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两心间(仙侠 破镜重圆1v1H)》 楔子 宣清记得,那天雪落得很大。 她的好师尊亲手掏了她的肺腑,挖去仙髓,做成一味药引。 他的爱徒凌羲光,距离登天梯还差一道仙脉无法疏通,而她的仙髓,恰恰好能接给凌羲光做疏通仙脉的药引。 “这是你作为一个炉鼎仅剩的价值,阿清,你最是懂事聪晓,该知晓这是独属于你的幸事。” 师尊捏起她的下颌,亲昵地喊她的名字,手上却做着这世间最恶毒之事。 拔出仙髓后,那高高在上的谪仙人又将她溺在水中。 好疼啊,宣清疼得想大哭,她想问问他为何如此狠心,最后却只能张着嘴,任由冰水灌满咽喉。 他似乎能猜透她的想法,虚无缥缈的声音透过池水,清晰地传入耳畔。 “既然你选择了凌羲光,就要想好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水中暗流涌动,宣清睁大了愈发涣散的眼。 她感觉自己的生命也随着水流缓缓流逝,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将她包裹。 是,在师尊眼中,她永远只能是凌羲光的炉鼎,一个物件,必须物尽其用才是。 至于生死? 物件是没有资格要求生死的。 可是她分明还不想死。 她分明已经从无比艰难的时期走过来了。 她有了一个好名字,她不用再偷酒客的饭吃,她分明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街上,无需担心被谁撵,更不用担心无端端被人泼鸡血去晦气。 她还偷偷学了仙术,她甚至已经……已经可以为阿妹与阿娘报仇了! 凭什么?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啊! 眼泪尽数模糊视线,宣清使出最后一点气力伸出手,想努力地够到他的一点袍角,水面与水中的距离那般近,却如同隔了道天堑。 她渐渐沉入水中。 不到片刻,天地间恢复了宁静。 可片刻过后,浓郁的邪气自山巅弥散,狂风卷起乌云,天地瞬间被妖异血色所覆盖。 “支援!来人支援!魔族……魔族打到门口了!” “是谁放的妖兽,为何这么多,噗啊——” 有谁不可置信地倒地,指着面前比罗刹还可怖的少年,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凌羲光……你、你竟是……” 后面的半句被少年扼在喉咙间,再也发不出来。 而站在池水边的男子耳力极好,一句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凌羲光……你竟是魔。 他错愕地抬眼,耳边响起无数修士的哀嚎,混合着魔兵魔兽的怒吼,还有刀剑刺入血肉之音。 局势瞬间变化,入魔的少年浑身萦绕着令人生畏的杀气,直冲寒池而来。 男人眉目一肃,正要伸手做挡,可那少年只是化为巨蛟,潜入水中,捞起奄奄一息的少女。 只见那巨蛟睁着血色红瞳,冷厉的目光扫过眼前谪仙般的男人:“师尊,或许我如今该叫您玄祝仙君,您好好想一想,为何我的天赋极高,却终有一道仙脉无法打通?” 男人不答,目眦欲裂地死盯着眼前的蛟龙,瞬间认清了事实。 他多年来呕心沥血精心培养的关门弟子,他最得意的门生,却是他原本最痛恨的,最下贱的魔胚! 他不可置信地呕出一口血,身躯剧烈颤动,正要执起腰间武器,转瞬间就被蛟龙的长尾所洞穿。 少年疯了般狂妄地大笑,天地间狂风大作,他提起手指,对准眼前面色灰败的仙君,画起他最熟悉的字诀。 仙君用剑半撑着身子,再不复先前的一尘不染,额角青筋暴起,嗓音是渗透了血的沙哑:“凌羲光,你敢!” 少年嗤笑一声,原本清冷的面容愈发扭曲,手上画诀的速度瞬间又快了许多。 一个奇诡繁琐的大阵在二人之间升起,透着浓浓的诅咒意味。 那正是师尊不久前对宣清所使用的杀诀,一个无比恶毒,赶尽杀绝的灭魂阵。 男人的眼神愈发不可置信:“不,我分明没教过你……你又是如何学会的?” 少年眯了眯眼,眼见男人颓败的身躯彻底倒下,他方开口冷道:“如何学会不重要,师尊。徒儿原本感遇师恩,想留您一条命,可是您却对阿清如此赶尽杀绝,徒儿如今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罢了。” “荒唐!她左右不过一个炉鼎,你如今可是要欺师灭祖!” “但师尊,您可还记得,您教我的第一课便是心要狠。” 少年不欲多言,双手翻覆间大阵彻底画成,层层禁锢套下,将奋力抵抗的男人压撵成碎泥。 亲眼见到昔日教导自己的师尊在自己手底下魂飞魄散,少年眼中无半点怜悯,只是抿着薄唇,漂亮的凤眸轻敛。 天地再次恢复寂静。 “凌羲光。” 少女沙哑的声音响起。 宣清才被浓腻的血味惊醒,她动动眼珠子,伸手抚上少年带血的面庞,愈发灰败的眼底倒影着满天繁星,还有他愈发张惶的神色。 凌羲光眼中血色褪去,他微微抽动唇角,抱着脆弱如纸的她跌坐在地上,一字一句泛着浓重的自责:“阿清……我来晚了。” 他神色惶惶,不断念着她的名字,说能不能不要死,又手忙脚乱地为她度气,可是那点子气很快就从残破的心肺里跑出来了,渡多少都没用。 屡次不甘地尝试,毫无意外的失败。 “不!为何渡不进去……为何会这样啊?!”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浑身颤抖地抱着她,哭得整张脸皱在一起,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又变成晶蓝的珠子,滴落在她的面颊与衣襟上。 她没有力气说话了,只动了动嘴型:“别哭。” 哭出这么多小珍珠,不卖钱多浪费啊。 而且她也知道,那个杀诀一旦使出,受诀之人必死,谁来都没用。 少年拉着她的手贴在脸颊旁,似乎仍在留恋她指尖的温度,亲昵地喃喃自语道:“阿清,清清……我来晚了,你等等我好不好?我们走一起走。” “咱们走,咱们回魔域去,回到魔域就有人能治你了!他们治不好,咱们找别人治,天底下那么多药宗医宗,你答应过我去哪里都要与我在一起,不会丢下我一人的,阿清……你理理我,你眨眨眼好不好?” 身侧有影卫不忍见到此状,捂着眼说:“少主,她体内的护心鳞已经碎了!” 少年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喃道:“那我便把龙珠渡给她。” “少主,这位姑娘怕是承受不住了,还请节哀。” 两人的话语越飘越远,最后,宣清垂首靠在少年怀中,阖上眼,紧扣住与他相握的手。 宣清死在凌羲光最爱她的那一年。 ———— 说一下设定,不算太旧,也没有太新,只是从筑基开始、到结丹、金丹、元婴、然后再是玄、元、天三炁,最后再修满上九重天,人族就可以得道了。 燕归来 “妹,如今已是东海历两千七百六十二年了。” 宣清微微顿笔,抬眸望向眼前温声提醒自己的青年。 信笺被两道墨迹浸染,她的眉间落了些懊恼:“我总是这样,总觉得这时日还没过多久。” 青年温声笑了:“是啊,咱们分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竟也走过三百多个春秋了。” 他抬眼瞧着外头的春光,又道:“妹,咱们今日不妨先在此住下,等信送过去再行动,先前未曾想过这魔域之景与人间别无二致,如今看来,倒是方便咱们许多。” 青年絮絮叨叨地说着,却未料少女凝睇着方才洇了浓墨的纸张,心思也逐渐被浓墨洇得不知所归。 “如今外面巡查的魔兵又换了一波,这次正是魔君手底下的人,咱们正好可以——妹,你在听吗?” 听到魔君,宣清一个激灵,站起身:“此地不宜久留。” 她身侧的红衣少女按住她:“等等,阿清,你怕什么?咱们此行来魔域,不就是为了寻他的?” 宣清又被按着坐下,眼睫垂落,掩住眸底几分闪躲。 她死之后,魂魄归于天地之间,剩下三魂却未散,飘去东海,被蓬莱三大修仙世家之一的玉府的门童捡到收养,成为玉府长公子玉允的妹妹,改姓玉,名清。 非常不幸的是,她这妹妹当得不是时候,先前玉府在抗击魔族的战役中遭受重创,家中实力大不如前。 但是宣清自己则不管这些。 她庆幸的是玉府的人待她亲如骨肉,即便家道中落,仍想尽办法为她修补元魂,再加上她这一世天赋很高,一下子就被东海仙盟的盟主看中,选为盟内重点培养弟子,声望很高,仙途颇为顺遂。 她阿兄的天赋也很高,只是心中却无修仙那份心思,平日里只关心家族里的几个兄弟姐妹,而玉清此次突破玄炁后,想为自己与家中再争些风光,便接了仙盟内天炁级的任务:协助中原仙盟与魔君谈和。 这任务十分凶险,但胜在报酬丰厚,不仅有千万灵石,还有可以修魂补魄的天界神器,长生魂灯。 如此相当于免死金牌的存在,宣清很想争取,毕竟是个人都不想再死第二回了。 阿兄原本不让她去,见她如此执意,最后又咬着牙陪着她来到魔域。 其实他们东海仙盟要做的事情不算多,只是与魔君进行表面谈和,吸引一下他的注意力。 而作为主要火力的中原仙盟,便是要趁机暗度陈仓,将魔域最厉害的六大祟兽打包带回中原封印,削弱那小魔君的实力,将攻势缓下来。 宣清不止一次嘲笑过这跟过家家似的拉扯方式,却也有些无奈。 五百年前那场三界大战使得修仙界元气大伤,好不容易才成立仙盟,这边小魔君继位以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多次侵扰人间,阻碍修士飞升,仙盟不堪其扰,才要想个法子,让他消停些。 说简单点,就是正面刚不过,就只能出此下策。 此时此刻,她正与几个仙盟弟子初入魔域,计划着如何才能见到那小魔君。 魔域主街十分繁华,与凡间无甚区别,只是魔族人面孔多妖异,身材也要比凡人健壮许多。 她坐在一家茶馆的二楼,刚写完信,嘴里还嚼着两口热乎的面条,倏然抬眼,便从窗户里瞧见那小魔君顶着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风风火火从街上路过。 宣清瞬间被呛住:“唔咳……咳咳咳!” 小魔君停住脚步,透过窗口,朝她望来一眼。 宣清伏在玉允的肩头,咳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小魔君淡漠地移开眼光。 早在五百年多前,宣清还在中原昆仑山修炼时就知道,她的师兄凌羲光,修仙界人人夸赞的少年天才正道魁首,是魔界派来的卧底,是魔君的亲儿子! 可她却并没有跟任何人说,因为在她拜师之后,是凌羲光教她认字写字,教她开口说话,就连中原官话的口音,她都是跟着凌羲光才学会的。虽然他待人嘴毒了些,却仍事事照顾她,教她如何为人处世,辨别是非黑白,宣清能顺利长大成人,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 那个时候,她心中没什么拯救苍生的大义,只道自己是个知恩的人,而且他也没害到自己身上,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说凌羲光暴露身份以后,六界哗然,都道修仙界闹了个天大的笑话,他们所推崇的正道之光竟然是魔君的嫡子!还谁都没发现!被玄祝仙君当成宝一样捧在手心里过了数十年! 如此不堪的丑事,被妖魔两界津津乐道数百年,如今的魔域,尚能听见魔族们在饭桌上津津乐道。 “那边楼上的食客是谁,为何咳得这般令人作呕?筷子还拿反了,御前失仪,把她那碗该死的面给本君摔了。” 一道淡漠的嗓音自街道上响起,宣清这边还没扒拉两口,眨眼间就有两个魔影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掉了她的碗筷,将她的面踢飞几丈远! 滚烫的面汁撒了一地! 靠! 她的面! 宣清猛然抬头,果不其然与始作俑者对视上。 —— 咱们本质其实是一本搞笑文,所以珠来!(? 薄命女 小魔君被几人簇拥着,额前刘海被风吹拂,露出一对清润墨眸,丰润水红的嘴唇轻抿,下颌微扬,眉宇间意气尽显。 一如当年,十三岁的宣清与他初见那日。 那时,她并不叫宣清。 她叫妹够。她还有一个不到十岁的阿妹,叫莫女。 那年闹饥荒,阿娘死了,阿爹因为几碗肉汤把她买进花楼,紧接着就被妖怪吞了,骨头都没吐出来。 她被鸨母带回花楼,阿妹便躲在破庙中逃过一劫。阿妹年幼,妹够每日都要偷些酒客的饭,夜深人静时偷偷送给阿妹吃。 “妹啊,把这肉吃哩。” “姐,你吃了迈?”小女孩直愣愣地盯着她摊开用破布包起的炙羊肉,那肉香缓缓飘出,莫女喉间深深地吞咽几声,涎水从嘴角流到下巴。 “吃了塞,今日大酒客来吃酒,点了好些菜,阿姐肚子都撑圆哩!”暗巷里不见天日,妹够抚着自己只来得及吃几口凉菜的肚子,咧开嘴唇。 那天的肉很香,但妹够回去时却被青楼放出来的打手抓住了。 “小骚贱虫!床上吃人家的腌臜棒子还不够,恁敢偷酒客的肉菜吃,爷今日就得替鸨母狠狠教训你!” 啪—— 极响亮的一巴掌几乎把她扇晕,那大汉又干笑两声,尔后又抓起她的发,按在雪地上,脚尖抵着她脆弱的脊骨,让妹够几乎无法动弹。 她灌了满肺腑的雪,冻得神志不清:“没偷!奴是买、买的肉!” “哼,说谎!那道炙羊肉是拾遗大人点名吃的小菜,却被你偷去,害得俺被赏了几闷棍,俺今日是定要罚你的,除非你端盘龙肉来偿,方饶过你!” 大汉踩她,她疼得大哭,脊背几乎要被他踩碎。 大汉睨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眼珠子在她与眼前的密林里来回逡巡,心里顿时又冒出个顶好的主意。 “不过这般好的尤物,俺还真看不得你今日便死了!也罢,你去那林子里给爷寻块龙肉,若寻不出,俺现在就让这狼狗奸你几回,再咬死你!还有你那个蠢笨的妹妹,也别想逃!” 说罢,他发出两声奸邪的淫笑,将没了半条命的妹够丢入黑冷的林子里,放了条狼狗跟着。 狼狗那水津津黏腻腻的大舌头横扫着她的脸,她想吐,却饿得只呕出两口血。迫于压力,她浑浑噩噩地走入林中,冷风自耳边呼啸而过,鼻腔与肺腑冻得生疼。 未曾想那狼狗原本就狗眼看人低,与她单独进了林子里后就开始对她发疯!妹够吓得满林子逃窜,也就是在那时,她见到了凌羲光。 但是他却对她赶尽杀绝! 他身穿靛青袍,眼底笑意轻慢又恶劣,言语间还放出条黑蛇缠着她,让她几乎被那软物勒个半死。 “不要挣扎了,你如此顽强,作为本君的第一顿也不错。” 可是她一点都不想死! 她还有阿妹要照顾,她还要回去看阿妹! 若她不回去,阿妹定会被那些人折磨死! 她拼死反抗,想将那蛇压在身下,却无端被它嘴旁的两条细须给捆住了手脚。 什么怪蛇还有胡须! 她哭着求饶,原本冻得红红的鼻子更是肿得更加厉害:“求、求求你不要吃我哇!” “我会跳舞,也、也会弹琵琶!还能暖、暖床!” 她哀求着,红润的嘴巴扁起来,眼泪水跟不要钱似的猛掉,似乎确实受了很大委屈,可是少年仍无动于衷。 “而且我吃了很多苦,不好吃的,呜呜!” 她挣扎着,却如何拉都拉不断蛇的身子,正当她崩溃地准备与那蛇同归于尽之际,上天似乎看她过得太凄苦,终于降下了点怜悯,飘来一个神仙拯救她。 —— 今天十点二更,来点收藏珠珠~~~ 恨春迟 神仙袍角绣着金线,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凌羲光,她是?” 神仙一句话,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不知为何,凌羲光在那个白袍仙君面前,恶劣的性子尽收,乖得像只兔子。 若被旁人看去,或许还要以为是他英雄救美呢! 可是她心中只惦念着阿妹,大家都说神仙都是好人,这仙君说不定还能带她回去救阿妹。 妹够一瞬间便敲定了想法。 她咬咬牙,豁出全身的力气死死捏住大黑蛇的喉咙管,一股脑塞进衣裳里,让肚子鼓囊起来,她再顾不得害怕了,急切地扯住仙君的袍角,泪眼婆娑:“介、介似俺们滴孩儿,足足八个月大了!” 原本无甚反应的凌羲光一听她这样说,急了:“你莫胡说!师尊,我不是……她……” 仙尊的视线在小姑娘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默了默,没给凌羲光解释下去的机会:“很好,此行历练,你果然有收获。” 少年恼得一口气没上来,忍着怒意与她对视。 妹够迷茫地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蒙混过关了。 她瞧着面前的少年,心想,这人长得可真漂亮,唇红齿白,比她对面楼里的头牌小倌还漂亮一百倍。 一想到这里,妹够心中顿时扭捏起来,她朝他露出个怯怯的笑,指尖勾着他的衣角,不撒手。 他用指甲掐她的手背,企图让她松手。 她笑得更灿烂,用弹烂十把琵琶的指力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就是不撒手。 两人立场瞬间变换。 最终凌羲光生无可恋地阖了阖眼,认命地将她搂得紧了些。 妹够心里庆幸得不行,她就知道这一招管用,花楼里的酒客都爱看她这么笑! 他们确实是好人,带妹够去看了莫女。 不过,待他们寻到莫女时,她的衣服被撕烂在花楼旁的巷子里,只余下一截腿。 她那样可爱又活生生的妹妹,只剩下一条腿了。 那腿上生了许多冻疮烂斑,枯瘦的脚腕处悬着她送的铃铛。 花楼里的宾客仍旧推杯换盏,开怀大笑,好刺耳。 那样刺耳的笑声,宣清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好在她如今已经彻底改头换面,小魔君也没认出来她,冷漠的眼神在她脸上扫视几眼,很快又无趣地移开了。 玉允拉住她,神情严肃:“我们不能就这样走下去与他会面,必须要想些由头才是。” 世人皆知,新任魔君睚眦必报,且最痛恨修仙之人,死在他手里的修士,没有一万也有数千,更别提他们几个如今还是偷偷潜入魔域的。 “那咱们怎么不事先通知通知他?”红衣少女挠挠头。 玉允叹道:“别说了,咱们先前那几封书信还没递到他手上,就已经被魔影卫烧了。” 少女哀嚎了一声:“那怎么办嘛!” 宣清垂首思忖道:“我有办法,不过很冒险。” 玉允瞧着自家妹子异常平静的模样,心中一跳:“妹,你是咱们这里实力最强的,你得做我们的后手,以防万一。” 他大概是知道自家妹子的底细的。 也更知道,那魔君为何如此憎恶修士。 凌羲光回到魔域后,大家才知道,他原来还有个师妹。 听人说,宣清死后,他求遍了三界上上下下几千个宗门,受尽无数磋磨,都没有寻出让他师妹复生的法子。 原本默默无闻的宣清,一时间家喻户晓。 或许是因为没人愿意摈弃正派的立场,去救一个由魔君袒护的师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大家只是冷眼旁观。 不管这少年后来是如何武功废尽,拖着残躯背起自己的师妹日行千里,他们都只是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曾经屹立于山巅之上、未尝俯眉为可怜之色的如玉般的少年,如今脊背躬得要比泥尘还低。 “求求你们救救我师妹!” “阿清……阿清是个好姑娘,她不曾杀人,更不曾害人,我求求你们救救她!” “听闻兰氏乃华佗后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清没有入魔,她只个凡人,她只是我的师妹……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是凌羲光的师妹啊!” 渐渐的,少年原本明亮的眼神一天天变得灰暗,变得无望,最后如同沉浸在数千年的寒池的砚石,半点光都透不进去。 无数个春秋过后,他不再向任何人求救,背着他死去的师妹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道无情 或许是某种报应,宣清死后,这片大陆上修仙者的气运一年比一年薄,剑修的剑再无法发挥出十成十的威力,丹修们再练不出上好的丹药,符修们再画不出以一敌百的符箓。 人族气运低迷,再无修士得以飞升。 “你们这也不行,那也不可,如此磨磨唧唧,待会儿中原仙盟那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又得投诉咱们动作慢了!”女修给宣清递了张帕子,擦干净她裙子上的汤汁,而后一撩头发,唇边勾起张扬笑意,“看我的,我就不信,这么年轻的小郎君,能抵扛得了我合欢宗的秘技!” 宣清一个等等还没吐出来,她就跟下饺子似的,俯身冲下去,转眼之间,一双芊素手便缠在少年腰际,眉眼弯出极尽妖娆的笑意。 完、蛋、了! 宣清身边的伙伴,只剩下阿兄,还有一直跟在女修身边,默默无闻的小跟班。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透过对方眼中瞧见了绝望之感。 在宣清的记忆里,魔界与人、妖族都不一样,人族里有百千种人性与文化,复杂难以捉摸。 妖族有着原始的本性,放浪不拘,亦正亦邪。 而魔界是个崇尚实力,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地方。 这也就意味着,讨巧,在魔域里几乎是没用的。 在魔族眼里,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证明一切。 而眼下这位来自合欢宗的羡鱼同志,实力又都在他们几人之下。 那么也就意味着…… 送死。 宣清急得正要冲下去当第二个饺子,可是阿兄再次拉住了她。 因为羡鱼似乎得逞了。 少年没有推开她,淡漠的神情随着她明媚的笑意变得逐渐温柔起来。 他漂亮的眼眸微弯,眼珠子一刻都不曾离开她脸上,眼底满是惊奇,他伸手抚上她的发丝,喃喃道:“真漂亮的头发。” 羡鱼笑得更张扬了,红艳艳的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面颊。 少年不着痕迹地躲开。 “但是可惜,本君记得,上一个这么算计本君的女子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许多人都说她连葬身的地方都不配有,你觉得呢?”他的指尖在少女的鬓发旁勾勾缠缠,“也罢,本君打算在你死之前,留下你的头发,给阿清接上,也算死得其所。” “你知道吗?她的头发如今被虱子啃得不剩几根了,我每日都给她清理,却还是有些不识好歹的虫子,千方百计地想钻入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窟窿里,你也想,对吗?” 羡鱼唇角的笑一瞬间凝固了。 什么玩意儿? 这人完完全全就是个疯子啊! 跟疯子还讲什么美色啊! 她心生退却之意,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企图转移话题:“呃,这位小魔……咳,殿下!咱们魔域美女如云,如今这魔后之位空悬数百年,您就没想过广纳贤——” 一旁的魔族少女听了,赶紧捂脸走开:“可别搭上我。” “我也不想。” “我们担当不起。” “我忙着修炼,可没空!” 一瞬间,街道上一个姑娘都见不到了。 羡鱼根本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这使她心中的退意更强烈了,可是她的腰却被少年狠狠按住了。那冰冷冷的手指按在她的皮肤上面,附带的魔气与她身上的内力相互抵触,灼烫出丝丝白烟。 “嗯?你是大陆来的修士?” 羡鱼颤抖着嘴唇不知如何回答,而凌羲光见到她这副模样,更是眉开眼笑,眼里蕴着惊喜的暗光:“那正好,既然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本君带你去见阿清如何?她肯定也很喜欢你这副皮囊,如果她点头,本君就让你留下,她摇头或者不点头,我就让你死,怎么样,可还公平?” 少年轻轻笑着,却令羡鱼整个人都在发颤,她感知不到少年的内力深厚,却能感知到他话音里所表露出的浓郁杀意。 —— 卖火柴了,卖火柴,大家都来收藏我的火柴,撒泼打滚来求珠!! 斗修行 “够了!” 坐在茶楼上方的宣清一拍桌案,腾空跃起,猛冲至二人面前,攥住少女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了。 少年瞬间变了脸色,眼里流露出不悦,抿抿唇,追了上去。 宣清上辈子在昆仑山主修冷兵器,这辈子重生到蓬莱,蓬莱善轻功步法,她就学轻功步法,如今蓬莱境内暂时还没有比她快的修士。 她的身姿轻盈若一缕风,诡谲不定,寻常肉眼无法捕捉,道路旁的众人只能瞧见两道重重的粉衣影子,一瞬间便往前冲去数百里。 凌羲光停住脚步,淡然抽出腰间的一杆笔,在空中画出数道繁复的字诀,而后笔尖往前一送。 墨迹瞬间化为有形之物,追上逃匿的二人,在靠近她时又瞬间变化成一张网,铺天盖地延伸至整个魔域的天空,似乎要将宣清二人包裹起来。 宣清跃上屋檐,盯着那网的中心,嘴里念了句什么,同时伸手一抓,阵法便破了。 这方的凌羲光顿时呕出半口血,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后低声骂了一句,化出龙身,继续追逐两人。 眼见字迹化为灰烬,宣清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忘光。 羡鱼战战兢兢地用哭声喊道:“阿清,你别停啊,他、他又追上来了!” “妹,你带着羡鱼先跑,我来与他周旋!” 言语间,玉允已闪身至二人身前,他最擅长阴阳分身术,正好能拖延时间。只见他指尖捏出几个诀,袍袖一展,霎时数百个化为宣清模样的影子开始往各个方向奔逃。 眼见目标多了起来,蛟龙飞入云层,魔域的上空霎时雷电翻涌,云层中出现上百只竖瞳兽眼,似乎一切事物都在它的视线中无处遁形。 巨大的蛟龙在魔域上空游动,巡视,它通体漆黑,行踪诡谲,但是魔域的众人似乎都习以为常。 宣清赶紧封了自己的气息,羡鱼战战兢兢地照着她做。 两人赶紧寻到处隐蔽地方,噤声蹲在里面。 羡鱼夜视能力不好,瞪大了眼睛猫猫崇崇地四处观望:“阿清,我总觉得有东西在拱我?” 宣清眨眨眼,视线微微下移,只见一头凶猛的小魔猪正在拱着羡鱼的小腿,她尴尬地移开视线:“阿鱼,咱们跳进猪圈里了。” 两人一边躲着上头的兽瞳,只觉得脚下触感越发稀软。 宣清不愿再想象那稀软之物的具体形状,便弱弱地开口:“没猜错的话,咱们脚下踩的应该是猪粪。” 羡鱼脸色刚刚才恢复正常,唰地一下又白了:“我要吐了。” 两个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抱在一起,面色惨白,时不时发出一阵干呕声。 偶相逢 猪圈外,玉允的分身正在数百个竖瞳的的注视下逐个灰飞烟灭。 蛟龙飞入云中,魔域恢复了正常的天色。 外头逐渐寂静,宣清见玉允一直没跟来,正想用仙盟通用的玉佩感应他。 就感应一下,应该不会暴露的。宣清在心中默默祈祷,往玉佩中注入些微内力。 很快,她感知到另一方玉佩也在朝她接近。 太好了! 阿兄没事! 她雀跃地说:“阿鱼,你在此处等着,我去找找阿兄。” “好!” 宣清缓了口气,从泥坑中站起来,腿才站直,肩头倏然搭上一只瘦削的手腕子。 “寻到你了。”少年魔君幽幽地开口。 宣清霎时有些风中凌乱,羡鱼更是死死扒拉着她的大腿,整个人抖成筛子。 她深深呼吸几下,一点点僵硬地转过头,在视线触及那张熟悉到让人心跳发慌的脸时,瞳孔肃然放大,喉咙挤出一声:“哕——!” 凌羲光本就难看的面色瞬间黑成煤炭。 怎么他很丑吗? 他素来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的外貌,自小便能骗得过修仙界那群道貌岸然的东西,阿清也亲口说过她很喜欢的。 但是眼前这个没品的女人竟然吐得江翻海沸,吐得浩浩荡荡,吐得一泻千里! 他刚开口:“你——” 宣清:“呕!” “本君——” “呕呕呕!” 少年默不作声地握紧了拳。 这群修仙的! 太可恨了! 宣清这边吐得头晕脑胀,根本无力去想别的事情。 方才那只猪崽子也吓得尿了,还正巧尿在凌羲光的袍角边上,宣清才转过头,鼻腔霎时涌上浓烈的猪骚味、混合着屎发酵后的腥臭,天知道她快把这辈子吃过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半刻钟后,宣清虚弱地扶上他的手,吐得声线发颤:“你先别说话,我们出去再打行吗?” 眼见少女一张芙蓉面吐得面色惨白,眼睫毛湿漉漉地颤抖,凌羲光不知为何心软了。 他说:“本君耐心有限。” 宣清扬唇道了声谢,她就知道凌羲光无论变成何模样都会对她心软的,无一例外。 那搭在她肩上的手腕子还没甩开,下一刻两人就已经挪到外头的空地上。 宣清趁他还在清理自己的衣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袖中藏着的匕首压在他的心口。 她压低眉眼,一改方才的虚弱,气势凌人地质问道:“你为何会有这玉佩?” 少年低笑一声,并不畏惧心口的威胁:“不如先来说说,你如何会解本君的字诀?” “难道,你也学过失传已久的太祝仙术?可是本君分明记得,师尊只收了我与阿清两人为徒。” “我与她之间才知道的解法,你又为何会知?” 他低沉的话音逐渐变得暧昧又模糊,水红的嘴唇近在咫尺,吐息灼热,胸口处传来陌生剧烈的的心跳,震得她脑袋发晕。 他压根不怕宣清手上的匕首,不管不顾地朝她压过来,任由刀尖刺破脆弱的皮肤,剖开里头的血肉,直抵心脏。 她说:“与你无关。” “那本君要如何处理你朋友,亦与你无关了。” 他说这话时神情颇为不屑,仿佛是要故意激怒她似的,但宣清早已经旧日不是冒失冲动的小丫头,她不会多理会他,但也不想现在就与他动手。毕竟魔域是他的地盘,他还拿着阿兄的玉佩。 她盯着少年越来越近的白腻脖颈,手下热汗湿淋,几乎有些拿不住刀柄,最后她迅速将刀收了,不自在地咽下一口唾沫,低声道:“那个姑娘与我曾是朋友。” —— 破镜重圆(×) 破镜重yue(√) 凌羲光日记: 魔历三千五百年,别人家重逢巫山云雨眼泪汪汪,我家阿清抱着我吐得眼泪汪汪,想来她一定是思我心切。 负心期 “我与那位姑娘认识。”她说。 比较奇怪的是,死过一次之后,有些比较关键的事情,宣清再怎么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比如那日师尊杀她的事,并非是她不想说,而是……天道作祟。 许是天道给她这次死而复生的机会,就是不希望她再沉湎往昔。宣清时常如此安慰自己,却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怪异。 魔君一下子与她拉开距离,阴冷的眼光愈发幽怨,将她上上下下诡异地打量几遍过后,才开口说:“我可从未听说过她有朋友。” “更何况,她没有什么朋友是我不认识的。” 他这话说得笃定,甚至连本君都不说,但是宣清垂眸,冷静地吐出三个字:“武陵村。” 少年即刻死死地盯住她,似乎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凌羲光记得,宣清先前随他下山修行,半路上与他大吵一架,设计逃了。他颇为赌气,原本想晾她几天,没人照顾衣食起居,宣清自会跑回来寻他。 他想,宣清很笨,总是离不开凌羲光的。 哪知她一连半载都不曾有过丁点消息,凌羲光气得想死,他这才知道自己又被她算计了。 寻她寻到半路,他遇上大仇家,无奈之下又磋磨许多时间,险些重伤死在路上,待他终于将自己妥当地收拾好,找到她时,她竟已在武陵村安居,准备嫁给隔壁村老实憨厚的李二狗搭伙过日子了! 那夜,他从未觉得两根喜烛的光也能那么刺眼! “宣清,你宁愿嫁给那胸无点墨、只会埋头吃猪食的又丑又老的蠢汉都不肯与我回去?你图他什么,口气大不洗澡?”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宣清攥着喜帕嘀嘀咕咕地回答了他十个字,二狗老实,双亲亡故,很好。 敢情他不过也只是有个师尊,在她眼中就算是个大麻烦了! 他气得恶狠狠地掐住她的腰,将她压在榻间,亲了一晚上! 这厢,宣清瞅着脸色越来越沉的凌羲光,知道他定是想起来了。 那时她只觉得这些神仙都是没有心的,还是要早日习得仙术,下山替阿妹报仇,最好能趁机再赚几两银子,送给脑子好些的老实人,或者进京赶考的秀才,嫁个会读书的。若争气些,说不定还能给她挣个诰命呢! 那时她并不知道凌羲光对自己的心意,更不敢强求,后来发现了,自己也已到强弩之末,无法再许他什么,她成了世人百姓口中唏嘘的负心人。 她默默将匕首抽出:“殿下,您想起来了么?” 凌羲光恶狠狠地咬牙:“你们武陵村的人怎么还没死光。” 敢抢走阿清,追杀他一百辈子都是轻的! 宣清知道他想到何处才会如此生气,便勾勾唇,开始顺着自己的节奏来编好话:“她嫁给二狗前与我说过,天底下有个对她顶顶好的人,她可舍不得了。” 凌羲光不屑地冷哼一声,心下却想,我当然是天底下对她顶顶好的,肯定舍不得。 他满心期待着此女下一句嘴里会吐出什么好话,可是她却抿着唇,圆溜溜的眼睛好整以暇地瞅着他,没有要说下句意思了。 “你为何不继续说了,那个人是谁?” 宣清就是不依他:“是个男的。” “我已说完,轮到你了。”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凌羲光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轻蔑地说:“你没资格与本君谈条件,再说,是你们这些无耻修士潜入魔域在先,本君岂能轻易放过?” 宣清暗道此人的嘴硬还真是百年不变,不过她有的是办法。 “阿清说那个对她顶顶好的人正是她师兄。” “你朋友如今被玄枵绑走了,本君也不知玄枵去处。”说完,凌羲光盯着她微微颤动的瞳孔,心下得意,暗道如今的修士真是胆小如鼠,吓一吓就全说了。 “你既害怕,那便随本君回去等他,本君让玄枵把他带回来。”然后再趁机威胁她多说一些武陵村之事,不说就让玄枵把那男人杀了,她也别想从魔域里跑出去。若敢应付他或有半句虚言,直接丢下魔渊喂千年尸鱼也不错。 说罢,少女果然摆出一副思量的模样。 —— 小凌被拿捏而不自知。 天冷了,需要读者宝宝投珠珠来嚼嚼! 眼儿媚 少年瞧着她思考的模样,忽然又想到一些折磨人的新法子,越想越开心,索性阴恻恻地笑了两声,宣清被他笑得心里发毛。 她从刚拜师那会儿就知道,凌羲光从来没有世人说得那般光风霁月,他不笑,就代表他要开始正大光明地欺负人,他一笑,便表明他已经憋了一肚子坏水准备欺负人了。 他说玉允被玄枵抓去,可玄枵是他们此次来魔域要捕捉的第一个目标。 如此一来,她反倒不用担心,因为中原仙盟来的人多,实力强劲,阿兄说不定会没事,而她这边已经跟凌羲光打过照面了,不如先让她将计就计,反正,整个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熟悉凌羲光的人了。 羡鱼见宣清不说话了,又在二人背后大喊:“恶心的东西,玉兄定是被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毒害了,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谁是畜生?” 眼见魔君刚被她哄好的脸色又黑下去,宣清一急,捂住了他的耳朵,疯狂对羡鱼努嘴型。 羡鱼瞧见她的脸色,悻悻地闭上嘴,宣清又三两步跑到羡鱼面前,牵起羡鱼的手,而后抬眼对少年抱歉地笑了笑。 眼波流转间,凌羲光眼中闪过一丝怔愣,随即不自在地偏过头。 看来,此女说自己与阿清是旧识不假,连笑也学得如出一辙。 不过,东施效颦,实在拙劣。 宣清想跟他商量商量,语气带着讨好:“我们跟你走,你能保证我见到我同伴么?” 言下之意便是,能保证玉允跟玄枵在一起是安全的么? 凌羲光是个聪明人,不动声色地问:“他是你什么人?” 宣清又不说话了。 “我猜他是你的兄长,对吗?可本君平生最爱看你们这些人家散人亡,你们多离散几日,本君就多开心几日。” 凭什么他跟阿清就只能生离死别,这些修士就能和和美美地合家团聚?不公平。 更何况,他们先前一个个见死不救,如今又想来与他求和?门都没有。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夜里,羡鱼发现魔域白天还好,到了晚上便阴恻恻的,就连山巅都散发着青紫的幽光,她有些害怕,握紧了宣清的手。 宣清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光景,心中有些发怯,她只能暂时与小魔君交谈,转移一下注意力:“殿下,你看,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之下,世间万物需得阴阳相生、两相平衡才是,你如此迫害人族,就不怕有一日物极必反?” 凌羲光无所谓地抿抿唇,他倒是想死,死了好去寻阿清。 魔族除了自然死亡,是无法被魔族自己杀死的,他已经想死很久了,可是那群修仙的废物却根本无法近他的身,莫说近他的身,这几年连个能飞升的都没有,无论他如何逼迫,这群人永远都像受惊的鹌鹑,不会反击,实在是无趣极了。 宣清观察他仄仄的神情,他男生女相,眉眼清隽如玉,眉心一点红痣,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个小菩萨,头上戴着一条翠绿抹额,两头细细的棕色带子窜起几个小而圆的翠绿色鹅卵石,没什么工艺,透着股简单的少年侠气。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那条抹额,但总之,此人浑身上下没一点魔君的样子。 先前没有,如今也没有。 若是没见过他的人见了,定要膜拜地来上一句敢问大侠来自何方。 “你光盯着本君的脸寻不到你想要的答案。”凌羲光冷不丁地开口,他走在她的侧前方,后脑勺却像长了眼睛似的。 “殿下好看,想多看看呢。”宣清笑得眉眼弯弯。 闻言,他轻哼着将头偏到另一侧,再不分给她丝毫余光。 宣清也不再开口,她眨了眨眼,眼底盈盈,笑意更深。 羡鱼好奇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她觉得很奇怪,这两人明面上怎么看怎么不对付,可对话时的熟稔感却是令人无法忽视,宣清似乎很清楚能触动这小魔君的点在哪里。 有点不对劲。 ———— 点击我要评分投今日份珠珠! 点击加入书柜进行收藏! 你们说,珍珠(嚼嚼嚼)这种好东西(嚼嚼嚼)到底是(嚼嚼嚼)谁发明的捏? 惜余光 行路途中,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又为周遭的环境增添了一层阴寒。 周围的影卫都自行运功避雨,宣清跟羡鱼二人亦是如此。 但是没有人在乎凌羲光。 他一个人走在前方的冥冥雨幕中,不运功,任由雨水打湿乌发,打湿头帘,水滴从眼睛自鼻子顺流而下,将玄色衣袍尽数打湿。 他似乎已经这样孤寂惯了。 看上去有一丝丝心酸。 宣清呆呆地瞧着,周遭湿淋淋的水汽令她觉得自己心头也变闷了。 一旁的羡鱼又开始与她说悄悄话:“我看这魔域里的人都挺怪的,说要给她们做魔后,顶好的差使,一个个却都避之不得,还是当着他的面!看来这小魔君当得……” 羡鱼边说边嫌弃得摇头,表示凌羲光不行。 宣清有些哭笑不得,怕是此人嘴太毒,正常人都想多活几年,哪儿有上赶着去被他气死的! 几人走得慢慢悠悠,一点轻功没使,夜半时分才晃悠到王宫正殿的门口。 来的第一天,宣清与羡鱼被人招待着饱餐了一顿,饭用到一半,凌羲光就来了。 羡鱼实在不想与他共处一室,躲回房间去了。 凌羲光换了一身烟青色的袍子,赤着脚,坐在王位上,盯着她吃。 宣清想到他昨晚湿漉漉的模样,握紧筷子,装作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殿下昨晚可有及时换衣?” “本君之事与你不相干。” “淋了一夜雨,不及时换衣、不穿鞋会着凉。”宣清抿抿唇,声音很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不那么关心。 “雨是本君想淋的,你如今讨好本君,是为了得到你长兄的消息?” 宣清抬起眼看他。 原先,宣清是很喜欢他,比喜欢自家阿妹还要多喜欢一点点。 但,如若不是他将祟兽放出来,她娘就不会死了。 这也是宣清重生后才了解到的,他先前一直瞒着她,还是那头祟兽被她封印前自己开口说的。 她没有直接承认少年的质问,转而开口试探道:“殿下,这碟饺子,我可以带回去吃么?” 他将眼光转移到眼前的女子身上,心中细细嚼着那话中意味。是怕他短她吃食?抑或是觉得他会在那饺子里下毒?可他才不像那些修士一样小气。 “带回去?”他问。 少女垂下眼,可是那眼底到底泄出几分孺慕,被凌羲光抓得清清楚楚。 她说:“我阿兄喜欢吃。” 少年眼皮颤了颤。 分明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但,偏就是如此平淡的语气,才更能凸显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珍视,才会让人如此鲜明地察觉到,她将那人放在心上。 心脏似乎被人狠狠锤了一记,又酸又胀,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涌出来。 那样的语气,他也曾听过的。 他记得与宣清人间历练时,宣清自己要单独赴某个贵族的宴。 他不放心,但又无法跟她一起去,最后只能分出几缕元魂跟着她。 而她心中惦记着他爱吃甜的,席间偷偷顺走自己面前几碟甜食还不够,又不惜拿出自己平日里碰都舍不得碰的宝贝来求人家换,换不着,被人欺辱了也一声不吭。 回来之后,她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包被体温包得又热又扁的云片糕,外头的油纸都被酥油浸得发软,一边细声细气地问他,你喜欢吃么?还热着呢。 凌羲光瞧着她青紫发瘀的额头,原本想嘲笑她没骨气又让人欺负了,可他最后又将目光移至她瘦弱的肩膀,一边吃,一边咽下嘴里发苦的唾沫,吃完转过身抹了抹眼泪,然后心软软地抱着她,心道以后每天都要给阿清买好吃的,养胖些,再也不苦着她了。 “殿下?”发现他竟然说着说着走神了,少女伸出手臂在他眼前晃了两晃。 “不许带走。”他将自己拉回现实,抬起下颌,高傲地驳斥出声,心中期盼着她能说出些与阿清类似的话。 可是那女子最终只是放下筷子,淡道了句:“哦,那算了。” 邦,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不甘心,继续问:“你与你阿兄感情很好?” “阿兄对我很好,他是我的家人,我很爱我的家人。” 少女眼尾微垂,语气又软又乖,非常平铺直叙的一句话,不带任何旖旎意味。 可是他嚼着那句话,却又无端嚼出了些令人烦躁的酸意。 好酸啊,酸得让人反胃,想吐。 不仅心头酸得冒泡,体内的杀意也随之沸腾,想杀人…… 待他听完自己想要听的事后,定要将这对兄妹一个葬在北洋,一个沉入南海,一个葬在千年不化的冰山之巅,一个压在那暗无天日的万丈深渊之底,永世无法相见。 宣清瞧着他那愈发阴郁的脸色,不知自己哪句话又惹到了他,赶紧开口道:“殿下,您还好么?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告辞啦。” 凌羲光闻言抬眸。 “等等。” —— 明天加更,感谢大家滴珠珠!! 弄朱英(一更) 他给了宣清一本小册子。让宣清好好琢磨里头的语气,翌日读给他听。若她读得好,就联系玄枵,告知她阿兄的下落。 那本小册子有些眼熟,宣清翻开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不她年少不经事时写的日记嘛! 她摩挲着封皮,咬咬牙,紧张地开口问:“殿下,您自己有读过这里头的内容么?” 凌羲光沉吟一声,声音略有几分僵硬:“没有。” “真的?”宣清狐疑道。 他清咳一声,低声说:“这是姑娘家的私物,本君不好随便翻看。” 宣清小小地松了口气。 心道那上面可全是殿下您的坏话啊。 尽管如此,她仍旧笑着对他说:“好,殿下,我明日过来读给您听。” 凌羲光目送着少女一点点走远,随后自己蜷缩在冰冷的王座上,直至日暮西沉,耳畔都是那句阿兄对我很好,他是我的家人。 他也想要听谁对他说,师兄对我很好,师兄是我的家人。 一弯明月透过云层,从树梢中洒入幽冷的大殿中,稀碎的树影摇曳生姿。 孤坐的少年凝视着窗外的皎月,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最终化为一尾蛟龙,从窗缝溜出。 * 是夜,帐中的女子睡得安稳,清明的月光透过窗棂,漾于她的面颊之上,而她似乎毫无戒心。 化为蛟龙的少年用自己的身躯缠上去,少女柔软的身子丰盈无骨,皮肤滑腻绵软,泛着热意,一看就知道被家里娇养惯了,一口吃下去口感应该不错。 他一点一点地收紧,女子蹙眉,面颊因为无法呼吸而漫上红晕,她微微张唇,露出殷红的舌尖,吐息急促地喊阿兄我热。 她没有口音,凌羲光猜不准她自何处来。 “不舒服……阿兄……唔……”她扭着身子乱动,喉间发出黏腻的轻吟,手掌按在蛟龙冰凉坚硬的鳞片上,阻止它收紧。 阿兄阿兄,晨间阿兄,午间阿兄,夜间也阿兄! 忍无可忍的凌羲光一怒之下释放龙威,将少女的袍裙撕扯得稀巴烂。 撕拉衣裳的声音过于明显,少女微微睁开眼睛,困倦地半眯着。 凌羲光缓缓抬头,竖瞳怒睁,在她面前张开血盆大口,嘶叫着,准备待她睁眼看清自己之后,彻底吓死她。 少女眼睛睁开了,呆滞的目光缓缓移动至他身上。 凌羲光死死盯着她接下来的举动,可是她眨眨空茫的眼,从被子底下抽出手,直接触碰上它尖锐的獠牙。 带着些微暖意的指尖缓缓贴着牙面摩挲,蛟龙僵硬地张嘴保持着暴起的姿势,涎水从大张的嘴角缓缓流下,无法动弹,她却偏要一点点地摸,将他的尖牙摸了个遍,动作十分富有耐心,凌羲光的呼吸逐渐变得不稳,脑后无法抑制地窜上阵阵酥麻之感。 少女的声音透着股软和的哑:“唔……是该磨牙了,睡罢。” 她砸吧砸吧嘴,趁他还未反应过来,一手精准地抓在它的七寸处,然后将它整个龙头塞进暖烘烘的被窝里。 凌羲光眼前一黑,错愕地反应不过来。 不……不! 呼吸、呼吸都是…… 她的味道了! —— 浅擦一个,来点收藏~珠珠~点击就看女主宝宝如何让小魔君威严扫地! 梦相亲 第二日,他特意沐浴更衣,坐在殿中等她。 少女面色无常地抱拳行礼。 “殿下,我坐哪里?” 凌羲光想起她昨晚的行为就恼羞成怒,差点破口大骂:“坐我嘴里。” 无知又无耻的修仙之人! 宣清睁大了眼,歪头疑惑:“嗯?” “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奢华龙椅旁的一张光秃秃的冷板凳。 “念。” 她今日将头发扎成两股小辫,换了一条新裙子,深吸一口气,翻开小册子的头一页。 “宣清的暗杀名单:师尊、凌羲光、玄门首席弟子赵长青……” 翻开第二页。 “哼,凌羲光算什么东西,要不是看他像阿妹,在这破山修炼数十载,可怜巴巴的连颗糖都吃不到,我才不会为了他去求人呢,不过他吃了糖的嘴唇还蛮软的。” “今日亦是讨厌凌羲光的一日,要不是看在小宝粘我的份上,我才不会给他一点好脸色看。” “凌羲光这个大傻子,耳根子软成那样,稍微夸一夸就不行了,我可是能把一只山鸡吹成凤凰。” 翻开第三页。 “凌羲光把小宝抢走了,凌羲光坏,小宝不想走咬他,小宝好。” 其实小宝就是凌羲光用元魂所化出来的小龙,她先前只当它是个灵宠,又抱又亲的,后来才发现这只是他的分身,气得她三日没合眼,连这都要瞒着她,此人真乃天生坏种,好生可恶。 “凡历三百六十三年 七月,今日李十三娘的桂花糕铺子又没开,天上有朵云特别丑,退一万步来说,凌羲光就没有错吗?” 接下来都是一些诸如此类的话,天大的锅来了也要被她扣在凌羲光头上。 通读下来,就连宣清这个始作俑者都颇觉汗流浃背。 “你为何不作声,是不是被她对本君的情意之深感动了?本君今日允许你多感动一刻钟。” 这哪里像她对凌羲光的深情告白?更像凌羲光刨了她祖坟。 宣清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的微笑,她瞧了瞧外头斜斜的花影,暗道时间还早,然后心中快速想好措辞,郑重开口:“凡历三百六十年,仲春……” 她硬是抛开内容,将他从头到尾,从上至下每一根头发丝都夸了一遍,她用自己的言语,为他造了一场短暂的梦,一场宣清还在的梦。 其实凌羲光对她确实很好,是与阿兄不一样的好。 作为一个工具,师尊从来不让她学仙术,莫说学,连寻常的书都不让她碰,但是凌羲光一直都在偷偷教她,给她带书看,后面被师尊发现了,凌羲光被打得很惨,她的书也被收走了。 宣清原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虽然心下难过,却又无可奈何,后来,凌羲光确实不再带书给她看了,改而偷偷跑去藏书阁抄。一本一本,抄出来带给她看。 所以后来她看的每本仙书都是他不眠不休亲手抄的。 她每次都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却轻哼地偏过头去,耳尖红彤彤的,说还不是因为某人太笨了。 她一边回忆旧事,一边夸,尽量让自己的马屁拍得更具说服力,一来二去,身侧少年的神情果然愈发柔和,悠闲地晃着赤脚,脚踝处的小铃铛不断响动。 宣清知道这是被哄得开心了,便用余光瞧着他,可着他最感兴趣的话题继续编:“在武陵村的第一日,做了个短暂的梦,梦到凌羲光,快倒春寒了,也不知我不在,他有无好好穿衣裳,照顾自己呢?” “凌羲光很好,如果他嘴巴不那么毒,我就更喜欢他了,”说完,她将书放在膝头,轻柔的声音散在空中,一对盈盈剪水瞳,倒映着少年神思不属的模样,“殿下,今日份的念完了。” 他如梦初醒,声音淡漠地问:“人族,你说阿清会不会早就回来了?” 宣清抿抿唇,心里像被揪了一把:“也许呢。” “也许阿清如今就在这殿中的某个地方,在殿下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殿下。” “那她为何不愿见我?” 宣清不说话。 很快,窗外一道身影闪过,打破殿中平静的氛围。 一个男人浑身是血地被丢进来,宣清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睁大了眼。 “阿兄!” 怅怅词 羡鱼从外头跑进来,丢给宣清一把长剑。 “玉清师姐,抓住玄枵!” 眨眼间,一头巨大的鹰身人面兽扒在殿顶上,那额顶裂开一张长长的嘴,诡异地对宣清尖笑:“这愚蠢的东西,我说你死了,他竟真的要跟我拼了,也不看看此处是魔域,可不是什么仙盟!” 宣清不欲多开口,提着长剑飞身而起。 一瞬间,二人的身影便从殿内转移到殿外。 玄枵背生双翅,擅长移动,宣清亦擅长步法,众人一时只瞧见两个影子在快速闪动。玄枵见这姑娘长得娇憨,除了步法比那青年更快些以外,似乎并无太大实力,他的防备因此弱了下来。 二人一路从王宫打到街市,玄枵的翅膀一张一合,刮起无数狂风树叶,狂乱的风流卷起她的衣袍,她的面上亦被细小的石子刮出道道血丝。 宣清一边延缓攻势,心中盘算着是否能叫援军,毕竟捉拿祟兽不属于她的要务。 可是此地位于魔域之北,中原仙盟那群人比他们来得要晚,而且也得收到他们信号才从仙盟动身,如今信件估计刚刚送达,这魔物又来得猝不及防,他们再快也赶不过来。 她方才已经试探过,玄枵的速度与她相当,而她即将渡劫至元炁,周旋太久又于她不利,不如趁此机会尽力一搏。 想罢,她不躲了,丢掉剑,从摊贩手里抢过一支笔,眸中泛着凛冽杀意。 玄枵哈哈一笑,心想她竟吓得武器都丢开,迫不及待要写遗言了。 可他并不知,宣清如今才真正认真起来。 五百年前,昆仑山玄祝门,门风清正,以笔入道,门内太祝仙术更是精妙玄奥,一笔便可扭转八卦乾坤,封印邪祟。但由于玄祝仙君陨落,加上凌羲光之遁逃,太祝仙术在修仙界已失传许久。 现如今,仙盟众人都道宣清天赋卓绝,刀枪剑戟样样精通,可他们不知,宣清最擅长也最熟悉的,正是太祝笔。 玄枵一边狞笑着,裂开利嘴朝她冲来。 她袍袖大展,右手在空中快速题写,淡淡的墨迹荡漾在空中,千钧一发之际,她提笔成字,天地间霎时风云变色,玄枵终于察觉到不对,庞大身形在那繁复的墨色字诀前剧烈扭曲,在眨眼之间便被一阵吸力尽收入墨迹之内,化为一个墨点子,漂浮在空中。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喊叫,有影卫前来查探情况,却被她所用的招式惊呆:“你……你到底是谁,为何会用殿下所用之招数?!” 宣清淡然转头:“我叫玉清,来自东海仙盟。” 下一刻,那影卫的喉咙便被宣清用暗器割断,头颅咕噜咕噜地滚到地上,双目缓缓闭合。 这厢,殿中的凌羲光靠影卫的双目目睹了全程,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也是跟阿清学的么? 他迈开被袍角遮掩的双脚,扒开重重影卫,心中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可她却自己回来了。 她就站在魔宫门口,毫无惧色地看着他。 那眸中全是无比冷静的陌生与防备,而他的师妹万不会用这个眼神看他。 凌羲光想开口,却头一次怯懦了。 他不敢。 不敢问。 宣清念着玉允的伤势,心中愈发迫切,不想同他有过多交流,便直截了当道:“殿下,我阿兄没事吧?” 凌羲光垂眸掩下错愕,喉结艰难地一滚,结结巴巴地摇头说:“无事,只是……昏过去了。” 说罢,他不断忆起她方才所使用之招式,心中那股怅惘之气久久咽不下去,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询问一句:“你方才使用的招数,跟谁学的?” “被你看见了?喏。”她自如地摊开方才念过的小册子,中间残破的几页上记载了太祝仙术的使用方法。 宣清很怕他不信,所以是临时记上去的。 凌羲光快速扫了一眼,原来是这样。 他渐渐抿紧唇,语气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你倒是学得快。” 少年心 宣清跑入王宫,驮着玉允回房间。 一天的闹剧终于结束。 宣清瞧着青年惨白的面容,忽然想起很多事情来。 玉允很喜欢她这个小妹,给了宣清从未感受过的亲情支持。 在玉府,她有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怕被仙尊惩罚,惹怒谁,被谁看不起,而玉允接纳她,是她的恩人,更是她的家人。这一世,她不求自己实力有多强,天赋有多高,她只想努力些,再努力些,一直努力到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为止。 为玉允上完药,她枕靠在兄长的身侧,攥着他的衣角,昏沉睡去,一只黑蛇缓缓爬上窗棂,静静监视着屋内的举动。 翌日,凌羲光坐在殿中苦等半日,都没等来宣清。 他阴郁地盯着宫殿里的一梁一柱,心想这厮到底把自己看成什么贵客了,不就受了点伤,还要劳驾他亲自去请?要他弯腰鞠躬道歉? 等到日暮西沉,他无法再忍耐下去了,愤怒地将王座旁的小板凳劈了个稀巴烂。 他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他绕过重重廊宇,来到宣清留宿之地,却发现好几个不着寸缕,倒地不起的魔影卫。 “人呢?”他问。 “那女子说要出门采买,属下原本想过来汇报您,没想到另一个女子直接把属下的衣裳给扒了,不让属下汇……汇报。”他脆弱得要哭了。 怪不得殿下不让人建花楼呢,这女人真是如狼似虎般蛮不讲理的生物,旋风般就把人衣物给刮走了,还在他那个位置上摸了一把,呜呜呜,他娘好不容易给他缝的冬衣! “哦,跑了。”凌羲光毫无起伏地讲出最后的结果。 “不过,她留下了这个。”影卫战战兢兢地递给凌羲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会回来三个大字。 凌羲光只看了一眼便将那纸条用术法销毁,他盯着远方火红的夕阳,冷静吩咐道:“把屋内地道里的瘴气机关都开了,本君今夜要他们到地府去团圆。” 他撂下一句狠话,入了夜,到底气不过,去寻那对兄妹。好在那女子身上还有他留下的鳞片,不难寻到。 * 鬼市。 宣清拉着玉允来鬼市逛街,发现此处汇集了许多各界各族的玩意儿,还蛮有意思的。 玉允原本顾及自己的伤势,却又怕她担心,终是随着她出来了,他猜测小妹带自己出来应该是为了识物,便道:“魔族之人及其看重魂魄,正好可以寻一寻有无对你元魂有帮助的。” 可宣清却笑笑,眼底充满神秘:“阿兄,你想要什么?” 见小妹关心自己,玉允心下生暖:“阿兄只想要你们身体康健,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他依稀记得,小妹刚进门时曾告诉过他,她上辈子只是个花楼里的妓子,家中三代为奴,拜师前连奴籍都未脱。她说这话时眼眶红红,似乎是担心玉府无法接受自己,玉允看得心下无比难受,不忍想象这姑娘先前曾遭遇过多可怕的折磨。 他将她拉近身侧,蹲坐下来,替她擦干脸上的泪迹:“阿清,你看,天底下的人都说要修仙,可你知,咱们修仙修的是何物?” 宣清很迷茫,在师尊眼里,修仙修的是实力,修仙就是要做这天下第一人,凌羲光也说,只要道法变强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将经历过的人和事一股脑地倒出来,而后又觉得如何解释都不好,急得哽咽起来。 玉允忍下眼眶酸胀,同她说:“咱们修道,并非修地位、也非身份,权势,更非只修实力的强弱,而是道心。道心每个人都有,你也有。” “道心?我也有?”宣清想起来师尊曾几次三番地说她没天赋无法修炼,可此人却说她也有道心,她心下生出一阵疑惑,便追问道,“道心又是什么呢?” “就是人的真心。” 他摸摸宣清的头,掌心温暖又干燥:“人的真心是世间最宝贵的物什,而修仙修的便是对得起自己这颗心,无愧于心。不管你先前境况如何,如今来到玉府,你想任何事家中都支持你,若闯出祸来呢,阿兄就给你兜底,你不用再怕了。” 小姑娘笑着应他,眸中升起星星点点可爱的光亮。 玉允想,只要看着家中的弟弟妹妹们向前走,自己这颗心便满满当当的,这便是他的真心所在,这便是他的修行。 可是小妹的修行,仅仅只是为自己修魂补魄么? 她的心事太多,似乎不仅装着这件事,但再多的,他又看不清了。 玉允就想,索性陪着她一点点去经历罢。 “阿兄,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忽然,少女用一句语调上扬的话把他拉回现实。 “什么日子?”他问。 “谁的诞辰?”她继续问。 “谁的诞……嗯?我、我的?”青年有些猝不及防。 宣清拉他去了一个茶馆,自己跑去人家灶房忙活了一会儿,端上一盘热腾腾的饺子,还有一对白玉龙麟靴。 这对靴子上覆万年古龙之鳞,可以让人自如地在水中行走,虽然他们本就生在东海,水上轻功了得,但若有了这双鞋,那人在水中便是如履平地,一日千里。 先前阿兄看上它,却舍不得买,因为他把做任务获得的大部分钱财都补贴家中,自己一点儿积蓄都不留。宣清发现之后,便偷偷接了几个险的元字级任务把它买下,藏到现在。 “阿兄辛苦。”少女将靴放在青年身前,顶着一张沾了面粉乱糟糟的脸,却仍旧笑盈盈的,眼里倒影着青年错愕的模样。 前来逮人的凌羲光正巧看见这一幕,站在门口无法动弹半分。 他浑身血液被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浇得凉透,只见那少女正坐在青年身侧,温软的身躯依赖地靠着他,唤他阿兄呢。 多么和乐的场面。 他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凌羲光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无来由的难过,虽然不至于让人痛,但却无法令人忽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份情感,分明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认识叫不出,但他如今就是很难过,他嫉妒极了,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更像阴沟里的老鼠出来讨食。 茶馆内灯火融融,他站在外头,寂静又冷清,分明是毫无温度的光,却照得人鼻酸耳热。 每看一眼,都是对他的鞭笞。 “殿下,您又跑出来玩了,可要杀了他们?” 一个年纪稍大的魔影卫站在他身后,语气是不同于其他影卫般的关切。 凌羲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屋内二人,听到杀人,忽然又觉得很没意思,他没有开口,只转身往方才来时的方向走,身上杀意渐消。 魔影卫跟在他身后,知道他的想法总是很多变,方才还杀气腾腾,这会儿追到门口,又不想着逮人了。 “墨河伯,如果阿清重生了,她真的会来寻我么?”少年垂下眼,乌发掩盖下的睫羽湿润晶亮。 他每日都要这么问上一回。 墨河伯转头瞧了一眼屋内,少女感受到目光,怔然抬头。 墨河伯又回头,缓缓道:“会的,殿下,您看,那颗星又出来了,正看着殿下呢。” 凌羲光将自己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九魄分出六魄融入她身上,先前根本无用,如今虽然能融入,却如同投入了个深不见底的渊,原本龙族的寿元长至数万年,却被他消折得不到四千寿。 墨河伯怕他真失去了生的欲望,要将这寿数消磨完,便时常哄骗这孩子,说人族死了之后会化为天上的星星,哪天星不在了,便是投胎转世了。分明是哄小孩子的把戏,凌羲光自己也知道,却每晚都拉着他去认。 哪颗星星圆些,哪颗长得像阿清姑娘的脸,每次,他认着认着就要哭着说阿清不见了,是不是要回来寻我了?她会不会寻不到我? 这下,墨河伯便能名正言顺地说出自己的目的:“不会的殿下,您只要活着,阿清姑娘就会回来寻您。” 这孩子命不好,娘是河蛟,爹是龙,生了这么一个能哭出石头的小怪物,哭出来的晶石被底下人捡了去,翌日一早欢天喜地地说自己提升了两个小境界。 因此,底下人也就乐得骗他。 —— 宝宝们求求珠珠收藏,这两天就会上肉了!! 山桃红(微h) 夜半,宣清偷偷走后门溜回去了,玉允生怕再把自己的病气过给她,便让她跟羡鱼一起睡,自己去了隔壁的小厢房。 屋内两张大榻,正好一人一头,宣清安然地躺在榻上,观察四周。她忽然发现今夜是月圆夜,这屋内却透不进分毫月光。 虽然有些奇怪,但一想到此处是魔域,一切又变得合理了起来,或许魔域的夜间就是如此呢? 她索性不再多想,放下心绪,闭上了眼。 因为魂魄不全,宣清几乎不会做梦。 可是这次,她不仅入了梦,梦中还中了瘴气,前几日那条大蛇又缠在她的脖颈上,冰冷坚硬的鳞片滑过喉间要害,蛇头搁在她的颈间,幽凉的鼻息喷在耳垂上,那蛇尾有些扁,紧紧勾住她的双腿,大有她不说些什么就要把她绞死的趋势。 她心想,这大蛇尾是扁的,凌羲光的小尾巴也是扁的,真巧啊。 那尖牙压在她白嫩的颈上,由上之下一点点蹭过微薄的皮肤,蹭过细小的汗毛,速度不紧不慢,两颗细白的毒牙被打磨过,不比旧日尖利,挤压搏动的青红颈脉时,细嫩滑腻的皮肉还会从尖牙边缘溢出。 她身上不仅有皮肉的香,亦有属于人的生气,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尖。 他忍不住将尖牙压在那块格外脆弱的颈脉上,用的力度更甚,尖牙穿透皮肉,逐渐渗出细腻血珠,转瞬间又被信子舔舐得干净,反复几遭,丝丝麻麻的刺痒顺着细小的伤口渗入全身皮肉,使她的呼吸愈发急促。 她很不舒服,忽然又感觉全身一痲,指尖便下意识地掐了掐那蛇尾,不轻不重。 黑蛇警觉地抬头,竖瞳撑到极致,蛇口大张,愤怒地发出嘶嘶声,身下加重对她的绞缠。宣清被压得有些难受,鬓间渗出了细汗。她迷迷糊糊地想,每次凌羲光一化为蛇身,脾气就更坏了,一点儿不合心意就要生气。这回入了梦不够,还要动手,似乎真要咬死她似的,这坏蛇! 她不知说什么能哄它,再加上瘴气缠身,脑中无比混乱,呼吸不畅,她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呜,你别压我了!我、我念。” 凌羲光慢条斯理地将尖牙里的毒素都注入她体内,随后饶有兴趣地问:“念什么,你的遗言?可本君没兴趣听。” 宣清才不管凌羲光又说什么胡话,毕竟她早就习惯了。先前她每回背不出来书,凌羲光都要让小宝这样缠着她,这回应该也是如此。 因此,她理所当然地开口背书:“天地玄黄,宇宙鸿荒,日月盈仄,辰宿,辰宿……” 一如既往地卡壳了。 可听到她说的胡话,凌羲光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身形与她无限贴近。 他脑中嗡鸣,一片空白,就连呼吸都忘了,一双赤红的兽瞳死死盯着她熟睡的面容,蛇尾将她缠得更紧。 宣清急了,心想他怎么还不松开,便一把搂住那蛇头,将它老老实实地按在胸前,而后捏着扁扁的蛇尾,放入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别急,是千张,辰宿千张、红烧千张、清蒸千张……唔呼……都很好吃。” 这是宣清头一次认字时,凌羲光教她认的第一行字。 当时,她说完红烧千张之后,后脑勺就被他敲了个暴栗,她眼泪汪汪地瞧着他,而他只觉得恨铁不成钢,脸上印着你就这点出息几个字。 他背着师尊偷偷教她学东西,她却只想着吃,念错了只会可怜兮兮地瞧着他,笨蛋不可教也! 熟睡的少女屏息凝神,似乎在等他说下一句,可过了许久许久,黑蛇都一直怔愣着,直至清晨头一缕日光照射在她的面上,它才开口吐出一句人语。 他说:“阿清,不是红烧千张,是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唔嗯……不是红烧千张,是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她含含糊糊地开口,大蛇抽出沾满口涎的蛇尾,有些控制不住地浑身轻颤。 分明中毒的是她,凌羲光却觉得自己浑身发冷,他躺在她身侧,心脏像是坏了一般发颤,不要命地要从那心腔中蹦出来。他忍不住去瞅着她安睡的脸,仔细地描摹她面上每个器官,她皮肤上的每一寸似乎都要被他彻底地印在脑子里。 看着看着,凌羲光的情绪终于无可抑制地爆发了。 他靠着她,鼻尖凑到她的颈前,不留余力地闻嗅,他深切地用力呼吸着她身上每一分气息,用力到喉管抽搐着挤出不受控制的细碎的呜咽,他眼眶发红地盯着她,又想着要杀了她做成傀儡,这样她便再也跑不掉了,可是他又很不舍。 毕竟,他的乖阿清好不容易才回来了。 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痴痴地望着她,眼底浸透了对她的爱意,几种凌乱的心绪被逐渐缠成麻线,使他又忍不住发出几声痴缠的笑,可他一笑,炽热的泪水便忍不住从眼眶中溢出来,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疯癫。 豆叶黄(微h) 屋内烛火明昧将息,凌羲光凝视着她,眼泪一点点地从眼眶中涌出,他的神情因此变得恍惚起来。 他的生命太漫长了。 活在这个世上的每一日,都太漫长了。 眼睁睁看着日升月落,眼睁睁看着尘灰一点点落在她的棺木上,他的愧疚一日比一日更深重,一日比一日更难捱,他时常梦到她,梦到落入水中的她朝他伸出手,可是他无论如何都触不到她。 他一眨眼,身侧是十三岁的宣清扯着他的衣裳,一张瘦白的小脸微仰,似是无惧地望着他,细细的手指却在发颤。 “师兄,师尊说今夜俺要与你睡同一个床。” 他拒绝了,因为一旦使用炉鼎修练,对方会极大地损失心血。作为卧底,凌羲光头一次对人族做出如此宽容之善事,却换来她更深的自卑与畏惧。 那蔫蔫的脑袋垂着,满是冻疮的手将单薄的衣裳攥得发皱,她甚至以为是他嫌弃自己手上的冻疮:“你不喜欢,那俺去寻药涂,师兄,你不要这样看我。” 他觉得她太傻,可听得那一声声师兄,又忍不住想对她更好些,毕竟……她唤了那么多声师兄。 待到宣清长大些,她在他的庇护下学着成长,变得不再怯懦,甚至还会与他撒娇,那眼神赤忱又坚定,蕴含着十足的信任:“师兄,我不晓得这个诀怎么画,你教教我好不好嘛?” 宣清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但是凌羲光就是愿意教她,看她在自己身侧笑得开怀,听她说师兄对我最好了。 她捧着一颗弥足珍贵的真心来到他面前,对他好,令他头一次生出原来如此肮脏下作的自己竟也有被人珍视的资格。 这样的感觉太过梦幻,凌羲光无可避免地生出了不该有的私心。他拼命地对她好,他希望宣清能永远用那样光亮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希望她永远依赖他,希望她眼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可待到大梦初醒,伸手一触,只能触到一片比心更冷的空寂。 他怔愣许久,视线转移至少女脸上,眼里盈着泪光,几乎是祈求地开口道:“阿清,你回来了,为何不与我说?” 少女眼睫轻颤,她似乎陷入了更深一层的熟睡,呼吸时而沉重、时而轻缓,嘴唇呈现出深紫的颜色,他知道她已经中了自己的毒。 他屏气凝神仔细地描摹着她眉眼的每一处,然后又将她圈在怀里,嘴唇含着一点光,印上了她微微翕张的唇,舌尖轻轻一顶,光被渡进她嘴里。 龙性本淫,龙涎虽能催情,亦可解毒。 他全程屏息,小心翼翼地在她柔软的唇角又印上一口,语气十足委屈:“又为何不与我相认呢?” 他迷恋又依赖地躺在她身侧,一声声地唤她,随即忆起她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心底横生出一股哀怨。 他顾影自怜般将她的手执起,贴于自己面颊之上,指尖插入发间,偏过头迷恋地蹭。 片刻后,他仍觉不够,便又抬起一双濡湿眼眸,听着少女的心跳一声声如潮水般灌进耳膜,感受着与她呼吸逐渐交缠的过程。 “阿清、你差些把师兄瞒过去了,要罚一下才是。” 他的理智一点点被紊乱的心声淹没,伸手拂开宣清的衣襟,一吻覆落,少女迷迷糊糊地睁眼,唇边泄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呢喃。 好热,似乎有一双手正抚摸着她的腰际。 宣清微微发颤的睫羽没有逃过少年敏锐的眼,只见他才挺起的脊背又落了下去,嘴唇压在她耳畔,虎牙在细嫩的皮肉上一滚,紧接着又用舌尖抿去血珠,亲了亲:“乖阿清,再睡会儿。” 少女晕晕乎乎的,感觉心思忽然被糨糊黏住了,转不动。 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轻柔却不容置喙地捂住她的唇,令她只能泄出几声无用的呜咽,而另一只手,却是更强硬地拽着她往下拖去,拖入一层更深更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无法挣脱。 “唔呜……” 嘴唇被谁轻轻含咬,湿热的舌尖舔开唇缝,迫不及待地勾着她的舌尖吞食她的唾液,一来一回,她的舌头被晕乎乎地被勾入口腔相交,逐渐厮缠在一块,发出粘腻又情动的水声。 她微微张唇,承受着少年亲昵的入侵,整个脑袋酥酥麻麻的,好舒服。 舌尖逐渐有些发麻,两人的涎液交合在一起,最终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 弄珠蕊(舔乳/舔批/睡奸H) 她颤栗着,这样绵密的亲吻带来的快感过于强烈,使她唇间发出的呻吟愈发甜腻,软绵绵的,听得人要陷进去。少年温柔地揽着她,在她差不多要窒息时才将唇舌退出来,而后又吻上她的锁骨,不轻不重地扯咬,再细细舔舐。 与此同时,她的衣襟被彻底扯开,胸口泛着蜜般的光泽,小巧丰盈的乳肉在烛火下摇晃。凌羲光谓叹着,滚烫炽热的唇舌卷住白嫩乳肉,迷恋地吮吸,粉色的肉珠也被他一同含入口中挑弄,如同婴儿舔乳般轻啜,那力道颇有些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她忽然在眼前如梦般碎掉。 他似乎知道她身上所有的敏感点,尽心尽力地用唇舌去服侍她,宣清浑身都软了下来,根本无力抗拒如此亲密的动作,甚至无意识地挺起被舔得发痒乳尖往人嘴里送。 两团乳肉被炽热的口腔包裹,身体被人牢牢地箍在怀里,少年鼻尖呼出的气息愈发滚烫,情欲正将她的思绪燎烧殆尽。 她的身躯被舔得泛出艳丽的粉色,颈间不断渗出细汗,乳珠更是被舔得嫣红发胀,在少年口中不断颤栗,口中不时溢出细微的呻吟,引得他愈发迷恋地舔吸,似乎要把那紧闭的乳孔通了,将并不存在的乳汁给吸出。 他抬眸看了眼被他拉入情欲中的少女,感觉自己这颗心铁定是坏了,重重地一声声跳着,整个胸腔乃至四肢都被这心跳撞得发疼。 他舔得尽兴了,便偏头轻抵在她腹部,乌发垂顺乖巧地流泻其上,静静感受着她腹部带来的起伏。 潜藏在血脉之下的鼓动,温热且富有生命力。一声又一声,不再是冰冷的,不再是僵硬的,而是柔软,温热,令人心如擂鼓,心生艰涩,尽数透过耳畔清晰地传达至心底。 好喜欢……好喜欢…… 好喜欢。 少年一边流着泪,如小兽般乞怜着去亲她的小腹,舔去咸苦的眼泪,余下一些便化为微小的晶石,散落在榻间各处。 他的亲吻一路到达隐秘的腿间,最终吻上她轻轻颤栗的腿肉。 那腿间早似滴露牡丹,轻轻颤颤地绽开,花叶嫩生生地展现在他眼前。 他抬起头来,眼里似有无边欢欣,便道:“乖阿清,原来你此处早在等我了。” 他痴迷地瞧着湿润的花户,凑近了细细嗅着,那味道对他来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还未吃到嘴里,咽喉深处便泛出丝丝清甜之味。许久未经人事的软穴感受到他的鼻息,加上方才龙涎的影响,早已忍不住颤动。 一股钻心的痒直渗入骨髓,宣清颇有些难耐地吐息着,她忍不住将整个脊背都撑起扭动,却未料他的鼻尖便顺势顶到花蒂,直接顶出一声浸满情欲的呜咽来。 少年眼睫轻颤,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冲撞到下身,涨得生疼。 许久未见,阿清竟是这般热情,倒是教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轻笑着将嘴唇迎上两片泛着热意的花唇,两颊微收,吸啜汩汩流泻的清液,喉间忍不住发出难耐又似叹息般的哼声。 不知她是否听到了,一时间,那处的清液泄得更多了,他顺势将花唇含吮得更深,舌尖顶开窄热的花道舔弄。少女似乎受不了如此直白的刺激,细腰一摆,玉肱轻送,却将舌尖吞得更深。 紧热的软肉绞着,他舔得有些困难,便用一只手扣着穴肉往外扒开,整个舌面都舔上那红艳艳的软穴,嘴唇动作得更加大开大合,她无意识地抓紧床褥子,脊背挺起一个弧度。 