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里的晴空》 第一章4-1 「郑宇翔。」 她喜欢拉着他的手在雨中奔跑,喜欢在狂风中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喜欢在四下无人时偷偷亲吻他的脸颊,喜欢他因为她的玩笑而感到窘迫的表情。 「郑宇翔,我喜欢你。」 在一起后,她总会在睡前告白,得到他的回应,就会高兴的像得到糖的孩子,甜甜的笑容会感染,他也会不自觉露出微笑,无论当天有多么疲惫,都能带着好心情入睡。 「郑宇翔,你真的很烦。」 想起自己刚喜欢上她的时候,天天缠着她,直到她愿意对自己微笑前,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班上同学都在开赌盘不知他何时能成功。 真的好喜欢她,无论是她嫌弃自己的样子,还是她苦恼的样子,或是站在画板前专注的样子,她的每个模样他都好喜欢。 手机的闹鐘非常称职的响起,打断了他美好的梦境。 周身的迷雾散去,她的轮廓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叹了口气,郑宇翔起身关掉那恼人的声音,大脑意识尚未清醒,他伸手往身旁的位子捞了捞,毫无意外的扑空。 也是……那些不过就是他的幻想,他根本就没拥有过她。 「郑宇翔,对不起」 对于十几岁的他们,转学就相当于永别。 如果当时更加坦率一点,他们是不是到现在都还会有联络?即使无法挽留,起码不会让自己后悔这么多年。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衝动?在她离开后斩断了所有联系,手机号码也换了,无视那心痛到快要炸裂的感觉。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几个简单摆设,他待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 每次回到无人的家中,内心的那股空洞感实在太过折磨。 太沉闷了啊,自从她离开后,他的世界似乎再没了色彩,浑浑噩噩活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昨天忘了把闹鐘关掉,今天明明是难得的休假日,却和平时一样早早就被叫醒,醒了之后就睡不着了。 她的身影不断出现在脑海中,几十年如一日。 「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对着空气挥舞双手,他试图赶走这幻觉。 可是,深入骨髓的喜欢与想念,该怎么遗忘呢? 「唉……」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悲哀。 完全清醒后,他起身去浴室简单梳洗,从电脑椅上随手抓了件衣服,想着该把昨天晚上从超商买的麵包拿出来当早餐吃,还是去楼下早餐店找总是过分热情的阿姨们。 脑袋还在思考,他的手已经拿起钥匙和手机,看来身体决定出门觅食。 老天似乎想与他作对,平时除了过年期间之外从没休息过的早餐店今天居然没开。 他瞬间没了吃东西的心情,但摸着飢肠轆轆的肚子,为了身体着想,还是得吃啊。 不想回家吃麵包,他拿出手机开始搜寻附近的早餐店,却怎么也找不到感兴趣的,看来看去就是那些,有的店家甚至还没开门。 怎么办呢?真的只能回家啃麵包了吗? 推荐餐厅的页面时不时跳出烦人的广告,想按下叉叉的瞬间,他顿住了。 「林雨盼个人画展」这几个字让他愣了半晌。 林雨盼?是同名同姓吗? 点进网页,这个画展的主题是彩虹,画家走遍半个地球,到处学习作画的技巧,用各种风格呈现彩虹的样貌,当他看见站在大幅油画前笑着的她,血液瞬间就凝结了。 真的是她,她回来了! 搜寻画展的地点,郑宇翔衝回家骑车,他要在第一时间见到她,他想见她,他要见她。 心脏剧烈地跳动,全身都无法控制地发抖,豆大的汗珠佈满全身,他激动的想叫出声,一连闯了两个红灯,终于看见会场,机车急煞发出刺耳的噪音,引来旁人不满的目光。 林雨盼、林雨盼、林雨盼,你还记得我吗? 会场外的排队人潮与汽机车多到不得不出动交警来维持秩序,郑宇翔好不容易找到车位,衝过去才发现没有事先在网路上预约的人,起码要等两个小时才有办法入内。 真是糟透了。 他从没注意过这种展览,原本以为不会有多少人,没想到人会多成这样。 不过一想到她是林雨盼,又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见她。这个念头不断叫嚣着。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地衝进会场,但…… 「郑宇翔,你做事前能不能用用脑?衝动只会搞砸一切。」想着她说过的话,他叹了口气。 肚子还在抗议胃袋内空空如也,高掛在头顶的艳阳逐渐模糊。 「把身体顾好比什么都重要。」林雨盼的话语又出现在脑中。 郑宇翔决定先到旁边随意找间店吃个东西,反正一时半刻也进不去,万一见到她的时候不小心晕倒了,肯定会被骂的吧。 「郑宇翔!」 她是不是又会用恼怒到有些通红的脸蛋,大声叫他的名字呢? 真期待见到她的那一刻。 转来转去,他走进最近的一家速食店,这里能最快解决一餐。 「请问……这张椅子有人坐吗?」 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刚坐下就来了个抢椅子的人。 才刚坐下而已,他看起来就那么像没伴的孤僻成人吗? 不耐烦地抬起头,询问的是一位女大学生,她身后刚找到位子坐下的一群人,目光都聚焦在他这里。 来问话的少女表情带了点胆怯,眉眼间些许的青涩,披散在肩上的发丝和记忆中的那个她有几分相似。 「没有,你可以拿走没关係。」郑宇翔的声音瞬间柔和了不少。 「谢谢。」她笑着点点头,将椅子搬走。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她,他或许会故意不让她拿走,他喜欢看她生气的模样,喜欢看她只注视着自己的模样。 那群人的谈话声传入耳中,他听见林雨盼这三个字,看来那些大学生待会也是要去那个画展。 想到等等就能见到她,郑宇翔烦躁的心情渐渐平息,只是周围的人们都成双成对的,只有他孤身一人,看起来实在有点悲哀。 他边吃边搜寻林雨盼的资讯,没想到跳出来的讯息还不少。 一直刻意不去想起有关她的一切,如果他平时有在关注新闻,或许会更早注意到她回国的消息。 天才艺术家。 人们这么称呼她。 早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们就常用天才这两个字来形容林雨盼,她却非常不喜欢。 「那两个字就像是在否定努力的过程,也像是追赶不上前方那些人的脚步,所以用来说服自己放弃的藉口。」 是啊,现在想想,她花费在画画与学习的时间,那些在背后付出的努力,都不是能用简单的「天才」二字去掩盖的。 曾在纽约学习街头艺术,后到日本练习过水墨画与浮世绘的风格技巧,也到过义大利、法国、俄罗斯学习油画,虽然没有专攻哪种风格,但她的画作都有属于林雨盼自身的味道,吸收了不同的技巧后,展现出了独特的生命力,这是许多人容易卡关的地方,她却很好的融会贯通,受到不少业界人士的讚赏,早期在纽约街头送给朋友的一幅喷漆画,甚至被有心人炒到天价,已流向不知哪位人士的手中。 国外也有许多关于她的报导,早在几年前她的名气就传开了,随着连结点进一篇篇外语新闻,那些如同蚯蚓般的模糊文字,是来自另一端他融入不了的世界。 她……这几年变得这么厉害啊。 无论过了多久,他们都是不同世界的人呢。 第一章4-2 林雨盼和郑宇翔是高中同学,那时的她就展现出过人的艺术天分,时常代表学校参加比赛,拒绝了美术社团的邀请,却经常抢走比赛名额,导致很多人看不惯她,儘管那些名额是老师出于私心留给她的,也无法阻止那些忌妒天才的恶毒嘴脸。 无论参赛作品被毁坏成什么样子,她都能补救,甚至能更改成更棒的成品,美术教室外她带回来的奖盃与奖牌几乎佔据了全部的版面,学校利用她的名声招揽了不少对美术感兴趣的学生。 「林雨盼天生就是要当艺术家的。」 那时人人都这么称讚她,她本人倒是不以为意,只专注在画画上。 对于那些幼稚的霸凌与排挤行为,她一直都视而不见,老师们也都偏袒她,所以也没人敢真的对她做什么,只能在背后搞些藏东西的小动作。 让大多数人对她改观的契机是一位很受欢迎的学长因为意外离世,那个学长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能文能武,全校有一大半人都认识他,和不爱与人交流的林雨盼不同,他热心又活泼外向,经常与林雨盼讨论美术上的东西,对于感兴趣的事物,林雨盼会变得侃侃而谈,两人的好交情也是眾所皆知的。 学长出意外的事很快就传遍校园,校方在朝会时尽力安抚了学生的情绪,却怎么也压不下哭泣的声音,当所有人都认为林雨盼会是哭得最惨的那个人时,她面无表情,神色平静,如同这次朝会与平时无异,不耐烦地希望早点结束,完全没有悲伤的模样。 她被说成冷血无情的怪物,没心没肺,枉费学长替她说了那么多好话。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美术教室里,正大光明蹺了很多课,说是要准备大型的比赛作品需要时间,那次的作品她保护的很好,一直到得奖的消息传来前,没人知道她的成品是什么模样,直到作品获奖被摆放到大堂中央,他们才明白原来她是那个最悲伤、思念最深的人,那沉痛的感情是他人无法比拟的。 也是许多人无法体会的。 那是一幅运用泼洒艺术的抽象画,第一眼没人看得懂在画什么,但画的名字透露了一切──天使的世界。 林雨盼在作品描述中写道:曾经有个如同天使般温柔又优秀的人不断鼓励我、称讚我,是我创作中的贵人,但每个生命都有回归的那天,天使回家了,他所待的那个世界对我们这些凡人来说,肯定很模糊吧?但一定是美丽又圣洁的,如同天使散发出的光辉,和煦又动人。 将悲伤转化为作品,泼洒出两人短暂的相遇,泼出去的顏料像是传统婚礼中,娘家人用泼水表示对女儿的祝福,希望将不好的事都泼到地上,让那个离去的身影带着全新的开始向前行。 郑宇翔被那幅画深深吸引,明明对艺术领域不感兴趣,却一有时间就会去大堂赏画,偶然中发现一个秘密,只要找对角度,可以隐约看见画的正中央佇立着神殿,里头有个身影背着双手,散发出无尽的威严,像是希腊神话中的天神宙斯形象,另一个背影是个小婴儿,手拿两条蛇的手杖,光脚踩着小翅膀,头上的帽子也有小翅膀,像是刚回到家的孩子,再去看中央的那个人,似乎没那么严肃了,那人只是在等待外出的孩子归家的父亲。 郑宇翔不知不觉越来越靠近那幅画,脸几乎贴在玻璃上,要是没有这层保护,他恐怕会让自己融入进画里。 「这到底是什么故事……?」他喃喃自语着,又向前靠近了几分,想看得更清楚。 他有预感,藏在画里的秘密,和学长有关。 「那是天神宙斯和祂的儿子荷米斯。」林雨盼带着冷漠的声调为他解答。 郑宇翔吓了一跳,头撞上玻璃片,发出响亮的声音。 他抱着头蹲下,不断揉着撞到的地方,林雨盼静静站着等他缓过神。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脑袋还是晕的。 「大概是你发现那个角度之后。」她走到他身旁,看着那幅画,脸上的表情淡漠看不出情绪。「荷米斯是旅行者之神,负责帮宙斯处理各种大小事与传递消息,简单讲就是帮忙跑腿的,双脚长有翅膀所以动作迅速敏捷,祂机智又狡猾,出生第一天就偷了哥哥的50头牛,而后又用自製的里拉琴和哥哥阿波罗建立了亲密的兄弟情,祂的口舌伶俐,社交手腕高明,和学长给人的感觉很像不是吗?」说到这里,林雨盼的表情出现了些微的变化,浅浅上扬的嘴角似是在回忆美好的时光。 他没有离开,或许只是接了几项需要去远方的任务,又或许他只是回家了,回到他最一开始的家。 「那个……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郑宇翔站起身,晕眩感让他差点倒地,林雨盼眼明手快地扶住他的身躯。 没想到她的力气还满大的,他的身高不矮,又经常打篮球,体型高大常被说只长身子不长脑子。 「头还是很晕的话就去保健室吧,我会帮你跟老师说的,学校的王牌运动员要是为了看一幅画而伤到脑袋,会被人笑的。」林雨盼把刚从福利社买的冰矿泉水贴到他的头上。「冰敷一下会比较好。」 「谢谢。」郑宇翔压住宝特瓶的时候碰到她的手,小巧纤细又冰凉,原来女生的手是这么细緻的啊。 不,不对,他在想什么啊。 「我走囉。」她刚要离开,郑宇翔马上拉住她的手。 「等等。」 她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呃……那个……」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不希望她离开,根本就没想过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的视线往下移动到被抓住手腕的大手上,黝黑又粗糙,指节上有几处晒伤乾裂脱皮的痕跡。 扑通、扑通、扑通── 她听见了心跳声。 「能先放手吗?」她轻轻拉扯了几下,发现他握的很紧。 「啊,抱歉。」松开的手带走温度,郑宇翔望着空虚的手掌,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失落。 「所以,你叫住我干嘛?」林雨盼默默向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一小段距离。 「那个……故事。」郑宇翔在她与画之间反覆思考,终于想出一个理由。「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个故事?」 「哪个?」 「就、就那个……」 「荷米斯?」 「嗯,应该吧。」郑宇翔心虚地抓抓头,他根本没仔细听她说的那些。 「你不是好奇藏在画里的故事吗?荷米斯像是学长的化身,他的离开相当于完成了被指派的任务,所以回到父亲,也就是宙斯的身边。」林雨盼抬头望着自己构思良久的成品。「这是我送给学长的饯别礼物,也算是感谢他在学校对我的帮助。」 那些荣耀与奖盃,对她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她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只是专注于喜欢的世界中。 能遇到一位像学长那样的知音,才是最珍贵的。 「这样啊……」郑宇翔失神地望着她的侧脸,感觉此刻的她更像是天上派来的使者,美丽又纯洁。 「天使只是个代名词,没人知道祂是以何种型态现身,这些画作也都是世人幻想出的模样。」她说。 被风吹落的枝叶、被石头压住的小草根、湖水上的涟漪、缓慢移动的云朵,都可能是调皮的小妖精,在窥视着这个世界。 突然好想画画呀。 宝特瓶表面上的水滴落到郑宇翔眼中,他用袖口擦了擦脸,回过神发现林雨盼已经离开了。 失落的感觉巨大到难以忽略,他想了解她,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想法,但现在他非常想了解她的内心世界,从她的每个作品中开始,他想认识真正的她。 说不上为什么,就只是在那个当下,他渴望能走入她的心中,像学长那样。 她笔下的世界,深深吸引着他。 第一章4-3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郑宇翔捏着冷掉的薯饼,发现周围的客人已经更换过一轮,刚刚那群大学生的座位换了另一群人。 手机里,林雨盼的社群网址吸引他点进,看见最新的动态,他愣住了,透过手机萤幕传达出的震撼感不亚于当初在大堂上的那幅画。 她似乎对摄影稍有涉略,大头贴是一位穿着牛仔外套,脖子上掛着单眼相机的女生,像是被心上人叫住姓名,微微回过头的她笑的灿烂,中长发被风吹往同一个方向。 她过得很好。从这张大头贴中感觉得出,她真的过得很好。 阳光打在她的侧面,发丝随着光线而有了深浅的渐层,她笑弯的眼角,彷彿有雪花停驻。 最新发布的贴文是昨天晚上,她用新入手的点点笔,让不同顏色的圆点相互排列成各种形状,照片看上去像是小朋友未经思考随意点出的创作,但另一则用缩时摄影拍出的短短几分鐘的影片,镜头画面拉远,那一个个不同顏色的圆点,拼出了鲜艳色彩的天空,彷彿进入了爱丽丝的梦游仙境,奇幻又绚烂。 ──点了快六个小时的成果,偶尔这样玩还不错,就是手和脖子有点酸。 留言区一片热闹,她的粉丝数量不少,而她就像他们的朋友一样交流,偶尔挑选几个有趣的留言回覆。 继续往下滑,她被一间工作室的粉专标记,内容是一组摄影写真,,她身穿浅色的连身洋装,手中抓着两块白布,在树林中像自由翱翔的小鸟般雀跃地舞动,她是优雅的芭蕾舞者,是无拘无束的白云,是无法被捕捉的微风。 偶有落叶飘落在周身,将她衬托成精灵,阳光落下的角度,她似乎成了来凡间游玩的天使,无论是抬头仰望着天空,抑或低头浅笑,她都美得不似凡间的人类。 她是如何拍出这样的成品? 不,是谁拍的? 掌镜的人,很巧妙地抓住了各种角度,展现出她热情活泼奔放的一面,那是他从未亲眼见过的林雨盼,那是他曾幻想过无数次的林雨盼,是在他的梦中奔向他,说着喜欢他的林雨盼。 ──虽然过程辛苦,但还是喜欢未经修饰的模样。 ──意思就是完全没修图,不用怀疑。 ──对了,最后两张阳光洒落在枯叶上的照片是我拍的,越来越会抓光影的时机了,还得到了程大摄影师的肯定,真开心。 那两张照片,阳光照耀下的成堆落叶上有点点水珠,闪耀出的光辉让人移不开目光,本是被人随意践踏的垃圾,本是该等待清洁人员剷除的命运,在离场前也有了耀眼的时刻。 就算只有短暂一瞬,也想在最后留下永不止息的生命力。 从底下的留言内容可以判断出,那间工作室应该是林雨盼开的。 她对自己的要求一向很高,在学校时即使忙成那样,她的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现在也没改变,都拍出这样的成品了,还是不满意。 即使是不起眼的景色,林雨盼总能让其绽放光彩。 点讚数高得离谱的一则留言,大头贴是黑白色的男人背影,回覆这则留言的人数快要超越相片贴文的留言数。 他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似乎就是上面那条留言中的的程大摄影师,他的名字是──程天。 这个人,是林雨盼的男友吗? 内心涌出的那股不悦感是什么?是忌妒吗?是羡慕吗?是自卑吗?是不甘吗? 苦笑着把手机放进口袋,郑宇翔叹了口气。 他有什么资格呢?不过是她曾经的同班同学,她还记不记得他都不晓得。 仅仅只是看了几则贴文和留言,他就知道她已经创造了属于林雨盼的天地,而他只是地球上绝大部分的平凡人类,只能远远注视那些开创新道路的背影。 收拾好桌面,郑宇翔重新前往展览,原先的排队人潮几乎都进入会场了,但还是能看见新的人成群结队在等待,每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期待,不晓得待会会看到什么样的作品,不晓得林雨盼这次又会怎样惊艳全场。 越是靠近会场,他的心脏就跳动的越大力,几乎快要让他无法呼吸。 一想到等等会见到她,就好紧张。 买了票券,他又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才顺利入场。 等待的时刻,他的心一直处在紧张不安的状态,期待见到面的同时,又害怕她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自己。 林雨盼,你会像我想念你一样想念我吗? 他是否不该抱有如此期待? 入口处摆满了祝贺的花束,几乎佔据了整条走道。 来逛画展的人很有默契,都静静欣赏着,谁也没发出声音,就算要和身边的人谈话,也会将音量压到最低,从出口处走出来的每个人,都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情。 掀开阻挡在入口走道与会场中的薄布,刚踏进里面,就感受到完全不同的气氛。 不停转动的投影机镜头照射出柔和的光,跟着轻快响亮的音乐摆动,每道光都是不同的顏色,一曲完毕,所有光影都集中在正中央的白布上,化作一道略显模糊的彩虹,进入下一组音乐,光影又开始在会场中到处飞舞。 林雨盼亲手写下的註解,高掛在门边。 ──潘朵拉留在盒中的希望,究竟代表着什么?有人说是希望一直存在,有人说是指希望被困住了,只留下负面的能量散拨出去,而我觉得,希望不曾被困住,甚至可以说是无所不在,如同彩虹一般,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但不会永远不见,只是尔偶出来提醒人们,这个世界有它的存在,如同内心那虚无縹緲的希望,也许有时我们会忘了,但总会在某些时刻意识到,希望一直都被保存在心底。 距离最近的一幅画,是用彩色笔描绘出的彩虹,公园里玩着游乐设施的七个小朋友,分别穿上代表彩虹的七种顏色,其中穿着紫色衣服的孩童一脚踩进地面的积水里,形成美丽的浪花。 ──这是在美术教室的某个小朋友给我的灵感,那些纯真的生命,总有意想不到的创意,每每看见这些如白纸般的灵魂染上不同的色彩,就会让人感觉似乎彩虹就在身边,笑声与欢乐不断。 大致放眼望过整个会场,总有股说不出的感受,好像身体里那股活力,都被这七种色彩给带了出来,不自觉地有些激动。 虽然主题是彩虹,却不会让人觉得单调,室内的佈置也让人感觉很舒服,彷彿进入了时间静止的时空。 郑宇翔放慢了步调,从第一幅画开始,依序向后欣赏。 第二幅是水彩画,在乌云笼罩住的天空中,彩虹微微探出头,迫不及待想展现自己的样貌,地面上的人们仰着头,似是在疑惑到底会不会下雨,一道完美融入虹色中的闪电在等待时机,随时都会发出响亮的声音吓人,相互融合的色彩,她很好的运用了水彩的特性,交叠出了崭新的色调。 ──常常觉得,不经意间抬头发现远处的彩色光线,就像是有人特地准备的惊喜,在等待我们去发现,晕展开的顏色,像是雨后的雾气,也像是潜藏在不起眼角落的顽皮孩子。 下一幅是油画,各种色彩点缀出一片片叶,向上伸展的枝条彷彿《杰克与碗豆》中的魔豆,想要直达天际,那七彩的叶片有的是脚掌的形状,有的是鞋底的印记,有的是各种动物踩踏过的样子,油画顏料留在纸上微微凸起的痕跡,让这些足跡更加逼真,一个个留下的脚印,都在前往各自选择的方向。 ──时间是人们拥有的最公平的东西,从出生起的每一步,都将成就未来的我们,虽然每个人选择的道路尽头不相同,但留下的色彩,依旧为这世界增添了一份新的样貌,无论走向何方,都是在往前。 一幅幅望过去,林雨盼用不同的工具、不同的手法,展现出彩虹的各种模样,几乎每幅画都是用同样的七种色彩,阳光折射后形成的光学现象,在她的画中成了调皮的孩子,故意躲着不出现,偷偷展露一点光芒又瞬间消散,竭尽所能让自身闪耀出比太阳还亮的光辉,彩虹是穿戴着不同顏色的模特儿,用各种形式出现,七种顏色完美衬托彼此,彩虹也是上天给人间的一种恩赐,驱散了压迫着的黑暗气息后,女神带来的光明圣物。 林雨盼眼中的世界,还是那么让人惊艳,她身处的世界似乎和其他人不同,那么震撼、那么耀眼、那么有活力,最终形成了这个能让人忘却呼吸的展览。 随着场内的音乐,原先还有些烦躁的情绪渐渐平稳,郑宇翔突然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来,此刻只想沉浸在每一幅画里。 她的手能完美呈现出她脑中的构图,那是艺术家的领域,是林雨盼精彩繽纷的人生。 郑宇翔的眼睛被一道道彩虹吸住,着迷的不知不觉张开嘴,眼睛若不是因为感到乾涩而无意识眨眼,他的视线一刻也不愿离开那些作品。 她真的好强,比他记忆中的更强。 千山万水中,用水墨画手法呈现的景色,一道道彩虹穿过树林与候鸟群,恍若仙境。 ──水墨是非常单一却又非常美妙的顏色,磨墨的程度、下笔的力度和角度都是艰难的考验,但各种深浅的黑与白融合出的景色,仍是如此动人,直到完成后的现在,我还是能偶尔闻到残留的墨香。 原来不一定要用七种顏色,她居然能用单一的黑色展现出彩虹的震撼。 他在一幅用色铅笔描绘出的画前佇足。 画面中的彩虹高掛天空,雨滴还在落下,太阳却已冒出头打招呼,一隻小青蛙站在河中的小石头上,撑着的荷叶因载满了水珠儿斜向一边,小青蛙舒服地瞇起眼,享受天气带来的凉爽。 ──曾在雨后看见池塘边的一隻小青蛙,躲在植物自然形成的遮雨棚里开心高歌,显然那场短暂的午后阵雨,让牠拥有了美好的一天。 相比其他幅画带来的视觉衝击,这幅给人的感觉亲切多了。 不知不觉逛完了整个会场,他才意识到,这是要举办几个月的展览,作者本人不可能天天到现场。 天啊,他怎么现在才想到。 都怪他太激动了,一心想要见到她,也不先思考一下。 如果真的见到她了,他要和她说什么?好久不见?人家说不定都不记得他。 从看到她的名字开始,他的心情就彷彿在坐云霄飞车,大起又大落,时而期待时而紧张时而害怕时而退缩。 万一,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呢?他还能用平常心与她对话吗? 都过这么久了,她还是能轻易牵动他的心。 虽然没能见到本人,但时隔几年再次亲眼看见她的作品,他也该知足了。 过了这么多年,她的作品还是能一眼就吸引住他的目光。 其实也没什么好遗憾的,知道她已经回来了,那总有一天他们肯定能再见面,他相信两人之间的缘分。 也只能相信缘分。 她的粉丝专页就摆在那里,他大可直接连络她,只是不知该如何打下第一句话。 好几次拿出手机又放下,在这网路发达的年代,根本不用害怕找不到人,只是不敢往前而已,不敢像以前那样不知害怕的靠近。 走出会场,外头的人潮还是络绎不绝。 阳光过于热情的照耀着大地,郑宇翔才走出来没几分鐘就满身大汗。 「真热啊……还是回家吹冷气吧。」他边想着边走向停车的地方,不知是出于直觉,或是老天今日的特别优待,他无意识地往会场工作人员的方向看去,那里多出了一个人,穿着牛仔外套,扎成马尾的发丝被风微微吹动,她提着几杯饮料来慰劳辛苦的工作人员。 即使戴着口罩,他依然一眼就认出她。 林雨盼。 真的是她吗? 害怕只是艳阳下的错觉,郑宇翔用力搓揉了几下眼睛,确认对方没有消失,他大步朝那个方向走。 怕惊动到其他人,他不敢奔跑,但每向前一步,速度就不自觉加快。 林雨盼…… 第一章4-4 「郑宇翔,你振作一点。」 那时的他因为比赛中的一场意外伤到了膝盖韧带,再也不能尽情奔跑了,是她的陪伴,让他度过了最煎熬的那段时光。 「又不是再也不能跑了,只是暖身和运动后的舒缓操要更仔细,你之前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她总是边嘮嘮叨叨边帮他冰敷,在他受伤后,尝试几次灌篮都失败,他的沮丧她都看在眼里,那对他而言曾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后来光是跳跃都会感到膝盖传来难以忽略的疼痛。 那是两人靠最近的一段时光,在他好不容易慢慢走出忧鬱的时候,在他以为两人的感情能越来越好的时候,她离开了。 「郑宇翔,我要转学了。」 那时候,没能对你说出祝福,我好后悔。 那时候,没能在你转身时抱住你,我好后悔。 那时候,没能去机场挽留你,我真的好后悔。 「林雨盼。」光是说出她的名字,他就紧张到发抖。 她回过头,眼神由疑惑转变为惊讶。 「郑宇翔?」 她记得他,她还记得他。 高兴到想要跳起来欢呼,他难掩激动的心情,露出久违的笑容。 「嗯,是我。」 「好久不见了。」她脱下口罩,向前跨了一步,用手比了比两人头顶的高度。「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高中三年一共长高了十公分,大学时又长高了三公分左右。」 「老天真是不公平。」她蹙起眉表达不满,随后又释然地笑了。「不过那也表示你后来有在好好復健吧,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她还记得他的伤。 「平时的慢跑或其他运动都没问题,后面又追踪了几年,除了天气转变的时候膝盖会痛一段时间,其馀都好了。」 先前的焦虑都显得太多馀,两人之间流畅的谈话,好似那些煎熬都是幻觉。 她转学之后,他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用復健来麻痺自己,透过疼痛与不适感回忆与她在一起的时光。 现在想想,那时的他真的很自虐。 林雨盼盯着他微微苦笑的脸,用手示意他低下头。「郑宇翔,你弯个腰。」 他不解的照做,林雨盼伸手抚摸他的脑袋。「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这是他刚受伤那段时间,她常用来鼓励他的动作和话语,每次都被他调侃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但又很依赖她的这个行为。 郑宇翔感觉鼻子一酸,似乎随时会落下眼泪。 真怀念啊。 林雨盼彷彿能读懂他的心,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转移话题。「你是跟朋友一起来的吗?」 「不是,今天早上我在手机里看到展览的广告,就过来了。」 她依然是那个细心的林雨盼,以前的她总是板着一张脸,却会默默关心身边人,据她所说,这是开始绘画之后,长久以来的习惯。 看似冷漠的外表,其实内心的小剧场非常精彩,但那是只有本人才懂的乐趣。 「这样啊……」她思考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你等等有其他行程吗?」 「没有啊。」他清晰地听见躁动起来的心跳。 「那你要不要来我的工作室?」 「啊?」内心的期待被最大化的满足,他佯装惊讶,实则早已笑开怀。 「就当重逢的礼物,我想送你一幅画。」她浅笑着,如和煦的春风,暖暖地流入他的心。 郑宇翔失神地望着眼前笑容灿烂的女子,她的眉眼轮廓分明是林雨盼,但个性却与之前有着一定的落差。 她以前会这样笑吗?以前她的眉眼总带着一丝忧愁,只有在被他烦到不行的时候,才会看到生气却明显放松的表情。 她这几年的生活,改变了原有的个性,准确来说,是将她原有的个性用与之前不同的方式展现出来。 现在的林雨盼,与人交流时更加自在,不怕站在大眾面前,在擅长的领域中有一定的地位,活泼、外向、谦虚、细心、温柔,几乎佔据了一个人类应有的全部优点。 骑车时,郑宇翔不停地思考着,以前和林雨盼相处的点点滴滴。 被那幅画惊艳到之后,他时常会跑去看她的作品,有时也会偷偷从教室外看她独自画画的身影。 林雨盼创作时,不喜欢和其他人待在一起,学校特别为她空出了一间专属的教室,那是她的秘密空间,有时她会拉上所有窗帘,在黑暗中只开啟手机的手电筒作画,有时她会放音乐,静静盯着空白的纸张,什么也不做,直到收拾东西回家。 她一直都有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只能透过作品去了解。 偷偷凝视的那段时光,是郑宇翔心情最为放松的时刻,无论当天心情有多糟,只要看到她专注的侧脸,就能赶走那些坏情绪。 她知道他会来,一直都知道。 虽然一开始感到不太自在,但他从不跨进教室里,只是静静地在门外看,她也没有理由赶走他,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觉得他那样呆站着也很奇怪,便主动为他开啟门扉。 「你可以坐在远一点的位子上,不会打扰到我的。」 他们的关係从那天开始变得更亲密,郑宇翔偶尔会买些小零食给林雨盼,林雨盼没灵感或没想法时,会帮郑宇翔辅导课业,他们的成绩天差地远,一个总保持在前几名,一个总维持在倒数几名。 「你不觉得你完美过头了吗?」郑宇翔咬着扣在尾端的原子笔盖,头痛地与数学题目对抗。 「怎么说?」林雨盼漫不经心地检视他的考卷,对他时不时的抱怨几句不以为意。 「哪有人可以不仅成绩好,还常常替学校争光的?况且你还常常用准备比赛的理由请假。」一想到这里,他就感慨老天怎么不生颗天才的脑袋给他。 「我遇到不懂的问题,会私底下去请教老师,对于那些已经理解了的问题,我不认为有需要听课的必要。」林雨盼用铅笔指出郑宇翔考卷上的失误。「这里的公式套用错了,虽然也是可以解开,但会绕很大一圈,白白浪费时间,还有这里,最终计算错误,失去了很多得分。」 郑宇翔叹了口气,认命修改错误的地方。 他拿她没辙,两人的相处一直都是她佔据主导权,虽然他得到的只有好处,但打从心底不喜欢学习,无论多有成就感都一样,光是安静坐在教室听课都是种煎熬。 林雨盼当然看得出他的烦躁,但只要他还能耐住性子,她就愿意继续教,毕竟她没有告诉他,老师私底下对于两人越走越近的不满。 林雨盼的成绩好,处理事情又认真细心,平时也不吵不闹,所以老师们很喜欢她,郑宇翔的成绩差强人意,虽然在体育竞赛上的表现优异,但时常总爱在上课时睡觉,讲话音量又大,又爱乱出风头,是很多老师都感到头痛的学生。学校最喜欢用成绩来衡量一个人,如果今天两人的个性对调,林雨盼就是虽然有缺点,但学习依旧优秀的学生,郑宇翔则会变成未来彻底没救的废物。 林雨盼深知成人的世界里,实力与地位就是一切,还是学生时,他们要想得到尊重,就必须把成绩顾好。 说也奇怪,连老师都敢顶撞的郑宇翔,在她面前总是很听话,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乖巧的不可思议。 那位过世的学长,在美术方面时常与林雨盼交流,在体育方面也很优秀,他不止一次提起过郑宇翔的名字,说他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运动会的时候,她用要准备绘画比赛的理由逃避了参加竞赛,躲在教室里画画时,被大队接力的加油声吵到静不下心,从窗户刚好看到郑宇翔从倒数第二名一路逆袭到成为第一个衝破衝点线的人,她被那一幕震撼到,也对这个老师口中的顽皮学生有了不同的想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与缺点,在操场上奔跑的郑宇翔,真的非常耀眼。 多亏了林雨盼,郑宇翔的成绩提高不少,老师们对他的态度也比之前好,让他渐渐开始觉得,学习也是件不错的事。 那时的林雨盼对他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几乎都是面无表情的与他交谈,某次他心血来潮想恶作剧,故意在她专心作画时靠近,发出声音吓她。 林雨盼手中的顏料盘掉落到制服上,白色的衬衫沾染上各种色彩,郑宇翔因为恶作剧成功而哈哈大笑,林雨盼拿起手边的东西砸向他。 「郑宇翔!」她气急败坏地瞪他。「无不无聊啊。」 知道自己闯祸的郑宇翔连忙认错,却被赶出教室,好一阵子都被关在门外。 那时的她因为一些事情而感到烦躁不已,将气都发洩在他身上。 她不是会将烦恼说出口的性格,独自消化了几天,就把天天坐在门前认错的郑宇翔放进教室了。 「对不起。」她彆扭地转过身背对他。「我不该拿东西丢你的。」 刚要说出口的抱歉卡在喉咙里,郑宇翔不明白,明明是自己白目,为什么反而是她道歉? 林雨盼的制服上还能隐约看见水彩的顏色,他嚥了嚥口水,想到那是第一次见她那么生气,平时总是表现淡漠的林雨盼,原来也会有那样的情绪。 全校应该只有他看过吧? 彷彿这是两人间的小秘密,喜悦感油然而生,之后时不时他就会用各种方式来让她展现各种情绪,林雨盼有时虽然会觉得他很烦,但偶尔能抒发一下埋在身体里的压力也不坏,两人的相处渐渐產生了奇妙的变化。 「郑宇翔,这里。」看到某个人彷彿游魂一般,林雨盼高举双手挥舞。 他骑车也太不专心了,感觉随时都会撞到电线杆。 郑宇翔从远处就能看见在原地挥手小跳跃的林雨盼,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她这动作,实在太可爱了。 他突然觉得,林雨盼的存在就是彩虹的化身,光是站在原地,就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有种,活到现在真是太好了的感觉。 林雨盼热情地拉着他的衣角走进屋子里。 「外面真的是有够热,快进来吹冷气。」她的马尾随着走路的动作左右摆动,白皙的后颈若隐若现,郑宇翔移开目光,把注意力放在室内装潢上。 整间屋子充满着顏料与沉水香的味道,微通风窗前半透明的窗帘让阳光能柔和却不刺眼地照耀进室内,其中一面墙上掛满了上板的蕨类与悬吊式的花盆,房间中掛着几条线,几张被夹起晾乾的水墨画和水彩画随着窗外吹进的微风飘扬,林雨盼把几个微小的通风用窗门关上,将冷气打开,凉凉的风打在郑宇翔头上,让他清醒了不少。 工作台上放着一个小型木雕,一隻小小的麻雀站在方块木头上。 「这是?」郑宇翔好奇地打量。 「啊,之前有段时间迷上木雕,这是那时候的练习品。」林雨盼拿起作品,放到郑宇翔手中。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手上有个刺青。 手背上有条连接着手指与手腕的枝叶,几颗含苞待放的小花整齐地穿插在叶片中,细小如藤蔓的枝干围着手腕连成一圈形成手鍊的样子。 「你的手……」郑宇翔托起她的手详看刺青。 「这是为了掩盖手背上的伤疤,你看这里。」她指着一处极浅的小疤痕。「当时在练习雕刻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我就请朋友帮我刺了这个刺青,还不错吧?」 「嗯,很好看。」郑宇翔放开她的手,环顾她工作的地方,这里彷彿当初那个空教室的豪华版,每个角落都有林雨盼的气息。 似乎每个经过她的手的地方,都有她的风格,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让人感觉很放松。 「你真的成为了想成为的那种人。」他不经感慨。 「我也是有过低潮的啊,想画却画不出来,强迫自己画了许多搬不上檯面的作品。」她说。 想到那时的自己不能陪伴在她身边,郑宇翔不由感到一阵心酸。 「那你……是怎么度过的?」 林雨盼弯曲的食指轻敲他的脑袋。 「别乱想,我就是不断画画而已,不过确实是因为某个契机,才让我走过了那阵低潮。」 「什么契机?」 「一个已故的画家举办的画展。」 「啊?」 「那个画家在过世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将筹备已久的画展取消,之后在家人的坚持下,还是成功举办了,虽然延期了一年,但当人们进入那位画家最后留下的世界,却发现原来他早已溺毙在沉默里。」 人人都在说着称讚的话,都在婉惜没能早点注意到那些优秀的作品,刻意忽略掉每幅画里无声的嘶吼。 燃尽生命的画中,仅有一丝丝渺小的喜悦藏在细节里。 生命不会是完美无缺的,在无常的人生中,还能有着不顾一切的热爱,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啊。 「我只是重新拾起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不再焦虑地觉得看电影是在浪费时间,不再急于看到成果,而是享受过程。」她说。「我只是接受了这世上没有所谓真正完美的东西,无论是物品或情感,每件事物多少都会带点瑕疵,但也正是这种瑕疵,让人感觉更加真实与亲切。」 后来的她,花了大量的时间欣赏世界,看过多部经典影视剧,阅读了大量的书籍,不再强迫自己必须时刻紧握着画笔,而是让肢体与工具去做沟通,让脑袋自然且深刻地记住这种感觉。 林雨盼淡然一笑,颇有几分当年的模样。 「所以后来,我到处旅游,看遍各地,然后就找回了那喜悦的感觉。」 品嚐过各种天气,严寒与酷暑,盛夏与寒冬,她躺过零下三十几度的雪地,也见过六十度以上的沙漠,期望中的海市蜃楼里,站着一位同时带来阳光和雨水的少年。 她想起了自己来到纽约的初衷,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拾起画笔,想起了下定的决心。 即使迷惘,她也从没放弃过这条路。 即使需要付出代价,即使必须忍受孤单,她也没后悔过。 郑宇翔看着她闪烁的眼,手指按耐不住蠢蠢欲动。 好想触摸她的脸颊,好想将她拥入怀里,好想…… 工作室的门被打开,两人一同望向声音来源,郑宇翔压下刚准备抬起的右手。 「咦?你今天不是要去外拍吗?」林雨盼朝那个人走去,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中的购物袋放到桌上。「你买了什么?」 「委託人临时取消了。你要的素描本跟代针笔。」他简短地回答,半开的眼神透着一股慵懒,他与郑宇翔对到眼,呆愣了几秒才问:「你是谁?」 「我……」 「他是我的朋友,在画展遇到的,我们很久没见了。」郑宇翔还没来得及说话,林雨盼就先开口解释,然后看着郑宇翔说:「他是我工作上的伙伴,名字是……」 「程天?」他想到社群网站上的留言。 「你知道啊?真不愧是我们程大摄影师,名气真不小。」林雨盼拿出提袋里的东西,放到专属的柜子里。 两个男人四目相望,程天从郑宇翔的眼中读到敌意,郑宇翔从程天的瞳孔中感受到自己没被放在眼里。 空气中似乎飘散着烟硝味,两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都释放出不友好的信息。 林雨盼伸手扯了扯程天的衣角。 程天收敛眼眸,两人眼神间的交流被郑宇翔收进眼底。 在郑宇翔眼中,他们像是交往了很久,早已培养出默契的情侣,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只能瞪着程天发洩。 程天面无表情看了回去,大有随时会打起来的感觉。 林雨盼无奈叹气。 这两人到底在干嘛啊? 第二章3-1 小小的乾燥花店,门上掛着由十二朵不同顏色的乾燥玫瑰花编织而成的花圈,《dozenroseday》便是这间店的名字,是她最爱的一个日子。 程瑜确认手机里的订单,打开窗户让微风能吹进室内,搭配爵士乐边哼着歌边寻找适合的材料。 「最近求婚的人真多。」她喃喃说着,把选好的花材与工具放到工作台上。 微微舒缓筋骨,她再次确认订单,检查与客人约好的取货时间,开始包装花束。 通常要用于求婚的花,人们大都喜欢用代表浪漫的红色玫瑰,这次的客人却是自己设计好搭配,请她照着设计图包装。 主体採用棉花,搭配小榛果与鼠尾草,穿插一些小百合花,整体色调偏朴素,但却让人感到踏实,尤其棉花的花语是珍惜身边的幸福,感觉的出对方是真的想与爱人走到人生尽头,这辈子都是她的,也许下辈子有机会的话,他肯定也会再次找到她,并且爱上她。 低调的浪漫最能打动人心啊。 程瑜全程都是笑着製作的,一想到订製这束花的客人的用心,她就止不住笑意,边在心中祈祷他求婚顺利,边羡慕被这样的人爱着的女生,是何等幸福。 玻璃门上的风铃因某人的到来而发出脆耳的声响。 「哥?你今天不是要去外拍吗?」程瑜停下手上的工作,帮他倒了一杯茶。 「客人临时有事取消了。」程天走到电脑前帮她确认订单,选了一个相对简单的花束帮忙製作。 「怎么会想到来找我?你不是都和雨盼待在工作室吗?」程瑜拿取了材料放在另一边的桌上,让程天能直接开始动手。 「她去给画展的工读生送饮料。」 言下之意就是反正工作室没人,他一个人待着也无聊,乾脆就来找妹妹聊天。 程瑜笑着摇摇头,佯装吃醋的语气说:「只有这种时候会想到我,到底谁才是你的家人啊?」 「没有林雨盼的帮忙,这家店也开不起来。」程天面无表情地说。 无法反驳。 当初程瑜提出想开家乾燥花店的时候,身边的人都不能理解,觉得她疯了。学了十几年音乐,还出国进修,最后却回国卖乾燥花,怎么想都不对。 对她表示支持的只有林雨盼和程天,他们帮忙打听好的地点,帮忙联系认识的室内设计师,直到开幕前,他们都全程陪伴,在口碑与名气渐渐提升后,他们才减少过来探班的次数。 程瑜和程天这对兄妹都很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林雨盼便担任了中间的协调者,有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只休息两三个小时,比程瑜这个老闆还用心。店开幕后,她也经常帮忙宣传,直到现在都是,她在工作室里摆放的花草,也都是透过她购买的。 「雨盼真的是很棒的朋友呢。」程瑜选了条淡粉色的缎带,为花束做最后的收尾。 他们三人是在美国认识的,程瑜16岁就去音乐学院就读了,程天和林雨盼都是大学生,林雨盼在当时是小有名气的街头艺术家,时常能看到她和伙伴们拿着各种顏料与喷漆到处作画,他们很有秩序,只在合理范围内创作,从不製造麻烦。这群人和当地的居民也保持良好的互动,有人甚至会特地跑来委託他们帮忙设计。 是当地少数受欢迎的一群年轻人。 程天抱着自己的相机在街头间晃寻找论文的灵感时,看到正在作画的林雨盼,那时她正半跪在地板上,和一位行动不便的小朋友一起用蜡笔在图画纸上画画。 那个画面很美,至少在他眼中,那是人生中少数令他失神的一个画面。 她不介意被弄脏的衣物,不介意维持一个不太舒适的动作,不在乎周围的异样眼神,只是一心一意帮助眼前的孩子完成一幅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笑的比阳光还灿烂,她的朋友们似乎也习以为常,在一旁的墙面上有说有笑地用喷漆涂鸦,她是那里唯一的一张亚洲面孔,这也让程天感到一丝亲切。 作画结束,林雨盼挥挥手和小孩子道别,站起身按摩膝盖,这才发现有个人不停朝她的方向按快门。 「不好意思,请你删除那些照片。」她流利的英文不带有一丝口音,如果不看她的脸,肯定会误会这是当地人说出的。 「我只是被刚刚的画面吸引住了。」程天用中文对她说。 林雨盼蹙着眉,依旧用英文回他:「请你删掉那些照片,这是对陌生人的尊重。」 程天无奈地向她展现刚刚拍摄的相片,他只有拍到林雨盼专心画画的画面,小朋友唯一的入镜的地方只有铺在腿上的图画纸,和一同作画的小手。 林雨盼惊讶于他居然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不介意被拍,反正他也不是第一个偷拍的人,她只是不希望必须靠轮椅才能行动的小朋友也跟着入镜,那个画面容易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 「你是报社记者?」这次,林雨盼用中文和他说话。 程天知道她这是不介意这些照片了。「不是。」 「那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摄影梦,和父母闹翻,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林雨盼为他下了完美的註解。 「……」程天无语地看着和刚刚截然不同的少女,她带了点顽皮的笑顏和刚刚的认真与乐在其中不同,彷彿这才是她原本的性格。 她收拾着地上的东西,对一旁的伙伴们说了几句话,准备离开。 那是人生中第一次,第一次有了想留住一个人的衝动。 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等回过神,他已经被过肩摔到地板上了。 林雨盼周身的空气彷彿降下冰雹,冰冷的让人寒颤。 「这位先生,请你放尊重。」她又恢復英文对话。 短短几分鐘,程天见到了她不同的三种面貌,对她的兴趣越来越深,想捕捉更多这个人的表情。 「抱歉,我想委託你当我的模特儿。」不太爱说话的他,那天应该将一整年份的话都说完了。 林雨盼一听他说是在为毕业论文做准备,马上就答应配合,当作无缘无故摔人的赔偿。 「幸好相机没事。」她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他身上的相机,要是用坏可就麻烦了。 「没事,不贵。」反正他的相机很多,若是真的贵重的,也不会拿出来随意乱晃。 相似的灵魂一见如故,两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程天也邀请林雨盼去听自己妹妹的演奏会,那时的程瑜虽然还只是不满二十岁的小女生,但已经举办过数十场演奏会,就读的也是当地有名的音乐学院,她被誉为天才演奏家,林雨盼曾画过一幅喷漆画要送给她,结果被有心人从中抢走炒作,他们三人知道的时候,那幅画已经不知道流向何处了。 「真不愧是雨盼,作品总是那么抢手。」 程瑜大多数的时间都窝在教室或琴房练琴,鲜少与人交谈,总是专注在钢琴的世界里,这也让她几乎没有同年龄的朋友,也曾勉强过自己去加入别的小团体,无一例外成了被排挤的那个人,甚至出现了想摧毁她的手指的人。 认识林雨盼后,她才知道原来不用刻意去迎合别人,即使兴趣和专业不同,相互尊重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是三个人的友谊,但几乎都是两个女生在交流,程天不喜欢说话,除非是跟工作有关的事,不然他的回话总是很简短。 之后他们各自经歷了许多事,程天和林雨盼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程瑜也专注于音乐世界,直到他们陆续回国发展,这份友谊从没消失。 现在的林雨盼和程天是工作上的最佳拍档,时常一起接案,合开了一间工作室,业界人士都知道他们,两人在社群网站上的互动也很频繁,经常有人会用情侣称呼两人,澄清了几次无果后,他们也就不理会了。 程瑜也时常调侃两人,都相处过这么长时间了,对彼此也很了解,怎么不乾脆就试着在一起? 程天懒得理她,林雨盼总是笑而不语。 将完成的花束放到待取货区,程瑜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春天总是让人想睡觉。」她说。 精油机不断向外吐出白色烟幕,淡淡的精油香与花香充斥着整家店,让人感到放松与愜意。 程天把快做好的花束递给程瑜,让她检查是否需要修改。 身为这种无论什么事都能做到完美的人的妹妹,她的压力可真大啊。 「你乾脆也开家乾燥花店算了,速度比我快,成品又好。」稍稍修剪了一下多馀的部分,程瑜把它放到刚刚的花束旁,一同等待订单的客人前来接走自己。 「这是你的专业。」 言下之意就是他没兴趣。 程天看着墙上的时鐘,想着林雨盼差不多要回工作室了,起身准备离开。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帮我製作一束花?」 「打发时间。」 「呿,见色忘妹。」 不理会自家妹妹的调侃,程天走出店内,面对高掛在天的艷阳,想着等等先帮忙把林雨盼说之后要买的东西买完再回去工作室。 他如愿见到了她的多种面貌,无论情绪好坏,她总能迅速调整好心情,不委屈自己,同时又很关心身边的人。 无论是他还是程瑜都受到她的影响,慢慢改变了对这个世界的想法。 「世界不会为谁改变,我也不求能活多久,只是好奇在死之前,我能从这段人生中发现多少惊喜,能找出多少宝藏。」 她对未来永远抱有期待,乐观天真的像个小孩,有时又成熟的不像二十几岁的人。 「不期不待,实在太无趣了。」 人的眼神很难说谎,林雨盼眼中的星辰不断散发光芒,偶尔会黯淡,但绝不会停止闪耀。 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记得有次下雨天,她在雨中全力奔跑、舞动,彷彿久旱逢甘霖,受困的小兽终于等到自由的天空。 「我喜欢下雨,但讨厌乌云。」她说。「黑压压的一片,感觉心情都不好了。」 她溼透的头发与皮肤,如同刚浇完水的植物般微笑。 「但有时又觉得,这样雾濛濛的感觉,也不赖。」 她是那样独特,自身的风格是那样鲜明,总是吸引着旁人的目光。 深深吸引着他的镜头不停追逐。 以前的他只拍摄风景或动物的照片,对于那些只会对着镜头微笑的人类嗤之以鼻,唯有瞬息万变的大自然,能传达出难以想像的震撼。 除非必要,否则他是不会主动去拍摄人物的,是林雨盼改变了他的想法。 「会对着镜头微笑,是因为人们只想保留住美好的那一面啊,希望那些悲伤能停在过去。」 林雨盼喜欢看程天拍摄的照片,尤其是关于天空的。 「人类啊,一旦地位提升了,就会有优越感。其实在天空之下的我们,和那些努力生存的动物没两样,只是我们更加会胡思乱想。」 他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只一心一意专注在喜欢的拍摄上,常被抱怨难以沟通,唯有林雨盼,她说的每句话,他都会认真聆听,他喜欢她说话时的表情,喜欢听她说自己的想法。 那总是注视着前方的眼,若有天也能回头看看他,该有多好? 但这样的她,总有一天身边出现另一个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打开工作室的门,当他发现她带着他不认识的人过来,总是平静如水的心也泛起了一丝涟漪。 这种情绪,该称之为忌妒吗?抑或是害怕? 害怕她被谁追走,害怕她的其他面貌,会展现在别的男人面前。 这个男人,一看就知道他对林雨盼抱有超越友谊的心思。 这个男人,就是她在等待的那个人吗? 林雨盼看见程天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心不由得感到一阵刺痛,她握紧了双拳又松开,故作轻松地分开两人。 「好了好了,同是活在地球上的人类,不用看这么仔细。郑宇翔,你到那边坐一下,我泡个可可亚,你要喝吗?」她把郑宇翔推到一旁的椅子边。 「好啊。」身体隔着衣物感受到她的触碰,他故意对程天挑眉。 你看吧,现在林雨盼最关心的人是我,不是你。 不得不承认,男人在某些程度上,还是很幼稚的。 程天不理会他的挑衅,默默往另一边的房间走去。 郑宇翔的视线好奇地跟着他走,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 「在看什么?」林雨盼拿着两杯加了冰块的可可亚,一杯递给郑宇翔。 「他走进另一个房间了。」 「那里是他的工作室啊。」 「……嗯?」郑宇翔喝了口还带点馀温的可可亚,片刻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的意思。「他的工作室,离你这么近?」 「这里是我们一起租的啊。」 原来,在他们重逢之前,她和他就一直在一起工作了。 所以,在他们不在彼此的生活中的某一段时光里,她和他一直都在一起。 