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节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作者:提笼遛龙 文案: 一切苦难都只是暂时的,待到春日,再见向阳花开! 我在勇往直前的路上,你也是。 愿我们都能驱散浓雾,直冲云霄! 谢谢大家(鞠躬) 【1v1;日常生活流;新高考前的故事;现实双向救赎】 内容标签: 强强 励志 成长 校园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闻皓,覃子朝 ┃ 配角:董娥,邹莽原,杨志祁 ┃ 其它:徐秋云,江天城,董云霄 一句话简介:富二代乡村变形计…… 立意:即便你正在经历黑夜,也要勇往直前去追光。短暂的黑暗是为了衬托之后耀眼的光芒。 第1章 相遇 黑色的路虎揽胜行驶在蜿蜒山道间,突然颠了下。 后排的少年从手机屏幕上淡淡抬起眸子,脸上挂着分明的不悦。 “看看,山里的空气就是好!是不是江闻皓?”副驾驶的中年男人倒是没太在意,在没得到江闻皓的答复后又跟一旁开车的司机交待了句,“老陈,空调关了吧,把车窗打开。” “好的江总。” 夹杂热浪的风从窗外灌进来,连带着的还有突然放大的聒噪蝉鸣。江闻皓不耐烦地从兜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 好友群里此时又蹦出好几条新消息,他也懒得往上翻,就顺着最后一条看。 【大于等于:@白告,皓子到哪儿了?】 【白告:不知道,野山上。】 【琛琛琛:@白告,拍张照片看看?】 【白告:图片.jpg】 【琛琛琛:@白告,好儿子!】 【白告:滚。】 那边消停了会儿。 【大于等于:对了,你们知道二班这学期好像也有人转走了不?说是把教导主任的外甥打了。】 【琛琛琛:知道!不过那人没皓子惨,人家就是转去隔壁三中,皓子是直接被流放山区!】 【大于等于:@白告 听说云高的教官打人,兄弟你自求多福啊!】 【琛琛琛:千万别硬碰硬,都是武校退下来的教练嘻嘻!】 【大于等于:幸灾乐祸狗头.jpg】 (大于等于撤回一条消息,改成小猫委屈.jpg) (群主“白告”已将“张凤英”拉入了群聊。) 【白告:@张凤英,老师有人上课玩手机。】 【琛琛琛:操!!!!!!】 (琛琛琛撤回一条消息) 【张凤英:于斌!罗琛!下课给我带着手机来办公室!】 群里陷入一片死寂。 江闻皓手指一划,又将张凤英踢了出去。 过了会儿,于斌发了条语音过来,一听就是在上课,对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又格外具有爆发力: “江闻皓,我操…你…大…爷!听见没?操、你、大、爷!” 江闻皓扬了下眉,回了句:“你俩不是有备用机。” 他再清楚不过他这俩傻兄弟,书包里常年备两部手机。一个拿来用,一个拿来被没收。 于斌在回了个“为您举杯.jpg”的表情后就没动静了,估计是正盘算待会儿怎么搪塞老班。 江闻皓将手机扔在座椅上,刚想闭眼睡会儿,前排的江天城又开始叨叨。 “到了新学校务必要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办事,新环境、新开始,借着机会好好改造自己。” 江闻皓才转好一些的心情瞬间重新郁结,只觉得憋了一路的烟瘾又窜了上来。 他食指尖蜷了蜷懒声道:“江总这是会还没开过瘾?”话说的不像送他去上学,倒像是送他去蹲号儿。 虽然情况也差不多了。 江天城愣了愣,也知道他儿子现在心情不好。张张嘴咽下了接下来的话,点根烟继续跟司机聊天去了。 烟草的味道一出来,江闻皓被招得更心痒,他把视线调向窗外,试图转移注意力。 此时正赶上黄昏,夕阳正缓缓落入西边的山坳,天际遍布着火烧云。风将江闻皓额前的碎发撩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带着几分散漫的月牙眼。 若不是这个人过去的种种事迹太声名狼藉,单看他现在这副安静的样子,还以为是哪家听话乖巧的好孩子因为表现优异,在被送往去暑期夏令营的路上。 ——“您已偏航,正在重新为您规划路线。” 江闻皓在心里冷笑了声,偏吧,最好今天都别找到地方。江天城也别想赶上明天上午的会,大家就一起耗着。 果然,江天城习惯性地抬腕看了看表,也没心情再去感慨山里的空气了,低头回着工作消息。 “江总,那边来了个人!”老陈正摆弄着导航,一抬头就看到迎面的山路上,有个身影正从余晖里缓步朝他们走来,当即眼睛一亮,将车窗又降下了些,冲着来人大喊,“劳驾!柳安怎么走啊?” 对面的人顿了顿,接着稍加快了些脚步朝他们走来。 “您要到柳安哪里?” 声音隔着车窗自前排传来,低沉磁性的普通话相当悦耳。 江闻皓的眼皮动了动,浅浅睁开,下意识取掉了单侧的耳机。 窗外的人逆光站着,五官都藏在阴影里。他的个头很高,肩膀也宽,跟老陈说话的时候需要稍稍往前弓着身。 老陈正要开口,突然就看到了对方身上那套洗得发白的校服和胸口的校徽,当即一拍方向盘,转头对副驾的江天城喊:“江总,这下问对人了!” 江天城跟老陈点头示了个意,老陈忙冲外面的人说:“我们去初云镇,云高!” 那人点点头,伸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开,看到个养蜂房后再向左转。指柳安的路牌旧了不明显,您以蜂房为标识就好。” “老陈,开车锁让他上来。”江天城说着,也探身朝窗外的人打了个招呼,“你也是云高的学生吧?上车,捎你过去。” “谢谢,没多远了,我走过去就好。”声音还是很好听。 江天城一抬手:“上来吧,顺路的事儿,你手上还这么多东西。” 江闻皓闻言,倾身顺着那道高大的剪影往下看,就看到了对方手里一边一个提着的蛇皮编织袋,着实不轻的样子。 “老陈,后备箱打开。” “好嘞。”老陈说着打开了车门,顺手帮外面的人拎过一侧的袋子,瞬间嘶了声,“这都装的什么呀,死沉!” 那人连忙就要接过:“给食堂师傅带的土豆,我自己来就好!” 见老陈已经将自己的编织袋放进了后备箱,他也不好再拒绝,跟老陈和江天城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 “江总,后面闻皓的行李都放满了。”老陈好不容易将编织袋塞了进去,另一袋却是怎么也放不下了。 那人见状赶忙道:“没关系,我抱着就行。” 江天城:“不好意思了啊。江闻皓,你往边上挪挪。” 江闻皓闻言皱起了眉,他这人多少有点洁癖,平时跟不熟悉的人挨得近点儿都要难受半天,更别提此时对方手里还抱着个看着就脏了吧唧的蛇皮袋。 刚想跟江天城说,人家既然不好意思上车就别让他上了呗,老陈已经替那人打开了后车门。 一股夏夜山林里的潮热伴随着对方的进入扑向江闻皓,那人又道了声谢,带着他的蛇皮袋坐了进来。空间瞬间就被占据了不少。 像是也才发现后座上已经坐了人,对方怔了下,赶忙将他的袋子又往自己跟前挪了挪。江闻皓这才看清了他的五官,只听心里的某个位置突然发出声类似气泡破开的响动,“叭”的赶走了一路而来的暴躁情绪。 江天城在车子发动后,转头问:“同学怎么称呼?” “哦,我姓覃,覃子朝。”大概是因为走了太远的山路,上车后的覃子朝呼吸仍不太稳,胸口随着他的低喘上下起伏着。 “姓覃啊?你们这儿好像挺多姓覃的吧。”江天城又开始犯老板病,“几年级了?” “高二。” “是嘛,那你跟我家江闻皓是同级。他刚转学过去,这段时间还得请覃同学多关照一下,让他尽快适应新环境……江闻皓,跟你同学打个招呼。” 江闻皓很烦江天城总这么编排自己,冲身边的覃子朝随意地点了下头:“江闻皓。” 覃子朝冲他笑了下:“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一班找我。” “你也在一班?”江天城又把话茬接了过去,“江闻皓也是一班的,听说能考进你们学校一班的都是尖子,你学习应该不错吧?…江闻皓,你多跟小覃学着点听见没有。” 江闻皓没理江天城,目光在不经意间看向了覃子朝抱蛇皮袋的手,宽大而骨节分明,因为用力,手背上此时还凸显出了几条淡青色的血管,一看就有力气,抓球应该挺稳。 “江闻皓能来一班,学习肯定也好。”覃子朝谦逊道,“互相学习。” “他?”江天城笑了声,“你自己跟同学说你是怎么转过来的?” 看着覃子朝投来的眼神,江闻皓凉凉地牵了下唇:“以后有的是机会了解。” 大概是因为离得比较近,江闻皓觉得覃子朝浑身都在散发着热气,弄的他鼻子痒痒的,好在没什么异味。 见江闻皓没怎么搭理自己,覃子朝便也很识趣的沉默着,间或出声给老陈指下路。 不说话的覃子朝五官其实长得有些冷淡,单眼皮下的眼睛幽沉,嘴唇抿着,下颚线微微绷起。 不得不说,除了那身洗白的校服和他手里的破蛇皮袋,这样的长相和身材都完美地踩中了江闻皓的审美。 就是不知道性格怎么样。 车子又行驶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了服务区。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2节 老陈和江天城去了厕所,江闻皓则是下车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从书包里翻出了烟,点燃深深吸了好几口。 一回头,就看到了将黑不黑的天色中,覃子朝那双带着些探究的,漆黑的眼眸。 江闻皓叼着烟,片刻将唇一挑,把烟盒往覃子朝手里一抛: “来一根?”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大家阅读^u^作者坑品好,日更有事会请假!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的话,不要忘记点个收藏哟~ ps.文中提到“转去三中的同学”是完结文《班长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的主角,就是开头提了一嘴,不影响这篇的阅读哈! 推预收《你再横一下?》打滚求收藏! 转校生扛把子·屌炸天受(翟曜) 本校顶级大佬·高冷直球攻(沈珩) 翟曜从一所垃圾学校转到另一所垃圾学校,入学第一天就把班上同学整懵了。 翟曜面容苍白清秀,身型单薄,丝毫不像传闻中能1挑10的样子。 然而进班下一秒,他就径自走到后排,一脚踹向角落的桌子,撂下书包。 正垂眸看书的男生抬起头,神色冷淡:“有事?” 翟曜扫了眼他课本上的名字,屈指在桌上叩了两下:“叫沈行是吧?…腾地儿。” 他半点没有察觉,周围静得可怕。 很好,新同学刚来第一天就跟他们学校的大佬干上了。 大佬冷笑了声站起身,反手将翟曜的书包削进垃圾桶,纠正道:“珩(heng)。” * 翟曜和沈珩当了同桌。 翟曜觉得他这位新同桌简直又阴又装,打架下手黑不说,手里还总爱揣本书。结果成绩下来俩人倒数第一第二排排站,说穿了就是个装腔作势的逼王。 直到翟曜阴差阳错地去了沈珩家一趟,看到了满墙贴的奖状。 沈珩陪在老年痴呆的爷爷身旁,边不厌其烦地回答老人反复的问题,边露出劲瘦的手臂,做出三菜一汤。 他冷冷撇了翟曜一眼:“过来吃饭。” 翟曜笑了,凑近眯起眼:“啧,你还挺贤惠嘛。” 沈珩看着翟曜露出的白皙脖颈,移开视线,只是耳垂有些泛红。 * 翟曜一度以为沈珩是个小可怜。 被生活拖累的从一位全能学神沦落成了混混。 以至于当他被沈珩抵在楼梯间的墙上,还反手锁了门时,仍抱着拯救失足少年的心态笑道:“想亲我?等你排名挺进100再说。” 沈珩呼吸微乱,眸色幽沉: “我直接考第一,能上你么。” 第2章 初云 覃子朝微微皱了下眉,在“你怎么还抽烟”和“不要抽烟”之间抉择了下,最后说的是:“谢谢,我不抽烟。” 他皱眉的样子很好看,沉静专注还不带攻击性,江闻皓不免又盯着他的脸多看了两眼,这才“哦”了一声,将烟头捻灭,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车子加满油后继续朝着柳安出发,江天城一坐进车里就闻到了股烟味,回头瞪了江闻皓一眼:“你又偷着抽烟了?” 江闻皓不以为意地剥了颗口香糖扔进嘴里嚼:“没,车里又不是只坐了我一个。” 覃子朝闻言嘴唇动了动,看样子像是急于解释。 江闻皓在心里叹了口气,长得倒真挺帅的,就是性格太认真了没意思。回想起对方刚刚见自己抽烟时的表情,多半以后也不会是一路人。 江天城:“你少来,人家小覃一看就是好学生。” 江闻皓面无表情地吹了个泡泡:“哦,那我说的是你和陈叔。” 老陈平时就挺惯着江闻皓的,边开车边帮着解围,乐呵呵道:“哈,应该是我吧,刚刚确实抽了根提神。” “你别总替他说话。”江天城打断,“到了云高看你还敢不敢,那儿的教官都是……” “武校退下来的。”江闻皓重新戴上耳机,心说六中的保安还说以前在少林寺练过呢,不照样被自己拿两条烟给收买了。 江天城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摆出副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的样子。刚又要看表,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江闻皓刚巧不巧瞥见了来电显示,眼底瞬间闪过了抹厌恶。 “喂老婆。”江天城接通电话,“快到了快到了,夜里山路不好走,没敢开太快……嗯,放心吧,赶得上明早的会。朗朗这会儿在干嘛呢?” 江天城说话的时候没开免提,但一个脆生生稚嫩的大嗓门儿还是从听筒里流窜了出来:“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欸——宝贝儿!”江天城的眼尾瞬间就笑出好几条纹,语气也和之前截然不同,“什么?又拿了一百分啊?儿子真棒!” 车子在山道上转了个弯,江闻皓只觉得胃里跟着狠狠翻搅了下,咽了口唾沫按下恶心。 一扭头,就看到旁边覃子朝询问的目光。 “有事儿?”江闻皓心情不悦,语气自然也算不上多好。 覃子朝顿了下,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了瓶风油精递给他:“涂在太阳穴上吧,治晕车的。” “不了,闻不惯。” “可你脸色不太好。” 江闻皓在心里“啧”了声,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白瞎了一张俊脸。 见对方还是不接,覃子朝垂下眼,默默将风油精又收了回去,继续抱紧他的蛇皮袋。 江天城那边像是信号不好,又跟他的“老婆”、“宝贝儿”聊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回头说:“人家同学是关心你,别不识好歹。”而后又对覃子朝道,“不要见怪啊,他就这臭德性。” “没关系。”覃子朝礼貌地笑笑。 * 抵达云高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柴火味,这是在城市里很少能闻到的。 学生处的王主任在接到江天城的电话后一早便等在了校门口,看江天城下车忙迎上前和他热络地握了握手。 王主任和江天城是初中同学,早些年王主任家里出事着急用钱,翻遍联系簿最后不抱希望的给江天城打了通电话,江天城二话不说就把钱借他了。因而多年后在江天城为了他的倒霉儿子反过来求王主任时,他也是毫不推辞的帮江闻皓办好了入学手续。 “你这是真忍心把儿子送到我们这破地方过苦日子啊!”王主任笑着拍拍江天城的肩。 “哪儿的话,云高的升学率是出了名的。况且我也不求他日后真能给我考个什么像样大学,把他关在这儿磨磨性子也是好事。”江天城说着,回头冲江闻皓一招手,“还杵在那儿干嘛,过来叫王主任。” 王主任顺着江天城的话朝树下看去,先注意到的不是江闻皓,而是站在一旁的覃子朝。他愣了愣:“覃子朝,你怎么在这儿?” “哦,来的路上碰巧遇上这小伙子,就顺便捎他过来了。”江天城接话说,“挺好一孩子,听说也是一班的?” “那可不!”王主任说到这儿,难掩骄傲之意,“覃子朝是他们年级的第一名,还是班长,以后妥妥考燕大的料!” “哟,是嘛!”江天城看向覃子朝的眼里不免更多出几分欣赏,点点头说,“好好学,以后到叔叔公司来上班。” 王主任和江天城又寒暄了几句,便要请他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坐坐。 江天城刚要答应,就又接到了公司的电话,到一边吩咐了几句后,回来一脸愧色的对王主任说:“不好意思啊老王,我这明天一早还有个会,得连夜赶回去,改天来看江闻皓的时候再跟你好好叙叙旧!” “行行,知道你忙,孩子在这儿你就放心吧!” 江天城再次拉住王主任的手:“那就拜托你了,这小子要是敢犯浑,你该打打该骂骂,千万别客气!” 他说着又给老陈使了个眼色,老陈从车里取出江天城的公文包,江天城拿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就要塞给王主任。 王主任赶忙摆手:“可别,这个您赶紧收回去!对学生负责是我们的责任。” 江天城见拗不过,只得又将信封装了回去。王主任转头跟覃子朝交待:“子朝,你先带着闻皓去认认宿舍。你班主任那边过会儿我去跟她说,晚自习今晚就不用去上了。” 覃子朝往不远处亮灯的朝教学楼看了眼,点点头:“好。” 此时,老陈已将江闻皓的东西从后备箱里卸了下来:“东西可是不少,要不我还是开车送他们一趟吧。” 王主任看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笑着对江天城说:“你这是把家都给他搬来了呀!” “我也不让他带这么多,非不听!” 王主任围着行李转了圈:“我看这样,既然是来上学的,那些不重要的东西就别带着了,只留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就行。” “我看行!”江天城在旁接话,“江闻皓,你抓紧时间挑下。” “没法挑,都重要。”江闻皓倚在树干上,目光淡淡撇向一处。 王主任愣了愣,他挺久没见哪个学生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了。但顾及着江天城还在,只得清清嗓子尽量语重心长:“那个,江闻皓同学啊,你这次是来云高学习的,要把心思好好收一收,和学习无关的事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都先暂时放在一边,专心……你、你……应该……你。” 他眼睁睁看着江闻皓当着他面把耳机给戴上了。 “江闻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江天城终于忍不住发了火,深吸口气对王主任说,“您先去忙吧老王,我跟他谈。” 王主任此时已经多少见识到了这个硬茬,心说日后怕是有段时间没法消停了。他摇摇头,又象征性的跟覃子朝交待了几句,让他等等江闻皓一起走,便迈着企鹅般的步子朝教导处方向去了。 见王主任走后,江天城黑着脸快步来到江闻皓面前。因为生气,他脸上的肌肉都在颤。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天城压低声音,怒喝。 江闻皓懒懒地抬抬眼皮:“既然怕挫面子就别把我扔到熟人这儿啊。” “你!”江天城扬起手,老陈见状赶忙要来拦。 只见江天城的手停在半空中僵了僵,最后又无力地放下,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有情绪,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肯听话。” 江闻皓看了江天城一会儿,忽然牵唇笑了下:“再给两万块,不然换个地儿接着造。” “你、你这是坐地起价!你、你有本事就给我……” “试试看”三个字江天城愣是到了嘴边又给咽回去了。 他觉得江闻皓是真有本事,且敢试试看的。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节 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还是“老婆”打来的。 江天城阴沉着脸抓紧手机,锃亮的皮鞋在地上跺了两下,又看了看表。最后转过身说: “明天打你卡上。给我在这儿安分点,别再惹事。” 江闻皓见目的得逞,若无其事地吸了下鼻子,而后借着树干给的力蹭起身走到行李边,随手拎过一个行李箱和一把吉他,便朝着学校大门缓步走去。 路过老陈身边时低声说了句:“走了陈叔。” 覃子朝见江闻皓已经往学校里走了,也跟江天城和老陈道了别,刚要离开时就听江天城在他身后喊了声。 “那个小覃啊。” 覃子朝停下脚步,江天城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缓声说:“我知道你学习好还是班长,今后江闻皓就麻烦你多照顾了哈。” 覃子朝看着对方随手就亮出的毛爷爷,礼貌性地摁下了江天城的手:“放心吧叔叔,我会的。” 而后不等江天城再多分说,先一步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明天还得跑操。你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话毕,他拎起那两个大编织袋,跟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不爽 大概是为了省电,云高的校园里每隔很长一段路才会安一盏路灯,光也没多亮,白不拉几电压还不稳。 教学楼倒是灯火通明,只是没有一点声音,不像六中虽然这个点也在上晚自习,但江闻皓所在的普通班此时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狂欢了。 草丛里传来窸窣虫鸣,借着有限的光源可以看到远处耸立在夜色中的大山。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一切都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场景。 直到身边没人,江闻皓的后背才稍稍放松下来。明明昨晚,他还跟于斌那伙人在繁华的夜市上喝酒撸串,谁能想一眨眼功夫自己就被扔在了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往右。” 身后突然出现的低沉嗓音让江闻皓吓了一跳,发现是覃子朝后眼底的防备敛去,皱眉嘀咕了句:“你走路都没声儿么?” “我看你一直在出神,就没喊你。”覃子朝跟上几步,手里还拎着他那两个大袋子,明明看起来很重但他还是副挺轻松的样子,“刚在想什么?” 江闻皓心说我俩很熟么你就问,但看着覃子朝那张颇合自己心意的脸,还是起了逗弄的心思,咧嘴假笑了下说:“在想该从哪儿翻出去。” 覃子朝果然愣了下,随后耐心告诫道:“你刚来不熟悉这里,最好还是不要乱跑。” 江闻皓眯了眯眼,一副你管我的样子。 覃子朝耐心解释:“主要现在是雨季,山里挺多蛇的。上次在男寝墙下,就有人发现了一条眼镜王。” “……?” 见江闻皓生生停下了迈出的脚,覃子朝温声道:“不过一般情况下,只要你不主动招惹它,它也不会咬你的。但要是翻墙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就麻烦了。” 江闻皓听着对方像是在给小学生普及安全知识的口吻,舔了舔腮帮。但最近打算连夜出逃的心思也瞬间决定还是先放一放。 两人顺着一条下坡路又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就在江闻皓怀疑覃子朝有可能是一时兴起想带自己去看看他们学校的蛇窝时,两人终于在一栋建筑前停下了。 江闻皓盯着那昏暗破败的小黑楼,和扎着铁栏杆的窗户上趴满的大肥扑棱蛾沉默了几秒…… 不如还是先去看蛇窝吧。 宿管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听到门外有动静后穿着双复古的跘带塑料拖鞋走了出来,发现是覃子朝,凶神恶煞的表情瞬间缓和了不少。 “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没上晚自习?”她边说边打开大铁门,让覃子朝进去。 “班上来了新同学,王主任让我带他回来先收拾下行李。” “哦!那我知道了!”宿管阿姨一拍脑门,“王主任也跟我交待了,住302寝,你带他上去吧。” 她说着回屋取了钥匙和新被褥递给江闻皓,冲他笑笑说:“一班的哈,看着学习就好。” 江闻皓扯扯嘴角没说话,看着阿姨脸上和善的表情,觉得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这么跟自己笑了。 覃子朝把手里的两个编织袋暂时放在了宿管阿姨屋,又跟她说了几句,便帮江闻皓抱着被褥,带他往302宿舍走。 梅雨季的潮湿导致楼道里散发着一股明显的霉味,墙体也因为湿气掉了皮,黏糊糊的贴在水泥地板上。 江闻皓越走心情越差,直到覃子朝打开宿舍的门,一只晾在电扇上的裤、衩差点贴在他脸上,一句“我操”终于破口而出。 这特么是给人住的地方么! 江闻皓僵在门口,愣是不愿意进屋。心里盘算着要不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明天再想办法。 可就在他刚要转身走人时,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便是几声闷雷,瓢泼的大雨像故意要跟他对着干似的倾盆而下。 他脚步顿住。 他是真的,很讨厌雷雨天。 覃子朝快步进屋,将没关好的窗户关严,表情同样透着些无奈。 他原本还想尽快把江闻皓安顿住了,自己还有时间回教室上晚自习,但偏偏雨伞之前借给了学委,眼下怕是只能在宿舍里复习了。 江闻皓仍然沉浸在绝望的情绪里,突然听覃子朝喊了他一声,指指上铺的一张床说:“你就睡这儿吧。” 江闻皓顺着他手指的位置看去,只见老旧的木板床上摆满着各色的脸盆、暖瓶、洗漱用品、书本卷子,还有一堆拧在一起跟抹布似的脏衣服,散发出一股馊味。 “……”江闻皓此时很想抽支烟,而后把打火机直接扔到那张床上去,一把火把这儿烧了完事儿。 见江闻皓半天不动,覃子朝又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下。江闻皓将手揣进兜,攥紧了他的打火机,磨磨蹭蹭地挪到床下。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他抬眼看向覃子朝,动了动嘴唇: “这怎么睡。” 覃子朝被他的问题逗笑了,原本看起来有些冷硬的面部线条变得生动。虽然好看,但江闻皓此刻只感到心烦。 “你要不,躺着睡?” “……” 江闻皓握打火机的手更紧:“你觉得很好笑?” 覃子朝看着他,其实早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了。城里来的公子哥多半没亲自动手整理过这么乱的房间,猛一下从大城市来到这儿,手足无措也正常。 覃子朝捋起袖子,从晾衣绳上取下一条干抹布拎起水桶,到公用水房里打了桶水。又将抹布摆了摆拧干,动作灵活地攀上了床,帮江闻皓收拾起来。 “之前睡这里的同学因为生病退学了,床位就一直空着。”他边擦床板边说,“我们这儿都是六人寝,两个二班的,另外三个加上你全在一班。我住隔壁301,有什么事过去找我就好。” 江闻皓“嗯”了声,还站在床下。他现在脑子很乱,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一摞被整理好的书从床上递了下来:“接着,放到对面桌上去。” 江闻皓顿了顿,慢吞吞地伸手接过。目光在覃子朝肌肉紧实的小臂上扫了眼,默默在心里跟自己比了比。 他背上还背着吉他,放好书后犹豫了下,还是将其取下立在了墙角。 “其实平时宿舍不会这么乱,只是马上要月考了,宿管阿姨为了能让大家多花些心思在学习上,就放了点水,等考完绝对又是一波严抓。”覃子朝从床上跳下,擦了把汗,“饿不饿?不过食堂这个点应该也没饭了,我屋里好像还有个面包,吃么?” 江闻皓想说不用了,但肚子却在此时没出息的叫了声。 “等着,我洗个手给你拿。”覃子朝说完拎着水桶走出宿舍,不一会儿湿着手拿了面包回来。 江闻皓道了句谢,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 干的。 在这潮湿的梅雨季,干的像个面包僵尸。 里面也没有馅儿,还有点发酸。就是那种酵母没发酵好的原始的酸味儿。 江闻皓只吃了一口,就再咽不下第二口。他此时很想杀了刚才在校门口的自己,怎么就没再带几包零食过来。 “你给我了,自己吃什么。”他突然想起覃子朝好像也没吃饭。 “我不饿,你杯子给我,我去给你接点水喝。” “没事,你告诉我在哪儿我自己去。” “嗯。”覃子朝点点头,给江闻皓指了下走廊尽头的不锈钢锅炉,“那我就先回屋了,还是说需要我帮你套被单?” “不用。”江闻皓这会儿勉强缓过点劲,不想让覃子朝觉得自己太废物。 覃子朝伸手很自然地拍了下江闻皓的肩:“走了啊。” 见覃子朝回了自己宿舍,江闻皓将手里的面包扔在桌上,嘴里没能咽下去的那口也吐进了垃圾桶。 刚刚当着覃子朝的面他没好意思,但实在是难以下咽。 江闻皓拉开行李箱,把保姆刘姨提前给他整好的床单和被套拿出来。一个人兀自倒腾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直接把被褥一股脑全铺在床板上,又在上边盖了层床单,便关灯躺下来开始摆烂。 一不小心又看到了电扇上挂着的裤衩,一股深深的凄凉感油然而生。 手机震了下,他被于斌拍了拍。 【大于等于:皓子,安顿住没?】 【白告:嗯。】 【大于等于:晚饭吃没?】 【白告:没。】 【大于等于:新学校怎么样?】 【白告:烂。】 【大于等于:……】 【大于等于:咱能别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吗?】 【白告:。】 【大于等于:懂了,我苦命的兄dei欸!大哭.jpg】 【大于等于:不过想想你爸给你那三万块钱,是不是好些?】 【白告:五万。】 【大于等于:???】 【白告:刚在学校门口又找他敲了两万。】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4节 【大于等于:操,牛逼!】 江闻皓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半,这个时候要是放在往常,他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不过大概是今天路上太奔波,窗外的雨声又太连绵,此时的他居然产生了一丝困意,眼皮也跟着有些发沉。 【白告:睡了啊。】 【大于等于:这才几点?!晚自习都没下呢哥!】 【白告:说得跟你上晚自习一样。】 【大于等于:害羞.jpg】 江闻皓将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翻了个身用脸对着墙,闭上了眼睛。 意识逐渐陷入混沌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穿白色长裙的女人坐在花丛间,手里抱着一把吉他边弹边唱。 许是有段时间没梦到过她了,江闻皓站在原地竟不敢靠前,唯恐一不小心便像过去那样突然梦醒。 一个小男孩从女人身后探出脑袋,似乎不太高兴对方不理他,鼓着腮霸道的要抢女人手里的吉他,大喊大叫。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江闻皓很生气,想要狠狠教训小孩。可就在和女人对上目光的一刻,屋里突然灯光大亮。 “最后一道选择的答案绝对是d!” “b吧,老张上课讲过的。” “赌不赌?输了的洗一星期袜子。” 江闻皓皱了皱眉,仍不甘心地闭着眼。直到确定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可自控地彻底清醒,而那个梦也不会再继续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眸底的脆弱一闪而过,只剩下被吵醒后的烦躁。 像是也没料到寝室之前的空床上会突然坐起一个人,进屋的三个男生都被吓了一跳,刚刚那个选“b”的更是“靠”了声,张着嘴打量着一脸起床气的江闻皓。 接着就是非常诡异的一幕,四个人八双眼来回这么相互看着,竟没有一个人先开口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最后还是江闻皓秉着自己初来乍到,日后大概率还要跟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原因,先开口打了声招呼: “江闻皓,今天刚转来的。” “……” “……” “……” 江闻皓:“……?” 什么情况?刚刚他的确有听到他们说话吧? 就在江闻皓被这该死的气氛整得耐心全无,打算找个地方抽烟时。刚才那个选“d”的,下巴长青春痘的男生总算冲他点了点头:“晚自习听班主任说了,没想到你居然会住这儿。” 江闻皓总觉得对方这个“居然”用得微妙,但也懒得细想,翻身下床从书包里熟练地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就要出门。 路过三人身边时想了想,回头问他们:“一起?” “……” 邪门的沉默又开始了,当江闻皓从他们眼底明显读出了一种带着排斥的疏离后,识趣地兀自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宿舍。 刚出门,就听身后马上传来了关门声。 不重,但足以令人不爽。 …… 第4章 麻筋儿 江闻皓闭眼吸了口气,而后尽量无视走廊上那些有意无意朝他投来的目光,将兜帽往头上一盖,加快了脚步。 真特么憋屈。 夜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从一楼的铁闸门外扫进来。 在确定自己无法从落锁的大门出去后,他又在楼里逛了圈,好不容易在二楼尽头拐角的楼梯边发现了个坏了的窗户,一声炸雷又在耳边轰然响起。 江闻皓的眉梢跳了跳,翻了一半的动作停了下来。最后干脆直接在窗户下面点了烟,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他边抽烟边打量四周,这条楼梯不是主梯,除了一盏昏黄的钨丝灯在头顶飘飘忽忽外,再没有其他光源。 往上往下都是大片的黑暗,几乎隔绝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连同走廊里的人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墙角也是空空的没装监控,若是放在六中,这里怕早就成了抽烟或是谈恋爱的胜地。只是在这里,阴森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冒出一个没有脸的冤魂,嘴里喊着:“啊~卷子从前往后传~~” “for years,my time spent in the shower could have got me a mention in guinness world records a...” 江闻皓弹烟灰的手顿了顿,循声看去。 随着他的视线,只见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正蜷缩在黑暗处。 因为他从头到脚都穿一身黑色,往角落里一窝,一时间还真挺难被发现。 一道闪电突然劈过,那人像是吓了一跳,又将身子蜷得更紧了些,却没打算要从这里离开。 江闻皓微微眯起眼,他记得为了让学生晚上有更多时间自发学习,寝室楼里的每一层都设有专门的自修教室,全楼最亮的光就在那里了。 这人放着舒服地方不待,非要缩在这里读英语,也不怕把眼看瞎。 对方像是被江闻皓的烟味呛到,读了一半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江闻皓心说你嫌呛就赶紧走呗,但还是顺手掐灭了烟头。待到整栋楼差不多都安静下来以后,拍拍屁股起身,拖着步子朝宿舍挪去。 经过厕所时,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压着嗓子的耳熟的声音。 要说江闻皓这人平时挺脸盲的,除了那些长得足够帅或是奇特到足以令他记住的外,基本上看谁长得都差不多。但他同时又对声音相当敏感,几乎只要听上一次就能够分得清楚。 此时这个说话的,绝对就是302宿舍里那个选“d”的青春痘。 “真倒霉,怎么分来咱屋了。” “就是啊!”选b的眼镜儿也在,“有邹莽原一个傻逼还不够,这又来了个关系户!看着就混,还敢在宿舍抽烟。” “不过他那烟看着不错呀,好像是进口的?”接话的是剩下的那个胖子。 “呵,跑来这儿装什么逼。”青春痘冷笑了声,声音放得更低,“我今天经过政教处的时候听到老王在跟关系户的家长打电话,你们知道他是为什么转的学不?” 眼镜儿:“为什么?!” “好像是把人家妹子的肚子搞大了,他们家逼着人家妹子去打胎,给了不少钱才封了口。” “我操!老王疯了吧,这种学生也敢招进来?!”眼镜儿瞪大了眼。 胖子拧干自己的袜子扔进水盆,愁眉苦脸的跟青春痘说:“要不你还是跟你妈打个电话,让她出面和老班说下吧。把这种人放咱宿舍,真要出了事怎么办?” “怎么着,你怕自己肚子也被搞大了呀?”眼镜儿幸灾乐祸。 “他?他不用搞就够大了,还是双胞胎!” “滚滚滚!” 三人说着,发出一阵窸窣的笑声。 笑完青春痘像是还没聊尽兴,拉着眼镜儿和胖子继续说:“欸欸,我跟你们说啊,像他那种人吧就是……” “哪种人?” 身后冷不丁一声。 三人一惊,不约而同地转头,迎上一双半抬着的,懒洋洋的月牙眼。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开来,云高男寝楼在这个时间点陷入了空前未遇的大骚动。 覃子朝闻声赶来时,就看到他们班的梁子洋正被江闻皓摁在地上,脸色惨白,眼神惊慌。 一旁的刘宇和郑强呆呆地杵在那儿,明显是被吓傻了。 地上有一滩水,不知道是谁洗的袜子和裤、衩还躺在水里。而原先用来装这些的铁桶此时被江闻皓抄在手上,面无表情的高高举起,冲身、下的梁子洋不慌不忙地问: “嗯?哪种人?” “你、你……你要干嘛?我说什么了我?!”梁子洋上下嘴片疯狂打颤,码着毕生的胆子对江闻皓大声道,“你知道在云高打架是要被劝退的吗!” 江闻皓偏偏头,忽然低笑了声。梁子洋瞬间反应过来,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这人哪儿会是区区怕劝退的主! 江闻皓看着对方一副敢说不敢认的怂样,厌恶感更甚。就在他要将铁桶砸向梁子洋的脑袋,教他做人时,一只手横空出现,稳稳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 江闻皓抬头,冷戾与沉静的目光短暂交汇了两秒,生硬地一动嘴角:“松开。” 覃子朝蹙着眉,仍没打算放手,反而握得更紧。 宿管阿姨听到响动,打着手电着急忙慌地跑上楼。大概也是许久没见过这阵仗了,手里的电筒差点掉在地上。 “做啥子啊你们!”一着急连口音都冒出来了。 手电的强光晃在江闻皓脸上,他眯了下眼,但还是卡着梁子洋的脖子。 梁子洋一见宿管来了,红着脸使出吃奶的劲儿冲她大喊:“孙姨!快喊教官!喊罗教官来!” 孙姨这才回过神,一边冲围观的人招呼让他们赶紧把人拉开,一边匆匆忙忙翻教官和一班班主任董娥的电话。时不时看向江闻皓的眼里,早不见了第一面时的好感,充斥着震惊、错愕、提防,显然没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白白净净又乖巧的男孩子居然会这么暴力。 江闻皓似乎对这样的眼神司空见惯,将视线默默回到梁子洋身上。 梁子洋刚刚还一副鬼哭狼嚎的样子,不知怎的被对方一瞪,又哑了。 胳膊肘的位置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住,江闻皓一愣,下一秒只觉得手臂处倏地传来一阵酸麻。 他眸底一暗,覃子朝则借机将他手里的铁桶抢了过来,回头对孙姨温声道:“您先别打电话,闹了点误会。” 他说着又朝江闻皓看了眼,冲他缓摇了下头,起身朝孙姨走去。 两人低声交流了几句什么,只听孙姨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行不行,这事必须告诉小董,太不像话了!”。 覃子朝温声安抚着孙姨,时不时再赔几个学生干部的招牌笑脸,直到孙姨总算松口明天一早再通报学校后,才一口一个“麻烦了”、“我会处理好”的将人送到楼梯口。 江闻皓面无表情地盯着覃子朝的后脑勺,手背在身后暗自活动着手腕。 拨人麻筋儿这招也太损了。 还特么拨挺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5节 梁子洋一见这事儿今晚怕是要收场,嘴唇动动想叫孙姨回来。 可身边的刘宇和郑强都朝他疯狂使眼色,让他这时候千万别再惹恼江闻皓,只得咽了口唾沫,缩进了人堆里。 覃子朝送走孙姨,站在楼梯口缓了缓,这才转身回到厕所外冲众人说:“大家都赶快回去睡觉吧,明早还要出操。” 或许是他平时人缘处得好,又或许是的确太晚了,人群窜动了下,很快就在小声的交头接耳中疏散了。 覃子朝叫住也要开溜的梁子洋他们,看了下还在喘粗气的梁子洋,问他旁边的郑强:“什么情况啊强子?” 郑强被江闻皓这么一吓,唯恐对方会把账算在自己头上,摸摸鼻子不敢说话。刘宇同样也是把目光调向一旁,战术性扶眼镜。 覃子朝见从他们这里问不出话,又看向倚墙站着的江闻皓。 江闻皓冲梁子洋挑挑下巴:“问他。” 梁子洋做贼心虚,但又觉得这是个甩锅的好机会,不然明天老董真问起来了他不好交代,于是心一横对覃子朝说:“他在宿舍抽烟,我让他别抽了他就冲过来动手。” “……?”江闻皓简直要为对方的不要脸鼓掌了。 郑强、刘宇互相看了眼,也都在心里默默为梁子洋的勇气和智慧点了个赞。 江闻皓嗤笑了声,二话不说又要去拎梁子洋的领子。 梁子洋连忙躲在了比他高出大半头的覃子朝身后,探头大声道:“不是么?!你还要我们跟你一起抽!” “你特么怎么不说你肚子被我搞大了呢。” 覃子朝皱眉看着江闻皓,对方抽烟他是知道的,自己之前也被问过。但他总觉得事情不像梁子洋说的那样。 末了,他拍了下梁子洋的肩:“算了,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说。” 梁子洋又悄摸瞄了江闻皓一眼,跟着刘宇、周强快步回了302,“砰”地关上了门。 江闻皓在立刻踹门往梁子洋的鼻孔里插根烟和先找个地方自己抽一支之间短暂思考了下,选择了后者。 他揣着兜,转身朝相反方向走。结果刚迈出两步就又被身后的覃子朝叫住。 “江闻皓。” 江闻皓停下脚步,头也不回。 覃子朝沉默了下,放缓语气:“要不你今晚先睡我那儿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鸟地方 老式电风扇在黑暗中摇着头,嗡嗡作响。 窗外仍在下雨,屋里晾着的衣服没拧干,水滴答滴答落在下方的塑料盆里。 江闻皓脸冲着墙一动不动,在把滴水声从1数到100确定自己还是无法睡着后自暴自弃地睁开了眼,发自真心地感到了后悔。 也不知刚才他到底是鬼上身还是中降头,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真跟着覃子朝回屋了。 一米二的单人床着实不太容得下两个大男人,即便他已经极力贴近墙壁,后背也还是不可避免地顶上了身后硬邦邦的胸膛。 对方像是已经睡着了,胸口沉稳的上下起伏着,带着热气的呼吸不偏不倚刚好喷在江闻皓的后脖颈上,又痒又烫。 他感到自己肩膀发僵,脑海里不知为何居然闪现出于斌那张贱嗖嗖的脸。 作为少数几个知道他性取向的人,要是让那孙子知道自己现在正跟个男人睡在一起,绝对会“嗷”的一声原地返祖。 江闻皓匀着劲,尽量放轻动作翻了个身。不单是因为他的半边身子已经彻底被压麻了,还因为对方的呼吸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木床跟着他的翻身吱嘎吱嘎,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闻皓刚想调整呼吸再尝试再睡一下,就看到了黑暗中那双幽深的带着询问的眼睛。 他下意识赶紧闭上眼,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挺傻逼的。于是再次把眼睁开,沉默地跟对方对视。 覃子朝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下,在黑暗中压低嗓音问:“手疼不疼?” 江闻皓愣愣,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先前他按住自己麻筋的事,移开视线:“不疼。” “那就好。”覃子朝又将身子往床边挪了点,给江闻皓多腾出点位置,“睡吧。” “覃子朝。”江闻皓叫了声,覃子朝再次看向他。 江闻皓抿抿唇,用很低且迅速的语气含糊了句:“我没让他们抽烟。” 他说完这句话瞬间又觉得自己撞邪了,这解释个屁啊! 覃子朝怔了怔,片刻后再次牵起唇角,沉沉“嗯”了声。 江闻皓烦躁地又把脸转过去面向墙壁,就在他以为覃子朝这次应该是真的睡着了时,只听对方在他身后温声道:“我信。” 而后,余夜无梦。 …… 江闻皓觉得自己才刚睡着,就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广播喇叭声吵醒。 他嘴里咕哝着骂了句,习惯性地去拉被角蒙头,胳膊肘刚巧撞到了覃子朝的下巴,发出“咚”一声闷响。 “嘶。”覃子朝抽了口气,江闻皓则是倏地睁开眼,眼底带着倦意的迷茫还没散去,看着身边的覃子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他是谁。 覃子朝用舌头舔了舔不小心咬到的嘴角,一股血腥味。他不在意的用拇指蹭了下,对还在失神的江闻皓说:“起来了。” 刚醒时的嗓音要比平时哑一些,江闻皓眯着眼,记忆逐渐回笼。 他吸了下鼻子:“几点了。” “五点十分。” “……” 江闻皓记得他最后一次看表已经将近凌晨四点了,和着他统共只睡了一个小时?! 宿舍里其他人也都陆续起床了,昨晚他们都见过了江闻皓和梁子洋的冲突,对这个新来的多少心存芥蒂。因而只是提醒了覃子朝抓紧点时间,便拿着各自的洗漱用品去到公用盥洗室,全程不跟江闻皓交流。 覃子朝换好衣服下床,一看江闻皓还躺在那儿愣神,抬手敲了敲床板:“快点儿起,五点半要在操场集合跑操。” “嗯。”江闻皓应了声,再次将被子捂住了头,隔着被子闷声说,“那你快去吧。”五点半跑操,除非他脑子有病。 刚要翻身再睡,头顶的被子被人揭去了。江闻皓皱眉睁眼,一脸起床气地看着覃子朝那张此时只让他觉得麻烦的俊脸。 “出太阳了,我想把被子晒一下。”覃子朝指指被子,语气温和。 江闻皓揪着被角的手指蜷了蜷,缓缓松开,由他去了。 才闭上眼,深吸口气。 “枕头也要晒。” “……” 江闻皓抓过脑袋下的枕头扔给覃子朝。 “还有,床单也。” 江闻皓睁开眼,觉得他现在很想杀人。要不是昨晚覃子朝好心收留自己,就凭现在这波操作,早被他往死里揍了。 看着江闻皓一脸杀气,覃子朝像是钝感般的冲他很温和地笑笑:“既然醒了,那就干脆起来吧。” 江闻皓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没有证据。 盥洗室里人挤着人,吵得江闻皓脑仁疼。本想回屋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再来,覃子朝已经挤到了一个水管边上朝他招手。 “来这边。” 江闻皓沉着脸朝他挪过去,身边的人像是达成了莫种默契般纷纷往旁边让开了一条道。江闻皓知道,这绝不是因为谦让,更像在避祸。 凑到覃子朝身边的时候,江闻皓才发现自己忘了带牙膏。覃子朝拧开水龙头,捧着冰凉的水洗了把脸,将牙膏往江闻皓面前一递:“先用我的。” 江闻皓也不客气,接过覃子朝的牙膏挤在牙刷上。 牙膏就是那种最便宜的薄荷味,比他自己的刺激还有点发苦,刷完牙后整个口腔都是凉的。 他使劲漱了漱口,突然发现覃子朝的嘴角破皮了。喉结动了动,还是忍不住问:“你那个,是我撞的?” 覃子朝反应了下,蛮不在乎地笑笑:“没事儿。” 江闻皓“嗯”了声,将目光收回,过了会儿又低声说了句:“那什么,不好意思。” 覃子朝发现这新同学虽然看起来横,倒也不是对谁都凶,有时候还挺懂事的。 特别是现在这副样子,垂着眼,抿着嘴唇,后脑勺还翘着一小簇压弯了的头发。 “说了没关系。”他随手帮江闻皓拨了拨头发,而后自己先愣了下。 江闻皓也是被对方的动作整得一懵,脾气还没上来,覃子朝就赶忙先收手,指了指他的头:“你这里,要不拿水湿一下?” “不用,我回去戴个帽子。你先去集合吧。”江闻皓将眼撇开,转身离开了盥洗室。 操场离宿舍还有段距离,覃子朝怕江闻皓找不着路,最后还是等了他一起。 两人走出男寝楼,江闻皓看着乌云密布的天沉默片刻,扭头问覃子朝:“这就是你说的出太阳?” 他现在可以确定覃子朝刚才是故意的了。 “山里的天是这样,一片云飘过来马上就要下雨。”覃子朝将校服拉链又往上拉了拉,遮住里面的t恤,“走吧,被子明天晒也可以。” “?” 我是在跟你说被子的事? …… 云高的操场很大,不同于城市里的学校有着崭新的塑胶跑道和人工草坪,这里的跑道已经褪色了,草地也是真草,在雨后的早晨散发着一股扑鼻的清气。 各班的同学早已集合完毕,在《运动员进行曲》的乐声里列队绕着操场跑起了圈。 没等江闻皓找个合适的地方待会儿躲起来,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个震天的大嗓门儿:“那边那两个,滚过来!” 江闻皓微挑了下眉梢。 他刚刚好像听见了个“滚”字? 手肘被身边的人轻轻撞了下:“是罗教官。”覃子朝轻声说,“待会儿不管他说什么,只管服软道歉就是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6节 话毕,他拉住江闻皓的手腕,带着他朝罗教官小跑了过去。 罗教官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件迷彩冲锋衣,手背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看清迟到的人居然是覃子朝后也稍稍愣了下,但语气依然冷硬:“怎么回事儿?” “抱歉教官。”覃子朝怕江闻皓出言顶撞,不动声色地抬手把人往自己身后挡了挡,“昨晚复习久了点,起晚了。” “起晚就是起晚,没有借口!” “是。” 罗教官将目光从覃子朝脸上移向江闻皓,上下打量了下:“你就是那新来的?” 江闻皓没说话,罗教官冷笑了声:“刚来第一天就殴打同学,胆子挺肥啊!” 江闻皓想怼,覃子朝又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角。他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冷着脸把头调向一边。 “少给我在这儿带样儿!”罗教官的声音又提高八度,当着所有师生的面大声道,“我不管你是从哪儿来的公子哥,到了云高就给我把你那些个臭毛病通通收拾干净扔厕所冲了!这里没人惯着你!” 江闻皓皱皱眉,为数不多的耐性随着对方的挑衅消失殆尽。 脑袋上的帽子突然被人一把削了扔在地上:“入队!跑操结束后给我加罚五圈再加一百个俯卧撑!” 江闻皓看了眼他的帽子,彻底毛了。 他抬眼冷冰冰盯着罗教官,一字一句:“就不跑了怎么的?” 罗教官挑了下眉,他也是挺久没被这么挑衅过了。拿着的大喇叭被他左手倒腾到右手,最后点头笑了下:“很好。” 就在江闻皓以为下一秒对方就要动手时,只见罗教官将目光看向了覃子朝。 “一班长,我原本是要放过你们的,但你班同学违反纪律还目无尊长……” “知道了,待会儿解散以后我跟他一起跑。” “再加十圈。” “好。” 江闻皓最特么烦搞连坐这套,况且覃子朝的确也是因为自己才迟的到,他逼视着罗教官:“不就是特么十五圈么,你让他回队,我跑。” “辱骂教官,再加50个俯卧撑!你俩一起,一班全体留下等你们做完!” 江闻皓咬咬牙,他自打来了云高就开始接连憋屈,这会儿更是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上前就要揪罗教官的领子,被覃子朝一把拽着给拉了回来。 “撒开!” “你闭嘴。”覃子朝低喝了声,这还是他第一次冲江闻皓发火。 “对不起罗教官,我会带他跑完。”覃子朝冲教官沉声道,而后推了下江闻皓的后背。 见江闻皓还在原地杵着一动不动,覃子朝皱眉压低声音:“还是你真想全班人留下看着?” 江闻皓握紧拳,咬肌因为用力微微鼓起。 半晌后,他将外套脱了往地上狠狠一摔,绕着破旧的塑胶跑道闷头狂奔了起来。 这鸟地方,他真受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一班 一片云被风吹过,太阳竟真像覃子朝说的那样从云层中钻出了头,放晴了。 蝉鸣又开始不知疲倦的响起来,操场上的小水坑逐渐被升高的气温蒸腾成浅浅的印子。 因为最近的确是要临近月考,罗教官最后还是善心大发没有让整个一班留下,放他们去吃饭了。 操场上转眼就只剩下了江闻皓和覃子朝。 在跑前十圈的时候江闻皓勉强还能做到不降速度,可随着天气越来越热,他又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吃饭,只觉得塑胶跑道刺鼻的味道越来越冲,嗓子眼连着鼻腔都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咽口唾沫都是疼的。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觉得自己再跑下去可能真的会死在这儿。耳边传来另一个沉促的呼吸,应该是为了等他故意放缓了脚步。 “坚持住,快了。”声音倒还算平稳。 江闻皓拿余光撇了眼覃子朝,暗叹果然是能扛着两个大麻袋走那么远山路的人。 见江闻皓明显感到吃力,覃子朝突然拉住了江闻皓的手。目视前方,带动着他一起匀速加快了速度。 对方的手心很烫,覆着层汗有些打滑。若是放在平时,洁癖的江闻皓应该会很排斥这样的接触的。但此时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咬着牙按覃子朝跟他说的方法调整着呼吸。 当他们总算跑完十五圈后,江闻皓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汗水顺着前端的碎发滴下来,蛰的眼睛又辣又疼。覃子朝将他拽起来,低喘着说:“起来别坐,刚跑完步很危险。” 江闻皓心说危险就危险吧,他是坚决不会再动一下了。 一双沾了泥的球鞋出现在他眼前,踢了踢他的aj限量款。 罗教官:“怎么样,还有力气狂么?” 江闻皓收脚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罗教官看了看江闻皓惨白的脸,倒也没再继续为难他,自行拧开水壶灌了两口水后说:“上课去吧,你们董老师刚来跟我求了半天情了。可不是为了你,主要是怕班长耽误学习。” “谢谢教官。”覃子朝捞起衣摆擦了下汗,回头对江闻皓说,“走吧。” 江闻皓理都不带理罗教官,尽量控制着两条不断发软的腿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他现在非常后悔,怎么就被江天城区区五万块钱打发了呢?照现在自己的境遇,就是管他要二十万都是该的。 不行,找机会必须管他再狠敲一笔。 覃子朝:“你还好么?” “你觉得呢?” 覃子朝顿了顿,而后停下蹲在了江闻皓面前。 江闻皓一愣,皱起眉。 “上来,我背你。” 这之后,他们保持着这个动作又有好一会儿。 见江闻皓不动,覃子朝回头看向他,用眼神示意。 “不用,哪儿这么娇气。”江闻皓说完绕过覃子朝,径自朝前走去。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不行。 覃子朝在他身后轻轻叹了口气,重新站起身追上江闻皓,静了一会儿说:“抱歉,我刚刚态度不好。” 江闻皓没吭声,覃子朝以为他还在生气,更加放缓语气:“这下又没时间吃早饭了,不过大课间可以去食堂边上的小卖部买面包。” “就是你昨天给我的那种面包?” “嗯。” “……算了。” 两人的身影在太阳下渐行渐远。 …… 回到教室的时候刚好早自习结束,江闻皓的出现又把一班带入到了那阵默契的沉默里。 一张张面孔看似在各做各的,实际上又都在悄悄窥探着这位一来就殴打同学、顶撞教官的闯入者。 藏在人群中的梁子洋回头悄悄和刘宇、周强换了个眼色,不枉他们今天一早就忙着跟班里同学烘托气氛。 江闻皓压了压帽檐遮住眼睛,他着实烦透了这无形之中的排外。此刻的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谁惹他不爽他就揍谁。 “我先带你去找班主任报个到吧。”覃子朝见江闻皓脸色不好,且目光穿过众人冰冷地注视着梁子洋,担心别再出什么事,决定还是先支开他再说。 结果话音刚落他们身后便传来了个沙哑的声音:“不用,我已经来了。” 江闻皓闻声回头,只见门外站着个矮小干瘦的女人,齐肩发别在耳后,穿件深灰色的老式西服,手上戴着俩深蓝色袖套,一副八十年代老厂工人的打扮。 她也正看着江闻皓,厚厚的嘴唇动了动后咧开,露出口不怎么整齐的牙:“江闻皓是吧?我可是久仰了啊。” 江闻皓摸不准对方的话到底是在讽刺他还是套近乎,不过倒是不烦人。只是她的声音着实不怎么好听,嗓子像被磨砂纸刮过似的,带着种干巴巴的粗粝感,不是老烟枪就是老咽炎。 “我叫董娥,一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你可以叫我董老师也可以跟大家一样叫我老董。”董娥说完拍了拍江闻皓的肩,目光在班里环视了一圈后开口问,“都认识了吧?有谁想跟江闻皓同桌的?” 所有人都闷不做声地低下了头,谁都不想引火上身。 董娥等了一会儿后收回视线:“行吧,那我可就安排了啊。” 江闻皓刚想说其实让他自己坐最好,董娥却已抢先看向了一旁的覃子朝:“班长?” “好。” 董娥冲他笑了下,颊侧的黄褐斑熠熠生辉:“那就让杜亚男往前挪,跟纪律委员坐,江闻皓到杜亚男的位置上和班长一起。抓紧时间换一下,要上课了。” 被点到的叫杜亚男的女生咬着唇默默收拾书包,看起来似乎不太情愿的样子,但也没多说什么。路过江闻皓时悄悄抬眼瞟了他一下,红着脸挪去了第二排。 江闻皓慢悠悠走到空出的座位前坐下,也没书包也没课本,跟个光杆司令似的大喇喇往墙上一靠,开始低头自顾自擦他被弄脏的aj鞋。 董娥倒也不恼,对江闻皓说:“中午回寝室的时候记得把课本带来,这两节课你先和班长看一本吧,大课间来办公室找我一趟。” 她说完从粉笔盒里拿出半截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顺手将之前老师的板书拿袖套直接抹干净,也懒得用板擦。 江闻皓看着董娥脏兮兮的袖套和空气里浮沉着的笔灰,本能地就想打喷嚏。之前在六中的时候,老师们都是用投影仪和电脑,早就不用这么老式的东西了。 覃子朝又将自己的课本往他这边挪了挪,这节课是讲文言文,董娥山路十八弯的语调搭配她粗哑的嗓音组合成了一种十分滑稽的效果。 若是搁在他们以前的班里,估计以于斌为首的几个又要贱嗖嗖地模仿董娥讲课的样子了。可在一班,整个课堂都静得出奇。 江闻皓就这么擦了大半节课鞋,见横竖都擦不干净,郁闷地回头看向最后一排,发现就连把着“皇帝座”的人都在认真听课。 他觉得无聊极了,一晚没睡又被罚连跑十几圈的他此时就像被泡在酒缸里,脑袋混沌,一个劲地发沉,只觉得董娥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彻底听不见了。 覃子朝打算翻书时,突然发现书被人压着根本动不了。侧目一看,只见江闻皓支着一只胳膊托着自己的额角,呼吸均匀。 黑色的棒球帽将他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留下尖尖的下巴刚好被一缕阳光照射到。 他皮肤是真的很白,在光线下细腻的看不到一点毛孔。 覃子朝忽然发现江闻皓撑头那只胳膊的袖子里居然还藏着一枚耳机,此刻从他的耳朵里滑出来,吊在袖口上一晃一晃。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7节 覃子朝叹口气,也知道他昨天没休息好,于是伸手勾起耳机想帮他藏回袖子里。结果好巧不巧,指尖刚好蹭到了江闻皓的耳垂,江闻皓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盯着覃子朝。 覃子朝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慌,忙避开视线:“耳机,露出来了。” 江闻皓反应了会儿,才听懂对方的话,拖着鼻音“嗯”了声,将耳机重新塞进了耳朵里,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去了。 覃子朝看着对方又闭上眼,悬着的一口气才重新呼出。垂在桌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下。 江闻皓的耳朵很软,全然不像他这个人呈现出来的样子。 …… 江闻皓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大课间,连第二节 英语老师的面都没见着。 醒来后发现身边的座位是空的,覃子朝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揉揉眼,觉得嗓子里又干又涩,偏又忘了带水杯。此刻的他无比希望能有一瓶冰可乐,就算三十块钱他都会买。 “那个……”身边突然传来个小小的声音。 江闻皓抬眼,发现是那个叫杜亚男的女生。 杜亚男:“董老师叫你去她办公室。” 江闻皓点了下头,起身朝教室外走去。这期间,只觉得脑后有一道目光全程都在暗处追随着他。 他停下脚回头看去,目光瞬间就又消失了,看到的只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猫在靠墙的角落,和其他人分割出了明显的天地。 大概是这种不同于他人的画风太过突出,江闻皓认出他就是昨晚在楼道里摸黑读英语的人。但江闻皓也懒得去理解对方的眼神,他现在只想抓紧时间应付完董娥,而后找到覃子朝说的小卖部买瓶水喝。 教职工办公室就设在一班和二班中间,像是隔出来的一间屋子,完全不隔音。 江闻皓站在门口,犹豫了下还是喊了声“报告。” 董娥正跟覃子朝说话,听到他的声音后转头冲江闻皓招招手,粗着“烟嗓”问:“睡醒了?” 一旁的英语老师闻言也朝江闻皓看去,挑眉“哟”了声,放缓批改作业的动作,一副坐等看董娥批评教育问题学生的样子。 “子朝,你先回去,记得提醒大家晚自习有数学随堂考。” “好。”覃子朝点点头,目光在江闻皓和董娥之间来回了下,欲言又止。 “去吧。”董娥冲门口呶呶嘴,覃子朝终是看了江闻皓一眼后,转身离开。 董娥拉开一旁的板凳示意江闻皓坐下,把手里的教案合上搁在一边。 “我听说你昨天跟咱班同学闹矛盾了?”董娥语气不重,将“打架”用一句“闹矛盾”来定义,瞬间把程度弱化了不少。 “可以问下原因么?”她抬头看着江闻皓。 江闻皓抿唇沉默了下:“他们怎么说。” “我在问你。”董娥有些好笑,“你管他们怎么说呢。” 江闻皓不想跟这个目前还摸不清脾性的人讲太多,他这人从小就不喜欢老师,也没遇上过什么好老师,就连告状也都是被告的那个,因而他不打算告诉董娥自己刚来就被宿舍的人造谣排挤了。 “我想换宿舍。”最后他选择只给董娥一个结果。 董娥点点头,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行啊,你想住哪儿?” 江闻皓没料到董娥居然这么好说话,抬眼看着她。 董娥被他的眼神逗乐了:“我刚刚也在跟班长说这事儿来着,毕竟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还得负责。我看你跟子朝关系还行,他也说不然你就到他们屋住,正好薛斌和梁子洋他们玩儿的好,应该也没什么意见。” “你说覃子朝要我跟他一屋?” “是啊,您觉得行么?” 江闻皓没说话,董娥等了一会儿又自顾自道:“那就先这么定了啊,晚自习下课你们就抓紧时间搬吧。” 话及此处,董娥突然“啧”了声,起身快步走到一旁的木柜前,从上面端过一个铁饭盒递到江闻皓面前,将盖子掀开。 一股浓郁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味瞬间扑鼻而来,江闻皓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胃也被刺激的抽疼。 董娥拉开抽屉取出双一次性筷子:“赶紧吃,后面还有两节课呢。” 江闻皓拿着筷子,被董娥的这波操作整懵了。他以为对方是来找他训话的,没想到居然是来请他吃面的? “还愣着干嘛?吃啊,饿的轻?” 江闻皓喉头动了动:“覃子朝也没……” “他刚刚就开过小灶了。”董娥说着,又埋头继续批改起她的试卷。 江闻皓握筷子的手紧了紧,终是耐不住饥饿,端起面大口吃了起来。 “欸,面可不是白吃的啊。”董娥头也不抬,“过会儿把我袖套洗了去。听到没有?” 江闻皓垂着眼吹了吹冒热气的面汤没说话。 就在董娥想要提醒他慢点吃,别烫着时,只听江闻皓用很小的声音低声说了句:“谢谢老师。”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旦快乐呀!!! 喜欢这本文的小可爱球收藏~~!! 第7章 暗流 回教室后,江闻皓看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人,正咬着笔杆让覃子朝给他讲题。 他心说那就在边上站一会儿等覃子朝讲完,结果这位同学看到他后“嗖”一下就弹开了,也不跟他说话,低声和覃子朝道了句谢就收拾卷子匆匆去到了后排,接着就有几道目光悄悄投向江闻皓。 覃子朝倒是一切如常,冲他牵牵唇:“吃饱没?” 江闻皓顿了顿:“老董说我被调到你们宿舍了。” “嗯,中午回宿舍我帮你搬。”覃子朝拧开杯子喝了口水,发现江闻皓盯着他手里的杯子吞咽了下,问他,“你是不是渴?” 江闻皓移开视线:“你说的小卖部在哪儿?” 覃子朝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离这儿有点远,一来一回得有二十分钟。”他犹豫了下,试探着说,“要不你先喝我的?” 见江闻皓不接,他轻轻叹口气后站起身:“等下,我去给你刷干净。” “不用了。”江闻皓不想覃子朝觉得自己太矫情,拿过对方的水杯,仰头隔着些距离就往嘴里倒。 “欸,小心!” “烫”字还没说出口,江闻皓已经一口水喷了出来。 “嘶,操!”他烫得脸都红了,握紧水杯不停抽气,“你特么怎么不早说!” 覃子朝也被吓了一跳,不顾自己身上被喷到的水,连忙起身掰正江闻皓的头:“杯子隔热,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喝啊。” “不然怎么喝,喝你口水么?!”江闻皓的舌尖这会儿跟被火燎了似的,又刺又疼。 覃子朝顾不上跟他吵,皱起眉:“张嘴,我看下烫伤没。” 江闻皓吸着气张开嘴巴,覃子朝凑近了些,在确认只是舌头有些发红,并不严重后眉头才稍稍舒展:“看着没事,还疼么?” 江闻皓含糊地“嗯”了声,只感到教室里四面八方的目光又开始朝他这边聚拢,带着好奇、审视、还有几道明显的幸灾乐祸。 他突然觉得他和覃子朝现在的姿势总有哪里说不出的奇怪,自己的头被对方用两只大手箍着,张开嘴被动让他检查口腔里的状况。 江闻皓的舌尖尴尬地卷了下,闭上嘴,单手将覃子朝推开。他咽了口唾沫,将目光撇向一边:“好像好点了。” 覃子朝闻言也轻轻“嗯”了声,拿过杯子:“我还是去给你洗了吧。教学楼没凉水,你这么喝太危险了。” 说完快步离开了教室。 开水房里,覃子朝在水龙头下认认真真地清洗水杯。直到上课铃响才拧上水管。 他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居然都是刚才江闻皓被烫出雾气的眼睛和他卷起的舌尖。 覃子朝强行驱散掉了这莫名其妙的画面,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的同时不禁感慨,新同学果然长得太秀气了,跟女孩子似的。 …… 后两节课两人仍是没怎么说话,覃子朝专心致志地记笔记,江闻皓则是继续擦鞋、听歌、睡觉,睡觉、听歌、擦鞋…… 就这样到了中午放学的时候,覃子朝写完最后一道题,将习题本合上放进柜斗,回头对江闻皓说:“走吧,吃饭去。” 江闻皓也饿了,这个年纪的男生正在长身体,一碗方便面根本不好使。他双手插兜跟在覃子朝身后,两人出了教学楼随着人流一起朝食堂走去。 而这期间,对于江闻皓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仍没间断过。其中有一道,就是那个躲在楼梯口读英语的小个子。 云高的食堂统共有两层,看着虽然大,但菜色却是相当的单一。江闻皓好不容易排到了窗口前,看着当中那美其名曰为红烧肉,却只有几片大肥膘子漂在又稀又寡的菜汤上的东西,瞬间一点胃口也没了。 “同学吃什么?”食堂师傅拿着大铁勺,不耐地催促,“动作快点,没看后面还排长队呢。” 江闻皓想想要是现在不吃,八成又得挨到晚上。况且以中午的饭菜来看,基本也不需要对晚上的饭抱有期待了。于是随便要了一个毛豆炒肉、一个醋溜土豆丝和一份米饭。 “三块。” 江闻皓刷了卡,心说这是真便宜。在他过去的认知里,三个钢镚掉在地上估计他都懒得弯腰捡。 覃子朝也打好了饭,找了个位置招手示意江闻皓过去。江闻皓在他对面坐下,发现对方的餐盘里只有一道炒白菜盖在米饭上。 他皱了下眉:“你就吃这个?” “嗯。”覃子朝倒是吃的香,搞得江闻皓总有种错觉,他盘里的白菜比自己打得饭菜好吃。 覃子朝吃完自己的饭后,一抬头就发现江闻皓仍在用筷子一下下戳着餐盘里的白米饭,表情恹恹的。 “不饿么?” “……”江闻皓在心里叹了口气,撂了筷子。待会儿还是去小卖部多囤点方便面吧,这玩意儿根本就没法下咽。 覃子朝沉默了下:“还是不要浪费,食堂的师傅们平时挺辛苦。” 江闻皓托着下巴,闲得没事将肥肉丁和毛豆分离:“真吃不下,都特么没放盐,肉还这么肥。” 覃子朝看着他鼓捣着盘子里的菜,最后把江闻皓挑出来的肥肉拨到了自己的餐盘里:“那就只把菜和米饭吃了。”他说完,便将肥肉全部吃了进去。 江闻皓见覃子朝完全不介意吃自己的剩饭,有些诧异,顿了顿才问:“你不觉得腻么?” “不会。”覃子朝收拾好自己的餐盘站起身,“有肉吃就是好的。” 江闻皓看他将餐盘放到回收处,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还剩下的大半盘饭菜,突然就有些不太好意思再当着覃子朝的面把它倒了。 索性憋着口气将其一股脑塞进嘴里,囫囵嚼嚼咽了,而后火速起身把盘子收拾好,到覃子朝跟前冲他一递下巴:“走。”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8节 覃子朝扫了眼被江闻皓吃干净的餐盘,和他一脸别扭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牵牵唇,随后抬手在他的帽檐上轻叩了下,低声夸了句:“真好。” 江闻皓挥开他的手,十分不爽覃子朝借着身高优势,用这种“居高临下”的方式夸奖自己。 还特么真好? 他现在立刻就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抽根烟! 刚出了食堂门,覃子朝就又被厨师长叫住。他系着深蓝色的围裙,身上带着股浓重的油烟味儿,“土豆我收到了啊,中午的土豆丝就是用它炒的,吃了没?!” “收到就好。”覃子朝很礼貌地笑笑,“平时总照顾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您。” “嗐,这孩子你看看!客气啥嘛!”李叔使劲拍拍覃子朝的肩头,“好好学习比什么都重要,将来保准有出息!” 江闻皓见覃子朝被厨师长拉着寒暄,闲得无聊便先行沿回宿舍的路缓步走着消食儿,顺便找个好抽烟的地方。路过一片树林时觉得这儿倒还算隐蔽清净,便摸出烟盒钻了进去。因为深处的地比较泥泞,也就没太往里去。 结果才刚点着烟没抽两口,就听见不远的树丛里有人进来,接着便是一声闷响和短促的吃痛声。 江闻皓稍偏了偏头,隔着光影交错的树丛缝隙朝深处看。只见那片树木相对矮小的杂草路上依稀竖着一座破败的雕像,下面是一口废弃的喷水池。刚刚那声“咚”便是有人被推倒,撞在了水池边沿发出的。 江闻皓停下脚往树上一靠,并不打算过去凑热闹,只是不可避免的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穿一身黑,是你爹死了么邹莽原?”说的是方言。 之后半天都没人回话,应该是有人急了,又抓起被打的那个将他摁在了水池上。 从江闻皓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对方的脸。他眸色微微沉了沉,被打的正是昨晚读英语的小个子。 “钱什么时候还?” 又隔了好一会儿,才听那个叫邹莽原的小个子开口:“我说了,要钱就去找邹大山要。” 话音刚落,又被一脚狠狠踹在了肚子上。 邹莽原闷哼了声,捂着肚子shen、yin起来。 “疼啊?你老子邹大山踢我爸的时候用的劲儿可比这大吧。” 邹莽原疼得说不出句完整话,又有俩人把他从地上架了起来。 “你就说你怎么还有脸在这儿呆?” 邹莽原抬起头:“邹大山就在家里躺着,你们找他去啊。” 他的态度彻底惹恼了对方,被扯着头发使劲摁进了水池里。邹莽原剧烈地挣扎,换来的是腿窝处又挨了重重一脚。 “你当你老子现在还算个东西?跟死猪一样瘫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我告诉你邹莽原,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想收拾你的人可排着队呢,只要你一天还呆在这儿,就一天不算完!”对方说着又往邹莽原身上吐了口唾沫,点了点他的额头,冷笑道,“明天,明天我还来找你。” “主任好。” 几人原本还想再威胁邹莽原几句,突然听到隔着树丛的位置冷不丁传来一句,瞬间都有些慌。 带头的迅速跟其他几人交换了眼色,匆匆跑离了树林。 他们走远后,邹莽原才勉强撑着地站了起来,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般一声不吭地捏掉了自己头上黏着的枯枝烂叶,脸上平静到接近麻木。 身后传来细窣声响,邹莽原回头看去,正对上了江闻皓波澜不惊的眼睛。 他眼底划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当邹莽原低头经过时,江闻皓在他身上明显闻到了一股污水的腐败味道,又腥又臭。 “谢谢。”邹莽原低声嗫喏。 “不告诉董娥么?”江闻皓的语气稀松平常,透着股懒劲儿,就像是在随口提醒人值日的时候别忘了带抹布一样。 邹莽原站住,没料到江闻皓居然会主动跟他说话,回头的眼里露出几分探究。 江闻皓掐灭烟头,四下找了找发现没处扔,便撕开包纸巾将其包好揣进兜里,而后走快两步到了邹莽原前面。 “她不会真的帮我。”邹莽原盯着江闻皓的后脑勺说。 江闻皓没再回应,正当邹莽原以为对方懒得搭理自己时,一包纸被江闻皓隔空抛了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挂面 回到宿舍楼下时,江闻皓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坐在门口台阶上等他的覃子朝。 对方手里拿着随身携带的记录错题的小本,随意翻看着。两条长腿屈起微微张开,明明是个很放松的姿势,脊背却仍挺得笔直。 见江闻皓来了,覃子朝合上本子站起来。江闻皓禁不住再次在心里感慨,这家伙是真高。 “去哪儿了?” 江闻皓当然不会跟他说去抽了根烟,于是敷衍着说:“吃撑了,转转。” 结果话音刚落便起了阵微风,覃子朝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味。他低了下眉倒也没多说,只道:“我们动作得快些,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 两人来到302宿舍,一推门江闻皓就又感受到了那股令他烦闷的气场。他是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了,胡乱将被褥一卷,而后背上吉他去了覃子朝的宿舍。 好在江闻皓的东西不多,覃子朝跟他一共也就往返了一趟。和江闻皓调换寝室的薛斌也已经把床位给他腾了出来,与室友们简单聊了几句后便搬去了隔壁。 大概是中午的休息时间实在太短,屋里的其他人都没选择上床睡觉,而是往桌上一趴随便休息下。 江闻皓其实挺不理解这种做法的,想趴教室也能趴,何必还专程回趟宿舍?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外透进来,刚好照在江闻皓的床位上。他被晒得浑身软绵绵的,就又有些犯困,于是将吉他往墙边一靠,强撑着又找了双一会儿替换的鞋,把他的aj限量版踢到桌子下面,爬上了床。 没想到向来认床的他居然一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覃子朝的宿舍明显比之前的302干净很多,也没什么异味。室友虽然仍不太爱理人,但好歹算比较客气。有个叫王城的还给他扔了颗自家种的枇杷,在他睡觉的时候也没发出什么太大响动。 江闻皓这一觉睡得相当沉,再醒来时只觉得精神恢复了很多。屋子里弥漫着股老式洗衣粉的味道,伴随着的还有刷鞋的声音。 他记得这味道,应该是白猫牌洗衣粉,小时候他妈也总爱拿它来洗衣服。 江闻皓深吸了口气,掀起眼皮用余光看了眼正在阳台刷鞋的覃子朝。 像是觉察到了来自上方的视线,覃子朝背对着他说:“快起了,等我把鞋晾完就走。” 江闻皓打了个呵欠浅浅地应了声,就又闭上眼。 …… …… …… 他倏地睁开眼,噌地坐起来,几乎是直接纵身从床上跳下,飞速冲到覃子朝面前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鞋,一句“我操”在看到自己已经被沾满泡沫的aj限量版后,愣是哽在了嘴里。 覃子朝看着抢救球鞋的江闻皓有些不解,解释说:“我看你上午一直在擦鞋,就想着中午洗衣服的时候顺便把你的也……” “这款不能水洗!”江闻皓眼见自己最宝贝的一双鞋就这么被覃子朝毁了,原本起床气就没消的他更加来火。 然而在覃子朝的认知里,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鞋是不能用水洗的。但看着江闻皓被气红的脸,也知道自己办了错事,手里拿着鞋刷僵在那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抱歉。”他顿了顿,“我帮你晾起来吧,这会儿太阳大,应该……” “不能洗也不能晒,你特么有没有常识?”江闻皓打断覃子朝,将aj往边上一甩,“算了你别管了。” 话毕怒冲冲地扔下覃子朝出了寝室。 …… 然而,江闻皓的头脑被风一吹,很快就又后悔了。 aj鞋不能水洗的事在他看来的确是常识,但覃子朝又怎么会知道。 和着别个好心好意帮忙,反过来被他哐哐一通怼,这事儿换他自己早动手了。 下午上课时,江闻皓几次都想要开口找些话来跟覃子朝缓解关系,但看到对方不是在认真听课就是在埋头写卷子,卡在嘴边的话愣是说不出口。 就这样一直挨到了晚自习数学测验结束,他终是忍不住将他同桌叫住。 “覃子朝。” “江……” 两人都愣了愣。 江闻皓:“你先说。” 覃子朝顿了下,轻声问:“那双鞋,多少钱?” 江闻皓看着覃子朝的眼睛,片刻后将目光移向一边:“不贵。走吧,我饿了。” 他说完绕开覃子朝要往外走,结果发现对方仍站在原地。江闻皓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头对覃子朝说: “真不贵。我那会儿就是刚睡醒有起床气。” 覃子朝还是没说话,一米八几的个子杵在在那儿,单眼皮向下耷着,两手垂在身侧。 江闻皓忽然觉得对方这副样子像极了一只犯了错的大型犬,语气不禁缓了几分。 “覃子朝,我饿死了。你带我去趟小卖部吧。” 就在江闻皓不知道他到底还要在这儿哑多久时,覃子朝终于开口: “不去小卖部了。” …… 一碗热腾腾的挂面摆在了江闻皓面前,上面还窝着个荷包蛋,撒了把嫩绿的小葱花。 江闻皓看看在他对面坐下的覃子朝,又看看无人的食堂后厨,轻“啧”了声:“挺有本事的你。” 因为怕浪费电,覃子朝只开了他们头顶的一盏灯。他将筷子递到江闻皓手里:“快吃吧,我跟李叔打过招呼了。” 江闻皓也不客气,用筷子夹开荷包蛋,露出煮的恰到好处的溏心。这大概是他来到这里后吃的最好的一顿,三下五除二便连面带汤的吃得干干净净。 热流顺着又开始供血的胃蔓延至各个血管,吃饱喝足后的江闻皓舒服地叹了声:“明天还能来么?” 覃子朝替他收拾好碗筷到水池边洗干净,又认真地将其放回消毒柜中,这才对江闻皓说:“真的很抱歉小皓,我会把鞋赔给你的。” 江闻皓刚想说你怎么话说不了两句就又绕回鞋上了,突然间愣了下,眉头微微蹙起:“你叫我什么。” 覃子朝刚也只是随口一喊,以为江闻皓不喜欢别人这么喊他,重新改口:“抱歉,江闻皓。” 江闻皓抿了下唇站起身,黑暗的环境让覃子朝看不清他的表情。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9节 “我也有错。”他双手插兜地冲覃子朝冲门外递递下巴,“回去了。” 覃子朝点点头将电灯关上,和江闻皓一起并肩离开了后厨。 再回到宿舍的时候,刚好赶上洗澡高峰期。不大的公用澡堂里跟下饺子似的挤满了人。 要知道这个年纪的男生只要是光着身子聚在一起,就免不了会借机攀比一番。即便是在云高,大家聊的也还是无外乎那些谁大、谁远的话题。 江闻皓向来不能接受跟人一起洗澡,从小到大除了在幼儿园的时候跟江天城去过几回澡堂,就再没参加过这样赤诚相待的集体活动。 倒不是因为性取向,主要是觉得那么多人光溜溜地挨在一起,太特么脏了,更别提还有隐私可言。 但白天的他先是被教官罚跑,又是在没有空调的教室里闷了一整天,此时浑身上下都粘的难受。加上昨天晚上就没洗澡,再不洗他可能真会被自己膈应死。 “男寝后面的老教学楼里有间厕所,这时候应该没人,可以提些热水到那边去洗。”覃子朝大概也看出了江闻皓的心思,“不过光线会比较暗。”言下之意,你怕不怕黑。 江闻皓想都不带想地就回宿舍拎了暖瓶灌了两大瓶热水。覃子朝带着他离开寝室楼,沿着一条狭窄的小道朝着老教学楼走去。 远离了人群,周围的光线瞬间就暗了下来。 草丛间的夏虫放肆地鸣叫着,时不时还会突然蹦出来。江闻皓刚想问覃子朝,这特么不会又有蛇吧,就听覃子朝忽然轻声说让他抬头。 江闻皓看向夜空,瞬间便愣住了。 只见漫天繁星间,一条银河就悬在他的头顶。 江闻皓依稀记得上一次看到这幅景象还是在川西高原。 当时自己正在高反,为了等星星出来,强撑着一晚没睡,后来得了感冒差点肺水肿。 覃子朝站在他身边,也一起抬头看着天空:“我家那边的星星还会比这儿更亮些。” 江闻皓安静地注视着星河,突然想起曾经有个人跟他说,自己也会变成星星在天上守护着他。只要抬头,就可以看到。 可是他所在的城市太大太繁华,只看得到数不清的霓虹。 没有星星。 “走吧。”江闻皓垂下眼加快了脚步。 这儿蚊子真多,快被咬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江闻皓:覃子朝真乖,像条大狗。 作者:=_=傻儿子,你没发现他正在摸你头吗? 第9章 舒肤佳 老教学楼因为现在基本不怎么使用了,厕所也就相对干净得多。正如覃子朝所说,里面的灯瓦数明显不够,昏黄的光只能勉强照到灯下那一小片区域,还晃晃悠悠,忽明忽暗。 洗手池上的一个水龙头应该是锈死了拧不紧,水滴一声声砸在白色的瓷砖上,在空旷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 要知道关于校园的恐怖传闻绝大多数都少不了厕所这个地方,所以江闻皓在来到这里后脑海中不可避免地闪现出了无数鬼片里的情节。 但不管下一秒贞子、楚人美和伽椰子到底谁先出来,他这澡都还是得洗。 “我在门口等你,你别往深处走小心地滑。”覃子朝将暖瓶递给江闻皓,顿了顿又说,“还是我……” “不用,我洗完叫你。”江闻皓掂掂暖瓶,觉得里面的水应该是够两个人用的,就拿着洗发水、毛巾朝里走去。 他来到一处气窗的下方,看着暖瓶和脸盆发了会儿愁,无比想念有淋浴和浴缸的日子。 但一想覃子朝还在外面喂蚊子,还是火速把水倒进盆里,脱了衣服,直接举盆冲了下来。 有些发烫的水温其实还挺解压的,江闻皓觉得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他倒了洗发水在头上,结果一不小心倒的有点多,揉搓时泡沫顺水就滑进了眼睛里。 “操。”江闻皓被蛰地抽了口气,闭着眼就去摸水盆想把头冲干净。 覃子朝这边刚想开口问江闻皓洗好没,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水盆掉落发出的脆响,水洒了一地。 他心下一慌赶忙朝江闻皓跑去,就见江闻皓正顶着一头泡沫,抬手擦眼睛。 看到面对着他赶来的覃子朝,眯着的眼里瞬间露出一丝局促。 覃子朝见人没事,放下心来,却又被对方的神情弄得有些想笑。都是大男人,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 他弯腰帮江闻皓把打翻的水盆捡起来,到洗手池边冲洗干净。而后拎起暖瓶又往里兑了点水,温声说:“低头。” 江闻皓看不清覃子朝的脸,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耳侧很近的位置传来。 他很想说你出去我自己洗,但又觉得未免太过矫情。于是闷闷地道了声谢,低头让覃子朝帮他冲。 清皎的月光从头顶的气窗照进来,蒸腾起的雾气在朦胧的光线下四散成了无数细小的水分子。 覃子朝在帮江闻皓洗头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的身体。有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清瘦,但匀称的线条还是证明他平时应该是有做运动的。 此时皮肤表面被水沾湿,在暗淡的光线下泛着冷白。 “覃子朝,毛巾。”江闻皓甩甩头,眯着眼冲覃子朝伸出手,覃子朝赶忙将搭在肩上的毛巾还给他。 江闻皓背过身边擦边说:“水好像不多了,你看看够洗么。” “嗯,够了。”覃子朝默默移开眼,嗓音听起来比先前沉了些。 大概是因为水温太高,刚又碰巧溅了些在他身上,覃子朝觉得热得很。在江闻皓穿好衣服去门口后,他直接拧开水龙头接了一大盆冷水,哗地一下从头浇到了脚。 眸色中毫不自知的深暗在冷水的冲洗下逐渐褪却恢复清明,他抹了把脸,这才把余下的热水又重新倒进盆里。 江闻皓站在门口本想抽支烟,结果发现烟沾了水全潮了,只得将其又重新揣回去,觉得后腰的位置一个劲生疼。 刚刚端水的时候,他不小心滑了下,腰刚好撞到墙角。见覃子朝来了也没好喊疼,就一直忍到现在,估摸着这下不紫也得青。 覃子朝冲完凉出来,就看到江闻皓正百无聊赖地低头划拉着手机。 宽松的t恤领口被风吹得敞开,露出颈窝和两排清晰的锁骨。嘴唇抿成薄薄一条线,眉眼疏懒地半垂着。 看到覃子朝后,他将手机放进上衣口袋,点点下巴:“好了?” “嗯。”覃子朝走到他身边,和江闻皓并排。 两人一离近了,江闻皓就感受到了对方身上还没散尽的热气,连带着还有股淡淡的香气。 不同于自己洗发水的乌木山茶花香,更加的质朴,倒挺好闻。 “你用什么洗的澡?”他记得覃子朝来的时候好像没带洗发水和沐浴露。 “舒肤佳。” “……?”江闻皓停下脚,“不是,你洗头也用香皂?” “洗发水用完了,明天去买。” 江闻皓无语了,心说你特么不怕秃么。 “怎么不用我的。”他问。 覃子朝笑笑没说话,江闻皓等了会儿也没再多说。两人毕竟也才认识没几天,估计覃子朝就是人好,其实也没跟他太熟。 宿舍已经熄灯了,宿管孙姨见他们回来晚了随口说了两句,便把人放进来锁上了铁门。 覃子朝他们一屋子住的都是学霸,此时都在自修室里学习。覃子朝也是回到宿舍拿了套卷子就打算过去,一回头看到江闻皓正靠在座椅上,边玩游戏边拿毛巾擦头。 大概是打到关键,毛巾被他顶在脑袋上顾不得擦,水从耳后一路流进脖子里。 江闻皓两手飞快控制着屏幕,时不时还跟对面的人发几句语音。 “我操,你特么躲草里等屁吃?” “于斌,下路清一波兵。” 江闻皓正指挥着,突然感觉脑袋上伸过来只大手,摁着他的头帮他擦了几下头发。 忽然的触碰让他手上一颤,对着空气放了个大招。 头顶传来覃子朝的声音:“音量调小点,被查寝的发现了很麻烦。” 手机那边的于斌正在跟对面的人互相问候祖宗,突然就没声儿了。 江闻皓“哦”了下,抬眼看覃子朝:“你怎么还在呢。” “这就走。”覃子朝又隔着毛巾抓了抓江闻皓的头发,收回手,“头发要擦干,山里天潮容易着凉。” 话毕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头上的压力虽然没了,但江闻皓总还是觉得贴着头皮的地方热热的。他将毛巾随便往边上一搭,去翻自己的耳机插到手机上: “人呢?” 对面的于斌静了几秒,开始咆哮:“我操——你屋里有男人?!” 江闻皓面无表情地从烟盒里摸出根烟叼进嘴里,想了想又取了出来:“我特么在宿舍肯定有男人。” 于斌:“刚说话那个是你室友?!声音挺好听的啊,跟配音员似的。长得帅不?是你的菜不?感觉生活又有希望了不?” 江闻皓被于斌的三连问整得无语,眼见自家的塔就差一点被推了,索性退出了游戏。 “皓子?” “嗯。”江闻皓懒懒地应了声,“还有事没,没事挂了。” “别啊别啊,没唠完呢!”于斌闻言赶忙道,“我听他挺关心你的啊,别是对你有意思吧?!” 江闻皓是真想不通就于斌这百分百纯天然的钢铁直男到底为什么一天天净把心思花在男男八卦上,随口敷衍了句:“他人就这样。我们班班长,爱操心。” “啧啧啧,这可不好说。”于斌压低声音故作深沉,“讲真,我要不是对着男人不行,我都得追你。瞧咱小伙儿长得多带劲呐!听爸的,把你那直男脾气改改,好歹也是个性别男爱好男的大好青年……” “我就是来上个学,不是不回去了。”江闻皓打断,声音隔着听筒带着凉气,“给你一秒钟时间撤回。” “好嘞,撤回!” “挂了。” “欸等下皓子!”于斌难得收起贫嘴,正色问,“你在里边过的还好吧。” 江闻皓顿了顿,又想起接连两天的生活和周围压抑的氛围,但嘴上仍是平淡:“凑合,等你搞够了钱记得来捞我。” “哎,在里头到底不比在家,你……”于斌叹了口气,“遇事了能忍就忍,等放假兄弟们组团过去替你出气。” “嗯。”江闻皓应了声挂断电话。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0节 他看着破旧的寝室也没了继续玩游戏的兴致,打算回床上听会儿歌睡觉。结果起身时不小心又牵动了后腰的伤,疼得咧了下嘴。 屋里没镜子,江闻皓打开手机电筒,撩起上衣试着往后看,也没能看着。就在他想着不管了,睡一觉说不定能好时,寝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走廊的光一下照了进来。 江闻皓放下衣服,眯眼朝外看去。只见覃子朝站在门口,也正皱着眉注视着他。 就在刚才,覃子朝卷子写到一半发现错题集没带回来拿,就看到江闻皓的后腰上有一片拳头大小的乌青。 “怎么弄的?” 江闻皓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就洗澡的时候撞了下。” 覃子朝又在原地停了会儿,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卷子暂放到一边,拉着江闻皓到有光的位置:“衣服掀开。” “真不用。”江闻皓转身想上床,被覃子朝握住手腕拉回来。 他回头盯着覃子朝,对方看着他的眼睛顿了顿,放缓语气,“我得看下伤,明天早操才好帮你跟罗教官请假。” “……”在理。 江闻皓背过身掀起衣服,覃子朝在看清他腰上的伤后表情变得严肃:“不轻,明天估计要更疼。”他说着,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小瓶药酒,“到床上趴着去,我给你涂下会好的快些。” …… 作者有话要说: 覃子朝:新同学受伤了,得关心一下。 作者:=-=+哦… 第10章 药酒 药酒的味道带着股辛辣,覃子朝刚拧开瓶盖,江闻皓就闻到了。 不像是红花油或者云南白药,酒和中药的味道都要更重,他怀疑这东西一旦弄到身上,没个三两天的味儿怕是消不了。 “趴好。”覃子朝掀开江闻皓的t恤,又将他的裤子稍微往下褪了点,把药酒倒在掌心搓热,摁在了他的伤上。 “嘶。”江闻皓抽了口气,他原本就不习惯被人触碰,加上还是后腰的位置,整个人都瞬间绷紧了。 刚想说让覃子朝别弄了他自己来,覃子朝却先开口:“这个要花点时间完全揉开,让它渗透进去才行。” 说着又加重了些力道,将手掌完全贴着伤上一圈圈顺时针地揉按。 覃子朝的语气很自然,江闻皓想想自己也的确是不好操作,便压下了心头那股不自在,将头埋进枕头里。 药酒在覃子朝的揉搓下越来越烫,江闻皓觉得自己的皮肤也变得火辣辣一片。但不得不说,先前的生疼是真的有所好转。 对方的手法相当熟练,江闻皓渐渐放松了身体,紧绷的肩膀也随之舒缓下来。 大概是不太好用力,覃子朝调整了下姿势,一只手撑在江闻皓脸侧支撑着床板。 床板随着他动作的频率,每一次用力都会发出“嘎吱”一声,江闻皓担心别再一不小心给整塌了俩人一起掉下去,那就真傻逼了。 “那什么,还得多久?”江闻皓的脸贴着枕头,声音有些发闷。 “快了。”覃子朝听他说话,手上动作放轻,“疼?” “不是。”江闻皓说,“我怕床塌。” 覃子朝在黑暗里笑了下,呼吸喷在江闻皓脖子上:“不会的。” 他又倒了些药酒再次覆在江闻皓腰上,见对方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将脸朝下,伸手在他后脖颈上捏了捏,“别一直闷着。” “覃子朝。” “嗯?” 江闻皓将头偏过来些,眼底藏着几分思索: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的么?” 覃子朝愣了愣,手上的动作也跟着稍稍一停。 他静了一会儿,轻声开口:“都是同学,你又才刚转来,这是应该的。” 江闻皓隔了会儿,默默“嗯”了声,再次闭上眼睛。 “谢了啊。” “不客气。” …… 药酒味在江闻皓的呼吸间缭绕了一夜,甚至连做梦的时候他都梦到自己被人关在酒窖里。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7:00,后腰虽然还是有点隐隐作痛,但明显比昨天要好得多。 宿舍早就没人了,覃子朝今早果然没有叫他起来跑操。 江闻皓躺在床上又缓了会儿神,这才慢悠悠地爬下来换好衣服去盥洗室洗漱干净。 一想到早餐估计也好吃不到哪儿去,加上昨晚覃子朝带着他开了小灶,肚子不算太饿,江闻皓决定直接去教室。 临走前他看了眼墙角的吉他,发现自从来到云高后,他一直都还没顾得上擦琴,便又折返回来,翻出专用的绒布拉开琴袋,将吉他抱了出来。 接着,他懒散的眼神倏地暗了。 琴弦断了,一看就是人为用刀片生生割断的。 江闻皓闭上眼,抓琴颈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又坐了很久,接着掏出烟盒第一次在宿舍里点燃了烟…… 此时,门外突然出现一道瘦小的身影,停驻在那儿像是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进。 江闻皓扫向对方,那人立时就又向后退了小半步,却没有走。 “走廊里能闻见烟味的。”对方咽了口唾沫,终是进了宿舍,回头将房门仔细关好,看着江闻皓又不知道该干嘛了。 江闻皓没说话,手里仍夹着烟。积攒的烟灰落了些在吉他上,他小心翼翼地用布将其掸干净。 “邹莽原。”江闻皓开口。 听到对方叫自己的名字,邹莽原显然有些意外,同时更多的是江闻皓居然还记得他的欣喜。 江闻皓将吉他重新装回琴袋,抬起眼:“你是不是住302。” 邹莽原顿了顿,点了下头。 “他们动我琴没。” 邹莽原咬了下唇,既没说“动”也没说“没动”。 当然,更没说不知道。 他低着头思索了下,这才反过来又问江闻皓:“那把吉他,对你很重要么?”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但江闻皓此时的表情足以向他证明答案了。 邹莽原轻叹了下,放缓语气:“你刚来云高不了解,在这儿如果不尽快跟人抱团,就很容易遇到这类情况。” “那就是动了。” “江闻皓,你还是忍忍吧。”邹莽原平静地转移话题,“对了,我看你跑操的时候不在,覃子朝说你受伤了。严重吗?” “割琴弦的是谁?梁子洋,还是对面屋里的都有份。” 见对方不接招,邹莽原看向江闻皓,在明显察觉到对方的耐心一点点消失殆尽后,终是犹豫着对他说:“昨天中午你搬宿舍之前,梁子洋说他的耳机找不到了……我的书包也一起被他翻了。” 肩膀被人重重一撞,邹莽原一个趔趄闷哼了声。 他转身看着江闻皓已经跑远的背影,略等待了下,而后一声不吭地进屋默默帮江闻皓打开窗户通风。 逆光的脸上神色难辨。 …… 覃子朝吃完早饭,又顺便到窗口给江闻皓带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食堂阿姨难得见覃子朝吃这么丰盛,还以为他过生日,说什么都要再赠送他一个水煮蛋。 得知覃子朝是给同学带,也不好意思再要回来,一口一个夸覃子朝人好热心。 他几乎是跟江闻皓前后脚回的教室,覃子朝刚想把早餐给江闻皓,就发现对方的样子不对劲,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气。 “江……”覃子朝刚要去拉他胳膊,江闻皓已经从他面前闪了过去,径直走向后排的梁子洋。 此时的梁子洋正和郑强、刘宇他们对题,突然就觉得一阵风朝他卷来。还没看清,只见面前的桌子被人哐当一脚踹翻,卷子、课本、文具顿时散了一地。 “江闻皓你干什么!”梁子洋又气又慌。 江闻皓话不多说,拎着梁子洋的衣领将人直接怼在墙上,淡漠的表情在此时才更吓人。 “谁借你的胆子动我东西?” 郑强和刘宇眼见梁子洋被勒着脖子上不来气,连忙跟江闻皓解释:“梁子洋新买的耳机不见了,他就是找找!” 江闻皓一个眼神斜过来,两人立刻噤声。 “他东西找不到关我屁事?” 梁子洋仗着人多,挣扎着怒喘:“你没拿你慌什么!” 江闻皓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兜里一副耳机的价格都能买梁子洋三台手机了。 拿他耳机来翻花绳么? 就在江闻皓挥起一拳朝梁子洋的脸直直砸下去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宽大坚实的身型从背后抱住,低喝道:“江闻皓,这是教室。” 这已经是覃子朝第二次出手帮梁子洋阻止自己了,此时的江闻皓脸上终于露出怒色:“你少管我!” 覃子朝静了下,眉头蹙起,但仍没把他松开。此时杜亚男带着董娥匆匆忙忙从办公室赶来。董娥一看这情境,瘦小的身体立刻像个羽毛毽子似的飞了过来。 “我看谁敢动手!”董娥的烟嗓破喉而出,见江闻皓还是执拗地勒着梁子洋的脖子,将手上套着的袖头一摘对着他俩就是一通猛拍。 粉笔灰漫天飞扬,江闻皓和梁子洋都被迷了眼,覃子朝则是趁势将江闻皓拉开,挡到自己身后。 “你们两个跟我去办公室!其他人回到座位上准备上课,第一节 语文改上英语。”董娥利落地吩咐完,转头看向覃子朝,“你也来一下。” 办公室里,江闻皓、覃子朝和梁子洋站了一排。董娥好坏分明地冲覃子朝点点头:“子朝你坐下,让他俩站着。” 覃子朝说了句谢谢老师,却没有坐。董娥把袖套往桌上一摔,拧开水杯喝了两口,这才抬头扫向江闻皓和梁子洋:“说说吧,怎么回事?江闻皓你先说。” 覃子朝也跟着看向江闻皓,江闻皓冷着一张脸:“我吉他让他弄坏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1节 “谁弄坏了!”梁子洋大声辩驳,“我就是东西找不到了想看看在不在你那儿!” “所以你就趁我不在翻我东西?” “我!”梁子洋毕竟是假借东西丢了的名义偷翻江闻皓的琴袋,心里多少有些发虚,当即转移重点,“你吉他坏了凭什么就赖我,你亲眼看见我弄坏的?” “行了你。”董娥适时打断,“先不说是不是你弄坏的,你就说你有没有没经别个允许擅自翻人家东西。” 梁子洋蔫儿了。 董娥:“这就是了啊,你乱翻东西有错在先,现在别人东西坏了找你,你说不是活该么。” “老师,我真没故意弄坏他吉他。” 江闻皓冷笑了声:“现在又成不是故意的了?” “你也闭嘴!”董娥作势要揍,手却停在半空最后隔着距离点了点江闻皓的头,“不管怎么说打人就是不对!什么事情不能冷静下来好好解决?解决不了会不会找老师?!我在你眼里是有多无能啊,让你这么不信任。嗯?江闻皓,我跟你说话呢。” 江闻皓将头撇向一边不吭声。 董娥吁了口气,将两人晾在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报名表递给覃子朝,语气变得和缓:“这是奥数比赛的报名表,你回去填了明早之前交给我。” 覃子朝接过报名表点点头:“好。” “好好准备,这个表现好的话是有助学奖励的。”董娥说着,又剥了两粒咽炎片就水吃了,“找你就这事,快回去上课吧。梁子洋,2000字检查,晚自习给我拿过来。” “哦。” “江闻皓你留下。” 在覃子朝和梁子洋离开后,董娥又打量了江闻皓一会儿站起身。 她个子矮,跟江闻皓说话的时候必须仰着点头。 “你还会弹吉他呢?”口吻不是讽刺,就是单纯地询问。 江闻皓抿抿唇:“瞎弹。” “怎么就坏了,还能修好不?” 江闻皓侧过些头,有些意外董娥居然没训他,而是关心起他的吉他来。喉头颤了颤,说:“就,琴弦断了,得换新的。” 董娥闻言点点头:“我记得柳安好像有家乐器行有卖吉他的,周六放学我帮你去看看,你把要什么样的告诉我吧。” 江闻皓的眸色恍了下,表情有些迷茫。 董娥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你这小孩儿吧平时看着挺精,这种时候怎么又傻愣愣的。” 江闻皓有些局促地摸摸鼻子,垂下眼:“不用,到时候我自己去吧。” “也行,那我把具体位置告诉你。”董娥也没再多说,撕了张纸写了个地址给江闻皓,“找不到就给我打电话。”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进城 云高从高二起一周要上五天半的课,周六下午到周日一天放假。 上午最后一堂课下课,住在附近的学生都以最快速度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江闻皓独自慢吞吞地往宿舍走,打算取了他的吉他去柳安买琴弦,午饭连着晚饭就直接在县城里吃了。 路过篮球场时,看到覃子朝正跟一群人打球。那些人里有的看着眼熟,应该是他们班上的,有的是外班。 今天的天挺热,又恰好是在大中午,强烈的光线刺的江闻皓有些睁不开眼。 覃子朝难得脱了总穿的的规规矩矩的校服,只套了件黑色的运动背心,正被两个人死死盯着。 不出意外,打得是中锋。 江闻皓在树荫下停住脚,眼看着覃子朝破开防守从对方一个黑大个手里抢下篮板,又一个干净利落的扣篮。江闻皓不动声色地扬了下眉,在心里喊了句“漂亮”。 “江闻皓!” 对方在赢了一球后也看到了他,隔着些距离冲江闻皓一招手:“过来打球。” 江闻皓这时多少有些犯球瘾,但一看到除了覃子朝以外的其他人都在他叫住自己后露出了微妙的表情,瞬间兴致全无,淡淡说了声“不了。”就要走。 结果覃子朝直接抓着球朝他跑来,额上的汗水在阳光下显得透亮。 到了江闻皓身边,覃子朝撩起背心擦了把汗,小麦色紧实的腹肌一闪即逝。 江闻皓默默扫了眼他抓球的大手,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又想起那天在教室里,对方扣着他的头让他张嘴的样子。 “去哪儿?”覃子朝笑着问。 “回寝室拿吉他,下午到柳安换弦。”江闻皓顿了下,“你不回家?” “一会儿就走,这不是他们打球人头不够,把我叫来随便凑个数。” “哦。”随便凑个数,你可真谦虚。 “朝哥!过来啊!”那边有人在喊。 江闻皓冲覃子朝抬抬下巴:“叫你呢。” 覃子朝回头应了声,又对江闻皓说:“一起打会儿,刚好我下午也要经过柳安,跟你一路。” “不打,都不熟。” 对面的人见覃子朝半天不过去,互相看了看,朝他和江闻皓走来。 看着江闻皓站在太阳底下仍是一滴汗也没有,还白得很,便默认他不会运动,将手搭在覃子朝脖子上说:“走吧,人家不会打球。” 江闻皓觉得人多很烦,前脚才刚要走,听到这句话又停了下来。 要说他这人平时挺懒的多废话,也没什么好胜心,唯独在打球这件事上不算。 覃子朝看江闻皓不回话,也觉得他应该不喜欢篮球。温和地对他说:“天热,你要不回宿舍等我一下,我过会儿找你一起走。” “速度速度,朝哥!”身边的同学等的不耐烦了,搂着覃子朝的脖子就要回球场。他们刚转身,江闻皓就从身后拉住了覃子朝抓球的手。 手腕一勾,篮球落在了他手中。 江闻皓随意地运了两下球找了找手感,只觉得久违的兴奋感逐渐苏醒。他带球向前跑了几步,随即一个起跳。 篮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直接空心入筐。 “我操!”身后不知是谁爆了句脏。 江闻皓的眸光在投进的时候跳了跳,而后回头越过众人的视线看向覃子朝,脸上仍没什么表情。 覃子朝也没想到江闻皓上来就能投出这么漂亮的三分,短暂的意外过后露出了赞赏的笑。 “可以啊!打二号位的?”他忍不住上前揉了把江闻皓的头,呼吸打在他颊侧带着热气,低声夸了句,“真棒。” 江闻皓莫名被覃子朝的这句夸奖搞得有点开心。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很幼稚,挥开覃子朝的手,冲他挑起下巴说:“都能打,要不咱俩斗牛?” 覃子朝只觉得江闻皓这副拽拽的样子很好玩,笑笑说:“改天吧,先把这场打完。” “是啊江闻皓,你要不来我们这边吧!主要是朝哥太他妈开挂了,弄的我们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说话的应该是一班的同学,在见证了江闻皓的实力过后,对这个初来乍到的转校生也没一开始那么排斥了,旁边几个人闻言也跟着附和。 这几个小时应该是江闻皓自来到云高后第一次和除覃子朝以外的人说超过了三句话,结束后他也总算记住了班上一些人的名字。 因为有江闻皓的加入,两方阵营不再需要靠覃子朝的故意放水来进行。大家后来都认了真,江闻皓不得不承认覃子朝的篮球打得非常好,且体力惊人,这实力放在以前的六中校队也是数一数二的。 一场球下来,江闻皓跟所有人一样出了浑身汗。结束后众人对他的态度明显熟络起来,还约他下次一起。 覃子朝全程只是在旁看着江闻皓跟大家说话,等江闻皓朝他看过来时,才对其他人说:“散了吧,再晚赶不上回家的车了。” 大伙也都知道覃子朝家住得远,又聊了几句后便三两成群的散了。江闻皓这会儿口渴的厉害,刚说要去小卖部买瓶水,一瓶可乐就被人贴在了脸上。 “我操,哪儿来的?”江闻皓看到可乐,简直比看到江天城亲切多了。 “隔壁班同学送的。”覃子朝温声说,“我不喜欢喝饮料,给你吧。” “真的?” “嗯。” 江闻皓不再客气,拧开瓶盖对嘴吹了起来。 文明的味道带着熟悉的快乐让他畅快地叹了声,心说就是不冰,不然喝着更爽。 两人回到宿舍后先去盥洗室洗了把脸,覃子朝顺带连头也一起冲了,接着把身上的背心脱下来放进盆里,倒上洗衣粉。 江闻皓洗完脸,就看到覃子朝光着上半身,手臂匀称分明的肌肉线条随着搓洗衣服的动作一次次绷紧。 他的肩膀很宽,是江闻皓一直都羡慕的那种体型。江闻皓默默收回视线,不禁怀疑同样都是锻炼的,怎么覃子朝就能长成这样。 覃子朝一扭脸见江闻皓还站在那儿,眼皮耷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问:“你不去换衣服?” “要换。”江闻皓说着,又瞟了眼覃子朝盆里的背心。 覃子朝拧开水管,将原先的水倒了又换新的来搓,背对着江闻皓的眼底闪过一抹无奈的纵容:“你脱下来我给你一起洗了。” “……”江闻皓揉揉鼻子,又停了会儿,“要不我还是带到柳安找洗衣店吧。” “柳安没那种地方的,小少爷。” “……” 覃子朝拧干衣服,轻叹了声:“衣服给我,我教你洗。” …… 结果最后江闻皓的衣服还是覃子朝给洗的,因为实在是担心照他那么搓下去会把衣服弄烂。就算覃子朝不知道那衣服多少钱,但也猜得出来肯定不便宜。 晾完衣服离开学校的时候,太阳已经不怎么刺眼了。江闻皓中午就没吃饭,又打了场球还跟衣服干了场架,此时饿得头昏眼花。 好在覃子朝又拿出了个那种酸了吧唧的面包给他,多少算是挡了饥。岂料在公交车上颠了足足两个多小时,一下车就又给吐干净了。 覃子朝背着江闻皓的吉他帮他拍背:“我不知道你晕车,不过来柳安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江闻皓吐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不是晕车,是晕公交车里的那股味道。 人味混着汗味,还有各种食物夹杂在一起,冲得他眼冒金星,刚到柳安就已经开始担心回去的时候该怎么办。偏偏接下来又发生了更悲催的事,董娥跟他说的那家柳安县唯一的琴行关门了。 看着玻璃窗上贴着歪歪扭扭的“转让”两个字,江闻皓终于忍不住当着覃子朝的面又摸出了烟盒,点了一根。 抽了口后幽幽开口:“梁子洋家是住县城么?”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2节 “嗯,怎么了?” “我去杀了他。” 覃子朝知道江闻皓说的是气话,也没跟他当真,手伸到他的帽子前弹了弹他的帽檐:“带你吃饭去?” 听到吃饭,江闻皓的胃里又一阵翻腾,摇头恹恹地说:“不吃,恶心。” 来柳安县城前他其实都还在盘算着要改善下伙食,此时光看着那什么火锅、炒菜、油焖笋鸡就往外反酸水。要说唯一还有点念想的,大概就是覃子朝给他煮的那碗挂面了。 太阳眼看着要西落,天际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 江闻皓掐灭烟头对覃子朝说:“你不是还赶着回家么?快走吧。” “你呢?” 江闻皓静了下,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嘛。如果现在坐公交回学校,他八成会直接死在半路。可继续呆在柳安县又不是办法,毕竟人生地不熟。 就这么各自沉默了会儿,他背上的吉他忽然又被覃子朝拿走背在了身上,江闻皓只觉得肩膀一轻,抬眼看着覃子朝。 覃子朝:“走吧,跟我回家。” 江闻皓皱眉:“你家不是比学校更远么。” 覃子朝没多说,领着他七绕八绕的来到了县城一家汽配店外。 江闻皓看着生锈的门脸和歪在一旁褪了色的招牌,怀疑覃子朝是不是终于觉得他烦了,打算把他卖到这儿当小工。 覃子朝掀开塑胶帘走进去:“祁叔,在么?” 他话音落了好会儿,才从一堆汽车零件里钻出了个小黄毛。 见到覃子朝后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桌哥?” 江闻皓刚想问“桌哥”是谁,在听到对方的后半句“你作来捏?”后才反应过来他那是口音。 “三子。”覃子朝冲黄毛点点头,“我来借祁叔的摩托车用用,明天下午还他。祁叔人呢?” “哦!他去找邹大山捏!” 听到这个名字,江闻皓总觉得有些耳熟。覃子朝的表情则是直接冷了下来:“他一个人去的?” “放心吧,莫事捏!”黄毛将满手的机油胡乱在裤子上蹭了蹭,凑到覃子朝跟前,神秘兮兮道,“你还不只道吧?邹大山肾衰竭快不行捏!家门口全是找他要钱的,怕再不要就真要不着捏!” 他说完,走到柜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抛给覃子朝。 “桌哥,你快骑走吧,等祁叔肥来我跟他说就行!” 覃子朝接过车钥匙,又回头看了眼天色后点点头:“行吧,麻烦了啊三子。” “嗐,说这些!祁叔把你当亲儿子捏!别说要他摩托车,要这家店他都不眨眼捏!走吧走吧!” 覃子朝拿着钥匙出了汽配店,江闻皓跟在后面,就见覃子朝把它插进了一辆红黑相间的摩托车里,自己戴上头盔,又将另一个递给江闻皓: “戴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大白免 江闻皓很小的时候见过这款铃木王gs125,在当时也是贵东西,不是谁家都买得起的。但现在已经几乎被淘汰了,也就是在柳安这样的乡镇还偶尔能见得到。 覃子朝扣好头盔,肩宽腿长的他愣是把这辆老牌车衬托出了几分专业赛车的架势。见江闻皓还站在那儿,覃子朝冲他扬扬下巴示意他上车。江闻皓把吉他又往肩上斜挎了下,跳上后座。 覃子朝隔着头盔:“抱着我腰。” 江闻皓才想说老车开不快,覃子朝直接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腰上,随即一踹启动杆,拧动油门,铃木王发出一声长啸,像个脱弦的箭般“嗖”地冲了出去。 晚风不断迅速地从耳边略过,发出呼呼的响声。 摩托车卷着尘一路飞驰驶离了柳安县,又在乡道上跑了会儿后转入了盘山路。 江闻皓朝天边看去,发现晚霞恰好到了最深的时候,铺在山间将视线里的一切都染上了橙红。 他突然产生了种就这样一直跑下去,永远别停的念头,把所有一切通通甩在后面,无论好坏,都不要了。 覃子朝稍微放缓了些速度,在后视镜里瞄了江闻皓一眼,语间带着笑意:“你是不是害怕?” 江闻皓回过神,皱了下眉:“瞎扯。” “那你抓我抓这么紧干嘛?” 江闻皓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把覃子朝的衣服揪破了,想要松手。却被覃子朝连忙制止:“别,容易出危险。我开慢点。” “不用。”江闻皓淡淡开口,头盔下的眸色颤了颤,闭上眼睛,“加油门,覃子朝。” 覃子朝笑了下:“你确定?” “嗯。” …… 两人经过了一片面积很大的梨园,绕过一片河塘又爬了一段坡,江闻皓总算看到了人烟。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乡村里弥漫着柴火的味道。水塘里的青蛙和草间的鸣虫像在抬杠似的玩命叫着,一点都不怕人。 覃子朝将车停在一棵杨梅树下,摘掉头盔喘了口气:“到了。” 江闻皓看着眼前一栋亮着灯的平房,这才想到自己来的路上都忘了给覃子朝的爸妈带些见面礼。 “叔叔阿姨都在家?” 覃子朝往前走的步子顿了下:“只有我妈。” 屋里的人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掀开门帘。见是覃子朝回来了后,高兴地喊了声“朝朝”,从屋里迎了出来。 “怎么这个点才回来啊?”说话的女人穿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薄衫,头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手上拿着团黑色的毛线和两根毛衣针,眉眼和覃子朝有几分相似,但要柔和得多。 “陪同学去了趟县里,回来晚了。”覃子朝缓声解释,在看到女人手里拿着的毛线后,语气带了点责备,“不是不让你在天黑的时候打毛衣么。” 女人摸了摸覃子朝的头,温柔地笑笑:“你上次换的灯泡可亮了,看得清。” 接着,她注意到了覃子朝身后的江闻皓,疑惑地看向覃子朝:“这是……你同学吧?” 覃子朝点点头:“我们班上的,叫江闻皓。” “阿姨好。”没等江闻皓把话说完,女人已经上前拉住了他的手,眼睛弯起来,“朝朝还是第一次把同学带回家呢!饿不饿呀小皓?云姨做了饭,就等你们回来吃呢。” 江闻皓听着这个自称“云姨”的人喊他小皓,盯向她唇边浅浅的梨涡,一时间有些怔神。 脑海中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抱着吉他的身影迅速闪现,与眼前的人重叠。 云姨张罗着他和覃子朝进屋,让他们赶紧去洗脸洗手,自己则是去到院子外简易搭成的厨房里给他们热饭。 覃子朝家比江闻皓想象中的还要窄小破旧,一里一外两间屋,加起来还不如他家的车库大。外厅的墙角摆着张老式木板床,被个大木柜隔出相对半独立的空间。 为数不多的家具陈设一看也都是上了年头,光那面贴着两只鸳鸯的镜子,江闻皓也只有在年代戏里才见过了。 好在屋子被收拾的很干净,石灰地上看不到一点灰尘,还有股淳朴的皂角香,一看住在这里的人平时就总爱打扫。 覃子朝放下书包,安排江闻皓洗完手,就让他先在饭桌前等着,自己去到院子里帮他妈妈的忙。 江闻皓在巴掌点大的屋里转悠了两圈,便倚靠在门框上朝厨房看去。 说不上多明亮的暖黄色灯光下,覃子朝将云姨拉到身后站着,接过她手里的锅铲熟练地翻炒着灶上的菜。 云姨被他高大的身型趁得更加瘦小,搓着手大概是在想她还能干些什么。最后在藏蓝色的围裙上擦了擦,抬手帮覃子朝抹去了额上的汗。两人时不时交流几句,很愉快的样子。 具体说的是什么江闻皓也听不清楚,他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两人,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也一直没有移开视线。直到覃子朝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回头朝他看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短暂的交汇了下后,江闻皓才偏头避开,坐回了餐桌旁。 晚饭很简单,都是最最普通的农家饭。但江闻皓知道,云姨因为他的到来,还是尽了最大心力去做。那盘黄瓜炒蛋里的黄瓜是她刚刚专门又到地里去摘的,而原本清炒的豆角里又被覃子朝切了好些肉丝进去。 “来来小皓,让你等久了啊!”云姨边端菜上桌,边给江闻皓盛了一大碗杂粮饭,话语间带着真诚的局促,“小朝跟我说你是从大城市来的,你看,阿姨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招待你,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谢谢云姨。”