凌羲光知道这样对她来说很舒服,便用柔韧的舌面不停地舔舐细嫩敏感的软肉,一会儿又去戏弄她上面那脆弱的阴蒂,鼻尖无意识地顶着,宣清被他舔得脑袋天旋地转,只觉得心中那股钻心痒意被人缓缓纾解,四肢如同浸泡在泉水之中,一时间爽极了,酥麻得整个人都在颤,大股大股的淫液不受控制地喷出,将床褥子都喷湿了。 凌羲光扣住她乱动的腰,用舌尖插了几回抽搐吐水的穴肉,感觉到里头不断抽搐,似乎是要去了,又坏心眼地去顶那许久未经人事尿孔。 “莫、莫舔……呜!”她呼吸一窒,快感一时攀至顶峰,整个人剧烈痉挛,咬着唇泄了一回,“嗯……唔啊……” 他甘之如饴,仰颈饮下所有的水液,寂静的室内不断响起吞咽声。 锦帐春(睡煎/高H) 她泄了,他却不停,舔得更奋力。舌尖乱扫,让穴肉紧紧贴合自己的舌面,一会儿又上下左右地打着圈,不断往敏感的花蒂舔去。 少女被他高高得抛入云端,还未落下来,恐怖的快感便令她不受控制地将腰拱得更高,喉间爽快得忍不住泄出细细的哭腔,又似呢喃着谁的名字。 快感无限延长,她小泄了第二回,肥软的馒头穴已经被凌羲光舔得熟烂,花唇轻颤着合都合不拢,喷出的水液将他的下颌与衣领全数洇湿。 少年喘息抬头,无比艳丽的眉目却带着怒意:“阿清,你又唤他阿兄!他是阿兄,那我是谁?” 一想到她对那青年万般依赖,却对他视而不见!还表里不一地哄他、骗他、不认他!凌羲光的心底便无比委屈:“你分明还记得我,为何不认我?为何还要念着他?” 好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好阿清,你怎么能做这种事还要念着他呢?”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手上揽抱的力度更紧,不让她动弹分毫,整个人几乎要融在她身上。 他不服气,泄愤似的将指尖探入方才小泄了两回的湿地,用力按压扣挖着,嘴唇落在她的颈间,弄出青紫的痕迹:“不许想他了……不许想他了……” 他梦呓般不断重复着话语,用自己的面颊贴着她的面颊,撒娇般靠在她的肩窝汲取她身上的温暖。 “乖阿清,如今在弄你的是我,让你舒服的亦是我,你想想我好不好?” 少女体内的毒素与龙涎融合得刚刚好,能使她昏迷的同时又能感受云雨的舒爽,她听不清伏在自己身上那人都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用自己上辈子最熟悉的语调,毫无顾忌地与她撒娇,问她好不好。 他的指尖十分灵活,不到片刻便使她浑身陷入更加酥软的浪潮,她脑子都快烧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答应了他。 “小宝……” 猝不及防地听见旧时昵称,凌羲光小腹一紧,泄出一声不亚于她的呻吟,无比炽热的器物蹭上细嫩的腰肉,隔着一层布料轻磨。 “再唤几声,好阿清,”他奖励般将吻落在她的颊面,握起她的手按在自己涨得发疼的器欲上,五指拢紧了,轻笑着对她说,“阿清,你看,你的手正握着小宝呢。” 少年的声音无比轻柔朗润,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春心荡漾,他的掌心火热极了,交握着她的手,如同世间真正的眷侣般牵着。 分明是如此静好的画面,她的掌中却握着一根不小的性器,颤颤地朝她掌心吐着水,被指腹上的肉不断推压挤弄,变得愈发硬烫。 少年湿红着眼,轻着咬她的肩,忍不住要顶跨:“啊哈……哈……” 他闭上眼,嗓音低哑地喊她,性器不断在她掌心上下抽送,似乎真的插入了那软穴似的,前精不断地泄,在快速的揉搓下又变成白腻的沫。 龙涎催情的功效彻底发作了,少女难耐地哼吟,她的穴肉早就湿成一片泥泞,腿间的脂肉愈发滑腻,凌羲光用两指分开翕张的穴口插了进去,自己便用她的手掌继续自渎。 穴肉不断蠕动推挤,紧紧地咬住他的手指,将指头迎得更深,他细心地开发,时不时并起两指,用上些力度在里面扣挖,他那右手常年握笔,上头的薄茧偶尔刮蹭到某个凸起,宣清便要抖着腰剧烈地颤上一阵,爽得舌尖都吐要出来。 “嗯……再深些……小宝……啊嗯!” 她声音也颤着,软糯地唤他,这时凌羲光便很开心,手指尽数没入肥软的穴中,肏得更深,一直肏到胞宫口去,那胞宫便像张小嘴似的亲他啜他。于此同时,他便一口含上她软糯的乳,性器从小指末端一路顶上拇指,将那不断绞紧的手指活生生顶开一个口。 她的指腹刮过敏感的龟头,马眼一张,凌羲光剧烈喘息着,终是忍不住射意,加大力度地狠插了几下,泄在她的掌心里。 那喷出的白精不仅将她的掌心弄脏了,还溅到了乳肉上,就连嘴角也沾上了些,看上去分外淫靡。 宫壶漏(磨穴H) y uwangsh e.i n 他喘息不定,同时又并入剩余的两指,四指勾起,一同在穴间快速地抽弄。大拇指也没闲着,拨开一层薄薄的皮肉揉搓阴蒂。 她又唤着他的名字了,凌羲光想着她马上要到了,便俯下身与她缠吻。 宣清所有的呜咽都被他堵在喉口,她实在受不住了,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发麻,身下淫水飞溅,失禁一般哆嗦着潮喷了。 她睁开眼,瞳孔却是涣散的,舌尖吐着,一副被肏爽了的淫态,一双玉色藕臂勾着他的脖颈,挺起炽热的身躯与他相贴。 “还……还要……要进去……” 她意识不清地只想追求快感,凌羲光很想插进去,但又怕她唤疼,更不想泄露自己趁着她入睡亵弄她的事实,一时忍得不上不下,那根器物又硬生生被她蹭涨起来了。 他微微撑起身子,宣清察觉到那股让她舒服的热度离自己有些远,不再像方才那般亲密了,便无意识地用双腿勾住他的腰,提高腰部,让滑腻的穴肉毫无阻隔地贴在他的肉棒上,鼻间哼出一声软绵的喟叹。夲伩首髮站:san yeshu w u .vi p 凌羲光睁大了眼,脑中刚厘清的思路又乱起来:“阿清,不行……” 她听不见,伸出舌尖舔他颤栗的唇,腰间一动,龟头下的青筋蹭上穴肉,重重地顶开阴蒂摩擦,酥麻的感觉又逐渐蔓延上来。 “嗯……好舒服……” 凌羲光整个人都僵了,而宣清察觉到他的退避之意,愣了愣,而后用手轻抚着他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像安慰似的,无比温柔,温柔得令他有些崩溃。 凌羲光埋首在她颈间,身下被快意驱使着不断冲撞,嘴唇时而颤抖地泄出几声低低的哭吟。 那哭吟里头压抑着太多东西,令她有些怔愣,她总觉得他很不安,很焦虑,便侧过头亲了亲湿润的乌发,嘴里哄着:“小宝乖,不哭了……” 少年的头发并不长,只有及肩的长度,如今堪堪垂落在她的肩头,就像她阿妹的一样,短短的,柔软又垂顺,在烛火底下闪着绸缎般华丽的光泽。 好喜欢…… 宣清心中如同抹了蜜一样甜,身下动得愈发畅快,这样遍体酥麻的感觉太美好,好不容易才做一回梦,她一时只想沉溺在这个梦里,永远沉溺下去。 而清醒着的凌羲光却很不好受。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顶弄,已经泄过数次的两片蚌唇湿热软滑,能够很轻易地被他用性器蹭开,埋入汁水充沛的肉缝里,然后顶上酸软发涨的阴蒂,使她发出一声呻吟。 一时间,两个人都颇为心猿意马。 凌羲光忍耐着,抑制着本性缓慢地磨蹭。他迷迷糊糊地想,顶进去会让阿清害怕的,他不想让她害怕,不想让她疼,只想她舒服。 他索性用龟头不断撞上那小小的花蒂,那里是最令她舒服的。 尖锐的快感一路蹿上脊背,那根硬得无比炽烫的性器将她的意识烧得一点都不剩,宣清便由着他磨。 凌羲光忍得眼睛发红,一只手握着肉棒根部,轻轻拍打她软烂的花唇,覆着几条青筋的龟头重重地打上尿孔与阴蒂,宣清只觉得那里被他拍得发麻,里头的穴肉也酥烂得不行,剧烈的快感直直蹿上脑髓里,淫水不断飞溅,爽得要飞上天去。 “别……别拍那里……” 可惜已经为时已晚,她最敏感的两个小孔被他抽打得酸胀发麻,那力度又深又重,少女一瞬间便失了声,摇着头,口水止不住地流,他才不过拍了三两下,殷红的水穴便剧烈收缩痉挛,翕张着喷出一股股小水柱,水柱淅淅沥沥,将他的性器都浇湿了。 她贴在他耳边软糯地叫,淫穴被肉棒打得爽了,便胡乱地什么话都说,一会不停地说好舒服要去了,一会儿又哭着唤他师兄,将他叫得也要射了。 “说喜欢我,好阿清。”他伸手抚上少女泛着春潮的脸庞,身下摩擦得又重又快,撞得要出火星子。 “嗯哈啊……凌羲光……好喜欢你,呜呜,又要去了……” “只喜欢我吗?最喜欢我?” 宣清胡乱地点头:“喜欢……从头到尾都……只喜欢,最喜欢你了……噫呜!” 他用两指拧上她正高潮的阴蒂,她的腿紧紧地箍着他的腰,足背崩得极紧,翻着白眼又泄了,这回两个孔都喷了水,将他下半身都浇透了,他也被她叫了出了精,浓稠的白精射在穴外,呈现出一副无比淫靡的画面。 待她高潮完,凌羲光颓了半截身子,躺靠在她身侧,与她极尽温存,相交的唇舌水声潺潺,黏腻得分不开,少年半阖着眼睫,盯着她酡红的面颊,眼底蕴的暗光幽深得惊人。 —— 陌上郎 次日,羡鱼面色红红地从床榻坐起来,瞧着宣清的脸支支吾吾。 宣清许久没做那般酣畅淋漓的春梦了,清晨起来又发现浑身充满使不完的牛劲,心里高兴,起了个大早努力给自己编辫子,见她一副有事要说的模样,便主动问上一句。 羡鱼想了想,决定说得委婉些:“阿清,我觉得你该寻个道侣了。” 宣清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何事,想来是被她听见了些动静,不过食色性也,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遮掩的,她索性坦荡道:“再说吧,道侣只会影响我修炼的速度。” 她才说完,玉允便寻过来了,宣清心情瞬间变得更雀跃了,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拉起他的手看了又看:“阿兄昨夜睡得可好?伤势怎么样?” 青年弯起一对清润的眸子,声如朗玉:“阿兄很好,只是昨夜听到此处有些动静,在门外唤了你几次,你没应,可是昨日与祟兽恶战一场,累到了?” 连阿兄都听见了? 少女一张粉圆的脸上烧得红彤彤,而且阿兄昨夜还唤过她?她没听见? 可她一向敏锐,更何况此处还是魔域,她定不会那样没有戒心才是,莫非还是梦的原因? 宣清满心疑惑,正想问他为何自己魂魄不全仍会做梦,还要梦到那些事,可她才张口,玉允的身后便走出一个十分夺目的少年郎,一双墨眼望着她,似乎含着几分幽怨。 “阿、阿清……”羡鱼指着玉允身后的人,面色发白。 宣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凌羲光头戴华贵的十二旒冕,墨发一如既往地披在肩头,迎上她的目光,唇角勾出一抹极其惑人的笑来。 他今日似乎盛装打扮过,赤黑的袍子,袍角各处还装饰了金箔,工艺细腻,在阳光底下闪着粼粼的光,再配上他那昳丽的面容,令人有些挪不开眼。 羡鱼先前见他好几次都不好好穿衣裳,鞋袜都不穿,还想着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能在人族当卧底当那么多年不露馅的。如今他一打扮,羡鱼便心知肚明了。 他这样的眉眼毫无攻击性,气质又清隽周正,即便这样的打扮在修仙界少有,可若说他是玄门弟子,一定能蒙混过关。 玉允今日穿着仙盟的靛青长袍,长身玉立,原本十分神清骨秀的青年,如今却活生生被这小魔君的气势压过一头。 宣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心下想着待会儿要怎么把他袍子上晃眼的金箔扒下来卖钱。 只见他身旁年长的魔影卫朝几个人俯身,语气分外谦卑:“今日殿下特意设了宴,还请三位仙人赏脸。” 宣清总觉得这宴席不简单,但目前也只能顺着凌羲光的意,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待她换好衣物,正想如往常一般挽上玉允的手臂与他同走,却硬生生被凌羲光横插进来。他装模做样地整理着衣袍,胳膊肘若无其事地往外一拐,却是直接将她挤开了! 宣清满心疑惑,正想开口,可这小魔君跟变了个人似的,端着个少年郎的姿态,言笑晏晏地跟玉允找话题,她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的,这厮分明前几日还对他们爱答不理一副要杀他们当下酒菜的模样,今日怎么就痛定思痛改邪归正上了? 而玉允瞧着比自己身量矮上几分的少年今日竟改了性子,有意与自己交谈,便将这几日的见闻与他说了:“殿下将魔域管理得很好。” 除了鬼市情况比较复杂,魔域其余的街道都十分干净,没有皮肉买卖,倒是仙盟这边有许多弟子不争气,到了人间修炼,心性不坚,投身青楼楚馆,大好年华虚度,白白浪费仙盟的培育资源。 而当今的魔域没有这样的财色交易,不,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是凌羲光不允许。 若是能将他的思路搬到仙盟,或许他们仙盟的困境便能得到改善。 他问了凌羲光许多问题,原本凌羲光还能笑着回他,但问了几番之后,他心中已然十分不耐,可他若走开,宣清定会粘着此人,他不能让她有这个机会。 所以,他只能忍下所有不耐,佯装友好地与那青年交谈。 凌羲光许久没有这样装过好人,好几次都差些被自己这副做派恶心吐了。 当玉允终于问到关于花楼的治理方法时,凌羲光面色如常地回答:“无甚,只要见一家拆一家,将与那花楼有关系的所有人寿数折磨尽为止。不过你们人族可以相互残杀,将人全拉去斩了效果更好。” “重点是需得一视同仁,你说的那些废物弟子,心性不坚,死不足惜。今日不犯日后也会犯,一坨屎,无论捏得再好,捏出个龙凤的形状也罢,那内里仍是一坨屎。” 言下之意,你们仙盟里的屎太多。 凌羲光觉得自己已经十分给他面子了,话语里半点骂人的字眼都无,却句句都能戳到他们的痛脚。 玉允听得心中发寒,却知道他说的全是事实,一时有些怒其不争,只得继续追问:“殿下为何这样做呢?” 他不知道凌羲光没他想得那般伟光正,日日为生民着想,凌羲光只是不愿宣清转世投生下来再到那种地方受苦,所以管它什么原因,宁枉勿纵。 “你们大可以把人界交由本君治理,你们下不了手,本君不介意替你们除害。” 玉阶怨 待到席间,宣清又掏出两包在夜市买的小糖饼,自己笑眯眯地吃了两块,正准备将另一包分享给玉允吃。 凌羲光看得眼皮直跳,吃的东西也都只剩下醋酸味。 “拿过来,本君也要尝。” 宣清十分疑惑,却仍走上前去,将另一包糖饼递给他。 哪知凌羲光接都不接,直接将她拉至身前,张嘴从她手上咬过几块,像宣清喂给他吃似的。 宣清瞪大了眼:?? 她震惊地根本回不过神来,更加觉得这厮今日定是吃错药了。 席间众人也都惊讶无比。 墨河伯吓得更是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他后退半步,颤颤巍巍地问他:“殿、殿下?” 一时间,宣清与凌羲光之间离得极近,只有不到半个手臂的距离,她一双水润的杏眼瞪得圆溜溜,眼底倒映着他的模样。 凌羲光嚼得慢条斯理,将糖饼全吞入腹中之后又用帕子擦了擦嘴,动作优雅:“为何这样看本君?” 凌羲光当然知道她为何这么看着自己,他今日身上各处都是精心打扮过、是分外符合她心意的,阿清当然喜欢看。 只不过,他更想要听她亲口夸他。 可宣清眨了眨眼,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先前可从来不会吃外人给的东西,别说不会吃,就连不是装在自己碗里的菜都不会多看一眼。 他吃饭十分讲究,有自己的一套盛食具随身携带,无论是人间历练,还是在昆仑山,他都只用那套食具,雷打不动,数十年如一日。 宣清印象最深的那次便是有一日他将自己的盛食具忘在客舍,与她去别的州县赴宴,坐了三日马车,到了席间硬是一口饭菜都不动,酒也不喝,好在主人家有要事相求,不惜跑死三匹快马回客舍去取,他饿了整整一日,直到快马将那套盛食具送过来,他才开始用饭。 后来,她与他相处久了,凌羲光偶尔会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吃,她给他吃什么,他便吃什么,半点儿都不挑,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是仅限于宣清的,独一份的信任。 可今日见他一反常态,对陌生女子竟也这样例外,宣清一时心下滋味复杂,便干笑几声:“殿下真是性情直爽、不拘小节。” 凌羲光总觉得她夸得奇怪,直至垂眸瞥见自己干净无比的盛食具才察觉到不对劲在何处。他方才只想着不让她将饼分享给那青年吃,却忘记自己还要在人前装一下。 他如今还不想被宣清发现他已将她认出。 他若无其事地偏过头,掩唇清咳几声:“偶尔吃一回平民的食物,倒也不错。” 宣清见手上的饼都吃完了,心中虽然有些可惜,刚站起身,却发现屋内各处已经密密麻麻潜伏了许多魔影卫。 凌羲光迎着几人错愕的目光,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道出了真正目的:“所以,你们乔装潜入魔域,意欲为何?” 暗处那一双双发蓝的眼睛看得人心发怵,气氛不到片刻便凝重起来。 殿中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杀气。 被凌羲光缠上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杀些魔物带回去卖钱,宣清非常不想在他身侧多待,可是方才来时的路上,她的牌子响了,应是中原仙盟那群人已经到达魔域了。 所以,她要忍住,还不能走,还没到掀桌跑路的时候。 想罢,宣清缓缓吐出一口气,又原地坐下:“我们只是想与殿下好好谈谈。” 她一坐下,凌羲光便感觉周身都被宣清身上那股轻暖的香气包围,心情瞬时由阴转晴:“谈什么?” “止戈。”宣清想了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更何况这也不算借口,这只是仙盟约束魔族的权宜之计。 凌羲光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你用什么立场与本君说这些?” 他这话问得微妙,宣清一下子愣住了。 见她无话可说的模样,凌羲光的语气更冷了:“装什么傻?宣清不是你的故交?你明知你昔日的友人就是因为那群无能的修士而死的,为何还要帮他们做事?” 他质问的语调无比冰冷,话尾含着几分抑制不住怒火的轻颤。 “莫非,你不知他们是如何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需要本君亲口陈述一遍给你听?” 作为当事人,宣清当然是感受得最深切,最清楚的。 但即便如此,她的立场仍无法改变。 因为她必须要借这个机会进入中原仙盟,取得长生魂灯。 她如今只是残魂,连具尸体都算不上,若是一直以残魂的状态存在,她说不定会在下一次渡劫时承受不住磅礴的仙力而魂飞魄散。 她不想死。 “我知道,殿下。我很清楚。” 宣清抿抿唇,握紧了袖子底下的拳头,方才明媚的笑意逐渐变得清淡:“但是,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是我的追求。”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对他说实话,凌羲光定会不惜一切地为了她去取,但是不行,他求不来。 因为长生魂灯根本不存于现世,它存在于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归墟,唯有中原仙盟的溯离上仙才掌握进入归墟的方法。 自古仙魔势不两立,仙的立场与魔完全对立,绝对不会为了哪个人而改变,更别提那些莫须有的原因,她必须要自己去争取。 凌羲光抬眼看她。 他很想抓着她的手,好好地问她,问她到底想要什么,他分明什么都可以为她去做,只要她说一句,就算现在杀了他也可以。 他问:“你是说停战么?只是停战?” “是。”宣清笃定地说。 可是他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眼,心底发冷,他忽然变得有些恨她了。 “你在骗我。” —— 加更过两天补上,还没写到剧情点,写到就加更。 怨春郎 玉允蹙起眉,反驳道:“殿下,今日舍妹所言句句属实,我们此次前来,并不是——” 凌羲光根本不想与他沟通,直接打断了他:“你与本君没有洽谈的余地。” 说罢,他抬眼瞧着宣清,心下无比苦涩,像吃了数百剂的黄连汤,一路从嘴巴苦到心。 凌羲光不高兴地想,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宣清站在对立面。 从来没有。 而宣清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她只是叹了叹气:“真的没有余地了吗,殿下?” 凌羲光摇头:“你有什么必须要这样做的原因?” 二人视线相撞,宣清却觉得眼前之人分外陌生,她复垂落一双眼,低声喃喃道:“殿下,我来自东海仙盟。” 还是不肯说。 凌羲光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不再言语,嘴唇紧紧抿着,攥着手袖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宣清看出他在竭力隐忍怒火,只能先退一步。 凌羲光见到宣清又回到自己的席案前,一副失望的模样,嘀嘀咕咕地与那青年交谈,就差没整个人靠在他怀里。 凭什么?他也配?只不过是个自己不在时拙劣的替代品,一口一个舍妹,耀武扬威给谁看? 阿清可是昨日才说了最喜欢他的。 一想到此处,凌羲光心中忽然又冒出个非常不好的想法。 宣清从进入魔域后就没对他说过一句真话,该不会昨夜那些话也只不过是看在他勤恳服侍的份上说出来哄骗他的? 最后,他将这些原因都归结于是那个贱男人把阿清教坏了。 一番拉扯,宴席不欢而散,双方陷入冷战,凌羲光仍没有放他们走,他打算自己去寻找原因。 * 入了夜,魔域的季节变化不明显,此时正值初春,树梢上却挂着冰渣子,拂面而过的寒风也依旧冰冷刺骨。 凌羲光坐在雪地上,就坐在离宣清屋子不远的地方出神。 “小殿下,您要的布偶给您做好了。” 不远处,一个身材丰腴,艳丽的广袖裙若花般盛开,容貌亦十分艳丽的女人朝凌羲光走了过来。 她手里拿着两个小小的布偶,一个女娃一个男娃,衣裳穿得整整齐齐,两个都很漂亮可爱,栩栩若生。 凌羲光盯着纸窗内一点跃动的烛火,开口道:“阿姆,我该怎么留住阿清?” 他想要宣清留下陪在他身边,可是他无法说出来,就因为她不愿意站在他身边,他所有挽留的借口都是那样拙劣。凌羲光只感觉自己被宣清抛弃了。毕竟她现在过分得连一句真话都不肯跟他讲。 女人坐在他身侧,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里透出对少年的爱怜:“可是殿下,您不是很清楚么?她今日可一句真话都没与您说,这样的女子不值得您留恋,若您想要她留下,直接杀了,留下一魂做成这布偶便可,这样她便不会再离您而去,日日陪伴在您身侧。” 凌羲光摇摇头:“阿姆,你不懂,我想要阿清活着。” 娵訾听罢,眼神霎时变得冷厉。 这些人族最是可恨,尚在微末之际,装出个好声好气的模样哄你心甘情愿地为他们付出,一朝要得道飞升了便把你一脚踢开,有更蠢些的族人呢,连命都不知道是如何搭上去的,最后一身修为全都给他们夺去,搞个杀人证道的,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果。 她先前就是太傻,差些被这伪善的修士所蒙蔽,如今看来,人族气运低全都是自己种下的孽果,这世间所有的修士就活该千刀万剐。 “殿下,您太傻了,那位姑娘身侧有了比您更好的人,她不会再选择您了。” “不会的。”凌羲光说。 娵訾付之一笑:“殿下,您想看看吗?她的选择。” 凌羲光抬眼看她,眼神十分冷淡。 他没有答应,可是他也没有开口反驳,只是接过娵訾手中的一只女娃娃布偶,然后将它抱在怀里,低头靠上去,阖上眼,似乎想要从中汲取一丝丝的温暖。 娵訾笑着站起身,袅娜的身姿渐渐消失在这一方黑夜之中。 —— 娵(ju)訾(zi),都是一声,boss之一; 神灵眷(一更) 宣清的玉牌是从夜半开始变得毫无响应的。 她无法感应到阿兄,甚至连离自己只有数步距离的羡鱼都无法被感应。 宣清猛地从床上坐起,泠泠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素白的棉被上,她发现今日竟然能瞧见外头的光景。 她能看见王宫墙外漫天的星辰,也能很清晰地听见外头草丛中昆虫的叫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树影投射在屋子里,张牙舞爪地摇晃。 所有事物在她眼前都栩栩如生,比前日连光都透不过来的诡异之景大相径庭。 她将目光转移至仍在酣睡的羡鱼身上,脊背发凉,渗了一身冷汗。 她忽然有一种无端的猜测,或许前夜,她踏入了凌羲光早就在屋中设好的圈套,或许那个梦根本不是梦,或许…… “羡鱼,咱们好像被算计了。”她怔怔地开口,睡在另一头的羡鱼呼吸忽然断了几息,而后迅速提起身侧的剑从床上蹦起。 宣清拿起了剑,准备开门看看。 羡鱼赶紧拉住她的手:“等等,我与你一起。” 哪知就在宣清推开门的一瞬间,俩人便同时双双往下坠。 强烈的失重感令宣清回忆起了许多事,旧时被师尊罚吊在悬崖边上的可怖光景霎时浮上心头,宣清惶恐地睁大眼,浑身动弹不得,她蓦然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无比窒息,却无论如何呼吸都不管用! 好难受。 羡鱼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便大喊着抱紧了她:“阿清,不要放手!” 宣清压根不敢睁开眼睛,可下一刻,恐怖的坠落便停止了。 鼻尖是令人鼻酸的寒冷之气,宣清一睁眼,发现两人掉在了与魔域王宫毫无二致的另一个王宫里。 两人手边放着一个沙漏,约莫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 宣清瞧了瞧四周,此处除了天气,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里似乎是魇境。”宣清小声道。 “魇境?!”羡鱼不可置信地瞧着她,她曾听几位师兄说过,魔域十二祟兽之一的娵訾最擅长制造魇境,陷入魇境里的人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内突破,不然就会被抹杀。 而魇境唯一的突破点便是杀掉魇境的主人,找到走出魇境的路。 “你们两个坐在这里干什么,快去给娘娘接生!” 两人还未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便被一个年长的女官推进一间屋子里,那小小的屋子里又黑又冷,根本不敢想象人会在这种环境下生产。 她们一进来,女人便生了,浓郁的血腥味霎时盖过了一切,一个婴孩浑身透着红光,预示了他不凡的身份。 “阿清,他就是魇境的主人?” 宣清点点头。 “那咱们此时杀了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宣清没有说话,悄声走过去。 她看见一个女人躺在散发着腥臭的床上,仰着一张如死灰般的脸,身上仅盖着一条毯子,余下一条长长的蛟尾拖在地上。 她的皮肤很薄,薄得几近透明,她还有着无比精致的容颜,两颌覆有蓝绿的鳞片,瞳孔是艳丽的赤红色,浓密的长睫轻颤着,脆弱得似乎一阵风吹过来,便能将她仅有的生气吹熄。 长得有些熟悉,像谁呢? 宣清想着,又去看那个刚出世的孩子,那孩子仰躺在榻上,没人理他,也不会哭,浑身冻得青紫。 他还无法睁开眼,不过五官已经初具雏形,跟榻上生产的女子有七分像。宣清默默走上前去,正要将手放在那孩子的脖颈上,却听得女人开口说: “小宝……给我看看小宝……”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嘶哑,听上去很像用尖尖的指甲抓挠某种铜板的声音,听得人浑身难受。 小宝? 宣清一瞬间睁大了眼。 小宝是凌羲光的乳名! 羡鱼见她似乎很不忍,便道:“阿清,你下不了手么?这可是魔族啊!” 女人用哭哑的嗓子喊着要抱它,羡鱼在催她要杀了它,两个人的声音相混合在一起,如同阎王爷催命一样,鞭笞着宣清的神智。 宣清没有办法继续听下去了,她狠心地将那孩子抱起,却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小小的手按在她的手臂上,他手心的肉软软的,热热的,还携有一点点胞宫里带出的潮热之感。 宣清头一次犹豫了。 天光初亮,晨曦的第一缕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睁开的双眼上,宣清不由得垂眼看他,他有着这世间最漂亮的金色的眼珠子,好像被天上的神灵眷顾了似的。 这婴孩与她对视时,并没有抵触,更没有哭闹,那对漂亮的金眸轻轻地眯起来,直白对她诉说着喜爱。 正当宣清将这个漂亮的婴孩抱给女子的时候,四周的场景霎时变换。 她们错过了第一次机会,沙漏的流速加快了。 —— 这两天应该都可以双更~ 凄凉调( 屋内。 “小宝莫怕,你长得这样像阿娘,你阿父一定会喜欢你这副扮相的。”一个容貌尽毁的女人拉着身前的孩童,温声细语地吩咐着什么。 她的神态似乎是因为长年累月的折磨而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脸上还余有残妆,宣清靠她下颌残余的两三片蛟鳞勉强辨认出来她便是凌羲光的娘。 “你们二人,一会儿无论出了何事,都莫听,莫看,莫要打开这扇门。”一个容貌明艳,体态丰腴的女官站在宣清身侧嘱咐道。 羡鱼疯狂点头,宣清眨了眨眼,又听得屋内的女人对女官说:“娵訾,你过来一下,帮我给这孩子再簪两支花。” 名唤娵訾的女人面露难色,最后叹了口气,走进屋中。 她似乎很清楚女人想听什么话,便对女人说:“小少主今日真漂亮,很像您。” “是,他长得与凌郎也像,眼睛最像。”女人发出堪称两声陷入爱怜般痴迷的笑声,抱着凌羲光看了又看。 宣清也从窗户缝中偷偷看了两眼。 与女人褴褛的衣装不同,凌羲光穿得华贵极了,一张稚嫩的脸上被敷了厚厚的白铅粉,打了朱红的胭脂与口脂,像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姑娘,漂亮到与他的年龄稍微有些不相称。 她们想做何事? 为何要将他打扮成这个模样? 宣清有些想不明白。 小小的凌羲光任由她们看了又看,脸上浮现出乖巧的笑意。 宣清看得心下一暖。 可下一刻,他仰着一张乖巧的笑脸,对两个女人祈求道:“阿娘,阿姆,小宝不想敷粉了——” 他余下的话音被女人用双手掐在喉咙眼里,尖利的长指甲陷入他薄薄的皮肉里,似乎很疼,眼泪水瞬间从他的眼眶滴落,将敷在脸上的铅粉融化,女人又赏了他一个重重的巴掌。 宣清跟羡鱼一直等到夜晚,女人才堪堪从屋内走出,而屋内的人已经没有任何声息了。 羡鱼问:“阿清,他、他是死了吗?” 宣清心下有些难过:“应该只是睡着了。” 一个极其俊美的男人从远处走过来,他似乎喝醉了,身形有些趔趄,宽大的衣袖摇晃不定,宣清发现他的瞳孔也是金色的,此时因为酒气的侵染变得暗淡下来。 “秋娘……”他盯着屋内阑珊的人影,口中喃喃道,“秋娘,你怎么变得令本君都害怕了?本君真怕哪一日不认识你,将你杀了该如何是好?” 屋内的人发出几声走路的响动,听起来有些迫切。 男人用脚踹开了门,一个身影便跑出来将他抱住,男人瞳孔一瞬间兴奋地睁大了。 宣清侧目过去看凌羲光,他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似乎在说阿父你终于回来了,可男人只是醉醺醺地揉了揉眼,满目柔情地瞧着他,嘴里念叨着秋娘。 尔后,他轻轻一笑,将“秋娘”打横抱进了屋内。 帐中银铃发出细微的声响。 宣清缓缓捂住了嘴,羡鱼更是惊惧交加。 因为她们都清楚。 那个人不是秋娘,更不是别的与秋娘容貌十分相似的妃嫔。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生儿子。 片刻后,帐中的人果然开始挣扎着求饶:“阿……阿父,我有些……呼吸不过来……呃!” 令她们有些意外的是,男人没有对凌羲光做那种事,他只是用两只大手,用堪称凌虐的力道,像掐死一只脆弱的猫犬一样掐着凌羲光的脖子,金色的瞳孔怒睁到极致,令他整个人都沾上了些癫狂的底色。 “我与秋娘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废物!!” 少年剧烈地挣扎,他的脸色涨成了猪肝紫,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拼命地反抗,他好像快被掐死了。 羡鱼很讨厌凌羲光,此时也有些看不过眼,她哽着个嗓子问:“阿清,他若死了,还、还算是我们杀的吗?” “可他若不死,下一次,沙漏或许还会加快。”宣清也很难过,对上羡鱼的眼神,蹙眉答道。 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出声,直到屋内的动静渐渐停歇,榻上那个努力反抗的影子此刻只能发出细微的呜咽。 宣清心中十分纠结,手指也不自觉地绞在一块,她回想起方才少年乖巧的笑,见到父亲时欣喜的眼神,自己的心好像也被那个男人狠狠地掐住似的。 她好像……更难过了。 她深深地呼吸了两口冰冷的空气,迫使自己不去听,可今日似乎格外冷寂,就连吐息变得颤抖起来,屋内的声响也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办…… 怎么办? “阿父,好疼……咳咳!” 少年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见一回阿父,而阿父只想杀了他。 最后一刻,宣清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艰难地往前走了两步,沉默着将手放在嘴唇两侧,肺腑吸满了气,张开嘴大喊:“来人——快来人呐——房子着火了!!” 片刻之后,周围的侍卫与女官都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场面一度变得十分混乱,宣清假意碰到了烛台,火光一瞬间便从窗边蔓延至整个屋内。 容貌俊美的男人破门而出,面色阴沉如水。 沙漏再次加快,预示着场景又要开始变化。 宣清最后回头看了眼屋内。 被打扮得漂亮又精致的少年魔君躺在熊熊燃烧的床上毫无反应,脖子上的掐痕分外显目。 他涣散的瞳孔缓缓转动,最终,那无神的视线定格在宣清的脸上。 她是谁呢? 少年想。 一落索 弱小的凌羲光躺在厚厚的雪地上,周围是他的几个兄弟,在用雪球砸他。 那一个个往他脸上砸的雪球里裹有细碎的瓦片,砸到脸上很疼,他伸手一摸,只摸到满脸血痕。 一个宫女趾高气扬地站在他面前,将他拉了起来。 “小少主今日想吃些什么?吃饭么?还是吃肉?啊呀,怎么脸上又弄得这样多血,脏死了!” 她不满地掐他的胳膊,一把将他从雪地上扯起来,带进屋内,给他递上一碗已经被冻得很硬很硬的粗糠饭。 小凌羲光微笑着对她说:“谢谢。” 饭很硬,他嚼不动,吃得格外慢,他看着外头嬉闹的几个少年,问她:“燕姐姐,他们因何要用雪球砸我?” 宫女微微一笑,说:“咱们少主太漂亮了,他们都想跟你玩,引起你的注意呢。” 不知为何,魔君生下来的几个孩子中,只有他的性子最软弱可欺,一点都不像魔族,不仅如此,他还继承了他妖族娘亲的貌美,成日顶着一张笑眯眯的脸,说什么都不生气。 无论上一刻被打得有多狠,下一刻站起来了还要对打他的那个人说声谢谢,怪得很!难怪魔君如此厌恶他,他们魔族人天生有仇必报,以有这样不敢还手的族人为耻。 更何况,他不仅仅继承了娘亲那份貌美,他亦继承了妖族特有的不知廉耻,小小年纪就要勾搭上他那亲生父亲,秋燕不禁感叹,这妖族真不亏是畜生玩意儿。 这样蠢笨的小畜生,给他吃些毒药,他也是会说喜欢的。 看着他将那碗粗糠饭吃得干干净净,宫女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头的施虐欲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凌羲光问她:“姐姐,为何要笑?” 宫女摸摸他的头:“少主将饭吃这样干净,是个很棒的孩子,日后都要好好吃饭才是。” 无知的少年笑得十分灿烂,红唇皓齿,一时将秋燕看呆了。 可是,下一刻,他便忽然感觉整个腹部像被人用几把刀同时绞着似的,疼得他脸色惨白,他想,燕姐姐今日又下毒了。 原本他不想吃那么多,可是他很想燕姐姐夸他,说他是个很棒的孩子。 宫女看见他疼得倒在地上,便将他拎出去,笑道:“少主乖,在雪地里躺一会儿就不疼了。” 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被拎将出去,他疼得躺在雪地里翻滚,用冰雪麻痹自心肺漫上的巨痛,他将身上抓得鲜血淋漓,几里外都能闻见他身上浓郁的血味。 * 宣清与羡鱼这回变成了值夜的宫女,不过她总算能与阿兄回合了。 今夜,玉允变成了侍卫,与她们一起值夜。 她才上值,便听得某处窸窸簌簌,似乎有人影在动,她抬头看去,那头有一间小小的屋子,正是凌羲光住的房间。 宣清跟玉允坐在一处,她望着那头的方向,喃喃自语道:“阿兄,我没能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杀了他。” 玉允看着她的神色,问道:“你很想杀他?” 宣清摇了摇头。 玉允瞧着她犯难的模样,叹了口气:“其实不一定要杀了他,可以等他自己说出魇境的出口。” 宣清微怔,而后用发亮的眼神看着他。 “可是,自古能突破魇境的修士,没有一个人是能让魇境之主主动将出口说出来的。他们要么就是死在魇境,要么就是将魇主杀死。” 他与宣清是一同进入魇境的,也知道宣清犹豫了两次,可是玉允并没有责怪她的迟疑,他知道,宣清之所以这么做,定有自己的理由:“你为何不想杀他,反而要救他呢,阿清?” 为什么呢? —— 十点二更 两心同 yushuwx.com 为什么呢? 兄长温柔的话语似春风拂过耳畔,宣清想了想。 她没有救他。 她只是在救自己。 宣清想,她只是在救那个还没遇见凌羲光的自己。或许在某个时间里的她仍会被谁赶进林子里,她仍会被猛兽追赶,仍会碰见凌羲光,那时他又会怎么做呢? 她不知道。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roushuwu2.com 但她知道前世的凌羲光有千百种理由可以杀她,可每一次他都没有选择杀她。 为什么呢? 她也想问问凌羲光。 看出她的意动,玉允说:“你想赌这个可能性吗?阿清,魇主性格不定,要想好了。” 三条命,真是一场豪赌。 宣清抿了抿唇,最终点头决定下来:“我试着与他交涉一回,如果这回不行,我便杀了他。” 宣清悄悄溜进凌羲光的住处,果然在一处墙角发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凌羲光。他双手紧紧抓着雪地,狼狈地呜咽着,道道斑驳的拖痕与抓痕在雪地上交错。 见她来了,少年颤抖着冻僵的嘴唇,抬起一双空茫的眼睛,纤长的睫毛落了雪,微微颤动。 宣清将他扶起,不远处,有一个宫女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举止。 “好疼啊,呜……呜呜……”少年靠在她肩头哭得一塌糊涂,宣清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瞬间有些无措。 好半晌,她又听见凌羲光用哭哑的嗓音问她:“姐姐,我是好孩子吗?” “好孩子?” 他说今天很多人喜欢跟他玩,要引起他的注意,用裹了碎片的雪球砸他,他还吃下了有毒的饭菜,但他仍然很开心,因为大家都是那么喜欢跟他玩。 宣清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便说:“他们用碎片砸你呢,你不报复回去吗?你腹中还有那个姐姐喂给你的毒药。” 少年顿了顿,又道:“大家都喜欢我,同我玩,我也很喜欢大家,报复是何意,为何要报复回去?” 他靠在宣清身上,双手扣在她的脖颈处,这个毫无防备的动作让宣清很轻易地就摸到他颈后的要害,但与此同时,她也能感受到他那颗软软的心,隔着胸腔,热烈地跳动着。 小时候的凌羲光,原来是这样的。 没有谁一出生就是无恶不作的坏人。凌羲光也不是,白纸被涂了才会黑,清水浸了墨才会变得污浊。 她最终还是决定要赌。 赌他会说。 宣清带着他回到房间,坐在屋中陪了他一夜。 他坐在榻上,肚子疼得睡不着,宣清与他对诗,说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他觉得听起来很别扭,想另起一句新的,可惜他不认识那些字的意思,要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 宣清觉得有些困扰,却仍绞尽脑汁地解释给他听。 他一边听着,一边偏头看向窄窗外弯弯的月亮,看着看着,又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臂,用手指仔细地摩挲她的眉毛,拂得她脸上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着。 他很聪明,一下子便理解了诗句的意思。 少年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下逐渐焕发出神彩,他炯炯有神地看着她,而后抱着她闭上了眼。 他什么也没想,只知道手上摩挲的是她如同月亮一样弯起的,漂亮的眉毛,耳边是两个人的心跳。 他头一次被谁这样温柔地拥抱着。 虽然他腹下还是很疼,但是,似乎只要有另一颗心贴着自己的心,两颗温暖的心贴着,似乎就没有那么疼了。 他又想,她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后,少年用很稚嫩的嗓音对这个陌生的不知何处而来的人族说:“我也有一句诗,要念给你听。” 宣清点了点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微睁大,很认真地看着他。 少年被她看得颇有些不好意思,他咬紧了下唇,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而后生涩地开口,对她说,迢迢眉上月,皎皎两心间。 说完,他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的眉边有一弯清白明亮的皓月,正如我与你的心,毫无阻隔,清清明明。 丑奴儿 但是很快,又发生了一件令宣清意想不到的事。 因为秋娘意图弑君殉情未果,凌羲光被判流放,辗转之下,他被买给一个妖族的奴隶贩子。 因此,凌羲光在奴隶坑中长大了。他生活在这里,就像一只卑微的蛆,任谁都能嘲笑他踩他一脚。他在日复一日繁重麻木的劳动中意识到了许多事情,比如,他发现他现如今所经受的所有苦难,全是魔域外的人族所致。 但很多时候,他会想起旧时那个陌生的女官对他说过的话,很多时候他差些就能凭着那几句话站起来了,但转瞬间,那根脆弱的脊梁骨又被眼前的奴隶主一节节打断,被残忍地拧碎,最后塑造成他如今这副不伦不类不可名状的躯干。 “哈哈,还说魔君的儿子,这样没用的废物怎么会是魔君的儿子?”男人伸出沾满了尘土的尖头靴,怼到他嘴里翻搅,“就算你以前是,但现在也只能屈身于我脚下,做你爷爷的乖狗!” 几个贩子哈哈大笑着,又将杯里饮不尽的烈酒倒在他头上。 他漂亮的乌发在几人的凌虐中变得污浊不堪,肮脏发臭,一条一条耷在耳畔,恶心得闻一闻就会吐,再也不复先前的光泽。 他逐渐想不起来那个人族长什么模样,也想不起来那晚自己对谁说过什么。 他只会在某个漆黑的夜,蜷缩在角落里,抱着不知从哪个奴隶手里抢过来的旧衣裳,稍微回忆一下某个纯粹且温暖的怀抱。 日复一日的折磨令他开始憎恨所有人,他的眼睛也不复旧日光亮,变得无比黯淡,他在这毫无尊严的地方逐渐学会了乞怜与求饶,他学会了伪装自己,也学会了蛰伏。 混乱又糟糕的环境使他的心志也一同扭曲了。他开始憎恨这世间所有的事物,他麻木地想,只要将所有人杀死,自己就不会再痛苦下去。 今日是鬼市大赶集的日子,他被当成最下等的贱奴来与人交易,可惜他身上伤口太多,牙齿也被弄断了,没有人会看上他。 养他的奴隶主生着一双妖异的重瞳,对他咧开一张满口黄牙的嘴,喊他狗奴儿:“喂,你笑几个给他们看,再说两句好话,就有人来买你了。” 奴隶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垂着头,沉默着,眼睫微颤。 “喂,你听见没有?!”粗鲁的男人一脚踢在他的心口,他那单薄的身躯被轻而易举地踢飞了,颤颤巍巍地摔在地上。 他抽搐着要站起来,却又被赶来的奴隶主一脚踩在脸上,胸腔剧烈翻涌,吐出一口血沫。 “啧,爷差点忘了狗是不会说话的,要不你狗叫两声给爷听听?!” 浑身是伤的少年嗬嗬抽着气,眼里闪过一道怨毒的光。 半晌,他抬起头来,勾勾唇,而后用尽浑身力气,死死地咬上男人的咽喉,男人在他身下剧烈挣扎,哪怕他的尖牙全都被弄断了,却仍能将男人咬得死死的。 半晌,身后的人用一根棍子洞穿了两个人腹部。 男人死去了,余下几个小的奴隶主攥着狼牙棍,将他按在地上打,打到他浑身痉挛到尿失禁,待他发出几声狼狈的狗叫求饶之后,几个人笑骂着将他又扔回了奴隶堆。 他趴着的地方散发出浓烈的腥臭,他也一直痴痴傻傻,不知疲惫地狗叫,奴隶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再靠近他了。 没人救他,他的生命即将到头。 最后,一个穿着黑袍子的女人姗姗来迟,将他买下了。 她站在他身前,开口道:“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要跟我回家吗?” 他神智混乱,只知道似乎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他又要接受惩罚了:“汪……汪……汪汪!” 她一言不发地用抹布堵上他嚎叫个不停的嘴,然后将他五花大绑地绑回家,丢进浴桶里,浴桶里的水不会过热,却也不会太冷,能很好地缓和他的伤势,洗净身上的血污。 “擦干净你身上的屎尿。” 她丢给他一块白绢子,然后走出了房间。 脆弱的少年又活过来了,宣清坐在门外与他说话,可几番交流下来,宣清在这他身上已然感受不到任何尊严,一如当年的她。 少年洗干净了自己的头发,而后站在她面前:“你……为何救我?你认得我吗?” 宣清仍不说话,看着他用鼻子轻轻嗅着自己身上皂角的香气,看着他的头发恢复成昔日垂顺的模样。 宣清又抛给他一套干净朴素的衣裳:“你要不要穿?” 少年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要不要。 他不知道,怕她再丢自己回奴隶堆,万分惶恐地跪下来,双手朝上,额头贴在地上,作出平日里最擅长的乞怜状:“求、求求您……将衣裳施舍给乖狗儿吧!” 宣清一时错愕极了,赶紧蹲下来捏住他的两颊,强硬开口道:“重新跟我说一遍,好好说一遍,你要不要穿。” 卑微的奴隶被少女强硬地抬起下颌,与她对视。 她贴得太近,以至于他能闻见她身上干净的香气。 对上她澄澈的目光,那目光里蕴着他梦寐以求的暖意,他与她对视许久,久到他眼眶酸涩得流下两行热泪。 她说得没错,她这里确实有他想要的东西。 “我、我要穿。”他生涩地开口,接过她手上的衣裳。 宣清这才放心地转过头去,等他自己穿上那件干净的衣裳。 不到半刻,他又开始问她了:“你为何要救我?你认识我吗?” 宣清张张唇,问道:“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主人平日唤我狗奴儿,”他小心翼翼地去瞧她的神色,待她坦然地回望他时,又赶紧垂下头,“阿娘……阿娘唤我小宝。” 宣清垂下眼,与他坐在一张桌子前吃了顿饭。 然后,她与他坐在凳子上,从夜晚等至天明,直等到晨曦的第一缕光映在他那对有些黯淡的金色的瞳孔上,方轻声开口道:“羲光。” 少年错愕地抬头,盯着少女红润的嘴唇,听她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叫凌羲光,好不好?” 他仍然不认识这个人族,却知道有什么碎掉的东西被她一片片地拾起,重新拼合成原本的模样,不,或许他从未拥有,那原本就是她给予他的礼物。 那是人的尊严。 在一片灿烂的霞光中,宣清也在那双重新焕发出光彩的眼睛里看见了许多东西。 她看见十三岁的自己坐在凌羲光身侧,听他用手指着书上的两个字,对她说:“ 那就这个吧,宣清,好不好?” 那一日,她不再是花楼里卑微讨笑的妹够了,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叫宣清。 银灯映玉人 宣清拿来一罐药膏,给他的手擦干净了,掰开他的掌心抹药。 他方才应该一直攥着什么绳子之类的东西,原本生了烂疮的手又被磨得一片通红,皮肉里沾了好些砂土,摸上去十分粗粝。 伤口一沾上药粉,他的身躯便疼得发颤,宣清又抬起那手轻轻吹了吹,她笑着说:“我旧时碰见一个与你很像的人,他也这样给我上药。” 风轻轻拂过手心,带来一阵阵酥麻,凌羲光面色微赧,只觉得心在狂跳,他悄悄抬眼,看见她在笑,更是觉得眼前无比晕眩。 他不敢开口,怕一开口,这颗狂跳的心就会从嘴里跑出来。 宣清有些受不了室内的清寂,便与他讲了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她还不会净身的术法,大冬天跑去湖边洗衣裳,被昆仑山好几个外宗的弟子笑话,问她是官家娼,还是暗娼,她绞着手指,只觉得这样不堪的自己在这群衣冠楚楚的修士面前是那样卑贱,一声声的质问使她根本无法抬起头。 更因为她不会说官话,只会说家乡的土方言,说出来只会惹人笑话,她全然不敢开口反驳。 最后她失魂落魄地跑回去,偷偷摸摸给自己的手上药。 翌日,凌羲光不知如何得知了此事,她原以为要受到责罚,却不知他是要为她出头。 晚上上药的时候,他很平静地对她说:“宣清,没有人会无缘故地顺着你,对你示好,你弱,他们就会理所应当地看不起你,欺负你,你只能自己变强,变得足够强。” “你要变成一座高山,届时,就无人会在意你身上的嶙峋,只会仰望你,一直仰望你。” 她将旧时的事情慢慢地说了出来,少年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才问道:“然后呢。” “我问他,我会成为高山吗?”她的声音低柔,蕴含着少年听不懂的坚定。 她问他,凌羲光,我会成为高山吗? “然后,那个人……如何回答你?” 宣清释然一笑,不说话了,一阵晚风拂过,吹散了屋中的病气,也冻得少年有些瑟缩。他忍不住偏头靠在宣清身侧,瘦弱的身躯紧紧贴着她,一大一小,沉默地坐在屋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宣清想,凌羲光没有回答她,或许放眼全天下,答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嘿嘿,你猜猜!”宣清瞧着他的小脑袋瓜,捏了捏他的脸,乐呵呵地笑了两声。 她的眼睛很亮,弯弯的,闪着细碎的光,足够将他枯竭的心底照亮。小小的凌羲光不知道她在旁人眼中是何模样,只知道在自己眼中,她就是他的高山。 宣清等他睡下,自己又摸出沙漏看了看。 还好此处时间的流速与沙漏里的流速不一样,谁都没预料到变故发生得那般突然,那么大一个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几个人东寻西觅,急得满头大汗,更不知道会在奴隶堆里见到他,那么瘦弱的一个人,可叫他们好找! 如今可只剩不到三个时辰了,他真的会说吗? 她心下愁得很,想站起来伸个懒腰,裙角却被熟睡的那人紧紧攥住,扯不出来。 宣清心下自叹一口气,又坐下任由他扯着,声音里携着不自知的疲累:“凌羲光,你让我出去吧,好不好?” 她当然知道这个问题得不到任何回答,索性吹熄了灯,和衣躺在一旁,与他保持着距离,一同睡下了。 夜间,少年悄悄睁开了一双赤金色兽瞳,幽深的视线在她的脖颈上停留,呼吸起伏不定。他悄悄挪动身子,脑袋靠着她的肩,心里充满了对这个陌生人族的喜欢。 满心满眼,满到快要溢出来了。 他是龙,龙很贪婪,要将身上每一处全都沾上她的味道,要将喜欢的东西永远留在身边。 归去难 一个时辰之后,宣清睁开眼,发现周遭环境又变化了。 留给她的时间只剩最后两个时辰。 她坐起身,身旁的女子目光幽深地盯着她。 “阿清,我们没时间了。” 羡鱼牵起她的手,面色忧虑:“他如今正在淬体,将属于魔族那部分的血脉洗干净,正是十分脆弱的时候,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不知凌羲光又做了什么努力,他被人接回了王宫,这几日正准备动身前往昆仑山当卧底。 “我已布下禁制,你阿兄在外头拖着他,这次……咱们成败与否,就看你了。” 羡鱼提起剑,剑身上的寒光映照出宣清微怔的眉眼。是,如果这次凌羲光仍然不说,他们三人合力击杀一个魔族,应是没问题的。 她攥紧了拳头,走出门,发现少年满头是汗地单手撑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躯体,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身上长出来。 见她来了,凌羲光方才将功法收了,劫后余生般躺在地上大口喘息。 “殿下。” 殿下……是叫他? 少年听到那陌生的称呼,忍不住偏头看她一眼,他想了想过往发生的事,又想起她先前的态度,而后彻底明白了。 她似乎不属于这里,只是过来寻求什么东西,而她要寻求的东西在他身上,只要他将那东西交出来,她就要走了,一刻都不会多停留。 凌羲光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失望:“你来了。” 宣清点头,走上前,俯身将他扶起,却被他紧紧地攥住了胳膊,凌羲光与她对视,她扯出一抹笑对应,眼里却带着明显疑惑。 对上那双眼,凌羲光的思绪忽然变得很乱。 他不想她走,他想杀了她,想她永远在这里陪着他,为何要走呢?为何所有人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很想哭,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已在奴隶坑里流干,哭不出来了。 “淬体太疼,你能不能陪在我身边?”他笑着问她,宣清不答,少年的眼神逐渐黯淡,他退而求其次地说,“还剩最后六次淬体,你等等我。” 宣清被他水汪汪的眼睛看得心一软,遂答应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待在草丛里的羡鱼十分紧张地扯着玉允:“玉……玉允兄,阿清真的能成功吗?” 二人挤在一处,玉允甚至能感知到少女胸前那份柔软热乎乎地贴在他的胳膊上。 他从未与其他女子如此贴近过,这使他颇有些喘不过气,便道:“你在此处等了许久,就表明你的心已经告诉你答案了,还有,羡、羡道友……太挤了。” 到了最后一个时辰,沙漏的流速越来越快,宣清由一开始的紧张,到最后都已经麻木了。 天色黑了下来,凌羲光最后一次淬体结束,他趴在地上,气若游丝,宣清发现他身上的魔气全都被他洗掉了,一干二净,不留丝毫余地。 宣清看着他此刻毫不设防,脆弱无比的模样,右手悄悄摸上剑柄。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凌羲光又颤颤巍巍地从袖子里取出两个小布偶来。 宣清睁大了眼。 就在她抬眼看向他时,少年猛地起身将她扑倒,将那副温热的躯体紧紧地抱在怀中。 他缠着她,张嘴咬上温热的颈脉,宣清颈后一疼:“你做什么?!”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数十滴血逐渐在空中聚成一条线,将两个布偶的心脏串联在一起,布偶原本毫无生气的胸腔霎时如同有了生命,暗中鼓动起来。 “我方才听他们都叫你阿清,我可以叫你阿清吗?” “我——” “你能不能不要走?”他抢了话,不想听到她的回绝,将她抱得更紧了。 “不——” “求你了,我不想听,”她一连串地拒绝,凌羲光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他将头埋在她身侧,一边退让,一边执着地重复地确认,“日后,你看着这个布偶还会想起我吗?我又会在何处,在何时碰见你呢?” 他将布偶塞进宣清的手中,滚烫的眼泪洇湿了她的脖颈,一点一点隐入衣襟之间。足足八十一次淬体,将他属于魔族的特征冲刷得一干二净,连眼泪都变得不硌手了。 宣清被凌羲光的眼泪烫得心软软的,伸手轻轻拂上他的后背。 她总是拿这样的凌羲光没有办法。 寒冬的最后一场大雪落下,宣清坐在廊下,陪他看完这场雪。 凌羲光牵着她,手掌心是温热的,他笑问:“王宫墙外的梅花开了,好漂亮,能否请你替我折来一支?” 少年长大了,如今要比她高出些许,他逐渐变成了宣清认知中最初的模样。 神采湛然,眉眼如玉,眼底仿若蕴着一层光,声音也清越,整个人都散发着少年意气,再看不出来是个魔族了。 “好。” 少年看着宣清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她的身影距离他越来越远了,他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因此一点点地垮下来。 宣清一步一步地倒数着沙漏的时间,心头也逐渐变得分外沉重,她无奈地重新伸出右手摸回剑柄,闭上眼,咬紧下唇。 酸涩的泪水盈满眼眶,凌羲光逐渐有些看不清她了。她的脚步一点点变得轻淡,周遭重新变得孤寂下来。 “东方。” 倏然听到那个答案,她猛然转头,看见他张口对她说:“一直往东方走,那是月出的方向。” 也是你头一次向我走来时,你的方向。 是你的来路,也是你的归途。 少年看见她喃喃地开口说出两个字,许是谢谢罢?他轻轻地笑起来,可又觉得越笑越难过,最后笑演变成了哭,他狼狈地用手臂捂住了眼睛,忍住呜咽。 他说:“你走吧,不要再回头。” 寻生路 雪地上漾着浅金色的月辉,宣清与伙伴极速飞奔在雪原之上,那条路很直很直,似乎就是为了他们刻意打造出来的一条生路。 她不顾一切地朝前方奔跑,皎皎明月高悬夜空,随着几人奔走的身影,月轮朦胧的轮廓在他们面前愈来愈大。 忽然,宣清似乎跑到了一切事物的尽头,所有人的视线同时陷入黑暗,四周万籁俱寂,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镜面破碎的清响。 伴随着极速坠落的失重感,宣清闭上了眼。 “竟然能让小殿下主动说出来么?是很厉害,不过,我也不打算就此放过你。”一道颇为熟悉的女声从耳畔传来。 几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砸出一个不小的坑,有什么东西从宣清的袖中掉落。 那是个衣着简陋的布偶,头发及肩长,小小的眼睛像两颗小绿豆,笨拙又可爱,是个很像凌羲光的布偶,如今被娵訾单手拎起,饶有兴趣地放在手上把玩。 “还给我。”宣清抬起一双倔强的眼,同时撑起身子,冷剑出鞘。 娵訾身形纤长,身量也高,她垂眼瞧着女孩娇小的身子,笑问:“小殿下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东西,你如今又站在哪边?有资格拿么?” 宣清听得忍不住轻笑出声,同时心中暗自算计。 娵訾拥有控制人神智的能力,魇境只是她的底牌之一。 而她自己虽然精神力也已修至玄炁,但介于他们刚从魇境里脱出,精神力至少已被耗掉三分之一,若要硬碰硬,或许还真有点悬。 如果要将娵訾封印,她只能先打心理战,主动逼出娵訾的弱点后夺得转圜之机。 想罢,她面色凝重地看了两眼羡鱼,而后朝着娵訾的方向走。 羡鱼仍有些懵,紧接着就被玉允敲打了一记。他悄声说:“叫援军。”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了个眼神。 宣清一步一步朝娵訾走去:“我想想,你又为何要留在魔君身侧?分明那日助纣为虐的,也有你的一份。” “助纣为虐?哈哈,你们小孩子懂什么!小殿下长得那般像娘娘,娘娘又被贱人恶意毁去容貌,她也只是想尽自己的责任,挽回殿下的心,她有什么错!” “小殿下是他的亲儿子,至多只是受些皮肉苦,并不会真的被掐死!” 宣清哦了一声,又道:“如果上任魔君真的对他做出那些事情,若我没有选择阻拦,你让别人怎么看凌羲光?他给人做狗做奴隶那几年,你又在何处?” “别人说他勾引生父,是生父的禁脔,你有听见一点么?我猜,你如今尚且保留几分人性,留在他身侧,也只是想补偿他吧?” 凌羲光的少年心性,他的所有良知,就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在这几个人的手里慢慢磨灭。 娵訾被她的言语攻势逼得不断摇头,而宣清却仍不退让,身影逼近她,愈发掷地有声地说:“你无需再狡辩了,你不仅是杀害你家娘娘凶手,也是造成他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娵訾,你该为犯下的过错付出该有的代价。” 被指认成凶手,娵訾咽了口唾沫,神色勉强地开口反驳:“不,你什么都不知道。娘娘于我有恩,我无法背叛她……更无法违逆……” 宣清不欲多说,往前踏出一步,飞身出剑。 她的剑法凌厉,身姿回旋之间便疾攻数十招,招招杀机毕露。娵訾咬紧牙关,袍袖一展,霎时四周雾气弥散,吞没二人身影。 娵訾又设下了一个八卦阵,每一个八卦阵里都有宣清曾经最痛苦,最不愿回忆的过去,依照寻常凡人的心性至多只能撑到第四个门。 可是…… 可是眼下这个女子似乎并不在意,她面上的表情是那样云淡风轻! 娵訾错愕地想,她的人生分明那样破碎,分明有那么多无法释怀的别离怨憎,为何她仍无动于衷? 娵訾无法相信,她不断地将生门的位置调换,可是少女却强硬地一连破开了七扇门,在找到唯一一扇生门之后,锋利的剑尖对准了她的咽喉。 宣清并没有再让自己陷入那些回忆之中,她只是很执着,很愤怒地看着娵訾:“把我的布偶还给我,而且,你该去死。” “不,该去死的应该是你!” 娵訾从来没被人这样叫骂过,她最讨厌这样嚣张的人族! 霎时间,她的面容再不复旧日艳丽,变得通体漆黑,血红的经脉流淌在那副毫无遮挡的扭曲的身躯里,她朝宣清怒吼着,四周逐渐刮起了凌厉的风。 宣清知道,此人正要主动掐灭自己最后一丝人性,让自己彻底变成一只祸世的祟兽。 可她心中仍然无有紧迫之意,她甚至只是咬了咬牙,毫无畏惧地又上前一步,抓着女人的胳膊,使出近九成的内力将娵訾牢牢禁锢在原地,同时,她亮出自己最后的大招。 她拽着娵訾的衣襟,拉过自己面前,一字一句,恶狠狠地对她说:“莫要再自欺欺人了,娵訾!” “你分明知道你的帮助意味着什么,你当然没有背叛她,你只是将她推入了更深的火坑!” “我没有!!” 娵訾惶然地睁着两颗赤红的眼珠子,口中不断否认,心底却回荡着宣清所说的字字句句,对上少女审视的目光,又觉得自己是错得那般离谱。 她疯狂地摇头,尖叫也变得愈发凄厉。她忍不住想起秋娘残破又痛苦的面容,想起她曾经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救救我吧,娵訾,娵訾…… 女人忽然又捂着面,逐渐崩溃地哭起来:“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想……我没有对不起娘娘……我只是,只是想让她过得更好些……” 她靠着宣清瘫坐在地上,毫无顾忌地痛哭,远远望去,宣清就好像被一团形状奇怪的黑泥黏住了。 她从兜中拿出一支笔,才准备使用,身后忽然冒出来几个人。 “竟、竟然是……玉清师姐!” “好厉害!果然是东海仙盟第一人,竟能单挑娵訾!”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帮忙!!” 宣清手忙脚乱地把毛笔重新塞回腰间,捋了一把冷汗。 一瞬间大雾散去,娵訾被中原仙盟的弟子赶来收复,余下一只破败的布偶掉在地上。 宣清拍了拍它身上的灰,尔后笑眯眯地塞入自己衣襟中,兴高采烈地同他们打招呼,一副此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和善模样。 归去来 “谁给你的胆子喊师姐,你二人还未相识,该唤人家道友,咱们方家子弟出门在外,需有分寸,严谨守礼!” 方才呼声最高的少年被族中长兄训斥了两句,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看着宣清。 宣清抬眼看去,此二人衣貌富贵,身着深蓝交领道袍,腰带用的是江南特有的赤金织锦,应是来自江南最大的修仙世家,方家。 听闻方家有双子,长子方狩沅,次子方问渠,皆是少年成才,名动一方。 她又将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可惜的是她没怎么入过中原,只听说过名号响亮的,余下的数人她便不知了。 她简单报过名姓,正想询问此处是何处,那方问渠便鬼使神差地看出她想问何话,朗声介绍道:“玉清道友,此处正是魔域与妖界的交界之处,虚渊林。” 她点点头,又笑问:“那走回去要多久?” 方问渠垂眼瞧着她,少女面容娇靥,纤长的鸦睫轻覆于双颊之上,说话也轻声细语,一时看得有些痴:“走回去?为何要走回去,回何处去?” 宣清又解释一遍:“你们继续抓捕祟兽,我需得回王宫去。” 周围的几人瞬间错愕了,方狩沅赶紧道:“道友,你还是在此处与我们等你阿兄罢!” 宣清错愕地抬眼,尔后从这几个人嘴里听见了令人无比震惊的事实。 “你阿兄与我们说,那魔君不日将要闭关,咱们只要继续抓捕余下的四只祟兽,带回仙盟封印便好。” 说罢,方问渠朝宣清走近一步,眼神明亮,红润的嘴唇勾出一抹友好的笑,扇子一打,显出几分鲜衣怒马少年意。 他自小便听长辈们说,东海蓬莱玉氏之女玉清,自小仙姿玉貌,不到五百岁便已突破玄炁,实乃不可多得的天才。 他原以为,这样举世无双的姑娘,又得族中看重,性子应是清冷自傲的,未曾想她笑得那样亲切,眉眼弯弯,言语温软,令人心生暖意。 见宣清不曾抵触他,他心中愈发得意了,赶紧与她介绍周遭的伙伴,称呼也从道友变成了姑娘。 “玉清姑娘,那位面无表情的蓝姑娘出自京城的炼器世家殷家,那位是南诏王世子,平日里颇为沉默寡言,不过他的蛊虫可厉害!” “玄门也来了几位新弟子,不过他们只有夜中才会出来与我们一起守夜,师妹你知道的,玄门的人就是爱神叨叨的!” 他一面介绍,宣清时不时地嗯两声,时不时笑眯眯地夸一句师弟你真厉害,认的人真多,将他夸得快要上天了。 到了后面,许多人都想同宣清交流,还得先通过他的介绍! 方狩沅看着自家族弟兴高采烈的傻样,叹了口气。他还从未见过方问渠这样殷勤的模样,不过这两人相走在一起,看上去倒也相称。 他暗搓搓地想,不知玉清姑娘可对问渠有意,日后不妨撮合一下,如今的蓬莱玉氏虽然有些落魄,但能教养出这样优秀的姑娘,家底应该也不差的…… * 夜间下了些小雨,不好行路,他们又来到一方溶洞,方问渠也终于消停下来,坐到一旁吃饭。 而宣清一直往洞口看,心里仍想着阿兄跟羡鱼。 直到夜半她都没有等到两人,心里颇有些落魄,她垂头丧气地走入溶洞的深处,一个人慢慢地吃干粮,一手捏着凌羲光的布偶,看了又看。 宣清心下有些怅然,原以为还要在王宫呆些时日,就这样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他。 她还没好好看几眼凌羲光呢。 另一头,许多人心中本就慕强,见宣清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角落,忍不住想趁着这个机会哄她开心,与她拉好关系,方问渠见来的人多,直接自行组织,弄了个劳什子号牌,让他们一个个排队进去与她说。 最后有个玄门弟子姗姗来迟,手里空空的就想走进去,被方问渠一手拦住了。 他像只花孔雀一般高傲地扬着下颌,左手‘啪’地打开精致的玉扇,将那玄门弟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吊着嗓子问:“你来……做什么的?” “阿清想我了。”那弟子开门见山地说。 他一说完话,方问渠不禁打了个冷战,心道这些个玄门弟子,说话都这般玄乎又阴森,装什么呢! 凌羲光抬眼瞧着不远处缩成一团,垂头丧气的宣清,心头发紧。 那布偶已经与她结契,凌羲光能感知她的情绪,宣清想他,他也很想宣清,从魇境出来之后,他恨不得想抛下所有事物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好好与她说声谢谢。 他就知道,无论如何,阿清永远不会丢下他,永远都会选择他的,这是他与她之间的默契,宣清与他,是永远无法被旁人分割的羁绊。 凌羲光不欲跟眼前的少年废话,嫌弃地别开他的手:“我要进去。” “等等等等,你好歹先自报一下身份!”方问渠声音又高了些。 凌羲光看了看周围的弟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审视的目光勉强在方问渠身上滚了一圈:“你又是什么东西?” 他很不愉快地想,要不是他在掩盖自己身上魔气时费了些时间,也不会遇见这狂妄自大的花孔雀。 “哼,我可是玉清姑娘最好的伙伴!而且,你没看见么,要跟玉清姑娘说话的人多着呢,你两手空空,凭什么进去,亏我瞧你长得相貌堂堂,气质不凡,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插队?你还有没有素质!” “去去去,去后头排队去,还有二十多位就排到你了,你耐心等等吧!”方问渠很不客气地给凌羲光塞了一张号牌,让他等在后面。 霎时间,凌羲光攥着手中的号码牌,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 他很迷惑。 他非常迷惑。 什么时候他见一面宣清还要排队了? 这还有没有天理! 他气得想笑,同时心头的妒火噌噌地往上冒。 若不是他不想惊动宣清,他早就将这只鼻子翘到天上的花孔雀的羽毛拔光,再踹翻五里……不,一百里地了,哪里轮得到他说那么多废话! 有几个人进去同宣清讲话,宣清发出了几声轻笑,凌羲光的目光瞬间定在了她的面上。 —— 调笑令 那些弟子们的眼中多少带些探究,多少带些艳羡,仰慕…… 这使凌羲光又想起很久以前宣清曾对自己说的话。 “凌羲光,我会成为高山吗?” 这话放在旧日,他根本无法回答。因为他看不明白,他不懂此人分明下一刻就要死了,却又十分倔强地站起来,一副全然不惧的模样,他总是感叹人族生命之脆弱,可是他却在宣清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她就像株野草,野草无论被碾压成何种模样,过不了多久,又该继续向上长了。 现如今,她用努力换来了所有人的尊重,这样的场景是她应得的。 若是下次,她再问他,他就可以很坦诚地回答她,是的,你已经是被所有人仰望的高山了。 “哎道友,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连自己的玉牌都没有!”方问渠见此人呆怔许久,又用扇子戳了戳他的手臂。 “……”除了某些苍蝇一直不要脸地骚扰她以外,其他人的接近凌羲光是可以勉强忍受的。 凌羲光远远地望着她,嘴角忍不住浮现出笑意。 但在他的目光在接触到方问渠时,他的脸色又一瞬间冷淡下来,毫不客气地说:“我掐指一算,你再多嘴一句,你祖师爷来了都保不住你。” “是么?你伤了我,可是伤了玉清姑娘最好的朋友,而且,而且……”方问渠的神色有些龃龉,脸色亦莫名羞赧起来。 他靠近凌羲光,悄声耳语道:“我已经与阿清姑娘心意相通,我们两家可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的,不日家中长辈就要为我们定下良辰吉日,你可要想清楚后果了,道友。” 凌羲光看他一眼,心中的杀意已经达到了顶峰。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玩笑很好笑,她怎么可能与你这种废物结契?” 这天才刚黑,怎么就有人想着做白日梦了? 二人间的氛围逐渐嚣张跋扈起来,所有人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了。 方问渠只道此人真不识趣,索性偏过头不理他,自己从介子囊里取了一大堆吃的喝的用的,屁颠屁颠跑去送给宣清,可谓是金银首饰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宣清对吃喝不太感兴趣,可她一看到金晃晃的金条子金链子,便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睛从未有哪一刻这样发亮过,看他的时候也未有,因此,凌羲光心中的气越发咽不下去了。 那傻子怎么知道宣清最喜欢的便是金银细软? “问渠师弟,这是你送给我的?” “师姐你别不开心了,这金子都是身外之物,我们家中多得是,师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少年笑得格外灿烂,话说得也格外真诚,周遭许多弟子更是直接被金条晃了眼,直呼大气。 “这样不好吧,”她这样说着,手却忍不住触碰那几盒小金条子,眼睛也挪不开,声音里满透着喜欢,“太、太金贵了。” 方问渠轻笑几声,语气认真了起来:“师姐,你值得最好的。” 凌羲光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气得就快呕血,拳头都要握碎了,还偏得只能憋着! 就因为他如今无有任何资格站在宣清身侧,也无法正大光明地说出他才是与宣清两情相悦之人。 偏得……偏得宣清也不认他! 