这种想法很可笑,郑宇翔也知道,加上他们两人是工作上的伙伴,所以关係上肯定是密不可分的,这点他也清楚,但心里就是觉得不痛快。 经歷过喜欢、追求、分离,后来他交过的每个女朋友,都跟林雨盼有几分相似,但没有一个让他產生相同的心动。 「雨盼,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忌妒的感觉像夜晚扰人的蚊子,不停在他的耳边嗡嗡响,又赶不走。 「不是。」她说。「我们只是工作伙伴而已。」 郑宇翔反到愣住了。 她懂他。 不用特别明说,她就能懂他纠结的点。 那是不是代表着,她也在意着他? 第二章3-2 林雨盼在高二时,终于敌不过老师们的苦苦劝说,转班到美术班,虽然不同班了,但放学后的时光并没有跟着改变,他依然会窝在空教室的一角,看她认真作画的侧影,她也依然会在空间的时候,辅导他的作业。 那是郑宇翔高中时期最期待的时刻,亦是林雨盼最享受的温暖时刻。 「我说,你怎么到哪都是学艺股长?」 那天,接近放学时间突然下起了雨,校门口被前来接学生回家的家长们挤的水泄不通,黑压压的天空和窒息的气压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林雨盼没有像往常那样待在那间教室,郑宇翔到美术班的教室找她,发现她正在佈告栏前奋斗。 「要你管。」林雨盼拿起云彩纸对着佈告栏比划,用铅笔画出几个图案。 窗外传来的雨声很扰人,她皱着眉头努力忽视掉烦闷感。 雨天就是让人静不下心。 「你还真是不受欢迎呢,居然没有人要来帮你。」郑宇翔靠在门边,幻想着她求他帮忙的样子。 但很显然这只会是他的幻想。 「要你管。」林雨盼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专注于眼前的设计图。 早就知道她不会像自己想像的那样,郑宇翔也没太意外,走进教室到她身旁。 「需要我帮你吗?」 林雨盼停下手中的工作,表情复杂地望着他。「我们又不同班。」 「要你管。」他学着她的语气。「帮谁是我的自由。」 他自顾自拿起林雨盼的设计图端详,左看右看,表情茫然。 「……你帮我剪这些图案出来吧。」知道他爱面子,她把画好图案还没剪下的纸张丢给他。 只是简单的剪纸而已,谁来做都可以。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的她,果然还是太过天真了。 「郑宇翔,你做事前能不能用用脑?衝动只会搞砸一切。」 在郑宇翔第n次剪坏图案之后,林雨盼只能无奈地把他赶出教室,并把门窗锁上。 他太急了,每次纸张还没被剪断,就急着要向前推进,后果就是剪了满地的垃圾纸片。 知道自己给她製造了麻烦,郑宇翔摸摸鼻子,站在走廊透过窗户用视线帮她加油打气。 林雨盼看着满地的纸屑,那些是不能用了,但经费有限,不可能重新买过一次。 蹲在地上沉思了半晌,她灵机一动,乾脆将所有完好的纸都撕碎,揉成一团集中在乾净的桶子里。 门外的郑宇翔看到她的行为,以为她被自己逼疯了,疯狂敲打窗户,大有要破窗而入的架式。 她给他一个眼神,而后全神贯注在眼前的作品上。 郑宇翔的眼神由担忧转变为惊讶,成品让他看呆了眼。 原先该被当成垃圾丢掉的碎纸片贴满了佈告栏的边缘,有的纸片被揉成小球,有的平贴,有的揉皱之后再摊开贴上,正中间的学生们开心地手足舞蹈,不同色块的拼贴画让人感到耳目一新,电光纸巧妙地融入其中,远看与近看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采,从左侧与右侧看过去的顏色甚至有些微的变化。 「真不可思议……」郑宇翔站在佈告栏前,不敢相信这是一个高中生的作品。 林雨盼得意地看着郑宇翔。「还不错吧?虽然成品比我想像的差了一点,不过还行。」 都做成这样了,还不够好吗?郑宇翔心想。 不过她对自己的要求一向很高,而他……很喜欢她闪耀的模样。 完成一件作品时,林雨盼总会露出满足的微笑。 雨声渐渐变小,黄昏的光透着湿气,从窗外投射进室内,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光线和雨水相互配合着,佈告栏上的图样又成了另一种风采。 暖色调的光让她的双眸更加耀眼,落下的点点雨滴温柔地依序亲吻着两人的影子,那一刻的林雨盼,美得不像凡间的人类。 她像是幻影,下一刻就会跟着逐渐离去的光一同消失在地平线。 郑宇翔想起大堂的那幅画,她就像每个泼洒上去的顏料,尽情绽放自身的色彩,却不喧宾夺主,相互融合出惊艳全场的成品。 听说艺术家呈现出的作品,才是他们最真实的性格。 如果林雨盼的那些作品,都代表了她的内心,那她的灵魂,肯定很乾净、很精采。 是啊,她创造出的世界,是那么精彩繽纷,充满对未来的希望。 那乾净如纯白画布的灵魂,正在绽放光芒。 好想,触碰她。 扑通、扑通、扑通── 那天,郑宇翔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她。 很喜欢。 「郑宇翔?」 「啊?」 从回忆中被拉回现实,林雨盼拿出顏料,正想问他想要什么样的画,就看见他一脸呆样地放空。 「想什么啊?」她歪头笑着,心想这傢伙还是和以前没两样,常常盯着她发呆。 不过也许,是因为松了一口气吧。 知道程天不是她的男朋友,就这么高兴吗? 郑宇翔愣愣地看着林雨盼的笑顏,她以前很吝嗇的微笑,现在时常出现在她的脸上。 是什么让她改变的?是那个叫程天的人吗? 就算不是恋人,也肯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曾经分开过的两人,光是能再次相遇,就是难得的缘分了,他实在不该再奢求什么。 但是,那时的他们是那样亲密,只要一伸手就能将她拥入怀里。 云层中探出头的阳光,与她的身影一同照耀进他的眼眸中。 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模样,温柔地触动着他的心脏。 现在站在眼前的她,是真实的吗?抑或是他又在做梦了?如同那几年,不断做着甜美的梦境,睁开眼的那刻又会被现实狠狠嘲笑。 当初是他不敢出声挽留,是他没能力留住她,是他衝动斩断所有联系,又有什么资格后悔? 只是这次,他能任性的祈求不再分开吗? 林雨盼无奈地看着又陷入发呆状态的郑宇翔,乾脆架好画架,找了个不错的角度,开始描绘他的侧脸。 高中时,两人时常待在一起,加上当时的郑宇翔也算风云人物,他在体育竞赛上的辉煌成绩可不亚于她,只是吊儿郎当又不喜欢读书,让老师们很头痛,但他在学生间的风评很好,学长还在时,两人在下课时间经常一起打篮球,球场周围总是围着一群学生,有男有女,每场都在下注赢的人会是谁。 在大堂的那次对话前,她就注意到他了,注意到这个无论是在球场或操场中,都特别耀眼的人。 仅止于知道这个人的程度,毕竟两人在高一时同班,加上学长也经常提起他,所以她偶尔会观察一下这个人。 他少根筋,想的与说的基本一样,时常大笑,在学生间的人气很高,每个班级多多少少都有几个人和他是朋友,即使成绩不好,也从没露出失望或气馁的表情,常常在课堂上反驳老师的话,是个大嗓门。 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即使同班也从未有过交集,但他注意到她画里的细节,藏在泼出去的色彩中的神殿。 他看入迷的模样,让她觉得很开心,很有成就感。 她想传递的心意,成功传达出去了。 对于学长的意外离世,她不是不悲伤,只是不善用表情传达,于是将眼泪幻化成顏料,将祝福与思念都透过绘画呈现。 如果人生的最终目的地是死亡,比起躲起来伤心痛哭,她选择将时间用来留下些什么。 学长很喜欢希腊神话的故事,她从以前就觉得,他跟荷米斯的形象很符合。 只是没想到郑宇翔会那么喜欢那幅画,那专注又着迷的眼神,让她忍不住上前攀谈。 原以为是仅此一次的交集,但他居然放弃了放学后的运动时间,跑来找她这个无趣的人。 想靠近又不敢向前,想近距离欣赏但怕打扰到她,这些情绪都清楚地传达给她,让她无法专心。 明明她不是那么容易受影响的人,却总是会偷偷关注躲在门外的他。 如果只是在角落的话,应该无所谓。 两人的距离就这样渐渐拉近,她也习惯了他会出现在这个曾经只属于她的空间里。 郑宇翔常常会打瞌睡,林雨盼一开始还会感到无奈,后来她乾脆拿出素描本,偷偷描绘他的睡脸,这是她的小祕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反而开始期待起他无聊到睡着的那段时间。 他的睡脸实在太过无害,跟小朋友没两样。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自己有点喜欢他的出现。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自己有点享受那样的两人时光。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自己有点喜欢他。 如果郑宇翔在那个时刻睁开眼,就会看见林雨盼脸上的红晕,以及愜意又安心的微笑。 那是爱情渐渐萌芽的时刻。 就像现在,他顾着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顾着纠结林雨盼和程天的关係,顾着懊悔当初没能更勇敢,没有发现她脸上的笑意,那是对着喜欢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有点怀念,又有点感动。 郑宇翔面对她的眼神,依然没改变。 想来与她商量下个工作邀约的程天,将那个笑全收进眼中,刺痛了心脏。 她……从来不曾有过那样的表情。 彷彿情竇初开的小女孩,满是幸福与爱意,全身心都在眼前那个人身上。 这两人待在同一个空间,这里彷彿是他们的小世界,形成旁人无法打扰的结界。 即使没有特别亲暱的动作与眼神的交流,还是能感受到两人间流动的情愫。 程天看郑宇翔的眼神,渐渐变了。 如果那是她选择的人,他会尊重。 他会强迫自己接受的。 慢慢地关上门,程天吐出轻柔的风,慢步走回自己的工作间。 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太过美好,美好到他无法再看下去。 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她有喜欢的人。 摀住胸口,程天用力喘息着,压抑由心底渐渐泛起的疼痛。 「呵……」什么时候,他也变成了会被感情影响的那种人? 脚步声慢慢远离,林雨盼这才放松一直紧绷着的情绪。 她不愿意伤害他,只是感情这种事,无法勉强。 不,或许早在得知他的心意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在伤害他了。 第二章3-3 郑宇翔不知不觉睡着了,林雨盼脱下自己的牛仔外套帮他盖上,调整了冷气的温度,继续未完成的画。 似乎做了个美梦,郑宇翔的脸颊在外套上蹭了几下,满足又幸福。 林雨盼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望着他。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她或许早就跌入深渊了,虽然他没有发觉,但他确实就是拯救了她的人。 那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天,从起床开始就看不见太阳,她的心情也沉闷了几分。 直到过了中午才宣布放假,校门口挤满了前来接自己孩子的家长,还有几个人冒着大雨衝出学校。 林雨盼待在教室里,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缓慢移动步伐。 昨天晚上,父母又在吵架了。 这次,似乎真的走到极限。 两个总是各自忙于工作的人,早就没了当初的激情,只剩日復一日的倦怠感,以及必须为了孩子撑下去的责任。 小时候的她,不喜欢将自己关在黑暗中,房门总是会留一条小缝,可以清楚听见大门开啟的声音,代表父母都工作完回家了,每当这时候,她都会悄悄跑到门边,听着两人的交谈声入睡。 那天,父母的争吵声很大,大得令她害怕。 曾经的爱人在对自己叫嚣,桌上的红酒杯坠落到地面形成伤人的武器,被丢在沙发上的手机还在不停震动,面对无止尽的争吵,疲惫的身心终于支撑不住。 「我们离婚吧。」 凝结的空气让在夜晚活动的生物都不敢动作,连厨房里尚未关上的水龙头都安静了。 「100万,孩子归你。」母亲冰冷冷的声音,传进尚未入睡的她耳中。 她知道的,自己的出现是个意外。 她知道的,光是存在于这个家中,她就是那个讽刺着曾经的爱情渐渐消亡的累赘。 只要能画画就好了,只要还能成为想成为的那种艺术家,就算没有家庭的温暖也没关係。 曾深受感动的她,自从找到这个梦想,就再也没有害怕那些争吵的声音,再也不害怕周围的目光。 手握着画笔,她不断说服自己。 只要,她还有这样的信念,就没问题了。 不敢继续往下听,她把房门关上,将自己闷进棉被里。 明天,肯定是晴空万里的一天。 站在司令台上,任由雨水泼溼她的鞋袜,林雨盼将书包丢到一旁,跑下楼梯,在雨中的操场上奔跑。 看不清眼前的方向,雨水冰冷地砸在她的皮肤上,刺骨的疼,椎心的痛。 好想哭、好难过、好悲伤、好疲累…… 呼吸的力道越来越大,直到渐渐无法纳入新的空气,窒息般的难受,但她不能停下,她不想停下。 她必须向前跑,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冷到完全感受不到温度,她的脚绊倒自己,重重摔倒在地,膝盖传来的疼痛让他稍微清醒,索性大字形躺在中央,闭上眼让雨水继续打在自己身上,pu操场难闻的气味让她不至于昏迷,头非常疼痛,脉搏的每个跳动都在传达痛觉,但她已经渐渐感受不到了。 习惯就好,所有事情都一样,只要习惯了就好。 鼻腔拒绝吸入氧气,她只能张大嘴,在雨水中抢夺让自己继续生存下去的气体。 突然间,一股温暖的气流进她的口腔,她被人抱起,回到能遮蔽雨滴的司令台。 林雨盼缓缓睁开眼,郑宇翔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继续加深刚刚的吻。 他很愤怒,她感觉的到。 但他为什么愤怒?她想不透,也不想思考。 双眼变得异常沉重,林雨盼窝在他的怀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好安心…… 郑宇翔心疼地望着她苍白的脸,疲惫又消瘦,她最近到底怎么了? 前几天就感觉到她心情不好,虽然她还是在画画,但色调用的都是偏暗的色系,整个人也比之前更加阴沉。 原本想说都停课了,她应该不会去画画,在大门等了许久都等不到她,去了两间教室都没人,倒是从窗户看到一个在雨中奔跑的神经病。 她彷彿要和雨水一同殞落,随时都会消失在雨雾中。 在她跌倒的那一刻,他是来得及接住她的,但她那悲伤的表情,让他的脚步停顿。 林雨盼化成一摊水,随时都会被冲走,她在笑着,表情却在流泪。 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绝望? 她大口吸取着空气,像个想结束生命又在最后关头感到害怕的人。 郑宇翔将自己的气传给她,她的体温低到不似活人,必须先移动到室内。 他看见被丢在一旁的书包,将她抱到司令台上,她的体重轻得不可思议,不知道平时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吃饭。 他又气又心疼,自己也淋湿了,只能紧紧抱着她,传递残存的体温。 林雨盼的头靠着他的胸膛,她的气味渐渐传入他的鼻腔。 「咳、咳……」郑宇翔左看右看,数着一旁的树上有几片叶子。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啊。 抱着林雨盼不知过了多久,他也靠着墙面沉沉睡去。 林雨盼醒来时,明明两人都湿透了,她却觉得很温暖,自己被人拥在怀里。 郑宇翔的睡脸像个孩子般天真无邪,她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再看向他的,心跳渐渐加速。 他们刚刚……接吻了。 他的气息瞬间充满了她的脑袋,让她昏昏沉沉的思绪瞬间清醒。 他找到了她,并把她带来躲雨。 为什么,他总是能找到她? 为什么,他总能适时地出现? 林雨盼摩娑着他的脸庞,有股想亲吻他的衝动。 他的吻,让她躁动不安的心,有了落脚处。 一道光照入她的视野中,她望向天空的方向,发现还在下着雨,但太阳已经驱赶了讨人厌的乌云,照耀着大地。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太阳雨,地面上的积水发出闪闪动人的亮光,方才令人感到窒息的水雾已经散去,只留下清新的空气,微风吹动树叶落下滴滴水珠,鸟儿们纷纷探出头清洗身躯,高兴哼唱着歌。 雨持续下着,太阳一出来,瞬间改变了气氛。 林雨盼心中被阴影覆盖着的某个部分,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被压抑着的情绪,因这个人的出现,不知不觉放松了紧绷的弦。 郑宇翔的头往前倾,林雨盼连忙扶住,撑着一隻手让他枕着。 他们都一样全身湿漉漉的,但他的体温明显比她高,像个天然暖炉。 好温暖啊,身心都是。 林雨盼靠着他的胸膛,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欣赏那场美妙的雨。 扑通、扑通、扑通── 那天之后,她再没害怕过黑暗。 想着这段往事,林雨盼停下画画的动作,双手托着头,津津有味地看着郑宇翔熟睡的脸,还有几滴流下的口水。 人的睡脸果然是最没防备的模样,他睡着的表情还是跟以前一样。 应该说,他根本就完全跟以前一样,几乎没有变化。 将绑起马尾的头发放下,她趴到另一边的桌上,愜意地跟着睡下。 郑宇翔,你知道吗?那个时刻,如果你没有出现,或许就不会有如今的林雨盼。 每个挫折的瞬间,她都会想起那场雨,想起那个让她心动的男孩。 郑宇翔,你知道吗?我也害怕与你分离,但我更害怕自己过度依赖你。 因为实在太过明白,曾经的幸福无法代表一辈子。 能再次相遇,于我而言已经是一种奇蹟。 我想要慢慢的融入进彼此的生活里,直到发现我们再也不能没有对方。 我害怕自己在爱情里迷失了自我,害怕必须分离的那天。 我一点都不坚强,我脆弱的不堪一击,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将我的偽装击垮。 所以,我没办法回应任何人。 我也喜欢你,但我想慢慢来,不敢太快进入一段感情。 感情都是经不起消耗的,你喜欢那时的我,不代表会喜欢未来的每个我,我不敢赌,所以在身心都成长到一定程度前,不愿戳破两人之间的曖昧。 我早就发现你对我的感情,如同我早就知道程天的心意,却总是装作不知道的我很狡猾。 能够再次进入彼此的世界,我已知足。 「郑宇翔,你……还喜欢我吗?」她喃喃问着。 她是否还有机会,走进他的眼眸中? 回应她的,只有他对着美梦露出的甜笑。 第三章5-1 工作室的走廊墙上,掛着一个纪录工作日程的白板。 林雨盼和程天基本上是各自接案,偶尔会有厂商希望能同时和两人合作,毕竟在业界,他们的名声一直都不错。 经过昨天郑宇翔的到来,早上在工作室碰面时,林雨盼多少有些尷尬,程天的表情倒是没多大变化。 「早。」他难得主动打招呼。 「早安。」林雨盼的眼神不安地飘动。 对程天,她有过太多亏欠。 「不用愧疚,你没欠我什么。」他说。 是啊,她从没欠他什么,是他擅自决定要守候在她身边的。 当初她回国开工作室的时候,光是分开几个月的时间,纽约对他来说,就失去了原有的色调,拍出的成品也总少了些什么。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跟着回来了,半死缠烂打的让她拓了另一个空间给他。 这些都是他擅自的决定,所以他没资格说些什么。 林雨盼了解程天的个性,也就不再纠结了。 「等等帮你泡杯可可亚?」 「嗯。」 「程天。」她叫住准备走进工作间的他。「晚点帮我刺个什么东西吧。」 「什么?」 林雨盼伸出手臂。「随便什么都好。云啊、鸟啊、风啊、翅膀啊,任何能代表自由的东西。」 她的手臂白白净净的,虽然经常在户外跑跳,却没能晒成小麦色。 程天看着她手背上连接着手指与手腕的枝叶,那是她在练习雕刻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背,觉得那个疤不好看,便请他以枝干为主题,帮她掩盖那个伤疤。 「毕竟是在雕刻时用伤的,总觉得该刺个跟植物相关的东西。」她说。 那彷彿手鍊的刺青,就像是女友撒娇和男友讨要的礼物,他之后偷偷在肱骨处的位置,替自己刺上一片随风飘散的树叶。 如果她是一阵风,那他就当那片跟随着风的方向行走的叶片。 很少有人知道,除了摄影师之外,他的另一个身分。 刺青师。 这只是间来无事的一个小爱好,他也只帮认识的人刺青而已,只是偶尔手痒时,会很想画些什么。 「那、鸟吧。」程天想起她的第一个木雕成品,就是一隻麻雀。 要是能成为被叼着走的那片叶,他也是会欢喜的吧。 「你要的话,现在就能刺。」 「我等等要去个地方。」她说。 「需要送你吗?」 林雨盼有些无奈地望着程天。「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嗯。」他关上工作间的门。 无法说出口。 他只是,有点捨不得。 把心交出去,相当于将命运交给风,被动的飘动,无法看清着落点。 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因为郑宇翔的关係吗? 以前有段时间,林雨盼常在世界各地跑,他会算准时差给她传讯息,也会到处参观画展与她分享,他们之间,如果他不主动,她也不会回头,看似习以为常的默契,是他们相处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 得知她有一个忘不掉的人,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与他之间的关係,是在转移对另一个人的亏欠吧。 若是不死命抓住那些微弱的连结,他们似乎就会变成陌生人,甚至可以说,如果她的心中没有郑宇翔的存在,他们根本不可能会变得如此亲密。 总觉得,很不甘心呢。 拿起桌上的素描本,程天想着林雨盼仰望天空的神情,慢慢描绘出一隻渴望飞翔,却展不开双翼的小麻雀。 自由的定义是,不会被困住的心。 第三章5-2 隐藏在巷弄中的一间小咖啡馆,没有醒目的招牌,如果不仔细去注意,或许会以为是一般的住家,从敞开的玻璃窗中飘散出的阵阵咖啡香与烘焙的香气,吸引着偶然路过的人们。 林宇中拿着抹布来回擦拭桌面,一边观察旁边不断对着空气傻笑的同事。 今天的郑宇翔很不对劲。 身为只比他晚几个月入职的同事,与他工作也有几年的时间,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堆着快满溢出的微笑帮客人带位。 平时那个总是带着假笑的郑宇翔呢?平时那个总是一脸半死不活的郑宇翔呢? 他到底怎么了? 俗话说,当一切都正常的在发生时,如果你感受到不对劲,那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我觉得你想太多了。」夏宇中擦拭着咖啡杯,不理会林宇中的疑神疑鬼。 「我是说真的,你见过他这样笑容可掬的时候吗?我觉得我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林宇中一边清扫,一边用馀光观察正在与客人介绍菜单的郑宇翔。 不得不说,他认真笑起来还是满好看的,有种阳光大男孩的感觉,平时都是一脸想下班的表情。 店里放着轻快的音乐,林宇中边扫地边跟着节奏轻哼,郑宇翔把客人写好的点餐单交给夏宇中,走进厨房后台清洗碗盘。 「你今天心情真好。」一向不太主动说话的夏宇中,难得与郑宇翔搭话。 「很明显吗?」郑宇翔戴上洗碗手套,动作迅速地刷盘子。 他虽然是这家店最早进来的人,却都只能做些打杂的工作,餐点类的东西一向不属于他的触碰范围。 「林宇中说,你的不寻常让他感到害怕。」他撇向在柜台旁努力竖起耳朵偷听的同事。 「这个嘛……确实发生了些好事。」郑宇翔哼着小调,四周彷彿开满了喜悦的花。 夏宇中发现自己手上的汗毛跟着他哼出的曲调竖立,心想也许这次林宇中的预感是对的,最近可能真的会发生什么大事。 他沉默地冲泡好咖啡,送到客人的桌上。 「请慢用。」夏宇中的嘴角弯出浅浅的月牙,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还是那么专业啊。」林宇中哼哼两声,继续清扫的工作。 这家店的老闆基本上佛系经营,不会特别要求他们要提高业绩,只要别惹出不好收场事情就行,所以他们工作的气氛很轻松又愜意,也都很有自觉地会找事情做,虽然最大部分的原因是夏宇中,他是个做事一板一眼又认真的人,比老闆还像老闆,总是最早到最晚走,有他在的时候,其他人的神经也会不自觉跟着紧绷,间接减少了许多犯错的机率。 郑宇翔时不时看向门外,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昨天他睡醒时,发现林雨盼也睡着了,她的睡脸很可爱,愜意又放松,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做美梦,他忍不住偷偷拍了张照片,昨天晚上就是拥着那张照片入睡的,一夜无梦到天亮,是这几年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林雨盼送给他一张他睡着模样的素描,画里的他睡得像个小孩子,感觉很纯真,虽然画中的人是自己,但那个模样却让他感到很陌生。 原来他睡着时是那样的神情吗?还是因为她在身边的关係? 太过满足,也太过心安,光是和她待在一起,他的心就会涌现喜悦。 这样的时光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林雨盼转动手中的铅笔,随手又画了几张植物,自言自语般说了句:「突然有点想喝咖啡。」 总觉得嘴巴痒痒的,前阵子在赶画展的作品,几乎是把美式当水在喝,后来她报復性睡眠,程天常常来确认她是否还有在呼吸。 郑宇翔想到自己就在咖啡厅工作,而且店内的咖啡师夏宇中泡的咖啡可是一等一的美味,马上就邀请她隔天到店里用餐与休息。 这家店的员工分别是郑宇翔、夏宇中、林宇中和老闆魏廷恩,夏宇中和林宇中都有考过咖啡师证照,也是在考试会场被魏廷恩看中,邀请到店里工作,整家店只有郑宇翔是误打误撞进来的,他刚好赶上创业初期正需要人手的时候,虽然没有任何证照,但动作勤快,加上老闆懒得再找其他人,因此便被留了下来。 虽然常被问要不要多学,但他工作时虽然主动又迅速,却不愿学习更多,任凭老闆怎么劝说都无果,他像是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却又很认命的待在原地不动。 魏廷恩原本是旅行厨师,世界各地到处跑,和女友结婚后便搬到这里,开了这家咖啡厅,结果不到一年就离婚了,他原本是想把店收起来的,但店里的员工意外的固执,说什么都不肯离去,他也就继续经营下去了,只是离婚后他的个性变得有些诡异,常常无缘无故失踪,菸癮和酒癮越来越大,有时一天抽上三、四包还不肯罢休,酒也是一杯接着一杯,时常下班后,夏宇中会拿着绳子去绑人,时间久了,有些认识的老闆还会打电话来店里报备魏廷恩的行踪与状态。 后来夏宇中不知和他说了什么,某天魏廷恩慢慢开始收敛,最大的进步大概就是几乎把酒给戒了,虽然偶尔还是会精神恍惚,但也算有在慢慢走出离婚的低潮,只是要不要来上班还是得看他心情。 他是个无法被绑住的人,随心所欲的像隻野猫。 夏宇中和林宇中是大学同学,因为名字相同,常被放在一起开玩笑,虽然林宇中在第二年就转到其他科系了,两人的友谊倒也没因此断掉,不仅住在一起,选修课也常一起上。 林宇中的个性比较调皮,经常开玩笑,在人群中扮演着开心果的角色,相对来说,夏宇中的个性比较认真古板,私底下可以打闹,一旦进入工作模式,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他的实力很好,曾被一家外驻在大饭店里的咖啡店挖掘,但他以放心不下这家店为由拒绝了。 「这里没一个可靠的人。」他说。 郑宇翔喝不太出来咖啡的好坏,但他说夏宇中的咖啡很温顺,即使是他这样不太爱喝咖啡的人都能顺利喝完,林宇中的咖啡则稍微酸涩一点,但总能回甘。明明使用的器材与咖啡豆都是相同的,却能明显喝出差异。 夏宇中的咖啡人气明显比较高,林宇中后来跟着老闆学厨艺,就包揽了食物方面的部分,只要魏廷恩不在,就是由他负责料理。 「夏宇中,再来杯美式。」坐在角落里的女生拿起手中的空杯子在空中摇晃,视线专注在眼前的笔电上。 第三章5-3 「这位小姐,你快咖啡因中毒了。」林宇中帮她整理了桌面上的空杯,并把她的水杯倒满。「先休息一下吧,你看起来超狼狈的。」 她的双眼佈满血丝,黑眼圈顏色深到眼镜都藏不住,凌乱的头发和暗沉的皮肤明显能看出疲态。 「没办法啊,交稿日快到了。」她叹了口气,作画的手不敢停下。 「阮靖庭,我们这里不负责收尸。」夏宇中的语气低沉了几分。 「我知道啦……」她焦虑地抓头发,几根发丝承受不住摧残而掉落。 「这是绘图板吗?」林雨盼好奇地凑近。 「对啊……」阮靖庭自然地回话。突然回过头,发现一个女生津津有味地盯着她的电脑萤幕。「请问你是……?」 「刚好路过的路人。」林雨盼的手在空中描绘了一下,拿起她的触控笔,几次练习后,已经能画得六七分像了。 不只是阮靖庭,林宇中也停下手上的工作,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女生专注又乐在其中画图的样子。 阮靖庭是个漫画家,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习惯的画风,林雨盼完美抓住了她笔下人物的神韵,虽然还是能看出些许差异,但再给她一些时间,或许连阮靖庭本人都分辨不出这是不是自己画的。 「唔……」林雨盼瞇起眼睛,不甚满意地皱眉。「用不习惯绘图板,总觉得有点差强人意。」 阮靖庭瞪大双眼。「那、那个……」 「雨盼,你什么时候来的?」郑宇翔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她成了眾人视线的聚集处。 「刚刚才到。」她把笔还给阮靖庭。「抱歉,打扰你工作了。」 「不、不会……」经过这一个小插曲,她也清醒了不少。 这个女生,感觉是第一次用绘图板,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抓到诀窍,而且还能模仿她的画,她到底是谁? 「你想喝什么?」郑宇翔拿出菜单,带领她坐到阮靖庭的隔壁桌。 「先来杯热拿铁吧,吃的有什么?」她翻阅菜单,指着一个法式咸派。「这个有吗?」 「有的。」林宇中凑上前,身后彷彿有尾巴在摇动。 郑宇翔警惕地瞪了他一眼。 「别这样看我嘛,好歹这东西也是我做的。」无视他的目光,林宇中脸上堆满笑容。 最近的日子实在无趣过头了,难得出现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又是郑宇翔的熟人,他当然得凑个热闹。 「你是这里的厨师啊?」林雨盼好奇地问。 「不算。」他摇摇头,又向前靠近了几分。「这里厨艺最好的是我们老闆,但他今天休假,我只是有被他指导过。」 「我拭目以待喔。」林雨盼托着头,嫣然一笑。「法式咸派虽不难做,但越是简单的东西,越难呈现真正的美味。」 听到这句话,夏宇中不经看向她。 这个女生,满有意思的。 「那我可得卯足全力了。」林宇中飞快地回到厨房,动手准备。 「那个……我可以坐你对面吗?」阮靖庭坐在位子上,转过身紧张地询问。 「可以啊。」林雨盼喝了口水,看到她的桌面上凌乱的笔记,主动起身坐到她的对面。「你的东西比较多,还是我过来比较方便。」 她的笑容让人感觉很亲切,像温柔的邻家大姐姐,毫无距离感。 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过来,阮靖庭将手机萤幕转向她,问:「请问,你是林雨盼吗?」 她刚刚听到郑宇翔叫她雨盼,查了一下发现她是网路上名气不小的艺术家,举办的画展也在最近几天开展,开幕当天的盛况堪比明星的演唱会现场。 她没有关注过这个人,但印象里似乎隐约有听说过。 「是啊。」她很乾脆地承认。 她偶尔会当程天的模特儿,工作室的专页上经常会放出她的照片,露过脸之后,时不时就会出现来询问的人,虽然一开始不太好意思,但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 这是阮靖庭第一次遇到名人,兴奋地几乎丧失语言组织能力。 「您的拿铁。」夏宇中轻敲了下阮靖庭的额头。「回神了。」 「喔。」她摸了摸被敲的地方,对着林雨盼傻笑。「没想到这么有名气的艺术家会离我这么近,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你太过奖了啦。」林雨盼喝了口拿铁,被柔滑的奶香与温顺的口感惊艷。「真好喝。」 那位咖啡师的水准真高。 「谢谢夸奖。」夏宇中朝她点点头,继续擦拭架上的咖啡杯。 果然人不可貌相,他的外表看起来冷淡又不爱说话,泡出来的咖啡却能感受到这个人内在的温柔与体贴。 和程天很像。 「看来又出现一位被夏宇中的咖啡征服的人了。」阮靖庭得意地笑,好似那人是自己。 「关你什么事啊?」林宇中拿着林雨盼的咸派放到桌上。「请慢用。」 「谢谢。」 「夏宇中的天分可是被我挖掘的,他变得这么优秀,我当然觉得与有荣焉啊。」说着,阮靖庭的头越抬越高,一脸自豪。 当初她嫌弃林宇中泡的咖啡难以入口,总是买超商的咖啡来喝,久了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加上林宇中买的咖啡机也间置在那,夏宇中间来无事便也跟着研究,意外研究出现在的风味。 「你们是青梅竹马?」林雨盼切下一小块咸派,些微热气随着刀叉的动作得到自由,香气瞬间飘散出来。 唔,真好吃。毫无保留地将法式家乡味的感觉呈现。 她之前在法国旅游的时候常去一家法国夫妻开的小店吃传统料理,其中普罗旺斯燉菜和法式咸派是她最爱的,尤其他们是用真正的法国传统烤炉,虽然无法相比,但能在自己的家乡吃到不亚于当时的美味,她已经很满足了。 想起那对温暖的夫妻,林雨盼幸福地笑了。 真想找个时间回去啊。 林宇中看她吃得满足,知道自己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暗自松了口气。 别看他这样,其实他很要强的。 「我和林宇中从国中就认识了,夏宇中是他的大学同学。」阮靖庭介绍道。 「都是孽缘啊。」林宇中耸肩,被夏宇中叫去帮新进来的客人点餐。 郑宇翔在林宇中去製作料理的时候就进去厨房后台忙,一直没出现,林雨盼几次望向柜台方向,都没找到他。 「你在找郑宇翔吗?」阮靖庭看她吃得专心,便低头继续工作,看她时不时会抬头,猜测是在找熟人。 「嗯。」林雨盼咬着叉子点头。「虽然他正在上班,但依他的个性不会一声不响消失这么久。」 「你和郑宇翔认识很久了吗?」身为少女漫画家的直觉雷达啟动,阮靖庭一眼就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寻常,疲劳感瞬间就消散了。 由于她常来这家店工作,加上和夏宇中跟林宇中都熟,久而久之也会和郑宇翔聊上几句,但她对他的印象只有上班时是厌世的社会人士,做事算认真勤快,虽然面对顾客时他会提起精神,但只要一回到柜台内,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脸,下班的时候也让人感觉没有半点活力。 对他的印象就是个认命的打工人。 「我们是高中同学。」她说。 「高中是最容易找到未来人生另一半的时期喔。」阮靖庭双手托着头,一脸想听八卦的表情。「你和他……」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郑宇翔不知何时出现在桌边,观察着林雨盼的表情,试探性地问:「对吧?」 「是啊,普通朋友。」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听到她的话,郑宇翔不免感到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毕竟过了这么久,未来还很长。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阮靖庭按耐不住好奇的心,但和两人都不太熟,追问到底似乎太过失礼,只好继续专注在工作上。 可是还是好想知道背后的故事喔。她只能不停抖脚发洩好奇心。 面对可能成为未来故事题材的八卦,她实在很想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故事啊。 郑宇翔方才被夏宇中叫进后台备料,他怀疑他肯定是故意的,一心想快点忙完去和林雨盼聊天,他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现在人不多,你想稍微休息个十分鐘也不是不行。」夏宇中对他说。「只有十分鐘。」 无视他投来感激的目光,夏宇中走到林宇中身边和他讨论工作。 「没想到你还挺好心的。」林宇中调侃道。 「我虐待你了?」夏宇中的目光始终冷冷淡淡的,林宇中却不经打了个寒颤。 「当我没说。」他连忙摆摆手,走进厨房研究老闆前几天丢给他的新菜谱。 第三章5-4 郑宇翔拉了张椅子坐到林雨盼身边,她很自然地帮他倒了杯水。 阮靖庭看到这一幕,默默移开观察的目光,她的职业病实在改不过来,偶尔会被路人投以怪异的眼光,但她真的只是在想新题材而已啊。 「结果昨天我就这样睡死了。」郑宇翔不好意思地搔头。 「没事,这让我回忆起高中时,你也常常趴在桌上睡到我要离开的时候。」 忆起那段时光,两人会心一笑。 那是多温暖又多美好的一段时光啊。 「但你叫醒我的方式实在很粗鲁。」他忍不住抱怨。 林雨盼总是用画笔的尾端戳他的背,好像很嫌弃与他触碰。 「因为你总是流满桌的口水啊。」她哑然失笑。 他不仅睡觉总是流口水,还会打呼和说梦话。 他说的最多的梦话,就是喜欢她。 每次听到他说喜欢,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的逐渐心动,随之而来的是带着苦涩的钝痛。 无法回应的心意,被她藏进深处,在每个下雨的夜晚,和雨滴一同坠落。 那场雨之后,两人的气氛逐渐曖昧,偶尔会在没人的校园里散步,加速的心跳在为这尚未戳破的感情鼓动。 充满试探的相处,偷偷幻想两人更进一步的关係,偶尔也会有想牵起对方的手的念头,但又害怕被拒绝,只能任由双手失落地摆动。 谁也不敢再向前,只是任由曖昧蔓延在两人之中不断滋长。 「我睡着的时候,嘴巴就是会不自觉地张开啊。」郑宇翔说着,手不自觉抹了下嘴唇。 「听起来颇可怕的。」阮靖庭试着想像了画面,不经全身一抖。「真亏雨盼能忍受。」 「没那么夸张好吗?」郑宇翔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留点面子给他啊。 林雨盼笑了笑。「他有时会突然站起身大叫,然后又趴回去睡,边嘟囔着要拯救世界之类的话,其实还满有趣的。」 「我有这样过?」 「经常喔。」 郑宇翔搔搔头。他完全没印象。 「不过之后你忙着復健,倒是再也没睡着过。」 「我稍微偷懒一下,你就会骂我啊。」 「但你恢復的很快也是事实。」 「是没错啦……」 「看你现在久站也没问题,想来应该是痊癒了吧。」 「当然,我现在的膝盖可是全身上下最健康的部位。」 郑宇翔在一场田径比赛上被对手恶意推倒,对膝盖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虽然復健后对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影响,但他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尽情奔跑和打球了。 郑宇翔站在篮框下,想像以前一样助跑灌篮,还没跳起就感受到膝盖传来的疼痛,只能抱腿蹲在原地,那一个瞬间,他就失去了原有的骄傲。 太阳绽放过于刺目的光线,篮框下的那个人好似感受不到热度,即使被汗水浸湿了身躯,也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林雨盼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瓶水。 「喝吗?」她问。 「不喝。」他的心情很糟,不想迁怒人。 林雨盼蹲下身,静静地陪着他。 「我想一个人待着。」他看见她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会觉得心疼。 「没事,我也想一个人待着。」她面无表情地说。 郑宇翔无奈移动脚步,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只跟他保持一小段距离。 「你到底想干嘛?」 「散步而已。」 「你可以去其他地方啊。」 「你管我。」 好吧,还是那个林雨盼。 郑宇翔投降了,他就是没办法对她生气。走到树荫处坐下,林雨盼马上坐到他身旁。 两人沉默着,一同欣赏麻雀啄食地上的小虫。 郑宇翔几次偷偷瞄过去,发现林雨盼的表情都没变化,好像只有他觉得尷尬。 他搔搔头,拿起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和自己玩起圈圈叉叉。 「我不会安慰人。」不知过了多久,林雨盼突然开口。 「啊?」正与自己博奕的郑宇翔抬起头,发现她正望着自己。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陪着你。」她说。 「……」 还真是隐晦的安慰啊。 林雨盼主动靠近几分,伸手摸摸他的头。 「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却让郑宇翔极力隐藏起的悲伤溃堤。 他好恨那个人,好恨学校没有给他严厉的处分,好恨自己现在狼狈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他甚至必须表现得很乐观、开朗、大度,因为这才是郑宇翔,这才是大家眼中的郑宇翔。 跟独自嚥下痛苦带来欢乐的小丑一样。 林雨盼轻轻抚摸着他的背,任由他的泪水与鼻涕弄脏自己的制服。 每个人都应该要有一段崩溃的时间,一昧的压抑只会在未来的某天用极端的形式爆发。 她不介意暂时出借自己的肩膀给这个人。 「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她一遍遍耐心安抚,语气虽然没有多少起伏,但他感受到了温柔。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会想找个依靠,林雨盼望着被树叶遮挡住的阳光,突然很希望现在能下一场雨。 一场能撼动人心的太阳雨。 当郑宇翔回过神,他正窝在林雨盼的胸前,虽然止住了眼泪,但他还想再待久一点,她的温度与气味,不趁现在多体会一点,实在太浪费了。 「郑宇翔。」 「嗯?」 「你很色欸。」她发现了他的意图。 他马上弹起身体,红着脸撇过头。 「哪有?」 林雨盼看到他通红的耳朵,偷偷笑了下,用平静的语气说:「那应该表示你没事了。」她站起身,拍拍沾黏在身上的沙子。「走吧。」 「走去哪?」 「我陪你復健。」 「啊?」 郑宇翔被林雨盼拉到熟悉的空教室,她拿出笔记本,依照上面的指示让他做。 「你现在可能会觉得很痛苦,习惯之后就好。」 「等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形?」郑宇翔一头雾水,不太明白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我去问过保健室的老师,请教了一些你能做的復健动作,今天开始我会陪你一起努力,直到你的状态好转。」林雨盼让郑宇翔坐在椅子上,让他把脚伸直。「保持五秒鐘,然后慢慢放下,想像你现在是在做运动前的暖身动作。」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放学后陪伴她画画的时间,都变成她督促他復健。 在林雨盼的帮助下,郑宇翔的膝盖确实恢復的很快,连復健师都夸他的认真很快就能得到成果。 他也能明显感受到走路时,膝盖不再感觉卡卡的。 「郑宇翔,你的姿势错了。」 「有吗?」 「你到底有没有在好好数秒数啊?动作不确实,那復健就没意义了。」 「我很认真欸。」 「看不出来。」 他常常故意做错动作,她就会伸手帮他调整姿势,顺便嘮叨几句。 那时的林雨盼,总会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郑宇翔每次看见她为他皱眉,都暗自窃喜。 她在意他。 被她放在心上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所以偶尔会故意惹恼她,听她大声喊自己的名字。 「郑宇翔!我不理你了喔。」 「对不起嘛。」 见她真的生气了,他就会立刻低头认错,林雨盼也只会转过身生一会儿闷气,马上就会回来找他。 她知道他那些幼稚的举动,只是想引起她的关注,但她无法接受他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把身体顾好比什么都重要。」她常这么叮嚀。 那认真担忧的表情,总让他想将她拥入怀里。 「答应我,要快点好起来。」 「好。」 第三章5-5 习惯那些动作后,郑宇翔尝试自己走动,林雨盼就在一旁继续画画,与之前不同的是,她时不时会去注意郑宇翔有没有偷懒,或是动作姿势正不正确,她嘮叨起来真的不输老师,但他喜欢被她放在心上。 那是她对他说最多话的时候,也是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的时候。 郑宇翔需要復健的时间间隔慢慢拉长,几个月后已经可以慢慢尝试小跑了,走路姿势甚至比之前更好看。 她经常像夸奖小孩般鼓励他,经常垫脚尖轻抚他的头,她平稳柔和的嗓音有种魔力,能让他忘却当下的痛苦。 「辛苦了,做得很好。」 在这期间,林雨盼持续参加校外的比赛,拿了不少奖盃回来,成绩仍旧是名列前茅。 「你根本就不是人类吧?哪有人可以优秀成这样?」郑宇翔几乎都把时间用在復健上,因为这场事故,即使他在上课中睡觉,老师们也没办法罚他什么,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放烂了成绩。 「只要有合理分配时间,又能融会贯通,其实少听几堂课是不会有多少影响的。」林雨盼说得简单,隻字不提背后所付出的努力。 她太明白年少时的耕耘有多重要。 「依我看,上帝在造人的时候,就已经偏心了。」郑宇翔叹了口气,脑袋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 不理会他的唉声叹气,林雨盼专心写着手中的习题,那些早已超越现在的进度,她期前预习了一部分,这让她可以多出更多时间画图。 郑宇翔常常祈祷时间能走得慢一点,祈祷两人的独处时光能再长一点。 如果只能是一瞬间的光景,请让时间在此刻暂停吧,请让我只活在这个时刻。 傍晚的风吹进教室,林雨盼原先只及肩的发丝已经长到胸前,跟随风的方向飘动。 她偶尔会望着郑宇翔欲言又止,有些事情正在默默推进,可她还没准备好说出口。 如果时间能再多给她一些日子就好了,又怕拖的太久,她会越来越捨不得。 无论如何祈祷,时间也不会放慢脚步,就这样又度过了一年,他们升上高三,繁重的课业让这群学生们都备感压力,除了早就接到各大艺术学院邀约的林雨盼,她那两年频繁地参加比赛,学习成绩又出眾,早就是一堆学院抢破头的对象。 「唉……」郑宇翔看着自己这几年惨不忍睹的成绩单,要想和林雨盼上同一所大学是没望了。 「早就跟你说过读书的重要性了。」林雨盼今天在练习素描,桌上摆放着花瓶与假苹果。 「我说,这两个东西你都画不腻啊?」郑宇翔趴在桌上,想着这几个礼拜几乎都是这两样物品,只是画的方式不同。 「学得东西越多,越容易忘掉基础,所以时不时要复习一下。」她说。 「你太认真了啦。」郑宇翔看到成绩单,又唉了几声。 如果天才都这样努力,要他们这些凡人怎么活? 林雨盼不理会,专注于眼前的纸张上。 随着一天天过去,她也不免有些焦躁,但情绪隐藏的很好,至少郑宇翔并没有发现。 他常常望着她的侧脸出神,他喜欢她画画的模样,那认真的眼神实在很让人着迷。 若不是她这样的性格,也呈现不出那么多震撼人心的作品吧。 后来回想,他早该发现她眼中的变化,为什么那时会下意识的认为是自己多想了呢?明明每天都在注视着她。 早就决定好了,在毕业前一定要向她告白,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係早已超越了友谊,林雨盼对他的态度也柔和了不少,从那天她在雨中的操场上奔跑后,两人的关係就变亲密了,加上之后的相处,她已不排斥与他有肢体接触,也培养出一定的默契,一个小动作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虽然没有问过原因,但她再也没有露出过当时那样悲伤的眼神,反正她不想说,他也不会逼她。 他只是想陪在她身边,想参与她的世界。 她陪伴他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期,他真的很感谢她,这样的心情,希望能在传递心意时表达出来。 想和她永远在一起。那是郑宇翔高中时期最大的愿望。 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点,也一直想不到该用什么方式。 也许学电视里那样在学校中央摆满蜡烛,排成爱心的样子向全校大声宣誓;也许把她约到他们第一次对话的大堂,用大声公表白后单膝跪下;也许在操场上散步时对她说;也许在空教室里鼓起勇气亲吻她。 亲…… 郑宇翔摸了下自己的嘴唇,想起雨中的那场吻。 那时他没有多想,看她似乎有些无法呼吸,便用人工呼吸的方式把气给她,那天抱着她睡着后,一直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迷迷糊糊的不确定是梦境还是现实,他不敢睁开眼睛,害怕只是自己的错觉。 湿透的制服,让两人的肌肤紧贴在一起,她微凉的体温缓解了他躁动的心。 如果这是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该有多好? 那天后,林雨盼请了两天的病假,他倒是完全没事,后来被调侃果然笨蛋不容易感冒。 她没有提起为什么会有那个举动,他也不想问,只要知道后来的两人变得更加亲密,那就够了。 林雨盼曾主动牵起他的手,虽然是在四周无人的时候,也只有一瞬间,光是这样就够他开心上一整天。 她肯定也喜欢他,只是不擅表达罢了。 「林雨盼,我喜欢你。」 那是郑宇翔趁她趴在桌上睡着时,对着她的睡脸悄声练习。 光是将那四个字说出口,心跳就急速加快。 他非常喜欢她,再也无法压抑。 若能大声向全世界宣布,她是他的,该有多好。 那天是郑宇翔的生日,他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在放学后表白。 思来想去,他觉得林雨盼应该不是那种喜欢被眾人注视的人,当眾表白或许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这种慎重的话,还是应该要在只有两人的时刻,认真地说出口。 设想了好几种情况,但没有一种是当下那种情况。 「郑宇翔,我要转学了。」林雨盼清冷的声音,让郑宇翔脑袋一片空白,那句喜欢卡在喉头动弹不得。 他一踏进空教室就发现她的反常,她没有在画画,也没有在读书,桌上空无一物,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等待他的到来,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你在开玩笑?」哪有人会在高三的时候转学? 「我是说真的。」她走到郑宇翔面前,直视他的眼,面无表情地说:「我今天是来办理手续的,从中午我就在这里了。」 此刻的林雨盼,虚幻的很不真实,好似随时都会跟着风一同离去。 郑宇翔稳定情绪,他很想说些什么,潜意识里明白这不是几句挽留就能实现的,他只能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 今天是他的生日,事情肯定不会太糟。 「没关係啊,以后假日我们还是可以约出来,放学后如果你愿意,我们……」 「郑宇翔。」她打断了他的话。 他再也装不下去了,难过与失落的表情显露出来,心脏剧烈的跳动不是因为欢喜,而是源自想将她捆绑在自己身边的衝动。 留下来,好不好? 不要离开,好不好? 林雨盼面色平静地等待郑宇翔整理好情绪,才接着开口:「我要搬家了,搬到美国。」 好像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郑宇翔的脑袋满是嗡嗡声,他突然听不清周遭的任何声响,只记得她要离开的这件事。 她要转学了,她要搬家了,她要搬到美国,一个对他来说遥不可及的地方。 她要离开了 她要离开他了。 当他意识到这点,身体便衝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不要她离开,他不想让她离开。 郑宇翔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内,她没有反抗,乖乖任由他抱住自己,难受的窒息感,她轻轻闭上双眼。 这种时候,任何的不捨都毫无意义,是她自己决定要去美国的。 感情与现实,她选择了后者。 她想看看更大的世界,想认识更多人,想脱离现在的自己,为了自己的梦想,她不可能被感情牵绊住,那太不切实际了。 