江闻皓接过饭碗,在云姨担忧又抱歉的注视下夹了筷子黄瓜炒蛋放进嘴里,“好吃,家里吃不到这么新鲜的。” “那就好那就好!”云姨总算舒了口气,又露出她颊边的梨涡,“子朝也快吃。”她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转身走到五屉橱前,弯腰从里面取出了一枚铁糖盒,递到江闻皓面前打开,“喏,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糖盒里装了些散装的瓜子花生大枣,还有几块锡纸包的老式酒心巧克力和大白兔奶糖。 也不知是放得时间太久了没舍得吃,糖纸褪色,还是买到了山寨货,“大白兔”写成了“大白免”。 “妈,正吃饭呢给他吃什么糖?” “也是!那我放在这儿,你们吃完饭再吃啊!”云姨专门挑出她觉得包装最漂亮的糖放在江闻皓面前。这才坐回桌前,不停往江闻皓和覃子朝的碗里挑肉丝。 “云姨,你自己吃。” “欸!我不太饿,你们多吃点,长身体呢。”云姨端着碗,也没怎么动筷子,看着江闻皓的眼神十分感慨,“大城市里来的孩子是不一样啊,长得多好看呐!皮肤比小姑娘都好!” 江闻皓闻言扯了扯嘴角,他其实最烦别人说他白,更烦人说他长得像小姑娘。记得小学二年级班上有个小孩儿跑来摸他脸,还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说了句‘给爷香一口儿’直接被他打进了医院,脑袋上缝了个三道杠。 但这话从云姨嘴里说出来,江闻皓虽然还是觉得别扭却也没生气,更没摆脸子。只是又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含糊地应了句:“遗传吧。” 三人吃完饭,云姨起身收拾桌子,被覃子朝按住:“你歇着,我来就行。” 云姨见拗不过,注意力就又回到江闻皓身上,示意他快吃桌上的“大白免”。 “别吃了,等我洗了碗带你摘杨梅去。”覃子朝绕过江闻皓时,顺手搭着他的肩,凑近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那糖过期了,我妈一直当好东西放着舍不得吃,不知道。” 云姨看着俩大小伙子在对面说悄悄话,觉得挺逗,面带笑意地站边上。 覃子朝伸手要帮江闻皓把糖拿走,江闻皓却先一步剥去糖纸,若无其事地将奶糖塞进嘴里。 “好吃。” 覃子朝略怔了下,看向江闻皓的眼神有些意外。 江闻皓用舌头顶了顶口中那块香精勾兑味明显的“大白免”:“走了洗碗去,完了带我摘杨梅。” …… 水池边,覃子朝挽起袖子将碗碟上的水甩了甩,擦干码好放进厨房。江闻皓全程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嘴里的劣质奶味甜的他直倒牙。 “怎么还在吃?”覃子朝一回头就发现江闻皓还在吃糖,本能地把手放在他嘴边接着。 江闻皓顿顿,抬眼斜着覃子朝。 覃子朝又蹙眉催促了下:“吐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3节 江闻皓见对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怪,点头冲他扬了扬眉:“伸手干嘛,张嘴多好。” 覃子朝这下才反应过来,摇头笑了下将手收回去。 江闻皓囫囵将化软的奶糖嚼嚼咽了,转身对覃子朝说:“不是要摘杨梅么?” “嗯,我去拿个筐。”覃子朝将袖子捋下,见江闻皓已经朝院子里的杨梅树走去,暗中松了口气,只觉得耳朵莫名其妙有些发烫。 什么时候这么开不起玩笑了,他暗暗嘲笑自己,跟了上去。 …… 室外的温度并未随着夜幕加深而变得凉爽起来,反而更加闷热。 潮热的风裹在皮肤上,黏糊糊的,着实称不上舒适。 覃子朝往远处绵延的山脉看了眼:“像是憋了场大雨,咱们抓紧时间。”话毕身手敏捷地爬上了杨梅树,冲树下的江闻皓伸出手,“剪刀。” 江闻皓递过剪刀,看着覃子朝拽过一大串红彤彤的杨梅将其剪下,扔进他举着的竹筐里。 在此之前,江闻皓从没吃过现采摘的杨梅,忍不住摘了一颗放进嘴里,瞬间就被酸甜可口的汁水溢满了口腔。 覃子朝又剪了好些杨梅放进筐里,从树上一跃而下,自己也捏起一颗扔进嘴里嚼了嚼:“嗯,熟透了。” 杨梅的滋味盖掉了先前“大白免”的甜腻味,江闻皓忍不住又连吃了好几颗,被酸爽的果汁冲得眯起了眼。 覃子朝很少见到这位总冷着脸的小少爷露出现在这副带着点稚气的表情,月牙眼半眯着,腮帮被杨梅顶出了一块小小的圆,让人想要上前戳一下。 江闻皓吐出果核,就看到对方正用一种看小动物似的眼神注视着他,脸瞬间就又僵了。 “你那什么眼神?” 覃子朝收回视线,弯腰拾起竹筐:“走了,这么多应该够你吃的。” 江闻皓“嗯”了声,两手插兜地跟在覃子朝身后朝屋中走去。 梁下,覃子朝将竹筐放在门边,回头看了江闻皓一会儿,温声道:“谢了啊,江闻皓。” “什么谢……” 江闻皓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覃子朝说的应该还是过期奶糖的事,垂着眼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不用,云姨也是好心。” 一只手忽然伸到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好孩子。” 带着身高碾压的动作依旧让江闻皓倍感不爽,他闭了闭眼,面无表情:“覃子朝,你当我是狗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雨夜 几声震天撼地的炸雷过后,狂风裹挟着瓢泼大雨席卷了山林。 窗外树木剧烈摇晃,总觉得随时都有可能被拦腰劈断。 云姨徐秋云已经回屋睡下了,覃子朝烧了些水和江闻皓简单洗漱完,躺在他的单人木板床上,熄灭了灯。 覃子朝怕窗户封闭的不严实往里扫雨,就让江闻皓躺在外面,自己贴墙睡在窗下。 这床虽说比学校里要稍宽些,但也没好多少。两人并排躺着,免不了身体会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覃子朝刚洗完澡身上还是热的,散发着舒肤佳香皂的味道。江闻皓来前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跟人回家了,没带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就跟着用了回舒肤佳,加上穿得又是覃子朝的t恤,现在感觉整个人都被对方的气息附着。 屋里一静,就只能听到屋外的暴雨声。窗户被风撞得哐哐直响,吵得江闻皓原先那点睡意也没了。 “你冷么?”覃子朝突然问。 他声音放得很轻,怕吵到云姨休息,“怎么脚这么凉。” 江闻皓本能地往里收了收脚,翻了个身:“还好。” 覃子朝没再说话,一阵窸窣的响动后,一只手臂伸了过来揽住了江闻皓,背后跟着抵上一片滚烫。 江闻皓身子一僵。 “上次下雨就发现你身上凉。”覃子朝的语气比江闻皓的反应自然很多,“怕打雷?” “呵,瞎特么扯。”江闻皓猝不及防被揭了短,条件反射地迅速否认。 身后传来覃子朝的低笑,脊背贴着的胸膛跟着起伏。江闻皓向来不喜欢跟人挨得这么近,但此时实在抵挡不住这热源的诱惑,就这么僵硬地保持着一个姿势。 “我也有怕的东西。”覃子朝很适时地找补,“怕打针,小时候听说隔壁家的哑巴就是生病打针给打哑了,就一直害怕。有次发烧被我妈带去卫生所,医生愣是戳弯了两根针头,都没戳进我屁//股里。搞得我现在身体好得很,压根不敢病。” “嗯……”江闻皓顿了顿,“但我真不怕打雷。” “好,不怕。”覃子朝帮他掖掖被角,“快睡吧。” “嗯。” …… …… 江闻皓闭上眼,深吸口气。 半晌嘴角抽了抽,笑出了声。 “干嘛,又乐什么。”覃子朝也跟着笑了。 “你屁//股也太特么硬了。”江闻皓满脑子都是医生拿着注射器,对着弯了的针头欲哭无泪的样子,先前暴风雨带来的不适消散了许多。 “怎么不说是我肌肉发达呢。”覃子朝感觉到江闻皓的体温回升了些,便将搂他的手收了回来,怕压着他。 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江闻皓不知为何竟有些不习惯。但也总不能要求让覃子朝再把手搭回去吧,他舔了舔腮帮敛去笑声:“这下我可拿着你了,识相的往后做人做事多留神些。” “放心,绝不犯在您手上。” 江闻皓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重新闭上眼:“睡了朝哥。” 覃子朝的神情微微一滞,片刻后,藏在黑暗中的眸光变得柔和: “好,明天早上带你钓鱼去。” …… 雷雨交加的夜晚,江闻皓还是不可避免的做了那个梦。 起初仍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坐在花田里,手中的吉他被小男孩任性的抢走。她的眼底带着宠溺和无奈,起身亲切地喊着“小皓,慢点儿跑。”朝小男孩追去。 下一秒,小男孩光着脚缩在小床上,怀里仍抱着那把比他大出许多的吉他。没有阳光也没有花田,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 电路箱被雷电劈断了,屋中的灯闪烁了几下后彻底陷入黑暗。 男孩瞪大眼,看着窗外的树影倒映在墙上,挥舞着干枯的枝桠,变成了故事里青面獠牙专吃小孩儿的怪物。 而后,他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车灯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床头柜摆着的小鸭子钟表上,凌晨三点半。 有人推开他卧室的门,接着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臭。 手电筒倏然亮起直对向他的眼睛,他听到江天城用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对他说:“江闻皓,你妈没了。” 没了。 什么叫…没了? 江天城的眼中布满通红的血丝,很吓人、很陌生。 吉他摔落在地上,嗡的一声琴弦震颤,他被吵得紧紧捂住了耳朵。 江闻皓猛地睁开眼,恰好看到了骤然划过的闪电,像极了手电筒刺向他瞳孔的光。 现实与梦中的景象重合,他惊喘着从床上坐起身,如同溺水般大口呼吸。 覃子朝被身旁的动静惊醒,正对上了江闻皓在黑夜里那双瞪大的、失焦的眼睛。 他的额头上布满一层汗,攥紧被角的双手用力到骨节都凸显了出来,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 床头灯被覃子朝打开,屋子被暖黄色的光线铺满。 覃子朝没有着急询问江闻皓怎么了,直到他的呼吸逐渐平缓了些,才伸手安慰地拍了拍江闻皓的肩。 江闻皓被人触碰,身子又微微抖了下,怔怔地看向覃子朝。 覃子朝见惯了江闻皓平日里那副淡漠的、锋利又倔强的眼神,头一次看到他如此脆弱的样子。放缓了声音安慰道:“没事了小皓,你做噩梦了。” 江闻皓没说话,有些机械地抬起头,显然还没完全从那场梦魇里恢复过来。 又过了许久,他的嘴唇终于动了动,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 “覃子朝,雨怎么还不停?” …… 覃子朝起身下床,让江闻皓稍等他一会儿便撑着伞出了屋子。 他走后里屋的房门轻响了下,徐秋云也被吵醒了,她披着衣服一出来就看到江闻皓正一个人抱着膝盖蜷在床上,神色略诧异了下,但还是很快来到江闻皓面前。 “怎么了小皓?”徐秋云小心翼翼地问。 江闻皓用手使劲搓了搓脸,摇摇头:“没,做梦了。对不起云姨。” 徐秋云闻言轻声说了句“傻孩子”,便挨着床沿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江闻皓的头:“是不是换环境不习惯了?我也是,一离了家就睡不好。” 见江闻皓呆呆看着自己,徐秋云冲他笑了下,又露出唇边浅浅的梨涡,让人莫名的安心。 “小朝呢?” “妈,怎么起了?”房门被人推开,只见覃子朝端了碗热牛奶进来。 奶是学校发的,他每个周末都会攒着带回来给徐秋云喝。 徐秋云见到覃子朝手里的碗,连忙认同地点头说:“对对,喝点热牛奶要睡得好些。小朝,你照顾好皓皓啊。” “我知道,你快去休息了,别着凉。” 徐秋云又摸了摸江闻皓的头,这才起身重新回屋去了。 “来把牛奶喝了。” 覃子朝将牛奶递给江闻皓。 江闻皓看着还在冒热气的奶,没去接。他不喜欢喝奶,总觉得有股膻味儿。 见江闻皓不动,覃子朝笑着逗他:“别说还要朝哥喂啊。”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4节 江闻皓皱皱眉,表情总算有了些生动。 “朝什么哥?凭什么你是哥?” “自己睡前喊的,又不认账了?”覃子朝把碗往江闻皓面前递了递,“快接着,不然放凉了。” “不用了,我不爱喝奶,睡觉吧。”江闻皓移开眼就要往下趟,被覃子朝摁住。 “听话。”覃子朝语气重了些,但一想江闻皓才刚被噩梦吓到,也不忍心真凶他,最后放缓声音说,“喝完刷好牙,我就再跟你讲个秘密。” …… 结果覃子朝的这个秘密说的相当应付,大概就是他在附近的菜地里见过一只黄鼠狼跑进隔壁老头家里,后来目不识丁的老头写了一手好书法。 说是秘密,其实就是个乡村传说,江闻皓甚至怀疑这就是覃子朝随口胡诌出来应付他的。 后来江闻皓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也没再继续那个梦,等到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 雨停了,屋檐上的积水顺着玻璃窗滴在窗沿种的那盆辣椒上,红彤彤的色泽鲜艳。 他盯着辣椒看了会儿,就听到身边传来覃子朝的声音。 “醒了?” 江闻皓翻了个身,就见覃子朝正看向他,眼里没什么睡意,应该是已经醒了一会儿了。 “看你还睡着我也不敢动。”覃子朝起身穿衣,“我煮粥去,你抓紧时间洗漱下。” 等覃子朝出了屋,江闻皓也没再赖床,迅速把衣服穿好。余光又撇到床头摆着的牛奶碗,昨晚自己被恶梦惊醒的样子跟着浮现出来,江闻皓将兜帽扣在头上,遮住了眼底划过的羞窘。他拉好外套拉链,跟着推开屋门。 雨后山林独有的清新瞬间将困意一扫而光,院子里的树下落了不少杨梅,鸟雀们正活蹦乱跳的啄食,也不怕人。 江闻皓就着冰凉的水蹲在院子里洗漱完,接着坐在了小板凳上围观那些鸟雀。 覃子朝煮完粥,端着走出厨房,就看到江闻皓独自坐在杨梅树下,一手托着下巴,十分专注地看鸟,时不时还吹两声口哨模仿鸟叫,将脚下的杨梅果用树枝拨向小鸟。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落在半边的肩头和侧脸。才敛去睡意的神情带着几分惺忪和懒散,多了些稚气又少了些锐利。 覃子朝的唇角不自知地微微扬起,江闻皓觉察到身后的目光,扭头朝他看来,覃子朝回过神冲他朝屋里递递下巴:“吃饭。” 江闻皓撑着膝盖站起身,鸟雀被他惊得飞到了树梢上。 见江闻皓还在仰头看小鸟,覃子朝干脆搬了个小桌到屋外,让他先吃,自己又去敲徐秋云的门。 徐秋云膝盖有毛病,但凡天潮就总容易犯病。覃子朝不愿意她总走动,便直接把饭送进了她房间。 两人吃完饭,覃子朝又带着江闻皓去水塘边玩了会儿,临近中午的时候赶回家给徐秋云把午饭做好,便准备往学校返,顺道再去趟柳安把摩托车还了。 临走前徐秋云又抓了把糖,说什么都要江闻皓带着。江闻皓拗不过只好接下塞进吉他袋里。 “我妈很喜欢你。”覃子朝发动摩托车,“平时有别的小孩来家里玩,也不见她把糖盒拿出来。” “为什么?” “不舍得啊。” 江闻皓顿顿:“我是说,她为什么喜欢我?” 覃子朝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的江闻皓,笑了下:“长得乖吧。” “……”江闻皓头盔下的脸耷了下来,他可以被说长得帅,但很讨厌长得乖这个形容。 于是反怼了句:“嗯,你特么也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扫帚 时间尚早,覃子朝没把车骑太快,两人边看风景边沿着原路往柳安返,抵达县城时也才刚不到一点。 覃子朝将摩托车停在一家面馆门口:“下车吃点东西吧,这家面做的不错,是手擀的。” 江闻皓中午本想找个稍微像样点的饭店请覃子朝吃顿饭,毕竟打扰了人家两天。但隔着店门就闻到里面传来阵阵卤肉香,也饿得有点走不动道。 二人进了面馆,江闻皓点了两大碗牛肉面直接付了账,又要了两罐可乐,打算吃完饭后顺便再去趟小卖店抱一箱饮料走。 柳安的特色就是卤牛肉,江闻皓看着面上铺着切成薄片的牛肉,食欲大增,拿过筷子就埋头吃了起来。 “小心烫。”覃子朝很少见江闻皓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很有趣,接着就又莫名有些心疼起来。 想也是大城市里的阔少,生活习惯和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鞋子护肤品无疑不彰显着他过去得多么养尊处优。 也不知道怎么就决定来了这里。 覃子朝看江闻皓放缓了吃面速度,终于还是问出了心里一直疑惑的问题:“江闻皓,你为什么会转来云高?” 江闻皓手里的筷子一顿,覃子朝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半晌后,江闻皓扣开可乐罐,仰头灌了两口: “不为什么,江天城说只要我来就马上给我转五万块钱。”语气听不出明显的情绪,但最近当着覃子朝面已经很少流露出的疏离感又冒了出来。 “对不起。”覃子朝下意识道了句歉。 江闻皓抬了下嘴角,盯着覃子朝的眼神有些戏谑:“就这么说吧覃子朝,我这人浑身都是毛病,从小也没什么爱好。唯一在乎的东西就是钱。拿钱办事,明白了?” 覃子朝看着江闻皓,他知道对方说的多数不是真话。像他这样的人最不缺的应该就是钱。但最后还是只点了下头道:“明白了。” 之后两人谁都没再往下继续这个话题,覃子朝看着江闻皓碗里没吃完的面,暗自告诫自己,除非以后江闻皓主动跟他提起,不然他绝不会再问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唢呐响,接着就见几个人从面馆外经过。有男有女,走在最前面的两个男人手里一个捧着个骨灰盒,一个端着个黑白相框,紧随其后的女人则是挎着布包,里面装着金银锡箔和纸钱。 江闻皓起初还以为是谁家有人过世,结果就发现连带着这家面馆的老板,街两旁的商店里都探出了不少人,脸上皆带着副看好戏不嫌事儿大的表情,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面馆老板站在店门口,跟隔壁小卖部的老板边凑热闹边兴致勃勃的聊天。说话声音很大,根本没想着避人。 “哟,这又是谁家急着送邹大山上路呢?” “今天已经第三拨了吧,我看还捧着骨灰盒,够大方的啊。” “你不懂了不是,这叫心诚则灵!”小卖部老板双手合十的隔空拜拜,“提醒阎王老爷赶紧把他收了!” “要不咱也去送送?” “算了吧,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套,看都看腻了!”小卖部老板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分了面馆老板一些,而后借着吐瓜子壳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呸,邹大山个驴c的玩意儿,在我店里赊的账现在都没还完,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 “就是他家那儿子听说成绩不错,在云高读书呢。”面馆老板努努嘴,并不怎么真心地“夸”了句。 “嘁——那也是个狼心狗肺的种!你当他学费哪儿来的,还不是他那土匪爹从咱们镇搜刮来的?拿着昧良心的钱还好意思念书?”小卖部老板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说吧老姐姐,我儿子回来都告诉我了,就邹大山那个种,现在在学校也是谁见了都要吐两口吐沫在他身上,估计也呆不了多久了。” “是不是啊!哎哟——啧啧!” 江闻皓原本还想着缓一缓再喝两口汤,不知为何听着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胃里突然有些顶得慌,看着漂了一层油花的面汤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吃饱了?”覃子朝见他放了筷子问。 “嗯,下午还得坐车,怕又吐。” “好,你稍等我下。”覃子朝放快了吃饭速度。 江闻皓插兜起身道:“没事你慢慢吃,我出去抽根烟。” …… 江闻皓走出面馆,店老板和小卖部老板看到有客人出来,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对话,朝他看了眼。 接着两人对了个眼神,都发现这小孩儿并不是本地人。 江闻皓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摸出烟盒,点了支烟。耳边唢呐的声音还很清晰,可见距离面馆应该不远。 眼前又浮现出邹莽原躲在寝室走廊拐角读英语以及他被摁在污水池里,浑身腥臭的样子。说来,刚才店老板们关于邹莽原在学校里的境遇,自己也算是个见证者。 如果仅仅只是刚到云高不久的他都已经知道了关于邹莽原的处境,那么覃子朝呢,他也知道么? 江闻皓微微眯了下眼,转头隔着玻璃看向面馆里的覃子朝,神色间闪过一丝思索。 …… 覃子朝出了面馆,发动摩托要去汽配店把车还给老板祁叔。在听到汽配店的方向传来的嘈杂声后,也微微皱了下眉,回头对江闻皓说:“对面就是公交站,要不你就别跟我去车行了,我还完车就来找你。” 江闻皓闻言无所谓地耸耸肩:“一起呗。” 覃子朝顿了顿:“那边正闹事呢,别去了。” “是邹莽原家?”江闻皓抬起眼。 覃子朝先是愣了愣,点头“嗯”了声。随后抿唇停顿了下,低声说:“听话,在这儿等我。” 江闻皓闻言没说话,只是盯着覃子朝的眼睛又静了会儿。覃子朝握车把的手紧了紧,先移开了视线发动油门。 骑着摩托车朝汽配店驶去。 江闻皓目视着对方变远的身影,食指尖轻叩了两下烟身。随即又凑到唇间抽了口,掐灭烟头,跟随着摩托离开的方向缓步走去。 …… 转过街角,最先出现在江闻皓眼前的便是满地纸钱。 他垂眼扫了下,再次抬头朝前方看去,就见方才经过面馆的那些人正围堵在一座平房前,边继续往天上抛洒纸钱边大声咒骂着屋里的人。 其言辞粗鄙恶毒的程度在江闻皓生活的城市里是鲜有耳闻的。 比起他们,那些平时在菜场掐架的大妈们甚至都可以用文明友善来形容了。 而后,他便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邹莽原。 依旧穿着之前那一身黑,手里拿着扫帚,神情麻木的把地上的纸钱扫成一堆,面对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像是早已习惯般的自若。 又是一声什么东西被摔碎了的尖锐声响,只不过这次是从屋里传出的。 围在外面的人静了下,紧接着吵骂声变本加厉地席卷开来。 邹莽原的扫帚被站在前边的男人一把抽走,摔在一旁,拉着他后衣领扯到身边。男人粗声吼道:“让邹大山出来!” 邹莽原低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眼睛,被男人摇晃的就像个断线木偶。 他的嘴唇翕动了下,说了句什么。 男人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了遍:“你是小孩儿我们不跟你见识,快叫邹大山出来!” 邹莽原缓缓抬起头,平静地看向眼前激动的男人,声音很轻但足以清晰地说:“门开着呢,你们自己进啊。反正屋里能搬的都搬了,能砸的也都被你们砸了,他现在就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你们倒是去啊。” 男人随着他的话明显卡了下,脸上闪过些惧色。邹莽原的唇角轻轻弯起:“还是你们害怕么?就算他已经瘫痪了,你们还是怕他吧。”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5节 “你他妈说什么!”男人像是被激怒了,朝着邹莽原挥起拳头。然而这一拳都还没来得及挥下,屋里飞出的烟灰缸就先一步狠狠砸在了邹莽原的后背上。 邹莽原痛哼了声,闭眼皱紧了眉。 “邹莽原!” 屋里传来沙哑的咆哮,话没说完就又是阵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把肺都要咳出来了,“咳咳咳咳你这狼心狗肺的玩意儿,老子白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就是盼着我死!你他妈巴不得这帮狗c的东西冲进屋把老子给杀了吧,咳咳咳咳——!” 拎着邹莽原衣领的男人听到邹大山的声音,将邹莽原往边上愤然一甩,拿手指着屋内破口大骂,却还是不敢往里迈:“邹大山,你|他娘的有种出来!老子今儿把你的骨灰盒都带来了,还不滚出来双手接着给大家伙磕头谢罪!” “咳咳咳c你妈的有胆进来!看老子不把你那对招子抠出来扔在地上当炮踩!咳咳咳咳咳——” “听见了吧听见了吧!”男人气得直跺脚,回头对着身后那帮人大声道,“我看咱们今儿就一起冲进去把这王八蛋弄死,直接装盒里!” “咳咳咳来啊!妈的来啊!j8玩意儿,一帮怂货!” 邹莽原站在前后两波的叫嚣谩骂里,脸上依旧麻木一片。 他尝试着伸手到身后去揉被邹大山砸疼的后背,发现够不到干脆也不管了,弯腰重新捡起扫帚,去扫地上的纸钱。 “我让你扫!”带头的男人还是没有进屋,把怒气又撒回到邹莽原身上,抢过扫把的同时抬脚踹向邹莽原。 邹莽原重心不稳往前连栽了好几步,眼看就要脸着地摔在门口的石台上,双臂突然被人一把架住。 邹莽原仓惶抬头,在看清来者后眼神慢慢从麻木变成了意外,确认般地低声喊了句: “…江闻皓?” 作者有话要说: 呼,关于这里的事总算要开始一点点揭开了—— 第15章 归途 躁动的人群随着这个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闯入者到来,短暂地静了下。 江闻皓面无表情地把邹莽原扶起来,旁若无人地说:“准备回学校了。” 邹莽原还没反应过来江闻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些发怔。江闻皓撇了眼地上摔碎的烟灰缸,和邹莽原身上沾着的烟灰,随手替他掸了两下:“回去拿书包,我在外头等你。” 邹莽原咬咬破皮的嘴唇,点了下头,转身要往屋里走。身后前来闹事的一看瞬间又不干了。 “进去把邹大山叫出来!” “就是!叫出来!” 江闻皓回头看着带头的男人,不痛不痒地说:“您是没听见他说么,邹大山就在屋里躺着下不来床,您要找他您就请进。” “你!”男人语塞了下,一挥手,“我不跟你小孩子家家一般见识。” 江闻皓笑了下:“这就是了,那您就也别再为难我同学,都是小孩子家家的。对吧。” “你这小孩儿是哪家的?!”跟在男人身后的大妈不乐意了,往前站了半步,想了想又退了回去,拔高嗓门说,“邹大山不干人事儿,你问问我们在这儿的哪个以前没受过他气!” “谁不干人事你们就找谁去。”江闻皓将吉他往肩上背了背,“别光找软柿子捏。” “欸欸,怎么说话呢你!”人群中又有人吼道,“不是咱柳安人吧,我们这儿的事你少管!” “就是!” 邹莽原一脚迈进屋,看着江闻皓的眼里夹杂着复杂和担忧,不敢再往里走。 江闻皓跟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抓紧,而后也不再多说,直接就着门口的石阶坐在了邹莽原家正门口,面对一众人的指指点点,掏出手机玩起了“跳一跳”。 屋里又爆发出一阵咆哮和砸东西的声音。 “邹莽原,你又要把你老子一个人扔在家是不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咳咳咳咳咳你就是想让老子死,门儿都没有——!”邹大山嗓音沙哑,咳的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厥过去,仍不忘对着外面挑衅,“都他妈来啊!老子就在屋里,老子不怕你们咳咳咳——!” “c你娘的邹大山!信不信老子日后天天来你门口给你哭丧,我还就不信阎王老爷能饶了你!” “邹大山,你不得好死!” 江闻皓松开手,弹簧小人没能跳到下一个盒子上,屏幕上出现了个大大的game over。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邹莽原未免也太磨蹭了。耳边的骂战愈演愈烈,吵得他脑仁疼。刚想把耳机戴上,只听人群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闻皓。” 江闻皓刚抬头,覃子朝已经推开人群将他拉了起来,皱眉低声说:“不是让你在面馆等我么。” 有人认出了覃子朝,大声说:“这不是徐秋云家儿子嘛!” 带头的男人一经提醒,赶忙叫住覃子朝,冲江闻皓努嘴问:“这是你同学啊?” “是。” 男人气冲冲冷哼了声:“可真横啊,把着邹家大门,死活不让我们进!” 江闻皓被男人的话直接整笑了,挑起唇道:“到底是我堵着门不让进还是你不敢进,自己心里不清楚?” “你!你们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育你跟长辈说话的?!” “您先消下气。”覃子朝顿了顿,缓声说,“不管怎么样,邹莽原这不是还在家呢。我们这学期升高二了课程紧,有什么事就不能等他回学校以后再说么?” 男人闻言倒吸口气:“不是,我说后生,怎么连你也开始帮着邹家说话了?你可别忘了当初要不是因为他邹大山,你爸也不会被骗最后……” “叔。”覃子朝直接打断,语气明显沉了几分,“这些事不用您提醒我。” 男人刚想再说,可在对上覃子朝的眼神后,一肚子难听话愣是卡在喉头滚了滚,又给咽了回去。 接着揣手吸吸鼻子,往边上站了站。 覃子朝又对着门口闹事的人客气道:“祁叔马上就过来了,大家看是要等他来再跟各位说道说道,还是今天就先这样散了?” 众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了会儿后有人开口说:“老祁最近身体不好,就别麻烦他了。今儿个就先这么着,等邹家小子走了以后咱们再来!” 一见大家要散,带头的男人也不便再多撺掇,黑着脸又撇了覃子朝和江闻皓一眼,转头跟着逐渐疏散的人群一起走了。 邹家门口安静了下来,地上仍洒满不少纸钱,被风吹着滚进了邹家屋里。 覃子朝拍了下江闻皓的肩:“走了。” “等等邹莽原。”江闻皓站着没动。 覃子朝也跟着停住,盯着江闻皓的眼神有些深暗。 隔了会儿,他轻声开口问:“你什么时候跟邹莽原这么熟了?” “也不算熟。”江闻皓低头整了整衣角,再次看向覃子朝,“就是之前在学校有雕像的水池边,看见他被几个人打了。” 他顿了顿,接着又说:“还有梁子洋那伙人,也在背地骂过他。” 覃子朝听完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随后又抬手轻轻揉了揉江闻皓的头。 江闻皓不悦地一挑眉刚要发作,屋门在此时响了声,邹莽原背着书包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站在江闻皓身边的覃子朝后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走到两人身边低着头,也不说话。 三人一起朝着公交站走去,午后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有些变型,谁也都没先开口跟谁说话,气氛既尴尬又诡异。 江闻皓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地方藏着太多不为人知,也让他难以想象的秘密。 回想起覃子朝刚刚打断前来邹家闹事的那个男人时的目光,带着陌生的冰冷,这是他之前从未在这个人的眼神中看到过的。 可是,谁也都有不想为人知的事,他自己不也是。 念及此处,江闻皓强行切断了继续往下的猜想。临走前又经过那家转让的吉他店,不由往里看了眼。 覃子朝揽了揽江闻皓的肩:“别急,我再想想办法。” 也不知是不是跟对方接连挤了两次小床的关系,江闻皓现在已经习惯了覃子朝的触碰。他将视线收了回来,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没事,等放假回家后再修也行。” 走在最后的邹莽原抬头默默注视着两人,直到江闻皓觉察到他的目光,朝他看过来,才又赶忙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 好在回学校的公交车比来时要空出不少,打开窗户也基本闻不到什么难闻的味道。 江闻皓挨着覃子朝坐,邹莽原则是在他们斜后方的位置。 下午的阳光已经不再刺眼,相反照在人身上还软绵绵的。 江闻皓被车颠的有些乏,于是戴上耳机打算能睡就睡会儿。耳机里的音乐声音有些大,他半眯着眼又把音量调小了些。借着窗外投来的光,就看到覃子朝抱着双臂,也正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阳光在他的侧脸勾出一条轮廓,他的鼻梁是真的高,顺着下来是抿起的嘴唇和分明的下颌线,再往下则是喉间明显的突起。 江闻皓不由得又想起第一次遇到覃子朝时的情景,当时就觉得这人长得很是他喜欢的类型,就是性格太板正无趣。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这人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很温柔,但又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令他捉摸不透的深沉。 也许,覃子朝并不像自己最初想的那样,只是个无聊的滥好人…… 江闻皓正想着,突然发现覃子朝的鬓角沾了个好像柳絮似的东西,伸手要帮他捏掉。结果覃子朝下意识抓住了江闻皓的手,睫毛颤了下,睁开眼。 “你脸上有东西。”江闻皓用下巴示意他,“鬓角。” 覃子朝松开江闻皓的手,将脸上的东西弄掉。江闻皓调整了下姿势重新戴上耳机,刚要闭眼,靠近覃子朝那侧的耳机就被对方摘了下来,塞进耳朵里。 江闻皓顿了顿,也没有拒绝,按下了播放键。 那是披头士乐队的保罗·麦卡特尼写给约翰列侬儿子朱利安的一首老歌,《hey jude》,也是江闻皓会唱的第一首英文歌。 古典吉他舒缓的曲调借着耳机轻浅地流泻出来,在这条漫长且坑坑洼洼的国道上随着公交车颠了一路,催人入睡。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 不知何时,江闻皓的头已经靠在了覃子朝的肩上。 覃子朝垂眼看了下他,只见对方呼吸沉缓,睡得很安稳。蓦地,他的心里像是流过一条小溪,顺着血管蜿蜒向胸口某个惯以被他忽视的地方,润物无声。 覃子朝抬手轻轻抚向对方的头,好让江闻皓睡得更舒服些。 随后自己也再次闭上眼,觉得之前在柳安的那些躁动不安都随之渐渐远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6节 第16章 测验 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基本上已经黑了,覃子朝在校门口就被其他几个同学叫住,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江闻皓被公交车颠了一路这会儿胃里还有些不舒服,决定不吃晚饭直接到教室去。 云高的周日晚上还有两堂晚自习,一直要上到十点半。 今天是数学测验。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江闻皓独自一人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忽然就听身后多出了一个脚步声。 和他隔着些距离,但明显是在跟着。 江闻皓停下,那人就也一起停下。江闻皓闭了闭眼,头也不回:“你不去吃饭么?” “这会儿教室人少,我想先回去复习。” 是一起下车的邹莽原。 “江闻皓,我……”邹莽原垂眼抠着被他撕烂的甲床,像是鼓足了勇气般快走了几步与江闻皓并排,“你为什么要帮我?” 江闻皓闻言,扬了下眉:“要不你直接跟我说谢谢?” “哦,谢、谢谢!”邹莽原连忙道了谢,接着就又变得犹犹豫豫,眼睛由下往上抬着看江闻皓,“可是你就不怕给自己惹麻烦么,毕竟我……” “不用谢。”江闻皓说完就继续往前走,手被邹莽原突然拉住。只见对方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江闻皓,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是个好人。” 江闻皓从小到大就是大人眼中的刺头混不吝,被发好人卡倒还是头一遭。邹莽原继续道:“以后在学校里,我可以和你一路么?” 江闻皓顿了下:“随你。” 说完抽回邹莽原拉他的手,他还是不习惯和人近距离接触。 邹莽原漆黑的眼眸深处流露过一道暗光,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跟在了江闻皓身边。 …… 晚自习上课,教数学的老张将考试卷发了下来,班里很快便安静了。 江闻皓的学习成绩其实不算太差,就是偏科严重,尤其是数学。一看到卷子上那些数字他就犯困,更别提是耐着性子推导演算。 他火速将选择题胡乱一填,便将帽子戴上趴在桌面补起觉来。 覃子朝做完一道题抬头,就看到他同桌脸对着墙,耳朵里塞着耳机,而讲台上的老张已经目光不善地盯他老半天了,一副随时都要爆发的样子。 覃子朝用手肘轻轻碰了江闻皓一下,刚要开口让他稍微收敛点,就见江闻皓又把帽子往下压了压遮住头顶的光线,说了句:“别吵。” 因为教室太静,他的声音反而变得明显,老张一拍讲桌站了起来就要往江闻皓这边来。 滋啦—— 后排突然传出座椅摩擦地板的声音,只见邹莽原拿着卷子站起身,朝老张走去。 “老师…那个…我…”邹莽原将卷子往老张面前伸了伸,小声说,“我这道题印的不太清楚。” 老张又撇了江闻皓一眼,这才重新坐回讲台上,拿笔帮邹莽原把卷子上的题标注清晰。 邹莽原迅速跟老张道了句谢,转身朝座位走。 到了江闻皓身边时,江闻皓恰好抬头看时间,眼神和他对上。 邹莽原缩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将一个揉的很小的纸团扔在了江闻皓脚下。随后一低头加快脚步去往后排。 董娥在教室门口敲了敲门,跟老张招招手。老张起身扫了眼班上的人,出去跟董娥说话。 江闻皓看时间还早就又趴了回去,过了一小会儿,他弯腰将邹莽原扔给他的纸团捡了起来。倒也没看,直接塞进了衣兜。 刚要再睡时,就捕捉到了身边人的目光。 他掀起眼皮,看向目光的来源,用口型问了句:“有事?” 覃子朝抿了抿唇,视线移向江闻皓的衣兜静了下,接着一言不发地把头调了回去,继续做题。 江闻皓总觉得覃子朝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觉得大概是看不上作弊这种行为,毕竟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不过他也压根没想作弊,毕竟懒。 放学后,江闻皓又被董娥叫去了办公室训话。老张坐在一旁,董娥说一句他就接一句,一个捧一个逗跟说相声似的。 董娥训累了嗓子不舒服,干咳了几声后又往嘴里塞了两片药,看着江闻皓停了下,话锋一转:“欸,你吉他修好了么?” 江闻皓正跑神,突然听她没来由这么一问,有些发懵地“嗯?”了声:“…没,人家店转让了。” 董娥遗憾地“啊”了下,拧开保温杯:“我还想说这不是马上艺术节了,让你代表咱班上台唱个歌呢。” 老张闻言笑了,用手点点董娥:“我说董老师啊,也就是你还愿意响应号召!你说他们都高二了,一天天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搞什么文艺汇演,真不知道领导都是怎么想的。” “哎,狭隘了不是?”董娥哑着烟嗓打趣,“艺术节年年办,你看咱云高的升学率下去了么?没有吧!” “行行,您说的都对,谁让您是老校长的得意门生呢!” “那可不!”董娥笑笑,又看了江闻皓一眼,“赶紧回去吧,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考试的时候不好好写卷子,在那儿睡觉!我就专门在操场上给你支张床,再让罗教官在边上给你唱小曲儿!” 江闻皓出了办公室,教学楼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走廊里隐约有个高挑挺拔的身影靠在一班门口的墙上,看到江闻皓后蹭起身朝他走来。 “你怎么还没走?” “等你。”覃子朝手里拿着本书,往办公室的方向看了眼,“没挨吵吧。” “没。”江闻皓耸耸肩,“就说下次再睡觉就在操场上给我支张床,让教官给我唱小曲。” 覃子朝低笑了下,缓声说:“其实董老师人挺好的,她以前是老校长最得意的门生,北京还有上海那边有很多重点学校都想挖她,开出的薪资也高。但她说什么都不肯走,说对这里有感情了。” 这之前,江闻皓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老师。以前在六中,教导主任和班主任一直视他为老鼠屎、眼中钉,不论什么事但凡跟他沾上了关系,他就必然是错的那个。 两人回宿舍拿了洗漱用品,又到老教学楼的厕所里洗完澡后,江闻皓打算叫上于斌他们打几把游戏,结果刚要上床,覃子朝就堵在了他面前。 “现在困么?” 江闻皓不明所以:“不困,怎么?” 覃子朝静了下:“一起去自修室?” “……?” 江闻皓怀疑自己听错了。 覃子朝将他先前从教室里带出的书递给江闻皓,江闻皓这才发现这本书根本就是他自己的。 “今天晚上考试的题其实书上都有,我已经给你勾出来了,哪道不会我给你讲。”覃子朝顿了顿,“这样下次就会做了。” “……” 江闻皓这下才是真被覃子朝给整不会了,他舔了舔腮帮试图组织语言,“我觉得,我暂时还没这种需求?” “我有把握帮你拿满分。” 江闻皓扬扬眉,一副“所以呢”的表情。 覃子朝:“其他人,不见得能做到。” “…覃子朝。” 江闻皓叹了声气,“你到底要说什么?” 覃子朝被问的愣了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向来表达能力都还挺强的,可现在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就是看着邹莽原给江闻皓传纸条觉得心里很堵,但理智又告诉他不至于。 “你看不惯邹莽原给我传答案?”结果江闻皓先一语中的了。 见覃子朝默认不说话,江闻皓淡淡道,“但我就没打算抄。” “嗯,那就好。”覃子朝说完,心里就又叹了口气,他想说的好像也不是这个。 “我跟你说过,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别的,就为了我爸那五万块钱,其他的都不重要。”江闻皓侧身避过覃子朝,回头牵了下唇,“这下能放心了?班长。” “嗯。” 覃子朝低下头,沉默半晌后再次问:“所以你还是不跟我去自修室?” 江闻皓爬上床,熟练地打开了游戏界面:“好好学习。” 覃子朝又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离开了宿舍。 这晚,覃子朝的学习效率并不算高。脑海里翻来覆去的一个疑问比卷子上任何一道题都让他更加难解。 如果今天换做是他看到其他人作弊,他也会像现在这么生气么? 而同一时间,江闻皓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大写的“victory”收回,虽然这把赢得很漂亮,但他却一直都有些不在状态。 先前他其实有意试探过覃子朝,在自己腰撞伤对方给他擦药的时候。 他问覃子朝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覃子朝当时的回答让他完全确定对方就是个认真负责、热心团结的三好班长,没别的了。 自己后来便也彻底把他当成了同学,直到处成现在这种他自认为还算是不错的朋友。 江闻皓将手机塞到枕头下,枕着手臂盯着天花板,止住了更多的扯淡猜测。 渐渐睡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信息有误 这周四一早,覃子朝就代表云高前往市里参加奥数竞赛了。 江闻皓旁边突然空出个座,董娥又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跑来教室跟着他们听了大半天课。 就坐在原先覃子朝的位置上,弄得江闻皓睡眠质量严重受到影响。 他起先也没打算正儿八经的听讲,只是碍于董娥在这儿才勉强看着黑板装装样子,结果没想到历史老师讲课还挺有意思,就这么稀里糊涂给听进去了。 一回神就见董娥拿一副看猴戏似的眼神盯着他,哑着嗓子“啧”了声说:“这不是也能乖乖听讲么。” 江闻皓面无表情地合上书本:“覃子朝什么时候回来?”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7节 “怎么都得晚上了吧。”见江闻皓要出去,董娥起身给他腾位置,“你们小同桌俩的感情倒还挺好。” “主要是您一直坐在这儿我心塞。”江闻皓刚要出教室,又被董娥叫住。她将胳膊上的那对蓝袖套取下来顺势就扔给了江闻皓,“说好的让你给我把袖套洗了呢。” 江闻皓站住,想想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就是上回董娥请他吃泡面的时候。 “刚好今天下午后两节课是大扫除,你洗完直接给我晾办公室外头就行。”董娥说完也抱着保温杯站起身离开教室。 在此之前,江闻皓就从没动手洗过衣服,更别提是帮别人洗了。但看着董娥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又觉得她之前的确也帮过自己几回忙。 实话说,江闻皓并不讨厌这位班主任。自从来到云高后,这里的人对他的态度一直都让他很不舒适。 如果只是像梁子洋他们带着赤、裸、裸敌意的也就算了,更令江闻皓不舒服的是旁人那种过分客套还带着些试探的态度,以及那些有意无意总向他投来的带着怯意、排外,窥探的目光。 除了覃子朝,董娥是第二个让他会感到放松的人。江闻皓将对方沾满粉笔灰的袖套团成一团塞进柜斗,中午下课时直接拿着回了宿舍,打算趁午休给她洗了。 盥洗室里人不多,江闻皓从覃子朝那儿拿了点洗衣粉,把董娥的袖套扔进盆里。 午饭他还是没吃饱,好在之前在柳安买了不少储备粮回来,虽然都是乡镇上卖的廉价货,但也比学校食堂的东西好吃多了。 江闻皓嘴里嚼着块牛肉干,拧开水龙头,把袖套泡进混了洗衣粉的水里,挽起袖子就准备开搓。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在离他不到半米的位置停住。 还是一言不发。 江闻皓头也不回:“邹莽原,你能别每次都这样不出声么。”他倒不是怪他,主要是怕自己哪天没反应过来真反手一拳招呼上去。 “对不起。”邹莽原又在原地定了定,向前几步来到江闻皓身边,盯着他面前的水盆,“这是董娥的袖套?” 江闻皓没看他,“嗯”了声。 邹莽原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又小声说:“可她凭什么要你给她洗。” “我欠她一碗泡面。”江闻皓不以为然。 邹莽原垂下头,语气虽然还算轻柔,但隐约却多出了几分戏谑:“这里的人就是这样,只施予了别人一丁点东西,就觉得是给了天大的恩惠,想方设法的让人还。” 江闻皓洗袖套的动作略停了停,微微蹙起眉。 不知为何,听邹莽原这么说话让他不太舒服。 可邹莽原很快便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从江闻皓手里接过董娥的袖套轻声说:“不是你这样洗的,还是我来吧。” 他说着便帮江闻皓搓起了袖套:“下午大扫除,我被安排去扫实验楼那边的厕所,就是下面有雕塑和水池的地方。名单都是郑强定的,他是我们班劳动委员,就是跟梁子洋玩得很好的胖子。” 江闻皓知道这人,今天中午放学的时候他还被这个郑强偷偷拉到角落,背着梁子洋他们舔着脸跟江闻皓说自己专门给他换了个“闲差”。 江闻皓对于这人的大变脸起初还觉得有些意外,结果没出两句话郑强便将他的意图表露的明明白白。 他之前就知道江闻皓是“关系户”,又亲眼看见董娥坐在江闻皓边上的位置,对他很是照顾,于是暗中想要倒戈江闻皓,还信誓旦旦的要帮江闻皓当梁子洋那边的眼线。 至于条件,则是要江闻皓找机会多跟董娥说自己好话,把他列入年终助学金的候选名单。 这期间,他没少跟江闻皓揭梁子洋的短。口口声声说自己要不是怕被梁子洋带头排挤,在班里没法混,根本就不会选择跟他们在一起。还说梁子洋的生活作风有多么多么差,当初翻江闻皓吉他袋的主意也是梁子洋出的,自己只是被逼无奈。 对此,江闻皓给他的回应就只有一句很轻描淡写的“滚蛋”。 比起梁子洋,他更看不上郑强这样又怂又坏的孬货。 “那里的摄像头已经坏很久了。”邹莽原的声音打断了江闻皓的思绪。 “你想说什么?”江闻皓不太有耐心一直等邹莽原拐弯抹角。 邹莽原鼓足勇气对江闻皓说:“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接着飞快补充,“你就在边上站着就行,我来打扫!” “嗯。” 听江闻皓同意了,邹莽原十分高兴,更加卖力的把袖套清洗干净。 江闻皓看着邹莽原,顿了顿后问:“你之前说,董娥不会真的帮你。为什么?” 邹莽原沥干袖套上的水,头也不抬地牵起唇角:“我就是不信她。”他停了下,抬头直视着江闻皓,一本正经地说,“江闻皓,有句话我还是想提醒你。在这里,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江闻皓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再继续追问,可心中疑惑不减。 按照覃子朝的描述,以及自己这段时间对董娥的了解,她怎么都该是个认真负责的人。 为什么邹莽原说不相信她? 还有,别相信这里的任何人又是什么意思? “洗好了。”邹莽原甩甩手冲江闻皓笑了下,“晾在哪里?” “给我就行。”江闻皓回过神接下袖套,上面有着跟覃子朝衣服上一样的香气,“谢了。” …… 下午第二节 课下课,学校广播室的大喇叭里便传出了王主任咬字过重的声音,让各年级各班抓紧时间按照分配好的清洁区开始大扫除。 即便江闻皓没怎么搭理那个郑强,他还是给江闻皓安排了个相当轻松的活,留在班里擦黑板还有桌椅板凳这些。 江闻皓自然没领情,抄起教室后面角落里的扫帚就跟着邹莽原一起去了实验楼。 这里位于小树林的深处,头顶被一棵巨大的榕树遮住,阳光透不进来,显得有些昏暗。 大概是最近下雨天潮,雕塑的脸上爬满一层黄绿色的青苔,跟发霉了似的。结合着雕塑那副半哭不笑的表情,看着挺瘆人。 邹莽原握紧捞落叶的网子站在水池边,仰头望着雕塑,应该是又回忆起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整个人都有些紧绷。 就在此时,他突然闻到身边传来的烟草味,回头一看,只见江闻皓把烟都已经点上了。 “你在这儿抽烟,会不会……” “摄像头不是坏的么。”江闻皓将袖子捋上去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清扫起地上的落叶。 邹莽原看着懒洋洋扫地的江闻皓,又将目光移到他嘴里咬着的烟,犹豫地小声道:“你是有烟瘾么?” “不算。”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在抽烟。”邹莽原从水池里网出一个塑料瓶,笑了笑,“就在宿舍楼拐角的地方。” 江闻皓没说话。 “你一般都是什么时候会想要抽烟?” “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时候。” 邹莽原顿了顿,轻声问:“那现在,是好还是不好?” 见江闻皓没再回应自己,邹莽原有些冷场,连忙局促地说:“对不起啊,我这人不太会聊天!……在这儿,也没有人愿意跟我聊天。” 邹莽原垂头把网出的垃圾堆在一起,握网兜的手松了松又再次收紧,又悄悄看向江闻皓:“可不可以也教我抽烟?这样我以后……” “别学这个。” 邹莽原张张嘴,他本想说这样以后在自己心情不好时起码也能有个事做。结果江闻皓一句话就把他的话给堵回去了。 此时草丛里突然传来响动,接着就大摇大摆钻出几个人来,正是上次在这儿打过邹莽原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郑强。 像是压根没想到江闻皓会出现在这里,郑强看清是他后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但转念一想只要事后告诉江闻皓自己是被其他人逼着来的,好像也还说得过去?于是稍放了点心。 “怎么的邹莽原,这么急着过来给爹赔礼道歉啊?” 带头的大马猴果断开始他的表演了,拖长语调故意整出了几分匪气。 邹莽原抿唇僵在原地,向后微微退了小半步。 马猴边上的黑皮见邹莽原明显害了怕,更有成就感了,刚要上前去抓邹莽原的肩膀,被郑强虚虚拦了下:“别别,我们班同学还在这儿呢,有话好好说。”郑强说着,悄悄拿眼瞄了下江闻皓,想着刚好借这个机会给他做个顺水人情。 没想到江闻皓原先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闻言竟从鼻间哼出了声低笑。明明就是他郑强故意把邹莽原安排到这儿来的,又叫来了这伙人,现在在这儿演什么和事佬。 其他几个人都不是一班的,虽然也听说过些关于江闻皓的事迹,但毕竟还不了解。 想着能分到一班去的不是书呆子就是弱鸡,再看江闻皓长得清瘦白净,多半也就一班的人怕他些,便没了戒备。听他一笑,瞬间不乐意了。 带头的大马猴上前走到江闻皓面前,见他嘴里还叼着烟,抬手就给拔了出来,扔在地上碾灭。 江闻皓没什么表情,只是抬头平静地盯着他。 见江闻皓不反抗,大马猴更嚣张了,冲他咧嘴一笑:“抽烟啊,抽的什么烟?来几根儿大家一起呗?”还是那股子拿腔拿调的智障语气。 “呵,行啊。” 江闻皓轻点了下头,不慌不忙从兜里翻出烟盒,拣出一根烟来,又拿出打火机体贴的将其点燃。 大马猴以为江闻皓是怕他了,还毕恭毕敬地给他点烟,嗤笑了声伸手去接。 刚要顺带夸江闻皓两句“挺上道的”,突然只觉得手心一阵钻心的灼痛: “啊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傻眼了。 只见江闻皓面无表情地直接将烟捻灭在了大马猴的手掌心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存疑 覃子朝回到学校的时候,晚自习都快下课了。今晚是英语的重点题解析,他看了眼时间应该还能赶上个尾巴,便匆匆进了教学楼,朝着班级跑去。 到一班的路刚好要经过政教处,覃子朝隔着老远就看到门外站了一排人。这原本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毕竟几乎每天这里都会列队。但当走近时,覃子朝的脚步还是停住了。 站在最边上的人双手插兜,帽檐压得低低的,正百无聊赖地一下下用后背轻抵着墙壁。 见有人在他面前站着,他抬起头,在看清是覃子朝后冲他扬了扬下巴:“回来了。” 覃子朝看着他,目光从那双月牙眼移到颊边划破的一小道伤口,眉头微微蹙起。 有时候他真是服了江闻皓,自己不过才刚走不到一天,就又惹出事儿了。 覃子朝抬手敲了下江闻皓的帽檐,江闻皓偏头躲了下。 覃子朝转身来到政教处门前,调整好表情后轻轻叩了叩门。 “进!”门内传来王主任的声音。 覃子朝推门进屋:“主任好。”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8节 王主任正在气头上,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但看到来人是覃子朝还是缓和了不少,冲覃子朝招招手示意他进屋。 “听说竞赛很顺利啊!”王主任亲自给覃子朝倒了杯水,赞赏地点点头叹道,“不错不错,子朝啊,你是咱们云高的榜样。” “谢谢王主任。”覃子朝礼貌地颔了下首。 有了好学生的对比,王主任自然就又想起了门口杵着的那几位大麻烦,脸瞬间又垮了下去:“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省心就好喽!” 覃子朝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温声询问:“主任,我看门口站着的有我们班的人?” “江闻皓是吧!”王主任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我算是知道他爸怎么舍得把他送来这儿了,这小子就是个藐视校规校纪的混不吝!” 覃子朝没急着说话,安静地听王主任讲:“他知道实验楼那边的监控坏了还没来得及修,趁着大扫除跑去那儿抽烟,还跟十班的杜家傲他们几个打起来了!” “打架…”覃子朝顿了顿,轻声道,“为什么。” 在他的认识里,江闻皓这人虽然脾气不好,但并不会毫无理由就跟人动手。 王主任果然沉默了,盯着覃子朝打量了几下后才又吐出口气:“这话其实又得两面说,这小子抽烟打人不对,但也算是见义勇为。邹莽原说是杜家傲他们先故意来找自己麻烦,江闻皓看不过眼才动的手。” 话及此处,王主任的神情变得凝重,压下声问覃子朝:“子朝啊,你们董老师就一点不知道这件事么?邹莽原可是跟我说,杜家傲他们几个已经不止一次的欺负他了。董娥毕竟是你们的班主任,这样的事她……” “主任。”覃子朝打断,“董老师是怎样的人,您应该很清楚的。” “可……” “事实上,她已经不只一次找过邹莽原,因为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就怕他在学校受欺负,在学习和生活上也是格外关心他。”覃子朝顿了顿,“我知道的是,她总在问邹莽原有没有需要她帮助的地方,但邹莽原向来都拒绝跟她交流。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交待过我多留意邹莽原的状态。” “那你就没发现这些事?”王主任疑惑地问。 覃子朝沉默了下:“邹莽原拒绝帮助。甚至那些曾经想要帮他的人,都被他用言语或是行动多多少少警告了。” “等等等等,什么叫…拒绝帮助?什么叫想帮助他的人反而被他警告了?”王主任张着嘴,显然被覃子朝的话给绕蒙了。 “他不相信所有人。”覃子朝看向王主任缓沉地说,“邹莽原恨这里的每一个人。” …… 政教处的门打开了,王主任黑着脸走出来,覃子朝则是跟在后面。 王主任腆着肚子站在靠墙的几个人面前,用手点着黑皮他们:“你们几个回去统统一万字检查加留校察看,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后当众做检讨。要是日后再让我听到你们欺负同学,一律开除!” 话毕又瞪了江闻皓一眼:“你也是!在校抽烟,检查一万字!但念在是见义勇为,先记个过吧,期末要是不再犯事了来找我消。” 最后,王主任看向了带头的大马猴杜家傲,严声道:“你明天收拾收拾东西,给我直接回家,云高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杜家傲一听就慌了,脸色胀红:“凭什么!” 王主任怒喝了声:“凭什么,你说凭什么?!就凭你带头霸凌同学!……杜家傲啊,你看看你姐杜亚男,人家在一班,考试哪回不是名列前茅?你再看看你!” “他妈的邹莽原他爸开摩托车直接撞断了我爸一条腿!”杜家傲气得嗓子都哑了,“我爸舍不得治,现在都还在拄拐!邹大山钱一分没赔给我家,还快病死了!我凭什么不能找他儿子讨!” “那是大人间的事!你不能把这个作为霸凌同学的借口!” “我不服!!!”杜家傲怒吼。 “你不服也得服!”王主任懒得再跟他分辩,“给我回家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回来上课!” 下课铃敲响了,王主任被气得头晕脑胀,也不想再看着这些人,便挥挥手让他们先散了。 江闻皓一声不吭地跟在覃子朝身后往教室走,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覃子朝先开了口,轻声问:“晚饭吃了么?” 江闻皓愣愣:“没。” 覃子朝卸下书包,从里面翻出了一盒炸鸡叉骨:“可能有点凉了。” 江闻皓除了中午嚼了半根牛肉干外,今天还真没吃到半点荤腥,见了那炸的金黄酥脆的鸡叉骨,两眼都要冒绿光了。 覃子朝又抬手叩了下江闻皓的帽檐:“怎么跟个黄鼠狼似的。” 江闻皓打开盒子,捏了块炸鸡放进嘴里,眯起眼:“哪儿来的啊?” 不知为何,他刚才在政教处门口遇到覃子朝时心里竟还有些发虚,就跟做错事被家长抓包了似的。不,被江天城抓包都不至于。 眼下见对方还是副好脾气的样子,又给自己买炸鸡,心情也跟着变好了不少。 “组委会给报的车马费,还多了些,我就顺道买了。”覃子朝看着江闻皓吃鸡,也知道这下是彻底赶不上晚自习了,索性就也不催他,让江闻皓慢慢吃。 “我听见你跟王主任说的了。”江闻皓嘴里塞着东西,说话有些含糊。 覃子朝神情一顿,“嗯”了声。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拒绝我?”江闻皓放缓了咀嚼速度,腮帮慢慢地一鼓一鼓,“不但不拒绝,看起来还很需要帮助的样子。” 覃子朝皱起眉,他也注意到了,邹莽原看江闻皓的表情以及对他做出的种种表现都和对其他人不同,甚至还会主动给江闻皓传答案。 “王主任没为难董娥吧?”江闻皓咽下口肉,又问。 覃子朝摇摇头:“他只说会去找她近一步了解情况。”话及此处,他又静了下,敛去笑意对江闻皓一本正经道,“小皓你记住,不管怎样董娥都是个好老师。她对邹莽原……她,仁至义尽了。” 江闻皓看着覃子朝,总觉得他在说这句话时是咬着牙的。但看出对方是在有意藏着,便没多问,转而又问:“你好像很喜欢董娥。” 覃子朝淡淡笑了下:“有一天你也会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030我接下来几天要随下榜,还是每晚0:00:00更新,字数可能会稍微少一点,之后会补大肥章给大家的! 第19章 创可贴 宿舍今天大面积停电,覃子朝便也没再到自修室去。 两人照旧跑去老教学楼那边的厕所里洗了澡,出来时发现今晚的月光出奇的亮。 江闻皓颊侧的伤口刚才被他不小心蹭到,这会儿又出了点血,刺疼刺疼的还有些发痒。 他刚想伸手挠,就被覃子朝抓住了手腕。 借着月光,覃子朝从兜里掏出一枚创可贴,俯下些身帮江闻皓贴在伤口上。 因为这个动作,两人的脸凑得很近,江闻皓闻到了对方刚洗完澡后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大概也是关系熟了,覃子朝这次没再见外的拒绝用他的洗漱用品,带着淡淡清凉的呼吸打在江闻皓脸上,弄得他鼻子有些发痒,忍不住偏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别动。” 覃子朝皱了皱眉,即使有月光照着,他也还是得离近了才好辨认伤口的位置。 江闻皓吸吸鼻子,刚要把脸转过来,突然只觉得嘴唇被一个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轻轻扫了下。 两人同时间一愣,覃子朝的手则是一抖,创可贴往上走了半寸。 …… …… …… 接着就是一阵默契而尴尬的沉默。 …… …… 许久之后,还是覃子朝先开了口。 他扯扯嘴角:“好像还是歪了,叫你别动的。” 语气倒还算平静,就是有点卡壳。 江闻皓面无表情的“嗯”了声,撇开视线:“别贴了。” “嗯。” …… …… 覃子朝再次试图打破这难捱的静默,于是直起身干笑了下:“没事儿的,都是男人又不用谁对谁负责。” 江闻皓的视线随着对方起身,由狭窄重新变得开阔。 这次,他并没有很快回应覃子朝。 直到覃子朝揽过他的肩,温声对他说:“走吧,回去了。” 他才又淡淡点了下头,随手撕掉了那枚贴歪的创可贴,揣进兜里。 …… 回宿舍楼的路并不远,但这次江闻皓却觉得总也走不完。他莫名又有些犯烟瘾,手反复在兜里摩挲着烟盒,直到被创可贴弄得有些发黏。 快到男寝楼下时,江闻皓站住脚对覃子朝说:“你先回吧。” 覃子朝也停下来看着他。 江闻皓将食指和中指放在唇边做了个“抽烟”的动作,就转身要往小树林去,被覃子朝叫住。 “等下。”覃子朝顿了顿,“我有东西要给你,在我书包里。” 接着不由江闻皓分说,上前拉过他一起进了宿舍楼。 寝室仍没来电,覃子朝屋里除了江闻皓以外全是学霸,因而黑暗并没能阻止他们学习的热情,人手一个手电筒,或是坐或是倚躺在床上翻书。 见他们回来了,抬头随便打了声招呼,就继续埋头各干各的。 覃子朝拍拍江闻皓的肩,示意他等着。而后走到自己的桌前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个长条形木盒递给他。 江闻皓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但还是伸手接过,借着手电筒的余光打开了盒子。 “吉他弦?”他看向覃子朝,眸色明显亮了些,“从哪儿搞到的?” “比赛完突然想起来,咱学校以前有个退休老师是教音乐的,会弹吉他。他家就住在那附近,我就顺路去拜访了下。”覃子朝见江闻皓高兴,话也说得更为流畅,“他说吉他还分什么古典、民谣,我也不懂,就试着跟他形容了下,你先看能不能用。” “应该能。”江闻皓小心翼翼地取出琴弦,又拉开琴包翻出吉他。 正想把手机的电筒打开让覃子朝帮他拿着照下,身后一道光忽然朝他这边打了过来。 江闻皓回头,见是左边一个叫王什么的室友。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9节 对方也不跟他说话,甚至嘴里还在叨叨着英语单词,只是将手电筒默默对准江闻皓的方向。 紧接着陆续又有几道光照了过来,是其他几个连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室友。 江闻皓抱琴的动作停了停,半晌说了句:“谢谢。” 而后抽出板凳坐下,开始专心摆弄起他的吉他。 “santa cruz…”江闻皓边装弦边问覃子朝,“他收你多少钱?” “没要钱,那位老师说董娥的学生不收钱。” “是么,老董人缘还挺好。”江闻皓说着,又轻轻拨了下弦,满意地要把修好的吉他装回去。 “江闻皓,既然修好了就弹一个啊。”是那位最先给他照亮的王同学。 “改天吧,你们不是在学习?” “偶尔也放松放松,不然对不起停这场电了。”另个室友接了话。 江闻皓停下拉琴包拉锁的动作,这还是自打他来到这间宿舍后,大家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这么多话。 “趁休息时间还没到,弹一首吧。”覃子朝放缓了语气温声说,“我也想听。” 江闻皓脸上仍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隔了几秒后还是将吉他重新取出,问向覃子朝,“你想听什么。” “都好。”覃子朝笑笑,“挑个你擅长的。” “周杰伦,周杰伦的《稻香》!”王同学提议。 江闻皓垂下眼,活动了下手腕。 这王同学还挺会点,上来就找了个他背过谱的歌。 琴身被江闻皓轻拍了两下,紧接着那带着夏日田园气息的熟悉旋律便随着他灵活跳动的指尖轻轻流泻了出来。 寝室的窗子没拉窗帘,随着夜幕渐深,月光越发清亮起来。透过窗洒进屋里,恰好落在离窗最近的江闻皓身上。 他才刚洗完澡没多久,还未全干的头发遮挡在额前,随着江闻皓弹琴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的表情依旧还是惯有的冷淡散漫,眼皮懒懒地半垂着,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 身为周杰伦铁粉的王同学像是很激动,跟着江闻皓的琴声唱了起来。多少有点跑调,被边上的同学怕了一巴掌才老实。 一曲弹完,江闻皓搓了搓指腹。有段时间没练琴了,摁着居然还有点疼。 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面前站着的覃子朝。迎上对方目光的时候,江闻皓的心脏不知为何忽然间乱了下。 那双不笑时就会显得有些冷沉的眼眸在此时月光的笼罩下就像一潭平静幽深的泉水,看不到底,却又让人移不开视线。 “嗯嗯?!就弹完了?”王同学一副不尽兴的样子, “再来一首!江闻皓,你别光弹不唱啊!” “就是,再秀一个!” 也不知是今晚停电,众人看不清江闻皓总摆着的那副生人勿进的面孔。还是他琴弹的好这件事多少让室友们对他有所改观,总之大家的态度都变得比之前热络了许多。 室友们起哄的声音让覃子朝回过神来,他的眸光暗了暗,后知后觉地听到了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一下一下,又快又沉。 “好听。”覃子朝喉结动了动,尽量露出了个自然的笑。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江闻皓在月光下弹吉他的样子仍映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熄灯铃响了,即便一屋子人都还没听够,也不得不暂时终止了这项睡前活动。 江闻皓将吉他默默收回到琴包里,从桌子下的纸箱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灌了几口,爬上了床。 他躺着没多久,就听见隔壁床位发出嘎吱两声,覃子朝也躺下了。 王同学似乎还在兴奋,压低嗓音跟另外两个室友小声聊天。只不过这次偶尔还会叫江闻皓两声,有意给他递话。 江闻皓起先还有一搭没一搭的随便嗯啊几下,后来干脆就不再回应。其他室友大概也以为他睡着了,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不均匀的鼾声。 黑暗中的江闻皓睁开眼,头枕着手臂看着天花板。 他其实是有些困的,可但凡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今晚在那条宿舍通往老教学楼的小路上和覃子朝的碰触,还有对方深暗的眼眸。 但又一想人家都说了反正是男的,碰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又觉得自己未免太小题大做。 念及此处,江闻皓在心底暗“啧”了声,觉得自己现在这副矫情样子挺特么恶心人的。他调整了下呼吸,闭上眼想要尽快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自暴自弃地坐起身来。 ……烦,想抽烟。 覃子朝听到江闻皓摸黑下了床,又将宿舍门轻轻打开一半走了出去,下意识刚想问他要干嘛。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忍住,就这么等着走廊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松了口气。 他蹙起眉,眼底同样不见一点倦意,只觉得此时心里有股说不出的躁郁感,无论再怎么消化也还是消化不掉。 覃子朝使劲朝舌尖上狠咬了下,直到感觉口腔里传出一股血腥气。 他是真有些搞不懂自己,就算江闻皓长得再白净秀气,说到底都是个大男人。即便他已经从科学角度由头到脚的客观分析过一遍,自己应该就是到了所谓的躁动阶段,可再怎么着对象也不该是…… 覃子朝下床想去厕所用凉水洗把脸,但又怕在此时碰上江闻皓,最后破天荒地擅自从江闻皓的纸箱里开了瓶矿泉水,仰头咚咚咚喝了个干净。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覃,记得你今天说的话=w=+ 第20章 突发 这之后,江闻皓和他们宿舍人的关系明显好了不少,也开始有人在他早上不想起床跑操时多劝几句,或是跟他开开玩笑了。 只是江闻皓在赖床这件事上始终有着软硬不吃的亘古决心,最后这项艰巨任务多半还是会落回到覃子朝身上。 “起了,江闻皓。”覃子朝收拾完自己,又开始了他的新一轮劝说,“不然罗教官又罚你跑圈。” 江闻皓用被子蒙着头,雷打不动:“不去,昨天晚上失眠了。” 覃子朝在心里叹了声,他才是足足失眠了一整夜的那个。 “你帮我请个假吧,就说我胃疼去医务室了。” “周一你刚用过这个理由。” “嗯,复发了。” 覃子朝无奈,眼看着集合时间就快到了,抬手去扯江闻皓的被子。他个子高,只要稍微伸手就能够到。结果江闻皓也是拗脾气上来诚心要跟他对着干,死死抓着被角就是不撒手。 手上的力道忽然一松,是覃子朝先放开的。就在江闻皓以为他胜利了,正要调整好姿势再睡去时,只觉得床板微微向下一陷。 江闻皓迷迷糊糊地在被窝里皱了下眉,准备好再度防守。没想到对方这回用的是寸劲儿,拉着他头顶的被子猛地一掀。 刺眼的亮光瞬间铺满江闻皓的脸,他“操”了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就在覃子朝手腕上来了一口。 “嘶…”覃子朝倒抽口气,被江闻皓如此幼稚的反击给整笑了,“这怎么还兴咬人呢。” 江闻皓仍闭着眼,勾了勾唇角,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覃子朝看着手腕上那排浅浅的牙印,心说这小子还真下得去口。他在江闻皓的脑袋上狠揉了把:“我看还是你替我去捎个假吧。” 江闻皓掀起眼皮瞥着他。 覃子朝:“就说我去医务室打狂犬疫苗了。” …… 在集合前的最后几秒钟,覃子朝带着江闻皓及时赶到。 江闻皓弯腰两手撑着膝盖,觉得自己这下多少有点亏,愣是比别人多跑了个八百米出来。 罗教官照例拿着他的大喇叭,背手踱到江闻皓跟前,对着喇叭在江闻皓耳朵边吹了口气,把江闻皓吓了一跳。 “嗯……”罗教官精神抖擞,“不错!” 江闻皓冷着脸掏掏耳朵,默默往后退了半步,懒得搭理他。 “全体各就位,各班间隔两米距离,排与排之间对齐不要掉队。从一班开始,跑起来了!”罗教官发号完施令,便慢悠悠回到了树下的阴影里,开始跟班主任们聊天。 间或拿着喇叭凶巴巴吼上几句,而后自得地呲出一排大白牙。 “董老师,我看你们班转来的小刺头最近好像乖点儿了?”罗教官问身边的董娥。 董娥笑笑:“可不,乖多了。瞧见我的袖套没,就他给洗的。” “嚯,真的假的?”老罗一脸不信,“别是奴役其他同学给洗的吧。” 董娥撇撇嘴:“跟你这种心里阴暗的同志没法儿说。” 俩人正聊着,只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影正朝操场这边匆匆走来,看门的保安则是紧随其后,不停地制止。 “学生家长,你们还没登记呢!” “俺说了不识字!”黝黑的男人边摆手推开保安,边一瘸一拐的往前赶。 他穿着件款式老旧的破汗衫,拄着个拐杖,黑色西裤上溅了不少泥点子,应该是走了很远的路。 紧跟在他身边的中年妇女像是有些怯,紧紧挎着男人另一侧的胳膊,不敢正眼看保安,只知道埋头走路。 “那是,杜亚男家长?”董娥皱眉嘀咕了句,迎了上去。 男人一看到董娥,大喊了声:“董老师!”步子走的更快,被脚下的石子一绊险些摔倒,董娥赶忙将他扶住。 哪儿知道下一秒,男人边上跟着的妇女“扑通”就往地上一跪,伸手就抱住了董娥的腿。 她这番举动直接把董娥给整懵了,也引来不少人的注意。老罗见情况不对,也赶忙走上前来。 “老师啊,你可不能开除俺们家傲啊!”妇女说着就开始嚎啕大哭,“俺们家傲是好孩子,他是看不惯他爹被邹大山打断了腿才!” “你快起来,这像什么话嘛!”董娥皱眉要扶妇女起来,哪儿知道妇女抱着她的腿就是不撒手,扯着嗓门嚎,“家傲都跟俺们说了,学校不要他,俺们老杜家就指望他长大能出息了,你们不要他,让家傲以后咋个办呐!” 董娥一边安抚着杜家傲的家长,一面回头迅速跟罗教官说:“快去,把王主任叫来。” 罗教官点点头,有些不放心道:“你这、行不行?” “快去!” 这边跑操的队伍听到动静也开始频频回头,等罗教官一走更是窃窃私语起来。 耸动的人群里,只见一个瘦高个儿骂了声“操”,跑离了队伍,梗着脖子埋头朝那对中年夫妻冲了上去。 “起来起来!”杜家傲粗声吼了句,将跪在地上的女人强行拖了起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你俩这是闹啥!我说了大不了不上了,我到镇上打工去,我还不稀罕在这儿上了!”说着就要拽着妇女走。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20节 拄拐的老汉见状一巴掌就朝杜家傲的脸上扇了过去:“你给老子闭嘴!” 董娥赶忙把杜家傲护在身后,沙哑的嗓门立提八度:“这位家长,可不兴在学校打人啊!” 妇女一看董娥拦在前面,扭头朝着还在跑操的人群大喊:“杜亚男!杜亚男!你人嘞?!你弟都要被退学了!” 一班的队伍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停了下来,死死咬着嘴唇低着头,脸色惨白。 她身边的女生看着正在叫嚣的妇女,小声地问:“亚男,那是你妈啊?” 随着这句问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杜亚男看了过去。杜亚男的脸色更难看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杜亚男!杜亚男!你听见没有?!”妇女还在那边持续地喊,可杜亚男死活都还是跟在班级队伍里,直到跑完一圈,逐渐绕到了他们身边。 妇女一看见杜亚男,“噌”地就冲了上去,一把拧住了她的耳朵就往外拖:“死丫头装聋啊,没听见喊你?!” 杜亚男被妇女拖离了队伍,董娥则是赶忙又上前拉:“您先放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其他同学都别看了,继续跑!” 杜亚男停在原地,被妇女扯过的耳朵通红。她没有伸手去揉,只是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看着班级队伍穿过她跑远。 老汉摸出旱烟,拄拐上前对董娥说:“这样吧,你们要是成心非要俺老杜家有个娃不上学,那俺们家就出杜亚男。反正也是丫头,再大点了就给她想法子说个亲,让她嫁人了。”说着又叭叭抽了两口烟徐徐吐出,“家傲不行,俺老杜家就他一个男丁,还指望着他有出息嘞。” 妇女在旁又推了杜亚男一把:“快!你快跟你老师说,叫你弟留这儿!” “凭什么!”杜亚男怒吼了声。 “啪!”响亮的一巴掌瞬间就落在了她脸上,杜亚男被打得偏过头去。她顾不得疼,扭过脸狠狠瞪着妇女,强忍着夺目而出的眼泪。 董娥这下也是真恼了,拉着杜亚男护在身后,用手指着妇女厉声道:“我跟你说,你要再敢动我班学生一下,我跟你没完!”接着偏头对杜亚男说,“放心啊,我在这儿呢!谁都别想我从班上带走一个人!” 董娥这番话恰恰正中了老汉的下怀,他冲边上的媳妇儿使了个眼色,妇女马上会意,耍起了无赖:“要不走俺们就都不走,要走也是丫头走,你看着办吧!” “你们都先别急,也别在这儿闹了。等王主任过来,我们一起到他办公室去好好协调下这件事。”董娥朝政教处的方向看了眼,“算了,我这就带你们去。不管怎么说,杜家傲霸凌同学在前就是不应该。” 妇女一听又不乐意了,拽着董娥的胳膊,也没了先前的畏畏缩缩:“咋不应该了咋不应该了?!俺儿那是心疼他爹,是孝顺!”话及此处,她眼珠一转,阴阳道,“我说董娥,你别忘了邹大山当初对你可做过什么……咋的,你现在还要护他的种?!” “这是两码事!”董娥深吸口气,脸色也不太好看,“邹莽原是我的学生,跟他爸是谁没关系!” “你、你、我看你就是不要脸!”妇女恼羞成怒,用手刮着自己的脸皮开始口无遮拦,“你就是诚心要给他邹家的娃当亲妈了!” “妈你快闭嘴吧!”杜亚男捂着脸大声制止。 岂料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妇女面前,一把揪起她的衣领将人直接拎了起来,悬在半空。 “哎呀呀呀——!”妇女挣扎起来,所有人则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愣在当场。 只见提妇女领子的人语气冰冷,手上持续施力,像是下一秒就能直接掐断她的喉管。 “你再说一遍?” 阴沉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妇女两脚离地,显然被吓坏了。看着迎面那双恶狼似的眼睛,嘴边的难听话愣是不敢再往外吐。 董娥也是一懵,连忙大声阻拦:“子朝!”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暖阳之下 覃子朝目光阴沉地盯着妇女,仍没放松手上的动作,反而越收越紧。 妇女开始有些上不来气,双脚不停地扑腾。 老汉眼见自己媳妇儿让人欺负,大骂着举起拐杖就砸向覃子朝后背。但覃子朝愣是实打实扛下了那一击,笔直地站着纹丝不动。 “兔、兔崽子!你快给老子放、放开!”老汉也被这突然冲出来的小子吓得够呛,刚要举拐再砸,被覃子朝拿眼一撇,顿时吓得定住了。 “覃子朝,你快放手!”董娥眼见着妇女已经呼吸不畅,生怕真出了问题,忙要上前去掰覃子朝的手。 身后的一个人在此时抢先一步,将她往后拉了把,淡声撂了句:“往后,别伤着了。”接着另只手已经迅速攥向了覃子朝的手腕,镇定开口道:“覃子朝,你打算让老董替你背锅么?” 这话果然管用,覃子朝幽暗的瞳孔微颤了下,手上的力道略松了些,但还是没有马上放开。 江闻皓看着他,叹了口气,放缓声音:“朝哥,快松手。” 边说边将覃子朝的指节一根根掰开。 妇女已经彻底吓软了腿,瘫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喘气。 杜家傲这时才敢上前,马后炮似的对覃子朝大吼大叫:“你、你他妈!”底气明显不足。 “你闭嘴。”江闻皓睨了眼杜家傲。 杜家傲果然立刻就乖乖闭了嘴。 远处老罗带着王主任朝这边赶了过来,王主任跑得满头大汗,他昨晚不知吃了什么一直闹肚子,被罗教官直接一脚踹开厕所门给拖了出来。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怎么刚上个厕所的功夫就出了这么大事儿。 “杜家傲家长,这里是学校,可不带你们这样闹的啊!”王主任喘着粗气,眼见老夫妻又要发难,先来了个下马威,“全校师生都在这儿看着,丢不丢人?!” 老汉和妇女一看王主任的派头便认出了他是领导,当即也不敢再多造次。 王主任见此招奏了效,秉着打一巴掌再给一颗枣的原则,拉长了语调,“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走,到我办公室去。董老师你也一道过来。” 董娥舒总算了口气,点点头:“知道了主任。” 王主任扫了眼其他人,发现又有江闻皓,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皱着眉问:“我说,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啊!” 江闻皓耸耸肩,董娥则是在旁打圆场道:“孩子怕出事儿,过来劝架的。” 王主任将信将疑地又打量了下江闻皓,冲着余下的人道:“赶紧回去上课吧,子朝、亚男你们也都先回班。” 董娥拍拍江闻皓的肩:“去吧。” 覃子朝又深深看了董娥一眼,董娥冲他努努嘴,示意他快走。 接着跟随王主任一行人,朝政教处走去。 …… 董娥他们离开后,杜家傲原本还想再跟江闻皓撂句狠话,结果一对上他的目光还是有点犯怵,加上边上还有个神色阴沉莫测的覃子朝,咽了口唾沫转身要走。 “杜家傲。”杜亚男突然开口将他叫住,她的脸上还有五道鲜红的指印,盯着杜家傲幽幽道,“别的事爸妈要我让你,我都让了。只有读书这事不行。” 杜家傲头也不回,闻言恶声恶气地哼了声:“狗稀罕你让!” 话毕拔腿跑远了。 杜亚男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变成了个黑点后才又缓缓回头看向江闻皓和覃子朝。 大概是出于愧疚,她不敢拿正眼看覃子朝,欲言又止了半天后才小声说:“对不起,我妈那人就那样……她……” “去趟医务室吧,找块冰敷下。”覃子朝低声打断。 杜亚男摸了摸发烫的脸,苦笑了下:“没事,早习惯了。” 覃子朝也没再多说,他的脸色仍不好看,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因用力凸显出淡青的血管。 江闻皓的目光往他握拳的手上浅浅落了眼,心知覃子朝这会儿多半还没缓过劲儿来。见他转身朝教学楼走,便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覃子朝不说话,他也不说。 两人一路无言的到了教学楼下,覃子朝抬头往政教处的方向看了眼,尽量放缓语气对江闻皓说:“你先回班,我去趟政教处。” “去干嘛?” 覃子朝皱眉不语。 的确,现在过去除了是站在政教处外听着,其他的他什么也做不了。贸然进屋只会让气氛再次变紧张,毕竟自己刚刚才失控差点伤了别个。 一个凉冰冰的触感忽然戳了下他的手背,是江闻皓的指尖。覃子朝回过神看向他,对上了江闻皓似笑非笑的眼神。 “想不到你脾气这么差,跟个二踢脚似的,拉都拉不住。” 方才听到杜亚男她妈向董娥发难,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覃子朝调头就朝对方冲了上去。 实话说,在看到覃子朝当时的眼神时,江闻皓也不免感到心惊,全然没想到覃子朝还会有如此暴戾的一面。 覃子朝深深吸了口气,徐徐呼出,在花坛边坐了下来。 他双手抱着头,眼底还是暗沉一片。 江闻皓插着兜,也在他身边跟着坐下。身后的教学楼里已经传来老师上课的声音,覃子朝又兀自沉默了许久,这才缓声开口: “我……” 接着就又没声了。 江闻皓等了等,随后无所谓道:“不想说就别说。” 覃子朝泄力地点点头,牵了下唇:“谢谢。” 一包牛肉干递了过来。 “出门前随手放兜里的,吃么?”江闻皓顿了顿,“就是有点咸,不过比你那酸面包好吃多了。” 覃子朝接过牛肉干,撕开包装袋,捏了一块却迟迟没放进嘴里。 江闻皓见他半天不吃,轻“啧”了声,接着直接从他手里拿走牛肉干塞进了覃子朝嘴里。 覃子朝愣了下,江闻皓则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个弧度:“那就辛苦您嚼一下?” 覃子朝的表情到此时才稍微缓和了些,他伸手揉了揉江闻皓的头。 江闻皓刚想发作,对方忽然揽过他的肩朝自己这边收紧,将人半搂在怀里。 “你知道么…”覃子朝声音幽沉,“我刚刚差点杀了她。” 江闻皓沉默了,他知道覃子朝这句话其实并没有夸张。当时他的手只要稍微向上一点,扼到的就是对方的要害。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我真的很讨厌自己这样……但我没办法,他说这是骨子里带的,我和他是一样的人。”话及此处,覃子朝闭上眼,掩藏住了眸中浓烈的自我厌弃。 缓了会儿后才又重新睁开,“幸好你及时拦住了。” 直到现在,江闻皓才确信自己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覃子朝。 随着与他日益熟识,他发现覃子朝平日里那副温柔阳光的外表下似乎像是有团散不开的浓雾,密不见光,阴郁深沉。 所以,他话中提到的“他”,又是谁?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21节 但江闻皓最后还是没问出口,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很讨厌被挖掘的人,自然也不会为了那点求知欲去挖掘别人。 “你好点没?”江闻皓捏了块牛肉干在嘴里嚼嚼咽了,扭头看向覃子朝,“还是你想先逃个课?”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暴雨之前 覃子朝当然没选择逃课,等江闻皓吃完牛肉干后站起身,带着他一起回了教室。 教数学的老张多少听闻了些早上发生的事,也没多问便放他们赶紧回到座位上。 到了大课间,董娥来了。看起来神色如常,只是陆续又单独叫了杜亚男、覃子朝和邹莽原依次去办公室。 江闻皓托着下巴看向窗外,脑子里尽是覃子朝揪着杜亚男她妈时的样子,和那双阴沉的眼睛。 就这么挨到了中午放学,覃子朝终于回来了,还带了份下周艺术节的报名表。 “老师问你要不要代表咱班报名参加。”覃子朝将报名表推给江闻皓,“你也知道咱一班的人,除了学习,对其他的事都不太在行。” 江闻皓瞄了报名表一眼,再次看向覃子朝:“还好吧?” “杜家傲被记了大过留校察看,老师也跟杜亚男谈过了。邹莽原还在办公室,关于他的事关键还得看他自己,不过起码在学校里应该不会再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跟他过不去了。” “我问的是,你还好吧。” 覃子朝收拾课本的动作放缓,笑了下:“挨骂了,说我是班长不该起坏榜样。” “嗯。”江闻皓听后就没再多问,见班上人走的差不多了,也想去食堂吃饭。 “那我就帮你把表填了。”覃子朝拔开笔帽,“吉他弹唱?” “不参加。”江闻皓对文艺表演这种事向来都没什么兴趣,更不愿意当着一群不熟悉的同学唱歌,之前在宿舍里弹纯属是为了还人情。 报名表暂时被覃子朝收起来,两人离开教室路过教职工办公室时,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董娥沙哑的声音,不由同时放慢了脚步。 “邹莽原,你到底要我说几次。嗯?你是你,你爸是你爸,不论他做过什么,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也绝不可能因为他的原故就不管你,更不可能迁怒你。” “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邹莽原淡声打断,语气中还带着丝戏谑。 屋里的人怒拍桌子:“就凭我是你老师!就凭你是我班上的学生!我就得对你负责!” “你敢发誓你在看到我的时候,就不会想起邹大山对你做的那些么?”邹莽原停了停,“你敢发誓你看到我这张长得跟他相像的脸时,就没有一刻觉得厌恶么?” 办公室里没声了。 接着又短暂地过了一段时间后,邹莽原推门从里面走出。在看到门口站着的江闻皓和覃子朝时微微愣了下,随即埋头就要从他们面前走过。 “你不能这么跟她说话。”开口的人是覃子朝,低沉的嗓音一旦严肃起来就会自带压迫的气场。 邹莽原站住,忽然间闷笑了声,回头在覃子朝和江闻皓之间来回看了下后,将目光锁向覃子朝: “所以你也是为了帮董娥解决麻烦,才跟江闻皓在一起的么?就像当时对我那样?” 江闻皓闻言轻轻眯了下眼,覃子朝的表情则是蓦地一怔。 邹莽原收回视线,脸上先前的怯懦、畏惧都在此时变成一种似笑非笑的了然:“也对,你是董娥的好班长嘛,帮她解决一切棘手的麻烦也是理所应当。”他说着,看向江闻皓,“我说过,这里的人都不值得你相信。你不会真以为他是真心对你好吧?” “邹莽原!”覃子朝低喝,“别把谁都想的跟你一样。” “是,毕竟我是邹大山的儿子嘛。”邹莽原点头笑笑,接着语气一转,“那你呢?一个在今天差点就把人掐死的人,又算的上什么好人呢?” 邹莽原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临走前又深深看了江闻皓一眼,带着些猜不透的复杂意味。 他走后,覃子朝蹙起的眉仍没有舒展,在办公室外又站了会儿,像是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董娥,但最后还是决定先不进了。 “走吧,吃饭去。”他叹了口气对江闻皓说,一转身就对上了江闻皓平静的眼眸。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江闻皓看着他,语气淡淡的,“什么叫为了帮董娥解决麻烦,才对我好的。” …… 午后的风一点也不凉爽,反而带着闷热的水汽,如同连绵热浪,让人很不舒适。 江闻皓倚靠在墙下,半垂着眼,仍是那副懒散的模样。 只是他的下巴微微绷紧,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他不断拧紧、松开、再拧紧。 “老师怕你刚到云高不习惯,况且你才来的那天晚上就和梁子洋他们打了架。她是不放心,并没有把你当成麻烦。”覃子朝解释道。 “那你呢?”江闻皓安静地听完,抬眼看着覃子朝,“你有没有把我当成是会给董娥造成困扰的麻烦?” 覃子朝沉默了,但他眼里转瞬即逝的慌乱还是被江闻皓敏锐捕捉。 “你跟董娥提出愿意跟我坐同桌,愿意我搬到你们宿舍,给我刷鞋煮面陪我罚跑,还带我回家……”江闻皓笑了下,揉揉鼻子,压下心头那股控制不住的酸,而后再次用若无其事的语气继续说,“其实都是为了能时刻防着我,不给董娥惹麻烦?” “江闻皓。”覃子朝喉结滚了下,“我承认一开始的确是这样,你别看老师平时生龙活虎的,其实身体非常不好。我不想她过于操心,就告诉她我会帮着看好你。但后来我……” “我只问你一句话。”江闻皓出声打断,“如果一开始没有你答应董娥的这些,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 这句话问出后,换来的是更长一段时间的无声。 江闻皓等了覃子朝一阵后,轻轻点了下头:“懂了。” 他将身子从墙上蹭起,往后退了两步,冲覃子朝懒洋洋鞠了一躬: “班长辛苦。” 话毕,无视覃子朝在身后的喊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准备之后的大肥章owo这两天短小一些,后面一口气补上! 第23章 2000块 接下来的几天,江闻皓生活照旧。早上被覃子朝和室友叫起床,跟着去跑操、吃饭、到教室听歌、睡觉…… 但覃子朝能感觉的出来,他对自己的态度变了。仿佛一下子就又回到了刚来云高的时候,对所有的人和事不感兴趣,带着层看不见但分明的隔阂。 覃子朝几次欲言又止,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无法反驳,最初得知江闻皓要来一班时,他的确感到过担忧,特别是当他发现江闻皓对这里的一切都抱有敌意,就很怕他会给董娥惹麻烦,甚至迁怒于董娥。 一开始陪伴江闻皓也的确是因为想要帮董娥看着他,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江闻皓的格外照顾似乎成为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看着他一点点变得融入,也是发自真心的感到开心。 在邹莽原当着江闻皓戳穿自己时,他承认他慌了,尤其是当他看到江闻皓的眼神从不解一点点变暗,听他对自己说“辛苦班长”,心里的某个位置控制不住地抽疼起来。 他无法形容这具体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也明白江闻皓的心情。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无论是否在后来发自真心,倘若最初的原因别有所图,就不能称之为纯粹。 他很愧疚,同时也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甚至不敢正视江闻皓的眼睛,唯恐从里面看到那抹重新蒙上的疏离与防备。 就这样时间转眼到了周六,又是可以放学回家的日子。 江闻皓下午的课刚一上完就起身往外走,覃子朝下意识叫了他一声。 江闻皓停下但没说话。 “你周末……”覃子朝原想问他还跟不跟自己回家。 结果江闻皓淡淡来了句:“我在宿舍补觉。” 直接给了他答案。 覃子朝沉默了下:“那你想吃什么,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不用麻烦。”江闻皓说完背对着覃子朝朝他一挥手,便独自出了教室。 覃子朝看着他的背影,又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默默收拾好书包,最后一个离开。 那句“不用麻烦”让他的心又是一沉,这是远比直接拒绝更疏离客气的回答。 …… 这一周的天气都不是太好,天阴沉沉的,云层也很厚,即使到大半夜也依然不见降温。像是有一场雨一直憋着不下,直到这天傍晚总算按捺不住了,随着几声闷雷开始漏了似的瓢泼。 云高的学生大多数都是附近镇上的,因而放假后留在学校里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整个校园都空荡荡的十分冷清。 江闻皓的宿舍也只剩他一个,他回去闷头睡了一觉后本想约着于斌、罗琛打游戏,结果这俩人平时一天天闲得蛋疼,偏偏今晚都有事。江闻皓撂了电话看时间还早,便想遛到食堂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谁知道这一去就被暴雨给困在那儿了。 食堂里几乎没人,为了省电只开了靠近门的灯,显得空旷幽暗。 菜色也比往常更加敷衍,除了醋溜白菜就剩稀饭。江闻皓原先的那点饿意也在看了这些东西后饱了。 他没带伞,只能坐在大门边的位置盯着雨幕,直到天色彻底变暗。 手机屏幕上“跳一跳”的游戏界面突然一卡,江天城的电话打了进来。 江闻皓的指尖顿了顿,按下接听。 电话内瞬间传来一阵嘈杂。 “你在干什么?”江天城没给称呼,上来便问。 江闻皓面无表情地看着食堂外的雨:“吃饭。” “正好,我们也在外头吃饭呢。” 江闻皓没吭声,勾勾唇角。 好一个我们。 “你弟弟想你了,要跟你说话。”江天城停了下,放软些语气,“今天是弟弟生日,你好些说话别凶他。” 电话那边发出几声噪音,听筒被江天城挪远:“来朗朗,哥哥电话!” 过了会儿,一个稚嫩但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些距离传了出来:“饿死了饿死了,爸爸我没有力气讲话了,牛排怎么还不来呀?” 接着是个女人在小声制止:“不可以没礼貌,赶紧跟哥哥说谢谢,他专门来跟你说生日快乐的。” “不不!我饿,我要先吃饭!”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22节 “好好好,先吃饭!”江天城笑着边哄边问大概是服务员之类的人,“去帮我们催下,餐怎么还没好?哦对了,还有联名的奥特曼礼物,我儿子就是为了那个才来的。” 江闻皓直接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揣进兜的同时江天城又发来一条消息,只有很简单的一句:晚点联系,还有一个2000块的转账。 江闻皓直接按了收取,却没给回复,而后径自转了500块进饭卡,起身走到取餐口对正在打呵欠的食堂阿姨说:“麻烦给我五碗稀饭。” 食堂阿姨愣了愣,探身看看江闻皓身后确定他的确只有一个,怀疑自己听错了:“几碗?” “五碗。” 食堂阿姨一脸疑惑:“就你一个人,能吃下不?要不你先打两碗,不够再过来盛吧?” “能。”江闻皓将饭卡直接在机器上刷了下,“我饿了。” 食堂阿姨见小伙子这么坚决,也不好再多说,只边给他盛稀饭边念叨,让他千万不要浪费粮食。 江闻皓端着五碗稀饭回到门口的位置重新坐下,埋头大口喝了起来。 稀饭不算烫,江闻皓一口气就连喝了三碗。他觉得胃里开始发胀,但心里却又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快感。 他擦了下嘴,将剩下两碗也给喝了,而后把空碗摞在一起,在食堂阿姨震惊的目光中将其放到了回收点。将兜帽往头上一罩,迎着雨跑入了夜幕。 …… 寝室的楼道里也是寂静一片,反衬的屋外的雷雨交加声更大。 偶尔有几间屋里透出灯光,门也是紧闭的。 公用洗手间里传来哗哗冲水声,江闻皓神色淡然的从厕所隔间里走出,拧开水龙头拿凉水洗了把脸。 结果那些稀饭在五脏六腑里过了一遍后,还是浪费了。江闻皓回到宿舍关好门,从兜里翻出了烟盒跟打火机。 烟草的味道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胃部的不适,江闻皓倚靠在座椅上,长腿伸直,两脚直接敲在书桌上,另只手漫无目的地划看着朋友圈。 五分钟前,江天城刚发了一张照片,上面的小男孩戴着生日皇冠,手里举着奥特曼大笑着,掉了的门牙有一颗黑洞。 而他的两边,依偎着江天城和一个明显更年轻的女人,脸上都涂着奶油,将男孩簇拥着。江天城的鼻子上还被放了一个鲜红的草莓。 配字仍是他的简约风格:儿子生日。 江闻皓随手就把江天城的朋友圈屏蔽了,虽然三天前才刚把他放出来。 窗外又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响起几声炸雷。 江闻皓的眸色微颤了下,握手机的手也跟着收紧。他将笔记本电脑打开,随意选了个歌单插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就着重金属爆炸的声波,捻灭烟头又重燃一根。 没所谓,反正向来不都这样。在任何地方都是多出来的那个,被当成是定时炸弹般的防着,又或者当成一堆垃圾迫不及待的想要处理掉,他早就该习惯了。 所以并不是难过,只不过是因为今天的雨未免下得也太大了。 他就有那么一丁点,一丁点厌恶打雷罢了。 宿舍里的灯闪烁了几下忽然熄灭,每到暴雨天这里的电路就总是出问题。 江闻皓狠踹了几下书桌,书架上的课本纷纷掉落。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电脑也没电了。随着音乐停止,外界的雷雨声便再次清晰起来。 江闻皓拉开琴袋,将吉他抱在怀里,“嗡”地刷响琴弦。 不知何时开始有人在走廊里大骂,但他仍是不为所动的爬着吉他格子。 直到宿管阿姨哐哐砸他的门,勒令江闻皓要是再敢发出噪音,就通报学校,让他等着背处分,他才短暂地停下来,从床上掀了床被子下来,裹在回来就一直没换的湿透的卫衣上。 而后继续弹。 久了没摸琴的指腹上茧子已经薄了,琴弦按久了生疼。但江闻皓仍然固执地使劲压弦,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隐约间,他听到门外有些吵,宿管阿姨像是在跟谁说什么,语气时而拔高时而叹气。紧接着,传来了钥匙开锁声。 寝室门打开的瞬间,走廊外应急通道的灯猛的照射进来。 江闻皓手上的动作停了下,眼底露出阴戾。却见一个身影带着雨水潮湿的气息快步走来,一把将他抱住。 江闻皓的脊背蓦地僵了下,有些错愕。 来人像是跑了很久,沉促灼热的呼吸不断打在他的颊侧。 抱江闻皓的手又紧了紧,隔了一段时间后才低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覃子朝:长腿是为了找老婆的,长嘴是为了哄老婆的。 第24章 发烧 宿管阿姨被覃子朝三言两语劝走之后,他重新关好房门,返身回到江闻皓跟前。 本想伸手摸他发潮的头发,顿了下后改成了蹲在江闻皓面前。 “盥洗室现在没人,我带你去洗澡?” 见江闻皓不回应,覃子朝继续说:“那你能陪我去一趟么,你看我也湿透了。” “你怎么回来了。”江闻皓淋了雨的嗓音有些哑。 “我到柳安停了下,去店里帮祁叔忙,准备回家的时候就开始下雨。”覃子朝望着江闻皓,“我想起你怕打雷,放心不下所以回来了。” 骤雨持续击打着房檐窗棂。 两人在盥洗室里洗了个热水澡,这期间电路也修好了,覃子朝又去值班室找宿管阿姨要了个低功率的吹风机,拧亮一盏充电小台灯,给江闻皓吹头发。 江闻皓按住覃子朝的手腕:“你先吹,我自己来。” 覃子朝抬抬胳膊避开江闻皓的手,一边拿吹风机继续给他吹,一边将手指插、入江闻皓的发丝间轻轻揉拨:“不用,我头发短,毛巾擦下就行。” 江闻皓没说话,两人都陷入到了一阵长久的沉默里。 吹风机呼呼的声音掩盖掉了间或响起的闷雷,持续发出频率一致的单调噪音,一股混着蒸气的洗发水味道萦绕在他们之间。 覃子朝:“我这里有板蓝根,吹完头发你把它喝了。” 先回答他的还是静默,过了许久后江闻皓才淡淡开口:“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他的声音在吹风机的运作中显得不太清晰,“我以后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 咔哒。 吹风机被覃子朝关上了。 “江闻皓,我们谈谈吧。” 覃子朝垂眸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江闻皓,见他仍保持着一个姿势低头划拉着手机,又等了下后托起他的头让他仰起,看向自己。 江闻皓被这多少带了些强、迫意味的动作弄得不耐,却在对上覃子朝眼神的时候微微愣了下。 那双单看起来决算不上是温柔的眼睛此时在微弱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幽深且沉,却又有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安抚感,就像是汪平静无波的湖面。 “我承认一开始和你接触的确是为了帮董娥。”覃子朝注视着江闻皓,“但很快我就真把你当成了朋友,这和所有人都没关系。给你找琴弦、带你回家也都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看到你高兴我也高兴,知道杜家傲他们趁我不在找你麻烦,我甚至想过去主动做点什么,好让他背的处分更重,以后再不能对你怎么样。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 覃子朝静了一会儿:“这段时间我总在想该怎么跟你解释,我知道矛盾如果一直摆在眼前不解决,情况只会变得更糟,我不想去承担那种结果。”他放缓了声音,“你信我一回,行么江闻皓?” 雨势似乎有了渐小的趋势,反正雷是不怎么打了。 有丝丝斜风从纱窗里吹进来,带着股树叶混杂着泥土的清气,也总算变得凉爽了起来。 桌上的板蓝根冷了,被江闻皓不小心碰到溅了些出来,在桌面留下一小摊深褐色的水迹。 他将视线避开覃子朝的眼睛,看向板蓝根。 许久之后很轻地“嗯”了下。 覃子朝的肩膀这才总算有些放松,在心里松了口气,语气又恢复到往日的温和:“我再去给你冲包药。” “覃子朝。”江闻皓忽然低喊了声,“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会来这儿对吧。” 他再次看向覃子朝,平静地说,“我是被我爸扔了的。” 覃子朝站住。 “我妈死了,开始我也以为我爸跟我一样心里念着她,没想到我妈才刚走没两年,他就又带了个女人回来,说要跟她结婚。我是到那时才知道原来早在我妈最后的那段时间,他就已经跟这个女的好上了。她是我妈的管床护士。” 话及此处,江闻皓凉凉地扬了下唇:“结果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放不下我妈……后来江天城跟那个女人又生了个儿子,怪我总不给他老婆孩子好脸色,给他的幸福之家添堵,就找了个机会把我扔这儿来了。” 江闻皓顶顶腮帮,又从烟盒里磕出支烟叼在嘴里:“其实我都知道,江天城他自己也害怕面对我,怕我总跟他提我妈,怕我总提醒他现在的老婆是第三者,他不想见到我。” 火机“咔哒”点燃,烟草在微弱的光线下明灭跳动。 “我就想了,反正都到这一步横竖也不能吃亏,就总找江天城要钱。三五万的,等到存够钱就卷款跑路。” “你要去哪儿?”覃子朝皱起眉,听到这儿忽然有些慌。 “没想好。”江闻皓无所谓地耸耸肩,“可能找个合眼缘的城市或者国家开个酒吧咖啡馆,要是生意赔了就随便去个天桥底下卖唱吧,反正再也不回去了。” 这是江闻皓第一次向覃子朝透露家里的事,先前看到他和江天城的相处模式,覃子朝便多少猜出了他们之间应该存在着矛盾,却没想到对方所经历的远比他想的要复杂。 也难怪江闻皓会为之前的事这么生气,毕竟他曾被最亲的人当成是“麻烦”扔掉。 骨节分明有力的手探入江闻皓的发间揉了揉,将他的烟拿走,熄灭在一旁的空矿泉水瓶里。 江闻皓闭了闭眼:“说了别总摸我头。” “我不会丢掉你的。”覃子朝磁般的声音从头顶传开,江闻皓闻言,眸底微恍了下。 覃子朝语气沉缓:“我保证。” …… 被子裹了湿衣服也变潮了,覃子朝怕江闻皓感冒,就要他和自己一起凑合一晚,等明早再晾。 睡到半夜,江闻皓果然开始发烧,头昏昏沉沉的像坐船一样。鼻腔不通嗓子干疼,浑身忽冷忽热的又酸又疼。 覃子朝被江闻皓翻身的动静弄醒,觉得不对劲。他伸手探了探江闻皓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哪儿不舒服小皓?” 江闻皓迷迷糊糊的听到覃子朝在叫他,皱皱眉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根本睁不开。他呼吸不畅地半张开嘴,闷闷的“嗯…”了声,吸了口气,“嘶,头疼…” 覃子朝迅速穿衣下床接了盆凉水,把毛巾浸湿拧干,又回到床上将江闻皓的t恤推上去,帮他擦拭皮肤物理降温。 就这样反复了不知多少次,江闻皓的眉头总算稍稍有些舒展,看起来没那么难受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23节 覃子朝舒了口气,但也不敢完全放心下来。他按亮江闻皓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决定天一亮就立刻送他去医务室。结果发现江闻皓的手机没锁,屏幕就定格在一张放大的照片上——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在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餐厅里,最右边的男人是江天城,笑的很开心,鼻子上还放着一颗草莓。 “覃子朝…” 覃子朝赶忙放下手机:“我在。” 江闻皓像是烧迷糊了似的抬手在心脏的位置点了下:“我这里,有点儿难受。” 覃子朝按亮台灯,就见江闻皓的脸因为发烧变得通红,大概是被光线刺激到,他的眼皮动了动总算掀开了,只是眸光显得有些涣散,黑色的眼眸像是蒙了层水雾: “那家餐厅的主厨是意大利人,红酒炖牛肉的味道很好……” 覃子朝蹙眉,一时不太理解他在说什么。 江闻皓又怔怔地看了覃子朝一会儿,声音越来越低,“我小时候,也在我爸的鼻子上放草莓。” 覃子朝这才明白了江闻皓的话,他将他汗湿的头发捋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温声哄着:“快睡吧。” 江闻皓也不知听没听清覃子朝的话,但还是难得听话地点了点头。刚闭上眼想了想又再次睁开,嘴唇微微开合了下:“你别走。” “嗯,不走。”覃子朝直接将湿毛巾挂在了床边,帮江闻皓一下下抚摸着后背,直到感觉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离谱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停了,间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 江闻皓身体底子本就不错,折腾到后半夜的时候总算是退烧了,这会儿睡熟了也不再乱翻腾。 朦胧的光洒向室内,书桌旁坐着个高大的人影,被天光勾勒出端正挺拔的线条。 他手里拿着本书迎着窗户,时不时将视线移向床上的江闻皓。 因为担心对方被自己挤着,在确定江闻皓睡着后覃子朝就悄悄下床,在桌边坐了大半夜。每隔一小时又会起身摸摸江闻皓的额头,给他测体温。 熬夜让覃子朝的眼睛有些泛红,虽然疲惫却并没有困意。 那本拿在手里的书已经停在同一页很久了,覃子朝揉按着眉心,陷在阴影下的眉眼间带着深沉的思索,像是正在试图解决一道麻烦的数学题。 江闻皓退烧后,他总算有时间可以静下来回想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在柳安的时候听到打雷,正帮杨志祁祁叔装修车行的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起身就要往学校赶,满脑子想的全都是江闻皓那晚从噩梦中惊醒的样子。 回程的公交车因为暴雨停运了,他想都不想跨上摩托车就走,被开车追来的杨志祁堵在半路,摇下车窗就是破口大骂,最后被他拗的没办法,粗声粗气地喊了句:“滚上车!” 破桑塔纳迎着瓢泼大雨行驶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飞溅起无数泥点。 窗外的景物不断向后倒退,模糊成了一片。 杨志祁叼着烟把着方向盘,抬眼从后视镜里斜着覃子朝,咬了咬烟头:“演哪出啊这是?中邪了?” 覃子朝浑身都被浇透了,蹙眉盯着前方,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等杨志祁按了下车喇叭才恍然回过神:“您说什么祁叔?” 杨志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空出一只手点了点覃子朝:“我说你小子不对劲!” 覃子朝此时一门心思都在江闻皓身上,闻言敷衍地牵了下唇:“突然想起有要紧事。” “要紧事还是要紧人?” 覃子朝愣了下:“是…朋友有事。” “呵朋友。”杨志祁吐了个烟圈,“女朋友吧!” “不是!”覃子朝一慌,皱眉纠正道,“真是朋友,我们一个寝室的。” 杨志祁狐疑地侧目扫了覃子朝下,重新调向前车窗,打了把方向盘:“我懒得管你这些,就是别耽误学习。要是敢让我知道你成绩退步,老子把你腿敲折。” “不会。”覃子朝低声说。 顿了顿后又解释了遍,“就是朋友。” “做贼心虚才会反复重申,别忘了你叔以前是干啥的。”杨志祁将烟头捻灭,“况且也没啥好心虚,你自己掂量着来吧。要是真喜欢就好好对人家,将来一起考个好大学。不过你小子也不是什么轻浮随便的人,这点我倒放心。” 当时的覃子朝虽然觉得是祁叔误会了,但也没心思多辩驳。只是现在静下来之后再回想杨志祁当时说的话跟他的眼神,一股强烈的疑惑与慌乱开始在体内肆意漫涌,心脏也不受控制的急促跳动。 他猛地回神,覃子朝,你在想什么? 太离谱了。 …… 江闻皓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他眯眼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覃子朝的床上,独自霸占着整张。 记忆逐渐回笼,包括他蔫不拉几抓着覃子朝手不让人家走的样子。 江闻皓低骂了句“操”从床上坐了起来,顿感一阵头晕目眩。 一支温度计递了过来:“量量。” 江闻皓顺着温度计看向床下站着的覃子朝,皱了下眉:“你没睡觉?”一开口他自己就先愣了下,这嗓子怎么哑的跟破锣似的。 “睡了会儿。”覃子朝笑了下,“不敢睡太死就干脆下床坐着了。” 江闻皓知道这一夜覃子朝怕是没少被自己折腾,嘴唇动了动,接过体温计夹好,吸了下鼻子说:“那什么…我昨儿晚上丢人了。” “没什么丢人的。”覃子朝看着江闻皓顶着头睡翘了的头发,垂着眼一副有些懊恼却难得乖顺的样子量体温,忍不住又想摸他的头,结果手伸到一半就顿住了,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江闻皓没注意到覃子朝的小动作,十分钟后把温度计拿出来一看,37°3,还稍微有点烧但不严重了。 他将温度计递还给覃子朝,想要下床拧瓶矿泉水喝,被对方按住。 “难得周末,你再睡会儿吧。感冒了得多休息。” “不睡了。”江闻皓晃了晃脖子,“躺的我腰疼。” 他说着掀开了被子,覃子朝见劝不听叹了口气:“多穿件外套,降温了。” 江闻皓点点头,爬下床打开衣柜拎了件修身的白色运动服出来,往身上一套发现居然比之前大了不少,穿着都晃荡。 他在心里暗“啧”了声,不愧是来山里“改造”的。 穿好衣服后他把白棒球帽往头上一扣,对身后的覃子朝说:“洗漱去不?” 半天没听到对方回话,江闻皓疑惑地转过身来,就对上了覃子朝若有所思的眼神。 江闻皓扬了下眉,覃子朝这才移开视线。 “嗯,之后顺便把你的被子给晒了。”他抿了下唇,顺手将江闻皓的被子对折了下抱了起来。 江闻皓又淡淡扫了覃子朝一眼,总觉得这家伙今天说不出来哪儿有点不对劲,想了想应该是昨晚没休息好,反应慢,就也没有多问。 看江闻皓拿着牙刷毛巾前脚出了宿舍门,覃子朝的肌肉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与此同时,眸中的底色则是更深。 先前江闻皓背对着他换衣服,看着他在拉拉锁时被运动服勾勒出的一闪即逝的腰线,覃子朝的心脏又不受自控地收紧了下。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怪罪祁叔,没事搞些什么邪门的心理暗示。 覃子朝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强行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混乱思绪,拿了洗漱用具跟了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往下翻,还有一章^w^ 第26章 见手青 今天虽然冷,但阳光却很灿烂,隐约间似乎已经有了那么些秋高气爽的意味。 两人先把江闻皓的被子晾了,再到食堂吃了早饭。在覃子朝的坚决要求下,江闻皓又被拖着去了位于后山山坡上的医务室做检查。 在校医确定江闻皓只是感冒着凉并无大碍,又给他开了些药后,两人离开了医务室。 此时学校里已经开始陆续有返校的学生,原本空阔安静的校园又有了人气儿。 江闻皓还是第一次来后山,不得不承认云高虽然各方面条件艰苦,但占地面积是真的大,生态环境也是真好。后山上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植被,随便一隅都比他所在的城市公园漂亮得多。 雨后沾惹了露水的青草又绿了不少,树下以及散落的潮湿腐木间钻出了许许多多形状各异的蘑菇,在斑驳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具有生命力。 