他千里迢迢追过来,本是想偷偷寻找原因,可如今他非但无法寻出来,他的师妹也要跟人家跑了。 一瞬间,凌羲光变得无比委屈。 什么心意相通,什么两情相悦,什么门当户对……都是放屁! 而且,就那点金子怎么上得了台面?他的整座王宫,就连地砖都是用金子打造的,是他回到魔域以后,日日夜夜勤勤恳恳,专门为宣清打下来的江山。 只要宣清与他回去,他就将这江山送与她,她要当君主就当君主,她想隐居他便陪她隐姓埋名地避世隐居,只要她想,他就会为她去做。 至于他自己呢,他只想自己在她心中永远排第一位,他只想宣清永远喜欢他,最喜欢他,这就够了。 他嗫嚅着嘴唇,迫切地想再看一眼宣清,却又被几个弟子挤到后头去,一口一个师姐,一口一个师妹地喊着。 凌羲光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全场最无助那个人。 —— 下一集——《师兄狠狠哭,师妹猛猛宠》。 幽媾(微h) 宣清一时有些忙不过来,她听羡鱼说中原仙盟的人不好对付,看不起他们这些东海来的小门小户,可是这哪里有不好对付,分明好对付得很! 她芥子袋都塞不下了! 好不容易谈完一轮,宣清如释重负地靠在洞壁上休憩,还没半刻,她又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热乎乎的,伸手一抹才发现是布偶的小脸蛋被弄湿了。 “哎呀,什么时候弄湿了?” 她仔细用袖子将它擦干,然后捏了捏它的脸,将它安置在怀中,将行囊重新收拾了一番。 外头有许多人都睡下了,周遭忽然静寂下来,连带着宣清也有了些困意。 与人交际真是一件耗费精力之事,才半日就困乏得不行,她抛去脑中乱绪,闭上了眼。 月朗星稀,凌羲光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熟睡的宣清面前。 “师妹,我来见你了。” 一见到她,少年漠然的眼里便泛起柔情来。 * 宣清理所当然地再次‘入梦’了。 可是她这次入梦,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她梦到了方问渠。 “唔……问渠师弟,咱们好像……不太合适吧。” “你说什么,师妹?”凌羲光的脸色逐渐变得僵硬。 “什么,你问我五箱金子够不够?!”宣清砸吧砸吧嘴,笑眯眯地说梦话,“唔呼呼……你说八箱寓意更好些吗,那再、再凑个整,十箱怎么样?” 凌羲光一瞬间僵住了。 怎么可能。 师妹怎么可能真的接受这种人? 凌羲光看着她,唇角勾起一个无比生硬笑容,他忽然很怕宣清开口。 但是,如果她开口,会对他说什么呢? 凌羲光忍不住去想,或许她睁开眼来,会笑容明媚地捧着他的脸,对他说:“师兄,无论他们怎么想,我都会……” 凌羲光顺着她的意,笑问:“都会什么?” 宣清很贴心,似乎怕他站太远听不清,让他俯下身来,确保他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听见她说:“无论他们怎么想,我都会站在他们这边的,你放心!” 一瞬间,笑容凝滞在凌羲光脸上。 站在他们这边的。 他们这边的。 这边的。 “阿清,你、你说什么?” 凌羲光似乎有些撑不住笑容了,眼眶红红,脸色愈发惨白。 他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时无法回神,直至一只手悄声拉上他的衣袖。 “凌羲光?” 夜间有寒露凝聚,从溶洞壁滴落入暗池,滴滴答答,连带着他的心也起了荡漾。 梦中的宣清脱离了上一重美梦,又跌入下一层光怪陆离的梦境。 更何况,她也未曾想过,自己睁开眼就能看见一个活生生的凌羲光站在眼前! 她不禁愤愤地暗啐道,这魂魄不全真不是什么好事,连梦都这样支离破碎! 不过,他此刻的神情……为何那般脆弱? “凌羲光,你怎么又来了?” “阿清想我,我便来了。”他俯下身,抱住少女温软的躯体,内心获得了极大的安定。 宣清一瞬间就记起来了。 她知道,这个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不过这个梦还挺真,她甚至能闻见凌羲光身上的气味。 “凌羲光,”宣清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瞧着他,目光盈盈,盛着一池春水,“我是想你了。” 凌羲光原本疯狂阴暗的心思瞬间被她哄得一干二净,感觉外头的风都凉爽了几分。 他与她脸贴着脸,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与自己的逐渐交缠起来,他的面颊逐渐灼烧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阿清,你真的想我了?没有想别人?” 他纤长的睫毛轻轻颤着,水润润的嘴唇嗫嚅着一张一合,见她一直不回答,又不高兴地耷拉起来,宣清忍不住舔了舔唇,方才干粮吃多了,她有些渴了。 宣清很迷惑地想,别人,什么别人? 莫非是方问渠? 他怎么知道她今天还跟方问渠说话了? 可这真不是她要想的,是别人给的太多了! 见他愈发楚楚可怜,眼角都垂落下来,小睫毛蹭着她的脸颊乱扫,让宣清心里痒痒的。 “凌羲光,你的脸好烫啊。” 她有些受不了诱惑,唇角一勾,悄无声息地张唇含住少年嗫嚅的下唇。 凌羲光的瞳孔倏然睁大。 宣清的小计谋得了逞,她阖着半只眼,一边亲,一边轻轻笑了几声,像只偷腥的小狐狸,听得凌羲光心里轻飘飘,麻酥酥的。 她濡湿的舌尖一点一点地舔着他的唇缝,然后细细品味柔软的唇肉,凌羲光感觉整个嘴巴都麻了,宣清微喘着气,撬开他的齿关,将那无措的舌尖含在自己嘴里轻轻地吮。 少年脑中轰然一声,变得一片空白起来。 湿滑黏腻的舌尖勾着他的交缠在一起,她似乎真的很想他,凌羲光晕乎乎地思考着,本能地将她抱得更紧。 分离乍(微h) haitangwo.com 凌羲光感觉心头蕴着一团陌生的火,逐渐弥漫全身,他忍不住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耳尖,迷恋地呼吸她身上的气味,唇齿交缠得愈发深入。 “阿清……阿清……”他用鼻尖轻轻拱她。 “凌羲光,你的嘴唇好软。” 她嬉嬉笑笑地乱摸,这让少年浑身血液上涌,再忍不住她的撩拨,喉结剧烈一滚,凶狠地攫住她的舌尖,誓要将她口腔内每一寸温热的气息都掠夺。 相比于宣清的缠缠绵绵,他的吻便十分强势了,温厚的舌头卷着她的舌头,细细地扫遍她口腔中的每一处。 如此细致周到的服务让宣清舒服得浑身打起颤来,她鬼使神差地握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摸,可是凌羲光忽然顿住了。 他的嗓音低低哑哑,温柔又缱绻:“阿清,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cg.com 宣清懵懵地睁开眼睛,发现凌羲光的神情变得分外悲伤,一对洇了墨的眼睛无时无刻地对她诉说着难过。 “你到底为何而来呢?”他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唇,一遍一遍地问,“告诉我,宣清……师妹……” 而宣清很急切地想让他摸摸自己,获得一些抚慰,可是他的手一直很用力地攥着她,她不得章法地乱拱,却被他死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她难受得有点想哭出来:“要拿魂、魂灯,呜呜……” 稍愣几许过后,少年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答案,他眨眨微弯的眼,托着她的后脑勺继续深入她的口舌。 “乖阿清。” 涎液再度相互交缠,他难以抑制地泄出几声喘息,那双微敛的双眸蕴着无边爱欲。 宣清只感觉浑身舒服得一丁点力气都没有,皮肤被他携着凉意的指尖不断触碰着,引起细腻的颤栗,光是亲亲就要去了。 但是他却不愿再做下去,似乎一定这样安稳地抱着她才安心。 他滚烫的嘴唇轻轻擦过耳畔,又问她:“你要何时才能回到我身边?” 见到宣清目光愈发迷离,他又换了个话题:“阿清,你下面湿透了。” 然而宣清只是胡乱地点头应付,缠着他要亲昵,其余一概不理,凌羲光心中愈发急切。 他不甘地问:“你真要接受那个傻子么,他会像我服侍你一样甘愿在你身下伺服,只希望你舒服么?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更好?” 他的舌头很长,一直不老实地舔她的耳廓,时而在耳畔转绕,动得很色情,咕唧咕唧,像在她软穴里抽插时带出的水声。 她的耳朵原本就敏感,宣清软软地靠在他身侧,剧烈的快感令她浑身触电一般地细细痉挛,她说不出一点话,一开口就会变成甜腻的呻吟。 “不要了……”她仰着头,才张口软软地唤了一声,舌尖又被含住,还被他顶到最敏感的上颚了,宣清浑身剧烈一颤。 好舒服呜呜,要、要去了! 她胡乱摇着头,呼吸愈发急促。 此时,一只手隔着小衣揉着她的双乳。 “阿清,你这里好涨,会不会有奶水?” 他故意用低哑的声音引诱她:“你下面的穴最爱咬我了,又软又热,抽插时还会一边喷水,一边咬着我,咬得紧紧的,好像你很爱很爱我。” “你也会这样对待那个傻子吗?你会让他这样用舌头操你吗?” 他剥开她的小衣,毫不客气地、一口含住那颗殷红硬挺的奶尖,宣清呜咽一声,哆哆嗦嗦地高潮了。 宣清才泄完,喘息不定地靠在他身上,他捏着她软软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热乎乎的,相互传递着温暖。 他又赶紧补上一句:“我赚了很多很多钱,我们现在有用不完的钱,足够你花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好几个下辈子。” “咱们无需再担心没有钱花了,阿清,我现在是魔君,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任何能够欺辱你,你无需再怕。” 他还对宣清说他的王宫很大很大,她想睡哪里就睡哪里,可是宣清似乎都没有听进去。 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彻底陷入了沉眠。 翌日,弟子们要出发去寻找下一只祟兽,临行前,宣清将布偶留下了。 “你该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她这样说。 凌羲光站在暗处,呆呆地瞧着她远去的身影,落寞地捡起了地上的布偶,尔后颓丧地躺在那里,面色灰败得似乎失去了生气。 他目眦欲裂地睁着一双通红的眼,心中蔓延的孤寂与惊恐正在将他一点一点地淹没,他快要窒息了。 宣清把他丢掉了,为什么? 她不要他了吗? * 天空很快笼罩起浓密的乌云,宣清担忧地望了望天色,心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 她思考了一晚上的细节,找了几个医修试探了几句。 他们无法告知她魂魄不全是否会做梦,但无论如何,那一夜的春浓不是巧合,布偶的异常也不是巧合,今夜的梦更不是巧合,而最令人细思极恐的是,这些事情全都可以慢慢地串联在一起。 她知道凌羲光对自己的心意,比如今日在梦里,她差些承认了别人对她的心意,他会不开心,他会很难过。 她能感知到自己在凌羲光心中的分量,她不想对凌羲光说任何的谎言,但是她现下化名为玉清来到魔域,就已经是在骗他,而且已经骗了很多回。 她不想在与仙盟还有共识的情况下又要作为魔君的他对自己好,既要又要,这样的宣清太贪婪,一点都不好。 所以,暂时,她想,暂时还是不要再见了。 在她可以说出真心话之前。 她回头看了看自己走的路,心中却无法轻松起来。 —— 今日标题取自昆曲《虎囊弹·山门》里鲁智深的词——“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无牵挂(上) 翌日,宣清盼来了玉允与羡鱼。 两个人看上去十分沧桑,浑身是伤,没一处皮肉是完好的,颇为触目惊心。 羡鱼说按原本的计划,他们昨日便能赶上大部队了。半路却碰见了一群妖兵,原本妖族与人族还有商路交易,寻常情况下并不会攻击仙盟的人,但这次他们却被那群妖兵拦下来,不由分说地发生了一场恶战! 宣清也与他们交代了情况,目前仙盟的下一个目标极擅长伪装,如今躲在妖域,大部队正要穿过虚渊林,前往妖域将其捉拿。 “我们从那群妖兵手里抢到了这个,上面好像有你的印记。你们也与他们交战了?” 羡鱼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看,那是一个用布包裹着的棉花布偶。 它变得很脏,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腹部破开一个大口,里面的棉花跟肠子一样漏出来。 宣清接过来,用袖子抹了抹上面的血迹,露出一点五官。两个血点子恰好溅那对绿豆眼之上,如同流了血泪一般,幽幽怨怨,十分可怖。 宣清依稀辨认出来是谁,随即浑身打了个哆嗦,瞳孔震颤个不停。 羡鱼从未见过她这样吓傻的模样:“你怎么了,阿清,怎的这般……” “我不曾见过那个东西,你、你拿开。” 玉允正要伸手去拿,宣清又赶紧走上前,将它攥在手里,支支吾吾地解释:“算了,这东西你们拿着不吉利,我拿去烧了。” “阿妹?”他赶紧追上宣清,“你可是被吓到了?有什么心事与阿兄说,莫要如此消磨自己!” 宣清往前急急地走了两步,忽地又蹲下来,面色苍白地捂住胸口。 她的心口处传来一阵怪异的钝痛,像是有某种怪力要把她的心从心口里抓出来,她一抬眼,竟瞧见有血从布偶的心口里不断流出来,似乎这个布偶冥冥中已与她的身体连接了某些知觉。 “怎么会这样……” 宣清想用袖子将布偶身上的血擦走,可是它却流个不停! 她勉强用内力压制住心口的钝痛,好不容易喘了口气,便仰头问玉允:“阿兄,魔君真的闭关了吗?” 青年与她眼神交接,看出她在竭力忍住慌乱的心绪,抓住他袍角的手却忍不住发颤,他的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他上前半步,挡住她半个身形:“阿兄找医修来看看,你等……” 未等他说完,前面又传来了某些状况。 “大家停一停!前方林子里似乎有魔兵跟妖兵交战,咱们要躲吗?” 不远处的密林深处,正传来无数妖兽跟魔兵撕心裂肺的怒号,两队之中似乎都有强者,打得整片虚渊林止不住地震荡。 众所周知,虚渊林深处是一个天然的陷阱,是妖族抵御外界的庇护,只适合飞禽走动,地上藏有无数个极深的虚渊,人若走于其上,一不当心便会掉进去。 掉下去之后,除非有登天的轻功,不然人只能呆在里面等死。 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被虚渊无数怨灵啃噬消化,最后化作滋养这片妖林养分! “等等,他们好像发现我们——” 有一个年轻的剑修刚要跃上树梢查探情况,下一刻便身首异处血溅当场,温热的血液撒了一地。 “人族什么时候也过来趟浑水了?”一个猫妖从树林里窜出,手里攥着方才那个剑修的头颅,她垂眼巡视一圈,将目光定在宣清身上,“喂,将你那个东西交出来。” 宣清直觉她是冲自己来的,便问:“你要来做什么?” 猫妖眉眼凌厉,一对幽绿色的兽瞳紧竖:“这是我们妖王与魔君之间的旧怨,不关你们人族的事。” 见宣清还没有要交的意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好啊,那你就拿着它吧,反正,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转眼,她消失在众人眼前。 方问渠方才便见宣清一副面色惨白,魂不守舍的模样,眼里划过一抹疑问,可他没有多问,只是状若随意地甩出手中玉扇,却正中那猫妖心口。 众人看得心里一紧,讨论着要不要去追。 而方问渠看着宣清的面色仍未缓过来,忽而想起临行之前,她万分不舍地将那只布偶埋在地上的神情,瞬间明白了什么:“玉清师姐,那个布偶对你很重要,是吗?” 宣清没有说话,她紧蹙眉关,只催动内力,想看清林中深处的情况。 她看见有数个魔兵走上去,正要将重伤跌落在地的猫妖击杀,可猫妖实力仍旧强悍,一时与他们打得不分上下。 听那猫妖语气,似乎知道凌羲光的现状,她要追上去吗? 那只布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又为何会变得这样狼狈? “对我很重要。”她说。 “我知道了。” 方问渠走上前,与队伍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他提出队伍暂时不要前行。因为目前的状况对他们来说太过不利,魔族与妖族鹬蚌相争,不属于他们此次的任务范围,没必要硬闯过去冒险,增加额外的伤亡。不如在原地暂作休憩,等双方消停后,再用轻功飞渡至妖域。 众人答应在原地停留,队伍里的符修即刻在四周画上了数重隐蔽气息的结界,方问渠与宣清对了个眼神,宣清对他扯出一抹感激的笑。 方问渠看得心头一紧,见她似乎想走,赶紧走上前拉住她:“知道你们东海人士轻功了得,但还是带上这个,或许能派上用场。” 他将自己惯常用的玉扇送给了宣清。 宣清睁大了眼睛:“不行,问渠师弟,这个是你防身的!” 方问渠见她脸色终于好了起来,摆摆手,潇洒地说:“不必,我家里多得是,堆都堆不下了!” 他凝视着宣清逐渐绽放出惊喜的一双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姐,待你回来,可不可以唤我一声子仲?那是我的字。” 宣清刚要开口说好,他便耳朵发红,逃也似地溜去寻自家兄长了,似乎是怕宣清不答应。 宣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趁着众人不注意,从队伍中偷偷溜了出去。 羡鱼想追上她,下一刻又被玉允拉住,给她递上一串香喷喷的烤鱼。 少女俏皮地眨了眨眼,就着他的手咬上一口,问他:“阿清去找谁?” 玉允想了想,回答道:“找她的心。” —— 标题取自昆曲《虎囊弹·山门》里鲁智深的唱词——“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无牵挂(下) 凌羲光想,他快死了。 他前日偷偷出走魔域,未料被细作暴露了位置,妖族趁机围攻他至重伤,妖王一脚将他踹进了虚渊。 当今妖族的妖王是他娘的亲兄长,自阿娘死后便恨魔族入骨,连带着他这个她肚子里的野种也一视同仁。 凌羲光还知道,阿娘就是被人丢进虚渊折磨死的。 阿父全程知情,却不曾过来救她,这就是报应。 凌羲光蜷缩在角落,听着四周的怨灵无时无刻地朝他哀叫,怒吼、嘶嚎,撕咬他的肉,啃噬他的内脏,他却全然感觉不到痛一般,木然地蜷缩着。 很快,他的意识开始恍惚了。 他忽然在那些怨灵当中分辨出了来自阿娘的哭号,这样凄厉的哭号在极静的虚渊分外刺耳,令他瞬间如坠冰窟,先前所有被他构筑出来的麻木的情绪,也开始一点点地分崩离析。 他开始发疯一般朝怨灵怒吼,叫骂,可换来的是那怨灵变本加厉的折磨。 两个不甘的灵魂死前相互折磨,死后也不安分,旧时他一次一次地妥协,想要娘亲多爱他一分,可是到死都只换来阿娘的冷眼。 怨灵一刻不停地在他耳旁尖叫,他的喉咙也叫得充血嘶哑,到最后连怒吼都变得静默无声。 凌羲光很痛苦地想,没有人会来救他了。 就连阿清都把他丢掉了,不会来。 一想到这里,少年颇为不甘地掏出一只模样精致的布偶,那布偶穿着新浆的衣裙,两颗小小的绿豆眼分外俏皮,小嘴是由两道红色的线缝起来的,是个明媚的笑。 原本,凌羲光心理扭曲地想报复她,他也要让她也尝尝自己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滋味,但是最终,少年犹豫了几番,最后只是用并不尖利的指甲戳了戳,捏了捏布偶的心口。 他甚至还怕自己手上的血将它的身躯弄脏,特意撕了一块衣角垫在上面。 有时候,凌羲光会试着爬上去,却一次一次地跌落,反反复复地承受剧烈的失重感。 他爬累了,就会跟布偶说话。 他问:“这里很黑,阿清会害怕吗?” 而布偶只是睁着两个漂亮的小眼睛,不说话。 凌羲光瞧着它模样,越瞧越讨喜,就连身上的痛都减轻了几分。 他对它笑笑,捏了捏布偶干净蓬松的脸:“阿清真乖,不怕,师兄把你送上去。” 他想让宣清陪着自己,可一想起宣清会害怕,他的心里便只余下无边的内疚,他还是想送它上去。 少年想,他要将它扔出去,至少丢到上面去,不要与他一起在这里受苦。 就在他尝试了第四百九十九次,浑身残破得没一处好肉时,深渊上方忽然投下一束光。 那是一束如同天光乍破般,无比和煦的日光。 “这里有人吗?”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凌羲光心中不可置信地升起一丝丝狂喜,很快又被惊惧所代替。 他四肢并用地缩到角落,紧紧闭着嘴巴,不发一语,直到有一段绳子被放了下来。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那道女声这样说。 凌羲光吸了吸鼻子,看见眼前那根极其粗长的绳子不断抖动着,似乎承受了一个人的重量,正在缓缓下降。 见状,凌羲光终于急了,他颇有些慌不择言,张牙舞爪地对上面的人吼道:“滚,不要下来,你滚出去!” 这是他与妖族之间的仇怨,他不想连累宣清。 更何况,明明宣清比他更惧怕这样的黑暗。 旧时,但凡他做的事情有点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师尊就会打他,比奴隶主打得要更狠,打得他三魂出了七窍,让他切身地觉得自己快要被打死。 而宣清则会被师尊蒙住四肢与双眼,用一根细线拴在悬崖上方,轻则三个日夜,重则大半个月,每次宣清都会吓得血色全无,爬回来的时候手脚颤得站不起来,坐都无法坐下。 这样恶劣的环境与旧时相差无几,所以,他并不想让宣清下来。 虚渊上方的少女顿了顿,似乎很无奈地妥协了:“好吧,那你拉住绳子,自己上来吧。” 宣清在虚渊外头看着里面,用玉扇折射出的光勉强查探里面的情况。 她看见凌羲光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眼睛发红地瞪她,气急败坏得像个饭碗被人踹了的乞丐! 很快,凌羲光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了。 当他爬到一半时,有什么东西从他腰间掉了出来,他似乎并不在意,而宣清却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很想下去捡。 那是一个玉做的平安锁,是这个不受宠爱的魔君满周岁时收获的,双亲赠予他的唯一的礼物。虽然他嘴上说着不喜欢,却一直随身携带,这么多年来未曾丢掉。 宣清知道,那一定对他有着别样的含义。 “你的东西掉了。”她提醒道。 可是凌羲光却头也不回地说:“不要了,那种破烂掉了便掉了,没关系。” 宣清听着那有几分生硬的语气,心道我信你个鬼,然后佯装出一副真的不在意的模样,紧了紧绳子:“……好,那你抓紧一些。” 凌羲光一点一点地爬上来,途中他感觉宣清有些支持不住了,耳边传来细微的皮肉摩擦声,抬眼只看见她一言不发地在硬撑,见他看上来,还对他勉强拉着个笑,比哭还难看。 她一笑,他便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她像揪绳子似的揪着,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很怕自己喘气喘大一些,眼泪就要憋不住。 “你抓紧哦。”她说。 凌羲光不懂她为何又来一句,直到在他重见天日后,看见宣清头也不回地拽着绳子跃入虚渊,他回头想攥住她的衣角,却只能攥住一缕风。 宣清听见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下起了雨,逐渐打湿了少年的脊背。 这次,轮到他拽绳子了。 宣清下到深渊底部,隐约听见谁在抽泣,但是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她打趣他:“哎,你是不是哭了啊?” “没有,”凌羲光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嘶哑的嗓音里携着浓重的鼻音:“雨太大了,打在脸上疼。” 在这烟雨朦胧的山色之中,他默不作声地哽咽着,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凌羲光的手掌心很快被粗绳子割破,露出里面红白相间的骨头跟血肉,宣清方才也是这样,那绳子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可他只想要攥得更紧,要那绳子狠狠地嵌在肉里才放心。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他很别扭地跪在地上想自己被撇下的原因。 他忽然很自卑,虽然先前的确是他带着宣清长大,但是真正对宣清有好处的人一直都是那个青年,是她真正的兄长,而他自己呢,他只是装得好,教她如何活着而已。 他再怎么装,再怎么融入人族,他也不是人族,他的好是装出来的,是学出来的好,而那个名叫玉允的青年,他从出生开始就是携着整个家族的爱与期盼出生的,他生来就是个好人,他生来就有着满怀的爱。 凌羲光越想,越发自惭形愧起来。 作为世人眼中的恶,他的爱是虚无的,是伪装出来的一团团泡沫,是他从来就没有过的东西。 这样的爱没有用,他无法给予宣清真正的支持,被丢下也是必然的。 可是,宣清为什么又回来寻他呢? 分明她已经将他丢掉了,又为何要找回来? 为什么呢? 凌羲光回过神来,忽然发现底下没有声音了,他瞬间变得无比慌乱。 鼻涕眼泪全都粘在脸上,混合着雨水,分外狼狈,他忍不住地朝虚渊大喊:“阿清,你上来好不好……东西不要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去!” “你上来好不好,我求求……求求你!”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地说着,原本嘶哑的嗓音逐渐变得泣不成声。 当宣清跳下去的那一刻,凌羲光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那就是——宣清是珍视他的。 宣清珍视他的每一个选择,珍视他每一个无比细小的想法。 小到什么程度呢? 凌羲光想,似乎在他身上的每一个不被旁人在意细节,都被她一件一件地放在心尖,如数家珍,从未忘却。 但比起追究自己在她心里的重要性来说,他只要宣清活着,他只要活生生地站在他身侧,这才是最好的答案。 在她跳下去的那一刻,他可以什么东西都不要,他可以不再夺取什么,不再追究谁的仇怨,不再抱怨她为何不认自己。那一刻他什么都放得下、什么都可以舍弃,但,唯有一样他无法割舍。 那是世间万物都换不来的、是他要永生永世捧在心尖上、带进坟茔里,刻入灵魂之中珍惜的,谁的真心。 是宣清对凌羲光的,独一无二的,真心。 清平乐 雨水不断地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宣清加快了往上爬的速度,好在她还有一根绳子可以借力,轻功不至于用不出来。 这根绳子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是她从盟主那里千辛万苦顺来的捆妖索,未料会被她用在此处。 到了后半夜,云散雨停,宣清如释重负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件事,便开口问道:“殿下,你方才喊我什么?我没听清。” 凌羲光似乎没有听见,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丝毫没有缓和之象,甚至比方才还要痛苦几分。 宣清猛地抬眼,发现他体内的魔气正疯狂流窜,下一刻便源源不断地被四周的树木所吸收,吸收了魔气的树在狂乱地摇曳,如鬼啸一般作响,似乎再过不久,周围的树也要被魔化了。 宣清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殿下,你还好吗?” “你这是捆、捆妖索,”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恨铁不成钢地说,“快些……离开此处……” 宣清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 忙活半天,都忘记他是个半妖了! “可是这里离魔宫好远,我们走不了那么远啊,殿下。” 宣清勉强辨认了下方位,此处离妖域很近,而且看他伤成这个样子,到了那边应该也不会被认出来。 凌羲光魔气逸散,逐渐维持不了正常的人形,化成一条通体漆黑的蛟龙,软趴趴地盘在她肩头,尾巴无力地拖拽在地上,脊背上的鳞片无一处是好的,每一块几乎都炸开了,艳红的血肉从鳞片之下翻出来,给人一种性命堪忧之感。 宣清想着暂时也回不去大部队了,索性扛着他来到妖域。 途中他还病温了,浑身烫得像一条烧红的铁索,偏得宣清还只能捧着,胳膊都是它烫出来的红印子。 好不容易走到妖域门口,又撞见妖域里流民暴动,屋漏偏逢连夜雨,几只豺狼兽趁机跳出来打劫,宣清拖着病怏怏的凌羲光不好行动,一路破财消灾,进城之后变得身无分文,就差没捧着个碗到处乞讨了。 凌羲光烧得晕晕乎乎,神智都快被烧没了,只贴着她耳畔一个劲儿地吟叫,叫得可怜兮兮的,宣清觉得它现在就像一颗地里快要枯蔫的小白菜。 她给他输了点内力,才让他暂时安生片刻。 成年蛟龙的体型不算小,怪重的,宣清拖了一路,胳膊都要废了,实在走不动了,便来到河边拘一捧水洗洗脸。 清澈的河面上倒映着两个凌乱的身影。 一人一龙浑身脏兮兮的,许多妖族见了都要掩着鼻子走开,宣清顿时垮起个小脸。 她已经许久没如此窘迫过了。 她说:“这回买了药,咱们可就住不起店了,殿下。” 凌羲光听罢,弱弱地嗷一声,黄澄澄的兽瞳一转,毫不犹豫地用尾巴尖从她腰间抽出一把玉扇来。 宣清赶紧说:“这不行,这是问渠师弟送给我防身的,不能丢!” 凌羲光一听,心道这不丢还得了?原本重伤的身躯瞬间来了劲儿,他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将它丢出数十里外,而后不屑地从鼻孔哼出两口气。 “你你你,坏龙!” * 眨眼到了夜间,忽然多了许多妖兵在巡逻。 宣清好不容易给凌羲光买了药,又开始胆战心惊地左躲右躲,肚子饿得冒酸水,凌羲光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溃烂,直接陷入了深度昏迷。 宣清被那群妖兵逼得进退无措,一怒之下将凌羲光揣在怀里,钻进一个小桥洞里。 一人一龙缩在小小的桥洞里,无法屈伸,困窘得令人发笑。 宣清生无可恋地蹲在桥洞里,委屈了一日的心情无处发泄,萧瑟的晚风吹过来,她即刻打了个冷战,而后抱紧膝盖,嘴巴一扁,开始数落身侧那条重伤昏迷的魔君殿下。 “凌羲光,你不是说咱们以后都不用睡桥洞了吗?” 无人回答,宣清更委屈了。 “坏龙!说话不算数,骗子!若我上了药,你再不醒过来,我就……我就再也不信你!” 她骂骂咧咧地给他上完外敷内服的各种药,尔后自己也累倒在一旁。 凌羲光吃了丸药后,恢复得很快,身形也逐渐变大,他被窄小的桥洞挤得醒过来,才发现宣清正歪七扭八地睡在自己怀里,而她就算睡着了,那张小脸也很不高兴地挤在一起,蔫儿不唧的。 他静静地瞧着她为了照顾他而变得沧桑的面容,恍惚间,时间似乎倒退了数百年。 彼时两人修为全无,才在某个镇上落脚,饥寒交迫之际,棺材店的老板相中他声音清越,便要他去给人当歌师,哭丧卖钱。 这哭丧也是一桩体力活,他时常要跑到别的郡县去唱,从东头唱到西头,一唱就是几天,唱完后,他就会找个钱庄把钱寄给宣清,然后根据季节变化,提醒她多穿衣,买些吃的用的。 头一次寄钱回去的时候,凌羲光还特意日夜兼程地赶回去看她的反应。 只见宣清坐在榻上,爱不释手地捧着那些金子布匹,笑得十里八乡全都知道她有钱了。 此前的宣清只是老鸨赚钱的手段,作为一个并不受欢迎的卑微小娼妓,她至多只能从鸨母那里获得一顿饱餐,并没有任何资格拥有这些金光璀璨的东西。 她的心中对钱银并没有多大的概念,只知道钱是顶好的东西,有了钱就可以吃饱饭,还可以赎身。 “哈哈哈,我也是个有金银细软的人了!原来这就是金银,这些才是细软!” 那是凌羲光自遇见宣清以来,头一次见她笑得那样真心实意,欢欣雀跃。 同时,他的心也随着宣清高涨的情绪一同雀跃起来,这种奇妙的满足感让他感觉哭丧也不是多么令人厌恶的一件事了。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宣清便偷偷地跑了出去。 凌羲光知道她或许会给自己买些吃的用的,索性就随她去了。 待到傍晚,他还在灶房里炒菜,蓦然听见屋外有许多个脚夫拉车的声音,开门一看,好家伙,东西拉了一车又一车,装的全是不值钱的花哨玩意儿! 凌羲光当即气得大脑一片空白。 原本,这些钱足够他们供十几日的房钱,再买些吃的用的,剩下的钱他还能谋划些自己的事,现下全都给宣清霍霍光了!而这个罪魁祸首竟还在外头继续逍遥! 凌羲光气得肺都要冒烟,锅铲一撂,跑出去寻她,果不其然,她在街角的一家布铺试衣裳。 看到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遗憾的神情,掌柜越发不耐烦的语气,凌羲光猜测,宣清不舍得买。 不舍得买就是不会继续花钱,凌羲光迟疑地蹲守在一旁,拼命忍住想要走上去将人抓回家的冲动,想她到底还要做什么。 但看着她将那衣裳拿起又放下,一会儿又披在身上比试,凌羲光又察觉出不对劲了。 那家店的生意很好,顾客都是成双入对,只她是自己一个人在试。 为什么呢? 凌羲光定睛一看,她试的原来还是嫁衣! 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哀忿,幽幽怨怨地盯着她,都已经跟他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想着跟别人结契?怎么可能! 凌羲光只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宣清有了钱,胆子也大了不少。 可是最后,宣清思索良久,想着还是买些实用的物件儿,便将衣裳放好,不舍地看了几眼,毅然地又拐进一家鞋铺。 凌羲光仍躲在暗处,瞧着她嘀嘀咕咕地掰着手指头算计。 “我方才已经给自己买了那么多东西了,还剩最后三百文,刚好可以再买几双鞋给小宝跟凌羲光!”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聪明又善良的姑娘,便继续笑眯眯地说:“小宝有好多脚,要买四双小些的给小宝穿,一双给他穿,要不买大些,不合适便垫几块布垫子,总比挤着脚舒服,不过他一日要走那么多路,一双够不够呢?” 见她居然还能想到自己,凌羲光心下终于安慰几分,气也消了大半。 他忍不住走出来,抬眼对她说:“够了。” 夕阳西下,两个人携手走在回去的路上。 可无论上一刻两人的手心有多么温暖,钱花光了的结果总是十分悲惨的。 他们没钱供租,两个人连带着三四个大包裹,大半夜被租主轰出门外。 宣清很自责地绞着手指:“师兄,我是不是花得太多了,要不……咱们将那些东西都典了吧?” 凌羲光板起一张脸,心说你也知道买的东西太多? 他左思右想,最后叹了口气,将那些东西大包小包一样不落地扛在肩上:“买都买了,典什么?不典,过几日就赚回来了。” 最后两人被迫睡了几晚桥洞。 原本他还想责备两句,可是看着她被冻得眼泪汪汪的模样,又脱下身上的外袍给她披上,将下次还敢不敢乱花钱改成一句:“下次记得给自己也买一双鞋,真笨,花钱都不会。” 宣清听到他这样说,心虚得很。 “可是我已经给自己买了很多东西。” 方才整理出来的四五个大包裹,里面全是她买的杂物,而凌羲光只有五双鞋,还只有一双是他的。 宣清越说声音越小。 凌羲光嗔她一眼,尔后又拢着她的手让她取暖,用自己温热的身躯紧贴着她的:“夜间风大,你再抱紧些。” 宣清感动得泪光闪烁几许,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少年被她这一亲亲得心花怒放,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心中更是激荡澎湃,心脏悸动得快跳出心口。 他装模做样地偏过头轻咳两声,而后又佯装严肃地对她说:“过几日我教你怎么花钱,这样咱们就不会再睡桥洞了。” 片刻过后,寂静的桥洞之下,响起几声属于少女的傻笑,她说:“我师兄真好。” 聒龙谣(微h) 外头雨疏风骤,桥上时而有几个妖族行过,蓦然听见底下似乎有一道模糊的女声传来,便好奇地往那一探身子,霎时又被一双金黄兽瞳给怒瞪回去。 众人只见那蛟龙体型庞大,也不知为何偏要蜷缩在那小小的桥洞之内,有几个眼神犀利些的,仅来得及瞧见里头似乎漏了一缕人族的发尾,下一刻,便被那凶猛的眼神吓得不敢再看。 其实这种情况在妖域很常见,也不知是哪家倒霉姑娘跑出来历练,竟落入如此凶悍的蛟龙口中? 几个人心中唏嘘,越走越远…… 然而,倒霉的少女现如今正躺在凶悍的蛟龙怀中喃喃说着梦话,睡得比谁都香。 “坏龙……骗子……” 桥洞内环境幽暗,蛟龙用灼热且晦暗的眼光紧紧地盯着怀中少女,时而不紧不慢地用灵活分叉的长舌仔细舔舐身侧的布偶,每舔一遍,他怀中熟睡的人就会轻轻颤几下。 这种缓慢的舔吻令它身心都感觉非常愉悦,它怀中少女似乎也很舒服,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不稳,不断地蠕动身子要往深处钻,往他怀里钻,那热乎乎的脚心本能地一蹬,蓦然蹬到了腹下某块微微突起的鳞片。 一时间,蛟龙浑身的鳞片都炸了起来。 那鼓起的鳞片之下似乎藏着两根硕大之物,猝不及防被她用脚乱蹬几下,青紫交加的血液急速涌动,蛟龙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它定了定心神,更加专心地舔舐布偶身上的每一处,直到将那一整只布偶彻底舔湿才作罢。 期间,少女偶尔会仰起白颈,溢出几声颤颤巍巍的娇吟,嫩生生的面容洇了些因欢愉而生的酡红,交迭的衣襟也被她无意间扯开,露出一片好光景。 心口那片柔滑细腻的皮肤被周遭热气蒸腾得泛粉,随着她的呼吸不断起伏。 凌羲光凝了片刻,眼帘微阖,掩落眸中欲色,默不作声地将她圈得更紧,浑身警戒起来,瞳孔紧竖,不容许外人窥视分毫。 宣清昨日似乎是累坏了,一直睡到第二日晌午仍未醒。 她总觉得自己好似被某种长长的,柔韧且温热的兽物躯干包裹起来,还被它含在嘴里舔,舒服得整个人都要融化在里面,她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因而十分安心,只想再多睡一会儿。 她毫无意识地用双臂紧紧箍上蛟龙的颈部,柔软的嘴唇贴在漆黑的鳞片上摩挲,喉间偶尔又泄出几句软糯的轻吟,唇缝中呵出的气息无比灼热。 凌羲光吞了几回口水,发现宣清那对足就算被卷住也不安分,脚背是动弹不得了,脚趾仍不断地挠他,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一怒之下,将自己整个头都埋入冰冷冷的河水里! 凌羲光真的很想狠狠地欺负她一番,却又怕她害怕。 旧时每到月圆,师尊都会让他们行一遭房中术,但是这样的房中术只对他大有裨益,而对宣清来说则是彻彻底底的折磨,是损人寿数的。 他那时只一心想为祸修仙界,怎么可能会那般安安分分地任人牵掣? 更何况,他也并不想牵连上宣清这等无辜之人,每次他都会想尽办法瞒过师尊,后来实在瞒不下去才做了一回。 那次之后,宣清直接卧榻卧了半个月,怎么唤都唤不醒,吃丸药也无用,整个人枯瘦得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这样脆弱无比的人族,却是令凌羲光头一次结结实实地意识到何谓害怕与愧疚。 —— 关于布偶之前有铺垫过,实际用处就是大名鼎鼎的共感啦,嘿嘿~ 春心动 lashuwu.co m 很快,一个青年来到桥上,他单手撑着伞,泠泠的雨从伞檐逐渐滑落,在河面上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青年长身玉立,朗润的眼底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可他一连等了许久,等得身影逐渐被周遭的雨雾蒸得朦胧,也没有谁从那桥上走过。 许久,那无人走过的桥下终于露出一截尾尖,状若悠闲地在水面处晃荡。 “阿清要魂灯做什么?”有人问那青年。 玉允眉眼柔和,清楚地对他说明了宣清的情况:“事出有因,想必殿下很清楚。”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q uyushuwu.com 凌羲光沉默地瞧了瞧宣清,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舍。 “要取来那魂灯,有何条件?” “十二祟兽缺一不可,”玉允的声音仿若春风拂面,他眸光一转,饶有兴味地说,“更要看殿下如何抉择。” 少年听罢直摇头,语气颇为嫌恶:“你们人族太贪心了。” 他轻轻地用自己下颌蹭着少女的下巴,她似乎已经有了醒来之象,凌羲光自知无法再多留了。 他到最后也没放过那把玉扇,将它恶狠狠地绞得稀烂,再用蛟尾一甩,示威一般甩到玉允面前,用冰冷的语气对他说:“莫要再让本君见到她身上有这种破烂。” 青年笑眯眯地说:“这都是小妹的选择,我又如何能干预?” 凌羲光的神色一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他嗔了宣清一眼,忍不住在颈间留下了个鲜明的印记,而后庞大的身躯一摆,携着宣清飞上桥面,玉允稳稳地接住了她。 凌羲光沉默无言地看他一眼,二人头一次如此对视,虽然短,但足够玉允认清凌羲光内在的本质。 他温沉地笑着,对少年说:“殿下,您是个好人。” 而凌羲光只是转过身,并不想多理会他。 树影婆娑,细碎的光斜斜地照在少年清俊挺拔的背影上,无端显出几分落寞,他顿了顿,片刻后彻底消失在原地。 * 几日后,宣清与中原仙盟的弟子们继续寻找余下逃往妖域的祟兽。 一切似乎并无太大变化,可是她总觉得似乎有东西在暗中窥伺自己,虽然它并不是那种恶意的窥伺,但总归十分令人在意。 那只布偶被她用针线缝好了,看上去与先前无有不同,甚至变得愈发可爱。 宣清每天爱不释手地揉捏,就连寝时也带在身侧。 她乐不可支,可凌羲光却有些后悔了。 如今冬日已过,很快就会迎来万物复苏之时节,也是妖兽情欲最旺盛之际。 凌羲光作为一条血气方刚、精力旺盛的蛟龙,先前每到春日,他会自己躲在某处睡个觉,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自从他将那附有同生咒的布偶送给宣清之后,便要日日夜夜承受着她仿若无意的撩拨,走在路上时常心感燥热不说,有时就连尾椎都会无缘故地一阵发麻! 他忍得几乎夜夜无法入眠,就连日常行动也受到极大的阻碍。 今夜,凌羲光原本想亲自去捉拿降娄送给宣清作礼。 可走到半路,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忽然被谁用无法描述的力道摩擦几下,腹下便升腾起一阵异样,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凌羲光又顿觉浑身一凉,迅速地检查起自己身上的衣物来。 分明自己如此衣冠整肃,却如同被谁扒光了似的暴露在人前,少年霎时心中无比羞愤。 这个宣清大晚上不睡觉,到底在做什么!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 端倪现 这厢,宣清随着几队人马来到一处客舍。 一个狐首人身的小厮慌慌张张地从几人身旁走过。 它是几日前新来的,也是所有小厮当中年龄最小的,经常受到其他小厮的欺负。因此,它干的活也是平日里最重的,可是它却每日兢兢业业,毫不懈怠。 今朝一看见宣清等人,它便十分有眼力见地挤上前来:“客官,要吃一口咱们这里的茶么?” “不吃,我们只要住店。”宣清回绝道。 妖族比魔族要通情达理些,与人族的关系也并不是那般僵硬,因而茶舍里有许多自各个地域而来做贸易的人族,今日正是赶大集的日子,一眼望去,鱼首、猪首人身的妖族与人族的坐在一处,显得十分怪诞。 但即便如此,仙盟众人对它们的看法仍然是一致的,虽然妖族通情达理,做事之前却永远都不能忘了要留一手。 “客观,咱这个是上好的九转还魂茶,刚从虚渊林里采回来的新鲜魂魄!要不要尝尝?” 小狐妖一边兴奋地向几位仙盟弟子介绍菜色,一遍打量着眼前几个嫩生生的魂魄,喉间默不作声地吞咽了几回。 妖族的魂魄它都已经吃腻了,人族的又过于五味杂陈,只有眼前这个女子的似乎最值得慢慢品尝! 更何况,此女竟连个真正的肉身都无,还直接免了他剥皮扒筋的力气,实在是一顿方便又美味的佳肴! 然而玉允听到茶的成分,皱了皱眉:“我们只住店。” 他正说着,身后就有谁的玉牌忽然闪了两下,提示目标已经出现,并且就在这间客舍,或许就混在吃茶的客人当中。 宣清见状,往前拉住玉允的手,又改变了方才的主意:“算了,我们长途跋涉来到此处,走累了休息一会儿也无妨,劳烦您先给我们上一壶普通的茶水。” 众人默契地对了对眼神。 “嗳,您们先入座,小的一会儿给您几位端过去!”狐妖笑嘻嘻地咧开一张尖嘴,发出几声嘤笑。 茶水很快被送上来了,可原先那小厮也换了其他人。 玉允仍不放心,便随口问了一句:“这个里面没有什么生人魂魄罢?” 可那新的小厮却答道:“那是何物?咱们家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宣清听罢,心中一瞬间警惕起来,她狐疑地往周遭看了一圈,发现先前那只小狐妖正被几个更强壮的小厮围在一旁挤兑。 一个鱼首猪身的壮汉凶悍地说:“那桌分明是我的客人,你凭何去招呼?” “小、小的只是看您忙不过来了……” 壮汉又嗤笑道:“恁爱干活,咱兄弟几个今日可就要好好歇着了?” 几个人顿时将自己身上的活全都推到小狐妖身上,小狐妖顶着好几个菜,手上胳膊上扛着滚热的茶水,走路也变得跌跌撞撞。 很快,它又被其他几个小厮坏心眼地一绊,狠狠地摔了个大跤! 一瞬间,它手上的饭菜、茶水叮叮当当撒了一地,客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大半,它不停地道歉,可是那些人却踩着他的手脚走出屋外,不带一丝怜悯。 宣清定定地望着它,它也抬起一双水盈盈的无辜眼望着她。 片刻后,宣清弯出一抹十分友善的微笑,走上前,扶起它。 “可有哪里伤着了?”她问。 “膝盖……膝盖疼,手也烫伤了……”小狐妖嘤嘤地哭着,双手却因为过于兴奋而微微颤抖起来,见宣清语气关切,它又开始哽咽,显得自己无比可怜,“咱们家后院有药,您、您能帮我擦一下么?” 宣清回头看了一眼玉允,与他视线对接后便转过头,跟着狐妖去后院寻药。 后院的杂物太多,它自己拖着受伤的膝盖在灶房里翻箱倒柜,翻了半日也没有结果。 期间,它似乎怕宣清等得太辛苦,便又给她送上茶水。 宣清没动,它又露出一个黯然神伤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收了回去。 宣清问它:“你叫什么?” “阿楼。” 阿楼装模做样地找,宣清便耐心地等,一直等到日头落山,它才摸出好几个药瓶来:“这里太黑了,小的眼睛夜里看不清东西,您能帮我分辨一下么?是装着靛青粉末的。” 狐妖的眼睛在幽暗处散发着微绿的光,它凑身上前,将药瓶递给宣清。 所有药瓶都是瓷白色的,瓶身有字,是各种跌打损伤的金疮药,确实有一罐装着深色粉末的。可此处过于昏暗,宣清想看得更清楚些,却未料它忽然伸爪一拍,粉末即刻在空中逸散开来。 宣清几乎是下意识地掩鼻屏息,舌根却仍滋生出些许甜腻气味。 还是闻到了。 她不由得双眉一蹙,伸手抓住狐妖的衣领,可是它却眼疾手快地幻化成更小体型的狐妖钻进另一间房屋当中,她即刻抽出长剑劈开门窗,跃入屋内。 那是一间普通客舍的模样,里面挂有两幅山水字画,上面题着两句箴言: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是在提示她么?宣清暗暗记下,只见屋内风烛明灭,她忽然在中间的桌案上发现了两只一模一样的少年布偶,而她一直藏在内兜的那只却无故消失。 想来许是方才它在近身递药瓶时便已经取走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屋内:“姐姐,你是如何发现我的呢?” “你的伪装处处都是疑点。” “……” 它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又转了个话题:“你不问问我那药是何药?” 宣清紧紧握着剑:“是何药。” “嘿嘿,是能让姐姐与我都很欢愉的药,”稚嫩的声音咯咯笑着,“能在最欢愉的时刻死掉,这是我对上品魂魄的恩赐。” “可是我还不想死。”宣清喃喃地说着,扬起长剑,准备将其中一个布偶劈开。 她在书中见过这种阵,阵内所有事物都是虚的,里面有一真一假两个阵眼,只要将真的阵眼劈开,阵破,设阵之人也会受到影响,届时阿兄在外头接应,恰好来个一网打尽。 “姐姐,恐怕你有所不知,”降娄见她仍没有被自己吓到,便附在其中一只假布偶上,兴味十足地瞧着宣清,“上面有我们魔域特有的同生咒。” “让我猜猜,你一剑劈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 写太快了,今天简单走个剧情,快写到一半了宝宝们…… 真假辩 宣清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无以名状。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她大概了解何谓同生咒,以血为契与他人进行连接,这样,她的七情六欲、所思所想,就可以通过媒介传达给另外一个人。而对方一旦受到什么伤害,也会统统反馈在这个媒介上,反过来也一样。 似乎先前一切都说得通了。 亏她还以为自己瞒得挺好,原来凌羲光早就认出来了,还要假装不认识她,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傻乎乎地蒙在鼓里,演了好几处拙劣的独角戏! 好过分。 宣清沉默地忍下委屈的心绪,深吸一口气,放下剑,上前拿起两只布偶仔细辨认。 降娄也不说话,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到底要如何行动。 可它看了半日,宣清只是提起短短的四肢捏了捏,捏着捏着还玩起来了,似乎还玩得不亦乐乎。 她就不怕药效发作吗? 降娄盯着她,耐心一点点地被她消耗着。 远方的晚霞将天空渲染得一片灿金,有几只俏皮的燕雀从窗外的树梢旁掠过,暮色逐渐降临,薄薄的余晖当中,升起一弯淡月。 宣清也做出了决定。 她十分不舍地将两个布偶都放回原位。 “我知道了,”她将剑对准了其中一个布偶,手起刀落,一点不拖泥带水,“没有一个是真的。” 她一说完,两个布偶的头便一同掉落在地。 宣清了解过降娄的特性。 它设下的这个阵名唤虚阵,虚阵十分特殊,设阵之人本身就是一个阵眼,而阵眼是独立存在的,无法依附在一个真的事物上面。 所以,若阵眼真实附身于布偶体内,那另一个真的布偶在这里就是假的。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当假的变成真的,那真的就是假的。 但是,在虚阵内,所有事物本身就是虚幻的,若本身就没有一个布偶是真的,还不如全都毁掉来得省心,它完全只是在拖延药效发作的时间。 在头落地的一瞬间,天崩地坼,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宣清闭上眼,将所有内力汇聚在剑身,径直往前出剑。 一声刺入肉中的闷响,连带着血液溅到面上的温热感,宣清心中却猛然一跳。 不好,她腿一软,没刺中要害! 降娄受了伤,恶狠狠地朝她呲了呲牙,紧急用后足一蹬,又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它也没料到宣清竟然真的能堪破自己的缓兵之计,还被她差些刺中肺腑的要害! 而宣清正想追,脚步却虚浮得无法使出轻功。 在它从窗台上跃出去前,有什么东西从它的皮毛里掉了出来,那正是真的布偶。 耳边逐渐传来兵器的交接声,宣清抬眼看向窗外,几道人影闪过,许是仙盟的人在追击。 她艰难地喘了口气,用剑支撑着身子,将布偶捡起来,又扒开衣裳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真的没有被自己刺中哪里之后,才安心将自己反关在屋里,独自忍受一波波涌上来的燥热。 她方才动用了内力,此刻只觉浑身浑身发软,酥麻无比,宣清踉跄地倒在榻上,抱紧了被子。 模模糊糊中,她发现身侧站了一个人。 “阿清,你在……做什么?” 她佯装听不见,细细地喘着气,将那只冰冷的布偶贴在自己面上,缓解面中的炽热。 “滚开。”她蹙眉眨了眨眼,发现眼睛也变得十分酸胀难受,顿时更没脾气了,“你早便知道我来了,为何要装作没看出来?很好玩吗?” “分明是阿清不想让我知道。”凌羲光自嘲地笑笑,伸出的手又收袖中。 有同生咒在,他光是站着便能感受到她嘴唇炽热的温度,心底同样难以忍受。 “你不懂。”她摇摇头,声音听上去很脆弱。 凌羲光看见她垂落的眼睫毛湿漉漉的,便忍不住心软了:“阿清,你到底怎么了,是降娄欺负你了?我已经替你收拾他了,就在外头呢,你可以与我出去看看。”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宣清闭上眼,感觉自己如今说话都打颤,“你实话实说。” 凌羲光不敢开口,靠着床沿坐下。 “不要你碰我。”她坚决地说。 “你还记得头一回做那种梦的时候吗?” 宣清想了想,是那个不尽兴的春梦,她当然记得了,可是她现在很生气,不想同凌羲光多说一句话。 所以她故意地说:“不记得了。” 然而凌羲光却当没听见一般,嘴角扯出一个平静的笑:“阿清,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跟我回魔域好不好,我把他们都抓来给你,你完全可以依靠我。” 宣清想都没想,一口回绝:“我不要。” “为何不要?” 凌羲光静静凝视着宣清的侧颜,笑容慢慢消失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莫非我如今是魔君,在你心里已经不值得信任了,是么,阿清?” —— 女主宝宝说不要是有自己的原因的,宝宝是一个很为他人着想的好宝宝…… 下一章强制i一下。 钗头凤 宣清将被子扯了扯,原本难耐的躯体更是油煎火燎。 凌羲光默默地看着她动作,然后听到她闷在被子里那一句极小声的我没有。 “那你要我如何想呢?”他的声音在空气中轻轻地颤抖着,“我只是想与你永远在一起,不想再分开。” 凌羲光不知道宣清能不能体会他内心的绝望,五百多年来的遍寻不得,数千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夜,他每日都在想,自己哪里有个师兄的样子,连自己的师妹都保护不了,他就是个彻底的废物。 “宣清,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及时回来,没有保护好你?是师兄对不起你,师兄是个废物,师兄欠你一条命,你想要随时都可以拿,宣清,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宣清眼睛里蓄着泪,不知是因为身体上太难过,还是心里太难过。她勉强地撑起半个身子,眼泪便自脸颊滑落,洇湿了被子。 “还是说,你真的准备丢下我了?” 她哽咽地说:“我没有想要丢下你,凌羲光,我只是……” “只是什么?”少年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脸颊贴在她柔软的乌发旁,汲取着多日来苦寻的温暖。 他已经接触过这样的温暖,又怎么甘心含着满腔的恨离开? 凭什么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要将恨丢给他,然后再离开?要他抱着这些痛苦入眠,抱着无法释怀的恨与愧疚活在这残酷的世上? 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身侧没有宣清的日子了,这个世间对他来说就是个巨大的牢笼,他只是生在这里,然后等待死亡。 如果她真的不愿意,凌羲光阴暗地想,他就把她打晕了带回去,藏起来,藏到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 即便是两个人一起痛苦下去也好,只要能相互依偎,只要还在一起就好。 宣清看着他越发无措的眼神,便知道他肯定又乱想到别处去了。他现在是魔君,有治下的百姓万民,她并不想强迫谁改变自己的立场去适应谁,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伤害,无论多么小,总归都是有代价的。 可是她只要一张嘴,心底便会滋生出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来。 “你不愿与我走,那师兄做你的小狗,小狗很乖,小狗最听你的话,你带着小狗一起走好不好?” 说罢,凌羲光干干地笑了两声,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宣清听得脊背发麻,贴着她心腔的那颗心在疯狂跃动,似乎她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到它,还有蕴含在其中的,满腔战栗又滚烫的爱意…… 真是个疯子。 可是会接受这样一个疯子喜欢的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傻子? 怪不得,世人常说只有傻子才能和疯子在一起。 她赶紧捂住他的嘴,堵住他接下来的话:“不要狗叫,再狗叫我真的会不要你。” 她咬了咬牙,思索几番,最终还是开口道:“凌羲光,我喜欢你,当然会跟你在一起,但是我希望你能再等等我,我还有家人跟朋友,他们都是我目前无法舍弃的存在,他们帮了我很多,你知道吗,就像你无法舍弃我一样,我需要一些时间来与他们作道别。” 凌羲光总以为她已经释怀了旧时的人与事,但其实她是恨的,一日都不曾忘怀。 但,比起恨他们的冷眼旁观与无动于衷,宣清更恨那时的自己没有能力,这辈子她要努力修炼,踩在所有人的头上,光明正大地说我就是宣清,那个曾经被你们鄙夷,曾被你们践踏,曾被你们放弃,曾被你们耻于道出名姓的女子。 凌羲光听见她的话,沉默几许,忽然又转头看向挂满繁星的夜空,他在心中默默地一颗一颗地数,眼底透着明亮的光泽。 他张唇,喃喃地说出一句旧时嚼烂的话:“星星出来了,哪一颗才是你呢?阿清。” “什、什么?” 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动,宣清心中正思考着他话语中的意思,却又听见了某种铁质锁链的轻响,她惊诧地抬头看向凌羲光,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条细长的铁链,一节一节,铁链上挂着一个项圈,泛着冰冷刺骨的光泽。 少年眉眼带笑,分外柔和,眼底却蕴着无尽的疯狂。 “阿清,若我说,我不想等了怎么办?我们就在这里,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好不好?” 宣清头脑开始发晕,却忍不住推开他,缩到床榻一角,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作出防备状,眼底浓烈的不解与惊惧交加:“你到底在说什么疯话……” “莫怕,阿清。我在来时便已经设好禁制了,无人会来叨扰我们。” 他缓缓解开腰带,褪去外袍,敞开的中衣里隐约可见玉色的肌肤,漂亮的肩颈与拥有流畅的曲线的薄肌,在烛火中明明灭灭,晕着昏黄暧昧的光影。 下一刻,就在宣清好不容易运起一团内力准备将疯狂的他轰开时,窗外吹入的风吹熄火烛,周遭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那条冰冷冷的链子,瞬间转移至她手里。 紧接着,只听漆黑的屋内发出一声轻响,宣清急急地喘了口气,趁着月光,她模模糊糊地看见凌羲光将那个项圈扣在他自己那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分外显眼。 宣清疑惑地眨了眨眼。 “……” 怎么跟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宣清看着看着,无意中绞紧了手中的锁链,凌羲光被她扯得脊背一晃:“呃……” 他垂眼瞧着那条被她扯住的锁链,喉结动了动,没说话,默默顺着那道牵引的力量爬至她身侧,轻轻托起她的手,抚摸上自己颈部的项圈。 他实在是急切,急切地想要确定宣清对自己心意:“阿清……就在这里,疼疼你的小狗狗好不好?” “亲亲我,说你不会走,说你最喜欢小狗狗。” —— 来点珠珠收藏,助力作者猛猛炒菜! 良辰夜(h) 真、真是疯了!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宣清咬咬牙,破罐子破摔地将他拉近自己,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要的星星不在天上。” “在这里。”她强硬地拽着他的手往自己心口摸。 “也不要说你是我的小狗狗,凌羲光,你不是狗,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珍惜的人,一直都是。” 就在少年错愕之际,她又抓住他的项圈,让他与自己鼻尖对着鼻尖,一瞬间灼热的呼吸交融,浓烈的爱欲与情欲交织翻滚,沸腾至极致,她张开嘴,吻上少年温软的嘴唇。 “唔……!” 柔软的四片唇紧紧地相贴在一起,体内燃烧的情潮得到了暂时性的疏解,宣清轻哼了几声,脑中咕嘟咕嘟地冒着名为欢愉的泡泡,他的嘴唇还是那样软软的,宣清满意地眯眯眼,闭上眼,亲得啧啧有声。 凌羲光喘了口气,意乱情迷地捧住她的脸,他最喜欢师妹柔软的脸颊,亲上一口就令人难以忘怀。 他听见宣清模模糊糊地开口:“我喜欢你,凌羲光……从……很、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少女的声音低低哑哑,吐字柔软得令人心生怜爱。 凌羲光听到这句话,一瞬间,脑中快乐得要疯掉,甚至就想死在这一刻,他剧烈地与她缠吻,涎水交缠,绵绵的情意在唇齿间流转,他脑中不断回荡着宣清方才那句话,双手紧紧抱着她,无意识地挺了挺腰腹,敏感地直接出了精。 宣清困惑地眨了眨眼,凌羲光安慰地在她眼皮上亲了亲。 “到了春日……它会很敏感。” 宣清软软地将他推开,脸上露出看戏一般的神色。 “哦,这样吗,那我想好好看看,你能不能再来一次?” 还没亲够就被推开了,凌羲光哀求地看着她。 少女的面上泛着酡红,就连平日里最无害的眉眼都夹杂了丝丝媚意,那微张的嘴唇泛着一层剔透的水光,是方才与他唇齿交缠时留下的痕迹。 她一说话,就能看见那小巧的舌头不断地在口腔内壁上下翕动,凌羲光无奈地只能解开亵裤,露出自己那根高涨的欲望。 极其漂亮的一根器物,茎身呈现出干净的微粉色,龟头涨得发红,有三两点白精黏在上面,还有一点粘在亵裤里,瞧上去有些可怜。 宣清忍不住想,凌羲光浑身上下都长得很漂亮,就连那里也很漂亮。她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瞧着那根高涨的性器,等着他缓慢伸出手揉弄。 他就坐在距离她四五个手臂远的距离,摄人心魂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一点都不掩饰心中对她的爱欲与占有欲。 想狠狠地按着她操进去,压着她柔软的小腹,让她颤抖地哭叫着辨认他形状,看着他顶进最深最炽热的子宫口里,让她与他毫无阻隔地贴在一起,迎来最盛大的欢愉。 他动了动喉咙,垂眼瞧着自己这根忍不住吐水的东西,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无德,竟然对自己的师妹起了这样大的反应。 但,师妹让他再来一次,那就……再来一次。 他半阖上双眼,眼尾洇出不正常的深红,手指合并在一起在自己的器欲上上下动作:“嗯……哈啊……!” 他用指腹狠狠地挤压着茎身上的青筋,脊背窜上一阵阵酥麻之感:“师妹,再说一次好不好……再说一次……嗯,再说一次你喜欢我好不好?” 宣清咽了口唾沫,忽然生出些口干舌燥的感觉,她摸摸自己热得快冒气的脸颊,悄悄将眼神移向别处。 她跟凌羲光的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宣清依稀记得那是她来到昆仑山的第一个月圆夜。 她坐在外头,等着凌羲光跟她行房。 “师兄,今晚是月圆夜呢。” 冷漠的凌羲光睁开一双墨眼,凝着她:“我有洁癖,很严重,若你不触碰我的身躯,我就与你行房中术,不然我会发疯,会杀人。” 他嫌她脏,宣清的心一下子凉到脚底板了:“我不脏的,师兄,我还未及笄,鸨母不让我破瓜。” 她越说声音越小,凌羲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我对活人有洁癖。” 宣清眨眨眼,磕磕巴巴地开口:“其实……鸨母也教过我一些方法,我可以不碰你身上任何一处,只、只用手可以吗?” 她与凌羲光僵持着,他坐在寒风中许久,耳朵被冻得愈来愈红。 “师兄,你这么冷,要不要进屋啊?” “何出此言?” “你的耳朵都被冻得发紫了,还有脖子,啊,现在脸也红了!” 最终,他忍无可忍地拉着她进屋,将门窗关了,坐在榻前,闭上眼,红润的嘴唇轻动:“你快些,我不想浪费时间。” …… 她与他的第一次就是用手。 宣清猛然抬眼,对上少年黑沉沉的一双眼,心底生出些久违之感。 平时一副清润如玉的好嗓子,如今正压着情欲,喘息着,低低地唤她的名字,宣清浑身都被他叫软了,下面也变得湿腻腻的,好难受。 她总觉得自己如今颇有些骑虎难下:“凌……凌羲光。” “你这一次怎么这么久?”她难受得动了动腿根,“要、要不我还是帮帮你吧?” 她伸手就要去抓那根东西,可是凌羲光又将她的手挡开,紧接着挪动身子,半靠在她身上,将头埋在她颈边,鼻尖抵在她的发间,贪婪得呼吸她身上的气味。 宣清浑身都僵住了。 太、太近了…… 他的呼吸灼着她的耳根,一声接一声地喘着,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宣清浑身都麻了,只能勉强扶住他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只要一垂下眼,她便能看见他那双指节修长的手握着自己那根东西上下套弄。 “阿清,你的耳朵好烫。”他这么说着,便轻轻地在耳垂附上一个吻,温温柔柔地开口倾诉自己的爱欲,“嗯呼……好喜欢。” 宣清错愕地睁着眼,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快要炸开了。 他怎么这样! 受不了了! 她控诉地抬头看他,只见那对漂亮的眼睛里似乎含着一汪澄澈的春水,宣清实在是被看得受不住了,便偏过头与他接吻,湿软的舌头勾着他的,黏黏腻腻地交换涎液,余下一些含不住的,便顺着她的嘴角流下。 宣清仰着脸,耳边不断响起自己清晰的吞咽声。 她忍不住伸手勾住他的颈,软软地环在他的脖子上,吻得更深入,而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便悄悄伸向他的性器,握住他的手。 少年立马反握着她的手,一瞬间,她的手毫无阻隔地握在那根炽热的器物上,马眼激动地吐出透明的液体,沾湿了她的手,他微微蹙眉,难耐地喘了一声:“不要放开,很……舒服。” 宣清只觉得自己体内的情潮彻底被他带动起来了,她的思绪缓缓升至云端,飘飘忽忽的,下面吐出一股又一股的水,几乎将亵裤都弄湿了。 宣清闭上眼,余下的四指都被他握着在性器上套弄。 期间,她鬼使神差地用大拇指往滑滑的龟头上一蹭,用上一些力度揉搓,他的呼吸都跟着绷紧了:“乖阿清,再握紧些……啊!” 好热,浑身都好热,宣清忍不住将自己的舌尖退出来,恍惚地看着他那根涨大的性器,眼看着他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她无师自通地不断拢紧,果然听见他愈发急促的呼吸。 她唇角一勾,挣开他的手,一边将掌心拢在龟头上用力揉了揉,一边靠在他耳畔跟他说悄悄话:“舒服吗?就这样射在我手里好不好,小宝?” 凌羲光一愣,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神,心底瞬间被爱意充盈,腹部无可自拔地抽搐了数下,马眼一张,就这样抵在她掌心出了精。 “你好听话啊凌羲光,我很喜欢,唔……奖励一下。”说罢,她伸手摸上凌羲光的脸颊,奖励似的亲了亲他的唇角。 ———— 元宵节快乐! 春潮泄(舔乳,磨批h) 凌羲光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抓着她的手,扯出一条手绢给她擦干净。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会儿,宣清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用膝盖顶了顶他:“你、你也碰一碰我嘛。” 凌羲光微微一笑,拿了一对枕头垫在她的腰间,伸手抽她的衣带。 宣清下面湿得有些难受,在他解小衣的时候便主动将亵裤褪了。 像个剥光了的鸡蛋,凌羲光眼神微暗,炽热的掌心握住她的腰间,少女敏感地挺了挺腰,雪胸近在眼前,如流云一般漾着艳丽的光泽。 他随即附身上前,虔诚地含住她的左乳。 少女泄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吟,浑身轻颤着,纤腰一摆,却将胸乳送得更深。 他温热的软舌细腻地舔舐她丰盈洁白的乳肉,卷着乳尖在炽热的口腔中吸吮,有时轻轻咬着,满口生香。 舌尖每每舔过乳尖,她的身子便敏感地一颤,他坏心眼地左右扫动,她的呼吸也变得凌乱又急促,却又拼命隐忍,不想教他轻易攻破了自身的防线。 他眼睫低垂,旁若无人地大口吮吸,另一只手握住少女右边的乳房,用力地揉捏抓弄成各种形状,附了薄茧的拇指一会儿骚弄着乳尖,一会儿与食指夹着拉起又放下,狠狠地捻弄上去。 “嗯……哈……嗯呜……!” 宣清意识涣散地张着唇,失神地盯着纱帐的顶部,她原本就闻了那催情的香,又饮了龙涎,如今只觉浑身舒服的点都聚集在胸乳上,从脚趾到大脑都觉得无比酥麻,快乐得要发疯。 “好舒服,呜呜……”她的眼角不知觉得落下舒畅的泪,软绵绵地勾着他的后颈,让他吃得更卖力。 “还有更舒服的,阿清。”少年轻笑着,两只手握着双乳,将两个红肿的乳尖一同含入口中舔弄,鼻腔时不时发出两声满足的叹息,舌尖色情地勾弄着殷红得充血的乳尖。 少年的鼻息温热,宣清浑身软得像一滩水,欢愉的快感灼烧着她的大脑,浑身上下哪里都很舒服,穴里早就湿成一片,潺潺地流水,他的舌头实在是又长又灵巧,舔得她要飞了…… “凌羲光、你别……别舔了,呜呜……下面要……要去了!” 少年一顿,即刻心领神会地用另一只手抚上她湿濡的阴户,手指按着花蒂往上提,她浑身剧烈地一颤,穴口喷出一小股水液来。 “好舒服……啊哈……”少女的声音哑得不行,她微微抬眼瞧着他,眼里含着直白的欲望,“凌羲光,你能不能……” “莫急,乖阿清。”凌羲光下面涨得也难受,索性继续与她接吻,一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边用手指在她潮热黏腻的阴户旁流连,不一会儿便插入两指,在里面搅动。 里面又软又热,紧紧地包裹住他的手指,迫不及待地要吃得更深似的,每搅一次,都会抽搐地泄出一点水液,流得整个大腿根都是。 宣清十分自觉地将腿打开,更好地接纳他的动作,凌羲光却察觉出什么不对来。 往日阿清不会这样主动。 他含着她的舌尖,黏黏糊糊地吻:“那降娄对你下药了?” 宣清点点头:“下、下了一些……唔……但是你的口水也会……嗯……好舒服,再快些好不好?” “嗯。”少年托着她的后脑,一遍一遍地安慰似的抚摸,“一会儿出去,带你教训它,小孩子玩心重,你莫留情。” 他温温柔柔地哄着她,手下却加快了探索的动作,直接并入三指,同时微微屈起,指尖毫不留情地顶着最敏感的花心抽插,刮蹭。 “呜!”宣清浑身剧烈一颤,眼瞳瞬间失神,颤抖着哭了出来,“好爽……” “是这里,你最喜欢我插这里是吗?阿清。” 宣清吐着舌尖,一副春潮荡漾的痴态,她无意识地点点头,微微弓着身子,一边让湿软的穴肉不断蹭他的手掌,一边轻喃着好舒服。 微微突起的阴蒂每每蹭过他的掌肉,穴肉便痉挛地吐出一包又一包的淫水,彻底打湿了他的手掌,床褥也湿了一大片。 真是淫荡。 凌羲光被她勾得一身邪火,心中却萌生出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阿清,想不想更舒服?” 宣清抬起一双濡湿的眼瞧着他,点了点头,看着他抽出指尖,迷迷蒙蒙地舔上去,凌羲光下腹一紧,抱起她的身子,让她骑跨在自己身上。 湿淋淋的阴唇毫无阻隔地含着他肉棒,宣清只是微动了动,酸软的阴蒂直直蹭上龟头,又颤抖着喷出一小股水液来。 她的胸前都是被他蹂躏出来的痕迹,青青紫紫,有些可怖,凌羲光却越看越喜欢。 他钳着她的腰,指腹按在她软绵绵的小肚子上,让她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宣清无师自通地坐在上面前后动作,很快便仰着脖颈可怜地泄出一声甜腻婉转的长吟。 