他是非常温暖又热情的光,但现在她必须转身面对黑暗,唯有不再惧怕阴影中的怪物,她才能蜕变。 乌云遮挡住最后一丝光线,突然落下的雷声,似乎在帮他吶喊。 「郑宇翔,对不起。」最终,她还是只能辜负这个男孩。 他发现自己哭了,心很痛,痛到有些麻木,痛到他无法思考与挽留,只能看着林雨盼走远,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天,是他的生日啊…… 谁都没有提起分离那天的事,两人挑着有趣的回忆间聊,刻意避开了那段没有对方的生活,彷彿不去触及,那些难过和痛苦就真的不存在。 郑宇翔不愿回忆起那段时光,那时的他彷彿行尸走肉。 她离开之后的校园索然无味,原先留给她的空教室很快就被其他学生佔据,那里再也没有认真绘画的身影,也没有人会时不时拿出他满江红的考试卷,替他讲解那些错误的地方。 操场上奔跑的女生像她,和朋友结伴同行去上厕所的女生像她,在走廊和男朋友打闹的女生也像她。他偶尔会有错觉,两人交往过的错觉。 林雨盼带给他的快乐,在那天被一併被带走,取而代之的是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 他还是会强迫自己开怀大笑,还是那个负责逗朋友笑的郑宇翔, 她和他从来都不是同个世界的人,她总是向前方奔跑,当初也是他厚脸皮的追逐,但她从未停下脚步,所以他有什么资格抱怨?那些幻想,不过就是他的一厢情愿。 毕业旅行那天,他在游览车上唱了首五音不全的《春泥》,大家都在笑,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是在为那段未能开花结果的感情哀悼。 他是小丑,滑稽又搞笑,全场的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除了那个一直在默默关注他的女生。 她暗恋他很久了,只敢在比赛时在远处偷偷为他加油,只敢在他运动时偷偷放上一瓶水,不敢让他知道她是谁。 只要能在角落看着他就好了,在郑宇翔和林雨盼越靠越近前,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后来,放学后他不再去篮球场打球,不再去操场慢跑,而是去找林雨盼,即使被关在门外,即使只能从窗外偷看,他依然每天去报到,好不容易被允许进入,也只能待在角落,林雨盼也都是专注在画图上,几乎不理会他。 好几次,好几次她都为他打抱不平,凭什么林雨盼这样对待她喜欢的人,凭什么郑宇翔喜欢的人是林雨盼。 在郑宇翔受伤后,她鼓起过勇气,想上前去安慰那个站在篮框下的身影,但他痛苦的表情让她却步,她迈不出脚步,她害怕他会嫌弃自己。 林雨盼却轻易带领他走出低潮,每天都带着他认真復健,走路的速度也慢慢恢復。 都是林雨盼的功劳,是她帮助他向前走。 如果那两个人能在一起,她也会劝自己放弃,也会真心祝福,但林雨盼就这样转学了,她在学校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只有郑宇翔因为她的离开而感到难过。 之后的郑宇翔彷彿变了,他还是在笑,放学后却不再滞留学校。 她看见他面具下的眼泪。 毕业旅行中的三天两夜,她拋下自己的朋友,偷偷跟着郑宇翔的队伍,等到他落单的瞬间,走过去表明自己的心意。 喜欢这两个字,她藏了将近三年。 郑宇翔没有给她答覆,只是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彷彿羽毛轻轻佛过,他的吻不带一丝佔有,只有深深的眷恋。 他想亲吻的对象,并不是她。 「好啊,我们在一起。」他说。 郑宇翔的灵魂,似乎在那天改变了样貌,他空洞的眼神中,再没了以往的生气。 这次,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林雨盼,但已经无所谓了,是谁都无所谓了,反正那些人都不是她。 他只是,需要有人陪。 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他没有躲避,用力抱紧这个说喜欢自己的女生。 「宇翔……?」她感受到他在微微颤抖。「你会冷吗?雨越来越大了。」 「让我抱一下。」他说。 不一样啊,拥抱的感受,雨水打在身上的痛处,都不一样啊。 报復性的亲吻,他啃食着冰凉的唇瓣,无视对方疼痛的挣扎,想像那天在操场上用力奔跑的那个身影。 林雨盼,你回来好不好? 不能在一起也没关係,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 林雨盼,你回来吧。 我好想你。 「东西都有带到吧?」 「嗯。」 林雨盼看着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下意识找寻着某个身影。 他不可能会出现的,又不是在演偶像剧。 自嘲般地笑自己,她也有今天啊? 即将前往新的生活,那是她一直坚持的事,没有后悔的资格。 成长必定伴随着伤害,她还是太年轻了。 她应该隐藏得很好吧?他应该没发现她不小心落下的泪吧? 听着emilia的《bigbigworld》,她看着飞机窗外的云层,想着那个笨蛋,肯定被自己伤得很深。 她从不后悔自己做的每个决定,也从不解释,只是在机场的时候,有过几次想转身往回跑的衝动。 她想回到他身边,她想逃离一切,告诉他,其实她也喜欢他。 她知道,在感受到他的心意后,还选择离开的她很自私。 好想回应,好想衝上前给他一个拥抱,贪婪地吸取那场雨中给予她的温度。 missyoumuch. 听着耳机传出的音乐,她鼻头一酸,在心中反覆哼唱着这句歌词。 郑宇翔,我真的好想你。 第四章4-1 「欢迎光临。」夏宇中抬头看向门口。 程天面无表情地走向正在回忆过去的两人,对林雨盼说道:「程瑜想问你下个礼拜要不要去逛动物农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们聊天的声音不小。」程天拉了张椅子,坐到他们隔壁,刚刚林雨盼待的那桌。 夏宇中看到林宇中还在服务其他客人,便拿起菜单走过去。「需要帮您介绍吗?」 「不用。」他看着林雨盼的杯子。「给我一杯和她一样的饮料就好。」 郑宇翔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碍于休息时间结束,他只能继续去工作。 林雨盼看到程天眼里的戏謔。 果然男人都幼稚啊。 他后来又在门外偷听了多少呢? 阮靖庭偷偷观察三人的眼神,抖脚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几个人,一定有故事。 林雨盼喝了口凉掉的拿铁,对程天说:「你什么时候也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了?」 「情敌都出现了,总要试试。」他的声音平稳没起伏,让人看不太出情绪,只有她明白他这是在挣扎。 或这该说拒绝接受现实? 明明都拒绝了,她遇到的男生怎么都这么固执? 「不说这些了。这个时间点你不是应该还在工作吗?」 她记得日程表上,他今天有接帮人拍摄的案子。 「推掉了。」 「为什么?」 「对方在我面前把衣服脱下。」 「然后?」 「里面没穿。」 「……」 「对方是男生。」 「他是不是还对你拋媚眼了?」 「噗。」阮靖庭憋不住,转过身面对墙壁的方向,忍笑的痛苦。 「……」程天一脸不愿回想的表情。 「你在某些圈子里本来就很抢手。」林雨盼习以为常了。 在美国时,他常常被当成同性恋,吸引了不少以他为目标的男性。 程天实在很无奈,但又无法解释什么。 这世上最难的事情之一,修改别人的自以为。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你怎么就拒绝了?」林雨盼发现程天的脸色不太好看,感觉事情没那么单纯。 「就是不想接。」他说。 程天对待工作的态度是非常认真严肃的,也因此他才能和林雨盼成为工作上的好拍档。 面对他的反常,林雨盼没多说什么,毕竟他的口风很紧,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事,谁也逼不出来。 「那等等讨论下粉丝团的更新吧,我有些想法。」她把剩下的咸派吃完,喝光拿铁,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我先回去了,最近接了几个案子,也差不多该交稿了。」 「我晚点去找你。」程天的拿铁也上桌了,他轻轻抿了下,默默放回桌上。 林雨盼向夏宇中拿了两条砂糖,丢到桌上。「死要面子。」 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程天冷酷的外表下,可是个喜爱甜食的少女心,讨厌苦味以及涩味。 要不是他在逛巧克力专门店的时候碰巧被她看到,她也不会发现这个小秘密。 见他加入砂糖后的表情,林雨盼又跟夏雨中拿了两条,他沉默接过,撕开倒入,这杯拿铁总算达到了能入口的程度。 「咦,你要走了?」林宇中从刚刚开始就被关在厨房里忙碌,好不容易脱身,发现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精彩的事。 「我会经常光顾的。」她对又拿出两条砂糖的夏宇中摆摆手,请他和郑宇翔说一声,便离开了。 阮靖庭观察着程天的动作。 他喝咖啡的姿势很漂亮,修长的手指,身姿优美的线条,真是一位符合漫画男主角的形象。 如果没有往杯子里倒入四条砂糖就更完美了。 她嚥了下口水,偷偷记下他的模样,脑中开始构思故事情节。 这种高冷系的男生,通常只会对喜欢的对象温柔,标准的外冷内热,看似冷酷的表情下,内心的小剧场可不比青春期的女生少。 幻想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了。 阮靖庭把画到一半的故事丢到一边,开始构思以程天的形象为主角的新故事。 但总觉得这样的人,比较适合当深情男配角…… 「再继续犯花痴,你真的会赶不上截稿日喔。」林宇中悄悄在她耳边说。 「不要吵啦!」偷看别人本就是件不礼貌的事,她不免有些心虚。 林宇中耸耸肩。「我可是好心提醒。」 这女的一开啟幻想模式,就会进入一个忘却时间的境界,有好几次因为这样,差点赶不上截稿日,被编辑唸了很久。 「别闹了,回来工作。」夏宇中把林宇中拉回来,让他去准备下一组客人的餐点。 郑宇翔从后台走出来,发现林雨盼已经离开了,程天却还从容不迫地坐在位子上喝咖啡,失落的同时又有点难受。 虽然重新连络上了,但这几年缺失的时光,她的身边早已站着另一个人。 就算知道他们之间只是工作上的伙伴,但以他的直觉,程天绝对是喜欢林雨盼的,就是不知道林雨盼有没有发现? 程天坦荡地与他对望,像是在宣战,更多的是试探。 他想知道,林雨盼喜欢的这个人,值不值得他放弃。 知道郑宇翔是她喜欢了多年的人,但时间是会带来改变的,如果对方不能带给她幸福,无论她是否会因此讨厌他,他都会全力阻止。 林雨盼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吸引着他,她的开朗与活泼,她的一顰一笑,他都想拍摄下来,如果画面里,也能有他的身影,会更好。 从没想过这世上会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他忽略到身后的背景,眼中只剩那个站立在中央的女性。 「程天。」他喜欢她叫他的名字。 喜欢她尽情奔跑后挥洒下的汗水,喜欢她毫无形象的大笑,喜欢她专注在作品上的眼神。 她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在做取捨时的果决,常会让人感觉她有点冷漠,但他知道那就是林雨盼,那就是她。 她也有过精神恍惚的时候,也有过掩饰不了脆弱的时候,他没有错过那些陪伴的机会,但始终少了点什么,昇华的感情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其实会被拒绝,也是意料中的事,他本来也没想让她知道。 那只是很平常的下午,天空被乌云垄罩住,空气中瀰漫着随时都可能会下雨的闷热感,程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想着今天拍出来的景色应该都会差强人意。 其实无论是哪种天气,都有各自的特色,但他擅长捕捉光和影,阴天那雾濛濛的溼气感,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沉闷。 「程天,你看。」林雨盼拿着手机,将刚刚拍摄的画面呈现给他看。「那边几片落叶和枯枝形成诡异的符号,好像外星人留下的。」 微微潮湿的落叶沾黏在一起,有的捲曲、有的平贴泥地、有的分裂成细小的碎片,短小与细长的枯枝排列像古老的文字,彷彿有谁在那留下什么讯息。 如果调整一下色调,或许能营造出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完全是灵异照片的氛围啊。 「真亏你能拍出这种照片。」 对于林雨盼的拍照技术,程天也是甘拜下风,她总能发现常人无法注意到的细节,那或许是来自画家的洞察力吧。 她在他的身旁坐下,拍拍他的腿,用兄弟般的语气问:「心情不好?」 「有点累。」他在心中构思好的画面,因天公不做美,一直无法实现,这让他很焦躁。 「你就是太急了。」林雨盼望着天空,她也不喜欢灰濛濛的天气,但她会享受空气中的微凉。 程天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样的感受,有股无形的压力一直在心底涌现,不经蹙眉。 那些一闪而过的想法,如果没能及时捕捉到,很快就会消失了,且难以再度出现。 「放轻松,你这样除了製造坏心情,没有任何益处。」她拿起手机,帮他的侧脸拍了张照片。「你看,你的表情太鬱闷了,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 程天虽然喜欢拍照,但并不喜欢被拍,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按下拍照键,他却不反感。 随手拍下的照片中,他像是熬了好几个夜晚的苦命上班族,彷彿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注意自己的表情,他平时看起来就是这样吗? 「不用怀疑,你的脸就是这么臭。」林雨盼彷彿听到他内心的疑惑。 「我不怎么在意面部管理。」 「看得出来。」 一滴、两滴……雨水滴落的速度极快,两人躲到大树下避雨时,全身也差不多都湿透了。 程天检查完相机,发现林雨盼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表情有些失神。 那次之后,她再没见过那么美丽的一场雨。 耳边彷彿还能听见男孩粗重的呼吸声,身体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同步的心跳声,与雨水共舞的阳光和微风,都是她未来日子里的动力。 见她沉浸在回忆里,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程天心里竟有股说不出的鬱闷感。 「想什么?」一向对别人的生活不感兴趣,他的好奇心似乎只发生在林雨盼身上。 她眼里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好想了解她的一切,想知道她凝视的前方,是什么样的风景。 「我在想……能活着,真是太好了。」林雨盼呢喃着,不知是说给谁听。 程天有时会觉得,她的灵魂并不在此处,好像被放在遥远的过去,但一瞬间过后,她又会露出爽朗的笑容,彷彿那些情绪都是他的错觉。 有时她就在身边,有时她又好遥远。 她太会偽装,太会不着痕跡推离每个靠近的人。 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是她小心翼翼藏起的,无法被触碰的感情。 林雨盼盯着程天的脸半晌,而后自嘲般地摇头。 不是他。 如果他在这里的话,肯定又会为了逗她,说很多破坏气氛的话。 如果……他也在这里的话。 林雨盼望着天空,下意识脱口而出:「要是能看见太阳就好了。」 程天疑惑地跟着她的视线望向天空。「一般来说,想看见的是彩虹吧?」 「你不觉得彩虹就像是潘朵拉的魔盒吗?」 「怎么说?」 「雨水带来灾祸和悲伤,每次下雨时,总会伴随着灵魂的离去,彩虹的出现像是在提醒人们,希望一直都存在,传说中,彩虹的尽头处藏有财宝。」 阳光就像是希望不甘沉入盒子底部,用尽全力发出的光芒是不服输的象徵,无论负面能量多么强大,只要心中还有光,就不会害怕黑暗。 「很独特的见解。」 程天盯着林雨盼的侧脸,偷偷拿出手机。 「啊,太阳。」她开心地向前跑。 来不及将画面拍摄下来,程天有些失落。 她刚刚的神情,很美。 她不是特别漂亮的女子,只是散发出的气质总让人忍不住回头,那是种天生的魅力,如同她笔下的世界,即使只是简单素描,也能让人移不开目光。 人们创作出的作品,往往最能代表真实的内在,即使是外表温文儒雅的人士,也能写出黑暗的故事情节;看似冷酷的庞克女孩,也能是挥洒出温暖色调的插画家,林雨盼的风格,就是能惊艳他人,无论是哪种色彩,经过她的手,总会散发出生命力,那是谁也模仿不来的,专属于林雨盼的特色。 作品中带着艺术家一部份的灵魂,那些以各种形式展现出的样貌,有多少她自身的存在?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才会如此吸引他。 那些画里,藏着林雨盼的生命。 她拚命向前狂奔,似是在追寻着什么,双手向上捧,想接住所剩不多的雨滴。 久旱逢甘霖后的天空,带着名为希望的财宝,来救赎底下的人们。 「雨停了。」她有些失望。 太阳出来了,雨也停了,散去的乌云让蔚蓝的天空展露出面貌。 潮湿的大地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站在光线下仰头吸取的林雨盼耀眼夺目,那呼之欲出的话语,不甘继续躲藏。 必须伸手捉住,否则她就会跑到其他的地方。 程天走到她身后,微微啟唇。 那是源自内心的渴望,是被潘朵拉关在盒子里的渺小希望。 此刻的她,是天地间微小的身影,彷彿下一秒就会随着风离去。 她究竟会去哪里?似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她的家,又似乎哪里都是她的归处。 「雨盼。」程天一直以来都是叫她的全名,那是第一次,他只唤她的名字。 「嗯?」沉浸在回忆里的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 一道雷声打下,吞没了程天后面的话。 简直就像是在警告他,不要覬覦不属于他的东西。 第四章4-2 林雨盼听到了。 她不愿伤害这个人,但也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不是没有察觉,只是还想再继续装傻。 她还是那个胆小鬼。 这是他的心意,是一颗捧到自己面前的真心。 当时,她没有勇气听教室里的那个男孩诉说自己的情意,她一直都觉得遗憾,但若是时光倒流,她依然会做相同的决定。 「程天。」起码这次,她能体面的拒绝。 他明白这份爱恋不可能得到回应,但就是想告诉她。 擅自向她说出自己的心意,是他小小的自私,也是难得的任性。 「我们很合适,但我想要的爱情,不是合适。」林雨盼面向程天,他的眼凝视她的目光,却找不到自己的身影。 林雨盼望着程天的脸,一个模糊的面容与他重叠在一起。 如果没有他,她会和程天在一起吗? 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可能性,她与程天的关係确实超越了普通朋友的亲密,但也许那更接近于类似亲情般的情感,她从未在看着他时感到心动,但却非常愿意牵起他的手一同向前奔跑,若是他需要帮助,她也会毫不犹豫伸出援手。 不一样的。 程天和他,是不一样的。 和程天在一起时的感觉,用安心来形容更加恰当。 这是个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人,是可以放心依靠的人。 也是个容易让她得寸进尺的人。 但,她喜欢着的只有那个人,儘管她伤害了他,儘管她知道他们很难再见面,儘管两人不曾联络,她还是喜欢他,这些年都不曾遗失这份心意。 所以,她只能拒绝。 「为什么?」程天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入深不见底的海中,全身难受地颤抖,故作镇定却无法阻止痛苦蔓延。 原来,被拒绝是这种感觉。 「因为,我早已有了喜欢的对象。」 她的眼中,满是对思念之人的眷恋。 她喜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有喜欢的人。他很早就注意到这件事,只是一直用错觉来说服自己。 林雨盼将他细微的动作与表情都收进眼底,她也感到很难受,但此时此刻的两人,无法承受温柔的相拥。 或许,即使没有他,她也会拒绝这个人。 「现在的我,依然嚮往着轰轰烈烈的爱,像十几岁的初恋那样纯真,像二十几岁的热恋那样激情,而不是像三四十岁恋爱的那种成熟与独立,也许再过几年我会改变这样的想法,但就目前为止,我想要的爱不是合适,至少现在不是。」 她无法保证更加遥远后的未来,只能给出这样的理由。 她渴望着能用尽全力燃烧的爱,炙热到能烫伤皮肤的烈焰,像那个顶着大太阳奋力向前奔跑的背影。 也许在更早之前,在她看到他衝破终点线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吸引了。 如果心里没有装着另一个人,如果她答应了程天的告白,他们应该会是很般配的一对。可心是骗不了人的,他对她而言,只是能合得来的朋友,是工作上可以配合的伙伴。 她明白,两人是能一起互相成长的关係,但那到底算不算爱情,她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她的心,已经给了另一个人。 她说不出狠心的拒绝,但程天肯定能听懂她的意思。 他也许是适合她的人,但不会是她的选择。 「我明白了。」最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么说。 如果在他身边,她必须佯装笑容,那就不是林雨盼了。 好在那次的告白,并没有破坏两人间的情谊,他们的相处也没有因此多了份尷尬。 他一直好奇,她喜欢的究竟是什么人?在见到她和郑宇翔讲话时的神情,他就懂了。 那个人出现了,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 那画满了好几张图画纸的人脸,依然用当初的目光望着她。 他们都没遗失那份心意。 原以为经过了几年的沉淀,他能平常心看待,她的身边不可能永远缺席,他早就明白了,但当那个人真的出现,他还是感到很难受。 这个看起来一点长处也没有的人,为什么能让她喜欢那么多年? 工作上,他看起来也都只做些打杂的工作,似乎也毫无上进心,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她? 林雨盼的身边,该是能与她并肩走的人才对。 程天静静地待到咖啡厅即将打烊的时候,林宇中和郑宇翔收拾着桌椅,夏宇中在确认明天的订位表与食材,阮靖庭也伸了个解脱的懒腰,她总算把稿赶完了,果然这工作就是随时都在挑战她手的极限。 「这位客人,我们要关门了。」郑宇翔不太友善的语气,被夏宇中瞪了一眼。 「我等等会去工作室。」程天盯着他的脸,面无表情地说。 「……所以呢?」 「如果你也想去,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他就起身往外走。 郑宇翔只觉得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地拖到一半才意会过来,他这是要带他去见林雨盼。 搞什么啊?他更加不理解了。 他们应该算情敌吧?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向他炫耀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郑宇翔。」 「……」 「喂,郑宇翔。」 「……」 啪! 林宇中拿起捲成圆筒状的菜单,往郑宇翔的后脑杓打。 「干嘛?」虽然不会痛,但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块地板都快被你拖到地心了。」阮靖庭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在不会影响到他们收尾的地方待着。 她和两位宇中先生合租一栋,平时都会等他们下班一起回去。 「你要和谁谈感情都无所谓,前提是不要影响工作。」夏宇中的警告点醒了郑宇翔,虽然快打烊了,但还是上班时间。 「抱歉。」他低下头,专心把最后的工作用好,才带着混乱的思绪下班。 阮靖庭抱着自己的绘图板,目送郑宇翔摇摇晃晃的背影,有些担心地问:「他这样的状态,骑车不会出事吧?」 「放心,他常常都是这个要死不活的模样。」林宇中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袋子,往肩膀上一甩。 「今天来的那个男生,还满帅的。」阮靖庭今天可是边欣赏边完成工作,疲劳感都少了一半。 帅哥就是养眼啊。 「我觉得很普通啊。」林宇中搔搔头,不太理解她的审美。 「你不懂。」她翻了个白眼。 稜角分明的轮廓,深邃有故事的眼,斯文又不失阳刚,虽然不爱说话又板着一张脸,却不会让人觉得可怕,反而觉得他很酷,活脱脱就是该出现在漫画里的角色。 「要是我未来的男友,有他的一半气质就好了。」 「你还是回去睡觉吧,梦里你想要几个男朋友都有。」林宇中打破她的美好幻想。 她从以前就是爱乱想,又爱在课本上乱画,被老师警告过好几次,每次都要他帮忙掩饰。 一路看着阮靖庭从丑小鸭长大成宅女,他也是心情复杂。 说好的女大十八变呢?他只看到以前总被嘲笑邋遢的玉米鬚长发女变成短发的爆炸头,依然是又浓又重的黑眼圈,依然是那特大又超厚的黑框眼镜,还有满脸的油腻与痘疤。 身为一位男性,林宇中总感觉自己比她还爱打扮。 自从被学长骗过感情后,阮靖庭就没交过其他男友了,虽然常常幻想,但一旦有男生对她示好,她马上就会退缩。 这样的人,居然能成为少女漫画家,而且人气还不错,实在不可思议。 不是都说灵感源自于生活吗?为什么她永远都能有源源不绝的幻想呢? 「走吧。」夏宇中做完最后确认,三人一同走出店里。 相比林宇中的毒舌,夏宇中对待阮靖庭的态度显得有些绅士过头,会顾忌到她是女生,常常主动帮她提东西不说,连走在马路上都会特别注意让她走内侧,他的细心与体贴无论是对待工作还是生活,都是一样的。 「还是人家夏宇中贴心。」他很自然地帮她拿东西,阮靖庭也从一开始的推託,到现在欣然接受他的好意。 说起来,林宇中第一次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她蓬头垢面的,为了新的作品,构思了三天三夜几乎没睡,超级憔悴,他却完全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很自然地交谈,直到她回到家,才发现自己的脸有多可怕,牙缝还卡了个超大的菜渣。 事后林宇中说,他本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情选择不说的,但夏宇中的没反应也在意料之中,他本来就不太会有过多的情绪。 「真搞不懂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阮靖庭常常有这个疑惑。 「就因为名字一样,常常被分到同组,久了就熟了。」林宇中仔细回想,好像就是这样不知不觉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虽然他平时吊儿郎当的,但会分场合。」夏宇中是这么表示的。 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神奇。 程天点起几根菸,回想今天早上的客户。 一见面就毛手毛脚不说,话里话外都是对于摄影师这个职业的贬低,拍摄过程非常不配合,又是脱衣又是故意不看镜头,他都觉得帮这个人拍照是在污辱自己的相机。 秉持着专业的态度,他忍着不适感继续拍摄,但对方显然并不在意他的感受。 「你不是还有个经常合作的伙伴吗?我没记错的话,她是个画家吧?」 「嗯。」 「不晓得有没有这个荣幸,下次请她帮我画几幅画?」 「我们不会干涉对方的案子,您可以自行连络工作室。」 「你们这种职业的人,不都是看谁给的钱多吗?你觉得要出多少,才能让她专门为我空出时间?」 他知道这个眼神。 「很抱歉,显然我的专业度,不足以为您服务。」程天压抑着愤怒,迅速收拾东西走人。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但不能污辱林雨盼。 虽然后续可能会有些麻烦要处理,但他不介意浪费点时间,去解决一个可能会在未来伤害到她的人。 那双乾净明亮的双眸,容不得一丝杂质。 郑宇翔拖着无力又沉重的步伐,走向在一旁等待的程天。 他的脚边有几个被踩熄的菸头,显示着他的烦躁。 两人一路无语,谁也没有将沉默打破。 抵达工作室时,林雨盼听到车声,开门迎接就看见两张异常不爽的脸。 「……」现在是什么情形? 第四章4-3 「我叫来的。」程天说。 「……嗯。」林雨盼突然凑上前,用鼻子嗅了嗅,蹙眉问道:「你抽菸了?」 「嗯。」 「我以为你戒了。」 「没抽很多。」 林雨盼默默叹了口气。 程天只有在烦闷的时候才会抽菸,而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她能猜到一二。 「……少抽点吧。」最后,她也只能用这句话表达无奈。 「好。」程天垂下眼眸,没发现自己浅浅的笑。 他喜欢她的关心,又害怕她的关心。 那不受控制沦陷的心啊,真是没救了。 林雨盼望向郑宇翔。「你下班了?」 「我们只营业到下午。」郑宇翔的表情有些无奈。「老闆不喜欢晚上营业。」 「为什么?」 「说来话长……」 虽然平时就连络不太到人,但晚上基本可以说是完全找不到魏廷恩,他说夜晚就该是一个人的时间。 夏宇中常常因为这件事和老闆吵架,有时真的会让人感到错乱,到底谁才是老闆。 林雨盼还想问些什么,程天指着桌上放着的设计图,问:「这是新的构思?」 依稀能看出一张女人的脸部轮廓。 「嗯。」她翻开行事历,最近两人的行程都满档啊。「去农场那天我会空出来,我也好久没和程瑜见面了。」 虽然程天和程瑜是兄妹,但两人一直以来都是各过各的,偶尔才会聚一下,加上程天和林雨盼的工作性质比较相同,程瑜显得更加独来独往,不过两个女生的感情还是很好,有时会相约一起逛街,也会讲些专属于女生间的小八卦。 程天拿起桌上的设计图端详,问道:「这是蝴蝶?」 「对啊,我打算更新一组新的理念。」 林雨盼自从开始经营社群后,虽然不常发表新的贴文,但每次都会得到广大的回响,她的第一篇贴文是在讲诉自己的人生经歷,从到纽约读艺术学院一路分享到当初在街头认识的一群朋友,到现在成为一位名艺术家。 每次有新的概念与想法,就会搭配自己的作品分享出来,她所传达的一直都是正面能量,即使有些看不惯的酸民在抹黑,也无法阻止她的人气上涨。 她的文章有逻辑又有内容,一旦看下去,就会不自觉陷入其中,拯救了不少处在低潮期的人。 她喜欢尝试新的事物,有人说,每次看她在接触新的领域,自己就好像也跟着探索了世界,希望她能一直保持这种心情。 林雨盼的个人魅力,不只为她吸引到大批粉丝,也有一堆厂商向她拋来橄欖枝,连带着不太喜欢拋头露面的程天也接到不少邀约。 受到她的影响,程天偶尔也会分享些日常照片,或是讲解一些有关摄影的技巧,粉丝们很喜欢两人在社群网站上的互动。 由于是独自经营工作室,每个月能接的单有限,虽然也思考过要扩大规模或是请助理,但讨论过后还是决定维持现状。 两人对着设计图认真讨论,郑宇翔听不太懂他们的话,只能尷尬站在一旁。 摄影师和艺术家的组合,他们是那样般配,拥有旁人无法融入的世界,那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加入的领域。 她和他从来就不是相同世界的人,喜欢的感觉,也不过是学生时代的心动,分开了这么久,他们早就改变了。 他现在对她的感觉,是喜欢吗?还是只是当初没能在一起的遗憾?他也搞不懂,只知道自己想待在她身边,一如当初在空教室看她画画的时光。 他就只是,想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这样的想法,是错的吗? 「郑宇翔,你下礼拜有放假吗?」 林雨盼的声音让他回过神。 「下礼拜二,那天店里公休。」 「那你要和我们去农场吗?」 「啊?」 「不想吗?」 「不、我是说,我很乐意。」尚未从情绪中抽离,郑宇翔的音调彻底跑偏。 「你讲话的声音好奇怪喔。」 林雨盼的笑容比起以往,多了几分纯真,不似以前那样压抑。 他喜欢她现在的转变,每次看见她的笑容,仍会感到心动。 是啊,这么多年都忘不了她,想她想到都出现幻觉了,这都是因为喜欢这个人吧。 无论分开多久,他都还能记起当初的时光,神殿中的荷米斯,以及夕阳馀暉下,她看着佈告栏的神情。 郑宇翔望向一旁的程天,他突然明白他让他过来的目的。 他们都喜欢她,既然如此,就和平竞争。 程天没有闪躲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回去。 林雨盼把两人的暗自较劲收进眼底,无可奈何地叹气。 唉,男人。 由于早上林雨盼和程天要拍摄写真照片,他们约好先在工作室会合,再由程天开车一起过去。 郑宇翔统计了他们要吃的早点数量,负责买早餐,抵达的时候,三人已经坐在桌边聊天边选照片了。 「这张很不错呢。」程瑜指着其中一张照片。 林雨盼微微侧过身,清晨的光刚好打在她的头发旁,表情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藉着光影的衬托,有种仙女下凡的感觉。 「这张也很棒。」程瑜指着另一张照片。 林雨盼的裙摆微微飘起,头发甩动的方向搭配脸上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像热情活泼的精灵。 「我满喜欢这张的。」林雨盼指着一张身影有些糊掉的照片。 那时刚好有一阵强风,她的动作停了半拍,程天因此错判按下快门的时机,拍摄出的照片有些滑稽,却有异样的美感。 程天面无表情地筛选着照片,程瑜还在一旁嘰嘰喳喳说个不停,林雨盼打了个哈欠,注意到门边的郑宇翔。 「你来啦?」 「嗯。」郑宇翔被她脸上的妆容惊艷到。 她的脸上多了双蝴蝶的翅膀,由眼角和颧骨处一路延伸至发际线,那是双没有填色的翅膀,随着她的一顰一笑飞舞,彷彿真的有生命般。 「这是你自己化的?」 「对啊。」林雨盼向他靠近了几分,睁着大眼问:「好看吗?」 「很美。」郑宇翔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她真的好美。 「谢谢夸奖。」她甩了下头发,淡淡的洗发乳香味在空气中飘散。「我可是七早八早就起床洗澡跟化妆了。」 为了日出时的光,她和程天早早就在附近的公园里等待。 她那微微俏皮的神情,彷彿她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看到她的变化,郑宇翔也不自觉微笑。 现在的她跟以前相比,真的快乐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她正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在擅长的领域里,创造出属于林雨盼的天地。 如果当初硬是留下她,或许就看不到她现在这样喜悦的表情了吧。 这样一想,总觉得这几年的分离,都值得了。 「怎么不上个顏色?」 那些空着的区块,让整体妆容都有些违和。 「它没有固定的色彩,你觉得它是什么顏色,它就是什么顏色。」 这是她想传达的理念,在人生路上空白的区域里,每个人看见的色彩都不相同,只有我们能决定要染上什么顏色。 不要畏惧寻找自我,即使是别人无法理解的想法,也不要因此怀疑自己。 耐心等待,总会有破茧成蝶的一天。 「雨盼你乾脆出本作品集算了,已经有不少出版社找过你了吧?」程瑜的头总会不自觉向萤幕靠近,被程天第六次往后推后,她决定让眼睛休息一下。 「是没错,但我还没什么想法。」林雨盼将头发绑起。「我先去卸个妆,等等就能出发了。」 「啊,你们的早餐……」郑宇翔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提着的餐点。 「谢啦。」程瑜从座位上跳起,开心地拿出自己的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郑宇翔。」 「喔,记住了。」程瑜点点头,继续专注挑选照片。 林雨盼发表在网路上的照片,几乎都是程瑜挑选的,她修图调光的技巧不比程天差。 郑宇翔随手拉了张椅子坐到一旁看他们挑照片。 程天完美地捕捉到林雨盼和光影交错的瞬间,她就像树林里由蝴蝶幻化成的妖精,镜头成了偷窥的人类,抓住那如梦似真的时刻。 郑宇翔抿唇不语。 他才是适合站在林雨盼身边的人,她和他的眼中看出去的方向是一致的。 相比起来,这几年他过得浑浑噩噩,几乎毫无长进。 郑宇翔低下头,不想去承认自己的自卑。 无论是程天还是林雨盼,他们都好耀眼。 「我好了,可以出发了。」林雨盼面部清秀又白皙,但少了修饰的妆容有几分憔悴,却更接近郑宇翔记忆中的模样。 他彷彿又看见温柔的夕阳光照耀进这个空间。 程瑜的早餐只吃了一半,边咀嚼边问:「不先把早餐吃完吗?」 「在车上吃。」程天说。「我把照片传给你了。」 林雨盼拿出手机确认。「嗯,收到了。」 默默收拾桌上的东西,程瑜把吃到一半的食物装进塑胶袋里,对还在发愣的郑宇翔说:「走啦,发什么呆?」 「喔……」他看林雨盼看得入迷了,脑回路没有跟上这群人的动作。 「习惯就好,这就是用效率在生活的人。」程瑜拍拍他的肩膀,她太懂他的感受了。 程天从小就是个讲求效率与速度的孩子,程瑜正好和他相反,凡事都喜欢慢慢来,所以小时候他们常常吵架,一个太急躁,一个太慢活,连吵架的频率都对不上,父母也拿他们没辙。 趁着程天在开车的时候,林雨盼和程瑜在后座讨论该用什么文案,郑宇翔坐在副驾驶座上默默喝着手中的奶茶。 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形容当下的心情。 在这之中,他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个人。 他常常有这样的疑惑,为什么她能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对她而言,高中时的回忆,只是普通的过往吗?虽然他也刻意不提,但她似乎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他也不想这样纠结,可这些疑问总是时不时冒出头,想压都压不下去。 他变得更加贪婪了,从只是想见到她,到想拥她入怀,到想确定她的心意。 成长过后的她,会嫌弃毫无长进的自己吗? 「郑宇翔,你觉得这张照片怎么样?」林雨盼的身体向前倾,将手机画面给他看。 她的脸突然靠近,郑宇翔手中的奶茶险些滑落。 「嗯,很好看。」这样的距离,他的脑袋根本无法思考。 「果然是直男。」程瑜帮忙下结论。 「那就这张吧。」林雨盼不在意地笑了笑。 郑宇翔只能尷尬地盯着窗外发呆。 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学生了,各自展开了新的生活,硬是凑在一起,有办法找回当初的感觉吗? 他还有办法坚定说出自己喜欢林雨盼吗? 应该说,他配得上她吗? 透过后照镜,他看见两个女生窝在一起对着手机的画面认真讨论,林雨盼时而开怀大笑的模样,是以前的他最想看见的。 那时的她,似乎总有心事,唯有在骂他的时候,显得比较放松。 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他故意惹她生气发洩了。 好像,她也不会再站在他身边了。 单单只依靠学生时期的曖昧,这样的感情能维持多久呢? 第四章4-4 好不容易熬到抵达农场,程瑜一直拉着林雨盼到处跑,这是家半开放式的动物牧场,偶尔会有小羊和鸭子玩着玩着就穿过身边,小牛在一旁愜意地吃草,工作人员引领游客们伸手抚摸动物的头,牠们舒服地瞇起眼,一脸享受。 程瑜兴奋地不停拿出手机拍照,林雨盼拿着在入口处买的牧草,被一群动物包围。 程天坐在有遮阳伞的座位上替她们顾包包,视线紧跟着她们,像守护两位公主的骑士。 「咦?他人呢?」程瑜心满意足地跑过来,从包包中抽了张湿纸巾擦手。 「厕所。」程天说。 郑宇翔在车上喝完一整杯奶茶,入园没多久就一直跑厕所,已经消失大约三十分鐘。 「他不会躲在厕所哭到不敢出来吧?」程瑜撇撇嘴。「那个人的爱意实在有够明显。」 林雨盼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程瑜是知道的,今天第一次看见那个人,只觉得和自家哥哥比起来,他实在不怎么样。 说他是林雨盼的粉丝还比较可信。 程天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还被动物围在中央的林雨盼。 她拿着牧草的手举高,想移动脚步,但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 明明附近有买牧草的人很多,也许她天生就受到动物的欢迎,围着林雨盼的动物数量是最多的。 「不晓得雨盼在想什么,干嘛邀一个跟我们完全没有共同话题的人?」程瑜拿出矿泉水喝了几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或许只是因为,她想和他在一起。 程天移开目光,看到步履蹣跚的郑宇翔。 他走路一拐一拐的,像是蹲了太久,脚还在麻。 「郑宇翔,接着。」林雨盼看到救星,直接将手中的牧草朝他丢过去。 郑宇翔还没反应过来,顺手接到牧草,就看到一群小动物朝他飞奔过来。 「哈哈哈。」看到不停狂奔的郑宇翔,林雨盼没心没肺地笑了。 她的笑声引来路人的目光,所有人都看到一个男生拿着牧草被一群小动物追赶。 「别笑,救救我啊。」 「你不要跑啦,他们只是想吃牧草。」 听到这句话,郑宇翔把手上的草往旁边一丢,那些动物果然就不追了。 「吓死我了。」他心有馀悸地看着那一群正在激烈抢食的动物。「牠们是多久没吃饭了啊?」 「因为都还是小朋友啊,食量肯定很大。」林雨盼小跑到他身边。「看来你的膝盖恢復得不错,刚刚那样跑都没问题。」 「我可是一直都有在持续保养的。」 看到他满头大汗,林雨盼用外套的袖口帮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那就好。」她说。「辛苦了。」 时光彷彿回到当初那个只属于两人的时候,郑宇翔自然地伸出手,替她整理有些凌乱的发丝。 在外人眼中的他们,像不像一对恋人呢? 属于她的气味还残留着,郑宇翔的心脏狂跳不已,每个撞击都在传达着喜欢的心情。 扑通、扑通、扑通── 果然,这么多年的兜兜转转,他最想待的地方,还是她的身边。 往后的日子里,他能期待她会奔向自己吗? 她的眼中有他的倒影,那她的心里呢?有属于他的位子吗? 这次,可不可以不分离?郑宇翔在心中无声问着。 每次见到她,他内心总有无数个疑问,但每每看见她对自己微笑,又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顺其自然吧,至少此刻的她,还在自己身边。 郑宇翔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林雨盼都看进眼里。 她明白他的纠结,明白他的那些疑问和犹豫,但她只能选择装傻,继续维持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 当初转身的是她,其实她并没有资格要求他什么,只是想抓住这个人的手,希望像那时一样,疲累的时候回过头,就能看见那个趴在桌上流着口水陷入沉睡的身影。 那说不出口的「喜欢」,縈绕多年后,仍然只能放在舌尖上旋转。 多想回应那个高中男孩的告白,又害怕迎来的是悲伤的结局,可即使如此,她也无法忽视自己的心意。 郑宇翔,我喜欢你,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一片落叶飘到两人的脚尖中央,同时低头看去,才发现他们的手不知何时紧紧牵在一起。 尷尬的抽离,又不免有些空虚,彷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同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你不也在笑?」 「只是觉得刚刚的行为有点蠢。」 「我也是。」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笑声。 「我们这样,好像两个不太熟的人似的。」 「就是说啊。」 他们,到底在干嘛啊? 程瑜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两人,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向身边的程天确认:「我从没见过雨盼那样幸福的表情。」 他们像是热恋中的情侣,周身都散发着粉色泡泡。 「嗯。」程天摸着前来撒娇的小羊,心情复杂。 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却放不开手,无视不了内心的疼痛。 那天会把郑宇翔带回工作室,只是想看林雨盼的反应,而他们间的相处也让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决定谁能待在她的身边。 那个人的成就如何,林雨盼根本不会在意,他也没资格过问。 明明已经决定了,只要她开心就好,但当身旁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还是好难受。 「哥……」程瑜拉动他的衣角,想说些安慰的话,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没事。」 调适心情需要时间,他还没脆弱到会因此影响两人之间的关係,特别是现在的他们工作常常綑绑在一起。 他们都是认真对待专业的人,所以才会成为互相扶持的伙伴,若是因私人情绪而影响到工作,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即使无法拥有,起码还能待在她的身边。 这样就够了。 是啊,这样就够了。 人,抓不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虽然小时候的感情不太好,但长大后,尤其是又一起到美国念书,程瑜已经很习惯依赖程天,她很早就看出他喜欢林雨盼,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替两人製造时机,只是他们似乎谁都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但反正他们总是黏在一起,即使回国了,还是一起经营工作室,她一直以为,两人走到一起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她也早就把林雨盼当成未来大嫂。 毕竟谁还没有个年少时喜欢的人?过去的终究是过去,她想着,若是未来里出现了更好的人,还是一样可以很幸福的,遗憾本身就只是带着不甘的一种回忆。 「哥,你真的甘心吗?」 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她内心多少还是偏向自家人的。 看程天没有回答,程瑜跑向不远处的两人,不知对林雨盼说了什么,她着急地朝他奔跑过来。 「还好吗?」她的脸上写满担忧。 「嗯?」 「程瑜说你不太舒服,是不是因为早上没吃东西的缘故?」 程天的饮食一直都不太正常,早上基本不太吃,加上他又要开车,她居然没注意到他的脸色。 「我去帮你买个饮料吧,你想喝什么?」 「我没事。」 「你太会逞强了,我才不相信。」林雨盼伸手想拿自己的钱包,被程天轻松抓住。 她的手如柔荑,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被折断。这样美丽的一双手,创造出许多惊为天人的作品,而它的主人,是那样独特又有魅力。 她正注视着他,那彷彿能包容世间一切的双眸,让他沉沦,令他心醉。 也许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喜欢上这个人了,喜欢她的纯真与善良,喜欢她平等地看待所有人事物,喜欢她用尽全力追求目标的模样。 她是他的理想。 想待在她身边,陪她到天涯海角。 看到她陷入痛苦的情绪中,他也会感到痛苦,看到她被摧折过的模样,他恨不得受苦的是自己。 她应该是自由的,她不该被关在笼中。 如果你是无法被眷养的麻雀,我愿成为那片天空,为你剷除一切阻碍,让你可以不害怕天敌尽情翱翔。 可他也会心有不甘,无法做到真正的无私守候。 「为什么是他?」程天的声音有些沙哑,盯着林雨盼的眼。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可以让他彻底放弃的答案。 她的条件,可以选择其他更好的人,起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但郑宇翔,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输在哪。 为什么她的心,会在那个人身上? 只因为他比他更早出现吗? 阳光走向天空的最高点,耀眼又刺目的光线让人们不停地流汗,纷纷撑起伞,有人拿出手持小风扇,有人躲到树荫处,口中抱怨着太阳实在太大了。 林雨盼瞇起眼,不知想起什么,开心地笑了。 「他曾送我一片日光,那是我心里最璀璨的宝藏。」 那个下着雨的天,因他的到来,乌云散去,雨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那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而那个有些傻里傻气的男孩,是她的救赎。 第五章6-1 程瑜摆弄着装饰在床头的乾燥花,那是非常简单的花束,白色松虫草搭配蓝色飞燕草,虽然没有特别突出的主花,两种细长型的花草相互衬托,这柔和的色彩搭配放松的精油,总能让她安睡。 床头灯下,相框里的两人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少女满脸幸福洋溢,少年面部表情僵硬生涩,紧握着的手却显示着他的坚定。 那时的他们还不太熟悉彼此,却认定了对方是自己的唯一。 隐藏在相片与相框中间的小卡片,那线条不太顺畅的中文字,是他练习了许久才写出来的。 ──我心悦于你。 程瑜拿起相框,轻轻抚摸表面的玻璃。 今天,她问了郑宇翔有关林雨盼的事。她问他,为什么喜欢她? 「我也不清楚,不过正是因为她是林雨盼,所以我才喜欢的吧。」他几乎没有多加思考,就说出了让她无法反驳的话。 本来想劝他放弃的,但郑宇翔那坦然又直白的情感,让她想起了某个人。 每天晚上,程瑜都会对着那张照片说话,说今天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说自己又遇到了什么样的客人,说自己又学了什么新的技能,她从一个连食材都一知半解的厨房小白,进步到可以独力完成简单的三菜一汤,连父母都惊讶不已。 「跟你说喔,我今天遇到一个和你的眼神很像的男生。」望着相片,程瑜喃喃说着。「不要误会喔,他喜欢的人是雨盼,我想劝他放弃,因为哥哥也喜欢雨盼,我是不是很自私?」 「是啊……我没有从雨盼的角度去思考,只是用自己的立场去看待,这对雨盼很不公平,无论是郑宇翔还是哥哥,最重要的是雨盼喜欢谁,对吧?」 「可是啊,我真的好希望哥哥的暗恋能有好的结果喔,他只有在雨盼的身边,才会露出放松的表情,为了追求自己的摄影梦,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虽然现在气氛缓和了不少,但又因为我放弃了音乐,导致他被迁怒,我真的是个任性的孩子呢。」 「哥哥和雨盼都帮了我不少忙,若是他们能在一起就好了,你也这么觉得吧?」 没有人回答她的疑问,床头的灯光闪烁一瞬,像是在提醒她该睡了。 程瑜失落地笑着,对着相片中的那人说了声晚安,戴上眼罩阻挡一切光源。 今夜又是个没有梦境的夜晚,她思念的那个人,依然没有来找她。 第五章6-2 林雨盼的画展进入倒数几天,阮靖庭总算抽出时间去看看,她在网路上找到许多林雨盼以前的作品,很后悔自己以前居然没有发现这位艺术家,她的画里有满满的生命力,简单的几个线条,却表现出栩栩如生的感觉,她实在很想亲眼看看她的作品。 「蜻蜓,这里。」林雨盼朝她挥手。 两人在咖啡厅聊天次数多了,现在已经算是交情不错的朋友。 阮靖庭和她说,国中的时候林宇中是国文小老师,但却总是叫错她的名字,老是把她叫成蜻蜓,久而久之这也成了她的绰号。 「一开始还满无奈的,但现在也习惯了,出道的时候编辑问我要不要取个笔名,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蜻蜓。」 「我觉得这个绰号很可爱啊,很适合你。」 