江闻皓踩在一截腐枝上,发出“咔嚓”一声,他停下脚在看到腐枝边上的一小簇蘑菇后,蹲了下来。 覃子朝:“别碰,这个有毒。” “我知道。”江闻皓继续打量着那朵蘑菇,“是见手青。” “你还认得见手青?”覃子朝有些意外。 “嗯,我妈以前带我摘过几次蘑菇。”江闻皓抱着膝盖仰起头,“她老家有好多,我妈说我姥爷姥姥以前都是采菌来卖的。” 覃子朝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阳光落在江闻皓的眼睛里,像是有跳动的光斑,他不免又有短暂的失神,只见江闻皓站起身后重新将双手插进口袋,回头对他说:“那个什么文艺表演的……你是很想我参加么?” 覃子朝愣了愣,没想到江闻皓会突然问起这个。 静了下后,说:“嗯。” 江闻皓舔了舔腮帮,“哦”了声,语气随意道:“那你给我报上吧,我想想到时候弹什么。” 他说完继续往前走,被覃子朝叫住。 覃子朝的喉结滚了下:“是为了我么?” 江闻皓背对着他,也看不出是何表情,闻言只迅速地点了下头:“你和董娥。” 覃子朝顿了顿,片刻后温声笑了下:“嗯,谢谢了。” 江闻皓说了句“不用”,边在林间走着,边用脚不断扫开草丛,低头观察那些蘑菇。 覃子朝看着走在前面的江闻皓,说不出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照理说他同意参加集体活动,自己应该高兴的,特别是在他接纳自己的同时也开始接纳董娥。 但这种莫名其妙涌上来的不甘又是怎么回事?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冲他喊话,这并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24节 “江闻皓?” 一个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当覃子朝看向来者的瞬间,眸色迅速下沉。 是邹莽原。 邹莽原很快也看到了跟在江闻皓后面的覃子朝,像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学校里,同样表情一僵。 片刻后,他看着江闻皓轻轻弯了下唇:“你还是不信我么?” 这话问的十分微妙,但懂的自然都懂。 覃子朝的心里也“咯噔”了声,生怕他和江闻皓才刚缓和的关系再次出问题。 江闻皓却是很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哦,我俩已经说开了。” “说开了……?”邹莽原闻言喃喃重复了遍,微微叹了口气,“好吧。” 他说完又瞥了覃子朝一眼,头一低从他们身边走过。 江闻皓这才发现邹莽原的脚有些跛,天明明已经转凉,他却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还出了满身汗。 汗把他的衣服浸湿了,黏在后背上有些透,隐约间能看到下面有大片的淤青。 “谁又打你。”江闻皓在身后叫住邹莽原。 邹莽原的背影滞了下,轻声道:“还能是谁。” 江闻皓皱眉:“邹大山不是已经瘫在床上不能动了么。” 邹莽原戏谑地笑笑:“谁知道呢,我这次回去就突然又能下地了。”话及此处,他的眼底闪过抹冰冷的寒意,“但愿他是回光返照吧。” 江闻皓静了下:“其实你可以报警的。” “然后呢?”邹莽原回头看向江闻皓,“他要是真被抓走了,你觉得这里的人不会把怨气全转移到我身上?” 江闻皓有些语塞。 的确,照先前自己在柳安亲眼目睹的情况来看,邹大山在一定程度上还真能起到些震慑作用,好让邹莽原不至于被变本加厉的对待。 “江闻皓。”邹莽原放缓了些声音,看着他,“能帮下我么?扶我去趟医务室买瓶红花油吧,我有点走不动了。” 江闻皓点点头,朝邹莽原走去,将他的胳膊环在了自己脖子上。 刚要往医务室走,覃子朝从旁过来,低声说了句:“我来,你还发着烧。” 江闻皓刚想说没事,覃子朝已经不由分说将邹莽原的胳膊从他肩上卸下来,把人架住。 邹莽原侧目盯着覃子朝的侧脸,眸光明灭了下,若有所思。 在面对校医时,他依旧是绝口不提遇到了什么。校医无奈,只得暂时先给邹莽原做了信息登记,开了药给他。 “要送你回宿舍不?”拿完药,江闻皓说。 邹莽原摇摇头:“不用,我自己慢慢走。”他顿了下转而问,“你不回么?” “不回。”接话的是覃子朝。 邹莽原的目光在他脸上略停了会儿,笑了下:“那我先走了。” 说完便转身朝树林的另一头缓慢走去。 待他离开后,江闻皓转头问覃子朝:“所以我们去哪儿?” 他总觉得覃子朝现在这副冷着脸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毕竟难得见他耍性子。 覃子朝一拉江闻皓的手:“带你去加餐。” …… 作者有话要说: ^3^今天连发两章,年三十儿暂缓一天,但专栏“番外”会有《班长》和《田园犬》的5000字梦幻联动哦! 本文大年初一早上9:00更新! 第27章 玉米地 在走了将近半小时后,江闻皓看着眼前一大片连绵的玉米地,觉得自己对云高的认知再次被刷新了。 他盯着最面前的玉米杆静了下,由衷道:“云高的产业做的真大。” “这都是老校长种的,平时雇了人看,不过周末那人不在。”覃子朝边说边挽起裤腿,回头嘱咐江闻皓,“你就在路边等我。” 话毕,他拨开绿油油的杆子,一低头钻进玉米地。 覃子朝个子高,玉米秆不能完全将其遮住,只是随着风的方向轻轻摇晃着,而后再被他的穿行扰乱了节奏,簌簌作响。 不一会儿,覃子朝抱着两颗饱满的玉米从地里走出。那玉米近看还裹着青白色的外皮和长长的须子,相当新鲜。 江闻皓默默抬眼扫了下头顶的监控,只听覃子朝笑着说:“别看了,那是坏的。” “哦。”他淡淡应了声,心道你可真清楚。 覃子朝拍了拍身上的土,朝一处递了递下巴:“走,到那边去。” 江闻皓知道覃子朝应该是打算要把玉米烤了,心情颇好的跟在对方身后。他还挺爱吃烤玉米的,之前都是在街上买,这还是第一次自己烤。 身侧的覃子朝抬肘蹭了把额头上的汗,江闻皓见他不方便,刚想说帮着一起拿玉米,忽然发现对方的脖颈和胳膊上被玉米秆划出了好几条淡色的红痕。有些割得还比较深,往外细细地冒血珠。 “你脖子怎么搞的?” “没事儿。”覃子朝不以为意,“也不疼,就是有点儿痒,回去抹了药就好了。” 两人来到墙下,大概是为了防止学生从这里翻出去,墙头被拉了圈灰色的铁丝网,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覃子朝找来三块砖熟练地垒成了个简易窑的形状,又拾了些枯草之类的易燃物塞进去,对江闻皓说:“你兜里的火机给我。” 江闻皓眉梢跳了下:“你怎么知道我兜里有火机。” 覃子朝抬眼一副“你说呢”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江闻皓有些心虚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给他。 覃子朝接过生好了火,将玉米放进简易窑里烤,时不时揪着玉米的根部给它调个面防止烤糊:“就是没带调味料,不然撒些辣椒孜然更好吃。” 江闻皓托着下巴看他烤玉米:“你这样子怎么也得是惯犯了吧?” “不算,有几次实在饿的受不了才来摘。”覃子朝说,“老校长说是雇人看,其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学生会来偷玉米,罗教官没事儿也爱来。” 江闻皓脑补了下罗教官鬼鬼祟祟刨玉米的样子,觉得有点可笑,不由勾了勾唇角。想着下次最好拿手机给他拍下来,装信封里寄到校长室。 转眼玉米已经烤好,覃子朝拍掉上面的草木灰,把皮剥了下来递给江闻皓:“尝尝。” 江闻皓接过玉米啃了口,是一种很原始的味道。火候控制的也刚刚好,比过去自己吃到的那些都更可口。 “怎么样?” “香。” “那就好。”覃子朝挺高兴,也不着急吃自己手里的,就看着江闻皓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把一整个玉米棒子啃光了。 两人下午回了宿舍,覃子朝胳膊和脖子上的划痕还没消,他觉得痒就总是去挠,弄得整片皮肤都跟着发红。 “应该是过敏了。”江闻皓从包里翻出了瓶青草膏递给他,“抹上。” 覃子朝拧开瓶子,将药膏涂在胳膊的划痕上,瞬间就觉得缓解了不少。 “这药挺好用的!” “嗯,去泰国的时候买的。”江闻皓倚站在桌旁,抱着手臂看覃子朝上药。 “你应该去过不少国家吧?” 江闻皓点了下头:“还行,基本每年假期都会出去几趟,计划今年走趟北欧。”他顿了下,“到时一起?” 覃子朝抹药的手微停了下,牵了牵唇。 江闻皓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句蠢话,舔舔嘴唇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垂下眼,一下下用后背抵着桌沿。 在看到覃子朝往脖子上涂药不方便后,江闻皓总算是找到了台阶,连忙拿过他手里的青草膏:“我帮你。” 覃子朝本想说他自己可以,但江闻皓已经挖了药膏出来,示意他仰头。 此时的覃子朝正坐在椅子上,江闻皓为了更方便给他上药,便挤身在他分开的两、腿间,微微塌下腰。 蘸了青草膏的指腹触碰上覃子朝脖颈的划痕,将其抹匀揉开,一股清凉的感觉在皮肤间迅速四散开来。 几乎只这一下,覃子朝的脑子便“轰”的炸开了。只觉得本该是冰凉的触感一经渗进毛孔,瞬间就变得灼烫起来。 江闻皓见覃子朝的脖子抹了药非但没好,反而变得更红,疑惑地皱了下眉,想着别是久了没用过期了吧? 于是微眯着眼将头凑近他颈间观察。 “呼…”边揉边张嘴呵了口凉气,想让药吸收的更快。 覃子朝的喉结重重一滚,本能的一把就攥住了江闻皓的手将他摁了下去。 “别动了。”再开口时,嗓音已明显沙哑。 江闻皓被抓的有点疼,莫名其妙地抬眼看他,覃子朝则是仓促地从椅子上蹭起身来,胡乱在脖子上使劲擦了几把:“已经不痒了!” 他说完转身便匆匆朝寝室外走,用后背掩盖住眼底的慌乱。 留在寝室里的江闻皓被覃子朝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也有点迷。 想了下后觉得可能是刚才他们的动作太近了些,毕竟是两个男人,覃子朝那样的大直男多半都会觉得别扭不自在。 想明白了的江闻皓见怪不怪地将指头上残留着的青草膏拿纸擦了,团成一团抛了两下,扔进了垃圾篓。 …… 冰凉的水从水龙头里迸发而出,溅在了覃子朝的前胸上。他直接对着凉水就是一通猛冲,却发现那股不断往头上充的血液就是无法冷却。 疯了,那可是江闻皓! 之前也不是没有其他人跟自己有过亲密接触,打球的时候互相挤碰一下,受伤的时候彼此擦个药或是开些更恶意暧昧的玩笑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为什么独独在对着江闻皓的时候就…… 覃子朝狠砸了下洗手池,眼中的错乱褪尽,尽而生出了一抹浓重的自我厌恶。 覃子朝,你太不该了! 人家可是个男人,他有的你都有!要是让江闻皓知道自己居然对着他起了反应,他会怎么想? 怕是要活活膈应死吧!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25节 …… 作者有话要说: 推推预收《逃跑后,小奶狗又病又娇》 很疯很偏执的年下精分大佬攻(易炀) 清冷落魄的天才美人画家受(宋洛之) 七年前,宋洛之为了筹钱出国进修油画,在一户有钱人家给小少爷当美术老师。 小少爷易炀待人有礼,笑容温暖,只是时常会对宋洛之表现出过度依赖。 宋洛之放学不来接他,他就在门口站一整晚;宋洛之没有给他发“晚安”信息,他就整宿盯着手机不闭眼;手划破了也要等宋洛之来给他包扎…… 宋洛之起初只当易炀是缺爱,并没当回事,却不知道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其实是易炀亲手所划,为的只是阻止宋洛之去参加他那可笑的大学联谊。 就在宋洛之攒够了钱,从易家请辞之际,易炀将他带到画室,用天鹅绒布覆上宋洛之的双眼,画笔细细描摹他的脖颈线条,眼中是深不见底的迷恋:“不要动,还没画完……” 七年后,宋洛之回国,经营着一家不怎么赚钱的小酒馆。无意间,他打开了那部停用多年的手机。 屏幕亮起的同时,一个号码拨了进来,对方语带笑意,却比记忆中更加低沉: “老师,没有晚安我睡不着。” * 易炀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缺乏起码的共情与同理心,是个天生的疯子。 为了避免发生危险的事,心理医生建议易炀去钻研一门学科,艺术哲学都行。为此,易家人不惜花重金为其聘请绘画老师,但无一例外都被陆炀吓到仓皇逃离。 ——直到宋洛之出现。 看着这个俊美的男人,易炀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喜欢。与此同时,脑海里产生的另一个词,叫占有。 他想要宋洛之永远留在他身边,不惜努力去学着扮演好一个正常的少年,可宋洛之最后还是离开了。 易炀不知疲倦地一遍遍拨打宋洛之的电话,听着不断重复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易炀如画的五官藏在暗淡的天光里,喃喃自语着: “为什么…躲我呢?” 第28章 巧克力与过期糖 不知过了多久,覃子朝总算拧上了水龙头。 他又埋着脸缓了下,将水抹去。也没敢马上回宿舍怕江闻皓起疑,于是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路上了楼顶的天台,想再独自吹风冷静冷静。 这里平时都是锁着的,但先前因为覃子朝帮宿管阿姨晾过几回菜干,阿姨便将钥匙给了他,后来也忘了要走。 天台很空旷,只有几箩筐菜干晒在破烂的桌上,角落里还摆着株要死不活的吊篮。 覃子朝双手撑着墙沿,眺望着夕阳笼罩下的远山。 他说不上来自己此时的心情,他是个太习惯于把每一步都规划得清清楚楚的人。按照现在的成绩再努把力,考个北京的重点大学,毕业后就扎根在那里,再把许秋云也接过去。未来的伴侣不求多好看多能干,只要勤俭善良就行。然后再买个不需要大但足够舒适的房子,一家人住在一起,就这么过一辈子。 可现在,直觉告诉他像是真的有什么在悄然发生改变,如同一粒石子落在平静的水面,扑通一声激起涟漪,越扩越大。 他有些烦躁,但又觉得这种不安其实毫无根据,简直是无端。 一道视线自身后投来,覃子朝的眼底暗了暗,回头看去。 只见邹莽原不知何时正站在他背后,神情不同于有其他人在场时的胆怯回避,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 发现覃子朝注意到他了,邹莽原笑了笑,一开口问的便是:“江闻皓呢?” 覃子朝沉默了下:“在宿舍。” 邹莽原点点头朝他走来,在他身边站定,同样看向远处。 “你不能上来,被宿管看到要背处分的。” 邹莽原回头:“你很在意江闻皓吧?” 覃子朝眸色一沉。 邹莽原轻声说:“我也是。”他静了下,“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恨这里,却独独喜欢他么?” 覃子朝没回话。 邹莽原自顾自地解释:“因为我们很像,在这里不论什么时候都显得格格不入。你有没有注意过他的眼睛,对这里的一切都带着敌意,而这里也同样不接受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覃子朝冷声问。 “我想说的是,你不要总想着去试图改变别人,这太蠢了。对于我们这类人,保持敌意恰恰才是最好的保护色。你把它击碎了,有一天当他发现其实你跟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的时候,只会感到更绝望。”邹莽原顿了下,“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邹莽原。”覃子朝闭了闭眼,语气低沉,“别拿他做比较,他不是你。” “随便了。”邹莽原无所谓地耸耸肩,也不辩驳,“不过我是真的挺喜欢他,跟当初喜欢你的时候不一样。你曾是我以为的救世主,而他……” 覃子朝的眉皱得更深,邹莽原这所谓的“喜欢”让他生出了一股愤怒,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自己对这个词实在太敏感了。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了躁郁的情绪:“我要锁门了。” “他也会喜欢我的。” “他不会!”覃子朝低喝。 邹莽原眼底划过一缕暗光:“你生气了?” 覃子朝的心倏地收紧了下。 邹莽原看着他的脸又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 当覃子朝再回到宿舍的时候,江闻皓正抱着吉他,用一块绒布仔细擦拭。看覃子朝进屋,抬眼问了句:“这么久?” “有点拉肚子。” 江闻皓“哦”了声,也没拆穿这蹩脚的谎话:“我还在想那天弹什么。” 覃子朝知道他说的是文艺汇演,温声道:“你弹得那么好,不管弹什么应该都会受欢迎。” 江闻皓将绒布放到一边,开始给吉他调音。 覃子朝在一旁站了会儿,拖出椅子坐在了江闻皓对面。 思考许久后,终于尝试着开口:“你是怎么认识邹莽原的?” 江闻皓调琴的手停了下,覃子朝赶紧欲盖弥彰:“哦,我就是有点好奇。没事,不想说就算了。” “来这儿第一天,我看到他猫在宿舍楼走廊摸黑读英语。明明有自修室又不去,觉得挺奇怪。”江闻皓重新将视线放在吉他上,“后来见他被杜家傲那伙人欺负,就扔了包纸给他。” “然后呢?” “然后没了,剩下的你都在场。” 覃子朝点点头,过了会儿后又问:“那你对他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江闻皓被对方的问题整的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覃子朝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简直就差把我跟邹莽原你更愿意跟谁在一起说出来。想想这种心态实在是无聊又幼稚,暗骂了自己一句,转而道,“去吃晚饭么?” “不吃了。”江闻皓用手指了指嗓子,“中午的玉米还在这儿卡着呢。” “好,那过会儿直接去上晚自习吧。” “嗯。”江闻皓扫了下弦,音总算是准了。 他调整了下姿势重新抱好吉他,问覃子朝,“给你个机会,挑首歌。” 覃子朝想了下:“那天咱们从柳安回来,你在车上放的那首就很好听,会么?” “hey jude?” “嗯。” 江闻皓抱着琴恍了下,低声咕哝了句:“怎么选了这首。” 覃子朝刚想说没关系,换一个也行。江闻皓已经调整了个姿势坐好,舒了下气,指尖一扣拨动了琴弦。 随着舒缓的前奏响起,他那独属于少年的,带着慵懒却干净的嗓音在黄昏的宿舍里响起: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 他的发音很好听,还带着些英式的腔调,一点不像个不学无术的学渣。 斜阳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眉眼柔化。 虽然仍是副懒洋洋的样子,但自内而外所释放出的更多是纯净、温和。还带着些,形容不出的怀念。 覃子朝一不小心,就再次深陷了。直到对方弹完了一整段,将手伸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他才蓦然回神。 “好听。”覃子朝找了半天才找回声音,“你是怎么学会弹吉他的?” “我妈教的。” “她一定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覃子朝由衷道,“文艺汇演就上这个吧,绝对轰动全校。” 江闻皓舔舔嘴唇,将吉他装回了琴袋:“这首不行。” “为什么?” “不想。”江闻皓淡声说,“给你唱唱就算了。” 他没有说,因为这首歌是他妈教他弹唱的第一首。 他还记得当时他妈摸着他的头跟他讲有关这首歌背后的故事。jude是约翰列侬和前妻的儿子,两人离婚后,创作人保罗为了让jude不再难过,于是写下了这首歌希望他勇敢。 虽然没有理由,但自从江闻皓的妈妈过世后,这歌便从此对他有了特殊意义。原本是不打算再当着人唱的,只是覃子朝刚刚又提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给他唱了。 “那就换一首,还是周杰伦吧。”覃子朝说。接着又在心里接了句,我也不想别人听。 这句绝对是实话,刚听江闻皓这么说完,他其实还挺开心的。先前因为邹莽原所产生的烦闷情绪也因此缓解了不少。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26节 这首歌是只唱给他的。 “稻香、彩虹、双截棍也行。” 江闻皓听后笑着骂了句傻逼:“双截棍?你不如弄死我。”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看着差不多时间该去上晚自习了,便起身离开了宿舍。 刚走到门口,就和从对面屋出来的邹莽原撞了个正着。 “我听到你刚在屋里弹吉他。”邹莽原垂着眼,又不见了先前在覃子朝面前的样子,“我也喜欢披头士,你唱的是他们1968年专辑里的。” “the beatle.” 江闻皓扬了下眉,有些意外。虽然有人喜欢披头士这么经典的乐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毕竟这是大山深处的云高。 “你唱的真好。”邹莽原低下头轻声说。 覃子朝在旁全程沉默,只是眼底的光变得冷暗。那明明是江闻皓唱给自己的,本不该让外人听到。更何况这人还是邹莽原。 “你们是要去上晚自习么?”邹莽原看看覃子朝,问江闻皓,“我可不可以一路。” 江闻皓无所谓地点点头,三人一起朝着教学楼走去。 这期间覃子朝顺带还去了趟图书馆,江闻皓在外头等着也不知道他借了些什么书。 今晚的晚自习轮到英语测验,是江闻皓为数不多的强项之一。 在搞定除了作文这种需要写很多字以外的题后,他侧目看了眼覃子朝,发现对方仍埋头在桌案上,一只手放在下面夹着本书。 江闻皓皱了下眉,且不说难得见覃子朝写题这么慢过,那本书又是怎么搞的? 作弊? 江闻皓用食指叩了叩桌面,覃子朝本能的将书迅速塞进柜斗。 江闻皓这才看到他的英语卷子早已写好,就压在胳膊底下。字迹漂亮卷面干净,妥妥又一个满分。 而他在笔记本上记录的也并不是什么重点题,而是—— “约翰列侬,1940年出生于英国利物浦。1960年建立披头士乐队,该乐队……” 江闻皓:“……?” …… * 晚自习下课后,覃子朝又在宿舍的自修室里呆到最后一个才回来。 江闻皓迷迷糊糊觉得旁边有人爬上床,心说覃子朝这真是要考状元的节奏。 结果第二天醒来,一身的起床气愣是被对方上来一句话给整没了。 “那首歌是后来才被收录进《the beatle》的。” “?” “之前和单曲《revolution》一起发行。” 江闻皓反应了几秒,唇角抽了下:“不是,所以你昨天奋斗了一整晚,是搞这个?” “嗯,就是突然想了解下摇滚乐。” 江闻皓用看外星物种似的眼神看着他,总觉得这人像是在跟哪门子的黑暗力量较暗劲。 两人照例到操场跑完操,董娥拿到覃子朝给她的文艺汇演表后,高兴地拍了拍江闻皓的后背:“就看你的了,给咱们一班争口气!让别的班也知道知道咱班不是只有会学习的书呆子!” 她手劲不小,拍的江闻皓咳了声,接着压低烟嗓:“话说到这儿,帮我个忙行不?这次汇演学校给老师们也布置了任务,让每个年级起码出一个人演节目。昨儿晚上我抓阄儿输了,打算那天也唱首歌。你来给我伴奏?” 江闻皓看着董娥没说话,照他以往的脾性,早一句“不”怼过去了。但面对董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没好意思拒绝,最后问:“你要唱什么?” “一江水。” 江闻皓扬扬眉,他不知道这歌,但名字一听就很有年代了,起码不比《一剪梅》新。 “懵了吧?”董娥一看江闻皓这表情就了然了,“上课的时候我给你们讲过的,这是王洛宾写的,改编自一首苏联歌曲。我当年下乡的时候……” “谱子有么?”江闻皓听着下乡就知道董娥绝对是要展开了讲,她没事儿就爱聊什么下乡,什么当时云高的老校长在她最迷茫的时期成为了人生的领路灯。 “有啊!”董娥果然打住了长篇大论,“那就这么定了,我一会儿把谱子给你,等晚自习下课咱们多留一个小时排练?反正你回宿舍以后也不学习。” 江闻皓:“……”其实后半句你可以不说的。 大课间的时候,董娥果然把《永隔一江水》的吉他谱给了江闻皓,江闻皓看着那张有些泛黄潮湿的纸愣了下,上面的谱子居然是用钢笔手写的。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了,看起来绝对不是现在的。 他不太好奇就没多问,当天晚上晚自习下课后,按照约定拿了吉他去往董娥的办公室。覃子朝知道江闻皓答应了董娥的请求后,也放弃了一晚学习的宝贵时间,跟他一起。 办公室里只亮着董娥书案前的一盏节能灯,根据近段时间对她的了解,江闻皓已经确认董娥是个节约到不能再节约的人。怕开大灯浪费电,不到万不得已是能不开就不开。 她仍穿着那套灰色的老式西服,手上戴着蘸了粉笔灰的袖套。见江闻皓和覃子朝来了,热情地招手让他们进来。 “过来先把面吃了。” 江闻皓这才看到她的桌上摆着两只铁饭盒,揭开后里面是两碗冒着热气的鸡丝挂面。江闻皓还真是有点饿,以往晚自习下课后他都会再回宿舍里开个小灶。只不过今天要来董娥这里,还没顾得上。 董娥给他们两人各发了一双筷子,江闻皓受人之托倒也不客气,搬了隔壁老师的椅子过来就开始吃。 覃子朝问董娥:“您不吃?” “饱吹饿唱!”董娥说着绷了两下嘴,煞有介事的“咪—嘛—咪—嘛”练起声来。实话说不咋好听。 江闻皓三下五除二吃碗面后,擦了下嘴:“开始?” 他说着把董娥给他的吉他谱拿出来,冲覃子朝勾勾手,“反正你也站着没事,给我当下谱架吧。” “好。”覃子朝笑了下,将自己和江闻皓的碗筷收拾好摆在一边,打算等他们联系完后就顺便去给刷了。他举着乐谱问江闻皓,“这样可以么?” 江闻皓点了下头:“行。” 他说完将吉他从琴袋里取出抱好,借着节能灯的亮光,按照谱子上大致走了便和弦,抬眼对董娥说:“好没?” “可以了。”董娥挺挺身,两手交叠端端正正的放在身前,脚摆成了丁字步。 江闻皓“嗯”了下低下头,藏于阴影里的嘴角忍不住扬了扬,这姿势也太土了,跟老年合唱队似的。 他轻咳了声,用掌心击打了两下琴身,奏起前奏。 “风雨带走黑夜,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来称赞,生活多么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 江闻皓几乎在弹完首组旋律的时候就意识到,这首歌其实非常好听。不同于现在流行乐乱七八糟的配器,带着最质朴本真的意味。 他很喜欢听老歌,这也正是老歌的魅力。而董娥沙哑的嗓音在唱这首歌时也变得不再刺耳。 倒并不是唱的有多好,而是足够的真挚。没有过多的技巧,就像在夏末秋初的夜里,诉说一个平淡而悠长的故事。 “波浪追逐波浪,寒鸦一对对。 姑娘人人有伙伴,谁和我相偎。 等待等待再等待,心儿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 间奏的部分,董娥停下来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她本想道歉说重来,但取而代之切入的是一段清亮婉转的口哨。 江闻皓在音乐这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但凡只要是他喜欢的歌,听一遍就能记住旋律。 他跟着吉他的和弦,吹着口哨。他看到董娥的眼里似乎有光在跳动,影影绰绰,在并不明亮的室内荡涤着波纹。 江闻皓第一次开始有些好奇董娥那些有关于“下乡”或是“青春”的往事。这个总是戴着藏袖套的女人,年轻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呢? …… 夜凉如水,今夜没有云,皎洁清亮的月光洒在校园里。江闻皓和覃子朝拿着董娥给特批的晚归条子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想不到董娥歌唱的还行,也不跑调。”江闻皓说,“之前听她那嗓子,说不是个烟枪我都不信。” “其实她的嗓子以前不这样。”覃子朝站住脚。 江闻皓疑惑地看着他。 覃子朝温声道:“这我也是听说的,当年她下乡的地方有家石棉厂,她的爱人就在厂里工作。后来厂子着火了,她和爱人一起冲进厂里抢救物资,爱人让火烧死了,她被救了出来,但嗓子给烟熏坏了,肺也出了毛病所以总是咳嗽……听说董老师的爱人是个大才子,吉他、手风琴什么都会,当年还在苏联留过学。” 江闻皓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他又莫名想起了那张谱子。 字迹工整但略带锋利,一看就是男人写的。 覃子朝看着江闻皓的表情,知道他应该是正在想什么。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董娥么?” 江闻皓收回思绪:“为什么?” 覃子朝的语气沉缓,仿佛像是在讲他人的故事: “我爸当年遭人骗,带着家里所有的钱跑了,现在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是死是活。我妈为此病了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没有劳动力,精神状态也不好。我当时刚上高中,家里实在负担不起了,于是就退了学打算在柳安随便找个什么工作。” “……后来这事儿被董娥知道后,每天连走二十多里地的山路到我家劝我。但我那时候是铁了心不上了,董娥见劝没用,干脆每次一来就扛着个黑板在我家院子里上课,而后把当天其他科的笔记往门口一扔再走。第二天又来。” “在你家院子里上课?”江闻皓怀疑自己听错了。 覃子朝也笑了,点点头:“是有点搞笑,弄得村里人每回都探头出来看,后来连村里光屁股的小孩儿都能背上几句文言文了。” “她可…真牛逼。”江闻皓想了半天,觉得只能用牛逼来形容董娥了。 “董老师总说,我的未来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柳安。她替我垫付了学费,还让校长帮我接了各种修订教案的工作,说白了就是变着法子的给我钱。她说只要我能保持着成绩,学校就可以免除我的学费。如果不是她,我就不会再在这里,我们也就不会认识了。” 话及此处,覃子朝又回头朝教学楼的方向深深看了眼,办公室里依旧亮着盏暗灯。 “董娥,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二次给过我生命的人,是很重要的人。”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27节 …… 两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熄灯了,这晚江闻皓失了眠,一整夜都在反复回顾着自己生命中那些个重要的人。最后他发现,她已经不在了。 余下的位置曾经本该属于江天城,但后来好像也不是了。 在天空隐约泛起鱼肚白时,他才朦胧睡去,在半梦半醒之间蓦然出现的名字—— 居然是覃子朝。 …… 如果说先前的几次打架斗殴让云高的一部分人知道了江闻皓的名字,那么这场文艺汇演则是几乎让整座学校都认识了他这个人,且总算不再只有恶名。 江闻皓最后决定弹唱的是周杰伦的《彩虹》,董娥为此还专门为他搞了套小礼服。看着那浅灰色还带反光面的衣服,江闻皓面无表情地问董娥。 “你今天结婚?” 董娥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江闻皓:“我以为你要我给你当婚庆司仪。” “臭小子!”董娥笑着作势要揍,最后江闻皓让她哪儿拿的衣服送回哪儿去,随便穿了件黑帽衫背着吉他就上台了,结果不小心被之前演小品的同学留下的尖叫鸡绊了一脚。 尖叫鸡瞬间“嗷”了一嗓子! “嘶,我操——”他低骂了句。 操操操操操声直接从话筒里扩了出去,台下顿时一片爆笑。 坐前排的王主任正抱着他的保温杯喝茶,被他一句话弄得差点喷了一桌子。他防贼似的死死盯着台上的人,生怕江闻皓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只见江闻皓在提前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扶了扶话筒,也不像别的人那样先和台下观众互动几句调动下气氛,只是惜字如金地吐了俩字:“彩虹。” 同宿舍身为周杰伦铁粉的王城同学之前听过江闻皓弹稻香,知道他的水平,带头鼓起了掌。紧接着便是董娥。 在他们的带动下,掌声变得热烈起来。 江闻皓抬眼,视线在人群中淡淡扫了一遍,在对上正在给前排领导递评分表的覃子朝时,对方也像是感应到了般回头看向了他。 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下,覃子朝冲他轻轻点了点头,用口型说了句“加油。”。 江闻皓没有过多反应,再次垂下头去微微吐出口气,拨动了琴弦……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歌,自我感觉其实发挥的并不咋样。 也不知道是云高的人作风太高尚还是大家对他的期待本就报的不高,总之一首歌唱完,在短暂的寂静过后,突然爆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 就连一向冷着脸的罗教官也把手放到嘴里,吹了几声响亮的口哨。王主任则是暗暗松了些气,杯子里的茶又香了。 “歌神!!!!” “这不去当明星简直屈才!” “是高二一班的吗?!他班班长的校草地位不保啊!” “不是,确定之前打架的是他吗!他看着好乖啊!” 江闻皓宿舍的几个人此时秉着一荣俱荣的心思,也都各个红光满面,多少有些自豪。特别是因为江闻皓,变着法子跟他们套话的女生都明显多了起来。 “想不到你班这小子还挺有才的啊!”王主任颇感意外,扭头问后排的董娥,“说说,你是怎么让他同意上台的?” 董娥的语气也带上自豪:“这孩子一直都挺不错的,不过能让他当众表演,多亏有覃子朝。子朝,你跟主任说?” 董娥递完话后,发现半天没人回应,奇怪地仰头看站在边上的覃子朝,只见对方的目光仍停留在舞台上。 而此时,江闻皓早已经背着吉他下去了,主持人正激情洋溢的介绍着下面的节目。 董娥摇摇头,这孩子,不仅学习认真,看节目也这么认真。 …… 后台,江闻皓被聚光灯照的热得很,干脆直接将卫衣脱了,只穿了件里面的t恤。 “接着。”一瓶矿泉水从空中抛了过来,江闻皓随手接住,回头看去,唇角微微一扬,“不好好在前面服务大众,跑后台来干嘛?” 覃子朝笑笑:“给歌神送温暖。” “可以,够意思。”江闻皓拧开矿泉水瓶,一口气就喝下去了大半瓶。 覃子朝看他头上出了一层的汗,刚想递过纸让江闻皓擦擦,只听身边忽然传来甜丝丝的一声:“那个,我这里有湿巾要么?” 说话的女孩叫骆媛媛,是这次文艺汇演的女主持人。她也是从大城市来的,父母都是调来柳安的干部。 即便覃子朝一直也总频繁收到来自女孩子有意无意的示好,但他对与学习无关的事向来都比较钝感。就算如此,他也还是从不少男生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江闻皓没回话,骆媛媛已经将手里的湿纸巾递给了他。江闻皓点了下头接过:“谢了啊。” 湿巾上带着股淡淡香水的味道,自从来到云高,他就很少再闻到这些人工制造的香气,有些不适应但也不好当面拒绝,随便在脸上擦了几下。 而覃子朝则是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那包纸又放回了兜里,看着兀自擦汗的江闻皓,和面露薄绯与之攀谈的骆媛媛,眸色深暗。 “你吉他弹得真好!我以前也学过,就是手按在弦上太疼了,没坚持下来。”骆媛媛害羞地理理头发,“不过我最近在学尤克里里!那个更简单!” 江闻皓:“尼龙弦是会软些。” “我现在就只会最基础的和弦,指弹什么的完全不行。”骆媛媛眨了眨眼问,“如果方便的话,以后我可以找你请教么?” 江闻皓这会儿有点累,想着之后还要再上场给董娥伴奏,就顺着她的话“嗯”了声,骆媛媛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巧克力: “喏,这个就当谢礼!学校小卖部里都没什么好吃的零食,食堂的饭也不好吃,你要是喜欢改天我就再给你拿点!” 话毕没等江闻皓拒绝,不由分说地将巧克力塞到了他手上,冲江闻皓摆摆手说:“我先上场啦!” 江闻皓看着那块巧克力,居然还是瑞士进口的。天知道在云高这样的鬼地方,能看到这样的洋玩意儿是多么难得一件事。 就是不知道骆媛媛要是知道自己对女生根本没兴趣,还会不会继续找他学琴送他巧克力。 江闻皓撕开包装纸,就觉得一道视线正盯着自己。抬头发现是覃子朝,看看手里的巧克力又看看他,扬了下眉:“要么?给你?” 覃子朝的唇抿成一条线,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些冷硬。江闻皓不明所以,只听对方看着骆媛媛的背影沉声说:“她是三班的文艺委员,我们在班干会上见过。” “哦。”江闻皓将巧克力掰开分了覃子朝一半,见覃子朝不接,动作忽然一顿,眯起了眼。 覃子朝这副样子…… 别是…… 喜欢骆媛媛吧! 怪不得看她给自己巧克力的时候,表情这么难看。 洞察玄机的江闻皓轻咳了声:“那什么,我这会儿不想吃甜的,你吃吧。” “她送你的东西,给我算什么?”覃子朝说完,抬手又揉了把江闻皓的头,只是手劲下得比平时都重。 “我先回去了,怕学校领导那边有事。” 接着转身离开了后台。 江闻皓拨了拨自己被弄乱的头发,心里暗叹了口气。 这人果然是醋了。 …… 覃子朝从后台出来,找了个背人的地方闭上眼缓了缓,眸中的暗沉才渐渐转淡。 巧克力他很少吃,基本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在去柳安赶集时买上一点,还是和各种散装瓜子糖混在一起的那种。劣质锡纸包的,五块钱一大塑料袋。 骆媛媛送给江闻皓的那块看起来就很贵,别说是吃了,他连见都没见过。 想起两人说话的样子,还有他们谈话的内容,怎么都是自己无法融入的,即便不愿承认也不得不说,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闻皓就像是那块价值不菲的巧克力。 而他,不过是家中糖盒里那块过了期的劣质糖。 “你好像不太高兴?”身后突然传来了个不大的声音。 覃子朝不用看也知道是邹莽原。 在这里,他就像是个游离于所有人和事,以及规则之外的影子。没有人在意他去哪里,要做什么,只想跟他离得远远的,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自杜家傲之后,就更是如此。 “我看到骆媛媛送他巧克力了,他没拒绝。”邹莽原又走近了两步,被覃子朝冷沉的目光震住,笑了下,“你是怕他被抢走吗?毕竟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覃子朝沉默片刻,低声说:“不存在什么抢不抢走。要是江闻皓真的遇到喜欢的人,作为兄弟,我也会替他高兴的。” “嗯?是这样吗?”邹莽原发出一阵轻笑,点点头说,“对不起,看来是我误会了。 “回座位去。” “你知道的,这里没有人想挨着我坐,我也不想挨着他们。”邹莽原语速悠缓,“而你也用不着这么虚伪,你其实想说的是“滚”对吧?” 覃子朝此时心里烦躁,懒得跟他多废话。 邹莽原点了点头:“不过我看到她送江闻皓礼物的时候,也的确挺生气的,毕竟我可是真的很在意他。” “邹莽原。”覃子朝打断,冷声问,“你要干什么。” 邹莽原的眸光轻轻恍了下,最终什么也没说的走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新年快乐!! 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心想事成!财源滚滚!工作顺利!学习进步呀呀!xdd 本章有红包掉落!^3^再次感谢大家的陪伴!龙龙我啊一定会更加努力更新哒! 第29章 夜寻 文艺汇演结束后,一切就又回到了原先的节奏。 高中生活绝大多数的生动,往往都来自于多年后对这段时期的回忆。 而正在经历的日子,沉闷与无趣往往才是常态。因此大家不得不在这样的生活中学会尽力找一些乐子作为调剂。 对于覃子朝而言,学习本身就是乐子。但毕竟他这样的人只占少数,一般情况下学习更像是一种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务。 而江闻皓,就属于典型消极对待任务的那一类。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28节 下午第一节 课结束,江闻皓慢悠悠从教室外头荡进来了。坐回座位的时候,身上还带着股淡淡的烟味。 覃子朝正在给前排的同学讲题,闻到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念在边上还有其他同学在,就没说。 江闻皓抽出桌斗里的书,打算垫着补个觉,结果书本一抖就掉了个信封出来—— 从花纹和颜色就不难推测出里面的大致内容,而这已经不知道是最近的第几封了。 他皱皱眉将信封重新塞回桌斗,其实之前在六中的时候他就总会收到各种告白,只不过六中的学生普遍家境较好,都有手机,更多的是要到他的联系方式,他也更好拒绝。 不像写信,退都还得找个机会。江闻皓这人虽说平时脾气臭,但在对待女生的时候,还是知道要给人家留面子的。 他将帽子往下压了压,遮住光线。趴在桌上闭眼听着耳边覃子朝给人讲题的声音只觉得相当催眠。 江闻皓一直都觉得覃子朝的嗓音好听,虽然低沉但有温度,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头上的帽子忽然被摘了下来。 光线瞬时变强,刺激的他眼皮一跳,不耐地掀了起来。 “……” 他抬起头,发现前排同学早已经扭回去了,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是第四节 数学课的后半程。老张的课向来都会留十来分钟进行随堂练习。 “还剩十分钟下课,别睡了。” 覃子朝将帽子还给江闻皓,江闻皓接过打了个呵欠。也就是他覃子朝,换成别人敢随便摘他帽子,他早一板凳抡上去了。 覃子朝说完就继续兀自做题,在流畅地写完答题步骤,只差填答案时,终是忍不住停住笔,再次看向一旁正醒瞌睡的江闻皓。 顿了顿,将老陈这堂课发下来的之前的测试卷推到了对方面前。 “这是上次的考卷。” 江闻皓“哦”了声,斜了卷子一眼。 43分,发挥的还挺稳定。 “哦…”覃子朝低声重复了遍,加重语气,“你知道咱班倒数第二这回考了多少么?87,是你的两倍还出个头。” 江闻皓摸不清楚覃子朝干嘛要突然这么严肃的跟他讲话,一副“所以呢”的样子瞥着他。 覃子朝:“其实这些题都不难,你又聪明,只要稍微把心思花些在学习上,搞明白解题关键,一定会有很大提升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又思忱了下,“这样吧,晚自习我把这套卷子再从头给你讲一遍,有不懂的地方你随时……” “晚上我有事儿。”江闻皓懒洋洋打断,将帽子借着教室玻璃的倒影扶正,随口道,“得练下琴,久了不弹手都生了。” “跟谁?” 江闻皓一愣,他很少见覃子朝用这么冷硬的语气跟自己说话,错愕了一瞬后也感到有些不爽。 皱起眉:“什么跟谁?” 覃子朝的喉结动了动,没再往下说,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有在用考试的事借题发挥。 看到江闻皓桌斗里那一成摞的情书,他的胸口就控制不住的发堵,满脑子都是那天在后台,骆媛媛和江闻皓说笑的样子。 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讲,近段时间,他简直怀疑自己出现精神问题了。 最后,覃子朝舒了口气,跟江闻皓道歉:“对不起啊,我可能最近学习压力有点大。” 江闻皓还是黑着脸打量着他,也觉得最近覃子朝变得挺莫名其妙的。 两人就这么挨到了下课铃打响,同学们纷纷离开教室,只听门口传来一阵嬉笑,一个外班的女生笑嘻嘻地探头进来,冲江闻皓喊了声: “欸江闻皓,有人找!” 话音刚落就又和另外几个女生笑成一团,接着就把一个人推进了一班。 江闻皓认出正是骆媛媛。 骆媛媛见着江闻皓,顿时变得有点局促,但还是尽量稳着语气冲他说:“你能出来一下么?” 江闻皓扬了下眉,忽然发现一旁覃子朝的表情不大对劲,当即就反应过来他最近不正常的症结。 江闻皓心里暗“啧”了声,转而对骆媛媛道:“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骆媛媛本想借着午休时间约江闻皓一起吃个饭,见对方表现得不冷不热,也不想显得自己太主动。她毕竟好歹也是班花,谁还不要点面子了,于是轻咳了声:“周五晚上你有时间吗?可不可以请你教我弹琴?” 江闻皓大概有猜到对方找他应该就是这事儿,但当着覃子朝的面,特别又是在知道覃子朝多半喜欢骆媛媛的情况下,总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 幸好他脑子反应够快,撕了张纸在上面写了个视频链接,递给骆媛媛:“跟着上面这个叫‘麦克’的学,他比我教的好多了。” 骆媛媛愣了愣,没想到江闻皓居然会直接给了她个教学视频,与此同时她也彻底明白,俩人应该是彻底没戏了。 于是她很有分寸的淡淡笑了下,从江闻皓手里接过那页纸,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有时候,话不点破才是聪明的选择。 没了心理负担的骆媛媛此时也不再忐忑,冲江闻皓一挥手:“那我先走啦,你们也快去吃饭吧!” 话毕大大方方的离开一班,和她的小姐妹们一起说说笑笑地走了。 骆媛媛走后,江闻皓转了下刚刚写字的笔,回头就见覃子朝的神情明显松懈了下来,勾勾唇问了句: “你满意了?” 覃子朝眼神一恍:“什么?” 他的反应更验证了江闻皓的猜测,他看透不说透地扬了下眉:“放心,我对她没意思。” 覃子朝只觉得心里猛然一“咯噔”,难道江闻皓已经看出自己的心思了?! 江闻皓顿了下又说:“不过你要是真喜欢别个,就别总藏着掖着的,省得到时候她被人追走了。” 话说到这儿,覃子朝才意识到江闻皓是误会了,连忙解释:“我不是,我对骆媛媛没有……” “嗯,没有。”江闻皓看着覃子朝明显变的通红的耳朵,心说这人还真是既纯情又诚实,拖长了调子缓声道,“班长的心思都花在学习上,下次被我拖的那点平均分还要拜托你往上拉一拉了。” “不是,我真……”覃子朝百般滋味哽在喉头,但他说不出也咽不下,最后只能长长出了口气,眼底划过一丝复杂和无奈。 算了。 …… 时间一眨眼到了周五,这天刚好是江闻皓室友王城的生日。 一大清早他就约了同屋的几个人,今晚放学谁都不许跑,大家一起先到食堂去撮一顿,等回宿舍他还专门从家带了好东西要跟同志们一起分享。 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江闻皓逐渐跟这帮室友打成了一片。除了不在一起学习,平日里倒是经常约着一块吃饭打球,久而久之就发现他们也不像自己先前以为的那么无聊。 而大家通过磨合,也发现江闻皓这人其实只要顺毛摸,还挺好相处的。 尤其是王城,因为之前文艺汇演的事,他对江闻皓还生出了一丢丢崇拜。 事情原本就是这么计划的好好的,江闻皓甚至还在想要不要把自己那对全新的耳机送给王城当礼物。 他知道对方爱听歌,但王城那10块钱一副的耳机已经用坏很久了,只有一侧能听。结果就在江闻皓趁着下午大课间要回去拿耳机时,被王主任叫到了政教处。 推门的一瞬间,江闻皓的脚步蓦地停住了。 眸中的散漫迅速褪尽,取而代之变成了一股凌戾的阴沉。 坐在王主任对面沙发上的两个人,一个是江天城的司机老陈,另一个正在跟王主任热络寒暄的女人,就是江天城现在的老婆冯婳。 见到江闻皓后,她立马站了起来,手上还捏着片正准备吃的橙子,想了想又放回到果盘里,带着几分小心的对江闻皓说: “你爸爸看最近变天了,就让老陈送些厚衣服给你。原本想着马上国庆节了你到时也会回家,但他还是怕你感冒。” “看看!你爸多稀罕你!”王主任笑呵呵地在边上接话,看了下表站起身对冯婳说,“小秦啊,我接下来还有会,你们不着急就在我办公室慢慢聊吧!” “谢谢你啊王主任,之前就一直听我家老江说您人特别好!闻皓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冯婳说着跟王主任握了握手,很是活套,“这样,您看您什么时候能忙完,晚上我请您咱们一起吃个饭!哦,这是老江的意思!他最近公司实在太忙了就没过来。” “别客气别客气,我这还真不知道要忙到几点呢!”王主任说,“你们聊,晚上要是来不及回去,我在学校附近给你们开间招待所。就是我们这地方您也知道,条件的确有些艰苦。” “千万别麻烦!我们呆不了多久就走了,主要就是过来看看孩子。”冯婳说完,客客气气地送王主任离开了。 王主任前脚刚一走,江闻皓转身跟着就要往外出。 “欸,小皓!”冯婳急忙将人喊住,江闻皓的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回头冷冷盯着冯婳。 冯婳被他的眼神慑到,局促地笑了笑,连忙改口:“你看,我、我又给忘了,你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你。” 江闻皓没理她,视线穿过冯婳看向她身后的司机老陈。 老陈为了化解尴尬,连忙起身走到江闻皓跟前,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握了握:“这……你看,原本今天是你爸要来的,结果临时有事就给绊着了。秦总这不是也挺久没见你了嘛,就一道过来看看你。” 唰—— 老陈的手被江闻皓挥掉了。他有些懵,要知道江闻皓这孩子一直对他都还算是客气。 江闻皓沉笑了声:“看我?”他抬眼盯着冯婳,挑起唇角,“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故意在江天城面前作秀,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冯婳的脸不出意外的白了,咬着嘴唇一副委屈又隐忍的样子。若在旁人眼里可能衬得上一句楚楚可怜,但在江闻皓眼里还是那么的令人生厌。 江闻皓懒得搭理她:“看完了就赶紧走,回去跟江天城交差去。” 冯婳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下:“江…” 她还是不知道该管江闻皓叫什么,于是咽了口唾沫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一直都想要跟你缓和关系。你爸爸这几年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我也希望你能够多体谅一下他……” “我说,滚蛋。” “闻皓啊!”老陈在江家当了这么多年差,也就只见过江闻皓敢这么骂冯婳,小声劝说,“再怎么着她也是你长辈。” 老陈知道江家的情况,也是看着江闻皓长大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更偏向江闻皓。他也觉得冯婳这次的确不该跟来。 “从她今天站到这儿,就应该知道从我嘴里听不到什么客气话。”江闻皓顿了顿,冷笑了声,“不过比起在江天城面前挣表现,听几句难听话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说是吧,冯女士。” 话及此处,江闻皓的语气不禁一寒:“你听着,我不管你帮江天城把公司开得有多大,也不管你们一家三口过得多快乐。在我这儿,你永远都是个在我妈病重时趁虚而入的第三者。” 冯婳的身子晃了晃。 “第三者”这个身份是她一辈子都无法洗去的污名。不论她在事业上再怎么成功,又或是如今的生活再怎么看似完满……归根结底,这都不是她名正言顺得来的。 她是个小偷,而江闻皓则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一点,一次又一次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其实江闻皓说的也没错,她这次来的确是为了想向江天城证明自己“忍辱负重”的态度,她也早料到了现在的情况。可以说相较于曾经,江闻皓此次已经算是对她客气了。 她从来不求江闻皓能将自己当作亲人,说实话她也一样,特别是在她也有了孩子之后。 她只是不愿看到江天城每日为了这个家伤心劳神,只想尽量求个面子上的相安无事就行,毕竟她也是真的很爱江天城。 冯婳的拳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好几回,双肩终是垮了下去。 末了,她虚虚地牵了下唇角说:“你之后应该还有课吧,待会儿我和老陈把你的衣服送到宿舍楼下,就先走了。你自己在这边要多……”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29节 “注意身体”这句客套话被江闻皓直接甩门关在了屋里。 冯婳呆在原地又兀自怔了一会儿,这才有些发木地扭头对老陈说:“我们走吧。” …… * 江闻皓直到下午第四节 课的时候才回到班里,还是带着身烟味,比平时都更重。 教英语的小黄也是才来云高没多久,总听说这里校风森严,尤其是一班的学生,各个品学兼优,却没想到自己一上来就教到了江闻皓这么个刺儿头。 若放在平时,看到江闻皓在自己的课上开个差、睡个觉的,她都选择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要不是董娥总在她面前提起这小孩的好,她早放弃了。 但眼下看着江闻皓居然连个“报告”都不喊,跟逛商场似的就进来了,实在觉得说不过去。于是气沉丹田,将书一摔大喊了声:“谁准你进来了?!给我出去站着!” 江闻皓的背影顿了下:“马上。” 而后走到覃子朝跟前,从兜里掏出个缠好的耳机递给他:“我晚上不跟你们去吃饭了,帮我把这个给王城。” 说完不等回应,转身出了教室,倚墙站在门边。 小黄被江闻皓莫名其妙的配合搞得还有点懵,又探头确认了下他的确是在乖乖罚站,这才重新拎过书继续往下讲题。 结果等她讲完这一章的重点,借着喝水再往外看时,走廊上已经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小黄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知道这小子不会这么配合。她摇摇头,又攒了一肚子的状要好好跟董娥告一告。 然后,一直到了放学江闻皓都没有再出现过。 覃子朝将耳机交给王城,又帮江闻皓编了几句祝他生日快乐之类的话,就让他们先去食堂吃饭,自己则是把江闻皓可能去到的地方全都找了个遍。 天色暗了,夏末的夜晚比之前来得更早,还带着几分属于秋天的凉意。但覃子朝满头大汗,看着逐渐浸于夜色的偌大校园,胸口上下起伏,呼吸沉促。 他总觉得江闻皓下午的状态不大对劲儿,明明中午的时候还好好的。 不知不觉间,覃子朝又走回了男寝宿舍楼下,依然没发现江闻皓的踪影。没办法,云高的地形太复杂了,除了教学楼和几栋标志性的建筑外,剩下的绝大多数区域都被植被所覆盖,到处都是盲区。 覃子朝在宿舍外的台阶上坐下,垂着头,额上的汗直接滴在了地上。 另一边,王城他们都已经吃完饭回来了,看到覃子朝后朝他边走过来边吆喝:“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蹲着?皓子人呢,还没忙完?” “怕不是有女朋友了吧。”另个室友忽然反应过来。 “真的假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江闻皓最近桌斗里的情书多得都能溢出来了!” 王城连声感慨:“哎呀呀好个重色轻友的小畜牲!……不过念在他送耳机的份儿上,这次就原谅他了!” 几人说说笑笑的揽过覃子朝的肩,王城冲他一递下巴:“走啊,回去了!说了有好东西给你们。” “你们先回,我在这儿等下他。”覃子朝还是不放心。 王城一副“你有毛病吧”的表情看着覃子朝:“班长,这儿是云高,不是深山老林,你还怕皓子走丢了啊?!” “就是,万一人家是去谈恋爱了呢?”另个室友边接话边用手肘捅了下覃子朝,“再说你又不是人家的监护人,管别个干嘛呢。” “是啊,往这儿一杵跟块儿望夫石似的。”王城勾着覃子朝的脖子半绑着他,一伙人将他架回了宿舍,“走走走,说了重头戏还没上呢,别过会儿熄灯了。” “望夫石”这个形容多少戳到了覃子朝的神经,他皱皱眉,最终在室友们的簇拥下,一起回了宿舍。 …… 王城一进屋便锁上了屋门,紧接着就从床下面搬出了两大坛梅子泡的酒。 打开盖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酒香便飘了出来。 “我去可以啊王城!”室友一个惊呼,又及时意识到的压下声来,惊叹道,“怎么带进来的?” 王城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捋了捋他并不存在的胡子:“山人自有妙计。” 室友冲他比了个大拇哥:“山人牛逼!” 覃子朝全程没说话,王城担心他会阻止他们,先发制人地捣了下覃子朝的胸口,谄媚道:“就一回,保证就一回!成么班长?” 见覃子朝仍是副严肃的表情,王城竖起手指在他眼前用力抻了抻:“十八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八岁?!” “是啊班长,要不让王城给您磕一个?” “快点的王城!” “明白!”王城两膝一弯,作势要跪。 覃子朝闭眼揉了揉被吵得发疼的太阳穴,顿了下后才说:“别喝多,别惹事。” “欸!保证!”王城见覃子朝松了口,暗自给兄弟们使了个眼色。 方才吃饭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计划着该怎么搞定覃子朝。 本想着有江闻皓在,覃子朝对他的底线又向来放得更低,应该好说。 结果没想到江闻皓至今都不知所踪,他们也只能靠自己了。 王城掏出在食堂“借”的几只碗,给宿舍里的人都满上。 正是最不能认输的年纪,因而全程除了覃子朝让王城悠着点外,没人会认怂说别给自己倒太满。 而依照他们的计划,最先要灌倒的便是覃子朝。一来把他撂倒了就彻底没人管了,二来大伙也想看看这位人前人后表里如一的学生楷模要是真喝大了,还会不会是平日里的那副样子。 王城老家是山寨里的,历来酒文化盛行,自诩千杯不醉。他几乎掏空了肚子里所有的祝酒词,联合宿舍众人一起变着花样的骗覃子朝喝酒。 覃子朝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江闻皓,又觉得自己的确也没什么立场去管。 加上最近他发现他对江闻皓的心思变得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危险。危险到但凡每次强迫自己去思考时,就会有一个声音出现对他说:打住,不然你就真完了。 “来啊班长,就剩一点儿了,一口闷吧!”王城冲覃子朝手里的碗递递下巴,跟他碰了下。 覃子朝看着碗里的酒,喉间滚动了下,仰头将其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通过食道流入胃里,齿间尽是梅子与白酒的味道。 酒精的作用暂时缓释掉了他近日来的纠结与烦闷,覃子朝眼睁睁看着王城又将他空了的碗给再次倒满,这次没有阻拦。 结果王城他们起初还觉得是覃子朝不胜酒力就快着道了,于是更加变本加厉的疯狂给他倒。 直到这通酒进行到后半程,有几个人明显已经受不住歪倒在了一旁,死狗似的瘫在那儿只会傻笑。 王城两脚发飘的努力对焦着散光的视线,看着神色如常,还在端着酒碗自斟自饮的覃子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今夜这个十八岁的他,还是太天真了。 覃子朝喝着喝着就发现所有人都没声儿了,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环视了四周一眼。 而后,他秉着不要浪费食物的优良传统美德,又将其他人碗里没喝完的酒全部统一倒进他碗里一口气干完。 接着起身将窗户打开通风。 把抱着他腿乱蹭的王城扶在椅子上坐着。 将桌子全部擦干净收拾好。 把酒坛等一切相关证据套上了黑色塑料袋。 将一个一个室友都扛上了床。 最后拎着装“证物”的塑料袋离开宿舍,身手敏捷的从尽头走廊那扇坏掉的窗户翻了出去…… …… * 月光清皎,仰头便可以看到漂浮的云和大片星空。 覃子朝避开监控,将装有酒坛的塑料袋处理妥当后,又开始绕着学校一圈一圈地寻找江闻皓。 梅子酒前劲不大后劲大,尤其怕吹冷风,基本一阵风酒劲立刻就能翻倍。 覃子朝的酒量是被杨志祁硬生生给练出来的,杨志祁总说自己长了两个肝,又说男人不会喝点酒不行,于是有事没事就拉着覃子朝喝两壶。 直到有一次,他终于被覃子朝这个小趴菜喝到人事不清,醒来后不得不由衷地感慨了句,老了,有一个肝怕是不中用了。 而这会儿,即便是能将老酒棍杨志祁给干趴下的覃子朝,也多少被接连袭来的风吹得有些上头。 他晃了晃发沉的脑袋,驱散了眸中沾染的薄薄一层醉意,在肚子里提前组织好了一套随时用来应付巡逻保安的说辞。 就这样从大路穿到小路,又经过了好几片林子,他终于在一盏白晃晃的路灯下,见到了压着帽檐,迎面走来的江闻皓。 眼中的喜色才刚冒出来,瞬间又因为看清了对方身后跟着的人而被迅速冲淡。 邹莽原…… 江闻皓也看到了覃子朝,短暂地疑惑了下后,还是加快脚步朝他走过来。 刚想开口问对方怎么这么晚还在外头瞎荡,是不是在找自己,就被覃子朝攥着手腕,一收力拉到了跟前。 江闻皓没想到覃子朝会用这么强的力道拉他,险些踉跄了下。 他脱口要“操”,却先一步皱起了眉:“你喝酒了?” 即便隔着衣服,他也还是在对方身上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嗯。” 覃子朝应了声也没看他,更没放开自己的手,只是钳着江闻皓的手腕把他拉得很近,眼神幽沉地注视着几步外的邹莽原。 邹莽原的脚步不由停下,但并没避开视线,也平静地看着覃子朝,末了还冲他笑了笑。 江闻皓被覃子朝抓的有点疼,试着挣脱了两下,覃子朝这才将目光从邹莽原那儿移回到了他身上。 仍不说话。 江闻皓没来由觉得有点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开始跟对方主动解释起来:“那什么,我因为家里的事心烦,找了个地方抽烟顺便静静,没注意时间,跟邹莽原也是在半道遇上的。” 嘶…… 他说完就后悔了,他妈他解释个屁啊! 人家都还没说是来找你的! 再说解释就解释,关邹莽原什么事?! 他在这儿心虚个毛线! 就在江闻皓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摘了时,从远处突然投来一道强烈的光,与此同时传来保安的叫声: “谁在那儿!” 几乎和保安的叫声同时间,江闻皓被覃子朝拽着躲进了一旁的草丛,脑袋被对方的大手压低,覃子朝带着酒意的炙热呼吸就喷薄在他的颊侧。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0节 江闻皓知道覃子朝是担心他身上还背着处分,不想他再被抓住惹麻烦。于是很配合的将身子伏低,任覃子朝的手按在他的头顶。 保安见没了响动,倒也没继续往这边来。等到巡逻的手电筒渐渐远去后,江闻皓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另一边的邹莽原也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扭头看向江闻皓他们藏身的草丛。 江闻皓想起身,却发现自己仍被覃子朝压着。 他顿了顿,说:“人走了。” 覃子朝没理他,直到看着邹莽原又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独自离开后,才放松了压江闻皓头的力道。 江闻皓活动了下酸疼的脖子和手腕:“你是喝麻了吧覃子朝。” 话音刚落,脸就被对方掰正,被迫迎上了覃子朝暗涌般的双眸。 江闻皓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觉得那股莫名其妙的强大压迫感又从更高的位置倾灌下来,自己就像是头被猎豹盯住的羚羊。 他很不爽,想反抗,又不太敢。 覃子朝就这么直直盯了他十几秒,这才闭上眼呼吸了几下,缓缓将手松开。 “不许再乱跑了。”不带丝毫商量的语气,但好像这才是那副温厚外表下最真实的灵魂。 ……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继续走起哟~=3=! 第30章 蛰伏 次日一早,云高发生了件绝对不能称之为小的事件。 骆媛媛被人锁在后山废弃的器材室一整夜,直到天亮时才被扫地的校工发现。 夏末秋初的夜晚本就有了寒意,加上她又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现在都还躺在医务室里,万幸没什么大碍。 学校在第一时间就联系上了她的父母,一直以来都把女儿视作是掌上明珠的骆媛媛爸妈在接到消息后当即赶到了云高,说什么都要揪出这个恶作剧的人,让学校严惩不贷。 奈何骆媛媛全程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班主任和家长轮番跟她谈了一上午的话,又找来她平时关系最好的闺蜜,才从骆媛媛的嘴里套到了一些不完整信息。 “媛媛说有人给她留了字条,约她到后山练琴。”骆媛媛的朋友捏着校服的衣摆小声说。 “练琴?!”媛媛妈的情绪还是很激动,但又要尽量维持着一个领导的基本稳重,点头思索道,“你这么一说,媛媛的确是要我把她的尤克里里寄来学校。” 骆媛媛闺蜜看看她爸妈,又看看一旁的班主任,咬咬嘴唇码足了胆子:“虽然媛媛不说,但说到练琴,咱学校吉他弹的最好的人还会有谁?” “你说……一班的江闻皓?”三班班主任扶了下眼镜。 “媛媛之前到一班找过他,被拒绝了。”骆媛媛闺蜜碍于她的家长在场,有意规避了骆媛媛对江闻皓的心思,只是说,“但是之前文艺汇演的时候,他的确答应了要教媛媛的。” “苏老师,我家媛媛平时性格开朗,跟大家的关系处得都不错,不会公然树敌。这件事背后一定有隐情。” 骆媛媛的妈妈将挎包又往肩上背了背,语气平缓之下不断在对班主任施压,“校园霸凌这样的事在近些年来频有发生,若疏于管理会引起极为恶劣的影响。云高作为重本升学率极高的学府,学风学纪优良,我们当初也是看重这一点,才让媛媛转学到这儿。我想学校一定会尽快给予我们家长一个交待的……当然,我这不是在给您压力哈,媛媛平时还是总向我们提起您的好。” “一定一定,媛媛妈!”三班班主任赶忙握住骆媛媛妈妈伸出的手,“放心,学校绝对会高度重视这件事。” “这样我就放心了。”骆媛媛妈站起身,“我本来是要接媛媛回去休息几天的,但她说怕耽误了功课。那就麻烦苏老师多多照顾!” “欸没问题,您慢走!” 送走了骆媛媛的家长后,三班班主任一屁股瘫在了座椅上,长长舒了口气。 要说这跟领导说话和跟普通学生家长说话就是不一样,苏老师打开保温杯咽了几口水,待到情绪恢复,匆匆朝着另一头的办公室走去,她必须得去跟董娥把此事盘剥清楚! …… 江闻皓今天也没在课上补觉,他同样也听说了骆媛媛的事。以至于当他被董娥叫走时,直觉就是跟骆媛媛有关。 果然,一进到办公室里,他就觉得气氛不对劲。 董娥倒是还好,隔壁三班的班主任已经是一副剑拔弩张,随时开喷的斗鸡模样了。 “来了。”董娥见到江闻皓,对他冲一个空板凳递递下巴,“坐,找你了解点事儿。” 江闻皓没动,问董娥:“骆媛媛没事吧。” 回答江闻皓的先是三班苏老师一声冷哼:“你说呢?” “吓得不清。”董娥如实回答江闻皓,“你想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被锁在后山一整夜,说好是真好不到哪儿去。” “董老师,你别跟他说那么多。”三班班主任站起身,茶壶式的身材挺的笔直,指着江闻皓问,“我们已经查记录了,你昨天门禁之后都没回宿舍,干什么去了?!” 江闻皓难得没恼,问什么就答什么:“遇上点事儿心烦,找地方散心去了。” “董老师你听听!”三班班主任嗓音立提八度,“散心去了?!上哪儿散的心,是不是后山?!” “就在玉米地那片,没去后山。” 三班班主任原本就被骆媛媛家长软硬兼施的施了压,这会儿看眼前这小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使劲推了推眼镜又问:“骆媛媛之前找你要学琴,有没有这事儿?” “有。” “你们除了弹琴,还有没有发展点别的?有没有谈恋爱?” 董娥听老苏聊着聊着跑题了,咳了声出言打断:“苏老师,咱先解决昨晚的事情吧。” 三班班主任这才反应过来,烦躁的原地转了两圈,又问:“教琴的事你开始同意了,后来拒绝了,怎么又想着约人家了?” 江闻皓看了看董娥,董娥明白他的意思,冲他点点头:“你说,之后有疑问的我们再提。” 江闻皓这才将话连成了一气道: “骆媛媛之前是来找过我,提出要跟我学琴,我当时拒绝了。之后我们就没有过别的联系,我更没有再约过她。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这件事。” “你为什么要拒绝她?”三班班主任又插话了。 “怕麻烦。” “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半大小子每天都再想什么。” 江闻皓的表情终于闪过一丝不耐,语气渐冷:“不是谁都像您一样。” “你说什么!”三班班主任“噌”地蹿了起来,“信不信我通报学校让你退学?!” 江闻皓嗤笑了声,一副“你看我怕吗”的样子。 “苏老师,我觉得事情还没确定以前,最好先别带着个人态度去评判。”董娥看似半笑着,但话却说的很认真,“更不要故意把人往一个方向去引导,这有点欠妥。” 三班班主任张张嘴想反驳,但一想董娥的资历在这儿摆着,把话又咽了回去,再次看向江闻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有谁能证明?” “监控。” “呵,我想你就会这么说。”三班班主任道,“骆媛媛被锁的地方一看就是用心选过的,那地方的监控坏了还没修好。” 江闻皓在心里暗“啧”了下,他记得自己刚刚说的“玉米地附近”好像恰恰也是在监控盲区。 就在僵持之际,只听办公室外传来了很轻的一声:“报告。” 江闻皓循声看去,邹莽原不知何时站在了屋门口: “我能证明,昨晚我和他在一起。” …… * 另一边,覃子朝这堂课是当真有些上不下去,特别是在看到江闻皓被叫走后,邹莽原也借口出了教室。 笔在指间游走的飞快,忽然顿住被轻轻叩在了桌上。 他又偏头最后看了眼身旁的空位,举起手沉声说:“报告,我肚子疼。” 出了教室,覃子朝快步赶到办公室外,却没着急往里进。 办公室的玻璃是磨砂的,从屋外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好在门没关严,站在墙边不难听到里面的声音。 三班班主任看着眼前的邹莽原,神色复杂。 不得不说,邹莽原虽然一直活得像个“影子”,但在云高却是挺出名,因为他那无恶不作的混账老子。 此时看到这个平时遇人自退几米外的学生突然出现在眼前,还主动要替江闻皓这种“刺头”作证,她实在有些搞不懂局面。 “你又是什么情况?”三班班主任用下巴点点邹莽原。 邹莽原看了江闻皓一眼:“就是他说的那样,江闻皓昨天心情不好,我就陪他一起散心,没太注意时间。我能证明他的确没去过后山。” 三班班主任狐疑地打量着邹莽原:“你们一晚上都在一起?” “嗯。”邹莽原点了下头。 董娥听邹莽原这么说完没吭声,但看向他和江闻皓的眼神里带着思索。 在她对这两人的了解中,他们简直相差太多,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下课铃打响,有了邹莽原的作证,三班班主任也不好继续再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兴师问罪,只得让他们先离开办公室,自己再和董娥一起合计合计。 临走前还不忘又强调了遍,这件事必须得有个结果! 江闻皓和邹莽原一前一后转身出了办公室,在门口遇到了已站在外面许久的覃子朝。 邹莽原见到覃子朝后微微挑了下眉梢,江闻皓也疑惑地看着他: “你杵在这儿干嘛?” 覃子朝的喉结动了动,本想找个路过之类的理由来搪塞,但一想那样才是刻意,于是干脆直言:“我不放心你。” 江闻皓看着覃子朝那张绷起的俊脸,心里莫名一暖:“没事儿,就是问了我点情况,已经说清楚了。” 覃子朝点点头,拉过江闻皓,将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走吧,不是要赶着大课间去小卖部么。” 江闻皓愣了下,心说他什么时候说要去小卖部了。覃子朝不由分说带着他离开教职工办公室,临走前回头淡淡扫了邹莽原一眼。 两人来到教学楼下的花坛边,江闻皓站住,扬起点头看着覃子朝:“什么事?” 覃子朝见江闻皓已经看出了自己是有意要把他和邹莽原隔开,沉了下问:“他说的是真的?” 江闻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下听懂了覃子朝这句疑问:“不全是,之前不是跟你讲了么,我们是在半道上遇到的。” 他话音突然一停,跟着皱起了眉,自我解释道,“邹莽原应该是急于帮我作证才这么说的。” “但你也不知道他昨晚在遇到你之前都去了哪里对吗。”覃子朝沉声道,“换句话说,这么一来你也恰好成了他的证人。即便之后被查到寝室记录,他也可以解释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1节 覃子朝这话说的没错,因为那张所谓的“字条”,自己成为了最先被怀疑的人,因而刚刚包括董娥和三班的班主任在内,大家反而没有注意到同样在那个时间段不在寝室的邹莽原。 “不管怎么着,现在都还没有证据。”江闻皓摇摇头,“再说,多亏他我才没被刁难。” 听到江闻皓还在替邹莽原说话,覃子朝的心里升起一股火气,语气不由加重:“你就这么喜欢他?” 江闻皓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覃子朝。 什么叫喜欢他? 他说什么了? “覃子朝,找事儿是吧?” 覃子朝身侧握拳的手紧了紧,他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将目光偏向一边吸了口气放缓声音:“邹莽原对骆媛媛送你巧克力的事好像有些生气。” “?”江闻皓扬了下眉,“他生哪门子气。” “……”覃子朝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生气”。他能懂,但江闻皓肯定不懂。 最后,他只能自暴自弃地终止了谈话,在江闻皓莫名其妙的眼神注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当我没说吧。你说得对,毕竟现在一切都没有证据。” 江闻皓被对方这莫名其妙一番话搞得更懵了。 覃子朝,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 * 晚饭到晚自习之间有一个多小时的休息时段,覃子朝和江闻皓被叫着去操场打球,但覃子朝想先回班把卷子最后几道大题做完,于是江闻皓就自个儿跟他们去了。 起初还挺正常,江闻皓也很快找到了手感开始上劲儿。忽然就见夕阳连着地平线的地方隐约过来了一群人,带头的应该是三班的体育生,叫什么德子。 江闻皓之前跟他打过几场球,觉得这家伙球技要说还行,就是手黑,球品也不咋地,输了总骂人。 江闻皓跟他玩儿不到一块去,之后就没再怎么跟他打过。 此时德子走在最前头,将近一米九的个头让他显得格外好分辨。 他的手还架在另一个小个子的肩膀上,离近了看,那不是架,而是勒着对方的脖子。 江闻皓的眸色微微一沉,认出了被他卡脖子的人是邹莽原,抓球的手紧了紧,直觉来者不善。 果然,对方在走近他们后,没等其他人打招呼,便将邹莽原往前一推。邹莽原没站稳栽了两步,被江闻皓拉着胳膊肘顺手一扶。 邹莽原气息不稳:“小心。” 江闻皓扫了他一眼,邹莽原的鼻子下头有明显的血痂,应该是流过鼻血。 “谁干的?”江闻皓虽然在问,但目光已经锁在了德子身上。 德子站着身高优势和体育生的身份,自然没带怕的,闻言冷笑了声:“他不该么?帮着作伪证,你们就他妈的是一窝杂种。” 江闻皓开始还没太听明白,直到看见缩在这伙人背后的几个女生就是那天和骆媛媛一起到班里找他的人,此时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带着分明的怒气和恨意。 他点点头,清楚了,应该是为了骆媛媛来寻仇的。 “我跟他们说不是你干的,他们不信。”邹莽原的嘴角破了,疼的嘶了声,垂下头看不清表情,“其实他们无非也只是想找个人泄愤罢了。以前是我,现在是你。” “你先回班。”江闻皓说着,抬眼环视了下众人,发现多数的脸上都带着纠结,当即明白要是真动起手,多半也不会有什么人会帮他。毕竟本就是打个球的交情,在云高打架又是件严重的事,没谁愿意引火上身。 倒是邹莽原,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站在江闻皓靠身后一点的位置,轻声说:“放心,我不会走的。” 江闻皓一只手抓着篮球,另只手伸进上衣口袋摩挲着兜里的烟盒。他吸了口气吐出,淡淡对德子说:“要我怎么证明这事不是我干的。” 他答应过覃子朝,遇事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得讲信用。 “操,你他妈就证明不了!”德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江闻皓则是向后闪了小半步避开。 德子一直都暗恋骆媛媛,这件事他们三班的都知道。眼下见着自己的女神被欺负,说是愤怒,其实更多的则是不忿骆媛媛凭什么偏偏就喜欢上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这下他好不容易抓住了可以借着“报仇”好好发泄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算了。 更何况,说不定凭着这次出头,他还能在骆媛媛心中留下好印象。 念及此处,德子又骂了句,撸起袖子就要来拎江闻皓的领子,再次被江闻皓侧身闪开。 江闻皓也看出了德子的那点心思,但想着覃子朝之前为了他又是到政教处求情,又是大半夜满校园的找他,终归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又给对方惹麻烦。 于是抱着最后的那丁点耐心,从兜里摸出烟盒,耐着性子叫了声:“德哥,这事儿我也觉得很奇怪,换个地方咱们好好盘,。” 一旁一起打球的人见状也赶忙跟着和稀泥:“是啊是啊,都是同学,有什么事儿好好说。” 德子以为江闻皓是害怕了,一把挥开他的烟盒:“少他妈废话!” 江闻皓的手背被他“啪”地拍了下,当即红了一片。 他皱眉,顿了顿。 末了,点了下头:“那行吧。” 而后,就在德子挥拳朝着他鼻子直勾勾砸过来时,江闻皓将那只篮球直接一下扣在了德子的脸上。 德子痛叫一声:“江闻皓,我操、你——!!” …… * 覃子朝做完了最后一道题,抻了抻指关节。 他回头看了眼教室后方挂着的时钟,晚自习已经快上课了。 身边的座位还是空的,班上几个跟江闻皓一起去打球的人也都还没回来。他站起身,打算到走廊上去看一眼,顺便把人叫回来。 结果刚要出门,王城便慌慌张张从外头冲了进来,一不小心撞在覃子朝身上,也顾不上道歉,使劲吞了口唾沫朝篮球场那边指:“徐盛说皓子跟三班那几个练体育的干起来了!” 话音未落,覃子朝调头就朝篮球场飞奔而去。 王城抹了把脸上的汗,虽然怕惹事但也觉得不能放着覃子朝和江闻皓对付那帮野蛮人,不然一准吃亏。于是一咬牙、一跺脚也紧随其后地撵了上去。 如果说今天就只有一个德子,哪怕他再带一到两个,江闻皓都觉得自己能应付得来。 即便对方在身高体重上占足优势,但干架这事儿就是个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江闻皓就属于不要命的那种。 但现在的局势的确不太乐观,除去那帮女生,对方有七八个人,且各个人高马大,即便江闻皓再怎么能打能扛,也很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占上风。 当然,在他将篮球直接扣在德子脸上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主意,趁对方捂脸大叫,直接闪身到了德子背后,用胳膊肘狠狠勒住了德子的脖子,接着迅速向后连退几步,用后背抵着篮球架避免有人从后面偷袭。 德子的脸被篮球印出了一个黑印儿,牙也被磕了下此时整个嘴都是麻的。 他像头得了疯牛病的公牛,眼睛瞪的硕大,满目通红,四肢疯狂地挣扎着。 江闻皓皱着眉,虽然脸上仍没什么表情,但也清楚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因对方的挣扎而迅速流失,照这样下去,他大概撑不了多久。 江闻皓拼尽全力勒着德子的脖子,在其后膝狠踹了脚。 德子膝下一软跪在了地上,江闻皓趁机换了个更容易施力的姿势,反扣着他的胳膊。因为这个动作相当屈辱,德子也是彻底红眼了,冲着跟他一起来的人大喊了声:“弄他!” 来的人平日都自诩是德子的铁磁儿,此时听他这么一招呼,全都朝江闻皓这边围了上来。不明情况的其他人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江闻皓将德子反扭着的胳膊用力向上一拧,德子又一声惨叫:“江闻皓我操、你大爷!!!” “别动。”江闻皓的眼底划过一丝烦躁,“不然卸了你这条胳膊,老子赔得起。”话及此处,他又冷冷扫视了眼围着他的几个人,“你们确定玩儿的起?” 众人被他这句话问的一愣,他们这次都是被德子叫来的,对方家里在镇上挺有钱,平时对他们几个也都挺大方,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其他人认为是不仗义。 原本以为江闻皓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随便吓唬几句估计就怂了,也打不起来。却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上来就把德子给按住了,此时心里也都有些发怵。 人在发怵的时候杂念也就跟着多了,被江闻皓这么一问,当即冷静了不少,也开始思考起到底值当不值当的问题。 德子一见自己带来的这帮兄弟都不听号召,本就觉得十分窝囊的他此时更是气到发疯。特别是现场还有他们班女生在,这下要是折了面子,日后他还混不混了?! 念及此处,德子干脆彻底不讲武德了,张口就狠狠咬在了江闻皓的胳膊上,用尽全身力气就是不撒口,嘴里没一会儿就蔓延开了血腥味儿。 江闻皓蹙眉闷哼了声,眸底染上了痛色。 要说德子这人当真是打球脏,打架更脏,用得都是幼儿园小孩儿才使的手段。江闻皓也是犟劲上来了,心说今天你要是不把我咬死,我就绝不会松手。 场面持续僵持,眼看着德子已经被勒的脑袋充血了,额上暴起青筋。而江闻皓的胳膊也被对方咬得往外渗血。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哨音,不知是谁大喊了句:“罗教官来了!” 所有人皆是一惊,慌忙朝着哨子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手电筒边闪烁边朝这边投了过来,几个女生瞬间避开了脸防止被看清。 “德哥,算了吧!待会儿老罗过来大家都得玩完!” 有人开始劝。 “就是啊,没必要把自己再搭进去!” “快他妈走了!” 德子怒瞪的眼珠子颤了颤,明显不甘心。但今天的情形的确远远超出他的预期,自己怎么也没想到江闻皓这小子居然这么狠。 勒他脖子的手忽然松动了下,耳边传来江闻皓低促的声音:“撒开。” 这回德子没再一根筋的耍横,狠狠剜了江闻皓一眼,松开了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江闻皓微不可闻的抽了口气,借着天光看向自己胳膊上红肿渗血的牙印,上面还沾着层口水。 他的表情划过一丝恶心,低骂了句“操”,使劲甩了甩。 德子带着三班的人迅速撤离了,因为走的匆忙也没顾上照惯例扔几句狠话。 其他人也迅速四散,江闻皓将兜帽一扣,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邹莽原说:“还不闪?” 邹莽原看着不断闪烁亮光的方向轻声说:“你还没注意到吗?那不是老罗。” 江闻皓闻言眯起眼,也朝光的方向看去。 只见王城手里拿着个手电筒,见人都跑了后才将其熄灭,总算松了口气。 而他旁边,覃子朝将嘴里含着的哨子取了下来,也正朝着他们这边看。薄唇抿成一条细长的线,眉头深深蹙起,是那副最容易让江闻皓莫名感到发虚的神情。 两人来到江闻皓面前,覃子朝淡淡撇了邹莽原一眼,发现这人居然又在,表情更沉了。 一旁的王城倒是没注意到覃子朝的情绪,擦了把汗呼出口气:“要么说我子朝哥有本事呢,我差点以为要打起来!欸,话说你怎么出门还带着哨儿啊?” 覃子朝没回话,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闻皓。 王城自找没趣,尴尬地笑笑,一拍脑门:“哦我忘了,你早上要喊操的。” “怎么又打架?”覃子朝开口问江闻皓。 语气虽然不重,但江闻皓还是被这话搞的有点不爽。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2节 明明是三班的人先找茬,且不说到底是真为了同学出头还是借题发挥。 若是前者,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胡乱迁怒别人这叫傻。若是后者,那就是实打实的坏。 见江闻皓黑着脸不说话,覃子朝停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放缓语气:“我看下,伤着哪儿了?” 江闻皓别过脸吸了吸鼻子,淡淡哼了句:“没。” 与此同时也在心里暗骂自己,真他妈无语,被人一关心,还委屈起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包继续~=3=!! 第31章 山外山 晚自习照例是写一节课的卷子再讲一节课,江闻皓趁着课间跑去厕所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使劲搓着那个牙印。倒不是为了止疼,纯属因为恶心。 德子这下绝对是下死口咬的,这会儿伤口连带着附近的皮肤都肿了起来,紫的都快发黑了。 江闻皓烦躁的迎风甩了几下胳膊,等差不多干了便将校服袖子拉了下去,盖住牙印。 这一系列动作耽误了些时间,再回到教室的时候第二节 课已经开始十分钟了。 董娥见他迟到倒也没多说,使了个眼色让他抓紧时间回去坐好。江闻皓心不静,坐下后就习惯性的要把耳机插进耳朵里,被覃子朝拉着胳膊。 “先听讲。” “嘶、操!” 覃子朝动作一顿,连忙收手。 董娥用粉笔敲了敲黑板,回头瞪了江闻皓一眼:“还没完了?” 江闻皓皱着眉没说话,只觉得整条胳膊都麻辣火烧的,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去打一针狂犬疫苗了。 覃子朝看着江闻皓,他的腮帮因为用力咬牙显得有些紧绷,被校服袖子盖着的胳膊小幅度的活动着,一看就是不舒服。 “把袖子拉起来。” 江闻皓不看他,另只手的手指绕着耳机线,头也不抬:“学你的习。” 覃子朝目光沉了沉,小心地握住江闻皓的手腕。 他的掌心很热,触碰到才被凉水冲过的皮肤时产生的温差让江闻皓本能就想往回缩,却没得逞。 覃子朝的手伸到桌下,将江闻皓校服的袖子往上捋。江闻皓觉得没必要,想制止对方的动作,但又怕再闹出什么动静激怒董娥。 覃子朝全程的动作都很小心,直到终于看到对方胳膊上肿起的那圈牙印时,有一瞬间,那双不笑就会显得冷淡的单眼皮底下闪过了一抹他总在努力隐藏的阴戾。 “这会儿不疼了。”江闻皓看出对方表情不对劲,清了清嗓子,停顿了下后又补了句,“你手热,焐着挺舒服。” 说完就觉得画蛇添足了。 覃子朝没回应,江闻皓等了等便自识没趣的将胳膊从对方的手上抽了回来。覃子朝也没留他,重新把目光调回到卷子上。 可就在江闻皓也想着赖好听听课时,放在桌下的那只胳膊再次被人捉着。 他微微愣了下,看向旁边目不转睛专心学习的同桌,刚想开口问他干什么,对方温热的手掌便轻轻覆在了那个肿痛的牙印上。 江闻皓脊背微微一僵,有些诧异地望向覃子朝。 但覃子朝并没还以他眼神,就只是较劲似的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晚自习下课。 …… 回宿舍后,覃子朝从抽屉里翻出了一瓶碘伏和一包棉签。连同之前的药酒在内,若不是因为江闻皓的到来,怕是一年到头他都记不起来用。 覃子朝用棉签沾了碘伏,让江闻皓把袖子捋起来,边帮他上药边听他把傍晚的事简单讲了遍,眉头越皱越深。 “他咬你,你就不知道躲?”浸了碘伏的棉签涂在伤口上,泛起一层褐色的泡沫。江闻皓稍往后缩了下手,待那阵刺疼消失后才开口说:“我要是躲,今天估计就不只是被那傻逼咬一口了。” “最近洗澡还是别碰水,当心留疤。”覃子朝将用完的棉签扔进垃圾篓,叹了口气,“你自己说这算什么,别个张无忌手上那牙印还是被喜欢的姑娘咬的,你呢?” 江闻皓也正膈应这事儿,对他而言哪怕被狗咬一口都比被傻叉留排牙印强。 此时听覃子朝说这话更烦了,黑着脸闷声说:“那咋办?要不你再给我补一口?”说着将胳膊抻到了覃子朝嘴边。 他这句话明显就是挑衅成分居多,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覃子朝心里登时就“咯噔”了声,喉结动了动避开视线: “别闹。” 江闻皓为自己口头上占了上风而心情好了些,于是继续惹眼前的大直男:“来啊,哥又不介意。人赵敏不就给张无忌来了一口?” 覃子朝被江闻皓整的又气又无奈,控制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再折腾,又怕弄疼他,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再动我可真咬了啊。” 江闻皓冲他递递下巴,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覃子朝低眉又看了眼江闻皓胳膊上的牙印,握他手腕的手暗暗紧了紧,强行抑制住了心里真的想要在那个牙印上来一口,把它彻底覆盖掉的冲动,默默帮江闻皓把袖子放了下来。 刚要遮住,王城他们洗漱完推门走了进来,眼疾手快的他一下就看到了江闻皓胳膊上的伤,快步冲了上来:“你这…戴、戴手表啦?戴啥手表了?” “让人给咬的。”覃子朝在旁道。 王城连“啧”了好几声:“我去谁啊?!德子?这他妈属德国牧羊犬的吧!” “别侮辱德国牧羊犬。”江闻皓将袖子整理好,“属疯狗的。” 他说完拎着洗漱用品照例要去老教学楼洗澡,对于江闻皓不愿意到公用浴室洗澡这点,宿舍里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覃子朝紧随其后,两人刚走到楼梯口,江闻皓便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邹莽原叫住。 邹莽原手里拎着一袋子云南白药、紫药水还有除疤灵什么的,将其交到了江闻皓手里:“我去医务室买的,这个除疤灵效果很好,我之前也用过。你给伤口消完毒把它涂上就不会留疤了。” 江闻皓点点头,也没跟他客气:“谢了啊。” “没关系。”邹莽原笑笑,顿了下后又意味深长的补了句,“希望你能早点明白,在这里真相是什么从不重要,大家只会认定对自己有利的事,并坚信那就是事实……你说是吧?班长。” 而后,没等江闻皓和覃子朝说话,他便侧身从他们身边绕开了。也没回自己宿舍,只是朝着最阴暗的那条走廊角落走去,没入一团阴影中。 邹莽原的话让两人都觉得有些不舒服,尤其是覃子朝。江闻皓觉得他几乎把所有的疏远和敌意都用在了邹莽原一人身上,尤其是最近越发明显。 江闻皓也知道邹莽原一直在暗示他什么,自从和这个人有了近一步接触,他发现邹莽原总是会在明里暗里提醒他和云高、和这里的一切划清界限,也不止一次的强调这里的人性之卑劣。 他多少能够理解邹莽原的想法,甚至在某些程度上他表示赞同,就比如说之前的梁子洋、郑强和杜家傲,还有邹大山以及柳安县城里的那些人。 但与此同时他也承认,这里还有像覃子朝、董娥、301室友这样的存在。 也正因此,他从未正面回应过邹莽原的那些意有所指。 骆媛媛的事因为一直都未找到证据,暂时不再被人提及。 但江闻皓明白,这件事并没有翻篇,也不会翻篇。就如同漆黑海面下危机四伏的冰山,迟早都会被触及崩裂。 转眼间国庆节来临,董娥又把覃子朝叫到办公室,让他十一期间做好参加奥数竞赛总决赛的准备。而这次的比赛地点,就在江闻皓家所在的省会城市。 比赛统共两天,学校会给覃子朝提前订好火车票和宾馆。江闻皓知道后,直接让王主任他们别忙活了,接着打了个电话给司机老陈,让他到时开车来接。 得知江闻皓国庆节要回家,老陈在电话那头乐开了花,但很快他就又反应过来,江闻皓当然是会回去的。他去给他妈扫墓,他妈谢菀就是在这时候走的。 放假前,老陈特别早到了一天,在云高附近的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天刚亮,他们便动身出发了。 这天董娥也起的很早,一路把江闻皓和覃子朝送出了校门。趁覃子朝帮老陈整理后备箱时,拉过江闻皓跟他说:“子朝没出过远门,你俩关系好,多照应着点儿知道不?” 江闻皓觉得董娥的交待实属有些多余,冲正在跟老陈微笑着交流的覃子朝撇了眼:“你觉得他有哪点儿值得您不放心的?” 董娥摇头叹了声气:“你不明白,那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 江闻皓觉得董娥这话简直跟“我家小孩儿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完美了”般异曲同工,忍不住在心里给她比了个赞。 董娥又跟覃子朝交待了几句,就站在校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这全程她都没有叮嘱过覃子朝要他一定得拿个好成绩回来,为校争光,只是让他借着这次机会多见见世面。 临行前,江闻皓又让老陈拐了趟覃子朝家。徐秋云说什么都要让他们吃了早饭再走,一口一个的给他们添麻烦了。 江闻皓跟徐秋云说要早点出发,不然还得开夜车,徐秋云这才没再强留,塞了一袋子茶叶蛋让他们在路上吃,又把覃子朝单独叫到了一边,从兜里掏出了一沓用手绢包着的钱塞给他。 徐秋云:“到了大城市要是看见什么喜欢的就买,穷家富路,千万别心疼钱!对了,还要记得给人家小皓家买点礼物,我已经准备了些特产放车上了,记住一定别给别个添麻烦!” 覃子朝本不想要钱,他自己平时还攒了些,学校又把这次买火车票和订宾馆的钱折了现给他,应该是够用的。但他又不想徐秋云担心,只得暂时接过她手里的钱放好,点点头说:“你自己在家要好好照顾身体,我尽量每天都给你打个电话。要是遇到什么事了就去找村支书,或者联系董老师。” “别浪费电话费,妈会照顾好自己的。”徐秋云摸了摸覃子朝的头,覃子朝则是体贴地弯下腰好让她够到,拥抱了她一下。 这一切都落在了江闻皓的眼睛里,他移开视线,低头时不动声色地牵了下唇,转身往车那边走。 “小皓!”身后的徐秋云忽然将他叫住。 江闻皓站住转身,徐秋云张开手臂也轻轻环抱了他一下,拍拍他的后背说:“等你们回来,阿姨的咸鸭蛋就腌好了,到时跟子朝一起回家吃啊。” 江闻皓僵立在那里,记忆中这样的怀抱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都已经记不得被人牵挂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的眸光恍了恍,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低低地“嗯”了下,声音有些发闷。 车上的老陈差不多抽完了一根烟,在驾驶座按了两声喇叭。 “欸!上车喽——” 覃子朝和江闻皓告别了徐秋云,钻入车中。 黑色的路虎揽胜发动驶离了村子,朝着大山外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楼外楼 太阳从山坳里升了起来,天光逐渐转亮。 蜿蜒的盘山路让江闻皓犯起了困,加上昨晚没睡好,此时偏头抵着车窗,眼皮一个劲地打架。 老陈的精神头倒是挺好,毕竟是专业司机,有一套专门给自己提神醒脑的方法,其中一样就是没话找话。而覃子朝显然就成了他的主要聊天对象。 江闻皓有时候是真挺佩服覃子朝,对人永远都是副很有耐心的样子,也不管聊的话题感不感兴趣。 老陈也对这个又高又帅的小伙子印象很好,总觉得没了初次见面时他手里拎的那俩大麻袋做点缀,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言谈举止不像是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有了印象分的加持,老陈聊得更欢了。 覃子朝一一接下老陈抛来的那些有的没的的话题,一扭头就发现江闻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3节 长长的睫毛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上翘,因为颠簸,他的头被车玻璃震的一颤一颤,但也没醒。 覃子朝怕他碰头,伸出胳膊绕到江闻皓脖子后边,隔开车窗和他的脑袋。 江闻皓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个温热的东西轻轻靠近,顺势将头朝覃子朝那边埋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靠着覃子朝睡觉了,在从柳安回学校的破旧汽车上,他也是以相同的姿势睡了一路。但此时的覃子朝发现自己再不能像当初那般淡定。 对方的呼吸一下下喷薄在他的肩窝,又痒又麻,像是带着无数细密的电流,透过毛孔钻进血管又流向了心脏,迫使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把江闻皓叫醒或是帮他换个姿势,毕竟这还是在江闻皓家的车里,前面又有老陈。 可抬起的手顿了顿,在触摸上江闻皓柔软的头发后,愣是不忍将他吵醒,就这样短暂地僵持了会儿,最后变为覃子朝又重新调整了下坐姿,好让对方睡得更舒服。 老陈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上的两人,露出了意外的神情,在他的印象中,江闻皓从来都不愿跟人这么亲近。 意外过后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感动,他调小了车载音响的声量,深深感叹了句:“小覃啊,谢谢你了。” 覃子朝此刻正在心猿意马,听到老陈跟他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您说什么?” 老陈揉揉有些发酸的眼角,仍沉浸在饱满的自我情绪里。 记忆中,江闻皓这孩子已经太久都没露出过这样卸下防备的样子了。 而这种表情在他很小的时候,时常都会挂在他的小脸上。 …… 江闻皓这觉睡得非常好,半梦半醒时,鼻息间满是那股熟悉的阳光混着舒肤佳的味道,让他觉得踏实又心安。 再睁眼已经是在途中的服务区,他记得当初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吃的午饭,自己要了碗红烧牛肉面,只吃了一口就嫌清汤寡水给扔了。 这次从云高回来,再吃服务区的饭,觉得简直就是神仙美味。连汤带面一口气干了个精光,还外加多要了个卤鸡腿。 覃子朝仍是他的老两样,米饭、炒白菜,也不知道他天天吃这些到底是怎么长高的。 江闻皓扫了眼他的餐盘没说什么,只是趁覃子朝不注意又额外点了一个鸡腿和一块红烧大排,而后假装自己吃不了要扔,直到进了覃子朝的肚子。 午饭后老陈上车休息,江闻皓则是在覃子朝去厕所的时候赶紧偷摸抽了根烟,而后对着风口边扇领口边散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平时抽烟连江天城都懒得避,唯独就怕覃子朝。看着那双又沉又暗的眼睛盯着自己,即便什么都不说他都虚。明明在所有人嘴里,包括连他自己都认为对方是个实打实的好脾气。 手机震了下,江天城打来电话。 江闻皓按下接听,对面仍是没有称呼,上来便问:“到哪儿了?” “上回吃饭的服务区。” “嗯。”江天城停了下,似乎在跟其他人交待工作,过了会儿才又重新对江闻皓说,“我一会儿把饭店位置发你,让老陈直接开车过来,我请小覃吃饭。晚上你们一起在家里住,你小婳……冯婳已经把房间给他收拾出来了。” 接着不等江闻皓回话,对方就先挂了。 江闻皓最烦江天城这点,领导当惯了,什么事都是用命令的口吻,什么人都能随便指派。 此时覃子朝朝他走过来,就见江闻皓又皱着眉一脸不爽的样子,叩了下他的帽檐轻笑道:“谁又招你了?” 江闻皓压了压帽子:“江天城订了饭店要请你吃饭,晚上还让你跟我回家住。” “这…会不会太打扰了?” “他压根就不是在商量。”江闻皓啧了声,“真特么服气,我原本还想着跟你一块儿去酒店开个房呢。” “酒店开房”这四个字一出,搞得覃子朝心脏又是一颤,耳尖发热。虽然知道对方不是那个意思,但思想就是控制不住的跑偏。 两人又在太阳地里聊了会儿,等老陈把车开到他们面前,就继续出发了。 下午江闻皓的精神头足了些,戴着半边耳机将另一枚塞进覃子朝的耳朵里,接着扭头看向窗外,眼见着连绵不绝的山脉在逐渐变深的天光下,被星星点点的人造光源所取代。 他降下些车窗,发现外面的空气也跟着变了。 潮湿树叶和那总是浅浅萦绕着的柴火味随着不断响起的汽车喇叭变成了汽油和沥青混合而成的喧嚣气息。偶尔经过商场时,还会飘来一阵阵香水、化妆品的味道,用闻的都觉得珠光宝气。 老陈按着江天城发来的地址,将车开到了一家俄国餐厅外。 车刚停好,便有外国侍应替他们拉开车门。 老陈熟练的将钥匙给了侍应生,让他去把车停好,接着自己拦了辆出租,回头跟江闻皓交待:“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吃了,我媳妇儿在家做了饭,答应了孩子晚上赶回去陪他的。” 江闻皓点点头:“辛苦了,陈叔。” 老陈拍了拍江闻皓的肩,末了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句:“难得回来一趟,统共也呆不了几天,就别总跟他们置气了啊。” 江闻皓“嗯”了声,冲出租车扬扬下巴:“快走吧。” 老陈又冲覃子朝打了声招呼,而后钻进了出租车。 江闻皓见车开远才收回视线,在另一个俄国小伙的引领下,和覃子朝一起进了餐厅。 三人穿过一条铺着高档天鹅绒地毯的长廊,在此之前,覃子朝从没到过这样的地方,去的最好的饭店也就是柳安县城里的“喜相逢”大酒楼。 那些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装饰和墙上挂着的油画,在他的认知里,本该被陈列在艺术馆而不是餐馆。 那些往来的客人都身着精美的正装或礼服,更是趁得全身上下的衣物加起来统共不到两百块的他格外突兀。 大厅里巨大的吊顶水晶灯趁得四周格外明亮,投射在镶嵌着的五色琉璃上,释放出绚丽的色彩。 乐手们在指挥的带领下,或是优雅地拉着小提琴,或是吹奏着单簧管和萨克斯。落座的客人们各自谈笑风生,但音量又都拿捏得当,不会被听到具体内容。空气里散发着食物的香气,但这味道同样令覃子朝感到陌生。 而江闻皓其实对江天城的安排很不满,这家餐厅他来过几回,味道的确正宗,环境也不错,但对于不适应或是没吃过俄餐的人来说极有可能会吃不惯。相较而言,选择火锅或是川菜之类的要好得多。 侍应领着他们来到一处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江闻皓一眼就看到了穿着高定黑色礼服的冯婳。她正在给边上一个穿白色小西装的男孩擦嘴上的巧克力酱,桌上还摆着个吃了一半的榛子慕斯蛋糕。 见到江闻皓,冯婳先是愣了下,随后赶忙起身冲他笑道:“来啦?你爸爸刚出去接电话了,马上就回来。” 江闻皓没理她,拉开一旁的椅子让覃子朝坐,随后自己挨着覃子朝坐了下来。 冯婳见状赶忙又跟覃子朝打了声招呼,从侍应生手里接过菜单递给他,笑吟吟道:“看下想吃什么?这家的鱼子酱煎鹅肝很不错的。” 覃子朝谢过冯婳,看着她递来的菜单迟疑了下。江闻皓若无其事的直接把菜单“劫”了过去: “罐儿牛、奶油烤鲈鱼、烤杂拌、红菜汤、列巴……先这样,别的过会儿再点。” “好的。”侍应接过菜单离开了。 覃子朝冲江闻皓牵了下唇,他明白江闻皓不是故意要抢着点菜,而是怕他尴尬。 此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怎么不穿正装?” 覃子朝抬头,只见冯婳身边那个穿白色小礼服的男孩正舔着蛋糕勺子望着他。 冯婳赶忙拍了男孩一下,小声制止:“朗朗,这样没礼貌。” “可是他们吃西餐不穿正装也没礼貌!” “朗朗!” “那去吃火锅吧。”江闻皓直接起身,斜了小男孩一眼。 男孩像是很怕江闻皓,赶紧缩缩脖子,一个劲往冯婳身边靠。 冯婳连忙笑着赔不是:“朗朗还小,你别见怪啊。” 她太清楚江闻皓不会买她账,所以这话是专门说给覃子朝的。 “没关系。”覃子朝礼貌地颔了下首,在桌下轻轻扯了扯江闻皓的衣角,示意他坐下。 江闻皓不想在覃子朝面前跟冯婳闹的太难看,顿了下后重新回到座位上。 江天城打完电话回到餐厅,见江闻皓和覃子朝已经到了,冲覃子朝伸出了手:“欢迎啊小覃,听说你是代表学校来这边参赛的,干得不错!” 覃子朝也赶忙跟江天城握了握手:“给您添麻烦了,叔叔。” “哎,哪儿的话,江闻皓才是给你添麻烦了。”江天城说完看向冯婳,“点菜了吗?” “点过了,是小…是闻皓点的。要不要把菜单拿过来你看一眼?” “不用,点菜他比我在行。”江天城拉开椅子坐下,冯婳借着拢头发的动作给那个叫朗朗的小男孩使了个眼色,小男孩赶忙挖了一小勺蛋糕递到江天城嘴边,“爸爸快吃,我专门给你先点的!” 江天城严肃的表情瞬间和缓下来,用手刮了下朗朗的鼻子:“小馋猫,明明就是自己嘴馋!”但还是张嘴把蛋糕吃了进去。 咽下蛋糕,江天城再次将目光调向江闻皓,只见他坐在覃子朝边上,一手托着下巴,另只手搁在桌子底下划拉着手机,依旧是半垂着眼皮,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 江天城有些不悦,用手叩了叩餐桌:“一家人出来吃饭,别总抱着你那破手机。” 江闻皓闻言,头也不抬地回了句:“那你也别出去接电话啊。” “这是一个性质吗!”江天城不禁放大了些音量,“我是在工作,你是瞎胡闹。你看看你同学都还在边上坐着呢,你就不理人。这在学校人缘能好的了?” “我怎么和他相处是我的事,管好自己的老婆孩子。” “江闻皓!”江天城被气得够呛,江朗朗撅起嘴很生气地瞪了江闻皓一眼,而后故意拉长了语调嗲呼呼地说,“爸爸你别生气了,血压会升高的!” “是啊是啊,难得一家人在一起聚餐,再说还有客人呢。”冯婳也在旁劝道。 尴尬的气氛一时笼罩在餐位上空,江闻皓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他原以为有覃子朝在,自己可以耐着性子跟他们吃完这顿饭,现在看来委实太过困难。 这一刻,他竟忽然有些想回云高。想念空气里那股好闻的柴火味,想念雨后树林里的蘑菇,想念董娥总是沾满粉笔灰的袖头,甚至想念徐秋云递给他的那颗过期奶糖…… “江闻皓在学校一直很受欢迎。”温润谦和的声音自然地打破了这见鬼的安静,“大家都喜欢他,我们宿舍的几个人也都很团结。” 江天城毕竟不傻,见覃子朝适时给了个缓和气氛的台阶,便顺势跟着下,点点头说:“那就好,不过这小子虽然脾气差,到哪儿还都能混上几个朋友,这点儿随我。” 此时服务员端来一个浅粉色,上面还漂浮着蓝色蝶豆花的汤摆在桌上,便退到了一边。 覃子朝从没见过这东西,只觉得很漂亮,以为是饮料之类的。见并没有服务员帮忙分餐,江家人又冷在那里谁都不动,便主动起身想着帮大家把汤给均了,却没注意到冯婳脸上在闪过短暂的不解后,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别弄了。”江闻皓握住覃子朝的手腕,“让他们自己来。” “是啊小覃,洗手这种事我们自己来就行了。”冯婳说着,将覃子朝给她盛到碗里的“饮料”倒进一旁精致的玻璃碗里。 洗手……? 覃子朝看着那漂亮的液体,这下才明白这东西并不是用来喝的。 冯婳将餐布围在江朗朗的脖子上,回头轻笑着对覃子朝说:“没关系,它长得的确挺像饮料的。” 覃子朝顿了顿,这才微牵了下唇:“抱歉,我以前没见过这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哥哥你好好笑啊!”江朗朗听他妈说完后才反应过来,指着覃子朝大声说,“竟然把洗手水当饮料!” 他的声音太过洪亮,周围的客人闻声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一桌,跟着笑了起来。 冯婳边小声制止江朗朗,自己也憋不住呵呵笑了几声。 直到江闻皓的声音忽然从旁响起,冷冷地抬眼睨着江朗朗: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4节 “你他妈再敢出一口气,老子把你脑袋按里头。” 朗朗愣了愣,嘴巴一咧就要哭,被冯婳赶紧捂住了嘴,只是她的表情也变得不太好看,强笑着说: “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的。” 江闻皓:“他是孩子,你也是?”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1和0 “不许这么跟大人说话!”江天城见冯婳变了脸色,竖起眉峰呵斥了句。 “算了天城。”冯婳扯了扯江天城的袖口,表现出了三分的忍辱负重外加七分的通情达理,“先吃饭吧。” 她说着帮江天城往高脚杯里倒了些佐餐红酒,又微笑着问覃子朝:“小覃要不要喝点酒啊?” “谢谢,我不会喝酒。”覃子朝礼貌的冲冯婳颔了下首,冯婳点点头,“也对,还是高中生呢,那喝饮料吧。”说着按了下桌上的餐铃,让服务员拿了几瓶饮料过来。 这顿饭的气氛在后半程才稍微有了改善,这完全是归功于江天城的没话找话和覃子朝的对答如流。 覃子朝充分发挥了他的学习能力,很快便掌握了刀叉的用法,以及一系列繁琐的餐桌礼仪。 冯婳和江天城不免都开始注意起这个男孩,因为他实在太懂得拿捏分寸,无论是说话还是举手投足之间,既不会显得太拘谨,也不会过于热络攀附。明明看似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但对于他不想讲的,全都能轻而易举的一带而过。 冯婳嘴上夸着覃子朝懂事,心里也禁不住意外,这个男孩比起同龄人真的要远远成熟太多。更准确说,不是成熟,而是城府。 江天城则更是对其充满了欣赏,问了他诸多关于未来的打算,满眼写着“这就是我内定的未来优秀员工”。 江闻皓虽然全程都在当哑巴,却始终注意着他们的谈话。 说实话他的心里有些复杂,既不想让覃子朝跟他们说太多,又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隐秘的自豪感,就像是怀揣着一个大宝贝,又不想展示给旁人,又在它被欣赏时忍不住骄傲。 江天城因为吃饭期间喝了点红酒,不能开车,冯婳便接过了车钥匙。 江闻皓嫌她身上的香水味腻得慌,加上边上的江朗朗又小嘴叭叭的一直说个不停,吵得要死,便让冯婳把车直接靠路边停了,他和覃子朝散步回去。 江天城点点头:“也好,现在不算很晚,你带小覃在附近转转,广场那边的音乐喷泉在整点的时候好像有灯光秀。” 车开走后,江闻皓扭头看向身边的覃子朝,勾了下唇:“怎么样,我的奇葩一家人?” 覃子朝摇头笑笑:“我看你也挺吓人的,脸一垮搞得别个都不敢说话。” 江闻皓知道这个所谓的“别个”说的是冯婳,冷哼了声:“她最好别说话,一张嘴全特么心眼子。” 覃子朝一看江闻皓这副没好气的样子就想揉他脑袋。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伸手在江闻皓有些长了的头发上抓了把:“怎么就这么孩儿气?” “滚啊。”江闻皓给气笑了,“想给谁当爹呢。” 没了江家人在场,两人的状态果断就又回到了在学校时的样子。他们此时在西城,也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城区。 宽阔的马路、如水的人潮和车辆以及斑斓的霓虹,无论哪一样都是在大山里不曾有过的景象。 江闻皓看着不远处那座闪烁着灯光的桥,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一转头看到覃子朝也正望向那里,绚烂的光影落在他脸上,比平时更加英挺。 他此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总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有一瞬间,他甚至都怀疑覃子朝只是他幻想出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他也从来没有到过初云镇,没有去过云高。一觉醒来后,他仍躺在他宽大柔软的床上,身处于那个什么都有,唯独少了妈妈的房子。 “这里真漂亮。” 覃子朝低沉好听的声音让江闻皓回过神来,片刻后轻轻“嗯”了下,“可是没有星星。” 的确,城市夜晚的天空总是砖红色的,就算有也轻易看不见。 覃子朝刚想说等回去以后就带他去家后面的山坡看星星,突然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一碰,接着握住了。 覃子朝蓦地惊了下。 只听江闻皓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呢喃了句:“也不像幻觉……” 他说着便想将手收回,覃子朝本能地将他抓住,不想让他逃脱。 江闻皓看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似乎有些蠢,张张嘴想解释,覃子朝却先他一步问:“你是不是手冷?” 江闻皓顿了下,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合理,点了点头:“有点儿。” “嗯,我给你焐下。” 覃子朝说完,拉着江闻皓的手揣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江闻皓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听覃子朝这话又说得十分自然。像是有件外套他顺便帮自己拿一下似的,就觉得应该是自己敏感了,毕竟对方向来就是个温柔热心的人。 两人保持着这样拉手的姿势,穿行在霓虹与人群间朝广场走去。 没一会儿,江闻皓就觉得他和覃子朝的手心里都生出了一层粘潮的汗,轻淡地说了句:“热了。”便将手默默收了回来。 覃子朝嘴上没说什么,但在对方撤开的一瞬间,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抽走,想要挽留又不知还能找出什么像样的借口。 他的指尖在衣兜里摩挲了下,贪恋地感受着属于对方的气息。 他觉得这样很不好,甚至产生了一种自我厌弃,但他又是那么的食髓知味,甚至想要得到更多。 这世上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江闻皓刚刚牵住他手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差点就骤停了。 …… 城市广场临河而建,此时聚集了不少人。 而这个时间放在山里,绝大多数人应该都已经休息了。 周围林立的高楼上安装着大屏和广告牌,释放出各色的光。射灯从不同的方向投来,照在广场正中间的喷泉上。 江闻皓挨个给覃子朝介绍着这些商务楼都分别属于哪位大佬又是哪家公司,接着冲其中一座高楼递了递下巴:“江天城的公司就在那儿。” 覃子朝顺着他的话朝马路对面看去,全然没注意到一群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也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时不时还交头接耳几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是!绝对是!” “靠!那个高的好a啊,得有一米九吧!” “另一个也好好看,好白!” “高的那个是1?” “这不废话嘛!攻受分明的好吧!” “我去,理想照进现实了!” 大概是谁的手机闪光灯没关,突然间闪了下。 江闻皓扭头朝她们看去,其中一个女孩赶忙将手背在身后,几人互相看了眼,故作镇静地走开了,而后没走多远就爆发出一阵激动的笑声。 “她刚是在拍你?”覃子朝问。 江闻皓勾勾唇:“拍你吧。” “嗯?” 江闻皓“啧”了声:“装呢不是?” 覃子朝是真不理解她们为什么要拍他,只隐约间听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对话,于是认真道:“那几个女生好像是打球的。” “……?”江闻皓边拧开刚买的可乐喝了口,边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刚刚听她们一直在聊什么a啊1的,还有进攻和防守。” “噗——”江闻皓一口可乐喷了出来,剧烈咳嗽起来。 