她的臀肉也是软乎乎的,圆滚挺翘地压在他的大腿根与鼠蹊的连接处,前后摩擦,细腻的触感让他大脑一白。他腿根微微一用力,让她与自己的肉棒更加贴合,青筋不断地磨着软烂湿红的穴肉,他甚至能感受到里面的抽动。 持续不断的刺激令宣清的脊背窜上无比强烈的快感,她的动作也愈发大开大合,她贪心地张着腿,让穴肉从根部一路蹭到顶部,蹭得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用力,穴肉越来越糜软,里面也不断地喷水,有时候顶得狠了,龟头还会浅浅地戳进去。 “啊……哈……嗯嗯,好舒服,喜欢……噫唔!” 凌羲光眸光晦涩地盯着连接处,当她腹部明显痉挛的时候径直伸手按上挺立的阴蒂,她呼吸一窒,穴内即刻喷出一大股淫液,甚至打湿了他的小腹。 她高潮了,腰间瞬间脱了力倒在他身上,欢愉过后,体内的情潮却仍旧未减,甚至开始煎熬她的心神。 她呼吸急促地拦着少年的脖子,嗓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黏糊糊地跟他撒娇:“凌羲光,我还想要!” 凌羲光从刚才开始,忍得都快炸了,呼吸粗重又凌乱。 “师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凌羲光一直不插进来是怕她像旧时一样受伤,见他仍然不动,便主动地贴在他的耳根说:“可、可以进来的,已经没关系了。” 玉交枝(高h) 凌羲光捧起少女的脸,抬眼与她对视。 宣清的睫毛被几滴晶莹的泪染得湿漉漉的,她心情似乎很好,漂亮的眉眼弯成一对月牙,目光清凌凌的,凌羲光被她看得呼吸都停了。 如今的云雨确实不同于旧时那种在各个方面都有严苛要求的双修,不会再有谁会受伤了。 他用指尖抚了抚宣清潮红的脸蛋,垂下眼,声音艰涩:“疼了便喊。” 宣清点点头,又撑着坐起来,与他十指紧扣着,微蹙着眉,往后一坐,直直将那阳物含了一半进去。 凌羲光喘息着忍住抽插的欲望,目光转移至她的身上。 上面遍布欢愉的痕迹,清浅交错,姣好的身体曲线被烛火勾勒得意外清晰。 凌羲光细细地看着,逐渐又看到了一些别的细小的伤痕。 刀痕、剑痕,还有一些像是被烫伤的痕迹。 他垂眼,问道:“仙盟那群人待你如何?” 宣清想也没想地说:“很好。” “那这些伤……” 宣清咬着下唇,艰难地吞吐着那根炽热的阳物:“师兄,你忘了么?一个人想要变得很厉害,这些便是代价,现下已经不痛了。” 他凝眉望着那些伤痕,又不说话了。 宣清抬着屁股,让软热的穴肉一寸一寸地吃下他的东西,茎身上的青筋不断刮搔着敏感的内壁,一路顶到最深处。 太涨了,涨得她眼前晕眩,脑中恍恍惚惚,无与伦比的满足感瞬间充盈空虚的体内,她情不自禁地用双腿夹紧他的腰,穴心淅淅沥沥地喷出爱液,小小地去了一回,腰间一酸,一瞬间坐得更深了:“好深……嗯!” “很疼?” 宣清笑着摇摇头,只觉得撑得眼前发白,呼吸都有些不畅。 “喜欢。”她回答说。 凌羲光简直被她勾得头皮发麻,闭了闭眼,声音颤抖:“阿清……” 此时此刻,他终于毫无阻隔地与心上人相互契合,心意相通了。 那软红的穴口简直就像另一张嘴,全方位地裹着他,体内不断涌出的热液淋在原本就敏感的龟头上,带来一阵十分尖锐的快意,他忍不住扣紧与她相牵的手,挺腰往最深处撞。 “啊呜!” 他缓慢又温柔地撞进层迭的穴肉深处,细密粘腻的水声响起,她的呻吟也逐渐变得破碎。 凌羲光喘着气,逐渐捣弄得又深又重,龟头上的棱恶狠狠地刮着撑到极致的穴口,宣清只觉得细密的快感自身下蔓延至全身,麻酥酥的,浑身像浸在温柔的泉水里,层层迭迭地引诱她深陷。 她无意识地摇着屁股,将他吃得更深,白嫩的乳肉也被大开大合的动作撞得泛起波浪,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凌羲光让她抓着那条锁链,双手伸向那对晃浪不止的乳,指尖撵起乳尖向外拉扯,宣清呜咽一声,又抖着腰到了一小波。 凌羲光随着她的节奏放缓了速度,腰间不断蓄力,将龟头微微抽出穴口又狠狠地撞入,宣清一瞬间仰起脖子,吐出湿软的舌尖,原本与他紧扣的指尖都舒服到张开,呻吟都被他撞断了。 “不要撞了,还、还在去呜……!”她可怜地求饶,可是身下的人已经听不见了,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她吐出的舌尖,心底满是想要操坏她的阴暗想法。 她一直在高潮,穴肉绞得他魂都要飞了,他每一次都发了狠地将肉棒牢牢嵌在她体内,龟头直直撞入柔嫩宫口,让宫口无比强烈的吸吮感将他包裹。 往往在这种时候,他便能感受到来自她的,毫无掩饰的满满的爱意,愉悦得想要就这样射精,射满她温热的穴。 “阿清,你里面好舒服,又软又热……” “嗯……哈啊……我也很舒服,凌羲光,好喜欢你,呜啊,又要喷了……” 深入灵魂的战栗使她的呻吟愈发甜腻,原本这样的姿势便会操得很深,她还一直在贪心地吃,每一次都要让那根东西狠狠地碾磨自己最敏感的花心,让身体攀上一重又一重更高的快感之巅。 “原来阿清这样淫浪,吃得这样深就算了,插一插还喷水?” 宣清听得小腹一抽,下面又失禁地喷出一大股水液,凌羲光得了乐趣,轻轻拍了拍她的臀肉:“阿清乖,自己动一动,屁股摇到师兄出来为止好不好?” 宣清迷蒙地睁着眼看他,随后点点头,双手撑在他腹上自己动了起来,没动几下小腹便抽搐着去了,她缓了缓呼吸,继续咬着牙,艰难地摇着腰上下左右地动作。有时候不小心蹭到阴蒂,少女整个人便会失神地痉挛两下,爽得意识都要涣散,嘴巴张张合合,半句话都说不请。 这样缓和温柔的抽插令她高潮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凌羲光被她绞得越来越紧,灼热紧致的甬道发出黏糊糊的水声。 她自己磨得很快活,好像完全将那根硬邦邦的东西当成了取悦自己的工具似的,连软嫩的宫口也愉快得下降几分。 忽然,凌羲光不知怎么改变了主意,双手紧紧地将她按在自己滚烫硕大的性器上,狂风骤雨般捣弄了起来。 太爽了,他几乎要将她钉在自己的性器上,宣清只觉得自己舒服得快要死了! 她摇着头,发出一声无比高亢的浪叫,随即浑身剧烈痉挛地喷出一股水液,有些甚至溅到了他的下巴上。 “嗯啊……又要去了,唔哈啊……啊……哈嗯嗯嗯!”她的声音叫得都快哑了凌羲光也没听,顶得又快又重,她只能仰着脖子,发出无法控制的像野兽一样的吟哦。 要被操死了……呜呜! 到了夜半,他又让她趴着,毫不留情地从后面肏入,小狗狗不知何时已经反客为主,像野兽一样与她狂乱地交合,大开大合地做到最后,宣清连眼白都忍不住上翻,小穴失禁一样地喷着水,浑身被他肏得酣畅淋漓,花唇软烂得合不住。 她断断续续地哭着说:“凌、凌羲光……小穴、小穴要被你操坏了怎么办?我不想要了呜呜呜,你快些射出来好不好?” 少年在她的求饶声中逐渐找回了神智,漂亮的眼尾洇着浓重的红,在被她刺激得快意迸发之时果断将性器抽出,对着她被撞得软烂糜红的两瓣花唇出了精。 他想让宣清最后再舒服一次,便伸出手掌揉她的穴,宣清才塌下去的腰又猛地颤了颤。 “凌羲光,不要弄了,呜啊……再弄要尿了!” 听罢,他不但没有停下动作,反而附身将她揽至身前,温柔细碎的吻一个个落在耳畔,引诱着她:“那便尿出来,憋着不好,乖阿清……” 宣清刚想要爬开,便又被他揽着腰抓了回来,右手指尖在她微张的口中搅了搅,下一刻便揉上阴蒂与尿孔的连接处。 宣清在他温柔耐心的引导下爽到了极致,抖着屁股又去了一回,有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体内喷出来,淅淅沥沥,不知是阴精还是尿液。 一夜去了十几回,宣清的意识恍惚极了,凌羲光满意地亲了亲她的后背,将她捞回正面,抱在怀中温存。 ——— 醋意浓 天光大亮,宣清衣着整齐地从榻上苏醒。 而身侧之人已无踪影。 她一掀开被子,屋外就有人敲门了,他焦急地左右踱步,似乎在外头守了许久。 看那身影,是阿兄吧? 宣清吸了吸鼻子,开口唤了他一声,来人应声推门,托了一个矮案进来。 玉允温声说:“我煮了素面,你精神如何,可有胃口?” 外头有些喧闹,似乎有许多人想挤进来看她,宣清听得脑袋疼,忍不住皱了皱眉,玉允即刻心领神会地将门掩上,还贴心地甩了道隔音咒,宣清用感激的眼神直看着他。 “有胃口,好饿。”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 “降娄已经被封印了,还好你昨日下手快将他挫伤,不然今日外头定还是鸡飞狗跳,闹久了妖族的人怕是也要来与我们讨说法。” 宣清提起筷子夹面,吹了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他道:“阿兄,我还想知道后半夜具体发生了何事。” “后半夜?后半夜他被我们追击至重伤,顽性却仍然不改,竟伪装成一尾鱼躲在鱼贩的桶里,幸亏遇上一位潜伏在妖界的玄门弟子将它识破了,阿妹,你一定未曾见过,他的瞳孔是金色的,是极为罕见的金瞳。” 金瞳? 宣清只想到凌羲光。 他平日里一对墨眸乌沉沉的,而以妖身示人之时,那对瞳孔便是金色的。 她还以为此人已经走了,还跟来做什么? 门外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笃笃敲了两下门。 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请、请问师姐可在?听说师姐醒了,晚辈特地差人买了千年灵芝膏,不知师姐可方便食用?” 宣清也让他进来了。 见到她神采奕奕的模样,方问渠的眼睛瞬间发起亮来,可脸色却变得有些羞赧。 玉允瞧着二人间的氛围,总觉得自己忽然变得有些碍眼,便悄悄地掩上门走了。 宣清十分抱歉地对他笑了笑:“师弟,忘了同你说,你的玉扇……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我改日重新打一把还给你。” 少年呼吸一滞,赶紧坐下来看她,见她脸色无异,才疯狂摇头说:“不不不,师姐,你没事就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他激动地坐在宣清身侧说个不停,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最后甚至还牵起了她的手。 宣清点点头,原本想吃几口面,最后又被他按着手喂了两勺灵芝膏,说什么也不让她自己动手。 那灵芝膏凉乎乎,甜滋滋的,一吃下去自己那原本冒烟的嗓子便畅快得不行,宣清吃得不亦乐乎,丝毫未察觉出来有一道玄衣身影静悄悄地出现在方问渠身后。 “师姐,你知道吗,我最近还收了一个小弟,他可厉害了——” “谁是你小弟?” 来人十分熟悉的语调令宣清打了个寒颤,抬头看见一个模样清隽却浑身散发着冷意的少年站在方问渠身后,瞳孔是非常漂亮的金色,就像小时候的凌羲光…… 而凌羲光一来就看到方问渠的狗爪按在宣清的手背上,心中醋坛大翻,用尽了浑身气力才忍下要一脚将这狗腿子踹出去的冲动。 明知道宣清昨日才经历过困境,此人还大庭广众之下鬼鬼祟祟动手动脚趁机吃宣清的豆腐,被外人看去指不定得误会成什么样,此人到底有没有为宣清的清誉考虑? 看来这些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子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凌羲光心中的哀怨一下子被放大到极致,抬眼看到宣清竟然还接受了他这种投喂方式,凌羲光又不由得转念一想,没办法,师妹是被他自己宠成这样的。 方问渠大方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说做人要谦虚些,又从腰间取出了另一把玉扇,准备递给宣清。 凌羲光大脑一白,心下不由得升起怒火,这厮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送第二把? “玉清姑娘只是独自与降娄作战累着了,并没有断手断脚,你这样叽叽喳喳会妨碍她休息。” “再说,我不是你的小弟。” 为了接近宣清,他不得不将体内的魔气暂时压住,而他的仙脉在旧时就被他自己全断掉了,如今若要重新打通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看人下菜碟的东西,只不过是见他修为比自己低,便要擅自喊他小弟。 凌羲光目光越发阴郁,他毫不留情地将那聒噪的少年挤到自己身后,对上宣清满是疑虑的眸子时却变得春风化雨。 方问渠看看他,又看看宣清,疑惑道:“咦,你们两个认识吗?” “不认识。”宣清说。 “认识。”凌羲光说。 宣清与他对视,心虚地撇开目光:“差不多可能大概认识过。” 万千愁 413g .co m 方问渠一拍大脑,想起来了。 “这么说,我记起来了,先前咱们在洞里便打过照面了,那时你还拿了我的号码牌排过队呢!” 宣清一看凌羲光一脸龃龉,便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会吵起来,为了避免争吵,她只好对二人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自己吃,你们都出去。” 凌羲光却执着地站在一旁:“不行,我有事要与你说。” 宣清抬眼看了看他。 半刻钟后,屋子里只余下他与她了。 凌羲光掩了帘子,伸手抱住她。 他将头枕在她颈边,乌发乖顺地垂落,令人心生怜惜。 “你不应该留在这里。”可是她的声线不但毫无起伏,甚至比起方才还冷淡了许多,好像他忽然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 事已至此,宣清怎么还能忍心撇下他? 不过若真的承认他是为了她而来,宣清一定有办法让他离开。 “你想多了,我是为了另一桩事情而来,并非只为了你。” “何事如此紧要,要你不惜化去一身魔气也要跟来?” “仙盟有一个万宝阁,先前是师尊藏书之地,里面有我旧时未取走的东西。”夲伩首髮站:2hhp.com “你放心,你如今身在仙盟,我不会对他们动手。” 他对宣清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宣清这才勉强信了他。 凌羲光见她今日对自己如此冷淡,心中生出些不满,“阿清变了心,如今事事都优先考虑那些人,又是兄长又是师弟,竟是不在意师兄了。” “我没——” “分明你昨日才亲口说了最喜欢我,今日便将我忘了,一醒来便与新欢卿卿我我你侬我侬,见到我还要赶我走,还说不认识我,你常说我有几副面孔,未想你自己也是如此。你竟然不先问问我暴露之后有何危险,只想着我会不会对他们下手。” 他控诉地说:“阿清真坏,真偏心。” 他的声音幽幽怨怨,似抱怨她的生分,又似对着她撒娇,宣清忽然觉得自己如今呼吸都是错了。 “好吧,那我问问,你就不怕你假冒玄门弟子被人认出来?” “赵长青那厮还欠我个大人情,如今我讨回来,他万不敢有何意见。” 果然,凌羲光从来不做无把握的事。 宣清知道,凌羲光旧时的朋友很少,拢共就那么三两个,又死得差不多了,如今还能联系的,便只剩玄门的首席大弟子,如今的玄门长老赵长青了。 “魔君殿下真乃料事如神!这都给你想到了!”她一边哄着,一边伸手想捏捏他的脸,凌羲光却别过脸,颤着眼睫,别扭地不看她,宣清左思右想,只好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好,这下仍不看她,耳朵却红了。 她的师兄,好娇! 宣清伸手环上少年的腰际,颈间一痛,却是被他没来由地咬了一口,她吃痛地轻哼出声,凌羲光又即刻在那伤口处舔了舔,她浑身一颤,一阵细小的酥麻感窜上脊柱。 真是养了条不省心的坏龙。 宣清如此想着,忍不住将他推开,他即刻又贴上来,耳朵贴在她的心口,听她的心跳,目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逐渐变得阴郁湿冷。 凌羲光不禁开始思考,宣清到底是如何想他的,为何如此冷淡?为了寻找这个答案,少年放轻呼吸,努力地听她心腔内跃动的心跳,一声一声,平缓有力,恨不得听上一整夜。 他睁着眼,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阵后怕,怕如今所有事物都只是一场梦,更怕这场梦会突然幻灭,总觉得只是这样被她抱在怀中,隔着几层衣物相贴还不够,不够,一点都不够。 他开始疑神疑鬼,开始寻找与她更亲近的方法,他甚至想让她就这样吃掉他,将他身上所有器官,所有血肉、筋脉、连带着那颗跳动的心脏一并吞入腹中。 他与她就应该这样共生,不会再有任何机会离开彼此。 * 入夜,几个符修开始在屋中画阵,打算寻出最后两只祟兽的方位。 可是他们最后累得满头大汗,虚脱地坐在地上,摇摇头说:“今日也算不出来,再算天道要发怒了。” “咱们这儿不还有几个玄门弟子么?喊他们回来,或者让那个新来的凌墨也试试。” 仙盟的人对这位新加入的伙伴有些陌生,只知道他潜伏妖域多年,此番加入进来只是为了回仙盟办事,一时也不敢多喊他。 “罢了罢了,在下也略通一些八卦六爻,在下来试试!” 忽然,方问渠取出一个金光熠熠的风水罗盘,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 有人站出来称赞道:“问渠兄真乃人中豪杰,不仅族中的千机扇学得登峰造极,竟还通晓玄门的占算之法,实乃是我辈之楷模!” 方问渠满身少年意气,一时风光无限。 就连宣清也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一时间倒是无人再留意默默站在一旁的凌羲光。他不再是众人的焦点,不再是当年那个未尝俯眉为可怜之色、意气轩昂的少年人了。 不,不能说不算,只是经过了这数百年望不见尽头的煎熬等待,数千万日内心的磋磨,他俨然已经回不去了。 而他当然很清楚地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像方问渠那样光风霁月的少年郎。 就连宣清当年对他动心,似乎也是因为当年的他恰好就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一瞬间,凌羲光不由得惊惧起来。 他吓得头皮发麻,先前所有刻意掩藏在心中的恐惧,如今都被这一毛骨悚然的想法放大到极致。 —— 他急了。 万千恨 他想回忆起先前自己到底是如何伪装的,或许那时的他确实有些少年心性,但如今呢? 如今的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疯狂地想要回忆起那些片段,结果发现那些记忆统统只是在脑中闪了一下,而后彻底消逝。 他再想不起来了。 怎么办? 他紧张地浑身发颤,宣清朝他看过来了,悄悄地上前一步,握住他发冷汗的手。 “怎么了?”她问。 当他对上少女那清明的眼神时,心中只余一个想法。 逃。 他瞳孔震颤着,将她的手甩开。 凌羲光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发散的思绪,更无法面对宣清,索性落荒而逃,宣清刚想追上去,就听到方问渠高举着罗盘,对他跑出去的方向说:“我算到了,大家跟我来!” * 最后宣清是在一处郊野水塘里发现他的。 那水塘很脏,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浮萍,浑浊的水中还蕴着大片幽绿的水藻。 似乎没有人。 但是宣清定定地看了两眼,不开心地抿起嘴,眸色微深,手指攥紧袖中的布偶,指尖往里一掐。 脏污发臭的浊塘中,微不可闻地冒出两点气泡。 她果断撸起袖子,将手伸了进去。 …… 凌羲光被她捞上来的时候,那双泡得发皱发白的手像厉鬼一样用力地缠着她,浑身冰冷得令人惊心动魄,靠在她身上抖成筛子。 “那不是凌墨吗?凌墨他怎么了?”方问渠惊讶地指着他。 宣清也不知道啊,她快冷死了,偏得这人手劲大得要死,怎么拉都拉不开,眼瞳睁得要裂开,里头也被那脏水泡得布满血丝,似乎刚刚经历了十分可怕的事情。 她忍不住伸手替他挑开湿发里夹杂的藻叶,低声细语:“你怎么这么冷?” “阿清,我受不了了,你杀了我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求求你杀了我!”凌羲光靠在她耳边,喃喃地说着胡话。 很快,他的声音沾上哭腔,似乎还被池水冻得有些发抖:“怎么办啊,阿清……我回不去了,我、我记不起来了!” “你到底在说些——”宣清才开口,又看见他将自己的手生生抠入心脏,吓得她赶紧攥住那五根手指,声音都大了,“等等,手干嘛呢?放开,别抓了!” 手部被她攥着无法动作,凌羲光的神色有些自暴自弃,他病态地靠在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说,“阿清喜欢少年人,我已不是少年人了,我、我找不到之前那个你喜欢的凌羲光了……” 他不想看见她喜欢别人,在见到那一场景之前,他一定要让宣清亲手将他杀死。 她叹了口气,轻轻抚摸他湿淋滑腻的后脑勺,二人距离很近,宣清还能闻见他乌发的味道被水泡得很腥,但是宣清一点都不嫌弃:“傻子,你怕什么?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不会丢掉你。” “真的?无论如何,阿清都会永远喜欢我吗?” 宣清与他对视,觉得凌羲光这些年一定不好过,就连精神也比旧时差了许多。 她忽然就理解了这些日子以来,凌羲光做出的所有稀奇古怪的举动。 他整日惴惴不安,似乎目的只是为了索爱,但这哪里是索爱呢,只是她的爱没给够。 宣清才想开口回答,又听得有人指着水池,惊疑不定地大喊:“等等!这水塘有蹊跷,水下似乎有人!”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人捞上好几对失了手脚的男女尸体,衣物尽失,死状惨烈,宣清看了一眼残肢上被撕咬的痕迹,顿时冷汗涔涔,再说不出一句话。 那个痕迹,莫女的残肢上也有,是令宣清永生难忘的,无论她死多少回都会永远记得的痕迹。 “我知道了!,听闻祟兽鹑首好淫,此处虽然有些荒僻,但是,你们看,咱们身后的街道不正是妖域的风月之地?” 所有人回首望去,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自请缨 所有人回首望去,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妖族无有廉耻之感,因而街道两旁就有许多妖族就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大开大合地交媾,颠鸾倒凤,夜间阴风一吹,众人的鼻尖更是飘来浓郁淫靡的气息,细弱或奔放的呻吟回荡在宣清耳边,她忽然有些回不过神。 即将动身,有人却又想到一些问题,站出来提议道:“不行,咱们目标太大,过于显眼,鹑首警惕,万不可打草惊蛇,或许我们可以先伪装一番再入花街调查。” 那么问题来了,谁要去呢? 众人心下都清楚,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一位修为高强又擅长伪装的修士扮作妓女以身饲虎,引出好淫色的鹑首。 可是队伍却少见地沉默起来,无人出声,因为所有人都厌恶这样的腌臜之地,不想自己也沾上。 宣清看见一些妓女身上有梅花的印记,腐烂在皮肤上,绽开一朵朵靡丽的花。她一时看得心头无比沉重,忍不住移开目光,却又看见另一个男人不管不顾地伏在她们上面脊背耸动、气喘吁吁。 宣清恶心得打了个冷颤,眼前发黑,天旋地转,胸中强烈翻涌。 想吐!想立即离开这个地方! 她强撑起精神去思考,可是说实话,这些人里应该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那花楼里有什么,里面的人都是什么做派,她最清楚不过。 秉承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宣清刚想出声,凌羲光就一把扯出她的衣襟,死死地拽着,用眼神对她说,不要去。 然后他从她身侧站起来,理所当然地举起手说:“我去。” 方问渠问他:“凌兄是熟悉这些地方么?” 众人猜测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转,而他却仍旧神色淡然淡:“嗯,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方问渠的眼神在他身上逡巡,忽然想明白了他方才怪异的行为:“咦,等等……莫非凌兄你早就知道此处有蹊跷,所以方才才要跳入水中一查究竟?” 方问渠一说,众人茅塞顿开。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果然这事儿还得玄门的人来,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真是给大家看笑话了!” 他见凌羲光毫无顾忌地自告奋勇,自己也有些跃跃欲试起来:“其实我也可以试试,只是不曾真正见识过妓子的做派,因而……” 不曾见识过吗? 凌羲光垂落眼睫,唇边勾起浅笑,一言不发地开始在众人面前做示范。 只见他一手轻轻勾住宣清的手臂,而宣清毫无防备,就这样被他用一阵巧力勾进怀中,凌羲光顺势将头一倚,鼻尖蹭上她温热的颈窝,幽深的目光在一众弟子之间流转,眼尾悄悄地洇了红,更是显得又娇又媚,众人面色瞬间涨红不少。 他的五官长得本就阴柔,就算不描眉画黛,举手投足间也透着股浑然天成的……嗯,娇俏。 只不过,众人不知,凌羲光的依赖与娇意只独限于宣清一人。 宣清浑身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尴尬得耳朵直冒热气。 虽然平时与他没少这样贴过,可一旦暴露在人前,才知道这个举动原是如此暧昧。 她怕有人会看出些什么,不禁用手捏他的掌心,想让他放开,未料他又伸出另一只手,将她下颌一抬,宣清瞬间与他鼻尖对着鼻尖,呼吸交融,眼神交汇,少年眼中蕴含着无数情意爱欲,深深地望进她眼底。 玉允看见二人袖子底下的小动作,神色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摆摆手:“好了,凌墨兄当真演技精湛,出神入化,花楼鱼龙混杂,进去之后切记保护好自身,有何动作立刻玉牌与我们联系。” 凌羲光将宣清放开,心下很不尽兴,却客气地朝玉允拱了拱手:“晚辈知晓。” —— 呵呵,们xql! 不知道小凌是故意的还是故意不小心的捏~ 前尘怨散 凌羲光不舍地将宣清放开,神色恢复成素日冷淡模样,似乎方才的一切确实只是他演出来的。 众人寻了个隐蔽之地,七手八脚地给他上胭脂水粉,宣清平日里不怎么用那些玩意儿,就坐在一旁看着。 凌羲光用余光偷偷看她,他以为当那些人肆无忌惮地触碰上他的脸时,宣清会说让她来,或者至少、至少会皱一下眉头。 但她只是笑吟吟地捧着脸坐在那里,一点儿该有的反应都无。 很不爽。 凌羲光暗中磨着后槽牙,赌气似地闭上眼。 果然是不在意了,因而也不会吃醋,又因为是那种关系,平日里他伺候得也算好,才会继续说想与他在一起的吧? 当他终于上完口脂,宣清已经……靠在玉允身侧睡着了。 有人见他脸色不好,便说:“凌兄,你且笑一笑呢?” 凌羲光很不愉快,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他站在原地,神色愈发冷淡。 众人以为他只是太紧张了,纷纷称赞他,希望减缓他的压力,宣清睁开困倦的眼,对他比了个‘你一定可以’的手势。 看在宣清的份上,凌羲光稍微给了他们点面子,唇角勾出一个浅笑,话里却忍不住夹枪带棒:“好,你们既然都累了,就回去休息吧,不必等我。” 他不再多说,飞身跃入花楼。 * 宣清等凌羲光等了半个月。 在这半月里,她每日都乔装成男子在花街周遭晃荡,饿了就买个热乎乎的馍,蹲在各种街巷里搓着手等他。 鹑首是魔族,魔族是杀死阿妹的凶手,她无法替阿妹去原谅魔族。可是要说不担心他也是假的,宣清头一次如此迷茫,她不知道要以何面容去面对他这番自告奋勇。 如果是她先遇到鹑首就好了。 宣清每日都这么想。 直至有一日,她确实碰见鹑首了。 他穿着赭红的锦袍,身形看上去像个清俊的男人,可却满头满脸都是血,两只手被砍得稀碎,有的地方还碾成了泥,被凌羲光拖拽着丢到她面前。 鹑首死死地盯着凌羲光,突出的眼珠子里携着浓重的怨毒,而凌羲光也很狼狈,他穿着被撕得破碎的裙裳,腹部破开了一个大窟窿,还汩汩流着血,手边拉着一个沉默的小女孩。 “阿清,我给你带了个惊喜。”从头到尾,凌羲光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个女童披着凌羲光的外袍,很长,袍角拖着,约莫只有三四岁,头上长着一只角,被砍去了一半,结了痂。 她的五官很亲切,是只有在宣清前世的梦里,在她那不到十岁的妹妹脸上才能见到的亲切。 她怯生生地盯着宣清,宣清无言地与她对视,眼里流下热泪。 凌羲光看见她哭了,本想走上去替她拭泪,才跨出一步,就整个人直愣愣地倒在地上,面色苍白,人事不省。 宣清拉过女孩:“你叫什么呢?” “俺么有名字,姐姐。” “那你跟我走,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呀?” 女孩点点头,干裂的嘴唇咧开一个笑。 她还是有一点口音,宣清却觉得软乎乎的,可爱极了,她擦擦眼泪,一面将凌羲光抱起来,一面将匕首插在鹑首的咽喉,用玉牌联系了仙盟弟子。 * 这一世的莫女由一种名为天马的妖兽化成,她的眼睛是素白色的,宣清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宣素。 当她将阿妹领回去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紧张,收一个妖作妹妹,任谁都觉得奇怪。 可是玉允看到手拉着手的二人,弯弯的眸子里只是落了些诧异:“阿兄似乎又要有一个妹妹了?” 玉允接受了她,宣清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解释没有派上用场。 宣素还小,到了夜间撑不住人形,变回了小马的模样睡在宣清为她准备的草堆里,宣清洗漱完,正要窝回自己被子里休息,却听得隔壁屋子里弟子发出一声惊慌的叫喊。 “啊呀,凌兄怎么刚醒就跑了,方才还坐在此处呢!” 宣清皮笑肉不笑地眨眨眼,嘴角微抽,紧接着从被子里拉出一条长长的龙尾巴。 紧接着,龙尾巴将她的腰腹一卷,卷入了暖烘烘的被窝里。 —— 乖宝宝开始索要奖励咯~~ 春泽泛(高H,龙尾扇批,舔批) p o18a z.c 比起正儿八经的龙,蛟龙的体型更趋于蛇,冰冷又柔韧,触感十分之奇妙,一时令宣清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你别弄我……我先睡会儿,等下还有事要处理呢。” 凌羲光拼命地要把她绞起来,宣清死命扯开,直到她说出方才那句话,凌羲光才停止了动作。 宣清拉开被窝,与里头那双兽瞳对上眼:“……” 好像是有些可怜巴巴的。 “嗯嗯,我家师兄真乖,小宝真乖!谢谢小宝!”宣清甜甜地夸了他两句,尔后将它搂入怀里闭目养神。 凌羲光觉得还是有些敷衍,用充满怨怼的眼神拱着她的衣裳,尔后整个身躯钻进去,紧紧贴在她的心腹之处。 嘶,好冰。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 8a g.c om 宣清打了个冷颤:“凌羲光,你你出来睡好不好,我很冷。” 凌羲光没动静了,显然是在说不好。 行吧,凑合着睡,可能捂一会儿就热了。 宣清没多想,继续闭眼睡觉。 夜半时分,有人轻轻在她屋外站定,叩响门环。宣清揉了揉眼,原本想坐起来,却忽然觉得腰间热热的,许是葵水来了。 她还没到斩赤龙的年纪,至少过完今年才能断月事。 想到这里,宣清又躺下了:“是师弟么?你直接进来吧。” 她刚想继续开口说话,只听被子里窸窸窣窣,一根手臂粗的龙尾抵在了她的大腿根,缓慢摩挲。 “阿清,不是葵水来了。”猛地听见凌羲光的声音,宣清掀开被窝一瞧,那条长长的分叉的舌信子正舔着她的小腹。 凌羲光觉得自己很聪明,她觉得冷,那他就帮她热起来,舒舒服服地热起来。 她脑子一白,想将他抓开,可是那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她不得不先探出脑袋来应付他。 方问渠手里拿着一条锦帕,脸色通红,似乎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来与她交谈:“师姐,我阿兄睡了,让我来与你谈,关于昨夜那件事,你思量得如何?” 龙尾摩挲的触感逐渐重了起来,尾巴尖灵活地勾开她薄薄的亵裤,袭向宣清浑身最敏感的两个部位,宣清脊背一阵战栗,蓦然察觉出凌羲光的意图。 “你看看这块锦帕,我们家的锦帕在京城是卖得最好的,如果你看得上眼,可以来我家……不,江南瞧一瞧,我们还有很多比这锦帕工艺更精致的料子,任你挑。” 宣清刚想伸手去接,龙尾却在她接触到那方锦帕时重重拍上她最隐秘的地方。 宣清呼吸顿了顿,死死咬住下唇,触电一般将手收回。 方问渠一愣,而后问她:“师姐,你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宣清不知道凌羲光还要在下面作祟多久,只能捂着腹部,顺着他给的台阶下:“唔,是啊,来月事了。” 她蹙起眉,佯装难受地说:“待我回到蓬莱,我一定要,要斩了那赤龙!做成龙脍、龙肉汤、红烧龙肉、清蒸龙肉,风干龙肉……才行。” 宣清越说越咬牙切齿,凌羲光却玩得不亦乐乎。 方问渠释然一笑:“原来如此,那我去灶房给你做碗红糖姜茶怎么样,我家小妹旧时来葵水很疼,喝了就不疼了。” 宣清虚弱地点点头。 方问渠暂时走了。 那滑溜溜的一大截龙尾不断摩挲着她的阴唇,尾尖勾着阴蒂拉扯,令她脑子有点晕晕乎乎,浑身泛起酥酥麻麻的快感,有什么东西正从穴里流出来,她难受地蹭了蹭腿根,可那摩挲的力度越来越重,她呼吸越来越重,到最后只能死死咬住被子,鼻间发出一声哼吟。 “嗯呜……别弄了,呜!” 可怜一条龙,一定是宣清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凌羲光眸色暗沉地缠着她的腰腹,探出龙首,凑在她耳边问:“阿清,你要与他考虑何事?做何决定?难道你就看不出来他的意图么?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意?” 宣清快哭了:“我没有,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啊嗯!” 蛟龙赌气似的钻入锦被深处,龙尾不断地抽打她的花穴,上面的鳞片不缺硬度,一刻不停地刮搔、磨蹭着少女肥软的阴唇,不一会儿,她的两片阴唇就被那灵巧的尾巴颤巍巍地拍开了,通红的穴肉不断翕张,吐出一股一股的水液,滑腻腻的,沾湿亵裤一大片。 凌羲光在她身下肆意妄为,强烈的快感源源不断地在身下传至五脏六腑,她只觉得浑身都软了下来,脑子里思考的地方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呼吸也越发急促。 他的尾巴尖实在是灵巧得厉害,将她花核外那层薄薄的皮都给撑开了,精准地袭击每一寸带给她强烈快感的地方。 不得不承认。 是舒服的。 她的思绪逐渐被拍得飘散起来,只觉得快要爽死了。 可是,她也必须承认,这样真的很丢脸! 凌羲光就是故意的! 她又气又爽,感觉头皮都要炸了,忍不住将手伸进被子,哆哆嗦嗦地往它的七寸抓去。 可是凌羲光却十分敏捷地躲开了,还一股脑钻进了脚底板,紧接着,龙尾惩罚性地一甩,宣清顿时泄了力,喉间发出一声长软呜咽,手指紧紧抓着被子,用力到骨节泛白。 少年发出两声恶劣的轻笑:“阿清,他知道你被我抽得快要去了么?” 可恶的坏龙! 宣清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去蹬他。可他似乎是故意不让她爽快地泄,用龙尾箍住她乱蹬的双腿,改用腹部蹭着她被撑开的穴,被子底下逐渐发出粘腻的水声。 “阿清这里好热,里面舒服到颤个不停,原来阿清被别人看着就这样爽么?” “你看,它紧紧裹着我,裹得这样紧,不是已经不在意了么?就算被人听见也无所谓罢?” “住、住嘴!”宣清忍不住训斥他。 少年发出几声痴缠的笑,用腹部继续剐蹭她已经被磨得洪水泛滥的阴唇,宣清失神了一瞬,无比诡异的快感自体内升腾而起。 好可怕,好刺激,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可就在此时,方问渠回来了,手里捧着一碗红糖水。 情况无可避免地变得更糟,宣清不得不动用内力将那股恐怖的快感压制下去,而后从被子里探出一双水盈盈的眼。 她说:“放……唔,桌案上就好了,谢谢你。” 见她仍能正常开口说话,凌羲光心中的酸胀感更甚,蛇尾轻轻浅浅地插入她的穴里,时而又狡猾地勾弄一下花核,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那咱们两家合作之事,还要继续谈么?” 密密麻麻的酥麻感爬上脊柱,宣清颤抖着张了张口,而后死死咬住下唇,拼命摇头,她不想再开口了,怕一开口就是一声控制不住的呻吟。 快走快走快走。 她在心下默念。 可方问渠担忧地看着她发抖的模样,像黏在了原地一样,垂下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宣清气呼呼地开始在心里狠狠地骂凌羲光,用上世间所有侮辱人的词汇骂他,却一点都不解气。 过了半刻,不知是否是心有灵犀,他忽然停下了。 宣清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却不知凌羲光已经悄悄化作人形,一张脸正对着她发颤的软穴,鼻尖微抬,静默无声地嗅了嗅。 趁凌羲光没动作了,宣清握紧拳关,艰难地调整呼吸,将发颤的尾音全数咽在嗓子眼里,轻声说:“或许明、明天——” 下一刻,锦被下方的少年眼睫轻颤,张唇吻上她湿濡的穴口。 “啊哈……”剧烈的快感窜上脊背,宣清倒吸一口冷气,在方问渠无比疑惑的眼光中开口对他说,“啊哈哈,师弟,你先回去好不好?我、我想休息了。” 她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他,方问渠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嗯,师姐,红糖姜茶记得喝,锦帕我放在桌案上了,你醒来记得看。” 随着方问渠的离开,唇齿搅弄的水声越来越大了,湿淋淋的穴肉被他含在温热的口中含弄,舔舐,翻搅。 宣清失神地睁大了眼,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尖锐的快感不断冲击着她几近崩溃的神智,进而席卷大脑,令她眼前发白,腰肢剧烈摆动,穴肉痉挛着喷出一大股淫水。 他掐着她的大腿根,仰起下颌,无声地将淫水尽数饮下,寂静的屋子里响起色情的吞咽声。 一刻钟后,宣清剧烈地喘着气,从高潮的快感中回过神,她再也受不了了,发疯一般掀开被子,双手死死掐住凌羲光的脖颈,又羞又怒地瞪着他,滚烫的泪珠断了线一样掉落。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凌羲光原本在被子里就憋得满脸潮红,如今一对春潮泛滥的、漂亮的眼,正迷离地注视她,似乎被她掐得更爽了。 似乎是真想让宣清掐死他,想要享受死前那一刻极致的爱恨,然后迎来一场至臻的死亡。 —— 奉上今日份肉肉,另外明天请个假,休息一天~ 长庚星 飞鸟掠过枝头,方问渠慌慌忙忙从地上站起来,而凌羲光早已恢复先前的模样,唇角含笑,还扶了他一把。 有人眼尖,瞧见那个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玄门弟子,便问道:“那个弟子是怎么回事?” 凌羲光唇角含笑,看了眼方问渠,而后淡道:“他身上的伤口有魔气,许是有魔族人来过,起了争执。” “魔族……?”宣清疑惑地看着凌羲光,“为何起争执?” 少年魔君不但自导自演,还笑得温馨,侧身挡住宣清探究的目光。 他这一笑可把方问渠笑炸毛了,可是他瞧着凌羲光那般游刃有余的模样,话到嘴边却无法开口。 他想说凌羲光就是凶手,他就是魔域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君,他骗过了所有人! 可是谁会信? 又要如何让他们信? 他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一定还留有后手,或许还有更大的计谋在等着他们,魔君恨足修真界五百年,定不会只是潜入这样简单。 咽了口唾沫,方问渠看向宣清的眼神却由不得复杂起来。 为何师姐看上去是那般信任他? 他到底又对师姐做过什么? 方问渠一抬眼,发现凌羲光竟然还对玉清动手动脚,心中实在忍耐不住,一柄扇子飞过去。 宣清警惕,本能地将手收回,那玉扇便悄悄拐了个弯,精准无误地拍到凌羲光的手背上,将他的手振开。 方问渠赶紧奔上前,对少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而后拉过她的手仔细瞧:“对不起师姐,我这手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抽风,一时没拿稳扇子,可有伤到你?” 宣清笑着将手收回,又开始与他聊天。 夜间,众人再次使用罗盘,发现那最后一只祟兽竟然藏匿到了西北昆仑山。 先前那里曾是整个大陆的主灵脉,汇聚了许多修真世家,一些仙人下界时也会选择在昆仑山居住,不过自从发生过反叛事件之后,魔族大肆进攻昆仑山,将主灵脉毁了个彻底。 副灵脉过于弱小,又分散在人间各地,不好汇聚,这也是人族气运衰微的主要原因。 如今的中原仙盟与东海仙盟分别掌握三条副灵脉,正努力地链接这些灵脉汇成一条更大的。 宣清问:“偏偏就在昆仑山,这么巧?” 凌羲光摸摸鼻子,没开口。 玉允看了他一眼,提议道:“昆仑山离人间太近了,祟兽竟故意藏匿于此,若生了事端,仙人会怪罪下来的,时间紧迫,我们赶路必须要加快,用上飞行法器吧。” 好在门派的弟子们都有飞行法器,玄门也有,但临行前,方问渠却指着凌墨让他留下来:“你要去中原仙盟交代的事我可以替你传达,你大可继续留在妖域,不必如此千里奔袭。” 凌羲光脸色不变,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抱歉,此事必须要我亲自传达,劳烦方兄挪挪脚。” 他笑得极为真诚,一时又像是方问渠不近人情起来。 他咬着牙道:“凌、墨。” 凌羲光抬眼看他,用唇语与他说:“若你不阻拦,届时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可若你再阻拦我,我不保证你们能否全数安全到达昆仑山。” “你!” 凌羲光懒得理他,坐上玄门的飞行法器之后便安心打起坐来。 方问渠不知他用了什么诡计,修习之法皆是玄门之道,竟丝毫寻不出破绽。 看着那可恨的身影,他又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凌羲光如今都只是孤身一人,也只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动,只要他盯着此人,完全可以组织人手在昆仑山来个瓮中捉鳖。 数百个门派,定教他有来无回! * 坐上飞行法器后,凌羲光与宣清都变得很忙,无暇顾及对方,而宣清却察觉到,他看向她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到了后期要还变本加厉地化成一条小蛇钻在她袖子里,尖牙咬着她,却不使劲,似乎携着某种遗恨。 偶有停下休憩,夜深人静之时,她才能悄悄跟凌羲光说一会儿话。 她说的话也毫无意外全是他最想听的,什么我最喜欢你,凌羲光天下第一好的话,宣清说得嘴巴都起茧子了。 不过凌羲光这样的人就是需要她这样惯着宠着才好,这几日脸色都好上了几分,做事也积极,好像真的只是一个玄门的小师弟似的。 然而凌羲光却不同她聊天,只是听着她吧啦吧啦地讲,缠着她将刚入蓬莱的事全都讲了一遍,讲完之后,他才会抱着宣清,发热的掌心攥着她的手腕,一遍遍地说我好喜欢你。 而‘喜欢’这两个字被他说得太诚恳,也说不腻,好似在他眼中,她就是他存在于这世间中的唯一理由。 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宣清很少乘坐飞行法器,有些不习惯,经常靠在玉允身侧休憩。 不知是否是她即将渡劫,宣清一日比一日难受,磅礴的内力无时无刻不灼烧着心胸,痛得她夜间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又因为无法告知他人,疼痛时只能抓玉允手臂抓得鲜血淋漓。 玉允只能暂时封住她的四道仙脉,人身上有八道仙脉,十二道经脉,伤到经脉可以再修复,可若八条仙脉烧完,她仍无法寻到魂灯,或许只能迎来爆体而亡的结局。 封住仙脉的后果也显而易见,她的修为大大降低,这让宣清更难受了。 “不到万不得已,切莫再使用需要内力的招式。” 宣清小脸一垮,这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可是我——” 玉允很严肃地看着她:“阿清,咱们东海仙盟的任务早已经完成,中原仙盟人多力量大,咱们无需再插手,余下之日你便跟着阿兄修身养性即可。” 他知道小妹要强,可如今并非要强之时。 还要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阿妹,咱们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着急。” 无论那段路是由她独自走完,还是有亲朋相伴,都还有很长的路程要走,不要着急。 宣清理解他的意思,一时无法反驳,只能静静靠在他身侧,瞧着远方的长庚星不说话。 晨光熹微,玉允侧过脸看宣清,宣清的眼睛睁得很大,远比那长庚星更亮。 这就是他的小妹,她经历了许多磨难,她很努力,她是族中的骄傲,是来自东海的长庚星。 她会很坚强地走完这一生。 闹姻缘 落地之后,细雨朦胧,偌大的空谷中弥漫着一阵潮湿的水雾。 看得出此处应是数百年无人来过了,地上布满潮湿粘腻的绿苔,踩在脚下很滑,往上是数千级残破的石阶,仿若一条嶙峋的长蛇,蜿蜒直上。 在这条似可通天的山路旁,却有一条不那么落拓的平坦山路,似乎被谁时常打理,可是那路上雾气弥漫更甚,伸只手探进去都望不见五指,似乎没有人会选那条路。 凌羲光跟玄门弟子商讨了一下,不知他如何说服了领头的人,指着那条路说:“我们走这条。” 方问渠紧跟着道:“我们也走这条,人多力量大,如半路碰到了意外,好歹有个照应。” 所有人都想快些完成任务,效率也比往常快许多。 宣清无法动用内力,所以脚程不快,默默跟在大部队的后头。她越走,越觉得这条路很熟悉,熟悉得令她眉头直跳。 凌羲光见她落单,赶紧留下来等她,又发现她满脸疑惑,便轻声道:“这是咱们第一回下山时走的路,阿清。” 宣清倒吸一口冷气。 那岂不是能直接越过昆仑山正门,回到她与凌羲光旧时在玄祝门后山的居所? 宣清眨眨眼:“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都不是,”他摇摇头,垂下眼帘,回避她的目光,“我牵着你走,这样你不用费力气了。” 好在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困难,通常得很,他们来时还是清晨,刚过正午,大部队就顺利登顶了。 方狩沅上前查探了一番,只见此处山清水秀,毫无一丝被破坏的痕迹,不远处还有人居,周遭栽种了无数灵花草木,把半边天都衬得繁花似锦,无比绚烂。 不过,待他想要入内查探之时,却被一道灵力轰了出来。 他皱眉道:“此处似乎有人设下的结界。” 玉允点点头:“此处正是玄祝门,这结界用的是门内的字诀法阵,许是旧时仙君在此处居住时设下了结界,想保护自己精心栽种了数千年的灵花灵草。” 宣清只是用肉眼瞧了瞧就知道是谁的手笔,她保持沉默,袖子底下却悄悄伸出手,捏了捏凌羲光的掌心。 方狩沅更疑惑了:“不对,玄祝仙君的寝殿不是在那边么,这四周都被魔族踏成废墟了,偏得只有此处安然无恙?” 玉允说:“仙人的思想,或许咱们暂时无法参透。” 对于这些人的想法,凌羲光只是阴恻恻地笑了两声。 由于先前马不停蹄地赶路,各门派弟子精力消耗过大,决定暂时停在原地休整一番。 入夜之后,凌羲光带着宣清偷偷溜了。 方问渠从帐中睁开眼睛,摇醒了身侧的方狩沅。 * 皎皎月光之下,凌羲光在某株桃树下挖出一坛酒,望向屋内雀跃的身影,唇角忍不住扬起一个温和的笑,走进屋中。 他瞧见宣清脸上笑颜灿烂,满眼欣喜:“凌羲光,怎么我的东西全都在这里呀?我以为早就被师尊丢光了呢。” 她的大部分旧物都被凌羲光整理好,围成一个半圈,用被子罩着堆在榻上,远远看过去,就好像某种小动物筑的巢。 还有一些就分别放在藏书架侧的抽屉,还分别用纸写好糊在上面,什么‘师妹爱用的香’、‘师妹爱戴的头绳’一类的小杂物,都被他分别整理好了,看上去有些可笑,但可笑之余,还有些可怜。 “咦,我旧时烧菜烧糊了的铁锅你怎么也藏起来了?还有这两件洗坏的衣裳又是怎……唔!” 她喋喋不休,像只小雀一样在周围走来走去,凌羲光越看越喜欢,心头也变得热乎乎的。 她话未说完,凌羲光便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亲上她喋喋不休的嘴唇,而后用湿润发亮的眼睛看她。 宣清咂摸了几下这个亲吻的意味,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一早就开始喜欢我了?” “阿清,不用问是不是。” 宣清听着他说出来的话,很直白,心中却不免生出些感叹。 她在花楼讨生活时,原本对于感情这种事就抵触,平日里都尽量避开与人交心,这也就造就了她在情感方面的迟钝。她先前总以为凌羲光喜欢的是隔壁剑宗那个与他旗鼓相当的小姑娘,直到死前才发觉原来凌羲光对她这样意重。 不,其实她早就意识到了,只是潜意识里仍会刻意避开,不敢承认。 “我这还有一样东西,不知阿清如今可还喜欢?” “嗯,为何说如今?我先前还喜欢过何物?” 少年拉开榻上的机关,取出一个红漆木盒,里面装着一整套凡间嫁娶时用的头面,还有先前某个人想买却舍不得买的吉服。 即便过了数百年,赤红的色泽依然艳丽如新,细节之处精雕细琢,似乎还被人加以改良,变得更精致,宣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凌羲光瞧了半天都未在她脸上瞧见喜色,便问:“你可是不喜欢了?那咱们择日去人间,去上京挑一套你最喜欢的,或者我可以唤魔域最好的裁缝为你做,听说蛟纱最轻便,咱们就用蛟纱做好不好?” 宣清听罢,嘴一扁,只道:“凌羲光是世上最笨的大笨蛋。” “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试过这件衣裳?莫非……你那时还偷偷看我买衣裳?” 凌羲光毫不避讳她的眼光。 宣清叹了声,凌羲光当真想岔了:“我没买,当然不是因为舍不得,是因为……” 当时的她,对于这些虚假的嫁娶礼数,是完全不信任的。 花楼里人心复杂,有的妓子被那些恩客用花言巧语迷了心窍,花了很大的代价嫁过去做妾,结果没几年就被人家用麻袋装着抛到乱葬岗里,她见得多了,便觉得人世间的关系与姻缘全都犹如镜花水月,什么花言巧语都是虚的。 那时的她,只是想着,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辈子都不用穿上那玩意儿。 “那……李二狗?” 行,还记着这桩呢。 “咳,主要是因为当时他,他——”宣清开始支支吾吾,人的想法千变万化,这都过去数百年了,怎么还能深究? 凌羲光心头重重地跳了几下,不想她再说下去了,便想丢掉那红漆木盒:“好,你不喜欢,那就丢掉它。” 宣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赶紧按下他的手:“嗯,闲来无事,咱们在此体验一下人间的婚仪也无妨,长长见识嘛。” 岁岁年年 宣清坐在桌前,捧着脸问他:“凌羲光,你可知人间的婚仪都要做何事?” 想到宣清竟然是头一回思考这些事情,而且还是与他一起,凌羲光更高兴了,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从善如流地回答她。 他说人间的婚仪十分庄重,要昭告天下,要三书六聘,要请媒婆,还要宴请父母亲朋,接亲迎亲,共饮合卺,然而宣清扭着眉头说不要。 一来她与凌羲光如今并没有那些条件,二来她只是单纯想穿穿那件衣裳。 “咱们赶时间,要不就写个聘书,然后你来迎亲,再入洞房,喝交杯酒怎么样?” “实在过于草率,少了那么多东西。”凌羲光也皱眉回道,可他虽然嘴上这么说,暗地里却早已备好一份大礼,不日她就可以拆开看了。 他从藏书架拿来一卷朱红的卷轴,让宣清等在屋子里,自己走去隔间写。 宣清左看右看,也没闲着,用上他准备好的东西,在屋内各处缠上红绸,她才稍微摆弄了几下,看上去就像模像样的。 凌羲光写好之后并没有即刻走进去,而是悄悄透过一层屏风看她。 清明的月光透过窗棂撒照在她身上,使她浑身都蒙上了一层柔软朦胧的光,靡颜腻理。未加翠黛的眉眼亦是灵动又明媚,美好得他移不开眼。 忽然,那翩跹的身影似乎走入了他的视线盲区,不见了。 三刻钟之后,宣清悄悄绕后,迅速地夺走了他藏在身后的婚书。 “给我看看!” 她迫不及待地展开来看,只见赤金色的古隶苍虬大气,庄重肃穆,上道: 宣清 年五百一十七 ……人氏 凌羲光 年五百二十四 ……人氏 兹以 天地为媒,山河为证,吾身为礼,与君缔结良缘,白首永偕,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生而同亲,死亦同尘,岁岁年年,永不离分。 此证 都是一些简单易懂的字句,一眼就能知道意思。但每一个字似乎都饱含热烈又直白的爱欲,直把人溺死在其中方休。 凌羲光不知自己写得好不好,见她看得入神,喉结轻动:“可喜欢?” 宣清笑眯眯地唇角一翘,不留余力地夸他:“当然喜欢呀!回去我要把它裱起来,放在床头天天观赏!” 见她的语气实在欣喜,少年唇中忍不住溢出几声轻笑,听得她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旧时未曾有过这样的时刻,宣清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婚书,心中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泡,眼眶也开始止不住地发热。 凌羲光见她的嘴巴笑着笑着忽然又扁起来,便赶紧问道:“怎么了?” “喜欢……”宣清摇摇头,拼命忍住要从眼眶里掉落的泪,伸手轻轻抱住眼前的人,枕在他怀里喃喃道,“凌羲光,我很喜欢,谢谢你。” 凌羲光感觉自己的衣襟被濡湿了,他瞧着埋在自己怀中的脑袋,沉沉的眸子里映着跃动的烛火,轻声道:“为何哭了?” 即便修了数百年的道,宣清也算不上多么高洁不食烟火的的仙人,相反,她的心思变得越发敏感,她会为了很多事情,无论是一些平常琐碎的小事还是庄重的大事,她会难过、开心、生气,更会在某一时刻感到很幸福,比如此时,幸福得让她止不住掉眼泪。 宣清没说话,自顾自擦了擦眼泪,便又推开他:“你在屏风后面等等我,我去换衣裳。” 凌羲光乖乖点头。 宣清走出几步,又转身叉腰,颇有些气势汹汹地说:“这回可不许再偷看了!” —— 撒糖! 相见欢(边缘性行为h) 2hh p. co m 夜凉如水,屋内寂静,凌羲光坐在书案旁,瞧着窗外那点寥落的星子,指尖有些按捺不住地轻颤。屋内有些昏暗,他撩开纱帘,让窗外的月光多透进来些,而后将袖子一折,将方才埋在树下的花雕斟了两碗出来。 他瞧着那两碗清液,默默从袖中取出一包准备好的药粉倒入其中一方,青色的药粉溶解消失,他的心绪也随之沉底。 “凌羲光,这裙子怎么会有……这么多层……啊!” 不远处动静响起,凌羲光脚步匆匆地绕过屏风,接住磕磕绊绊的宣清。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2 bx x. co m 可是宣清还没完全穿好衣裳,见他过来,急得更是直接踩到裙角,猝不及防地将他也扑倒在地,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一时间温香扑鼻,她似乎在袖中放了旧时喜欢的香,玉兰与细豆蔻温和的香气与体温相融,令他低落的心绪变得安定了些。 宣清从他身上爬起来,尴尬地对他笑:“不好意思,我许久未穿过这样长的裙子了。” 凌羲光与她对视,她的眼神纯粹又干净,眼底烛火盈盈,他张张唇,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好喜欢。 好舍不得。 “可撞疼了?” 宣清摇摇头,一双眼直直地看入他的眼中。 “阿清,莫要这样看我。” 他轻抚着宣清的后脑,指尖抬起她的下颌,就这样吻了上去。宣清眼前一黑,睫羽轻颤着垂落,甜腻的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温热干燥的唇舌相覆,他有些恶劣地咬开她的嘴唇,又轻轻舔咬,舌头叩开齿关,温吞地剥夺她口腔内的气息。 宣清脊背一酥,气息有点凌乱,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凌羲光忽然要无缘故地亲她:“怎么忽然要亲我?” “阿清漂亮。” 宣清一下子就被他哄得很高兴,晕乎乎地勾着他脖颈,闭上眼继续与他呼吸交缠。 忽然,她觉着脸上一阵微痒,凌羲光用冰凉的手覆上她的眉眼,指腹无声地一点一点勾勒出她的轮廓,似乎想要记住她此刻的模样,又好似在无声地对她倾诉心意。 唇齿交缠间,宣清被他亲得有些动情,一张脸蛋粉扑扑的,气息断断续续,想要说的话也说不清,只能软软地发出几声咿咿呜呜。 凌羲光坏心眼地揉她的腰眼,她腰间一颤,触电一般地失去了力气,堪堪伸出手撑在他身上。 “不行,咱们还要饮……交杯……唔呼!” 听到交杯,少年神色一暗,反手将她压在地上,嫁衣上繁重琳琅的首饰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知道地上即便是铺了毯子也会有些硬,又反手将她抱起,揽在怀中,继续亲,亲得水声啧啧,宣清无法动弹,晕乎乎地舔着他伸过来的舌头,耳朵都烧到尖儿了。 即便是变成人的模样,他的舌头也依旧很长,能一直舔到最敏感的后颚,舌尖温柔又有力地顶弄着那处,舒服得让她下面直流水。 宣清还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热了起来,被淫水洇湿的亵裤隔着两层布料蹭着他,又湿又热。 好晕,好喜欢,好想做那种事…… 她呼吸发颤,攥着他的衣襟,主动勾着他的舌头吮吸,凌羲光被她勾得轻喘一声,眸光愈发暗沉地盯着她的脸,潮湿的眼睫迷离地轻颤,眼底流露出病态的痴迷。 外面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唇间动作一顿,将滚热的心绪暂时按耐下来,将已被自己亲得晕乎乎的宣清按在肩头,抬眸直视着那漆黑一片的草丛。 许久,他对那处勾出一抹十分嚣张的笑,轻轻吐出一句暧昧的低语。 “阿清,还想要吗?” 宣清被他的话勾得浑身发热,软软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将他拉近自己,主动伸出舌尖舔他的嘴唇,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外头,尔后垂眼,继续勾着她湿濡的唇舌交媾,拉扯出黏腻的银丝。 这一次他的攻势不如上一回温柔,气势汹汹地想要占有她的全部,掌心缓慢地隔着衣物抚上柔软丰盈的胸乳,浓烈的独占欲与痴迷爱欲交织,涎水勾不住地从嘴角流下,宣清逐渐迷失在这样激荡的心潮之中,去了一小回。 凌羲光瞧着她失神的可爱模样,眼前泛起一阵眩晕。 宣清缓缓回过神来,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凌羲光,你、你流鼻血了。” 凌羲光错愕地用袖子擦上鼻腔,火辣辣的酸麻接踵而至,袖口处一片鲜红。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却并不推开她,而是双手收紧,更用力地抱住她,宣清偏过头,乖乖埋在他怀中。 “去饮合卺酒好不好?”他吐息灼热,声线微哑地哄着,抬眼望着桌案上那两碗清澈的酒液。 他已准备好了。 饮合卺 宣清重新穿好衣裳首饰,握着婚书,与凌羲光一同拜了堂。 二人坐在堂前,红烛相映。 “阿清,你可还记得这坛酒?” “是门口左边那颗桃树下的?” 宣清想了想,她还记得。那时她仰慕隔壁逍遥宗的一个小师兄,小师兄对她很好,见她一个人孤零零,总是会买些人间的小玩意儿送给她。 为了与他更进一步,宣清悄悄在山下买了一坛酒,半夜偷跑去找他喝,但是小师兄却没有赴她的约,留下她自己喝个酩酊大醉,抱着姗姗来迟的凌羲光大哭。 后来宣清才知道那个小师兄只是在广撒网,她是网里的一条鱼,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宣清的头一次暗恋以失败告终,每日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买醉,然后被凌羲光揪回去。 “呜呜呜,师兄,你相信爱情吗?” 她哭得很吵,酒气熏天推又推不开,凌羲光气得额角青筋滚动:“吐我身上明日道法课你莫想去上了!” 哪知宣清思索半日,只将‘吐我身上’四个字听了进去,攥着他的衣领吐了个天昏地暗。 气急败坏的凌羲光决定把那坛坏东西摔个稀碎,但是宣清又将他推开,抱着那酒坛子说要埋把我一起埋了吧呜呜呜。 凌羲光没办法,将那罪魁祸首逍遥宗弟子绑来揍了一顿。 自此,他不再让宣清碰酒。 想起旧事,宣清赧然地笑了笑,正要捧起那碗酒一饮而尽。 但是凌羲光又将她碰到碗檐的手攥了回来,迫使她与他对视,眼底疯狂的底色几乎藏不住。 “阿清,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日后我们两个就在这里生活好不好?生在此处,死在此处,谁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无论生死,你都要永远爱我,选择我,不离开我好不好?” “什么意思?” 他不答,将懵懵的她抱在怀里,笑着问她:“我愿意为阿清去死,阿清愿意为了我而死吗?” 宣清将自己的视线转移至那两碗合卺酒,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了他的想法。 “你在这酒里放了何物?” 凌羲光执着地问,语气异常轻快:“阿清,你会吗?” “……凌羲光,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去死。”她抬眼看他,拉起他的手,将酒举至他面前,对他示意。 凌羲光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又给了她进一步的提示。他很平静地说:“这酒里我放了毒药,喝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说罢,他直视着宣清。 所以,你会为了我而饮下它吗? 宣清张张唇,扯着他的衣襟将他拉近,让他只能与自己对视。 靠得太近,宣清甚至能看见他的眼瞳的收缩与扩大,那是一双极具压迫力的兽瞳,带着某种远古的特征,先前她总是听说,兽类遇见喜欢的事物,眼瞳会扩大,如今的凌羲光似乎也不例外。 她垂下眼帘,叹道:“我知道了。” 凌羲光没有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发现宣清没有因为他那些疯言疯语而生气,似乎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期。 凌羲光这样想着,反而释然了。 若宣清并没有特别在意他的话,日后或许还会好过些。 “可是……”宣清表情中夹杂着几分无可奈何,语气却是委屈的,“我还不想死啊,凌羲光。” 一语毕,正当凌羲光以为她会将碗放下时,她却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臂,将面前那碗撒了青色药粉的酒,一饮而尽。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似乎在那一刻,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上自己的心脏,力道大得要将五脏六腑撞散,同时也将泪水撞出眼眶。 她给出答案了啊。 分明惧怕着死亡,却仍会为了他作出牺牲,永远坚定地选择他,永远毫不犹豫地走向他。 这就是她的答案 。 “咳咳咳,好辣!”宣清许久没有碰这种东西,辛辣的酒液顺着咽喉一路向下,酒气瞬间灼烧五脏,耳边一片嗡鸣,她艰难地抬眼看向凌羲光。 凌羲光没有喝酒。 她正想开口,却听得门外传来数道脚步声。 哐当! 伴随着一声巨响,门窗碎了。 凌羲光瞬间将她推开。 与此同时,宣清听见了无数利器一同刺入皮肉的声音,有温热的液体从眼前的他身上溅射出来。 不知是否是花雕酒的后劲,那一刻,她感觉浑身都在颤抖。 在逐渐放大的嗡鸣中,她听见了凌羲光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阿清,我不会让你死。” 什么意思?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失去了视觉。 她,看不见了。 可是,她逐渐又听见有许多人涌进来屋内,脚步声纷繁,听在耳中犹如道道催命符。 “凌羲光?”她伸手想抓住他,却只触到一片空寂。 在一片混乱中,她又听见了有仙盟的人冷声骂道:“保护好玉清师姐!这厮终于藏不住狐狸尾巴了,就是现在,大家随我一起拿下魔君!” 他们要做什么? 宣清一下子便慌了:“不是,等等!不要,凌羲光!!” 她慌慌忙忙地想要靠近凌羲光,却不断被前来杀他的人拦下,她忍不住想要嘶吼,想要说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忽然变得无比艰涩,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无数嘶吼都被堵在喉间,化为最无力的唇语。 很快,她感觉自己的双臂被一双手拉住,温暖的掌心攥在她的小臂上,顺势将她拉入怀中。 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是阿兄的手。 她的眼泪几乎是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 * 玉允抓着她的手,将惊恐的她抱在怀中,温柔地捂住她的耳朵。 他抬眼,发现眼前的所有景色开始变得灰败,再不复旧时光鲜,犹如昙花一现,这正是最后一只祟兽,实沉的能力。 就差最后一步了。 玉允很清楚地记得,凌羲光给他的信中便写道,这十二祟兽原本是神域的十二道守护门,它们守护神域,见证了这片大陆的日升月落,看尽人情冷暖,世事变迁,某一日,它们的心态发生了某种变化,逃脱了数万年寂寥的环境,来到人间,变成了如今的十二祟兽。 十二守护门消失,进入神域的路会彻底封闭,而宣清所需要的魂灯恰恰就存在于神域,若要取得魂灯,必须将这十二祟兽带回神域,让它们归位。 有了这十二道门,再想要进入神域就简单了。 可上天似乎给宣清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这最后一个条件,似乎是为了她量身而设定的。 门锁要用钥匙才能打开,而上古时代的龙族身上有十二个关键的命脉部位,这十二个部位,分别就是打开这十二道门的钥匙。 每一个部位对应一道门,缺一不可。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要那心高气傲的龙族心甘情愿地将这十二个部位给出去才是,可是哪只龙会傻到放弃一切,主动将自己的肉体剖解成十二块钥匙送给她呢? 大概只有这世上最疯且最爱她的那个龙族可以办得到,玉允想,这个答案对小妹来说实在残忍,所以凌羲光那日才让他不要告诉小妹。 他的声音有些歉疚:“妹,对不起,阿兄要带你回去。” 宣清不知道玉允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一下子三觉尽失,凌羲光在被仙盟围剿。 她惶恐地睁着失明的眼,哑的声带不断发出难听的泣音,似乎在向他哀求。玉允唇齿张合,有气息喷在她的额上,她颤着手摸上他的唇,才发现他说的原来是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宣清有些崩溃。 发生了什么?是谁的错?凌羲光错了吗? 错的是她吗? 有谁知道呢? 她要去问谁呢? 她运转起体内的内力,想要看见一点东西,却怎么也抵抗不过那碗酒的药效。 凌羲光好像算计好了一切,只把她蒙在鼓里,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忍不住将体内的内力运转到极致,恍惚间,她似乎站在东海昏沉的海底,隔着层层翻涌的海水,听了半日,只听见海面上有谁在说杀了他,杀了凌羲光。 那一刻,宣清真的害怕了,她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就连死前也没有这样恐惧过。 现如今,她真真切切地从四面八方都感受到了毁灭性的恐惧,这样的恐惧像一座座高山,正在一寸一寸地压垮、摧毁她的理智。 “阿兄,求求你让我去救他好不好?”宣清气息凌乱地拉过他的手,将那掌心摊平,指尖发颤地在上面写道。 少女滚烫的眼泪将他的手掌洇湿了,在掌心聚成一滩小小的泪海,玉允微怔,小妹似乎从来没在他面前哭过。 蓦然有些心软了。 他又该如何做呢? 玉允看着远方拼命护着怀中婚书却并不反抗的凌羲光,总觉得这样的时刻似乎可以来得再晚些。 试抉择 “妹,不要再使用内力了!” 青年在她掌心上比划道。 宣清没有听,只是一昧地运功,想要听见,或者看见什么。 可是她越运功,带给这副躯体的负担就越重,玉允望着宣清愈发痛苦的表情,拳头缓缓收紧。 他开始环视周遭,发现原本红烛高悬的厅堂被闯进来的人毁于一旦,温馨美满的屋子变得无比狼藉。梁上挂的红绸破了,柜子被谁劈开两半,数十条大小长短不一的头绳被谁扔在地上,踩得脏乱,再不复旧颜色。 似乎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它们独特的意义。而如今的他们,正在毫不留情地破坏这些意义。 小妹的每一声喑哑的泣音都像在抓着他的心,抓得他备受煎熬。 在那一刻,玉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日后…… 是否还有一个比现下更好的机会来做一个了断呢? 可是一旦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他与阿妹,乃至于整个玉府都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谴责。 值得吗? 玉允抿抿唇,估算了一下距离,看向缓缓靠着自己跪下来的宣清,喉结艰难一动,做出了抉择。 他蹲下身,指尖揩去她面中的泪,尔后又在她的掌心写上一句简短的话: 寅时方向,四十步,转子时,十六步。 他轻托着宣清的手,将这个答案收拢在她的掌心。 宣清微愣,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默默取出怀中布偶,捏了捏。 没反应。 感应不到了。 怎么连这个都想到了? 不仅一下子将她与他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就连丝毫为他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凭什么? 经过一番冷静思考过后的宣清蓦然有些生气,她紧抿着唇站起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凌羲光。 周围的仙盟弟子一时无话,只是看着她穿着一身赤红的喜服穿梭在人群之中,穿梭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下,显得颇为可笑。 就连方问渠也停下对凌羲光的压制,看着她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一开始,她走得很急,胡乱地往前冲,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东西,她不断用胳膊肘将挡在眼前的人全都撞开,扒开,若有人用武器拦着她,她更是会毫不犹豫地反击,不分敌我。 他发现,旧时最爱笑,笑容如煦煦暖阳般的师姐此时面容满是尘土,神色也难以名状,茫然又携着几分执着,她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方问渠心中一下子变得无比烦躁,他死死抓住被自己按在地上的凌羲光,恨声道:“师姐定是受了你的蛊惑才会变成这样的,你满意了吗?!” 听到他的话,原本奄奄一息的凌羲光忽然开始发笑。 “可恶!你害了那么多人,为何还笑得出来?你有资格笑吗?!” 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掐着凌羲光的脖颈,凌羲光满脸都是血瘀,面容都已经被打得模糊了,方问渠只能看见他在喘气时两侧露出的发白的犬齿。 