天花板出神,过了很久,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斟酌着措辞给陆闻舟发微信。 长篇大论太费时间,也太考验情绪的承载力。 如果中途被打断,她一定讲不下去的。 所以编辑信息前,池橙先试探了一下。 她在屏幕上点了个句号发过去。 对面几乎是秒回。 “早。” 竟然在看手机。 池橙看着那个早字,发呆。 半天没有回。 陆闻舟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来,池橙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有事?” 陆闻舟:“……” 他扫过电脑屏幕,会议时长三十六分零三秒。 从看见池橙的消息到等待对方回复的不足五分钟的时间里,助理正在跟他汇报“驰骋汽水”上市第一周的销量和评价。 一连串的数字昭示着同个结果,效果不错。 第七分钟,她依旧没有回。 陆闻舟无奈叫停了会议。 “怎么这么早醒了?”他合上屏幕,站起身往阳台走。 外面的天刚透亮,楼下晨跑的人甚至尚未开始出门。 “赵瑜约我有事呢。” 池橙攥着被子的边角,熟练地扯了个借口。 也不算借口。 赵瑜真的约了她见面,只不过时间是十点罢了。 “嗯,吃早饭了没有?” “还没,一会儿下楼去吃。”没打出的字这会儿也讲不出来了,池橙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掀开被子下床,“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 “微信是我不小心摁错了。” 谎话这东西,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变得信手拈来。 池橙洗漱完出来,门铃响了。 * 妈妈催我睡觉了,门敲了几次,欠的明天补上。 不会少于三千字。 晚安。 不是胆小鬼 池橙叹了口气。 她摁亮屏幕,把宋斌发来的微信消息拿给他看,“舅舅喊我晚上过去玩会儿,所以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我没有别的意思。”她顿了顿,“你不要多想。” 对面怔住了一瞬。 良久,陆闻舟把车钥匙丢上玄关的柜子,一手去拉门,一手捉住池橙的手腕,耍无奈般,“那我也要送。” 春夏交替的季节,晚风并不凉爽,一阵阵吹过来,拂过皮肤,闷闷的燥热感。 池橙视线没目的地扫过周围,头顶白玉兰的花开得正盛,大朵大朵的缀满枝头。 旁边的草坪换了警示标语,温和又可爱的一句,“请不要踩草地,小草也会疼。” 走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路,今晚却格外的陌生。 看见什么都新奇。 不知不觉,她回国到现在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陆闻舟。” “嗯?”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问得陆闻舟脚步一滞。 他停下来,倒真的在认真思考。 脑海里有很多画面在闪过。 从他第一眼见到她到去年冬天在餐厅重逢,漫长的七八年汇聚成一个又一个鲜活的情景。 陆闻舟低头看她,专注而认真,“池橙是我遇到过最勇敢的姑娘。” 脚底踩上一截枯枝,池橙在这句话里红了眼眶。 勇敢吗? 这个问题两年前在英国她也问过沉嘉行,答案几乎如出一辙。 她收到过最多最多的评价就是勇敢。 但内心深处,池橙并不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勇敢的人。 她逃避过太多事情,做错过太多选择,有过太多后悔的时刻。 视线像粘在了水泥地面,和那些玉兰花的花瓣混合在一起,她闷声开口,“你说错了,我其实是个胆小鬼。” 只有胆小鬼才会只凭借别人的三言两语就不敢和他当面对质,才会千里迢迢跑到异国他乡妄图用距离和时间去抚平一切。 只有胆小鬼才会一再逃避。 刚到舅舅家的那几年她不是没有办法和池卫东取得联系,可还是自我麻痹一般等着对方先联系自己。 …… 池橙的眼泪来得突然,陆闻舟剩下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最后只是垂了手揽过她的肩膀,把人拉进怀抱里。 这些年他习惯了身局高位带来的统摄感,各种商务会议从来游刃有余,可今天却罕见词穷到只剩一句干巴巴的安慰。 “你想哭就哭吧,我看不见。” 衬衫的领口被她的眼泪浸湿,陆闻舟喉结动了动,良久才温声开口,“胆小鬼又怎么了,我就喜欢胆小鬼。” 怀里的抽泣声止住,他伸手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何况,我并不认为你有多胆小。每个人都有缺点,我也一样。” 路上渐渐有外出散步的人,陆闻舟拉她到一旁,路灯的光悠悠穿过树梢在池橙的眼睑处投下暗影。 她眼眶还红着,表情倒已经恢复正常。 陆闻舟看了一会儿,才启唇,“我小时候其实并不喜欢画画。” 池橙抬起头,她以为只是一个开场白,后面会有大段剖白。 甚至准备好了倾听。 可陆闻舟就此打住了。 “我逃避过很多事情,勇气这东西,真论起来,我可能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很淡地笑了笑,“反正,在我心里,你很好。” …… 回到家后的一整晚,池橙都没睡着。 在那句没有后续的对话里,她似乎窥见了一部分陆闻舟的秘密。 一定是晦涩的,难以启齿的。 她想起高中的时候,宋乔为了知道她放学去了哪里,大晚上抱着布偶熊来到她房间,一鼓作气地跟她分享了自己把舅妈新买的玩具拆开藏在床底的秘密。 “既然是秘密,你还告诉我做什么?” “我们交换啊。”宋乔把布偶熊塞到她的怀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你放学到底去哪里了嘛?我也想去,问妈妈她都不告诉我。” 去书店兼职了。 当然她是不可能告诉宋乔的。 “哪也没去,被老师留堂了。你也要来吗?” “无聊。” 宋乔腿一蹬,踢开被子气呼呼走了。 池橙望着天花板出神,过了很久,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斟酌着措辞给陆闻舟发微信。 长篇大论太费时间,也太考验情绪的承载力。 如果中途被打断,她一定讲不下去的。 所以编辑信息前,池橙先试探了一下。 她在屏幕上点了个句号发过去。 对面几乎是秒回。 “早。” 竟然在看手机。 池橙看着那个早字,发呆。 半天没有回。 陆闻舟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来,池橙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有事?” 陆闻舟:“……” 他扫过电脑屏幕,会议时长三十六分零三秒。 从看见池橙的消息到等待对方回复的不足五分钟的时间里,助理正在跟他汇报“驰骋汽水”上市第一周的销量和评价。 一连串的数字昭示着同个结果,效果不错。 第七分钟,她依旧没有回。 陆闻舟无奈叫停了会议。 “怎么这么早醒了?”他合上屏幕,站起身往阳台走。 外面的天刚透亮,楼下晨跑的人甚至尚未开始出门。 “赵瑜约我有事呢。” 池橙攥着被子的边角,熟练地扯了个借口。 也不算借口。 赵瑜真的约了她见面,只不过时间是十点罢了。 “嗯,吃早饭了没有?” “还没,一会儿下楼去吃。”没打出的字这会儿也讲不出来了,池橙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掀开被子下床,“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 “微信是我不小心摁错了。” 谎话这东西,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变得信手拈来。 池橙洗漱完出来,门铃响了。 * 妈妈催我睡觉了,门敲了几次,欠的明天补上。 不会少于三千字。 晚安。 无尽苍凉夜 陆闻舟给她点了外卖。 一一排开在桌面上,竟满满当当。 太高估她的饭量了。 不过池橙惊讶的倒不是这人怎么点了这么多餐食,而是,他怎么知道她家的地址的。 这个问题在和赵瑜碰面时得到了解答。 “啊?陆闻舟大早上给我打电话问你公寓地址,我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就告诉他了。” 他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池橙抿了抿唇,没说话。 “我决定了,我要把旅游的时间提前,我们后天就去南京吧。” 走到电梯口,赵瑜忽然拉住池橙的手臂。商场里来往的人很多,停顿的这会儿电梯里已经堆满了人,她们往后让了两步,在一处较空旷的位置继续了谈话。 “怎么这么突然?” 池橙低头查看日历,后天是周一,请假也要和其他老师提前打好招呼,方便换课。 “心情不好,需要排解。” 发给姜夏的微信很快得到了回复,对方爽快同意了,只拜托池橙记得去鸡鸣寺给她带串手串。 池橙熄了屏,手机扣在掌心,认真看了赵瑜一眼。 刚才在咖啡厅碰面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赵瑜的状态很不对劲。 眼睑下面一圈暗青色,粉底液都遮不住的憔悴。 坐了半天也没说几句话,整个人神色恹恹的。 与记忆里那个向来明媚张扬的姑娘有些对不上号。 她可是赵瑜,哪怕和谈了几年的男友分手也只是拉着她去KTV吼两嗓子《分手快乐》第二天就没事人一样该上班上班,该滑雪滑雪的人。 这几年她们联系甚少,不知不觉间竟也多了许多彼此不知道心事。 时间的横距在这一刻如此明显。 池橙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抬起的手臂落在赵瑜的肩头,“去,别说南京了,就算是东京西京也陪你去。” 电梯再次升上来,门打开,赵瑜挽过她的手臂,用力扣紧,点头说好。 次次相聚的终点都是同一个终点,星月。 只不过这次赵瑜只是点了杯鸡尾酒喝完就拉着池橙出了酒吧,忽然提议,“我们去坐渡轮吧,我想吹吹风。” 渡口离酒吧并不远,因着上次的经历,出门前池橙特意嘱咐过赵瑜,别自己开车过来。 所以眼下拦车过去也很方便。 “可以啊。” …… 地址是赵瑜报给司机的。 到了目的地池橙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哪是什么吹风,游船上下两三层,灯火辉煌,仅凭穿着也能看出那些来往的人是个什么身份。 赵瑜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带着讨好的语气,“朋友的饯行party,临时告诉我的,我想和你一起来,又怕你拒绝。” “她人很好的,而且也是A大毕业的,马上要去德国留学了。你也不用觉得尴尬或者紧张,反正咱俩就当借她个地儿,好好玩一场,怎么样?” 人都到这儿了,她怎么可能再拂了她的意。 池橙点点头,说:“可以啊,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船上人很多,项目也不少。 池橙只远远和赵瑜口中的朋友对视了一眼,甚至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就被赵瑜拉着去玩游戏了。 她们推开一间房间的门,里面的谈话声骤止。 一张张脸看过来,池橙莫名有些汗颜。 这样纸醉金迷的场合,他们竟然在玩扑克牌。 赵瑜倒是见怪不怪,物以类聚。 这船上什么人都有,有人摇着骰子喝酒到通宵,也有人一张铂金卡片夜访美女的床榻。 当然也有一些无聊到爆炸的“正经人士”,谈烦了生意经,躲在这里玩幼稚游戏。 “在玩什么,斗地主?”赵瑜捏过一张纸牌,朝座位下方的年轻男人促狭一笑,“不会玩儿这都能输吧?” 男人没理她,拍掉赵瑜的手臂,视线往她身后扫过。 和池橙目光相接。 他轻咳一声,问:“你朋友?” “废话。” 赵瑜拉池橙往里走,长沙发上有人让出些位置。 甫一坐下,刚刚问话的男人递过来两杯盛着金色酒液的杯子,“现在人多了,我们玩点儿别的吧?” 话问向赵瑜,眼神却落在池橙身上。 不加掩饰的,直白的一眼。 池橙垂眸,错开了。 “玩什么?”赵瑜把酒杯往前推了推,“我得问问我朋友?” 池橙抚平裙子上的压痕,说她都可以。 “那玩真心话大冒险。” 男人立马接话,场内安静了一瞬。 这个空隙池橙瞥见了微信里赵瑜发来的消息。 ——“他叫程嘉瑞,尚捷的太子爷,还在读书,没什么坏心眼,就一又菜又爱玩的幼稚鬼。” 她摁灭屏幕,一抬眼发现程嘉瑞还在看她。 旁边有人摆手说,无聊不玩。 附和声渐起。 池橙没开口。 “为什么不玩?”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灌进来几缕清风,池橙循声看过去。 蒋安琪一袭亮金色长裙,红唇勾起,笑容自在又妩媚。长发被风扬得乱了些,但丝毫不减她的魅力,反而更添了几分氛围感。 一如当年,还是那个出场即中心的大美女。 刚刚在甲板上对视的模糊面孔有了具体的轮廓,刻上五官。 只一瞬就把她的记忆拉回到七年前。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一声又一声清晰的响动,蒋安琪在长沙发的中心落了座。 她是今天的主角,大家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首当其冲的就是程嘉瑞,“玩儿,必须玩儿!” 池橙端起桌面的酒杯,抿了一口,口感有些烈,灼烧着喉咙。 她轻微皱眉。 这个空隙游戏已经开始了,圆盘上的指针颇为默契的为主角造势,直指向了蒋安琪。 “我选真心话吧。” “那就分享一件最难忘的事情吧?”沉寂不过一瞬,就有人接上了问题。 “最难忘的事情?”似乎是被问住了,蒋安琪单手托腮,停顿了片刻,“那应该是在大学。” “大二的时候,我在一个特别热闹的场合跟人表白,被拒绝了。人生第一次,挺难忘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池橙感觉这句话过后,蒋安琪看了她一眼。 沙发的对面是一块各色玻璃拼接而成的墙面,池橙搁下酒杯时无意扫过去一眼,玻璃镜面里她和她目光相撞。 蒋安琪淡淡一笑,平静地错开。 池橙的心里却因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卷起千层浪。 “不过也还好,后面兜兜转转还是圆了这个遗憾。” * 推翻重写了,所以只有两千字。 往后推,差的明天补上。 总觉得误会没解开前让他们在一起不太好,所以改了改。 晚安,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朋友: 说些事情 两件事。 一:付费章节请不要订阅,我已经把那几章重发了一遍。脑子一抽设置了收费,冷静下来感觉写的这点字数和内容拿来收费简直是消费诈骗。大家误买的可以微博找我退款哈(双倍退) 二:没有弃坑也不是故意要断更。这两天被我爸传染感冒了,反复发烧咳嗽,早上起来感觉像被七八个蒙面人套住麻袋狠狠揍了一顿一样,浑身疼。所以,抱歉,目前一天攒一点也只攒了一千多字实在没脸发出来。 最后,一件不算事的事,因为找了份实习工作。虽然只有一个月但我应该是有工资拿的,所以春节想给大家发红包。大概两百块钱左右的样子,也不多主要想分享一下第一次赚钱的喜悦。 写文到现在说了太多和故事无关的废话,以后尽量少讲话,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 祝大家开开心心,身体健康。 请你听我讲 5 9wt.com 那晚池橙几乎忘记自己是揣着怎样的心情回到公寓的。 她兀自喝了好几杯酒,整个人却异常清醒。 那些这段时间以来被她刻意封存遗忘的记忆,卷着尘土飞扬而来,呛得她几乎要掉下眼泪。 那一年,她第一次遇见陆闻舟。 被赵瑜拉着一起,挤在接不上话的包厢里,周围全是比她高一届的学长学姐。 他在哄笑声中陪她喝过一杯“交杯酒。” 也是同一天,她目睹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蒋安琪的告白。 那时候,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太好。 礼貌疏离,从内到外都漠然的一个人。 后来他送她去医务室,把她从冰冷的湖水里捞出来,教她怎么用最简单的方法完成老师交过来的素描作业,陪她喝酒,为她和闹事的酒徒打架…… 她以为他是有一点,哪怕只是一点喜欢她的。 所以才会死皮赖脸地跟着他,和他报名同一场比赛,约他看电影,为他加入校拉拉队,排练很久他喜欢的歌手的歌在万人瞩目的元旦晚会上唱给他。 ……夲伩首髮站:y uzhaiw uh.xy z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 池橙推开车门,披散的长发被风吹得遮住眼睛。她边往小区门前走边从口袋里掏出根头绳,随意松散了挽了个丸子头。 手机倏地一震。 池橙点开,是陆闻舟的微信,简短的两个字。 “看路。” 她下意识抬起眼,面前是空旷笔直的水泥路,毫无遮拦。 径直落进视线里的,是不远处的陆闻舟。 他没有在看手机,倚靠在车门前,神色淡淡地看过来。 池橙本想若无其事地越过他,可渡轮上蒋安琪的话一遍遍在她的脑海里反复播放,她还是停住了脚步。 “陆闻舟,我们谈谈。” 车内引擎开着,嗡嗡响。 陆闻舟提出去她公寓谈,被池橙拒绝。 “那你选个地方。” “就这儿,我就问几个问题。” …… 陆闻舟脸色并不好看,打火机在口袋里翻了一个又一个跟头,指节收紧又松开。 半晌,他才压着情绪开口,“既然说要谈谈,你总得给我理由吧?” “我不信你,这个理由可以吗?”池橙转头看他,狭小的空间里每一寸呼吸都清晰万分。 她紧盯着他,毫不退怯。 “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我喜欢你的时候,收到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是明明上一秒拉着我的手说你没有路可走了,下一秒干脆又果断地在小组名单上划掉我的名字。”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话术方式你可以一再用在不同的人身上,还是你就是很喜欢打个巴掌又给颗甜枣,训狗一样看我们冲你摇尾乞怜?” 连串的问句砸过来。 陆闻舟拧眉打断她,“什么你们我们的?池橙你给我说清楚。” 车窗开着,冷风呼呼灌进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他被她气着了,推了两场会议赶过来,站在公寓门口傻不愣登地等了近三个小时,就为了听她这一番训狗发言? “没什么好说的。” 池橙忽然就后悔了,后悔坐在这里为别人随口的一句话翻着陈年旧账,后悔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摇摆和不坚定。 “我们就到此为止。” 不管他陆闻舟有什么样的理由原因,过去他带给她的伤害都是真的,她曾在深夜里为他一句话,一个决定反复自我否定也是真的。 “因为蒋安琪,是不是?”池橙要去拉车门被陆闻舟制止住,手腕被他扣紧,压在座椅上。 “说话!” “我一个字没讲到和谁有关,你是怎么迅速判断出是因为她?”池橙也不惧他,清凉的眼神里透着几分讥讽和自嘲,她顿了顿,“还是,你本身就问心有愧?” 陆闻舟默了默,没接话。 他没办法开口说出自己拿周凛安的行程做交换跟赵瑜打探她的行踪。也没办法告诉她一个小时前蒋安琪跟他通了电话,调侃他今夜没有到场真是有够遗憾。 “我怎么就问心有愧了?你去我心里看了?” 他故意模糊重点在池橙眼里就是心虚逃避。 池橙垂首,对准那只桎梏住自己的手臂,用力咬了下去。 她成功挣脱开,从车内跳出去。 夜里风凉景静,池橙踩着斑驳的光影一步步往里走。 身后没有响动。 她故意把每句话都讲得很重,故意激他,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池橙累极了,这两天像是被谁从背后推着走过来的一样,每一步都不在预期内。钥匙转动着锁孔,她推开门踏进去,却合上门的一瞬腾空冒出只手臂拦在门缝间。 池橙没松手,也没再用力,撑着半扇门并不想放他进来。 可难抵力量的悬殊。 “疼。”黑暗里陆闻舟声音很轻,“你先把手松开。” 她犹豫的瞬间,陆闻舟掰开她的指节侧身“闯”进去。 “陆闻舟!”池橙大声呵斥道,“你再这样我报警了啊。” 陆闻舟听不见似的,揿开玄关处的灯,自顾自地在鞋柜里翻找拖鞋。 没找到。 视线扫过一圈,整齐有序地摆放着几双女式鞋。 他顿住,莫名心情大好。 转头看她,“好啊,你报警把我抓起来,罪名随你定。” “你有病吧?” 池橙抄起钥匙就朝他砸过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陆闻舟那只数次“受伤”的手腕关节处。 他也不恼,轻微蹙了蹙眉又没事人一样问她,“是有病,池医生给包扎一下?” 池橙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上他的脑回路。 也不想搞懂。 “陆闻舟,我认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是听不懂人话么?我们就到此为止,你行行好,别来打扰我了,好不好?” 不好。 “蒋安琪她已经结婚了。”陆闻舟弯腰捡起那串钥匙,很重的一串,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钥匙,以及一个黄澄澄的小橘子挂件。 “所以呢?你现在追上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痛失所爱,心有不甘的倒霉故事?” 他把钥匙攥紧在掌心,轻扯了下嘴角,“你要是不理我,那我真的是痛失所爱,心有不甘了。” 陆闻舟把钥匙搁上鞋柜上面,伸手去拉她的手腕,“听我说完,好吗?” “虽然我不知道你今天晚上听到了什么又想起了什么,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和蒋安琪没有任何工作以外的关系。”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那你为什么要对她的示好回应得模棱两可?”池橙顿了顿,她想起那天在图书馆听到的对话,一鼓作气,“为什么她问你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机会的时候,你表示说可以?” 很久远的记忆,如果不是她的眼神太过执拗,语气太过认真,陆闻舟可能根本想不起来她说的那个场景发生在何时何地。 “仅凭寥寥两句对话你就断定我是在面对她的示好摇摆不定,故意模棱两可?” 池橙偏过头,不看他。 当然不是,她也不是傻子。 那天从图书馆回去,冷静下来后她是想过要去找他问个清楚的。可人还没踏出宿舍楼,就在廊道里听见了蒋安琪的声音。 她挽着同行好友的手臂,高扬的马尾随着动作摇摆,好生惬意,“反正陆闻舟没有拒绝我就是往前迈出的一大步咯,我制定的可是长期计划。还有,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邀请名单我也拿到手了,这表明我可以加入他们小组一起比赛。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反正有信心。” “所以又是传言。” 陆闻舟听得眉头直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往前迈过一步,两人之间不过一拳的距离。陆闻舟垂首,唇间溢出一抹苦笑,“池橙,关于我的传言,还是听我讲比较好。” * 另一种答案 客厅里连灯都没开,唯一的光源来自玄关处,昏黄的一盏,照不亮整个屋子。 池橙抓过一只靠枕,头埋在上面,脑袋里像飞进只蜜蜂嗡嗡响个不停。 关于蒋安琪,关于那段记忆,她从陆闻舟这里得到了另一种答案。 一种,远在意料之外的答案。 蒋安琪是个漂亮且张扬的姑娘。 她向来坦荡大方,所以才能在那样人多口杂的包厢里不加掩饰地对陆闻舟表达喜欢。 即使被拒绝也只是消沉两天,转头就把注意力投到别人的身上。 “她喜欢陈屿,是我室友,也是那场辩论赛的总策划。” 说起来,还是陈屿先喜欢的蒋安琪。 只不过那时候蒋安琪一门心思都扑在了陆闻舟身上,陈屿又是个实在沉闷得可以的人。 别人追女孩,送花约吃饭约看电影,陈屿不。默默替人收集了一学期的新闻素材,不分白天黑夜地给蒋安琪参加的比赛投票,替她去上她翘掉的会点名的“水课”…… 可最后,即便是在整个宿舍的怂恿下,陈屿也只是给蒋安琪送了一张她一直想要但售罄的专辑。 “专辑上是有字啊还是里面的歌是你自己录的啊?就不能大大方方地站人家姑娘面前,认认真真讲一句,我喜欢你吗?” 面对室友怒其不争的发言,陈屿面无表情地把一摞书收拢放进书包,“没必要,她不喜欢我。” 清醒的,一锤定音。 “我刚回宿舍就听见了他和许川的对话。那晚在KTV的事情也被传到了陈屿那里,他删了蒋安琪的微信,社团也退了。” 后面的话陆闻舟没有继续说。 但事情发展池橙也能猜到大半。 无非是心比天高的大小姐看不上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打转的男生,在对方突然失望撤出后又恍然惊觉想要挽回和弥补的故事。 “所以,那天蒋安琪去图书馆堵你,只不过是想通过你进小组然后制造更多和陈屿相处的机会?” 陆闻舟微微点头,默认。 误会得以解开,但池橙并没有感到有多少开心。甚至,心里某处堵得更厉害。 她压着情绪问他,“那蒋安琪最后追到陈屿了吗?” “当然。” 他答得很快也很笃定。 在陆闻舟的认知里,陈屿喜欢蒋安琪,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怎么可能拒绝她? 池橙听罢抿了抿嘴角,极浅。 她移开和陆闻舟对视的目光,偏过去,落在柜子上的透明花瓶上,里面的花枯萎掉被她早上出门扔进了垃圾桶里,当下只空空地盛着半瓶水。 一只手撑上柜子的边缘,水波微漾。 “这结局挺合理的。” 良久,她才回答。 早上出门走得匆忙,阳台的窗户没拉严,这会儿有风吹进来,丝丝缕缕,带着寒意。 陆闻舟站在离她一臂远的位置,垂眸问她,“所以池橙,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那是今晚她第一次认真看他。 陆闻舟穿着裁剪合身的灰色西装,衬衫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扭到最上方。 再往上,是一双平静到漠然的眼睛。也许是灯光作祟,她此刻竟从这双眼睛里读到了几分温柔体贴。 池橙没接话,低头,看着他脚上不太合适的粉色拖鞋出神。 陆闻舟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重复:“可以吗?” “我没有在跟你吵架。”她吸了一口气,平静地看过去。 这话她说过两次,一次是现在,一次是陆闻舟拿画册给她。 但,效果已然不大相同。 陆闻舟条理清晰地驳回了她的观点,“我不信。不喜欢我为什么一再靠近我?为什么在意要在意蒋安琪说了什么?还有那天在公寓为什么要亲我,还有上上次……” “陆闻舟!” 