在民间,蜻蜓有着吉祥的寓意,出现的同时也在预告着将要下起一场大雨,老一辈的人如果看到家中出现蜻蜓,会告诉自己的孙子孙女不要驱赶,那是带福气来的益虫。 听了林雨盼的说法,阮靖庭突然觉得这个绰号很不错。 「那我还得感谢林宇中囉?」 「我觉得他没想那么多,告诉他的话,他可能会得意忘形。」 「说得真好。」 林雨盼已经能和林宇中打成一片,有时甚至会让郑宇翔感到忌妒,夏宇中似乎也很欣赏她的个性,谈话的表情比之前柔和许多。 但那天之后,程天就没再光顾过,少了一个能养眼的对象,阮靖庭难免有些失望。 「程天的工作其实排的很满,他根本间不下来,我们除了合作的时候,其馀时间也都是各做各的工作。」林雨盼怎么可能看不出阮靖庭的小心思,虽然知道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以两人的关係上来说,她还满尷尬的。 程天的外型其实颇英俊,只是他个人不太爱打理自己,也不喜欢引人注意。 「是喔……」阮靖庭倒是没有觉得多意外。 林雨盼和程天两人,就是标准的工作狂,特别是程天,一眼就能看出除了工作之外,他几乎就没有其他的休间爱好。 和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她们从另一个入口进会场,林雨盼每次来都会戴着口罩,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骚动。 平时可能不会那么夸张,但这里是她的画展会场,来逛展览的人几乎都认识她,以前她只是出席一位好友的签书会,差点就把主角的风头抢光。 太过出名也不是件好事啊。 阮靖庭的眼球马上就被会集中到中央白幕上的彩虹灯光吸引,头跟着各种四散开来的色彩转动。 「这好酷喔。」她不经讚叹。 「程天认识一位设计师朋友,他帮我算好角度,我们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当初她提出这个想法时,一度被合作方驳回,理由是不切实际。 反正她的天马行空也不是第一次遭到质疑了,有些人总喜欢把事情往复杂的地方想。 「水墨画也能呈现出彩虹的样貌啊。」阮靖庭在咫尺停下,目不转睛盯着那幅用水墨展现层层彩虹的画。 「有一部份的人认为,水墨画只能表现出单调的一面,确实单一顏色要完美融合出层次很不容易,磨墨的程度和下笔的力度都会影响到成果,有时候一个力道没拿捏好,或是一个角度没抓好,整幅画就毁了。」林雨盼想起当初在日本拜访水墨画家时,吃了好几次闭门羹,好不容易才偷到一点技巧,虽说不上完美,但起码不会丢人。 当初练习的时候她可是磨墨磨到打瞌睡,好不容易才抓到感觉的,但得到的成就感却是所有技巧中最高的。 「雨盼你的作画范围会不会太广了?」阮靖庭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一种手法是重复的。 一般来说,展览都是用作者本人自豪的手法,例如油画、木雕、书法,来呈现不同的作品,林雨盼的画展却是下定一个主题,用各种不同的作画方式来表达,这种方式容易让人感觉单调,容易审美疲劳,林雨盼却用各种不同样貌的彩虹,让人大开眼界。 「因为喜欢啊,所以想吸收各种不同的技巧。」林雨盼环顾这花了她好几个月心血的作品们,满意地点头。「不过我个人还是最喜欢油画和素描,以后有机会可能会再开个个展。」 说到喜欢的事物,似乎每个人的眼里都会闪耀光芒。 阮靖庭回想起当初决定成为一名漫画家,也是因为喜欢,中间失败了好几次,每次作品被驳回都要难过好久,也和父母争吵过,现在虽然常常要没日没夜的赶稿,但她还是感到很快乐,因为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 「这些都是你独自完成的?」 「是啊」 「你准备了多久啊?」 「几个月吧。」 每次在准备大型展览前,她都会把自己关在一个空间里,忘了吃饭是常态,一专注起来,就连平时最要好的那群朋友都找不到她,后来程天去打了把备用钥匙,每天定时送饭。 阮靖庭惊讶到张大了嘴。 要完成这种数量的作品,少说也需要几年的时间吧? 「抓到感觉之后,速度就变快了。」 阮靖庭想想也觉得有道理,拿现在的作画速度和刚出道时相比,确实快了不少。 「雨盼,是什么原因,让你想成为艺术家的?」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林雨盼愣了一下,思考片刻后回答:「因为我的外婆。」 第五章6-3 在那个女性还没什么话语权的时代,林雨盼的外婆一心一意投入到自己最喜欢的油画里,她结婚的时间在当时算非常晚,丈夫也不是个会体贴人的,外婆的婚后生活非常辛苦,原本用来作画的手也渐渐拿不动画笔。 林雨盼原先对她的印象是个笑容温和,却不太爱说话,也没什么喜怒哀乐的人,直到看见她以前的作品,虽然绝大多数都被丢掉了,外婆好不容易才保留住了一部分,那些充满温度的油画,传达出的生命力,那是一位在最好的年华,绽放最美花朵的女性。林雨盼无法相信那是外婆的画,和本人给人的印象实在兜不起来,画里的热情奔放和外婆总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情绪。 她被那些画深深吸引,看见外婆眼里的柔情,第一次有了探究的好奇心。 那时刚好是学校放暑假的时间,林雨盼和父母提出想去外婆家小住的要求,那两个月,她见识到一说起喜欢的事物,就变得侃侃而谈的外婆,见识到外婆不为人知的那面热情,她自己也试着画了几幅,但完全没能表现出脑海中的画面。 她有画面、有想法,但手中的画笔似乎有自我意识,描绘出的感觉与自己想的完全不同。 「基础是很重要的,慢慢来。」外婆耐心地教她握笔的手法,下笔的角度,顏料的湿润度,每种色彩的呈现方式。 那两个月,是林雨盼最开心的时光,她也开始投入到油画的世界里,感受日渐熟练的手法,闭上眼甚至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声。 想一直画下去。这个念头无数次出现。 那段时间,她荒废课业,只专心画画,成绩一落千丈,让老师忍不住通知了她的父母。 「下次再不及格,我就没收你所有的画画工具。」被下了这样的最后通牒。 找到喜欢事物的她,根本无心学习,只能打电话和外婆诉苦。 「雨盼,我那个时代,女性几乎没有能出人头地的一天,我们的结局早已注定,就是照顾家庭,为丈夫生孩子,没人在乎我们喜欢什么。」外婆的国语说得不太流利,一字一句都说得极其缓慢,参杂了些许的日式口音。「你很幸福,可以和男生平等的坐在教室学习,接受相同的教育,可以自由选择想做的工作。」 「可是,我已经找到想做一辈子的工作了,为什么还要学习?」 「那是你还小,还没遇见更多的事物,这个世界很大,你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出去看看,前提是要好好学习。」 那时的她年纪太小,不明白大人口中的遗憾,但她想让亲近的人开心。 「那外婆呢?您想看看更大的世界吗?」 「当然。」 「那我努力读书,将来我带您环游世界,把您的油画推广到世界各地。」 「好。」 那是林雨盼和外婆的最后一次对话,在她期待着下次假期可以再去外婆家让她看见自己进步的时候,外婆因急性心肌梗塞倒在家中,第二天才被附近的邻居发现。 阴雨绵绵的天,还只是国小生的林雨盼,完全想不通,前几天还在和自己讲电话的人,怎么突然就沉睡不醒了。 身边的大人们都在各自忙碌,没人去理会蜷缩在角落的她。 那是个压抑的雨天,除了雨滴落地的声音,周围的人声都是吵杂的噪音,她举起手在空中比划,试着描绘出外婆的脸。 想画画。想替外婆去看看这个世界。这两个念头,佔据了林雨盼的脑海。 天空中的云层很厚重,落下的雨滴刺穿了每个身着黑衣的人,唯有暗自下定决心的她,窥见躲在背面的光明。 她任由雨水滑落面庞,望着漆黑的天,努力绽放微笑。 她会,延续这个梦。 阮靖庭听完这个故事,眼镜的内侧已经被泪水浸湿,林雨盼抽了几张卫生纸给她。 「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的轻描淡写,更让人感到心疼。 「你当时一定很痛苦吧。」 「我也忘了,只记得我后来就开始练习素描,有点像毕卡索的蓝色时期,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只用黑色作画。」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悲伤。 边哭边画,泪水让纸张上的画都糊了,直到眼睛乾涩到再流不出一滴泪。 这是外婆带给自己的梦想,她要一直画下去。 从此,无论喜怒哀乐,她都是用画画去释放情绪,面部的表情也渐渐变少了,只有在笔下的作品,才能找到她缺失的情感。 正因为明白没有谁会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当初学长离开时,她才会显得那么冷静。 是啊,没有谁会永远留在身边的。 对郑宇翔的执着,也只是一种执着罢了。 看到过去的那个少年几乎没变,重逢后的第一眼,其实她很想衝上前抱住他,对他诉说这几年的想念,但她有什么资格呢? 推开了程天,伤害了郑宇翔,她一直都在逃避感情,只能将那抹眷恋藏进画里,埋进各种色彩中。 「呜呜……」阮靖庭用力擤了下鼻涕,乾掉的眼泪在镜片上形成水渍,让原先清晰的视觉变得模糊。 「我带你去洗手间洗把脸。」林雨盼牵着她的手,让她去梳理情绪。 「抱歉,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阮靖庭清洗着眼镜,后知后觉感到有点丢脸。「要是林宇中在场,肯定又要嘲笑我了。」 「我觉得那是他对喜欢的女生才有的表现喔。」 「啊?」 林雨盼靠着一旁的墙面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傻住的阮靖庭。「林宇中肯定喜欢你。」 「别开玩笑了,你说他喜欢夏宇中我还比较相信。」阮靖庭抽了几张擦手纸,将擦乾的眼镜戴回脸上。 林雨盼耸肩。 这种事通常都是旁观者清,她就默默守着这份尚未破壳的感情吧。 「不要说我了,你呢?」 「我?」 「你和郑宇翔啊。」阮靖庭凑上前。「你们在交往吗?」 看她那想听八卦的表情,林雨盼失笑。 「我们没有在交往,只是朋友而已。」 「可是,他想做的绝对不只是朋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阮靖庭篤定地说。 「嗯,我知道。」林雨盼点头。 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阮靖庭试图读取,但以失败告终。 她试探性地问:「雨盼,你……喜欢他吗?」 「嗯,喜欢喔。」她毫不犹豫地承认。 阮靖庭的眼睛瞬间睁大。 「这么说起来,你们是两情相悦囉?」 「嗯,应该是吧。」 「那……」 「蜻蜓。」林雨盼浅浅地笑着,却带了点苦涩。「他很好,是我配不上他。」 此刻的林雨盼,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消失的错觉。 好似跟着闪烁的灯光,模糊了身影。 阮靖庭揉了揉双眼,林雨盼往前跨了一步,将头埋进她的肩膀。 「雨盼……?」 「借我靠一下,一下就好。」她说。 无论是谁,都有需要一个拥抱的时候。 阮靖庭的双手不知所措的轻轻抱住她的腰,笨拙地轻拍她的背。 林雨盼不知不觉笑了出来。 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孤僻的林雨盼了,现在的她不仅能接纳他人,也能带给人们力量。 只是偶尔还是会感到孤独。 这种时候,有个能拥抱自己的脆弱的人,真好。 这个人不用是认识很久的朋友,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不算熟识,但就是能让人感到心安,让人愿意展现内心的无助。 她很幸运,遇见的这些人都很好。 好到,她能轻易说出那些藏了很久的顾虑。 「蜻蜓,我……」 第五章6-4 阮靖庭的表情由一开始的疑惑,渐渐变成迷惘,她无法理解林雨盼说的那些话,却又好像隐约能明白原因。 后来她也无心继续逛,满脑子都是林雨盼无奈又疲惫的模样,两人早早就分手各自回家了。 林雨盼有些恍神地前往工作室,她现在急需透过画画来发洩情绪。 手指蠢蠢欲动,望着空白的画纸,握住的画笔却如千斤重,怎么也举不起来。 又来了吗? 思绪混乱的时候,偶尔会陷入这种情况。 身体突然变得异常沉重,林雨盼大字形躺倒在地,望着天花板放空。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好像身处在满是虚无的空间,自己只是宇宙中的一小粒尘埃。 像是泡在水中,又像是浮在空中,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 她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沦。 幸好程天现在不在工作室,不然看到她现在这样,他又要着急了。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桌上的手机传出震动声,她缓慢的爬起身。 是郑宇翔传来的蛋糕图片。 :我们老闆今天心血来潮做了乳酪蛋糕,想不想吃? 看到他的讯息,原先心浮气躁的心情,神奇地慢慢好转,模糊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晰。 她可以想像的到,他期待着她回覆的表情,嘴角跟着微微翘起。 带了甜蜜,又带着苦涩,这复杂的感情,让她在一个无限轮回的空间里不断迷失。 想起对方还在等待自己的回覆,林雨盼摇摇头,驱赶那团迷雾。 :好。 郑宇翔收到她的讯息,高兴地抱住难得乖乖来上班的魏廷恩。 「老闆,我真是太爱你了!」 魏廷恩一脚把他踹到角落,嫌弃地拍拍身上的灰。「你发什么神经?」 「肯定是对方给他回了什么。」林宇中低头研究魏廷恩想出来的新菜单,边回答道。「你是不知道,郑宇翔这傢伙有多喜欢她,每次看见人家,眼睛里的爱心都快飞出来了。」 「你认识那个人?」 「她满常来我们这里的,你之后应该有机会见到。」 魏廷恩挑眉,一把勾住郑宇翔的脖子。「你小子,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啦?需不需要我帮你鑑定鑑定?」 「咳、咳……她很好,是我还要努力。」 平时的郑宇翔肯定早就拍打掉魏廷恩的手臂了,今天却认命地由他勾着。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魏廷恩更加好奇是什么样的女生,可以让郑宇翔有这样的转变。 「据说要征服一个女人,就要先征服她的胃,你也来学学厨艺吧。」 「不了,我觉得打杂是个非常好的工作内容。」 「你小子,未来打算吃软饭?」 郑宇翔想了想,坚定地摇头。「虽然可能赚不了多少钱,但我能顾好自己的。」 他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有办法超越林雨盼,但起码他能保证不成为她的负担。 「有够没出息的。」魏廷恩嫌弃地将他推离。 他可不承认自己有个这么不上进的员工。 「要吵闹就小声点,外面还有客人。」夏宇中面无表情地将写好的点餐单放到桌上。 「小夏啊,放轻松。」魏廷恩察觉到他紧绷的情绪,暗自叹了口气。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严肃。 夏宇中皱眉,不太满意那个称呼。 魏廷恩就像是这家店不定期推出的隐藏菜单,只要他一出现,门外就会开始大排长龙,都想来品嚐传说中魏老闆的好手艺,甚至不需要特别宣传,一旦看见他的身影,客人们便会自动地招揽进更多的人群。 「今天有得忙囉。」林宇中把新菜单小心翼翼地收起,捲起袖子帮忙。 只要老闆回来,他就只有打下手的份了。 「我的料理可是加入了满满的爱啊。」魏廷恩仰头哈哈大笑。 「喜欢我的料理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将来我的手艺肯定会超过你的。」林宇中不服输的个性被激发,低头整理点餐单,脑中思索着料理的顺序。 「那是现在我不常下厨了,客人们找不到更好吃的料理,只能退而求其次。」魏廷恩满脸不屑。 「你闭嘴。」 林宇中当然知道,要是把两人的料理放在一起比较,自己每次都会输。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甘心。 「客人在等了。」夏宇中又拿进来新的点餐单,阻止两人的争论。 「夏宇中,你也来学学怎么烤蛋糕吧。」魏廷恩双手叉腰,用眼神示意林宇中帮忙劝说,只是对方显然不想理会。 「我会专心负责把咖啡泡好。」夏宇中淡淡地说。 「别这么说啊,万一哪天我不想做了,这家店最适合的接班人就是你了啊。」 夏宇中没有回答,默默走出去接待客人。 「你就放弃吧,他的个性就跟顽固老头一样,别人劝不动的。」林宇中设定好烤箱的温度,伸了伸有些痠痛的腰。 「他是个内心纤细的孩子。」魏廷恩无奈地摇摇头。「他的优点也是缺点啊。」 林宇中听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有多加在意。 郑宇翔也收起玩闹的表情,认分地走到外场忙。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家店之所以还存在着,是因为魏廷恩的责任心,实际上他根本不差这点钱,有时甚至赚不到多少,但秉持着员工都是他亲自招来的,只要他们还想继续做下去,他就不会轻易收起这家和前妻一同开的店,即使里头有着不太美好的回忆。 而他们也都各自抱持着无谓的坚持,试图用这种方式留住这家店。 魏廷恩哪可能不懂他们的心思,但也只能认了。 林雨盼迟迟没收到郑宇翔的新讯息,猜想他应该是被夏宇中唸了,便没有多加在意。 望着铺好纸张的画板,她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想画画却不知道该画些什么。 她翻出高中时用来偷画郑宇翔的素描本,黯淡的瞳孔渐渐变得明亮。 她……还有资格拥有他的爱吗? 拿出手机,她翻看着前几天与父亲的聊天纪录,内心某个原先就缺失的地方,似乎又被挖走了一大块。 那些不敢奢求的渴望,早该随着落下的每一笔色彩,被拋到不知名的角落。 回国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望向窗外洒落进来的阳光,林雨盼深吸一口气,挖掘出内心深处的伤疤,手渐渐有了动作。 害怕孤单的麻雀,选择了独自飞行,在一个又一个角落佇足,然后继续旅程,直到找到属于她的肩膀,直到她愿意为此永久停留。 该前进还是后退? 该隐藏还是坦承? 卸下坚韧的外衣,偶尔露出里头的软弱,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第五章6-5 郑宇翔来到林雨盼的工作室,带着魏廷恩做的乳酪蛋糕。 他常常在想,那家店之所以还能存在,夏宇中真的功不可没,若是没有他帮忙打理大小事,依魏廷恩那不负责任的个性,他可能早就失业了。 说也好笑,大家都不希望那间店消失,却莫名固执,不愿承接所有的工作,甘愿当某颗小小的螺丝钉。 夏宇中只一心一意研究咖啡,郑宇翔完全不愿碰触打杂以外的工作,林宇中也许久没负责饮品的部分了,大多都在专心研究魏廷恩留下的食谱,而魏廷恩这个老闆,基本上秉持着店没有倒掉就好的心态。 神奇的是,这间店除了他之外,每个人都是能力出眾到可以单独出去创业的程度,却都心甘情愿窝在小小的店里。 不过魏廷恩本身也不差那点钱就是了,他常说自己那间店还开着,本身就是为了理想为了爱,实在搞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欢迎。」彷彿有心电感应,在他敲门前,林雨盼就率先把门打开了。 「嗨。」郑宇翔尷尬地挥手。 一段时间没见到她,总觉得今天的她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 林雨盼出差了一段时间,他是在她已经出去几天后才得知这件事,内心不免感到失落,儘管那之后他们每天都会用讯息联络,她回来后也有和他说,但他还是不太确定她对自己的心意。 面对只能装傻的感情,郑宇翔难免感到有些疲劳。 「这么见外干嘛?」 「没啊。」他举起手中的袋子。「呐,蛋糕。」 「谢谢。」 林雨盼早就听过那家店的老闆手艺很好,但自从传授给林宇中之后,他就很少亲自下厨了,待在店内的时间也不固定,林雨盼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不晓得我有没有机会见见你们老闆。」 她听闻过那位老闆的诸多事蹟,一直很想亲自和他聊聊天。 听他们的形容,感觉像是隻不喜欢被眷养的野猫。 「他喜欢说走就走的旅行,有时候上班上到一半会丢下员工自己去玩。」想起那时夏宇中愤怒的表情,郑宇翔不经打了个寒颤。 「感觉是个很有趣的老闆。」林雨盼想像了下那个画面,不经失笑。 「听起来是很有趣啦,但当你是那个被丢下的员工,只会觉得无奈而已。」 他永远也忘不了夏宇中把魏廷恩拉去一旁训话的画面,还有林宇中在一旁津津有味吃着蛋糕欣赏的嘴脸。 果真是什么样的老闆吸引什么样的员工吧。 「这么说也是。」林雨盼将工作桌收拾出一个空位,把蛋糕放在桌上。「你先坐吧,我去泡杯可可亚,你要吗?」 「好啊。」 郑宇翔环顾她的工作室,掛在空中的盆栽开了新的花,桌上装饰了用玻璃罩盖着的乾燥花,白色和蓝色的玫瑰相互衬托彼此,紫色绣球花分散成一个个小团体,将主花包围在中央。 前几天没看到这个,是谁送她的吗? 每次来这里,似乎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郑宇翔想起去农场那天,他们三人就坐在位子上讨论着工作,想起她脸上的蝴蝶翅膀。 她彷彿真的有翅膀,随时都会飞向远方。 po到粉丝团的每张照片,都完美地呈现了她俏皮活泼的一面,幻化成森林中自由自在的小妖精。 偶尔她也会单纯分享自己随手画的油画,或是参加一些公益活动,相比记忆中的少女,现在的她明显更加快乐,也更加自在。 她不会被困在小小的空间里,高中时的林雨盼只是在酝酿尚未成熟的双翼,现在她有能力飞翔了,自然不会待在原地。 郑宇翔想起出游那天,两人的气氛正好,程瑜突然走过来在林雨盼耳边说了几句话,她就担心地往程天的方向走了。 只需要别人的一句话,她就能毫不犹豫移开原先在他身上的目光。 她的世界更广阔了,不再是只会关在空教室里画画的小女生。 她的视线,也不会再回头去关注身后的他吧。 「你喜欢雨盼吧?」程瑜确认他们不会注意到这里后,这么问他,彷彿在审问犯人,好像他喜欢林雨盼这件事,是个错误。 他喜欢她吗? 望着不知在和程天说些什么的林雨盼,他其实也感到迷惘。 捫心自问,他确实还会为她心动,看到她和其他男生靠得太近,也会有吃醋的感觉,但这些是喜欢吗?她又不是他的所有物。 两端来回拉扯,他突然有点羡慕以前的自己可以毫不犹豫说出自己是喜欢她的。 现在对她的心动,多少带了点来自过往的遗憾。 「你还是放弃吧,雨盼和哥哥才是最适合的,还在美国的时候,他们就常常待在一起,雨盼说要回国的时候,哥哥也是毫不犹豫的跟来了。」程瑜没有隐藏敌意,她希望郑宇翔能知难而退。 是啊,也许他该放弃的。 他的视线始终没离开那个方向,她和程天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的距离近到像是在接吻,那个瞬间,他的心刺痛不已,却没有立场表达不满。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却彷彿丧失知觉,感觉不到疼痛。 曾经的他们是那样靠近,好不容易才进到她的心里,他真的能放开手吗? 林雨盼释放了曾藏在冷漠背后的情绪,如同她的画一般,绽放活力的光,可他总觉得那是一种经歷成长过后改变了偽装的方式,看似自由的背后,她仍被困着。 而唯一不变的是,她依然深深吸引着他。 独自度过了没有她的几年,她都存在于心的深处。 「你喜欢她哪里?有钱?有名?喜欢她的人很多,但我觉得只有我哥能配得上她。」程瑜步步逼近,希望他能识趣点,主动退出。 出乎意料地,郑宇翔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动怒。 「是啊,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他平静地说。 她太美好了,而他连踏出去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那……」 「可是,我就是喜欢她。」他移开目光,直视程瑜的眼,坚定地说:「就算她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也还是喜欢她。」 他想不出理由,但相信心里的答案。 程瑜愣住了,她找不出反驳的话。 郑宇翔搔搔头,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蠢,但这就是他真实的感受。「我也不清楚,不过正是因为她是林雨盼,所以我才喜欢的吧。」 也许时间终究改变了一些事,让一向毫无畏惧勇往直前的他也有了会犹豫跟徬徨的时候。 但如果因为害怕就退缩,只会增加更多懊悔。 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倘若当年的他更加勇敢,即使要分开几年,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徒留那么多后悔。 分开也不见得是件坏事,看到现在她的成就,他很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她的绊脚石。 郑宇翔乾净坦然的眼眸,让程瑜想起了某个人。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毫不犹豫地选择她,从那个人的眼中,她可以清楚看见他对她的爱意。 程瑜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拳,窒息感毫无预警袭上心头,她险些无法呼吸。 「你没事吧?」郑宇翔伸手想扶住站不太稳的她。 「……没事。」 那一刻的郑宇翔,居然有些耀眼。 光是坦诚自己喜欢的对象,就能散发那么大的魅力吗? 其实在那些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就感到后悔了。 如果这些话,他能对林雨盼说出口,该有多好啊? 那年没能说出口的告白,不晓得现在是否还来得及。 从回忆中回神,郑宇翔的视线落在画架上尚未完成的油画。 在他到来之前,她就是坐在这里画画吧? 画纸上的顏料一层层交叠,目前还看不太出来是什么东西,只隐约能看出应该是某个景色。 郑宇翔的视线不停游走,定格在她平时坐着的位子上。 他知道不可以这样,但见到那件随手披在椅子上的牛仔外套,他仍抵挡不住诱惑,小心翼翼地左右确认周围没人,动作缓慢又轻柔地拿起那件外套嗅了嗅,油画顏料的味道很重,还带点淡淡的木头香,但这些都盖不住女孩身上原有的香味,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孩,是他朝思暮想的一缕微风,是他这几年的执念。 喜欢她,还是好喜欢她,无论过了多久,他都无法忘掉她。 当年在那个空教室里,他幻想过无数次,自己衝上前抱住她,轻吻她的后颈的画面。 林雨盼…… 「闻异性的外套,感觉很变态欸。」她的声音冷不防地出现。 郑宇翔心虚一抖,手中的外套掉落地面。 「你、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在你自言自语说喜欢我的时候。」林雨盼把两杯还在冒着热气的可可亚放到桌上,弯腰捡起地上的外套。 「我哪时这么说了?」他不小心说出来了吗? 见他慌张的眼神,林雨盼内心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满足。 他还是那个他,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初见的时候、趁我趴在桌上睡觉的时候、说梦话的时候、在画展重逢的时候、你现在看着我的时候。」她直勾勾盯着他的眼。「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传达这个讯息。」 这个人太好看穿了,满心满眼的爱意,都太过明显。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她才更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郑宇翔被看的不太自在,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撞到她放在一旁桌上的素描本。 「啊,抱歉。」 弯下身的瞬间,他看见了自己。 高中时的自己。 靠着椅背仰头呼呼大睡的自己、在篮球场上投球的自己、在操场上奔跑的自己、靠着桌椅做復健动作的自己。 「这是……?」 最后一页,林雨盼用麦克笔写下──再见,我最温暖的光。 「高中的时候,我经常用你练习素描。」林雨盼抽走郑宇翔手上的本子,随意扔在桌上。 「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又没问。」 「……」 林雨盼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或害羞,她坦荡荡的模样,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但面对喜欢的人,无论男女,第六感总是出奇地准确。 她的目光,定格在他的瞳孔里,彷彿正在流淌的时光,那天在大堂上,他们第一次正视彼此的对话,在两人尚未发觉时,心跳渐渐加快。 每次注视着她的时候,他都会有这种感觉。 她是渴望着靠岸的一艘小船,只是还找不到码头的方向,帆被风吹往各个方位,等待在前方的,是一趟又一趟的未知,但无论如何,终会有停下的那天。 而她想停靠的地方,会是他的身边吗? 「林雨盼。」郑宇翔感受到喉结的跳动,光是问出这句话,就消耗光了他的勇气。「你……喜欢我吗?」 看到他紧张到双手颤抖,林雨盼的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涌现。 不是没有感受到他的忐忑,只是…… 垂眸一瞬,她露出甜美的微笑。「喜欢啊。」 她没有闪躲这个问题,很自然地回答,彷彿已经咀嚼多年。 郑宇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忍不住捏了下自己的大腿肉。 「嘶……」很痛,很真实,不是作梦。 看到他夸张的反应,林雨盼有些哭笑不得。 「你在干嘛?」 「确认这是现实。」郑宇翔犹豫地朝她伸出手。「我可以,碰你吗?」 那隻微微发抖的手,是最令人安心的光。 林雨盼走过去拥抱住他。「嗯,可以。」 幸福来得太突然,郑宇翔闻到她身上的气味,不是透过衣物,而是真实的林雨盼的味道。 她是否也和他一样,这些年都忘不了他? 这个疑问已经不重要了,她也喜欢他,光是知道这件事,他就可以忘却这几年的煎熬。 不是他自作多情,不是梦中的幻境,她亲口说出的喜欢,填满了缺失的那块灵魂。 扑通、扑通、扑通── 两颗规律的心跳声,渐渐变得清晰,郑宇翔微微低下头,林雨盼马上心领神会闭上眼。 她那柔软的唇瓣带了点颤抖,原来她也会紧张,意识到这点,郑宇翔不经又向前靠近了几分。 「唔……」林雨盼感受到他蠢蠢欲动的舌头,缓缓打开紧闭的双唇迎接。 他的吻狂傲又炙热,带着想将她啃食殆尽的觉悟。 「雨盼、雨盼、雨盼……」 他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呼出的气息搔的她心痒。 「嗯,我在。」她抵着他的额头,微微垫起脚尖。 郑宇翔的体温渐渐升高,手也不安分的乱动。 不,不行,他还没有回应。 「雨盼,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郑宇翔轻轻捧着她的脸庞,想将她的每个轮廓都刻划进心里。 「我知道。」林雨盼的脸因为方才的吻,有些微红。 那娇艳欲滴的模样,郑宇翔感到全身一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藏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 想让她只属于他。 两人相拥着,闭上眼感受对方的体温与心跳。 两情相悦的感觉,真好。 「那我们……这样算是在交往了吗?」良久,郑宇翔小心翼翼地问。 他的内心,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她的表情僵硬一瞬,苦笑着伸出手,指尖由他的额滑落到喉结处,眼神渐渐黯淡,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算。」暗哑的嗓音,林雨盼望向他的眼眸中,逐渐染上了悲伤的色调。 听到她的回答,郑宇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她是什么意思? 「雨盼,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林雨盼失笑。「我刚刚说过了。」 「那为什么……?」 「郑宇翔,我喜欢你,但我并不想交往。」她眼角带着淡淡的泪光,彷彿那时,她说着要转学时的神情。 「对不起,我没办法和你交往。」 我没办法。 第五章6-6 阮靖庭趴在书桌上,不断思考早上和林雨盼的对话。 「你们既然是两情相悦,怎么不在一起?」 两个互相有好感的人,走到彼此身边,承诺永不分离,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嚮往。 「因为,我会害怕。」林雨盼的笑容带了点淡淡的哀伤。「我害怕现在他对我的喜欢,或是我对他的喜欢,只是因为高中时期的滤镜。」 时间改变了太多,而那些不变的,往往都需要用时间证明。 「唔……可是不交往,不会觉得遗憾吗?」 「喜欢有很多种,我还是想慢慢来。」 「但是……」阮靖庭还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我们现在缺乏共同的话题,单单只用高中时期的回忆,很快就会变得无话可谈,感情自然也就消耗殆尽。」林雨盼牵着阮靖庭的手,回到会场继续逛,只是她的心思再也无法被展场上的画作吸引。 「人们总是会对第一次喜欢上的人特别印象深刻,那些对爱情的美好幻想,都会套用到初次的心动,现实总会与理想有落差,我不想哪天交付了真心,却看见对方失望的眼神。」林雨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击中了阮靖庭的心。 她思考到脑袋疼,揉揉太阳穴也没用,她的脑袋全都是林雨盼说的那些话。 真是个奇妙的人,对待感情居然能那么理性。 理性到有些过了头,彷彿是在用坚强的外壳保护太过脆弱的内在。 「蜻蜓,我是个胆小的人,也会有胆怯的时候,虽然有过后悔的时刻,但我并不想回到过去,因为即使现在真能和十几岁的我说话,我也不会改变决定。」 她无法再次经歷和他开口坦承转学的事,也没有办法保证再来一次,她还会有那样的勇气与决心。 在机场等候的煎熬,她没办法再经歷一次,如果回到过去,她肯定会不顾一切衝向他。 阮靖庭趴在书桌上,感到全身无力。 郑宇翔为什么会喜欢她,她也大概能理解了。 林雨盼就是有那个本事,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说的那些话,彷彿是在对自己说的一样。 「在想什么?」夏宇中放下手中的袋子,里头散发出的乳酪香,瞬间抓住阮靖庭的注意力。 「是魏老闆的蛋糕吗?」 「嗯。」 「太好了,我好久没嚐到他的手艺,超想念的。」她迫不及待想打开包装,夏宇中马上把袋子提高。 「先去洗手。」 「喔……」她听话地走向洗手台,哼着小调,期待等等会品嚐到什么样的美味。 那间咖啡厅的老闆,魏廷恩虽然个性很诡异,但做出来的料理一点都不输五星级大厨,尤其是甜点,他总能做到让人忘却热量,一口接一口。 林宇中常常纳闷,同样的材料、同样的烤箱、同样的室温,怎么两人烤出来的蛋糕与派皮,味道能差那么多。 阮靖庭洗好手,夏宇中已经泡好咖啡,将蛋糕摆放在小盘子上,等着她去享用。 「你会不会太舒适了?」林宇中一进门就看见她大口吃着乳酪蛋糕的模样。 「这才是享受人生啊。」她满足地瞇起眼。「魏老闆的蛋糕真的是天下第一美味。」 「你就等着吧,我总有一天会超越他的。」林宇中走进厨房,把买好的菜冰进冰箱。「话说你今天不是和林雨盼去逛画展?感想如何?」 「超震撼的。」想起看到的那些作品,她不由得感叹画功的差距。「雨盼感觉是那种什么都能做得好的人,要是她也来画漫画,人气肯定很高。」 「讲得好像你的人气不高。」林宇中拉了张椅子坐下。「我前几天好奇去查过她的作品,真的很不可思议,那些画彷彿有种魔力,能紧紧抓住我的目光。」 「就是啊。」阮靖庭点点头。「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郑宇翔会那么喜欢她。」 「怎么说?」 「她非常理性,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且……」阮靖庭偷偷看了眼夏宇中。「她比我坚强,也比我勇敢多了。」 林宇中挑眉。 难得看到她这样支支吾吾的,肯定有八卦。 「该不会她也喜欢郑宇翔吧?」 「你怎么知道?」阮靖庭吓了一跳,手肘不小心碰到一旁的咖啡,瞬间浸湿了尚未食用完的乳酪蛋糕。 夏宇中冷静且迅速地拿出抹布擦拭。「你先去换件衣服,记得先泡一下再洗,比较不会留污渍。」 阮靖庭换完衣服回来,桌面和地板都已经被清洁乾净。 「对不起。」 「没事。」夏宇中重新泡了杯咖啡。 「你的反应也太夸张了,我只是乱猜的。」林宇中闻着手上的咖啡香皱眉。「这个味道很难洗掉啊。」 自从开始在那上班后,每天身上都带着甜腻的香气,偶尔躺在床上还能闻到咖啡的香味。 「谁叫你猜的那么准。」她坐回椅子上,蹙眉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为什么不在一起?」 果然有八卦。 林宇中的眼神瞬间就亮了。「林雨盼说了什么吗?」 阮靖庭把她们的对话说出来,越说眉头皱的越紧,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反正就是,雨盼喜欢郑宇翔,但她却不想和他在一起。」越说脑袋越乱,她不停搔着头,将原先整齐的头发抓成鸟窝。 「这有什么好烦的?就是她不够勇敢啊。」林宇中翘着脚不停甩动。 这故事比他想像的无趣很多。 没想到林雨盼是那么胆小的一个人,虽然他好像也什么资格这样说。 「可是……」 「如果每个人都害怕着将来,那这世界就会永远原地踏步。」 「是没错啦……」 「你身为少女漫画家,怎么会想不明白?」 听到他不屑的语气,阮靖庭气不打一处来。 「反正我就是笨啦!」她起身衝回房间,留下错愕的林宇中和无奈的夏宇中。 「她怎么了?」林宇中盯着被大力甩上的门,满脸疑惑。 「你太毒舌了。」夏宇中把桌上的咖啡倒掉。 「啊?」 「面对喜欢的人,还是诚实点比较好。」 「什么意思?」 夏宇中没回答,望向窗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阮靖庭把头埋进枕头里,想着林雨盼的话。 「林宇中喜欢我?怎么可能?他只是喜欢嘲笑我而已。」 如果他真的喜欢她,怎么会在她被感情伤害的时候,说那些嘲讽的话? 「阮靖庭,你真的很贱欸。」 高中时期的林宇中,头发染成深褐色,手上喜欢带一堆戒指,自以为很帅,老是坐在窗台边和朋友聊天。 那时的她,正值青春期分泌最旺盛的时候,加上总熬夜画漫画,皮肤状态很差,也没有什么朋友,只有林宇中时不时会过来调侃几句。 即便是这样的她,也会有暗恋的对象。 对方是大他们一届的学长,平时会去学校的图书馆帮忙,阮靖庭放学后偶尔会去图书馆,躲在角落看那些没什么人关注的漫画作品。 「你也喜欢看漫画啊?」 那是对方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一直被嘲笑是臭宅女的阮靖庭,没想到会有人愿意和她一起讨论漫画。 那时的她对于恋爱,只停留在幻想过的阶段,完全没有实际的经验,所以当对方向她告白时,她马上就答应了。 当时的她以为,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子。 林宇中得知这件事,不但没有表示祝福,还对她冷嘲热讽。 「阮靖庭,你就这么缺爱?」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把话说清楚。」 他冷冷地撇了她一眼就走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和她说过话。 林宇中敲了敲阮靖庭的房门。 「蜻蜓,你睡了吗?」 「……」她抱着枕头不发一语。 「刚刚对不起啦,是我说话太不经大脑了。」林宇中又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传出些许声响,知道她有听见自己的道歉,便不再打扰。 阮靖庭的脸埋在棉被中,眼泪不知为何止不住。 他是那样爱面子的一个人,却总是愿意低声下气的哄她。 也许她不是不理解林雨盼的那些话,只是很羡慕她那些清醒,不像她永远都在纠结。 和林宇中破冰的契机,是她发现那位学长只是和人打赌才会跟她告白,她在家躲了一个星期,最后是被他强硬拖去上学。 「……你的脸怎么了?」阮靖庭窝在房间的那几天,几乎每晚都是带着眼泪入睡的,被林宇中拉着的时候,眼睛还有点肿,看什么都有点模糊。 即使是那样的状态,她也能看出他的脸上明显的瘀青。 「没怎么。」林宇中没有看她,直视着前方。 「……你,和人打架了?」 「没有。」 「被人打了?」 「没有。」 「是……学长吗?」 「不是。」 「……」 「……」 他应该不知道吧?每次他说谎时,耳朵都会变红。 一股暖流由她的心底慢慢涌出。 他拉着她的手不停向前走,强硬地将她拖出泥沼。 阮靖庭记忆里瘦瘦小小的男孩,已经长高了许多,拉着自己的手掌也变得很大,只是那颗不搭调的褐色头发,总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阮蜻蜓。」他有些彆扭的叫她。 「嗯?」 「你比较适合微笑的样子。」 「……喔。」 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她盯着两人交握着的手,露出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林宇中。」 「干嘛?」 「你黑头发的样子,比较好看。」 「……喔。」 隔天,他就把头发染回来了。 第六章5-1 郑宇翔翻阅着林雨盼送给他的素描本,里面满满都是高中时期的他。 透过纸张传来淡淡的香味,他闭上眼,感受下笔之人描绘时的情感。 彷彿看见她带着浅笑的模样,一笔一画勾勒出每个线条轮廓。 内心深处传来难以言喻的酸楚,郑宇翔将本子闔上,指尖轻触有些岁月痕跡的外衣。 那时,她平静又冷淡地说出要离开的话语,如果他仔细去看,是不是就会发现她眼中的不捨? 而她的那句「再见」,更是刺痛了他的心。 「……为什么?」 他无法理解,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两个人,为什么她会说,没办法交往? 他没有错过林雨盼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措,她隐瞒了什么? 「郑宇翔。」她握住他的手,似是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素描本递给他。「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林雨盼总给他一种感觉,好像只要他靠得太近,她就会逃走。 如同当初,明明能感受到她的感情,她却选择离开。 如果当时她是因为转学才无法回应他的喜欢,那现在拒绝的原因,又是什么? 她在害怕什么? 他真的了解过她吗?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某些时刻,林雨盼是不是也曾偷偷注视过他? 那天她倒在雨中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的脑中。 两人的关係,就是从那时候起有了明显的转变。 他很想问为什么,但又怕她会因此转身离开。 她似乎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而他只能等待她的主动靠近。 这么说起来,他是怎么被她吸引的?好像也没有特别的理由,可能是那段接近黄昏的时光太过美好,可能是她专注于创作的侧脸太过动人,可能光是她的存在,就足以驱散一切黑暗。 可能是,她是唯一看穿他的偽装的人。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当活泼开朗的小孩,才能深受大人喜爱,只有在向前奔跑的时候,他才会感觉到自己活着,而林雨盼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在他的膝盖受伤时,只有她的陪伴。 在他想逃避时,只有她愿意拉着他向前。 目标明确的她,无形中也带给他继续面对未来的动力。 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他感受到心跳。 郑宇翔打开手机,本是想打电话给她,却发现她的粉丝团几个小时前更新了一组新的贴文。 林雨盼po出了一幅新的油画作品,似乎是他今天看到尚未完成的那幅。 混浊的背景中,一个小女孩的背影站在画面中央,她的四肢被从四面八方冒出的荆棘綑绑住,明明看不见表情,却让人感受到了无助与绝望。 小女孩的身体被区分成好几块,像是教堂的彩绘玻璃,沾染上的各种顏色,似乎在暗示着她必须扮演的各种面貌,受到各种来自外界的束缚,却无法反抗。 而腰间那朵未填上色彩的花,是她仅有的倔强。 这次,林雨盼没有像往常一样,发表励志或正面能量的文案,只是简短地发表了句──愿从此,无病、无忧、无灾,自由自在。 这是她难得展现在大眾面前的脆弱,像是在说给某个人听的呢喃。 郑宇翔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揪住,险些喘不过气。 越看越觉得,她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小小的女孩,在求救。 那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无限放大,他拨打林雨盼的电话,只听到带有节奏的几个音节响起又停下。 没有回应。 不知道为什么,郑宇翔的不安感越来越强,好像他再不做些什么,她就会坠落到深渊中。 好想见她。 一定有什么事,是他没注意到的。 她说她也喜欢他,但没办法和他在一起。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第六章5-2 窗外下起了绵绵细雨,林雨盼刚从浴室走出来,发现自己忘了给手机充电,刚刚又收到一堆通知,电量不知不觉消耗光了。 接上充电线,她将头发吹乾,拿出红酒杯,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后,才把手机重新开机。 方才发的文底下,有敏锐的网友留言安慰,也有网友留些不太好听的话,两派人马各执其言,谁也不让谁。 她只是莞尔,没有理会那些留言,随手又发了句──如果今天,我们注定要失去,那一定是来教会自己成长的。 就让她任性一回吧,笑容撑得久了,嘴也是会痠的。 程天传了好几个关心的讯息过来,她回覆没事后,关掉手机的画面,抱着膝盖将头埋进,闭上眼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 分开的这些年,每当下雨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郑宇翔。 滴答、滴答、滴答── 浑身溼透的少年与少女,躲在无人的角落相拥,太阳和雨水美妙又和谐,轻拂过的微风送上大自然的祝福。 扑通、扑通、扑通── 不用刻意去想,只是很自然地,听着雨的声音,脑海就会浮现出他的身影,每当那时候,她都会习惯性地去描绘他的模样。 随着时间渐渐久了,他的影子逐渐模糊成一团,只依稀记得他张嘴大笑的表情。 郑宇翔删除了一切的联系方式,其实只要她想,完全有办法找到他,只是最后总会退缩。 万一他已经忘了她呢?万一他早就有女朋友了呢?那时她走得那么果决,他或许不想见她吧。 决定回国,也是想赌赌看缘分。 她不喜欢将自己放在大眾的视线范围中,但她想着,要是他看见了呢?他会不会主动联系? 透过相机的镜头,她多希望他能发现那双眼注视的,一直都是有他的方向。 她把自己放在那么明显的位子,希望哪天他一抬头,就能发现她回来了。 「我回来了。」 她在每张照片中向他传达讯息。 她接受了各地的工作,常常到处奔波,想着也许会在哪个街角偶然撇见记忆中的身影,像电影中会出现的心电感应,两人隔着人群回头相望。 在画展见到他时,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见了幻觉,幸好多年来的交际经验让她能保持表面上的冷静,没让郑宇翔发现其实自己差点就落泪了。 光是能重逢,就已经是奇蹟。 但,那又能怎样呢?她终究没勇气往前踏出那一步。 在发现他那溢于言表的情感时,她就明白总有一天要面对的。 明明激动到差点站不稳,明明多么渴望能鑽进他的怀里,却依然停在了他的前方。 对郑宇翔,她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太懦弱又太自私了,藏着那些说不出口的秘密,在汪洋中漂泊,却又不甘彻底沉沦。 桌上的手机不停震动,林雨盼索性将其关机,放任自己继续沉浮。 漫漫人生里,需要一些逃避的时间。 不去思考,不去理会,只一心一意,倾听灵魂深处的细语。 其实,那些呼之欲出的答案,早已填在缺了一格的答案栏里。 ──嘿,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窗户外传来被小石头砸到的声音,扰乱了她的思绪。 好不容易挖掘出的碎片,又深深埋进黑暗中,再次被上锁,指尖传来的温度如此冰冷,好似就要沉落于冰河之中。 朝着前方伸出手,那个在雨中拥抱住自己的太阳,被她弄丢了。 郑宇翔…… 「林雨盼!出来!」程天又丢了一颗小石头。「我知道你在里面。」 他很少会用这么大的音量呼喊,也很少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叫她。 悬空的手掌慢慢握成拳,对于刚刚诡异的行为感到可笑。 调整好状态,林雨盼打开大门,程天狼狈地将她推进屋里,脚往后一勾将门关上。 他用力喘着气,眼球佈满了血丝,水珠顺着他的头发与脸庞滑下,在脚底形成一片汪洋。 这样的程天,让她感到陌生又无奈。 「林雨盼,你喝酒了吗?」他看见桌上的红酒杯。 「没有,只是茶而已。」闻到淡淡的菸味,她皱起眉。「你是抽了多少根?雨水都冲洗不掉味道。」 程天几乎是一路衝过来的,全身都湿透了,衣物紧紧贴在肌肤上,他的身材一览无遗。 家里没有男生的衣服,她只能找出稍微宽大的t袖给他。 「快去换件衣服吧,等等再谈。」知道他有很多话想跟自己说,但从他身上落下的水滴已经快在原地积成小水洼了。 程天垂眸,听话地拿着林雨盼的衣服进了浴室。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她的家,却是第一次触碰到她家的莲蓬头。 水流顺着他退去衣物的动作滑落,程天看见自己狼狈又挫败的模样,不经苦笑。 说好要给予祝福的,他还是无法忽视掉那心疼的感觉,还是会不顾一切奔向她。 那幅画,是她正在挖出内心最脆弱的那一块碎片,也是她在求救的信号。 看到桌上友人赠送的红酒杯,他明知道那是她沉淀时的习惯,经过那个失控的夜晚,她早已滴酒不沾。 林雨盼空洞的内心,需要藉由某些仪式来催眠自己。 浴室里传出的水声,让林雨盼浮躁的心渐渐平静,她望着不断被雨水拍打的窗户,想起某段久远的记忆。 那是她和程天的感情慢慢变调的夜晚,刚下过雨的潮湿空气,他们吸取对方的温度,试图和那漆黑的天空融为一体。 水滴跑进眼里,程天仰起头,看见镜子中红起的眼球,失神了片刻。 佈满水气的浴室,模糊了他的面容。 她的衣服即使是oversize的款式,穿在程天身上也只能算勉强合身,下半身他只能尷尬地用浴巾围起。 林雨盼望着他窘迫的表情,没心没肺地笑了。 「说真的,连美术教室的那群小孩子都没你这么傻。」 「……」 「这样不顾后果的跑来,真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她拿出吹风机递给他。「你的衣服我已经烘过了,等等用电风扇吹一下应该就能全乾,你暂时忍忍吧。」 程天沉默地吹着头发,尽量让自己背对着她,不去多做思考。 「他们都在问,程天哥哥什么时候要再来?」林雨盼面对墙壁,想起那群小朋友缠着她的表情,笑了几声。 她偶尔会去乡间的一所美术教室教小朋友画画,虽然去的次数不多,但他们都很喜欢她,程天也陪她去了几次,虽然不太擅长面对热情的小孩,但也不讨厌那里的气氛。 那里是她放松身心的场所。 「……我再安排。」 「嗯,他们都很想你呢。」 「嗯。」 