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明月》 揽明月 第1节 ?  揽明月 作者:猫鳞 简介: 大梁亡了,一夕变天,公主沦为阶下囚。 楚慕逃出皇宫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人贩子抓走,差点卖到草原当女奴。 逃跑途中,楚慕遇到一个少年。 那少年手执长剑,剑身沾满血迹,脚下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人贩匆匆追来,楚慕见少年如见救星,慌慌张张跑到少年面前脱口便喊:“夫君!你终于来救我了夫君!我好害怕呜呜夫君!” 少年:?? 数具尸体倒地,四处寂静,一只冰冷的手掐起楚慕下巴,少年冷冷睨着她,如玉般白净的脸染着鲜血,“你唤我什么?” 楚慕浑身颤抖,眼角泛红,滚烫的泪水的划过少年手掌,颤颤巍巍道:“八岁那年,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我有一个夫君,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 周始完成门中最后一项任务,了无牵挂,便准备送自己一程,刚要动手,忽然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姑娘抱着他叫“夫君”。 看穿她拙劣的谎言,他并未搭理,谁知那姑娘竟赖上了他,像只叽叽喳喳的小沙鼠,走到哪跟到哪,还口口声声说要报恩。 他要死,她拼死不让,还傻乎乎地拿出一块玉说要雇他,请他送她回家。 听到目的地后,周始当场就笑了,“你知道鄞州离边境有多远吗?” 楚慕掰着手指头道,“六千里。” 少年扬眉一笑,双手抱胸,肆意打量楚慕全身上下一遍,倚着窗意味深长说道:“这玉可不够这一程,楚慕,我从不做赔本买卖。” 后来,他不仅做了这赔本买卖。 还真的赔本了。 小姑娘细皮嫩肉,风吹就倒,受不得寒晒不得烈阳,明明像花儿一样柔弱可怜,却活得比草还要坚强。 就好比那日光,晒久了是暖的。 —而这世间没有人能够躲避温暖。 【阅读提示】 *双洁,he *书名源于诗人姜特立《明月歌》——明月入我怀,我揽明月辉。 *甜甜甜文,不甜你来找我~ *2022.11.12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慕周始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2022.11.12(猫鳞)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唯一的光。 立意:永怀希望 ? 第1章 风雪旧 ◎你唤我什么?◎ 边关寒冬,雪洒竹林。 天初亮,稀薄的蒙蒙雾气弥漫在整片竹林之中,暮色苍茫,雪籁籁的下着,看似平静却隐隐透着几分杀机。 雪落无声,地上横躺数具尸体,个个身着蒙脸黑衣已被冻僵,身子被雪埋了一半,没了生气,整片竹林如同死寂一般。 血迹凌乱,被白茫茫的雪覆盖,一个断臂男子坐在地上疯狂后退,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他已过不惑,两只浑浊的眼死死盯着面前的黑衣少年,脸色骇然。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与恐惧。 “你……你敢杀我!”他怒喝道。少年一步步逼近,不紧不慢,手里的长剑还滴着血。男人见他无动于衷,冷笑一声:“杀了我,你还回的了十方楼吗?!” 竹林里回荡着他的喊声,少年停在他面前扯了扯嘴角,“十方楼那肮脏地,我倒是希望从来都没有去过。” 他顿了顿,手中长剑闪着寒光,“义父,闭闭眼,很快就过去了。” 见他长剑挥起,男人眼里最后一丝希望破裂,他双臂俱断,都是被这小崽子砍的,恨意瞬间涌上心头,憎声道:“你杀了我,大楼主等人是不会放过你的!你会后悔的!!” 少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周始……周始!你不得好死啊!你这辈子都不会……” 剑光闪烁,带起连串鲜红液体,纷纷洒落在雪地里,猛然砰的一声后,竹林里又恢复了平静。 周始看着脚下的尸体,男人两鬓已长出了丝丝白发,头发凌乱,布满血丝的双眼用力瞪着,明显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少年眼里勾起几分嘲讽,笑道:“我的命何时死,你管不着,但你的命,我是要定了。” “好走了,义父。” 雪还在悠悠下着,纷纷扬扬,压弯了高耸的竹身。周始仰头看向苍茫的天色,冰凉的雪花不停的落在他脸上,一下子就化开了。 他看着这广袤无垠的天,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孤雁,迷失在这片白茫茫的雪中,不知该往何处去,心空落落的。 该杀的人,该报的仇,都了结了。 他该何去何从? 十方楼不是他的家,他也没有家。仔细想想,这世道真的好没意思。 还不如死了干净。 就像这些尸体,在荒山野岭里,被雪埋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手中的长剑,心思微动,刚抬起手中剑,忽然阵阵风声中伴随着一道急促而有力的呼吸声。 ——有人闯了进来。 风刮得脸生疼,脚下积雪沙沙作响。 一道娇小的身躯穿梭在竹林中,仿佛永远也找不到尽头,那是个衣衫单薄的女子。 楚慕拼命跑着,一刻也不敢停。耳边是无尽的风声,身后叫嚣不断,句句辱骂被风灌进耳里,无比清晰。 是那些人牙子追上来了。 她边跑边回头,风撩起碎发,脚下不曾缓过一刻。 昨日夜里他们歇在山脚的破庙,因为是在荒山里,又下着雪,这些人便没有平日里那么警惕,天冷半夜凑在火堆边,守夜的人便打起了盹。 楚慕一夜没合眼,半年了她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天快亮时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她趁机逃了出来。 漫天风雪,连路都看不清,她身上又没有灯火,好不容易找到了下山的路,谁知这些人牙子立马就追了上来。 她慌不择路进了这片竹林,眼前是错综复杂的竹间,身后的人牙子紧追猛赶,如恶狼扑食般穷追不舍。楚慕喘着气,双腿发软,身上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可她不能停! 绝不能再被抓回去,她若是被这些人牙子抓了回去,恐怕会丢掉半条命。 就算不死,去了草原,她一个女子该是怎样的活法,楚慕想都不敢想。 这些人牙子们是从南边来的,正逢乱世战起之时,他们一路拐卖女子,那些容貌上乘的女子就会被留下,好吃好喝待着,一路上养得细皮嫩肉,环肥燕瘦,等到了北方草原就送进帐子里,和草原人换金银珠宝。而那些相貌平平的女子便会在享用后杀掉,尸体随意找个地埋了,稍微看的顺眼的,便留下来做粗活伺候这些人牙子。 他们没有丝毫人性,在这乱世里,死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她不要去草原,也不能去,若她真的被送去了草原做女奴,便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绕出这片密集的竹林,眼前的路立马变得空旷起来,楚慕心里燃起希望,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已经快被雪掩埋住的尸体。 雪还在下,砸在身上冰冷醒人,身后的喊声越来越近,仿佛近在咫尺,下一刻就能扑上去将她抓回去,楚慕眼里闪过几分恐惧,咬着牙向前冲。 “小贱蹄子!快给老子停下,不然宰了你丢到草原上喂狼吃!” “小贱人!挺能跑啊!爷爷的看老子抓到你不搞死你!” “靠!给老子站住……” 不……不能停! 她一定要活着逃出去。 楚慕像疯了一样拼命跑着,她猛地拐进一片矮竹里,枝头的雪被惊落,纷纷扬扬落下宛如柳絮,漫天白雪飞扬,楚慕眼前陡然出现一道清瘦的身影。 这地方居然有人。 楚慕眼里重新燃起希望,更是一刻也不敢停,朝那道身影飞快地跑过去,看那身形衣着像是个少年。他侧着身子,隔着雪,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模样,少年墨衣鼓动,一动不动地望着脚下。 她跑了几步,陡然停住脚步。 几步之遥,少年高束马尾,黑色发带在空中飞扬,然而楚慕的目光却落在他脚下,雪地里染着大片的血,少年身边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雪埋了半边,看模样那应该是个中年男子,那男子双臂俱被斩断,伤口已经被雪冻僵,看着格外刺目。 双眸悄悄往上移,那少年黑衣长剑,剑身上还沾着血迹。 这个人,应是他杀的。 楚慕看着这具尸体,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身后的脚步声接近,那些人牙子追上来了,叫骂声愈发清晰,而此时的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是死是活,她都要试试!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她咬了咬牙,脚下发力,不管不顾朝那少年冲了过去,风雪打得脸颊阵疼,却莫名有些畅快,小姑娘两只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在这风雪中却又无比坚定。 “夫君——” 空旷的竹林里回荡着她的喊声,这一声夫君可谓是震天撼地,悲痛欲绝,潸然泪下之间又带着几丝许久未见的喜跃。 听着真是……煽情极了。 瞥着朝他奔来的娇小身躯,周始莫名生出几分错觉,仿佛这人真是他多年未见的妻子。 但是,这可能吗? 他眼眸微微一眯,手里的剑不动声色往前挑了几分,几乎是习惯性做出动作。 揽明月 第2节 楚慕可没有察觉出这些,她不可能真的冲过去抱人家,怕是还没到少年跟前就被他一剑刺死了。她势头调转,往旁边跑了一圈,绕到了周始身后,然后开始哭天喊地:“呜呜真的是你啊夫君,我终于见到你了……呜呜……” 她先是哭喊了一阵。周始侧过身子,见她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两行清泪滚滚跟不要钱似的,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同时他眼里又多了几分警惕。 这荒山野岭的,从哪冒出一个姑娘? 楚慕看着那几个人牙子追了过来,个个手里拿着一把刀,哭得更加凶猛了,“救命啊夫君呜呜!就是他们抓了我……他们拐走我,还要把我卖到草原去做女奴!呜呜呜我不要去草原啊夫君!” 小姑娘在他身后哭的厉害,说起话来语无伦次,像是真的被吓到了。 不过,她一声声喊着夫君,算是把两人的关系彻底坐实了。周始微微挑眉,清冷的眸里说不出的漠然。 几个人牙子追来,见此情景也是有几分茫然的,其中一个胖子反应过来,拧起眉冲着楚慕破口大骂:“好你个小贱人,居然还在外面找了人!今天你们俩别想跑!” 说着他对旁边的瘦子道:“老二,这男的就交给你,给老子宰了他!这个豆芽大的小贱人我们带回去,草原人就喜欢这种,到了北方她还能换点金子呢!” “小贱人!等到了草原有你好受的!” 话落几人嘿嘿一笑,楚慕闻言害怕的缩在少年身后,惨白的小脸一片茫然。 老二是个高瘦子,举了举手里那把缺了口的大刀,笑道:“大哥你放心吧!” 人牙子一共来了三个。楚慕偷偷冒出半个小脑袋,抓着少年冷硬的衣摆,生怕他丢下她不管,弱声道:“他们是坏人……” 她刚张口,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人牙子一齐冲了上来,举着手里的刀,少年却无动于衷的站着,面容冷若冰霜。楚慕见那大刀朝他们落了下来,下意识就闭上了眼,娇小的身子忍不住颤抖。 这世上哪有人不怕死? 她实在是怕极了。 刀光剑影,一道清呤,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从身边响起,仿佛就在眼前,预感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恍惚间,楚慕感觉有什么粘糊糊的东西溅到了脸上。 温热的……像血!! 她蓦地睁开了双眼,面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与竹林,眼睛往脚下看去,雪地里横倒着三具活生生的尸体,血水染了一地,是那几个人牙子。 人刚死,身体还能动弹。几人脖子上都有一道伤口,正哗啦啦的流着血,边上那两个瘦子已经死透了,中间的许老大还有口气,双眼死死瞪着楚慕的方向,伸着一只手,似乎想要说什么。 片刻之后,那手又重重地落下了。 竹林里重新恢复平静。 楚慕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呆呆地站在尸体面前,震撼不已,喃喃道:“他们就这样……死了吗?” 几乎是一下子,没了气息。 她从帝安被拐到这边境,一路上见过不少人牙子的手段,他们残暴凶狠,眼里没有半点柔情可言,草菅人命如同家常便饭。这些人对楚慕来说就如同那大山,被死死压住,任凭她怎么也逃不出来,谁料在这个少年面前,他们连一击之力的没有,如同蝼蚁。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楚慕呆呆想着,完全没注意身后的少年已经用帕子擦掉了剑上的血。月白色的锦帕被他随意丢弃在地上,发出一道轻响,少年乌黑的眼眸中露着一丝厌恶。 四处寂静无声,雪缓缓下着,这些尸体很快就没了温度。她莫名打了个寒颤,猛地意识到什么背后瞬间就凉了一片。 她刚刚做了什么?! 唤他夫君?! 完了…… 她畏畏缩缩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却不知自己笑的比哭还难看。少年将剑收回腰身,朝她抬起了头。 刚才的场面太过混乱,楚慕就顾着哭和喊他夫君了,根本没认真看少年的脸,如今面对面四目相望,她莫名有几分失神。 墨黑色的衣袂被风搅成一团,少年肩上落了层雪,眉目冷清而秀气,目光冰冰凉凉没有温度,又透着几分懒散。他动了动身,朝她缓缓而来,楚慕见状下意识后退,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谁知没退几步就踩到了地上的尸体。 她吓了一跳,一只冰冷的手陡然抓住她纤细的脖子,将她扣到身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的脸更是近在咫尺,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占据着她的视野。 楚慕不敢动,却也知道,少年的手并未使半分力。他两只眼冷冷睨着她,声音比空中的雪还要凉上几分:“你刚刚唤我什么?” 小姑娘身子微微颤抖,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里满是雾气,像是怕极了,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声。少年如玉般白净的脸沾着血迹,已经凝固了,却仍旧触目惊心。 周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好看的眉眼微微弯了下,“夫君?” 正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第2章 喉间刃 ◎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看着那匕首,楚慕都快吓傻了。 刀身轻薄锋利,削铁如泥,眼前的少年似乎并没有和她玩笑,只要有一句话不对,这把匕首就会插进她的胸口。 雪花落在两人脸上,冰冰凉凉,额边一缕墨发被风卷起,擦过脸颊,少年眼眸冷冽而无情,似要将人看穿。 楚慕心里如一团乱麻,刚刚情急之下她的确扯了谎,现在她若是承认了,这少年会不会恼怒之后直接捅死她? 脑子里莫名出现这个画面,再看看雪地里的尸体,楚慕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之所以胡乱攀扯,唤他夫君,只是想这少年救她一命。楚慕见到这少年时便知他身手不凡,他手里的剑不是凡品。 不直接求救,反而用这种方式,只是怕他不愿多管闲事,或无动于衷。 这一路上,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被人牙子拐来的女子有很多,逃乱时跑散的女眷,被家人丢弃的小姑娘,路上遇见偷偷拐来的女子。她们不是没有人试图向外界求救过,可在这乱世里,普通人连自身都难保,谁会管你的生死? 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会这样。 “你没什么想说的?”周始盯着眼前呆滞的小姑娘,微蹙起眉。这小丫头满脸污泥,像是故意将脸弄成这样,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眼。 楚慕张了张唇:“我……我……” “不想说的话,我便送你一程。”少年眉头微挑,手上开始使力。这丫头脖子这么细他只需轻轻一用力,她便没命了。 杀死她,轻易的很。 楚慕可不想死,摇摇头,害怕的去扯他的手,望着他冷漠的表情,她鼻头一酸,滚烫的泪水直直从眼里跌下,划过少年手掌。 周始见状目光微顿:“……” 他好像还没开始用力吧,这姑娘就这么怕死吗? 死有这么可怕吗? 周始想不明白。 他手上莫名松了几分,楚慕抖着瘦弱的身子,鼓起勇气,两只眼睛雾蒙蒙的,小姑娘颤颤巍巍道:“八岁那年,我曾做过一个梦,在梦里面……我有一个夫君……” 少年眸似深潭不起涟漪,楚慕大着胆子继续道:“我……我和他在梦里共度一生,成了婚生了娃娃,阿娘说,这是我们俩的缘分……所以这个梦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所以?”周始对故事根本没兴趣。 楚慕咽咽口水,眸子黑白分明:“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周始:“??” “所以我刚刚看到你时,以为你是我梦里的夫君呢……” 周始:“……” 楚慕小声说:“才会下意识喊你。” 说完,她赶紧补充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低着头,说的跟真的似的,光滑细腻的皮肤划过他手掌,格外的软,又清清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天一点点亮了起来,风雪犹存。这触感莫名让他想起幼时养过的沙鼠,小小的一只看似怯弱胆小,实则咬起人来定不撒手。 沙鼠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姑娘呢? 周始看穿她拙劣的谎言,轻笑着扯了扯唇角,却没有直接拆穿,这姑娘为的什么,想的什么,他了如指掌。 他眼里掠过几分玩味:“你说,你和你那个夫君,在梦里共度了一生?他还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你们在梦里都做了些什么啊?” 少年笑眯眯地问道,眉目隽秀而又生动清贵,只是那眼神颇有深意。 楚慕心慌不已,眨了眨眼,哪知道具体要做什么。她犹豫了半响,才支支吾吾说道:“其实就是一些……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 谁知道夫妻之间要做什么。 楚慕在心里祈求他不要再问了,再问下去只怕要戳穿了,正慌张想着,蓦然听见他清脆的笑声,她抬头望向少年,心里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说的那句话惹他这般好笑了。 少年望过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哦?哦什么呀…… 楚慕心里更加茫然了。 少年又问:“你们还生了娃娃?” 他语气轻松还带着几分调侃,楚慕慌慌张张错开他的目光,不经意瞥见他腰间的汉白司南玉佩,连忙转移话题:“那个……你这玉佩真好看,你是中原人吧。” 周始没回答,手还掐着她的脖子,清冷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楚慕莫名觉得热,想动又不敢动,“我……我也是中原人。我是被这些人牙子拐到这边的,你救了我,我心里是十分感激的,你、你是好人。” “好人一定会有好报。”耳边的碎发被风拂过脸颊,挡住了视线,她眯了眯眼,重新盯着少年的脸,眼眸干净清澈,试图用这种方式让他放了自己。 风声呼啸,惊扰了雪,少年眼底的笑陡然淡了几分,楚慕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谁知他神情冷淡道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好人,不会有好报。” 楚慕顿时愣住了。 这世上怎会有人说自己不是好人。 他手指微微动了动,楚慕以为他真的要杀自己,害怕地闭上了双眼,然而片刻之后,她身上并没有感到疼痛,掐着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有什么东西擦过她的脸。 像羽毛一样,只是一瞬。 周始擦掉她脸上溅到的血,盯着她因害怕皱起的小脸,淡淡收回目光,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不过是个被拐来的小姑娘。 在这种鬼地方,他动不动手她都很难存活下去,何必与她纠缠这么多。 还是尽快找个地方,了结自己吧。 雪沙沙响,被压出一道道脚印,又很快被雪掩埋,没了踪迹。 楚慕睁开眼时,周始已经走远了。少年身姿挺如松竹,清瘦高挑,一身黑衣在这片白茫的林子里格外显眼,她怔怔看着,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片竹林里。 四处空旷,除了风声,唯有尸体。 揽明月 第3节 逃出来了……她终于自由了。 楚慕看着这片寂静的竹林,心里来不及喜悦先打了个寒颤。她抱住冰冷的双臂,一股浓浓的忧郁蔓延开来,此时正是寒冬,又地处北方边境,这里人多混杂只怕不平,她一个弱女子当真能从这鬼地方离开吗? 没钱没势,没一个人认识的人,也不会有人来找她,除了她自己…… 她不由怀疑,看着地上已经僵硬冰冷的尸体,许老大的眼睛依旧瞪着,身体早就僵硬如同死鱼。楚慕蹲下身子,将他们身上的钱袋取下,一咬牙,头也不回的跟上了那道快消失的身影。 幼时,她总听阿娘说起。 人在濒死时会下意识想抓些什么,也许是一块浮在水面的木头,也许是一根能救你性命的稻草,哪怕是水上浮叶,在那一刻也会想牢牢抓住,因为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她必须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而眼前远处的黑衣少年,兴许就是那根能救命的稻草。 那会的楚慕也不知怎么了,全然不顾地跟上了那少年。雪地里痕迹不断,也许他不是那根能救命的稻草,却也会想要抓住。 万一他真的能救命呢。 作者有话说: hhhh晚上还有一章哦~ 第3章 少时梦 ◎你一直跟着我做甚?◎ 边境寒冷,夜里落了大雪,这地方就更显萧条荒凉了,北风呼啸而过,远山云雾缭绕重叠,天色苍茫,抬头仰望,那是一望无际的白与凉。 这里地处最北边,是玉阳关境内的一个小州里,再往北走几百里便是草原,那边是突厥人的地界,不过入了冬,突厥人倒是很少出来走动了。 小地方虽破旧荒凉,却也是当地百姓的一方安隅。人牙子走的路比较偏僻,几乎都是林中山路小道,从不走官道,到底是见不得光的买卖,那么多女子,他们也怕出什么乱子。 从山脚一路下来就是镇子,天冷街上人倒是不少,路边的铺子开着,这里虽是边关,但当地人大多数是以前大梁人,当然也会有少数草原人。 街边吆喝不断,雪已经停了。楚慕不安地走着,不敢多作停留。她总感觉四周有人在盯着自己,如今世道不安,饶是边境也涌来了许多流民乞丐,这里只怕更乱,不过如今哪里都是一片混乱之象,朝代更迭事多不平,这种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 不过这些事,都与她无关了。 空中飘过阵阵香味,面前有家热气腾腾的包子铺,楚慕闻着味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摊位大爷见她穿得还算干净,笑着吆喝道:“要不要来个包子啊姑娘,三文一个!馅大便宜!”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跟上面前那道不远不近的身影。 那少年悠悠走着,似乎并无终点。楚慕对这地方人生地不熟,被拐的半年里,她和几个姑娘都被关在马车上,极少走动。许老大他们身上的钱袋只有几两碎银子,算是她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了。 想到这,楚慕眸光微黯,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东西,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以前从未出过宫门,对宫外的一切所知甚少。不过这半年里,她在这些人牙子身边所见所闻的多了,什么衣食住行这些东西慢慢的也就懂了,回想起这些,楚慕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觉得悲哀。 大梁亡了,她没有家了。 如今是李唐的天下。 …… 周始一个人走走停停,最终停在一家客栈门口。这家客栈算是这里最好的一家了,他伸着懒腰走进去,没去管身后的小尾巴了。 少年打着哈欠,心想这里如此贵,她该知难而退了吧。 一小姑娘老跟着他作甚? 从山上竹林出来后,他便知道楚慕一直跟在他身后,瞧那架势,颇有一种跟到天荒地老的模样,他这人,最怕麻烦了。 就算自己要死,也得死的清净。 客栈门口是青色石板,大门两边挂着红色灯笼,收拾的还算整洁,屋檐上头落了雪,这里进出的人不多。 楚慕站在门口,一时犯了难。 这里她的确住不起,就算有许老大他们身上拿来的碎银子,她也住不了几天就会重新流落街头。 何必呢。 肚子叫的更厉害了,从昨夜到现在她都没吃过东西,楚慕望向四周,忽然发现客栈旁的夹角是背风的,可以暂时躲避风雪,她没什么头绪地走过去,靠着墙蹲下。 天色苍茫,她心里也是一片茫然。 她忽然不知该怎么办了。 明明逃出来了,可她知道,前面的路又长又远,容不得她有一丝松懈。 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飘在空中像极了絮花,她忽然想起了帝安的雪,也是这般的轻盈而又独特。 不过半年时间,天下变了,帝安不再是帝安,大唐人称那里为长安。 那里是一个遥远的旧梦,是她今生都无法再踏足的故乡。 大梁尚在时,她只是深宫里一名不受宠爱的公主。因为母妃是商户之女,父皇便不喜欢来芷阳宫。 楚慕却觉得,父皇只是单纯的忘了他们母女俩而已,这宫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比御花园里的花还要多。况且母妃那么美,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父皇不喜欢,那就她一个人喜欢好了。 说到父皇这个人,从出生到现在,她十四岁了,却连父皇的面都没有见过,后来母妃告诉她,她出生时父皇来看过她一次,但也就是那一次。 楚慕不觉得有什么,也不难过,宫里的皇子公主那么多,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而能真正被称为“皇子”“公主”的人只有那么几个,父皇不记得她这个十六公主实属正常,能在宫里平平安安的长大,衣食无忧,已是幸事。 那时的她已经很满足了,但从未想过这份平静这么快就破碎。 手握四十万大军的李家反了,骑兵踏破帝安城门,百姓闭门不出,皇城插满箭头,那一天,全都变了。 那日的天似血那般红,整座皇城被叛军放火烧尽,箭穿破扇门,满宫都是人的哭喊声与哀嚎声,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何城破了,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何会这样。 鲜血洒满芷阳宫,母妃替她换上宫女的衣裳,哭着叫她逃,永远不要再回来。楚慕哪里肯独自逃走,嘴里嚷着“国亡她也亡”,却换来母妃一个重重的巴掌。 那一巴掌几乎把她给打懵了,那是母妃第一次打她,又抱着她说:“你得活下去!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记住了吗!” 楚慕不明白,母妃抱着她,柔和的眸子里满是泪光,摸着她的脸道:“你还这么小,你要平安,你要快乐自在的长大,将来你还要觅得良人,成婚生子,儿孙满堂。” “我的好阿慕,母妃希望你嫁一个喜欢且对你好的男子,你要幸福美满,安安稳稳的渡过此生。” 那日母妃说了很多,楚慕捂着脸哭着求她一起走,天宽地阔,她们一起离开。母妃却说她不走了,这里就是她的一生。 宫里到处都是死人,尸体,断肢,一地的血,叛军赶尽杀绝,所见之人,绝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楚慕满脸泪痕,跟着一群宫女太监们逃出了皇城,从山路离开帝安。远处的皇城火光凶猛,黑烟滚滚,楚慕见那高楼陡倒,身子猛然一颤。 她突然意识到,大梁是真的亡了。 这皇城,她再也回不来了。 逃亡途中艰辛困苦,大梁都亡了,她也不再是什么公主,无人管她的生死。战事起天下纷乱,李家自称为帝,号称为唐,秘密下令诛杀所有大梁皇室与宫中余孽。 那些偷跑出来的宫女太监有的死了,有的逃走了,也就是在那期间,楚慕被那支从南边来的人牙子拐走,辗转了半年后,来到了这极北边境。 这会仔细想想,若不是在竹林里意外遇到那少年,她现在不是死了,就是去了草原做突厥人的女奴。 真算起来,楚慕该唤他一声“恩人”。 也幸好他武艺高强,不然…… 回想到这,楚慕眨眨眼,心里又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雪下着,天渐渐暗了。 外头挂起了灯笼,客栈里传出阵阵菜香味与酒味,勾的人肚子叫了起来,楚慕顺着光找到包子铺,要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后继续回到了墙角,这里流民太多,她自顾不暇,实在是不敢招摇。 好在客栈外没什么人。 吃过东西,身上渐渐有了暖意,楚慕靠着墙坐在地上,眼皮越发沉重,不知不觉中困意涌了上来。小姑娘双手撑着脸,就在眼皮快合上时,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清瘦的身影,正往街头那边走。 楚慕猛然睁开眼,拍了拍脸,少年手里拎着剑,往另一头缓缓走着,并没有发现她呆在客栈门口。 这会天色暗沉,店铺都关了门,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 他该不会是要走吧。 楚慕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雪被压得沙沙响,幸而路边有灯火,不至于看不清路。巷子里挤满了流民,依靠在一起相互取暖,大梁亡国后各地涌起暴|乱,杀|戮不断,边关这头也是蠢蠢欲动,不过最遭殃的还是百姓。 战火一起,他们无处可去了,只能四处流亡寻找安身之所,新皇上位,官差换了一批又一批,越是边锤之地越是纷乱,玉阳关也是一片乱局。 楚慕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少年背挺的很直,出门时外头披着一件黑色氅衣,看着便十分暖和,夜里没下雪,风却依旧刮着,冷的厉害。这风凉嗖嗖的,楚慕身上的袄裙单薄,被风一吹更是受不了。 街道清冷一个人都没有,楚慕抱住双臂不敢离得太近,怕被发现,少年走着走着,忽然转身拐进一条小巷,没了身影。 速度很快,几乎是一下子。 楚慕连忙跟上,巷子里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好摸黑前行,幸好巷子里住着人家,走了一阵,渐渐有了微弱的灯光。 只是,不见少年踪迹。 楚慕一个人在巷子里绕了很久,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也没见到他人,巷子走到尽头是一堵墙,已经没路了,那他人呢? 她心里觉得奇怪,明明是亲眼看着他走进来的,这会人却不见了。 这事有些不对劲。 楚慕不敢停留,继续往回走,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她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脚下踩着一个东西,挪开脚,低头看去,竟是一只手。 准确来说,是一个死人的手。 她顿时睁大了双眼,往后退去,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夜色浓郁,拥挤窄小的巷子里躺着四五具尸体,死法各异,个个身穿黑衣,带着黑色面罩,应是刚死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凛冽的寒风肆意刮过,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楚慕闻着这味有些想吐,饶是她这一路上见惯了死人,也受不了这股味道,她拧着鼻子离开了这地方,打算赶紧回去,谁知她刚走几步,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停在楚慕面前。 重重身影覆盖住地上的影子,少年神色冷淡,挡住了去路。 周始手里拿着剑,双手抱胸,盯着面前的小姑娘道:“怎么又是你?” 有人鬼鬼祟祟跟了他一路,他还以为是那个高手来了,要取他性命呢。 楚慕还想问呢,你怎么又杀人? 可惜她不敢。 见她半响不说话,周始微微弯腰,双眸盯着她道:“你一直跟着我作甚?” 揽明月 第4节 周始想不明白,这姑娘在竹林里还一副怕的要死的样子,生怕他动手取她性命,这会倒是胆肥了,还敢跟踪他了。 她想做什么? 难不成他饶她一命,不杀她,她反而还赖上了不成? “说话。” 他又问了一遍,语气透出些许不耐,双眼直勾勾盯着她。 “我我……”楚慕不知该怎么讲,对上他冷冰冰的目光,她心里更没底了,“那个……” 周始勾勾唇,眉梢轻轻抬了一下,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楚慕心里急得不行,慌乱地眨着眼,猛然想到什么,小姑娘干净的眸子微微一亮,嘴里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个!我……我是来报恩的!” “你救了我,我得报恩!!” 第4章 报答你 ◎你救了我,我想要报恩。◎ 话落,四周陡然静了下来。 周始听到这个回答,先挑了挑眉,以为是听错了,“报恩?” 楚慕稳定下来,站在少年面前,认真地点了点头,不慌不乱道:“嗯,我要报恩,你救了我,我想报答你。” 少年闻言,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他声调忽然懒了些:“是吗?” 楚慕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已进了玉阳关,这里属于境外,凭她一个人很难离开,除非继续走山路,可她对这地方不熟,很容易迷路也不安全,想走官道便需要路引,光是这个她便能难拿到。 但若是跟着这少年,又不同了。 他不一样。 楚慕明亮的眸微微转动,在心里打着小盘算,又怕他不信解释道:“你救了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 “我……我想要报答你的恩情。”小姑娘明亮的眸紧紧盯着他,说的头头是道,周始差点被绕进去,轻笑一声,幽深的眼眸又黑又沉,半响才答:“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他本想吓吓她,谁知楚慕想都没想,张口便答,脆脆的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你是恩人!” 周始:“……” 他就不该多此一问。 楚慕虽没亲眼看过他杀人,但心里已经暗暗有了猜测,她知这少年不简单。 可他救了自己一命,这是事实,这声恩人也没有错。 周始说不过她,换了个问题,“那你想怎么抱恩啊?” 他语气懒洋洋的,夹着笑意,似乎没把她的话当回事,楚慕眨一下眼,倒是认真的想了想:“我身上没钱,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不了你什么金银珠宝。” “不过我会照顾人,我可以留你身边,照顾你一段时间,用来报恩。”以前在宫里,她就曾照顾过生病的阿娘,照顾他,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楚慕在心里偷偷想着。 “照顾我?”周始被她的回答整笑了,他一个大男人还需要小姑娘照顾? 可笑着笑着,他又笑不起来了。 在十方楼,闲时有人爱说笑话,楼里也有“照顾”这一说法,比如那些已有家室的楼主便被妻子照顾的很好…… 而这世上,只有夫妻之间,才会想要照顾对方。 周始盯着面前的小姑娘,眼神复杂。 原来不是赖上了,而是看上了。 他果断拒绝:“我不要。” 少年转身往巷口走,楚慕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拒绝,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留。她连忙跟上周始,在他身后小声说道:“为什么呀?你要不再考虑考虑?我真的很会照顾人的!” 周始双手抱剑,心里更觉得她像那只小沙鼠了,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他加快脚步往前走着,两人身影齐齐融入夜色,“不考虑,我不需要这些。” “你……” 楚慕还想说什么,刚张口,眼前蓦然闪过一道寒光,长剑凌空出鞘,鸣声清脆,尖锐的剑刃挡在楚慕眼前,少年神色不明,握着剑的手却极稳,“别再跟了,回去吧。” 他声音没什么变化。 可剑刃就在抵在楚慕眼前,将两人彻彻底底隔开,楚慕不敢乱动,试图将面前的人看个清楚,可这夜色浓郁,她什么也看不清。 她张了张唇,连声音都是抖的,“好,我不跟你了……” 剑被收回,少年转身离开,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这浓浓夜色中,没了痕迹。 夜里的风总是一阵一阵的,楚慕在原地站了很久,抬头看向乌压压的天空,心渐渐沉了下去。 边境的夜极为寒冷,风声呼啸,漆黑一片里没有任何温度,直到这天一点点亮起来,风声终止。 周始从外头回来时,天已然大亮,今儿倒是没下雪了,天色颇有好转。 这会时辰尚早,街上清冷,很多铺子还没开门,他直接回了客栈,刚走到门口,忽然被墙角缩着的一道身影吸去目光。 他顿时停住了脚步,冰冷的墙角里缩着一道娇小的身影,那人小小一只,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像是冷极了。她眯着眼,头埋在膝盖上睡着了,只露出半张脸。 小姑娘脸上的污泥蹭掉不少,露出干净白皙的脸蛋,看着倒是眉目清秀,就是这张脸白的过分,没什么血色,他想到什么神色蓦地变了变,抬脚直走过去。 楚慕睡得不沉,呼吸极浅。夜里太冷了她根本睡不着,只能一直搓着身子,直到天快亮时她才勉强睡了过去。 似是睡得不安稳,她皱着眉,娇小的身子时不时抖一下。周始在她面前蹲下,伸手碰了碰她的脸。 很凉。 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望着这张小脸,思绪渐渐飘远。 那年他六岁,初入十方楼那天外头下着纷纷扬扬的雪。第一次与人交手时,他差点被对方打死,趴在地上像条狗一样,怎么爬也爬不起来。 十方楼有十方楼的规矩,作为惩罚,他被义父丢到了雪地里。 他说:若是一夜之后没死,便留下他。 若死了,便死了。 可惜啊,那夜他没死成。 暖和的氅衣刚披到楚慕身上,小姑娘便警惕地醒了过来,眼睛刚睁开,便被外头这股刺目的日光晃花了眼,她下意识去揉眼,眼睛一时睁不开了。 周始起身,高大的身影挡住光芒,落下一道阴影。他恢复了之前的散漫,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望着楚慕,声音莫名透着几分嫌弃,“你好歹是个姑娘,怎能把自己活成这般鬼模样。” 陡然听见他的声音,楚慕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前的身影清晰可见,好一会,她才缓缓反应过来,声音微涩:“我……我没有钱。” 小姑娘局促不安地缩了缩身子,小脸微微烫了起来。 他说的没错,的确是一副鬼模样。 她几天没打理了,这会只怕是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之前抹好的污泥。 “你跟我来。”周始看了她一眼,转身往街头走,也不说为什么。 楚慕愣了愣,没有犹豫,连忙起身跟上他的步伐,还不忘将身上氅衣带上。 今儿竟出了太阳,日头正好。 街头很多铺子小摊有了早点,热腾腾的雾气飘浮在空中,化成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烟火气十足。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家摊前。楚慕闻着这股香味不觉咽了咽口水,却又不好意思在他面前露出这副窘态,只好低着个头。 “阳春面来喽!”摊主很快端着两碗阳春面过来,笑眯眯地放在两人面前,腾腾热气洒过脸颊,飘来香味。 清淡的汤面里混着几片菜叶,周始将筷子递到楚慕面前,脸色平静道:“快吃吧。” “谢谢。”楚慕伸出手,小心翼翼接过,少年指节宽厚修长,干净而有力,指间有一层薄薄的茧。 他率先开动,楚慕心里的不安逐渐减少几分,也跟着吃了起来。这家阳春面很香,分量也足,她好几天没吃过热食了,吞下一口后简直热泪盈眶。周始点了好几碗阳春面,后来全被她一个人吃完了。 倒是他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后便放下了筷子,偏过头,一直盯着楚慕看,直到楚慕将最后一口面吞下,他才悠悠道:“吃饱了?” 楚慕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周始把铜钱放在桌上,“吃饱了就走吧。” 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从这边走,可以离开玉阳关,往南是李唐的各个州里,三十六州任你去,往北是草原,你知道的。” 楚慕没动,看着他道:“你……” 少年神色漠然,她顿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要带她来这里。 她问:“你不走吗?” “我还是昨日那句话。”周始瞥着她,眼珠子一动不动,很冷淡,也很无情,隽秀的脸上透着几分凉薄。 ——别再跟着我。 楚慕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赶她离开这里,别再跟着他。本就是萍水相逢因缘际会的陌路人,他这么做也没什么错。 只是…… 她还有些不甘心:“我可以给你……” 楚慕话未说完,周始冷冰冰的声音陡然响起,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可能没见过我的手段,比起费口舌,我更喜欢直接动手。” 少年冷冷地弯起唇角,目光尖锐,他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楚慕见他态度坚硬,也不再坚持,低着头叹了口气。小姑娘眼睫微颤,低垂的眉眼间透着几丝柔弱,她坐在周始对面,过了好半响才开口:“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周始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轻微的声响被街边的人流声覆盖。 楚慕重新抬头,没再看他,望着周始刚刚指着的那个方向,问道:“如果你离开了这个地方,会去哪里?” “……”周始万万没想到,楚慕想问的事情竟是这个,如果从这里离开了,他会去哪? 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 也许哪里都不去,永远留在这里。 他挑挑眉,肆意潇洒,语气有些懒:“天大地大,走哪算哪咯,谁知道呢。” 揽明月 第5节 “那……”楚慕目光微微一变,怎料背后突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骂声,直朝她劈来,如一道闪电:“好你个小贱人原来躲在这呢!!” 她猛然回头,是一个胖子,身上的肉堆得像面团,脸又大又圆,此刻正拧着乱飞的眉头怒气冲冲走来:“我家大哥呢!居然敢逃跑信不信老子把你腿打折了!” “二哥!这小贱人在这!快来!”胖子骂骂咧咧,忽然对身后喊道,街边因他们的响动散了不少人,这种时局谁敢惹是生非。 楚慕看到那几个熟悉的人影后,小脸瞬间煞白一片,指尖都在颤抖。 第5章 小恩人 ◎杀人勾当,死人饭。◎ 许老大他们一行有八人,称兄道弟做了十几年人牙子,专做这门见不得人的勾当,从南边到北境这条路他们不是第一回 走,但这一次怎么都没料到,会意外遭到覆灭。 人的命与运,都是难以预料的。 楚慕见那胖子朝她跑来时,下意识起身要往周围逃,刚动身手腕被人轻轻扣住了,不让她离开。 她茫然看去,是周始。 少年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腕,“你一个人跑什么?” “是他们……”楚慕欲言又止,周始知道这些是人牙子,冷笑道:“是他们又如何?” 边境常有骚乱浑人闹事,当地百姓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三个大汉气势汹汹的将他们二人围住,这下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周始松开她的手,坐着伸了个懒腰,楚慕见他身上没有佩剑,赤手空拳,心里不禁有些担忧:“你……你能行吗?” 知道他杀过人,但毕竟没亲眼见到,这会和几个虎背熊腰的人牙子对上,周始倒显得有些清瘦。楚慕见状难免慌了起来,她知道这些人牙子身上有些功夫,周始再强,也一人难敌四拳。 “要不还是跑吧,不丢人的……”楚慕缩在周始身旁轻声低语,拉了拉他的袖子。 周始睨她一眼,意味不明:“这几个歪瓜裂枣有这么可怕吗?” “什么瓜啊枣的!你们俩在这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胖子打断两人谈话,对着楚慕一顿劈头盖脸:“你这小贱人真是让爷爷好找!快跟老子回去!看老大回来了怎么搞死你!” 这胖子完全忽视了周始,说着便上前几步来抓楚慕的肩,横眉怒目,一副要将她按回去的驾势。 楚慕连忙往后躲,眼睁睁看着他那只粗壮肥厚的大手袭来,眸中划过一丝惊恐,胖子见她敢躲骂道:“操还敢躲?!” “还不给我过来!!” 楚慕直接缩到了周始背后,只露出半张惨淡的小脸。 这个胖子在人牙子里排行最小,众人都叫他老八。他的手伸的更长了,直接举在周始面前破口大骂,唾液四溅,下一刻,空中骤然掠过一道刺眼的光芒。 熟悉的清鸣在楚慕耳旁响起,眼前的一切仿佛停滞,她怔怔看着,周始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轻轻一弹,如水蛇般灵活的剑身飞快挥出,几道光影交错,一道惨烈的尖叫声猛然贯穿半空。 周始动作太快,除了楚慕,几乎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将腰间软剑抽出,少年出剑动作干净利落,无半分停滞,这一剑下去老八的手指直接被斩断几根,鲜血直流。 是刚刚那只要碰她的手。 楚慕蓦然想起,想起雪地里那具双臂俱断的尸体,那个人也是这般吗? 又一剑落下,面前的惨叫声陡消,如断了线的风筝,一动不动。老八被周始一剑划断了脖子,地上猛然砰的一声,哗啦啦的鲜血顺势流出来,淌了一地。 和许老大他们死的一样。 楚慕盯着地上的血,恍然抬首,眼前是少年高大的背影,视线被他遮挡,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又感觉什么都看到了。 那一刻楚慕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一切发生的太快,另外两个围着他们的人呆呆站了许久,全然没反应过来,瞪着地上的尸体表情骇然不已。 “老八!”倏然,右边响起一道暴喝:“我要杀了你们!!去死吧!!” “啊啊啊——” 耳边回荡着各种声音,打斗,兵刃相交时的锋利尖锐,风声被割裂撕破,不一会四周又静了下来,砰的几声,直叩人心,如古寺里绵长悠远的钟声。 “杀人了……杀人了!!”周遭围观的人瞬间喊了起来,响起阵阵哗然尖叫,街边小巷乱成了一团。 周始眼神冷漠,目光从地上移开,盯着剑上的血痕眼底滑过几分厌恶,楚慕越过少年身影,瞧着地上僵直的尸体,心里的感觉更加复杂了。 她不觉得他们是好人,也不为他们的死而惋惜,这些人牙子死有余辜,但她在看到这些死人尸体时,还是会怕。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杀人。 而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楚慕还没想明白,便被周始一把拉走了。在边境死人是常事,这里少有人管辖治理,更别提这乱世了,新起的王朝忙着收拢旧臣权力,根本无暇管着边远之地。 于他而言,杀人如同家常便饭,但十方楼有个规矩,斩草要除根。 竟然出手了,就不能给自己留下麻烦。 “这些人牙子共有多少人?” “啊?”楚慕听到他这个问题,眼里明显露出了不解。 周始停住脚步,回头,漆黑的眼里带着几分试探:“你难道不清楚?” 楚慕立马反应过来,“八……八个!” 那还有两个。周始没犹豫,又问:“都在什么地方?” 楚慕:“山上的破庙里。” 周始轻扯唇角,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带我去。” 山上的破庙荒了十多年了,据闻初建之时求签许愿极灵验,因而香火不断,后来求愿的人多了,发觉并不是人人都能如愿,便渐渐荒废了,成了临时的搭脚点。 绕过竹林,山上的雪化了不少,头顶日光正盛,灌木低矮挡路,破旧的寺庙隐隐约约出现在眼前。 寺庙无门,青色石板爬满苔衣,少年一言不发,上前而去,手里的剑闪着阵阵寒光,楚慕坐在门口的石墩上,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山静日长,愈静愈长,偶有风声掠过惊起林中一片沙沙声响,又很快复原,如此反复无常倒是令楚慕心静了不少。 望着这天,这日光,她忽然就喜欢上了这份宁静。 直到门口传来几道凌乱的脚步声,慌慌张张的很是急迫。楚慕偏过头,几个女子抱着包裹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寺庙,头也不回,飘扬的轻纱被风鼓成一个大包,像极了天上的云,那是自由自在的。 楚慕识得她们,都是被人牙子从路上拐来的女子,她收回目光,往寺庙里面看去,心里已有了决定。 寺中清静破旧,她走进去时,周始正站在阶上擦拭剑身,雪白的锦帕上血色如花,叫人难以忽视,却又心惊。 少年身姿如松,配剑恰如其分。 周始瞥见她身影,动作陡停,眼里掠过不易察觉的愕然,眉头微皱。 她不是走了吗? 在门口时,他松开了她的手,一个人拿着剑走了进去,解决完所有事后,也不见她的身影,便以为她走了。 不过,她是该走了。 他往旁移动一步,挡住身后的尸体,轻轻挑了挑眉:“还有东西落在这?” 楚慕摇摇头,她没什么东西,有也被人牙子拿走去换银子了。 “这里有些赃物,你拿去吧。”周始将剑收回腰间,楚慕走上前,倏然瞧见地上的血迹脸色瞬间变了变,停住了脚步。 周始见状,低眸笑了。 “怎么,怕了?” 楚慕斟酌了片刻,抬眼看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这般年纪,身手便如此不凡,心性胆识更非常人能比,楚慕看着他,清澈的眼底满是茫然。 少年立于台阶之上,一步之遥,黑色衣摆轻扬,周始慢声道:“我什么人?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你不觉得晚了吗?” “我……”楚慕微顿,轻眨了眨眼,嘴里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少年动作打断,周始突然走下台阶,眼里意味不明,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 他一步步走到楚慕面前,楚慕不安的往后退,他却没停。 懒散的声调透着狠劲,他毫无表情的面孔上难掩冷色,风一吹,冷漠的声音飘过来:“我这种人,专做杀人勾当,吃死人饭的。” 楚慕眸光微颤,没再后退,周始却停住了脚步,两人仅隔一步,这一步之遥,宛如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少年轻哂,漆黑的眸微微眯起:“我这样的人,你还想跟?还敢跟吗?你不要命了?” 楚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轻飘飘几句话,就将她所有的路都堵死,只是为了不让她跟着他。 可是为什么…… 周始说着丢给她一个钱袋,深蓝色云纹镶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从山上下去,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言罢,他越过楚慕,目不旁视往寺院外头走去,楚慕看着手里的钱袋,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闷声说了一个字。 风声阵阵,沙沙作响,周始侧过头眼里有几分木然:“你说什么?” 楚慕偏头看他:“我说想。” 没等他反应过来,楚慕先将手里的钱袋塞回给他,她顿了顿,轻声道:“这钱也许能帮我一时,却救不了我的命,我想跟着你。” “可以吗?” 风止树静,参天枝桠缠绕茂密,少年面无表情的脸多了几丝变化,他盯着楚慕半响,才缓缓道:“你不怕?” 楚慕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不怕。” 国破家亡,被拐流浪,从辽远的南边来到这北境,这些她都挺过来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小姑娘一瞬不瞬盯着他,周始见状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懒洋洋地应了声,“行,不怕死的话,你就跟着我吧。” “有我一口吃,便有你一口。” 他倒没什么好说的,竟然人家小姑娘都说不怕了,他更没什么好怕的。 不就一小姑娘,应该还挺好养活。 楚慕没想到这回他如此直爽,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真……真的吗?” 周始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抬腿便往寺院门口走,见她发愣,道:“快走吧,再不跟上我可不管你了。” 他声调懒懒的,楚慕连忙回神,反应过来后心里乐开了花,边走边说道:“我来了你等等我啊小恩人!” 嗯,小姑娘还挺听话的。 等等……小恩人是什么东西?? 周始步伐陡滞,转过身去,微眯着眼盯向跟上来的楚慕:“你叫我什么?” 揽明月 第6节 楚慕笑语盈盈道:“小恩人啊!” 他虽年纪轻轻,却救了她很多次,叫他恩人也不为过,楚慕心想。 少年蹙着眉道:“难听死了。” 楚慕眨眨眼,有些困惑道:“那我该唤你什么才好?” 她这么一说,周始才猛然想起两人并没有互通姓名,他看着楚慕,一字一句道:“我叫周始,不准再叫什么小恩人了。” “直接唤名字即可。” 楚慕却问:“是哪个始啊?” 她不太明白,周始补充:“始终的始。” 周始,始终的始。楚慕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念着念着,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词。 ——周而复始。 周始周始,周而复始。她莫名觉得,这个词与他的名字甚是相配。 “想什么呢?”他忽然靠近。 楚慕难得有些慌张,连忙抬起头道:“哦那个那个,我叫楚慕。” 他淡淡应声,忽而想起一件事,眼前的这小姑娘似乎对他有不轨之心。 “……”竟把这事给忘了。 周始静了一会,清清嗓子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虽救了你,允许你跟着,但我不会对你负责,你自己注意点。” 话落,少年转身就走。 楚慕轻轻哦了一声,跟上周始,却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话里的意思是……跟着他可以,但若是走丢了或惹了什么事便不会管她生死了?是这个意思吧?! 楚慕这么一想,立马跟紧,行至少年身旁一步也不敢远离,生怕被他抛下。 他快一步,她紧追其后,周始颇为怪异的看她一眼,小姑娘冲他扬眉浅笑,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里却更加肯定了之前的想法。 ——这小姑娘绝对是看上他了。 第6章 星光黯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天寒地冻,夜色浓郁无边。 屋内散着淡淡清香,屏风外,隔着一层轻纱珠帘,腾腾热气飘浮在空中,缭绕的水汽氤氲雾蒙蒙,朦胧模糊。 微澜的水面上破开一道口子,从浴桶里冒出一道身影,楚慕伸手拂去脸上的水痕,缓缓睁开眼,如雪双颊晕红。 乌黑的长发紧贴身躯,雾气中,更衬肌肤细腻,仿佛能拧出水来,楚慕年纪虽小,却已生得十分标致,亭亭玉立,一双汪汪杏眼清澈灵动。 似是太久没这般舒心松弛,她眯着眼靠在浴桶边一动不动,直到水快凉了,楚慕才起身擦拭身子。 长发挽起,换上一套干净衣裳,楚慕看着镜里的人影,不觉有些恍惚,可很快她又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冲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她知道,这将是新的开始。 …… 正月已过,边境这头还在落雪,放眼望去银装素裹,雪一下便没完没了,这几日周始总爱出去,每日天很晚才从外头回来,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两人这会还不太相熟。他这人看起来冷冰冰的,话也少,楚慕就没敢过问。 但她总觉得周始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是哪里怪了。有那么一次,下着雪,周始一个人坐在廊边喝酒,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在空中,少年仰头一口一口饮着,脸上淡淡的毫无情绪。 檐上压着一层厚厚的雪。 风阵阵刮着,少年望着这雪,清冷的眉目里夹着彻骨的寒意,忽而听到声响,周始漫不经心地偏过头,漆黑的眸里没有一丝生气。 那会楚慕刚从屋内出来,抬头就撞见这么一幕,两人对视片刻,又很快移开目光。他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身上没有一点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十七八岁的少年,不该是最肆意潇洒的年纪吗,意气风发,轻狂耀眼。 可周始不同,和他相处过后,楚慕偶尔会觉得他身上没有人烟气,对什么都很冷淡,仿佛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他很神秘,可往往这样的人,最能勾起人的好奇心。 一楼人多热闹,飘着菜香,小厮将一盘盘小菜摆好,又打来一壶温好的酒,楚慕看着杯中浑浊的酒水,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北边的人喜欢饮酒驱寒,这里的人几乎人人都能喝酒。周始见她一直盯着,悠悠道:“来一杯?” 楚慕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她酒量浅,以前也很少喝,这一杯下去恐怕会醉,更何况喝酒误事。 周始并不强求。他勾了勾唇,仰起头一口饮下去,跟喝水般轻松,楚慕见状不禁感慨他的酒量是真的好。 上回撞见他喝酒,也不见他醉。 他没什么胃口,只喝酒。楚慕挑了挑碗里的菜叶子,一副食欲不高的样子,她心里藏着事,对什么都食之无味。 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快十天,他却没有一点要走的动静。楚慕低着头,轻叹口气,周始瞧她一脸忧愁,问她:“这菜不合你胃口?” 楚慕摇摇头,捕捉到他眼里的询问,鼓起勇气道:“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啊?” 这雪也快停了。 周始放下手中酒杯,“再过几天,会有一支商队从这边出发,届时我们随他们一起,便可以走了。” 边境常有商队南上置换货物,从前大梁各州之间互通,常有往来,这点她倒是忘了。楚慕追问:“那这支商队是去?” 周始:“常州。” 楚慕闻言心中一喜,梨涡浅显,眉眼微微弯起:“真的?!” 周始颔首,轻轻“嗯”了声,见楚慕这般欢喜以为她是在这里待腻了,想换个地方,便没作多问。“我有事要出去,你一个人在客栈里不要到处乱走,最近这里多了很多草原人,外面挺乱的。” 他说着便起身,楚慕眸光微动,“你今日又要出去啊。” 小姑娘两双秀眉微微蹙起,脸上透着一丝不安,他淡淡道:“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可我……”楚慕欲言又止。 周始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你有事要和我说?” 她的确是有事要说,楚慕犹豫片刻,还是打消了念头,“算了,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 她本想和周始商量一件事,一件对她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可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 周始没多想,点头:“行。” “等我回来。” 很快,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客栈入住的人不多,许是严冬,楼上格外安静。楚慕上楼后在廊前站了会,两人的房间相隔不远,就在一层楼。 外头的雪渐消,楚慕吹了会风,心里平静不少。这些日子周始一直很忙,她一天也见不了他几回,他没讲过自己的身份,但楚慕隐隐约约猜出来几分。 宫里的一切都很复杂,可宫外的世界不仅复杂,还人心难测。这半年里,偶尔听那些人牙子闲聊时,说起过一些,这江湖里有一些比较隐秘的组织与势力,千奇百怪,他们专门培育杀手,为自己做事,也为他人做事。 她猜测,周始应是其中一种。 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楚慕看得出来他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虽相交甚浅,不知全貌,但那会的楚慕,唯一能相信的人便只有他了。 风雪陡停,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 烛光微微摇曳,室内光线昏暗,半开的雕花窗棂外夜色浓郁静谧,投下一道残影。楚慕双手撑着脸,眼皮愈发沉重。 她挣扎着困意往外瞧了一眼,周始那间屋子还暗着,他还没有回来,都这么晚了。 他人呢。 楚慕揉揉眼,从桌上起来,推开屋门走了出去,廊外零星灯火映着光景,客栈下的街道小路空无一人。 她身上裹着一件白色斗篷,走到周始屋子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半响过去,里面无人回应,看来他真的还没有回来。 不是说很快回来吗? 楚慕心有不安,双眉微微拧起,她转过身眸子不经意的往楼下扫去,陡然瞥见一道清瘦身影,不禁睁大了眼睛。 那人在路上缓缓走着,高高瘦瘦,身姿周正,不正是周始吗? 他背对着走,明显是要出去。 楚慕两只手撑在护栏上,眼里快速的闪过一丝疑虑,神色不安。 他这是回来了,又要走?? 楚慕下意识觉得不对,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他不会是想丢下她一个人走吧? 不对,若是这样,他当初便没必要让她跟着,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见他身影越走越远,楚慕这心里就越发不安,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周始最近也怪怪的。 她来不及多想,转身跑下了楼。 今儿夜里没下雪了,楚慕跟着雪地里的脚步走,很快就找到了周始的身影。鉴于上回跟踪被发现,这回她学乖了,就远远的跟着他一点也不敢靠近。 这样,他不注意应该也发现不了吧。 越往外走天越黑,周始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盏灯提着,楚慕远远跟着,圆润小巧的鼻头被风刮得微红。 两人走了一阵,最终他停在了湖边。 边关寒冷,湖上结了冰,白白里有人凿冰捕鱼,留了好几个冰窟窿。楚慕看着他停在冰窟窿面前,心里不禁有些怀疑。 他不会是大晚上饿了,想吃鱼吧?! 然而下一刻,她却被周始的动作吓得差点咬断了舌头,少年倏然抽出腰间的剑,轻盈的剑身在空中飞舞,他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脖子上搭去。 死是最容易的,可在十方楼,体面的死去却不是易事,在那里的人通常只有一个下场。 ——不得好死。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家世,亲人,但怎么死,何时死,周始想自己选。 有的人能活到八十岁,顺遂一生,而他只想永远留在十八岁,与世长诀。 揽明月 第7节 他已经厌烦了在十方楼的日子,之前拼死拼活爬到这个位置,忍辱负重,只是为了报仇和杀刘成,如今他死了,仇也报了,他还能干什么呢? 似乎没什么能做的了。 周始扯了扯唇角,一下子将这辈子要做的事全做完了,剩下的漫长日子,他忽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十方楼他不想回去,也离不开。 这几日他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才猛然发觉对这世间,他已了无牵挂。 天地之大,他无心留恋,何不痛苦回送自己一程? 唯一觉得有些愧疚的便是那小姑娘了,说好一起离开的,他要食言了。 不过这些他都打点好了,萍水相逢,恐怕她也不会太在意。 凛冽的寒风拨动少年发尾,他盯着脚下的冰窟窿,忽然觉得自己选的葬身之地真是好极了,稳妥又不费劲,脖子一抹,再往冰窟窿里轻轻一跳,这就完事了。 死还真是简单啊。 周始闭上眼,耳边尽是风声,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站着吹了会风,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畅快,墨发在空中狂舞,拂过少年如玉面容。 他心一狠握紧了手中剑,刚要划动长剑了结自己,下一瞬间,周始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倒了,整个人猛地往后仰去,直接摔在地上发出一道巨响。 “铮——”手里的剑被震出去好远,在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一摔,太过实在,周始感觉五脏六腑都快震碎了,他猛然睁开眼,眼前是苍茫无尽的天际,漆黑一片,没半点星光。 身边响起喘息声,他偏头看去,入眼是一片白色。楚慕跪坐在他身边,白嫩的小脸被风刮得通红,双眸含着秋水,盈盈灿灿,湿漉漉的氤氲带着雾气,正盯着他看。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周始莫名觉得这片漆黑的天际,忽而有了星光。即使只是一刹,却已足够。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hhhh 第7章 不能死 ◎周始,你送我回家吧。◎ 楚慕跪坐着,气喘吁吁。和周始一起摔倒时膝盖磕到了冰面,这会膝盖一阵生疼,也不知有没有破皮,她看向周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没想到周始真的会动手,看着长剑在脖子上划动那一刻,楚慕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脑海里倏然掠过鲜血洒溅的凄惨画面,那会的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像疯了一样朝他奔来,不管不顾。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 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用这种方式在她面前死去。永远也不能接受。 寒风刺骨,卷着冰冷而来,扎入血肉之中莫名有几分快感。 周始先开口,他似乎才恍过神:“你这是在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楚慕心里莫名涌上几分怒气,两双秀眉用力皱起,道:“我才想问,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是活腻了吗居然寻短见?!” 小姑娘脆生生地骂着他,丝毫没有往日的乖巧怯懦,像变了一个人。她实在无法想象周始为何要这样做,好好的要自寻短见?这是脑子抽风了还是中邪了?! 谁知下一刻,他的回答差点令楚慕气出一口血来。 周始脸上面无表情,看着楚慕一本正经地说:“对啊,我就是活腻了。” 不是活腻了怎会自寻短见? “你!!”楚慕瞪他半响,却始终憋不出一句话,面色通红,又黑又圆的杏眼盯着他似是气极了,双颊微微鼓起,像只偷吃的沙鼠。 周始被她这幅样子气笑。他从冰面上起来去捡地上的剑,声音依旧懒散:“楚慕,你这爱跟人的毛病得改改了。” “不是谁都有我这副好脾气。” 楚慕愤愤不平,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膝盖上的伤,“我若是不跟着你,这会你怕是已经死了。” “那我还要感激你咯。”周始收好软剑回头望她一眼,此时他心思已淡,脸上没有什么温度,看着楚慕道:“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来之前是他大意了,整个人浑浑噩噩,居然没注意到她。 楚慕看出些什么,心里微怔,下意识便问出口:“我回去,那你呢。” 周始声音很淡:“我还有事。” “你又有事?”楚慕才不相信,这会她倔脾气也上来了,直接走过去道:“你为什么想寻短见啊?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中邪了?” 她一问就是一堆,周始看着面前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眸色越发深沉,忽而伸手敲了敲她的头,楚慕哎呦一声,捂着脑袋看他:“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周始又催了一遍:“你回去。” 楚慕知道他的心思,摇摇头:“除非你和我一起回去,反正你不能死。” 周始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姑娘就是表面上看着乖巧听话,胆小怯弱,实则骨子里也是个张牙舞爪的倔脾气。 倔脾气对倔脾气, 自然是谁最倔谁赢。 他盯着楚慕,脸凑到她面前,语气刻意加重几分:“我死不死的,不用你来管。” 楚慕神色微怔:“可是你说好要和我一起离开的,你不能就这样……” 她话还没说完,周始倏然伸手抓住楚慕的肩头,将她拎到面前,他弯下腰,扑面而来的气息洒在她脸上,楚慕慌张地睁着眼,眼神无处安放,少年黑影如山压迫过来,漆黑的眸底透着危险的气息,低喃:“楚慕,你再不走的话就陪我一起,永远别走了。” 气氛陡然僵硬,风声阵阵,楚慕望着他半响没吭声,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周始以为将她震住,适时松开了她。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你走吧。” 话落,四周顿时静了下来。 楚慕一言不发,也没动静,周始有些不耐地转过身,刚要开口,可当目光触及到她的脸上时,神色陡然变了。 小姑娘低着头,肩头微抖,有些固执地盯着脚下,像做错事的孩子,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无声无息,却又难以忽视。 周始见她这般,瞬间懵了,怔怔地看着她眼底掠过几分茫然无措。 他没想惹她哭。 姑娘家的眼泪何其珍贵。 楚慕也不想哭,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越想忍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周始说的没错,他的事与她无关,她也管不了。她本可以不管这些闲事,安安心心离开这里,她也深知,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母妃甘愿赴死那日,她一个人哭的眼睛都肿了,也没任何作用,母妃还是死了。 如今他要死,她管不了,也救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 “好好的,哭什么?”冰冷的手指划过楚慕脸颊,她抬起头,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是模糊的重影,隐约透着他的轮廓。 滚烫的泪水被轻轻他抚去,周始语气下意识放轻了几分:“别哭了。” 本想吓吓她,叫她死心离开,谁知竟弄巧成拙了。 他一张口,楚慕直接哭出了声,势头更加猛烈:“呜呜呜呜!我不管!反正……反正你不能死,不能死……” 空旷寂静的边际回荡着她的哭声,周始继续替她擦着眼泪,闻言,眼底情绪翻滚,而又压下,“好了,我又还没死,你别哭了。” 她这一哭,他心思更淡了。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这会不死了,明天要不要死还说不定。楚慕算是明白了。 “刚刚是我不对,我不该故意吓你,以后不会再凶你了。”周始声音软了下来,他还是头一回这么有耐心,神色温和。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没好气道:“那还有什么以后,你都要死了。” 周始:“……” 他竟无言以对。 楚慕的脸很软,手指微微用力,白皙的脸上立马泛出一道红印,又很快消失,他嘴角勾出一抹笑,眉头微微一挑,“那你别哭了?” 楚慕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本也不是被他说哭的。她抬头望向他,小脸红扑扑的,像偷抹了胭脂,小姑娘眨着乌黑的眸,刚哭过眸子格外明亮清澈,怯生生道:“那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回去吗。 周始蓦地一声轻笑,眸子里夹杂着几分温色与从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懒洋洋道:“回。” …… 两人一同回到客栈时,夜愈浓。 周始点好烛火,屋子亮堂起来,他找出一块浅色锦帕递给楚慕,“擦擦脸。” 楚慕声音有些哑:“早就没哭了。” “你说你,多大人了,还哭哭啼啼,小心以后没郎君敢娶你回家。”她接过,周始盯着她红肿的眼,轻轻一嗤。 楚慕动作微滞,对他认真地说:“我今年才十四,不嫁人。” 她板着脸莫名认真起来,周始心里忽而生出几分玩味,眉眼微弯:“是啊,你还是个黄毛丫头呢。” 楚慕一愣,片刻又反驳道:“我明年便及笄了,不是黄毛丫头!” 笑声蔓延开来,屋门半开着,从外头渗进阵阵寒风,周始敛下眼底情绪,偏头看一眼夜色,“你睡吧,我该走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 他刚转身,楚慕蓦然出声:“周始,你还要寻死吗?” 少年没停,转身走到门口,清冷的声音透着几分淡然:“楚慕,你会平安离开这里,至于我你就别管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我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道。 楚慕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他宛如九天之上的纸鸢,是走是留不是握线之人能决定的,或许游玩九天,渴望随风飘荡,遨游天际,或许就此消失,无影无踪。 “周始。” 她声音很轻,透着几分怅然。 少年回头,楚慕坐在桌上没动,手里还拿着那块干净的锦帕,绞着边缘:“我知道我可能劝不了你,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寻死? 揽明月 第8节 她实在不明白,他还这般年轻,最是肆意潇洒的年纪,为何会做出这个选择。 周始身子懒洋洋地倚在门口,挡住了外头的寒风,昏暗模糊的灯光映着他的脸色,他没第一时间回答,反而问:“那你得先回答我,刚刚为什么哭。” 之前见那么多死人都没掉过眼泪,周始可不相信她是吓着了,或被他唬住,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楚慕低头,垂着眸子,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方,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足足顿了半刻,她才缓缓开口:“我阿娘死的时候,就在我面前,她和刚刚的你一样用刀抹了脖子。” 她说着陡然抬起头,看向他,眼里神采黯淡,一片麻木之色。 周始心里咯噔一下,他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所以刚刚,她是想到了自己的阿娘才哭的。 阿娘自刎而死的场景,她在梦里见到过很多次了,如今想来,只剩麻木,除了心里隐隐作痛之外,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正如阿娘所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终点,她什么都做不了。 楚慕眸光微闪:“你能告诉我吗?” 她如此坦然直白,周始也不扭捏,他伸手关上了门,声音有些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没意思,想着……早死早投胎吧。” 他话只说了一半,确是实话。 楚慕闻言睁大了眼,像是被他这个回答惊到了,不可思议道:“怎么会没意思,你为何会这般想?!” 书里说,最繁华不过人间,令人流连忘返而又眷恋难舍。 周始却神色淡然:“楚慕,我见过世间最凛冽的雪,无论是凶神恶煞还是温柔敦厚,我都杀过,人活一世,有人利欲熏心,有人聚敛无厌,有人竹杖芒鞋,也有人一杯酒足矣,如今这世间对我而言,已毫无意义,我只求一死。” 他看过来:“你能明白吗?” 烛光轻轻跳动,掷出重影,楚慕望着他半响没作声,周遭陡然静下来,他们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桌边,屋子外头是无边际四处狂舞的阵风。 就在周始以为她不会回答时。 楚慕忽而有了动静,她缓缓起身,走到窗棂旁打开,寒风撩起额边碎发,她转过身看向他的目光掺杂着几分固执。 这次她没有再规劝:“周始,如果你真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毫无意义,那我能不能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我会付酬金的。”她道。 他眉梢轻轻抬了一下,便听到她一字一句地说:“周始,你送我回家吧。” 风涌进来,夹杂着雪。 少年眼底快速掠过一丝诧异: “送你回家?” 第8章 十方楼 ◎真想让我陪你走这一程?◎ 约莫滞停片刻,烛火忽暗忽明,寒气顺着缝隙钻入体内,透心冰凉。 昏黄的烛光映着两人的身影,屋外的雪飞扬四起,好不肆意,周始敛眉,语调微微上扬几分:“回家?” 楚慕轻轻颔首,“对,送我回家。” 怕被他拒绝,她又接着说道:“我真的会付酬金,不会让你白走一趟。” 她这是……要和他做交易。 周始挑眉,轻扯了一下唇,他背靠屋门懒洋洋道,口吻很淡:“楚慕,我这人很贵,轻易不接外面的活,你确定能付的起吗?” “能!”小姑娘没有丝毫犹豫。她这肯定的语气倒是让周始一时无言,不知该拿什么话堵她,正思索间,忽见她关上了窗户,楚慕背对着他,随后抬手去解腰间束带。 白色丝绦轻轻扯下,紧接着她又将御寒的裘衣解开,一件一件的往外脱…… 她这是?!! 周始见状神色瞬间变了,立马转过身去看向别处,眸色深暗,清俊的轮廓此时正绷得紧紧的,心里如有千万匹马在奔腾。 她这是要做什么?!!所谓的酬金难不成就是以身相许!!这怎么成,她小小年纪从哪学来的这招?! 屋内响起脚步声,楚慕走了过来,周始闭上眼,心生波澜,声音里少了几分平静,“你做什么?!” 脚步声停在一尺之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小姑娘清脆动听的声音响起:“用这个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周始想都没想就拒绝,说着便睁开眼:“你当我是什么了……” 话到一半陡然停住,楚慕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接道:“恩人啊。” 他眨了眨眼,楚慕也跟着眨了眨眼,疑惑道:“你眼睛不舒服吗?” “没……”这简单的一个字,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事情与周始想象的完全不同。 楚慕只解了外裘,天冷,她穿的多,东西藏在衣物里面拿不出来,那是一块通体偏红的俏色玉雕,玉质油润细腻,乃是上好的玉中珍品,其颜色鲜艳,一看便知稀世珍贵。 那小小的一块,捧在掌心,通红玉兔体态丰腴,栩栩如生,线条流畅,双耳竖立,憨态可掬,活灵活现仿佛就在眼前,楚慕见他被这玉雕吸引住目光,轻声道:“用它做酬金,可以吗?” 周始收回目光,看向楚慕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这只玉雕是你的?” 楚慕点了点头,这只红玉兔子是她出生那日父皇亲赐,从宫里逃出来后,为防止丢失或被人牙子窃取,她一直贴身藏匿。 “这只俏色玉兔,是我身上最值钱最重要的东西了,世上仅此一块,独一无二,只要你把我平安的送回家,它就是你的了。” 和田红玉稀缺贵重,玉石挂红,更是价值连城,千金难买。这种玉的稀缺程度周始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伸出一只手,拿起楚慕掌心里的红玉兔子,玉石细腻温润尚有温度,鼻间飘过一股淡淡的体香,想来这东西她一直藏在身上隐秘之处,不然怎么可能在人牙子手下留有此物。 因此之前解衣,只是想取出此物。 周始目光直白肆意,且毫不避讳,看的楚慕心里发毛,她别过头去,双颊泛起难以察觉的朱晕,此物实在是太过私密,若不是别无他法,她断不会把此物奉上。 她年纪虽小,却已懂男女之别。 周始却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忽然发现面前的小姑娘身份不简单,美玉珍贵,这种玉更是难得,红玉只在宫廷王室流传,就算是世家大族也极为少有,难得一见。 当初救她,带上她,周始没太在意楚慕的身份,他都要死了,管不了那么多,可现在这姑娘说要雇他,请他送她回家。 是个有意思的……妙人。 周始好整以暇地瞅着那红玉兔子,懒洋洋开口:“你家在哪啊?” 楚慕见他松口,也没一口回绝,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在鄞州。” 闻言,他顿了顿,“鄞州?” 若说这边境玉阳关是极北之地,那这鄞州便算的上偏南之地了。一个是凛冽冬雪,一个是江南水乡,天壤之别。 楚慕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抬眼看过来:“你爹娘家?” 楚慕神色微微一滞,摇头道:“是去我外祖母家。他们在鄞州世代从商,姓殷,我阿娘她嫁的远,我只听说过,写过几次书信,但从来都没有去过。” 宫里宫外仅隔一墙,却是一道永远也跨不出去的槛,这座皇城囚了阿娘半生,也困住了所有人,如今牢笼已破,宫里住进了新人,她倒是自由了。 只是这自由,代价未免太大。 楚慕眼底有着挥之不去的落寞,她盯着周始手里的玉兔,语气怅然:“除了他们,我在这世上没有其他亲人了。” 周始声音淡淡的:“看开点,这世上没有亲人的人多了去了。” 她问:“你也没有亲人了吗?” 楚慕看着他,周始眸子扫来,“我不需要什么亲人。” 这世上怎会有人不需要亲人,也许不是不需要,而是从来都没有拥有过,所以不需要。 楚慕还想问什么,“那你……” 周始出声打断她的话,“楚慕,你知道这里离鄞州有多远吗?” 楚慕当然知道。这些日子她在客栈里有找小二打听,也算做了些准备,如果周始不愿和她一起离开,她一个人也是要离开的。 这里不是她的归宿。 她掰了掰手指头:“大致六千里。” “竟然知道,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单凭这只玉雕,可不够我走这一程。”周始将红玉兔子握在手心,漆黑的眸打量她片刻,眸底掠过一抹玩味之色,音色有几分低沉,“楚慕,我这人从不做赔本买卖。” “你还能给我什么?” 他这般问道。 楚慕望着他清隽的面容,反问:“那你还想要什么?” 她聪明的将问题抛还给他,倒是没了之前的踌躇寡断。楚慕停顿一下,“你说,只要我可以做到,我都会满足你。” 周始闻言扬眉一笑,双手抱胸,倚向身后的门懒洋洋瞥向她,漫不经心问:“真想要我陪你走这一程?” “当然了!”楚慕几乎是脱口而出。 如果周始真的愿意,她定能平安回到鄞州殷家,重新生活。反之,途中他也不会再有轻生念头,这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她紧紧盯着周始,恍如他只要说出一句不愿的话,一个不愿的眼神,楚慕的目光便会立即黯然失色。 鬼使神差般,周始心里升出一丝迟疑,他伸手去摸腰间的剑,那是彻底的寒,和他这个人一模一样,冰冷无情,掌心里的玉兔渐渐回了温度,暖着那片,有那么一刻,他竟不想放手了。 “可以吗?”她又问了一遍。 周始却在想:他是真的不喜欢兔子。 但若是以后死了,有这玩意做陪着他,在地底下长眠时应该也没那么孤单吧。 楚慕见他久久不作声,上前几步凑到少年面前:“周始,你在发什么呆啊?” “楚慕,我陪你走这一程。” 少年轻垂眼眸,抿了抿唇,将手里的红玉兔子收入衣中。 楚慕还没来的及欢喜,刚扯出一个笑,又听到他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只要你愿意,别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我也愿意!”小姑娘高兴极了,脸上绽着一个明媚而又灿烂的笑容,拉着他的手兴奋道。 周始也跟着笑了笑,眼神却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你别后悔就成。” …… 群山之巅,白雪皑皑,一座高楼立于山岭之间,远远观之,恍若与世隔绝,夜浓影成双如梦如幻,难以忽视。 十方楼杀手居多,楼下共分十门,各司其职,互不干涉,专做杀人买卖,利益为上,江湖曾有断言:一入十方楼,终生难逍遥。 镂空雕花窗桕内落下细碎微光,屋内光线低暗,处处透着压抑的气息,高台之上立着一道黑色人影,这人面带灰巾掩住容貌,黑袍之下身形难辨雌雄,叫人一时分不出男女。 十方楼的大楼主神秘莫测,在楼内极少有人能窥见真容,难以捉摸,有人传这位楼主是女子之身,又有人传,她是一个有着女人声线的大老爷们。 揽明月 第9节 两边黑衣人对立而站,黑影回首,声音极为冷冽,是一道女声:“可有四门主与六门主的消息?” 底下走出一人,道:“回大楼主,至今还未收到传讯,据属下大胆猜测,四门主与六门主在外恐遭不测。” “要不要属下派人去寻?” 十方楼有个规矩,不管是不是楼中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言一出,底下陷入一片沸腾,尤其是四门与六门的门生们。 “瞎说什么!两位门主武艺高超,又有门生在旁,岂是你说不测就不测的!” “就是!别咒我们家门主了!” “小心我家六门主回来割你舌头!!” 大楼主伸出一只手,示意安静,底下纷声陡然停止,不敢多言。她招招手,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她身后走出,恭敬的向她行礼。 她转过身,盯着那人道:“有龙,你出去寻寻他们,是死是活,我要见人。” 有龙颔首,刚要应声,一道轻快清脆的声音陡然响起,抢先一步,也打破了这份压抑沉闷:“大楼主,何苦麻烦有龙护法呢,我看他们俩怕不是躲去哪里偷玩了吧!” 来者一身红衫,高马尾,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摇啊摇,妥妥的一副少年模样。 “是十门主,张子澄。”有人低语。 十方楼十位门主除非召集,通常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人虽不在楼中,但会与十方楼保持联络,便于接活。但这回,两位门主一同没了消息与踪影。 大楼主道:“你有他们的消息了?” “消息我倒是没有,不过……”张子澄摇了摇头,笑眯眯地将折扇合拢,胸有成竹道:“若是要寻他们二人,我定是最快的那一个。” 高台之上的身影一时无言,大楼主没有同意也没拒绝。张子澄笑了笑,双手抱拳,请命道:“大楼主,不如让我去吧。” 红衫少年抬起头,目光微闪:“等我寻到周始那小子,定好好揍他一顿。”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宝子们!!俏色玉雕很美,第一件出土的俏色似乎是只小玉鳖来着。感谢在2023-03-13 12:18:19~2023-03-14 10:5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水不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红俏兔 ◎我可以唤你阿始吗?◎ 古有言:一诺既成,万山无阻。 两人约定好后,周始消失了几天,楚慕倒是不担心他,乖乖呆在客栈里,准备着出行所需的物品。从玉阳关到鄞州路途遥远,关山迢递,行路辛苦,也不知这一路能否顺遂。 当初从帝安被拐到这边境,人牙子们足足走了半年有余,姑且用的马车,鄞州偏南,离边境遥远,慢的话,只怕他们要走上一年之久了。 不过若是能平安到达鄞州殷家,便是花上三年时间,楚慕也心甘情愿。新朝建立,时局不稳,她一个弱女子在外颠簸流浪,总不是件好归宿,这世上恶人很多,善恶难辨,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若如周始那般能干厉害,一柄长剑便能将意欲谋害者杀之,还何惧之有? 可世事无常,没有倘若。 周始一走就是好几天,直到商队快要出发的前一晚,他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几日不见他清瘦了不少,俊秀的脸上透着疲惫,楚慕打开门时少年衣上沾满风雪。 风雪依旧,夜已经深了。 “快进来暖暖身子。”楚慕推开门,屋里生了炭火,与外面宛如两个天地。 周始坐在炉火旁,见他神色不对,楚慕沏上一杯热茶给他道:“明日便要出发去常州,你一个人去哪了?” “明日什么时辰走?”周始接过茶,低头吹了吹。 楚慕答:“午时。” 他点点头,一口灌下茶水,起身道:“有事明日再说,我过去眯会。” 楚慕怔怔地看着他,少年打着哈欠,像是困极了,离开前他回头望一眼楚慕,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倦意,“早点睡。” 回到屋内,周始连灯都没点,直接解下紧束的腰带,丢在床边,摸着黑,脱下外衣后便上了床,他实在是累极了。 离开玉阳关前,还需做些准备。 他如今不打算回十方楼了。送楚慕平安回到鄞州后,他打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地方至少不能像边境这般冷,有太阳,到了时节便会开花,结果。 三年前,他为了成功上位,亲手杀了前任六门门主,取而代之,便是十方楼的规矩。十方楼他不在乎,但那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还需安置一番,他才可安心离去。 在外忙碌了几日,这会在床上一躺周始便沉沉的睡了过去,漆黑静谧的夜色除了风声呼啸,便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待我送你回家后,无论我是死是活,你都不能干涉。还有,这一路上得听我的。” 这是他要求楚慕的第一件事。 送楚慕平安回到鄞州,在他看来,这是一件不划算的买卖,单凭那只玉雕,可请不动他走这一程。 不过说起来,这还是头一回,有人雇他做不沾血的买卖。 答应楚慕,送她回家,不单单是为了那只俏色玉兔,他不喜欢兔子,但他想去鄞州走一趟,再看一次那里的山水人家。 记忆里的景象不知模糊了多少年了。 那年约是六岁,下着大雨,他贪玩跑到阁楼上玩水,雨打芭蕉叶,落花随水流,他玩的正在兴头上,忽而瞥见一批批黑衣人踏破周家大门,雨顺势而下,那些黑衣人人高马大,个个手执长刀,头戴斗笠掩去了面容。 可他永远记得这些人的身影。他们刀起刀落,轻而易举,杀死一个又一个人,血被雨水打散,地上横倒着数具尸体,他们有些是他的血亲,有些是家里的仆人。 惨叫声被雨水遮掩,那日,整个周家沦为一片地狱,无人能救。他看到母亲被一道黑影刺穿了胸口,素白的衣裳开着血红的花,父亲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母亲的尸体,望向天的神情颓然而无神,叫人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其中一个黑衣人说了些什么,雨声太大他什么也听不见,那一刻,他只觉得这是一场噩梦,天没有下雨,他还在梦中没有醒来,一切都是假的。 可嘴唇咬破的痛楚太过清晰,是他永远的不会愈合的伤。 父亲忽然笑了笑,拿起那柄杀死母亲的长剑,举刀,一刀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死了,他们全都死了。 后来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有人将他粗鲁的地拎下了阁楼,他被丢到死人堆里,母亲早已没了气息,他不停地摇着父亲的身体,想叫他起来,可他始终没有动静。 直到一个声音传来,他抬头,是那些黑衣人们,一个又一个,他们全都没走。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什么是死,不知道什么是恨,只是下意识的记住他们,记住他们所有人。 一个黑衣人在他面前蹲下,那人揭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他的脸,他是十二个黑衣人里唯一露出容貌的。“哟,这里还有一个落单的小崽子呢。” 他像是在笑,却没有一丝温度:“你说,我要不要把你也杀了呢?” 周始看着他,双目无神,眼里没有丝毫恐惧与慌乱,他不哭也不闹,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那人眉眼一挑,笑:“叫我一声义父,我便让你活。” 雨还在下,滑过额头,脸颊,最终掉落在混有鲜血的水坑里,周始眨了眨眼,从地上站起来,对着面前的黑衣人道:“义父……” 震耳欲聋的笑声陡然响起,透着雨有几分癫狂的意味,他们全都笑了,周始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满是雨水。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个让他唤他义父的黑衣人,名唤刘成,是十方楼的四门主。 …… 从玉阳关离开那日,那场困扰了当地人许久的雪意外停了。 他们随去往常州的商队同行,领队的头是边境有名的酒商,也不知周始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商队答应。 快二月天了,从边境到常州大致要半个月的脚程,商队出行慢,货物多,但胜在稳妥方便,也省去了一些麻烦。 楚慕从马车里探出头,下意识看向身后的边关古城,天地辽阔,雪一停四周仿佛变得空旷起来,一切都是静止的。 风吹起两颊的发,她伸手去抚,想看的更清楚些,忽被一道外力扯回马车,楚慕茫然地转过身去,是周始。 少年依旧是一身黑袍,外头披着件墨色貂裘大衣,双手抱胸,声音有些懒洋洋,“你不冷啊。” 楚慕摇摇头,她穿得厚,脸虽被风吹得红扑扑,却不怎么冷。 他将一只汤婆子塞给楚慕,随后闭上眼好整以暇道:“不冷便帮我拿会,别凉了。” “哦。” 楚慕应声,双手抱着汤婆子,冰凉的手掌渐渐有了一丝温度。他闭着眼,忽然问她:“楚慕,你怕吗?” 怕?怕什么? 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少年声音传来:“跟我一道,可没那么顺遂。” 窗还开着,风从外头涌了进来。 她轻声说道:“不怕。” 她知道周始没睡,于是反问:“你会好好保护我的,不是吗?” “因为这个?” 少年掀开眼皮,拿出那只红玉兔子。 楚慕微微蹙起眉,摇头道:“不对,因为我们是朋友。”她说着顿了一下,直直盯着对面的周始,“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吧。” 小姑娘紧紧盯着他,周始无声轻哂,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楚慕愉快地笑起来,凑近他道:“那我以后可以叫你阿始吗?” 她想这样唤他好久了。 “阿始?” 周始双眉陡然拧起,心里莫名有些嫌弃这个叫法,跟叫小孩子一样。 阿始阿始,怎么听都别扭。 楚慕却兴奋地点头:“周而复始,我喜欢你的名字。” 周而复始……少有人这般解释他的名字。 少年撇撇嘴:“我有小字。” 楚慕双眸微亮,追问道,“那你的小字是什么啊?” 他道:“流将。” 楚慕默念几次,却还是觉得“阿始”好,她更喜欢阿始这个名字。她开始争取:“可是,我还是喜欢阿始这个名字,可以这样叫你吗?” 揽明月 第10节 小姑娘声音清脆,比之前的唯诺多了几分轻快灵动,她似变了很多。 一个叫法而已,周始倒是无所谓,他耸耸肩,不以为然:“随你。” “阿始。”楚慕忽然笑起来。 周始眉梢轻轻抬了一下,继而问:“你笑什么?” “阿始阿始阿始!”楚慕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笑,可这会她就是想笑,就是想这样肆无忌惮的唤他名字。 少年眸光微变,突然伸出一只手扯了扯楚慕的脸,他手上没怎么用力,楚慕却拍着他的手叫唤起来:“轻点……有……疼啊!” 她两只秀眉皱起,双眸雾蒙蒙的,周始恍惚间又想起那只爱闹腾的沙鼠,他忽然松手,别过头去,语气莫名透着几分幽怨:“叽叽喳喳的,楚慕,你好烦啊。” “我要睡了!”他又闭上了眼,这次似乎是真的要睡了。 “阿始,今日我很高兴。” 关上窗前,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因为从今往后,她的天地,会如这遥远边境般广阔无垠,无拘无束。 (卷起·我是人间风雪客) 第10章 天将晓 ◎别又想骗我。◎ 春风似剪,枝条上笼着淡绿,商队朝南大致行了九日,才到达常州边地,边陲小镇人烟稀少,却不似边境那般萧条。 天将欲晓,雾气缠绕山林之间,夜里点的篝火只剩丁点火苗,散着阵阵熏烟气味,周遭一片幽静,偶有风声掠过。 楚慕是被闷醒的。梦里有人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她看不见他的脸,可那人的一双眼却熟悉到可怕,她猛地一激灵,睁开眼,面前却是周始清秀冷硬的脸。 少年剑眉高鼻,双眸光射寒星,眼底如墨石般深邃冰冷,他近在咫尺,仅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见她醒来,周始眉梢轻抬,连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楚慕眼里尽是茫然,她全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头晕沉沉的,没有力气,她难受地动了动身子,想挣脱他的束缚,可这点力气对于周始来说简直就是挠痒痒。 篝火里被人丢了迷烟,闻久了会令人全身无力且意识模糊。 “别出声。”周始声音极轻,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说的,热气喷洒,痒痒的,一点也不舒服,楚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敢乱动,只好僵在一旁。 周始见她不再挣扎,才松开了她。楚慕靠在车厢一侧,头越发昏沉了,她迷迷糊糊地睁着眸子,想看清周始在做什么,眼前却是漆黑重影,什么也看不清楚。 隐约间感觉有人抓着她的下巴,这人应是周始,嘴唇被撬开,有什么东西被他塞进了嘴里,小小的、圆圆的一粒,像是糖豆,又像是药丸,没什么味道。 随后他的声音响起。 他道:“咬碎,咽下去。” 楚慕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含住那东西,轻轻咬了下去,一股浓烈酸涩的味道陡然蔓延在口中,极为难咽,这味道酸到她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五官扭曲,她猛地往前倾去,想要吐出来,却被周始一把捂住了嘴。 “忍一忍。”他按住她。 “唔……”楚慕也想忍住这股冲动,可实在是太酸了,她整个舌头都麻了。 冰冷的手掌用力捂着她的唇,楚慕没有办法了,只能将那东西往下咽,那股酸涩就好比初生的枸橼,直冲云霄,大颗大颗的眼泪顺势落下,全掉在了周始手上。 她一边掉,周始一边擦。两人就这般混乱的过了片刻,楚慕才慢慢缓过劲,她两只眼红通通的,身上倒没那么难受了,大脑逐渐清明过来,就是还没什么力气。 周始松开了她,楚慕背过身去,伸手擦了擦眼泪,双颊涌起一抹不明显的红晕。 黑色貂裘从背后围过来,将她整个人团团包裹住,她茫然回首,对上周始的眸,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跟着我便好,别说话。” 他轻轻推开马车门,先行跳了下去,少年轻功极好,落地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楚慕从马车里出来,正想自己跳下去,周始直接伸手环住楚慕的腰,将她抱下了马车。 楚慕埋在他怀里,什么也看不见,心怦怦然的,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绝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周始不是这般平白无故之人。 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她能感觉到周始抱着她在移动,他们不和商队一起走了吗?楚慕悄悄撩开貂裘,往外瞧了一眼,欲晓的天渐渐亮了起来,林子里一片寂静幽深,映着火光。 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围住了商队,他们有马车,所以没和商队一同安置,与商队之人也相隔甚远,所以至今那些人还未发觉。 楚慕呆呆看着,心里大惊。 这些人是……马贼!! 不仅如此,那商队的领头人似乎与这马贼是一伙的,她来不及多想,周始已然抱着她飞快的离开了这片林子。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 前方湖畔沿岸有船停泊在此,船夫正忙着擦洗划板,周始见状大步上前递过几两碎银子道:“去清远镇,走不走?” 船夫接过银子,咬了咬,随后露出一口黄牙笑道:“好嘞爷!咱这就走咯!” 风阵阵袭来,水面波澜起伏,缠绕在湖面上的白色雾气奔涌翻滚,宛如梦中仙境,船舫渐渐隐没在水中央。 楚慕被放下时,人已经在船舱里了,舱里有木板临时搭建的床榻,周始坐在榻上打了几个哈欠,懒洋洋道:“再眯会吧。” 这会确实天还早着,连山中常有的鸟鸣声都未曾听到,周始全然不提刚才的事,楚慕却忍不住,小声问:“刚刚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呀?为何我会觉得全身发软,四肢无力,还有你给我吃的那是什么啊?好酸……” 说到酸,小姑娘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周始漫不经心地躺上去,他如今对楚慕的叽叽喳喳倒是习惯了,“没什么,就是不和他们一起走了。” 又来这招。 每次一问他事,他便含糊其词,东说说西讲讲就是不把话说明白。 楚慕撇了撇嘴,在他身旁坐下,一个人嘀嘀咕咕道:“我可全都看见了。” “别又想骗我。” 周始睁开一只眼,偏头瞄她,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你都看见什么了?” 楚慕忆起那幕,缓缓道:“那些马贼,还有商队的领头,看着都很不对劲。”她心里隐约猜出几分,但也说不上是怎么一回事。 这人世间的事,她见的不多。 “黑吃黑呗,能有什么?”周始说着,又闭上了眼。“只是我们运气不怎么好,恰巧碰上了这些人而已。” 楚慕凑近道:“那我们要管吗?” 周始闻声扯唇:“管什么管,没发现这商队老大和马贼是一伙的吗?” “可是其他人……” 周始睁眼,打断楚慕的话,“这些人,只求钱财,不图人命。” 他在道上见惯了这种往来生意,但楚慕与他不同,她初涉人世,一张白纸,有些事看的并不明白。 顿了顿,他接着道:“就算他们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人各有命,生死在天,我们付了银钱,此间交易已成,其余的事与我们无关。” 他言尽于此,楚慕却一言未发。 周始侧身,小姑娘正直直望着他,双眸水润清澈,眉头微微皱起,似在发呆,又似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凝着她微蹙的眉,他刚要张口,小姑娘柔软的嗓音陡然响起,眉眼含笑:“阿始,你懂得真多,好厉害。” 她是发自内心的称赞,如若不是周始警觉聪颖,江湖经验丰富,在马车上恐怕她已任人宰割了。他可是又救了她一回。 两人视线相碰,周始轻眨一下眼,倏然错开她直白的目光,猛地咳了几声。 “要喝水吗?”她连忙递上水壶,周始摆了摆手,好一会才恢复平静。 他看着神色淡然,不起波澜,心里的某个角落却莫名有了细微波动,如水面上万年不化的冰,裂出了一条缝隙。 “阿始,其实我明白你的意思。”楚慕放下水壶道。她低垂着眸子,心中一片了然,一个人能做的事有限,管不了那么多。 天彻底亮了,外面一片澄清,她掀开帘子望了眼天色,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啊?” “清远镇。”周始淡淡道:“最近官府在各州里盘查的厉害,我们走水路过去方便些,等过了清远镇,就能到常州了。” 楚慕闻言神色微微一滞,手指不自然地缠上衣带,“官府在查什么?” 少年双手枕在脑后,他眯着眼,语调总是那么漫不经心:“朝廷这些人,能查什么,自然是什么都查。” 说着他目光瞥来,“你关心这些做甚?” “我就是问问。”楚慕放下帘子,坐着忽而静默下来,低着头不语了。 周始盯着她,拍拍身旁的空位,语气稍稍松懈下来,“眯会吧,还远着呢。” 他昨夜几乎没睡什么,眼皮底下的困意清晰明显。楚慕没在船上这样睡过,觉得新奇也学着他躺下,木板冷硬,他怕小姑娘躺在上面咯的慌,便用裘衣给她垫上。 楚慕躺在上面,却无半点睡意,周始闭着眸子也不知睡着没有。 她转过身,看着身旁的周始,对着他轻声说道:“我睡不着了。” “数星星。”他果然还没睡,躺着没动,眯着眼懒洋洋道。 楚慕眨了眨眼,头顶是漆黑的船顶,哪有什么星星,更何况如今已经天亮了。 她道:“这里没有星星。” 周始顿了顿,睁眼。 还真的没有。 他又道:“那你就数羊吧。” 小姑娘“哦”的一声,闭上眼,开始了她的数羊之路。从前在宫里,睡不着时,阿娘也教她使过这个法子。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直到第十只羊,周始终于忍不住,偏头瞥她一眼,淡声道:“楚慕,在心里数。” 意识到自己打扰他了,楚慕小脸微红,连忙道:“对不住……” 船舱里安静下来。 楚慕望向船顶,在心里默数着羊,可数着数着,视线倏地停在周始脸上,清晰流畅的线条如绵长的山峦,那是浑然天成的美感,少年薄唇挺鼻,肤色细腻,这一眼望去,楚慕忽然有些移不开眼。 她换了个姿势,大胆打量着他,眸如手中之笔描绘着这幅景色,她正仔细观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周始却倏然睁开了漆黑的眸,微微侧过头,意味不明地望过来。 彼此间的距离被他这般举动瞬间拉近,猛然间四目相对,气氛直白且缱绻旖旎。 被他这般抓包,楚慕如遭雷击,心头猛地跳了一下,来不及多想什么,立马转过身装睡起来,整个人缩成一团如只埋头鸵鸟。 揽明月 第11节 见此情景,少年眉眼顿然弯了弯,脸上掠过一抹得逞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hhh我来了呀,宝子们现在先随榜更吧,等我入v了应该能保持日更!!!(一脸真诚) 感谢在2023-03-15 08:40:14~2023-03-16 17:0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狐狸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糖画儿 ◎你到底是谁家的小姐?◎ 船抵达岸边时,正值午时一刻,清远镇邻近常州,倒是人烟气足。今儿日头难得,出了太阳,街边小道挤满了人,各种各样的当地吃食与小玩意儿楚慕见都不曾见过。 行人如织,楚慕跟在周始后面,瞧着这幅市井繁华的景象,不禁感慨:“这地方可真热闹啊,阿始阿始!你看那些是什么?” 说完她兴奋地跑过去,周始回头,跟上楚慕身影。墙角边摆着几处摊位,皆是吃食,用木架子支起,上面插着各种糖画儿,小姑娘正两眼放光地盯着。 周始兴味索然地走过去:“糖人呗。” “糖人?”楚慕还是第一次听说,从前更是见都不曾见过,心中更觉别致,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摊贩见有人来,笑眯眯道:“姑娘来一个糖画儿不?想要什么花样小人都可以做!” 楚慕闻言看向周始。她这副模样,似是头一回见糖人?周始见状意外地挑了挑眉,语气慵懒,“这玩意你过去没吃过?” “没有。”楚慕摇了摇头。 她还真没吃过,宫里可没有这般好玩又好看的稀罕物,更别提吃了。 周始剑眉微微蹙起,垂眼盯着她微微泛红的双颊,少年乌黑的眸里透着水润的光泽,漫漫日光下,她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你看我做什么?”她眨眨眼。 他忽而笑了,楚慕侧身瞧来,少年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楚慕,你到底是谁家的小姐?居然连糖人这种玩意都不知道?” “不该啊,即使是高门大户的小姐,也会出门走走吧?”他语调懒洋洋的,低下头来与她对视,神色淡然。 “你难不成,从未出过家门?” 对上他试探的目光,楚慕微顿,眉头轻拧起来,抿着唇道:“我才不是什么小姐,我只是爹娘看的严,少出门罢了。” 说完她转身去看糖人,不理周始了。 周始轻笑,却无心深究。他从一开始便知道楚慕的身份不简单,以十方楼的暗线,若想查出她的身份,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不愿,也不想。若楚慕是他死前最后相处过的人,他希望这份关系多几分纯粹,平平淡淡走完这最后一程,便足矣。 他弯下腰,与楚慕凑在一块。小姑娘还在生闷气,抿着唇,有几分被戳破的窘态,她低头望向木架上的糖人,也不讲话,周始唇角微扬,忍着笑意,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语气放软了几分,“选一个吧。” “我请你吃。” 楚慕偏头扫他一眼,也不忸怩,伸手指着木架上的糖人,秀眉轻轻一抬:“那我要兔子形状的!我要十个!” “十个?你能吃完吗?”他顿了顿,不禁有些怀疑。周始倒不是舍不得花银子,主要是小姑娘糖吃多了,容易坏牙。 楚慕说完便有些后悔,十个糖人她定是吃不完的,但一触及周始的目光,她心里那股劲又涌了上来,不肯服输般,“反正我就是要十个糖人,多一个不要,少一个也不行。” 小姑娘说话声音软软的,脾气上来了倒是会同他较劲了,周始倒喜欢她这样,有脾气才不会被人拿捏欺负。 “行,十个便十个。”周始耸耸肩,想到什么忽而轻哂一声,“又是兔子。” 一勺糖浆浇在板上,摊主一气呵成,手利落地抖了抖,金黄的糖液勾勒出兔子形态,从里到外栩栩如生,近在眼前,最后收尾时拉出一条细丝,点上兔眼,再粘上一支竹签,待糖冷却后,用铲刀轻轻铲起,一个玲珑剔透糖兔子便做好了。 楚慕最后只拿了一个糖兔子,便兴高采烈地走了。十个她确实吃不完,又何必浪费,本就是快言快语的事,太计较反而幼稚,说说便过去了。 日头虽好,天却是冷的,两人一起慢悠悠地走在街边,屋檐上的新雪已融。 楚慕不舍得吃那糖兔子,拿在手里瞧来瞧去,生怕化了,周始淡淡扫她几眼,不解她的雀跃,神色漠然道:“等我们到了鄞州,你便会知道,鄞州随便哪个地都会比这里热闹。” 他走在面前,楚慕抬眸,“阿始,你是去过鄞州吗?” “不曾。”周始摇头,神色自若。 楚慕追上与他齐肩,盯着他道:“竟然不曾去过,那你怎知鄞州热闹?” 周始歪头,瞥她一眼,声音有些懒:“我就是知道。” 楚慕:“……” 她没话说了,低头咬了一口糖人。 街道熙熙攘攘,人多眼杂,周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时不时回楚慕几句。清远镇地方小,来来回回也就这点地方,二人慢悠悠走着,好不惬意。 长眸随意一瞥,他骤然瞅见树枝上挂着的白色丝带,尾端连着银铃,风一吹,清脆刺耳的声音陡然响起,周始见状神色微变。 这里竟有十方楼的刺客。 他心中不安,拉住楚慕的手臂,将她拉至墙角一边,叮嘱道:“楚慕,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很快便回来。” 糖兔子没了双耳,圆滚滚的,楚慕嘴里含着糖,这糖人化了极为粘牙,两边牙被糖粘住声音含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干瞪着他用眼神询问。 ——你要去哪? 二人从玉阳关走到这里,周始从来没有单独离开过,也不准她一个人乱走。他说人走丢走散是最麻烦的事,天大地大,一个人能不能找到另一个人全看缘分了。 他这人不信缘分,若是她在路上不小心丢了散了,或找不到人了,那他们之间的约定也就此作罢了。 小姑娘瞪大双眼,小手不安地抓着他的衣袖边缘,因说不出话来,略显得有些慌乱,水润的眸子微微颤着。 周始见状将钱袋子丢给她,“放心,我很快便回来,你别乱走。” “你等……”楚慕来不及反应,少年飞快混入人群,一下子便没了踪影。 楚慕呆呆地站在原地,她低头望向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心里一时品不出滋味来,周始把钱袋子留给她,是想要她安心吗? 她倒是不觉得周始会丢下她一个人,只不过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闹哄的街道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周始的身影出现在茶馆里,他一个人坐在角落旁的四方木桌,要了壶茶水。十方楼底下分为十门,各门传递消息的方式很特殊,不同颜色的丝带代表着不同含义,而白色则表示此地危险。 玉阳关后,他有许久不曾露面,想必十方楼已派出人来寻了。周始并不想与十方楼的人撞上,不然,会很麻烦。 毕竟动手杀人,也是件累人的事。更何况如今还有楚慕在身边,一小姑娘,他不想让她看到那些。 十方楼想要做什么,他不感兴趣,但十方楼从来只做杀人勾当,行事出手必要见血才肯罢休,小小一个清远镇便不平,只怕那常州也不是久留之地。 还是得尽快离开此地。 风涌起,树桠上的银玲响个不停,一根根白色丝带缠绕成一团,又被风抚平,他微仰着头望了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脸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随后起身走出茶馆,少年背影清瘦挺直,黑袍如影,如松如竹,扎在人堆里,分外惹眼。 周始从茶馆离开后不久,一道身影从另一侧走了出来,笑眯眯地盯着外头人流,那人眉目清秀,红衫烈如火,手里玩着一把折扇,嘴角勾着一抹冷笑。 “噫,可算是找到了你。” 日光溶溶,时密时疏,周始再次回到离开前的墙角,却不见楚慕身影。 他站着仔细扫了一圈,新抽着嫩枝的柳树下蹲着一道娇小身影,桥上人潮不断,来来往往独她安静的呆在那块,周始剑眉舒展,缓缓走了过去。 “看什么呢?” 周始站着楚慕身旁,问道。 听到声响,小姑娘仰起头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她手里拿着一根断了的树枝,地上有几个小洞,有深有浅,有方有圆,坑坑洼洼惨不忍睹,全是她的杰作。 柳树旁有几个大小不一的蚂蚁洞,却不见蚂蚁踪迹,他见状挑了挑眉,语气既无奈又好笑,饶有兴致地问:“你这是在做甚?给它们刨新家?”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双眸无辜清澈,“你不是说就一会吗。” 她都等了好久了。 周始笑笑,从怀里拿出一包油纸,里面装着各种干果,他声调懒洋洋的,背靠着柳树递给她道:“这不是给你买好吃的去了。” 