凌羲光微微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里隐隐露出疯狂之色,他的喉咙早就被谁划破了,声音如砂纸般粗粒:“你也配……问我这个问题?” 早在许多年前,他抱着一丝希望,来到这个所谓众人称道的修仙世家前,将濒死的宣清放在门口,敲响了方家的门环。 可是彼时的方家家主连看都没看一眼宣清,似乎生怕她脏了门庭。他满口仁义道德,说得好听,可凌羲光却知道,他根本看不起宣清,就连那府中的小厮也要赶来啐上一口,此人本是妓女,死不足惜,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该! 方家最不配问他有无资格。 所以,即使今日他快死了,也要一字一句地啐回去:“我杀你爹都是因为他贱,是他自找的,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是他该!” “不许你说我爹,去死,你去死!!” 方问渠满腔怒火,手中的玉扇瞬间变化为一柄匕首,寒芒闪烁,朝凌羲光刺去。 凌羲光偏过头,颤着手挡住自己的眼。 匕首霎时刺入他的左胸,他浑身一颤,方问渠便笑他:“如今才知道怕,太晚了吧?” 凌羲光自顾自摇摇头,轻声喃道:“我师妹最喜欢这双眼睛,要保护好它……” 他有一个很好的师妹。 他的师妹时常会摸着他的脸,笑着对他说,凌羲光,你有着这世间最漂亮的金色的眼珠子,好像被天上的神灵眷顾了似的。 “什么?” 凌羲光已没有力气回答他了,濒死的感觉令他的神智逐渐涣散,挣扎着与身体分离。 原来是这样痛苦。 …… 就在方问渠准备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候,却有人从他身后跑过来,伸手握住匕身。 匕首锋利,刺入血肉的声音无比清晰,方问渠错愕地看着宣清。 “快放开,师姐!你在做什么?!” 宣清紧紧抿着唇,手中力度加重。 方问渠吓得即刻将那匕首抛开,按住她的手,颤声对她说:“师姐,你为何偏要护着他呢?他到底对你下了什么药啊!” 救下魔君,就代表她要与整个仙盟作对。 方问渠睁着一双惶然的眼,问道:“师姐,难道你真的要……?” 剧烈的痛似乎换回了她丝毫的听觉,宣清睁着那双涣散无神的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果然,这样的时刻还是来了。 她该做出选择的。 良久,她吸了吸鼻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微微颔首,而后挣开他的桎梏,摸索着朝凌羲光爬过去。 还差一步,两步,三步…… 最后一步。 当她终于爬到凌羲光身边时,身上的喜服已经被土地里的沙石刮得无比残破。 她沉默着,偏头靠在凌羲光的心口,即便听觉恢复了三分,可是她仍然听不见凌羲光的心跳声。 不仅听不见,还有大量的粘腻冰冷的血糊在她的脸颊上,很难受。 旧时,渺小又怯懦的宣清在广阔的人世间行走了数十年,蓦然发现这世间最炽热、最令她无法割舍的竟是他的心。 现如今,这颗心也随着周遭的一切,彻底冷下去了。 她还能做什么呢? 宣清默默地坐在地上,最后只是无措地将毫无生息的凌羲光捞回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野逐渐恢复清明。 天光乍泄,苍穹却仍旧灰暗,厚重的乌云遮遮掩掩,最终只打下两束小小的光。 宣清伸出掌心去接。 “凌羲光,天亮了。”她说。 早还家 这漆灰色的天穹不知要延伸至何处,宣清又看到了远方闪烁在云层中的启明星。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成为那样明亮的星星,但凌羲光的确是照亮她的第一颗星。 可宣清忽然又觉得这凌羲光实在是太可恶了,要她喜欢,又要她这样难过。 她满心委屈,又无处诉说,忍不住将侧脸贴上他冰冷的面颊留恋地轻蹭。 方狩沅站出来,神色严肃道:“玉清道友,祟兽与魔君今日我们都要带回仙盟,若你执意阻拦,那我们只能……” “我知道!今日之事皆我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没有半点关系,要杀要剐,你们尽管来——” “阿清!” 人群后方闯出来一个狼狈的少女,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叫住她。 羡鱼似乎想向她走过去,可是宣清却将剑尖对准了她。少女怔然看着宣清,神色逐渐变得难过起来。 她听见宣清一字一句地说:“但是,凌羲光我不会交给你们,不好意思。而且,我这还有一件事,羡鱼。” 宣清无甚表情,她看向不远处已经背过身不愿再看的青年,舌根逐渐漫上苦意:“你替我告诉阿兄,从今往后,我不再是玉清了。” 听到她这样说,羡鱼更是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切只不过是发生得太凑巧了。她知道宣清并不无辜,但她也没有错呀!为何要决绝到这种地步? 真是一点退路都不打算留给自己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不叫玉清叫什么?” “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宣清忍不住咧唇朝弟子们笑了起来,柔和的眉眼微弯,神色是一如既往的纯善。 她的声音很哑,很轻,却足够清晰,足够令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叫宣清。” 轰隆—— 天地间霎时风云变幻,层层乌云诡异地遮住天幕,无数闪电在翻滚的云层中不断涌动,似乎将要劈下来。宣清望着灰沉沉的天际,眉眼逐渐变得冷肃,自己终是惹怒了天道。 “什么?她就是宣清?!怎么可能?她不是早就已经……” 众人皆知,眼前这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背后还有惨死的师妹,叫宣清。 这是个令整个修仙界都难以启齿的名字,是所有修士永远想抹却抹不掉的污点,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将自己从那段旧事中摘出。 一瞬间,他们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前。 方问渠用袖子擦擦脸上的血,干干地笑几声:“玉清师姐,你怎么会是他的师妹?莫开玩笑了,不可能的。” 宣清对所有人都是那样善良,在队伍里,她很关切师弟师妹,平日里一点儿架子没有,甚至还不厌其烦地教他们蓬莱的轻功。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凌羲光的师妹? 对于各方投来的奇异的眼神,宣清习以为常。 忽然,她似乎摸到凌羲光的丹田处传来一声无比微弱的搏动,随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默默站起身,踉跄着朝着想朝后山退去。 瞬间有弟子察觉出了异常,慌忙道:“等、等等!你们莫愣着了,溯离上仙交代了,不能让他们离开此处!” 有人想去追,眼前却忽然亮了一瞬,原是天上那雷声未响,电光先照透乌云,进而照透所有人的脸,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云间的紫电便流窜着疯狂地朝着宣清劈下,于众人眼前形成一场轰轰烈烈的电雨! 周遭树叶飘飞,狂风裹挟着倾盆暴雨不断咆哮,似乎这还只是个开始。 “哼,天道降罚,此二人是自作孽,就算我们不追,他们也离死不远了!” 可是,众人未想到的是,只身站在雷雨中央的宣清却没有受到分毫的伤害,最多只是衣角烧焦了些。因为在她身侧,还有另外一人替她在承受这场天罚。 闪电划破天际,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玉允默不作声地来到她身前,分出无数个分身,替她分散了天雷的伤害。 一时间,周围都是与她一模一样,穿着残破喜服的狼狈的自己。 宣清震惊于他的分身之术,如今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甚至能骗过天道! 轰隆—— 又一道天雷劈下,他的分身再度被劈散,青年的面色变得越来越白。 在无尽的雷雨之中,宣清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嗓音在前方响起。 “走!往前走,快些走!!” 这是自宣清来到蓬莱之后,阿兄头一次用这样激动的嗓音与她对话。 天地间风雨飘摇,在电光落下的那一瞬稍纵即逝的透亮之中,她看见阿兄浑身湿透,往常笔直的脊背也被这令人喘不过气的雷电劈得佝偻,可看向她的眼睛却是明亮的。 溟濛的雨雾之中,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不清晰,生与死的界限也逐渐模糊。 她越过玉允身侧,飞身跃上后山崖顶,只见悬崖之下是暗涌的墨河,不知要往何处奔流。 “妹。” 宣清浑身颤抖地转过头。 “记得早些还家。”青年唇角弯出一抹笑。 在那一刻,少女的眼泪瞬间决堤,忍不住崩溃地答应了一声,而后攥紧拳头,调动起全身的内力冲破先前被封住的四条仙脉,将身体运行至极限。 霎时,少女的身躯爆发出一阵耀眼夺天的白光,她抱着濒死的少年从悬崖一跃而下,大雨倾盆,一条巨大的虺蛇从墨河之底窜出,携卷起走投无路的二人,再次深入汹涌奔流的墨河之中,再无踪影。 亲眼见到这一幕,原本仍想赶上宣清的玉允闭上眼,不堪重负的膝盖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半跪下来,胸腔翻涌,呕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倒在地上,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坚毅的眼神仍然直直望着前方那连绵无尽的山头。 阿妹啊…… 记得早些还家。 喜春来 ——西北昆仑山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凡历八百六十八年,不周山下的桃花村来了个怪丫头。 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嫩生生水灵灵的,就是平日里去哪儿都要背着个竹娄子,里面装有一条大黑蛇,吓人得紧。 村里人都知道她是墨河伯归乡带回来的养女,如今随他住在村后的桃花山上。王四娘还是头次遇见这样水灵的丫头,只可惜身体过于孱弱多病,看上去不太能生。好在她家大郎还小,离说媒还差两年,不若趁这两年给这丫头养好些,日后说媒就好办了! 春夏交接之际,山林多雨,她托着一筐满满当当的吃食,叩响了墨河伯家的柴门。 “请问有人迈?清丫头可在?” 春日一到,山上草木繁茂,郁郁葱葱,偶尔踩到几只昆虫发出些声响,王四娘早已习惯了,可今日的声响似乎有些太脆了些? 她心头一跳,忍不住挪了挪脚,低头定睛一瞧,发现自己踩的哪儿是草啊!是一整条大蛇褪下来的皮! 那一节节蛇皮薄韧透亮,踩上去嘎吱嘎吱的,直蜿蜒到屋头里! 她吓得一激灵,抬眼就瞧见门内的大黑蛇竖直身子朝她探出头,金澄澄的眼珠子幽幽地盯着她。 “真是冒、冒犯大仙了,俺、俺这就走,这就走!” 她吞了口唾沫,正准备撤呢,身后又有只枯瘦的手搭上她的肩膊,王四娘愣是吓得魂都没了半条,差点没哭着给那人跪下。 宣清赶紧托着她的手臂道:“咳咳……是我,四娘,我回来了。” 少女声音微哑,似乎因这忽冷忽热的天儿染了风热。 “哎哟我说清丫头哇,你养的这大虫太吓人嘞!”言外之意,王四娘是想让她早日将这蛇给宰掉,省得让村民们每日人心惶惶,在桃花村,除去王四娘自己心里是对她打定主意的,其他村民一年到头都不敢上来几次。 宣清假装听不懂她的题外话,若无其事地捡起地上的蛇皮卷在手里,却未想那黑蛇还余下一部分未褪完,被她一扯,整条蛇都翻了个面儿。 它有些生气,怒目瞪着宣清,张着利嘴就想咬她,宣清见怪不怪,眼疾手快地甩个巴掌过去,愣是把它打懵了一瞬。而后迅速逮住它的七寸,丢入竹篓,压上大石头,一气呵成! 她说:“四娘,这蛇我留着有用处,暂时杀不了,再说它脾气坏,放出去或许还会害人哩。” 她回来时已近晌午,晌午一过,天色很快又阴沉下来,宣清又道:“快下雨了,咱们先进屋坐,我爹中午不回来吃的。” 四娘给她带了好几道荤菜,宣清原本吃得不多,可在四娘的撺掇之下,却还是喝了三碗老鸡汤,吃了半碟兔肉,撑得肚皮都要破了。 吃饱喝足后,见她咳嗽还不好,王四娘说什么都要带她去看郎中,宣清拗不过她,去镇上看了病,再回来已经入夜了,墨河伯站在她屋里,手里提着破破烂烂的被褥,一脸歉意地瞧着她。 “呃,少主方才咬烂了您的床褥,还将昨日刚搭好的炕头也掀了,如今溜到后山去找不着,您看……” 宣清对眼前的乱象付之一笑,叉着腰,故意大着嗓门讲:“我就知道,这没灵气的畜生就是又笨又坏!不要也罢,搞得谁稀罕似的!” 她一面说,一面就躺在坍塌的炕头,谁也不理地和衣睡了。 墨河伯摇头叹气,无奈地走出屋外,化为一条老蛟躺在门前的溪涧里,也闭上了眼。 夜间有细细簌簌的响动,宣清用被子捂住耳朵,凌羲光怎么钻都钻不进去,便连着整张棉被一同缠在她身上,故意缠得很紧,似乎偏要将她缠醒似的。 宣清又热又难受,睁开眼将它拉开:“你又想我哄你吗?我看你就是被墨河伯惯的,我才不会哄你呢!给我下去!” 凌羲光到底是条龙,到了一定年纪头上就会开始长很硬的角,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它变了个姿势,那对未成型的角直硌着她的下巴,宣清更是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他戳死。 一人一蛇之间的氛围不算好,宣清已经被它折磨了整整三年,过了三年颠沛流离、惊心动魄的生活,今年才堪堪在桃花村定居。 “好好好,你不走,我走!”她甩开被子,鞋袜都不穿就跑了出去。 很快,这又笨又坏的畜生又朝她游过来,蛇信子细细舔着她的颈窝,带了两分讨好。 宣清很无奈:“我要困死了,你让我睡一夜好觉行不行?” “……”又笨又坏的畜生瞧着她,不说话。 宣清受不住了,每当她要闭眼,这蛇就要开始使坏不让她睡。 凌羲光如今变成了一只低智的妖,与谁都不熟,听得懂简单的好赖话,若生起气来张嘴咬人,直接毒倒十个墨河伯都是轻的,它只与她最熟。 要说为何与她最熟?那完全也是因为她旧时过意不去,一直在用自己的血滋养它的妖丹,它生来只熟悉她的气味,因而不会咬她,但也仅限于不会咬而已。 夜间风凉,宣清喉咙痒得受不住,忍不住咳嗽几声,见它仍睁着一双兽瞳盯着自己,怪怵人的,便无奈开口:“尊敬的魔君殿下,你真是这全天下最威猛、最好、最乖、最漂亮的小蛇宝宝,不,小龙宝宝!” 凌羲光直愣愣盯着她,赤金色的瞳孔微微舒张,默不作声地竖起尾巴让她瞧。 宣清将那节尾巴仔细捏在手心里瞧,只见有半截蛇皮卡在那处,令得后面一大节尾巴尖都肿起来了,在她手心委屈地轻颤着,褪不下来。 原来是她将它的蛇皮扯坏了才生气的呀! 宣清小心翼翼地将卡在那里的蛇皮撕下来,而后揉了揉那尾巴尖,吹了吹,将它裹在衣裳里暖着:“这样你满意了没,尊敬的魔君殿下?” 凌羲光将自己卷起来,缩在她怀里睡了。 宣清也缓缓闭上眼。 直至夜半,宣清没来由地又被它咬上一口,被痛醒了。 “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 因为它咬人收不住力道,太疼了,宣清哭着要骂它几句,它却不服气地呲牙,一怒之下,宣清干脆与它打了起来。 待到墨河伯睡醒,便发现后山的树一夜之间都被薅秃,宣清与凌羲光狼狈地绞缠扭打在一处,死死按着对方的要害,谁也不让谁。 这场事故,因为宣清气得三日滴水不沾突发高热而终。 王二虎棒打作妖蛇 po1 8td. c om 自三年前坠入墨河之后,宣清身上的功力直接散了八成,体质也变得无比羸弱,风一吹就倒,不过因祸得福的是,她不用整日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爆体而亡了。 待凌羲光这厮变正常了,卸下身上的担子,她就回家去。 宣清从病榻上坐起身,瞧着窗外大好的日头,捂唇轻道:“咳,墨河伯,你说凌羲光这几日都不曾回来过?” 上了年纪的侍者摇摇头,给她端上一碗汤药:“一般到了春日,妖兽都爱往外头跑,屋里呆不住。” “为何?” “呃……”墨河伯头上逐渐渗出冷汗,“繁、繁育子嗣。” 噗—— 宣清将汤药喷了出来。 这不争气的又蠢又坏的白眼狼! 最好别回来! 若让她逮到,定要将它逮到刘屠户那里阉了,说不定两根一起阉还能打个折! 宣清这头正想着,外头就有人敲门了。 “丫头,我带了郎中上来看你嘞!” 是王四娘呀。 宣清用手理了理自己的仪容,墨河伯便去开门。 瞬间,门外三四个人鱼贯而入,其中有一个穿着无袖麻衫,晒得黑红的少年站在王四娘身后,面色通红地左看右看。 他头上还戴着一条绿松石抹额,宣清听王四娘说过,那是她家祖传下来的宝物,可珍贵。夲伩首髮站:po1 8 a z.c om 看来那就是她日日挂在嘴边的儿子王二虎了。 “四娘。”宣清乖巧地给她打招呼。 尚在病中的少女两胭生红,笑起来眉眼似花含露,如瀑的乌发披落下来,更是衬得她雪肤玉貌,比美人图上的西子还美上几分。 王二虎一时看呆了,王四娘更是瞧得心里美滋滋,满意得不行,一遍招呼郎中给她看病,一边热情介绍她家大郎。 “我们家二虎可会疼人了,性子随他爹,老实大方,从小爱倒腾,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会让你累着的!” 宣清不动声色地婉拒:“不了大娘,我暂时还没有那等主意。” “哎哟,还等啥子欸,等到人老珠黄可就没得年青小伙子让你挑拣的咯!” 宣清陪着干笑了两声,没说话,算算年纪她可是要比王二虎的祖祖祖祖辈还大些。 王四娘今日格外热情,还特地带了人要给宣清与二虎看八字。 宣清自己早就忘了,只有阿兄会将她入门那日当作生辰,宣清想了半日,实在想不起来,就随口编了一个,哪知那巫婆越算脸色越不对。宣清刚要开口说自己是天生克夫命,凌羲光忽然就从窗檐外飞窜进来,疯了一样将屋里闹了个鸡飞狗跳。 为了息事宁人,宣清忍痛赔出去一根银发钗。 哪知二虎接过之后却不走,静坐在榻前,细心地替她掖被子,而后又恋恋不舍地捏捏她的手:“俺不会忘了你的好,清姐姐。” 宣清:“?” 翌日一早,待宣清从外头溜达回家,发现她前几日才缝好的棉被又被凌羲光连榻带被褥拱出去三里地。 够了,她受够了。 宣清再也不理凌羲光了,每日晨起开始打坐,恢复内力,上山练剑直至傍晚才回家,一个正眼都不给他。 一个月后,墨河伯回魔域处理烂摊子去了,就在宣清以为自己跟凌羲光的关系不会再差下去的时候,凌羲光又开始静悄悄往她被窝里塞又臭又脏的垃圾。 死老鼠死鸡死兔子,死蟑螂、蜈蚣,还有凋了的花,死人用的钱币等等诸如此类的怪异的东西,宣清很难不怀疑它是在报复自己。 它一面塞,宣清就一面扔。 每天一早,当凌羲光叼着新猎物回来的时候,都能看见自己昨日带回来送给宣清的吃食用物被她原封不动地丢在家门前,发烂发臭。 他头一次开始思考宣清为何会变成这样。 一个月前,宣清被他气病了,说见到他就想吐,他便自己跑去山里住了一阵。 那这回,她又是因为谁,而厌恶自己的呢? 凌羲光用木头桩子磨了磨发痒的龙角,想不明白。 直至身后传来谁的脚步声。 黑壮壮的少年手握着一根大木棒,叉着腰,声音粗犷:“你就是那天害得我娘吓晕过去的大蛇?哼,坏东西,让我来会会你,喝呀——” 宣清从山头上下来,见到这一幕,赶紧跑过去将一人一蛇拉开,在它杀气腾腾准备咬上二虎的胳膊将人毒死时,宣清又用麻绳捆住了它的嘴。 凌羲光乱扭,二虎就趁机用大木棒棒打它,宣清用上双手双脚都忙不过来,直至墨河伯姗姗来迟,将二人一蛇拉开。 宣清搬来大石头,将凌羲光压在竹筐里,关了两三个月。 春去夏来,秋去冬来,桃花山上开始落雪,这也表明凌羲光的生辰很快就来了。 宣清原本准备在那一日与他冰释前嫌,一大早跟墨河伯到山下买了半扇猪肉,两斤羊肉,还买了凌羲光平日最喜欢吃的甜烧饼。 回到家,宣清发现凌羲光竟然咬烂了竹筐,翻出她小心翼翼珍藏在床头柜里的抹额,用了死劲撕咬,絮絮掉得满床都是。 那是还在昆仑山修炼时,她送给凌羲光的第一件生辰礼,却被他自己不顾一切地咬坏。 在那一刻,宣清忽然感觉自己对未来的期盼就这样‘嘭’地轻轻碎掉了。 同时,她也对眼前这个凌羲光彻底失望。 宣清满心委屈,眼眶酸涩,拼命忍住勃发的泪意,面无表情地将菜肉放下,然后将它抓出来,丢到桃花山最深处的雪堆里,尔后不再管它。 “我不要你了。”她说这话的时候鼻子红彤彤的,不知是眼泪忍久了还是被山上的寒气冻的。 凌羲光没听过她这样的语气,十分无措地抬头看她。 可宣清头也不回地走了,毫不犹豫,连脚印都很轻,独留下它,只身望着漫天大雪。 不要你了。 是什么意思? —— 女主宝宝:“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难重圆 凌羲光在山上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人来。 山顶上的雪越落越多,原本轻如鸿羽,可随着一层层的积压,便无可抑制地变重,变厚实,厚实得能轻易压死一个凡人。 凌羲光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冷,他最喜欢她将自己揣在怀里时,心口散发的热度。 可他缩在宣清丢下他的雪堆里等了无数个日夜,她都没有上来寻他。凌羲光的心底逐渐蔓延起一阵陌生的恐慌感,这令他十分焦虑,待到繁星挂满天幕,凌羲光下山了。 他没有即刻进屋,而是靠在窗边,小心翼翼探头去瞧。 屋内一片漆黑。 耳畔传来细微呜咽之声。 她呢? 凌羲光左顾右盼,发现了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宣清。 她坐在地上,身侧放着一盏油灯,满脸泪痕,眼底青黑,似有几个夜晚不曾合眼,手中握着被他咬烂的抹额两端,一点点地用糨糊将断面接上。 凌羲光看见她一连试了好几种方法,缝的、粘的、用棉线重新捆的,最后,她干脆动用内力将两端连接上。 最后一种方法最有效,几乎看不出来被咬断过,她眉眼间逐渐浮现出喜色,迫不及待地一手提起油灯,一手托着那条抹额端凝。 可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她的喉咙又压抑着发出些许呜咽的声音,转而抱着膝盖开始放声大哭。 “怎么办……为何我怎么弄都不像原来那个了……我到底要怎么办啊!” 哭了一会儿,宣清委屈地擦干眼泪,直接将它丢出窗外,然后又说:“我不要你了。” 凌羲光又继续观察一会儿,见她终于上榻准备入睡,便叼起那两段被她丢出窗外的抹额,默默又上了山,钻回自己的雪洞里,安静思考。 原来这就是不要的意思。 …… 翌日,山下的王二虎家出了桩大事情。 他一直戴在额前的祖传绿松石抹额失踪了,精神也变得恍惚起来,像被什么东西夺了魂,整日念叨着有妖怪要来抓他走。王四娘急得叫来巫婆一看,巫婆说他冲撞了山上的志怪,好在那条抹额给他挡了灾,若想要他恢复正常,最好是寻个姑娘冲喜。 王四娘一听,大早上提着数十筐米面,十几只鸡鸭,敲响了宣清的家门。 宣清恍恍惚惚地被一群人带着走出门外,她听着那些人的话越来越不对劲,揉揉惺忪睡眼,睁眼一瞧,远方的桃花村忽然变得魔气冲天。 宣清吓得瞬间清醒,担心会有仙盟修士趁机寻到桃花村,慌忙跑回屋里写了个字诀,头发也不束,直冲山下桃花村而去。 好在事故很快就被宣清摆平了,她能驱魔的名号逐渐传遍了桃花村,就连巫婆偶尔上山都会给她捎点鸡蛋米面。 凌羲光每到夜半都会下来看她,可是宣清仍旧一日比一日难过。 为何见到了王二虎,她还不开心? 凌羲光想不明白,天一亮就上山去,躲回冰冷的雪洞里,盼望着有朝一日宣清好心发现,将自己接回去。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最冷的冬至,墨河伯在屋外砍柴,鼻尖忽然传来阵阵腥臭,便走过后院查看。 原是宣清将屋里都打扫了一遍,仍发现了两只被凌羲光藏在柜子里的死老鼠,此时正站在后院作焚烧处理。见到墨河伯来了,她便恨恨地告状:“凌羲光先前总往我被子里扔这些垃圾。” 墨河伯一听,便道:“那是少主猎来送给姑娘吃的猎物,您那几日心情不好,少主过意不去,只是想向您道歉。” 宣清握着笤帚,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那他将我的床榻被褥拱出去,咬坏了我送给他的抹额又算什么?” 抹额?什么抹额? 墨河伯有些疑惑,遂将这几日发生过的事情串联起来想了想,他依稀记得上次王二虎过来时,在宣清屋里坐了一阵,许是少主厌恶王二虎的气息,才酿成后面一连串的误会。 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哎哟,姑娘,如今少主认不得太多东西!许是发现王二虎头上也戴着一个相似的,便将它认成了同一件东西,至于床褥,您知道的,少主……不太喜欢旁人。” 凌羲光是很小心眼的一个人,墨河伯没见过他对谁大方过。 想来这姑娘跟凌羲光相处不好,全是因为这些误会,墨河伯便做了一桌子好菜,耐心与她一件一件地解释,宣清没说话,只坐在饭桌前,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一口肉要嚼上半个时辰。 墨河伯感到有些心累,这些孩子,闹别扭一闹就是大半年,日后若这二人真正成婚了,又该如何相处? 若闹得整个三界都天翻地覆,又该如何是好? 夜里,宣清没有睡觉,坐在屋檐上看星星。 墨河伯陪着她坐在一旁,内心更是感慨万千。 “少主先前也爱这样拉着老臣看星星,说这颗最像姑娘你,那一颗最亮,像姑娘的眼睛……” 宣清仍不说话,却使劲儿掉眼泪。 墨河伯见她如此,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待到天光初亮,宣清躲回被窝,刚想闭眼,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神情微滞,从身下缓缓摸索出一个用树枝做的花环。 那花环有点潮湿,许是沾上了某些雪水冰霜之类的,编得也很笨拙,很粗糙,可是上面却嵌有一个漂亮的蓝色大珠子,透亮透亮,玛瑙似的,流溢着雀蓝色的光。 这条抹额与她先前送给凌羲光那条抹额有点像,珠子都是蓝色的。但是她送给凌羲光那条只是在街边买的,而这条上面的珠子品质非凡,看上去可以买一万条街边的抹额。 宣清想起先前自己误会凌羲光的那些事,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变得无比酸软。 她腾地坐起来,冒着鹅毛大雪走出屋外。 墨河伯见宣清似乎想通了,便跟在她身后:“姑娘,外头这么大的雪,您要去哪儿?” 宣清一声不吭地朝山上的方向走,墨河伯替她挡了一路的雪。 山霖被厚厚的冰霜覆盖,雪逐渐深埋至腰间,宣清来到先前放下凌羲光的位置,朝掌心呵上两口气,蹲下身,双手插进雪里奋力摸索。 很快,她摸索到一段被冻得无比僵直的东西,用力一捞,只见那身躯微动,而后‘蹭’地从雪里猛冲出来,携着浓重的怨气,一口咬上她的脖颈,吓了墨河伯一大跳。 宣清痛呼一声,却仍忍着痛将它一点点捞回臂弯里,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衣裳将整条冻僵的凌羲光包裹起来。独属于少女的气味包围了凌羲光,她的身子绵软又温暖,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皂角香气。 凌羲光迅速钻进她的怀抱,蛇腹死死缠住她的手臂,仍不松嘴。 宣清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有些受不住,本想将它拉开,扭头一看,怀里湿湿的,还莫名其妙多了好多小珍珠。 —— 关于男主为什么会掉小珍珠这点在十四章提过,男主不是纯魔,是鲛跟龙生的混种,继承了鲛人泣泪成珠的特点。 参考是志怪小说《洞冥记》——“味勒国在日南,其人乘象入海底取宝,宿于鲛人之宫,得泪珠,则鲛人所泣之珠也,亦曰泣珠。” 龙吟曲(含人兽h) 自那日后,凌羲光安分了许多。 每日晨起,他会咬着宣清的衣角到外头晒太阳,她练功打坐,他便在一旁的树上盘着。偶有休憩之时,便会从树上下来,蜷到她温暖的肚腹前窝着,懒洋洋的,好半日都不肯挪身子。 宣清穿着一身靛青道袍,单手撑在石案前,一手抚摸着他头顶龙角,微凉的指尖丝丝缕缕地缓解了在生长时的痒意。 “春日要到了,你何时才能长大些呢,凌羲光?” 说完,她瞧着远方的山谷,不知想起了什么有趣之事,唇边漾起一个软软的笑,山风拂过她鬓边的发,像个无事小神仙。 凌羲光抬眼看她,心思浮动,扭动着身躯钻入她的袖管,让她发笑,而后从袖管里钻出来,舔她的脸颊和颈窝。 宣清垂眼与它对视,笑得愈加开怀。 下一刻,凌羲光忽然被她用双手高高举起,他变得错愕起来,四周景色在他的眼前变换,心脏也开始鼓动得很快,山风拂过它身上的鳞片,让他头一次觉得山上的风是柔软的。 还未等凌羲光反应过来,宣清的脸又逐渐在他眼前放大。 “你是属于我的小宝,小宝只能喜欢我。” 少女唇风轻动,于额前落下一吻。 紧接着,她紧紧盯着凌羲光,似乎盼望着他能发生什么奇迹。 可是半刻钟过去了,凌羲光的眼瞳只是微微扩大了些,信子舔了舔她红润润的嘴唇。 宣清乐呵呵地将它抱回了家。 * 夜深,蛟龙漆黑的鳞片在夜中闪烁着华美的光泽。 凌羲光又完成了一次蜕皮。 此次蜕皮之后,他的体型已经比巨蟒还要粗长些了,可他却仍挤在宣清的小榻上,不伦不类的。 窗外枝头的玉兰花悄悄含了苞,伴随着雪水融化的滴答声。 待到天光初亮,他忽然觉得这个春天有些不寻常,浑身异常燥热,只想要一寸不离地贴着她。他扭动身躯,将宣清整个人卷在怀里,试图缓解身上的燥热。 宣清睁开惺忪的睡眼,嘴里喃喃着两句不真切的情话,手放在他的腹上轻拍,哄他入睡。 少女软糯的声音传入耳内,酥酥麻麻的,吐息喷在他敏感的颈部,令他浑身的血液流动得更急切了。 凌羲光伸出信子舔她,想要从她身上获取更多的凉意。 睡着的宣清很乖,浑身都是香的,凌羲光瞧着她,眸子晦暗起来,萦绕在舌尖的甜香变得逐渐浓郁。 好喜欢。 他是属于她的小宝。 小宝有人爱,所以不会再被丢掉了。 迷迷糊糊的宣清感觉自己的胸乳忽然被某种坚硬的鳞片不断摩挲,耳畔偶尔又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舔过。 她睁开眼,发现凌羲光的身形比旧时大了十倍不止,金黄的兽瞳中含着汹涌的欲海,冰凉的身躯正贴在她身上动作,暧昧地摩挲。 她一时不确定凌羲光为何忽然要与她亲密,心中慌乱,手也开始推拒他:“你在做什么?快从我身上下来!” 空气中蔓延着一股奇特的气味,宣清说不出那是何种味道,只觉浑身发热,被他舔过的地方像升起了一簇簇小火苗,前一刻舒服得不行,后一刻便痒起来,令她暗自渴望凌羲光继续加重力气地舔咬。 “你是不是要找伴侣了?可是我还没做好准备呢……”她开始喃喃自语,凌羲光盯着那处最令他喜爱的嘴唇,停了所有动作,开始与她亲吻。 这并不是兽类最喜欢的做派,可是他却分外满足。他的舌头灵巧,在她温热的口腔里搅动。龙涎被他一口口渡进她的嘴里,不多时,少女那对漂亮的眼睛也一点点染上欲色,不复清明。 蛇尾不知何时卷上了她的大腿,两根炽热携着倒刺的性器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裤,贴在她的腿肉上。 忽然,他闻见了一股更加浓郁的甜香。 凌羲光浑身一震,无法抗拒那股香气带来的诱惑,愣了愣,随后迅速往被子底下钻去。宣清也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凌羲光已经在舔她的下面了。 腰间忽然一阵酸软,宣清被这疯狂的举动刺激得又泄出一小股淫水,黏腻的水液在腿间流动,很快又被他一点点舔干净。 “等等,你、你做什么舔我?” “走,快走开!”宣清用脚蹬他,声音都在发颤。 她有些害怕,因为她从未与兽类形态的凌羲光交合过,被分叉的蛇信子舔的感觉太怪异了。 然而凌羲光被那股气味勾得快疯了,并没有听她的话,反而用蛇尾分开她无力的双腿,令她腿间的花穴以一种最淫荡的姿势展露在他面前,他将头凑上去,分叉的信子一点点舔开湿软的阴唇,露出上面隐蔽的豆豆。 那里似乎是她很敏感的地方,只消轻轻用舌尖一碰,便会潺潺流出一股他最喜欢的甜水,他忍不住重复刺激那里,专心致志地舔,力度是恰如其分的好。 他一边舔,一边用蛇头前端坚硬的鳞片不断摩擦着阴蒂。 抽搐的穴肉夹着他的舌尖吞吞吐吐,尖锐的快感层层递进,令她逐渐有些得喘不过气,不一会儿,她便无意识地仰起头,喉间的呻吟愈发甜腻:“好舒服,呜呜……” 得到少女有力的反馈,凌羲光越来越卖力,宣清很快就去了,大股大股的水液随着他的舔舐与含吮从穴里吹出来,又全数被他如饮甘露般,饮入喉间。 他平静地从下方仰视她,发现她竟然哭了,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凌羲光不喜欢她哭,便贴着她游上来,开始舔她的脸。她刚刚才去了一回,如今正恍惚着接受他的舔弄。 她的脸蛋是软的,眼泪是苦的,却跟下面的水一样,怎么舔都舔不完。 渐渐的,宣清浑身都被他的身躯悄无声息地缠住,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他身下的猎物,无法动弹。 粗糙坚韧的蛇尾不断地摩挲她的阴唇,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引发一阵强烈的快感。 他又开始与她接吻,卷着她的舌头,宣清感觉自己的意识都被他用那分叉的舌头卷入了最深处,浑身热得快要融化! 她有些难受地掀开被子,却一眼瞧见两根无比可怖狰狞的巨物,紫青的轮廓,足有小臂粗长,几根软刺倒覆其上,她看得呼吸都停了。 插、插进去绝对会死的吧。 宣清咽了口唾沫,瞬间改变了主意,想将他扒开,可是他绞得越来越紧,紧得有些喘不过气了。 “唔!” 见她想逃,凌羲光便甩动蛇尾,惩罚般重重拍上两片殷红的花唇,她瞬间噤声,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那里更是麻得不行。 在她晃神期间,冰冷冷的蛇尾趁机长驱直入,撑开层层软肉,猛地碾平穴内的褶皱,顶进最深处,他甚至还想让她吃下更多,拼命地卷起尾巴往里面塞。 十分蛮横的扩张,丝毫没有为她留出温存的余地。 凌羲光长大了,身为龙的性征会逐渐显现,他的尾巴不再似寻常蛇尾一般光滑,而是生出一节节龙鳍状的突起,虽然仍不太明显,可偶尔蹭过穴内某个敏感的地方时,又会令她紧紧崩起脚背,腹部不受控制地痉挛。 “要撑破了,不能进去了,呜啊!”宣清有些害怕这样的凌羲光,拼命想要合拢粘腻的腿根,却怎么也做不到。 恐怖的快感逐渐从尾椎升起。蛇尾每每戳到软嫩的胞宫口,宣清便会失神上一阵,任由快感流窜至四肢百骸。 宣清很后悔方才丢开了被子,她如今毫无依附,只能死死抱着他,而凌羲光觉得她发颤是在害怕,便又停下扩张都动作,改用蛇腹一遍遍地蹭过令她最舒服的阴蒂。 过多的爱抚使她小巧的阴蒂变得突出,发胀,每一次的摩擦都会令她几近高潮。 渐渐地,她在这一场兽类的交媾中慢慢得趣,开始不由自主地小幅度摇动腰肢,几乎所有的尾部都被她吃进去了,穴肉撑得满满当当的,小腹也变得微微突起,一股股淫水被堵在里面,泄不出来。 敏感的地方被鳍状的凸起反复来回地剐蹭,不到片刻,她里面的水就越来越多,而且比方才更软更热。 凌羲光开始用尾巴压着她抽插,一下一下地顶入最深处,每一次抽插都会带出咕唧咕唧的水声。 趁着夜光,宣清还能看见那一进一出的尾巴沾满了她的淫水,原本富有光泽的鳞片又附上一层亮晶晶的水光,令人挪不开眼。 有时候他会用那对龙角拱着宣清的颈窝,似乎很舒服的模样,急急地在她耳旁喘气,吐息凌乱。宣清也细细喘着气,忍不住问他:“你喜欢我吗?” 凌羲光便舔舔她的嘴巴,用发亮的眼神与她对视。 那双凌厉的兽瞳一接触到她泛着潮红的脸,瞳孔便无法抑制地扩大,下面抽插得更快了。 宣清被取悦得遍体舒畅,忽然又生出了些逗弄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摸上那两根生着倒刺的性器,揉了揉。 紧接着,他的喉间便无可抑制地发出两声可怜的哼唧,两根性器就这样随着她简单的揉弄不断涨大,蹭过掌心,不得法地戳着她的腿根,好像在乞求着什么。 赴巫山(含人兽性接触,高h) “凌羲光,你能不能变小些?”宣清摸着掌心那两根刺挠的东西,心下有些发怵,却仍试图与他沟通。 凌羲光一愣,与她对视,宣清笑着看他,一时看不出他是听不懂还是装懵。 “算了……”宣清就知道自己不该盼望这些有的没的,一条未化形的妖兽,比畜生聪明不了多少,“过几日我带你去村塾听两日课。” 凌羲光忽然不动了,他将头深深埋入她湿润的乌发中,开始思考她话中之意。 好半日,凌羲光才反应过来,宣清是认为他傻。 他有些恼怒,但碍于自己无法开口说出人话,加上宣清的手过于舒服,他最终只是轻轻动了腰腹,加重了在她手上摩擦的力道。 不知为何,这场情事到了中段,她的兴致忽然发生了某种变化。 宣清变得沉默起来,就连他在她的小衣上出了精,她似乎也不以为然,似乎被什么东西分去了心神。 凌羲光抬眼看她,宣清却偏过头,故意不让他看。 这让凌羲光又生出一种被她丢弃错觉,他将头伸过去求她抚摸,她也摸得很敷衍。凌羲光急了,缠住她,用腹部蹭她下面湿淋淋的穴肉,疯狂地取悦她,宣清浑身发颤地抱住他,低低唤了两声,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 她亲亲他的眼,喃喃道:“只能进去一个,好吗?” 凌羲光点点头,一双兽瞳紧紧盯着她的面庞,任由她将自己塞进去。宣清被他看得浑身发热,先前被蛇尾扩张过的穴道已经足够润滑,却仍将她撑得眼前一阵阵发白。 “唔……好怪……”那物件很热,比人的要热上不少,宣清蓦然觉得很羞耻,脸热得被火烧过,好在那刺是软的,如果只待在里头不动弹的话,异物感也不会过于强烈。她吞了好半日,连哄带骗地让他不要动,这才勉强吞进去一半。 那龟头冒出来的水液似乎也有催淫的功效,抵着她的穴心顶了两下,穴里便钻心地又热又痒。 不一会儿,宣清便感觉浑身血液都被架在火上烤似的,混着体内的情欲,烧得像锅沸腾的水。她渐渐地忘记了起初的不适,双腿交叉起来,勾着他贴近自己,尽量让自己吃得更深。 凌羲光不知道她适应得这样快,里面的软肉层层迭迭地包裹吸吮着他,还有一股股湿热的液体从深处喷出来,好像他全身骨头的都被浸在了里头似的,从里到外,将他浸润得酥软无比。 他死死咬着床褥,压抑自己体内冲撞的属于兽类的暴烈性欲,一点点地深入,让她继续适应自己。 “好深。”宣清按着自己的肚子,有种要被他捅穿的错觉。 腰间无比酸软,吐息混乱,这厮进去了就算了,偏偏还在发涨,长长的肉刺刮着穴肉内壁,每动一下,她就要抖着身子喷水。 在看清楚那根东西全数没入自己体内之后,宣清终于摒弃了自己的羞耻心,她仰起头,抚着凌羲光忍到狰狞的面部,将自己的脸蹭过去亲他:“可以动一动了,小宝。” 凌羲光喜欢她喊自己小宝时的语气,便也主动将自己的脸贴过去蹭她,像小动物一样相互贴在一起。 如她所愿,他拱起身躯,往里撞了一下。 他这一撞虽然很慢,但却撞得又深又重,少女爽得瞳孔微微扩散,高高扬起腰肢,嘴角的涎水也挂不住地流下。她努力调整着吐息,刚想说缓一缓,凌羲光却不肯停下了,她只能死死抓着床褥,承受着力度十足的抽插。 凌羲光瞧着她,目光又移向她雪白的身子,张嘴含住了她的胸乳。他会控制自己的力道,再也不会把宣清咬疼了,舌信子拨弄着朱红的乳珠,舌尖在乳孔上轻扫,又引来她腰肢的战栗。 “没,没有奶水的,不要舔,要死了,嗯……哈嗯!”那里实在是过于敏感,少女发出无助的泣音,软软的,携着长且旖旎的尾音,似乎在引诱着他更快更狠地冲撞。 肉刺带来的欢愉比先前感受最剧烈的快感还要强上数十倍,每一次抽插,凌羲光都会顺着自己身体的惯性,整根退出去,而后又大开大合地操进来,捣弄得一次比一次深,不过才捣了几个来回,宣清就感觉自己快疯了。 虽然摒除了先前那份恐惧,宣清其实很喜欢这样,很舒服,花穴里所有敏感的地方都能被他顾及到,有时被撞得狠了,神智也不清了,便摇着屁股主动送上去,然后再泄出些不知什么东西,淋漓地,喷了他一身。 “肏……还要再肏重些,噫……噫嗯!” “小宝这里好硬,蹭得我好舒服……哈嗯……” 她仰着头,胡乱地说起淫浪话来,语调甜腻得令人发疯。凌羲光受了鼓励,甚至会用自己的腹部压着她的肚腹,用下身猛地撞入她被压得降下来的胞宫口。 她被操得神智不清,整个人软得像一滩水,双腿之间脂肉丰盈滑腻,还留有鳞片的印子,她被他压得整个人几乎要对折起来,这样的姿势过于深入,令她一直在高潮,浑身乱颤,眼睛爽得快翻过去,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一条蛇类,不知廉耻地与他交媾,做到昏天黑地。 凌羲光舔舔她无意识张开的两片嘴唇,与她接吻,唇间水声潺潺,宣清忍不住哼出几声绵长的呻吟,下面更是夹得他脑袋发麻,一阵射意袭来,凌羲光本能地抵住她的子宫出了精。 这是凌羲光与宣清重逢后,头一次射在她里面。暖热的精液被堵在穴道里,量也很多,射了足有一刻钟,射得她肚子都要微微鼓起来。 宣清彻底失了神,他微微一动,她就颤着腿根又去一回。她的身子被他缠出道道红痕,浑身都散发着他的味道。 凌羲光压着她翻来覆去做了一整日,期间宣清舒服得晕过去几次,又被他操醒,射的精液多得她含不住,一股一股,随着不断抽插带出来的失禁体液一同流出来,分外淫靡。 做到最后,宣清只觉得全身都被他开发成另一个性器官,敏感得甚至不用他碰,只消一阵风拂过,她自己就会抖着腰舒服到喷水。 蛇类的交媾一般会持续很长时间,宣清整个人的意识都飞了起来,根本数不清自己去了多少回。 不过太舒服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就算宣清自小习武,体力再非凡,也总有透支的时候,她前脚刚吃完辟谷丸,后脚他就缠上来,撒着娇就要进去,一根出了精,立马就换上另一根已经硬得发涨的继续压着她操,到了后面,宣清的肚子鼓鼓囊囊的,里面只有他射出来的精水。 从头到尾,确实只纳进去了一根,宣清昏沉地想,但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对…… 就这样没羞没躁地跟凌羲光过了数天,宣清觉得自己好像把后半辈子云雨的机会都透支完了。 —— 明天休息一天,宝宝们不要跑空捏,感谢支持~~ 春光好 zui ji le.c o m 窗外日光和煦,下着春时节特有的泠泠细雨,门前栽种的几棵柳树飘飘荡荡,宣清坐起来,呆望着这副好春景,挪不开眼。 一条足有三四人高的大黑蛇蜷缩在她身侧,尾巴轻轻卷着她的腰腹摩挲。 宣清别开它,与它分开了些距离,偏过头说:“我可不想生小龙。” 其实在还未获得新的肉身之前,她自己是生不了的,连个人都不是,莫说要当人的母亲。凌羲光没听懂,作势又缠上来,用头部轻轻抵住她的下颌,温柔地蹭。 “撒娇也没有用,我不会再与你做那种事,太费人了。”这样说着,宣清却没再别开他,任由凌羲光蹭自己的脸,它身上的鳞片滑溜溜,凉丝丝的,蹭在脸上十分舒服。 她半张床榻都沐浴在阳光下,她也不例外,身上也笼着一圈朦胧的柔光,整个人看上去暖洋洋的,凌羲光满心喜欢,得寸进尺地用自己那极长且柔韧不失力度的身躯将她一圈圈缠起来,让她浑身充满自己的气息。 漆黑鳞片下的肌理随着呼吸一张一弛,这是凌羲光特有的表达喜欢的方式,宣清被他蹭得身上有点痒,忍不住咯咯轻笑。 过了晌午,墨河伯提着两条大鱼回来,头一回见到二人这样和睦,内心也喜滋滋的。若此二人能一直这样下去,不日他就能辞官回老家长眠了。 “墨河伯,我是人族,你就不怕我会利用他向着修仙界?” 墨河伯看着她,摇摇头:“姑娘,您那日可是选择了咱们少主的。”夲伩首髮站:jile h ai.c om 这姑娘心灵目明,如果她要利用凌羲光,五百年前就可以利用了,何必等到现在? “你就这么信我?” 墨河伯叹了口气,他自己是凌羲光唯一存活下来的母族族人,鲛本性温,没有魔族那样在意强弱。更何况他年纪也大了,无有儿女膝下承欢,只将他当成半个孙子,希望他能携手良人,好好活完这一生。 若活不下去么,那也算是他的命,天底下万物相生相长,海水自咸河水自淡,天下之事都有自己的命数,他一介小蛟,又能改变什么? “姑娘和少主都是很好的孩子。”墨河伯笑眯眯地说。 宣清对他笑笑,总觉得他跟阿兄肯定很聊得来。 吃过饭后,宣清开始思量怎么将凌羲光塞进竹筐里带下山去村塾听课。 现如今,凌羲光之大,一筐装不下。 宣清原本想重新做个更大的竹筐,未想凌羲光太执着,硬是要将自己全挤进那小竹筐里,挤得尾巴都压扁了。 很快,伴随着十分清脆的一声,竹筐炸了。 一瞬间,竹筐炸开变成竹片,凌羲光也被炸得一愣,而后悻悻地将自己卷起来,缩到角落里,小珍珠狂掉。 宣清忍着笑,跟在后面捡了一兜子。 她一步步来到凌羲光面前,凌羲光便很委屈地用尾巴缠着她的手,似乎想让宣清像先前那样抱抱自己,还想要举高高。 “你先前不是很讨厌这个?怎么又想挤进去了?” 凌羲光委屈地偏过头,掉的珍珠更大颗了。 宣清不想它太难过,便一言不发地挽起袖子,咬着牙将它扛起来,尽管她已经动用了全身的力气,仍有一半尾巴还垂在地上。 在那一刻,凌羲光忽然意识到了某些事情。他沉默无言地看着宣清,最后只是亲了亲她的脸,主动从她身上下来了。 不一会儿,墨河伯就拉来一辆牛车,将凌羲光塞了进去。三人下山转悠了一圈,凌羲光缩在牛车车厢,头仍旧枕在宣清的腿上,宣清垂下眼看他。 牛车停在小小的村塾外,宣清很快就听到了许多小孩子读书的声音。她拉开帘子,凌羲光便顺着她的衣袖游上来,头搭在她的肩膀上与她一起看风景。 到了散学时分,只听一小童捧着一卷书,拽着村塾夫子的衣角大声地问:“夫子夫子,这书上之人是在炼丹吗?” 夫子捋须:“是也。” “若我吃了这丹药,是不是也能成仙?” “若人吃了这都不死,那便是成仙了。” “夫子夫子,这书上的神仙为何打个坐还能飞起来?” “因为他是神仙,咱们人可放不了那么大的屁。” 宣清看着看着,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却蓦然发觉肩膀似乎湿了一块。 她伸手一摸,竟是满目猩红。 “凌、凌羲光?” 而凌羲光紧紧靠在她怀里,呼吸不定,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颤抖,似乎正在承受某种变化带来的疼痛。 月出小 “姑娘,下游似乎有人在燃烧雄黄,味道漫上来了。”墨河伯凝重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他拽着牛车,晃晃荡荡地往回赶。 “莫非今日是端午?”宣清反应过来,赶紧撕了衣角捂住凌羲光的口鼻。 外头的老人轻咳几声:“不怕,这点雄黄不碍事,姑娘莫担心,咱们少主命硬着呢。” 夜半,凌羲光的情况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好起来,反而更坏了,他如同一条活蹦乱跳的大泥鳅,在她小小的屋子里不断翻腾,撞来撞去,屋里大部分的桌椅都被他毁坏了,他自己也被各种东西撞得伤痕累累。 墨河伯想要控制住凌羲光的行为,为了不让凌羲光伤到宣清,他将宣清推了出去,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三刻钟后,他似乎被凌羲光的疯魔搞得很狼狈,声音也随着凌羲光的动作变得上窜下跳的。 “不好……少、少主要提前化龙了!” 他话语未毕,凌羲光便破门而出,一头扎入门前湍急的河流中,逆流而上!紧接着,一条大蛟随着他冲出来,半月当空,宣清见到了此生最绮丽的一幕。 湍流的水花激越飞涌,一条巨大的游蛇从水中窜出,冲上天幕,只见天边云雾滃然,虚空之中,恍然出现一道拱门,在他越过去的那一刹那,天光大亮,宣清在那束天光中看见了一只巨大的应龙。 不过很快,她绮丽的梦就破了,凌羲光不知为何,像条死鱼一样,‘啪嗒’一声从天上滚落至宣清面前。 还甩了她一身水。 宣清抹了抹脸:“……” 他很笨拙地来到宣清面前,似乎在认错,总之就是一副任尔躯驰的模样,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想让她骑在自己背上。 宣清见他无恙,松了口气,没有想要坐上去的意思:“害我担心这么久,你这坏龙。” 她想回屋,可凌羲光踩住她的裙裳,不让她走,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看得她心软。宣清不理解它要做什么,只见他转头,发亮的眼瞳看看月亮,又看看她,硕大的龙头就这样蹭着她的裙角。 宣清心软成一滩水,索性蹲下来,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头,声音宠溺又轻软:“好好好,今晚我还哼小诗哄你睡觉好不好?” 宣清与他四目相对,发现凌羲光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又站起来:“我很困了凌羲光,今夜要先睡——” 话音未落,伴随着一声惊呼,宣清感觉自己毫无预兆地腾空了起来。 一瞬间,强烈的失重感令宣清脸又白又绿,她只能死死抓住它脊背上翘起来的几片龙鳞,声音随着凌羲光的仰冲而升高。 原是方才凌羲光趁她转身时叼住了她的衣裳,而后一下将她甩在自己背上,驮着她,直直冲入云霄。她不知道凌羲光要带她看什么,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升高,升高,周遭是无比浓密的云层,很凉,带着潮湿的水汽。 很快,凌羲光停住了。 宣清睁开眼,发现不远处赫然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圆月。她从来没见过那样昳丽又真切的月亮,激动得说话都犯结巴:“你是想带我来看、看月亮?” 凌羲光扭头看她,点点头。 他看见,宣清整个人笼罩在柔和的月辉之下,恍若神女一般的面容。 其实他能记得的事情不多,最有印象的,便是最近宣清时常在睡梦中哼吟的小诗。 前不久,随着他一日日长大,做噩梦的次数便越频繁,宣清知道了,便常哼一首小诗给他听。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我心悄悄。” 但他并不确定宣清是不是哼给他听的。 因为当宣清哼唱这首诗歌时,她经常会抚着他的头,望着天边的月亮,似乎要透过月亮望见什么东西,可是当她看向他时,她的眼神会比她看月亮时更亮,暗含着某种期盼。 “凌羲光,你变回来,与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实在看不懂宣清复杂的眼神,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知道这样的眼神看得他很难过。 只知道……她好像想看月亮。 “凌羲光。”宣清在唤他了。 恍惚间,他看见宣清漂亮的眼睛里起了一层薄雾,轻软的声音也有些哑。 她说:“原来月亮一点儿都不小。” 透过那薄雾似的云层,宣清好像还看见了谁的心。 她茫茫地伸手想要触碰,却只能触碰到轻暖的月辉。 她才发现,这不仅仅是一个月亮,还是凌羲光对她的真心。一只妖兽的心,竟也可以那么亮,那么温暖。 宣清恍然地想,不,是她一直期盼着他快些变回来,无意中忽略了许多东西。其实无论有无情智有无记忆,月亮是大还是小,凌羲光始终都是那个凌羲光,月亮也永远都是那个月亮,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至少…… 她侧脸枕在凌羲光的脊背上,一头乌发流泻下来,周遭万籁俱寂,这让他能够很清晰地听见她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怦然的,颤个不停。 她仍会心动。 山风 化龙之后的凌羲光带宣清去了很多地方。 他会带她去那幽静的山涧前听泉,去水软山温的地方看墨画般的山水。 而宣清最喜欢在极高的山巅上吹风。 脚下是最辽阔无垠的土地,头顶是无崖际的天幕,生命在土地中,土地在生命里,生命的律动灿烂且辉煌。她站在山巅,眺望着足下的大地,望着这片大地上的生命繁衍生息。 宣清从未感到如此自由过。 她笑着对他说:“山风好舒服,想这样吹一辈子……” 凌羲光伏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她张着双臂伸展的模样,有山风吹起她的衣裙,发出猎猎之音。 他总觉得,这个人族生来就是要站在这山巅之上睥睨万物的。 但是只有这样还不够。 他还在那双清明的眼睛里瞧见了别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瞬,他也捕捉到了。 若以他的角度去想,那是一种万物皆以我之为尊的野心。 这是她真正想做的事吗? 凌羲光想要确认这件事。 他抬起头,宣清便转身朝他走来,微笑着对他说:“走吧,该回家了。” 回到家后,当墨河伯问她日后是否还要在桃花村定居时,宣清咬着筷子,模棱两可地说:“当然要啊,桃花村山清水秀,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可是,人的寿数很短暂哦。” 宣清仍然嘟嘟囔囔:“到了那天再说罢。” “墨河伯,对我来说,可以过上现在这种生活,身侧有心爱之人相伴,就已经很好了。” 说谎。 凌羲光甩了甩尾巴。 墨河伯看了看凌羲光,还想再说:“可——” 宣清抢话:“就算他变不回去也没有关系的,我一直都在,您别担心。” 墨河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翌日,当凌羲光又带着宣清跑上山顶时,她忽然又拉着他,说要到山下的郡县去看看。 凌羲光便与她一同下山去看。 他如今已经可以自由地变大变小,虽然仍化不成人形,总归方便了很多。 宣清来到那村镇一看,原来是林中有两只妖兽跑出来抓人吃,还有几个小孩莫名失踪了,最近更是猖狂得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来抢人,闹得镇上人心惶惶,根本不敢出门。 宣清一怒之下摸上妖兽的老巢,将两只猖狂的妖兽捅了个对穿,又费了几日时间找出所有失踪的小孩,将他们一个个送回了家。 回到家后,她找了个借口将凌羲光支开,自己躲进灶房里咳血。 透过门缝,墨河伯忽然看见了她假装烧柴却悄悄用手绢擦血的动作,终于意识到这孩子到底哪里不对劲了,他发现宣清似乎承受不了这身修为。 似乎对她来说,修为就是一把悬在头顶随时会掉下来的剑,若不彻底散去,她的寿数会随着自身修为的提高变得越来越短。而她分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每日却仍拼命修炼,似乎不仅想把旧时散了八成的修为都补回来,还要继续突破。 “姑娘,您这样……真的好吗?” “没事,我自己会解决。” 墨河伯善意地提醒她会死。 宣清平静地擦净嘴角的血迹:“我知道人族在飞升之前寿数都是固定且短暂的,更知道当我做出了那个决定开始,一切都回不去了,仙盟弟子寻上我只是时间问题,这些我都知道。” “但即便如此,我也只是想,反正横竖都是要死的,至少在死前,我不要任人宰割。” 或许努力修炼,踩在所有人的头上她这辈子都做不到了,这是那个选择的代价,她姑且认了,如今她再度修炼,并不为了别的,只是希望在那一日来临之前她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死法。 至少不能让别人将自己踩在脚下,当作砧板上的鱼任其宰割吧。 墨河伯见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解,转身却发现凌羲光已在家门口等待多时了。 他似乎刚刚捕猎回来,嘴里还叼着一头野山羊。 “啊,少主,您何时回来了?” 宣清猛地抬眼,与门口的凌羲光对视。 宣清不知道她与墨河伯的谈话是否有被他听去,只知道这是凌羲光头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幽深得令她头皮发麻。 春去也 是错觉吧? 之前说那么多话他都听不懂,这会儿怎么就有反应了? 宣清若无其事地掩下目光。 但愿是她看错了。 凌羲光将山羊放下,一瞬不瞬地盯她。 宣清还是一阵心虚,又找了个借口,拉着他去后山洗嘴巴。 凌羲光喜洁,不用她说就可以把自己打理得漂亮又干净。 很快,春去夏至,人间的乞巧节到了。虽然在蓬莱时宣清也会过乞巧节,但她每次都只会慵懒地躺在自己的小院中吃别家送过来的茶点,街市是不逛的,灯是懒得放的。 宣清原本不想凑这趟热闹,又转念想了想,好像凌羲未曾与她过过一次乞巧节,师尊定是不在意这些的,她更没有那个条件去想。 用过午饭,宣清远远看到山下的桃花村里已经热闹起来,村里最富贵的人家在村口建了个小彩楼,周遭聚集了一些行脚商人,女孩子们在彩楼上面玩得很开心。 宣清忽然起了兴致,便问凌羲光:“想去看看吗?晚上可以放花灯哦。” 凌羲光知道她想去,二话不说就带着她下山了,来到山脚又变成一条小蛇,钻到她袖管里。 见宣清没反应,他张嘴在她手腕上啃了啃。 宣清一愣,赶紧揉揉他的脑袋瓜夸他:“小宝真棒。” 凌羲光还是那个凌羲光,做什么事都必须要她夸一夸、哄一哄才高兴。 她看了一日的热闹,最后给凌羲光买了半打热乎乎的糖饼,又给自己买了几卷话本与两盏花灯便回家了。 洗漱过后,她带着凌羲光去门前的小溪中放了花灯,回到屋里便开始躺在榻上看话本。 窗外时而传来几声蛙鸣,屋内氛围相当闲适。 凌羲光从被子里挤出一个头来,似乎要与她一起看。宣清便清了嗓子,一段一段念给他听。 夜凉如水,一轮圆月高挂夜空,凌羲光蹭着她的肩颈,鼻尖跟身上都染了她的气味,他满心欢喜,开始用余光悄悄打量她。 那书里不知是何内容,宣清念着念着便笑了,微圆的脸蛋染了些淡粉,一双清凌凌的眼像月牙一般弯着,眼底被烛火映衬得如通明的玉石。 凌羲光忍不住好奇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内容,仔细看了两行,思索了一番,用尾巴尖指着其中一个字,而后看向她。 那个字是‘死’。 宣清一愣,话语霎时顿在喉间,扬起的唇角亦变得微微僵硬,许久都不曾出声。 果然。 凌羲光那天不仅听见了,还听懂了。 她沉默着,凌羲光也沉默着,似乎在等待她说出某种保证。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案上油灯几乎燃尽,久到双方的身体都开始发僵,细软的乌发从她的肩上流泻,宣清才微微垂首,与凌羲光脸贴着脸,微凉的皮肤与鳞片亲密地贴在一起,闭上眼,与他说:“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要怕。” 她没有否认她不会死,说的却也是真心话。 分明是亲昵的爱语,凌羲光却无法从中感觉到一丝喜意,反而在心腔深处蔓延起一阵细密的疼痛,如同万虫啃噬。 凌羲光死死盯着她垂落的睫羽,没来由地恐慌起来。 忽觉脸上传来一阵微湿凉的触感,宣清抬头,佯装不解地问:“嗯,你怎么哭了?” 凌羲光急得用尾巴尖从旁边的桌案上勾了支毛笔,在那话本里歪歪扭扭地写上一句人话‘不死’。 宣清见他如此,便板起脸,想着这事今天必须要过去,便将毛笔抢了,强硬将他塞进被窝:“不许说这些晦气话,我都说会陪着你了,你莫得寸进尺!” 凌羲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牢牢地抱在怀里。 宣清的身体软软的,凌羲光委屈巴巴地唤了一声。 “闭眼,”说完,宣清便用手覆住他的眼,仰脸亲了亲他,“不许再想了。” —— 愁无解 少女温软的嘴唇轻轻印在他的脸颊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往日只要宣清像这样亲他一下,无论心下有什么龃龉都被她亲没了。 可凌羲光只觉得她仍在遮掩。 他忽而陷入了某种迷茫之中,埋藏在内心的不安疯狂地流溢出来,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凌羲光不喜欢这种感觉,便一点点将她缠起来,将头深深埋在她心口的位置,听那一声声跃动的心跳。 她身上有鲜花与皂荚混合起来的清新气味,到了夜中,被他缠久了,相应地又混合着几分他的味道,原本冰凉的脚跟也会被他捂热,变得暖乎乎的,轻轻勾着他的尾巴,好像很喜欢他。 凌羲光实在无法入眠,默默抬头看她。 少女规律的呼吸喷在他的面鳞上,有点热,柔软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张,他忍不住凑得更近,观察她的嘴角,观察她面上的每一处。 在晨间,宣清会很亲昵地抱着他唤他小宝,然后赖在榻上伸展身体,在这时,只要他掀开纱帘,让阳光盈满整间屋子,宣清就会很高兴地跳起来,束发,洗漱,穿衣,然后与他一起上山练功。 到了午间,她会靠在山顶的亭子上休憩,喋喋不休地开始与他讨论晚饭吃什么,想着明日要不要出去玩,买什么好吃的。 好像确实,只要能保持这样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 但现在,内心的直觉与强烈的不安告诉他,并不是这样的。 晚风从窗缝吹入屋中,吹开散落在地上的话本,上面有他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不死’,旁边还有几行字,他看不大懂,只依稀知道有几个词是方才她念过的,他能认出来是何意。 他认得出,在‘不死’旁边的那个词,唤作‘代价’。 ** 窗外蛙鸣几许,屋内偌大的一条黑龙,鳞片华美而有光泽,一副十分依赖的模样,静静蜷伏在宣清身侧看着她。 静默半晌,他复闭上眼,凑上前去舔吻熟睡的宣清,有一片焕发着七彩之色的鳞片从心口处缓缓浮现,这是他的心鳞。 世人不知,龙的弱点并不在内丹,而是在于这一块心鳞。 呼吸短暂地交缠,心鳞被渡入她口中。 宣清张唇发出一声呢喃,凌羲光听得浑身酥麻,有些沉不住气,卷着她,加重了舔吻的力度。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他满心欢喜,虽然取出心鳞之后有些不舒服,不过没关系,凌羲光想要的报酬很简单,只要她亲一亲就好了。 只要她亲一亲,哄一哄,他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宝,只属于宣清的小宝。 他闭上眼,舌尖舔开她微张的嘴唇,与她滑腻的软舌交缠,他浑身激动得发颤,痴迷地吮吸她的口水,心中愈发意乱情迷,强烈的爱欲夹杂着对爱侣死亡的恐惧与不安,在与她的交缠的唇齿间统统演化为绝对的占有。 不知为何,虽然他根本无法抑制内心的惶恐,但比起害怕日后自己会孑然一身,他更害怕眼前的人族会死。 数年前,宣清不厌其烦地背着毫无灵智的他,走遍了很多地方,高山大川,江河湖海。 彼时,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身侧还带着一条品性顽劣的妖兽。 如今虽然她的精神虽然比旧时好,身体也丰腴了些,可凌羲光默默看着她,眼前却浮现出旧时她那一截枯瘦的手臂、常年泛黄分叉的发根、只要外界一点刺激就会咳到冒眼泪甚至呕血的脆弱的身体器官,瘦薄的皮肤下是随着呼吸明显起伏的肋骨,一根一根辩得分明。除此之外,还有…… 还有那晚突发的高热。 她躺在病榻上,说看见他想吐,那是她头一次厉声吼他,可在那之后,她却用手臂捂着眼睛哭了很久。 凌羲光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只知道她好像这样不开心很久了。 听到她说死,他实在是很害怕,她偏还要装做不知晓他的心意,其实她真正不知晓的是,他不再是那条低智的妖蛇,他长大了,已经可以为她做很多事情。 他希望她的头发该是乌黑的,希望她的手臂可以不再那样枯瘦,更希望她就算站在山巅上吹一日的山风也仍然可以笑得很灿烂。 他希望宣清鲜活地站在他面前,如果要他付出一些名为‘代价’的东西的话也没关系。 恍惚中,陷入沉眠的少女微微睁开眼,有些呼吸不畅地推他。 “睡了,不要闹唔……” 凌羲光回过神,宣清却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再推他,下意识地抚上他的角,像旧时那样,温柔地替他纾解痒意。 它不敢动弹,只呆望着她,泪水隐秘地滑落。 翌日一早,宣清腰酸背痛地坐起身,发现凌羲光不见了,留下满榻小珍珠。 就是这些小珍珠,足足硌了她一晚上。 看来凌羲光还是被吓得不清,宣清有些后悔昨日不该那样敷衍,可是他会去哪儿呢? 或许是去山上找猎物吃了罢? 宣清没有留意很多,再站起来时却觉得身体轻盈了很多。 她走出屋外,墨河伯在劈柴,看见她,眼里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又恢复和蔼的模样,与她笑着打招呼。 宣清问他:“墨河伯,你知道凌羲光去哪儿了吗?” “老臣昨日在蜕皮,在这院中坐了一宿,没见少主出去呀,少主昨日不是与您在一起吗?” 宣清更懵了:“他昨日一直在追究我灶房说的那些事,我让他莫追究了,今早就在榻上发现了许多眼泪珠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墨河伯觉得事情不太妙,与她上山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凌羲光的踪迹,到处都没有。 直到墨河伯与她来到平时自己歇息的涧泉时,在那里发现了一滩血。 宣清蹲下来,闻了闻,语气凝重:“这里怎么会有血,是谁的?” 墨河伯伸手一摸,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怨怒生 他被那个巫婆骗来这间破屋子已有三日了。 残破昏暗的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腥臭,散落于地面的残肢已腐烂多时,有人的,也有妖的,还有他的。 面前的巫婆戴着个大作怪的六眼神面具,干瘪的指腹按在他急切跃动的心腔外,似乎在确认心脏的方位,她摸了一会儿,左手捏起一柄通体乌紫的匕首,猛然刺入他的心脏,凌羲光浑身一颤,无力地晃了晃尾巴,没出声,更不曾抬头。 血水缓慢汇聚于匕身,再由匕身滴落渗入地面。 巫婆贪婪地盯着他那处伤口,忍不住低笑出声,笑声如婴泣,令人毛骨悚然。 “没了逆鳞可就方便多了……方便呵……真方便……” 三日前,这条怪东西不知为何从山上跑下来寻她。 望着那蛇妖金黄的竖瞳,巫婆揉了揉眼,她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蛇妖了,起初她并不想多理会它,因她只将它认成一只普通的妖,蛇妖的妖丹如今卖不出好价钱,更何况是这种道行都不过三百年的,直至她看见了这妖蛇胸腹前的空缺。 蛇与龙最明显的区别便是心腹处的逆鳞。 只有龙才会拥有逆鳞,而它的逆鳞似乎被谁取下,连带着保命的心鳞也消失了,她摇摇头,顿觉可惜。 但她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它。 虽然最值钱的东西已被人取走,可那副皮囊里显然还有其他东西,无论是脏器还是根骨,每一样都够她在这人间逍遥三百年了。 送上门来的富贵,不要白不要。 这龙瞧着她,一副有所求的神色,解读它的想法对她一个大巫来说不难,她眯着眼望近他心底,嗓子里发出苍老迟缓的声音:“人都会死,你想要那位姑娘不死吗?” 它缓缓点头。 巫婆弯了弯发皱的眉眼,点头应允:“可以,你随老身来……” 回忆结束,她一边低笑着,边用锋利无比的匕首继续划开皮肉。 剧烈的剜心之痛掩盖了内心的不安,利刃深入肺腑,一点点将脏器剖离,随后缓缓向下,剖至七寸,开始取骨,过程缓慢而有条理。 凌羲光的七寸是只有宣清才能触碰的地方,察觉到被某种冰冷锋利的东西入侵,凌羲光剧烈地挣扎了几下,他无法忍受这样的触碰,刚要张口咬她,下颚却被她用手指粗的银针扎了个对穿。 他的颌骨瞬间便碎了,无力地大张,涎液流下来收不住。巫婆又拿来一个瓦罐接着,她皱如树皮般的眼皮微掀,眼底贪婪与狂喜交织,她看向它的眼神却是那样嘲讽,似乎是嘲讽他蠢笨,嘲讽他得来全不费工夫。 凌羲光想运用体内的妖力,却不断被她念咒强压下来,身后的禁锢洞穿了他的脊背,脊骨被她用匕首撬开,与血淋淋的皮肉分离,一节一节地完整地取出,放在桌案上。 好痛。 凌羲光痛到浑身剧烈地发颤,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却将泪水强忍在眼眶中,浑身妖气疯狂外泄。 他死死盯着在他面前动作的手,他记得这双手,原本用绷带包裹住,还给宣清送过鸡卵米面。 如今绷带被她解剖的动作崩开,露出一双布满脉络,枯瘦又斑驳的几乎腐化的手。上面附着一层厚厚的尸油,腥臭的味道疯狂窜入他原本就混沌的脑海中。 时间点点滴滴地过去,凌羲光忍不住用怨毒的眼神看她,心态逐渐变得扭曲。 见他实在是无能为力,老妪佯装怜惜地摸上那副上好的皮囊,似是感叹地说:“那姑娘用什么法子镇住你的?竟然养得这样好,不过她骗走你的心鳞,你的修行也算是到头,老身亦是物尽其用罢了。” 凌羲光曾被上山的小孩吐过唾沫,泼过雄黄酒,可是他念着宣清与这些人族关系好,并不追究。可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老巫婆不仅要骗他,还在他的面前污蔑他的爱侣。 凌羲光实在是无法忍受,不禁绷紧了浑身的皮肉,心底逐渐蔓延起一阵强烈的怨怒,随着妖气的外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深处涌上心头。 —— 什么小美人鱼(? 情久长 老妪停了手,氛围瞬间凝滞。 魔气?一个妖族何来的魔气? 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眼前奄奄一息的黑龙打量一遍,可是那股气息转瞬即逝,无法再被捕捉。 它嘶哑地嘶吼两声,似乎在呼唤同伴。 巫婆知道,龙心性孤高矜傲,是最接近于神兽的上古妖族。 不过,这龙除了那个姑娘,还有其他同伴? 这片土地上分明已经没有别的龙族了,数年前她起过两卦,魔域的那位如今也已经陨落无闻,除非…… 思索间,屋门被一阵狂风吹开,巫婆来到屋外,却见整个天幕都呈现出一股妖异的紫色,天地间不断嗡鸣震动,山河崩裂,碎石纷飞,隐隐呈现出荧惑守心之象。 她嘴里念念有词,面色凝重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符箓掷出,在屋子周围形成一层坚实的庇护。 就在那禁制落下的一瞬间,似乎又有一层无形的压力降落在她那禁制上。 巫婆微怔,回头看向屋中濒死的龙,眼中逐渐漫上杀意。 死到临头了还折腾! 那龙见自己呼唤无用,沉默了一阵,在她来到自己面前时一改先前的盛怒与她对视,眼里盈着一层模糊的水意,喉咙里也发出几声可怜巴巴的呜吟。 一想到这孤高的龙族竟如此低三下四地哀求自己,她阴暗的虚荣心被极大地满足,不禁从喉咙里挤出两声怪笑:“你继续求饶,老身或许可以考虑……” 下一刻,屋外雷声炸响,烛台应声倒塌,屋内陷入了绵延无穷的黑暗。 巫婆暗啐了一声,短暂的沉寂之后,她挥袖重新引燃油灯,可眼前的黑龙却已经摆脱了禁制,凭空消失在这屋子里。 屋内重新陷入死寂。 巫婆站在原地,死死攥着匕首,膝盖却隐隐有些发颤。 又一声雷响,携着要把夜空劈成两半的气势,身后的土地寸寸崩裂,她猛地转身,紧接着便被一阵强烈的冲击撞飞至墙上。 眼前的龙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团冒着黑气的古怪物质,紧接着,一副完整的四肢从那黑气中缓缓脱离,少年浑身上下无一处好肉,红色的筋脉暴露在空气中,他扬起脸,阴骛的视线盯着她的心口。 随着他的怒意攀升,黑气翻滚着变成滔天巨浪,破开屋檐直冲云霄。将屋子都震碎了一半。 霎时,屋内所有奇珍异宝都化为了灰烬。 老巫婆目眦欲裂地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面容也随之变得狰狞,心中杀意大盛,不甘示弱地化出一根木杖,与少年站在满地残垣中展开一轮殊死决斗。 他只是重伤,绝对不敌她三千多年吞吃了无数精怪内丹的修为……绝对! 她不断朝那少年身上的要害击去,速度快准又老辣,刚刚化出人形的少年腹部被击中,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又被她一杖打落回地面,砸出个大坑,灰尘散尽,他躺在里面垂死挣扎。 巫婆眼中爆发出狂喜,只要将她这根杖子插入他的七寸,他便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终于……就差最后一步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卯足了浑身的气力,正想要给他最后一击,却被谁扯住了衣角,往后拉了一把。 她愤怒又惶然地转过头怒骂:“谁?是谁——” 凌羲光也错愕了一瞬,紧接着发出一声怒喝,一只手化为利爪,毫不犹豫地攥住她的心脏,断了她的生脉,与此同时,一个少女抽过那根木杖,将她的丹田也击碎了。 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 巫婆应声倒地。 天地间重新恢复寂静。 好不容易才赶来的宣清一愣,下一刻便被少年抱了个满怀,颈间沾染上深深的水渍。 “阿清……好疼啊。” 他抱着她,沙哑的声音好像被刀划过。 少女顿时泪水决堤。 “我来晚了,对不起。” 宣清一边伸手回抱住他,一边大哭,哭得很狼狈,鼻涕眼泪满脸都是。 凌羲光靠着她,心下抽疼,便用手捧住她满是灰尘的脸,虽然自己也无法停止流泪,却仍不断地吻去她的泪水。 滚烫的,咸苦的,却令人忍不住心生喜悦。 宣清愣愣地瞧他,他也傻傻地由着她看。