覃子朝吓了一跳,赶忙帮他顺背。 江闻皓眼泪都给呛出来了,但一看覃子朝担忧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覃子朝知道自己多半是刚才那句话又说不对了,给江闻皓拍到他缓过劲来,才无奈地笑望着他:“解释一下?” “这还真不好跟你解释。”江闻皓清清嗓子,心说你个大直男就别瞎打听了。结果覃子朝还就卡着这个话题不放了,抱着双臂等江闻皓把话说清楚。 江闻皓又喝了口可乐,咽下: “你确定想知道?” 覃子朝点点头。 江闻皓舔了下唇边沾的可乐:“首先,不是进攻和防守,是攻和受。也就是1和0。” “攻…和受。”覃子朝低声重复了遍,试图从字面上找寻其中的意思。 江闻皓看着对方一副认真解数学题的样子,瞬间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了,于是含含糊糊地来了句:“咳,就是……在那方面的姿势上下,分工的问题。” 覃子朝见江闻皓的神色变得有些局促,再联系到他所说的“姿势”和“上下”,悟性之高的他很快就领会到了大概的意思,表情也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跟着轻咳了声:“哦。” 江闻皓知道覃子朝应该是明白了,松了口气,觉得斯文如他应该不会再多嘴接着往下问。 结果覃子朝顿了顿:“那1……是上还是下?” “……”特么没完了还! “上。”江闻皓轻促道,想了想觉得既然都做科普了,就干脆直接一次性给覃子朝讲明白,于是又补充说明了句,“而且这样的划分,多半都是放在同性之间的。” 这句话说完,覃子朝突然安静了。 幽深的眼眸里隐约流过一缕暗光,紧接着变得更沉。 而江闻皓在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也在有意留意着覃子朝的表情。 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等候,就想要看对方到底会做出什么反应。 果然,覃子朝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于是周遭的人声与音乐一下子就都放大了。 江闻皓等了一会儿就不愿等了,想来也觉得一直身处于大山里的覃子朝,对于这样的事感到震惊也很正常,于是用手肘碰了碰他:“走了,找个地方坐着,看完灯光秀就回家。” 迈出几步后,一回头发现覃子朝还站在原地,拧着眉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低声问: “可同性之间…不正常吧?”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5节 …… * 同性之间不正常吧。 这句话曾不止一次的出现在江闻皓的生活里,带着好奇或是虚伪的,排斥或是窥探的,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 如果今天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不是覃子朝,江闻皓肯定一个“滚”字直接招呼过去。 可看着对方那双夹杂着诸多不理解的晦暗眼眸,他终是不忍心,于是叹了口气淡声道:“为什么不正常?不理解不代表不正常。”顿了顿,又放低声音兀自嘟囔了句,“说了让你别问。” 覃子朝的喉结动了动,表情还是有些复杂。 他抿抿唇,最后没有再多说,只是略带僵意地笑了下:“也许你是对的。” 江闻皓忽然就有点烦躁,一口气将剩下的半瓶可乐给喝完捏扁,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 大楼上的灯变换了下,开始闪烁倒计时,周遭的人群也开始跟着一起倒数:“五——四——三——二——一!” “砰”的一声,喷泉迸发出一道巨大的水柱,在射灯的照射下变化着绚烂的色彩,冲入半空,散成了五颜六色的水花。 人们随着喷泉和音乐的律动,欢笑高呼,到处可见的皆是欢快的气氛。 隔着水幕,他们看到有人在热情的拥吻,水溅湿了他们的衣摆和头发,但没有人会去介意。 而在这些恋人里,覃子朝看到有一个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大,瘦瘦的男生正踮起脚亲了身边另一个男生一口。 被亲的男生愣了愣,接着搂着对方的腰,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瘦瘦的男生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 像是也注意到了覃子朝的视线,瘦男生扭头朝他看来,覃子朝连忙避开了视线,却又恰好迎上了江闻皓那双漂亮的月牙眼。 覃子朝的心狠狠一颤,再次乱成一团。 …… 作者有话要说: 覃子朝:小皓是男人,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喜欢他,他会气死的qwq 江闻皓:覃子朝是直男,不要喜欢直男会变得不幸=_= 作者:你俩都要弯成蚊香了好吗! 第34章 江家 灯光秀的时间不长,结束后人群便渐渐散去了。 两人沿河并肩走在回江闻皓家的路上,间或聊个几句,但明显又都各自揣着心事。 就这么经过了一条种满法国梧桐的街道后,他们来到了一片高档的别墅区。 此前覃子朝有想过江闻皓家应该是住大房子的,但当他真正进入他家的私家庭院,看到面前那套偌大的豪华建筑物时,还是觉得自己把所谓的“豪宅”给想简单了。 江闻皓按了下可视门铃,不时一个身材丰腴,面色红润的中年女人给他开了门。 见到江闻皓后,女人脸上瞬间笑成一朵花: “回来啦!” 江闻皓喊了声“刘姨”,接着换上了对方早就给他准备好的拖鞋,回头示意门口的覃子朝进来。 刘姨已经在江家当了近十二年的保姆,那时候江闻皓的亲妈还在,对她一直不错。因而在刘姨心底,疼江闻皓自然是要比江朗朗更多些。 听说江闻皓今天回来,还要带个同学一起,刘姨忙前忙后的又是给他们煲汤又是收拾房间。此时看到覃子朝,她多少有些意外。 她知道江闻皓转去的学校是在大山里,她早年也是从山里出来的。 印象中,那儿的孩子多是皮肤黝黑,也不太擅于表达,初次来到大城市多多少少都会显得紧张局促。 可眼前这小伙子不仅长得人高马大,举手投足间也都落落大方,刘姨越看越稀罕,同时不知为何总有一种给自己长脸了的感觉。 “你就是小覃吧?来来快进来!”刘姨张罗着,一拍脑门,“看我,没想到你居然长得这么高,准备的拖鞋怕是小了,我再去给你找一双啊!”她边说边朝储物间走去。 “你要不先光脚进来,反正地上也不凉。”江闻皓对覃子朝说。 覃子朝点点头,把鞋脱了规规矩矩地放在江闻皓的鞋旁边。 江家的鞋柜也是分开的,看着江闻皓那一柜子一看就知道每一双都价值不菲的鞋,自己的那双杂牌球鞋就像是混进贵族宴会的流浪汉,也就比流浪汉干净那么些了。 覃子朝跟着江闻皓到洗手间洗手,一路走得都有些忐忑,生怕在那明亮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印子。 刘姨找了半天总算翻出了一双大号的拖鞋,穿在覃子朝脚上勉强合适。刘姨连声感慨:“看看,这个头儿不加入国家篮球队都可惜!” 洗完手刘姨又张罗着他们到餐厅去,说自己炖了松茸鸡汤。 两人晚上那顿西餐都没吃饱,喝着这鸡汤觉得简直堪比神仙美味。此时从楼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江闻皓手上的汤匙一顿,表情沉了下来。 “刘姨刘姨!你们在吃什么!”江朗朗拿着奥特曼跑到餐桌前,偷瞄了江闻皓碗里的汤一眼,见他没有在偷吃别的好东西,这才放下心来。 紧接着二楼就传来了冯婳的声音,只见她穿着一件真丝睡裙,扶着栏杆探头冲江朗朗喊:“朗朗,快上来睡觉了,明天还要去上马术班。” 接着又对刘姨说,“刘姐你别再给朗朗东西吃了啊,不然他晚上又要积食。” “欸,知道了!”刘姨应了声,跟江闻皓挤挤眼示意他别管,吃自己的。 冯婳想了想,还是亲自下楼来到餐厅,微笑着对江闻皓和覃子朝说:“怎么样,灯光秀好看吗?” 现场陷入一阵沉默。 江闻皓理都不带理的继续喝他的鸡汤。 江朗朗噘噘小嘴:“妈妈在跟你说话,不回答没礼貌。” “滚。” 江朗朗果然一哆嗦,但还是码着胆子拿着奥特曼“biu”江闻皓,大吼道:“哼,我不怕你!!” “朗朗,你过来。”冯婳的表情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她知道江闻皓这话冲的不是朗朗而是她。 覃子朝用膝盖顶了顶江闻皓的腿,江闻皓面无表情地顶了回去。 覃子朝淡淡叹了口气,抬头对冯婳礼貌地笑了下:“灯光秀很好看。” “那就好,我有时候也爱带朗朗去看,他喜欢在广场喂鸽子。”冯婳冲覃子朝点点头,只是显得有些无力,她又冲江朗朗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江朗朗气鼓鼓地瞪了江闻皓一眼,而后飞快地躲到了冯婳身边,胖乎乎的小手被她牵着。 “那我们就先上楼睡觉了,你们吃。”冯婳对覃子朝客套地说,“有什么事就跟刘姨说,把这儿当自己家就行。” “谢谢阿姨。” “朗朗,我们走了。”冯婳说完,带着江朗朗上楼去了。 看着母子俩离开,刘姨撇了下嘴小声絮叨了句:“还你们我们的……说得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咱们都是外人。” 覃子朝闻言微皱了下眉,虽然知道刘姨说这话并没有恶意,纯属随口抱怨一下,但仍觉得当着江闻皓的面这么说不太妥当。 更何况这还是在当着他这个外人的情况下,平时应该类似的话讲得更多。 语言这东西有时候很奇妙,会在潜移默化中形成一种无形的气场,并且一旦形成就很难再改变。 果然,江闻皓放下汤匙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我吃饱了。” “这就饱啦?不再多喝一碗?” “不喝了。”江闻皓站起身,覃子朝也跟着放下了碗,接着把江闻皓的空碗一并拿过来,礼貌地问刘姨,“请问洗碗池在哪儿?” “哎呀不用不用,放着我洗就行!”刘姨连忙要抢覃子朝手里的碗。覃子朝见拗不过,只得把碗还给刘姨,随后跟着她的背影大致认了下厨房的位置。 “回房间?”江闻皓问。 “好。” 覃子朝跟在江闻皓身后朝三楼走去,沿路大致也就了解了这栋房子的全貌。一共三层带独立院落加楼顶花园,以及一个和一楼面积相当的地下室和一座车库。 房子整体的装修风格都很讲究,并不像是暴发户喜欢的那种又贵又杂,而是非常有品味。 看得出来,房子的主人应该是个很有审美的人。 像是读懂了覃子朝的眼神,江闻皓淡淡解释道:“装修是我妈一手操办的,她以前是设计师。” 覃子朝点点头,关于江闻皓母亲的形象在他脑海中又具象了一层。 优雅、美丽、还会唱歌和弹琴的设计师。 客房就挨着江闻皓的房间,被褥已经被刘姨全部换好了,浴室里也摆好了牙刷、毛巾和洗护用品。 落地窗外还有一座露台,和江闻皓房间的格局差不多。 “去洗澡吧。”江闻皓冲浴室扬扬下巴,等覃子朝进去后也打算回自己房间里泡个澡。 刚进屋手机便响了起来,是于斌打来的。 江闻皓接通电话,于斌的大嗓门立刻传了过来:“逆子!回来也不跟你爹报个道?!还是我爸跟你爸通电话的时候我才知道!” 江闻皓顺势靠在了衣柜上,摸出支烟含进嘴里:“才回来,累得很,想着明天跟你说的。” 于斌这才放过他:“行吧,说好了啊,明儿晚上我订个地方,叫着大琛一块儿聚聚,他妈的我俩都快想死你了!” 江闻皓不信:“真的假的。” “废话当然是真的,你不在都没人替我俩抵挡张凤英的炮火了,干不过啊兄弟!” “呵,那我真是太重要了。”江闻皓扯扯唇角,“哦对了,明儿晚上我再带个人过去。” “谁啊?” “云高的室友,来这边参加竞赛的,现在住我这儿。” “我靠!你带男人回家了?!”于斌声音立提八度,“是不是你宿舍里的磁性哥?!” 江闻皓本能地将手机拿远了点儿,闻言咬了下烟嘴:“警告你明天当着他的面别乱说,他跟你一样是直的。” 话及此处,江闻皓又想起今晚覃子朝问他的关于同性间的问题,和他在说“同性之间不正常”时难以接受的复杂表情,眸光微恍了下:“并且,大概率恐同。” 他关上头顶的大灯,觉得有些刺眼。 “啧,死直男真无聊!”于斌在电话那头骂了句,说得就好像他不是直男一样,“得了,明儿一准只聊社会主义兄弟情!” “挂了,地址发我手机。” 江闻皓说完挂断了电话,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似乎没告诉覃子朝淋浴该怎么用。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6节 他家的淋浴是感应式的,调节冷热也和一般的不太一样。念及此处,他赶紧把烟从嘴里取出,返回客房。 事实证明完全是他多心了,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看来覃子朝已经掌握了用法。 江闻皓放下心,刚准备要再回房间,水声停了。 他本想着等覃子朝出来了正好跟他说声明晚吃饭的事,结果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出来。 江闻皓迟疑了下,敲了敲浴室门:“覃子朝?” 又过了片刻,门从里面打开了。 江闻皓看到覃子朝后,神情微微一滞,只见对方光着膀子只穿了条运动裤,头发和脸上的水都还没擦干,顺着下巴滑过喉间明显的突起,落向胸口。 “干了件傻事儿,衣服洗完才发现换洗衣物还落在车上。”覃子朝的语气有些懊恼,手里还拎着件洗完拧干的衣服。 浴室里布满了一层朦胧的水蒸气,无数水分子在暖色的灯光下肆意起浮着,鼻息间满是潮湿的沐浴露的味道。 江闻皓不是第一次看到覃子朝裸上半身,两人之前每天都会一起去老教学楼那边洗澡。 只是那会儿光线昏暗,脑子里想的也都是赶紧洗完在熄灯前回去,别一直在厕所里呆着,也就没太注意。 而此时,毛绒绒的光线和升高潮湿的温度都在不管不顾的恰到好处。对方小麦色劲健的肌肉就这样近距离呈现在他眼前,胸口沾着晶莹的水珠,随着低沉的嗓音和无奈的语气上下起伏。 江闻皓忽然就有点不敢再继续正视,转过身对他说:“车钥匙在江天城那儿,明天再拿吧,我先给你找件我的穿。” 说完两步迈出了浴室,背抵着门闭了闭眼,不耐地“啧”了声。 太傻逼了江闻皓。 那可是个直男,还特么恐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无眠 江闻皓回到房间,翻箱倒柜了半天。今晚他的心里一直不静,即便他将问题归结到了冯婳和这个家中,但实事求是来说,多少也跟覃子朝沾点关系。 他将自己穿上觉得大的,以及宽松版的衣服一股脑都搜了出来,又找出了条没穿过的新内、裤往覃子朝面前一扔:“试试。” 覃子朝只是浅浅看了那些衣服一眼,便摇了摇头说:“穿不上的。” 江闻皓不信邪,来自男人的那点儿尊严总麻痹着他,让他觉得自己跟覃子朝体型差不多,从里面拎出件黑色大版t恤:“这个绝逼行。” 覃子朝眼见今天要是不现身说法,对方怕是要跟他杠上了,只能接过那件衣服往身上一套。 江闻皓的表情滞了滞,妈的是小了。 一套他穿着来回晃荡的t恤直接被覃子朝穿出束身的效果。布料绷在他身上,胸口的肌肉清晰可见,顺着往下则是道劲瘦的腰身。 抛开舒适度的问题不说,身材是真特么挺逆天。 江闻皓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由衷地问了句:“覃子朝,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他怀疑对方日常点的炒白菜根本就是幌子,背地里绝对搞什么深山秘药进补了。 “我从小就不挑食。”覃子朝说着,把那件t恤给脱了下来,江闻皓淡淡移开视线,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损他。 看着江闻皓不爽的表情,覃子朝以为他是好胜心又起来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一如既往的柔软好摸。 他的手心很烫,江闻皓只觉得发丝间蓦然窜起一丝电流,本能地就往后撤,皱眉道:“别碰。” 覃子朝的手停在半空,他的眼微不可见地暗了下,接着将手默默收回,开口时语气如常:“二十三窜一窜,你还有机会再长高呢。” “我本来就不低,是你太高了,跟大洋马似的。” 覃子朝听着他还嘴,笑了笑:“好。” “……”江闻皓被他一句“好”堵的没话说,停了会儿,“要不你今晚就光膀子睡吧,反正是大老爷们儿。” 话及此处,他的目光落在了覃子朝的运动裤上,欲言又止了下:“你现在,是打光杆儿?” 覃子朝含糊地“嗯”了声:“你的内\裤我应该也穿不下。” “。” 江闻皓觉得自己被嘲讽了,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那你就这么睡,或者直接脱光。” “我明天把床单洗了。” 江闻皓想说用不着刘姨会洗,但以他对覃子朝的了解,对方在这方面绝对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个的人,于是点点头:“我先回去洗澡,你早点休息,明天白天我陪你到竞赛场地踩踩点,晚上跟我俩关系好的哥们儿一起吃饭。 “好。”覃子朝应了声,回头看向窗边的电脑,“那个我能用下吗?想事先查点资料。” “随便用,没有密码。”江闻皓说完打开了客房的门,想了想还是回头跟覃子朝说了句,“晚安覃子朝。” “嗯,晚安。”覃子朝温柔道。 接着,在江闻皓离开客房后,他的笑容就敛去了,进而换成了一种深重的思索。 他将门锁好,把洗完的衣服晾到阳台,而后打开了电脑。 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眼底深暗的像是化不开的墨。 他必须搞清楚一些事,即便这很可能会颠覆他近十八年来的固有认知,但他必须得这么做。 未知所带来的恐慌让他觉得自己在面对江闻皓的时候,正一步步变得危险。 不同于以往他极力克制且自我厌弃的暴戾与失控,却又与这种感觉莫名有些相似。 尤其是在刚刚,江闻皓躲开他手的一瞬间。 ……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窗外开始响起鸟叫,覃子朝的目光才从电脑屏幕上收了回来。 他眉头紧锁,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将一整晚的浏览记录通通选中,按下了删除,处理得一干二净。 覃子朝起身到厕所里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眼底挂着层黑眼圈,明明是最熟悉的一张脸上,透出的神色却让他感到陌生。 他回到床上,盖着被子望向天花板。 身上经过一夜已经凉透了,但他丝毫不觉得冷反而有一股热血在不断突突往脑袋上跳。 江闻皓家的床很柔软,和宿舍还有自己家的木板床简直是天壤之别。 自己那双混在对方鞋柜里的鞋也一样。 还有,他自己也一样。 这一晚,覃子朝已经清楚的从各个领域系统深入的了解了关于“同性恋”的事,心里的疑问随着那些呈现于眼前的文献和帖子逐渐放大、放大、在疑惑与震惊之间反复横跳。 在这之前,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应该就是个直男。 但从种种迹象又都表明,自己对江闻皓的感情的确有超出一般兄弟和朋友的范畴。 看到他跟其他人说话,或是对旁人笑时会妒忌,在江闻皓有明显躲自己的动作时会生气,但凡能够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中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特殊依赖时,又会发疯一般的觉得喜悦。 更直观致命的是,他会在江闻皓给他科普什么是“攻受”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去脑补一些不该产生的画面,即便很模糊但仍是让他难以释怀…… 覃子朝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眸中聚着团驱不散的浓雾。 根据昨晚江闻皓对同性恋的看法,他觉得对方应该是不排斥且能够理解同性恋的。 那一刻,还没开始直面思索这些问题的自己就已经悄然松了口气,甚至有些欣喜。 可当他冷静下来再去思考这些的时候就反应过来,理解和不排斥并不代表着江闻皓也会喜欢上同性。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他真的有可能喜欢,但自己又凭什么能成为那个人? 他和江闻皓本就来自两个世界。 就像一块是进口巧克力,另一块是过期奶糖,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包装盒里。 覃子朝忽然意识到他不能再这么继续想下去了,他感到异常的烦躁、恐慌和不知所措,无论是当下的混乱心绪还是被颠覆的固有认知,原本都不应该出现在他为自己规划好,并始终严格遵循的人生路线里。 他确实应该及时止损、应该适可而止,但他又控制不住地被那个人所吸引深陷。就像是云高宿舍外那些不知死活的飞蛾,明明永远也飞不进屋里,却还是要不顾一切地撞向玻璃,只为了一盏灯火。 不知什么时候,覃子朝陷入到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脑海中走马灯般飞速闪现过各种碎片,有的是他查阅过的文献,有的是他浏览过的论坛帖子……更离谱的是,因为手滑而不小心点进的同志论坛里的小弹窗也出现了。 清醒时的他看到弹窗上两个裸露的男人以一种令人臊得慌的姿势纠缠在一起,更高大的那个压在纤瘦男人的身上,扯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腿架在肩膀上。 覃子朝几乎想都不想就皱眉给关上了,为此还稍微放下些心,因为除了感到别扭不适,并没勾起他别的yu、望。 可是在此时的梦里,他看到的不再是动图里那两个男人。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像是在撒娇般的鼻音,低哑地一遍遍呵着他的名字。 那双总是散漫的月牙眼中盈着层朦胧的水光,半张着嘴,吐出的热气里还带着股巧克力的甜香…… 他像是被完全蛊惑了一般,不可自控地抓住对方的脚踝,抬起他的腿,而后学着弹窗里的动作将其架在了自己的肩头。 顷刻间,一股强烈的怜爱与摧毁欲并存的冲动让他彻底对自己失去了掌控…… 覃子朝倏地坐起身,惊喘着。 他的眸中带着不可置信,渐渐地变为愤怒再到羞耻…… 这还怎么赖得掉? 这根本就赖不掉! 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接着狠狠咬破了舌尖,让疼痛与血腥气帮他从方才的梦境里解放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老时间还有一更! 第36章 清晨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7节 江闻皓这一晚其实也没睡好,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覃子朝的那句“同性之间不正常吧?” 而后越想越烦,最后直接把那个“吧”字也给擅自去掉了,成了“同性恋之间就是不正常。” “妈的直男癌。”江闻皓低骂了声,丝毫不知道隔壁屋某人的情况。坐起身从床头柜上摸出烟盒,下床披了件外套去到阳台。 火机点燃香烟,升腾起白色的烟雾。 江闻皓双手撑着栏杆,叼着烟吸了口。烟头的火光在漆黑的夜色中明灭了下,他呼出口气扭头看向相邻的客房。 灯居然还亮着,隔着窗帘缝隙透出微弱的暖意。 江闻皓皱皱眉,心说这人还真是刻苦啊,照他这么通宵学习,简直就是不给其他人活路。 不过他是光着膀子在学习么? 会不会冷? 应该不会,屋里有空调。 但这傻逼怕费钱,大概率舍不得开。 要不提醒他一声? 江闻皓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套逻辑像极了墨迹烦人的老妈子,咬着烟嘴“啧”了下。 特么有病吧!半夜不睡觉跑阳台上操哪门子闲心?! 他又狠狠抽了两口烟,眸底的不屑随着蕴散开来的烟雾颤了颤,逐渐又开始变深。 如果覃子朝真的接受不了同性恋,那自己今后又该怎么跟他相处? 一直瞒着么?可迟早都有被知道的那天。 到那时,覃子朝又会怎么看待自己?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好么?还是从此开始远离,甚至厌恶。 微弱的火光在江闻皓指间跳动着,烟头前端积攒了长长一截烟灰。 他弹了下,目光依旧出神。 对于性取向这件事,他虽然并没有主动公开,但也从没有去刻意回避或是在意过这件事,更不屑于旁人的眼光。谁敢说三道四,直接动手就完了。 可到了覃子朝这里,他的确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骗不了自己,他现在越发地依赖覃子朝。 虽然这么说很没出息,但他很怕覃子朝会因为这件事远离自己。 姑且就先这样瞒下去吧,等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看怎么解决。 或者,永远都不解决,直到瞒不住为止。 这一刻,向来都是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江闻皓暂时还是决定做一回鸵鸟。 …… 翌日清晨,江闻皓破天荒没有赖床,以至于当他出现在楼下大厅时,正在吃早餐的江天城还以为自己见鬼了。 江闻皓也没跟江天城打招呼,拿了车钥匙到车库取了覃子朝的行李。 不经意间看到了徐秋云特地给准备的两大袋特产,一袋是晒干的菌子,另一袋是大枣。 而旁边,江天城放的两瓶茅台没有了,应该是他自己拿走的。 江闻皓皱了下眉,有些生气。江天城明明打开过后备箱,应该是看到了这两袋特产的,却连拿都懒得拿。 他又想起徐秋云小心翼翼打开糖盒,拿糖给他吃的样子,眉头蹙得更深,将覃子朝的背包背在自己肩上,一手拎一个麻袋回了家,往玄关一放。 江天城听到动静,目光从电视新闻上移过来,看到那两个麻袋不明所以地问江闻皓:“你把这个搬进来干嘛?” 江闻皓一听这话更来火,冷声反问:“不搬进来,放后备箱等发霉吗?不带这么作践别个心意的。” 江天城确实是工作忙到忽视了这一层,但听江闻皓这么跟他说话第一时间还是不快,正想开口训斥,一旁的冯婳轻声接话道:“你误会了,不是要作践人家的心意,是刘姨还没把仓库腾出来,暂时放着。” 她说着又装作不经意地看了江天城一眼:“再说,你爸爸也是担心朗朗野山菌过敏,你知道他从小就免疫力差。” 江天城原本没想到这一点,听冯婳这么一说连忙跟着点头:“可不是!” 江闻皓听着冯婳的前半句还多少像点人话,听到后半句立马就看穿了她的别有用心。不就是要借机突出江朗朗在江天城心里的特殊地位么。 江闻皓冷笑了声转身就往楼上走。 恰好刘姨端着土司煎蛋从厨房出来,见到江闻皓冲他喊了句:“欸,不吃早饭啦?” 江闻皓头也不回地撂了句:“不吃,坐那儿过敏。” 刘姨没听明白:“啊,怎么过敏了?要不要给你拿药啊?” 回答她的只有远去的脚步,和江天城的连声“不像话!” …… 江闻皓拎着覃子朝的行李站在客房门口,敲了敲门:“醒没?你东西我给搁门口了。” “嗯,谢谢。”屋里传来覃子朝的声音,听着挺清醒,应该是已经起床了。 屋门被他打开道缝,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来迅速将行李拎了回去。 江闻皓刚想往里进,门又被关上了,还“咔哒”上了锁。 “…?” 隔了会儿,覃子朝才重新将门打开,江闻皓淡淡打量了他一下,眯起眼:“你干嘛呢?” 覃子朝静了下:“换衣服。” 江闻皓更加迷惑,心说你换衣服锁什么门,又不是没见过你半裸。结果就发现覃子朝穿的仍是昨天那件黑运动外套,已经洗好晾干了,但裤子却换了新的。 他进入客房,就见覃子朝已经将床单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阳台,边上还有他那条昨晚穿着睡觉的裤子。 江闻皓这才明白对方刚才应该是光着的,轻咳了下:“家里有洗衣机,用不着手洗。” “我醒得早,用洗衣机怕吵到你们休息。” 江闻皓扬了扬眉,也没多想地说:“干嘛非得早上洗,还连着裤子一起,就不怕我睡到大中午才来给你送东西吗?” 覃子朝又静了下:“嗯,没想到。” 接着转身去阳台晾枕巾。 回头的瞬间,他闭了下眼,眸底划过丝一闪即逝的局促。 他怎么可能告诉江闻皓,都是因为清早那个糟糕透顶的梦才让他不得不爬起来,第一时间清理犯罪现场。 他更不会告诉江闻皓,自己现在就算只是看他一眼,都带着种浓重的罪恶感。 两人收拾完下了楼,江天城已经去公司了。冯婳也穿戴齐整,正催促着江朗朗抓紧时间吃饭,带他去上马术课。 厨房里刘姨给江闻皓和覃子朝都单独留了份早餐,江闻皓边吃边划拉着手机,看于斌给他发的见面地址。 “跟他们约的晚上7:00,踩完点儿以后你想干什么不?” 覃子朝想了想:“我想去趟商场,给我妈买件衣服。” 徐秋云那件过冬的棉袄已经穿了很多年,原本厚实的料子都快变成了薄片儿,袖口也磨得很破。来前他就想着,要给她带件羽绒服回去。 江闻皓点点头:“行,顺便午饭就在商场吃了。刚好我在那附近剪个头,你剪不?” 覃子朝的头发的确也长了,原打算回去的时候经过柳安,在县城里随便剪一下,但一想只是理个发的事儿这里应该也贵不了多少,于是同意下来。 吃完饭他们出了门,覃子朝参加竞赛的地方在东西城交界的位置,江闻皓直接打了个专车。 途中恰好经过六中,覃子朝知道这是江闻皓之前的学校,特意留意了下。 比起云高,六中的校园明显小了不少,只有不到云高的四分之一大。但仅从教学楼的外表来看,就知道里面的设施一定先进得多。 “这儿学费高么?”覃子朝问。 “就那样儿,跟别的学校差不多,国际班稍贵点儿。”江闻皓其实一直对六中没什么感情,除了他那俩傻兄弟外,这里于他而言并没有其他值得留恋的地方。 “知道我们都怎么说吗。”江闻皓笑了下,“六中就是一流的设备,二流的老师,三流的学生,不过食堂是要比云高好多了。” 覃子朝也跟着笑,趁着堵车就看到学校里走出了几个学生,也不知道假期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他们穿着六中的校服,其中一人手上抱着篮球,一起进了对面的奶茶店。 不同于云高宽大的校服,六中的是收腰款,有点像棒球衫。裤子的面料也更板正,能突显出腿形来。 覃子朝忍不住就开始想象江闻皓以前穿六中校服时的样子,他的身材比例好,腿也又直又长,应该会非常好看。 江闻皓见覃子朝半天不说话了,偏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看着窗外明显在想事,随口问了句:“想什么呢?” “你六中的校服还留着么?” 江闻皓愣了下:“啊,柜子里压着,干嘛?” 覃子朝沉默了下,他很想说能不能让江闻皓回去穿给他看看,但也知道这样的要求根本没法提,笑笑道:“没,就是问问。” 车子终于抵达目的地,是一所科技大学。 江闻皓以前来过这儿,他和大学里的音乐协会认识,还被会长叫着在演出的时候救过几回场,因而很快便帮覃子朝踩完了点儿。 看时间还早,他们就干脆沿着马路朝附近的商圈走去。 江闻皓知道那些奢侈品牌覃子朝绝对是负担不起的,且他也一定不会接受自己出钱替他买,因而没有带着他去档次最高的那家商场,而是选择了品牌相对全,且经常会有打折促销活动的。 覃子朝很快便在一家女装店里相中了一套米色的长款羽绒服,江闻皓也觉得挺适合徐秋云穿,看了下价格要七百多。 照理说这个价格放在羽绒服里其实不算贵,但他看到覃子朝的表情还是滞了下,知道多半应该超出了他的预算。 “要不再换家店看?” 覃子朝摇摇头:“不用,就这件吧。” 如果换做是他自己,超过一百块一身的衣服他看都不会看。但这是给徐秋云买,他不想再让他妈长年都穿着那件破棉袄了。 七百块他攒了很久,但给徐秋云花他心甘情愿。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超a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8节 因为于斌晚上订的是吃自助烤肉,江闻皓就想着中午随便在麦当劳垫垫肚子算了。 他点了两份套餐,按习惯将自己汉堡里的生菜叶子给挑了出来。 覃子朝见江闻皓又挑食,说了他一句:“挑食长不高。” 江闻皓“啧”了声,咬了口汉堡:“吃生菜和当矮子,我选当矮子。” 覃子朝轻叹了口气,将扔在一边的生菜夹到自己的汉堡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这里是不是买特定的套餐还会送玩具?” “儿童套餐会。”江闻皓抬抬眼皮,“你想要?” 覃子朝沉默了下:“那有没有一种是个紫色的胖子,身上还穿着太空服?” 江闻皓捏薯条的动作一顿:“那是奶昔大哥的火箭。”他皱眉看着覃子朝,“这款玩具很早了,当时我们这儿还没有麦当劳,只有北京的西单有。” “是么。”覃子朝闻言笑了下,神情有些恍惚。 江闻皓抿了抿唇:“你去过北京?” “没有。”覃子朝摇摇头,“是我爸带回来送我的,那是他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不过不全,只有上半身。” 这是覃子朝第一次正面跟江闻皓聊起他的父亲。但很显然,他并没打算再继续深入。 这个名词对于覃子朝来说,就好像是某个不能被触及的禁忌。江闻皓能从他微小的情绪中察觉到覃子朝对父亲是带着恨的,他能理解这种感觉,因为他也恨江天城。恨他背叛了自己和妈妈。 吃完饭,他们就去剪头。 江闻皓是这家店的常客,店长叫erics,是个gay。 江闻皓曾经无意间看到过他的身份证,知道他本名叫李富贵,照片上的脸也跟他本人长得不像,应该是整了容。并且还是过安检一定会被扣下询问的程度。 erics一见江闻皓就尖叫了声“宝贝!”迎了上来,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好久都没见你来了!” 他说着又叫了声,伸手掐着江闻皓的下巴瞪大眼:“我去,你这头发又是怎么搞得?!像被人卖到山里,刚逃出来一样!” “……”江闻皓偏头避开对方的手。 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可以这么说。 “没关系宝贝,把自己放心交给我!”erics说着朝店里喊了句,“那个谁,带我家宝贝去洗头!” 而后跟江闻皓飞了个吻:“快去吧,亲爱的。” 站在一旁的覃子朝完全不理解一个大男人到底是怎么能做到在大庭广众下叫另一个男人“宝贝”的,只是看着对方肆无忌惮地跟江闻皓亲密接触,心里十分不爽。 他的眉峰微微蹙起,盯向erics的眼神透着冷厉,一瞬间就像是被某个不知死活的盗猎者惦念了猎物的狼。 江闻皓一看覃子朝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在生气,想想应该就是纯属看不惯erics的言谈举止,毕竟像他这样的钢铁直男,见到了活生生的同性恋,自然会感到不适。 念及此处,江闻皓不免自嘲地笑了下,他是该庆幸自己弯得不够明显么? “哎哟——!!” erics又又又叫了声,吓了江闻皓一跳。 覃子朝的眉头则是皱得更紧。 只见erics凶狠地盯着覃子朝,俩眼珠子都兴奋的快要飞到他脸上了,疯狂扯着江闻皓的袖子乱晃:“这、这是你男朋友啊!!” 江闻皓从没跟erics说过自己的性取向,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是一抖,但立马就明白过来对方是在开玩笑。 他淡淡撇了覃子朝一眼,只见覃子朝此时从脸到脖子“呼”的一下就红透了。 江闻皓怕erics下一秒就会被覃子朝一拳锤死,咳了声说:“别瞎说,这我哥…” “哥哥好!!” “们儿。” “好的好的没问题!” erics才不管覃子朝到底是哥哥还是哥们儿,依旧两眼放光地吸着他,“哥哥今天也剪头吗?剪什么发型啊?” “剪短就好。”覃子朝顿了顿,“别叫哥哥了,还不知道咱俩谁大。” “当然是你‘大’呀!人家是00后!” 江闻皓扯了下嘴角,他记得erics身份证上写的是86年的。 erics分别安排了两个学徒给江闻皓和覃子朝洗头,说什么都要亲自上阵给覃子朝理发。 覃子朝不经意间扫了眼墙上的价目表,刚躺在床上差点又坐起来。 洗剪吹380,店长要680? 黑店吧! 像是知道覃子朝在想什么,江闻皓顶着头泡沫抬了抬眼:“我之前充了卡,不要钱。” 覃子朝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又重新缓缓躺了回去。 洗完头,erics刚好送走了上一位客人,来到江闻皓面前:“你俩谁先剪啊?” 江闻皓朝覃子朝递递下巴:“他。”说完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打起了游戏。 erics对着镜子拨了拨覃子朝的头发:“哥哥的五官真好看,比我剪过的那些明星都好,要不要试试看剃寸头啊?看着又男人又干净。” 覃子朝点了下头,往年夏天他也都会剃寸,凉快且方便。 在他的认知里,寸头只要拿推子一推就完事儿了,是种挺没有技术含量的发型。 但当erics在他脑袋上咔嚓咔嚓一通艺术加工后,覃子朝看着镜中的自己,也多多少少有些理解680和6.8的区别了。 “oh my god!你不出道简直是暴殄天物!” erics抬头夸张地扇着他因激动而湿润的眼,“哥哥你也太a了吧!!” 太a了,覃子朝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昨儿晚上查了。 江闻皓循声也抬眼朝他这边瞟了下,眸底略微闪过一丝惊讶。 原先额前长了的头发被推掉,完全露出了五官。 鬓角也剃出了硬朗的线条,衬得覃子朝本就英俊的五官更加立体。 是特么的…还挺a的。 发现江闻皓正在看自己,覃子朝也隔着镜子看向他。 锋利的眉峰微微向上扬了下,像是在询问江闻皓的意见。 江闻皓的心突然就跳得一乱,尽量装作不经意地夸了句:“挺好看的。” 得到江闻皓的肯定,覃子朝很开心,再看erics也觉得顺眼多了。到底实力就是魅力,erics能在寸土寸金的商圈开这么一家店,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给覃子朝剪完后就轮到江闻皓。 erics对他的要求再清楚不过,自然就更游刃有余。 他边给江闻皓剪头,边找着话题跟他聊天,依然是三句就又回到覃子朝身上。 听闻江闻皓真的被扔到山里上学了,也不知怎么的就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时光。 “那时候我家也是真穷啊,房梁上吊着块腊肉舍不得吃,我妈就让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看一眼,喝一口稀饭,谁敢看两眼还得挨吵!” 他换了把碎发剪继续说:“不过我也十几年没回去过了,都不知道家那边现在是什么样子。” “干嘛不回去看看?”江闻皓问。 erics的动作顿了下,笑笑:“回不去啊,他们不认我,说在村里面抬不起头。” 具体到底是为什么不认,又为什么抬不起头,erics也没再多说,只是情绪明显比之前低落了些。 直到给江闻皓全部剪完头后,他才又重新恢复精神,解下江闻皓脖子上围的一次性围布,双手按在他肩上对着镜子:“怎么样宝贝?” 江闻皓点点头很满意。 erics又带他去洗了遍头给他吹干,就发现身后的“哥哥”全程都在用磁石般的目光追随着他们。 erics凑到江闻皓耳边:“你哥们儿怎么一直往这边看。天,别是看上我了吧?!” 江闻皓无语地扯了下唇角:“你别逗他,直男开不起这种玩笑。” “那你怎么开得起?你弯啦!”erics狡黠地眯眯眼,拍了拍江闻皓的肩,“放心,哥不跟你抢哥哥!” 江闻皓是真被erics整得没脾气,掏出贵宾卡让erics去给他刷,提醒了句:“你待会儿别提钱的事儿。” “了解!” erics夹着卡去前台了。 …… 六点五十的时候,江闻皓他们到了于斌订的烤肉店。 这家店江闻皓转学前还没开业,此时外面已经坐了一排等叫号的人,看样子是生意不错。 先到的是罗琛,隔着马路就冲江闻皓敞开了怀抱:“我操——弟弟!” 江闻皓嫌丢人,等罗琛走到他身边后才回了句:“来了儿子。” 罗琛扯着衣领散热:“于斌呢?还没到?” “刚发消息,堵车了。” “这傻逼,也不知道看着点时间出门。待会咱可劲儿了造,高低给他吃穷!” 江闻皓是真服了他这傻兄弟,到了店跟前都没发现这是自助。 只可能把店吃垮,不可能把于斌吃穷。 罗琛看到了江闻皓边上的覃子朝,稍愣了下。 他是六中篮球校队的,脸不敢说,在身高方面还是很有自信的。 结果江闻皓身边这兄弟愣是比他还高出小半截,不禁由衷感叹了句:“我靠哥们儿你真高啊,篮球队的吧!” 覃子朝点了下头:“你好。” “啊、啊好!”罗琛历来跟江闻皓他们见面都是直接拿问候祖宗代替你好,被这么正经的“问候”了下还有些局促起来,冲江闻皓使了个眼色,“你不…介绍一下?” “覃子朝,我室友。” 罗琛:“嗯!” 江闻皓:“嗯。” …… ……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9节 …… 罗琛一脸问号:“不是,就没了?!” 江闻皓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介绍,于是又顿了顿道: “他打篮球,中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烤肉 三人报了于斌预留的信息进到店里,江闻皓本身还没觉得饿,一闻到肉味肚子也开始叫了。 于斌又发了个消息,让他们别等自己,先拿先吃。江闻皓和罗琛也压根懒得跟他客气,奔着菜品区就杀了过去。 江闻皓久了没好好吃过肉,见着那些五花肉牛腱子简直比亲人都亲。一回头看到覃子朝站在不远处,正往盘子里装…… 啧,白菜。 江闻皓:“?” 罗琛:“?” “皓子,你室友是素食主义啊?”罗琛捅捅江闻皓的胳膊肘,小声问。 江闻皓看着覃子朝没说话,片刻后朝他走过去:“你吃自助拿这么多白菜不怕亏本儿么?” 见覃子朝没回话,他又解释,“这儿的东西都可以无限量随便拿,只要不浪费,价格都是一样的。” “这样么。”覃子朝这才明白过来,笑了下,“我还以为是选完后再按菜品结账的。” “也有那种,这家不是。”江闻皓将自己的餐盘和覃子朝做了调换,往他的盘子里夹了不少鱿鱼、羊腿肉之类的。忽然想起他刚到云高的时候吃不惯,覃子朝就毫不嫌弃的帮他把挑出的肥肉全部吃掉,还给他煮挂面、买炸鸡。 一时间,两人的立场就像这两个餐盘般被换了过来。 江闻皓起初还有些开心自己终于也能指点覃子朝做事了,但很快这种开心就演变成了心疼。 于他而言,没肉吃的生活不过只是暂时的,因而他偶尔也可以勉为其难的选择吃点白菜。可覃子朝的面前,能选择的往往只有白菜。 “覃子朝。”江闻皓捏着夹子喊了声。 “嗯?”回答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好听。 江闻皓静了下:“以后尽量还是多吃点肉吧。就是长再高,也别挑食。” 覃子朝愣了愣,接着眸间的光一点点变得柔和。 “好。” …… 烤盘里的肉滋滋冒油,逐渐呈现出诱人的色泽。 等到差不多能吃的时候,于斌终于卡着点儿来了。 “我操——儿子!!”他上来对着江闻皓就是一个熊抱,江闻皓抵着他的脑门将人推开,“来了,孙子。” 覃子朝不太理解为什么江闻皓和他两个朋友打招呼的方式除了互降辈份外都是一模一样的。但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应该真的挺好。 于斌搂着江闻皓,在看到覃子朝后冲他抬手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朝哥吧!我于斌,皓子的铁磁儿兼发小!” 比起罗琛,从小就跟着他爸辗转无数应酬和饭局的于斌显然更会来事儿,且带着些社会人的派头。 “皓子总跟我提起你,说你人好,今儿晚上一定甭跟我客气!敞开了吃,吃完咱去ktv,皓子唱歌可好听了,让他给你唱!” 覃子朝看了眼江闻皓,冲于斌点点头:“听过,是好听。” 江闻皓最受不了覃子朝拿这种低沉的语气夸他,偏偏覃子朝还就爱夸。 他将脸别向一边,避开覃子朝的视线对于斌说:“赶紧特么的吃饭吧,再聊烤糊个屁了。” “就是!于斌你小子绝对是故意的,肉烤好了你人来了,就是不想出力!”罗琛也在边上催。 “吃吃吃,大琛你跟我再去拿点儿啤酒!”于斌脱了外套往椅背上一撂,架着罗琛脖子往酒水区走,不一会儿就拎了两打酒回来。 啤酒悬着酒花倒进杯子里,于斌率先举起杯:“来皓子,山区改造辛苦了,往后一定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江闻皓骂了句“滚你\大爷”,还是跟着一起举举杯,久违的小麦口感浸润口腔,他舒坦的吐了口气。 于斌又给满上:“那什么我再提一个啊!热烈欢迎覃子朝同志,也就是我朝哥哈,来咱这儿做客!” “谢谢。”覃子朝跟他碰了下。 江闻皓也不知道覃子朝到底酒量如何,只知道之前在云高他跟王城他们几个在一起的时候喝多了,就怕别影响他明天竞赛,于是提醒了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再喝酒。” “啧啧啧啧啧——”于斌一听不乐意了,“怎么特么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呢!和着新欢到底是胜旧爱了呗?” “操,滚。”江闻皓一直就知道于斌这货在喝酒方面属于典型的人菜瘾大,生怕他酒精上头嘴不把门,再说些什么垃圾话把气氛整尴尬了。于是扔了个蒸螃蟹给他,“给他灌高了,明儿你替他考试去?” “那不能那不能,不然我得被我爸扔到山里了。” 之后,四个人边喝酒吃肉边聊天,从六中八卦又到云高怪谈,最后在说到篮球的时候同时来了兴致,于斌和罗琛最初对覃子朝的那点生疏也迅速因为这个话题而消散。 几瓶酒吹下去后,已经双双开始扒着覃子朝的肩头称兄道弟起来。 于斌满面红光地掏出烟盒,分别扔了江闻皓和罗琛一根,又将烟盒往覃子朝那边递。 “别给他,他不抽。”江闻皓接过烟想点,见覃子朝幽幽看了他一眼,又默默给放下了。 于斌一脸震惊:“不是,他不抽你也跟着戒啊?” “咳,嗓子最近不舒服。” 罗琛点燃烟在旁边跟着傻乐:“装呢不是,你丫高一的时候扁桃体都特么发炎做雾化了,也没见少抽一根啊!” “可不!跟着人家学戒烟,咋不见你跟人家一块好好学习呢。”于斌把话接过去,对覃子朝说,“朝哥你不知道,江闻皓以前是真特么的坏啊!把烟直接从二楼往教导主任帽子里扔,差点儿没给丫羽绒服烧着了!” “这事儿也怨不了皓子。”罗琛实事求是,“谁让那王八蛋先骂人!” “骂什么了这么气。”覃子朝以为江闻皓又是像在云高对抗罗教官那样,笑着问。 结果罗琛也喝的有点高,顺口就说了句:“骂他有妈生没妈教!” ……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凝固了。 罗琛的酒意一下给吓醒了大半,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巴子。 “我……”他烦躁地抓抓头发,“那什么,对不起啊皓子,我特么说错话了。” 于斌也意识到自己刚刚一兴奋,哪壶不开提了哪壶,僵笑挂在嘴边,咽了口唾沫:“喝、喝多了!他喝多了!” 这之后又是一阵长久的安静。 就在于斌和罗琛觉得以江闻皓的暴脾气,随时都有可能抄起酒瓶砸他们脑瓜子的时候,江闻皓用舌头轻轻抵了下腮帮,半晌后撬开两瓶酒:“别特么整虚的。” 于斌一愣,瞬间就着坡往下下:“啊对对对!我干了我干了!”而后疯狂给罗琛递眼色。 罗琛也赶忙夺过酒瓶,二话不说吨吨吨就是一通怼,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脸,打了个嗝。 “砰。” 又是声清脆的开瓶盖声。 江闻皓朝覃子朝看去,只见他手里拿着酒瓶,轻轻碰了下江闻皓的酒杯。 喉结滚了滚,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仰头将其喝了见底。 又沉默了下:“对不起。” …… 最终,他们也没去成ktv。 因为原本打算在那儿喝的酒,已经在烤肉店里喝的够够的了。 于斌后来干脆又开了两瓶白的,跟江闻皓吹着吹着牛逼就开始哭,一会儿说什么他爸丧尽天良把他温柔可爱的家教小姐姐换成了个颧肌不提的糟老头子,一会儿又说江闻皓不在班主任有火没地方发天天拿他撒气,一会儿又哭他这位兄弟命苦,明明是个富二代,却被送到山里受罪…… 江闻皓最烦于斌这点,砸了卷纸在他脸上让他擤鼻涕。 结果这个刚消停,罗琛那边就又开始了。 江闻皓终是忍不住点燃了那根烟,深吸了口气吐出,看着覃子朝:“我是真特么佩服我自己,到底怎么一直忍着没把这俩傻逼杀了的。” 江闻皓此时的脑子也喝的有点木,但好歹不像他这俩傻兄弟这么丢人。 他削开于斌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抵着额角弹了下烟灰:“覃子朝,挺能喝的啊你。” 覃子朝“嗯”了声。 这是大实话。 放眼望去,现在桌上最清醒的人就是他。并且这还是在后半程,他又主动替江闻皓挡下不少酒的情况下。 “皓子、兄弟……”于斌的胳膊又挂上来了,“我苦命的兄弟欸,你说你怎么能有今天……” “。”这话听着实在不像句好话。 于斌哭着又稀里糊涂地去掏烟盒,半天没找着。干脆整了个螃蟹腿夹在手上抽了口,跟覃子朝说:“兄弟、朝哥……你、你能不能答应我,待、待我家皓子好点儿啊,他脾气是臭了点儿,人还是能处的。” 江闻皓特想一酒瓶子直接给于斌砸晕了完事儿,但他此时也手脚发飘,于是“操”了声给覃子朝说:“别理他,傻逼。” “我会的。”没想到覃子朝还真就认真地回了句。 江闻皓微微一怔,于斌则是差点没从他身上出溜下去,“哎哟操”了声,继续瞎叨叨:“皓子……我苦命的兄dei……” 江闻皓倏地站起身,转头道:“我去厕所。” “用我扶你么?” “不用。” 江闻皓说完朝厕所快步走去。 就在刚刚覃子朝说会好好待他的一刹那,他的心忽然又开始快速跳动,眼底的慌乱险些没藏住。 这边于斌打了个酒嗝,见身边空了个位置出来,又开始往覃子朝跟前凑,嘴里还在一个劲碎碎念。 “嗝……皓子、皓子?走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40节 覃子朝盯着江闻皓离开的方向:“上厕所。” 于斌点点头,也朝厕所那边看了眼,转身继续贴着覃子朝的脸懵登登地说:“……其实烧教导主任羽绒服那事儿吧真不怪皓子,你说搁谁被那么骂了不急眼啊?是不是?是不是。” “嗯。”覃子朝应了声。 “学校原本也就是只打算记个过,是皓子他爸主动提出要把皓子转去山里的……你猜这是谁的主意?”于斌见覃子朝不接话,自行解答,“那个三儿呗!你见她了吧?满脸写着心眼子那个!” 覃子朝知道,于斌说的应该是冯婳。 “好在咱皓子精啊,贼不走空,临走前还特么敲了他爸三万块钱。不对,后来又加了两万!” 罗琛:“要我说那钱给的就操蛋!说白了不就是心虚给的补偿费嘛?” 于斌跟着点头:“可不!皓子也忒他妈惨了,鸠先把鹊巢占了不说,还把鹊给轰山里去了,将来家产都特么得跟老鸟下的那小杂鸟分……哎兄弟啊,我苦命的兄弟……” “你们聊着,我去看看他。” 覃子朝见江闻皓半天都没回来,终是不太放心,将于斌从自己身上扶正后,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要说厕所和浴室这两个地方往往去就是不简单=_=+ 第39章 慌 厕所里,江闻皓试着吐了吐,没吐出来。 他拿凉水洗了把脸,觉得没刚才那么晕了,但抬起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脸还是红,也不知道到底是酒冲的,还是被覃子朝那句“我会的”冲的。 他闭闭眼驱散了那些繁杂扰人的思绪,打算回去。结果一转身差点撞进跟来的覃子朝怀里,被他伸手稳稳托住。 头顶传来对方关切的声音:“没事吧。” 江闻皓摇摇头,嗓子因酒意有些哑:“没事,你尿你的。” 覃子朝就没想上厕所,纯属是担心江闻皓怎么去厕所去了这么久。见他没事,便要将他的胳膊揽在自己脖子上。 两人的身高差让江闻皓觉得这个姿势很别扭,还得稍微踮着点脚,于是推了推覃子朝:“别弄,不舒服。” 覃子朝叹了口气:“你喝成这样不怕回去又被你爸骂么?” 江闻皓闻言笑了下:“不会。”他顿了顿,“覃子朝,我们今晚不回去了,在科技大附近开个房。” 覃子朝倒是带了身份证在身上,看着江闻皓这副样子也觉得还是暂时别让他回家,点头说了句好:“但你还是得给你爸说一声,别让他担心。” “你好烦。” 两人正要往厕所外头走,突然就听到身后的隔间里传出“咚”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被顶在了门板上。 他们下意识一停,循声看向临近的上锁的隔间。 “唔别……哥,有人!” 之后里头短暂地安静了几秒,门板就又开始小幅度的以某种令人遐想的频率一下下震颤起来。 江闻皓几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照理说人喝多了在厕所里这么干柴烈火地折腾虽然有点没公德心,但也不是什么稀奇罕见的事。 但江闻皓在此刻还是惊呆了。 ……哥?那人刚刚喊的,好像是特么的……哥?! 像是要印证他的猜想,里头的人又难耐地嘤咛了声,门板瞬间震颤的频率更快了。 连带着的,还有另一个低促的闷哼,绝对特么的不是女人! 此时此刻的江闻皓觉得自己要尬死了,一时间既不好意思发出响动,大脑又迫切催促他离开。 他忽然就想起小时候有次跟江天城、谢菀一起看《动物世界》,刚好演到了鬣狗交、、配。当时的他还不太明白那具体是在干什么,但莫名的本能还是让他觉得跟家长一起看很不自在。 现在的感觉跟那时候有点像,但又很不一样。 江闻皓咽了口唾沫,有些僵硬地去看身旁的覃子朝。 就见对方的表情似乎比他更加错愕,那双幽沉的眼睛里,瞳仁都在放大,怕是发现外星人入侵地球也就不过如此了。 接着,江闻皓就从覃子朝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燥乱。 锋利的眉峰越皱越深,这是他鲜少会流露出的厌烦情绪。 江闻皓的心蓦地有些下沉,见厕所里的人差不多完事儿了却还半天不出来,知道对方应该是怕外头的人没走,等他们先离开,于是扯了下覃子朝的袖子,冲厕所外扬扬下巴。 覃子朝抿抿唇,跟着江闻皓出去了。 他的一只手揣进衣兜里,攥拳的力度恨不得将指甲扎穿掌心。 他记得自己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种神奇的效应,说是当人一旦开始在意什么的时候,身边就会频繁发生此类的事。 他现在慌极了,唯恐江闻皓会注意到他的反常。觉得似乎应该跟对方聊几句,但又觉得那样会显得他更不自然。 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回到座位,于斌在这段时间又跟罗琛喝了两杯酒,见到他们回来,大着舌头喊:“干嘛呢你们,尿频尿痛尿不净啊?”他说着突然一脸贱笑,“我操!你俩别是他妈的在打飞机吧!” “……” “……” 江闻皓此刻真的很想把他这傻兄弟毒哑,或者直接从二楼扔下去。 好在这个话题没人搭理很快就给翻了过去,江闻皓此刻只想赶快离开这家烤肉店,到外面去吹吹冷风,于是开口道:“困了,撤吧。” 而后率先站起身,覃子朝紧接着就跟上来了。 两人打了个出租车将于斌和罗琛分别送回家后,朝着科技大学附近的酒店驶去。 这期间他们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但凡是谁好不容易起了个话头,聊不了两句就又得冷场。 最后干脆一个人靠着座椅后背闭眼装醉,另一个扭头面向窗外装看风景,就这么直到下车。 江闻皓订的酒店是一家四星,没办法,最近的五星酒店距离这里也有个十几公里。 开了房,两人进到房间。 门“咔哒”一声关上后,滴滴上了锁。 …… …… 两人就又开始沉默了。 江闻皓觉得这样一直尴尬下去也不是事儿,沉了口气回头盯着覃子朝,尽量装的若无其事地说:“你不用不好意思,不就是听到有人在厕所里办事儿么。” “嗯。” “况且你在山里可能觉得稀罕,但他们……我是说,这种事儿在我们这里很正常,都是年轻人。” “嗯。” “。” 江闻皓转过身:“我去洗澡了。” 他说完快步进了浴室。 江闻皓走后,覃子朝的肩膀才渐渐垮了下去。 他四下看看,最后走到落地窗旁的沙发前,缓缓坐下。将脸埋进掌心,使劲搓了搓。 他觉得今晚的酒他还是喝少了,还能再喝,否则现在每一根神经弦都在疯狂绷紧。 可他同时又怕自己真的喝多,把那根弦彻底崩断了,再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他看向窗外的霓虹闪烁,这座城市就像永远没有黑夜一般,那么的光鲜绚烂。 楼下缩小的人们如同一只只不眠的夜行动物,悄然或肆意地进行着各类奇妙的行为。 覃子朝忽然就觉得自己对世界所知甚少,而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他在家附近的山顶仰望星空。 就这样又不知神游了多长时间,直到他意识到江闻皓这个澡未免洗的太久,这才回过神有些迟疑地来到浴室外,抬手敲了敲门: “你是不是不舒服?” 里面无人回应,也没有水声。 覃子朝怕江闻皓喝多了真出什么事,于是迅速给自己做了遍心理建设,一咬牙拧开了门把手。 带着沐浴乳味道的水蒸气弥漫在明亮的浴室内,透着股价值不菲的幽甜。 江闻皓躺在洁白而宽大的浴缸中一动不动,身体浸泡在热水里。湿漉漉的头发柔软地贴在额前,下巴上还沾着一小片泡沫。 覃子朝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晕倒了,快步来到浴缸前。 这才发现江闻皓的呼吸平稳,显然是酒意催着倦意一起袭来,睡着了。 覃子朝的手在身前收紧又张开了好几下,最后伸向江闻皓,晃了晃他的肩膀:“起来了小皓,别再这儿睡。” 嗓音低哑,比平时更沉。 江闻皓是完全睡熟了,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从呼吸间发出一声有些不耐的呢喃。 覃子朝看着他被热水蒸红的脸,觉得呼吸都快骤停了。 但他又总不能放着江闻皓在浴室里睡,于是闭眼狠狠掐了把自己的掌心,直到被疼痛强行唤回了几分理智,将手探入热水里,把人抱了起来…… …… 就算酒店的房间再大,从浴室到床的距离也就不过十米。可覃子朝还是觉得像是走不完一般。 江闻皓的身子被热水泡透了,在光线下泛着薄薄一层粉。没了衣服做阻隔,覃子朝的手不得不直接贴在对方的肌肤上。 他的额头冒了层细汗,尽量眼观鼻、鼻观心,再试图靠默背几个复杂冷僻的单词转移注意力。 偏偏江闻皓此时在全无意识的状态下,又把头往他的胸口拱了拱。 覃子朝喉结重重一滚,只觉得咽喉越发的发紧发干。 好不容易走到床边,覃子朝轻手轻脚的将人放到床上,又到浴室找来浴巾把江闻皓的身体擦干,拿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吹风轰轰的声音吵到了江闻皓。他大概也是睡迷糊了,还以为是在自己家,于是皱皱眉不耐地挥手驱赶,拖着鼻音咕哝了句:“妈——我困。”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41节 覃子朝怕江闻皓烫着,一手抓着他乱动的手塞进被子里,一边低声哄着:“乖,别闹。” 等到江闻皓的头发吹干了,覃子朝自己的衣服也汗湿的差不多。他依照逻辑在床头找到了开关,将室内的光调暗。 没了强光刺激,江闻皓一直皱着的眉头缓缓疏开。 敛去了往日的那股狠劲儿,平添出了几分乖顺和稚气。让人很想将他紧抱在怀里,若是他挣扎便将他的手摁在枕头两边,若是他醒了要打人,就直接……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又在一步步朝着危险的地步放飞,覃子朝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了。 他逃般地冲进浴室,打开喷头,将水温调成了最冷。 但这次无论他怎么冲,都始终无法浇熄心底窜出的邪火。这感觉令覃子朝陌生,更让他再次产生了强烈的自厌情绪。 他深蹙着眉,将拳狠狠砸向墙壁,接连砸了好几次。 直至许久过后,他终是认命一般闭眼将背抵上了冰冷的瓷砖,下颌线因为紧绷而显得格外分明。 而后,将手探向了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暗角 江闻皓是被尿给憋醒的,睁眼看向天花板的时候,他得有差不多一两分钟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遮光窗帘的效果很好,如果不是漏了一丝缝隙,很难知道现在已经是早上。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暗淡的天光在房间里投出一缕光柱。 江闻皓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就觉得脑袋连着太阳穴的位置都跟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又胀又疼。 他皱皱眉,妈的别是喝着假酒了。 “还好么?”隔壁传来覃子朝的声音,江闻皓吓了一跳,眯着眼看向另张床。只见覃子朝倚靠在床头,也正看着他,手里还拿着本奥数资料。 江闻皓愣了愣:“你这是醒了还是没睡?” “醒了。”覃子朝说,但其实他是没睡。 江闻皓缓缓点了下头,他是真佩服覃子朝能随时随地的变出本书来学习。就这思想觉悟跟境界,他不进燕大谁进? 江闻皓说了句“真牛逼”,起床去厕所,结果刚掀开被子就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他视线缓慢下移,心里登时就“操”了下,迅速回到床上将被子给裹紧,再看着覃子朝的眼神里带着暗惊。 “我……”江闻皓咽了口唾沫,“你,没事儿吧?” 覃子朝不明所以地微皱了下眉:“我怎么了?” 江闻皓机械地摇摇头,脑子里迅速把尚存的记忆搜索了遍,似乎没有想起什么他糟蹋良家直男的不堪画面,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问:“昨晚你帮我洗的澡?” “你自己洗的。”覃子朝说,“后来在浴缸里睡着了,我把你弄出来的。” 他故意模糊了“怎么弄出来”的步骤,怕江闻皓尴尬,更怕自己又回想起那具体的触感。 “哦。”江闻皓舔舔嘴唇,“谢谢。” “一会儿你就在酒店等我吧,再睡个回笼觉。”覃子朝合上书,起身去到阳台,把晾在外面的江闻皓的衣服收回来递给他,“我比完赛后过来找你。” “不用,我也睡不着。”江闻皓将衣服迅速穿好,“你等我洗漱下,一起去吃早餐。” …… * 把覃子朝送进竞赛考场后,江闻皓沿着条种满梧桐树的小路往音乐协会走,他跟覃子朝约好了待会儿在那儿见面。 今天的阳光很好,落在枝头树梢,又从缝隙间洒下,碎在地上。 耳机里的歌单无序地播放着,也不知为何那首《hey jude》出现的频率极高。 江闻皓将音量又调大了些,眼底的光多少透露出了他此时正在想心事。 ——这事关于覃子朝,最近他的脑子总会被对方占据。就像是一条在电视剧中间插播的广告,出现的毫无规律,且每每让人措手不及。 对覃子朝的过度在意让他心烦意乱,同时生怕一不注意就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平衡。 他不知道自己对覃子朝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又究竟把对方放在了什么位置上。 朋友?兄弟? 好像远远不止于此。 在此之前,江闻皓从未对其他任何人产生过像对覃子朝这般特殊的感觉。就连当初在确定性取向这件事上,支撑他的也仅仅只有生理依据而非心理层面。 他停住脚,阳光晒的他又有些烦躁。 他明白只要再往下想,应该很快就能接近答案。但他也明白得到这个答案其实对他和覃子朝没有一丁点好处,只会让他们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江闻皓将手揣进兜里想摸烟,结果只摸到了一根棒棒糖,是覃子朝早上在酒店餐厅拿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他兜里的烟调了包。 呵,直男把戏。 江闻皓闭闭眼,拇指抵着棒棒糖的棒棒,最后有些粗暴地撕掉糖纸,将糖含进嘴里,嘎嘣咬碎咽了。 …… 在音乐协会楼下,江闻皓被人叫住。 他循声转身,只见一个穿亚麻衫、灯笼裤,下巴上留撮小胡子,脑袋后还扎着个小辫子的文艺青年朝他招了招手:“我靠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江闻皓脸盲,一时间竟没想起这人是谁。来者也看出江闻皓不记得他,很主动地提醒道:“我啊,音协的赵涛,敲架子鼓的!之前你被老会长叫着过来救场,咱还一块儿演过出!” 说到架子鼓,江闻皓总算有了点印象,冲赵斌点了下头:“你之前好像没扎辫子,也没留胡子。” “对,去年才留的!这不是刚混上新任会长嘛,扎着有点范儿。”赵涛甩了甩他的小辫子,左右看看,“你这是,一人杵在这儿干嘛呢?” “我同学来竞赛,我等他。” “哦,我知道!奥数竞赛是吧?”赵涛说着上来就要搂江闻皓的肩,被江闻皓略侧了下身避开。 他的手在半空尴尬了下,讪笑道,“那什么,别在这儿傻站着啊,跟哥到音协坐会儿去!刚好我们晚上聚餐,叫着你朋友一起呗!” 江闻皓原本也是打算来找会长给他的吉他再配一副备用弦,没想到时隔几日,江山已经易主了。 他看了下时间,离覃子朝竞赛结束还有挺长一段,便跟着赵涛上了楼,想着在那边弹会儿琴打发下时间。 音协的活动室在向阳面,这会儿阳光正好,洒进屋里金灿灿一片。 “其他人都还没来。”赵涛拖了把椅子让江闻皓坐,“我刚好没课,先过来打扫打扫卫生。” 江闻皓也是挺久没来了,他走到展示柜边,微微仰起头看那些陈列的奖状和奖杯。 他的脑子仍在时不时走神,因而向来敏锐的他竟忽视掉了身后来自赵涛那颇具玩味的晦暗眼神。 江闻皓在展示柜的尽头角落里看到了一枚紫色的玩具,他眸光微颤了下,认出了那是麦当劳1998年推出的“奶昔大哥的火箭”。 还是全套的。 于是他再一次想起了覃子朝,想起他在提及父亲时拧眉深沉的样子。 颊侧此时传来赵涛略带粗粝的嗓音,几乎是贴在江闻皓的耳廓上,随着说话喷出夹着烟味的热气: “这小玩意儿的年纪怕是比你都大吧…?” 江闻皓皱了下眉,这样过于亲密的距离让他本能地反感,偏了下脸避开赵涛,嗯了声。 赵涛比江闻皓的个头稍高一点,此时站在他身后,头有意无意地往下埋,凑近江闻皓的脖颈,目光盯着他喉间圆润的喉结。 半晌笑了下:“不过你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长大了好多,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儿呢,现在已经是个男人了。就是这小眼神儿还跟以前一样……”他很想说勾人,但知道对付江闻皓这样的小孩儿绝对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又笑了下转而说,“喜欢奶昔大哥?我送你!” “不用。”江闻皓避开赵涛那令他不舒服的视线,他总觉得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怪,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怪。 赵涛:“真没事儿,喜欢你就拿走。哥宿舍还有很多麦当劳历年推出的玩具,都是我的收藏品,要不要去看?” 他说着,又悄然往江闻皓身边离近了一步,踮脚一手去够展示架上的奶昔大叔,一手装作是要找个支撑,搭在了江闻皓的肩膀上施力握住,手指收紧试图去按他的锁骨。 和想象中的一样带劲。 “喏,给你了!”赵涛将奶昔大哥递给江闻皓。 江闻皓看了眼,没伸手接。 他的锁骨被对方握的有点疼,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了团火,但又觉得人家是热情,自己不该这样,于是尽量还是扯出了一个笑:“真不要,涛哥。” 赵涛又盯着江闻皓看了片刻,也不再强求,很自然地跟他又拉出了些距离,点点头:“行吧!那你自己玩会儿,我去给乐器上上油。” “好。”江闻皓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个赵涛明明一直都对他很客气,但实在是让他感到不轻松。 江闻皓来到琴架边,一眼就认出了当中的红杉木古典吉他是把好琴。他伸手将琴小心翼翼地取下,食指勾着琴弦轻轻一拨。 古朴柔和的音色顷刻流转出来,虽没有云杉木那么亮,但却更加细腻典雅。 江闻皓没怎么弹过古典吉他,抱着琴在高脚凳上坐下,脑海里迅速搜罗着适合这把琴音色的曲子,最后选了首《伟大的独奏》。 要么说治疗一个注意力不集中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想办法让他爱上一门艺术,无论是画画或是弹琴。 在旋律的缓释下,江闻皓总算暂时忘却掉了那些烦乱的心事,将精神全部凝聚在了吉他一截一截的格子上。 一曲弹完,他的手离开琴弦,轻吐出了口气。 刚想把吉他放回去,赵涛的声音再次将他拉回了现实。 “弗尔南德.索尔?我靠,弟弟你可以啊!吉他比以前弹的更6了!” 赵涛在布上擦了擦手,走过来从江闻皓手里接过吉他。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股浓重的软木油味儿,香中带着一丝丝腻。 赵涛抱着吉他扫了下弦,接着拉过另一只板凳坐下:“我以前没打架子鼓的时候,也玩儿过吉他。当时迷steve vai迷的要死,你知道steve vai吧?” 江闻皓点点头。 赵涛又笑笑,接着手指开始灵活的爬起了格子。 不得不说他的技术不错,就是放在专业的乐队或是乐团里都能算得上数一数二。 赵涛边弹边有意观察着江闻皓,见对方的眼睛停留在自己的手上,便更加炫技的抖起了弦,勾起唇角微妙地来了句:“你看哥这活儿是不是还行?手大,指头也长,所以按的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42节 江闻皓开始还没听出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很自然地夸了句:“嗯,很牛逼。” 结果赵涛听完他夸自己,忽然停下了弹奏,抬眼幽幽望着江闻皓:“你要不要试试?” “算了吧,我就是瞎弹着玩儿,离你差得还远。”江闻皓再次感到了不舒服,总觉得被赵涛的眼神盯地发毛。 他站起身打算告别赵涛,下楼去等覃子朝,结果赵涛忽然伸手“咔哒”一下锁上了活动室的门。 江闻皓站住,微微眯起眼回头望向赵涛。 赵涛将琴放在一边,双手上抬按住了江闻皓的肩膀。 见他不动,开始一点点向下朝着腰游去。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跟哥试试?” 此时的赵涛终于忍受不住地暴露了真实想法,看着江闻皓的眼底充斥着浓烈的欲望,压低声音道,“我听前会长说,你也是那个吧?……要是还不会,哥可以教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归途 江闻皓站在那儿,垂着眼眸。 他的睫毛浓密且长,搔的赵涛越发心痒。 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呼吸也变得更加粗重:“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特别是你看人时候的眼神,对谁都跟瞧不上似的。又高傲又纯情,还他妈的带着股辣劲儿……操,你说老天爷是不是故意又让我碰见你了?” 江闻皓依旧没说话。 赵涛伸手想摸江闻皓的脸:“虽然在这儿不太安全,但一定会非常刺激。咱们速战速决,我保证你会很舒服的。嗯?” “呵…” 江闻皓忽然低笑了声,像是听到了个什么有趣的笑话。 这一笑把赵涛搞得有点儿懵,摸向他脸的手不由停了停,跟着咧了下嘴:“不是,你笑什么?” 江闻皓是逆光站着的,神色就埋在阴影里,唯有唇角扬起的那抹弧度刚好被一点高光照亮。 他轻叹了口气,将双手轻轻搭上了赵涛的肩。 赵涛刚要心喜,江闻皓这算是同意了? 下一秒只觉得要害处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他猝不及防“啊啊啊”惨叫出声,脸瞬间变得跟纸一样惨白。 江闻皓居高临下地睨着捂着要害,腰弯的跟虾米似的赵涛,毫不留情地对着他的后背又是一肘,直接把赵涛撂在了地上。 他蹲下身:“有句话你说错了,我不是谁都瞧不上,就是单纯看你傻逼。” 江闻皓说完抬腿就要走,不料赵涛伸手便拽住他的脚腕。江闻皓面无表情,提脚便踹。但赵涛却抢先一步用掌刀劈向了他的腿窝,江闻皓闷哼了下,跪倒在地。 这招用的很专业,江闻皓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赵涛应该是练过的。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跟他耗,江闻皓咬牙再次起身要走。 可赵涛显然也被激怒了,刚刚江闻皓在他背上捣的那下让他咬掉了嘴里一块肉,此时满口的血腥气。 赵涛赤红着眼,从江闻皓身后扑过去,再次将他带倒。一只手锁向江闻皓的脖子,另只手拽着他的头发往后扯,张嘴狠狠在江闻皓脖子上咬了一口。 江闻皓疼得皱紧了眉。 赵涛恨笑了声,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白面小子居然下手这么狠,枉他还是搏击聚乐部的黑金会员,要是今天栽在这小子手里,往后说出去还怎么做人?! 所以人真的就是不能激,此时的赵涛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给崩断了。看着江闻皓挣扎就觉得又解气又快意,与此同时征服的欲|望到达了顶峰。 他死死卡着江闻皓的喉咙,腾出一只手去抽他的皮带。毫无理性可言,像只原始的急于解决生理需求的野兽。 江闻皓由于呼吸不畅,此时脸憋的通红。但他的眼底仍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变得更沉。趁着赵涛费力地解他裤子,江闻皓扬手抓住赵涛的大拇指,往反方向狠狠一撇。 咯嘣。 是骨头脱节的声音。 赵涛惨叫了声,顿时疼得汗如雨下。 江闻皓找准机会摆脱了他的禁锢,起身抄起离他最近的一个板凳就朝赵涛砸了过去。 赵涛一个滚身避开,又朝着江闻皓扑了上来。 活动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几乎在赵涛和江闻皓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赵涛直接被人拎着领子提了起来,“咚”地狠狠撞在了墙壁上。 江闻皓看清来者,眼中的戾气这才稍稍有所收敛。 他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咽喉处仍火辣辣一片。开口时嗓音也变得干涩,活动着胳膊低声骂了句操。 赵涛从没见过眼前这个把他怼在墙上的人,正提足了中气打算开骂。却在迎上对方眼睛的瞬间,生生定住了。紧接着通体便凛起了一股彻骨寒意,就像是被一头饿狠了的孤狼盯上的猎物,产生了来自直觉的濒死感。 覃子朝阴沉的视线从赵涛移向了江闻皓,在看到他被扯开的裤带和脖子上的咬痕后,掐赵涛脖子的手一点点收紧。 到最后赵涛的嗓子里甚至已经发出了“咔咔”的声音。 江闻皓担心再这样下去不久,覃子朝会直接把赵涛的脖子拧断,于是出声制止。 “覃子朝,撒开他。”江闻皓的嗓子还是嘶哑,“报警。” 他说完这句话后,覃子朝得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又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在赵涛已经开始翻白眼的时候,才缓缓松开了力道。 赵涛立刻贴着墙滑了下来,像条离水的半死鲇鱼,大口呼吸着空气。 覃子朝一步步走向江闻皓,他高大的身型让他所在之处都笼上一层阴影。 大概是气场过于冷戾,江闻皓在被罩进那团阴影里时也下意识向后退了小半步。 接着,覃子朝低眉睨着他,抬手伸向了江闻皓的领口,帮他把被弄乱的衣服整了整。 指腹不小心蹭到江闻皓脖子上的伤口,江闻皓“嘶”了声偏了下头。 覃子朝的眸底又划过一丝阴沉,一言不发地去抚江闻皓的头发。 一下一下,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向脑后,对上他的眼睛。 “对不起。” 覃子朝说。 即便江闻皓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突然向他道歉。 “你……”江闻皓被看的有些慌乱,将眼撇下,“考试还顺利吧。” “不该去的。” 江闻皓愣了愣,总算知道覃子朝在道什么歉了,摇头说了句:“不怪你,谁知道大街上到处跑傻逼,都跑到大学来了。” 另旁的赵涛总算喘了半口气,还了点魂回来。 他逼视着江闻皓和覃子朝,身体一点点想往门口挪。等到了他自以为的安全距离后,忍不住又码着胆放了句狠话,咬牙狞笑了声:“可以啊江闻皓,老子还当你是个纯情小处男,和着早他妈让人玩儿过了是吧!” 哐—— 琴架被人抄起,直接砸了过来,擦着赵涛的太阳穴撞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赵涛身体吓地一弹,呆瞪着那个有着狼一般眼睛的高大男人,再次怔了。 他知道这下绝不是对方砸不准,只是若真的挨上,怕是他不死后半辈子也得破相。 江闻皓抬头看向覃子朝,只见他幽沉的眼睛里居然夹着一丝懊悔,像是自己的本能很不满于理智上做出的让步。 江闻皓知道现在必须得将覃子朝尽快带离这里,于是扯了下他的衣角:“我们走,为这种人渣犯不着。” 临走前他弯腰从赵涛兜里翻出了活动室的钥匙。 赵涛又是一哆嗦:“江、江闻……” 江闻皓毫不犹豫地抬脚又狠狠补踹了他两下,接着将赵涛锁死在了屋里。 …… 两人出了科技大,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走到学校门口的奶茶店时,江闻皓伸手戳了戳覃子朝的手背:“我想喝奶茶,你喝么?” 覃子朝仍一言不发。 江闻皓进店点了两杯奶茶,出来就见覃子朝已经从对面的药店里买了碘伏和创可贴。 “就破了个小口,不用创可贴。” 覃子朝没理他,拧开碘伏用棉签蘸了给江闻皓涂脖子上的伤口。 这不是覃子朝第一次给江闻皓上药了,只是这次他显得格外不温柔,棉签贴着皮肤的时候施力往下按了按,江闻皓疼得一抽气:“靠,疼!” “知道疼还跟陌生人走。” 覃子朝的语气有点冷硬,江闻皓心说倒也不是陌生人,他最初的确是要到音乐协会去取琴弦的。但看着覃子朝的表情,也没敢还口。 消完毒,覃子朝又把创可贴给江闻皓贴好。江闻皓将吸管插进奶茶,嘬了几口。他是真的渴坏了。 覃子朝拿着另一杯奶茶也不喝,就只看着江闻皓。江闻皓知道他应该还在生气,想来自己也觉得怪尴尬的。 要说他在这座城市怎么也生活十来年了,什么时候也不像最近这几天似的总能频繁遇到关于同性相关的奇人奇事儿。 还特么破事儿居多。 还特么次次都跟覃子朝一起! 转眼半杯奶茶下肚,江闻皓总觉得他该说点儿什么,于是对覃子朝道:“那什么,刚刚那傻逼说的话,你别太在意啊。” “什么话?” “……” 江闻皓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觉得怎么说都奇怪。 别在意什么? 别在意赵涛骂自己? 还是别在意赵涛意有所指说自己和覃子朝有一腿? 最后他只能咬着吸管继续喝奶茶。 许久之后叹了口气:“覃子朝,我想回去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43节 …… * 转眼间,国庆假期已过了一半,江闻皓决定提早跟覃子朝一起回山里。 临走前,覃子朝陪江闻皓一起去到墓园看了他妈妈。 石碑上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裙子,长发散落在肩头,唇边带着一抹温柔清浅的笑意,一看就是个很有气质修养的人。 江闻皓长得不太像江天城,更像他的妈妈谢菀,尤其是那双月牙眼,但凡笑起来的时候就会弯弯的很灵动。 只可惜他不爱笑。 因为时间还宽裕,返程的路上就没再让老陈开车送,两人选择坐火车先到柳安县城。祁叔马上生日了,覃子朝想去看看他。 刘姨又给江闻皓准备了一大堆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最后又被江闻皓拿出来了大部分,只留了些零食和几套厚衣服。 江天城几次徘徊在走廊上,又站在江闻皓的房门口,神情复杂,看起来像是想跟他说些什么。 但江闻皓全程都表现的不冷不热,最终江天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的转身离开了,只是又往江闻皓的银行卡里默默打了几千块钱。 出发当天,于斌和罗琛恨不得来个十八相送。 于斌还是老样子,老妈子似的一口一个“我苦命的兄dei欸,你一路走好……”接着还装模作样地真挤出了两滴眼泪,拍着胸脯说:“放心,我跟大琛都计划好了,说什么也得去趟云高看看你!” 罗琛拍了拍覃子朝的肩:“朝哥,到时候一起打球啊。” “好。” 于斌又抹了把眼泪,强行拽着江闻皓紧紧拥抱了下,接着冲他们一挥手:“走吧走吧,快开车了!” 江闻皓点点头,跟着覃子朝一起上了火车。 刚想回头再跟于斌和罗琛俩人道个别,发现这俩傻兄弟已经拿出手机在研究中午吃什么了。 江闻皓最后又抬头看了眼城市的天。 阳光正好。 而他也要再次重返那片星空。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集市 柳安的火车站位于县城中心,不大,甚至都不如江闻皓家那边随便一个公交枢纽站。 整座建筑也都保持着90年代初期的样子,水磨石的地板,连排的木头板凳。站台上也没有明亮的顶棚,几乎全是露天的。铁轨边上架着排深灰色的铁丝网,隔着的路边还种了不少蔬菜。 下车的人不多,加上江闻皓和覃子朝统共还不到十个。 再次踏入柳安的江闻皓居然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感,觉得眼前的景物既熟悉又陌生。就好像这才是他第一次来,又像是几经辗转,终于回到了这里。 出了火车站,江闻皓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一个夹着口音,朴实又滑稽的高喊: “欸——桌哥!在这儿捏!” 伴随着嘈杂的突突声,几辆摩托车朝他们飞驰而来,横跨在他们面前,扬起一阵尘土。 其中打头的便是祁叔汽修店里的黄毛,三子。 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人,从头到脚都是一副乡镇杀马特打扮。 “祁叔跟卧说你今天肥来,卧一大早就在这儿等你捏!”三子说着又大惊小怪地叫了声,“耶欸?桌哥你滴头发剪啦?真suai呀!” “桌哥,三子哥非要等着你肥来一起去赶集!说你不来哪个也不许先切。”跟在三子后头的锡纸烫说。 覃子朝回头问江闻皓:“国庆节柳安县城里有集市,离火车站不远。想去吗?” 标准的普通话混在一票口音里显得十分突兀。 三子:“对对对,可好玩捏!撒么都有!吃哋、喝哋、玩儿哋、还能拍大头贴捏!有家酒坊酿滴高粱酒地道滴很呐,正好买点给祁叔,他最爱喝这口!” 江闻皓之前从没有赶过集,他也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总觉得又脏又乱又吵。 但看着眼前这几个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非主流兄弟,似乎他要是敢说句不去,下一秒他们就会当场哭给他看。 于是点了下头:“去呗。” 三子一看这大城市来的小少爷还挺捧场,当即对他又亲热了几分,伸手勾住江闻皓的脖子:“来来,你上卧滴车!三哥骑车又快又稳!” “他坐我的。”覃子朝示意边上的锡纸烫,“耗子,腾辆车给我。” “快快,桌哥叫你腾车捏!” 锡纸烫忙不迭地点点头,从摩托上跳下来,将钥匙抛给了覃子朝。 覃子朝帮江闻皓扣好头盔,长腿一迈上了车。江闻皓也跟着跨了上去坐在后座。覃子朝拧了下油门,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江闻皓。 江闻皓会意地伸手抓住覃子朝的衣角。 覃子朝:“抓稳。” 江闻皓的手顿了顿,环上了覃子朝的腰。 他感觉覃子朝隔着衣服的腰腹突然收紧了下,扬了扬眉:“你腰上有痒痒肉?” 覃子朝含糊地“嗯”了声,发动油门。 摩托车“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三子见状大呼:“啊!桌哥你也太奸诈捏!”随即将手一挥,“给我追——” 远去的身影宛若摆脱了缰绳的野马,这里没有总是在堵车的街道,也没有终日往返于写字楼、地铁站的庸碌人群。 年轻的生命肆意大笑着、大叫着、朝着太阳的方向。 …… * 集市上相当热闹,就仿佛整个柳安的人全都汇集在了这里。 正如三子所说,卖什么的都有,从五金用品到日杂百货再到各种山寨的“阿多迪斯”和对号反过来的“那克”。 众人找地方停好车,三子他们就兴冲冲地先朝拍大头贴的地方涌去。 大头贴这种东西称得上是一种时代的产物,江闻皓也没拍过,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外,总能看到有不少女孩子围在那台笨重的机器前,有说有笑地摆着各种动作。 江闻皓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三子他们也会如此热衷于这个。 覃子朝怕他等烦了,跟三子打了声招呼说待会儿在酒坊门口汇合,便带着江闻皓在集市里逛。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地方有人在卖米花糖,拉着江闻皓走到跟前买了一捧给他。 米花糖的包装很简陋,就是用普通的报纸一挝,弄成了个漏斗的形状盛着。 “快吃,可甜了。” 覃子朝将米花糖往江闻皓手上塞了塞。 江闻皓冷着脸嘟囔了句:“又不是小孩儿吃什么米花糖。”但还是乖乖接过,捏了一把塞进嘴里。 是还挺甜的。 覃子朝很喜欢看江闻皓吃东西,腮帮总是会随着咀嚼鼓起,搭配着一副拽拽的表情,莫名其妙平添出几分稚气。 一粒米粘在了江闻皓的嘴边,覃子朝随手便帮他捏掉放进了自己嘴里。 而后两人皆是一愣。 覃子朝:“抱歉,习惯了。” 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挺蠢的,什么就叫习惯了? 好在江闻皓也没多说什么,抓了把米花糖放进他手心:“想吃就自己拿,捡别人嘴边的东西吃幼不幼稚?” 很自然巧妙地替覃子朝化解了尴尬。 江闻皓边吃米花糖边转身继续向前走,扭过去的脸上也若有似无的升起一团绯色。这死直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大致逛了一圈后,两人的肚子都有点饿。加上之前在火车上也没怎么正经八百地吃过东西,于是找了家街边的羊汤馆停了下来。 覃子朝又去买了两个吊炉烧饼,两人就着饼把羊汤吃了个精光。 就在他们刚起身付完帐,正打算去酒坊跟三子他们汇合时,突然间听到“砰”一声枪响。 两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摊位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隔着几米的距离用尼龙绳拉了条线,线这边的桌上架着两把气、、枪。 店老板边收钱边吆喝:“走一走瞧一瞧,五块钱打十次,全中礼物您拿走,老板倒赔十块了啊!” 江闻皓挑了下眉,还有这种好事? 他冲覃子朝递递下巴:“咱俩试试?” “不好打。”覃子朝笑了下,“那枪一看就动过手脚。” 他说着示意江闻皓看向正在打靶的男人,从举枪的姿势一看就是老手,可总也打不中。 覃子朝:“应该是准星和缺口不平。” “这你都能看出来?” 覃子朝又笑了笑,温声说:“不过你想玩儿我也可以陪你。” 江闻皓有些意外:“怎么这时候不怕浪费钱了。” 覃子朝一拉他的手走进人群:“不会的。” …… 这边老板一看又有两只两脚羊跑来上当,脸上顿时乐开了花,拉过江闻皓的袖子就说:“小伙子来一发试试啊,全打中礼物归你,我再倒赔十块钱!” “算数吗?” “嗐,这话问的,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敢骗你日后我生意还做不做了?!” “我们打十块。”覃子朝从兜里拿出一张十块钱递给老板,老板忙不迭地接过就要往腰包里塞。 江闻皓和覃子朝走到桌前,对视了一眼。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44节 江闻皓一勾唇:“比比?” “好。” 两人迅速端起了桌上的气、、枪,江闻皓之前跟江天城去过几次靶场,因此很快就掌握了手感。 他两脚打开与肩同宽,头稍向侧转瞄准靶心,扣动扳机—— 砰! 一个气球应声而炸。 人群里顿时有人发出叫好声,老板的表情则是微微一僵,但还是尽量保持淡定,冲江闻皓比了个大拇指:“可以啊小伙子,继续!” 江闻皓扭头看向覃子朝,对方也赞许地冲他点点头,低声夸了句:“真厉害。” 江闻皓的脸颊一热,别过头再次瞄准气球。 “砰”又是一声枪响。 这次气球没破。 “哎哟可惜了!”老板装模作样地拍了下大腿。 江闻皓则是微微蹙眉,摩挲着枪身。 覃子朝说的没错,这把枪的准星和缺口的确有问题。刚才打中应该纯属是打球时候练的那点准头和手感。 他沉了口气,活动了下手腕,而后再次将枪端好。 瞄准,扣动扳机—— 砰! 还是没打中。 江闻皓将枪一撂,低声骂了句“操”。 刚想把剩下的几发随便打两下算了,后背突然间抵上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与此同时,一双手从他身侧绕过来,握着他的手一起托稳了枪。 “后背靠紧我,保持平衡。”耳畔传来覃子朝低沉的嗓音。 江闻皓愣了愣,但还是随着他的指令将身体的力量放到了对方身上。 覃子朝的掌心很热,覆在江闻皓手上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些烫人。 “别急着瞄准,向下…移两厘米。” 覃子朝控制着江闻皓举枪的手,往下按了一点。 店老板的脸色瞬间一白,心里喊了句“要完”! “枪托抵肩,扣扳机的手指放松…对,很棒。” 覃子朝的语气依然温柔:“我数一、二……” ——三。 他眸色一沉,靶子最上方的气球“啪”地炸开了! 现场再次爆发出激烈的欢呼。 店老板此时已经知道今天的买卖怕是要赔,又不好当众发作,只得悻悻陪着笑脸,讪笑道:“我今天这是、这是遇着枪神了啊!哎嗐~” 后面的“哎嗐”真实暴露了他的心情。 直到覃子朝的手从江闻皓手上挪开,江闻皓的呼吸才一点一点逐渐恢复成了原本的节奏。 与此同时,他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发出剧烈的跳动。先前贴着覃子朝的后背上不断攀升起又细又麻的电流,每一根汗毛都仿佛要跟着悄然竖起。 覃子朝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端起枪“砰”“砰”又接连开了十下,无一例外,通通正中目标。 此时三子他们拍完了大头贴,隔着老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个打枪的摊位前,也上前凑热闹。 接着就看到了正在射击的覃子朝。 “桌哥!!哎哟那是我桌哥!!”三子冲着人群介绍,又对着覃子朝大喊,“桌哥,再来二十块钱捏,给他打穷!!!” 老板一听这还得了,连忙将腰包里还没捂热的那十块钱还给了覃子朝,双手抱拳作揖,想赶快送走这尊大佛。 覃子朝也是见好就收,对老板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将钱重新装了起来,回头对江闻皓说:“我们走吧?” 江闻皓这才稍稍回神,“嗯”了下:“看不出来你枪打的这么好。” “你也不错。”覃子朝笑着压低了声音,“就是这老板不太厚道。” 此时三子他们挤到了两人跟前,毫无保留地对江闻皓炫耀道:“这你就不直道了吧!我桌哥会开真枪哋!” 江闻皓意外地看着覃子朝。 三子:“他的枪可是祁叔手把手教哋,祁叔是谁啊,枪王捏!” “三子。”覃子朝打断,冲三子摇了下头。 三子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话多了,赶忙缩缩头不再吭声。 覃子朝从老板手上接过那个所谓的“礼物”,一只巨大的土粉色的兔子塞给江闻皓,就发现对方的脸似乎有些红,疑惑地问,“你是不是打枪打热了?” 江闻皓沉默了下,抱兔子的手紧了紧:“有点儿。” 何止是热,简直热血沸腾。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鱼刺 要说这只土粉色的兔子可真丑啊,两只耳朵甚至都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眼睛近看也是一大一小,有一侧还有一截短线头,感觉随便一扯兔子的眼睛就能立马滚下来。 江闻皓抱着它,走在路上频频惹人回头,相当显眼。 他一脸不耐,见谁看他他就瞪回去,殊不知这样的表情从覃子朝的视角来看简直可爱极了。 江闻皓撇了覃子朝一眼,将兔子往他怀里送了送:“自己孩子自己抱,热死了。” 覃子朝接过兔子,直接拎着那两只耳朵扛在肩头。高大宽阔的身材搭配粉色的兔子玩偶,显得既违和又有点儿出奇的适合。 一行人到酒坊拎了两大坛高粱酒,又到卖鱼的地方买了条四斤多的草鱼,最后三子又去切了几斤柳安特产卤牛肉,这才是算是逛完了集,风风火火跨上摩托,往汽修店赶。 随着眼前的景物越发熟悉,江闻皓知道再往前没多远就是邹莽原他家了。 在经过的时候他不由扭头朝着邹家大门看了眼,只见屋门紧闭,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临墙的角落里还有些没来得及清扫的纸钱,应该又是县城里的人送的。 在这热闹非凡的日子里,这里就像是一方无人愿意靠近,生怕无端沾染了晦气的禁地。 摩托车到尽头拐了个弯,到了汽修店。 隔着点距离,江闻皓就看到了那个叫杨志祁的男人正趴在地上,用一只扳手去撬一个轮胎。 见到覃子朝他们回来,杨志祁扶着轮胎探了探头,冲覃子朝招呼了句:“回来了。” 语气没见多热情,但也不冷淡,将被机油搞得黑黢黢的手放到一旁的盆里涮了涮,又在围裙上一擦站起身来。 “祁叔。”覃子朝从摩托车上下来,摘掉了头盔。 杨志祁点点头,一双老鹰般带着点凶劲儿的眼睛这才敛了些锋利。 一旁的三子也跳下车,献宝似的冲杨志祁举了举手里的草鱼:“祁叔还活蹦乱跳哋!” “废话,我又没死,肯定活蹦乱跳的。”杨志祁骂了他一句,转而看向覃子朝身后跟着的江闻皓,带着点深褐色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你是子朝的同学吧?上次来店里我们错过了。” “祁叔好,我叫江闻皓。” “嗯,小江。” 覃子朝:“祁叔,我这次去比赛,江闻皓帮了不少忙,对我很照顾。” 杨志祁又盯着江闻皓看了两眼,冲两人笑了下:“互帮互助挺好,上次你冒雨回学校也是为了小江嘛。” 这话一出,江闻皓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那天覃子朝是从祁叔这里走的,他知道也很正常。 但覃子朝却是愣了,神情略略一僵。 要知道他从没有告诉过杨志祁,江闻皓就是自己那天口中的室友。而祁叔之前分明还拿“女朋友”的事打趣过他。 “都先进屋。”杨志祁一低头,重新去摆弄他的轮胎,“等我把手上的活儿弄完就来。” “好,我先去把鱼炖上。”覃子朝说。 杨志祁:“三子你去给子朝搭把手,别光想着吃。” “诶诶,我直道!” 一群人拥拥嚷嚷地进了屋,本就不大的汽修店瞬间就变得有点挤。 江闻皓总觉得这位祁叔看人的眼神跟寻常人都不太一样。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台做ct的仪器似的,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人由皮到骨的给一眼看穿。 覃子朝给江闻皓找了个干净地方让他坐着,自己拎着鱼和肉转身进了厨房。 江闻皓玩了两把游戏,抬头见三子他们正聚在一起打扑克,几个人脸上都贴了不少纸条,临时掂过来当牌桌的油漆桶被他们敲的咣咣作响。 “小骚爷来打牌呀!”三子回头朝江闻皓招呼着。 江闻皓知道他其实想喊的是“小少爷”,因为口音导致这名字听起来变了味儿。 “叫江闻皓就行。”江闻皓起身,“你们玩儿。” 他对打牌没什么兴趣,于是慢悠悠朝汽修店后头的厨房走去。 还没进门,就闻到里面飘出浓郁的香味。 覃子朝正站在水池边剐鱼鳞,握刀的手快到只差重影了。他迅速将鱼肚子剖开将里面洗掏干净,抽了腥筋。 另旁的锅上盖了盖子,香味便是从这里发出的。 感觉到身后有人,覃子朝回头看去。见是江闻皓,微微蹙了下眉:“你怎么来了?站远点,腥。” 江闻皓听话的站在覃子朝身后不远的位置,看他捯饬鱼。他觉得这比打牌或是打游戏都有意思多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45节 “覃子朝,你可真是个好男人。”江闻皓顿了顿,淡淡牵了下唇,“又会舞枪弄棒又会洗衣做饭的,将来谁嫁给你一定很幸福。” “那你嫁啊。”覃子朝低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拧大了水管。 水“哗”地一下迸流出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江闻皓没听清,于是又问了遍:“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覃子朝闭了闭眼,将水龙头拧紧,“把灶台边的盐拿给我。” 江闻皓“哦”了声,转身去拿盐。不一会儿反身回来,将手里的两个罐子同时递给了覃子朝:“哪个是盐?” 覃子朝摇摇头:“你不会尝一下吗,小少爷。”说着拿过左边的罐子,撒了些盐在鱼身上腌着。又好好洗了洗手,这才对江闻皓说,“听话,别在这儿一直站着了,搞得身上都是油烟味。” 他觉得江闻皓的身上永远都该是一股干净的味道。 江闻皓依旧盯着他:“覃子朝,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显然,他还没从这个话题里跳出来。 见覃子朝不说话,又补了句:“是不是骆媛媛?” “我说了我不喜欢骆媛媛!” 江闻皓被吼地一愣。 这是……生气了? 覃子朝也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跟江闻皓发脾气,张张嘴想放缓语气哄两句,但最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闻皓站在原地定了会儿,半晌过后才小声“啧”了下:“不喜欢就不喜欢呗,凶屁。” 说完扭头出了厨房,用舌头轻轻抵了抵腮帮。 片刻后,唇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虽然难得被这田园犬凶了,但不知怎的听对方亲口说他不喜欢骆媛媛时,竟有些开心。 只是这样的开心没持续多久,就又很快消散了。 归根结底覃子朝都是个直男,就算不喜欢骆媛媛,未来也还是会喜欢上什么马方方、牛甜甜的……想想覃子朝跟一个笑容甜美、温柔漂亮的美女呆在他们用爱共筑的小巢里,拿玩具逗他们孩子的画面,江闻皓的表情闪过一丝落寞,自嘲地勾勾唇。 …… 覃子朝做了一大桌的菜,颇有点过年那架势。 三子几个被祁叔发现偷懒,一人赏了个大逼斗,这会儿着急忙慌的帮着又是倒酒又是端菜,个顶个地积极。 “来祁叔,窝给尼把酒添上!”三子狗腿的给杨志祁倒酒,杨志祁拿筷子打了下他的手背,“赢了输了?” “赢捏!明天给尼买个大烧鸡!” 杨志祁哼了声:“你当我稀罕你的烧鸡?书也不看,饭也不知道帮着做,就知道在那儿耍滑头。” 三子揉着自己的手背,嬉皮笑脸地说:“看咧看咧,有几道题还打算找窝桌哥请教捏!” 覃子朝:“三子复习怎么样了?能赶上成人高考吗?” “今年的够呛捏,看看明年吧!” 杨志祁喝了口酒:“上点儿心,别一天到晚的就知道耍嘴把式。” “诶诶,直道捏!”三子忙不迭地答应着,“放心吧祁叔,窝心里有数哋很!都瞄好学校咧,做梦都想切!” “三子哥!尼可以哋!”一旁的锡纸烫说,“也给咱们兄弟争口气!让那些人都看看,咱们里面也能出来大学参!” “那念大——学——生!史——鞥——生!” “对对,大学——史鞥生!” 三子夹了一大筷子菜塞进嘴里:“要我说,念书还得是咱桌哥!人家都不是只当大学参那么简单,是要考燕大哋!燕大直道不?!大学里的蓝波湾!” 他比了个大拇指:“窝想都不敢想捏!” “来来,咱们一起敬祁叔、桌哥一杯!”三子咽下菜张罗着,“哦对!还有小骚爷……啊不对,江问号!” 江闻皓纠正:“是闻皓。” “对嘛!奏似问号嘛!” “……” 行吧问号。 边上的覃子朝低低笑了声,江闻皓撇了他一眼,他立马止住笑声,但眼底还带着笑意。轻声说了句:“快吃鱼。” 江闻皓“嗯”了声,还是没动筷子。 他其实挺馋面前那盘红烧鱼的,无论是色泽还是味道都让他觉得很有食欲。但他有个弱点,就是一直不太会吐刺。 小时候更是因为有次被刺卡了喉咙,喝了半瓶醋都没能咽下去,最后被连夜送去医院取,从而对这类刺又细又多的鱼有了阴影。 见江闻皓盯着那盘鱼就是不动,覃子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我记得你爱吃鱼吧?” 江闻皓又“嗯”了声。他是爱吃鱼,但只吃鲈鱼、三文鱼……草鱼终归还是不太敢。 面前的餐盘突然被覃子朝拿了过去,夹了一大块鱼给他。 江闻皓刚想让他少夹点,就见覃子朝把餐盘放在了自己面前。 而后,边跟三子他们聊天,边用筷子一点点拨开鱼肉,将里面的刺一根根挑了出来。 在确保肉里完全没有鱼刺后,才把盘子还给了江闻皓。 因为他全程都表现的特别自然,三子他们也都没注意到覃子朝这个行为。 祁叔端着酒碗喝了口,被挡住的那双鹰眼又淡淡扫了覃子朝和边上的小男孩一眼,不动声色地咽下了那口酒。 江闻皓看着盘子里白嫩细软的鱼肉,用筷子夹了一小口放进嘴里。 覃子朝:“好吃吗?” 江闻皓咀嚼了两下,果然一根刺也没有,将其咽下说了句:“好吃。” 覃子朝又夹了筷子继续给他拣刺:“慢慢吃,还多的是。”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旧事 吃完了饭,三子说要跟锡纸烫他们去网吧上网。 国庆节祁叔给他放了几天假,他想借着这机会把游戏号好好练一练。 “正好,你晚上就别回来了。让子朝和小江睡我屋,我去你屋。”杨志祁说。 江闻皓:“别麻烦了祁叔,我们在镇上随便找个宾馆就行。” 杨志祁听闻哼笑了声:“这儿的宾馆你能住惯啊?热水都没有。” 他说着摸了烟和火机站起身:“就这么定了。三子,你们先帮着把碗筷收了再走,我到外面抽根烟去。” “诶,直道了祁叔!”见杨志祁同意自己玩通宵,三子干起活来比谁都卖力,把覃子朝直接撵出厨房,让他到边儿上休息。 江闻皓搬了个小竹椅坐在店门口,此时刚不到九点,换作他住的城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但县城里的多数店却都已经关门了,白天还热热闹闹的柳安此时显得十分安静,只间或能听到几声狗叫,或是摩托车偶尔经过时的发动机响。 他朝不远处看去,杨志祁正站在他的维修店灯牌边抽着烟。 长年弯腰修车的姿势并没让他显得弯腰驮背,反而相当挺拔。这样的身姿江闻皓曾经在江天城的一个朋友身上看到过,那是位军人。 灯牌朦胧的白光照在杨志祁身上,把他的影子拉长。 他嘴里的烟已经抽了大半截,不是什么好烟,烟草的味道有些辣嗓子。 火光在烟头轻微地跳动着,随着他的吞吐一明一暗。 不知为何,江闻皓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孤独。这孤独并不感伤,似乎是他自愿承受的,又似乎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回想起白天三子在激动之时提起过“枪王”的名号,和覃子朝当时及时打断的眼神,江闻皓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至于都没发现覃子朝是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 “累不累?”覃子朝温声说,“我给你烧了水,过会儿去把澡洗了。” 江闻皓“嗯”了声,目光还是没从杨志祁的身上移开。直到杨志祁抽完了烟回头,与江闻皓的眼神对上,他才冲杨志祁礼貌地点了下头。 等对方回了店里,江闻皓问身旁的覃子朝:“祁叔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像是东北的?” “嗯,家在牡丹江。” “牡丹江,那离这儿好远。” “是啊,很远。” 覃子朝低声回应,更多的也不再多说。 江闻皓最深谙莫窥莫问的道理,便也很识趣的不再打听。 覃子朝将手绕过来揉了揉他的头:“晚饭吃饱没?” “撑了。”江闻皓挥开覃子朝的手,“你为什么总爱摸我头。” “很软。”覃子朝笑了下,然后不待江闻皓发脾气,掏出了一颗话梅糖给他。 江闻皓一看那糖,是小时候很常见的一款。用黑色的玻璃纸包着,现在已经很少看到了。 他接过糖剥开塞进嘴里,还和以前的味道一样。含着吃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未免也太过好哄。 两人又坐在店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会儿,忽然只听覃子朝轻声说了句:“星星出来了。” 江闻皓跟着仰头看向天空,眸光微微一颤。 只见一道偌大的银河就悬在他头顶。因为没有云,整个夜空都显得异常澄澈。散布着的数不清的繁星越看就越多,仿佛只要一抬手就能够到。 江闻皓看着头顶一颗水蓝色的星星,总觉得那是他妈妈谢菀。 她也一定是厌倦了城市的喧嚣,才会跟随自己来到这里吧。 大概是因为看星星看得太入神,江闻皓并没有发现覃子朝的目光早已从天空移到了他的身上。 那双幽沉的眸子里带着无数复杂的情绪,炙热、贪恋、柔软,还有几分避不开、化不掉的隐忍和迟疑。 “阿嚏——”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46节 夜更深的时候有些起风了,江闻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被覃子朝要求马上回去洗澡,不能再在外头多呆。 他洗完澡跟着覃子朝来到祁叔的房间,推开门的瞬间还是感到有些意外的。 这里完全就不像一个单身汉住的地方,被子叠的四四方方,床单没有一丝褶皱,还有一股洗衣粉和太阳的味道。 虽然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座衣柜,但不论是表面还是死角都被擦的一尘不染,和外面的汽修行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江闻皓大概能明白为什么祁叔要留他在这里过夜了。 是要比外面的宾馆干净得多。 空气里这股令人安心的味道让他很快就有了倦意,本来还想拿手机打几把游戏。结果往床上一躺,还没等游戏更新完毕,他便在台灯温暖的光线下渐渐合上了眼睛。 覃子朝洗完澡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轻手轻脚来到床边,将台灯的光线调到最暗。 接着蹲下身,安静地注视着床上呼吸绵长的江闻皓,忍不住伸出食指,在他的颊边轻轻戳了下。 江闻皓微微蹙了下眉,在枕头上蹭了蹭,像只贪睡的奶猫。 覃子朝将头凑近,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他记得江闻皓才刚来云高不久的时候,因为和杜家傲他们打架,脸颊上还被划了道小口子。 如今那道伤是一点也看不到了,但自己那晚帮对方贴创口贴的画面,却总还是会不可自控地突然冒出来,搅得他心烦意乱。 就比如说,现在。 覃子朝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了。 他有些匆忙地站起身,险些碰倒了床头柜上的台历,还好及时用手将其扶稳。 覃子朝关上了卧室的门,刚要松口气,突然就察觉到了脑后一道审视的目光。 他的眸子暗了下,心里又是一慌。 那道目光跟着就又轻巧地消失了。 外厅里,电视机的音量被杨志祁调得很小,正播放着历年的小品合辑。 他坐在桌前,面上还摆着盘花生米和今天没喝完的酒。看到覃子朝出来,斜了他一眼,“小江睡了?” “睡了。” 杨志祁一递下巴:“过来再陪我整两口。” “行,我再去厨房给你弄两道下酒菜吧。” “不用,就花生挺好。” 覃子朝静了下,点点头,转身又去厨房拿了个酒杯,在杨志祁边上坐了下来。 他够过酒瓶,给杨志祁重新满上,和他碰了下杯。 杨志祁呷了口酒,眯眼吞下。片刻后问覃子朝:“我记得你是晚上了一年学,今年得有19了吧?” “18。”覃子朝接过杨志祁的杯子又帮他满上。 “欸,娘胎里还得算一年呢。”杨志祁哼笑了声,“你看你,一眨眼都成大人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都没到我腰。” 他说着比划了下:“现在,都他妈快高老子一头了!” 杨志祁这人平时话不多,也就只在喝了点酒后才难得多说几句。一般也都是些叮嘱覃子朝好好学习,或是变着法子让他多陪自己喝几杯的事,以至于覃子朝现在有些搞不懂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感慨起来。 “我还记得你当时跟个狼崽子似的护在你妈前面要跟覃建军拼命,被他拿板凳砸的满头是血,哭都没哭一声!我当时就看出来了,你小子是个有种的。” 覃子朝听到这儿,思绪也不由的就又被拉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记忆里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总在喝酒、赌博,输光了就打他和他妈,简直就是把电视上那些叫不出名的狗血三流言情剧情节原原本本地演了一遍。 以至于在他每每看到这些的时候,都觉得其实还挺真实。 后来那个男人在一天早上偷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至此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所有人都说覃建军是被邹大山骗了,替他背了黑锅被讨债的追杀,所以才一直不敢回来。 覃子朝也的确见到过邹大山此前经常和覃建军在一起打牌,觉得这话去伪存真后也还是相当可信。 但他其实并没有多恨邹大山,他只是恨覃建军。 恨到骨子里。 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我当时刚到这里来没多久,是跟哥们儿一起去的你家……他那会儿在柳安的派出所,那段时间正要被提拔当处长来着。” 杨志祁说着,夹了粒花生米到嘴里。 “那会儿接到警情,起初说的是有人聚众斗殴,结果到了地方发现是覃建军打伤了人跑了。我们就一路追去你家,然后就看到你手里拎着把菜刀正跟覃建军对峙呢,吓得我那哥们儿一把就把菜刀夺走,把你抱起来了。” “我记得,梁果叔。” “对,果子狸!”杨志祁端着酒杯笑了,“他总夸你小子懂事,将来有出息,让我们都要对你好点。” “我记得我小时候有段时间老去派出所蹭饭,还找梁叔告状,让你们把覃建军抓起来枪毙。” 覃子朝又跟杨志祁碰了一杯,“梁叔对我很好,像你一样好。” “呵,你当我愿意管你这兔崽子?还不是梁果非说我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儿,养你个半路的儿子日后好给自己养老送终嘛!” 覃子朝闻言摇摇头,他知道杨志祁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做尽了世间善举,还偏要装成一副混蛋的样子。 “还有三子……”杨志祁又吞了口酒,“那也他妈是果子狸给我找的大麻烦!你就说他一个火车站边上的小偷,你把他抓了就完了呗,还非得教他看书识字,撺掇着他自考!” 聊起梁果,覃子朝很懂事地没再接话。只是等杨志祁酒杯里的酒喝完了再帮他一杯杯满上。 他知道杨志祁需要发泄,他也只能借着这点酒来发泄了。 杨志祁:“结果麻烦全是他梁果找的,到头来收拾你们这些烂摊子的活儿全他妈撂老子一人头上了!妈的他人呢?!” 他说着,直接拿过酒坛往杯子里倒酒。 脸和眼睛都被酒精熏的有些泛红,那老鹰似的犀利的眼神,也在此时隐隐蒙上了层酒意。 “祁叔,你喝得太快了。” 杨志祁动也不动地呆坐在那儿,不知过了许久,才又再次幽幽开口: “昨儿我晚上梦见梁果了,他说他在那边过得挺好,已经当上处长了。要说还得是他,到哪儿都吃得开。” 覃子朝还记得梁果的样子,个子不高,长着张娃娃脸,显得很小。 说话的时候眼睛就总喜欢眯起来,对谁都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但面对不法分子时又会变得很凶,嗓门特别亮,跟放炮似的。 后来,他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意外,连人带车一起翻进了山崖里,走的时候不过35岁。 杨志祁的酒杯又空了,他拎着酒坛,直接将余下的那些酒通通倒进了嘴里。 酒液顺着脖子流了些在衣服上。 因为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覃子朝连忙起身帮他拍着后背。 只是这酒的度数未免太高,后劲太大,杨志祁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他将手握拳一下下使劲捶着自己的胸口,最后终于红着眼问覃子朝:“你说…那天我怎么就没跟他一起去呢……” 话落在最后一个尾音时,已然变得打颤。 “祁叔。”覃子朝也有些难受,握着杨志祁的肩紧了紧,放轻了声音宽慰道,“那是个意外。” “那他妈不是意外!”杨志祁一捶桌子哑喝出声。 覃子朝蹙起眉头。 杨志祁混混沌沌地呢喃着:“我知道的……我知道……老子非抓到他们不可……等着……等着……” 这之后,杨志祁便渐渐没声儿了。 他躺在桌子上,闭眼枕着胳膊。 呼出的气都带着浓重的酒味,也不知是醒是睡。 “祁叔?” 覃子朝轻唤了几下见没反应,叹了口气,弯腰将人架起来要往房间里送。 杨志祁此时却再次睁开眼,冷不丁开口道: “那小子,小江。你喜欢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看穿 覃子朝的后背蓦地一僵,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当灵魂深处最隐秘的心思被人直接摊开放在他眼前时,他还是本能地感到慌了。 空气里一时静的只剩下电视机里的小品声,但在覃子朝的耳朵里却也像隔了层水膜,离得很远。 杨志祁看着他,在他这段长久的沉默里一点点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其实刚刚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也是半蒙半诈。 如果覃子朝否认,那他应该就会全然相信并且放心了。 但覃子朝没有。 不仅没有,还把答案通通一笔一划地写在了脸上。 对于这个总擅长于把心事藏得极深的孩子来讲,这样的表情简直就是失误中的失误、败笔中的败笔。 杨志祁的酒意消散了许多。 他的脸上仍没有过多表情,只是用鹰似的眼睛又持续盯着覃子朝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要么就把我架进屋,要么就把我送桌边接着喝,一直僵在这儿傻愣着是要整哪出?” 直到此时,覃子朝方才稍稍回过些神来。 他的眸子颤了下,抿唇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杨志祁摇摇头,冲房间一递下巴:“跟我回屋。” 而后推开覃子朝的搀扶,打开了房间的门。 ……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47节 三子的房间明显要乱得多,脏衣服脏鞋扔的到处都是。吃完没来得及扔的泡面盒边还放着本成人高考的复习资料,卷的跟油饼似的,页码上还被他拿笔画了各种小车小人,一看就是学习的时候总开小差。 祁叔嘴里嘀嘀咕咕地骂了句,将三子床上的脏衣服削到一边,坐了上去。 片刻后,点燃根烟,也不说话。 覃子朝找了个相对能落脚的地方,便闷声在那儿站着。低着头,脊背仍挺得笔直。 杨志祁又抽了会儿烟,时不时拿眼撇覃子朝两下。 他每口气都吸得很大,以至于香烟迅速就下去了半根。 烟雾从鼻腔里喷了出来,杨志祁想找个随便什么东西弹下烟灰。在三子的床边发现了个八宝粥筒,掀开最外面的塑料盖子发现里面还没拆封,不耐地“嘶”了声,突然抄起八宝粥筒就狠狠砸在了覃子朝身上。 这下扔得极准,且是用了些力道,刚好砸在了覃子朝的肋骨上。 覃子朝只是微微蹙了下眉,连哼都不带哼,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杨志祁:“哑巴了?我就最看不得你小子这点,毛病上来闷得连屁都不带放一个!” 见覃子朝的喉结动了动,仍不说话。杨志祁总算是暂时先压下了爆脾气,没好气地问:“你妈不知道吧?” 覃子朝摇了摇头。 “小江也不知道?” 覃子朝顿了顿,又摇摇头。 