楚慕接过,将油纸包起来放好,她手脏了沾着泥土,不方便吃。少年抱臂瞥着她,光渗过间隙,光影斑驳,杂乱不一,在地上形成细碎的影子。 他忽而唤道:“走吧。” “去哪?”楚慕看着他,腿有些麻了。 周始扬唇一笑,他虽笑着,隽秀的眉眼却是冷的,瞧着没什么温度,他说道:“当然是回家了。” “起来吧。”他朝楚慕伸出手来。 楚慕盯了他半响,才反应迟钝地扶着他的手起来,又很快松开他的手,不太自然地瞧向别处。 即使明白他所说的“家”,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家”,可在他说出的那一刻,楚慕恍惚间有了一丝错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6 17:03:33~2023-03-18 21:3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水不安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流苏帷 ◎楚慕,你可要小心了。◎ 狂风呼啸,夜幕低垂,漆黑的空中斜挂着半轮弯月,夜深人静,偶有打更声响起,窗外倏然闪起一片火光,阵阵细碎轻微的嘈杂如同热水沸腾,没有片刻停歇。 万籁俱寂,除去阵阵风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却不见血光,整个常府灯火通明,不见人迹,雕花扇门半开着,几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立在院中,身影如鬼魅,长刀血未干。 刀刃挑开木门,一道黑影走进,屋内仅存几个活口,全缩在桌角下,其中一个灰袍男子见清来人连跪着爬出来,大喊:“大人!大人是我啊!是我啊!” 他跪着求饶,狼狈不堪,此人正是常家老爷常远端,他臃肿的身子瑟瑟发抖,脸上的肉也跟着颤了颤,老泪纵横。 那黑影发出一道轻笑,微弱的烛光映出他年轻的脸庞,他没戴斗笠面巾,右脸边有一道极浅的疤,“我自然知道是您,常老爷,我就是来找您的啊。” “找……找我?”常远端呼吸一窒,一屁股坐在地上,边摇头边道:“不,你们……你们十方楼想要的东西,我早就给了,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 他一脸惶恐,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他识得这道疤痕,十方楼的四门主刘成手底下收了两名义子,这位年轻人便是其中一个,据闻他是最能干的,随四门主姓刘。 揽明月 第12节 也最心狠手辣。 刘承易表情淡淡,语气却很温和,“我的常大老爷啊,我们要的东西没有回到十方楼,这交易还未达成,怎能作数?” “可我已经把东西交给你们四门主了啊!真的!你可以去问他!问你义父!” 常远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大声道。 刘承易笑着挑眉:“问我义父?” “对!”常远端猛然颔首,“他知道的,你去问他,找他要东西!我这真的没有了!” 刘承易轻轻地“哦”一了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是觉得他说的对。常远端见状总算是松口气,忽见刘承易弯下腰,盯着他:“那你告诉我。” “我义父他人,在哪里啊?”他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此话一出,常远端顿时傻了,他哪知刘成人在哪?鬼知道他跑到那个地方去了?! 对上刘承易阴冷的目光,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我这……” “你不知道?”刘承易忽然笑了。 常远端欲哭无泪,急道:“大人啊!这个我是真不知,你们四门主要去何处,怎会与我说啊?” “他们从我这拿走东西后,当天便离开了清远镇,并未多说什么。” “真不知?”刘承易又问了一遍。 常远端摆手摇头,边跪边喊道:“我是真不知啊!大人!你饶了我们吧!” “可惜了。”刘承易忽叹了一声。可惜……可惜什么?常远端吓得都不敢动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十方楼的手段。 与十方楼打交道这些年,常家虽得到了不少好处,可这日子却过的胆战心惊。 刘承易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语气颇为遗憾道:“十方楼要的东西,还从未失过手,竟然东西没了,便以命相抵吧。” 话落,门外的黑衣人立即走了进来,屋内妇孺哭喊一片,常远端跌坐在地上,一个妇人在他身后哭着喊着道:“老爷!给他们吧!他们要什么东西就给他们吧!!” “给他们吧!!” 常远端:“东西我真的没有了!” 妇人见不行,又哭着冲刘承易喊:“呜呜好大人饶我们一命吧!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饶过我们吧!” 刘承易走过去,从怀里拿出张纸,展开一看那是一张画像,他蹲下身,将画像举在妇人面前,问:“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妾身看看……”妇人擦了擦眼泪,盯着画像端详半响,屋子里光线暗,她凑近瞧着,待看清画像里的人后,脸色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极为惨淡的恐惧。 她张着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话。 刘承易双眼眯起,“见过是吧。” 他语气肯定,妇人连摇头,双眼睁大:“我什么也不知道……我……” “一个不留。” 刘承易将画像揉碎成一团,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尖叫四起,寒光闪烁,惊起一片尘埃,云过无痕,片刻之后又是一方静谧。 张子澄倚在门外,冷眼瞧着,瞥见刘承易出来,身上沾着血,不禁打趣,“啧啧,又搞这么血腥,不就拿个东西吗?你们四门的人,还真是喜欢……” 刘承易一眼扫来,打断他的话:“你找到人了吗?” “哪有这么快?”张子澄打开扇子,无奈的耸了耸肩。 刘承易冷笑:“要你来何用?” 张子澄闻言也不恼,他天生一张笑脸,冲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笑道:“找人本就是我的事,你偏要跟来。” “如今东西没了,还赖我不成?” 扇子摇啊摇,血腥味冲淡不少,张子澄将扇子合拢,睨着他道:“线索到这,如今只有两条路选,一是向北,往边境去,二是往南,看看有没有他们的踪迹。” 说着他陡然一顿,不带商量般,“我带人往北去,去边境看看,你就去常州,我们二人分开去找,快些。” 瞥着他的笑脸,刘承易却摇了摇头,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红色令牌,道:“你去常州,我往北走,有任何消息立刻回报,东西定还在那小子手中。” 张子澄见此物双眼微微一眯,脸上终是笑不起来了,“大楼主竟把这东西给你了,承易兄真是好福气啊!” 刘承易微抬下巴,睨着他,“谁不知道,你与周始从小穿一条裤子。” “噫,别说那么恶心!”张子澄反驳,眸子里微微透着嫌弃,“谁与他穿一条裤子了,别在这乱造谣啊!” 刘承易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收起令牌转头便走,张子澄跟上去几步,嚷声道:“哎,你这就走了,不商量商量?” “承易兄……” 人很快消失,院里安静下来,四周充斥着淡淡腥味。张子澄打小不喜欢这股味道,他捂着鼻子,回头望了一眼半开的花雕门,语气唏嘘,“害人害己的买卖,终是命啊。” “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如何?自然是一把火烧了,烧个干净。 天蒙蒙亮,清远镇南边不知怎的忽而起了大火,将整个天都烧亮了,连带着街边的铺子也遭了殃,人多杂乱,喧闹不堪,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长街,往城门口的方向离去。 车里气暖,透不进风,楚慕望着车帘外的火光,心里莫名不安,天还没亮时,周始便让她收拾东西,说准备离开了。 虽说总是要走的,可在这个时辰离开,她下意识觉得不对,正常来说,也要等天亮了再离开吧。 楚慕心里虽有疑虑,却没有多问。她知道周始这般做,总有他的道理。 与周始相交的这段日子里,对他楚慕心里大致有了了解,但过多的底细身份,楚慕也不是很清楚。 周始不说,她便不问。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些不愿说出口的事,更何况,他不是也没问过她吗? 小姑娘一身粉色芙蓉袄裙,雪白色的狐裘衬得她皮肤细腻,许是太闷,楚慕圆润光滑的脸颊透着一股红润,红扑扑的,手里拿着一个汤婆子。 “在想什么?” 见她盯着车窗外发愣,周始停下手里的活淡淡问道。 楚慕收回目光:“外头这是?” 周始脸上没什么反应,“这世道乱,什么人都有。”他说着将手里的白色帷帽递给楚慕,楚慕接过,眸中流露出几分茫然。 他手中拿着一张薄如蝉翼□□,往脸上轻轻一放,摆弄一番,不出片刻,周始的脸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与之前的相貌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是一张极为年轻普通的脸,但那双眸在细究之下依旧熟悉,楚慕没见过这般手段,顿时便睁大了双眸,小嘴微微张开。 她这般模样落在周始眼里,倒是有几分呆呆的感觉。 楚慕伸出手来,玉白纤细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可思议道:“你是阿始吗?” “你说……”周始勾勾唇,刚张口,车轮陡然驶过一处坑洼,整个马车不稳地晃动起来,像是要散架一般七倒八歪,楚慕没坐稳,惯性使然,小姑娘猛地往前扑了过去。 一切发生的太过迅猛,两人都来不及做出反应。楚慕的额头狠狠撞到他的下巴,娇小的身子几乎全埋进了周始怀中。 头顶响起少年重重的闷哼声,低沉的声线在楚慕耳边扩散,马车摇摇晃晃,仿佛能把人掀翻,周始揽紧怀里的楚慕,防止她摔下去磕伤,一只手撑着车舆前的横木,手掌表面因过于用力突起几根青筋。 好半响,车内才归于平稳。 楚慕被晃的头晕,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盯着面前凸起的喉结,宛如一把勾子,突兀又锋利,上下滚动时男子的脉络分明,楚慕从前没见过,也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过这个部位,她好奇地伸出了手,刚想触及,周始冷冽的声音陡然响起。 “看着点路!走慢点!”他冷冰冰的声音打破了车内寂静,也让楚慕恍过神,她看着自己伸出的手,小脸蓦地烧了起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疯了吗!! “对不住对不住……”楚慕连收回手,边说着边从周始怀里起来,坐回之前的位置,慌慌张张解释。 可她一抬眼,面前是张陌生的脸。 “没什么。”这事本就是意外,周始不太在意地摇头,反问:”你有没有撞到哪?” “没……”楚慕低着脑袋答,忽感有什么东西被套到了头上,她抬起头,周始正替她戴着那顶帷帽,白色流苏在眼前晃啊晃,什么都看不清了。 固定好位置,便开始系绳,少年冷冰冰的手指滑过楚慕脸颊,楚慕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周始抬眸,“冷?” 楚慕摇头,握紧了手里的汤婆子。 绳子很快系好,白色面纱放下,掩去她的面容,楚慕不太明白,撩开帷帽一边,“戴这个做什么?” 其实她是想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不然周始为何要突然易容,变成别的模样,又给她做帷帽,定是发生了什么。 天蒙蒙亮,嘈杂声渐远,周始掀开车帘瞧了眼外面,声音低沉,“帷帽乖乖戴好,别叫人看见你的脸。” “这是为何……”小姑娘不解。 周始放下帘子,少年背靠着内壁,长眸忽而掠过一道光芒,似笑非笑:“楚慕,你不是常州这边的人,可能没听说过这种习俗。” “这几日是这边一年一度的千巧节,当地有个习俗,未成婚的年轻男女们得遮去容貌,不能让人看见自己的脸。” 清远镇里有十方楼的刺客,周始不清楚是那一门的人出动了,在十方楼里,除了那所谓的大楼主春无常神神秘秘,其余人的相貌都不曾掩饰过。周始是门主之一,识得他的人自然也多,还是小心为上。 “若是被人看见了呢?”楚慕小声道。 周始本就是瞎扯,被她这么一问,倒认真想了起来。 他思虑半响,忽而勾了勾唇,俯身凑的楚慕面前,隽秀的眉眼微弯,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低语:“若是被看到了,尤其是被男子看到了,那人便会想方设法,将你娶回家。” “楚慕,你可要小心了哦。” 作者有话说: ps:想看甜甜的恋爱(/w\) 第13章 手中剑 ◎谁说我骗你了,我认真的。◎ 娶回家…… 楚慕被他的话唬住,信以为真,惊得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竟还有这种习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从前在书院里听课时,她也曾听教习先生说起过各种不同的风俗,中原泱泱大国,从南到北风格迥异,正所谓一方山水,一方人。 但周始说的这种,她还是第一回 听。 “被看到脸,真的会那样吗?” 她小声问道。周始懒洋洋地抱着双臂,睁开眸轻轻瞥她一眼,笑道:“那可不,我可提醒你了。” 揽明月 第13节 楚慕静了一会,做出一个决定,“我这几日还是不下马车了。” 小姑娘戴好头上的白色帷帽,乖巧地坐在周始对面,两只手放在膝上,姿态端正而又得体,周始瞧着她这副一本正经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唇角微弯。 少年笑得肩膀直颤,潇洒肆意,抬着手臂挡住了脸,楚慕不解他的笑,刚想掀开面前的帷帽,问个究竟,恍惚想起他的话,又迟疑的放下了手。 若真算的话,周始他也是男子呢。 她幽幽道:“你笑什么?” 半响,周始才放下手臂,露出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少年脸廓棱角分明,额前的碎发微乱,他目光扫过来,扬着一丝浅笑。 他说:“楚慕,你这人真呆。” “这般呆,今后定是要吃亏的。” 隔着一层白色帷纱,两人四目相对,好一会过去,楚慕才后知后觉的回味过来,秀眉立即蹙了起来,“阿始你……” “你又骗我!就喜欢拿我打趣!”她竟又被他两三句话唬住了,说着楚慕就要掀开面前的帷帽,脸上表情又气又恼。 小姑娘伸手去解系好的丝带,周始见状却不慌不乱,懒洋洋道:“谁说我骗你了。” “什么?” 楚慕动作陡然一停,愣愣地看向他,周始长眸微眯,眉梢轻轻抬了一下,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可不要乱动,我说真的。” 真的,什么真的…… 是话是真的,还是被看到了脸,便真的会有人想方设法来娶她? 这种唬人的话楚慕相信过一次,才不会上第二次当,周始看出她的意图,笑了笑,继而补充道,意有所指,“楚慕,别忘了,我也是男子。” “你……”楚慕顿时没了声音。 他意味不明地笑着,楚慕有些无措的躲开他的目光,她整张脸被帷帽遮住,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小姑娘一时犯了难,头上的帷帽这会是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她悻悻收回手,也不管真真假假了,侧过身去不打算理周始了。 他总爱这般玩闹,对,玩闹。 “还给你!”楚慕越想越气,气不过直接将手里汤婆子塞进周始手掌,温热的指尖刚触及少年掌心,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的手冷的没有半点温度,像一块不会化的冰,楚慕轻轻啊的一声,连忙伸手抓住周始的手掌,试图给他带来一丝温度,“阿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周始倒没什么感觉,他像是习惯了,又不怎么习惯,盯着楚慕的手说:“我不冷。” “怎会不冷?”楚慕眉头微微蹙起,她的手碰到他都觉得受不了了,他竟这般不会照顾自己的身体。 小姑娘抓着他的手搓啊搓,恨不得立刻将他的手捂热,周始不习惯地动了动手指,想挣脱,楚慕一记眼神幽幽飘来,他无奈一笑,便随她去了。 “我真无碍。” 他没那么怕冷,幼时倒是怕的很,后来去了十方楼,天下雪时,他常被刘成驱逐到冰湖上,要他练剑,逼他杀人,一开始他连剑都举不起,更别提杀人了。 这世上没有人想死,更不会坐以待毙,乖乖仰起脖子让他杀,随他处置。他若举不起手中之剑,杀不了该杀之人,那他日定有人刀架颈侧取他性命。 冷有什么可怕的,可怕不过人心,把命交在别人手中,不是他周始想要的。 他要手中有剑,仅那一剑,便能斩断魑魅魍魉,踏破人心鬼域。只有这样,他才能无所畏惧地走下去,走出十方楼,不让自己沦为那地狱阴暗里的一角。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那些该杀之人全死在了他剑下,他一个都没有放过,也不会放过。 人生数半载,唯一觉得遗憾的,便是那年隆冬,那日夜里下着纷扬大雪,他就一个人躺在那雪地里,喝着烈酒,去瞧天上的星星,幼时母亲常对他说,人啊就像天上的星辰,时而闪烁璀璨时而黯然无光,无论一个人身处何种境地,总有一处星光仅属于他。 可那夜他找了好久,不管怎么找,怎么用心去寻,那漆黑茫然的天边仍是不窥半点星光璀璨,这漫漫长夜,像极了他,像极了他阴暗无光的一生。 老天是公平的,或许这便是他的命。 他认了。 “……你的手好凉,这样久了,肯定是会生病的,阿始,你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病了很难受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周始逐渐拉回思绪,眼里有些茫然,他飞轻地眨了一下眼,刚抬头便撞上楚慕担忧的眼神。 小姑娘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身前,他竟一点也没发觉,见他许久都没动静,只呆呆地盯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楚慕皱起眉头,用力掐着他的手,“阿始,你有在听吗?” 手掌边泛起阵阵轻微的疼痛,又很快就消失了,楚慕揉着那块红印,目露忧色。 周始回神,动了动身子,他两只手主动贴上楚慕的手,小姑娘的手很暖,他将楚慕的手放到汤婆子上,少年手掌宽大,包裹着她,他嘴唇微动:“我听着呢。” 他语调低沉,有几分懒散,“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谁和他说死不死的了,他总爱这般,楚慕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好好一个少年郎,为何总想着死。 “你又说这种话了。” 楚慕最不喜欢的便是“死”字了,这种话说多了不好,碍于之前的约定,她又不好说周始什么,想问又没那胆子。 周始无声一笑,他知道楚慕最不喜欢听这种话,小姑娘小小的一个,却很坚强,想要回家,想要好好活着。 他声音不自觉软下来,颔首,“好,我以后不说了。” “仅此一次。” 小姑娘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天亮了,马车已驶离清远镇好远,车内的光线渐渐清明起来,轮廓清晰,他伸手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少年隽秀清冷的脸,冰凉的手慢慢有了温度。 “楚慕。”他忽而唤了她一声。 楚慕微怔,他极少用这般正经的语气同她说话,以前的他不太着调,总漫不经心,透着几分慵懒随性。 “怎么了?”小姑娘轻轻应了一声,水润的眸子里流露着一丝疑惑。 正当她以为周始有正事要讲时,他却什么也没说。少年轻抬眉梢,顽劣地掐了掐她手心里的软肉,他不怎么用力,楚慕却觉得痒,想把手抽出来,周始不让。 楚慕放弃了,以为他只是像往日一般与她玩闹,又是无趣时逗逗她,少年低沉温和的噪音陡然响起,帷纱外的唇角挂着笑,楚慕听清他的话眼皮蓦地跳了一下,眸光微颤。 他说:“很暖。” ………… 花雕扇形窗棂半开一角,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青色苔藓爬满墙角,涓涓水流顺着地面弧度汇聚成水洼。 窗边立着一道黑色身影,木门推开,有龙从屋外走进,余光微扫,才惊觉屋内有几个年轻男子被五花大绑在木架上,个个嘴里堵着黑粗布,见有人来纷纷瞪大了眼,脸色涨红,挣扎着想要呼救。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弯腰,对黑影恭声道:“大楼主。” 苏无霜回头,“可有消息了。” 有龙摇了摇头,脸色遗憾道:“还未,不过请大楼主放心,属下已悄悄派人前去,几拨人下去寻,很快便有消息。” “刘成是生是死,都要带回来,他的舌头可不老实。”苏无霜声音很淡,她今日脸上的面具是个男人模样,白面窄眼长嘴,黑色长袍上绣着金色花纹,复古而又奇特。 有龙颔首:“是。” 十方楼里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只唤她大楼主,苏无霜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语气怅然,“有龙,你还记得我的模样吗?” “自然。”他从小伴苏无霜长大,便是化成灰也不会忘记。 苏无霜淡淡一笑,继而转身望向那几个被绑的男子,她步伐缓慢而又轻快,停在那些男子面前,伸出手,“那这些人呢,他们是不是长得很像他,你看这眼,这眉,这鼻子……” 她话陡然一停,手停在男子脸边,声音忽然就冷了下来,“这张脸不像他。” 话落,苏无霜飞快出手,薄薄的刀刃如一道影子飞快划过男人的脸,一条血痕在脸上肉眼可见的暴开,男人顿时尖叫出声,那惨烈的喊声堵也堵不住,传遍整个屋子。 “唔啊啊啊——” 其余几个男子见状,纷纷吓破了胆,挣扎的更厉害了。 苏无霜笑着举起手臂,指间刃还沾着几滴血珠,殷红的颜色甚是动人,她满意地笑了起来,愉悦道:“我要见周始,有好多年不曾见过他了,我想看看,他与他的父亲有几分像。” “是,属下这就出楼。” 有龙连忙应声,立即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屋内惨叫不断,仅持续了那么一阵,那些声音便像风筝一样断了。苏无霜擦干手上的血,对着四方铜镜,她伸手解下了脸上的面具,轻轻放在桌上。 镜子里的脸年轻秀丽,容貌不减,却有一半如同枯树干皮,丑陋不堪,她用一只手挡住那半边脸,喃喃自语道:“周若崇,你呢,你还记得我的模样吗?” 作者有话说: hhh我来了我来了别急~感谢在2023-03-20 23:50:59~2023-03-23 13:2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井 5瓶;花花家的小白坡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金钱镖 ◎阿始!!!!◎ 常州靠近边关,山路不平多崎岖,马车大致行了三日,才抵达常州城。 常在马车里颠簸,人是吃不消的,更别提楚慕了,她虽什么都不说,但周始能看出她的状况不太好。小姑娘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气,唇色惨淡。 这里不似想象中那般安宁,城门口挤满了流民与乞丐儿,形形色色,长街凌乱破旧,两侧的房屋店铺大门紧闭,极为冷清,像是在躲着什么人似的。 楚慕见此情景,不禁感慨:“没想到常州竟这般萧条。” “这常州城啊总爱闹贼,山里面住着好几个贼大王,也没人管,两位若是想在此地多呆些日子,便去城东那头吧,这里太乱咯!”车夫驾着马匹悠悠道,他常在这块走动,对当地的情况甚为了解。 楚慕顿了顿,“这里怎会没人管?常州的官府呢?” 车夫一口当地口音,“哎呦,这地方小,官府都怕了那贼大王!没人敢去动他们啊!” “那这些……”楚慕还想问什么,忽被人拉住手臂,扯回了车里,深色车帘轻轻晃动,又很快恢复平静,车夫见状爽朗一笑,驱使着马儿往前走。 马车驶进常州城里,便停了下来。 周始探出头。少年扎着马尾,一身黑色锦袍如墨,上面绣着复杂的银色纹路,他将一吊钱递给车夫,“这几日辛苦了。” 少年眉目清越,眸色陡然一深,“记住我之前说的话。” “这当然这当然,放心!小的我啊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见过!”交代完事后,车夫收好钱便乐呵呵地走了。 楚慕也学着他,从车里探出头来,抬眸看向身前的周始,问道:“阿始,我们要在常州落脚吗?” “这地方看着不太平。” 周始垂眸,盯向楚慕,小姑娘脸上没点红润气色,憔悴了不少,这一路舟车劳顿,她定然是受不了的。 “还是歇息几日再出发吧。”正说着,他忽然撇了楚慕一眼,悠声道:“再说了,你都几日没沐浴了?” 揽明月 第14节 “不难受吗?” 楚慕顿时哑口:“我……” 她愣了愣,却又无力反驳,小姑娘偷偷瞪他一眼,双颊泛红,立马钻回了马车里,留下轻飘飘的一句便没了声响:“随你……” 周始见状唇角微扬,隽秀的眉眼流着慵懒的笑意,笑起那一瞬分外肆意。 一直在马车上呆着,本就都有不便。周始目光扫了扫四周,街边多流民,他一把跳下马车,拍拍手道:“我去前面探探路,这地看着没好事,你在马车里别出来,我就在前面。” 半响没等到回应,周始回头,懒懒唤着她的名字:“楚慕。” “我听到了。”片刻后,车帘里响起她闷闷的声音,周始扯扯唇,下一瞬,他猛地掀开深色车帘一角,带着几分恶劣,楚慕正双手捂着脸,想要降降火,被他这么一吓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周始得逞地笑了笑,从腰间取下一柄漆黑匕首,递到楚慕面前,“这个你拿着。” “我拿着?”楚慕有些震惊。 周始道:“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拿这个吓唬他,等我回来收拾。” 说着他将匕首放到楚慕手里,楚慕哪里碰过刀剑,她感觉到手中的重量,心里莫名有些不安,“那你快去快回,我就在这等你!” 她两只手握着匕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显得有些娇憨,周始悠悠说:“你可别伤到自己了。” 小姑娘乖乖颔首,下一刻,少年身影消失在眼前,楚慕微张着唇,雾蒙蒙的眸中流露出几分艳羡,喃喃:“我要是也像阿始这般厉害就好了。” 寒意渐散,浮云飘渺,沿路的老树渐渐抽出了新枝,楚慕坐在马车里,细细瞧着手里的匕首,忽闻一阵婴孩啼哭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似是没了气,随后风声中混着一道呜咽,很是凄惨悲痛,如嘶哑的鸟儿,楚慕手里动作微滞,侧过身子,悄悄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瞧去。 凌乱的街边破烂不堪,大小巷子里挤满了流民,面如黄蜡个个身似竹竿,瘦骨嶙峋像一张纸片,风吹便倒,瞧着便触目惊心。 楚慕不忍心再看下去,从前她在宫里有想过宫外的生活,但绝不是这副景象。百姓不该流离失所,无处安身,更不该因所谓的皇权之争受此磨难,而今兵荒马乱,战事不断,这种日子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那位,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何时会腾出手来瞧瞧这四方的百姓呢? 她正想着,那道啼声又起,楚慕随那声响瞧去,只见墙角里蜷缩着一道身影,细看应是位妇人,她怀里抱着襁褓,断断续续的啼声便是从她那里传出来的。 楚慕顿了半刻,随后放下帘纱,解开包裹翻找着吃食。马车里的食物所剩不多了,她全找出来用布包好,再提上一只水囊,悄悄溜下了马车。 她不敢惊动旁人,这里人太多,她救不了所有人,能做的事也绵薄。 然则楚慕不知,自己偷溜下来的举动早被周始看在眼里,他刚回来,便撞见这幕。不过这些倒是在他意料之中。 这世上大多人的心都是软的。 楚慕走到妇人面前,蹲下,将怀里的东西全都放下,那妇人发觉动静迟钝地看过来,凌乱污脏的脸上一片木然,毫无生气。 “这些都给你。”她轻声说着,那妇人猛然瞧见布里露出来的吃食,眸子微微颤动,下一刻立即抓起狼吞虎咽了起来。 楚慕见状连忙递上水囊,“慢点慢点,你慢点吃,我这还有水,没人和你抢的,你慢点吃小心噎着!” 好一会,那妇人才慢慢缓过来,流着泪向楚慕道谢,她襁褓里的婴孩啼声渐弱,问过之后才知,她与夫君分散,一路流离至此,已经饿了很多天了。 楚慕将身上的银钱全留下了,起身想回马车去,刚转身整个人便僵住了。 她身后围着好几个流民乞丐,男男女女都有,他们手里握着木棍,目光并不友善,想来是刚刚惊动了他们,楚慕慌了神,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匕首。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她尽量不让自己显得怯弱,举着手里的匕首道。 然而下一刻,那些流民乞丐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听到有人喊:“大王来了!贼大王们来了!快跑!快跑啊!” “救命啊!救命啊!” 血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楚慕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些流民还没来得及跑,冷箭便已穿破他们的胸膛。 巷子里叫喊冲天,马蹄阵阵,很快那些人便围在了楚慕面前,他们骑马背弓,一身虎皮长衫,围着楚慕哈哈大笑着。 “头,今儿倒是稀奇,这穷巷哪里来的小娘子啊哈哈哈!” 他老远便瞧见了一袭袄裙的楚慕,这里是常州穷人流民聚集地,有点家世的姑娘是不会到这鬼地方,今儿倒是有点意思。 “抓回去,正好老子几天没下山了!心痒痒的不行!” 楚慕心里清楚,这些人便是车夫口中所说的山贼,她握紧手里的匕首,无措地看了看四周,周始还没有回来,流民乞丐全都散了,死的死,跑的跑。 几个小山贼下了马,便笑眯眯地朝楚慕走来,嘴里说着晦涩难懂的方言。 楚慕往后退,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她知道周始就在附近,听到声响定会赶来救她,于是下一瞬她猛地抬起头,拼尽全力朝天喊道:“阿始!!!” 这小姑娘看着身量娇小,喊人的力道可不弱,这一喊顿时把周围的山贼喊懵了。 “这姑娘在喊什么?” “好像是……什么阿屎??” “对,阿屎!” 有人冲楚慕吼道:“你叫什么叫,等下有你叫的地方!” 楚慕还准备来一嗓子,忽然一道清脆而又含着几分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合适吗?” “谁啊你……”那人刚张口,倏然瞥见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飞来,那东西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可楚慕却瞧了个清楚。 那是一枚铜钱。 如同一道飞影转瞬划过脖颈,血如漫天花雨落下,那小山贼刚到嘴边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一枚铜钱……竟能百步杀人!! 楚慕望着这一幕,更加不敢转身了,她不知身后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她敢肯定,决不是周始。 直到熟悉的剑吟声透过风声响起,楚慕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周始出手速度很快,他身如影,长剑微微一挑,寒光四掠,不过几招就将那些山贼击下了马。 “现在跑,还是死,选一个吧。” 少年剑刃缓缓落下,他耐心告罄,冷眼望着地上的人,眼里杀意已起。然而少年话音刚落,不过一瞬,那些山贼便抖着身子,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滚了。 不带一点犹豫。 “阿始!”楚慕飞快跑到周始身边,小脸有些白,刚要开口忽见几枚铜钱飞快划过,她侧过身一看,便见那些马贼没跑几步,便一命呜呼了。 这种杀人手法她还是第一次见,出招狠厉且绝不留情,楚慕眸色不安,周始将她护到身后,漠然的脸上瞧不出情绪。 入眸是一截红色衣角,楚慕眸子悄悄往上移,随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悠悠响起,很是明快响亮,“选什么选啊,都得死,谁叫他们看见了你的脸。” 楚慕不知这话的意思,却很清楚,这话是冲着周始说的。 这人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说: 楚慕:阿始!!!!(os好费嗓子) 周始:他们还叫我阿屎呢t_t 感谢在2023-03-23 13:22:09~2023-03-24 22:3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軍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我与她 ◎她归我管,我能护好她。◎ “你怎会在这?” 周始眼眸微缩,视线落在面前的红衫少年身上,喉咙下意识滚动一下,手里的剑往前挑出几分,声音偏冷。 楚慕悄悄躲在周始后面,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人,生怕他再使出几枚铜钱来。 她见识过这人的手段,一枚铜钱神出鬼没的,周始若是与他对上,也不知能不能行。 “我为何不能在这?”张子澄盯着周始手里的剑,气笑道:“我都到这两天了,你这速度也太慢了吧。” 来常州的路上,他的确看到了张子澄留下的记号。周始虽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可面前这人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张子澄可没他想的那么多,他凤眼悄悄往后移,目光落在周始身后的楚慕上,小姑娘正怯生生地盯着他,眉目清秀,模样看着小却出落的水灵,长大后定是一美人胚子。 有美人不难,难的是这小美人居然跟在周始身边,这就稀奇了。 他忽而想到什么,扯唇一笑,“我算是明白你为何这般晚了。” 楚慕听的云里雾里的,但能隐约感觉出周始与面前这红衫少年是认识的,并且两人还是旧相识。 周始撇嘴,“你能明白什么。” 张子澄正要反驳,周始陡然抬剑,他出手极快,剑锋离张子澄颈边仅隔一寸,语速很快地问了他一句,“树上没有什么。” “自然是猪啊!”张子澄依旧笑眯眯,神色不变的回答道。 得到满意回应,周始这才放下了剑。 什么树……什么猪?!楚慕都快被他们俩绕糊涂了,“你们在说什么啊?” “我们在对暗号。”张子澄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笑着走到楚慕面前,又补充,“他怕我是假的,所以试试我。” 楚慕敛眉:“假的?” 张子澄颔首,“有些人手巧,能做出与你脸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可会玩了。”十方楼诸多刺客杀手,杀人这种买卖,极少有人愿意露出自己的真实容貌。 易容之术,不是什么难事。 楚慕顿然想起那日在马车上,周始也是用人.皮面具变了容貌。 剑身的血污已擦拭干净,周始将软剑收回腰身,看向楚慕:“走吧。” 楚慕点点头,马车还在一旁,她走过去拎起裙摆,正打算爬上去,周始见状直接两只手扶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上去,随后自己也上了马车。 张子澄见两人如此迅速,连忙摇着扇子嘎嚷嚷道:“喂等等我啊!你们知道去哪吗?” 他一边嚷着,一边快速跑到那些山贼尸体旁边,也不嫌血污,伸手将那些铜板一个个全掏了回来,用帕子擦拭干净道:“啧啧啧一文也是钱啊!” 马车驶向城东。 三个人挤在一个车厢里,楚慕坐在周始身旁不太自然,许是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小姑娘显得安静许多。 不然平日里她定是叽叽喳喳的。张子澄坐在他们对面,玩着手里的扇子,忽冲楚慕扬起一抹笑:“小娘子别怕,我可是好人,说起来我刚刚还救了你,不知小娘子的芳名是?” 楚慕偏头看一眼周始,见他眯着眼,一副懒得管的样子,连忙向他致谢,“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叫楚慕。” “楚慕。”张子澄挑眉,“好名字啊,我刚刚可有吓到你啊?你没有受伤吧?” 揽明月 第15节 楚慕摇摇头,却见他伸出手,往她面前探过来,“来,让我帮你瞧瞧。” “不用了……”楚慕一惊,连连摆手往周始身旁挤,语气慌张,“那什么我没事的……” “我瞧瞧。”张子澄笑着,含笑的眸子里带着试探,只是他手还没伸过来,却冷不防被周始一掌拍开。 一声痛呼陡然响起。 周始漫不经心地睁开眼睛,往车厢里面挪了挪,睨着张子澄道,“青天白日的,乱叫谁小娘子呢,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 他下手力道极重,不带分寸,张子澄手都红了,连忙缩回来抱怨道:“不是怎么一见面你就这么凶!还下手?我们之间的感情呢?没感情了是不是!” 周始目露嫌弃,“谁与你有感情?别在这玷污我名声!” 楚慕闻言捂着唇偷偷笑了起来。 “你重色轻友!”张子澄翻了翻白眼,小声嘟囔道。他揉着发红的手掌,继而听到周始低沉的声音响起:“我还没问你呢。” 他抬起头,对上周始深沉的眸,眼皮陡然跳了一下,他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张子澄动作微滞,弯起唇角,顷刻间两人的位置调换,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你可算想到这个问题了。” 十方楼里的十门看似最弱,却掌握着天下情网,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况且周始也没有刻意掩埋行踪。 他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意味深长:“要想找到你,很难吗?” 周始直直盯着他。 “或许对于他人来说,找到你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张子澄说着,陡然想起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郑重。 他缓缓提醒道: “不过周始,竟然我能找到你,别人自然也可以。” ………… 庭院幽静,树下清影萧索,阴冷的天雾蒙蒙的,廊前帘布晃动,楚慕缓缓走着,时不时瞥一眼楼下的身影,心有不安。 这一路,听着他们的话,楚慕这颗心不禁提了起来,她虽不太明白话中意思,但也知此行怕是不得安宁了。 小婢引着她上二楼客房小憩,张子澄差人将马车驶到这里来,周始也没开口反对,想来应是无碍。 拐角将至,楚慕快步跟上,娇小清瘦的身影缓缓消失,帘纱轻抚栏栅。 楼下庭院多树,只惜未到春时,二人对坐在茶几前,比起茶张子澄更喜欢苦辣的酒,周始亦是如此。 只有他们二人,张子澄肆意不少,他直接将酒囊丢到周始面前,自己先饮了一口,随后开门见山:“你为何不回十方楼。” 他和周始一样,都是六岁进的十方楼,他们是同一批训练的孩子,那批人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周始拿起酒囊,神色漠然,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刘成死了。” 很快他又补充:“我杀的。” 张子澄耸耸肩,并不在意,“我知道,他的尸体我已经让人处理了,你放心。” 言下之意便是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可周始并不在乎这些,他若真想做,不会让人找到丁点痕迹。 张子澄一眼瞧出他的心思,“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吗?” 要知道,进了十方楼,就算是死人都很难离开,更别提活着走出十方楼了。 周始淡淡勾唇,他仰头喝了口酒,这是北地边境最烈的火刀子酒,酒性不好的人一口下去能睡上三天三夜,酒性好的一般也难以招架这股劲,最是烈性难驯。 这一口酒,在冰天雪地里,却是他们救命的良药。 他伸手擦去唇边水渍,漆黑深邃的眸似若释然,看向张子澄,声音很淡:“不回去了,我想去鄞州看看。” ”你要回鄞州……你打算……”张子澄微微有些愣住,他张了好几次唇,却在瞥见他眼底情绪的那一刻,忽然哑言。 他不知该如何劝他了。 眼前的人,明明还是副少年神色,眸子里却没有半分往日神采,那是一片无人问津的死寂,充斥着漠然,如死潭陨星,无人能惊起半点波澜,也无人能救。 阁楼铃响,风扰人梦,二楼栏边纱帘摇晃不已,露出一角深色碎花衣裙,张子澄瞥着那抹亮色,又问:“你这般,那小姑娘呢?” “你打算如何?就这般抛下人家?” 周始自然也瞧见了那抹身影,他心头微微跳动一下,莫名想起那块红玉兔子,那双清澈而又透着担忧的眸,风寒雪地里,她不顾一切拦着他说——不能死。 他缓缓抬起手,又很快放下,这双手里沾过太多人的血,早在六岁那年,他就该死在那场雨里,死在父亲母亲身边,至少那样他起码干净而坦然。 可他没死,命运给他开了一个无比残忍的玩笑。他认贼作父,他努力习武,他没有一天不痛苦,为此他做过太多违背初衷,昧着良心的事,他回不了头了。 他活着的每一天,只为亲手屠杀那些该死之人,如今那些人他一个都没放过。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终点,他到头了。 短暂的温存很暖,令人留恋,可这份温暖不会一直在他身边。周始缓缓收回目光,心已平复,淡声:“我们只是主雇关系,这姑娘出手很大方,够我棺材本了,我答应了她,要送她回家,她家正好在鄞州那块,待我送她回了家之后,我们的关系也到此结束了。” “她和我不同,小姑娘还小,正是此生最好的年纪,回了家后一切都是新的开始,那些不愉快的人与事很快便会忘记,到了年岁,她会嫁人,还会与夫君……”他忽而顿了顿,心里倏然空落落的,说这么多,这些又与他何干呢。 这酒啊,惯会扰人思绪,他竟都想到这些事情来了,定是楚慕平日里话太多了,他听的多了,便想的也多。 张子澄猛灌一口酒,似有不甘,眼里冒着团团怒气。他很早便知周始有此想法,一个决意挟着仇恨而活的人,没了仇恨,又该如何相安无事的活下去。 这些年,无论他怎么劝,与周始打过多少次架,都是无用功。他决意赴死,回鄞州,只是想换自己一身干净罢了。 “送人家回家?你看你说的这些,到底是份什么心思!回鄞州去,你不过就是想去鄞州赴死!”张子澄说着猛地将酒囊甩在桌上,恨不得又和他打上一架。 周始一言不发地喝着酒,他早已习惯张子澄这副模样,一气便发臭脾气,张子澄愤愤地问:“人家姑娘知道你的身份吗?” 他抬眼,摇头:“没说过。” 张子澄闻言连连冷笑:“那真是委屈人家姑娘了,平白无故跟着你受苦,还被追杀。” 周始不耐地瞥他一眼,“她归我管,我能护好她。” 说着他陡然起身,对张子澄道:“你回十方楼去,刘承易我来解决。” “回什么回?”张子澄立马拦住周始,“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但这最后一程,起码也让我陪你走完吧。” 他还是那张笑脸,仰头饮完囊里最后一口烈酒,冲周始说道:“正好也让我看看,你们鄞州的山水人家,到底是怎样的美。” 没等周始反应过来,张子澄已经转身往阁楼方向走去,边走边摇手,“还有,身后这两个麻烦我还给你了,一路上缠死人了!” 周始转身,只见一男一女的身影,其中那个稍矮点的男童正飞速朝他奔来,边跑边哭着喊着,甚是可怜:“呜呜呜门主,你是不是不要小舟了啊!”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太晚写完,就没发了,耶耶耶早安~ 下章给我甜甜甜(?>?<?) 第16章 你别怕 ◎她不是他的小沙鼠。◎ 楚慕刚走下楼,她本想去找周始,却不防迎面撞上了张子澄的身影,刚刚她在楼上见他们俩似乎聊有不快,起了冲突,也不知到底说了什么,如今瞧张子澄的脸色,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她微微示意,刚想过去,却被张子澄一把拦住了去路。 张子澄手里还拿着那把折扇,脸上的笑容却没之前那般明快,“让他们先聊会吧。” 他们……他们是谁?楚慕顿了顿,目光往周始那边看去,树影重重,黑袍少年对面站着两道高矮不一的身影,是一男一女,她看向张子澄,问道:“他们是?” 张子澄声音很淡,“他们啊,是以前周始身边的人。” 这对姐弟是十方楼六门里的人,算是周始的心腹,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姐姐莲灵,弟弟小舟。 楚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故人叙旧,她过去怕是多有不便了,“那我先上去了。” 说着她冲张子澄轻轻一笑,转身便要上二楼去,谁知张子澄也跟了上来,对楚慕不紧不慢地说:“我也没什么事了,楚慕,不如我们也聊聊?” 楚慕脚步微顿,又听到他说:“忘了说,我的名字叫张子澄。” 下马车前,周始跟她提过。她点头,“我知道的,阿始和我说过你。” “阿始?”张子澄听她这么叫,语调微微上扬几分,有些诧异。 他顿时打量起楚慕来,话说这小姑娘怎么和周始认识的,又怎么搭上一道的,他还没问个清楚呢。 楚慕知道他误会了,刚要解释,张子澄快她一步道:“楚慕,我想知道,你想不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他指的是周始吗? 楚慕陡然蹙起眉,心里虽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莫名抵触,“你是指阿始?” “自然。”他笑了笑,又说,“我猜你应该见过他杀人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与你同行之人的真实身份吗?” 楚慕盯着他一言不发。 张子澄唇边含着一抹极浅的笑,他这人看着亲和,却叫人摸不透心思,“比如,他到底是谁?” 少年清脆的声音挟着一丝冷意,“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十方楼。” ………… 是夜。 天空漆黑如墨,月光皎皎,整个常州城灯火通明,从远处看犹如巨龙盘踞,风中席卷着丝丝的寒意,冰冷刺骨。 楚慕轻手轻脚走上阁楼,瞧这天像是又要下雪了,她怀里抱着一件裘衣,柔和的灯光映着小姑娘的身影,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极长的影子。 廊前夜色一览无余,很快,她便找到了周始的身影。 少年背影孤寂,隐隐与夜色融为一体,寒风四掠,拂起他额边碎发,清冷破碎,楚慕缓缓走过去,脚步轻快,他浑然不觉,只顾着瞧天上的月亮了。 直到裘衣从后包住他的身体,将那股寒意隔绝开来,他才缓缓转过身,漆黑的眸里满是茫然,他身上有着酒味,人也迟钝了不少,好半响才瞧清楚慕的脸。 小姑娘蹙着一双秀眉,白嫩的双颊泛着几分红晕,应是被风刮得,水润的杏眸透着丝丝忧色,周始心思微动,鬼使神差般,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手指轻轻划过脸颊,软嫩的触感中透着几分清凉,让人有些舍不得放手,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周始恍惚间以为是那只小沙鼠,却又觉得这应是梦。 那小沙鼠可没这般好脾气,它最不喜有人摸着它玩,一碰便咬人。 比那时的他还凶。 “阿始……”温暖的小手覆了过来,按住他冰凉的手,楚慕凑过来,轻声唤道:“阿始,你是不是喝酒了?醉了?” 她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了。 一道道“阿始”唤着他,少年猛然回神,对上楚慕水润的眸,他不着痕迹抽出手,揉了揉眉心,声音低哑:“你怎么来了?” 原来不是梦,也不是他的小沙鼠。 揽明月 第16节 楚慕在周始身旁坐下,“我睡不着,又看你今日似乎不怎么开心,想去找你,发现你房里没有人在,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 “然后就看到了你。” 其实她说谎了,是张子澄告诉她,周始在这里的。张子澄说他今日怕是没个好觉了,他心情不怎么好,夜里定会一个人找个地方偷偷喝酒。 果然,这不被她找到了。 “我不是教过你了,睡不着便数数羊,这样很快就困了。”少年靠着栏杆懒洋洋道,又抬眸扫一眼天,“今日有星星。” 他看过来,“你数星星也成。” 楚慕却摇了摇头,“你这法子不管用,我试过很多次了,还是睡不着。” 倘若真有用,他也不会在此。周始笑着抬了抬眼皮,眉眼微弯,将手里的酒囊递到楚慕面前,“那来一口?” 人醉了,不就睡着了。 小姑娘还是摇头,说:“阿始,你和我说说话吧,说说话,我就能睡着了。” 幼时她睡不着,阿娘也会陪她说话,或哼着歌谣哄她入睡。她不知周始以前睡不着时会怎样做,但总比一个人在这喝酒好吧? 他心情不好,她就想陪陪他,就这样两人说说话也成,总好一个人闷着。有什么事,说出来也许就好了。 张子澄找到她,与她说了很多他们以前的旧事,什么十方楼门主之位,江湖刺客,周始的身份与她之前猜的相差不大,可听张子澄说起那些,仅只言片语,她便觉得心惊。 可有些话,她只想听周始说,即使他这一生都不会向她提起那些事,那又如何,她也只听他说。 少年放下酒囊,似是笑了笑,“你想听我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楚慕一点也不挑,眨着眼睛笑道:“我都听着,你要是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哼个曲也行。” “哼小曲?”周始眉眼一挑,“楚慕,你是把我当成松竹馆里的小相公了吗?” 楚慕微怔,“松竹馆是什么地方。”这地方她听都没听过。 周始说完便后悔了,那种地方他也是有一次任务进去过,为了杀一个人,不过那夜的确是长了好大一个见识,“松竹馆就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的地方,十分风雅,反正我不会唱什么小曲!” “哦……松竹馆,这名字确实风雅。”楚慕也没想太多,周始见状笑了笑,缓缓喝口酒,偏过头像是妥协一般道:“算了,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当个玩笑听听就好了,别当真。” 一听有故事,小姑娘立马来劲了,兴高采烈地点着头。周始想了很久,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有些犹豫,楚慕等啊等,等了很久才听到他开口。 少年声音很淡,不挟一丝温度,仿佛真的与他无关,只是个说客。他说:“不记得是多少年了,反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江湖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不知姓名的剑客,那剑客所学的武功皆是上乘,势如破竹,很快便在江湖里打响了名声……” 楚慕听着,忽而打断他问:“阿始,这剑客是男是女啊?” 周始笑了笑,“自然是男子。” 他继续道:“这剑客初入江湖,一路上最喜欢做的事便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识了很多能人异士。除了打架,剑客平日里还喜欢与人对赌,他从未输过,也因此极为傲气,得罪了不少人,在一次赌约中,剑客输给了一位不会武功的姑娘。” “并且,他们的赌约是一只手。” “啊?!”楚慕吓了一大跳,“这这,这姑娘不会武功,剑客怎会输啊?” “这姑娘是位医者,精通人体穴位,她使了点手段,只用一根银针便将剑客定住原地,剑客大意了,只能任姑娘摆布,所以输了。” “后来啊……后来姑娘不要他的手,说我要你的一张手有何用,既然你已经输给我了,那你的人便是我的,你就以身相许吧。剑客自知理亏,只能灰溜溜的认了。” 楚慕听到这,不禁笑起来,“我猜这姑娘一定生得貌美,人也好,不然这剑客怎会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是的,她很美……”周始意识有些飘远,楚慕戳戳他的手臂,“那后面呢?他们这一路上又发生了什么?” 周始却说:“没有后来了。” “怎会没有后来?” “没有就是没有了,讲完了。” 小姑娘轻轻啊的一声,蹙着秀眉开始缠周始讲完,她才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没头没尾的故事,偏偏周始无动于衷,最后他实在是被楚慕缠的受不了了,才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周始将酒囊放在两人中间,悠声道:“你喝一口,我就讲完它。” 楚慕盯着酒囊,显得有些犹豫。 他算准了小姑娘不会喝酒,便也不会再缠着他讲完这个故事了。谁知楚慕只踌躇了一瞬便做了选择,拿起酒囊,看着周始,“阿始,你说话可要算数啊。” 周始眸光微变,楚慕没有迟疑,直接一口灌了下去。她从前也喝过酒,宫中每逢佳节便会设席,只是她不喜这股辛辣的味道,阿娘也常说,喝酒易误事,故此她很少喝。 然而她还是想的简单了,这酒灌进喉咙的那一刻,楚慕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这酒的味道实在太过浓烈,难以入口,她不禁捂着嘴咳了起来,周始见她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快挤出来了,不免一叹,“你这性子。” 他轻轻拍着楚慕的背,好一会,楚慕才缓过来,抹去眼角泪花道:“我没事的,你继续讲吧。” 这个故事,她一定得听完。 周始想了半响,才继续说道:“之后两人没再行走江湖了,而是一起回了家告知长辈,喜结良缘,成为夫妻。他们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安居了,安稳的过着日子,没过几年,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是位小公子。” “这位小公子啊备受宠爱,从小就调皮,也不愿好好习武,经常被阿爹责骂,一挨骂就跑到阿娘怀里告状,说着阿爹的坏话,这个时候阿娘就会拎起阿爹的耳朵,小公子就趁机跑出去偷玩,冲爹娘做鬼脸。” “日子过的很快,很快,一眨眼小公子就六岁了,他还是那么贪玩,不听话,那日下着连天的雨,正是初春,小公子偷跑到阁楼上去玩水,水没玩成,就看到有好多黑衣人冲进了他家里,那些人很厉害,也很高大,他们手里拿着刀剑,见人就杀,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那个时候,剑客已经老了许多,仅凭一人之力他谁都救不了,也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死在面前,后来,剑客他也挥刀自刎了。” “他们全都死了,死在小公子面前。” 楚慕心头猛然一颤,抓着周始手臂,不安地问道:“那小公子他呢?” 周始笑笑,“小公子本来也是要死的,可那些杀他父母的黑衣人却对他说,只要小公子叫他一声义父,便能活。” “楚慕,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他看向身旁满是忧色的小姑娘,语气平淡无奇,神色也淡淡的。 “我……”楚慕望着他,有些恍惚,“我不知道,我选不出来。” 周始说道:“他叫了,认贼作父,小公子被那些黑衣人带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地方就像是地狱,每天都在死人,有的人是被人杀死的,有的人被饿狼果腹,有的人活生生被淹进冰湖,那里的人都是疯子,能活下来的人很少,很少,可那般活着还不如死去……” 周始断断续续说了很多,直到肩上忽然加重几分,声音才陡然停住。他偏过头,盯着肩上的楚慕,小姑娘整个人软的像团棉花,没力气般全靠了过来,双颊滚着红晕,一只手揽着他的胳膊,依偎在他身旁,半眯着眼意识已经迷糊不清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听见。 这酒太烈,他早猜到,楚慕会受不了,这次怕是要睡上几天了。 他摸摸她的脸,楚慕身子烫的厉害,如一块暖玉般侵蚀着周始的心,当温暖接近时,人的第一反应不是逃避,而是下意识靠近。 他仰头大灌几口冷酒,格外畅快,继续和楚慕讲着故事,“在十方楼里,小公子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撑下来的,一开始他也曾惧怕过,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想阿爹阿娘,他甚至动过一头撞死的念头,他怕,也恨,可他更想报此血仇,他发誓,定要杀了那些黑衣人,他要这些人一个个都付出代价,血债血偿,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忍辱负重十几年,只为报仇。小公子一步步往上爬,一个个解决,终于在一年大雪时分,杀死了他此生最后一个仇人,他那所谓的义父。” “家仇得报,小公子终于可以下去见他的阿爹阿娘了,大仇得报,他本想送自己一程,了此残生,却又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个烦人的小姑娘。姑娘要回家,叽叽喳喳的,拎着一只小公子最不喜欢的兔子,说要用兔子雇小公子送她一程,后来小公子同意了,因为他也想回家看看,小公子是干干净净的来到这个世上,也想干干净净的离开。若能再做一回清白人,此生已是无怨无悔。” 语毕,四周陡然静了下来,除了风声便只是身边极浅的呼吸声,周始偏头,看向身旁醉熏熏的楚慕,道:“故事讲完了,楚慕,你还在听吗?” “…… ……” 没有得到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很轻,“楚慕,其实我今日很开心,不为别的什么,你来找我,我便开心,有很多事我早不在乎了,没什么的。” 他顿了一下,忽然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姑娘几分,盯着楚慕红透的脸,“好好睡一觉,然后就把这些都忘了吧。” 寒风肆虐,月明如镜,小姑娘睡得沉,整个人暖的像一团火,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低喃着什么,周始听不清楚,也没在意,他伸手揽住女子纤细的腰,用身上的裘衣包裹着她娇小的身躯,轻轻一用力,直接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酒囊已经空了,倒在地上干瘪瘪的,他也随手拿了起来。 长夜漫漫,天边星光璀璨如河,月皎皎,风阵阵,地上的长影拉成一团,长廊帘纱轻轻飘动,勾勒出两人的身影。 周始抱着她回房。楚慕的脸贴着少年坚硬的胸膛,小姑娘没什么意识,两只手攀住他的脖子,不安分地动了动。空旷的天忽然飘着什么东西,洋洋洒洒,落在她脸上,冰冰凉凉挟着一股寒意。 他抬头,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粒,慢慢飘落着,毫无征兆的,周始停住脚步,仰起头望向夜空,喃喃:“又下雪了。” 他说着低头望向怀里的楚慕,“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楚慕睡得并不安稳,嘴微微动着,一只手抓着他脖侧衣领,他凑过来想听个真切,小姑娘缱绻绵软的嗓音时断时续,蹦出来的字也是乱的,可当周始把这句话拼凑在一起时,却格外清晰。 如一块蜜糖,化开了是甜的。 她说:“阿……阿始…………你别怕……” 作者有话说: hh我来了(叉腰) 甜么,我怎么感觉全是刀子呢(?)感谢在2023-03-26 01:49:53~2023-03-27 15:3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花 12瓶;就是说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愿君好 ◎我愿你好,愿你比谁都好。◎ 雪下了整整一夜,悄无声息,翌日阳光出来时又开始融化,来去自如。天色澄明,呼呼北风刮着,张子澄心血来潮在炉火里煮起了新茶,不一会水沸腾起来,屋内茶香四溢,腾腾热气悠然生起。 屋门被轻轻推开,挟着风雪,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徐徐而来,张子澄抬眸,扫一眼来者身影,手上动作不停,语气悠悠然,“怎么,你又想劝我离开?” “别费口舌了,我心意已决。” 他声音有些懒,摇着手里的扇子。周始身后跟着莲灵与小舟姐弟,他撩开衣摆在张子澄对面坐下,率先端起一杯茶,腾腾雾气化开围绕在二人之间,少年声音清冷,“不是。” 不是…… 张子澄挥扇动作微滞,眼珠子一转,立即反应过来,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笑兮兮地凑到周始面前问:“可以啊,你终于想通了?” 见面之后,周始一直赶他回十方楼,让他不要插手,今儿怎么又想通了。 周始看着面前放大的脸,莫名嫌弃,“你这脸能离我远点吗?” 张子澄闻言翻了翻白眼,气道:“你一个将死之人,这要求还真多啊?居然嫌弃我!这茶你别喝了!” 周始不搭理他,自顾自抿了口茶。 小舟却不乐意了,“十门主!你怎么能咒我们家门主呢!” “去。”张子澄气的不行,挥着扇子,“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小舟刚满十二,个头也比同龄孩童要矮上几分,被张子澄这么一说,立马可怜巴巴地看向周始:“门主!” “十门主又欺负人!!” 周始这才恍然想起,这姐弟二人他还没有安置呢。三年前,他刚接手六门,救下了这对即将被丢进蛇窟的姐弟,十方楼是个极为残酷的地方,明争暗斗,并不适合弱者,你狠不下心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 他微叹一口气,看向他们二人,“救下你们时我曾给过选择,是走是留,你们自己选,当时你们选择留在十方楼,我便说过,不要为自己做的决定后悔。如今还是那个选择,是离开十方楼,还是回去,你们自己选。” 莲灵一身紫衣,闻言却道:“门主在哪,我们便在哪。” “你们门主要死,你也跟着吗?”张子澄好奇地摇了摇扇子。 莲灵也不犹豫,“门主若是……” “好了。” 揽明月 第17节 周始出声打断他们,“我言尽于此,从今以后你们不用再跟着我,我也不再是你们的门主,你们想去哪便去哪,回去还是离开,你们自己选。” “我不回十方楼了。” 他说着将一块令牌递给莲灵,“莲灵,这块门主令你拿着,若是回去,六门便交给你,若是不回去,便随便找个地丢了吧。一旦选择回去,你应也知,单凭一块令牌成不了什么事。” 莲灵:“门主……” 好半响,她才接过了令牌,漆黑冰冷的方形令牌紧攥在手中,泛出一道红印,莲灵猛然抬头,“门主,莲灵会一直守在六门里,管好六门,等你回来。” 不等周始回应,她便做出了选择,“走吧小舟,我们回去。” 小舟皱着脸,哭着喊着不走,对着周始愣是三十六计都使出来了,然而还是没用,最后只能哭唧唧地跟着莲灵走了。 并留下一句,“我会回来找你的门主!”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张子澄摇着扇子感慨道:“这两缠人精可算回去了。” 张子澄眯眯笑着,忽而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偏过头看去,是周始。 他将折扇一合,打趣道:“打发完他们,现在是到我了吗?” 周始声音很淡:“这浑水可不好蹚。” “难道我张子澄会怕?”张子澄说,“好兄弟话不多说,等她醒了,你们就走吧,刘承易那边我替你们拦点,保你一路无忧。” 两人对视一眼,很多话已无需多言。 过了很久,周始忽然道:“谢了。” 张子澄眉梢轻轻一抬,“我说过,你永远都可以不向我说这个字。” 周始不知想起什么,摇摇头,嘴角噙着一抺笑,“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的。” 张子澄冷哼一声,凤眼陡然掠过一丝促狭之色,笑道:“真想谢,就告诉我,你到底把人家小娘子怎么了?都这么久了她还没醒,啧啧啧,那天夜里我可是看见了,你抱着人家进了房里,好久才出来……” 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周始不禁白他一眼,道:“想什么呢,她只是醉了。” “这样啊。”张子澄一脸不信,深深地看了周始一眼,又问:“竟然醉了,那你们可有做什么好玩的事吗?” “你能快点滚吗?”周始脸色微变,语调微微上扬。 “行,我滚。你们什么都没做,你们就是一起喝喝酒。”张子澄笑语连连地滚了。 ………… 楚慕迷迷糊糊睡着时,依稀还能听见周始的声音。他的声音很轻,又很远,平淡的语气中又隐隐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伤心,再然后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快睡着时,她还在想着那个故事,也不知道小公子最后怎么样了,有没有实现心愿,有没有走出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最后,又有没有活得逍遥而自在。 她觉得,小公子最后定像他阿爹一样,在这茫茫江湖上,遇到了心爱的姑娘,后来两人在某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赏春华秋实,看云卷云舒……故事的最后定然是这样的,都怪阿始那口酒,太醉人了。 大约是那故事的缘故,楚慕又在梦中见到了阿娘。这次没有血,没有漫天火光,皇宫依旧是那个皇宫,杏花开满枝头,芳香浓郁,阿娘站在树下,笑着说新架的秋千好了,叫她快点过去。 楚慕笑靥如花地跑过去,阿娘在后面推着她飞,推啊推,秋千猛然往前冲,这一推她就像是要飞出这重重皇宫了,她吟吟笑着,阿娘也随着她笑。 她站着秋千上,裙摆随风摇摆,她想回头看看阿娘,还来不及回头,便听到阿娘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好阿慕,往前看,往前走,为自己好好活一把罢,别回头了。” “天高任鸟飞,别怕。” 愣了好久她才慢慢反应过来,这是梦,是梦啊……泪水渐渐沾湿眼眶,眼前开始变得迷糊朦胧,楚慕抓紧手里的秋千绳,咬着唇不敢哭出声来,哽咽道:“我不怕的阿娘……” 我再也不会怕了,阿娘。 “…… ……” 梦的最后,下着淅沥小雨,透过层层雨幕楚慕仿佛看到了故事里的小公子,青色石板上水流涓涓,他蹲在院子里,手上举着一片芭蕉叶挡雨,低着头在地上玩水。 雨滴滴下着,楚慕忍不住想靠近。 有脚步声靠近,他抬起头来,稚嫩白净的脸上透着茫然,小公子眨着乌黑的眸,看着楚慕问道:“你是谁。” 楚慕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站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原来故事里的小公子,就是周始,周始就是那个小公子,她早该想到的…… 猛然睁开眼,面前是一角藕色罗帐,上面透满了莲花,楚慕被惊醒了。 她微喘着气,一个人缓了好一会,才渐渐收回思绪,楚慕从床上坐起来,头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她扶着头,看向四周。 窗外天色暗沉,漆黑的夜色浓郁,外头响起打更声。楚慕从床上下来,随手披上一件外裳,便往屋门的方向走去,这一觉也不知躺几天了,她心里乱糟糟的。 许是那梦闹的,又许是…… 门刚推开,月色澄亮,一道单薄而又熟悉的身影立在栏台上,正背对她门口,少年身姿挺拔,墨色衣摆飘逸,干净修长,楚慕一时有些看呆。 “醒了。”他没回头,却知道是她。 楚慕有些愣怔,蓦地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那个故事,周始微侧过身,如玉的脸庞散着淡淡光泽,眸子看过来,“怎么,还醉着?” 她躇踌一会,走过去道:“我……我就是有些头晕,想出来透口气,阿始,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懒懒收回目光,“今日月色美,你这地方好,瞧得清楚。” “是吗?”闻言,她也抬头往天上瞧去,空旷的夜漆黑而又寂寥,唯有那月色,苍茫间皎皎如光,玉轮如镜星光黯。 她陡然想起什么:“从前在家时,我阿娘也喜欢瞧月亮。” 周始看向她,楚慕声音很轻,“那时候就我和阿娘两个人,墙很高,阿娘总喜欢用云梯爬到屋檐上瞧月亮,那时候我不懂,就问阿娘月亮到底有什么好看,不每日都一个样吗?” “后来阿娘说,月色很美,但她并不是在瞧月亮,她只是想家了。” 周始:“就你们两个人,你爹呢?” 楚慕顿了顿:“阿爹他很忙。” 身旁倏然没了声音,她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始:“阿始,我阿娘离我而去的时候,曾和我说过一段话,那时我也不懂,不明白为何要这般活着,如今走着看着,倒是有几分明白了。” “现在,我想把她的话送给你。” 小姑娘语气郑重,周始从未见过她这般认真的模样,不觉有些恍神,随后她柔软而又温和的嗓音散开:“阿始,你要平安,你要自在畅快的活着,像那烈马鹰隼,无拘无束,将来你可能还会遇到自己心爱的姑娘,若是有缘,你们会喜结连理,恩爱白头。” 阿始,我愿你好,愿你比谁都好。 这最后一句,楚慕压在心里没说出来,话到嘴边了,硬是被她咽了回去。 “楚慕,你阿娘很好吧……”怔了半响,周始才哑着声音开口,少年瞧着神色自若,低垂微颤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心。 从没人对他说过这些,从没有。 “当然了!” 小姑娘笑了笑,眼眸清澈,“阿始,你瞧天上的星星,听说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这里这么多星星,你说我的阿娘是不是也在天上看着我呢。” 周始抬眼,神色淡然,“也许吧,反正我没爹娘了,我不希望他们一直看着我。” 他继而偏过头去,不再看天。 楚慕愣了愣,眼神不解,“可是,他们会想看见你啊。” 周始却勾了勾唇,扯出一抹笑,“我有什么好看,他们不会想看见这样的我。” 他话刚落,一道黑影陡然凑了过来,他骤然睁大眼睛,刚要拨出腰间的剑,面前却是楚慕的脸,小姑娘瞪着他,似是在恼他的不解风情,气呼呼道:“傻阿始!他们也许就在某个地方偷偷想着你呢,只是你不知道!” “我……”望着眼前的楚慕,周始一时有些愣住了,他轻眨着眼,却半天挤不出一个字,只傻傻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般对视了许久。 直到楚慕气散后,她才猛然发觉两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几乎是脸对着脸,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温热的气息。 她的脸蓦地烧了起来,猛然后退,水润的眸透出几分慌乱,却没踩稳。往后摔时楚慕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两只手一抓,还真抓到了一个东西。 她分不清那东西是什么,只觉腰被一只手狠狠地扣住了,那只手拽着她往前仰,无边夜色在她眼前放大划过,随后猛然撞进了一个宽厚熟悉的怀抱。 仓皇抬眸时,她的眼前只有周始。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啊啊啊!感谢在2023-03-27 15:30:40~2023-03-29 23:4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uphoria、宅女的学渣朋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梨花糖 ◎阿始骗子。◎ “阿……阿始。”她嗫嚅着开口,深深望着眼前的周始,不知为何,心头猛地跳了一下,许是这风太寒,又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人,心难以自抑。 周始紧促的眉头松缓下来,手心处那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愣神,他身体微微僵硬着,不动声色地松开手,刚要开口,陡然瞥见两只抓着他腰间鞶革的小手,神色微微变了变。 楚慕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才发觉自己干了什么荒唐事。小姑娘惊慌失措,连忙松手:“对不住!对不住!” 她说着又想后退,一脸着急,却被周始一把扼住胳膊,他轻轻唤道:“楚慕。” “怎……怎么了。” 楚慕轻声问,他却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盯着楚慕,被他这么一盯,楚慕心里莫名慌了起来,“你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她想挣开周始的手,谁料那只手就跟一只铁钳般。楚慕试着去抠他的手指,她一根一根抠开,他又一根一根合拢,来来回回,又跟玩闹一般了。 楚慕瞪他一眼,“你松开。” “行,我松。”周始眉眼微弯,这回他倒是听话的松开了她,手刚松,他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两人本就没隔多远,他这一来,之间的距离猛然拉近。 楚慕像只兔子般跳了起来,她算是被周始唬怕了,也逗怕了,支支吾吾道:“你……别过来了……咱们可是说好了的,要送我回家,你你你别过来了!” “阿始!!” 朗笑声陡然响起,少年微弯着腰,两只手往后放,唇角微扬,笑着调侃:“楚慕,你还会怕呢。” “刚刚说我,抓我腰带,不是挺有劲。” 楚慕抿着唇解释:“那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阿始,你到底想干嘛,我困了。” 周始眼中含着一抺若有似无的笑,“你话太多了,得给你一点教训,不然不放你走了。” 她正想着这教训是什么,只见他飞快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楚慕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被周始直接塞进了嘴里。 “唔……”她吓得不敢乱动,以为还是上次那个酸酸的东西,睁着双眼问,“阿始,你给我吃什么了?” 少年拍拍手,声音懒洋洋的,“毒药。” “可……”可这明明是甜的啊。 揽明月 第18节 口中甜蜜香醇的味道渐渐散开,透着一股清香的花香,入口即化,但这般甜滋滋的东西怎会是周始口中的毒药,她才不信呢。 楚慕瞪他半响无果,只能低着头,自个小声嘟嘟囔囔说:“阿始骗子。” 臭阿始,又想骗她,明明是糖。 ——很好吃的梨花糖。 月色越发澄亮,天已越发晚了,他独自靠着栏台上,“楚慕,明日天亮,我们便起程离开常州吧。” “好。”楚慕自然没意见,她恨不得早点回到鄞州呢,没有人会不想回家,她想,周始应也是想的吧。 他又如之前般问她:“怕吗?” 她亦如之前那般回答,“不怕的,阿始,有我在,你也不用怕。” 若可以,她也想帮他,照顾他,无论这一路会有多么艰辛,那么不容易。只是,她明明说的那么认真,周始却还在笑她傻。 遥遥栏台上,对影成双,张子澄见一人笑得弯腰捂肚,一人气得双手插腰,不免揺着扇子挡住眼睛,直呼:辣眼睛!饱了! 后来回屋里歇息时,周始将整包梨花糖全留给了她,他说他不喜欢吃这些甜的东西,还叫她夜里不要贪吃,少吃,否则坏牙了他可不管了。 ………… 天刚拂晓,浓雾蒙蒙,城门刚开一辆马车飞快驶出常州城,往南边去了,不多时张子澄骑着马领着手府下的人也出了城,与周始他们的方向截然相反。 一路向北,一行人刚进郊外林中,张子澄便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紧拉缰绳,迫使马儿停了下来,身后几人也纷纷停了下来。 有人唤道:“门主。” 张子澄却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他不紧不慢地拿出一袋钱,伸手往里一抓,数十个大小相同的铜板飞快掷出,分别往不同方向发去,他先发制人,一瞬间,五六道黑影陡然从树上显出原身。 可当他看清领头之人后,心却猛然不安了起来。张子澄蹙起双眉,“刘承易?你不是去边境了吗?” “你怎会来此?!” 刘承易看着衣袖上被划出的口子,冷笑一声道:“张子澄,我若真去了边境,是不是正合你的心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子澄露出略微严肃的表情,“说清楚。” 天色清明起来,刘承易笑容清晰,他轻叹一声,语调略显怀念,“这打小啊,在楼里就属你们俩关系最好,我知道他救过你的命,你向着他,帮他挺他这些我都知道,可你真当我有那么蠢,会信你的话?” “周始他,现在应该还在常州那边吧?早上刚出的城,我猜人还没走远呢。” 此话一出,张子澄算是什么都明白了,他神色微变,抿紧双唇:“你派人跟踪我,还是说我身边有你的人。” 刘承易摆手一笑,“子澄,大家都是十方楼的人,这话谈不上。不过还是多亏你,不然这小子可难寻了。” 张子澄闻言冷哼一声,“你找他有何用?不如回你的四门去,把四门管好了。”只凭刘承易一人,他倒不怎么担心周始,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周始的能耐,只需拦住他们,不出一日,周始的踪迹便难寻了。 “回四门?”刘承易眉头一挑,“我义父人都死了,我回去又有何用?” 他手里的长剑吞吐着光芒,明晃晃的宛如一条毒蛇,“是他杀了我义父吧,十方楼的规矩是取而代之,他把上一任门主弄死了,我若想做门主,我就要弄死他。” 张子澄眼中掠过一抹嘲讽,“看来你还是为了门主之位。” “那又如何。”刘承易不以为然,笑道:“反正周始,我是一定要杀的。” 张子澄亦是一笑,他摇摇头,语气显得有些无奈,“他要死要活,我管不住。可今日我不会让你过去,何况单凭你,也杀不了他。” 十方楼高手如云,数不胜数,可在已知的门主中周始排行虽小,武功路子却不逊色于任何一人,在楼里也算佼佼者。 一个刘承易,还不足以令他畏惧。 刘承易自然也知自己不敌周始,所以这些天在常州,他一直按兵不动,也不急迫,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我是杀不了他,可大楼主不是傻子。在你出楼不久后,她便派了有龙护法过来。”他轻抚剑身,手指轻轻一弹,顿时,一声清脆的铮鸣声响起,“就在一个时辰前,我把周始的消息悄悄送了过去,你说他们俩对上,应该会很精彩吧,可惜咯看不到了。” 张子澄盯着他一言不发,刘承易又自顾自地说:“我们的六门主对上十方楼第一护法,强强对决,你说到底谁更胜一筹呢?” 有龙是大楼主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忠心耿耿,平日极少出手,他刀法奇特,不是个好招惹的人。 周始若是对上了他,怕也吃不了好。 张子澄闻言顿时怒瞪,他的名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字一句:“刘承易!我看你是活腻了!” 刘承易却还是笑着,他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笑容更盛,“哦,听说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姑娘,是不是啊?” 张子澄双眼一眯,拨出剑来:“你还真是在找死啊。” 话落,两拨人一触即发。 而另一边的山道上到底十分静谧,除了呼呼风声,便是马蹄落下的声音了。 周始坐在马车外赶车,车帘晃动,楚慕从车内探出半边身子,她手里拿着汤婆子,放在周始身旁问,“阿始,你冷不冷?” 这天虽在渐渐回暖,可总在车外吹风怕是会受寒,楚慕歪着脑袋看他,眼底掠过一抹忧色。 “不冷。”少年慢悠悠地赶着车,马车正平稳而又缓慢驶着,十分惬意,他偏头睨楚慕一眼,语调懒洋洋的,“从常州到晋阳,一路要经过大大小小十几个镇子,路途遥远,这一路上恐怕有的受了,咱们不妨走慢一些,路上吃好喝好玩好,慢慢的走,如何?” 说着他又补了句,“反正一年之内,准能送你到鄞州去。” 楚慕盘早就算过了,这一路不管怎么走都需花上一年时间。从玉阳关到常州,连三分之一的路程都没走上,等到了晋阳,之后还要过商都、江州,最后才到鄞州。 这一路还远着呢。 她将汤婆子放到周始怀里,“好,我听你的阿始,天冷,你记得捂捂。” 怀里一片暖意,周始垂眸,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下篆着小片阴影,他低低一笑,一只手抚在汤婆子上,对楚慕说:“今儿起的早,你进去眯会吧。” 今儿天还没亮,两人便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常州城。楚慕确实有些困倦,她昨夜躺在床上根本没睡着,今早倒是想睡的厉害。 小姑娘软软应声,又重新回了车里。 马车缓缓行驶,这天却逐渐暗沉下来,天边乌云压境,将光亮点点吞噬,四处闷的厉害像是要下雨了。 楚慕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模模糊糊醒过来时发现马车停了。她揉着眼起来,外头静悄悄的,唯有雨声滴答不停。 雷声轰轰,楚慕吓了一跳,她悄悄掀开窗纱一角,外面雨丝如线,来势汹汹,似是将他们困在了此地。 她放下窗纱,车内不见周始身影,外头下着这般大雨,他不会还在外面吧? 楚慕立即找出一把油纸伞,掀开车帘往外瞧去,车外不见周始身影,楚慕正想呼唤,眼眸微抬,到了嘴边的话却迟迟没有喊出声,她握紧手里的油纸伞,心紧紧一缩。 马车停在林中,雨势颇大,马车不远处围着一排黑衣人,这些人个个头戴斗笠,一身黑色劲衣,手执长刀长剑,叫人看不清面容。 可楚慕心里却知,这些是十方楼的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9 23:40:56~2023-04-01 00:1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朵白云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风雨阻 ◎周始,你给我撑住了!◎ 远山雾霭,雨声沙沙,暗沉的天随着这些人的出现越发压抑,乌云密布,由淡及浓,这雨是愈下愈大了。 十方楼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楚慕想不明白,她正不知所措着,倏忽一道黑影从车顶跳下映入楚慕眼帘,那人挡在她面前,也将她的视线遮掩。 一身黑衣,甚是抢眼。 周始急急侧过身,看向楚慕,他一身都被雨打湿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瞧着略显几分狼狈,少年白净隽秀脸上全是雨水,顺着弧度缓缓淌下,楚慕见状连忙迎上。 “阿始,你有没有事!” 她急着要出来,周始按住她的肩,将她推回马车里,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别出来,快进去。” 楚慕紧紧咬着嘴唇,“可、可这些人?” 马车四周都被黑衣人围住了,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十方楼突然派出这么多人,定是冲着周始来的,他一个人,又在深山老林里,这么大的雨他们怕是连跑都不好跑,这该如何是好啊。 周始神色始终很淡,他揉了揉楚慕微颤的手,他的手很凉,少年轻声安抚道:“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在车里不要出来。” “那……你要小心。”楚慕微微颔首。 她知道自己出去也帮不上忙,一不小心恐怕还会添乱,现下只能在车里,乖乖等周始回来找她了。 只求周始平安无事,化险为夷。 周始递给她一把匕首,还是上回那把,他说:“你自己也小心点,乖乖等我回来。” “嗯。” 楚慕接过匕首,还想说些什么,车外的木门已被周始一把关上,车帘微微晃动,连外头的雨声都变轻了,什么都听不清楚。 惊雷陡起,雨帘连连,周始冷眼睨着这些黑衣人,一把抽出腰间软剑,泛着寒意的剑身在雨中微打了个弯,铮铮作响,他望着中间那道高大身影,冷冷一笑:“有龙护法,真是许久不见了。” 有龙体形魁梧,身高八尺,一件宽袍挂在身上松松垮垮,手里拎着把大刀,如镜般的刀身明晃晃十分刺目,他这人最不喜废话,把刀往前一举,便道:“六门主,大楼主有令,着你速速回楼,我等是来接六门主回楼的。” “还请六门主与我等回去。” 他字字清晰,声音里透着一丝强硬。 周始却轻嗤一声,悠悠道:“请我回去却来这么多人,护法您还真是费心了啊。” 话峰一转,周始勾起唇笑道:“但若是我执意不回,护法想如何?” 他道:“直接把我抓回去吗?” 有龙眸色一深,抓紧了手中的刀,他早知周始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六门主,请不要让我们难办,如今四门主下落不明,你理应跟我们回去一趟吧。” “刘成死了,与我何干?” 周始闻言双眼微微眯起,周身顿时生出阵阵杀意,有龙神色不改,声音极冷:“他可是你义父!” 他话音刚落,陡然静了下来,在这一刻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阴冷几分,气氛显得有些剑拔弩张。 而周始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仰起头大笑了起来,黑衣人们面面相觑,不动声色地拔出刀剑,对准周始,下一刻,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有龙,我不回十方楼。” 他说着抬起手中剑,目光冷冽:“有本事便亲手把我擒回去,不然就把命留下吧。” “六门主,这可由不得你了!”有龙用力握住刀柄,眼里战意已起,随即冷喝一声,“我要活的!” 言毕,黑衣人如潮水般涌来,脚下泥水水花四溅,漫天大雨轻盈落下,落在眉眼,流进衣襟,处处透着一丝清凉。 周始已经不记得第一次杀人,是种什么感觉了,似乎是滚烫的血如火星般溅在脸上,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灼着那块肌肤,每到夜深人静时便隐隐泛起痛感。 又像是这雨,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偶尔打个寒颤,便再寻常不过了。 揽明月 第19节 进十方楼的第二年,他八岁,那日刘成命他去杀一个人,那也是他第一次杀人。 那是个男子,没有名字,不知身份,比他要大上好几岁,断了一只脚趴在地上嚎哭,他说他没有想要逃走,就是好奇,那人一直在给刘成磕着头,求他饶命,就算是额头破开了一道口子,他也不停。 刘成无动于衷地看着,笑了,他忽然丢给周始一把刀,说:“你们俩只能活一个,是死是活,自己选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成走后,那人又开始给周始嗑头,哭着喊着饶命,哗啦啦的眼泪流了一脸,他说他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做,就是好奇看了一眼,求周始发发善心不要杀他,他还想活着,想好好的活着。 周始没想过杀人,更没有杀过人。十方楼教过他很多杀人的法子,死是最简单也最难的一件事,可当他握住手里的刀真的去对着一个人时,手却是抖的,他下不了手,面前这个人与他无冤无仇,他杀不了人。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一样,他做不到像他们一样嗜血无情,毫无人性,明明他也是个人啊,人不是地上的蚂蚁,不是他想捏死就能捏死的,他也不是顽童。 刀缓缓放下的那一刻,周始心里已经选择了放弃,他不知刘成会怎样对他,或打或骂或罚,又或是取他性命,但他真的做不到。 杀人不是一件易事。开头难,开头难,开弓没有回头箭,但周始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决定放下刀的那一刻,趴在地上的人却猛地爬起扑了过来,周始一时不防,被这人死死压在了手底下。 这人明明断了一条腿,刚刚还哭着,这会力气却出奇的大,压着周始不能动弹,周始想不明白,他心里却很明白。 ——只能活一个,他动不了手,就得死。 ——只能活一个,他不死,死的便是我。 那双眼睛周始永远不会忘记。他双手死死按住周始肩膀,哈哈大笑着,浑浊的眼里掠过一抹得逞邪恶的笑,那里面透着残忍,还有几分癫狂,像一个疯子。 他像是很得意,仰着头大笑,长发乱糟糟披着,一脸的血,浑然不觉自己已将脖子暴.露在周始面前,边笑边骂道:“小兔崽子你这脑子是被驴踢过了吧?在这种鬼地方发善心!你爹娘没教过你“坏”字怎么写吗?还是说……你是个有娘生没爹娘养的小畜.生?” “哈哈哈怪不得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在下一刻,周始猛地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往前冲,在唇贴近那人脖颈时狠狠一划,刹那间血溅了他一脸,连这天色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地上倏地响起一道闷重的倒地声,那人彻底没了动静。 他忽然恶心地吐了起来,藏在嘴里的刀片也吐了出来,吐着吐着,他又笑了。 原来杀人是这种滋味……也不难……可他为什么会想哭。 真是太丢人了…… 只可惜那日没有下这样一场雨。 周始身法如电,动作迅疾,在一个个黑衣人围上来前先出手了,他手法灵活,手中软剑如同浮光掠影般,眨眼间消失不见,眨眼间划出一道长口,大雨滂沱,当鲜血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时,已失了颜色。 有龙见状大步上前,刀高高举起,一刀朝周始砍了过去,自带阵阵杀意,周始心里不敢轻敌,他腾空而起,快速躲闪着他的刀。 他步步紧逼,刀起刀落,惊人的力道压得周始有些喘不过气,连无形的空气都快被这股力量割裂开,雨被斩断,有龙笑声响起,“仅凭一把剑,是挡不住我的刀的!” 周始一拳轰出,有龙下意识躲避,他猛地抽回手中之剑,谁知有龙又一刀砍了过来,不死不休,朝天大喝:“周始,我记得你还有一把剑,何不使来!” 少年长剑挥洒,剑身直冲而起,他的声音比这雨水还要凉,“对付你,还不足以让我使出双剑。” “那就试试!”有龙一个跨步,直接冲到周始面前,手中长刀如秋风扫叶,气势磅礴,周始弯腰一闪,软剑如灵蛇般钻出,直刺他的胸口,有龙用刀身一挡,直直退后几步。 很快,似是一柱香的功夫,两人的身影在这场雨幕中对打起来,难解难分。 “…… ……” 无尽的暗色中,雨声连连,楚慕拿着匕首不知在马车里等了多久,这雨一直下,周始也一直没回来。 她忐忑不安的呆在车内,越等越急,最后楚慕实在是等不住了,便悄悄推开一条缝往外瞧去,她太担心周始了,那么多黑衣人对付周始一个人,叫她如何放心? 天色逐渐阴郁,她透过缝看了许久,却什么也没看清,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如豆粒般的雨从空中落下,她推开车门,这雨是越下越大了,除去雨声车里什么也听不清楚。 楚慕顶着雨跳下马车,她轻手轻脚,慢慢地走着,忽然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小姑娘低头一看,竟是一个黑衣人的尸体,趴在马车边上早没了气息,她抬头望去,地上满是黑衣人的尸体。 这些人全都死了。 尸体上流出的血与雨水早已混合,空气里透着一股腥味,楚慕心中不安,她急忙往前跑去,却不防脚下泥土猛地摔了一跤,手心直接磨破了皮。 她顾不得许多了,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走,雨打湿了她的衣裳,冰凉的感觉也让人清明起来。没一会,楚慕便在前面看到了周始的身影,他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剑,单薄的身影仿佛风吹就倒。 “阿……阿始!!”楚慕见状,快步朝他跑了过去。她说不清楚,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是心安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她不想他死,更不想他出事。 楚慕急急扑到周始面前,他一张俊脸十分的白,毫无血色,紧紧眯着眸子,她顺着周始的目光看去,才发觉他对面还有一个人,那人长得五大三粗,彪悍至极,一双浑浊的眼正盯着她看。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等我。”周始声音有些虚弱,抬起眼皮看她。 楚慕收回目光,连忙上下打量他一番,声音有些焦急:“我……我一个人太担心了,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他淡淡道:“无碍,力竭而已。” “那我扶着你走,我们离开这里。”楚慕没看到他身上有伤口,稍稍放下心来,她搀扶着他起来,周始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几乎全靠在了楚慕肩上。 楚慕咬了咬牙,硬是一声不吭,扶着周始转过身,慢慢地走了起来。 只是没走几步,背后那人忽喊出了声,十分用力:“周始!跟我回楼!” “周始!大楼主有令!你连大楼主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楚慕回头看他一眼,那人脸色惨白,身上的衣服染了血,一只手握着刀却在抖,定是受了很重的伤。 周始一动不动,道:“你杀不了我,也带不走我。” 有龙挣扎着要起来,硬声道:“今日便是身死在此,我也要把你拿回去!” 闻言,周始转过身,很轻地笑了起来,他眼神很淡,只轻轻睨有龙一眼:“有龙,我不想杀你。” 慢慢,这雨终于有了要停的迹象,雨丝细如飞雪尘埃,夜色浓郁,不等有龙开口,周始与楚慕已然走了。 有龙不甘地站起来,刚使力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差点跌坐在地,他伸手抹去嘴边血迹,目光发狠,周始这小子早就留有后手,是他大意。 两人回到马车边,这天压得已经快看不清路了,周始似是恢复了力气,猛地跳上马车将两人的包裹拿了出来,随后一剑斩断马车上的绳子,把马单独牵了出来。 楚慕见状微怔:“这是?” 周始用羊皮毡子将包裹包好,道:“这里不安全,我们不能留了。” 不等楚慕反应,他抱着楚慕上了马,而后飞身上马,两人同骑一马,紧紧贴着,楚慕僵在前面不敢动弹。 周始拉着缰绳,双脚一夹马腹,马儿飞快地跑了起来,马蹄声高扬,穿梭在林中,很快便没了他们的身影。 细小的雨打在脸上,一路飞驰,楚慕根本记不得跑了多久了。风刮得人头脑昏沉,水雾蔓延在空中,衣服全都湿透,风雨中,两道身躯紧紧缩成了一团,不分彼此。 不知跑了多久,雨停了,马匹的速度也终于降了下来。前方视野变得开阔,却还是乌压压的一片,分不清方向。 楚慕刚想出声,身后的人忽然轻轻地靠了过来,周始半靠在她身上,力道很轻,耳边颈窝传来温热的气息。 他问:“楚慕,你会骑马吗?” 楚慕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会一点。”宫里的养马场她常去玩。 周始将手里的缰绳给她,声音在身后显得有些远,“那好,你掌着马,慢慢走,前面不远处应该有个小破庙,我们去那里。” “阿始,你……”楚慕接过缰绳,听他这番话心陡然跳了跳,神色不安,她猛然意识到什么连问:“你是不是受伤了!阿始!” 周始闭上眼,脸色惨白,他双手主动揽上楚慕的腰,靠在她背上,微微动了动嘴唇,“我就是累了,想眯会。” 他忽然又问:“楚慕,你是不是怕了,不敢啊?。” 楚慕愣了愣,眼眶莫名一湿,她抓紧手里的缰绳,抿紧嘴唇说道:“谁怕了!周始你给我撑住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还有一章v吼吼吼! 看到挺多人灌营养液,感谢你们么么么~ 感谢在2023-04-01 00:13:04~2023-04-02 16:5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uphori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团团 20瓶;maruko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云鬓湿 ◎阿始,你要快点好起来。◎ 马蹄阵阵扬起,漫天雨花飘零,雨没歇多久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砸落在身上,冰凉而又刺骨,如丝的细雨宛如一张巨大的网,将整片山林牢牢罩住。 楚慕是一刻也不敢停,惨淡的脸上早分不清泪与水,她怕周始撑不住,她更怕骤然间的失去与离别,就像当初的阿娘一样。 山路崎岖,她摸黑找了好久,终于在林子深处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雾气弥漫,但应该就是周始说的破庙。 她勒住马匹,刚想回头叫周始,谁料她刚回头身后的人竟猛地从马上摔了下去,扑的一声溅起阵阵水花,十分沉闷。 “阿始!!”楚慕心急如焚,骤然跳下马去扶地上的周始,少年浑身狼狈不堪,早就没了意识,整张脸一片煞白,身上也是凉的,双唇不见半点血色。 楚慕哪见过他这副模样,抱着他声音里带着一点惊颤的哭腔,“阿始!你快醒醒!醒醒啊别睡!!” 她叫唤了半天,他依旧纹丝不动,若不是还能感受到他微弱的气息,楚慕都快以为他已经死了。 雨势渐大,什么也看不清楚。楚慕紧紧抱住周始替他挡着雨,心里正无措着,四面响起贯耳雷声,一道闪电霍然划过了天际,带来一丝明亮。 楚慕满脸是水,她恍然盯着前方,在心里逼迫自己冷静。她站起来,使劲浑身力气扶着周始起来,半背半拖地带着他往前面走,那是破庙的方向。 他们得活下来。 楚慕走得极为费劲,豆粒般的雨砸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天就像划了道口子,这雨怎么也止不住。 她一步步走着,每一步都很艰难,却还是走了下去,她告诉自己,也告诉周始:“会没事的,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一遍遍说着。 山上的破庙早已荒废多年,破破烂烂里面全是灰尘,楚慕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将周始放下,又转身跑进雨幕里将马匹牵过来,绑在门口的木桩上,取下包裹。 好在包裹用羊皮毡子包着,里面的东西还都是干的。周始包裹里有很多东西,不像她只有衣物与吃食,她摸着黑找出火折子,夜里太冷,风一吹整个人直哆嗦。 她颤颤巍巍打开火折子,轻轻一吹,黑暗中一簇火苗冒了出来,楚慕心里一喜,连忙抓起地上的干草烧了起来,破庙里有很多破旧朽烂的桌椅,她全找来做成一个篝火。 篝火惭渐起势,周遭的一切开始跳动摇曳起来,与外头的风雨交加宛如两个世界。 周始虚弱的躺在火边,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楚慕蹲在他身边,将他全身上下全检查了一遍,才发现他腰上有一道砍伤,还在淌着血,因伤口在侧边,不易发觉,所以之前她才没有注意到。 这伤口看着很深,长长的一刀,又淋了这么久的雨,再不处理这伤口怕是会加重,楚慕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身上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看来这身湿衣服得赶紧脱了。 楚慕顾不得其他,赶紧找几件干净的衣物铺在枯草上,将火篝烧大烧旺后,开始替周始解衣服,可手刚触及少年腰带,她又猛地收了回来。 她小脸被火照得通红,躇踌了一会,还是伸出了手,“阿始,我……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我……对不住了!” 楚慕没伺候过人,更别提男人了。她解开少年腰带后便直接开始扒,许多衣带小节她也不懂得怎么解,更不敢多看一眼,小姑娘红着小脸,眯着眼用匕首划啊划,不一会上半身便被她扒得差不多了。 揽明月 第20节 湿漉漉的衣服丢到一旁,楚慕赶紧找来裘衣将周始包裹住,做完这些后,楚慕小脸已烫到不行了。 她捂着脸,又默念了几遍对不住。 可是那伤口,还是要处理的。 楚慕从包裹里找出几瓶伤药来,她轻轻掀开裘衣一角,伤口正好在腰间,这般隐秘的地方楚慕光是看一眼都觉得臊得厉害,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放着周始不管吧。 泡过水,伤口边缘隐隐肿了起来,她用帕子将血污处理干净,再上伤药,火光下,周始清秀的眉微微皱了起来,神色痛苦,楚慕见状下意识放松了力道。 火越烧越旺,许是周围有了温度,周始的脸色渐渐有了起色,披上裘衣时,楚慕莫名觉得咯手,悄悄撩开看了一眼,才发觉周始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疤痕,这些疤长短不一,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愣了好半响,楚慕伸出一根手指在疤痕上抚了抚,粗糙不平的触感,有很多处,她无法想象周始以前都经历了什么。 她轻叹一声,替他盖好了裘衣。 守着周始安静地坐了一会,见他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楚慕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他身上已经退了热,想必好好睡上一觉,醒来时便无恙了。 空中抖动着火焰,火苗一直往上蹿,尖尖的时上时下,映着两人柔和的面容。听着外头滴滴答答的雨声,楚慕心里异常平静,她一只手撑着脸,盯着周始,声音柔软:“阿始,你要快点好起来。” “之前你总说活着没什么意思,不准我提这些事情,可是现在,你不是睡着了吗,我就偷偷说一点吧。” “我阿娘死的时候,比起绝望其实我心里更多的是害怕。只有住在皇宫里的人才能被称为公主,出了皇宫,我什么也不是,被人牙子拐走时我曾怯弱的想过死,那一路我不知道是如何撑下来的,可现在,我却无比庆幸自己撑了下来。因为你,我看到了新的希望,找到了新的方向。” “阿始,你不是飘荡在水面上的浮叶,不是能救人一命的稻草。你只是你,你有你的广阔天地,可比起这些,我更想你活着。” “活着才有新的希望,不是吗?”话落,四周陡然安静下来,火星啪啪跳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一阵风从外头霍然涌进,她冷不防打了好几个喷嚏。 楚慕吸了吸鼻子,这才想起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贴在身上极为难受,黏黏糊糊,尤其是风刮过来时,一阵刺骨寒意。 刚刚只顾着周始的伤了,都忘了自己还没换衣服。她缩在火堆边,抱紧双臂,偏头看了眼旁边的包裹,神情显得略微有些犹豫。 她坐了一会,最终挨不住这股寒意。楚慕转过身,紧紧盯着周始的脸,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周始躺着一点反应也没有,楚慕还是不太放心,又从包裹里找出一根丝带遮住周始的眼睛,才满意地笑了笑。 她想着,这样不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火光跳跃,倒影连连,地上两人的影子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小姑娘背对着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四周几眼,两只手飞快地解着身上的衣裳,一件又一件衣裙剥落在地上,勾勒出一幅难以言状的画面。 春光四溢,云鬓沾湿,偶有风袭来,倒影微颤难耐,不禁抖了抖娇小的身躯,在一片熊熊火光中化成一场惊雨。 在马背上,在那雨中,周始自己都忘了是如何睡着的,他实在太困了,也太冷了。 与有龙生死一战,几乎使出了他所有的手段,不承想还是受了伤。当然有龙也没吃到什么好,但十方楼出任务向来喜欢结伴而行,一旦被发现行踪,必须立刻离开。 好在今儿下着雨,地上的痕迹全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他才安心把一切交给楚慕。 模模糊糊快入睡时,他做了一个悠长而又无趣的梦。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的世界也是一片寒冷。 他梦到自己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走着,绵延的山皑皑白雪,天边看不到尽头,眼前是不染的白色。这天地间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或许这就是命,他认,所以到后面他直接就不走了,躺在雪地里乖乖等死,反正死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可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就这么想着,想了一小会,耳边陡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叫喊声,直直将他从睡梦中拉了回来。那人喊着:阿始!阿始阿始……这样的叫法除了楚慕还会有谁? 每次她这般叫他,定然是有事,他想掀起眼皮去看一眼,看楚慕到底有什么事,整个人却困乏得厉害,怎么睁都睁不开,他隐约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旁,有很大一团,火热热的十分难受,可很快他又觉得奇怪,他人不是在雪地里吗?怎么会觉得热呢? 这股燥热在心里横冲直撞,压得他快喘不过气了。他知道楚慕就在他身旁,他叫着她的名字,想让她帮帮他,可他叫了很久,都没有听到楚慕的回应。 周始心想,刚刚定是错觉,楚慕怎会来这冰天雪地里,小姑娘明明最怕冷了。 可他真的很热。 楚慕换好衣裳,身上舒爽不少,她一回头就发现周始脸上的白色丝带竟不见了,找了一圈,不知是什么时候被风吹到了地上。 她捡起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心想幸好周始这会还没有醒,不然她可以挖个洞直接跳下去了。 周始双眉紧蹙着,额边起了一层薄汗,睡的并不安稳。楚慕蹲在他面前,将他脸上的汗擦拭干净,火光映在他身旁,少年眼睫微微颤了起来,透着几分脆弱,嘴唇微动,似在说着什么呓语。 “阿始……”她凑近几分,想听清楚周始在说什么,是不是渴了,谁知她人刚靠近,竟直接被他拽了过去,他手上力道很重,楚慕瞬间被束进一个有力的怀抱。 楚慕轻呼一声,趴在他身上,怕碰到他的伤吓得不敢乱动,小姑娘傻傻地睁着眼,心想周始不会是把她当成要刺杀他的仇人了吧?这会要杀她灭口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她正呆呆想着,下一刻,周始迷迷糊糊地往前凑了上来,他闭着双眸,动作中带着几分胡乱,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很急迫的东西。 也就在这一刻,楚慕敛息不动,直到唇边覆上一处炽热的柔软,缠绵至极,她才陡然睁大了双眼,雾蒙蒙的眸骤然一颤。 作者有话说: 入v了, 第21章 梦中情(三合一) ◎原来阿始真的喜欢我啊。◎ 如茫茫天色间忽而飘下的雪, 鹅毛般轻盈缓缓落在心间,丝丝凉意蔓上火热的肌肤,又很快便融化, 摊成一团水,将楚慕淹没在这片风雨中。 他的唇勾着一丝火热, 无意识的往她这边凑了凑,当楚慕迟钝的反应过来时,周始已经伸出了舌头, 在她嘴唇上舔了舔,楚慕当即脸色涨红, 直接一巴掌将他拍了下去。 少年闷哼一声, 很快又没了动静, 迷迷糊糊地晕睡了过去。 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楚慕抖着小手, 意识到什么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她双眸窜过一丝慌张,心跳如这雨滴滴答答响着, 没完没了了。 她呆呆地看着周始,心里顿感荒唐,又十分无措, 小脸瞬间红成了猪肝色, 愣了好半响,楚慕才缓缓发现一个事实。 ——她和周始……居然亲了?! 不对不对!她立马摇头, 心想这只是不小心地碰了碰嘴唇, 不算什么的, 这是一个意外, 更何况周始他还昏迷着, 根本就不是故意的, 可是……可是他居然还舔了舔啊啊啊!!! 她要疯了…… 她这算是……被轻薄了吗? 楚慕羞的不行,小脸涨红,恨不得一头撞在地上,她气愤地抓起周始一只手,直接在他手背上重重地掐了一把,随即又苦恼地转过身去。 小姑娘背对着周始,不再看他,低垂着眸子,眼睫微颤,在火光的照耀下,双颊燃烧着滚烫的红晕。 雨声悄悄,她心也悄悄。 这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快亮时,外头才逐渐没了声响。雨停了,薄雾朦胧,柔和的光线透过缝隙一点点爬了进来,在地上洒向一片清影。 篝火烧了一夜,天亮时早已燃尽,冒着一股股烟雾,山林里多鸟鸣声,一到点便如街中闹市那般热闹,叽叽喳喳,周始被吵醒时,天色已然一片明亮。 他艰难地动了动眼皮,日光明亮刺得他睁不开眼,周始伸手挡住双眼,适应了许久模糊的视线才逐渐清晰。 眼前是破旧漆黑的屋顶,目光往周围扫了几眼,周始才想起这里是山中破庙,昨日大雨无处可去,他又受了重伤,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 应是楚慕,带他来到这里的。 周始身上还虚弱着没什么力气,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忽感有什么东西压着他的胸口,不怎么重,却又无法忽视那感觉。 少年漆黑的眸缓缓往下移,那是一只纤细小巧的手,正搭在他胸口,再往下看,有一道清瘦的身影,蜷缩在他身旁,身上披着厚实的裘衣,只露出一张秀丽的小脸。 楚慕正沉沉睡着,还没醒。她昨夜熬不住便缩在周始身边睡着了,小姑娘缩成一团,看着小小的一个,头发略微有些凌乱,似是困得厉害,这会还没醒。 柔和的日光落在她脸上,细看之下小姑娘红润的脸颊上似乎裹着层淡粉,白皙细腻的皮肤吹弹可破,周始就这般静静看着,倏然瞥见落在楚慕鼻尖上的碎发,他直接伸过手勾住了那缕发丝。 少年目光柔和,不复往日漠然,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此时的他唇边正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将发丝拨到楚慕耳后,小姑娘的耳垂柔软圆润,她紧闭的眸子忽然动了动,似是快要醒了,周始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一双眼依旧盯着楚慕。 楚慕卷翘浓密的眼睫低垂着,每一下细微的颤动,都被周始看在眼里。这一夜楚慕睡得并不安稳,她缓了好久,才揉着惺忪的眉眼坐了起来,极倦地蹙着秀眉。 他声音有些低哑,“醒了。” 周始撑地坐起,他刚一动,披在身上的裘衣滑下大半,堆积在他腰间,腰上的伤口泛起阵阵疼痛,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低头盯着自己光溜溜的上半身,一时有些傻眼,少年神色愕然,楚慕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陡然瞥见周始茫然的脸,她的反应显得有些迟缓,像没睡醒,水润的眸忽而落在少年紧抿的唇上。 她蓦然想起昨夜,那滚烫火光,那一触即离的湿润,白日里不比黑夜,光线明亮,一切皆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那什么……”楚慕一下子慌了神,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用手捂着脸。 腰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微微牵动便疼痛难耐。周始一只手扶着腰,脸上没什么血色,他似是也愣住了,神情古怪,半响才挤出几个字:“我这……” 他张了几次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楚慕赶紧解释,“那什么我……昨夜不是情况紧急吗?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你又一直不醒我总不能不管你吧!反正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也没看!对不住了阿始!” 她边说边往后退,捂着脸不敢看他,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一直退到门口才敢停下,然而没羞几秒,她又猛然想起自己是为了救他才不得已扒他衣服的,更何况他还对她做了那个那个!她都还没生气呢!害什么羞啊?! 就为这事她一夜没睡好,在梦里还有狗追着她跑,要舔她的脸,张牙舞爪的,更像是要咬她一口。 周始见她一下这样,一下又那样,愈发搞不清状况了,少年眉眼微微一挑,流露出几分不解:“楚慕,你……没事吧?” 楚慕:“……” 她有事,她能没事吗?可偏偏这事她不能说啊!更何况这事她怎么说的出口?所以这个哑巴亏楚慕只能自己吞下。 她正低头想着,周始声音再次响起:“我没怪你什么,我就是……问问你。” 他刚醒来,正一头雾水。 “别问了!你……你先把衣服穿好了!我们再说话吧!”楚慕转过身去,背对着周始,语气里透着一丝慌乱。 少年扯扯唇,懒懒应了一声。周始拿开身上的黑色裘衣,一掀开,里面竟□□,除了一条亵裤便什么都没穿了,他猛地将裘衣再次盖上,脸上一烫,看向楚慕的表情显得有些怪异。 他愣了半响,陡然后悔,心想自己为何没撑住就那般睡着了,她一个小姑娘家,做这样的事也真是难为她了。 在楚慕瞧不见的另一边,少年耳根处泛起一层薄红,他心里少有这般异样的感觉。 捡起地上的衣物,周始摸了摸,衣服是全都干了,只是……为何这些贴身衣物全没了衣带小结,不然就是被刀划出了口子。 周始看着手上的里衣,无法想象他们昨夜都经历了什么,尤其是楚慕这副模样,他更怀疑了。更何况他长这般大,还从未在女子面前这般狼狈过。 少年声音低哑,稍显窘色:“楚慕,你确定我这衣服,还能穿吗?” 楚慕想起昨夜自己扒他衣服的场景,不禁红了红脸,“那包裹里应该还有衣物!你自己找找吧!” 他低低应了一声,便没声了。 雨过天晴,天色亮澄,山林深处里皆是虫鸣鸟叫之声,泥土依旧湿润,草尖坠着一滴快要落下的露珠。 楚慕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太自然地用鞋尖碾着地上的干草,反反复复,这草还是那样,里头忽然响起一道低低的闷哼声,他将声音压得极低,似是不想被楚慕听到。 “阿始?”楚慕顿时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想转身,却又忍住了,连忙问:“怎么了,你是不是碰到伤口了?没事吧!” 过了好一会,他才出声:“我没事。”声音听着没什么力道。 “你小心点。”楚慕绞着手指,微微偏头朝里头喊道,秀眉间满是忧色。 揽明月 第21节 等了有那么一会,周始:“我好了。” 小姑娘闷闷地哦了一声,没有回头,而是往庙外走了,她说:“我去喂一下马。”然后人就没影了。 晨时山林里露水重,雾气弥漫着,空气里满是水汽清冷,这天还是阴的,却比昨日要好上一大截。周始从庙里走出来时,楚慕已经在喂马了,弯着个身子。 他走近一看,小姑娘愁着一张脸,站在马前正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那马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撅过头,许是嫌这草难吃,又许是嫌楚慕话太密了。 周始缓缓走过去,他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神色,漫不经心道:“你这脸皱的,比我这个受伤的人还要丑了。” 楚慕下意识反驳他:“你才丑呢。” “是,我们都一样。”周始停下,伸手抚了抚马儿的头,声音略显虚弱。 “你……”楚慕心里还憋着一口气,她本想和他争上一争,陡然瞥见他惨淡无力的脸,楚慕语气顿时软了下来:“阿始,以后咱们打不过就跑吧,千万不要逞强硬扛,不然下次又受伤了怎么办?” 正说着,小姑娘忽然呸呸几声,清秀的脸上冲他挤出一个笑容,说:“不对不对,我说的不对,没有下次了!” “担心我?”周始盯着她,隽秀的眉轻轻抬了一下,眸子异常明亮。 被他这么看着,楚慕顿了顿,有些不知所措地别过脸,“我……我当然会担心了。” 当时在雨里,天那么黑,他从马上摔下来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那一刻,楚慕看着心都快要碎了。 幸而上天保佑,他没出什么大事。 “别多想了,下次我一定当心。”周始伸手揉了揉楚慕的脑袋,轻声安抚道:“好好保护自己,也保护你。” “不会再让你这么不安了。” 两人一同喂起了马,说起这匹马,也是个嘴刁的主,这不吃那不吃,偏偏周始递的草就吃,气得楚慕直翻白眼,直接罢工不喂了。 楚慕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草,打成一个个小结。她心里憋着事,总有些不自然,倒是周始,还与之前相差无几,他似乎真的不记得昨夜的事了。 偏偏楚慕是个藏不住事的主,她偏头看向周始,神色自若地问:“阿始,你还记得,你昨天夜里都做了些什么吗?或者,你有没有想起一些奇怪的事啊?” 她两只眼紧紧盯着周始,少年蹙着眉认真想了想,随即摇头,“我做什么了吗?” 楚慕顿时气泄,也摇头,“没什么,你什么都没做。” 周始莫名有些不解:“那你这样问我,是出什么事了?” 不然楚慕为何要问这些。 “我就是……无聊了些,想和你说说话。”楚慕自然不会说,她讪讪一笑,找着借口。 