她扬声打断他后面的话,“你给我出去,不要站在我家里,不要出现在我眼前。立刻!马上!滚蛋!” 她像只炸了毛的狮子,不管不顾推着他往门外走。 再用力拉上,反锁。 …… 手机震了一下,昏暗里再添一寸光。 池橙没看。 又过了两分钟,音乐声响起。 听了千百遍的前奏,此刻却犹为刺耳。 她捏了捏眉心,丢开靠枕,把手机捞回掌心。 看见来电显示后又重新丢回去。 不想听任何人说任何话。 铃声在第四遍响起停下后彻底停了,池橙脑袋里的小蜜蜂也不见了。 只剩清晰的两个字,和一双情绪难辨的眼睛。 “当然。” 其实刚才她差点就忍不住问他,你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喜欢我的吗。 因为习惯了身边总有一个有事没事都要跑他面前刷几遍存在感的小姑娘,所以在她一声不吭想离开后觉得不适应不自在,想方设法要给她“追”回来。 这份行为背后本身与喜欢无关。 只是作为利益既得者的一种占有欲在作祟。 像那支被折断根茎摆放在花瓶里的茉莉花。 他要的,只是留她在身边。 是这样吗。 好像不对。 但对的答案又是什么呢,池橙想不清。 越想越模糊,想到头疼越逼自己去想。 视线虚虚聚不上焦,墙角的行李箱和她隔空对望。 池橙起身,去收拾衣服。 渡轮上下来,赵瑜跟她确认了出发去南京的时间,明天下午。 时间紧凑点也挺好,她正好需要放空一下。 人是会变的 可能是太久没有和朋友出门玩,这一趟出行比池橙预想中要充实很多。 她用了几天休假加上周末,算下来可以在南京待个五六天。 时间充足,所以也逛得慢悠悠。 第一天只去了鸡鸣寺和先锋书店。 寺庙里人头攒动,她被赵瑜拉着往里走,跟风买了几条漂亮手串。 鸡鸣寺里求姻缘的人相对较多。 店家一口气推了好几种招桃花的手串给她,池橙静静听完,偏过头,视线扫过手串下方的小字,越过店家的安利,分别挑了几条代表平安、健康、学业以及辟邪消灾的。 出了寺门沿台阶往下走,她取出其中一条递给赵瑜。 赵瑜不太信这些东西,但池橙给她戴上的时候说,“感觉你也没什么特别想要追求的东西,那我就真诚地祝愿阿瑜健健康康,没有灾病叨扰。” 言辞恳切,眼神认真。 那双眼睛几乎一瞬间就把能把她拉回大学时期,那时候她们还是没有秘密没有隔阂,上厕所都要手挽手一起去的好朋友。 曾经池橙于她,也是不逊色家人一般的存在。 赵瑜摸了摸手腕上的珠子,极浅地抿了下唇,“谢谢。” 先锋书店里有一整面挂满各地游客的卡片。 有人祈愿平安,有人记录爱情,也有人勉励自己 …… 一页页看过去,似乎跟着文字参与了他人的故事的一部分。 赵瑜找店员要了纸和笔,递给池橙一张,“我们也写一张。” 池橙握着笔,视线正前方是笔锋遒劲的一句,“依旧喜欢他,纵然难越不周山,也绝不息鼓回岸。”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记忆深处某个眼神炙热的小女孩好像在看她。 她想起那个夜晚。 陆闻舟一路跟着她走到小区楼下,颓丧又可怜地拉她的手,说:“我没路了。池橙,我没路了,可以吗?” 积聚在胸口几天的郁闷,就这样被他一句话轻松吹散。 她伸出的手,落在他的后背。 新学期的第一场辩论赛,校方格外重视,配合参赛的社团一起在校园里进行了铺天盖地的宣传。 餐厅门口,操场入口,甚至教学楼门前随处可见拿着活动报名单的学生。 池橙也在上课的路上被塞过来一张,就业指导课上,老师的幻灯片切换了一页又一页。她听得昏昏欲睡,脑袋点地。 那张报名单刚好做铺垫,供她睡了个好觉。 一直到快下课,赵瑜拿笔戳醒了她,问她要不要去参加那个辩论赛。 池橙扯出那张皱巴巴的纸,仔细将活动内容读了一遍,没看见熟悉的名字。手一摊,摇头说不要。 赵瑜双手交叉撑着头,眼神多了几分玩味,“这样啊,我刚接水的时候听那群小女生说陆闻舟好像也是策划之一。看来我们池橙真的放下了,什么报名不报名表的,还不如睡一觉来得舒坦呢。是不是?” 下课铃应声响起。 赵瑜顺势揭走话题问她中午吃什么饭,池橙还陷在她那句陆闻舟也是策划之一的话里。 像终于从梦里醒来,她伸手就去抓赵瑜的书包,从里面翻出一张还算平整的报名表,“写完再去吃。” 如愿得到一声嘲笑,“出息!” “池橙同学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人家会拒绝你第一次,就会拒绝第二次第三次。别费心写完人家根本不选你,你多没面子?”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喜欢不喜欢他是我的事,他什么反应,不重要。哪怕是巍峨不周山,我也偏要勇闯。 池橙视线从那张卡纸上收回。 墨水在纸张上晕开了一个小蓝点,她顿了顿,而后落笔。 ——但我非愚公。 人都会变的。 毕业第二年,赵瑜没有留在南城。为躲避周凛安也为捋清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落荒而逃般跑到离家千里之外的边陲小镇。 小镇人少,晚上尤其安静,没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刚开始她总是整宿失眠,有时候想事情想到心里烦闷不得疏解,也会忍不住想要找朋友倾诉。 手机攥在手里,一遍遍拨,无论多少次传来的都是机械冰冷的女音,提醒她这个号码已被遗弃。 她怨过她的。 不管什么原因,赵瑜都觉得连最好的朋友都要隐瞒是不值得原谅的。 一直到第二年,她几乎快要忍耐够这样白开水一般的生活时,终于在某天早上接到一通越洋电话,池橙问她要不要来英国玩。 长久等待中,期盼早就被怨怼取代。 脱口而出的话根本没经过大脑。 “池橙,你别太自以为是了!凭什么你想不联系就不联系想找我就轻飘飘一句要不要来玩?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 晚上她们没有出门,点了外卖和酒水窝酒店里聊天。 赵瑜把白天拍的照片整理拼接好发到朋友圈,在设置屏蔽范围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公开可见。 不过一分钟,好几个人给她点了赞。 视线扫过某个熟悉的名字。 某个念头,几乎在一瞬间升起。 赵瑜点开那人对话框,手机调成静音。 池橙把头发挽起,开了两瓶啤酒,递过一瓶给她。 冰镇过的酒水带着凉意,冲淡口腔里的干涩感,赵瑜倒扣过屏幕,捞过一支酒杯,又给自己到了杯威士忌。 口感烈了很多。 她屈过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池橙解包装袋的手顿住,抬头,“怎么了?” “我有话说。”赵瑜顿了顿,“但是说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池橙点头示意她讲。 “你当初去英国,为什么要拉黑我的联系方式?” 房间内良久沉默,久到赵瑜一杯酒水见了底,几乎要放弃追问的时候,池橙才开口。 她说:“对不起。” 玻璃杯在桌面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响,赵瑜扯了扯嘴角,“我知道,要知晓别人的秘密,就意味着要剖开一部分自我。” 她撑着桌子从地毯上站起身坐到床边,借着高出几分的距离自上而下投去一眼,“我不讨厌我哥,相反,我很喜欢他。” 白色吊灯下,池橙坐得端正,眼神认真地看着她。 这句话说完,赵瑜如愿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一抹名为惊讶的情绪。 “就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我喜欢我哥。” …… 那些晦涩的难以启齿的秘密,跟着字句一起展开。 赵瑜说到最后,眼里有泪珠在闪动。 “这没什么,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而且……” “池橙,我不是想说这些。”赵瑜脚尖擦着地板,出声打断她,“这是我的秘密,我只分享给你。” “周凛安他有喜欢的人,不是我。他也不想见我,甚至为了躲避我的穷追不舍跑到了我听都没听说过的国外的一个小城市。” “我想问的是,你去英国是不是因为陆闻舟?和我不联系,是不是也是因为陆闻舟?” 她情绪有些失控,胸口跟着起伏波动。 池橙错开和她对视的目光,落到面前的酒杯上,她够过桌子上还剩半瓶的威士忌,倒满,吞了一大口。 “是。” “你还喜欢他?” “是。” “那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一杯酒很快见了底,池橙撑着还算清醒的脑袋斟酌着措辞。 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吗? 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压了回去。 她认真地想了又想,回答赵瑜:“因为他不喜欢我。或者说,他没那么喜欢我。我们也不是那种一定要在一起的关系,我心里有芥蒂,即使在一起也不会开心。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房间里安静了几舜,赵瑜翻过手机,点了挂断。 那晚她们挤在一张床上,肩膀贴着肩膀,聊到通宵。 接近天亮的时候,赵瑜穿过池橙的手臂,声音带着些哑,“反正橙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请你相信,我也是真的希望你幸福开心。” “我也是。” …… 也许是一晚上的长谈让许多误会得以化解,也许是中山码头和梧桐大道的景色太吸引人,之后的两天,她们完全沉浸在旅行的快乐中。 纯粹的快乐。 照片堆满相册。 最后一天,所有景点差不多都逛够了一遍,赵瑜告诉她南京也有星月酒吧,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池橙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 行李箱寄存在酒店前台。 她们拦下一辆出租车,在一路红灯中走走停停。 等待太过漫长,池橙视线从巨大的红绿灯牌转移到路旁的梧桐树上。 南京处处都是梧桐树,笔直修长,枝叶参天,一个个立在那里,像无畏的战士。 十分钟的车程,因着周末和红灯,一直用掉半个小时才抵达。 下车时起了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池橙感觉到有细小的雨滴落在了手臂。 前方一片灰蒙蒙,不像好兆头。 * 不好意思,这章男主好像消失了。 今天双更。 和你牵着手 酒喝到一半,赵瑜已经接了两次电话。 ——第一次是池橙问她要点什么,她手拢着听筒,边起身边往洗手间走边回她说,都可以。 ——第二次是一瓶Mojito见了底,她嘴里还含着酒水口齿不清地对电话那端的人说,再等等。 “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第三次电话铃响起,赵瑜瞥过一眼就滑向了拒接,池橙忍不住开口询问。 赵瑜先是一愣,目光往门口落去一眼,而后点头,“我有个朋友在南京,看见我朋友圈发的定位所以找我叙叙旧。” “可以啊,让她进来一起玩呗。如果你觉得不太方便的话,我可以去那边,你们聊完再叫我。”池橙不疑有他,手指向角落里的空位,端了酒杯正要走。 赵瑜拦住了她,“一起聊聊呗,反正你也认识。” 她也认识? 莫不是周凛安? 池橙把酒杯重新放回桌面,无所谓地点点头,“可以啊,我都OK。”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还没有到夜晚,酒吧里的人不太多,音乐也并不刺耳。舞台中央甚至是几个民谣歌手在拨弄着吉他唱《虚拟》。 很悠扬的曲调。 池橙坐在高高的圆凳上,脚尖点不到地面,空空晃着两条腿。 忽然视线一偏,撞见推门进来的人。 耳朵里,歌词正唱到那句。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你就在对岸等我勇敢。” 像宿命。 目光死死落在门口处。 陆闻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理了头发,利落干脆的板寸。南京的天气比南城更要热上几分,他身上依旧是繁琐又整齐的西装。 格格不入。 无端地,池橙的脑海里冒出了这四个字。 他似乎总有一种能把各种场合都变得沉默的本领。 他乡遇故知,本是人生一大幸事。 可此刻被人无端塞过来一支话筒,池橙却如坐针毡。 她侧过头,对始作俑者的赵瑜狠狠剜了一眼。 刚刚在酒吧场面实在有些难看。 她和陆闻舟僵持着,谁也没说第一句话。 酒瓶倒是多了一个又一个。 赵瑜看不下去,装模作样地问,有没有人想去唱歌。 “我不要。” 池橙把话筒扔回桌面,清脆的一声响。 昏暗中,陆闻舟看了她一眼。 他站起身,拿过那支被她扔掉的话筒,手里转了两圈。 包厢里很安静,池橙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又过了几秒,沉默终于被打断。 黑暗中,陆闻舟低沉的声线在跟着音乐哼唱。 池橙叉水果的空隙窥了一眼屏幕,歌词才滚动到第一句,他刚刚是在等前奏结束。 “还没好好的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 会更明白 什么是温柔 ……” 是王菲的《红豆》。 窗户外狂风乱作,那场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一下下拍着玻璃。 池橙感觉自己心里好像生出了许多藤蔓,它们缠绕着,攀爬着,直叫她呼吸都勉强。 包厢的门被打开又合上,赵瑜指着发亮的屏幕用口型告诉她,要接电话。 ——“我想和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被改掉的歌词也并不突兀,如果她没有在看显示屏的话。 像恐高的人突然从高空下坠,失去引力。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顶蔓延到脚尖,四肢百骸。池橙撑着沙发的边缘,朝歌声的来源处落去一眼。 意料中被他捕捉到。 高潮前的停顿,她紧盯着他开口,“你过来点,听不清。” 他先唱的歌。 不算她低头。 很轻很轻的一声笑。 但池橙听见了。 她有点想后悔,可是已经晚了。 耳边只有悠悠的伴奏声在响,身边位置陷下去一角。 距离那样近,陆闻舟目光灼灼。 他此刻大脑一片空白,来的路上打的腹稿像被谁摁下了格式化,只剩下唯一的指令,想亲她。 “不行,你把歌唱完。” 话筒被重新塞回他手里,陆闻舟就这看着她,把后面的歌词唱完。 “我有个问题,你是怎么说服赵瑜的?” 从那顿早餐,渡轮回去的那个夜晚,以及现在。赵瑜绝不是那种会无端出卖朋友的人。除非,诱饵足够大。 “我告诉了她周凛安的行程。” “我说过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没关系。” “我其实很讨厌你。” “我知道。” “你以后不许再随便找人套取我的信息,我不喜欢。” “好,听你的。” 池橙松开沙发边缘的手,环过陆闻舟的脖子,贴近他,“我只是见色起意。” 她在他的唇边蜻蜓点水般碰了碰,陆闻舟手指穿过她的发梢,掌心贴在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交缠在一起,他的领带擦过她的下巴,像微弱的电流。池橙拦了他一下,“不可以,我明天要赶飞机。” “……我知道。” 他也没想做什么,甚至连这个吻都在计划之外。 他是想好好谈话的。 “一会儿要签份合同,我定了今晚的飞机。” 难怪。 难怪会一身西装出现在酒吧。 …… 池橙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赵瑜已经还没睡,提溜着大眼睛看她,“结束了?” 池橙懒得跟她计较“泄密”的事情。 蹬了鞋,在行李箱里找出要换的衣服,往浴室走。 / 陆闻舟签完合同,伦敦室外的天还很亮。 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一落地就往会议地点赶,绷了一晚上的弦,此刻终于可以松了松。 他捏了捏眉心,捞过桌面的手机,点开微信看了眼。 置顶对话框里还停留在那天早上她莫名发过来的一条句号。 他的回复没有被回应。 陆闻舟盯着屏幕愣了会儿神,他现在和那些青春期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区别? 时时刻刻在意着她的反馈和评价,因为她患得患失。 他想起昨晚的吻,想起她靠近他时萦绕在身边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忽然又觉得,这种感觉也不赖。 反正,他的一颗心,早就在她那了。 陆闻舟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打火机和烟,敲出一支,点燃。 他望着眼前缭绕的一缕雾气出神。 从下午看见赵瑜的朋友圈,到接到那通自白电话,再到订机票,几乎是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犹豫的决定。 可在酒吧看见她,看见她平静移开和自己对视的目光,看见她自顾自饮酒,视他如空气,那份一鼓作气的冲动顿时散了个干净。 歌词是私心,也是真心。 他是来道歉的,准备了很多话,却还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她亲他的嘴巴,只是亲,一边亲还要一边重复着告诉他,她不会和他在一起。 真真是要命。 在记忆深处(上) 一支烟燃到了尾,陆闻舟一口也没动。 他将烟蒂扔进垃圾桶,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从二十几层的高楼往下俯瞰,行人如蝼蚁。 记不清这是他第多少次来伦敦了,各处的商厦街角他独自开车逛过无数遍,可依旧觉得冷清陌生。 他讨厌这个城市。 寡淡的餐食,变幻莫测的天气,冬风一吹,雾气笼罩着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 如果不是池橙,他几乎不会考虑在这里过久停留。 过去的四年里,凡是这边递过来的合同,他总是亲自跑过来一趟,逐次累积,渐成习惯。 他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天边最后一点金黄也散尽才回过神。手机屏幕亮了几次,页面还停留在最近通话上,陆闻舟视线自上而下扫过那些号码,最终还是打给了助理陈阳。 合同签完还有很多琐碎的收尾工作,但他已经不想去思考了。 飞机起飞前他看了眼时间,给池橙打电话,“我想见你。” 池橙刚睡醒,意识尚未回笼,被这句话问得有些懵,声音闷闷的,“你不是在国外?” “你开门。” 池橙没有怀疑,穿上拖鞋就跑去拉门,带起的风吹鼓睡衣的边缘,一路渗进皮肤里。 有点凉,也有点热。 走廊空空如也。 池橙背抵在门后,后知后觉。 这么几个小时都不够来回的,除非他陆闻舟长了翅膀,不然怎么也不可能这个点出现在她酒店房间的门口。 “骗子!” 电话那端很轻的一声笑,穿过听筒送到她的耳朵里。 像细细的电流,心头跟着颤动。 “再等我十二小时。” “做你的春秋大梦!” 机场人声嘈杂,陆闻舟手拢着听筒,剩下的话还没出口,就只接收到干脆直接的挂断提示音。 但,足够了。 二十几个小时连轴奔波的疲倦感在此刻一扫而空。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抿紧的嘴角无意识地往上勾起。 - 陆闻舟本想一落地就直奔池橙公寓去的,等待的过程太过煎熬,每分每秒都像被架着在火上烤。他实在太想看见她挂断电话后的表情,太想知道如果那一秒他真的出现在房间门口她会是什么反应。 可赵先和的电话拦住了他的脚步。 “你来趟医院,姑姑情况不太好。” 陆闻舟在病房外站了很久,身体好像和冰冷的墙壁融为一体,凉到指尖都发颤。 里面的争吵声透过房门传到外面。 ——“徐文清我告诉你,你想把淼淼从我这里抢走,除非我死!” ——“你给我滚!带着你所谓的朋友和策划给我滚!” ——“滚啊!” 砰! 又是玻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走廊里消毒水味道浓烈到呛鼻,他听不下去,可也迈不出脚步。 手机屏幕频繁亮起。 【赵先和:阿舟,你到了吗?】 【赵先和:我们实在劝不住她,昨天也是这样,最后没办法找医生打了镇定剂。】 握紧的手掌松开,赵舒云在看见突然走进来的人后,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眼睛里的惊讶明晃晃。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算真要打官司,我也……” 徐文清也及时刹住后面的话。 “阿舟。” 赵先和喊他。 陆闻舟像是没听见一样,平静地走到病床前,蹲下身子,拿起小桌上的药瓶查看,再按剂量倒出。 熟练地像做过千百次。 他抽了张纸巾把药片放好,视线扫过地面的碎渣,转头问赵先和,“还有水杯吗?” 病房里摆放的所有玻璃器皿几乎都被赵舒云砸了个干净,赵先和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小跑去前台取了纸杯递给他。 “我不会喝的!你们都是想害我!你们都想把我的孩子从我身边抢走!” 陆闻舟握着纸杯的手顿住,他抬眼,和赵舒云四目相对。 * 很短小,急匆匆码完,证明我没有坑呜呜,再等等求求。 在记忆深处(下) yehua6.com 很久。 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竟是意料之外的平静,“水凉了,我去换一杯。” 陆闻舟面无表情地略过徐文清和赵先和,走廊空空荡荡,每一步都畅行无阻。 洒出的热水烫到皮肤,他才惊觉自己手抖得厉害。 好像还是没办法做到毫不在意。 妈妈不是不会爱人,她只是不爱他。 九岁。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 hua5. c om 赵舒云和陆胜闹着要离婚,后者低声下气地哄她,“舒云,看在孩子的面子上,闻舟也快放学了,我们出去再聊,好不好?” 她冷淡的眼神扫过陆胜,“你以为拿孩子就能威胁的了我吗?你们俩,我一个都不在意。” 那天刚放学,他面对着敞开的家门,却没勇气往前再踏过一步。 十二岁。 赵先和来家里玩,赵舒云一脸慈爱地拿起他随手画的涂鸦,夸他真聪明。那是陆闻舟从未见到过的神情,他弹琴的手指顿住,开学就跟陆胜提出想找家画室学习。 二十岁。 喜欢的女孩来他的城市约他看电影,他被困在一片狼籍的家里,赵舒云对着他大声嘶吼,今天他敢踏出家门一步她就死给他看。 …… 太多太多。 真的不在意吗? 可那些画面清晰如昨,那些记忆深处的被刻意掩盖的伤痛,此刻放电影一般在脑海里滚动播放。 从医院出来后很长的一段路,陆闻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外面在下雨,不大,细细地落在他西装外套的肩头。 停下来才发现走到了一条完全陌生的路,各色的广告灯牌亮着明晃晃的光,不远处是新上映的电影宣传海报。 几个月前,他送池橙去电影院,自大又傲慢地告诉她,“虽然不是本地人,但也待了这么多年,路况还是很熟的。” 多可笑。 陆闻舟又想起那通电话。 想起池橙说就算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开心。 想起她的心有芥蒂。 好像从小到大,感情之外的所有事情,他都自信到自负。 当初因为赵舒云的一句话去学画画,不过两年,就把州市的相关奖项拿了个大满贯。 陆胜讥讽他玩物丧志,就会那点儿花架子,他也不屑与他争论,即使没有家里的帮助也能在商业领域拿到让人艳羡的机会。 唯有感情。 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毫无天分的乞丐,贫瘠到连正常的表达都做不到。 …… 不知不觉又往前多走了一段路,终于看见熟悉的字眼。 ——星月酒吧。 陆闻舟走进去,熟练地点了几杯酒水。 口感很烈,度数也不低,可偏偏就是醉不了。 他意识清明地看向周围,灯光下一片热闹。 舞池中央是一张张笑容灿烂的脸。 最角落的位置坐着个年轻姑娘,扎着马尾,正低头在平板上画画,屏幕上的光映着她专注而认真的眼睛。 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可能是他的眼神停留太久,原本低头构思的女孩突然抬眼,和他视线撞在一起。 短暂交锋。 她的眼睛里带着审视,还有不满。 陆闻舟顿住,带着歉意微微颔首,平静地错开。 好像终于有了些醉意。 屏幕无端地显示着通话时长,五分钟,不算太短的沉默,对方还没挂断。 他抄起座椅上的外套,走到安静些的门口,回她,“还没睡吗?” 池橙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有些莫名其妙,“陆闻舟,你飞晕了吧。” 她还在生气,气他骗她去开门。 陆闻舟轻靠在门边,朝外看,街道上车流人群都很密集,远处的大屏上滚动着今天的日期,五月一日晚八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是有点晕。 他捏了捏眉心,强打起精神回,“那你早点休息,别熬夜。” 那份迫切想要见到她的心情还在,只是,陆闻舟侧头看玻璃门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他已经近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眼周尽是疲态,领带也有些歪。 他把手机换到左手,掌心的汗珠被风吹得散了些,“电话是不小心摁错了,没什么事。” “哦。” 池橙没有挂断,她望着面前的摆放的饮料瓶发呆。 一小时前宋乔来找她,从一大袋子零食里掏出瓶汽水递给她,说:“分享好东西,可好喝了。” 她接过,静静转着包装上产品信息看。 宋乔挨着她坐下,“名字也很好听,对不对?” 好时节。 池橙点头,宋乔紧跟着补充,“橘绿橙黄好时节。” 宋乔不过待了两分钟就离开了,她只是拿她打掩护,实际目的是和同学出门玩。 池橙心知肚明,但也无意拆穿。 少了宋乔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不停,客厅静悄悄。 “陆闻舟。” 到底还是忍不住,池橙捞过那瓶印着驰骋商标的汽水,攥在手里,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瓶身,“你不是说想见我?” “地址。” 她沉声问。 良久,那边才回,“我去找你。” * 可以恢复日更啦(鞠躬 偏我来时不逢春 开门瞬间,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酒气。 池橙轻微皱了下眉。 像是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陆闻舟站在门外不足一米的位置,没再往前。 池橙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也顿住,目光落在他不太平整的衬衫领口,往下,是他们之间空出的距离。 “外面冷,进来吧。”僵持了两秒,她说。 刚下过一场雨,走廊外还有风,时不时卷来一阵,吹得人头疼。 …… “早知道你喝过了,我就不……” 他们并排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对面茶几上摆放着两支玻璃杯和一瓶已经起开的酒水。 淡蓝色的酒瓶倒映着两张神色淡淡的脸。 池橙话说到一半顿住。 陆闻舟伸手拿起酒瓶,往玻璃杯里倒酒,“没关系,陪你喝。” 他递过一支给她,轻轻碰了碰。 陆闻舟低头喝酒,却不看她。 从进门起,他好像都在有意躲避她的目光。 池橙搁下酒杯,说:“陆闻舟。” 男人落在酒水上的视线终于和她对接,“嗯?” “你有心事。” 语气不是在询问。 陆闻舟握住酒杯的手一顿,眼睛里有很多情绪,但最后也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这世道,谁还没几件心事?” “不一样。”池橙摇头。 她不是一定要打探他的心事秘密。 只是,人是她要见的,她不能对他的情绪装作视而不见。 即使作为朋友,也不能。 “那你想听什么?你说说看。”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陆闻舟搁了杯子,定定地看她,“你问。” “是不是因为赵阿姨?” 他打电话给她,让她再等他十二小时,却在飞机落地后莫名消失跑去酒吧买醉,还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她了解陆闻舟,他绝不是那种会为了工作忧心忡忡到这般地步的人,不然也不会晚上要签合同下午还能跑去南京找她。 结合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也只是在医院撞见赵舒云带女儿看病时目睹过他的失控。 所以,池橙猜测和赵舒云有关。 陆闻舟没有否认,只是移开了视线,自顾自又倒满一杯酒。 池橙也没再追问。 随意探究别人的家事,不合适。 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被她收起来放到电视墙角落的汽水瓶上,话题转移得多少有些刻意,“你们公司新推出的……” 话还未说完,陆闻舟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很轻,她尚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松开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的声音很沙哑,一字一句落进池橙的耳朵里,压抑得像被人掐住喉咙。 “我们家挺复杂的。” 她跟着掉进他的情绪里。 在那个还是父母主掌婚姻的年代,赵舒云却早早赶上自由恋爱的时代顺风车。 有钱有权的富家小姐和家世普通的创业青年,不可避免的遭到了家长的抵制。 赵舒云反抗过,他们不让她出门去见那个人,她就打破窗户,冒着摔断一条腿的风险去赴约。 但,男人眼里到底权钱的诱惑大过庸俗的情爱。 在赵父的各种威逼利诱下,那个男人选择了放弃。 远渡重洋,招呼都不打就丢下了赵舒云。 可她并未因此死心。 用尽人脉关系,打探到他去往的城市,不顾一切赶过去,看见的却是他揽着别的女人的肩膀,笑吟吟地收下旁人的祝福。 从国外回来后,她像是变了个人,一切皆听从家里的安排。 当时恰逢赵儒诚公司遭遇对家设计,不仅骨干职员被大量挖走,好些个大单的合作方也突然提出终止合作。 危机重重的时刻,是陆家主动找上门为其提供解决办法。但世界上哪有什么免费的午餐,他们提出的条件就是两家联姻。 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赵儒诚唯一的女儿和陆胜结婚。 赵舒云没有异议。 婚后生活平淡如水,但那也已经是他们度过最和谐的几年了。 日子本可以就这么过下去,只是在陆闻舟七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破这份平静,卷起的汹涌波浪至今难平。 “我其实有个妹妹,亲妹妹。” 话说到这里,陆闻舟眼神有些空,像陷进了某段久远的回忆里。 “她比我小五岁,特别可爱,也特别听话。很会哄人,谁都能哄得来。” 因为小姑娘的出生,家里多了很多欢笑,赵舒云也一改过去的冷淡态度,会在工作不忙的时候带他们俩兄妹出去购物游玩。 “我不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放学回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给他们打电话也没有人接,还是姑姑告诉我妹妹出事了。” 如果说失去爱女对赵舒云已经是万分沉重的打击,那么发现当初合力拆开她和初恋情人的人中就有陆胜时,她才彻底的崩溃掉。 所谓相敬如宾都是假的,雪中送炭也是假的。 所有一切,都是有心人蓄意为之。 “然后她承受不住,疯了。” 池橙回想为数不多几次和赵舒云的碰面,怎么也无法将那个笑容温和,打扮得体的女人和疯这个字联系起来。 她眼里的惊讶和疑惑那样明显。 陆闻舟倒是坦然,“就是你理解的,字面的意思。她患上了精神方面的疾病,经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会闹着自杀,乱摔东西,讲胡话。” 七岁。 池橙不敢想过去漫长的十几年的日子里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想起每一次目睹过的赵舒云和徐思淼相处的情景,一时竟觉得有几分可笑。 因为愧疚所以极力把对早逝孩子的爱投射到新的孩子身上,听着还真让人动容呢。 那另一个孩子呢? 那陆闻舟呢? 听完陆闻舟旁观者一般的叙述,心口像是被人用刀子用力剜去一角,她为他心疼,不知所措。 “其实她病情已经稳定很长一段时间了,今天可能只是意外。”陆闻舟看着她,很认真,很平静,“我没有很难过,只是时隔太久,有些不适应。” 骗子。 池橙在心里悄悄驳回他的话,伸出的手臂落在他的后背,“陆闻舟,没关系,我们已经长大了。” 我们拥有对自己人生高度的掌控权,我们不必背负他人的枷锁前行。 攻略城池(微h) 在过于沉重的情绪面前,言语总是太过单薄。 她只有用力,将他抱紧。 也许是酒精作祟,也许是这晚的陆闻舟太过可怜。 总之,池橙心软了。 她本来只是单纯的想和他见一面,把所有的事情掰开来谈个明白。 池橙松开手,没看他的眼睛,伸手就去解陆闻舟衬衫的扣子。 到第三颗,他才反应过来般摁住她的手。 陆闻舟:“你喝醉了。” 池橙依旧不看他,“没有,我很清醒。” 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他能清楚感知到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和上下轻颤的睫毛,陆闻舟喉结动了动,没松手。 他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说让她早点休息。 池橙终于看了他一眼,客厅的灯只开了一盏,她的眼睛里盛着昏黄的光线,却比灯还亮,“好啊,你陪我。” “陆闻舟,你陪我睡。” 陆闻舟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很久。 身下的某处隐隐有扬起的趋势,本能反应。 他没有回答。 喉咙里像是烧着一把火,半晌,才在她固执的目光里开口,“我先去洗漱。” 陆闻舟扯下松垮垮的领带,随意拎在手里,问她浴室在哪儿?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问话,池橙却没来由有些想笑。 但还是强忍着,给他指方向。 不过几分钟,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池橙拉开桌子最下一格的抽屉,取出里面的东西,起身前视线扫过桌面的酒瓶,她看了一眼,没动。 …… 身旁陷下去一块,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茉莉花香,靠近,肩膀碰到一起。 池橙转过身,侧躺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像看动物园里那些被锁住的狮子。 对危险有足够的把控,所以肆无忌惮。 陆闻舟被她看得不自在,那场火又卷着烧过来,直至寸草不生。 她攀上他的脖颈,舌头灵活地递进他口腔,交缠一起。 碰撞,辗转。 他想开口都没有机会。 房间里没开灯,他从她贴过来的愈加滚烫的皮肤上,猜测到她的变化。 算了。 陆闻舟压住她的肩膀,位置调换,目光相接。 他手掌攀上她胸前的两座高山,一直揉拧到山尖耸立,她抑制不住地轻哼出声。 家里没有他的衣服,刚取过的上门快件被她故意留在了客厅沙发上,此刻的陆闻舟只围着半截浴巾,腰腹以上完全敞露。 池橙的视线落在他修长的脖颈处,那里有一处凸起的青色经脉,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莫名的吸引力,池橙勾过陆闻舟的脖子,用力往下,得偿所愿地亲了上去。 也是同时,他的手指探过她身下的泥泞处。 准确落在阴蒂位置。 冷与热,陌生与更陌生。 双方都呼吸凝滞。 短暂沉默后,陆闻舟的指节一寸寸用力,打转,更多的水溢出。 另一只手桎梏着她的一侧山峰,低头,吻在了那耸立处。 池橙急促的呼吸落在他的肩颈处,陆闻舟也没停手,手指缓慢递进穴口,不断抽送,久违的异物进入让小穴猛地收紧,贴着他的手指,一下下。 她下意识抓紧床单。 陆闻舟一句话不讲,膝盖抵住她的一条腿,俯首,用舌头代替手指为她服务。 池橙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他的发梢擦过她大腿间,柔软的唇瓣贴着阴唇允吸,细密地扫过周围每一寸软肉,最后用舌尖抵开一路向前。 池橙忍不住腿根发颤。 她闭上眼睛,能感受到他在抽插的同时,大拇指以同样的速度覆在了她的阴蒂处,摁压打转。 “唔……” 身体像被细密的电流一并穿过,她极小声地呜咽了瞬。 如此反复数次,陆闻舟才抽回了沾满晶亮液体的手指,退出她。 他抽过床头的纸巾,边擦拭边看她。 过程中,池橙的衣服早已被他脱了个干净,此刻赤裸裸完全袒露在他面前。 看过去的每一处,都有他的印记。 陆闻舟满意地勾起嘴角,偏头,把纸巾投进垃圾桶,准备拉开两人的距离,可腿刚移开半寸,腰间的浴巾就被她伸手扯下。 昂扬的性器彻底暴露无遗,粗壮挺拔,上面还盘着淡青色的筋脉。 嗡地一下。 耳边像飞来一群蜜蜂。 池橙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做出如此举动,对上陆闻舟陡然沉下去的脸色时,她没来由的心脏漏去一拍。 “……干嘛这样看着我?都到这步了,难道你还要告诉我要早点休息吗?” 气极反笑,堆砌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崩盘,城墙俱裂。 陆闻舟深深看着她,“池橙,我没你想的那么冷静。” ^是的,我就是一个很贱很贱的小女孩…… 逃去蓝色宇宙(上) ——“池橙,我没你想的那么冷静。” 房间里太静了。 静到这句话像是平地砸了颗雷,她从心到身,都跟着颤动。 “我不懂。” 明明她整个人都在这里了,她的心意,她的决定,还不够明显吗? 陆闻舟到底在坚持什么? 罕见的,面前的男人表情微凛,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自在。 陆闻舟没接她的话。 只低头去亲她的嘴唇,池橙赌气偏过去,手臂无意压到被她藏在枕头下,因为刚才的各种混乱而袒露出的东西。 细碎的声响,黑暗里格外明显。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陆闻舟双手撑在床前,臂弯下的女孩突然紧盯着他看,皎洁如月光。 她捉过他的手腕,掰开指节,放进去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装袋。 陆闻舟定睛看了一眼,只一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像在热水里滚过一遍,灼烧着他。 “……” 他没有再给她解释的机会。 唇齿交缠,像在打架。 身下的力度也不减分毫,一下又一下,怒意昭彰。 ……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又一次。 “是你没有问都没有问我,就自顾自地认定……” “闭嘴!” 池橙真就闭嘴了。 她已经累到讲不出一句话。 - 第二天醒来,池橙意识回拢,伸手去探身边的位置,却摸了个空。 陆闻舟给她留了字条,贴在床头的手机上,很打眼的位置,像是生怕她忽略掉。 ——“合同出了点问题,临时要出趟差,后天回。给你定了早餐,记得吃。” 陆闻舟的字迹很工整,笔锋却犀利,纸张上是力透纸背的墨水痕迹。 池橙举着那张纸看了很久,有些恍惚。 她曾经给他写过信。 在撞见他和蒋安琪的对话前,赵瑜曾怂恿她给陆闻舟写情书。 她当时只讪讪笑着,说:“别了,我不敢。” “那是你男朋友欸,有什么好不敢的?” 是男朋友的话,当然不会不敢。 可惜,他不是。 寻常又不太寻常的一天,日月星河,所有一切都在为她的勇气披诚。 她在下课前不期然地收到陆闻舟的短信,“想不想去看海?” 当时距离辩论赛开始还有两周,长达一个月紧锣密鼓的筹备,让社团成员都直呼太累。 作为总策划人的陈屿手一挥,提议大家一起出去聚餐放松放松。 传统的k歌吃饭被大家吐槽无趣,几经商议,最终敲定去海边,看海、烧烤、爬山。 三天两晚。 时间足够长,彩排结束,一群人三三两两结伴同行,交谈声落进陆闻舟的耳朵里。 ——“我要和我男朋友一起,不能浪费这个浪漫的机会~” ——“那我也要嘿嘿。” 他站在报告厅的门边,听着这番对话,鬼使神差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池橙发短信。 各种群聊和无关紧要的内容挤满屏幕,她的对话框被淹没到了最底下,陆闻舟皱着眉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想!” 池橙几乎没有一秒犹豫就应下了他的邀请,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原来是他们的社团聚餐。 不过也只是消沉了一瞬,很快就在陆闻舟拉开后备箱给她拿行李箱时重新焕发生机。 “我自己可以的。” 因为陆闻舟告诉她时间应该有三天,所以池橙准备充分地给自己收拾了满满一个行李箱还外加一个手提袋和一个背包。 装车的时候陆闻舟在接电话,是司机帮她给这些东西放进去的。 此刻池橙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陆闻舟挡了回去。 他双手都被占满,还依旧神色自若地要她看路就行。 …… 海边景色很好,天气也够晴朗,大家遵循原先商量好的安排,在沙滩上架起烧烤架,准备边吃边看风景。 除了自带的食物外,有热情的男同学还跟附近的渔民买了一堆海鲜和鱼。 陈屿把一条条鱼在烤架上平铺开来,又一一刷上食用油和调味酱。 炭火烘烤着食物,鱼香味很快蔓延开来。 第一条陈屿拿给了池橙,表示这是对小学妹的欢迎。 耳边一阵哄笑声,池橙想推辞又觉不妥,飘忽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走过来的陆闻舟身上。 他收了手机,替她接过盘子。 解决完晚饭,大家各自回去各自的房间,散场时陆闻舟站在路边等了她好一会儿。 那些女同学太过热情,好奇的问题一个个抛出来,池橙根本抽不开身。 “所以,陆闻舟私下里也这样不苟言笑吗?” 最后一个问题池橙没有回答,发现陆闻舟还在等她时,她急匆匆地抓起手机就往酒店方向跑。 跑太快还差点摔倒,他手急眼快地拉住了她,“别急。” 回去路上经过一个岔路口,分出两条路。一条直达酒店,装了路灯,明亮而笔直。另一条通向无名山,枝叶掩映,昏昏暗暗。 池橙好奇地投去一眼,发现那条路上有结伴的学生正在前行。 “山顶有观星台,晚上可以看见很多星星,挺漂亮的。” 陆闻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低声解释。 “那我们也去吧?” “现在不行。” “为什么?” 灯光不明朗的位置,他的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 第一次这样亲密的触碰,尽管动作短暂到像错觉,可池橙还是难压心中的猎猎风声,长睫轻颤。 “晚上凉,先回去加些衣服。” “噢。” * 晚安 逃去蓝色宇宙(下) 池橙换了衣服出来,发现陆闻舟正等在门口。 酒店的走廊铺了厚厚的地毯,暖橘调的灯光照在上面,有种别样的寂静和温情。 陆闻舟一身黑色冲锋衣,轻靠在墙边,正低头拨弄一支打火机。 抛空,又落下。 说不清的心情,那一瞬,她感觉自己就像他手里的打火机。 “陆闻舟。”池橙开口喊他。 男人这才敛起神色,抬头看她,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细碎光影。 定睛看了两秒,唇边挂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很浅。 但池橙还是捕捉到了。 她有些莫名,“你笑什么啊?” 陆闻舟偏过视线,轻咳一声,“没什么。” 池橙很怕冷,白天一群人在一起玩闹时不觉得,到了晚上,风一吹,手指都是红的。 陆闻舟让她回去加衣服,她真就翻出了自己最保暖的几件衣服,毛衣外面还套了件羊羔外套,里里外外加起来,得有三四件。 为了不让头发卷进层层迭迭的衣服里,她特意扎了个丸子头,上面绑着根和赵瑜一起逛街买的头绳,装饰物是竖着耳朵的小白兔,特别乖。 后来过去很多年,陆闻舟每每回忆起大学生活,许多画面恍若梦境,轻飘飘就从脑海中掠走。唯独那个场景,像是被人用刀子篆刻在了他的记忆里,忘不掉。 ——她从酒店房间里出来,从阴影处走到灯光下,仰着头,认真又好奇地问,“你笑什么啊?” 她好像是他渴求却不能拥有的一抹阳光,是他丢失的一部分纯真,是他所有心动的开始。 “没什么那就走吧。” 可陆闻舟依旧没动,视线落在她垂在脖颈处的一缕头发上。他想伸出手帮她别过去,可想法还没来得及实践,池橙就已经越过他,“我刚问了你们社团的一个女孩,她说过了十点就不让去山上了。现在都快九点了。” 言下之意是他们得快点了。 见他迟迟未动,她走到一半又停下来,转过头,以眼神询问。 陆闻舟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 打火机被掌心的温度染得微微发烫,他脸色暗了暗,佯装平静,“没什么,走吧。” 那晚他们到底还是没能登上山顶看星星。 刚走到岔路口,山上就下来几个垂头丧气的学生,他们身后是神色严肃,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 “在山上放孔明灯,亏你们这群年轻人想得出来。再发现晚两分钟,恐怕整座山都给烧光了。” 工作人员话音落下,顺手就在上山的唯一入口处挂了禁止通行的牌子。 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 没看成星星,陆闻舟开车带她去了附近的纪念品超市。 很大的一个商店。 里面各种物件看得人眼花缭乱。 池橙左挑右选,最终拿了几张包装独特的明信片和信纸。 陆闻舟付钱的时候还忍不住打趣她,“怎么?不画画改当作家了?” 她那一点儿薄薄的脸皮,瞬间红了个透,但面上还是嘴硬着,“反正也不会写给你。” …… 回忆再往下,就是令人不太愉快的遗憾。 池橙不想被破坏此刻的好心情,穿好衣服,准备给赵瑜打电话。 从南京回来之后,说好到家发个消息招呼一声,但一天过去了,对话框里还是她发过去赵瑜没有回应的那条定位信息。 她还是没有给人打备注的习惯,左右不过那几个联系人,几乎都能背下来,手指划过屏幕上的一串串号码,停下。 那边刚结束一场会议,听筒里的第一声响动是钢笔放回桌面的啪嗒声。 “醒了?” 陆闻舟的声音落进耳朵,池橙愣了一瞬,定睛又看了眼屏幕,才发现自己打错了电话。 她靠在窗户前,手指卷着窗帘的一角,低低地嗯了一句,告诉他自己本来是要打给赵瑜的。 “你打不通的。” 池橙有些不解,“为什么?” 陆闻舟没有回,电话那端是有序的敲门声,咚咚两下,停顿后又响起。 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反正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我先处理点事情,忙完给你发微信。” “好。” 得到安全确认,池橙也没再追问。 只是坐在办公室里等待上课的空隙,她还是忍不住思绪飘荡。 在酒店房间的谈话再次涌进她的脑海里。 ——“我喜欢我哥。” 以及,在酒吧陆闻舟告诉她,用周凛安的行程同赵瑜做交换。 所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不久前自己刚回国的时候,他们还是兄友妹恭的模样。 还没等池橙想个明白,一抬头,就看见刚去阳台接电话的姜夏红着眼睛走过来。 她一直垂着头,神情恍惚到险些撞上一旁的桌角。 池橙意识到不对劲,伸手拉住了她,“你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大颗大颗落下的泪珠。 池橙站起身,拉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抽了纸巾递给姜夏。 这会儿正值课间,办公室里老师学生都多。姜夏抿着嘴,只是低头掉眼泪不讲话。 池橙同赵先和打了招呼,之后把姜夏带去了自己家里。 “池橙,我爸爸生病了,我妈打电话来说老家那里没办法治了,要转到南城来。” “一定是很严重才会转院的,严重到这个程度他们才打电话告诉我,可是我却一点办法没有。”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池橙,我要怎么办?” 话到最后,姜夏声音都在颤抖。 她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州市下边的一个县城。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原本也不缺钱,一路支持她读到研究生甚至出国留学了两年。 只不过在重大的疾病面前,饶是你有万贯家财也没用。 何况,姜家也不过是经营着一些小本生意。 “他一直不肯让我妈告诉我,其实半年前就发现不对劲了。每次打电话回去都是说腰疼而已,找两副膏药贴贴就好了。我爸年轻的时候在工厂上班,整天弓着腰检修机台,有些腰间盘突出,我也没当回事儿。谁知道……” 姜夏抓着池橙的袖子,声音渐渐小下去,眼神有些空洞。 “没事,你先别急,南城的医疗资源还是不错的。实在不行,我帮你问问我当医生的朋友,看看他能不能联系一些专业的医师,给叔叔好好检查检查。” 姜夏这才稳住了呼吸,像抓住了希望,“麻烦你了,橙橙。” 池橙登陆废弃很久的邮箱,在一堆广告里翻找沉嘉行的账号。 对池橙来讲,开口求人帮忙是件十分艰难的事。但此刻,她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等了十分钟,终于等到沉嘉行的回信。 “在的。198xxxxxxxx,这是我手机号,邮件不方便,电话讲。” 恰似枝头月 开门瞬间,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酒气。 池橙轻微皱了下眉。 像是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陆闻舟站在门外不足一米的位置,没再往前。 池橙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也顿住,目光落在他不太平整的衬衫领口,往下,是他们之间空出的距离。 “外面冷,进来吧。”僵持了两秒,她说。 刚下过一场雨,走廊外还有风,时不时卷来一阵,吹得人头疼。 …… “早知道你喝过了,我就不……” 他们并排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对面茶几上摆放着两支玻璃杯和一瓶已经起开的酒水。 淡蓝色的酒瓶倒映着两张神色淡淡的脸。 池橙话说到一半顿住。 陆闻舟伸手拿起酒瓶,往玻璃杯里倒酒,“没关系,陪你喝。” 他递过一支给她,轻轻碰了碰。 陆闻舟低头喝酒,却不看她。 从进门起,他好像都在有意躲避她的目光。 池橙搁下酒杯,说:“陆闻舟。” 男人落在酒水上的视线终于和她对接,“嗯?” “你有心事。” 语气不是在询问。 陆闻舟握住酒杯的手一顿,眼睛里有很多情绪,但最后也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这世道,谁还没几件心事?” “不一样。”池橙摇头。 她不是一定要打探他的心事秘密。 只是,人是她要见的,她不能对他的情绪装作视而不见。 即使作为朋友,也不能。 “那你想听什么?你说说看。”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陆闻舟搁了杯子,定定地看她,“你问。” “是不是因为赵阿姨?” 他打电话给她,让她再等他十二小时,却在飞机落地后莫名消失跑去酒吧买醉,还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她了解陆闻舟,他绝不是那种会为了工作忧心忡忡到这般地步的人,不然也不会晚上要签合同下午还能跑去南京找她。 结合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也只是在医院撞见赵舒云带女儿看病时目睹过他的失控。 所以,池橙猜测和赵舒云有关。 陆闻舟没有否认,只是移开了视线,自顾自又倒满一杯酒。 池橙也没再追问。 随意探究别人的家事,不合适。 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被她收起来放到电视墙角落的汽水瓶上,话题转移得多少有些刻意,“你们公司新推出的……” 话还未说完,陆闻舟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很轻,她尚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松开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的声音很沙哑,一字一句落进池橙的耳朵里,压抑得像被人掐住喉咙。 “我们家挺复杂的。” 她跟着掉进他的情绪里。 在那个还是父母主掌婚姻的年代,赵舒云却早早赶上自由恋爱的时代顺风车。 有钱有权的富家小姐和家世普通的创业青年,不可避免的遭到了家长的抵制。 赵舒云反抗过,他们不让她出门去见那个人,她就打破窗户,冒着摔断一条腿的风险去赴约。 但,男人眼里到底权钱的诱惑大过庸俗的情爱。 在赵父的各种威逼利诱下,那个男人选择了放弃。 远渡重洋,招呼都不打就丢下了赵舒云。 可她并未因此死心。 