就这样相互看了一会儿,凌羲光便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干裂的嘴角微扬,低低地笑起来。 宣清问他:“你为何无缘无故地笑,凌羲光?” 凌羲光敛了笑意,偏头蹭着她柔软的发,低声道:“无甚,只是想抱着阿清。” “哦,”她干巴巴地问,声音闷在他的肩头,“抱、抱多久?” “能多久就多久。”凌羲光闭上眼,埋首入她发间轻嗅,举手投足充满对她的依赖。 宣清心软成一片,还有些脸红心跳的。 许久,她吸了吸鼻子,扁着嘴,用方才哭得红肿的眼看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回家好不好,凌羲光?” 凌羲光正要答应,却感觉眼前一黑,下一刻便晕倒在她面前。 耳边一阵嗡鸣,紧接着又传来少女急切的呼唤。 他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正被无数双鬼手往更黑暗的深处拖拽…… 岁难熬 五年后。 傍晚时分,晚霞将褪,宣清神清气爽地结束一日的修炼,下山归家。 “墨河伯,我回来了。” 老人开门,恭敬道:“姑娘今日辛苦了。” 宣清今日扎了两条小辫,身着道袍,眉目之中蕴着几缕喜意。 他见宣清神采奕然,眼睛一亮:“哎呀,姑娘今日可是又突破了一个境界?” “嗯,突破了两个小境界,或许再过几日我便又能赶上旧时水平了。” 老人这边念着好好好,宣清笑着将目光转移至榻上。 “他今日也未醒。”宣清说。 老人脸上喜色微敛,叹了口气:“是。” 一晃眼,宣清从仙盟叛逃之后,时间已经过去八年。 凌羲光虽初俱人形,可在化为人形之后便一直在昏睡,不曾有醒来的迹象。 想到这里,墨河伯面色相当沉痛:“……是娘娘曾以他心头血为引,给他生父设下短命之诅咒,如今一到年龄,这诅咒便开始反噬到他身上了。” 凌羲光虽然最不被他父母看好,却是凭借自身努力,变成了全族反噬得最晚的那位,他的其他兄弟姐妹许多年前便不堪忍受反噬,死完了。 “此等蛊毒没有解法,只能由他自己转化,或许再过个两三年,少主就可以醒了。” 宣清抿抿唇:“若转化不成功呢?” 墨河伯看着她,声音微沉:“这都是少主的命数,姑娘不必为此忧心,先用饭吧。” 宣清又道:“我把心鳞还给他。” 墨河伯赶紧劝阻。 就算现在心鳞重新归位也于事无补,更何况,这是少主自己想做出的决定,他怎么敢违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凌羲光醒后要找他算账,他可顶不住。 宣清想到这件事心头便闷得不行,她坐在饭桌前,望着满桌好菜,眼睛微微发胀。 “墨河伯,辛苦您照顾他,说起来今日我是不是该编辫子了?” 墨河伯知道她要编什么辫子,便应道:“是,到今日正正好是第八个年头。” “我知道了。” 简单用过饭后,宣清又到屋后的泉中沐浴净身,趁着月色皎洁,回到屋内,坐在凌羲光的榻前,替他分出一束头发,动作缓慢又细致。 先前他的头发是及肩长,如今过了五年,已经长到腰际了,在月华下闪烁着乌黑的光泽。 墨河伯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其实宣清的手不算十分柔美,这几年她一直修炼着先前在昆仑山时学的太祝仙术,常年使用毛笔的独特修炼方式导致她的大拇指与食指的指根起了一层厚茧,骨节还都有些变形。 编着编着,她又停了手,捏着那几根发辫,轻声说:“你的头发真漂亮,如果能睁开眼就更好看了。” 宣清还是没忘记凌羲光喜欢被自己夸这件事。 一束束的乌发在她指尖流泻,其中蕴含着对谁的期盼。 室内鸦雀无声,就连三个人加在一起的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如此死寂的氛围使宣清一阵恍惚,她忽然就觉得前几年的打打闹闹也不算什么了。 不一会儿,一条及腰长的细辫子便编好了,宣清握着那条辫子看向墨河伯,弯起的一对月牙眼里闪烁着碎光:“您看,漂亮吗?” 墨河伯如实回答道:“很好看。” “时候不早了,姑娘,早些歇息罢。” “哎。”宣清乖巧地应声,而后默默脱去鞋袜,在凌羲光身侧躺下,掖了掖被子。 墨河伯见状,似是无奈般地缓缓点头,伸手熄了烛灯,转过身,蹒跚着走出门外。 被窝里,少女握着凌羲光冰冷的手,指腹捏着他的手背,嘴边絮絮叨叨:“我过几日要去妖域找蛊毒的解法,你在家里千万安分些,不要给墨河伯添乱。” “今早我去了城里,差些被仙盟的弟子发现了,听他们说仙盟百年一度的万法会快来了,我想找个时间去看看,你觉得呢?” 宣清嘀咕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泛上一阵酸涩的热意。 她默默捂着心口。 那是凌羲光的心鳞在作祟。 如果他之前没有把这心鳞给她,就不至于被巫婆打成重伤,更不至于误打误撞触发了那种诅咒。 宣清十分自责,一静下来,这股强烈的自责便压得她心头喘不过气。 好像永远都是因为她,凌羲光才会几次三番地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好像他在她自己身边,似乎就没有好过的日子。 她翻过身,背对着凌羲光,一滴清泪滑入鬓发间。 要等他醒过来,宣清想,等他醒来,她就该离开了。 或许永远在一起,终究只是她单方面的奢望。 —— 小凌的娘是病娇捏…… 走马灯(婴儿车) 窗外飘来青竹淡淡的竹香。 凌羲光缓缓睁开眼。眼前是白练似的纱帐,周遭的陈设令他熟悉得眉心直跳。 这是…… 他旧时在昆仑山住的院子。 他怎么会回来,这是梦吗? 宣清呢? 他推开门,目光往凉亭上一看。 小小的,缩成一团,似乎睡过去了。 他不受控制地默默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冷不丁地开口:“师尊让你睡这里的?” 蜷缩在凉亭角落旁的瘦弱的女孩子打了一个激灵,从石椅上蹦起,说话结结巴巴,携着浓重的乡音。 “嗯,俺……师尊说俺的房子还没盖好。” 她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的屋子,眼底划过一抹遗憾,尔后迅速低下头,似乎想掩饰自己的心思。 凌羲光盯了她一阵,心里却仍不受控地描想着她的心路历程。 昨日师尊带她过来的时候她还满心高兴,一定以为自己可以住进这又大又宽敞的院子。 可最终的结果是,她只能宿在凉亭。 心软得发疼。 他如今可不是旧时的凌羲光。 他想说我今晚就去踹开那个不识好歹的老怪物,把他屋子抢过来给你住,可话到嘴边,却无端端变成了旧时冷漠又伤人的一番话。 “你浑身脏污发臭,弄干净再睡。” 此话一出,凌羲光霎时了然,他如今只是个看客,这是一场走马灯。 十七岁的凌羲光孤高矜傲,对于这种用腌臜手段攀上自己的人不屑一顾。虽然他来到此处本身的目的也不纯。但在自己的大计完成之前,他确实很能装。 装得自己都信了,只以为自己是修仙界万人敬仰之魁首。 小小的宣清傻乎乎地要脱衣裳,似乎还以为是自己的衣裳脏。 瞥见那抹光滑的肩头,孤高矜傲的凌羲光的耳朵热了起来,一手提留着她丢进自己屋内的浴池里。 “你先洗,我去修炼,还有,日后不要宿在凉亭里,有碍观瞻。” 可他还没走出门槛,师尊自己便来了。 眼前之人端的是一副谪仙之姿,凌羲光面上的神态与他有三分相似。 “今夜正值月满,你需与她行一遭房中术,日后亦是如此。” “……弟子知道了。” 凌羲光望着屏风后那抹无措的身影,有些无奈地又走进去,与她四目相望。 宣清趴在浴池里,头发在水中散开,眼睫毛湿润,声音也被浴池的水汽蒸软了几分:“俺,俺能唤你凌羲光不?” 十七岁的凌羲光从头到尾都不曾向她投来一眼,只蹲在水池边上不断撩水,身影正好遮挡住她的,以便混淆师尊的耳目。 其实只有凌羲光自己知道,他是不敢看她。 在陌生男子面前赤身裸体,不知羞。 “闭嘴。” “可是仙、仙尊说我要与你行房中——” “都说了闭嘴!”少年眼里露出几分不耐,他耳尖透着微赧,正要继续解释自己方才的语气,却未料宣清脚底板一个打滑,兀自挣扎起来,慌乱间地将他扯下了水。 她呛了水,又怕淹死,像只八爪鱼般黏在他身上扑腾个不停,嘴唇透过湿透的衣料,不断擦过他肩颈上的肌肤。 凌羲光从来没被人摸过那里,敏感地打了个颤,求生之人力气很大,他推又推不开她,急得也呛了水,眼圈都红了。 下一刻,宣清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瞬息间与他唇齿相依,气息交缠。 一瞬间,心跳像坏了一样,她的嘴唇也软得惊人,糯糯的,像麻薯团子。 那天晚上,十七岁的凌羲光破天荒做了人生第一回春梦。 梦中的少女无辜地被他压在身下,他恶狠狠地咬着她的嘴巴,看她被自己欺负得哭个不停。 “师……师兄……唔呜!” 一声声的师兄中,一滩精水洇湿了亵裤。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气急败坏的凌羲光从床上坐起来,却只看见窝在屋子角落里睡得香甜的宣清。 心跳得太快,很难受。 想杀人。 宣清察觉到目光,微微睁开眼,看向他的目光柔软又朦胧。 心跳再次加快。 她的睫毛很长,弯弯的,夜里像小蝴蝶一样扑闪,好像梦中那般,她问:“师兄,你要开始练功了么?天还没亮呢。” 凌羲光刚想嘲讽她两句,一阵夜风吹过,见宣清打了个冷颤,到了嘴边的讥讽又换成了三个字:“地上脏。” 半刻钟后,宣清躺在了与他间隔五个枕头的位置,枕头上还放着一碗水。 他生硬地背过身说:“若是这碗水倒了,你就回到凉亭睡。” 今夜应该是要行房中术的。 为何不呢? 凌羲光想到今日水下与自己交缠的身影,那瘦弱的肩膀硌得人难受。 是太瘦了? 他思考半日,却无法总结出一个自己满意的答案。 过了许久,他偷偷用余光瞥她,当自己的目光触到她身上时,心脏便一阵悸动。 旧时的凌羲光不懂何为心动,只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什么怪病。 好心意 如此过了半个月,他终于结束了一年一度的昆仑山弟子综合考校。 平日里他要么起早贪黑出门上早课,要么就跑去昆仑山另一头的崖上修炼,或者去其他宗门里安插自己的人,不到午夜不回来,今日是他头一次傍晚回自己的院子里吃饭。 暮色昏沉,竹林幽静,有风吹过,发出飒飒之音。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呛人的味道。 宣清与他坐在院外的树桩矮案上吃饭,两个人都有些沉默,手上也没有一点要动筷的动作。 “平日里你自己都吃什么?”他的声音毫无起伏,携着三分冷意。 宣清很认真地说:“之前我会吃酒客剩下的东西,现在这里只有你跟师尊,你们俩都不怎么吃饭,我就会去树林里捡果子吃。” “今日你回来了,师尊先前特意吩咐过我,说你来自蜀州,嗜辣,我特意从林子里摘的辣椒,然后把它做成了满汉全椒宴!” 凌羲光看着面前黑漆漆的一盘又一盘难以名状的辣椒炒辣椒、蒸辣椒:“……” 宣清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见着不太好,又龃龉地开口说:“但是我太困睡过去了,醒来时已经烧穿了一个锅底。” 凌羲光接过筷子,一吃一个不吱声。 刚吞下肚,数十番滋味涌上心头。 他不禁感叹,这道菜实在是很厉害,能让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郎霎时尝遍人生百味,但凡再多吃两口,他这一生就要过完了。 “你是想毒——” “什么?”宣清睁着一双水盈莹的大眼睛瞧他,睁得久了,隐隐泛起一层惹人怜的水雾。 凌羲光移开眼,忽然发现她手上好像被柴火烫出来几个泡,方才她故意要用袖子掩着,如今他这个视角刚好可以看见被掩住的那部分。 “用独创的菜式打动我?” 藏在自身体内无法言语的凌羲光为此一阵汗颜。 果然,宣清咧嘴笑了,十分雀跃地与他说:“仙尊说你也喜欢汤食,这是我熬的辣椒汤,熬了一早上呢,你快尝尝!” 说罢,凌羲光看见她从旁边又盛了一碗散发着辛辣的,黏糊糊的稠状物。 他嘴角有点犯抽抽:“你先尝尝。” “我又不喜欢吃辣的。”宣清嘟嘟囔囔,颇像只小老鼠。 他一愣,盯着她面前白白净净的素面:“那你的给我尝尝。” “不行,我已经吃过一口了,这里面有我的口水。” 这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似乎认定他就是厌恶她,凌羲光听见自己的后槽牙无法控制地发出磨牙之声。 “好……你很好。” 宣清听不出好赖话,笑眯眯地接话:“我也觉得,饮食还是要清淡些好!” “凌羲光,你半个月才吃一顿饭,定是饿极了,要多吃些!” 凌羲光拿着筷子的手有些颤抖。 这炖饭从傍晚吃到了晚上,凌羲光瞧着面前干干净净的菜碟,脸色苍白,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他抬眸,发现宣清已经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看月亮了,她捧着脸,眉目柔和,似乎在思考什么。 “明日我与师尊要到凡间一趟,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这屋子交由你打理,你留在此处,不要到处乱跑。” 说罢,宣清朝他看过来,眼睛仍旧亮晶晶的。 “还有……”他顶着她的目光,垂目抿抿唇,“你日后要唤我师兄,不许再直呼我的全名。” 自宣清进门以来,他甚少听她唤过自己一声师兄。 唯一一次,还是在那荒诞的梦中。 湿红的眼睛涣散着,嘴里嚼着那两个字眼,听得人心里软乎乎的。 只是稍微回想了一下,他不争气的心脏便漏了一拍。 凌羲光沉了沉脸色。 很不爽。 这个怪病到底何时才能好? 明日还是得去找医师看看才是。 “那若遇见了其他人,我也要——” “遇见其他人也是如此,此为礼数。”为了掩藏自己的私心,高傲的凌羲光如是说。 “嗯,我知道了,我听师兄的话。”她乖乖地点点头,而后偏过身子靠在树桩子上,眼睫微垂,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咂了咂嘴。 从侧面望去,她的脸颊肉好像很软。 想捏捏。 此想法一出,他搭在膝盖上的指尖动了动。 “困了去睡。”他说。 “那师兄呢?” 他背过身,声音毫无起伏:“我还有事。” 宣清进屋了。 他即刻下了山,买了许多可以囤积的现成的吃食,凌羲光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选了很久,除了辣的,咸的甜的他都买了一些,又连夜写冰冻咒贴上去,要吃就揭下来,再反着贴上去,咒符就能将吃食热好,不会再烧糊什么铁锅了。 凌羲光想,不能再让她有动手煮饭的机会了,若下次严重些,死在他的院子里,更不好处理。 凌羲光将吃食一样样分类整理好,出发前,见宣清睡得正香,泛粉的面颊微微鼓起来,和煦的晨光照在她的脸上,就连那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做了三次深呼吸,终于在第四次吸气时,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肉。 柔腻的脂膏般的触感,似乎自己彻夜奔波的辛劳终于得到了一点令人满意的回报。 心中有什么东西被一点点填补,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像是他无论突破多少个境界都不曾拥有过的满足感。 凌羲光轻手轻脚地穿上衣裳,写下一张纸条,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歉意生(补二更) 2w9 6 .co m 他才随着师尊走出山门口,眼前便一阵眩晕,再睁眼就到了半年以后。 他回到小院,只在院中发现了半碗发硬的米饭,才踏出一步,院中啄食米粒的鸟雀顿时被他惊散。 而宣清早已不见了。 心头猛然一跳,好像忽然空了一大块。 他找遍了整个玄祝门,都没有发现她的足迹。 他着急得跑到昆仑山别的宗门去问,最终在一个逍遥宗弟子口中得知,在后山山谷底下,曾见过与她相似的身影。 凌羲光一路追过去,果然发现了她的脚印,可脚印旁边还余有干涸的血迹,似乎是随着脚印边走边流的,看得人心惊。 不一会,他深入山谷,见到了水源,在溪尾处发现了浑身湿漉漉的奄奄一息的宣清。 “好饿……好疼啊……”她捂着肚子,意识混乱地喊人,声音也哑得不行。 发灰的脸上蒙着一层灰尘杂草,还有两道明显的泪痕,裙裳湿漉漉的,洇着一大片的血。 好像快要死了。 凌羲光嘴唇一颤,他说不出那是一种是什么感觉,跑上前摸着她的手,冷得刺骨,他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暖着,狂乱的心这才感受到几分失而复得的安定。 宣清恢复了一丝丝的意识,她想挣脱,却挣脱不开:“我听了师兄的话,但师兄为何要害我?” “谁害你?”请记住夲文首髮站:2 w 89. c o m 不知如何得来的欲加之罪,凌羲光有些莫名的恼意。他一回来就跑到此处寻她了,凭何要说他害了她? 想罢,他冷声道:“我让你听我的话,莫乱跑,你有听么?” “乱跑,死在此处应算你活该。” 宣清冷得打了个哆嗦,他撕了她湿漉漉的裙子,紧接着又解下身上的袍子将她裹住,又想要将她扛起来,可她却闹起了别扭,瞪腿踢他。 原本被指认成害人,凌羲光的心情就已经很不好了。他不是善人,能给她收尸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哪知她还不配合。 “月事……”少女小声呜咽。 “什么?” 他凑近听,宣清虚弱地靠在他肩头,呜咽着说:“我没有月事带……肚子好疼……” 语气中夹杂着浓重的委屈。 “月事带是何物?” 宣清断断续续地说出事情的起因。 原来是她到了年纪,来了月事,却没有月事带。急了几日,忽然遇见一个过来拜访凌羲光的剑修,她便问他能不能带她去买。那剑修答应带她下山去买,结果却带她来到此处欲行不轨之事,宣清发现不对劲,要挣脱,才被那剑修推下山谷。 凌羲光默默听完。 他抱起宣清,带她回到院子仔仔细细地净了身,之后又去查医书。 原来凡间的女子一到年龄,每个月都会来月事,来月事会引发腹中坠痛,体质不好之人腹痛会加重,堪比女子生产。 如今榻上的宣清很虚弱,万事都要依赖他,凌羲光按照医书上说的,仔细煲了红糖水,又去买来月事带,她的意识仍有些模糊,不是喊着师兄为何要害我,就是喊着疼。 原先活泼话多的一个小姑娘,如今面色苍白如纸,面颊也凹了几分。 这让凌羲光有些愧疚。 来到此处做内应之后,他做的坏事有很多,可他还未曾对谁愧疚过,所以当这样的心情滋生时,他忽然变得十分错愕。 似是见他脸色不好,宣清变得有些无措,她伸手扯他的衣裳,语气颇为卑微。 “师兄,你生气了吗?以后我会听话,你莫生气,也不用照顾我的……” 凌羲光与她对视,喉中发哽。 下一刻,他默默将她抱在怀里。 是他错了。 不是什么人都能唤师兄的。 “师、师兄?”宣清的声音闷得软软的,携着几分不可置信。 “方才我看见医书上还有一种缓解腹痛的方法,可要试试?” 宣清迟疑地点头。 “师兄不生我气了?” 他没回答,自己褪了外衫,坐在榻前,伸手解开她的衣带,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用发热的掌心替她揉肚子。 “这样,你可好些?” 他的声音仍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似乎只是再正常的关心。 宣清枕在他肩头,垂着眼没有说话,似乎有些不自在,手紧紧扣着被子,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心诚坦(一更) “你在怕我?” 敏感地察觉到这点,凌羲光更不好受了。 宣清摇摇头,用自己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她平静地说:“只是不太懂师兄要做什么。” “那个师兄与俺讲,像妹够这样的货色,在花楼叫娼妓,在大户人家府上至多算个通房,在这里便唤作炉鼎,做的事都是一样的。” 她大概是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将半年前所表现出来的小情绪与小心思统统收起。她自以为能够逃脱,结果只是陷进了更深的陷阱里,自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上了岸一看,抓住的也不是什么救命稻草,而是埋藏在救赎下的那些肮脏的欲望。 当她被那个剑修骗得跌落山谷时,她才真正想清楚,原来这世间上的人都是一样的,就连这些仙风道骨的人的欲望也这样肮脏,没有谁是清白的。 “日后有事,师兄直接说出来就好了,莫让妹够像今日这样猜。” “今夜是月圆夜,妹够知道规矩的,您躺下吧。” 她扶着他的手,从腹下缓缓抚上自己起伏的心口。 那里有一颗跃动的心脏,她握着他的手按在上面,可凌羲光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死死攥住了。 他有些喘不过气,细细密密的痛意随着心脏的起伏一点一点弥散至四肢。他不禁蹙起眉,将她推开:“他不是你师兄!” 宣清错愕地看他。 在那一刻,凌羲光忽然不太想装好人了。 他想把自己那些阴暗的心思统统摆到明面上来,他想杀人,想杀了那些不怀好意的阿猫阿狗,将那一张张不会说话的嘴撕烂,然后教她只听自己的话,只唤他一人师兄就够了。 外头天已经黑了,屋内没有开灯,她的脸拢在阴影里,柔软的乌发垂落下来,凌羲光看不清她的表情。 宣清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语气愈发平静:“师兄不配合,妹够就要受苦了,妹够不想再被挂在悬崖上吹风,师兄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凌羲光没出声。 二人沉默许久,她抬起脸,眼里蓄着一汪泪,楚楚地瞧着他。 分明是十足惹人怜惜的一张脸,可只有作为当事人的他才能体会到,在这样的眼神里究竟藏着多重的疏离。 足以令人窒息。 好像她再也不会像先前那样笑眯眯地看他,在他面前表露出自己真正的心绪。 她似乎把她的心抽离了。 只是因为自己临走前的一句话,为了掩饰自己那点私心,他好像失去了唯一一个肯在自己面前流露真心的人。 这世上没有谁真心待过他。 魔域的人利用他,将他安插在这里当耳目,师尊也利用他,要将他打造成一把可以继承自己衣钵的,既没有感情、更不择手段的,只会修炼的兵器。 唯独眼前这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姑娘,半年前还会肆无忌惮地与他调笑,她会坐在小板凳上,支着手臂,嘟嘟囔囔地与他说我又不喜欢吃辣。 心跳得好快,也好痛。 他握了握拳,干巴巴地摇头说:“不,我不想……不是这样的。” 宣清微微笑起来:“那师兄一边厌恶妹够,一边又如此关心妹够,又是因为什么?左右不过一个可笑的玩物,哪里值得师兄这样费心?”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好像在质问他要到什么时候才玩够。 在她要继续开口的那一瞬间,凌羲光抢走了话:“你莫说了。” 他与眼前的少女相视,喉咙轻动,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看见她的眼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十足的傻气。 他受不了这样的对峙,只能说:“我想不明白,你莫说了。” 凌羲光落荒而逃,过了很久才回去,手上沾了血。 浓腻的血腥味透过窗棂飘进屋,惊醒了宣清,她眼里疑惑又惊惧,似乎是觉得自己活不过今晚了,殊不知他手里沾上的是那个剑修的血。 “师兄,你手上的是……?” “我把他杀了。” 宣清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嘴,似乎无法相信昆仑山里人人称道的光风霁月的少年郎,会如此剑走偏锋,做出残杀同门的事。 他疯疯地笑了两声,眼底亮得惊人。 “我撕了他的嘴,又让他自己吞了下去,废了好一番功夫。” 凌羲光一步步朝宣清走去,这是他头一次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真实的模样。 阴湿的,睚眦必报的,不顾后果的疯子。 他与她坦诚,她会与他交心吗? 可过了许久,宣清却不像他预料中那样开心。 “师妹,你为何仍不笑?” “要怎么样,你才会开心?” 他离她越近,宣清便缩得越远,她缩在床榻最角落的地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眼里强烈的惊惧在那一刻化作锋利的箭矢,将他的心刺了个鲜血淋漓。 他实在是太清楚,没有人会喜欢这样一个疯子。 那之后,他不再跟宣清同榻而眠,也不管她每天都在做什么,不与她说话,自己做自己的事,他与她的关系比相见时还疏远,遇到月圆,凌羲光便想尽办法在师尊面前编点原因,把同房的事情编过去。 他是玄祝仙君的首席弟子,天资卓越,平日里有许多弟子会过来向他请教,他装得人模人样,言笑晏晏,做出一个榜样该有的姿态,对每个人都温声细语,笑脸相迎。 在那一排排的聒噪的人族脑袋中,凌羲光偶尔会望见她的身影。 她就那样远远地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他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只要一与她对视,她便受惊似的移开目光,然后匆匆离开。 有风吹起她的裙摆,翩跹的,好像蝶一般,他刚想伸手去触,她便消失在原地,半个眼神都不留。 直到有一日,凌羲光终于抓住了她的一个小把柄。 他发现宣清在偷自己的书,私自修炼。 师尊是明令禁止她修炼的。 “师妹,这便是你设计我进入昆仑山的真正目的?” 隔阂消(二更) 书‘啪’地掉落在地。 她浑身颤抖起来,害怕得不敢看他。 “师、师兄,求求你……不要告诉师尊好不好?” 他装得人模人样时她不稀罕,不装了又要怕。 人族与妖族、魔族都不一样,他自被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捡回来之时就知道,人族最大的特点就是爱犯贱。 他不禁想,是不是就连先前那些他认为的真实,也全是她装出来哄骗他的手段? 至于她真正的目的…… 凌羲光将目光转移至地上散落的书。 上面只有很基础的招式,没几个字,她不认字,只能靠图画辨认内容。 宣清咬着泛白的下唇,心虚到不敢说话,不敢看他。 许久,她才弱弱地开口:“我只是想、想报仇……” 她的声音还颤得厉害,似乎真是怕极了。 “报仇?” 他忽然想起她那个妹妹,凌羲光没见过她的模样,好像是被吃得什么都不剩了。 她点点头。 “不自量力。”凌羲光毫不留情地点评。 他进了屋,而宣清独自坐在院外的树下,似乎不敢进来了。 凌羲光一直在屋里坐到半夜,最后熄了灯装睡,她也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外面,神情空茫,吓掉的书也不敢捡,不知在想什么。 想报仇,结果胆子就这么点。 凌羲光有一种预感,如果他不叫她进来,她就能在外面睁着眼睛坐一夜。 他算了算日子,她这个月的月事快到了,她根本不知自己的身体有多娇气,届时一病,又只会哭嚷着问师兄为何要害我了。 不行…… 凌羲光即刻穿好鞋袜,推开门道:“你想报仇,先把你这几日在这书中学的做给我看。” 宣清睁着眼睛,眼里升起几分惊喜。 她照做了。 那几个招式很简单,几番下来,她目光炯炯地瞧着他,似乎在问他怎么样。 可他却毫不留情,兜头就是一盆冷水:“你在玩杂耍?瞧着还挺熟练,要不我施舍你几块铜板?” 似乎是不服气,宣清来来回回做了几遍,见他仍不做声,她很快累得忘了自己的处境,一屁股坐在地上。 凌羲光挑挑眉,她自顾喘着气,额上的汗顺着鬓角滑落,嘟嘟囔囔地说:“你有师父教,我没有……” 凌羲光冷笑一声:“那我现在去告诉师尊,看他教不教你。” 他说罢就要走出院子,果然,宣清浑身一抖,扑过来拉他的衣裳。 “不行!” 她一下子将他扑在地上,温热的鼻息打在颈边,是凌乱的,还有些痒。 凌羲光挣了两下,见她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只能耐着性子说:“师妹,你是完全的肉体凡胎,想要筑基难于登天,吃了你阿妹的怪物叫鹑首,是上古十二大妖之一,凶悍异常,或许这辈子、不,下辈子你也没能力杀了它,若你碰上它,一不小心就要魂飞魄散,甚至永世无法往生,就这样,你也要报仇?” 她握紧了拳:“妹够不怕魂飞魄散,死也拉着它一起死!” “是么?可你甚至不敢进屋睡觉,莫非我比大妖还可怕么?若我不出来喊你,你是打算在此处抱着膝盖坐一晚上?” 她垂首,绞着衣衫,似乎在组织措辞,准备与他道歉。 可怜巴巴的。 凌羲光移开眼神,坐在地上,缓缓松了口气:“若想报仇,先把名字改改,抛掉那些无关紧要的恩怨旧事,从读书写字开始,你可愿意?” 那一刻,小姑娘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是他从未见过的亮。 凌羲光偷偷勾唇。 回到屋中,宣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与他坐在书案旁,雀跃地问他:“师兄,为何要先改名字?” “你爹娘都不会取名字,你不觉得么?更何况你还有个妹妹。” 分明是平静的语气,却好似要扎到人心里去。 “唔,确实,我、我也觉得很难听。” 她的眼神暗了下来,窘迫地绞了会儿衣角,尔后又觉得心中不是滋味,索性胡乱捧起一本书案上的书,指尖点在某两个字上。 “那我今日改名,就叫这个吧,师兄,我不识字,你帮我念一念好不好?”她放软了话音,期期艾艾地瞧着他。 凌羲光将目光移至那两个字上,眼里露出一丝惊艳。 “稚豚。” “这是什么意思?” 他唇角勾起:“用俗话解释呢,就是小猪。” “啊?人怎么能叫小猪呢?我不要这个!”她急得又指了两个字,“那这两个呢?” “河海。” “这又是何意?” “大蛤蟆。” 宣清变得有些欲哭无泪,满头大汗地继续翻书。 凌羲光瞧着那泫然欲泣的脸色,唇角勾得更深,取来一本药典,无端指了两个字:“这个吧,宣清。” “宣清又是何意?” “你可见过生宣?你如今的面色如生宣般青白,最合适不过了。” 她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却是没立即答应,迟疑地看着他,问道:“师兄,它可还有别的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他反问。 宣清期期艾艾地瞧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自顾垂首,嘴里嚼着这两个字,似乎嚼得越久越有滋味似的,片刻后兴致勃勃地摊平手掌,让他在她的手掌心写上几遍。 他问:“为何要在手心写?” 宣清咧嘴笑了,眉眼弯弯,朱唇皓齿:“我喜欢这个名字,而且我娘也说,在手掌心写过的东西,会记得更牢。” 凌羲光看得有些呆怔。 一言一语间,他与她的隔阂渐渐消弭。 不,不只是少了一层隔阂,如今他的心里头,又多了一道影子,那是她方才笑着说‘我喜欢’时的场面。 只要一想起来,浑身的血液就会涌上心头,占据脑海,身体也变得轻飘飘,心脏快得好似要炸开。 无嫌猜 他听山下的郎中说,这种状况是害了一种名为相思的病。 无药可解,无法可医,乃为绝症。 余下还有几句话,因他有些生气就没听进去,心中暗道这厮没来几天,就害他得了不治之症,还要与他闹脾气,好在他宰相肚里能撑船,不爱计较,要换成别人,早不知道欺负她多少回了。 他一边愤愤想着,一边轻托住她的手背,在她的掌心写了几遍她的新名字。 因为写字期间掌心会痒,宣清一直忍不住嬉笑,还不停乱动,一会儿要勾勾他的头发,一会儿又挠挠他的手指。 凌羲光烦了,猛然将她作乱的手攥住,抬眸警告道:“放肆了。” 宣清即刻软怕硬地正襟危坐起来,不敢再乱动。 不过…… 他又想,如果可以就这样相处下去的话,其实还不错。 写完两遍,他便拿来笔墨,让她自己上手。 “这名字你自己也要会写,写完随我抄三百遍千字文,抄不完不许睡觉,抄错一个字多抄三十遍。” “抄完还要背上五页,明晚检查,若背不出来,你便莫想着报仇了。” 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师兄,我先前可是从未、从未写过字!” “所以?” 她哀求他:“先写三遍行——” “我告诉师尊去了。” 她呜一声地颓着身子:“这些字我都不认识,怎么能写好呢,师兄,你最好了,教我认一认好不好?” 一开始凌羲光并没有依着宣清,她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将他从头夸到尾,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想让他沉溺在花言巧语的哄骗之中,迷失自己。 凌羲光当然知道她玩的什么把戏,不过看她说了这么久,多少也有些诚意,便略松了口:“一百遍。” 他才不会轻易被她用那些庸俗的花言巧语哄骗,装作松口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有自己的分寸与节奏,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宣清欢呼一声,拉着他念了一夜的千字文。 在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里,宣清逐渐长大,刚来时只比他的腰高出几分的小姑娘,如今身形已抽条得与他肩膀齐高。 春去秋来,凌羲光也终于意识到,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自己已经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在师尊面前装作与她生疏,私底下小到她每日扎的辫子,还有扎辫子用的皮筋头饰,大到她日常穿的衣裳鞋袜,平日的吃食,全都由他一手承办。 明明师尊带她来是为了照顾他的,现下反而成了他照顾她,还被他养得很好。 至少在他面前,宣清不再像先前那样怯懦畏缩,会时常缠着他撒娇,晚上还要攥着他一缕头发才肯安心闭眼。好像在这世界上,他与她已经化作一个相依相存密不可分的整体,他可以放心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她。 日日与她作陪,伴着她长大,带给他的不仅仅有成就感,还有一种强烈的认同感,好像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得到回馈、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在这两样情感的交替影响之下,他终于可以装得比旧时更像人。 也终于…… 担当得起她那一声声师兄。 只是有时候,她仍会望着下山的路,眼里心事重重,平日里也不会与山里的同龄人接触,一有弟子来拜访就躲起来,特别是不爱说话。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有时候他会下山观察人间,发现她的精气神确实比起同龄的女孩子来说还差点,话似乎也比她们要少些。 在每日监督她读书习字下,凌羲光终于发现了问题。 明明一个词已经可以字正腔圆地念出来了,可是在连成句子的时候,乡音就无法抑制地跑出来,然后她就会紧抿着唇,一遍遍地小声尝试,读书的速度就会慢下来。 莫非是因为这个? 他苦恼了几日,最后将自己三缕元魂分出来,幻化成一条通体漆黑的小龙送给她。 “这是我的灵宠,你要负责教它说话。”他说。 “我?”她指着自己,眼底震惊无比。 “嗯。”他点头。 她望着那黑漆漆的小东西,十分迟疑地问他:“那我该叫它什么呢?” 凌羲光微愣,山下年老的人族常说取个贱名好养活,但他并不能接受每天都对着自己喊傻柱二狗蛋子。 他一时想不出比自己乳名更合适的昵称了,便轻声道:“小宝。” “小宝?”宣清跟着他念了一遍。 她将‘小宝’抱在自己怀里,眼底闪着雀跃的光,将它高高举起又放下,兴高采烈地重复着说小宝好乖。 “……” 他干坐在一旁,听着那一句句好乖,脸上的温度不断攀升,张开嘴,却又说不出一句让她闭嘴的话。 忽然又有些后悔了。 宣清日日与‘小宝’练习说话,久而久之,终于改掉了令她自己烦恼多时的乡音。 手相携 街市里游人很多,在五光十色的花灯映照下影影憧憧。 今日是冬至,许多人会提前用过晚饭到街上游玩,宣清很久之前就说想下山,凌羲光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便选定冬至,给她穿上新浆的衣裙,趁着师尊闭关,带她下山玩。 “师兄,我还想吃这个!” “这个花灯也好好看!” 宣清在他身后跑来跑去,手上拿了两串糖葫芦,暖融融的小斗篷上挂着一张明媚的笑脸,似乎周遭的一切都是那样新奇,她左看右看,看得入迷,就连快被游人撞上也不觉。 凌羲光每走两步都要回头等她,走走停停好几回,走了半天才走出数十步,有时候还被来往行人遮住,半天都看不见她的人影。 他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磨蹭,更怕她走丢,一怒之下掏出红绳系在她与他的手腕上。 宣清呆呆地看着腕上的红绳,下一刻却被他牵住手,往前拉了一把。 原本她是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现在变成与他同行。 “不能走在我后面。”他说。 她惊愕抬头:“为何?” 那灼热的目光转移到他脸上,凌羲光即刻偏过脸,生怕她察觉出什么:“怕你跑丢。” 宣清软软地应了一声,进而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原本是他单方面牵着她,瞬间又变成了她与他相互牵着。 这是他与宣清正儿八经第一次牵手,加上忽然挨得太近,人身上散发的热度使他的两颊变得热烘烘的。 他用余光看她,发现她的脸颊也泛着红意。 好像比平日里要可爱些,想捏捏。 这个想法在他的内心转了几遭,最终被他默不作声地咽下,紧了紧与她相牵的手。 远方有孩童在唱不知名的歌谣,一声一声,清脆又稚嫩:“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许多妇人在街边驻足聆听,相互谈论着这首歌的美好寓意,紧接着又说自己是如何遇见心仪的郎君,出嫁时又是何等情形。不知为何,凌羲光听得有些入神,最后听见她们将自己喻成一盆不得不泼出去的水,相互惋叹。 他有些听不懂,便继续不动声色地听了半刻钟,才知道凡间女子十五岁就要离开生养自己的家中,奔赴或寻找心仪的郎君,大多数女子一辈子只能成亲一次,成亲之后也不会再回到母家,所以才是一盆泼出去的水。 若眼光不好,寻到了不好的夫家,处境就会更凄惨…… 凌羲光嚼着那话里行间的意思,不知不觉便停住脚步,宣清不知他为何忽然不走了,便晃了晃他的手:“师兄,你脸色怎么这样不好?” 凌羲光回过神,与眼前的少女对视,蓦然惊觉她似乎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心中瞬间恐慌起来。 不,不行,她怎么可能出嫁? 他仔细地想了想昆仑山上能叫得上号的大弟子,更加坚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那些个庸俗古板、冥顽不灵的木头脑袋,怎么可能配得上她?更何况宣清日日与这样优秀的他呆在一起,更不可能看得上那些歪瓜裂枣。 不过,如今她心性尚不成熟,无法排除会被骗走的可能。 怎么办? 凌羲光头一次这样着急。怕她一夜之间就会变作人妇,然后牵着那骗子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昆仑山。 他默默握紧了拳头,心道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若真有人敢将她骗走,那他便破罐子破摔,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然后将她带回魔域关起来,不让她见任何人,这样她就不能嫁人,也不会被其他人骗走了。 他这边计划着带走宣清的可能性,而宣清却已经在一个摊位上驻足了许久,两人之间的绳子在不知不觉间被拉得很长。 他听见那摊贩很热情地向宣清介绍:“客官,要买一条腰带送给您心仪的小郎君吗?” 而宣清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在那摊位上挑拣起来。 他沉着脸,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面前,只见她没有要停止的意思,还不断问他好不好看,凌羲光气得直想发笑,要送给奸夫就算了,还要过问他是什么意思? “不好看。” “太丑了。” “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东西。” 见他都不喜欢,宣清悻悻地应了声,又改了口说想去试衣裳。 凌羲光按捺住心中的不愉快,陪着她去买新衣裳,可当她足足试了半个时辰的的衣裳时,凌羲光心中的不安终于爆发了,他猛然掀开试衣的帘子,里面的人早已不见,只余下半截红绳,安静地躺在地上。 他当即愣在原地,心中既委屈又气愤。 生辰礼(补二更) 好在他在出发前就怕宣清会趁机跑掉,在她衣裳上做了些手段,可当他发现那件被丢在暗巷中,已经被混混扯得破破烂烂的斗篷时,脑海中悬着的那根线忽然就断掉了。 凌羲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宣清会将那衣裳也一齐丢掉。 他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心底也生不出丝毫杀意,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无力感,让他难过得喘不过气。 凌羲光默默将那件衣裳捡起抱在怀里,其实他有的是办法寻她,可寻到她之后呢,真的要把她关起来? 那他先前在她身上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他明明已经对宣清很好了,为什么她还会逃? 夜色渐深,外头亦逐渐变得安静起来,城中的打更人在吊着嗓子打更。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正在朝他的方向靠近。 那脚步一轻一重,急迫又凌乱,不像是正常人的脚步声,他警觉地抬头,当那脚步彻底变得无声时,凌羲光果断转身,毫不犹豫扣住那人的脖颈。 “呃——师兄!” 被扼住脖颈的少女弱弱地朝他伸出手,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他睁大双眼,即刻松了手,然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你去哪里了?”他忍不住问。 “我——” 宣清一出声,他的喉间就变得无比苦涩,说出来的话也哑了:“衣裳也丢了,你就这么不愿意……” “嗯?”宣清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噤声,“不愿意什么?” 他想说你是不是就不这么不愿意待在我身边,可又说不出口,只能收紧手臂,闷闷地出声:“不知道。” 宣清扑哧一声笑了,偏过脸贴在他的颈边,轻声笑说师兄怎么与我一样傻乎乎的。 他很疑惑地看她,宣清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条抹额。 “先前我在那些过来请教你的师兄师姐口中打听到,今日是你的诞辰,你方才说不喜欢那些腰带,我就买了这条抹额。” “师兄,你喜欢吗?” 黑暗中,她的眼睛焕发着炯炯的光彩。 凌羲光不回,而是垂了眼,继续问道:“只是买个礼物,又何故要将绳子剪掉?” 少女笑容微敛,垂头说:“不是我要剪的。” 她说那家裁缝店的老板有个傻儿子,力气出奇的大,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了漆黑的小巷子里要与她玩捉迷藏,谁知那巷子里有几个混混,先是抢劫了那傻儿子,而后又见她穿得漂亮,又想搜刮她身上的财物。 为了保命,她便将外裳脱下来逃跑,却因为那些混混太贪心,加上她寡不敌众,还是被那些混混用木头棒子打到了腿。 她一边解释着,凌羲光就将她抱得越紧,紧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宣清总觉得他太过紧张,便想说些玩笑话让他放松:“他们说我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千金大小姐,我还嘴了呢,师兄,你看,我现在都会反击了。” “腿都瘸了,还反击。”他睨她一眼。 经此一遭,凌羲光的内心滋生出了独占她的阴暗想法。 宣清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平日里连他自己都不舍得说一句重话,更不能随便让人欺负了去。更何况,她的命也是他给的,日后她只能一辈子与他在一起,谁也不能带走。 平复了复杂的心情后,他让宣清给自己戴上那条抹额,然后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 宣清看着他,有些发愣。 “愣着作甚,背你回家。” 她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然后走过来,双手勾住他的脖颈,趴在他的脊背上,脸颊也软软地贴在上面,说出来的话由脊背传达至心腔,有些麻酥酥的:“师兄,我重不重啊?” 见宣清还不忘关心自己,凌羲光的心不受控制地软成一滩水。 “轻死了。”他说。 路上,宣清一直在嘀嘀咕咕地说话,说了一路,到最后声音渐渐含糊下来,像在梦呓。 凌羲光适时地不再说话,背着她,亦步亦趋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入死局 9 3pe. c om 是日春,天晴微雨。 一位扮作弟子模样的魔族少年站在凌羲光身后。 “少主,娘娘说想见您最后一面。” 娘,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 凌羲光许久不发一语,久到身后等待的少年冷汗涔涔。 最后,他这位眉眼如玉的小少主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又问他:“我阿父呢?” “属下不知。” “我知道了。”更多免费好文尽在:712 t. com 凌羲光回到院子,瞧见宣清在屋里陪小宝做游戏。 见他回来,便兴高采烈地坐在他身侧絮絮叨叨,说今天小宝会喷火了,再也不用难画的符箓生火了。 但她嘀嘀咕咕地说到最后,也没与他道上一句小宝会说话了。 魔物当然是不会说人语的,凌羲光当然知道。 他只是想让她多练练说话,改掉怯懦的坏毛病。 想罢,他侧过脸,盯着她微微垂落的眼眸若有所思。 “今日想吃什么?” “赤豆圆子。”宣清唇边扬起一个明媚的笑,睫毛扑闪扑闪的,似乎心思单纯得令人一览无余。 但是他却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人,平日里,她都要用笑容掩饰自己行事之前的目的,好的坏的,喜欢做的不喜欢做的,无一例外。即便他已经对她明里暗里地重复过多次,你现在已经不在花楼,不用再卖笑。 可她应是没听进去的,笑不抵心,这是凌羲光对宣清的另一重印象。 他将小宝从她的怀抱里接过,准备与她谈论正经事:“宣清,我过几日要下山一趟,你在……” “我也想!” “不行。”他即刻回绝,下一刻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决绝,便连忙解释上一句,“还不到时候。” 宣清扯出一个笑,低低地说知道了,似乎并没有闹脾气。 但是他看出来,她这就是不开心。 有时候,凌羲光不免怀疑是自己对宣清太好了,才会让她滋生出一种什么要求都可以被满足地错觉,索性板起脸,说:“宣清,要清楚你的身份。” 她的身份,无非就是养在他院子里,表面上是出于仙君大恩大义收养的苦命师妹,实则是为了打通他仙脉所需的修炼工具。 一个被养在深院里的炉鼎是没有资格给谁摆脸色看的。 宣清抬眼看他:“我知道,师兄,我会待在这里,等你回来。” 凌羲光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跳出这个身份去看,其实她与他的命运很相似。 除了出身,后面的际遇基本相同,被命运裹挟,却难以违抗自身意志,又无法从既定的命运中抽身。 可是宣清的态度却与他的消极不同,她对日后的生活还存有一丝希冀,凌羲光知道,她不想死。 “那你何时会回来呢?”她又问。 “不知。” 他此去或许三月,或许三年,亦或是…… 他闭了闭眼,拂手沾墨,在书案上写了一封短短的信。 上面有一半是下山密道的地址,有一半用的是玄门独有的文字,那个讥诮张扬的少年人,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与他买,比如买一条她的命,买她一个无虞的未来。 “若有一天,你觉得等不到我,便打开这封信。” 其实他最希望当死亡来临之时,宣清可以与他死在一起。 生同裘,死同穴。 他在这世上的念想不多,生时日日要与眼前的人族少女相伴,死之后也要拉着她同下地狱,本该是一样的人,就要同死在一处,不能分开的。 但这只是他的念想,并不是她的。 “凌羲光……” 她没忍住,叫了他的名字。 或许是瞧见他眼底的灰暗,宣清走到他身边,轻轻抱了抱他。 翌日,他向师尊请辞。 这次赴约,他猜到了,在魔域之中等待他的是一个死局。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这个死局是由他阿娘亲手设计的。 —— 难生恨 他历经千险回到魔域,病榻上的女人只穿着最原始的蛟人衣裳,身形已瘦削得形同厉鬼,两边下颌的鳞片被她自己扣掉无数次,结的痂亦是鲜血淋淋的。 周遭没有谁愿意来服侍她,她的蛟尾上面有烫伤的痕迹,还有无数脓包,不再复旧时颜色,比死鱼的尾巴还腥臭。 “阿娘,我回来了。” “是谁呀……”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像哄小孩子。 似乎是不愿现于人前,她将头偏向了床榻内侧。 “小宝,是小宝回来了。” 女人沉默许久,也不知在想什么,凌羲光在一众宫人见鬼的目光下去后院打了井水,然后跪在她面前,替她擦拭身上的脏污。 有侍女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说娘娘不能受寒,要用热水洗身子才行。 凌羲光不理她,蛟人皮肤薄,根本承受不了热的东西。 她身上的皮肤之所以会溃烂,很大原因就是这些人一直用热水为她擦身子。 他还知道阿娘当年生了他之后,众人说她身体极为脆弱,只是擦个身子就疼得鬼哭狼嚎。 但只有他知道,就是因为这些人打着要处理残血的名头,见到流血了再擦一遍,一遍又一遍,就这样用热水烫烂了她的私处。 小小的凌羲光每次跑去阻止,就会被这些宫人拦下,说小孩子不要看,小孩子懂什么,久而久之,就连阿娘也这样对他说。 待稍回过神,他死死盯着急匆匆跑过来拦自己的侍女,冷声道:“你出去。” 虽然尚且少年,眼里却已显露出与正值中年的魔君别无二致的冷沉肃杀。 那宫娥顿时发怵,战战兢兢地逃出屋外。 屋内重新陷入沉默。 他一点点地替阿娘擦身子,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洗不尽的脏污。 当他擦到女人的手臂的时候,她忽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从床上坐起身子将他推倒,死死地压在身下。 “你为何要回来……为何要回来!!” 她疯了一般朝他尖叫,凌羲光看见她嘴里的尖牙也被人拔光了,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臭味。 凌羲光毫不畏惧,与她对视。 女人的头发垂落,轻轻柔柔地扫在他的脸上。 他的眼睛与阿父最像了,像到眼前这个女人一看着他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眼眶发红地落下数滴泪。 泪点化为蛟珠,携着温润的潮意,溅在他的脸上、鬓发里,溅入他空寂的生命里来。 “小宝,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啊……?” 她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哭得撕心裂肺。 凌羲光已经习以为常,他笑了笑,自顾自用轻松的话音与她对话:“阿娘,小宝在昆仑山过得很好,所有人都喜欢小宝,小宝没有受欺负。” 女人愣了一瞬,凌羲光继续说:“小宝还有一个师妹,她每天都陪着小宝修炼,小宝一点都不孤单,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笑起来也很好看,改日若有机会,小宝带她回来——” 看你还没说完,他的心脏就被一柄漆黑的匕首贯穿了。 直直钉入内心,甚至钉穿了脊背,匕尖钉在坚硬的地上,发出铿锵清脆的响声。 “你为何……要回来呢,小宝?” 她眼神空茫又癫狂,语气却蕴着无尽的悲痛。 凌羲光的眼神愈发涣散,胸腔涌上的一大口血堵在喉咙里,使他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阿娘得不到他的回答。 她取了他心口流出的血,足足接了半碗,放在一旁,又割掉自己仅剩的漂亮的头发,与一些符箓烧在一起,开始念咒。 那是一种诅咒,凌羲光听得出来。 做完这一切,阿娘又爬过来,喃喃地捧起他的脸,像小时候那样,将他的头小心地搁在颈边。 “若有下辈子,”她声音很哑,很轻,像在唱着故乡的歌,“阿娘只希望不要再做小宝的娘亲。” “更希望……我的小宝不要再这样乖了。” 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前,两个人的身体都是这样冰冷。 “下辈子,阿娘希望小宝能有一个更好的娘亲,而秋娘呀……”她轻轻闭眼,嘶哑的嗓音哼着来自故乡的歌谣,低吟浅唱,空灵动听,一曲哼完,她笑了起来,眼里蕴着凌羲光从未见过的希冀与天真,她说,“秋娘要回家了。” 凌羲光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可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或许是因为阿娘旧时从未像今日这般夸赞过他,抑或是因为阿娘从未为他吟唱过来自故乡的歌。 他有些不明白,只是一直哭,哭到失去意识,哭到差点死了,最后又被一条年长的老河蛟救了。 诅咒一事很快就被魔君的人知道了,魔君大怒,将阿娘丢入了虚渊林,待他拖着病躯回去看时,她的尸骨已经被虚渊林里的恶鬼吞噬得什么都不剩了。 那年长的长辈叫墨河伯,说是娘亲的亲族,他取出一只珍珠,说那是阿娘的眼泪,让他将它抛回阿娘出生的河里。 他照做了,站在翻滚的江水边,他问那条老河蛟:“墨河伯,你可知我阿娘爱我吗?” “属下不知。” 凌羲光有些不开心,发现那颗珍珠一直浮在江面上,不肯沉下去,一闪一闪的,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他看了很久,然后头也不回地随着墨河伯离开了。 那个诅咒似乎很有效,不到数日,宫里就传来魔君疯了的消息。 凌羲光回去看了他一眼,那个男人,拥着新娶的王姬,醉得一塌糊涂。 他对那个男人说:“阿父,我回来了。” 可那男人好像没有听见,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径自将手伸进了身侧新王姬的衣裳里,在他面前表演了一处活色生香的春宫戏。 满室酒肉臭味,凌羲光吸了吸鼻子,只想着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才行。 他默默走上前,用阿娘取自己心头血的那把匕首,搏尽最后一份力将他杀了。 是岁,凌羲光杀了对自己有异议的族老,成为了新任魔君。 他修养了一阵子,而后回到昆仑山,在山下买上一些宣清爱吃的甜食,回到只有他与她二人的清净的小院子。 别怨 师尊在闭关,他便懒得收敛魔气,想着宣清这会儿肯定睡熟了,可当他回到院子里,宣清却未像他预想般入睡,她坐在院外的一张凳子上,见他回来,嘴上笑着,眼里却无法抑制地流露出恐惧。 凌羲光也对她抿起一个笑,心底却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一般,细小的碎片剐蹭着心房,引起一阵尖细的疼痛。 月色姣好,少年立在数步之外,心中杀意渐起。 他有些恍惚,好像先前所有的亲密相处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产物,是假的东西。承诺是假的,就连一个眼神,一抹笑也是假的,他与她之间的感情根本受不了一点风吹雨打与深究,只是稍微一个动作,一个下意识的神情,便露出原本血淋淋的面目来。 好像这世间根本没有人会真正待他好,更没有人会真正爱他,他孑然一身,阿父从小就说他是个怪物,注定被世间万物所不容。就算,就算他拼尽了气力想换阿娘一句赞赏,换阿父一个认可的眼神,抑或是眼前之人的信任,到头来,统统都是竹篮打水,一场幻梦。 恍然回神,他已经将宣清压在地上,神色癫狂地作出与娘亲相同的举止动作,双手死死地嵌住着她的脖颈,让她逐渐窒息。 “咳咳……咳,师兄,放、放开我!”她用力锤他的手臂,语气越发慌乱,“不要……咳,我不想死……” “师妹,我明明待你这样好,你为何还要怕我?”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对他,他只是太冷了,想要一点点施舍,只是一点点而已。 “你要不要与师兄一起死?就用这把刀,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好不好?很快的,师兄已经试过了,这刀扎在心里,一点都不疼。” 宣清听罢,她不知道凌羲光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是个平凡人,平凡人会对未知的一切感到恐惧,平凡人无不贪生怕死,只是当下的凌羲光还看不懂这点。 见他还说自己试过,宣清这心底下就更慌了,一个劲抱着他,崩溃地大哭:“我不想死,我只是害怕,我想活着,呜呜,凌羲光,我只是想活着,呜呜呜……” 凌羲光愣住了,他确实无法理解宣清的脑回路。 怕得要死了,却还抱着他一个要杀她的人做甚? 这种莫名奇妙的怪异的信赖感令他心中的杀意消去三分。 等着她哭累之后,凌羲光便自顾自贴在她耳畔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我娘死了,阿父也死了,他们都是因我死的,阿父还是我亲手杀的,阿清,我没有阿娘,也没有阿父了。” 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悲痛,像是在记录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师兄,我……我……”宣清有些欲言又止。 “你什么?”凌羲光问。 她扁着嘴,弱声道:“我能不能不听啊?” “为何?” “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如果知道得太多,也会很容易死的!” 听罢,凌羲光对宣清这种怂包行为付之一笑,继续旁若无人地与她说起自己的事,包括自己是个卧底这件事,他什么都交代了,或许她要怕得直接晕过去才是。 可是宣清听着听着,并没有怕晕过去,而是在他的话语里找到了一些被他藏起来的东西。 “我知道了,师兄,原来你与我一样,都在害怕。” “我可不贪生怕死。”少年轻嗤道。 宣清拍拍他的肩膀:“我会陪着你的,师兄请放心。” “我不是在说这个。”他继续不以为然。 宣清不说话了,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却是在等着他承认。 凌羲光沉默下来,审视了自己一遍,发现自己的心思确实就是她说的那么回事。 他默默偏过头,将自己被戳破的心思承认下来,不再另找借口:“只要我对你好,你就不能走了,而且你还知道了这么多秘辛,只能一辈子绑在我身边。” 言下之意,你要陪着我一辈子了。 听罢,宣清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似乎有些不愿意。 “你不愿意,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杀了她的同时,用她的手再杀了自己,两个人一齐死,一齐下地狱,说不定,阿娘还在黄泉等着呢。 “我没有,没有不愿意的,”宣清摇摇头,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颈边,“我只是在想,师兄日后一定要对我好些,要很好很好的那种,我不害怕,就不走了。” 她的心口热热的,跳动的频率与他的一样快。 凌羲光发现,她的泪水流干了,眼神变得更加澄澈,他逐渐在她那双清棱棱的眸子里,找到了些名为爱的东西。 “你不要害怕,师兄,我现在不是还在这里嘛,”宣清仍笨拙地安慰他,双手揽着他的颈子,一字一句地说,“不过呢,偶尔害怕一下也不是不行。” “我之前听楼里的姐姐们说,一个人要是害怕的话,只要夸一夸,夸一夸他就不怕了。” “你已经很棒了,师兄。” 凌羲光错愕了好一会儿,心中确实不再像先前那样苦涩,反而泛起一丝丝甘味,像吃了一勺蜂蜜。 “我的师兄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师兄。”她喃喃着,嘴唇轻轻印上他湿润的眼角。 “他能做很多别人不能做的事,比如给我扎辫子,缝小衣,还有……唔!” 凌羲光回过神,眼角还余有被触碰过后的细腻触感,一时血气上头,俯首擒住那喋喋不休的软唇。 两个笨拙的人,连亲吻也是笨拙的。 牙磕着牙,舌头乱动,像小孩子过家家。 这让宣清忍不住笑出声来。 凌羲光被她笑得脸上红透了,却不忍放开她,静静感受着那副柔软身躯下的暖意。 若让他描述宣清的魂灵,那他大概也只能用那个词。 柔软。 两只细胳膊抱着他,让他不要怕。 分明她自己都怕到浑身发颤,尾音发抖,可她却依旧这样执着地,用自己柔软脆弱的魂灵,去触碰,包容他的一切突兀,一切莫名其妙的,难以名状的情绪。 是他太粗心,是他钻了牛角尖,一直没有察觉,进而想错了。 宣清没有对他不好,她只是……有些害怕而已。 “对不起,阿清。” 他又忍不住眼眶发涩。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师兄。”宣清想,凌羲光确实已经对她很好了,从来没有谁对她这样好过,即便他是个魔君,也并没有哪一处是对不起她的。 不,凌羲光摇摇头,说:“你分明这样怕我。” 一个好的师兄怎么会让自己的师妹怕自己呢? 宣清不说话了,嘴唇印在他的脸颊上,带着湿润绵软的潮意。 凌羲光想,是他做的还不够,他一定要给她一个保证才行。 他微微与宣清分开了些距离,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宣清,你要记住,凌羲光永远不会作出伤害宣清的事,不管他身处何地,是何身份,有何目的,也不管你身处何地,是何身份,有何目的。” “你要相信,无论如何,我的剑尖,永不会对着你。” 凌羲光永远不会伤害宣清。 所以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 凌羲光会对宣清很好很好。 “所以,你也不要怕,”他牢牢地将她抱在怀里,“不要怕我。” “不要怕死。” 凌羲光哽咽着说:“师兄会拼尽全力,护你一世周全,就算死,也会死在你之前,阿清,你不要怕。” 宣清抿着唇,呜地一声抱着他大哭起来。 煎人寿 凌羲光不记得自己看了多少日走马灯,这时的他与宣清感情甚笃,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何事。 然而现在他是作为寄居在自己体内的游魂,是全都知晓的那个人,因而每多看一日,他心中的愧疚就越深重。 分明说好要护她周全,说好的定会死在她之前,他一个都没有做到。也不知在她迎接死亡的那一刻,是否有在想,为何师兄说的话一个都没有作数? 到底是他害了宣清。 漆黑的屋内拂过一阵微风,才陷入睡梦中的少女察觉到枕边湿意,微睁开眼,发现了一脸泪痕的凌羲光。 他刚想偏过身子,未想被子底下的手却仍被她牵着,这一动,倒是彻底把她给动醒了,宣清望着他眼角湿润的泪意,忍不住低声笑道:“我今日才知,师兄原是个爱哭鬼。” “对不起。” 寄居在自己体内的凌羲光这样对她说。 然而宣清却只听到一句模糊的梦呓,她心中叹息,将头靠在他心口,脚心勾着他的小腿肚,手抚着他的乌发,直至他的呼吸再度平稳下来,宣清才将捂得红红的脸抬起来,在他的下颌处,小心翼翼地亲了一口。 她也在想,如果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她怎么可能舍得离开。 可惜天不遂人愿,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师尊一日比一日逼得紧。 她与凌羲光到底都是少年人,行事定有不周,借口一多,破绽也多了起来,第一次,她用手糊弄过去了,第二次却是直接败露,这次师尊当真十分生气,不仅折磨她,也将凌羲光惩罚得几乎只有出气。 宣清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可她没想到凌羲光比驴还倔,宁愿被师尊打死也不肯与她做那种事,宣清没有办法,只好在他的吃食里下药,与他做了一回。 做完,宣清才发现凌羲光这么倔是有原因的。 与她在花楼里看到的男欢女爱不同,这种采阴补阳的房中术需要注意的事情颇多,并不旖旎,也不会令人感到快乐,她发现,在自己在与他结合的过程中,每时每刻都是那样折磨,令人难以忍受,甚至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样的痛苦绵长无穷尽,一点一点,消耗着她并不坚强的心力与生命。 那晚过后,宣清耗尽心力,一病不起,凌羲光便每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的体质实在是太弱,更何况他原本就是魔,更加剧了她身体的消耗,每日,在她清醒的时候,她很懂事地不哭也不闹,她会与他苦中作乐,说今日我又想吃山下那家云片糕,或者闹着要与他玩翻花绳。 可凌羲光知道宣清只是在哄他开心,让他不要愧疚。 可他怎么可能不愧疚? 只要她一睡过去,就真真地像个死人一般,连呼吸都是那样轻得令人难以察觉。 好不容易等到她病好,他却仍会做噩梦,时常梦到宣清像那日一样,躺在病榻上,面无血色,四肢瘦削得像木柴,烧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省,却不断流着眼泪,一声声地唤着师兄,我好疼,好疼啊…… 在这些被噩梦惊醒的夜,他只能将她死死抱在怀里,颤着手摸她的人中,一遍遍地确认她的呼吸,确认她的心在跳动。 宣清知道他在怕什么,就算夜半被他的反复确认闹醒,也只会亲亲他的脸,说师兄我还在。 可是凌羲光更知道,她一直都在害怕,她想要下山,想要过上与正常人无异的生活。 在这样的日日煎熬之下,他做了许多努力,终于争来一个与宣清一同到凡间修炼的机会。此次下山之后,他的谋划便会顺利地发展一大步,他再也不用受玄祝的约束了。 他一面与宣清在人间游历,暗地里排兵布阵,在各地安插魔兵,对外界大肆征讨,扩大魔域的疆土与自己的势力。 痛苦的日子似乎很快就要结束,可无奈的是,命运总是弄人。 他与宣清爆发了一次争吵,那是他唯一一次与她争吵,宣清忍受不了,一个人逃去了武陵村。 而他却在寻找她的过程中,因自身谋划太过急于求成,被几方势力联合围攻,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宣清太害怕了,最终还是选择了逃跑,并且下定决心一去不复返。 而他被敌人扔在大路上,昏睡了数十个日夜。 在那漫长的梦里,她毫无顾忌走在下山的路上,凌羲光能够清楚地看见她与别人相携手的背影。 平凡又幸福,令人无比嫉妒。 他忍不住追上去,站在她面前问她:“你不要我了吗,阿清?” 宣清没有任何反应,他便尽力扯出一抹轻松的笑,继续对她说:“很快就会结束了,你再等等我好不好,我们很快就可以——” 然而这回,她却直接抢了他的话,漂亮的双眼微微弯起,眼里盈着一弯清月,她微笑着对他摆着手,说:“师兄,再见啦。” 语毕,她轻轻地绕过他,只留给他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凌羲光愣在原地,耳边重复着她那一句话。 师兄,再见啦。 “不,不行!”他摇头,浑浑噩噩地追赶上她,“你不能走,你答应过我的,阿清,你要陪在我身边!” 他想拉住她,可是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无法触摸到实物。 她越行越远。 “不能走……你不能走!” “阿清!!”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从床榻上坐起,终于从这恐怖且令人窒息的走马灯中脱离。 门外春光大好,日光洒下斑驳的碎影。 墨河伯兴高采烈地提着一只烧鸭,踏入屋内:“姑娘,我将烧鸭买回来了!” 可迎接他的,只有一室沉寂。 似乎再也没有人会回答他。 一切都结束了。 大梦初醒的凌羲光坐在床榻上,怔然地望着他。 蓦然察觉到异常,墨河伯嘴角的笑容渐渐僵硬,提着烧鸭的手也渐渐垂下。 微风吹拂,屋内除了他二人,再也没有宣清的气息。 “殿下,您终于醒了。” 盼长生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声带却因为先前的噩梦变得无比滞涩。 老人见状,将烧鸭放在一旁的灶台,又替他端来一碗水。 两人没有说话,却是回到了旧时那般。 一君一臣,恭恭敬敬,二人之间再无多余的情绪。 春风柔软,拂动溪边荡漾的柳,柳树后边还栽有叁两棵梨树,花瓣洁白细小,随着春风的吹拂簌簌落下,恰好是一副仲春的光景。 屋子的门窗是敞开的,一阵花香扑鼻,墨河伯怔然望向窗外,不由得感叹:“殿下醒了,姑娘昔岁种的树,今岁也开花了,真是巧。” 凌羲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肩头却像被什么东西扫着似的,沉甸甸的,连带着胸襟前都有些痒,他皱眉,低头一看,原来是数条长至腰腹的……麻花辫。 他下榻到铜镜前照了照,发现自己苍白的脸颊旁挂着几条长度不太统一的辫子,下颌冒出了些青黑的胡茬,颇有些辽西人族的风格。 他知道宣清做手工的能力不太好,但这应该是她能编出来的最好最用心的辫子了。 他开口问道:“这些辫子……” 墨河伯站在他后面,凌羲光能清楚地看见他唇角弯起了一个歉慰的笑容:“姑娘说,这是长生辫。” 见凌羲光不说话,他继续叹道:“老身亦是没想到,这年头,竟然会有人族给咱们少主编长生辫……” 凌羲光错愕得回不过神。 “你说这是什么?” “长生辫,之前您昏迷不醒,姑娘便四处寻找诅咒破解之法,这种习俗便是她从桃花村的村民口中打听到的。说是可以保佑亲人长命百岁,长生久视。” 墨河伯还说,这长生辫可讲究,不能一下子编太多,显得没诚意,一般一年只能编上一条,但是因为之前数年凌羲光自己没有人形,有一半是他变成人之后才补上的。 凌羲光默默数了数,共有十条,也就是说,宣清足足等了他十年,盼了他十年。 不知为何,他的喉咙忽然又有些发紧。 “她今早还在?” “是呀,姑娘今晨还念着说想吃山下赵大伯家的烧鸭。” 少年垂眸,艰难地忍下喉中哽咽,可是他越想,心中就越难过,以至于他平复了许久,开口的声音依旧发颤。 “我知道了。” 这世上所有人都要他去死。 他从诞生伊始,魔族的医师就说他体弱又短命,愧为魔种。出生之后,上有爹娘嫌恶,下有族兄弟欺辱,如今成了魔君,更是被六界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是魔,是魔就该死,全天下的人都想他去死,就连他自己也这样认为。 只有阿清。 阿清并不怨他,也没有计较他的话是否作数,还为他编了十条长生辫。 她像世间所有女子对待自己的心上人一样,珍视他,想他身体康健,想他岁岁平安,要他长命百岁。 她怎么不念着他呢? 他又怎么会以为,阿清心中没有他呢? 凌羲光眼眶发红,他忍不住去触摸那一缕缕曾被她指尖缠绕而起的发丝。其间都是对他生存下去的希冀。 他复回到床榻前,望见枕头处明显睡出来的痕记,猜想她昨夜应该还睡在他身侧。 他甚至能想象得出来,这数千个日夜里,宣清到底是何种模样。 有时候她可能回来得晚,沾了床就睡,睡得四仰八叉,踢掉他的被子,有时候她可能会睡不着,便会嘀嘀咕咕地躺在他边上说上很久,捏着他的手,说我今日遇见谁啦,吃了什么好吃的啦,又去什么地方啦。 她会说一会儿,就盯着他看一会儿,好像多看一会儿,他就该醒了。 她就这样盼着,日日盼,夜夜盼,年年复年年。 她就这样盼了他十年。 也不知随着时间流逝,那颗满怀热情的心是否也会一点一点地沉寂下来? 凌羲光沉默地想着,心中似乎有个声音跳出来,肯定他这个疑问。 