她话音刚落,周始紧接着道:“但要是说奇怪,倒还真有一事。” “是什么?”楚慕立即看了过来。 周始笑了笑,勾起唇道:“我昨夜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想听吗?” “听。” “在梦里四处都是雪,天地间仿佛就我一个人,我躺在雪地上看星星,没躺一会便莫名觉得很热,如同在火架边烤着,十分难受,后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便转身往地上一趴,将人埋进了雪里,说来也是奇怪,我就这么一趴,很快就不热了,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就像抱着一块暖玉,本能的凑上去,想要拥有。” “不过……”他忽然顿了顿,道:“到了梦的最后,我似乎被人按着头打了一顿,连是谁都没有瞧清。” 周始说完,略微显得有些失神,还在回味着那个梦。楚慕忽而冷笑一声,小声嘀咕:“打的好。” 周始回过神,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什么。”楚慕冲他甜甜一笑,随即拍了拍手便往庙里走,“我去收拾东西了。” 她一转身,便变了神色,小嘴没好气地撇了撇,在心里骂着:臭阿始。 “楚慕,等等我。” 周始跟上来,想要帮忙,他身上有伤楚慕没让他动手,万一伤口裂开便麻烦了,她这会可是恨不得周始立马好呢。 她找了个地方让周始坐,“别动了,你就乖乖坐着吧,等我收拾完东西,我们就离开这里去镇上,你身上的伤还需要处理,不然怕是会加重。” 小姑娘将地上的包裹一一收起,周始盯着楚慕走来走去的,冰冷的眸光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情,他轻轻勾了一下唇,应道:“行,我都听你的。” 山路崎岖不平,下过雨更是泥泞不堪,马上颠簸,两人便走着下山,周始身上的伤不能劳累多动,幸好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一个拉驴车的大爷。 车后堆满了柴火,空间狭小,两人只能挤在一起坐。周始身上没什么力气,懒洋洋地靠在木堆边上,双手抱臂,而楚慕侧过身,两只手撑着下巴,盯着另一边发呆。 驴车走的极慢极缓。周始闲来无聊便打量了身旁的楚慕,楚慕不曾看他一眼,他却莫名觉得,楚慕整个人都扭扭捏捏的,一点也不自然,尤其是她那双圆溜溜的眼,一直盯着天上的云,就是不肯看他一眼。 周始忍不住想,难不成自己昨夜真做了什么混帐事?惹小姑娘不开心了,可很快这个念头他又打消了。 ——他并不近女色。 经过昨夜那场雨,两人身上多多少少都透着一丝狼狈。楚慕发髻松散了,黑缎似的长发草草披散在肩后,仅用一根丝带随意绑着,小姑娘鬓边垂着几缕碎发,微遮住眉眼。 周始心思微动,在木柴堆里翻找着,挑出一根还算结实紧致的木头,握在手里,用匕首对着木头削了起来。 木屑如飞花般四溅,楚慕瞪大双眼,略微有些疑惑,“阿始,你这是在做什么?” 好好的,削一根木头做甚? 周始没回答,只懒懒地说:“楚慕,你头发乱了。” 小姑娘啊的一声,赶紧理了理头发,有些无措道:“只是乱了一点点。” 少年轻轻睨她一眼,问:“你头上那根白玉簪子呢。” 那根白玉簪子是上回在常州时,两人在街边游玩时,周始见好看随手送的,楚慕挺喜欢就一直戴在头上,不过昨夜在破庙里她就已经找不到了,不知是匆匆落在马车里了,还是掉路上了。 小姑娘低下头答:“不知道,可能是在路上掉了吧。” 她以为会等到周始的责怪,下一刻,周始漫不经心地说:“那我重新给你做一个,木头削的簪子。” 楚慕蓦然抬眼,盯着周始手里的木头,心跳了跳:“阿始,你居然还会这个。” 周始专注着手上,“你凑合用一下,以后送你更好的。” 她轻轻哦了一声,心里却是一头乱麻。从古至今男子送女子发簪皆意义非凡,一为男女间的定情信物,二是愿和女子结发为夫妻,三则对其表达欣赏仰慕之情。 之前她没想那么多,可如今不同了。 楚慕悄悄瞥周始一眼,心道:阿始终究懂不懂送簪代表着什么啊?还是说,他只是看不得她仪容不整。 她想不明白。 很快,少年手中的木头变得又长又细,在簪头雕着花样,楚慕见状忍不住问:“阿始,你从前身边有过女子吗?” 周始一顿,看过来:“为何这般问。” 楚慕答:“我就是看你手这么巧,好奇,问问罢了,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周始轻笑一声,“我阿娘不喜金银,她头上的发簪全是我阿爹亲手做的,我阿爹手巧会雕的花样可多了,什么鸟啊花啊都能削,我幼时看的多了也就会一点点。”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神色格外温和。 楚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阿爹一定很爱你阿娘吧。” 他颔首:“我阿娘也很爱我阿爹。” “真好。”她微笑道。 木簪削好了,竟是只兔子形状,他将簪子递到楚慕面前,看她:“喜欢吗?” 一头稍尖,另一头是兔子,双耳竖起,活灵活现露在面前,楚慕心微微漏了半拍,下意识颔首笑:“喜欢!” 她刚想接过,周始却将木簪收了回去,“我来。”他扶正楚慕的头,将她额边的碎发理好别到耳后,束着的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再用木簪固定住。 他动作很轻,楚慕不禁放慢了呼吸,柔声道:“阿始以后,应该也会是很好的人。” “不知道。”他声音在头顶响起,漫不经心地说着,“不过我身边,的确很少有姑娘家,我这人命薄,也没想过这些事情。” “在没想清楚之前,我不会乱招惹人。”替她理好头发,他陡然想起什么,又道:“不过昨日是我连累了你。” 十方楼的人竟然出动了,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死不休。他低垂着眸子,掷下一道淡淡的阴影,声音平稳:“害你受苦挨冷,还受到了惊吓,楚慕,这一路跟着我怕是免不了打打杀杀,我觉得……”他神色显得迟疑,想说的话却开不了口。 “吃糖。” 她骤然转过身,伸手将一小块方糖塞进周始嘴里,女儿家手指柔软,状若无意轻轻擦过了他的唇。 他轻眨一下眼,楚慕清秀姣丽的面容映在他眼底,小姑娘眉眼微微弯起,水润的眸里含着一丝浅笑。 她说:“这可是最后一颗梨花糖了。” “不准吐出来。” 周始神情微怔,丝丝甜意蔓延开来,溢起一阵梨花香气,这股甜味,的确是他那日送楚慕的梨花糖。 可在这一刻,那些他从未想过的事,全在这一瞬间冒了出来,如雨后春笋,如夜中观马灯,一幕幕映在眼前,而他拼命想要抓住。 当真是……荒唐至极。 “甜吗?”楚慕眨着眸子问。 他顿然点了点头,莫名无措,小姑娘却开心地笑了起来。 当夜,他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在梦中他分不清白天黑夜,但不再是那冰天雪地的人间,那是一个充满暖香的阁楼,挂着许多长短不一的红绸,甚为隐秘,这里陈设雅致简朴,桌前摆着一株矮梅,红色花朵开的甚艳。 他缓缓往里走,越走越深,榻前摆着一座山水屏风,里面倒映出一道身影,那人嘴里哼着小曲,嘀嘀咕咕的不知唱着什么,反正不怎么好听。 周始下意识按住腰间软剑,往屏风深处走了进去。 那依稀是个女子的身影,他刚过去,才发现那女子竟披肩露背,正弯腰换衣裳,乌黑如瀑的长发随身体飞扬飘动,大片春色直接暴.露于眼底,听到声响,女子转过身来,那张脸却与楚慕长得一模一样。 周始被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往外走,脚步飞快,岂料他没走几步,那女子竟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笑盈盈地喊着:“阿始,你终于来找我了!” 就连这声音都和楚慕一模一样。 周始想挣扎开,她却抱得死死的,声音极软勾着一丝娇嗔,“我都等你好久了,你为何来得这般迟。” 柔软温和的身子紧贴他背,状若无意地勾着他心里的那股火,他闭了闭眼,心想着这是梦是梦,可再睁眼时,还是这副景象。 “阿始,你为何不理我?”她从身后绕到了他面前,神色有些委屈。 周始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只觉荒唐,试探地叫出声,“楚慕?” 她笑着点头:“是我啊!” “可你……”周始刚开口,却被她猛地推到了地上,楚慕趴在他身上,眉眼勾着笑,额轻轻抵着他的下巴,少女温热的气息肆意喷洒,声音缠绵,“你来迟了,我要罚你一口。” 他人还是懵的,忽然,一个温热湿润的东西轻轻含住了他的喉结,他猛然一颤,手扣着地板,掌上青筋暴起,心口涌上一口难以言喻的热意。 她似还不解气,故意画了个圈,手腕撑在他胸膛上,扶着半边脸笑,“我知道阿始最喜欢我了,别不承认,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揽明月 第22节 他下意识想否认,可一对上她那双水润的眸子,刚到嘴边的话瞬间就咽了下去,而后少女唇角扬起一抺得逞的笑。 “原来阿始,真的喜欢我啊!” “原来阿始,真的喜欢我啊——” 周始瞳孔骤然一缩,立即从梦中惊醒,他吓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只手撑着床沿,额边有着一层薄汗,俊脸不由自主地挂起两朵红晕。 屋里就他一人,四处静悄悄的。 他缓了好一会,才抬眸望向四周,这里是镇上的客栈,他们从山上下来,先去医馆看了郎中,处理好伤后,便在这里入住了。 睡了一觉,窗外透着泛白,天色已然清明澄亮。他一只手扶着额头,脸色潮红,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叫人难以忘怀。 梦里楚慕娇俏的笑声犹在耳边,一声声喊着阿始,不依不饶,少年无奈地闭了闭眼,喉咙轻轻滚动一下,干涩嘶哑,他略微有些难堪地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飘出,“……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见鬼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种难以启齿的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什么时候想过这种事了,更何况那还是楚慕,简直太荒唐了。 好在这只是个梦……是个梦…… 他正想着,屋门打开了,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脚步轻快,楚慕手里端着药,一进来见周始大早坐在床上发呆,秀眉不禁一抬,“阿始你这么早就醒了?”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响起,周始愣住,抬起涨红的脸,有些不知所措:“你……” 她来的太快,让他始料不及。 楚慕却哎呀一声,连忙放下手中药,在他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脸怎么这么红啊?还出汗了!这额头也不热啊,是没睡好吗?” 她一问就是一堆,叽叽喳喳的,令周始顿时有些恍惚,以为还在梦里。 “阿始?”楚慕凑近了几分,水润的眸子里满是不解。 周始回过神,立即拿开她的手,躲闪着楚慕的目光,“我……我没事。” 楚慕微微蹙起眉头:“真没事?” “没事。”他答道,别过了头。 少年白净的脸颊染着淡淡绯红,楚慕见状微微一笑,压下心里的好奇,将药拿过来,“那你把药喝了吧。” 周始接过药,眉头都不皱一口喝完,楚慕唇边笑意更盛,边收拾边道:“阿始,你身上这伤,昨日大夫说了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不能劳累,路途辛苦,我想了想,我们还是在这里多待一些日子,等你伤好了再走吧。” 她一个人说了许多,周始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心满眼全是楚慕,他真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吧。 “阿始,你有在听我说吗?”一只白嫩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周始恍过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楚慕眨了眨眼,问:“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从一进门,周始就心不在焉的,整个人也奇怪的很。他没松开她的手,周始眉眼轻轻一抬,反问她:“你不急着去鄞州了?” 楚慕微怔,随即摇头:“我们不是说好了慢慢走吗,我不着急的,你先把伤养好。” 她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微抬,安静地看着他,周始心思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忽然扯了扯唇,颔首:“听你的。” ………………… 春雨绵绵,绿意盎然,有龙重伤回到十方楼已是几日之后,他一路快马加鞭,不敢多停留,回楼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见苏无霜。 暗色雕花镂空窗紧紧关着,屋子里光线格外昏暗,空气里飘着阵阵清雅的幽香,这是她亲手调制的香料。 屋内除他二人再无其他。 有龙跪倒在地,一只手按着胸口,冲苏无霜说道:“大楼主!属下任务失败,没能带回周始,还请大楼主责罚于我!” 这次苏无霜脸上没带头纱面具,一身降紫色长袍,屋内光线这般低暗,她的脸如黑影般模糊不清,苏无霜缓缓走到有龙面前,用匕首挑开了他的衣服,看着他的伤口。 胸口上有两道剑伤,从肩上划到胸口,狰狞用力,一剑劈下,狠辣决绝;另一剑直接穿破了有龙肩膀,再猛然拨出。这小子出手果断且无情,比起他父亲,骨子里少了一丝从容与温和,周若崇的剑,如三月春风,而周始却像那未融化的雪,冰冷而又凌冽。 是会伤人的一把刀。 “他这是,不愿回来?”苏无霜起身,冷冷收回了目光,“竟还重伤了你。” 有龙脸色惨白,答道:“回大楼主,他说四门主刘成已死,他就不回十方楼了。” “周始不愿回来,奋起反击,属下无用没能将他带回来,还被他重伤,是属下无能!属下该死!请大楼主重罚!” 他说完猛然咳了起来。 苏无霜眸光微闪:“刘成死了?”她忽然大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轻蔑,“没想的啊,真是没想到啊!刘成怕是到死也不敢相信,取他性命之人,会是他打骂了十余年的义子哈哈哈!” “真是时也,命也。” 有龙大惊失色:“刘成是周始杀的?可刘成到底是他义父啊!” 苏无霜笑而不答,又问:“刘承易与张子澄人呢?”他们在哪? “他们俩应该还在常州。”有龙道。 苏无霜转身,拿起桌上的半边面具,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传信让刘承易回来,我有事交给他去办,至于你,办事不力,就按楼里的规领去蟒鞭六十。” 顿了顿,“待伤好后再去。” 有龙连忙颔首,他心有不甘,又问:“那周始他呢!就任他这么走吗?” 苏无霜将面具戴好,笑了笑,“你以为他说不回来,便真的不回来了吗?” 她转过身,声线微微上挑,“放心,他会乖乖回来的,毕竟他的仇人,还在十方楼里等着他呢。” “他不会就这样走。” 毕竟有些恨,有些爱,哪是这么轻易就能放下的,人可以有很多选择,但往往选择都是最难选的。 在客栈里休养了几日,周始身上的伤已然好了不少,天刚亮他便出门了,越往南走地方越富饶,这里不似北边那般动乱,小镇倒是热闹,周始添置完所需物品,顺手带了几包楚慕喜欢的糖,便回了客栈。 屋内不见楚慕身影,周始以为她出去了还没回来,刚放下东西,陡然瞥见桌边趴着一道娇小的身影,楚慕头压着桌边,两只手紧紧捂着肚子,像是睡着了。 这天虽在渐渐回暖,却容易受凉,周始皱着眉走过去,心想怎么在这睡着了。 他走过去想叫醒楚慕,或者抱着她去床上睡也好,他一走近才发现楚慕没睡,只是人趴在桌边上,看着有些虚弱。 “楚慕?”他轻轻唤了她一声。 小姑娘动了动,缓缓抬起头,小脸极为惨淡,早上还红润的脸这会已经煞白一片,周始见状立即皱起了眉,“楚慕,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阿始……”楚慕一见他来,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泪眼婆娑,声音哽咽着:“我……我好像就要死了。” “什么?”周始心里猛地一咯噔,他顿了好一会,神情茫然,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明明他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要死了?! 他轻轻拍着楚慕的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出什么事了?” “别怕,有我在。” 他站在楚慕面前,声音极轻,清冷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安抚。 “我就是肚子疼……很难受……”小姑娘两只手捂着肚子,眼泪直流:“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很疼很不舒服……突然就这样了,我还流了好多的血,我……我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就感觉不舒服了,但那会没那么明显,楚慕也就没在意,谁知这会竟疼得要命,如刀割般难忍,全身无力,她从前从未这样过,心一慌便哭了起来。 小姑娘哭得厉害,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怕极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流血?你哪里流血了!是不是受伤了!给我看看受伤的地方!”周始闻言神色大变,眉头紧紧蹙起,立即要检查她的身体。 楚慕抱着自己摇头,“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疼……很疼,阿始,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我是不是真的就要死了。” “可是……可是我不想死啊。”她说着低头哭了起来。 周始当即拿过一件大衣,将楚慕整个人包裹起来,他直接将她抱起,往门口走,声音坚定而又透着一丝温和:“别怕,我这就带你去医馆,咱们去找大夫。” 对上她微颤的眼,少年轻声安慰:“会没事的,楚慕。” 第22章 红糖喜 ◎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周始抱着楚慕一路奔至医馆。路上行人匆匆往来, 天边流云缓动,余晖渐渐退却,宽厚的青石台阶上镀着一层光泽。 少年箭步如飞, 黑色衣袂翻扬,周始急忙走进医馆, 堂内却不见人影,一排宽大的柜台将厅中分为内外两个部分,药香四溢, 少年拧着眉喊道:“郎中在吗!有人吗?!” “哎来了来了!”很快,一个衣着黄袍的中年男子从里间走出, 这人头戴黑色巾帻, 身形偏胖, 他边走出来边问:“怎么了?” “是谁有事啊?” 周始连忙将楚慕放下, 解开裘衣,扶着她坐下说道:“是她!大夫你快看看她,她不知是怎么了, 肚子疼得厉害,身上还出血了。” 楚慕脸色惨白,这大夫闻言哎呀一声, 连忙拿过楚慕的手把起脉来, “别急别急,先让我瞧上一瞧。” 小姑娘脸上血色尽失, 仿佛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 周始心里愈发焦急, 不停地问:“她到底怎么样了?得什么病了?” 离开的这段时间, 他不知楚慕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就这样了, 在路上他抱着她时,即使隔着裘衣,也能感受到楚慕的颤栗与痛苦。 这大夫把着脉,眉头皱了皱,神色忽然变得怪异起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楚慕,又看看周始,有些欲言又止:“她这是……” 周始急不可待地问:“是什么?她到底怎么样了!?” 他就差急得上去揪衣领了,谁知这大夫竟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转身往里间走,声音依旧平稳如常,“你等会啊,我去叫秋大夫过来看看这姑娘,她比较会,别急没事的!” 周始漆黑的眸微微一眯,刚要上前,楚慕连忙拉住了他的手,小姑娘唇角惨淡,她摇了摇头,“等等吧,我没事的阿始。” 里间传来轻微的说话声,楚慕见状心里更加慌了。她捂着肚子,不禁想自己到底患了什么疑难杂症?还需两个大夫过来,难道她真的病得很重,就要死了不成? 楚慕心里乱极了。“就在外头。”那大夫声音响起,从里间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衣装朴素的身影,楚慕抬头看了看,才发觉那位秋大夫是位女子。 这秋大夫相貌端正,一脸和蔼,见到楚慕先是温和地笑了笑,走过来道:“来姑娘,让我看看。” 楚慕乖乖伸出手,秋大夫把了会脉,“是那里疼啊?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晨起来小腹便隐隐作痛了。”楚慕顿了顿小声说:“很疼……身上还染了血。”她说着就快要哭了,两眼泪汪汪:“大夫,我这到底是什么病啊?是不是没、没救了?” “没事的。”周始不停地拍着她的背,面色不虞道:“大夫,有话便直说吧!” “这……”秋大夫稍显迟疑,“这样,你先抱姑娘上二楼躺着,随后出来我与你细说。”她叮嘱完喊来堂里的小童,唤他引路。 “行。”周始沉着脸,也不犹豫,直接抱起楚慕往二楼走,将楚慕安置好,又急匆匆地下来了。 他快步走到秋大夫面前,将一片金叶子放到柜台上,冷声道:“秋大夫,你便直言吧,多少银钱,多贵的药我都用的起。” 秋大夫见状倒是先笑了笑,反问:“你是这姑娘什么人?”她拿起那片金叶子端详片刻,面露疑色:“同族家中的兄长?我瞧着不像,那小姑娘年纪轻轻,这般年纪应在家好好养着,如今这世道乱,什么人都有,不如你先与我说个明白。” “哎呦秋大夫你怎么又来了,这是人家的私事咱们只管治病就行!快给人家治病吧!人家还等着呢!”之前那个身形偏胖的大夫闻言,立即从里间走了出来,嚷嚷道。 ”什么又来了,我这是例行一问!这本就是应该的!万一这姑娘是被……” “哎呦呦……”两人竟为这事争了起来,药堂里的人已是见怪不怪。 周始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剑眉蹙起,他懒得多做纠缠,只能压下心中烦躁,严声打断两人,“两位!那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从小便定下了婚约,青梅竹马,这次出行本是要去晋阳游玩,谁知今日她身体陡然这般,还请两位莫要争吵了,看病要紧!” 揽明月 第23节 他下颚绷紧,盯紧面前的人,“秋大夫,还请你明说!”周始心里已是多有不耐,一手按住腰边,他这人最不喜欢讲废话了。 秋大夫见状轻叹一声,“那姑娘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等我为她配副药,你喂她喝下去便好。” 没什么大碍…… 周始闻言不禁怀疑,“她没事?没事怎么会有血还有伤口的?” 少年问得极为认真,秋大夫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之,她没事,这些我不好与你细说……” 周始打断她的话:“你就说能不能治!” 秋大夫也急了,两手一拍,“哎呀!你这小伙子别急啊,我都说了这姑娘没事,她啊就是年纪到了,来葵水了!你是男子不懂这些,女人都会这样,过几天便好了。” 周始微微一怔:“葵水?” “对啊!来葵水了!”秋大夫说:“这样,我开点暖身的药方,煮点糖水,你这几天好好照顾人家姑娘,她身体弱,又还是第一次,所以反应才会这么大。这几日饮食要清淡,千万不能让她沾冷水,要注意保暖,若是不小心受了寒可是会伤身子的。” 秋大夫又问:“你记住了吗?” 少年颔首,神情却依旧茫然,他看向秋大夫语气迟缓:“来葵水了……葵水是什么?” “…… ……” 另一边二楼房里,楚慕缩在床边,密密麻麻的痛楚遍布全身,她一动不动,只觉马上就要死了,手心沁着湿热的汗液,不停抖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腹一阵绞痛,越发剧烈,楚慕抬眼盯着紧闭的房门,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她都等这么久了,阿始还没有来,想来定是她这病药石无医,无药可救,只能等死了吧。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她只觉得冷,浑身冰冷,如翻江倒海,一波又一波,楚慕眼皮愈发沉重,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可她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死了。 这世上她来的糊涂,若死的时候也糊糊涂涂的话,这一生未免太过潦草。 她挣扎着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往书案那边走去,心想着总该留点什么东西好,哪怕只是一个字,一滴墨。 然刚提起笔,便已没了力气。 之后的事她便记不清了,像是睡了很久的一觉,又像是沉浸在水中,飘浮不定,直到一道强烈明亮的光芒穿破水面,将她从冰冷深渊拉了回来。 楚慕缓缓睁开眼,轻风拂过,一股药香席卷而来,透着几分淡雅清香,她眸中满是茫然懵懂之意,刚侧过头,一道黑影映入眼帘,少年正坐在她床边,轮廓俊秀。 “醒了。” 周始没动,手里拿着一张白纸。 “我……我没死吗?”楚慕声音虚弱,她还以为自己到阴曹地府了呢。她眨了眨眼,能感觉身子好了许多,疼痛也减轻不少,就是还没什么力气。 少年轻轻瞥她一眼,“哪有那么容易死,我都没死呢。有我在,你死什么。” 小姑娘顿了顿,轻轻地哦了一声,不敢提“死”字了。周始不喜欢听她提这些。 “那我这是什么病啊?能治吗?”楚慕想起自己的痛,不禁问道。乌黑分明的眸紧盯着周始,小脸不自觉的透出一丝紧张。 她真不想死,她还想去鄞州呢。周始闻言却是神色一变,咳了几声,绕开这个话题,“你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周始都这般说了,楚慕不再问了。她见他一直盯着那张白纸,不禁好奇:“阿始,你手里的是什么啊?” 少年瞥着她,勾起唇角懒洋洋道:“你的遗书啊。” “哦……”楚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等等,他说什么,什么遗书?!她猛然想起什么,小脸惊变:“啊?!” “还给我!”她立即伸手去抢。 “不给了。”周始手一抬,扬高几分,楚慕抓了个空。 楚慕急着要起身,却被周始按住,他隽秀的眉皱了皱,“别乱动了,好好躺着。” “那我写了什么?”她急声道。 周始意外地扯了扯唇,有些好笑,“你写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我……”楚慕微怔。她确实不记得了,当时人迷迷糊糊的,好像是在纸上乱画了几笔,就昏睡过去了。 楚慕:“我……我不记得了。” 火炉上的水忽然沸腾起来,周始立即起身将陶罐拿开,他从里面倒出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端到楚慕面前,少年低垂着眸子,耐心吹了会,待水温了才递过去,“好了,先把这个喝了。” 楚慕一直安静地看着,怯生生问:“这是我的药吗?”药味苦涩,她并不喜欢这个味道,也不喜欢喝药。 “不是。”周始摇头。 “这是糖水,很甜的,快趁热喝。” 楚慕唇角微松,她接过碗喝了起来,温热的液体带着一丝甘甜,其中混着药香,倒是很好入口。一碗喝下去整个人身子暖暖的,很是舒畅。 “身体有没有感觉好点。”周始拿过她手里的空碗,下意识将她唇边的水渍擦去,做完这些连他自己都愣了愣。 楚慕却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她轻轻点了点头,笑道:“我好多了。” “那再来一碗。” 周始不动声色收回手,起身又去盛了一碗糖水,楚慕眉眼稍弯,瞧着四周,忽见床边放着一个包裹,不禁好奇地伸出了手,“这是什么东西啊?阿始,是我的吗?” 周始侧身望了一眼,陡然瞧见情景瞳孔猛地缩了缩,连忙喊道:“等会!别动!!” 楚慕却已经打开了包裹,她盯着里面的东西,手一伸,一个深红色棉质长条带被她拿在手中,四方挂着细带,手感绵软,全都是用上好的棉布缝制而成。 小姑娘顿了顿,举着手里的长带,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这是什么啊?” 周始僵在原地,彻底傻了。一张俊脸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烧得厉害,楚慕不明所以地眨一下眼,只见少年猛地放下碗,仅留下一句话,便飞快的从窗子里跳了下去。 身影迅如风,几乎是一下子的事。 ——“你自己去问秋大夫吧!!” 楚慕也傻了,这里可是二楼啊,他怎么说跳就跳下去了,她看看窗子,又看看手里的长布条,“我……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hhh感谢在2023-04-08 00:15:51~2023-04-09 21:2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就是说啊 2瓶;cryonix、慧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糖酥饴 ◎梦中有你◎ 一道身影猛地从窗户跳下, 少年落地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步伐飞快如风,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东西。 他绕了很远一段路, 才终于停下。二月末新颜换旧,绿意新枝压满头, 周始站在树下缓了很久,脸上的红云才渐渐退散。 附近的酒家吆喝不断,香气四溢, 他从怀中拿出那张白纸,是楚慕写的遗书, 他上楼时小姑娘已经在书案前痛昏了, 没了意识, 手里握着支狼毫。 白纸展开,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她的字丑极了,手抖着写出来的, 他却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不就那两个字——阿始。 —阿始。 临死前,她第一个想起的人, 提笔写下的名字, 竟会是他。还从未有人,这般将他放在心里头, 从未有过。 ………… 门被推开, 楚慕以为是周始回来了, 抬头望去, 来者竟是那位秋大夫。 她拿着药箱进来, 笑道:“你醒了, 怎么不见那位周公子啊?” “他……他可能有事去了吧。” 秋大夫望了望四周,见窗子开着连忙过去关上,说道:“这天凉风大的,你如今的身子弱要注意些,千万别受寒了,否则以后是会吃亏的。” 楚慕颔首:“好,多谢秋大夫。” “我瞧你这脸色,应该好很多了吧。”秋大夫放下药箱,在楚慕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肚子应该没那么疼了吧?” “没那么疼了。”楚慕笑了笑,又问:“不过秋大夫,我这到底是什么病啊?” “能治吗?”小姑娘一脸认真地问。 秋大夫见状抿唇一笑,“你没病!姑娘你啊是来葵水了,你不知道女子到了年纪就会来这个吗?” 葵水…… 楚慕摇了摇头,她还真不知道,至于葵水更是第一次听说,并且以前她从未这般过,很是怪异。 “究竟何为葵水啊?”楚慕问道。 秋大夫微微挑了挑眉,“你娘……或者家里的长辈们,难道就没和你提过吗?这些女儿家的事,可不能疏忽了。” 楚慕神色微滞,随后低下了头:“我阿娘她……她还没来得及和我说这些,也没有人和我提过,我确实不知。” “这……”秋大夫忽然明白了什么,伸手摸了摸楚慕的头,柔声笑道:“无碍的,现在知道也不晚啊,不如我和你讲讲?我本就是大夫,正好能告诉你以后该怎么照顾自己。” 楚慕抬头,眨了眨眼,“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秋大夫眸光柔和,唇角噙着一抹笑,“我也有个女儿和你一般大了,以后啊,每到月底都会有这么几天不舒服,你不用害怕,这些都是正常的。” “你如今身子虚,又是第一回 ,反应大了点也是正常的,等你以后慢慢习惯了,再把身体照顾好了,就没这么疼了。切记不能受寒沾冷水,尤其是这几日。” 秋大夫说着将包裹打开,“这里面的东西呢叫作月事带,也叫月布,是女儿家来葵水时专用的……” 楚慕安静听着,之后小脸越发的红,恨不得将那包裹塞进地缝里,刚刚对着周始,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还拿出来,问人家这是什么!!怪不得周始当时直接跳窗跑了啊啊! “姑娘你在听吗?” 秋大夫低喃的声音响起,将楚慕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楚慕双颊染着红晕,低着脑袋,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在的。” 那日下午,秋大夫与她说了很多很多,事事俱到,明明白白。是她这一年多来,除了周始外,能清晰感觉到的温暖。 就像阿始递给她的那碗糖水,喝下去之后整个人都暖了,格外的甜,她喜欢这份少有的甘甜与暖意。 她忽然很想阿娘,很想很想。她在二楼客房等了周始很久,可他一直没回来。 直到天都黑了,他也没回来。 楚慕身子困乏,等不住人,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一觉,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她也丝毫没有察觉。 一道黑影悄悄走进,周始关上门,见楚慕睡着了,轻手轻脚的往床榻那边走,小姑娘睡得沉,他看了好一会,才在床边坐下。 天知道他在外面溜达了多久,直到天彻底黑了才敢回来找她。他周始,堂堂一个门主级别杀手,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今日算是败在楚慕身上了。 好在这会她已经睡着了。 揽明月 第24节 他盯着楚慕,使坏般戳了戳楚慕柔软细腻的脸蛋,融融烛火下,小姑娘眼睫浓卷,呼吸也浅,蹙着眉,睡的并不安稳,周始刚想收回手,谁料她忽然就睁开了眼。 周始见此情景,吓得直接就从床边上站了起来,身板挺得异常笔直。 然而楚慕只是睁了一下眼,又合上了,并没有醒过来。她像是做什么着梦,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嘴里嘟嚷着什么,听不清楚。 周始的心却被惊得上窜下跳,在这静谧的一瞬间乱了分寸,怦然不停,心跳不受控制的跑了出来,在他耳边回荡,也不知是被楚慕吓的,还是他本身就难以自抑。 “阿……阿娘……”楚慕嘴唇微动,秀眉轻轻拧了起来,很是不安,周始重重吐出一口气,缓了好一会才重新坐回床边。 她看着像是要醒了,眼睫微湿,定然是个很不好的噩梦。周始定了定心神,抬手理着她鬓边的碎发,动作温柔。 楚慕缓缓睁开了眼,朦胧烛光间,她隐约看到了周始的身影,也不管是真是假她下意识伸出手,抓着他的手臂,像是怕他跑,怕他一下子又没影了。 她喃喃:“阿始……” 周始盯着手臂上的小手,神色微怔,“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吗?” 在马车上时,她便时常梦魇,偶尔半夜哭着醒过来,总要陪着说会话,才敢睡去,小姑娘胆子小的很。 楚慕抓着他的手没放,嗫嚅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少年闻言眉眼一抬,眯着眼说:“你这是什么话,我还能丢下你自己走了。” 小姑娘盯着他,可怜巴巴地说着,“可是在梦里你就是这样,丢下我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跑了,不管我怎么喊你,你都没有……” 她正说着,周始忽然凑了过来,隽秀生动的眉微微上扬几分,眸里含着光,语气颇有几许似笑非笑的意味,“你梦见我了?” “楚慕,你的梦里有我?”他问道。 楚慕愣了一下,全然没有料到他的重点竟会是这个,顿时哑言:“我……” 她的梦里的确有周始。梦见一个人本是件很平常的事,可被他这么一问,楚慕却莫名有些答不出来了。 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她别过头去,突然不想让周始得逞,嘴硬道:“我没有!” 周始唇边笑意更盛,懒洋洋道:“那你还说我丢下你跑了。” “可是你本来……”楚慕下意识反驳,瞥见周始上扬的眉眼,顿时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套她话呢,他又这样逗她玩,回回如此。 楚慕拧起眉,反正她说不过他,干脆绕开这个话题,不说了。“我困了!我要睡了!阿始你快回去吧!” 小姑娘说着拉起被褥,直接往头上一盖蒙住了自己,不说话了。 “楚慕,你可刚醒。” 周始笑了起来,懒洋洋地说着,他一句话拉得长长的,故意加重了语气。不是头一回见她这般赖皮了,反正说不过就躲,周始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他坐在一旁,自顾自说着:“这床硬,我知道你定然是睡不惯的,不如我们明日便回客栈去吧,你说怎么样?” 楚慕还是没有动静,他又继续,“楚慕,你饿了没有?有想吃的吗?我这里有糖,这次不止是梨花糖,还有梅子糖与红方糖,你肯定没有吃过吧?” “楚慕……”他不厌其烦地说着一些琐事,楚慕猛地掀开被褥,也学着他说了起来,小姑娘忽然两眼一湿,小声说道:“阿始,我今日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她边说边擦了擦眼角,“我也不知道那个东西是……” “行了!!”周始猛地眨眼,楚慕瞬间就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咧嘴笑了笑,少年不自然地看向别处,语气瞬间就软了下来,“好了你别说了,我没怪你。” 小姑娘笑着,轻轻哦了一声。 周始心里却在想,她今日定然是找过秋大夫了。 他偏过头,注视着楚慕,小姑娘的脸色比今晨瞧着好了很多,“肚子还疼吗?” “没那么疼了,好多了。”楚慕摇摇头,下午喝了秋大夫开的药,已经好很多了。她刚说完,谁知少年又固执的问了一遍,“楚慕,你到底有没有梦见我?” 少年双眸紧紧盯着她的脸,像是执意要一个答案,楚慕却不明白,一个梦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她没着急回答,反问周始:“那你呢,你有梦见过我吗?” 她也看着他。楚慕只是随意一问,周始心头却猛地跳了一下,他蓦然想起那个满是荒唐的梦,那温润的触感与阵阵颤栗,叫他一下便慌了神。 “我……我没有。”周始咽了咽口水,连忙错开她的目光,直接否定了。 若是说有,楚慕肯定会问东问西。 楚慕也没有多想,她如实回答道:“可是我有,阿始,我的梦里有你,我还梦见了我阿娘。” 她停顿一下,忽然低下头:“阿始,我想我阿娘了。” 她今日真的很想阿娘。如果阿娘还在,与她说这些事的人,该好是阿娘,而她会缩进阿娘的怀里,抱一抱阿娘。 “那你看看这个,会不会好一点?”她正想着,周始的声音陡然响起。 楚慕抬眼看去,眸光猛地跳了跳,眼中掠过一抹亮色,“这是……我的红玉兔子!”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更的晚一点哦。 感谢在2023-04-09 21:24:29~2023-04-10 23:0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thlan30027 8瓶;流殇y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玉兰花 ◎同我去看一次花吧◎ 楚慕接过俏色玉兔, 周始说:“你不是想阿娘吗?这兔子便留给你一夜,到了明日我可是会要回来的。” 他又懒懒补充道:“好好保管。” 楚慕接过,眉眼间含着笑, 烛光下小姑娘双眸格外澄亮清澈,泛起一股水光, 撇着小嘴小声嘟囔道:“才一夜,小气极了。” 天色已晚,周始不欲久留, “早点歇息,明日我们便回客栈去, 等你把身子养好了, 我们再启程去晋阳, 不着急的。” “那些人会不会追上来?”十方楼的人怕是不会罢休, 楚慕心中不免担忧。凭周始一人之力,终有穷时。 少年却嗤笑一声,神色淡淡的, “追上来便追上来吧,有我在……”他忽然顿了顿,话锋一转道:“罢了, 咱们躲着便是。” 他本想说有他在, 不用担心,大不了全都杀掉, 就算拼个同归于尽, 他也无惧。可周始却怕楚慕担心他受伤, 待会定要叽叽喳喳叮嘱他一堆, 便瞬间改了话头。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自己已经下意识为她迁就、妥协。 楚慕微微颔首, 陡然想起他身上的伤,连忙问道:“对了阿始,你的伤怎么样了?” 今日她只顾着自己了,忘了周始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腰上的伤再过几日便无碍了,皮肉伤对于周始来说,是家常便饭,只要没伤到内里要害便算不得什么。做这种勾当的人,身上哪会有一块好肉? 他摇了摇头:“无碍的,你睡吧。” “我走了。” 周始说着起身,楚慕抬眸,怔怔地看着他往门口走,他走得不算快,身影却一下没了踪迹,不一会,房门被人轻轻关上。 没了声响。 楚慕低头看着手里的红玉兔子,手指轻轻抚摸玉兔双耳,她声音轻轻的,“阿娘,我会好好的,从前与殷家通信时,常听你说起鄞州的好风光山水,如今我终于有机会,可以亲眼去瞧一瞧了,阿娘你在天上,会保佑我的吧。” 她蓦然一顿,抬首望向屋门,语气莫名有些怅然:“还有阿始,他也会好好的吧。” “我希望他好。” ………… 离开前,秋大夫又给她抓了几副药,说她的身体要六七日后,才会彻底恢复,楚慕很感激她的照顾,特意买了些糕点送到医馆。 两人一同回了客栈。在客栈这几日,楚慕基本没出过门,周始身上有伤,也懒得动,有什么事直接吩咐那小二了。 头几日就算喝了药,楚慕身上还是难受的厉害,不愿动,周始便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她。 起初楚慕还是很难为情的,毕竟男女有别,有些事又不太方便,她总要躲着,后来见周始比她还要难为情,涨红着个脸,却还是守着她不走,时不时煮碗热糖水,不让她沾丁点凉物,耐心至极。久而久之,她便不觉得有什么了,至于周始怎么想,楚慕也不清楚。他本可以不用做这些,却还是做了。 雕镂窗棂开着,微风涌进,伴随着阵阵淡雅的花香,阳春之下,一棵古树斜斜的伸展着枝干,枝桠延伸到窗边,树上无叶无绿,只有朵朵白而透着清透的花瓣。 高大的树干是深灰色,树冠宽阔,粗糙开裂的表皮如同裂谷,枝条又长又细,落了一地的碎花。 楚慕倚在窗边,两只手撑着脸颊,静静地看着这般景象,神色恬静。 周始手里拿着一碗药,缓缓走来,“在看什么呢?” 小姑娘一动不动:“花。” “花?”他愣了愣,看向窗外。 树干笔直挺拨,宽大且厚实,这树看着颇有年头,枝上绽着一朵朵洁白幽然的花,亭亭玉立,白玉无瑕,正是玉兰花。 他随即收回目光,“先喝药。” 楚慕接过,一口闷了下去。药味泛苦,勾着一股涩意,她皱了皱眉头,周始及时将糖递了过来,楚慕含在嘴里好一会,才将这股苦涩压了下去。 “这是什么花?”楚慕问道,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花,树上无叶无绿,却花开满枝,在这春寒之中盈盈盛开。 “这是玉兰树,玉兰花。”周始说道:“算是初春时分,最早开花的一种。” “玉兰花。”楚慕轻轻念着,忽然偏头看周始一眼,眉眼微弯:“我喜欢。” 喜欢……喜欢什么? 是这花,还是别的什么? 周始微微愣了一下,有些恍然,一缕清风涌进窗棂,拂起两人鬓边的碎发,阵阵淡雅花香也随之而来,沁人心脾。 她两只手懒洋洋地撑着下巴,“阿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楚慕问道,少年背靠窗棂,语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你每天都在问我问题。” “这次不一样。”楚慕凑过来,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脸上透着一丝认真,“其实我想问很久了,但又怕你生气。” 她声音低低的,似是有些犹豫。 怕他生气的问题……周始不用想都知道她要问什么了,无非是那件事。 周始斜看她一眼:“你问吧。” 楚慕心里松下一口气,斟酌了一会,微微抿唇:“阿始,你之前为何会想死啊,这次你可要和我说实话哦。” 即使这个问题她曾问过一次,可在听完那个故事后,楚慕心中仍有一个疑问,一个人明明大仇得报,从此自由,究竟为何会做出这般决绝的选择?不给自己留一分余地。 之前她问过张子澄,张子澄却是一笑,并没有告诉她答案。 揽明月 第25节 而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周始像是意料之中,笑了笑,淡声道:“我要做的事,做完了。要杀的人,也全死了在我手上。” 他沉默了很久,看向她:“楚慕,活着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还是这番话,还是这个答案,他在很早之前也是这般回答的,可楚慕还是觉得,这个答案不对。 或者是理由之一,却不是绝对的。 一个人的心如果真的死了,怎么可能会这般暖,这般炙热,她明明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所有,他的全部。 楚慕不死心地问:“那你现在呢,若是回到了鄞州,你还会想死吗?” 周始闻言微怔。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楚慕也看着他,心里莫名一紧,她忽然很怕这个答案,很怕他说出口。 过了很久,楚慕听到他说:“会。” “会。” 他说会,话落的那一刻,楚慕的心猛地揪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无法说出那股滋味。 周始错开她的目光,仰头望天,眸中不起一丝波澜:“楚慕,你看天上这云,这花,它们来来去去,花开花落,自有终时,而我不过是比别人早了些,又有何妨?”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只不过,是想早一点而已。” 楚慕心里空落落的,下意识反驳他:“这世间这般大,你才走了多远?从前在家里时,我也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什么都见过,可是出来走这一遭后,才发现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我连见都没有见过,那么多好吃的东西,那么多没去过的地方,没遇见过的人……” 她说着忽然没了声音,低着个头,周始看着她,眼中情绪复杂,片刻过后:“楚慕,你是在哭吗?” “我……我没有哭。”她摇摇头,说着立即抬起了脑袋,脸上干干净净,果然没哭,可眼角的那尾红还是没有逃过周始的眼睛。 “你……”他显得有些犹豫,楚慕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抓住周始的胳膊,水润的眸子异常明亮干净,说道:“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死。” “我想要你好好活着。” “你看这些人。”楚慕看向窗外的行人,“他们虽然看起来普通,安稳平常,但是他们也在过着自己的日子,阿始,人的一生太短,晨起日暮,转瞬即逝,可就是因为太短,我们更应该好好走下去,过好每一日。有些东西,你现在只是还没有体会到,如果你都拥有了——” “我还能拥有什么?”周始陡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他将手掌放到楚慕面前,扯了扯唇角,“我这双手,这个人,是不干净的。” 楚慕闻言摇了摇头,抓着他的手道:“不是的!阿始,你很好,你想要的东西,以后都会有的。” 他还是笑着,手掌合拢,将楚慕的手握着手心里,眸色深沉:“楚慕,话别说太满,人大多是双面的。你仅看到我好的一面,便觉得我是好人,那等你看到我不好的一面时,我还是不是好人呢?” 楚慕抿着唇,似是愣了一下,随后垂下眸子声音轻轻的,说道:“可是这会,我就是觉得你很好啊。” 她不管别人怎么想,也不管周始心里是怎么想,不谈他的身份,不谈他做过什么,只凭一颗真心。 过了很久对面都没有声响。 她动了动手指,想把手抽回来,谁知周始却握的更紧了,楚慕抬头瞪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一道黑影覆盖住她的身影。 他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弯着腰,将头靠在了楚慕肩上,楚慕吓得没敢动弹,微张着小嘴,眼睛慌乱地扫向四周。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他们俩是在房间里面,不会有人看见的。 她支支吾吾道:“怎……怎么了?” 他没动,声音压着稍显低哑,叫人听着一点也不觉得真切,“伤口开始痛了。” 楚慕啊的一声,语气有些紧张:“你不是说快好了吗?” 他顿了一下,声音闷闷的,“没听过吗?伤筋动骨一百天,鼻青脸肿半个月,我这伤,起码得大半年才会彻底痊愈。” “这么严重吗?!”楚慕闻言急了,扶着周始说道:“那怎么办?很疼吗?要不我们去医馆找秋大夫看看吧?” 她说了很久,周始却一动不动,只是简单的靠着她,声音极轻,像是要睡着了。“让我靠一会,缓缓就好了。” “哦。”楚慕没敢动了,也不问了,就静静地站着,两只手扶着周始。 就这般过了好一会,楚慕感觉肩上的人似是动了动,随后周始的声音响起:“楚慕,我都这样了,你还觉得我好啊。” “阿始,你不要妄自菲薄。”楚慕说:“在我眼中,你是除了阿娘以外,在这世上对我最好最好的一个人。因为你很好,所以我也想要对你好。” 她盯着地面,外头的日光透过缝隙一点点落在地上,楚慕轻声道:“如果你试着去尝试一下,你会才发现,这世上其实还有很多值得眷恋的东西。” “是吗?” “当然了。”小姑娘点了点头。 周始偏过脸,瞧着窗外的枝条,有一朵玉兰花就在窗棂不远处,已经开了,白色花瓣里透着淡黄,他忽然想起鄞州。 每逢三月天,草长莺飞,鄞州的街边也会有玉兰树开花,夜里只要一下雨,翌日一早便会看见花落了满地。 他忽然开口:“楚慕,明年这个时候,正是花开的时节,那时我们应该已经到了鄞州,届时你同我去看一次玉兰花吧。” 楚慕心中微颤,愣了片刻,唇角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她抬起双手,主动抱住周始,声音极轻却不含糊:“好。” “我同你去。” 阿娘,你曾说,将来我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对我,会有十分的好,也会有十分的不好,能让我从云端跌落,也能令我扶摇直上,我想…… 我想,阿始他便很好, 我很喜欢他。 (卷一·红藕香残玉簟秋)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来了,抱歉昨天晚了~感谢在2023-04-10 23:03:27~2023-04-12 22:1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目目 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刘家船 ◎你的胭脂花了◎ 三月天, 寒冷潮湿。 岸边水浪拍打,飞鸟划空,阴冷的天刮着阵阵狂风, 水面上浮起一层浓浓的水雾,朦胧飘渺, 晨曦缓缓落下,宛如人间仙境。 天还早着,岸边却已摩肩擦踵, 场面十分热闹壮观,刘家船至此, 人人都抢着上那刘家船, 只求在船上享受一番奢靡快活, 可这刘家船却又不是人人都能上, 只因上此船者,一行五十两。 岸边拥挤,齐聚了不少人, 大多是想上又不能上,只能干站着各自大眼瞪小眼。 白帆飘扬,刘管事站在船头, 手里拿着一本薄子, 大声喊道:“卯时已过,开船!” “哎呀!可惜了, 有生之年若是能上一次刘家船也是无憾了!” “上船五十两啊!你可别想了!” “听说这楼船里应有尽有, 美人珠宝, 烈酒艳舞, 只要你手里有银子, 什么乐子都能在船上找到。” “请稍等一会——” 就在一片嘈杂声中, 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众人纷纷转身看去,只见一黑衣少年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 此二人正是周始与楚慕。 他们本是决定乘坐马车前往晋阳,可从常州到晋阳路途遥远,一路崎岖,又怕十方楼的人卷土重来,倒不如坐船先去东昌,东昌离晋阳不过百余里地,走水路,更为快捷。 周始早几日便听说刘家船要经过此地,他走到岸边,冲刘管事拱手,“不知此船是否会经过东昌?我们兄妹二人要去东昌一趟,正愁找不到好的船家,不知管事可否捎上我们。” 说着,楚慕将半片金叶子递上,刘管事见状无奈一笑,却不为所动:“是去东昌,不过时辰到了,我们船上的人也满了,真是对不住二位了。” 周始扯了扯嘴角,笑道:“管事的,我愿多付几份银钱,望请你通融一下。” 楚慕从钱袋里拿出一整片金叶子,乖乖递了上去,心里却在滴血。 什么船走一程竟这般的贵。 刘管事为难地皱起眉头,这两人看着衣着不凡,气度也不似常人,怕有来头,他也不好将话说太绝:“可是公子,这是我们刘家船的规矩,过时不候,我也是按规矩办事。” 周始又要开口,二层船舱上忽然响起一道冷艳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女子,“刘伯啊,规矩是死的,人家都愿意多出银子了,你就让他们二人上船吧,多一两个人无所谓的。” 楚慕闻言抬起了头,撩开帷帽一角,只见二层护栏边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头上梳着灵蛇髻,唇红齿白,甚是出挑,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正望着他们这边,扬着笑意。 刘管事唯命是从,“是,大小姐。” 楚慕收回目光,心想这位女子定是刘家船背后之人,且身份尊贵。刘管事让开路,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二位请上船吧。” “多谢。”周始淡淡道,随后看向楚慕,“我们走吧。” 楚慕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提起裙摆,跟上了周始的步伐。 出了这岸口便是浣江,由此往南行,便能一路到东昌,在江上约要行十余日,也就是说他们这段日子全要在水上过了。 船舱二层桅杆旁,刘含英一身红衣,静静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身旁的丫环见状有些不解:“小姐,为何要让那两个人上来啊?咱们刘家可不缺这点银钱。” 刘含英勾着唇,笑吟吟道:“为什么?因为本小姐喜欢啊!” 另一个丫环在旁附道:“小姐,我瞧那少年眉清目秀,倒是生了个好模样,只不过他身边跟着一个姑娘了。” 刘含英不在意地说:“没听人家说吗?他们俩是兄妹,更何况本小姐岂会怕?” 说完,她转头进了船舱。 两丫环对视一眼,意味深长,眸中纷纷含着一丝轻笑。 也是,她家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好男色。 人人都说这刘家船上美人诸多,可只有上过船的人才知,这船上啊不止美人多,俊俏小生也是不少,里面没有一个貌丑的男子,那怕是家丁,也是端正合眼。 一走进这船里,楚慕便觉得这刘家船背后的主人不凡,舱内华丽大气,四面皆有雕花木窗,陈设雅致,富丽浓重却不失高贵,一看便知花了心思,且出手大方。 “这船家看着不简单啊。”楚慕低声道,面前有婢女引着路。 周始笑笑,让那婢女先退下了,随后看向楚慕,“你看出什么了?” 楚慕直言道:“有钱。” 周始又是一笑,楚慕不解,“只不过,我们为何要上这家船。”明明附近还有很多船家,虽然他们比不上这里华丽大气,不过刘家船的名号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刘家船是水上的生意人。”周始走着,缓缓说道:“这里虽然贵了些,但图在行动方便舒适,我们要在这水上待上十多天,普通的船只怕是你受不了。” “我想让你住的舒服些。” 楚慕微微一怔,不好意思地别过脸,不去看他,“我没那么娇气,没什么不行的,而且这里真的好贵啊。” 从前在宫里她没有花钱的概念,所需物品皆是内府送来,可出来之后,她才发现钱有多重要,别看一个包子才一文钱,可若是你没那一文钱,只怕你连包子的面都见不着。 揽明月 第26节 世道便是如此,有钱能使鬼推磨。 两人走到客房门口,周始轻轻推开门,声音有些懒,“等你在这里住上几天,便会知道物有所值,进去吧。” 屋内干净明亮,陈设雅正,船外的风光竟能在房内瞧见,窗棂半开,清风阵阵,楚慕见状不禁睁大了双眸,眼中掠过一丝诧异,“这房里的东西真美,和皇……”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始看她一眼,“和什么?” “和……和我家一样好看。”楚慕讪讪地笑了笑,推着周始进去,说道:“这刘家船可真是别具一格。” 她还从未见过这种楼船,周始走进去,将包裹放下,说:“这江湖第一船的名号也不是吹出来的,里面的水深着呢。” 他蓦然想起什么,叮嘱她道:“对了,这二层船舱你最好别上,就乖乖待在一层。” 二层别上,这是为何? 楚慕软了顿,面露狐疑:“阿始,这刘家船你从前是不是来过?”不然为何这般熟悉与知晓他们的底细。 周始盯了她一会,似是不高兴她总顶着帷帽与他说话,他伸出手,将楚慕颌下的细丝带解开,拿下帷帽,露出一张秀丽的小脸。 少年眉眼稍松,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头发乱了。” 楚慕正想说头发乱了你摸我的脸作甚?下一刻周始又道:“胭脂也花了。” 小姑娘啊的一声,连忙去摸脸,却被周始制住,“这里没有镜子,我来。” 她不动了,呆呆站着。 周始看着她干净白皙的脸,眼角忍不住弯了起来,轻声道:“以前偷偷来过一次,很快又走了,对这里我也不熟。” 一年前,他与十方楼的七门主一同来这刘家船取一个东西,但空手而归。 楚慕眨了眨眼,“偷偷?” 他懒懒地嗯了一声,收回手道:“你先在房来休息会吧,我去弄点吃的。” “好。” 看着周始离开,楚慕走到窗边,船已经开了,水面望去无边无际,惊起阵阵波澜,她轻轻一叹,想起什么,赶紧去寻镜子。 站在镜前,小姑娘表情显得有些茫然:“奇怪,胭脂没花啊?” 到了夜里,整艘船灯火通明,如同浓浓黑暗里唯一的亮色,饭后,甲板上有不少人出来吹风赏月。 二层船舱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各种声音随着风蔓延开来,楚慕站在桅杆旁全听了个一清二楚,也怪不得周始不准她上二层。 想来这五十两只是一层的价,若想上二层潇洒快活,需得另付银钱,一层又一层,倒是挺会做生意的。 她正想着,忽然“咚”的一声,仿佛整艘船都跟着震动了一下。楚慕身子一歪,随着惯性往一边摔去,她死死抓着护栏,周围响起一道道尖叫声与落地声。 就在她快坚持不住时,身后有人托住了楚慕的腰,楚慕顿时松了口气,抓紧护栏,大震过后,这船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她转过身,周始就站着她后面,问道:“没事吧?” “没事。”楚慕摇头,“这是怎么了?” 她话音刚落,漆黑的水面里忽然响起一道叫喊声,“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水里竟有一人,那人拼命喊着,手里仅抓着一根浮木,大喊大叫,眼看着就快要沉下去了,楚慕伸手,指着声音的方向,“阿始,那有一个人!” 可是水上怎么会有一个人呢?而且还在这茫茫水面上,不应该啊。 刘管事撑在船边喊道:“你是谁啊!怎么会在水里啊?!” 那人声音急迫,听着却有一丝熟悉。 “我……我是前面那船的主人,刚刚我的船沉了,掀起了风浪,所以你们……我是东城家的小少爷!劳烦你们救我一命!必有重谢!啊啊快救命啊!” 翻起了风浪,水面不平,那人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刘管事见状也顾不得许多,连忙招呼着人,“快快下去救人!把他给捞上来!” “是。” 大伙折腾一番,水里的那人终于被救了上来,他看着像是个年轻男子,那人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湿漉漉的,像是呛了不少水,楚慕走近几步,想看个明白,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双眼顿时瞪了起来,“他是……”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周始捂住了唇。 这人竟是张子澄!! 作者有话说: 楚慕:怎么感觉上了贼船? 周始:看谁比谁更贼!! ps:甜甜的恋爱很快就会来。 定个更新时间吧,一般是11点左右,因为都是晚上码字,过了零点没更那就是没写完,第二天再更了,还有,大家早点休息!!!晚安~ 感谢在2023-04-12 22:12:13~2023-04-13 23:2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thlan3002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一间房 ◎我与你睡一间房?!◎ 周始拉着楚慕往人群后面退, 余震还未彻底消除,楼船上的歌舞已停,刘含英带着一大批人从二层下来, 气势汹汹地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是何人?竟敢冲撞我刘家船!” “小姐小姐!”刘管事见状连迎了上去,与刘含英附耳说着什么。 张子澄挣扎着从甲板上爬起来, 整个人摇摇晃晃的,浑身狼狈,他并没有发现周始与楚慕, 与之前的模样大不相同。 他喘着粗气,对刘盒含英拱了拱手, “真是对不住了, 对不住了!是我家船出了意外导致沉船, 害的你们也受到了牵连, 我金某人在此赔罪了,还请这位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救一救我船上的人吧!我愿重金谢之!” 水上风浪骤大, 又是夜间,若不是舵手反应机敏避道而行,仅受到一点牵连震动, 不然后果难以预料。 刘含英不为所动地笑了笑, 刘管事在旁小声说道:“小姐,他是东城家的人, 金家与我刘家素来交好, 小姐还是……” 接下来的话他不用说, 刘含英也明白, 她走到张子澄面前, 上下打量他一眼, 最后冷冷说道:“要我救人可以,你拿五百两黄金来,我便去救。” 楚慕一听顿时愕然,她要这么多钱!怎不直接去抢来的快? 张子澄没有犹豫:“行!只要你去救人!我便付五百两黄金,待我回了东城家,定亲自送到小姐面前。” 他都这么说了,刘含英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使了使眼色,刘管事立即差人划小舟去水里救人。 事端已过,围观的人也多散了,周始松开楚慕的唇,另一只手拉着她,“没事了,我们也走吧。” “他这是……”楚慕声音压的很低,她知道张子澄不是东城金家的人,他隐姓埋名,来这刘家船想必早有预谋,只是好巧不巧,让他们在这里遇上了。 他来这刘家船,到底想做什么? “先走。”周始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言,他拉着楚慕往舱内走去,人群散开,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张子澄。 张子澄似是有所察觉,微微侧过身,斜着眼睛扫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撞,轻描淡写的一眼,张子澄眼底的情绪却顿时大变,又很快恢复常色。 他面不改色地收回了目光,再抬眸时,脸上颇有深意。 两人走进船舱深处,四周静悄悄的,回到客房周始立即关上了门窗,说道:“今夜我与你睡一间房。” 停顿一下,他又说道:“不对,这几日我们都要睡在一间房,小心为上。” 楚慕刚咽下一口水,听到他这话,差点没被呛死,小姑娘猛地咳了起来,小脸一片涨红之色,眼角泛着泪花。 她惊道:“什……什么?!” 周始连跑过来,拍着她的背道:“喝个水也能喝成这样,楚慕你是小孩吗?” “你刚刚说什么?”楚慕缓了很多,抬头微侧过身子,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竟然说……睡一间房!! 周始顿了一下,反问楚慕,“你是不是不太愿意?” 楚慕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道:“不是,我……阿始,我们是不是太快了些……” 他们连关系都没有明确,怎么能睡一间房呢?!就算确定了关系,没有成亲,也不能睡一间房啊!! 楚慕心里有几分凌乱。 “快?快什么了?”周始浑然不觉,也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以为楚慕只是女儿家的不好意思,毕竟男女有别,同睡一间房确实不合礼数。 但情势所迫,也是不得已为之,“我知你的顾虑,但这船上混进了很多十门的人,刘家船此行怕是不平,我不知暗处还有多少人,刘家又有多少人,夜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还是看着你比较好。” 说着周始伸手指了指屏风外,“你睡床,我在这里打地铺。” “可以吗?”他又问。 楚慕听完他的话,陡然反应过来,是自己曲解了他的意思,她到底在想什么?!! 小姑娘垂着眸子,脸红扑扑的,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好……原来是这样啊。” 她声音压的极低,周始听了个清楚,顿时有些好笑,挑着眉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我喝醉了在耍流氓?” “不是不是!”小姑娘讪讪说道,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张子澄他怎么会来这里?” 周始摇头,“我也不清楚他,自上次常州一别后,便断了联络,想来是出了什么事,还是等他自己来告诉我们吧。” 刚刚在甲板上,他已露了面。 “哦。”楚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 夜一深,整艘船便静了下来。 溶溶月色洒下,透着一丝清明亮色,楚慕躺在床上,睁着双眼,能清楚地听到窗边水流划动的声音。 还是头一回在船上睡,许是不习惯,楚慕一直没睡着,也没有什么困意,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偏头看向屏风,屏风那头便是周始。 她盯着那道轮廓,手枕着小脸,心想他应该睡着了吧。 除了那次在破庙里,二人还是第一次在同一间房睡觉,而这次与破庙又有所不同。 楚慕正呆呆想着,门口那头忽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声响,似是有人,她顿了顿,周始动作比她更快,直接起身拨出了软剑。 她待在床上不敢乱动,等了一会,门口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张子澄:“能不能别总是打打杀杀的,把剑收回去!” 周始声音响起:“别进去了,有什么事就在门口说。” “在门口?”张子澄语调微微上扬,有些难以理解,“你是真不怕被人看见啊?” 周始懒洋洋地靠在门上,手里拎着剑,睨他一眼,“看见又怎样,直接杀了就好了。” 揽明月 第27节 “看谁来做这倒霉鬼。” 张子澄心生疑惑,他在船上看见周始时便已经很惊讶了,之前收到的消息是周始往晋阳方向去了,但不是水路。 他微微偏过头,往房里头看了一眼,屋门半开着,里面漆黑一片,“怎么,你这屋里是藏了什么宝吗?” 正说着他便想要进去,下一刻,长剑冷不防刺来,微微一挑,将他挡在门外,周始不耐地看他一眼,张子澄服了,连忙摆手,“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进去!” 周始这才放下剑,漫不经心地问:“到底是什么事,你怎么会来刘家船?还装成东城金家的人?” 他语气略微透着几分嫌弃,尤其是说到东城金家时。 张子澄没急着回答,手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才开口:“我还能来作甚,自然是来这里取走该取的东西,这是大楼主亲手指派给我的,不得有违,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们两个人。” 他忽然想起楚慕,“对了那小丫头呢?在隔壁房里吗?” 周始没理他这个问题,皱着眉头反问:“她就让你一个人来?没叫其它门主吗?” “不然呢?”张子澄耸了耸肩,十方楼各门内信任全无,各分一门,也互不干涉,他倒是宁愿一个人出来。他淡声道:“大楼主让我来这里取一个东西,有人出重金求十方楼办事,她说我拿到东西后便既往不咎。” 上回他帮周始离开常州,隐瞒不报还与刘承易打了起来。虽说他是门主之一,大楼主轻易动不得他,但她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都说女人的心思最难猜透,但那大楼主的心思比女人还难猜,在十方楼里,张子澄最看不透的人,便是她了。这位不苟言笑,容貌遮掩,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而她却用这副模样快十余年了。 周始倒是在意料之中,“我明白了,她是要你取那东西对吗?” 张子澄有些吃惊:“你知道?” “嗯。”周始点了点头,“之前我与七门主已经来过一次刘家船了,但是我们失手了,那东西不好找。” 静了一会,他又道:“凭你一个人是拿不到那东西的。” 张子澄闻言依旧是那张笑脸。 “那也要拿,你知道的。”张子澄说:“不过竟然我们遇上了,你难道会不帮我?” “可以是可以。”周始勾了勾唇,将手里软剑收回了腰间,“不过酬金五百两,你付得起吗?” 张子澄愣了一秒,意识到周始是在取笑他,顿时来了脾气,“什么五百两,你给我滚吧。” 他话刚落,附近忽然响起一道哨声,有人过来了,应该是刘家船的人,张子澄不便在此久留,若是被人发现倒是麻烦。 周始自然也听见了,“好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你回去吧。” “行,先走了。”张子澄的身影很快消失,融入在一片黑暗之中。 周始关上屋门,走进去,却发现楚慕坐在床边上没睡,他顿了顿,“你都听到了?” 他们俩谈论又没避着她,她当然听了个一清二楚,且明明白白 。 楚慕轻轻颔首,“阿始,会有危险吗?”如果有危险,她不希望周始出事。 这是她的私心。 周始唇角微弯,揉着她头轻声安抚,“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作者有话说: 晚安巴卡巴卡~ 请相信张子澄,他是大大大助攻!! 第27章 小沙鼠 ◎能不能抱抱你◎ 翌日一早, 天刚拂晓,张子澄便大摇大摆地端着膳食来到周始屋门口,推开门进去, 里面却空空如也,床榻摆的整齐, 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他放下东西,环顾四周,皱着眉道:“真是奇了怪了, 起这么早吗?” 话音刚落,周始从外头走了进来, 见到张子澄也没什么反应, “这么招摇, 想来就来, 你不怕被人怀疑?” 张子澄笑着坐下,“有人帮我看着,我怕什么?这刘家的人没什么能耐, 只是这船不好对付罢了。” 楼船共分为三层,除了一二层外,第三层除了刘家人, 外人不得上去, 守卫森严,且这刘家船里布满各种机关。 “夜里派两个人来我这边守着。”周始陡然想到什么, 说完又转身出去了。 他本就是刺客杀手, 要什么人守着?无非是因为楚慕。张子澄笑了笑, 在后面喊道:“怎么了, 你担心人家姑娘啊?” 水上潮湿多风。楚慕过来时, 张子澄正埋头喝粥, 手里拿着一个包子,见到楚慕笑眯眯问:“楚姑娘,昨夜睡的可还好?” 他还是之前那副笑脸。 “……挺好的。”楚慕讪讪一笑,心里莫名有些心虚,她在一旁坐下,周始也跟着坐下,盛给了楚慕一碗热粥。 楚慕接过,先喝了一口。张子澄见他们二人相处的这么自然,不免勾了勾唇,悠悠叹气道:“不说其它的,刘家这船坐起来还是挺舒服的,就是开的慢了些。” 周始声音淡淡的,“你想取那东西,就必须有耐心。” “这我知道。”张子澄没反驳。 他们才刚上船,对船上的情况不熟,若贸然行事只怕打草惊蛇,况且刘家看着也不是好对付的。 周始喝下一口粥,看向他,“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楚慕闻言,也好奇地望过去。 说到这个张子澄来了兴趣,他放下手里的包子说:“三日后夜半动手,不取性命,只拿东西,将迷药偷偷放进吃食里,将这船上的人都放倒了,便可成。” “是可行。”周始微微颔首,“但不能是三日后,要先等船快到达东昌再动手。” 这水面茫茫,风险极大,若出点什么变故这地方便是逃也逃不掉。 “而且,就算这船上的人没了,船上的机关是不会消失的。”周始补充道。 张子澄明白他的顾虑,看了一眼楚慕,“你们这次绕东昌而行,是怕再遇到有龙吧。” 楚慕闻言,下意识看向周始,心里只盼那些人不要追来了。周始轻抬了一下眉梢,“楼里怎么说?” “你不过就杀了一个刘成,十方楼里,争权夺利之人不计其数,你不该问他们怎么说,而是问自己怎么想。” “我?” 周始冷笑一声,眼神陡然凉了下来,“他死了便死了,我没什么好说。” 张子澄笑:“这便对了。” 思虑一刻,张子澄又说道:“不过,大楼主将刘承易召了回去,两人还是密谈。” “刘承易不过一个废物,他比有龙,差了不知多少倍,他敢来,我不会有命让他回去。”周始倒是不怎么担心这个人。 “也是。”张子澄也赞同。不过他总觉得哪里奇怪,周始杀了刘成,真要算也属于楼里各门主之争,大楼主为何要一直召周始回去? 他看向周始:“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大楼主似乎对你格外有所不同。” 张子澄这么一说,周始也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细想起来,在十方楼这些年,凡是与刘成有关的事,件件都与大楼主脱不了干系。 这位大楼主已不问世事多年,身份极为隐秘,楼中事务都是有龙在管,如今刘成死便死了,为何又急着让他回去。 其中到底有什么隐秘之事,是他没有察觉到的。 “阿始。”楚慕拉了拉他的衣袖,周始恍过神来,摇了摇头,“我没事。” 无论如何,他已大仇得报,过往那些的恩恩怨怨皆与他无关,管那么多做甚? 周始敛眉,声音不起一丝波澜,“罢了,反正那里面没有一个好人。” 一听他这话,张子澄刚咽下的粥顿时就不香了,他放下碗没好气道:“什么话!我不就是大大大好人!” 周始笑了笑,“先聊正事。” “这便是正事。”张子澄不依不饶道,楚慕见状不禁笑出了声。 周始轻飘飘地扫他一眼,张子澄收起脸上笑容,“这些日子我会做好准备,届时等到了东昌附近,会有船来接应我们。” 他说着往后面一靠,懒洋洋道:“说起来这刘家船也是个享受之地,我得好好玩几天,把情况摸仔细了。” 楚慕对二层是越发好奇了,“对了,你们要取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你们自己知道吗?” 张子澄摇头,将目光投向周始。 周始:“是一个黑色匣子。” “匣子?里面藏着很重要的东西吗?” 张子澄摇头:“不清楚,有人花重金求上了十方楼,我们只办事,至于东西是什么与我们无关,也不过问。” “刘家船里最麻烦的便是机关。”周始用碗将三层的方位摆了出来,“当时我进去已经找到那东西了,就在眼前,可我取不走。” 每当你触及一个方位时,暗处便会猝不及防的涌发各种暗器箭矢,速度惊人,根本无法顾忌其它。 张子澄:“你一个人进去,对付那些机关自然腾不开手。” 楚慕安静听着,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周始问道:“那匣子放在什么地方?” 周始忽然扯了扯唇,没什么温度,“刘含英的闺房里。” ………… 水上风光秀美,水波粼粼,楚慕站在甲板上吹着风,淡紫色的衣裙随风扬起,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形,她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别着流苏花簪,透出一股天然素雅的美。 张子澄从周始房内出来时,便见到她站在桅杆边发呆,他走过去,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问:“你和周始怎么样了?” 楚慕侧过身子,“我和他没什么啊。” 她没听懂张子澄话里的意思,张子澄却笑了起来,盯着楚慕,“还说没有,你们俩昨天夜里不是睡在一间房吗?” 他怎么会知道?!! 楚慕心里一惊,连忙解释道:“这……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件事……你误会了!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 “我误会什么了?”张子澄啧啧几声,双手抱住胸,笑道:“我什么都没误会,你是喜欢他吧?” “对不对?”他双眸含着一抹浅笑,有几分不怀好意。 楚慕才不会承认,涨红着小脸,开口便反驳他,“不对!我们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外加很好的朋友。” 张子澄幽幽道:“可是你喜欢他。” “没有!!”楚慕气极了,一时又不知道拿什么话堵他,只能干站着瞪他几眼,双颊迅速染上几片红晕。 揽明月 第28节 张子澄轻轻叹了几声,故意调侃她,手指着双眼,“你啊最好别在我面前扯谎,我这双眼睛,可什么都看的出来。” 他笑眯眯说着,“你就是喜欢他。” 楚慕嘴笨,说不过他,干脆转过身去不理张子澄了,背对着他:“那又如何,喜欢又有什么用?” “还在嘴硬。”张子澄绕到楚慕面前,“你一定很苦恼,周始他到底是什么心意,又知不知道你的心意。” 楚慕抬头看他一眼,却摇了摇头,“阿始他喜不喜欢我,又有什么重要。” 张子澄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下一刻楚慕的声音又响起,“比起他的喜欢,我更希望他活着。” 楚慕说着,语气里透出几分怅然,“若他喜欢我,却又不想活,这种喜欢对于我而言,有没有都是一样的。” “你倒是看的通透。”张子澄顿了半响,才开口,“可那傻小子看不透啊。” 清风阵阵,撩起楚慕额前碎发,她伸手拨了拨,恍惚间想起那个答案,下意识问:“他究竟为何要……” 剩下的话,她没再说下去,张子澄却知道她要问什么。 他仰头看向空旷的天,缓缓说道:“他有和你提起,他曾经养过一只小沙鼠吗?” 楚慕摇头,周始很少和她说以前的事,他也不喜欢提那些。 “那只沙鼠是他很小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偷偷养在房里。那小家伙性子野,脾气也大,总爱咬人,一碰就会炸起来,像只刺猬,周始抓它回来的时候,手上就有好几道被咬伤的口子。反正那玩意我是不敢碰的。” “但周始却很喜欢它,被咬了也不恼,一直好吃好喝养着,跟个宝似的,也不准任何人去碰它。我想不明白,就去问他,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张子澄斜着眼看了过来,楚慕看着他。 “他说,这只沙鼠很像他,明明被人养了这么久,却还是会跳起来咬你一口,骨子里那股野性从未被驯服过。也只有这只沙鼠在木笼里吵闹乱窜时,他才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 听完这些,楚慕心里说不出滋味,张子澄还在说着:“可惜他没养多久。在一次出任务回来后,那只小沙鼠在木笼里死了,是被人用药毒死的,周始回来时,都臭了,烂了。” 楚慕心里微颤,像有只手揪着她的心,一下轻一下重,泛着疼痛,她闭了闭眼,小声问道:“阿始他一定很难过吧。” “没哭,埋进土里去了,后来他再也没有养过这种东西了。”他永远记得那日,周始蹲在地上埋那只小沙鼠的的神情,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死了一样。 彻底的死了。 他看着楚慕,忽然笑了,“之前在常州我还想不明白,周始为什么会答应送你回家,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一点。” “楚慕,你是个不错的姑娘。” 张子澄说完,便见周始的身影从房里走了出来,他扬起唇角冲周始挥了挥手,话却是对楚慕说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想知道一切事情的答案,夜里上二层来找我,过时不候。” 说完他笑了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楚慕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始便已走到了面前,少年眼里透着疑惑:“他怎么走了。” “不知道他。”楚慕摇头,心思微动。 周始扫一眼周围,没发觉有人,风一阵阵吹来,他怕楚慕身子受不住,说道:“外面风太大,我们还是进去吧。” 说着他拉楚慕往里走,楚慕却没动,他带着几分茫然转身,楚慕却凑了上来,水润的眸情绪翻涌着,对他说:“阿始,我有点难受,心情特别特别不好,我现在能不能抱抱你啊?” “就一会。”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不是很早!! 第28章 别生气 ◎只是喝醉了。◎ 抱抱……她说抱一下…… 周始有一刻的恍然, 没等反应,楚慕已经伸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他的腰,温热柔软的身体紧挨着他, 他整个人骤然僵硬起来,神情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 风徐徐吹过, 衣摆摇晃起来,周始悄悄伸出一只手,想拍拍她的背, 可刚伸出去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他手指绞着衣角,垂下双眸, 压制着心里的情绪, 低声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还没见过楚慕这副模样。 楚慕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她无法想象周始幼时到底遭受过多少的痛苦与磨难, 那是常人无法承受的苦楚。 除了他自己,无人能为他承担这些。 这会,她只想抱一抱周始。 就这般抱了半响, 周始终是没忍住,“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张子澄他欺负你了?” 楚慕还是摇头。她略微松开周始一点,微仰起脑袋, 水润的眸子望着他, “没有,我就是想抱一抱你。” 她说完冲他笑了一下, 四目相对时, 周始心里微微跳了一下。 如那枯木落水, 惊起阵阵波澜。 无法自拔。 ………… 走上二层踏板的那一刻, 楚慕第一次感受到黑夜的火热肆意, 这里歌舞不停, 四处都是看客,欢声笑语,很是热闹,空气里飘着醇厚的酒香,闻着便很是陶醉。 楚慕怯怯地望向四周,她是躲着周始偷偷上来的,问完事,她还要偷偷回去。 可不能让周始知道她上二层了。 楚慕找到张子澄时,他早已喝上了,桌上摆着好几壶酒,见到楚慕来懒洋洋道:“来的这么迟,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有了张子澄的人守着,她与周始已经没有睡一间房了,所以她上二层来,周始是不知道的。 楚慕在他对面坐下,有些不解:“为何要叫我上二层来?有什么事不能在甲板上说吗?” 张子澄倒出一杯酒来,推到楚慕面前,反问她:“好端端的,为何要在甲板上吹风啊?” 夜里风大,不比这里温香软玉。他拿起酒杯一口而尽,看向楚慕,“来一口。” 楚慕摇头,张子澄笑了笑,整个人像是没有力气般靠在椅子上,“小姑娘没点情趣。” “你这样,周始怎么会喜欢呢?” 楚慕不想与他争这个,开门见山道:“你就直说吧。” 张子澄却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口,“行,这杯酒喝完,我就全告诉你。” 看着眼前盛满的酒杯,楚慕眨了眨眼,顿时有些头大,很是不明白地问:“你们怎么都喜欢劝人喝酒。” 上回喝醉,她就差点误了大事。 “你说周始吗?” 张子澄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说道:“周始劝你喝酒,许是玩笑,你可以不当真,但我可是认真的,你我喝了酒便是兄弟,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不喝我是不会说的。” 楚慕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明白,这杯酒今日她不喝是不成了,幸好这酒没有那日周始给她的烈,不会一杯就倒。 她也不扭捏,拿起酒杯,“行,我喝了这杯咱们就是兄弟,你可不要敷衍我。” 说完,楚慕没有再犹豫,直接一口闷了下去,张子澄见状笑了起来,“不错不错,那我就慢慢说了。” “你想知道些什么?” 夜深人静,处处灯火通明,周始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第三层,这里他曾闯过一次,如今故地重游,布局大有改动。 三层无人把守,也不需要把守,这里几乎全是机关,正确方位只有刘家人才会知道。 不过再巧妙的机关也不能只手遮天,周始没有闯进去,而是躲到了船顶上,船顶之下便是刘含英的房间。 他耐心等了一会,便听到里面陡然响起一些啊啊呀呀的声响,很是妖绕,半开的窗子倒映出好几道身影,画面简直难以描述。 早就听闻这刘家的小姐不仅好金银,更好美色,不论男女。周始不喜听人墙角,更何况是这种鬼事,看一眼都怕污了眼。 黑暗中,他的身影惭渐退了回去。 楚慕房里的灯灭了,想来她已经睡了,周始刚要回到自己房里,忽感不对。 他陡然停住了脚步。 刘子澄留的人,留守在楚慕身边的人原有两人,如今这暗处里却少了一个。 那还有一个人呢?他们不会无故离开,定是楚慕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周始皱了皱着眉,拨出腰上匕首,在柱子上敲了敲,很快一道黑影出现在他面前,恭恭敬敬道:“小的见过六门主。” “她人呢?!”他冷声问道。 那黑影立即答:“回六门主,那姑娘她去了二层,另一人随身跟着。” 周始闻言脸色骤变,漆黑深邃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去了二层?!” 一杯又一杯下肚,楚慕算是见识到了张子澄劝酒的本事。楚慕人已经醉了,看什么都觉得模糊,不真切,她整个人暖暖的,双颊一片滚烫,晕着一坨绯红。 她告诉自己不能再喝了,谁知张子澄这家伙又倒了一杯给她。楚慕连连摆手,“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一杯吗?怎么还来?!” 喝了酒,她性子活脱不少。 张子澄总有他的理由:“一杯?我刚刚说了那么多,口都干了,你陪我喝点怎么了?一点小酒而已,再说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又说又喝的多无趣啊!再来一杯!” 他大大咧咧说着,一口喝下去,看着也像是醉了,只是比楚慕要好点,“喝酒喝酒,不就是要两个人喝吗!” “来!” 楚慕轻轻地笑了笑,端起那酒,眼前似有千万重影,她模糊地看到有一个人朝她快步走来,那身影十分熟悉。 她摇了摇头,下意识道:“阿始……” 那人似是停住了,又好像根本没有来,她忽然断了声线,痴痴盯着那道黑影,张子澄见状挑眉笑了,“这就醉了?” “没醉……”她摇了摇头,嘴里念着,忽然伸手指了指着他身后,“是阿始……” 张子澄察觉出什么,下意识转过了头,周始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一身黑衣,站在他身后正冷冷盯着他怒道:“张子澄!!” 他一上来,就看到他们这副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张子澄笑兮兮地应了他一声,摇摇晃晃站起来,“你来了啊……那人就交给你了,我继续喝去了,这酒啊后力足,劲大着呢,你可要小心看着人家姑娘哦!” “你最好喝死。” 周始根本懒得管他,自己平日里没个正形就算了,居然还带楚慕来这种地方。 他径直走到楚慕面前,蹲了下来,小姑娘正呆呆地望着某处一动不动,周始拍了拍她的脸,温度高到吓人,“楚慕,醒醒了,我抱你回去休息吧。” 揽明月 第29节 说完他将楚慕的手放到了肩上,手揽着她的膝盖,另一手抱住她的腰,微微一用力,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随后转身离开了二层。 楚慕在他怀里看了好久,才将眼前人的模样瞧个清楚,这人和周始长得一模一样,可周始怎么会来这里呢? 她有些想不明白。 周始抱着她快步走下二层,往一层客舱走去,小姑娘冲他笑了笑,忽然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阿始,你来找我了!” 她像是很开心,周始不由停下脚步,“我们先回去。” 他这话一出,楚慕却不愿意了,两只手按着他胸口,声音又软又糯:“不要!我不要和你回去,张子澄说了……说你若是上来找我了,心里便是……便是喜欢我!”小姑娘顿了顿,意识不清地看着他:“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阿始,你喜欢我吗?”她软软问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始。 “我……”周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更没想到喝了酒的楚慕竟一下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少年呆呆站着,一时有些恍惚。 他只能先哄着楚慕说:“我们先回去,有什么事回房里说。” 这酒后劲大,说不定还没到房里,她就睡着了。 一路上楚慕十分的乖,不吵不闹,许是因为周始的承诺。周始快步走着,心里不知骂了张子澄多少遍了。 回到房里,周始将楚慕抱到床上,转身去关屋门。楚慕不知从那里顺了个小酒瓶子,拿着紧紧抱在怀里,见周始过来,以为这人是来和她抢酒喝的,连忙藏起来,一脸警惕地盯着周始:“你是谁啊!!” 周始:“…………” 明日若是不揍张子澄一顿,他誓不为人。 与醉酒之人最不能说的便是道理,他轻轻走到楚慕面前,耐着性子哄道:“乖,先把酒瓶子放下,天黑了你该休息了。” 楚慕摇头:“没有!!我没醉!我还要等阿始呢!!” 周始指着脸道:“我不就是。” “你不是!!他没你这么丑!!” 周始默了默,一言不发,直接伸手去拿她怀里的酒瓶子,楚慕挣扎着不给,“你……你不要过来了,阿始!阿始!有人欺负……”手里的小酒瓶子被他一把夺了过去,小姑娘瞬间皱起了眉头,小嘴一抿,一副要哭的样子。 周始见状,立即将酒瓶子塞了回去,有些无奈道:“好了我还你!” 他这人最见不得眼泪了。 楚慕立马收回泪水,吸了吸鼻子,盯着他一脸固执:“是不是?” 周始有些懵:“是什么?” 楚慕说:“是喜不喜欢我?” 周始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又认得他是周始了?! 小姑娘直直盯着他,周始顿时哑然,有些不知所措,“我……”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下一刻,楚慕竟直接哭了出来,“呜呜呜你这个负心汉!!你居然想不负责呜呜!!” 小姑娘哭得极为委屈,周始手忙脚乱的替她擦眼泪,“我……我怎么就负心汉了?!好了别哭了!我这里有……” “不要!”楚慕一把拍开他的手,眼泪像不要钱般刷刷流下,“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张子澄是骗人的!可是……你不喜欢我你还亲我,你就是个……登徒子!!” 她说得断断续续的,没头没尾,周始听完却差点咬掉舌头,直接跳起来,“我!我什么时候亲你了??!” 他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楚慕委屈极了:“你就是亲了我!!那是人家的初吻!!” 周始感觉头都要炸了,觉得匪夷所思,小声询问:“那你和我说说,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怎么亲的你?” 楚慕闻言一愣,收回了哭声,忽然低下头支支吾吾道:“这个事……我不好意思说……” 她突然害羞起来,周始压低了声音,凑到她面前:“你就和我说说,不会有人知道。” 楚慕抬起头,“真的吗?” “真的!”周始肯定。 小姑娘看了看四周,确实没人,这里就他们两个人。她双颊绯红如云,眼神迷离,微微上挑的眉眼染上几分媚色,白嫩的小手忽然搭上周始的肩膀,整个人缓缓靠了过来,周始以为她是要说悄悄话,主动侧过身子,耐心等着她说。 下一瞬,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了他的唇边,而后往下,楚慕温热湿润的唇印在周始下巴边,她没什么意识,懵懵懂懂,如同玩闹般伸出了舌头,随即皱眉:“咸的。” 如轻盈的羽毛划过,又很快消失,楚慕从他身上移开,低垂的眸盯着周始说:“那天,你就是这样亲我的……” 她没有碰到他的唇,喃喃道:“你就是亲了我……只是你……”不记得了。 剩余的话还未说出口,楚慕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很晕,她迷迷糊糊地嚷了几声,身下是柔软舒服的被褥,周始将她压在了下面,两只手撑在她身旁,保持着分寸。 他看着好像很生气,用力蹙着眉,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透着淡青色,整个人压抑克制着什么,楚慕不懂,也不明白,她只是觉得能看到周始,便很开心了。 楚慕冲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周始见状顿时六神无主,皱着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是真醉了还是假醉?” “阿始……” “你不要生气嘛。” 她声音越来越轻,眼皮渐渐合拢,低喃的声音勾着周始,他心里一片燥热,像有无数个小人在他心里叫嚣着,他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周始说不清自己的心,他只是本能的,想要靠近,再靠近一点。 四周静悄悄的,就在他唇快要落下,覆上楚慕的那一刻,周始骤然睁开了眼,他直直愣了半响,感受着眼前人的温热,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倏然间,他从床上滚了下去,整个人跌坐在床边,随即抬手,猛地扇了自己几巴掌。 响亮的巴掌声令他瞬间清醒过来,少年喘着粗气,颓然的坐在地上,恍惚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周始!!鬼迷心窍了吗?趁人之危你还是人吗?!!” 说着他赶紧从地上起来,边走边摇头:“不对不对她只是喝醉了!喝醉了而已……” 作者有话说: 啊啊我来了吼吼吼!! 作者怒拍桌子:周始你到底行不行!! 第29章 欢喜债 ◎喜欢你在我身边◎ 楚慕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 她和周始到了鄞州,那时正是三月天漫山遍野花开的季节,满城芳华, 有大块青石板铺成的通道,有高楼长桥, 春日里烟雨朦胧,路边栽满了各种颜色的玉兰花。 而她和周始,便坐在树下赏花, 梦里的周始很安静,只是静静陪她坐着。 一阵清风抚过, 漫天花瓣缓缓飘扬, 落在两人身上, 淡雅清香袭来, 楚慕下意识偏头看向周始,眉眼微弯,巧的是周始也在看她, 两人在满天花雨中相视一笑,那一刻,满心满眼皆是彼此。 这个梦, 很美。 醒过来的时候, 已是戌时,无垠的天被夕阳染得烧红, 一片滚烫, 远远看去, 平静的水面被镀上一层金, 波光粼粼。 楚慕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 醉酒之后的记忆也是模糊的, 她从屋子里出来,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刺眼的日光。 静静站了一会,楚慕忽然很想周始,就想见一见他,他就住在隔壁,楚慕没有犹豫,直接往客房那边走去。 “阿始?”她敲了敲门,等了半响,里面却没一点声响动静。 楚慕愣了一下,“是不在吗?” 呆站了许久,楚慕转身离开了客舱。 另一边,屋内一片静谧。 窗棂半开着,灿灿日光洒在地板上,勾勒出深浅不一的倒影。 周始半躺在床上,眯着眼,从远看就像是睡着了,神色显得有些疲惫惨淡。 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 这会楚慕醒了,他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了。毕竟这次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动了情,起了念头。 可他本不该如此,不该动这份心思,他都是一个快要死了的人了,这样的他,还去招惹人家姑娘作甚? 但他的心,就是控制不住的。 ——想要靠近她。 这份心思是什么时候起的呢?当周始较真去想时,想要一个答案时,他就已经败给了自己的心。 对于楚慕,这份感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没喜欢过人,也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是单纯的想要对楚慕好。 只是低头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有这般强烈的悸动,整颗心就像要溢出来,心甘情愿的捧到楚慕面前,讨她欢喜。 少年的一颗真心,又怎能作假。 ………… 这几日,楚慕发现周始老躲着她,说话也有些奇怪,每次没说几句他便要走,尤其是那双眼睛,忽然变得不敢看她,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心虚劲。 楚慕想不明白,难道是她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吗?还是周始做了不该做的事,所以才会躲着她不见。 可她却不记得周始有做过什么。 楚慕不明白,就去问张子澄,张子澄闻言莫名地笑了笑,随后便给楚慕支了个招。 张子澄只是草草几句话,楚慕却如被点拨般恍然大悟。 他说:山竟不愿见,我便去见山,早要见晚要见,不如现在就去见。 最好让他无处可逃, 他便不想见,也要见了。 楚慕当即去找周始。 天色渐渐昏暗,暮色苍茫,这里是回客舱的必经之路,楚慕便偷偷守在这,不信周始他不回来。 从张子澄那边回来,周始没走几步,就看到楚慕站在护栏旁,脚步声响起,楚慕顺着声音看去,便见周始的身影立于台阶上。 两人一高一低,隔的不远,天微暗,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周始似是顿了一下,踌躇一会,随后转身往回走,楚慕见状连忙跟上,提起裙摆跳上台阶,“阿始!你先别走!” 她跑的很急,不小心绊了一下衣角,脚下一歪双膝直接磕到了台阶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小姑娘吃痛一声,跪坐在阶上不动了,两只手捂着膝盖。 周始闻声骤然回头,见楚慕摔倒立马跑了过来,扶着她道:“你急什么!跑这么快现在摔到了吧?” 揽明月 第30节 他语气略显责怪,说着,伸出手一把抱起了楚慕,将她带到台阶下,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双膝一阵生疼,楚慕蹙着眉,水盈的眸子雾蒙蒙的,幽幽说道:“谁让你跑的?” 周始顿了顿,“我没跑。” “那你就是讨厌我了。”楚慕接他的话,抿着唇,神色不安。 “没有。”周始下意识反驳,看着她,语气软了下来,“我没有讨厌你。” 他怎么可能会讨厌楚慕,他……他明明喜欢都来不及。 楚慕闻言心里稍松,见他又要走,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你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小姑娘声音又软又柔,像一只猫,在他心里挠啊挠,周始感受着她的柔软,语气陡然拉低几分,“不走,我去给你拿点伤药,不是扭到脚了吗?” 楚慕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周始无奈一笑,“傻不傻,肯定回来。” 楚慕这才松开了他,看着周始离开。膝盖只是嗑了一下并没有破皮,轻微肿着,摸着有点疼,周始拿药过来,才恍然想起女子的脚很是私密,是不会轻易让人触碰的。 更何况他还是男子。 他拿着药,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着,楚慕拿过他手里的伤药,低头,“我自己回去涂。” “……好。” 天色黯淡,船楼点起了彩灯,两人并肩坐着四周陡然安静下来。 楚慕看着手里的伤药:“阿始,你这几天怎么总是躲着我啊?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所以你不想见我?”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别的什么了。 她说着抬头看向周始,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模样,周始也看着她,少年有几分恍然,好半响才缓缓开口,“没有。” “我就是有点……”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点什么?”楚慕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周始再开口,小姑娘脸色暗了下来,别过头去小声道:“看来我真惹你不开心了。” 周始闻言心里一紧,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说前几夜我趁你酒醉差点轻薄了你,心怀不轨,所以现在没脸见你。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你不开心了,有些话你可以直说,你若是不想见我,那我以后就不在你眼前晃了,我会离你远远的。”楚慕轻描淡写地说着,心里却难过极了,像有什么东西将她的心切成了两半,死死揪着,“以后就……保持距离吧。” 她说着想把伤药还给周始,却被周始一把推了回来,少年的手紧紧攥着楚慕的手腕,漆黑的眸子盯着她,“不是!” “不是的!”他又说了一遍。 楚慕微顿,怔怔看着周始,她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脸上满是焦急与害怕,少年语气肯定:“不是你的问题!” “是我自己。”当周始听到楚慕说以后离得远远的,保持距离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他不准! 谁要她离得远远的了。 他怕楚慕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道:你很好很好,楚慕,我喜欢你在我身边。” 喜欢她……在他身边。 楚慕不由得放慢了呼吸,这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她轻眨一下眼,莫名慌乱,“那你这是怎么了嘛?”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躲着她。 周始闻言心里陡然一滞,很好现在问题又回到了最初,一个他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 他感觉自己就像走进了死胡同,怎么绕也绕不出去,只能乱转。 “我……” 周始刚开口,上头陡然响起一道响亮开怀的笑声,一点也不掩饰,且笑得十分故意。两人一同转身,只见张子澄站在台阶上笑得合不拢嘴,一只手拿着扇子,一下指向楚慕,一下又指向周始,就差滚在地上笑了。 楚慕目露疑惑,张子澄声音都笑变了,“对不住对不住了!哈哈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你们俩说个话怎能这般好笑?!” 笑着又指向周始,“还有你,是傻了吗?平常那副利落样呢?堂堂十方楼的六门主,这副模样若是被手下看到了……” “若是看到了,便杀了呗。”周始淡淡打断他的话,神色自若。 张子澄白他一眼,“你这人,没趣。” “你在笑什么?”楚慕想不明白。 张子澄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叹口气,懒洋洋道:“我笑你们俩傻啊,很简单的一件事,说个话都说不利索。” 他对楚慕说:“他啊,这几日生病了,怕染病给你,所以才会一直躲着你。”张子澄说着朝周始眨了眨眼,眼神蕴含几分挑衅,似在嘲笑他连说慌都不会。 周始对此赠他一记飞眼。 楚慕大惊,“生病了!!” 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所以刚刚是她误会周始了,还说了一堆没用的废话。 “怎么生的病?严重吗?”她看着周始,脸上肉眼可见的着急,周始很少扯谎,他不像张子澄什么话都敢瞎编。 张子澄摇着手里的扇子,微叹道:“谁知道呢,人有时候是很奇怪,你喝醉那天夜里,他大晚上的不睡觉跳下船玩水去了,就这样他能不生病吗?” “是不是很奇怪?” 楚慕一愣,偏头看了眼茫茫水面,夜色太浓这江水宛如深不见底的深渊,她脑子里骤然浮现一道画面。 ——周始一身黑衣,身轻如燕,脚尖轻点船沿飞的一下跳进了江里,没了踪迹。 周始脸色越发深沉,这会更是恨不得掐死张子澄,把他的嘴缝起来,看来前几日他下手还是轻了点。 少年目光幽深:“你能闭嘴吗?” “哦,不说了不说了!”张子澄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这里很疼着呢。 楚慕却不理解。这又不是夏日,这江水冰冷刺骨,常人根本不可能下去,而周始又为何会跳江下水呢? 还是说,这分明是编来骗她的谎话。 醉酒那天夜里, 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作者有话说: —早要见晚要见,不如现在就去见!! 抱歉昨天有事就没更了,等我忙完这两天就多更点!!! 第30章 不同路 ◎诸,乃前朝皇姓。◎ 送楚慕回去后, 周始便回了房里。 张子澄坐在桌旁懒洋洋道:“楚慕这小姑娘人很不错啊,小家碧玉,脸蛋也俊, 肤白貌美小细柳,看着哪哪都好, 就是瘦了点,没什么肉的样子。” 周始淡淡扫他一眼,懒得搭理:“回你自己房里去, 我要睡了。” “我!不!”张子澄笑了笑,他可是十方楼里出了名的难缠鬼, 今日若是没问到想要的答案, 他是不会放过周始的。 他跟在周始屁股后面:“说真的, 你难道不喜欢人家姑娘吗?” “不喜欢人家姑娘, 要说那么多废话,还解释了一堆,也没把话说清楚, 你何时嘴变得这般笨了?不对,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心了?还会哄人了,要不要我教你几招, 教教你怎么讲情话?”他笑眯眯说着, 周始不为所动地关上窗,瞥他一眼, “你这么能说, 都可以去茶楼当说书先生了。” 张子澄在他对面坐下, 盯紧周始:“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姑娘啊?” 周始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张子澄, 你可以回去了?” “不敢承认?”张子澄故意激他, “我们俩都认识这么久了, 你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吗?” 张子澄:“喜欢便大胆些。” 周始顿了顿,沉默许久才出声,“我与她不是一路人。”看着他看向张子澄,“我们与她都不是一路人,你心里不清楚吗?” 若无真心,男欢女爱,不过是迎合自己本能的一种冲动罢了,但若是对一个人,真动了自己的心,这种冲动便是真真切切的喜欢,喜欢之上还隐隐有着几分克制。 可楚慕与他们不一样。 她应该得到更好的人,有足够的喜欢,平静而又安稳的生活,而他是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人,就算是喜欢,也不该是他。 张子澄也有些怔愣,周始说的没错,楚慕这姑娘确实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进了十方楼的人,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 周始会这般想也无可厚非,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忽然笑了笑,勾起唇:“我知道,但我是在问你喜欢不喜欢她?你说的却是你们今后的事,周始,你还敢说对人家没意思吗?” 周始心里微滞,张子澄紧接着说:“有时候人要看开点,不用顾虑太多,毕竟这世上值得你眷恋的东西,比顾虑更加重要。你好好想想吧。” 他拍着周始的肩,周始莫名想起那日楚慕对他说的话,她说:“阿始,你现在只是还没有体会到,如果这些你都拥有了,你会发现这世上值得你眷恋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他们都这般说,难道这些……当真是他太固执了吗? 周始伸手,从怀里摸出那只红玉兔子,玉石还有着他的温度,他触着玉兔的脸,语气透着一丝怅然:“她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现在想不了那么多,我只想再回一次鄞州,我在十方楼待了快十二年了,这十二年里,我没有去过一次鄞州,每每路过,都是绕道而行,我不敢进去,也不敢去见我爹娘的坟,我甚至连见他们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至于楚慕,我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感觉算不算是喜欢,可我想她好,想她平安回家,也许我是喜欢她的,可是……”她会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周始不止想过一次。 楚慕对他的好,又算是什么呢?是和他一样的喜欢,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清楚,也不明白,两人之间就像隔着一场大雾,在雾中谁也看不清谁。 张子澄可没他这么能想,他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周始手上的俏色玉雕,心觉有趣,一把拿了过来,“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周始正发着愣,一时没注意,竟被张子澄抢了过去,他连忙伸手,“你别乱拿。“ 张子澄一把躲开了他的手,起身站起,“别小气我看看!”他仔细瞧着这玉兔,走到烛火旁说道:“这玉雕的手法挺别致,还有这样式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红玉稀缺贵重,我记得只在宫廷王室内有流传,外面很少见的。” “这东西你从哪来的?”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周始,周始闻言没有急着回答,反问:“你还看出什么了?” 张子澄又仔仔细细瞧了一遍,余光陡然扫到什么,凑近了几分,惊道:“这兔子脚边居然有字,我刚刚还以为是纹路呢。” “什么字?” “等等。”很快他缓缓念出了声:“诸……诸楚慕……这是名字吧!” 念完他陡然一顿,诸楚慕……是他以为的那个楚慕吗?可诸姓,乃前朝皇姓,专为皇室所用,这小丫头怎么可能…… 倏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连问:“这东西不会是楚慕给你的吧?” 周始不是傻子,事中原委他一听便明白了所有,他看着张子澄手里的红玉兔子,一时也有些茫然,“这她给的酬金。” 揽明月 第31节 “前朝人?鄞州?”张子澄想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周始心里却很清楚了,她是宫里的人,一年前大梁亡国她偷跑了出来,逃过一劫,不知经历了什么却被人牙子拐到了北边,一路逃亡直到遇到他。 不过这些,只是他的猜想,真假还需要找人去证实。周始一把拿过张子澄手里的红玉兔子,“看够了就还来。” “这是我的。” 张子澄扁了扁嘴,“知道!说的我好像要和你抢似的!” 周始将红玉兔子塞回了怀里,张子澄继而问:“不过这上面,应该就是她的名字吧,她有没有和你说过。” 诸楚慕,姓诸。 她定是前朝皇室之人。 “不过这些,她不说也不显奇怪。”张子澄悠悠一叹,“每个人都有不愿提起的过去。” “你我皆是如此。” 周始陡然想起第一次见楚慕的场景,那时竹林里下着大雪,小姑娘一身狼狈,不管不顾地喊着他夫君,只求活命。 那时他还不明白,楚慕眼里的那份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么拼命的想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 可现在,他忽然就有几分明白了。 就如那深埋在土里的芽,一旦窥见光,会拼了命的往上爬。 周始侧过身,看向张子澄道:“你帮我查查这件事,要保密。” …………… 十几天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只剩一天就要到达东昌城了,水路漫漫,张子澄他们已是万事俱备,只待好时机了。 这几日楚慕常见不到他们人,她也不去打扰,一个人安心的在房里准备着行囊,以备不时之需。 水面茫茫一片,楼船依旧如往常那般灯火通明,欢声笑语。楚慕从甲板上回来,一推开屋门便见周始在房里等她,少年一身黑衣,身姿挺拔,他站在窗边,高高束起的马尾因动作扬起,周始偏头看了过来。 楚慕见状连忙走过去道:“阿始你怎么突然来了我房里,是有事要说吗?” 周始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今夜子时动手,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时辰后便会回来,你一个人在房里且安心睡着,不用担心,等我回来找你。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他特意来此,只是为了让楚慕放心。 楚慕自然也知他们此行的重要,周始虽然看着冷冰冰的,有点不近人情,但他对张子澄这个朋友却很重视。 可惜他们去闯三层,她帮不了忙。 她乖乖颔首:“好,那你要小心,可千万别伤着碰着了。”顿了顿,小姑娘又说道:“我会等你的,阿始。” 周始扯了扯唇角,笑:“走了。” “好。” 楚慕看着他离开。周始走了几步,陡然想到什么,还是有些不放心,一到子时张子澄带来的人手全要和他们上三层,到时就留楚慕一个人在这边。 虽会下迷药,可就怕有漏网之鱼,而第三层机关诸多,楚慕上去只怕太过危险。 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安。 少年从腰间取出匕首,递给楚慕,还是之前那把匕首,“这东西还是留给你吧。” “你一个人小心点。” 楚慕接过,却笑了笑,朝周始点头。 夜渐渐深了,整艘船安静了下来,今日天上的月亮格外的皎洁。 楚慕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她心里总担心着周始他们,想着想着,连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迷迷糊糊醒来时,才刚刚过了丑时。她从床上起来,却见外头火光大起,有人举着火把在外面走来走去,楚慕愣了一下,心想着这些是张子澄的人吗? 可他们不是全都去了第三层吗? 楚慕心生疑惑,穿好衣物走到门口,往门缝里瞧了瞧,只见甲板上站了许多人,这些人一身夜行衣打扮,挡住了脸,却不是张子澄的人。 也不像十方楼的。 她心想着:“这些人是谁?这刘家船上怎么会混进了其他人? 楚慕正想着,忽见两道身影朝着她房间走过来了,脚步很是匆忙,楚慕见状大吃一惊,连忙抽出腰上的匕首,急急忙忙找着藏身的地方。 那两人很快就要破门了,楚慕来不及多想,连忙躲到了旁边的纱帘里,屋门被人一脚踢开,那两人急急冲了进来,也不顾其它,直闯里间,他们在床榻附近东找找西看看,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这间也没有人!” “去下一间!” 很快他们又出去了,楚慕在原地站了好久都没敢动,生怕这些人去而复返,等彻底没了动静,她从后门的窗棂里跳了下去,这个时辰,周始他们定还没有从三层下来,而船上却混进了另一拨人。 她得赶紧上去报信!! 作者有话说: 还要修一下明天,晚安~ 感谢在2023-04-19 21:22:28~2023-04-20 23:5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ruko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情难断 ◎这次,好像真的要死了◎ 二层静悄悄的, 烛光通明,楚慕悄悄走上台阶,发现这地上桌前晕倒了不少人, 她不免咽了咽口水,心想应该是张子澄下的迷药起作用了。 她往深处走去, 岂料这二层楼上也有那伙黑衣人,楚慕赶紧蹲下躲在桌边,看地上的影子约莫有四个人。 他们走来走去不知在找什么, 楚慕害怕和这些人撞上,若是撞上了她不就完了, 她陡然瞥见地上晕倒的看客, 突生一计, 身子倚在桌边, 双眼一闭,干脆装晕了起来。 