「……」 「……」 经过这几年的相处,他们早已摸清对方的个性,不用多说也能明白此刻两人的脑中浮现出的画面。 无言的默契,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遗忘不了的记忆,在无形中困住了两人前行的脚步。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林雨盼独自走进酒吧刚好被程天看见,出于直觉,他觉得那天的她很不对劲,觉得不放心便跟着进入,找了几圈发现她已经喝到有些迷茫,但头脑还算勉强清醒。 某些不安分的人,已经待在一旁虎视眈眈,她面前的酒杯几乎没有空着的时候,平时总是很警觉的她,那天不知为何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杯子满了就喝,也不管别人倒给她的是什么。 明明是个不会喝超出自己极限的人,却反常的喝到连脖子都红了还不打算停下。 「林雨盼。」程天走上前拉住她的手。「跟我回家。」 她的整张脸都红透了,眼神却异常清醒,如果她没有开口,他肯定会误以为她没事。 「你谁啊?凭什么管我?」她似乎忘了自己处在什么地方,含糊不清地用中文说着,用力甩开他的手。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失态。 林雨盼喝到后来就开始不停胡言乱语,一下说着不要管她,一下又说为什么都不理她,说到最后就开始哭,哭到不停打嗝,然后一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推开你的……」 她的行为吓跑了不少人,只有程天忍着被抓痛的手,不停安抚。 「没事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这种耐心,只是捨不得丢下她,不想看见她独自走掉的背影。 不想只是站在她的身后。 他为她打破了原则,甘之如飴。 程天像哄小孩般,不断安抚着她的情绪,丝毫不在意被抓伤的皮肤。 「为什么要丢下我?」 「不会丢下你。」 「为什么不要我?」 「不会不要你。」 林雨盼哭了一阵子,突然安静下来,双眼有些迷茫的盯着他。程天以为她清醒了,殊不知下一秒,她伸手将他的头推向自己,用力啃咬他的嘴唇。 程天的手尷尬的举着,想推开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她的香气混合着酒味,一同飘进他的鼻腔中,疼痛感令他有些晕眩。 他应该带她离开,而不是放任自己沉醉在这狂暴的气息中。 淡淡的血腥味流进嘴里,程天的瞳孔闪烁一瞬,捏住林雨盼的下巴,用舌头轻轻舔舐她柔嫩的唇瓣。 「呜……」她还在啜泣,但情绪明显安分了不少。 「林雨盼……你想要我怎么做?」他的嗓音低哑,控制不住地嚥了嚥口水。 如果,她说出了令他破防的话语,他也无法保证她待在自己身边是安全的。 林雨盼,快推开我。 「程天……」林雨盼失神地望着他被咬破的嘴唇,思绪不知飘往何方,无处安放。「带我回家吧。」 她只是累了,只是想找个能无限包容自己的怀抱。 被打横抱起的她,安分的像隻顺了毛的猫。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压抑了这么久,突然很想放纵一回。 抱着她的人是程天,不是郑宇翔,她知道的,只是…… 只是…… 第六章5-3 刚下过雨的夜,他跑过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水珠,裤管与鞋袜很快便湿透了,黏腻的贴着闷住的肌肤,程天却顾不上那不舒服的感觉,怀中的人儿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似是在紧张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程天将她带到汽车旅馆,一进到房间便迫不及待地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一点都不轻柔,粗暴地啃蚀着对方的骨肉,彷彿不这样做,就会有谁退缩。 他们都明白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林雨盼自暴自弃的眼泪,毫无逻辑的胡言乱语, 沾黏在脸颊上的发丝,颤抖的身躯,止住了程天伸出的手。 他望着林雨盼红肿的嘴唇,撕裂的伤口混合着两人的血与唾液,潮湿的气息逐渐蔓延,她无声地落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却让程天的理性慢慢回归,他帮她把凌乱的衣服穿好,走到窗边点起一根菸。 不知何时下起的大雨,把吐出的烟圈困住,程天乾脆捻熄那根无法被完全点燃的菸蒂,揉了揉眉间。 他到底在做什么?这么想趁人之危吗? 此时的林雨盼意识还很朦胧,但清醒的那一部分,知道自己差点就伤害了好友。 又来了,她又在伤害喜欢自己的人了。 她又在做蠢事了。 她咬了咬下唇,血腥的味道充满口腔,此刻却像甜美诱人的迷药,她想下床走向那个背对自己的身影,想和他道歉,但却迈不开步伐。 真的,太累了。 她抱着枕头,放任睡魔渐渐侵蚀自己的脑袋。 「我自言自语,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嗯。」程天没有回头。 「我啊,其实是很希望父母能和好的,记忆里他们曾经深爱过,只是不知怎么的变了调,生活终究磨平了他们的爱,若是没有我的存在,或许他们能过得更轻松,起码不用决定我的去留。」林雨盼的声音很小,她的脸深深埋进枕头里,说出的话语有些含糊不清,程天却都听懂了。 「他们离婚后不久,我妈就再婚了,她留给我的最后一条讯息,就是求我不要再找她,当我没她那个妈。」 那是多么伤人的一句话,她却忍了下来,只因她曾在远处看见,待在新丈夫身边的母亲,露出了幸福的甜笑。 如果她的不再打扰可以换得她的幸福,那就这样吧。 可是…… 「但她又离婚了,对方是个会家暴的垃圾,她跑来找我爸,希望能修补从前的感情,可是已经晚了,一切都在她做出选择的时候就晚了。」 晚了…… 一切都晚了…… 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失去被捨弃的那方。 她忘不了母亲崩溃的模样,忘不了伴随童年时光的那些器皿破碎声,忘不了婚姻带给外婆的遗憾。 忘不了她亲手推开的那个男孩。 这样的她,如何能自私的困住他? 「郑宇翔……」这样的我,怎么配得上你? 看着默默进入梦乡的林雨盼,程天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菸捻熄,望着窗外的夜色,轻轻抚摸刺痛的唇瓣。 她该是自由的,但无论外出多久,无论飞得多高,都会有想家的时候。 他不清楚她家中的情况,但能让她失控成这样,父母在她心中的分量,肯定是他无法想像的。 「那时……我是想回应你的……」她小声囈语。 在床上熟睡的身影缩成一团,将自己紧紧抱在自己的怀中,扭曲在一起的表情说明了她的不安,程天的神色黯了黯,不动声色地走进浴室冲冷水。 他不擅长展露情绪,那些感情只会透过按下的快门与冲洗出的相片呈现,他对世界还是有热情的,从他的每个作品中都能发现。 这份原本只留给喜爱之物的情感,在他尚未发觉的时候,就已经分出一小部分到一位少女身上。 如果,能帮她分担点痛苦就好了。 程天冲了整夜的冷水,冰凉的气息很刺脑,但也让他冷静不少,吹头发时,林雨盼正好醒来,她看着半裸的程天,又看了看自己凌乱却完好的衣物,花了点时间回忆昨晚,并发誓再也不碰酒。 见她懊恼又松了口气的表情,程天面无表情地穿好衣物,与她保持一小段距离,点起一根菸。 林雨盼愣了几秒,直到菸的气味飘进鼻腔,她皱了皱鼻子。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菸的?」 「应酬多了,自然就会了。」 「……好臭。」 程天马上把菸捻熄。 明知菸味会盖过气味,但他还是会忍不住,就像是身体本能的在寻求一丝慰藉。 她身上总有一股清晨雨露的清新味道,与她爽朗的笑容很配。 「所以,能说说你到底怎么了吗?」 记忆中的林雨盼是那么开朗,昨夜的她却像是受伤的小兽,拖着自暴自弃的身躯放任自己沉沦。 隐约知道是与她的家庭有关,这是他们不会去触碰的隐私,他也只是随口问问。 她望着他的双眸,沉默良久,久到程天打算放弃了,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程天,我没有家了。」 「嗯?」 林雨盼望着窗外的大地,地面上的积水被照耀出异常刺眼的光,她感觉自己似乎随时会被灼伤。 「我爸交了新的女友。」 搬到纽约后,两人基本都是各过各的,林雨盼忙着累积作品,忙着学习新的绘画技巧,她的父亲基本都在公司忙碌,鲜少回家,比起父女,他们更像共用一间屋子的室友。 早就习惯以工作为重的父亲,只是没想到有天他会带着另一个女人,入侵她的地盘。 耳朵像是被布遮着,她听不清每一个字,也不想听清。 父母早就办好了离婚,找新的对象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她就是觉得很不舒服。 很想吐,打从心底觉得噁心。 过往的吵架声又浮现在耳边,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走到最后只剩利益在拉扯。 曾要她忘了自己的母亲,在离婚后数次找上门,父亲虽然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復婚的打算,只是她也没想过,那样冷淡的父亲会有新的伴侣。 「所以,你不希望你爸幸福?」 「我当然希望他可以幸福,他可是个工作狂欸,喜欢工作到把原本的老婆气跑。」 「那么,你是不喜欢那个女人?」 「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正眼看她。」 「那你的母亲……?」 「我爸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能重新展开生活。」她深吸一口气。「没有我们的生活。」 只是有种,曾经的幸福被背叛了的感觉。 那个女人打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和谐,她看着她,想起被自己推离的那个人,想起曾经幸福过的家,被压抑的情绪突然崩溃。 只是想麻痺痛苦,想忘却那股空虚。 酒精下肚后,涌起的那股灼烧感,让她想就这样忘却一切,可她放不下那个人,她还想在哪天与他偶遇。 每次画画时,她偶尔会不自觉回头,想像有个人就待在那里看着她,或打瞌睡。 程天忍着想将她抱进怀里的衝动,放松了紧握着的拳。 「林雨盼,你一向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苦笑。「是啊,我知道。」 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只是鞋子磨破了,双脚与不平整的地面来回磨擦,伤口发出阵阵疼痛,包裹了一圈又一圈纱布,却还是被鲜血染红。 撕开结痂后,又再度被尖锐的石子刺穿,她终于撑不住,蹲在原地不肯继续迈步。 「程天……」她必须道歉,她不该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来发洩。 「你只是喝醉了,脑袋不清醒。」他说。「我们只是一起在酒吧喝了几杯,谈了点心事而已。」 他太懂她,也太明白该如何给台阶。 林雨盼只能苦笑。「谢谢。」 第六章5-4 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一夜,默契地当作没有这件事,但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他们共处一室整夜却没发生任何事,像是变质的调味料,维持着表面,内里却不断发酵,味道渐渐变得难以言喻。 程天没有怪她,但还是感受到她有意无意的疏离。 后来的某天,林雨盼突然在半夜打电话给他。 「救我……」 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哪,但他就是有办法找到她。 当程天赶到时,看见满地的图画纸,纸上满是一位少年模糊的侧脸,林雨盼紧紧抱着画满郑宇翔的素描本,蜷缩在角落里,目光没有焦距,像是被拋弃的小动物。 「林雨盼。」他蹲下身,伸出手试图碰触她。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缓缓抬起头。 「郑宇翔……?」 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那是程天第一次听清这个名字。 「你来了……」她露出安心的微笑,将手中的素描本丢到一旁,伸手拥抱住僵硬的身躯。「我的光。」 林雨盼身上没有酒味,只有很重的石墨和碳粉味,但她的意识却比当时更加不清醒。 程天调整了姿势,让她能更加舒服的靠在自己身上,顺手整理了她凌乱的发丝。 「怎么了?」他尽量将声音放柔,此时的她就和幼猫一样,惊不起一点吓。 她的脸与手都被染上了深深的黑,不知她画了多久,手指似乎筋疲力尽,止不住地抖动。 「我爸的女朋友,要变成别人的老婆了。」 「……」程天皱起眉,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没办法祝福,也没办法说出真相,甚至希望她结婚的对象不是那个人。」 「……她要嫁给谁?」 林雨盼凑近他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一个程天完全没想过可能的对象。 难怪她会变成这样。 那个人被她当成很重要的亲人,也是带领她走出低潮期的贵人。 而命运,又让她再度做了选择。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对不对。」她用尽全力抱着他,彷彿力道稍微小了一些,他就会逃走。「你也会变吗?」 「……不会。」程天轻轻抚摸她的头,虽然被抓的很不舒服,但如果这样能让她安心一点,他便无所谓。 「会变的吧,都被我那样伤害过了……」她的声音渐渐变小,紧抓的力道随即放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雨盼,你看看我。」程天抬起她的下巴,见她通红又无神的双目,敛下心里的难受,尽量保持平稳的语气。「不会变的,我对你的心意,不会变的。」 所以,你能看看我吗? 林雨盼听他一遍又一遍的保证,听着他紊乱的心跳,慢慢回了神。 「……程天,对不起。」 「没事。」 身上还残留着些许温度,程天想让自己永远记住这些馀温。 林雨盼懊恼的捶着头。 要改改这坏习惯啊,为什么会下意识的找他?明明不想伤害他的啊。 明明不想去依赖任何人啊。 两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直到程天开口。 「你爸有发现吗?」 「……什么?」 「你爸有发现这件事吗?」 「没有。她本来就常常出国玩,有时一待就是几个月,我爸只当她又要出去玩了。」 其实林雨盼明白,自己的父亲没有那么笨,只是喜欢在爱情里装傻,对方爱玩就爱玩吧,只要还会回来就好。 但他肯定没想到,那个女人会大胆成这样。 「林雨盼。」 「嗯?」 「想哭就哭吧。」程天转过身背对她,摀住自己的双耳。「我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她很想笑出声,但从喉头涌上的酸涩感,如洪水猛兽向她袭来。 背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他知道她终究是有所顾忌。 没关係的,往后她脆弱的时刻,他都会在。 是替代品也好,心不在他身上也罢。 她需要他。 而他愿意被她需要。 这都是他自愿的。 摊开的素描本,满地的图画纸,那个少年才是她心中的人。 当他发现那无法掌握的风即将远离,却还是不甘心的伸出手想抓取。 即使从未拥有过,他也早已离不开。 将吹风机还给她,林雨盼顺手拨了拨程天凌乱又蓬松的发丝。 「可可亚放在桌上。」 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程天盯着林雨盼的双眸,忍不住蹙眉。 「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的女朋友怀孕了。」她淡淡地说道。 「然后?」 「不是我爸的孩子。」 「……」 那个女人结婚后不到一年,就回到父亲的身边,彷彿在玩过家家,她坦白了自己结婚又离婚的事,还说自己最爱的人终究还是她的父亲。 也许有些人就是这样,无法真正定下来。 而那个与她留着同样血脉的父亲,居然原谅了对方。 好像她的那些痛苦,都是场笑话。 「当年父母选择离婚,他们问我要跟着谁,我说谁能让我继续学画画,我就跟谁。」林雨盼摇晃手中的红酒杯,杯中的液体反射着光线,像是世间仅有的一颗宝石。「我妈一开始想带我走,然后我问她,是不是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从我爸身上拿到钱?她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一脸被看破内心秘密的羞耻。」 彷彿在报復她不选择自己,交到那个新男友后,她急于摆脱这个家,又在失去后,回头想寻求庇护。 多么可笑啊。 程天喝了一口可可亚,凝视她沉浸在回忆中的神情。 有些怀念、有些陶醉、有些讽刺。 「所以我说,我会跟着爸爸,只要他不嫌弃。」 后来他们达成了协议,共同抚养林雨盼直到她成年后再离婚,但她的爸爸在不久后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升迁机会,前提是他必须去纽约的公司,这意味着林雨盼不得不再做一次选择。 「你也知道啊,我选择和爸爸一起去纽约,连之后要就读的学校都提前物色好了,除了郑宇翔,这里没有其他让我留下的理由。」 每每想到他当时受伤的眼神,她的心都会感到难受。 可她没有太多的选择。 其实有过机会的,有过回国去找他的机会,但她选择了逃避,逃的时间久了,便忘了该如何去面对。 林雨盼的手抚上侧腰的位子。 那里有她的第一个刺青,只有两人知道那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一朵盛开的山荷叶,是她回国前,请程天帮她刺的。 那朵代表亲情的,一碰水就会变透明的花叶,藏着她的软肋。 那是她第一次想在身体上留下些什么。 决定离开纽约,等于是拋下了那个躲在角落哭泣的女孩。 她长大了,变坚强了,酝酿了这么久的双翼,终于决定展开翱翔,踏上寻找彩虹的旅程。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如果时光倒退,我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她肯定会再次被他吸引,肯定会再次伤害他,肯定会再次后悔。 但她不会改变这个决定。 只是,没有勇气再经歷一遍。 她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思绪慢慢飘远。 不晓得郑宇翔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气她的再次逃避? 曾拥有温馨回忆的小家,不知不觉变了调,过往的记忆美好到让她抱着虚无的希望,直到父母都展开新生活,直到确定两人再没復合的可能,她记忆中的家,终是消失了。 逝去的不会再回来,她早就明白的。 程天太过熟悉她的这种表情。 他从来就没进入那双眼眸中。 望着她手臂上那隻展翅翱翔的麻雀,那是和郑宇翔重逢时,她让他刺的。 她说,随便刺些什么都好。 他想,麻雀非常适合她。 那象徵着自由的小小鸟儿,无论飞了多远,最终都会回家。 属于她的家。 手中的可可亚渐渐失去热度,程天想到了什么,浅浅地笑了。 「你还记得,为什么工作室里放的都是可可亚粉吗?」 「因为你喜欢啊。」 无意中发现程天喜欢吃甜食,林雨盼便拉着他一同去探索各种甜品店,虽然她没有特别喜欢,但喜欢看程天吃到好吃的甜点时,眼中隐晦的喜悦。 那时她想着,这个人的情绪都藏在眼底,真是有趣。 所以后来程天来到工作室后,她就把咖啡都换成了可可亚,跟着喝久了也慢慢习惯了在工作中喝上几杯,甚至有点依赖上这个味道,不知不觉也囤了一些在家里。 「我很开心。」 「什么?」 「你注意到我的喜好,让我很开心。」 「……你是程天吗?」林雨盼不自觉的抖了抖。「这种话真不适合你。」 他也不在意,仰头喝尽杯中的甜。 「林雨盼。」 「嗯?」 「你不和郑宇翔告白吗?」 「还真是突然的疑问呢。」她笑了笑。 「你发表的那幅画,不就是要摆脱过去的意思吗?」 「嗯,是啊。」她突然意识到,程天这样不顾一切地奔跑过来,是想确认她的决心,也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其实,今天他和我告白了。」 抿了抿唇,她一五一十地将画展上和阮靖庭的对话,还有和郑宇翔的对话过程说出。 「我又在最后一刻逃避了啊。」林雨盼苦笑着。 「你没逃。」程天盯着她的眼。「你只是还没下定决心。」 「别安慰我了。」林雨盼无奈。「你我都一样,不擅长这些。」 似乎相处越久的两个人,个性上也会变得越来越相似。 「程天,我爸又被甩了,你觉得我该不该去陪陪他?」她望向窗外的细雨,想着远在纽约的父亲,大概又在独自喝闷酒了。 她知道的,父亲很喜欢独自小酌,那是他放松的方式,但她出生后,他实在太忙,加上母亲不喜欢酒味,连这唯一的小嗜好都被夺去。 其实那个女人不坏,林雨盼和她相处并没有感到特别不舒服,她只是玩心太重,且太会隐藏。 或许她的父亲,在感情里就是没有那个福气吧。 「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是啊。」 林雨盼站起身,将程天的衣服丢还给他。 「我们,真的太像了。」 实在太过了解对方,甚至比透过镜子看自己还要更加了解。 「我和郑宇翔……像吗?」程天突然问道。 「不像。一点都不像。」她顿了顿。「只有看着心爱之人的眼神,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恨不得将全世界都送到她面前,想把最好的、最美的,通通摘下放到她手中。 他们两个,一样傻。 「雨盼。」程天换下她的衣物。「我会站在你这边,如果他对你不好,一定要和我说。」 感到鼻头一酸,林雨盼背对着他,不敢回话。 她何德何能,能够拥有他的爱。 他是容纳大地百川的蓝天,却不是她要的那片晴空。 将手机重新开机,郑宇翔的未接来电多到覆盖了其他讯息,林雨盼拨打了他的电话。 去见他吧。 她对自己说。 第六章5-5 不知是第几通电话,另一边完全没有接通的跡象,郑宇翔忍住想摔手机的衝动,跌坐在工作室门口。 他不知道她住哪,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甚至不知道此刻的她是否安全。 每次想靠近,她就会退缩,偏偏他又做不到转身离去。 郑宇翔不经苦笑。 完全被吃得死死的啊。 雨越下越大,他的全身早已溼透,却感受不到一丝寒冷。 每当下雨的时候,他都会想起林雨盼在雨中奔跑的模样,想起她那似乎随时都会离去的苍白脸色。 拥抱着虚幻的她,雨落时分他都想拥她入怀。 她不想说,他就不问,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好奇。 他们的心,从来就不在同个频率上。 他很羡慕程天,羡慕他和林雨盼的默契,羡慕他能陪伴她这么多年。 即使她对他说出了喜欢,他也无法停止忌妒程天。 手机跳出通知,林雨盼更新了动态。 ──如果今天,我们注定要失去,那一定是来教会自己成长的。 她是什么意思?谁要失去谁? 脑袋昏昏沉沉的,郑宇翔感到眼皮越来越沉,看出去的画面越来越模糊,脑袋也重的不可思议。 那时,林雨盼也是这样的状态吗?真的会让人想躺着不动呢。 天空暗成一片,雨滴不停落下,身体麻木的承受着那些疼痛。 彷彿要融入水流中,进入身体中的气体渐渐减少,他的意识越来越遥远。 林雨盼,那时的你,也是这般绝望的感觉吗? 「郑宇翔!」 在被黑暗吞噬前,他的视线中出现一个着急向他奔跑的身影,像极了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林雨盼……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你说我是不是没救了? 郑宇翔是在医院醒来的,魏廷恩和林雨盼守在他的身边。 前者一脸不屑,后者一脸疲倦。 「我看你是嫌命太长,才会半夜跑出去给雨淋。」魏廷恩坐在一旁的躺椅上,翘着二郎腿,手指焦虑地不断摸向放在口袋里的香菸。 林雨盼伸手探了探郑宇翔的温度,确认已经退烧了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昨夜高烧到将近39度。」她淡淡说着,面无表情。「差点烧成傻子。」 「这还需要证明?他早就傻了。」魏廷恩不耐烦地搔头。 每次烦躁时,他总忍不住想抽根菸,但现在毕竟是在医院,不得不忍着。 「我……」郑宇翔想撑起身体,却发现双手软弱无力。 「你刚退烧没多久,身体还很虚弱,乖乖躺好。」林雨盼的语气平淡。「要喝点水吗?」 「好……」郑宇翔后知后觉的感到喉咙传来灼烧般的疼痛。 「他的手又没断。」魏廷恩撇撇嘴。「你才该休息,一夜没闔眼,真亏你能撑到现在。」 「熬夜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她将温水递给郑宇翔。 「你……整晚都没睡?」被滋润过的喉咙得到些微的舒缓,郑宇翔的目光定格在林雨盼身上。 她憔悴的面容,以及疲惫的眼神,都让他感到心疼。 「某个人半夜一直在梦囈,你觉得我能睡着?」林雨盼挑了挑眉,颇有几分俏皮的模样。「晚点廷恩哥会负责带你回家,我等等就先回去了。」 「……雨盼。」郑宇翔握住她的手,脸上写满担忧。「你还好吗?」 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找寻到一丝记忆。 「什么意思?」 「你……昨天粉丝团更新的那个……」 林雨盼瞭然,大概猜出了前因后果。 这个傻子,就为了见她,把自己搞成这样。 不,说到底也是她太懦弱了。 「我没事,之后再跟你解释吧。」她转身面向魏廷恩。「这边就麻烦你了,廷恩哥」 他摆摆手,不耐烦地赶人。「你快回去休息,最好叫程天那小子送你。」 「你们……认识?」郑宇翔看着两人的互动,疑惑问道。 「这也是说来话长呢,我也没想到那间咖啡厅是廷恩哥开的。」林雨盼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我先回去了,你到家之后好好休息。」 郑宇翔还来不及开口,林雨盼就走出病房,显然是有急事。 里面只剩下郑宇翔和魏廷恩,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 最后还是魏廷恩先叹了口气。「你喜欢的人,是雨盼?」 「嗯。」他愣愣地点头。 魏廷恩是个很情绪化的人,心情好时怎么开玩笑都没关係,但现在的他怎么看都不是能说笑的表情,郑宇翔怕无缘无故被骂,不太敢开口。 「你啊……跟程天都一个样,够傻。」 「……什么意思?」 「雨盼就跟天上的云一样,不会停留,也抓不住,喜欢她会是件很辛苦的事。」 「老闆,你和雨盼是怎么认识的?」 魏廷恩垂眸,眼里满是悲伤的色彩。「因为我那个蠢弟弟。」 他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人,郑宇翔只知道他在结婚后回国开店,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却不得而知。 「算了,不说了。还是来讲讲你的事吧。」魏廷恩不动声色地抹去聚集在眼眶中的懊悔。「你是怎么把自己搞到进医院的?要不是林宇中联系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要失去一位员工了。」 想起昨晚林雨盼焦急的表情,全身都湿到在滴水了,还浑然不觉,魏廷恩一开始还没认出她,直到她试探地喊他「廷恩哥?」 那个站在画前,眼神空洞的少女,也有了在乎的人。 「我也不知道。」郑宇翔努力回想昨晚。「好像在我反应过来前,就衝出门了。」 只是一个难以言喻的感觉,总觉得林雨盼很需要一个拥抱,突然很想见她,即使可能会尷尬,他也还是想见她。 只是感觉,昨晚的她,不该独自待着。 魏廷恩觉得这孩子大概真的烧傻了,无言地看着不知走神到哪里的郑宇翔。 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真是一点都没变。 「要不是雨盼发现,你觉得淋整晚的大雨之后,你还能完好的待在这?」 「我……」其实他醒来后,头一直都很晕,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魏廷恩也懒得说话了,去帮他把出院手续办妥后,一走出医院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一旁点起一根菸。 那种窒息的地方,实在不适合他。 「我等等开车送你回家?」他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 「麻烦你了。」其实郑宇翔很想去找林雨盼,但怕说出来会被骂,想着还是晚点再自己过去工作室吧,加上手机也没电了,必须先回家充电才行。 魏廷恩在医院真的是憋久了,一连抽了三根才心满意足。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我还要赶去店里。」 「嗯。」郑宇翔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一路上他都在回忆昨天林雨盼的动态。 刚刚应该把她留下的,他想问问她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就近在咫尺,为何还是觉得她好遥远? 那个莫名其妙淋雨淋到发烧住院的员工,彷彿失了魂一般,木訥的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魏廷恩最见不得有人露出这种表情,终究没忍住开口。 「你还记得我的前妻吗?」 「嗯?」听到声音,郑宇翔转头看向自家老闆。 「你记得我和她为什么分开吗?」 「我……」 其实家咖啡厅,一开始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本来就只是小本生意,也没有打算做大,但妻子的意外怀孕,打乱了计画。 怀孕初期,她的体重就因为害喜而迅速下降,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魏廷恩不得不先关店休息,但天天都有人等在门口,让想乾脆将店面收起的魏廷恩进退两难。 和妻子讨论过后,他们决定招个工读生,郑宇翔就是在那时加入的,他的动作勤快,时间也好配合,久而久之就成了店里的元老。 后来加入林宇中和夏宇中,那时候他们的感情就已经濒临崩裂,直到再也挽救不回,他也跟着堕落。 具体的情形郑宇翔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孩子似乎没保住,名义上的老闆娘也只有刚开幕时会偶尔露面,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慢慢变调,没多久魏廷恩就宣布他和妻子已经离婚的消息。 「其实孩子是她自己选择不要的。」魏廷恩望着远方的浮云,不经意叹了口气。「她早就喜欢上别人了,要不是因为我有点钱,她早就离开了,虽然她没说,但我怀疑过那孩子或许根本就不是我的。」 近十年的感情彷彿是场笑话。 「……」 郑宇翔不明白魏廷恩为什么要和自己说些,抿唇不语。 「我的前妻,就是雨盼的继母。」他停顿了一下。「好像也不算,他们貌似没结婚。」 听到这句话,郑宇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 「我和雨盼,是在一场画展上认识的,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像失了灵魂似的,只剩躯壳在帮助她度过剩馀的生命,和我那长年饱受抑鬱症所苦的弟弟很像,我上前想搭话,发现她的手上以及袖口都沾满了顏料。」 她在绘画中生存,没日没夜的挣扎,狼狈又毫无血色的肌肤,是魏廷恩对林雨盼的第一印象,她说那天是她久违见到阳光的日子。 说来好笑,他的弟弟将一生都奉献给画作,却在死后才拥有姓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多数的人都不记得这个人。 知道弟弟的梦想就是能举行画展,明明好不容易就要实现了,他却在最后一刻取消,并选择安静无声的离开这个世界。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挖出他的作品,并重新选了场地,虽然延了一年,但总算是实现了这个心愿。 人们在那个当下,讚叹他的作品,歌颂他的才华,折服于那一层层堆叠的色彩,又婉惜着往后再也无法看见崭新的生命。 但那些一眼就能望见虚偽假掰的面孔,让魏廷恩只觉得想吐。 开展的第一天他就后悔了。 整个会场瀰漫着浓厚的寂寞感,弟弟的魂魄似乎紧跟着他,质问为什么要多管间事。 唯有那个站在画前的女生,彷彿看透了画里的灵魂,用眼神在与之交流。 「您不该举办这个画展的。」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从那空洞的双眼中,魏廷恩彷彿看见和弟弟最后一次对话后,他展露出的哀伤笑容。 他说:「我错了,我一直都错了。」 他的自以为,无疑是在亲人身上又插了把刀。 「他后悔了,后悔选择了画画这条路。」林雨盼盯着眼前的画作,名为感伤的情绪渐渐涌现。「到处都充斥着无声的悲悯。」 看得太过透彻了,对于这个世界,对于生活在街道上的人类,这个画家俯瞰着的景色里,有太多难以言喻的色彩。 他的作品中,有着类似莫内后期的朦胧风格,饱受空气污染的伦敦和巴黎,让人逐渐看不清真实。 被囚禁在名为人类的躯壳中,这个人的灵魂,不该属于这里。 「很独特的见解。」魏廷恩插在口袋中的手,不自觉收紧。 透过这个女生,彷彿他的弟弟就站在面前。 人是有天生气质的,他们太像了。 她也深受不理解之苦吗?她也在挣扎着生存吗? 林雨盼看穿了他的想法,露出无奈的微笑。「我只是沉浸在这些作品中,并没有你所以为的那种倾向。」她理了理衣服。「最近在准备参加比赛的作品,把自己关起来好长一段时间,今天终于重见天日了。」 她眼中的情绪收放自如,上一秒还在哀愁,下一秒又变得清澈透亮。 魏廷恩有一瞬间失神,在那短暂的一瞬,他似乎明白他们口中所说的悟性。 「其他人都在说,没能看见新的作品,是件很可惜的事,但你的体悟似乎不太一样。」 「如果太痛苦,那也未尝不是件坏事,人总会不停面临选择,那是他的人生。」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却看得很明白。 林雨盼环视整个会场,她很庆幸自己有走出来。 那时的她正陷入作画的低潮期,闷在家中许久,虽然硬是画了一些作品出来,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来到这里后,她似乎想明白了些事。 与其把自己关起来,不如让天空成为自己的房间。 「不过,我想他不会怪罪的。」 「什么?」 「虽然后悔了,但画画这件事,他肯定是乐在其中的。」 如同她沉浸在每个落笔的瞬间,期待每次超乎想像的成果。 她的模样有些狼狈,宽大的衣服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小,袖口和手指都沾有各色顏料,刚刚还像是失了魂魄的木偶,在对话过后,她乾净的眼神将魏廷恩从那相似的身影中抽离。 终究不同的两个人,这个女生是不会走向相同的道路的。 魏廷恩和林雨盼就这样认识了,或许是潜意识里将她当成了妹妹,两人时常会相约去逛展览,喜欢到处旅游的他们,每次都不忘带礼物回来给对方。 魏廷恩的厨艺很好,经常会做料理给她吃,后来她才知道他是旅行厨师,林雨盼在他的投餵下胖了两公斤,他就带她锻鍊身体,顺便让她学些简单的防身术。 那时的林雨盼,还只是个青涩的大学生,偶尔会蹺课和朋友在街头间晃,创作着年轻人才懂的作品。 她会在街头卖画,会接下一些装潢的小案子,会把自己关起来与外界隔绝几天,可能是欣赏一部值得回味的电影,可能是阅读一本经典文学作品,也可能是随意画画,把生活过得自在又充实。魏廷恩每次和林雨盼聊完天,心情总是很好,两人的感情也如他所愿,渐渐演变成兄妹情,只要看着她,就彷彿弟弟还在世一般。 儘管知道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人,他还是打从心底相信,她是弟弟带到他身边来填补缺憾的人。 然后他认识了程天,他从他身上看见了当年叛逆又固执的弟弟。 他不似林雨盼那样擅长与人交流,程天坚持着被反对的摄影梦,家里断了他的所有金援,魏廷恩便利用自己的人脉,帮他接了不少案子,程天也因此结识了不少朋友。 许是年纪渐长,他时常以两人的长辈自居。 后来,魏廷恩决定和未婚妻结婚,原先预计在巴黎定居,但在旅游时,他们爱上了这亲民的土地,加上那里是林雨盼和程天的故乡,便有了那间咖啡厅。 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女生初次见面时的表情,总有些微妙的尷尬。 从介绍她们认识的时候开始,林雨盼渐渐与他疏远,藏着不愿与他倾诉的心事。 直到他们正式离婚,直到前妻回到纽约,直到程天不再帮忙隐瞒,魏廷恩才知道真相。 扮演他的未婚妻的同时,她也在扮演林雨盼父亲的女朋友,甚至可能是更多人的女朋友。 「我想在他们见到面的当下,雨盼是想和我说的,但她说过,父亲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时的表情,是她少见的放松与温和,在假的兄妹情与真正的父女情中,她选择了后者。」 郑宇翔静静听完,只觉得这些像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剧情,虚幻又不可思议。 「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已经放下了。」魏廷恩在等红灯的时候,又拿起一根菸,却没点燃。「雨盼对我而言,还是像妹妹一样,所以如果你伤害了她,我会狠狠揍你的。」 「我才不会。」郑宇翔莫名觉得有点委屈,明明一直以来被欺负都是他啊。 「雨盼的心思很细腻,但也习惯将事情积压在心里,和她在一起,会很辛苦的。」 他可没忽略掉那几年总是跟在她身边的程天。 明知是没有结果的感情,还是一头栽进去的他,很痛苦吧。 但肯定,不后悔吧。 魏廷恩透过后照镜,看着郑宇翔。「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他完全没有犹豫。「老闆,这么说,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我站在雨盼那边。」他说。「她喜欢谁,我就帮谁。」 自己没能得到的幸福,起码要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吧。 「顺便给你个忠告,雨盼的视线只会向前望,你要是继续停滞不前,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程天和她看的方向是一致的,所以才能陪伴在她身边这么久。 郑宇翔低头不语,不知有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去。 魏廷恩叼起那根未点燃的菸,浅浅的菸草味飘向鼻间,让他放松了不少。 第七章5-1 「郑宇翔那傢伙没事吧?」 魏廷恩回到店里,林宇中便将注意力从手中的点餐单中抽回。 「除了脑子不太行,一切都安然无恙。」魏廷恩将围裙穿上,经过夏宇中身旁时,轻拍了他的肩。「放心吧,没事。」 一直紧绷着的身躯这才慢慢放松。 「对了,刚刚雨盼有来。」林宇中拿出一封信。「她带着行李箱,留下这个就离开了,我都还来不及反应,看她似乎很着急。」 「她有说这是要给谁的吗?」 林宇中撇撇嘴,语气不太好。「还能是谁?不过她说如果你想看也可以。」 昨天晚上他睡到一半被林雨盼的电话吵醒,紧急将郑宇翔送上救护车,顺便连络魏廷恩,然后就看到两人相认的场面,他才知道他们早在几年前就认识了。 原本想留下听听八卦,结果某人使用了老闆的权威将他赶回家。 魏廷恩将信件打开,内容大概是林雨盼说要回纽约陪陪父亲,原因不方便说明,也不知道会待多久,但不会不回来。 那不方便说明的原因,或许只有魏廷恩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呵。」无奈一笑,他把信折好丢到桌上。「下班后看你们谁想去探望郑宇翔,直接交给他就好。」 林雨盼从来都不是个会特意交代行程的人,走得那么匆忙,还记得要留下消息,看来郑宇翔那小子对她而言真的很重要啊。 昨天晚上,她慌张又失措的表情,是他第一次见到。 也不知这样是好是坏。 「廷恩哥,她是我爸的女朋友,我很少看见他笑得那么开心,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对,还是不忍心戳破这个谎言。」 他无法责怪她,也没有理由责怪。 无论如何,过去的事,就只能过去了。 他走到户外想点起一根菸,发现仅存的一包忘在车上,只能叹口气。 「给你。」 一隻拿着他常抽的菸和打火机的手伸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也会抽菸了?」魏廷恩惊讶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夏宇中。 「我不抽。」把东西塞到他手中后,他就走回店里了。 魏廷恩神色复杂的望着手中的东西,将其塞进口袋。 夏宇中对他的那点小心思,越来越藏不住了。 成人的鬱闷感,大多都是来自于那些无法戳破的秘密。 想抽菸的心情烟消云散,他转过身准备回到店里。 「廷恩哥。」 「程天?」魏廷恩挑起一边眉毛。「真是稀客啊。」 「郑宇翔在里面吗?」没有与他废话,程天扳着脸,好似来讨债。 「那臭小子欠你钱了?」 「没有。」程天朝店里望了下,没看到郑宇翔的身影。「他在哪里?」 「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程天蹙眉。「不知道。」 从林雨盼家里出来后,他失眠了一整晚。 无法成为她的选择,起码他能成为推动她向前的力量。 这从来都不是三个人的故事,他只是那个执拗不愿离场的配角。 他明白林雨盼的顾虑,明白她的不安,但唯有不畏惧的向前,才能克服那道障碍。 在她回来以前,他会帮她铺平道路,让两个等候许久的人,毫无阻碍的奔向对方。 也算是给这几年的心意一个交代。 「昨晚郑宇翔那臭小子倒在雨盼的工作室门前,雨盼找到他时,他已经半昏迷了。」几乎是下意识的,魏廷恩拿出刚刚夏宇中给他的菸把玩。 程天无奈扶额。「他有病。」 「你也不差。」魏廷恩鄙视地看着他手上抓着的黄玫瑰花束。「你是打算来个正式的告白?」 「这是给郑宇翔准备的。」 「你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 「你等等。」 魏廷恩从店里拿了张废纸,写下郑宇翔的住址,交给程天。 程瑜在后头气喘吁吁的追过来,还没来得及喘上几口气,就看见自家哥哥又跑回车里。 「哥,你到底发什么神经啊?」 程天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发动车子,程瑜只能赶紧跟上。 魏廷恩笑着摇摇头。 「咦?魏老闆怎么站在外面?」阮靖庭提着她的笔电和电绘板走过来。「郑宇翔的状况还好吧?」 昨晚林宇中接到林雨盼的电话就神色凝重的衝出门,她和夏宇中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 「郑宇翔出事了。」 「什么事?」 「不清楚,不过雨盼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他要想不开了。」 「啊?」 暴雨中,郑宇翔意识不清,任由林雨盼怎么呼喊都没有回应,她的脸色甚至比昏迷中的那个人更加苍白,像是只要他一停止呼吸,她就会跟着离去。 魏廷恩衝到医院时,先和留在那里的林宇中了解情况,直到林雨盼失神的双眼望过来,他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廷恩哥?」 「……雨盼?」 她的脸色太苍白,彷彿被抽离了魂魄,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她是执念未了的灵魂。 「你……」 「……雨盼。」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手指无意识的抓着被单。「不要走……」 「嗯,不走。」明知他看不见,她还是露出了安抚的微笑。 这两个人之间,有太多无法用三言两语说明清楚的缘分。 「他很好。」魏廷恩望着手中的那包菸,叹了口气后,塞进口袋里。「不好的是雨盼。」 「雨盼她……身体还好吗?」 毕竟淋了那么久的雨。 「应该是没大碍。」 她生病的地方,是心啊。 「廷恩哥,我真的好害怕。」林雨盼无法控制地颤抖。「我好害怕会失去他。」 「雨盼。」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这几天郑宇翔的状态很好,我认识他的这几年,他从来没这么快乐过,我想这是因为你的关係。」 「我知道,他非常喜欢我。」她的视线停留在他失了血色的唇瓣。「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害怕。」 她还有好多话没和他说,还有好多事想和他一起做,也还没为当年的决定道歉。 她一直在伤害他。 魏廷恩脱下外套,披在林雨盼身上。「我前妻的事,你应该比我清楚很多。」 「……嗯。」 「雨盼,就算她做了那些事,我也不恨她,不后悔与她相恋结婚。」魏廷恩扬起一抹苦笑。「虽然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但与她的回忆,仍是我的宝物。」 「廷恩哥……」林雨盼抬起头,这才发现魏廷恩略显狼狈的面容。 他变瘦了,也憔悴不少,与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有很大的差距。 「人的手掌太小了,握不住所有想要的东西。」他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顶。「如果因为害怕失去就抗拒拥有的权利,那也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林雨盼抿了抿唇。「我只是,讨厌失去曾经拥有过的那种感觉。」 当下的快乐,为什么会在未来变成痛苦呢。 「雨盼,如果有天再也不能画画了,你会后悔当初选择了这条路吗?」 她愣住了。 「如果有天,你发现自己看不见了,你会后悔曾经能看见世界的美好吗?」 沉默半晌,她摇了摇头。 「正是因为拥有过这些,才造就了现在的我。」她说。 魏廷恩不再多言,只是看见她止不住发抖的身躯,忍不住皱眉。 「你先回去梳洗一下吧,不要到时候郑宇翔这臭小子醒了,换你倒下。」 太过清醒与执着,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人们都在期盼雨水带来的滋润,却无人思考过,坠落到地面的雨滴,也是会疼的。 阮靖庭还想说些什么,但魏廷恩凝重的表情让她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她还是不要多管间事了,免得林宇中又对她冷嘲热讽。 早上夏宇中通常都会提早去开店通风,阮靖庭马上就要开始构思新的剧情,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林宇中便让他们两个先回去休息。 那是林宇中少数认真严肃的时候,平时那些不正经的模样,像是为了掩饰真实性格而装出来的,关键时刻的他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想到林宇中,他昨天衝出去的身影真的好帅,像极了当年他强硬拉着她去学校时的模样。 那天争吵后,两人都在装没事,林宇中门外的道歉,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关係呢? 也许更加坦白说出心中的话,他们就不会这么轻易被困进漩涡中了。 第七章5-2 林雨盼并没有和她的父亲说自己要回去,但开门迎接她的,是一大桌丰富的家常菜。 「回来了?」窝在沙发上看杂志的身影看似漫不经心,那被抓皱的页面出卖了他的紧张。「先吃饭吧。」 恰到好处的温度,这桌菜不知被热了多少遍,只为等着她的到来。 父女俩安静地吃饭,即使是朝夕相处的那几年,两人也很少会有这样独处的时候,他们总是专注在各自的发展上,而那时还有他的女朋友偶尔会来小住几天。 天生流有相同血液的亲人,总有无言的默契。 「你妈她再婚了。」 「嗯,有听说。」 「婚礼你要去吗?」 林雨盼放下餐具,掩饰眼中讽刺的情绪,嘴上却脱口而出:「丢100万出去祝她幸福吗?」 那句话,已成了她的心魔。 「当初是她亲口说的,当我没她那个妈。」 他知道,这个女儿很像自己,太过偏激,太过有主见,太缺乏另一个人的关爱。 可她又不像自己,太爱记仇,太过软弱,太害怕他人的靠近。 「雨盼,我不恨她们。」 无论是哪个她,他都没有理由去怨恨,爱情本身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有一方想离开了,再怎么努力挽回都是徒劳。 无法真正留住的人,强留也不会快乐,没人会想做注定徒劳的事。 「我也不恨她们,但也不想见面。」林雨盼起身开了瓶红酒,眼神示意询问对方要不要也来上一杯,看到对方点头,她便拿了两个杯子。 发生过和程天的那件事后,她几乎不再碰酒了,但今天的气氛很适合来上一杯。 林雨盼晃了晃酒杯,只是闻了闻便放到一旁。 「程天连络我了。」 「我就知道是他。」她靠向椅背,无声叹了口气。 太过了解对方,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 「我看得出他对你的喜欢,也看得出他的真心。」林雨盼的父亲放下餐具,轻轻擦拭唇边的酱汁。「虽然知道我这样说很没说服力,但他是能带给你幸福的人。」 「我怎么会不明白。」林雨盼苦笑。「他这是成功贿络你了?」 那晚他离开的背影,总让她有种在计画着什么的感觉。 所以才说他和郑宇翔都一样傻啊,碰到她的事情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雨盼,你知道我想表达的。」见自己的女儿陷入沉思,身为父亲的他,错过了太多她成长的时光,无法弥补的时间,不停推离着两人。 似乎只有抱持这样的距离,才能装傻着相处。 「你也知道我的想法。」林雨盼直视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亲人,眼中的倔强和当初一模一样。「记得吗?我选择的是能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人,不管是你还是妈妈,我不求你们多爱我,只要求你们不要干涉我的梦想,满二十岁时我提出独自搬出去住,是你说想弥补,我才试着去面对身后那片黑暗。」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逼迫自己去打开潜藏的恐惧,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她变得患得患失,只能埋头作画,然后将其撕毁。 层层堆叠的亮丽色彩,像是要把漆黑的色调掩盖住,但一刮就掉,根本完全无法无视。 她知道自己没救了,躺倒在由各种纸片组成的垃圾堆里,窗外的太阳渐渐落下,她起身拉开被阻挡在外的光线,那个被遗忘的佈告栏渐渐浮现,丧失聚焦的双眼瞬间有了着落点。 她开始拼贴,黏出一幅画,摺出一朵花,匯集成广场上谈笑风生的各种路人。 然后她拿起画笔,开始作画。 多年来的习惯,手指和大脑配合的很好,记忆中的美好时光,各式各样的色彩顏料,在纸张上慢慢匯集成一幅小小的图画。 一对年轻的男女,一人牵一手,带着尚且年幼的女孩,走向即将落下的夕阳。 即使是背影,也能从身体语言看见背面的笑容,今日的外出是个美好且愉快的一天。 他们也有过这样幸福的时光,只是被洪流冲进了海底,只是在数不清几个夜晚,被失去耐心的咆啸拍打上岸,被望不见尽头的地平线吸收。 碎裂的玻璃碎片,终是划伤了这段缘分,带着疼痛的步伐,再也无法前进了。 当林雨盼将那幅画递出,她看见一向冷漠的父亲红了眼眶。 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孩子,当初的他们是多么期盼新生命的到来,后来的他们就有多痛苦。 得知妻子怀孕的那天,林雨盼正式诞生的那天,天空都飘起了毛毛细雨,那是不至于让人们淋湿,同时又舒缓了过于炎热的温度,太阳依然高掛着,浅浅的彩虹出现在城市中央,彷彿在和他们一同庆祝她的诞生。 