用尽人脉关系,打探到他去往的城市,不顾一切赶过去,看见的却是他揽着别的女人的肩膀,笑吟吟地收下旁人的祝福。 从国外回来后,她像是变了个人,一切皆听从家里的安排。 当时恰逢赵儒诚公司遭遇对家设计,不仅骨干职员被大量挖走,好些个大单的合作方也突然提出终止合作。 危机重重的时刻,是陆家主动找上门为其提供解决办法。但世界上哪有什么免费的午餐,他们提出的条件就是两家联姻。 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赵儒诚唯一的女儿和陆胜结婚。 赵舒云没有异议。 婚后生活平淡如水,但那也已经是他们度过最和谐的几年了。 日子本可以就这么过下去,只是在陆闻舟七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破这份平静,卷起的汹涌波浪至今难平。 “我其实有个妹妹,亲妹妹。” 话说到这里,陆闻舟眼神有些空,像陷进了某段久远的回忆里。 “她比我小五岁,特别可爱,也特别听话。很会哄人,谁都能哄得来。” 因为小姑娘的出生,家里多了很多欢笑,赵舒云也一改过去的冷淡态度,会在工作不忙的时候带他们俩兄妹出去购物游玩。 “我不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放学回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给他们打电话也没有人接,还是姑姑告诉我妹妹出事了。” 如果说失去爱女对赵舒云已经是万分沉重的打击,那么发现当初合力拆开她和初恋情人的人中就有陆胜时,她才彻底的崩溃掉。 所谓相敬如宾都是假的,雪中送炭也是假的。 所有一切,都是有心人蓄意为之。 “然后她承受不住,疯了。” 池橙回想为数不多几次和赵舒云的碰面,怎么也无法将那个笑容温和,打扮得体的女人和疯这个字联系起来。 她眼里的惊讶和疑惑那样明显。 陆闻舟倒是坦然,“就是你理解的,字面的意思。她患上了精神方面的疾病,经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会闹着自杀,乱摔东西,讲胡话。” 七岁。 池橙不敢想过去漫长的十几年的日子里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想起每一次目睹过的赵舒云和徐思淼相处的情景,一时竟觉得有几分可笑。 因为愧疚所以极力把对早逝孩子的爱投射到新的孩子身上,听着还真让人动容呢。 那另一个孩子呢? 那陆闻舟呢? 听完陆闻舟旁观者一般的叙述,心口像是被人用刀子用力剜去一角,她为他心疼,不知所措。 “其实她病情已经稳定很长一段时间了,今天可能只是意外。”陆闻舟看着她,很认真,很平静,“我没有很难过,只是时隔太久,有些不适应。” 骗子。 池橙在心里悄悄驳回他的话,伸出的手臂落在他的后背,“陆闻舟,没关系,我们已经长大了。” 我们拥有对自己人生高度的掌控权,我们不必背负他人的枷锁前行。 是不算清明(微h) 在过于沉重的情绪面前,言语总是太过单薄。 她只有用力,将他抱紧。 也许是酒精作祟,也许是这晚的陆闻舟太过可怜。 总之,池橙心软了。 她本来只是单纯的想和他见一面,把所有的事情掰开来谈个明白。 池橙松开手,没看他的眼睛,伸手就去解陆闻舟衬衫的扣子。 到第三颗,他才反应过来般摁住她的手。 陆闻舟:“你喝醉了。” 池橙依旧不看他,“没有,我很清醒。” 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他能清楚感知到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和上下轻颤的睫毛,陆闻舟喉结动了动,没松手。 他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说让她早点休息。 池橙终于看了他一眼,客厅的灯只开了一盏,她的眼睛里盛着昏黄的光线,却比灯还亮,“好啊,你陪我。” “陆闻舟,你陪我睡。” 陆闻舟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很久。 身下的某处隐隐有扬起的趋势,本能反应。 他没有回答。 喉咙里像是烧着一把火,半晌,才在她固执的目光里开口,“我先去洗漱。” 陆闻舟扯下松垮垮的领带,随意拎在手里,问她浴室在哪儿?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问话,池橙却没来由有些想笑。 但还是强忍着,给他指方向。 不过几分钟,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池橙拉开桌子最下一格的抽屉,取出里面的东西,起身前视线扫过桌面的酒瓶,她看了一眼,没动。 …… 身旁陷下去一块,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茉莉花香,靠近,肩膀碰到一起。 池橙转过身,侧躺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像看动物园里那些被锁住的狮子。 对危险有足够的把控,所以肆无忌惮。 陆闻舟被她看得不自在,那场火又卷着烧过来,直至寸草不生。 她攀上他的脖颈,舌头灵活地递进他口腔,交缠一起。 碰撞,辗转。 他想开口都没有机会。 房间里没开灯,他从她贴过来的愈加滚烫的皮肤上,猜测到她的变化。 算了。 陆闻舟压住她的肩膀,位置调换,目光相接。 他手掌攀上她胸前的两座高山,一直揉拧到山尖耸立,她抑制不住地轻哼出声。 家里没有他的衣服,刚取过的上门快件被她故意留在了客厅沙发上,此刻的陆闻舟只围着半截浴巾,腰腹以上完全敞露。 池橙的视线落在他修长的脖颈处,那里有一处凸起的青色经脉,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莫名的吸引力,池橙勾过陆闻舟的脖子,用力往下,得偿所愿地亲了上去。 也是同时,他的手指探过她身下的泥泞处。 准确落在阴蒂位置。 冷与热,陌生与更陌生。 双方都呼吸凝滞。 短暂沉默后,陆闻舟的指节一寸寸用力,打转,更多的水溢出。 另一只手桎梏着她的一侧山峰,低头,吻在了那耸立处。 池橙急促的呼吸落在他的肩颈处,陆闻舟也没停手,手指缓慢递进穴口,不断抽送,久违的异物进入让小穴猛地收紧,贴着他的手指,一下下。 她下意识抓紧床单。 陆闻舟一句话不讲,膝盖抵住她的一条腿,俯首,用舌头代替手指为她服务。 池橙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他的发梢擦过她大腿间,柔软的唇瓣贴着阴唇允吸,细密地扫过周围每一寸软肉,最后用舌尖抵开一路向前。 池橙忍不住腿根发颤。 她闭上眼睛,能感受到他在抽插的同时,大拇指以同样的速度覆在了她的阴蒂处,摁压打转。 “唔……” 身体像被细密的电流一并穿过,她极小声地呜咽了瞬。 如此反复数次,陆闻舟才抽回了沾满晶亮液体的手指,退出她。 他抽过床头的纸巾,边擦拭边看她。 过程中,池橙的衣服早已被他脱了个干净,此刻赤裸裸完全袒露在他面前。 看过去的每一处,都有他的印记。 陆闻舟满意地勾起嘴角,偏头,把纸巾投进垃圾桶,准备拉开两人的距离,可腿刚移开半寸,腰间的浴巾就被她伸手扯下。 昂扬的性器彻底暴露无遗,粗壮挺拔,上面还盘着淡青色的筋脉。 嗡地一下。 耳边像飞来一群蜜蜂。 池橙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做出如此举动,对上陆闻舟陡然沉下去的脸色时,她没来由的心脏漏去一拍。 “……干嘛这样看着我?都到这步了,难道你还要告诉我要早点休息吗?” 气极反笑,堆砌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崩盘,城墙俱裂。 陆闻舟深深看着她,“池橙,我没你想的那么冷静。” ^是的,我就是一个很贱很贱的小女孩…… (不是!!实际是我妈在门外说再不关灯睡觉就把我赶出家门呜呜……对不起,明天再见了只能。 最后宣传一句,微博有给大家准备的抽奖,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去蓝色宇宙 ——“池橙,我没你想的那么冷静。” 房间里太静了。 静到这句话像是平地砸了颗雷,她从心到身,都跟着颤动。 “我不懂。” 明明她整个人都在这里了,她的心意,她的决定,还不够明显吗? 陆闻舟到底在坚持什么? 罕见的,面前的男人表情微凛,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自在。 陆闻舟没接她的话。 只低头去亲她的嘴唇,池橙赌气偏过去,手臂无意压到被她藏在枕头下,因为刚才的各种混乱而袒露出的东西。 细碎的声响,黑暗里格外明显。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陆闻舟双手撑在床前,臂弯下的女孩突然紧盯着他看,皎洁如月光。 她捉过他的手腕,掰开指节,放进去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装袋。 陆闻舟定睛看了一眼,只一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像在热水里滚过一遍,灼烧着他。 “……” 他没有再给她解释的机会。 唇齿交缠,像在打架。 身下的力度也不减分毫,一下又一下,怒意昭彰。 ……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又一次。 “是你没有问都没有问我,就自顾自地认定……” “闭嘴!” 池橙真就闭嘴了。 她已经累到讲不出一句话。 - 第二天醒来,池橙意识回拢,伸手去探身边的位置,却摸了个空。 陆闻舟给她留了字条,贴在床头的手机上,很打眼的位置,像是生怕她忽略掉。 ——“合同出了点问题,临时要出趟差,后天回。给你定了早餐,记得吃。” 陆闻舟的字迹很工整,笔锋却犀利,纸张上是力透纸背的墨水痕迹。 池橙举着那张纸看了很久,有些恍惚。 她曾经给他写过信。 在撞见他和蒋安琪的对话前,赵瑜曾怂恿她给陆闻舟写情书。 她当时只讪讪笑着,说:“别了,我不敢。” “那是你男朋友欸,有什么好不敢的?” 是男朋友的话,当然不会不敢。 可惜,他不是。 寻常又不太寻常的一天,日月星河,所有一切都在为她的勇气披诚。 她在下课前不期然地收到陆闻舟的短信,“想不想去看海?” 当时距离辩论赛开始还有两周,长达一个月紧锣密鼓的筹备,让社团成员都直呼太累。 作为总策划人的陈屿手一挥,提议大家一起出去聚餐放松放松。 传统的k歌吃饭被大家吐槽无趣,几经商议,最终敲定去海边,看海、烧烤、爬山。 三天两晚。 时间足够长,彩排结束,一群人三三两两结伴同行,交谈声落进陆闻舟的耳朵里。 ——“我要和我男朋友一起,不能浪费这个浪漫的机会~” ——“那我也要嘿嘿。” 他站在报告厅的门边,听着这番对话,鬼使神差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池橙发短信。 各种群聊和无关紧要的内容挤满屏幕,她的对话框被淹没到了最底下,陆闻舟皱着眉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想!” 池橙几乎没有一秒犹豫就应下了他的邀请,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原来是他们的社团聚餐。 不过也只是消沉了一瞬,很快就在陆闻舟拉开后备箱给她拿行李箱时重新焕发生机。 “我自己可以的。” 因为陆闻舟告诉她时间应该有三天,所以池橙准备充分地给自己收拾了满满一个行李箱还外加一个手提袋和一个背包。 装车的时候陆闻舟在接电话,是司机帮她给这些东西放进去的。 此刻池橙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陆闻舟挡了回去。 他双手都被占满,还依旧神色自若地要她看路就行。 …… 海边景色很好,天气也够晴朗,大家遵循原先商量好的安排,在沙滩上架起烧烤架,准备边吃边看风景。 除了自带的食物外,有热情的男同学还跟附近的渔民买了一堆海鲜和鱼。 陈屿把一条条鱼在烤架上平铺开来,又一一刷上食用油和调味酱。 炭火烘烤着食物,鱼香味很快蔓延开来。 第一条陈屿拿给了池橙,表示这是对小学妹的欢迎。 耳边一阵哄笑声,池橙想推辞又觉不妥,飘忽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走过来的陆闻舟身上。 他收了手机,替她接过盘子。 解决完晚饭,大家各自回去各自的房间,散场时陆闻舟站在路边等了她好一会儿。 那些女同学太过热情,好奇的问题一个个抛出来,池橙根本抽不开身。 “所以,陆闻舟私下里也这样不苟言笑吗?” 最后一个问题池橙没有回答,发现陆闻舟还在等她时,她急匆匆地抓起手机就往酒店方向跑。 跑太快还差点摔倒,他手急眼快地拉住了她,“别急。” 回去路上经过一个岔路口,分出两条路。一条直达酒店,装了路灯,明亮而笔直。另一条通向无名山,枝叶掩映,昏昏暗暗。 池橙好奇地投去一眼,发现那条路上有结伴的学生正在前行。 “山顶有观星台,晚上可以看见很多星星,挺漂亮的。” 陆闻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低声解释。 “那我们也去吧?” “现在不行。” “为什么?” 灯光不明朗的位置,他的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 第一次这样亲密的触碰,尽管动作短暂到像错觉,可池橙还是难压心中的猎猎风声,长睫轻颤。 “晚上凉,先回去加些衣服。” “噢。” * 晚安 就听晚风吹(修) 池橙换了衣服出来,发现陆闻舟正等在门口。 酒店的走廊铺了厚厚的地毯,暖橘调的灯光照在上面,有种别样的寂静和温情。 陆闻舟一身黑色冲锋衣,轻靠在墙边,低眉顺目,正拨弄一支打火机。 抛空,又落下。 说不清的心情,那一瞬,她感觉自己就像他手里的打火机。 “陆闻舟。”池橙开口喊他。 男人这才敛起神色,抬头看她,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细碎光影。 定睛看了两秒,嘴角微微勾起。 很浅。 但池橙还是捕捉到了。 她有些莫名,“你笑什么啊?” 陆闻舟偏过视线,轻咳一声,“没什么。” 他们像是活在了两个季节。 说是回去加衣服,陆闻舟只在短袖外面套了件薄的冲锋衣。反观池橙,衬衫罩毛衣,外面还套了件羊羔外套,里里外外加起来,得有三四件。 她推了推他的手臂,“快走吧,夜里冷,一会儿该感冒了。” 陆闻舟终于忍不住,笑声溢出喉咙,目光扫过她层层迭迭的衣领,“这要感冒可是不容易啊。” 池橙又羞又恼,别过头去,生硬地转走话题,“我刚问了你们社团的一个女孩,她说过了十点就不让去山上了。现在都快九点了。” 言下之意是他们得快点了。 打火机被掌心的温度染得微微发烫,陆闻舟轻咳一声,佯装平静,“那快走吧。” 那晚他们到底还是没能登上山顶看星星。 刚走到岔路口,山上就下来几个垂头丧气的学生,他们身后是神色严肃,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 “在山上放孔明灯,亏你们这群年轻人想得出来。再发现晚两分钟,恐怕整座山都给烧光了。” 工作人员话音落下,顺手就在上山的唯一入口处挂了禁止通行的牌子。 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 没看成星星,陆闻舟开车带她去了附近的纪念品超市。 很大的一个商店。 里面各种物件看得人眼花缭乱。 池橙左挑右选,最终拿了几张包装独特的明信片和信纸。 陆闻舟付钱的时候还忍不住打趣她,“怎么?不画画改当作家了?” 她那一点儿薄薄的脸皮,瞬间红了个透,但面上还是嘴硬着,“反正也不会写给你。” …… 回忆再往下,就是令人不太愉快的遗憾。 池橙不想被破坏此刻的好心情,穿好衣服,准备给赵瑜打电话。 从南京回来之后,说好到家发个消息招呼一声,但一天过去了,对话框里还是她发过去赵瑜没有回应的那条定位信息。 她还是没有给人打备注的习惯,左右不过那几个联系人,几乎都能背下来,手指划过屏幕上的一串串号码,停下。 那边刚结束一场会议,听筒里的第一声响动是钢笔放回桌面的啪嗒声。 “醒了?” 陆闻舟的声音落进耳朵,池橙愣了一瞬,定睛又看了眼屏幕,才发现自己打错了电话。 她靠在窗户前,手指卷着窗帘的一角,低低地嗯了一句,告诉他自己本来是要打给赵瑜的。 “你打不通的。” 池橙有些不解,“为什么?” 陆闻舟没有回,电话那端是有序的敲门声,咚咚两下,停顿后又响起。 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反正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我先处理点事情,忙完给你发微信。” “好。” 得到安全确认,池橙也没再追问。 只是坐在办公室里等待上课的空隙,她还是忍不住思绪飘荡。 在酒店房间的谈话再次涌进她的脑海里。 ——“我喜欢我哥。” 以及,在南京的KTV,她问陆闻舟到底怎么说服赵瑜的,他的回答。 ——“我拿周凛安的行程和她做了交换。” 太不寻常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周凛安都不愿见赵瑜。 明明不久前自己刚回国的时候,他们还是兄友妹恭的模样。 还没等池橙想个明白,一抬头,就看见刚去阳台接电话的姜夏红着眼睛走过来。 她一直垂着头,神情恍惚到险些撞上一旁的桌角。 池橙意识到不对劲,伸手拉住了她,“你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大颗大颗落下的泪珠。 池橙站起身,拉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抽了纸巾递给姜夏。 这会儿正值课间,办公室里老师学生都多。姜夏抿着嘴,只是低头掉眼泪不讲话。 池橙同赵先和打了招呼,之后把姜夏带去了自己家里。 “池橙,我爸爸生病了,我妈打电话来说老家那里没办法治了,要转到南城来。” “一定是很严重才会转院的,严重到这个程度他们才打电话告诉我,可是我却一点办法没有。”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池橙,我要怎么办?” 话到最后,姜夏声音都在颤抖。 她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州市下边的一个县城。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原本也不缺钱,一路支持她读到研究生甚至出国留学了两年。 只不过在重大的疾病面前,饶是你有万贯家财也没用。 何况,姜家也不过是经营着一些小本生意。 “他一直不肯让我妈告诉我,其实半年前就发现不对劲了。有时候打电话回去,我妈就说他最近总是说看不清东西,我以为他是上了年纪有些老花眼,就没当回事。谁知道……” 姜夏抓着池橙的袖子,声音渐渐小下去,眼神有些空洞。 同事间的分享到这里已经算有些越界,池橙不是个喜欢插手别人家事的人。 她起身倒了杯热水给姜夏,安慰的话说多了也难免重复,池橙一时有些语塞。 热水蒸腾着雾气,池橙目光下移,落在姜夏满是月牙的掌心,边缘泛红。 “前段时间如果不是他突然晕倒在店门口,去医院检查确诊了是脑梗,我现在也不知道……” 脑梗。 池卫东弥留之际的画面猛地跳进她的脑海里,视线像是掉了帧,她直直地看着姜夏。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别急,我认识一个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不确定叔叔的病情发展到哪一步了,但据我所知这不是无药可医的绝症,我可以试试看帮你问问。” 姜夏这才稳住了呼吸,像抓住了最后的一丝希望,“谢谢你,橙橙。能帮着看看就行了,哪怕只是看看。” 池橙拍拍姜夏的手背,把晾凉的水杯放进她的掌心,“你先喝点儿水,我去找找他的联系方式。” 池橙登陆废弃很久的邮箱,在一堆广告里翻找沉嘉行的账号。 对池橙来讲,开口求人帮忙是件十分艰难的事。但此刻,她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等了十分钟,终于等到沉嘉行的回信。 “在的。198xxxxxxxx,这是我手机号,邮件不方便,电话讲。” 难过也抱紧你 就这样,沉嘉行的电话号码时隔两年,再次出现在了池橙的通讯录中。 她掰指头就能数过来的联系人里又多了一位。 晚上送走姜夏,池橙从酒柜里拿出昨晚没喝完的半瓶酒,刚倒满一杯,手机就弹出了陆闻舟的消息。 问她有没有吃饭。 为了安抚姜夏的情绪,她今天把冰箱里所有的食材都翻了出来,倾尽全力做了一大桌子菜。 虽然成效甚微,但在她的劝诫下,对方好歹也吃了点东西。 池橙想起池卫东生病的那年。 她远在异国他乡,再难,也有舅舅陪着一起。看不懂的专业术语和各种病例报告,还有沉嘉行给她做翻译。 可姜夏没有。 在姜夏哭着拉她的袖口说,我该怎么办时,池橙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年坐在医院长椅上掩面哭泣的自己。 她无处倾诉,想联系的人不能联系。 池橙明白那种无助。 明白一个女儿面对生病的父亲,恨自己无能无力的感受。 所以几乎没有犹豫,甚至没有过多思考,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沉嘉行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或许有办法。 至少,他能帮忙看看,哪怕只是看看。 池橙转着酒杯思绪飘荡,茶几上的屏幕暗下去。 她抿下一口,蹬了鞋,整个人缩在沙发里。 沉嘉行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他问明天有没有时间,可以让她朋友带着爸爸去医院先拍个片子看看情况。 届时也好探讨治疗方案。 也是这会儿,池橙意识到不太方便的地方,她思忖着,用微信问姜夏需不需要把沉嘉行的号码发给她,这样也方便他们更好的沟通。 姜夏表示可以,顺带着又是一通感谢。 池橙淡淡地读完那些文字,敲下,不用客气。 停顿太久,沉嘉行重复了刚才的问题,微信那端姜夏发来消息称,她爸爸明天就到南城了。 “有时间。”她顿了顿,“沉嘉行,明天检查结束,我请你吃顿饭吧?” 电话那头沉嘉行低低笑出声,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这么多年了,怎么你表达感谢的方式还是只有这一套,俗不俗啊?” 一句话,又让池橙想起那年,她用一顿饭委婉拒绝沉嘉行的事情。 此刻被点明心思,即使过去多年,池橙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她把头埋进膝盖,声音低到不能再低,“……我本来就是个俗人啊。” “没有,我开玩笑的。” 良久,沉嘉行才在这通电话结束前回她。 这是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通过最长的一次电话。 恍若隔世。 / 札幌时间比南城也只差了一个小时,此刻玻璃窗上正倒映着各色的灯火。 陆闻舟处理完手边的文件,看了眼钟表上的时间。尚不到九点。 他从抽屉拿出手机,置顶的对话框里还停留在他问她有没有吃饭。 陆闻舟想起白天池橙问他为什么赵瑜不会接她电话,自己似乎答应了忙完会告诉她。没有过多的犹豫,他点开通讯录,熟练找到池橙的号码。 没承想,竟然在忙线中。 重复数次,始终占线。 退出页面前,视线无意扫过最近一条通话记录。 备注是沉嘉行。 前不久沉嘉行跟他说打算就留在国内发展了,所以新换了南城的手机号,要他记得存一下。 情敌也好,朋友也罢,一串数字而已。 陆闻舟没有推辞。 合上屏幕前助理陈阳敲开了办公室的门,神色严肃,“陆总,孙经理发邮件来说,驰骋汽水的新品,出了点问题。” 陆闻舟很看重这个新产品,从当初签合同开始,每一步都亲力亲为。 这次推出的新款橙子汽水,更是他亲自飞去伦敦和合作商面谈,为保证品质,不惜提高预算也要对方透明化生产流程。 只是这次问题并不是出在品控上。 “有匿名网友在微博上传了自己一年前的手稿设计图和‘好时节'的包装对比。言之凿凿,说我们抄袭。” 陆闻舟翻了翻陈阳整理出来的资料,没说什么,视线继而落回手机屏幕上,通知栏有一条微信消息提示。 【池橙:“吃过了,你呢?”】 短暂停留两秒,而后抬头看陈阳,“你现在回南城,去新春路29号,帮我取个东西,具体我发你邮箱。” 陈阳点头,正要离开,想到什么似的又顿住,迟疑道:“不需要准备律师函什么的吗?” 陆闻舟合上文件,笃定,“不用。” 应对这点儿小伎俩,动用法务部都算是资源浪费。 助理走后,陆闻舟给远在阿拉斯加的周凛安拨去了电话,意料之外竟然接通了。 “我以为你打算就此避世隐居了呢?” 面对好友的调侃,周凛安倒是坦然,“说实话,还真有这个想法。” “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想好心劝你一句,别玩脱了手,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已经来不及了。 周凛安转头看了看沙发上蜷缩的女孩,脑海里全是刚刚她推开酒店房门,几近疯狂地朝他砸东西的模样。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未来临,赵瑜发泄一通后,整个人像被剪断线条的木偶,颓丧又委屈地问他,“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啊?” 什么孙子兵法,什么三十六计,他恨不能立刻就统统丢掉,只想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把人搂进怀抱里。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有分寸。”周凛安取过衣架上的外套,走到沙发边,给女孩盖上。黑暗中,她的眼睫动了动,他几乎呼吸一滞,观察了两秒才发现她只是陷进了梦里。 你知我多少 电话那端,陆闻舟没接话。 他其实对这对兄妹的爱恨情仇并无兴趣,打这通电话的最初目的也不是为了关心他们的恋爱进度,不过是有人担心朋友,非找他要个答案。 ——“我有分寸。” “那就行。” 通话结束,陆闻舟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刷完微博上池橙发的那些碎碎念,终于记起陈阳拿来的那些材料。 随意地翻看了两页,手法是拙劣,但意图昭昭。 陆闻舟看着那张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稿图,某个念头忽然涌进脑海。 既然对方送上门来,他何不将计就计,让这把火烧得更烈些呢- 池橙接到姜夏的电话是在一周后。 说姜父的病情不算太严重,可以通过手术切除一部分脑组织,达到减压的效果。 她声音颤抖着,激动又开心地表示,一定要请池橙和沉医生吃顿饭,当面感谢。 池橙本想拒绝,她无意与沉嘉行这位“伪前任”有更多的接触,当初以沉嘉行为借口一再拒绝陆闻舟,也不过是为了让后者死心而已。 