几道杂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楚慕心乱不已, 一动也不敢动。 “老大,这么多人,该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把这些女人绑起来, 全都抱回船上去, 男的就杀了,还有这船上的东西要带走。”那人说着, 忽然一顿, “奇了怪, 怎么没看见刘家人, 这一船的人都晕了, 独独不见刘家人, 他们刘家在搞什么鬼?” “说不定是撞邪了?” “不行,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拿完东西还是赶紧走。” “先下去叫人来。” “…………” 等这些脚步声彻底消失,楚慕才缓缓张开了双眼,这些人应是水上的贼,正巧撞上今日倒是让他们捡了漏。 不过算算时辰,周始他们应该也快了。 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找第三层的入口之地,不曾想她在二层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上第三层的路。 周始曾说过,第三层全是机关,想拿到东西需多人配合行动,而这入口只有刘家人才会知道,那周始他们又是怎么上去的呢? 刘家人定然不会告知,那只有……楚慕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四方皆是木墙与窗,没有别的通道,等等!窗! 她陡然明白了什么,走到窗口看了看,她虽找不到入口,可楼船的结构是三层,从外看也是三层,并不会少一层,而每一层皆有通风的窗。 只要顺着外墙往上,找到窗口,便是这第二条路了。 周始他们应该也是这般上三层的,他们身手敏捷,异于常人,上这第三层并不费力,可她不同啊。 她不会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可能顺着墙爬上去,楚慕将身子探出窗外,仰头看了看上方,三层没有点灯,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乌压压的一片。 那些水贼马上就要上来了,二层的女人全都会被带走,带到哪里去?做什么?楚慕不知道,但这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她该怎么办,眼前仿佛是一条死路,而她连选都没得选,只能任凭摆布。 楚慕急得火烧眉毛,她站在窗前,漆黑朦胧的水面上拂来一阵清风,船缓慢行驶着,她看着船底下的水,忽然蹙紧了眉头。 “楼上有人!有人醒了!” “把她给我先拿住了!” 底下陡然响起一道喊声,嗓门极大,楚慕猛然回神,见已经有人发现了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抱起桌上的花瓶砸了下去。 甲板猛然发出一道巨响。 将动静闹大,说不定他们在三层那发觉底下的变动,楚慕又砸了很多东西下去,随后拎起裙摆藏到二层入口的暗门附近。 这楼船虽大,通道却狭小。很快那些人将冲了上来,径直走向里间,没有发现藏在入口附近的楚慕。 “人呢!!” “怎么会没人!” “定是藏起来了,就在里面,找!” 他们在里间四处翻找。 楚慕心慌的厉害,砰砰直跳,却不得不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如今周始不在身边,她必须靠自己活下来。 更何况周始也不可能永远在她身边。 她咬咬牙,弓着身子悄悄下楼去了,手握紧那把匕首,将脚步放得极轻。 甲板上声音嘈杂,楚慕一路顺畅,没有遇见那伙水贼,不承想她刚下楼,却迎面遇上了两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 二人反应迅速,见到楚慕立马喊道:“那女的在楼下!!” “老二,把她抓起来!” 楚慕见状转身就跑,没走几步才发觉这甲板上全都是黑衣人,大约有十几个,刘家船附近还有一艘小船,定是他们的。 黑衣人朝楚慕围了过来,其中一个立马扯下了脸上的面巾,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朝着楚慕骂道:“我靠你这小娘们,就是你砸的老子吧!你死定了!!” “哎,这么美的小娘子,死什么死啊,要不我帮你治治她?” “滚,老子自己来!”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 楚慕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犹豫,转身踩上踏板,猛地从船上跳了下去,小姑娘动作干脆,带着几分决绝,便得这些水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揽明月 第32节 水面上“扑通”一声,楚慕跳水后,很快便没了踪迹。 船上的水贼顿时有些诧然。 “她跳水了,老大,这可怎么整!” “老子下去捉她上来!” “别,她手里有刀,不就一个女人吗?船上这么多人你急什么?等会!” “可……” 为首之人示意他住口,他从甲板上找来一根竹竿,递给身旁的人,说道:“小六子你过来看着,死死盯住这女娃子,只要她敢从水里露面,你就用这个便把她打回水里去,夜里这江水冰冷刺骨,风浪又大,一个小姑娘,她受不住几次,很快就没命了。” “你再找几个人来一起盯着。”他说:“咱们可都要注意了,这可是刘家的船,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若是走漏了风声咱们都得玩完,所以这船上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包括她。” ………… 楼上的另一边,周始与张子澄已经进了刘含英的屋里,在里面待了快一个时辰了。 屋外的飞刀不曾停歇,四面刺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刃,刘家人吃了有迷药的饭食,倒是不足为惧,只是这机关过于麻烦。 地板与墙壁全用精铁制成,四四方方,每走一步都有一个机关暗格,除非像刘家人般走正确的方位,不然只能一步步闯过去。 刘含英躺在床上,身边还有一个男人,两人也都晕了。周始往前试步,张子澄便在他身后用暗器挡机关。 张子澄的武功算不上有多高,却使得一手好暗器,在十方楼里最喜杀人于无形,一颗小小的石子,在他手上也能变出花来。 可他不喜欢杀人,所以每天对人都是笑眯眯的,尝试用笑与人交好,但十方楼里,常以恶人诸多。 还有最后几个方位,走过去,便能拿到那黑匣子了,刘含英就把匣子放在木架上,她随意放之,看着不像是什么很宝贵的东西。 若说其珍贵,这屋里的每一件摆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唯独这黑匣子不起眼。 周始侧身躲过一只箭矢,一个飞身,直接越过最后几道方位,跳到了木架面前,脚下暗格声起,而张子澄那边细针如暴雨落下,全都往他身边砸来。 张子澄大惊,在另一边上窜下跳,跟个猴子似的,他弯腰抓起地上的飞刀,抬手往头顶飞去,飞刀瞬间堵住暗口,那细针才停下。 “大哥!你能不能吱一声啊!”他狠狠瞪了周始一眼,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不就说了他几句吗?这小子果然还在记恨! 周始伸手拿起架上的黑匣子,别过头淡淡道:“拿到了。” 下一刻,飞刀与铁锤再次袭来,张子澄边躲边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周始打开一看,却蹙起了眉,“是药。” “什么?”张子澄有些惊讶。 周始将黑匣合上,说道:“这应该这味雪莲。” 张子澄躲闪了好一会,机关才重新归位,他喘着气,有些想不明白,“大楼主想了好几年的东西,居然是味药。” 周始一顿,“这是大楼主的交代?” 听他这话的语气,是不知情,张子澄点了点头,“你不知道?你不是曾来过一次,接过这个任务吗?” 周始是来过,可他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有人要这东西,叫他来取。 “先出去。” 两人一出刘含英的房间,外面的机关立马就停了下来,周始将黑匣子丢给张子澄,看向身旁的人:“什么时辰了?” “回六门主,快寅时了。” 张子澄知道他急,说道:“好了,我们这就下去吧。” 只是他们刚走出三层深处,便发觉了不对劲,底下甲板竟有动静,声音还不小。 张子澄连问:“下面怎么回事!” 守在入口处的两人:“回门主,似是有另一拨人进来了,瞧着应该是水上的摸儿。” “什么?”张子澄立马变了脸色,转头看向周始,周始猛然想起什么,双眼一眯,“不好,楚慕还在下面。” “我去找她!” 话落,他拨出腰间软剑,眸色深沉,如飞影般从窗子里跳了下去,速度惊人。 张子澄连声道:“快跟上去,至于那些摸儿先留几个活口。” “是!” 楚慕是会水的。 她和阿娘住的宫里有一面小池,每每到了夏日她总爱下水去玩,可这江里的水却是冰凉刺骨的,没有一点温度,是令人忍不住发抖的寒意。 每当楚慕想浮出水面喘口气时,那道竹竿总会及时落下,将她拍回水里,她呛了好几口水,在水里瑟瑟发抖。 整个人很快就没了力气。 身子在水里越发沉重,楚慕泡在水里被冻得渐渐没了知觉,可她又不想死,她想活着回到鄞州,再说了,她还没有等到周始回来呢,他们说好的。 可这水实在是太冷了。 又一道竹竿落下,溅起一片水花,楚慕双眼一眯很快就没了意识,整个人顺着水渐渐沉了下去。 脑海里的最后一点画面,是那场凛冽的大雪,而雪里的身影很是模糊。 怎么办…… 这次,好像真的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我来了!!感谢在2023-04-20 23:55:11~2023-04-21 22:5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扇子凉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夜色浓 ◎我会一直陪着你◎ 周始从窗口跳下, 高大的身影猛然出现在甲板上,将那伙水贼们吓了一跳,他直奔楚慕客房而去, 随后,张子澄也带人下了楼。 两拨人同时对上, 张子澄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所有的水贼全控制了起来。 周始推开屋门,却不见楚慕身影,少年脸色暗沉, 转身回到甲板上,随手拎起一个马贼就问:“说!有没有见到一个小姑娘!” 若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楚慕不会消失, 定与这些人有关。 “快说!”他将软剑对准那人胸口, 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 神色凝重。 那人慌慌张张的:“不……不知道啊,我没看见什么姑娘!” “是吗?”周始双眼一眯,显然是不信, 剑身往前轻轻一挑,随后飞快斩出,一瞬间那人的手指竟直接被砍了下来, 血淋淋的断指在地上滚着, 尖叫四起。 “啊啊——”那人痛的在地上打滚,周始那张晦暗无光的脸上, 很是冷漠, 这次他将剑刃直接对准了那人的脖颈, 又问了一遍:“到底有没有看见!?” “有!有!!” 那人痛呼, 残手指着一个方向, “她……那姑娘在水里!是……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是她自己下去的——” 声音陡然停住,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沉重的落地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周始冷冰冰收回剑,转身走到船沿边。 “楚慕!!” 他连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周始心里一沉,不安了起来,他偏头看了张子澄一眼,随后将手里的剑丢给了他。 下一刻,少年身影飞快翻过船沿,直接跳了下去。 水面上激起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很快便没了他的踪迹。周始往水底下潜去,用力往船底下游,这江水寒冷,他寻了好一会,才发现了楚慕下沉的身影。 她发髻飘散,无意识的往下沉,周始见状拼了命的往楚慕的方向游去,夜色正浓,水里视浅模糊,他一把抓住楚慕的手,抱着她往水面游。 两人回到船上,周始大口喘着气,楚慕却已没了意识,奄奄一息,小脸惨白,没有一点生的气息。 张子澄赶紧探了探她的鼻息,却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周始使劲摇着她的身子,急迫地喊道:“楚慕!快醒醒楚慕!” “楚慕!!” 张子澄摸着她的脉搏,说:“你别喊了,快给她渡口气!说不定这样能行!!” “怎么渡?!”周始急得不行,头一次这般慌乱无措,如果楚慕真的死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她不能死! “用嘴啊!嘴对嘴!给她渡口气!”张子澄急声道,见周始有片刻的恍然,他立马挽起衣袖,蹲在楚慕身旁说:“算了你不会我来!我给她渡!” 说着他嘟起嘴,就要弯下腰,周始见状猛地将他拍开了,“你起开!我自己来!” 张子澄跌坐在地上,莫名有些好笑,“怎么了!你不是不会吗?” 周始没有犹豫,直接弯下腰,对准楚慕的唇印了下去,他完全不懂,从前也没有给人渡过气,触碰的那一刻,他完全是懵的,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也没有什么分寸,急迫地撬开楚慕的唇,渡气进去。 渐渐的,张子澄感受到了楚慕的脉搏,那是轻微而又难以忽视的跳动。 没一会,少年猛地抬起了身子,脸上的表情有几分难以言喻,盯着楚慕,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古怪。 “怎么了?”张子澄见状,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还以为出了大事。 周始却咽了咽口水,有些恍然道:“她这嘴怎么这么软?还……” 他似是有些不能理解。 张子澄闻言却是愣了愣,随后立即笑翻了天,坐在地上指着周始,说道:“你……” 他笑着却不知该说什么,忽然心思一动,连忙道:“快点!你再渡几口气,不然等会人家小姑娘要没气了!”其实楚慕已然有了呼吸,撑过了这趟鬼门关。 周始闻言又俯下了身,不停的给楚慕渡着气,他没想什么,只是不想让她死,脑子却是昏沉沉的。 张子澄坐在一旁,唇角微微弯起,眼里满是笑意。 他双手抱胸,边摇头边看。 这小嘴怎么会这么软?姑娘家的嘴不是软的难道还是硬的?!周始他怕不是傻了?居然问出这么蠢的话来。 笑着笑着,他又笑不起来了。 揽明月 第33节 他忽然想起,周始今年也不过十八,年纪尚轻,这些年来他的双手只沾鲜血,何时碰过温香软玉了? 周始又不似他,喜欢去烟柳之地。他不爱热闹不爱美人,就喜欢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拿着把软剑,独来独往。他不懂这些,也不喜这些,不知也是正常。 说起来,这怕是第一次亲姑娘的嘴吧。 难怪会是这种反应。 身旁猛地响起一道急促的咳声,张子澄陡然回神,见楚慕将水吐了出来,脸上涌出几分喜色,连道:“好了!把水咳出来就好,她没事了,真是累死我了!” 周始轻轻拍着楚慕胸口,小姑娘缓缓张开了眼眸,他轻声问道:“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这会肯定还没有缓过来,别急。”张子澄说道。 楚慕确实还是迷糊的,整个人处在一种混乱的状态,含糊不清。 她睁开眼,眼前是模糊的重影,整个人困乏的厉害,没有一点力气,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依稀感觉有人救了她。 至于是谁,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是谁,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楚慕微睁着眼,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她合上眸子,低喃:“阿始……” 原来是阿始救了她啊。 她没死。 之后楚慕便晕了过去。 周始见状,心里狠狠一颤,伸手将楚慕捞起来,紧紧抱进了怀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害怕了,从前是怕死,怕不能报仇,如今却是害怕失去。 这种感觉,他不想再拥有了。 张子澄轻轻一叹,起身道:“这里风大,她受了寒身子怕是受不住,你带她回房里去换身干净衣服,天快亮时我们便离开刘家船。” 届时那些被迷晕的人也快醒了。 周始没拒绝,如今两人浑身湿透狼狈,楚慕更是在水里呆了那么久,只怕受寒,他抱着楚慕起来,往客舱的方向去了。 临走前,他对张子澄说:“这些人,我就交给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周始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张子澄和他想的一样,颔首:“行,你放心去吧,我会帮她出口恶气的。” 张子澄笑眯眯说,却没有什么温度。 回到房里,周围静悄悄的,烛光低暗,看着像是快要熄灭了。 周始将楚慕放到了床上,现在她全身都湿透了,身子也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必须马上将湿衣服脱下,让身子暖和起来。 可现在船上没有醒着的女子,这种事也不方便让别人来,事出紧急,无奈周始只能亲手来了。 虽说男女有别,但事出有因,周始没有犹豫,先用被子将楚慕整个人包裹起来,他微微眯着双眼,别过头去,一只手穿过被褥,胡乱解着她的衣裳。 遇到解不开的地方,周始就用蛮力,直接将衣服撕了下来,丢到地上,反正在被褥里他也看不见。 只是这手上,偶尔……总会碰到一些不该碰的地方,惹得少年脸上浮起一阵绯红。 他再怎么不懂男女之事,不懂情爱,也知男女有别,有些地方他碰不得,更是见一眼都不行。 终于将湿漉漉的衣服扒了下来,周始算是叹了口气,他重新找了一件干净被子,给楚慕换上,这才安了心。 身上干净了,只是这头发还湿着,他又找来干巾,替楚慕擦干头发。 低暗的烛光下,一片朦胧,小姑娘整个人被包裹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张清秀小脸,身旁的少年细心替她理着青丝,眉眼温和,丝毫没有刚刚在甲板上的戾气模样。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边擦边讲,像是在和楚慕说话,又像是在和自己说:“有好多事我之前都是不敢想的,如今也是这般,不敢想,也不敢去奢望。有些东西,自己想的多了,便会从希望变成失望。” “楚慕,你知道吗?我幼时是个调皮鬼,如今大了,却成了一个无趣的人。人的一生还真是世事无常啊,从前我以为,自己会像我阿爹一样,成为一个潇洒肆意的剑客,独自闯荡着自己的江湖。可如今,我手里握着剑,却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是我,却也不再是我。” “这些话,一个人的时候不会讲,你醒着的时候我说不出口,就现在这样,挺好的,你就当我是无聊吧。” “楚慕,今日我很抱歉,让你受苦了,但是我向你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 “你别怕,我们很快便到东昌了,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他默默说着,忽然抬头,望着面前的小姑娘,轻喃:“楚慕,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带你回到鄞州。”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等等!这个不算吻哦~() 第33章 春风微 ◎想在心里记住他的模样◎ 天快亮时, 又一艘船从水面驶来,张子澄站在船头,看着他们换船, 手摇着扇子,神色略显几分思虑。 周始从客舱里出来, 看着对面灯火通明的刘家船,眼神变得复杂而微妙,张子澄见他过来偏头问:“到了东昌后, 什么打算?” “去晋阳。”他没有犹豫。 船帆被风撑满,航起, 两船之间的距离也愈行愈远, 周始想到以前的一些事, 眉头微舒展开, “你呢?回十方楼吗?” 张子澄玩着扇子,点了点头,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 “东西拿到了,我得回去复命,到了东昌岸口咱们只能分道扬镳了。” “哦。”周始闻言, 倒是没什么反应。 “哦?”张子澄下意识翻了翻白眼, 不过他对周始这副样子倒也是习惯了,“等我交代完所有事情, 就会来找你, 之前说好的, 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 说着他将扇子合拢, 双手抱臂:“本门主可是说到做到。” 周始微微挑眉, 拍着他的肩道:“竟然说到做到, 就别忘了我托付你的事。” 他指的是楚慕的身世。 张子澄笑了,“如果是真的,她真的是前朝皇室之人,你怎么想?” 周始淡淡说道:“前朝已亡,旧人皆去,咱们谈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她若不愿说,我也不会问,反正不管她从前是谁,有着怎样尊贵的身份与地位,现在的她只是楚慕,一个普通的姑娘家。” 张子澄对他这般回答像是意料之中,他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又问:“那你就不怕,她是另有所谋吗?” 虽说朝堂与江湖互不干涉,可这天下没有至清之水,也无至清之人,这两方暗地下的交易可谓是波涛汹涌。 “谋什么?”周始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最后反问:“图谋我的美色吗?” 张子澄:“……?!” 下一刻,周始笑着拍了拍张子澄的肩,转身往客舱方向走,他得回去守着楚慕,少年身姿挺拔,冲他挥了挥手,语调懒洋洋的:“十门主,咱们有缘再见吧。” “无缘的话,这最后一面也还不错。” “幸会了。” 张子澄闻言心里微愣,却没有再上前,只是静静的目送周始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上,也一直愣在原地没动。 他心里想着,这次若是无缘的话,也许就是他们兄弟之间最后一次见面。 天亮以后,船一抵岸,他们便会离开,周始也会离开,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对于有的人来说,这是或许是终点了,却也有人认为,这是新的起点。 等到了鄞州,周始是生是死,他这会也说不清了。因为多了一个楚慕,她是变数,也是转机,是周始心里唯一还眷恋的人。 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周始活着。 最后好好活下去。 ………… 下了船之后,便是东昌城。 东昌城是一座古城,这里没有繁华闹市中的喧嚣,翠色山峦下,是一片古朴宁静,青石铺成的长街,飘着淡淡烟火,随处可见的石拱桥、石板桥设于流水之上,错落有致。 天色开始澄亮,渐渐放明,周始租了个小庭院,下船时楚慕迷迷糊糊醒过一次,却全身滚烫说着胡话,人也不清醒。 一摸额头才知,她受寒发了烧,定是在水里呆久了,身体进了寒气,才会发热。 请郎中过来一看,郎中说小娘子体弱,寒气重伤身体,风寒一起将她身体里沉积已久的病因全诱了出来,这会是场大病,需精心照顾调养,不然便会落下病根。 他开了几副药,又叮嘱周始说楚慕可能会出现手脚冰凉、怕冷等症状,需要做好保暖措施,可以多泡脚,来温暖身体,切记定不能再受凉,否则会加重病情,必要时可以药浴,最好一天一次。 药浴……周始看着手里的方子,一时有些犯难,她身上的衣服都是找附近的阿婆换的,一天一次药浴…… 周始愣了好久,出门去抓药了。 还是得泡。 天渐渐热了起来,花开了又败,只剩一抹绿意犹在。 周始去药馆将方子里的药全都抓齐,又去集市上买了点红糖,想着楚慕病中味苦没有食欲,带了当地许多小吃与鲜果。 夏日天热,出了太阳,这里的姑娘们都换上了具有本地特色的春衫薄裙,颜色鲜艳,很是明媚,周始鬼使神差般竟进了裁缝店,他常年一身黑衣,倒是习惯,也无所谓,可他忽然想看楚慕穿这些衣裙的模样。 一时脑热,他竟拿了五六件衣裙,店家见状笑嘻嘻地帮他装好,转身去里间,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周始:“公子啊,这些衣物都是给内人带的吧,女儿家用的精细,这里还有些贴身衣物是小店赠的,公子喜欢的话,下次就带内人一起来吧!” 周始接过,眉头微微蹙起,这包裹不怎么重轻飘飘的,他掀开一看,里面竟全都是一些红肚兜,上面绣着各种图案。 什么鸳鸯戏水…… 少年见状脸上一烫,差点没站稳。 回到院子里,楚慕还没醒,郎中说她这几日会烧得迷糊,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暂时还醒不过来。 周始坐在床边,摸了摸楚慕的脸,小姑娘细皮嫩肉,这一路上跟着他受苦了,这脸上的肉是越摸越少了。 手上触感柔软,他却不想松开。周始偏头看着这一屋子的东西,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他忽然感觉这样很好,就他们两个人。 这种平淡而又安稳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就像一脚踩下去,心是实的,里面不再空荡荡了。 他盯着楚慕,低喃说道:“楚慕,快点好起来吧,东昌城里面,有好多好玩的东西,你会喜欢的。” 说着,他忽然又想要她慢点好,慢点醒过来,因为她一好,他们就要走了。 一走,离分别的日子也不远了。 这一路,总会有终点的。 周始请了个阿婆照顾楚慕药浴,阿婆是附近的当地人,姓王,便叫王阿婆。他一个大男人,总会有不方便的地方,四五日过去,楚慕渐渐有了好转,身上也不发热了。 这天刚刚亮,日光从云层爬出来,还是一片雾蒙蒙的,浅绿色纱帘里映着一道身影,屋里头光线暗沉,还有些模糊。 床头边的红烛已经烧没了。 少年半躺在床边,还是那身黑衣,上面铺着一块毯子,他眉目冷清秀气,一只胳膊枕着脑袋,只露出半张脸,少年鼻梁高挺,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看样子像是没睡好。 揽明月 第34节 楚慕睁开眼时,便见到他这副模样,她静静地盯着周始,好半响,乌黑的眼眸里才有了一丝变化。 周始靠在她床边睡着了。她病了多久,他又照顾了她多久,他是不是很累……楚慕脑子里很是混乱,从船上下来后的日子,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是模糊的。 望着周始紧蹙的眉头,楚慕翻过身,伸出一只手来,手指轻触少年眉间,她用手指轻轻地抚了抚他的眉眼,周始没有醒,楚慕忽然壮起了胆子,手指继续往下。 这会,小姑娘的神色有些忐忑,还有一丝不安与懵懂,但更多的是好奇与期待,她想要靠近,想要更近地看清他的眉目,更想要在心里记得他的模样。 用眼睛去看,与用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那一刻,楚慕的心跳了起来。 她的手指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往下抚,每一寸游走,每一次触碰,她的心便如洒落在地的豆子般砰砰直跳,楚慕屏住呼吸,手指顺着鼻梁骨,往下,到鼻尖,再往下,最后停在了少年薄薄的唇上。 楚慕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手停在他的唇上没敢动了,她莫名想起那夜在破庙里,那一触即分的蜻蜓点水。 周始不记得了,快她记得。 她一直记得很清楚。 楚慕心里泛起阵阵涟漪,她忽然起身,她一只手撑着床沿,窗外天色明朗,树上的露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砸落在地上,一下子便没了踪迹。 纱帐将两人的身影遮住,她闭上眼,笨拙的凑过去,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的唇,微颤着眼睫,低喃自语:“我还给你了。” 她没敢乱动,怕惊醒他。可两个人相碰的那一瞬间,心头猛地跳了一下,那种心跳的感觉她根本难以忘怀,也难以言喻,她应该会永远记得这个吻。 楚慕从他身上移开,周始还没有醒,她红着脸从床上起来,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房间,屋门被打开的声音很快响起。 门又被关上了。 外头响起王阿婆的声音,她每天都起的很早,楚慕和她聊了起来,问她阿婆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小姑娘一说话,便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 窗棂半开着,涌进了风,外头的鸟鸣声忽然响了起来,很是喧闹,时辰到了,每日早上皆是这般,周始倒是习惯了。 少年依旧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着像是还是没醒过来,只是他放在床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情绪翻涌。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啊啊啊啊!这个吻还是不算!!! 感谢在2023-04-23 00:20:09~2023-04-24 13:5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611897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要加油呀 2瓶;6611897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簪花会 ◎我陪你一起过◎ “阿婆, 你是每天都来吗?” 楚慕蹲在台阶上,王阿婆弯着腰,正在浇院子里的花, 一脸和蔼道:“是啊,来了快五日了吧, 你现在醒啦,我也就不用来了。” 王阿婆就住在附近,刚过半百, 如今儿女们都成了家,她就和老伴养养花, 种种菜, 过着轻松悠闲的日子。周始如今租用的这间小庭院, 便是王阿婆家的。 “我竟睡了有五日了。”楚慕不禁皱眉, 王阿婆抬头看她一眼,“小姑娘家家,可要顾好身体, 不然以后可是要吃亏的。” 楚慕点了点头,笑道:“好的阿婆,我记住了, 以后一定顾好自己。”她正说着, 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身上,暖暖的, 偏过头一看, 是一件深色斗篷, 周始站在她身后, 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他像是刚醒, 微微眯着眼, 一副困倦的模样,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阿始,你醒啦。”楚慕系好斗篷,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周始就站在楚慕面前,微微颔首,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楚慕的额头,问她:“感觉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身上摸着已经不热了,气色也肉眼可见的变好了,想来这风寒已经退去,这几日再好好调养一番便无碍了。 想到此,周始心里莫名也是一松,刚到东昌那几日,楚慕烧得厉害,全身出冷汗,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说着梦话,整张脸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就像个瓷娃娃,一碰就碎。 好在她终于挺了过来。 他的手还放在楚慕额头上,没有移开,少年手掌温热,小姑娘愣了愣,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脑子里不知回想起什么,她陡然心慌起来,别过头去。 语气莫名慌乱:“没……没有了,我现在感觉已经好了很多,无碍的。” 说着她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周始却是浑然不觉,神色如常,他又替楚慕理了理身上的斗篷,说道:“你的病还没大好,郎中说你身体虚,以后要多穿点,也要多吃点,小姑娘瘦瘦巴巴的可不好看。”他说着视线往下,打量了楚慕一会,忽然笑了,“你说你,这全身上下没点肉怎么行?” 楚慕猛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微红,拉紧斗篷瞪了周始一眼,“要你管!我现在还小,年轻着呢!以后是会长的!” “行。”周始眼底笑意更盛,眉头微扬,伸手理了理楚慕额角的落发,漫不经心道:“那你以后可要多吃点。” 楚慕淡淡应了一声,别过头去,不打算看周始了,白皙细腻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周始说着,转身看向王阿婆,王阿婆年纪虽大了身体却很长健,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斗嘴,周始说:“阿婆,这几日辛苦你了,她竟醒了明天便不用麻烦你了,工钱到时会和房一起结给你。” 王阿婆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好嘞!这个没关系的,对了,过几日……应是初六那日,是我们东昌城一年一度的簪花大会,夜里会很热闹还有好多好玩的,两位可一定要去看看,外乡人来我们东昌,一般赶不上这日!” 楚慕却愣了愣神,道:“簪花大会?” 这种节日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小姑娘眼里顿时掠过几分好奇。 王阿婆放下手里的木勺,笑道:“是啊!簪花大会这种节日,就该是你们这个年纪去的地方,每年的花样都不一样,说不定届时你们还可以遇到心上人呢!” “你们俩可以去试一试啊!” 楚慕觉得新奇,不免笑了笑:“还能遇到心上人吗?” “对啊!”王阿婆也在旁边笑,“都说这男女之间的火花有时只需一眼,便能擦出来,小姑娘你去了,说不定能遇见有情郎呢!” 楚慕闻言下意识看向周始,“阿始你从前有没有去过啊?好玩吗?” 周始倒是感觉一般,以前他外出时,曾在夜里撞上过几次灯会,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楚慕:“你想去吗?” “想去,我就陪你。”他说。 楚慕怔了怔,随后很轻地点了点头,朝少年笑道:“我没去过,想去见识一下。” 周始没有犹豫,“那就去。” “好,到时阿婆来叫你们,一起去。”王阿婆拍着手笑道。 这事便这样拍板了。 楚慕身上的病还没好全,所以周始并不急着去晋阳。 午时,三人一同用完饭后,王阿婆就离开了,楚慕收拾完东西,发现房间里有好多新奇玩意与衣裳,喜欢的不得了,不禁问道:“这些东西都是给我的吗?是阿始你给我买的吗?” 除了周始,她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周始靠着窗子坐下,闻言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唇,清了清嗓子,没承认也没否定:“这些都是阿婆帮忙的。” 静了静,他又问:“你喜欢吗?” 楚慕怎会不喜欢,她立马颔首,拿着衣裙在身上比划着,喜笑颜开:“喜欢极了!” “你喜欢便好。” 少年微微勾了勾唇。 “天,这里还有好多好吃的!有我最喜欢的梨花糖!”小姑娘雀跃的笑声时不时响起,周始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开心,她说着,忽然瞥见一旁的灰色包裹,抬头看向周始,“阿始,这个又是什么?还是给我的吗?” 她刚要解开,周始的声音悠悠响起:“是你的东西,不过这些是女儿家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阿婆专门给你买的。” 他语调漫不经心地说着,楚慕却立即收回了小手,讪讪一笑:“哦……那这些呢!” 经过上次拿月事带那次,同样的错误,楚慕决不会再犯第二次。 她随手指了一个包裹问道。 “这个是……”周始轻眨一下眼睫,却有些被问住,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他还真不知道。 少年起身,走到楚慕身旁,说:“这个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清楚,这是张子澄给的,说是对我有用的。” 有用?有什么用?! 楚慕不免好奇:“那打开看看?” 周始同样也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下船之后他只顾着楚慕的病了,完全没想过这个,他慢慢解开包裹,心里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张子澄那憨货,总爱笑里藏刀,能留给他什么好东西? 在楚慕关切的注视下,他慢慢的解开了包裹,里面只有两本书和一封信,信上只有四个大字,写着“包君满意”。 包君满意?满意什么?! 周始不知道张子澄在捣鼓着什么,随后拿开信去看那两本书,最上面那本像是画册,大红色的皮子,写着一行字。 楚慕看着读了出来:“大……大夜景深秋春宫图册?” 小姑娘蹙着眉,有些不明白,“这东西是话本吗?怎么读起来这么……” 她有些说不出来,却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书的名字读起来,总感觉在哪里听过。 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楚慕想翻开去看,周始却大惊失色,立马合上了这本书,迅速用包裹装好,按着不准楚慕去动,神色看着怪怪的。 “怎么了?”楚慕有些不解:“阿始,这书讲了什么啊?你看过吗?” 周始哪里看过。虽没看过,但这名字一听便知是那种东西,张子澄这货居然塞一本春宫图给他,他是疯了吗?! “这书……”少年憋了半响,才开口:“这书其实是一本……武功秘籍!练招式用的,是他从十方楼拿来给我的。” 少年说道,小姑娘啊的一声,却有些不太相信,皱着眉头问:“送你一本武功秘籍?” 她问:“我能看看吗?” 周始怎么可能给楚慕看,他笑了笑,将包裹拿起来,认真说道:“这书上的招式只有男子练得,女子连看都不能看,不然夜里,可是会做噩梦的。” 他吓唬完小姑娘,抬腿就走,“那什么我还有点事,要马上出去一趟,你歇息吧。” “我走了。” 交代完,少年立马走出了屋子。 周始脚步飞快,楚慕看着他离开,心里还是觉得怪异,小声嘀咕道:“不看就不看,走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练这个!” 他很快就没影了。 楚慕没多想,转过身,高高兴兴的比划新衣裙去了。 周始走到院子外,见四周没人,才将包裹解开。他拿起那本画册翻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春宫图,少年翻了翻白眼,张子澄这臭小子真是送了他一份大礼啊!! 揽明月 第35节 还好楚慕没有看见。 不然他就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 他又翻开底下那本书,上面写着:最新情话三百句,总有一句适合你。 “…………” 什么鬼玩意?不需要!! 周始沉着脸将东西收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院,找了个隐蔽地方,将这包裹丢进了一条臭水沟里。 回来后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天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漫天的雨飘然落下,像细丝般轻盈。 楚慕坐在廊角,双手撑着小脸,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斗篷,望着某一处正在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阿婆的小庭院里种满了花花草草,四月天已然都开了花,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周始冒着雨走过去,“又在瞧什么呢?” 楚慕往旁边移了移,周始会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乌黑的发上沾了不少小水珠,楚慕拿出一块帕子,说道:“阿始,我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里的,我觉得这里很美。” 周始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山清水秀,是个不错的好地方。”初到东昌城时,他也被这里的淳朴与安宁惊到了。 楚慕轻眨一下眼,不禁问:“鄞州是不是比这里还要美啊?” 少年笑了笑,“反正你会喜欢的。” 雨轻轻砸在青石板上,一下又一下,溅出一片小水花。 “阿始,你生辰是那日啊?”楚慕问道:“你生辰那日,我想送你一个小礼物。” 他想了想,淡淡摇头:“已经过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在意这些。 楚慕却固执道:“那就明年再送。”小姑娘两双水盈盈的眸盯着他,“你就告诉我吧。” 周始心里微微一滞。 他还有没有明年,还难说呢。 犹豫了一会,他还是说了,“一月初七,是很冷的天。” 楚慕闻言笑得灿烂极了,颔首道:“好,我记住了。” “你呢。”少年反问。 楚慕笑吟吟道:“我应该算是夏日,六月十八那日。” “那也快了。”周始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楚慕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下来,“如今已是四月,过完今年的生辰,你便是十五岁了,说起来姑娘家一生一次及笄簪礼,是件大事情。” 他顿了一下,轻轻问道:“楚慕,届时我陪你一起过,你可愿意?”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好”字。 楚慕怎会不愿意呢。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耶耶耶!!人呢!!啊啊好想让他们恋爱啊啊啊啊我已经忍不住了)t_t 第35章 时近远 ◎最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城墙之下, 一片盛况。 晋阳是大都城,不比一般州里,刘承易站在城墙之上, 望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流,微蹙着眉头叫人看不出情绪。 他到晋阳来有好几日了。大楼主秘密遣他出十方楼, 只为周始一人,并且吩咐要周始活着回到十方楼。 关于这点,他始终想不明白。周始一个小小的门主, 他在外杀了便杀了,死一个人对于十方楼来说, 是常事, 就算他是六门门主, 又有何妨, 十方楼也不是没有死过门主,门生反杀门主之事,多了去了。而周始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们这些人, 无论是门主还是手下,不都是被利用的工具吗?是见不得光的,周始他还不是十方楼里的一条狗。 一条最可怜的狗。 “大人!”一道黑影陡然出现在他身旁, 低着头说道:“我们的人分布在晋阳城里, 已经秘密搜寻过了一圈,但……暂时还没找到六门主的踪迹!” 搜寻了一圈, 还没有找到…… 不应该啊! 刘承易微微挑眉:“难道他不在晋阳?但这不可能, 晋阳是必经之路, 他绕不开。” 那人也是不解, “可这一路上, 也没有发现六门主的踪迹啊?六门主他……会不会是走了另外一条路?!” 另外一条路, 糟了…… “拿地图来!”刘承易神色骤然一变,那人连忙从身上找出一块地图,递上,刘承易拿着地图端详片刻,狠狠将地图揉成了团,抓着手里怒道:“好你个周始!很好!你跟我玩这招是不是?” 很快他又冷声吩咐:“他现在定是还没有到晋阳,给分楼传信,再加一拨人来,若是发现他进城了,你们先不要急着动手,一切等我的消息。” “是!” 刘承易脸色阴暗,透着一丝狼戾,“等他来了晋阳,这次,我让他有来无回!” 那人闻言微怔:“可大楼主……” 离楼前,大楼主再三吩咐,要一个活着的周始回来,不得伤他性命。 “什么大楼主不大楼主的!”刘承易冷冷打断他的话,笑道:“她又不在这里,远在天边管得了那么多吗?我刘承易,这一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杀了周始!” ………… 簪花大会这天夜里,空中仿佛飘浮着千千万万的长明灯,如繁星闪烁,很是壮观,漆黑的夜色被烛光点亮,如同白昼。 外头一片喧嚣热闹,挤满了人,大街小巷里都点起了红灯笼。楚慕特意挑了一件绯红色抹胸长裙穿上,觉得喜庆,小姑娘头上梳着精致的发髻,别着一支简单的步摇,举手投足间甚是灵动明媚。 周始依旧是那身黑衣,束着马尾,安静地站在窗边,看着外头的景色。从前的他应该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陪着一个小姑娘,去逛灯会。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可他心甘情愿,他喜欢见楚慕这般鲜活的模样。 这世上能叫另一个人心甘情愿的事,少之又少,或许在很早之前,他便愿意为楚慕妥协了,只是是她说的,他都愿意去做。 楚慕醒过来的前一日,张子澄手底下的人找了过来,并交给了他一封信。那人说信里面有他想知道的东西。 信里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却清楚地把楚慕的身份讲了个明白。 张子澄说:大梁十六公主,生于景和七年六月十八,名中带慕,全名不详,因生母良嫔乃富户之女,自小不受宠爱,养其深宫无人知其容貌,不知姓名,如今生死不明,大约已身死大梁皇城。 最后他再附上一句:容我观之,此女乃明珠而非尘埃,望君莫要错过。 王阿婆过来时,他还在发呆,楚慕走到他身旁说道:“阿始,阿婆来了,我们走吧。” 少年看过来,陡然怔了怔神,他很少见楚慕穿这么颜色明艳的衣裙,衬得她整个人肤色白皙,透澈晶亮的双眸闪烁着,水光盈盈,目光往下,是粉嫩的红唇,楚慕吟吟笑着,拉了拉他的手,“走了,阿始。” 她拉着周始往院外走,嘀咕着什么,周始还有些恍然,这一脚往外踏去,与屋子里仿佛有着两个天地。 而在一刻,他的眼里只看得见那支金灿灿的步摇,在他眼前摇啊摇。 王阿婆已经在院外等他们了,身边还牵着一个小姑娘,她们穿着当地特有的服饰,见他们出来,笑道:“你们都好了,那我们就一起过去吧!这是我的小孙女,叫阿丫!” 小姑娘梳着两条辫子,头上戴着花环,一张圆脸,眉眼微微的,冲楚慕他们笑道:“哥哥姐姐好啊!” 楚慕笑了笑:“阿丫好呀!” “走吧,时辰快到了。”王阿婆催促道:“簪花大会应该已经开始了。” “好。” 走到长街上,楚慕满眼都是新奇,各家各户门口都挂着形状不一的花灯,一群人围着篝火在跳舞,还有姑娘唱歌,浓浓夜空中有烟花绽放,很是热闹,并且最让楚慕意外的,是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张面具。 王阿婆带着他们来到一处摊前,“来,你们都选一个面具吧!这是我们东昌的习俗,戴了面具就谁都不知道谁了,图个新鲜!” 木架上挂着许多面具,各种模样,牛啊鸟啊蝴蝶啊,什么都有,有半边,也有全张,看得楚慕都挑花眼了。 她正犹豫着,周始随手拿起一张面具,戴到了脸上,楚慕抬头看他一眼,谁知挂在少年脸上的竟是只肥嘟嘟的猪脸。 楚慕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阿始居然挑了只猪。 她低头,飞快扫了几眼,很快就选出了想要的面具,说道:“那我要这只老虎。” 虎乃林中之王,克猪。 “小姑娘应该挑只兔子。”周始也意会到了这层意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楚慕摇头,“我现在不喜欢兔子了。” 阿婆笑眯眯地递过面具,楚慕接过,举着在脸上比了比,大小正好合适,她转身冲周始笑道:“这样好看吗?” 面具边上镶着一圈绒黄色的毛,小姑娘眨了眨眼,水盈盈的眸盯着他,周始心中微微一动,拿过她手里的面具,轻声说:“好看,我帮你戴上吧。” 楚慕没有拒绝,乖乖站好,她感受到发带绕过脑后,少年双臂将她围在怀里,手上轻轻地打了一个结。 “好了。” 很快,他的声音响起,周始喉咙微滚,有些不怎么自然,两人挨得近了,他能闻到女子身上淡淡的体香。 街上人潮如织,眼花缭乱,楚慕忽然瞥见摊上的东西双眼微微一亮,“那有糖葫芦!还有糖人!!” 说着她就要过去,却被周始一把抓住了胳膊,少年睨着她淡淡说道,眸子亮亮的,“你也不怕牙坏?” “我……” 他拉着楚慕往别处走,两人一前一后,周始语调懒洋洋的:“今日不准吃糖了,我带你去玩点有意思的!” “阿婆我们等下再回来!” “阿始……”楚慕依依不舍地走着,小姑娘走一步回一次头,巴巴望着。 两人停在角落里的一处摊前,这里倒是没什么人,生意惨淡。楚慕盯着桌上的酒壶,有些不解道:“我们来这做什么?” 周始指着桌上的酒, “这是百花酒。” 小姑娘却蹙了蹙眉,“又是酒!” 少年笑了笑,将一锭银子放在摊上,率先打开一壶酒,漫不经心道:“这种酒啊,只是喝它的味道,不醉人的。” 揽明月 第36节 “不信你试试?” “我还是不喝了。”楚慕摇了摇头,上回和张子澄一起醉了,她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倒出一碗酒来,一人一碗,随后指着架上挂起的团面说道:“这上面的字谜,谁没猜出来便要满足对方一个愿望,还要喝一口酒,你敢不敢玩?” 楚慕老实摇头:“不敢,我根本就不会猜字谜。”这么玩,她岂不是要输死? 周始也不强求,又换了一个玩法,“那就换一个玩法,互相问对方一个问题,想问什么都可以,答不出来的人就要喝掉。” 他指着桌上的酒。 楚慕想的却是:想问什么都可以。 “玩!”这次她没有拒绝了。 周始笑了笑,先喝了一口酒,“行,那我先来问第一个。” 他第一个问题便是:“楚慕,你这会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楚慕顿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我这会没什么想说的啊。” “你这答案不对。”周始却摇了摇头,将酒推到她面前:“来一口吧。” 小姑娘愣了一下,还是喝了,不过这酒一口喝下去味道确实很淡,只有一股花香,喝起来似乎并不醉人。 她将之前的话反问过去,“那阿始,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周始笑了一个,游刃有余:“我当然是希望你少吃糖,小心牙坏了,没人要。” “你才没人要。”楚慕不理他的打趣,擦了擦嘴,周始开始了第二个问题:“第二个,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会应该就是回鄞州吧。”楚慕说道,很快又补充:“和你一起。” 她实在是不知道问什么,接着他的话又问了回去,“那阿始呢,最想做什么?” 周始忍不住白她一眼,说:“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啊!”楚慕点了点头,怅然道:“可是你答不出来。” 周始有些不服:“你都没问,怎知道我就答不出来?你快问!” 楚慕立马扬起一抹笑:“那我要是问了,你可要实话实说,不准说不知道,也不准装不知道,这次喝酒也没用。” “行。”少年眉梢轻轻一抬。 “那我说了。”楚慕双手往后放着,往前走上一步,隔着面具紧紧盯着周始,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十分清晰:“阿始,告诉我,你最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 回到之前的摊位上,王阿婆他们已经看起了烟花,楚慕过去,见好多人手上都拿着一束花,不禁问道:“阿婆,她们手上拿着花,是要做什么啊?” 阿婆笑了笑,她如今老了,倒是不爱动弹了,这种热闹的场面也只是看一看,“这簪花大会啊,其实可以说是相会,在这里若是遇到了属意的人家,便可以将花里的手送给对方,若是那个人接了你的花,便是对你也有意,若是没接,倒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世上有缘人千千万万,总会遇到的。” “对了,那小伙子呢?”阿婆见她一个人回来,不免问道。 楚慕指着前面的摊位说道:“他说要放一个长愿灯,人就在哪!” 顿了一下,她又问阿婆:“可若是,喜欢的人,他不喜欢你呢?” “这可怎么办?” 阿婆闻言认真地看了楚慕几眼,拉着她的手说道:“我们东昌的姑娘啊,最不怕的就是不被喜欢!再说了,你若是不和他说,他就永远不知道你也喜欢他。” 楚慕心里有些发怯,喜欢与不喜欢,人与人之间是可以感受到的,而她和周始之间总隔着一层模糊的雾。 时而很近,时而甚远。 “那我要是说了。”楚慕看向阿婆,“他也是喜欢我的,却不愿意和我好可怎么办?” 她最怕的就是这点。 阿婆斩钉截铁地说:“就一个字!缠!死死地缠上去!!他就拿你没办法了!” “啊?”楚慕被说的愣了一下,“阿婆,这样能行吗?” 阿婆道:“阿婆我能看的出来,那小伙子是喜欢你的,你不知道,你病着那几天,他几乎天天守在你身边,好担心你呢。” “阿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细心的小伙,他很照顾你呐,一开始我以为你们是夫妻,但他又找我来帮忙给你换衣裳,泡药浴,从这一点来看,他真的是个不错的人,一般没有几个男人会这样做的,很少的,小姑娘啊,你要好好珍惜啊,机会难得哎!” 阿婆说着说着,用起了当地口音,楚慕听到最后便没听明白了,眼见周始拿着长明灯回来了,阿婆推了推楚慕,“去试试吧。” “去吧。” 楚慕缓缓走到周始面前,却有几分不知所措,她一只手抓着衣角,也不知说些什么,踌躇了半响:“阿始,我……” “别说话。” 她话音刚落,他清冷的声音响起。 周始忽然伸出了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小姑娘眨了眨眼,那一刻,四周如冰封般倏然静了下来,抬眼的那一瞬间, 她听到周始说:“抬头看。” 楚慕下意识抬起了头,刹那间,漆黑的长夜瞬间绽出一朵巨大而又绚丽的彩花,五彩缤纷的颜色,倒映在她清澈的眸里,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感谢在2023-04-25 23:06:25~2023-04-26 22:0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仙女山的月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难自抑 ◎楚慕,先等等我。◎ 漫天烟花腾空而起, 如流星坠落,天女散花般欣然怒放,楚慕眸光微颤, 这一刻她什么也听不见,唯有自己的心跳, 在耳边一点点放大,一点点失控。 她不禁将视线转移到周始脸上,少年正仰着头, 露出精致的下颌线,脸上面具挡住了他清俊的面容。 察觉到她的目光, 周始轻眨一下眼, “看着我做什么?”他的意思是, 这会该看烟花, 而不是他。 可她却觉得,眼前之人,可敌千万盛世美景烟火。楚慕陡然想起之前的问题:你最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他没有回答, 而是反问楚慕:“你觉得呢?” 问楚慕,楚慕自然觉得自己就很不错,起码她是真心喜欢的, 可她不会这样说。最后周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有些耍赖般,对着楚慕笑吟吟地喝了口酒, “以后再告诉你。” 周始见她发愣, 手指揉了揉她的耳垂, 楚慕心里微抖, 立刻瞪了他一眼, 微微有几分羞赧, “你别乱动,痒。” 闻言,少年眼底顿时浮现一抹笑意,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下一秒,楚慕伸手解下了他脸上的面具,这张脸,明明已经见过、记过很多回了,可这一次,楚慕心里的感受却格外不一样,她在心里鼓起勇气,说:“阿始,我有话想对你说。” “是很重要的话。” 周遭有人炸起了烟花,天边又是一番新的景象,声音太大,周始有些听不清楚:“你刚刚说了什么,没太听明白。” 楚慕可不管他有没有听清楚,她手里拿着他的面具,从怀里拿出一个刺绣荷包,一并塞到周始怀里,轻声说:“刚刚阿婆和我说,今日若是有人没收到花,来年的运势可能会有些不太好,我没有花,便用这个当作花吧。” 她指的是荷包。小姑娘说着,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面具之下的脸一片绯红,表露心意的情话她实在是说不出来,送这个东西,他应该明白了吧。 从古至今,女子送男子亲手缝制的荷包或香囊之物,皆是意为喜欢。她的心思都这般明显了,她不信周始会不知道。 “抬头。” 倏然间,楚慕忽然听到他的声音。 小姑娘眨了眨眼,心莫名紧张了起来,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无措张望着,可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一道黑影覆盖她的身影,是周始微微俯身靠了过来。 他两只手依旧堵着楚慕耳朵,低头,隔着那张面具,在楚慕额上轻轻吻了吻,一切都发生的太过迅速,毫无征兆般,楚慕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连呼吸都不会了。 少年停留了一会,身旁的人都只顾着看烟花去了,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四周仿佛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心头鹿撞时, 她恍惚间听到他说:“我也没有花,便用这个吻,当作花吧。” 不一会,他缓缓地抬起了头,楚慕的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即使隔着一张面具,他也能窥见她的所有,全部。 少年眉眼微微弯起,伸手想要去解楚慕脸上的面具,却被她一把捂住了脸。 这个时候楚慕根本想不了太多,她只是本能地挡住脸,不想让周始看见,她一股脑的将所有东西塞给周始,然后转身就走。 然而她还没有走几步,周始直接将她拉到了面前,少年头一次这般强硬,楚慕根本不敢抬头,一片慌乱,连话都说不清楚:“我……我好像……我……” 周始直直望着她:“去哪?” “我、我困了!”楚慕慌不择言,还是用之前那个很蹩脚的借口:“我想回去了!我要回去睡觉!!” “你刚刚不是还挺……”周始顿时笑了笑,知道她脸皮薄,也不逗她玩了,“罢了。” 楚慕拔腿就跑,周始眼疾手快,直接堵在了小姑娘面前,“话还没说完呢。” “还要说什么……”小姑娘欲哭无泪,声音轻轻的,垂着头莫名有些沮丧,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了。 她全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周始突然这么一吻,她真的快要疯了!! 周始说道:“还是刚刚那个问题,现在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楚慕还没张口,他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想说的话,还是留到晋阳再和我说吧,楚慕,这一路你让我想想。” “将死之人,是不配喜欢人的,但今后若是为了你,我想试一试。” “如果可以,没有人想死的。” 纵使是落在阴沟里的种,也会渴望阳光,渴望生根发芽。 闻言,楚慕心里陡然一滞,望向他的眸子里渐渐泛出一丝水光。 他这话的意思,是愿意为了她,尝试好好活下去了吗?不一定非要死了? 当初在船上,张子澄和她说,周始之所以会选择赴死,不单是心里没了生的希望,没了活下去的意义。 还有一个原因,是觉得没脸。 周始的父亲是周家人,他父亲还有一个兄长,也就是周始的舅舅,人虽不在鄞州,却也还在江湖上走动。 他前几年到那边出任务时,曾意外撞见过周家人一次。周家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底蕴极深,门下的子弟一个个都是正直侠义之辈,刚正不阿。 不像周始,双手沾满了鲜血,身上背满了人命,早就陷在这泥潭里了,出不来了,那时他眼里满是仇恨,而周家对于十方楼这种杀虐之人,极为厌恶唾弃,更是不屑与之为伍。 揽明月 第37节 他曾亲眼见过,周家人脸上那种不加任何掩饰的厌弃,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深深的憎恨。 江湖中人,惧十方楼,恨十方楼。这些周始以前都是不在乎的,他们恨的是十方楼,不是他,可他,不也是十方楼的人吗? 也是从那时起,周始便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周家了。 回去了,自己也不是当初那个周始了,倒不如让他们以为,他已经死了。 起码这样, 在他们眼里,他还是一个干净的人。 “可以吗楚慕?”等了很久,楚慕都没有一丝反应,他的声音陡然软了下来。 其实周始心里也没底。 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是这一路上的朝夕相处,还是不知不觉中,在心里有了她的身影,他非草木,心中怎会无情? 楚慕回过神,立即颔首,轻轻地说了一个“好”字。 她又想了想,语气格外认真:“那你可要认真的想,想清楚,想明白了。” “我不要你死。”她缓缓说。 周始明白她的意思,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浅蓝色荷包,“这个,我很喜欢。” 想起刚刚,楚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踌躇了一会,还是想走,这里人太多,刚刚一定有人看见了!说不定阿婆就在偷偷看着。 小姑娘红着脸:“我……我还是先回去了。” “走什么,还没放长明灯呢。难道阿婆没和你说,今日不放长明灯,明年可就见不到这么好玩的灯会了?”周始将荷包贴身收好,又忽然笑了笑,“你这个荷包,用来装你的红玉兔子正好。” “走吧。” 楚慕被他牵着走,少年又将那张丑丑的猪面具带上了,楚慕忽然觉得,这样很好,这样谁都不知道他们是谁,偷偷干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 两人来到长明灯摊前,有不少人正提笔对着灯写字。世人喜欢在长明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当长明灯飘上天时,也许会有幸被上苍发现你的心愿。 一盏盏长明灯随风而去,周始拉着楚慕走到一处灯前,店家已经都准备好了,周始松开她的手道:“我们也来写一个吧,一人一边,不准偷看。” 楚慕问:“写什么都可以吗?” 少年笑了笑,递给她一只毛笔,“当然,反正我不会知道,也不会偷看。” “你也不准偷看。” “哦。” 楚慕拿过笔,两人面对面,各站一边谁也看不见谁,隔着一层纸,地上的影子微微晃动着,从远看又绞成了一团。 从前每逢节日,宫里面的人倒喜欢在河里 放花灯,只是楚慕从来没有放过。 她提起笔,在纸上慢慢滑动,一笔一划皆是少女最浓厚的心意。 有风晃过,楚慕侧过身子,悄悄看了一眼对面的周始,少年神色淡然,正认真写着,下笔很快。 她笑了笑,心头满是思绪。 阿始,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无论你喜不喜欢我,无论你到了鄞州后还要不要寻死,无论以后会怎样,会发生怎样的坎坷,在这一刻,我只想告诉你,我心里对你的喜欢。 以后,这世上除了我,还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的,愿你无所畏惧,愿你披荆斩棘。 手轻轻一放,长明灯便随风走了,很快便没了踪迹,与空中那些数不清的灯一般,飞远了,或是混为一体。 烛火璀璨,熠熠生辉,长明灯在漫漫夜色中飘荡,与繁星作伴,一面字迹娟秀,一面字迹肆意狂放。 —愿周始: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愿楚慕:一生美满,安稳快活。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来了!嘿嘿~ 感谢在2023-04-26 22:08:50~2023-04-27 23:1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611897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要加油呀 9瓶;好多好多草 5瓶;宅女的学渣朋友 2瓶;6611897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平安符 ◎愿你一生安康◎ 离开东昌城的前一日, 楚慕跟着阿婆她们去了寺里烧香,寺中清静人少,她为周始求了一张平安符。 阿婆说这寺很灵, 她又是第一次来,神佛会听见她的祈愿。 马车缓缓驶出东昌城这日, 整片天格外明朗清澈,如一潭池水,白云飘浮悠闲, 微波起阵阵涟漪。 少年坐在窗边,姿势慵懒, 仰头打量着手里的荷包, 手指轻抚上面的花纹, 周始唇角微弯, 眼里含着一丝笑:“你什么时候绣的,我都没发现。” 官道平稳,楚慕端正坐好, 整理着之前写的书信,声音很轻:“在船上的时候。” 那时他和张子澄一直很忙,她就一个人在房里做着自己的事。周始斜着眼睛轻轻瞥她一眼, 问:“又给你阿娘写信了。” “写什么了?” 自北境边关起, 楚慕就有这个习惯,偶尔会写一两封信, 说是给阿娘的。写好了便小心收着, 谁也不给看。 楚慕抿了抿嘴:“姑娘家的心事。” 周始闻言勾了勾唇, 继续看着手里的浅蓝色荷包, 上面绣着一簇白色的花, 看着像是玉兰花。他评价道:“刺绣的手法还不错。” “我跟阿娘学的。” 楚慕说道, 又听到他问:“只是,上面为什么是花,而不是鸳鸯、并蒂莲这种东西呢,我看别人的荷包,都绣着这种。” 少年语气一顿,忽然想逗逗她,转过身盯着楚慕笑道:“你是不是不会啊?” 楚慕眨了眨眼,她只是觉得玉兰花更适合他们,听出周始话里的调侃,楚慕也不恼,小声嘟囔道:“有花就不错了。” 周始笑笑,将荷包贴身收好,倏然想起这一路的艰辛,不禁感慨道:“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大梁的公主,本是金枝玉叶,却会这么多东西,与我风餐露宿。” 说着他偏头看向楚慕:“我本以为公主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你却流落至此,被人牙子拐走时,一定过的很艰苦吧。” 他声音很轻,楚慕的心却颤了颤,满眼惊慌地看向他,眉眼间满是不解。周始怎会知道她的身份?!! 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好半响,楚慕才迟疑地问出声:“你怎会知道我……”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周始却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件事他竟知道了,总要说的。 “不小心知道的。”他道。 楚慕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关于自己的身份这件事,她本想着,永远都不向任何人提起,就当从前的十六公主,已经死了。 可如今,周始已然知道了。 “我……”她顿了顿,有些哑然:“阿始,这件事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我只是……” 初见之时,他们之间只是利益关系,楚慕不可能跟他说这件事,人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那时他们根本不熟悉,到后来,她更觉得这事没什么好说的。 那时的她, 说自己是公主,谁又会信呢? 周始拉过她的小手,轻叹:“我知道,我没有怪过你,别多想。” “之所以知道,是你那只红玉兔子,我看到上面的刻字了。” 这点倒是她疏忽了。楚慕看着他,摇了摇头:“阿始,忘记这件事吧。” 她声音淡然:“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公主,我今年十四岁了,在宫里这么多年了,却连陛下的面都不曾见过,算不得什么。如今,国破家亡,大梁不复,我更不是什么公主了。” 自她走出帝安城那日,她便弃了“诸”这个姓氏,而今乱世将平,新朝初立,不会再有人记得大梁了。 若问楚慕心里可有恨意,可有不平,她自然是恨的。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人,他们夺走属于她的家园,夺走了她母妃的性命,屠尽诸氏皇朝,她的兄弟姐妹个个成了阶下囚,他们还一把火烧了帝安。 可她再恨又有何用? 她只是一个无用的公主,势单力薄,两手空空,能力挽一个即将覆灭的王朝吗? 百姓所求,不过一世平安,至于谁家当皇帝对于他们而言,又真有那么重要吗?起码这一路走来,楚慕所看到的,皆是祈望安稳的生活,不愿再起战火。 她恍惚中,被周始轻轻扣入了怀里,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有些近,又有些远:“嗯,你只是楚慕。” 这些事提起来也没什么,楚慕早就接受了事实,细想起来,不知不觉间她已在外漂泊了一年多了。 回到鄞州,只是她的一个念想。 在他怀里静静呆了会,清冽的气味萦绕在楚慕鼻息,她脸皮薄,微微有些烫,从前她从未与男子接触过,更别提这般亲密无间了,即使这人是周始,她也不太习惯。 她动了动身子,周始依然没有放手。 本来只是想安慰她一下,可是这一抱,他忽然就不想放手了。 若可以,他还想抱的更用力一点,往怀里抱的更深一点,也是头一次发现,姑娘家的身子竟这般软。 可他只能先忍着,怕一用力,就把小姑娘给吓着了。 过了很久,小姑娘忽然说道:“你还是阿始吗?我怎么感觉,你现在好像变了很多。”以前的阿始,可不会这样。 “阿始,可以放手了。” 车内陡然响起一道咳嗽声,周始无奈放开了楚慕,说道:“我还以为你哭了,想多安慰你一会。” 楚慕坐好,“我才不会哭。” “…… ……” “没哭就好。”周始坐的离她有点远,“不然我可不会哄人。” 楚慕不想与他说这个,她主动坐到周始身边,问他:“阿始,这几日你想的如何了?” 揽明月 第38节 她指的是那日簪花大会,他说的想想。可事情想的哪有这么快,周始摇头。 楚慕闲不住,在马车里又实在是无聊,她喋喋不休地问:“那你是怎么想明白的,你要不和我说说?” 周始看她一眼,“没怎么,就是忽然想明白了而已,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楚慕静静听着他说,两人靠坐在一起,周始声音很淡:“其实你病着那几日,我一个人想了很多。” 马车外春光四溢,绿意盎然,车夫慢悠悠地赶着车,少年展开手掌,指腹间有着一层薄薄的茧,都是这些年握剑握出来的。“以前我总觉得,报仇是我这一生的全部,不然为何就我一人活着?” “那时我武功很差,我拼了命的练,不敢有一天停下,我怕自己一停下,一退缩,那些人我就永远也杀不了。可报仇之后呢,我似乎也没什么不同,还是与之前一样,一无所有。” “我死了,不会有人为我哭,也不会有人记得周始这个名字,更不会替我难过,这本来也没什么的,可细想之下,我还是很不甘心。” “凭什么这些人在杀了人之后,可以心安理得的活了这么多年,而我这十多年来,却活的没有人样?而今他们都死了,我为何不能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他又道:“反正我也不回周家了,不会有人记得我。” “阿始,你没有错。” 楚慕轻声说。 周始淡淡地扯了扯唇角:“可若是我就这样死了,那些被我一个个手刃的仇人,应该会在地底下嘲笑我,觉得我可悲,又懦弱。若是可以的话,我也想试一试,试着活着,而且还要比他们所有人活的更加好,让他们看着,看着我好。” 一只温和柔软的小手覆在他掌上,楚慕轻轻握住了周始,感受着他的温度,冲少年灿然一笑:“你可以的阿始。” 她缓缓说道:“你是我在这世上,见到过最好的儿郎。” “你这般厉害,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得天神眷顾。” 周始闻言却忍不住笑出声:“你见过几个儿郎了?”明知道她是安慰之言,他的心还是忍不住会被触动到。 楚慕微微蹙眉:“见过很多的。” 宫中虽无外男,但她曾见过许多不同男子的画像,母妃说,挑夫婿,要先下手为强,把眼先对上了。 她的手还在,周始反客为主,直接握住了楚慕的小手,少年隽秀的眉舒展开来,望着她的脸,眸中含着一丝笑意:“楚慕,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楚慕没回答,而且反问:“那之前说的,你想明白了吗?” 她两只水盈盈的眼眸直直盯着他,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她很想知道周始是怎么想的。 周始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么急?我们还没到晋阳呢。” “哦……” 楚慕知道他还没有明白,也不急着催促他了,“好,那我再等等。” 顿了一下,她又道:“你可要好好想哦,等你想好了,我再告诉你答案。” “行。”周始不免一笑。 聊完,楚慕正欲坐回去整理东西,忽然感觉脖颈上一片清凉,周始按住她整个人,帮她戴着一个东西。 这会楚慕还看不到,只能问:“你给我戴什么东西了?” 周始在她身后,声音低沉: “你为我求平安符,我送你平安锁。” “愿你一生安康。”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耶耶耶! 周始:想和老婆贴贴呜呜 作者:贴什么!直接do不好吗?!(真想一键快进) 第38章 一别外 ◎只是听命行事。◎ 烈日当空, 晋阳城就在眼前。 黑色马车到了城门口,便停了下来,楚慕撩开纱帘往外瞧了一眼, 高大巍峨的城墙屹立在这片土地上,经过数十日的赶路, 他们总算是到了晋阳。 城门口进进出出,十分热闹,她不禁感慨一声:“终于到了。” 周始整理好包裹, 一把跳下马车。他抬头瞥了眼天,手挡在额上, 避开了刺目明亮的日光, 炙热的阳光落在身上, 一片火热:“我们先休息几日, 再出发吧。” “好。” 楚慕扶着木门下车,周始见状,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动作娴熟而又自然,只有小姑娘的脸上悄悄爬过一抹红晕。 不过这一路,他们都是这般相处。 两人一前一后往城门口而去, 这天,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五月,甚是闷热, 时不时落下一场骤雨, 叫人措手不及。 城内集市喧闹, 两旁店肆林立, 楼阁之上颜色鲜艳, 处处皆是人声鼎沸。 周始余光扫向四周, 短短一段路,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附近的摊贩吆喝着,有人正用大刀剖着鱼,有人正在编花篮,有人一刀刀剁着猪肉,一声声,力道极重。 明明处处是欢乐之象,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与压抑。 他下意识偏头看向楚慕:“楚慕,你以前来过晋阳没有?” 楚慕正打量着周遭,心觉热闹,闻言摇了摇头说:“没有啊。” 她觉察到周始的脸色, “怎么了吗?” 周始摇头,没说什么,只是主动牵过楚慕的小手,领着她往另一边走:“走这边,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 “然后陪你在晋阳城玩几天。” 他们找了家客栈住下,楚慕留在房里收拾着随行物品,周始说有点事,放下包裹人就没影了。 另一边,刘承易整个人躺在摇椅上,微眯着眸,身旁有侍女正在斟酒,笑吟吟地将酒杯递了过来:“大人,酒来了!” 刘承易睁眼,却没接酒,大手一抓直接将侍女搂到身前,低头在女人胸前一埋,不安分地动着,酒杯洒落在毛毯上,很快室内响起女子轻轻的低吟声。 正在紧要关头,一道黑影不合时宜的出现了屋子里,隔着一面屏风,刘承易低沉的声音响起:“如何了?” 女子声音不断,反而越发响亮,黑影不为所动地说:“他们在一家客栈里住下了,如大人所料,六门主身边还跟着一个姑娘,瞧着关系甚为亲密。” “果然……”刘承易低低一笑,推开了身上的女人,拿过衣裳道:“阿奇,你觉得那姑娘对于周始来说,是不是很重要啊?” 这名为阿奇的黑衣人微微有些迟疑:“这个属下也难预料,六门主他看着,也不像是个多情的人。” “你还是不了解他啊。”刘承易从屏风里走出来,“不管无情有情,不喜欢的人,他是不会留在身边的。” 他走到阿奇面前,冷冷笑着,身上还有着女子的气味:“我却觉得,她很重要。” “你过来,我有事要交代。” ………… 夜深人静,楚慕早早就睡了,赶了这么久的路,她着实困了,小姑娘一沾床,很快便睡的不省人事了。 她与周始各住一间房。周始住在隔壁,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 低沉的天边不见星光。窗棂半开,透着一缕微光,少年懒洋洋地坐在榻上,手中拿着长剑,软剑轻盈,而他的另一只手用锦帕缓缓擦着剑身,动作缓慢而熟练,寒光冷冽,倒映出周始漠然的神色。 自踏入这晋阳城中,他便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这是他作为一个刺客的基本反应,远远就嗅见了危险的气息。 十方楼在每个州里都设有分楼,用来传递各地间的消息,他今日去的时候,分楼里却没有人在,人不在楼里,又是去哪里了呢? 看来是有人到了晋阳城,调动了分楼里的人,而那个人,周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自然是刘承易找来了。 只是大楼主究竟要做什么,周始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三更已过,外头渐渐有了动静。 听脚步声应该有五六个人的样子,动作故意放的很轻,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始起身,将每一步都很缓慢,门把被刀撬起,少年眉眼绷得极为冷冽,见状忽然猛地一脚直接踢开了门。 “砰——” 剧烈的一声骤然炸开,五六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直直后退,见到周始,这几个黑衣人不约而同的跳下了二楼。 周始没有犹豫,飞身跟了上去,楼下是空无一人的街道,只余几盏残灯,这些人头戴面巾,是十方楼的装扮,六个人团团围在了周始身边,手里握着一把长刀。 刀身微微上挑,对准了周始。 “十方楼的人,怎么还围起我来了?”周始冷冷一笑,倒是不慌不乱地说着。他虽不回十方楼了,可身份还在,十方楼只讲实力,凭本事上位掌权,除非他这个人死了,不然他就是十方楼的六门主。 “六门主,得罪了!” 话落,六个人同时冲了上来。 周始扯了扯唇角,声音不含一丝温度:“就来这么点人,是找死嘛?!” 软剑在空中打了个弯,他率先破开一人跳出了包围圈,随后转身一剑刺去,直接要了一个人的命。 他出手招招致命,不留情面,手中长剑如一条灵蛇,迅速而又狠辣,在一人的长刀砍来之时,周始迅速弯腰,避开了这一刀,他往地上一跪直接滑到那人身下,抽出腰间匕首刺了过去,鲜血喷出,他也毫不在意。 很快,这几人就要败下阵。 六人已死了三个,就在周始的剑要划破这人脖子时,这人直接跪下喊道:“六门主!!我有话要说!!剑下留我一命!!” 此人一喊,剩余瞬间两人停了下来。 “这个人还有点身份。”周始心想,但凡在十方楼有点地位的人,他都曾见过,面前这人又很是谁?! 剑刃稳稳当当的抵在这人脖颈边,已划出了一道血痕,周始没什么耐心,也不想多费口舌,直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陡然瞥见这人脸上的面巾,周始心里忽然不爽,“把脸上的东西拿下来再开口!”说着他冷冷地瞅向身旁,“还有你们。” “全都拿下来。” 几人依言取下面巾,周始盯着面前这个脸上多疤的男子,忽然笑了笑:“刘阿奇?” 这位也是刘成收的干儿子之一,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位,根本算不上什么。想必是跟着刘承易来的,周始没兴趣听他废话:“阿奇啊,你不该来此的。” 话音未落,他眼里顿时迸发一丝杀气,手腕一动,阿奇也察觉到这股强烈的杀意,瞬间开口说道:“门主!!六门主饶命啊!我们都是四门主的手下!!” “你不能杀我!!” 此话一出,周始还真停了手:“你们是刘成的人,我就杀不得了吗?我偏偏要杀!” “可我们就是来找你的!”阿奇急声道,像是真的害怕了。 揽明月 第39节 他不敢乱动,只能恳求地看着周始:“先听我说!饶我一命啊大人!!” 周始倒是有些不解,大楼主不管是要杀他还是抓他回十方楼,都不应该派刘承易来,十位门主里的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比刘承易武功高强,且有心思,若是他们来了,周始一个人还真不好对付。 他不免笑了:“听你说?你要说什么?带这么多人来找我,是活腻了吗?” 剑还放在脖子上,阿奇不敢动,只能急促道:“是这样的!四门主如今已死,整个四门群龙无首,我们来此,只是来请六门主回去,重新主持四门,在下没有别的意思!!” “请六主门回楼!!” 说完,另外两人纷纷往地上一跪,周始没什么情绪地说:“来请我回去的?找我怕不是来杀我的吧!” 阿奇拼命摇头,“自然不是的!小的敢用性命担保!绝对没有说谎!小的——” “啊啊——” 他话说到一半,颈边长剑陡然滑动,在空中溅起一道长长的血迹,周始竟一剑抹了刘阿奇的脖子,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刘阿奇瞪大了双眼,直直摔了下去。 身旁那两个人见此情景,都傻了。 周始漫不经心看他们一眼:“假话,可不要轻易说出口,会应验的。” 他手中剑换了一个方向,直指二人,少年眼底戾气极重,冷声道:“你以为,你们能骗得了我吗?” “刘承易他人在哪?” “他到底想干什么!快说!” 二人双手合十,连连摇头,求周始饶他们一命,“六门主饶命啊!!都是刘大人!是他让我们这样做的!我们……我们本是分楼的人,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周始看着剑上流淌着的血迹,心生一丝厌恶之声:“那他人在哪??” 另一人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指着客栈的方向:“刘大大他……他刚刚还在楼上,与我们一同来的!只是他没有出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楼上……周始陡然一怔。 所以刚刚门外之人,刘承易也在,他一个人在楼上做什么?!不来见他…… 不好!!楚慕还在楼上!! 周始猛地转身,望向漆黑一片的高楼,心陡然不安起来,他一手抓过身旁的俩人,飞身上楼,楚慕睡的那间屋门大开,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门口挂着一张布条:美人我就先替你带走了,你猜猜,我们会在哪啊? 周始见状,骤然脸色一沉,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刘!承!易!” 作者有话说: 我好菜,昨天晚上给睡着了!! 第39章 再相逢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冰凉的水顺着屋檐流下, 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如古寺钟响,天快亮时, 晋阳城内下了一场小雨,这会已经停了。 楚慕昏昏沉沉醒来时, 头晕的很,什么也看不清,她动了动身子, 竟发现双手被绳子捆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眼睛上被蒙了一层黑色的烂布, 面前是模糊的重影。 四周静悄悄的, 底上是冰冷的地板, 楚慕不知道自己在哪,但绝对不在客栈了,昨夜她隐约听到了什么动静, 刚要起身,便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口鼻,来不及挣扎, 便晕了过去。 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也不记得了。 抓她的人是谁?现在她在哪里?周始他现在有没有事? 这么一想,楚慕心里乱极了。 他们初来晋阳, 人生地不熟, 楚慕身边别说仇人了, 如今连认识她的人都没几个。细想起来, 再加上昨夜的动静, 抓她的人想必与周始有关, 说不定就是十方楼的人。 只是……他们抓她到底想干什么?! 楚慕正想着,忽然周遭有声音响起,似是门被推开的吱吱声,她没敢乱动,凌乱的脚步声杂碎,离她越来越近。 她提着一颗心,猛然间,整个人直接被人扛了起来,那人速度飞快,往外走去。楚慕一阵头晕目眩,又不敢乱动弹,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丢进了一个地方。 那人力道使得不轻,楚慕没忍住发出一道轻微的呼声,她还没来得及适应,忽然一道声音在她耳边炸开:“醒了啊?” 这道声音极为低沉阴冷,令楚慕心头猛然一颤,下一瞬间,她脸上的黑色布条被人一把扯掉了,强烈的日光倏然刺来,楚慕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刘承易坐在马车正中,盯着旁边的楚慕不禁笑了笑,声音很轻,楚慕微眯了眯眼,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马车里,坐着一个身穿深紫色长袍的男子,头发高高束起,长脸窄眼,浑身透着一股阴冷的气质。 “你是谁?”看清楚他的模样,楚慕眼眸里流露出几分疑惑。 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人。 车外站着几个黑衣人,头戴斗笠,用面巾遮住了的面容,腰间别着长刀,这些人楚慕一见便知是十方楼的人,上回那个有龙,带的人便是这种装扮。 抓走她的人果然是十方楼的。 楚慕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来这里?” “我叫刘承易。”刘承易说着直接起身,一把抓住了楚慕的胳膊,将楚慕扯过:“你倒是不怕我啊?还一点也不慌?” 他力道使得极大,楚慕皱起眉头,瞪着刘承易说道:“放手!你放开我!” 刘承易闻言,不仅不放,另一只手还往楚慕脸上抚去,“这模样瞧着确实不错,难怪周始会一直把你带在身边,他眼光倒是不错,只不过啊……” 楚慕双手被捆住了,挣扎不开,只能愤愤地瞪着他,刘承易恶劣一笑,漫不经心地放开了楚慕,说道:“只不过我这人,从来不碰别人碰过的东西,不管有多喜欢。” 话落,他对着手下使了一个手势,很快马车便驶开了,不知是往哪里去,楚慕缩在一处角落里,声音很淡:“不碰别人碰过的东西,那你抓我来做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他倒还真的想了想,随后双眼眯起,只留下一条细缝:“因为我要和他好好玩上一玩,玩个彻底,证明一件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事,看到底是他强,还是我刘承易,更强!” “不然我们来打个赌,赌几天,他才会找到你面前?赌你在他心里到底重不重要?” “敢不敢玩,赢了就放你走。” 楚慕看着他没说话,只觉面前这人,像是一个癫狂的疯子。 她心里清楚,不管她玩不玩,在周始还没找过来之前,这人都不可能放她走。 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楚慕别过头去,闭上了双眼。 “有趣。” 天还是一片暗色,刘承易笑了笑:“你看这天啊,阴沉沉的,马上就要下雨了。” “估计他很难找来了。” “…… ……” 马车不停歇的往一个方向驶去,楚慕在马车里待了快两日,一直也不怎么说话,吃的也少,刘承易倒是不怕她跑,索性就解了楚慕手上的绳索。 并且警告楚慕:“你要是敢乱走,又被我捉到了,我就把你全身剥干净了,送给我这些手下。你最好乖乖的。” 楚慕不会跑,也没有哭闹,只是安静的呆在马车上,刘承易这点威胁算什么,在被拐的半年里,她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恶秽,远比你的想象。 那时路上饥荒闹人,人到了极点,连人都敢煮了吃。一个人的性命,在这乱世里,更是不值一提的,如果没能力扎根,将每一步走踏实了,那你就是浮萍,凭谁都可以将你在水上搬弄一二。 只是每每到了夜里,她睡不着,看着脖子上的长命锁,便会很想周始。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那夜有没有受伤,还有……还在找她吗? 一想到这里,她就想哭。 为何他们的命运总是如此多舛,为何这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周始,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平淡、安稳的日子。 虽不知是去哪,但楚慕知道,这里已经远离了晋阳,正在往北方走。 若楚慕猜的没错,极有可能是往十方楼的方向而去了。 大约又过了两日时间,马车驶到了一座小镇子上,正是午时,太阳火辣辣的,天太热人都没什么精神,刘承易他们决定歇息半日再起程了。 楚慕则被关到客栈的柴房里,她听着屋外落锁的声音,走到窗边往外瞥了一眼,无人守在门外,马儿都带到马厩里喂料了,许是这些日子里她表现得太过安分,刘承易根本没在意她,也不信她敢跑。可窗是封死的,柴房里狭小昏暗,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她该怎么办?跑还是不跑? 楚慕犹豫了一瞬,转身,又重新坐回了干草堆里,她解开身上腰带,手探进衣服里摸了一会,一个小荷包从里面拿了出来。 荷包满满的,鼓着一个小包,一打开里面全是白色粉末。 这里面的粉末全是迷药。 刘承易他们正在二楼吃饭,忽然听到底下有人在喊,是楚慕的声音:“救命啊!这里面有蛇!!救命!!” “刘承易!!啊蛇!!” “救命啊呜呜!!” 楚慕在下面喊的撕心裂肺,刘承易微微蹙着眉头,往窗外瞅了一眼,淡淡道:“下去两个人看着她,别让人死了,也别让人跑了。” “是。” 门被打开,两个黑衣人进来,就看楚慕缩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根柴火,娇滴滴的一张小脸花容失色,满是泪痕:“蛇!有蛇!” “蛇在哪?” “进草堆里了!!”楚慕指着干草堆,“你们快把蛇弄走!好大一条蛇!!” 黑衣人闻言,拔出腰间的刀,一人一边往里面走,楚慕怯声道:“蛇就在里面……” 刀刃一点点剥开草堆。 楚慕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忽然朝着他们二人喊道:“蛇在这里!!” 两个黑衣人闻言,瞬间转过身来,楚慕一言不发直接将手里的粉末撒向二人,半空中如有雪花落下,弥漫着一层白色的细粉,粉末陡然入鼻,药性极强,二人还来不及反应便晕了过去,扑通一声,齐齐摔在了地上。 楚慕用衣袖捂住口鼻,捡起地上的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她不能等着他们将自己带到十方楼去,他也不想一直做软肋。周始定然已经在找她的路上了,这一路她都在记路,只要原路返回,说不定便能撞上周始。 就算没能遇见,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马蹄声阵阵扬起,甚为突兀,刘承易敏觉的往楼下看了一眼,瞳孔骤然一缩,只见一道身影飞快掠过,竟是楚慕! 她竟骑着马跑了!! “废物!!”刘承易气的脸都红了,直接将碗砸在桌上怒喝:“干什么用的?!一个小姑娘都看不住!!” “全给我去追!!” “是!!” 揽明月 第40节 楚慕从未将马跑的这么快过,可她一刻也不敢停,刘承易他们只怕很快就会追来,她得想个办法,甩开他们。 “驾——” 马儿在林中狂奔,大约走了几里地,楚慕终于绕出了这片密集的山林,她刚想下马,换步行偷偷开溜,这样谁也找不到她,谁知刘承易竟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身后马蹄阵阵,约有十多个人,楚慕心里微滞,更是半刻也不敢停了。 “给老子停下!!” 刘承易的声音在后面陡然响起,离她似是很近了,楚慕咬着唇,心里一狠,瞬间拔下头上的发簪,扎进了马背里。 她绝对、绝对不能被抓回去。 马儿一声惨烈嘶吼,像疯了一样往前面冲去,楚慕死死拉住手中僵绳,手心被勒出一条红印,她也没松。 很快楚慕的身影便瞧不真切了,他们竟落后了一大截。 刘承易双眼一眯,“这小贱人!!可真够行的啊!!” 话落,一条银色细链飞快掷出,头端弯刀紧紧刺进树身,刘承易一只手抓着链条飞身而出,身影如电,一把弯月短刃抛出,直直刺进马屁股里,马儿猛地往前一仰,竟直接将楚慕从马上摔了下来。 “啊——” 这一摔楚慕感觉整个人都要裂开了,五脏六腑像是错了位,动都动不了。 刘承易冷笑着,走到楚慕面前:“我之前说了什么,你怎么就这么不乖呢?嗯?” “偏要跑,跑什么呢?” 楚慕一只手捂着胸口:“你抓了我,还不准我跑,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刘承易笑着朝楚慕伸出手,想要把她抓起来,楚慕淡淡扫他一眼,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在你碰到我之前,我会先死。” 她将刀锋对准了自己的脖子,刘承易的手陡然停住,有些意外:“你脾气还挺大,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吗?这一刀下去,你真的敢吗,又舍得死吗?” 刘承易像是一点也不怕楚慕自戕,脸上挂着阴冷的笑,“你对自己,真下得了手吗?” 楚慕看着他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陡然凉了半截,顿然有些无措,刘承易见状脸上笑容更甚,下一刻,一支冷箭无声穿破静寂的空间,猛然刺进他的手掌心里。 “啊啊——”刘承易顿时惨叫起来,楚慕看着他手心刺穿的箭,鲜血直流,她茫然的偏过头看向那头,空旷的山林里,一支马队执弩匆匆而来,皆是一身黑衣。 而周始立于前头,手里拿着弓弩,一双眼极为冷冽地盯着刘承易,甚是慎人,刘承易忍着剧痛将箭拨出,笑了笑:“周始,你来的可是时候啊?”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个月来了,五月,祝好呀~ 第40章 杀了她 ◎杀了她,我就告诉你。◎ “阿始……” 楚慕骤然瞥见周始的身影, 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他,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明明只是几日没见,却仿佛, 已过了有半生那么久。不过周始竟来了,楚慕提着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了。 周始带人一路奔来,早在远处时便看到了楚慕与刘承易, 匆匆赶来,不经意间瞥见楚慕手里的匕首, 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都怪他大意, 才会让楚慕平白无故受这种磨难, 都是他的错。 他看着楚慕:“还好吗?” “我……” 楚慕恍了恍神, 刚要开口,一旁的刘承易猛然抓起楚慕,将楚慕挡在自己面前, 朝周始大声笑道:“来啊!你有本事就继续射啊!看是我先死,还是你的小美人先死!” 周始眉头紧锁,举起手, 对准他的弩箭全都放了下来, “刘承易!” 楚慕忍着手上的疼,朝周始喊道:“我没事的阿始!不用管我!” 刘承易死死拽着楚慕。周始见状立刻从马背上跳下, 收起弩箭, 紧盯着刘承易, 脸上像抹了一层严霜, 怒声道:“我周始, 今日在此立誓, 凡是碰了她的人,都得死,我会亲手砍下那人的双臂。” 话落间,那十几个黑衣人也赶到了,两方对立,人数所差无几。 刘承易有恃无恐地笑了笑:“周始,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大呢。” “可惜,她的命在我手里。” 周始紧紧地抿着嘴,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拿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威胁我,你也配?!真有本事便直接找我,刘承易,别让我更看不起你!!” “瞧不起我又如何?”刘承易不以为然地笑出了声,随后看向周始身后的人,“你们分楼的人,胆子大了?敢违抗大楼主的命令,帮周始这个叛徒?大楼主有令,着周始速速回楼,你们都忘了吗?!” “叛徒?”周始也是一笑,淡然的脸上爬过几分讥讽,少年扯着唇角,满是轻视:“我乃十方楼六门门主,这点纵使是大楼主来了,也不可能改变,刘承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刘成身边养的狗!” “如今,你的主人死了,你不过是条丧家之犬,还在这里鬼叫什么?” 他话刚落,刘承易暴怒的声音陡然打破了紧张的气氛,他满脸通红,像是气极了,胸口一阵一阵的鼓着:“周始!!” “你会不得好死的!!” 周始闻言笑了起来:“刘成和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最后还不是被我亲手杀了,你们父子俩还真是一个狗模样。” “你!你找死!”刘承易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面前的楚慕,拔出腰间双刀,直直朝周始飞身砍去。 “我要杀了你!!” 周始见状得逞地扯了一下嘴唇,不慌不乱的拔出腰间软剑,笑吟吟道:“这么急躁,是成不了大事的。” “刘承易。” “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忠告。” 话落,两人的身影纠缠在了一起,响亮的兵器声铿锵作响,楚慕见状,忍着疼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退到了周始那边。 刘承易伤了手掌,却刀刀致命,双刀配合极为灵活,只是他这对双刀并不够长,周始一直躲着他的攻击,守而不攻,懒漫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还手!!” 剑身微微往上一挑,直刺喉咙,刘承易猛然后退了几步,周始穷追不舍,手上力劲也越发重,似是想直接解决他。 然刘承易没怎么好对付,一个跃身,直接跳到了树上,冷冷笑道:“怎么,想杀了我?” 周始一言不发,从身上摸出暗器,朝刘承易刺去,刘承易被迫下树,那道挟着寒意的剑瞬间刺来,他一个不防,锋利的剑刃直接从胸口一路划到肩膀,破开一道口子。 刘承易闷哼一声,陡然大喊:“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忙!我要是死了,你们都得死!” 言毕,刘承易的人刚要动手,马背上的黑衣人们立刻举起了手中弩箭,对准他们,这下谁都不敢乱动了。 楚慕看在眼里,抓紧手里的匕首,莫名不安了起来。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周始冷笑一声,又一剑直直刺去,穷追猛打,刘承易本就不敌周始,很快便败下阵来,又一剑袭来,他痛呼一声滚到了地上。 轻盈的剑身抵在刘承易胸口,周始眼里杀心已起,“刘承易,天这么好,我送你去地狱见你义父可好?” 犹记他们初见之时,是隆冬寒时,可那日他初到十方楼,却意外是个晴天,暖灿灿的阳光透过云层落在雪地里,极美极美。 他们那一批训练的小孩有十八个,加上他就是十九个。刘承易头一回见到周始,便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哟,这么好的天,怎么来了一个小畜.生。” 林子里闷热,天陡然暗了下来,眼瞅着就要下雨了,刘承易半躺在地上,望着天忽然大笑起来:“这叫什么好天!这叫什么好天?” 陡然间,刘承易死死盯向周始,眼里布满了赤红色的血丝,情绪激动:“周始,当初若不是你!若这世间没有你!我不可能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都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 “早在刘成领着你来十方楼起,早在那日你站在我面前起,我就知道,我们这一辈子注定会是死敌!注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刘承易愤愤地看着周始,脸上写满了不甘与挣扎,“只可惜,我输了,但我真正输的人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你……” 周始扯了扯嘴唇,眼里满是漠然:“看来你记挂了我很多年,只是你在我眼里,什么都算不上,可惜了。” 话落,他手中长剑微挑,周始正想动手了解了刘承易,谁知他又笑了起来,如同癫狂般趴在地上,一只手指着周始,边笑边摇头,像个疯子:“不过……哈哈哈哈哈哈!” “你比我要可怜。”他指着周始,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楚慕站在远处,闻言陡然不安,立即跑到周始身边,刘承易还在笑,楚慕不知他在笑什么,她看向周始道:“阿始,动手吧。” 不知怎的,看着这样的刘承易,楚慕的心一跳一跳的,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那是一件,对周始来说, 很不好的事。 楚慕道:“别再犹豫了,阿始。” 周始刚要动手,刘承易猛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挑开了周始的剑身,他竟还有余力反抗,周始瞳孔微缩,将楚慕推到了身后。 刘承易从地上爬起来,阴冷的眸子瞧向后面的楚慕,笑:“怎么,你着急了?” “周始啊!”说着他又将目光挑向周始,“你真是我见过……这个世上最可悲的人,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刘成是你的仇人,你以为你杀了他!杀了他们!就真的报仇了吗?” 楚慕闻言不禁后退了几步,有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在她心里疯狂生长。 难道这么多年……不可能!!她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双眸紧紧盯着刘承易,道:“你什么意思?临了到头了,不能死的利索点吗?” 周始却异常平静,只是一双冷冽的眸看着刘承易,显得有些意味不明:“这些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刘承易却了解他。 周始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了。 他不在意,轻轻叹了一声,林子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清凉的细雨落在身上,真的下雨了。他道:“这十多年来,那个人一直在暗处偷偷观察着你,让你替他卖命,做任务。”刘承易偏头看了一眼周始,“你还记得,自己为十方楼杀了多少人吗?手中的这把剑,又沾了多少人的血?” “可是你却连真正的仇人……她是谁你都不知道,你说,你是不是一个笑话?” “周始,你真——”刘承易话到一半,便陡然断了,周始猛地扑了过来,将刘承易死死按在地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我再问一遍!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说!” 刘承易整张脸被勒得涨红,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却还是笑着:“刘成他……他是你的仇人之一,却不是罪魁祸首,哈哈哈哈,周始你被人耍的团团转呢。”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周始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掐得他喘不过气来,周始整个人绷得很紧,已是耐心告罄,他一字一句说着,浑身气压极低,“我杀你,易如反掌!刘承易,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你知道我的手段的,比起活着有时候还是死,比较痛快,不是吗?” “说!” 楚慕站着他们身后,张了张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若刘承易说的话,全都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这十多年,周始被人戏耍,全都报错了仇。 那……那周始可要怎么办? 她根本不敢想象。 刘承易咳了好一阵,才喘过气,躺在地上望了会天,忽然弯了弯嘴唇,起身看向旁边的周始,“你不就是想知道,是谁,到底是谁杀了你全家吗?” “我可以告诉你。” 他忽然笑了笑,他眼神飘忽,陡然瞥见后面的楚慕,小姑娘一脸忧愁,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 揽明月 第41节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人、阴冷,楚慕似有察觉,抬起了头,对上刘承易笑眯眯的眼,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她便听到刘承易对周始说,只是那双眼却是盯着她的。 “想知道的话,你杀了她。” “我便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耶耶耶!感谢在2023-05-01 12:12:42~2023-05-02 09:0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611897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11897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雨纷纷 ◎一直抓着她的手,没有放过。◎ “杀了她, 我便告诉你。” 天色一片低沉,乌云密布,陡然间, 林子里便下起了雨。刘承易看向楚慕,阴冷地笑了笑, 问:“你觉得是他的家仇比较重要?还是你比较重要啊?”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周始敛眉,笑容里混入了一点复杂的成分。 楚慕倒是不慌,反问他:“你以为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几句, 我们就真的信了你吗?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这么说?!” 周始定了定心神, 做出了选择, 他偏头看向楚慕, 对她说:“楚慕, 你别看。” 楚慕微微一怔,望着他,瞬间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她轻轻点头,别过了身子。 她背对着二人,周遭满是黑衣人, 将他们围成了一个圈。 “你不说, 我也会让你张口。”周始缓缓抽出腰间的匕首,对准了刘承易的眼睛, 这雨下得不大, 淅淅沥沥, 雨滴顺着刀锋淌下, 正好砸进了刘承易眼睛里。 他眯了眯眼, 却是笑着的:“周始, 你以为我会怕死吗?有本事,一刀杀了我?我看你舍不舍得!” “怕不怕死,你自己说了不算!”少年话音未落,手中的匕首陡然往下偏离了几分,冷不防插进刘承易右肩。 “啊啊——”男人无法抑制的惨叫声贯彻整片林子里,凄厉刺耳,楚慕离的近,闻言下意识抖了抖身子,却不敢回头。 她不喜血淋淋的场面,想必周始,也不想让她看到这副模样吧。 雨滴滴答答,打湿了衣裳。 周始眼神冰冷无比,一把拨出刘承易胸口上的匕首,他顿时又大喊大叫了起来,血混着雨水,颜色被冲淡许多。周始很淡地抬了抬眉梢:“你猜我下一刀,会落在哪里?是的你左肩好呢?还是你的眼睛?” 刘承易痛到说不出话来,疼痛使他的五官拧成了一团。周始反应平平地看着他:“你说的那些话,到底从哪里听来的?那个人是谁?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让你死个痛快。” “说——” 他又一刀刺进了刚刚的伤口,刘承易忍着剧痛死死抓住周始的手,眼神发狠道:“我说过了!你杀了她!我就告诉你!” 周始瞪着他,久久没有开口,死死压着心里的怒火,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刘承易却以为周始动摇了,勾着唇,继续煽风点火:“你的父亲是周家周若崇,你们以前定居在鄞州,十二年前,你六岁,你亲眼看着你们周家满门被灭,你认贼作父,以为杀了刘成一等人,便是报了仇。” “可是我告诉你,其实当年,还有一个人也在周家。她才是幕后主使,你真正的仇人,只是你没有看到她。”他往前面凑近几分,冲周始笑了笑,“大楼主让我转告你,如果想知道答案的话,就乖乖回去。” 周始闻言却愣了愣,紧蹙着眉头,神色显得有几分恍然,冰冷的雨落在少年身上,顺着脸颊滑下,那日也是这样的雨,那日也下着这样一场大雨,他回忆着每一道身影,周家的每一个角落,可记忆里,没有刘承易说的那道身影。他记得的每一个人,都死在了他手上,还会有谁?!! “你骗我!”周始手上力道加重,将匕首刺的更深,恨不得埋进土里,“根本就没你说的这个人!你在骗我!!” 当年的血仇,他不是没有查过,除了领头的十二人,剩下的便是一些手下,不会再有其他人,更何况那份卷宗,乃刘成亲写,不可能会作假。可若真的有其它人呢,是他当时,没有看到的人。 “…… ……” 刘承易见状,得逞道:“周始,我知道你不想回十方楼,我来之前,本想着砍你一条手臂便告诉你答案,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就是要她死。” “你不杀她,我是不会说的。” 雨越下越大,他的声音随着雨落下,直敲人心:”没有什么,比亲手杀掉心爱之人,更痛苦吧,你在犹豫什么啊周始,你这辈子活着不就是为了报仇雪恨吗?什么时候……哈哈哈哈你也变得如此女儿情长了!!” 无论他怎么怂恿,怎么辱骂,周始只是盯着刘承易不开口,楚慕听着刘承易的话,缓缓地闭上了眼,凭雨水滑过脸颊,顺着弧线淌进体内,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转过身,看着被周始按在地上的刘承易,刚要开口,周始却抢先一步,话是问向刘承易的:“你敢发誓吗?若有一句假话,下辈子便活的像狗。” 刘承易闻言却挑了挑眉,他不知蓄了多久的力,陡然出手,一把推开面前的周始,拔出胸口上的匕首,大骂:“你下辈子才活的像条死狗!你竟这般下不了手,不如我来替你。” 倏然间,他快速举刀冲向楚慕,还没上前跑几步,一道寒光掠过,从身后直接刺穿了刘承易的胸口,这次不比匕首,周始不知何时拨出了软剑,出手时,没有一丝犹豫。 楚慕见状,瞳孔陡然一缩。 鲜血从刘承易口中流出,他似有不甘,想转过身:“你……你就这么……杀了我?” “我这人,最讨厌被威胁。” 周始直接拨出了剑,颜色鲜艳的血直直洒向地面,在雨水中开出了花,刘承易来不及转身,双膝猛然一跪,露出背后的周始,重重的落地声响起,激起一片水花。 刘承易倒在地上,半睁着眼,面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了,他望着天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糟老头子啊,你为何——” 只是嘴里的话还没说完,便咽了气。 周始静静地看着他,低垂的眸遮掩住了里面的情绪,他说:“没有你,我想知道的事,自己也能查出来。” “刘承易,你还欠我一双手臂。” 他说着再次举起了手中剑,楚慕见状连忙摇了摇头:“算了阿始。” 周始轻轻睨着她: “闭眼。” 楚慕微怔,她不想看到周始这样,少年的声音却如这雨一般凉:“我说过,谁碰了你,我便砍下他的双臂。” “不要了!”他话音刚落,楚慕摇着头,直接跑过去,扑进了周始怀里,小姑娘的双臂紧紧环着少年的腰身,说道:“不要……我不要你为我这样,我真的没事,我没事的。” 她一声声安抚着周始,过了许久,周始才从思绪里抽出神来,少年垂着眸,怀里的她微微抖着身子,全身都湿了,他心里忽然有些愧疚,伸手抱住楚慕,低声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楚慕摇头:“我没事……”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脑海里一直回想着那日的画面,那场雨,那些人,还有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那些往事,刘承易不可能会知道,刘成更不可能会和他说,那便有第三人,是刘成口中的那个人。 刘承易说的那个人,到底会是谁?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可不管是谁,周始知道这些都和十方楼脱不了关系。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便是十方楼。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报了仇,可当年的事到底是如何,除了明面上的人,隐藏在背后的人又有多少?正如刘承易所说,他连真正的仇人到底有多少个都不清楚,他这一生,要多搞笑便有多搞笑。 他周始,就是一个笑话。 雨水如豆粒一般无情打在树上,树木被狂风刮折,发出“啪啪”的响声,周始听到刀鞘抽离的清吟声,楚慕从他怀里抬起了头,只见四周的黑衣人都抽出了刀,雨点砸着刀身,雨飞水溅,周始一只手抓住了楚慕。 声音贯彻林中:“我等奉大楼主之命!请六门主回楼!请六门主回楼!” “我不回去。”周始冷冷清清,想说的话只有这么一句:“还是那句话,碰了她的人,都得死!” 她,指的自然是楚慕。 楚慕看着这些和周始一起来的黑衣人,瞬间又和他站在了对立面,不禁一颤:“他们不是和你……” “他们是十方楼的走狗,与我无关。”周始打断楚慕的话,看着她:“如今和我站在一边的只有你,你怕不怕?” 怕吗?被拐走之后,和周始一起从玉阳关出发前,从船上跳下去时,楚慕也曾这样问过自己,那时候的她是不怕的,因为自己没那么胆怯好欺,也是因为周始,她有时候,才能那么不顾一切。 而现在,周始身边却只有自己了。 小姑娘仰头,冲他笑了笑,小脸早被雨水打湿了,清澈的眸微弯:“不怕的。” 周始抓紧了她的手,笑了笑,却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偏头的那一瞬间,看向他们的眼神瞬间变了:“那我们就一起杀出去。” “楚慕,别看了。” 数十人围攻而来,很是混乱,楚慕缓缓地闭上了眼,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她只是觉得今日的雨很大,砸得她眼睛都睁不开,有阵阵风声从她身旁穿过,又被周始一剑挡了回去,雨真大啊。 那日,她只记得阿始的手很暖,在那场绵密的大雨里,一直抓着她的手,没有放过。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新改了一个文案,喜欢的就戳戳戳收藏吧~ 第42章 想吻你 ◎这张脸可真像◎ 漫天的雨渐渐飘成了细丝, 日光透过乌云落在地上,雨势渐小,恍惚间楚慕听到一道极重的闷哼声响起, 有人摔在脚下,激下一片水花, 最后她感觉有一个人压在她身上,似是没了力气。 楚慕一时没站稳,扑到了地上, 鼻间是熟悉的气息,有人拉着她起来, 她猛然睁开了双眼, 只见周始靠在她怀里, 下巴轻轻地抵在她肩上, 很快,她闻到了血腥味。 是别人的血,还是周始的, 楚慕不安的心仿佛被人揪了起来,放眼望去,地上满是黑衣人的尸体, 场面触目惊心。 他声音略显低哑, 雨还没停,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他说:“楚慕, 报仇好累, 活着也好累, 我忽然有些倦了。” “可我不能停。” 楚慕忽然眼眶一湿, 伸手抱紧了他, 两人相互依偎,坐在地上。他身上冰冰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小姑娘抖着声音:“没事,有我在呢,你累了就睡会,我会带你走。” 少年轻轻一笑,盯着空旷的天际,那上面仿佛透着无尽的苍茫与悲凉,他忽然想起刚刚割断那人脖子时,滚烫的血溅到了他身上,仓促间,楚慕会不会看到了,看到他那副冰冷无情的模样。 他连忙从楚慕身上退开,想伸手去擦脸上的血,刚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上已沾满鲜血,那血深深嵌进了掌纹,是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 “楚慕,你会不会害怕这样的我?”迟钝了好一会,周始才敢抬头:“我以前……其实经常做这样的事。” 少年唇角微扯,勾着几分自嘲。 楚慕陡然瞥见他的眼神,那一刻,似乎有人狠狠揪着她的心,压着她喘不过气来,她真的一点也见不得周始这般。 他不该如此的。 如果没有十二年前那场惨案,她的阿始该是鄞州城里最肆意的少年郎。他今年十八,有父母长辈的疼爱,有交心至性的同龄好友,等再过几年,他到了适婚的年龄,他的阿爹阿娘也许会为他择一个好姑娘,又或许,他早已有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又或在某日出门游玩时惊鸿一瞥。