「雨盼,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期盼你的到来,你绝对不是累赘,你是我们爱过的结晶。」 只是大人都太爱把情绪隐藏起来了,疏离了对方的同时,也伤害了这个孩子。 「你能找到自己的梦想,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我真的非常开心。」 他们的分开,没有抹杀掉含苞待放的花朵。 那是父女俩正式和解的一天。 林雨盼虽然无法接受那个女人,但如果她能让父亲高兴,无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不是不能试着接纳。 她也期盼着,能迎来全新的生活。 只是…… 「爸,我想回家。」 她想回家了,想回到有郑宇翔在的那片土地。 多么幸运,她想做的事情,从来就没人阻止。 尽情奔跑吧,在彩虹的尽头,会找到追寻已久的宝藏。 父女二人偶尔会联络,虽然是平凡又琐碎的日常,却是最和谐的一段关係。 「雨盼,我没事的。」 「我知道,但就是会担心。」 好不容易缓和的父女关係,她怎么会不明白那独自嚥下悲伤的感受?太痛苦了,也太难受了。 不是没有发现,搬来纽约后,父亲好几次独自坐在窗边的叹息,她迈不开想上前安慰的步伐,只能偷偷描绘下那孤独的影子。 扛住了责任,却扛不住翻涌而出的情绪。 黑夜是适合思考的时间,月光那不明不暗的亮度,缓解了他的悲。 大人啊,总是会有一套旁人无法理解的解压方式,他也不是十几岁的孩童了,面对生命中的变化,他早已学会接受与放下。 虽然不捨她这样奔走,但女儿想关心自己,他也没理由拒绝。 「也许你该担心的人不是我。」 「嗯?」 他很想知道,能让她思念这么多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你和那个人,顺利在一起了?」 林雨盼的脸色瞬间垮下。「没想到您也这么八卦。」 「不用转移话题,程天随时都在和我匯报你的一举一动。」 这是监视,是侵犯她的隐私权! 「没有。」她烦闷地用筷子戳碗里剩下的肥肉。「我在最后一刻退缩了。」 懦弱的自己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 万一哪天他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万一他们其实只适合当朋友呢?曖昧不清的关係,或许才是让感情长久的关键。 真的好害怕,害怕要是踏出了那一步,就无法再后退了。 交付全心全意的自己,要是他感到压力想要逃跑怎么办? 一想到郑宇翔的眼神也和当初的父母看着彼此时一样,从满是爱意到疲倦不堪,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她就感到窒息。 她低下头,克制着不断颤抖的身躯,直到肩膀被一双温暖的大掌轻拍了几下。 「雨盼,我从没后悔过认识你的母亲。」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嗓音,抚平了所有的不安。「无论是哪个对象,我都没后悔过。这只是漫长人生里的一部分而已,走过那么多风雨,偶然落下几根树枝阻挡道路,也是情有可原。」 如果总是害怕看不见的未来,是无法前进的。 那天,本来是想来安慰父亲的林雨盼,窝在父亲的胸前,浸湿了整片衣裳。 「她和你母亲年轻时很像。」 「……嗯?」 「我也曾有过天真以为只要有爱就够了的时候,但现实总离不开金钱。」 后来的他能给出的,只有金钱。 除了这个,他好像就不知道能付出什么。 想给妻子和孩子最好的生活,他却渐渐遗忘了埋头工作的初衷,是因为想让这个家更有爱。 谁都不想败给现实,却都输给了现实。 当林雨盼冷静说出想画画的梦想时,他似乎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那个愿意为了一个目标不顾一切的自己。 她坚毅的目光,像极了当初坚定选择对方的年轻夫妻。 林雨盼的诞生,给这家带来了欢笑,时间却渐渐带走了那些声音,这个家再也不是当初的理想,只是残破不堪尚未倒塌的建筑物。 所以,他放手让前妻去追求幸福。 所以,他将林雨盼带到了纽约,支持她唯一的梦。 选择,势必会伤害到其他人,既然注定会辜负谁,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爸……」 她不是没有发现那个女人和母亲的相似之处,但她能做的,也只有不阻止父亲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情感上的缺憾。 毕竟,她也没有资格说什么。 「或许我的感情路不太顺利,所以让你退缩了,但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明白。」 她明白的,但就像每晚躲着偷听争吵的时候一样,她选择了躲回被窝中,把自己埋进黑暗里。 「大不了你就回纽约,反正也没有其他孩子,我所留下的那些,都会是你的。」 父亲一本正经说出的话,让林雨盼笑了出来。 「这种话,真不像是你会说的。」 「这样也不错,我们父女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了解彼此,正好可以培养亲子关係。」 「我可没答应要回来。」 眼珠在父亲身上转了几圈,如同魏廷恩一般,现在的这个人,与记忆中的父亲,有些许的出入。 一新望着前方的同时,她似乎也错过了许多。 「不过我会尽量抽时间,多回来探望您的。」她说。「妈妈的婚礼,如果她不介意的话,我也会参加的。」 「她一直想为当年那句话,跟你道歉。」 「这种话,她要当着我的面说啊。」 内心的伤疤,彷彿被温柔的抹上了药膏,即使痕跡依然存留着,却不再那么疼痛。 那段迷失的时光,也是该被温柔捧住的水滴。 「雨盼,你喜欢那个人吗?」 「喜欢。」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无论两人间的差异有多大,还是会被对方的某些特质吸引,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林雨盼最喜欢郑宇翔的地方,就是他那颗纯粹的心,他的喜欢很直白,不带有一丝杂质。 他那毫不畏惧向前奔跑的身影,那总是追随着自己的目光,都令她感到心动。 如同那照耀着大地的阳光,让她看清前方的道路。 「即使今天的我,还是那个凡事都负面思考,还是那个不爱与人交流的林雨盼,他也依然会喜欢我,我有这种感觉。」 在他受伤的那段期间,她满脑子都是要怎么抚平他的眉头,她也想成为能帮助到他的力量,想与他并肩站在同一个高点。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是自己配不上他。 正因为知道无论是什么模样的她,他都会接纳,才更不敢踏出那一步。 他太过美好了,好到烫伤了她的心,留下无法去除的痕跡,好到她再也无法捧起除了他以外的人。 「那就回去吧,回到你想见的那个人身边。」 回去吧,回到他的身边。 回到你选择的那个地方。 第七章5-3 程瑜想不明白,聪明了一世的哥哥,怎么就败在了感情上呢? 他突然跑来找她,亲手包装了黄色玫瑰花束,原本以为是他工作上要用的道具,没想到他却一路衝向郑宇翔工作的咖啡厅,打听到地址,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郑宇翔的住处。 不,严格来说,林雨盼最近也不太正常。 最近她想约她出门逛街都被拒绝了,说是最近接的工作比较多,而昨天她又在粉丝团更新了那诡异的画,发表那种没头没尾的文案。 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天和林雨盼一向是理性又冷静的代表,这几天却都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不知道林雨盼和程天在私底下发生的那些事,也不清楚林雨盼的家庭状况,只知道从某一刻开始,程天突然变得很黏林雨盼,时时刻刻都想和她在一起,没长眼的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意,但他却否认了那些调侃。 「跟着她,能学到很多。」他只是这么回答。 而林雨盼也没有特别排斥,甚至她能感觉的出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却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她以为,那两人是在萌发爱情,结果林雨盼却说她打算回国发展,而程天在没有她的纽约街头徘徊,像失了线的木偶般,接着几个月后,他便追了过去,而这件事,程瑜还是从林雨盼口中得知的。 「你哥原本是这么衝动的人吗?」 「有什么关係呢?你正好多了个可以使唤的对象。」 「……」 「雨盼,我哥就拜託你照顾囉。」 她以为,两人最终能修成正果,殊不知林雨盼早已有了心上人,更没想到程天早就知道了。 原本想着,只是年轻时没能有结果的感情,林雨盼和程天如此紧密的相处,总有一天会走到一起,可郑宇翔出现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林雨盼和他之间蔓延的情感,而程天默默地退了场。 配角的戏份结束了,他只能在给出祝福后,转身将剧情还给两位主角。 「哥……」程瑜看着有些失控的程天,他不停地按郑宇翔家的门铃。 一向头脑冷静的程天,从没像现在这样暴躁,她突然感觉这个人好陌生。 「你来干嘛?」身体还处在虚弱的状态,郑宇翔的口气不太好。 他感觉自己的头快裂开了。 原本想去工作室找林雨盼的,结果一碰到床垫就离不开了,浑身无力又难受。 这就是年龄的差距吗?以前的他可没这么容易倒下。 「这给你。」程天将快被捏烂的花束塞到郑宇翔手中,有些粗暴的动作让几片黄玫瑰花瓣掉落到脚边。「林雨盼之后一定会来找你。」 「哥!?」程瑜不敢相信他在做什么。「你在干嘛?」 没有理会自己的妹妹,程天直勾勾盯着郑宇翔惊讶到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表情。 「我喜欢她,喜欢林雨盼。」他说。「但她喜欢的始终是你。」 她喜欢的,始终不是他。 陪她度过了最煎熬的时光,陪她撑过最黑暗的时光,但她心心念念的,真正让她走出来的,一直都是心底的那片日光。 驱使我们走到现在的,是可能等待在前方的希望。 这个人,是她的潘朵拉魔盒。 「你……」郑宇翔握着手中越来越沉重的花束。 他的脑袋还是很乱,一时间无法消化他所说的那些话。 「她只要一遇到感情的事,就会习惯性逃避,你不主动一点,你们的感情就会一直原地踏步。」 「你这是……?」 「你看不出来吗?」程天凝视郑宇翔的双瞳。「我退出了。」 一直被视为情敌的程天,向后退了一步,成全了他和林雨盼。 不,或许应该说,他只是不想自欺欺人了。 带着心意与祝福的分量,流进了心的深处。 「郑宇翔,照顾好她。」 「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程瑜忍不住跳脚。「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我很清醒。」 「那……」 「程瑜,林雨盼喜欢的人不是我。」程天压下心中的酸楚。「不会是我。」 「可是……」程瑜咬着下唇,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想尊重林雨盼的选择,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她能和程天在一起。 他们是那么般配啊。 「面对现实吧,她是林雨盼,若不是心甘情愿,她是不会留在任何地方的。」程天说。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她听的,还是用来说服自己的。 郑宇翔感觉脑袋越来越沉重,彷彿有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意识却越发清醒。 「程天,我……」 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会珍惜她的?我会用生命去爱她的? 这些承诺放在林雨盼身上,是多么可笑。 若他真的辜负了她,不用她亲自动手,他会先被这些保护者们盖布袋吧。 「这个,我不能收。」郑宇翔把玫瑰花束递还给程天。「但是,谢谢你。」 谢谢你的成全。 「不用谢我,只要别辜负她就好。」程天没有接过花束。「这个,你就收下吧。」 那里头包含了他的祝福,与放弃的决心。 明白了他的心意,郑宇翔转头望向不服气的程瑜。 「我一定会对雨盼很好、很好的。」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这个人的眼神,是那么乾净又纯粹。 程瑜转过身,用力抹去了涌上的泪水。 郑宇翔和那个人,真的太像了。 林雨盼和他在一起,肯定会很幸福。 「郑宇翔。」程瑜伸出拳头佯装要揍他,恶狠狠地说:「雨盼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你要是敢让她难过,我就杀了你。」 无论如何,林雨盼是她的朋友,这点不会改变。 「我肯定会对她好的。」 郑宇翔露出放心的微笑,方才还头痛欲裂的头,似乎变轻松了许多。 「林雨盼的粉丝团更新了。」程天说。 她po出一幅画,画里的一男一女靠着墙面,男生的头歪向一边,女生用手掌轻轻托着,屈膝坐在男生盘起的腿中,四周下着连绵细雨,鸟儿试探着天气,昆虫踩过草根上的水珠,阳光温柔地亲吻每个落下的雨滴,一道耀眼的光,轻抚上躲在阴影处的一男一女。 郑宇翔一眼就认出那幅画的场景,是她在雨中狂奔过后,两人窝在司令台上的时候。 林雨盼巧妙运用层次堆叠,画里的太阳不仅和雨水共舞,连内心的黑暗也跟着被驱散。 明明是下着雨的天,却异常晴朗。 ──我与过去的自己,达成了和解。 我第一幅得奖的作品,是外婆的油画,她带领我走进这个世界,却没能陪我走太长的路。 带着这份意志,每滴落下的顏料,每个堆叠的色彩,每幅作品,都代表着林雨盼这个人,代表着我还能从这件事中,感受到喜悦与热情,代表我还在努力活着。 父母离婚后,我跟着爸爸来到纽约,认识了人生中的两大贵人,其中之一就是你们所熟悉的程大摄影师,我们成为了最佳拍档,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里,将灵魂注入每个作品中,在每次讨论里,更加接近我们喜爱的那片天。 唯有一件事,始终是我心里的遗憾。 当初飞往纽约,是想学习更多,也是想增加视野,但我留下了一小块心的碎片,让我不管身在何处,都心系着那个地方,那道绽放在雨中的阳光。 以前的我很孤僻,不太爱与人说话,也不会关心周遭的人事物,只有画画这件事,能让我感受到血液在流动。 但他出现了,一个笨拙却勇敢,傻乎乎却总勇往直前的少年,他全力奔跑的模样,深深刻进了我的脑海。 被打断的那句告白,还有机会延续下去吗? 我是快乐的林雨盼,我是好学的林雨盼,我是爱笑的林雨盼,我是懦弱的林雨盼,我是自私的林雨盼,我是他的林雨盼。 那一场太阳雨,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而你,是我的心之所向。 请,再等等我。 她选择用最喜欢的油画,描绘出最美的时刻。 这是她写给他的情书,也是她跟所有想凑合她与程天的粉丝传达,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从很早、很早之前,她的心就不是空的。 她知道他会看见的,也会明白的。 郑宇翔,我会回到你身边,再等我一段时间就好。 「雨盼她……现在在哪?」郑宇翔克制不住激动的身躯,他想立刻见到她,这次无论她怎么推开自己,都不会再放开手。 「纽约。」程天低沉不带感情的声音,如同一壶冷水,浇熄了郑宇翔此刻燃烧的心情。「她回到家人的身边。」 「这么突然……」 「郑宇翔,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但她的心很脆弱,特别是针对家庭。」程天敛下眼眸。「她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毕竟,你是她一直以来的归处。 第七章5-4 漫长的等待,那几天的天气都阴阴的,每到夜晚总会下起雨,陪着郑宇翔细细数过林雨盼不在的日子。 魏廷恩让他把身体养好再回去上班,那天程天和他说了一些林雨盼的症状,包括她的心理疾病。 「我不清楚她小时候确切发生过什么,只知道那是她的心病,她曾有段非常不清醒的日子,意识断断续续的,只是不停画画,有时会倒在地上使不上力,眼神空洞望着不知何方,那就像是她在和心中的自己对话,直到某天突然好转,之后她再没出现过症状。」程天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说的极其缓慢又清晰。「她是个内心非常寂寞的人,也是个极度依赖陪伴的人。」 程天没有告诉他的是,那些几乎是单纯依靠身体记忆的几幅画,都是在描绘同一个少年,彷彿害怕自己会忘记,她不停地画出那个人的身影,直到地面被那一张张图画纸填满,直到她筋疲力尽的倒下。 「郑宇翔……」每次无意识的呢喃,都是这个名字。 那是程天无法触摸到的区块,是林雨盼小心翼翼藏起的感情。 似乎是决定回国的瞬间,她的心病就不药而癒了。 郑宇翔翻看着高中的毕业纪念册,理头完全没有林雨盼的身影,她就像从未出现在这间学校过。 他转学之后,学校依然利用她的名气招生,她的奖杯与奖牌,还是佔据着美术教室外的荣耀橱窗,却找不到主人,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一直与人保持距离,是因为害怕会受到伤害吧。 其实她是渴望能有个永远不会背叛自己,永远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吧。 程天和程瑜走了之后,林宇中带着林雨盼匆忙写下的信来探望他。 「你家真小。」林宇中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 这里一点都不像是有住人的屋子,死气沉沉的。 「还真是不好意思啊。」郑宇翔翻了个白眼,他此刻的心情可不怎么美丽。 「所以,你到底是怎样?」林宇中毫不掩饰那想听八卦的表情。「苦肉计?雨盼感觉不像是会吃这套的人啊。」 郑宇翔看过信后,将其慎重收起。 她在向他交代行程。光是知道这件事,就让他高兴不已。 「喂,郑宇翔,你的脑袋该不会真的烧坏了吧?」看到他突然开始傻笑,林宇中的身体不自觉抖了抖。 这傢伙越来越不正常了。 「你才脑袋有问题。」郑宇翔与他保持一段距离,满脸写着嫌弃。 「蜻蜓很担心你们喔。」 「你们还是担心自己吧。」 「你什么意思?」 「你不打算跟她告白吗?」 郑宇翔没有错过林宇中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你在说什么啊?谁喜欢她?」 「好吧,那或许是我想错了。」郑宇翔不在乎地笑了笑,却让林宇中感到头皮发麻。 他叹了口气。 看来是听不到八卦了,真可惜。 见对方一点也没有想离开的意思,郑宇翔忍不住蹙眉。 「林宇中,你还有其他事?」 他逐客的表情不够明显吗? 林宇中的嘴几度开了又闔上,略显犹豫地开口:「……欸,郑宇翔。」 「干嘛?」 「你和雨盼告白过了吗?」他望着墙面,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嗯,告白了。」 「她答应了?」 郑宇翔苦笑。「她答应了,我还会像现在这样?」 「也是。」林宇中点点头。「但她肯定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我知道。」 郑宇翔无意识地轻抚唇瓣,想起工作室的那个吻。 那时的她,明明表情是幸福的模样,眼神却很空洞,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她对自己究竟隐瞒了多少事? 无论是粉丝团,或是这封信,她都在向他传达着一件事──等她。 但究竟要等多久呢?要等到什么时候? 虽然程天放手了,但他仍然是最了解林雨盼的那个人。 魏廷恩也是,林雨盼看起来很依赖他。 所有人都在说她喜欢他,她也说她喜欢他,但他却感受不到。 对林雨盼而言,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好想见她,可他还必须等待。 他一直都是被动的那方。 眼前这个同事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实则爱面子又好强,小心思还特别多,却是最能让人依靠的存在。 「林宇中,你还记得老闆当时想把店收起来的事吗?」 「记得啊。」他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郑宇翔。「突然问这个干嘛?」 「只是突然很庆幸,自己有留下。」他说。「也很庆幸你们的加入。」 魏廷恩和妻子离婚后,原本他是打算把店收起来的,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笔不少了资遣费,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抗议的会是看似冷漠的夏宇中,他把那笔钱甩到魏廷恩脸上,并表示自己就是赖在这家店了,谁也赶不走。林宇中随后也跟着把钱推回去,表示自己还没偷到多少手艺,不想就这样放弃。而郑宇翔则看着那笔钱,想着飞到纽约找到林雨盼的可能性。 「那时候,要不是你和夏宇中把我留下,我也不会待到现在。」 魏廷恩面对两位宇中的坚持,也只能打消把店收起的想法,看着还在犹豫的郑宇翔,他问:「你呢?要留下吗?」 「我……」 「他要留下。」林宇中搭上郑宇翔的肩膀,儼然一副好兄弟的样子。「这家店的四个人,缺一不可。」 「嗯。」夏宇中附和。「他必须留下。」 后来他问过那两人,明明平常工作时没什么交流,他的作用也不大,为什么非要他也留着? 「你一脸准备寻死的样子,谁看了都会想拉一把的。」林宇中说。「况且,你不在,那些打杂的工作谁来做?」 郑宇翔摸摸自己的脸。 他的表情有那样吗?像是要寻死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经歷过什么啦,但留下来也没有什么坏处吧?」林宇中拍拍他的肩。「像魏廷恩这种不缺钱又没有什么要求的佛系老闆,哪里找啊?」 他想了想觉得有道里,就莫名其妙做到现在了。 也幸好他有留下,后来遇到困难时,是魏廷恩帮助他挺过难关。 「那时候你说我一脸像是要想不开的样子,其实我后来想想,可能我真的就只是个会呼吸的废人吧。」 林雨盼离开之后,他一直呈现一种自暴自弃的模样,渐渐装不出以往那种小丑式的笑容,也不想再带给谁欢乐。 失去林雨盼的世界,好像顿时没了色彩。 「我还记得老闆第一次带我和夏宇中去店里的时候,你看起来就像是抱怨钱领太少的鐘点工,满脸都是哀怨,但手上的动作倒是很俐落。」想起那时的他,林宇中不经笑了出来。「你大概只觉得我多管间事吧,但我就是没办法放着不管。」 就算是多管间事也好,他就是不想看见有谁的脸上写满哀怨。 「这也是阮靖庭喜欢你的地方吧。」 林宇中差点从椅子上摔下。 「啊?」 「听说你们会同居,是夏宇中看不下去,才推一把的。」 「那只是大学时他想要省租金好吗?」林宇中夸张地翻了个白眼。 阮靖庭在大二的时候正式出道当漫画家,由于常常赶稿到半夜,她便打算从学校宿舍搬出去,刚好林宇中因为打工的关係,也在思考要离校租屋,夏宇中则是原本就在校外住,房东认识的仲介介绍了一间不错的透天,他便提议三人合租,毕竟阮靖庭和他们读不同学校,那间屋子的地段距离两间学校都不算太远。 即使是出社会之后,住习惯的三人又在各种因素考量下一直处在合租状态。 郑宇翔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我都懂」的表情。 「有时候还是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比较好,不然可能会像我一样,错过许多年。」 林宇中迅速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看他仓皇逃跑的背影,郑宇翔笑了笑。 和当初的她真像啊。 「对了,我还没谢谢你,听说救护车是你叫的。」 「谢什么?留在医院照顾你的是老闆和雨盼。」 「雨盼当时会连络你,就表示她知道你能处理。」 她没有联络程天,或许是顾虑到他的心情。 林宇中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郑宇翔休息的那几天,不断翻看林雨盼画的每个他。 他就跟每个人一样平凡无奇,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可她就是看见他了,如同他发现画中的神殿,她也发现了被画迷住的他。 她在素描本后面写下的最温暖的光,他能理解为那时的她就喜欢他,只是因为要转学才不得不推开他的吗? 林雨盼离开之后,他交了几个女朋友,有的只是用来发洩寂寞,有的是因为几个角度长得很像她,但他后来意识到,林雨盼就是林雨盼,谁都无法替代。 他伤害了那些女生的感情,后来再没和谁交往的心思。 不是没想过去纽约找她,但世界这么大,过了那么多年,她是否还待在那里也是个未知数,只能继续守着这个地方,等着也许哪天她就回来了。 等着也许哪天,她会来找他。 年少的喜欢太过容易,可能只是一个眼神,可能只需要一个感觉,就能感受到心动。 长大后,现实太多因素的考量,让曾经能轻易迈出的步伐有所犹豫。 重逢后她画的那幅素描,在他身边入睡的自己,显得毫无防备,那么安心。 等了这么久,他才终于盼到能站在她身边的机会。 这次,说什么也不想错过。 郑宇翔起身,飞快地奔出家门。 第七章5-5 林雨盼在纽约待了一段时间,她到以前常去的地方间晃,拿着素描本和一枝铅笔,想到就坐下来画画,不特别思考要画什么,让身体感觉自由发挥。 她仰起头,大口呼吸着空气。 所有的人都说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过是果决给外人看的,也是去强迫自己不要迷惘的一种方式。 她比任何人都看不清前方的道路,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又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就跌入深渊。 应该已经有不少人发现了,她的停滞不前。 每个处在创作中的人都会遇到瓶颈期,她回国后用自己的名气接了不少工作,但和以往相比,总是缺了那么一点感觉,丧失了她原有的独特性,少了早期的那种生命力。 那个「彩虹」画展,也不过就是让她展现学过的各种技巧,只是在掩盖她的毫无长进。 她被困在了过去,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程天用他那强而有力的双手,不停堆动她继续迈步。 「林雨盼,勇敢一点。」 似乎人人都在说着勿忘初衷,但当我们走远,再回头就看不清起点的风景了。 曾以为自己只适合生长在乌云密布的雨天,他却将阳光带进雨中,让风和光共舞,带给她一场治癒心灵的太阳雨。 原来天空是那样的美丽。 曾答应过外婆,要带她环游世界,但真正见识过世界的广大后,她发现自己还是最喜欢他的身边,那个有着两人共同回忆的空教室。 林雨盼这几天陆续见了几个以前的朋友,无一例外都在询问她和程天的进展,实在令她哭笑不得。 她都解释过好几次了,和程天不是那种关係,但每个人都不相信。 「我有男朋友了。」最后,她只能这么回答。 早在喜欢上他的那一刻,她就认定了只能是他。 纽约的街头再美,身边的人再好,都不如那场太阳雨动人。 那个在投贩卖机的男孩,那个坐在长椅上喝咖啡看报纸的先生,那群在街边玩滑板的少年,那个在路旁杂耍的小丑,那对不顾旁人拥吻的情侣,那个在公园中央拉小提琴的爷爷。 望着那些不认识的人们,手却描绘出了心里的那个人。 何必犹豫呢?连飞过头顶的鸟儿都在催促,玩够了,该回去了,他在等你。 手机被丢在行李箱中,或许早就没电了,但她不想那么快回去,她想再沉淀一下。 会回去的。 她想。 但不是现在。 不是此时此刻。 只是…… 「突然好想喝拿铁啊。」她喃喃说着。 第八章5-1 在郑宇翔第n次将食物煮焦后,魏廷恩便将他踢出了厨房。 「我终于理解你坚持不进厨房的原因了。」林宇中望着桌上一盘盘焦黑的食物,不经为林雨盼的胃感到担忧。 郑宇翔憨憨一笑。「有……这么糟糕吗?」 林宇中一脸「你在跟我开玩笑?」的表情。 「什么味道这么可怕啊?」阮靖庭揉揉不太舒服的鼻子,从柜檯探头,奋力踮脚想看看后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宇中将泡好的美式推到她面前,阻挡了她的视线。 「截稿日快到了。」 阮靖庭只能撇撇嘴,认命坐到位子上继续赶稿地狱。 魏廷恩头痛地点了根菸,后又想起了什么,将其捻熄,不停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 「真搞不懂雨盼看上你什么。」 休假还被拉出来已经很不爽了,还要看着自己心爱的食材被糟蹋,魏廷恩此时的心真的只能用淌血来形容。 那天郑宇翔在关门后跑来,请魏廷恩教他料理。 「唷,你终于肯学啦?」 「我想在雨盼回来的时候,亲自为她下厨。」 他不能再一蹶不振了,起码要能为她做些什么。 他无法像程天那样在她工作上提供帮助,但他能在她想休息时,为她揉揉肩颈,为她端上可口的料理。他能做的,只有这些微小的事。 结果就是,他的学习细胞可以说是趋近于零,用负数来形容应该更为恰当。 多亏了郑宇翔,魏廷恩原本是想到才会来店里看看,被逼得不得不每天现身,连公休日也不例外。 否则这家店什么时候爆炸了他都不知道。 虽说是公休日,但平时夏宇中还是会来备料与整理,林宇中偶尔会来研究新菜色,阮靖庭不想独自在家,就跟着来蹭咖啡喝。 林宇中拿叉子戳了戳盘子上的焦黑物体,一碰就碎,吓得他手抖了一下。 「郑宇翔,你这是添加了诅咒的料理吧?」 他完全无法想像这东西下肚后,那个人会是怎样的惨状。 被点名的当事人只能尷尬傻笑,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太急了,还没看清烤箱所需的温度就调整,也没计算预热的时间,料理的火侯也没掌握好。」夏宇中在一旁分析。「总结就是你还没搞清楚要做什么,就先动手了。」 林宇中竖起大拇指。「精闢啊。」 郑宇翔搔搔头,总觉得相似的话,好像以前也听过。 他低头仔细端详魏廷恩给的食谱,还是搞不明白问题出在哪。 夏宇中清理完咖啡机,把郑宇翔拉过去。 「我边说你边操作。」 「咦?」 「我教你泡林雨盼喜欢的那种拿铁。」 林宇中一脸不可置信。 「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 夏宇中没有理会,开始讲步骤,郑宇翔手脚慌乱地操作着。 在他细心的讲解下,虽然外表不太美观,但几次失败后,总算做出了尚且能入口的东西。 「林雨盼喜欢奶味重一点,比例之后可以再做调整,你先记得基础的就好。」 郑宇翔捧着暖暖的咖啡杯,满满的成就感瞬间涌出。 「夏宇中,其实你是个浪漫主义者吧?」他忍不住调侃。 「你还想不想学了?」 「要要要,未来还要麻烦咖啡大师的指点呢。」郑宇翔连忙点头,就差没跪下了。 魏廷恩安静在一旁看着,边笑边传着手机讯息。 看到自己的员工们相处的这么和谐,他感到很欣慰,如果没有那股难闻的焦味就更好了。 与他传讯息的那个人,传了几张偷笑的贴图,对方似乎能读到他的心情,一边调侃,一边说正事。 :一切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再麻烦你们了。 :收到。 「魏老闆在偷笑什么?」林宇中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 魏廷恩手上的手机差点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转头怒瞪了一眼自家员工。 员工一脸无辜。「我刚有出声喔,是你没听见。」 魏廷恩收起手机,看向认真讲解与认真听讲的两人,不经叹了口气。 他想将这家店交接给其他人,已经思考很久了,也不只是和前妻离婚这么单纯的原因。 林宇中那专注于一件事就一头栽进去的性格不太适合当带领的那个人,原本以为夏宇中会是最佳的人选,但他本人不仅完全没意愿,甚至可以说是排斥,如果郑宇翔真的有被拉起来,他也能安心放手了。 但…… 想起那一盘盘散发恶臭的焦黑物体,距离他能独立作业,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雨盼啊雨盼,你到底是怎么喜欢上这个人的? 不能否认,郑宇翔对待事情确实满认真的,与她创作时的神情有那么几分相似,所以魏廷恩也曾与他谈过,想不想接手这间店。 「老闆,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能胜任的样子吗?」郑宇翔边说着,手中的抹布也没停下擦拭的动作。 他面无表情的问句,一时让魏廷恩不知该如何回话。 「我只是觉得你做事认真,应该可以试试。」 「抱歉,我想我没办法。」 「为什么?」 「没为什么。」 后来魏廷恩逐渐明白,那时的郑宇翔想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下班后独自离开,也不想与谁变得亲近,彷彿被厚厚的黑云遮挡的天空,给人一种非常沉闷与压抑的感觉,直到和林雨盼重逢,他才慢慢找回背后的太阳。 真不知该说这样算好事还坏事。 见魏廷恩不知在思考些什么,林宇中默默做了几次深呼吸,难得露出严肃的样子。 「老闆,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嗯?怎么了?」 「我希望你能正式收我为徒。」 听到他的话,魏廷恩不经挑起一边眉,内心有些五味杂陈。 最近这家店的人都是怎么了? 「你不是说要自己摸索吗?」 当初林宇中被魏廷恩的料理惊艳到,缠着和他要了食谱,下定决心要重现一模一样的味道,却屡战屡败。 他的好胜心被激起,魏廷恩想指点他也不听,坚持自己研究,结果意外研究出一些还不错的菜色,魏廷恩改良过后增添了不少进菜单中。 林宇中一脸欲言又止。 魏廷恩思索片刻便意会过来他的意思。 难道…… 也许,他一直都太过小看这位员工了。 「你要是和郑宇翔做出一样的料理,我就永久停业喔。」他露出平时痞痞的笑容,用力拍打了下林宇中的肩膀。 被打的那个人忍着疼痛,压下心中那难受的感觉,挥舞手臂回击。 「救命啊,有人要杀师傅啦。」魏廷恩大喊。 阮靖庭伸了个大懒腰,揉揉痠痛的肩颈,不解地看着柜檯里的几个人打闹。 ……她错过了什么吗? 拿出手机,本是想和编辑确认一下进度,发现有个人传了一堆讯息给她,瀏览过后,她不经叫出了声。 「怎么了?」林宇中第一个衝出柜檯。 「呃……没、没怎么……」她与郑宇翔对到眼,慌张到不知如何是好。 「该不会是记错交稿日了吧?」魏廷恩难得调侃。 他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阮靖庭马上摀住自己的嘴。 「对、对……我好像记错日期了。」 「你搞什么啊?」林宇中拿起她的手机。 她还来不及抢回,他就看见那些讯息了。 「喔,这个啊……」林宇中把手机丢回给她。 「你不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 「……好像也是。」 林宇中肯定也收到了一样的讯息吧。 「你们在说什么啊?」郑宇翔一头雾水。 他好像是唯一状况外的人。 魏廷恩乾咳两声。 「这礼拜六提早关门,晚上我有点事,没时间来帮你善后。」他撇了眼郑宇翔。「还有,礼拜天不开店喔,有人包场了。」 「谁啊?这么大手笔。」林宇中夸张地张大嘴。 「你太假了啦。」阮靖庭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 幸好郑宇翔在气氛上是个粗线条的。 夏宇中的眼神黯了黯,偷偷看了眼魏廷恩,没想到对方也在看自己。 无声的默契,他们都读懂了对方眼中深藏着的讯息。 无法说出口的那句话,太过烫舌。 第八章5-2 郑宇翔的料理魔鬼训练持续着,魏廷恩感觉自己的血压每天都在持续突破最高纪录,反倒是夏宇中教他的拿铁,他已经抓到感觉,有自信可以递给林雨盼喝。 而林宇中,在魏廷恩亲自指导下,解开了许多以往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手艺可以说是突飞猛进,阮靖庭每天都被餵的很饱。 郑宇翔这几天过得意外充实,每天回到家倒头就睡,以往总是经常性做梦,最近这现象也消失了。 现在的他,才是真正在生活吧。 只是偶尔,他也会想念那个远在纽约的人。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知道现在的等待是有期限的,她说过会回来的。 那封匆忙留下的信,被他郑重的收在床头柜中,那是她给的承诺。 手机传出讯息的声音,他双眼迷濛地拿起来看了下,睡意瞬间全消。 ──郑宇翔,明天来高中的司令台一趟。 林雨盼传来了这样的讯息。 他终于等到她回来了! 郑宇翔望着远方的建筑物,那是他曾就读的高中,是与林雨盼相遇和分离的地方。 他一直不敢回到这里,只要一看到熟悉的场景,就会感到心痛。 看着曾经与她走过的那些地方,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 这个地方,有太多与她的回忆。 慢步走向目的地,随着建筑物的靠近,他感觉到手掌心的汗不停冒出,脑中的回忆也不断涌现。 曾尽情在此奔跑过的操场,赋予了他快乐,也让他失去了骄傲。 那个重新整修过的篮球场,她曾在那里笨拙地安慰过他。 不想去思考难过的回忆,看到站在高处的人影,他渐渐加快了步伐。 大堂中央,藏在画中的神殿,此刻她正望着天空,等待他的出现。 「郑宇翔,这里。」林雨盼站在司令台上,朝他挥手。 他想起了重逢时,她也是这样站在工作室门前,挥舞着她的手臂,小力跳跃着。 林雨盼、林雨盼、林雨盼…… 郑宇翔脚步一滞,突然有些后怕。 怕此刻,又是他的一场梦。 林雨盼看他走近的差不多了,依序拉开悬吊在边缘处綑绑着纸张的细线,郑宇翔的各种面貌一一呈现在面前。 他拿着接力棒奋力奔跑的模样;他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的模样;他窝在某人腿上低声啜泣的模样;他望着窗外握紧双拳的模样;他围着服务生围裙招呼客人的模样;他躺在病床上眉头深锁的模样;他捧着一杯咖啡微笑的模样;最后一张则是他在厨房里,对着那堆焦黑的料理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一张张望过去,郑宇翔感到眼眶逐渐湿润,直到看见最后的几幅,这不是前几天刚发生的事吗?她怎么会知道? 「……雨盼,你到底回来多久了?」 「几个月了吧。」她跑下司令台,站到他面前。 「……」 「干嘛?你是不是幻想着我一回国就会迫不及待奔向你?」笑弯的眼眸有些俏皮,却让他感到十分委屈。 「……嗯。」 正常来说不应该是这样吗? 他可是天天都在数着她离开多少日夜了,依靠着她留下的笔跡才等到现在。 「郑宇翔,我是胆小鬼啊,逃了这么多年,面对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林雨盼的笑容渐渐变淡,眼中透露出一丝丝面对未知的担忧。 「……」 他给的时间还不够多吗?他等得都快疯了。 林雨盼收起笑容,有些犹豫地开口:「郑宇翔,我其实不像你所看见的那样完美,我的缺点很多,很容易陷入负面情绪里,话也不喜欢明讲,就连一句喜欢你,都藏了这么久。」她深吸一口气。「郑宇翔,我的喜欢很沉重,必须要一起走到人生尽头的,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拉进一个温暖厚实的拥抱里。 彷彿那天,他将她从冰冷的雨水中解救出来。 「雨盼,我喜欢你。」他的声音带了点颤抖,像是遗失了许久的宝物,终于回到身边。「到死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林雨盼感受到他紧张的脉动,伸出手回应了这个拥抱。 「郑宇翔,我喜欢你。」她闭上眼,笑着留下一滴泪。「对不起,直到现在才有勇气告诉你。」 「没关係。」 没关係的。 砰!砰!砰! 一连三声拉炮声,让相拥的两人回过神。 郑宇翔还没反应过来,头上和肩上多了几条彩带。 「恭喜啊。」 由魏廷恩带头,身后紧跟着林宇中、夏宇中,三个人的手中都拿着巨大的拉炮,程天从一旁的草丛中鑽出,举着相机不停拍摄,程瑜和阮靖庭手各捧着一篮玫瑰花瓣,从司令台后方跑出,将其用力撒下。 「雨盼,恭喜你呀。」 各种顏色的花瓣降落到林雨盼和郑宇翔身上,每片都散发着香甜的气味,程天捕捉下每个人的笑容,看到林雨盼幸福的表情,手指的动作一顿,跟着露出浅浅的笑。 阮靖庭暗自记下此刻的美好,想着将来肯定要在自己的漫画里重现这样的画面。 实在是太浪漫了。 林宇中拉炮玩上癮,陆续从袋子里拿出几个小的拉炮不间断地拉。 夏宇中贴着魏廷恩的肩膀,跟着一同鼓掌。 「我说,这些画也太惊人了吧。」程瑜跑到林雨盼身边,才仔细去注视她为告白准备的惊喜。 一幅幅郑宇翔的素描画,完整呈现了她眼中他的每个时期。 「在纽约时,不管看着谁都会想到他,不知不觉就冒出这些画面。」林雨盼仰起头,那一张张清晰的面容,就是她的答案。 偶尔会在梦中看见高中时期的他们,一同欢笑、一同奔跑,他们会在无人的角落里亲吻彼此,会偷偷蹺课跑到空教室间聊,像无忧无虑的小情侣,单纯的喜欢着彼此,不用害怕未来,深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将来要结婚的对象。 然后梦醒了,郑宇翔倒在雨中的画面慢慢浮现,他苍白的面容,让林雨盼想起外婆的葬礼上,那场灰暗的雨天,大人脸上沉痛的表情,还有不知在哪和人喝到烂醉的外公,被子女拖来跪在灵堂前,不断破口大骂着永远不会再醒来的伴侣。 林雨盼在这两个梦中不断排回,她渴望能与当初的少年牵手散步,又害怕走着走着就散了。 ──林雨盼,你喜欢他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 ──那,还等什么呢? 是啊,她还在等什么呢? 不逃避了,她想和这个人在一起,不去害怕未来会分开的可能性,只想在这一刻,紧紧拥抱住她的日光。 牵着彼此的手,再也不松开。 坚信着,那些结局不会在他们身上重现。 郑宇翔忍着涌上鼻头的酸楚,想起了什么,悄悄在她耳边说:「雨盼,我要向你坦承一件事。」他抿了抿唇。「我曾在很多人的身上寻找你的影子,伤害了一些女生,却又麻木的认为,是她们欠我的。」 那浑浑噩噩的几年,是他最痛苦的时期。 肆无忌惮地伤害每个信任他的真心,他想从那些相似的身影中,找寻林雨盼的踪跡,却在她们开口的瞬间,失望又愤怒地转身离去。 他其实不想告诉她的,但不想隐瞒那段迷失自我的日子。 对她,他不想隐瞒任何事。 林雨盼既心疼又自责,只能摇摇头,坚定地说:「如果哪天在路上遇见了,我和你一起道歉。」 她会和他一起,为那些被无辜捲进来的女生们道歉。 他是她的郑宇翔,她是他的林雨盼。 现在,是「他们」。 第八章5-3 透过镜头看着低声交谈的两人,程天回忆起林雨盼刚回来的那天,她告诉他告白的计画。 她打算用一幅幅关于他的素描画诉说情意,也提前知会了魏廷恩,请他帮忙偷拍些郑宇翔工作时的照片,会再陆续通知阮靖庭他们。 「到时候,能麻烦你帮我们拍照吗?我之后想做成纪录片。」 「……嗯。」程天没有看她,敲打键盘的手没停下。 林雨盼走到他身旁,头一次看不懂他的情绪。 不,也许她从没真正看懂他。 「程天,你可以拒绝的。」 他转过头,看到她脸上的疲态,内心不由涌现出一股酸楚。 他想,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这种感觉,直到时间让自己真正放下的那一刻为止。 「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但我真的没办法爱你,除了郑宇翔,我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了。」林雨盼盯着他的脸,试图读取他的情绪。 「你想多了。」他又把注意力移回电脑上。「我说过会祝福,就不会死缠烂打。」 早已知晓的结局,再怎么不甘,又能如何?他能做的,也只有接受。 再纠结下去,就不像他了。 林雨盼看着突然变得陌生的程天,突然一拳揍在他的肩上。 「我还没说你呢,你到底都跟我爸说了什么?」 「……什么?」程天揉着被打的地方,一脸莫名其妙。 「我爸跟我说了,你随时都在匯报着我的一举一动。」林雨盼瞇起双眼。「从实招来,你到底说了什么?」 说着,她挥了挥拳头,像是他如果给不出满意的答案,就会再补一拳。 「我只是和他说,你找到以前喜欢的对象了。」看到她努力缓和气氛的模样,程天的语气也放松了不少。 突然觉得,她和郑宇翔真有那么几分相像。 「你和他说这个干嘛?」 「你总是不说一声就到处乱跑,我总要让他知道你是否安全。」 「……」还真无法反驳。 很多人都觉得,程天的人脉是靠林雨盼的帮助,但他其实是个好相处的人,只是表情冷了点,话少了点,论工作能力,他可是一等一的好,也因此结识了不少朋友。 在她到处旅游学习技巧的那些日子里,只有他会时刻与她保持联系,和林雨盼的父亲也是在那段时期变熟的。 他用自己的方式,维系着林雨盼和父亲之间的感情。 「我爸到现在都还想撮合我们。」林雨盼撇撇嘴。 「也不是只有他。」程天不在意地笑了笑。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在一起,他也曾这么希望过,只有她从始至终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人们偶尔会抬头看看天空,那是一片能令人心安的蓝,却不是每个人都想到达的地方,但无论如何,那都是片无条件守候着人们的蓝天。 「这次回去,我见了好多人,突然有点怀念当初在那上学的日子。」林雨盼放松语气,想起初见程天的那天。「当初我还觉得你是个怪人,没想到会变得这么依赖你。」 「嗯。」 「程天。」 「嗯?」 「我一直没能和你道谢,谢谢你陪我走过那么多日子。」 「这句话,好像是要分开的情侣才会说的。」 「是有点像喔。」她笑了笑。 有些话,实在不知该如何组织成语言,但他们都懂,这样就足够了。 「总之,到时候就麻烦你了,详细的规划我会再和你说。」 拿出程天最喜欢的那间店买的布朗尼放到桌上,她转身准备回到工作间,打算赶赶这些日子积压着没处理的案子。 「雨盼。」 这次,双方都没回头,背对着彼此。 「我曾经,哪怕只有一瞬间,是你的选择吗?」 曾拥抱在怀中的身躯,那迷濛的眼中,有过他的存在吗? 「我只知道,你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註定会辜负的朋友。 程天没有回话,林雨盼也没有等待,关上了门。 程瑜注意到程天微妙的表情,看着手中空掉的篮子,终究忍住了没去找他,留给他独自消化的空间。 当林雨盼来找她时,她真的很想把自家哥哥做的蠢事说出来,又觉得这些话不应该由她来说。 她渐渐明白了,程天有自己消化情绪的方式,虽然她无法理解,反正她和他从以前就是势不两立的关係,经常吵架,但程天那些没说出口的关心,她也不是没发现。 或许,一直以来都是她太过任性了,,才会导致他现在的个性。 程瑜抬头望着云层厚重的天空,似乎下一秒就会落下倾盆大雨。 林雨盼的姿势和她一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们在看什么啊?」阮靖庭跟着抬头。 「在看雨。」郑宇翔紧紧握着林雨盼的手,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会选择在这天告白。 最近的天气预报都在说这阵子会有大雨降临。 是改变两人关係的一场雨。 「哪里有雨?」阮靖庭看着灰濛濛的天空,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彷彿在回应她的疑问。 她不经抖了一下。 「看来这会是场大雨。」魏廷恩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该移动到店里了,接下来还有一场庆功宴。」 「啊?所以包场的那个人就是雨盼吗?」郑宇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到这件事。 他还一直觉得奇怪,明明说有人包场,却又说不用那么早去店里。 「你发现的太慢啦。」林宇中悄悄走到他们身边。 砰! 他拉开藏着的最后一个小拉炮,满足地看到阮靖庭被惊吓到的表情。 「林宇中!」 看到他们相互追逐的身影,林雨盼和郑宇翔想起当初他也常常故意惹她生气的事,同时笑了出来。 一滴、两滴、三滴……一直躲着不肯出现的雨滴,迅速落下。 来不及躲起的几个人瞬间被淋湿,特别是跑到远处的阮靖庭和林宇中,只能藉着树荫躲避,阮靖庭嘴上抱怨着,边躲进林宇中撑着外套搭起的小空间。 林雨盼和郑宇翔站在司令台上,看着不停落下的雨水,牵着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画有郑宇翔的图纸被淋湿,逐渐晕开成黑色的圆点,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繁花。 「郑宇翔,下雨了。」 「嗯。」 她看着天空,他看着她。 「这次太阳没出来。」她有些遗憾地说。 黑压压的天空,太过沉闷了。 「没关係,我陪你淋雨。」 「小心又发烧。」她白了他一眼,突然笑出声。「当初那场雨可是让我发烧了两天,你却一点事也没有,现在刚好反了过来,看来你真的有年纪了。」 郑宇翔也只能无奈。「这哪能怪我?当初不仅年轻,还是运动健将呢。」 「你之前不是说,膝盖一到变天的时候就会痛吗?现在会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你在身边啊,不会痛的。」 他微微弯下头,林雨盼伸出手,拍拍他的脑袋瓜。 「这阵子,辛苦你了。」 「嗯。」 看着相处自然的两人,魏廷恩拨拨头上的雨珠,欣慰地笑着。 夏宇中盯着魏廷恩的侧影,默默在心里下了个决定。 天空中,彷彿看到荷米斯拉着邱比特来看戏,说着这两个人总算是在一起了,真好。 真好。 第八章5-4 魏廷恩捲起袖子,林宇中帮忙打下手,两人迅速做出一道又一道料理,咸食主食点心应有尽有。 郑宇翔自信满满的泡了一杯拿铁给林雨盼,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言难尽的讯息。 「我会再加油的。」他说。 「还不错啦。」林雨盼清咳一声。 她知道最近的他有多努力,但成果似乎有些……差强人意。 「你不用安慰我。」郑宇翔知道她不想伤他的心,从她那微妙的表情就能看出。「我想成为能让你放心依靠的人,在你累了的时候,帮你揉揉肩膀,为你递上你最喜欢的拿铁,让你好好放松,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林雨盼挑起眉,偷偷看了眼在一旁确认相片的程天。 「你们聊了不少啊。」她调侃道。 郑宇翔回避她的目光。 在等待她的那几天,除了练习厨艺,他偶尔也会去工作室打扰程天,缠着他和他说说这几年林雨盼的生活,死缠烂打的程度到了程天几次都忍不住发火,然后不经疑惑,这种人到底是怎么追到林雨盼的? 见郑宇翔那讨好又諂媚的模样,又似乎不难想像,当初的她,应该就是败给这样的表情吧。 她的心实在太软了。 不能否认程天确实是最了解她的人,这也让他非常吃味,但未来还有很多时间,他会慢慢去了解她的。 「别再看了,吃块蛋糕吧。」程瑜抽走程天手上的相机。 「没胃口。」 「谁理你啊。」她把饮料和蛋糕摆到他面前。「喏,餐具给你。」 敌不过自家妹妹,程天挖起一大块鲜奶油,放进嘴里。 香甜又不腻口,魏廷恩的水准果然很高。 「哥,你真的不打算再争取一下?」 程瑜多少还是觉得可惜。 在郑宇翔家时,她从他口中听到林雨盼的症状,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明明他是那样了解她,而她也是那样依赖他。 「如果她的心里有我,就不会装傻这么多年了。」 或许她也挣扎过,也尝试过放弃,但终究做不到那样的自暴自弃。 程瑜吃着相同的蛋糕,却嚐到了苦涩。 她想着,也曾有那么一个人,喜欢这样的口味。 最讨厌被过去束缚住的人,却被过往的回忆困住,其实她也没资格劝说别人放弃。 感情这种事,只有当事者能明白。 「程天,能和你谈谈吗?」林雨盼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不去陪男朋友,这样好吗?」程天的馀光看向一直在偷瞄的郑宇翔。 「讲话不用那么讽刺,他和我说了你做的蠢事。」 当初程瑜在上证照课程,他们不太放心她的精神状况,跟着上了几堂体验课,偶尔订单太多忙不过来时,他们也会去帮忙,程天的手很巧,一些比较困难的技巧都学得很快,只是他本人对花朵没有多少兴趣。 「人生中第一束为自己包装的花束,选择黄玫瑰真的好吗?」她调侃道。 黄色玫瑰花的花语有着祝福的意思,程天肯定为此特地查过资料。 「反正也没有其他可以赠送的对象。」他说。 林雨盼无奈。「谁知道未来会不会有呢。」 这么好的一个人,她也是衷心希望他能幸福。 她把他拉到外面,听着雨落下的声音,他们望着彼此,久久没打破沉默。 