可架不住姜夏一再坚持。 ——“沉医生是你的朋友,我怕我单独约,他不会同意。而且你不在,我害怕自己讲话失了分寸,也怕拿不准沉医生喜欢什么口味的菜。” “好吧,你把地址发我,我上完课打车过去。” 只是池橙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在同一家餐厅撞见陆闻舟。 他们已经一周没有联系了。 那天和沉嘉行结束通话后,池橙酒劲上来,洗漱完就倒床睡觉了,第二天醒来才后知后觉给陆闻舟回了个早。 到现在,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发的那个早上面。 她猜测他是工作忙没看见,等了两天后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池橙喝了好些酒,她本就喜欢饮酒,何况是在这样开心的场合,便更加没有拘束。此刻酒精冲撞着大脑,眼眶显得有些红,她看见陆闻舟把烟盒装回口袋里,只是隔着些距离,看不清表情。 如果是在大学时候,她一定会开心地小跑着上前,热切地喊他,说句好巧啊。 但现在已经不会。 场景和那年海边游玩时的酒店走廊一般无二,只不过当下角色调换。 换她站在过道的尽头,看他一步步走向她。 二楼的包厢里只有两桌食客,池橙的身后是半掩的门,里面的交谈声清晰可闻。 一盏盏暖调的灯光照亮昏寂的走廊,在他的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 陆闻舟声音淡淡的,问:“什么时候结束?” 池橙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饭局。 “应该还得一个小时吧,才开始没多久。” 他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那我在楼下等你。” 沉嘉行他们还在里面聊天,池橙本能想要开口拒绝,但陆闻舟堵住了她的后面的话,“你不是想知道赵瑜最近怎么了吗?这里不方便聊。” 池橙出来时,外面刚下过一场雨,餐厅的台阶上积满雨水。池橙拎起裙摆,一步步,不疾不徐地往下走。 陆闻舟的车就停在对面的路边,车窗半降。 距离不远,他就坐在车里注视她,看她跟随人群过斑马线,披散的头发被风扬起。 发丝遮挡住池橙的视线,也遮挡住本该出现在她眼睛里的陆闻舟。 一直到她拉开车门坐下。 这才注意到陆闻舟的目光,沉沉地,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依旧怕冷,出门前手机提示今天会有大雨到暴雨,温度比前两日要低四五度。所以池橙特意带了件外套,此刻正穿在身上。 反观陆闻舟,唯一一件衬衫,袖口还卷至手腕处,车内空调呼呼往外冒着风。 “有这么冷吗?”他视线落在她扣到领口最上方的衣扣上,说话的同时,抬手关掉了空调。 “最近下班比较晚,室内外温差太大,受不住。”池橙边回他,边低头整理落座时堆满皱褶的裙摆。 “那以后工作结束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陆闻舟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池橙却在这句话里变了脸色,她肃然地将他望着,“不用,我自己可以。” 陆闻舟有些莫名,他思忖了两秒,说:“或者我让司机去接你。” “陆闻舟,我没有那么矫情,几步路而已。何况,我新租的公寓离学校也不远。”她顿了顿,“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生来就站在金字塔顶端,不知疾苦。” 后面那句话池橙讲得很轻,像呓语。 陆闻舟听见了,如同那次她在星月打错电话,说快来接她,也是这般含糊不清的吐词,可他几乎不需要仔细辨认,就听懂了她要传达的意思。 “我不知疾苦?”陆闻舟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敲着,有些好笑地转过头,“我创业的时候,某人还不知道在学校里做什么呢?” “你创业的时候我还没有毕业。”根本不在一个频道,池橙甚至有些后悔聊到这个话题。 就如同他根本不会注意这个城市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车通勤,有事可做。 “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依靠家里,哪怕是自己出来创业开公司,也有家里兜底扶持?”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陆闻舟告诉池橙,他从上大学后,陆胜就对他采取了完全放任的态度。父子俩唯一一次联系,还是由赵舒云做桥梁,让他放弃画画这条路,去家里的公司实习。 他自然不肯,结果被陆胜指着鼻子骂没出息,离了陆家的光环他什么也不是。 甚至在得知陆闻舟有意创业时,亲自下场,搅和了他好不容易拉来的投资。 “他就是想逼我回去,但投资商那么多,大的拉不到小的还没有吗,国内的不行就找国外的。我一个赤手空拳的人,还会怕他?” 那段父子相斗,兵不血刃的日子,陆闻舟讲起来,竟有几分快意自在。 即使没有家里的帮助,靠他自己,也有打得出名头的画室和作品,不可能一点投资拉不到。 难的是设计理念和技术。 最开始为了学到些真东西,他和周凛安一起去了日本,分别进了两家在该产品上颇具规模的企业,当学徒。 没有资历,也没有背景,他常常被拒之重要会议的门外。关键的图纸手稿也不会经过他的眼睛。 “反正就厚着脸皮去问呗,翻垃圾桶找他们碎掉的图纸,给前辈跑腿搬家,买早晚餐。” 话到这里,池橙已经被惊到讲不出话。她想象不出陆闻舟给人跑腿服务的样子,一时愣在那里。 陆闻舟从后排拎过一瓶汽水,单手压上瓶口,屈过手指,一顶,开了。 他将汽水递给她,语调平静,“怎么?很惊讶?” 池橙微微点头。 是很惊讶。在她的心里早就给他扣上了有钱人家随性公子哥的帽子。 陆闻舟清楚,所以也不做追问。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他没有忘记自己喊她上车时的理由。 “赵瑜去了阿拉斯加,不出意外,暂时不会回来。” 周凛安最近看上了一个旅游项目,和那边的公司有合作,恰好前段时间被赵瑜刺激到,索性手机一关,跑去了那里散心。如果不是还需要接收公司的信息,他恐怕连他的电话也都一并屏蔽。 “人没事就好。”池橙松了口气,她还想问赵瑜和周凛安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又拿不准关于他们兄妹的关系陆闻舟知道多少,想了想还是作罢。 * 很想很想你 “你还有什么事吗?” 路边停不了太久车,他们交谈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收获了几次鸣笛声。 池橙抽了张纸巾擦干手心的汗,陆闻舟关了车窗,此刻她的外套确实显得有些多余,“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有事。” “那你说。” 陆闻舟偏过头,目光灼灼,“我很想你。” 憋了一路的情绪在这一刻,在这句话里,终于划破了一个口子。纵使她有铜墙铁壁又怎样,他单枪匹马也能登过城楼。 纸巾在掌心团成一团,池橙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像小时候看见妈妈送走心爱的玩具给亲戚家小孩,还要拍拍她的脑袋说很爱她一样,语气认真地反驳,“你才没有。” 如果你真的很想我,为什么不联系我呢? 那一杯杯的酒水,好像到此刻才被吸收掉,顺着血管输送到神经,终于让她感受到醉意。 陆闻舟没说话,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点开对话框,递到她掌心,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你自己看。” 池橙茫然地看过去。 屏幕上是晃眼的,一句接一句的系统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就收了。” 细微的记忆被猛地唤醒。 自从那次从赵瑜那里知道了她的公寓住址后,陆闻舟几乎每天都会给她订餐。 有时候下班回去,已经吃过饭,看见放在门边的食盒难免觉得浪费。 她给他打电话,想说不用再送,可电话铃声从头响到尾都没人接听。等了半小时,再拨过去,终于接通了,电话那端却是一个女声。 语调轻快地问她是谁,有什么事。 又一道喇叭声响起,陆闻舟启动了引擎,开到空旷位置,停下。 “所以你就拉黑我?” 幼稚的行为被人当面提起,池橙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是又怎么样?你要真想联系我,有的是办法,你就是不想!” 几天不见,某人颠倒黑白,反咬一口的功底倒是愈发厉害。陆闻舟听得眉头直跳。 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并不想和她吵架。 “是。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不联系你,不该随意把手机丢给别人,害你吃……误会。” 他讲话的时候目光也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饶是和那些高层开会时,也没有这般谨慎,反复斟酌每一句措辞。 “也不是别人,是我外甥女。人才上高一。她爸妈管得严,平时不让玩手机。我也没想做‘帮凶',答应只给她十分钟登微信回同学信息,谁知道,上楼拿个电脑的功夫,你就打电话过来了。等我……” “打住。我对你们家的家庭教育不感兴趣。” 绕着绕着又要绕回她拉黑他的事情上了,池橙忙不迭出声制止。 “那你感兴趣什么?你说说看。” 陆闻舟黑漆漆的眸子紧盯着她,语气认真到仿佛他们在交流什么重要的收购案。 不过,池橙还真有感兴趣的事情想问。 她先试探了一下,“问什么你都会回答吗?” 在得到他的点头肯定后,池橙清了清嗓子,一鼓作气,“你用不用微博?” 今天的饭局上,除了姜夏贯穿全场的感谢词,池橙听得最多的,是沉嘉行一口一句陆闻舟。 最开始,他没有明着提,只是在服务员端上酒水时,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一句,“你们这里有没有汽水?就是最近很火的那个,包装很新颖的橙子汽水。” 陆闻舟应该投了不少广告,各大商场超市都有那款汽水的身影。服务员反应了一会儿,当即明白了沉嘉行的需求,“有,这就给您拿。” 可饮料上了桌,沉嘉行却不急着开,捞过一瓶,偏头看她,兜着圈子讲话,“你们这些学画画的,审美就是好,包装设计得很不错嘛。” 第二次在他的口中听到“包装”二字,池橙难免留下几分印象。她循着沉嘉行的目光看过去,认同地点头,“是好看。” 春水映梨花。 “这汽水是陆闻舟公司的吧?” 那点微弱的醉意在听见陆闻舟三个字时彻底散了个干净,池橙有些警觉,“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早上刷微博看见了网友的讨论,好奇。” 沉嘉行神色淡淡的,语气平静的像是真的对朋友公司的产品感到好奇。 如果,池橙没有看见那条微博的话,她真会这样认为。 “有。” 沉默半晌,陆闻舟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只是不常用。” “那你最近有登录吗?” 她的眼睛很漂亮,瞳孔是深深的黑色,像融进夜色中的湖泊。可只消一眼,他就能看透那片澄澈湖底蕴藏了些什么。 陆闻舟有些好笑。有些东西不是非要他自己亲眼看见才能了解到,不然要那些员工做什么? 但,难得这个天真的人关心他。 陆闻舟默了默,伸手解开领口最上方的两粒扣子,沉声否认,“没有,很早之前注册的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池橙舒了口气,指节放松地在车门边缘轻轻跳动着,“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像你这样的大忙人,闲的时候,会做点什么打发时间。我自己比较喜欢玩微博,所以问问。” “嗯。我比较俗套,没什么爱好,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找喜欢的人聊聊天。” 池橙:…… 得,又绕回来了。 “陆闻舟,你送我回去吧。” 她出来有一会儿了,宋乔昨天就打了电话过来,说要来找她玩儿。 电话里池橙压低声音,问她是不是又要跑去找哪个男同学幽会。 宋乔恼羞成怒,极力否认,“才不是!我就不能是想你了,去你家里坐坐吗?” 末了,还暗暗啐她一句,“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连番的罪名压下来,池橙连忙告饶,“行行行,你来。不过我晚上要跟同事出去吃饭,大概七点能结束,你直接过来就行。” 这会儿已经快八点了。 “行。” 一路再无话。 * 晚安 是春风词笔 r ous hu wu2.c om 池橙没想到宋乔会在小区门口等着她,以往她都是拿了钥匙直接开门的。 突然的变故让池橙心里莫名地开始紧张,手心发汗。 宋乔是陆闻舟的狂热小粉丝,如果让她看见自己从她偶像的车上下来,指不定得疯成什么样。 车子稳稳停在大门前,距离宋乔站立的位置,不过五米远。 池橙暗自估量着时间,思考要怎么以最快的速度在宋乔没有发现她之前走过去。 思忖间,耳边传来陆闻舟解安全带的窸窣声,她拉门的手顿住,转头,“你干什么?” 陆闻舟满脸疑问,“送你回来还不能请我上去喝口水吗?” 池橙拒绝得果断,“不能!” 她语气太过坚定。 陆闻舟微眯着眼,谑道,“为什么?你家里藏男人了?” 一万种理由在池橙的脑海里滚动,可想出口时却一个也抓不起来,宛若宕机。夲伩首髮站:po18c g. c om 她在陆闻舟愈发不可思议地神情中,点了头,“是藏了人,担心你接受不了。所以陆总,还请回避一下。” 余光中,宋乔似乎被一只蹦蹦跳跳的白色比熊吸引,追随着小狗走进了小区里。 直到大门合上,宋乔的身影融进夜色,池橙才终于松了口气。 “没关系,我心脏好得很。” “哦,那恭喜你。” 应付宋乔这个思维比闪电还跳跃的家伙她可能没招儿,但面对陆闻舟,还是绰绰有余的。 池橙面无表情地去拉车门,下车,再隔着车窗跟他道别,“今天麻烦了,改天再请你上去坐。” 陆闻舟倒不会真的认为她是家里藏了人不许他进,她这样说总归有她的原因,方才的话也不过是想逗逗她,他不强求。 反正,来日方长。 “嗯,你早些休息。” 难得没有追问,池橙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她轻快地回,“嗯,你也是。” 回到家里,宋乔已经坐在沙发上,悠哉地看着剧了。 听到响动,她回过头喊她,“姐!” 池橙合上玄关处的柜门,视线落在宋乔手里的汽水上,故作严肃,“你少喝点儿碳酸饮料,小心变成笨蛋。” 宋乔不以为意地反驳她,“你这话也太没有依据了,要按你的逻辑,陆闻舟应该是个顶级蠢材,毕竟,这瓶汽水还是他们公司推出的。” 是他推出的他就一定会去喝吗? 明显的漏洞,可池橙却无心去纠正她,满脑子都是刚刚在小区门口差点儿就让宋乔和陆闻舟碰面的可怕场景。 “随便你。” 池橙放好钥匙,准备给自己接杯热水,手还没碰到饮水机,门铃就响了。 “我去开。”宋乔扔下汽水瓶,蹭的一下就从沙发上跳起,动作大到还带掉一只靠枕。 池橙习惯了她时不时就跳脱一下的行为,也没在意,玻璃杯放置好,摁下接水,“去呗。” 耳朵里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然后是良久的沉默。没有一句讲话声,突兀到池橙几乎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她想跑进房间锁门,但,已经晚了。 ——“我找池橙,请问方便进来吗?” ——“当然,当然!请进!” 宋乔按捺不住的惊喜几乎要穿透小小的客厅,“姐!陆……有人找你!” 池橙被定在原地,深吸一口气,转头,“来了。” 陆闻舟是来给她送包的,她刚刚一门心思都在怎么避开宋乔走进小区上,完全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包。 “谢谢,麻烦你跑一趟了。” “是啊,太麻烦了。留下来坐会儿,喝点水再走吧。” 两人同时开口,陆闻舟撑着门把手,目光沉沉地落在池橙脸上,似询问。 宋乔话都说出了口,她也不能再给人轰出去。 客厅的灯被宋乔全部摁开,明晃晃的。 “那个,姐你不介绍一下吗?”刚坐下,宋乔就朝她眨眼睛,“我怎么称呼?” 一句话,问得池橙一口水都呛进气管里,连声咳嗽。 “陆闻舟,叫名字就行。” 最后,还是陆闻舟把她从尴尬里拖出来。 宋乔计谋失失败,也不在意,捧着茶杯往前递,“那不成,我姐的朋友,按辈分我也得称一声哥。我就叫你闻舟哥,成不?” 陆闻舟不置可否。 宋乔就自顾自说,“闻舟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谢谢你送我姐和她的包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真汽水喝傻了,宋乔一句接一句,说到根本停不下来。 那晚如果不是陆闻舟接到公司电话要回去处理事情,她能拉着他聊到天明。 池橙送陆闻舟到楼下,两人站在狭窄的步行道无言相对,头顶是高高悬挂的月,明亮的一盏。 “今天的事你别在意,我妹是你的小粉丝,见到偶像难免失控。” 她为宋乔今晚的突兀打扰和他道歉。 陆闻舟倒没觉得打扰,“看出来了,挺热情。” 茶喝的不过瘾,后面还嚷嚷着要不要他们三个一起去酒吧喝点。 “不过挺好的,很有活力。” 同你大学时很像。 当然后半句陆闻舟没有说出口,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又一下,他点开,眉头拧紧,修长的指节在屏幕上跳跃。 很快,又一通电话打过来,他迟疑两秒,点了拒接,手机反扣在掌心。 池橙很少在陆闻舟脸上见到为难的表情,今晚算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她快速结束掉话题,“你有事就赶紧去处理吧,我也要回去整理今天开会的笔记了。” 难得没有多余的拉扯和对话,陆闻舟伸手拨开她垂落在眼前的碎发,别至耳后,“好,你早点儿休息。”- 池橙回到家里,宋乔正揣着一肚子话等在门口,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姐……”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不想回答。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我就给舅舅打电话,把你送回家。” “为什么啊?我好奇嘛……” “我也挺好奇你和你壁纸那个男孩子怎么样了?要不说说吧?” 打蛇打七寸,一句话掐住了宋乔的命门,她笑容僵在脸上,连忙摆手,“我不好奇了,好奇心害死猫。” 说完,一溜烟儿跑回了房间。 独留池橙坐在客厅,望着几杯凉掉的杯盏出神。思绪跟着空间一起安静下来,方才宋乔和陆闻舟的对话再次跳进她的脑海。 宋乔和陆闻舟聊绘画,聊到兴起,抱着平板一页页翻找,“闻舟哥,我看了你很多作品,但最喜欢的就是这张《春日》,我自己还仿着画了好几遍呢。不过这张最近的也是一年前了,你什么时候会画新作品啊?” “暂时应该不会了。” “啊?是因为没时间吗?” “不是,因为画不了。”陆闻舟声音淡淡的,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手受了点伤,不能长久使用,活动不是问题,但画画是件需要耐心和时间的事,所以就暂时放弃了。” 池橙有一瞬间愕然,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那只总是戴着表的手腕上。 那件几乎快要被她彻底遗忘的事情,以一种最不经意的姿态卷着层层波浪翻滚而来。 势要把她溺死在海底。 * 这辈子再也不会写追妻火葬场!!! 我帮你处理 一年前。 那本来是个寻常的毕业季。 她和一众同学举着香槟碰杯,用熟练的英文畅言对未来的豪情壮志。彼时,池橙已经在那里拿到了一份不错的offer,即将入职。 她没想过回国。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的出现。 治安一向差劲的街道,她喝完酒和zoey结伴回去,意外遇上了抢劫。 高壮的黑人举着枪对她们大吼:“give me your fucking iPhone!” 在英国四年,池橙第一次正面遇见这样的事情,满脑子都是家人嘱咐的必要时刻安全第一。 她已经掏出了手机,可下一秒zoey举起手里的酒瓶砸了过去,捉着她的手腕就往人群多的地方跑。 一路跑到租住的公寓才停下。 “橙,你今天就别回去了,一个人太不安全。”劫后余生,池橙接过zoey递来的水杯,脸色苍白的点头。 那一夜都睡得不安稳。 耳边幻听般一再听见门窗哐当响的声音,梦里都是被歹徒持刀追着跑的画面。 早上醒来顶着一双熊猫眼被zoey嘲笑,她双手握拳放在眼周,动作夸张地模仿池橙,“嘿,池你看我。” 池橙撕下吐司面包的边边,神色认真地回她,“别这样,我昨晚真的吓死了。甚至梦见了……” “梦见了抢劫犯跑进了家里?” 池橙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梦?” zoey一口饮尽杯子里的冰可乐,耸耸肩,“因为这不是梦宝贝,昨晚真的有抢劫犯造访。” “不过你放心,我毫发无伤地赶走了他。诚实说,是和一位受了点伤的好心人一起赶走了他。” zoey说得漫不经心,仿佛是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池橙的一颗心却在她开口讲出第一句时,就高高悬在了半空。 她搁下吐司,表情严肃,“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重新、仔细讲一遍。” zoey却摆手不愿讲,“我和那位英雄约定好了,不能泄露别人的隐私,不能再讲了。” 任池橙怎么口若悬河说破了天,zoey就是咬紧牙关不吐露半个字。 “行了,我不问了。你就告诉我你后来有没有报警?还有那个英雄真的只是受了点小伤吗?” 问到前半句,zoey坚定地点了头,到后半句却眼神躲闪,好半天才说是。 “要是真的严重此刻我就不是跟你在这里吃早饭,而是打电话让你和我一起去医院探病了。就只是手腕划到了一下。” 池橙将信将疑。 她一整天都待在zoey的公寓,窝在沙发上用电脑刷着Facebook。 页面较之前两天多了很多新动态,挤在一众日常工作分享中的是,同地区的同学对昨天劫后余生的感慨。 一页页一张张甚至对不上焦的相片,向她传达了同一个讯息,昨晚真的不太平,还发生了连环枪击案。 消息甚至传到了国内。 池橙猛然意识到不对。跑回房间去找电量耗尽关机的手机,插上电源,开机。 上百通的未接来电,间隔不过一分钟,全部来自舅舅和舅妈。 跨国电话收费很高,舅妈他们一向节俭,除了节假日,很少打过来。 她拨过去时,舅妈声音都带了哭腔,“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也是那个瞬间,池橙意识到,她距离最亲最近最爱她的家人太远了。 远到他们的关心想传达都要经过困难重重。 啪—— 宋乔关掉了客厅的大灯,只留了一盏光线不太明朗的节能灯。 她走到沙发边上,通红的眼睛打断了池橙剩下的思绪。 “姐……” 宋乔一说话,眼泪就跟着落下来,大颗大颗。 池橙心里一紧,连忙拉着她坐下,伸手给她眼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乔把头埋在她的肩膀,手环住她的腰,小小声,“……没事,就是突然很难受。” 这不是没事的样子。从她去进房间里到出来也不过半小时,这么短的时间能发生什么让她情绪忽变的事情? 池橙想不明白,手顺着宋乔的后背轻轻拍,“我不问你,等你想告诉我,我随时在。” 肩膀上的脑袋点了点。 她给宋乔倒了杯热水,盯着她喝完,又牵着她去浴室泡了热水澡,确定她缓过劲儿也确实没发生什么大事情后,才放她去睡觉。 她当初看房子的时候就特意挑了两居室,为的就是宋乔心血来潮找她玩,不想回去也有个歇脚的地儿。 小姑娘正值青春期,很重隐私,房间里所有玩偶桌椅,都是池橙带着她一起去选的,最合她心意的。 暖橘调的顶灯,粉白的柜子,还有那一个接一个围着床边开会的各种小玩偶,是宋乔柔软的少女心。 池橙揿下开关,房间内灯光大亮,她轻轻拍着宋乔的肩膀,“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知道,姐你也去睡吧。我真没事,至少没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我睡一觉就能想开了。” “那行。” - 小姑娘情绪收拾得快,第二天醒来就趴在门边问池橙能不能把那件新买的连衣裙借她穿两天,学校有演讲,她要作为代表上台。 “可以不穿校服吗?”池橙表示不解,宋乔认真点着头,“可以的,我们现在都快考试了,老师不咋管这些。” 池橙于是松口要她自己去柜子拿。 饭后,她和宋乔各自去各自的学校,陆闻舟昨晚把车留给了她,说自己有司机,方便这两天她送宋乔去学校。 池橙把车子开到宋乔学校门口,停下,“晚上放学给我打电话,别再跑不见。” 宋乔嗯嗯敷衍着,目光落在窗户外,不知道看见了谁,水杯刚打开啪一下合上,抓了包就往学校跑。 ——“记得打电话啊。” 池橙没接到宋乔的电话。 车往学校开,在快到校门口的一个红绿灯时接到了舅妈的电话,带着哭腔告诉她,“乔乔跑不见了。” 池橙心一沉,“跑不见是什么意思?” “老师发现她在学校和男同学早恋,骂了她,就从学校跑走了。” “和男同学一起跑的?”池橙回想起昨晚宋乔通红的眼睛,暗自在心里后悔,脑补了一出小情侣为爱私奔的戏码。 可舅妈告诉她不是,“人男孩子好端端地在教室上课呢?被发现当时就跟乔乔提了分手,就这丫头死脑筋,自尊心强,受不了跑了。” 南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宋乔零花钱不少,不过因为不住校,各种证件都在舅妈手里没给她自己收着,什么都没绑定认证。跑不远。 池橙边安慰着舅妈,边调转车头,一家家商场酒吧画室挨着找。可一圈下来,也没见人。 …… 陆闻舟拨去的几通电话都落了空。 他给她发短信:【接到人了吗?】 会议刚结束,出来发现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他怕她不敢开夜道。 池橙在等红灯时回了句:【没,出了点事。】 陆闻舟问什么事,用不用他帮忙。 池橙盯着屏幕看了会儿:【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态度强硬,陆闻舟没办法找出了车定位,发现池橙这会儿已经开到了城郊,完全不在宋乔学校方向。 他拧了拧眉,再次问池橙:【有什么事你跟我讲。】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力量大。 我可以陪你。 我帮你处理。 这条消息像是被阻隔在电流之外,陆闻舟等了又等,手机一直安静。 * 还有最后一点点拉扯就可以收尾了。 (发誓 在春的尽头 池橙绕着整个城区转了一圈,都没见人,正犹豫要不要报警时接到了舅妈的电话,说宋乔找到了。 人就在学校后门的树底下,躲着。 还是知女莫若父,舅舅从单位出来就往学校赶,果然在附近找到了她。 ——“你躲这儿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全家都在找你?” ——“没躲!我脚崴了,走不了!” 学校前门安保严格,她从操场抄小路跑到后门,翻墙下来的时候给脚崴了。 宋乔昂着头,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嗓门儿一点儿没压。气得他爸上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宋斌一直快四十岁才得了这么个女儿,平时宝贝得不得了,这是宋乔从出生起他第一次动手打她。 又急又气,完全没收着劲儿。 电话那边舅妈还在抹眼泪,“他爸也是,上去就打她,现在好了,死活不肯跟我们回去了。” “那乔乔现在在哪儿呢?” “被他们班主任带办公室去了。” 池橙调整导航路线,安稳舅妈,“别急,我现在去学校看看,她应该能听得进我的话。” 宋乔从小就依赖她,什么大大小小的秘密都跟她讲。池橙认为,至少自己能和她沟通。 她赶到学校才发现,办公室不止宋乔一个人。还有那个男孩子和他妈妈。 池橙匆忙地扫过去一眼,男孩子头垂得低低的,校服穿得板板正正。他妈妈则双手抱胸,把男孩子挡在自己身后。 宋乔一个人孤单单地站在另一边。 班主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见到推门进来的池橙,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就是宋乔的姐姐吧?” “对,老师,我是宋乔她姐姐。”她冲角落里的宋乔招手,手揽上她的肩膀,安抚性地拍了拍,“没事。” 班主任正要跟池橙复述当时的情况,一旁的男孩妈妈就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你妹妹不学好,写纸条勾搭我儿子,让老师发现了还在这儿狡辩呢。” 女人音量不低,甚至办公室门口经过的老师都投来注视的目光。 “我没有!明明是……” 宋乔被女人挑起情绪,尖着嗓子要回击,被池橙拦住,她挡在宋乔面前,沉了声,“你这结论未免下得太武断了些,早恋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就是我妹妹勾搭你儿子了呢?” 她想起半年前她在宋乔手机里发现那张壁纸时,小姑娘红着脸向她保证,“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暗恋也挺好的。 如果对方一直态度冷淡,宋乔是不会突然改变决定的。 池橙皱着眉,看了那个男孩子一眼,他一直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 池橙忍不住,嗤笑出声,很轻的一声。 但男孩子的妈妈却听见了,她伸出手指一根根指过来,“你笑什么?我看你们姐妹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家的狐狸精!就是你挑唆你妹妹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扯上池橙,宋乔本来就压不住的火气“噌”地又冒了起来。她拨开池橙的手臂,冲男孩的妈妈喊,“你放屁!明明就是他天天给我打电话,给我记作业,约我出去看电影!是他先说喜欢我的!他才是狐狸精!” “停停停!”见局面再次混乱起来,消声许久的班主任这才开口,制止,“在学校呢,吵架也看点儿场合,人家别的老师没下班,改卷呢。” 可这声制止并不起作用,女人似乎被宋乔那句狐狸精刺激到,一把薅过宋乔的头发,拉扯着,“死丫头你说什么呢?你再给我说一遍?” 池橙反应迅速,连忙上前掐住女人手腕,用力拧过,迫使她松开宋乔,“你说话就说话,对孩子动手算什么本事?” 女人彻底火了,尖叫一声,改去扯池橙的头发,两人扭打在一起。班主任试图拉架,扯住这个又扯不住那个,现场完全不受控制。 混乱中池橙的美甲划到了女人的脸,后者直接往地上一坐,大喊救命。 一直沉默的男孩见妈妈受伤才终于有了动作,冲上来就朝池橙挥拳。 池橙怔住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道人影闪上前来,抓住男孩的手腕用力一推。 男孩猛地往后退。 陆闻舟:“你做什么!” 男孩被他震住,愣在那儿,眼睛恶狠狠盯着池橙。 比起难缠的母子,更让池橙头疼的是,陆闻舟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场面一度沉寂了两分钟,陆闻舟眉眼间都是冷意,他扫过男孩口袋里蠢蠢欲动的手,“掏出来。” 不容置喙的。 男孩抿着嘴,犹豫地摊开掌心。 是一把水果刀。 这下连他妈妈都吓到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抢走他手里的刀,“你哪来的刀?你要做什么啊?” 池橙这才觉得后怕。 如果刚刚陆闻舟没有进来,她几乎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你要是有你拿刀这一半的勇气面对老师,我都高看你一眼。”陆闻舟像是从寒冬里走来的一样,周身都是寒意,他说完这句话把池橙挡在自己身后,“你先出去,这里我处理。” 池橙不动,她还没有为宋乔讨回公道。 “出去!” 陆闻舟带了怒气,重复。 “她应该给乔乔道歉!” “池橙。”他闭了闭眼,平复着心绪,试图跟她讲道理,“你信我一回,我可以处理,好吗?” 说完也不等池橙回应,连带一旁的宋乔,摁着肩膀给两人推到门外,“去车上等我。” 陆闻舟眼神微凉,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 他们隔着一道门槛对视,池橙张了张嘴,在他莫名的怒气中妥协,带着宋乔回了车里。 车内亮着灯,池橙借着灯光仔细地从上到下检查着宋乔,确认她除了脚腕在翻墙时扭伤了一块,再没别的伤口才舒了一口气。 比起陆闻舟为什么生气,她现下更在意的是宋乔的情绪,她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的,姐。”宋乔扯下被池橙推高检查的袖子,声音蔫蔫的,“我就是觉得恶心。” 说着说着又掉下眼泪,“你说我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人。” “其实他妈妈昨天就发现了我们谈恋爱的事,我说我要来找你玩,他非要说有东西拿给我要了你们小区的地址,让我在门口等。” “我六点就从家里出来了,等了一小时又一小时,他都没来。后来我打电话给他,也不接。发过去的信息也是很久才回,就一句话,要跟我分手。” 话说到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池橙也猜得七七八八。 宋乔哭到声音都带着哑意,她抽了张纸巾给宋乔擦眼泪,打断她后面的话,“别想了,不值得,别消耗自己的精力。” “姐,我都想开了,我现在就是气不过他和他妈妈凭什么那么骂你,他还……” 宋乔话说到一半,陆闻舟就从夜色中走来,他弯腰,叩了叩车窗,她当即收声。 回去的路是陆闻舟在开。 他扣上安全带,透过后视镜看池橙,“去哪?” 十分钟前他们还在吵架。 池橙本来消散的火气,在宋乔提到骂人这两个字时死灰复燃。她推开车门就要去找人算帐,被陆闻舟一把拉住。 “去哪?” 那男孩和他妈妈早就出了校门回家了,他妈被那把刀吓得不轻,后面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着陆闻舟和老师连连道歉。 最后给出的结果是,高考前都让男孩在家里学习,不会跟宋乔碰到面。 “我要给乔乔讨说法,我要让她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不然明天去学校指不定又怎么欺负我们乔乔?你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 “池橙!” 这是今晚陆闻舟第二次叫她全名,他用力桎梏住她的手腕,“回去。” 借着一旁的路灯,她一直望进他的眼睛里,情绪明晃晃,在生气。 沉默的瞬间,池橙听见车内传来小声的缀泣声。 她这才冷静下来。 找回去又能怎样,真的打一架又怎么样。整件事本来就是因为她的插手才愈加激烈起来。现在,最需要解决的是安抚宋乔的情绪。 …… “我家。跟舅舅打过电话了,乔乔今晚在我那睡。” 陆闻舟神色平静地收回视线,踩下油门,车子驶出学校数百米。 * 还没写完,但手指好冷。讨厌这鬼天气,明天见哈。 晚安 对不起,池橙 陆闻舟在生气。 这个事实被宋乔强调给她的时候,池橙开门的手有一瞬间顿住,她想起刚才在楼下陆闻舟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莫名的一阵堵得慌。 ——“他没有。” 池橙揿开室内的灯,低头换鞋。 宋乔跟着进来,重复,“有!” “刚刚你们在小区门口聊天我都听见了,你让他别来找你,别插手你的事情。然后,他被你气走了。” “你刚刚不是说要去便利店买东西吗?怎么听到我们说了什么?” 池橙搁了钥匙,盯着她。 宋乔被她看得心虚,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是猜到你们……你们肯定要交流一下嘛?所以,就找了个借口……” “所以找了个借口躲角落偷听?” 池橙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出声打断她。 小姑娘登时闭了嘴,神色恹恹地踢着脚上的拖鞋,“我要先去洗澡,然后早点睡。” 折腾了一天,大家都身心俱疲。 宋乔去洗澡的时候,舅舅打了电话过来,“乔乔怎么样了?” 池橙往浴室方向投去一眼,门缝里溢出哗哗水流声,她往宋乔的水杯里接热水,又舀了两勺蜂蜜,搅动,“目前看起来还算稳定,她在洗澡,晚上睡前我再跟她聊聊。” 电话那端一声叹息,“怪我,没事儿打孩子做什么?她本来就够难受了,我还往她伤口上撒盐。” “乔乔肯定生我气呢吧?” 池橙笑笑,“没有,她还怕你生她气呢。躲在我这儿不敢回去。” 又一声叹息,“橙橙,今晚就麻烦你多照看照看她,我明天早上就跟你舅妈接她回来。” 浴室里水声停了,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自有他们的解决之道,池橙无意插手。她拧上保温杯的盖子,说:“好。” 电话挂断的同时宋乔擦着头发走出来,池橙把泡好的蜂蜜水递给她,“喝点儿,好入睡。” “姐,我想看会儿电影。” 洗完澡给瞌睡也洗不见了,宋乔接过水杯,踱步到客厅找遥控器。 池橙在这时收到陆闻舟的短信—— “睡了吗?” “下楼。” 她转头看宋乔,“我要下去一趟,可能会晚点上来,你看完就去睡觉,知道吗?” 宋乔专注地挑选着影片,心不在焉地应着,“知道,陆学长是不是在等你?快去吧你。” 池橙抓起钥匙,走到门口宋乔又想到什么似地朝她喊,“记得哄哄人家啊!” 哄个屁。 陆闻舟站在公寓楼的门前,手里拎着个透明塑料袋。 他把袋子递给她,池橙挑眼往里看了看—— 两瓶消毒药水,创口贴还有棉签。 看见这些东西,她才隐约感知到虎口处传来的痛感。那会儿在办公室,对方几乎是用了十成的劲儿,长指甲在她的手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只是当时顾不上这些,她匆匆扫过一眼后就抛向了脑后。 没想到,会被陆闻舟注意到。 池橙攥着袋子,声音缓了缓,说:“今天,谢谢你。” 陆闻舟没接话,捉住她的手腕,仔细地翻看,越看脸色越沉。 除了那道明显的划痕,还有很多细细小小的伤口。 他想起那个男孩子从口袋里掏出把刀的场景,如果他没有去到学校,如果…… 陆闻舟不敢往下想。 池橙抽了回手,“一点小伤而已,我没那么矫情。” “你有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语气飞快,“今天如果不是我自己找去学校,你是不是压根儿没打算让我知道?你挺能耐啊,还和人揪头发还打架。你……” “陆闻舟。”池橙情绪压了又压,竭力用最平静的语气和他谈,“这是我的家事,和你没关系。” “宋乔是我妹妹,我不可能眼睁睁看她受欺负。” “你的家事,你的妹妹。所以池橙,你根本就没把我划到哪怕是朋友的范围,是么?” 陆闻舟看着她,路灯下那么单薄的一个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人。他心里似乎堆着一把淋湿的柴火,烧不起来也浇不透彻,闷闷地冒着烟。 他苦涩地扯着嘴角,重复,“池橙,你心里到底拿我当什么?” “陆闻舟,这和我心里怎么界定你的没有关系。我不需要也不想接受你的帮助,我自己可以处理。但今天你帮我和乔乔的老师沟通,送我们回家,我很感谢。” 冗长的一阵沉默。 陆闻舟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情绪难辨,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垂首看了她一眼,转身。 池橙伸手拉住他,“你别转过来,我怕这些话我看着你的眼睛就说不出来了。陆闻舟,我从来没有把你划到我的世界之外,相反,我一直在努力,在尽我所能,想把你圈在我的身边,我的周围。可是,不管是对朋友还是男朋友,我都没有希望对方为我处理一切麻烦的要求。你不用这么做的,真的。” 空旷的路边,陆闻舟脚步顿住,良久,“池橙,如果不是只想做你的男朋友呢?” 如果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呢? 耳边是猎猎风声,他等了很久,身后一直安静。 路灯把人影拉长又缩短,直到消散在视野中。 池橙目送那个背影走远,心里堵得更厉害了。她有些不明白怎么话题就聊到了这里,不明白怎么突然就不欢而散了。 电梯卡在二十楼迟迟不下来,池橙抱着一大袋药转身去走了楼梯。二楼的转角的感应灯坏掉了,往常她都是跺一脚就踏步往前了,可今晚像较劲一般,跺了好几遍。 坏掉的灯不会亮起,楼道里一片昏暗。 池橙蹲下身子,双手抱紧膝盖,眼睛有些酸。 有些回忆,如果不刻意去想,她能隐藏一辈子。可是今天被陆闻舟和舅舅勾起了一角,就再也压不住。 她永远记得那个下午,听见陆闻舟和蒋安琪那段对话的下午,她在宿舍闷闷不乐很久,还在上大学后第一次给池卫东打电话。 电话铃响起眼泪就不断往下掉,她委屈,她很想爸爸。 等了好久好久,电话终于接通,却是一个小女孩接听的,稚嫩的童音。 “喂?你找谁?” 她以为是爸爸同事的女儿,没有在意,抹了抹眼泪回,“我找池卫东。可以麻烦你把电话给池叔叔吗?” 电话那端短暂沉默了两秒,像在思考,“你找爸爸啊,可是,他和妈妈去超市了。” 没有形容词,她曾在那个瞬间,对这个世界彻底心死。 虽然事情的真相在她离开南城,奔赴英国一年后在舅舅口中得到揭开,但她依旧不愿原谅。 为什么有人可以放这亲生女儿不管不问,跑去爱心泛滥地照顾别人的孩子。 ——“她们可怜。” 池卫东的解释在她听来可笑极了。 她很想问他,我就不可怜了吗? …… 池橙把头埋进膝盖,楼道里寂静无音,低低的抽泣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陆闻舟去而复返,他站在楼下默数着楼层,熟悉的房间没亮灯。 他本来都开出一半路了,可被红灯截停的瞬间又后悔。他这样走掉,她又该胡思乱想好久,他愿意低头,认个错,换她睡个好觉。 可谁知。 却在踏进单元楼的瞬间听见断断续续,克制的哭声。 他巡着声音找到了楼道里的池橙。 她哭了好久,刘海都被眼泪浸湿,粘在额头上,见到他,似乎很惊讶。张着嘴,愣在那儿。 陆闻舟难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心疼、后悔、不知所措。 他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半跪在楼梯前给她整理头发,“对不起,池橙。” 一句句重复。 对不起。 * 晚安,恨死陆闻舟! 楼梯间 468v.co m 人对爱的拥有到底能有多稀薄? A大无声的夜里,这个问题曾在她的脑海里反复翻滚。 池橙想不明白,但最最无助的时候,有人抱住了她。 二十二岁的陆闻舟会在亮满灯的宿舍楼下问她冷不冷,会牵住她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问,“今天怎么不接电话,我很担心你。” 同样。 二十六的陆闻舟会给她擦掉眼泪,会抱紧她说,“对不起,池橙。” 会小心翼翼地重复,“没事了,我在。” 同样的人,同样滚烫的胸膛。 赵瑜很多次不理解地质问她,就为了一个陆闻舟,一声不吭地走掉,真的有必要吗? 她从未正面回答过。 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不存在,她从来不单是因为他而离开。 那通电话挂断后,池卫东又打过来一次问她刚刚有什么事,池橙握着手机,在池卫东一句句重复中找回些理智,声音平静,“爸爸,我毕业能去找你吗?我不想再住在舅舅家里了。” 电话那端熟悉的叹气声—— “橙橙啊……不是爸不想,实在是现在钱难赚,你跟着我吃住都没保证……” 太熟悉了。 她问过多少次这样的问题,就听到过多少次这样的叹息。 视线渐渐模糊,屏幕上滚动着辅导员发来的信息。 不开心就离开吧。 离开这个永远给予她痛苦多过快乐的地方,离开池卫东,离开一切会伤害到自己的人和事。 也离开,陆闻舟。 她是怀抱着一丝彻底诀别的心的,也不想让这份决心被任何人动摇。 很幸运,她做到了。 哪怕四年后,她因为其他原因再次回到家乡,回到南城,也依旧不后悔那时的决定。 …… “没事的,有我在。” 陆闻舟不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个黑漆漆的楼道里,但他能从池橙的眼泪中明白,她的难受。 “有什么事,如果你想倾诉,我一直都在。”他松了松手臂,视线里那双哭过的眼睛更加清亮,清楚地倒映着他的脸,“池橙,不要再躲避我,好不好?” 以前的池橙会拒绝。 但今晚她看着他,很郑重地点了头。 他们之间有太多误会,错过,言不由衷,她心里有太多话想说。可每次都找寻不到合适的契机,从南京回来的夜晚,她灌了自己好多酒,可最后还是没有讲出口。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掉眼泪,第一次向她袒露他的经历他的家庭,她心软得一塌糊涂。可那些靠酒精堆砌出来的勇气也只够支撑一个旖旎的夜晚,甚至不够支撑到第二天醒来看见那张字条。 以后再聊吧。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4 6 4w.c om 等她有足够多的勇气,攒到足够多的爱。 “不急,我可以等。”陆闻舟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很轻,“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我带你出国玩,好不好?” 池橙点头,“是,每天都要开会写材料,累死了。” 陆闻舟笑着哄她,“那我给去教育局给你们校长写投诉信。” 她伏在他的肩膀,声音闷闷的,“不可以,我会丢工作的。” “那就辞职。” “那辞职之后做什么呢?” “画画。我给你出资,你开画室也好,出画本也好,我反正要做第一个知道并支持的人。” 楼梯间一直没有人,也没有灯。 陆闻舟打开着手电筒,是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她抱紧他,难过好像被驱散了很多,还能开起玩笑,“好啊,陆大画家,那我可要你来给我充门面。” 视线落在陆闻舟环在她腰上的手,池橙想起那天宋乔的问话,笑容凝在嘴角。她坐直,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腕表,认真问,“真的不能画画了吗?” 陆闻舟显然被她突然转变的话题问到了,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指节上,没接话。 长久的寂静中,池橙抬起头,目光扫过他精致的五官,最后落在他抿紧的唇上。 她靠近,吻了上去。 * 在一起 她的动作很慢,也毫无技巧可言,舌头碰到他的牙齿,倏地顿住。距离很近,她能听见他喉间溢出的丝丝笑意。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可比过往每一次都让她觉得心动。 陆闻舟环住她的腰,扣紧,像是捕捉到她的退却,他灵活地裹挟住她的舌,递进,纠缠。 直到这场亲吻由被动变主动。 “池橙,再尝试喜欢我一次,好吗?” 明明呼吸都紊乱,却还能抽出几分神智去思考,去讲条件,“答应你的话,可以告诉我手是怎么受伤的吗?” 楼梯间有风灌进来,鼓起两人的衣角,陆闻舟垂首,定定地看她,“你想知道,当然可以。” 那天注定不寻常。 下了一周雨的伦敦久违地放了晴。 原本推拉了快半个月的客户突然松口表示可以签合同,只要高于原定百分之三的价格就行。他很爽快地签了名字。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好友打电话来问,听说他最近都待在伦敦,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他破天荒松口说可以。 也因此,碰见她。 命运的齿轮似乎在那一瞬间再次转动起来。噪杂的酒吧里,一群贴身热舞的金发女郎,那一抹浅青色,格外显眼。 陆闻舟转着酒杯,半天才吞下一口,视线始终追随着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Bruce撞上他的肩膀,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看过来,“嘿,喜欢就去试试啊。” “那个短头发的,我还认识呢。” 他说的是zoey。 音乐声震耳朵,Bruce以为陆闻舟没听见,拨高音量又重复一遍。视线里那抹青色混进人群,朝着门口走去,逐渐消失。 陆闻舟陷在角落的沙发中,饮尽杯中的酒水,又倒满,“没必要。” 她不会想见他,他何必去打扰。 “也不能这样说嘛?你试都不试怎么知道……” “试过了。” 他出声打断他。 “Lewis......” Bruce的声音淹没在酒吧里,陆闻舟抓起一旁的外套,追了出去。 七八点钟,一盏盏灯火照亮英伦的夜空。沿路都是并排交谈的人群,他凭借着直觉前行,总算在下一个拐角看见马路那边的女孩。 她挽着同行好友的手臂,往另一个转角走去。 “所以,那天真的是你?” 那天晚上zoey口中从天而降的英雄。 陆闻舟错开与她交汇的视线。 还是要脸的。 他其实没有跟过去,只想着远远看她一眼就足够,只是没想到刚走出不过百米就听见人群里传来的尖叫和呼救声。 街道乱成一片。 可等他赶过去时只剩被围堵住,大声咒骂的歹徒。 那块儿的治安状况他早有耳闻,事情从发生到结束不过五分钟时间,视线里根本找不到那两个女孩的身影。 可陆闻舟依旧心有余悸。 他折返回酒吧,找到正在跟美女搭讪的bruce,“你说刚刚那人你认识?” bruce愣住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点头。 “有没有她家的地址?” “兄弟,你这样不对。你应该先问我有没有她的电话号码然后……” “yes or no?” …… 池橙幽幽看他一眼,目光向下,落在那块被手表遮住的位置,她沉声,“我想看看。” 不等他回答,她就取下他的手表,没有了遮挡,那块疤痕完全展露出来,弯弯曲曲,异常明显。 她盯着他的手腕,许久没说话。 陆闻舟察觉到了,脸色有些不自然。 打架受伤,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收回手,反撑在后面的台阶上,顺势转走话题,“很晚了,送你上去?” 池橙没应,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陆闻舟等了很久,也没声。 他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伸出的手还没落下就被她捉住,带着明显的哭腔,“陆闻舟,疼不疼啊?” 好不容易哄好的。 陆闻舟用另一只手给她擦眼泪,顺势往下揽住她的腰,把人抱起,“不能画画是骗人的,早好了。” 他的呼吸铺洒在她耳边,很轻,“想检验一下吗?” 池橙勾住他的脖子,一踏踏台阶往上,走到七层,终于重新见到光亮。 她的情绪已经平复很多,在推开安全门的瞬间,她抚过他紧蹙的眉心,鼻梁,以及坚硬的胡渣。 “陆闻舟,我一直在拒绝你,推开你,但其实每次分开,我都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很舍不得你。” 她也只是个凡人。 她也会情难自抑。 陆闻舟静静听着,心里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悲伤,感动于她的主动与坦诚,但也悲伤那些困住他们脚步的过往。 “怪我。” 怪他总是言不由衷,怪他总是把十分的爱隐藏只表现三分给她,怪他面对她的热情一再躲避胆怯。 “陆闻舟,我们好好在一起吧。我没有怪你什么,人无完人,我也有我不对的地方,我……” 他不想听她的检讨,她从来不曾做错过任何。 陆闻舟低头,堵住了她后面的话。 寂静的走廊里忽然响起开门声。 是宋乔把门推了个缝。 “姐?”目光扫过陆闻舟时,有一瞬间凝滞,“呃……姐夫?” 池橙几乎从陆闻舟的怀里跳下来,动作迅速到像打翻烛台的老鼠,“你快回去吧,我要睡了。” 她刻意不回头看他的表情,推搡着宋乔,用力合上了门。换鞋,扔钥匙,回房间,行云流水。 反应过来的宋乔拍着房门,“姐!你先别睡!” 她不理,宋乔就改用脚踢,黑夜里一阵咚咚声,“池橙!我要听故事!” “池橙!” 池橙把头蒙进枕头里,声音穿过门板递到她的耳朵,她又够过一只。 “闭嘴!再说话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 屡试不爽。 门外终于消停。 安静不过半晌,手机提示音频繁响起,她再次收到陆闻舟的微信,是道歉—— 【今天在楼下是我不对,我不该吼你,也不该强迫你回答那些问题,跟你道歉。】 没开灯,屏幕光亮得有些刺眼睛,池橙飞快敲着键盘,“你该道歉的另有其事。” 总是莫名其妙地亲她。 还被宋乔看见。 陆闻舟:…… 池橙摁下比他更长的一串省略号发过去,然后丢开手机,平躺在床上。 身体里某个角落似乎被他扔进去一簇火苗,燃烧,跳跃,久久不能平息。 又过了很久。 池橙捞过手机,揿亮屏幕,给陆闻舟发信息。 池橙:“睡了吗?” 陆闻舟:“刚到家。” 池橙:“哦。” 陆闻舟:“不舍得我?” 她盯着这四个字,那会儿在走廊的对话猛地窜进脑海。 池橙咬着手指,“你少自以为是。” 发完这句又丢开手机,没几分钟,黑暗里再次亮起光,她收到陆闻舟的回复。 ——“可是,我舍不得你。” * 撒花~终于! 一小时 早上醒来池橙在意料中遭到了宋乔的拷问。 