等他娶了心爱的姑娘,他也许会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有可能平淡一生,在岁月里慢慢老去,届时,他儿孙满堂,合家团圆,欢笑声长伴身旁,最后他会在这片安详中慢慢闭上眼,静等下一次花开。 只是不管怎样, 他的一生,都不该如此。 在这漫长的寂静中,唯有雨声不停,周始静静感受着雨的温度,心也跟着一点点凉了下去,他这会,连抬看她的勇气都没有,他害怕看到楚慕脸上惊恐的表情。 揽明月 第42节 没有人会喜欢这些,他亦是这般。 恍惚间,一双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楚慕没有开口,只是主动抱住周始,将脸贴在少年胸口,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两人的身体都很凉,可贴在一起时,却莫名升出了一丝火热,悄悄暖着周始的心。她什么也没说,却用行动表达了她的心意。 就这般静静呆了一会。 楚慕的手顺着少年背脊往上,轻抚着周始的背,恨不得将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摸个干净明白,她迫切的想知道,周始有没有受伤,上回被追杀时,他便受了很重的伤。 周始在另一头,却微微变了神色。 “楚慕。”他轻轻唤道。 楚慕手还没停,很小声地问他:“阿始,你有没有受伤啊?” 小姑娘的声音很轻,如春雨般缠绵,雨已经停了,他的心却痒痒的,两只手下意识抓住楚慕的双臂,不经意间两人四目相对,楚慕听到他说:“楚慕,别对我这么好。” “也……别摸了,我没事的。” 楚慕眨了眨眼,却有些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对他好,“怎么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略显茫然地看着他,小姑娘脸上的水渍还未干,他找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替她擦着脸蛋,周围一片静谧,少年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潭,波澜微起,含着几分不清不楚的情绪,他缓缓说道:“因为这样,我会忍不住想要吻你。” 吻……吻她??! 楚慕陡然一愣,她是真的愣住了,好半响才眨着眼说:“为、为什么要吻我?” 她的问题明显没经过大脑,就这般傻乎乎的问了出来,一个男子告诉女子想吻她,自然是以为喜欢才想吻,周始没躲躲闪闪,很直白的告诉楚慕:“因为喜欢。” 他喜欢楚慕,这份心意,他从来都没有否认过,只是会有犹豫。在周始的心里,楚慕很很很好,值得一个真正的良人,她该过着安稳无忧的日子,而不是与他每日担惊受怕,她也不该如此。 在东昌城的时候,他克制着自己,不然那日清晨,她轻轻吻过来的时候,他真的恨不得扣住她的头,狠狠地吻回去。他想听楚慕在他怀里,微喘着气,起伏不平的模样。 那日簪花大会,她想说的话,周始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那双眼睛,如浸了水,满含爱意与欢喜,面对她时,周始犹豫了,所以才会说让他想一想。 可如今的他,不想犹豫了。 如果现在楚慕问他,想明白了没有,他的答案是什么,他应该会说:楚慕,我和你回鄞州去,不管你以后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只要你心里愿意,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但现在的我……”如果刘承易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便还有一些事情等着他去做,且是他必须要去做的事,他低头看向手掌,掌纹里的血迹已经干了,如这雨一般。 “不配。”少年轻轻补充着。 楚慕有一刻的失神,心里怔怔想着:他说他喜欢我,却又说自己不配。他到底该有多喜欢我? 她拿起那块擦过脸的帕子,在地上的水坑里沾了沾水,拿过周始的一只手,仔细的替他擦去手上的血迹。小姑娘心细,又有耐心,微低着头,一点点拭去凝固的血块,浓卷的眼睫微微颤着,轻声说道:“可是阿始在我眼里,是最好的人啊。” “只要喜欢,哪有什么配不配呢?”楚慕说着抬头看向周始,手上的血迹,已经被她擦拭干净了。她冲他笑笑:“阿始,你看我已经擦干净了。” “所以没事的。” 她笑着,周始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塌陷,一股股暖意涌来,如惊涛骇浪般将他包裹在里面。少年的眼里渐渐有了光采,一把拥过楚慕,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楚慕感受自己整个人,像是要被周始刻进骨子里,他抱的很用力,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轻拍着他的背:“我、我们回去吧。” “阿始……” 片刻之后,他懒懒应了一声。 她扶着周始从地上起来,地面泥泞,两人身上沾着泥,湿漉漉的,天色将暗。 “走吧。”周始拉着她,往前走了一步,另一只手猛然捂住胸口,脸色有些难看。 楚慕见状连忙扶住他:“还是受伤了?伤哪里了严重吗?” “小伤,无碍的。”周始冲她摇摇头。 他不是神,也是血肉之躯,那么多人一同围攻他,怎会一点伤都没有。楚慕主动拿过周始的一只手臂,搭在肩上,说道:“那我扶着你走,这样省点力气。” 周始笑了笑,没拒绝。 两人在林子里走了一阵,天色渐暗,看着又要下雨,周始每一步都走的艰难,整个人一松懈下来反而没力,他忽然感觉好累,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像马上就要死了。 打斗时,那些马匹受到了惊吓,这会早就跑散了,楚慕就祈祷能遇上一匹,身上的力道越发沉重,她知道周始快坚持不下去了。 她走着走着,也觉得脚步沉重,眼皮子都快掀不开了,“这……这林子好怪。” “楚慕,我好累……” “我想睡会,你一个人先走吧,我很快就能追上你,我……”周始声音很低,楚慕来不及应他一声,只觉身上力道往后跌去,她下意识伸手去拉周始,却一同跌了下去。 她死死抓住周始的手,抬头,想最后再看他一眼,却什么也没看清楚,便沉沉的晕了过去,没了意识。 四下静悄悄的,唯有风声涌过,天色越发浓郁低沉,林中泛起一层薄雾,一盏灯笼从另一头缓缓走到,映出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矮的那道约是七八岁,是个小男童,头上扎着一个小髻,声音脆脆的:“四叔,我们刚刚为什么不出——” “行了。”另一人已是中年模样,后背提着一个木匣子,手里提着灯笼,淡声道:“十方楼的人,不杀他已是客气,还管他们是生是死?” 小男童幽幽盯他一眼,眉头微蹙,指着地上的楚慕:“那这姑娘家能是十方楼的吗?” 这话倒是问住了周若端,其实早在他们打斗之前,他们便在这林子里歇息了,他们回家途经此地,只是无意窥见,并不想多管这份闲事,这林子一到夜时,便会起有毒的瘴气,人闻的多了,便会倒地晕厥。 若是旁的人,他们自会相救。 可十方楼……死了最好! 不过这姑娘确实是无辜的,周若端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瓶药,说道:“行,我就善心大发,救一下这位小姑娘。” 他倒出一颗药丸:“来,子瑜,你帮忙把她的嘴撬开,我好给她喂药。” 周子瑜哦的一声,蹲下,乖乖照做,两只手粗暴的掰开楚慕的嘴,周若端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小子长大后定然难娶媳妇。这般粗暴无情,小娘子怎会喜欢呢? 他将药喂下,又拿出一瓶药水,在楚慕鼻间环绕了几圈,偶尔瞥见两人紧握的手,眉头微挑:“哟,都这样了,还不舍得放开?” “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吗?” 周子瑜却反驳:“这叫恩爱!” “切!”周若端冷哼一声,“这小姑娘模样生的水灵灵的,眼光却不怎么样嘛。” 周子瑜看着底下的少年,感觉他是气息很是虚弱,像是受了重伤,他靠近一点,拿过旁边的灯笼映了映,这是一张端正清秀的脸,却透着几分冷冽,有些不好惹。 他不知怎的,忽然开口:“四叔,这个人我们真不救吗?” “管他生死,十方楼的走狗!”周若端愤愤地骂了一声,收回手里的药,正想抢过周子瑜手里的灯笼,陡然看清周始的面容,瞬间恍了恍神,有些不可置信。 周子瑜眨眼:“怎么了?” “等等。”周若端拿过灯笼,往少年脸上映了映,神色显得有些迷茫,喃喃道:“这张脸可真像啊。”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耶耶耶!感谢在2023-05-03 11:52:01~2023-05-04 17:1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迟 59瓶;nn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不要死 ◎那你亲亲我◎ 楚慕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 梦里也下着磅礴大雨,冰冷的四周悄无声息,唯有他们二人相依, 数不尽的黑衣人围着他们,他们手里拿着刀, 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可怕极了。 周始挡在身前,拉着她跑, 震耳欲聋的叫嚣声与兵器相撞的刺耳摩擦,朵朵血花如这雨般飘然洒下, 他们在林中疯狂奔跑, 却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楚慕死死咬着唇, 忽然一支箭矢飞过,竟穿进了周始肩膀,她还没来得及出声, 便被周始推到了一边。 楚慕摔在地上,陡然回头,只见周始一个人挡在她面前, 拼命挡着那些黑衣人, 他的身上已经满是伤痕,少年双目赤红, 楚慕还没来得及哭出声, 便听到他喊:“快跑!” 刀刃狠狠划过少年胸口, 在空中洒下一串鲜红的血珠, 楚慕眸光紧紧一颤, 下一刻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她满目惊骇地看着那把刀插进周始胸口,少年闷哼一声,再也忍不住,直直地跪在了地上,都没来得及回头看她一眼,瞬间摔进了水坑里,激起一阵冰凉水花。 他手里的软剑也随之落下。 楚慕下意识喊出了声:“不要——” 声线戛然而止。 “阿始!!不要!!” 楚慕陡然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整张脸惨淡的不成样子,她明显还没从梦中景象抽出神来,哭着喊着说不要,这般声响可把外头的周始吓坏了,连忙转身走进了屋。 “那个女娃子醒了?!” “应该是的。” 屋内狭小拥挤,全是用木头搭建的,这天只要一下雨,屋里头便会泛着一股潮湿的味道,不怎么好闻,天色已暗,屋内仅点这一盏小夜灯,楚慕坐在床上,正抱着自己的膝盖哭。 小姑娘肩头微微抖动,全然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觉得刚刚那一切都太过真实,她很害怕。 周始见状,连忙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拍了拍楚慕的肩,安抚道:“楚慕,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没事了我在呢,别害怕。” 他昨日傍晚便醒了,比楚慕要早。他们晕倒在林子里,是第二日去林中捕猎的猎户救了他们,才保下一命。猎户两夫妻说这林子每到快入夜时,便会生出有毒的瘴气,人吸的多了就会很快晕厥。 不过他们俩倒是奇怪,吸了将近一夜的毒瘴气,居然没什么大事,只是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但令周始奇怪的点,却不在这里。而是他身上的伤,一觉醒来,不过也就睡了三天,身上的伤却已然大好。 这难道不古怪吗? 可看这时夫妇也只是普通人,对于他受伤之事也不通,亦不识草药。 周始抱着楚慕。小姑娘显然还没有从梦中缓过来,双眸含着泪水略显呆滞,人也有些恍惚,像是梦见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她呆呆的望着某一处,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身子有些微微颤抖。 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不要阿始……你不要死……” “不要……” 周始闻言,眼里满是心疼,他知道这次定是吓坏了她,他抱着她,轻轻抚着楚慕的背,试图将楚慕安抚下来,“不怕了楚慕,我在这里呢。” “我一直都在,哪也不去。” 好半响,楚慕才慢慢平复下来,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换了,头发也只是简单别着。小姑娘逐渐回过神,缓缓抬起头,眼里倒映着一张清晰而又熟悉的脸,她盯了有半响,才开口,语气里透着几分茫然:“阿始……” 少年轻抬眼皮,颔首:“是我。” 楚慕却莫名有些恍惚,她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动手捏了一下,脸上的温度令她回过神来,可这真实的触感,楚慕冷不防又想起了那个梦,那血淋淋的画面,死在她面前的周始,还有那雨…… 她有些不能接受,抓着周始的手,眼眶里的泪开始打转:“阿始,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见你就这样死在了我面前,而我却无能为力,阿始我很害怕……我不想你死……” 小姑娘断断续续说着,声音哽咽。 揽明月 第43节 楚慕没忍住,眼眶里的泪如挂在屋檐上的一滴雨水,陡然落了下来,砸在人身上清清凉凉的,这滴泪透进心里,如有滔天大浪,狠狠翻滚着,一下下拍着周始的心。 眼泪流下的那一刻,周始的心也跟着颤了颤,他不禁俯过身,两只手撑在她身旁,低头直接封住了楚慕的唇,轻轻一个吻,又很快移开了,仿佛蜻蜓点水般波澜不惊。 他伸出手,擦着楚慕脸上的泪,声音放的极轻极轻:“别哭了。” “我不死。” “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死了。” 这两句话,很轻,又很重。 紧紧压着楚慕的心,一下一下的,又有些停不下来。 楚慕怔怔地望着周始,模样略微显得有些呆滞,似是不敢置信般,又问了他一遍:“你是说真的吗?是不是在骗我啊?” 而对于刚刚那个吻, 她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周始收起心思,摸了摸楚慕的脸,有些不舍得放手,“怎么会,我不会骗你。” 楚慕却说: “那你亲亲我。” “…… ……” 闻言,少年有一刻的怔愣。 楚慕没等他反应,乖乖闭上眼,两只小手不安的绞着被褥。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只有一盏小灯,微弱的火光跳了跳,有风涌进,外头已经没了猎户夫妻二人的声音。 周始莫名很热。 两只手不知绞了多久,忽然间,一股湿润的凉意贴了过来,楚慕手上动作陡然一顿,又紧紧抓住被褥,不知不觉中,墙上的影子已经融为一体了。 起初,只是试探性的接触,周始不敢太过分,可当触碰在一起时,他又忍不住,想要得寸进尺,柔软的唇紧紧贴着,少年忽然用力的含了进去,楚慕陡然睁眼,呜咽一声,下一刻他的舌头撬开了细白的贝齿,一股温热探了进去,有些肆无忌惮,他长驱直入,在里面不紧不慢地荡着。 周始没什么分寸,也不太懂,他只是看别人也是这般做的,自己也学着来了,这会亲自上阵,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把张子澄留给他的东西,丢进臭水沟里。 若是张子澄看到了他这副模样,肯定会在心里嘲笑:看吧看吧,我都说了包君满意!现在后悔了也没用。 只是有些东西,似乎也不需要懂什么。 不懂,多做几回便是了。 他拥着楚慕,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一同躺在了床上,外头偶有风声刮过。 楚慕只觉得很热,还有点渴,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却又忍不住为之发抖,当他舌头缠过来的那一瞬,楚慕感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两只手无助地抱着周始的脖子,几乎能听清他炙热急促的呼吸。 还有自己狂乱的心跳。 直到她快喘不过气时,周始才喘着粗气放开了她。这个吻格外凌乱且没章法,两人的脸也红的不成样子了。 楚慕的发髻散了开来,染着红晕,水润的眸微微显得有些迷离,似是不明白,周始怎么就松开了她的唇,小姑娘微隆的胸脯有些起伏不平,两只手还在他脖子上勾着,他终是没有按耐住,低头,又吻上了那片柔软。 只是这回不比刚刚那般温柔,令楚慕有些招架不住,也拉回了一点意识,周始这回吻得很急,牢牢封住楚慕的唇,炽热而又缠绵,他似乎懂得一些了,不再那般胡来,楚慕却有些受不了,抑制不住颤抖,微微偏过头,想躲过周始的吻,却又被少年一只手扳过,捧着脸再度吻住。 “阿……唔唔……” 她想说的话,也被淹没在唇齿间。 这一刻,两人都有些疯狂,只因初次品尝这份挟着爱意的糖,令人舍不得放手,只想再近再近一点,毫无缝隙。 楚慕不安的动着,刚伸出舌头,却被周始咬了一下,小姑娘立马蹙起眉,轻轻推了周始一下:“唔……好痛……” 周始松开楚慕,她的唇微微肿起,颜色也越发浓重,他伸手替她擦了擦嘴,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指间有些粘稠,“弄疼你了?” “还疼吗?” 小姑娘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阿始,你是不是不太会啊?” 她这个不太会——指的是吻。 她这话还含着几分笑意,像是故意的,周始闻言却不在意,反而挑着眉头笑:“是啊被你发现了。” “你会你教教我?”他下意识扬了扬眉。 楚慕却当了真,睁大眼睛问: “我可以吗?” 她其实,就是想再亲近他一下,她很喜欢周始身上的味道,也喜欢周始。 从前她不爱粘人的。 少年弯了弯唇角,漆黑的眸子闪过几分异样的光芒,他从楚慕身上起来,侧身躺到了她身边,懒洋洋道:“想来便来,不过你可不要弄痛我了。” 他故意揶揄,楚慕却认真地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拿过柜子上的剪子,故意将那盏小夜灯挑灭了,很快屋子里便漆黑一片。 没有一丝光亮,今日也没有月光。 然后她说: “我会轻点的。” 周始:“……?!” 她还真的敢这么做?! 正当他心绪乱飞时,楚慕只是靠着他躺了下来,挨着他睡,什么也没做。 周始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无端的,有些空落落,他拧着眉正要出声,耳边响起轻微的声音,很快,一道柔软的触感印在了他的喉结上,湿漉漉的,还舔了舔。 那一瞬,他大抵快要疯了。 作者有话说: 咳咳!你们还喜欢吗?(跪求审过) 第44章 快睡吧 ◎楚慕,饶了我吧。◎ 其实楚慕并不懂得如何做, 她就是想轻轻地碰一下他的喉结,没别的意思。 只是这个碰,不是用手。 每回, 她静静地盯着周始喝酒时,总会不经意的瞥他几眼, 少年喜欢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喝酒,样子十分酣畅淋漓, 也就是这时,他脖子上的喉结便会微微凸出来, 在上面来回滚动着, 性感至极。 那时楚慕看着, 便会有一种冲动, 很想伸手去摸一摸,想知道真正碰到时,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那时的她, 可没这个贼胆子。 可现在却有些不同。 周始让的,还说想来便来,这意思便是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于是她俯身, 轻轻吻住了那块地方, 甚至大胆的伸出了舌头,下意识舔了舔。 屋子里很静, 除了彼此的心跳, 便是那错乱的呼吸声, 乌压压的一片, 虽看不见, 却莫名让心跳快了几分。 楚慕紧紧挨着周始, 又亲了一下,手不老实地摸着周始的脸,她不敢太用力,怕弄了周始,也不会亲,只是好奇地伸出舌头,无声的舔舐着那块她朝思暮想的地方。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喉结在她嘴唇里轻轻滚动了一下,楚慕心神一漾,也跟着颤动了一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可她不想认输。 她刚刚还笑话周始来着。 小姑娘的吻一路往上,很慢,似是一点也不着急,动作之间,能直白的感受到她的青涩与懵懂,然就是这份懵懵懂懂,也最令人心动难忍。楚慕两只手抱住周始的头,柔软的唇吻着他的下巴,亲着亲着,一下又啃了起来,奇怪的是,她心里却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没有刚刚周始亲她时,那种难以自抑想要失声的狂热,忍不住在他怀里颤抖。 难道不是这样做的? 楚慕蹙着眉,心里产生了怀疑,她一边亲着周始,一边细细回想着,学着刚刚周始对她所做的一切,慢慢封上了少年的唇。 很软,往里是一片温热,让人有些舍不得放开了,四周黑暗,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与反应,也没那么的固执,只是本能的放纵,本能的克制,本能的想要靠近。 可两人的感受却有些不同,黑暗中,周始的身体渐渐有了细微的反应,他一只手抓住冰凉的床沿,尽量让呼吸显得平稳,可楚慕却没什么太大耐心,她一上嘴,便毫无章法可言直接往里钻,灵活的不像样子,勾住周始的舌头便开始啃咬,也不温柔,周始却被她这么一副横冲直撞的摆弄,乱了呼吸。 他伸出一只手,情不自禁地环住了楚慕纤细的腰身,想要涉取更多。 楚慕却觉得累了,舌头也麻了,她懒懒地趴在周始身上,亲了一会,便偏头松开了周始的唇,茫然说道:“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啊?” “阿始,我这样亲,对吗?”说着,她看向周始,眼前却是一团模糊的轮廓。 又道:“怎么感觉,跟你亲我时,略微有些不一样呢?”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楚慕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躺着,全然不察身下的火热。 周始人在底下,却快要疯了。 “阿始?” 久久得不到回应,楚慕唤着,小手又不安分了起来,她刚伸出闹腾的手,手腕却被周始一把攥住了,她轻呼一声,周始的手竟格外灼人,掌心一片滚烫,楚慕忽然不敢出声了。 她能感觉到,他整个人僵的厉害,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楚慕压低了声音:“我……我要不先起来吧。” 楚慕往后一退,却陡然感觉到身后灼热的手掌,正不紧不慢地揽着她的腰,周始的手放在她腰上,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的退路。 微微用力的手指,透着几分强硬。 “我……我错了我错了……”楚慕的第一反应便是向他求饶,周始却勾了勾唇角,略微压低了声音,“要不要我教教你?” “到底怎样亲,才会有感觉?” 楚慕有微微的一恍神,恍过神之后,人已经被周始调换了位置,这下变成她在底下躺着了,明明看不清楚,她却觉得,此刻周始的眸意外明亮,像有一把火,在里面燃烧着。 她下意识抓紧了衣摆,莫名有些紧张,就在抬头的一瞬间,少年的唇毫无征兆地覆了上来,紧紧封住了她的气息。 两人在这处封闭的空间里相拥着,密密麻麻的吻袭来,每一次都很用力,楚慕被吻得晕头转向,微冷的舌滑进口中,少年贪婪地吸取着她的气息,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像是在刻意报复、楚慕之前的举动。 “唔唔……” 他的手掌扣在楚慕脑后,压得楚慕反抗不得,有些喘不过气,周始无视她的挣扎,慢条斯理地吻着,轻舔慢咬,动作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也很慢,两人紧紧拥着,如江水上的一片方舟,茫茫天地间,仅有他们二人。 楚慕又开始觉得热了,心里痒痒的想要往上拱起,谁料这般举动却直接靠近了些,与周始之间的距离更加贴合,香津浓滑在两人舌间缠绕,摩挲,生出一丝情.欲。 她半睁着满含情意的双眸,水润的眸子里透着一丝光亮,有些恍惚,周始的吻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加让人措手不及,楚慕脑中一片空白,全身发麻,她渐渐放弃了抵抗,将自己融入那片水中,开始回应。 当她主动攀住周始时,他却停了,小姑娘茫然地睁着眼,主动吻着那片柔软,澎湃的气氛在两人身边回荡,周始抱着身下的楚慕,忘情地亲了回去。 揽明月 第44节 从这一刻起,两人才算是真正交付了彼此的真心与一腔欢喜,绵绵的爱意如同决堤之水般奔向二人,却难以阻挡。 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仿佛在这一瞬,化成了楚慕最喜欢的糖,周始最爱的酒,他们像是忘记了一切,一切也好似变得不再重要了。 这世间,果然只有爱意难控。 滚烫的手划过楚慕胸口,继而往下时,周始感觉到一丝阻隔,是她的衣裳,也正是这丝阻隔,令周始拉回几分理智。 不行!现在他们俩还没有成婚!! 他还不能!! 周始下意识缩回了手,狠狠地在楚慕唇上啄了啄,随后松开了她的唇,抵着她额头微微喘了会气,漆黑的眸透着几分难耐,好半响才哑着声开口:“我回去睡。” 他们二人本就是分房的。 楚慕还怔怔地,微微喘着气,见他起身就要走,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周始的长臂,语气眷恋:“可是……我想要你陪着我睡,阿始,这里好黑,我有点害怕。” 之前那个梦,她还没忘呢,如果留她一个人的话,楚慕真的害怕又梦到这些。 周始无奈地抵着楚慕额头,黑白分明的长眸里情绪复杂,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有些力不从心:“饶了我吧,楚慕。” 他这会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就怕一时没忍住越了界,虽然现在他们彼此喜欢,心意相通,但到底没有名分,没有成婚,他是男子倒是没什么,可楚慕不一样。 她不懂这些,无碍的。 可他却不能犯规。 他很爱惜楚慕,这是他这一生,头一次真真切切的喜欢一个姑娘,可有时候这份爱意会让他控制不住,之前在船上,他不是没有动过那种念头,他很清楚自己的线在哪。 周始低头,吻了吻楚慕的脸颊,声音压得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他说:“一会就回来。” 随后少年抽身离去,模样急切,脚步也显得有些匆忙,留楚慕一个人在床上眨眼,小姑娘呆呆地坐在床边,身上盖着被褥,似是有些不能理解:“到底要我饶什么……” 楚慕伸手摸了摸唇角,忽然弯了起来,有几分嫣然:“原来是这种感觉啊。”说着她又不好意思的埋进了被褥里,在床上打着滚,跳脱的脚丫子十分雀跃。 她很高兴,高兴的有些上头。 阿始不会死了,他们会一直走下去,她忽然开始期待明年的三月天了,那时鄞州满城花开,他们也一同回了家。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期待了。 周始在外头乱转了好几个时辰,才将身上的那股燥意压下去,外面风大,漆黑的空中没有任何光亮,星月无影无踪,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关系了。 因为他找到了, 比浓浓夜色中那唯一闪烁的星光,更加璀璨闪耀的东西,星月会消失,会忽然离开,可他喜欢的人不会。 回到狭小的屋子里,视线不再模糊,也不是乌压压的一片,楚慕在床头留了一盏灯,是在等他回来。 他走到床边,就见小姑娘已经抱着被褥快睡着了,听到声响她低喃道:“回来了……你快睡吧,我先眯会……” “困……” 她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记得,给他留出一个位置,周始扯着唇笑笑,解衣上床,静静地躺在了楚慕身边。 “楚慕。” “…………”没有声响。 周始笑了笑,一把灭掉灯,主动搂过楚慕亲了亲她额头:“快睡吧。”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啊啊啊!按住你们!开荤了!! 感谢在2023-05-05 22:37:19~2023-05-06 22:4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611897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要加油呀 2瓶;一朵白云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想娶她 ◎阿始,我喜欢你。◎ 一觉醒来, 天光大亮。 低沉天色稍显朦胧,周始先醒,这一夜他睡得很沉, 无梦。真要说起来,他这腥风血雨的十二年里, 从未有一次,睡的像今日这般安稳平静过,一觉醒来, 心里格外踏实。 好似这一切,他都不再怕了。 心里有了牵挂。 楚慕还沉沉睡着,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与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猎户夫妻俩要出门了, 他们每天早上都会出门。他微微侧过身子, 望向一旁的楚慕,少年清秀的眉眼弯起,眸子里掠过一丝满足的笑。 小姑娘呼吸浅, 却睡的熟,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倒像是昨夜累坏了她。少女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散落开来, 缠绕在身旁, 正好有那么一缕,落在了周始肩旁。 他伸出手, 手指轻轻勾住那缕发丝, 漫不经心地把玩了起来, 少年一只手撑着脸颊, 懒洋洋地掀开眼皮, 兴起时, 便用发端去挠楚慕的脸,没反应,发尾扫向挺拨的秀鼻,还没反应,便继续往下,扫了扫楚慕的唇。 他饶有兴趣地挠啊挠,楚慕有所感应般动了动身子,微眯起眼,又睡了过去。周始盯紧楚慕的嘴唇,却莫名有些恍惚,他不合时宜的想到了昨夜一些画面,那片柔软芳泽,那份悸动喘息,那份情不自禁的向往。 陡然间,少年不太自然的别过脸,心头微微跳了跳,有些难捱。 所幸楚慕这会还没醒,他翻过身,从床上起来,穿好衣物,随后轻手轻脚的离开了这间狭小的屋子,关上了门。 他站在屋门口,舒展着身躯,周始身上的伤已然大好,只是胸口还有轻微的疼痛感,他静静地站了一会,转身去了伙房,楚慕这会还没醒,等醒了,怕是也饿的不行了。 他先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不然有的人该饿了。 楚慕醒来时日头正好,灿灿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床上,身边已经没了周始的身影,她收拾好皱皱巴巴的床塌,梳好发髻,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便走出了屋子里。 从屋内走出来时,她正好看见伙房外冒着一股浓烟,而周始便站在院子里,低头摆弄着碗筷,少年抬头:“醒了?” 楚慕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她还是头一次见周始下厨,她走过去,桌上摆着热粥,还有几碟小菜,都是周始做的,他道:“饿了吗?刘大娘他们要傍晚回来,我煮了点粥,你试试看好不好喝。” 说着他动手,替楚慕盛了碗粥。 小米粥冒着滚滚热气,飘着香味,楚慕在他对面坐下,有些难以置信:“我竟不知道,阿始你还会动手下厨?” 从前在宫里,吃食方面根本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宫人们会为你备好一切,楚慕更是没进过伙房,双手不沾阳春水。 “试试吧。”少年扯了扯嘴角,说道:“我会的可多了,只是你还不知道。”楚慕刚咽下一口热粥,闻言蓦然咳了起来,双颊泛起一股不自然的红润。 会的可多了……这点她昨日夜里,已是深有体会了。 “慢点喝。”周始坐到她旁边来,轻拍着她的背,楚慕摇了摇头:“没事……” 好一会,楚慕才缓过来,因咳嗽双眸透着几分湿润,脸上的绯红也未褪去,她抬头看向旁边的周始:“我真的没事。” 说完又拿着粥,低头慢慢喝了起来。 小院里种着几棵桃树,周始看着她,没有再移动位置,轻声问:“味道怎么样?” 他其实也很少做这种事,但简单的吃食还是会做的,楚慕还真的有些饿,粥食清淡,配上一口小菜味道正好,她点了点头说:“还挺好吃的。” 她顿了顿,见周始不动,不禁问:“阿始你怎么不吃啊?不饿吗?” “我……”他刚开口,忽见楚慕唇角沾着点湿润,是刚刚喝粥时,不小心蹭上去的,他突然伸手,扣住楚慕的下巴,“别动。” 楚慕愣了愣,没敢动了,周始稍微凑近了一点,盯着她的唇,楚慕见状心里莫名有点慌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周始又要过来吻她。 她顿然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是白日,小姑娘脸皮薄,楚慕正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周始,然而周始的手指,只是轻轻抚过她的唇角,像是在擦着什么东西,说道:“好了。” “这里沾了点东西。”他说着,见楚慕正呆呆地盯着他,忽然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楚慕,你在想什么?” “啊?”楚慕讪讪地抬了抬眉,顿然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我……我在想我们昨夜……我们昨夜……” 她支支吾吾了半响,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小脸,无厘头的红了起来。 周始对此了然于心,郑重道:“我们昨夜的事,我会有所担当的,你不用担心,楚慕,我以后想……” “不是不是!!”他话到一半,楚慕红着脸陡然打断了周始的话:“阿始,我不是要和你说这个,我……我是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和你说了。” 周始微顿:“那你想说什么?” “我全都听着。” ——他本想说,以后想要娶她。等他们都到了彼此合适的年纪,且心意相同,他想要娶楚慕,做他的娘子。 楚慕犹豫了一会,绞着手指:“阿始,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说,不对,是一件对于我们而言很重要的事。” 少年轻轻应了一声,“是什么?” “你说。” 他看着楚慕,也想知道这件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楚慕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想了很久了,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始,缓缓说道: “阿始,我喜欢你。” 她也是忽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心里面对他说了很多遍喜欢,却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说过喜欢。 “也许在别人眼中,你不是一个好人,可这世上并没有绝对的好坏,我只相信我的心,我的心告诉我,它很喜欢你。” “我说完了。” 周始足足有愣了半响,才缓缓道:“你要说的很重要的事,就……就是这件事吗?” 楚慕见他反应平平,心头陡然一滞,她语气略微有些受伤:“这难道不重要吗?” 她不免有些怀疑。 “是很重要。”楚慕没难过多久,周始忽然抚上楚慕的脸颊,俯过身,轻轻地吻住了他心心念念的那片柔软。 楚慕陡然一顿,立马睁大了双眼,眼前是少年清俊的面容。 半响过后,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楚慕的唇,低喃着声音:“其实你刚刚在想的,是这件事吧。” 他指的是这个吻。 “我才没有!”楚慕小脸蓦地红了起来,下意识反驳他。 周始却不在意地笑了笑,轻轻擦去她的唇边的水渍,说道:“不过你说的这些,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所以显得,没那么惊讶。” 他解释着刚刚的反应,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却让楚慕的心,立马雀跃起来。 似已经燃尽的烟火,毫无征兆的,又往天上绽出了一朵绚丽浪漫的烟花。 也是,她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如果周始还看不出来,那也太迟钝了。 揽明月 第45节 偏偏他最知晓人心。 静了一瞬,他忽然又道:“那天早上,你是不是偷亲了我?”这次不再是反问,而是肯定的语气。周始盯着楚慕笑问。 楚慕闻言陡然一惊,差点跳起来,却被周始一把按住,接着他又慢悠悠地说:“楚慕,你得对我负责啊。” 放在她肩上的手掌格外灼热。 “可……可你不也亲回来了吗?!”楚慕又羞又恼,不曾想那日在东昌,她所做之事,周始全都一清二楚,那时她定然已经醒了,一想到这,楚慕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周始点了点头,却有些漫不经心:“我是亲回来了,但是不作数。” 小姑娘惊道:“为什么啊!?” 他笑笑:“因为你后面也亲回来了。” 楚慕大怒,脸上一阵绯红,这会真的是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不就是昨夜笑他不会亲人吗?他至于记恨到现在吗?! 再说了,他明明也很喜欢那样。 少年唇边笑意更盛,透过几分狡黠,楚慕才不会让他得逞,也学着他,不要脸了:“我不管,反正是你先亲的我,要羞也是你羞。” 说着她愤愤地瞪周始一眼,“难道,你还敢不认?” 她这副凶巴巴的模样,倒是极少见,周始不敢逗的太狠,怕真把人惹炸毛了,他笑着颔首:“认。” 他自然认。 小姑娘闻言,这才轻轻哼了一声。 少年又盛出一碗粥,放到她面前,冲楚慕笑眯眯说道:“好了,你别生气,我就是想逗逗你嘛。” “快喝,不然要凉了。” 粥香扑鼻,楚慕还没吃饱,这会一闻香味肚子倒是没骨气地叫唤了起来,她拿过粥,默默吃了起来,忽然想到什么,话本里一般这么说来着,她抬起头,白了周始一眼: “幼稚。” 话本了就是这样说的。 周始乐了:“可不,我们俩真幼稚。” 楚慕:“…… ……” 这般模样的周始,她真是见识到了,像刚开始那样,喜欢逗着她玩,不过,楚慕喜欢这样的他,鲜活,有脾气,不是死气沉沉的,也不是不闻不问的。 她笑了笑,慢慢喝着粥,周始倒是不明白她怎么又气又笑的,小姑娘偏头看一眼天,猛然想到一件事,立即转身盯着周始:“不对!” 他反问:“什么不对?” 楚慕陡然想起,当初在山上破庙里,明明先动嘴亲人的,就是周始嘛。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我又来了~~感谢在2023-05-06 22:43:20~2023-05-07 20:5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醉梦还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611897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827122 12瓶;一朵白云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山水重 ◎我哪都不去,就在你身边。◎ 浓密的山林里有几道黑影掠过, 速度惊人且难以捕捉,犬声陡起,几条黑犬围着地上的尸体开始打转, 狗吠不断。 很快山林里出现了几道身影,小舟兴奋地跑过来, 摸了把狗头,朝后面嚷嚷道:“我找到人了!!” 他看着地上的尸体,一个个翻过去, 刘承易就这么被翻了出来,他已死了数日, 身上有了味, 整个人僵硬无比, 死状惨烈。 “刘大人的尸体在这。”小舟翻开, 突然咦了一声:“死的好惨。”因为下雨,他整个人发白发肿,已经开始腐烂了。 张子澄慢悠悠地走过来, 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打量了几眼刘承易身上的伤口,倏然摇头:“这刘大人啊, 是自作孽。你说他没事总逼着你家门主回去做甚?你家门主不回去, 四门就是他的,没人和他争啊抢啊, 你说他是不是一根筋?傻啊?” “难道周始回去了, 他就以为, 四门会是他的了吗?”小舟不明白他的话, 只是问:“我家门主他在呢?” “鬼知道他死哪里去了。” 张子澄起来, 拿出一块浅色帕子, 捂住口鼻,对身后的人说道:“罢了,你们在这里挖个坑,把人都埋了吧,入土为安啊。我们也算相识了十多年,最后帮你一个忙也不错。” 最后那两句话,他是对着地上的刘承易说的,想当初他们都是同一批训练的孩子,如今还活着的人,没几个了。 死了,也要有死了的归宿。 小舟却眨着乌黑的眸子,有些不解,“按照规定,他的尸体不该是带回十方楼吗?我们私自把人埋了,会不会不好?” 这是十方楼的规矩。是生是死,人都要带回十方楼里。 带回十方楼……张子澄笑了笑,心想带回去也是从后山上丢下去,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那山下埋了多少人的尸体,算算,也快埋成一座山了吧。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想的不对,那山下还有十方楼养的猛兽,极为凶狠,只怕都填进了那畜生肚子里吧。 张子澄冷声道:“就说没找到。” 他看着手下人在地上挖坑,声音略微显得有些怅然:“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直接烧了我也好,反正不要送我回十方楼。” “门主……”手底下的人皆是一愣,只有小舟第一时间朝他:“呸呸呸呸!!” 说了不吉利的话,就得呸呸呸,这是六门主教给他的。 张子澄见状瞬间笑出声来,揉了揉小舟的脑袋,笑道:“还是我们小舟可爱啊。” “走,找你的六门主去。” ………… 在猎户家待了两日,楚慕与周始便打算离开这里了,继续往晋阳的方向走,他们得赶在年前回到鄞州。 从这里去晋阳城,大概需要五六日的脚程才能到,刘大娘担心他们路上辛苦,特意备了很多干粮给他们。 周始很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想留些银钱以作报酬,却被他们夫妻二人拒绝了,说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走的那日早上,林子里泛起了大雾,楚慕整理着床上被褥,特意往被子里塞了点银钱,以示感激。 出来的时候,周始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少年一袭黑衣,背着包裹,一见到她脸上挂起几分笑意:“走吧。” 随后朝楚慕伸出了手掌。 楚慕笑着搭上,和刘大娘他们告别后,便离开了这里。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累了便歇息会,五月已过了一半,天愈发的热,周始蹲在溪边洗了把脸,楚慕的声音响起:“阿始,今夜我们在哪休息啊?” 走了一上午,还没绕出这片林子。 小姑娘坐在树边,双颊染着一层薄红,全是热出来的,周始转身看过来,“要不要过来洗把脸?” “这水很凉。”他说道。 楚慕顿了顿,放下包裹过去,周始从怀里拿出一块干净的锦帕,这是他常用的,刚要沾水替楚慕擦脸,谁知小姑娘一蹲下,直接捧起水往脸上送,清清凉凉的水打湿了少女白皙的脸庞,她笑起来,瞥见周始手里的锦帕,“我没那么娇气,这水好舒服啊。” 周始笑笑,伸手勾了勾她额边的发丝,边擦着她脸上的水珠,边说道:“按刘大哥他们说的,再往前走十里会有一个土地庙,我们晚上在那过一夜,明天就能离开这里,去镇子上找马车了。” 顿了顿,少年又道:“委屈你了。” 楚慕摇头,朝他说道:“我无碍的,行路本就辛苦,但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可以想着补偿我的。”她笑盈盈说着,最后一句,声音放的极轻。 小姑娘眉眼微弯,他心思一动,摸了摸她的脸,若有所思道:“那等我们到了晋阳,我就陪你好好玩几天,等玩够了,我们再准备去商都也不迟。” 周始:“怎么样?” 她笑了笑,“我觉得可以。” 楚慕自然是愿意的,她现在也不急着去鄞州了,只要和周始在一起,慢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擦完脸,周始拉着楚慕起来,两人坐在大树下乘凉,打算小憩片刻,这会日头实在是太毒了。他陡然想到什么,淡声道:“其实也可以不去商都,我们从帝安过去,也可以的,路程都差别不大。” 他看向楚慕:“你想回去看看吗?”帝安是前朝皇都,也是她昔日的家。 楚慕摇头,靠着他肩膀说道:“那里已经不是帝安了,如今是唐人的天下,大唐人称那里为长安,便不再是帝安。” “阿始,其实我从离开帝安时,我就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我也一辈子,不会再踏足那个地方。” 周始拥紧楚慕的肩,“好,那我们以后就不去了,咱们去商都,商都是生意人的天下,应该会很热闹。” 他说着,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别难过,我以后不提那些事了。” 是他思虑不周,他以为楚慕会想家,却忘了那里早已不是她的家。 楚慕在他怀里笑了一下,摇头,“我没那么脆弱。”顿了顿,她又道:“阿始,你真好,靠着你很安心,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你以前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她忽然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周始倒还真的想了会,随后认真说道:“我以后只想对你好。” 楚慕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他:“那你以后可不能离开我,不准悄无声息的离开,也不准再对别人好,我这人可小气了,气量只有这么一点点。” 说着她伸出手指,掐着关节处,只留出一点点给周始看,“就这么点。” 周始轻抬一下眉梢,开口笑:“这是不是有点太小了?嗯?” 楚慕:“反正我就是这么小气。” “那我以后要是真犯错了。”周始拿过她的小手,少年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抓起她的手十指合拢时,手背青筋微凸,与女子的纤细柔软截然不同,骨骼充满了力量感。 他问道:“你要怎样?” 楚慕凑近说道,带着几分吓唬:“狠狠地咬你一口。” “行。”周始笑着点头,拉过楚慕,往自己怀里放,俯身靠着她的耳说:“那到时候你不准咬手,要往身上咬。” “地方任你挑,我不反抗。” 楚慕一顿,小脸瞬间就红了起来,她不过就是闲着打趣他几句,他怎么还想到那种地方去了?谁要往他身上咬了?! 小姑娘嗔他一眼,抽回手,“不要脸,我就咬你手。”周始被她的反应逗笑,“好了,不闹你了。” 他说: “我哪都不去,就在你身边。” 楚慕闻言却顿了顿,她陡然想到那日刘承易说的话,那些话,不管是真是假,周始都不可能不在乎,他只是压着没说。 报仇——一直是压在周始心里的石头,这个仇若一直没报,这块石头,怕是一生都不会放下了。 揽明月 第46节 而周始也一定会选择报仇。 犹豫了一会,楚慕还是问出了声,“可刘承易说的那些,阿始你相信吗?” 其实这几日她一直想问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如果说帝安是她不愿回去的地方,那那些往事也是周始不愿掀起的伤疤。 周始看着她,目光平静:“楚慕,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而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我会让他们罪有应得。” 楚慕还想说什么,小路旁忽有马蹄辘辘声响起,两人偏头看过去,有一辆马车经过。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从里面掀开帘子,冒出一个小男童来,他笑眯眯地问道:“劳烦问二位,晋阳该往那个方向走啊?” 这车上的人,也是要去晋阳? 楚慕顿了一下,说道:“一直往前走,不绕路就可以到了。” “多谢姐姐!”小童子立即道谢,瞅见他们身边的包裹,又问:“二位哥哥姐姐也是要去晋阳城吗?若是要去的话,不如上车,我们一同过去如何?” 不等楚慕出声拒绝,周始抢先一步,冷着声音说道:“不用麻烦了,你们车小,挤不下这么多人,我们走着过去无碍的。” “我们走。” 说完,他拉着楚慕往另一边走了,小童子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见人走远了,周子瑜才回头望向车里的男子:“四叔,你看你这馊主意出的,我就说人家不会答应吧!!” 周若端看着他们走远的身影,说:“你这小鬼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反正他们也是要去晋阳的,我们先过去等着就是。” “总会遇见的。” 周子瑜哼了一声,又问:“不过,他真的长的很像五叔吗?” “不是像。”周若端摇头,语气怅然:“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第47章 浮生梦 ◎那在之前,应该先娶你。◎ “阿始, 你走这么快作甚?我要……我要没力气了!”林子里,周始拉着楚慕快步前行,陡然听到小姑娘气喘吁吁的在后面喊, 才猛然回过神,停了下来。 他这是怎么了?! 楚慕微喘着气, 一只手扶住腰,不明白他的反常,抬头瞥他一眼, “到底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走这么快, 像是在躲着什么人一样。 “对不住。”周始走过来拍拍她的背, 语气里透着几分歉意:“还好吗?” 楚慕摇了摇头, 表示自己无碍。 周始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方向, 声音淡淡说道:“楚慕,刚刚那马车里,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在这里?” “这个我没注意。”楚慕顿了一下, 瞬间意会到了什么,反问他:“阿始,他们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陡然无声, 摇了摇头。 楚慕却看出周始有些不对劲, 只是他不怎么想说,她也就不问了。 周始绕开这个话题。他转身, 在楚慕面前蹲了下来, 宽阔的后背露在楚慕面前, 少年说道:“来, 我背着你走。” “这样很快就能到了。” 楚慕见状连忙摆手, 自己身子虽轻, 但路还有那么长,她怎么好让周始背着她走呢,她拒绝道:“不用了阿始,我没事的,我们走慢一点就好了。” 周始却偏过头,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含着一丝笑,不容拒绝地说:“快上来。” 楚慕怔了怔,应他一声,小心翼翼地爬上他的背,少年没怎么费力,轻而易举就将她整个人背了起来,楚慕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小声说道:“那你要是累了,可要说哦。” 她声音软软的:“我自己能走的。” 周始却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我累了你也要背我吗?嗯?” 楚慕顿了顿,别过头去,声音很小:“我又背不动你……” 少年陡然笑了笑,脚步放的很慢。 马车缓慢的穿梭在山林中,辘辘声响,车帘大幅度敞开,勾勒出里间人的身影,二人的交谈声也由此飘出车外。 “四叔,你说他和五叔长得一模一样,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五叔他们一家早在十二年前就被杀害了啊!那个少年他到底会是谁呢?!”周子瑜不禁觉得奇怪。 那天夜里,周若端在看到他的脸后,一言不发的救下了那少年,不仅如此,还送到猎户家替他疗伤,照顾了他好几日,在他快醒时才离开。而之所以救他,仅仅是因为那张极为相似的脸吗? 周若端闻言,却笑了笑,看向窗外思绪渐渐飘远,往事尘埃随风扬了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想起过从前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你五叔有一个孩子,你该叫他堂哥。” 周子瑜颔首:“嗯,我听父亲说过,可我这位堂哥他……他不是也在那时,和五叔他们一起去了吗?”每年寒食,他们都会去祖坟祭拜五叔一家。 周若端也觉得费解:“当时确实找到了他的尸体,可奇怪的是,他的脸被毁了,一个小孩为何单单被毁了脸,当时我便觉得不对劲,可怎么查,也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如今我们遇见的这个人,年纪与容貌都十分相似,又与十方楼有关系,我就更加怀疑了。” 他声音沉稳:“这其中,定有隐情,是我们当时不知道的。这样,我传书一封回去,让你阿爹过来。” 周子瑜低低啊了一声,有些不情愿:“还要叫我爹来啊?!” “不用吧四叔!” “这是正事。”周若端淡淡瞥他一眼,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不管他是不是,这件事我们一定要查清楚,当年我们已经迟了一次,这次决定不行!” 刘子瑜:“那四叔,五叔他们一家,为何会被杀害啊,咱们不给他们报仇吗?” “这仇当然要报!!”周若端闻言显得有些气愤:“说起来,都是那天杀的十方楼!十方楼这种阴暗之地就不该存在!” 说着他又陡然一顿:“不过,这江湖里的恩恩怨怨,总是逃不过一个情字,你五叔啊就是当年运气不好,遇上了一个疯婆子。” “害了他一生呐。” ………… 夜里陡然下起了大雨,篝火被风晃得左摇右摆,张牙舞爪,重影连连,楚慕被外头的雨声吵醒了,她不耐的翻了个身,想要去拥旁边的周始,却一手扑了个空。 周始不在身旁。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的,眯着眼环顾四周,好一会,才看清门口的身影,少年背对她,懒洋洋地倚在门口,昏暗的火光映得他背影孤寂,很是清瘦。 楚慕睡意全无,微微有些怔愣,她似乎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周始了,掀开身上的毯子,轻轻走了过去,周始听到她的脚步声,侧过了身子说道:“被雨吵醒了吗?” “嗯。” 他拉着楚慕在身旁坐下,外头的风一阵一阵的,挟着雨丝,周始却没什么感觉,像是一点也不冷,楚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往他那边缩了缩:“阿始,你睡不着吗?” 周始:“有点。” 楚慕想到什么,问:“是不是,因为上午那两个人?”她想了很久,除了那两个人,也没有别的原因了,只是她不明白,马车上那两个人有什么特别的? “也不全是。”周始顿了顿,看过来,脸上表情很淡。 说着,他忽然靠过来,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楚慕,将声音压得很低:“楚慕,能和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吗?我现在心有点乱,就想找人一起说说话,可以吗?” 他声音低沉,楚慕却听出了一丝脆弱,她没有拒绝,只是说:“好,那我们进去说。” 楚慕:“这里好冷。” 周始抱着她回到里间,两人并肩而坐,围着篝火,火苗跳动着,暖暖的,外头风雨摇曳不停,滴滴答答,敲着叶片。 楚慕想了一会,有些犹豫:“我没你那么会讲故事,阿始你可别嫌弃。”从前她只听别人给她讲故事,自己讲还是第一次。 他道:“你说什么都可以。” “那就说说我自己吧。”楚慕拉着周始的大手说道:“我和阿娘住的地方,叫芷阳宫,是皇城里比较偏僻的宫殿。” “其实宫里也没那么多的针锋相对,我和阿娘就过的很平淡,我们在自己的宫里,都很少出去的,也没什么人来打搅我们,阿娘的手很巧,会做很多好吃的与小玩意,有的糕点连宫里都没有呢,只有我一个人能吃到,连父皇都没有吃过你信不信?” 周始轻轻笑了一下,“那你父皇不来,你阿娘会不会难过?” 楚慕摇了摇头:“不会。” “父皇虽然不来我们芷阳宫,但阿娘也不会自怜自哀,更不会郁郁寡欢,阿娘她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子,她活的……只像自己,不像隔壁的秀娘娘,整日哭哭啼啼,明明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却生了很多白发。我每次出门,见到她时,她都是望着太极殿的方向。” “那个时候我便决定,今生就算遇不到一个喜欢的人,自己一个人也要过的很好,女子又不是离了男子便不能活,尤其是那种不爱自己的男子。” “反正我不要做那样的人。”楚慕说着语气有些怅然,“不要像秀娘娘一样。” 周始却道:“你这样很好,以后,我也会很放心。” 楚慕看他一眼,“你放心什么?” 周始笑了笑,“要不,说说你父皇吧。” “我父皇他……”楚慕想了很久,才开口:“我从生下来到现在,整整十四年了,却从未见过他一次,阿娘说我出生那日,他来了。” “我的名字是他亲取的,我没有见过他,阿娘也很少提起他,父皇有很多女人,也有很多儿女,他可以爱很多人,只是这份爱里面唯独忘了我而已。其实有一次,我一个人偷偷的走到太极殿那边,就想见一见父皇,我穿着宫女的衣裳一直等在殿门口,从下午等到天黑,他终于出来了,我对着他行了礼,却一直没敢抬起头,直到人都走远了,我才敢起身,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 那时候,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想见却不敢见,她眼中的父皇,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她的身边只有阿娘陪着。 周始没说话,只是一直拉着她的手。 楚慕笑了一下,叹道:“其实做皇帝也没什么好的,一个人所得到的东西越多,失去时便如高楼陡塌,从帝安逃出来之后,我听说那些人牙子说,大梁的皇帝在太极殿自焚而去,一代君王,就此覆灭,就像外面的雨一样,一落便什么都没有了。” “阿始。” “我在想,等我们到了鄞州,我要寻一个热闹的地方,在那里买下一座庭院,以后就一直待在鄞州了。” “你会陪我一起吗?”她问。 小姑娘的眸在夜色中格外澄亮,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神色柔和,周始心头微跳,那些缠绕在身边的躁意仿佛一瞬间被抚平,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勾着唇说: “在那之前,我应该先娶你。” 作者有话说: 嘿嘿我来了~ 问一下,大家会想看阿始父母辈的那些前尘往事吗?可能不多,有些想写~感谢在2023-05-08 22:02:08~2023-05-09 20:3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6118976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十六岁 ◎你的名字,是什么?◎ 揽明月 第47节 “娶我?”楚慕怔怔地看着他, 眸光猛然颤了颤,抓着他的那只手,也下意识紧了紧, 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周始笑:“娶你。” 他伸手勾起楚慕一缕青丝,漫不经心地缠绕在指间, 似玩闹般,漫不经心地问:“若我说真的,你会愿意嫁我吗?” 楚慕睁大了双眸, 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可是阿始, 我觉得这些事情离我们还好远好远啊, 我现在才十四岁, 还有点小, 要不你再等等我?” “等我十六岁了,玉兰花开的时候,你再来娶我可好?” 周始微微愣了下, 随后歪着脑袋低低笑了几声,拥着她眼含着笑意:“好,那我就等到你十六岁, 再来娶你。” 他这般语气, 似是笃定了她一定会嫁,她是不是答应的太快了些……楚慕微蹙着眉, 嘟起小嘴有些别扭:“我也没说, 一定会嫁。”小姑娘压着声音, 低喃。 周始眼角微弯, 说道:“你可以不嫁我, 但我这辈子, 只会娶你这一个女子。” “非你不娶。”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不似玩笑,少年眉眼里透着一丝认真,楚慕见状小脸蓦地一下红了起来,立马将头埋进了他怀里。 周始抱着她,唇角微扬,随后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响起:“阿始你……你这嘴怎么跟抹了蜜一样,何时这般会说话了?” 她脸烧得有些厉害,火光跳动着,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周始轻轻一笑,脸上划过几分戏谑,“那你要不要尝尝,看是不是甜的?” 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楚慕更是一听便明白了,一张脸红得更厉害了,她动了动身子连忙从他怀里起来,“你……你……我要睡了。”她说不过他,每每皆是如此。 小姑娘羞的不行,说着就要躺下,周始拉住她的手,笑:“话还没说完呢。” 楚慕回头,有些不自然道:“可是……我讲完了,不知道说什么了。” 周始问她:“那,你要不要听我讲?” 少年眼眸干净,静静地望着她,外头的雨声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反正她也睡不着了。楚慕很轻地颔首,在他身旁坐好,“听。” 周始偏头看向窗外的雨,声音平静:“你是不是觉得,我今日表现的有些反常,马车上那两人应该是路过,只不过,我认得他们。” 他缓缓道:“他们是周家人。” “周家人?”楚慕闻言大惊,立即回想起之前张子澄和她说的那些话,也怪不得,周始今日会是这种反应。 周始颔首:“我父亲上头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他年纪最小。周家其实并不在鄞州,而是比鄞州还要远一点的荆和城,我幼时也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记得很清楚。” “我娘喜欢鄞州的山水,所以我们一家才会搬到鄞州来,坐在马车里的男子,我只瞧了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周家四子周若端,我的亲四叔,说起来,我小时候他很疼我,经常带着他去城里玩。” 楚慕对着他小声说道:“还有亲人在,阿始你该高兴。”她声音中透着几分不解:“只是为什么,你不与他们相认呢?” “他们知道你还活着,应该会很高兴。”她问道。 周始摇了摇头:“大大小小的事,算起来已经过了十二年了,真正的周始,死在了十二年前那场雨里,就算他们还记得我,想着我,在心里念着我,我也回不去了。” “不知不觉中,我成了他们眼中,最厌恶的存在,我是十方楼的刺客,我的手里沾过很多无辜的血,无论如何,这点是不会改变的,当初活着只为报仇,我没想过那么多。现在就算相认,我与他们也回不到最初了,与其今后产生隔阂,还不如不认。” 他缓缓伸开手掌,火光一跳一跳的,映着少年脸庞,渐渐的,周始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失神,声音怅然:“楚慕,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如今的模样,这不是我想要的。” “不想见的话,我们就不见好了,反正知道他们安好,就算远在天边,相隔两方,只要各自安好便已足矣。”她拉着周始的手,声音轻轻柔柔地说着,小脸贴在少年背上,从后背抱住了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温热的感觉逐渐从身后涌来,小姑娘身子很暖,柔软温和,久了便会令人心生向往,不想放开,这一夜他们相拥而眠。 周始觉得自己没那么好,反而偏执,疯狂中透着一丝狠戾,每到这个时候,楚慕便会皱着一张小脸,凑上来说道:“阿始,不要妄自菲薄,你在我心里很好。” 这个时候他就会想,好不好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好坏不是自己定的,只有他爱的人,也爱着他,觉得他好,他便是好的。 外面的雨快停了,楚慕的声音很小,他却每一个字都听的很清楚,他心里想的,她其实都清楚,比如报仇。即使这些天,他一点也没表现出来,楚慕也知道。 这是他不可能轻易放下的仇恨。 而她只是说:“阿始,不要把什么都压在自己身上,偶尔放下一点东西,会轻松很多,往前走的路,不再是你一个人了。” 这一夜,楚慕不知周始有没有睡着,但她心里却很明白一件事。无论如何,无论已经过了多久——阿始还是很想与他们相认。 只是他心里,有些不敢面对罢了。 夜色浓,纷纷雨夜里,土地庙前泥水如花飞溅,昏暗的火光在地上跳舞,深深浅浅勾勒出两人的身影。 ………… 重回晋阳城,已是几日之后了。 烈阳高照,楚慕站在城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流与车队,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前些日子她也曾站在这,进了城,如今却又重新走了一遭,可真是波折啊。 “走吧。”周始拉着她边走边说:“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带你玩几日,我们再出发去商都。” 不知不觉中,已至夏日,而他们这场从北往南的旅程,已经走过了一半。 楚慕跟上他的步伐,忽然想到什么,看了眼附近的人流,很小声地问他:“阿始,这次我们能不能睡一间房啊?我怕又跟上次一样有人找来,反正我们不睡一张床就好了。” 周始倒是没什么意见,懒洋洋道:“行,那我们住间大的。” 话落他笑着瞥她一眼,“不过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人找来了。” 楚慕没出声,却觉得十方楼的人不会轻易放过周始,不然为何几次三番,派人来请周始回去,周始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呢? 若刘承易说的那些话,全都是真的,那周家的仇背后定有隐情,并且与十方楼有直接关系,而那些隐情,是连周始都不清楚的。 是与非, 只有当时的人,才会一清二楚吧。 他们在城中选了一家还算清静的客栈,付完定金,楚慕抱着包裹先上楼,只是刚走上台阶她就愣在了原地。 长长的廊道里,柱前挂着红条,一个蓝衫小童正百无聊赖地坐着廊边,两条腿一上一下地敲打着地板,发出“啪啪”声响,见到有人上楼,习惯性转过了头。 他先是“咦”地一声,随后惊喜道:“这不是路上的姐姐吗?好巧啊姐姐,我们居然在这里又碰上了!” 此蓝衫小童正是当时在马车上,问她要不要搭车一起去晋阳的那位,他是周家人。 楚慕嘴角微抽,却不觉得巧,晋阳城这般大,怎么可能说遇见就遇见?他们一定是注意到周始了。 所以才故意跟来,说不定路上那次偶然遇见,什么问路,也都是假的。 她正打算掉头回去,谁知周始已经从楼下上来了,少年站在楚慕身边,明显也看到了周子瑜,他神色微滞:“是你们。” 们……?楚慕正想着,旁边的屋门从里面被推开了,走出来一人,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穿灰色长袍,头发紧紧束起,别着一根木削的长簪,五官端正,神色淡然平静,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从容之色,这人便是那日坐在马车里的人吗? 周始的四叔——周若端。 周子瑜率先打破沉静,笑道:“是我们!哥哥姐姐也是来晋阳城玩的吗?我听说晋阳这边夜里可热闹了,我爹说相逢即是缘,今天夜里我们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啊?” “姐姐你说句话嘛!去不去咧!” “这个我……”楚慕讪讪开口,周始却一言不发,拉着楚慕的手往里走,神色漠然,直接无视了他们。 只是还没走几步,周若端便堵在了他们面前,他看着周始,淡淡说道:“少侠留步。” 周始终于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阁下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见少侠有几分合眼缘罢了,所以想问少侠一件事。””周若端笑着摇了摇头,一双眉眼很是柔和,看着周始轻声问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叫什么?”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耶耶耶!看到你们说的啦,写写写~你们的评论我都有看哦~比心~ 感谢在2023-05-09 20:37:45~2023-05-10 21:0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6118976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欲来城 ◎其实我也会怕。◎ “你的名字, 是什么?” 一听到这个问法,周子瑜直接拍了拍小脑袋瓜,觉得头疼。心里已是一片唉声叹气:完了, 又完了,哪有这样拉近乎的?四叔这么一张口, 还不直接把人吓跑了!! 果不其然,周始一听这话,漆黑的眸子立马变得警惕起来, 拉着楚慕的手没放,很淡地笑了一下, “是什么, 似乎与阁下无关吧?” 周若端却面不改色地说, “我只是想与少侠做个朋友。江湖之人, 不拘小节,一个姓名而已少侠不至于这么谨慎吧。” “我不想说。” 周始神色很淡,静静地看着周若端, 眼里不起一丝波澜:“不说,又有何妨?” “烦请让路。” 周若端微微顿了一下,却没动。他仔细地打量了周始一番, 从上往下, 里里外外连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虽然面上没表现出什么, 心里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少年, 他绝对没有认错。 他就是周家人。 “一个名字而已, 有那么难吗?”周若端并没有选择放弃, 也没有让开, 他紧紧眯起一双眸子, 视线落在周始脸上,“还是说,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对着周始又问了一遍,脸上隐隐透着几分怒火:“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 周始冷声驳他:“干你何事?” “你!你!” 两人无声对峙着,就在这关键时刻,楚慕轻轻地“嘶”了一声,打破了僵局。她伸出一只手来,主动走到周始面前,平静地睨着面前的周若端:“我们与阁下本就是萍水相逢,互不相干的过路人,有缘再见,大家应该和和气气的说话。都说江湖中人性情豪爽,不拘小节,从不强人所难,阁下问的问题,我们答不了,也不想答,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我观阁下是守规矩、知分寸的人,应该不会为难我们。” 她护在周始面前,错开二人目光,此番话一出,周若端也冷静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逼的太狠,只能冷冷地哼了一声,看着楚慕说:“小丫头伶牙利嘴的。” “不说便不说吧。” 他目光往后,落在周始紧绷的脸上,“是我越界了,我无歹意,只是觉得小兄弟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而已,如今看来,应该不是。” “是我看错人了。”周若端淡淡地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转身回屋,“子瑜,回来吧。” 周子瑜看看他四叔,又看看周始,顿时觉得头都大了,不是说要好好和人家说吗?怎么还吵起来了?他只能将目光放在楚慕身上,讪讪笑道:“……姐姐,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一起出去玩啊?” “周子瑜,快进来了!” 周若端在里头喊。 “好的四叔!来了来了!”周子瑜进屋,门被轻轻关上了。 关门的那一瞬间,四周陡然安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可有些事情,是做不到视而不见的。 揽明月 第48节 楚慕顿时松了一口气,却莫名心慌,她回头看向周始,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们走吧,阿始。” ………… 宽敞的房屋朴素淡雅,燃着清香,是一股淡淡的花草味,楚慕刚关上门,周始从身后拥了过来,紧紧抱着她的腰,她有些无措的仰起头,清晰感觉到他的头挨在她的肩上,低哑的声音轻轻飘来:“楚慕,让我抱一会。” 他说道:“一会就好。” 楚慕没动了,能感到他的颤抖,他的脆弱与不安,她看着手腕上的红印,是刚刚在廊道上,周始拉着她时,不小心掐出来的,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那份失态吧。 在面对他们时,果然还是不行啊。 楚慕轻轻叹了声,抚上他冰凉的手,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 过了一会,周始率先松开了手。 楚慕转过身,便听到他说:“楚慕,你会不会觉得我没用,明明他们就在眼前,我却连说出自己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就如十二年前,明明应该去死,却叫了那个人一声义父。” “苟活了下来。” 楚慕闻言,立即反驳他,摇头道:“不是这样的阿始!” 她主动拉过周始的手,说道:“其实我也没见过我外祖母一家,我从小住在宫里,和他们唯一有过的联系,便是书信。他们不知道我还活着,不知道我的模样,有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我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会欢迎、会喜欢我吗?” 周始目光微滞,眼里掠过几分愕然,他没想到楚慕还偷偷想过这些,她心里是多没安全感,才会想这些。 说到这里,楚慕不禁低下了头,“每想到这个时候,我便不想去鄞州了。” “我其实也很害怕。” 她声音很低,周始伸手揽过她,手掌轻拍她的背,轻声安抚道:“楚慕,不说这些了,我们不说这些了。” 楚慕摇了摇头:“没什么的,只是一些心里话,和你说一说,我反而轻松很多。” “我也会怕他们不喜欢我,怕自己是多余的那个人。”她微仰起头,看着周始,冲他扬了扬唇角,说道:“不管是谁,都会有不愿面对的那一刻,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只是还没做好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准备,并不是无用,也不是胆怯。” 周始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忽然别过头,楚慕见状立马吓坏了,以为他哭了,她可从未见过周始哭,难不成是被自己的一番话,感动了不成,楚慕连忙凑上去。 这一凑,一道柔软封住了她微张的唇,楚慕还没反应过来,腰上的手臂,直接将她托了起来,简直是轻而易举。 而他的脸上,哪有眼泪,根本一点要哭的痕迹都没有,反而是勾着几分笑。 少年抱着她往里走,臀部碰到一块冰凉光滑的面,周始将她放在桌上,两只手撑在她身旁,低头与她接吻。 楚慕抓着他的衣领,略微有些不安,心里很乱,酥麻的感觉如同一道道电流,贯穿着楚慕全身,很快她便喘不过气了,额头抵在周始胸口上喘息着。 “你怎么……突然就……”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早在那天夜里,和你说了会话,我便有了打算,等我报完该报的仇,就带你回周家。” “你说好不好?” 周始问着,楚慕很快反应过来,轻眨了一下眼,没有回答,只是弯着唇笑:“你会和他们相认的,阿始。” 客栈的另一边雅室。 周子瑜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周若端盯着他绕了一圈,瞬间头晕眼花,“你这臭小子,好好坐着不行吗?走什么走啊你!!” “四叔!你说你为何要这样啊?咱们不是说好了慢慢来吗?你这样做,人家怕是已经起了戒心,不会再让我们靠近了!”周子瑜愤愤地瞪了周若端一眼,又继续在他眼前绕啊绕,边走边说:“这都怪你!” 周若端说不过他,干脆闭上了眼,反正眼不见为净,“我问他叫什么,他不答,站在我面前却面无表情,冷冷地唤我阁下?” “这叫什么理吗?我气!” 周子瑜白眼都快翻出来了,“人家都不认识我们!也不认识你!不叫你阁下叫你什么?难道要叫你老爷子别挡路吗?” 若是平时,周子瑜敢这样说,早遭他四叔一顿熊揍了,可周若端只是睁开眼,淡淡摇头道:“不,子瑜你不懂。” 他缓缓说道: “十二年前出那祸事的时候,你堂哥他已经六岁了,他在荆和住过,他小时候我还经常带他去后山玩,他如今见到我,不可能不认识我这个四叔。” “周家的人,他大概都记得。” 真正令周若端痛心的是,周始一副冷静而又平淡的表情,仿佛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周子瑜轻轻啊了一声,那时他没出生,这些事他不知情。“若他真的是表哥,怎么会不认我们呢?会不会是……我们搞错了。” “不像,也不清楚。” “应该是有什么顾虑吧。” 周若端重重叹了一声,说道:“我刚刚确实有些着急了,话重了些。我瞧着他们会在这里住上几天,你没事啊,就去找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玩,那小姑娘好说话啊,你嘴甜点,又是小孩,没事多叫几声姐姐,把那个关系处好一点,不就能打听一点情况了吗?” 望着他四叔奸笑的表情,周子瑜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我本来就是这样想的!被四叔你这么一搅和,热菜也歇了,要不是你,说不定今夜我能把那个姐姐叫出来玩!” “菜歇了就热!”周若端拍拍他的肩,随后起身往案桌那头走,“不行!我还是多修几封家书,叫你爹快点过来。” “小时候啊,他可最听你爹的话了,我这人嘴又笨,还是不会说话。”周若端:“不然刚刚他就要抱着我喊四叔了。” 周子瑜:“…………” 周若端提笔写了几句,见周子瑜还站在原地扮鬼脸,沉声道:“你傻站着干嘛,快点想想办法,怎么把关系搞熟了!” 周子瑜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我爹没那么快来吧,他不是去办事了吗?” 笔墨微滞,在纸上凝出一朵朵墨花,周若端陡然想起几天前的传信,信上说十方楼最近有大动作,自从前楼主身死后,十方楼已渐渐有了颓败之势,那个人更是许久没了消息,不然这血仇,不会耽搁了十二年。 可近日,江湖上有传言,那位已经亲自出了十方楼,为的是什么,却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耶耶耶! 感谢在2023-05-10 21:06:14~2023-05-11 21:2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6118976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大楼主 ◎亲一下,永远不会分开◎ 是夜, 晋阳城里一片热闹。 长街熙熙攘攘,从楼上往下望去,重楼繁华盛景, 旅客摩肩接踵。楚慕倚在窗台,双手撑着脸颊眺望四方, 眸中流光溢彩。 这还是她第一次静下来,认真去看晋阳城的夜色。周始过来,站在她身旁看了一会, 问道:“想出去玩会吗?” 楚慕顿了顿,“可是很晚了。” “夜里就是要晚, 才好玩。”少年隽秀的眉生动舒展, 冲她勾唇一笑, 伸出一只手来, 放在楚慕面前,“去吗?” 看着面前干净的手掌,楚慕心里微动, 轻轻握住他的手,“那就玩一会?” 周始却笑着说:“楚慕,一会可不够。” “啊……” 浓浓夜色中, 流光之下, 笑语连连,从上往下, 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头戴白色帷帽的小姑娘, 正被一个黑衣少年拉着跑, 笑着往街道那边去, 很快,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这片夜幕里。 周子瑜趴在窗口, 转动着眼珠子,懒洋洋地说着:“四叔,他们出去玩了。” “小两口的事。”周若端摇头,“算了,你还是别去打搅人家了,他们会回来的。” 周子瑜:“嗯,我也觉得。” 漫漫长夜中灯火阑珊,周始带着楚慕去了晋阳城最大的酒楼。这花间楼专供人玩乐,什么玩意儿都有,一共九层楼,每一层都是别具一格,各有不同。 笙箫悠扬,美人琵琶,飘飘水袖,看得人眼花缭乱,楚慕哪里来过这种地方,边跟着周始往里走边问:“阿始,我们这是去几层?” “五层。”少年回头说。 他们往台阶上走,墙上是镂空花雕,映着楼下风景,底下有人在跳舞,看客们更是欢呼一片,热闹极了,楚慕被这种气氛感染,语气也雀跃几分,“这般轻车熟路,看来你以前经常逛酒楼。” 是来过,不过每每来这种地方,都是来取人性命的。那时的他,并不喜欢这种热闹,不像张子澄的性格,来这地仿佛回到了老家,欢快极了。 周始失笑说道:“正式来还是第一次,我以前听张子澄说,这种酒楼,最好玩的地方还是在第五层。” “为何是第五层,有什么特别吗?”楚慕扬着眉问道。 周始:“上去了,不就知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作停留,慢悠悠地往第五层走,越往上走,楚慕越能体会,为何周始会说夜深了才更好玩。这里烛火通明,却宛如白昼,喧闹之声已是平常,十分热闹,全然没有一点夜的沉静安宁。 而第五层更是将这片火热推到了极点,高高的展台之上,有男子对打着,看客更是人山人海,这里竟在比武招亲。 好不容易挤到一个空旷地,台上的人已经被踹下了台,留在台上的男人大喊:“还有谁敢上来与我一战!!” “还有谁!!” 话音刚落,便有人冲上了擂台,与台上的身影混打起来,偏要分个胜负。 楚慕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玩法,周始也没想到会是比武招亲,转身看向旁边的看客,“这位大爷,第五层怎么会是比武招亲?” “对啊?”楚慕也好奇地看过去,大爷满头白发,闻言抚着长须,笑声道:“刚刚从下面上来吧,你们啊可赶上热闹了,今日第五层本是百花齐舞,谁知这花间楼的花小姐忽然来了兴致,说要在今夜觅得郎君,特设比武,谁赢了谁便是她的如意郎君。” “所以今日这第五层啊,便成了花小姐的比武招亲了。” 这种俗套戏码,楚慕倒是在话本里看过不少,虽俗生活里却是常常有的,小姑娘环顾四周,问道:“那花小姐在哪啊?” “你看那边!”大爷指着一个方向。 “那个便是花小姐。” 楚慕顺着大爷的手势望去,高台之上,还有一个小雅室,栏台边,立着一道身影,只见那花小姐一袭粉色齐胸襦裙,故意用面纱遮住了脸,不过瞧这身段,定是个美人胚子。有钱又有势,长相不赖的花小姐,怪不得有这么多人愿冲上擂台,为她抛洒热血。 周始扫了几眼,便淡淡收回眸子,倒是楚慕颇有兴致的打量着,眉眼弯弯。 大爷见状笑眯眯打趣:“小伙子,我看你这年纪不大,模样也生的不错,要不要去擂台上试一试?这花小姐啊可是家财万贯,晋阳城里有名的人家,整座花间楼都是她家的,还有南边那条街也是,你若是赢了擂台!便是一夜之间鱼跃龙门!发了!” 台上二人身影交错,难解难分,楚慕闻言笑着看向周始,眸里满是戏谑,像是在说:我看你要怎么回答? 周始也笑了笑,无奈叹道:“我体弱,天生手无缚鸡之力,恐怕是没这等福气了。” “更何况,我这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了。” 大爷闻言不禁拧起眉,“什么姑娘,能比这花小姐还有钱有势?还要好吗?”相比之下,这花小姐的条件确实不错。 揽明月 第49节 “自然。”周始不容置疑道:“在我心里,这花小姐便是富可敌国,也比不是我心上人一分一毫,无人能拿来与她比。” 大爷“嘶”地一声,像是被惊到了。 楚慕没忍住捂着唇笑了起来,心里却是暖暖的一片,似有甜蜜蔓延心间,她唇边扬着甜甜的笑,正偷着乐,身旁少年垂下的手忽然伸来,悄悄勾住了楚慕的手指。 他的手很凉,缠着她的手指不放,楚慕心里狠狠一颤,不动声色地望了过去,雾蒙蒙的眸子满是潋滟。 周始眸光微闪:“跟我来。” 楚慕还没反应过来,他拉着她,已然往另一边走了。不再管这第五层的喧闹火热,这一切也与他们无关。 又上了一层楼,楚慕乖乖跟在他身后,不免好奇:“我们这是去哪啊?” “这会他们都在其他楼层看热闹,我们去个没人的地方,瞧自己的热闹。” 周始是这般说的。 他们上到了最高一层,第九层。 这里没有欢愉,喧嚣,火热的人群,有的只是一个空旷的露台,站在栏边往下瞧去,风会扬起墨发,底下是一片盛然。 花间楼的对面,也是一座高楼,只不过比这里要低上几层,同时也是一片灯火通明。 从这里往上看去,似乎离这片天更近了几分,伸手一抓,仿佛能触碰到天地。楚慕偏头看向周始:“我们来这做什么?” 周始心里数着时辰,心想着就快了。 他想了想,斟酌着语气:“楚慕,等会我可能会亲你。” “什么……”楚慕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震大了双眸,一时有些茫然,又有几分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少年眸光微闪,含着几分笑:“这话也是听张子澄说的,不知真假,但是我想试一试,马上就要到子时了,晋阳城会放烟花,听说在子时烟花绽放的那一瞬间,两个相爱的人若是能亲上一亲。” “便永远也不会分开。” 他话刚落,烟花却已然炸开,绚丽的色彩陡然在两人眼前绽开,没有一点预兆,这比周始心里数的,还要快上几分。 周始来不及多想,除烟花外,眼前忽然覆上一道黑影,楚慕掂起脚尖,双手搭在他胸口上,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唇分开时,烟花继续放着,楚慕眨着灵动的眸问他:“是这样吗?” “亲了之后……便不会分开了吗?” 少年眼里的讶异微微淡去,很快便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扶住楚慕的纤纤细腰,很轻地笑了一下,“可能还要亲久一会。” 话落,少年低头吻了上去,一只手抚着小姑娘的脸颊,不愿放开。 在这场盛大的烟花下,他们的眼中却只有彼此,热烈交融,偷享着这片刻欢愉。 而花间楼的对面,却是另一副景象。 张子澄懒洋洋地靠在栏边吹风,两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了,小舟的神情略微显得有些烦躁:“不是吧十门主,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有找到我家门主?你到底行不行啊!” 别说小舟烦了,张子澄也快受不了了,他们已经找了周始好几天了,却始终不见他们的踪迹:“晋阳城这么大,你当我是神仙啊,手随便点一点,你家门主就能出现了?” 小舟嘟起小嘴,“你之前不是很厉害吗?一下子就找到我家门主了!” 张子澄白了他一眼,“那不是要靠十方楼的情报网吗?现在我就你一个人,地方又大,这日子且长着呢……慢慢找吧。” “那要是找不到呢?”小舟问。 张子澄认命道:“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你家门主那么大一个人了,死不了。” “呸呸呸!”小舟听不了一个“死”字,随后他又崩溃的朝天喊了一句,“啊啊啊门主你到底在哪啊?!” 张子澄见状笑了,他无奈地摇摇头,从腰上抽出扇子,眼眸不经意的往上一抬,却看到对面高楼一对相拥的身影,顿时一个白眼翻了出来,“大晚上的……” 他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顿,睁大眼睛又往对面瞧了几眼,那对相拥的身影,不正是周始与楚慕吗?!这两人也真是…… “小舟啊……”他摇着头,笑了又笑,小舟觉得奇怪,“怎么了?” 张子澄一把展开扇子,“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小舟忽然没了声音,张子澄正要回头,脸上挂着笑,忽然一道冰冷而无半点情绪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透着冷风,“这样说,你是找到人了吗?我的十门主。” 张子澄浑身一僵,半响转身,陡然瞥见身后的黑影,瞳孔微缩:“大……大楼主?”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明天再修一下,困~晚安~ 咳咳~开始磨刀子了~感谢在2023-05-11 21:20:44~2023-05-12 23:1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6118976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苏无霜 ◎听四叔的话。◎ 楼外烟花不断, 火光照亮夜空。 大楼主的忽然出现,直接让张子澄慌了慌心神,全身血液在这一刻, 仿佛凝固了般,而他那双桃花眼里, 满是不可置信,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幻觉。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 这大楼主已十多年没出过楼, 就算在十方楼里,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 没有一点耳目消息, 没有任何命令, 却突然间出现在了这座晋阳城里。 还找到了他, 真真切切出现在他面前,这无疑给了张子澄心里重重一击。 难道她是为了周始,才出楼的? 这个念头一出, 张子澄又瞬间否定,若真是因为周始,那从最开始就会出手, 不可能等到现在才出手。 ——她来晋阳, 定有别的目的。 面前的黑影依旧是遮去了面容,一身暗深色宽袍, 脸上戴着一张银色面具, 古质而花纹繁重, 颊边挂着银环。有龙也跟了过来, 此时就站在大楼主身后, 后背别着大刀, 见张子澄还是一副愣怔的模样,立即开口:“张子澄,大楼主问你话呢!” “发什么愣呆?!” 张子澄猛然回神,不由按住心神,他偏头看向地上的小舟,早在他们进来时,小舟便已经晕了过去,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很快就恢复了神情,勾唇一笑,双手抱拳躬身道:“十门张子澄,在此见过大楼主,不知大楼主要来,一时吓到了。” “大楼主莫要见怪。”他抬头笑了笑,还是之前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大楼主声音冷冰冰的,还是那句话:“找到周始了吗?” 张子澄摇头说:“回大楼主,尚未探出周始的下落,我现在也不知他人在哪?”说着,他不动声色的移了移位置,试图挡住背后的两道身影,“不过,他人应该还在晋阳。” 他笑眯眯说着,语气平静,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好死不死的,周始他们恰恰就在对面高楼亲着嘴,这要是被大楼主看见了,还不得玩完了? 这时机也真够“狗”的。 张子澄正想着,大楼主却动了,她往前走了几步,人就站在廊边,头上戴着面具也不知在瞧着哪里,张子澄闭了闭眼,就怕她看到了周始他们,连忙打岔:“不知大楼主,怎会突然来了晋阳城?” “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可吩咐我一声,张子澄定为大楼主办的漂漂亮亮的!” 苏无霜冷笑一声,“我的事,凭你,也有资格过问?” 张子澄立即低下了头,苏无霜从他身边走过,声音落下:“张子澄,我只给你三日,三日之后,我要看到周始,若是找不到他,你的小命我会亲自来取。” 话落,苏无霜一刻也不停地走了,有龙随后跟上,好一会,张子澄才慢慢反应过来,长眸微微挑起——也就是说,大楼主还要在晋阳城里呆上三日。而这三日之内,他们极有可能遇上。不行,他得想个办法,赶紧将消息传给周始。 绝不能让他们撞见。 ………… 天蒙蒙亮时,巷子里便热闹了起来,香味飘飘,周子瑜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脸上瞧着还很困乏,一副没睡饱的样子,懒洋洋道:“四叔啊,咱们在客栈里随便吃点不就好了,偏要跑到这城东来,还这么早!” 昨夜蹲着周始他们回来,他才去睡,那会已经很晚了。 周若端闻了闻空中泛着的香味,“这里的鲜汤面可是一绝!就是要赶早,吃上一口新鲜热乎的才好!” “当年我闯荡江湖时,记得在这里就吃过一碗,这几十年过去了,忽然想起来,就想来试一试,不然以后哪有机会?让我试试这味道还有没有变!” 周子瑜闻言,悄悄翻着白眼,一个人小声嘀咕道:“切,都十几年过去了,怕是老板都换了好几个了吧!” “你小子,嘀嘀咕咕什么呢!”周若端正说着,店家已经上面了,两碗鲜汤面热腾腾的往桌上一摆,香味顿时四溢,周若端懒得和他多说,拿起筷子:“快吃。” 周子瑜也被这香味勾起了感觉,低头喝了口面汤,果真不错,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见对面没有动静,他抬头问:“我都吃了,四叔你怎么不吃啊?” “四叔?” 他抬头望去,周若端却已变了神色。此时他一张脸绷得很紧,目光冷淡,正望着某处一动不动,不知在看什么。 周子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意外地看到了一道黑影,那人好生怪异,头上戴着一张银色面具,看身形分不清是男是女,身后跟着一个彪形大汉。 瞧这模样,四叔与他们认识?! 那道黑影只留停了一会,便往另一边离开了,反应平平,周若端却猛地站了起来,神色怪异,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 周子瑜连忙喊道:“四叔!你去哪啊?这面还没吃呢……哎你等等我啊!” “四叔……” 周若端也没想过,会这般猝不及防,在这里遇上这个人,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如今的十方楼大楼主——苏无霜。 遥想当年,她还不是十方楼楼主时,在江湖上也是这身打扮,雌雄难辨的黑袍,一张张诡异的面具,神秘而又狠辣。周若端自己也说不清,遇上她是福是祸。 但对于他五弟周若崇来说,遇上她,绝对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苏无霜一路走到城西,这里荒僻,人烟稀少已是无人之境,百姓大都迁到了城东,这里已是旧址。 她知道,有人跟了她一路。 “楼主,要不要属下先去解决了?”有龙摸了摸身后的长刀,有些按耐不住,“省的碍楼主的眼,妨碍我们办正事。” 苏无霜却摆手,有龙见状微怔,随后乖乖退到了一边,却忍不住看向那人,心想这人究竟是谁? 周若端停在了几米外。 她脸上戴着面具,连声音都变了样,却含着一丝懒懒的笑,“真想不到,快十多年没出过楼了,一朝出来见见太阳,就遇见了故人。” 说起来那些事她都快忘了,苏无霜透过面具看向来人,说:“竟见了我,跟了上来,有话不妨直说。周若端。” 她竟还记得他的名字,周若端冷冷地笑了一声,确认般问:“你是……苏无霜吧!” “已经有很久,没人这样叫过我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她淡淡说着,忽然顿了顿,扯扯嘴角:“还记得我的名字的人,怕是只有你们了吧?这十余年,可还安好?” “你们,都还没死吧?” 揽明月 第50节 她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却无端激起了周若端心中的怒火。是啊,都已经过了了这么多年,快忘记的人怎会愿意想起,忘不掉的人心里的份痛却愈发剧烈,真是可笑。 周若端解下身后的黑色木匣,重重摆在地上,一只手撑着,说道:“你都还没死,我们可都等着你呢。” “今日,休想轻易离去!” 周子瑜匆匆追上时,便是此番模样了,他气喘吁吁的,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到周若端对他说:“子瑜,你回客栈去,去找他,让他带你回周家去!” “四叔他们是……”周子瑜再怎么懵懂,也瞧出这气氛不对,见周若端动了剑匣,心莫名不安起来,“不,我不要一个人走!” “听话。” 周若端看过来,“无碍的,我们只是有一些恩怨要解决,你快去吧!” “我不会有事。” 周子瑜还是不愿意走,可他也清楚,自己留下来,根本帮不到一点忙,反而还是四叔的累赘。仅扎过几年马步,却还是嗅到了一丝危险,面前的人,尤其是那个黑衣人,很强。 想着,他眼眶莫名湿了,强忍住眼泪,脆生生道:“四叔,我走了,但我会等着你的,咱们可是说好要一起回家的,你还没把我交给我爹呢!要说话算数!” 说着这些,周子瑜转身离开,却听到周若端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找到他之后,你们就离开此地吧。” “子瑜,不要回头看,不要回来,记住四叔的话了吗?” 眼泪也在那一瞬,落了下来。 ……… “啪啪啪——” 惊雷般的敲门声啪啪响起,楚慕从睡梦中惊醒,揉着眼去开门,昨儿回来的太晚,周始正沉沉睡着,她走过去开门,却不防一道身影直接扑了进来,一副很急的样子。 楚慕吓了一跳,周始也醒了,立即按住扑进来的周子瑜,少年拧着眉,正要问话,谁知周子瑜却一把抱住了周始,泪眼汪汪,哭着喊着说:“哥……堂哥!堂哥!!” 他六神无主地喊着,像是失了神,周始眉头一皱,察觉出些许不对,也没下意识反驳他的话,反问:“怎么了,说清楚?!” 楚慕看他是吓坏了,连忙蹲下来,轻轻抚道周子瑜的背,“没事,你别怕。” “有什么话慢慢说,我们都在。” 周子瑜缓了好半响,像是终于捡回了一丝神志,他看着周始,伸手擦了擦眼泪,有些无措地说:“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心里还记得我们,四叔让我们走,可是我不想……” “不想就这样走。” “你……”他说完紧紧抓着周始的衣角,到底还是个八岁的孩子,眼角挂着泪,十分无助的说着:“堂哥!求求你!你快去……快去救救四叔吧堂哥!!四叔他快不行了啊堂哥!!我不要四叔死啊!!” 周始闻言,眼眸却是狠狠一颤。 心也在这一刻,揪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感谢在2023-05-12 23:10:33~2023-05-13 21:5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思暮想、6611897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江湖事 ◎依稀往事◎ 周若端快记不清苏无霜的模样了。 但十二年前发生的每一件事, 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未忘怀。 …… 那时应是三月,春时。 彼时他们五姐弟情谊深厚, 正当少年,从小一起长大, 嬉笑玩闹,在荆和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段时光, 算的上是周若端心底,最欢快逍遥的岁月。 周家世世代代都是习武之人, 在荆和也算是武学世家, 这名声在江湖上也不算小。 他五弟周若崇年纪最小, 却也是最天资聪颖的子弟, 爹娘素来偏爱于他,就连脾气火暴的大姐也格外宠爱这个幼弟,他还记得, 五弟最喜欢着颜色鲜艳的衣裳,往往人群中最惹眼的那一个,定是他了。 十多岁的年纪, 清姿俊朗, 却偏爱混迹于武馆学堂,常年剑不离手, 后来他不知在哪个茶楼里听了几嘴, 嚷嚷着要去闯荡江湖。 老爷子才不会管他, 任五弟飘泊, 说有本事就出去, 可大姐怎么会允许, 他们四兄弟从小被大姐管教长大,以大姐马首是瞻,大姐说一不二,很不出意外的,五弟果然被大姐按着暴揍了一顿。 这小子被打骂了一顿后,十分乖,就再也没再提过这事了。 一切相安无事。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那日天还没亮,起了一片雾,他竟一声不吭地背着剑走了,一个人走出了荆和城,去了他向往的江湖。 小小年纪,就留下一张信: 阿姐阿兄们,听闻外面天地广阔,我不愿做井底之蛙,不愿成笼中之鸟,我要出去,轰轰烈烈地闯荡一番!匆念哈! 大姐见了信,气的一掌拍向桌面,红木四方桌生生裂出一条纹路,“这家伙!竟说家是井底!还囚笼!看他回来我抽不抽死他!” 几个兄弟连忙轮流安慰,安慰安慰着,大姐就将目光放到了我身上,嘿嘿一笑,就让我出去找他回来。 大姐说我稳重。 我一听,也恨不得立即抽死他! 臭小子好好的荆和城不待,偏要出去闯什么江湖,真是连累死我了。碍于大姐的杀人目光下,我只能含泪点头。 我常年出门置办货物,轻车熟路,每次离开荆和我都很高兴,因为外面有荆和城里没有的东西,可这次出门,却是不情不愿。 几个哥哥过来相送,还有大姐,我站在城门口,看着外面天南地北两个方向,一时觉得头疼死了,这傻小子往哪边走了?这时二哥递上一个铜板,说:正面往南,反面往北,能不能找到小五那小子全看兄弟缘分了! 我心一横,大手一挥。 铜板落在掌上,大大的一个反面。 我听二哥的,往北走了。却不知五弟正大大咧咧的往南边去了。而我一个铜板向上,却去了北方。后来我就在想,当时我们几兄弟也是蠢的可以,真想绑他回来,就应该南北都派人去找,而不是我一个人,这样,他就不会一脚踏进那深渊里了。 可年少意气,前路不往前走,又怎会看的明白呢? 一切皆是命。 这天大地大的,我骑着马在北方绕了一圈又一圈,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在那鬼地方人都差点冻傻,最后只能悻悻回了荆和。 这一来一回,已是一年之后,彼时周若崇这个名字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成了人人口中的侠客,一把漆黑长剑,势如破竹。老爷子对此倒是很乐意,说我儿给周家长脸了,就是大姐气得半死,说过刚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五弟再这般下去,定会出大事。 只有他觉得,这次出行, 可真是白跑了一趟。 之后那两年,五弟几乎没回过家,反而是在江湖上混的风生水起,大姐说他这是一条小鱼掉进了大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老爷子却说这是飞鸟展翅,能扶摇直上。 我却觉得他们说的都不对,小鱼在海里是活不了的,飞鸟也不能扶摇直上九万里。五弟只是,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这没什么不好的。 后来那几年,大家都出去闯荡了,就我还留在荆和城,没事就练练剑,我不喜外面的纷纷扬扬,相比之下,我和大姐一样喜欢待在家里,这里,不也是自己的一番天地吗? 中秋将近,阖家团圆,兄长们都会从外地赶着回荆和,这节每年都不会落下,意外的是今年小五那臭小子回来了。 还带着一个姑娘。 这事一出,算是把全家都吓坏了,又高兴坏了,老爷子笑着合不拢嘴,嚷嚷着他就快抱孙子咯,大姐也高兴,唤人去办宴,几个兄弟围着五弟调侃,这臭小子挠着头,也第一回 露出了羞涩的模样。 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以报当年北行之仇,心里却还是忍不住为他高兴,没想到他年纪最小,却要最早成婚,“好小子啊!” 他也笑,冲着我喊着:“四哥!” 真是很久没见啊。 小五带回来的姑娘,名唤若南。她父母早亡算是孤女,自小跟在长者身边学医,和五弟是因为一个赌约认识的,能看的出,他家五弟很是喜欢她,眼巴巴地望着人家姑娘不放,一会不见,就像失了魂。 若南模样水灵,性子也好,大姐对这姑娘甚是满意,一口拍定,中秋一过就给他们二人完婚。 二人也笑着应允了。 大婚前夜,新人是不能相见的,我们几个兄弟围在一起小斟,大姐拿出了珍藏已久的女儿红,一人盛了一杯,我们知道,这是大姐留给自己成亲时用的。 酒过三巡,醉意已深,小五忽然说起了他这些年在江湖上的经历,他说江湖里只有刀光剑影,没有说书先生口中那般——有情有义的血与泪,有的只是冰冷无情的阴谋诡谲,难以包藏的祸心,还有很多奇怪的人。 说着说着,他又说,自己累了。 在外漂泊的日子怎会好过?大姐骂他为何不回家,五弟没说话了。 大哥问起他今后的打算。五弟笑了笑,说以后不去什么江湖了,只想做个闲客,和若南一起去鄞州定居,安稳度过此生。 婚后他们在荆和待了半年,便起程去了鄞州,鄞州偏南,确实是个不错的好地方。每逢过节他们偶尔也会赶回来,陪一陪老爷子,江湖上,逐渐没了周若崇的名号。 恍如一梦。 在这几年间,几位兄长相继娶妻,就连大姐也下嫁在了荆和,住的离家不远。 只有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老爷子对此气的半死,说他挑挑拣拣,活该一个人。 说真的,倒不是他爱挑,只是一直没碰上合适的人,竟没碰上,就只能耽搁了。 若南身子有孕的消息一传回荆和,大姐一高兴,便说要去鄞州探望弟妹,还非拉上我一道去鄞州,但这次却不会不情愿了。 因为他也想去看看,看五弟他们在鄞州过的怎么样了,是否安好也? 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想的,一到鄞州,便遇上五弟被人追杀,周家满是黑衣人,五弟就一个人护在若南面前,已身受重伤。 大姐一见哪还能忍,素日里她就最宠这个弟弟,见状直接挥出腰间鞭子挥出去,两方人混打在一起,等他们击杀完所有黑衣人,五弟便直接晕了过去。 后来也是听若南说,他们才知,这些黑衣人来自十方楼,要杀他们的人,也来自这个十方楼。 那时的十方楼很是隐秘,知道这个组织的人少之又少。五弟当年闯荡江湖时,曾救过一个女子,那女子便是十方楼中人,却不小心被这女子缠上,染上点私仇,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若南也不愿多说。 她只是道: 这是他的事,我不好多讲。 他们在鄞州的生活也没想象中顺遂,大姐不放心他们,恐十方楼再犯,便直接带五弟一家人回了荆和城,若南怀的孩子是年后一月多生的,孩子生出来那天,冷的厉害,却是个白滚滚的大胖小子。 一家人高兴极了,老爷子亲自取名,单字一个始,始意为开始、最初,他是周家第一个长孙,名为始,一切都刚刚好。 小周始生的虎头虎脑,最是调皮捣蛋,跟他爹小时候一个德行,顽劣至极,就爱折磨他这个四叔,常骑到他头上作威作虎,偏偏一家人又最喜欢这个小侄子。 后来他渐渐大了,五弟他们又动了回鄞州的念头,毕竟那里才是他们安居的家,他已不再是少年,却又似少年般,提出了要离开荆和的话。 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在荆和这些年,十方楼也不曾来犯,大姐没有一口回绝,只是反问五弟:“你们要回鄞州去可以,但当年被追杀之事,要一五一十说明白,我才放你走。” 揽明月 第51节 犹豫一阵,他还是全盘托出了。 他说,那时他初入江湖,在一家客栈里偶遇两方人厮杀,他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见其中有一个女子快被□□,于心不忍,才出手救了人。只是他那时并不知情,那女子竟十方楼楼主之女,名为苏无霜。 后来这女子莫名缠上了他,不管不顾,偏要和他同行,他拗不过摔不开这牛皮糖,只能任她跟,两人大概同行了一月有余,却在一次夜里撞她杀人,且招式狠辣,绝非常人,周若崇也是在这时察觉这女子身份不简单,便甩开她一个人走了。 再见之时已是一年之后。他都快记不得这姑娘是谁了,她却扑上来打骂了一顿,说他负心无情抛弃她等,而这时,他的身边已有若南了,心里再无他人,更别说这莫名其妙、不知来历的女子了。 苏无霜被他气哭之后,他便被十方楼的人追杀了,领头的正是她的哥哥,苏无陌,十方楼的管家人,也是这时,知道了她的身份,十方楼中人。 十方楼于江湖而言,就是一条驱不散的臭水沟,即使捂着鼻子,也会觉得恶心。萍水相逢时不会喜欢她,如今得知了她的身份后,周若崇更不会喜欢苏无霜。 若是他一个人,倒也无所畏惧,可他身边还有一个若南,他们在江湖上被十方楼步步紧逼,最后没了办法,周若崇决定回荆和,躲避一段时间风波。 毕竟荆和,才是他真正的家。 回到荆和以后,十方楼的人果然退了,大婚前几日,苏无霜独自来找了他,戴着面具一身黑衣。她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十方楼的人,所以才不会喜欢她。 周若崇没有说话。 她却解下了面具,边说:“为了你,我愿意抛弃我所有的一切,包括十方楼,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 面具之下,容颜不复,一半脸如往日般清丽姣好,另一半脸却如枯死树皮。 她说:“这是我送你的新婚大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3 21:57:10~2023-05-14 19:2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ruko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千机线 ◎记得回家啊。◎ 往事历历在目, 触手可及,周若端永远忘不了那日,他们赶到鄞州时, 距周家出事已经过了五六日了。 青石地板上布满干涸的血痕,顺着纹路填满了空隙, 血迹仍未褪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味,依旧是触目惊心。 难以想象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血泊中夹杂着尸体碎块,越往里走, 尸体也越多, 有十方楼的人, 也有周家的, 极为惨烈,最后他们是在庭院深处,发现了五弟夫妻的尸体。 一声冷笑, 打断了周若端的思绪,苏无霜缓缓说道:“细看之下,你和他竟有几分像, 你们真不愧是兄弟啊。” “你没资格提我五弟!!” 周若端眼里掠过一丝厌恶, 仿佛多看她几眼的觉得恶心,冷哼, “当年你夺爱不成, 便丧心病狂, 血洗我五弟一家, 龟缩在十方楼这么多年, 终于敢出来了吗?!” 苏无霜声音很淡:“周若端, 今日我本不想动手杀人,你莫要逼我?”她来晋阳这边,并不是为了周始,只是为了取一味药,她秘密求药已有多年,如今只差这一味药,便能治好脸上的毒伤。 当年她以为,周若崇是因为她是十方楼中人,才不会喜欢她的,为此她甘愿承受半生枯之毒,摧毁了容貌,也要离开十方楼。 只为和他在一起。 她跑到荆和,兴奋的告诉他这件事,他却说要和另一个女人成婚,还对她说:“姑娘的情意,我承受不起,也给不起,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 他就真的这样,抛弃了她,和另一个女子成了婚,还有了一个孩子,他们在鄞州恩恩爱爱,那她呢?她算什么?!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了,为了他,她也可以抛弃一切,放弃所有,可为什么他还是不肯爱她?!凭什么?! 她本不想他死的……她不想的。 那日十方楼的刺客杀进周家时,她曾给过周若崇机会,只要他愿意,好好爱她一次,跟她走,她便不杀他,只要他求求她,说不定她也会放过那些人,不杀他们。 可他没有!! 他竟情愿陪那个女人去死,也不愿真正看她一眼,更别提爱了。 她苏无霜,就是一个笑话。 “逼你?”周若端冷冷一笑,一掌破开手里木匣,匣中长剑露出,掠起寒光,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风劲,他将剑紧紧握在手中,仰天怒喝:“你不想杀人!老子想!” “老子想杀人!!” 他身影快如闪电,手中长剑以惊雷之势斩来,有龙见状瞳孔紧紧一缩,随后抽出身后长刀迎了上去,刀剑相对,一声清吟,有龙力穷猛地咳出一口鲜血,竟不敌他这一剑,只能大喊:“大楼主快退!” 话落,周若端已一脚将他踢开,手中的长剑再次挥来:“苏无霜!接招!我周家要你血债血偿!拿命来吧!!” “就凭你?”苏无霜见状冷笑一声,缓缓伸出双手,袖中竟凭空飞出几条细丝,缠住了即将要落下的长剑。 ………… 街上人流如织,周始跟着周子瑜,疯狂的往城西那边赶,生怕错过一刻,耳边的风疾疾刮过,楚慕的心愈发不安。 一行人刚至拐角,一道黑影陡然出现,周始眼眸微缩,本能地抓住周子瑜,将他往后推开,他一只手触上腰,抽出软剑刺去,来人却用一把折扇稳稳接住了周始的剑,随即猛然开口说:“是我!” 楚慕接住周子瑜,看清来者的模样,微微一怔:“张子澄?” “你怎么在这?”周始微松,收回了剑,张子澄可没这么多时间和他们解释,一把抓住周始的手臂,语气严肃:“没时间多说了,你快跟我走,大楼主他们来了晋阳城!” 周始大惊:“什么?” “这会他们出去了,我才有空隙,小舟已经在城外等你了,快些离开吧!” 张子澄拉着他就要走,周始却没动,他微微顿了一下,转身看向周子瑜,问道:“你看到的人,是不是一身黑衣,看不出身材容貌,脸上戴着面具?” 周子瑜颔首:“嗯,她身边还有一个很壮硕的男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哎呀犹豫什么!”张子澄急得不行:“是有龙!他也来了!快走吧!” 得知周若端碰上的人是大楼主,周始心已凉了一半,他只迟疑了一瞬,握紧手里的剑便往前走,张子澄见状一把扯回他,怒骂:“你去哪!你是疯了吗?!” 周始看着他:“我得救人!” 张子澄很轻地笑了一下,“真疯了吗?那可是大楼主!你我都知道!他不是刘成那种阿猫阿狗,光一个有龙便够你吃一壶的,你还要赶上去送死?” 他眉宇间透着几分不解,周始心里却很清醒,他必须要去,少年直直盯着张子澄,不容置疑道:“那里有我必须要去救的人,今日就算是死,我也要去!” “张子澄,你我兄弟一场。”周始说着拿开了臂上的手,目光落在楚慕脸上,“你若真的想帮我,那我想求你,带她平安离开这里,她与这些事无关。” 楚慕一听急了,“不要!” 她连摇头:“我不要一个人走!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周始:“听话楚慕!” 张子澄算是听明白了,周始是宁愿死也不会走了,他闭了闭眼,迅速冷静下来,拦住争执的二人,无奈道:“行了都别争了,一起过去总可以了吧,要去救人就快点!” “走!” 晋阳城西已荒,空无一人,他们来到周子瑜说的地方,地上除了丁点血迹,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甚至连痕迹都没有。 张子澄观察着地上的刀痕,说道:“定是打斗时换了位置,我猜就在这附近不远,我们分头找一下,有什么事就喊!”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周始看向楚慕,不放心道。 楚慕点点头,拉住了周子瑜的手。周始与张子澄分头去寻了,他们就在原地,周子瑜不安地望向四周,急声道:“我四叔会不会有事啊姐姐?那个女人真的很厉害!” “别怕……”楚慕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在事情还没确认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只能尽量安抚,“不会有事的。” 周子瑜忽然看向她,说道:“我们能不能也去找,就在附近找找?” 楚慕刚要开口拒绝,周子瑜却猛地挣开了她的手:“不行我要去找我四叔!” 他跑了起来,楚慕连忙去追他,“子瑜你别乱跑!你慢点!我和你一起找!” 她没追多久,面前的周子瑜却陡然停了下来,楚慕深感不对劲,赶紧过去,死死抓住了他的手,慌乱的眸往前望去,地上躺着一具满是伤口的尸体。 有龙还没死透,全身抽搐着,手里的刀已然断成了两截,而不远处站着的人,正是周若端的身影,他背对着他们,却一动不动,姿势僵硬,楚慕莫名感觉到了一丝怪异,周子瑜急着要跑过去,这次楚慕却没有放手了,“前面有些不对!” “放开我!四叔!!”周子瑜大声喊道。 楚慕硬是不松手,周子瑜一急之下低头咬住了楚慕的手,且咬得极用力,她猛地吃痛一声,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不愿放手。 就在这时,空中飞过几把短刃,经过周若端身边时泛起了银光,张子澄赶来一把拎起了周子瑜,“急什么!他身边都是千机线,你现在过去就是死!” “没事吧?”张子澄问道。 楚慕摇了摇头,手背上齿印很深,却没有破皮,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偏头看向后面的周始,周子瑜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四叔!!四叔呜呜呜!!” 张子澄顿了顿: “这人恐是……”救不成了。 周始一言不发,握紧手里的剑,大步上前一剑又一剑挑开周若端身边的千机线,银线如丝坚韧无比,已穿透了他的身体。 周若端只剩一口气在,身上脱离了千机线的力劲,他已无力,身子陡然往后倒去,周始一把接住了他。 “四叔!!”周子瑜飞奔过去,直接扑到周若瑞身边,无措地抓着他的手,眼里的泪止不住的流:“四……四叔你这是怎么了呜呜,你快起来啊四叔!!” “不是叫……叫你们走吗?”周始看清楚面前的身影,有些无力地说着。 周子瑜哭着摇头:“你这样!叫我一个人怎么走啊!四叔!” “吵死了……”周若端老远就听到了周子瑜的哭声,他只是懒得叫他了,没有力气,有不想喊他们过来。 