对于这个多年来的好友,她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雨盼。」最终,程天先撇开了目光。「恭喜你,也祝福你们。」 「程天,你真不适合说这种话。」 那彆扭的语气与他真是不相称。 「难道要我诅咒你们?」 林雨盼挑眉。 唷,他还会开玩笑啊? 「你不用担心工作,我们接的案子本来就不多,顶多再忙一阵子,你就有很多时间可以和他去享受热恋期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说话?或者说,多管间事?」 他斜眼瞄了她一瞬。「可能是因为你眼中从来就没有我的存在。」 林雨盼噎住。 是失恋的打击太大了?她感觉程天肯定被调换过灵魂。 「不用担心我,我有自己调适的方法。」程天露出了淡淡的笑。「喜欢的人幸福,我应该要高兴才对。」 「……谢谢。」 这种时候,再说什么都显得多馀。 从来没有亏欠这种事,只是心甘情愿罢了,所以她不必感到愧疚,也不必觉得对不起他,这几年的相处,他也是真心感到高兴的。 程瑜躲在门后,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融入这两人的对话。 属于林雨盼和程天的默契啊,旁人是无法理解的。 看到一颗脑袋越来越明目张胆靠近,两人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的动作可以再大胆一点。」林雨盼把程瑜推回屋内。 程瑜吐了吐舌。「谁叫某人不愿意当我的大嫂呢。」 「我把你当妹妹不行吗?」 「我才不认你这个姐姐,我只要当你最好的那个闺蜜。」 「好好好,那亲爱的闺蜜,你肚子饿了吗?廷恩哥的爱心料理都快凉了喔。」 两个女生手拉着手进到店里,程天望着从遮雨棚上滑落的水珠,伸出手捧了几滴,掌心瞬间变得冰凉。 他是郑宇翔的替身,但他又何尝没把对她的好,当成一种自我救赎呢。 他出生时,正值父母工作最忙的时期,他对家的印象永远都是空荡荡的一片漆黑,考试考了第一名,参加比赛得了奖,在学校表现优异被老师称讚,这些本该喜悦分享的各种情绪,都在回到家后,对着留在桌上的生活费,话语被吞回肚子里,他渐渐变得沉默,表情也慢慢减少了。 寂静无声的夜,空荡荡的家在某天突然成了让他感到安心的空间。 程瑜出生后,这个家里多了几分笑声,那时的父母事业上了轨道,终于有时间可以放到家庭生活,但独来独往惯了的程天,早已养成不依靠他人的个性,也不会撒娇,只会窝在房间做自己的事。 曾属于他的空间,突然多出了不该出现的声音,既烦躁又刺耳。 程瑜在父母的宠爱下成长,她喜欢撒娇,又黏人又爱美,常常带着笑容,喜欢缠着父母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偶然的机会下接触到钢琴,被发掘出了天分。 她的一切都太过顺遂,程天会故意与她唱反调,催促喜欢慢活的她,对她施加不必要的压力,父母出于愧疚,也不敢拿他怎么办。 只有在程瑜练琴的时候,他不会去捣乱。 他觉得那样的妹妹很美,与平时活泼开朗的模样不同,她完全沉浸在音符的世界里,那么陶醉又优雅。 想记录下那刻的画面,程天最初是用手机拍摄,相簿里几乎都是程瑜在练琴的照片。后来他开始研究摄影,用打工存下的钱买了第一台单眼相机,买了一本相册,专门收藏程瑜比赛拿奖的时刻,还有她和师长好友们的合照。在每次演奏会前,他都会帮她拍摄,纪录下她从青涩紧张到越来越习惯那种场合的怡然自得,她每个活力满满的笑,治癒了那段孤独的时光,两人的关係也因此渐渐缓和。 某次程天在整理相片时,偶然发觉程瑜表情间的微妙变化,逼问之下她才说出被欺负的事。 相片里的人,每个都笑得那样灿烂,但只是在那个当下偽装出来的虚偽微笑。 程天渐渐不再拍摄除了程瑜以外的人,他不想去猜测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人心复杂的程度,他并不想去理解。 藏在笑容背后的心机,让他想吐。 许是习惯了隐藏起情绪,他变得不太会表达,有时话语在脑袋打转,嘴巴却吐不出一个字,久了也就沉默了。 后来他游走在街头,拍下一张张城市的景色,也常常搭车远离尘嚣,让自己被大自然的气息包围。 用麻木来形容或许更为恰当,他对外界的一切几乎都是麻木的,只有透过相机镜头看出去的风景,光和影交错出的样貌,令他深深着迷。 是林雨盼让他转变了想法。 「无论过程有多累,人们在看到相片的那一刻,只会想起当时玩得多么开心,或是用来思念他人,相片本身就是一种寄託回忆的物品,像是那些摆设物件,没有实质的作用,却美化了环境。」 翻出过往的相片,他发现她说的没错,爱上摄影的初衷,就是想记录下那美好的时刻。 虽然受到了伤害,但程瑜并没有因此放弃对钢琴的热爱。 常有人说他为林雨盼做了很多,却没人知道她带给他的精神支柱有多大。 程瑜出过一场严重的意外,不仅让她失去了恋人,来自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打击也让她失去了弹奏的能力。 她从医院醒来后,发了疯似的咆啸,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发现灵魂被挖走了一大块,再也找不回来。 那段时间,林雨盼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陪她做身心灵的疗程,带她出去接触阳光,在她哭泣与崩溃时,接住她的每个情绪,反倒是他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 程瑜的恋人喜欢送她玫瑰花,病情慢慢好转后,她重新走到钢琴边,大脑命令不怎么协调的手指,边落泪边坚定按下每个琴键,然后她举办了最后一场演奏会,弹奏了一曲不算完美却饱含情感的《吉赛尔钢琴变奏曲》,弹奏结束后,她将12朵红玫瑰的花束像新娘丢捧花那样拋向了观眾席,散落了满地的红色花瓣,留在了她最后的钢琴生涯。之后,她便和父母说了她想开乾燥花店的事。 林雨盼无条件支持,几乎包办了所有杂活,直到一切稳定。 程天心想,或许她就是他理想中的样子,才会如此吸引着他。 看到她的失态,他心疼的背后,还包裹了层害怕。 陪伴林雨盼的同时,他也拥抱住了内心那个感到孤寂的自己。 人们常说,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才想替别人撑伞,其实那把伞撑住的,是当初受到伤害的自己。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程瑜紧紧勾着林雨盼的手,像是护食般瞪着郑宇翔,林雨盼也没有想阻止的意思,在一旁幸灾乐祸。 程天莞尔,露出连他自己都略显陌生的笑顏。 在经歷过那些变故后,还能保有最初的模样,他也知足了。 她的出现,拨开了他内心的云层,让他看见被藏起的光。 他眼中望出去的景色,也有了些许的改变。 人心……或许也没有那么复杂,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狭隘。 第八章5-5 阮靖庭兴奋地嚐遍每道料理,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左顾右盼发现躲在角落默不作声的人。 「你不去吃饭吗?」 看到夏宇中安静地坐在不起眼的一角,阮靖庭拿着一碗麵走过去。 「魏老闆前阵子被郑宇翔的厨艺搞疯了,今天难得大展身手。」她把手上的碗递给他。「吃吗?」 「嗯。」夏宇中略带犹豫地吃了一口,忍不住皱眉。「这是魏廷恩做的?」 这家店里,只有他会直接叫他的名字。 「对啊,怎么了?」 「没事。」他又吃了第二口。 阮靖庭也没放在心上,问他还要不要其他的料理,她可以帮忙拿。 「虽说今天主要是庆祝雨盼和郑宇翔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也不能饿着肚子,魏老闆难得心情好,可不能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呀。」 夏宇中望着满桌的食物,每道都只浅嚐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阮靖庭吃得满嘴都是酱料,她不在意地舔了舔唇。 「没事,我没什么胃口。」他望着厨房内忙碌的两个背影。「要喝美式吗?」 「我想喝鸳鸯奶茶。」 「好。」 他站起身,穿上工作的围裙,走向厨房里的两人。 「咦?你怎么进来了?」林宇中正在收拾魏廷恩乱丢的餐盘。 这老闆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收拾善后。 「阮靖庭说想喝鸳鸯。」 「啊?」 「你去帮她用一下,我有事要和魏廷恩谈。」 林宇中看了看两人,摸摸鼻子离开厨房。 魏廷恩关掉火源,勉强挤出笑容。 「你要谈什么?」 「你的味觉,是不是正在退化?」 「是你和林宇中这样说的?」 他会提出那样的要求,肯定是得知了这件事。 以他对林宇中的了解,他自己应该不太可能发现。 「没有。」夏宇中垂眸。「他应该比我更早注意到,才会和你提出那样的要求。」 毕竟是反覆试吃研究过口味的,他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成长了啊。」魏廷恩感慨道。 林宇中的味觉敏锐度在这间店里提升了不少,他本人倒是不以为意。 有这样优秀过头的老闆和同事,他对自己的要求自然更高。 毕竟是个不服输的个性。 「……」 见他不说话,魏廷恩将注意力放回料理上,夏宇中却一把打掉他手上的器具。 「夏宇中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不满啊?」他也没生气,只是捡起掉到地上的锅铲,丢进洗碗槽。 「以你的手艺,不该做出那样的味道。」 没有多少人发现,魏廷恩隐藏得很好,除非是味觉比较卓越的人,或经常品嚐他的料理的人,否则那微小的差异,足以蒙混过去。 「你懂什么?」 魏廷恩自暴自弃的模样,让夏宇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我是不懂。」他抓住魏廷恩的衣领。「那个女人对你的影响力怎么可以维持这么久,我是真的搞不懂。」 偶尔还是能看见他对窗外叹气的模样,似是在思念伊人,也像在感叹回不来的过去,他的疲态与压力肉眼可见,黑发中藏着几根白发,在相处的这几年里,时间在他的身上彷彿过得特别迅速。 他不明白啊,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为什么无法恢復到最初的样子。 那个充满自信与魅力的魏廷恩,那个像可靠的大家长的魏廷恩,那个承诺要端出最美味料理的魏廷恩。 那个在人群中,在他眼中,最耀眼的存在。 「夏宇中!」魏廷恩阻止了他险些脱口而出的话。「我依你们的意愿,持续经营着这家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搞到无法回头的地步吗?」 夏宇中盯着他的唇瓣良久,最终无力地松开了手。 「你都不喝我泡的咖啡。」他感到全身无力,那无法明说的情感,正在啃食着两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醋意,魏廷恩感到很无奈。 「你不也不吃我做的料理?」 「你又知道我没吃?」 「那你又知道我没喝?」 他讨厌现在的自己,有着莫名的佔有欲。 「抱歉,当我没说过。」夏宇中走出厨房,留下魏廷恩揉着太阳穴。 那是只属于两人的祕密,当时魏廷恩刚和妻子离婚,整天都魂不守舍的,虽然因为员工的关係持续开着店,他却沉浸在菸酒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其实他应该很早之前就发现的,爱与不爱都是那么明显,继续连系着两人的,或许只有那个不知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她愿意收心,乖乖待在他身边,他或许能催眠自己吧,只是她还是离开了,一如所有人,都把他留在了原地。 在独自悲伤的那段时间,夏宇中总是能找到他,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装了追踪器。 那次魏廷恩结交到了几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酒友,喝了吐、吐了喝,他想,也许清醒时,就能看见妻子略带歉意的微笑,和他说:「对不起,玩笑开过头了。」 他想,也许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弟弟没有离世,妻子也没有喜欢别人,他的孩子也没有消失。 像是被下了迷药,他在团团迷雾中,找寻那些已经崩解的碎片,想捡起后再度拼凑成完整的模样,可那条裂痕还是在,无法去除。 早该习惯的,一直以来的坚强突然就倒塌了,不想再去扛起任何事情,连那间店都显得如此碍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场所的,只知道清醒时,他被移动到店里,整个人躺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磕的他全身疼。 「醒了?」夏宇中把玩着从魏廷恩口袋里挖出的菸盒,里面只剩两根。 魏廷恩感觉自己全身的筋骨都要散了,头也是又痛又晕。 「把这个喝了。」夏宇中从锅中捞了一碗汤出来,放到桌上。 魏廷恩从地上爬起,一跛一跛走向椅子。 「这什么?」 「醒酒汤。」 「你做的?」 「嗯。」 魏廷恩舀了一点放入口中,有些微酸和微辣的口感,暖暖的温度流入胃部,舒缓了不舒服的感觉,他越喝越急,不小心呛到了气管。 「咳、咳、咳……」 夏宇中拿出一个袋子,魏廷恩咳到一半突然将刚刚喝进去的汤都吐了出来。 「抱歉。」 「没事。」 他这才发现他白色的衣服上,有几块脏污和自己身上的很像,而那难闻的气味,充满了整个空间。 「是你把我搬到这里的?」 「嗯。」 「你怎么把我丢在地上?」 「你身上都是呕吐味,会用脏沙发。」 他自己也是坐在硬质的椅子上,脏了也好清洗。 「……」魏廷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宇中也没有多加搭理,开了另一边的锅盖,里面是熬好的白粥。 「你看要先回去清洗完再过来,还是要等缓过来先吃完东西再回去。」他仔细搅拌了下锅中的粥,确保温度与气味。 「……夏宇中,你可以不必做这些的。」魏廷恩揉揉眉心,感到头痛不已。「我可以调适好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我本来想泡咖啡的,但你应该喝不下,如果你想喝,随时可以和我说,我……」 「夏宇中!」魏廷恩抹了把脸,不想再继续听下去。 这种不多问的关心,让他不太适应。 「我喜欢这里的环境。」夏宇中把锅盖盖回,语气平淡无波澜。「喜欢这里的所有人。」 所有人的范围里,必须要有魏廷恩。 他假装没听懂他的话,微微叹气。「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这里,我可以教你我会的一切,将来就由你接手……」 「我不适合。」他说。「我喜欢当你的员工。」 「夏宇中。」魏廷恩感到头痛不已,却又拿他没办法。 「别再喝那么兇了,我怕下次见到的是已经没了呼吸的你。」他把菸丢还给他。「菸也少抽点吧。」 他的关心,让魏廷恩不得不正视这个员工。 原以为他只是个性过于认真,但又似乎不只如此。 多希望只是自己会错意,但某些感觉,就是出奇的准确。 那渴望着某样东西的视线,似乎在找准时机,要将他吞入腹中。 那天之后,魏廷恩几乎把酒戒了,唯有菸癮一直戒不了,而夏宇中停留在他脑海中的时间,逐渐超越了前妻。 林雨盼偷偷探头,看到个魏廷恩眉头深锁,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廷恩哥,发生什么事了?」她一听到东西掉落的声音,就走过来查看,似乎不小心听到了什么秘密。 幸好夏宇中走出来时没注意到她。 「没事,可能年纪到了,刚不小心手滑了一下。」魏廷恩面容僵硬地笑了笑,手指不停揉着太阳穴。 「你觉得我会信?」林雨盼瞇起眼,走到他身边。「别揉了,越揉越痛苦,我帮你按按肩颈吧。」 魏廷恩坐到椅子上,让林雨盼帮他按摩。 「力度可以吗?」 「嗯。」他舒服的闭上眼。「郑宇翔那小子真有福气。」 「如果你想,我随时都可以效劳。」 魏廷恩感受着积累的压力一点一点被放松,突然开口问道:「你听到了多少?」 「不多,但足够理解状况了。」她停下按摩的手。「廷恩哥,其实夏宇中……」她斟酌着话语,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这股怪异的直觉,她不确定该不该说出来。 「我知道。」魏廷恩轻叹。「但那又能怎样呢?」 「其实,你们也满胆小的。」 魏廷恩鄙视地瞪了林雨盼一眼。 「你有资格说我?」 林雨盼但笑不语,继续揉捏的工作。 「话说回来,你总算是找到了情感的归处,不晓得程天那小子何时才能找到他的另一伴。」 「廷恩哥这是要当媒人?」 他又瞪了她一眼。 「这几年真是学坏了。」 「哈哈哈。」林雨盼收敛起玩笑的表情,苦笑说道:「如果他还和我待在一起,或许很难走出去吧。」 「你还真是红顏祸水。」 「哈哈。」 郑宇翔听到从里头传出的笑声,忍不住悄悄走过去,想偷听里面在谈论什么。 魏廷恩马上就注意到他的举动,无奈笑着摇摇头。 这醋意,和某人有得比。 「雨盼,有了牵掛的人之后,就别再逃避囉。」 在郑宇翔身边的她,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那是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 那是陷入爱情中的模样。 「嗯,我会珍惜他的。」她也注意到了自以为躲得很完美的那个人,笑了笑,故意放低音量。「廷恩哥,能跟你讨要这位员工一段时间吗?」 「嗯?怎么了?」 「我想带他到纽约逛逛。」她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所以不会马上带他飞过去,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魏廷恩思考片刻,点头答应。 「让我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可以专心锻鍊林宇中,不然我真的不知道会死于食物中毒还是中风。」 「有这么夸张吗?」林雨盼虽然看过照片,却没见过实体。 「郑宇翔!」魏廷恩大喊一声。 只听到厨房外传来撞到墙的声音,自以为躲得很好的那个人,摸着撞到的地方,泛着泪光走进。 「怎么了?」 「你来做道菜给雨盼嚐嚐。」 「呃……」 看到自己女朋友期待的目光,想到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厨艺,郑宇翔决定装死。 「噢……那个……我好像吃坏肚子了,我去一下厕所,可能几个小时都出不来的那种。」说完他便一溜烟跑了。 魏廷恩摇摇头。「算他有自知之明。」 「真的有这么夸张?」林雨盼越发感到好奇。 「雨盼,有些事啊,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魏廷恩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做这么多道菜,我自己都饿了,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她也只能抱着满头疑问,想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亲眼见见那惨不忍睹的料理。 林宇中和阮靖庭飞快扫着桌上的食物,两人像是饿了几天几夜,夏宇中面无表情帮他们端菜,他知道魏廷恩走出来了,他能认得他的脚步声。 程瑜在和程天讨论着什么,桌上摆了几个沾上鲜奶油的盘子,程家兄妹两人都是甜食爱好者,只是程瑜为了维持身材,一直很克制,今天算是难得的放纵日。 林雨盼环顾了下环境,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扫过,内心突然涌出一股暖流。 缓慢的,彷彿由暗逐渐转明的灯光,点亮了每个角落。 「廷恩哥,我喜欢这间店的气氛。」林雨盼说。「这里有『家』的感觉。」 魏廷恩笑了笑。「嗯,这就是我想要的。」 林雨盼挽住他的手臂。「我可是把你当成哥哥在依赖的喔。」 他无奈一笑。「照顾你们这些小朋友,我感觉我的白头发又要增加了。」他的馀光瞄到从厕所走出来的郑宇翔。「特别是你的男朋友,真的是很有让人中风的特质。」 看着小心翼翼注视他们的郑宇翔,林雨盼想到手机里魏廷恩的诸多抱怨,不经失笑。 「但他是个好员工吧?」 「是没错啦。」 「廷恩哥,你的刀子嘴我还不明白吗?」 魏廷恩摸摸鼻子,不接她的话。 「快来吃饭吧,我要饿死了。」 夏宇中一直在注意那边的动静,不动声色地将分装好的料理放到空桌子上。 他们没有对话,连视线都没有交会,但魏廷恩知道,他一直都在等他忙完。 一直都是。 第九章7-1 这是郑宇翔第一次来到林雨盼的房间,所有摆设都整整齐齐的,一尘不染的像是间样品屋,这间屋子的主人不是洁癖严重就是很少居住,让他有莫名的亲切感。 她的床头摆着一隻表情滑稽的青蛙布偶,眼睛怪异的歪向一边,嘴角的收线也很微妙,有点像悲伤的小丑在努力逗人微笑。 「这是……?」 「这是以前你送我的啊,你忘了?」 他怎么会忘呢,这是家政课的时候,他花了好几个月努力製作的,那时人人手里都抱着一隻青蛙布偶,只有他的特别不一样。 特别丑。 他的手永远不听使唤,缝出来的线都像是有自我意识,各自纷飞。 「我带去纽约的时候,它的棉花跑出来了一些,我自行修补了外面的缝线。」她指着修补处。「不过它倒是听我说了不少秘密。」 这隻特别的小青蛙,每晚都伴她入眠,听她发牢骚。 郑宇翔想起画展中也有一幅青蛙的画,他很喜欢那隻撑着荷叶伞的小青蛙,现在想想,是因为那时林雨盼看到他的成品虽然满脸嫌弃,却紧紧抱着那隻丑丑的布偶,让他对青蛙有了不错的回忆。 「郑宇翔,坐这里。」她拍拍床沿的位子。 他听话地走过去坐下,林雨盼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中。 「雨、雨盼……?」他有些不知所措。 「别动,让我抱一下。」她的手指在颤抖,心脏也跳动的异常快速。 不是梦。 她终于感受到真实,这是郑宇翔的味道,是郑宇翔的心跳,是他紧张僵硬的身躯。 在充满孤独气息的空间里,沾染了些许他的气味,是这么令人心安与满足。 他就在这里,真好。 被当成抱枕抱了一会儿,郑宇翔才慢慢伸出手回应。 「噗。」她忍不住笑出声,抬起头与他对视。「你这样像是被我强迫似的。」 听到她这样说,他忍不住加大了拥抱的力度。 他不敢眨眼,害怕那一瞬间她就会像之前那样消散。 林雨盼对自己微笑的模样、林雨盼对自己生气的模样、林雨盼对自己冷漠的模样、林雨盼跟自己告别的模样,他现在拥抱住的,是与他两情相悦的林雨盼,是描绘了自己的各种面貌的林雨盼。 不是梦。 她的呼吸、她的心跳,都在他的怀中。 无论确认几次都不够。 「郑宇翔,我快不能呼吸了。」她被闷住的声音从胸口传出。 「抱、抱歉……」他松开的手,被林雨盼握住。 「开玩笑的。」她笑弯的眼角,透露出恶作剧得逞的小小得意。 这样的她,真可爱。 郑宇翔忍不住吻了下她的唇,被她扣住后脑杓,加深了这份亲暱。 窗外的雨还在持续下着,室内的温度渐渐上升,她旖旎又强势,他被攻打的节节败退,任由身上的佳人吸食自己的魂魄。 她不想错过任何能与他变得更加亲密的举动,他也感受到她的迫切,明白她的害怕。 「雨盼。」他制止了她想更加深入的动作。「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靠在他身上,像无尾熊抱着树木,紧紧贴着他。 「你问啊。」 「我住院那天,看到你在粉丝团上的画,那个小女孩……是你吗?」 「……」没想到这件事他在意了这么久,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係。」 「郑宇翔。」她松开抱着他的手臂,往旁边移动一小段距离。「当初,我倒在操场上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你看起来不想说。」 林雨盼那个彷彿要离开世界的空洞眼神,他至今都无法忘记。 像是易碎的陶瓷娃娃,他小心翼翼捧起,深怕不小心就摔破了。 与那时候相比,她已经经歷过成长的疼痛,只是要揭开伤疤,对心爱的人坦白,仍是件需要极大勇气的事。 发现了她的犹豫,郑宇翔收敛起好奇心,轻抚她的发丝。 「雨盼,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只要你一伸手,就能拥抱到我。」 太过温柔的话语,像是神圣的灵药,温和地抚平了她的恐慌与不安。 「那时候的我会那么疯狂,是因为……」 她说出口了。咀嚼每个舌尖上的文字,那些困扰着她的心魔,找到了宣洩的出口,说着说着,她流下了泪。 从父母的离异到母亲的背叛,再到后来与廷恩哥的前妻的种种,那一把把触碰到内心软肋的利刃,都让她感到害怕,找不到出口的压力在心底日渐积累,直到彻底崩溃。 程天的出现,撑住了她的心,却拉不动她的身躯,无法带她逃出牢笼。 她常常感觉到,程天看着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不知名的人,甚至可能不是谁,就是他自己。 她迷路了好久,以为自己找到了方向,又在几步之后迷失。 带领她往前的那道光,日渐微弱。 「郑宇翔,亲情是我的软肋,是我的心魔。」林雨盼掀开衣服的一角,露出腰间的刺青。「画里那朵未填色的花,叫山荷叶,是一朵花瓣碰到水就会变透明的植物。」 会选用类似彩绘玻璃的样子呈现,是因为在教堂中的那些色彩,代表的都是一种神圣的故事,而那被荆棘困住的小女孩,是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终于突破的困境,唯有那朵花,保留了一分软弱。 郑宇翔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个刺青,惹的林雨盼一震轻颤。 「这朵花对你来说,代表着什么?」 「它的花语,就是『亲情』。」她垂下眼眸。「如果你认识真正的我后,想转身离开,我不会阻止。」 如同动物露出自己的腹部,林雨盼将最脆弱的地方袒露在郑宇翔面前,这是她给的信任,真正的敞开心扉。 她把能轻易伤害到自己的利刃,递到他的手上。 郑宇翔将她拉到身边,用力亲了下她的嘴,一脸不悦。「林雨盼,你太小看我对你的爱了。」 她被逗笑了。 「嗯,你说的对,真是对不起。」 是啊,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他是郑宇翔啊,是最喜欢她的郑宇翔。 说好不逃避的,她又退缩了。 他看着她的笑顏,不经脱口而出:「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好美。」 空教室里,面对面相望的少年少女,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光、看见了雨、看见了迷惘与徬徨,然后他们看见了自己。 只有自己。 他眼中的少女面容清冷,眼神却柔和。 她眼中的少年表情严肃,眼神却痴迷。 和这个人在一起,彷彿走入神秘的空间,在那里的时间是停止的,唯有越来越漆黑的天空在报时。 林雨盼看尽他眼中的慾望,抚上他的脸庞。 「郑宇翔,你现在的眼神,让我想到法国男人。」 「什么意思?」 「太过直白,又非常赤裸。」 我知道的,你想要我,如同我想要你。 「郑宇翔,我帮你跟廷恩哥请好假了。」她的头歪向一边,笑得灿烂。「你最近的时间,都归我。」 他莞尔。「你用什么理由?」 「热恋期。」她退去衣物,朝他伸出手。「郑宇翔,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她的手轻抚过他的肩,一路往下滑过每寸不太平整的肌肤,像在描绘轮廓,关于他的一切,她要让身体自然记住,再不让那个背对着光的身影糊掉。 郑宇翔,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死亡,多害怕死后再也无法见到你。 他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来回抚摸,任由她帮自己退去累赘,坦诚相见的两人触碰彼此毫无防备的身躯,相拥的唇舌都在倾诉着思慕与爱恋。 他的手在那朵刺青上摩娑了好久,彷彿在抚平她的伤痛。 林雨盼,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这一刻,在梦里反覆复习与你相处的点滴,就是害怕忘了你。 这一刻,真的等了太久。 「雨盼,我真的好爱你啊。」 「我也爱你。」 郑宇翔,我爱你。 那夜似乎特别漫长,缠绵中的两人却还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直到身心都彻底满足前,请求黎明不要到来。 第九章7-2 少了郑宇翔的店,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水槽中的碗盘默默堆积,以前总会自动变乾净的餐具,躺在水中的时间似乎变长了,残馀的酱料也在表面待的很开心,丝毫没有想离开的意愿。 因魏廷恩的出现,现在店里常常是大排长龙的状态,虽然少了一个人不至于应付不来,但总有些地方顾不上,连一向对整洁非常要求的夏宇中都感到疲惫。 林宇中最近火力全开,连带魏廷恩的料理魂都被激发,两人天天都对着菜单讨论改进的部分。 「如果把这里的酱料改掉,味道会变单调,但更加简单方便。」 「可是酱料是灵魂,没得商量。」 「这道料理似乎点的人不多,但也有特别喜爱的族群。」 「翻炒时间可以更动看看,或是调整调味料的用量,就是不知道那个沉浸在恋爱中的小子能不能吸收。」魏廷恩揉捏几下眉头,拿起一旁的咖啡啜饮几口。 最近换了咖啡豆的厂商,为了维持味道的水平,夏宇中每天都会亲自确认,也会顺手为窝在厨房里的两人冲上几杯。 阮靖庭最近的伙食太好,发现自己的游泳圈越来越大,下定决心要多运动,结果没坚持几天就放弃了,害怕经不住诱惑,她现在都窝在家里画图,林宇中只能天天变着方法做减脂餐给她。 魏廷恩摆摆手。「今天先到这吧,我有点累了。」 以前这点人潮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也不是没有过一人同时帮几十位客人服务,现在光是做几小时的料理就撑不太住了。 看来真的上了年纪,已经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后面我们处理就好,你先回去休息。」夏宇中边说边收拾着餐具。 「没事,早点用完你们也好早点回去。」魏廷恩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桌面。 他最讨厌善后,但这几天真的太忙了,他们都在店里待到很晚才离开,他可不想被说在虐待员工。 「快让郑宇翔回来吧,我真的洗餐盘洗到有点害怕了。」林宇中哀怨地戴起手套,他真的太想念那个会自动自发去洗碗的同事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在的时候没感觉,只要一离开,那些琐碎又不起眼的小事就会莫名其妙堆积在一起。 「再让他享受几天吧,他和雨盼好不容易才走到这步,总要给人增进感情的机会。」魏廷恩将椅子反过来放倒在桌面上,捶了捶腰。 「这边我来用,你去帮林宇中。」夏宇中提着清扫用具,把魏廷恩往厨房里推。 他的腰常常痠痛,已经是老毛病了,但这几天特别严重。 心疼的同时,也难过自己无法帮忙。 夏宇中第一次见到魏廷恩,是在咖啡师的证照考场,他是其中一位监考员。 他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感到非常诧异,只因他在他的眼中,有着不一样的身影轮廓。充满自信又热情,与人交谈的那个他,让他觉得异常耀眼。 无法解释的原因,看见那个人的第一眼,夏宇中就记住了这个人。 考试结束后,魏廷恩向他和林宇中递出了一杯咖啡,并询问他们有没有意愿到他的店里工作。 那杯咖啡的味道,他至今都无法忘记,后来他试着復刻那个味道,却怎么也模仿不来。魏廷恩说那是由他亲自挑选与烘焙的豆子,混合了不同种类的咖啡豆,才成就那杯专属于魏廷恩的咖啡。 而那杯咖啡,让这间店多了一位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咖啡师。 将店门锁上,林宇中跨上自行车往超市飞奔,他这几天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胖了不少,现在天天都骑自行车出门,回家前再骑去买个菜,路上还能顺便想想今天要准备什么样的减脂餐供养那个胃口越来越挑的女人。 魏廷恩收好钥匙,刻意避开夏宇中的眼神,往另一个方向走。 「魏廷恩。」 他没有停下脚步。 「魏廷恩。」 他停下了脚步,但依然背对着他。 「我要离职。」 魏廷恩回过身,看着夏宇中平静的眼。「理由呢?」 「过劳。」 「我逼的?」 「我逼自己的。」 「夏宇中,你到底要我怎样?」 「我不想怎样,只是想放过自己。」他闔下眼,压抑无法发出声的痛苦。 太过煎熬了,他无法再待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把店收起来吧。」魏廷恩叹了口气。 他累了,不想再思考了。 夏宇中皱起眉。「那郑宇翔他们怎么办?」 「王牌咖啡师兼最有行动力的员工离职,这间店离倒闭也不远了。」魏廷恩语带讽刺地调侃。 「我不会马上就离开,等郑宇翔回来,一切都接上轨道后才会走。」这是他最后的让步。 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能尽量找理由让自己在待久一点。 只是,那不断动摇的心,似乎再也撑不住了。 「现在只是少了一个郑宇翔,我们就累成这样,你有想过你走了之后,林宇中要面对的是什么吗?」魏廷恩向前跨一步,拉近了与夏宇中之间的距离。「你有想过我要应付的是什么吗?」 「……只要你有正常的来上班,这些都不会是问题。」夏宇中心虚地别开眼。 骗人,根本大有问题。 这几天后台的惨样他都看在眼里,魏廷恩早已不是当初的他,这些工作量已经超出了他的负荷。 疲惫爬满了他的面容,那意气风发的魏廷恩,早已消失无踪。 「夏宇中,我的味觉越来越迟钝了,年纪也越来越大,若不是你们还在,我早就把店关了。」魏廷恩放软了语气。 「……」 「你是这家店味觉和嗅觉灵敏度最好的一个人,但你死活不肯接手,甚至连这件事都不让其他人知道。」 「……」夏宇中感到眼眶乾涩又湿润,通红的眼死死盯着地板。 魏廷恩刚戒酒的那段时间,他把自己锁在家中,食不下嚥,足不出户,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像是少了什么,但又不知该填入什么。 他很想振作,但每每走到门口,就又折返回来。 他想着,也许该回到以前那种到处旅行的日子,看看不同的风景,或许能找回过往的自己,但现在有了牵掛,无法像之前那样说走就走。 夏宇中敲打了他的家门,将几大包刚从黄昏市场买来的菜放到桌上。 「……你这是干嘛?」 「从没见过你这种老闆,放着店不管,天天把自己关着,死了也没人知道。」夏宇中收拾掉桌上的垃圾,挖出冰箱里不知过期多久的食材与调味料。「当初把我们挖过来,现在这样未免太过不负责任。」 听着他的碎碎念,魏廷恩揉揉太阳穴。 「所以我说,让你们去寻找更好的去处。」 偏偏他这个老闆被几个顽固的员工给吃得死死的。 碰! 夏宇中用力关上冰箱门,盯着魏廷恩憔悴了不少的脸庞。 「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吧,臭死了。」说着,他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夏宇中,你到底要干嘛?」 「来确认你还好好活着。」他仔细检查咖啡机是否还能使用。 「我还没夸张到那样好吗?」 「魏廷恩。」 「干嘛?」 「咖啡的香气,真的很迷人。」他说。 这句话,魏廷恩曾对他们说过。 那时的他,还对未来充满希望,眼神中还抱有对未来的热情,还是那个沉浸在幸福生活里的魏廷恩。 夏宇中默默开始洗菜切菜,魏廷恩沉默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慢步走去浴室。 哗啦哗啦的水声穿透一层层壁垒,传入站在厨房中的那个人耳里。 藏不住的笑,压不下的喜悦。 这样的感情很痛苦,但他阻止不了这颗种子发芽,阻止不了根茎深深抓住土壤,顽强地继续生长。 魏廷恩仔细将这些天长出的鬍子刮下,镜子的自己看起来格外陌生。 他确实颓废了太久。 听着厨房传来的各种声音,魏廷恩有一瞬间的恍惚。 许久没人关心,他都忘了被照顾是什么样的感觉。 桌上摆着夏宇中刚做好的料理,他将冲好的咖啡放在一旁,示意魏廷恩入座。 那是一盘非常清爽的沙拉,只有简单炒过的几个青菜配上几片麵包和一个荷包蛋,刚好魏廷恩现在没什么胃口,只吃得下这种料理。 他浅嚐了一口,惊艷地发现熟悉的调味手法。 他又喝了口咖啡,忍不住询问夏宇中:「这真的是你做的?」 「需要我再做一次?」 「咖啡的味道很接近了。」 「但终究不一样。」 「你只喝过一次,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厉害。」 「但终究不一样。」 拿这死脑筋没办法,魏廷恩转而询问调味:「这是林宇中教你的?」 「我又不是没吃过你的料理。」 「那也只有刚开始吃过几次,光是这样你就记住味道了?」 「你的料理跟你的人一样,很特别。」夏宇中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只需要看过一眼,品嚐过一次,就无法忘记。 一口一口慢慢咀嚼着,魏廷恩不知不觉露出了微笑。 从他的调味里,他嚐到了那个凡事乐观又热情的自己。 越是简单的料理,实则越复杂,他也很久没吃到这种纯粹的味道了。 「你的味觉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帮帮林宇中?」 若是他们两人能弥补对方的缺点,相互合作,这家店就算完全少了他也是没问题的。 他一直都在寻找放手的时机。 「魏廷恩。」夏宇中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出这个秘密。「我看谁都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魏廷恩突然反应过来。「你的味觉卓越,是因为……」 他必须比别人更加用力,才能装出正常的样子。 气味、声音、行为举止,透过这些观察,他才能不被发现异样,这让他除了视力以外的其他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 但他能认出他。 他只看得见他。 「这件事,有其他人知道吗?」 「只有林宇中和阮靖庭知道。」 他在合租的那段日子里,像他们坦白了他的状况。 「……」魏廷恩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对他说:「辛苦你了。」 「这间店,就像个大家庭,所有人都不希望它消失。」夏宇中平淡的语调,魏廷恩却听出了祈求的意味。「我们都不想失去谁。」 「知道了啦。」他投降了。「毕竟当初确实是我招你们进来的,我也有责任。」 之后虽然他还是不常去店里,但起码没有再无缘无故失联,至少夏宇中能联络上他。 他不在的那段时间,夏宇中把店打理得很好,魏廷恩不只一次提出想把他培养成接班人的想法,但他就是不愿意。 或许,有些事真的不得不做出点改变了。 「收起你那快要满溢而出的情感吧。」魏廷恩拍了拍夏宇中的肩膀。「何必呢。」 「……」 「你啊,还真是固执。」魏廷恩摸摸口袋里的菸,无声叹息。 他最不会面对这样的感情了,他的前妻是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人,原以为她是单纯又没心机的女生,殊不知她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 夏宇中和程天很像,都是属于话不多,用行动说话的那种人。 是他最头痛的类型。 「离职的事,我是认真的。」夏宇中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留下魏廷恩留在原地头痛。 没人知道,有时候魏廷恩会在打烊后过来,和夏宇中两人窝在厨房里,夏宇中会展现自己的厨艺,这也是他一直想把店交付给他的原因。 夏宇中完全有能力顾好这家店,甚至自己出去创业也行,他不想埋没他的才能。 虽然很不想去打扰她,但他似乎也没人可以倾诉。 魏廷恩拨通了林雨盼的号码。 第九章7-3 郑宇翔抱着林雨盼的枕头,慵懒到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他们这几天的生活可以说是彻底与世隔绝,轮流窝在对方的屋子里,发现两人的家具都不多,但林雨盼的住家附近机能比较好,他们乾脆将郑宇翔的东西收一收,全搬到她的家中。 「结果就这样莫名其妙开始同居了。」林雨盼看着浴室内的两支牙刷,还有衣柜内清出来的空间被填上不属于自己的衣物,突然觉得很甜。 从没有过这种满足感。 听到她的话,郑宇翔起身走过去从背后环抱住她。 「这样不好吗?」 她摇摇头。「很好,非常好。」 两人的身上有着对方的气味,经过这几天的亲密相处,他们更加熟悉了彼此。 摆放着电脑的书桌,桌面还停留在昨晚工作的画面,一旁摆放着几张草图。 粉丝团上的贴文停留在那则告白,之后她就没再登入过,工作室那边也没动静,程天偶尔会传一些工作过来,几乎都被她婉拒了。 「郑宇翔,我手头上还有几案子在赶,等我处理得差不多后,你要和我去纽约吗?」 「纽约?」 「纽约。」 那让年少的两人分离的城市,他以为自己会讨厌这两个字,但想到那是林雨盼成长的地方之一,又感到有些好奇。 「好啊。」他说。 他想了解她的一切,想参与她的人生。 「我之前常常想着,要是你回来了,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奔到你身边。」郑宇翔朝林雨盼身上蹭了蹭,逗得她笑不停。「我没有勇气飞到纽约找你,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你。」 「我奔走在各个城市,就是想着也许能在哪条街上看见你。」林雨盼捧住他的脸,与他对望。「我相信只要你出现在视线范围里,无论过了多久,我都能看见你。」 「可是,我先看见了你。」郑宇翔笑着说。 「谁叫你要站在我背后的。」林雨盼佯装生气。「不然肯定是我先看见你。」 「嗯,是我不好,我应该跑到你面前让你先喊我的。」 会心一笑,他们拥抱了很久,想将这些年分开的份都抱回来。 「雨盼,我也有些事想跟你说。」郑宇翔轻轻将她的头按在肩上,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嗯?什么?」感受到他的紧张,林雨盼轻抚他的背。 「我的家庭其实也不怎么好,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居了,谁都不想接走我这个麻烦精,每次他们来看我的时候,我都会努力逗他们笑,希望他们不要讨厌我,直到有次我在路边看到我爸牵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的手,我追上去想问原因,他却把我推开,嘴里边唸着『这是谁家的野小孩?』,边护着那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我拚命追赶车辆,只想要个原因,却没有人停下来回答我的问题。」抱着她的手紧了几分。「我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父母离婚的事,也不知道抚养权是给谁,只知道后来他们都有了新家庭,我则继续和爷爷奶奶生活。」 林雨盼没有给出回应,只是静静地拥着他。 「其实我有过一次可以飞去找你机会,那时候我拿到了一笔不少的钱,我还在犹豫,家里的人却突然生病,我又找老闆借了些钱,几个月的时间不断进出医院,最后……」郑宇翔放低了音量,喃喃地说:「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 他讨厌离别,害怕分别,可他总在接受这种时刻。 「葬礼上,我久违地见到亲生父母,他们两人全程都没有对话,连眼神都没有交会,我有很多疑问,我很想问他们,结婚这件事有让他们感到快乐吗?不快乐的原因里,是不是因为有我的存在?」他突然感到全身无力,林雨盼搀扶着带他到床边坐下,郑宇翔紧紧贴着她的身躯,像是害怕她会消失。「但在那一刻,我什么都问不出口。」 如同林雨盼离开的时候,他想过飞奔到机场去挽留,却只是呆坐在原地,连一步都迈不出。 「郑宇翔,我就在这里喔。」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丝。「我会一直在这里,在你身边。」 「那时候我想着,若是听到了你的消息,我就要不顾一切去找你,我真的很想见到你,但时间过得越久,我就越害怕踏出那一步,没自信能站到你面前,下意识避开了所有有关于你的一切。雨盼,我把生活弄得很糟,糟到就算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也不会挣扎。」 如果死神要来带走他,他肯定会祈求让他去见一见她,只要一眼就好,只是想知道她在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郑宇翔,其实我也差不多。如果不是外婆给我的信念,如果没有廷恩哥和程天的陪伴,或许我早就死了。」 直到现在,她偶尔还是会梦见雾濛濛的天,一个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她就像被摆在橱窗中,无人搭里的人偶,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空洞等待谁会把自己买走。 「我曾经害怕过黑暗,可是你闯了进来,带给我向前行的力量,也帮我驱散了一直压在心头的乌云。」林雨盼侧耳倾听他平稳规律的心跳。「郑宇翔,两个人相互吸引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在雨天时,没人会想到背后的晴空会衝破阻碍带来温暖的日光。你给的勇气,让我成为了现在的林雨盼。」 郑宇翔感觉鼻子酸酸的,压下打转的泪光,他轻柔地吻上她的唇,她的味道太过美妙,无论品嚐几次都觉得不够。 体温渐渐升高,林雨盼伸出手的那一刻,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两人间的气氛。 郑宇翔哀怨地看着佳人离开自己身边,林雨盼愣了几秒才接起手机,不理会生闷气的男朋友。 「廷恩哥?」 「雨盼,你能来店里一趟吗?」 听出他的疲惫,她没有询问原因,掛上电话后就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郑宇翔拉住她的衣角,一脸被拋弃的小狗模样。 「我去找廷恩哥,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对劲。」将凌乱的头发梳顺,林雨盼拍拍他的头安抚。「你乖乖在家等我,我回来的时候会顺便买一些菜,晚上想吃什么?」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太过自然,郑宇翔有种自己不是男友,而是宠物的错觉。 「我跟你一起去。」 「郑宇翔。」她弯下腰亲了他一口。「我和廷恩哥说完话就回来。」 她有预感,魏廷恩想谈的事跟夏宇中有关,她不确定该不该让郑宇翔知道,这毕竟是那两人的隐私。 「那我载你去,你们谈话的时候我可以在外面等,或是先去买菜。」他的脸上写满了委屈。「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她妥协了。 「好吧。」 如果郑宇翔有长尾巴,此刻肯定会高兴地摇个不停。 于是魏廷恩看见的便是这样奇妙的画面,林雨盼对着满脸依依不捨的男朋友保证不会聊太久,男朋友本人趁机亲了女朋友几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她进门。 感觉眼角抽蓄了几下,魏廷恩的头似乎更痛了。 第九章7-4 「才相处了几天,你就把他培养成忠犬八公了?」他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有几个爱痕。「还是会咬人的那种。」 林雨盼哭笑不得,将头发拨到前方,掩盖那些痕跡。「你还是别调侃我了,说说你和夏宇中发生什么事了?」 「咳、咳……」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了当,魏廷恩咳了几声。「你又知道跟他有关?」 他只是想找她谈谈心而已。 「别咳了,又不是不知道他对你的感情。」 「雨盼你啊……」魏廷恩的眼角又抽搐了几下。 从一开始她就隐约觉得他和旁人不太一样,但一直说不出原因,也没有多加在意。 「他似乎随时都在保持警惕,好像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林雨盼寻找着记忆里夏宇中的动作,他经常观察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保持高度的紧戒,但感觉像是在掩盖着什么。 若要说是认真工作,那他也太过紧张了,像是深怕犯错似的。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眼中的世界和我们不太一样。」 魏廷恩没有说他不一样在哪,但林雨盼听懂了。 「他有脸盲症?」 「嗯,但他说他能认得出我,很诡异吧?」 「那是因为他一直都在看着你。」她说。 「……」这也是他头痛的地方。 「只要跟爱有关,不管是谁都很好理解。」林雨盼看向乖乖在门口待着的郑宇翔,露出一抹甜笑。「廷恩哥,你猜我那次回去,还见了谁?」 「嗯?」 沉淀了几个月的时间,她去见了那个又没保住孩子的女人。 「她是不容易受孕的体质,加上小时候受到过一些伤害,照理说她应该比普通人更难有孩子,在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她是想过要和你好好过下去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爸说,加上生理上的变化,她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差点就跟着死了。」 魏廷恩皱了皱眉。「但那个孩子,明明是她自己打掉的。」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嗯。」 「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温柔吧。」 没人教过她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绪,她只懂得想生存下去,就必须要有钱,以及美貌可以攻破男人的心。 无法面对这个曾是孩子父亲的对象,她只能选择逃离,再不相见。 「她说,一直没能保住孩子,或许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其实她说的话不只这些,没了孩子的束缚,她永远都可以自由自在,不用被綑绑住,只是必须忍受孤独,但又有谁能证明,有了孩子后的生活,不会感到孤独呢?所以就这样吧,她孤独地来到世上,就该孤独地离去。 魏廷恩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当初那个画展,就是她鼓励我举办的。」她的陪伴与善解人意,拯救了失去亲人的他。「我很想相信,她是真的爱过我,如同我爱过她一样。」 「我想,她也不知道该怎样生活,才是自己想要的吧。」林雨盼将头轻轻靠到魏廷恩的肩膀上。「她现在过得不太好,但她的眼中并没有寻短的念头,我看得出来。」 「嗯。」 经过了这么久,他也早就放下了,只是夏宇中似乎一直误会他的改变是因为她。 或许真的有受到一点影响吧,他找不回最初的自己,也不明白继续待在这里的意义。 「廷恩哥,逃避不像是你的作风喔。」她握住他的手。「你一直不愿意来店里的原因,不是因为这间店的过往回忆吧?」 「雨盼,那天的料理,你觉得味道如何?」魏廷恩僵硬地转移话题。 「你要我说实话吗?」林雨盼也不戳破,顺着他的话问道。 「嗯。」 「依然很美味,只是很空虚,虽然味道差不多,却少了灵魂。」林雨盼的手紧了几分。「就像我这几年的画一样,空有技巧,没有内在。」 「果然啊,连你也发现了。」魏廷恩揉了揉眉心,手掌抚上口袋里包装变得有些破烂的菸。 从夏宇中手上接过这包菸开始,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抽菸了。 自然而然就戒掉了,只要想起那个不喜欢菸味的那个人,他就会把拿出口袋的打火机收起。 「每个人在经歷过一些事后,总会有些改变,那些转变后的情绪,都会展现在作品中。」林雨盼帮忙揉着魏廷恩的太阳穴。