小姑娘拿着勺子在碗里来回搅动,粥一口没喝,视线倒一丝不偏地落在了池橙身上。 池橙被她看得不自在,偏过头,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想问什么就问。” “那可太多了!”宋乔把勺子往碗边一搭,正要开口,门铃响了。 是宋斌。 池橙忍不住笑出声,“可不是我不想说哈,是你现在没机会听了。” “姐,你!” 宋乔连争论的时间都没有,被她爸督促着吃完饭就给带了回去。 少了她的叽叽喳喳,公寓里猛地冷清。 池橙抱着电脑查资料,莫名有几分孤单。 赵瑜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直白,命令式的一句—— “我在星月,你来。” 左右也无事,池橙合上电脑,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一改前几日的颓丧,赵大小姐又恢复了原有的活力。精致的妆容,一袭红色长裙,手撑在吧台边冲她晃酒杯,“这儿!” “想死我了,池橙。” 结实的一个拥抱,勒得她肋骨都疼。 池橙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语气透着些不满,“想我也不给我打电话。” 赵瑜定定地看她,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灯光照的,整张脸都红红的,语调拖长,像只慵懒的小猫咪,“对不起嘛~请你吃饭,算道歉,好不好?” 边说边摇着她的手臂晃,“好橙橙,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了~” 她惯会撒娇。 池橙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遇见的那只白色小猫,她时常去喂它,却总不能得到它的亲近。小猫只有肚子饿了或者有别的需求才会对她喵呜两声,允许她摸摸毛发。 她曾经跟陆闻舟吐槽过,说要不是看它长得漂亮又可怜,她早就不去喂它了。 此刻她看着赵瑜,莫名又想起那只小白猫。 “可以不生气,但你得告诉我你消失那几天去干嘛了。” 赵瑜眸色变了又变,没接话,兀自倒了杯酒,也不喝,举着酒杯在那出神,“也没干什么,就是确认了一件早就知道但又不想承认的事情。” “因为周凛安吗?” 池橙在她旁边位置坐下,也倒满一杯酒。刚刚进门时,看她的神情,她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 “我真的好讨厌他,真的。” 赵瑜饮尽杯里的酒水,话音已经不清晰。她酒量不好,一杯就能被放倒那种。 池橙扫了一眼她身后排队的空酒瓶,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合适。 最后陪着她又喝一杯。 “我也很讨厌他。”她在赵瑜疑问的眼神里回答,“讨厌他害你这么难受。” 很多年后,赵瑜回忆起池橙。 她们有过很多瞬间,但最让她难忘的,就是这一刻。昏暗又噪杂的酒吧里,有人热舞,有人高歌,万分的热闹。只有她关注她的情绪,揽过她的肩膀,眼神清亮又认真地看她,说:“我也讨厌他,讨厌他害你这么难受。” “我突然有点羡慕陆闻舟了,橙橙。”赵瑜看着她,语气认真。 突然听到陆闻舟三个字,池橙拿酒杯的手倏地一顿。 她抿了抿唇,犹豫,“其实吧……也不清楚我和他能走到哪一步。” 从英国回来到现在,她似乎面对他总是悲观过多。 或者说,面对感情的一切,都让她悲观。 “你管他呢,走到哪步算哪步。” 人生太多不确定因素了,哪能一眼就预见结局。 酒吧出来时,池橙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本地的号码,她犹豫两秒,点了接听。 “池橙?”声音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太起来。外面在下雨,雨势渐猛,走廊边的瓷砖上水珠倒映着人影,她拉住赵瑜往里站,“我是池橙,你是?” 那边很快回,“陈妙言。” 陈妙言顿了顿,“我打算离开南城了,想问你和阿瑜有没有时间,晚上请你们吃顿饭。” 池橙有些讶异,上次见面她还听赵瑜聊起陈妙言,说陈妙言毕业后进了家待遇很是不错的外企,事业节节攀升。 怎么会突然想回去? 她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去,陈妙言给了个很官方的回答,“闯累了,想回家歇歇。” 陈妙言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笑意,只是笑声掩在风里,听不真切。 池橙握着手机一时语塞,她看了眼独自站稳都困难的赵瑜,有些犹豫,“我没问题,只是赵瑜她喝得有点多,要不……” “我没有。”话还没说完,赵瑜就压住她的手臂,凑上前对着听筒喊,“我可以去,言言。” 酒鬼。 陈妙言依旧笑,“好,一会儿我开车接你们去。” 她跟池橙要了地址,亲自开车过来接,聚餐位置在她租的公寓。 “别嫌弃哈,饭菜是我打电话让店里送来的,自己家里聊天方便些。” 池橙抿唇,说怎么会。 话音落下,车内长久的安静,只剩赵瑜不舒服地靠在她身上,带出的衣料摩擦声。 好奇怪,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对白。 距离上次她们三个这样单独聚在一起,已经过去四五年。 池橙坐在后排透过后视镜反射的光线看陈妙言,后者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在拥挤的车流中穿行。 她看着她,忽然想起大学开学,她们第一次碰面的场景。 陈妙言一个人拎着三四包大件行李,一路停停走走绕圈子一般在校园里逛。池橙注意到她,询问才知道她是要去签到处,只是她来迟了两天,签到处因为台风天移了位置,她找不到。 她带着陈妙言去报的名,还替她分担了一部分行李。到了宿舍才发现,她们竟然是室友。 陈妙言局促地跟她道谢,说:“真巧,以后就能互相帮助了。” 又想起,大三下学期的一个午后。 她和陆闻舟假扮情侣后的第一次“约会”。 彼时临近六级考试,陆闻舟无意问起,“你六级考过了吗?” 她正跳起来揪树上的叶子,听到这句话一个没站稳,摔进了一旁的草丛里,沾了一裤脚的泥巴。 “都怪你!你干嘛突然吓我啊?” 陆闻舟眯着眼睛,谑道:“问你考没考过就算吓你了?” 她瞪圆了眼睛,有口难言。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巴就走,刚走出小道就看到拐角白杨树下的陈妙言和周凛安。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池橙根本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能模糊看到周凛安表情不是太好看,陈妙言一直低垂的头就没有抬起来过。 她没有窃听别人谈话的想法,只是觉得当下走过去会让局面变得尴尬,所以脚步顿在了原地。 可陆闻舟突然出现,叫她的名字。 “池橙。” 树底下的两道目光齐齐投来。 回宿舍后,陈妙言拎着小蛋糕找到她,说希望她替她保守秘密。 …… 时间的界限在哪里呢? 在于变化吗? 那个腼腆的在校园里都迷路的女孩,如今也可以一个人开着车在偌大的交通线路中游刃有余。 - 晚餐一直等到赵瑜睡醒才开始,陈妙言早早准备好一切,用不上池橙的帮助。 玻璃杯举起,在半空中碰响。 赵瑜抿着果汁不满意地撇嘴,“为什么不能给我酒?” “给你又喝醉吗?”池橙够过桌面的低度数鸡尾酒,起开,递给她,“你只有这个。” 可是,人再怎么改变,一些原始的本质的东西,是变不了的。 比如,赵大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喜欢依赖别人。 赵瑜接过鸡尾酒终于露出笑脸,“喝醉了就给周凛安打电话,要他来接我,烦死他!” 陈妙言的笑容在这句话里凝住,她又开了瓶酒,今晚第三次,像是不经意,“周凛安最近不是在国外吗?” “我同事上次和他们公司有个广告合作,听说的。”不等赵瑜回答她又赶紧补充。 “哦,他发神经,又回来了。” “回来也挺好的。” 两人一句接一句的,话题总绕着周凛安三个字。池橙听得难受,扔下酒杯,去洗手间清醒。 她撑着台面偏头看窗户外,天还很亮,周末的街道挤满车和人,只是楼宇之上,听不见吵。 静下心来的几秒,室内好友的互动灌进她的耳朵里—— “言言,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一个秘密。” “什么?” 池橙闭了闭眼,缓平呼吸,走进去打断赵瑜,“言言就要走了,别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秘密了,我们玩点开心的。” 她神情严肃,不容反驳。 赵瑜不明所以但闭了嘴,仰头,“玩什么?” 池橙视线随意扫过沙发上的盒子,“飞行棋。” 三个人玩得好不热闹。 - 同样陷在热闹中的,还有陆闻舟。 处理完被造谣抄袭的事情,公司里相关的几个部门中的年轻人们正兴奋地讨论要去哪里庆祝。 年前的招聘,他亲自打电话给人事,说可以多招些应届生。 此时二十二层办公楼,一片热闹。 员工的聚会,老板加入其中只会令大家扫兴,陆闻舟告诉财务今晚所有费用由他承担后,悄声退了出去。 他没有要司机送,自己拿了钥匙去车库。 人走到楼道里才猛然想起,池橙早上给他发微信说今天去见朋友不在家,而他似乎也没有她家里的钥匙。 她租的公寓地理位置不错,距离A大很近,但缺点也明显,楼房老旧,唯一的电梯时不时就要坏上一次。 陆闻舟站在楼梯间,背靠上粗粝的墙壁,给池橙拨电话。 他向来耐心足够。 一串铃声响到尾,对方没有接听,他就再拨过去听完一遍。 终于在第七遍时,拨通了。 池橙刚从陈妙言的车上下来,酒喝到最后,赵瑜神智不清地给周凛安打了电话,后者风尘仆仆地赶来,把大小姐领回了家。 “言言,我知道这些话可能没有意义。但还是想说,太执着只会伤害自己,人生也没有很长,自己开心最重要。” 车内陈妙言平静地笑,“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也就不会离开这里了。”她降下车窗,“池橙,祝你幸福。南城认识的所有人里,我最希望你幸福。” 车灯淹没在一片斑驳中,池橙挥手跟她道别。 转身时才看见一直闪烁的屏幕,“喂?” “什么时候到家?想带你去个地方。” “啊?可能还得一小时吧。”话到了嘴边,又鬼使神差地改了词。 她走进公寓楼,摁了两遍电梯没反应,转头去走楼梯,就这么看见靠在墙边的人。 陆闻舟握着手机,笑眯眯地问她,“您这过的是哪儿的时间啊?一小时堪比光速了都。” 一疯子 池橙被他看得犯怵,抬腿就要越过去,却被拉住手腕。 陆闻舟在她身后轻轻叹气,“池橙,你总不认真听我电话。” 她听了。 他说想带她出去玩。 池橙顿住,转过头,借着台阶带来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看他,“去哪?” “一个地方。” 车子驶上高速的那刻,池橙脑子里把整个南城的地理位置都过了一遍。只是没想到,他一路开到了另个城市。 最终停在一处温泉山庄,四周被竹林环绕,面前是一片元代园林建筑。 很中式的场景。 实在不像是可以肆意玩乐的场合。 她心里蓦地浮现出一个猜想,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悬起。 思忖的时间,陆闻舟扣住她的手腕,把人领了进去。 门推开,院子里是两男一女,都很年轻,正围着一张长桌忙活。 唯一面熟的是赵先和,他正在和旁边的女伴聊天。目光扫见池橙,略做停顿,“池老师。” 女孩儿的视线也跟着看过来,冲她露出欢迎的笑。 池橙弯弯嘴角,算是回应。 陆闻舟顺势在她耳边介绍,“许微,赵先和的小青梅,上个月才从英国回来。”他顿了顿,“还和你是校友。”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校友作祟,池橙再看向许微时,莫名多了几分亲切感。 剩下那位也在门开的那瞬停了动作,江明生顶着头火红的头发夸张地竖起大拇指,“真行!陆闻舟真有你的!” 池橙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见过这个男人,和姜夏在餐厅吃饭时碰过一面,印象不深,只记得当时目光交汇,他朝陆闻舟使眼色,害她莫名心虚从餐厅跑走。 陆闻舟不接他的话,牵着池橙的手往桌子方向走。 菜一道道传上来。 许微瞥了一眼陆闻舟,故意开口,“第一次见你带女生来这里哦?” 话音刚落,赵先和就勾住她的脖子,拉近,谑道:“你这意味太明显了吧?马屁精!” 池橙第一次见这幅模样的赵先和,蛮新奇的,不由多看了一眼。 许微倒是一点儿没不好意思,从赵先和手臂中挣脱出来,语速飞速,“真的,我发誓!虽然陆闻舟他很早……” “行了,吃你的饭。” 陆闻舟出声打断了她。 池橙的好奇心倒是被许微没讲完的话勾了起来,她试图压制脑海里的浮想联翩,低头抿了一口酒,口感很甜,没忍住,多喝了好几杯。 侍应生来添酒时,陆闻舟拦了一下,看向池橙的酒杯,“你别喝多了。” 池橙说:“才不会。”说完便想起那次在星月喝醉后的情景,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几乎一瞬间,陆闻舟浅笑,“没事,我忘记了。” 池橙在桌子下踢他的脚。 陆闻舟:…… 大家吃到中途,许微提议说玩个游戏热闹一下。池橙低头喝汤,在心里默念,别是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吧。 赵先和说:“那就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说完瞥了一眼许微。 桌子上的众人都心知肚明,就连后到场的池橙都能模糊地感知到他的心思。 江明生轻咳一声,说:“玩什么还是听新朋友吧?”他看向池橙,眼神间都是深意。 池橙心想,也成,那就满足一下赵老师的私心,于是举手表示她都可以。 江明生取过桌面的餐巾,折迭,扔给左下方的赵先和。击鼓传花,江明生自动退出,找了副碗筷做那个击鼓的人。 他背对着众人,声响,赵先和把餐巾扔给陆闻舟,陆闻舟传给池橙,池橙又递给许微。 当—— 收声。 许微拿着餐巾爽快地笑,“大冒险!” 江明生连忙举手:“那你抱一下这里最讨厌的人。” 许微利落地起身,抱住赵先和。 “哦吼~”江明生揶揄地看赵先河,“最讨厌的人。” 赵先和这下反倒平静,许微很快松开他坐回位置上,他兀自喝了一口酒,垂着头,没接话。 又一轮开始—— 许微把餐巾传给陆闻舟,陆闻舟稳稳当当地递给池橙,池橙赶紧扔给赵先和,声音还未停止,一圈过去又落回许微手里。她呀了一声连忙扔给陆闻舟,陆闻舟刚要递给池橙,敲碗声停下。 池橙劫后余生地拍拍胸口,余光却在幸灾乐祸看陆闻舟。他正低头把玩着那个系成蝴蝶结形状的餐巾,神色淡淡,“真心话。” 江明生表情有些失落,“你什么事我们几个不知道,换一个。” 许微也跟着凑热闹,“就是就是!” 陆闻舟只是淡笑,“不问那就下一轮。” “初吻是在什么时候?”赵先和冷不丁抛出一句。 江明生扔了筷子,直拍手,“问得好!哥,还得是你!” 许微翻了个白眼,“好个屁!嫂子还在这,万一不是一个人,多尴尬。” 三人说着就要吵起来,池橙在热闹中悄悄去够桌面的酒杯,倒满。 “再说,要是没有初吻岂不是白问?” 听到这句,她手指顿住,仰起了头。 这一串动作被陆闻舟尽收眼底,他低着头,嘴角像是弯起,却又没太多笑意。 池橙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脑袋晕乎乎的。哪怕此刻被调侃的对象是她男朋友,她也能把自己当成看客置身于事外。 陆闻舟把蝴蝶结扔回桌面,说:“大四。” 江明生看了眼池橙,又问:“和谁?”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池橙晕得更厉害了,她端起酒杯一口喝完,挪了挪凳子,凑到陆闻舟身边,“肯定不是和我。所以,是谁?” 她执着问问题,却没注意陆闻舟将蝴蝶结抛给了她,江明生目睹一切,收手。 上一秒还满脸认真的池橙,意识到怀里的东西后,一下瞪大了眼睛。 陆闻舟没忍住,笑出了声。 池橙生气地推了他一下,“不许笑。” 笑声掩在了拳下,他偏过身,凑近她耳边,“选真心话,反正,这里也没熟人。” 她心里攒着一口气,偏不。 “大冒险!” 江明生他们玩得很开,但顾及陆闻舟在场,一阵沉默后,只说,“一口气喝完三,呃,两杯酒。” 正合了她的意。 池橙爽快地倒满,喝完。这种山庄自酿的果酒,看似没什么度数,其实酒精含量高得没法估计。 陆闻舟面无表情地看她,在她倒满第二杯的时候伸手拿走了酒杯。 “欸!你们耍赖!不……” 许微话没说完再次被赵先和捂住嘴,打断。 “今天就玩到这儿吧,特意来温泉都还没泡呢。”江明生手急眼快地扔了碗筷,抓起外套就走。 许微反应过来,也借口跑走,赵先和紧随其后。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月光幽幽穿过竹林投在水面。 池橙视线落在被陆闻舟拿走的杯子上,她单手托腮,酒精作用下,整张脸都是热的,思绪乱成一团麻,理不开。 “陆闻舟。” “后面有酒店,送你去睡会儿?” 几乎同时开口,池橙摇摇头,“我想冷静一会儿。” “冷静完之后呢?” “不知道。” “你不开心?” “好像是。” “因为那个初吻?” “才不是。”她飞快否认,但说完又沉默。 “那你还想知道那人是谁吗?”陆闻舟起身倒了杯温水,半蹲下,放进她手心,“嗯?” 池橙抿了一口,喉咙里的干涩感冲淡了些,她犹豫两秒,点头。 “一疯子。” 艳阳天 她很喜欢听他讲话,尤其是讲那些过去的时候。 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在自己身边,那个很寡言的,冷淡的,高高在上的陆闻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耐心的他。 虽然早在他刻意来问她是不是因为那个初吻不开心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那个人是她自己。 只是,她实在忘得干净,也实在想听听由他复原的故事的模样。 “然后呢?” 池橙捧着水杯,低声开口。 陆闻舟看了她一眼,记忆被拉回到五年前—— 从海边回来,池橙找到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 “还真写了一本书啊?” 这句话本没多少意义,陆闻舟也不过是看她那过于羞涩的模样,随口调侃了一句。 如果不是池橙脸色微变,陡然沉默,他也不会顺势想起那件事。 辩论赛他和陈屿忙碌近两个月,一项项数据反复地修改核实,确保每一个环节都能做到公平公正公开。却在活动开始前一周,接到赞助商和指导老师的电话,说,前三名的奖项有内定人选,要他们注意安排一下。 不夸张地讲,他当时就想甩手不干了。 可陈屿拉住了他,就算这会儿他们撂挑子走人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还不如认真准备前面的环节,大家能体验好过程也是好的。 没有结果的过程有意义吗? 少年人天真,不信。 陆闻舟抿了抿唇,摘下工作牌扔在办公桌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活动室。 刚走出门口就撞见拿着报名表跑来的池橙。 她跑得着急,气都没喘匀,看见他紧急刹车,弯着腰问:“现在交还晚不晚?” “我之前光顾着要选小组,报名表填完就顺手压在了课本里,今天赵瑜问我才突然想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当时的表情过于严肃,池橙抓着纸张地边缘,倒豆子一样不断重复她不是故意的,只要让她进赛场,她就有信心一定能拿奖。 电话里老师随意又傲慢的语气再次浮在脑海中,陆闻舟捏了捏眉心,问,“一定要参加吗?” 池橙很坚定地点头。 “为什么?” “因为你呀。”她很坦诚,坦诚到让陆闻舟觉得羞愧。 “那如果拿不到奖怎么办?” “不会的!我准备的很充分,我把咱学校历年的辩题都看过一遍了。而且……” “池橙,你当这是写小说呢,还需要大量查资料。”他扬声打断她。 陆闻舟当时的想法是,不想让她因为自己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最后只能得到一个连结果都算不上的结果。 “你来晚了,下周就要开始比赛,我们开会时已经把你从小组名单里划掉了。” 意料中,池橙斗志昂扬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半晌沉默,最后她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 “是上次在海边买的信纸吗?”他试图找补,拿着信纸,道歉的话几乎滑到了嘴边,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猛地推开,“耍我玩儿很有意思是吗?” 顺带要回了那封信,“你说的一点儿没错,这是我写的小说大纲,拿给你炫耀来了。” 后面一连两周,他试图在微信上跟她道歉却发现已经被拉黑,甚至为了躲他连专业课都翘了跟赵瑜出去喝酒。 他找到她是在星月。 和赵瑜两人勾肩搭背的,一身酒味儿,眯着眼睛说要他滚出她的视线。 “可以。”来道歉的人没资格计较对方的态度,只是两个女孩子在酒吧喝得醉醺醺,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但是,滚之前你也得先跟我回学校。” 不等她再开口,陆闻舟拽着两人胳膊,一齐塞进了出租车。 周身低气压,“去A大。” - “好了,你不要说了。” 某段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被唤醒,池橙有些尴尬,赶紧叫停。 后面就是她从陈屿口中得知了比赛的内幕,才后知后觉陆闻舟不让她参与进去并非是因为讨厌她的不守时。 她想过道歉,可陆闻舟那段时间忙着毕业设计和实习,几乎都没怎么出现在校园。 她又拉不下面子给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心里赌气地想着,他不是也没有主动找她么? 变化出现在一个周末。她一个人去图书馆复习,出来碰见周凛安,后者正在填借书信息,目光短暂交汇,周凛安叫住了她。 “你和陆闻舟在冷战。” 笃定的陈述。 池橙有些愣住,一时找不到措辞回答。是在冷战,确切说,是她单方面在和他冷战。 可这和周凛安有什么关系? 他看起来也不像好管闲事的人。 她视线垂在地面,思考了半天,也没明白周凛安是什么意思,索性直接挑明了问。 “怎么了?” 周凛安极浅地笑了一下,“那这对你来说应该算个好消息。” 哑谜打得池橙耐心全无,“你有话直说。” “他在酒吧和人打架,躺医院呢。” 哦,告诉她解气呢。 池橙:…… 好像拦下她就为了给她传达这么个“喜讯”,周凛安长腿一迈,消失在阳光中。 池橙煎熬半天,最终还是良心占上风,她给自己找了个顺理成章的借口,他受伤了,她怎么也该慰问一下。 于是,心安理得地给陆闻舟发了微信。 ——“你伤好点没有?” 消息从发出一直到晚上都没有等到回复。 不会伤得很严重吧? 她在宿舍坐立难安,一颗心拧成了麻花。 反复摇摆,要不要去医院看望一下。 赵瑜从外面回来给她丢了根压死骆驼的最后稻草—— “烦死了!周凛安个死东西非说工作室里就他一个人走不开,不送我回来。这个点出租车都拦不到,脚都要走废了。” 果然,很严重。 严重到都不能回去工作。 拜托赵瑜找周凛安拿到了地址,可走到公寓门前时,池橙又退缩了。 万一他问她怎么来了怎么办? 万一他说你不是要我滚远点吗怎么我滚了你又来招惹我怎么办? 万一…… 她反复设想十万个为什么的时候,门开了。 陆闻舟撑着半扇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你做贼呢?” 他搁里面观察半天了,池橙在他家门口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开门前还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产生的幻觉呢。 楼道里的声控灯失灵了,他这一声给池橙吓得半死。 她跟只小兔子一样挪到他跟前,眼珠子提溜半天,吃惊,“你没受伤啊?” 陆闻舟气笑了,他没松手,定定地看她,“谁告诉你我受伤了?” 凑近了,池橙才听出他话里浓重的鼻音,以及眼睑下的一圈淡青色。 “没谁,自己猜的。” 陆闻舟挑眉,上下打量她,池橙趁这个功夫一把推开他的胳膊,猫一样溜了进去。 陆闻舟试图抓住她,没抓住。 房间里也没开灯。 但她视力不错,一眼瞥见茶几上拆开的药盒和水杯。 心里莫名塌下去一角。 原来,他不是不想找她,而是生病了,找不了。 酒壮怂人胆。 她自顾自走到沙发边上,起开他放在桌面的酒瓶,仰头灌了一口。 转过头,正对上陆闻舟冷下去的眼神。 她靠近,手压上他的肩膀,吻了上去。 * 写不出来,需要作话解释。小陆不高兴是因为被池橙发现他生病脆弱的模样。 不出意外还有一章。 出意外的话,两章。 喜欢你(微h) “好,不说。” 陆闻舟仰起头看她,眼神真挚到虔诚。 这个视角下的陆闻舟,很像赵瑜家养的那只比熊犬,温顺,忠诚。 池橙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没什么人的小院,万籁俱寂。 陆闻舟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腕,略微用力把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脚尖离开地面带来的失重感,让池橙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脸上带着几分愠意,“陆闻舟,你真讨厌。” 陆闻舟低头看了她一眼,继续迈着步子往前走,“池橙,你真可爱。” 他今天本来就只是想带她来泡温泉放松放松,顺带介绍给朋友认识,只是池橙今晚喝了太多酒,泡不了。 “还说我,你也没好哪去?” 池橙推了推他的肩膀,被酒精浸染的声音都软得不像话,“那现在去哪?” “回家。” “怎么回?” “开车啊,荒郊野外的还能打到车是怎么着?” 池橙酒醒了一半,她挣扎要从他怀里跳下来,“神经病啊,喝酒不开车你知不知道?” 陆闻舟没有松手,反倒给人扣得更紧,不着调地回,“不知道。” 说话间已经走出院门,视线一片明亮。池橙抬眼看过去,原来后面是一家酒店。 意识到被骗了,她收紧手臂,逼他低下头,凑近他耳边,“太可恶了,分手,我要跟你分手。” 陆闻舟没理她。 他看了一眼电梯前排队的人群,抱着池橙一路走到三楼,刷卡,关门。 陆闻舟把她放到玄关的柜子上,借着一盏昏黄的灯光看她。 池橙微微仰头,定定地看他,眼睛里像掬着一汪水,黑得发亮,“陆闻舟,你真的是太可恶了。” 阳台的风吹到了室内,窗帘布料摩擦着窸窣的声响。 这一眼,快把陆闻舟给点着了。 她又一次勾上他的脖子,靠近,“可是,我也是真的喜欢你,真的。” 那簇火苗瞬间烧成燎原之势。 他扶上她的腰,低头堵住她说话的嘴,似乎没有任何耐心,上来就直奔主题,撬开她的牙齿,勾留。 因为要见朋友,她今天穿了件短裙,光着两条腿。此时,裙子已经被陆闻舟拉到小腿处,上面的衬衫扣子全都散开,内衣堪堪挂在臂弯,赤裸的背贴在冰凉的墙壁上,眼前是紧闭的大门。 