千机线上沾了毒物,碰到便会使人全身麻痹无力,若不是中了这么阴的招,他才不会败给那个疯婆子。 “你四叔我……也没……也没输,我……我留了她一条手臂,你个……你个男娃子哭什么。”他断断续续说着,目光投到身边的周始,忽然笑了笑:“你也来了啊。” 从见到他那一刻起,周始脸上近乎已经没有表情了。他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品味过这种痛了,又一次……又一次,他看着身边的亲人在他面前死去。 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心里面有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着他,用力砸打,要将他彻底碾压成肉泥。 周若端限难地抬起一只手,想碰一碰周始的身体,周始狠狠一颤,主动握住了周若端的冰凉的手掌,心里泛起无边酸涩。 “我们……我们一直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活着,你别……别怪我们,好不好?”周若端气息越来越弱了,耳边是周子瑜的哭声,他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看不清了。 周始闭了闭眼,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无声落下,抓着他的手开始颤抖,周若端继续说着:“你……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反反复复,他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想知道的,也只有这一个问题。 周始张了张唇,“我……” 他艰难地动着嘴唇,能感觉到,周若端正死死抓着他,就快要不行了,周始整个人再也忍不住,低头抱着他,肩头狠狠抖动着。 周子瑜:“堂哥你快说啊!四叔他……他快要不行了!” “快……快告诉我!你是谁!” 揽明月 第52节 周始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笑了笑,回握着他的手,说道:“四叔,是我,我回来了。我是周始,那个意为最初的始啊……我是周家人,我是周家人啊!” “对不起四叔……是我的错……” 周若端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脸上满是欣慰之色,他再也无憾了,弥留之际,只是忽然想起了荆和城,他喃喃说着:“好……好,你回来了就好……要……要记得回家啊。” 掌心里的手无力脱下,重重落在身上,听到这句回家,周始再也忍不住,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倒在了地上。 “阿始——”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感谢在2023-05-14 19:21:00~2023-05-15 15:3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11897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我好疼 ◎都会过去的,阿始。◎ 暮春醉五月, 五月已过。 花败了。 楚慕轻轻推开窗棂,看着树下一地的碎花残枝,不由一叹, 昨日夜里起了大风,一夜之间全变了颜色, 看来终不是长久之物啊。 她回头看了眼榻上的周始,秀眉下意识蹙起,含着几分忧愁。那日周始晕厥之后, 便生了一场大病,他病得很重, 一下冷一下热, 身上发着热, 已经好几日没有醒过了。 按张子澄的话来说, 与其是病,更像是他自己陷入到了无尽的梦魇之中,不愿醒来面对这个现实。 毕竟这结果, 不是常人能承受的痛。 门被推开,周子瑜一身丧服,额上横着一条白布, 手里端着药, “姐姐,药好了。” 楚慕回神, 连忙过来, “先放这里吧, 等凉了我再喂他。” “好。”周子瑜将药放在床头, 目光落到榻上的身影, 问:“堂哥他, 还没有醒吗?” “还没。”楚慕怅然摇头。 这几日他迷迷糊糊醒过几次,嘴里总念叨着什么,可人却是不清醒的,平日里他身体最好,也不见风寒,可那口血吐出来之后,便一病不起了。 周子瑜轻轻一叹,坐在床边:“也不知道堂哥什么时候能醒。” “你是不是有事要说?”楚慕见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周子瑜愣了一下,道:“堂哥现在还没有醒,已经快五日了,这天热,我本想着和堂哥一起回荆和,把四叔好好葬了,可如今堂哥病的厉害,四叔也等不了……” 周子瑜:“我想先带四叔回荆和去,等堂哥病好了,你们再去荆和也不迟。” 楚慕顿了顿:“你想好了。” 其实周子瑜说的也对,周始病成这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可周若端的尸身却不能再等了,他们是该回荆和去了。 周子瑜又道:“我已给阿爹传信,明日就离开晋阳,等堂哥醒了,姐姐帮我说一声,告诉他一切安好,我们在荆和等他回家。” 楚慕看着他,眼前的周子瑜,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而已,这些事,本不该他担。楚慕道:“可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若是路上又遇到十方楼的人,或者是山贼歹人,他一个孩子该怎么办? “姐姐安心,我一个人也可以的。本来就是我一个人偷跑出来玩,四叔出来找我的,现在这个样子,也该是我送四叔回去。”周子瑜笑了笑,却是这般说的。 楚慕见状,明白他已经做了决定,便也没再劝了。 周子瑜走后,楚慕拿过桌上的药碗,掌心还有余热,淡淡的苦味飘来,她皱着眉头喝了一口,随后俯身,对准少年的唇,将药水一点点送了进去。 天快暗时,张子澄抓药回来了,这几日周始的病一直都是他在照料。 “你这是在等我?”张子澄一回来,就看到楚慕站在他屋门口,微微挑眉。 楚慕直接开门见山:“有一件事,想请你帮一下忙。” 张子澄问:“是周始又怎么了吗?” 楚慕摇了摇头,张子澄顿了顿,推开屋门说道:“那你进来说吧。” “好。” 她刚坐下,张子澄便问:“是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楚慕抿着唇,说道:“已经好几天了,阿始却还是没有一点好转,他病的突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我打算留在晋阳,等他病好了再说,可……” “可什么?” “可他们却等不了了。”楚慕说,“周子瑜他们要回荆和,明日就会走,我想求你,送他们平安回到荆和周家。” 从晋阳到荆和,也有那么远的路程,让周子瑜一个人走她实在不放心。 想来想去,现在只能求助于张子澄了。 张子澄:“从这里去荆和也有那么远,难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就放心了?” “怕就怕,大楼主他们会卷土重来。” 楚慕想了想,道:“那这样,我们可以先起程去商都,往南边先走。” 停顿一下,她又道:“我们是可以等,可四叔不能等了,他总不能葬在这里吧,让周子瑜一个人回荆和,我真的不放心。如果他也出了什么事,阿始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周始这一生过的太苦,所受的痛也非常人能比,他六岁之后,没有过一刻轻松快乐,他的至亲至爱之人,一个个在他面前离去,这种伤痛,他真的不能再有了。 她现在,只想要他平安。 “算我求你了,张子澄。”楚慕忽然想起他之前说的故事,很淡地扯了一下唇,“我们其实都一样,不想他再出事。” 张子澄沉声道:“这种事,不需要求。” 他眉峰微皱,“你竟然已经决定了,那我会送他们平安回到周家,小舟就留给你们,我也放心些,等周始身体好点,你们也要尽快离开这里,以防万一。” “送完他们,我也会尽快赶回来。” 见张子澄应允,楚慕心里陡然一松,连忙笑着颔首:“好,那到时我们鄞州见。” 等他送完人,再回来找他们,也只能在鄞州附近相见了。张子澄摇摇头,无奈一笑,“鄞州见吧。” ………… 周子瑜他们走后不久,楚慕也张罗着离开晋阳城了,正如张子澄说的那样,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早离去安心。 去往商都的路有很多条,水陆皆可。碍于周始的身体,这次楚慕选择了走官道,之前他们都是绕近路,走的山路,可山路颠簸,多不平曲折,水路又太远,走官道于如今而言是最适合的选择了。 但走官道,就免不了官兵搜查。 虽然她不觉得,还有人识得她是大梁人的公主,但为了安全起见,走前,她还拜托张子澄为她做了一张人.皮.面具,现在越往前走,离国都就越近,楚慕不得不小心。 这一路上他们走的极慢,周始的病看着也已经好了很多,前方不远处三十里,有一个小镇子,他们赶了一日的路,今夜便在这座小镇休息了。一路上小舟倒是话不多,就守在周始身边,没事就嘀咕几句:门主他怎么还没有醒过来啊? 将周始安置好,楚慕就去熬药了,前几日请的郎中说,周始身上的病已大好,这几日应该会醒来,他说之所以病的这么突然,还是因为以前受的伤。 经年积累的伤痛,都沉积到一块了,情绪陡然一崩,整个人便受不住了。 熬完药回来,小舟已经不在房里了,想来是出去了,楚慕吹了吹手上的药,还冒着腾腾热气,她放下药,在周始身旁坐下。 少年脸色苍白黯淡,紧紧闭着眸子,瞧着还是没什么血色,她伸出手,抚了抚周始的眉头,声音很轻:“阿始,你到底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啊?求你,快点醒过来吧。” 小姑娘挨着他躺了下来,紧紧靠着他,语气很是忧愁,“我真的……很想你。” 喂完药,楚慕在他身旁沉沉睡了过去,路上奔波了好几日,她也有些捱不住了。 困得很。 周始艰难地睁开双眼时,已是深夜,屋子里乌压压的一片,只有依稀月光,他适应了好一会,视线才渐渐清晰。 他动了动身子,整个人无力的很,头痛的厉害,像是要炸开般,周始刚要坐起来,忽然看到床边隐约靠着一个人。 他凑过去一看,竟是楚慕。 小姑娘呼吸很浅,睡的并不深,他刚动了动,她便撑开眼皮看了过来,盯了周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惊喜道:“阿始……你醒了啊。” 她揉着眼起来,脚下一麻,又无奈地坐了回去,“你感觉好点了没有?” 周始却问:“我四叔呢?这是哪?” 那日发生的一切,就算是在梦里,他也不敢忘记。楚慕微微一怔,声音软了下来,拉过他的手小声说道:“四叔他们已经回荆和了,阿始,你已经病了快十日了,我们现在在去商都的路上,如果你想去荆和的话。” 她顿了顿:“我们现在也可以去。” 周始也愣了一下,好半响,才将她的话消化完,脑海里忽然掠过四叔死时,那神情与语气,那句让他回家,更是令他心痛不已。 这一切,都怪他。 都是他的错。 楚慕试探出声:“阿始?” 周始摇头,声音很淡,“没报仇之前,我不会去荆和。” 楚慕没有接话,起身坐到了床上,“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吧。”她拿过被褥,腰忽然被人圈住了,是周始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她微微一愣,却拿开了他的手。 周始还没反应过来,楚慕已经转身,面对面主动拥住周始,她本想说些什么,周始却低下了头,将脸埋在她胸口上。 她没敢动了,黑暗中,她忽然听到周始问她,他说:“楚慕,我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真的……没脸回荆和了。” 少年说道,声音压得极低,极力克制着那丝颤抖,楚慕心疼极了,紧紧抱住他,摇了摇头,“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荆和还有亲人在等着你回去,四叔也在等你,你还有朋友,还有我呢,我们都会在的。” “可是我……是我害了四叔。”如果不是碰到了他,四叔也不会留在晋阳不走,更不会碰到大楼主他们。 楚慕摇头:“不是你的错阿始,你得快点好起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她缓缓说着。胸前已是一片湿润,泪水打湿了楚慕的衣衫,也打湿了她的心,他很难过地说着:“可是……我好疼……” “真的好疼……” 她一遍遍抚着他的背,缓缓说道:“那就记住这份痛,下一次,还给他们更痛的伤。” 都会过去的,阿始。 会过去的。 揽明月 第53节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感情线走起!感谢在2023-05-15 15:38:02~2023-05-16 20:5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nn 20瓶;6611897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难两全 ◎那就咬吧。◎ 天已破晓, 楚慕醒来时,身旁已经不见周始的身影,她揉着眼从床上起来, 人显得还有些困乏,时辰尚早, 楼下的街道却已响起了吆喝声,喧闹不已。 推开窗,一阵清风袭来, 楚慕吹了会风人立马清醒了不少,周始还病着, 人去哪了?她赶紧走出屋子, 找了起来, 目光寻找着周始的身影。 这个时辰, 也没看见小舟。 她在客栈上下找了一圈,最后还是在一楼附近的茶馆里,发现周始的身影, 他似乎很早就来了,一个人坐着有一会了。 楚慕顿了顿,走了过去, 少年一只手懒懒撑着木桌, 长眸淡淡地望着某处,脸上没什么血色, 白着一张脸, 清冷黑衣如旧。 她倏然想起了昨夜, 周始抱着她, 几乎将整个人埋进她怀里, 两人就像雪地里唯一可以依靠的存在, 紧紧相拥着,她能轻而易举的窥见他所有的脆弱、不堪、伤痛。 即使是脆弱,也只是那一刻而已,可这般隐忍的周始,却令她更加心疼。 可人不都得向前看吗? 楚慕扯出一丝笑容,走了过去:“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周始愣了一下,见是楚慕,说道:“醒的早就想来这里坐会,喝口热茶。” “阿始,你感觉好点了吗?”楚慕在他对面坐下,周始微微颔首,“我已经好很多了,明日便可以继续起程。” 他道:“楚慕,我没事的。” 悄无声息间,他们已经走了大半年了,算算路程,等到了商都,再过江州之后,便是他们念着的鄞州了。 日子真的过的很快啊。等到了鄞州,也是他们分别的日子了吧。 楚慕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小手下意识抓紧了衣袖,她躲避着周始的目光,陡然起身,别过头说道:“药快吃没了,我去抓点药,等你病好了,我们再离开也不迟。” 说着她就要走,周始见状,下意识说:“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 楚慕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姑娘走的很快,步伐显得匆忙,周始见状心头微滞,有些欲言又止,聪明如楚慕,有些事情,她大概也察觉到了吧。 少年垂眸,盯着桌上凉透了的茶水,脑子里乱的厉害,心也是乱的。 “门主!你可算是醒了啊!”周始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身后陡然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叫声,挟着一丝喜悦。 是小舟。 周始看到他,倒不是很惊讶,只是没想的张子澄会把他留下来,“你怎么也来了?不在六门好好待着。” 小舟跑得飞快,直扑到周始面前,“小舟想你了!姐姐也想门主了!” 周始重新倒出一杯热茶,吹了吹浮出的腾腾热气,缓缓说道:“六门如今怎么样了,没有出什么乱子吧?” 小舟摇头:“有姐姐在,一切都好。” “那便好。”周始反应平平,仿佛只是习惯性问问,小舟见状紧接着说:“门主,姐姐还说了,六门她会替门主好好守着,门主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六门永远是门主的。” 周始放下茶杯,看着他说道:“那你,先帮我去做一件事。” ………… “姑娘,你的药抓好了。” 这是药铺学徒第三次开口提醒了,好在这次她听到了,没再忽视。楚慕怔怔回神,拿起柜台上的药包,付了银钱,“多谢。” 看她走出药铺,小学徒挠了挠头,“真是个奇怪的姑娘,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楚慕拎着药包走了一会,忽然看到石桥旁边有一个孩子在哭,是个小娘子,她哭的很大声,撕心裂肺的,她静静地看了一会,抬腿走了过去。 其实她以前不太爱管这种事,小孩子哭嘛一般是划破了心爱的衣裳,或弄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要么就是摔了一跤。 她走过去,盯着蹲在地上的小娘子,在她身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怎么哭了?是不小心摔着了吗?” 小娘子摇摇头,哭喊着拿开衣裳,露出了怀里的东西,是一只猫,浑身毛毛湿漉漉的沾满了水,四肢无力,看着像是淹死了。 “呜呜姐姐!我的小布条死了,它死了呜呜呜怎么办!”小娘子抱着猫,无助地哭喊着,楚慕见状神情怅然,不知道怎么安慰,怔怔地看着那猫,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周始。 小娘子哭的厉害,一遍遍喊着:“姐姐!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楚慕:“姐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的阿始他生病了,他病得很重,却总是说没事,明明差不多年纪,却连哭都要忍着。” “我其实也好害怕。” 小娘子问:“姐姐害怕什么?” 楚慕轻轻笑了一下,笑容很淡,随后将脸埋进了膝盖里,声音闷闷响起:“我好怕……他会突然离开我啊。”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大概只能,看着他走吧。” 回到客栈时,已是午时。她帮那个小娘子将猫埋了,又在集市上逛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走回来,楚慕刚推开屋门,便听到周始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她刚推门,周始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这让楚慕不由有些恍然,周始却已经走了过来,直直看着她。 楚慕愣了一下,回神:“我就是……多去买了点东西。”她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问:“怎么了吗?” 周始:“我以为你出事了。” 楚慕摇头,笑了一下:“怎么会,这地方不会有事的,阿始你放心。” 她走进去,见屋子里空无一人,就周始一个人在,不由得问:“怎么没看见小舟?” “我让他回十方楼了。”周始说道。 楚慕顿了顿,将药包拿出来道:“那我去煎药,时辰到了。” 她说着转身往门口走,却被周始一把扯住手臂,“先别走。” 楚慕回头望他,“怎么了阿始?” 少年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望着她,楚慕见状心陡然一跳,周始抿着唇说:“你是不是有事说?” 楚慕眉梢轻跳,摇头,“没啊。”她心里想的那些事,于现在而言,算不得什么的。 “你有心事?”他却有些固执。 “我没……”望着他的眸子,楚慕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她挣开他的手:“我先去熬药,你该喝药了。” 他却没放:“我的病,已经无碍了。” “那我也要……啊……”她挣扎着要走,却不妨周始竟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小姑娘低呼一声,浓浓的不安泛起,下意识揽住了他的脖子。 楚慕秀眉微微皱起,双颊泛红,“阿始你要做什么啊?!咱们有话好说!” 周始将她高高抱起,放在案桌边,她嘴里那些还没说完的话,直接且粗暴的,被少年用嘴堵了回去,淹没在了唇齿间。 楚慕完全没想到,两人好好说着话,怎还动上嘴了? 唇边泛起一丝疼痛,是周始咬了过来,似是在惩罚她的走神,他一点点深入,迅疾地吻住她的双唇,灵活地撬开她的牙关,两只手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了起来。 这个吻,可真是缠绵至极,让两人之间几乎不留一丝空隙。 至极的黏合与摩挲,轻巧而又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仿佛一场追逐纠缠,令人沉沦,楚慕被吻得晕头转向,渐渐放弃了抵抗。 滚烫的气息纠缠着,交织着,如春雨滚滚落下时,与泥土相交相融,最后沉为一体流失在了地面,他们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这般亲密过了,动作难免生疏,偶尔牵起的疼痛,却更能牵动二人的心。 那一刻,他们之间只有彼此,天地间仿佛停止了般,无声无息,唇齿相交。 周始一开始没想过这样,他只是想把楚慕留住,好好和她谈谈,但一上嘴,有些事就不是他想的那样了。 有些事,也不是他能克制的,触碰到她唇那一刻,他就不想松开了,反而凭着这股劲一直吻了下去。 可就算他再喜欢,也不敢越雷池。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喜欢是肆意,会忍不住想要撒野,使坏,可情到深处时,这份喜欢便会化成浓浓的爱意,会让人忍不住想要珍惜,舍不得毁坏这份美好。 最后他还是放开了楚慕。 楚慕已是气喘吁吁,双手无力地勾住他的脖子,双唇红肿,沾着暧昧的水渍,周始看着比她好点,又靠了过来,两人面对面抵着,他的声音听起来低哑而又性感,“别想多了,现在就我们俩个人了,以后也是我们两个人了。”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暗示着什么,楚慕却没有力气去想,还是之前那个答复:“我真的没有多想。” 周始眉头微微一皱,笑道:“像我们这种从小被训练长大的孩子,眼神可亮了,什么话是真的,什么话是骗我的,是真是假,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楚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顾虑,你的担忧,都是对的。我不想骗你什么,有些事只要你问了,我都会说。” “所以你不用多想,也不需要猜,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说着,他又低头靠了过来。楚慕却是怕了他这副样子,以为他又要吻,连忙伸手挡住了嘴唇,微微摇头:“阿始……你……” “你别亲了,再亲我可要咬人了。”秋水般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泛起一股蒙蒙雾气,楚慕双颊飞红,很难为情地看着他。毕竟,这还是青天白日呢。 少年见状,却挑眉笑了笑,拿开她的手懒懒说道:“那你咬吧,就算是咬出了血,我也不放手。”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第56章 摸摸我 ◎你会好好的吧。◎ 周始果真没有放手。 他拿开她的手, 俯身又吻了过来,轻轻贴住她的唇,这次楚慕没再推开他, 手按在他胸口上,能感觉到他强劲而有力的心跳。 其实楚慕也有些想明白了, 不管到了鄞州之后他们会如何,现下他们最重要的,是将剩下的路走完, 好好过这最后的日子。 往后的事,谁知道呢? 揽明月 第54节 得到回应, 少年的呼吸变得沉重几分, 放在她后脑勺的手掌轻轻一扣, 楚慕便落入了他的怀抱, 缠绵的吻开始不满于此,唇齿缓缓滑动,挪到了楚慕耳边, 她觉得痒痒的,下意识就往后躲,不料周始早就等在这了, 一口便咬住了软乎乎的耳垂。 楚慕轻呼一声, 身子瞬间便软了,少年拿捏着分寸, 继续往下移, 顷刻之间, 那白皙纤细的一截脖颈, 便成了他的猎物。 这是他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嗅着含着少女体香而又细腻的肌肤, 他一时情不自禁,抱着她轻轻地啄了上去,楚慕颤了颤,没忍住轻轻喊了出来,再睁眼时,水润润的眸子里已是一片湿意,看着便惹人怜惜。 “很热……阿始……”楚慕推了推他,既难受又舒服地哼着,这种感觉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就是很奇怪,可她又莫名的想要靠近,心里就像是有一团火腾腾烧着。 凌乱之间,周始伸手,摸到桌上的茶壶拿了过来,问她要不要喝口水,楚慕被喂了一口水,脑子瞬间情绪了不少,此时二人身上多多少少有些狼狈。 尤其是楚慕,齐胸的襦裙已经乱了,泄出一片春色,周始不自然的侧过头,此时他也清醒不少,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问道:“还热吗?” 怎么会不热呢,哪里都热,还有点黏糊糊的感觉,楚慕没好意思说,小姑娘脸上一片潮红,忽然主动伸手,抱住了周始。 细细软软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含着一丝热气,“阿始,你会好好的吧?” 她说的“好”,其实有很多方面。 周始顿了顿,答:“会。” 楚慕将脸贴近他的脖子,觉得清凉,靠近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她将脸埋了进去,拉着他的手,声音压得极低:“那你,摸摸我吧。” 说着,她拿着他的手,放到了胸口上,直勾勾地盯着他说:“我忽然有点难受……” ………… 高楼之上,一片寂静。 昏暗的内室里,房门紧闭,四面漆黑的墙壁忽然有一面墙移动,走出一道黑影,此人一身黑色长袍,身量极高,宽大的衣袍叫人分不清男女,他缓缓走着,停在了榻前。 宽大的榻上躺着一个人,确切来说,是一个女人。她同样是一身黑色衣袍,这会正蜷缩着,神色痛苦,脸上的面具已不复存在,并且还少了一只手臂,左臂从关节而断,看这伤口应该是被人一剑斩断的。 此人正是苏无霜。 她微抖着身子,痛苦地睁开双眼,睨着面前的身影,朝他伸出一只手:“哥哥……” 苏无陌接住她的手,取下脸上面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伤势,双眉紧紧拧成了一块,问道:“是谁?到底是谁?竟将你伤成了这副样子。” 这些年,他们兄妹都是用一个身份在十方楼行事,前几年他闭了关,十方楼便交给了苏无霜,更何况凭她的手段与功力,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伤她至此。 “你说!到底是谁?!” 他的面具之下,是一张极至阴冷的脸,长脸窄眼,怒起来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透着几分狰狞,苏无霜见状,眼眸中不动声色地划过一抺厌恶,扯唇冷冷一笑:“是周家人。” 苏无陌一顿,“周家人?!” “他们不是在荆和不出了吗?你怎么会突然遇上他们?是周家的哪一位?” 苏无霜陡然想起在晋阳那日,周若端与她对战时的情景,他手执长剑,每一剑力道都极大极重,这股至纯的力量,就算是她也难以接下,更别提有龙了。 有龙是被周若端一剑取了性命。 当时那情况,若不是她投机取巧,出其不意时使出了千机线,偷袭了他,不然就算是她也难逃周若端的长剑,千机线虽要了他的命,但这代价也极重,直接要了她一只手臂。 苏无霜冷冷一笑,“我受伤的事,到底是被谁伤了,这些事就算我不说,那些人不也会主动告诉哥哥吗?” “难道哥哥真不知道?” 苏无陌闻言,脸上的怒气消散不少,却还是蹙着眉:“妹妹,我可是在担心你啊!你说这般话可伤哥哥的心了。” 手臂上的伤已经包扎处理过了,苏无霜一激动,雪白的布条泌出血色,她一只手撑在床上半坐了起来,语气质问:“说的好听!哥哥若是真的想着我,当年为何要杀了他?你明知道我喜欢他!” 她说着神色变得有些怪异:“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我,讨厌我,我也有一万种办法,让他只有我一个人。” “可哥哥却,杀了他!” 苏无霜的表情显得有些受伤,此时映着这张煞白丑陋的脸,更是怪异。当年她说什么也要离开十方楼,要跟那小子浪迹天涯,为此她甘愿服下半生枯的毒,可笑的是,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 苏无陌恨声道:“你怎么就不明白,我杀他是为了你!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们兄妹二人这么久没见,你不要每次一见到我,就提周若崇那事!” “你不要提他的名字!”一听到“周若崇”三个字,尤其是从别人口中提起,苏无霜便显得有些疯癫,苏无陌见状连忙按住她,放轻了声音安抚她道:“好!好!哥哥不说他了!哥哥不提这个人了!我当初是杀了他,可当初下令去鄞州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当年她情伤至此,又回了十方楼,半生枯之毒让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因此她也在十方楼里躲了好几年,几乎是谁也不见,就在大家都快忘记苏无霜这个人时,她却重新出现在了大家眼中。 得知那人已在鄞州安家,并且还有了一个孩子幸福美满,苏无霜当即便受了刺激,像疯了一样要杀到鄞州。 自从她遇上周若崇这个人后,他的妹妹也彻底变了,不再是当初,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也是那时,他下了一个决心,定要亲手杀了周若崇,只有周若崇死了,真正死了,他的妹妹才会回来。 当时苏无陌以为,周若崇死了之后,苏无霜疯癫过一段日子后便会忘记,可谁能料到她竟记了十二年。 也恨了他十二年。 “所以当年,是我害了他吗?”苏无霜像是陷入到了回忆之中,有些茫然地问道,过了这么久,再加上手臂的伤,阵阵疼痛之中,连她自己都要忘了。 苏无陌安抚她:“一个男人而已,值得你记挂这么多年?杀了便杀了吧。” 苏无霜摇头:“他不一样。” “再不一样,他也已经死了。”苏无陌扯了扯唇角,阴冷一笑,笑容里混入了一点复杂的成分。 杀周若崇,其实他也是存了私心的。 如果周若崇这个人不死,苏无霜也不会安心留在十方楼,所以这个人他必须死。十方楼百年基业,不能毁在他手里。 而他需要苏无霜。 苏无霜还是摇头:“可是哥哥,我没想过要他死。”她像是伤糊涂了,一直拉着他摇头,说的话也是无厘头的。 苏无陌笑笑,绕开了这个话题,“周始那小崽子还是不愿意回来?” “如今我出关了,要不要我帮你?”他阴阴一笑,语调微微上扬。 苏无霜微怔,立即挡开了他的手,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女子身影瘦小,地上长长的影子如今只剩下一只手了。 她却不以为然,推开了窗棂,外头的光落了进来,却有些格格不入,再耀眼灿烂的光芒到了十方楼,都是一片黯淡,因为这里本就是黑暗深渊。 其实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地方,更不喜欢十方楼,从小到大,甚至有时候,想亲手毁了这里。 周若崇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人生中唯一的光也熄灭了,当初也不知为何,不知死活的留下了周始。 苏无陌走过来道:“当初我就说过,斩草要除根!如今被他反咬一口,不好受吧?” 苏无霜看着自己的断肢,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缓缓说道:“哥哥,把他交给我处理,你就别插手了。” “不舍得了?听说他长得……很像那个人。” “不是。”苏无霜摇头,转身道:“哥哥且耐心等上一些时日,他啊,会回来找我报仇的。” 他们周家人都是一样,有仇必报,血债血偿,她早已领会到了。 苏无陌:“这么肯定?” “当然。”苏无霜陡然想到了那日,连天的雨这孩子却无一丝惧色,只是怯怯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然后偷偷记住他们。 她忽而笑了笑:“因为,从留下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着这一天了。” 作者有话说: 车上写的,明天再改感谢在2023-05-17 20:55:51~2023-05-18 22:0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ruko 3瓶;6611897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梅雨天 ◎养你没有问题◎ 马车缓缓驶行, 天色尚早。 周始与车夫一起坐在外头,赶着车,今儿走的早, 天还没亮时他们便起程了,这会楚慕还在车里头睡着呢。 也不怪她醒不过来, 太早了,昨夜又睡的比较晚,这会他自己都困着呢, 提不起什么精神,坐在车外吹风。 少年歪着头, 懒懒地望着一边, 车道附近低矮灌木密布, 绿油油的一片, 清晨雾气蒙蒙浓厚,这些叶片上沾了露珠,周始静静地看了一会, 不知为何,他倏尔想起楚慕那双水润盈盈的眸子。 明明双眸清澈灵动,却会勾人。 尤其是她满眼潋滟地望着他时, 周始印象深刻, 她哼着难受,就拿起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胸脯上, 叫他帮忙摸一摸。 那会周始也有些傻了, 但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那片柔软, 软乎乎的, 像棉花, 又似天上遥不可及的云, 挟着一丝滚烫,感觉轻轻一碰就要融化了。 女子与男子在很多方面都是不同的,就好比现在,手掌覆在软柔的胸脯上时,他的心也跟着抖了抖,周始心里头一次生出了胆怯,面对再狠毒的对手,他都没有惧过。 可楚慕却摇着头说不要。 她似乎真的很难受,抓着他的手说:摸摸我吧……难受…… 周始有一刻的愣怔:“怎么摸?” “我也不知道……就是很难受……”小姑娘也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不安,楚慕感觉有无数条小虫子在她身上钻,痒痒的,都快钻到她心窝里面去了。 这会她就是想和周始挨近一点。 近一点……再近一点…… 周始开始回忆,回想起从前去怡红院做任务时,那雅堂里的客人是怎么做着,似乎也就是抱着姑娘亲着,手不安分地掐来掐去,他想了一会,开始生涩的上手。 他紧紧抱着楚慕,亲了亲,覆在胸口上的手用力掐了一把,他还没品到什么滋味,只觉得手感极好,楚慕却疼的哇哇大叫,一掌拍开了他的手,泪眼汪汪地瞪着他说不要了。 随后小姑娘捧着脸,回到了房里。 随后他一夜无眠。 看着手,几乎一晚上没睡着。 那晚楚慕也是一夜无眠,原本她就被亲糊涂了,说出的话也是不过脑的,只是本能的想要靠近,想要亲密,可周始掐下去的时候真的很疼,她差点都哭出来了。 这哪里是摸?!根本就是要掐死她! 少年下手没什么轻重,也没什么感觉,可楚慕不一样,虽然疼了一点,但更多的是被羞耻与怪异的感觉占据了心。 她那时也是后知后觉的,慢慢的,就体会到了什么。 也是想了一夜没睡。 以至于今儿都起不来赶路。楚慕在车里头快睡着时,忽然想到什么,睁着疲惫的眸子起来,掀开车帘,见周始坐在一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出神。 她顿了顿,轻轻唤了他一声。 周始正回忆着,忽然车帘被撩开,见楚慕从里面探了出来,他被吓了一跳,小姑娘半睁着眸子,眉眼惺忪,声音又软又糯:“阿始,你也进来睡会吧。” 揽明月 第55节 他迅速冷静下来,刚要拒绝,楚慕先开口了,看着他说:“进来陪我睡会好不好?” 周始微微一愣,随后“哦”的一声,弯腰进了马车,身体比想法更快做出反应。 一进马车,楚慕果然抱着他睡。有时候楚慕就跟个小孩一样,没有差别,会撒娇,会闹着想听故事,还喜欢吃糖。 周始身子绷得很紧,楚慕抱着他,手在他身上摸了一把,问:“阿始,你都不困吗?” “我……还好。”他口是心非道,其实这会在榻上一躺,那股倦意便更浓了。 楚慕声音越发的低:“那就……我们一起睡会吧……我好困……”耳边响起平稳的呼吸声,周始转过身子,看了她一会,小姑娘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低唤一声她的名字。 楚慕困的不行,含糊地应了一声,便没声了,周始见状摸了摸她的脸,“下次,我会轻一点的。” 随后抱紧了她: “不会再弄疼你了。” ………… 又赶了几日的路,才赶在梅雨前,到达了方和镇。据这位车夫大哥说,他们这边六月初会下几天黄梅雨,下雨的时候赶不了路,得在方和镇落脚了。 楚慕倒不觉得会下雨,这天这般热,头顶上还悬着太阳,走一会路就得出汗,日头实在是毒辣。 “这里靠近南方,天也热起来了。”周始找出一块帕子,帮她擦去额间的汗,两人走在巷口边,附近零零碎碎开在铺间,楚慕轻轻一叹道:”要是这会下雨就好了,天这么热,下起雨来肯定特别舒服。” 周始笑了笑,“等天特别闷的时候,就会下雨了。” 他偏头打量着四周,一只手拉着楚慕,寻找着合适的客栈,他们得在这里住上几日,等梅雨天过去了,再启程。 客栈没发现,附近倒是有几家糖铺,附近还有炒栗子的香味,周始见状,下意识看向楚慕,问道:“那边有糖豆,还有炒栗子,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楚慕没犹豫,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走过去,香甜的栗子味溢满了这条小巷,周始知道楚慕喜欢吃,尤其喜欢尝新鲜,便每家店都买了一点,直到楚慕两只手都快拿不下了,才肯做罢。 周始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手里帮她剥着甜栗子,陡然瞥见她瘦瘦巴巴的身板,只觉得她这一路走来都没长几斤肉,反而还瘦了。 有时候抱起来,还很咯手。 只不过,女孩子该有的地方,楚慕还是有的。毕竟他曾亲身体验。 想到这,他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阿始!你走快一点!”不知不觉中,楚慕已经甩开他一大半,一个人走到了前面,冲他挥着手。 周始连忙快步上前,楚慕却不等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直到周始追上来,她才咧嘴笑道,模样很是明媚:“到底在偷看谁家姑娘?连路都忘了走?” 她打趣道,眼神戏谑,谁知周始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在看你。” “看我?”楚慕眨眨眼,拿起一颗糖果,丢进嘴里咬了起来,“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二人天天呆在一起,怕是看都看腻了吧。楚慕心想。 “先走吧。”周始却忽然不说了,将剥好的栗子还给她,一只手拉着楚慕往前走。 又是话说一半。楚慕哪里肯放过他,继续追问着,他不说话就叫他名字,最后周始实在是受不了了,却又不太想说。 于是便想了一个妙计,少年眉眼微弯,笑眯眯说着:“想知道可以,有条件。只要你主动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楚慕果然愣了一下。街巷里的行人虽然不多,但这样做,定会有人看见的。更何况楚慕很少主动。 他这是打定了主意。 小姑娘抿了抿唇,道:“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周始闻言,立即弯了弯唇角,就知道她做不出来,他刚要开口,忽然一道阴影从他眼前划过,很快。楚慕一只手扯着他,直接将他拉了下来。 随后一个轻盈的吻落在他唇角,又似羽毛般很快飞开,只是一瞬,楚慕冲他盈盈笑了一下,双颊爬上一抹淡淡的红润,算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眼里划过几分光芒,在周始眼中,却是意外的耀眼。楚慕拉着他的衣袖没放,很小声地问他:“阿始,你快告诉我吧。” “到底在看什么?” 唇角还残留着她的温热的触感,周始伸手摸了摸,忽然挑眉,“我什么都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只要是和你有关的。”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 一开始楚慕还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直到他又说:“你看你,最近又瘦了,有些地方都快撑不起来了。” 最后一句他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楚慕微微怔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愤愤瞪他一眼,“不要脸。” 周始笑了,“真的,以后多吃点。” 他倒是不在意那些东西,楚慕是胖是瘦他都喜欢,只是觉得姑娘家,多吃点,身上有了力气才不容易生病。 “好啊!”楚慕吃着糖豆,边走边说:“那我以后就多吃点,一顿三碗饭,天天大鱼大肉,参汤补身,就怕把你吃穷了。” 顿了顿,她又道:“还有啊,我这人吃东西可挑剔了,阿始你可不要吓着了。” 她正兴奋说道,手指比划着,忽然感觉胳膊被人扯住,回头一看是周始。 他们已经走过了长长的街巷,此时正站在桥上,底下是涓涓流水,她顿了顿,正想问周始要干什么,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脸上,透着一丝清凉的感觉。 楚慕伸手摸了摸脸,微仰起头,声音略显茫然:“阿始,真的下雨了。” 如丝般的雨缓缓划过,她收回目光,却见周始站在台阶之下,此时他们正好齐肩,四目相对,两人的视线在雨中碰撞。 随后,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楚慕,我有很多很多的银钱,以后养你,绝对没有问题。” 作者有话说: 还是车上写的,晕死。 第58章 路至半 ◎要回十方楼?◎ 连天的雨陆续下了好几日, 这几日楚慕就待在客栈里,哪里都不去,倒是周始, 这几日一直下着雨也经常外出,有时很晚才回来, 不过每次他回来,都会给楚慕带好吃的。 有时是几串糖葫芦,有时是很好吃的梨花糖, 还有干果糕点,但他具体是去做什么, 楚慕不清楚, 也不去问他。 雨滴滴答答的落在窗檐上, 溅出一片飞舞的水花, 这雨不知何时会停,楚慕坐在圆桌面前,一只手撑着下巴, 静静地看了一会。 随后提笔,默默写起了书信。 这一路上,每当她闲暇无事的时候, 就提笔写信, 说一些路上的趣事与人,而信是写给天上的阿娘看的。 “……” 周始赶回客栈时, 已是傍晚。他匆匆解下身上的蓑衣, 雨水打湿了地板, 少年推开门进来, 挟着一丝外头的凉意, 环顾四周, 便见楚慕趴在桌上睡着了。 小姑娘很乖,睡得也沉。 少年见状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站定在楚慕身旁,便见她双颊枕于臂上,只露出半边脸,睡梦中小姑娘微蹙着眉,肤雪樱唇,额边还沾了点墨水,应是睡着后不小心蹭上的,她又在写信了。 周始伸手,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脸,楚慕却没有反应,少年挑眉一笑,替她擦干净额边的墨水,又把桌上的信件一一收好,他知道这些信对于楚慕而言,很重要。 但写的什么,他也不知道。 雨势越下越猛,周始怕她着凉了,便抱着她去了榻上,楚慕还是没醒,像是做着梦,呼吸平稳睡的很沉。 他也没去打搅她。 毕竟人睡着前与睡着后,是两个模样。 周始也躺了下来,陪着楚慕躺会。他们现在还是分榻睡的,毕竟还没成婚,不过这几日下着雨,却是他们这一路以来,过的最轻松舒心的日子了,不用着急赶路,不用害怕会被十方楼追杀,没有任何纷扰,可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想到这,他不禁怔了怔。 等平安将楚慕送回鄞州殷家,他定是要回十方楼的,他要亲手割下大楼主的头颅,带回荆和去祭拜四叔,还有当年,杀害他父母的真正仇人,就算与整个十方楼为敌,此仇此恨他也要那些人血债血偿!! 这些事,他虽不提,却没有一刻敢忘记那些伤疼与仇恨,每一次闭眼,脑海里便是四叔去时的模样,挥之不去。 恍惚之中,他忽然想起什么,偏过头看了楚慕一眼,楚慕还沉沉睡着,他微微挑眉,如今已然六月了,日子很快,马上就要到她的十五岁生辰了。 这可是件大事。 ………… 几日后,天一放晴,他们便继续往商都的方向赶了,刚下过雨,路面泥泞,马车走得很慢,周始坐在车外,手里拎着根草,与车夫慢悠悠的搭着话。 楚慕也探出头来,靠在边上,听他们聊着路上的事,时不时也插进去几句嘴。 马车往前走了几里,前头有家茶肆。 周始看了几眼,忽然对车夫大哥说道:“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了,到了这里便不劳你相送了,我们到地方了,多谢你。” 说着,周始将银钱付了。 “好嘞!”车夫大哥笑兮兮地接过钱,将马车驶到茶肆边,便祝他们一路顺风。 周始一把跳下了马车,楚慕在里面还有些懵,探出来问:“我们不是到商都吗?怎么在这里停了?” “我们换条路走。”周始说着,朝她伸出了双手,“来,我抱着你下来。” 楚慕愣了愣,拿好随身包裹,却没让周始抱下来,而是顺着他的力道跳了下来。 两人刚下车,便见茶肆里忽然跑出一道身影,正朝周始飞快奔来:“啊啊门主!!” “是小舟?”楚慕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又见茶肆里间走出一道紫色身影,是个姑娘,年轻轻轻,瞧着还很眼熟。 楚慕一时想不起她是谁,小舟却一股烟跑到他们面前,嚷着。周始反应平平,只是拉住楚慕的手,往茶肆那头走。 而那位紫衣姑娘,一见到周始先是很快地抬了一下眼,随即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冲周始笑了笑。她明显与周始是认识的,楚慕看了她一会,忽然想起来了。 这紫衣姑娘正是小舟的姐姐,是周始从前身边的人,名唤莲舟,当时他们在常州的时候见过她。 只是,他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楚慕正想低声问一下周始,却见他脸色冷冽,而茶肆里忽然涌出几道黑影,楚慕见状立即停住了脚步,一眼便认出来,这些是十方楼的人。 “这些人是……”她没接着说下去,而是偏头看向周始。 “楚姑娘莫怕,这些是我六门中人,不会伤害姑娘你的,姑娘不用担心。”莲灵见状连忙让他们后退,笑着说道。 随后朝周始颔首,“莲灵见过门主。” 少年表情淡然,放开了楚慕的手,偏头递给楚慕一个“安心”的眼神,说道:“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很快的。” 揽明月 第56节 “好,你去吧。”楚慕轻轻点头,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小舟给她沏茶。 周始进了里屋,莲灵也跟了上去,门被轻轻关上了。 那些黑影也随之消失,外头只剩她与小舟两个人,楚慕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你那天怎么忽然走了?” 小舟:“门主让我帮他去办事。” “那怎么,又回来了?”楚慕顿了顿,看向他道,“是事情都办完了吗?” 小舟摇摇头,如实回答:“没有,我们来找门主,是让他回去的。” 一般人若是问他这些,小舟肯定一个字都不会和他说,说不定还要揍他一顿,可这个姑娘不一样,之前门主便特别交代过他,对这个姑娘,要像对门主一样。 一样的好。 “要回去……”楚慕顿了顿,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你们回哪去啊?” 她的心,忽然不安起来。 小舟觉得她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想都没想便说:“当然是回十方楼啦!” 屋内飘着阵阵茶香,二人对坐,莲灵熟练的沏出一杯热茶,笑着先行开口:“许久不见门主了,莲灵心中感慨,也甚是挂念,不知这半年来门主在外面过的可还好?” 周始端过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小口,声音有些懒:“还挺不错的。” 也不知是说茶不错,还是过的不错,莲灵正笑着,忽然见他轻轻地睨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冷,“只是,我不是说了不见吗?” 那日小舟便告知他,说莲灵想过来见他一面,周始没答应反而拒绝了,谁知她却自己跑过来了。如今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了。 被周始质问,莲灵很快镇定,“门主到底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想回去?” 她试探性地开口,刚说完,心里便有些后悔了,周始最讨厌有人猜他的心。 “我会回去。”他淡淡地看了莲灵一眼,她心里微滞,又很快转开话题:“所以现在,莲灵特意来接门主了。” 周始却摇头:“但不是现在。” “为何啊?”莲灵不解。 她忽然想到什么,越过开着的窗子,将目光投向那道娇小的身躯,语气惆怅:“是因为楚姑娘吗?” 她早就发现了,门主和这位姑娘关系不一样。周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这般说:“我收了一个人的钱,答应了一个人的请求,说好的要送她回家,我不能食言。” 更何况,他还是有私心的。 “你们莫要着急,若是没有事先准备,便冒冒失失的回了十方楼,又有何用?我要的是一击即中,而不是打草惊蛇。”周始想的很明白,现在还不是他回去的时候。 “是。” 莲灵也不敢多问了,连忙从怀里拿出一张黄纸来,递了过去,“门主,这是你托小舟去查的事,我已经查出来了。” 周始接过,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十方楼如今如何了?大楼主呢?” “现在倒是一片平静。”莲灵说:“也没出什么大乱子,但大楼主的话……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我们也没有看见大楼主的身影,更没有人见过她。” “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莲灵想了一会,还是说出了口:“七门与八门,在我来之前,便与他们通了信,若是门主愿意亲自去谈,莲灵想,定能拿下他们,让他们站到我们这边来。” 周始合上手里的纸条,“他们来不来,已经不重要了。” “十方楼是虎狼之地,大家都是喜欢争夺之人,他们不可能站着不动,看着我们动手,一旦十方楼出了乱子,他们会乖乖选择站队的。” 周始说着眸光微闪,“而我要做的,就是成为他们唯一的选择。” “竟然这般。”莲灵顿了顿,忽然眼珠子一转,又升起了让周始回去的心思,“不如门主你……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说过了,现在不行。” 周始微微皱眉,这时候莲灵又开口了,“这路途遥远,恐生变故,还是让我等护送门主这一路吧。” “不用。” “门主……” 周始打断她的话:“我不喜欢多说,你该明白的。” 莲灵连忙低下了头,“是。” 周始起身要走,莲灵见状,双手抓紧了衣裳,跟着起身说道:“可门主,你还是让我们送你到商都吧,据十门主给的消息,九门主如今就在商都。” “是吗?”周始回头。 莲灵轻轻颔首,再一次将目光望向了窗前,“这次,真的是很巧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9 21:57:26~2023-05-20 23:1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11897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粘人精 ◎这里不能看!!◎ 周始从里屋出来时, 楚慕手里的茶水已经凉了,小舟见到周始的身影,脸上立马绽出了一个笑容, 起身迎上去:“门主!” “我们是现在就走吗?” 他满怀期待地问。 闻言,楚慕下意识看了过去, 周始眸子淡淡扫来,却没有回答。莲灵跟在他身后,招呼着手底下的人开始准备出发。 楚慕心里空落落的, 她虽然猜不透周始的心思,从不多问, 但也清楚, 现在的周始是不会回十方楼的, 至少在小舟他们姐弟二人没出现之前, 她敢这么认为。 可她也怕…… 莲灵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黑马,将绳子递给了周始。这马矫健,四肢有力, 一看便知是匹好马,周始接过缰绳,抚了抚马儿, 忽然转身走到楚慕面前。 他话不多, 只是简单一句:“走吧。” 楚慕愣了愣,“去哪?” 周始挑眉, 轻扯唇角:“当然是去商都, 不然你想去哪?”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 说的很直白, 楚慕却莫名心安了下来, 却笑了笑。 是啊, 不去商都。 还能去哪呢。 少年利落上马,继而伸出一只手,干净宽厚的手掌停在楚慕面前,楚慕没有犹豫,将手放了上去,周始握紧她的小手,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拉了上来。 楚慕坐在前面,只觉得这马真高。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周始“吁”的一声,马儿已飞快驰出,楚慕下意识往后靠去,抵着他坚硬的胸膛,而周始的手,正好放在了她的腰上,轻轻揽着楚慕。 二人共坐一骑,很快便没了身影,地上扬起一阵泥土尘烟。六门中人上了马,也飞快追了上去,却始终不敢靠的太近。 小舟见状微微皱眉:“阿姐,门主他不和我们回去吗?” 莲灵摇摇头,心神有些恍惚,刚刚那一幕她已看的清楚明白,门主与那楚姑娘,怕早就是亲密无间的关系了。 她无力笑了笑,仍有不甘:“你放心,我会劝说门主,让他我们一同回去的。” “无论如何,门主都是会回去的。” 小舟:“那我们……” “我们自然也去商都!”莲灵转身,一把上了马,双脚一夹,直接追了上去。 “走!!” 风过林间,马蹄声扬,骏马伴风而过,速度惊人,衣裙在空中猎猎作响,楚慕还是第一次骑这么快的马,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可感到更多的却是一丝畅快与刺激。 从前他们行路,速度十分的慢,不是走过水路便是坐马车,在烈日下骑马而行,却还是第一次。风声呼啸而过,两边风景正飞快往后退去,她睁大眼睛,周始的声音,随着风在楚慕耳边炸开。 “害怕吗?”他问道。 若是在以前,这般速度,她定是不敢与害怕极了,可如今有周始在她身后,就算速度快到要飞起来了,她也无惧。 反而觉得十分的畅快与自在。 她摇摇头,感受着身后的温度,软软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坚定,“不怕的。” 烈日之下,树影斑驳。周始笑了一下,抓紧手中缰绳,微仰起头,懒洋洋的声音缓缓落下,“去商都咯!” ………… 他们一路奔驰,快马驰行了好几日,如今离商都只剩下百余里,很快便能抵达。 天色已晚,夜幕降临,今夜他们留在路边的客栈歇息,等明日天一亮再出发。 楚慕下了马,有些不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着,周始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胳膊,问道:“没事吧?” 这段日子天天骑马而行,一开始楚慕还没觉得什么,可骑久了,楚慕只觉得腿心火辣辣的痛,一路上磨的厉害,她也不敢吱声。 毕竟现在不止她和周始两个人了。 如今六门也跟来一部分人,还有小舟与莲灵两姐弟在,楚慕便想着,忍忍就过去了,谁知她一下马,两条腿便抖的厉害。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始扫了她一圈,蹙着眉问。 楚慕摇头,“我没事,就是有些……” 她正寻思着借口,忽然身子腾空,周始一言不发,直接抱起了她,抬脚往客栈里走,楚慕反应过来后,只觉众人的目光刷刷落在她身上,小脸顿时涨红起来。 “阿始!”她急急喊他一声,周始却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小舟:“找个郎中来。” “要快!” 楚慕是没脸见人了,双手捂着脸,直接将脑袋埋进周始怀里,这会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不要出来。 那么多人看着他们,六门的人,客栈里的掌柜与小二,还有……啊啊啊!! 她……他们还没有成亲呢! 周始可管不了那么多,直接上了楼,放下楚慕时,她还捂着脸不肯撒手,知道她脸皮薄的跟纸一样,周始拿开她脸上的手,却不曾想她的脸已经红成了这样。 揽明月 第57节 怎么说呢,像只煮熟的螃蟹。 他轻轻勾了勾唇,放低声音问道:“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楚慕坐在床上,脸色潮红,不知怎么和他开口,想着还是不说了吧。周始却盯着她的小腹,若有所思道:“今儿也没到日子啊?” 他指的日子,便是她的月事。 此话一出,楚慕的脸又红上几分,羞愤地瞪了他一眼,“你……” 记什么不好?这种事他也记?! “快说。”周始却没打算放过她,眸子轻轻扫了她几眼,“到底哪里不舒服?” 女子不比男子,细皮嫩肉,周始一时察觉不出也是正常。她要是如实说了,这几日定是不会赶路了,楚慕红着脸摇头,“我就是……肚子有点疼,真的没什么事。” “还是叫郎中过来看看。” 周始不放心,刚刚楚慕下马时,双脚明显无力,差点跪下去摔倒,他蓦然想到什么,双眸微微眯起,“让我看看你的脚。” “这怎么可以!!”楚慕顿时大惊,赶紧抱住双脚,脸红道:“这地方是不能看的!!” “不是……”周始发觉自己失言,解释道:“是不是骑马的时候,磨到腿了,我刚刚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不是那意思。” 楚慕别过头,扁了扁小嘴:“反正那里不能看的!不行!” 周始弯唇:“那我去请郎中过来。” 说着他就要走,楚慕见状,立即拉住他的手,摇头。小姑娘微仰起头,水盈盈的眸子望着他,说道:“不是小舟去了吗?” “你就陪陪我吧,阿始。” 她这一声“阿始”,可谓唤的情意绵绵,又含着一丝眷恋,荡人心魂。 楚慕很少这般……像是在撒娇。可每回她声音一软,叫一叫他,却比什么都好使。 周始微愣,挨着她坐了下来。 他问道:“疼吗?” 楚慕靠着他的肩,摇了摇头说:“其实我还好,没那么疼,你也别担心了。” 火辣辣的痛感过去后,只要不乱动,倒是没什么大碍了。楚慕转着眼珠子,盯着头顶上的绯色床帷,忍不住问:“阿始,他们会和我们一起去鄞州吗?” 他们,自然指的是六门中人。 楚慕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尽管周始之前就告诉过她——小舟姐弟二人到了商都后,就会离开,可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呢? 她不放心。 而他要在商都办一件大事。 周始缓缓解释:“等到了商都,他们会自行离去的,你不用担心这个。” 楚慕:“感觉小舟很喜欢你。” 周始笑了笑,说:“他太粘人了。” 楚慕蹙眉,有些不理解:“有人粘着你,你还不喜欢?”小舟就像弟弟一样,可爱活跃,楚慕倒是挺喜欢他。 “要是我,肯定欢喜的不得了。” 这话一出,周始倒还真的想了一下,随后轻抬眉梢,看过来,笑道:“如果是你天天粘着我,我可能会比较喜欢。” “不是可能,是一定喜欢。” 他慢慢补充着。 楚慕却白他一眼,没忍住笑了:“就爱贫嘴。” 楼道有脚步声来来往往,楚慕靠在周始肩上,想着小舟,脑海里忽然掠过周子瑜乖巧的模样,他和小舟差不多年纪,却无意般卷入了这场漩涡,明明还只是个孩子。 她语气略显怅然,喃喃道:“也不知道张子澄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周始说道:“应该快到荆和了。” “真快。” 从前在宫里,楚慕有很多兄弟姐妹,却唯独没有朋友,她不知道朋友是什么,也不懂什么是兄弟姐妹,皇家子嗣感情淡薄,这是常有的事。可如今看张子澄与周始这样,她又很羡慕,“阿始,给我讲讲你们以前的事吧?” 周始看她:“你想听什么?” 楚慕想了想,说:“比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成为了好朋友?” “快和我说说!” 往事如今提起来,都很遥远,那些都是很小的事了,但周始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张子澄时,他那副泪流满面,流着鼻涕的惨样。 他忽而笑了笑,“张子澄他啊,他小时候就是一个小怂包,还很爱哭。” “他从前可不似现在这般风流,连说话都是怯怯的,也不敢杀人……” 楚慕轻轻地“啊”了一声,眸子里顿时透出几分好奇。 作者有话说: 晚安,巴卡巴卡~~ 感谢在2023-05-20 23:13:21~2023-05-21 23:4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醉梦还乡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张子澄 ◎我要取你的头颅,交差。◎ 他与张子澄, 也是有几分缘分的。 那时他刚被刘成带到十方楼,便被丢到暗室训练,生死祸福, 全看天意要不要留你,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有时候活着,都是一种奢侈。 周始那会也才六岁,身板瘦弱, 却不得不咬着牙坚持,他们每日要学的东西很多, 而和他同批训练的孩子里, 便有张子澄。 都是五六岁的孩子, 连字都认不全, 哪懂什么杀人?他们不敢忤逆,不敢犯上,更不敢多说一句话, 只能乖乖听话,因为不听话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这种人, 这种事, 周始见的太多。 每一批进入十方楼的孩子,大部分都是从外面买回来的, 有专门的人牙对接, 他们将这些孩子培养成刺客, 成为十方楼的爪牙。 也有少数孩子, 是从十方楼里, 带进这间暗室里的, 比如刘承易与周始。那会他也是听别人说,刘承易的阿娘跟了楼里某位大人,所以才生下了他。 可惜他阿娘在生下他时,便死了。 这批训练的孩子共有十八个,加上后来的周始便是十九个,刘成领着他进去时,他们已经训练了大半个月了。 大雪天意外出了晴,天边空旷,灿灿的日光洒落在地,形成斑驳的光影。 “义父!!”空旷的雪地里,高矮不一的孩子们挥舞着手中木剑,刘承易眼尖,瞧见刘成的身影走来,立即迎了上去,刚要笑,陡然瞥见刘成身后的人影,笑容瞬间僵硬,“义父,他是谁啊?” 他瞪着周始。 这也是周始,第一次见到刘承易。 刘成一掌下去,直接将周始推了过去,雪又深又厚,周始脚下一个不稳,瞬间跌坐在了地上,周始垂着眸,又很快爬起来,随后刘成的声音响起:“这个是你的弟弟,也是义父的新孩儿。” “弟弟?” 短暂的对视后,周始明显感觉到,刘承易那不善的目光,甚至还有些复杂。 刘成顿了一下,随后冲刘承易笑了笑,他脸上明明是和熙的笑容,周始看着,却莫名觉得恶心,后背掠过一丝阴寒。 他对刘承易说道:“他叫周始,阿易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他啊。” “义父呢,就把他交给你了。” 刘承易乖巧地点头:“我听父义的。” 待刘成走后,刘承易将目光落在了周始身上,他什么都没做,背后满是日光,只是冲着周始笑吟吟说:“哟,这么好的天,怎么来了一个小畜.生?” “弟弟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 进暗室训练的前几年,周始经常被刘承易与他身边的人欺负,他们不要他的命,却也不要他好过。 不过这一次,他还手了。 周始狠狠地揍了刘承易一拳,这一拳打下去,牙都崩出来了,止不住的血流在地上,十分醒目,只不过这次反击,换来的是更严重的拳打脚踢,但是周始不后悔。 从这一拳下去之后,他不是当初,那个凭人欺负的周始了。 他坐在墙角里,擦着身上的血,有自己的血,也有别人的,面前有脚步声靠近,一个人蹲在他面前,声音脆脆的:“哇,你这……又被打了啊?” 周始没理他,甚至都没抬头看他一眼,依旧擦着血,只是下意识放慢了速度,寻找着腰上匕首的位置。 “最后一个馒头了?你要不要?”他忽然递过一个白面馒头来,笑着说道。 馒头还热乎着,飘着阵阵香味,混杂着他身上的血腥味,周始抬头看了他一眼,面前的少年与他年纪相仿,模样瞧着也有些熟悉,和他应该是同一批刺客吧。 只是周始对他,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蓦然瞥见他发红的双颊,与鼻口下端白花花的鼻涕,周始顿时没了食欲,丢下手帕淡淡说道:“鼻涕掉下来了。” 他“哦”的一声,用力一吸,直接将鼻涕吸了上去,但很快那白色液体不受控制的、又哗哗流了下来。 周始:“………” 他又将馒头递了过来:“你这么瘦,得多吃点,才能打得过他们。” 周始顿了好一会,还是接下了馒头,反问他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他说的地方,指的是十方楼,原本周始也没指望,他能听明白,周始只是想找个人,一起说说话。 这话听着,反而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谁知他却听懂了,摇摇头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好像很小就在这里了。” “你呢?” 周始微顿,低头咬了口馒头,两人并排靠在墙边,他自顾自吃着东西,含糊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揽明月 第58节 语气中含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在这种地方,不选择相信任何人,是最正确的想法。周始谁也不信。 “出去?” 他愣了一下,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些无措地说:“出去又能干什么呢?” 周始看着他,目光微灼:“起码……在外面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吧,还是说,你也像他们一样,喜欢杀人了?” 周始说着,将目光投向高台,台上正激烈的比着武,输的那个人,要把命留在台上。很快他们便分出了胜负,赢的一方哈哈大笑,举起大刀,一刀之下血光四溅。 头颅滚滚而下。 目睹这一切,他像是被吓到了,立马闭上了眼睛,周始却很淡然,因为在这里,他看过太多死人了,各种死法的都有。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周始偏头看去,却见他紧紧盯着自己,眸光微闪:“我叫张子澄,我不喜欢杀人。” “…………” 结识张子澄之后,周始真不知道,这是究竟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因为张子澄实在是太能闹腾了。 他名次靠在最后,却话多爱惹事,有时候真的吵的不行。 不过有时候,他又为张子澄感觉庆幸,在这个满是泥泞的地方,还心存天真,真的很不易了,可这种东西,在十方楼里往往是最无用的东西,也最容易摧毁。 “二人一组,相互配合,在明日天亮之前还活着的人,则为赢,并且手里必须拿着别人的头颅。”掌事一身黑衣,沉声说着:“成功活下来的人,便算是一名真正的刺客了。” “现在开始选人吧,自行组队。” 周始偏头,眸子扫过人群,这时刘承易又过来了,懒洋洋说道:“好弟弟呀,若是没有人选你的话,可要一打二咯!” “你能行吗?” 十八个人,如今多了她一个,不管怎么选都会有一个人落空。 “我选我选!我选你周始!”刘承易正得意笑着,忽然张子澄跑了过来,嚷嚷着道:“我们俩一起吧!” “最好,别让我们遇见了。”刘永易脸上顿时收起笑容,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张子澄正兴奋地说着,周始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可是,我不太想选你。” “你会……” “我会蹲点放哨,帮助你取头颅,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好兄弟!!” “………”这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可信。 最后周始拿他没办法,还是老老实实选了张子澄,不选他的话,恐怕自己真的要一打二了,就像刘承易说的那样。 这些人,除张子澄外, 都不太喜欢他。 总有一种莫名的敌视感。一开始周始以为刘承易是故意的,后来他才是知道,这些人是真的不喜欢他。 头颅不是那么好拿的,同批训练的人大部分知根知底,大家一起长大,现在却要自相残杀,取对方的头颅交差。 ——这就是所谓的十方楼。 天开始入夜起,便开始了混战厮杀,被十方楼养大的孩子,都不是吃干饭的,手上都有点本事,张子澄虽然胆小,遇到事还是会掉眼泪,可在关键的时刻,除了下不了手,还是没有掉链子。 周始却觉得, 他仿佛真是一对二。 “能不能行?!”周始拿紧了手里的剑,冷冽的目光扫向对面的人影,又有两个人围住了他们,张子澄当然也看到了,连忙点头:“放心我可以的!你!你不用担心我!!” 周始咬紧牙关:“你最好还是动手,不要坐以待毙,不然你也会死的,到后面人太多我也管不了你。”话落,周始举着剑冲了出去,他不喜欢坐以待毙,把命交在别人手里,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他们的身影混打在一起,周始已经与另一人缠住了,张子澄举着手里的匕首,忍不住发抖,他没杀过人……他还没杀给人…… 他真的不想杀人。 可这一切都不容他多想,那人狠狠地冲了过来,一脚将张子澄踢在地上,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双眼赤红,像是杀急了眼,他跪坐在张子澄身上,缓缓抽出背后的黑色长刀,凌乱中,他仿佛听到周始在喊: “张子澄!快还手啊!杀了他!不然你也会死的张子澄!!” 杀了他……杀了他…… 这三个字一直环绕在张子澄耳边,他刚挣扎着要还手,却被那人一拳打晕,一口血猛地吐了出来,随即那人冰冰凉的声音响起。 “我要取你的头颅,交差。” “认命吧。” 那一刻,寒光掠过眼前,是刀身伴着风朝他缓缓落了下来,快要死的那一刻,张子澄真的什么都没想。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他根本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死了。 只是当他闭眼的那一瞬间,滚烫而炽热的液体便落在了他脸上,像一串水珠般,猛地洒了过来,他陡然睁开双眼,是血。 而他的面前,站着的那个人。 是周始。 第61章 火燎原 ◎以后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原来如此……” 楚慕听完这些事后, 感触极深,她没想过周始与张子澄,从小在十方楼里, 竟是这样长大的,他们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危机与血腥, 而又冰冷无情。十方楼这种地方,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若是她的话, 在里面恐怕都活不下来。 “在想什么呢?”周始见她发愣, 忍不住出声打断她的思绪,楚慕回神, 摇摇头说:“没想什么, 只是觉得阿始你说的张子澄, 和我们现在看到的, 有些不太一样。” 她认识的张子澄,虽然总是一张笑脸,对谁都和颜悦色的, 但这种人也最难接近,心思极深,叫人捉摸不透。 周始淡淡说道:“人长大了是会变的, 女大十八变, 你小时候和现在也不一样。” “我应该没——”她正说着,陡然间周始忽然往她这边凑了过来, 很猝不及防, 楚慕下意识往后退, 却被他一把抓了回来。 周始直直盯着她, 眼眸微微眯起, 楚慕被他看的心慌, 声音都变了,“怎么了阿始。” “在我面前,一直提他做什么?”周始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看着像是有些不爽,楚慕见状陡然一愣。 他这是……吃醋了吗? 楚慕正想解释,只见周始忽然动了动,头往她这边慢慢靠了过来,愈来愈近,这个距离与角度,瞧着像是要亲她。 他们不是没有亲过,可这一次,楚慕却莫名慌乱了起来,犹如小鹿乱撞般,心砰砰个没完没了,小姑娘微微睁大了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又有几分不知所措。 就在周始快要碰到她的唇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道敲门声,很有规律,三下一停,随后莲灵的声音传了进来,“是我门主,小舟还没来回来,我这里有药,不如先给楚姑娘用了?以防姑娘的伤加重。” 楚慕闻言,顿时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心想着有人来了,周始便会放她一马,她可真是走运。 周始果然往后退了几分。只是她不知,她这副松懈的模样,落在周始眼中,令他心里更加不快了。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不快。 他原本只是想逗一逗楚慕,再故意找个借口亲她,谁知楚慕竟是这个反应,少年微蹙起眉,眼底情绪翻滚。 ——他这会就是想亲她。 “门主?门主是我!” 莲灵的声音在门外再次响起。 楚慕刚要出声,周始陡然俯身,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微微低着头,准确无误的堵住了她的唇,含糊的声音淹没在唇齿间,楚慕眼眸瞬间睁大了几分,想到外头还有人在,就隔着一道门墙,她立马挣扎了起来。 周始却不管不顾,继续吻着那,他知道没有口令,莲灵是不敢擅入的。少年浑身上下透着几分强势,抱着她,封住楚慕的双唇,用力且灵活的搅开她的齿贝,长驱直入,和她的香舌纠缠了起来。 “唔……”楚慕紧紧抓着周始的肩膀,五指陷了进去,在衣服上掐出一道褶皱。 两人激烈吻着,每一次搅动,楚慕都忍不住颤抖,好似有羽毛在挠她的心尖尖,很痒很难受,就像上次一样…… 她打死都没有想到,周始还玩偷袭,一想到莲灵还在外头等着,随时都可能闯进来,她就一阵心慌,隐隐的不安中,又莫名觉得刺激心悸,禁不住想要回应。 周始的手始终都很安分,可她却不满的往他胸口上推了推,推不动她就开始摸,楚慕就不信了,周始他还能不怕痒痒? 一痒,不就放开她了。 这么一想,楚慕的手就乱动起来,小姑娘眯着眼睛,恍惚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手摸向了什么地方,而周始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抱着她,亲得更狠了,完全没有要松开她的样子。 楚慕无奈,只能继续滑走,就像一条小蛇胡乱找着方向,陡然碰到一处地方,滚烫的像火焰般灼人,楚慕猛然一惊,宛如触电般弹开了手,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被周始推倒在床上。 “………” 门外的莲灵刚想走,隐约听到声响,又停了下来,她刚还以为周始不在里面,现在看来应该是在的,只是……为何门主不出来?也不应她一声?难道是没听见?! “门主?!” 她提高声音,冲着里面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应,仿佛刚刚听到的声音,只是她自己的错觉。 莲灵微顿,抬起双手,刚想推门,却又没有这个胆量。她到底只是下属,而且以门主的武功,根本没有人能悄无声息的伤他。 想来,是她多虑了。 少年滚烫的身体紧紧贴着她,将楚慕压在了身下,手掌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两只手按在上方,不得动弹。 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的吻她,又凶又急恨不得把她拆开,吞之如腹。 楚慕欲哭无泪,都快疯了,她作什么孽啊乱碰什么啊。 少年来势汹汹,宛如一场雨,猝不及防的落下,低哑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情.欲,滚烫的气息一路往下。 楚慕只觉得热,很难受。好似天上真的下了雨,淅淅沥沥砸下,雨水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滑至胸口,湿润润的水痕覆在身上,忽而掠过一阵寒风,她陡然一颤,后背的皮肤上直接起了密密麻麻的疙瘩。 这会周始已经没什么分寸了,动作一点也不温柔,气息很乱,他低头埋在那片柔软间,如开疆辟土,觅得一处喜欢的地方,占据般印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楚慕没忍住呜咽声直接溢出,又害怕的闭紧了嘴唇,生怕被人听见,小脸热的不行。 即使他的唇从移开,这会楚慕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了,过了好一会,周始才惭渐找回一点理智,终于停了下来。他双臂撑在楚慕身上,黑沉沉的目光看向楚慕,楚慕也看着他。 僵持片刻,他再次低头,在楚慕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却不怎么疼,随即附着她的耳低声说道:“乱摸什么?” 楚慕真的知道错了:“我错了!!” 周始也不可能真的做什么,看她一眼,从楚慕身上退了下来。莲灵还在外头,时不时唤他一声,也不知道有什么事,他理了理凌乱的衣服,转身往门口走去。 莲灵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冷不防门被突然打开了,周始站在门口,冷冷看着她,“是有何要紧要说?” “我……”莲灵愣了一下,连忙将备好的伤药递上,说道:“门主,这是治伤的药,我想着小舟还没有回来,不如用这药,先帮楚姑娘的伤上药吧?” 揽明月 第59节 她这么一说,周始倒是想起来了,刚刚都亲糊涂了,他接过:“行。” 说着他转身就要进去,莲灵立即开口:“等等门主!” 周始回头,她略显迟疑地说:“这个,楚姑娘毕竟还是小姑娘家,门主又是男子,若是私密的地方,怕是有所不妥,不如让我留在里面帮姑娘上药吧。” 莲灵:“也好帮忙看看伤口。” “不用麻烦你。”周始说:”我来帮她,也是一样的,无事的话你就下去歇息吧。” 说完这些,周始关上了门。 莲灵却好似没反应过来,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点了穴,她盯着门,仿佛要透过大门看清里头。 她总算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 手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莲灵眸子里倏尔透过一丝不甘。 周始拿着药回到床边,塌上被褥里鼓起了一个大包,楚慕用被子包裹着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了里面,像一条虫子,连一根头发都没有露出来。 这是害怕了还是害羞了?! 周始抬抬眼,笑着扯了扯唇角,坐在床边拉着被褥,却没动静。 “楚慕?”他唤了她一声,还是没有动静,也没有人应他。 他几乎都可以想象,楚慕闷在被褥里,躺尸装死、装聋作哑的模样,整张脸定是一片不自然的红润。 少年低低一笑,坐在床边,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手里的药瓶,眸子低垂,他的声音听着还有些哑:“我数三下,再不应声,我就亲自帮你上药,说到做到。” “一。”没动静。 “二……”被子里的人终于动了动。 “三”字还没开口,被褥一翻,楚慕已经探出了脑袋,裏着被子坐起身来,发髻已乱,长发乱糟糟的披散着,周始见状没忍住,直接乐出了声。 他笑得起劲,睹见他脸上的笑容,楚慕憋红着小脸,瞪他一眼:“别笑了!” 周始弯眉:“你躲什么啊?” 楚慕想起什么,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不安地问:“莲灵她离开了吗?” “走了。” 走了便好。楚慕轻吐出一口气,心想着她应该是没听见什么。 都怪周始!虽然她也有错…… 楚慕定了定心神,将杂念抛开,伸出手掌对着周始说:“把药给我,你出去吧。” 她身上还有伤,确实不能耽误。周始把药放进她手心里,手却没松开,而是笑眯眯地问她:“要不要我帮帮你?” “一个人上药,可没两个人方便。” 楚慕白眼都快翻出来了,抢过药,推着他下床,“不用你!你快出去吧!!” 周始笑着凑了过来,楚慕以为他又要亲自己,立即用手挡住嘴唇,声音含糊:“别再亲了阿始,我错了,刚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算是怕了。 周始笑笑,却不是真的要亲她。他俯身过来,凑到楚慕耳边,低头说了一句话,便抽身下床,离开了屋子里。 走时还留下一句:“有事就唤我。” 门被关上,楚慕还是之前的模样,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哪里,只是小脸,更红了几分,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瓶,一边是冰冰凉凉的触感,而她的手指,碰过他那个地方,如潦火般的灼烧着。 耳边回荡着他刚刚的话: 他说:“楚慕,我喜欢你害羞的模样,以后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修改的不成样子了,我累了快给我通过啊啊啊!!! 感谢在2023-05-23 00:32:29~2023-05-23 22:1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118976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花簪礼 ◎最好的生辰礼◎ 周始走后, 楚慕解开身上的衣衫,开始在伤口处抹药,双腿之间磨红一片, 但好在没有破皮,轻轻将药抹上去, 冰冰凉凉之中隐隐透着一丝疼痛。 纱帷轻晃,勾勒出女子的身影。长而空旷的廊道里静悄悄的,周始正往楼下走, 忽然瞥见莲灵站在楼梯口边上,似是在等人。 他不免挑了挑眉, 走下去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有事?” 莲灵回头, 瞧是周始先是笑了一下, 随后摇头说道:“回门主, 莲灵没什么事,只是想问一下门主我们明日的行程。” “是直接骑马驰行,还是乘坐马车, 毕竟楚姑娘现在似乎不太方便。” 周始却没回答,反问她道:“今日是不是已经十七了?” 莲灵顿了顿,颔首:“是, 今日是十七, 门主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今日十七,那明日十八便是楚慕的十五岁生辰了。周始想着, 忽然抬眸看向莲灵, 低声说道:“确实有一件事, 要交给你去办。” 莲灵道:“门主请说, 属下一定替门主办的干净利落!稳稳当当!” 周始眉梢轻轻抬了一下, 含着笑:“你知道姑娘家最喜欢什么物件吗?” ………… 一夜过后, 楚慕腿心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了,走起路来只剩一点轻微的不适。她换了身红色衣裙,头上梳着整齐的发髻,乌黑的长发全都盘了起来,别着红色发带,坠挂着流苏与丝线。今日是楚慕的十五岁生辰,每年六月十八,她都会穿大红色的衣裙。 阿娘说,这样喜庆。 铜镜里姑娘眉目清雅,妙目流波透着脉脉柔情,眼睫微微颤动着,露出一双秋水般雾蒙蒙的眸子,甚是灵动。 她伸手,拿过一张红纸,对着唇轻轻地抿了抿,一抹亮丽的红色映在唇边,肌肤里也透着一股红玉般的微晕。 大红色薄纱衣裙轻盈的挂在身上,楚慕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镜子里的她也冲楚慕笑着,自从离了宫,她便再也没有这般盛重装扮过了。 想着想着,她不免有些踌躇,周始会喜欢她如今这副模样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她想。 推开门,外头空无一人,昨日夜里周始特意过来交代,说是让她傍晚时分再出门,他要带她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天边红霞滚滚如鲜艳的绸缎,余光零零碎碎落在地上,楚慕往楼下走,刚至拐角,便见周始一个人站在台阶上,背影单薄,少年一身黑衣,瞧着像是在等她一样。 楚慕本想悄悄上前,吓一吓他,谁知她刚抬脚,周始便转身朝她扫来,仿佛早就发现了她的身影,他眸光很淡,却紧盯着她,很快眉眼微弯冲她笑了笑。 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楚慕也是第一次,看到周始这种眼神,一时无措,直接站定在了原地。 怯怯地望着他。 该怎么形容,如何概括,他转身时瞥见楚慕的那一刻,那一眼望去,好似过了半生,却仍有惊鸿一瞥的感触。心里掀起的阵阵波澜与惊艳,直接令周始慌了心神。 他忽然想起,张子澄常在他耳边嚷着的那些混话……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红色衬得她容颜娇嫩,白腻如脂。楚慕见他一直站着不动,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直直盯着她看,忍不住唤他:“阿始?” 她连唤了好几遍,周始才堪堪回神,眼前是楚慕微蹙着的眉,她不知道何时,已经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低声问:“不是说好,带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吗?你发什么呆呢?” 少年倏尔偏头,清咳了几声。楚慕见状眉眼里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她就知道,周始喜欢她这副样子。 “走吗?” 她又开始催了。 周始却不着急,他不知去哪里找来了一个帷帽,要帮楚慕戴上,楚慕挡住他的手,略微有些不解:“今日为何还要戴这个?” “外面风沙大。”少年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着。他是有私心的,除了他自己,不想让第二个人看见这样的楚慕了。 楚慕有些不情愿的嘟囔着:“风沙大跟我戴帷帽有何干系?阿始,我能不能不……” “不可以。”他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哎等等……” 帷帽一戴好,他便拉着楚慕下楼。莲灵与小舟坐在一楼听说书,小舟见到周始本想冲上去,却被莲灵一把拦住了,“想挨门主的打,你就这会上去。” 她淡淡说着,小舟“啊”的一声,一副想上又不敢上的模样。 莲灵的视线一直落在楚慕身上,昨日周始说有要事让她去办,她本是高兴极了,想着一定要替门主办好,谁知他说的事,却是为了楚慕的生辰。 那一刻,莲灵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记忆中的门主,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所认识的六门主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手段决绝,从不会为不值得的人心慈手软。 从她进入六门起,她便一直偷偷崇拜着周始,只想跟随在他身边,哪怕永远都是他的属下莲灵也心甘情愿。 就算是这条命给他,也无怨无悔。她的命本就是周始救下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如今的六门主,却为了一个女子这般。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可为何偏偏是她? 莲灵看着楚慕的身影,目光移至相互牵着的手,很快他们二人消失在视野里,她的心里却愈发难捱。 门主不该是这样的!他该回十方楼重掌整个六门,甚至是今后的十方楼,她一定一定要让门主回去!回到最初! 马车停在一处种满枫树的林子里,眸子往上看去,是一条长长的台阶,楚慕从车内探出身子,问道:“我们这是去哪?爬山吗?” 周始笑了笑,伸出手,拉着楚慕从马车上下来,缓缓说:“往上走前面会有座庙,听这镇子里的人说,庙上有位大师,念诵的经文可以驱散磨难,保一生顺遂。” “我想着我们这一路,都是磨难重重,我倒是没什么,习惯了,可你不同。”周始说着轻轻扯了扯唇,“我想在这里,听着经文,为你亲自及簪。” “可以吗?” 他问着她的意愿。 “若是不想让我来,也可以先留着,等你到了鄞州殷家,让你的外祖母来,反正怎么样都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楚慕怎会不愿,她喜欢、感动极了。原本女子及笄需长辈血亲及簪,以示成人之礼,可阿娘已经不在了。 若是这簪由周始亲自来, 定是意义非凡。 揽明月 第60节 “还是你亲自替我吧,阿始。”楚慕摇摇头笑了,她想让周始来。 原本被拐那会,在北方草境时,她根本没想过这些事,也没想过,自己还能及笄簪礼,遇上周始,她何德何能。 两人一步步往台阶上走,山中林密,飞鸟环绕在空中,十分壮观,隐约之间楚慕很快就看到了寺庙的轮廓。 天色已暗,低沉的木鱼声徐徐响起,楚慕看到寺内还有不少香客,烛光映着大殿,十分壮观,院子里长着一颗参天大树,枝头上挂满了红色绸带,随着风飘动。 低喃的经文声环绕在他们周身,楚慕与周始对着佛像跪坐起来,小姑娘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了拜,每年生辰的时候,她都可以许好几个愿望,有的愿望阿娘可以帮她实现,有的愿望却只能向天上的神仙许。 今年她只有一个心愿,只盼神佛能听都她的祈望,降下福运。 她为求周始而求,愿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一生平安顺遂。 他们要一直走下去。 周始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匣,抽开上面的夹层,露出一支金簪,簪头一只俏兔双耳竖立,和她的红玉兔子一般模样。 这是他早在晋阳城时,特意去打造的,只是为了这日。她的簪礼。 他取出里面的金簪,看了看楚慕,她紧紧闭着双眼,似是有些紧张,周始轻轻弯了弯眉眼,绕到她身后。 簪子缓缓插进发髻,楚慕睁开了眼,随后听到周始一声“礼成”,寺里陡然响起一道沉重的钟声,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那一刻,她莫名想哭。 天暗了下来,天边隐隐透着霞光,周始伸手拉着她起来,笑道:“还有一个礼物就快要开始了,我带你去看。” 楚慕愣了一下,周始拉着她起来,两人跑了起来,他们绕过着一道道门,寺内的经文声还没有停下,阿始说,他们会一直念到天黑,为她祈福。 他们跑到了寺庙上方的山顶,那有一块空旷的空地,脚下全是石块,周始牵着她往边上走去,她正想问,忽然周始手一指,她便看见了整个镇子。 如盘旋在此的巨龙,家家户户的灯火,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犹如群星闪烁,她还没来得及惊喜,忽然一簇烟花亮起,直接从她眼前从下往上迸发,刺眼的光芒划破黑暗,飞到天上直接炸成了绚丽的花朵。 各种形状的烟花在她眼里绽放,楚慕抬头看着,一时有些呆住,经过那么多地方,夜里出去游玩时,她和周始便看过很多次烟花。 可这一次,她的身边只有他,这场烟花是专门为她而放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楚慕,十五岁生辰快乐。”周始的声音混着风,在她耳边响起。 楚慕回头看他,眸光微颤,今日过后,她便是大姑娘了,天上的阿娘,也在悄悄看着她长大吧。 她颔首,冲周始笑了笑,眼角微湿:“谢谢你阿始,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辰礼。”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晚安~^感谢在2023-05-23 22:12:13~2023-05-24 23:4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118976 3瓶;朝思暮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双生落 ◎门主必须和我们回去!◎ 商都因一个“商”字, 便成了天下生意人齐聚之地,在这里各行各业都生龙活虎,当地的百姓们也大多富饶。 楚慕他们到达商都时, 已是几日后了,酷暑难耐, 这天是一日比一日热。商都与江州相隔几百里,只要穿过商都,再行水路一路往南而行, 便很快就能到达江州了。 江州之后,便是鄞州。 楚慕本想着不在商都多留了, 直接南下往鄞州去, 周始却说要迟几日才能走了, 他要留在商都城里, 找一个人,办一件事。 从这里到鄞州,反复不过几个月了, 或早些或迟些,对于楚慕来说,没有什么差别。周始说要留几日, 那就留几日。 他们租了个小院住了下来, 莲灵与六门的人也还没有离开,想来是要助周始办事, 只是不知, 阿始说的重要的事, 是什么? 楚慕坐在高高的台阶上, 眸子里流露出几分疑惑, 看着外面进进出出的人影, 这些人早出晚归的,不知在谋划什么,周始也有好几天不见人影了。 她正想着,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楚慕以为是周始回来了,笑着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抹紫衣。 莲灵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油纸包,一看就是刚从外头回来,她冲楚慕笑了笑,道:“楚姑娘,我在外头带了些糕点,听门主说姑娘最喜欢吃方糕,正好我也带了点,不如进去一起尝尝?喝口热茶?” 她一边说着,还指了指院里的亭台。 楚慕微怔,略微有些意外。这些日子里她们并不熟络,但也算是点头之交,楚慕没理由拒绝她,于是微笑着颔首。 她也想知道,莲灵找她是想说什么?喝茶这种借口,楚慕是不会相信的。 女子之间的感觉,总是格外敏锐。 红木漆圆柱伫立四方,日头正好,二人对坐在石桌上,小火炉上煮着茶水,不一会空气里便溢满了淡雅的茶香味。 楚慕拿起一块方方正正的糕点,浅浅尝了一口,味道是还不错,莲灵见状笑道:“楚姑娘是鄞州人吗?” “算是吧。”楚慕顿了顿,说道。 她虽然没去过鄞州,但阿娘是鄞州人,从小在那地方长大,那她也算是半个鄞州人了。 莲灵又问:“那怎会到了北境那边?” 楚慕很快地眨了一下眼,不愿多说:“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也是,毕竟那是些不好的经历。”莲灵直直盯着楚慕,扬唇:“说起来,我这条命也是当年门主救下的,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和弟弟,真的要喂蛇了,害怕极了。” “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 她说着,目光落在楚慕头上的金簪上,眸光微变,忽然话锋一转:“其实我一直都很感激门主的救命之恩,留在门主身边,只是想报答他,尽心伺候门主。” 顿了顿,莲灵神色变得有些不安:“这些日子里,我特别害怕姑娘多想……” “我能多想什么?” 楚慕冷不防打断她的话,神色柔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莲灵微微一滞,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颔首道:“是了,是我多想了。” 茶开了,水沸腾起来,陡然发出沉闷的声响,莲灵端起茶壶,动作行云流水,像是经常煮茶泡茶,十分熟练的沏出一杯热茶,递到楚慕面前,嫣然一笑:“姑娘尝尝。” “多谢。”楚慕接过,低头喝了一口,便听到莲灵继续说道:“门主总夸我这点茶的功夫还不错,从前在楼里尝喝,大半年没动手了,姑娘快替我试试,看味道如何?” 楚慕动作陡停,却面不改色,又低头浅浅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莲灵姑娘真是心灵手巧,难怪阿始会喜欢。”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莲灵心思不纯,她是阿始在六门的属下,对周始心生仰慕,又看到他们这些天关系亲密,所以趁周始不在,来向她示威了? 若真是这样,也是无用功,她说的这些楚慕一个字也不相信,没别的什么原因,就是不相信。这种把戏,从前她在宫里见的多了,比这更高明更厉害的手段,比比皆是。 楚慕看着面前的莲灵,心想周始若是真的和她有什么,那她早就发作出来了,周始对她也不会是这种态度。 她轻轻一叹,忽然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奈何莲灵没打算放弃,继续说道:“姑娘可千万别多想,我是粗人,能做的就只有这些,门主常年在外,身边没个照顾他的,如今门主身边有了姑娘了,我也算是放心了。” “莲灵姐姐说笑了,我可不会照顾人。”楚慕重重叹了口气,抬起雾蒙蒙的眸,望着莲灵声音略显惆怅:“我啊从前被家里宠坏了,娇生惯养的,不会煮饭洗衣,也不懂得照顾人,就说我们在外这半年吧……” 楚慕顿了一下,忽然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来惭愧,都是阿始在照顾我呢,我什么都没做。” 对付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她的方式反击回去。 楚慕很轻地扯了一下唇,忽然觉得自己跟着周始,也学坏了很多,这些都是平日无事里跟着他学的。 莲灵果然顿了好半响,才开口,语气显得有些僵硬:“那姑娘可真是……好福气啊。” 她冷冷一笑,陡然失了耐心,盯着楚慕声音很淡:“从这里去鄞州,最多不超过三个月时间,姑娘应该知道怎么回家吧?” 楚慕笑了笑,重新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语气轻松:“看来莲灵姑娘是不愿与我多费口舌了。 “楚姑娘是聪明人。” 莲灵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丢在石桌上摇着头:“我和门主一样,也不喜欢说废话。” 那刚刚和她说那么多的……是鬼?楚慕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可惜,她也不是被吓大的。她和周始这一路走来,什么风浪与尖刃没有见过,区区一个莲灵,楚慕还真不怕。 楚慕看到匕首,也丝毫不惧,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你就不怕,等阿始回来,我把这些话全都说给他听?” 莲灵笑了笑,道:“门主这几日忙的很,他要杀一个人,一个很难对付的人,十方楼的九门主,说了你也不认识,反正这些日子门主没时间顾及你。” “而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确实有好几日,不曾见到阿始了。偶尔夜里楚慕睡着时,隐约感觉到有人抱着她,和她一起睡,但天一亮身边却是空的,周始只留下一张小纸条。 楚慕看着她:“你喜欢阿始?” “…………” 莲灵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而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是喜欢,她不懂,也没有人教她。 她只知道,她想一直陪在门主身边,就算是一辈子只做他的属下,她也情愿。 “是,又不是。” 莲灵说道:“我对门主,从不敢逾矩。” 楚慕却有些不明白:“那你对我……忽然说那些话,又是为何?你究竟想干什么?”看着石桌上的匕首,楚慕又说:“我这种人,还是喜欢做一个明白鬼。” 莲灵笑了一下,无奈道:“楚姑娘真的很有意思,一点也不怕我杀你,这般淡定,怪不得门主会喜欢你。” 楚慕却摇头:“不对,我胆子很小的。有什么事,咱们便直说吧。”莲灵找她,不单单是所谓的示威,与她费这么多口舌,无非是为了一个目的。 莲灵:“那好,我想要你离开。” “离开?”楚慕愣了愣。 莲灵双眸微眯,直接开口:“离开这里,离开门主身边,我想要你一个人离开。” “并且是主动离开!” 楚慕却问:“为什么?” 为什么?莲灵看着她头上的金簪,心头微微一滞,这些日子里,朝夕相处,她已经看得很明白了,门主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所以也会因为喜欢,而选择放弃回去。 她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门主不会留在这里,他应该和我们一起回十方楼。” “如果我不走。”楚慕顿了一下,伸手拿起桌上的匕首,轻轻一抽,泛着寒光的刀刃露了出来,她忽而抬眸,望向面前的莲灵,“你就要杀了我吗?” 楚慕语气里含着几分试探,莲灵却摇着头笑了起来,说:“放心,我不会动手杀你,我没那么蠢,杀了你对我没一点好处。” “那就好办了。”话音刚落,楚慕直接合上匕首,重新将匕首丢回石桌,娇小的身躯往后轻轻一靠,整个人瞬间松懈了下来,然后轻飘飘一句:“我不走。” “如果阿始要回去,我不会拦他,但我不会离开他。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鄞州,我不会失约的。” 莲灵闻言,立马皱起了眉:“我可以找其他人护送姑娘,会很安全的,姑娘也不一定非要我们门主。” “反正门主必须和我们回去!!” 揽明月 第61节 楚慕却莫名笑了,看着莲灵,反问:“回去?回去哪?十方楼真是什么好地方吗?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晚安啦~感谢在2023-05-24 23:43:26~2023-05-25 23:5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11897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很想你 ◎楚慕,都是我不好。◎ 庭院树影斑驳, 亭台旁一簇簇的红色小花开的正好,顶着烈烈日光,从远处看去, 雾气腾腾,二人对坐着相谈甚欢, 殊不知此时的气氛已经拉到极点。 莲灵不明白她的意思,微蹙起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慕拿起一块白色糕点,很小一块, 被切的方方正正,放在面前都能闻到香味, 能轻易勾起人的食欲, 然而她却没有这个心思, 放下缓缓说道:“我没有去过, 你们口中说的那个地方。十方楼,这地方名字听着很美,可是在我看来, 所谓的十方楼就像是人间的地狱。” “我不明白楚姑娘的意思。” 莲灵眼眸微眯。 楚慕勾了勾唇角,笑着说道:“你想让阿始回去,无非是想让他重新掌管六门, 就如你们之前那般。” “不是吗?” 莲灵也笑了起来:“门主回去是应该的, 六门本就是门主的。” 楚慕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她并不否认莲灵对周始的仰慕之心, 男女之间有情愫产生本就是常事, 她不觉得有什么, 可看着莲灵这双眼睛, 楚慕莫名的觉得……不实。 起码这件事, 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楚慕在心里头理起了思绪, 声音很淡:“我听说十方楼向来以能者居之,在常州时,阿始说不回十方楼了,便将六门交给了你,给了你门主令牌。” 莲灵目光一直紧随在楚慕身上,眸子里闪过一丝暗芒。楚慕继续说着,无视了她黑沉沉的目光,这院子里并不止莲灵一个人,还有其余六门人在,就算她真的动了杀心,这会也不敢动手。 一命抵一命,可不是什么划算买卖。周始从前和她说过,十方楼里的人,最惜的便是自己的命,因为每一次活着,都是用别人的血换来的。 楚慕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可十方楼向来是认人不认令牌,即使你有了阿始给的门主之令,也不一定能接管整个六门,因为他们认的门主不是你。六门里的豺狼虎豹,令你四面楚歌,你应该也控制不住他们吧。” “姑娘很聪明。”莲灵面不改色地说着,心里却已掀起了阵阵涟漪,她本以为楚慕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跟在门主身边,是个有手段的,却入不了眼,谁知她竟直接道破了她现在的局势。 请门主回楼,一是她的真心,真心想陪伴在门主身边,就如从前那般。二来她也是有私心的,人一旦掌握了那些权势,便不会轻易放手,刚开始拿着门主令牌回楼时,她并没有告知门主不回来的消息,而是一直借着门主从前的势,在门中暗暗培养自己的势力。 直到……直到大楼主下令,命人出楼捉拿门主的消息一出,那些原本对她言听计从的掌事们立马变了副模样,得知门主不回来了,一个个都想独揽大权,而她也是无能为力。 正如楚慕所说,那些人都是豺狼虎豹,唯一的法子,便是以强治强。 她实在是没了办法,才生出了让门主重新回来的念头,只要门主重回十方楼,六门里无一人敢不听他的,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六门主。这有什么不好的? “姑娘所说的这些,与我们现在聊的,毫无干系,我要的,只是姑娘离去。”莲灵冷冷地看着楚慕:“若真想为了门主好,便请你就离开门主。” “为了他好……”楚慕喃喃几声,原本茫然的眸子立马变得坚定,“为了阿始,我就更不能离开他了。” 她倒是一点也不退让,不卑不亢,莲灵已是耐心告罄,拧眉道:“楚姑娘!!” “别生气嘛,你又杀不了我。”楚慕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还是很淡定,她起身,端起茶壶盛了一杯茶水给她,抿着唇:“你说阿始这么多天不回来,他会放心我一个人呆在这吗?” 楚慕意有所指,说着看了看四周,隐藏在附近的暗处,好整以暇道:“你说,他会留几个人在我身边,保护我?” “喝口茶吧。”她将杯子往里推了推。 其实楚慕也不知道,身边到底有没有人在暗处保护她,她全都是一张嘴瞎编的,到底能不能唬住莲灵全看运气。 唬不住,她也要说有,自己相信了,别人才会迟疑。 见莲灵僵着一张脸不出声,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楚慕心里犯怵,真怕她会一时想不开,和她一命换一救。 楚慕在心里斟酌着语气,转开话题:“不知莲灵姐姐是哪里人啊?我去过那地方没有?” 思绪被楚慕打断,莲灵看她一眼,刚要愤怒开口,忽然楚慕抢先一步,比他更快一步开口,她说:“我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外头这种平淡的生活,但对于周始来说,这些便是足够了的。” 他宁愿活得潇洒自由,也不受人摆布。 “楚姑娘,这世上没有人不爱金钱权柄,我们是这样,我们门主也是,你啊还是看的太少了。真的放弃吧。” 莲灵说着,就要起身,看她这架势是不打算放过她了,非要凭着她自己的心意,让楚慕一个人走,她刚动身,楚慕又冷冷开口:“你说你侍奉阿始为主,那你明白他的苦楚,明白他到底真正想要是什么吗?” “这么急着让他回去,就是帮衬你。”楚慕见莲灵要解释,连忙笑着打断:“别说不是,如果真的不是的话?难不成……你真把十方楼当成了你们的家吗?” 话落,楚慕眼底浮现出几丝厌恶。 该说的话,能说的,不能说的楚慕全都扯了出来,时间到了这,如果真没人救她,楚慕看了眼门口的方向。 那就只能自己先跑了。 谁知莲灵却莫名激动起来,站起身,一掌拍向石桌,怒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从小在十方楼长大,不对,是我们!我们所有人,都是在十方楼长大的!!” 楚慕顿了一下,反问她:“所以这些对于你来说,十方楼真的是家?”她表情很淡,眼神也开始变得冰冷,就这静静地看着莲灵。 莲灵被这样看了一会,竟一时也说不出答案,她很乱,她自己也不知道。明明是来赶楚慕离开的,故意吓她恐喝她,这么现在成了她被楚慕质问了?? 这个姑娘绝对不简单。 她愤愤地瞪着楚慕,楚慕却笑了笑,陡然想起那些故事,周始那悲惨的一生,与一切不幸的开端,都是都源于十方楼。 楚慕轻轻一叹,道:“也许对你来说,这些不算是什么,你可以很轻易的忘记,可对于阿始来说,十方楼是地狱,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与深渊,是这漫漫长夜里,永远也甩不去的噩梦。”她顿了顿,再次补充:“我不能、也不会离开阿始身边。” “如果你真的喜欢阿始,想为了他好,为何不想想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久久的沉寂之后,莲灵忽然笑着扯了一下唇角,楚慕莫名觉得奇怪,而她看向楚慕的目光也是意味不明的,有种淡然。 她绕过石桌,走到楚慕面前,低头对着楚慕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声:“楚姑娘还真是……我说不过姑娘。” “不过姑娘,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莲灵说完便往后退了几步,对着楚慕身后的人影,那道匆匆赶回来的黑影俯身,弯下腰拱手道:“见过门主,门主终于回来了,楚姑娘一个人在这,可是想紧了。” 楚慕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莲灵对着她身后喊“门主”,这么快这么巧,恰恰卡在这个点回来了?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楚慕满目疑惑地盯着莲灵,心想这是不是她的计谋啊? 等她转身的那一刻,她就会突然暴起,冲过来将她杀了?! 楚慕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忽然一只大手从身后覆上她的腰,是熟悉的感觉与温度。 清冽的气息格外明显,楚慕顿了顿,这是周始的手,他这会真的回来了。 不知怎么的,刚刚她明明一点都不怕,甚至很有勇气,连怎么逃跑都想好了,可这会忽然知道周始回来了,而且就在她后面站着,仅一步之遥,楚慕不知为何,忽然就很想哭,很没用的想哭。 眼泪更是在这一瞬迸了出来,刷刷地流了下来,跟不要钱一样,莲灵见状神色陡然一僵,心情有些复杂。 若是楚慕真的全都说了,她该如何应对门主的盘问?! 周始正要开口,只觉她们二人气氛不对,楚慕陡然转身,泪眼汪汪地朝他抱了过来,“阿始!!” 周始见状,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楚慕这一抱便落了空,小姑娘吸吸鼻子,盯着他:“怎么,还不让人抱了?” “不是。”周始连忙解释,说道:“我这会身上有别人的血迹,很脏,又几天没洗澡了。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楚慕这会已经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抓开他的手紧紧地埋进了他怀里,摇头:“那我也不管,我就是要抱!” 周始顿了顿,一时无措,他刚刚处理完事情回来,急着要见楚慕,想着这么久不见了,她肯定也是急了,谁知一回来小姑娘就抱着他哭,可楚慕,不是个喜欢哭的人。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面前的莲灵,见她眼神躲闪,心里忽然就有了数。 “别哭了,楚慕。”他拍拍楚慕的背,声音软下来,安抚她道:“都是我不好,害你不开心了。” 楚慕摇头,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 “无碍,就是很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第65章 补偿你 ◎以后不要受伤了◎ 哭过之后, 周始带着楚慕回屋。 待二人走远了之后,莲灵悬在心里头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不知不觉中, 她竟有几分后怕。可她怕什么呢? 她回头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桌上的茶水早就凉了。 ………… 日光正好, 二人回到屋内,周始先去净室里清洗了,楚慕就一个人坐在窗前, 盯着窗外景色,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仿佛刚刚与莲灵的对质只是一场梦。 她偏过头, 看了眼屏风, 心想还好周始及时回来了。 净室里薰着艾香, 遮掩了血腥味,周始抽出腰上的软剑,开始脱衣服, 他这几日一直没回来,是去见了一个人。 十方楼的九门主——牛定。 十方楼最重要的无非是十大门,不愿与他为伍, 偏要做大楼主的走狗, 那他只能动手取了他的性命,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牛定在十方楼虽排行较末, 却没那么好杀, 为了取他性命, 周始也折腾了好几日。 一处理完事情, 他便急着回来了。他将外衣一件件脱下, 随手扔在地上, 露出了健壮的胸腔,少年肤色白皙,却不失阳刚,右胸上有着一道长长的刀伤,经过处理,已经凝结成了淡淡的疤,但还是触目惊心,稍微一用力,伤口便会拉扯开,泛出血。 他微微皱起眉,忍着疼痛,打湿帕子开始清理伤口,伤着时他只是简单上了药,身上的血污都没处理,这会他一个人,处理起来确实有些费劲。 周始正想开口唤小舟,猛然想起,楚慕还在外面,叫小舟来,以他的性子肯定要四处嚷嚷,楚慕知道了肯定会担心,无奈之下他只能忍下来,自己动手了。 楚慕去厨房里端来一些膳食,想着周始在外怕是没吃东西。她刚放下手里的汤,忽然听到屏风里头传来一道闷哼,随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很沉重,在地上砸出响亮而又尖锐刺耳的声音。 “阿始?你怎么了?”楚慕顿了顿,立马反应过来,放下东西往里走了进去,很快周始的声音响起,沙沙地有些低哑,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我没事,滑了一下。” 楚慕脚步一顿,站在屏风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立马走了进去:“不对,你声音听着不对劲!” “到底是怎么了?” 她刚开口,周始急迫的声音响起:“你不要进来!”然而已经晚了,楚慕以为他有事,根本没想那么多,直接走了进来。 净室里光线明亮,楚慕抬眸看去,只见周始光着上半身,身子微微弓了起来,楚慕陡然一顿,反应过来,立即用手挡住了眼睛:“啊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你……忘了你在沐浴……” 情急之下,做事不经大脑,她都忘了周始在里面净身沐浴了,虽然之前不是没见过周始的身子,可那时,他是晕迷不清醒的,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可现在…… 现在应该也没事吧? 揽明月 第62节 楚慕松开手,悄悄瞧见了一眼,却见周始低着头肩膀微微有些抖,楚慕察觉不对,放开了手,这才看清周始胸口上的伤,那是一道极长极窄的刀伤。 “阿始……你受伤了!!”少年额边泌着一层薄薄的冷汗,像是在强忍着什么,楚慕这会也顾不得什么了,连忙走过去,焦急问道:“怎么受伤了?!你也不讲!我去找郎中来!” 说着楚慕就要跑出去,周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因为用力,手臂上的青筋凸现出来,周始冲楚慕摇了摇头:“无碍的,只是小伤,已经处理过了,不用郎中。” 他说道。本来这伤是没什么的,但刚刚上药的时候,他不小心扯了一下,伤口边缘微微裂开了,药粉洒下去感觉太过强烈,他一时没忍住发出了声音。 楚慕蹲在他面前,秀眉紧紧蹙起,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边缘还泛着鲜红的血,都要哭了,“这还是小伤吗?” “等上了药,就好了。”痛感过去,周始缓了过来,感觉好了很多,冲楚慕笑了笑。楚慕看着桌几上的药,轻轻问道:“那……那我帮你上药……还是我去叫小舟过来?” 她下意识看向周始,微湿的眸子里透着几分茫然,毕竟这种事她也没做过。 此时楚慕不知,她抬头时,那双水润润的眸子正好倒映出周始的模样,如同初生的幼兽湿漉漉的,格外惹人怜爱,周始心思微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来吧。” “好。” 楚慕没多想,起身拿过桌上的药,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起药来,温热的手指每每覆上他的伤口时,楚慕都会下意识放轻动作,边上药边问道:“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她太温柔,周始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只觉得痒痒的,尤其是她低头吹气的时候,心头仿佛有成千上万条虫子在爬。 周始清了清嗓子:“刀剑相对,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我没什么大碍,这伤口看着可怕,其实只伤到了皮,没进内里。” 他道:“你别担心。” 楚慕想起幼时,自己不小心打碎了柜台上的净瓶,瓷片在地上碎了一地,她那时不懂竟好奇去拿,拿着玩,结果割伤了手指,一个小小的口子她足足养了十多日才彻底痊愈。更别提周始身上的伤了。 