杨志祁睨着他冷哼了声:“之前下雨的时候我看你着急忙慌往学校跑就觉得不对头。你跟我说是室友……呵,你倒还真没说谎!” “我当时也弄不明白我自己。”覃子朝闭了闭眼,扯了下唇,“其实我到现在都弄不明白我自己。” “这话说的倒成了我启发你了?!”杨志祁又要找东西扔覃子朝,无奈身边的确没什么好扔的了。 他只能捶了下床头,铁栏杆发出“哗啦啦”金属碰撞的声响。 覃子朝几乎下意识就去看江闻皓所在房间的方向。 “别看了,吵不醒他!我这儿隔音跟传唤室一个级别。” 杨志祁看着覃子朝那副紧张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 用手隔空点着他说,“你啊你啊,从小就比别的小孩懂事,一条大道向前走从来都不转弯。怎么就……” 话及此处,杨志祁不免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再往下该怎么说。 他一手仍维持着指覃子朝的动作,另只手把着烟盒,末了又磕了根烟出来重新叼进嘴里点燃,一口口抽着。 正如他所言,覃子朝太聪明懂事了,因而自己的那些担忧与说教应该早就在覃子朝的脑子里来回滚动了不下八百回。 道理他应该都懂,但杨志祁也明白,真要是感情上的事儿往往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对不起,祁叔。” 杨志祁斜着覃子朝。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覃子朝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自暴自弃似的认命,涩然道,“我知道我错了,但我真的没办法……我知道这不应该。” 杨志祁微微眯起了眼,带着几分夹杂着意外的思索。 记忆里的覃子朝虽然总是副懂事温和的样子,但他知道这小子其实长着身打不折的硬骨头。包括在对待他老子覃建军的时候都从没低下一次头,似乎还从没像现在这般低落和茫然过。 杨志祁一肚子的脏话愣是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最后只得咽了口唾沫摆摆手:“倒也论不上什么对错,毕竟感情这事儿谁也说不清楚……不是,你就真认真了?” 覃子朝沉默地注视着杨志祁。 杨志祁知道自己这是妥妥问了句废话。 他又狠狠闷了两口烟,隔着烟雾再次打量着覃子朝,嗓音被烟酒熏的有些粗粝。 片刻后叹声道:“子朝啊,这条路可不好走。” “我明白。”覃子朝点点头,颓然地笑了下,“先不说我的这些心思他根本不知道,一旦知道了,可能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杨志祁没急着开口,只是看着覃子朝将背贴在了有些潮湿的墙壁上,微仰着头,眸中尽是失落和无奈。 “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克制,但这太难了,比我过去做的任何一道题都要难得多。”他顿了顿,“其实我也想过跟他保持一定距离,但我又会忍不住地想要靠近。我知道他一直都没什么安全感,也依赖我。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躲避让他难过。” 杨志祁一声不吭地听着,他知道这段时间覃子朝多半也被这些挣扎折腾的够呛。 指间积攒的烟灰被杨志祁胡乱弹在地上,他索性决定就让覃子朝把心里憋的话一次性全都说出来。 覃子朝:“这次我去到他的城市,去了他家,见了他的家人,我比以前更觉得我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就像隔着一座一座的山,我知道我配不上他。” “这话不中听,怎么配不上了。”杨志祁虽说是秉着打击覃子朝的念头在,但听他这么一说难免还是有些不服气。 大概他多少还是带着些父亲般的心态在,倔声道,“我看你就挺好。人的家境出身好坏自己没办法定,但未来到底会怎样发展还是由自己说了算的。你拿已经发生的事去衡量以后的自己,这本身就不对。” 覃子朝闻言望向杨志祁,似是在认真思考他这句话。 杨志祁立马就又后悔了。 他妈的,怎么一不小心就又拐了立场! 其实他自己现在也十分矛盾,要说他也是闯过天南海北的,曾经手办过的案子更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花样层出不穷。 他明白这世界真太他妈大了,那些他所能理解或暂时还理解不了的事只要是存在,就定然有存在的道理。 但站在个人的角度,他还是不希望覃子朝“跑偏”。虽然这词用的不该,但之前覃子朝的人生规划实在太过清晰,也太符合他们每一个人的理想。 他们都一心盼着覃子朝能变得比他们强,自己是,曾经的梁果是,徐秋云更是。 但他同时,也当真不忍心瞅见覃子朝难过。 这个少年早已在他本不需要承担压力和痛苦的时候过早的被迫承担,以拔苗助长的节奏快进着学会了长大懂事。 他也想覃子朝能好好活一次,在这个本该鲜衣怒马的少年时期,没有顾虑的,肆意而率性地去追寻他真正想要的。 更何况,他本就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罢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杨志祁才深叹了口气:“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他仍沉浸在自我矛盾中,觉得覃子朝有句话说的其实挺对,这题是他妈够难的。 他晃了晃酸沉的脖子,摆手闷声说,“也给我点时间接受。你妈那边暂时还是先别讲了,别再吓着她。” 覃子朝“嗯”了声。 杨志祁又摸过了烟盒,径自哑了半天: “小江…是个好孩子,善良也重感情。”他停顿了下,末了终是咬咬牙,用极快的语速促声道,“我看他对你也挺上心,你自己看着办吧。” 覃子朝一怔,有些错愕地看着杨志祁。 杨志祁将三子的脏衣服团成一团往覃子朝身上狠狠一丢,粗声骂道:“快滚!出去自个儿琢磨去,别在这儿妨碍老子睡觉。” 话毕脱鞋往床上一躺,拿被子蒙住了头。 …… 这之后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屋门被人轻轻关上了。 三子的脏衣服被顺便拿出去扔进了老式二手洗衣机。因为怕吵到他们休息,覃子朝并没有马上就洗。 杨志祁嘴里又嘟囔着骂了句,伸手够到开关熄灭了屋里的灯。 一双明亮的鹰眼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长久以后方才又暗自吁了声气出来…… 大爷的。 早知道刚就不诈那一下了。 …… * 夜深了起了阵北风,天确乎是一点点凉下来了。 覃子朝推开江闻皓所在的房间门,对方依然在温暖微弱的台灯下睡得安稳。 正如祁叔所说,店里的隔音很好,就算外面在打雷应该也听不太到。 覃子朝又在床边静静地守了江闻皓一会儿,接着从对方挂在椅背上的外套里悄悄摸出了他的那盒香烟和打火机,转身把屋门合上,带着烟和火去到了店外的屋檐下。 咔哒。 点燃了他人生当中的第一支烟。 …… 烟草的味道又苦又冲,覃子朝被呛得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实在没法理解为什么江闻皓会喜欢抽这玩意儿。 夜半的星星更是耀眼,他抬起头,眸中的墨色和天际融为了一片。 回想着刚刚杨志祁的态度,覃子朝揣摩着他最后那句话。 由于曾经的职业原因,祁叔看人太准了,几乎就没有打了眼的时候。 所以他说江闻皓对自己上心……难道江闻皓其实也! 这个念头蹦了出来,覃子朝忽然有些激动,恨不得即刻回屋将这一切找江闻皓问得明明白白。把自己心中一直以来那些对他的所有心思全部告诉他! 抽完这支烟,等抽完这支烟就去吧! 覃子朝这么想着,几乎也就是打算要这么做了。 可他兴奋的状态又在被呛得咳嗽了一阵后,再次渐渐冷却下来。 他明白这才是大脑给予他的正确思考。 说了之后呢? 万一江闻皓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纯属把自己当成了可以交予后背的兄弟、死党,得知自己的朋友其实对自己一直存着那方面种种越限的想法,会怎么样? 他又试着去代入了下自己和王城他们,或是和三子,顿时就生出了一股毛骨悚然。就算祁叔这么说,在没有十足把握的前提下,他也断不能轻易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那代价太大了,他无法容忍江闻皓用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避之不及。 覃子朝摩挲着烟身,又尝试着往嘴里送了一口,还是冲。 他随着缭绕的烟雾不断推翻又重新建立着那些烦乱的思绪,一会儿是江闻皓的某个神情或动作是不是有着别的意思。一会儿又想到了徐秋云若是知道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想到巧克力和过期奶糖…… 想到他在高处眺望着的城市霓虹……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48节 想到江家那座大房子,和打雷的时候,江闻皓带着雾气的眼睛…… 起码有一点祁叔说的很对,他不能用现在的处境去评判未来如何。 倘若有一天…… 倘若真的有一天,江闻皓能和他…… 那么他也一定会为了对方更加拼命地奔跑,直到将两人之间隔着山的距离拉近。 “啧,不是你这么抽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带着刚睡醒时那人特有的鼻音。 覃子朝回头,只见江闻皓不知何时站在门边,倚靠在门框上半抬着眼看着他。 江闻皓脚上没穿袜子,随便踩着自己的鞋,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脖子和圆润的踝骨。 抵着门的身子借了点力,拖着步子朝覃子朝这边走来,从他手里劫走了香烟。 “不会抽就别抽。”他暗自嘀咕了句,“好的不学。” 说着熟练地弹了下烟灰,叼进嘴里。 覃子朝看着抽烟的江闻皓,喉结滚动了下,只觉得刚接触过滤嘴的嘴唇有些发干。 江闻皓吐出口烟雾,也不看他,只淡声问:“睡不着?” “嗯,想点事。” 江闻皓“哦”了声,也不多问。 覃子朝放轻声音:“你怎么醒了?” “做了个梦,整个柳安被丧尸攻陷,你扛着把加特林在那儿突突,把我吵醒了。” 覃子朝闻言笑了声,低沉的嗓音融于夜色里,又被风吹到了江闻皓耳边。 他又伸手揉了下江闻皓的头:“下次教你打\枪。” 江闻皓冷着脸,一副“谁稀罕”的表情要把覃子朝的手挥开。 这别扭的样子让覃子朝忍不住又加重了些力道,最后在他头上揉了把。 一如既往的,让他爱不释手的触感。 而后,直到江闻皓把那根烟抽完,也还是没从覃子朝这里听到他到底有什么烦心事。 江闻皓明白这种时候就是对方有意不想讲,于是自顾自地说了句:“覃子朝,我也快生日了。” 这话一出,覃子朝果然抛弃了沉默:“什么时候?” “下周。” 覃子朝笑笑:“那你是该喊我声哥。” “大琛都特么快19了,照样管我叫爹。” 覃子朝又想抬手摸他头,被江闻皓及时躲过擒住了手腕。 覃子朝收回手:“生日想怎么过?” 江闻皓摇摇头:“没想好,刚就是看你自闭随便找了个话题。以前都是跟于斌、大琛他们出去吃个饭、打个游戏再看个通宵场的电影,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覃子朝往年也不怎么过生日,甚至常常在这一天忘记。 每回都是徐秋云煮一碗长寿面,拿了红糖煮鸡蛋给他,他才恍然间想起,自己又长大了一岁。 但当他在面对江闻皓时还是说:“生日是一个人很重要的一天,要好好计划下。” “覃子朝。”江闻皓顿了下,“你别烦心了,我这不是也出来陪你了么。” 覃子朝稍稍愣了下,接着眸中的光一丝丝变得柔软。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在他那张总是冷着的扑克脸下面,藏着颗多么温暖的心。 江闻皓揉了揉鼻子,熄灭烟头:“冻死了。” 覃子朝连忙想将衣服脱给他,却发现自己也就只穿了一件短袖,于是揽过江闻皓说:“赶紧回去了,我煮碗姜汤给你。” 江闻皓点点头:“一起。” 覃子朝笑了下:“好。” …… 覃子朝煮了碗红糖姜水让江闻皓喝了,又给他重新挤了牙膏让他刷牙。此时已过午夜,祁叔多半已经睡着。 即便房子的隔音再好,两人也都还是尽量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地关上了屋门。 江闻皓掀开被子钻进被窝,他还是按习惯睡在靠里面的位置。覃子朝也随后上了床,伸手熄灭了台灯。 屋子一时间暗下来,只有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悬在床头。 覃子朝因为身上凉,于是尽量跟江闻皓隔着些距离。但江闻皓翻了个身,脚还是免不了碰到了他的。 “靠。”江闻皓皱眉轻抽了口气,“你脚冰死了。” 覃子朝说了句“抱歉”连忙又往边上挪了挪,半个身子都快掉下床。 只听江闻皓“啧”了声: “过来往里躺。” 覃子朝刚想说怕冻着他,江闻皓就又拿自己的脚踢了踢他的小腿肚,示意他赶快。 覃子朝只得稍稍往里靠了点,下一秒江闻皓整个人忽然就贴了过来,有些粗鲁地拽着他的领口,把自己的身体贴紧覃子朝给他取暖。 覃子朝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在顷刻间停止了一秒,随后便如洪水猛兽般“嗖”地冲上了头顶。 几乎只一瞬间,他的身上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发热冒汗,整个人却又像冻僵了似的动都不能动。 江闻皓没有看到覃子朝此时的表情。 若是看到,一定就会发现那藏在眼底之下压抑不住的危险yu、望。 他仍是揪着覃子朝的领口,在对方颈间微埋着头,视线刚好正对上覃子朝的喉结。 只见那块突起滚了下,有些发颤:“小皓,我……” 对方的手攥着他的手腕,像是要把他拉开。 “闭嘴,都是男的矫情个屁。” 江闻皓咬咬牙没有松,其实他的心脏在这一刻也快跳到嗓子眼了。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行为多半会令覃子朝这个死直男非常难受,但他就是报复性地想要贴近对方更多。 刚刚他其实对覃子朝撒了个谎。 他的确是做梦了,但并不是什么见鬼的丧尸屠城。 他梦到覃子朝在知道了他的性取向以后,眼神冰冷地盯着他,带着分明的排斥与隔阂。 接着对方便转过身,朝着一团刺眼的白光走去。那里有自己的童年、有妈妈、有那些他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的东西…… 他惊乱的从床上坐起,看着眼前陌生的景物竟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而后他下意识地就去寻找覃子朝,发现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于是他连袜子都没顾得上穿,踩着鞋便跑出了房间。 那一瞬间,他再次产生了那种他不愿承认但的确存在的没安全感。 直到冲出屋子,看到了在门外学抽烟的覃子朝,他才稍稍缓过些劲儿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高大温和,还带着些令他琢磨不透的城府,让他偶尔也会莫名畏惧的人,已然成为了他心原死水里的那一根稻草。 救命,但也致命。 江闻皓深吸了口气缓慢呼出,鼻息间皆是覃子朝身上的味道。 他不知道当他的呼吸喷在覃子朝颈间的时候,对方几乎想都不想的就直接狠狠咬破了舌尖,让尖锐的疼痛驱散了眼中濒临失控的疯狂。 像是感受到了江闻皓的不安,覃子朝在身侧死死攥着的拳总算一点点地松开,有些迟疑地抚上江闻皓的后背,虚虚地隔着衣服贴着他,仍有些打颤。 唇齿间满是浓重的血腥气,混着薄荷牙膏的清凉,被覃子朝一次次咽进喉咙。 他的眼神总算随着数次的吞咽稍微变得清明了些,摸江闻皓后背的手也从刚刚莫名想要将他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重新变得温柔,轻轻的一下下地抚顺着。 江闻皓被摸得很舒服,心情也跟着慢慢放松下来。 “没事了……”覃子朝拍着他的后背,似乎感知到了江闻皓在不安,低声安慰,“我就是有点事得自己好好想想,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我一直在,今晚也没有刮风下雨,好好睡吧……” “吵死了。”江闻皓闭着眼闷声道。 覃子朝轻轻“嗯”了声:“不说了,晚安。”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毛衣 次日,江闻皓醒得很早,睁开眼的时候屋里都还是一片昏暗。 身后严丝合缝地紧贴着一个炙热的胸膛,覃子朝的手正无意识地环在他腰上,利用那无论何时都令他倍感羡慕的身型,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 绵长而炙热的呼吸一下下扫在他的后颈。 江闻皓的睡意几乎瞬间就消散了,觉得体温也在跟随着覃子朝的呼吸不断升高。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结果那只大手反而又将他往胸口按了按,安抚似地拍拍他,跟哄小孩儿似的。 江闻皓觉得再这么挨下去可能会出问题,于是清清嗓子喊了声:“覃子朝?” 对方没醒,应该是借了昨晚那点酒的光。 江闻皓静了下,又尝试着开口:“往边上去点儿,我要尿尿。” 覃子朝还是没动静。 江闻皓难得见他睡的这么沉,也不忍心再叫,于是抓着对方揽在他腰上的手,小心翼翼想把它移开。 这么一动,他的尾椎忽然就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49节 江闻皓身子倏地一僵,与此同时覃子朝的眼睛也猛地睁开了。他眸中的沉暗尚未褪去,就被巨大的惊慌所倾灌。身体猛地往床边狠挪,险些掉下去。 “对不起!我……”覃子朝早上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还带着些沙哑。话没说完,他就自厌地闭了闭眼,又重复了遍,“对不起。” “没什么,生理反应而已。”江闻皓淡淡道,接着尽量自然地掀开被子下床,拎过一旁的外套穿上,只是全程都低着头不看覃子朝。 江闻皓:“你急么?要不你先用厕所?” 覃子朝的脸更红了,觉得头跟水烧开了似的“咕噜噜”直往上冒烟,喉结动了动吞咽了下:“不用,我……等等就好了。” 江闻皓“哦”了声:“那我先去了。” 说完拉开门走出房间,只觉得一路后腰的位置都在灼烫,方才那微妙的触感更是让他怎么都忽视不掉。 “醒了?” 已经起床在看电视吃油条的杨志祁抬眼看了江闻皓一下,冲他一扬下巴,“衣服。” “?” “穿反了。” 江闻皓低头一看,操可不是么,脸上顿时升起一抹羞窘。 他促声跟祁叔道了声谢,将衣服迅速重新穿好。 杨志祁用那双鹰眼继续打量着江闻皓,江闻皓总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比昨天两人刚见面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这么僵持了得有半分钟,杨志祁将手里的油条扔进嘴里,往店外一指:“厕所在外面。” “嗯,谢谢。” 见江闻皓抬脚往门口走,杨志祁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瓶把里头的水就着油条一起咽下,接着将其往覃子朝所在的屋门上一扔,“砰”地一声。 “欸欸,起了!人小少爷都比你早。” 屋里又悉窣了一阵儿,覃子朝打开了房门:“祁叔,早。” 杨志祁拿着遥控器边换台边“嗯”了声:“豆浆、油条、包子,你们看着吃,我今天有事儿得出去一趟,等三子回来提醒他看好店,别又到处瞎跑。” “好。” “你们今天是打算先回趟家还是直接去学校?” “回家,看看我妈。” 杨志祁点点头:“也好。” 他起身走到电视柜边上,弯腰从柜子里找出了个信封,往覃子朝手里一递:“把这个交给你妈。” 覃子朝接过,几乎瞬间就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又将其还给了杨志祁:“真不用祁叔,我们有。” “什么有没有的,这是我先前托你妈给我买山药的钱。”杨志祁不耐烦地又将信封扔给覃子朝,“拿着,不然下次都不敢找她给我捎东西了。” 覃子朝闻言,这才犹豫地接过,道了声谢。 杨志祁一拍他的肩:“摩托车我给你留这儿,你俩回家的时候骑。我就不跟小江打招呼了,赶时间,你替我跟他说一声吧。” “好,你开车注意安全。” “嗯。” 杨志祁拉上皮夹克的拉锁,咬了根烟在嘴里,转身离了店。 …… * 摩托车飞驰在山道上,大片大片枫叶在阳光的照射下肆意洋溢着烂漫的红。 山里的秋天来得比城市更早也更快,江闻皓分明记得他们离开前这里都还是绿油油一片。 秋景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得舒畅,头盔下的唇角不自觉上扬。 前边的覃子朝有意放松了油门,摩托车的速度缓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浸在秋日的阳光里,不慌不忙地往家走。 后来这个画面也曾无数次出现在江闻皓的梦里,取代了原先那令他屡屡惊醒的暴风雨。 进入覃子朝家所在的村子,江闻皓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杨梅树下站着的徐秋云。 穿了件红色的毛衣,手里拿着个箩筐,正挑拣着里头的柿饼。 听到摩托车响,她循声抬头看过来,在见到覃子朝和江闻皓后,又露出了唇边浅浅的梨涡,欣喜地朝他们招手。 “回来啦!” 她快步迎了上来。 覃子朝摘掉头盔,喊了声“妈”,徐秋云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快停车去。” 说着看向后座的江闻皓,示意他快点下来。从箩筐里挑了个最大的柿饼拿给江闻皓:“今天才晒好的,快尝尝!” 江闻皓也脱掉头盔,两手有些无处安放:“云姨,我手脏。” 徐秋云直接捏着柿饼伸到江闻皓嘴边。 江闻皓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张嘴咬了一口: “真甜。” “甜吧!”徐秋云摸了摸江闻皓的头,“你说这孩子怎么回趟家还瘦了呢?爸爸妈妈还好吧?” 江闻皓静了下,轻点点头:“挺好的。他们拿你给的菌子和枣煲了鸡汤,说很好喝。” “好好好!”徐秋云酒窝更深,“我还担心他们别吃不惯这些,不过咱们这儿的菌子很有名,他们一尝就绝对知道好了。” 徐秋云边说边拉过江闻皓的手,带着他往屋里走:“你看我饭都已经做好了,就等你们回来。” 进到院子里,覃子朝已经停好了车。正两条长腿架在地上,稍倾着身看油表。 杨梅树落下的光影洒在他的侧脸和身上,落着细碎的光斑。利落的短发趁得他整个人比之前更加硬挺俊朗。 江闻皓不禁又有片刻的恍然,直到覃子朝检查完摩托车的状态,跨下车朝他走来才收神。 “怎么了?” 江闻皓移开视线:“没事。” 覃子朝拍拍他的后背:“走,去洗手。一会儿你帮我把包先拿进屋,我到厨房端菜。” “嗯。” …… 这顿饭徐秋云做的很丰盛,几乎是把她能想到的所有好东西通通拿出来了。 江闻皓在她的一再盛情下,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 收拾完,覃子朝把那套羽绒服拆开让徐秋云试试。 徐秋云一口一句地埋怨覃子朝乱花钱,说自己明明有衣服穿,但还是眼带笑意地将羽绒服穿上,在贴着鸳鸯面儿的老式立镜前转了几圈,边摸着料子边感叹:“这衣服真轻,你说它能保暖吗?” “能。”覃子朝说,“就是下大雪,里头只穿件毛衣也够了。” “真的呀……”徐秋云展了展衣角,生怕把衣服弄皱了,“穿着好舒服,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江闻皓和覃子朝异口同声。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覃子朝冲江闻皓笑了下,江闻皓有些别扭地别开了头。 徐秋云只试了试这衣服,就又把它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包好,放在了衣柜的最里面。 覃子朝见状叹了口气:“你还收它干嘛,买了就是让你穿的。” “这不是还没到季节么。”徐秋云关好柜门,“等大年初一再穿,到时候给你王婶她们看看,一定羡慕坏了。” 她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回屋从缝纫机下面的木箱子里取出了条黑毛衣在覃子朝身上比了比,点头说:“还行,之前我总怕织小了呢。这次上学你记得把它带上,天凉了。” “好,谢谢妈。” 江闻皓看着给覃子朝比毛衣的徐秋云,突然就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他妈谢菀也曾尝试着给他织过毛衣。 虽然是个设计师,但谢菀的手其实一点都不巧。 饭总能被她烧焦,家里经常都是叮铃咣啷的……而那件所谓的毛衣直到现在江闻皓都没能见过。 “小皓的也快织好了。”徐秋云的声音打断了江闻皓的思绪,“还差两个袖子,应该赶在下周前就能弄好。” “我…的?” 徐秋云看向床头,顺着她的视线,江闻皓果然看到那里放着一件正在织的毛衣,连着条还没用完的毛线。 “本来是想给你织件和子朝一样的,但一想你长得白,穿白色一定更好看,就又去换了白色的毛线来。”徐秋云冲江闻皓招招手,让他也刚好过去比一下。 江闻皓看看覃子朝,覃子朝冲他点了下头。 江闻皓挪到徐秋云边上。 徐秋云:“手,打开。” 江闻皓照做,动作有些僵硬。 徐秋云取过软尺在江闻皓身上量了下,满意地弯起眉眼:“我就说我的眼睛比尺子准吧!你刚好矮了子朝大半头,正合身。” 覃子朝知道江闻皓最在意别人说他矮,在旁抵着下巴低低笑了声。 江闻皓冷着脸斜了他一眼,回过头对徐秋云轻声说:“谢谢云姨。” 徐秋云又摸了摸他的头:“乖。” 江闻皓牵了下唇,心说覃子朝不愧是徐秋云的亲儿子。 不但喜欢摸他头,连说的话都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菱角 过午,徐秋云晒完了新一批柿饼,回屋午睡。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50节 覃子朝见江闻皓没有半点困意,便带着他沿着水塘遛弯消食儿。 塘边,江闻皓看到有几个小孩儿正在水里嬉戏,笑闹声不绝于耳,热火朝天。 见到覃子朝,小孩儿远远地就大声跟他打招呼,看样子应该都是一个村的。 其中一个胖墩墩的小光头更是扯着嗓子冲这边喊:“子朝哥,下来摸菱角啊!” 覃子朝笑笑,用不大但是能够让对方听到的声音说:“这时候哪儿还有菱角?” 小光头十分不忿,连滚带爬地上了岸,从一个竹筐里摸出了个黑乎乎的东西使劲晃了晃:“真有!都藏在水底下,还有不少呢!” 覃子朝侧目问江闻皓:“要不要去?” 江闻皓没采过菱角,有点感兴趣。但一想这都特么十月份了,下水不冷么,于是有些纠结。 像是看出了江闻皓的心思,覃子朝拉过他的手腕:“你就在岸边等着不用下水,我去摘。” 江闻皓又想了下,点点头,覃子朝带着他朝那帮小孩儿跑了过去。 来到岸边,覃子朝将身上的衣服裤子利落地脱掉,只穿了条短裤。 江闻皓没敢将视线在他劲壮的身体线条上多作停留,默默调向一旁的芦苇荡。 覃子朝借过小光头的水瓢,舀了几瓢塘里的水浇在身上。 等适应了水温,便下了水。 “子朝哥,在这儿呢!” 小光头自告奋勇地带着覃子朝往水面上一片长着菱角叶子的区域游。江闻皓叫了覃子朝一声:“你小心蚂蝗。” “放心吧,我知道。” 江闻皓以前在科教节目上见过蚂蝗,觉得那玩意儿恶心极了,还是放心不下:“要不别去了。” 小光头和他的小伙伴闻言瞬间不乐意了,用带着点鄙视的眼神瞪着江闻皓:“我们这儿的水可干净了,没蚂蝗!” “有淤泥的地方就有。” “没有!”小光头扯着嗓门儿,一仰头用鼻孔瞅着江闻皓,“我说,你是不是个旱鸭子啊?!” “就是就是,胆小鬼!” “胆小鬼!——胆小鬼!——” 江闻皓的脸儿一下子垮了。 小光头又对他做了个鬼脸:“有本事你下来呀!” “下来!——下来!——下来!” 江闻皓“啧”了声,特么他好歹以前还专门雇私教学过几年游泳。不说游得多好,起码水性不错。 没想到今天倒被几个小屁孩儿给看扁了?! 覃子朝原本觉得以江闻皓平时那副懒得搭理人的性格应该不会跟小孩子较真儿,刚准备让小光头别再闹。 结果江闻皓将鞋一脱,拉开了上衣拉锁扔在了一边。又开始脱里头的短袖和裤子。 接着,一步步下到了塘里。 秋日的河水果然还是带了些凉意,江闻皓的身上立刻就起了层鸡皮疙瘩。 但面对一众小鬼的起哄,他还是不服输地冷着脸往前走。 覃子朝:“站着别动。” 他说着朝江闻皓走来,又拿过水瓢舀了水说:“不适应下就下水,待会儿要抽筋的。” “没事儿。”江闻皓淡淡应了句,仍看着边上冲他做鬼脸的小光头。 覃子朝被他逗乐了,抬手又在江闻皓的头上揉了把,低笑了声:“小孩儿。” 江闻皓撇了覃子朝一眼,覃子朝:“站好我先给你冲一下,稍微有点凉,你忍忍。” 江闻皓“嗯”了声,接着就被覃子朝浇在他身上的塘水冻得抽了一口气。 “操!” 覃子朝的手顿了顿,放缓了浇水的速度。 像是又犹豫了下,他伸出另一只手贴在了江闻皓的皮肤上,帮他搓揉着。 几乎只一瞬间,江闻皓的脊背就僵住了,一把攥住了覃子朝的手。 覃子朝被他钳着,喉结滚动了下,解释道:“这样你能暖和点。”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此时听起来也有些沉。 江闻皓抓着对方的手仍是没动,只觉得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覃子朝等了下,将手默默撤回,把水瓢交给江闻皓:“要不你自己来吧。” 江闻皓又“嗯”了下,接过水瓢将余下的水一股脑全浇在了身上。 “好了。” 清醒了。 覃子朝被他极没耐心的动作整得叹了口气:“走慢点,小心脚下滑。” 两人跟着小光头他们拨开菱角的叶片,将手探入水里一片片地开始摸索。 覃子朝怕江闻皓滑倒,全程就一直跟在他边上。 小光头一马当先,跟泥鳅似的溜得飞快。 “摘到一个!摘到一个!” 小光头突然大叫了声,从叶片下面摸出了一个黑黝黝的菱角,兴奋地呼朋引伴。 接着冲江闻皓炫耀似的晃了晃手里的菱角,一抬下巴哼了声。 江闻皓小声嘟囔了句:“幼稚”,继续弯腰寻找菱角。 “动作要轻,注意别把根破坏,这样它以后就不长了。”覃子朝在旁温声提醒。 江闻皓:“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啰嗦,倒是帮着一起找?” 覃子朝摇头笑笑:“好。” 说完也弯下腰将手伸到水里。 两个人一起找了会儿,江闻皓觉得他的腰都快断了,正打算直起身来喘口气,忽然就触碰到了一个光溜溜有尖角的东西。 “我操,我好像摸到一个!” 他说着将其摘了伸出水面,果然是一个水灵灵的饱满硕大的菱角。 “覃子朝!”江闻皓惊喜地朝覃子朝看去。 那双总是半睁着的,透着散漫的眼睛此时弯成了一轮明亮的新月,在阳光下笑的露出了口洁白整齐的牙:“快看!” 他边说边展示着那枚菱角,像个考了满分急着找家长讨表扬的孩子。 覃子朝有些看愣了,他很少见到江闻皓绽放出这样的笑容。 那么的灿烂、张扬、无忧无虑,仿佛一缕最为温暖的阳光,洒在了他的心间,让他也在此刻跟着忘却了一切,眼中只剩下对方。 “嗯,真棒。”覃子朝轻声夸了句,丝毫不知此时自己眼底的温柔同样也令江闻皓乱了心神。 一枚小石子砸在两人旁边的水面,“扑通”一声荡起层层涟漪。 小光头不服气地对着江闻皓喊:“有什么了不起!待会儿我一定摘到个比你更大的!” 江闻皓的眸光颤了颤,避开眼神,转向小光头:“你倒是摘一个我看看?” 小光头受到挑衅气得跳脚:“你给我等着!” 话毕率领着他的一众小伙伴又开始了新一轮搜索。 江闻皓也重新弯下腰,对覃子朝道:“快接着找,不然脸都没地方搁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直都是低着头的,只留下耳尖染上的一抹淡红。 …… 就这样,他们一直玩儿到了太阳落山。 覃子朝见天色晚了,担心再一直呆在水里会感冒,便让小光头带着他的几个小伙伴抓紧时间回家。 小光头很听覃子朝话,像模像样地安排了下明天的集合时间,就和其他小孩儿们一起拎着鞋朝村里跑去。 江闻皓也跟着覃子朝一起上了岸。他们出来的时候没想到会下水,因而没带毛巾。 覃子朝干脆拿自己贴身的短袖帮江闻皓擦干了头发和身子,而后只穿了件外套在身上,摘下几片芦苇叶编成小篮子,把他们采到的菱角装了进去提着。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徐秋云见到两人和他们手里的菱角,责备了覃子朝几句,说他不该带着江闻皓下水,再把人冻着。接着便火速去切了些姜丝,给他们煮姜汤。 江闻皓手里还紧紧攥着他摸到的那枚菱角,问覃子朝:“这要怎么吃?” “水煮就行。”覃子朝说,“我先去给你烧点热水,你洗个澡。我去厨房煮菱角。” “好。”江闻皓用指腹摩挲着他的菱角,“这个就不给你了,反正也够吃。” 覃子朝知道他是宝贝这东西想留作纪念,觉得这样的江闻皓十分可爱。忍着又想伸手把人捞进怀里,使劲揉他脑袋的冲动,点了下头。 江闻皓赶紧就把菱角揣兜里了。 等他再洗完澡出来,冒热气的菱角已经煮熟上桌。 覃子朝看江闻皓的头发还没擦干,又找了块干净的毛巾出来,让他在椅子上坐好,帮他一下下擦着头发。 江闻皓将手伸到盛菱角的盆里摸出一个,呵着气把外壳剥开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肉,塞进嘴里的时候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怎么样?”覃子朝在他头顶问。 “绝。”江闻皓又拿了一个剥开,往边上伸了伸手。 “你自己先吃。” “快点儿别废话。” 覃子朝的动作停了下,俯下身张嘴从江闻皓手上叼过菱角。 “嗯,是还行。”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51节 江闻皓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指尖的灼烫,悄悄在裤子上蹭了几下。 此时电视里刚播完新闻联播,覃子朝给江闻皓吹完了头发,又从暖瓶里倒了两盆水出来让他和徐秋云泡脚。 屋外偶尔会传来几声狗叫,炊烟的味道透过窗飘了进来。 耳边是天气预报的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说未来几日会有较强的冷空气。 江闻皓边吃菱角边看电视,徐秋云则是还在灯下织着手里的毛衣,间或跟两人聊几句家常。 江闻皓扭头看向窗外夜色下的远山,又看看一室温暖的光线。 觉得这大概就是家本该有的样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北风 半夜果然开始起风了,吹得窗户哐哐作响。 覃子朝被吵醒,又给身旁还睡着的江闻皓扯了扯被角。正要起身去检查下窗户关严没有,就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皱了下眉:“谁。” 外头没人说话,只是敲门声更急。 覃子朝觉得不对劲,毕竟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 江闻皓的睫毛颤了颤,也跟着醒过来,有些迷糊地撑起身,拉开了床边的台灯。 门外又是一通敲砸,跟着便是一个粗哑的声音: “徐秋云,开门儿!” 覃子朝挺拔的背影在听到这个声音后骤然僵住了。 紧接着,他眸底原先的疑惑迅速散尽,在短暂的不可置信过后,变成了一股瘆人的暴戾。 下颚线随着咬肌紧绷,形成道锋利的线条,一时间仿佛周身流动的所有空气都在跟着凝固。 江闻皓的睡意在看到对方这副表情后也瞬间清醒了,下意识朝门那边看去,猜测着这扇门的后头到底来得是什么牛头马面,才能让覃子朝又露出了这样狠戾冰冷的样子。 “徐秋云!”外头的敲门声从砸变成了踹,“娘老子的,你男人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江闻皓的眸底颤了下,难道是…… 身后里屋的门开了,徐秋云裹着外套从里面走了出来。在听到外面接连的叫嚣声时,也一下子紧张起来,整个身子都在跟着发抖。 “妈你回屋。”覃子朝头也不回,阴沉地说了句。 徐秋云站着没动,只是攥外套的手指变得苍白。 “小皓,带我妈进去。” 江闻皓的喉结划了下,将徐秋云半揽进自己怀里:“云姨,我们先进屋。没事。” “不行、不能进屋!他会打子朝的!”徐秋云摇着头,与其说是在跟江闻皓说话,倒不如更像是掉入某个恐怖回忆里的自呓。 江闻皓不会安慰人,只能竭尽所能地试图让徐秋云平复下来,轻声说:“云姨,这儿有我跟覃子朝两个人呢。你先进屋,别让我们担你的心。” “徐秋云!!你他妈的快开门!这是老子家,凭什么不让老子进?!” 屋外又是一阵怒骂,覃子朝闭了闭眼,两侧的拳死死攥紧,再睁开眼时已暗得看不到底。 江闻皓半拖半哄将徐秋云送进了房间,徐秋云一把抓住江闻皓的手,指尖冰凉:“小皓,你快去拉着子朝,叫他千万别冲动!……他、他会跟覃建军拼命的!” “我知道,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不会让覃子朝出事的。” 徐秋云眼神涣散地点点头,江闻皓将手机塞进她手里,让她握紧:“一会儿如果局面真的不好控制,你就赶快报警。” 他说完将手从徐秋云手里抽出,又俯身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下:“别怕,云姨。” 话毕,江闻皓眸光定了定,沉了口气,转身出了里屋将门关好,走到了覃子朝身边。 覃子朝侧目看了他一眼:“你也进去。” “开门。” “听话。” 江闻皓轻皱皱眉:“别特么废话,你妈让我看着你。” 覃子朝抿了下唇,最后又将江闻皓往自己身后挡了下,在外面的叫骂声变得更激烈时,“咔哒”打开了门。 一阵极冷的北风“呼”的一下灌进屋里,吹得江闻皓不由微微眯起眼睛。 狂风飞旋间,只见一个穿土褐色工装的男人赫然站在门口。随着覃子朝猛地开门动作,用力不稳地往前栽了下,又骂了句娘。 当看到眼前出现的人不是瘦小孱弱的徐秋云,而是个高大的男人后,覃建军明显一愣,一下子竟没认出覃子朝来。 他的手里还打着个手电筒,就这么直直用光照在了覃子朝脸上。覃子朝挥手便钳住了覃建军的手腕,强光一偏,打在了墙上。 覃建军嘴皮翻了翻,忽然发出声沙哑的笑来,看着覃子朝竟还有些惊喜:“可以啊小王|八糕子,都长这么大了!……老子还他妈以为徐秋云趁老子不在,又去搞了个小白脸儿呢!”他说着就要往里进,“你妈呢?我找她有事儿!” 覃子朝像堵墙似的堵着覃建军的路,覃建军差点撞在他胸口上。 覃子朝冰冷地睨着这个男人,记忆中的他又高又魁梧,喝醉了酒拿皮带抽自己时,整张脸都会逆在光线里看不到。 那个视角深深烙在了覃子朝的心里,他当时就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比覃建军长得更高更结实,让他再不能那么打自己和徐秋云。 见覃子朝挡着门不让他进,覃建军不耐地推搡了覃子朝一把,结果自己先往后退了半步。 他有些错愕,显然也没想到覃子朝真的已经从当年的小崽子长成了一个男人,需要他仰起头才能直视。 此时屋外的阴影里又冒出个人,戴着个深帽檐,有些口音:“动作快点儿,妈的动静非闹这么大!” 覃建军像是有点忌惮这人,忙说了句:“马上马上。”接着扭头对覃子朝道,“不找你妈找你也行,家里的存折知道在哪儿吧?” 覃子朝没说话,仍久久注视着覃建军,末了低笑了声。 覃建军一愣,被覃子朝这不知所意的笑弄得有点毛,沉着脸粗声骂了句:“滚蛋,老子自己找!”说完就又要往屋里钻。 覃子朝勾着覃建军的后脖领往后一拽,将人一把甩了回去,差点没给覃建军撂一跟头:“你试试看。” 覃建军彻底毛了,挥拳就狠狠砸在了覃子朝的脸上。 江闻皓眸色一沉,知道这一拳的速度以覃子朝来说是完全能够避开的。但覃子朝动都不动,任由覃建军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颊侧。 他拿舌头顶了下腮帮,满口的血腥,却仍是挡着覃建军的路。 “覃建军你记住。”覃子朝盯着对方,“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踏进这门一步。” “我去、你娘的——”覃建军作为老子的那点颜面显然是被覃子朝给挫碎了,大骂着又抡起拳照死往覃子朝脸上、身上砸了七八下。 “覃子朝!” 江闻皓眼见覃子朝明明可以躲,但就是岿然不动,低促地低喊了声。与此同时,他看准了身旁的一只竹凳,不动声色地后退用脚绊着,随时准备抄起来动手。 覃子朝的鼻子流血了,唇边也被打出一团乌青。但那双狼一般森冷的眸子始终眨也不眨地死死锁着覃建军,让他心里越来越慌。 覃子朝抬手抹了把鼻血,开口幽冷道:“覃建军,刚才那几下算我还你的。从现在起,你再敢往屋里进一步,我就要你命。” 这话一出,覃建军果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沉着脸审视着覃子朝,似乎在判断对方这句话到底只是在耍狠,还是要来真的。 仔细分辨了下,觉得是后者。 以覃子朝现在的身高体型,若是真动起手,自己绝对要吃亏。方才之所以敢,也是认定骨子里存在的那几分血缘压制。 但现在,覃子朝像是真要跟他斩断血缘了。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身后里屋的门再次被人打开。 覃子朝眸色一沉,江闻皓则是第一时间转身去拦。 只见徐秋云双手握着一把锋利的柴刀,胆怯却也义无反顾地朝覃建军一步步逼近,用刀刃直指着覃建军的鼻子,咬牙颤声道:“覃建军,你要是再敢动我儿子一下,我俩就一起死!” “疯了!都他妈疯了!”覃建军红着眼,恶狠狠瞪着徐秋云,“臭娘们!你敢拿刀指老子?!” 徐秋云的手抖了抖,把刀握得更紧。 此时戴深帽檐的男人又阴沉地提醒了覃建军一句:“别他妈耽搁了。”说着又看了徐秋云一眼,神色仍藏在阴影里,缓声说,“嫂子,我们这次来也没别的,就是想跟你借点钱。建军在外头遇上点事儿,着急用钱周转,等事情一解决,他就可以回来跟你们团聚了。” “啊对对!”覃建军见状赶忙接话,也跟着收了横劲儿,“老婆,我是真急着用钱,我也想早点回家。” “这儿不是你家!”徐秋云红着眼打断,“我和子朝都不会认你,你也别想再从我们手里拿走一分钱!” “你!”覃建军眼见徐秋云态度坚决,又看了眼覃子朝,“儿子…” 话没说完就被覃子朝眼底的森寒吓得咽了回去。 末了,他狠狠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你们巴不得我死!” 深帽檐一看要钱没戏,而村里亮灯的人家也越来越多,心知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当即冲覃建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走。 覃建军最后又剜了徐秋云和覃子朝一眼,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话也没再说,将手一甩跟着深帽檐一起匆匆走入了夜色中。 钻进树林,瞬间便没了踪影。 又是一阵凛冽的北风,卷的树叶纷纷掉落,发出“哗哗”声响。 待人彻底消失在了黑暗里,徐秋云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双目依旧涣散。 “云姨!”江闻皓连忙上前去扶,又抬头低唤了声,“覃子朝。” 覃子朝这才缓缓回头,视线从苍茫的夜色中收了回来。他迈了两步到徐秋云面前,顿了顿后慢慢蹲了下来。 “妈,刀给我。”他低声开口,见徐秋云还在怔神,便将她的指头一根根掰开,从她手里接过刀,“当啷”扔到了一旁的竹篓里。 徐秋云目光失焦地看着覃子朝,半天后才僵硬地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 覃子朝被她触及伤口,微微偏了下脸: “没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52节 第49章 秋阳 风一声声吹着尖啸的哨子,在大山深处反复回响。 屋内的钨丝灯电压不稳,在垂死挣扎的最后闪了两下后,终是彻底熄灭了。 覃子朝将徐秋云送回房间,又留下陪了她很久,直到看着她朦朦胧胧地浅浅睡去,这才蹑手蹑脚的从里屋退了出来。 “云姨睡了?”趴在桌上的江闻皓听到动静,压低声音问覃子朝。 覃子朝轻声“嗯”了下,黑暗掩盖了他眼底的疲惫。 他摸黑走到五屉橱边,从里面拿出一根蜡烛和一盒火柴,将蜡点亮,立在了柜子上的盘子里。 烛光摇曳着,偶尔发出毕剥声响。 借着微弱跳动的火光,覃子朝对上了江闻皓担忧的眼神。 “我没事。”几乎是下意识,覃子朝便先开口安慰,“灯应该就是保险丝烧了,我明天再换一个就好。” 江闻皓看着他没说话,忽然就有些明白放假前董娥跟自己说的那句“覃子朝就是太懂事了”的真正含义。 因为懂事,所以就总是在把所有来自外界或是自身的负面情绪通通积攒下来,独自地吸收与消化,再用一副惯以的成熟温柔示人。 可江闻皓明白,如果覃子朝一直这样下去,他迟早都会有崩坏的那一天。董娥所担心的,应该也是这个。 覃子朝,他已然是将压抑活成了一种习惯。但其实,那些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消极与怨恨,从来就没有真正消失过。 江闻皓撑着桌,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覃子朝身边微微仰头看着他。 下一秒张开手臂,将覃子朝抱住。 覃子朝后背一僵,愣在那里。 两个人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在原地站了许久。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蜡烛流下一滴蜡油,还没落盘便已凝在了烛身上。火苗又轻轻跳动了下,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 覃子朝垂着的手,指间蜷动了下,缓缓上抬反搂住了江闻皓。 下巴正贴在他柔软的头发上,能闻到洗发水的清香。 “没关系,我真的没事。” “放屁。”江闻皓冷冷骂了句,“你就是爱装。” 他又紧了紧抱覃子朝的手,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覃子朝,你这样下去不行。” 覃子朝闻言,深暗的眸色颤了颤。 江闻皓:“我心烦的时候就会疯狂弹琴,要么就随便找个由头跟人干一架。”他淡淡注视着覃子朝,“要不咱俩现在找个地方干一架吧。” 覃子朝看着江闻皓的眼睛,随着他的话,那里面居然还有光斑在跟着跳动。 他伸手又去揉了揉江闻皓的头。 江闻皓想躲,但这次还是忍住没有躲开。 覃子朝在心里叹了口气,干一架,他怎么可能忍心打江闻皓呢。 江闻皓由着覃子朝摸了会儿他的头,终是忍不住说了句:“你再特么摸,老子真秃了。” 覃子朝这才停手。 江闻皓冲他递递下巴:“去洗把脸然后坐那儿去,我给你上药。糊了满脸血,半夜三更看着太特么惊悚了。” 江闻皓从背包里翻出了碘酒和棉签,这还是之前自己被赵涛那傻逼纠缠受伤时,覃子朝买的。 等覃子朝洗完脸回来,他便用棉签蘸了碘酒给对方涂。 要说这还是江闻皓第一次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上药。此前对待自己时,都是直接把消毒水胡乱往伤口上一倒拉倒。但面对的人是覃子朝,他尽量就还是耐着性子,轻手轻脚。 结果一不小心还是扯到了他的伤,覃子朝微微蹙了下眉,很低地抽了口气。 江闻皓心下一慌,忙凑身上前想帮覃子朝吹。 脸都快要贴着伤口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置特么的在对方唇边上。 气氛一下子就又再次凝固了。 江闻皓喉结动了动,吞咽了下,一时竟不知是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给覃子朝吹,还是撤身。 他张张嘴:“那什么,你…应该已经不疼了吧。” “疼。”覃子朝幽幽看着他。 “……” 江闻皓没办法,只能一咬牙将心一横又凑近了些,一下下帮覃子朝呼气。 凉凉的气息就拂在覃子朝的唇边,他知道只要自己再稍微侧一下头,就能碰上江闻皓的嘴唇。 而后,他可以像之前那次一样,用一句玩笑话轻描淡写地稍带过去,让对方不要对他心存芥蒂。 但他不想。 他好像已经不能满足于这只是一次简单而单纯的碰触了。 他想要对方的回应,想要更深一步,想要从此无时无刻都可以拥有这样的碰触。 “覃子朝。”江闻皓撤开些身,眼里带着思索,“咱们回学校后,云姨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他顿了顿,“你爸…我总觉得他一定还会趁你不在的时候回来。” “我明天先打个电话给祁叔,让三子叫些人时不时来家这边转转。覃建军就是个典型的窝里横,应该多少能起到些震慑作用。” 江闻皓点点头。 覃子朝:“另外我想尽快在柳安给我妈找个房子,这样我回家会更方便,离祁叔也近。就是我担心她可能不会同意,毕竟在这里生活惯了。” “能搬还是搬吧,不管怎么说安全都是第一位的。”江闻皓很想说就看你爸先前那傻逼操行,指不定还能干出些什么事来。但一想那毕竟还是覃子朝他爸,就又咽下去了。 “嗯,我明天再劝劝她。” 转眼间蜡烛已燃去了大半根,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过后,两人此时都迟来的感到了乏力。 江闻皓见碘酒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便重新坐了回去,一手托着下巴,半垂着眼睛。 此前,他有想过这个令覃子朝总是避而不谈的男人究竟是有多么不可救药。直到亲眼目睹之后他才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低估了此人的无耻程度。 起码江天城从没有动过自己一根手指头,而覃建军,所谓的亲情在他眼里恐怕真的还不值那一张存折。 “覃子朝,你会恨他离开你们么。”江闻皓问。 “我会恨他。”覃子朝顿了下,“但我巴不得他离开我们,死在外面。” 江闻皓抬起眼。 覃子朝:“覃建军根本就不配当父亲,我的出生也只是一个意外。” 这句话里蕴藏的信息其实很多,江闻皓多少能猜到徐秋云在和覃建军的这段婚姻里,究竟背负了多少的伤心与无奈。 在这样闭塞的山村中,她所要承受的痛苦和艰辛可能还要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有时候人言,是能杀人的。 深夜的风还在持续敲打着玻璃窗,像是一双双黑暗的触手。 明明这里也有着最璀璨的星空。 希望明天会是晴天。 …… 当江闻皓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躺在了覃子朝的床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 身旁没人,隔着房门的缝隙,他看到有一束光渗了进来,在脚下铺成一团金色。 江闻皓穿好衣服下床,打开了屋门,顷刻间被室外的艳阳高照弄得抬手遮了下眼。 一夜的风吹散了厚厚的云层,天朗气清。树梢上的鸟发泄般的欢呼雀跃,空气中弥漫着袅袅炊烟。 江闻皓的心情随着眼前的景物也转好了不少,听到厨房有响动,缓步走了过去。 覃子朝站在灶台边,正蒸芋头。一旁的柴锅里还滚着小米粥。 他脸上的伤仍没消,连同着不笑时就会显得冷峻的五官,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温柔有礼的学霸班长。 只是在见到江闻皓时,他唇边的笑柔化了眉间的锋利,温和地问了句:“怎么醒这么早?” “天太亮,刺着眼了。” 覃子朝点点头:“昨天晚上忘拉窗帘了。刷牙没?” “还没。”江闻皓还带着些刚醒时的鼻音。 “快去,刷完给你剥芋头吃。” 江闻皓“嗯”了声,又看了看覃子朝:“你好点没?” 覃子朝知道他在问什么:“好多了。” “行。”江闻皓转身到院子里的水池边刷牙去了。 看着对方的背影,覃子朝的笑意稍稍敛去,眼底又重新染上了思虑。 清早他就跟杨志祁那边联系了,得知覃建军回来后,电话那头的祁叔好半天都没说话,隔了很久才开口道:“知道了,我最近留意下修车行附近的房子。你负责把你妈的思想工作做好,房子一找到就立马搬过来。” 这话说完,对面又兀自安静了许久。 就在覃子朝打算挂电话时,杨志祁才又沉声说:“覃建军这次回来应该也是听说了邹大山快不行的事,他们之间一直还存在着些没清算的破事儿,专程赶在邹大山死前回来解决的。” 覃子朝闭了闭眼,原本对覃建军和邹大山的事并不感兴趣。 但杨志祁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他的心脏不由一沉。 “下次覃建军要是再来找你,说什么都得想办法把他给留住了,而后尽快跟我联系。”杨志祁顿了顿,像是叹了口气,严肃道,“子朝,我不瞒你……就我这些年的调查,覃建军很可能跟梁果当年的死有关。” “你说…谁?” “更多的我不方便在电话里跟你讲,总之要是你再见到覃建军,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联系。也跟你妈说一声。” 杨志祁说完便挂了电话。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53节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返校 之后,覃子朝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总算做通了徐秋云的思想工作,让她同意暂时先搬到柳安县城里住。 临回学校前,他又专门从抽屉里翻出了那个翻盖的老式手机充上电带着。 云高管得严,一般不允许学生私自带手机。覃子朝作为班长,自然而然也一直严格遵守着学校的纪律。只是这次,他必须得跟徐秋云时刻保持联系。 江闻皓问了覃子朝的手机号,给他拨了个电话过去,两人直到此时才真正拥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江闻皓觉得很神奇,以往在他的城市,交换微/信或是企鹅号是人和人之间建立起联系的第一步。 而在这里,人与人的关系似乎并不需要靠着电子设备来进行维系。 吃过午饭,江闻皓和覃子朝在徐秋云依依不舍的目送下离开了村子。到柳安后也不多做停留,只是将摩托车送还到了车行。 祁叔和三子都不在店里,只有那个叫耗子的锡纸烫留下看门。 覃子朝知道三子应该是去集结“徐秋云护卫队”了,便和耗子又简单交待了几句,跟江闻皓一起到公交站等回云高的车。 这一路上覃子朝都显得很沉默,江闻皓知道他应该是放心不下徐秋云,就也不强行跟他聊天。 两个人都安静地看着车外迅速倒退的那一排排稻田,直到江闻皓又把自己的耳机分了一个给覃子朝,塞进他耳朵里。 一时间,公交车里的喧闹与嘈杂都随着熟悉的旋律远去了……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 手背忽然被对方用指尖戳了戳,覃子朝看向身旁坐着的人,正对上了那双淡淡的眼眸。 对方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性格使然,他着实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人,于是抿了下唇,又用手指戳了下覃子朝的手背。 覃子朝反手便将那只手给握住了。 江闻皓神情微微一晃,忙将视线再次回到窗外,却没有着急将手抽回。 覃子朝就这么一直握着他,直到两人的手心都浮起了层潮热的汗,变得开始打滑,也没有谁先提出松开。 逼仄拥挤的公交车内,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并没有人为两个男生手拉着手而感到奇怪。 车在快要日落的时候终于抵达了云高,手机的电量也因为放歌消耗了大半。 车子前后耸了下停住了,江闻皓垂眼看了看两人还握在一起的手,顿了下:“到了。” 覃子朝没说话,目光仍存在江闻皓的脸上又注视了会儿,这才缓缓放手。 江闻皓马上起身将背包斜挎在肩上,用低头的动作掩盖掉了脸上不自然的红晕。 两人回宿舍放完行李,再出门时恰好跟返校的王城他们撞了个正着。一群人吵吵闹闹地朝食堂走去,几日不见好像有说不完的废话要讲。 江闻皓忽然发现不知何时,他竟真的已经融入了这里。最初到来时的那些不安与焦躁,也逐渐被亲切和放松取而代之。 吃饭的时候王城他们得知了江闻皓下周过生日的事,都在讨论着该怎么给他庆祝一下。 但云高的条件实在有限,聊到最后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方案。 就在他们收拾餐盘打算去教室上晚自习时,一个矮小的身影跟在了江闻皓身后。 几乎一下子江闻皓就发现了他的存在,回头看去,正是许久不见的邹莽原。 “你要生日啦。” 邹莽原冲江闻皓扬了下唇角,吓的王城他们心脏一紧。 王城暗搓搓用胳膊肘顶顶覃子朝,小声说:“我靠…邹莽原刚是在笑吗?” 覃子朝没回答,只是眉目暗沉地盯着邹莽原。 “生日快乐。”邹莽原根本没看王城他们,只望向江闻皓,“我会准备礼物的,但我没钱,可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谢了。”江闻皓冲他点了下头,目光顺着邹莽原的脸往下移,他后颈连着脖子的位置又有不少新伤。多半又是假期时被邹大山打的。 “那我先走了。”邹莽原说完一低头,还是像无数次那样安静的,如同一缕影子般消失在了食堂外,混入匆匆人群,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哥们儿是真瘆人。”王城看着邹莽原消失的方向,由衷地感叹了句,接着问江闻皓,“我说你怎么会跟他那么熟啊?” “是啊皓子,你不觉得邹莽原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阴气吗?”另个室友接话道。 江闻皓不太喜欢在背后议论人,于是淡声说:“还好,没觉得。” 王城“啧”了两声:“你当然不怕阴气,你是神仙。是吧班长?” 覃子朝抿唇,看着江闻皓。 江闻皓被对方的眼神看得有点乱,总觉得覃子朝又开始不高兴了。于是自顾自地转移话题:“再不走晚自习迟到了,还是你们想开学第一天就罚站?” 一班的孩子哪怕再有脾气也都还是乖,听江闻皓这么一说瞬间就都紧张起来,一群人拥拥搡搡地朝教室快步跑去,赶在上课铃打响前一秒准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董娥已经在讲台前等着了。 看着学生们往教室里涌,用手叩着讲桌打出急促的节奏,赶鸭子似的喊他们动作快点,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成分。 江闻皓坐回位置上喘了口气,在抬眼看向董娥时微微愣了下。 她真的瘦了好多。 颧骨甚至都凸了出来,腮帮则是往里陷着。 覃子朝似乎也注意到了,眉头稍稍蹙起,眼底升起了些担忧。 好在董娥的精神头还是不错。她又咳嗽了几声,拧开保温杯往嘴里吞了两粒咽炎片,这才哑着她那极有个性的烟嗓说:“抓紧时间坐好了啊,既然咱们都已经这么熟了,那些什么‘假期过得怎么样’之类的客套话我就不说了。送大家个礼物,班长你把放假前考试的卷子发一下。” “啊——”教室里瞬间传来大家拖长的语调。 董娥又敲了敲桌子:“干嘛?有胆量考出这分儿,就得有胆量认不是?”她顿了顿,一笑道,“考都考完了,发成绩是最不重要的环节,你怕也不能改变什么。待会儿的评卷子才重要,争取下回考好就行。” 她边说边把卷子给了覃子朝,让他发下去。 覃子朝接卷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董娥的手,凉的吓人。 他的眉头锁得更深,低声问了句:“您没事吧?” 董娥又咳嗽了下,不以为意道:“嗐,还是咽炎,老毛病了。已经到医院看过了,吃点药就行!” 见覃子朝仍站着不动,董娥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抓紧点时间,自己还得评讲卷子呢。 覃子朝沉默了下,还是听话地点点头,转身把卷子发了。 …… * 晚自习放学,覃子朝终是不放心董娥,要到她办公室一趟。 江闻皓也觉得有必要,正打算跟覃子朝一起,突然间看着前方神色一顿,道:“你先过去,我还有点事。” 话毕不等覃子朝回应,便朝着走廊另一头快步跑去。 从教学楼往南一直走,会有一条岔路口。一条是去往男生寝室的,另一条是女生。 已是正儿八经的秋天,草丛里的夏虫竭尽全力地讴歌着它们为数不多的时光,生机勃勃中还夹杂着点儿惨烈。 几个女生边说说笑笑地聊着假期好不容易才追平的电视剧,边往宿舍楼下走。 转角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路灯下。 其中一个女生见到来人,脸色顿时一变,一把拉住了她旁边的骆媛媛,小声但紧张地说了句:“媛媛,是江闻皓。” 骆媛媛也慌了下,抬头直直看着江闻皓,往后退了小半步。 此前她身边指认过江闻皓的闺蜜码着胆子,大声喊了句:“你、你又想干嘛?!我跟你说这里全是摄像头,我们只要喊一句保安就会来!” 江闻皓没理会闺蜜,只是神色淡定地看着骆媛媛,用不大的声音问:“能跟你单独聊几句么?” 闺蜜一听赶忙拽着骆媛媛,冲她使劲摇摇头。 骆媛媛看看闺蜜,又看看江闻皓,显得有些为难。 江闻皓等了会儿见骆媛媛没回话,低声说了句“算了”垂眼转身,觉得大概时机还是不对。 刚要走,身后的骆媛媛出声将他喊住。 闺蜜:“媛媛,别!” 骆媛媛冲闺蜜安慰地笑了下,抽出了被攥的手,问江闻皓:“可不可以不要去太远?” 江闻皓点点头。 两人来到女生宿舍附近一个相对明亮的地方停下站定,骆媛媛轻声说:“你找我什么事?” 江闻皓静了下:“之前怕你状态不好,见到我再吓着你,就一直没来找你。”他微微抬眼,“骆媛媛,你说是我给你递了字条,约你到后山练琴的?” 骆媛媛愣了愣,点了下头。 江闻皓:“字条是谁交给你的?” “是……夹在我的英语书里,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江闻皓皱了下眉:“那字条现在还在么?” 骆媛媛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说真话:“在,不过是在我们班主任手里。” 话及此处,她也觉察出不对劲了,疑惑地望着江闻皓迟疑地说:“你这么问……那纸条不是你写给我的么?可我们班主任对比过你的字迹。” “字是可以模仿的。”江闻皓淡淡道,“要是你班主任真能拿出十足的证据,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儿了。” 这之后,骆媛媛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她咬着嘴唇,似乎在认真思考着江闻皓的话。 末了,骆媛媛冲江闻皓轻轻点点头:“我也觉得你不会这么做,听说我们班人后来去找了你……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54节 “先不说这个。”江闻皓轻促打断,“有没有办法把字条拿回来给我看看?” 骆媛媛又打量着他思考了下,江闻皓不想骆媛媛为难,心道不然还是去拜托董娥吧。 刚想说今天就先这样,起码知道了那张字条的下落,只听骆媛媛说:“有,但可能得过几天,我们班主任下周外出开会。” 言下之意,这段时间是空档。 “不急,我等你消息。”江闻皓顿了顿,终是放缓了语气低声道,“骆媛媛,谢谢你信我。”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紧张 将骆媛媛送到宿舍楼下后,江闻皓接到了覃子朝打来的电话。看着来电显示上对方的名字,竟还觉得有些神奇。 他接通电话,那边传来了覃子朝低缓的声音。隔着听筒,被失真的音质包裹着反倒更像是镀了层磁。 “你在哪儿?” 江闻皓不由将手机拿远了点,他的耳朵实在敏感,总觉得贴近了会有种被细小电流激荡过的感觉。 “女生宿舍这边,正往回走。” 电话那边静了会儿:“好,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嗯。” 覃子朝说完并没马上挂电话,江闻皓不知为何也不想先挂,结果两人就跟杠上了似的,也不说话,就各自拿着手机听着,直到在宿舍楼下碰面。 覃子朝这才“滴”的切断,垂下了手。 他们赶在门禁前进了楼,又在楼梯转弯的地方不约而同地停下。 “我刚刚……” 两人异口同声。 覃子朝:“你先说。” 江闻皓顿了下:“董娥怎么样了?” 覃子朝缓缓摇了摇头:“她就是咬定了说自己没事,还拿了医院的诊断证明给我看。检查报告上显示的倒还是以前的那些老毛病,但我总觉得她的状态不是很好。” “感觉她瘦了很多。”江闻皓蹙起眉,也有些担心。 在他的认知里 ,人通常在集中的一段时间内突然暴瘦,并不是什么好现象。他妈妈谢菀当初,也是…… 江闻皓连忙驱散了这个想法,安慰道,“但如果诊断证明上没什么大问题的话,应该就还好吧。” “嗯。”覃子朝应了声,但他眼底的神色还是暴露了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放心。 江闻皓:“董娥总在吃的药,是咽炎片?” “对,总觉得最近她吃的频率和量都越来越大了。”话及此处,覃子朝突然微微愣了下,接着眉头敛起。 江闻皓看着他:“最好能拿到药盒,起码得知道药的名字。” “你说得对。”覃子朝抿唇道,“平时总见她把药片包在纸里,得先想办法搞清楚。” 搞清楚那到底还是不是普通的咽炎片。 “所以现在你也先别多想了。”江闻皓轻声说。 这话是说给覃子朝的,亦是说给他自己。 覃子朝点点头,停了下后转而问:“你刚去干什么了?” “找骆媛媛。” 覃子朝的表情微沉了下,但还是等着江闻皓往下说。 江闻皓:“那张字条现在在她班主任手里,骆媛媛答应会找机会把纸条拿给我……她说她班老师还专门比对过我的字迹,我猜那人应该是有故意模仿我的。” 话及此处,他不禁戏谑地勾勾唇:“就我那字儿丑的跟鳖爬似的,也难为他了。” “一个人就算模仿字迹的能力再强,本身的运笔习惯还是难改。真想分辨其实不难。”覃子朝说到这儿,还是忍不住再次提醒,“其实这人真的很好锁定,我后来又去宿管那儿翻了记录,那天晚归的人除了你,就只有邹莽原了。而他又恰恰在人前说了谎,谎称你和他全程都在一起,反向让你替他作了证。” “也不排除有人没从正门出宿舍对吧。” 这话倒也对,毕竟覃子朝自己那天就是翻窗户走的。 覃子朝揉揉眉心,叹了声:“你先听我说完……早在文艺演出那天,邹莽原就跟我提过他不喜欢骆媛媛亲近你,从这点来说他其实就有动机。” “这话你之前就跟我说过。”江闻皓顿顿,轻促道,“放心,我心里有数。现在只要再等那张字条就都明白了。” “嗯。”覃子朝知道他此时再多说也没什么意义,江闻皓想要的是有实打实的证据。 江闻皓又静了下后,再次抬眼:“所以邹莽原到底为什么会把他不喜欢骆媛媛亲近我的事告诉你?” 覃子朝被蓦地这么一问,喉间划了下。欲言又止。 江闻皓淡淡看他:“别想糊弄我,上次你就给含糊过去了。” 覃子朝抿起唇沉默了会儿,最后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微微闭了闭眼,再次睁开—— “因为他觉得,他的心情我应该能懂。” 江闻皓迎着覃子朝那双幽深的眸子,心脏的某个位置突然发出了个极其细微却足以震颤心室的响声。 他隐隐觉得有一个他始终不敢相信的,隐秘却又怀揣着忐忑期待的猜测正在被猝不及防的加以验证。 “什么叫他觉得。”江闻皓脸上依旧维持着一副拽样,只是揣进兜里的手已悄然握成了拳,佯作不耐道,“懂就是懂,不懂就是……” 覃子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懂。” …… …… …… 这之后,气氛就又陷入到了一阵微妙的静默里。 自从对眼前这人的心思越来越多后,类似的沉默似乎就变得特别得多。 江闻皓默默将视线瞥向一边,小声嘟囔了句:“懂个屁。” 但他的心跳还是宛若擂鼓。 是么?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他妈的,覃子朝你特么不是直男么?! 就在江闻皓一时陷入了天人交战,思考着接下来的话究竟该怎么说时,头顶突然传来了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班的几个人从楼上迅速跑了下来。 带头的是他们班副班长,后面紧跟着的是王城、梁子洋、郑强…… 一见到江闻皓和覃子朝,王城三步并作两步:“我靠!你俩上哪儿了?!女生宿舍那边打起来了!杜亚男她爸妈不知道怎么溜进的学校,非要把她绑回家嫁人!董娥已经去了,是二、二班宋苗苗告诉我的!” 王城神色焦急,都快结巴了,显然是真担心董娥。 但这些人里不乏也有像梁子洋、郑强这种摆明了就是在幸灾乐祸、看戏不嫌事儿大的。 覃子朝听后也是面色一沉,但他心知宿管此时肯定不会让这么多人出去,更何况还是有人来学校闹事。 “王城,你们都先回去。”覃子朝尽量平和地开口,“都快到熄灯时间了,孙姨不会放人的。” “覃子朝,你就和宿管说说吧!上回那两口子是什么德性你也看到了,董娥一个人肯定不行!”梁子洋故作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对对班长,你快去跟宿管说下,你跟她那么熟!”郑强见梁子洋这么说,也忙不迭地应和。 “女生宿舍楼下也有保安,每半小时巡逻一次。住在那附近的教职工也不只董娥一个。”江闻皓一早便看穿了梁子洋他们的那点歪心思,倚在栏杆扶手上半抬着眼看着他们,挑起一抹戏谑的笑,“到底是真担心还是想凑热闹,你俩心里没数?” “江闻皓我他妈这次可没先招你啊!”梁子洋被当中戳穿,指着江闻皓大叫。 江闻皓点头“哦”了声:“所以这是承认你之前先犯贱了?” “你!” “都别吵了。”覃子朝按住江闻皓,对其他人说,“大家先回去。江闻皓说的对,女生宿舍那边还有保安和其他教职工,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王主任他们。我们现在过去也只能是添乱,说不好到时再背个违反校规的处分,这样对谁都不好。” 这话一出所有人就都安静了,特别是梁子洋、刘宇和郑强。 毕竟凑热闹是小,背处分是大。 另外的副班长、王城他们几个这会儿也稍微冷静下来,觉得覃子朝的话很在理。于是开始跟他一起做着配合工作,让大家都先暂时回宿舍去,别再造成什么骚乱。 一伙人陆陆续续散到了各自的宿舍,一时间走廊里便只剩下了江闻皓和覃子朝两人。 熄灯铃响了,头顶的灯在同一时间齐齐熄灭,只剩下墙边的应急光释放出幽幽的荧绿色。 江闻皓转头看了覃子朝一眼,正对上了他欲言又止的目光。 江闻皓扬了扬眉:“别想,要走一起,不然举报你。” “你还背着处分。” 江闻皓满不在乎地一耸肩:“你看我怕?” 覃子朝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又实在没时间再在这里多作耽搁。只能深吸了口气,叹声说: “走窗户。” …… * 隔着女生宿舍还有一段距离,江闻皓和覃子朝便听到了一阵激烈的喧闹。 其中一个尤为尖锐的声音,一听就是杜亚男她妈。 两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不由加快脚步朝宿舍楼下跑去。只见杜亚男正死死抱着宿舍的铁门,总是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此时显得凌乱,指尖恨不得陷进铁栏杆里。 而她那个妈,则是使劲拽着杜亚男后背上的衣服,想将人往外扯。嘴里还一直在骂:“你怎么犟得跟头驴似的,我是你妈!我能害你?!” 另一旁杜亚男她爸也被保安拦着,边试图挣开,边冲着杜亚男粗声道:“人家小赵都答应在柳安给你安排个厂子上班了,你俩处段时间,到时候把婚一结娃一生,咱全家都能跟着沾光!”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55节 “我不结婚!我要上大学!”杜亚男的眼泪逼出眼眶,却忍着没有哭一声,目光绝望又坚定地死盯着一处,牙咬的浑身都在颤抖。 “又没让你现在结!要不是人小赵家在柳安有头有脸,你当这工作好找啊?!”杜亚男她妈说着又扬手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两下,“咋就这么不听话呢!” “工作这么好,为什么不让杜家傲去?!”杜亚男的嗓音激动到有些嘶裂。 杜亚男爸:“你说你一个姑娘家读那多些书干啥!等年纪一大嫁都嫁不出去,让我跟你妈咋办?!” “我是人,不是你们拿来换的货!” “咋不是咋不是?!”杜亚男妈也急眼了,一下下狠戳着杜亚男的头,“我看你就是诚心让我跟你爸在人前抬不起头!” 杜亚男他爸此时奋力把保安往边上一推,怒冲上前就要帮着一起拽杜亚男。 江闻皓迅速在人群中搜索着董娥的身影,就见她正被另一个班的老师扶坐在花坛边,脸色惨白,弯着腰明显是不舒服。 另边,杜亚男眼看着就要被她的父母架下来。 她茫然地看着人群,看着站在一旁被局面搞得不知所措的小保安,看着同学们一张张或是担忧、心疼,或是好奇、冷漠的脸,几乎本能地唤了声:“老师……” 声音不大,甚至瞬间就被吞没在了她父亲的训斥和母亲的怒骂里。 但董娥还是听到了。 一瞬间,她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嗖”的一下从花坛边弹起来。 不等身边的老师阻拦,冲入人群,挡在了杜亚男身前。 杜亚男像是总算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顷刻便躲在了董娥身后,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董娥奋力将杜亚男父母伸出抓她的手挡下,对身后的杜亚男大声说:“别哭!” 杜亚男她爸原本还以为董娥先前被自己推了那么一下,应该是怕了。没想到现在居然又窜到了他们面前,当即对董娥恶言道:“这是我女儿,我想让她干嘛她就得干嘛!你凭什么拦着?!” “就是!她姓杜不姓董,我是她妈这是她老子,你算什么人?!” “我是她老师!”董娥说着又看了眼保安,“还愣着干嘛,快通知你们队长,把老罗跟王主任也叫来!” 小保安:“已、已经叫了!应、应该在来的路上!” “那还不先拦人!” 杜亚男她爸一指董娥的鼻子:“告诉你啊,再不让我们带女儿走,老子可对你不客气了!” 人群中忽然传出了个不大但清晰的声音:“你试试看?” 董娥循声看去:“江闻皓,你怎么在这儿?!” 江闻皓淡淡抬眼:“这不是得帮你看好覃子朝么。” 杜亚男她妈此时也已经看到覃子朝了,几乎下意识便噤了声。 接着往自己男人后头杵了杵,用手捣着杜亚男她爸的后腰小声道:“狼、狼崽子!” 她还记得上次覃子朝是怎么掐着她的脖子,险些把她勒断气的。 杜亚男她爸看着眼前这个快要顶他两头高的人也有些犯怵,咽了口唾沫,只能再次怒视着董娥身后的杜亚男,挑软柿子捏:“杜亚男,你就这么由着外人欺负你爹妈?” 杜亚男咬唇不说话。 杜亚男她妈从她爹身后探了个头,见缝插针:“要么说你这丫头就是笨,你这么跟爹妈闹能捞着什么好?我们还不是你亲爹妈!你还能一直在学校里呆着不成?” 杜亚男神色一恍,明显被她妈的话给唬住了。 杜亚男她爸一看带她回去有戏,又装模作样地哼了声,跟她妈说:“走,老子这就去把她学费给退了,看她还能不能再这么赖着!” 杜亚男攥董娥衣角的手又开始颤抖,嘴唇已被她咬破皮出了血。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恨自己怎么没有能力赚到钱,以至于根本无法逃出父母的掌控。 她爸说的没错,没了上学的钱,她就不能再一直赖在学校了。 一只手在此时突然掰开了她的指头,将其握住。 杜亚男怔怔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董娥那张颧骨高凸的侧脸。 “她的学费我出了,她不想回家就在学校住,放假了就跟我一起回家。” 董娥拍拍杜亚男的手背,而后严肃地看着她父母,“她要是今后有出息,我就一直供她读到大学毕业。你们要是非逼她跟不喜欢的人结婚生子……那我可以告诉你们,杜亚男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我一定会去法院告你们。” “老师……” 董娥说着,又剧烈咳嗽了几声,再次扬起头:“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云霄 杜亚男的爸妈呆在那儿,万万没想到董娥会这么说。 花自个儿的钱养别人家孩子,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江闻皓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和杜亚男差不多高的董娥。 她长得实在是没什么记忆点,除了脸上的那些黄褐斑,没入人堆里根本就不会被注意得到。 可此时,他觉得董娥的身上的确是闪着光的。 保安队长带着罗教官朝这边匆匆赶来。紧随其后的王主任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就只穿了件汗衫。腰前的皮带还穿错了孔,留了截吊在一边。 直到此时,董娥才稍稍松了口气。小保安连忙上前跟队长还有王主任他们交待情况。 王主任听后连连摇头,拍拍小保安的肩表示自己知道了,朝杜亚男父母这边走来。 “你们两位学生家长到底是怎么进的学校?”王主任相较上一次与他们碰面,显得严肃得多,“现在是十二点半,你们这么做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们学校的教学秩序,太不应该了。” 杜亚男她爸是典型的弱者举刀,只敢照着更弱者砍。 此时面对眼前这个有领导派头的人,瞬间就没了先前的气焰。暗暗给杜亚男她妈使眼色,撺掇着她跟领导说。 杜亚男她妈同样也是欺软怕硬惯了,觉得董娥是教书的,一定不敢拿自己怎么着,所以刚才才敢那么嚣张。真到了这时候,也怕的不敢拿正眼看王主任,跟孩子她爸相互推诿。 最后还是杜亚男她爸开口说话了。 他搓了搓手对王主任道:“领导,我们这次来是要接杜亚男回家。她妈托人给她说了个亲,人家答应结婚以后就给杜亚男在县城里找个工作。这书我们就先不读了。” 王主任闻言先是愣了下,接着重重叹口气:“杜亚男家长,你们是真能替孩子想啊!杜亚男现在满十八了吗?她都刚才十七岁不过半!就是你们想她结婚,法律也不允许啊!你们这、这是违法的!” 杜亚男父母面面相觑,杜亚男她妈一脸不信:“啥违法?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挺大肚子了!” “你们那就是愚昧!”王主任忍不住说出了这句难听话。 他摇头缓了缓,尽量还是平心静气地跟这两口子讲:“你们作为杜亚男的监护人,该怎么教育孩子按说旁人一般插不了什么嘴。但这儿是学校,我和董老师作为杜亚男的老师,有义务给孩子良好的教育环境和应有保护……我看两位今天就先回去吧,之后找个时间我们再慢慢谈。只是让孩子辍学结婚这事,是绝对不行的!” 王主任说到后来,态度已经是非常强硬了。 杜亚男她爸原本还是不乐意,正打算再跟王主任理论几句时,被杜亚男她妈拽了拽袖子。 杜亚男她妈凑近她爸迅速说了句:“他们人多!” 杜亚男她爸这才不情不愿地缩缩脖子,臊眉耷眼地闷了几口旱烟。 “那先听领导的吧,改天再说。”他心知王主任不只是在学校,在整个柳安县城同样都负有地位。 在柳安这种不发达的地方,教书育人的职业永远都是更会被人们高看一眼的。 杜亚男他爸往地上擤了把鼻涕,又阴沉沉地瞪了杜亚男一眼,撂了句:“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回家。” 话毕忿忿转身,在保安的“护送”下,朝着学校大门走去。 杜亚男她妈见状也赶忙迈着小碎步撵上,三步两回头地朝人群这边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待人走后,王主任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冷。 被风一吹,打了个巨大的喷嚏,浑身的肉都跟着颤了颤。 他对着还聚拢在一起的学生们拍拍手:“都抓紧时间回宿舍休息,明天一早准时点到跑操!” 同学们多少都畏惧这位教导主任,闻言便迅速散开,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很快就各自疏散了。 王主任一扭脸发现江闻皓还站在原地,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你、你小子怎么又在?!” 江闻皓冲王主任打了个招呼:“嗯,好巧。” 王主任被他这一招呼弄得脾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发,结果就看到覃子朝居然也在现场。 秉着对好学生报以的无限宽容,他只得无奈地挥了下手:“你们……算了算了,都赶紧散了吧。明天一人1000字检查交到政教处!真是,一点儿纪律都不守!” 一旁的杜亚男此时还没完全回过神,凌乱的发丝被汗黏在脖子上。 她兀自又呆呆僵了会儿后,缓缓蹲下,用双手抱着膝盖埋下了头。 小声的啜泣在这突然就安静下来的深夜里,显得十分清晰且突兀。 董娥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儿,慢慢走到杜亚男身边,也跟着蹲下了身。 她伸手从杜亚男的发间拨出了一枚和她头发绞在一起的黑色发圈,帮她一点点解开,捋了下来。 杜亚男的肩膀又颤了颤,抬头望着董娥。 董娥冲她笑了下,用手当作梳子替她理着头发。 接着抓起一束,用发圈重新绑了起来。 “好孩子。” 杜亚男嘴唇颤了颤,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 * 这漫长的一晚着实发生了太多的事,似乎突然就验证了什么叫做多事之秋。 董娥在跟王主任他们又简单说了几句后,便让他们先回去了。接着亲自把杜亚男送回了女生宿舍。 临别时,她又拍了拍杜亚男的背:“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有我呢。” 杜亚男红着眼,咬唇点了点头。 “以后的周末你都到我那儿去,反正我也就是一个人,你来了刚好陪我解闷儿!”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56节 “谢谢老师。” 董娥又深深看了杜亚男一眼:“杜亚男,你给我争点气!将来考个好大学让他们好好看看!” 杜亚男没说话,但她的眼里隐隐跳动着光。 董娥冲她点点头:“行了,快回去吧。” 说完,也转身朝楼下走。 “董老师!” 杜亚男再次将董娥叫住。 董娥回头看向她。 杜亚男顿了顿:“我真的很讨厌杜亚男这个名字。” 同样姓杜,凭什么一个就是家傲,一个却是亚男? 董娥闻言半天没作声,就在杜亚男觉得自己的话太唐突了时。董娥又重新折返了回来,站在她面前。 “名字本身代表不了什么,关键是你自己到底把自己当成谁。” 杜亚男有些怔愣地看着董娥,像是在认真思考着她这句话。 董娥却又冲杜亚男笑了下:“不过你要是真介意,叫云霄怎么样?” “云…霄?” “嗯。驱散浓雾,直冲云霄。” …… * 夜更深了,地上下了层薄薄的霜。 秋风扫落了枝头泛黄的梧桐树叶,有一片落在了董娥脚边。 她低头看了眼那叶子,觉得还挺完好的可以拿来当书签,便弯腰去捡。 突然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最后看到的,是两个全力奔向她的身影。 …… 校医室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姓沈的校医睡得正沉,突然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 她应声披上衣服前来开门,就看到两个学生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个子更高的那个怀里,还抱着一个瘦小的女人。 沈校医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董娥。她脸色一沉,赶忙吩咐覃子朝,让他把人放到床上去。 在迅速检查了董娥的生命体征后,沈校医便催促着覃子朝和江闻皓赶紧回宿舍去,这里的事交给她处理。 接着还没等两人说话,她便将人连哄带撵地赶了出去,“砰”地关上了门。 校医室的窗帘是拉着的,只能看到有细微的光从里面隐隐透出来。也听不到任何响动。 江闻皓扭头看了身旁的覃子朝一眼,就见他笔挺地伫在夜色里。眉头紧锁,幽深的眸底暗不见光,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江闻皓知道,他是在紧张。 并且大概率今晚不见到董娥安然无恙地从里面走出来,他是不会离开的。 也好,反正自己也压根没打算走。 做好这个决定后,江闻皓又从兜里翻出了烟盒,找了个树杆倚着,点燃了支烟。任由覃子朝一动不动地守在校医室门口,也不多言。 就这样,这晚他看到了天上的星星越来越淡,周遭的光线也从一片黑暗逐步转向了朦胧的墨蓝。 耳边开始有早起的鸟间或叫个几声,接着越来越频繁。 就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树缝,照在两人被雾气浸潮的肩头时,医务室的门总算是打开了。 沈校医一脸疲惫地出来扔垃圾,懒腰还没伸完就被门口雕塑似的覃子朝吓得“哎哟”了声。 “你们……这是……”她惊地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看看眼前的覃子朝又看看不远处树下的江闻皓,最后挤出了两个字,“离谱!” “董老师怎么样了。” 覃子朝望着校医低声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沈校医匪夷所思地摇着头,但还是赶快将他们俩叫进屋,又配了些防感冒的药让他们吃。 江闻皓走到病床边看向董娥,她正在微弱的天光下沉沉睡着。 眉头舒展,呼吸均匀,倒还算是安稳。 江闻皓的心总算稍稍放松了下来,回头问校医:“她为什么会晕倒?” 校医边等着烧开水,边整理着药柜:“哦,还是老毛病。董娥肺上有旧疾,一直没好全。身体的抵抗力也差,昨天应该就是累着了。” “就…只是累的?”覃子朝拧眉。 沈校医“啧”了声:“非要说的话还有点低血糖,不过没什么大事儿,你们把她送来没多久人就醒了。再有就是摔倒的时候胳膊肘稍微蹭破点皮,也已经消过毒了。” 炉子上的水壶烧开了,发出一声拔高的哨响。 董娥的睫毛微颤了颤,睁开眼睛。 “小沈……你这床是真舒服,每回在你这儿补觉都能睡得很香。”她说着爬起身,在看到床边站着的江闻皓和覃子朝后,也吓了一跳,“你俩这是,刚来还是没走?!” “别提了,愣是在门口杵了一整夜。”沈校医无奈地摇着头,“真够呛,我是能把你肾摘了还是怎么的?” 董娥闻言扑哧一乐,但看着江闻皓和覃子朝还是马上冷起了脸,用手点了点他俩,“简直胡闹!” 看着董娥已然恢复了的精神头,覃子朝紧锁的眉这才有了略微的舒展:“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董娥伸手握了握拳,又活动了下肩膀和脖子:“好得很,多久没睡过这么沉的觉了。” 覃子朝看着她,片刻后轻轻点了下头:“没事就好。” 董娥在他胳膊上拍了响亮的一巴掌:“我说你这小孩儿怎么一天天的心思这么重!”她说着又看向江闻皓,鼻翼翕动了下,“你也是!身上哪儿来这么大烟味儿?” 江闻皓有些尴尬地别开脸:“沈医生熏的艾吧。” “还熏艾!你自己心里清楚!”董娥白了江闻皓一眼,跟覃子朝交待,“回去把他的那些违禁物品通通给我扔厕所里冲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将来得肺癌了咋整?!” 江闻皓:“……您要不盼点儿我好?” 董娥动作灵活地掀开背子下了床,又从沈校医那儿要了纸和笔,迅速给江闻皓和覃子朝批了两张假条,往他们面前一扔:“喏,抓紧时间回宿舍洗漱一下,今天就先不用去跑操了。过会儿吃完早饭直接到班里上课。”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看向董娥。 董娥作势要揍:“还不快走?!” 江闻皓用手肘撞了下覃子朝。 覃子朝又看了董娥几眼,这才冲她颔了下首:“那您好好休息。” “知道了,我一会儿跟老张换个课,改第四节 上。”董娥打了个呵欠,又对沈校医笑了下,“小沈,你这床再借我躺会儿呗!” 沈校医点点头:“你躺就是了。” 江闻皓和覃子朝不想再继续打扰董娥休息,跟沈校医道了谢后,便转身离开了校医室。 此时,天刚刚亮。 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董娥脸上的笑意这才轻轻敛去。 沈校医也一改刚才漫不经心的样子,神色凝重地看着董娥。 “你的学生很关心你啊。” “可不。” 沈校医皱起眉:“但你觉得你还能瞒他们多久?” 董娥闻言,微微牵了下唇:“这一年太关键了,不能让他们分心。” 沈校医摇头叹了口气:“董娥,你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抓紧时间到大医院进行正规治疗,这样的话也许还能……” “还能延长些生存期是吧。”董娥看着她眨眨眼,“能延长多久?最后还不是要死的。” “但起码……” “这次我到医院检查,癌细胞都已经扩散到肝和淋巴了。你是学医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董娥顿了顿,“与其在医院里浑身被插满了管子,倒不如和他们再多相处段时间。我的目标不高,起码活过这半年吧。” “董老师啊。” “不过我还真是放心不下他们……”董娥的眼中萦绕着淡淡的留恋,齐肩的头发被清晨的阳光笼着层金黄,“子朝、闻皓、亚男…不对,现在该叫她云霄。还有我班上的每一个学生……还有,邹莽原。” 沈校医静静看着她,末了背过身轻轻扶了下眼镜,掩藏住了视线的模糊。 虽然她是医生,但她此刻真的很想相信一次奇迹。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影子 接下来的几天,覃子朝虽然嘴上不说,但江闻皓知道他其实一直都藏着很重的心事。因而,他也就暂时把两人那晚还没说完的,关于“懂不懂”的问题给压了下来。 他们私下里还找过一次杜亚男,因为是男生的原因,能接触董娥的机会终归是有限。但杜亚男现在却几乎每天都会往返于董娥的宿舍,帮她处理一些琐事。 两人拜托杜亚男,找机会弄清楚董娥最近到底在吃什么药,最好把名字记下来。 虽然沈校医之前已经明确表示过董娥没事,但看着她越发消瘦的样子,他们总觉得哪儿还是不对劲。 杜亚男同样也很关心董娥,闻言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与此同时,杨志祁那边打来电话,表示在柳安的房子已经找到。就离着他的店不远,周末便可以搬过来。 转眼到了周六下午,覃子朝和江闻皓一下课就踩着铃声直接往校门外赶,一路回到覃子朝家,将徐秋云接到了新房子里。 而后整一个晚上,他们都在帮着她收拾屋子。 徐秋云爱干净,愣是把屋子里的每一个死角都打扫的一尘不染。杨志祁让三子买了不少蔬菜肉蛋,覃子朝又做了一桌子菜,众人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也算是正式完成了“开灶”仪式。 直到这会儿,覃子朝才稍微得空喘了口气。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57节 吃完饭将祁叔送回店里,他就又单独唤了覃子朝跟他出去,像是有话要说。 两人离开没多久,三子也被锡纸烫他们叫走了,临走前还不断求江闻皓帮他看下店,待会儿要是祁叔问了就说他到锡纸烫家复习去了。 江闻皓心说你这瞎话编的鬼都不信,锡纸烫他们这群人里认字儿最多的就是三子,学个屁的习。 刚想让三子不然换个理由,人就已经溜了出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江闻皓百无聊赖地坐回店里玩儿了把游戏,觉得有点犯烟瘾,便摸过烟盒和火机,懒洋洋地出了门。 刚点着火,就看到了个眼熟的身影。 “老板,我妈问她的车胎换好了没?” 江闻皓微微挑了下眉:“老板不在。” 听到他的声音,来者也蓦地一愣,瞪着双小眯缝眼直勾勾看着江闻皓,张开嘴:“江闻皓?你、你怎么在这儿?” 正是郑强。 江闻皓一直挺烦这人的,叼着烟爱搭不理:“你明天再来吧。” 话毕转身就要回屋。 “等下!”郑强见江闻皓要走,赶忙上前将人拦住。江闻皓扫了眼他拽自己胳膊的手,郑强咽了口唾沫悻悻收回,接着神神秘秘道,“你不想知道梁子洋家住哪儿么?” 江闻皓笑了,眼底带着丝不耐:“我特么管他住哪儿。” 郑强这才觉得自己会错意了,他以为江闻皓一定会对梁子洋怀恨在心,自己若是告诉他,一来能趁机巴结下这位“关系户”,二来还能借对方的手好好教训下梁子洋。毕竟自己平时看似是跟梁子洋在一起,实则私下里没少受他的气。岂料没成功。 知道今天在江闻皓这里讨不到什么好,郑强又勉强咧了咧嘴:“那你跟老板说一声,我明天再来。” 说完擦了把额上被江闻皓吓出的汗,不论何时,他都还是会怕这个人。生怕他将烟头也摁在他手心里,那得多疼啊! 就在郑强扭过臃肿的身体要走时,脑后再次传来了江闻皓的声音。 “等等。” 郑强不由打了个哆嗦,回头怯怯看着江闻皓。 江闻皓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朝他走近两步停下。 “问你点事儿。”他顿了顿,淡声开口,“我刚来云高的时候,你们屋梁子洋带头翻了我的东西,还打开过我的琴包……” “那都是梁子洋的主意!我可没动手啊!”郑强着急否认,向天举起三个指头,“对天发誓!” 江闻皓“啧”了声:“没跟你说这个。” “那、那是……” 江闻皓沉声问:“他到底有没有割坏我的琴弦。” “有!”郑强使劲点头,“都是他一人干的!我当时还跟他说这样不对。大家都是同学,要团结友爱、互相帮助,江闻皓其实挺好的,他……” 江闻皓微微眯了下眼:“说实话。” 郑强被这眼神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四下看看也没什么人经过,被打死了都不会有人来帮忙,战战兢兢地瘪着嘴:“那你想有,还是没有啊……” 江闻皓深吸了口气:“你特么再给我废一句话?” “哎哟根本就没人割你的弦啊哥!”郑强自暴自弃地抱头哀嚎,“那天梁子洋说他耳机丢了,让我们帮着一起找,我们只是把你的琴拿出来看了眼,刘宇说了句这吉他一看都不便宜,就又把它给放回去了!我说的都是实话,真没骗你!我们其实就是想知道你烟放哪儿了,弄你的吉他干嘛呀!” 江闻皓打量着郑强,见他脸红脖子粗却不像是在说假话。又兀自沉默了下:“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不就知道了嘛!”郑强委屈巴巴,突然话音一停,“我操!是不是邹莽原跟你说的!” 江闻皓没回话。 郑强义愤填膺:“江闻皓,啊不是,皓哥!绝对就是那小子搞的鬼!那天中午他是最早一个回的宿舍!!就他!!” 江闻皓的食指动了动,又从兜里磨出了烟盒。 郑强将他那张大脸凑近江闻皓,一副背叛革命的汉奸相:“你想不想知道他住哪儿?我带你去啊!” …… * 江闻皓当然不需要郑强告诉他邹莽原家住哪儿。把人打发了后便重新回到店里。 一把游戏打得心不在焉,搞得对面的于斌和大琛到最后直接不带他玩儿了。 江闻皓索性撂了手机,神情虽然仍是惯有的散漫,但眸底的暗色透露出了他明显是在思考着什么。 记忆随着一开始他发现自己的吉他弦被割断开始,逐帧回放—— 因为愤怒,当他得知梁子洋翻过他的琴包后,便自然而然认定吉他也是被他弄坏的。 现在想来,梁子洋似乎一直在极力否认他割琴弦的事,只不过他自己到后来可能都不太确定琴是不是他意外弄坏的了。 而这一切,自始至终都像是有一只手在默默操纵着事态的发展,让每一环都显得顺理成章。 包括骆媛媛的事也是如此…… 江闻皓抓了抓头发,眼底划过一念疑惑。 为什么呢?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邹莽原在有意引导,他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自己第一次遇见邹莽原时的情景,当时他蹲在黑暗的墙角背英语单词,仿佛有一个偌大的密不透风的罩子将他严丝合缝地焊在里面,与整个世界隔离。 这种感觉,其实江闻皓自己也很熟悉。 他闭了闭眼,觉得不管怎么说,都还是先等等那张字条再说吧。 修车行的门被人推开了,覃子朝跟杨志祁走了进来。 杨志祁四下环视了眼,冷哼了句:“三子又跑了?” “他去复习。”江闻皓说完自己都觉得烫嘴。 杨志祁闻言又嗤笑了声,也懒得再多追问,对覃子朝道:“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抓紧时间回家吧,别让你妈担心。” 覃子朝点点头:“行,那我们先走了。” 话毕给了江闻皓一个眼神,两人一起告别了杨志祁出了汽修店。 …… * 繁忙的周末眨眼间就又过去了,距离江闻皓的生日也越来越近。 这段时间,覃子朝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从化学老师那里要到了实验室的钥匙。但凡稍微一有空就会钻进实验室一呆就是大半天,并且还总有意躲着江闻皓,搞得神神秘秘。 江闻皓猜测大概是跟自己的生日礼物有关,心里还挺期待,就也没多问。每次覃子朝不在的时候,他便会独自上到天台去练练琴。 这天中午放学,覃子朝跟他一起吃完午饭后,照例又跑去实验室了。江闻皓慢悠悠往宿舍蹓跶,在楼下遇到了等候多时的骆媛媛。 江闻皓的眸色沉了沉,抬脚朝骆媛媛走去。 骆媛媛环顾了下四周,接着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字条迅速交给江闻皓,轻声说:“你自己看下就好,千万别说是我给你的。让我们班主任知道我偷拿了她抽屉里的东西,非得骂死我。” 江闻皓接过字条收好:“谢谢。” 骆媛媛摇摇头:“我也不想你被冤枉,而且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话及此处,她深深看了江闻皓一眼:“江闻皓,你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我知道。” 之后骆媛媛也没再多留,匆匆走开了。 她走后,江闻皓才垂眼展开了那张字条。 果不其然,上面的字迹和他的很像,明显就是专门模仿了的。 江闻皓握紧纸条,抬头看向宿舍楼。目光在扫过一排排的窗户后,定格在了三楼的302房间。 那里拉着窗帘,阻隔掉了外界的秋高气爽。 江闻皓沉了口气,朝楼里迈去。 …… * 302宿舍内,郑强正跟刘宇对着上午数学课最后那道大题的答案。梁子洋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偷偷翻看一本涩情漫画,脸上透红的青春痘越发熠熠生辉。 他抽了张纸擤了把鼻涕,团成一团打算扔到墙角的垃圾桶里。结果看到边上埋头写卷子的邹莽原,坏笑着抛了下,故意将纸团朝他砸去。 鼻涕纸正中邹莽原的脑袋,梁子洋“呀吼”了声:“三分!” 刘宇和郑强也朝邹莽原那边看去,嘻嘻跟着笑起来,回头给梁子洋比了个赞。 而邹莽原全程连头都不抬一下,任由梁子洋擦鼻涕的纸从他身上滚落在地。 梁子洋:“诶,邹莽原,帮忙捡一下呗?” 他话音刚落,宿舍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梁子洋他们随着“吱呀——”一声,齐齐朝门口看去,接着全部脸色一变。 梁子洋防备地皱起眉:“江闻皓?你来干嘛?” 邹莽原听到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激动,也赶忙扭头朝江闻皓看去。 郑强则是畏畏缩缩地往刘宇身后躲了躲,翻着眼皮悄悄观察着一切。 江闻皓没理梁子洋,目光盯向邹莽原看了几秒,接着若无其事地对他道:“你的政治卷子,能不能借我看下?” 所有人闻言皆是一头雾水,梁子洋怔愣地看着江闻皓,不知道他这又是抽哪门子风,居然还知道要学习了? 邹莽原也没想到江闻皓此番竟是专程为他而来,紧张地抠着自己的指甲,点了点头:“嗯,可以啊。” 他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从破旧的书包里翻出了政治卷子,递给江闻皓。 “谢了。”江闻皓伸手就接,邹莽原却没有马上松开。 江闻皓抬眼看他。 邹莽原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十分的勇气,小声地问:“你为什么想到找我了啊?覃子朝呢?他成绩那么好。” 没等江闻皓回话,他又补了句:“怎么最近总不见你俩在一起,你们……吵架了吗?” 江闻皓静了两秒,神色如常:“没吵架。他被化学老师叫走了,好像要帮忙做实验什么的。其他的我不清楚。”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58节 “这样啊……”邹莽原脸上的失望转瞬即逝,末了又微微牵了下唇,“那你先看,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嗯。”江闻皓轻点了下头,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那些字迹清秀的笔迹上,手指暗自收紧。 邹莽原松开了手,原本还想再跟江闻皓聊几句,江闻皓却已经转过身,旁若无人地离开了302,全程看都不看梁子洋他们。 梁子洋张张嘴:“他妈,他瞧不起谁?!” 郑强和刘宇面面相觑,在心里异口同声了句:废话当然是你! …… 第54章 心跳 秋日午后的阳光明显少了夏季的毒辣,如同这个乏人的时间段,懒洋洋地洒进实验室里。 覃子朝刚把硫酸钠、硫化钙等若干化学物品放入容器加热,突然听到门口有响动,手下迅速地扑灭酒精灯,取过一枚遮罩将面前的东西顺势藏好。 在看到来者后,他的神情短暂掠过一丝意外,接着就又变得柔和,起身朝江闻皓走来,温声道:“你怎么来了?” 江闻皓没说话,反手关上了实验室的门,把一张政治试卷连同骆媛媛先前给他的字条一并递给了覃子朝。 “你帮我确认下。” 覃子朝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唇边的笑意稍敛也变得认真,接过卷子和字条仔细分辨了下。 “错不了。”他眸色沉了沉,再次抬头看向江闻皓,“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的对么。” 江闻皓抿唇沉默了下,微一点头:“行。”他说完转身要走,“你继续忙吧。” 结果手刚触到把手,就又被覃子朝撑着门给顶了回去。 “我也差不多要结束了。”覃子朝说着,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会儿,再陪我呆下?” 江闻皓盯着他,心知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然清晰。如此一来,倒也不必急着找邹莽原对峙了。 于是“哦”了声,跟着覃子朝坐在了操作台边上。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被覃子朝拿遮罩盖着的东西,好奇心更甚。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坐了会儿,江闻皓觉得那种奇妙的尴尬感又上来了。于是抵着下巴轻咳了下,决定还是把话引到正题上,问覃子朝:“你说邹莽原到底是怎么想的?” 覃子朝原本也在考虑着要跟江闻皓聊点什么,没想到对方一开口提的就又是邹莽原。 他轻轻蹙了下眉,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我也只是大概猜测……首先琴弦的事是邹莽原想要主动拉近你和他的关系,也让你能够更加反感这个地方,和他站在统一阵线上。顺便还能激化你跟梁子洋他们的矛盾。” 江闻皓点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但我不明白的是,如果邹莽原真把我当成了一伙人,为什么在骆媛媛这件事上又要故意嫁祸我?” “其实道理是一样的。”覃子朝缓声说,“这样你就会更厌恶这里,毕竟一定会出现像是三班的孙老师,还有德子那样的人。反之,你也就会更加亲近为你出面作证的邹莽原。” “那他针对骆媛媛……”江闻皓哽了下,这个问题他之前就已经问过了,覃子朝的回答是,因为邹莽原不喜欢骆媛媛亲近他。 “江闻皓。”覃子朝轻声打断,叹了口气说,“我们能不能先不聊邹莽原了?” 江闻皓咽了口唾沫,淡淡“哦”了下。 覃子朝看着江闻皓耷下眼皮,脸上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无奈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刚想问江闻皓生日那天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自己到时可以跟食堂师傅借用厨房。 江闻皓再次开口:“那聊聊你吧。” 覃子朝摸他头的手还没来及收回,微微僵了下。 江闻皓抬眼道:“你那天说你懂邹莽原对我的心思,你凭什么这么说?” 覃子朝的眸光恍了恍。 凭什么,这么说……? 还真是一句霸道的问话。 江闻皓自己说完,就先把视线调向了一边,嘴上仍是强作镇定地继续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想说邹莽原对我有占有欲,不希望我跟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接触……那你又为什么。” 到后来,他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在一阵短暂却异常难捱的宁静后,耳畔终于传来了覃子朝低缓的声音: “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不想他跟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有亲密接触,也不想在他和我单独一起的时候,听他聊那些对他别有用心的人……” 覃子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江闻皓,抿了下唇:“我会非常生气,所以我懂。” 江闻皓的脸随着覃子朝的话肉眼可见地迅速变红,后背也激出了一层的汗。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狠狠掐了把自己的手心,根本不敢去看覃子朝,闷声说:“那你跟他告白了没有?” “还没,但我猜他大概已经知道了。” 江闻皓恨不得将头埋到桌子下面,很没来由地低骂了声。 覃子朝的眸中划过一抹涩然:“我其实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他了,开始是自己没发觉,后来发现了又不敢跟他讲。他脾气不太好,我怕他会生气。” 覃子朝顿了下:“他会生气么?” “他……他妈的我怎么会知道!你问他去!”江闻皓说完就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这是神经错乱开始胡言乱语了么! 覃子朝点点头:“是要去了,就周五晚上正式向他告白。我还准备了告白礼物。” “哦,哈,你真有心。” 周五晚上,那不就是自己生日当晚! 绝对不会错的! 一双滚烫的手在此时伸到了江闻皓颊前,托着他的脸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迎上了对方的眼眸。 覃子朝瞳色幽深:“他会同意吧。” 江闻皓心脏一颤,本能地推开了覃子朝。整个身子一时失重,猝不及防向后仰去,将椅子撞翻发出“滋拉——”一声刺耳的噪音。 他忙踉跄着用后肘去撑,整个胳膊都被震地一麻。 没等覃子朝上前查看情况,江闻皓已经同手同脚地逃离了化学实验室,扔下一句: “快走吧,要上课了!!!” …… * 然后,时间一转就到了周五。 这天的天很冷,已经到了要穿毛衣的地步。但阳光却是灿烂,据说晚上还会有难得一见的流星雨。 王城他们几个一早就把江闻皓从床上拖了起来。如今他们已经全然不怕江闻皓的狗脾气,知道只要不跟他硬碰硬,这个人其实比谁都更好说话。 覃子朝不知道动用了什么非常规手段,从校外买了个大蛋糕回来。又托了食堂的师傅,提前把蛋糕冻进了冰箱里,打算晚上放学再带江闻皓过去。 课间的时候,江闻皓收到了江天城的5000块转账。 一如既往的简短留言:好好学习,生日快乐。 江闻皓按下接收,把手机扔进柜斗。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它掏了出来,回了句谢谢。 江天城没再回复,应该是去开会了。 江闻皓早已习惯了对方这副态度,在上课前又分别收了于斌和大琛发来的红包,在群里跟他们聊了几句,便打算接着之前的觉继续补眠。 结果刚要把头重埋回桌子上,就被覃子朝抽走了垫下巴用的课本。 这事儿若搁在平时,江闻皓早上手抢了。可因为先前两人在实验室里那番疑似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话里有话,他现在越发不敢直视覃子朝的眼睛。 偏偏覃子朝还总看他。 课本被对方退了回来,修长的食指叩了下:“45页,第六道大题。必考的。” 江闻皓默默拿回自己的课本,手不小心跟对方碰到,瞬间跟摸了火似的迅速收回来。 覃子朝的指尖也蜷动了下,重新将视线移回了那道大题。 “江闻皓。” “嗯。” “周五了。” 江闻皓的心跳又开始极具加速。 “嗯。” 覃子朝顿了下:“生日快乐。” 江闻皓:“你要去告白了。” 两人同时开口。 江闻皓:“……”操啊! 他恨不得凿个洞现在就钻进去。 覃子朝也微愣了下,随即轻轻扬了扬唇:“嗯,所以我现在很紧张。” “我也是。” 是是是个鬼! 江闻皓简直要原地暴毙了,怎么什么话都特么要去接! 他喉结使劲滚了滚,先前的那点困意彻底清醒了。 低头打开书,把书页翻的哗哗作响。 忽然,从书的夹层里掉出了一张浅黄色的卡纸。 江闻皓疑惑了下,伸手将卡纸翻了个面儿。 ——那是一只巨大的蝴蝶标本。黑色的翅膀上还有左右对称的两个斑纹,离近了看就像是一双眼睛,正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蝴蝶的下面还钉着一小枚植物。江闻皓认得,那是见手青,一种能够让人致幻,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蘑菇。 覃子朝也看到了卡纸,眸色沉了沉。江闻皓又仔细盯着蝴蝶的翅膀看了会儿,发现上面还刻了四个小字,生日快乐。 江闻皓从小就不喜欢标本,小时候家附近的游乐园里来了个马戏团。支了个塑料棚子在那儿收门票,看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标本。 他还记得他曾被几个同学强行拉进去参观,在那排死物中还看到一个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婴儿。光着身子,蜷缩的像个虾仁。稀拉拉的胎毛漂浮在透明的液体里。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59节 后来这样的马戏团就再也看不见了,但那画面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也是在那时,他第一次隐约触及到了死亡。 心里有个声音,在直指这份礼物原先的主人。江闻皓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朝身后看去。 果然在隔着几排座位的墙角,对上了邹莽原漆黑的眼睛。 发现江闻皓在看他,邹莽原冲他轻轻一笑,嘴唇上下开合了下,用口型问了句:“喜欢吗?” 江闻皓没回应,在此之前他从没觉得过邹莽原可怕。 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感到了一丝脊背发寒……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生日 晚自习还差十分钟下课的时候,江闻皓被董娥叫去了办公室。 进门的时候,董娥正将一把药片塞进嘴里。 江闻皓匆匆扫了一眼,发现药片的数量似乎又增加了。 见到他来,董娥拧上保温杯冲他招招手,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枚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他。 “喏,送你的。” 江闻皓疑惑地看看董娥,接过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排吉他拨片。 “生日快乐啊。”董娥很轻易地说了句,“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反正音乐老师说挺好。” 江闻皓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董娥跟看傻子似的斜了江闻皓一眼,好笑道:“你当我之前让你们填个人信息表是走过场啊?” 江闻皓点点头,握紧了装拨片的盒子:“谢谢老师。” 董娥边整理着桌上的卷子边对江闻皓说:“你这两把刷子还是不要落下。毕竟就你的情况,想单纯靠学习成绩混个好大学是没指望了。不如学学艺术,将来考个音乐学院什么的也是条路子。没准以后我还能在电视上看到你呢!” 这话说完,董娥自己就先怔了下,眼底的怅然转瞬即逝,末了又笑着补了句:“万一真能看到呢,你说是吧。” 江闻皓当时没太明白董娥后面这句话的意思,还以为她指的是自己不一定就能上电视。于是有些倔强地反驳:“我本身也不喜欢抛头露面,以后大概率当幕后。” “幕后也行啊!现在的大音乐制作人可吃香了,到时候开个自己的工作室,那些明星啊歌手什么的还得反过来求你呢,多有面子!” 董娥开完玩笑,一看办公室外头王城他们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知道今晚这群小子多半还有其他活动,于是冲江闻皓挥挥手:“快走吧,我还得批卷子呢。记得不许闹事,不许违反纪律!” 江闻皓盯着董娥又比之前更显憔悴的脸,沉默了下后还是劝了句:“你别太累了。” 董娥被江闻皓的关心整得还挺意外,拖长语气“哟”了声:“还知道心疼人了?” 江闻皓一本正经:“没跟你开玩笑。” 董娥拍拍江闻皓的肩:“知道了,我心里比你有数。”话毕又冲他递了递下巴,“去吧。” 而后重新埋下头,在台灯下兀自批起了卷子。 江闻皓又看了她几秒,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办公室。 王城他们一见他出来了,连忙将人围在了中间:“老董找你什么事儿?!没挨批吧兄弟。” “没。”江闻皓摇摇头,在室友里没见到覃子朝。 王城:“别找了,班长已经去食堂了,说要提前准备下!让我们接了你以后一块儿过去。” 江闻皓“嗯”了声,对之后的环节还挺期待,于是在一群哥们儿的簇拥下离开了教学楼…… …… * 此时早已过了饭点,食堂的大门紧闭,里面黑漆漆一片。 王城他们按照覃子朝的指示,带着江闻皓从侧门进去,只见临近取餐口的位置亮着盏白炽灯,照着有限的区域。 江闻皓突然就又想起他才来云高的时候,因为吃不惯这里的东西,覃子朝就把他偷偷带来食堂,煮面给他吃。 那是他那段时间以来吃到的最好一顿,以至于现在每每想起都还是会加倍放大面的美味。 身后突然传来“砰砰”几声,五颜六色的闪片和白色仿真雪花瞬间落了江闻皓满头满身。 王城他们人手一个礼花筒,齐齐喊了声:“江少爷生日快乐!!” 这种简易礼花筒江闻皓已经很久都没见到过了,只记得以前小学门口有卖的,但后来好像是因为易燃易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被通通没收了。 四下弥漫着礼花释放出的类似于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有些刺鼻。但江闻皓的心情还是不错,边拍着头上的闪片边说:“别特么再把保安给招来。” “没事儿,食堂是归咱李叔管的,他都同意了还怕啥!”王城说完朝着后厨喊了句,“覃子朝,你那蛋糕是现做的呀?” 话音刚落,头顶唯一的盏灯“啪”地熄灭了。 几束烛影闪烁在黑暗里,投出微弱却温暖的亮光。 覃子朝端着一个双层奶油蛋糕从后厨里走了出来,蜡烛飘摇的火焰映在他的脸上,衬得五官更加深邃立体。 江闻皓隔着些距离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近,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种奇妙的蒙太奇效果。 关于这个人的点滴,每一个或是温柔或是深沉的表情、每一句带着隐忍、温和亦或是悲伤、无奈的话语,都在跟随着他的脚步一幕幕回放着,最后通通汇聚成了心脏噗通、噗通跳动的声音…… “生日快乐。”