池橙却不知为何紧张起来,她紧盯着大门,莫名产生一种下一秒就会有人推门而入的恐惧感。 她咬紧下唇,面色潮红,陆闻舟的舌头卷着她的乳头狠狠允吸着。他边吸边揉,又扯下她的内裤,摸了上去。 大腿根不受控制的发抖,膝盖发软,敞开着。陆闻舟解了裤子,昂扬的性器跳了出来,弹在她的大腿上。 池橙低头看了一眼,像是突然找回一些神智,推拒着他,“别在这!” 陆闻舟抱着她去了卧室。 不同于在狭小台面处处受限的被动,在床上的池橙找回了主动权。她双手环住陆闻舟的脖子,嘴唇一下下落在他的耳朵上,直撩拨到陆闻舟连耳边的皮肤都变得潮红。 抵在腿心的性器再次硬起来。 陆闻舟扶着硬挺的性器一记深顶,池橙下意识去抓他的短发,两人同时闷哼出声。 房间里很热,蒸腾的雾气让她的隐形眼镜掉了只,她抬了抬手。陆闻舟给她时间休息,甚至好心建议另一只也可以摘了。 视线一片模糊,池橙甚至没有看清天花板上吊灯的颜色,他就趁她分神之际,又深深抵了进去。毫无防备地,池橙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气极了,低头,在他的脖颈处狠狠咬下一口。 陆闻舟动作顿住,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随后是更深地进入,仿佛要将她贯穿。 池橙感觉陆闻舟今晚有些不同,完全抛却那些技巧,一切全凭莽力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腰上的手臂手得更紧了,她背抵在冰凉的床壁,只能靠唤气的两秒钟问他原因。 陆闻舟哑着嗓音回,“不一样。” 之前为数不多的两次,都是她借着酒精的怂恿才靠近他。 “可我今天也喝了酒。” 陆闻舟俯身贴近,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去亲她的耳朵,“因为今天特别。” 今天你说喜欢我。 这句话距离他上一次从她的口中听见已经过去快五年,回国后的每一次见面,她都视他如毒蝎,避之不及,拒绝的话说了一箩筐。这是五年来唯一一次,听见她喜欢。 “哪特别了?”池橙不依不饶,非要他给答案。 “特别好看。”他的唇从她的耳垂移到了脖子,继续一路向下。 最后在某处耸立的山尖上,停下。 池橙全身的皮肤都像触了电,有些颤,“原来是因为好看啊。陆闻舟,你也够俗的。” “嗯。” 他就是个俗人,从今晚在楼梯间看见她,就不想挪开眼。 在车上的时候她问他有没有发现她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他故意回没有。其实不是。 她化了妆,卷翘的睫毛更浓密了,还换了口红色号,鲜亮的颜色,很适合她。 还有那条短到让人无法忽视的裙子,他第一眼就想撕烂它。 “太漂亮了,我们橙橙。” 素面朝天漂亮,化妆也漂亮。这个漂亮的,聪明的,美好的女孩,属于他。 他只想攥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只想永远,永远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 一场性事到后半夜才结束,高潮过后全身的颤栗感久久不能平息。 耳边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安静,也变得清晰。 明明是这样高级隐蔽的酒店,隔音效果还是差到令人尴尬。 隔壁浓重的喘息穿过墙壁送进池橙的耳朵里。 她一下缓缓睁大了眼睛,攥着被子的指节一寸寸收紧,看陆闻舟,“那我们刚才……岂不是也被听见?” 房间里打火机砂轮转动的声音停了,陆闻舟将打火机扔向旁边的床头柜,觑她,“不清楚。反正声音也不小。” 池橙在被子下踢了他一脚,转过身,小声嘀咕,“我不太想活了,你回避一下吧。” 陆闻舟配合她,说,“哦,需要写遗书吗?我去给你拿笔。” 池橙看着拉紧的窗帘,咬牙切齿,“要。” 陆闻舟还真下了床拿来了纸和笔,只不过没有给她,自己靠在床头搁那儿写。 笔尖在纸面的摩擦声勾起了池橙的好奇心,她翻了个身,凑过去,“你写什么呢?” 陆闻舟啪一下关了灯,“没什么。” 视线一片黑暗,池橙抓着被子瞪他,“不看了,小气鬼。” 海棠花 陆闻舟早上要开视频会议,非常正式的西装外套,里面却配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 池橙坐在餐桌前,一边小口喝着粥,一边透过面前的玻璃杯打量他。 自以为很隐蔽的偷窥,维持不过两秒,就收到了陆闻舟的注视。 像是为了照顾她的视野,他还特意从沙发的这一侧换去了对面,和她正对着。 池橙一口粥差点儿呛进气管里,咳嗽声连连。 她这边吃完饭,陆闻舟的会议还没开完。 池橙从房间里找出个平板,没有密码,她踱步到沙发前,挨着他坐下。 页面滑到最后,找到熟悉的软件。 她昨天晚上用这个平板画了幅小画,但还没画完。 此刻看着这个半成品,有些无从下手。 本来她是要画蜡笔小新的,但陆闻舟忽然凑过来,莫名其妙亲了她一下,害她思绪受到干扰,原本要画的卡通人物变成了校园小漫画—— 自动贩售机前,扎着马尾女孩正指着玻璃门后面的橙子汽水,她身后是拿着手机露出浅浅笑意的男生。 画的上方是两行对话。 “我帮你付吧,要哪个?” “最左边的橙子汽水。” 是她第一次遇见他的场景。 九月,校园的暑气尚未散尽,东湖岸边的杨柳树上,蝉鸣闹耳。 她上完大学的第一节体育课,满头大汗地跑到贩售机前想买一瓶冰镇汽水,却尴尬地发现自己没有带手机。 “谢谢,我一会儿回宿舍就把钱转你。” “不用。” …… 有回忆做帮手,剩下的几笔也收得迅速又流畅。 池橙登上微博,把这幅小画传了上去。上传没多久就收获了很多点赞和评论,很难得的,看见了某个熟悉的ID。 【喝汽水吗:画得真好。】 池橙有些开心,给他的评论点了个赞。 她看着屏幕,嘴角开心地向上勾起。 陆闻舟看见了,问她,“什么事笑这么开心?” 池橙轻快地回,“喜欢的博主,给我评论了。” 陆闻舟默不作声地切了页面,合上电脑,说,“一个评论而已,至于吗?” “你不懂,这个博主画画很厉害的。虽然我只是偶尔点进去看了几眼,但是凭心而论,和你比,也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她快把那位评论的博主夸上了天。 陆闻舟压着心头的跳跃,佯装吃味,“是么?你这么喜欢他……” 池橙看了他一眼,陆闻舟顿了顿,“这么喜欢他的作品?” “还行,就是很膜拜。” “行吧。” “当然了,虽然客观上可能那个人厉害些,但我心里……” 陆闻舟期待地看她。 池橙故意卖着关子,停住了,半天才接上,“我心里我才是最厉害的天才小画家。” 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得意的像只簪着大红花的小朋友,笑容灿烂,露出明显的小梨涡。 明媚的好看。 仿佛一瞬间,他又回到了那段和她一起上选修课的日子。她叽叽喳喳在他耳边讲话,一点小事都能开心得笑半天。 真好。 “要不要去看电影?” 陆闻舟盯着她失神了好一会儿,开口。 “什么电影?” “不知道,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好。”- 周末影院的人很多,池橙想看的动漫已经售空了票。显示屏上滚动几个青春伤痛文学和恐怖题材的片子,她犹豫了片刻,选择去看恐怖片。 至少不会被台词尬到脚趾抓地。 陆闻舟对看什么都很无所谓,当即买了票。 他们坐在放映厅最后几排,池橙一开始看得很专注,后面看着看着发现里面的恐怖效果做的像大学生的期末作业后,就心安理得地靠在陆闻舟的肩膀上睡着了。 醒来时电影已经散场,终场灯光明晃晃地在头顶闪烁。 陆闻舟正拿着笔在影院发的宣传单上写字,工作习惯使然,他总是随身带着笔。 池橙定睛看了一眼,都是一些无意义的数字和符号,看不太懂。 她拢了拢肩膀上的外套,靠着椅背打了个哈欠。 察觉到身边的响动,陆闻舟合上笔盖,把纸张对其折了再折,扣在掌心,“走吧。” 池橙第二天有课,他们待不了太久,当天就返回了南城。 只是目的地不是池橙的公寓,而是—— 车子停在一处有些眼熟大门前。 池橙环顾了四周,认真想了想,终于想起。这是陆闻舟的又一处房子。上次去学校接宋乔没有接到,他带她回了这里,只是还没进去,两人就在大门前吵了一架。 池橙视线落道路的一侧,五月底,海棠花缀满枝头。 她忽然想起在宋乔贴在冰箱柜门上的一句话,浅蓝色的便利贴粘得不牢固,小姑娘字迹清秀,写着,“迟迟抵达的春日,枝头灿烂繁花。” 是的,再难,再冷的冬天终会过去。 我们都会等到凛冬冰雪融化,迟迟抵达的春日,枝头灿烂繁花。 思忖的几秒钟,陆闻舟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池橙在柔柔的晚风中扯出一个笑,“这次也要说吃一顿饭给我十万块钱吗?” 陆闻舟输着密码,声音低缓,“你想的话,不是不可以。” 门推开,池橙的惊讶几乎写在了脸上。 比起家,这里似乎更像是一个展览馆。 一个个玻璃墙隔出空间,按色彩和线条排列的展品错落有致地陈列在那里。 她惊叹各种藏于细节的巧思。 陆闻舟揿开了灯,橙黄色的光铺满整个空间,他开口让她随便找地方坐。 池橙拢了拢衬衫并未散开的领口,犹疑着踏进去。 “冰箱里有水,喝什么自己拿。” “你……” “我去楼上拿个文件。” 池橙点点头,目送他走到楼梯,才舒了一口气。 陆闻舟踏了两层台阶,又觉着不对,他折返回去,对上池橙警惕的目光,“你刚刚在想什么?” 他借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看得池橙直往后退,她退一步,他就近一步,一路给她逼到了某副画作前。那是一副很简明的素描画,扎着马尾的女孩,笑意盈盈。 画下是池橙要笑不笑的脸,和画作重迭又割裂。 陆闻舟西装外套已经脱下,随意地拎在手上,身上只一件领口很高的毛衣。凑得近了,池橙看见他毛衣遮挡住的,一道道吻痕。 心口像被小猫挠了一爪子,不疼,但很痒。 她能清楚地读出他眼睛里戏谑。 “陆闻舟!” 池橙直直盯着他的脸,与他对视。 “嗯,怎么?” 陆闻舟比她高太多,只能微微颔首,灯光在穿过他的眼睫,落下一层光影,更加清晰地衬出他朗利的轮廓。 “宝贝,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他不依不饶。 “想你怎么还不滚蛋!” “哦,想我。”陆闻舟撑着墙壁,把她囿于臂弯间。 这世界上真的没有比他更厚脸皮的人了,池橙确定。 她深吸一口气,“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陆闻舟盯着她,笑容一点点抽开:“我哪种人?” “狂妄自大,不可一世。”池橙顿了顿,一鼓作气,“所以,你离我远点。” 陆闻舟收回手臂,站定,“这点儿出息。” 末了,像有意安抚她一样,又补充,“我一会儿要回趟公司,这点时间不够把你怎么样。” 及时雨(正文完) 没有陆闻舟的别墅里,安静又空旷。 池橙一幅幅作品欣赏完,抬头看时间,指针才刚刚转过九点。距离陆闻舟回来,还要等两小时。 她实在无聊,微信对话框中还挂着陆闻舟告诉她书房和画室在二楼,可以随意使用。 池橙在客厅坐了一会儿,选择推开了书房的门。 ——她打算找本小说来打发时间。 视线顺着书架一本本看过去,都是些光看书名就会让人丧失兴趣的严肃题材。一直扫到最后一层,终于让她找到一本眼熟且感兴趣的。 是一本半自传体小说,书名叫《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之所以眼熟,是因为有一年生日,赵瑜写给她的卡片上写过这句话。 但,真正了解的出处却是在今天。 陆闻舟的书房简洁到除了书和书桌,几乎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池橙拉过张座椅,准备翻看这本书时,内页突然掉出几张信纸。 她不明就里地拿起一看,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闻舟,听你爸爸说,你的高考志愿已经填好了。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姑姑非常期待你能来南城住几天。” “你上次写信来说,你爸爸要求你毕业回去公司工作。这件事姑姑是认同他的,他总归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不会害你。何况,现在创业环境也不比十年前,你还是要多思考思考……” “闻舟,你许久没有联系姑姑,姑姑很担心你。他们感情破裂是他们的事情,姑姑不希望你因此萎靡不振,怀疑自己。尤其不希望你因此放弃自己喜欢的人……” 池橙瞥了一眼,就把信纸折好重新放了回去。心口像是压着千斤重的石头,又闷又沉,说不出的难受。 她想起陆闻舟曾跟她提起过这位姑姑,言语间都是感激,所以这些信纸也一直被保存着。 她刚要站起身,就发现地面上还有一个遗漏的信封。 没有封口,池橙轻易就看见里面的东西。 是几张照片。 她以为是陆闻舟的证件照,倒在掌心一看,瞬间愣住。 上面的人并不是陆闻舟,而是她。 戴着学士帽的女孩,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那时她已经在计划出国,用两天时间准备好了所有学校可能需要的材料,走出打印店时里面正在布景。她想了想,退回去拍了这张证件照。 可是这张照片她并未传给过任何人啊? 池橙攥着照片的边角,又仔细看了一遍,才察觉出不对劲。 照片的右下方有不太清晰的奇怪纹路,像是学校钢印。 钢印? 是从她的毕业证上复印下来的照片。 池橙撑着桌子的边缘,一张张翻看,每一张,每一张都有那种纹路。 她转过照片的背面,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上面只有两个字——池橙。 池橙闭了闭眼,指节用力到泛白。 她立刻把每一张照片都翻过来,第二张,第三张,都是空白,第四张写着她的名字,一直到最后一张,字迹有些潦草,写着:喝汽水口。 这个口字写得很小,不像独立的一个字,倒像某个字的偏旁。最后一笔墨水痕迹很重,还有划线覆盖上面,似乎落笔的人无意间写下的几个字,反应过来想修改时已经来不及。 可她一下就知道没写完的那个字是什么。 他原本想写:喝汽水吗。 池橙几乎心口一颤。 竟然是陆闻舟。 那个陪伴她整整八年的网友,那个无数次给她私信绘画技巧的博主,是陆闻舟- 陆闻舟开完会去见了个老朋友。 沉嘉行在上飞机前接到了陆闻舟的电话,他本不想再见到他。只是陆闻舟实在大方,竟愿意把收购的公司原封不动的再还给他。 “你这么大费周章地联系上我,不可能就是为了还我一个运营正常的公司吧?”沉嘉行开门见山地问。 陆闻舟也不跟他兜圈子,认真道:“当然不是,我是有问题想问你。” “关于池橙?”沉嘉行扯了扯嘴角,从口袋里摸出盒烟,敲出一支,点燃。 对面,陆闻舟点头。 沉嘉行望着面前缭绕的雾气,视线有些空,“据我所知,你们现在应该已经在一起了。你想知道什么,何不直接去问她本人?” “她不想回忆,我也不愿揭她的伤疤。” 陆闻舟语气极其坦诚,沉嘉行磕了烟,甚至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几分无奈。 “但我一定要知道。” 他静静看了陆闻舟良久,似乎在思考。 “我三年前出过一次车祸,当时心情差到没边,环山公路上,车子突然失控,我连刹车都懒得踩。想着,就这样吧,死了未必不是解脱。” 陆闻舟手伸进口袋里,半晌又收回,继续开口,“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医生说我很幸运,只是断了几根骨头。只是我的手机电脑还有一些其他的工具,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完全报废。” “我是在过去了半年后,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去查电信单,才看见了那通电话。可再拨过去时,已经是空号。我去学校找她,才知道那年她办了休学,原本住的公寓也搬了出去。” 沉嘉行听了一会儿,脑海中几乎一瞬间浮现出他第一次见到池橙的场景。 那个哭到眼睛都通红,还固执地在冷风中,一遍遍重复拨着一通没人接听的号码的姑娘。 原来如此。 沉嘉行将那根未燃尽的烟碾灭在桌面,从手边拿出一迭厚厚的文件,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有一些病例咨询记录,我想里面应该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沉嘉行说完就站起了身,“陆总慢慢看,我就先不奉陪了。” 陆闻舟拆开文件袋,一张张翻过去,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些他不曾参与的,她在一个在异国求学的日子,竟这般艰难- 夏季的天,总是说变就变。 陆闻舟返回的路上,外面下起了雨,不大但很密。他没有关上车窗,任由细雨落进车内,打湿他西装的肩头。 一路卡着最高限速疾驰。 却在要开门的瞬间停住。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几次深呼吸,试图压制心里翻滚的情绪,但都以失败告终。 一直到池橙的电话打来,他才勉力定了定神,输入密码。 门一推开,沙发上的人几乎立刻跑过来,她双手环住他的腰,扣紧。 “对不起。” 几乎同时开口。 陆闻舟愣在了原地,他低下头,才发现池橙竟然在哭。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怎么哭了?” 池橙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我不该跟你讲那些狠话,不该误会你一点不喜欢我,不该总是不信你……” 她一口气说了好些不该。 陆闻舟摸了摸她的头发,认真道:“池橙,我才是那个该道歉的人。” 他总是把情绪带给她,总是自以为是地对她好,总是要面子,不解释…… “不是的,不是的。”她还在哭,哭到声音都哽咽。 陆闻舟感觉有一股热流从胸口涌到眼眶,他忍不住放缓声音,“池橙,我虽然不知道你今晚知道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从未对不起过任何人,尤其是我。你特别善良,勇敢,你是把拉出泥潭的人;是我在面对死亡时,唯一想要挣脱出来,去珍惜的人。” “我非常爱你,但很混蛋的是,我从没告诉你。” 怀里的抽泣声小了一些,陆闻舟搂着她,轻拍她的背,哄小孩一样连说了好多对不起,又去吻她的脸颊,嘴唇。 池橙终于收住了哭声,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陆闻舟,请你相信,我也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也一直相信。” 外面的雨下得大了起来,暴雨竭力拍打着玻璃窗,像季节更迭发送出的信号,热烈的夏天终于要到来了。 池橙想起刚刚在陆闻舟的书房里看完的那本书,书里有一句话让她非常动容。 ——“我至死都渴望有人暴烈地爱我,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 很幸运,她有遇见这样的人。 / 正文完 当我遇见你(番外1) zu i jil e.c om 那天志愿填报网站如期关闭,州市下了好大一场雨。客厅的争吵一路传至二楼,接着是杯子摔碎的响动。 陆闻舟平静地给纸张的最尾端涂颜料,是明艳的橙黄。力度稍稍失控,和一旁的绿色浸染到一起,不算明显。但他盯着那抹意料之外的颜色,手指攥紧画纸的边角,用力一扯,团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姑姑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 她问他想不想来南城住两天,反正不久也要在这边上学,提前熟悉一下环境也是好的。 距离陆闻舟上一次去南城,还是十一年前。 他握着手机,静静听着楼下一声盖过一声的争吵。 “赵舒云你有完没完?一件事反反复复说了十几年,你说不烦我都听烦了!” “没完!我还就告诉你,颜颜的事,这辈子都完不了!” “好,我去。”陆闻舟闭了闭眼,挂断电话就开始收拾行李。 经过客厅时,赵舒云看了他一眼,母子两目光短暂相接,很快又收回。 大门合上前,都没有一句交谈。 她并不在意他要去哪。 司机等在门口接过了他手里的行李箱。 州市和南城紧挨着,不过三个小时的路程,车子就停在了姑姑家的门口。 陆诗微撑着伞远远迎上来,“闻舟,吃饭了没有?姑姑让人煮了你爱喝的汤,等下你尝尝。” “好。”夲伩首髮站:jil e h ai .c om 饭后姑姑跟他聊起了最近的生活,只不过话题总是局限在他的学校和朋友上,关于家里的事情一字不提。 陆闻舟一一作答,他明白姑姑是在照顾他的情绪。 “你表哥最近非要去报名那个什么志愿者,要去两个月才能回来。姑姑自作主张给你找了份兼职,工作轻松,就当打发时间也散散心,你看怎么样?” “什么兼职?” “就是在画室当指导老师,这不是上一届高考结束,下一届又开始了嘛。我那天散步回来的路上碰见个老同学,听说他开了间画室,专门给那些艺术生上课,暑假人手不够正招募老师呢。” “可以。” 入职第一天,陆闻舟深切体会到什么叫人手不够。 画室的老板在当地小有名气,前来报名的学生多到走廊里都能排起长队。 闹哄哄的,混合着夏季燥热的风,闷得人头疼。 陆闻舟填完资料就出了门。 在队伍末端撞见个女孩。 女孩长发利落地挽起,露出修长漂亮的脖颈,手里抱着个素描本,在画前面的队伍。 她不甚认真,落笔很随意,画到具体的人时只轻轻勾勒几笔轮廓。 他无意窥探,只是在经过时听见她小声嘀咕,“抽象派大师教别人画素描,真是有够离谱。” 陆闻舟下意识抬头扫了眼墙壁上的“大师作品”,确实抽象。 唇角不自觉上扬。 下午上完课去楼下超市买水又看见她。 小卖部不大,正值放学,冰柜里的水几乎被一扫而空。 只有最上排两瓶橙子汽水。 拉开门的瞬间,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陆闻舟回头,视线又一次擦过那个扎得一丝不苟的丸子头。 “你好,可以顺便帮我拿一瓶吗?不想垫脚,麻烦啦。” 结账的时候她站在前面,语调轻快地跟收银员说,“扫两瓶的钱吧。” 然后回头看他,“心情好,请你喝。” 他拿着汽水回画室,在报名老师那里知道了她心情好的原因。 老师用下巴指了指楼下,“那个小姑娘不来我们画室了,她舅舅说她不喜欢这里,高高兴兴办的退费。” 陆闻舟拧开汽水瓶盖,口腔里灌满橙子汽水的甜腻感,他站在玻璃窗前,看她脚步轻快地踏上公交车,笑容消散在晚风中。 番外|当我遇见你02 池橙在六月七号这天,收到一封信。 彼时她正堵在从考场回家的路上,本想等个两个小时,宋乔出来一起去吃饭的,但是小姑娘总有自己的想法。 “不要,我约了同学去吃粉。” 回到家里,池橙找到送件员放在信箱里的信件,开了瓶酒,半靠在沙发上,一行行看。 / 池橙: 展信佳。 我正坐在从伦敦返回南城的航班上,遇上气流,飞机短暂地颠簸了片刻。对面的年轻男孩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找机组人员要了纸笔,大喊着说要给女朋友写信。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会因为小小的气流产生出什么生离死别的感言,但,我还是被那份炙热的大胆表达爱意的行为触动了。 仔细想想,我好像真的很少跟你讲爱。 成长环境使然,我不喜欢轻易表露内心,不喜欢放任自己去追寻一些毫无把握的事情。其实不管是学画画还是后面开公司,看起来很莽撞,但每一件事,都是确认自己可以承担最坏的风险后才去尝试的。 我觉得自己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像是一辆设定好轨迹的列车,似乎只需要沿着既定的方向开下去,就万事顺遂了。当然,虽然无趣,虽然枯燥,但不可否认,确实是很难得的平静。 平静到我曾一度想要结束生命去打破。 那天从医院出来,我们坐在车里,你劝我不要和她置气,劝我理智。我回去之后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都怪我太较真了呢?我失去了可爱的妹妹,她也失去了当时唯一的女儿,也许,我该体谅她一些。 所以从伦敦回来那天,赵先和给我打电话,说妈妈情况不太好,她不肯吃药,也不肯接受治疗。我妥协了,我选择去见见她。妈妈对我的出现很意外、错愕,我在她因此平静下来的几秒把药拿给了她,道歉的话在几次卡在喉咙里。我没有等到她接过我手里的水杯,却等到她声嘶力竭地控诉,“你们都想把我的孩子从我身边夺走。” 我想,我不会原谅她了。 同样,我也不想原谅自己了。 池橙,我是被妈妈厌恶的孩子。 那晚手机响了很久,陈阳问我明天的会议是否需要推迟,赵先和说医生给她打了镇定剂现在情况基本可以控制住,还有合伙人的电话……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有那么多电话要接。 可直到你的电话打来,我才发现,自己不是讨厌接电话,只是讨厌跟他们讲话。 酒吧对面再过一条马路,是南城最大的商业广场,最高的那栋楼有五十七层。再往前两千米就能到江边,护栏很好翻。 可我听见你问我,要不要见面? 你曾经问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这个问题我也曾自问过无数次,记忆闪过无数的瞬间,最终都定格在同一个夏天。你站在收银台前,笑吟吟对我说,你请客。那一刻,我听不见任何除你之外的声音。 如果有天每个人的一生都被编纂成一本书,我想我这本,落笔的第一章应该是,当我遇见你。 后来在a大,我们又遇见。诚然,写到这里,我非常想跳过。但人不能一直懦弱地逃避下去,我应该跟你道歉。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你只是喜欢我,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资本,我也不过是仗着你喜欢我。所以提出“逢场作戏”,所以一再忽视你的感受。甚至,还曾对你的离开耿耿于怀,还不解地一次又一次逼问你为什么不能回到我身边。 多么可笑。 我从来不算什么世俗意义上的好人,甚至算不上一个好的伴侣。我无比清醒地知道,我们能走到这里,我还能有机会将这些话传达给你,是因为你的善良和怜悯。是我利用了这点,是我贪心。 但是池橙,我希望你还可以相信,我爱你。 陆闻舟 / 池橙看完沉默了好久。 她把信纸沿折痕折好,起身,跑回房间翻找纸和笔。家里所有的水笔都被她带去了学校,放假前想着眼不见心不烦一支都没有带回。 思考片刻,视线落在了旁边堆成小山的画具上。于是,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回去了客厅。 / 陆闻舟回到家已经是凌晨。 他轻轻推开门,借着手机屏幕透出的微弱光亮换好鞋。 放外套的时候看见了茶几上的酒瓶,在收拾过程中发现了她压在酒瓶下面的纸条。 上面每一个字都用了不同的颜色。 ——“不要担心陆闻舟同学,虽然你很讨厌,但是,池橙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