想到这,楚慕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那也要小心!现在落这么多伤,等你以后老了该怎么办?是要吃亏的!” “答应我,今后定要小心再小心,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受任何伤害,阿始。” 楚慕满是担忧地看着周始,手上抹药的动作也停了,两人就这般无声相望,过了许久之后,周始点点头,“记住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小姑娘紧绷的脸瞬间松驰下来,弯唇冲周始笑了笑。 周始也笑,心里却在想:这种事、这种伤等他回到了十方楼,更是无法避免了吧,可他只能应着楚慕,他不想让她担心。 所有的伤痛,他一人承担即可。 上完药,楚慕忍不住问:“还疼吗?要不要我再帮你吹吹?”说着,她俯过身,往周始这边靠过来,鼓起嘴对着伤口轻轻吹了起来。从前她哪里磕着碰着了,阿娘也是这样吹一吹,很快就不疼了。 很痒、很轻…… 周始深深地瞥了一眼楚慕。 小姑娘刚才哭过,眼睛还红肿着,泛着一丝不明显的红润,不知为何,周始这会看着楚慕,心里头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她这副模样是被他弄出来的,是他惹她哭了。 “楚慕。”他忽然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楚慕微愣,以为是自己弄疼他了,连忙移开身子问道:“是我弄疼你了吗?” 还没等到他的回答,周始忽然伸手,一把揽过了她的腰,楚慕恍然睁眼,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在了周始腿上。 “!”楚慕大惊,顿时瞪大了双眼,心想这地方是她能坐的吗?! 这地方她真的可以坐吗?! 周始却没管那么多,微微低头,轻轻抵住楚慕的额头,低喃:“后日……后日我们便离开商都吧,我们去江州,就我们两个人。” “好不好?”他低低问道。 楚慕怎会说“不好”,但她有些顾虑:“可是你的伤,还是要养几……” 周始却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可以上路的,这次坐小舟,走慢一点。” 楚慕坐在他腿上很不习惯,微微颔首,她不敢乱动,又很想站起来,奈何周始的手一直挡在了她身后,怕她摔下去。 “刚刚怎么哭了?”周始看着她还有些红肿的眼睛,微微皱起眉头,:“是真的很想我?还是有人欺负你了?和我说实话。”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了。楚慕微怔,有些犹豫,其实进门的时候,她有想过和周始说莲灵的事,毕竟这不是她们两个人的事,周始有权知道这些。 她喜欢周始,这点楚慕看的出来,但这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心,真真假假,楚慕看不透莲灵,但不管真心如何,楚慕知道,她不会伤害周始,并且等周始回到十方楼,还需要他们姐弟二人的帮助。 所以这件事,便没了说的必要了。而莲灵也是聪明人。 楚慕摇头:“谁会欺负我,院子里那么多人在呢,我就是单纯的想你。” 她缓缓说着,勾着一丝浅浅的笑:“很想见你的时候,你忽然就出现了,我能不哭吗?”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周始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楚慕,心头微微一跳,少年扯了扯唇角,挑眉:“那……补偿你?” 楚慕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还真的生起了兴趣:“你要怎么补偿?” “这样……”他话说了一半,便低头覆上了她柔软的唇,楚慕微微一愣,只感觉到周始抱着她,嘴唇动了起来。 她顿了一下,随即伸出双手,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将自己送了上去,主动回应着他温柔而又炙热的吻。 净室里陡然静了下来,偶尔只有他们彼此回应的水声,日光透过窗棂进来,地上的影子有时化成了一团,有时分开又再度交合,看着是格外的契合。 风一过境,院里的树便沙沙作响,停不下来了。不知过了多久,楚慕低哑的声音在净室里响了起来,她手指轻轻滑过少年肩膀,有一小块红块,是她不小心掐出来的。 她说:“阿始,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先护好自己,你受伤我会心疼的。” 一只手掌轻轻扣住她的脑袋,吻再次落了下来,声音含糊不清:“我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66章 天拂晓 ◎我们一起去江州◎ 翌日一早, 天刚拂晓,微弱的光线透过半开的窗棂落在屋内,很快便明亮起来, 周始缓缓睁开眼,偏头一看, 屏风外的身影还没有动静,楚慕沉沉睡着还没有醒来。 昨夜楚慕担心他的伤,怕他行动不便, 便留在他屋里了。胸口上的伤好了很多,周始缓缓起身, 穿好衣物后便走了出去。 楚慕在屏风的另一头, 正睡得沉, 乌黑的长发随意摊开, 如绸缎般铺在床头,小姑娘侧着身子,只露出半张脸。 他坐在一旁, 静静地看了好一会,才起身走出了屋内,门被轻轻关上。 ………… 莲灵这一夜都没睡好, 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她心里没底, 那股劲过去后,心里更是后怕不已。 门主回来后, 她等了一日, 也不见周始召她过去问话, 细想之下, 应该是楚慕没有向主门声张, 一想到这, 莲灵不知是庆幸,还是应该松口气。 可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并不觉得自己让楚慕离开有什么错,成大事者,不该儿女情长,让门主回来十方楼本就是应该的,他本就是六门的门主。 纵使这样想了一宿,劝服了自己一宿,莲灵还是无法心安,一颗心不上不下,空落落的十分别扭。她甚至生出了……骑上一匹马先回去的念头。 “阿姐……阿姐??”思绪被一道道叫喊声打断了,莲灵不耐地蹙起眉,眼前浮现出小舟迷茫的模样:“阿姐,你在发什么呆?我都喊了你好几声了!” “有什么事?”莲灵别过头,反应很淡,脸色有些难看,她几乎是坐了一宿没睡,此时天一亮,整个人看着十分没精神。 小舟扁扁嘴,道:“是门主找你,让你现在就过去呢,我也不知道什么事。”顿了一下,他又说道:“阿姐,你脸色看着真难看啊。” 莲灵却没心情与他贫嘴,直直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是门主找我?”她直接站了起来。 “对啊!” 小舟轻轻点头,说道:“门主在前厅的院子里等你,让你快点过去,应该是有事,阿姐你快过去吧。” 闻言,莲灵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无力地坐了下来,心想这一定是楚慕昨日便对门主说了什么,毕竟她现在是枕边人。 “阿姐你快去吧!想什么呢?!” 莲灵顿了顿,还是起身去了,到底她也没做什么伤害楚慕的事情。 天刚亮,还是一片朦胧,入了夏天亮的比往常要早,周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目光眺向远方,不知在看什么。 少年还是一身黑衣,衣摆随风而动,飘飘间而起。昨日楚慕见到他忽然就哭了,他便觉得有些奇怪,楚慕不是个爱哭的人,就算他几日不归,也不至如此。 反复追问之下,她只说是因为想他了,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周始却看了出来,定是他不在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愿意说。 找暗处的影子问了问,他们说楚慕这几日没什么异常,也没人找她对她不好,只有昨日她和莲灵在一块品了茶,似说聊了一阵。但她们二人具体说了什么,他们也不知。 思来想去之下,想来还是与莲灵有关。无论她们之间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莲灵都不能留在这里了。 他并非迟钝之人。 她的心思,周始还是看得明白。 莲灵不一会便到了,见到周始先是弯腰俯了俯身,笑道:“门主唤我?” 周始转身看过来,他这人不喜欢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今日你们便离开商都,回去十方楼吧,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莲灵顿了顿,万万没想的,周始的第一句话便是让她离开商都,没有想象中的质问,也没有追问。 难道……门主并不知情? 她很快冷静下来,缓缓说道:“门主,我还想多留几日,如今九门主在商都死了,还有很多后事需要处理,莲灵想亲自盯着,更何况等门主离开商都的时候,莲灵和小舟还想送送门主与楚姑娘,届时我们再走也不迟啊。” 她放轻声线,心里打定了主意。 周始却一点也不动容,淡淡地看着她,语气平静:“剩下的事,可以交于其他六门中人来做,不非得要你们来处理。莲灵,六门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丝毫没有留给莲灵回旋的余地。莲灵顿时无措,没料到周始会一口拒绝,“可属下……” “莲灵。”周始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只能咽回肚子里,周始斩钉截铁:“我不想多说什么,你和小舟今日便离开。” 话音刚落,他便抬脚往外走,莲灵见状心了还是不甘,连忙追上去说道:“门主!门主你听我说!还是让我留下来吧!” 见周始没有反应,莲灵情急之下,竟直接喊了出来:“是不是……是不是楚姑娘跟你说了什么?门主你听我说,我没有……” 她还没说完,周始便已转过了身,眸子微微眯起,意味深长地盯着楚慕:“是吗?” “你觉得她和我说了什么? “我……”莲灵一顿,又没有声了。这会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解释:“真的门主,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真的没有……” 她断断续续说了一大堆,周始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少年眉头微皱,耐心告罄,脸上没有笑容:“莲灵,有些事我不想挑明,念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的脾性与心性你最清楚不过,我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我不管你和楚慕说了什么,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趁我现在还与你好好讲话,便识相离开,不然的话,你也可以,永远别回十方楼了。” 他语气很是平常,不起波澜,莲灵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这些年来,她一直跟在周始身边,自然知道他的手段。 莲灵陡然想起前几日,周始刺杀九门主牛定时的场景,牛定抵死不从,周始本想着只废了他武功,谁知他竟张口辱骂,将周始祖宗18代都问候了一遍。 那会周始站在暗处,面部模糊,没人能瞧出他的喜怒,他只是站着,静静地看着牛定大骂,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牛定骂累了,连声音都哑了,周始才缓缓抽出腰间的剑,冷笑:“牛定,刚刚我让你骂了,现在你便任我杀吧。” 揽明月 第63节 “我会找一把钝刀,刀刃是残缺的,对准你的脖子慢慢割,看着你流血,看着你痛苦,就好比你刚刚一样,我看着你骂。” “我会让你体会到,死是什么感觉。” 最后牛定真的是这样死的,对于这些,周始从来不是个心软的主。 更何况对于他来说,他们这些人,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甚至是可有可无,她只是周始身边的下属,不会再有其他了,是她太过自以为是。 可她……终究是不甘啊。 “属下明白了,属下马上准备,等会就离开这里。”莲灵不再多说,拱手道:“属下会在十方楼等待门主归来。” “…………” 一个时辰之后,莲灵便带着一队人马离开了商都,所有六门之人相继退去,这个小院里只剩他与楚慕了。 看着空落落的庭院,周始莫名舒心,他还是喜欢,他们两个人相处时的模样。 日头透过云层,爬了出来。楚慕在屋里头应该还没醒,他想着楚慕醒来要吃,便转身进了伙房,打算下碗清汤面。 阳光也渐渐爬了出来,打在叶子上,金灿灿的一片,楚慕打着哈欠醒来时,屋子里已经不见周始的身影了。 阿始人呢?她看了眼窗外,日光才刚刚爬出来,天还早着,周始不会又走了吧?! 来不及多想,她连忙换好衣物,一打开屋门便见周始拿着木托,将吃食端了进来,“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楚慕说着,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去接周始手上的木托,“你身上还有伤呢!别动!我来!” 周始却躲开了她的手,将面放下,“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 楚慕忍不住叨叨:“那也不能折腾,万一伤口又裂开了呢?昨日就是……” 她话说一半,忽然又不说了,周始见状挑眉笑了笑,“快吃吧,不然可要糊了。” 楚慕轻轻哦的一声,低头吃了起来,吃了两口,忽然觉得不对,“他们人呢?我们不等他们一起吃吗?” 周始:“走了。” “走了?什么走了啊?”楚慕微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道:“就是人走了。” 那意思是小舟与莲灵她,也都走了吗?楚慕又问:“他们去哪了?回十方楼了吗?” 周始轻轻点头,边吃着面边说道:“你快点吃吧。”楚慕吃了两口,有些不确定地问:“是都走了吗?” 她这话问的,别有深意。 周始抬眸,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忽然弯了弯唇角:“这是自然,现在这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我能想干什么。”楚慕低头吃起了面,也不问了,周始却没了再吃下去的心思,看着楚慕微微鼓起的脸颊,笑了笑。 他放下筷子,唤了一声楚慕,楚慕下意识看了过来,便听到他说:“楚慕,明日我们便起程吧,我们去江州,就我们两个人。” “好不好?”他问道。 每一次他似乎都喜欢这样问楚慕。 楚慕愣了一下,眨眨眼,也笑了起来,微微颔首:“好啊,我们一起去江州。” 只有我们两个人。 (卷三·花自飘零水自流)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晚安~感谢在2023-05-27 23:53:13~2023-05-28 23:4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仙女山的月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水中戏 ◎我在想,这会能不能亲你。◎ 晨光熹微, 昨日夜里下了场雨,今晨起来雾气蒙蒙,嫩绿的叶片上挂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晨珠, 小径依然潮湿。 马车往城门口的方向驶去,天还早, 街道人烟稀少,路上静谧无声,唯有车轮碾过石板时发出的“咯吱”声, 一阵风吹开,楚慕伸手撩开车帘, 往外探出了头。 七月流火, 连风中都夹着夏的燥意, 她仰头看了眼天, 万里无云,刺眼的光芒穿过天幕一层层落在了地上,很快, 整个天地在一瞬间亮了起来,驱散了暮色。 金灿灿的日光洒在楚慕脸上,她转身, 往车内看了一眼, 周始靠着内壁闭目养神,双手抱胸, 黑衣衬得少年清冷, 有那么一缕光, 正好落在了少年颊边。 他眉头微微蹙起, 也不知是睡了, 还是没睡着, 楚慕见状,秋水般的眸微微弯起,收回身子喃喃道:“已经七月了啊。” 日子过得可真快。 ………… 从商都到江州,不过几百里地。南边之地多江流湖海,水路四通八达。天气太热,周始干脆出钱租了一条小船,船直接抵达江州,开船的师傅是个年过三十的壮汉,一身腱子肉下盘很稳,他说走水路想要到达江州,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走水路通常是最慢的,耐不住这天热,坐马车或骑马怕是受不了。 周始站在船头,船在水面上缓缓走着,一只苍鹰从他臂上飞走,很快便没了踪迹,楚慕从船舱里出来,便见到这一幕,她见状走过去问道:“阿始,这是什么?” “张子澄传信来了。”周始说道,缓缓打开手上的纸条,快速扫了几眼。 楚慕抬头,看着天边上的小黑点,苍鹰已经消失了,她不免觉得神奇,他们二人所隔千里之外,这鹰居然还能找到周始。 她不禁问道:“张子澄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们已经到了荆和城,等处理完事情他就会来与我们会和。”周始淡声道:“差不多等我们到鄞州时,他也就到了,还说……”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纸。 楚慕顿了顿:“还说了什么?” 周始目光扫过来,说:“他还说,我二叔周若棠早就出发,已经在寻我们的路上了,很有可能会在江州碰见。” 叔父周若棠,在周家排行第二,性子最为沉稳端正,楚慕有些惊讶:“你二叔要来?周子瑜的……他是找你的吧。” 嗯 周始微微颔首,楚慕笑了一下,说:“那很好啊,他定是知道你还活着,想来见你,带你回荆和周家去。” 楚慕说的这些,他心里也清楚,只不过十二年未见,忽然说要碰面,周始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有些庆幸与期待,也会不安。 若他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若他让他们会感觉到失望……面对这些,周始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顾虑。 楚慕看出他的担忧,立马拉过他的手,拉着他在船板上坐下,说道:“阿始,其实你应该高兴,不用担心,也不用顾忌,因为他们是你的亲人啊。” 她说着忽然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周始:“羡慕我什么?” 两人并排而坐,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楚慕坐在边上,伸手摸了把水,“有朋友,有爱你的人,还有亲人,这便够我羡慕一辈子了。”她最羡慕的,还是周始那份肆意潇洒。 仿佛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有。想要的东西能拿得起,便也放不下;想要做的事,哪怕面前挡着十万大山,他也会跋山涉水,翻过那座山,做想做的事,杀想杀的人,成为想要成为的人。 这便是她所认识的周始,一个少年,却有着足够的勇气与决心。 不像她,有时候很难做出抉择。 周始直直地看着她,目光一瞬不瞬:“不用羡慕我,我有的,你自然也有。” 楚慕闻言,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冲他笑:“那我借你吉言。” 清风拂过,湖面微波微荡,扬起少年额边的碎发,楚慕从水面猛地抽出手,出其不意的往周始脸上摸去,带着水渍,就在她快要触碰到他的脸时,周始冷不防抬臂,一下子就抓住了楚慕的手腕。 少年微微扬眉:“干什么?偷袭我?” 楚慕却咯咯笑了起来,像是一点也不怕他生气,笑靥如花:“这水好凉,很舒服,阿始你来试试!” “多大人了,我才不和你玩这个。”周始放开了她的手,起身往船舱走去,随后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你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楚慕看着他离开,哼了一声。船夫正在船头划船,不会来后舱这边,船上就四个人,除她和周始以外还有船夫大哥的妻子,楚慕见四下没人,开始脱鞋。 天热,热极了,她就想把脚伸进水里,快活一阵,反正现在也没人在,谁知她刚脱下鞋袜,周始忽然撩开船帘,又走出来了。楚慕见状连忙将双脚藏进裙摆里,略显几分慌乱地瞪着他:“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还没让周始见过她的脚呢,女子在没出嫁前,是不能让人看见的,楚慕连忙将两只脚往里藏了几分。 少年见状,扬眉一笑,漫不经心的站在船舱口,双手抱胸,颇有几分无赖地说:“怕你一个人无聊,我良心发现,想来陪你玩会。” 楚慕却觉得——无赖极了。 “…………” 船开的极慢,却很稳,他们坐在边上玩了好一阵水,周始更是衣服都湿了,等到太阳落下山,楚慕才觉得累了,往后一躺,凭两只脚丫子在水里折腾着。 纤纤玉足,雪白而又细腻,就像刚剥了壳的鸡蛋,难掩美色,楚慕的脚不是很瘦,反而圆润而有肉感,脚趾如嫩藕芽似的,小巧而又透人,周始的手也在水中。 他缓缓靠近,却不敢去触碰,手臂轻轻一抬从水里伸了出来,溅起一阵水花,他坐到楚慕身边,小姑娘正在看天上的云,嘴里不知哼着什么歌谣,含糊不清的,他侧过身,漫不经心地看了楚慕一眼,问:“我看了你的脚,是不是就要娶你?” 嘴里的歌声陡然一顿,楚慕坐起身来,盯着他挤了挤眉:“你不想娶我吗?” 这个问题问的,周始根本无法拒绝。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马就把楚慕娶了。他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楚慕:“想。” 一个“想”字,楚慕立马笑了,双颊隐隐透着几片红云,微嗔:“那你还问什么。” 她又继续躺了下去,哼着小曲,心里头甜蜜蜜的,见周始还直直看着自己,楚慕忍不住问他:“看我做什么?” 周始盯着她,实话实说:“我在想,这会能不能亲你。” 楚慕微顿,很快地眨了一下眼,像是被周始说的话给惊到了,她飞快地扫向四周,确定有没有人听到。在一起后,他们有时好几日都不会亲,有时候却一天到晚都会缠着对方,恨不得永远粘在一起,像那些糕糖,原本好好的一块,为什么要分开? 可现在……船上还有着其他人呢,就怕突然间闯了过来,楚慕显得有些迟疑,可一看到周始黑沉沉的眸子,她也心动了,“那……那就亲一会,就一会,不要被……” 她话还没说完,周始弯腰低头,对准楚慕的唇,湿热的吻直接落了下来,直接堵住了她剩余的话。 “唔……”楚慕心头狠狠一颤,在水里的脚丫子也不敢折腾了,生怕一丁点动静,就会把人引过来,可她喜欢这个吻。 只腻歪了一阵,周始便移开了唇,很轻地咬了咬楚慕唇边的肉,声音低哑:“好了,你快进去换衣服吧,小心着凉了。” 楚慕涨红着小脸,拿起地上的鞋子,便往船舱里跑,像做贼一样。 船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声音。 换了身干净衣服后,天已暮色,楚慕忽然觉得很累,便在舱内睡了一觉,周始见她睡着也没来打扰她。 直到天都黑了许久,月光爬了上来,楚慕还没有醒,周始便觉得有些不对了,他走进去叫楚慕,小姑娘躺在床上,一点也没有要醒的样子,睡得很沉。 一摸,她整个人却热的厉害,没有一点意识,迷迷糊糊地,尤其是额头,烫的像只烧起的铁炉,周始心急,立马摇了摇她,焦急地唤着她:“楚慕!楚慕!快醒醒楚慕!” 揽明月 第64节 叫她,也没有一点反应。 王大姐在外头舱里听见声音,连忙走了进来,天黑了,船靠了岸。她伸手摸了摸楚慕的额头,惊声道:“哎呀!怎么回事,这姑娘身上这么烫啊?” “怕是受了寒。”周始抱着楚慕,眉头皱地厉害,想来应该是玩水的时候,楚慕身子弱一下子就病着了。周始心里自责不已,就不该让她玩水的。 王大姐见状说道:“我看啊,这姑娘发热的厉害,这天又热,一下子冷一下子热,是很容易生病的,姑娘身弱,怕是受不住。这样我那里有药,先熬了给她吃着。” “可以。”周始当机立断:“不过我怕她状况不对,得快点去有郎中的地方看看,你帮我和王大哥说一声,放心,酬金加倍,我不会亏待你们。” 王大姐一听银子加倍,眼一弯,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好嘞好嘞!这里还是山野地,再往前走三十里,就是小春镇了,我们现在就动身赶路,不过估计要天亮才能到了。” 周始:“无碍,让船先走吧。” “好好好!那我这就去点灯,让我家那汉子去开船,天亮就能到了。”王大姐说着,就往外走了出去,喊着她家那口子。 不一会,王大姐将药拿了过来,端来一盆干净的水,说道:“公子先用着,给姑娘擦擦汗去去热!有什么事就唤开口我们!” 周始看着怀里的楚慕,轻轻一叹,伸手擦去她额边的汗,小姑娘脸色苍白,两只眉挤在了一起,微微蹙起。 他低声说道:“别怕,会没事的。”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咳咳,天热了,提醒大家小心玩水,千万不要感冒了哦(狗头)感谢在2023-05-28 23:49:45~2023-05-29 22:5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897551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为了你 ◎为了你,我甘之如饴。◎ 夜深了。 周始将帕子打湿, 敷在楚慕额上,她浑身热的厉害,后背那一块已经被汗水沾湿, 衣服黏糊糊地粘在身上。 扶起楚慕,周始开始解她腰上的细带, 他动作很快,一下子就把楚慕的外衣脱下,夏日衫薄, 本就穿的不多,他用帕子草草地擦着楚慕的身体, 随后找来一件干净衣裳, 艰难地帮她换了身衣服。 换完之后,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傻, 这种事应该叫王大姐来的…… 他坐在床边,船已经开了,正往小春镇那边走, 外头月色正好,朦胧一片,参差不齐地洒在水面上, 周始摸了摸楚慕的脸颊, 心疼不已,靠着她一起躺了下来。 心里头想着:快点好起来吧。 ………… 小春镇是个较为偏僻简陋地方, 镇子里的人不多, 大多都是从山上搬下来的百姓, 船抵达镇子上时, 天刚刚亮, 蒙蒙一片。 船夫与王大姐便留在船上歇息了, 周始一个人带着楚慕去求医,其间楚慕昏昏沉沉醒过几次,虽不清醒,却倒是没那么热了,脸色也瞧着好了很多。 天还早着,医馆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小童边打着哈欠边捣着药罐,见有人进来,连忙往里喊了几声,不一会便出来一个老郎中,头发白花花的。 周始放下楚慕,让她躺在竹榻上,“郎中快看看她,整个人烧的厉害,从昨夜开始,到现在还没有好转。” “来我看看,别急啊。”老郎中不慌不乱地拿过楚慕的手腕,低头把了把脉,不一会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这姑娘是患了温病,她是昨日夜里开始烧的吗?” 周始颔首,说道:“午时玩了会水,睡着之后忽然就这样了,是不是因为玩水,才会突然发病,这病可以治吧?!” 他显得有些着急。 “当然可以治。”老郎中说道:“也不全是因为玩水,有时候这病就是很突然的,姑娘家呢身子较弱,这天热,是有受不住的时候,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先抱她进里间去。” 老郎中边说,边进到柜台里抓药:“现在得让她快点退热,我这里开点药,给姑娘弄个药浴泡着,再配几副药,把肉退了,再喝几天这病也就好了。” “多谢郎中了。”周始也不多犹豫,直接抱起楚慕往里面的隔间走。 不一会,浴桶里倒满了热水,整个净室雾气腾腾,老郎中将抓好的药材一一放下,随后呼呼着小童出去,道:“药放好了,你将姑娘放进去吧,记住一定要脱完衣服,不然热气排不出来,在里面至少也要泡上一个时辰,然后出来喝药就行了。” 叮嘱完这些,老郎中便走了。只留下一脸为难的周始。 怎么又是药浴…… 像雾一样的蒸气在空中散开,门被紧紧关上了,好似两人身处在一片迷雾之中,周始伸手摸了摸水温,温度刚刚好。 他知道拖延不得,这样做也是没办法,只能咬咬牙,抱着楚慕开始解衣服,一边解一边说道:“对不住了,楚慕,反正我的人迟早是你一个人的,你也只能是我的人,现在这样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你别怪我。” “反正,我也不会让你知道这件事。” 三二下,他就扒完了楚慕身上的衣服,只剩一件红色肚兜,上头绣着鸳鸯。少年涨红着脸,他也是头一次看女子身体,以前的他,从未想过这些事,别提看了,更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今天。 一张脸红的就像要滴血,凹凸有致的曲线映在眼前,周始只觉浑身血液都滚烫起来,他微眯着眼睛,不敢再多看一眼,伸手抱起楚慕将她轻轻放进浴桶里,小姑娘头上的发髻早就散了,乌黑的长发放在桶外。 他伸出手,探进浴桶起,胡乱解着楚慕后背的细带,他得将她身上的肚兜取下来,老郎中不是说了吗?全要脱光,一件都不能穿,他摸索了一阵,还是没有解开,反而这结像是被他打死了。 成了一个死结。 最后周始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抽出腰间的匕首,将一根根细带割开,这才脱下。水面上浮满的药材,除了露出来的肩膀,水下什么也看不到,周始不知为何,忽然庆幸地喘了一口气,算是松懈下来。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才发现自己也是满头大汗,后背早就湿了,热气散去,凉飕飕的一片,还是难受。 楚慕泡了一会,脸上便起满了汗,一双好看的秀眉蹙起,不安的想要从水里出来,像是很难受:“热……我好热……” 周始怎么可能让她出来,连忙起身,按住她的肩膀,不给楚慕这个机会,楚慕挣扎了一会,最后沉沉睡了过去。 她模糊的意识里,只觉得自己很热,就像那水一样,要被蒸发了。迷迷糊糊间,楚慕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有多可怕呢?她梦到自己,变成了田里的一颗小白菜,还没长大,就被人看上了,那人二话不说,将她整颗从土里拔了出来,然后丢进水里洗啊洗,洗啊洗。 洗干净之后,那人把它叶子剥开,剥的非常干净,只剩一个光秃秃的菜心,然后丢进了煮热的温水里,水慢慢变热,一点点的将她全身烫熟,她挣扎着想要逃出去,锅里太热了实在是受不了。 还没跳起来,谁知那人竟一把将锅盖盖了下来,瞬间黑漆漆的一片,很好,她彻底没有希望了,只能被煮熟。她就这样被煮成了一道菜,很寡淡无味的白菜汤。 菜煮好了,她被摆到桌上,成了一道任人宰割的小菜,楚慕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见他拿起筷子,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吃她…… 她要被吃了……陡然间,楚慕直接就被这个梦给吓醒了,她猛地睁开双眼,害怕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微微喘着粗气,手捂着胸口,心跳一上一下的。 这梦实在是……太吓人了。 喘了好一会,她才渐渐发应过来,这里并不是梦,她也不在船上,这是哪?楚慕细细观察着四周,正想着这是哪里?自己又为何会在这里?忽然门被打开了。 周始手里锁端着药,走了进来,见楚慕醒了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反问:“终于醒了,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楚慕顿了顿,一开口,声音却是哑的,浑浊不怎么好听:“我……我这是怎么了?”她一只手扶着脑袋,说道:“头好晕……” 飘着苦味的药碗放在床头,楚慕一转身就能闻到,她皱着眉头,看向周始,周始缓慢解释道:“你生病了,温病而已,不过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用担心。” 他说着将药端起,举到楚慕面前,“来,先把药喝了,趁热喝会比较舒服。”楚慕一闻药味就想吐,立马别过头,开始转移话题:“我们现在是在哪?” “一个小镇里。”周始说着,又将药往楚慕面前凑,说道:“别躲,快点喝了。” 楚慕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从周始手里接过了药,药是温的,她微仰起头,直接一口闷了,这药极苦,很重的草药味,楚慕没忍住咳了出来,“咳咳咳……好苦……” 周始见状,连忙拿出一块方糖,轻轻塞进楚慕嘴里,楚慕才他手上拿着油纸包,里面装着各种口味的糖果,连忙伸手,又拿了几颗塞进嘴里。 甜味冲去了那股苦涩,楚慕缓了过来,周始抬手,轻轻抺去她唇边的药渍,问:“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好多了。”楚慕颔首,看了眼窗外,天已经沉了下来,天边卷着层层霞光,她不禁产生几分疑惑,问道:“阿始,我躺了几日了。” “今儿是第三日了。” 楚慕一愣,“睡了这么久……” 她顿时有些无措,回想起什么,心里更是一片懊悔:“早知道我就不贪玩了,好好的去玩什么水,居然耽误了这么久,都怪我。” 要不是她忽然病了,也不至于在这镇子里停这么久,她好像,耽误了行程。 周始将糖收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别想多了,这没什么的,养病要紧。你要是觉得累,就在这里睡会。” “我陪着你。” 楚慕顿了顿,看着周始,惴惴不安地问了他一句:“阿始,有时候你觉不觉得,我还很麻烦的。” 这一路上,都是周始在照顾她,而她什么都不懂,有时候,她也会厉害,厉害成为周始身上的负担与包袱。 这个问题,倒是让周始想了想,他从来没觉得楚慕是个麻烦,虽然他一开始并不想和楚慕扯上关系,可人是很奇怪的生物,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人非草木。 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更何况有时候他不也是在麻烦着楚慕吗?他受伤了是楚慕在照顾,下着大雨,也是楚慕一个人,带着他到处躲雨治伤。他们之间,没有人是麻烦,是包袱,而是彼此之间相互支持的力量。 只是这会,她病了。 都说病着的人爱胡思乱想,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周始无奈一叹,将楚慕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声音极低:“楚慕,不是有那么一个词,叫做甘之如饴。” 楚慕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他双臂渐渐收紧,用力地将她圈在了怀里,不得动弹,随后少年低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若是为了你,这一切的一切,我都甘之如饴。” “楚慕,我很乐意。” 话落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楚慕心里炸开了。 ——为了你,我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感谢在2023-05-29 22:55:13~2023-05-30 23: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98411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水中月 ◎阿始,我从未怕过。◎ 在客栈里好好休养了两日, 楚慕身上的病已经大好,只是还有些虚弱,周始收拾着屋里的东西, 两人准备回船上去江州了。 回到船上,楚慕刚进去, 舱室里的王大姐便迎了过来,笑吟吟道:“哎呀回来了,姑娘身上的病瞧着像是好了, 路上过来累了吧,我刚熬了解暑的绿豆粥, 二位来一碗吧。” 王大姐很是热情, 拉着楚慕就要进去喝一碗粥, 楚慕笑着连连摆手:“大姐你客气了, 我已经没事了。” “你没事就好!”王大姐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周始:“既然你们回来了,那我们这边准备一下, 这就开船走了。” 周始颔首:“那劳烦了。” 王大姐:“客气客气哪里话?!” 回到他们住的那间客舱里,这地方看着狭小却五脏俱全,楚慕打开漆黑的柜门, 翻出包裹, 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揽明月 第65节 周始回头,问道:“怎么了?” 楚慕微微有些疑惑, 一顿翻找后, 终于在包裹底端找到了那只金簪, 她拿在手里, 摇了摇头:“没, 我在找你送我的簪子。” “找到了, 不过……”楚慕看着手里通体金灿灿的发簪,簪身雕刻着她的名字,这是阿始送她的那只无疑,只不过,这个位置不对,放的位置不对。 这簪子她极为宝贵,怕磕了碰了,怕不小心给弄丢了,也怕会惹人目光,所以她一般很少佩戴,一直放在木匣子里。可现在她翻找包裹时,却发现簪子并不在木匣里,并且包裹里的很多东西都错了位。 但东西……都还在,一件没少,只是位置换了,像是有人翻过她的包裹,楚慕静静地看了周始一眼,有些想不明白,又不好乱说,最后只能摇头道:“可能是我记错了。” “没什么……” ———— 船一路往南而下,在船上的日子倒是过的十分简单。这些日子里,楚慕也多留了一个心眼,她曾问过周始,周始说他并没有动过楚慕的包裏,那就奇怪了。 她的包裹,明显是有人动过。而这船上除了他们,便只有王大姐夫妻了,楚慕也不愿意去揣测与怀疑他们,可人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往往看表面,是看不出一个人心里是善是恶的,好人不全然是好人,坏人也有善的一面,事事警惕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周始却叫她不要多想,有他在,确实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可万一发生了呢? 楚慕心中后怕,不过这些日子里,她确实没有发现什么,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能真是她疑神疑鬼了。 在船上这半个月过去了,如今他们已经到达了渝乡。王大姐说,再走五天,就能顺利到达江州地界了。 夜深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船靠在岸边,点起了通明的灯光,在水面上泛着暖色,漆黑的天边群星闪耀,夏日的夜,总是这般璀璨,清凉的风缓缓吹了过来。 周始坐在船头,微暗的光落在他身后,只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楚慕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少年手中拿着那柄软剑,剑身掠着清冷的寒光,轻薄如蝉,他缓缓擦拭着,似是极为宝贝这把软剑。 剑身细长,却不失韧性,灵活如蛇,刃处锋利无比,约有三尺之长,这还是楚慕第一次这么近观这把剑,虽然她曾见过很多次,周始拿这把剑,取人性命。 周始的声音缓缓响起:“楚慕,你知道我手中的这把剑,是怎么得来的吗?” 楚慕微怔,摇了摇头。 “你和我讲讲?” 少年轻轻地勾了勾唇角,伸手,用指间弹了弹剑身,发出一道清吟的声响:“这剑本是藏在十方楼里,据说是开创十方楼的先人原本的佩剑,他身死之后,便留下了此剑。” “此剑乃是双剑,名为斩风。当年那先人便是手握此剑,在江湖上行走,雷厉风行,也是一位人物,最后还开创了十方楼,十方楼也成了江湖上最见不得光的存在,他们不顾天理道义,不顾江湖情义,眼里只认一个东西,那便是钱。” “只要你有足够的钱,能付得起价,便能叫十方楼里的刺客,为你洒热血,抛头颅,甚至是取人性命。”周始的声音听着轻松,落在楚慕心里,却是十分的沉重。 “当年的大楼主还不是大楼主,做主十方楼的人,是苏千山,苏无霜的亲生父亲,那年我已经十二岁了,传闻苏千山病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苟活着,要死不死,要活也活不下去了。”周始想起那些往事,连神色都变了,“那天,苏无霜秘密下令,扬言只要谁敢走进去,将苏千山的头颅亲手带出来,这把斩风与六门主之位,便是谁的。” “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拿那把剑,因为没有人知道,苏千山到底是不是真的快死了,而他的身边又守着多少人,他们不敢,也不敢进去赌这一把,那时我被刘成压着,根本没有一点反击的能力,这是我那时唯一的机会。”周始看着手中的斩风,目光冷冽:“因此,我为自己做了一次赌,我要杀了苏千山。” “可你知道,我进去后看到了什么吗?”周始的目光扫了过来。 楚慕摇摇头,只是安静地听他说着。她知道现在的周始,很需要一个人陪着,陪在他身边,说起那些往事。 周始很轻地扯了一下唇角,说道:“我走进去时,苏千山躺在床上,人早就断了气,死了有好几日了。” 楚慕“啊”地一声,有些吃惊。 周始当时也很惊讶,他没有想到,苏千山早就死了,没人能摸明白苏无霜的心思,最后周始还是带着他的头颅,走出了这间满是潮湿霉味的屋子。 当时的六门主自然不服,哪是苏无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他做六门之主的?最后还是与张子澄一起,才杀了他。 周始成了新的六门之主,苏无霜也如愿成了十方楼的大楼主,也是从那时候起,一切都变了。许是临近江州,马上就快到鄞州了,这些日子里,他常常想起这些往事,夜里更是睡不着,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也许,他是在害怕吧。 “那还有一把剑呢?”楚慕问他。她还没有见过周始用双剑呢。 周始笑了笑,声音有些懒:“另一把,我丢在十方楼了,没带出来。”说完这些,他忽然感觉好受了很多,静静地看了楚慕一会,忽然就抱住了她,“怕不怕?” 怕不怕? 周始问过她很多次,怕不怕?第一次问她怕不怕?是他们从北边出发,马车上,他直白的告诉楚慕,与他这种人同行,这一路不会平安顺遂,若是害怕,现在后悔离开,便还来得及,可以选择。 当时楚慕的选择是不怕。 第二次问她,怕不怕?是在那场漫天烟花之下的簪花大会上,他的一句怕不怕,是在告诉楚慕,喜欢他,选择和他在一起,也许这一生注定得不到安稳,满是杀戮,即使这样,也不会后悔吗? 在很早之前,楚慕的一个吻,早就表达了她的决心。她不怕的,有时候喜欢,也会变成一种巨大的勇气。 后来还有很多次,很多回,周始都会问一句怕不怕? 而每一次, 楚慕都会坚定的告诉他——不怕。 从开始到现在,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她想要周始,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也许要等这一生走到尽头了,她才会舍得放手吧。 楚慕从后面抱住他的背,脑袋忍不住往他怀里蹭了蹭,靠着他胸口,有时候她觉得周始的怀里,是天底下最温暖的地方,也是她离他最近的时候,每一次,她都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她喜欢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阿始,我从未怕过。” 两人就这样,望着水中月色,静静地抱了一会,皎皎月光下,唯有明月,最懂有情人的心。而他欲揽这轮明月,藏在心间,从此再不抬头。 周始收回剑,忽然拿出一个小瓷瓶,楚慕好奇地看着,他倒出两颗药丸,自己先吃了一颗,随后将另一颗递到了楚慕面前。 “吃了它。” 楚慕顿了顿,“这是什么?” “先吃。”周始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楚慕不再无,拿起就丢进嘴里,药九很快化开,又酸又涩一点也不好吃,楚慕连忙去掏身上的糖包,周始却比她动作更快,直接将一小块糖塞进了楚慕嘴里。 “你最喜欢的,梨花糖。”他道。 淡淡的清甜花香蔓延开来,果然是她最喜欢的梨花糖,楚慕立马绽出一个笑容,冲周始甜甜地笑了笑。 刚要开口说话,忽然竹帘被挑开,王大姐走了过来,冲他们喊道:“姑娘!饭菜已经烧好了,快进来吃吧!” 楚慕应了一声,拉着周始一起进去。舱内点着好几盏灯,亮通通的,船夫王大哥他们是商都附近的人家,专靠出船生计,在这片水上走了好几年了。 王大姐招呼着他们坐下,王大哥甚至还拿出了一壶酒,楚慕与周始并排而坐,目光往桌上一扫,今日倒是有些出奇,竟然做了一桌子好菜,虽是家常便饭,却肥肉厚酒,楚慕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来吃吧吃吧!”王大姐倒着酒说,王大哥没什么话说,笑着招呼了两句,便动筷了,看着像是真的饿了。 直到周始也动了起来,楚慕才敢吃,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晚这顿饭好生奇怪,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见他们都吃了起来,放下酒,王大姐笑的更厉害了,边吃边搭着话问:“在船上相处这么久了,都没问姑娘你们是哪里的人啊?去江州是去做生意吗?” 楚慕顿了一下,答道:“不是,我们是要去鄞州,算是回家吧。” “是鄞州人哦!”王大姐眼睛一亮,笑眯眯地看着周始:“你们家这个呐,就跟我们家汉子似的,不爱讲话,做事倒是老实!” 王大姐他们两人都是商都口音,楚慕听清楚她的话后,微红着脸,只是笑了一下,表示羞涩,周始闻言,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漫不经心地吃着菜。 “所以说,原来你们是要去鄞州,哪里和江州还有那么远呢。”王大姐若有所思地说着,王大哥打断她,说道:“不远不远了,从江州到鄞州,最多一个月就能到。” “很快的!” 王大姐瞪他一眼,不满他的插嘴,对着楚慕他们又笑了起来:“来,试试嘴,这是我们家乡那边的烧酒,小伙子来一口,一口喝下去可香了!” 说着,王大姐就将酒递了过来,周始伸手接过,却没急着喝,反问:“这酒闻着像是北边那头的刀子烧。” “哎呀好眼力!”王大姐微微一惊,拍手笑了起来,他们这边的口音很糯,听着就觉得很舒服,王大姐解释道:“不过这酒,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我们这船经常经常走货接人,小伙子你试试味道,就知道了,这酒比北边那边的味道还是要纯一点。” 周始闻言,真的一口喝下去了,最后淡淡评价:“味道是还不错。” 王大姐淡淡笑了起来,楚慕看着眼里,却莫名觉得不对,这个笑很不对劲,她立马转头看向周始,刚回头,谁知周始竟直接往后倒了下去,人躺在软垫上,昏了过去。 楚慕大惊,立马叫了起来。 王大哥见状“哎呀”一声,“你这个老婆子你到底下了多少药啊?这就晕了!!我那药很贵的哎!!” “贵什么贵啊!我还嫌少了呢!没想到这劲还挺大啊!这一杯就晕了?”王大姐闻言翻了翻白眼,瞪他一眼。 楚慕蹲在周始身边:“阿始!阿始!你快醒醒啊阿始!!” “别喊了姑娘。” 王大姐的声音传来,楚慕回头,便见她将酒推到了楚慕面前,笑眯眯道:“姑娘,你也喝一杯吧,这酒真的很香的哦。”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耶耶耶~ 第70章 赴江州 ◎终于,到江州了啊。◎ 有一盏灯, 灭了。 王大姐脸很圆润,模样看着亲切和蔼,很是热情, 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眉飞色舞, 可是这会楚慕看着她,却莫名的生出了一股寒意。 “你们……你们想要做什么?!”楚慕看着王大姐走过来,立马蹙紧眉, 盯紧她道:“你在酒里面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王大姐笑笑:“小姑娘不用紧张,只是一点迷魂药而已。” 说着她耸了耸肩, 道:“姑娘, 我们啊只图钱财, 不伤人命, 姑娘你乖乖把酒喝了,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不会发生,若是叫我们亲自动手的话, 会很疼的。” “你们!!”楚慕愤愤瞪着她,心里已是一片乱麻,脑海里正飞速想着应对之法, 忽然间周始的手动了动, 挠着她的手心,楚慕陡然一惊, 想起刚刚在船头上, 周始给她吃的药, 她忽然就镇定了下来。 也是, 面对十方楼那些豺狼虎豹, 周始尚且不惧, 亦能绝地反击,又怎会被这种人给算计呢?只是她不明白,明明没有中计,周始为何要耍这一招? 楚慕面不改色,很快便稳定下来。她看向王大姐,淡声道:“做这种谋财害命、伤天害理的事,你们也不怕遭天谴?” “这世道,没有什么天不天谴,只有胆小鬼才会害怕报应这种东西。”王大姐说:“姑娘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富贵险中求。” 不等楚慕反驳,王大姐伸手,直接指着地上的周始,吩咐王汉子道:“你过去,先把地上那小子绑了!我来按住这丫头!” “好勒!!” 王汉子应声,径直走到周始面前,刚蹲下身子,取下腰上的绳索,陡然间地上的周始猛地睁开眼,一个弹身,竟直接跳了起来。王汉子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始一脚踢翻在地,恰好王大姐就在王汉子后面,猝不及防之间直接当了肉盾。 “哎呦!!重死勒!!痛痛痛!” 楚慕惊喜一笑,总算是松下一口气,“你没事吧阿始?” “我没事。”周始回头看她一眼,让她站远一点,这事他来处理。 “好。” 好不容易将王汉子从身上推开,王大姐刚要开骂,就见周始竟好好地站在他们面前,那杯酒下去,一点反应也没有,王大姐不可置信道:“不对啊?这……你不是晕了吗!难道这药效失灵了?!” 揽明月 第66节 王大汉捂着肚子,在地上嚎叫:“你个臭婆娘啊!你是不是下错药了?!” “这不可能!”王大姐无比肯定道。 周始没那么多耐心,听他们废话,他缓缓抽出腰间的软剑,刺耳尖锐的抽动声缓缓磨着心尖,少年神色冷冽:“想半路劫财,只怕是劫错人了吧!” 王汉子也是有眼色的,见状,长脸都白了几分,喃喃道:“臭婆娘,这次我们算是踢到铁板子了……” 细长的剑身泛着阵阵寒光,一看便知,这不是普通人能执的剑。 王大姐也有些害怕,一开始,她见这小两口年纪稍嫩,出手阔绰大方,主要是身上的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便起了心思。 她偷偷翻过那姑娘的包裹,里面的好东西多着呢,还有金子首饰,她本想着把包裹占为己有,人就丢进水里,他们是生是死,就全看老天爷了。 反正这种事,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谁知道这次居然这么倒霉,不小心遇上了一个硬茬,真是运气背。 她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见状连忙拉着王汉子跪下,两只手往地上一摊,哭喊道:“哎呀呀饶命啊两位!!我们两口子知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世道乱,我们还有一大家子要糊口,才一时晕了头,干出这种没天理的事,就看我们可怜,你们就饶我们一命吧!我们真的不敢了!” 说着说着,王大姐痛哭流涕起来,不知情的人若看了,还以为是他们在欺负人呢。楚慕忍不住在心里想。 至少,她不认为,王大姐真有她自己说的那么惨,眼泪谁都会流。 周始表情很淡,问道:“干多久了,一共劫过多少人?” “这才第一年!”王大姐说道:“也就、也就做过那么几次,我们也不是经常这样!我们也不敢的!” “不敢?”楚慕却不相信,反问:“那些被你们劫了的船客,是不是都被你们杀了?然后尸体就抛进这河里了吧!” 王大姐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们真的不敢的!真的不敢杀人的!!” 王汉子也颔首附和:“对!我们只是起了贼心贪财,不害人的!我们也是人啊,怎么真的敢去杀人呢?” “求你们,饶过我们这贱命吧!” 这些话是真是假,不是一两句,就能够看明白的。“我可没这么多耐心,与你们多嘴,管你们真假。”周始说着,拎起手里的剑,径直走了过去。 王大姐他们误以为周始真要杀他们,这会是真怕了,直接抱头大喊:“不要杀我们啊!不要!姑娘救命!我们真的知错了!” 周始先拎起那王汉子,不等他反应,周始速度极快,一只手掐紧他下巴,迫使王汉子张口嘴,随后将一粒药丸丢进了他嘴里,强迫他咽下去,紧接着便是王大姐。 一顿操作之后,二人趴在地上,捂住胸口痛苦咳着,却只吐出一滩苦水,药丸已经在他们嘴里化开了。 “你……你给我们吃了什么?!” 周始收回剑,唇边勾着一抹淡淡的笑,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下,少年缓缓说道:“这东西叫三尺毒丸,人吃下之后,要是没有解药,半月之后就会毒发身亡,全身溃烂而死,每日看着自己的皮肤一点点烂掉。” “如果不想死的话,这几日,就乖乖带我们到江州,不要想着耍花招。”他眸光微闪,笑容里透着几分阴冷:“不然半个月之后,就等着毒发身亡,看着对方死吧。” ………… 回到客舱后,楚慕惊魂未定,先是灌了口凉水,抚胸道:“你吓死我了!” 周始轻轻一笑,又帮她倒了杯水,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好玩吗?” 他倒是觉得,船上这两口子,逗起来还挺有趣味,尤其是那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哪里好玩了?!”楚慕翻了翻白眼,刚刚周始突然倒下去,她都快吓死了,还真以为中招了。她忽然想到什么,看了眼门口,掩着声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周始微微颔首:“你和我说过之后,我便留了心眼。这两口子啊也是心大,今早儿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在外头叽叽喳喳谋划着什么,我很早便醒了,正好听了个清楚。” 闻言,楚慕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也行。” “可不。” 想起刚刚周始逼他们吃进去的东西,楚慕凑过去,水盈盈地眸子望他,小声问:“那你给他们吃的那个……真是什么毒药吗?” 周始见状,也学着她靠过来,嘴唇附着楚慕耳边,声音低喃:“不是,和我刚刚给你吃的药丸,一模一样。” “是解毒丸。” 他不擅使毒,所以身上,几乎没有毒药这种东西。 楚慕微微睁大了眼睛,想起刚刚,王大姐他们跪在地上鬼哭狼嚎的模样,还真以为自己中了毒,她忽然有些想笑,却只能忍住,不免将目光投向周始:“阿始,你真坏。” 顿了顿,她又补充:“不过我觉得,你这样做很好。他们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便也要知道,什么是担惊受怕,日日煎熬。” 敢下药迷晕船客,掠夺银钱,楚慕怎么想都不会觉得,他们会是好人。而做了坏事,总要受得相应的惩罚,哪怕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点小小的代价。 周始伸手,抚平她微皱的眉,楚慕下意识看过来,他轻声安抚道:“你别多想了,今夜好好睡一觉,很快我们就能到江州了。” 楚慕闻言微滞,主动牵住他的手,冲周始甜甜一笑,“那我要你陪我一起睡,我还有点害怕,想与你说说话。” 经过刚刚那一遭,这会让楚慕一个人,实在是心有余悸,周始也没拒绝,反正他们俩也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但都是规规矩矩,只是相互抱着。 楚慕还在等着他的回复,周始覆上小姑娘滑嫩的小手,摸了摸,眼神澄亮,不禁俯身过去亲了她一口。 随后盈盈笑道:“好,一起睡。” “…………” 六日之后,船终于抵达了江州岸口,正值月末,巍巍高大的树冠翠绿如山,傍晚滚滚霞光映在水面,波光粼粼,如镀着黄金,手探进水里是暖暖的,十分壮丽秀美。 这几日,时间飞快。王大姐他们倒是出奇的听话,也不敢惹是生非了,一个个都躲着周始走,生怕他一个不耐,便不给解药了,王汉子老老实实开船,恨不得快点赶到江州,求得解药,解身上的剧毒。 见此模样,楚慕忍不住唏嘘:果然这世上没什么人是不怕死的。 不过,也有少数求死的。 她不禁想到了周始,那时候的他,与现在相比显然变了很多,这一路走来,真是恍然如梦啊。如今很快,再有一个月,他们就要到约定的地方了。 鄞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船帘忽然被人掀开,刺眼的日光从外头落了进来,楚慕刚抬眸,便见周始站在舱口,一只手掀着竹帘,冲她笑道:“快出来看,我们到江州了!” 楚慕闻言,起身走了过来,船刚停,还有些摇晃,她刚探出身,便见漫天霞光如彩绸般铺在天边,颜色滚烫浓烈,而望不到尽头的码头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人声呐喊,如煮开的锅炉沸腾着,场面颇为壮观。 小姑娘见状,不禁感慨万千道: “终于,到江州了。” 作者有话说: 我肥来了!!! 第71章 朦胧夜 ◎楚慕,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江州多水乡, 典型的江南地区,这里与楚慕见到过的所有地方都不同,连扑面而来的风都透着一丝清爽, 楚慕站在船头,堤边碧波荡漾, 日头偏西,在远处山间晕出光芒,缓缓落在两人身上, 泛着朦胧的暖光。 周始背好包裹,率先上了岸, 随后朝楚慕伸出了一只手, 借着他的力, 楚慕很轻松的上了岸, 霞光缓缓下沉,天很快就要暗了。 王大姐他们还眼巴巴地望着周始,脸上堆出讨好的笑, 小心翼翼道:“公子,你看我们已经送你到江州来了,那个毒丸的解药, 是不是可以给我们了?” 楚慕偏头看向周始, 周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 毫不犹豫地丢了过去, 王汉子见状, 手忙脚乱地接住, 随后少年清冷而淡然的声音响起:“服下后, 这半年里不能饮酒食荤腥, 不然该死的还是得死。” “还有,以后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们干这种缺德事,这毒药,我可以再喂你们一次。” 王大姐连忙摆手:“不敢了!不敢了!我们真的不敢了!今后定好好做人了!” 周始也不去猜这话有几分真假,牵着楚慕的手往城内走,这世上的恶人好人太多,他不可能见一个杀一个,也不能见一个救一个,他能做的,都已经尽力做了。 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去做。 ………… 两人走在小道上,天很快就沉了下来,还在岸口离城门口不是很远,约一个时辰,他们便顺利进了城。 在路上楚慕重新算了一下,从江州去鄞州倒是不适合坐船,江流不是每个地方都通,绕路太过麻烦,和周始商量了一下,在江州小憩几日,便坐马车去鄞州,如今快到八月,九月份便会赶到鄞州。 八月天依旧炙热,只是到了夜里,风不再那么燥热,天边群星闪烁。在船上直直待了一个月,楚慕感觉人都快僵硬了,每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舱内狭小,外头日光又毒,这会走在路上,她感觉全身都得了释放。 街道亮起了彩灯,绚丽而又明亮,天刚刚沉下来,路上的行人倒是不多。 咕咕一声,楚慕肚子叫了一声,周始见状快速扫了眼四周,说道:“先吃,吃完我们再找客栈,赶了这么久的路歇会。” “好。”楚慕没犹豫,从下船起,她的肚子就开始饿了,这会闻到食肆飘出的香味,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周始大致扫了一圈,很快就收回目光,指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饭庄,“那边可以,还有牛肉面,去吗?” 楚慕:“去!” 时辰尚早,饭庄里还没客人,周始喜欢安静便上了二楼雅间,两人坐在窗台边,还可以看见楼下光景,视线甚好。 楚慕看着远处层层交错的高楼,如一座座小山,江州地大物博,她陡然想起一月前张子澄传来的信,不禁说道:“如今我们已然到了江州了,“也不知你二叔这会在哪?” “他应该早就到了江州。”周始轻轻抿了一口清茶,润了润嗓,“不用担心,自有办法找到他的,我二叔这次来,想来是劝我回荆和,我可能会让他伤心了。” 楚慕知道,他这会是不可能回去的,至少在那些事没完成前,他都不会回去。就连鄞州这个故乡,恐怕也不会久留。 如今已然八月了。 很快,他们也要面对分离了。一想到这楚慕心里就闷得慌,可她不能,也不会求着周始留下来,他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结局,早在边关出发时,周始接过她的红玉兔子答应送她回家时,她就已经想到。总有这么一天。 回想起来,已经大半年过去了,他们从寒冬走到秋,从苦寒的极北之地来到这缠绵的江南水乡,从相知到互相喜欢,遇到彼此,经历苦难,也许都是天注定。 天注定他们是要在一起的。 她想。 “想什么呢?快吃罢!”周始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黑影划过,楚慕拉回思绪,才发现小菜都已经上齐了,还有米饭,两碗飘着浓浓香味的牛肉面正摆在她面前,勾着楚慕藏在心底的欲望,一闻到这味,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全被楚慕抛之脑后。 想那么多,还不如多吃几口。反正她想与不想,该来的都会来,不如放宽心胸,与周始好好度过这最后的日子。 周始已经动筷,在他面前,楚慕更是不拘小节,大口大口吃着面,很是满足,眼角含着浅浅的笑。周始时不时瞅她一眼,见小姑娘被热气扰得小脸泛红,双颊时不时鼓起,又很快瘪下,像只进食的小松鼠。 “觉得好吃吗?”他下意识问。 楚慕连连颔首,陡然想起什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看向周始,说道:“阿始,今夜我们还能继续睡在一间房吗?” 顿了顿,小姑娘又补充道:“你要是觉得不可以,那这次我来睡地铺,你睡床上!” 在船上时,两人便睡在一间房,楚慕更是习惯了。有周始在,她会很安心,就算是夜里被噩梦吓醒了,她也不会害怕。 更何况,她想和周始睡在一间房。 周始忽然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擦去她唇边的油渍,淡淡地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你若是想和我一起睡床,我也没意见。” “我随你。” 楚慕:“………”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揽明月 第67节 — 到了客栈,楚慕先去净室沐浴,在船上很多地方都很不便,她一个女子,许多东西都不便与周始提,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后,屋子里却不见周始身影。 楚慕顿了顿,喊道:“阿始?” 里屋没见到人影,也没有应声,楚慕推开门往外探去,没走几步就见周始坐在廊边,望着江州城的夜景。 今日的月亮格外圆。 周始见到她来,挑眉:“洗好了?” “嗯。”楚慕很轻地点了一下头,这会夜已经深了,楼下街道只有寥寥灯光,已经没有他们来之前那么热闹。 周始点了点头,懒懒伸着腰道:“那我进去洗了,很晚了,你先去睡吧。” “好。” 净室里还充斥着雾气,周始一走进去便觉得热乎乎的,有些闷,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是刚刚楚慕沐浴时留下的,他走到窗边,打开一条很小的缝隙,仅迟疑了一会,他便开始脱衣解带,整个人莫名松懈下来。 在船上待了那么久,绕是周始,也会觉得乏味与疲惫。 等他净完身出来,楚慕已经在屏风外铺好了床,她人坐在被褥上面,不动声色的占领着这个地方,周始见状微微一怔,无奈道:“你真要睡地铺啊?” 楚慕摸了摸底下的被褥,轻轻点头,声音很轻:“我觉得……这里还挺舒服的。” “和床也没什么区别。” 底下垫了几层重重的被褥,自然与床没什么区别,但男子与女子不同,地上寒气重,楚慕身子较弱,周始可不敢让她睡地铺。 他走到楚慕面前,蹲下,黑沉沉的眸子幽幽盯着她:“你睡床,楚慕。” 楚慕一愣,似是不怎么满意,微微蹙着眉头说:“那你呢?你睡哪里?每次同房都让你睡在地铺上,我很不好意思的阿始。” 说着,小姑娘轻轻嘟囔道:“明明就是我害怕,硬要缠着你睡一间房。” 周始微顿:“那……” 他有些犹豫,楚慕却早就想好了,冲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弯着眉说道:“要不这样,我们一起睡床,不就好了?” 周始忽然觉得她是故意的,目光缓缓扫向她,楚慕神色自若地看着他,耸了耸肩:“我们又不是没睡过。” “………”好像也是。 并且一起睡过很多次了。 少年看着她,忽然说:“我怎么感觉,你早就想好了。” 楚慕笑而不答,冲他扬了扬眉头,像是在说你猜啊?反正我就是不告诉你!她没有回答周始的问题:“要不要睡?”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听着让人很舒服,周始目光微变,紧接着,楚慕伸出手,朝面前的周始伸出了双臂,笑眯眯地,示意他抱着自己上床。 周始看着眼前人,心想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楚慕。他很轻地揽住了楚慕的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随后贴着她的耳,声音响起:“你这样有点危险啊。。” “楚慕,下次不准这样了。” 小姑娘刚沐浴,身上散着淡淡的香味,和刚刚在净室里的一模一样,想着,他心思忽然就乱了起来。 他知道,如今就快到鄞州了,楚慕心里很是不安,他们虽在这条路上一起走着,可前路等着他们的,还是未知。周始又何尝不是这般无力、不安,可有些事他没有选择。 有时候,许多事只能凭借天意了。 将楚慕抱到床上后,她很自然的躺在了最里面,给身旁留出一个位置,周始见状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好了,安心睡吧。” 他一把吹灭了烛火,整个屋子瞬间暗了下来,仅透着一丝月色,他脱鞋上床,只不过一瞬间的事。 二人平稳地躺在同一张床上,四周彻底静了下来,除了彼此的呼吸声,漆黑模糊的光线里,周始看不清她的脸,见楚慕乖乖躺着,一直没出声,还以为她真的困了,睡了。 周始闭上眼,正打算睡时,忽然一道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脸庞,他下意识睁眼,趁着朦胧月光,只见楚慕凑了过来,直直盯着他,灵动水润的眼眸微微眨了眨,只是一瞬。 之后她一言不发,直接俯身,准确而急迫地堵住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抱歉我最近有点忙,要过了这几天才能日更了~感谢在2023-06-02 21:43:05~2023-06-04 22:1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茯苓 2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相思泪 ◎阿始,人不能太自私~◎ 夜色深浓, 偶闻几声虫鸣。 湿润细腻的触感袭来,勾着几分滚烫,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周始有一刻的恍然, 楚慕的吻落于他唇上,密密麻麻, 随即往里探去,眸子里闪着灼灼情意。 很快她便闭上了眼,周始回过神来, 开始有了反应,目光定定看着她, 微愣的眸子里掠过几分愕然, 楚慕忽然主动吻他, 倒是令他有几分不知所措了。 楚慕却想的很明白, ——今夜,她只想靠近。 江州与鄞州不过相隔几百余里,留给他们两个人的时间不多了, 其实很多事情,楚慕心里都有数,可她不愿想起, 也不愿去深究, 这会她只想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直到衣服被扒开,楚慕冰凉的小手探了进去, 周始才猛然拉回一丝神智, 他连忙按住楚慕的肩, 气息很乱:“楚慕……你……” 楚慕水盈盈地眸子望着他, 小手继续在里面为非作歹, 缓缓问他:“怎么了?就不准我亲你吗?可你之前也是这样亲我的啊?” “………”周始微顿, 一时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她的话,楚慕见他迟疑,唇角微扬,推开了肩上他的手掌,眸光微微一闪:“阿始,做人不能自私,一会就好了。” 话落,她再次俯身,堵住了他的唇,而这一次周始只是犹豫了一瞬,便放弃了抵抗,楚慕动作略显青涩,即使吻过这么多次,她很有耐心的探索着每一个角落,直到没了力气,正欲渡气错开他的唇时,周始动了。 电光火石间,周始反客为主,大手扣住她的脑袋,强势攫住她的双唇,灵活而炙热的舌尖在她口中攻城掠地。 楚慕一时不防,呜咽一声,热气忽然划过她的耳旁,激得她娇小的身躯一颤,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周始。 秋水般的眸子泛着几分湿润,此刻楚慕脑子里晕晕涨涨的,就快要坚持不住,可她这会又不想在周始面前示弱,明明她才是主动的那一个,怎么总被他牵着走。 于是楚慕一口咬住他的唇,两人吻得都有些急切,气氛陡变,静谧的四周忽然变得火热起来,楚慕更是不安分,温热的小手在他胸口上摸来摸去,明目张胆吃着豆腐。 对此周始很是无奈,又有一丝气愤,偏偏他又不能像她一样,肆意妄为。好不容易抓开她的小手,不一会楚慕又伸了过来,继续摸着他身上的肌肉与疤痕。 “………”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楚慕率先躲开他的吻,微喘着粗气,趴在他身上,衣襟微敞,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幸而这会漆黑一片,周始看不清她脸上的红晕。 周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如玉雕琢般,哑着声问:“你亲完了?” 虽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这会楚慕不得不点头,她实在是没有力气继续了,周始抱着她笑了笑,声音低哑:“我怎么看你现在,就像一个女流氓呢?” 黑暗中,楚慕默默翻着白眼,从他身上翻下去,躺回了自己的位置,双眼一闭,困意就如潮水般涌来,楚慕还没缓过来,脸埋进枕头里声音低喃:“我困了阿始……睡吧。” 周始:“………”这就是,亲完就跑吗? 他有些不乐意了,用手指戳了戳楚慕的肩膀,问道:“这就……完了?” 楚慕翻过身,脸对着周始,雾蒙蒙的眸子里满是茫然:“那不然……除了亲亲,我们还能干什么呢?你要抱一抱吗?” 说着,她朝周始伸出了双手,示意他可以抱她一下,然后便睡觉。 周始看着她,眉头忽然隐隐作跳,心里很气却又挑不出毛病,是啊,他们除了亲亲还能干什么呢?楚慕又什么都不懂! 她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在男女之事上一窍不通,哪懂这些事呢?他在想什么?! 他翻过身,留下一句:“睡吧!!”便没了声响。 楚慕微微一滞,眼皮越发沉重,含糊地应了一声,便闭上眼往周始身边凑,一只手搭在他身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很快,身旁响起了平稳的呼吸声。楚慕就这样睡着了,真的睡着了。 周始在另一边却怎么也睡不着,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他越发觉得,这就是话本里说的撩完就跑!!还不自知!! 可他又不能拿楚慕怎么样。 算了……冷静!! ………… 在江州休整了两日后,周始便开始准备去鄞州的行囊与马车了,楚慕本以为,能在江州与周始的二叔会合,等了两日,也不见周若棠的踪迹。 落日余晖迎着微风,霞光满天,城门口的人不多,附近的茶肆却挤满了人,都是临时落脚喝口茶,解渴解乏。 楚慕坐在茶肆的角落里,桌上摆着几盘干果脯,她拎起一块梅干,咬下去极酸,却别有一番滋味。很快,他们就要离开江州城了,想到这楚慕忍不住问:“阿始,还是没有你二叔的消息吗?” 停顿一下,她忽然想起什么:“张子澄他回信了没有?” “暂且没有。”周始摇了摇头,目光始终观察着城门口,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二叔最为谨慎细致,不会有事的。” “他知道我们要去鄞州,应该是先我们一步了吧。” 说起这些,周始忽然想起前几日,小舟从十方楼传来的信,眸光微闪:“不过据我最近收到的消息,如今各方势力都很安静,尤其是十方楼,一点动作风声都没有,如此安分,倒是不像大楼主的风格。” 大楼主不问世事这几年,十方楼里看似风平浪静,可他们这些刺客却不曾消停,这其中便有大楼主的暗中推动。 楚慕微微叹气:“越是风平浪静,便越是风云涌动。” 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亦是如此,当时的大梁,赋税极重,百姓民不聊生,上位者却不识民心,依旧沉溺在安乐之中,贪享富贵毫无作为,导致底下人蠢蠢欲动,看似风光的大梁王朝实则已病入膏肓,无人能救了。 她也是后来,才慢慢明白这个道理。 周始见她蹙着眉头,不禁一笑,用手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说道:“从什么时候起,你也开始关心这些事了?” 轻轻“哎呀”一声,楚慕揉着额头,没好气瞥他一眼:“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 周始微微一愣,紧接着楚慕又说:“若是我也有阿始这一身好武艺,就好了。”她的语气里略显遗憾,还有几分可惜:“阿始,你说我要是从现在开始练武,要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一样厉害啊?” 早在很久之前,楚慕就想过,若是她也有周始这样一身好武艺,她会做什么呢? 是像话本里的女侠般,一人执一剑,潇潇洒洒闯江湖?还是平淡一生,安安分分过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平稳日子……可是现在她最想要的,便是不再仰望周始,不再依赖着他的保护,她自己也可以保护自己,甚至保护她想保护的人,她也想站在周始身边,替他完成他的心愿。 而不是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可是这些,都是奢望罢了,她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了。 楚慕轻轻一叹,抓起几片梅干,丢进嘴里咬了起来,阵阵酸涩蔓延开来,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酸,只是有些无力。 她这副模样落在周始眼中,周始却觉得她十分可爱,楚慕的心思,他看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可他更喜欢这样的楚慕。 她这样,便很好很好了。 “别想了,就你这身子,练武强壮体魄还差不多,不适合耍刀弄剑。”他笑了笑,语调轻松地说着,还从怀里拿出一包糖豆,打开递到楚慕面前:“快,吃点甜的。” 揽明月 第68节 楚慕见有糖,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梅干,缓缓说道:“其实我也发现了。” “所以?”他笑道。 楚慕看向他:“所以,等到了鄞州,我想学医术,能治病救人,也能保护自己,和保护想保护的人。” “即使没有你这一身好武艺,我也能保护好自己,不比任何人差。”说这些话时,连楚慕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眸清澈而又明亮,散发着坚定温柔的光芒。 这些,周始全都落入眼底,他的心里有一丝震撼,这些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的,他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特别想要做的事,尤其是为自己,想要去做的一件事。 ——除了楚慕。 可他也为这样的楚慕,感到高兴。最后他只定定看着楚慕,说了一句:“楚慕,我只希望你欢喜。” 楚慕笑了一下,冲他颔首:“我也是。”希望你欢喜、平安,好好活着,然后成为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 日光随西山而落,一阵马蹄声从城门口响起,周始轻轻一扫,是他租的马车来了,他们该离开江州了。 他对楚慕说道:“马车来了,我们走吧,可以出发去鄞州了。” 楚慕也看到了,轻轻地点了点头,心想这日子过的可真快啊。 “走。”周始起身,背好包裹,将一个斗笠戴在头上,简单的遮去了面容,随后牵着楚慕离开了这里。 余晖渐渐消退。 上车前,楚慕最后看了眼江州城,城内人潮如织,十分热闹,不会因为他们的离开而有所变化与不同,因为人人皆是过客。最后的最后,她心里头在想,什么时候,她和阿始,还能再来这里一躺呢? 也许很快就能来,也许不会再来了,他们又在另一个地方再次相遇。 马车继续往南驶去,坐在马车里,楚慕时常会想——鄞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对鄞州的第一印象,还是很小的时候。那时她什么都不懂,只见阿娘手里拿着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却不觉得倦,反而依依不舍,有时还会偷偷抹泪。 她问阿娘为什么哭,阿娘说想家了,她却天真地说:“想家了?可皇宫不就是阿娘的家吗?” 后来楚慕大了一点,渐渐懂事了,她才后知后觉,那个所谓的鄞州,是阿娘从小生长的故乡,也是阿娘进宫后,永远也无法再踏足的故乡,所以才会偷偷抹眼泪。 再后来,经年之后,阿娘可以平淡的和她提起这个地方,并且和她聊起外祖家的舅舅舅妈与哥哥姐姐们,还说有机会,定要出去,见他们一面。 她那时笑着应好,却没有想过,自己真能来鄞州一趟,如今她真的快到鄞州了,阿娘在天上,也会为她感到高兴吧。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耶耶耶 第73章 周若棠 ◎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 茂密的枝叶挡住了日光, 斑驳树影随风缓缓晃动,马车沿着两边山路往下,很快便下了山, 秋色已深,淡黄的落叶随风而下, 远处山间晕着朦胧的暖光。 马车缓缓前行,辘辘声响,很快前方便隐隐出现了一座古城的轮廓。楚慕在车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周始坐在外头与车夫说着话, 零零碎碎的声音响起, 很是扰人。 她眯着眼, 静静地听了一会, 随后起身探出了车帘,听到身后声响,周始回头看去, 只见楚慕揉着眼,人还不是很清醒。 他语调轻松:“醒了?” 楚慕含糊地应了一声,抬眸往前扫去, 又觉得刺眼:“阿始, 我们到哪了?” 车夫大哥闻言,笑眯眯地说:“姑娘, 前面便是西塘了, 这是去鄞州的必经之路, 天色不早了, 等会太阳就要落山, 今日我们便在西塘这里落脚吧。” 前方树木陡减, 从江州到鄞州,一路上要经过许多大大小小的镇子。吹了会风,楚慕渐渐清醒过来,默默听着他们闲聊,忽见前方小路上有一支商队驻停,她刚要开口,刺耳的刀剑声陡然炸开,很难不引人注目。 她顿了顿,下意识看向周始:“前面这是怎么了啊?怎么会有……” 这一路走来,楚慕对这种兵器声,已是格外敏感,周始却摇了摇头,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她不要紧张。 倒是车夫大哥“哎呀”一声,停下马车,起身往前面看了看,说道:“我看啊这前面定是遇到了山贼,别看这地方偏僻,山上的匪可不少呢,这种事年年都有,我看咱们还是快点绕过去吧!万一引火烧身了就倒霉了!” 说着他就要掉头,周始按住他的手臂,安抚他道:“别怕,万一不是呢?隔这么远也瞧不清楚,不如往前看看,若真是山贼咱们再掉头也不迟。” “这……” 车夫大哥有些犹豫,说真的他也不想掉头换路,这会西塘就在眼前了,几步之遥,这天马上就要暗下来了,若是绕路而行,肯定还要走很久,起码要天黑以后才能进城了。 他顿了顿,看着周始说道:“那行吧,咱们往前走,先看看再说。” “好。” 楚慕也觉得应该不是山匪拦路,这世上哪能这么巧啊,次次出来都能遇上这些贼? 可是,等马车向前走了一会,楚慕却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十几人组成的商队被一伙穿着虎皮的山贼拦住了去路,山贼们一个个骑着马,手里举着大刀,围在了前面。 小姑娘微微启唇,声音有些无奈:“还真是山匪啊!” 周始闻言立即笑了起来:“那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我以为……”楚慕正想反驳,车夫大哥却没这个闲心听他们争论,一把抓着缰绳,只想赶快离开,“哎呀咱们得快点走啊!这些山贼杀人不眨眼的!快走快走!!” 周始再次阻止:“等等,你先别急。” 车夫大哥:“又怎么了?!” 楚慕也有些不明白:“怎么了阿始?”周始伸手指着面前的人影,说道:“你看。” 看?看什么? 楚慕微微一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商队最前方,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那人虽背对着他们,后背腰间却别着一把扇子,楚慕看不清楚这人是谁,但这把扇子,她却是认识的,这是张子澄的东西。 倏然间,她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那人是张子澄?”楚慕有些恍然,觉得不可思议,心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他怎么还跑到我们前面了?” 按理说,应当他们走在前面才对。 车夫大哥又开始催促了:“哎呀!别管其他事了,咱们快走吧!!” “别担心。”周始说着跳下了马车,丢给车夫大哥一片金叶子,缓缓说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若是怕便躲进车里。” 话音刚落,楚慕也能跳下了车。 “哎你们……” 二人往前走去。 楚慕见对方对峙着,还没有动手,心想以张子澄那一手暗器,就算再来一波山匪,也不够他杀的。“他怎么一个人进了商队,也不和我们通信,不然早在江州碰上了。” “跟着商队一起,速度是最快的,他应该以为我们已经到了鄞州了。”周始解释着,忽然瞥见张子澄身边的男子,目光陡然一顿。 楚慕也瞧见了,目露疑惑。张子澄身旁还站着一道身影,那是个男子,一身黑袍,背上别着一把剑,看着比张子澄大很多,她忽然觉得这人的装扮与背影很像一个人,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疑惑道:“这个人是?” 周始眸光微闪,停住了脚步,声音听着有些低沉:“那就是我二叔,周家若棠。” 闻言,楚慕顿时一愣,心想难怪她会觉得这人眼熟像是见过,这人的装扮,与当时的四叔周若端很是相似貌合。 怪不得…… 她下意识看向周始,有些担忧:“原来他们早就遇上了,这一路上都是一起。” 顿了一下,楚慕又问:“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过去呢?” 其实周始也没料到,张子澄会与他二叔在一起,他摇了摇头,有些许迟疑:“还是再等等看吧,看他们怎么处理。” 这些山贼,根本不足为虑。 ………… 西塘是个水润养人的好地方。不过这里地处偏僻,多山多水,山上有匪也是常事,但张子澄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山贼打劫打到他前面来了。 当真是有趣啊。 这伙山贼为首的是个虎背壮汉,因脸上有三条可怖的疤痕,便被人叫作三麻子,开口便是要金子银子,还想要吞下所有的货物。 张子澄本是一个人骑马驰行,不曾想却在江州先撞上了周若棠,便一起同行了,跟着这支往南的商队一起去鄞州。 “快把所有值钱的玩意留下!不然老子要你们的命!!”三麻子举着刀大声喊道。 张子澄懒洋洋地抽出扇子,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耸肩道:“哎呀!这可怎么办?我这是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一条。” “你!”王麻子怒喝一声:“老二!!” 很快,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骑着马,从后面一路策马冲了过来,举着大刀要砍下张子澄的脑袋,商队的头儿见状,双腿一软,直接吓得跪了下来:“啊啊各位大爷啊!我们只是小本买卖,不值钱的!你们饶我们一命吧,我愿意留下三分之一的货物,让我们走吧!!” 刀停了下来,那名叫老二的男子,回头看了眼三麻子,张子澄见状顿时索然无味,盯着领头道:“哎你这人!怎么还来拆我的台?你不开口他们早死了!” 三麻子闻言,双眸一眯,也不再废话,立即下令:“都给我上,装他奶奶的装!老子忍不了了!把这些人全杀了,尤其是这臭小子,我要他的脑袋!!” “杀——” 指令一出,十几个人顿时举着刀,骑马冲了过来,领头跪在地上吓破了胆,商队里的其他人更是哭声一片,奈何四周都被围困,想跑也跑不了。 张子澄“哎呀”一声,眼眸陡变,手中折扇就如那回旋镖,往前飞快一掠,空气里立即便起了血气,在他转身的瞬间,十多枚铜钱如飞花般刺向四周,惨叫呼声四起,一个个人影皆从马背上翻了下去,沉重一声过后,便彻底没了声响。 扇子再回到张子澄手上时,他已恢复了笑意,只是看着扇面上的血迹有些嫌弃,“哎呀又弄脏了!”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周若棠:“二叔我没惊到你吧?” “无碍。”周若棠摇头,看着地上一命呜呼的山贼:“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若是他们只劫财不伤人,张子澄兴许还会放他们一命。见周若棠神色忧忧,张子澄有些不解:“没事二叔你怎么还沉着一张脸?该不会是嫌弃我了吧?” 毕竟他还是十方楼的人。 周若棠不动声色:“这里还有其他人,你没发现吗?” “谁?!” 张子澄闻言,神色陡变,立即抓紧了手里的折扇,目光扫向周围。 周若棠微微侧过身,看向身后:“阁下竟然来了,不妨出来一见。” 话落,周始牵着楚慕的手,从货物后面走了出来,张子澄见到他们,表情瞬间一松,又有些难以置信:“我去……怎么是你们俩?你们居然还没到鄞州?!” 说着,他收回折扇,朝周始走了过去,“二叔!快看这人是谁?!” 他话未落,周若棠已然转身,一眼便瞧见了几米之外的周始,那张相似的容貌更是令他心神一颤,有几分不敢置信。 半响过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你是……你真的是流将吗?” 流将是他的小字,只属于周始一人,十多年过去,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唤过他了。 揽明月 第69节 周始喉咙发紧,心中有些酸涩,看着这样的周若棠,好似一切都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的二叔也是这般,唤着他的小字。 他微微一笑,眼眶却湿了一片,再见却是十二年之后:“二叔。” 这一声二叔,也迟了十二年。 ………… 今日是十五。 夜幕降临,星光点点,今日的月亮格外皎洁圆满,也代表着重逢。 他们一行人进了城之后,张子澄便找了一个临时的落脚点,此时周始与周若棠正在屋内交谈,想必他们还有很多话要说吧。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 楚慕站在屋外,看了会月亮,正想回去张子澄却走了过来,摇着扇子问:“哎呀,这马上就要到鄞州了,你有什么想法啊?” 他这扇子刚杀过人,楚慕有些嫌弃,下意识走开了一点。 “马上?不是还有一半的路程吗?”她看着张子澄,有些不明白他的话。 张子澄笑了笑,叹道:“看你们这样,这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呀!” 他这话里的意思是……不希望他们好吗? 楚慕知道张子澄话里有话,也懒得猜他的心思,说道:“你是有话,要和我说吗?有话便直说吧!” “噫,我喜欢聪明的姑娘。” 他靠着旁边的栏杆坐了下来,仰头扫了眼月亮,目光淡然:“你应该清楚,周始他是不会留在鄞州的,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楚慕顿了顿,摇头道:“今后的事,谁也说不定,你现在问我,我也不知道。” 张子澄却道:“我不信你没有想过?你在逃避我的话题。” “不是我逃避。”楚慕说:“是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就算阿始不会留在鄞州,那又有什么关系,没有他,我也会过好自己的日子。” 陡然停顿一下,楚慕偏头扫向他,像是要一眼将他看穿:“你问我这些,是不是担心,等我到了鄞州之后,会拼死缠着阿始他,不让他离开我身边。” “你放心,我不会的。” 楚慕缓缓摇头,定定地看着他。 张子澄微愣,倏尔一笑,“楚慕,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透彻,看来你都想好了。” 楚慕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默默珍惜着,如今的每一日,每一个瞬间。” 很快,周始便会离开她身边了。这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 张子澄又问:“你想等他回来吗?” 楚慕看他一眼,反问:“难道……我不该等他回来吗?” 张子澄笑了,只是这个笑容,混入了一点复杂的成分。他语调微微上扬:“那要是,他回不来了呢?” “你还会等他吗?” 楚慕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她等不到周始回来了,该怎么办? 她一时,竟也找不到答案。 没有想过,之后没有周始的日子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也许与之前毫无差别,她一个人,也可以好好走下去;也许她会很想很想他,期盼着某一天,他能如约归来,可如果他不回来了,不回鄞州了…… 楚慕微抿着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突然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 张子澄轻轻一叹,眼底的情绪却让人捉摸不透,他说道:“楚慕,我只是在告诉你,也是一个事实,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到底要如何抉择。” ………… 屋内烛火通明,窗中闪着二人身影。 这一路走来,从荆和到这里,周若棠心里更是感慨万千,如今真的见到了周始,他这一颗悬着的心,终是落下了。 他缓缓叹道:“真是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后,我们叔侄还有再见一面的机会,想来真是不易啊。” 周始低垂着眸子,他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这些事,他原本是想都不敢想的,当时在边境,他以为自己报了仇,一心求死,根本没脸再回去见他们一面。 如果那时他真的死了,也不会再有这相逢的一日了吧。若当时没有楚慕,他现如今已身葬冰湖之中喂鱼了。 他低下头,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四叔,二叔……我没脸见你们。” “说什么傻话?”周若棠闻言,立马蹙起了眉头:“傻孩子,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你没有任何错,你四叔的死也与你无关,我们没有一个人怪过你。” “相反,你还活着,我们很欣慰。” 说着,他拉过周始的手,用力拍了拍,“你还活着,我们今生也算是无憾了!” 周始摇头,眼眶微红。 “你这一路走来,从小坚持到现在,在十方楼里很不容易吧。”周若棠声音微哑,心里满是懊悔,若当初他们没有迟来一步,若当初他们发现端倪,一直在找到,周始便不会在十方楼里受这么多苦。 周若棠无法想象,他一个几岁的孩子,是如何在十方楼这种地方长大的?又经历了什么事?周子瑜回到荆和后,便和他们说起了一些有关他的事。他如今,是十方楼的六门主,成了十方楼的刺客。 “我没什么的,二叔。”周始抬头,冲周若棠笑了笑:“能再见到你们,叫你一声二叔,我已经知足了。” 很多东西,他已不敢奢望太多。 “知足什么?一辈子还长着呢!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你啊要好好的!”周若棠重重拍着周始的肩,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对了,那楚姑娘?” 周始连忙解释:“二叔。她叫楚慕,是我喜欢的姑娘。” “好!好!”周若棠闻言,立即笑了,一口气连说了好几个“好”字,他是真心替周始感到开心,“你以后,定要带她到荆和来,你阿爹阿娘见到你这副模样,也会开心的。” “我们这几个叔叔,只希望你平安,不要再过以前那种日子了。十方楼,这个地方就不应该存在。” 周始目光微闪:“二叔,我会解决的,我一定会让十方楼彻底消失!” “又说傻话了。”周若棠却道:“这些仇不是你一个人的仇,是我们所有人的仇恨,不该你一个人承担,我们都会帮你的。” “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今天高考,不知道有没有高三的小可爱,如果有,一定要好好休息!早点睡!加油!!感谢在2023-06-06 22:13:21~2023-06-07 22:3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11897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醉方休 ◎今日我们不能睡一间房!◎ 夜色浓郁, 屋外挂起了彩灯。 桌上布满了碗筷佳肴,等周始与周若棠从二楼下来时,小菜刚好上齐了, 空旷的院落里飘着阵阵香味,勾人心神。楚慕在库房里找出几壶果酒, 这处庭院是张子澄找的,用作临时落脚,的确还不赖。 大伙好不容易重新相聚, 尤其是周始终于与亲人相逢,今夜定是要好好喝上一喝的, 这种果酒不易醉人, 很是香醇。 她拿着果酒回到院子里时, 张子澄已经等不及了, 一见到她,便伸手招呼道:“楚慕快点快点!就等你一个人了!” “来了。” 楚慕将果酒放下,却不着急张子澄, 她先替周若棠盛了一杯,双手递去,周若棠见状吟吟一笑, 接过道:“无需客气什么, 以后你就和流将一样,唤我二叔即可, 都是一家人了。” “是, 二叔!”小姑娘闻言双目微亮, 唇边笑意更盛了, 连忙应声道。 周始见她站着, 拉过楚慕:“快坐吧, 等会菜要凉了。” “是啊!饿了就吃!”周若棠附和。 “…………” 被忽视的张子澄翻着白眼,拎过酒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笑眯眯地说着:“来来来!先看我这里!说起来,今日咱们能在这小小的西塘相遇,当真是缘分啊!也有几分运气,以后说不定就天南地北了,见一面不容易,今夜咱们就不醉不归!痛痛快快饮一场!!” “来!” 说着,他先灌了一口,直呼一声好酒,随后招呼着大伙一起喝,当真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楚慕在周始身旁坐着,一点也不掺和他们喝酒,她默默吃着菜,心想这田鸡烤的真不错,松软香脆!连骨头都是酥的! 她正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腿,张子澄的声音忽然从面前响起,张子澄手里拎着酒壶,将楚慕面前的空杯盛满,说道:“别光顾着吃菜,没人和你抢,来!你也喝一杯啊?” 周始正要帮她拒绝,楚慕抢先一步,对着张子澄先开口了:“我就不喝了,我酒量差,以茶代酒好了!” 之前因为喝醉酒,在周始面前闹的糗事可不少,虽然她都记不得了。可今日不同,二叔在这里呢。 张子澄却没那么容易放弃:“这酒酒量再差的人都能来上几杯,不行,今日都得喝!怎么能少你一个呢?” 楚慕正犹豫着要不要喝,周始拿过她面前的酒杯:“我替她喝。” 话落,他已一口喝完,楚慕顿了顿,张子澄忽然冲着周若棠嚷道:“二叔你看!这小子是个会疼娘子的!!” 周若棠哈哈大笑了起来。 楚慕闻言,小脸迅速涨红一片。 周始侧目轻轻地扫了张子澄一眼,耳边泛着不易察觉的红晕,十分淡定道:“好好喝你的酒,然后闭嘴。” 张子澄:“………”好吧。只有我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 夜已深。 楚慕从净室里出来,正打算睡了,忽见周始坐在自己床边,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跑过去小声道:“阿始你……你怎么来我这啦?” 周始坐着不出声,低着头。 “阿始?是喝醉了吗?”楚慕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周始还是一动不动,小姑娘见状略显有几分焦急:“阿始,今夜咱们不能睡在一间房了!你快点回去!” 闻言,周始立马抬起了头,双颊染着一层红晕,眼神茫然地问:“为何不行?” 楚慕陡然一顿,若是今日之前,定是可以睡一间房的,可如今与二叔他们在一处,男女有别,他们自然不能睡一间房了。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何况是对着喝醉了的周始,只能故作强硬道:“就是不行,你只能在这待一会,然后乖乖回去睡觉,不然我要生气了。” 周始坐在床边又不说话了。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楚慕立即换了张笑脸,对着周始轻声道:“阿始,今日你一定很开心吧?说起来,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喝醉呢。” 揽明月 第70节 周始也没想过自己会醉,还浑浑噩噩地跑到楚慕屋里来了,他这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微微颔首,看着楚慕说:“嗯,我今日很开心,楚慕。” “十二年了,这么久以来,我好似从未这般松懈过,大概是……我真的有亲人了吧。” 楚慕闻言微微一顿,随后伸手,摸了摸周始的脸,很烫,泛着微微的红,在烛光下很是柔和,她缓缓说道:“阿始,你的亲人其实一直在你身旁,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你,你不用害怕。” 周始:“那你呢?” 楚慕眉眼微弯,笑着说:“我啊,我会一直在你心里!也喜欢着你!” 片刻之后,他忽然闭上眼,将整个人埋进了楚慕怀里,十分乖巧。就这般过了一刻,楚慕扶着他起来,“来,我送你回去,你洗洗身子就睡吧。” 周始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怨,摇头,声音格外的软:“我不想回去,楚慕,今夜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这一刻,楚慕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周始这是……在冲她撒娇吗啊啊啊!! 这还是周始吗?! 她伸手扯了扯周始的脸,想着是不是有人易容了周始,周始却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楚慕讪讪地收回手,好吧如假包换。 此人是真的周始。 楚慕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好吧,我陪你一起睡。” 周始乖乖点头,楚慕微眯起眼,“不过,我想去你屋里睡,我们一起过去,好不好?” 他继续点头。 楚慕弯唇笑了,心想送完人她就回来,她看着周始,唇边弧度渐渐放大。 嗯,乖得像个孩子。 — 周始再次睁开眼时,天已清明,刺眼的日光从外头照来,他下意识眯眼,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十分难受。 昨夜他只记得在喝酒,然后……身旁忽然响起了一道哈欠声,他侧过身一看,还因为是楚慕,这一看居然是张子澄。 等等,怎么会是张子澄呢?! “你怎么在我这?”周始环顾四周,确定这里是自己的房间无疑。 张子澄打着哈欠,眼皮之下一片乌青,看着不怎么精神,还是困倦,他懒洋洋地看了周始一眼,没好气说道:“你这一觉醒来,倒是睡的轻松自在了!还问我怎么在这里?” 周始微微一顿,听着张子澄抱怨道:“天可怜见,我一个喝得半醉的人,大晚上还要照顾你!当真可怜!” “你照顾我?不是……” 张子澄打断他道:“不是谁?楚慕吗?你可别想了!昨夜也不知道是谁,装醉装醉到最后真醉成死鬼了!” 周始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昨夜的事他也记不太清了。他从床上起来,绕过屏风,在茶几前坐下:“对了,我二叔呢?” “你猜猜?”张子澄将煮好的醒酒汤放到周始面前,说道:“老人家喜欢走动,不喜欢待在屋里,不像你太阳都照屁股了还在床上,他出去走走了,楚慕也跟着去了。” 说着他勾了勾唇: “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呢。” “………” 周始没什么反应,端起碗,试图吹散几分热气,张子澄见状微皱起眉:“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暂时没有。”周始摇头,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将碗放了下来。 张子澄却道:“可是我有。” 这个回答周始一点也不意外,他比谁都清楚张子澄,若不是有事,张子澄不会一大早就出现在他屋子里。 他目光扫过去:“说吧,什么事?” 张子澄开门见山:“就半个月了,等我们到鄞州之后,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周始目光微顿,这话昨夜二叔也问过他一次,他摇了摇头:“没什么打算。” “没打算?鬼才信!”张子澄立即反驳,“提前将事情都安排明白,才是你的风格。” “周始,与我你就实话实说吧。” 周始闻言,面无表情道:“我的打算即使不与你说,你也猜的出来,何须多此一问?” 顿了顿,他忽然想到什么,双眼定定地看着张子澄:“还是说,是你有话想对我说?” 张子澄笑了笑,微微颔首:“是啊!是我有话问你。比如二叔跑来问我,说你到底要如何才会跟他回荆和?比如你真准备好了,要回十方楼里,与大楼主做那生死之争吗?” “现下楼里都在传,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死!”张子澄挑着眉,却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周始倒很淡定,只是一个“是”字,便表明了他重回十方楼的决心。 张子澄见状,却陡然松了口气。他刚刚是真的害怕,害怕周始犹豫。 因为现在不同了,他的身边有了楚慕,他还是周始,却不是曾经的周始了。 “行,我陪你回去。”他刚说完,便收到了周始不解的目光,张子澄从容道:“十方楼这个鬼地方,不是你一个人,觉得待不下去了,还有很多如你我般的人,在暗暗挣扎。” 张子澄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如一场悄然而至的雨,却有着惊涛骇浪,他说道:“我想看着这楼,被熊熊大火吞噬,化作灰烬永远消于世间,永不见天日。” 天光陡暗,外头忽响虫鸣,周始淡淡的声音宛如惊雷:“那我,便为你放这一把火。” “将这楼烧个干净!” 他们于无声中定下决心,这份决心是从小便埋下的种子,如今终于有机会生根发芽,遮避天地了。可这会,张子澄却问出了一个致命问题:“竟如此,那楚慕呢?” 他缓缓说道: “她,你又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啊啊啊啊!晚安!感谢在2023-06-07 22:37:41~2023-06-09 23:5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118976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终到头 ◎以后说不定很难见了。◎ 浮云飘渺, 流水潺潺。 屋子里一片静谧,片刻之后,周始没有急着回答, 反而问了张子澄一个问题:“你觉得我还能回到鄞州吗?” 张子澄闻言倏尔一顿,随后淡淡道:“这局三七分吧。” 他说:“你是三。” 言外之意就是很可能回不来。 怕周始多想, 张子澄解释道:“不是我要故意打击你们,我只是提前与你交个底。” 他们在常州那会,他是很乐意看见周始与楚慕在一起的, 并且是真心实意的撮合,他希望周始能放弃求死的念头, 也愿楚慕能给周始带来生的希望。 那时的周始大仇已报, 可得解脱, 抛去一身枷锁, 为自己而活,好好去爱。可现在又不同了,他的仇没有报完, 他便不可能抛下这一切,安稳生活。而此时的楚慕对他来说,也成了命穴, 亦是他之死穴。 他还是周始, 却不是曾经的周始了。 张子澄淡淡地看着他。 周始眉心微动,沉默片刻后, 声音不起一丝波澜:“我明白, 楚慕与我们终究不同, 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 难不成要她在鄞州等我一辈子吗?” “就算她愿意, 我也不情愿。” 十五岁, 她才刚刚及笄,楚慕往后的日子漫长而又光彩夺人,不该被他剥夺,也不该因他而耽误。这一路的艰辛,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深刻而又难以忘怀,可一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呢?他们又还会记得多少? 这一切,就好似一场梦。 张子澄缓缓一叹,谁都无法料到,会发生这么多事,而他们也无法改变。他拍了拍周始的肩,安抚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看来你早就想明白了,那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你自己的事,自己拿捏吧。” 说着,他再次将醒酒汤推到周始面前,眸光微动:“喝口吧,解醉。” ………… 午时,日光愈发毒辣。 在外头晃悠了一会,十分的热,二人便在茶肆里小憩,楚慕刚灌下一口水,便听到对面的周若棠问她:“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与流将是如何认识的呢。” 楚慕放下手里的茶杯,笑了笑:“这就说来话长了。” 她回忆了一下,缓缓说道:“那时我们还在北边的关外,玉阳关很冷,总下着大雪,他救了我,自己却不想活了,居然打算一剑了结自己,可把我吓得不轻。” “之后,我用雇人的方式,请他护送我回鄞州,他答应了,我们就一直走到了现在。” 楚慕的声音很淡,透着几分平静,周若棠却听得惊心胆跳:“你们……都不容易啊!” “吃苦了。” 她摇了摇头,反问:“二叔,你是不是很想让阿始回荆和?” 周若棠被戳中了心事,微微颔首,若是可以的话,他真想带周始现在就回去,可周始已经不是小孩,他有自己的选择。 他道:“这种事,还是要看他自己。” “他想回便回,反正家就在那里,这事我不会逼他。” 楚慕却道:“他会回去的。” 除了鄞州外,荆和是他第二个家。 周若棠闻言淡淡一笑,眼前的小姑娘约莫十几岁年龄,稚嫩的脸上露着甜甜的笑,看似柔弱,眸子里却满是坚定。 他陡然想起什么,又问楚慕:“你呢,等你回到鄞州之后,想做什么?” 楚慕很快便给出了答案:“好好陪在我外祖母身边,替我阿娘尽孝,我还想去学医术,若是有能力便开个医馆,然后……” 然后……然后她就可以,在鄞州等阿始回来了,她想赚很多的钱,买下喜欢的院子,她还要在院子里种一棵玉兰树,过了很多年后,这树便会开花、结果。 见楚慕发呆,周若棠缓缓开口,将楚慕从沉沉思绪中拉了回来:“也好。我知道你们要去鄞州,明日你们便起程吧,鄞州我就不跟着去了,见他安好,我这颗心啊总算是放下,我也要回去了。” 楚慕顿了顿,怎么忽然就聊到“走”这个话题了呢?“二叔,你明日便走吗?” 周若棠轻轻地“嗯”了一声。 揽明月 第71节 “那阿始……”她刚开口,周若棠先行一步打断楚慕道:“你不是说,他总会回去的吗?” 烈烈日光下,风轻扬,这位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脸上透着柔和坚毅的笑容,冲楚慕道:“我们会在荆和,等你们回家。” “记得回来啊。” 八月中旬,周若棠离开了西塘。 很快,他们也开始准备,欲往鄞州。张子澄懒得和他们呆在一起,三人行,必有一人孤单寂寞,他还是不跟着走了,免得有人觉得他碍眼,嫌弃他。反正很快,周始就会回来,与他一起回十方楼了。 夕阳下,张子澄懒洋洋地挥着大手,冲周始喊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了!” “快点回来!” 周始扶楚慕上了马车,又折回去,将一块令牌丢给了张子澄,“别闲着,准备准备,十天之后我便回来。” “行。”张子澄接过令牌,语调懒懒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已经开始期待了,目光往后,瞅了一眼马车里的楚慕,笑了一下,“和人家姑娘好好说,把事情处理清楚。” 周始目光微滞,不再与他多说,转身回到了马车里,很快在夕阳全部落下之前,离开了西塘。 车夫大哥还是那个车夫大哥,拎着缰绳懒洋洋地唱着山歌,楚慕透过车帘望去,只见天色沉了下来,霞光慢慢暗淡,她忽然问了周始一句:“你说今夜会有星星吗?” 周始扫了一眼,说:“有的。” 顿了顿,他拉过楚慕的手,轻声问:“很快就能到鄞州了,开心吗?” 楚慕点点头,又摇头。她静静地看了周始一会,忽然靠过去,将整个人埋进他怀里,山歌断断续续,掺着山间的风。 周始愣了一下,便听到她说:“阿始,你也抱一抱我吧。”说着她抬起头,“以后说不定很难见了。” 少年有几分愣怔,片刻之后,将楚慕整个人拥进了怀里,他紧紧地抱着楚慕,手上有些用力,却又透着几分无力的感觉,这天终于是沉了下去,彻底的,沉了。 周始一直抱着楚慕,却没出声。 而楚慕,早就尝到过离别的滋味了,所以她什么都不怕,也不会害怕。 这一天,终是要来了。 ………… 群山之间,十方楼。 晨起,天光乍现,山间空气潮湿,后山林中泛起了朦胧大雾,一道黑影缓缓走入,手里拎着一壶酒,壶身还沾着鲜泥,一看便知这酒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苏无霜一只手拎着酒,步伐轻盈,很快便走出了林子,停在一处空地里,这里荒无人烟还是荒凉,地里长满了杂草,她寻着记忆翻找了好一阵子,一块墓碑映入眼帘。 这是一块无字碑,她见到却是一笑,放下酒说道:“总算是找到你了。” 今日她着这一身白衣,脸上的金色面具勾勒出女子轮廓,每次来这里,苏无霜都不会解下面具,她顺便找了一个位置坐着,伸手抚了抚满是裂痕的墓碑,缓缓道:“几年不来,你看你,长满了草。” “除了我,这里也不会有其余人来。” “你一定很孤单吧,若崇。” 苏无霜想着,目光变得有些落寞。当年周若崇死后,她也变得神志不清,得知他的尸身被周家人带回了荆和,和那女人同葬一起,她还哭了好一阵。 后来,她便在这里,做了这个衣冠冢,聊以□□,她偶尔,也会很想他。 苏无霜打开酒壶,一阵浓郁香醇的酒味飘散开来,她垂着眸,缓缓说道:“这酒是我出生那日,我娘替我埋的,她说等我出嫁时,便可以挖出来喝,可我这半生都过去了,终是无人能陪我饮此酒。” “这酒,我只想与你喝。”她笑了笑,将酒一点点倒在地上,随后仰头一口,沉闷的笑声随之而来。 苏无霜解下耳边暗扣,将面具解下,清亮日光下,她的脸不再是一边枯如树皮,半生枯的毒她终于解了。 她抚着脸,一遍遍摸着,光滑细腻的触感令她有几分不真切感,苏无霜略显痴迷地望着墓碑,喃喃自语:“若崇,你看我这脸,是不是如你初见我之时那般,我可有变化?你能看见的吧……其实我有想过很多,想你为何就是不喜欢我,不爱我,可我又是那么喜欢你,我是做错了很多事,可这世间!究竟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不!我没有错!!”她摇摇头,一遍遍说着自己没错,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苏无霜满含泪水,隐隐之间,一座高楼浮现在她眼前,她目光立即变得尖锐起来,指着远处的十方楼破口大骂:“都是它!是它!是他们害了我一辈子!我恨这个鬼地方!我恨你们所有人!!” “你们所有人……将我控制……欲将我囚禁这深渊地狱中,永生永世!那我就毁了它!毁了你们所有的人!” “你要你们,与我同葬于此。” “…………” 酒壶倒在地上,流尽了最后一滴酒。苏无霜缓缓抬起头,恢复了平静,将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石碑上,轻轻说道:“又打扰你了,可这些话我也只能和你说了。” 她笑了笑:“你一定觉得我很烦,毕竟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 “很快,我便不会来打搅你了。” 苏无霜擦干净脸上的泪,拿起面具,最后冲墓碑笑了笑,笑容明艳姣丽,她重新戴上面具,却冲周若崇问了一个、永远不会回答她的问题:“下辈子,能不能给个机会,我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你也爱我一次,可好?” 可惜,落叶无声,风过无痕,也不会有人再回答她了。 作者有话说: 文应该到30万字。都是我最喜欢的情节,也是一开始就有画面的情节,可能会写的慢一点,让我们慢慢来吧~感谢大家的陪伴~ 第76章 归来否 ◎有本事一辈子别来找我。◎ 东方泛白, 残月低沉。 晨时寒露清凉,几日奔波后,马车终于抵达了鄞州, 这会天刚亮,城门还未开放, 寂静空旷的城门口停着许多车马。 车上颠簸,楚慕早就醒了,马车停了之后四周顿时静了下来, 车夫大哥坐在车外,打起了瞌睡, 她悄悄掀开车帘, 往外瞧了一眼, 只觉朦胧中隐隐勾勒出古城的轮廓。 周始也醒着, 楚慕看不真切,心里也觉得不真切:“这里就是鄞州吗?” 这一切,好似昨日才从边境出发, 一眨眼间他们便到了心心念念的地方。 撩开的车帘外,目光所及之处依旧,还是如记忆里那般熟悉亲切, 一扇扇城门如巨兽般伫立, 繁华如故,透着沉静婉约的美, 昨夜陡然一场雨后, 这城似醒未醒。周始淡淡地收回目光, 拍了拍楚慕, 眸子扫向外头说:“我们下去走走吧, 一会城门就开了。” 楚慕笑着颔首:“好。” 二人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 一点也没打扰车夫大哥的美梦,这会黎明破晓,日光一点点透过云层,落了下来。 下车之后,视野开阔,楚慕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座百年古城,鄞州多山水,连风都是清新淡雅的,扑面而来的凉爽令她下意识松懈下来,思绪随风渐渐飘散。 这是,就是阿娘的故乡吗? 也是阿始的故乡。 她仰头,看着城墙上的巨匾,心在这一刻彻底安定下来,周始主动拉过她的手,城门口有家小店,这会冒起了滚烟,刚出笼的包子泛着阵阵香味飘来。 小姑娘家喜欢吃甜的,周始便要了两个大红糖包,再加一碗清粥,楚慕心情好,来到此处,近几日的忧愁也被冲淡不少,周始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将包子干完了,随后便静静地看着楚慕吃。 楚慕被他看着,顿时不自然起来,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阿始,你还记得鄞州城里是什么模样吗?” 闻言,周始下意识往前望,楚慕见状顿时将手里的包子塞进了嘴里,双颊鼓起了一个小包,艰难地咀嚼着,周始刚要开口,陡然瞥见她这副模样,笑出了声:“你急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楚慕扁扁嘴:“还不是你一直看我。” “那我不看了。”周始笑着别过头,楚慕立马动作,将包子咽了下去,随后端起碗喝了口粥,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周始笑笑,却不打算多说:“等你过了这道城门,便能亲眼去看鄞州是什么模样了。” 他正说着,附近陡然躁动,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宽厚的城门被人缓缓推开了,停在城门口的车马们也开始动了,进城的进城,出城的出城,人头攒动,原本的寂静也在这一刻被喧嚣打破,天色彻底澄亮起来,四周充斥着铺天盖地的日光。 楚慕轻呼一声,心里泛起波澜,周始却很平静地说:“城门开了。” “真的开了!”楚慕起身望了一眼,回头看向周始笑道:“阿始,我们进城吧。”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看一看,看鄞州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周始默然片刻,随后款款起身,拉着楚慕 重新坐了下来,“不急,你先坐下。” “我有事要和你说。” 楚慕眉心微动,看向他,只见周始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是她之前为他绣的那只,里面放着她的红玉兔子。 他将荷包递过来,说道:“这个,是你回家的信物,也是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这里,我总担心会摔了、碎了,如今正好我们到了鄞州,它就放在你这里吧。” 