覃子朝来到江闻皓身边,注视着他轻声说。 他的声音依旧沉缓好听,江闻皓还记得对方曾用这样的声音说的第一句话是“您要到柳安哪里?” 当时的自己就默默摘下了耳机…… 然后,就有了然后。 “江闻皓,快许愿啊!”王城用胳膊肘怼了怼江闻皓,“再愣着班长的胳膊都要举断了!” 江闻皓这才回过神来。 他其实是不信生日愿望的,因为他曾经也许下过例如“希望爸爸妈妈永远陪伴他”,“妈妈的病一定会好起来”之类的心愿,最后一个都没实现。 于是只是装模作样地等了几秒,便直接吹灭了蜡烛。 周围瞬间就传来了王城他们的欢呼声。 覃子朝将蛋糕放在了桌子上,取过提前准备好的刀交给江闻皓:“切蛋糕吧,小寿星。” 江闻皓很受不了覃子朝用这样幼稚的称呼叫自己,但又隐隐觉得好像有被满足到,接过对方递来的刀,在蛋糕上切了一下就又还给了覃子朝:“剩下的你来吧,我手残。” 覃子朝笑笑,说了句“好”。 江闻皓看着他利落的将蛋糕切成了几等份,放进盘子里,唇角不自觉地就轻轻扬了起来。 就在王城他们抢着那块带草莓的蛋糕时,江闻皓身边突然传来了一个轻轻地声音:“可以也给我一块吗?” 江闻皓回头看去,邹莽原的脸从黑暗中显现了出来。 “邹、邹莽原?”王城他们看着不知何时就出现在这里的邹莽原,全是一脸意外。 覃子朝分蛋糕的手也是微微一顿,直起腰沉默地盯着这个闯入者。 邹莽原低头笑了下:“抱歉,让你们不舒服了。但我是来找江闻皓的。” 江闻皓皱了下眉:“什么事?” 邹莽原从身后拿出一张纸:“是这样,你忘记把我的礼物带走了。” 江闻皓垂眸扫了眼,正是那张蝴蝶标本。 邹莽原:“这是我在医务室旁边的树林里抓到的,花了不少工夫。”他旁若无人地讲解,“要先把蝴蝶抓住,然后用大头针从它腹部的最中间穿过去。这个时候得格外小心,不然很可能会让它的翅膀受伤,就不好看了。然后你得按着翅膀,针必须要斜插,先是单侧,再换到另一侧,接着……” “邹莽原。”江闻皓淡声打断,“谢谢你的礼物,吃蛋糕吧。” 邹莽原的脸上划过一丝遗憾,看着江闻皓认真地问:“你不喜欢吗?……可我还编了一个故事,见手青一直以来都只活在阴影里,后来有一只蝴蝶出现了,见手青非常想要蝴蝶陪着它,它们还决定一起去旅行……” “邹莽原。” “江闻皓,我有话跟你说。” 江闻皓沉沉看着邹莽原,静了片刻:“行,刚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 * 食堂顶层的天台堆放着不少报废桌椅。脚下遍布着玻璃碴,踩上去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星星悬在浩瀚的穹宇之上,起先能看到的只有最亮的几颗。但只要仰头再多看一会儿,就会发现越来越多。 邹莽原双手撑在护栏上,望着夜空轻声说:“江闻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说是天上多一颗星星,地上就会死一个人。” 他说着,将视线默默收回,转向身后的江闻皓扯了下唇角,“这说法真恶心。一想到邹大山死后也会变成星星,长久不变的每天挂在天上看着我,我都要吐出来了。” 江闻皓皱了皱眉,自然没什么心情在此时陪邹莽原看星星赏月亮,于是冲他递递下巴:“有什么事,说。” 邹莽原倒显得不慌不忙,轻声道:“还是你先说吧。” 江闻皓也懒得跟他多周旋,直截了当地说:“邹莽原,我已经对比过了你的字迹,跟给骆媛媛字条上的一样。就算你刻意模仿,但一个人运笔的习惯是不会变的。”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也在留意着邹莽原的表情,发现对方听后居然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惊慌,反而面露遗憾。 邹莽原:“所以,你之前找我借政治卷子,只是为了要对比字迹?” 江闻皓停了下:“需要我拿给你看么。” 邹莽原垂眸抿起嘴唇,摇头低笑了声:“不用了。” 江闻皓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就认账,眼底疑惑更甚:“为什么要关骆媛媛。” 邹莽原没说话,仍像是沉浸在方才的失落里。等了半天才终于重新抬起了头,开口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江闻皓眸底闪过一丝暗暗的惊异,他虽然知道邹莽原对他存在着极强的占有欲,但当这句“喜欢”如此轻而易举地便从对方口中说出来时,他还是觉得很难相信。 邹莽原轻叹了口气,神情间夹杂着一缕怀念: “你还记不记得你刚转来这里的第一天,一个人跑到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下面抽烟。我当时正在背英语,突然就闻到了一股烟味儿。我被呛到了,以为你也会像他们一样更加过分地欺负我,说不定还会故意把烟喷在我脸上……” 他笑了下,“可你没有。虽然你脸上还是一副嫌弃的样子,但手上已经掐灭了烟头。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江闻皓其实已经忘记这个细节了,没想到邹莽原起初竟是为此才注意到他。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60节 他没着急打断,等着邹莽原继续往下说。 “其实你最吸引我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你的眼睛。”邹莽原直视着江闻皓,“对这里的一切都带着敌意,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绝望又孤独……江闻皓,我们本该是一个世界的人。” 邹莽原说着,又朝江闻皓走近了几步,脸上的表情真诚到甚至可以称得上虔诚:“所以我不许你被带走,更不许他们闯入我和你的世界。因为只有我是懂你的,你也懂我对吧?” 邹莽原朝江闻皓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他的脸。 江闻皓侧身避开,皱眉从兜里摸出烟盒,迅速点了支烟。 他闭眼默默抽了两口,又徐徐吐出,这才终于重新耐下了性子,再次问:“琴弦也是你割断的?为什么。” “你得更恨他们一些,因为这些人实在太狡猾了,会戴上各种伪善的面具欺骗你,但其实各个居心叵测。董娥是,覃子朝也是……你必须认清楚这点,才不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江闻皓咬了下烟嘴,当真是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世界上的确存在着太多虚伪的人,怀揣着各式各样狭隘且自私的心思,再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但这种人,绝不会是覃子朝和董娥。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江闻皓弹了弹烟灰,眸色微沉了下,“在董娥办公室门口,你说覃子朝对我就像当初对你一样……你们以前很熟?” 如果说前两个问题只是单纯为了求证的话,那么第三个,才是一直藏在江闻皓内心深处的疑问。 邹莽原的眉稍稍扬了下,片刻后唇边勾起抹戏谑的笑:“他啊……算是吧。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他,当时他爸覃建军总来找邹大山打牌,他怕他爸把家里的钱输光,到我家找过覃建军几次,每回都得跟他爸打起来。我当时就觉得,也许我能跟他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后来呢。” “后来我也的确信任过他,什么都愿意跟他讲。”邹莽原停顿了下,“我是那么相信他,可到头来他却为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动手打我。我这才明白,其实他和那些欺负我的人也没有区别。” “你做了什么。”江闻皓并不相信覃子朝是会轻易动手的人。 邹莽原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笑了声,只是眼底一片暗色:“我把鞭炮里的火|药粉放进了董娥的胶囊里,只是很少的一点,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 “邹莽原。”江闻皓终于忍不住打断,“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可能是吧。但她总要管我,真太烦人了。” 江闻皓再也不想跟邹莽原多言半句。这事儿别说覃子朝要动手打他,若是换成自己,废了他都有可能。 江闻皓捻灭烟头转身,头也不回道:“琴弦的事就先算了,但你伤害骆媛媛这事劝你还是主动去跟学校说。然后抓紧时间找个医院看看脑子吧。” 他话毕抬脚要走,却被邹莽原一把拉住了胳膊。 “等等!” 江闻皓不耐地站住。 邹莽原:“你的话说完了,我的还没说呢。” 他看着江闻皓的目光定了定,突然探身便朝江闻皓的嘴唇亲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怕,问题不大qwq 第56章 莫名 江闻皓眸底倏地一颤,一拳便挥在了邹莽原脸上。 邹莽原的侧颊实打实挨了一下,身子晃了晃,撑着旁边的瘸腿桌子才勉强站住。 他偏着头,舔了舔腮帮,像是很不理解江闻皓为什么会突然打自己,有些错愕地看着对方。 虽然没碰到,但江闻皓还是觉得邹莽原刚才靠近过来的气息萦绕在呼吸间。 他抬手狠狠擦了下嘴唇,低声骂了句“操”,又从烟盒里磕出根烟愤然叼进嘴里点燃。 “你特么再敢乱来,老子弄死你。” 邹莽原直勾勾盯着江闻皓,末了涩然一笑:“我这是,被拒绝了吗?” 江闻皓烦躁地呼出口烟,浑身都像被黏答答的蜘蛛网附着。 邹莽原的半边脸已经肿起来了,他伸手摸了下,疼地扯了下嘴角,看向江闻皓的眼中却透出一丝纵容,安慰地笑笑:“放心,我不会生你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再靠过来一下,看老子是不是故意的。”江闻皓简直觉得这人已经疯透了,再次调头欲走。邹莽原直接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江闻皓的腰,不断收紧手上的力气大声道,“江闻皓,我是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对你好的!” 江闻皓反手便用胳膊肘狠狠顶向了邹莽原的肚子,邹莽原痛哼一声,捂着胃弯腰干呕起来。 他含泪抬头看向江闻皓:“就因为我是男人吗!” 江闻皓的背影顿了顿,眼底充斥着浓重的厌恶,咬牙骂了句:“邹莽原,你太他妈恶心了。” 他说完一脚踹开天台的门,快步离开,再不想多留半刻。 …… * 前往食堂天台的路需要先穿过一道闸门,再经过一条焊在外部的铁楼梯。 江闻皓脚步飞快地下了楼,一不留神被什么东西绊了下,低头发现是一把扫帚。 他眸底闪过一丝疑惑,隐约记得先前来的时候,这扫帚还竖在闸门边上。但他此刻也没顾得上细想,跨过扫帚径直往食堂一楼赶。 到了门口,发现进食堂的侧门已经上锁,里头漆黑一片一个人也没有。 江闻皓翻出手机看了眼,发现居然已经快到熄灯时间。上面还有几通覃子朝打来的未接电话,他低声骂了句“操”,赶忙回拨过去。 对面传来一阵单调的“嘟——嘟——”声,始终无人接通。 江闻皓握紧手机,调头就往宿舍冲。 覃子朝……他说了今晚会告白的! 天上划过一颗流星,但此时的江闻皓全然没有注意到。 他在空荡而寂静的校园里狂奔着,风不断灌进他的耳朵,发出呜呜嚎叫。 就在宿管阿姨打算锁门时,江闻皓一手猛地撑开了铁门。 宿管被惊得“哎哟”了声,江闻皓边跑边回头冲她鞠了个躬,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屋里的王城他们此时也刚要躺下,被突然“砰”的推门声吓的又坐了起来。 王城看清来者后,连声抱怨道:“我去!你上哪儿了?我们分头在学校里找了你一圈都没见着你!” “覃子朝呢?”江闻皓喘着问。 “哦,他去自修室了。”王城由衷感慨,“这是真卷不过啊!” 江闻皓愣了愣,自修室? 去自修室干什么? 他心里想着,还是加快脚步朝着自修室走。 里面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江闻皓一眼就看到了坐最后排的覃子朝。 他喉结滚了滚,朝对方走去,站定时胸口还在不停地起伏着。 “覃子朝。” 江闻皓叫了声,接着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覃子朝的视线从卷子上移开,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牵了下唇:“回来了。” 江闻皓没说话,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覃子朝又垂下眼,把最后一道大题认真地填写完整,这才轻轻合上书本站起身来,对江闻皓说:“时间不早了,回宿舍吧。” 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江闻皓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感到有些心慌。 两人一起出了自修室,江闻皓见覃子朝全程都默不作声,终于忍不住拦住了他。 “你怎么在做题?” 覃子朝抿了下唇:“哦,这不是下周又要月考了。” “我没说这个!”江闻皓有些烦躁,“你不是说今晚要去告白?”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就安静了。 盥洗室里似乎有个水龙头没拧紧,不断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 许久之后,覃子朝才低声开口:“我去了,不过失败了。” “什…”江闻皓愣住,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什么叫去了? 去哪儿了?!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跟自己说! “骗人,你没去。”江闻皓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 覃子朝的眼底划过一丝疲惫:“真去了。” 江闻皓简直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他会错了意,覃子朝今晚其实是去跟其他人告白了? 覃子朝看起来像是很累的样子,勉强又抬手轻轻搭了下江闻皓的肩。接着眸子暗了暗,与他擦肩先行回了宿舍。 转眼间,走廊里就只剩下江闻皓一人。 他僵伫在那里,神色恍惚。先前疾奔带来的双腿灌铅感后知后觉地袭了上来。 在此之前,江闻皓已经提前设想了无数种今晚可能会发生的情形。却没有一种会像现在这般败兴。 “操…” 他咬牙低骂了声,也不知道是在骂覃子朝还是他自己。声音有些沙哑,末了使劲吸了吸鼻子,转身朝着那扇坏掉的窗户走去。 他蹲在暗地里,面对着眼前厚厚的水泥墙,如同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那样,点燃了一支烟。 兜里的电话此时发出一阵震动,江闻皓的眸色一颤,慌忙将它掏了出来。却在看见来电显示时,又暗淡下去。 他按下接通,那边立刻就传来于斌精神抖擞的声音:“生日快乐儿子!在哪儿浪呢?!”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61节 “宿舍。” “哦对,整忘了,你那儿封闭。”于斌反应过来,又顿了下,“怎么这么安静?室友没给你庆祝啊?覃子朝呢?” “庆祝完了,他们这会儿都在屋里。” “不是……他们在屋,你在哪儿呢?” 江闻皓没说话,想弹烟灰结果一不小心把烟头给弹断了。 他深吸口气又呼出,重新掏出火机点燃。 于斌:“你在抽烟?” “嗯。” 对面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语气难得正经起来:“怎么了皓子?谁特么又招你了?……是不是你爸!还是那三儿?!” “不是。”江闻皓沉默了会儿,掐灭烟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孙子,有个事儿你帮我盘一下。” “得嘞您说!” 江闻皓顿了顿:“我有个朋友……” “嗯,你就说你怎么的。” “。 ” 于斌耳朵都已经支棱起来了,生怕江闻皓反悔又不跟他讲,连忙改口:“行行,你朋友怎么的?” 江闻皓搓捻着熄灭的烟头:“他喜欢上了一个人,他觉得那人应该也喜欢他。” 电话那头“我去”了声,瞬间紧张起来:“然后呢然后呢?” 江闻皓的喉结滚了滚: “他喜欢的人说要在今晚告白,我朋友就觉得告白对象肯定是自己,一直在等……结果对方当天并没有跟他说。他憋不住去找了对方,对方说自己已经告过白了,还失败了。” “……?” “我在想是不是我这朋友误会了,别个其实原本就是要去跟其他人告白的,他喜欢的人并不是我……的这位朋友。但我又觉的应该没误会。” 江闻皓闭了闭眼:“有点乱,我再跟你捋一遍。” “不是,兄弟你是被哪个老妈子精附身了?!咋比我妈还能絮叨呢!……这特么有什么可盘的啊?!喜不喜欢的,你去问他不完了吗!” “关键是特么没法儿问。”江闻皓也懒得再拿“这位朋友”当幌子,“别个要是原本就打算找妹子告白,这一问日后我俩还怎么处?” “这他妈谁啊谁啊?!到底哪个王八蛋把我家皓子变成这副磨了吧叽的傻逼样儿了!”于斌在电话那头气得直拍桌,“不问,那去试探下总可以吧!” 江闻皓眼底闪过丝疑惑:“要…怎么试?” “啧,这回你是问对人了!”于斌一阵翻箱倒柜,“先挂了,我发个东西给你。” 电话那头“滴”地被切断,没一会儿于斌便传了个文件给他。 【大于等于:@白告,还记得我前女友不?恋爱大师!现在变成我师父的那个!】 【白告:嗯。】 【大于等于:她当时就是靠这个把我一整个给拿捏了!信我,绝逼好使!】 江闻皓皱眉,手移到屏幕上点开文档—— 《每天一个撩男小心机,不打无准备的仗!》 第一招:穿他的衬衫,让他血脉喷张! 第二招:三秒学会小鹿眼,让他对你加倍疼爱! 第三招…… 江闻皓反手就又给关上了,这特么是什么脏东西! …… * 次日早,江闻皓照例被覃子朝喊醒。这晚他其实没怎么睡,坐起身的时候顿感一阵头重脚轻。 王城他们都去洗漱了,覃子朝背对着他正在收拾资料。 江闻皓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欲言又止了下:“昨天的蛋糕呢?我还没吃。” “我放在饭盒里带回来了,早操跑完你把它吃了。” “还有我的礼物,你也没给。” 覃子朝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轻声说:“在你桌上。” 江闻皓从床上爬下来,果然看到他的书桌上放着一枚精致的礼盒。 他当着覃子朝的面将礼物拆开,发现里面是一个用玻璃罩起来的手工模型。做的正是他所在城市的音乐喷泉。 锡纸和铁片组合成了林立的高楼,连上面的每一块广告牌都显得十分精致。 玻璃罩的旁边还有个开关,江闻皓按了下,彩色的霓虹瞬间亮起。 伴随着音乐,当中的喷泉开始向上喷涌,形成了一道水幕。 江闻皓听出了那旋律,是《hey jude》。 他静静地看了会儿,用手隔着罩子戳了戳汇聚在玻璃上的水珠:“谢了啊。” 覃子朝牵唇:“嗯,喜欢就好。” 江闻皓关上开关,再次抬眼看着覃子朝,眸中隐隐带着探究。 是因为告白失败所以心情沮丧吗?不然怎么连他跟邹莽原出去都说了什么也不问了。 覃子朝被他看着,本想像平时那样伸手摸摸江闻皓的头,示意他抓紧时间收拾,不然迟到了又要挨骂。 但手才刚抬起来,就又在半空中僵了僵,继而转向江闻皓的肩膀轻轻一拍:“动作快点。” 江闻皓的目光淡淡扫了眼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低低“嗯”了声。 …… * 周六下午放学,江闻皓还是跟覃子朝一起回了家。即便这大半天时间他们都没怎么跟对方说话。 徐秋云知道江闻皓要来,一大早便跑去菜场买了一堆东西,然后愣是忙活到了两人进门,边端菜上桌边抱怨着柳安的蔬菜卖的实在太贵了,不如自己家种的好。 吃完晚饭,徐秋云看了会儿电视就先回屋休息了。临睡前还不忘把她新织好的那件白色毛衣拿给江闻皓试,让他这次去学校的时候记得带走。 杨志祁给徐秋云找的这套房子不错,标准的两室一厅还带独立的厨房卫浴。虽然装修简单了点,但朝向却很好,两间卧室都能见得到阳光。 最值得一提的是,淋浴还是太阳能的。 此前江闻皓在学校都是打水洗,这回好不容易有了淋浴,痛痛快快冲了个舒服澡。出来时覃子朝还在厨房洗碗,他便顶着毛巾先回了屋,边擦头边心不在焉地划拉着手机。 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江闻皓见是于斌,本能地就给摁了。 【大于等于:??】 【白告:?】 【大于等于:试没!】 【大于等于:?????】 江闻皓皱了下眉。 【白告:没,太傻逼了。】 于斌再一个电话拍过来,又被他摁了。 【大于等于:怎么不接电话?今儿不是周六吗?】 江闻皓刚要回“在别人家,不方便”,于斌紧接着就发来了一大串感叹号。 【大于等于:!!!你俩在一起?!!!】 江闻皓手上顿了下。 【白告:嗯。】 那边隔了会儿,甩了个动图过来。 江闻皓一看,是张“依萍”的表情包。 上面还配着句台词——幸福很短暂,还长着翅膀会飞。 【大于等于:=_=兄dei,你可得把握住啊!】 接着再次把那“小心机”转给了江闻皓。 【白告:滚!】 【大于等于:祝你幸福.jpg】 这之后,他就很识趣的没再继续骚扰了。 江闻皓将手机撂到一边,把窗户拉开了个小缝,冷着脸点燃根烟边抽边往外吹。 想了想又把手机给抓回来,将那文档直接删除了。 去特么的个撩男小心机,打死他都不会试!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衬衣 覃子朝刷好碗、洗完澡,仍是没回屋,而是分别又做了一张数学卷子和一张英语卷子。 一开始他始终集中不了注意力。 笔在指间转得飞快,覃子朝几次都不得不停下重新调整状态。等最后一道阅读理解做完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62节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传出任何电影或是打游戏的声音。 覃子朝估摸着江闻皓应该已经睡着,这才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资料,推开了卧室门。 然后他就僵住了。 一股热血“嗡”的一下窜上了头,覃子朝本能地想要移开视线,可发现自己的眼睛就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 江闻皓站在床边,也被覃子朝突然推门的动静吓了一跳,眼底划过一丝慌乱。 他光着脚踩在鞋上,露出截白皙纤细的脚腕,身上穿着那件覃子朝专门用来做学生演讲的白衬衣。 因为体型差异,衬衣松松垮垮刚好盖到了屁股,再往下就是两条瓷一般修长笔直的腿。 覃子朝咬紧后槽牙,下颌线都变得紧绷起来。 他感到嗓子里像是有团火在烧,喉结重重滚了下,觉得他现在急需要立刻出去,把剩下的所有卷子全部做完。 江闻皓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衬衣角,弄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同样也是脊背发硬。 他低着头偏向一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于斌那傻逼下了蛊,才会鬼使神差地打开覃子朝的衣柜,换上这件该死的衬衣。 “我,那什么……”江闻皓张张嘴,声音都在打颤。他竭尽全力地绷着脸,头却是越埋越低,“我没睡衣。” 覃子朝半天没说话,江闻皓的牙都快被自己咬酸了,两个耳朵像有火车在钻,发出“呜呜”的汽笛声。 “我就,穿下你的。”他手心出了一层汗,脚趾使劲往里蜷着。 覃子朝又静了一会儿,这才低哑的“嗯”了声,僵硬转身:“晚上穿衬衣睡觉不舒服,我外面晾的还有t恤,我去给你拿。” 江闻皓见人要走,本能地上前一把拽住了覃子朝的胳膊。 覃子朝眸光骤颤,整个肌肉都跟着硬了起来。 “没事儿,别找了。”江闻皓的手指抓在对方铁似的臂弯上,“能睡。” 因为要拦覃子朝,他刚刚一急直接光脚踩在了地上。 老式的瓷砖入了夜十分冰凉,钻进脚心冻得他一哆嗦。 覃子朝的目光不由就落在了江闻皓的脚上,怕他着凉下意识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其实可以先去给对方拿鞋。 江闻皓猝不及防双脚离地,也没想到覃子朝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将他抱起来,手为了保持平衡揪住覃子朝的领口,眼神闪过一瞬无措。 覃子朝的心尖又是一颤,觉得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完。 他强撑着理智把江闻皓抱回床上,顺势迅速熄灭台灯,掩盖住了眼底濒临失控的深暗。 江闻皓眼前突然一黑,视觉一时还无法适应,只听覃子朝在他身边低声说了句:“我去厕所,马上回来。” 他抓覃子朝衣角的手先是紧了紧,才又缓缓松开。 卧室的门响了声,又关上了。覃子朝走的时候好像还不小心绊到了床脚,发出“咚”的一下。 屋里重新恢复了寂静,江闻皓睁大眼盯着天花板。片刻后狠狠砸了下床板,将被子往上一拉盖住了滚烫的脸。 就这么又过了很长时间,在他快把自己闷死的时候,才把头稍稍探出来了点。 虽然因为覃子朝先前的拉灯行为,他没能全程注意到对方的反应。但从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覃子朝应该是紧张了的。 没准这什么傻逼小心机,真的尚可一试? 但也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江闻皓伸手摸到床头,又想去找他的烟盒,结果摸了个空。 “?” 特么,我烟呢? …… * 覃子朝这趟去厕所的时间实在不短,他其实有考虑过要不这晚他就在外屋坐一夜算了。 他怕自己真扛不住那样的江闻皓,但凡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对方穿着自己衬衣,光脚站在地上的样子。 但转念一想,这样江闻皓肯定会觉得自己是在有意躲他。江闻皓原就没什么安全感,又对自己的心思全然不知,怕是免不了要多想。 他不想江闻皓难受,于是只能给自己又反复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这才重新回了房间。 覃子朝掀开被子上了床,贴着床边刻意跟江闻皓拉开了些距离。 但这其实并没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对方洗完澡后身上的味道就充斥在他的鼻息间,覃子朝好不容易才调整好的呼吸没一会儿就又沉促了起来。 偏偏江闻皓此时突然翻了个身,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此时江闻皓的眼睛已然适应了黑暗,视线再次清晰起来。他微微皱了皱眉,探身凑到覃子朝面前嗅了下: “你抽我烟了?” 覃子朝的后背瞬间就又绷直了,整个身子使劲抵着床板。他刚刚明明已经刷过牙了,还刷的很认真,照理说不该有烟味才对。 江闻皓看着对方躲闪的眼神,心里的猜测又被证实了几分。他小声嘀咕了句:“说了别学这个。”而后重新躺了回去。 覃子朝这才赶忙呼吸了几下。 江闻皓调整了个姿势,枕着胳膊继续面朝着覃子朝,顿了顿:“覃子朝,不就是失个恋么,至不至于。” 覃子朝没说话,片刻后牵了牵唇。 江闻皓:“不过你现在是在紧张么?” 覃子朝呼吸又停了。 江闻皓翻了个身对着墙,闭上眼自顾自地说:“真有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我了呢。” 这下,覃子朝彻底失眠了。 …… * 第二天,江闻皓一睁眼发现覃子朝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伸手摸摸床,没有余温。 一股豆浆油条的味道透过门缝飘了进来。房间的隔音不好,他可以清楚听到徐秋云和覃子朝在屋外的对话。 徐秋云:“早饭差不多了,你去叫皓皓起来吧。” 接着一个脚步声就朝着卧室走来,在门口停住,叩了两下,将门打开。 “起来吃早餐了。” 江闻皓揉眼“嗯”了声,从床上坐起来。 睡了一晚后,穿在他身上的衬衣变得有些皱。因为尺码不合身,最上面的扣子也被揉开了,随着江闻皓起身的动作敞开,露出两道清晰可见的锁骨。 覃子朝慌忙避开视线,又低声催促了句:“快点。”便又替他关上了门。 江闻皓半掀着眼皮淡淡看着卧室的门,当人一旦开始刻意留意什么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能够捕捉到那些细枝末节。 身边的电话震了下,又是于斌发来的消息。 他今天也是破天荒早起。 【大于等于:感觉怎么样?!】 江闻皓边单手解衬衣边回复他—— 【白告:还行。】 【大于等于:什么叫还行!问你有用没!】 江闻皓回想了下覃子朝的反应,敲了个—— 【白告:他好像有点紧张。】 于斌很快就又回了句【再试!通通给他试一遍!对方要是有反应,绝逼就是喜欢你!】 江闻皓没再回了,换好衣服准备出去。 收烟盒的时候动作顿了下,轻轻一摇。 啧,还真没少造! 江闻皓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覃子朝好好上一课。别特么最后他没跟覃子朝学好,覃子朝就先被他带坏了。 这要是让董娥知道了不得把她气死。 江闻皓将烟盒在手里打了个转,揣回兜里。 * …… 周日的下午又要返校,在徐秋云的一再要求下,江闻皓和覃子朝不得不同时穿上了她织的那两件毛衣。 看着两个大男孩高挑的身型,徐秋云挨个帮他们整理好衣领。唇边的梨涡轻轻荡起,笑吟吟地夸赞道:“真好看!” 离开家后,覃子朝和江闻皓又顺路去了趟汽修店,想看祁叔一眼,结果扑了个空。 据三子说,杨志祁最近总不在店里,好像很忙的样子。 覃子朝闻言静了下,末了只是说他知道了,便带着江闻皓去往公交站。 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同样在等车返校的邹莽原。 见到江闻皓后,邹莽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呼。 江闻皓现在一见他就烦,略一点头便将目光偏向一边。 邹莽原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刚想再试着说些什么,忽然就看到了江闻皓和覃子朝的同款毛衣。 他神色微微一僵: “你们的衣服……是一样的?” 回答他的是两人共同的沉默。 邹莽原深深吸了口气,抬眼直勾勾地盯着江闻皓。 就在公交车来了,江闻皓他们打算上车时,邹莽原在两人身后幽幽开口:“你不是接受不了男人吗?……你不是觉得被男人喜欢很恶心吗?”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63节 江闻皓上车的动作一停。 邹莽原用手指着覃子朝:“那他怎么就行?” 没等邹莽原把话说完,覃子朝已经转身一拳挥了出去。 邹莽原向后连退两步,扑通坐在了地上,垂下的眼中充斥着强烈的不甘与恨意。 公交师傅吓了一跳,使劲按响喇叭:“诶!不许打架啊!你们到底上不上车?!” 覃子朝俯视着邹莽原,一字一句:“别把谁都想的跟你一样,我们两个是……” 他突然顿住。 与此同时,江闻皓也转头默默看向覃子朝,揣在兜里的手暗自攥紧。 覃子朝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是朋友。” 话毕他拉着江闻皓就上了车,头也不回道:“再敢胡说八道,我真不客气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星与灯火 邹莽原最后没有上这班车,他瘦弱的身影随着车辆驶离变得越来越小。但江闻皓总还是觉得,那双眼睛自始至终都在死死跟着他。 如同邹莽原送他的标本上,蝴蝶翅膀的色斑。 覃子朝拉着江闻皓走到公交末尾,找了两个空位。 刚想接过他的书包,让江闻皓先进去。江闻皓却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而后一言不发地在隔着过道的另一边坐下,塞上耳机。 覃子朝站在原地,看着江闻皓欲言又止了下,终是什么也没说的独自坐在了空位上。 没一会儿身边的位置就被后来上车的人给占了,挡住了他的视线。 江闻皓看似是在淡定听歌,实则心里烦的不行。他将外套的拉链狠狠往上一拉,遮住了里面的毛衣。片刻后又觉得热,干脆直接将毛衣脱了,只穿件短袖。 手机震了下,应该又是于斌。 江闻皓这会儿没心情理他,就没拿出来看。 结果口袋里又连震了两下。 他不耐地将其掏出,准备开骂。在看到联系人时微微一愣,还是忍不住将其点开。 【覃子朝:把衣服穿上,冷。】 发的是短信,古早的不行。 江闻皓接着往下翻。 【覃子朝:邹莽原的话你不用当真,别生气了。】 江闻皓磨磨牙,简直要气笑了。 【覃子朝:真介意的话,我脱了,你穿好。】 江闻皓微微向前倾了下身,朝对面斜了眼,恰好对上覃子朝幽深的眼睛。 覃子朝顿了顿,居然真就开始脱衣服。 江闻皓将身子重重摔回座椅上,抵着靠背闭上眼,不断加大手机音量。直到彻底把周围的声音彻底隔绝了,他才低声骂了句“傻逼”。 …… * 回到云高的时候又到了傍晚,篮球场上有几个人在打球。见到从校门往里走的江闻皓和覃子朝,挥手将他们叫住。 “打球啊?!” 覃子朝看了看身边的江闻皓,还是冷着张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知道他多半此时没有打球的兴致,便准备拒绝。 没想到江闻皓突然站住,接着脱下外套往单杠上一搭,朝着那群打篮球的同学小跑了过去。 覃子朝静了下,默默跟上。 两人的篮球水平都是比较好的,为了公平起见,自然而然又被分到了不同的阵营。 随着一声哨响,江闻皓率先夺过了球,带球便往篮下冲。 大家对他的实力有目共睹,知道他虽然个子不高,但速度极快。不仅三分投得准,带球过人等技巧也十分娴熟,因此都不敢大意轻敌。 对面的两个大个儿瞬间将江闻皓左右包抄。 江闻皓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运着球视线在两堵墙之间迅速游移了下,接着一个变相运球直接把右边那堵墙整懵了。 他找准机会,将右手的球倒腾给了左手,转身顺利过人。 “江闻皓!”队友从边侧跑过来,示意他传球。 对面连忙大叫:“盯住盯住!” 江闻皓再次被拦,就在对面以为胜券在握时,他突然向后扯了一步,一个起跳,将球投向了篮板。 队友抱头,以为江闻皓是要投篮,心说这特么哪儿能投得进。对面的人见状也心下一松,不由疏防,岂料下一刻江闻皓竟“嗖”地冲了出去,趁球落地时再次手腕一勾,在篮板下顺利接住。 起跳,投篮—— “漂亮。”覃子朝在心底暗喊了声。 果然,球空心入篮,落在地上发出咚、咚声响。 “我去,牛逼啊!!” 江闻皓同边的队友激动地朝他围了过来,江闻皓却隔着他们盯着覃子朝。 覃子朝冲他笑笑,鼓了两下掌,江闻皓却推开身边的队友朝他径直走了上去,抬眼冷冷问:“放水是吧?” 覃子朝眸色晃了晃:“我没有。” “你刚明明能盖到。” “没反应过来。” 江闻皓又看了他一会儿,弯腰从地上捡起篮球,运了几下,再次抬眼: “覃子朝,我们斗牛。” 几个同学一听斗牛,也不管谁是哪边的,瞬间就都亢奋了。 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俩人到底谁更牛逼! “你不饿么?” “别废话。”江闻皓蹙了下眉,从兜里翻出了之前买可乐找的一枚硬币淡声说,“正面先发。” 他说着将硬币高高抛向天空,用手掌盖住,打开。 “我发。”他顿了下,冷声道,“你要敢放水,我就揍你了。” 覃子朝见江闻皓今天是铁了心要跟他杠上,叹了口气:“那来吧。” 同学们纷纷退至一边,给他们腾出了半场。 江闻皓一下下运着球,眸色一沉,带球迅速上前。覃子朝两手张开,天然的身高差令他几乎完全阻隔了江闻皓的视线。 江闻皓几次想要带球过人,却始终被覃子朝压制的死死的。 他知道凭借硬性条件,自己很难突破对方的防守。于是瞄准时机向后撤出半步,决定直接远投。 就在他起跳勾手,将球投出时。覃子朝同时一个跳跃,将篮球直接盖了下去。 “我操漂亮!”边上围观的同学吹起响亮的口哨。 江闻皓掰了掰手腕,抬起胳膊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跟覃子朝调换了攻守阵营。 这样的体型碾压让江闻皓防守起来十分吃力,他双膝下蹲,集中注意不被覃子朝转换的动势干扰。 覃子朝忽然一个背后运球加转身过人,攻破了江闻皓的防线,朝篮板筐跑去。 江闻皓一咬牙迅速追上,像道闪电似的在覃子朝起跳投篮时跟着一跃而起。 篮球从他的指间擦过,江闻皓奋力一勾,将球紧紧抱在了怀里。 落下时,他的大脑突然就有一瞬间的空白。 耳边的风声忽然静止了,眼前蓦地又出现了城市广场上的那座音乐喷泉。 当水花伴着绚烂的光喷向高空,又如同烟火般绽放开时,他偷偷看向了覃子朝。 那一刻,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 脚接触到地面的一刻,江闻皓顿感一阵钻心的疼从脚踝侵袭上来。 他重心不稳摔在地上,甚至都听到自己的筋“咯嘣”了声。 覃子朝瞬时脸色一变,赶忙上前检查江闻皓的脚腕。 江闻皓疼得额上起了一层汗,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倒吸着气。 覃子朝撩开江闻皓的裤腿,发现他的脚腕已经肿了。先前围观的同学见状也纷纷围了上来,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 江闻皓咬着牙摇了下头:“不用,就是崴了下。”他边说边尝试着活动了下脚腕,疼得又“嘶”了声。 覃子朝再不由他分说,将人直接背了起来就往医务室跑。 江闻皓趴在覃子朝背上,隔着被汗打湿的衣服依然能感受到对方来自肌肤的滚烫。 他的手往后撤了撤,被覃子朝低声命令了句:“搂好。” 江闻皓抿了下唇,最后还是听话的搂住了覃子朝的脖子。 两人到了医务室,沈医生正在清点她的药品。见到江闻皓和覃子朝,马上就认出他们来。 “这又怎么回事儿?”沈医生边说边拉开椅子,让覃子朝把江闻皓放下,“你俩要不干脆直接在我这儿半张月卡吧!” 江闻皓坐在椅子上时,因为挪动脚又疼了下。他扯了下嘴角对沈医生说:“打球,崴着脚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64节 沈医生白了江闻皓一眼,但还是迅速给他仔细检查了下,末了从药柜上取了个喷剂又开了几片止疼药说:“骨头没事儿,应该就是软组织扭伤。给你开的药回去按时喷,晚上要是疼得狠了就吃片止疼药。” 她说着又对覃子朝嘱咐道:“喷剂每次喷完记得帮他按摩一下,让药彻底吸收。没多大事儿,就是今晚估计得疼一下。” 覃子朝这才稍微放下些心来,谢过沈医生后,把江闻皓背回了宿舍。 “你晚上先别去班里了,我跟老师请个假。”覃子朝交待,“也别自己乱动,等我回来。” 江闻皓觉得这会儿好像已经没那么疼了,但也不想去上晚自习,于是点了下头,冲覃子朝一递下巴:“吉他给我,我擦下琴。” 覃子朝转身帮江闻皓拿了吉他,又去接了杯水放在他跟前,最后觉得还是放心不下,叹了口气:“我晚上也在宿舍复习,你等我去跟老师说一声,马上回来。” 话毕,他便转身离开了宿舍。 江闻皓见人走了,擦琴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他重新将吉他放回琴袋立在一边,余光恰好就落在了覃子朝送他的生日礼物上。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泛着点最后的蓝。 屋里光线昏暗,书柜床架通通变成了几何线条组成的有棱有角的轮廓。 江闻皓试着活动了下脚,扒着桌子将身体往前倾,把“礼物”够到了跟前。 咔哒。 打开了开关。 玻璃罩里的喷泉又开始在霓虹灯下喷涌。 乐声没有配器修饰,音色单调。但在这样夜幕来临前的傍晚,却有种格外的怀旧感。 江闻皓又按了下开关,把它关掉了。 他盯着喷泉,目光有些拉长。手上一下下重复着开关的动作,让灯光跟着亮起又熄灭。 不知到底是触碰到了哪个装置,又或者跟按开关的频率与次数有关,玻璃罩里的霓虹灯忽然齐齐熄灭了。 与此同时,城市的上方居然出现了大片水蓝色的星空! 无数细小的荧光粒子漂浮在玻璃瓶里,散布在高楼间,附着在那些精致的广告牌上。 江闻皓怔住了。 他还记得自己曾跟覃子朝说过,他所在的城市里看不到星星。 但现在,覃子朝为他做到了。 江闻皓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反复按下开关,在心里默默数着次数—— 五次。 …… 二次。 …… 一。 …… 521(我爱你)。 星星亮了。 而这份迟到的告白也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在了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521”谐音“我爱你” 还有一章! 第59章 告白 覃子朝请完假再次回来时,就见江闻皓依然坐在椅子上擦着他的吉他,连动作好像都没换。 覃子朝打开寝室的灯,江闻皓被突然降临的光刺的微微眯了下眼。这才抬头注视着对方,眸子里带着探究。 覃子朝被江闻皓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的莫名有些慌,垂下的手暗自握紧了下,走到江闻皓跟前:“我扶你到床上睡会儿?” 江闻皓没说话,又盯着他看了几秒,这才收回视线:“我要洗澡。” 覃子朝皱了下眉:“今天别洗了。” 江闻皓根本不听,兀自将吉他立在一边,就准备下地。 覃子朝见对方不听话,又怕他摔着,只能赶忙上前将江闻皓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叹了口气:“那别走远了,就在公共浴室洗。这会儿大家都在上晚自习,宿舍楼没人。” 江闻皓“嗯”了声,看着覃子朝帮他备好了毛巾洗发水,被搀扶着朝公共浴室慢慢走去。 这里果然没人,昏黄的钨丝灯悬在头顶,晃动的光反射在白瓷砖贴的墙上。 个别热水管因为太过老旧拧不紧,滴答滴答往下渗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形成一滩水迹。 好在还算是干净。 覃子朝替江闻皓打好了热水放在他脚边:“你慢慢洗别急,有事叫我。” 他说着就打算离开半开放的隔间,却被江闻皓伸手拉住。 “你不顺便把澡洗了?” 覃子朝想想也是,点头说:“那我去你边上的隔间。” 江闻皓没放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看我行动方便?” 顿了顿又说:“都是朋友就一起洗呗,又不是没见过。是吧覃子朝。” 覃子朝的眉间划过一丝局促,勉强牵唇笑了下。却不知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尽数落在了江闻皓眼里。 江闻皓在心里一咬牙,吸了口气将衣服脱了。 外界的湿冷瞬间钻进他的毛孔,冻得他起了层鸡皮疙瘩,但立刻就又被自耳尖不断向全身传导的灼烫覆盖,耐着令他恨不得打个洞钻起来的羞耻心抬起了下巴:“裤子脱不掉,帮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抖。身上的皮肤更是因羞耻心愣是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粉。 覃子朝的喉结使劲一滚,指甲陷入掌间几乎快要把它刺穿了。 他弯下腰掩藏住了越发不稳的气息,这种无法言说的折磨让他的神经不断在疯狂与理智之间游走,几近崩溃。 他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替江闻皓解裤带。 江闻皓穿的是宽松版的灰色休闲裤,腰上的带子一松,不需要怎么费力裤子就褪了下来。 覃子朝眼观鼻,鼻观口,尽量忽视掉眼前那白瓷般的腿。但还是不得不一手握住江闻皓的小腿,另只手帮他把受伤的脚拿出来。 等好不容易做完这一切后,覃子朝的后背已经被汗浸透了。 他打开热水管,滚烫的水立刻倾溅而出,半开放的隔间内很快就聚拢了一团白色的雾气。 覃子朝调好水温,替江闻皓舀起水从上往下浇着。“哗啦啦”的水声不断放大在他们耳边,击打着敏感的鼓膜。 “覃子朝。”江闻皓的下巴上挂着水珠,透过蒸腾的水雾看着闷声替他洗澡的覃子朝,“你怎么不脱?” 覃子朝浇水的动作一顿,嗓音低哑:“我先给你洗完。” 他又舀了一盆水,示意江闻皓低头。 江闻皓垂眼照做,覃子朝挤了洗发水在他头上,等他洗头。见差不多了又重新打开热水管调好水温,替江闻皓冲。 “嘶操。”江闻皓抽了口气,捋了把脸上混着水的泡沫,紧蹙着眉,“蛰眼了!” 覃子朝连忙道了声歉,扔下水盆去帮江闻皓吹。 江闻皓的眼睛被泡沫弄的泛红,他想去揉,被覃子朝擒住了手腕:“别动,越揉越疼。” 江闻皓使劲眨眨眼,眼眶里愣是憋出一层泪花。 “好点没?”覃子朝低沉的嗓音在空旷无人的公共浴室里像是带了混响。 江闻皓点点头,隔着层泪膜望向他。 覃子朝的心脏骤时像被海啸重重激荡,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此时他眼底拼命隐忍的情绪再藏不住,耳朵里像是进了水般嗡嗡作响。覃子朝抿紧唇,握拳的手因为用力突显出淡青色的血管。 他真的要疯了。 “转身,我给你擦背。”覃子朝的声音越发暗哑,他知道他绝不能再继续这样盯着江闻皓的眼睛,他会忍不住做出无数危险的行为,每一个都会让局面变得再也无法挽回。 江闻皓没动,仍是用那双被泡沫弄湿的月牙眼盯着他。 覃子朝咬牙:“转过去。” 下一秒,他整个人突然被江闻皓狠狠推到了墙上,背猛地贴着冰冷的瓷砖。 江闻皓紧揪着他的领子,几乎贴在了他身上。 “小皓!”覃子朝都懵了,手扒着隔间的边沿,又想赶快拉开两人的距离,又怕江闻皓受伤,整个人僵在那里。 “覃子朝。”江闻皓揪着覃子朝的领子,又靠近了他半分,与他鼻尖对着鼻尖咬牙问,“你他妈是不是喜欢我!” 覃子朝的瞳孔一阵剧颤,失声了。 江闻皓冷着脸,低声骂了句“操!”,接着一闭眼重重朝着覃子朝的唇亲了下来。 覃子朝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只觉得嘴唇上传来一阵刺痛。 江闻皓这个吻接的着实可谓是没有一点技术技巧可言,更像是报复式的在撕咬。 亲完后他自己的嘴角也破了,又烫又特么的麻痒。江闻皓使劲擦了把嘴,动作十分粗鲁。 他面无表情瞪着覃子朝,脸色通红。胸口还在因为刚才的动作不断起伏。 刚想再骂覃子朝几句,后脑勺突然就被一只手牢牢扣住。 没等他反应,覃子朝的唇跟着就重新贴了上来。 比起江闻皓的“打架式”亲吻,覃子朝的吻强势中还带着一股温柔。 一瞬间,所有长期压抑着的情感都在这个吻里被释放了出来。覃子朝轻轻磨着江闻皓的唇瓣,另只手绕到他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65节 滚烫的掌心贴在江闻皓的皮肤上时,他本能地颤了下。 齿关松动,温热的触感趁机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在更深处展开探索…… “覃……操!唔……”呼之欲出的脏话通通被堵在了唇齿间。 这特么!这人确定是第一次接吻?! 太特么娴熟了! 江闻皓的脸因为呼吸不畅憋得越来越红,伸手要去推覃子朝,却发现卡在他后脑和腰上的手像铁一般焊死不动。 江闻皓的意识陷入恍惚,居然开始思考要是他真跟覃子朝打架,自己肯定不是对手…… 像是意识到了江闻皓的跑神,覃子朝蹙了下眉,在他的舌尖上惩罚地轻轻咬了下。 江闻皓“嘶”了声,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覃子朝总算亲够了,微微撤开,眼中的暗色却丝毫未退,反而更加见深。 江闻皓如获大赦般大口呼吸,又使劲吞咽了几下,末了看着覃子朝微喘着冷哼了声:“装啊,你特么再接着装。” 覃子朝抿唇不语,片刻后低声说了句:“我怕你不跟我好了。” “反正现在朋友是没得做了。” “对不起。”覃子朝垂下头。 江闻皓:“男朋友,当不当?” …… * 距离晚自习下课还有一会儿,覃子朝把江闻皓背到宿舍,将人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放好,又拿了之前在校医室开的喷剂,把江闻皓的腿架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江闻皓看着覃子朝细心入微的操作,“啧”了声:“哥,我是扭到脚腕,不是特么的半身不遂。” 覃子朝抿抿唇,将喷剂摇匀后喷在江闻皓的脚腕,帮他一下下按摩。 江闻皓被揉的还挺舒服,上下打量着覃子朝,最后说:“你要不笑出来吧,憋着怪难受的。” 果然,他这话刚说完,覃子朝的嘴角就翘起来了。 江闻皓看着他笑,心情也变得挺好,用脚碰了碰覃子朝的手:“说说,都已经决定要跟我告白了,为什么又不了?” 覃子朝给江闻皓按摩的手微微放缓:“你生日那晚我去找你,听到邹莽原问你是不是男人就不行,你说很恶心。” 江闻皓闭了下眼,这是真误会大了。 “你就没听到别的?” 覃子朝愣了下,摇摇头。 “我特么当时说的是邹莽原干的那些事儿让我恶心,不代表我不能接受男人……”江闻皓一挥手,“算了,反正现在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覃子朝被对方的用词不当又搞得心猿意马。 江闻皓静了会儿:“覃子朝,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发现自己不喜欢女生了。” 覃子朝抬头看着他。 “但我也没跟男生好过,你是第一个。”江闻皓顿了顿,接着说,“你知道我这人脾气不好,毛病还多,但我觉得我对感情应该还挺专一的。在这方面,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但在别的地方,要是以后让你生气了,你能不能稍微让让我……别不要我。” 最后半句话,他说的很小声。 覃子朝知道,这是江闻皓心底里最难愈合的伤口。 他太害怕被抛弃。因为害怕,所以就不敢尝试。 而这次的主动,他大概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勇气。 一时间,心疼占据了覃子朝的内心。 “江闻皓。”他柔声打断,一边帮江闻皓继续揉着脚腕,一边说,“我能重新再跟你告一次白吗?” 江闻皓舔舔腮帮,偏头点了下。 覃子朝将他的脚小心放好,站起身来,像平时站在台上进行学生代表发言般挺拔严肃—— “江闻皓同学,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我发誓一定会好好对你,从今往后不会因为任何理由离开你。” 他深深注视着江闻皓的眼睛,一字一句: “可不可以,跟我交往?”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呜呜呜呜…… 皓皓:为我们的爱情感动吧。 第60章 天仙儿 这晚,江闻皓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坐在覃子朝的摩托车后座上,行驶在铺满红枫的山道间。在秋日暖阳的照耀下不慌不忙一路往前开。 睁开眼时,天微微亮,微弱的光透过窗透了些进来。 宿舍里充斥着王城他们此起彼伏的鼾声,间或还夹杂几句含糊的梦话。 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覃子朝的手穿过床护栏的缝隙,竟握了他一整夜。 江闻皓胳膊有点僵,想要抽回,但对方本能的就又将他攥紧。 江闻皓牵了牵唇,接着就被自己这副傻逼样子烦到,赶忙垮下了脸。 就在他以为覃子朝还在睡时,对方忽然拉着他的手放到了唇边,在他的指尖轻轻啄吻了下。 江闻皓的脸“腾”地就红了,压低嗓音骂了句:“靠,你装睡!” 覃子朝“嘘”了声,嘴唇又蹭了蹭他的指尖:“我高兴的睡不着。”他翻了个身,用手肘撑着身子,在暗淡的天光中注视着江闻皓。 因为大家都在沉睡,清醒的人就更容易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江闻皓移开视线,刚想抱怨今天怎么这么冷,却听覃子朝先他一步轻声说了句: “早安,男朋友。” …… * 要说沈医生开的那喷剂药效是真神!江闻皓的脚昨天明明都还肿着,今天居然就已经消肿不疼了。弄得江闻皓只想给她送面大锦旗,再写个——妙手回春! 前往操场集合的路上,江闻皓的脸上突然落了滴冰凉的东西。 他起初还以为是雨,抬头一看才发现居然下雪了。 北风将树梢上残存的枯叶卷落,今年的雪当真是下得很早。 江闻皓将徐秋云给他织的那件毛衣的领子又往上遮了遮盖住脖子,转头看着身边的覃子朝时依然会有种不真实感。 明明昨天的这个时候,他们还各自陷在自我的纠结中。仅仅只过了一晚,就重新换了种新身份出现在对方身边。 因为天气原因,今天的跑操被临时取消。罗教官照例拿着他的大喇叭站在主席台上,薄薄的雪落了层在他肩头,被他掸落。 大概是心情好,江闻皓今天看老罗也觉得比平时顺眼多了。经过主席台时还破天荒主动跟老罗打了声招呼,弄得老罗半天没反应过来。 见同学们差不多集合完毕,老罗清了清嗓子举起喇叭: “那什么,说个通知啊。今天下午第四节 课后,每班抽两个人跟我到隔壁的村子里去帮村委会义务劳动,其他同学留在学校铲雪大扫除。” 江闻皓看着都还没湿透的路面,压根不相信就这么点小雪还用得着铲。结果临近中午的时候就被果断打脸,雪花从一开始的精盐大小直接变成了鹅毛状的雪片。 教室的窗玻璃结了层白色的霜,窗台上也覆盖了厚厚一层积雪。 “山里的雪是要下得更大。”覃子朝跟着他一起扭头看向窗外纷飞的雪花,“但像现在这样也是很多年没见过了。” 董娥端着保温杯进到教室,简单安排了下后续的扫雪工作。路过江闻皓他们的座位时用手指叩了叩桌角:“你俩辛苦下,下午放学和罗教官他们到村里去。” 覃子朝刚想跟董娥说江闻皓的脚扭了,别让他去。江闻皓就先一步一扯覃子朝的衣角:“别支声,好不容易能出去放风。” “不行,你脚有伤,别再滑着了。” 江闻皓见难得有出校的机会,说什么都不愿意让步。 覃子朝看他一副不让去就跟自己拼命的样子,知道拗不过,只得叹了口气:“那你到时候就随便装装样子,活我来干。” “嗯。” 董娥又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临走时目光移向了后排角落里的位置,顿了顿:“邹莽原,你跟我来趟办公室。” 邹莽原没有看董娥,低着头慢悠悠起身出了教室。临走前又回头望了江闻皓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等他离开,后座的两个女生马上小声交头接耳: “诶,你妈给你说没?邹大山快不行了。” 另个女生瞬间兴奋起来:“没啊!” “我妈说邹大山昨天晚上吐了好多血,满地都是。救护车都去了,大半夜吵得附近的人都没睡着觉。” “真的假的?!他总算要死了啊!” “不知道邹莽原以后还会不会继续在这儿上学,他家就他跟他爸俩人。” “我更关心的是,邹大山欠的钱谁来还。”女生瘪瘪嘴,“他还欠我小姑家三千多块呢!” “他也欠我家钱了,我爸说虽然打了欠条,但邹大山当时那气势就跟明抢差不多。” “呸,这种人早该死了!居然还挺了这么久?!” “好开心啊,中午我要多吃点!” 这个话题之后很快就又被其他什么初雪天最适合告白之类的给替代了过去。 邹莽原这一走果真就没再回来,如同一粒最不起眼的灰尘被卷入到了冰天雪地中,不留一丝声息。 下午最后一堂课结束,江闻皓和覃子朝跟随老罗带领的劳动小组一起出了校园。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66节 路上覃子朝生怕江闻皓脚疼,每走几步就要看他一眼,询问下情况,只差直接背了。 反观江闻皓一切如常,甚至还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来云高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留意到学校周遭的环境,觉得挺新鲜。 村委会的人一早就在门口接应,跟老罗他们简单热络地寒暄了几句后,便给前来帮忙的同学们各自划分了片区。 江闻皓和覃子朝被分为一组负责整理村后面的活动室。两人被老乡带着一路穿村而过,来到了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 江闻皓发现这棵树的树干被围着红色的绸缎,在皑皑白雪中显得格外醒目。 树下还摆放着香烛和贡品,一看就是新的。 带他们来的大叔边打开旁边活动室的门边跟他们介绍:“我们下桐村是先有的这棵树,后有的这个村。树上住着神仙哩!” “哪个神仙?”江闻皓对这种民俗传说还挺感兴趣。 “凤凰娘娘,很灵的!”大叔磕了磕他的烟,笑着跟江闻皓说,“小伙子要不也许个愿?” 江闻皓勾了下唇没作声,见覃子朝已经拿着铁锨来到树下清理起上冻的路面,便也进活动室找了把扫帚打算帮忙。 结果他出来的时候忘记戴手套,才刚扫了几下,就觉得手快要跟扫帚冻在一起了。 “你到屋里呆着,别干了。”覃子朝铲了满满一铁锨雪,在阵阵冷风中居然还出了一头汗。 江闻皓不想在覃子朝面前显得自己太娇气,随便搓了搓手,继续扫雪。 覃子朝见江闻皓不听话,拿过扫帚立在一边,看着他冻红的手皱了下眉,护在自己的掌心里帮他一下下呵着热气。 江闻皓下意识就想躲,毕竟大叔还在边上看着。 “别动。” 覃子朝紧了紧握他的手,没让他得逞,继续帮他呵。 手从一开始的冰凉逐渐回暖,渐渐产生出一种麻丝丝的感觉。 江闻皓的耳朵又开始泛红,头越埋越低被毛衣领遮挡住了半张脸。 “好了,不冷了。”江闻皓绷着脸说。 覃子朝抬眼看着他一副故作镇静,却又被闪避的眼神出卖的样子,觉得实在可爱,忍不住用食指在江闻皓的脸上轻轻一戳。 “怎么这么乖?” 江闻皓一下弹开,脸更红了。 他咬牙冲覃子朝一笑:“有凶的你看不?” “嗯,凶的也乖。” “……”江闻皓简直被噎的没话说,觉得自从两人摊牌后,覃子朝就像是被打开了某个神奇的开关,越发让他招架不住。 由于覃子朝说什么都不让江闻皓干活,他又不想在屋里呆着,就揣着两手跟在覃子朝屁股后头转悠,当起了监工。 两人再次来到树下,此时又起了一阵风,树梢的雪颤动地坠落,刚好洒在了江闻皓的头上。 “操!”他猝不及防被砸了一头雪,慌忙用手拍着。结果有些雪屑偏偏又被他抖进了领口,经体温一化顺着脖子往下流去,激的江闻皓后背发僵。 覃子朝见状,倾身帮他掸雪。动作微微顿了下后,掀开江闻皓的领口,想把他脖子上的冰水擦干。 江闻皓猛一缩脖子:“你特么怎么手比雪还凉!”他说着下意识就往大叔那边看,发现大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远,正在隔着离他们好几米外的地方跟路过的村民抽烟聊天。 覃子朝抹去了江闻皓脖颈上的水,却没有马上抽手,而是掂着他颈后那一小块薄薄的皮肤轻轻捏了捏。 江闻皓倒抽了口气,闭了下眼:“覃子朝,没完了是吧。” 覃子朝眸色暗了暗,忽然一把拉着他朝树后走去。 没等江闻皓反应过来,温热柔软的唇便已经覆了上来,另只手仍然贴在他的脖子上,摩挲着那块嫩软的皮肤。 江闻皓简直觉得他那块皮要被覃子朝搓烂了,但随之而来的麻痒却让他不得不拽紧覃子朝的领口,才不至于让自己腿一软摔倒。 结果这样的动作,反而像极了主动索吻。 覃子朝吻得更深了。 嘴唇短暂地离开之际,江闻皓听到对方低沉的嗓音贴在他的耳畔: “我有一个愿望,希望我的皓皓一生平安快乐,无灾无难……” 江闻皓的眸光颤了颤,小声嘟囔了句:“你还真信树上有神仙。” 话没说完,就被再次堵住了嘴。 …… * 事实证明,这场雪下得比所有人预想当中的还大。 等好不容易把活动室的里里外外清理好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老罗和村长担心这个时候返校,路上可能不安全,商议完一致决定将来的学生分到各个农户里去,先住上一晚,等明早再回学校。 江闻皓和覃子朝被下午给他们领路的大叔带回了家。屋里的大婶一听说要来客人,果断把家里的鸡给杀了,晚上炖了一大锅鸡汤。 老两口都是爱热闹的人,见家里一下子来了两个大小伙,还个顶个的精神,高兴的问东问西,笑的合不拢嘴。 大婶不断咂舌:“哎呀,这俩孩子到底是怎么长得,怎么就这么好看呢!”她兴冲冲地问覃子朝,“今年得有18了吧?大小伙子了,有喜欢的姑娘了不?没有的话婶子给你……” “你啊你啊!”大叔隔空点着大婶,“一天天就知道给人添乱!也不看看人家是学生,将来那是要考大学,为国家做贡献的!” “学生以后不也得结婚嘛!”大婶不服气地白了大叔一眼,又笑眯眯在江闻皓和覃子朝之间反复打量,“别理他,你们都喜欢什么样的?快,跟婶子说说呗!” “大婶儿。”覃子朝温声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大婶一拍腿,越发来了兴致:“哟!是嘛!赶紧跟婶子讲讲那人是什么样的?” 覃子朝若有似无地朝江闻皓看了眼,牵唇缓缓说: “善良,正义,长得好看,皮肤白,会唱歌弹吉他,性格有点倔,脸皮薄,被夸的时候总爱脸红……真的很可爱。”他顿了下,“我好喜欢他。” “哎呀呀,这不得是个小天仙嘛!”大婶连声感慨,扭头突然发现边上的另一个小男孩正在头也不抬地疯狂扒饭。 她愣了愣,心疼地“啧啧”:“一看就是下午累到了,看把孩子饿的!” 江闻皓嘴里塞的满满的,使劲咽下,低低“嗯”了声:“大婶做的饭香。” 大婶听后立马又给江闻皓夹了一大筷子菜:“多吃点多吃点,千万别客气!”她乐呵呵地盯着江闻皓又看了会儿,“那你……有喜欢的人了?” 江闻皓迅速一点头:“有了。” “那她……” “特别好,大天仙。”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雪夜 乡间的夜生活往往都是极其单调的。人们忙碌了一整天,等到晚上吃完饭,差不多也就该睡觉了。 老两口给江闻皓他们安排在了自己儿子儿媳的房间。儿子儿媳长年在外地打工,屋子就一直空着。 两人进屋,只见靠窗的箩筐里晒着不少花生大枣。双人床上叠着老式红色缎面的被褥,上面绣的不是牡丹花就是鸳鸯。 床边有个老式榆木柜,上面镶着面镜子,镜面上还贴着不少用红纸剪成的花样儿。 江闻皓站在这莫名沾点“喜庆”的屋子里,怎么都觉得别扭。偏偏覃子朝一语就道破了他的心思。 “像要结婚一样。” 江闻皓闭闭眼,耳朵都快冒烟了。他避开覃子朝温柔地注视,冷脸问:“你刚跟大婶胡说八道什么,谁告诉你我脸皮薄爱脸红?” 覃子朝指了指江闻皓身后的镜子,江闻皓转头,只见镜子里的他自己果然从脸一路红到了脖子。 江闻皓舌头有点打结:“我特么这是热的,你热你也脸红。” “嗯,好。”覃子朝也不反驳,由着江闻皓嘴硬,看着他的眼底带着笑意。 屋外又开始飘雪,屋子里生着很旺的炉火。长长的烟囱冲向房顶,窗玻璃上凝了层霜,隔开了冰天雪地与一室温暖。 覃子朝总怕江闻皓的脚被冻着,打了盆热水过来,蹲下身把江闻皓的脚小心放进盆子里泡着。而后捋起袖子,边往他脚上撩水,边帮他一下下按摩脚腕。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只能听到覃子朝撩水时发出的“哗哗”声。 江闻皓被这气氛弄的耳尖又开始发烫,将眼默默调向一边,尽量控制着面部表情。 覃子朝的指腹在他的踝骨上摩挲了下,抬眼问:“还疼么?” 江闻皓摇摇头。 “那就好。”覃子朝又往盆子里加了点热水,“多泡会儿。” “不泡了,再泡熟了。” 覃子朝笑笑轻声说了句“行吧”,将他的脚从盆子里捞出来用毛巾擦干。接着又拿出瓶老式的雅霜牌雪花膏拧开,挖了一小块抹在江闻皓的脚背上揉匀。 “刚去找大婶要的,我小时候用的就是这个雪花膏。”骨节分明的手抓着江闻皓白细的脚腕,让每一寸皮肤都被雪花膏滋润。 随着膏体的味道扩散,屋子里充斥着一股古朴的清香。 覃子朝忽然发现江闻皓突出的踝骨下面居然还长着一颗痣。 因为那痣很小颜色又浅,以至于他之前一直都没注意到。 此时这颗痣大概也因为在热水里浸久了,和他的主人一样,泛着层淡淡的红。 覃子朝的眸色暗了暗,端起盆子出去把水倒了。接着又站在门口兀自吹了会儿冷风,直到觉得脑子稍微冷静了些,才重新进屋。 结果就发现江闻皓仍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床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覃子朝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就跑出了“待嫁新娘”四个字。他摇头赶走了这荒谬的形容,从书包里翻出沈医生开的神药又给江闻皓重新喷上。等药差不多吸收后才开口说: “睡觉吧。” 江闻皓迅速点了下头,低低“嗯”了声。 他手抬了抬,脱掉了毛衣。 覃子朝坐在床的另一头也开始脱衣服。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67节 江闻皓背对着他,只听到身后传来不大却清晰的“呲拉——”一声,是校服拉链被拉开的声音。 江闻皓闭了下眼,只觉得鼓膜的刺激程度远比视网膜来得强烈。 他深吸口气,心说不就是睡一张床么,又不是没睡过!再说都特么光着身子在浴室打过啵儿了,这点儿小场面算个屁! 念及此处,江闻皓索性一股脑将身上的外衣裤一脱,钻进了被窝。 瞬间就被冻的一哆嗦:“我靠,冷死了!” 覃子朝拉了床头的灯绳熄灭了灯,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片刻后低声说:“你过来点儿。” 江闻皓后背僵了僵,本想说不用,但又实在是被冻得够呛。身子慢慢往覃子朝那边挪了一点,又挪一点,直到完全抵上了身后滚烫紧实的胸膛。 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对方环住了。 覃子朝的下巴垫在江闻皓的颈窝上,炙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耳边。像是总算抱住了他的大宝贝,将江闻皓又往怀里用力搂了搂。鼻息间都是对方身上雪花膏的味道。 江闻皓浑身都是僵硬的,好在夜色为他做了绝佳的掩护。搭在腰上的那只手隔着t恤揉了揉他的肚子,捏着那点嫩肉,接着就跟逗猫似的没完没了起来。 江闻皓抓住对方的手,覃子朝的十指顺势就穿进他的指缝,与之相扣。 接着就又是一阵默契的无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一时只能听到彼此沉促的呼吸。 江闻皓的身子很快就被焐热了,贴在对方胸膛上的后背甚至还出了薄薄一层汗。 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又有了再无需避讳的身份和理由。身边的床终于微微下陷了下,跟着柔软的嘴唇便再次向江闻皓贴了上来。 江闻皓的眸子颤了颤,静了下后也慢慢回应。 呼吸渐深,江闻皓的两只手腕被覃子朝分别压在枕头两侧,眼底在夜色中荡着光。 短暂分开之际,他的目光已变得有些失神。雪花膏的味道因为体温上升变得更加浓郁。覃子朝的眸色瞬间就又暗了几分。 突然,江闻皓神情一怔,在意识到某些微妙的变化后耳根迅速发烫。 覃子朝也是一愣,连忙撤开了些,神情有些尴尬。 他松开江闻皓的手腕,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收敛了下呼吸。最后觉得还是不行,掀开被子下了床:“我去厕所。” “外面冷,在下雪。” “没事。”覃子朝说着便快步朝门边走去。 手刚摸到门栓,突然就被紧随其后的江闻皓抵在了门板上。 覃子朝疑惑地垂眼看他,在黑暗里试图分辨出对方的情绪。 下一秒,覃子朝的呼吸忽然一乱,几乎是不可自控地发出了一声沙哑的沉吟。 他的头向后仰去,贴上了门板挂着的泛黄万年历。 门发出很轻微的一声响。 江闻皓全程都不敢看对方,皱着眉有些粗鲁地跟自己较劲。 覃子朝简直要疯了,喉结重重滚动。握着他的那只手从不干活,细腻柔软的像是最上等的羊脂玉。 因为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吉他的琴弦,偏偏修长的手指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茧。 覃子朝闭眼咬紧牙关,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觉得现在这样简直就是对江闻皓的亵渎。 而与之相反的,他心里的某种恶劣因子也在成倍的迅速生长。随着越发急促的呼吸生出了想要把对方欺负的更狠的冲动。 暖炉里的炭火崩开,发出“啪”的一声。 屋外像是有晚归的人匆匆经过,低声交谈着什么…… 江闻皓在结束的时候总算松了口气,他活动了下酸麻的手腕,骨子里的那点好胜心让他竟然还有点得意,抬眼冲覃子朝淡淡一扬眉梢。 覃子朝闭眼舒了口气,接着就跟江闻皓对调了位置。 门板又是一声轻响。 “等,我不用…!” 后半句话猛地抖了下,跟着就变了调子…… * …… 几声鸟叫将大地唤醒,阳光终于又从云层里探出了头,一片天朗气清。 房檐上的冰棱柱子在太阳照射下反着剔透的光,从倒挂着的顶端往下滴答、滴答落着水珠。又在覆盖积雪的窗台上砸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小坑。 江闻皓推开门,瞬间就融入到了一片白色的世界。 炊烟袅袅,空气里弥漫着农村特有的柴火味。躲在鸡棚的鸡此时终于又有了出窝的勇气,咯咯叫着,在雪地里昂首阔步地找寻着散落的谷粒。 覃子朝早已起床去帮着大婶生活做饭了,江闻皓见距离老罗要求的集合时间还有一会儿,便独自在村里转悠。 不知不觉,就又来到了活动中心外的那棵神树下。 枯枝间同样积着雪,一刮风就会被簌簌吹落。 应该是有早起的村民又来拜它,树下多了不少新鲜的瓜果蔬菜,上面还挂着层冰晶。 江闻皓仰头看着那树,觉得比起之前光秃秃的样子,有了雪做衬托的它果断好看了许多。 他兀自又站了会儿,从兜里缓缓掏出手,犹豫地合十。 在这之前,江闻皓是个连生日愿望都不愿许的人。 “你要是真灵,那就祝董娥身体健康吧……还有我和覃子朝能……”他歪头斟酌了下,“长长久久”这词实在太肉麻,于是皱了下眉重新说,“希望我和覃子朝能永远都这么好。” 还剩最后一个愿望。 江闻皓淡淡睁开眼,觉得人不能太贪心,在心里默念。 ——就先两个,等都实现了我再来。 树枝摇动了下,一只麻雀飞入碧蓝的天空。 …… * 重新返回学校的时候刚好是早操结束,江闻皓和覃子朝到食堂吃完了早饭,赶往教室时,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张望的杜亚男。 见到两人,杜亚男赶忙上前。 她四下看了眼,接着拿出了一枚用纸仔细包好的白色小药片。 “这是我在董老师宿舍的桌子下捡到的,应该就是她平时经常吃的药。”杜亚男说,“但药盒我实在找不到。” 覃子朝接过药片,微微蹙着眉。 江闻皓知道他此时到底在担心什么。毕竟有谁会故意回回都把药盒处理掉呢。 “你把药给我,这周老陈正好要来给我送过冬的衣服,我让江天城找他在检测中心的朋友。”江闻皓顿了下说,“应该会很快。” ……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老师辛苦了!我超乖的q3q 第62章 咸菜 自从这场大雪过后,天就再也没回暖,直接从深秋过渡到了寒冬。 月末的最后一周,柳安县发生了件让人为之欢欣雀跃的大喜事。 邹大山死了,一句“祸害遗千年”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愣是比医生判断的存活期长了足足一年。 这天天没亮,柳安便开始热闹起来。秧歌队浩浩荡荡来到了邹大山家门口,伴着喧天的唢呐锣鼓,比过年时跳得都更加卖力。 一门之隔的屋内,邹莽原坐在桌前,正就着一碟咸菜喝稀饭。 筷子偶尔碰到碗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相当淡然。 头顶原先用来放神像的龛屉边摆了两个蔫了的苹果和半截正在燃的香。上面的泥塑被随便扔在墙角的地上,邹大山的遗照被换了上去。 邹大山这人一直很迷信,邹莽原至今都不知道他拜的这到底是神是鬼,只知道为了这东西邹大山偷走了他攒了一年的生活费,他恨死这花钱还不保佑人的玩意儿了。 随着天越来越亮,有光透过失修的屋顶钻进来。刺的邹莽原眯起了眼,但手上依然在扒拉着稀饭。 屋外的喧闹声已经到了最高亢的时候,人聚的越来越多,听声音再过不多久应该就要破门而入了。 邹莽原加快了吃饭的动作,把剩下没吃完的那点咸菜扔进了放苹果的盘子里,供给了邹大山,最后抹了把嘴…… * …… 因为快期末考试了,覃子朝这周末就没回家,打算留在学校好好复习。清早起来,他轻手轻脚出了宿舍,带好房门,先是绕着操场边听听力边跑了几圈,接着就朝食堂走去,帮还在睡觉的江闻皓带饭。 在食堂门口,遇到了急匆匆的董娥。 覃子朝上前打招呼,在看到董娥的面色后微微一怔,神情变得严肃。 “怎么了老师。” 董娥顾不上跟覃子朝详说,简短道:“邹大山死了,我得去趟县里。” 覃子朝闻言先是意外了下,接着微微蹙眉:“他死了,您去干什么?” 董娥:“邹莽原自己在家。邹大山一死他家就只剩下邹莽原一个,柳安的人怕是会找他麻烦。” 董娥说完又要走,再次被覃子朝拦住:“您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他顿了下,“我跟您一起。” 董娥原本想让覃子朝留校好好复习,但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迅速点了下头:“那走。” 覃子朝跟在董娥身边,也顾不上违不违反校规校纪了,拿手机给江闻皓打了通电话,让他今天在宿舍里乖乖呆着。 江闻皓原本被吵醒后不耐的鼻音在听覃子朝说完情况后,沉默了几秒,撂下句:“校门口集合。” 果然在覃子朝和董娥赶到门口时,江闻皓已经在那儿站着了。 公交车晃晃悠悠颠簸了一路,总算到了柳安县的公交站。 车门一开,董娥最先冲了出去,直奔着邹莽原家的方向跑。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68节 江闻皓和覃子朝对视了眼,也都紧忙跟上。 三个人跑过一道转角,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邹莽原家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大门。 穿着粉衣服绿裤子的秧歌队手里拿着带亮片的大扇子,边扭着十字步,边跟随着敲锣打鼓用一种古怪的唱腔高声唱着: “阎王爷爷开了眼呐——! 快快打开鬼门关—— 十八地狱十八层呐——! 牛头马面不留情—— 刀山拔舌下油锅呐——! 让那恶鬼不翻身—— 从此人间亮堂堂呐——! 再也不怕那邹大山—— ……” 后面还有很长,但基本都是方言,江闻皓听不懂。 几个中年男人已经扛来了木桩,喊着口号用木桩的一端重重撞向邹莽原家的门板。 哐! 哐! 一声巨响,大门被彻底撞开。 人群里不知是谁大喊了声,队伍乌泱泱地朝门内涌去。 董娥身材矮小,混在拥挤的人群里险些摔倒。幸而有覃子朝和江闻皓将她扶住。 三人跟随人流一起进了屋内,江闻皓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邹大山遗照下,一身黑衣的邹莽原。 “邹大山呢!”有人怒骂,“老子要把他大卸八块!” “不行,非得剁成肉酱喂狗!” “我看狗都不吃!” 邹莽原缓缓抬头,朝人群扫了眼,接着朝卧室努努下巴:“就在屋里停着,去吧。” 叫嚣的人没想到邹莽原会这么说,真让他们进屋时反而不敢往前走。 邹莽原的唇角勾起古怪的笑意,歪着头问:“人都凉了,怎么还怕呢?” 前来闹事的人被他这么一挑衅,觉得面子受挫更加愤怒。带头的男人用铁锨狠狠砸了下墙壁,嗤笑道:“开玩笑!老子还能怕他一个死人不成!!” “那进啊。” 带头的男人眼睛转了转,转身梗着脖子对众人说:“邹大山都死了一天了,这会儿那屋里肯定都是细菌!我们才不傻,不进去!大伙儿说对不对?!” “对!邹大山活着不让人安生,死了还想传染我们!这个杀千刀的东西!” “简直坏透了!” “坏透了——!!” “坏透了——!!” 义愤填膺的人声中忽然传来了一阵低低的笑声,在此起彼伏的怒骂里显得分外明显。 吵闹声不由静了下来,只剩下那笑声频率单一的回荡在屋内。 带头男人被这笑声搞得有些瘆得慌,手一指邹莽原大骂壮胆:“小兔崽子,你、你笑什么!” 邹莽原像摇着头,唇边的笑意越放越大,整个身子都在跟着发颤。 突然,他的笑声一停,抬眼直勾勾盯着带头男人:“贱不贱呐。” “你!”带头男人要说也是柳安县数一数二的爆脾气,在此之前根本没被这么当众羞辱过。更何况骂他的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 “邹家的,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人头耸动了下,又有人听不下去了。 “还有没有家教啊你这人!” “呸,邹大山的种能有什么家教!我看这小子比他爹还坏!” 带头男人一见自己这边人多势众,朝地上恶狠狠吐了口唾沫,捋起袖子骂了句:“奶奶的!今天我就先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王八羔子!” 他说着一捋袖子,上前一把拎起邹莽原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邹莽原两脚离地,在半空中使劲蹬着,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阴森森瞪着男人。 男人更气,将他“咚”的一声撞在了墙上。邹莽原的后脑勺使劲磕向墙壁,顿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的额头上暴出青筋,死死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因被卡着脖子变得沙哑不堪。 “你们这群人……邹大山活着的时候你们不敢惹……他死了你们还是不敢……你们就只会欺负比你们更弱小的人……太恶心了,你们太恶心了……” 男人扬手就甩了邹莽原一个大嘴巴。 邹莽原的脸狠狠侧向一边,耳朵里嗡嗡作响。 嘴皮和鼻子都被打破了,往外渗着血。让他本就阴森的笑脸变得更加可怖。 “打得好!”人群里有人带起了掌。 “再打!把他爹以前造的孽都还给他!” “打——!” “打——!” “打——!” 男人朝手心里啐了口,抡圆了膀子又要抬手教训。 拥挤的人堆里突然发出一声沙哑却洪亮的声音:“别打了!” 邹莽原此时的半张脸已经高肿起来,眼皮有些睁不开,半耷拉着努力向上抬了抬。在看到来者后先是一怔,接着咬牙喊:“滚!!你他妈不用在这儿假惺惺!” 前排的人群被猛地推开,董娥从中钻了出来。 “董…!”江闻皓本想拉住她,但也不知道董娥怎么突然一下有这么大的力气,硬生生挥开了自己抓他的手。江闻皓赶忙跟覃子朝使了个眼色,覃子朝点了下头,两人一起从最后面挤向前排。 董娥冲到带头男人跟前,伸手就去掰他的胳膊:“他就一个孩子,你们可真下得去手啊!” 男人知道董娥是云高的老师,知道她的社会地位高,也不敢太造次,手上的力道稍稍放松,粗声粗气地说:“董老师你退后,别伤着你。” “你快先把他松开!” 见男人还在犹豫,董娥一跺脚:“不是我说你,你这年纪都可以当他爹了吧,这么打孩子丢不丢人?!” “邹大山的野种就该打!” “对,该打!” 人群里又有人抗议。 “打什么打!”董娥这一嗓子丝毫没了平时教书育人的斯文模样,十分泼辣,“是他偷你家米了还是拿你家钱了?!有事儿找法院,到时候该赔房赔房,该赔地赔地,你们找他有什么用?!” “我们要他父债子偿!” “对!父债子偿!” 此时人群里又冒出了个中年妇女,迈着小碎步冲到董娥面前,正是杜亚男她妈罗翠花! “好你个董娥,管闲事都管到柳安来了!”杜亚男她妈气焰嚣张,将腰一叉像个茶壶。她转身对着众人扯开嗓子喊: “我就告诉大家伙吧,就是这位董老师,把我女儿教的现在都不认她亲爹妈了!我们好不容易将丫头拉扯大,你们说我容易嘛?!……她倒好,自己死了老公,现在要捡现成的孩子伺候她!你们也有孩子在云高上学吧?!可得仔细看好了,别又被人抢走!” 人群闻言立刻开始窃窃私语,看向董娥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好奇、看热闹,变成了防备和敌意。 议论与指责声越来越大,不管杜亚男她妈说的话有几分真假,立场不同的那就是敌人! 董娥全然不理会这些声音,将邹莽原从男人手上抢下后,拉着他就要走。 邹莽原扭动了几下,试图挣开董娥,董娥回头:“别闹了!” 这一吼愣是把邹莽原吓得一怔。 董娥拖着邹莽原又要走,杜亚男她妈一见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整个人跟老母鸡似的张开了手臂挡住去路,嗓门拔得更高:“董娥——!!你这么护着,这小崽子别真是你跟邹大山的种吧!!” “罗翠花!”董娥也恼了,白着脸声音颤抖,“不带你这么血口喷人!” 杜亚男她妈彻底不讲理了,指着董娥冲所有人喊:“你们有的人还不知道,当年董娥没事儿就往邹大山家里钻!除夕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她披头散发从邹家后门出来,棉袄扣子都没扣好呐!” “罗翠花!!” “要说你跟邹大山没一腿,谁信啊?!你们大家伙信嘛?!” 人群静了一秒,瞬间轰动起来。 “啧啧啧,真看不出来……和着董老师居然是邹大山的相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呸,不知检点!还老师呢!” 罗翠花这下得了逞,耀武扬威地瞪着董娥,只觉得心里说不出地畅快,总算报了先前的仇。 就在她还要继续大放厥词时,神龛上的碗被人抄起直接蹭着她的脸飞了过去,“啪”的一声砸碎在墙上。 罗翠花吓得一蹦,身上洒满了咸菜,尖叫出声。 “啊——!” 还没叫完,一只蔫兮兮的苹果就飞进了她的嘴里,正中她的门牙。 罗翠花捂着牙“哎哟”起来。 “嘴是用来说话的,不是特么用来喷粪的。”江闻皓从人群中站出来,手里还握着另一只苹果。 罗翠花刚想发作,在看到江闻皓边上的覃子朝后,被他阴沉的眼神盯的瞬间就又哑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69节 第63章 不渡 邹莽原看到江闻皓也有一瞬的错愕。 先前他站在人堆的最后,邹莽原并没注意到。现在与江闻皓面对面,邹莽原的脸上闪过一丝落魄,像是很不希望江闻皓看到他这副样子。 但这样的神情稍纵即逝,邹莽原冲江闻皓扯扯嘴唇:“你怎么来了?” 江闻皓没理他,跟覃子朝并排一起护在了董娥身前。 罗翠花见状想要退回到人堆里,被覃子朝拎着后衣领又给拽了回来。 “你把话说清楚。” 低沉的声音带着逼人的气场,吓的罗翠花又打了个哆嗦。 她强码着胆子拔高声音,给自己壮胆:“怎么啦怎么啦!许她做还不许人说啦?!”罗翠花边说边又怒瞪向董娥,“还人民教师呢,就知道让学生欺负长辈,打架斗殴!你算什么老师!” 拉她后衣领的手慢慢收紧上提,罗翠花瞬间脚尖点地,再次被吓得叫了起来。 “杀人啦——来人呐——!!!董娥杀人啦——!!!” “子朝。”董娥出声制止,“松开她。” 覃子朝的眼神依然森冷,手上的动作愣是又持续了会儿,才缓缓放松。 罗翠花赶忙拍着她的胸口,条件反射的又觉得自己差点没死在这狼崽子手上。 董娥挺直身板,目视众人,一字一句道:“我一辈子教书育人,自认从没干过任何不光彩的事。原本我不想说太多,但今天我的学生在场,我不想他们对我这个老师有任何误会。” 她深吸口气:“我是来过邹大山家,因为我看到邹莽原身上有伤。那晚邹大山喝多了,趁我在他家时就想……” 董娥像是回忆起了痛苦的事,瘦小的身子微微发颤,但眼神却没有丝毫退缩。 江闻皓也全然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存有这么一档子事,看着董娥的眸中带着片刻的吃惊,转而就变成越发汹涌的怒意,身侧的手不由死死攥拳。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覃子朝当时的那句“董娥对邹莽原已经仁至义尽了”的含义。 “反抗的时候,我用花瓶砸了邹大山的头,趁机跑了出去。我原本要报警,但……”董娥闭了闭眼,眼前又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那一年,邹莽原应该还在上小学。 她在柳安的火车站附近看到他,正被一群小孩拿砖头砸。 邹莽原的身上都是伤,起初董娥还以为是被那些孩子打的,后来才知道是邹大山。 邹莽原仰着脏兮兮的小脸拽住董娥的衣角,求她送自己回家。因为他偷拿了他爸的钱买摔炮,怕他爸打死他。 董娥也想了解下情况,就带着邹莽原回了家。却没想到刚好就遇上了醉酒的邹大山。 在董娥打了邹大山从后门逃跑打算报警时,一只小手再次拉住了她。 “阿姨,你把我爸抓了,我怎么办?” 董娥看着邹莽原乌溜溜的眼睛,有些愣住。她摸着邹莽原的头,想带他一起走,跟他说:“我来想办法,我们可以……” 话没说完,邹莽原就摇了摇头,认真道:“没有人会要我,这里的人都很讨厌我。” “那你就跟着阿姨。” 邹莽原再次摇头:“阿姨,我不想当孤儿。” 那一刹那,董娥迟疑了。 临走前她再三跟邹莽原叮嘱,要是日后有任何事,就到云高找自己。但邹莽原一次都没有来,直到许多年后,他以高一新生的身份,出现在了自己的班上。 …… “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跟你走吗?”邹莽原突然轻轻开口说。 董娥一愣,不解地望着邹莽原。 邹莽原顿了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其实如果没有那晚的事,我大概真就跟你走了。但邹大山差点就把你强|暴了,你觉得我会信你还能真对我好吗?”他缓缓摇头喃喃道,“我不信……我这张脸长得跟邹大山一模一样,所有人看了我都恨不得把我剁成肉馅喂狗。你也会的……在每次看到我的时候,你一定也会想起那晚的画面吧……” 董娥声音颤抖:“你当时应该跟我走。” 如果走了,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邹莽原。 邹莽原又低低笑了声,扭头看了眼放邹大山遗像的龛屉,眉眼间尽是嘲讽: “你看,连神都不愿意可怜我,更何况是人呢?” 他说着,将手从董娥手里缓缓抽出。 下一秒,董娥的手却再次握紧。 “你现在跟我走!” “不!!”邹莽原哑声大喊,“别他妈再管我了!!” 他一把狠狠推向董娥,覃子朝眸色一沉,眼疾手快的将董娥扶住,看向邹莽原的眼底尽是怒意。 或许邹莽原说得没错,这世上有一种人生于泥潭,根也深扎于此,从没见过阳光又怎会相信有光? “董老师,你的遭遇咱们大家听完也都很同情。”带头的男人又说话了,“可邹大山的的确确欠了咱们柳安人不少。就先不说钱吧,我家老母被邹大山带人来闹,气得中风至今躺在床上……还有老张家,刚建好的新房第二天就被邹大山砸了个大洞。” 男人一个一个清点:“他们老王家,就因为在牌桌上赢了邹大山的钱,被他一顿毒打!……还有他们老孙家、老杜家,你就说哪家没被邹大山欠过债?现在倒好,他俩眼一翻去见阎王爷了,你让我们的债找谁讨?” “就是啊!”罗翠花探出头接话,“我家老杜被邹大山打的现在还拄拐呢!这笔账怎么算?!” “我家也是!” “还有我家!” “欠债还钱!” “父债子偿!” “欠债还钱——父债子偿——!” “欠债还钱——父债子偿——!” 现场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再次开始骚乱。 被木桩撞坏掉的大门在此时发出“吱呀——”一声,一双军绿色的布鞋踏了进来。 他脚下生风,魁梧的身型在耸动的人头中格外显眼。一边往前走,一边随手就把挡路的围观者搡到一边。 人群纷纷回头,江闻皓也跟着看去,眸子微微一颤,接着迅速投向覃子朝。 只见覃子朝绷紧了唇,目光冷沉地盯着来者,眯起了眼: “覃建军。” 覃建军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覃子朝,张着嘴愣了两秒,直到被紧随其后的深帽檐顶了下腰,才想起本来的意图。 他甩甩头避开覃子朝冰冷的眼神,径直向邹莽原走去。脸上的横肉动了动,扯出一个笑来。 “好侄子。”覃建军拍拍邹莽原的肩,“借一步说话?” 邹莽原扬了下眉,接着看好戏似的撇向覃子朝,勾起唇角:“好久不见了,覃叔。” 覃建军心里揣着事儿,也不想跟他多做寒暄,耐着性子说:“咱们进屋聊?” 说着便要去拉邹莽原,被他侧身避开。 “覃叔也是来要钱的?” 覃建军僵了下,往人堆里瞄了眼。 戴深帽檐的男人冲他点了下头,于是覃建军又再次看向邹莽原讪笑着道:“我有东西放在你爸这儿,今天过来拿。” 邹莽原戏谑地望着他:“好巧,也是专门等他死后才来拿?” 覃建军被对方的口吻搞得窝火,但还是压着脾气自顾自道:“是一只黑色的皮箱,你见过吗?” 见邹莽原不回话,覃建军将他往边上一拽便要进里屋,嘴上说着:“算了,我还是自己去找吧。” 邹莽原再次挡在他面前:“黑皮箱,我知道在哪儿。我去拿。” 他说完旁若无人地转身回屋,现场来闹事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懵了。但看着覃建军凶神恶煞的样子,谁又都不敢贸然出头。 没过一会儿,邹莽原果然抱着一只黑色的皮箱从里屋走出来。 覃建军眼睛一亮,忙要去抢。 可下一秒,邹莽原已经先一步站在了凳子上。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淡淡一笑。 戴深帽檐的男人眼神一寒,意识到不好。 邹莽原“啪”地按开了皮箱的弹簧锁,对所有人说:“不就是要钱嘛,我给你们就是了。” 他话音刚落,皮箱就已经应声而开。 霎那间,大把人民币被他像天女散花般洒了下来。混在闹事者带来的冥币里,一时竟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现场彻底混乱了。 当众人意识到邹莽原洒的是实打实的钱时,一拥而上开始疯抢。尖叫着、怒骂着、争夺着,热闹非凡…… 覃建军大吼一声:“都给老子放下!”也加入到了争抢的队伍里,随手抓起一个瓷瓶砸在了带头闹事的男人头上,跟他打了起来。 一阵北风猛地灌进了屋,吹的真钱|假|钱到处飞扬,也吹开了里屋门框上的布帘。 床上邹大山的尸体一动不动僵躺在那儿,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一双带泥的鞋底。 邹莽原仍站在椅子上,目光环视着这疯狂的场面,最后定格在江闻皓脸上,冲他牵起唇角笑了下。 而后不慌不忙地从椅子上走下来,背对着人群一步步走出了屋子。 这次,没有人顾得上去拦。 戴深帽檐的男人眼见局面失控,咬牙暗骂了句。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覃建军就要离开。 此时的覃建军已经打红了眼,一拳拳狠狠砸向带头闹事男人的鼻子,嘴里不断怒骂:“老子让你抢!让你抢!” 深帽檐再次将他和男人强行分开,低沉地喝了句:“别闹的不好收场。” 覃建军一愣,恢复了理智,跟着男人转身便走。 “站住。”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70节 覃建军看清来者,通红的眼底布满血丝,指着覃子朝的鼻子大喝道: “兔崽子,他妈别挡老子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残阳 覃子朝纹丝不动地屹立在门口,挡着覃建军的去路。 “你不能走。”他说。 覃建军眼见董娥已经在报警,心知再这么多呆下去绝对得出事儿。一咬牙一漆头,朝着覃子朝就蛮撞了过来。 覃子朝身子一侧,另只手跟着就死死焊住了覃建军的脖子,用力往里扣。 覃建军的脖颈上暴出根根青筋,边挣扎边猩红着眼大骂:“我操、你姥姥的!儿子打老子,你他妈要翻天呐!!” 覃子朝任凭他骂,浑然不松手。他目光沉了沉,勒紧覃建军的胳膊又使了几分力,便是身材魁梧的覃建军也因窒息开始脚尖蹬地。 覃子朝架着覃建军,在他耳边冷声问:“梁果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覃建军身体蓦地一颤,瞳孔放大:“什…什么梁果,我不认识!” 他的下意识反应出卖了他。覃子朝眸色越发冰冷,牙咬到下颌都跟着绷紧。 “覃建军,跟我去自首。”覃子朝说着,控制覃建军的手已经技巧性的一翻,将覃建军一个反擒。 覃建军痛呼出声,彻底没了反抗能力。 藏于人群的深帽檐眼底一寒,认出了覃子朝的这套动作根本就是专业的警式擒拿。 他暗暗向后退到门边,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根被人带来的钢管。 此时的覃建军知道他绝不是覃子朝的对手,方才的嚣张已全然消散,被覃子朝折着胳膊放软语气哀求道:“儿子,算我求你,放爸一条活路吧。” 覃子朝抿紧唇维持着原先的动作,持续发力。 覃建军的眼里也蒙上了层泪水,像是在为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无法回头的局面感到懊悔,嗓音沙哑:“儿子,你忘了以前我到北京打工的时候,还在洋快餐店里给你买过炸鸡腿……我当时兜里一共就20块钱,全想着给你买东西了,自己扒火车回来的,睡在煤堆里……” 覃子朝的眸光隐隐颤动了下。 覃建军被他按着,只能脸部朝下。眼泪顺着鼻子滴到地上。 “儿子,你真要把你爸往死路上逼啊?” 覃子朝咬牙闭了闭眼:“覃建军,我现在就是在救你。” “你放屁!!!”覃建军突然情绪激动地怒吼起来,“你要把我送给条子!!你就是要我死!!” 他边喊边又开始疯狂挣扎,试图摆脱覃子朝的钳制。 两人较劲之际,全然没有注意到覃子朝的身后,戴深帽檐的男人正拎着钢管一步步逼近…… 他眼神突然一凛,高高举起钢管便要朝覃子朝的后脑勺砸去。 “覃子朝!!!” 江闻皓大吼了声,一个箭步冲上前护在了覃子朝身后,手臂交叉过顶准备硬扛下这一击。 他闭紧双眼,心说不就是个骨折嘛,正好不用期末考了。但意料之中的剧痛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江闻皓疑惑地稍一抬眼,只见覃子朝居然用一只手稳稳抓住了挥下的钢管。因为用力,他胳膊上的血管都突显出来。 覃子朝表情冷戾,像头桀骜的狼。深帽檐身材干瘦,一看就不是能打的,现下明显落了下风。见一击没能制敌,脸上的横肉都在发颤。 就在覃子朝决定把这人连同覃建军一起控制起来时,覃建军不知道从哪儿摸到了个玻璃烟灰缸,大叫着朝覃子朝的头用力拍了下去。 烟灰缸上顷刻就沾了血,覃建军如同魔怔了似的一下下挥起,狠狠怒砸覃子朝,嘴里不住地骂: “看你还他妈敢不敢挡老子道!敢不敢!敢不敢!” 江闻皓怔了刹那,他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个亲生父亲居然可以对儿子下这么重的手。 此时的覃建军面目狰狞,就像个混进人堆里的恶鬼。 下一秒江闻皓一脚踹向覃建军的肚子。 覃建军也没想到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白小子居然有这么大力气,被踹的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紧接着胃里就是一阵翻腾,“哇”地吐了出来—— 覃子朝捂着被烟灰缸砸出的口子,身体晃了几下后再次挺直腰板。 鲜血顺着指缝冒了出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暗红。 江闻皓赶忙上前去扶,董娥也大叫着冲了过来。 覃子朝推开江闻皓,一步步再次逼向覃建军。他满头满脸都是血,看起来十分瘆人。一双森冷的眼睛死死盯着覃建军,每走一步都带着极致的窒息。 覃建军吓得拿屁股不断后挪,额角滑下一滴冷汗。他尝试着想要起身,可腿就是不听使唤的一个劲在抖。 “覃子朝……你、你要干什么……我、我警告你别他妈乱来啊……” 覃子朝将覃建军逼到了墙角,伸手抵着他的颈椎骨节向下一按。覃建军只觉得浑身一麻,跟着就趴在了地上。 覃子朝迅速解了覃建军的皮带,将他的手牢牢捆在身后。 纷乱人群中的深帽檐一看覃建军这下怕是跑不了了,一咬牙独自冲出了大门。覃子朝见状果断要去追,被江闻皓一把拉住了胳膊。 “先去医院!” 覃子朝紧抿着唇,浓稠的血挂在下巴上,又湿又黏。 江闻皓的心像是被无数针扎了般疼。见覃子朝不为所动,又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放低了声音:“朝哥,你听话。” 覃子朝的目光沉了沉,这才将视线再次缓缓移到了覃建军身上。吓得覃建军又是一抖。 另边深帽檐仓惶逃出邹家,在路口的转弯处 “咚”地撞上个人。 “哎哟!尼莫有长眼哋?!”那人骂了句。 深帽檐无暇顾及,又将帽子往下压了压盖住眼底的慌乱,匆匆骑上了停在树荫下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待他走后,被撞的黄毛少年从兜里掏出翻盖手机。 “喂祁叔!看到他捏,往南边跑咧!” …… * 傍晚的县医院内,江闻皓独自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时不时起身走个两圈。 他着实太讨厌医院了,尤其是空气里这股消毒水的味道,总让他产生一种不安的焦躁感。 董娥被后来抵达邹家的警察叫去了解情况,覃建军跟其他几个闹事者也都被带走了。 闹事的人员被遣散,邹莽原不知去了哪里。 混乱结束,一切又突然回归了平静。 残阳斜照在走廊,在墙上落下一块黄色的光斑。静谧的就好像这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下午,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急诊室的门开了,覃子朝头上缠着纱布从里面走出来。 江闻皓见状赶忙迎上,覃子朝冲他扯了下唇:“没事。”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小护士听完白了覃子朝一眼:“什么没事!裂那么大一口子,跟小孩儿嘴似的!得亏没内出血!” 她说着把缴费单和处方笺往江闻皓手里一递:“你是他弟弟吧?前面直走右转缴费。回去以后伤口千万别碰水,多静养休息。” “谢谢。”江闻皓接过,对覃子朝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缴费。” “我自己去吧。” 江闻皓面无表情地盯着覃子朝,抿唇不语。 覃子朝知道他一直在压着火,伸手揉了揉江闻皓的头:“我错了。” “你知道错个屁。”江闻皓冷哼了声转过身,“还好伤在头皮上,这要是整破相了,老子就把你踹了。” “你不会的。” “呵,你看我会不会。”江闻皓嘴上没好气,但还是麻利地跑去收费处缴了费,又给覃子朝拿好了药,两人一起出了县医院。 夕阳此时已经落得只剩下一层金边。 小破县城也没法打车,江闻皓只能跟覃子朝慢慢步行往家的方向走。 江闻皓:“董娥处理完事应该就先回学校了,她让你别急着回去上课,在家多休息几天。” 覃子朝没说话,江闻皓知道他多半不会听,就也只是把董娥的意思传达到。 “你包扎的时候祁叔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这次做的不错,剩下的事就交给他来办。原话。” 覃子朝轻轻“嗯”了声:“知道了。” 江闻皓舔舔腮帮,从兜里翻出了根烟叼进嘴里。 他知道覃子朝虽然现在看起来很平静,但心里应该还是不好受。毕竟覃建军是他亲爸,下手的那一瞬间却是真想要他死。 覃子朝看了眼江闻皓嘴里的烟,顿了下:“给我来一根。” “不行。”江闻皓用打火机点着烟,想都不想。 “那你也别抽了。” 江闻皓不耐地嘟囔了句“麻烦”,但还是乖乖掐灭了烟。 覃子朝沉默了下,缓声道:“小皓,回去之后别跟我妈说今天的事,也别提覃建军。我头上的伤就说是体育课不小心摔的。” 江闻皓闻言扬眉:“你是被砸傻了么覃子朝?柳安就这么大,东南西北挨着走一圈也要不了俩小时。邹家又离你家这么近,你觉得你妈会不知道?” 覃子朝抿抿唇,知道江闻皓说的其实在理。 江闻皓轻叹了口气:“你瞒着她她才会更担心,不如实话实说。” 覃子朝静了下,缓缓点点头:“你说的对。” 江闻皓看着他头上缠的纱布,不禁又有些心疼。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71节 “你这会儿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恶不恶心?” 覃子朝见江闻皓冷着张脸,却难掩关切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冲他扬了扬唇:“有点儿。” 江闻皓面无表情地扯过覃子朝的一只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刚想说让他把力量往自己身上压点儿,对方却将手一勾,顺势把江闻皓圈在了怀里。 “这样好很多。” 江闻皓闭了闭眼:“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多毛病呢。” 虽然这么讲,但他还是就这么任由覃子朝搂着。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两人一起走进最后的余晖里。 …… 第65章 拥抱 回到杨志祁给徐秋云租的房子时,天光已经彻底暗了。 街灯在地上打出一个光圈,徐秋云正站在灯下着急地张望着。 直到看见覃子朝和江闻皓从远处走来的身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急急忙忙迎上前来。 覃子朝看到徐秋云后也停下了脚步,轻声唤了句:“妈。” 徐秋云的目光在覃子朝缠着的绷带上停了很久,眼中的光颤了又颤,这才勉强冲他笑了下说:“怎么、怎么去了这么久?医生说什么了?” 这话一出,覃子朝和江闻皓当即就明白,徐秋云大概已经全知道了。 覃子朝温声安慰:“医生说就是破了个口子,开点药涂了就好了。” 徐秋云不放心地看看江闻皓,江闻皓冲她点点头。 她这才又对两人努力牵牵唇说:“晚饭,晚饭已经做好了,快回家吧。” 说完先转过身去,抬手抹掉了眼角泛出的泪花。 这一整晚,他们都没聊起关于下午发生的事,徐秋云也没多问。 吃完了饭,覃子朝又想帮徐秋云洗碗,被她拦下。 “你们两个聊天吧,我洗碗很快的。”徐秋云边说边进到了厨房里,打开水龙头兀自洗刷着碗筷。 覃子朝站在门外,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担忧。 “朝朝…”徐秋云洗了会儿,手上的动作稍稍一停,仍是背对着覃子朝轻声说,“妈妈对不起你。” 覃子朝闭了闭眼,随即大步迈向徐秋云从身后将她揽住: “别这么说。” 瘦小的徐秋云让覃子朝这么一揽,完全被他宽阔高大的身型包裹住。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有些恍惚,记忆里的覃子朝似乎还是需要被自己用手牵着,蹒跚学步的样子。怎么一眨眼功夫就长这么大了。 “让你担心了,妈。”覃子朝低叹了声。 徐秋云转过身,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着用指尖轻轻碰了下覃子朝头上的纱布,眼眶再次泛红。 她吸了下鼻子缓缓情绪,末了再次挤出个笑来,轻声说:“出去吧,医生不是要让你多休息嘛。” 覃子朝点点头:“你也早点睡。” “我洗完碗就睡了。” 虽然这么说,但覃子朝最后还是先等徐秋云回屋休息了,确保她情绪稳定后才算真正舒了口气。 他知道今天无论是覃建军的出现还是自己受伤,每一件事带给徐秋云的恐惧无疑都是巨大的。 一直以来,徐秋云永远都像是个在走钢丝的人,进退两难。眼前的路就这么窄,下面就是深坑。她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活得胆战心惊。似乎“担忧”这个词已经融入骨血,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江闻皓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从浴室里出来,就看到覃子朝独自坐在桌边,眉目深沉。 他抿抿唇,走到对方身边,喉结动了下:“你要不去冲个澡?我帮你。” 覃子朝回过神,冲他牵牵唇,抽开身旁的椅子让江闻皓坐。接着很自然而然的就接过了江闻皓手里的毛巾,要给他擦头发。 江闻皓偏头避开:“你才是伤员。” 覃子朝勾过他的肩膀,让江闻皓背对着自己坐好。手隔着干毛巾在江闻皓头上揉按着,轻声说:“解压。” “你的解压方式还挺独特。”江闻皓嘴上说着,但也没有再避开,任由覃子朝揉着他的脑袋。 等头发差不多擦干,覃子朝将毛巾放在了一边。 江闻皓刚想转身,覃子朝的双手就已经从后面环到他腰前搂住,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闭起眼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咳,覃…”江闻皓有点怕徐秋云突然出来看到这幕,略挣脱了下。 覃子朝仍闭着眼,默默收紧了些手上的力道,嗓音疲惫:“别动,让我抱会儿。” 江闻皓的身子微微一僵,不再动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两人在彼此的心跳声中也渐渐被安抚。 屋外又开始飘雪,窗台上落了薄薄一层。 就在此时,一道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桌哥,是我!三子!” 覃子朝和江闻皓倏地起身,都怕再吵醒徐秋云,火速到门边打开了门。 没等三子说话,两人就一边一个把他架回了外面,覃子朝返身小声把屋门重新带上,这才转身问:“怎么了?” 三子抓着他那头金灿灿的小黄毛:“祁叔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哋,我心里慌滴很!” 覃子朝沉默了下:“你先别急,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 三子点点头,咽了几口唾沫:“之前窝就给你说过哋,祁叔这段时间一直很忙捏,经常不在店里。邹大山死咧,我不就把这事儿给他说咧嘛。他不在柳安,让窝去邹大山家看有莫有一个五十来岁,脸上有块疤哋男人,有哋话就偷偷跟上他!……窝正往邹大山家切,刚好就撞到那个人急急忙忙跑出来!好家伙,看着就贼头贼脑哋不像好人!窝就一路跟着他……” “然后呢。”江闻皓蹙眉。 三子挠头,一连愧色:“跟丢咧,老东西钻得比泥鳅还快哋!”他顿了顿,“后来祁叔回来哋,说这事儿不让我管咧,到现在都没回。” 覃子朝听完隔了会儿没说话,末了冲三子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他放缓语气拍了下三子的肩,“祁叔肯定有他的想法,做事有分寸,你别太担心了。” 三子仍有些紧张,覃子朝冲他安慰地笑笑:“别忘了祁叔是什么人。” “枪、枪神!”三子精神了一秒就又蔫了,“可他现在就是个小老板!早莫枪咧!” “一点小事儿也用不到他拿枪。”覃子朝冲三子递递下巴,“先回去吧。” 三子犹豫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还是听话的离开了。 他走后,覃子朝回头冲江闻皓温声道:“咱们也进屋。” 江闻皓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要去哪儿。” 覃子朝被问地怔了下,江闻皓接着说:“你是不是要等我睡着以后,再一个人偷偷出去找祁叔?你嘴上说着让别人不要担心,其实自己明明也在担心。” 见覃子朝不语,江闻皓皱眉,语气加重: “覃子朝,你这人总这样。什么事都往心里藏,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并不是只有一个人。董娥也好,云姨也好,我也好……你想以一个保护者的身份在我们身边,我们也是一样的。” 覃子朝静静听着。在他的印象里,江闻皓是一个很少会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的人。 江闻皓抬起头,注视着覃子朝的眼睛:“我也想保护你啊覃子朝。” 他话音刚落,就被拥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抱他的手收得很紧,甚至有些发疼。 “谢谢。”覃子朝闭上眼,拍着江闻皓的后背,又低声重复了遍,“谢谢……” …… 雪将地面铺上了一层白,两人全副武装后锁好了家门。 “先去哪儿找,有计划么。”江闻皓问。 覃子朝看着深夜里像是走不到头的巷子,沉了下:“邹家。” 江闻皓疑惑地眯了下眼:“你是说,那深帽檐还会再去邹家?” “今天在葬礼现场,覃建军和那人突然造访,事情还没办完就被邹莽原给打乱。”覃子朝顿了顿,“他应该不会就这么放弃,并且会很快再到邹家去。否则一旦覃建军把他咬出来,行动就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了。” “咬…出来。”江闻皓一下就抓住了这句话的关键。 今天葬礼现场后来来了警察,把那些寻衅滋事的人通通叫回去批评教训。其中就有覃建军。 但只是如此的话,势必不会用“咬”这个字。 除非覃建军的身上还背着其他案底…… 覃子朝停下脚,深吸了口气缓沉道:“小皓,这件事我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这背后牵涉的东西实在太复杂了,我怕你万一被卷进来。”他停顿了下,“有个叫梁果的警察在多年前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当时给出的结果是意外。但事实上,他的死很可能跟覃建军还有那个男人有关。” “所以祁叔…” “祁叔和梁果是好朋友,但警种不一样。梁果叔是柳安派出所的民警,祁叔过去是个刑警。” “怪不得三子叫他枪神。” “关于祁叔身份的事也没几个人知道。梁果叔死后不久,祁叔就不做警察了。我先前也不知道为什么,祁叔一直就没想着回他老家牡丹江,而是在县城里开了家修车行,一干就是多年。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覃子朝话音一沉,“他是在等。等着给梁果叔一个交待。” …… * 深夜的邹家,阴森冷清。 龛柜上的蜡烛早熄灭了,遗照上的邹大山神情冰冷地注视着一室的狼藉。 邹莽原拿着扫帚,把白天被人打碎的锅碗瓢盆,以及那些人没来得及带走的真钱□□通通扫进簸箕,又扔进了垃圾桶。 一阵寒风从窗子里钻进来,掀开了里屋停放邹大山尸体的布帘。 若是换作旁人,怕是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呆。 偏偏邹莽原神色从容,眉眼间竟还透出几分轻松。 突然,邹大山躺的那张木床上传来一声响动。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72节 邹莽原皱皱眉,迟疑地朝里屋走去。 他借着屋外雪映的光,打量着床上一动不动的邹大山。见他并没有任何异况,刚想转身离开。一只手突然从床下伸了出来,一把拽住了邹莽原的裤脚。 邹莽原呼吸一窒:“谁!” 下一秒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从床底下猛地爬了出来,将邹莽原的惊叫捂在了嘴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收网 “别说话。”勒在邹莽原脖子上的胳膊不断发力,捂嘴的手也不留一丝缝隙,哑声威胁道,“敢把人叫来,我就掐死你。” 邹莽原的眸子颤了颤,听话地点了下头。 那人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力道:“我问什么,你说什么。懂了?” 邹莽原又缓缓点了下头。 捂他嘴的手这才算是松开了,邹莽原忙大口呼吸了几下,转身朝那人看来。 对方戴着帽子,一双刀似的眼睛藏在深帽檐下面。右眼眶边还有道蜈蚣似的疤。 “黑皮箱里的东西呢。”男人问。 邹莽原张张嘴:“我不是已经给你们了么。是那些来闹事的人要抢,你可以去找他们要。” “少他妈装蒜!”深帽檐目露凶光,“我要的不是钱!” 他说着,毫不避讳地坐在邹大山停尸的床上,随手就在床单上摸着。 “邹大山带回来过一个神像,你见过吗。” 邹莽原低着头,闻言眸底划过一丝暗光。 神像…… 是之前一直放在龛柜上的那个? 今早他把邹大山的遗照和那神像调换后,顺手就把这不保佑人的东西扔进了后院不远处的化粪池。 但他不能说,否则眼前这来历不明的人指不定会先杀了他。 邹莽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额上落了滴冷汗,点点头说:“好像见过。” “在哪儿!” “我、我得找找。” “找。” 深帽檐坐在床上,从兜里翻出烟盒。叼了根烟在嘴里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此时,他的手同样也在微微发颤。 覃建军被以寻衅滋事抓进派出所,现在其他人都已经放出来了,唯独就他没有。深帽檐深知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他必须尽快找到东西立刻离开柳安。 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之中明灭着。 邹莽原战战兢兢地问:“我能开下灯么?太暗了。” “少废话!快找。”深帽檐咬着烟嘴,起身到外屋拿过了龛柜上熄灭的蜡烛。将其再次点燃立在床边。 邹莽原佯作翻找,把里屋的柜柜角角全都来回翻了一遍。 深帽檐看了眼时间,脸上的焦躁更甚。 “还没找到?!” 邹莽原后背一僵:“里、里屋没有,好像在外屋。” 深帽檐抬眼打量了他一番,阴沉道:“你小子最好别给我耍花招。” 说着举过蜡烛,跟着邹莽原挪向外屋。 邹莽原见深帽檐俯身插蜡,眸光蓦地一聚,拔腿便朝大门跑。 邹家的大门今天被撞坏了,不用开锁就能直接跑到街上去。 深帽檐见状暗骂一声,趁邹莽原只差一步便能逃脱时猛地抓着他的头发又给拖了回来,死死按在地上。 接着挥起一拳打向了邹莽原的侧脸。 邹莽原的脸登时就高肿了起来。 “妈的白天就是你小子搅局坏事,现在还敢逃跑。”深帽檐掐紧邹莽原的脖子,把他的头狠狠往地上撞,眼中布满血丝,“东西呢!老子的神像呢!” 邹莽原眼冒金星,后脑勺的接连撞击让他止不住的恶心,浑身都开始瘫软。 就在他即将丧失意识前,身上骑着的男人突然被一脚踢翻了。 烛火倒在一边,火光垂死跳动。 邹莽原认识这个人,是在不远处开修车行的杨志祁。 邹莽原连滚带爬缩到了墙角,瞪大眼看着杨志祁和那个男人在火光中扭打在一起。 戴深帽檐的男人显然不是杨志祁的对手,很快便落了下风。 杨志祁几技猛拳直接将男人揍到没了还手之力,掰着他的胳膊将他压在了桌子上,牙咬的肌肉都在颤抖: “十年前的五月二十号凌晨,你和覃建军在杜陵山的山道上被一个警察拦住。他开始只是在出其他现场的途中看到你们后车盖没关好,好心提醒。你们担心盗墓的事迹败漏,在他的车上动了手脚,让他连人带车翻下了悬崖,伪造成一起意外……” 深帽檐瞳孔放大,惊慌地大吼:“你说什么!什么警察什么盗墓!老子听不懂!” “那是个西汉的韦陀金铜像,你们说什么都不会让邹大山独吞。我就知道你们有一天一定得回来!”杨志祁边说边跟着又是几拳,打的男人鼻血喷涌,“得知邹大山时日不多,你们就想趁他死前,从他嘴里套出杜陵山汉王墓的具体地点,但邹大山直到死都没有告诉你。你们不甘心,就想起码要将金铜像带走。” “你他妈到底是谁!” 杨志祁没说话,眼神在火光中熠熠凛动。 他隐没在这小县城一晃就是十年。事到如今,他总算收集齐了全部证据,拼凑完整了所有碎片,像蛛网上最沉得住气的猎捕者,静待这些蚊蝇落入网中。 “韦陀像已经交给警察,覃建军也被依法拘捕等待进一步调查。”杨志祁定了定,“警察马上就到。黄家贵,你逃不掉了。” 被叫黄家贵的男人闻言,突然哑声笑了起来。 嗓音在没有一丝生气的屋中显得分外瘆人。 “原来是寻仇的……”黄家贵的鼻子还在出血,门牙也被打掉了半颗,嗓音嘶哑,“你说那个小警察,他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干嘛非要来查我的车?这不是妥妥找死嘛?” “闭嘴!”杨志祁暴喝出声,挥拳又要打。 黄家贵突然神情一凛,找到空隙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硫磺粉,一把扬向了杨志祁的眼睛。 杨志祁闷哼一声,顿感眼睛传来剧烈的疼痛。 黄家贵趁势从腿腕处拔出一把弹|簧|刀,朝着杨志祁的胸口就扎了上去。 “去死吧——!!” 刀尖泛着寒光捅向杨志祁,被他徒手抓住了刀刃。 鲜血顺着掌缝不断涌出,黄家贵咬着牙继续拼命发力。 就在双方陷入生死僵持之际,杨志祁觉得他的体力正在迅速流失时。一技闷棍狠狠砸向了黄家贵的后颈。 