毕竟现在他终于苏醒,眼见自己终于能放下这个担子,宣清才会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去。 凌羲光觉得自己应该要开心,可心中却为何如此难过? 半生缘尽 yehu a 5.c o m 眼下他已醒,必须要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行动才行,按照宣清那套想法,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但是,还是想见她。 想与她好好说声谢谢,还想问问她为何一声不吭就走,为何不能等到他醒过来…… 无论如何,他都想与她再见这最后一面。 如今她只有一个人,又会跑去哪里呢?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人的口诛笔伐,她会害怕吗? 一旁的墨河伯看出自家殿下的意动,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终是忍不住善意提醒道:“姑娘走了不到两个时辰。” 凌羲光抬头看他,须臾过后,他已然启程。 他沿着宣清的足迹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似乎为了不让他找到,还用足迹伪造出一条错误的路线,他原路返回,从午间一直寻到日暮,方找到准备沿着江流南下的宣清。 宣清并没有走官道,眼下正要穿越一个密林。 她穿着一袭靛蓝道袍,墨发在脑后束起,身姿轻盈飒爽。 凌羲光默不作声地跟了一会儿,直到她走入密林,他才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停下脚步。心不由跳得越来越快,脚步也变得虚软。 离得近,难免近乡情怯。 然而,当他停住脚步之后,宣清也在数十步之外停住脚步。 他开口喊她。夲伩首髮站:y eh u a4 . c om 宣清一愣,却是并未转身,只是默默抽出腰中佩剑,紧紧握住剑柄,指关节用力到发颤,发白。 他刚想继续开口,她却喊道:“你不要过来!” 凌羲光未想过她是这种反应,下意识想追上去,可是宣清却转过身,又将他直接逼停在原地。 她并不看他,而是微垂着头,几乎整个面部笼罩在树影下,眼睫一颤一颤的。 “你……”她抿了抿唇,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对他说,“我不喜欢你了,不要跟过来。你走吧,凌羲光。” 不喜欢了? “为何?”他问。 宣清说:“先前你因为我被人设计围剿至重伤,是我之过,这十年就当是我赔给你的,如今你醒了,我没什么欠你的了。”她并不擅长与人道别,语气十分生硬。 “从此你与我桥归桥,路归路,有事无事都不要再见了。” 凌羲光很错愕,不知她的心态因何发生这样大的转变:“阿清,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宣清微偏过头,仍不看他,他忍不住快步往前走,拉住她的手,下一刻却被她甩开。 他锲而不舍,宣清亦是如此。 见他如此执着,宣清的神色变得有些慌张,却很快又被她自己压下,恢复成方才的淡然。 她似乎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一双平静的墨瞳望进他的眼,一字一句对他说:“我没有生谁的气,只是这十年来我已经受够了,凌羲光,你听不懂吗?” “我累了,不想再喜欢你,更不想跟你在一起了,凌羲光,难道你还听不懂吗?” 说罢,她一点点掰开他拉住自己的五指,继续往前行进,背影坦荡,没有丝毫留恋。 凌羲光没有想过自己跟宣清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方才还在剧烈跃动的心脏如今一点点归于沉寂,他执着地走在她身后,可是这次,宣清却一刻都不曾为他停留,她似乎下定决心不会再回头,也不会再等他。 可即便她如此狠心,他的目光却仍无法抗拒地追随着她的背影。 数百年前,他孤独地降生在这世间,现如今,就连离开也须得是孤独的。 好痛苦。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在这最后关头彻底死心,日后不再盼望什么生路。 他追上她,执着地在她身后唤她。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阿清!” 傍晚的密林多雨,他浑身都被雨水淋湿,宣清见他像块狗皮膏药,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在他即将要追上自己的那一刻,将配剑对准了他。 一瞬间,凌羲光盯着那对着自己的剑尖,忽而发笑。 宣清微愣。 下一刻,他往前一步,剑尖刺入心口叁寸。 他笑着说:“好。” “既然你不要我了,那就用这把剑,亲手杀了我吧。” 在你与他人相携手之前,在你转变心意,与他人开启新生活之前,用这把剑,亲手将我留在你最爱我,我也最爱你的时刻。 即便日后化作泥尘,他也是最幸福的泥尘。 一瞬间,宣清惶然抬起头,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那眼里既有愤怒也有不解,还有一种怒其不争,似乎在对他说,亏你说得出来,她并不知道这对他而言,其实是一种莫大的赏赐。 啪—— 响亮的夹杂着雨水的耳光声响起,宣清用上了十分的力,刮得他左脸火辣辣的,耳朵都发麻。 他默默站定,承受着她给予自己的所有的恨意与怒意,心中对此甘之如饴。他要将她给予自己的这些情感通通收在心里,以面对日后漫长的,或许会长达数万年的孤寂。 他伸手抚上自己被打肿的左脸,低低地对她道了声谢。 见他如此,宣清嗤笑一声,丢掉剑,沉默下来。 二人许久都未曾出声,凌羲光抬头望向她,发现她已变得满脸泪痕。 “怎么哭了,不是说不喜欢我了?” “我只是……”宣清怒然与他对视,可她一开口,嗓音就是哽咽的,携着浓重的哭腔。 她摇摇头,复垂头不语。神情介于痛苦与决绝之间摇摆不定,最终像是想到了某件事,因而放弃了挣扎,如同失去了浑身的气力一般倒在他身侧,双手掩面地哭起来。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凌羲光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又如此痛苦,急得蹲下身,将她抱在怀里。 她用双手锤他,推他,少年却抱得越来越紧。 在感受到他那一声声与自己同频的心跳时,她手一松,也抱着他的颈,哭得万分狼狈。 “你什么都不知道!” 宣清实在是太委屈,太害怕了。 她下定决心,放狠话说要离开他,只是因为她害怕。 害怕凌羲光再跟着自己,害怕让仙盟的人再刺他一刀,这一次是十年,那一下次呢?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再送死啊? 她知道自己这一去肯定会有风险,可她已经做好独身作战的准备了。凌羲光好不容易才醒过来,她不愿再让他与自己同置于险境之中。 她哭了许久,哭到精疲力竭,声音都嘶哑地像鬼哭狼嚎,哭到眼泪都流干,才恍然将他推开,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让我们都体面一些,凌羲光,就这样吧,就当我们结束了,好不好?” 许久,许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雨势逐渐变大,宣清根本不敢看他,待她慢慢平复好心绪,径自站起身的那一瞬间,身下传来一声极淡的:“好。” 好。 听到这一声,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宣眼眶又变得无比酸涩。她吸了吸鼻子,转过身,足尖轻点,踏上树梢,隐入密林之中。 凌羲光独自抱着膝盖坐在原地,夜幕逐渐将他吞噬,他却一动不动,像尊石像。 半刻钟之后,只听得远处森林惊起一片渡鸦,他恍然抬头。 一切都结束了。 归家 叁月后,玉府门前集结了数十位仙盟的长老。 领头的长老形销骨立,额边生有两条长须:“玉道长,事已至此,何不速速交出那只小天马妖?” 玉允手执长剑,站立于门前,身后还站有一个怯懦的小姑娘:“各位前辈真是说笑了,我家阿素一不害人,二不杀生,连吃食都只吃洱海的紫花苜蓿,为何要交?” 那长老并不听他的好言好语,只道:“胆敢在仙盟管辖之地私藏妖族十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承蒙各位前辈提点,玉府世代居于蓬莱,何时成了仙盟管辖之地?只怕家中祖业成立之际,就连中原仙盟的溯离上仙都还未出世吧?” “哼。就算尔等基业深厚又如何?只怕道长早已忘了家中祖训与初心,才擅自收留庇护了那妖女数百年。” 听到那长老说宣清是妖女,青年缓缓收起唇边的笑:“前辈这话说得可就不中听了。” “宣清乃家中小妹,肉体凡胎,何来妖女一说?只是她自小聪明伶俐,资质过人,我玉府上上下下,上到祖师爷,小到府里养的狸奴小犬,没有谁不喜欢她,我爹娘更是待她如己出,莫说我这小妹,就连我身后这小小妹亦是如此。” “更何况,她旧时可从未对任何一个弟子作出任何有害之事,就连那日,她也未曾伤仙盟之人分毫,在下说的可没错?” 众人回忆起围剿魔君那一日,脸色皆是一沉。 玉允知道他们心虚,便趁机继续道:“更何况,各位前辈与在下谈初心,那在下便要问了,到底是谁忘记了初心?” “在座的各位前辈有谁还记得入道时的初心?让在下猜猜,是达则兼济天下,还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想必各位长老身份非凡,皆出自举世有名的修仙世家,更有医者师承华佗氏,如今皆聚集在在下府前,能做到兼济天下的有几位?真正为国为民的又有几位?” “你!” 玉允并不想给他们喘息之机,语速快得像连珠弹:“昔日那魔君尚存一丝善心,前来求救,你们却只怕脏了手,辱没了这高高挂起的门楣!却未想今时今日人族衰微之果,皆是你们旧时所作之恶造成,到底是谁不配修道?!” 众人一时无言。 直至禁闭的大门外,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叩门之声。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阿兄,我回来——” 话语间,那门不知为何不推自开,见到眼前之景,宣清不由得愣在原地。 好多老人家。 这是做什么? 看起来…… 不太像做客啊。 她抿了抿唇,悄悄握上剑柄,眼神瞟到玉允,发现他亦是一脸难以置信见到鬼的模样,那脸上的神情,似乎在控诉她为何要回来。 可这是她家欸,她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一位长老用手上的拂尘指着她,言辞激烈:“尔等妖女,竟然这样光明正大——” 宣清面无表情抬抬手,打断他施法:“抱歉,我叫宣清,不叫妖女,让一让,我要进去收拾屋子了。” 她坦然自若地推开几个人,似乎并未意识到人群中的气氛有多么危险。 窃窃私语间,她与不远处的玉允对了个眼神。 打不过? 打不过。 跑吗? 跑。 家怎么办? 别管。 叁二—— 就在身后的利剑横亘于她颈后时,宣清眼神一冷,纵身一跃,与不远处的青年一同跃上玉府的房檐!她回身望一眼眼眸冒火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心生感慨,就被藏在屋檐上狗狗祟祟的少女弹了个脑瓜崩。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羡鱼似乎躲在那里很久了,满脸都是灰,应是玉允怕自己应付不过来留的后手。 宣清捂着脑袋嗷了一声,身后又闪过数道剑光,她在屋檐上翻滚起来,下一刻又拽起羡鱼的衣领,腾空一跃,却又被某种力反弹回原地。 有结界,玉府被这些老贼围住了! 身后响起数道冷剑出鞘之音,她急忙地转换身姿,甩出配剑做挡。 两道力量对峙,宣清的剑是在桃花村买的普通铁剑,比起这些人所使的宝剑来说,任凭她有心,这配剑也是无力,轻而易举地应声碎成两半,她在来回间被逼退数十步。 “我们早已在此处设下结界,定要生擒你与那马妖!” 羡鱼躲在宣清身后:“我呸,这天下害人的妖兽那样多,不抓他们,反倒先抓自己人,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宣清偷偷从袖管中掏出一只羊毫,在心中比划着破除结界之法,片刻之后,一个眉眼矍铄的老人从众修士之中走出,覆手来到宣清面前,眼光沉冷,紧盯着她。 宣清紧抿着唇,也盯着他:“为何,不能放过我?” 老人不语。 她看着下方或怒视或恐惧的眼神,唇角忍不住勾出一抹轻笑。 “我知道了,你们就是在怕我,怕我让天下人知道,原来仙盟的修士从古至今就是一群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人。” “你知道得太多了。”老人说。 这妮子还不知通往神域的门数日前已经开启,世家各族的大弟子均已前往,因为神域之上不仅仅有众多神界宝器,还有令人难以抗拒的万步仙阶。 只要人登顶仙阶,便可越过飞升难关,一步成神。 他们这些世家,培养一个弟子劳心费血数千年,就是为了这一刻,绝不能允许有任何意外。 可正好,宣清就是这个意外。 夜奔 他们赌不起。 天知道此女竟还未死,流落到东海,偏又撞上蓬莱玉府,一朝一夕,成了玉府捧在手心里身娇肉贵的玉府千金! 然而,即便此女品性再纯真善美也好,毕竟是万步仙阶,诱惑力太大,而人性皆是难以揣测的。更不要说一个曾被赶尽杀绝之人,难免不会生出些报复的心思。 不如趁这些苗头还未长成参天大树之际,彻底连根拔起,免得日后再祸害了其他好的秧苗。 过去的事情,就该让它彻底翻篇才是。人族已有数百年未有修士飞升,若此次还未有世家弟子登上仙阶,人族的未来兴许就要被其他种族所掌控。 他们赌不起。 想罢,他的眼中杀意愈加浓厚,弹指间来到宣清面前,提剑直逼宣清心门。 那长老招式狠辣,剑招快如疾电,宣清颇有些避无可避,她望向天穹,眼里起了意动。 下方有几位长老看破她想破阵的意头,即刻联合起来,双手翻飞结印,指尖飞出道道金茫,化为一层又一层的结界,一个套一个,将玉府上空包围得严严实实,半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可惜。 他们低估了宣清。 她一边躲避那剑宗长老招招致命的凌厉剑气,一边捏起袖管中那支毫不起眼的笔,在空中写起数个龙飞凤舞却艰涩难懂的大字。 一字写罢,再将毫尖轻轻一送,那字诀就像活起来似的,有几个瞬间化作厚盾保护她的命门,还有几个便替她挡掉了大部分伤害。 可是,太祝仙术即便再厉害,也无法杀人。 它本身就不是一门杀人的学问,被创造出来之后也无需杀人。 它主要的功用是封印。 宣清看着那层层加码的结界,心中忽然又生出了一个想法。 她想将她自己的结界套在那最外层的结界上,届时,里层的结界不堪受迫,自会破碎。 她来不及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只能硬碰硬。 她有信心,但是希望并不大,经过数月的奔袭,她的修为已经达到了旧日水平,可是眼前这个剑宗长老目的太明确,将她压迫得喘不过气。 她想要一个契机。 她的眼神转移至身侧同样狼狈的玉允,虽然他的修为并不及她,可是若能替她引开那老贼,只要半刻,半刻便好…… 一刹那,二人对了个眼神,青年即刻意会,冲过来挡在她身侧。 “前辈,难道您真的要破坏我们两家这数百年的交情吗?”玉允一步步地退让,声音也因为难以招架变得艰涩,“难道,你不想知道东海最后一条灵脉的所在之处么?” 那长老只是一愣,下一刻便嗤笑着:“待我那徒孙登上仙阶,哪里还需要什么灵脉?又有哪条灵脉不能为我所用?” “二位就认命吧!” 宣清听到背后剑刺入血肉的音,手掌出了些细汗,她闭上眼,手臂上筋脉暴起,一连画了数十个字诀,却都因为手上的汗减少了几分威力,一些送出去的字诀还未碰到那层结界便被撞散了。 她一遍一遍地尝试,调动体内所有能运用之力,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阿妹,没事的。” “就算死,阿兄也会拼了命把你送出去。” “十二祟兽归位,神域入口已经打开,你寻到东海的灵脉,便可进入。” “很快,你便能有一个康健又完整的,属于自己的躯体了。” 宣清默默红了眼眶,加快了字诀的速度。 “开心些罢,阿妹,为了迎接你的新生。” 说罢,玉允颇有些无奈地想,这所谓的‘命运’,充斥着不公、不平与不义,谁能全盘接受? 这世间作怪之人太多,忍气吞声换不来海阔天高,何不奋力一搏,搏个天地清明,搏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 就在她写了几乎八十多遍字诀时,阵阵碎裂之声响起,结界不堪重负地开始破碎,有几个长老被强烈的气流轰倒,宣清的胸中也变得剧烈翻涌,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她死死咬着牙冠,手中威力丝毫不减,浑身像着火一般,剧烈的疼痛席卷了她的五感。 在这一刻,她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燃烧自己的灵魂。 泪水奔涌在她的面上,她已经有些看不见了,手中却仍执着地将一个个佶屈聱牙的字诀送出。 字骨要端正不倚,一比一顺都不能缺少,万不能写错,写反…… 数千遍的日夜的练习,这是在她还未及笄时便刻印在她脑子里的。 下一刻,玉府炸开一阵强烈的金光,所有人都被这股强大的气流轰飞出去。 “啊啊啊!!” 宣清眼前一黑,手腕传来一阵温暖的力量,似乎想要推她出去,可是她却一个反手,双手扣紧了身边所有的同伴。 凉夜迢迢,风雨凄迷,远处隐隐传来海沸山摇之音。 有谁的声音,夹杂着潇潇冷雨,在夜幕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呐喊。 “不,我不要你们为我拼命!” 宣清浑身变得湿淋淋,逐渐变大的雨水砸在她的面颊之上,又顺着鬓发滴落。她丝毫不惧,用难以抑制的哭腔断续地喊道:“我只想……你们……我们大家……都……好好活着!” 不管是阿兄,还是羡鱼,还是凌羲光与她的阿妹,她都只想他们好好活着。 眼前一片漆黑,半空中,似乎有谁模模糊糊地扣紧了她的手,还答应她说,好。 好。 活着吗? 活着吧,我们一起! —— 以下为章节及标题灵感: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 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 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昆曲《宝剑记·夜奔》 末路 方才还在与玉允对打的剑宗长老被气流影响得最大,震得五脏阵阵剧痛,肺腑都几近移位! 他吐出一口黑血,颤颤巍巍用剑撑在地上,死死盯着那几人逃窜的背影。 一个修士渡过元婴期之后又有叁炁,分别曰太玄、太元、天始。 寻常修士一生至多可单通太玄一炁,若资质好些,可单通至第二炁或玄元二炁修满。甚少有弟子可冲第叁炁或者叁炁同时修满,他修炼上千年,也只是单突破了二炁,但方才那名女子所爆发出的实力…… 他看不透。 说明,至少是二炁修满。 听东海仙盟那群老东西讲,先前此女还在东海仙盟之时,至多至多只有太玄单炁,后来叛盟时又生受天雷,被逼至跳崖。这十年来,仙盟的修士想寻她的肉身都寻觅无法,怎还会有如此实力? 是因为逼急了才会如此?还是说…… 脑中一阵剧痛,他思绪过乱,竟又呕出一大口血。 不行,他不能如此自乱阵脚! 蓬莱一派以轻功见长,那青年明显是计划好了逃匿的路线,若真被他寻到神域入口,事情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他刚想运功追上,下一刻却被身后的医宗长老拽住。 “林长老不必再追,”那头发银白,眉目和善的医宗长老捋须,眸色深沉,“那丫头已是强弩之末,命不久矣,如今各宗门弟子们皆已进入神域,这些事就交给他们这些年青人罢,咱们老了,追不动了,且坐下再喝口热茶罢。” * 夜幕渐深,雨势也从倾盆大雨转变为中雨。 察觉到身后已经无人在追,宣清终于停住了脚步。 只是她这次似乎真的是用力过猛,如今一下子卸了力气,便步履虚浮,趔趄地瘫倒在地上。 浑身的经脉好似被谁架在真火上全方位灼烧,一刻都不曾停歇。 实在是太痛了,她不由得蜷缩起来,大口喘息。 身侧的羡鱼见状,想将她扶起来却又被身侧之人拦下。 玉允谨慎地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才发现她有四条仙脉已经废了,余下四条的仙脉是真真切切的在燃烧。 而且他只是轻轻一碰,手上即刻被她身上散发的热意灼伤。 宣清似乎知道自己有异常,即刻别开他的手,强撑着站起,摇摇不清醒的头脑,口中念叨:“河……阿兄……我渴,哪里有河?” 玉允捏了个明目诀定睛一瞧,前方似乎有水源流动的痕迹,而且似乎还是东海最后一条副灵脉的所在之处。 他说:“就在前面,阿兄背你过去。” 宣清倔强地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垂目拒绝他:“不用……我自己走。” 她刚想站起来,又因为膝盖无力而软倒在地。 玉允跟羡鱼见她如此,皆是一阵难言。 可即便如此,她仍执着地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倒下,嘴里还重复道:“我慢慢地走过去就好……你们留在此处……等我。” “我这样走……很快就能……走到了……” “玉允,阿清她已经烧得在说胡话了怎么办啊!”羡鱼在一旁,看着宣清整个人都被灼烧得神志不清,动作也不由得变得怪异起来,心下酸涩,不禁眼泪汪汪。 “……” 玉允瞧着她四肢并用地挪步往前走,心中亦十分不是滋味。 只是过去了十年,她就长大了这么多,且似乎已经这样逞强惯了,他不禁想问,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又为何一个人回来了? 那魔君人呢? 他上前想将她扶起,可是宣清这回却直接一个蹙眉,狠狠咬住他的手,使他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宣清恨恨咬着牙,话里话外携着满腔怒意,凶狠地将他推开数步:“阿兄,我不需要!” 见她如此执着,玉允暗自叹了口气,便开口转移话题:“阿妹,我只是想问问,这次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闻言,宣清忽然又不走了,她沉默地半跪在地上,任由额上的雨水顺着面颊垂落。 玉允默默运功,替她将雨水挡掉。 过了许久,她才摇摇头,低声说:“阿兄,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我们已经分开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是他逼迫你,还是说——” “是我。” “是我先讨厌他的,恨他,不喜欢他的。” 说着说着,她原本想扯出一个笑,又觉得自己笑的模样太怪异,又撇过头,泪水夹杂着雨水,流了满脸。 玉允不禁有些怔愣。 片刻之后,一个与他身量差不多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左侧的灌木丛中,一双暗金色的眼,似乎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飒飒夜风夹杂着冷雨,令人鼻尖发酸,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周遭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异。 玉允警惕地盯着那道身影。 趁着宣清不觉,那道身影悄然移动至几人的后方。 玉允终于认出他来了。 是凌羲光。 少年身着一袭玄色道袍,及腰长的墨发中夹着几根辫子,堪堪用木冠束在脑后。 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在距离几人数步的距离又停下。 看着宣清一个人狼狈万分地一点点往前挪动,他眼神闪烁地抿紧了嘴唇,双手也不由得蜷握成拳状。 直至宣清实在是难以继续移动,他才放轻脚步,走到她跟前,半蹲下来,一言不发地拉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背上,将她背起来。 在那一瞬间,玉允听见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脊背与她身体相贴的地方哧哧作响,冒着丝丝烟气,还伴随着一股烧焦的肉味。可他仍是半声不吭,只紧紧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朝前方走,步履坚定又稳妥。宣清模模糊糊地要推他,他便装出玉允的声线与她对话。 “阿妹,前方就是神域的入口,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不要怕。” 宣清恍然沉默。 “师……阿兄就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能不能不要再推开我了?”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地让人难过。 玉允知道,这确实是小妹在脱胎换骨路上的最后一程,同时也是他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程。 这一次,宣清确实没有推开他了。 玉允看见她将脸颊贴在少年的背上,紧闭着眼,似乎已经烧得晕了过去。 不知何时,羡鱼的身侧忽然又出现一个装束怪异的老伯,神色担忧地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 片刻过后,凄冷的雨中传来他的兴叹。 “咱们少主睡得太久,都忘了自己也是条蛟,咱们蛟的皮肤比人族的要薄,最怕热了……” 登仙阶(上) 光。 宣清觉得自己被光吞掉了。 她的身躯变得轻盈,五脏六腑亦不再被灼烧,痛觉消失,同时也丧失了控制身体的主动权。 她只能任由自己随着那光团升腾、升腾、而后轻轻地坠落,最终融化在一条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脉络之中…… 过了许久,宣清终于得以睁开眼睛,入眼一片虚无,空中漂浮着点点微尘。 就在她纠结自己是否已经死亡之时,不远处传来数道声音,一个少年与青年在交谈。 “赵前辈,我们还要寻多久的路啊,总不可能一条条地试吧,我运气很差的!” “啧,方弟,不是我说你,人家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而你是聒噪独绝,世无其二!” “呃,前、前辈莫气!要不我们试试那条?” 一道刁蛮的女声穿插进来:“你净出馊主意!我怎么感觉那条比这条还难走?” 宣清默默仰躺在地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没有要躲的意思。 “啊,那里好像有人,是方才从仙阶上掉下来的么?!” “不会吧,掉下来的弟子都已经出去了,怎么还会继续留在这里?” 宣清动了动手,在他们距离自己只有几步时坐起身。 那青年男子来到她身前,好声好气地询问她的身份:“这位道友,请问你是——” 宣清与他对视。 “你……你是!”冷不丁见到她的面容,那青年霎时睁大眼,询问的话音顿在喉口。 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不可能吧,她是怎么进来的……” 还有人不发一语,手上的扇子却‘啪’地掉在地上,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宣清缓缓转移目光,勉强靠腰牌认了几个人,有擅长炼器的殷家长女、还有师承华佗的兰氏后人、方家那位小少主等等,皆出自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 而她眼前那青年男子一身紫衫,绾了木簪在脑后,背上背着个剑匣,身姿清癯,看起来像是领他们进来的…… 宣清看向他,笑眯眯地与他打了个招呼:“赵长青?好久不见。” “你还没死啊。”他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宣清轻点头,从地上站起:“嗯嗯,托你的福。” 一语毕,周围的人瞬间沉默了,而她只是若无其事地朝赵长青作了个揖,而后便作势要走。 这世间几乎无人敢直呼玄门长老的名讳。 可她不但敢直呼,还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就要走。 一个满身银器的异域少年操着一口蜀地口音,厉声喝道:“站住!你这无礼女子,分明已与魔族之人同流合污,怎敢进入此等神圣之地!” 想到这里,宣清的脑袋就疼。 她好像是被阿兄背进来的,但又好像有何处不对…… 她并不想过多思考,便皱眉驳道:“封印那十二大妖时我也参了一份力,为何不能进?更何况,我又不欲与你们争那什么仙阶,我只是想要一样东西。” 一旁的方问渠终于忍不住问:“什么东西?” 宣清瞧着他,神色却不再似旧时那般友善,而是满脸写着我没有必要告诉你,然后再也不给他眼神,独自在周遭探索起来,留下他一人神色错愕地站在原地。 她先是瞧了瞧地势,发现他们如今站在一个圆场内,周遭分别有十叁条通天的阶梯。 怎么办?她要走哪一条才能拿到魂灯? 方才听他们说,从这里跌下来,就会被直接送出去,她不能轻易冒险。 宣清有些纠结不定,最终决定先找他们方才走过又下来的那条探探路。 “等等,你、你不要走那条路!”方问渠急急地喊住她。 宣清满脸疑惑地回过头,只见他一脸龃龉地说:“上面有仙门,没有钥匙,我们都进不去的。” 他还说通往神域的门是不用钥匙就可以进入的,而需要钥匙的门却无法通往神域,只能获得宝器,他们如今就在一扇一扇地试。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白了几分。 包括宣清。 因为她从来就没听过什么钥—— 等等,她从方才躺着的时候就觉得腰间有东西沉甸甸的,还一直硌着她,那该不会是……? 宣清缓缓皱眉,猛地抓向后腰的口袋,那里鼓鼓囊囊的,被手一抓,还发出某些琳琅的银器碰撞之声,她又不信邪地用指尖捏了捏,发现确实是钥匙的形状,而且不多不少,一共有十二条! 她很确定,这些钥匙在她进来之前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又为何只有她有? 她错愕地看向赵长青,别人都只知他是玄门的长老,却不知他还是修仙界的情报贩子,她与凌羲光在人间历练时与他同行了一阵,知道此人虽然性格有点儿狗,但靠谱。 赵长青与她对视,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而后又对身后那群小犊子说:“各位小友,你们先走,在下有东西掉在方才那条仙阶上了,得回去找找。” 宣清站在一旁,嘴角有点抽抽。 听着那好似掉进钱眼儿里的欢欣语气,她敢肯定这个钥匙绝对就是方问渠所说的那可以开仙门的钥匙,而且如假包换。 赵长青站在她身侧,一个劲儿挤眉弄眼。 宣清并不太理解这个人的意思,只直截了当地问:“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哎……你……”他一脸难言地瞧着宣清,眼里却夹杂着不知对谁的痛惜,最后又哀叹着摇了摇头,一边拉着她往那条仙阶走,一边叹道,“或许这就是命,咳,咱们上去说。” 宣清不依不挠:“谁的命?” 他言简意赅:“你的命。” 宣清听罢,眉头蹙得更深,一副你看我信吗的模样。 “就是你的命。”赵长青一口咬定,不似作假。 宣清心下颇为无语,皮笑肉不笑地掐他的胳膊,咬着牙道:“你说清楚些,莫浪费时间。” 赵长青仍摇头:“这天机你还是让别人与你说去罢,我可不敢说。” “宝器可以分你一半。” 赵长青一听这还得了,即刻端起架势在她面前站定,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神乎其神的笑:“不过我好歹也算你半个师兄,我只能说,送你的你就收下罢,小师妹。” “送我的,谁送的?” 可任凭宣清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肯说是谁送的,只推脱说是天机。 登仙阶(中) 宣清没有办法,贼船都上了也不好下来,只能顺着阶梯往上走。 赵长青熟门熟路,不一会儿就带着她薅了四五扇门的宝器,底下那群弟子看得眼都红了。 宣清忍不住想问他:“你先前来过此处?”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来过,但我没钥匙啊,进不去。” “你这样有能耐,就没人送你几条?” 赵长青一愣,随后怜爱地薅了薅宣清的头发:“小师妹,这东西不是说送就送的,你当是菜市买菜,买一赠一呢?” 宣清无视他的调笑,垂首瞧着自己芥子袋里的东西,神色颇为认真地说:“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 “啧,神界宝器千千万,这里才几件?而且本来就是给你的,你不要,待会儿出去白辜负了人家心意,再者,这十二把钥匙对你来说,应是比那神器还要贵重的,既然来了,就好好收下吧。” 宣清垂首思忖他话语中的意味,半晌,才决定继续往前走。 过了许久,在她从第十一扇门出来时,场中那几个弟子已经消失了,周遭一下子变得无比空寂。 而宣清默默瞧着掌中那一盏泛着莹莹柔光的小灯,眼里不知怎的,忽然就涌出了眼泪。 她奔波半生,就为了这一盏小小的灯。 接下来,她终于可以与寻常人一样活下去了。 宣清微微扯动嘴角,忍不住看向身侧,却发现身侧那个能让她尽情分享自己喜悦的人已经不在了,那笑又慢慢淡下来。 赵长青见状,唇角笑容微敛,回首望向那最后两扇门:“接下来……” 宣清默默揩掉眼角的湿润,对他说:“我要走了,哪里可以出去?” 青年闻声抬眸,望进她湿润的眼底,眸色微深:“小师妹,这还剩下两扇,再开一扇呗,若是那扇没有宝器,再开一扇咱们就走。” “我知道,你说过不与他们争的。”说罢,他眉眼弯弯,笑意深深地瞧着她。 宣清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道:“好吧,那就再开一扇。” 她站在仙阶之上,远远地眺望那虚无的遥远的天际线,声音不禁柔软下来:“我想快些回家,我家中还有人在等我。” 赵长青瞧着她眼中的希冀,没说话。 她在余下的两条仙阶里盲选了一条,看上去似乎与方才她走过的所有仙阶无异。 青年照常跟在她身后,与她天南地北地唠嗑。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许多年前,叁个少年走在一处,不知要往何处去,只是一直朝前走。 那时,凌羲光一手牵着她,赵长青就跟在她另一侧,凌羲光不爱说话,他则一个劲儿地说不停。一会儿与她唠谁家的粽子好吃,一会儿又说有哪位王爷设宴排场比皇上还大,然后趁她不注意,顺走她身上的一些发饰衣扣,然后跑得远远的,看她出糗,恼羞成怒向凌羲光告状。 宣清看向身侧空落落的位置,心下也不由得空落落的,她承认,拿到魂灯那一刻是很开心,但是…… 宣清暗暗握拳,等她出去了,一定要悄悄地,溜去魔域看凌羲光一眼,就看一眼。 “师妹,咱们到了。”不知不觉,二人已经到了那仙门前。赵长青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站在她身后。 宣清恍然回神,看着眼前的仙门,似乎也与先前那几扇没什么区别。 她照常去开门,可她在开门之前有个习惯,会将手贴在那仙门的兽首铜环上,先推一推。 但就是这轻轻一推,宣清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睁大了眼:“这扇门是没——” 话音未落,她就被身后之人不由分说地推了进去,两只脚同时跨过那道仙门。 她毫无防备,跌坐在地。 仙门瞬间消失,化为一道透明的墙垣,横亘在她与他之间。 赵长青见自己终于得了逞,便佯装讶然地说:“哎呀,是好巧,怎么会是刚好没锁的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下,宣清不得不去登那万步仙阶了。她气愤得想锤墙骂他,可是话音都被堵在墙内,送不出去。 赵长青即便听不见,也知道她可能是生平第一次骂这么脏的。 他渐渐敛笑:“来都来了,就上去看看吧,小师妹。” 宣清颓然坐在地上,瞧着他朝自己摆摆手,转身潇洒地离开,心中更加气愤又无奈。 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 她不情不愿地转头去看身后的光景,入眼是一片比东海还要开阔上数倍的,茫然无际涯的海。 那海面上有一束光,好像是天漏了似的,无数的细细的光粒从那之上倾洒下来。她目力尚可,确实能看到正中央有条通天的路,半隐在那束光里,壮观得令人挪不开眼。 她站起身,一步一步朝那方走去,在最接近光束的岸边发现了那个持着玉扇的少年。 见她走过来,方问渠恍然与她对视,发现她的眼眸似乎从始至终都是那样清澈又坚定。 “这里只有你?”宣清主动问。 “……嗯,他们都进不来。”少年眼神有些黯淡。 宣清没继续寒暄下去,只是望向那条壮观的长阶,默默地说:“要一起上去吗?” 少年的眼睛蹭地亮了,又很快被复杂的神色所替代,他垂首站在原地,任由潮水打湿他的袍角,许久,才动了动指尖。 宣清不知道他在执拗什么,便自己走了上去。 “等、等等我!”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 宣清沉默地向上走。 他有些窘迫地在她身后追赶,似乎有些不敢向前,犹犹豫豫的眼光在她身上逡巡,好不容易跟上她的脚步,却欲言又止。 半晌,她才听到他小心翼翼地从嘴里吐出一句憋了很久的话:“师姐,对不起。” 宣清摇摇头,继续往前走:“都过去了。” “不是,我是想……代整个方家与你道歉,还有我,我……” “不需要再说这些了,师弟,”宣清叹了口气,终于停下脚步,坦然与他对视。她指着脚下已经走了一段时间的路,俨然已经看不到地面了,“你看,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方问渠怔然顺着她的手往下看去。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向前走吧。”她说。 到底能走多远呢?她不知道。 这条仙阶有多长呢?她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向前走吧。 方问渠看着她,眼里不由得湿润起来。 “好。” 登仙阶(下) haitang wo.co m 漫长的黎明与黑夜交替出现,孤独的阶梯上,有两个人正默默地向上走。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鬓边时而弗来一缕风,宣清忆起自己曾经最害怕高处。 可当她一次次练习蓬莱的轻功,一次次跃上更高处时,感受到的风却是令人心生安定的。 还有…… 在那一次次曾经与凌羲光共同乘风翱翔的时刻里,她甚至能做到与天上的月轮比肩,站在世间最高的山巅上吹风。 不知何时,她逐渐喜欢上山风拂过鬓角的感觉,也知道其实月亮一点儿也不小,渐渐的,她似乎再也不怕高处了。 她不禁想问,她还是她吗? 宣清看向自己的手心,她的掌纹没有变化,指尖的茧还是那么厚。 她有些迷茫地抬头,却猝不及防与身侧之人对视上。 方问渠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 “师……师姐。”见她看向自己,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掩饰自己被暴露的心思。 听出他声音有些哑,似乎时渴了,宣清没有出声,在他悄悄用余光看自己的时候,朝他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这里有甘露,你要来一些吗?” 宣清从自己的储物戒中翻出一瓶方才在某扇仙门内取得的甘露,听赵长青说,这是从神域的娑罗树树叶上滴落下来的甘露,饮则口舌生津,消疲解惫。夲伩首髮站:powenxu e3.c om 她伸手一递,少年不好意思地接过,又朝她说了声谢谢,然后仰头饮下。 “师姐,我、我这里也有两块鞋垫子,是我娘在我出发前亲手缝的,我一直没舍得用,我发誓,是用的天底下最好最舒服的料子,你脚累不累,要不试一试?” 二人相视而笑,无数恩仇霎那之间统统消泯。 似乎是变了,又似乎并无变化。 终于在经历了九个日夜轮转的长途跋涉之后,二人迎来了一扇门。 那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题有一个‘心’字,字势古朴庄重,令人肃然起敬。 宣清触碰那门环,周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二位因何而来?】 方问渠雀跃地回答:“上神您好!您瞧,我们都走到这里了,那当然是要成为与您一样的神了!” 【哦,为何要成神?】 少年嘴里的话跟连珠炮一样跳出来:“我希望成神之后能让天下海晏河清!人世间的百姓安居和乐,不被邪祟侵扰,维护六界和平安定,各司其职!” 宣清想了想,也回答说:“我与他一样。” 【可否请二位详细解释?】 方问渠挺了挺腰杆,从善如流地阐释了自己成神之后可以给世间带来的好处,一言一语十足真诚,循序渐进,富有条理,似乎这套说辞已经在他的内心滚过数千万遍了。 宣清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正义凛然的远见卓识,她的认知只能让她依靠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来如实回答: “若成神便能让天下海晏河清,人世间百姓和乐,无有邪祟侵扰,六界和平安全然实现的话,那这世间如若再有下一个像我这样的孩子出世,这个孩子的爹娘就会对这孩子好一些了。” 她时常这样幻想。 幻想着,如若自己可以成为掌管世间万物的神灵,如果这世间的一切可以在谁的带领下不那么糟糕的话,她阿爹会不会对她好一些?她娘是不是就不会死? “六界和平安定,就不会再有生民颠沛流离,没有住所的情况出现,人人心中都充满幸福,自然也没有谁会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妹够与莫女,也不会有谁会因为几碗肉汤就把自己的孩子买进花楼。” 一语毕,周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宣清眨眨眼,看见那门上的“心”字变成了“真”字。 她推开门,迎接她的又是一段崭新的阶梯。 可方问渠却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他跟在她的后门,想要推门而进,那门上的“心”却忽然变成了“不真”。 他唇角的笑容瞬间隐去。 他方才说的那番话不假,只是……他确实隐瞒了自己的某份私心。 这私心是对整个方家的私心。 家族花费无数心血养育了他,他不可能忘记自己身后的家族。 他咬着牙,勉强承认下来:“是,还有些没有解释清楚的……” 他被“心”门留了下来,宣清则默默继续往前行进。 她先前已经走了整整九个日夜没有停下来过,今次似乎更甚。 寂静无人的仙阶之上,如今只余下她一人,再无喧杂之音,只余下越发粗重的呼吸声与愈发沉重的脚步声。 她的速度亦变得越来越慢,走到最后,每抬一步,她的膝盖上似乎都会响起关节不堪重负的脆响,像顶了叁五头牛,在负重前行。 好累啊。 真的好累。 可是她停不下来。 脚步在重复着肌肉的记忆,单调地弯曲,抬起,循环往复,渐渐的,她似乎已经走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许多人与事物逐渐在脑海中淡去,变得无比遥远。 可是每当脑海中那个渺远的声音响起,问她因何想要成神时,她还是会像先前那样,一如既往地回答它。 她走得眼前发白,光圈在眼前逐渐变大。 她不禁伸出手,想要拥住那光圈。 一瞬间,她脚下踏空,开始无声地坠落。 浑身轻飘飘的,疼痛也逐渐消失。 一切都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她闭上眼,默默张开双臂,迎接自己的坠落与新生。 人神 数日后,寓意着人神诞生的祥瑞之兆在主仙脉上空显现,紫碧相间的祥云辉映,九州大地被灿烂的春光所笼罩,如同一副秀美的山水墨画。鸾凤和鸣,白鹤盘旋。 几乎所有修士都聚集在此,屏气凝神地等候着新的人神。 自此,人族的命运不再衰微,更不再晦暗不明!新的人神降世,祂将带领人族走向光明! “啊,也不知这位新的人神出自何门何派?” “看那流云之上隐隐有紫气凝聚,世间流动之气只有剑气方是紫色的,想来那一定是咱们剑宗的弟子了!” “可是这排列的白鹤好像一把扇子,好像是问渠手上的那把扇子!” “这仙乐所用丝竹管弦,皆出自蜀地,兴许是我家那总是令人不省心的不孝子!” 溯离上仙听着耳边的嘈杂人语,恍然回神。 不久之后,终于有一人从神域的入口出现。 * 然而此时,最该着急的玉允与羡鱼拉着宣素,坐在距离主仙脉有一段距离的山峰之下,吃着热乎乎的豆花。 “看这阵势,阿妹应是拿到魂灯了。”玉允说。 “你就不猜猜那新的人神是谁?”羡鱼忍不住问。 “我们这些为人兄长的,只希望弟弟妹妹们每日开开心心,什么人不人神不神的,符合自己心意就好……” 他话音还未说完,羡鱼便指着远处的入口,兴致高涨地瞪大了眼睛喊道:“啊,我看见了,她出来了!” 一时间,宣素跟玉允的眼光皆不由得被她的话语转移至远处。 在清楚地望见宣清的身影之后,玉允的眼里升起极淡的喜意。 “啊……真是她么?” “既然如此,平安便好,平安便好……” * 神域入口前。 宣清在睁开眼睛之后,听到了第一道声音。 “怎、怎么会是她?!” 底下乌泱泱一大群人,有谁在议论纷纷。 “不、不可能……唔!” 又有谁被忽然捂住了嘴。 “先别说话了!嘘!” 宣清如今五感变得无比清明,洞悉世间万物,她睁着一双湛然的墨眼,一言不发地与在座各位长老相视。 有察觉不对的,后退了半步。 还有额角汗流浃背,颤颤巍巍跪下来的。 而站在人群之首的溯离上仙上前一步,恭敬地朝她行礼。 “我等在此恭迎上神。” 一句话,就把在座所有人的心神都拉回原地,某些人的幻想也随之彻底破灭。 宣清总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但是她有点张不开嘴。 忽然被称呼为上神,她的脸上热热的,心下也觉得自己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而且,在这样的气氛里,她还生出了一种很微妙的乔装大人的感觉。 站在她眼前的上仙神色分外虔诚,宣清不想拂了她的心意。 可她才刚抬抬手,眼前的许多长老就被她吓得拔出腰间武器,好似她马上就要伸手翻云覆雨,将中原大地搅得生灵涂炭似的。 她先是一愣,而后一如既往地笑了笑,笑得春风化雨,眉眼弯弯。 谁来教教她,怎么做一个人神呢? “谢谢你们在此处等我,如今天色已晚,大家等得也辛苦,就先各回各家,吃饭睡觉吧。” 她笑得真诚,而后看向巍然不动等候在一旁的溯离上仙,默默朝她走近一步。 “溯离上仙,我想与你说一些事。”她极有礼貌地说。 “……好。” 眼前的少女身姿虽然单薄,但那近乎纯粹的善意使得溯离有些微愣,眼眶也微微酸涩。 竟已有许多年未曾感受到如此善意了 —— 今天有点短,感谢大家能看到这里!感谢宝宝们的支持!! 正道心 溯离来到宣清身侧,带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招待。 院外设一张书案,两杯清茶,书案之上树影婆娑,日光和煦,拉长二人对坐的身影。 溯离知道宣清想要知道什么,答应明日带她去天庭与众仙君学习了解世间万物的运转规则。 这位后生虽然年纪小,却知礼节,懂进退,最重要的是即使命途多舛却仍有一颗向善的心,态度亦分外诚恳,比那些老家伙要明事理得多。 不过,虽然如今人族虽然最大的困难已经解决,但局面却仍不好看。 她不由得担忧地想,这位新人神应该有得忙。 “此处无有外人,我与你敞开了说罢,旧时我成立仙盟,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募集天下之修士改变人族命数,”溯离目含期待地对宣清说,“然而如今仙盟之内却过于讲究门阀,凭我一人,有心无力,如今你晋为人神,有何想法?” 门阀最想要什么,无非是良好的修炼资源。 然而人族被魔族压迫多年,变得越发衰微后,门阀之间的矛盾也愈发激烈,甚至将矛头延伸到了底层的修士,魔族压迫门阀,门阀压迫出身无门的修士,慢慢地造成了如今之局面。 但现如今,新的人神的出现,无疑打破了这层局面,宣清的身份特殊,若她想要破局,便简单多了。 “我的想法?”宣清眨眨眼,认认真真地开始思考。 想要解决门阀问题,就要先调整修仙界的资源分配的方式,然后再是外界压力。 不就是资源,她有。 但若想要拥有资源嘛,却不能仅凭实力…… 心即道也,道心不正,说什么都没用,若心都修不好,逞论修仙? 宣清便根据自己的思维,列举了一条条相应的解决方式,谈话间,将自己手里的神器分了几乎一半出去。 溯离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宣清垂眸,抿唇淡笑:“太多了,我只有一双手,用不过来这么多的,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它们分配一个更合理的好的去处。不仅仅是门阀,还有其他无门无派的修士也必须分配到位,双管齐下。” 还有一点,是她之前在捉拿祟兽时就看出来的。 许多宗门里的弟子擅长的领域各异,一个宗门里的弟子所修炼的门道都不同,心思各异,无法团结在一起,如何能更好地修道? “再者,咱们仙盟的入盟标准也可以再扩大一些,让条件宽松下来,在此之上做相应的分配,去掉宗门之分,根据修士们所擅长的领域分别改成不同派系……” 她只是单纯的,想让这个人世间变得好一点。 说完仙盟内的门阀,便要解决外因了。 想到魔域,宣清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对了,我想问问您,魔族如今是何境况?” “魔君在被围剿之前,魔域就已经偃旗息鼓了一大段时间,但随着时间流逝,魔族内部似乎爆发了不小的纷争,听玄门那位长老传来的消息,说是魔君自从回到魔域之后又开始闭关,不问世事,更是引得魔族众人极度不满……” 这让宣清皱了皱眉。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凌羲光的心眼又多又小,能放任自己管理了数百年井井有条的魔域发生那么大的内乱而没有任何制止措施? 等做完这些事,或许还得去魔域看看了…… —— 进度可以的话,这个星期结束前应该可以看见男主了。 去无踪 宣清在百忙之中抽空回了趟家。 当她回到家时恰好中秋,阿兄特别喜欢一家人聚在一起,便邀请了几个邻里与远亲。 宣清与家人好好吃了几顿饭,又在家中呆上数日,最后像往常出门玩似的,趁着天色未明,家人熟睡之时溜出家门。 她如今已经变得很厉害了,可以来无影,去无踪。 也可以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可是当她来到魔域,一切又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她寻不到凌羲光了。 她用神识感知到的凌羲光如今只是一缕妖魂,被谁埋藏在魔域皇宫的密室,可那缕妖魂太过微弱,连半颗妖丹都凝不起来。 她只能继续潜入密室,却在密室走廊的尽头发现了提着灯笼在等候着谁的墨河伯。老人盘腿坐在那一处,整个人身上覆盖着厚厚一层尘土,似乎已经坐在那处许久了。 见到她来,他睁开一双洞若观火的眼。 属于妖兽的竖瞳,幽冷的墨绿,萦绕着森寒的阴气。 “墨河伯,凌羲光可在里面?” “……”他并不出声。 宣清顿时了然。 她就知道,闭关是假的。 她不禁透过神识去观测六界,却发现,只有此处还遗有他存在的痕迹。 许久,佝偻的老人才缓缓发出沙哑苍老的声音,他说:“姑娘应该知道的,钥匙……” 这一声姑娘唤得她有些恍惚。 “钥匙?” “送给姑娘的……钥匙……”老人用含泪的浑浊的目光凝睇着宣清,宣清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极其不寻常的想法,这想法如同当头浇下的一盆冰水,令她手脚也随着心脏一点点地变冷,发颤。 “难道说……不,我要去问问那个人……” 墨河伯瞧着她一点点地远去,密室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 片刻之后,密室入口传来一声重响,有谁跌进来了。 老人浑浊的眼珠逐渐清明,变为更警惕的竖瞳,他死死盯着那一端,直至有一双与他相似的眼珠子出现。 灰绿的,如湖泊般澄澈,荡漾着天真懵懂的光。 “老伯,我阿姐怎么忽然就消失了?” 说话的是一只稚嫩的马妖,她似乎叫……宣素,墨河伯曾听自家少主讲过的,说宣清姑娘还有一个身世凄惨的妹妹,转世后变成了一只小妖。 可他如今一见方知,与寻常妖族不同的是,宣素其实是半妖半魔。 不知为何,墨河伯有些激动:“……!” “您……您整日待在此处,不冷吗?” 眼前的宣素并未修成人形,只能用嘴叼下身上的厚毛毡披风,迈着不轻不重的步伐来到他面前,盖在他发僵的膝盖上。 “我送您一张毯子,您能让我在这里等她么?” “……”墨河伯挪了挪位置,将有烛火的一边留给她,自己则靠在更冰冷的角落。 这孩子愁眉苦脸地坐在他身侧,一点儿不担心他是否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哎,我好希望她能多陪陪我啊。” * 宣清急匆匆跑去寻了赵长青,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他那句:“送给你的,你不要,白浪费了人家心意。” 她来到赵长青的住处,他如今也住在蓬莱一个距离她家有些偏远的境岛上。境岛很小,四面皆水,水中央有一块小藩篱,入眼是一间简陋的茅屋。 青年正躺在茅屋门前泡茶,赏水。 宣清忍不住开口:“钥匙,是怎么回事?” 他将眼神转移至宣清身上,片刻后露出乍然的神情:“啊,新人神特有的狼狈神情,竟被在下瞧见了,真是大失敬!大失敬!” “都这种时刻了,你还要与我耍嘴?” “都什么时刻了?”赵长青反问? 宣清皱眉不说话,可五官中透出的情急却将她轻易出卖了。 过了半晌,她才呐呐开口:“你分明知道的。” 赵长青当然算到宣清会来找自己。 可他前脚才收拾好包袱准备跑路,宣清就已经追到家门口了。 秉承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道理,赵长青与她说了个七七八八。 从上古时期的龙神开始说起,再到十二祟兽与神域的联系,还有龙族与神域之间的联系,宣清的脸色是多听一分就多白一分。 天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了。 可是赵长青却自己执着伞,并未向她倾斜一分。 一场如絮秋至雨,令得湖面上泛起微雾。 雨水流了她满脸,让人分不清哪些是泪。 宣清如鲠在喉,无法说出任何的话,她死死攥着空无的手心,似乎攥的不是空气,而是凌羲光用自己躯体化成的十二把钥匙。 “他怎么什么都不与我说呢?” 擅自做主,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住她的心,让她记一辈子么? 宣清有些生气,可她忽然又想起自己与凌羲光诀别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甘愿为她付出生命,而她自己与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是“我不喜欢你了”,还是“我们已经结束了”? 她有些不记得了,可无论是哪一句,无论是非真心,都是那样伤人心…… 宣清站定在原地,满脸都是泪。 赵长青睨着她,瞧见她眼底的神色时而愤懑,时而悲戚,却又死咬着颤抖的唇一言不发。 这哪里像人神呢,分明便是旧时落魄得只能在雨林中露宿,噩梦醒来时发现凌羲光不见了便哭丧着脸问他,“凌羲光是不是丢下我们了?”的小师妹。 他忍不住开口提点了一句:“你还能感知到他,肯定是没死的,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要不你且再等等他?” 宣清抬眼看他。 烟雨之中,传来谁的叹息。 “小师妹,咱们……且再等等他罢。” 师妹 千年后。 武陵镇,人声鼎沸的茶馆中,一小厮在案前招呼着客人。 这家茶馆是街头巷尾生意最好的一家,要说为何生意好,全仰仗着中央站着的那位衣着朴素的老说书人,他一拍醒木,瞬间吸引周遭所有客人的注意力。 “各位看官且听我说,今日咱们不讲王侯将相,不讲那高门大户的千金少爷,讲一讲咱们这人尽皆知、家喻户晓的九天神女!” 有人窃道:“神女事迹,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有何好讲的?” “非也,非也!想来大家素日在话本子里看的都是那神女成神之后的事,可你们有谁听说过,她成神之前的因缘际会?” “这……这倒没听过,可你又是如何得知她成神之前的因缘际会的?话本子都编不出来,就凭你这一张嘴?想来定是七分杜撰,叁分……” “哎——打住打住!”那说书人听见扫兴的话,忙拉长音调地说,“客官莫急,且听我说上一说,便可知是真是假!” 这两人一来一回,一唱一和之间颇有意思,莫说周遭的茶客,就连小厮们也看得目不转睛,听得那叫一个津津乐道,未想有一个倒霉催的忘了看路,手上的茶壶冲撞上客人,滚烫茶水霎时倾洒而出。 “哎!哎哟……?” 臆想中灼烧皮肤的滚热之感并没有降临,那茶水却只是神奇地凝在空中片刻,后被一股力量驱使,又统统倒流回壶嘴,十分之神奇。 那小厮匆忙将视线对上来人,才发现这青年身着石青色道袍,身量颀长,模样清隽,眉上叁寸一点朱砂,只可惜眼前蒙着白纱,怕不是个盲的。 等等等等,盲的? “客……客官,您您您请坐,这是菜牌,您瞧瞧……不对,您说说想吃点什么?” 好在青年并未介意他的鲁莽,被他搀着坐下。 那小厮趁机观察着他身上的衣饰,猜他是从何处来的道长,可瞧了半日,却未曾瞧见些值钱的器物,唯有那用木簪堪堪绾起的头发保养得极好,垂下来像绸缎似的,十分惹眼。 凌羲光没有言语,只摆了摆手,这是不用招待的意思。 小厮悻悻离去,凌羲光静坐着,听那说书人滔滔不绝地讲:“却这神女旧时还未成神之际,曾与自己的同门师兄有过一段爱恨纠葛,你们可想知道,她那同门师兄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 “什么同门师兄,你定是年纪大记错了,她不是只有一个长兄么?” “非也非也!长兄是长兄,师兄是师兄,怎可同日而语?” 坐在桌案前静静聆听的青年听见这句话,唇角微微勾起,竟是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 他侧耳倾听这一方停不下来的闹剧。 有人发问了:“那你说说,她那师兄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 凌羲光默默开口道:“是我。” 周遭霎时陷入静寂。 片刻过后,不知从哪个角落爆发出一声嗤笑,众人附和地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茶馆内外充满快活的空气 然而青年却自顾自地抚上自己的辫发,偏头轻声道:“你们看,这里还有阿清为我编的长生辫,漂亮么?” “哪儿来的穷酸道士!就算急着骗钱也不必如此杜撰吧?” “你是神女的师兄?那俺就是师兄他亲爹!” 没有人信,凌羲光并不生气,唇角仍挂着淡笑。 叁日后,武陵镇的街头巷尾都知道镇中来了这么一位奇人,平日里游走在街头巷尾,靠字画维持生计,近乎执着地向每一位来买字画的客人问,你们可见过我师妹了? 起初,还有人问他师妹姓甚名谁,可他却说,听说她如今成了人族新的人神,你看,这是她为我编的长生辫。 渐渐的,武陵镇民都以为他是旧时受了刺激才变成这样,默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快步远离,没有人再买他的字画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大雨瓢泼,凌羲光独自坐在巷角,怀中抱着被雨淋湿的字画,微蹙着眉。 字画卖不出去,他没钱住店,只得坐在角落里,沧桑又疲惫。 雨意朦胧间,一位女子撑着纸伞姗姗来迟。 在使用魂灯重塑完自己肉身之后,宣清的容貌得以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她就那样站在他眼前,颤抖的嘴唇张了又合,许久,才紧紧攥着伞柄,用刻意伪装过的声线问他:“道长,您怀中的画可还卖么?” 青年闻言抬脸,眼前蒙着白纱。 她今日是特意以自己与他初见时的面容来见他的,可谁知,凌羲光似乎已看不见自己了。 饶是成为了世人敬仰的神,宣清也想说上一句天意弄人。 他抚着怀中被淋湿的字画,颇有些抱憾地说:“不好意思,今日已经收摊了。” 听罢,宣清没动。 不出她所料,他又问;“你可有见过我师妹?” 前几日她来到武陵镇时,便听闻街市上出现了这么一位奇人物,走街串巷地打听自己师妹的踪迹,街坊邻里都传遍了。 宣清顺着他的话意,问:“她是谁?” “阿清么……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如今还成了人族新的人神,你看,这还是她为我编的长生辫,漂亮么?”他满身落魄,捏着那一条条细小的及腰长的辫子,像捏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 宣清极力忍住鼻尖酸涩,半晌,继续用伪装过的声线回答他。 “嗯,漂亮的。” 鲮鱼粥 凌羲光微愣,这是他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听到的头一个肯定回答。 雨越下越大,宣清见他实在是被淋得很狼狈,面容一如旧时初重逢,一个人独自走在雨幕中那般寂寥。 宣清将伞撑到他头顶,继续与他寒暄。 “道长,您的字真好看,我不会写字,我家郎君很快就要回来了,能请您为我题写两个字么?” 凌羲光欣然应允:“好。” 眼前的人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感,声线介于青年与成年男人之间,身量已比她高上许多,站起身时身影全然拢着她,宣清抬眼,只看到他的下颌,还有那片覆于双眼之上,分外显眼的白纱。 他身上洇着浓重水汽,可在靠近他衣襟时,宣清依稀能闻见丝丝缕缕书墨的淡香。 她默不作声,后退一步:“道长的眼睛是如何回事?” 凌羲光接过伞,与她并肩行走,神色淡淡:“我自己刺盲的。” 宣清错愕地睁大眼。 与宣清心怀众生的情感不同,凌羲光从来不似她那般喜欢世间万物,甚至称得上是厌恶。 有她在的人世间才算是真正的人世间,若无她,凌羲光是半点不愿意用自己这双眼睛再去视物。 更何况,他知道宣清最喜欢这双眼睛,他只想给他的阿清看,别人想都不要想。 而且,看不到日升月落,难以感知时间的流逝,自然也不会觉得日子过得很漫长,即使是千年,也似瞬息之间。 “听闻武陵镇的鲮鱼粥很好吃,道长要吃么?” 凌羲光这头还未答应,就被她拉进一家饭馆,点上了菜。 宣清这头点完,他才慢吞吞从行囊中拿出一套食具,自如地用勺子勺两舀粥,在他快要将粥倒在桌面上时,她默默将他的木碗推到粥勺的正下方,桌子才幸免于难。 凌羲光出奇地将旧时的意气全数收敛,对她道了声谢,然后开始默默吃粥,吃得很慢,但是一连吃了四五碗,感觉很久没有吃饭了。 间中,他还不忘与她拉近关系,还要给她盛粥,态度好到宣清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认出自己了。 凌羲光是那种会给陌生人盛粥的人么?就算是,谁又敢吃? 待宣清吃完,她才发现他并没有认出自己,只是真的,单纯地在与她“套近乎”。 “等雨小些再走吧。”他这么说着,开始报价,“您需要多写两封信么,我写信也很便宜,一封七百文,两封一千文,叁封只要一千二百文。” 宣清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觉得闷得喘不过气,眼睛发涨,心中无比难受。 “两封就好。” 听罢,凌羲光慢慢握紧藏在袖底的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嗯?” “能不能……请您帮我先预支一下这顿饭的费用,我师妹要来见我了,我想……换身新衣裳去见她,方才来的路上,我还闻见玉兰很香,想买一束送她。” “待我明日开铺,将字画卖出去便还给您,若您不放心,也可寻一个仆童跟着我。” 宣清眼眶微红,却不客气地轻笑道:“你都说她如今成了人神,你怎么确定她还会留在人间?更何况,你都等了她一千年了,她要是真的还在人间,真的还在意你的话,会那么久不来寻你?” 凌羲光微垂着首,嘴唇抿成一条线,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宣清给他留下的东西不多。 只有十条微不足道的辫子,还有与他分开时的那句掷地有声的“我们已经结束了”。 还有……还有送她入神域时,脊背处被她身上真气所灼烫出来的痕迹。 就这么一点点不足挂齿甚至称得上令人牙酸的苦痛,也被他一点点地收好,当成莫大的奖赏,珍宝一样放在心里记挂近千年。 “她会来寻我的。” “我寻人算过,阿清会在这附近等我,她会的。” 周遭陷入了死寂。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闷了,宣清攥得发僵的手指一阵阵地生疼。 用过饭已经很晚了,饭馆要收摊,小厮过来催账,宣清付了所有钱银,紧接着,她发现凌羲光如释重负地笑了。 走在街上,几缕月光照在他那张一如既往十分漂亮的脸上,宣清看见他仍在笑,那唇角的弧度,甚至能称得上是见到了她一般欣喜若狂。 她真的很想问他,你真的一点都不恨吗,却几次叁番被泪水哽得说不出话。 似是故人来(正文完) “你怎么了?” 凌羲光似乎察觉到什么。 宣清用手背揩掉眼泪,摇摇头,低声轻道:“无事,道长如此,让我想起我家夫君了。” “我家就在前方不远处,上个坡就到了,雨天路滑,道长千万当心脚下。” 其实武陵镇就是旧时的桃花村,在这漫长的一千年里,她走遍人间的山川大河,新的人神也快要到来,肩上担子一卸,便想寻一方小小的山林安稳地住下,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她在原来的基础上多修了两间小厢房,亲朋过来也能住,不过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天幕中雷霆隐隐轰鸣,宣清带着凌羲光直奔小书房,半点不多废话。 屋内温暖干燥,外头风雨如晦,宣清一边磨墨,时不时瞧他两眼,越瞧心底越喜欢,心情也不由得变得雀跃起来,叽叽喳喳地说:“我家的笔墨都是在山下随便买的,道长不介意罢?” “有就好。” 他沾了沾墨,才试写了一个字,宣清就开始使劲儿夸夸:“道长好厉害!就算目盲也写得这么好!” “嗯……这个横写得可真横啊!” 有点聒噪。 但是他又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等聒噪。 甚至还想多听听……? 凌羲光皱皱眉,勉强忍下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怪异感,问她:“你想给你的夫君写什么?” “第一封呢,就写天冷加衣,记得吃饭。” 凌羲光微微挑眉,没说话,端正地在上面写了八个大字。 “第二封……”宣清沉吟,“这个我得想想。” 室内安静下来,一时只能听见灯火毕拨之音,宣清摇摇头:“今日是想不出来了。” “那在下明日再来——” 宣清赶忙站起:“等、等等!” “外头雨大,路不好走,道长可否留下来暂住一夜?” 凌羲光摇摇头,默默与她分开一段距离,无声地表达出疏离。 宣清脸上青红相交:“不不不,你别误会!不是与我……是、是你可以住我长兄的房间!” 此话一出,外头霎时劈下一道凌厉的闪电,整个屋内瞬间被电光照亮,为她的话平添了几分说服力,他与宣清僵持半晌,最终点头。 宣清又带着他来到玉允睡的屋子,临走前,她站在门口,身影隐在夜幕之中:“道长,您会一直在武陵镇等她来么?” “如果有人告诉你,这里等不到呢?” 凌羲光思索片刻:“那我就去别的地方寻她,说不定,她也在某个地方等我。” 宣清垂首绞着衣裳,心中五味杂陈,决定明天就跟他坦白。 入夜,虽然成神后并不需要睡眠,但只要宣清自己想,她还是会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安安静静地睡上几个时辰。 翌日,她一直睡到日上叁竿,才想起来凌羲光还在隔壁,她急急忙忙从榻上蹦起来,发现他早已坐在院中等她了。 天气晴朗,碧空如洗,四周的植物被她身上所携之灵气浸养,有几棵梨树原本是仲春才开花,如今经过一夜风雨洗礼,竟是提前在早春就开了。 凌羲光仰头,静静感受这一方春意。 见到她来,昔日孤高矜傲的魔君殿下默默放下一身傲骨,恳求她让自己在这院中待久一些。 宣清问他为什么,凌羲光说:“昔时,我师妹走的那天,她种下的梨树也开花了,很漂亮。” “然后呢?” “可惜她走得太快,无法亲眼看到,我代她多看看。” 凌羲光仍笑着,可宣清好似能透过白纱,望见他眼底那抹怅然若失。 “……” “女郎可想好第二封要写什么了?” 宣清说还没有,凌羲光就安然坐在那里,不动弹了。 午间,她还是不太会做饭,只做了两碗简单的素面,给凌羲光那碗放了一点点辣椒。 她与他面对面坐着吃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平静的氛围令她内心的愧疚感越发深重。 吃着吃着,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流下来,掉在面里,又咸又苦,宣清根本吃不下去。而凌羲光只是静静地听着她吃,没有动筷。 宣清没有在意他的疏离,等她吃完,凌羲光才一个人慢吞吞地提着碗吃起来,破天荒的,他这次没有拿出自己的食具。 凌羲光又等了她两日。 在第叁日时,恰好宣清栽种在后山的玉兰也开了,后山处飘过来一阵浓郁花香。席卷了他的鼻尖。 宣清从山下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手上拎着热乎乎的糕点,雀跃地说:“道长,我知道第二封信要写什么了!” 闻言,凌羲光恍然转头。 忽然一阵大风拂过,无数草叶纷飞而起,耳际响起飒飒之声,连带着吹起他眼前那块蒙眼的白纱。 宣清站在半山腰,扶着膝头,抬头与他对视。 一阵强烈的直觉传来,使他的心脏剧烈颤动,凌羲光死死抠着掌心,心尖传来一阵尖锐的酸涩之意,失明许久的视线重新聚焦。 “写什么?”他看着眼前的神采风扬的女子,看着和煦春光尽数落在她的身上,微微睁大双眼。 宣清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脸上热乎乎的,眼里倒映着他微微睁大的,金澄澄的瞳孔。 好喜欢她啊。凌羲光忍不住地想。 无论过去多少年,都还是心悦她,喜欢她。 很喜欢,凌羲光最喜欢宣清了。 “唔,就写……”她抿抿唇,垂头思索片刻,复而抬起,眼神澄澈明亮,一如往昔。 她对他说:“就写……我想你了,凌羲光。” (正文完) 【番外】报复(微h) 宣清觉得凌羲光非常不对劲。 她与凌羲光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她问他: “凌羲光,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摇摇头,精神状态看起来非常良好,对她露出个很健康的笑容。 但是,宣清知道。 此人精神看起来越良好,内心的想法就越疯狂,表面笑得很健康,实则内心早已蛐蛐她一万遍了。 她被他笑得有点发毛。 “我知道了,你是想这样。” 宣清离开小板凳,一步一步朝他走近,然后干干巴巴地抱住他。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丢下你啦。这次是真的,真的真的。”她很诚恳地说。 凌羲光唇角笑容一顿:“原来阿清先前说的那几次都不算真的。” “哎呀!不要老是扯东扯西!我哪一次都是真的,只是……只是……” 凌羲光笑着将她的手一点点掰开。 宣清全然不顾他的疏离,奋力跟他掰扯,甚至双手双脚都要挂在他的身上,将头枕在他的肩膀,旁若无人、滔滔不绝地开始解释。 “你不知道,第一次,是因为我不想强迫你为了我改变自己的立场,你想呀,你是魔君,治下有魔族万民,而我呢,那会儿情况太复杂,我根本无法全然从仙盟脱出,而仙盟又与你是对立的,我不能做出背叛仙盟,跟你好,或者是背叛你,跟仙盟好的事……” 她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在凌羲光心中的地位,她对待这种事情总是笨笨的,即便凌羲光已经跟她确认了很多次。 “宣清,你无需质疑,我的立场就是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宣清听得耳朵一热,继续说:“那、那还有第二次!你居然咬坏了我送给你的抹额,我真的很难过,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下去,也不知道要怎样你才能听话……” “第叁次,是我忽然发现,你好像在我身边从来就没有过过半天好日子……” “你想一想,哪次不是这样?除了伤,还是伤,先是掉进虚渊林,被妖王折磨到半死,后来你又被仙盟围剿,还被大巫剖心刮骨,这些都是因为我……”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宣清越说越委屈,越说越伤心。 凌羲光睨着她发红的眼眶,整颗心软得发疼。 宣清将自己埋在他怀里,扭扭捏捏:“凌羲光,我现在跟你说对不起,你能不能不要再生气了,你先抱抱我好不好?” 凌羲光垂首,伸手将她抱紧,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按在肩头。 好温暖,好安定,好喜欢…… 两颗心都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 宣清跟他相互抱了他一会儿,悄悄抬头观察他。 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只知道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睫毛长长的,水红的嘴巴抿着,好漂亮,想亲嘴。 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她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凌羲光偏头与她对视。 只一眼,弥足深陷。 她双手捧住凌羲光的脸,微微仰颈,闭眼,与那两片干燥的唇相贴,嘴唇微微蠕动,含住他的下唇厮磨。 软软的,热热的。 凌羲光的呼吸霎时重了些,宣清知道自己得了逞,小狐狸似的微微眯眼,柔软的舌尖进而舔上他的唇缝,想要得更多。 他的眼睫扫着她的眼皮与鼻梁,有点痒。 凌羲光浑身被她撩得发麻,心脏怦然悸动,实在忍不住她的撩拨,激动地反含住她的嘴唇,与那两片同样柔软温热的嘴唇不断摩挲,温厚的舌头叩开齿关,侵入她的口腔,小心翼翼又分外强势地在里面探索,压着她的舌头吸吮,与她交换湿滑的涎液。 “唔呜……!” 宣清紧闭着眼发出一声轻哼,有些发颤,凌羲光听得心潮翻涌,紧紧扣着她后脑,不断加深舌尖对她口腔的翻搅,汲取她全部的唾液,连带着那喉腔里泄出的呜咽也吞吃入腹…… 想要把阿清吃了,让她永远只能留在自己身边,甚至只能留在他的体内,与他共生共存,这样,她就永远都不会丢下他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退开舌尖,宣清被他亲得迷迷糊糊,察觉到他的脱离,双眼微睁,面颊酡红,水润的舌尖微微吐出,上面沾满了他与她的涎水。 凌羲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沉溺情欲的模样,下面涨得生疼。 “腿、腿软了。”宣清被他看得有些难堪,半靠在他身上喘气,凌羲光低笑着将她抱起,回到榻上,继续与她勾勾搭搭地亲。 他真的很会亲,也懂得怎么样让她最舒服,宣清被他亲得头脑一片空白,浑身发软,遍体酥麻,嘴唇都被亲肿了,心绪也变得无比滚烫,下面也湿了,一直在吐水。 她扭扭捏捏地夹腿,一对胳膊勾着他的脖颈,舌尖勾着他的舌尖吸吮缠绕,似乎在邀请他进行一下步的动作。 凌羲光顺势将她压在床上,她熟门熟路地褪了自己凌乱的衣衫,露出晶莹双肩与隐在小衣内雪白的双乳。 她正心猿意马地准备用双腿搭上他的腰,可是他身形一偏,却是自己揪着被子滚到了一边。 期待许久的亲密接触戛然而止,欲望难以得到满足,宣清满头雾水:“?” “喂……你!” 没人出声,凌羲光没反应。 “凌羲光,你、你理理我!” 凌羲光淡然转身,模仿她旧时的语气:“我们已经结束了。” 宣清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一桩,愤愤地指着自己只剩下小衣的上半身:“我、我都这样了,你……!” 然而凌羲光淡然闭眼,还拉了拉被子:“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从此你与我桥归桥,路归路,有事无事都不要再相见了。” 宣清咬牙切齿:“凌羲光,你好过分!我要走了!” 凌羲光浑身一顿,却是被气笑了。 到头来,还想用这一招? 她才刚要下榻穿鞋,凌羲光便扯住了她的衣角。 她微微偏头,下一刻顿觉天翻地覆,她被紧紧地抱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凌羲光的墨发垂在她的面颊两侧,与她的发丝两相勾缠。 他的声音发冷:“没想到,时隔千年,阿清仍想用这一招诓我骗我威胁我,我该怎么办?” “你以为你是神,我就没有办法拉你堕神、没有办法再绑着你,要你永远待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能去么?” 他抬手捏着宣清的脸颊肉,强迫她看着自己,眼底终于渗透出幽怨凄厉的底色,好似难得善终的厉鬼,含着强烈的执念,臂膊有力地缠着她,宣清有点心虚,他好像光是用眼神就能戳死人。 “凌羲光,我没有……你放开……唔!” 见她心虚成这样,凌羲光实在忍不下心头这簇火,垂首咬上她方才就有些微肿的唇瓣,恶狠狠地欺负她。 【番外】喜欢(微h) 嘴唇被他用虎牙抵着又磨又咬,不一会儿唇肉上就被他咬破了个小口子,舌尖尽是浓腻的血锈味,微微刺痛。 再加上他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很用力,宣清蹙眉,越发感到难以呼吸。 凌羲光这个人,真的就是小心眼。 在宣清憋得快要没气时,她艰难地用脚心勾着他的小腿,在上面挠了挠。 凌羲光终于放开她的嘴唇,改而吸吮她的颈侧,他仍有些生气,一言不发地舔咬,龙涎催淫的功效还是那样厉害,不一会儿就让宣清浑身发起颤来。 她下意识顶了顶腰,两团乳肉隔着小衣,蹭上他有些粗糙的外衫,两相摩擦,又引起皮肤一阵细密的战栗。 “你身上好烫。”他故意靠在她耳畔,喘气沉沉,用引诱的狡猾语气说。 宣清揽着他的颈,软得像滩水,却感觉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那你……那你倒是摸摸我呀!” 凌羲光没动,只是与她对视了很久,见她的眼光里只倒影着自己一个人时,内心又忍不住欣喜若狂。 “凌羲光,你在想什么呢?” 他不说话,一手撑在她身上,一手却抚上她的胳膊捏揉,一会儿又伸入小衣,捏她柔软的肚腹,垂着眼,神色满是认真,似乎在确认什么。 确认完,他才说:“在想……阿清这些年过得开不开心。” “确实比旧时丰润,应是比在我身边时要开心一些。” 宣清一愣,心下酸软。 在这个世间,许多人都崇拜她、敬仰她、喜爱她,可是即便全天下喜欢她的人有那么多,却只有凌羲光会想她这些年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像旧时一样受委屈。 “你胡说。” 他微微挑眉,手却顺着肚腹往上,轻巧地解开小衣的结,一手握住那饱满白嫩的乳肉,五指并拢地揉着,有些收不住,便从指缝中溢出。 宣清眼眶红红,扬颈喘着气:“开心是开心,但是……跟小宝在一起的时候……嗯……最开心。” 她说完,凑在他下颌亲了亲。 她曾经问过赵长青,凌羲光是不是已经死了。 可是那青年却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那就得看他想不想活了。 那段时间,宣清是真的在着急。 天天有事无事就去找阎罗王唠嗑,每日忙完也不休息,啥也不干,就盯着他写生死簿。 见她有些恍然,凌羲光又问:“阿清在想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开口的时候哭腔有些浓重:“凌羲光,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先前撑不过去,真的死了怎么办?” 凌羲光瞅着她哭得红红的眼尾跟鼻尖:“若我真的死了,阿清岂不是日日都要哭成这样?” 宣清嗔着他,不说话。 其实凌羲光自己也保不准会不会死,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就被神庭那群老家伙放出来了。 他不想过多地跟宣清谈论自己的死生,撑起身子,抱着她的腰际,垂首含上被揉得发硬的朱红乳首,用微分叉的舌尖不断地含抿,舔吮,细嫩的乳肉都被他含进嘴里,吃得啧啧有声。 宣清双眼微眯,陷在被他吃乳的欢愉里回不过神,凌羲光虽然衣冠整肃,身下却静悄悄地化出一条尾巴,缠在她的腿间摩挲。 “……好舒服……”她无意识地反弓起腰部,绵软的肚腹贴着他,下面潺潺流水,忽然,她好像蹭到个什么硬东西,被好几层衣物阻隔起来,却仍散发着些热度,宣清才想起来他还没脱衣裳。 “你怎么不脱衣裳?” 凌羲光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埋头吃乳,在她想要推开他的时候,用舌头重重地拨弄了两下她的乳尖。 一瞬间,从乳尖传来强烈的酥麻之感,经由脊柱散发至全身,她腰际力气一失,小去了一回。 在他准备吸舔另一侧的乳尖时,宣清颤颤巍巍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凌羲光抬眼看她,无声的对峙。 宣清皱眉,狐疑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既然凌羲光能把自己弄瞎,或许还有别的地方也…… 凌羲光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犹豫几许,决定自己主动脱掉。 “我没有动那里,只是……”他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轻滚,“只是想穿着衣裳做。” 宣清听得脸上一红,将自己半边脸埋进枕头里,声音越说越小:“不、不是的,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凌羲光干净利落地将衣衫脱了,宣清微微睁眼,瞥见他宽肩窄腰,肌理白净、分布匀称的同时,也瞥见他将手伸进亵裤里,将那根勃发的性器拿出来的过程,她浑身一颤,脸上更热了几分,忽然想将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 “阿清,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宣清羞得呜了一声,连忙拒绝:“你快别说了!!” “莫非阿清是嫌弃我?”凌羲光拉着她推拒的手摸上自己的腹肌,那里硬度适中,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富有张力,“你摸摸,先前想着总能见你,未曾怠惰过。” 这下宣清避无可避,只得睁开眼睛看了。 看见他眼底自己的羞怯,宣清抿抿唇,毫不客气地在他腰际拧了一把。 凌羲光闷哼一声。 “没有嫌弃你,我只是担心你会不会折磨自己,毕竟你都能把自己的眼睛刺盲,下雨还老是淋着,也不撑把伞。” 凌羲光目光融融,瞥见她胸前被自己吸舔出的水痕,俯下身子抱住她。两个人赤身裸体、毫无阻隔地贴在一起,甚至能听见对方心腔里的心跳。 就这样相互抱着,内心便充盈着幸福之感。那根不容忽视的东西蹭在腿根,像在若有似无地撩拨,宣清下面更濡湿了。 她慢慢伸出手:“你忍了这么久,要不要我先帮你来……” “不用。”凌羲光摇头,挡住她伸来的手,胳膊撑在她颈侧,让她能勾着自己的后颈,形成一个令人安心的俯卧的姿势,而后单手抚上她饱满软嫩的阴阜,低低哑哑地说,“想让你先舒服。” 宣清耳畔一麻,便有一阵滑腻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间流出。 他轻柔地用手揉着她下面,一边亲上她的脸颊:“阿清这里流了好多水,是从方才开始就很舒服吗?” 宣清喘息急促,咬着唇,不肯回答。 他一边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蹭过阴蒂,另外二指便分开她的花唇揉弄,宣清终于忍不住轻哼出声,尾音颤抖着,水多到掌心兜不住。 她喘息越发凌乱,偏过头,面颊蹭上他的脸,声音轻软:“凌羲光……我好喜欢你。” 凌羲光手上动作加重,下面硬得好像要炸了。 宣清迷迷糊糊地一直叫他的名字,他却沉默着一声不吭。 直至宣清发现耳畔有些硌,好像多了一点小珍珠。 怎么哭了? 宣清松开箍着他的手,复捧上他的脸,凌羲光的眼泪却越来越多了。 她有些疑惑:“你怎么哭了?” “……”凌羲光睨她一眼,不说话,继续掉眼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宣清看得笑了:“你都哭完了,那我等下哭什么?” 他自觉是个性格淡漠且厌世到极点的人,可是宣清给了他那么多、那么多的爱,他头一次感到原来活着是一件幸福的事,也是头一次那样强烈地想活着,因为活着才能感受她的在意,她的喜欢,她的珍视,她的一切七情六欲。 活着真好。 还能跟她在一起,活着真好。 他摇摇头,想开口让她不要在意,宣清却像知道了什么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脊背。 宣清知道他在怕什么了,方才谈论生死的时候,他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甚至躲避她的问答,是因为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回头路。 他自己也害怕,怕真的死了,怕再也见不到她。 “没事的。” 她轻轻柔柔地哄着:“我现在就在你面前,而且你自己不也还好好的吗?不怕啦,不怕……” 宣清侧过脸,想亲掉他嘴角的泪,可不到片刻,便又被他气势汹汹地夺取了呼吸。 【番外】情正好(h) lashuwu.com 两个人又亲了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分开。 凌羲光用鼻尖轻抵着她的脸侧,默默抽噎,眼泪顺着她的脖颈坠落,在落于床褥的一瞬间,又变成一颗颗莹润的小珠子。 宣清没动,就这样过了许久,他才眼眶红红地瞧着她。 宣清唇角勾着笑,眼底闪着碎光:“凌羲光,你是不是太想我了呀?” 凌羲光静静注视她,不说话。 宣清又用温暖的声线说:“嗯嗯,我也想你了。” 凌羲光眼神微温,终于开口:“阿清有多想我?” “很想很想的那种。”宣清笑眯眯地说。 凌羲光一听,表面虽然仍然平静似水,内心却快被宣清叁言两语哄得找不着北了。更多免费好文尽在:www.yuwan gkongjian.co m 他垂眼,指腹捻了捻宣清的腿间,滑得腿肉都捏不住,只能沾上些湿滑的水液。 他眼底微暗,指腹就这样按着她丰盈白腻的大腿肉一寸一寸缓慢地摩挲,宣清仰着颈,呼吸声重了些,发出几声暧昧的呢喃。 他亲亲宣清微仰的白颈,而后一路往下,在她身上点火,吻上她因为腰部反弓而微微凸起的肋骨与绵软的肚腹,细细地啃咬她细腻的皮肤,最后又郑重其事地将吻落在她的腰与胯的连接处,神色虔诚得不像在做那种事,更像教众在参拜他的神佛。 宣清虽然还有些羞,心下却被他撩拨得无比焦躁,忍不住微微扭腰,无意识地将腿打得更开,露出腿心,春色光景一览无余。 凌羲光喜欢宣清在情欲上面的直率,双手箍着她的两腿,闭目含上那湿濡的阴阜。 “嗯……”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含住一侧花唇,用舌尖来回地扫。 那处嫩生生的,被他一舔,溢出来的水也很多,没有什么味道,只有一股极淡的人之体液的咸意,勾动着他的情欲也变得滚烫,他痴迷地嗅着,下颌摆动的弧度亦无意识地变大。 宣清很敏感,浑身都被他舔得泛粉,双手紧紧攥着被子,舒服得说不出半句话,唯有唇间时不时能泄出两声可怜兮兮的呻吟。 他的舌头真的很长,而且还是分叉的,在扫过小小的花蒂时,猛然激起她腰际一阵颤栗。 宣清失神地望着床帐,双腿被他箍住动不了,只能仰着颈喘息,被动承受这份滔天蚀骨的快意。 “呜……嗯嗯!” 知道她很舒服,凌羲光吸吮得越发起劲了,他舔入窄小的花道,舌尖用力地勾弄拨动,花心里的水大部分被他饮下,有些来不及吞的便顺着下颌,滑过喉结,隐入颈间。 他吃的时候会发出很明显的吞咽声,好像很喜欢她,更像被她奖励了似的,宣清听得浑身都麻了,情不自禁地抬高腰部想躲,却只能让他吃得更深。 整个阴阜都被他含在嘴里搅动,将外层的花唇舔开,而后轻摆着头左右地来回扫,力度有点重,那温热的鼻息拂过宣清突起的阴蒂,使得她遍体酥软,只感觉自己被送入云端,身体轻飘飘的,脑中空白一片,腰腹不断痉挛。 真的好舒服,快忍不住了! 她婉转轻吟:“啊嗯……!” “呜呜,别舔了,要去、去了……!” 她伸手想推他,他却压坏心眼地用带薄茧的指腹压着阴蒂揉弄,一边用舌头舔扫已经被自己吃得红艳软烂的花穴,宣清被他那不轻不重地一揉,揉得什么力气都没了,急促着喘息,抖着腰到了。 “凌羲光……你……唔呜!” 宣清终于舒服得哭了,微哑的嗓音里带着泣声,凌羲光终于掀起眼帘看她,眼底疯狂的神色有所收敛。 他开口,声音亦是哑的,轻柔地低声问她舒不舒服。 宣清意识回拢,望向他时眼角还挂着泪,却仍乖巧地点头,说很喜欢。 凌羲光心软成一片,心中的欢喜被她无限放大。 “凌羲光,你过来些好不好?”她眼光莹莹,暗含期许。 凌羲光点头,宣清即刻撑起身子,似乎是想抱他。 凌羲光更开心了,迫不及待地朝她张开两臂。 然而下一刻,凌羲光却感觉下体一紧,宣清却是越过他朝自己展开的双臂,无声地握上他的性器。 在凌羲光蓦然僵愕的神情中,她饶有兴味地捏了捏那根一边看她一边吐水的坏东西。 【番外】怨忿生(微h) 柔腻的手指毫无保留地挤压他硬得发涨的器物,凌羲光浑身酥麻,他急急喘息一声,想别开她的手:“不……” 宣清泪光闪烁,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只能师兄欺负我,我不能欺负回去吗?” “我没有欺负你,嗯……!” 凌羲光这头还没说完,她便已经得寸进尺地攥着那根坏东西上上下下套弄,凌羲光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腰眼发麻。 似乎光是被她用手指玩弄几下就要射了。 宣清微微眯眼,心下更得意了,继而反客为主,俯身含住他的乳尖轻轻舔弄。 她舔得很仔细,偏还只舔左胸。那是凌羲光的心口,心口是心鳞所在之处,上覆鳞片,虽然心鳞已经给了她,却还是很敏感,平日里自己碰碰都难受得想杀人,如今却被她用唇舌毫无阻隔地触碰。 宣清还专门伸出舌尖打着圈地舔那里,口腔里时而发出黏腻的水声,像在学他方才的举止。 凌羲光表面蹙着眉,心口却好似要被她舔化了,意外地很舒服,甚至想让她舔重一些,快一些…… 宣清这头有些无章法地揉弄他,她感受着那根性器在自己的手上涨得越来越大,几根筋络盘绕于其上,让那性器变得有些狰狞,原本淡粉的色泽也变得越发艳丽,马眼上渗出来的透明黏液沾了她一手。 凌羲光脑袋发晕,难耐地发出两声颤颤的喘息,终是忍不住,艰难地攥住她的手,可宣清却并未停止,反而加重了揉弄的速度跟力道。 “阿清……阿清……”他低低念着她的名字,心中对她的爱欲越发汹涌。 现在的他身上都是宣清的味道,宣清的身上也染了他的味道,凌羲光虽然嘴上没说,但内心却欢喜得要发疯。 他靠在她肩头,无比依赖地侧颈嗅着她的气味,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携着癫狂底色的占有欲:“想要阿清永远陪在我身边……” 宣清也亲亲他的耳畔,轻声道:“嗯,我知道。” 凌羲光不自觉皱起眉头,因为她的答案与自己心中预想得有些不一样。 为何如此模棱两可? 她为何不再坚定一些? 由此,凌羲光心下不安起来。 “阿清,你发誓好不好?说你会永远陪着凌羲光,说你会时刻想着小宝,念着小宝,会永远喜欢我,永远陪在我身边。” 不能分开了,他不要与阿清再分开。 宣清怔愣,凌羲光的语气鲜少如此卑微,听得叫人心碎。 她道:“我可以发誓,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万事都与我商量,不能自作主张。” “心鳞,我先还给你。” “不行!” 他一反驳,宣清便赌气般用上七分力道,紧紧攥住那根器物,指尖恶狠狠地碾过龟头。 一阵强烈得令人牙酸的射意传来,凌羲光眼前蓦然发白,正想射,可宣清却不继续了。 “为何不行?”她问。 “只是想要你……呃啊……想要在你身体里留下我的东西。”他被这股难以平复的快意折磨,艰难地想挺动腰胯,然而宣清却直勾勾盯着他,眼里携着嗔怒。 她为何还生气了? 宣清半分不留情,凌羲光半分都不懂。 他哀求:“求求你了,你是我的阿清……你是我的……不要赶心鳞走,求求你……阿清……阿清……师妹……” 他又哭起来,幽幽怨怨地蹭着她的脸颊求她,问她好不好,女鬼一样的语气,哀怨,又携着某种无比偏执的执念。 然而,他越是如此,宣清心下就越生气,不是气他任性,是气他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 她那么珍视他,可到头来,他却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命! 然而凌羲光并不能理解她为何生气,她的不应允令他感到强烈的不安,他很想在她身体里留下一样自己的东西,一样可以让她时刻记挂的东西。让她心存愧疚,心有挂念,不再决绝地扭头就走。 他太害怕了,害怕她再说出那些无情的话,那样的话,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这是凌羲光的私心,宣清垂眼不答,凌羲光看不见她的神情,心下更是惶然。 她一声不吭,堪称凌虐一般,重复地用指腹揉弄他已经憋得发疼的性器,手上的动作逐渐加快、加重,他心中弥漫的痛意与滔天的快意两相交织,使他喘息发颤。 奈何宣清一次次地让他爽得几乎要射出来,又一次次地在那个瞬间猛然停手,让他硬生生从云端跌回原地,不上不下地卡在临界点,憋得浑身发烫。 “呃!” “想……射……!”他几乎哀求地对她说。 宣清温情地吻去他眼角的泪,口中的话语却无比决绝:“不许射。” 凌羲光断续地说:“我答应……答应你,日后万事都与你商量。” “求求你,不要再丢掉我了,阿清,”他的声音几近崩溃,“求你……” 宣清睁着一双漆黑墨眸,深深地望进他眼底。 与此同时,她用指尖狠狠地扣弄了一下那涨得几乎发紫的脆弱马眼。 “求你……让我射……唔!”凌羲光猛然睁大眼睛,霎时失声,宣清手上力道一松,他终于射了,却什么都没射出来,只是颤抖地抱住她的脊背,剧烈地喘息。 许久,那可怜的性器才断断续续地喷出一点白精,喷在她的手背与小腹上。 听见他在抽气,似乎真的很害怕,宣清终是忍狠不下心,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用另一侧的手插入他的发间,轻抚着他的后脑作安慰。 恍惚间,某种奇异的香气蔓延在屋子里,分外浓腻。 凌羲光难以抑制地发情了,他的下身不受控制地分化成长长的龙尾,盘绕在她腰际,头上也长出了长长的角,两边下颌、手臂上,脖颈间都覆盖上薄薄的鳞片。 宣清一看就知道自己玩脱了,有些想跑,却被他用身躯死死缠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眼眶虽仍然发红,可眼神却逐渐变得极具胁迫性,他死死盯着她,冰冷的蛇腹紧紧贴着她的肚腹,似乎在控诉。 忽然,凌羲光又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 他毫不犹豫地将宣清压在自己身下,两根东西一前一后,蹭着她的腿心。 他含咬着她软软的耳垂,低声说:“心鳞可以还,阿清。” “但是……我想与阿清生个孩子,一个属于你我的子嗣。” 一瞬间,宣清眼睫颤动,倏然睁大双眼。 —— 不会生,生的话也交给小凌生,是男主就要有身为男主的觉悟! 【番外】沉溺(h) 她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我身上流有我娘一半的血,蛟族若有了伴侣,可以自由决定由谁生育,阿清不想生,我可以生的。”说罢,他用鼻尖讨好似的拱了拱她的脸颊,“就生一个,好不好?” 说罢,他便色情地用自己的性器蹭她湿滑的花阜,若有似无地轻轻磨着,让她也感受情欲焦灼的难耐。 宣清虽然不说话,但下面却被他撩拨得更湿了。双腿被他强硬地分开,两根东西挤在里面,极富压迫力地浅戳入花穴,又在即将进去的那一刹那堪堪错开,一路摩擦,顶上微凸的阴蒂。 宣清有些受不住,要推他,他便咬她的耳朵,用低哑的嗓音引诱她深陷,让她身心都发软:“阿清舒服吗?我可以让你更舒服的,阿清,你答应我好不好,好不好?” 沉默半天,宣清满脸潮红地拱了拱腰,终于颤声憋出一句:“……凌羲光,你还知道提你娘?” 他的诉求实在是直白又急切,明显得令宣清头痛。 她当然知道凌羲光为何这样做。 凌羲光是个很疯的人,思想更是不通俗,并不知道孩子对他二人来说代表什么,只知道可以用孩子来捆住她,让她永远陪着自己,仅此而已。宣清知道那时的自己确确实实是让他害怕了,如今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她不好。 可即便如此,宣清还是不能答应。 她什么都可以答应凌羲光,什么都可以为他去做,也可以跟他生育子嗣,但绝不可能是这个原因。 “什么意思?”他问。 宣清脸色复杂地望着他,伸手抚上他的脸。 “你阿娘当初生你是为了什么?” 他的鬓发有些汗湿,发间却透着股浓郁的奇香,令人头脑昏沉,忍不住想就此沉溺。 凌羲光默不开口。 “说话呀。”宣清捏他的脸。 “……” 宣清知道他是说不出来了,又问:“那后来,她又是怎么死的呢,她生下你的初衷有没有实现?” 凌羲光怔然。 阿娘固然是爱他的,但比起爱他,显然还有其他的因素排在他前面,那些因素太多太多,每一个都比爱他更重要。 相比之下,爱就显得十分微不足道了。 宣清是在提醒他,他好像无意间活成了阿娘的模样。 “我当然可以跟你生个孩子,凌羲光,但是,你知道孩子对你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会确保自己真正爱它、喜欢它、用心对它,愿意让它跟你我并肩行走、陪伴你我一直到老吗?” “我……”他闭眼,心下的真实想法驱使着他摇头。 他并不能确保。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目的与阿娘是相似的。 宣清柔声说:“凌羲光,它不能是你我任何一方用来捆住对方身心的绳子,它与你我一样,有血肉,有自己的思想与心跳,它会是个承载着你与我的爱而出生、浸养在幸福之中成长的孩子,还是说,你宁愿它重蹈你的覆辙……” 她越说,凌羲光的眼神便越黯然,宣清知道他这是想清楚了,灰心的模样看得她心软软的,她看了一会儿,开始用自己的嘴唇轻碰他湿漉漉的眼睛,一边用手扶着他进入自己的体内。 温暖湿热的甬道四面八方、毫无阻隔地将他绞紧,他颤抖地闭上眼,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阿清……” 宣清皱眉,被他撒娇似的语气唤得头皮发麻,艰难地抬高腰部,将他吞得更深。 “你不要怕,凌羲光,你摸摸,你的东西不是在我这里吗……”她拉着他的手,触碰自己的小腹。 凌羲光化龙之后,那根东西也相应变得骇人,宣清薄薄的皮肤兜不住它狰狞的形状,肏进去时会在小腹上微微凸起,入得有多深,一摸就摸得到,这才是真正的亲密无间。 宣清在哄他,而他却仍委屈地看她,宣清笑着轻声说:“让你进来了,怎么还这般委屈?” 凌羲光垂眼看她,发现她虽然笑着,但是面色有点白:“是不是太深了,疼不疼?” 宣清抿唇笑着,摇摇头:“只是有些涨,你动一动。” 闻言,凌羲光托着她的头,将她按在怀里,沉腰往里面重重一顶。 宣清的腿勾着他,手也勾着他,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 凌羲光嗓音干涩:“阿清的里面好舒服,又软又热,喜欢……” 他觉得自己这样的姿势有些使不上力气,便将宣清托着抱起来,她重重一坐,一下子就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一刹那,那粗长的阴茎滑过她某个敏感的地方,宣清呼吸微顿,分开臀部坐在他的腿上,流出来的水沾湿了双方的腿间。 “我想……自己动……” 她忍不住自己动起来,就这样慢慢地来回地蹭,来回地磨,舒服的地方被盘桓在肉棒上的筋肉上上下下不断地磨着,爽得好像要死了。 而且,这样磨的时候,阴蒂还会蹭到他紧绷的鼠蹊,那里有骨头,颇有些凹凸不平,她张嘴咬住凌羲光的肩,喉间忍不住泄出短暂的呜咽。 “嗯呜……” “小宝,你舒服吗?”她掀起眼帘,凌羲光眼睛湿润地与她对视,点点头,手掌托着她浑源的屁股揉捏,将她的臀瓣分得更开。 整根东西都被她吃进去了,宣清很快就沉溺在这样的感觉里,迷迷糊糊地微微抬起屁股,又重重地坐下来,连接处发出咕叽咕叽的黏腻水声。 凌羲光闷哼一声,呼吸凌乱,皱眉抚着她的腰际,缓缓往上,揉她情不自禁朝自己挺起来的胸乳。 阿清浑身都很可爱,浑身都软乎乎的,令他心生喜爱的同时又总想要狠狠欺负。 他故意揉捏她红肿发硬的乳尖,微微拉扯,又放开,宣清敏感得很,不一会腿根就抽搐地夹紧了他的腰。 凌羲光使出力气,捏着那对形状姣好的乳,眼神逐渐发暗,忍不住垂首用湿热的唇舌去包裹,舔吃,身下也在她即将坐下来的时候,主动绷紧腹部,往上狠顶。 “唔呼……这样顶会去的……啊嗯!” 凌羲光吃了一会儿,抬头,瞧见宣清被自己操得迷迷糊糊的,正失神地望着他,嘴角的涎水爽到挂不住,顺着流下来。 他看得一阵射意袭来,闭了闭眼,抚着宣清后颈,又去亲她软绵绵的唇。 他勾着她的舌尖深吻,双手箍着她的腰往下沉,狂风骤雨般深顶。他知道宣清的敏感点在哪里,便坏心眼地狠操进去,往那里顶磨。 吻得久了,宣清浑身就会发软,没有任何力气,化成一滩水瘫在他身上,心口传来热度,那是她的心脏在跳动。 他退开时,宣清还伸着舌尖,迷蒙又疑惑地望着他。 “这么喜欢亲亲?” 她点点头。 凌羲光心都要化了。 “是只喜欢跟我亲,还是别人也可以?” 宣清很诚实地亲他的嘴角,声音甜软:“只喜欢跟你亲……只跟你亲……呜!” 凌羲光被哄得很高兴,挺胯破开紧致的甬道,恶狠狠地磨过敏感点,直直操入花心。 他又问:“我是谁?” 宣清有些懵,思考了两秒钟,伸手揽紧他,咧开嘴甜甜地笑,面若芙蓉:“是我的小宝。” 他浑身一颤,心脏跳得好像要坏了。 凌羲光最受不了她说这句话。 他抱着她,用自己的尾巴尖勾着她的阴蒂揉弄,时而用力地拧,同时身下每一次都顶入花心,宣清抓在他背上,嗓音携着哭腔叫他,这才操了不到数下,她就受不住地去了,花心深处喷出一大股水,浸润着他的那根东西,暖洋洋的,令人安心。 剧烈的快感急袭她的身心,她痉挛着,浑身酥麻发烫,凌羲光舔光她嘴角的口水,继续与她痴缠。 “好喜欢……好舒胡……嗯唔……嗯!” 她胡乱地开口,声音含糊不清。 高潮后的身子总是很敏感,光是亲亲就去了第二次。 凌羲光同样爽得眼前发晕。 宣清抓着他的背,手上的感觉却有些不对。 他背上好像有很大一块疤,皱皱的,像是被火烧灼? 她回过神,沙哑地开口问:“凌羲光,你背上是怎么回事?” 凌羲光一顿,轻轻别开她探究的手:“没事,你累么,我们换个姿势好不好?” “不行,我要先看看。”她的嗓音虽然浸润着情欲,语气却仍有些不容拒绝,凌羲光犹豫了一阵,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番外】喜欢(h) 凌羲光乖乖背过身让她看,宣清沉默地看了一段时间,等他很疑惑地转过头,看到的俨然是一个哭得红鼻子红眼的小姑娘。 “……” 宣清现在变得很聪明了,已经能通过某些蛛丝马迹察觉到他旧时所做的事,以及露出的马脚。 “你怎么这样啊。”她扁着嘴,嗓音里夹带哭腔。 凌羲光默然,伸手替她拭泪,然而却被她偏头躲过。 他定定瞧着她,心软得不行,只得说:“我说过,愿意为阿清去死。” 宣清抿唇垂眼,更不高兴了:“我也说过,不要你为我去死,你根本没听进去,一次都没有。” 凌羲光还想辩解些什么,只见她自己裹着被子,蜷缩在床榻内侧,背对他,不愿与他说话了。 凌羲光拉她的被子。 “疼,阿清。” 宣清睫毛闪动。 “还是很疼,是真的。” 她埋头假装听不见。 凌羲光躺在她身侧,又开始撒娇了。 “只要阿清夸一夸,夸一夸就不疼了。” “……”宣清深深吸一口气,仍无动作。 凌羲光将额头缓缓贴上她的后背:“阿清是不是很难受,还没清理,我们去清理一下再睡好不好?” 该说不说,宣清还是有些难受的。 身体上还未彻底得到满足,就活生生被他气饱了。 可是听着他微哑的语气,宣清的心底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妥协。 她偏过头,凌羲光便顺势在她脸颊上亲一口。 “没力气走了。”她说。 宣清抛给他一个台阶,凌羲光心领神会,抱她去了浴间。 宣清的屋子虽小,但五脏俱全,浴间简洁无尘,符合她不喜奢靡排场的习惯。 可是到了浴间,凌羲光却没有给她清理。 他看出来,不,是闻出来了。 “嗯呜……不是说要清理……啊嗯!” 宣清声音发颤,站在浴池里,扬着屁股被他揉穴。 “别揉了,都肿了……” “……嗯!” “凌羲光,我,我真的站不住了!”她靠在他身侧,双手堪堪抓着他另一只手臂。 “我方才都闻到了,阿清这里与我说还想要。” 他五指并拢,温热的掌心包着她小巧的阴阜上下左右地揉弄,中指揉过尿道口与阴蒂,又继续揉她别的舒服的地方。 “没……!”她刚说完,就很没底气地被他揉泄了。 阴穴里吐出一大包水,她屁股微微颤着,稍微动一动就能磨到他指腹的薄茧,宣清敏感得哪里受得了这个,只来回磨了四五遭,小腹便受不住地痉挛,最后又连续到了两回,仰着颈,失神地张嘴吐息。 太舒服了。 比平时还舒服数十倍。 浑身酥麻到骨子里,加上浴池里温热的泉水包裹,她浑身骨头都酥软了。 泄完之后,凌羲光抽手,面色淡漠地瞧她,宣清抬眼,无声看他,眼里却携着小勾子。 他垂首,用脸颊蹭她的脸,低声道:“真的很疼……怎么办?想要阿清夸我。” “喜欢你。” “不是这一句。” 她左思右想,软软地开口:“那……我的小宝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宝。” “我不好的,阿清。”他又说。 没关系,宣清想。 她展开手臂,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他:“小宝是对我最好的小宝。” “我夸完了,凌羲光,你能不能帮我弄……” 她话还未说完,凌羲光就得寸进尺:“嗯,夸完之后,还想阿清再疼疼我。” 他语意深长,宣清咬咬牙,一步一步走入他的圈套:“怎、怎么疼?” 她说完,凌羲光垂眼看她,伸手勾着她的下颌吻她。 二人之间的氛围就是如此一触即发,宣清与他又做到了床上。 这回是她主动趴伏着,脸埋在枕头里让他进来的。 凌羲光凝着她主动朝自己抬起来的双臀,阴阜碰都未碰,便已兴奋地淌水。他喉结微滚,眼神暗得汹涌,下面也硬得发疼。 “阿清从哪里学坏的?” “没有学坏,闲暇时看的话本子,说这样……嗯,能入得很深……” 凌羲光咬紧牙关,做了几番思想斗争。 一边怕她受不了,一边怕自己受不了。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揉开她的臀肉,从后面一点点肏进去,直至自己的胯部与她富有弹性的双臀严丝缝合。 确实要比那些姿势深那么一点,宣清想。 那根器物直接顶在她的花心,好似整根都被她吃进去了,富有存在感地碾压着穴道内所有的褶皱。 宣清忍不住睁大双眼,用枕头压住自己喉间溢出来的喘息。 进去了,但是她也去了。 她浑身都敏感得不行,估计是方才吞了太多他的口水。 但是好舒服啊,还想他肏重一些,快一些…… 她抖着大腿又去了一次,双臀却扬得越来越高。 她听见凌羲光难以忍受撩拨地沉沉喘了一声,随后扬手打在她的臀心,深深地,用力将性器嵌入她湿滑软热的穴道。 这一回一点不似方才温柔,力道如她所愿,重得好似要把她的花心给钉穿。 她霎时有些失声,晕晕乎乎地叫了两声小宝。 凌羲光一顿,尔后俯身亲她的脊背,微微压着她,继续狂风骤雨般抽插。 “小宝在这里。”他温温柔柔地贴着她的耳说。 “阿清也很舒服吗?这里流了好多水,里面好紧,很舒服……想一直一直……待在里面……” 寂静的屋内再次响起激烈的拍击声,一声声,臀肉如浪,宣清爽得有些魂飞天外,忍不住微微出神,凌羲光察觉到她的走神,便掐着她的腰,指腹按在小腹下方轻压。 一股酸麻发涨的感觉袭来,她浑身一颤,颤着手扶住他的手臂。 “想……我想小解……” 凌羲光没停。 “让我去……哈唔!”她声音也在发抖。 “可是……好舒服,停不下来了,阿清……”他咬着她颈侧的肌肤,虎牙压在上面磨,“这里也可以,好阿清,就在这里去好不好?” 宣清受不住他的耳语,想往前爬,又被他握住手,十指相扣,箍着腰拖回来继续压着脊背又深又重地操。 “去……嗯唔……去不了……” 凌羲光听着她甜腻的咿咿呜呜,心下愈发满足的同时又生出些阴暗的坏心思,几次都故意滑出来,一路蹭过尿道口,顶上阴蒂。 她霎时失声,抬着屁股,淅淅沥沥地喷出些什么东西。 “噫……!” “呜……嗯……!” 她摇着头,嘴里的话都变得支离破碎。 好可爱。 凌羲光痴迷地盯着她的脊背,发现好像比起先前那几次温温柔柔地操弄,她更喜欢现在这样。 他一边伸手抚上她的颈与她深吻,黏黏腻腻地与她口舌相缠,似有诉不尽的连绵情意,身下的动作却一点没停,每次都故意连根抽出,再猛地插入穴内深顶。这样每插一次,她就会喷一次,水多到完全浸湿了垫在身下的被褥。 啪……啪……啪…… 咕啾咕啾的水声不绝于耳,他的性器浸润在她堵在穴道里的淫液之中,舒服得快死了。 宣清亦是如此。 到了后面,她已经有些分不清是自己哪个口在喷水了了,大脑一片空白,就连眼瞳都爽得微微上翻。 凌羲光实在受不了她这副模样,狠重地抽插几下,软嫩的宫口紧紧吸嘬着马眼,一阵强烈射意袭来,他吻着她,射在她的穴里。 宣清哭了出来,他垂眸,细细地舔掉她的眼泪,而后望了望外头。 天色初晓。 宣清瘫在榻上,双瞳涣散,面颊飞红浑身泛粉,体内满装着他的体液,时不时就要抖上一阵。 他刚想退出来,宣清眼睫颤了颤,目光迟钝地看着他。 直至今夜为止,宣清从未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凌羲光是一头龙。 龙的体液实在是厉害,光是躺着不动,便让她浑身轻飘飘的,一直在舒服地泄身。 凌羲光见她如此,身下虽还有一根硬着,却怕她再做会受不了,也不敢再妄动,硬生生地忍下,尔后将瘫软的她抱在怀里,静静感受她的心跳与呼吸。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光大亮,她的心跳一点点地变沉,呼吸也变得舒缓,细细地喷洒在他的颈窝里,微微发痒。 凌羲光微微垂眼瞧她,满心满眼都是堪称痴迷的爱欲。 他对宣清的情意有太多太多,每一日都比昨日要多上几分,一日复一日,足要将他整个人淹没,而他也甘心沉沦。 接下来,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与她相伴,再也不怕与她分离…… 【番外】万年欢(一) sanyeshuwu.vip 她收到一封信。 是阿兄寄来的,信里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家中的近况,写完家中,就写仙盟的、人间的、六界的,直至末尾才终于道出他的真实目的。 ——回家看看。 宣清想了想,她成神之后因为忙的事情很多,且一忙就百年起步,甚少回到蓬莱的家中。 五百年前溯离上仙退任,玉允如今已经是作为接管仙盟的仙君之一了,平时要处理的事情也不比她少。 已经几百年没见了啊…… 宣清将信笺平放在桌案上,深吸一口气,坐在竹椅上往后一靠,恰好对上凌羲光朝自己垂落的眼。 “你回来了。”她笑着说。 “嗯,我下山买了两块豆腐,今日咱们吃得清淡些。”凌羲光说着,伸手替她捏肩,无意中瞥见她放在案上的信。 宣清舒服得眯起眼,偏头靠在他怀里蹭着。 凌羲光看着那信,有些沉默,片刻后蓦然停手。 “你要回家?”他问。本文更新在:powenxue12.com 宣清点头:“跟你一起。” “我不去。”他摇摇头,语气有些低落。 “为何?” 他避而不答,反而继续追问:“你要回去多久?” “没有回去多久,是我同你一起回去,阿兄点名让我务必带上你。” “……我不喜欢人。”他这样说,想了想,很快又补了一句,“只喜欢阿清。” 拧拧巴巴的,还有点委屈。 说完,他再次追问:“你回去多久,这次会不会准时回来?会不会像上回那样?” 宣清直了直身子,皱眉说:“凌羲光,分明你可以同我一起去的,都是认识的人,你也见过几次,更何况有我陪着你,怕什么?” “……” “现在的魔族与人族的关系不似你想的那般紧张,不用太过担心。” 好半天,他才垂眼,眼神黯淡地点了点头。 宣清将这副模样的凌羲光拉至身前,捏着他的衣襟,仰头亲了亲他的嘴角。 “吃完饭陪你回魔域看看,怎么样?” 他抬眼,眼神与她相互交缠。 “抱我。”他说。 宣清一愣,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腰,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衣襟上,他身上的气息干净又温暖,宣清又埋头在他衣裳里深嗅。 凌羲光胸腔重重跳了一下。 嗯,哄好了。 叁日后,宣清准备好一切,发现凌羲光还未从卧房出来,她火急火燎地开门一看,却发现衣物散落一地,衣带钩随处可见。他头上亦挂着叁个木簪、两个像模像样的玉冠,脸上竟也扑了粉。 见到她来,凌羲光整个人忽然茫然地顿住。 他小心翼翼地问:“阿清,是……这件淡褐交领好看,还是这件竹色的圆领好看?” 他见宣清面容微微诧异,又从榻上捡起一件。 “还有这件玄色的,下摆亮晶晶的,我最喜欢,不过,玄色的袍子会不会太隆重?” 宣清站在屋门口,领着大包小包,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她从未见过凌羲光有如此自乱阵脚的模样,今日一见,才发现很可爱。 “穿你喜欢的就好了,小宝穿什么都好看。” 凌羲光被她夸得耳朵一红:“可是,我怕他们会觉得我……” “没有可是,家里所有人都很喜欢小宝哦。” 凌羲光睁大了眼看她,似乎在问她是不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宣清想。 阿兄每隔叁月会给她寄一封信,信里的内容都会提及凌羲光,还郑重其事地让她不要老是欺负他呢! 宣清想得眉眼弯弯,忍不住走上去替他整理好发冠,凌羲光面色赧然,微微低头,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的面颊。 宣清早已习惯他的目光了,平日里,他总喜欢这样捧着她的脸看她,宣清觉得如果她现在问他自己脸上的绒毛有几根,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 “你喜欢这件玄色的,咱们就换成玄色的,没关系。” 就算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不会被谁讨厌,反而,如果是真正讨厌你的人见了,只会觉得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她的嘴唇水润润的,只擦了一层薄薄的口脂,说话时翕合着,看上去比平时要软一些…… 凌羲光咽了咽唾沫,在她转身从榻上拿起衣裳为他披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又吸又咬。 “唔!马上要……出发了……不,不行!” 她仰颈喘着气,却又被他抱着腰压在榻上,亲了好半天。 最后以宣清趁机捏住他的嘴为止。 午间,凌羲光化身为龙,爪子勾着她要带的大包小包,背上驮着一个她,就这样回到了蓬莱玉府。 宣清呆呆地坐在他背上,整个人微微凌乱,脖子上都是他亲咬出来的痕迹,十分显目。 “回去不许再这样亲我了,宣素还小,你不能这样的——啊!!!” 凌羲光摆摆尾巴,从平缓飞行忽然变成直冲着云霄而上,速度很快,宣清话还没说完,口都没来得及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灌得满嘴都是风! 她死死抓住他背上突起的龙鳍,心中恨恨地想,下回她再也不要惯着这坏龙了! 【番外】万年欢(二) 蓬莱几近北地,凌羲光携着宣清在夜间的云端遨游,夜间寂静清凉,宣清好久不曾如此闲适,便要枕在他背上小憩。 可才没飞过几里地,凌羲光又停住了。 不远处的天似乎破了个大窟窿,狂风呼啸,冰雹倾砸,大雨滂沱,底下民众正匆忙抢救庄稼,还有许多人被风雹卷携上天,发出声声凄厉哭号。 那是北地特有的风雹。 凌羲光用那金光璀璨的眸子往下一瞥,仰天发出一声悠长的吟叫,似乎是在提醒宣清。 然而宣清埋在它浓密的背鳍里睡得正香,没听见。 凌羲光做了许久心理衡量。 完全可以绕远路,不吵她。 可是,虽然他半点不想理会这些脆弱的凡人,但若不叫她,她知道后一定会生气。 凌羲光又仰颌长啸一声,声音里夹杂着模糊的人语。 化龙的它说人话的能力有限,说得磕磕巴巴的。 这回宣清终于听见了,是天漏了的意思,她赶忙爬起来看,指着那一头的风暴中心,拍了拍他的脊背。 “那边天怎么漏了,快,咱们快过去把天补了!” 凌羲光卷着她飞到了风暴中心,四只爪子同时钩住飘零在空中的数十个凡人,宣清便捏了个诀,义无反顾地飞身冲进风眼。 凌羲光是一头不折不扣的魔龙,身上的气息冰冷又诡异,凡人们似乎很怕他,在他的爪子下发出更惶恐的嚎哭,凌羲光不耐烦地发出一声恐吓般的短啸,他们又顿时噤若寒蝉。 就这样来回飞了几趟,他将人全都救下,又一个个亲自送到安全的地势之中,而后刻不容缓地跟着宣清的脚步冲进风眼。 风雨间歇,众人透过淋漓的大雨去看,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指着浑身散发着金光的宣清,激动地喊:“啊!人神,是人神来救我们了!” “那她身边的那头大魔龙岂不是……也是来救我们的?” “可不是,那大魔龙竟然还帮人神将天补好了!” “呸呸呸,你快别说了,它跟在人神身侧,还救过咱们,什么大魔龙,忒难听,那分明是神龙大人!” 此话一出,众人看见它很不屑地摆了摆尾巴,却分外认真地跟着宣清合力补天。 那金灿灿的眼眸,那威风凛凛的架势,瞬间就让底下的凡人们折服了。 “神、神龙大人?!” “还不快随我跪着,谢过神女与神龙大人的救命之恩?” “噢……哦哦!小民谢过神女与神龙大人救命之恩!” 不到片刻,天色恢复如初,狂风不在,凌羲光重新让宣清坐在自己背上。 然而宣清却没立即动身,只朝他挤了挤眼,凑上前,捧着他的下颌亲了一大口,尔后甜甜地笑着说:“你真棒,辛苦神龙大人陪我一起补天!” 凌羲光一愣,心中升腾起隐秘的欣喜。 它瞥瞥身下那群朝自己跪拜的凡人,又瞧了瞧宣清弯起的眸子,忍不住用自己的鼻尖蹭她,一副神气十足的模样。 宣清这才重新坐回它的背上,一缕一缕的金光从地面上升腾而起,环绕在它身侧。 那金光甩不掉,很快便融进他的躯体中。 宣清轻拍他说:“这是他们对你的敬意,凌羲光。” “你看,我说得是不是没错?大家都喜欢小宝!” 凌羲光不屑地从鼻孔哼出两口气,尾巴却神气地摆了两下。 经过一番风雨,二人终于来到玉府。 玉府门前,凌羲光再度化成人身,左手提着大包小包,右手紧紧牵着宣清的手,又做了两回深呼吸,这才叩响了玉府的大门。 可未曾想,迎接他二人的,却不再是那个温润的青年。 【番外】万年欢(三)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宣清日思夜想的阿兄,而是两个摔得满屁股满脸都是灰的奶团子,一个女娃,一个男娃,长得水灵灵的,看着就讨喜。 见到宣清,女孩两眼放光地跑过来扒拉她的裙角:“姑姑!” “阿术他欺负我!!” 阿术? 宣清这头还没回过神,凌羲光又被另外一个小子缠上了。 “姑父!” 玉听术抓着他的漂亮衣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抹在他闪着粼粼珠光的袍角。 “呜哇……分明是楚楚先动手的!!” 昨日才说非常喜欢这件玄衣的凌羲光:“……” 若不是有那声姑父在,或许他上一刻就要把这小子抓起来丢进叁里外的鱼塘喂鱼去了。 宣清将小女孩抱起,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女孩的小手有力地攀着她的脖颈,宣清正欲轻哄,玉府的连廊下终于有谁的身影出现了。 青年温润依旧,只是坐着轮椅,行动缓慢了些。 “听术,听楚,快回来,莫闹了。” 见到呆站在门口的二人,玉允笑起来:“啊,你们回来了。” 宣清微微睁大眼,轻唤了一声阿兄。 凌羲光眼神闪烁,张了张嘴,一声内兄闷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玉允来到二人面前,并未在意他的龃龉,却是拉过两个小奶娃,认真地对他们说:“你们两个自己去洗洗身子,如此邋遢,像何样子?只怕等会儿娘亲回来,又该闹我了。” 宣清知道,两年前,羡鱼生下了这两个孩子。 而玉允的腿疾是在羡鱼生孩子之前,为她求药时落下的。 合欢宗的女子因为宗规与其自身体质是无法生产的,可是羡鱼却执意想要生育,瞒了他数月,最后被逐出宗门,又阴毒发作,玉允只能去极热之地寻找神火木来替她保命。 神火木需要人跪在熔岩一样热的土地上,将神火树的根刨出来。跪久了,腿上的筋脉就被极火烧没了。 “阿兄,羡鱼她怎么了?” 楚楚抢着回答:“娘亲跟爹爹闹别扭了,还没回来。” “为何要闹别扭?” 阿术举手说:“我知道!阿娘今晨发现了爹爹的白头发,气爹爹一直藏着没跟她说!” 玉允无奈地叹了口气:“分明是彼此彼此的事,莫多贫嘴。你们二人随我来,正厅早已备好茶水茶点等你们了,都是你们爱吃的。” 说罢,他摇动轮椅,便要领着二人去正厅,宣清知道凌羲光方才不好意思喊他,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凌羲光的衣角。 凌羲光看看她,良久,才对着玉允的背影张嘴道:“……谢谢内兄。” 先前他一直不认可玉允,从初始见他,凌羲光就一直认为玉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外来者,并不能好好照顾宣清,对他抱有强烈的敌意。 后来见到宣清依赖他,凌羲光更是不服气得很,一直到后来为了瞒住宣清,才迫不得已与玉允达成某种默契,不再追究他的过往,与他站在相同的立场上合作,再后来,凌羲光又见他为了让宣清逃命替她承受天雷,才慢慢对他改观。 玉允知道凌羲光内心的小九九,却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只是希望他能对宣清好一些,最后才是希望他能认可自己。 而宣清是怕凌羲光还放不下对人族的敌视与自己内心的不安。 如此一声内兄,倒是令得在场叁个人内心都释怀了。 宣清偷偷捏了捏凌羲光的手心,笑眯眯地瞧着他,眼神似乎在说他做得很棒。 路上,几个人都很沉默,凌羲光更是紧张,同手同脚地走。 阿术见状,大声地说:“阿爹,你快看,姑父是左手跟左脚一起摆着走路的!” 天知道宣清一路上憋笑憋得多么辛苦。 凌羲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阴恻恻地笑了两声,指关节掰得咔咔响,玉允苦笑着捂住自己孩子的嘴巴。 叁人来到正厅,又看见正厅中央被谁砸出一个大洞。 一阵咸咸的海水气息传来,正厅里站着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白发白眼白衣,五官长得柔弱无骨,手上却拽着一条大鱼的尾巴,见玉允回来了,便将鱼毫不客气地来回抡了两下,活生生将鱼砸晕了。 “长兄,阿姐回来了吗,我特意赶回妖界抓了一大头妖鲟鱼,今晚上我们一起……” 可见到回来的一共有叁人,宣素霎时噤声。 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紧接着又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快步跑到宣清跟前,仔仔细细地瞧了她一番,正要抱她,却又在伸出手那一刻停住,然后不好意思地用裙裳擦刚抓过鱼尾巴的手。 擦过手,宣素又将手放在鼻尖闻了闻,确认没有异味之后,才抱着宣清,将脸深埋在她怀里,甜甜腻腻地唤了她一声:“阿姐。” 虽说宣素如今还小,可能力与心气却不小,她如今可是魔域新一任的君主,手段之强悍、狠辣,丝毫不输当年的凌羲光,甚至比凌羲光还要狠一些,就连妖王都得绕着她走。 宣清眼眶红红的,竟是要哭了。 只觉得大家都在的感觉真好啊。 玉允在旁边清咳两声,宣素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宣清,又看向凌羲光。凌羲光在她小时候没少护着她,也算是半个看着她长大的。 宣素对他扬起一个亲切的笑:“姐夫也好。” 凌羲光淡淡颔首。 待到傍晚,玉允终于带着羡鱼一起回来了。 两个人虽然有些沉默,可是一个脸上带着口脂的印子,一个披着宽大的披风,见到宣清时,又双双笑着与她打招呼。 夕阳西下,宣清看见故人安好的笑脸,自己也想笑,可笑着笑着,心里的暖流便化为泪意涌上眼眶,酸酸涨涨的。 故人万里,归来对影。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 夜晚,一家人聚在院中,好好地吃了一顿饭。 —— 【番外】万年欢(终) 饭前,宣清来回瞅着几个人,还有面前的家常菜式,心中忽然想起某些事情。 她离开小板凳,在院中的梧桐树后扒拉出一坛神仙酿。 这一坛是她刚来玉府的时候,玉允与她一起埋下的。 其实这只一坛是很普通的米酒,并不是什么琼浆玉液,只是那时玉允跟她打赌,说以后谁先成神仙了,谁就将它挖出来,分给亲朋好友们同饮。 宣清将它抱在怀里,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碗。 然而宣素自己面前有两碗。 一碗是她的,一碗是墨河伯的。 宣素说他为魔域的君王奔走了一辈子,如今寿数快要到头,余下的日子里他只想回到故乡河,与河里的子孙们长眠。 凌羲光愣了愣,似乎河蛟的一生都是这样,阿娘也是这样。可他又想了想,他似乎并不眷恋河海,也不眷恋魔域。 对于他来说,他的故乡,他的所有眷恋都在眼前的人族女子身上,在宣清身上。 凌羲光垂下眼,点头道:“他一直很辛苦,是该休息了。” 一旁的羡鱼向来最捧宣清的场,拿起酒碗就来了一大口,夸赞道:“这神仙酿甜滋滋的,好喝。” 她笑眯眯地再给自己满上,宣素瞧着她唇边水亮的痕渍,也兴冲冲地要与所有人敬酒。一轮又一轮,终于在羡鱼第四次举起酒碗敬酒的时候,玉允的眼皮开始突突地跳。 宣清看见羡鱼刚举起碗,嘴里就被玉允塞了一口吃的,遂放碗,认认真真地嚼了两口。 羡鱼再举碗,身侧的青年就再给她塞一口,她继续嚼嚼嚼……来回几次,羡鱼很快就抚着肚腹打了个嗝,再举不动碗了…… 宣清自从变成人神之后身体就发生了很大转变,她的身体不会对人间的吃食产生太多反应,粮酒这种东西并不能灌醉她。 但是凌羲光却在第二碗的时候,头就已经枕在她肩头乱蹭了。 玉允目光融融:“这才第二碗,妹夫不太行啊。” “阿兄说得对,米酒光喝容易醉,要吃点东西再喝。”宣清点了点凌羲光的鼻尖。 玉允连忙给两个人夹菜:“来尝尝这道,这是东海特有的凤仙鱼,好吃的,你们平日里不回来,根本吃不到这种人间美味。” 凌羲光没说什么,垂头瞧着他伸过来的筷子,一时间有些沉默。 宣清眨眨眼,知道凌羲光脑子轴,正要动筷将他碗中的鱼挑到自己碗里再给他吃,可是凌羲光却先她一步,将玉允递过来的鱼腹肉挑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他细细抿着那鱼肉,半晌吞下肚中,喃道:“好吃,谢谢内兄。” 宣清一愣,旋即释然。 他没有再用自己的盛食具,也没有只接她递过来的吃食,他无声地接纳了他们,彻底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家人’。 这是凌羲光头一次感受到何为‘家’。 很奇妙的感觉,他说不出来,原本被酒气浸染的心胸更热上几分。 有些想哭。 但他并不悲伤。 他在那寥落的星汉里独自等了一千年,终于等到了今日。 “阿清。” 宣清偏过头,见他凑在自己的耳畔,模模糊糊地说些什么。 她认真听了半日,听见凌羲光与她说,他有家了。 如今小宝不但有阿清,也有家了。 宣清听着,泪意一下就涌上心尖。 如果没有凌羲光,她如今也不可能坐在这里跟自己的家人吃饭。她吸了吸鼻子,伸手牵紧了凌羲光的手。 用完饭,他们又聚在一起在天灯里题写自己的心愿。 宣清的心愿很简单,她仍是希望六界和睦,人间海晏河清,没有谁会流离失所,没有谁会与亲朋爱人再分离。 凌羲光呢,一直抱着她唱着什么歌谣,好像是蛟族特有的语言,宣清乐呵呵地趁机捏他的脸,听不懂,但总归是好听的,夸一夸。 而玉允想题字,手却被怀里缩着的两个睡眼惺忪的孩子压得发麻。他满心无奈,方才这俩祖宗趁他不注意,抿了抿酒碗的边沿,就醉成这样了。 羡鱼睨着他端方温润的面庞,看破了他的心思:“夫君想写什么?” 玉允喉结上下动了动,张了嘴,却没有说出什么。 他看着眼前明媚的女子,微微一笑,环视周遭,最终又将目光落在她眼底,目光浸润着暖意:“无甚,只是希望这样的时刻多一些。” “你呢?” 羡鱼勾勾唇,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撑着两边下颌,晚风拂过她的鬓发,越发衬得她娇艳明媚,她学着他的语调,语气却比他的要潇洒:“无甚,只是希望这样的时刻长一些。” 二人相视而笑。 宣素靠在宣清身侧,因为有些沉默,被宣清薅了一把头毛。 “就差你了。”宣清说。 宣素的头发都被她揉乱了,她迷迷糊糊地抱着宣清的胳膊,安心地闭上眼:“唔……我就希望阿姐多陪陪我。” 子夜,数盏天灯在小院中冉冉升起,白纱罩着里头跃动的烛火,遥遥望去,那样零星一点清光,映在眼中却晶莹而温暖,慢慢地汇聚在一块,映亮了所有人的心。 —— 宝在唱:千年等一回( 很多宝宝好奇一千年里男女主发生了什么,但没什么好发生的,两个人确实就是白白地等了对方一千年,说要写吧,没有什么可以写的,好像叁叔说不出小哥走入青铜门后要守护的“终极”是什么,也好像楚子航进入尼伯龙根一样……其实我本来想心狠一点,以万年起步的,但是万年又好像太夸张了,不太好塑造接下来的世界观,所以就是一千年。 【番外】来迟(玉允×羡鱼) 二百年前,正值人间腊月。 合欢宗正殿内。 “如此小事都办不好,你让我如何敢将宗门重任交托与你!” “弟子没有……” “还敢与我争辩?你平日在宗门里胆小怕事,怯声怯气也就算了,如今足有八百余岁了,仍未吃透合欢宗法,枉我收你为徒,白费一番心血,该罚!” 站在羡鱼面前的女子眉眼上挑,气势分外凌厉,她手上握着一条沾了辣椒水的毛鞭子,狠狠地甩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她是当今的合欢宗首座千秋岁,羡鱼是她收的最后一个弟子。 她看中羡鱼天生的极阴之骨,是极为适合修炼合欢宗法之人,便将她从那腌臜的穷酸地方带回来做徒,却未想她虽天资斐然,却对合欢功法不上心。 想罢,千秋岁气得浑身发抖,旧时她好不容易才送羡鱼去魔域与仙盟修士一同历练,然而如今,她那些友人飞升的飞升,有的已经接管中原仙盟,成了那潇洒风流的仙君了,而她呢,却原地踏步,难以突破玄焏,甚至还想要与合欢宗法背道而驰,寻什么一生一世作伴的道侣。 真是可笑! 她扬起手中毛鞭,落在眼前人身上。 啪——啪——啪—— 羡鱼战战兢兢跪着不敢看她,那特制的鞭子一鞭一鞭落在脊背上,能疼到人浑身发颤作呕。 八鞭还未甩完,她便已经抠着喉咙眼干呕,哭得满脸鼻涕眼泪,正是最狼狈之时。 “可知错否?” “羡鱼只是想求人之真心,不、不知错在何处……唔!” “哭甚哭,你是我千秋岁的徒弟,不许哭!” 首座见她仍然执着,便让她含上冰块,以便止住她的哭声。 羡鱼眼看又自己被塞了一嘴的冰块,有些顺着喉咙滑下食道,喉咙里时而火燎火烧,时而如坠冰窟,来回交替之下,她睁大了眼,难以抑制地浑身抽搐,跪倒在地上。 眼看着鞭子还要落下来,她闭上了眼。 打死她吧,打死了也好,这样她反倒不会去妄想那些难以触达的春秋大梦。 她不够阿清有决心,无法离开宗门的庇护,想要逃出去,却发现世间根本无人惦念自己,倒不如打死她好。 修士能做到她这个份上,真是失败啊。 可是预料到的剧烈疼痛没有落到她的脊背上,反而硬生生打到了来人的手臂,发出一声闷闷的皮肉抽打之音。 在晕过去之际,她依稀瞧见了谁的袍角。 那一抹温沉柔润的玉色,还携有几分泥尘的腥涩,似乎是匆匆赶来。 “旧时未知首座竟是如此不拘一格的狂放之人,见有客在座却仍不停手,真是爱徒心切。” 他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是和煦的,如他的人一般,温润而泽,又如松柏,卓然而立,最后的四个字被他嚼得有几分重。 千秋岁似乎愣住了,被一个晚辈如此直白地训话,倒是前所未闻。 也很失礼。 她张张口,发现少女的身影已被他完全护在身后。 “……” 迷迷糊糊间,羡鱼感觉自己被谁托起,有一只手触到她的唇,想让她吐出嘴里的冰块,她微微睁眼,瞧见来人,眼里不禁氤氲起来。 “张嘴。”他用指腹轻轻擦过她苍白的下唇,不容拒绝地说。 不知为何,羡鱼就喜欢跟他对着干。 她莫名其妙地鼓起所有勇气偏过头,然后便彻底倒在他身上。 青年呼吸微顿,而后急急地轻唤她。 羡鱼的头还埋在他衣襟里,假装陷入昏迷。 鼻尖流窜着青年襟内的淡香,是苦的,携着叁分霜雪的冷意。 羡鱼知道,他为了救妹妹,常年深究药理,草药的清苦之味都熏进骨子里了。 真乃人间的诗圣人所说,岁寒霜雪苦,含彩独青青。 即便冒着与整个仙盟作对的风险、世人万般不解的冷眼也要庇护自己的家人,如寒雪天却常青的修竹一般,凛然伫立,凭一己之力扛起整个玉府。 羡鱼不是儒修,不曾读过正经诗书,可唯独这句诗,是牢牢记在心里的。她时常会想,阿清有这样的兄长,真好啊。 如果有谁也对自己这样上心就好了,她也想成为谁的家人。羡鱼这样想着。 天地间霜雪一片,所有人与事物都在此间淡隐,唯他怀中仍留一抹粉颜色。 沉默间,他垂眼望她,无奈地轻叹一声。 “我知道了,你定是怪我来迟。” ——— “岁寒霜雪苦,含彩独青青。”出自唐代陈子昂的《修竹诗》,感觉很适合描写兄长。 这句诗下面还有两句,是修竹的品质:“岂不厌凝冽,羞比春木荣。春木有荣歇,此节无凋零,始愿与金石,终古保坚贞。”暗示了兄长的性格,他就是羡鱼一直想要找寻的真心人。 再插嘴一句,是阿兄先喜欢上羡鱼的x 【番外】单相思(玉允*羡鱼) 再醒来,眼前人被狐裘拥住的白净下颌显露出来,而狐裘盖在了她身上。 青年端坐在她身侧,手边煨着一炉暖汤,闻起来甜甜的,很养人的气味。 见她转醒,他并无多大反应,蓦自垂眼,瞧着那一炉汤。 这样端方的郎君,眼底就要干净澄澈些的好,最好看不见她这些混迹尘世里的庸脂俗粉。 “道长,为何救我?” 他捏着蒲扇给汤扇风的手指微顿,喉结也动了动。 “与我走吗?” 羡鱼瞪大眼:“去、去哪?” 汤飘出的白汽朦胧了玉允的眉眼,很好地掩盖了他此时此刻内心之窘迫。 不敢说。 还是不敢说…… 可他眼前的人两靥生粉,朱唇轻启,头微微歪着,似乎很期待的模样。 他强硬地按捺下心中激荡的心绪,轻声道了一句:“玉府。” 羡鱼有些错愕。 “什么府?我听不清,道长,你能否再说一遍?” 说罢,她从床上坐起身子,缓缓靠近玉允。 白纱中衣下是玲珑妙俏的躯体,脂粉香中混合着一丝辛辣的伤药气味。 她只是动了动胳膊,却无端牵扯到脊背的伤处,痛得呲牙咧嘴地嘶了一声,下一刻,青年那双白净的手便已支在她的胳膊上,蹙着眉,担忧地瞧她。 两相对视,玉允生怕自己的心思被她看出来,又赶忙错开眼光,不敢再看她。 “是仙君给我上药的么?” 他点点头。 羡鱼没有作声,过了许久,青年抬眼看她。 “阿鱼,我方才是问,你要不要与我走?”他温声说。 羡鱼听清楚了,她呆呆地开口:“走?是那种,不回来了的‘走’吗?” “你希望如此,便是如此。”他的声音温润如水,没有太大的起伏。 若不是今日他要来合欢宗办事,他便无法发现她在合欢宗的真实境况。 旧时,玉允见她总嚷嚷着想回宗门,又是首座的大弟子,待遇总不会比其他普通弟子差。 如今看来,合欢宗断然不是一个好的归处。 想带她走,却又不想强迫她。若她想去别处,也自是可以的,他就带她去别处。 “羡鱼知道了,可是仙君……为何对我这样好?” 玉允听罢,心中苦涩加重。他半点不想她唤自己仙君。 数百年过去了,羡鱼对他不仅没有半分情谊,称呼亦愈发疏远了。 从初见时的郎君,再到道长,如今又成了仙君。 他离她越来越远。 羡鱼见他不答,手指却微微蜷起,明显是不好意思说。 她忽然就知道答案了,毕竟男人身下那点子欲望,着实难掩。 她是合欢宗弟子,肖想她身子的人有很多。 在叁百年前,玉允晋升掌管仙盟的仙君之初,她还在凡间修炼合欢宗法,忽然有一日,她与几个小郎君在酒楼里欢饮,玉允便出现了。他将饮得糜醉的她从那一堆莺燕里拉起来,回了玉府。 他的身子很坚实,臂膀也有力,明明是那样温吞守礼的人,胸膛却像火一样熨烫着她的心。 “你是谁呀?作甚抱我?”她饮得头脑昏沉,故意枕着他的心口说,“耽误了本姑娘做事,本姑娘可是要耽误回来的。” 青年那修竹似的身形霎时愣住了,她假装认不出他,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坏心眼地在他颈侧亲了一口。 “瞧着姿色还不错……”她醉醺醺地呢喃着,语气轻佻,话里话外都携着钩子,“本姑娘是合欢宗弟子,你带本姑娘走,不会不知道伺候人的规矩吧?” 玉允果真是出自修仙世家的长子,是肚量很大的人,被人轻佻到这份上也不生气,甚至还淡淡地应了她一声。 “知道。” 他说知道。 羡鱼迷迷糊糊地将他拉入自己编织出来的虚假情网,不曾发现他的那一句哑得不成样子的知道还蕴着叁分火气。 春色渐深,羡鱼沉寂在欢愉里,听他沉沉在她耳边喘:“阿鱼,我之与他们,谁好一些?” 那句阿鱼真将她叫得浑身一软,羡鱼瞧着他眼角激红,人欲难抑模样,才发现原来这样清隽的贵君子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自持端方的。 那夜是她与人修炼合欢功法以来,过得最舒适的一个春夜,她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捧在手心里,就连最意乱情迷之际,也能察觉出一点真心。 那真心是谁的呢? 不知道。 她不敢知道。 翌日晨起,他已衣冠整肃地坐在床榻前,认真地与她议事。 数百年世事变迁,玉允考虑的事情也从家宅变成了整个仙盟。 首先,他要在仙盟里站住脚跟,再一改仙盟内的沉疴旧疾,与妖魔两界的关系也要改善,见他眉头紧蹙,疲累落寞的模样,她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便说自己闲来无事,想四处走走,遂陪着他走遍许多宗门,在无数修仙世家之间斡旋,看着他将那叁寸不烂之舌说烂,鞋靴也踏破了十几双。 因为阿清叛变的原因,大家都对他这个仙君很不客气,有时候还会吃闭门羹,因而他这条路走得十分艰难。 这时,玉允就会无奈地朝她笑笑,全然不顾方才被扫地出门的窘迫,问她是否肚饿,说带你去吃好吃的。 羡鱼与他就这样相伴了叁百年,直至她被首座召回宗门。 合欢功法未练成,数百年的原地踏步。 她原本还想求得首座的宽恕,却未知首座对她已经灰心,想打死她。 “仙君不用说什么带我走,仙君想要什么,羡鱼给你便是……” 她扔了被子,伸手拉他的衣襟。 二人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呼吸交融,甚至能感知到他胸前的起伏。 可是他却在她的朱唇碰上自己的脸时倏然站起。 “阿鱼。”他的声音发冷。 羡鱼:“……” 怎么好像生气了? 玉允咽了口水,浑身上下被她的话刺得发麻发痛。 她对他似乎从来没有半点情谊。 玉允知道她是合欢宗的弟子,喜爱欢纵,身侧之人很多,所以这辈子都不会妄求她的全心全意,平日里便将自己的思慕与欲求全数隐藏,好好地做个世人面前喜怒不形色,稳成持重的仙君。 他只希望她能多看两眼自己,仅此而已。 可今日,玉允听见她与首座谈话,却听得她想要求人的真心。 他欣喜若狂,尘封已久的心绪再难抑制,似乎多年来的单相思终于可以拨云见日,得到善终。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阿鱼。” 少女抬眼看他,眉眼妩媚,胸前漏了大片的春光。他却目光灼灼,只直视她的眼底,张唇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已心仪你许久,希望与你结成道侣。” 羡鱼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极其复杂。 她知道,玉允作为掌管家中事物的长子,所受规训颇多,并没有阿清与凌羲光那样少年人的直率冲动,平日里的行为举止,更是将含蓄内敛做到极致,哪知他会来如此直白的一遭。 “我……我……你……” 不知为何,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眼泪却是比话语先兜不住了。 她眼眶热热的,嘴唇张张合合,任由眼泪模糊视线。 【番外】上心(玉允*羡鱼) jilehai.com “你胡说。” “你分明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羡鱼嘟嘟囔囔地开口,话里话外都有些埋怨的气味。 反正她是没看出这厮到底怎么就心仪了。 玉允眼睫毛颤了颤。 “我没有胡说。” 岁月蹉跎,玉允有些忘了自己这份心意滋生于何时。 只记得,她在他眼中从来都是最特别的。 若说她性子恣意放纵么,倒也不失善良,平日出任务时胆子虽然小了些,但在朋友有难之际,也会挺身相助,慷慨解囊,有侠义,不缺勇气。更多免费好文尽在:zuijile.com 但羡鱼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姑娘,玉允希望她能凭心而活,不必囿于任何人身侧。他知道,就算玉府门庭再没落,家道再倾颓,也是个世家门庭,人一旦跨入了这门庭,有些事情就是必须要舍弃的。 他常跟阿清说自己恋家,但偶有深夜梦回之际,也会做那等唯吾天下第一人的梦。 可作为长子,家道中落至此,就必须全心意为玉府盘算,他希望阿妹好好生活,盼着有一日她能成长为众人的榜样,也希望亲朋好友身体健康。 至于他自己的这些心事与抱负还有对谁的情愫,通通埋藏起来便好,他不敢妄图,更不必为谁知晓。 “阿鱼,你可还记得我们在东海仙盟上大课的时候?” “我当然记得,就是那时,你天天给我带鱼!你根本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也从来没问过我,一点儿都不上心,这算哪门子喜欢?” 玉允微微讶异:“我……当真从来没问过你吗?” 听见他迟疑的语调,羡鱼皱眉想了想,她比宣清长个十岁,但到底差不了多少年纪,两人就是在同上一个仙君的大课时认识的。 那次大课刚好是丸药调配,可那日仙君老眼昏花,稀里糊涂地将自己葫芦里的酒糟当成茯苓放下去了,到最后一颗丸药下肚,所有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玉允姗姗来迟,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那是他给阿妹的食盒,宣清说玉允常怕她在仙盟废寝忘食地修炼,总给她带饭。羡鱼头一次这样羡慕宣清有一个兄长,上完课就有家里人送饭吃。 她脑子轻飘飘地,也嘟嘟囔囔地拽着玉允的袖子,说我也要吃。 她知道当着众人玉允不好拂她的面子,果然问她:“喜欢吃什么?” 怪她太会奉承,凝睇着青年端方的脸,想到他是东海来的,家里鱼一定很多,本能地开口。 “想吃鱼,”她将头搁在他的袖子上蹭,眨巴着眼睛笑,“要你做的。” 那日酒醒之后,羡鱼就将自己这无心之举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而玉允每逢给宣清带饭,都会给羡鱼带一份。羡鱼每次拆开食盒,全是各种各样的鱼。而宣清的食盒就可精致了,每天变着法的菜,一个月都不重样。 那时羡鱼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难过了很久,只觉得玉允是个狡猾的人。 终究是亲缘与朋友的关系,上心与否一眼就能看出来。东海到处都是鱼,不值钱的玩意儿,送了既能做个人情,还能提点她在仙盟里多照顾宣清,多么一举两得的主意。 羡鱼扁着嘴,瞧着宣清食盒里的吃食,满眼羡慕。 宣清笑道:“你莫羡慕我了,我还羡慕你呢,我这都是家里厨子做的,阿兄说你喜欢他亲手做的鱼,日日夜夜捧着书躲在灶房里钻研厨艺,还专门划出一片地方养鱼呢!” 羡鱼听罢,也只是扯了扯唇角:“是么……” “阿鱼……阿鱼,想起来了么?” 羡鱼的思绪逐渐回笼。 他长眉微凝,瞧着她发白的脸色,便失落道:“原来,你竟是不爱吃鱼么。” 羡鱼瞧着他失落的神色,心下咯噔一跳,连忙摇头:“没,我没有不爱吃,我只是……” 她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会在意她无心说出来的一句话,一个动作。 他怎么能藏得这么深? 羡鱼呆愣许久,不知道自己已经喃喃地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