楚慕看着掌心的浅色荷包,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她微咬着唇,问:“你……你不和我一起进去了吗?” 周始眸光微动,过了好半响才开口:“鄞州很安全,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殷家就住在城东十里巷里,楚慕,接下来的路,我就不陪你走了。” “我这人,最讨厌送别。”他眸子始终望着城门口的方向,连看都不敢看楚慕一眼,生怕这一眼望去,心便软了,不舍得走了,“我就送到这里了。” 周始道:“你去殷家吧。” 楚慕紧紧攥着荷包,凝望着周始,见他连看她一眼都不看了,目光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随风消散,顿时变得黯然失色。 这一天,终是到了。 她比谁都清楚,到了鄞州之后,周始势必不会留下,他身负血仇,定是要回十方楼报仇的,她留不住,也不会去留他……可为什么,到最后他连送送她都不愿意了。 楚慕有些不甘,再次问他:“你就不想进去看一眼吗?” 周始漆黑的眸扫了过来,却没出声,里面的情绪令楚慕不安,她不知道周始心里是怎么想的,又做出了怎样的决定,眼圈一红,声音莫名哽咽:“你不想进去,那送送我呢?我本想着,你留一日,就多留一日,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外祖母,可以吗阿始?” “你说话啊阿始……” 周始闭了闭眼,只觉心如刀割,放在桌下的手不停地颤抖,他听着楚慕的声音,忽然很想去抱抱她,可他不能。 正如张子澄所说,无论他是选择留下还是离开,都需再做一次抉择。他可以在鄞州陪楚慕多留一日,也可以陪她去见外祖母,可一日之后,他还是要走的。他可以让楚慕在鄞州等他,甚至是一直等着他,可他呢?他不是去出门置办,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十方楼里凶险万分,他这一去,连什么时候、有没有命回来还未可知。他怎么敢、又怎么能,陪楚慕走进去呢? 如果他还是当初,那个以为自己报了血海深仇的周始,所有的隐秘真相一概不知,他便可以安心留在鄞州,陪着她,护着她,开始新的生活……可他不是了啊。 他做不到将一切忘却,也做不到让楚慕一个人在这里等他。她是可以等,可他还有机会回来吗?周始不知,所以他不能这么自私。楚慕与他们不同,这所有的事情,全是被他牵扯进来的,她可以有很多选择,她还这么小,等她平安回了殷家,会有家人护她、爱她,她完全可以选择忘记周始这个人,重新开始一段安稳平淡的日子。 这短短的半年之久,短短的情与爱,于他们的一生,真的太过渺小了。他也会害怕,害怕经年之后楚慕会怕,会后悔。 跟着他,风餐露宿,朝不保夕,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好的呢? 长痛不如短痛,他选择放手。少年重新抬眸望向楚慕,此时楚慕也在看着他,周始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却还是开口道:“楚慕,城门已经开了,你回家去吧。” “我的话……” 楚慕闻言微微一怔,望着他犹豫而又复杂的眼眸,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她先开口,打断了周始的话,反问:“好,你不愿意送我进去也无碍,我不怪你什么……可是……” “可是……你要什么时候回来?”话落,泪水已划过脸颊,楚慕哽咽着问他。她不是什么大蠢人,他的眼神、他的心思,楚慕只需一眼便看明白了。可她不愿意。 周始声音暗涩,低低地唤着她名字。楚慕不应,依旧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二人对坐在桌上,周始望着泪眼汪汪的楚慕,顿了半响:“楚慕,我回不回来,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毫无波澜地说着。 “怎会不重要?” 揽明月 第72节 楚慕闻言,心中更是酸涩,泪珠晶莹闪亮地沿着脸颊缓缓流下,她伸出手,一把擦去眼泪,对周始说道:“阿始,你要走,你要回十方楼,这些我都不会拦着你去做,我会好好待在鄞州,过好我自己的日子,你只需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会等着你的。” 说着,小姑娘眼眶里的泪水,又忍不住溢了出来,眼角噙满泪花,盯着周始一字一句地问他:“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顿了一下,楚慕很是难过地笑了一声,眼神明亮:“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打算回来找我了?对吗阿始?” 周始手掌紧紧握成拳,喉咙一滚,整个人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想挣脱对楚慕摇头,说不对,可一开口,所有的解释都成了一把冰冷的利刃,将二人彻底隔开,少年目光冷淡漠然:“楚慕,花开花落,自有终时,就当这一切只是一个梦,你继续往前走,然后忘了我吧。” “你当真要如此?”楚慕看着他。 周始只觉得要窒息了,他不愿再多言,起身往马车方向走,楚慕见状又气又恼,顾不得其他,也跟了上去,在他身后边走边说:“这一切只是一个梦?可梦是假的!我们之间是真的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我真的可以等你的,只要你答应我,会回来!” “阿始!!” 他脚下速度越来越快,伸手,一把抹去了眼角的泪,楚慕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能在后面喊他的名字。 马车离得不远,周始一把上了车,将楚慕的包裹全都拿出,塞进小姑娘怀里,楚慕不肯拿,偏要和他说个清楚。 车夫大哥见状,瞌睡也不打了,立马躲到了另一边。 二人拉扯不清,谁也说不过谁,周始盯着马车上的楚慕:“你回去!” “不回!”楚慕拿着包裹,娇小的身躯端坐在另一旁,微咬着下唇,很是硬气:“你不和我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就算打死我我也不回殷家!你不说,我就跟着你,哪怕是跟着你去十方楼我也不怕了!” “………”很好,都学会威胁他了! 周始顿时觉得头疼,他不擅嘴皮,根本不知道如何与楚慕说清楚这些事,他不想楚慕仅凭一个念想,便一直等着他,可是狠话他又开不了口。 一看到楚慕的眼睛,他就开不了口。周始也不想放手,他也想回来,可世事无常变化莫测,他又怎敢开这个口。 顿了顿,他道:“还要我说什么?” 一眨眼间,周始坐到了楚慕身旁,楚慕紧紧抱着包裹,生怕周始将她丢出去,他却很是平静地看着她说:“楚慕,我不会回来了,你也不用等我。” 来来回回都是这样的话,楚慕烦闷地瞪了他一眼,“不回来?那你要去哪?” 周始:“与你无关了。” “与我无关?!”楚慕白他一眼,直接将包裹扔了过去:“与我无关了……那你之前为何要亲我?还说要与我在一起!我们之前的那些都算什么啊周始?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你要相信我啊!” 说着说着,楚慕委屈地哭了起来:“你说好要负责的!你耍我流氓!” “我没……”周始嘴里的话刚要脱口而出,他陡然一顿,瞬间反应过来,又僵硬地闭紧了双唇。楚慕这是在套他话。 呜咽声骤停,楚慕擦着眼泪,心中不免腹诽——这泪在周始面前是越来越不好使了。 楚慕看着他:“你没什么?” 周始冷着一张脸,将包裹重新塞进楚慕怀里,说道:“楚慕,这男欢女爱,情到深处,可爱亦可不爱,之前我是很喜欢你,可这会我看着你,已然是不喜欢了。” “走吧。” 闻言,楚慕双眸陡然放大,这番言语明显令她起了波动,小姑娘根本不信,红着一双眼睛:“你说谎!有本事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周始猛然凑过来,一只手紧紧地按住楚慕的肩,漆黑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他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在心里强迫着自己开口,逼着自己将那句“不喜欢”说出来,还没出声,楚慕挣开他的手,两只手捧着他的脸,狠狠地吻住了周始的唇。 周始眸光狠狠一颤,刚立好的心墙,在这一瞬间瓦解了,楚慕一点也不含糊,丝毫没有温柔可说,小姑娘水盈盈的眸里含着泪,急迫地覆上他的唇,直接张嘴咬了下去,透着几分狠劲。 这吻混着血与泪,唇齿相交间,透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滋味。 楚慕狠狠咬了他几口,血溢了出来,她才一把推开了周始,微肿的唇晕着血色,周始目光微变,下意识伸手,要帮她擦,楚慕却拿起了地上的包裹,瞪着他哭道:“阿始,你这个骗子!骗子!!有本事你一辈子别来找我!!”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跳下了马车,只留周始一人待在车上,他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看着她离开。 周遭还充斥着她的气息,楚慕却已不在他身旁了,她真的走了。 少年伸出一只手,悄悄撩开车帘,只见不远的道上,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缓缓走着,她看似走的很慢,却没有迟疑,步伐坚定,朝着她心心念念的地方去了。 不觉间,这天悄无声息的阴了,看着就快要下雨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我来了~感谢在2023-06-11 16:36:50~2023-06-12 22:1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118976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心难安 ◎你和你阿娘长的真像。◎ 天阴沉下来, 似是要下雨了。 鄞州城里热闹非凡,街道上挤满了马车与行人,吆喝声更是一道接着一道, 楚慕拎着包裹走在这长道上,漫无目的, 与这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就像是丢了魂。 如丝细雨飘扬,青石台阶平整, 她一步步走上去,停在了桥边, 涓涓水流顺着一个方向汇聚, 消失不见。楚慕静静地站了一会, 终是没有忍住, 抱着包裹蹲了下来,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哭出了声。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哭, 本不该哭的,如今这局面她早有预感,哭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她没有想到, 周始会这般决绝。 周始让她不要再等他, 不说归期,只是叮嘱楚慕, 往后要好好在鄞州过安生日子, 然后忘了他这个人……一想到这里, 楚慕就哭得更厉害了, 她心里难过极了, 就像有人紧紧揪着她的心一样, 连喘口气都喘不上来。 他说的那些话,楚慕一个字也不信,周始藏着什么心思她怎会不知?周始就是担心他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也不想她凭着一个承诺,一直等待。所以她问周始归期,他根本就答不出来。 正因此,楚慕便更难过了。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一去,还有没有机会回来,还有没有命活着,与其等待,不如忘却。 可是,可是她不愿啊…… 小姑娘埋头痛哭,就像是天塌了一样,一边哭着又一边骂着周始,声音断断续续,含糊不清:“你……你就是个骗子……不要死……” “阿始……我要你好好活着……活着来找我好吗……我会等你的呜呜呜……” “…………” 石桥的另一边,杨柳依依,一截黑色衣摆随风飘扬,在空中划出弧度,他悄无声息的站着,不知站了多久。 殷家在鄞州算是商户大家,一门门生专做丝绸买卖生意,城东十里巷皆是住宅,比鄞州其它地方倒是寂静许多。 能安置在此地的人家皆是非富即贵,这里层楼叠榭,鳞次栉比,古香古色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楚慕收拾好心情,整理一番,按着店家指的路来到了殷家。 殷家大宅淡雅别致,外墙绿柳低垂,有两个奴仆正在门口清洗石狮子,楚慕见状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将早就备好的书信递上,为首的丫鬟见状微微挑眉:“你这是?” 楚慕俯身,冲她微微一笑,小姑娘眼眶看着有些肿,余红未消,瞧着像是被人欺负过一样,“姐姐安好,我有些要事,想见一见府上的殷大当家,还望劳烦这位姐姐,帮我将这信递进去。” 说着,楚慕盈盈一礼,以示感激。另一个黄衣丫鬟见状,不禁问:“那你是什么人啊?我们总要问清楚吧?” 楚慕想了一下:“就说我是故人,一个久未归家的故人,殷大当家看了我的信,便知道我是谁了,真的劳烦姐姐了。” “小事。”接过信,那人转身离去。另一位黄衣丫鬟名唤水月,留了下来。她继续擦着石狮子,楚慕看着殷府莫名觉得亲切,便问起了水月有关殷家的一些事。 他们二人正聊的起劲,忽然府门口响起轻微的声响,有人来了,似是在说着什么,楚慕隐约听到了几声:“人在哪?” 楚慕下意识偏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深蓝长袍,头戴金冠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边走目光边寻视着四周,像是在找着什么人,隐隐透出几分急迫。 只需一眼,楚慕便认出,面前的男子正是阿娘的亲生大哥,也是如今殷家的当家,她的舅舅殷段。虽从未见过,可这气度,还有这张与阿娘有着六分相像的面容,楚慕便能猜出他的身份了。 外祖母养育了三个孩儿,其中殷段便是年纪最大的兄长。 殷段自然也看到了楚慕,他看着楚慕,一时有些愣怔,也有几分难以置信。看完那封信时,他便觉得是眼花了,可信里的字迹又是真真切切的熟悉,这手先秦小篆,端正淡雅,若不是有心之人刻意模仿,那恐怕只有他的三妹妹才能写出了。 可这,大梁已然亡了,他的三妹妹也不会回来了,这怎么可能呢?他不死心,便打算亲自出来一探究竟。 他走出来一看,只见远处台阶上站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拎着包裹,年纪不大,脸上含着几分笑,只是这姑娘的模样吧……看着十分的眼熟。 这姑娘是谁? 殷段一时有些想不出来。楚慕见状主动走上前来,冲殷段盈盈一笑,随后将荷包里的红玉兔子露出一截,殷段见到这东西,瞳孔陡然一缩。这是三娘子出嫁时殷家所献,后来辗转到了十六公主手里,难道…… 四目相对,楚慕颔首,说道:“阿舅,是我啊。” “我是远房黄家三娘子的孩子,前几年常与家中通信往来,虽素未谋面,但阿舅应当还记得吧?去年我家中不幸遭遇变故,阿娘也在那时去了,无奈之下,外甥女只能来鄞州投奔了阿舅家了,还望阿舅可怜可怜我罢,留我在家中替阿娘报答外祖母养育之恩。”楚慕说着低下了头,而很快,殷段便意会到了什么,上下打量楚慕几眼,顿时恍然大悟,看着楚慕,目光陡然变得激动起来。 楚慕从前的身份不能明说,殷家也不可能凭空冒出个姑娘来,若想在殷家好好待着,又不连累家人,便只能用这种法子,捏一个身份出来。殷家多旁支远房,凭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是大梁余孽。 殷段快步上前,站在楚慕面前,却不知先从哪里问,他伸出手来,拍了拍楚慕的肩,看着她与三妹妹相似的模样,不免心头一热,哑声问道:“孩子……是你对吗?” 很多话,已无需多言。 楚慕意会,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眸子里再一次泛出了泪花,只是这次她没有哭了,殷段见状,很是欣慰地拍着楚慕的肩,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你啊……你……真像你阿娘啊!” ………… 楚慕的忽然出现,就如一块巨石,打破了殷家这原本平静安稳的生活,没有人觉得楚慕还会活着,更不可能回来,但她的出现对于殷家来说,无疑是个惊天好消息。 她的身份,只有殷家少数长辈知晓,虽说这地方距离长安偏远,但人多口杂,办避免麻烦便只能隐秘,从前的事,最好是再也不提及了。这事最高兴的,还数外祖母,她一生三个儿女,最亏欠的便是楚慕的母亲三娘子。 三娘子名唤殷婉,年纪最小,十多岁时便为了殷家入了宫,此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家。楚慕回来的当夜,十几个长辈聚在一起,开宴为楚慕接风洗尘,舅母还替楚慕收拾出一间独立的院子,奴仆丫鬟一应备好,生怕她在家中会不习惯难受,毕竟从前是住在宫里,是金枝玉叶的长大,楚慕见状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是暖暖的一片,还掺着几分欢喜。 而关于楚慕如何活着逃出宫的?又如何一个人从帝安来到鄞州,对于这些,楚慕故意隐去了自己被人牙子拐到北方边境之事,只说自己从宫里逃出来之后,便病了一场,养了将近半年,才有好转,一路慢慢走回了鄞州。她不想让大家担心,至于周始,现在亦不是能提起的时候。 殷段也很迅速,回来之后,立即就为楚慕捏造了一个远房外甥女投亲的身份。一夜折腾过来,楚慕什么都不想了,夜里沐浴过后,外祖母拉着她过来谈心。 外祖母年过七旬,双鬓花白,宛如罩着一层白霜,双眸已深深地陷下去,虽饱含风霜却一直带着笑,眼神浑浊而又温润,她拉着楚慕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真没想到,你还有回来的一日,从前你母亲常在信里提起你,那时外祖母就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如今你还活着……活着就好啊!活着就好……”她轻轻摸着楚慕的头:“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 提及往事,楚慕也忍不住哽咽,硬生生没忍住泪水,如珠子般的眼泪直滚滚流下,楚慕摇摇头,说:“我很好的……就是阿娘她,我没有带她一起回来,我很没用。” “这些事怎能怪你,她是殷家女,却也是皇家妇,你阿娘她心里清楚,回不来了。”外祖母缓缓说道:“你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阿慕,从前在宫里的那些事,你都忘了吧,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如今的世道不比从前,以后你就好好待在殷家,换个身份,重新开始吧。” “在殷家,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舅舅舅母会替你准备妥当,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刚刚我已传信给你二姨母,过几日,她就会回来,看到你肯定是十分欢喜。”说着这些,外祖母又拉过楚慕的手:“这里虽不及你从前,但外祖母定竭尽全力,护你安好,待你再大几岁,便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如何?” 楚慕闻言微微一怔,她轻眨一下眼,随后低下了头,轻轻颔首:“我知道了,外祖母,你不用担忧我。” 外祖母低低一笑,略显有几分感慨:“你和你阿娘,长的真像,她在家的时候,性子是十分跳脱的,也是我误了她一生啊。” “你一个姑娘家,这一路闯回来,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吧。如今李唐为皇,世道变了,天下亦是另一个天下,不过这些事,与我们无关紧要,这小小的一个鄞州,依旧是鄞州,不会因为皇帝是谁,便不是鄞州了,你也是一样,外祖母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楚慕笑了笑:“外祖母你放心,阿慕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夜已深了,两人又零零碎碎说了许多,外祖母离开后。楚慕也要睡了,丫鬟们进来将灯灭了,只留下小小的一盏,随后放下了纱帘退了下去。 楚慕坐在床边,思绪难安。 舅母给她选的院子十分安静,这里人少也不会有人打搅,她躺在床上,柔软的被褥令楚慕生出几分不真实感,这一天下去,她就与殷家认了亲,也顺利的回到了殷家,他们待她极好,她也终于有了家人。 往后的日子,会是新的开始,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 可是……可为何她还是十分憋闷呢,明明这就是她想要的一切,她却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楚慕忽然转过身子,将整个人埋进了床里面,外头有风,将院子里的树吹了起来,沙沙作响,像有无数个人,在外头走动,楚慕摸着脖子上的平安锁,声音低喃着:“阿始,我到殷家了。” “你呢……是不是已经离开鄞州了。” 揽明月 第73节 回应她的,只有风声。 第78章 待君归 ◎阿始,我会等你回来。◎ 二姨母赶回来时, 已是三日后。 鄞州天气好,今儿起了晴,那股潮湿闷热的感觉被日光驱散开来, 殷家有好几个与她年纪相仿的表兄妹,见到楚慕, 也十分愿意带着楚慕出去玩。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志趣相投,混着玩了几日楚慕便与他们熟络了起来。殷家这一辈子女众多, 舅舅底下便有四个孩子,二姨母早年嫁到了商州范家, 也生了好几个孩子, 这次回鄞州全都带了过来, 她回来, 一见楚慕,便十分喜爱楚慕,带了许多首饰衣裳。 正巧今日天色好, 二姨母便拉着殷家的小辈们出门游玩了,如今是九月,秋高气爽, 枫叶渐红, 正是观景的好时节。 一片片红艳的枫叶尽显秋意阑珊,漫山红遍, 层林尽染, 山间夕阳红, 远远看去倒是连成了一片, 美不胜收。 这枫叶林宽而广, 在林子里走累了, 楚慕没力,便坐在亭台里歇息,随行的表姐殷月见状立即挥手:“阿慕妹妹,别坐了!快起来和我们一起玩!看我们谁先爬到山顶!” 二姨母闻言,立即白她一眼:“去去去!你妹妹身子弱,哪能跟你似的,像个猴一样,你们自己去玩吧!” 殷月闻言也不烦,笑眯眯地,冲着楚慕做了一个鬼脸,随后跳着跑了:“走咯!” 楚慕也笑着回她一个鬼脸,二姨母见状无奈摇头,陪楚慕坐着,两人聊起了闲话:“我们这三兄妹啊,就数你娘喜欢玩闹,性子也是最好的,待会回家,和你表兄表姐们认认脸,以后就是最亲的一家人了。” “嗯,我知道了姨母。”楚慕颔首,与她聊起了从前那些往事。 日光零零散散落在地上,树影斑驳,这大片枫林宛如一团燃烧着的火焰,而亭台的另一道长廊,站着一道身影,染红的枫叶挡住了少年清冷的身影。 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周始静静地望着另一头的楚慕,看她脸上带着笑时,他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让楚慕一个人跑回殷家,他终归是不放心的。素未谋面的亲人,不知底细,楚慕曾经又是那种身份,不看着她好,周始怎会放心她一个人留在鄞州。如今瞧着这番模样,殷家对楚慕是真心无疑了。 能回到家,楚慕亦是喜不自胜,今后她也不再是一个人了,有家人疼,有家人爱,不用在外饱受风雨折磨。 周始轻轻一叹,正欲离开,身后忽有脚步声响起,他眼眸下意识一变,手刚摸上腰间软剑,张子澄的声音陡然响起了:“哎呀呀,看来楚慕回家了过的不错啊!”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啊!”张子澄一身湖蓝长袍,漫不经心地说着,手里的扇子摇个不停,周始嫌弃地收回手,皱眉道:“你怎么来了鄞州?你不是在西塘守着吗?” “我怎么来了?!” 张子澄忍不住白他一眼:“西塘与鄞州才差多远啊?我骑马跑两日就到了,偏你磨磨唧唧赖了这么久还不走,你知不知道?我在西塘等的花都谢了!无聊死了!我再不来,你恐怕就要成望妻石了。” “闭嘴吧,你小点声!”周始被他这咋咋呼呼的模样吵得头疼,偏张子澄不知收敛,一个劲的往外说:“怎么了?怕楚慕知道啊?原来你也会怕。” 周始懒得与他多讲,转身便走,张子澄笑眯眯地跟上。他昨日便到了鄞州,据手底下的人上报,总算是搞明白了,周始与楚慕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过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太明白周始这个人了,一旦周始心里有了顾虑与牵挂,又没有一定的把握,便会想方设法的替对方考虑,铺好后路。 对楚慕亦是如此。 比起失去,他更怕的,应是永远失去。 张子澄跟上周始的脚步,摇着扇子,懒洋洋地说着:“我说你啊,是怎么回事?我要你和人家姑娘好好说,把事情讲明白,然后咱们就可以安心回去,如今话没讲完,你真能安心与我回去吗?” 周始脚步一顿,偏头,对上张子澄意味深长的目光,声音莫名有些冷:“无碍,今夜我们便离开,回十方楼。” “你……”张子澄一顿,又问:“那楚慕呢?你真能放心走吗?” 周始却道:“不放心又能如何?” 他还是要离开的。 张子澄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周始,今夜子时我在城门口等你,你去和她见一面,有些事还是要有个决断。”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张子澄:“那你怎么还舍不得走?” “别嘴硬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张子澄收回扇子,轻拍他的肩:“你不就是怕自己回不来,耽误楚慕一生,可事到如今,你们还能放下彼此吗?竟然放不下,你便咬着牙,拼死也要活着,活着来鄞州见她。” 周始闻言微微一顿:“活着……” “对,活着。”张子澄说着笑了笑,望着这漫山红叶,无奈叹道:“我也想你活着,毕竟我也很怕……你死呢。” ………… 在外玩闹了一天,终是在日落前,回了殷家,夜里大伙聚在一起吃饭,很是热闹,殷家人多,吃完饭,楚慕又被几个表姐拉着去楼上看他们放灯,好不欢快。 只是灯还没做好,天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遗憾离去,等下一次再放灯了。回去时,她不小心淋了点雨,一回到院子里楚慕先去沐浴了。 院里照顾她的两个大丫鬟,是外祖母亲自选的人,十分贴心。外头的雨越下越大,这一年来,楚慕已不习惯有人守着她睡,便让她们都回自己房里歇息了。 雨滴滴答答地敲着屋檐,杂乱无章且不富节奏,偶尔还有雷声。擦干头发,楚慕便走过去关窗,她也是今日才知,舅母给她选的这间院子,是阿娘未出阁时住的那院落。 舅母也是有心了。 楚慕正想着,身旁忽然响起了一道轻微的脚步声,这人没有刻意压轻声音,但决不是身边的丫鬟,楚慕微微一愣,下意识拿起桌上的花瓶,警惕地转过身:“谁?” 为何会说不是院里的丫鬟,这人下脚时重心在后,与院里的丫鬟截然不同,只是楚慕一转身,便直接愣在了原地。 ——竟是周始。 水盈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楚慕手里的花瓶不受控制般滑落,直接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猛地一道声响,惊忧了外头的丫鬟:“怎么了姑娘?是不是摔着了?” 话落,便有丫鬟要进来看看。 楚慕眸光陡然一颤,看着眼前的周始,她脸上明显划过了一丝紧张,连忙喊道:“不用进来了!我无碍的,你们都回去吧。” “那好吧……” 不一会,丫鬟们都走了。 寂静空旷的屋里只剩他们二人,那一盏小灯在风雨里摇曳着,楚慕一把关上了窗,与外面的天地阻隔,地上重影交织。 她转身看向周始,楚慕根本没想过,周始还会回来,他这几日定是没有离开,一直都是鄞州。也是,以他的身法与能力,想去哪里都可以做到,楚慕下意识拽紧了衣角,周始站在几步之外的桌边,少年半边身子都隐没在黑暗中,他依旧是身姿挺拔,高高瘦瘦,墨黑色的衣袍沾着雨水,看着像是瘦了点。 两人无声对望着,这一天,周始都远远的跟在楚慕身边,他也只能在这夜里,才能出来见她一面,周始眉梢轻轻一抬,在这份寂静中率先开了口:“楚慕。” 楚慕别过脸,鼻头忽然一酸:“你……你不是走了吗?” 周始陡然一僵:“我今夜就走。”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楚慕闻言,定定地看着他,试探问道:“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她轻眨一下眼,试图在周始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这光线昏暗,两人隔得太远什么也看不清楚,楚慕刚要上前一步,便听到周始说:“我只是……想见见你。” 原本悬着的心猛然一颤,楚慕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微咬着唇,又悻悻道:“可你说了,要我忘记你,我们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只是一场梦。” 一说到这,楚慕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周始见状立即走过来,刚要伸手,手抬到半空又陡然一顿,楚慕盯着他说:“这会我哭,你知道心软了,前几日在马车上,我都哭成那样了,你怎么不知道心软?” 周始立马认错:“楚慕,我错了。” “那你……你如今是什么打算?” “我还是要回十方楼。”周始漆黑的眸子里透着一丝无奈,他伸过手,替楚慕将眼角的湿意抹去,缓缓开口:“那天与你说的话,虽然不是我的真心话,可我没有办法,让你在鄞州一直等下去。你问我何时归来,我不知,我没有把握一定能杀了大楼主,毁了十方楼,这十年间,我不是没有见过奋起反抗之人,他们也像如今的我一般,可他们全都败了。” “十方楼藏于山间,可你知,那山谷之下埋藏着多少人的尸骨吗?”周始紧紧地楚慕水润的眸子,摇头:“我不想你,空等我一生。” 待他说完这些,楚慕早就心乱了,周始说的这些,她又岂会不知?她只是很难过……难过周始就这样将她抛下。 她虽不能陪他一起报仇,可她若是认定了他这个人,白等他一生,她亦心甘情愿。 外头的雨声越发响亮了。 楚慕低头,主动上前,轻轻地将脸靠在了周始怀里,在这雨声中,感受着他的所有心跳与悸动,周始一僵,顿时变得不知所措,怀里的小姑娘身子软软的,又穿着单薄,如空中忽然飘过的雪,轻扫他的脸庞。 迟疑片刻,他伸手,将楚慕整个人拥进了怀里,随后,他听到楚慕说:“阿始,我讨厌你。” 少年闻言,却是一笑,毫不在意道:“讨厌便讨厌吧。” 说着,他忽然将脸凑到楚慕面前,说:“我喜欢你就好了。”楚慕眼角微红,这会脸也红起来了,刚要开口说他,周始却又摇头。 楚慕只觉他放在腰上的手骤然收紧,似是要将她吞了,狠狠的揉进怀里,楚慕下意识想挣扎,却听到他说:“楚慕,我爱你。” 不是喜欢,是爱。 他爱她。 一声雷响,一声爱,震着楚慕的心,她不禁颤了颤,心里既开心又难过,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周始继续说着:“那日,在马车上,我把你惹哭了,是我的错。” “楚慕,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从前所拥有的一切如今全都失去了,能遇见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了。” 楚慕鼓起勇气,看向他:“那你,还会回来吗?”刚问出声,眼眶里的泪水便落了下来,楚慕立即擦掉,笑着说:“阿始,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你的,只要你平安回来。” 手指微微一颤,他看着楚慕,漆黑的眸子里情绪复杂,楚慕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复,他闭了闭眼,终是做了一个决定:他一定要回来!他不能就这样死了,他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楚慕!少年神色微变,咬牙切齿般说道:“一年!你等我一年!若是一年之后,我没有回来找你,那你……” “你就忘了我。”当这些都是一场梦。 楚慕闻言却是一笑,她伸手擦掉眼角的泪花,微微颔首:“好,一年!”就算一年之后他不回来,她也会等他,直到他回来为止。 他理了理楚慕额边的发:“别哭了,都哭了一夜了,眼睛都肿了。” 楚慕也不想哭的,她往周始怀里一靠,轻声道:“阿始,我相信你,一定能回来。” 大雨未歇,院子里积满了水,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那几扇芭蕉叶,雷声彻响云霄,闪电落下,破开了漆黑阴沉的天。 二人相互望着彼此,越靠越近,楚慕的心也在这一刻提了下来,周始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脑袋,试探般碰了碰楚慕的唇,见她没有拒绝,才凑过去吻住了她的唇。 楚慕微眨着眼,青涩地回应着他,两人先是相互试探,在这寂静的屋子里相交贴合,饶是雨声,也浇不灭这片火热,周始伸手,勾住楚慕的膝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随后缓缓往床上走去。 楚慕小脸一片滚烫,刚触及床,她就下意识往里面退,谁知周始却俯身靠了过来,重重黑影覆盖她的身影,楚慕意识到什么,骤然睁大眼睛,又赶紧闭上了眼。 从前她懵懵懂懂,对男女之事也是一知半解,虽说她与周始也常亲热,但每回也就是亲亲小嘴,直到昨日,舅母来她房中,叮嘱她以后要与男子保持分寸,尤其是护好自己,鄞州与皇宫是两个不同的地方,舅母怕她被人欺负蒙骗了,还特意与她讲了些男女之事。 这会楚慕就算再傻,也能清楚的感觉的周始的不同,与轻微的一些反应。她刚沐浴从净室出来,楚慕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乌黑的发披散着,两人抱着亲了一会,她的衣襟微敞,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周始见状眸光微微一暗,低头,轻轻咬了一下。 楚慕低呼一声,满眼潋滟的羞愤,看得周始更是心神恍惚,他闭了闭眼,正欲抽身,楚慕却扯住他的衣领,拉着他一同躺下来,小姑娘一个翻身,整个人压在了周始身上。 “你……”周始刚张唇,楚慕却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唇,冲周始嫣然一笑,说道:“先别动,也别说话。” 话落,她低头,先亲了亲他的额头,随后一路往下吻去,雨声不曾停歇,她的吻亦是不曾停下,如潮水般涌来,密密麻麻落下,扰得周始心中十分煎熬,可他又不能动。 他能感受到楚慕的笨拙与生涩,她什么都不懂,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向周始表达爱意与欢喜,也只有喜欢,才能如此。 揽明月 第74节 直到楚慕将唇,轻轻地覆上他滚动的喉结时,这一刻,周始才真的忍受不了了,他一只手紧紧按住她的腰,似是要陷进楚慕肉里,手臂上的青筋也随之暴出,他抱住楚慕,一个利落翻身,楚慕还没反应过来,周始便狠狠地封住了她的唇。 很快她便意识到, 这把火终是被她点燃了。 当时舅母与她谈及男女之事时,还提了一嘴,说他们鄞州其实没那么多礼节俗事,若是遇上真心喜欢的男子,他亦是真心爱着你,有些东西便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只要你觉得值得,便是值得。 被扣着狠狠地吻了一会,楚慕只觉得嘴都要麻了,人也变得恍惚,她抬起茫然的眸,看了周始一会,继而闭上了眼。 周始见状,狠狠地咬了一口唇,不得不拉回一丝理智,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正想从楚慕身上起来,楚慕却不乐意了,“去哪?” 他顿了顿:“很晚了,睡吧。”以往每回到了这一步,周始便会停下来,哄她睡觉,这次也不例外,楚慕本以为这次要离开了,周始会与她更近一步,谁知…… 她轻叹一声,心里竟高兴又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因为喜欢,所有才会格外珍惜。这是阿娘教她的道理。 可喜欢……也会想要与他更近一步。 楚慕坐起身子,红着脸,凑到周始耳边轻轻说着:“阿始,我想……” “你要了我吧。”这句话刚落地,周始瞬间扫了过来,宛如晴天霹雳般:“才几日不见,你怎又懂这些了?” 他被吓得不轻,楚慕却笑出了声,得意地挑了挑眉,说:“这些女儿家的贴已话,又不是只有你才会懂。” 说着,楚慕眨了眨微亮的眼眸,周始却一口回绝了她:“不行!” “为何啊?”楚慕不明白了。 周始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说道:“这些事你还小,我不舍得,再说了你只是听别人说,说与做完全是两回事楚慕。” “为什么是两回事?”楚慕继续问,周始却不愿意说了,抱着楚慕一起躺下,又用被子将两人盖住,“你啊,就安心等我回来,等我以后娶了你,不就知道了。” 楚慕闻言顿时觉得无趣,应了一声,听着外头的雨,她忽然说道:“等雨停了,你再走吧阿始,走的时候一定要叫醒我,这次我想看着你离开。”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脸:“好。” 这雨还没有停的迹象,这一夜,他们相拥而眠,紧紧依靠在一起,感觉着彼此最后的温度与呼吸。 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 外头忽然响起了丫鬟们的声音,楚慕醒来的时候,身边已没了人,她往身边一摸,早就凉了,周始也走了,真的走了。 她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窗前涌过一阵风,楚慕看过去,才发现这窗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树影重重,窗外绿意盎然,空中透着清新淡雅的味道。 楚慕看了好久,才发觉,这原来是一棵玉兰树啊。 作者有话说: 呼~感觉身体被掏空…… 第79章 爱相随 ◎无论他来不来,她都在这。◎ 淅淅沥沥的秋雨不曾停歇, 天色阴霾,整个鄞州都笼罩在雨雾中,快马疾如风, 在朦胧夜色中不留一丝迟疑地离开了。 天总会晴的。 周始离开后的日子。 对于楚慕而言,似乎什么都没变。 她不再忧心前路如何, 安心的待在殷家陪伴外祖母,闲暇时便翻翻医书,识草药, 外祖母见她对这些有兴致,便告知楚慕可以去殷家名下的药铺医馆, 那里有些老郎中, 很愿意收人做衣钵。 楚慕得到允许, 时不时跑去医馆, 偶尔还会跟着老郎中们去山上采药,这会倒是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可做不做什么大家闺秀,说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已不是皇宫里的十六公主, 不用再守那些规矩,也不会再有人管束她,她如今只是楚慕, 只想做自己愿意与想做的事。 这样便很好了。 来到鄞州, 见识着这里的山水与人家,楚慕每一日都过得很满足, 她喜欢鄞州, 喜欢着这里的人, 这里的长廊与竹林, 街巷边参天的古树, 石桥涓涓流水, 还有雨天时那一把把稳动的油纸伞,更有他人口中,她不曾见识过的阿娘。楚慕喜欢着这里的一切。 舅母每月都会去灵松寺上香,愿保佑一家人平安顺遂,楚慕到殷家后,每次都会跟着一起去,她所求不多,只愿心中所爱之人,能如愿以偿,一生无恙。表姐瞧见了,便会偷偷凑过来,问楚慕是不是在求姻缘?还说这里求姻缘一点也不灵,得去月老庙才管用。 楚慕闻言,只是一笑置之。 之后她便很少出门了,也不出去玩,只在家专心学医,偶尔写上一两封书信,也是收起来谁也不给看。 她在鄞州,看着树叶一点点变黄,看着秋慢慢离去,转眼便到了冬。鄞州的雪与北边那边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凛冽的寒风与鹅毛般的大雪,也不会冻得人直打颤,这里的雪反而似春雨般细细绵绵,如白色的细沙,手轻轻一碰便融化了,雪打在人脸上,可疼了呢。 偶尔坐在窗边,望着院子里,那棵漆黑光秃的玉兰树,楚慕就会想,想着等明年开春的时候,阿始会不会突然就回来了? 想着,楚慕又发起了呆。 或许会,或许不会。 可无论他来不来,她都在这。 ………… 十方楼共有十门,上五门掌管密报,收集各区各地的消息,下五门掌管暗杀,专为楼里接手杀人买卖,每一任门主都是能者居之,在这里,想成人上人,必手沾鲜血。 门生反杀门主,门主之间互相残杀,皆是再平常不过了。九门如今群龙无首,门下之人争斗不断,周始回到十方楼的第一件事,便是接手了九门与四门,如今算是,除去他自己的六门与张子澄的十门,他已顺利拿下了十方楼四个派系。 自周始回到十方楼之后,大楼主便不曾露过一次面,如人间蒸发般,除了她手底下养的那群爱咬人的狗,时不时出来叫几声,便没有一点动作了。 这不禁让周始觉得奇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夜深月明,亭外大雪纷纷扬扬,静悄悄地飘向远方,温好的酒香醇醉人,张子澄将酒壶从沸水里捞出,自己先痛快地饮了一口,才悠悠说道:“不错不错,就是这味!” “喝不死你。”周始白他一眼,从他手里抢回了酒壶。张子澄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敛去几分笑:“半年过去了,除去三门与大楼主那边,其他的门主要么就是愿意站在我们这边,要么就是死了,现下局势明朗,咱们应该很快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话是如此,可周始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放下酒壶,微微抿着唇,眉梢轻抬一下:“你觉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张子澄反问:“顺利还不好吗?” “不是不好。”周始摇头:“我本以为,回来之后会经历一番恶战,大楼主等人亦不会放过我,可不曾想,才半年之久,大半个十方楼便尽在我手了,不仅如此,大楼主还没有一点要打压我的意思,反而像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掌权,故意什么都不做,明明她就在十方楼里。苏无霜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周始全然猜不透她的心思。 一开始张子澄也奇怪过,但如今他们已大权在握,走到这步,再多的担忧也是无用。他宽慰周始道:“别多想了,大楼主她一直龟缩在听潮阁,这半年来不曾踏出过一步,她手底下的人就算想动也不能动,有我盯着他们,你大可放心。” 周始微叹:“但愿如此吧。” 张子澄笑了笑,满身轻松:“无需多久,咱们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等离开十方楼,你想去做什么?” 大雪天极难看到月亮,今日的月色却格外澄亮,周始仰头望天,一动不动道:“我还用问吗?自然是回鄞州。” “你呢?” 闻言,张子澄想了好一阵,他自幼便在十方楼里,没有家,也不知家在哪里,更没有什么所谓的亲人,在外漂泊数年,他始终看得很淡,可若十方楼没了,他会去哪呢? 好半响,张子澄才缓缓说道:“从前只觉烟花柳巷好,人多热闹。上回去了你们鄞州,我发现那地还不错,小桥流水,姑娘也美,吴侬软语,一声哥哥叫得我骨头都要酥了!哎呀呀这会想想都不行了!所以我决定了,我也要和你去鄞州。” 周始:“………”他就不该问。 张子澄见状,瞪周始一眼:“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随你。”周始耸耸肩,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说:“不过你是不是看的太表面了呢?有些姑娘看似娇娇弱弱,力气可不小呢。” 张子澄才不信,他见识过的姑娘,总比周始要多吧?娇娇弱弱的姑娘家,手上能有什么力气,就算有,难道还能比过他吗?“你家楚慕看着也是娇娇弱弱的,难道她力气大吗?” 他看着周始,周始却只听到了那句“你家楚慕”,少年眉眼陡然一松,笑道:“她大不大我都喜欢,有什么好问的?” “打住!”张子澄立即摆手,将温好的酒壶推到周始面前,淡声道:“咱们还是喝酒,你别来欺负我孤家寡人。” 周始笑了笑,与他碰杯。 雪飘然,月朗朗,天会亮的,而这场冬雪终是要过去的,那些被偷偷埋藏的往事,已然浮出水面,等待终结。 一个月之后,三门门主戚天被杀,三门也被顺利掌管,这期间苏无霜一直没有动作,凭周始掌控十方楼。她一直不出现,周始也不会一直等着她,山不动,他便主动过去,苏无霜的性命,周始要亲自取下。 而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泛起了大雾,周始站在听潮阁前,一身墨黑长袍,袖边与胸口处绣着金色的竹叶,少年眉头微微皱起,无端生出几分冷冽,他看着远处山间,日光慢慢透过云层点亮整个天地,太阳从东升起时,该来的人也都来了。 十几道身影立于周始身后。 张子澄走过来,拍了拍周始的肩,只说了一句:“平安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少年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回头,只一人走向了听潮阁,小舟见状不由担心:“门主一个人去会不会有事啊?” “相信他。”莲灵轻声道,一双杏眼不由自主的随着周始而动。 听潮阁看似空无一人,可待周始踏上那台阶时,两道黑色身影从天而降,直接用刀拦去了周始的去路,声音冰冷:“六门主,还请你速速离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周始闻言,脸上掠过几分嘲讽,他漫不经心地挑着眉,反问:“十方楼内,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来的?” 话落,他的眼神瞬间便冷了下来。 两个黑衣人却不为所动:“即使你掌控了整个十方楼,可你不是楼主。十方楼有十方楼的规矩,想坏规矩的人,得问过我们。” “那我们便按十方楼的规矩来!”周始望着阁楼扬声道:“我记得,十方楼的规矩是能者居之,你们不服我,只因苏无霜还在。” 说着,周始很淡地笑了一下:“当年六门的门主还在时,我不过一个小小的门生,是你们所有人可贱踏的存在,后来我亲手杀了他,便成了六门之主。今日我来这听潮阁,想做的事无非与之前一样!我要她的命!!” 黑衣人目光微变:“你是疯了吗?你究竟意欲何为?!” “何为?”周始冷冷一笑,忽而抬起头,对着听潮阁大声喊道:“六门门主周始,今日前来此地,只为一事!!” 少年声音坚定冷冽,彻响天地。 “烦请大楼主退位——” “你!你!!”黑衣人怒极,刀指在周始身前还未说上几句,楼上窗台忽而大开,露出一道黑色身影,众人皆惊,张子澄目光也变得紧张起来:“是大楼主。” 莲灵连问:“我们要不要上去?” 张子澄却摇了摇头。 这是属于周始一个人的战场。 四下俱静,苏无霜依旧头戴面具,叫人瞧不出底细,她倒是很轻松的样子,身子倚在窗前,看着楼下的周始,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随后开口说道:“让他上来,与我一战吧。” 隔着这层面具,周始仿佛看到了她那副略显癫狂的神情,而后她的声音继续响起:“我倒要看看,这些年,刘成都教会了你什么?究竟能不能如愿杀了我呢?”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揽明月 第75节 第80章 听潮阁 ◎他还能如约回去吗?◎ 日初, 听潮阁。 周始缓缓登上阁楼,脚下的木板发出阵阵吱声,他一进去, 便皱起了眉头,这满室充斥着浓郁的香味, 难以入鼻,他按下厌恶之心继续往里走,便见摇椅上躺着一道身影, 全身上下被一件黑袍包裹着,此人与苏无霜有着相似的打扮, 脸上故意戴着面具, 而他两只手完好无损, 显然不是苏无霜。 并且这人的身形也比苏无霜高大, 周始下意识摸向腰间,正欲拨剑,身后冷不防响起一道声音, 是苏无霜:“这是我的亲哥哥,名唤苏无陌。” 闻言,周始猛然回身, 只见苏无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她换了身红衣,褪去了经年不变的黑袍, 脸上的面具仅遮住右脸, 看身形确实是位女子, 而被四叔砍断的左臂处, 此时正空荡荡的挂着。 说起来, 他也是第一次, 见到这般模样的大楼主,以往她在十方楼,都是一身黑袍戴着面具,无人能窥见真容。 苏无霜见到周始,倒显得很开心,走进来柔柔笑了一声:“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我用刀子,从背后直接捅破了他的心,你说这世道也真是奇怪,不管好人恶人,这心啊都是热乎的呢……” 如果没有苏无陌,她不会困在十方楼里这么多年,更不会让周若崇死。 他根本就是该死!! 她见周始进来后一直不开口,苏无霜不禁挑了挑眉,走近道:“你怎么不说话?我可是在为你父亲报仇啊!” “当年真正害死你父亲的,便是他。”苏无霜指着摇椅上的尸体,唇角微扬。 周始却变了变脸色,眼神冷冽:“为我父亲报仇?”正说着,少年倏尔勾唇,眸子里满是厌恶之色:“我今日来,也是为我父亲,不止是我父亲,还有我阿娘,四叔,每一个因你们惨死的周家人,他们的血仇!他们的不平!我要在你身上一一讨回来!” “还有这整个十方楼!!” 苏无霜闻言却是大声一笑,在周始不解的目光中,她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了自己原本的容貌。为了这一刻,她早就等候多时了。“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她紧紧盯着周始,脸上带着一丝笑,姣丽的面容如十几岁的少女,秀气灵巧,圆润的眸微微弯起,看着却无端令人生出几分阴寒。苏无霜仔细打量着周始,忽然目光微痴:“你和你爹长得真像啊……” “看看我的脸,和你娘比。”苏无霜一只手抚着脸颊,癫狂地笑着,忽然反问:“你觉得谁更美?” “疯婆子!恶心!!”周始不堪入耳,也不愿再与她废话,一只手抚上腰,直接将软剑抽了出来,飞身上前直接刺了上去,剑身微微一挑,却在苏无霜眼前停下,有一根无形无色的千机线,竟直接挡住了周始的剑。 “碰——” “铮——” 苏无霜直直往后一退,千机线竟从她袖口飞出,周始没有犹豫,剑身柔软如绢,微微转向,泛着淡淡寒光,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再次迎了上去,柔中带着一丝刚强,然她手里的千机线却如水一般,千丝万缕,死死地缠住了周始的剑刃。 二人僵持住,苏无霜胜券在握:“周始,你杀不了我的。” 这一刻,她不再笑,眼底的情绪反而透着一丝复杂,是周始当时参不透的,她缓缓摇了摇头,微叹道:“能走到这里,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本以为还要等上好几年呢。” “废话这么多?不如吃我一刀!”周始根本没有一点耐心,与她废话。他快速换手,抽出了腰间藏着的另一把剑,手腕旋转,冷剑如闪电般快速飞去,嘶吼破风,猛然斩断了苏无霜的千机线。 千机线一断,陡然一声,剑尖已抵苏无霜其喉,周始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刺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苏无霜快速后仰,喉结险险躲开剑刃,锋利的剑尖落在苏无霜胸口,周始握紧手中剑,从上往下用力一划,剑光闪闪,透着一丝骇人凉意。 很快他便听到一声闷哼,与空中难以掩饰的血腥之气,混杂着香味,十分难闻。正如张子澄所说,大楼主失其一臂,元气大伤,武功内力早不似从前。 周始低头,看着剑刃上的血迹,眼中难掩厌恶嫌弃,他不喜血腥,更别提剑上如今沾着苏无霜的鲜血,不过一想到她会死,周始心中莫名畅快。 伤口从肩膀直至胸口,苏无霜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血,混着她着身红衣,全然看不出她受伤了,她似是一点也不觉得疼,反而抬着头笑出了声,格外诡异。 “你和你父亲,真的很不一样呢。”苏无霜缓缓说着:“他的心很软,偶尔只要我流露出一丝痛苦难过的表情,他便会下意识住手,眉头也会皱起来。” 周始脸色阴沉,冷喝:“苏无霜,你根本没资格提我阿父!你真让我觉得恶心极了!” 苏无霜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露出无辜茫然的神情:“什么叫做恶心啊?我这明明是爱他啊?” “若想死的痛快些,便别逼我。”周始压低了声线,盯着地上流出的血渍,便知苏无霜还有一击之力。 刚才那一刀,还取不了她的命。 苏无霜确实留有后手,周始很强,却还是太过年轻,她虽断了一只手,可杀他还是轻轻松松,但她要的,并不是周始死。 她笑:“你我谈谈?” “你知道刘成是怎么死的吗?”周始忽然开口问道,少年微微抬头,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凛然杀气。 他将剑抬至眼前:“我用这剑,砍下他的双臂后,看着他在地上爬来爬去,他像疯了一样想逃出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当日我四叔拿走你一条胳膊,今日,我不仅要砍下另一条,还要你的命。” “你想杀我?” 苏无霜笑容复杂,语调微微上扬:“你可别忘了,当初还是我,好心留了你一条命,不然你早就死了!哪还有今日?周始,你不应该感激我吗?” “你应该后悔,那时没能杀了我!”少年眼眸微眯,俊秀的脸庞尽是冰冷:“我不会放过你的!绝对不会!!” 数条千机线刺出,周始临危不乱,手腕轻轻旋转,一剑挑开所有千机线,另一把剑如插缝般直捣苏无霜命门,二人一触即发,也是最后的终点。 “砰——” 日头正烈,听潮阁外,几乎聚集了十方楼里所有门主与掌事,其中有人暗暗担忧,有人静候佳音,有人小心筹谋……可即便如此,也无一人敢上前走进这听潮阁。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听潮阁里却没有丝毫动静。莲灵焦急不已,不停来回地走着,心里却又没有一点法子,只能看向张子澄:“十门主,我们真的不进去看看吗?已经这么久了,我担心门主他……” “是啊!我们进去看看吧!”小舟闻言,也附声应道。 张子澄却十分强硬:“不行,现在还未到约定时辰,不能进去。” “可……” 张子澄打断他们二人:“周始一人进去,视为挑战,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可若是我们所有人全都进去,外面那些人,定当抵死不从,说不定还要与我们一战。” 小舟一点也不在怕的,打出腰间匕首:“那就杀了他们!” 张子澄:“……”这孩子怎么这么轴? 他无奈一叹,摸了摸小舟的头,示意他将匕首收回去,又道:“别担心了,你们要对他有点信心。” “这事,能成。” “铛铛——” 苏无霜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周始不知,但他可以肯定一点——绝对是个疯子。 十多个回合后,苏无霜失血过多,再加上她只有一臂,对起阵来有心无力,很快便落了下乘。周始也是这时才想明白,她为何龟缩在听潮阁内不出了。 若是让十方楼那些门主们知道,高高在上的大楼主只剩一条胳膊了,内劲大减,这些争权夺利之人,难道就不会想取而代之吗?人的心,本就是最可怕的东西。 又一剑刺之,苏无霜已无力再躲,手掌迎上周始的剑,生生挨了这一剑,她似是一点也不觉得疼,直接将手掌抽出,转身,闪进了一间暗室。 周始抬腿便追,刚踏上门槛,陡然间一股凭空而来的凛然杀气迸发,少年微滞,瞳孔紧紧一缩,身子下意识往后仰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冰冷的千机线瞬间划过他的右脸,很快便破出一道口子,溢出了血。 苏无霜站在不远处,冷笑道:“这听潮阁乃是我精心打造,屋子里布满了千机线,你敢进来吗?” 周始冷冷地盯着她,伸手,一把抺去脸上的血,说道:“有本事你一辈子不出来。” “我们这种人,那有一辈子啊?”苏无霜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她却不在意,随随便便找了地坐下,这间暗室狭小昏暗,周始找出一锭银子掷进暗室,刚至半空,那锭银子便被斩成几片,成了碎银,直直掉在地上,周始仔细端详了片刻,才猛然发觉,这间暗室里竟装着千机阵。 由无数千机线穿插在每一个角落,每一次触动千机线,便会发生改变,人一旦踏入,便很难走出来了,也只有苏无霜这个布阵之人才窥知一二。 苏无霜低头看着身上的伤口,她的脸色一片煞白,却毫不在意,只静静地坐着,等坐够了才缓缓开口:“周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的吗?” 周始一动不动,看着她站起来,缓缓走到了暗室门口,苏无霜扯扯唇角,回想起当初在鄞州周家,初次见到周始时的模样。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站在雨中,哭着喊着要阿爹阿娘,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满是茫然与绝望,可苏无霜却敏锐地察觉出,那隐藏在情绪之下的一丝恨意,他恨他们所有人,他也会记得他们所有人。 苏无霜诡秘一笑:“你看看你的眼睛,里面藏着掩饰不住的仇恨与欲望,周始,其实我们都是一类人,我知道你想杀了我,杀了我们所有人!甚至是整个十方楼!可是……我喜欢你的这种眼睛,是你,让我看到了希望。” 周始盯着她,紧紧蹙起眉,还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苏无霜陡然收回笑容,抬手抽出了身上的短刀,寒光闪闪,周始下意识用剑挡在面前,却不曾想,苏无霜竟然将短刀刺进了自己的胸前,正中心口。 大片大片的血染着衣裳,颜色浓厚,像极了女子嫁衣,只可惜她这一辈子,都没机会穿上嫁衣。 “你!!”周始眼眸猛然睁大,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她怎会自己求死?怎会自己求死呢?!不对!! 到底有什么,是他忽略了的。 苏无霜大笑了起来,却已然无力,整个人倒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早说了,你杀不了我!我是会死,但除了我自己,没人能取走我的性命哈哈哈哈哈!” “如今,我就快死了……”苏无霜整个人略显狰狞,她一直在笑,意味不明的对上周始复杂的眼神,一只手颤颤巍巍指着周始:“当年我快苏无陌一步……先杀了老爷子,如今是你……杀了我,今日过后,你便是十方楼的主子了。”她笑地眼泪都挤出来了,神情很是复杂,又透着几分淡淡的悲哀:“以后的每一天,你就会像我一样,永远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见天日……” 见周始不置可否,她冷笑一声,拼尽最后一口气说道:“你不相信?那是你还没走到我这步……等你成了十方楼的楼主……成了千千万万人仰望的存在,在得到的同时,你也会失去所珍惜的一切!或者你觉得,自己可以不做这个楼主?!毁了十方楼?你做梦哈哈哈!!外面的那些人是不会允许的,你会被吞噬,你会死的比我更惨!!” “不信,你就去试试吧周始。” “你逃不开,走不了……除非你去死,死了你才有喘息摆脱的机会,真……” 最后没说完的话,苏无霜再也没有力气说出口了,她无力地躺在地上,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她就快死了。 死了之后,她还能再见一次他吗? 苏无霜不知,她想回头再看一眼周始,他和他爹周若崇长得真像啊,只可惜周始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听潮阁,如他当年那般,一次也没回头。 这一生,终是见不到了。 周始缓缓走出听潮阁,他顺利出来,便表明是成功了,外头瞬间欢呼一片,但这其中有多少真心实意,周始心里比谁都清楚。 张子澄走过来,拍着周始的肩,头一次露出紧张的模样:“死了吗?” “死了。” 周始一锤定音。 他偏头,看向面前数不尽的人,这些人他们属于十方楼,生是十方楼的人,死是十方楼的鬼,不是死了一个苏无霜,十方楼便会彻底消失不见……周始心里忽然泛起了一丝凉意,也有几分无力,若他不当这楼主,便有千千万万要杀他、想取而代之的人;若他此时想一鼓作气毁掉整个十方楼,那这些身陷泥泞之人便会群起而攻之。 无论他怎么选,都没有退路了。苏无霜是早就想死,也许在很多年前,她便计划了这一切,挡在周始面前的路,且长着呢,浓雾缓缓升起,仿佛没有尽头。 可鄞州……他还能如约回去吗?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啊啊啊!感谢在2023-06-16 22:38:30~2023-06-18 23:3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118976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落花时节又逢君 ?? 第81章 三年春 ◎永和五年,二月逢春。◎ 与此同时, 天之远方,隐隐山间,灵松寺里扬起了飘然长烟, 木鱼声咚咚响个不停,楚慕正提笔在竹简上留字, 以作祈福,她刚写下一个“周”字,倏然间似心有感应般, 心头狠狠一颤,透着几分不平。 手中笔墨微顿, 眨眼之间, 竹简上便点满了墨渍, 刚刚写好的字, 已被污没,楚慕见状轻轻呀了一声,秀眉微蹙。 揽明月 第76节 心里头, 也莫名不安了起来。 “怎么了阿慕?”舅母闻声连忙过来,见只是竹简不小心写坏了,安抚道:“无碍的, 再换一个便是。” 楚慕点点头, 看着手里的竹简,思绪渐渐飘远了………她在想, 这会周始在做什么呢?是否过的还好?有没有受伤? 愣了半响, 楚慕轻轻一叹, 重新拿来一块竹简, 这次她没有急着动笔, 而是心绪难安地看向远方, 舅母正上着香,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家里的哥儿姐儿,求着前程姻缘,家中长辈的平安,殷家生意顺畅等等,到了最后,还不忘提一嘴楚慕。“阿慕也是,等她到了年纪,得给她许一段好姻缘啊……好郎君……” 楚慕闻言不禁一笑,跟着跪下,小姑娘双手合十,先是重重地嗑了一个头,随后在心里默念:唯愿阿始,平安归来。 多久,她都愿意等。 无怨无悔。 — — 光阴荏苒,然则一语成谶,不经意间已过几载,斗转星移,可鄞州还是那个鄞州,不曾因为谁而有所改变,世间的大多事,也大抵如此,不堪停歇。 三年后—— 永和五年,二月逢春。 近些日子,鄞州城里出了几件大事,一是商户之首的殷家与秦家结为亲家,正在城东大肆办着定亲宴,二是月前,十里巷尾新开了一家药铺,扬言在店铺开张前五日,看病抓药竟分文不取,此话一出,引得不少人前去,也因此鄞州城内热闹了好几日。 这日晨时,天还没亮多久,几个小丫鬟便端着水进了楚慕屋里,楚慕正沉沉睡着,一点也不想动,前几日帮人看诊,从白天折腾到夜里可把她累坏了,今日好不容易空闲了,不到日上三竿,决不起床。 银月是这几年来,一直伺候在楚慕身边的大丫鬟,她笑眯眯地掀开纱帘,轻轻拍着床上的楚慕说道:“姑娘,今儿可不能偷懒,快起来梳洗了,水都已经备好了。” “再睡会……”楚慕一动不动。 另一个丫鬟小满也凑过来催促道:“姑娘快醒醒了,咱们可要快一点,底下人说刘家哥儿已经到府上了,专门为姑娘你赔礼道歉,老太太那边正催着你过去呢。” 银月附和道:“是啊是啊!还说刘家表哥给姑娘带了很多小玩意,姑娘快起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楚慕继续睡着,顿了一下,陡然睁眼从床上跳了起来:“什么刘家哥儿?” “就上次喜宴,给老爷敬酒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的那位,这位刘家哥是家中长子,他家老太太与我们殷家沾着血亲,姑娘得叫他一声哥哥的,姑娘也见过的,难道忘了吗?”银月一边说着一边伺候楚慕更衣,说起这事来,也不免偷偷一乐。 小满道:“姑娘怎么可能忘了!刘家哥儿摔倒的时候,酒不就洒到姑娘身上了吗?他还赔了很久的礼呢……” 两小丫鬟东拉西扯着,这话里的意思楚慕算是听明白了,这刘家老太太带着刘柏文来到殷家,表面上是赔礼道歉,实则是相看,正叫她过去会会面呢。 从去年开始,外祖母便有意无意的替她相看人家,纵使她百般推诿,也难逃这劫,自从殷月姐姐出嫁后,再加上家里最小的表弟也定了亲,外祖母便更着急她的亲事了,生怕她嫁不出去一生孤苦。 可她,是一点也不急的。 楚慕很快便有了主意,竟然是相看,那她索性不出面,这事便也就成不了。银月正要拉着她梳妆,刚落坐,楚慕“哎呀”一声,眉头紧锁,一只手捂着肚子喊道:“不行!我肚子忽然好疼……疼……” 小满连忙走过来:“怎么了姑娘?是不是夜里受寒了?奴婢给你揉揉?” 楚慕摇头,神色痛苦:“好难受……” “这可怎么办啊?” “我不行了……你们去和祖母说一声,我实在是去不了……”楚慕摇摇晃晃起身,捂着肚子躺回了床上,整个人蜷缩着,这会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们去吧……” 两丫鬟面面相觑:“姑娘你……” 楚慕双眼一闭,什么都不想管了,这会只想躺着眯会。丫鬟们无奈,只能退了下去,银月与小满前去回话,两人走在路上,廊道空旷而又寂静。 小满有些不明白,问道:“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瞧那刘家哥相貌堂堂,也不赖啊,刘家的家世也好,为何姑娘次次都要想法子婉拒亲事,这都多少回了。” “姑娘这般不积极。月姐去年便出阁了,就连小公子也订了亲,姑娘也快十八了,再这么拖下去……啊这可怎么办呀?难道姑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满一路絮絮叨叨,就是想不明白,她们二人跟在楚慕身边快三年了,是真是假楚慕什么打算自然瞧得出来。 这肚子疼,定然是装出来的。 “你哪那么多话?这女子的终身大事,定要问过女子意愿,若是姑娘不情愿,就算这亲事定下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银月说着偷偷扫了一眼周围,见没人,连忙拉过小满,对她轻声说道:“还有啊,傻小满,姑娘心里早就有人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啊?!”小满顿时睁大双眸,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我不知道啊!!” 银月笑笑,小声说道:“姑娘早就在外头置办了院子,这事还是老太太掌眼的,只是碍于现在还没有出阁,不好搬出去。你应该看的出来,姑娘和家里的哥儿姐儿不太一样,如今又和唐姑娘一起开了药铺。反正,姑娘有自己的打算,我们不用操心这些事。” 小满好半响才将这些话想明白,陡然想到什么,又问:“那姑娘的心上人又是谁啊?” 这个问题,银月也不知。她摇摇头,这事也是她慢慢看出来的,真假难辨,刚过来服侍楚慕的时候,楚慕就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在书房里写书信,写了满满一匣子,却从未寄过给谁,也不准底下丫鬟碰书房里的东西,有时夜里楚慕睡不着,便一个人看月亮,闷几口冷酒喝,像是在等着谁,偶尔还会对着脖子上的同心锁傻笑。 后来时间久了,姑娘脸上的笑越发少,常常一个人发呆、出神,变得不爱吃东西,也不喜欢和家里的姐儿出去玩了,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看医书,她还是会一个人写信,信越来越多,该收到信的人,却不见踪影。也只有在鄞州满城花开时,姑娘才会笑笑,对着院子里的玉兰树发愣,有时还会掉几颗眼泪。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他们这些底下人全都看在眼里,也都看的出来,姑娘她在等一个人。 可即便如此,姑娘也很坚强,年复一年的啃着医书,跟着老郎中学医术,偶尔还跟家里长辈出门采办蚕丝,口头十分了得,一个人好好生活,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用老太太的话来说,便是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纵使前方满是磨难,也从未辜负自己。 这样的姑娘,活的通透,也是她们这些丫鬟眼中,最想要的样子。人生大事,也不止嫁人娶妻这一件大事,所有的事,只要是你觉得重要的、一定要完成的,便是你的大事。 银月轻轻一叹,拉回思绪,二人很快便走到前厅了。“好了,咱们别说这个了,姑娘若是知道肯定又要伤心了,前几日夜里,我便看到姑娘哭了呢。” 小满又是“啊”地一声,不解道:“小姐为什么哭了?” “你别问这么多,咱们快走吧。” 银月拉着她往前厅走,小满早就被勾起了好奇心,不依不饶地问:“你告诉我嘛……姑娘喜欢的那个人呢?怎么还不来找姑娘?都已经快三年了,姑娘还在等他……” “…………” 另一头屋里,楚慕躺在床上,装模作样的呆了一会,见院子里没人了,才连忙起身穿戴衣物,准备偷偷溜出府,她得在外祖母赶过来问话时,先走。 这几年她一直用各种法子推脱亲事,府上的人谁看不出她的心思,就是不想嫁,但真正知道原因的却没几个。 楚慕也没和人说过原由。 除了外祖母。 一开始楚慕不愿与别家结亲,更不愿意与人相看,便找各种理由,可这种事总是瞒不过的,外祖母问她原由,楚慕便把一些事告诉了外祖母。 外祖母得知她离开皇宫后的遭遇,对她满是心疼,她和也外祖母讲了周始,讲了那半年里的点点滴滴。她心里有人,再也容不下其他男子了。原本楚慕以为会得到反对,谁知外祖母竟支持她等周始,那时楚慕高兴坏了。 可这三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来,也无半点音讯,犹如人间蒸发般毫无踪迹,就好似真如周始当初所说,只是一场梦。 外祖母也劝她,忘了那些事,向前看重新开始,别想周始这个人了,他不会回来了,还说要回来早就来了。 不是死了,就是不会回来了。 可楚慕不愿……她不愿…… 她一定要等。 楚慕一个人偷偷绕到后院,想从后门离开殷府,去药铺里,谁知她刚推开门,便听到有人唤着她名字,是道男声。 两人隔得有些远,楚慕回头一看,只见假山附近站着一位身穿青袍的男子,脸上带着一抺笑,温文尔雅,瞧着也有些眼熟。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盯着他的脸,忽然想到什么,有些迟疑:“你是……刘家那位哥哥?”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大家,还有几章的样子,别急哈,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重逢。 第82章 唐月苏 ◎我心还在跳,怎么会死呢。◎ 日光缓缓落下, 一片静谧。 刘柏文本在前厅等候着,忽然得知楚慕身子不适,无法露面了, 他便心情烦闷想来院子里到处转转,谁知逛着逛着, 竟会这般巧直接撞上了要溜出去的楚慕。 乍一看到楚慕,他满心欢喜,立即便走过去笑道:“没想到会这般巧, 竟在这里撞见了妹妹,妹妹怎么在这?” “你怎么……怎么也在这?”楚慕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微微一礼, 心里只觉得倒霉, 她这人还没溜出家门, 就被人抓包了,偏偏这人还是刘家哥儿,也真是够巧的。 其实楚慕对这位刘家哥儿所知甚少, 当时在喜宴上被泼酒,只是一场意外,楚慕根本没在意这些, 也没有留意这位刘家哥儿, 谁曾想还会有今日这般场景。 “我闲着没事……就顺便逛一逛。”刘柏文无措地挠头,眼睛不太敢看楚慕:“我比你要大上几岁, 你唤我柏文哥便好, 无需多礼。” 楚慕颔首, 又听到他问:“对了, 刚刚丫鬟来报, 不是说妹妹你……” 意识到他要说什么, 楚慕率先开口,抢先一步,声音平稳而又透着几分疏离:“我的身子已然好多了,柏文哥不用担心,我也是出来逛逛,这会正准备去药铺里,顺便抓几副药回来调养一下身子。” “是这样啊。”他倒是忘了,楚慕本身就是医者,可比他有经验。见楚慕无碍,他那颗原来烦闷的心掺进几分欢喜,心思浮现,刘柏文直直地看着楚慕,似是有话要说:“刚才我祖母也来了,老家人聊的正欢,说了很多从前的趣事,不知妹妹你……” 他话说一半,便没了声,只是颇为紧张地看着楚慕:“妹妹可否一起去听听?” 楚慕微怔,却没急着回答,她缓缓走到假山旁,想了一会,忽然问他:“柏文哥有很喜欢的东西吗?” 刘柏文愣了一下,说道:“我喜欢作画,闲来无事画一些山水人家,因此经常出门游玩不归家,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些,不过我父亲说这是玩物丧志,不是正道,便让我在家中,好好学习那些经商之道……”顿了一下,他忽然偏过头低声说道:“妹妹应该也觉得,我这是不务正业吧。” 楚慕微微一笑,摇头:“不会,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喜欢是很难得的事情。” “当真?”刘柏文闻言,立即抬眸,一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轻轻颔首,又问了一个问题:“那柏文哥会因为伯父的不喜欢,而选择放弃作画吗?” 这次刘柏文却很坚定:“不会!就算父亲不喜欢,不准,我也会偷偷的躲起来画!” 楚慕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微微侧过身子,望着某一个方向,缓缓说道:“我心里也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他救过我的命,总能将我从深渊困境中拉出来,会在我不开心时递最甜的糖,也会在我睡不着时,讲一些很奇怪的故事,我们彼此相依,难以割舍。” 说着,她看向有几分错愣的刘柏文,不卑不亢道:“我喜欢他,爱慕着他,就如柏文哥哥喜欢作画般,难以割舍。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因为他会回来,所以我不想放手,也不会放手。” “柏文哥哥应当懂我。” 楚慕神情坦然,丝毫不拖泥带水,她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这一切,也将刘柏文的话彻底堵在了门外,不留一丝余地。 也根本不在乎刘柏文会怎么想。 都说女子名声最为重要,可这些对于楚慕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她不是什么闺阁小姐,无需守这些礼节。竟要爱,便要坦坦荡荡,这便是楚慕。 好半响,刘柏文才抽回神。他看着面前的紫衣女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来早在她开始问话时,便打算婉拒他了,明明有很多谢绝的门路,无需实话实说,告知原委,她却选择了一种最直接也最残忍的办法。 刘柏文是聪明人,虽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涩地点了点头:“是我叨扰,我懂妹妹的意思了……” “不,是我对不住柏文哥。” “小妹先行告退。”楚慕冲他微微一礼,随即转身从后门离开了殷府。 很快,那抹紫衣逐渐消失在眼边,刘柏文不舍地眨了眨眼,轻声呢喃道:“究竟是谁家的儿郎,真是,这般有福气……” — — 楚慕在街上逛了一圈,二月天,干枯的枝开始抽芽,透着绿意盎然,又是一年春,即将来临,流光缱绻。 今儿药馆里倒是没什么人,难得清闲,楚慕进了店,便直接探进后院,这会唐月苏正在木架上晒药,忽然瞥见楚慕的身影,下意识皱起了眉:“不是叫你今日别来,在家好好歇息几日吗?” 揽明月 第77节 唐月苏是楚慕一年前结识的挚友,如今二人也算是手帕交,又一同在十里巷开了这家药铺,关系更是亲密无间。楚慕懒懒摇头,坐在秋千上叹道:“我本来也想着不来的,可我也要有歇息的机会啊!” 若不是忽然来了一个刘柏文,这会她肯定还躺在床上等日上三竿。可见,她就是操劳的命。 楚慕忽问:“今日人多吗?” 唐月苏淡声道:“还好应付的过来。” 她收拾完手里的草药,拍拍手,转身看向一脸悲惨的楚慕,忽然笑了笑:“怎么?你不会又被你家老太太叫去相看好人家了,所以偷偷跑来了药铺?” 唐月苏一说一个准,楚慕扁扁嘴,百无聊赖地摇着秋千:“你怎么知道。” “你那次不是这样?”唐月苏耸了耸肩,楚慕仰天一叹,嚷道:“什么时候外祖母才能不给我相看人家了!” “这个很难。”唐月苏说道:“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女子只有嫁了男人,才会有庇护之所,安稳一生,不然便如这水上浮萍般,无依无靠,只能随处漂泊。” 微微顿了一下,唐月苏又道:“若是你像我一样无人管,倒是可以随心所欲了。” 楚慕却若有所思:“随心所欲这种事,不是人人都能有。”她若真的可以随心所欲,她会去做什么呢?楚慕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唐月苏看出她的犹豫,眉梢轻抬,坐到楚慕身旁小声问道:“你,还在等那个人啊?” “你就还没死心吗?”她问道。 那些往事,唐月苏自然也是知道的,女子之间总爱互诉心事,已求宽慰,只是楚慕已经等了这么久了,那人终究没有回来,可见已然不能再抱希望了。 楚慕却拿过她的手,往心口一放,看着唐月苏缓缓说道:“你听,我心还在跳,怎么会死呢。” 唐月苏眸光微滞,随即道:“傻姑娘,你都等他三年了,也不见一封信,一声音询,难道就凭你们之前的约定,你就要等他一辈子?可你们之间的约定都过了几年了,楚慕,你还在期待着什么?” 楚慕不语,唐月苏犹豫了一瞬,还是将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还是说,你不愿意承认,他已不在的事实。” 是啊,都三年了。 要回来他早就回来了。 楚慕不是不清楚这个事实,她只是不愿意承认,也不愿去想。她心里总觉得,即使周始不在她身旁了,她也要好好的,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可有些东西,不是轻易能放下的,她放不下周始。 可能这一生,都是如此了。 “月苏,我想一个人静静。”楚慕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土,忽然说道。 唐月苏颔首,轻拍楚慕的肩:“你一个人好好想,人总要向前看。” 院子里只剩楚慕一个人了。 她坐在秋千上,抬头看着空旷的天,眼底满是茫然,也看不清前方的路。 其实楚慕有想过,去找周始,她已然不是从前那个胆怯的小姑娘了,很多地方她都可以去,可她又怕,两人会因此错开。 她不在周始在十方楼里经历了什么,那是一条艰苦的路,充满着血与恨,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在鄞州的第一年,她没有等到周始,她便替他去看花开,只觉得他是来晚了,不会不回来。 可第二年,她也没有等到周始,她开始心慌,拼了命的想要打探十方楼的消息,可奇怪的是,整个十方楼宛如人间蒸发般,江湖上连一个属于十方楼的人影都没有,就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般,那段时间里,楚慕心都碎了,除了眼泪与祷告她不知道怎么办了。 可惜神佛不会偏爱她一人,周始还是没有回来,她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现在,她还在这里等着他,从未放弃。 有风抚过,撩拨起她耳边的发,楚慕伸手勾住发丝,恍然之间仿佛闻到了花香,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才发现,墙角挂着的迎春花已经开了,淡黄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夹杂着一丝春的气息。 楚慕眉眼轻抬,嗫嚅:“阿始,今年你还能赶回来吗……很快,再过一月,鄞州的玉兰花又要开了……我好想你。” 风声肆意掠过,飘向北方。 另一边,掺着洒味的雅室里笑语连连,女人的尖叫不曾停歇,荒淫缠绵,身上的男人脸色一片涨红,正在兴头上飘飘·欲仙,正欲再近一步,陡然间一把冷剑穿破了他的胸膛,滚烫的鲜血顺着弧度缓缓流下,落在女人如玉的身子上,透着几分诡异妖冶的感觉。 下一瞬,女人尖叫声起,震耳欲聋,小舟却直接抽出手中剑,毫不在意其它,他笑眯眯地转过身,朝门外的身影喊道:“楼主楼主!这人死了,我的糖呢?!” 作者有话说: 晚安啊啊啊啊! 第83章 雨霖铃 ◎三年了,我要去找楚慕。◎ “楼主楼主!!” “楼主你在哪里啊!!” 小舟兴奋地冲出屋子, 环顾四周,只见雕花扇门旁立着一道清冷的身影,黑衣如墨映着男子脸庞犹如雕刻般冷峻, 他偏过头,双手抱胸, 一双幽深至极的眸子微微流转,闪着捉摸不透的光芒,瞥见小舟, 周始先是下意识蹙了蹙眉,“嚷嚷什么呢?” “吵死人了。” 小舟却笑眯眯地伸出手:“东西!楼主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一晃三年, 小舟长高了很多, 脸上稚气渐渐褪去, 他亦不再是当初的少年了。周始将怀里的油纸包丢给他, 小舟接过,笑意更盛,揣着东西直接躲到了一边, 生怕被人抢,虽模样是变了,这心性还是如当初那般。 很快, 另几扇门也被人破开, 里面响起女人的尖叫喊声,藏在里头之人尽数押出, 他们都是十方楼的门生。一年前, 他成功掌控了十方楼, 成为了新的楼主, 正如当初的苏无霜所说那般, 这个位置, 坐上难,放手更难,若想瓦解整个十方楼需一步步布局,因此他也被困了三年。幸而有荆和周家的助力,那些杀戮成性,嗜血无度之人一一斩杀,真正想脱离安稳一生之人,便秘密放逐,改头换面。 而这其中,最难的便是那些门主与十方楼背后的推手,这些人享了一辈子的权,哪会轻易放手,所谓楼主,不过是傀儡。 不过现在好了,很快他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周始正沉沉想着,耳畔忽响起男子慌乱的求饶声,这些人是之前放逐的一批,离开十方楼后却处处作恶,凶狠残暴,在江湖上无恶不作,灭绝人性,他们一见到周始,便开始求饶磕头:“楼主饶命啊!我们真的不敢了!以后真的不敢了!!饶过我们一命吧!!” “走之前我说过什么?离开十方楼可以,但若你们再行凶犯事,如从前那般,我便会亲手送你们下地狱,见阎王!”周始说着,漆黑的眸缓缓扫过他们脸庞,冷笑一声:“我周始,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下,周始转身,语气里没有丝毫温度:“竟不愿踏踏实实过日子,那就都去死吧。” “拉出去,都解决了。” 话落,随行的黑衣人立即动手,有人反抗要逃,有人继续求饶,有人破口大骂,院子里一片吵闹,然而这些都打搅不到小舟吃糖,不一会,院子里便恢复了宁静。 张子澄从另一边折来,这座花楼,算是这些人的据点了,皆是物以类聚。他命人收拾完楼上的人,便急着来见周始,周始见他一副神色匆匆的样子,不禁蹙眉,问道:“怎么,你那边还有事?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你不用担心这个。”张子澄忽然扫了周始身后一眼,反问:“倒是你这边完事了吗?我有话要和你说。” 周始微微颔首,想起他刚刚的神情,眼底掠过几分疑惑:“完事了。是不是……你那边还有问题?” “我你不用担心。”张子澄说着,又拿出了他那把扇子,悠悠说道:“不过,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的事吧!” 不等周始反问,他便开了口:“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殷家最近在办喜事,如今整个鄞州城很是热闹呢。” 一听到殷家与鄞州,周始眉心微跳,几乎是下意识问出口:“什么喜事?!” “还能是什么喜事?”张子澄恨不得用力瞪周始几眼,愤愤道:“自然是姑娘家的婚姻大事呀!你说你啊!这几年也没个音讯,你确定人家楚慕还在等你吗?我怎么听说……她就快要定亲了,似是许给了当地的一个人家。” “要定亲了……”周始身子一僵,漆黑的眸顿时掠过一丝无措,随即摇头:“不可能!我每年都有给楚慕写信过去!” 说着,他又陡然没了声音,张子澄见状便知不对,追问道:“然后呢?” 周始目光微黯,缓缓说道:“只是,从未收到过她的回信。”他那会便觉得哪里不对,但忙于十方楼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根本分不出其它心思,这事久而久之,便也耽搁了下来。 更何况,他心里相信楚慕,以为是小姑娘家含蓄,便没有多想。如今细细想来,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而他却不自知。 “写信?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啊?”张子澄得知周始有传过书信,顿时大惊,如今十方楼里的消息进出皆经他手,他竟不知此事,真是奇了怪了。 周始:“这种事要你知道作甚?” 他心烦得厉害,转身便走,张子澄却觉得哪里不对,赶紧扯住周始:“等等!等等!这不对啊!你这书信让谁帮你送的?” 周始偏头看向墙角,小舟正坐着,兴高采烈地吃着糖块,一只手抓着糖丢到半空中,随后张口去接,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他淡声道:“是小舟。” 张子澄也看过去:“小舟?!” “…………” 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小舟循声望来,见他们都看着自己,表情奇奇怪怪,不免纳闷地眨了眨眼。 他……他这是怎么了吗? 他不就吃个糖嘛。 张子澄径直走到小舟面前,弯腰,紧紧盯着小舟的脸问:“你家楼主叫你送的信呢?小舟你不会偷偷吃了吧?!” “没有!没有吃!”小舟瞪着他,继而看向周始,解释道:“那些信我都是送了的!怎么可能会吃!楼主他欺负我!” 周始陡然想到什么,连问:“那些信,都是你自己去送的吗?” “对啊?你有把信交到楚姑娘手里吗?”张子澄道。 这会小舟却摇了摇头,他如实回答道:“这倒不是,本来是我自己去送的,可我阿姐说她去,鄞州她比较熟,脚程也比我快,我便把信都交给了阿姐,楼主这是怎么了嘛?是不是小舟哪里做的不对了?” 张子澄心中通透,闻言哎呀一声,顿时看向周始:“完了。” 周始也意识到了什么,在那一瞬间,他的脸顿时一片铁青。 难看至极。 — — 天忽然下起了小雨。莲灵正在书房里整理着十方楼名单,她看着白纸上一个个被划去的名字,心里不免有些触动。 也是这一年起,江湖上最为隐秘的杀手组织十方楼,可以说是不复存在了,那些该杀的人,该被遣散的,全都离开了十方楼。 其实她一直想不明白,楼主为何一定要除去整个十方楼?如今他自己成了楼主,他们都愿意臣服,何不及时享受。她还记得那日,也是如今日这般下着雨,整座高楼里藏满了高油与火种,而楼主却毫无眷恋,直接一把火烧掉了整座高楼,看着它被大火吞噬,被无情燃烧化成数不清的灰烬,再也不复当年光景,一场大雨过后,所谓的十方楼,也成了黄土之上的泥,混杂不堪的泥。 十方楼,就此湮灭。 她正回想着这些,陡然一阵风,有人急促地破开了房门,莲灵刚转过身,便见周始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她下意识扬起笑容,却被周始无视,他无心顾及其它,开口便是问:“我的那些信呢!!” “……是什么信啊?”莲灵顿了顿,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周始沉着一张脸,语气冷硬:“我叫小舟送去鄞州的信,你不清楚吗?” 闻言,莲灵倏然变了脸色,看向周始的眸子里掺着几分慌张,周始微眯着眼,浑身上下散发着骇人的恐怖气息,死死瞪着莲灵,一字一句问道:“信!你送了吗?!” “我……我……”莲灵微微抖着身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周始心里气极了:“说实话!!你该知晓我的性子!” 莲灵双眼一闭,心知瞒不下去了,只能虚着声音说道:“我……我没……没去送,那些信全都被我扣了下来,一封都没送……” 话音刚落,她又急着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楼主!我只是……只是不想让这些事误了楼主,令你分心,我只是……” 她断断续续,话还没说完,眼前猛然闪过一道寒光,周始拨出软剑直指莲灵,冷眼望着她怒喝一声:“你给我闭嘴!!” 周始无法想象,这些年楚慕一个人在鄞州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没有收到他的信,不知他的音讯、生死、处境……就这般过了三年,这怎能令他不恨!! 莲灵满是受伤,又自知理亏,羞愧地低下了头,什么为了楼主好,她就是嫉妒,她就是想把楼主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可那又如何? 那女子究竟有什么好的? 揽明月 第78节 楚慕能做的,她莲灵同样可以! “楼主,我不后悔,楼主若要我的命,莲灵也认了,能死在楼主手中,莲灵无憾。”莲灵深深地看了周始一眼,便闭上了眼。 当初她竟决定这样做了,便早就想好了今日东窗事发之祸。 周始满腔怒火,真真恨不得一剑劈了眼前的莲灵,可就算杀了她,事实也无法改变,他与楚慕之间已隔着整整三年,说起来,也是他不够上心,那信他就不该让旁人接手的,是他太信自己的身边人了。 目光陡然瞥见门口的身影,周始垂眸,收回了手中剑,他冷冷开口道:“莲灵,我今日不杀你!只是因为小舟!!” “他还小,需要姐姐照顾。”周始开口的瞬间,莲灵便已睁眼,心中还来不及欢喜,周始的话便如一桶冷水直直淋下:“但从今以后,你不准再出现我面前!这里也留不下你了!带着小舟离开这!” 莲灵怔怔:“楼主,我……我……” 她还想说什么,上前走来,刚想触碰周始的手臂,却被周始一把推开,男子侧目,看向她的目光冷冽而没有一丝温度:“滚。” 莲灵跌坐在地,眼眸湿润,刚开口,泪珠便已掉了下来:“楼主让我走,是气我自作主张将信扣下……我……楼主喜欢楚姑娘,可我,我也是喜欢楼主的啊!楼主!莲灵真的什么也不图!什么也不要!就让我留下吧!” “楼主……” 周始抿着唇,眼底不起一丝波澜:“可我看到你,心中便觉得恶心,你的喜欢于我而言什么也不是。” 话音未落,他便已抬脚离开,无视莲灵在身后的叫喊,只留下一句: “我不想再看到你。” 张子澄与小舟守在门外,见周始要走,张子澄连问:“你要去哪?” 周始脚步微顿,在这淅沥小雨中,他缓缓转过身,眼中透着一丝落寞与无力,冰凉雨水划过他的脸庞,他声音极轻: “三年了,我要去找楚慕。” 作者有话说: 早啊大家~ 第84章 十九封 ◎愿卿不负等待,终成眷属。◎ 周始走了。 张子澄转身看向莲灵,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抽泣,呆呆地看着周始离开的方向,脸上尽是不舍与失意, 张子澄收起折扇,走到莲灵面前, 说道:“被你扣下的那些书信呢?找出来全都给我。” 莲灵愣了一瞬,擦干眼泪,从柜架里翻出一个匣子:“都在这里了。” 张子澄接过, 打开一看,见里面装着满满的信件, 全是这三年来, 周始对楚慕的爱意与情感, 只可惜这些楚慕全然不知。 他不由叹道:“啧啧, 看来这种事情还是需要我啊!”张子澄说着,将匣子一合,目光扫过面前的莲灵:“该说的话, 你家楼主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不适合再呆在这里,莲灵, 好自为之吧。” 莲灵神情复杂, 却也只能颔首。 如今,她什么也做不了了。 “你要去哪啊?”见张子澄也要走, 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小舟终于开口了, 他再怎么不通人情世故, 也知楼主是真生气了。所谓的十方楼已不复存在,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楼主, 周始亦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张子澄回头, 扬了扬手里的匣子,漫不经心道:“我啊,我要去鄞州看着你家楼主,可别做出什么傻事来。” 顿了顿,他忽然一笑:“小舟,你说我和你家楼主,究竟谁先到鄞州啊?” “我出一吊钱,押我自己。” 小舟才没心思想这些,嘟着嘴,手里拿着周始给的糖说道:“你们都走了……那我一个人怎么办啊?楼主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是不是,阿姐?”他无助地看向莲灵,莲灵侧身,躲闪着小舟的目光。 这种事,问她也是无能为力。 张子澄见状,微微挑眉:“什么怎么办?小舟,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几岁的孩子,是时候该自己做出选择了。这些你家楼主应该也教过你,如今你们重获自由,不再被束缚,是选择一个人闯荡,还是与你阿姐一起,都是你的选择。” “至于周始他要不要你……我想你家楼主这会心里烦的很,根本没时间管你,小舟,自己的路,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小舟茫然的表情,张子澄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开:“小舟啊,这山高水长,你也该学着自己出去走走了。” “明日,我的人便会来这里交接,你们收拾一下便离开吧。” “后会无期咯!” 交代完一切,张子澄带着匣子走了,外头的雨渐渐停歇,草木清新,湛蓝空旷的天划过几道彩光,日光又落了下来,空气中泛着阵阵花香,这是是春的气息。 春终于来了。 — — 近日来,药铺里的生意格外火热,几乎是应接不暇,楚慕无奈,只能日日缩在铺子里收诊,这段日子里更是很少回殷家,一张小脸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不过这些对于楚慕来说却是苦中作乐。 她很喜欢如今充实的日子,一个人要操心的东西多了,便不会去想其它的事。 二月将始,三月迎新,鄞州城里的树啊花啊都开出了新芽,绿意盎然,嫩绿的叶挂在枝头,簇拥着朵朵花苞,美不胜收。 后院起了炉火,正煮着药。 空气中飘散着一阵浓郁的草药香,沸腾的水滚滚响动,树影婆娑,楚慕正懒洋洋地熬着药,她坐在小木凳上,背影单薄,一只手拿着团扇摇啊摇,另一只手则撑着下巴,困意渐起不禁打起了嗑睡。 唐月苏抱着隔壁茶肆的小孩,一进来便瞥见楚慕犯困的模样,她放下怀里的小童,悄悄走到楚慕面前,拎起一片草药,在楚慕脸上划了划,楚慕下意识去挠,微睁开眼,见是唐月苏不禁嘀咕道:“你干什么……” 她整个人困的厉害,唐月苏却笑:“再睡下去的话,你的药都要熬干了。” “不会……” 楚慕刚开口,倏然一惊,立马起身,她将帕子贴在药盖上面,一打开腾腾热气冒出,见里面的汤药还好好的,火候刚刚好,顿时便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我说你就信。”唐月苏立即捂嘴,轻轻笑了起来,楚慕忽见门口站着一个小男童,穿着角巾素服,正呆呆看着楚慕,一只手放在嘴里咬着,模样看着有些憨傻,不禁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孩子?你的吗?” 唐月苏闻言顿时敲楚慕一下,楚慕轻轻啊了一声,便听到她说:“你是睡傻了吗?这是隔壁茶肆的,我带他来玩一下。” 说着唐月苏又道:“对了,这是……不知是谁寄来的书信,都是你的,送信的小童已经走了,钱我也帮你付了。” 她将一个四方长匣递给楚慕,楚慕缓缓接过,看着匣面上雕的莲花,下意识蹙眉:“全都是给我的吗……” 楚慕来鄞州这么久了,还从未与人来往过什么书信,如今世上除了殷家,她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谁知道她?谁又会给她写信? 手轻轻触过匣面,楚慕坐了下来,她打开匣子暗扣,不大不小的四方长匣里放着满满的书信,信面无字,封口完好,楚慕见状,眸子里满是疑惑,她将所有的信取出来,细数之下竟有十九封书信,有的已然泛黄,有的却是崭新,显然不是同一天写的。 楚慕顿了顿,从最底下取出一封信,撕开封口展平,眸子缓缓扫去,只这一眼,她便认出了这字迹与笔法,楚慕顿时睁大眼睛,连拿着信的手也不经颤抖了起来…… 这竟然是……周始给她写的信。 她赶紧往下看去。 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间,尽现当时少年提笔前的心绪:“楚慕,见字如面,今日是十一月初九深秋,天凉月却明。我到十方楼了,当初走的匆忙未提及书信之事,这会你看到这封书信,会觉得惊喜吧。当初时常见你在马车上一个人写信,忽然很想你,便起了这个念头,你莫要笑话于我。如今十方楼局势尚好,你独自在鄞州,无需担忧我的安危,我只盼你吃好睡好,与家人同乐,偶尔想一下我,便足矣。情长纸短,不尽依依,暂书至此,周始。” “严月初一,腊冬。今日祭祀,也是咬灾之日,你可有吃米花黄豆,反正我是不吃的,你知我不信这种。如今你不在了,小舟倒是学着你爱上了吃甜食,日日缠着我要糖,我赌不出一月他的牙便会掉光。你我分隔两地,你在鄞州过的还好吗?殷家人对你好吗?这里下起了大雪,如边境的雪一样,纷纷扬扬,近来我一直在想,鄞州的雪是什么样的,我都已经记不清了………楚慕,我很想你。寒威欲烈,愿你珍重起居,我会尽快回来。周始。” “……雪停了,又是新的一月,还是没有等到你的回信,楚慕,你好慢啊。近来十方楼里格外的忙,为了尽快掌权,我与张子澄做了一个决定——主动出击。如今十方楼里有一半是我们的人,而苏无霜却龟缩了起来,心里虽觉奇怪,却不得不继续向前走,放心我很好,你别担心我。天冷了,你顾好自己,期待你的回信。一月初三于楼中暖阁所写,周始。” “信信信信信信信信信你的信呢?看不到你的回信我真的很急,问小舟,他又说你在鄞州安然无事,就是没有回信……不回信可以,等我回到鄞州再找你算账!等着吧!若不想我回去欺负你,便老老实实回我一封长信,记住是一封“长”信,还要写上十句想我的话,否则!后果自负吧!!二月十三,周始。” “三月了,连十方楼这种荒芜之地都开满了野花,鄞州定是花开满城吧,你最喜欢的玉兰花,可开了否?楚慕,之后的日子里,我可能没有时间再给你写信了,如今局势紧张,我怕有人察觉到你。你好好的,别多想,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若这一战我们赢了,我很快就能回来,等着我。至于你的信,也等我回来吧,望你安好,周始。” “苏无霜死了,却不是死在我手里。她自裁而死的那一刻,我才忽然看清,不是她死了便是结局,她死只是一个开端,这整十方楼就是一个地狱深渊,死的不止有我的家人,有的不止是我的仇,本该反抗的人,成了恶鬼,他们在人间肆虐,而我成了所谓的楼主。楚慕,很对不住你,现在我走不了了,起码这一年我无法回到鄞州与你相守,我必须要留在这里,毁掉整个十方楼。楚慕,你给我回封信吧,这会我真的是想你了,想你想的紧,恨不得立马飞到你身边,抱一抱你。周始。” “又一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你的回信,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是我食言在先,你气是应该的,但要记得保重身子。明年,明年我一定能回去,等我回去你打我一顿也好,臭驾我一顿也认,就是别不理我。我日日想你想的紧,不是假话。对了,前几日二叔来了,闲聊之时与我说起了你,他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了,要先带你去荆和,二叔希望我们能在荆和完婚,你若是喜欢,我们便在荆和办婚礼,若是不喜欢便去鄞州办婚礼。我在这里的每一年,都有备你的生辰礼,你要不要猜一猜,会是什么?春寒料峭,再祈珍重。周始。” “今日是初六,十方楼于大熊熊大火中燃成了灰烬,一切终于走到尽头,楼于火光中塌陷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我阿父阿母,听到了埋藏于地底下的叹息,整整十五年过去了,今后的江湖不会再有十方楼,这十余年的血与恨对我而言,我不知道究竟算什么。楚慕,于我而言,此生最幸运的事情,便是遇见了你。若当时在那日雪夜里,你没有阻止我,而是眼睁睁看着我死,如今的你我,便会重新换一番天地了,是你,让我的天地变得焕然一新,于重重深渊中,窥见天光……” “…………” 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一滴清泪落在信纸上,还没看完的信,被楚慕紧紧地按进了怀里,她抱着自己,已是泣不成声。 楚慕根本没想过,这些年以来,周始一直在给她写信,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思及此,楚慕哭的变更厉害了,唐月苏见状连忙跑过来,蹲在楚慕面前,轻拍她的后背:“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他……他一直在……”楚慕哽咽着,想说的话说不清楚,只剩一行行眼泪了,唐月苏看着她手里的信件,隐隐猜出几分,笑着安慰道:“这不是件好事吗?他是不是要回来了?” 楚慕闻言,擦擦眼泪,赶紧找出最后一封书信,她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一张小纸条掉了下来,上面却不是周始的字迹。 竟是张子澄:“事出有因,寄以相思的信被耽搁多年,姑娘莫怪莫气,如今我费尽心思物归原主,只愿姑娘莫错千年情缘。” 唐月苏仅扫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这人怎么……花里胡哨的?” 楚慕笑笑:“这不是他。” 她继续往下看去,这次张子澄倒是正经许多了:“放心,你们这恩恩爱爱的信,我可没心思去看,怕折寿。楚慕,周始比快我一步,已在返程途中,不出一月,他便会如约而至,到达鄞州,只愿卿不负多年等待,终成眷属。你们的天上月老张子澄。” 这信看到最后,楚慕手拿着信,不禁笑了起来,女子眼角泪花闪闪,犹见楚楚,脸上却透着喜悦的笑容,像个孩子般。唐月苏见状替楚慕擦了擦眼泪,心中也为她高兴:“好了,别哭了,眼睛都肿了,你应该高兴……” 楚慕颔首,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落。她忽然仰起头,望向院边的树,枝头已抽出了新的嫩芽,她心想等阿始回来的那天,鄞州城里的玉兰树也该开花了吧。 真好啊。 地上影子成双成团,门口的小童嘴里依旧含着手掌,他不解地看着楚慕,心想这个大姐姐,怎么又哭又笑的……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大家~~ 关于咬灾,是腊月的时候。 这个风俗是古代,大家为了祈祷人们可以消灾避难,需要吃在锅里可以爆出“噼噼啪啪”响声的食物。例如爆米花、炒瓜子、花生、黄豆、大豆、鸡蛋等食物,吃了这些可以嚼的食物,据说这样可以消灾避难。(来自百度,想了解的可以查一下查百度)感谢在2023-06-23 09:34:58~2023-06-24 17:4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酸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揽明月 ◎年年岁岁不相负。◎ 近日江湖上风云涌动, 局势大变,发生了几件大事,其中最令人唏嘘的, 便是江湖上人人胆寒而又厌恶的杀手组织十方楼,竟在不知不觉间, 一夜覆灭,化为了灰烬。 荆和城内,景山竹林。 周若棠独自提着酒, 与周子瑜走在这重重竹林,浮光掠影, 这片景山竹林归周家所管, 每一个周家人死后, 都可以埋于此地, 长眠安息。 今日他们来,是带着好消息来的。这里的每一块墓碑上,都详细刻写着墓主人的姓名与族氏, 周若棠停在一块石碑前,将酒放下,周子瑜唤了一声“四叔”后, 转身乖乖地去拔坟边的草, 周若棠将酒壶打开,酒水缓缓流出, 全都倒在了地上, 另一旁, 便是周若崇夫妻二人的坟墓。 当年他们虽死在了鄞州, 尸体却还是葬在了此处, 这里寂静, 无人来扰。周若棠默默擦着石碑上的灰,边擦边说道:“四弟,十方楼已不复存在,苏无霜也死了,如今血仇得报,你可以安心的去了,莫要挂念我们。” 揽明月 第79节 轻风拂面,扬起阵阵酒香,周子瑜也走过来说道:“四叔,我以后会乖乖听爹的话,好好学武,不给我们周家丢人,等我长大后武功一定比四叔你还厉害!!” “好!这可是你说的,明日我叫你蹲马步时你可不许喊累了。”周若棠闻言,笑着摸了摸周子瑜的头,周子瑜啊的一声,小脸一垮,支支吾吾道:“不是爹,我的意思是……那个四叔应该不想看到我受累吧哈哈……” 对上周若棠的目光,周子瑜只能把剩下的话咽回去,闷声道:“我知道了。” 周若棠这才放过他,让他去附近玩会。周子瑜走后,周若棠转头看向石碑:“还有五弟与弟媳,流将他现在很好,孩子长大了,人很好又聪明,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你和弟妹在地底下就放心吧,我们都会看着他的。” “你们……也莫要担心我们。” 灿灿日光落下,他忽而一叹,对着石碑坐了下来:“数十载光阴一晃而过,恍然间,我们都已老了死了,如今的少年人们,都有了自己的天地,敢闯敢拼,与我们那时候相比,真是天差地别啊,我为他们感到高兴。” “很快,流将他们就要回来了,届时我们周家又要热闹起来了,别担心,他们也会来这里看你们的。” 周若棠神色柔和,他静静地坐了一会,望着远处山间,日头缓缓下落,透过云雾泛着暖暖的光晕,甚美。他起身,拍了拍衣摆,似笑非笑道:“唉,你们酒喝够了,太阳落山了,我也该走了。” “下次再来看你们吧……” 竹林影愈深。 — — 三月天杨柳依依,春风无度,河面上满是漂浮的花灯,还是浮光白日,湖边便已站了不少人赏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亦如约而至,不负春光好时节。 院子里的白色玉兰花静静绽放,前几日一场春雨过后,鄞州城里的花儿全都开了,各分春色,五彩缤纷,幽然美妙。 楚慕端坐于镜前,银月手执木梳,正替楚慕梳着时兴的发髻,乌黑的秀发全盘上去,珠络流苏轻轻下垂,不染尘埃。楚慕看着镜中的自己,双颊扬着笑,眉眼微微弯起,如远山含黛,她拿过红纸,轻轻抿了抿唇,整个人愈显明媚秀气了,秋水盈盈。 “姑娘今日要不要穿红色?这是向妈妈前几日送来的新衣裳,都是老太太命人给姑娘新做的,小满觉得花灯节穿颜色正好!”小满拿着衣裳兴致勃勃地跑过来。 银月见状也附和道:“对啊对啊,我还没看过姑娘穿这个颜色呢,这红色一点不显老,衬得姑娘又白又嫩,姑娘试试吧!” 楚慕接过衣裳,手指轻轻地抚过面料上的花纹,抬首间,浅笑盈盈,眼眸澄亮,她半带轻笑地说:“那就试试吧。” 小满立即颔首,眸光闪闪,银月也跟着笑了起来:“姑娘今日的兴致是真好啊。” 往年的花灯节楚慕都是闭门不出,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看医书,对于这些热闹,她似乎从来都提不起兴趣,可偏偏今年有些不同,不仅主动提出游玩,还兴高采烈地梳妆,穿最亮丽的衣裳,眉眼间尽是笑意。 女为悦己者容……这其中的关窍,怕是与姑娘心里的那位有关系吧,银月偷偷想着。 风月正好,待天渐渐暗下来,楚慕才不紧不慢地提着一盏莲花灯出门。正是暮时,鄞州山水秀丽,多河湖,每年的花灯节湖面上皆是十里花灯正迢迢,彩灯万盏流光溢,明月昭昭月圆时,良辰美景心愿许,人们向天祈愿,只昐能够如愿得偿。 天边明月无瑕,长街灯火阑珊,湖边夜景甚美,熙熙攘攘,许多人脸上戴着面具,款式千奇百怪。按张子澄当时写的信推送,周始这两日便会到鄞州,如若她没有猜错的话,他定会赶在花灯节回来。 他今日应该到了吧……楚慕正想着,银月忽然开口,声音在耳边响起。 “姑娘,戴张面具吧。”银月说着,便手里的狐狸面具递上,楚慕却摇了摇头,她怕周始来了,却因为面具找不到她。 春日里,街边的玉兰花开的正好,纵使是在这浓浓夜色中,花香依旧,素装淡裹,嫩白色的花瓣晶莹皎洁,静静绽放着,在绿叶的陪衬下亭亭玉立,婀娜动人。 是夜,人声鼎沸,小满欢跃不已,她望着四周陡然想到什么,看向楚慕问道:“今日唐姑娘没出来吗?” 楚慕摇摇头:“我叫了她,可她说不喜欢花灯会,觉得吵,便留在药铺里了。” 居然真的有姑娘家不喜欢花灯节,小满抿着唇叹道:“这唐姑娘啊,也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不过我确实很佩服她这个人。”唐月苏从前在鄞州也是大户人家,后来家道中落了,父母病中而亡,只留她一个孤女。 可她还是独自一人,坚强的活着。从不依附别人,说起来,她与楚慕一同开的药铺,也算是她另一个家了。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了?”银月说着,推了推小满,随后手指向湖中央:“快看,花船开过来了!真好看!” 波光晃动,湖面上飘着一艘花船,花船画舫外挂着许多彩灯,泛游湖中,有人在船上翩翩起舞,有人在船上吹笛奏乐,映着水光宛如一幅画中盛景,相见难忘,小满一时竟有些看呆了,喃喃自语道:“真的好美啊。” 楚慕也是头一次来鄞州的花灯节,见此情景眸中不禁掠过几分惊艳,可她心里想着的却不是这些,楚慕转身,目光总是下意识在人海里搜寻那道熟悉的身影,却还是一无所获。若周始去了殷家,也该知道她出门了。 还是说,他并没有赶到……楚慕低头,微皱着眉,心里止不住思绪,正想着,身旁忽然响起一道刺耳的喊声,是小满的叫声。 楚慕下意识朝她看去,只见小满即激动又害怕地伸出手,指着湖对面一道身影,闭着眼大声喊道:“啊啊啊!姑娘快看,对面那人脸上的面具好恐怖啊!!这会儿又不是重阳!救命银月我怕!!” “你别喊了!这么多人呢!”银月赶紧捂住她的嘴,楚慕眸子微动,往湖对面望去,两岸相隔不远,人也多,她快速扫了一遍,并未看到什么戴着恐怖面具的人。 她刚要收回目光,忽见湖对面桥廊边有一棵玉兰树,落花洒了一地,似雪般,而树下站着一个黑色身影,瞧着不是很清楚明了,可那挺拔清冷的身姿却让楚慕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目光往上扫去,楚慕认出这是一个男子,而他的脸上,竟戴着一张恶鬼面具,暗红色可怖模样,面容狰狞,白眼红耳,颇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感觉,楚慕见状,却是微微有些呆滞,眸子紧紧地望着那道身影。 对岸那人一动不动,并没有发现楚慕,楚慕陡然意识到什么,眼眸微颤,她忽然动身往湖对面跑,红色裙摆晃动,手里的莲花灯在风中飘了起来,银月与小满见状皆是一惊,连连喊道:“哎呀姑娘!别!不要过去!” “等等姑娘,你别跑啊!” “姑娘!!你慢点啊!慢点!!” 二人在后面追着喊着,楚慕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她这会,只是迫切的想知道,知道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她心里想着的那个人?她还记得在回鄞州的路上,周始也常常用面具遮蔽容貌,虽常用人.皮所制的面具,可楚慕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人就是周始。 她错不了!! 他不知在湖对面站了多久了。 亮丽的红穿梭在人海中,跌跌撞撞,楚慕脸上却是笑着的,远方的玉兰树越发清晰,眨眼之间便近在咫尺,蓦然间,天边放起了绚丽的烟花,什么都听不清了。楚慕气喘吁吁,却在几米外停了下来,她透过重重人影,往前望去,那人依旧矗立在树下,身影背对着她,并是没有发现楚慕,只是看着这树。 他在树下看花,看湖边灯光,看这漫天繁星如河,却独独不见她。楚慕缓缓走过去,正犹豫着怎么开口,那人却转过了身,视线在半空中不经意对上了,二人隔着一层面具,四目相对那一刻,楚慕眼眶微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为何要哭?她紧紧地望着那人的身影,有几分不确定地问:“你……你是……” 她没问出口,却瞥那人忽然伸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剑眉薄唇,鼻梁高挺,少年容貌依旧,脸庞透着几分冷峻,看向楚慕的目光却十分柔和,可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底,正是周始,楚慕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他大步走来,穿过了人海,长臂一伸,直接将楚慕拥进了怀里。这一幕被匆匆赶来的丫鬟们看见,直接吓了一跳。 熟悉的触感仿佛昨日,不曾分离,眼泪瞬间掉落,楚慕微微颤抖着身子,感觉着周始的温度,两只手用力抓着他,楚慕哽咽着,周始便先开了口:“刚刚我还在想着,要不要摘一朵玉兰花,送到殷家向你赔罪,倏然之间,你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天快暗时,他才匆匆赶至鄞州,得知今日是花灯节,他特意赶在今日回来,想着楚慕也许会出门游玩,不曾想,还真的遇上了。他抱着楚慕,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晚了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你,楚慕,要打要骂要罚,我都依你。” “别生我的气,别不理我……” 楚慕忽然松开他,天边烟花炸裂,如绽放绚烂的花朵,张扬怒放,这会大多人都顾着去湖边看烟花了,无人在意这一小天地。周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见她两眼汪汪,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却听到楚慕说:“我不要花了,我要你,周始,把你这一辈子都赔给我吧。” 话落,天边一声巨响。 如千万流星坠落,快速划破天际,而周始的眼里却只有她一人而已,他哑着嗓子应了楚慕一声,在浅浅笑意中,少年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动作温柔,楚慕只愣了一瞬,便主动勾住他的脖子,迎了上去,在这漫天烟花下,回应着他炙热的吻。 火树银花,空中透着淡淡的玉兰香,二人紧紧相拥密不可分,宛如一体,于人声鼎沸中吐露着彼此最绵密的情意。 小满呆呆地瞧着远处的身影,有些不可思议道:“不是,姑娘他们……这就亲上了?!” 银月见状却是一笑,拉着小满离开:“我们姑娘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没事,咱们就先回去报喜吧。” “…………” 拥挤嘈杂的花灯长街上,有人不顾风雪穿过人海只为相见,有人踏月满是清辉,一把推开了药铺大门,带着满身喧嚣走进了屋子,长烛重重,火光中,唐月苏抬眸,盯着门口忽然闯进的身影,下意识蹙眉:“你是谁?今日不接诊了,你明日再来吧。” 话落,门口之人却一动不动,他不紧不慢地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潇洒展扇,身子倚着门,侧眼望向里间:“我自然是张子澄了,周始人呢?楚慕又在哪里?周始来了吗?想来应该我更快吧。” 唐月苏:“………” “…………” 一朵玉兰花悄然落下,幽香暗然,周始气息微乱,用力地啄了一下她的唇,随后松开了楚慕,楚慕眨眨眼,看着他唇边的红印,忍不住笑出了声,周始刚想问怎么了,她伸手拂去了痕迹,主动拉过他的手道:“阿始,我们回家吧。” 周始颔首,又问:“是去殷家吗?” 楚慕却摇摇头,双眸微抬,唇边含着一抺若有似无的笑容,还有几分期许,她声音轻轻柔柔地:“不对,是回我们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 微错愣几分后,周始顿时明了,心中似有融融暖意,如惊涛骇浪般涌开,将他淹没在这一方天地间,难以忘却。他抓紧楚慕的手,看着她,轻轻颔首,声音却莫名嘶哑: “好,我们回家。” 从此,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永和五年,三月天,花灯会,鄞州满城花开于春,落花沾地如泱泱大雪,那夜千万烟火璀璨无比,星光灿烂,三月十一日,我于玉兰树下,再次相逢了我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故人终归,满心欢喜,惟愿今后,与君相向转向卿,与君双栖共一生。 从相遇的那一刻起,楚慕从未后悔,因为她知道,周始一定会回来找她。他们于大雪纷飞时相逢,皆是天涯孤客,幸而在满城春色之中再会,只盼此生白首相依。 明月依旧。 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っ未完待续…… っ正文便在这里画上句号吧,接下来,请期待一下番外哦~对了还会修一下文。 っ因为作者喜欢亲亲抱抱举高高,所以在番外里面几乎都是亲密戏,补上大家想看的~没看到的~(就是给我狠狠do) っ还有就是一点点配角的戏份,比如张子澄,大家有想看到,可以评论区说一下,我看着来~ っ几个月过去,我实属龟速,大家见谅,在这里我还是要感谢一下那些——一直陪着我走到最后的小天使们,没有你们,我可能坚持不了,我看到一直有人给我评论,还有人投雷,还有那些熟悉的id一直在订阅,很感觉,也很开心。(向你们鞠躬) っ等全文真正写完的时候,我再来写一个感言,届时开奖发红包!!如果有人喜欢我的下一本预收,便点个收藏吧~如果想要收藏我,我也没意见~ っ下本大概率会开《她的小奚奴》 っ我还是很稚嫩,砥砺前行吧,希望以后越来越好,大家也越来越富。本人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富婆。番外见啦!! 感谢在2023-06-24 17:44:14~2023-06-26 15:5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nn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酸奶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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