黄家贵甚至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便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覃子朝抄钢管的手仍没有放松,江闻皓则是迅速上前把那把弹|簧|刀踢远。 杨志祁闭眼深吸口气,片刻后才彻底泄力瘫坐在地上。 覃子朝没先顾着跟他说话,返身抽了黄家贵腰上的皮带,迅速将他的双手捆紧。这才快步来到杨志祁跟前,和江闻皓一起把他扶了起来。 “没事吧祁叔。” “呵…”杨志祁低哑地哼笑了声,喃喃低叹着,“好小子、好小子……” 东方隐隐有了要亮的趋势。 警笛声在破晓前响彻天际。 …… * 至此,覃建军和黄家贵彻底落网,他们很快便交待了所有的犯罪事实。 原来二人连同邹大山在内曾经是一个盗墓团伙,彼此间都拿捏着对方的把柄,相互制衡。 后来邹大山跟两人闹掰拆了伙,黄家贵便和覃建军一起离开了柳安。这些年一直不断辗转于各个城市,偶尔也还是会接上几单生意。 但他们满脑子心心念念的依然还是柳安杜陵山内的汉王墓,以及被邹大山私吞的这尊韦陀金铜像。 于是,一切都如杨志祁所说的那样。在得知邹大山患癌时日无多后,两人便重返柳安。一来是想拿走金铜像,再来便是想逼邹大山告诉他们汉王墓的地点。 关于杀害梁果并伪造意外的事,两人起初还想抵赖。但在面对杨志祁这些年所收集的一桩桩证据时,终是哑口无言,只得认罪。 再然后,在杨志祁的帮助下,警方很快发现了杜陵山的那做汉王墓,立刻将其保护起来,并联系了相关部门。这件事一时间被传的沸沸扬扬,让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柳安县彻底风光了一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 冬日迎来了一个艳阳天,看守所内,覃子朝隔着玻璃再次见到了覃建军。 相较于之前的两次,此时的覃建军明显蔫了许多。 覃子朝这才发现覃建军的两鬓已经花白了,脊背也变得佝偻,弓着腰整个人都显现出一种老态。 见到覃子朝,覃建军愣了愣,随后在管教的看守下坐在了椅子上。 覃子朝看到他的手上戴着手铐,垂在两腿间。 时隔多年,两人总算有了面对面好好说话的机会。但覃子朝全程都没有开口,只是用沉冷的眼神盯着他。 覃建军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对于这个突然一下就长大的儿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嘴唇反复张合了半天,问了句:“你妈没来啊?” “她不会见你。”覃子朝冷声道,“你不配。”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73节 覃建军想恼,但碍于管教在旁也不敢造次。 覃子朝又沉默了会儿,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摆在了覃建军面前。 “这个还你。” 覃建军凑近那东西打量了几眼,似乎想不起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是你从北京的麦当劳给我带回来的。”覃子朝丝毫没有因为覃建军的遗忘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淡淡道。 覃建军这才想起来,缓缓点头:“对…对对…是这个,以前觉得高级,现在看着怎么这么旧。” 覃子朝没回话,只是端正的坐着。 覃建军将视线从玩具上重新转回覃子朝的脸,由上至下地反复看了他好几遍:“你还在上学吧?还是工作了。” “高中。” “好…好,比老子有出息。”覃建军挪动了下身子,换了个姿势,手铐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 “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大学,出人头地。这样我老覃家也算是……” “覃建军。”覃子朝冷声打断,抬眼看着覃建军,“你后悔么。” 覃建军表情僵滞了下,先前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 他嘴角抽动了下,又挪了挪身子。被铐在一起的双手往上抬了抬、放下、又抬了抬,最后捂住了脸。 “嗐……”覃建军使劲抹了把鼻涕,又笑,“嗐……” 眼泪越擦越多。 覃子朝无声地看着玻璃那边的男人从尴尬到失落再到情绪崩溃,始终都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态度。 他最后又低促的跟覃建军说了句:“好自为之。”便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自此,再没回头看一眼。 看守所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束雪亮的阳光照了进来。 覃子朝抬起头,就看到阳光底下站着个人。脸上依旧没有过多表情,双手随意地揣在兜里,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见到覃子朝出来,他抬脚缓缓朝覃子朝走来。 “怎么这么久。”语气带点不耐。 覃子朝冲他扬扬唇,刚想跟他道歉。对方却突然张开手臂,抱住了覃子朝。 一只手在覃子朝的后背上安抚地拍了拍,还是不太知道该怎么讲些安慰人的话。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后,江闻皓将手松开。 刚要拉开些距离,就又被覃子朝抱了回去。 江闻皓的眸子颤了颤,渐渐变得柔和。 “覃子朝,别趁机占便宜。”他挑起唇角。 “我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归处 一阵摩托车响由远至近,停在了江闻皓和覃子朝边上。 “我也要跟桌哥抱抱捏!”三子一脚支地,呲出一排白牙。 另辆车上的杨志祁淡淡扫了两人一眼,也没多说,冲三子道:“钥匙给他俩,你到我车上来。” “好哋!”三子将摩托钥匙一拔抛给覃子朝,覃子朝稳稳接住。 “跟上了。”杨志祁也没说具体要到哪儿去,一加油门骑到了前面。 江闻皓和覃子朝对视一眼,覃子朝示意江闻皓上车。随即也利落地扣好头盔,一脚发动杆。 摩托车发出一声长啸,瞬间追了上去。 * …… 两辆车一前一后出了县城,进入盘山道。就这么在深山里又骑了会儿,再快到山顶的位置停了下来。 杨志祁从摩托上跨下来,朝着悬崖缓步走去。 覃子朝和江闻皓多少已经知道了这儿应该就是当年梁果出事的地方,也都一言不发地跟在杨志祁身后。 群山连绵,山尖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光。 成片的松柏也在白雪覆盖里笔挺地屹立着。 一只松鼠从四人的面前跑过,看到他们后吓得扔掉了手里的松果,迅速窜到了临近的树上。 凛冽的风带着松针特有的清气,吹得松涛哗哗作响。 杨志祁从皮夹克里掏出一盒烟,自己点了支叼在嘴里,又额外点了根放在了悬崖边。 “果子狸,仇可给你报过了啊。”杨志祁说完这句话,就又开始沉默起来。直到一整支烟抽完,才重新开口道,“兄弟,你听到没有。” 覃子朝和江闻皓站在隔着几米的地方,默默注视着祁叔挺得笔直的后背。一瞬间,江闻皓从他的身上又感受到了那种自愿承受的孤独。 三子想要上前安慰几句,被覃子朝拉住。 杨志祁蹲下身又点了根烟,夹在指间让它自行燃着,只是过一会儿就弹一下烟灰。 最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锡制酒壶。将其拧开,把里头装着的大半壶酒倒下悬崖。随即后腿两步,猛一抡手臂,将那酒壶也扔下了山涧。 “我打算去趟贵州,看看梁果的老娘。”杨志祁背对着三人说,“修车行就留给子朝和三子。子朝学习紧,三子先看着店。日后要是你能自考上大学就把铺面租出去,给你俩当生活费。要是考不上,就随便看做点什么小买卖,赚的钱你们小哥儿俩分。” 覃子朝闻言蹙起眉:“您要离开柳安?” 杨志祁叼着烟笑了下,转头看着他们:“我在这儿的事情已经全部了了,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他再次望向连绵的群山,舒了口气,“出来的久了,现在想回家了。” “回牡丹江么。”江闻皓问。 “嗯呐。”杨志祁第一次说起了方言,“回家看整个小烧烤店啥的,以后有机会来东北,请你们吃正宗东北烧烤!” “祁叔。”覃子朝抿唇,“梁果叔让我照顾你。” 杨志祁回到覃子朝身边,使劲拍了两下他的背,笑道:“咋的,盼着给你叔我养老送终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行了,天下没不散的宴席。”杨志祁说着,又在江闻皓和覃子朝之间看了几眼,冲覃子朝一递下巴,“你跟我过来。” 覃子朝跟着杨志祁走到了一棵松树下,杨志祁弹了下烟灰道:“出来前我去跟你妈简单说了下覃建军的情况,她这辈子不容易,眼下总算能歇口气儿了。” 杨志祁顿了顿:“你跟小皓的事儿,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跟你妈讲。你妈疼你,也挺稀罕小皓的,我觉得问题不大。” 覃子朝仍皱着眉:“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后天晚上到贵阳的票。”杨志祁掐灭烟头,郑重其事地又看了覃子朝一会儿,“你小子有材料,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能混的比我们都强。” “祁叔。” “别祁叔了。小子,叫声师父来听听。” 覃子朝抿紧了唇,片刻后低声喊了句:“师父。” “好孩子,未来的路不好走。但既然决定了,就要勇敢大步朝前迈。”杨志祁再次望向群山,目光悠远, “你们都将成为更好的自己。” …… * 杨志祁走的那天没有让任何人来送。 他只背着一个包,拉了杆行李箱,一如许多年前刚来柳安时那样随性、简单。 火车开动前,他又最后看了眼这个不具名的小县城。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到如今发尾覆雪,终归是无愧于心。 汽笛呼啸着钻入山洞,北风间依稀又开始飘雪。 年关就这样近了。 * …… 临近期末的云高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里,隐约间还潜藏着些即将放假的躁动。 董娥近来的状态似乎转好了不少,脸色也比之前红润了些。 在这位班主任的带领下,所有老师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地往返在办公室和教室间。通常上午第一节 课才发下的卷子,大课间就能改完,而后现评现改现换下一份。 在这样的节奏里,但凡跟不上的同学就很容易产生焦虑。特别是在一班这样的重点班,谁都不愿意掉队。 于是深夜寝室楼的自修室亦然成为了一班学生们的据点,几乎不到最后被宿管催着离开,就绝对不会踏出这里一步。 当然也有例外,就比如江闻皓。 面对高压的学习环境,他像是被一层保护膜罩着,在自己的节奏里继续每天吃饭、睡觉、撩拨吉他,丝毫看不出一点着急的样子。 大家对此也见怪不怪,都知道江闻皓是大城市来的少爷,没必要像他们这样挤破了脑袋跃龙门。有一种人生来家就住在龙门边上,还修了电梯,在所有人一心冲向终点时,他可以不慌不忙地留意路上的风景。 因而,像是梁子洋之类的人会对他羡慕嫉妒恨,每天咬牙切齿。一些深谙此理的老师也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江闻皓别扰乱课堂秩序,其余就由他去了。 只有两个人坚决不肯放过他,一个是董娥,一个就是覃子朝。 数学课下课,教室里除了个别去上厕所的,几乎没几个人动。铃声似乎无法在一班做出上下课的分界,只是提醒他们将要从一场战役过渡到另一场战役。 前排的同学转过头,拿着卷子小声问覃子朝:“班长,最后这道大题我还是没太听懂,能给我讲讲吗?” 覃子朝停下笔,发现除了前排同学,他身边还围着不少人。其中有个是数学课代表郑强的同桌。 “都是最后这道题么?”覃子朝问。 大多数同学都说是,郑强的同桌递了递她的卷子:“我不是诶,我是这个函数。”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74节 覃子朝点了下头:“行,那我还是先讲最后这道。函数你可以去问下郑强,他做对了的。” 郑强同桌闻言皱皱眉:“算了吧,问他我宁肯一辈子不会。” 她这句话声音故意放得挺大,正在做卷子的郑强听后抬眼剜了他同桌一眼,小眯眼皱在了一起。 隔着不远的刘宇跟梁子洋互换了个眼神,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他们都知道郑强一直喜欢他同桌,偏偏同桌烦他烦的要死。 江闻皓正睡觉,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很稀薄。他懒懒抬眼瞄了下,身边围的都是人。江闻皓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拿脸对着墙,偏偏再也睡不着了。 他抓了把头发站起身,打算出门透透气。 刚抬脚,衣角便被覃子朝勾了回来。 “上哪儿?” 江闻皓垂眼看向覃子朝,他先前睡觉的时候没注意,下巴被笔硌出了个浅浅的印子,愣是把脸上的起床气削弱了几分。 “热,出去吹风。” “过会儿再吹。”覃子朝从江闻皓垫下巴的书下面抽出他的数学卷子,“跟着一起听下,不难。” “不要,听了也不会。”江闻皓说着又要走,被覃子朝攥住了手腕。 覃子朝不再跟他多说,就这么一边拉着他,一边在卷子上给大家推演着解题步骤,低沉讲解的声音不急不缓。 江闻皓挣了挣,根本挣不开。看着覃子朝专心给人讲题的样子又不好打断,一脸不爽的被强行扣在原地。 身边的同学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最近这样的事几乎天天发生。 起初他们还担心班长会被江闻皓打,后来发现江闻皓也没把班长怎样,反而往往到最后都是他先妥协,一脸不耐地重新回到座位上,直到覃子朝把题讲完。 覃子朝讲解完最后那道大题,把卷子还给前面的同学。 不得不说他非常擅长讲解,每一步逻辑清晰还简单易懂。江闻皓愣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听明白了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见人群好不容易散了,江闻皓总算抽出手要跑,结果再次被覃子朝摁下。 覃子朝抬头对郑强的同桌说:“我看还有点时间,这题你哪儿不会?” 江闻皓:“……” …… * 午后的阳光照在教职工办公室里。董娥站在窗边,正拿一只水壶给她的绿萝浇水,一转脸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江闻皓。 她招招手示意他进来,从抽屉里掏出一张纸:“这是路老师家的地址,之前子朝给你的琴弦,还有我给你的拨片都是从他那儿寻摸来的。” 江闻皓接过纸瞄了眼。 董娥:“我跟路老师说好了,以后你周末有空就去找他,让他指点指点你弹琴。我查了下,现在不错的音乐学院相关专业要分不高。你努努力,再精进下特长,应该还是有戏的。” “是你给覃子朝支的招?”江闻皓抬眼问。 “什么招?” 江闻皓顿了顿:“强买强卖。” 董娥扑哧一乐,有些幸灾乐祸:“这不挺好么。” 江闻皓一脸不爽:“他下课不让我上厕所,晚上还不让我睡觉,一天到晚跟老和尚念经似的。” “你这是来找我告黑状呢?”董娥转身继续浇她的花,“没用!他是我班长,我肯定向着他。” “……” “你别看子朝总是随口跟你讲题,实际上他私下都根据你的情况认真制定了计划的。”董娥摘掉了片泛黄的叶子,“这点儿做的比我们这些当老师的还用心。你其实底子不差,现在追还来得及。” 江闻皓抿抿唇,细想了下似乎覃子朝这段时间找的题还真都是那些他有余力能搞得懂的。 董娥:“你也不小了,别一天天学习还得靠哄。”她说着将水壶放在一边,“想要逃离糟糕现况的前提是,你得自己先变得强大。你说呢?” 江闻皓不知道董娥对自己的情况到底了解多少,但他知道她说的没错。 在没遇到覃子朝之前,他的目标只是远离那个令他厌恶的家,离开江天城和他的家人。 但在遇到覃子朝后,他竟开始期待起了有覃子朝在的未来。 “等来年开春的时候,我准备在楼下种几棵向日葵。”董娥透过窗望向楼下的那排花坛,“云高在最早的时候只有这一栋教学楼,其他都还是荒地。那时候楼下就有一整片向日葵,在太阳底下金灿灿的,很漂亮……啧,可惜了。”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江闻皓问。 “好多了!”董娥笑笑,“往年冬天嗓子都会不舒服,今年算是很不错的了!” 江闻皓点点头:“那就好。” “江闻皓。”董娥静了下,回头看向他,“到时也来帮忙吧,等春天到了。” “嗯。”江闻皓淡淡应了声,“瓜子熟了记得分我一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年味 寒假到了,这次的期末考试江闻皓居然进步了六十多分。尤其是数学,还成为了少数几个做对一道公认难题的人。 虽然在一班仍是垫底,但已然让不少师生对他有所改观。 放假前一星期,江天城给江闻皓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自己好安排老陈来接。 江闻皓也没跟他确定。 他实在不喜欢过年,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江天城还总爱挑这段时间跟合作方应酬,每天弄的一身酒臭。 而他如果不出门,就不得不跟冯婳还有江朗朗那倒霉孩子在家大眼瞪小眼,弄得江闻皓每天都像个居无定所、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又觉得总赖在别个于斌、大琛家也不是事儿。 江闻皓搁了电话,随手又点燃支烟。 刚抽没两口,就被覃子朝夺过去捻灭。 “那就别回去了。”覃子朝说,“留下来陪陪我。” 江闻皓就等他这句话,当即就给江天城发了个消息。 江天城对覃子朝的印象一直不错,听说江闻皓要在他家过年,也觉得可能会比让他回家再闹得鸡飞狗跳强。 他在电话里谢过覃子朝,又给江闻皓打了三千块钱,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 一想到将有一整个寒假的时间腻在一起,两人的心情都变得不错。 江闻皓从柜子里翻出之前老陈给他送来的那包衣服,打算随便收拾几件,下午就跟覃子朝一起离校。 装包的时候,他的表情突然一顿,皱起眉头。 “怎么把它给弄来了。”江闻皓嘀咕了句。 覃子朝闻声把视线从习题册上移过来,在看到江闻皓面前的那套六中校服后也微微一愣。 “应该是刘姨拿错了。”江闻皓顺手就将校服拎出来扔回柜子里,把余下的衣服塞进书包,一拉拉锁:“我去趟厕所,回来我们就走。” “嗯。” * …… 杨志祁给徐秋云租的那套房子要到第二年的年底才到期,徐秋云本想找房东退,结果人家就是不同意。徐秋云没办法,只好决定再在柳安多住段时间。 除夕当天,三子和锡纸烫他们一早就关了修车行,跑来覃子朝家里。 俩人在柳安都没亲戚,现在祁叔也走了,他们实在不想冷冷清清地过年,便决定直接把据点改到这里。 徐秋云平时也难得见到这么多人,十分热情地邀三子他们就在家吃年夜饭。三子跟锡纸烫自告奋勇地跑去菜场买了一大堆菜,覃子朝和江闻皓则是去挑了幅春联。 期间覃子朝给董娥打了个电话,得知她带着杜亚男两个人在学校,二话不说要去接她们到县城来。 董娥开始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但实在拗不过覃子朝,最后只得说她和杜亚男傍晚搭公交车过来。 这是江闻皓第一次在小县城里过年,觉得这里的年味儿要比他所在的城市浓得多。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有钱的人家还专门在门口挂上两个硕大的红灯笼。 炮|竹声从除夕一大早就开始响个没完,小店里用劣质喇叭播放着万年不变的过年金曲。 孩子们手里拿着摔炮、呲花儿满街疯跑,大人们都在忙忙碌碌筹备年货,相互拜年。 这里没有离乡的过客,只有归家的故人。 一时间,整个柳安都沉浸在了一派喜气洋洋中。 □□联回来的路上,江闻皓和覃子朝又经过邹家。 这里一如既往的冷清,江闻皓看着重新修好上锁的大门,沉默了片刻,接着同覃子朝一起朝家的方向走去。 临近傍晚的时候,董娥和杜亚男也到了。 董娥手里拎着一袋子干果和一只柴鸡,杜亚男提着一网兜蘑菇,进屋就先跟最先迎上来的徐秋云拥抱了下。 “董老师来啦!”徐秋云激动地说,“子朝在学校给您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有覃子朝这样的学生我骄傲还来不及!”董娥说着把柴鸡和干果递给了江闻皓和覃子朝,又跟三子他们打了个招呼。 三子和锡纸烫没什么文化,生平最怕老师。 见了董娥后一改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上来就先跟董娥鞠了个躬,齐齐喊了声:“劳斯过年好!!!” 董娥被吓了一跳,忙从兜里拿出几个红包笑盈盈地发了说:“看看,这不就得提前给红包了嘛!” 覃子朝把董娥和杜亚男领到客厅让她们先坐,董娥今天精气神挺足,捋起袖子便要到厨房帮忙。 “不用,您休息着。”覃子朝说完便朝厨房走去,江闻皓跟在他屁股后头蹓跶。 “你怎么像个跟屁虫似的!”董娥隔空点了点江闻皓,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上前几步问覃子朝,“见着邹莽原了么?我刚路过他家的时候敲了门,没人开。” 覃子朝摇摇头。 自从邹大山死后,邹莽原在班里的存在感就越来越低。而随着一切尘埃落定,柳安县的人也都渐渐不再提起他。 邹莽原彻底活成了一个影子。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75节 董娥点点头,过了会儿兀自笑笑,恢复了先前的语气:“行,去忙吧!……那土鸡记着给炖上,我还带了蘑菇来!” 屋外此时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硫磺和硝|味。 天彻底暗了,时钟指向8:00。 三子打开电视调到春节联欢晚会,在主持人激情洋溢的报幕声中,冲厨房里的覃子朝和江闻皓喊:“桌哥!江问号!春晚开斯了!什么时候去放炮捏?!” 覃子朝掂着锅,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江闻皓的后脖颈:“我等这道菜出锅就完事儿了,你先跟三子他们放炮去。” “等你一起呗。”江闻皓从砧板上捏了片腊肉放进嘴里嚼,觉得这东西还是得现切的香。 覃子朝把菜装进盘子里,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跟江闻皓一起将菜端上了桌。 三子他们此时早已按捺不住,手里拎着那串鞭|炮在屋里团团转。一见覃子朝和江闻皓从厨房里出来,冲上去拉着他们就往屋外走。 徐秋云笑眯眯地对覃子朝点点头:“快去吧,等你们放完炮再开饭。” 董娥也推了推杜亚男:“你一起去。” 一群人出了屋,覃子朝将鞭|炮捋顺放在门前,冲另一头的江闻皓点了下头。 江闻皓拿出火机,凑近炮捻。 “呲啦——” 鞭|炮瞬间跳动起火花,顺着捻一路窜了过去。 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伴着飞溅的火花爆发出来。 三子和锡纸烫激动地嗷嗷直叫,杜亚男被冻的发红的脸上,一双大眼睛跳动着光芒。 记忆中,她已经很久都没能好好过个年了。 江闻皓和覃子朝对视一眼,缓步走向覃子朝,与他并肩。 与此同时,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点燃一筒烟花,“咻”地一声冲上天空,“啪”地绽放开来。如同缤纷的鎏金四散,将四周一次又一次照亮。 一时间,这漫天的烟花又与当日的音乐喷泉重合在一起。 江闻皓扭头看向覃子朝,正迎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眸。 手被对方悄悄拉住,握紧。 江闻皓重新仰头看向璀璨的烟花,牵了牵唇: “新年快乐,覃子朝。” “新年快乐,小皓。” …… * 一顿年夜饭吃得热热闹闹。 有三子他们几个大小伙子在,桌上到最后几乎没剩什么菜。 徐秋云和董娥吃完饭后就坐到一边去聊天。杜亚男没好好看过春晚,这会儿正被里面的歌舞表演吸引。 三子吃到兴头上嚷嚷着要出去买酒,被覃子朝拦住。 董娥和徐秋云都在,当着他们的面喝酒终归不好。覃子朝将可乐给三子倒上:“喝完,别浪费。” 三子想喝酒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最近刚学会划本地拳,以前见覃子朝陪祁叔玩过,他在一旁看着插不上话很是眼馋。 这下好不容易学会了,就想着趁过年跟覃子朝过过招。于是接过可乐给覃子朝也倒了杯,笑嘻嘻地说:“桌哥,干喝莫意思捏!划两拳?” 覃子朝正帮江闻皓挑鱼刺,原本不想玩。但他实在被三子的软磨硬泡缠的没办法,只得无奈地叹口气:“不多玩,我喝不下了。” “好嘞!”三子将外套一脱扔在旁边,掰着手腕坏笑道,“来吧桌哥,可别被窝虐哭咧!” 江闻皓之前也没划过拳,只见江天城在饭桌上跟合作方比划过,水平一看就不咋地。 眼下见覃子朝陪三子玩儿,觉得还挺有意思。几局下来也稍微看出点门道。 相较于三子跟窜天猴似的只哇乱叫,覃子朝就显得很稳。 他挽起袖子将手撑在桌上跟三子碰了下拳,出手的同时轻促地念出行酒令。 低沉的嗓音没有被三子震耳欲聋的音量覆盖,反而被衬的更加好听。语速不急不缓,发音清晰沉定。知道的他是在划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念题。 江闻皓是真的很羡慕覃子朝的声音。 三子到后来逐渐上头,一桶可乐愣是喝出了高度酒的架势,红着脸一头大汗。 覃子朝点到即收,适可而止地开始放水。 末了将自己杯里的可乐一喝:“厉害,你赢了。”接着拿过江闻皓的盘子继续剔鱼刺。 “覃子朝。”江闻皓忽然抬眼,“咱俩也划一局呗。” 三子正沉浸在战胜覃子朝的喜悦里,听江闻皓这么一说瞬间又兴奋起来:“快快!!你俩划!!输了哋学狗叫!!” 锡纸烫:“三哥你刚输了喇么多局,怎么不学?” “这不是最后赢咧嘛!”三子踹了下锡纸烫,一拍桌子,“不行,必须得有惩罚!不然木意思捏!” 江闻皓掀掀眼皮,随口道:“那就输了的满足赢方任意一个条件。” “好,这个好捏!” 覃子朝闻言笑意微敛,看着江闻皓轻声问:“算数么?” 江闻皓捋起袖子将手往桌上一抬,扬了下眉:“赶紧的。” …… 第69章 叫班长 可乐打着旋倒进杯子里,又被江闻皓一口气灌进了肚子。 在这之前,他从没觉得喝可乐是件多么有负担的事,直到现在才感到有些后悔,刚刚怎么没让三子去买酒呢。 江闻皓打了个嗝,活动着手腕冲覃子朝淡声说:“再来。” 覃子朝眼见那一大桶可乐都快被江闻皓喝光了,怕他撑着,劝道:“要不然不喝了,可乐气儿太多。” 江闻皓不耐地“啧”了声,又冲覃子朝递递下巴,示意他赶快。 他这会儿纯属就是不服,方才明明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掌握划拳的要领了,偏偏一上手还是输。 覃子朝看着江闻皓这副斗气的样子觉得很可爱,要是换在平常他早放水了,但这次不行。 此时董娥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跟杜亚男站起身来,对徐秋云道:“时间不早了,我来前在县里订了家旅店,怕去晚了锁门还得叫人。” “哎呀今晚就别走了,你们住子朝房间,让两个孩子到祁大哥店里去睡。”徐秋云说。 “别麻烦,钱都已经付了,不去住人家也不退呀。” 徐秋云想想也是:“那让子朝送你们。” 覃子朝和江闻皓他们一听董娥要走,也迅速收拾桌子不玩儿了。 一群人穿好外套出了门,发现屋外正在下雪。 北风中充斥着年的味道,红灯笼在皑皑白雪中轻轻摇曳。 覃子朝本想骑摩托车送董娥,但外面天寒地冻,董娥总担心骑车不安全。 好在她订的旅店离覃子朝家也没多远,大家便说说笑笑地朝旅店步行走去。 等送完了董娥,三子和锡纸烫也在路口跟覃子朝他们分开,回了店里。 江闻皓这会儿还是很撑,每走一步路都觉得可乐在他肚子里晃荡。他觉得短期内怕是再也不会沾任何碳酸饮料了。 到家的时候徐秋云已经收拾完厨房,正独自坐在桌边看春晚。 她的面前还摆着一只酒杯,眼神稍有些涣散,注意力显然并没有放在电视上。 听到覃子朝和江闻皓进屋,徐秋云下意识就想把酒杯收走。 但还是被覃子朝看到了。 江闻皓这会儿可乐喝多了尿急,跟徐秋云匆匆打了声招呼后就先冲进厕所泄洪,让覃子朝待会儿帮他把换洗衣服拿来,他顺便把澡洗了。 客厅里一时就剩下徐秋云母子两人。 覃子朝沉默了下,转身进到厨房,不一会儿又拿了另一只酒杯出来,倒上了酒跟徐秋云轻轻一碰。 “妈,新年快乐。” 徐秋云微微愣了下,随即唇边也泛起一个微笑:“新年快乐。” 这是覃子朝第一次见到徐秋云喝酒。 或许之前她也曾悄悄喝过,在无数个不被发现的深夜,独自消解着今生的苦难。而后,继续用力生活。 徐秋云不胜酒力,只是两杯酒脸上就已隐隐显了红晕。 此时电视里的主持人已经开始新年倒计时了,热情洋溢地播报着一连串吉祥话。 徐秋云转头看向窗外纷飞的雪花:“会越来越好的……” “嗯。”覃子朝应了声,“会的。” 把徐秋云送回房间后,覃子朝将酒杯和酒拿进厨房。 浴室里持续传来“哗哗”的声音,他紧了紧握酒杯的手,闭了下眼,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 …… 厕所里,江闻皓站在淋浴喷头下。 热水倾洒在身上消除掉了一天的疲劳,他边洗澡边又将划拳的那套技巧翻来覆去想了个遍,最后还是没弄明白覃子朝到底是怎么划的那么好。 厕所的门被轻叩了下:“衣服给你挂门口了。” 江闻皓“嗯”了声,将淋浴关了把身上擦干,接着打开条门缝将衣服够进厕所。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76节 “……?” 他看着那衣服呆住了—— 这特么不是六中那套校服么? 他记得自己好像把它扔学校柜子里了? “覃子朝?”厕所里的江闻皓敲了敲门,“在外边不?” 外边静了会儿:“在。” 江闻皓重新打开门缝把校服递了出去:“换一件。” 外边半天没人接。 江闻皓不耐烦地晃着手上的衣服:“听到没?” “就穿这个。” 江闻皓一愣:“什…?” “不是说输了的人要满足赢方一个条件么。”覃子朝话音顿了顿,“我想看你穿这个。” “……??”江闻皓怔了几秒,接着脸迅速涨红,“覃子朝,你特么故意的!”他压低了声音怕吵醒徐秋云,咬牙道,“是不是你把衣服又塞回我包里了?” “但‘满足条件’是你先提的。”覃子朝沉默了下,放缓声音,“我很想看看你以前的样子。” 江闻皓闭了闭眼。 大意了!和着最后是他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 虽然不过就是件以前的老校服,又不是让他穿什么水手服露脐装,但覃子朝一句“我想看”,愣是把他弄得莫名臊得慌。 但愿赌服输,话他既然都已经说出去了,现在耍赖实在没品。 江闻皓咬咬牙,将那身校服迅速往身上一套,打开了厕所门。 覃子朝就站在门边上,看到江闻皓后他的眸底微微颤了下,接着越发变沉。 穿着六中校服的江闻皓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被束腰的短款上衣勾勒出分明的腰线,下身的浅色棒球裤则是笔直地包裹着他的一双长腿。 江闻皓原本的身材比例就极好,只是平时总爱穿松垮的卫衣和运动裤。眼下被剪裁得体的修身款一衬,少了几分往日的散漫随性,多了些精致的贵气,就像从漫画书里走出的小王子。 江闻皓被覃子朝盯的有些慌,耳朵又开始发烫。 他避开覃子朝的视线低声嘟囔了句“操了”,迅速从对方跟前闪了过去,钻进卧室。 一进门他就去翻换洗衣服,想抓紧时间把校服脱下来。 身后的门被“咔哒”一声锁上了。 江闻皓刚要抬手解扣子,手腕就被人按住,夹在了桌子和对方高大宽阔的身体中间。 江闻皓闻到覃子朝身上带着股酒气,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又喝酒?” 覃子朝没说话,安静地注视着江闻皓。 他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顺着额前的碎发流向脸颊。 覃子朝的喉结划了下,伸手帮江闻皓蹭掉了下巴上的水珠。 “先别脱。” 江闻皓不知道覃子朝这又是要搞哪出,语气不耐道:“干嘛,还穿着上课啊?” “你想么?” “什么我想么,我特么现在就想把衣服换了。”江闻皓搡了把覃子朝,稍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从包里翻出烟盒和火机,叼了根在嘴里。 刚要点燃,就被覃子朝抽走。 “江闻皓同学,在学校抽烟是违纪的。” 江闻皓怔了怔,刚想说你特么喝麻了吧,这正放寒假呢。 结果覃子朝的下一句话直接给他整不会了。 “岳阳楼记第四自然段。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你接着背。” “……??” 骨节分明的手绕到江闻皓的后脖颈上,摩挲着那一小块嫩肉。 江闻皓脊背瞬间一麻,耳廓简直要红到滴血,咬牙骂了句:“我特么背你|大爷!覃子朝你这什么癖好……” 脖颈后的手默默加重力道,不知忽然按在了什么地方。 江闻皓的腿都跟着软了下,只能用后背紧紧贴向桌子。 “不会背么?这样我可不好跟老师交待啊。”覃子朝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吧。我背一句,你背一句。” “覃子朝,我特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酒品这么差!” “叫班长。” 低沉的嗓音带着蛊惑,贴在江闻皓耳边。 江闻皓生平第一次这么恨自己听觉敏感,被对方镀磁般的声音惹得心慌意乱,几乎真要被带进这糟糕的情境里了。 “叫班长…”那声音继续哄慰,“就一声。” 江闻皓别过头,被对方攥着的手心里出了一层的汗。 他嘴唇动了动,指尖内蜷,最后用很迅速且小声的音量叫了句: “班、班长。” “什么事?” “操,你差不多够了!” “什么事,江闻皓同学。” 江闻皓的脸几乎都要红透了,睫毛剧烈抖动,别过头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说: “我…不会背…班长教教我……” 他听到覃子朝的气息在他这句话后蓦地转沉,接着变成了一声低沉的轻叹: “好乖。” 而后,带着酒意的炙热的吻便落了下来。 …… * 次日一早,江闻皓在滚烫的怀抱里醒来。 他冷着脸反应了几秒,随后一脚踹在了覃子朝的迎面骨上。 覃子朝疼得皱了下眉,睁开眼看向江闻皓。就见对方的脸上带着一抹红,眼神看起来像要杀人。 “怎么了小皓?”清晨的嗓音带着些哑。 江闻皓冷硬地牵了下嘴唇:“需要我帮你复习一遍么?班、长。” 这句“班长”一下子将昨晚的记忆又给抽调回来。 覃子朝的脸也有点红,实话说就昨天那点酒,想把他灌蒙是绝不可能的。但他就是想借着这零星的醉意,偶尔满足一下心底的那点坏心思。 在他的威逼利诱下,江闻皓后来又不得不在混乱的呼吸间喊了他好几声班长,还有些别的,他自己都不太好意思再细想…… “咳。”覃子朝低咳了声,“我不是故意的。” 江闻皓深深吸了口气,从齿间逼出三个字:“忘了它。” 覃子朝忙点了下头:“好,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覃子朝:小皓真可爱…(开始认真思考起下次) 江闻皓:==b 第70章 拜年 年间的柳安县城,鞭|炮声能从早一直响到晚。 覃子朝和江闻皓出了门,在街口支着的早点摊前买了几根油条和两碗豆浆,给董娥她们送去。 吃完早饭,董娥就要到住隔壁镇的老校长家拜年。 江闻皓和覃子朝将她们送上车,又到杂货铺拎了挂|炮打算留到初五再放。 回到家时已经差不多快中午了。 屋子的大门是开着的,里面传来说话声。 徐秋云平时跟县城里的人没什么交际,照理应该不会有人过来拜年。覃子朝和江闻皓对视一眼,都怕又出什么乱子,加快了脚步。 一迈进门,坐在桌边正跟人聊天的徐秋云就笑盈盈地抬起头来。对覃子朝说:“回来啦!你李婶带着你彩霞妹妹来了!” 只见一个穿大红棉袄,身材宽胖的中年女人站起身来,冲到覃子朝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腰一扭差点没把边上的江闻皓弹飞。 “啧啧啧啧!子朝都长这么高了呀!”李婶仰头看着覃子朝,不住咂舌,“我记得我们离村那会儿,你还没我高呢吧!” “李婶。”覃子朝冲女人礼貌地点点头。 他其实对这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徐秋云在旁提醒:“你小时候李婶就住咱们家对面。平时有什么吃的用的就总会给我拿一份,没少照顾咱家。” “哎,你那时候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也不容易。”李婶轻叹了口气,而后很快重新换上笑脸,“不过现在都好了!” 她说着再次挽着徐秋云的手:“你都不知道你们这一搬家可让我好找!先是回村寻了圈没寻见,又去问了旁边住的人,说你来柳安了!” “辛苦了李姐!我应该也不会在这里常住,还是家那边生活的更习惯些。不过您今天来正好认认门,往后经常来呀!” “好好好,刚好我现在住的地方也离柳安不远。平时一个人闷在家里没事儿干,下次就直接过来找你。”李婶说着,又看向覃子朝边上的江闻皓,“这是……” “是子朝的同学,叫小皓。”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77节 “哎呀!你说说,这小伙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呐!”李婶盯着江闻皓的脸一个劲夸赞,“这小脸儿,白的跟煮鸡蛋似的!” “小皓是从大城市来的。”徐秋云笑着说。 “怪不得、怪不得!真好、真好啊!” 两人正寒暄着,屋外又蹦蹦跳跳进来个人,一把推开门。 “妈!我要的礼花棒柳安就有卖的!你看吧,我就说还是得到县城来!” 李婶一见女儿进门,连忙招手让她跟覃子朝打招呼:“快,彩霞!你不是说很想见你子朝哥嘛!” 梳麻花辫的女孩此时也看到了覃子朝,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随即一改先前活泼的样子,低头咬着嘴唇冲覃子朝招招手。白皙的手腕上带了串系铃铛的银镯子,一晃“当啷啷”直响。 “这孩子怎么还害羞了呢!”李婶笑着打趣,“你以前不是还说以后要嫁给你子朝哥的嘛!” “哎呀妈!”彩霞促声打断,声音变得更小,“那都是不懂事说着玩儿的。” 徐秋云跟着笑了会儿,站起身来:“我先去做饭了。子朝、皓皓你们带着彩霞妹子好好玩儿。” “我给你打下手!”李婶也跟着一起进了厨房,“好久没尝到你的手艺了。” 两人边聊天边在厨房里忙活开了,留下屋外的三个人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彩霞怯生生地偷偷瞄了下覃子朝和他身边的江闻皓,小脸又开始变红。 “那个,子朝哥…”彩霞从背后拿出才买的礼花棒,“要去玩么?” 覃子朝还在努力回忆这位童年玩伴,似乎以前家对门的确是住着一个小女孩。长得黑黑的,又瘦又小,像只小麻雀。但嗓门特别大,笑起来整个村都能听见。 应该就是眼前的彩霞。 胳膊被人拿手肘顶了下。 江闻皓扬扬眉:“别个问你话呢。” 覃子朝没听清:“你刚说什么?” “她说‘要去玩么?子朝哥。’” 彩霞埋着头,点了点。 覃子朝看看她手上的礼花棒:“这个要到晚上放比较好看吧?” “嗯!那听子朝哥的。”彩霞的鞋尖来回碰了碰,又开始害羞。 江闻皓的手机震了下,掏出一看是于斌打来的。 “你们先聊,我接电话。”江闻皓说完出了门。 覃子朝刚想跟出去,彩霞再次将他叫住:“刚刚那个,是子朝哥的同学么?” 覃子朝“嗯”了声:“怎么了?” 彩霞赶忙摇摇头:“他是不是不太爱说话呀?” “还好吧,他有点慢热。” “他长得真好看,你们云高是不是长得帅学习又好的男生特别多?” “…就还行。”覃子朝实在不擅长应付女生之间的话题,但他觉得江闻皓的确是世界上长得最好看的人。 彩霞揪着衣角,嘴唇动了动:“那个,我先去帮云姨和我妈的忙啦。” “好。”覃子朝冲彩霞笑笑。 彩霞眸色一颤,匆匆跑进了厨房。 …… * 屋外的树下,江闻皓叼着根烟,背抵着树干。 电话里的于斌嗓门洪亮:“不孝子,光记得收爸爸的红包,连个年都不知道拜!” 江闻皓将手机拿远了些,等于斌叫完,才又懒声道:“你倒是先给爹磕个响头再说。” “我磕你三舅老爷!”于斌笑骂了句,“诶,之前一直没顾得上问你呢,你那事儿后来怎么样了啊?” “哪事儿?” “操,别装!” 江闻皓弹了下烟灰,顿顿道:“就,成了呗。” “我靠靠靠靠靠——!!恭喜啊兄弟!!!”于斌那边又一阵鬼吼鬼叫,“现在能说了不?!到底是哪家的小哥哥?!” “歪??江闻皓??” “咳。”江闻皓用舌头抵抵腮帮,“就那谁,覃子朝。” “覃子……我操……我就说!我操啊!!” “你特么别操了,还有事儿没,没事儿挂了。” “别挂别挂!老子正在兴头上,瓜吃一半撂电话太残忍了!”于斌还陷在震惊里,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似乎早在他第一次见到覃子朝时,江闻皓跟他的相处状态就已经有点微妙了。 “你俩这会儿在一起呢?我靠,怪不得你今年放假不回家!” “这会儿不在。”江闻皓掀起眼皮,朝屋里扫了眼,“他陪他妹子聊天呢。” “你还有个小姑子啊??” “不是,是以前住他家隔壁的发小。” “哎哟我去!”于斌大呼小叫,“瞧给我这未过门的弟弟酸的!” “酸你|大爷!”江闻皓简直被于斌气笑了,“什么叫未过门的弟弟,你怎么不说他是你未过门的大嫂。” “……” 电话那头突然诡异的安静了会儿。 于斌:“不是兄弟……你俩到底谁是上边儿那个啊。” 江闻皓被问的也是稍稍一愣。 他虽然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但似乎对于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比较模糊,甚至从没想过。 于斌等了半天没听见江闻皓说话,压低嗓音深沉道:“皓子,你俩是还没那个呢吧?” “哪个?” “就是,全垒打!” 江闻皓含糊地“嗯”了声。 “这事儿可马虎不得啊兄dei!”于斌倒吸一口凉气,“别特么到时候各方面气氛到位了,你俩一人掏出一把钥匙都想着开对面的门儿!” “……”这形容实属特么的有些糟糕。 “不过就你跟覃子朝的身高体型来看,你估计得是下边那个了。” “凭什么。” “我操这事儿你特么要什么强?舒服、舒服最重要!”于斌啧了两下,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放心,交给哥了!” 话毕直接撂了电话。 不一会儿,他又发了个文档过来—— 《“0”基础教学,每天开启一个新姿势!》 还他妈是彩色插画版! 江闻皓“操”了声,直接按下语音:“你到底是不是直男!” 于斌秒回—— 【我只是个博学多闻的骚年!调皮.jpg】 * …… 覃子朝来到树下时,就见江闻皓正一脸杀气地狂按手机。 他皱了皱眉走到江闻皓跟前:“怎么了?” 江闻皓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地上。 见到覃子朝后,他的表情明显慌了下,把手机装回兜里别开眼:“没事儿,刚于斌给我拜年呢。” 覃子朝注视了他一会儿,抬手揉了揉江闻皓的头:“还以为你不高兴了。” “呵胡扯,我干嘛不高兴?”江闻皓心里那点酸意被戳穿,装作若无其事地嗤笑了声。 “怎么出来了?你彩霞妹子呢?” 覃子朝笑笑,轻声道:“哄男朋友更重要。” 江闻皓的脸一红,嘴上还在强作冷硬:“啧,挺会说啊。” 覃子朝忽然拉过江闻皓的胳膊往怀里一揽,高挺的鼻梁碰了碰他的耳垂。 江闻皓脊背一麻,这特么就在覃子朝家大门口,但凡来个人都能看到! 他一把推开覃子朝,使劲搓了搓耳朵:“我操,疯了吧你。” “江闻皓,你真的好可爱。” 覃子朝望着他,眸色幽深。 江闻皓被覃子朝一句话堵得发哽,咬牙警告道:“不许再说我可爱。” “那说什么?” “威、威猛。” “江闻皓,你真威猛。”覃子朝顿了顿,“我好喜欢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78节 第71章 皓宝 中午,徐秋云做了一大桌菜,李婶还专门烙了她拿手的油饼。吃饭的时候一边不停给江闻皓和覃子朝递,一边翻来覆去聊着那点以前的事儿: “子朝你想起来没有?过去彩霞一哭,整个村都能听到,任谁哄都没用。只要一见着你,她马上就不哭了!” “我也记得。”徐秋云笑着说,“彩霞从小嗓门就亮,总跟我说将来想当歌星呢。” “她现在也想啊!”李婶撕了张油饼嚼着,“天天嚷嚷着去参加什么唱歌节目,就是不好好学习!” “妈你别说了。”彩霞瞥了李婶一眼,小声抱怨。 “当歌星多好啊。”徐秋云顺着彩霞的话,“你小皓哥也喜欢音乐,你可以跟他多聊聊。” 江闻皓之前从没在徐秋云面前表现过他喜欢音乐,想来应该是覃子朝说的。 彩霞没接话,冲徐秋云笑笑,小口小口地撕饼吃。 李婶看看覃子朝又看看自家闺女,脸笑的像朵花:“哎呀你看看,俩孩子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哈。”她将目光调向徐秋云,“这两小无猜的,将来没准咱俩真能结个亲家,到时候再生个大宝贝疙瘩!” “咳咳咳咳——!” 江闻皓被噎地猛咳起来。 覃子朝连忙给江闻皓拍背,起身倒了杯水给他。 江闻皓接过“咕咚咚”喝完,总算顺了口气。 “妈你别说了!”彩霞也有点恼,使劲扯了扯李婶的袖子。 “不是你小时候总吵着给子朝哥当媳妇儿的嘛。” “哎呀都说了那时候不懂事!”彩霞一跺脚,又羞又急地偷看覃子朝。 覃子朝礼貌地给李婶盛了碗汤:“李婶,我们都还在念书呢。” 徐秋云也赶忙打圆场:“是啊李姐,他们都还上学呢,说这个有点太早啦。”她说着看向彩霞,“彩霞回去以后还是要好好学习呀,将来当歌星也得有文化。” “嗯,我知道了云姨。”彩霞乖乖应着,又在桌子下偷偷踢了李婶一脚。 李婶见自己的话头没人响应,悻悻地笑笑也不再提。徐秋云又拉着她聊了些别的,这事儿很快就给揭过去了。 吃完饭李婶要带着彩霞走,在门口又跟徐秋云依依不舍地作别了半天。 覃子朝正要到厨房洗碗,彩霞在身后轻轻将他叫住,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小声说:“子朝哥,你能跟我出来下吗?” 江闻皓坐在桌边打游戏,闻声抬眼在彩霞和覃子朝之间淡淡扫了下。 覃子朝冲彩霞温和道:“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彩霞瞄了眼江闻皓,咬咬嘴唇:“你、你还是跟我出来吧。”说完转身小跑着出了门。 覃子朝无奈地看向江闻皓,征求他的意见。 江闻皓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冲覃子朝一挑眉:“看我干嘛,别个叫你就去呗。” 覃子朝叹口气,握着江闻皓的肩捏了捏:“我马上回来。” 转角处,彩霞停下脚转头望着覃子朝。 在确定身边没有旁人后,她揪着衣角怯生生地说:“子朝哥…我,我其实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覃子朝轻蹙了下眉:“彩霞你今年上初三吧?” 彩霞愣了下,点点头。 “马上就要中招了,这一年很关键的。” 彩霞被覃子朝突然的语重心长整得有点懵,歪头望着他。 覃子朝抿着唇,脑子里飞快斟酌着既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又不至于伤害到彩霞自尊心的措辞。 结果彩霞先他一步开口:“我知道的子朝哥…但这件事我要是不搞清楚的话,可能再也没办法专心学习了。” 她的颊边扬起绯红,又使劲咬了下嘴唇,终于鼓起勇气说,“那个…就是小皓哥…他有女朋友了么?” “……”覃子朝怔了下,小皓哥? 彩霞紧张的睫毛乱颤:“虽然,虽然我跟他是第一次见……但我真觉得我俩很……哎呀怎么说才好呢……子朝哥你从小看着我长大,你能不能帮帮我?” “他有喜欢的人了。” “啊?” 彩霞先是错愕地呆了几秒,但想想也是,小皓哥长得这么帅,在学校一定也特别受欢迎。 但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小声问:“那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 “很凶。占有欲特别强,属于有人看小皓一眼就会很生气的那种。”覃子朝顿了顿,又补了句,“但你小皓哥就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 * 江闻皓一把游戏打得心不在焉,总控制不住地去想彩霞到底会跟覃子朝说什么。 他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怪恶心人的。正打算出门再抽根烟,就见覃子朝沉着脸回来了。 江闻皓微微眯了下眼,总觉得他好像心情不好。 “彩霞走了?”江闻皓问。 覃子朝“嗯”了声,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我妈说要再去送她们一下,我就先回来了。” “哦。”江闻皓盯着他绷着的脸又看了会儿,“彩霞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江闻皓以为覃子朝是怕自己生气,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不至于啊覃子朝,不就是被妹子告白了么。” 覃子朝沉着脸不说话。 “只能证明我男朋友有魅力。” “是太有魅力了。”覃子朝闷声接了句。 江闻皓有些想笑:“诶,要点儿脸成么。” 覃子朝掰过江闻皓的头,眼皮垂下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月牙眼。 还真是,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惦记。 “彩霞说她看上你了。” “看上…谁?” 江闻皓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神展开,反应了好半天才又问: “那你怎么说?” “我让她好好学习,别一天天瞎琢磨。”覃子朝将头埋进江闻皓的颈窝,把人箍在怀里,像个大型犬似的在他脖子上蹭了蹭。 江闻皓“哦”了声,抬手抓了抓覃子朝短硬的发茬。 末了唇角抽动了下,向上扬起一个弧,闷声笑起来。 “看来你还是不行啊,子朝哥…”江闻皓越笑肩膀颤动的越厉害。 覃子朝呼吸着江闻皓身上令他眷恋的味道,闭眼叹声说:“下次就该把你关屋里,谁都不给见了。” “挺霸道啊?” “你是我的。”覃子朝又用鼻梁顶了下江闻皓的耳垂,低声唤了句,“皓宝。” “操,别这么叫我。” “皓宝。” “覃子朝。” “皓宝。” “皓宝。” “……” 妈的。 算了。 …… * 黄昏的时候起了大风,吹得窗棱哐哐作响。 不知是谁家门口挂的灯笼被吹飞了,在地上一个劲翻滚,像团红色的火焰。 覃子朝坐在床上,背倚靠着墙。一手拿着他的重点习题册翻看,一手自然垂下,在江闻皓的发丝间轻轻抓揉。 江闻皓一副懒洋洋的姿势躺着,头枕在覃子朝的腿上,伸着两条胳膊举着手机打游戏,间或打开语音跟于斌他们对骂几句。 如此闲适而安逸的气氛与外界的狂风大作相隔绝,江闻皓打了个呵欠刚打算撂下手机歇歇眼睛,突然听到一阵震动。 他看看自己的手机,不是他的。 “覃子朝,你电话。” 覃子朝从床头柜里掏出他的老爷机,在看到来电显示后眸色一暗,赶忙按了接通:“董老师。” 电话那头传来杜亚男混乱的呼吸:“喂,班、班长!我们现在在县医院,老师她!” “别急慢慢说,老师怎么了。”覃子朝问着情况,这边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江闻皓也意识到不对劲,跟着迅速收拾,又从钱包里翻出银行卡揣进兜里。 “今天我跟董老师看完校长回来,老师说要再去买点日用品,我们就先回学校了。在商店门口的时候,老师突然说她喘上不来气,接着就晕倒了……”杜亚男带着哭腔,“店老板推了板车,我们一起把老师送到医院,现在正在急救室,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你在医院等着,我们马上过去。” 覃子朝说完挂了电话,火速跟徐秋云交待了句,便和江闻皓一起赶往县医院…… * ……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79节 冲进走廊的时候,董娥刚好被医生从急救室里推出来送进病房。 她已经醒了,只是脸色还很苍白。胳膊和膝盖上因为晕倒有几处擦伤,精神看着倒是还行。 见到覃子朝和江闻皓后,董娥牵了牵嘴角:“早上就该听你们的话,别只靠一顿饭硬扛……这下又低血糖了。” 看董娥还能打趣,杜亚男总算松了口气。眼泪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老师,我都快吓死了……” 董娥抬手抚了下杜亚男的脸:“没事儿,老毛病了。我前阵子还在跟江闻皓吹牛说这个冬天没怎么犯病,往后再不敢说大话了。” 覃子朝仍拧着眉,眸色深暗的注视着董娥。江闻皓也觉得董娥这情况不像是简单的低血糖,不放心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儿,医生说再留院观察一天就好。” “别逞强了。”覃子朝沉声说。 董娥被他严肃的表情逗乐了,伸手拍了下覃子朝:“臭小子,还敢教训我呢。” 覃子朝闭了闭眼,转过身:“我去找趟医生。” “我也去。”江闻皓跟上。 杜亚男原本也想一起,但不放心董娥自己在病房。 她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在董娥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 董娥平静地看向病房的门,神色安定。 只是眼底隐隐流露出一抹怅然…… 诊疗室里,负责董娥的林大夫正在观片灯上对比着董娥几次的ct,听到有人敲门后,点头让江闻皓和覃子朝进来。 “你们是小董的学生吧?” 两人点点头,覃子朝问:“大夫,我们想来问问老师的病情。” 林大夫扶了下眼镜,将董娥的ct装进密封袋,这才又对他们道:“哦,就是老毛病。” 江闻皓皱眉,直截了当地问:“老毛病是什么病。” “这个……”林大夫又扶了扶眼镜,“具体的我还是得跟董娥的家属聊。” 他说完起身端着保温杯出了诊疗室,临走前还是又叮嘱了句:“你们抓紧时间回去吧。马上高三了,别耽误功课。” 覃子朝和江闻皓对视了一眼,都明白在林大夫这里八成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两人站在空荡幽长的走廊上,看着太阳一点点没入山坳,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江闻皓的手机突然亮起。 看到联系人,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按下接听。 “喂爸!” 电话那头的江天城“嗯”了声后就直奔主题:“你之前让我托人检测的药结果出来了。主要功能是止痛。”江天城话音停了下,“癌痛。” 江闻皓神色一滞。 江天城:“我已经托人联系上了咱们这儿最权威的专家,之前你妈生病的时候也是一直由他在负责的。你让你老师抓紧时间准备一下,我尽快派老陈去接她。” ……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烟 今日的最后一缕余晖照在病床的床脚,像是果汁洒出的一团橙红色印子。 杜亚男见暖瓶里没水了,刚要起身去锅炉房打开水,与推门进来的江闻皓撞在一起,手里的暖瓶“啪”地掉落在地。 董娥被吓了一跳,瞪了江闻皓一眼:“这孩子怎么整天横冲直撞的。” 江闻皓没回话,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董娥的东西。 这番操作直接给董娥整懵了,“诶”了他好几声:“干嘛呢这是?……子朝呢?” “他去办手续。” “办手续?”董娥张张嘴,“办什么手续?” “明天一早我家司机来柳安接我们,你得跟我回去。”江闻皓边说,手上收拾的动作依旧没停,“江天城已经把医院、医生都安排好了,你一到就马上可以开始治疗。” 董娥沉默了,过了许久后才又无奈地轻笑了下:“这老林,都说了不让他告诉你们。” “为什么!”江闻皓突然低喝出声,一旁还蒙在鼓里的杜亚男被他吓得猛一哆嗦,暖瓶再次落地。 江闻皓背对着董娥,手里还不伦不类地拎着她的包。 藏在额发下的眸光剧颤着,攥包布料的手死死收紧,整个肩膀都因压抑情绪,形出紧绷的线条。 为什么呢…… 为什么都死到临头了还要作出这副轻松的样子。 妈妈也是,董娥也是。 “江闻皓。”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董娥冲江闻皓招了下手,“来,过来。” 江闻皓没动,像在跟一股无形的力量较劲似的就是不转头。 他听到董娥好像叹了口气,而后有窸窣下床的声音,和脚步慢慢挪近。 接着,他被搂进一个干巴巴的怀抱里。 江闻皓有一瞬的错愕,这具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没有一丁点肉了。仿佛他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把董娥拦腰折断。 而这触感不禁又一次让他想起了临终前的谢菀。 “傻小子…我就是不想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董娥拍着江闻皓僵直的后背,抬手在他的眼尾扫了下,“好家伙,怎么还哭鼻子啊?这可不像你。” 江闻皓这才意识到他的脸上已经湿漉漉一片。 “帮我谢谢你爸爸,林大夫把我照顾的很好,我就先不考虑转院了。”董娥抚着江闻皓的头发淡笑了下,“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多陪你们一天算一天……要是我真的运气不错,撑得到今年春天来,就把阳台上晒的那些葵瓜子种到教学楼楼下。” 董娥温柔地注视着江闻皓,平心静气地说:“小皓啊,老师不想最后浑身插满管子,死在医院里。” “不是这样。”江闻皓看着她,很急也很想反驳。但话到了嘴边愣是又生生哽住。 此时的他从没有这么恨过自己,怎么连句起码劝慰的话他都不会说。 “去,把子朝叫回来吧。”董娥顿了顿,“我想你们陪我说说话。” …… * 江闻皓恍恍惚惚出了医院,眼前的景物都像是被抽了帧,快进的生硬且毫无规律可言。 他呆呆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街灯下站着的高大身影。 那人手里夹着根烟,一双冷暗的眼睛藏在缭绕的烟雾里。 偶尔有人经过他身边时,都会被他吓得不由自主往边上绕开两步,丝毫与平日里温和有礼的学霸班长判若两人。 江闻皓深吸口气,朝覃子朝走了过去。 “董娥叫你回去。”江闻皓的视线在覃子朝指间的半截烟上停了下,“找个风口吹吹,别让她闻见。” “她不想走对吧。”覃子朝用的不是问句,烟把嗓子熏的有些沙哑。一旁垃圾桶上的烟灰槽里丢了不少烟头。 江闻皓点了下头,也跟着翻出烟盒燃了一根。 他现在其实一点不想抽烟,只是不愿意董娥发现覃子朝抽烟了这件事。 “我刚又去找了林大夫,他知道我们已经都清楚了,就没再继续瞒着。”覃子朝的喉结颤了颤,“肝、骨头、淋巴都有转移……” 江闻皓的眼睛又被烟熏红了,低声骂了句“操”,又狠狠抽了几口。 “她…还剩多久?” “理想状态下,一个月。”覃子朝掐灭烟头,又从烟盒里磕出最后一根来,将烟盒捏皱在掌心,“转院治疗的意义不大,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件事。” “覃子朝,你再去劝劝她吧……”江闻皓咬着牙促声说,“我们那儿无论是医疗技术还是设施条件都比这破县城里好太多,你劝劝她,让她不要放弃行么……她最喜欢你了,你说的话她一定……” 话到最后已经颤抖。 “小皓。”覃子朝低声打断。 江闻皓怔怔盯着覃子朝,很希望他能像平时那样出个主意。 可覃子朝只是喊了他一句,就再不说话了。 “你也…同意她放弃治疗?” 覃子朝闭上眼,沉默地抿了抿唇。 许久后才又缓缓睁开:“她这辈子都要强,死的时候也想更有尊严些。” “我操|你大爷的覃子朝!”江闻皓一把揪过覃子朝的领口,双目赤红,“什么叫死的有尊严?!死了就他妈是死了!!死了就他妈再也见不到了!什么变成星星变成花,都他妈是骗人的屁话!!!” 覃子朝被江闻皓拎着衣领,既不反抗也不发一言,只是纹丝不动的笔挺地站着,看着眼前的人发泄嘶吼,直到对方筋疲力尽的一头撞向他的胸口,闷哑地哭出声…… …… * 再次回到病房里的时候,杜亚男正坐在床前给董娥削一只苹果。 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也是哭过。 “怎么出去这么久?”董娥倒还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在闻到两人身上的烟味后皱起眉头,“江闻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抽烟,抽烟得肺癌!” 江闻皓扯了下唇角:“下次注意。” 董娥仍没打算放过他:“就是你不在乎,人家吸二手烟的小同志多无辜啊?你说是吧子朝。” 覃子朝抿唇不语。 董娥无奈地摇摇头:“我这还没死呢,别一副丧气的样子。话说你们可真有本事啊,我保密工作都做这么好了,你们还是搞到了我的药。”她边说边笑着看杜亚男,“说,你是不是内奸!” “老师对不起,我……”杜亚男垂下眼,把掉到裤子上的苹果皮扔进垃圾桶。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80节 董娥依靠在病床上长舒了口气,看向窗外的夜色:“其实我真的不怕死,最开始知道自己肺癌晚期的时候竟然还有些高兴……我的爱人,我跟他分别了太久,现在终于又能再见到他了。” 江闻皓曾经听覃子朝讲过关于董娥和他爱人的事,知道董娥的爱人是个知识分子,还会音乐和弹琴,后来死在了一场火灾里。 “这段时间我总能梦见他……我俩面前隔着一条很宽很大的河,我在这边,他在河对岸。最近的一次梦里,我看到有条蓝色的巨大的鱼朝我游过来,好像是能把我送到他那边似的。醒来后,我整个人都在笑。” 董娥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是真的露出了向往的神情,末了她收回心绪,又看了三人一眼:“要说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那就只剩下你们了……但是不怕,你们的生命里一定还会出现像我一样的人。不,他会做的比我更好。” “没有人能比得过你!”杜亚男哭着埋进董娥怀里,“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董娥捋顺着杜亚男的后背安抚着她:“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考上好大学,让所有曾经轻视过你的人感到羞愧。你不是亚男,是云霄。” “还有你们。”她温柔地说,“都将成为我的骄傲。” …… * 这一晚,江闻皓和覃子朝在告别董娥后并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在门口的台阶上又坐了一整夜。 覃子朝在今天彻底学会了抽烟,而后又在太阳升起前,跟江闻皓一起戒了烟。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的那刻,两人弯腰将一地的烟头一颗颗拣起装进空烟盒,最后连同打火机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在这之后,他们就突然长大了。 …… * 寒假转瞬即逝,眨眼间又迎来一个新学期。 随着高考的日子一天天将近,原先就为数不多能赖以喘歇的档口更是越来越少。 往日大家嘴里的日常八卦也被无数的“会”与“不会”,“考”或“不考”所代替。 这其中,江闻皓的变化无疑是最大的。 虽然还是时常顶着那副懒散的样子,但只要注意就会发现,他再也没有在上课的时候睡过觉。那些曾经用来垫下巴的课本书页,更是永远都会翻到正在讲的地方。 对此,董娥深表欣慰。 在她短暂的又给学生们上了小半个月课后,终于还是因为体力不支彻底告别了班主任的岗位。 呆在宿舍里浇浇花、看看书,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倒也是自得其乐。 江闻皓和覃子朝每天都会到宿舍看她。 江闻皓被董娥强行要求看她就得带上吉他,于是每次都一脸无奈地抱着吉他充当专业卖唱,董娥点什么他就得唱什么。 而覃子朝则是被勒令探望病号也不能耽误学习,回回都被董娥抓着盘问半天。 杜亚男通过学校批准,彻底搬来了董娥宿舍跟她一起住,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往日怯懦胆小的神情似乎越来越少出现在这个女孩脸上,取而代之的是眼底越发的坚毅。 “江闻皓,再唱首歌来听听?” 董娥呷了口从老校长那儿“劫”来的龙井,惬意地眯起眼。 江闻皓不耐烦地掀掀眼皮,但还是懒洋洋地抱过一旁的吉他。 “五块一首,老板扫码还是现金?” 董娥被他逗乐了,一副地主婆的架势:“别废话,让你唱你就唱!” 江闻皓没再还嘴,低下头轻轻拨了下琴弦。 怀旧舒缓的曲调回荡在不大却整洁的宿舍里,窗台上的绿萝顶端隐隐有了泛青的苗头。 “风雨带走黑夜,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来称赞,生活多么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蘑菇 一阵潮湿的南风吹过,山里正式迎来了雨季。 连绵不断的雨丝敲打在玻璃窗上,墙壁仿佛像是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湿润到墙皮脱落,留下一块块黏糊糊的痕迹。就连拖把上也生出了一丛丛蘑菇。 就在这样的回南天里,云高一年一度的校庆日也如期而来。 这一天为了庆祝,学校会给学生专门放半天假,晚上还会在食堂里给大家改善伙食。 董娥的身体受不住持续的湿冷,因为骨头发生病变,她的四肢在进入雨季后就肿的非常厉害。每动一下都像被无数根针扎似的,只能靠加大止痛药的剂量勉强撑着。 校庆这天难得没课,江闻皓和覃子朝就赶紧陪她到校医室找沈大夫给董娥艾灸。 沈大夫按了按董娥的小腿,看着那半天都不会弹起来的皮肤,脸皱成苦瓜:“你是不是又多走路了?” 董娥本想扯谎说“没有”,被江闻皓无情拆穿:“她昨天晚上跑来教室看我们晚自习。” “……”沈大夫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将烧着的艾草装进铜盒敷在董娥腿上,“遵下医嘱,行么董老师?回南天对你不友好,不想疼死的话就乖乖呆在宿舍别出门。下次我直接带着艾去你那儿就行。” “哎,这怎么好意思,你一天天也挺忙的。”董娥边给沈大夫赔笑脸,边偷偷拧了江闻皓胳膊一把。 从校医室做完治疗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 天黑压压的不见光,虽然才五点多,但却暗的像晚上。 雨仍在下,淅淅沥沥地浇打着刚返青没多久的树叶。校医室附近的小树林里蒙着层水雾,可见度不足数米。 董娥这会儿做完艾灸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便想着跟两人一起到食堂吃饭,顺便热闹热闹,被覃子朝制止。 “你先回宿舍,我们打完饭给你送过去。” 董娥被覃子朝一本正经地叮嘱搞得摇头叹了声:“我算是知道江闻皓平时为什么总告你状了,比王主任管的还严。”她说着跟江闻皓打趣,“下次他再烦,我就替你做主。” “我觉得他说的对。”江闻皓淡声道,“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能不能听点话。” 董娥作势要打江闻皓,笑骂道:“臭小子,我多大岁数?!我也就刚不到四十!” 这话说完,江闻皓就沉默了。末了轻扯了下唇。 覃子朝将雨伞又往董娥那边挪了挪,避免沾雨:“慢点走老师,地上滑。” 董娥也知道自己这话又不经意戳到了两个孩子的神经,最近他们简直比自己还要敏感。 的确。四十岁,她也觉得还年轻。 昏暗的天光下隐隐走出了一个人,一身黑衣也没打伞。 他走在雨雾里,脚程很快,但时不时就会弯下腰在地上找寻着什么,也说不清是急是缓。 三人都认出了他,邹莽原。 覃子朝原本不想董娥管他,要带着她从相反的路回教职工宿舍。但董娥看着那抹瘦小的背影定了定神,最后还是朝他离开的方向缓步走去。 董娥的脚还肿着,行动有些不方便。江闻皓跟覃子朝使了个眼色,覃子朝抿了下唇撑着伞快步跟上。 邹莽原刚刚弯腰的位置有一块横着的腐木,当中腐坏最厉害的位置钻出了一簇蘑菇。 其中最大的一朵已经被邹莽原采了,只剩下那些刚刚冒头的。江闻皓微微眯了下眼,这蘑菇正是见手青。 “去,你俩跟着他。”董娥也觉察出不对劲,“这蘑菇有毒的,看着他别让他做傻事。” 覃子朝将伞递给江闻皓:“你送老师回去,我去看看。” “你们一起,有情况也好做个照应。”董娥接过伞,“他要是拿去做标本就算了,要是干别的千万得拦住了。” …… * 雨下的越来越急,江闻皓和覃子朝跟在邹莽原身后,既不敢离得太近怕被发现,又不能离太远防止跟丢。 就这样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他们穿过树林,经过实验楼下那座有雕塑的荒败水池,又沿着后山的小路走了十来分钟,终于在曾经骆媛媛被关的器材室门口停了下来。 这里如今已经彻底废弃了,铁栅栏外被上了一道沉重的锁。在阴雨连绵的傍晚显得阴森森的没有一丝生气。 邹莽原左右看了眼,江闻皓和覃子朝连忙躲在不远处的树后。 接着就见邹莽原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熟练地插进锁眼里。 “咔哒”门锁打开,他低头钻了进去。 器材室里有一股潮湿的霉味,雨水从墙壁的缝隙渗了进来,在地上留下一滩水迹。 邹莽原打开手电筒用嘴叼着,将陈旧的木架搬开,从布满灰尘的黑乎乎的角落里拎出了一个化肥编织袋。 他不慌不忙地将编织袋打开,在看到里面装的东西时,眼底露出一瞬兴奋,将手探进去摸了会儿,从里面掏出了个碗大的药碾。 接着抓了把袋子里的东西放在药碾上,一下接一下地磨了起来。 手电被他放在一旁,惨白的光因为接触不良闪烁着。 在有限的光源里,江闻皓和覃子朝看清了编织袋里的东西,不由都倒吸了口凉气。 ——那里装了许多见手青。 绝不是几次就能采集的量,而是足足用了几年,起码也得是从高一的时候就开始着手准备的了。 那些见手青有的已经干了,有的发了霉,刚被放进去的则很新鲜,还保持着鲜艳的光泽。 不难想象,它们是怎样在无数个雨后被人一朵一朵捡了回去,又精心给藏了起来。 江闻皓的脊背有些发寒,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妈的这说他是用来做标本,鬼都不信! 一朵见手青从药碾里弹了出来,邹莽原弯腰想要捡起,不小心碰到了边上的手电筒。 手电“砢啷”滚了下,一点影子被照在墙上。 邹莽原眸色一暗,猛地抬头:“谁!”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81节 江闻皓见被对方发现了,也不再躲藏,和覃子朝一起从门外走出来,进到器材室内。 邹莽原看到来者,神色略微意外了下,接着勾勾唇,低头继续反复推着他的药碾。 吱扭—— 吱扭—— 声音回荡在室内。 “邹莽原。”江闻皓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什么情况?” 邹莽原没说话,又兀自磨了一会儿后才轻“啧”了声:“你的语气怎么跟你身边那位越来越像?一点都不可爱了。” 江闻皓蹙了下眉,邹莽原这样的语气令他感到厌恶。 “难得你来找我,我是很想跟你好好聊聊天啦,不过今天不行。”邹莽原的唇边仍带着笑意,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药碾上,“我很忙,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完成。等这件事做完,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邹莽原语调轻快,和平日里阴暗沉默的他全然不同。看得出来,他此时的心情应该很好。 覃子朝神色冷沉地注视着他,他深知邹莽原这人或许就是个天生的坏种。过去的他既能做出在董娥的杯子里放火|药粉,将骆媛媛关在器材室一整夜的事,现下干出多过分的都不稀奇。 “别做傻事。”他冷声警告。 “哧——哈哈哈哈……”邹莽原突然低声笑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 笑声戛然而止,他冷冰冰地抬头盯着覃子朝,“你少他妈教训我!要不是你,江闻皓不会用现在这种眼神看我!……他之前,他之前明明对我很好的……” 邹莽原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接着就再次变成了古怪的笑。视线在覃子朝和江闻皓之间游移了下:“你们在一起了?上床了么?” 江闻皓觉得邹莽原现在已经彻底精神失常了,在这儿跟他废话没特么半点儿意义。当即将袖子一捋:“给他打晕了,先把这些东西处理了再说。” “没用的江闻皓。”邹莽原淡淡道,“我说过我就要走了,临走前我会送给这里每人一份礼物,不管他们想不想收也必须得接受,就像他们曾经对我做的那样。” “今天是校庆,所有人晚上都会聚在食堂。下午有附近的村民来送菜,后厨也很忙,没有人会注意到你。”覃子朝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也感到一阵恶寒,他蹙紧眉,道破了邹莽原的意图,“你该不会是想要趁机把这些见手青粉末混进大家的饭里,造成集体食物中毒。” “哈哈哈哈哈……”邹莽原摇头又发出一阵轻笑,“所以我才说啊覃子朝,我们真的很像。” “妈的疯子。”江闻皓上前一把揪过邹莽原的领子将他推在墙上,抄起药碾狠狠摔在了地上。 “哐”一声闷响。 药碾从中间裂开,碎了的见手青洒的遍地都是。 江闻皓又将那一麻袋的见手青通通倒出来,使劲在上面踩着。 万幸他们及时赶到,不然后果当真是不可设想。 邹莽原安静地站在一旁,也不上前阻拦,就看着江闻皓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被踩的稀碎。 覃子朝仍神色暗沉的盯着邹莽原,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如果邹莽原是下定决心要做这件事,看到计划被人发现,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冷静。 除非…… 除非破坏这些见手青已经不能阻止他的计划实施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跟着便是几声炸雷。 一道干瘦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器材室外。 她的膝盖上沾着淤泥,伞被狂风吹的向上外翻着,头发被雨水浇的透湿,遮住了半张脸,显得既狼狈又惊悚。 邹莽原眯起眼,借着又一道闪电的亮起辨认了下来者。随即轻轻一扬眉梢:“董老师,您还好么?” 董娥没回答他的话,推开上前搀扶她的江闻皓和覃子朝,踉踉跄跄地朝邹莽原走近。 邹莽原扬起下巴看着她,唇边的弧度放大。刚要露处一个轻蔑的笑时,一技响亮的巴掌狠狠落在了他的脸上。 “啪——” 清脆的声音格外清晰,邹莽原的脸偏向一边,瞬间就起了五个鲜红的掌印。 他嘴角抽了抽,先前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 “啪——”又是一声。 江闻皓和覃子朝都因董娥这个行为愣住了。 印象里,董娥虽然时而严厉,但也从不曾动手打过学生一下。 “邹莽原……”董娥的嗓音因为受冻变得更加粗哑,比被磨砂纸擦过还难听,“我这辈子过的很不幸,所以没办法告诉你这世界到底有多好……” 她说着挥起手再次打向邹莽原的脸。 邹莽原下意识闭上眼,可董娥似乎是因体力不支,身子晃了晃。 那一巴掌狠狠扬起,却是筋疲力尽地贴在了邹莽原脸上。 “但你不能就不相信它了。” 董娥的手很凉,贴在邹莽原本身热辣辣的巴掌印上,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邹莽原一把挥开她的手:“你少他妈说教了,恶不恶心?还是顾好你自己吧!一辈子过成这样你图什么?去死吧!” “邹莽原!”江闻皓现在最听不得“死”,怒视着邹莽原恨不得把他头拧下来当炮踩。 邹莽原后退着笑道:“你们以为弄坏这些见手青我就没办法了么?……你们错了……我现在在这儿不过只是觉得量不够,想再给大家多加点……那些饭菜里早已经被我放过料了……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欺负过我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子朝!小皓!”董娥闻言也顾不上再跟邹莽原多说,“你们抓紧时间到学生食堂,让后厨的师傅千万不要放饭!” 她边说边掏出手机要给校领导和安保处打电话,岂料手机进水根本开不了机。 江闻皓此时也不管什么违不违禁,掏出自己的手机塞给董娥。 董娥迅速接过,边拨打边再次催促: “马上就到晚饭时间了,快去啊!” 两人最后又看了眼董娥和邹莽原,一头冲进雨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痕 时间一点点推进,暴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 覃子朝和江闻皓走后,废旧器材室里就只剩下邹莽原和董娥两人。此时的董娥再也没有力气,扶着墙瘫坐下来。 手电已经彻底没电了,整个屋内漆黑一片,只能靠短暂亮起的闪电看到彼此现在的样子。 邹莽原居高临下地睨着董娥,脸上还残存着明显的巴掌印。 他顿了顿,缓步朝着董娥走去,蹲下身凑近了观察董娥的脸。 末了咧嘴一笑:“董老师,你是不是要死了?” 董娥疲惫地看着他,喘了半天后才沙哑地开口说:“快了吧。” 邹莽原用舌头舔了舔破皮的嘴角,歪着头又打量了董娥片刻,再次问:“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挺好奇的……你就一点没觉得不甘心吗?” 董娥动动嘴唇,话还没说出来就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邹莽原接着说:“你看你啊,明明和你男人这么相爱,可为了救火,你们一个被活活烧死,一个留下病根。你明明是发善心要送小时候的我回家,却差点被邹大山强|暴,还背了那么多年不检点的烂名声……你明明是想教我学好,我承认事实上你也的确没少花心思,可到最后呢,我还是要去犯罪了……现在,你也要死了。老师啊,你就真的没有恨过这个世界吗?” “咳咳咳咳——”董娥又是狠命咳嗽了半天,邹莽原觉得下一秒她可能就真的要这么烟气了。 董娥的嘴皮动了动,好像说了句什么。 但她的声音很小,邹莽原没听清,于是将耳朵又凑近了些:“您说什么?” “怎么不恨呢……”董娥笑了,“但是……” 她的瞳孔突然一颤,接着一个翻身将邹莽原压在了身下。 邹莽原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废旧器材室的天花板竟因为暴雨,直接坍塌了下来。 好在房顶只塌了一块,两人的位置恰好不在正下方。 但董娥的腿还是被掉落的巨石狠狠砸中。 …… * 食堂里已经聚满了人,到处弥漫着饭香。 学校今天总算舍得多开几盏灯,食堂里亮堂堂一片。 大师傅安排人手把饭菜分发到各个窗口,像是为了证明他们的手艺其实还不错,今天的食物也难得丰富多样。 红烧肉、鱼香茄子、肉末烧豆腐、什锦菌菇汤…… 同学们饿了一天,绝大多数人为了这一顿甚至中午都没吃饭。此时早已拿着餐盘跃跃欲试,只等饭点一到就冲向窗口。 王城跟宿舍其他几个人坐在距离窗口最近的位置,用筷子戳着餐盘,四下张望:“班长跟皓子怎么还没来,这都快开饭了。” 另个室友:“要不咱直接替他俩打了饭,别到时候人来了连口汤都混不上。” 王城点点头:“有道理……诶,你们看那红烧肉了么?里面还放了虎皮鹌鹑蛋呢!” “要是天天都吃这些就好了。” “你就在这儿想屁吃!以我的经验,今晚过后的连续一星期内都将是死亡菜谱,准备好一次性捞回本儿吧兄弟!” 几人正在嘈杂的食堂里聊着天,大门被人“咚——”一下推开了。霎时间一道惊雷响过,王城随着不少人的视线一起看向大门外的两个人,差点惊掉下巴:“乖乖,雨夜杀人魔?!” 江闻皓和覃子朝此时根本顾不上搭理王城,雨水将他们从头到脚淋的透湿。一路的冲刺让雨水不断被风吹着灌进他们的鼻腔,江闻皓剧喘着捋了把脸上的水:“你去后厨,食堂师傅跟你熟!我想办法拦住他们。” 覃子朝一点头,两人迅速兵分两路。 “铃——” 开餐铃打响了,江闻皓逆着冲向取餐口的人群咬牙骂了句“妈的”,随即一跃跳到了桌子上,冲着人群中的王城和宿舍几个人大吼:“王城!到窗口把着,千万别让大家吃饭!” 王城呆呆看着落水狗似的江闻皓,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不至于哈兄弟,应该够吃。” “操!快!” 虽然王城还是没明白江闻皓在发什么疯,但秉着这段时间建立起的革命友谊,还是点点头召集了宿舍其他几个室友朝着取餐口跑去。 混在人群中的梁子洋和刘宇也看到了江闻皓。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82节 刘宇:“那傻逼干嘛呢?” 梁子洋不屑地冷哼了声:“谁知道,狂犬病犯了吧。” “话说郑强今天不是食堂监督员吗?也不知道给咱们先占个离窗口近的位置。”刘宇不满道。 “呵,你指望他?”梁子洋嗤笑,“人家最近正忙着挣表现混奖学金呢,还顾得上给咱俩占位置。” “呸,个死胖子。”刘宇朝窗口边上正拿着喇叭疏导人群的郑强竖了个中指。下一秒却只见江闻皓直接踩着桌子冲到了郑强面前,一把就抢过了他手里的喇叭。 “你、你干什么!”郑强被突然钻出来的江闻皓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江闻皓是来阻止他挣表现的。他红着脸挪动着企鹅似的身体拨开人群,踮着脚要把喇叭抢回来。 江闻皓踩着椅子重新站回到桌上,打开喇叭:“都别——” 喇叭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江闻皓耳膜一疼,使劲拍了拍。但喇叭就是传不出声音。 他跳下桌子拎起郑强的领子:“怎么回事!” 郑强被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可、可能是没电了。” 江闻皓这会儿是真想杀人,和着郑强这逼是真把形式主义落在了方方面面,将喇叭朝他胸口狠狠一摔:“滚!” 话音未落,他就朝着取餐口跑去。 另一边的覃子朝在后厨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厨师长,眼见着就要放饭。他沉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一个窗口一个窗口的交待打饭的阿姨。 但时间有限,他根本没办法做到认真解释,只能简短告诉阿姨千万不要放饭。 打饭阿姨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覃子朝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后厨的,更不理解为什么不让放饭。她们下午明明还接到厨师长的安排,说一定不要耽误开饭时间,一时间都有些发懵。 此时冲到窗口最前面的人开始按耐不住,乌泱泱的一片吵着怎么还不开饭。临近两个窗口的阿姨互相看了眼,犹犹豫豫地拿起勺子,接过餐盘,开始习惯性地抖大勺。 接过餐盘的同学正跟阿姨软磨硬泡,说一共没几块的红烧肉都被她给抖掉了。餐盘突然被人猛地抽走,摔在了地上。 同学先是愣了下,紧接着怒视着江闻皓骂了句:“你他妈有病吧!” 江闻皓没还嘴,转身又冲向下一个窗口。 一旁的王城直接傻眼,但还是先拍了拍这位同学的肩赔笑脸:“不好意思啊朋友,再等一等哈!等一等……” 另一个窗口同样也挤满了人,最前面的是掏钱刚刚插了队的梁子洋。他的手里端着餐盘,见到江闻皓后直觉来者不善,往后退了半步防备地盯着江闻皓:“你又想干嘛?” 江闻皓根本不搭理他,上来就先抢餐盘。 梁子洋一边后退一边吼:“江闻皓你他妈属狗的么!想吃自己排队去啊!” 这番操作显然也激起了众怒,排在后面的同学纷纷开始嚷嚷着让江闻皓遵守秩序,不要插队。 梁子洋又骂了句:“他妈真有病。”转身刚要走,只听窗口那边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吓得他直接餐盘落地。 江闻皓看了窗口内的覃子朝一眼,就见他在食堂阿姨的惊呼声中,将面前冒着热气的饭菜连着铁槽一起掀翻在一旁。 他实在没时间解释了,眼下最快的方法只有尽可能地制造骚动,而后尽快处理掉这些食物。 覃子朝推开拦他的阿姨,低声说了句“抱歉”,而后又举起一格铁槽。还没等铁槽摔落,临近的几个窗口就又接连发出“哐”“哐”几声! 覃子朝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瘦小的浑身是泥的身影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后厨,正面无表情地推开那些惊愕的打饭阿姨,像揭多米诺骨牌一样,将饭菜一格一格地掀落在地。 邹莽原? 梁子洋的饭被打翻了,此时正一肚子火气,但无论是江闻皓还是覃子朝他都不太敢惹。 眼下见到邹莽原这个全民公敌,梁子洋立刻开始大声的煽风点火:“邹莽原!你爸就是这么教你糟蹋粮食的吗?!食堂的师傅们忙了整整一下午,你这样对得起他们吗!!” 哐当——! 邹莽原抄起一槽子鱼香茄子直接朝梁子洋摔了过去。 梁子洋猝不及防被铁槽砸中,瞬间被浇了一头一身的饭菜,烫的嗷嗷大叫,上前就要跟邹莽原拼命。 邹莽原冷漠地看着怒不可遏的梁子洋,又端起一盆什锦菌菇汤朝人群泼了出去。 人群顿时陷入混乱。 躲避的、尖叫的、怒骂的、害怕的、疑惑的……各类声音混杂在一起,在他眼里通通成为了一场盛大的狂欢。 邹莽原看着这正在发生的闹剧,笑容越来越灿烂。 “哈哈哈哈哈——”他边笑边不断抡起一槽槽的饭菜肆意洒向这些昔日的同窗。一时间满桌满地都挂着落着各种饭菜油汤。 “邹莽原疯了!!” “我靠邹莽原你怎么不去死!!” “别让老子日后碰到你!” “啊——!!汤溅着我了!” “我的衣服!邹莽原你是傻逼吧!” 邹莽原在众人的咒骂声中,还是一刻不停地掀翻那些饭菜,一次又一次地砸向人群。 直到所有的铁槽都被他掀翻销毁,王主任带着保安冲进食堂将邹莽原控制起来。 他才又在兵荒马乱间,匆忙地抬头看了人群中的江闻皓一眼,冲他勾了勾唇。 …… 那是江闻皓最后一次见到邹莽原。 当晚他就被校领导叫走了,后来好像还来了警察。 而后,第二天的早自习他也依然没有出现。 上课时,江闻皓无意间又回头看到了角落里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他有些出神,脑海里仍是邹莽原临走前冲他露出的那一抹笑。 像是带着某种释怀和解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关于邹莽原到底去了哪里的传言被同学们津津乐道。 有人说邹莽原是被警察带走了,后来又因为一些什么原因进了监狱,起码判十年…… 有人说他是怕之后被报复所以果断退学了,到海南去打工…… 有人说他姨妈家的谁,曾在柳安火车站的铁轨附近见到过邹莽原。穿的跟个要饭的似的,正在沿着铁轨捡塑料瓶…… 还有人顺着上面的故事往下讲,说邹莽原在捡瓶子的时候正好被经过的火车撞死了,连尸体都拼不全…… 再然后,这些话题连带着食堂里的骚乱一起,随着时间和课业的双重压力渐渐不再被提及。 或许有人,又或许根本没人知道当日的饭菜里其实混入了大量的见手青粉末,由邹莽原亲手带来,又由他亲手结束。 但见证了全程的江闻皓和覃子朝却明白,那天的邹莽原在一片咒骂他死的高呼声中,或许也想选择活上那么一回。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最后这么做,他们只知道应该是跟董娥有关。 但具体两人那天到底又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春天的脚步随着这场连绵阴雨的结束正式到来。 阳光普照,蒸发了阴影里那团湿漉漉的水痕。 ……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向日葵 董娥的腿从那天在器材室被碎石砸伤后就再没能站起来。 覃子朝利用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亲手给她做了一只轮椅。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就会和江闻皓、杜亚男一起推着她在学校里面转转。 正是万物复苏之际,四处一片春意盎然。 可董娥近来睡着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多。 她自己调侃说这叫“春困”,但清楚她病情的人都明白,董娥的身体正如同一截漏电电池般,在不断地迅速消耗。 这天又是个大晴天,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洒在教室里,照的人浑身上下软绵绵的。 江闻皓习惯性地托着腮,半垂着眼听着讲台上的老张就一道立体几何题展开全方位讲解。也不知是今天的温度太过宜人,还是覃子朝大发慈悲的没有来抽他垫下巴的课本,许久没在课上睡过觉的江闻皓只觉得眼睛越来越沉,在老张逐渐变远的声音里浅浅睡去…… 再睁眼时已经下课了。 桌面被人用手指叩了两下,传来声熟悉的咳嗽。 江闻皓几乎是瞬间就睁开眼睛,抬头看到来者后,他蒙着睡意的眸子颤了颤,跟着眸光微微一跳:“你怎么来班里了?” 站在他面前的董娥白了他一眼,嘴上数落着:“一来就见你在课上睡觉,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儿心?” 江闻皓又看了看董娥,觉得她今天的气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甚至都没有坐轮椅。 董娥从上衣口袋里抓出一捧葵瓜子:“我看今天天气好,这会儿刚好是大课间,你陪我到楼下的花坛里把它种了吧。” 江闻皓点点头,跟着董娥一起下了楼。 他发现董娥的脚步似乎也变得轻快了,像是又恢复到了病情恶化前的样子。 有三三两两的同学从他们身边经过,吵吵闹闹也听不清具体在聊些什么。 两人一起来到了花坛边,阳光金灿灿地照着里面才开没多久的三色堇,那颜色十分鲜艳。 董娥站在阳光下,弯腰用小铁铲松土。 江闻皓怕她累着,从她手里接过铁铲把土刨开,又把那些瓜子一颗一颗种了进去。 “你分开点撒,别挨得太近。”董娥在一旁边看边指挥,“哎,又太远了!这给你三个花坛你都种不完!” 江闻皓没还嘴,他许久没被董娥这么训了,猛然听她一唠叨竟还觉得有些亲切。 “向日葵开花晚,三四月份种下去,要到七八月份才能开花。”董娥轻声叹了口气,又笑笑说,“不过没关系,到时候记得摘几朵来看我啊。” “到时候一起来摘。”江闻皓种下最后一颗瓜子,拍了拍手上的土。 董娥安静地看了江闻皓一会儿:“小皓,还记得我跟你讲的那个梦吗?我梦到一条大鱼,带着我去到了河对岸,我的爱人在那里等我。” 江闻皓直起腰,“嗯”了声。 “我昨晚又看到它了。”董娥迎着暖阳,神色安然,“水面很平静,没有一点风浪。天气也很好,就像现在这样。他吹着口琴,那声音被风吹到了河对岸,我就跟着口琴声坐在了大鱼的背上,朝他那边缓缓游去……” 江闻皓微微眯起眼,总觉得正在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祥和美好,却又隐隐透着些不对劲。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83节 他问董娥:“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覃子朝和杜亚男呢?” 董娥转身从花坛后拿出一把吉他,递给江闻皓。 江闻皓看着那吉他,是很老旧的款式。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7、80年代比较流行的。 “再给我弹一首。” 江闻皓恍恍惚惚地接过吉他,看向阳光里的董娥。 董娥冲他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快点。 江闻皓抿唇沉默了下,抱着吉他坐在了花坛上,垂眸扫动琴弦。 董娥一如当初文艺汇演时那样,挺胸抬头,两手交叉摆在身前,调整好了丁字步,接着清了清嗓子: “风雨带走黑夜,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来称赞,生活多么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 等待等待再等待,心儿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 江闻皓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董娥的名字,停下拨琴弦的手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浅灰色工装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冲这边笑着招手。虽然看不清五官,但能感觉到对方的眼底带着爱意。 董娥深吸了口气吐出,接着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对江闻皓眨眨眼:“我要走啦!” 江闻皓一慌:“你去哪儿!” 董娥的背影逐渐走入春光,走向树下等她的人,最后又回头温柔地看了江闻皓一眼,笑着说: “河的另一边。” …… * 江闻皓猛地睁开眼,他依然坐在教室里,只是窗外没了阳光又开始下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檐,间或还有几声闷雷。他呆呆看着台上讲课的老师,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覃子朝的位置居然是空着的。 江闻皓拍了下前座同学:“覃子朝呢?” “刚被王主任叫走了。” 他淡淡“哦”了声,再次扭头看向窗外。 从这个角度可以直接望向楼下的花坛。斜风摇曳着三色堇,枝叶与花瓣都被雨水拍打地轻轻发颤。 后面的两节课,覃子朝一直都没回来。 下课铃敲响的一瞬间,江闻皓起身第一个冲出了教室,直奔政教处。 隔着雨幕,他看到政教处外面的台阶上有个人。 也没有打伞,向来挺直的脊背此刻有些前倾。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像个没有生命的雕塑。 江闻皓突然就有些不敢再向前走。 他呆呆注视着雨中的人,垂在两侧的手不断攥紧、松开、再攥紧。最后使劲吞咽了下,朝着对方一步步慢慢挪了过去。 “覃子朝。” 对方听到有人在叫他,反映了一会儿后才缓缓抬起了头。 江闻皓对上了他那双通红的眼睛。 “小皓,老师刚刚……” 覃子朝闭眼咬了下牙,嗓音沙哑,“董老师走了。” 走入三月的暖阳里,与之所爱再不隔着一江水。 …… * 按照董娥的要求,她的葬礼办的相当简单。 吊唁的场合就放在她的宿舍里,也没有什么香烛纸钱长明灯,有的只是学生们送来的白色菊花,簇拥在一张她刚来云高任教时拍的照片周围。 年迈的老校长身着一身肃穆的黑西装,在王主任的搀扶下给董娥深深鞠了一躬。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随着他的一次一次弯腰再起身,布满了雾气。 “节哀。”覃子朝冲老校长还了一躬,老校长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都是董娥的骄傲。” 从头到尾,屋子里都回荡着阵阵啜泣与呜咽。 一班的学生在此之前其实没几个知道董娥生病的事,对于她的离开都有些接受不了。 江闻皓知道这并不是董娥想要看到的,于是整场吊唁,他都是一副相当平静的样子。和同样没有流一滴眼泪的杜亚男一起,将那些菊花整齐地摆放在董娥照片的周围。 次日清早,董娥被火化葬入了杜陵山公墓。 这里离云高不算远,站在山顶的那棵松树下,可以直接眺望到整座校园。 江闻皓、覃子朝和杜亚男三人经过王主任的批准,同意他们一直把董娥送到杜陵山上去。 而后,他们在这里陪了董娥一整天,从清晨直到太阳落山。 江闻皓背着吉他,一首接一首地弹着董娥平日里爱听的歌。 没有哭泣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安静地听着雨打山林,看着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在春雨的滋养下含苞待放…… …… * 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云高的铁门下面依稀逆着两道剪影。 一个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烟杆。一个揣着手四处张望。 在看到从杜陵山回来的杜亚男后,她先是快走了几步,却又在看到杜亚男身边跟着的江闻皓和覃子朝时猛地刹住了脚,退了回去。 “来了!”说话的人正是杜亚男她妈罗翠花,用脚踹了踹她男人,冲来者使劲递了递下巴。 老杜站起身,之前号称被邹大山打瘸的脚也在邹大山死后自动痊愈了。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用布鞋碾了碾,在杜亚男发现他的时候清了清喉咙,将人叫住。 “咋的,真不认我这个爹了?” 杜亚男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罗翠花见状忙堆起笑脸,亲热的去拉杜亚男的袖子:“这不是你过年都没回家,我跟你爸都想你了!哦,还有家傲!过年的时候一直在念叨你呐,说什么‘他姐怎么还不回来呀,想吃你做的莴笋炒肉呀,被子也没人晒啦’……” “你们来干什么。”杜亚男冷声打断,一改往日的胆小怯懦,语气平静而沉定。 罗翠花见自己主动示好,杜亚男却不为所动,又有些恼。 “我看你就是跟着董娥学坏了。”她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早点去县城打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学的连爹妈都不认!要我说董娥她这就是遭了报应,自己不能生,一天天光想着抢别人女儿。” “你他妈说什么!”江闻皓的拳头握的咯咯响,红着眼就要上前跟他们拼命,被覃子朝拦住。 罗翠花让他吓得“哎哟”了声,抱着头窜到老杜身后。 江闻皓被覃子朝攥着胳膊,能感觉到覃子朝的胸口也在沉重的起伏,应该是竭尽全力才忍着没动手。 他咬牙逼视着罗翠花,明白覃子朝是在用最后一丝理智拴着他们,不要在这种时候惹事,以免情绪失控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爸妈。”杜亚男突然淡淡开口,平静地注视着老杜和罗翠花,“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们。从今往后,你们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要家里一分钱。等你们老了,要是杜家傲不养你们,我会定期往家里打钱。但请你们也不要再想着打扰我的生活,我是不会见你们的。” “杜亚男!”罗翠花听着这话突然就有些发慌,“你这不孝顺的东西,我真是白养你了!” “混帐东西!”老杜粗声骂了句,直接又暴露了此番前来的目的,“我已经跟赵家说好了,你们先摆席订婚,然后你就跟着亲家到柳安去!这学不用上了!” “我国法律有规定,父母给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订婚属于违反行为。即使我年满十八,订婚也并不能对婚姻具有任何约束性。” 杜亚男逻辑清晰,态度冷静:“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六条,结婚应当男女双方完全自愿,禁止任何一方对另一方加以强迫,禁止任何组织或者个人加以干涉……如果你们执意如此,我会直接申请走法律程序。老师已经把她律师朋友的联系方式给了我,她会帮我的。” 罗翠花和老杜看着面前的杜亚男,都傻眼了。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曾经说话都不敢拿正眼看人的杜亚男,居然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江闻皓握拳的手稍稍放松,和覃子朝一起望着杜亚男。 她真的变了,依稀间竟有了些董娥的样子。 那么的意气风发、那么从容自信。 “还有,我不叫杜亚男。”女孩勇敢地抬起了头,一字一句道,“我姓董,我叫董云霄。” 驱散浓雾,直冲云霄。 明明是夜晚将至,可太阳偏偏像是要跟人打个照面似的从云层间短暂的露出了头。 一时间,晚霞千里,如同一副绝美的油画。 归鸟翱翔在玫瑰色的天际,飞向一颗最早升起的星星。 那是她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种子 董娥离开了,虽然没能看到向日葵花开,但她精心播种下的每一粒种子已然生根发芽。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仍要继续踏向征程。 接任董娥管理一班的是一位名叫曹刚的男老师,还是教语文。挺逗一人,跟同学之间也没什么距离感,大家都喜欢叫他刚子。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84节 江闻皓和覃子朝在平日里的相处时都还是会尽量默契的避免谈及董娥。 毕竟有些伤痛就像一根扎入骨缝的刺,虽不痛彻心扉,但却持久绵长。但凡只要稍微活动一下,就会突然提醒你,它其实一直都在。 这天下午又是全校大扫除,江闻皓被分配打扫教室。 刚子热血沸腾地给他扔来一块抹布,比了个大拇指:“少年啊!人生就像这块抹布一样,岁月的风霜让它遍体鳞伤,世界的洁净又非它不可!好好干,这片战场就交给你了!” 说完昂首阔步地离开教室,又去视察其他战区了。 江闻皓接过抹布低笑了声“有病。”而后跟着其他几个留在教室里的人一起打扫起卫生。 夕阳将教室照得红彤彤的,被一届又一届学生打磨的光溜溜的桌面上反着一竖狭窄的光。 窗台上的绿萝刚被浇了水。它之前一直都是放在董娥的办公室里,董娥走后,江闻皓便将它搬回了教室。 一班的学生都很爱护它,曾经有外班的人在走廊里打球,不小心差点把绿萝打翻,被江闻皓拎着领子怼在墙上,声称要是绿萝掉一片叶子,就拿他当肥料。 后来这位同学果断把江闻皓告到了政教处,王主任让他在门口罚站了大半天,最后还是覃子朝叫着刚子把他给领走的。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江闻皓掏出看了眼,覃子朝发来短信。 【覃子朝:打扫完了么。】 江闻皓回了个【快了。】 【覃子朝:好,我这边也快了。待会儿你在楼下等我,一起去吃饭。】 江闻皓发了个【好】后,将手机重新揣了回去。 “江闻皓,还不走啊?”班上的女生将扫帚放回教室后面的墙角,她们现在已经彻底不怕这个城市来的小少爷了。 “等人。” “那行,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了哈!” 其他同学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转眼间就只剩下江闻皓一个。 他往桌上一坐打量着偌大的教室,又看看墙上的时钟。余晖洒落在他的肩上,将他散漫的神情藏进阴影里。 忽然,江闻皓发现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居然忘了更新。 他跳下桌子,拖着脚步走到讲台上去翻粉笔盒,打算顺手把天数给改了。结果发现粉笔盒里居然是空的。 江闻皓“啧”了声,弯腰伸手探进讲桌的桌斗想摸摸看有没有碎的粉笔头,突然眸色一颤,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 * 覃子朝打扫完清洁区,在返回教学楼的路上就又给江闻皓发了信息。但对方一直没回。 他在教学楼下站了会儿,见天都快黑了江闻皓还没下来。微微蹙了下眉,快步朝班级的位置跑去。 教室被暗淡的天光分割成一块块棱角分明的线条。 隔着走廊的门,覃子朝看到江闻皓正背对着他蹲在讲台上。 整个身影落在黑暗里,只有半边肩头被落了块橙红色的光。 覃子朝以为江闻皓不舒服,急忙上前查看情况。 却在看到江闻皓布满泪水的脸颊时蓦地顿住,视线下移看到了他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 ——那是董娥的袖套。 还没来得及洗,上面沾满了粉笔灰。 江闻皓哭得没有一点声音,死死咬着牙,但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这是自董娥离开后,他第一次哭泣。像个迷路的小孩,只能抱紧唯一从家中带出来的信物。 看到面前出现的腿,江闻皓缓缓抬头望向覃子朝。 他哭的呼吸有点急促,脸也憋的红红的。像是羞愧于被覃子朝发现了他的软弱,江闻皓抬手胡乱抹了把脸。 袖套上的粉笔灰粘在他的脸上,又被眼泪冲花。 “看个大爷……”江闻皓抽噎了下,“转过去!” 覃子朝没动,仍是垂着眼沉默地注视着他。 江闻皓又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脸,站起身想要背过身去。 下一秒,一个滚烫的怀抱将他牢牢抱紧。手抚着江闻皓的后脑勺,略微施力让他贴向自己的胸口。 “没关系。”带着安全感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后背也被一下下轻拍着安抚,“没关系,哭出来就好了。” 江闻皓揪着覃子朝的衣领,手指因用力突显出分明的骨节。 “操……” 他又低哑地骂了句,沉闷的呜咽连同最后一缕天光,一同浸入了这个春日的晚上。 …… * 这天夜里,江闻皓和覃子朝又挤在了一张单人床上。 已经回暖的气候让他们即便刚洗完澡,身上也还是出了一层汗。 覃子朝怕江闻皓睡不好,想起身到另一张床上去。可刚动了下,手就被江闻皓紧紧攥住,闭着眼也不说话。 覃子朝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低声哄道:“好,不走。” 江闻皓又停了下,这才缓缓松开手,翻了个身用背对着覃子朝。 覃子朝调整了下姿势,从身后将他环住。 屋外又开始刮风,树叶沙沙作响,随风朝着同一个方向。 江闻皓浅浅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墙壁,身后抵着覃子朝宽阔的胸膛。 “覃子朝。”他忽然没来由地小声问,“明天是不是又要降温了” “早西北风晚东南,是个晴天。” “那就好。”江闻皓闻言重新闭上了眼。 这样,带着老师的大鱼,就能游得更稳一些。 …… 后来,江闻皓不知何时睡着了。 听着他逐渐变得沉稳而绵长的呼吸,覃子朝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打开宿舍门,悄悄走了出去。 启明星已经悬在天空了,正如他所说,应该会是个好天气。 操场的草坪上积攒着隔夜的露水,在路灯的照射下无声地滚入泥土。 覃子朝开始绕着操场奔跑。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不知疲累、不知休止,一圈又一圈地循环往复。 直到天光越来越淡,晨雾也逐渐散尽,他才筋疲力尽地仰躺在了塑胶跑道上。 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 …… * 天是一天暖过一天了。 某个午后,竟然传来了几声蝉鸣。 江闻皓每逢周末都会到柳安的路老师家学习乐理知识,准备之后不久的艺考。 路老师以前和董娥在一个队下乡,跟她还有她爱人的关系都不错。 那场大火他也在,脸上到现在都还有一片巴掌大的烧伤。 虽然容貌有些吓人,但从他家的陈设装潢到他的习惯穿着都不难看出,他是个非常有格调的人。 老路脾气有点怪,平时也不怎么喜欢与人来往。但他从见江闻皓第一眼起就挺喜欢他,觉得这孩子在音乐方面有天赋。 知道江闻皓喜欢听黑胶唱片,老路还专门拿出了他的宝贝唱片机和收藏品。两人边听唱片,边天南地北地扯些音乐近些年的发展,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覃子朝待会儿又来接你?” 江闻皓“嗯”了声。 “怎么跟放学接孩子的家长似的。” “。” 老路起身朝厨房走:“我做了桂花酸梅汤,正好等他来了一起喝点。这天真是越来越热了。” 屋外的丝瓜架轻轻晃了晃,老路家的小院门被人推开。接着就传来个嘹亮的大嗓门:“路老师在家吧?” 老路顺着厨房的窗户往外看去,只见一个烫着大波浪头的中年女人拎着两大兜子礼品,满脸堆笑地站在他院里。 女人身后还跟着个身材肥硕的男孩儿,手里拿着把圆号。 江闻皓看到男孩儿后也是一愣:“郑强?” 老路回头:“怎么,认识啊?” 江闻皓垂下眼:“不熟。” 老路将刚拿出的酸梅汤又冻回冰箱里,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妈是真不死心,最近隔三差五的就带着他往我这儿跑,非让我教他圆号。” “你又不会吹号。”江闻皓有时候是真搞不懂一些人,总觉得搞音乐的就是所有乐器样样精通,学计算机的就一定得会维修电脑一样。 老路冷哼了声:“你当他妈是真让他来找我学音乐?无非是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我跟央音的校长是同学,想托我在艺考的时候给他孩子走走后门。你说这些个家长一天天净琢磨着些歪门邪道,孩子能学好么。” 听老路这么一说,江闻皓想想还真是。 随着高考时间一天天逼近,课业压力也是越来越大。近几次模拟考下来,原本成绩在班里还算不错的郑强竟然考的一次不如一次。 他自己也急,每天最早一个进班,又最后一个回宿舍。一埋头就是一整天,恨不得住在教室里。可越是拼命想考好就越是考不好。 为此,刚子已经找他谈了好几回话。他家人也给郑强买了各式各样的养脑护肝保养品成天喂着。结果非但不见他成绩提高,反而养的更胖了,早操跑个一两圈就上气不接下气,怕是体育这关要悬。 对于一个高三生来讲,最可悲的不是没好好学习导致成绩垫底,而是明明曾经被寄予厚望,因为耐不住压力节节后退。这样的绝望感无疑是巨大的。于是郑强家也开始想退路,打算临时抱佛脚学学艺术,起码这样还是能上个不错的大学。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85节 “路老师?”郑强他妈王秀芬推开了绿色的纱网门,探头进来,“哎呀!您在家呐,我还以为您有事出去了!” 她说着连忙回头冲郑强招手:“这孩子!磨磨蹭蹭的!……快,来跟老师打招呼!” 郑强臊眉搭眼的拿着他的圆号,从门外挪了进来。 在看到屋里的江闻皓后,小眼一眯:“江闻皓?” 王秀芬一听郑强跟屋里的人认识,瞬间找到话题:“这是你同学吧强强?!看看,之后你们就一起跟着路老师好好学!” “秀芬姐。”老路打断,“我都跟您说了我教不了孩子。” “您就别谦虚了路老师!咱们柳安人哪个不知道您是大艺术家啊!”王秀芬边说边就要把礼品往老路手里塞,“再说啦,您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不是?” “这不一样。”老路将礼品退回,“江闻皓有专业基础,我也就是帮他加强巩固一下。老实说,您孩子现在学音乐入门有些晚了。艺考的时候全国各地的人才都会聚在一起,各凭本事,现在冲刺真来不及。要不您试试看给他另请高明?” “嗐,不晚不晚!”王秀芬跟老路使了个眼色,“只要是路老师的学生,能考不上吗?您说对吧!……学费的事您千万别担心,需要多少只管开口提!都是为了孩子,再多钱我们这些做家长的也得花不是?” “秀芬姐,这是当着孩子的面有些话我不好说。”老路皱眉,态度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艺考也是正规考试,没有那么多您想的弯弯绕在里面。您请回。” 王秀芬吃了闭门羹,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语气也不由加重:“路老师,您看您之后应该也常住柳安了吧。都是街坊邻居,有什么事互相拉一把。您怎么就能确定以后不需要我们这些人了是吧?” “请回。” “你!”王秀芬忿忿瞪了他一眼,回头对郑强没好气道,“我们走!” 老路:“您东西带好。” 王秀芬转身没好气地把礼品挎回到身上,出了老路家门后忍不住狠拧了把郑强的耳朵。 “哎哟哟——妈,疼!” “喊什么喊!人家收别个就是不收你,还不知道丢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说个好消息!《班长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签约大陆实体出版啦! 第77章 蝇 郑强揉着被揪红的耳朵回头看了江闻皓一眼,肥大的鼻头翕动着,一步步往后退着出了院子。 刚跨过门槛就跟来接江闻皓的覃子朝撞上了。 郑强虽然长得大,但重心不稳,撞在覃子朝身上的时候整个人向后仰去。 覃子朝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没事儿吧。” 郑强没有道谢,眯着小眼打量着他。 一旁的王秀芬一看更来气了:“好你个老路,不是说不收学生?这不就又来了一个!” 覃子朝将郑强扶稳,又跟王秀芬点头问了句好,便快步踏进了院子。他今天跟徐秋云去了趟村里打扫老房子,回来的晚了些。 江闻皓正搬着小凳子坐在丝瓜藤下,抬头看见覃子朝来了站起身:“老路让你进屋喝酸梅汤。” 覃子朝伸手揉了揉江闻皓的头,温声说:“抱歉,来晚了。” 江闻皓忽然想起老路之前说自己像个放学等家长来接的小朋友,冷着脸挥开覃子朝的手。 “跟你说了多少次别摸我头。” 覃子朝笑笑:“总是忍不住。” 江闻皓眼皮跳了跳,突然从身后勒住了覃子朝的脖子,另只手去按他的腰眼儿:“是么,那老子也忍不住。” 两人在丝瓜藤下打闹了会儿,都有些喘了才分开。 覃子朝:“郑强刚怎么也在?” “他妈想让他学音乐,带着礼来找老路。” “路老师答应了么?” “你觉得呢。” 老路在屋里听到覃子朝来了,端着酸梅汤出了院子,给了江闻皓和覃子朝一人一杯。 三人站在檐下边喝酸梅汤边看着丝瓜藤上结出的小丝瓜,等到天全黑了以后,两人才从路老师家出来。 徐秋云从老房子离开后,顺路又去了彩霞家找李婶说话。 覃子朝答应来接江闻皓,就先回了柳安。 路过牛肉面馆时,江闻皓突然很想吃。两人进店要了两碗牛肉面,边吃边又听见面馆老板在和隔壁小卖部的说话。 “邹家的房子被卖了,钱已经在陆续还了。” “是嘛!那邹家那小子……” “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听说犯了事儿被关进去了。” “呸,活该!总之跟他爸一样都是坏种!” “可不,我老早就觉得那小子迟早得完蛋。” “那你知道他到底犯的什么事儿不?” “啧啧,不清楚。” …… 江闻皓连喝了几口汤,用纸巾擦擦嘴。 这家面馆的味道讲真是很不错的,只是不知为何他每次都吃不完。 两人出了面馆,沿着一条小街往家走。 春末夏初的夜晚已经丝毫没了凉意,微风吹在人身上有种泡在温水里的感觉,十分舒适。 蛰伏了一整个冬季的虫子又开始在草丛间肆意鸣叫了。 不知是谁家种的早开的茉莉花散发出阵阵清幽的香气。 江闻皓边走边低头看着脚下自己和覃子朝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突然踩了覃子朝的影子一下。 覃子朝被他有些幼稚的样子逗笑了,江闻皓又踩了一下。 下一秒,两个影子堆叠在了一起。 江闻皓的背被抵在街角的墙上,甚至还没来得及闭眼,覃子朝便已经俯身,温热的触感自唇瓣蔓延。 江闻皓看着对方放大的脸,顿了顿,接着在对方摩挲自己的嘴唇上舔了下。 覃子朝的动作蓦地变深,按着江闻皓肩膀的手也跟着加重。 “张嘴。”他低声说,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江闻皓本想凶回去,可刚要说话就被对方趁虚而入。技巧性的探索让他的身体瞬间就跟着发软。 这个吻进行了很久,久到江闻皓已经开始觉得有些缺氧。 分开后他的脸变得通红,虽然控制着面部表情保持镇定,可还是忍不住发喘。 覃子朝用指腹在江闻皓嘴唇上抹了下,眼底的深暗仍未褪却。 距离上一次亲吻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两人身体里的细胞都因这次久违的接触渐渐苏醒。 “覃子朝。”江闻皓吞咽了下,“我想冲一把央音。” “真的?” 江闻皓“嗯”了声:“央音要分会比其他音乐学院都高,附中还会升进去一批人,竞争估计很激烈。文化课你得帮我。” “放心。”覃子朝吻了吻江闻皓的额头,“你这么聪明,一定没问题。” “你要去政法的对吧。”江闻皓说,“这样我们就又能在一个城市了。” “谢谢你,小皓。”覃子朝抱紧江闻皓,将下巴垫在他的肩上,“我好高兴。” “也想顺便看看自己行不行,要是没考上你别怪我。” “你行的,小音乐家。” 江闻皓皱皱眉:“你能别总用这么恶心的名字叫我么。” “大音乐家。” “。” …… * 这之后,江闻皓除了日常在校上课以及周末的专业课学习外,又多出了个一对一专项辅导。 他不得不再次感慨覃子朝如果去当老师,绝对能获个什么骨干一条龙。 在对方的针对式辅导下,江闻皓的文化课已经稳在了音乐类艺术生的分数线上。 连刚子都对他称赞有加,拿着江闻皓鳖爬般字迹的笔记本,非要留作纪念。声称等江闻皓将来红了他就把笔记本挂班级墙上展览。 然而几家欢乐几家愁,在这最关键的一年里,有人顶着压力迎头而上。也会有人扛不住,顺水往下滑。 就比方说郑强。 他将所有的原因都归结在了梁子洋和刘宇身上,觉得是他们拖累了自己。 三人为此还打过一架,最后郑强果断被另外两人抛弃了。三人组正式土崩瓦解,梁子洋和郑强反目成仇,第一个带头在班里排挤起了他。 郑强一方面恨极了梁子洋,一方面又畏惧他的淫威。心情不好导致成绩更是越来越差。 这日他请了个病假,把自己扔在宿舍瘫了一整天,觉得再这么下去他就真完蛋了。 郑强望着天花板,眼神时而迷茫、时而不甘、时而怯懦…… 如此翻来覆去的消化了无数种情绪和想法后,终于在黑夜来临前猛然坐起身,艰难的蠕动下床,在黑暗中小心翼翼拉开了上锁的抽屉…… * ……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86节 晚自习下课后,覃子朝被刚子叫走帮他整理班级资料。 临走前让江闻皓抓紧时间回去洗澡,而后在自修室等他。 江闻皓戴着耳机,一个人朝宿舍的方向走,余光发现一个臃肿的身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 无奈对方的目标实在太大了,简直无法用“悄悄”形容。 江闻皓停下脚,头也不回地冷声问:“干什么。” 郑强被吓得一愣,本能就想说“没事儿,我就路过”,但他转身要逃的时候又僵住了。揣进口袋的手使劲攥了攥里头的东西,深吸了口气再次扭脸道: “江闻皓,你得帮我。” 江闻皓在班里最看不上的人就是郑强,不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不帮。” 抬脚就走。 郑强一看江闻皓不搭理他,快步跑到对方面前伸出两条胳膊挡住去路,码足十二万分的胆子说:“这回你不帮,不帮也得帮!” 江闻皓静了下,抬眼看着郑强微微眯起。 郑强登时只觉得腿都在发抖,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后,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嘴唇开合了下: “江闻皓,你和班长是一对儿吧。” 江闻皓脸色倏地一沉。 路灯投射在郑强手中的照片上,里面的人正是他和覃子朝。 “我都看到了。”郑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那天我从老路家出来,看到你和覃子朝在巷子里亲嘴,你们是同性恋吧。” 他一口气说完,就翻着眼皮小心观察江闻皓的表情。 见对方许久不说话,郑强感觉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此时的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江闻皓没准真会把他拉去没人的地方杀人灭口。 果然,江闻皓朝他走了一步。 郑强连忙向后一跳,攥紧照片:“你要干嘛?!” 江闻皓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又隔了会儿:“威胁我?” 郑强没反驳,咽了口唾沫:“你放心,我谁都没说。这张照片到现在也就只有你和我见过。”他沉了口气,“江闻皓,我知道你爸是大老板,有的是人脉关系。老路收你也是因为这个吧?” 江闻皓没说话,等着他继续往下。 郑强头上冒了层虚汗:“你让你爸托人在央音找找关系,放我进去。我保证立刻就把这张照片烧了,打死都装不知道!等咱们成了大学同学,我就认你当哥!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呵。”江闻皓低笑了声,看郑强的表情像在看一条癞皮狗。 郑强有些恼:“你要是不帮,我就把这张照片发给你爸!咱们班所有人家长的联系方式我都有,包括你家!” “你特么发去。”江闻皓拎起郑强的衣领往边上一甩就要走。 “江闻皓!”郑强被推的一踉跄,咬牙切齿,“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但覃子朝跟你可不一样。” 江闻皓眸色一暗: “我警告你郑强,这事儿只要敢影响覃子朝一下,老子弄死你。” 他回头一字一句:“说到做到。” …… 第78章 交易 覃子朝帮刚子处理完工作,回到宿舍楼下时就发现江闻皓自个儿在门口站着。 他皱了下眉,走上去:“怎么了小皓?” 江闻皓看到覃子朝后没说话,拉着他的手走到斜对面的背风处。 “郑强知道我们的关系了。”江闻皓语气虽然淡定,但眼底还是透着烦躁,“那傻逼拍了我们接吻的照片,要我找我爸给他托关系通过艺考。” 江闻皓说着,又想从兜里摸烟抽,却发现自己已经戒了,连火都没有。 他闭了闭眼,郑重道:“放心吧覃子朝,我会保护你的。” 覃子朝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低声叹了句:“傻小子。” 江闻皓刚想还嘴,覃子朝掰正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江闻皓,从我选择跟你在一起的那天,我就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了。” “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他把这事捅到学校去。”覃子朝顿了顿,毫不在意地一笑道,“那就让他说。我们相爱,不该成为别人威胁你的把柄。” 江闻皓看着覃子朝平静而幽深的眼眸,片刻后轻轻扬了下唇。 这就是覃子朝,一贯的从容不迫,果敢强大。 “不过我猜他大概率也不敢真捅到学校去。”江闻皓此刻也冷静下来,“郑强这人典型属于有胆添柴没胆点火,生怕烧了自己手。他也怕事情一旦闹大,我会把他的意图说出来。” “是这样。” “至于江天城那边你就不用管了,我来应付他。” “小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江闻皓舔舔腮帮没说话。 覃子朝认真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好么。” 江闻皓垂下眼,很轻地“嗯”了声。 “回去吧。”覃子朝揽过江闻皓的肩膀,“今晚先不学了,好好睡一觉。” …… * 深夜无人的宿舍公厕内,最后一节隔间的门从里反锁着。 一个臃肿的身子蹲在里面,用手捂着手机微弱的光,贴向耳朵。 “喂,江先生吗?”他压低了声音,像只被掐了脖子的公鸭。 电话那边一片嘈杂:“不买保险。” “我、我不是卖保险的。”郑强又把手机往脸上贴了贴 ,“我是江闻皓的同学,想跟你反应个情况。” 对面静了下:“你等等。” 过了会儿,听筒那边安静了不少。 江天城:“你说。” 郑强咽了口唾沫:“江先生,你知不知道你儿子谈恋爱了。” 江天城冷哼了声:“臭小子。” 郑强有些激动,脸红扑扑的,横肉发颤:“我的意思是,您儿子和男人谈恋爱了,是我们班的班长覃子朝!” 电话那头突然没声了。 见对方半天没说话,郑强有些发慌。 “喂?江先生?” “小同学,没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江天城的声音有些发寒。 “当然有证据!”郑强一急,“我拍了照片的。江先生要是想看,我可以拍了发给您。” 对面又沉默了会儿。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江天城直言问。 “这件事对于江先生来说非常简单!”郑强一听有戏,激动的小眼放光,“我和您儿子一样都是艺考生,希望江先生能动用下关系让我进入央音,我保证从此对您儿子的事守口如瓶。” “哈。”江天城笑了声,“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儿子要上央音?哈哈哈哈……” 郑强愣了愣:“江闻皓现在有我们这里最好的老师辅导专业课,难道不是您的关系?” 对面的笑声也停了,隔了会儿后反问了句:“你说江闻皓是真要好好考大学了?” 郑强懒得跟江天城多解释:“我也不求江先生让我跟着路老师上课了,只要能让我通过艺考就行。” “你叫什么。”江天城问。 郑强谨慎地皱起眉:“干、干什么。” “算了也没所谓。”江天城顿了顿:“那什么同学你听好啊,首先我是绝不可能替你办这件事的……江闻皓是我儿子,不论他怎么混帐也只轮得到我来教。谢谢你告诉我他知道上进了,也奉劝你别再动这些歪心思。” “江先生!” “再有,要是我今天不知道这事儿还好。既然知道了,你要胆敢做出一丁点影响我儿子前途的事,你就试试看。” 江天城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郑强听着对面不断传来的“嘟、嘟”声,整个人都傻在厕所里欲哭无泪。 怎么江闻皓一家子都是土匪啊! …… * 话虽是这么说,但江天城一撂下电话就捂住了胸口。只觉得气压低、血压高,整个人都快撅过去了。 冯婳见江天城出去接电话半天没回来,跟酒桌上的客户周旋了下,匆匆出门看情况。就见江天城一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西装解了三个扣。 冯婳吓了一跳,以为江天城犯病了,连忙朝他跑过去。 “怎么了老江?!” 江天城举起手机想砸,又怕漏接了工作电话,愤恨地叹了口气:“江闻皓那臭小子,就是想活活把我给气死!” 冯婳一听这话微微愣了愣,接着掂了掂裙子也在江天城身边坐下,帮他一下下顺着气:“孩子嘛,淘气点很正常。再说了,你不是还有咱们朗朗嘛?” 江天城焦躁地用手掌捂着脸:“你说他…他妈的干什么不好!居然…居然给老子…” 冯婳迟疑了下,小声问:“小皓是不是把别个女同学…” “什么女同学!男的!”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87节 “啊?”江天城的话完全超出了冯婳的认知,半天没反应过来。 “那个小覃,就是他们班班长……江闻皓跟人家在一块儿了。” “在一块儿是……” “处对象!处对象!他妈的……” 冯婳的小脸白了,半真半假的用手捂住了嘴:“你说…小皓跟他搞同性恋?” 江天城沉了几口气,就要拿手机给司机老陈打电话,低骂道:“不行,明天我就去云高!老子非得把江闻皓的狗腿敲折!” “先别急老公。” 冯婳见状赶忙抢过江天城的手机,规劝道,“我觉得这事儿越少人知道就越好。这样吧,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学校。” 江天城想了想,觉得冯婳说的在理。 无力地又叹了声,点点头。 …… * 次日的上午大课间下课,江闻皓被王主任叫去了政教处。 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江天城时,他只是稍微愣了下就恢复如常。 对于江天城的到来,江闻皓已经有了预料。却没想到这么快。 放着堆积如山的工作不管,跑来山里管教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也真难为他了。 王主任丝毫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冲江闻皓招招手让他进来。并当着江闻皓的面对江天城说: “孩子现在长进了!这学期每次考试的成绩都让人惊喜,照这样下去考央音应该没问题的。江闻皓也知道上进,周末还会到路老师那儿上专业课。哦,我没跟你提过老路吧?那可是个大才子!现在国内很多一线的音乐制作人和专业领域的学者、教授都会专门跑去柳安拜访他。” “是么。”江天城给王主任陪了个笑脸,再次看向江闻皓的眼里却带着深沉。 他站起身对江闻皓道:“江闻皓,你跟我出来一趟。冯婳,你陪王主任先聊着。” 江天城交代完就从江闻皓身边经过,回头撇了他一眼:“跟上。” 江闻皓面无表情地跟着江天成一起出了政教处,在一处相对偏僻的小树林里停下脚步。 江天城回头盯着江闻皓,沉默半晌后开口问:“在这儿呆的还习惯吧?” 江闻皓抿抿唇,没说话。 “王主任说的都是真的?” 江闻皓无所谓地笑笑,掀起眼皮看着江天城:“别告诉我你真是想我了,来看我的。” “你!”江天城总能被他噎到,将手背到身后深呼吸了下,“我听说你跟那个叫覃子朝的……你们……” “真的。” “江闻皓!”江天城怒喝一声扬起了手。 江闻皓临危不乱地看着他,丝毫不畏惧江天城的巴掌。 “先说好,今天你想怎么着我都成。但不许去找覃子朝麻烦。” “你觉得你还有脸跟我谈条件?” 江闻皓嗤笑了下:“为什么不能。” “你、你!”江天城此刻很想把江闻皓抽死在这儿,但看着他那双平静淡漠的眼睛,愣是下不去手。 “你现在就跟我回去!接下来也不用再在学校了,我给你找最好的文化课还有专业课老师,你就给我在家呆着!” “不。” “江闻皓,你这么做就是故意气我是不是!” “爸。”江闻皓盯着江天城,“我做错什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你干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搞……”江天城压低嗓子,“搞同性恋?” “这很丢人么?”江闻皓淡淡道,“我没偷没抢,没杀人没放火,更没有背叛家人。” 听到“背叛家人”,江天城的气焰瞬间就暗淡了几分。 江闻皓:“我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碍着谁了?” “这、但这、这不正常!” “随便你怎么说吧。”江闻皓勾勾唇,“你要是嫌丢人就干脆别认我了。” “江闻皓!” “还是那句话,你想怎么着我都成,就是别动覃子朝。我跟他也不可能分手的。”江闻皓说完便转过身去,末了又轻叹了声,“别让我更恨你了,爸。” 只这一句,江天城就彻底泄了气。 …… * 江闻皓刚回到教室,就对上了覃子朝担忧的眼神。 “王主任找你什么事?” 江闻皓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夸我呢。说我最近进步很大,出人头地指日可待。” “说实话。” 江闻皓顿了下,叹口气:“江天城来了。” 覃子朝眸色一暗。 “不过已经被我打发走了。”江闻皓翻开课本,被覃子朝严肃的表情整笑了,“覃子朝你肚子疼?” “你确定没事么?” 江闻皓闭了闭眼:“真没事,骗你不是人。” 覃子朝又看了他一会儿,这才稍微舒展了眉梢:“那就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番茄 江天城回到车上,仰靠在座椅背上缓了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冯婳帮他按摩着太阳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老江…谈的不顺利啊?” 江天城的眉毛都恨不得拧一块儿了,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地叹气。 冯婳轻声细语道:“小皓这孩子你是知道的,脾气一直就硬。来的路上我不就提醒过你,让你做好心理准备的嘛。” “你说他要是还像过去在学校里鬼混,我还有个理由把他弄走。偏偏这孩子跟那小覃在一起后,知道上进了!搞得我真是一点话没有!” “那你……真打算他跟那个小覃在一起了?” “不行!”江天城几乎是下意识反驳,但他自己心里其实也知道,对于江闻皓他从来就没有办法。 他的身上背着原罪,根本就没有立场要求江闻皓怎么样。 “冯婳,包里的降压药给我。” 冯婳一听赶忙从包里翻出降压药,又给江天城拧开保温杯的盖子,让他喝下。 看着江天城一副有心无力的样子,冯婳沉默了下轻声开口道:“其实吧,你也可以试着换一个方向攻。” 江天城闻言,睁开眼看着冯婳:“你是说直接找小覃?”他说完就自顾自地否决了,“不成不成,让江闻皓那小子知道了还不得翻天!”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希望江闻皓恨他。 “你先听我说完啊。” 冯婳不慌不忙地娓娓道,“有时候咱们大人的话跟小孩子讲,他们是听不懂的。还是要跟大人去说。” 她顿了顿:“我想没有哪个家长能轻易接受这件事吧?况且我记得小覃家就是山里的,山里人思想保守就更不可能了。加上小覃妈又就只有他一个儿子,更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但这样也……” “只要对方家长不说,我们不承认不就行了。你不也是从别的小朋友嘴里听到这件事的嘛?知道的并不只有我们呀。” 见江天城还在犹豫,冯婳体贴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你再担心什么。没关系,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真要是让小皓知道了,那也是我的主意。” 她佯作自嘲地笑笑:“反正他原本就恨死我了,也不差这么一回。我只是不想你难过,再气出病来。” 江天城多少有些感动,握着冯婳的手轻拍了拍:“这些年委屈你了冯婳。” 冯婳摇了摇头:“别难过老江,你还有我和朗朗在呢。为了我们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 * 徐秋云蹲在家门口,正收拾着那盆她最近刚种下的辣椒。 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忽然在她面前站住。徐秋云愣了愣,自下而上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长得像模特似的女人逆光站着,摘下鼻梁上的名牌墨镜冲她莞尔一笑: “您是覃子朝的妈妈吧?” 徐秋云点点头,直起身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试探地问:“您是……” “哦,我是江闻皓的家长。”冯婳微微一笑,“有件事想跟您聊聊,方便到屋里去吗?” “可以可以!快请进吧!”徐秋云边说边打开门,把冯婳请进屋里。又连忙去烧水泡茶。 “别忙了秋云姐,我呆不了太久还要赶着回去开会。” 徐秋云愣了愣,不太明白对方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但还是给冯婳洗干净了一个杯子,倒上水放在桌上。 冯婳没喝水,把挎包放在桌上前还下意识的又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又重新挂上职业性的笑容:“秋云姐,我就不卖关子了。您知道您儿子和江闻皓的事吗?” 徐秋云一时没理解冯婳的话,温声说:“小皓和我家子朝的关系一直很好,平时也经常来家里。他很懂事又聪明,我很喜欢他。” “关系很好…”冯婳点点头,又掀起睫毛,“那您知道是哪种关系很好吗?” 徐秋云彻底被搞糊涂了:“他们…是好朋友。” “秋云姐,有件事你可能乍一听会接受不了,但我必须得告诉您。” 冯婳顿了下道,“您的儿子现在正和江闻皓在一起。我的意思是,他们在谈恋爱。”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88节 徐秋云先是怔了下,随即摇头笑笑:“您在说什么啊,我家子朝和小皓……这怎么可能呢。” 冯婳也不再多说,直接打开手机相册,放大了一张照片递到徐秋云面前:“您自己看下吧。” 徐秋云看看冯婳,又看看她的手机,最后有些犹豫地接过看向那张照片。 哐啷—— 桌上的水杯被她碰倒,水迹在桌面漫开。 冯婳看着徐秋云因震惊而显得有些扩张的瞳孔: “我们知道这件事后也跟您一样震惊。秋云姐,同性恋这件事虽然在当今社会已经越来越广泛了,但毕竟在面临以后的工作和生活时还是会遇到一些阻碍的。据我所知,覃子朝在学校的表现一直很好,成绩也非常优异,将来考入重点大学、进入优秀的工作岗位应该都不是问题。我想您也不希望他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影响。” 徐秋云没说话,眼神涣散地将倒了的水杯扶起来,手都在微微发抖。 冯婳观察着她的表情接着说:“况且我知道您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是你所有的希望。你也想看着他娶妻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对吧?”她循循善诱,“我们也是一样的。江闻皓他爸很看重他这个儿子,将来打算让他在我们的公司里出任重要职务。试想一个那么大企业的高管会在私下受到员工的种种非议,我们也很着急。” “小皓说……他想学音乐。”徐秋云毫无逻辑地怔怔接话。 “小孩子的话,说说罢了。”冯婳缓声道,“我这次来就是想让您也帮着劝下您儿子,别因为这件事影响未来的发展……不瞒您说,我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小皓一直以来都比较叛逆,不如您儿子懂事。还希望您也能体谅我们的良苦用心。” 这段话说下来后,屋里就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徐秋云抿着唇,许久后起身拿过窗下放蒜的箩筐,沉默地剥着蒜皮。 就在冯婳半天得不到对方反应,有些不耐烦时,徐秋云总算轻声开口说:“我会去跟他谈的。” “那就太好了!”冯婳挑了下眉,站起身,拎起她的包又戴上墨镜,“对了秋云姐,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别告诉您儿子还有江闻皓我今天来过。我刚说了,我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小皓的爸爸已经因为这件事气病了,我们……” “我知道了。” 冯婳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先走了秋云姐,您忙。” …… * 周六下午放学,江闻皓照例跟着覃子朝一起回了柳安。 天隐约有了入夏的感觉,蝉鸣也越发聒噪起来。 路过修车行的时候,两人顺道进去想跟三子打个招呼,却只见到锡纸烫自己在里面。 问后才知道三子最近是真开挂了,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从早一直学习到晚。照这劲头,没准还真能考上自考。 覃子朝没再去敲门打扰,跟江闻皓出来后又在对面的小卖部里给他买了一支奶油雪糕。 江闻皓剥了纸咬了口,还是柳安特色的工业糖精味儿。但他也没嫌弃,边舔着上面的劣质奶油边跟着覃子朝往家走。 覃子朝见江闻皓的唇边沾了奶油,很自然地停下用指腹帮他抹掉。刚一回头,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徐秋云。 “妈。” 徐秋云注视着两人,隔了会儿后才勉强笑了下:“回来了。” 覃子朝几乎一瞬间就觉察到了徐秋云的不对劲,微微蹙起眉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呀。”徐秋云抬头看看厚重的云层,“我看这天像是要下雨,见你们一直没回来就出来迎迎。” 果然,带着潮闷空气的风从南边吹了过来。 没有一丝凉意,黏糊糊地裹在人身上,很不舒服。 “饭已经做好了,快洗手进来吃吧!”徐秋云说完就转身先进了屋,两人随后也跟了进去。 江闻皓忽然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胸口莫名有些发堵。 饭菜依旧是徐秋云精心准备的。每逢周末,她都会一早出门买菜,做好后等着覃子朝、江闻皓他们回来吃。 三个人围着桌子依旧是边吃饭边聊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 徐秋云几乎很少问覃子朝关于学业上的事,她知道即便自己不说,覃子朝也会很上心。 徐秋云给江闻皓夹了一筷子豆角烧肉,江闻皓最爱吃她做的这道菜,有股家的味道。 徐秋云看着江闻皓吃饭,突然开口问: “皓皓是打算要考央音了吗?” “嗯,想试试看。” 徐秋云点点头,说了句“真好”,顿了顿又问:“那等你毕业后是想要留在北京?” “现在还说不好,我不太喜欢北京的节奏。但要搞音乐的话,还是在北京最合适。” “也对……”徐秋云垂下眼沉默了会儿,再次开口,“那等你毕业了,打算在北京买房结婚吗?” 江闻皓夹菜的手一顿,覃子朝的眸色也是暗了下。 江闻皓牵牵唇角:“都还没想过这些。” “其实也不小了,可以打算一下将来的事情。”徐秋云接过江闻皓的碗给他盛汤,发丝从鬓边垂下,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小皓这么优秀,应该有不少女孩子喜欢呢,你看彩霞就。” “妈。”覃子朝放下筷子。 “你闭嘴!”徐秋云突然低喝了声。 江闻皓惊了下,他还从没见过徐秋云训人。 徐秋云似乎也意识到了她不该表现的这么过激,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缓和,她现在同样乱得很。 三个人就在这种难捱的低气压下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徐秋云起身去洗碗。覃子朝正要上前帮忙,刚子就给他打来电话问他些班上工作的事。 他又抬头深深看了徐秋云一眼,这才拿着手机进卧室去接。 夏季的标志就是多雨,但这两年的雨水未免也太多了些。 屋外又开始响雷,暴雨来临前的天总是异常的憋闷。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小品集锦,里头的观众笑得前仰后翻,江闻皓却一点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徐秋云洗好了碗,端了盘小番茄出来。 “来,皓皓。” 她递了个番茄给江闻皓。江闻皓轻声道了句谢接过,把小番茄放进嘴里嚼着,顷刻被充斥在口腔里的汁水酸皱起眉。 徐秋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着遥控器不断换着台。 她安静地盯着荧幕,但注意力明显就没有真的放在电视上。 屋外突然炸起一个响雷,雨水滴了几点在窗玻璃上,紧接着就跟漏了似的“哗”一下降下来。 雨丝顺着纱窗扫进屋里,墙上的石灰被打湿变得滑腻腻的。 徐秋云起身走到窗边,默默伸手将窗户关上。 雨的声音变得稍小了点。 她抿了抿唇,眼中在划过无数种情绪后,终是背对着江闻皓用很轻的声音说:“皓皓。你可不可以……不要跟子朝好啊。” 江闻皓捏番茄的手僵住了。 徐秋云的唇边挂起一抹苦涩的笑:“他的脾气我知道,我去跟他说一定没用的。”她转过身无奈地看着江闻皓,红了眼角,“就当是帮云姨一个忙,好不好?” …… 第80章 愿望 在近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闻皓都觉得他怕打雷的毛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不是自己不怕,而是每当打雷的时候都有覃子朝在。 柳安的街上已经几乎没了人。 到底是地方小,刮风下雨的时候只要快跑几步就能回到家。 雨水在路面下陷的位置形成水坑,他看到一只蝉浸泡在水里。翅膀最后震了两下,连声音都没发出就彻底不动了。 江闻皓抬头淡淡扫了眼被雨水模糊到看不清的前路。 该去哪里呢? 要不还是先回学校吧,这会儿走应该还来得及赶上末班车。 或者就到杜陵山去,他有点想董娥了。 但很快他就又放弃了这个想法,捋了把脸上的水。 这副样子让董娥看到终归是不好。 此时,一辆公交车从远处驶了过来。 因为雨下得太大,车不敢开快,晃晃悠悠的亮着前头的灯,投射出两道昏黄的光柱。 车门在江闻皓面前“哧”的一声打开。 他抬眼瞟了下行驶路线,跟着就上了车。 司机撇了江闻皓一眼,见他浑身都是水,把自己搭在一旁的毛巾扔给他。 “擦擦吧,别把座椅弄湿了。” 江闻皓接过毛巾“哦”了声,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直到整个柳安在朦胧的雨雾中越来越远,完全退离了视线…… …… * 覃子朝正在里屋接电话,噼里啪啦的落雨声让他莫名感到有些焦躁。 屈指不耐地一下下叩着窗台,嘴上仍在客客气气地逐一回答着刚子的疑问。 突然,他好像听见客厅里传出一道开门声。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89节 覃子朝直觉不对,当即打断了刚子那头的喋喋不休。 “抱歉老师,我这边有急事,晚点再打给您。” 话毕还不等刚子反应,便挂断电话,快步出门。 徐秋云独自坐在沙发上,面前还摆着那盘红彤彤的小番茄。 电视里的小品已经变成了群口相声,她呆呆望着电视,放在膝盖上的手则是不安地相互握紧。虎口的位置被掐出了好几个指甲印。 “妈。”覃子朝心里的不安加剧,沉声问,“江闻皓呢?” 徐秋云好久没说话,只是掐虎口的劲儿越来越大。 覃子朝调头就往屋外走。 “覃子朝!”徐秋云在他身后大叫了声,“你们,我不允许!” 覃子朝闭眼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低促地说了句“对不起”,而后头也不回地一开大门,冲进了雨里。 汽修店的三子刚复习完功课,伸着懒腰出来时差点被迎面而来的覃子朝撞了个跟头。 “哎哟,桌哥!你作么咧?!” “车钥匙。” 三子张张嘴:“这…下着雨咧,你去哪儿捏?” 去哪儿…… 覃子朝也他妈的不知道该去哪儿。 他只知道江闻皓怕打雷,不能放他一个人! 三子被覃子朝阴沉的脸色吓得够呛,他知道他桌哥一定是遇到了很要紧的事。于是乖乖进屋拿了摩托钥匙: “桌哥,要不要我跟你……” “一起去”仨字还没说完,覃子朝已经夺过钥匙插进摩托车里,随即扣上头盔一踹发动杆。 摩托发出一声长啸,瞬间钻了出去。 “喂桌哥!!慢点骑!!” * …… 无数水花在摩托车飞驰而过时向路两旁飞溅开来。覃子朝将身子伏低,紧贴车身,右手不断加紧油门,脑海里则是迅速过着江闻皓都可能会去的地方。 最先锁定的是学校,摩托车驶离柳安直接进入山道。 山里的雨下得比县城还要大,狂风裹挟着树木,以压倒性的力度将它们狠狠折向一边。 覃子朝的衣服已经湿透,被风灌着发出“扑棱棱”的响声。 明明气温骤降,可头盔下的额头上还是出了一层的汗。 覃子朝在竭尽全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心中那股巨大的恐慌还是如同山崩海啸般不断侵袭着他。 他明白江闻皓有多么在意徐秋云,尤其是在董娥走后,徐秋云成了除自己之外他唯一的亲情寄托。 他会不会因此而放弃? 他会不会就这样把他给弄丢了。 覃子朝将油门加到了底,手背因为用力暴露出淡青色的血管。 他不允许江闻皓就这么走掉。 绝不可能! 摩托车发出一阵刺耳的枭叫猛地停下。 摆在覃子朝眼前的是一条岔路口。 他看着腐朽褪漆的路牌,胸口不断上下起伏着。 头盔的玻璃片蒙上一层呵气,覃子朝幽沉的瞳孔越发深暗,只觉得喉咙里都在不断泛着血腥。 最后,他一调车头,没往去云高的路上继续前行,而是转入了一条更为泥泞的小径。 那是去往下桐村的路。 天色越来越暗,雨势终于稍有所减。 仅存着一点深蓝色的天与布满红土黑泥的地之间隔着层浓重的水雾。 下桐村的路灯早早亮起,却相隔的有些稀疏。摩托车在灯下穿梭时一下子被照亮,又一下子暗下去。 覃子朝穿过错落的农户,直朝着村尾驶去。 他有种莫名但强烈的直觉,自己离江闻皓越来越近了。 …… * 果然,在那棵茂盛的梧桐树下,他看到有个人正蹲在那里。 身上仅穿着离家时的一条短袖,被额前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覃子朝心脏蓦地一紧。 眼底的紧张和恐慌在短暂地松弛了几秒后,升起了一团汹涌的怒气。 他将车扔在一旁,朝树下的人快步走去。 大概是刚刚骑得太急了,经过树丛时他的鬓角还被割了道口子。雨水将冒出的血冲到脸上,覃子朝抬手胡乱地抹了把。 江闻皓低着头,突然就看到了面前出现的两条长腿。 起初他还以为是出现幻觉了,直到被人揪着领子一下提了起来。 对方不说话,只是垂着眼皮一动不动地睨着他。唇抿成一道细线,下颚线绷出冷硬的线条。 “你是要跟我分手么。” 江闻皓低眉不语。 “说话。”语气加重,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与强制。俨然不是昔日里那个温柔宠他的人。 见江闻皓不愿看自己,覃子朝强行扭正他的头,单手掐着江闻皓的脸颊迫使他抬起来。 江闻皓仍不看他,微微皱了下眉。覃子朝的手劲让他的腮帮酸疼。 “看着我!” 有雨水从江闻皓的颊边滑落。 覃子朝沉着脸用拇指给他蹭掉,却仍不肯放过他,再次一字一句地重复: “江闻皓,说话。” 江闻皓摇了摇头,许久之后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闷声说: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找个地方好好想想。” 他的睫毛颤了颤,看向覃子朝,“我不想跟你分手,也不想让云姨难过。” 在对上江闻皓眼神的一瞬间,覃子朝先前所有的不安与愤怒就通通被巨大的心疼所取代。 手上的动作不由放轻,可江闻皓的脸上还是留下了浅浅的指印。 江闻皓红着眼,时常用以伪装的淡漠神情在此刻荡然无存,暴露出了最深处原本的委屈和脆弱,哑声问: “覃子朝,是不是因为我不够虔诚,所以许的愿望总是不能实现?” 覃子朝的心脏突然就像被人死死搦着,疼得喘不过气来。 理智回笼,他赶忙将江闻皓紧紧抱在怀里,低声不断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太急了,不该凶你。” 江闻皓任由对方抱着,垂在两侧的手,指尖微微蜷动了下。接着慢慢举起,也反搂住了对方。 “我刚刚又重新许了次愿,可是下大雨,香怎么都点不着。”江闻皓的身子被雨水浇的冰凉,还在发抖,“但许完愿后一抬头你就来了,是不是代表这次灵验了。” 抱他的力道收得更紧,几乎是要将江闻皓整个人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个傻小子,竟然是来许愿的。 覃子朝吻住了江闻皓,动作有些粗暴。但江闻皓只是怔了下,就乖乖配合地张开了嘴。 短暂分离之际,他听到覃子朝在他耳边喃喃道:“江闻皓,告白那天你说过要我让着你,别不要你……” 有滚烫的水滴落在唇角。 “那你能不能…也别不要我。” …… * 某个农户里的庄稼汉刚吃完饭,正跟媳妇儿一起边看电视边泡脚。 “明天就放晴了,记得把家里的玉米拿出去晒晒。”大婶说着又往大叔的洗脚盆里加了点热水,突然就听到屋外有人敲门。 她嘀咕着这么晚了会是谁,应声前去开门。在看到屋外两个浑身透湿的少年时稍微辨认了下,认出了他们。 “哎哟,这不是之前住咱们家的学生娃嘛?!”大婶兴奋地回头叫大叔,“快看谁来了!” 大叔也认出了两人,忙让他们快点进来:“这是咋搞的,怎么淋成这样了!媳妇儿,快去找两件干衣服给他俩换了!” “诶诶,这就去!” 大婶匆匆忙忙从柜子里找了两件她儿子的衣服,又拿了两条干毛巾出来:“赶快擦擦,这场雨下得实在真是太大了!你们先换衣服啊,我去煮点姜汤!” 而后不等两人让她别麻烦,大婶已经去了厨房。 …… * 覃子朝和江闻皓又进到之前他们借住的房间里,换上干衣服。 覃子朝没顾自己,就先用干毛巾给江闻皓擦头发。 江闻皓的嘴唇还有些发白,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应该是被冻透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90节 覃子朝就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用体温帮他暖着。 江闻皓垂着眼任由覃子朝给他擦头,许久后开口说:“你想好回去后要怎么跟云姨解释了么。” 覃子朝手上动作没停。 江闻皓:“如果她就是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 “她会同意的。” 江闻皓侧身避开覃子朝的手,回头看着他。 “为什么。” 覃子朝默默注视了他一会儿,又低头轻轻吻了吻江闻皓的眉心: “因为我的皓皓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的愿望都会实现。” …… 作者有话要说: 覃子朝:破镜,这是不可能的。 作者:干得好=w= 温馨提示:骑摩托要有证的哦,子朝哥是祁叔手把手教的,技术比较好- -+其他同学一定要注意安全,雨天尽量别骑车! 第81章 秋云 告别了农户里善良的老两口,两人骑着摩托返往柳安。 临走前,覃子朝还认认真真地帮大叔大婶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没留下一点水痕。 回程时雨已经停了,天居然比之前稍亮了些。 厚密的云层渐渐散开,缝隙间镶着一道金色的边。 大难不死的蝉和劫后余生的夏虫又开始放肆地歌唱,气温随着雨后天晴又恢复至原本属于这个季节的温暖。 抵达柳安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 隔着老远,江闻皓就看到了家门口路灯下站着的徐秋云。 一如无数个等他们回家的夜晚,徐秋云揣着手焦急地踮脚探望着。 直到听见摩托车响,慌张的眼睛才微微一亮,接着就变成一丝夹杂了难过的愧疚。 江闻皓从摩托车上下来,一时竟有些不太敢看徐秋云,低着头叫了声“云姨”。 徐秋云看着江闻皓身上那件不伦不类的衣服,听他说话还带着鼻音,就知道他一定冻坏了。 她想要伸手去摸江闻皓的头,抬起来时却又顿了顿,局促地放下。 而后她嘴唇动了动,终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先进了屋。默默切了些姜丝和葱白,到厨房里煮水。 当晚,江闻皓还是避免不了的发起了烧。 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身上滚烫的不行。 覃子朝起身接了温水要给他物理降温,动静被一直没有睡着的徐秋云听见,披着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 母子两人打了个照面,覃子朝压低嗓音轻声道:“小皓发烧了,我照顾他就行。你去睡吧。” 徐秋云摇摇头,接过覃子朝手里的脸盆和毛巾推开他们卧室的门。 屋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江闻皓闭着眼躺在床上,微微皱着眉,一看就很难受。 徐秋云一阵心疼,把脸盆放在一边,打湿了手帕拧干帮江闻皓擦着耳后和肘窝。 江闻皓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覃子朝,低抽了口气喊了句: “难受死了…” 徐秋云的眸光颤了颤,犹豫着抬手摸向江闻皓的额头。 烫得厉害。 “给他量体温了吗?” “39度,明早再不退就得去医院了。” 徐秋云咬咬唇,一下下轻轻顺着江闻皓的头发,柔声询问: “皓皓,你哪里难受?” 江闻皓朦胧间听到一个柔声细语的声音,意识到这人不是覃子朝。 但他此时烧的有些神志不清,强迫着自己掀起眼皮艰难地看了眼对方。带着潮气的眼神有些失焦。 “是不是头疼?”徐秋云说着,又要去摆毛巾帮江闻皓敷额头。 手刚要抽离,指头就被江闻皓攥住。 “妈…” 江闻皓很小声地唤了句,竟是将徐秋云错认成了谢菀。 徐秋云也是一愣,被江闻皓拉着的手竟忘了收回来。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舒了口气。将手抽出来一下下轻轻拍着江闻皓,就像在哄小时候的覃子朝。 “乖,明天退烧就好了。” “外面打雷了。” “不怕,明天是个大晴天呢。” …… 江闻皓在徐秋云的一声声哄慰中渐渐平静下来,眉头也舒展开。 看他睡着后,徐秋云这才轻手轻脚地站起身,背对着覃子朝说:“你跟我出来。” 覃子朝帮江闻皓关好房门,在徐秋云身边站着。 徐秋云兀自看着一处又沉默了会儿,这才拍了下身边的椅子,让覃子朝坐。 “你和小皓,是你先追的他?” “是。” 徐秋云垂下眼,睫毛颤了颤:“子朝,妈问你。你这辈子是不是不可能再喜欢上女孩子了?” 覃子朝静了下:“不只是女孩子,除了江闻皓以外的其他人都不会喜欢了。” “你怎么就能这么笃定呢?你们都还小,人生还有很长……有没有可能,在以后的某一天你突然懂事了,发现自己其实……” “妈。”覃子朝沉声打断,注视着徐秋云,“你了解我的。” 只这一句话,徐秋云就再说不出那些“也许”了。 她是懂覃子朝,成熟到连她这个当妈的都自愧不如。不会轻易决定一件事,但只要决定了就再难更改。 对感情,他更是不会儿戏。 “妈不太懂你们这样的。”徐秋云缓声道,“在我的认知里,男人就该喜欢女人,得结婚生孩子,然后建立属于你们自己的家庭……” 她说着,又涩然地牵了下唇:“也可能你们才是对的。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固定的活法,有太多人照着我理解的那样活,到头来还是没能美满的过一生……只是选择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路,难免会更加难走一些。你已经承受了太多,妈真的不想你再继续受委屈了。” “妈,我比你想的还要坚定。他也一样。”覃子朝注视着徐秋云,认真道,“而我们最需要的就是你的支持。” 徐秋云怔怔地看着覃子朝。 她忽然想起杨志祁离开柳安前曾来找过自己,借着唠家常看似随意地说了句:“子朝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们也都希望俩孩子以后能幸福,你说对吧妹子。” 徐秋云闭上眼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站起身来。 “皓皓吃了退烧药,晚上应该会发汗。别拿被子焐,及时给他散热。” 她说完又回头看了覃子朝一眼,递递下巴示意他回房间:“快去吧。” 覃子朝点点头,注视着徐秋云进卧室的背影轻声说了句: “妈,谢谢你。” …… * 江闻皓一觉醒来,觉得浑身跟被打了似的,骨头缝里都疼。 但由内往外泛的寒冷已经没了,应该是退烧后的状态。 窗户外头有只不知道名字的鸟,就站在窗台上叫。声音又聒噪又难听,江闻皓的起床气被它叫犯了,抄起窗边的卫生纸往窗户上一砸。 那傻鸟振着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江闻皓重新闭上眼睛,抬起胳膊遮住眼。 阳光耀眼,真是个好天气。 卧室的门开了,有人端着药和水杯走进来。 江闻皓以为是覃子朝,闭着眼说:“我想洗个澡,后半夜一直出汗,身上都馊了。” 对方没说话,来到床边把水杯放在床头,又伸手摸了摸江闻皓的头。 江闻皓倏地一下坐起身,眼底闪过慌乱:“云姨!” 来的人正是徐秋云,看向江闻皓时微微笑了下,唇边又荡起浅浅梨涡:“退烧了就好,子朝担心了一晚上,这会儿出去买早点了。他说你一直想吃街口的糖糕。” 江闻皓点点头,还是有些心慌地不敢看徐秋云。 徐秋云静了下,在床边坐了下来。犹豫了下后拉过江闻皓的手:“小皓,云姨跟你道歉。昨天不应该那样跟你说话,我知道你是真的对子朝好,也怕我难过。” 江闻皓闻言,怔愣地抬头看着徐秋云。 他喉间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秋云:“我昨晚和子朝谈过了,他说你们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们能好好的。今后不论遇到任何困难,都要一起面对。云姨也会永远站在你们身后,支持你们。” “云姨…”江闻皓开口时嗓音有些哑,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烧闹的。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91节 他吸了吸鼻子垂下头,隔了会儿后使劲点了点。 “能多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我很开心。”徐秋云温柔地说,“皓皓,你们要幸福呀。” 仲夏的风拂过梢头,吹得枝繁叶茂,蝉声嘹亮。 梧桐缝隙间落下斑驳的光,沙沙作响。 传递着祝福。 …… * 夏去秋来,又是几度轮转。 一眨眼就到了艺考的日子。 央音属于专招类院校,文化课过线后按照专业成绩择优录取。 在覃子朝的帮助下,江闻皓的文化课已经稳定在了线上,甚至还高出不少。 专招考试的地点就在北京的本校。这个周末,江闻皓订了两张从柳安去往北京的火车票,覃子朝临时决定跟他一同前往。 在此之前,他从没去过北京。□□、长城、故宫和北海公园也都是只在影音资料和书本上见到过。最主要的,他想去看看政法大学。 进京的列车奏响高亢的汽笛,越过连绵群山将他们送到了这座繁华的都市。 到站后,恰逢夕阳西下。 正值上下班高峰,即便道路再宽阔也还是拥堵的不行。 两人干脆选择搭乘地铁去往提前预定好的宾馆。 路上江天城给江闻皓打了通电话,江闻皓看了看没接。 过了一会儿,他就又发了个大红包过来。 ——带小覃好好转转。 早在徐秋云接受两人关系后没多久,江天城就也同步被迫妥协了。 他自知冯婳私下去找徐秋云的事是他们理亏,面对毫无谈判空间的江闻皓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电话那头接连埋头闷烟。 一整包下去,他终是道:“我懒得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停了下后又说,“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待人家。” 江闻皓原本也就只是例行通知,没跟他多说什么,简短地回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冯婳隔着门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也明白江天城已经妥协了,便也不再多言。只想着尽早把江朗朗培养成人才,以免江闻皓日后真考上央音,他落了人后。 偏偏江朗朗在她的高压管理下一天天开始叛逆,冯婳越让他干嘛就偏不干嘛。 冯婳成日一个头两个大,又拿这宝贝儿子没办法。 纵然再看似光鲜的生活,终也还是免不了一地鸡毛。 …… * 当晚,江闻皓和覃子朝吃了个烤鸭。从店里出来后沿着胡同散步,不知怎么就一路到了后海。 后海不是海,还没覃子朝老家边上的湖大。 但四周开满了餐馆酒吧,被一片灯红酒绿衬托的格外热闹璀璨。 江闻皓走的有点渴刚想去买饮料,被一个一看就打扮的特别有文艺范的女孩拦住。 “不好意思啊二位!我们是摄影工作室的,方不方便给你们拍张照片啊?”女孩怕被当成骗子,赶忙递上工作室的资料和名片,双手合十,“照片精修后我会发给你们,拜托拜托啦!” 江闻皓看了覃子朝一眼,覃子朝点点头。 女孩激动地两眼放光,回头叫边上跟着的摄影师抓紧时间。 两人跟着他们到了桥边上,摄影师在镜头里边构图边指挥着: “来,二位!再近一点……对对,高的那个帅哥稍微低点头,另个小帅哥仰点脸,你们互相看着!非常好!” 覃子朝垂眸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眸子里映着点点灯火,如同跳动着的星星。 于是周遭的一切喧嚣都在两人的对视间忽然安静下来,只剩彼此的心跳。 咔嚓。 被定格下来。 …… 第82章 田园犬 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江闻皓加了摄影工作室人的微信,对方很快就把他和覃子朝照片的原图发了过来。 江闻皓歪在床上,将照片放大又缩小,怎么看怎么稀罕。 手机突然震了下,于斌打来视频。江闻皓扬扬下巴让覃子朝先去洗澡,接着按下接通。 屏幕那边瞬间出现了于斌贱嗖嗖的大脸:“扫黄打非!” 江闻皓骂了句“傻逼”:“什么事儿。” “当然是慰问啊!”于斌大声道,“明天就考试了吧兄dei!准备的怎么样?” “还行。”江闻皓够了个枕头过来垫在身后,懒洋洋地说。 于斌那边还在不停变换着看视频的角度,好像他自己扭脖子就能看到江闻皓这边的环境似的,夸张道:“卧槽在宾馆呐!” 江闻皓挑挑眉:“不然在你家?” 于斌咂舌:“覃子朝呢?” “洗澡。” “我靠我靠,去洗澡了?!”于斌坏笑,“为啥要洗澡?!” “特么你在外边跑一天不洗澡?” “哎,要么说你这小同志一点没幽默感!”于斌见江闻皓根本不接他的黄腔,压低嗓音一本正经道,“难得有二人世界,又是在宾馆样样齐全,可得抓紧啊兄弟!” 江闻皓眼皮一跳,就知道这货嘴里吐不出什么有营养的东西。 于斌:“上次发你的教程看了吗?0基础教学那个!” 他不说江闻皓都快忘了,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江闻皓早将这件抛在了脑后。八成文件现在都过期了。 “哎,你这表情一看就是没好好学习!”于斌话锋一转,“不过没关系!升级版的来了,哥哥马上发你!” “不——”用了。 视频已经被挂断。 接着和于斌的对话框里就蹦出一个新文件,文件名叫“思哲概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江闻皓将手机扔到一边打开电视,面无表情地调着台。 抗战神剧、狗血言情剧、小吴帮忙、养猪致富经……没一个他想看的。 最后,江闻皓的视线又浅浅地落在了手机上。 移开、又看回来、再移开。 他将手机够回来,竖着耳朵确定了下覃子朝还在洗澡。咽了口唾沫,打开和于斌的对话框,点开了“概论”。 操! 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但在看到上面的图画时,江闻皓还是呆住了。 他很想迅速退出去,再毫不犹豫地把这玩意儿清理粉碎。但看着那些令他面红耳赤、心惊肉跳的内容,他就是想动但动不了。 不愧是进阶版。 他妈的也太劲爆了! 很多姿势江闻皓连想都不敢想,简直是匪夷所思! 还有那些让他把舌头嚼碎咽了也绝不可能说的s话…… 什么灌什么满什么还要不要! 他根本想不到这话能从他和覃子朝任意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 “在看什么?”耳边突然传来覃子朝低沉的嗓音。 “我操!”江闻皓吓得一颤,手机掉在了床上。他做贼心虚地大骂,“你特么鬼啊!走路没声音的吗?!” 覃子朝没说话,垂眼看向床上的手机屏幕。 未锁、高亮。 清晰无马。 江闻皓觉得脑子“啪”地炸开了。 他默默看了眼一旁的窗户,衡量了下那个半敞开的口子能不能容许他直接跳下去。 覃子朝穿着浴袍,刚洗完澡后身上蒸腾着热气。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我……” “你闭嘴!” 覃子朝抿抿唇,视线却还落在江闻皓的手机上。 江闻皓扑过去将手机一把塞在了枕头下。 想了几秒,决定连带着自己的脑袋一并埋了。 覃子朝看着用枕头蒙着脸,只露了个身子在外面的江闻皓。隔了片刻,在他身边缓缓坐下。 又沉默了会儿,拍了拍江闻皓的后背。 “都是成年人,这很正常。”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92节 “我说,闭嘴。”江闻皓的声音发闷,觉得覃子朝隔着衣服抚在他脊椎上的手烫得离谱。 覃子朝闭了闭眼,虽然他没看全,但刚才极具冲击性的画面也还是在他脑海中不断放大。 加上自己最爱的人就在身边,还能平心静气的让江闻皓不要在意,当“讲道理侠”除非他那方面有毛病。 覃子朝沉了口气,伸手抓住被江闻皓蒙着的枕头,施力将他掀开。 江闻皓眼底一慌,跟着就想跑,却被覃子朝按着手臂强行转过身来,迎上了对方深暗的目光。 高大的身子朝他倾盖下来时,江闻皓觉得自己的心脏停了。 他的耳垂被人含住,用牙齿细细磨着,手本能地扑腾,想去抓住些什么。 结果一不小心压住了遥控器的音量,电视里的声音瞬间变大,却丝毫掩盖不住耳畔低沉的呼吸。 江闻皓简直说不出句完整话,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栗。 “覃、覃子朝!我、我们先、商量下……” “不用商量。” “不是!你等……” “我想要你。” …… * 江闻皓再睁开眼时,房间里已陷入黑暗。 看天光应该还是晚上。 因为江闻皓第二天还要参加艺考,覃子朝终究是悠着来的。 江闻皓狠咬了下舌尖,遏制住了继续往下想的念头。 他当真是低估了覃子朝这个道貌岸然的东西。 什么害羞纯情的田园犬,都他妈是骗人的! 而且这玩意儿你办就完了,话还多得很! 身边的人像是觉察到江闻皓醒了,搂在他腰间的手又紧了紧,吻了吻江闻皓的脸颊。 “疼不疼。”嗓音带着刚清醒的哑。 “覃子朝。”江闻皓冷冰冰开口,“你特么到底跟谁学的。” 对方沉默了会儿:“我查了。” “你查…靠,什么时候!” “很早,然后就忘不掉了。总是会在梦里出现。” 江闻皓恨恨一笑,咬牙道:“深藏不漏,高手。” “舒服么?” “闭嘴睡觉!” 覃子朝“嗯”了声,又侧起身亲了亲江闻皓的嘴唇: “晚安。” …… * 艺考进行的很顺利,江闻皓觉得应该是稳了。 出考场后,他第一时间给老路打了通电话。老路的态度显得很平常,表示自己的学生目标就不该放在被录取,而是专业第一。 两人卸下了考试包袱,江闻皓又陪覃子朝去了趟政法大学。 因为还要赶着回去全力冲刺高考,他们没敢在北京多做停留,连夜就又买了回柳安的车票。 临走前在车站附近的麦当劳,覃子朝又看了眼点餐牌上儿童套餐的随赠玩具,在那儿默默站了一会儿。 “想要么?”江闻皓说,“我送你。” 覃子朝笑笑,摇了摇头,随后揽住江闻皓的肩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两人一起走入了拥挤的人潮。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快要结束啦! 大家番外都想看什么呢?? 第83章 hey jude 回到云高后,覃子朝立刻就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接着一个多月后,江闻皓收到了央音的专业合格证书。接下来只要保持着现在的文化课成绩,基本就没太大问题了。 比起覃子朝,余下的时间他明显要相对轻松了不少。看着对方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的样子,江闻皓总觉得自己该干些什么。于是向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江少爷破天荒干起了伺候人的勾当。 见覃子朝端着盆子要去洗衣服,当即把人按回到了凳子上,接过他手里的盆子,淡声吩咐:“你坐着,我去。” 覃子朝有些不放心,想说洗个衣服花不了多少时间。江闻皓屈指叩了叩他的笔记:“给我好好念书。” 说完一挽袖子去了盥洗室。 对于好不容易能够管一管覃子朝,他竟还有点暗爽。心说不就是洗一洗、搓一搓么、泡一泡嘛,问题不大。 结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倒了将近一整袋的洗衣粉愣是搓不出沫。 江闻皓盯着盆子“啧”了声:“特么,买成假的了吧。” 路过的王城见江闻皓站在水池边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也好奇地凑上来跟着一起看,最后忍不住问:“哥们儿,这里头有什么啊?” “咱学校是不是快干不下去了。”江闻皓冷声道,“小卖部都开始卖假货了。” “嗯?” 江闻皓冲洗衣粉一递下巴:“不出沫。” “嘶,这不该啊……”王城拎起那袋洗衣粉,正反面看了看,“哥哥,这……这是盐吧!” “……?”江闻皓夺过洗衣粉,凑近了看。 还特么真是! 王城顿时爆笑出声,指着江闻皓垮起的脸,乐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江闻皓低低骂了句“操”,嘴硬道:“这厂家纯他妈有病,包装整得跟奥妙似的。” “哈哈哈哈哈哈奥妙!”王城笑得更厉害了,“牛啊牛啊,别说还真挺像的!哈哈哈哈哈哈!覃子朝——覃子朝——” 他边笑边要往寝室跑,想把今日最佳笑话散布出去。被江闻皓一把抓着胳膊又给拽了回来:“再笑就给你整包灌下去。” 王城憋着气,浑身都在抖。 江闻皓冷着脸拧开水龙头,将水开到最大。把覃子朝那件腌渍t恤怼在下面胡乱一冲就算洗完了。 反正盐也消毒。 覃子朝做完了一套卷子,就见江闻皓和王城一起回来了。 王城一看见覃子朝就又想笑,绷着嘴角问:“那什么,班长。你最近身上没受伤吧?” 覃子朝扬了下眉:“没啊,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王城连连摆手,“我怕你要是身上有个小伤小口的遭不住。” “咳。”江闻皓在边上清了下喉咙,撇了王城一眼,“你今天不用学习?” “学!”王城很识趣地打住,拿着他的课本和习题册去了自修室。 江闻皓走到阳台把覃子朝的衣服晾好,覃子朝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轻轻扬起唇角。 依稀间,他仿佛可以看到两人以后的生活。 有个采光很好的房子,课余或是工作闲暇之际,就一起到附近的超市买菜做饭。周末再窝在一起看个电影。他还会为江闻皓专门改装一个房间出来,方便他录音弹琴。 江闻皓回过头,就迎上了覃子朝温柔的注视。 他被看的耳朵又有些发烫,移开视线强作镇定道:“看我干嘛?我脸上有答案?” “过来。”覃子朝张开手臂,“给我抱抱。” “……”江闻皓别扭了下,挪动着步子朝覃子朝走去,也张开了手。 深夜的寝室里,两人安静地拥抱。 台灯温暖的光洒落一角。 江闻皓呼吸着对方身上干净的味道:“覃子朝,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很早,只是那时候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说具体点。” 覃子朝用下巴蹭了蹭江闻皓柔软的头发,舒了口气。 “这还用想?”江闻皓扬了下眉梢,“看来……” “第一眼。” 覃子朝的回答堵住了江闻皓的嘲弄。 “你坐在车里,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见我上车后去掉耳机撇了我一眼。我当时就觉得,哪怕你站在人海里,我也一眼就能把你找到。” 江闻皓抿抿唇,末了轻勾了下:“背作文呢。”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93节 “你呢?”覃子朝低声问,“什么时候。” 江闻皓顿了下: “去掉耳机的时候。” …… * 蝉鸣阵阵,这场面向全体高三生为期两天的战役终于在盛夏滚滚的热浪中拉开了序幕。 总有人说事关成败,在此一举。但江闻皓永远都记得董娥当初的那句话,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只要尚在前行,就没有所谓的定局。 一如春去秋来,日月交替,看似是在反复轮转,但每一天又都在发生着不同的精彩故事…… 考试前一晚,江闻皓背着吉他,和覃子朝一起上到了宿舍的天台。 繁星璀璨,其中有几颗尤为明亮。 江闻皓仰头看着那些星星,总觉得其中一定就有谢菀和董娥。 他不清楚一个人从相信这些美好的传说到觉得这是谎言,再到重新变得相信起来,到底是不是长大。 但如果有一天,他也遇到了一个会在暴风雨夜哭泣的孩子,应该也会把这个说法讲给他听—— 那些我们深深思念着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永远陪伴在我们身边。 “唱首歌吧,小皓。” 江闻皓扭脸,看着星空下的覃子朝。 这个人在他以为自己被世界抛弃的时候,毫无预兆、可以说蛮不讲理地闯入了他的生活。一把拉住了不断下坠的自己,让他又开始期待起有对方存在的未来。 吉他奏起熟悉的旋律,被夜风吹散,回荡在安静的校园: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 歌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一如之前无数次那样流入覃子朝的心脏。随着一个又一个音符沉而有力地跳动。 在间奏后的新一个八拍里,低沉温柔的声音也跟着加入进来,轻轻哼唱。 “hey jude, don't be afraid you were made to go out and get her the minute you let her under your skin then you begin to make it better ……” …… * 江闻皓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被耀眼的阳光照地眯起了眼。 世界又再次有了声响,航行的船只都在此时暂时停泊靠港。 水手们肆意宣泄着心底的情绪,高中生的身份也终于在此时宣告了结束。 覃子朝站在一棵树下,一如往日那般温和从容。 江闻皓松了口气,脚步也不由变得轻快,向他跑去,跳起来勾住了覃子朝的脖子。 覃子朝递上一瓶冰镇可乐,习惯性地又抬手摸了摸江闻皓的头。 不需要太多语言,只是一个眼神他们就明白,那个两人共同期望的未来,已经向他们敞开了大门。 这个暑假可谓是三年以来最轻松的一次。 杨志祁从东北老家打电话过来,让他们趁着这段时间去趟东北。 电话里的杨志祁告诉他们,自己在牡丹江呆了一段时间后,又转战到了哈尔滨,现在在道外开了家烧烤店。 小店不大,但生意还挺好。江闻皓没去过哈尔滨,挺想到那儿看看。两人查了下票,车次居然还有点紧张。有一趟合适的也需要先到江闻皓家所在的城市,再从那儿出发去哈尔滨。 他们本想带上徐秋云一起。她这辈子没去过什么地方,难了大半辈子,如今也该歇一口气。 但徐秋云最近正跟李婶合计着一起在柳安开个小饭馆。李婶负责出钱盘地方,徐秋云料理后厨,也不太有时间。 看着徐秋云对这事儿还挺有劲头,覃子朝心里也替她高兴。 听说俩孩子要去看杨志祁,徐秋云专门又准备了一大堆特产,让他们给杨志祁捎去。 两人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又约了王城他们几个关系好的同学一起吃了顿饭。 其中一个室友跟郑强刚好在一个考场。据他所说,郑强在数学考试的时候作弊被抓了,最后一场英语都没来。 江闻皓闻言只是很淡地“哦”了声,这个话题很快就又被其他开心的话题给盖了过去,沦落为了若干小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 * 抵达江闻皓家所在的城市时是上午,前往哈尔滨的车要到凌晨才会开。 得知江闻皓回来的江天城一早就派老陈开车在站外接他,生怕江闻皓过家门而不入,再直接跑了。 “既然来了,就回趟家吧。”老陈拉开车门,苦口婆心地劝,“最近江总挺心力交瘁的,总在念叨你。” “他心力交瘁,念叨我干什么。” 老陈摇头叹了声气:“朗朗那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最近变得特别叛逆,没少让江总头疼。加上冯……咳,冯婳那边也出了点事儿。” 江闻皓轻轻扬了下眉梢。 老陈讳莫如深:“总之你见了她就明白了。” 见江闻皓还在犹豫,覃子朝拍了下他的肩:“回去看看吧。”顿了下又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是要跟叔叔正式见个面的。” 江闻皓觉得其实没什么必要,但又知道覃子朝这人识礼数,终是没再拒绝。 进到家院子的时候,刘姨还是第一个冲了出来,接过江闻皓的行李热情地说:“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 江闻皓跟刘姨打了声招呼,一抬眼就发现江天城正隔着落地窗站着,在对上江闻皓视线的时候冲他点了下头,接着也走到了门口。 “怎么这么久?” “路上有点堵车。”老陈连忙回道。 江天城“嗯”了声,目光跟着就移到了覃子朝身上。 覃子朝礼貌地冲他颔了下首:“江叔叔。” 江天城用手抵着下巴咳嗽了声,转过身去: “饭做好了,进屋吧。” 江闻皓和覃子朝对视一眼,跟着刘姨进了门。 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江天城坐在主位,眼神全程都跟着江闻皓和覃子朝,直到他们落座。 江闻皓敏锐地发现,桌子上只摆了三套餐具。属于冯婳的那套珐琅瓷碗筷并没有出现。 江天城又盯着当中的炖汤看了会儿,对刘姨说:“把冯婳叫下来一起吃顿饭,孩子难得回来一趟。” “这……”刘姨面露难色,末了点点头,“我试试吧。” 江闻皓好奇心更甚,微微眯起了眼。 江天城转过头:“考得怎么样?” 江闻皓掀掀眼皮:“凑合。” “上央音有把握么?” “凑合。” 父子俩聊不出几句,又习惯性地冷了场。江天城只能将目标放到了覃子朝身上。 “小覃呢?听你们老师说,你是要考政法?” “是的叔叔。” 江闻皓皱了下眉,对江天城私下打听覃子朝的事很不爽。刚想开口怼,就被覃子朝先一步发现,在桌下碰了碰他的腿。 江闻皓抿抿唇,把话憋回去了。 “政法挺好。”江天城自顾自地说道,“将来毕业后是打算从事法律相关的专业?” “嗯。” “挺好。我公司的法务部门正好需要些新鲜血液,到时……” “谢谢江叔叔。”覃子朝谦和地笑笑,“我大学报考的是刑法相关的专业,和公司的日常业务可能不是特别匹配。” 江天城愣了下,片刻后有兀自点点头:“哦,是么。” “不过江叔叔以后要是有什么法律上的事需要咨询,可以随时问我。” 三人正说着,二楼冯婳房间的门发出细微的响动,跟着传来下楼声。 江闻皓抬了下眼,在看到冯婳后微微一愣,差点没认出来。 只见她用一条丝巾裹着头,在屋里也还是戴着副墨镜。 即便如此,江闻皓也还是发现她的脸肿得厉害,鼻梁也变得很奇怪,像是被人捅了个钢筋。 江天城冲冯婳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冯婳勉强冲江闻皓笑了下:“回来了。” 江闻皓看她的脸就像僵了一样,笑的时候颧肌动也不动。像是蜡像馆里的那些蜡人。 见江闻皓一直盯着自己,冯婳连忙神经质地又把纱巾拉了拉,遮住了半张脸。坐在餐桌上时也不说话,和当初最善于攻心和交际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后来从刘姨那里,江闻皓才知道冯婳在两个多月前,跟她在同一个瑜伽班上课的阔太一起飞了趟国外,说是要做什么最先进的抗老化技术。 结果手术过程中引起了强烈的过敏反应,之后脸就变成这样了。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94节 这件事情对冯婳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江天城一方面因她不跟自己商量就偷偷跑去国外做手术的事感到生气,一方面又觉得冯婳可怜。每天都在想方设法联系知名专家,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恢复。但目前得到的消息都不太乐观。 此时大门又响了声,一个胖乎乎的“小冬瓜”背着书包钻了进来。 冯婳一看自己儿子回来了,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帮他接过书包:“儿子回来了!” 江朗朗向后侧了下身,避开冯婳的手。 在看到她脸的时候,小脸不由自主又皱在了一起。 “朗朗,过来跟哥哥打招呼。”江天城在饭桌前喊。 江朗朗斜了江闻皓一眼,不情不愿地挪到了桌前。在看到覃子朝后明显认出了他:“你怎么来了?” 江闻皓微微眯起眼,睨着江朗朗。 江朗朗出于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江闻皓发现他个小屁孩小学都还没毕业,耳朵上居然就已经打了好几个耳洞。 “走,朗朗。妈妈带你洗手吃饭。”冯婳说着就又要来拉他。 江朗朗一把将她挥开,表情带着分明的嫌弃。接着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两眼放光地看着江天城:“爸爸!我们明天就要家长会了,到时你一定要开着最好的那辆车来学校,好不好?!” “明天啊……”江天城翻开手机备忘录看了眼,遗憾地说,“我明天还有个很重要的会,你让妈妈去吧。” “是啊是啊朗朗,爸爸工作忙,明天妈妈……” “算了不用了。”江朗朗的脸吊了下去。 冯婳笑容一僵,衬的那张脸更加古怪。 江朗朗从桌上撕了个鸡腿,边往楼上走边头也不回的说:“妈妈这个样子还是在家里呆着吧。” “江朗朗!!”冯婳听他这么一说瞬时红了眼眶。她快步追上去,声音也不由变得尖锐,“我是你妈!你不能这么跟我说话!” 面对情绪激动的冯婳,江朗朗似乎早已习惯了。 他又使劲挣脱了几下,见冯婳仍紧紧抓着他,张嘴在冯婳的胳膊上猛咬了一口。 “啊!”冯婳吃痛地惊叫了声,江朗朗赶忙摆脱束缚跑回房间,“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冯婳看着家中昂贵的红木楼梯,愣了一会儿后,脱力地缓缓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捂着脸,无声地啜泣起来。 江天城看着她如同断线木偶般的样子,知道这顿饭终归是吃不好了。深叹了口气对江闻皓和覃子朝说:“你们慢慢吃。” 接着就上前扶起冯婳,带她回屋里安慰。 客厅一时间静了下来。 刘姨从厨房里探头往楼上瞟了眼,跟江闻皓使了个眼色,解气地小声骂了句:“活该!” 江闻皓闭了闭眼,也觉得被这么一闹现下彻底没了胃口。 他站起身冲覃子朝扬了扬下巴:“覃子朝,我们出去玩儿。” 覃子朝也放下了筷子,柔声对他道:“好。” 两人迅速收拾起行李,在刘姨的连声招呼中一把拉开了别墅的大门。 屋外一片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今晚21:00更,记得早来!!(疯狂递眼神,你们懂) 第84章 明天 夜幕下的哈尔滨灯火辉煌。 道外相较于道里少了些商业感,却多出了那么几分烟火气。 在夜市里的一家名为老张烧烤的小店外,两人再次见到了杨志祁。 依旧是站在灯牌下面叼着根烟,一副不太好惹的模样。只是原先的轮胎扳手如今换成了烤架和一把煽火用的蒲扇。 “祁叔。” 覃子朝走上前唤了声。 杨志祁抬头看来,一双鹰眼中的光跳动了下,随即咧嘴哼笑了声:“呵,好小子!” 江闻皓和覃子朝朝祁叔走去,杨志祁冲他们朝店里一递下巴:“去,自个儿找地方坐。待会儿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阔别已久,杨志祁的东北腔似乎更重了。 在柳安蛰伏多年终于完成了此生最大的使命,如今的他总算卸下一身沉重的包袱,重新回归到了烟火人间。 因为是夏天,很多食客并没有选择呆在屋里,而是在街边支起桌椅。 三五好友相约在此点些冰啤酒,配着花生毛豆小烧烤侃天说地,说不出的自在惬意。 杨志祁烤完了客人们的串儿,又专门整了几盘自己拿手的凉拌菜,连带着羊肉串和一整箱啤酒一起,让店里打工的小伙给送到了两人面前。 看着滋滋冒油、色泽诱人的烤羊肉,江闻皓不禁扬了下眉:“想不到祁叔还有这本事?” 覃子朝笑笑:“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杨志祁这会儿忙得差不多了,把围裙一卸,穿着个大汗衫走到他们跟前坐下,用牙直接嗑开了瓶冰啤酒:“来,走一个呗。庆祝你们高考结束,脱离苦海!” 两人也不跟他客气,各自开了瓶啤酒跟祁叔碰了下。 杨志祁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了下,问覃子朝:“说说,考的怎么样?政法没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 杨志祁点点头,又看着江闻皓:“你呢?” “央音,应该也还行。” “好、好…”杨志祁满意地感叹了声,给他们一人递了串羊肉串,“尝尝!……说来也巧,我才回牡丹江的时候,在火车站附近帮人抓了个小偷。被偷的老爷子做了将近五十年的烧烤生意,跟我聊的挺投缘,直接把他的一手烧烤本事连带着秘方交给我了。” 江闻皓咬了口羊肉,果然味道极好! 肉应该是专门腌制过的,佐料的配比也刚好合适。既把羊肉的鲜香发挥到极致,又不抢它本身的味道。烧烤的火候更是炉火纯青。 江闻皓冲祁叔比了个大拇指:“这是我吃过最好的烤羊肉。” 祁叔被江闻皓哄的挺开心,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道:“这家铺面也是那老爷子家的,他现在跟家人一起到漠河去了。我就把店面给盘了下来。” “漠河?”江闻皓来了兴致,他一直对我国这个最北的小城市十分感兴趣,很想去看看。 “祁叔,从哈尔滨到漠河要多久?” “坐火车十几个小时。”杨志祁问,“怎么的,打算去一趟?” “听说现在这个月份,是漠河最容易出现极光的时候。” “有没有极光不知道,但星星是真挺漂亮的。”杨志祁说,“你们要想去,我就提前跟老爷子说一声,刚好他儿子在那边开了家旅行社。” 江闻皓抬头望向覃子朝:“怎么样,去看极光么?” “听你的。”覃子朝柔声道。 杨志祁淡淡撇了他一眼,问覃子朝:“你俩的事儿,你妈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 杨志祁顿了顿:“她…还好吧。” 覃子朝点点头:“她说能多了小皓这么个儿子,她很高兴。” “那就好!”杨志祁这才算是又松了口气,站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去跟漠河那边联系下。” “不忙祁叔。”江闻皓说,“我们两个自由活动就行。” 杨志祁想想也对:“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儿倒还更方便些。” 他又重新坐了回来。 得知徐秋云已经接受了两个孩子的事,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彻底落了下来。当即又拉着江闻皓和覃子朝喝酒吃肉,兴头上来了干脆又去整了瓶白的,横竖要让覃子朝陪他划上两局。 久别重逢,自然是少不了的兴奋激动。 这一喝就到了后半夜。 杨志祁的脸上早已彻底蒙上了醉意,大着舌头一会儿说他们两个臭小子个顶个的有出息,一会儿又说自己当初诈覃子朝,听到他说喜欢上江闻皓时,虽然脸上装得很镇定,当晚却失了整整一夜的眠。接着莫名其妙又扯到了他前不久才买的一条秋裤上…… 覃子朝见杨志祁说话明显开始逻辑不清了,划拳时便又故意放了几回水,等找到一个气口时劝道:“不早了祁叔,您住哪儿?我们送您回去。” 杨志祁打了个酒嗝摆摆手:“我今儿晚上就在店里住。你、你们订好宾馆了没?没订的话我给你们安排。” “来的路上就订过了。”江闻皓道。 见杨志祁不信,又把手机上的订单记录拿给他看了眼。 “我知道这宾馆。”杨志祁拿手一指,努力聚焦着涣散的目光,“嗝,就在那前面不远。” 江闻皓:“对。” 杨志祁又缓慢地点了点头:“行,你们明天还去漠河玩儿。我就不拦你们了。” 他撑着桌站起身,脚步有些打飘。覃子朝见状赶忙将人扶住。 “我今天高兴……”杨志祁推开覃子朝,不让他搀自己。随即抻开俩胳膊,一边一个地把江闻皓和覃子朝架住。 “你俩都给我好好的,听明白没有?” 不知为何,喝了个二麻的杨志祁在说这句话时似乎又带了几分清醒,“以后的路可能没那么好走。不论任何时候都要记着,你们当初决定要在一起的那天,是多么的坚定。” 江闻皓和覃子朝对视了一眼。 “知道了,祁叔。” …… *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95节 把杨志祁送进屋里休息后,两人帮他关上了灯,又拉下了店门口的卷闸门。接着步行往宾馆的方向走。 夜市已经散了,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 带着暖意的风吹起一个塑料袋,将它卷向空中,又挂在了头顶的电线杆上。 江闻皓和覃子朝今晚都喝了不少酒。覃子朝倒还好,江闻皓此时已经到了脚踩棉花的状态。 方才在祁叔面前,他极力保持着清醒的样子,直到现在总算松了口气。被风一吹,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醉意。 覃子朝知道江闻皓喝多了,屈指在他的棒球帽上叩了下:“让你少喝点。” 江闻皓撇撇嘴,把自己的帽子扶正,忽然停下注视着覃子朝。 覃子朝被他一副明明醉了还强作镇静的样子逗乐了,又好气又好笑地问:“干嘛呢?” 江闻皓的喉结动了动,随即眯起眼冲覃子朝一勾手:“你过来。” 覃子朝抿抿唇,听话地俯身将脸凑近。 叭! 江闻皓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好了,走吧。”江闻皓亲完抬脚又要走,结果刚迈出两步,后衣领就被人突然拉住又给拽了回来。 接着一个带着酒意的滚烫的吻便落了下来。 这之后,他的记忆就变得有些恍惚。 怎么回的酒店,又是怎么做的登记通通都只剩下七零八碎的片段。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被扒干净了扔进酒店的浴室。 四周弥漫着浓重的水雾,耳畔不断传来淋浴“哗哗”的流水声和低沉地呼吸。 他的面前正对着一面镜子,镜子上同样布满了水蒸气,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 “扶好。” 手被对方拉着撑在洗手池上,十指穿过指缝与他紧紧相扣。 “等、覃子朝…!”江闻皓有些慌乱,可叫出对方名字的时候,自己就先被发颤的声音吓了一跳。 覃子朝被他这么一叫,眸色变得更沉。 吻着江闻皓后脖颈上的那块软肉,轻轻咬了下。 江闻皓“嘶”了声,头不由向后仰去。 被酒意熏红的脸此时烫得厉害。眼底也布上一层水光。 他咬咬牙避开视线,不敢去看面前的镜子。可又被对方高大的身型笼罩在怀里,动都不能动。就像只被猎豹盯上的兔子。 这样的落差让江闻皓十分羞恼,正想开口放几句狠话。脸却被对方掰过,强迫式的让他不得不重新面对镜子,嘴上却仍是用无限温柔的语气哄着:“乖,看看自己…” “我特么…看…你个鸟!” 身后的人低叹口气:“你想看也不是不行。” “覃子朝!你变态嘛?!” 覃子朝沉沉笑了下,拉着江闻皓的手伸向镜面,如同在教他一笔一划地练习写字般,将镜子上的雾气一撇一捺地擦掉。 眼前的一切彻底清晰的出现在了江闻皓面前。 “好可爱啊,小皓。”覃子朝发出声低哑的喟叹,从镜子里看着江闻皓湿润的眼睛,喉结又是重重一滚。 “你话真多!快点的别墨迹了!”江闻皓咬牙催促道,多少有些自暴自弃。 “再想想…该说什么?” “你够了!” “不对。” 江闻皓快要被逼哭了,可满口脏话愣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讲,生怕惹来对方更过分的惩罚。 在覃子朝的又一次提问里,他终是张张嘴,羞耻地闭上眼睛: “班、班长…求你了。” “好,你求。”覃子朝轻声询问,“小皓想让我干什么?” “…帮、帮我。” “叫声老公。” “覃子朝你!” “叫。” “老…老公。” “呵,好乖。” 往后的那些话便再不能连贯成句了。 …… * …… 漠河的北红村,号称北国最北的地方。 即便时值盛夏,这里也依旧感受不到一丝暑气,分外凉爽。 当江闻皓踏上这一片土地,站在漫天的星空下时,突然就觉得有些恍惚。 和覃子朝在前往柳安的山道上相遇的画面仿佛还在昨天,可当他抬头恰好迎上对方那双温柔漆黑的眼眸时,又觉得或许他们早在上辈子就已经相爱了。 “所以漠河到底能不能看到极光。” 江闻皓仰望着浩瀚穹宇,手被覃子朝攥着揣进衣兜里。 “极光的确在这里出现过,但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覃子朝轻声解释,“我们这里是东经的123度17分,北纬53度33分,能看到极光的概率微乎其微。” 江闻皓皱了下眉:“啧大哥,你特么怎么不早说?” 覃子朝顿了下,望向江闻皓:“只要跟你在一起,看不看得到极光又有什么关系?” “覃子朝你真是……”江闻皓闭了闭眼,唇角却还是忍不住向上扬起,“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 他说完,又抬头看了眼这漫天星河,奔跑了起来。 “跟上!”江闻皓转身冲覃子朝大喊。 覃子朝低头轻笑了下,迈开脚步追上了江闻皓。 地平线的位置隐约有了亮光。 他们就这样,一起跑向明天。 …… 第85章 光阴 七年后。 北京东边某座传媒产业园区内有一座明亮的白色建筑。 不同于其他公司那样,它的门前并没有立着显眼的招牌,更没有跟风似的把那些不管和自己有没有关系的项目海报都挂在玻璃上。 但只要是行业里的人都知道,这是近些年圈子里最有名的一位新生代音乐制作人的地盘。 录音室内,刚出道不久的偶像团体正在录制他们的新歌。 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珍惜这次机会,毕竟公司为了和这位姓江的制作人搭上线,可谓是花空了心思。 比他们更紧张的是经纪人。此时的他隔着玻璃正襟危坐在制作人的身边,端咖啡的手不由握紧杯子,一会儿盯着他们家艺人,一会儿又偷偷瞄制作人几眼,观察着他的表情。生怕自家孩子一个表现不好,这位江老师会直接摔耳机走人。 毕竟,这样的事在之前也没少发生。 制作人戴着监听耳机,半垂着眼,丝毫不逊色于艺人的脸上神色淡漠,让人很难猜得准他现在的心情。 听完刚才的录音回放后,他的眉头微微蹙了下,吓的边上的经纪人马上神经一紧,赔着笑脸忐忑地问:“怎么样啊江老师?不行让他们再唱一次?” 江老师没立刻回话,屈指轻叩着桌面,片刻后跟一旁的录音师说:“换2.0版本的配器试一下。” “好的江老师。” 制作人端起咖啡杯抿了口,咽下后打开对话话筒:“别紧张,还不错。” 艺人们听到制作人的肯定,总算松了口气。不知为何,面对这个看着也没比他们大多少的制作人时,就是莫名会被对方的气场震慑到。 录制到了中间段,制作人仰靠在椅子上,闭眼捏着眉心:“先休息下吧。”他说着叫来小助理,“问问大家喝什么,我请。” 经纪人:“不用不用江老师,我来请!” “别客气。”制作人淡声道,在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时站起身,“抱歉我接个电话。” 转身的时候,他按下接通。 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 “还在忙?” “应该快结束了。” “给你带的午饭吃了么?” “……嗯。” “没吃是吧。”对面叹了口气,语气不由加重,“江闻皓,你能不能听话点。” “啧,啰嗦。”江闻皓的脸上划过一丝心虚,在跟覃子朝说话的时候多少还带着些少年时的别扭。 “你出律所了?” “堵在东五环上。”覃子朝顺手调了下行车导航,“刚刚顺便去接了趟云霄,她刚从案子上下来。” 江闻皓扬了下眉:“顺利么?”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96节 “漂亮的一仗。” 对面窸窣了下,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大制作人,好久不见了。” 江闻皓勾起唇角“哟”了声:“董律师。” “听说你那儿今天有明星在录音?记得帮我要个签名。” 江闻皓哼笑了声:“我记得你的偶像不是什么金融大佬就是法学教授,什么时候对娱乐圈感兴趣了?” “不是我,是我助手喜欢。”董云霄无奈道,“自从她上次见了你,就被你迷的要死要活,说什么你不出道简直暴殄天物。” “就我这脾气还是算了吧。”江闻皓失笑,“不然绝对三天两头被黑料占热搜。” “耳机给我。”覃子朝将蓝牙耳机重新戴上,“我看了下,我们到你那儿估计还得一个小时。” “行,我抓紧点时间。我看群里王城他们说都已经在回学校的路上了,咱们顺道去买几盒稻香村给他们带着。” “已经买了。”覃子朝说。 “还得是您。”江闻皓一笑,“过会儿见。” “好。” 江闻皓挂断电话回去继续工作。 大概又过了一个小时后,工作室的门被人叩了两下,推开了。 经纪人本能的就赶紧回头跟来者比“嘘”,唯恐影响到江老师工作。却在看到门口穿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时蓦地一愣,第一反应是这是哪个明星?! 江闻皓闻声也跟着回头,在看到覃子朝和董云霄后冲两人点了下头,用口型说了句“马上”,而后朝沙发扬扬下巴,示意让他们先坐。 经纪人的目光总忍不住往覃子朝身上瞟,捂着嘴问一旁江闻皓的助理:“那位……也是来录音的?” 小助理摇摇头,用同样很小声地跟经纪人讲:“那是江老师的爱人。大律师,超帅的对吧?” 经纪人:“?!就是他啊!” 要说江闻皓的性取向在圈子里基本是公开的,但关于他另一半的消息向来都很少。 大家只知道对方并不是圈内人,和江闻皓在一起的时间也挺久了。 转眼,新一版的歌总算录制结束。 江闻皓切了话筒,对录音室里的艺人点头道:“我觉得可以定版了,大家辛苦。” “江老师辛苦!” 艺人们从录音棚里出来,跟江闻皓挨个握手道谢。 其中有个染淡粉色头发的主唱总算得了机会跟江闻皓搭话,兴奋地说自己一直很喜欢他的音乐,对江闻皓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江闻皓知道这个人,是个双。 对方趁队友和经纪人不注意,偷偷拿出手机:“我方便加江老师一个微信吗?后续还有些音乐上的问题想要请教您。”对方的脸有些红。 江闻皓刚想开口拒绝,就被人搂着肩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镀了磁般的嗓音客气中带着疏离:“我猜您和贵公司的合约上应该有不得在未经公司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添加合作方联系方式的条款吧。” 小主唱看着眼前面容英俊,气场极强的男人面色一僵: “这…” 覃子朝唇边仍带着笑意,很自然地又将江闻皓往自己怀里搂紧了些,对小主唱道:“或许您应该先经过您经纪人的同意?” 董云霄在旁边看着,默默叹了口气。 要是让覃子朝的导师知道他把专业全用到这方面来了,八成得气死。 …… * 车驶离产业园,离京上了高速,直奔柳安方向。 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倒退,从艳阳高照直到红霞漫天。 车载音响里传来江闻皓作品集里的曲子,这是覃子朝车上唯一会放的音乐。 起初江闻皓还挺感动,可翻来覆去听到后来自己都觉得烦了,让覃子朝换点别的。 但覃子朝对此就是乐此不疲,一点没有听腻的意思。 江闻皓打开了些窗户,让外面的风吹进来。 覃子朝边开车边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夕阳落在江闻皓的脸上,形成了一道恰到好处的光影。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起,露出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覃子朝不由地就又想起初见到对方时的场景。 只是最漫不经心的一眼,便让他彻底深陷。 江闻皓见天色晚了,怕覃子朝疲劳,问他:“累不累,要不换我开会儿?” “不用,山路不好开。”覃子朝说着,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董云霄。见她已经在后座上睡着了,将音响的声音又调小了些,接着用手点了点自己的侧脸:“来,提个神。” 江闻皓愣了愣,又回头确认了下董云霄是不是真得睡着。接着凑身上前,在覃子朝的脸颊上迅速亲了下。 覃子朝唇边的弧度加深:“嗯,来劲了。” 江闻皓低笑着骂了句“傻逼”,剥了颗话梅放进覃子朝嘴里,轻声问:“你说妈这次能同意跟咱们回北京么。” “不好说。”覃子朝摇了下头,“她在老家呆惯了,现在跟李婶的小饭店开的也不错,估计劝不动。” “也是…”江闻皓顿了顿,“那咱们以后就经常回来。” “嗯。”覃子朝一手把着方向盘,另只手伸过来揉了揉江闻皓的头。 “覃子朝,你这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 “又忘了,下次注意。” “呵,嘴上说的是下次注意,心里想的是下次还敢。我特么早看穿你了。” “真聪明。” “你…大爷。” 后座的董云霄睫毛动了动,但就是不睁开。 她其实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只是听着前面俩人在那儿打情骂俏,实在没眼看。 他们在后半夜总算抵达了柳安。 在这七年里,柳安的变化很大。 火车站被拆了重建,如今也有了宽敞的候车室,不再只是一方孤零零的站台。 沿街的路灯也比以前排列的更密更亮,即便时值深夜,也还是能零星看到几家挑灯做生意的小吃摊。 汽修店还在。 虽然三子最后仍是没能考上自考,放榜那天还在电话里跟覃子朝大哭了一通。但他紧接着就把悲愤化为了动力,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经营祁叔留下的这家店上。 如今紧挨着汽修店的两间门面房也被他盘了下来,从中打通,成为了方圆最气派的店。 覃子朝见店里黑着灯,想着三子应该已经睡了,决定明天一早再来找他。 他问董云霄:“你去宾馆还是……” “宾馆。”董云霄想也不想地开口道。 覃子朝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多说什么。打开导航,导向柳安近两年才新开的一家宾馆。 抵达目的地后,董云霄下车冲他们一挥手:“谢了啊,明天中午直接在云高门口碰头吧。” “行。”覃子朝和江闻皓看着董云霄进了宾馆的门,调转车头朝着家的位置开去。 徐秋云因为要跟李姐一起做生意,在柳安的房子到期后又重新续租了两年,也就没再回村里。 等覃子朝工作了就干脆直接把这套房子给买了下来。 在一处百货商店门口,江闻皓的眸光忽然微恍了下,隔着窗朝那间商店撇了眼,也没多说什么。 那是曾经的邹家,而今早已物是人非。 车子又转过一个弯。 在一束温暖的灯光下,江闻皓看到了站在门口迎接的徐秋云。 一如曾经无数次那样,踮着脚朝路口张望,在看到他们的车后,唇边就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不论长到多大、走了多久,总有个人在等着他们回家。 覃子朝刚把车停好,江闻皓就一拉车门窜了出去。张开手臂跟徐秋云深深拥抱了下,柔声喊了句:“妈。” “皓皓饿了吧?”徐秋云弯起眉眼,“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豆角烧肉。” “妈。”覃子朝也锁了车紧随而来。 徐秋云眼尾的细纹荡开:“路上累不累?快进屋洗把脸休息下!” 两人跟着徐秋云回了家,屋里的陈设依旧没什么变化,但卧室的被褥已经被体贴地换成了新的。 覃子朝不让徐秋云忙,自己到厨房热饭。徐秋云拉着江闻皓坐在桌前询问着两人的近况,末了终是犹豫着温声问:“小皓这次回来要不要也顺便去看看你爸爸?” 江闻皓的神色微微一滞。 这些年他和江天城一直保持着十天半个月才通一次话的频率,每回基本都是江天城主动打过来。 电话里也没别的什么事,经常都是沉默多过说话。 而在这为数不多的联系里,他也还是知道了冯婳后来的精神状态不断恶化,最后不得不住进了精神病院。 江朗朗似乎很不能接受她变成了这副样子,在此期间几乎没怎么去看过她。 大概是年纪大了,江天城说话的语气不再像过去那般强势,甚至还带些讨好和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说的不对,再被江闻皓挂了电话。 徐秋云知道江闻皓家的情况,见他半天不说话也没再多劝。抬手轻轻摸了摸江闻皓的脸:“没关系,慢慢来……” 江闻皓牵牵唇,点了下头。 在这之后不久,江天城在开会时突然收到了一盒北京寄来的糕点礼盒。 因为他血糖高,糕点还是木糖醇的。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97节 看着来自某个物流点的寄货地址,向来在工作时不喜形于色的江天城破天荒叫停了会议,带着那盒糕点回了办公室。 他锁上门,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牛舌饼细细咀嚼着,连带掉在桌上的渣子也一并捏起来吃掉。 直到泣不成声。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 躺在老房子里的小床上时,江闻皓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 在许多个或是阳光明媚,或是阴雨连绵的周六下午,从云高坐着公交车一路晃晃荡荡地回到柳安。晚上就挤在这张小床上,怀揣着各自隐秘的小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覃子朝洗完澡推开门,就看到江闻皓正枕着手臂,仰躺着看向天花板。 这个人直到现在也没有养成吹头发的习惯。覃子朝叹了声气,拉开抽屉取过吹风机。又把江闻皓拽起来,一手穿入他的发间,另只手拿着吹风帮他吹。 热风将覃子朝身上的味道送进江闻皓的鼻子里,是舒肤佳香皂。 干净又质朴的香气让他不由地就又想起那个夏天,两人跑去云高的老教学楼洗澡,又在熄灯前着急忙慌地匆匆走过幽静的小道。 见江闻皓在愣神,覃子朝关上吹风揉了把他细软的头发:“想什么呢。” 江闻皓懒洋洋地将头抵在覃子朝身上,闭上道:“没什么。” 他说着又深吸了下对方身上的味道,无意识地用头蹭了蹭覃子朝。 此时的江闻皓盘腿坐在床上,覃子朝则是站在床边。江闻皓的头刚好顶着他的腹部,这么一蹭瞬间就让覃子朝喉结狠滚了下。 “你可真有毅力。”江闻皓丝毫没有注意到覃子朝变深的眼眸,又用手戳了戳他结实的腹肌,“我一会儿就把健身教练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这次回北京我也要开练了。” 先前江闻皓在家附近的健身房办了张卡,美其名曰要锻炼身体,防止中年发福。结果统共就去了不到五回,其中有一回还是因为家里停电过去洗澡。 后来教练催了他几次,江闻皓直接烦了把人拉进黑名单。连带着健身卡也被他随便扔进了电视柜下的抽屉,又不知道怎么地卡在了缝隙里。覃子朝打扫卫生的时候才把它重新翻了出来。 为了避免浪费,后面的几次就都由覃子朝代他去了。 如今见对方本就劲健的身材越发完美,江闻皓说不羡慕是假的。 “练成你这样得多久?”江闻皓抬眼问。 “你现在这样就挺好。”覃子朝垂着眼皮,嗓音也变得有些沉,“不用找教练,只是锻炼下身体的话我带你就行。” “那不就亏了。”江闻皓扬扬唇,故意逗弄道,“我去健身房就是为了看教练的……你带我算怎么,唔!” 后半句话直接被对方堵在了嘴里。 台灯在逐渐变得滚烫急促的呼吸间,被覃子朝伸手熄灭。 江闻皓被亲的气息不稳,在黑暗中压低了声音骂:“你特么别犯浑!云姨还在隔壁……” 覃子朝沉沉地“嗯”了声:“你轻点叫。” “?” 江闻皓的手被对方牵着一寸寸往下滑,贴在了覃子朝紧实的小腹上,顿了顿后又接着向下。 江闻皓眸光蓦地一颤:“覃子朝!” “嘘。”覃子朝咬了咬他的耳朵示意他噤声,可江闻皓被刺激得不住发抖,根本控制不住。 嘴里忽然被塞上了新换的枕巾。 江闻皓呜呜反抗两声,手抽开就想把覃子朝推走。只听到对方低声叹了口气,只一个手便抓住了江闻皓的两个手腕。 接着他耳边窸窣了下,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一条凉丝丝的绸状物绑住。 那是覃子朝的领带。 如果现在拉开一点窗帘,让外面的月光照进来。就能看到江闻皓眸底潮湿,羞恼又无措的表情。 “唔唔唔…!唔!”江闻皓被绑着手堵着嘴,声音含含糊糊,想骂又不敢大声。 “小皓想说什么?”覃子朝温柔地问,“别急,慢慢讲。” “唔…唔你!” “嗯,我也爱你。” “唔!” …… * 然后直到第二天早饭前,江闻皓都没再跟覃子朝说一句话。 任凭覃子朝一副大型犬的样子,耷拉着脑袋不断跟他道歉,保证自己下次再不这样了,江闻皓也还是沉着张脸,一副要把覃子朝杀之而后快的样子。直到在看到对方系的端端正正的领带时,耳朵尖又开始泛红…… …… 三子一大早就从店里跑了过来。 多年不见,他已经从当初的黄毛少年彻底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鼻子下面还留了截八字胡,油头向后背着,看起来人模狗样。 结果一开口还是老样子:“桌哥!问号!你们可算直道回来咧!” 覃子朝拍了下三子的肩:“昨天回来的晚,还说一会儿去找你。” “我这不是来咧嘛!”三子也使劲拍了下覃子朝的后背。 江闻皓:“别说,你现在还挺有大老板那派头。” “真哋哇?!”三子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油头,“你也不赖嘛,大艺术家!上次我还在电视上听到你哋名字咧,见人就说这是我哋好兄弟!” 三子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勾着覃子朝的肩就把他拉出家门:“桌哥桌哥,我送你个礼物!” 只见家门口停着一辆极其拉风的哈雷摩托。 “怎么样!!”三子一拍车座,露出一排白牙,“喜不喜欢?!” 覃子朝一直很喜欢摩托车,后来在北京还加入了聚乐部。他只简单看了一眼就知道这辆车配置顶级,怕是便宜不了。 “心意收下,但这太破费了。” “嗐!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我跟你讲哋!”三子指了指覃子朝,“这车在我店里都快放坏咧,谁我都不给骑,就等你咧!” 覃子朝看了眼江闻皓,江闻皓冲他点点头。 覃子朝终是不再推拒,对三子道:“行吧,谢了啊兄弟。” “别废话咧!你们不是还要回学校乜?时间也不早哋,正好骑一圈,溜溜车哋!”三子说着,将车钥匙往覃子朝手里一抛,做了个“请”的收拾。 覃子朝接过钥匙,取过崭新的头盔扣好,又将另一个给了江闻皓。 江闻皓长腿一迈上了车。 “走吧走吧!记得回来给我说说感受!”三子冲他们挥了挥手。 “抱好我。”覃子朝发动摩托车,一手捏紧离合挂好档,另只手匀速加了油门。 江闻皓伸手搂住覃子朝的腰。 摩托车发出一声呼啸,朝着云高的方向卷尘而去。 他们飞驰在山道上,听着耳畔不断响起的风声。 一时间时空交叠,江闻皓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坐在那辆红色铃木王的后座上。 他勾起唇角:“加油门,覃子朝。” 覃子朝微微怔了下,随即一笑:“你确定?” “嗯。” …… * 抵达云高的时候,王城他们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 看到骑着摩托的覃子朝和江闻皓后顿时发出一声“我操!” “太他妈帅了吧!” 两人将车停好,从上面跨了下来,摘掉头盔。 王城他们几个迅速围了上来,昔日的同学一见面顿时就又回到了当初的样子。 王城的手上还牵着个可爱的小女孩,正咬着手指,好奇地盯着两人看。而后一脸天真地问王城:“爸爸,为什么别的叔叔都比你长得年轻?” 王城哭笑不得,冲众人道:“见笑了啊!这是我女儿,平时就爱粘着我,非要跟我一起来。” 小女孩撅撅嘴:“明明是爸爸说要把我带来显摆。” 一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地进入校门。 在此之前,王主任早已跟门卫处交待过了。 他们一路穿过再熟悉不过的林荫道,经过篮球场、食堂、宿舍……相较于柳安县城,云高这么多年仍是没什么变化。 在经过教学楼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听着楼上传来的朗朗书声。 阳光从繁茂的林间洒下,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微风摇曳着花坛里的花朵。 江闻皓抬眼望去,微微一怔。 那是一簇簇绽放的向日葵。 …… * 夕阳西下,同学们相约来到杜陵山顶。 他们的面前立着一块墓碑,四周没有一棵杂草,反倒长满了各色的野花,一看就是有人定期前来打理。 墓碑上的人正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们。 她的容颜并没有因为时光飞逝而变得苍老,一如曾经般亲切年轻。 董云霄弯腰将手里的一束向日葵放在了墓碑前,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久久注视着那个深深刻在他们心底,从没有忘记过的人。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98节 这一刻穿越了时间与空间,他们仿佛又看到那人戴着沾满粉笔灰的袖套,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 微风吹过,松涛阵阵。 隐约间,江闻皓像是听到树林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响动,余光似乎看到有个人影一闪,不见了踪迹。 他没有理会,亦没有回头。 他知道一定是长眠于这里的她,用最纯净的心唤回了一个迷路的灵魂。 …… * 当最后一抹斜阳落进西山,天际遍布着火烧云。 同学们在山脚下挥手作别,而后继续踏上各自的征程。 回家的路上,覃子朝刻意放慢了些车速,与江闻皓不慌不忙地转过一个又一个弯。 江闻皓拉了拉他的衣角:“没油了?开得这么慢。”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江闻皓的脸上沾染了晚霞。闻言,他藏在头盔下的唇角微微扬起: …… …… “也对。” 我们还有往后的每一天。 …… …… 云层之上,星星已经亮起。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了呜呜呜呜撒花!!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陪伴!接下来还会有几个番外! 爱你们!!!!(嚎叫) 第86章 番外一 芦花 江闻皓的摩托车驾驶证考下来了。 这个周末,他一早就吵着要覃子朝带他到北五环外遛车,顺便再教他些更高阶酷炫的技术。 覃子朝最近刚结束了一个重要的案子。在此之前,他将近连轴转了一个多月,各种分析资料、忙着跟委托人交流。 这下难得休假,向来自律的他也难得赖了回床,抱着想要从他身上翻过去的江闻皓,强行把人按在怀里,闭着眼亲了亲他的头发:“再陪我睡会儿。” “覃子朝,你看哪个年轻人像你这样,一点活力也没有。” 覃子朝低低“嗯”了声,片刻后唇角忍不住上扬。 一星期以前,江闻皓刚刚创下连睡两天一夜的记录,饭都是覃子朝把他抱起来吃的。 江闻皓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伸手捏住覃子朝的嘴:“别笑了,快起来!” 说着摆脱覃子朝的束缚,翻身下床一下拉开窗帘。 今天的天气很好,非常适合到户外去。 覃子朝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得起身洗漱换衣服做早饭。 这期间,江闻皓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他刚买的骑行服。见覃子朝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冲他扬了扬下巴:“怎么样,看着专业么。” 覃子朝神情微微恍了下,只见白色的骑行服贴裹在江闻皓身上,完美勾勒出他的腰身和那一双长腿。 覃子朝看着他半天没说话,不管过了多久,眼前的人都能随时用最轻而易举的方式让他变得失去稳重。 他喉结滚动了下收回视线,觉得再这么看下去,估计今天就出不去了。 两人吃完早饭就出了门,因为北京对于摩托车上路有着很明确的限制,他们需要绕行前往北五环外的山里。 正值处暑前后,山间的树木已经开始变红。连绵的红叶如同一层层跳动的火焰,充斥着旺盛的生命力。 这条山道覃子朝很熟,他之前和摩托车俱乐部里的成员总骑这条路。 有次江闻皓开车跟在他后面,别提有多羡慕了,但从头到尾也只能泄愤的冲他按几声喇叭。 眼下江闻皓总算拿了证,基本的骑行要领也都掌握的很熟了。他扯了下覃子朝的衣角:“找地儿停车,换我骑会儿。” 覃子朝点了下头,两人到方便停车的地方调换了前后位置。江闻皓总算摸着了车把,眼睛亮亮的,抑制不住地兴奋。 覃子朝屈指叩了下他的头盔:“别乐了,注意安全。” 江闻皓冲他一递下巴:“少废话,上来。” 凉爽的风朝他们迎面吹来,带着股山林间特有的清气。这城市中不曾有的味道,不由得就又让江闻皓想起了当年在云高上学的那段时光。 “现在时速是多少?”覃子朝问,“45有么?” 江闻皓看了眼仪表盘:“挺准啊你。” “挂四档。”覃子朝的声音隔着头盔,有些发闷,但依旧磁性好听,“松油门…对,捏离合挂挡。” 江闻皓按照覃子朝的指示照做,车速瞬间变得更快。他觉得刺激极了,忍不住大喊了声。 身后的人低笑了下,搂他腰的手收得更紧。 “前面的弯道减点速吧,等你能抓准进弯点了我再教你高速压车。” “嗯。”江闻皓听话地放松了些油门。 两人顺利度过弯道,覃子朝夸了句:“真棒。” 江闻皓脸一红,直到现在他还是受不了覃子朝用这种语气夸自己,随口淡声道:“改天我没事儿就自己再来练。” 结果覃子朝的话音一沉:“不行。” 江闻皓皱眉:“为什么。” 覃子朝放缓语气:“太危险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见江闻皓不说话,他顿了顿又哄道,“我答应你以后周末要是天气好,都陪你出来练车就是了。” “这是你说的。”江闻皓道,“不讲信用我就去告你。” “好,你告我吧。”覃子朝温声说,“我给你当律师,保证你告赢。” 两人过了弯道,转眼来到一片水库边。 恰逢芦花纷飞的时节,风一吹,芦花便如同白雪一般腾空而起。有的随风飘散到更远的地方,有的缓缓落入水面,薄薄一层。 水中还有不少野鸭和鹭鸶,或是三两成群,或是停在露出来的湿地上,时不时将头探进水里。 江闻皓将车速放缓,两人保持着基础时速,慢悠悠沿着河岸边走边看风景。 有飞絮趁风钻进了江闻皓的衣领,弄得他浑身发痒,动动脖子“操”了声:“绒绒进衣服里了。” 覃子朝掀开江闻皓的衣领,果然见他后脖颈的位置上黏着团飞絮。他帮江闻皓将飞絮捏掉,江闻皓还是觉得痒:“再挠挠。” 覃子朝掂了掂他脖子后的嫩肉,手指划过颈椎骨,江闻皓的车把都跟着一颤:“你倒是用力点儿,特么越挠越痒!” 覃子朝伺候着他这位小祖宗,轻声问:“这样行么?” 江闻皓被挠舒服了,“嗯”了下:“还有腰。” 覃子朝将手下移,江闻皓却总觉得是在隔靴搔痒不过瘾,指挥道:“你伸进去。” 他说着单手将骑行服的拉链拉开,好给覃子朝腾出更多施展空间。 江闻皓衣服下的皮肤覆了层细密的汗,在覃子朝触碰上他的时候就变成一丝丝电流,通过指腹一个劲儿往覃子朝每一处的神经上窜。 覃子朝绷起唇,觉得他的定力受到了极大挑战。 江闻皓正被挠得爽快,就发现覃子朝扶他腰的力度越来越重,恨不得陷进他腰眼儿里。 “覃子朝,老子的胯骨都快被你捏碎了。” 覃子朝没说话,也没松开江闻皓。 江闻皓刚想腾出一只手把他拍开,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腰被什么东西顶着。 他神色蓦地一僵,随即一股热流便迅速从脖子直接升到了脑门,气急败坏道:“你特么……你!” “让你非得招我。”覃子朝开口时,嗓音已经哑的不像话。 “我招你?!”江闻皓简直要被气笑了,“到底是谁不分场合乱发|情!” “往前开,到芦花丛里去。” “?”江闻皓的眼底有一瞬间震惊。 他妈…要不要玩儿得这么野! 覃子朝伸手握住了江闻皓扶车把的手,随即手腕一转带动江闻皓一起加了油门。 摩托车直逼岸边茂密的芦苇荡,顷刻就又激起芦花漫天。 夕阳西下,芦苇丛随风轻轻荡漾,簌簌作响。 一只水鸟振翅而起,悠长的鸣叫掩盖住了一声声抑制不住地低吟,直到最后破碎的再也无法连贯成音…… * …… 田园犬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99节 回家途中,江闻皓一脸阴沉。他的双腿到现在都还在发抖。 但为了安全起见,他又不得不搂紧覃子朝的腰。 与之相较,覃子朝的心情明显就要舒畅许多。不过为了安抚江闻皓的情绪,避免他原地爆炸,还是尽量压着不断想要上挑的唇角。 这样明媚的秋天,果然还是最适合户外活动。 嗯,下周再来。 …… 第87章 番外二 春夜 春夜最是温柔。 在度过漫长的冬季之后,连风中都带着丝丝暖意。 玉兰花含苞待放,点缀着京城的夜晚。 车里的人降下窗子,风瞬间便带着玉兰的清香钻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英挺的五官没入阴影。不笑的时候眉眼间有些凌厉,这样的长相给他的职业带来了极大便利。天然就跟人拉开一定的距离感,让人在面对他的时候不敢说谎,更不敢造次。 而这样幽暗的眸子在看到一个切进来的电话后,瞬间柔和了下来,戴着蓝牙耳机接通,唇边已染上笑意:“我在路上了,大概还有四十分钟。” 电话那边的人抱怨了句:“好慢。” 覃子朝听到他的声音后,蹙了下眉:“你喝酒了?” 江闻皓“嗯”了下:“一群人挨个敬,跑都跑不掉。下次打死不来了。” 江闻皓近些年来在圈子里的名声越来越大,也开始有一些电影慕名主动找到他,请他担任作曲给影片配乐。 江闻皓对此一贯挺挑的,还真不是什么都接。 其中有一部影片讲得是知青下乡时的爱情故事,这部片当初找江闻皓的时候,是导演带着剧本亲自拜访。江闻皓在听完这个故事后,出神了良久,接着就决定把它接下来。 导演大喜过望,要知道在一众大投资的影片里,他本人的名气和整个盘子的阵容都不属于顶级的。 导演在找江闻皓之前就已经想过,如果对方看得上他们这部片,他就把自己的片酬也划进给江闻皓的酬金里。 却没想到,在他忐忑询问江闻皓费用的时候,江闻皓只是很轻描淡写地来了句:“看着给就行,没有就等上映之后再补。” 这话直接给导演整蒙了,反应过来后一把抓住江闻皓的手,眼泛泪光:“谢谢您江老师!” 江闻皓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很随意地点了下头。片刻后对导演道:“好好拍,我喜欢这个故事。” 事实证明,江闻皓看项目果然很准。这部电影一经上映后立刻就成为当月黑马,以其实并不商业的类型创造了票房神话。同时更是陆续斩获了一系列国内外大奖。 而由江闻皓创作的电影配乐和改编自王洛宾《永隔一江水》的主题歌,更是令观众久久沉浸在故事里,无法自拔。 新一届的电影节,江闻皓凭借此片获得了最佳影视配乐的奖项。今晚的晚宴他原本不打算参加,但导演说什么都想请他一起。一再强调江闻皓的曲子又给了他和编剧很大的灵感,没有江闻皓就没有现在这个故事。江闻皓耐不住导演的盛情邀请,只得一并去了。 晚宴在场的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聚在一起免不了就开始在觥筹交错间互相盘道,谋划着下一个项目。 江闻皓自从入行后就不怎么跟行业里的人有非工作以外的接触,更不喜欢这种交际场。 看着一个个前来跟他攀关系的人就觉得麻烦,于是晚宴才进行不到一半,他就已经想回去了。 覃子朝看了眼后视镜,变了下道:“怎么这么老实,不会拿水应付下么?” “拉倒吧,我们行业一窝的人精,指定立马就被拆穿了。” “那就说过敏,谁也不会逼你喝啊。” “行了啊爹,别念叨了。”江闻皓啧了声,“算了,我先找个地方躲躲。你还是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覃子朝听着对方嫌他“爹”,摇头叹了口气。接着忍不住又低声哼笑了下,默默加快了车速。 …… * 抵达京郊的度假村时,覃子朝再次给江闻皓拨去电话。 “我到了,你在哪儿?” “往右看。” 覃子朝扭头朝右边的树林看去。 只见江闻皓正站在一株玉兰下,身着贵气的白色西装。嘴里叼着根烟,半眯着眼冲他懒懒扬了下手。缓步朝他走来,拉开车门钻进副驾。 “怎么又抽上烟了。”覃子朝顺势就从他嘴里把烟抽走,摁灭在矿泉水瓶里。 “烦啊……”江闻皓拖长了尾音,仰靠在座椅靠背上,这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覃子朝探身帮他拉过安全带扣好,江闻皓今晚的确喝了不少,身上除了淡淡的男士香水味还有一股酒气。 他向来随意惯了,别管出入什么场合都是一套休闲装,更不会喷香水。 但今天毕竟要上台领奖,江闻皓破天荒翻出了那套万年不穿的西装,将头发也梳到了脑后,此时几缕碎发覆在他光洁的额头上,精致里还带着几分随性。 “你不去跟人家打声招呼?” 江闻皓闭着眼:“不去,开车。” 覃子朝没再多劝,发动了车子。 头顶的灯光随着他们经过,在江闻皓脸上一明一暗。他抬手拆掉了脖子上的领带,又将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深吸了口气徐徐吐出…… 这期间他都没有睁开眼,睫毛垂着,脸上因酒意蒙着一层粉。 覃子朝将窗户升上去,避免江闻皓吹风明早起来头疼。 “覃子朝,把收音机打开。”江闻皓吩咐,“另外你车里的音乐到底能不能换换?翻来覆去全特么是我的,听得我都要把自己拉黑了。” “多好听。”覃子朝听话的帮江闻皓打开收音机。 里面正在播放一首手岛葵演唱的民谣,叫《the rose》。 江闻皓很喜欢这位日本歌手,总觉得她独特的嗓音里自带着一种故事感。 “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razor that leaves your soul to bl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hunger an endless aching need i say love it is a flower and you , its only seed” 江闻皓的手在膝盖上一下下打着拍子,覃子朝忽然就想起,曾经他们坐在从柳安回云高的公交车上,江闻皓也是能戴着耳机听一路歌。 覃子朝一手把着方向盘,另只手腾出来忍不住又揉了把江闻皓的脑袋。 “覃子朝……”江闻皓眼也不抬。 “你穿西装真好看,比那些明星好看多了。” 江闻皓闻言,眼睛微微睁开,盯着覃子朝。 覃子朝被他浸着醉意的眼神弄得心猿意马,但又要开车,只得沉了口气将目光移回正前方,喉间划了下:“你要不再睡会儿吧。” 江闻皓勾勾唇,没拆穿覃子朝的心思,再次闭上了眼。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覃子朝停好车,见江闻皓还在睡,便弯腰将他打横抱起来,带回了屋子。 门“咔哒”锁上了。 江闻皓忽然抬手揪住了覃子朝的领带,睁开眼安静地注视着他。 漂亮的眼底并没有睡意,反而夹着些清醒时绝不会有的撩拨。覃子朝几乎一瞬间就沦陷了,直接抱着他回了卧室。 陷入柔软大床里的时候,江闻皓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刚想开口骂,对方高大的身型便已倾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将他吻住…… …… 不知何时,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落在玻璃窗上,被从窗帘缝隙间流泻出的一缕光照得晶莹剔透。 门口的那株迟开的玉兰也终于在这晚春雨的滋润下,悄悄绽放开来,散发出清幽的香气…… 和风细雨。 明天又是大晴天。 …… 作者有话说: 番外大家还想看些什么呢?欢迎探讨呀!我会把之后的番外发到专栏的《故事未完》里~ 下本打算开《你再横一下?》是强强双大佬!xd 以及预收文《依赖过度》、完结校园文《班长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可以了解一下^u^~ 呐呐,我们下本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