「人只要到了某个阶段,就会想做些改变。」 有些事情跟体悟啊,是需要亲身经歷过才能明白的。 所以他们总是点到为止,即便知道前方是滚烫的熔岩,也要让那个人亲自去踩过才有资格说烫。 魏廷恩享受着她的按摩,突然感到有股寒意,斜眼往门口望去,某人的男朋友正哀怨地瞪着他。 真是受不了啊。他失笑。 「雨盼,这个员工你还打算借多久?」魏廷恩将这几天可怕的翻桌率说了出来。「我们都快累死了,只有那个小子沉浸在幸福里,总觉得有点心里不平衡啊。」 「如果没意外,下个月我才会带他飞过去。」林雨盼想着这几天的工作进度。「我还要找时间和程天调整工作室的接案量,他因为我的关係也少接了很多工作。」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 不过相比以前总是频繁参加比赛,只会一昧将自己关起来作画的时候相比,现在她的忙碌都是快乐且充实的。 「我再怎么忙也比不上夏宇中。」林雨盼觉得差不多了,便收回按摩的手。「他根本就严重超时工作,不知道的肯定会以为他才是老闆。」 「你一定要把话题带到他身上就对了?」魏廷恩感觉头又痛了起来。 只要一想到那个人,他就会有种无力感。 「廷恩哥,避免不了的。」林雨盼正色道。「你不就是因为他,才把我叫来的吗?」 无法反驳她的话,魏廷恩望向窗外的天空,突然觉得有些闷热。 夏宇中虽然孤僻,但懂得如何在这世界生存,知道该如何融入群体中,只是看似精明的背后,是他用尽力气不让自己露出破绽。魏廷恩很心疼这个孩子,但心疼不等于心动,知道他对自己抱有超越一般人的情感,那又如何?也许只是因为他在他眼中的特殊,无论什么原因,都让他感到窒息与无力。 「有些事一直积压着,只会越来越不敢向前。」林雨盼握住魏廷恩的手。「我想夏宇中也隐忍了很久,但这样的忍耐是有极限的。」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啊。」看着这个被自己当成妹妹般的少女成长到现在,内心还是有诸多感慨。「有件事我很好奇,你和郑宇翔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林雨盼失笑。「怎么这么多人都好奇这件事?我和他在一起真的有那么令人惊讶吗?」 「你们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个世界的人,他是个好孩子,但总觉得不是该站在你身边的对象。」 「那谁才该是那个对象?程天吗?」 魏廷恩不语。 「没有谁是该站在谁身边的吧?一切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她愿意相信那个人,愿意相信那个用体温温暖了自己的少年。 「廷恩哥,他接住了我的灵魂啊。」 在最脆弱的那个瞬间,只需要再经过一秒,她就会放任自己坠落,是他发现了准备放弃的她,用温暖的拥抱让她继续向前,并在走了一段距离后,回过头牵起他的手。 爱好旅行的人啊,享受着漂泊的日子,是无法在一个地点停留太久的,能困住的只是甘愿为此留下的一颗心。 「廷恩哥,有机会你也回到家乡看看吧,以前的你多无拘无束啊,偶尔拋下包袱也是没问题的。」 「之前或许还行,但你把我的一位员工拐走后,我连睡饱觉都是奢侈。」他忍不住抱怨。 「规则是可以改的啊,反正你也不差那点钱。」 看她的表情,魏廷恩知道她肯定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独自在门外餵蚊子的郑宇翔听不清屋内讨论的声音,无聊的玩弄从裂缝中长出的杂草叶。 真是奇怪,以往这些杂草都会被夏宇中清理掉,难得会放任长到这么高。 「郑宇翔,你进来一下。」魏廷恩把门打开,看到那个窝在角落玩草的人,莫名感到火大。 敢情这傢伙还真悠间啊,他就不该心软让他们去过什么热恋期。 被突然点名的人猝不及防,吓得差点一头栽进草堆里。 「老闆,你们谈完了?」郑宇翔满脸无辜,总觉得再来几次惊吓,心脏要承受不住了。 「还没,有事要和你讨论。」魏廷恩的语气压低了几分。 郑宇翔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哪里惹到他了?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被瞪了? 林雨盼从柜檯里走出来,递给他们一人一杯拿铁,在郑宇翔无助的目光中,给他一个加油的眼神。 「我等等有事要去趟工作室,晚点廷恩哥会载你过去的。」她拍拍男朋友的肩膀。 不等郑宇翔回答,林雨盼丝毫没有留恋地跑了出去。 手尷尬地举在空中,郑宇翔如坐针毡,盯着一副像是要把自己撕成碎片的魏廷恩。 「老、老闆……你要和我说什么?」他在心里吶喊,女朋友的心总是向着外人该如何是好啊? 「我和雨盼讨论过了,最近的客人实在太多,我们人手不足。」魏廷恩压下无名火,尽量将语气放软。 「那是要徵新员工吗?」 「以现在忙碌的程度,也没有多馀的心力重头教人。」 「那你的意思是……?」他的内心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据说还要一个月左右你才会去纽约,在那之前你先回来帮忙,打烊后留下来继续特训,这期间我会和其他人讨论更改营业方式。」 「更改营业方式?」 「我们的人力就这样,我也没想店做大,所以下个月开始,这间店会改成预约制。」 这是林雨盼的想法,这么做不仅可以控制来客数,就算临时少了一个人,其他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应付不过来。 「顺便我也想简化菜单,否则以你的头脑,去趟纽约回来恐怕就把我教的那些东西忘得一乾二净了。」魏廷恩戳了戳郑宇翔的脑袋。「你的女朋友啊,优秀的过了头。」 这个方法他应该早点想到的,可能是太过忙碌,加上被夏宇中的事搞到心烦意乱,居然忘了还有这种方法。 现在也满流行一人厨房的,这办法确实可以解决很多状况。 「她一直都很优秀。」郑宇翔骄傲地说。 「你也得加加油了,不然怎么配的上她?」魏廷恩轻轻拍了拍郑宇翔的肩膀,无形中透露出一股同情的意味。 类似的质疑,会在往后不断出现,而他们还能坚定多久? 「我、我会努力的。」喝了口林雨盼冲泡的拿铁,郑宇翔意外发现居然比自己泡的更好喝。 嗯,要努力的事还很多呢。 他的女朋友,真是优秀的过分。 第九章7-5 许久没来工作室,林雨盼有种怀念感。 当初成立这里时,还只有她一人,天天忙着装潢与接案,没想到程天会跟着追过来,明明在纽约的发展比这里更好,偏要留在她的身边,不晓得这些年来,他有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 「程天。」她轻敲工作间的门,里头传来物品移动声,程天开门的模样有些狼狈。 「你来了。」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双目也有些无神,长期睡眠不足的状态一览无遗。 程天的鬍子长得很慢,此刻也能明显发现已经许久没修过。 「你这是……?」她很少看到他这邋遢的模样。 「最近接了几个比较急的案子。」走回电脑前,程天揉了揉微酸的眼。「这几天忙完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去上刺青的课程提升能力。」 「课程?」林雨盼走进去,发现里面比之前凌乱了许多,忍不住动手帮忙收拾。 「我之后打算接一些跟刺青有关的工作。」 原本接触是因为觉得有趣,帮忙刺了几个人发现可以和摄影做结合,虽然目前还只是模糊的概念,但值得尝试看看。 林雨盼发现程天的手臂上多了隻和平鸽的刺青。「这是你自己刺的?」 「嗯。」 「你知道在身上刺鸽子代表什么意思吗?」 叼着一片枯叶的鸽子,奋力展开双翼,像是来传递救赎的希望,更像是即将啟航前往新的目的。 「谈恋爱会让智商下降,原来是真的。」程天语气平稳地揶揄。 林雨盼白了他一眼。「我听得懂。」 「只是个纪念。」他说。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在自己身上刺青呢。」 程天没有回话,肱骨处传来浅浅的刺麻感,他将电脑关上,打算将剩下的工作留到明天。 熬了好几个夜晚,身体差不多撑到极限了。 「你怎么还留在这里?」他记得她说过要带郑宇翔去游纽约。 「我手上也有还没处理完的工作啊。」 「合作的邀约还是很多。」他尽力挡了几个,但就连此时,工作室信箱的新讯息还在持续增加。 「我知道,这不是来解决了吗?」林雨盼走向自己的工作间。「我这边的工作我会压缩到最低,你再看情况吧,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就说一声,最好是能远端处理的。」 「嗯。」程天摸了摸长长不少的鬍子,他该回去梳洗后休息了。 「程天。」 「嗯?」 她走上前拨了拨他的头发,用自己的黑发圈将其扎起一根小辫子。「你这样,其实还满好看的。」她笑了笑。「有种流浪艺术家的感觉。」 说完她就走进自己的工作间,留下有些呆愣的程天。 摸着还留有馀温的发,他浅浅地笑了。 这感觉还不坏。 第九章7-6 林雨盼和郑宇翔在一个月后飞往纽约,她想带他到分离的那段日子里,她经常去的几个地方,没想到郑宇翔不仅严重晕机,在飞机上吐了好几次,时差调整了三天也没能调过来,又吃不惯那里的食物,不停拉肚子,精神状态极差,和林雨盼父亲吃饭那晚,他想展现自己特训的成果,结果用不惯那里的厨房,差点把屋子给炸了。 他垂头丧气窝在棉被里欲哭无泪,好像从踏上飞机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一件顺心事。 明明在来这里之前,他好不容易在魏廷恩的魔鬼特训下,做出了几道不错的料理,刚筑起的信心瞬间没了。 林雨盼的父亲倒也没怎么在意,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儿。「你的眼光很独特。」 「别乱挖苦,他很难过。」她捏着眉心,不知该如何安慰躲进房间里不肯出来的男友。 「程天和我说过你心里有个人,但我从没听你提过,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您真的很八卦。」 「我连关心女儿的权力都没有?」 她轻叹一声,不打算提起那些崩溃的瞬间。 「他的心思单纯,虽然笨拙但很为我着想,他……」她努力挤出喜欢他的理由,但说口的这些话却显得如此没有说服力。 她的父亲从书房里拿出一小幅画,递到她的手中。 「雨盼,他的身上有一种特质。」 「……什么?」林雨盼愣愣地看着那幅喷漆画,表面上有些灰,几处的污渍显现得这幅画似乎年代久远,但她却再熟悉不过。 「他看着的那个人,是『你』,不是『林雨盼』。」 他的眼中满是林雨盼这个人,与她是谁无关。 如同她所说的,无论她是什么模样,他都会喜欢她的,只需要短短几眼,就能看明白。 上次她回来,「喜欢」这两个字说的那么坚定,现在这份爱也没有丝毫动摇,他们的灵魂深深吸引着对方,旁人不用多问也能看出他们的关係,那满心满眼都黏在另一个人身上的神情,太过美好。 是爱情最纯粹的样貌。 「爸,这幅画,你是从哪里拿到的?」心思全被这幅画佔据,她的情绪有些激动。 这是她当初画给程瑜的喷漆画,她们只是放在一旁几分鐘,没想到居然被偷走,找了许久也没找回来,倒是听说在她名气渐渐提升的时候,这幅画流落到某个拍卖会场,但实际上没人知道这消息是否为真。 林雨盼的父亲只是笑了下,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这幅画很有林雨盼的风格。」 这世上很多东西,不过都是可有可无的一个物品,珍贵的是倾注在里头的回忆。 「原本是想在你上次会来的时候拿给你,但我看你很专注在自癒的路上,就没拿出来了。」 她的父亲,一直都有在关注女儿的成长,用一种静静的、不打扰式的陪伴,去参与她的人生。 林雨盼也不再纠结画到底是怎么来的,只是轻柔地抚着上头的灰与污渍,彷彿看见了当初在创作这幅画的自己。 也看见了那个在放学后的美术教室,趴在桌上熟睡的少年。 「他对我的喜欢没有理由,我对他的喜欢,也同样不需要原因。」最后,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他们只是遵循着本能,想待在对方身边。 如同雨后,必定会是晴天一般的理所当然。 她的父亲也没再说什么,毕竟是自己女儿选的人,他也没权干涉。 林雨盼走进房间时,郑宇翔抱着棉被,懊恼地睡着了。 他努力想融入她的生活,却一直失败,只留下丢脸的回忆。 林雨盼帮他把棉被拉好,看到他连做梦都皱着眉,心疼地吻了下他的眉间。「辛苦你了。」 外面不知不觉下起了雨,林雨盼侧躺在郑宇翔身旁,靠着弯曲的手肘,她轻轻闭上眼。 雨滴落下的声音,总是那么令人平静。 郑宇翔的身体状况比较好了之后,林雨盼带着他去见了自己在纽约的朋友们,那群人自从上次知道她有男友后,每天都在问她什么时候要带他去给他们看看。 在发现郑宇翔的英文水平烂到几乎无法沟通,还需要林雨盼不停翻译后,原先好奇的情绪渐渐变得有些尷尬,她也只能匆匆与他们道别,赶紧安抚男朋友的情绪。 他不懂绘画,不懂街头艺术,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在一旁傻笑,若不是林雨盼紧握着他的手,他肯定会跑去找可以躲起来的坑洞把自己埋进去。 看着垂头丧气的男友,她伸手摸摸他的头,语气柔和地说:「别在意,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沟通方面比较遗憾一点。」 他们是群善解人意的朋友,只是讲话比较直接,也不太会偽装内心想法。 听到她的话,郑宇翔更沮丧了。 「他们……也认识程天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林雨盼愣了一会儿才点头。「认识。」 何止是认识,每个人都想撮合他们在一起,帮他告白了好几次。 这种事,就算她没有特别说出来,他也能想像。 「雨盼,我是不是很没用?」 「别胡思乱想,我们只是生活方式不同而已。」 「可是……」 「郑宇翔。」她撑住他的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说得极其慎重。「你是我的男朋友,我爱的人是你,无论其他人怎么说,我都爱你。」 彷彿要将那几年的遗憾填满,她一遍又一遍对他说「爱你」,郑宇翔也慢慢将那些不安拋到脑后,紧紧拥抱住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恋人。 「雨盼,我也爱你,只爱你。」 他暗暗下定决心,回去之后要努力恶补英文,起码要能做到基本的沟通。 他是林雨盼的男朋友,总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都认同这个身分。 后来的几天,他们到处游玩,将几年份的约会行程都跑了个遍。 林雨盼在爱情里,也是个会撒娇与任性的小女孩,会把蛋糕上的奶油抹在心爱之人的鼻尖上,会偷偷给他喝他不喜欢的柠檬水,会俏皮地吐舌,会幸福的笑到眼睛完全瞇起,他们可以不在乎路人的眼光,在路边相拥、亲吻,他们在花海中留下恋人的足跡,许下永远在一起的承诺。 连路边的街头艺人,都改唱了情歌。 「我去过位在山林间的一个艺术家村,那里的人只会待一到两个月,我们会捡拾一些石头随意彩绘,会混合泥土和水揉捏,在那个地方,我们会像孩童般玩耍,没人知道谁是谁,也没人在意谁的年纪,拋开人世的纷乱,遵循自我,在那有限的时间里,我们彷彿是非常亲密的一家人,一同欣赏日出与日落,一同发现山林间的美,一起被蚊虫叮咬,一起开怀大笑,然后挥挥衣袖,回到各自的世界。」躺在公园的草地上,林雨盼窝在郑宇翔的手臂上,细数落下的叶片数量。 「那里有个只有我才知道的祕密地点,只要选对时间,日出的光照耀之下,湖泊的表面就会形成一道道彩虹。」 景色之美,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深怕打扰到山中的精灵。 「那是我不愿与他人共赏的美景,悄悄留下到此一游的足跡,那些彩虹救赎了伤痕累累的我。」 「光是想像就觉得很棒呢。」郑宇翔闭上眼,倾听风的声音。 在林雨盼的带领下,他也体会到大自然的美妙之处,虽然是个繁忙的都市,还是能从中找到一丝悠间。 「是啊,真的很棒。」林雨盼捡起一片落叶,在郑宇翔胸前来回摩娑。「我记得有个人,既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只能透过双眼去看这个世界,但他喜欢去音乐会,感受指挥家和演奏者们的激昂澎湃,他向我们表示过,有朝一日他也要当指挥家,呈现心中的音乐。」 「他成功了吗?」 「嗯,成功了。」她的笑容沾染上一丝哀伤。 那个人在两年前离世,在医院的那段日子里,他学会发声,轻轻唱出了心中的音乐,那个在他人听来五音不全的旋律,却是他用一辈子谱写出的。 虽然没能当上指挥家,但他成功呈现出属于他的音乐。 旅行的路上,她遇见过很多人,也遇到过许多事,每在一个地方停留,都会想到他。 「日夜交替的瞬间,我都会想起远在故乡的你,这里的人们辛勤工作时,你在做着怎样的梦?这里的人们入睡时,你在什么样的地方努力工作?我好想你,可我不敢去打听,害怕你身边的位子已经被别人抢去,害怕有个我不认识的人,取代掉当初的我们。」林雨盼往他身上又靠近几分。 郑宇翔有些痠麻的手臂,紧紧圈住了她。 「我一直忘不了你,虽然尝试过忘记,但每晚你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下雨的时候,我也会想起你,想起我们相处的那些点滴,然后看着身边空了的位子,感到很难受。」 「对不起。」 「是我要说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你是成就了林雨盼的郑宇翔,怎么会没用?」 「但我什么事都做不好。」 她拉过他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位置。 「你一直都在这陪着我,这比任何事情都有用。」 如果雨天象徵着努力拼凑出的世界崩塌,那过后的晴天代表的便是新生。 在世界组件起来之前,原本只是一片荒芜,而人们积累起来的痕跡不会消失,我们永远都不缺乏重新开始的勇气。 「郑宇翔,是你的出现,成就了这个林雨盼。」 温热的液体滑落脸庞,郑宇翔用力吻上她的唇瓣。 爱情太甜了,甜到能忘了所有苦涩。 第九章7-7 准备回国的前几个夜晚,林雨盼偶尔会抱着笔电独自窝在父亲的书房,说是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忙,郑宇翔便没有上前打扰,留给她一些空间。 「你真的想好了?」 「嗯。」 那幅喷漆画被掛在书房一隅,安静地陪伴着两人,一旁的书柜里,满是关于林雨盼的报导。 这样一位优秀的艺术家,此刻正望着寂静无声的夜空,等待日出的到来。 看父亲还想说些什么,她只是摇摇头,表示心意已决。 他无法适应像她那样的生活方式,无法跟着她到处跑,无法融入她的朋友,缺失的那些时间,无法弥补。 不要太过相信眼睛所看见的,要问问自己的心,他对她而言很重要,这就是答案。 他无法飞翔,她便陪他入笼。 第十章5-1 从抽屉里的玻璃罐中取出两颗白色药丸,夏宇中睡得并不安稳。 已经连续好几天了,带着压抑的情绪入眠,连梦中都在奔跑,有时醒来会发现自己全身被汗水浸溼。 他不确定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也不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那股不知该如何去形容的感觉,一直紧紧抓着他不放。 安眠药对他的效果不大,断断续续的睡眠被门外隐隐约约的蹦跳声打断,脑袋还有些昏沉,夏宇中按了按疼痛的脑袋,带着混乱的思绪打开房门,发现阮靖庭抱着手机开心地在客厅跳舞。 「啊,你终于醒啦?」她几个跳步走到他面前。「难得你会赖床到中午呢。」 「嗯。」尚未完全清醒,夏宇中的反应多少有些迟钝。 阮靖庭也没有多加在意,兴奋地亮出手机的讯息介面给他看。「我跟你说喔,刚刚编辑和我说,我的作品得奖了,日本国际漫画赏优秀赏!」 从手机的讯息文字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激动,夏宇中揉了揉双眼,此时他已清醒了七八分。 「林宇中知道吗?」 「不知道啊,林宇中一早就出去跑步了,我也才刚得知不久。」将手机收起,阮靖庭兴奋到脸颊泛红,眼角也掛着一滴喜悦的泪。「总觉得这些年的努力都值得了,编辑说等等会打电话过来,我觉得超级紧张的啊。」 她刚说完,手机就适时响起,她边讲着电话边往房间移动,左摇右摆的走路姿势显露了她此刻有多高兴。 夏宇中慢步往浴室移动,梳洗完毕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镜子中的这个人,和自己相处了将近三十年,他却看不清长相,这双眼唯一能看清的那个人,回避着他的目光。 前几天收到魏廷恩传来的讯息,说这几天要店休,没有给任何理由,只说算是给这几日的忙碌一点喘息的时间。 平时的夏宇中肯定会反对,这次却意外的没发表意见。 阳光从窗外透了进来,隐约能听见阮靖庭讲电话的声音,冰箱的马达努力运作着,水龙头口顽强的水珠终于敌不过地心引力坠落进水槽中。 不知呆站了多久,直到自行车的煞车声传来,夏宇中走去帮最近瘦身有成的室友开门。 「咦?你刚睡醒?」林宇中看到夏宇中那凌乱蓬松的发,很少见到他这个模样,平时他总是最早起的那个。 「嗯。」 「真难得呢。」他边走边舒展手臂,刚在公园和小朋友们比起了单槓,似乎不小心玩过头了,筋肉不断传来阵阵痠痛。 「……林宇中。」 「嗯?」 「听说阮靖庭被编辑骂了,她正躲在房间里哭。」夏宇中平静地说。「好像是新作品的反响不如预期。」 听闻,林宇中一个箭步衝到她的房门口。「阮靖庭,开门!」 里头的人被他的声音吓到,跑向门的脚步因太过着急而绊了一下,打开门后林宇中看见的便是眼角泛泪,鼻子也通红的阮靖庭,看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却倔强不肯说出原因的无辜模样。 「干嘛?」她没好气地问。 「你怎么了?」她这模样可吓坏了他,胡乱抹去不断落下的泪珠。 阮靖庭的双目被他有些粗鲁的动作刺激到,眼泪反而越流越多。 「林宇中!你够了!」不明白他发什么神经,方才的好心情瞬间全无。「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听在他的耳中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都已经委屈成这样了,她都不愿意依靠一下自己吗? 他的心中冒出一股怒火,音量不知不觉提高。「你那什么狗屁编辑啊?他凭什么骂你?」 「啊?」揉着疼痛的鼻樑,阮靖庭一时没听清他说的话。 「夏宇中都告诉我了,不用理会那个编辑,你的故事很棒,无论他说什么,你都是最棒的。」 「林宇中你……在说什么啊?」 见她满脸错愕,冷静下来才发现,她哪有沮丧的模样?除了刚刚摔的那一跤,她一点也没有难过的感觉。 「夏宇中!」林宇中回过头想质问欺骗了自己的傢伙,却被他一脚踹进阮靖庭的房间里。「喂!你做什么?」 只听见重物移动的声音,一时半刻竟推不动房门。 「夏宇中,你想干嘛啊?」林宇中不停捶门,对面却完全没有要搭里他的意思。 阮靖庭被这一幕吓傻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你们就好好把话说开吧。」夏宇中对着被柜子压住的门,平淡地说。 他再不帮忙推一把,估计林雨盼和郑宇翔的小孩都上高中了,他们还会持续停留在原地。 「林宇中,你刚才的反应骗不了人,你也拖得够久了。」说完这句话,夏宇中留给他们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 「……」 莫名其妙被关起来的两人,一个背贴着门坐在原地,一个尷尬站在床边,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那个……」阮靖庭嚥了嚥口水,对着明显在生闷气的林宇中亮出了手机画面。「我没有被骂,我的作品在日本得奖了。」 看见她的编辑传来的祝贺讯息,林宇中悬着的心默默落地,忍不住咬牙。「夏宇中的那个王八蛋骗我,他说你的作品卖不好被编辑骂了,躲在房间里哭。」 心中有什么正在不断涌出,阮靖庭想向后退,却发现自己早已无路可退。 夏宇中的那句话,不只是对林宇中说的。 「……所以,那又怎样?」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什么?」 「就算我真的被骂到躲起来哭,那又怎样?」阮靖庭小心翼翼地靠近,深怕前进的太快,如梦的泡泡就会破掉。 本能地想说些呛人的话,林宇中的嘴刚张开,两人的手机响起,三人群组中有人传了张照片,是林宇中的房间,还有堆积在角落的好几叠少女漫画月刊,书桌的抽屉敞开着,能看见里面那些写到一半的人气投票信件。 林宇中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破口大骂又怕吓到她,在心里把那个自作主张的傢伙千刀万剐。 「林宇中你……这么喜欢看少女漫画啊?」阮靖庭发现书桌上还有几本未拆封的月刊,都是她的作品上封面那几期。 「啊?你在说什么鬼?我只看『蜻蜓』老师的作品而已。」都已经被揭穿了,他也不管不顾了。「干嘛?支持自己的朋友不是很正常的吗?」 逃到一半的心突然决定回头,奔向自己一直不愿面对的这份情。 「呵呵。」阮靖庭控制不住笑出声。 「你干嘛?」林宇中一脸莫名其妙,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只是觉得,」她蹲下身,原先的紧张已经消失无踪,眼前这个人怎么看怎么顺眼。「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谁……」反驳的话语被她那饱含笑意的眼眸给堵了回去。 林宇中用了抓了下后脑的发,乾脆破罐子破摔,衝上前一把抱住阮靖庭有些微肉的身躯,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肩上。 「对啦,我喜欢你啦,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从他们第一次在校外產生交集的那天开始,他就注意到这个女生了,只是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漫画上,莫名其妙被别人追走,对方还是个人渣,这叫他怎么放心的下? 笨成这样,一个不小心被卖了她都不自知。 「编辑和我说过,我有个铁粉,每次都会寄好几封信到出版社,全是对我的作品的讚美,但那个人没有留下真实姓名,我们一直在猜是谁。」阮靖庭拥抱住他时,他紧张地抖了下。「明明现在网路那么发达,对方却很坚持寄信,没想到那个粉丝就在自己身边啊。」 他没有回答,她也不在意,倒是想起了一件满久远的事。 「林宇中,你记得我刚出道的时候吗?有些恶意攻击的言论出现在网路上,让我忍不住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能力成为一名合格的漫画家,是你带着我走出那段时光,就像当初被学长拋弃的时候,你强硬将我拉去上学,那时的我就觉得,你真的好帅。」 每次他都能拉着她向前,她总是在看见他的背影时,忘记了悲伤。 「……阮靖庭。」林宇中捧起她通红的脸蛋,这张脸不算漂亮,却不停敲击着他的心脏,这个女生已经在他的心中住了许多年。 真的是,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女生呢? 「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什么?」 林宇中严肃的表情,让阮靖庭不经紧张了起来。 「小学的时候,我曾被霸凌过一段时间。」他说。 「咦?」 「以前的我不懂得隐藏好胜心,任何事情都非要争个输赢,不知不觉得罪了很多人,他们开始藏我的拖鞋,用水泼我的课本,拿美工刀割我的桌垫。」林宇中想起那段无助的往事,许是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他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段时光。 阮靖庭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握住他的手。 「有次他们想把我从二楼推下去,是一个爱心妈妈路过制止了他们,这件事才被大人们知道,我父母帮我办了转学,在新学校,我学会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学会装作不在意成绩,学会迎合那些只会玩乐的群体,然后在家偷偷念书不敢让他们知道,写考卷的时候还要计算,不敢考太好。」林宇中盯着两人交握着的手。「直到有个傻女孩用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我说了她想当漫画家的梦想,那义无反顾的模样,很耀眼、很可爱。」 阮靖庭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哪有那么夸张。」 「我觉得有就是有。」林宇中宠溺的笑了笑。「所以我是绝对不想看到你被欺负,也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的样子。」 曾经的他,是不是也躲起来偷哭过?是不是也期望过,有个人能带他离开那可怕的地方? 「你别再说了啦。」阮靖庭伸手摀住他的嘴。 这么令人害羞的话,他是怎么有办法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口的? 亏她还是个得了奖的少女漫画家,居然连这点情话都听不得。 轻轻移开她的手掌,林宇中收起笑意,难得没了逗她的心思。 「我啊,咖啡比不过夏宇中,做菜比不过魏廷恩,深情比不过郑宇翔,善良与单纯比不过你,唯一突出的地方,就是比其他人都更会惹你生气。」他苦笑着。「我没有郑宇翔和林雨盼那种勇气,连喜欢这两个字都不敢对你坦白。」 逃了又逃,闪了又闪,如果夏宇中没有製造这次的机会,恐怕直到无可避免的分开后,才会感到遗憾。 喜欢的感觉埋得太深,住得太久,不知不觉早已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不知该如何突破与改变的习惯。 「我也一样啊。」阮靖庭的眼睛成了关不上的水龙头,不断有滚烫的泪珠落到他的指缝间。「我也喜欢你好久了,可是一直不敢说出口,我怕……」 我怕,如果说出口,你就会离开。 「我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他们是一样的。 阮靖庭哭着哭着,突然就笑了起来。「林宇中,我们好蠢喔。」 「嗯。」 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盯着她被鼻水浸湿的嘴唇犹豫片刻,终究没能忍住:「蜻蜓,你哭的样子真丑。」 还沉浸在两情相悦的喜悦里,突然听见他的嫌弃,阮靖庭一巴掌拍向林宇中的头顶。 「这是该对女朋友说的话吗?我都没嫌弃你的汗臭味了。」 「我哪有汗味?我就算是天然体香也比你好闻好吗?」 「你少自恋了。」 「我只陈诉事实。」 夏宇中听见争吵的声音,默默把门打开,看见的就是哭到脸色胀红的阮靖庭在和林宇中斗嘴,就和平时一样,但他们的手却紧紧牵着对方。 他又默默把门关上,往厨房的方向走。 看来今晚可以准备庆祝大餐了。 他真正信任阮靖庭,是在她和林宇中因为一点小事争吵后,躲起来偷哭被他发现。 那个单纯的少女,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也让人想好好保护。 而那个口是心非的少年,终于说出了藏在心中的爱恋。 提议合租的人是他,他也没想到都已经住到一起,他们还能一直在原地踏步。 幸好两情相悦了那么久,现在总算是在一起了。 早知道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管用,他应该早点实施的。 那么,他和魏廷恩呢? 夏宇中仰头叹了口气。 才刚放下一颗心中的大石,马上又被另一颗更沉的重量压上。 真是变得越来越不像他了。 第十章5-2 :程天,你能帮我看看我的工具箱有没有忘在工作室吗? 程天来到林雨盼的工作间,发现中央摆放着一幅a4大小的油画,各种深浅的蓝色顏料,勾勒出一位拿着黑色单眼相机的少年,相机阻挡了少年的表情,微微靠向一旁的发丝让人感受到风轻柔地拂过,头上几隻飞过的白鸽,敲响了和平的鐘声。 蓝色常被人们当成忧鬱、悲伤的顏色,林雨盼却认为,蓝色代表自由,那是天空的顏色,代表辽阔,那是大海的顏色。 她说,程天就是蓝色的代名词。 绑在细绳上的木头夹子,夹着一张张程天专注拍摄的模样,他拉下其中一张,那是他们在公园里,他等待着树上的松鼠出现,那天她陪他等了一整个上午,好不容易才拍到满意的照片,其他还有两人在工作的空档,他走到其他地方拍摄风景的照片。 拍摄者往往被遗弃在镜头外,林雨盼偷偷拍下了他的模样,他才发现原来拿着相机的自己,是那样的表情。 「你眼中的世界,充满鸟语花香,充满知足与幸福,你的内心,也该是如此丰富。」林雨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们都是爱好世间的自由者,所以灵魂才会如此契合。 「你做这些,是想表示什么?」 林雨盼每次下一个重大决定时,都会用这种方式来掩饰,程天这几天隐约感到的不安,似乎要在今天实现。 从她和郑宇翔从纽约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埋头在工作中,中途还去参加了亲生母亲的婚礼,而她的情绪一直都淡淡的,与当初决定离开纽约时一样,她都是边行动边在心里反覆琢磨。 看似平静的背后,是她正在计画着什么。 这次,她又下定了什么决心? 「程天,我打算收掉工作室。」她注视这陪伴了她许多日夜的工作间,不捨的情绪慢慢涌现。「等手头上的案子处理的差不多,我就要退租了。」 「是因为郑宇翔?」 「嗯,我之后可能会开个绘画教室,教小朋友画画。」 这几天她一直在物色好的地点,已经有理想的几个地方了,只是对程天感到很抱歉。 「……」 「不要这么看我啦,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故作轻松地笑着。 「你一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但这次例外。」 「嗯?」 「那不会是你想要的生活。」没有多加犹豫,程天篤定地说。 「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 「就是知道。」程天向前迈了一步,给人一种压迫感。「我们很相像,记得吗?我懂你,那不会是你想要的生活。」 林雨盼一后退,程天就向前逼近,直到她背贴着墙面,无路可退。 「也许一开始你能忍受,时间久了,你就会开始压抑内心的渴望,因为不想破坏和郑宇翔之间的感情,所以你不会和他谈,直到你再度崩溃,但到了那个时候,我不会再去救你。」 多年前,林雨盼曾几度因压力过大而倒地不起,每次都是程天发现并送医。 她是个那么会隐藏的人,她是个那么不喜欢麻烦人的人,她是个那么喜欢默默承受一切的人。 「你是个嚮往自由的人,为何要折断好不容易才长开的双翼?」 追回了爱恋的少年,找到了画画的意义,告别了过往的心魔,一切都正往好的方向发展,却突然否定掉这些努力? 从前那个林雨盼,正一点一滴被现在的林雨盼吞噬。 程天已经能想像到,腐化掉的林雨盼,凋零在某个平静的夜。 「我想待在他的身边啊。」她的眼角泛着几滴倔强的泪光。「他不喜欢到处奔波,那我就留下,留在有他在的这个地方。」 「林雨盼,你是不是忘了,你画画是为了什么?」 她愣住了。 她确实在避免自己去思考这个问题,不断自我催眠,没有那么糟糕,不会发展到那种地步的。 实际上呢?她的脑中已经出现了画面,一切就如同程天所说的那样,她肯定会在哪天在某个角落溃堤,会把郑宇翔当成恶人,吞不进的满腹委屈,终将淹没曾经甜蜜的两人。 父母的结局,她最害怕的结果,可能会在他们身上重演。 「我为了梦想伤害过他。」她回避程天的目光,使劲盯着地面,像是要望出一个洞。 「所以呢?你现在要为了他扼杀梦想?林雨盼,人活着不该是为了谁。」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还不是从纽约追了过来?」 「我心甘情愿,我不后悔。」 「我也不会后悔啊。」 「不,你会。事实上你已经开始后悔了。」程天的声音有股魔力,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欺骗自己的假象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撕碎。「林雨盼,别小看我对你的观察力。你动摇了、迷惘了,你开始发觉,这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早就知道那样的生活不会是你要的,但你还在欺骗自己,如同你欺骗自己回国后仍然能持续进步一样」 每张蓝色的背后,都是一层层堆叠的犹豫。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吗?她能承受的了吗? 又被看透了。 所以她才不想面对程天啊,在他面前,她的一切偽装都显得那么可笑。 面对其他人的自信,在程天面前毫无抵抗的馀地,他太过轻易就能看穿她的内心,只是取决于他要不要说出口。 母亲的婚礼,她见到的是和现实妥协的女人。 「年纪大了,有个能相伴的人,足够了。」 鲜艳的玫瑰,敌不过岁月的侵蚀,一次次的打击,不断放低自己的标准,拔掉一根根刺,最终的归宿只是装饰在桌面上的玻璃花瓶。 可它,真的甘心吗? 林雨盼靠着墙面,慢慢蹲下身,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程天,你真的好讨厌。」 他收敛眼眸,掛上悄悄拨打出的电话。 「但你需要我,所以你才会来找我。」他跟着蹲下,将她的头抬起,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不过你也该明白一件事,你现在需要依赖的人不该是我。」 躲在门后的人影忍着开门的衝动,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他虽然有缺点,但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没人能赢过他,包括我。」 喜欢是双向奔赴的,她的心不在他那里,那他再怎么喜欢,也赢不了他。 「雨盼,他是你选择的伴侣,不要忘记这件事。」 程天把她从地上拉起,将她推往门的方向,那里有在等待她的人。 「去找他吧,告诉他你的犹豫。」 本就不是属于他的风,叶片会枯萎,只有阳光会永远相随。 但叶片在雨水和光的照耀下,总会在哪颗树上重生。 风推动云层,阳光静静照耀大地,万物復甦,雨水带来生机,新的生命正在甦醒。 看到她幸福,他是感到欢喜的,这样一来,他也能向前迈进了。 曾经的执着已然成为过去,他要去寻找自己的故事。 鸽子代表爱与希望,也象徵着重新开始。 他们,都该重新开始。 郑宇翔刚把林雨盼载到工作室后,正准备去店里接受魏廷恩的魔鬼训练,骑到一半突然接到程天打来的电话。 虽然当初加了联络方式,但通话还是第一次。 他接起来后「喂?」了半天,也没听到回答,正准备掛电话,突然听见自己女朋友的声音。 「他不喜欢到处奔波,那我就留下,留在有他在的这个地方。」 这句话让郑宇翔感到一阵心痛。 他为了她,打算放弃自己的梦。 郑宇翔马上掉头,从信箱中拿出备用钥匙,那是林雨盼为他准备的。 他放轻脚步,害怕打断谈话声,直到程天将她推向自己的怀抱,他都没真正反应过来。 林雨盼的眼眶红红的,不知该如何面对郑宇翔,只能抿着唇不说话。 郑宇翔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提议到处走走,她同意了。 一路无语,不知不觉走到一所小学,今天是平常日,操场上能看见下课时间跑出来玩耍的学生们。 「不晓得你小学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郑宇翔看见一个女生气呼呼地拿着一条假蛇追逐另一个男生,想像了下如果是他们,林雨盼是不是也会同样追着他打。 「那时的我和普通女学生没两样,下课会和同学聊天,会和其他同学抢游乐场的盪鞦韆,会寻找草地中的蘑菇,和朋友们打打闹闹的。」林雨盼说着说着便放松了不少,只是语气有些平淡。「我开始学习画画之后,少了很多朋友,但我也没太过在意。」 「我记得我小学时最喜欢闯祸,因为这样老师就会通知父母。」那是他少数能见到他们的时候。 林雨盼握住他的手,郑宇翔不在乎地摇头。「都过去了,现在我有你啊。」 「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雨盼。」郑宇翔消化了一路,也大约想明白她和程天的谈话内容。「我是你的男朋友吗?」 「当然是啊,怎么会这么问?」内心隐约感到不安,她不确定他到底听到了多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自己的决定。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是很信任我。」他看着她的眼,想望进她的内心。「你不信任我对你的爱。」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你好像从来都不会想依赖我。」郑宇翔松开她的手,与她保持一步的距离。「雨盼,我知道程天陪伴你度过了很多年,也知道他比我更懂你,我吃醋了,却没办法反驳什么。」 和她去了纽约之后,他也想了很多事。 她的世界很辽阔,而他的世界太小,无法进入她的风景中,无法像程天那样陪伴在身边,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无法走下去。 「郑宇翔……」 他严肃又带着疏离的表情,让她觉得很恐慌,好像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郑宇翔,和现在的这个郑宇翔,是两个不同的人。 「我想了解你的一切,也许现在还没办法做得很好,也许我一辈子都做不好,即使如此,我也没想过要放弃喜欢你。」他微微弯下身,在林雨盼的额间落下一吻。「程天说得对,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没人能赢过我。」 每对恋人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一定有一种是适合他们的。 「……我不想你那么辛苦。」她的心,又再度动摇了。 或许,她真的想错了。 「可我也不想你为了我将自己綑绑住。」郑宇翔重新牵起林雨盼的双手。「这双手能创作出那么多惊艷世人的作品,为什么要封印起来呢?我们就是因为你的作品才认识彼此的,那是你的骄傲,也是最真实的你。」 林雨盼看着他那黝黑的大手包裹住自己洁白又纤细的小手,想起了在大堂上,在荷米斯的画前,他发现神殿时惊讶又好奇的表情;想起了在与外婆的最后一通电话里,自己承诺过要带她去环游世界;想起自己的作品第一次得奖时的喜悦;想起在纽约的那几年,不停在与迷惘碰撞,走到某个阶段后,停下来安抚自己的心。 这些,都被她拋向脑后。 现在的她,无法想像没有郑宇翔陪伴的日子。 蠢蠢欲动的内心,却时刻回应着天空的呼唤。 是啊,程天说的没错,她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个决定,和眼前这个人争吵。 「雨盼,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会支持你的每个想法,永远守着一方天地等你归来,这里会是你疲累的时候,可以随时回来的地方。」他俯身亲吻着她手腕上那象徵着生长的刺青。「我没有伟大的梦想,只想当你的归处。」 郑宇翔鼓励的微笑,让林雨盼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这个人,是她的男朋友,是要和她相互扶持走到老的对象。 虽然会感到寂寞,虽然无法时时刻刻陪伴,但两人的心是相连的,心中有梦,梦中有佳人,不会孤单的。 「无论你想去哪里,只要愿意许下会回来的承诺,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一段感情的维持,不该是牺牲谁的未来。 他会耐心等待的,等待她真正心甘情愿为自己留下的那天。 「郑宇翔,谢谢你。」 「我才要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当你背后的那个男人。」 流浪的人啊,这里会是你永远的家。 你不会是孤身一人。 那天,许久没更新相片作品的林雨盼,上传了一张大手拉小手的照片。 ──这世界色彩鲜艷,可我只想在太阳露面时,痛痛快快淋上一场永不退色的雨。 然后po出一幅跃起投篮的少年素描,他的手臂巧妙的遮挡住了面部表情。 ──而你,是我的太阳。 第十章5-3 迟迟等不到郑宇翔的到来,魏廷恩替自己泡了杯咖啡,燃起一根菸后,坐在窗边的位子悠间地滑手机,一旁的菸灰缸里的菸蒂持续增加。 那小子说要先载林雨盼去工作室,肯定是途中又发生了什么意外的插曲。 魏廷恩也不着急,他正在慢慢改掉暴躁的脾气。 郑宇翔的手艺多少也有了些进步,再过一段时间他打算尝试让他和林宇中配合,接着还要训练让他能完全独立作业。 之后的几天都还是会在忙碌中度过啊。魏廷恩感到无比头痛。 罢了,倒也算过得充实。 夏宇中走进店里时,看见的便是一位中年男子愜意地在座位上对着手机微笑,桌上的咖啡已经空了一半,显然那人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有那么一瞬间,夏宇中似乎又看见了当年那个邀请他和林宇中来这间店工作的那个魏廷恩。 只是满屋子的菸味,让他忍不住皱眉。 注意到门口有人,魏廷恩微微抬起头。「怎么来了?」 见到夏宇中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反倒是他撑到现在才出现这件事让他比较意外。 「……已经休息三天了。」言下之意就是该开工了。 「你要喝咖啡吗?」魏廷恩假装没听懂,伸手适意他坐到自己对面的位子。 夏宇中刚想拒绝,对方已经先一步走到咖啡机前动手,他只好默默坐下,只是觉得很彆扭。 习惯当服务人的那位,突然成了被服务的人,有种微妙感。 「嚐嚐吧。」魏廷恩将咖啡端到他面前。「你很久没喝了吧。」 光闻气味就知道,这是当初的那杯,他想复刻却一直没能成功的魏廷恩专属咖啡。 还是那时的味道,没有改变。 「你知道,为什么这间店没有名字吗?」魏廷恩也替自己倒了一杯,很自然地坐回原本的位子上。 夏宇中摇摇头。他从没去注意过这个问题。 「因为『家』是不需要名字的。」将最后一根菸捻熄,魏廷恩的语气很平淡。「能组成一个家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夏宇中低头沉默,魏廷恩也不在意,把玩着已经被揉烂的菸盒。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却没人感到尷尬。 「……为什么休店?」夏宇中的手指在桌面下不停翻搅,提出离职后,他一直不太敢面对眼前的这个人。 「医生说我的味觉之所以產生变化,是因为乾燥症。」魏廷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重重敲击了夏宇中的心。 「……那你现在还好吗?」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除了每天被郑宇翔气上几回,其馀倒是没什么不适。」 「嗯。」 魏廷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从进入室内到现在,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桌上的菸灰缸,此刻也是紧盯着那满满的菸蒂。 「没抽。」他无奈一笑。「只是点燃放着而已。」 「二手菸也不健康。」 「反正我也没菸了,这包还是你给我的。」 「……」 自从拿到这包菸后,每次菸癮上来,他都会想到夏宇中,不知不觉竟成功戒掉了。 「你说说,遇见你后,我不仅离了婚,曾经被我视为和性命一样重要的菸酒也戒了,还要天天为接班人苦恼,真是没一件好事。」 「……」 「夏宇中,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魏廷恩盯着坐在他对面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会离开。」他的视线停在桌上那杯温度刚好的咖啡。 只要分开了,这份不该出现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的吧。 夏宇中享受和魏廷恩独处的每个时刻,看见他的喜怒哀乐,也很喜欢店里的气味,和魏廷恩很搭。 不想离开的,但这是最好的办法。 「你以为这能解决什么?你不是一直都满聪明的吗?」 夏宇中的目光终于落到魏廷恩身上,他面无表情地握着拳。「魏廷恩,你想表达什么?」 「我需要你。」他收敛起揶揄的表情。「这个『家』里,不能少了你的存在。」 夏宇中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正你也说过会待到一切都上轨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可以慢慢思考,现在还有件比较重要的事。」魏廷恩起身走到门边,将躲在门口偷听的两个人抓进来。「郑宇翔我已经通知过他了,林宇中你的皮最近要绷紧一点了,之后有得你忙的。」 被点名的员工护着女友,一副「早知道就不跟来了」的哀怨表情。 「果然没好事。」林宇中叹口气。 从老闆宣布要休店一段时间的时候开始,他的眼皮就时不时会跳个几下。 他还想着可以和郑宇翔一样,请个热恋期的长假呢。 「魏老闆,那个……」阮靖庭在他和背对着他们的夏宇中之间来回看,不知所措地开口:「你们把误会解开了吗?」 「什么误会?」魏廷恩挑起一根眉。 「就是……那个……」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连林宇中都忍不住跟着好奇了起来。 「蜻蜓,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 夏宇中的暗恋,在很早之前,就被她给发现了,她也知道这是场没有结果的感情,所以一直保密到现在,但最近她很明显感受到那两人的气氛与之前不太一样。 「没有误会,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夏宇中站起身,走到魏廷恩面前,直视他的目光。「我不明白喜欢的定义是什么,但我想和你在一起。」 阮靖庭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他会这么直接,林宇中吓到忘了表情管理,张大了嘴不确定刚才自己听到了什么。 魏廷恩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个人。 「嗯,我知道。」他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像是在安抚小朋友。「我也会好好思考的,现在先来谈谈这间店的事吧。」 他和他们说了更改制度的想法,先前的插曲彷彿只是个小小的意外,专注讨论的魏廷恩和夏宇中,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这是雨盼想出的办法,我有和郑宇翔说过,详细的情形等他过来后再说吧。」魏廷恩看了看时间,边拨打郑宇翔的手机边走向门外。 被留在店内的三人相对无言,阮靖庭有些心慌,紧紧抓着林宇中的衣角。 「蜻蜓,我的衣服要被你抓烂了。」他无奈道。 「抱、抱歉……」她松开手,刚才抓的地方形成一小块皱褶。 林宇中双手抱胸靠着椅背向后,只剩后面两根椅脚在撑着重量,视线将直盯着门口的那个人重头到脚认真看了遍,开口说道:「夏宇中,你意外的大胆呢。」 「嗯。」他敷衍地回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除了郑宇翔,应该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心意。 「你之后打算去哪?」林宇中瞇起眼,大有他的回答让他不满意就要挥拳过去的架式。 「什么意思?」 「你特意製造机会让我和蜻蜓互通情意,肯定是准备要做些什么。」他思来想去,大抵是要离开这里,只是不知要去哪。 两人虽然是大学时才认识的,但他们很合拍,不只是因为名字相同,而是对很多事情的想法都很相像,但他们都不太会明讲。 毕竟装傻这件事,有助于情感上的联系。 「……嗯。」夏宇中收回视线,敛下眼眸,语气平淡。「我不像你和阮靖庭,这种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只是在无意义消耗。」 「你什么时候成了会被情绪左右的人?」林宇中语带揶揄。「还没有发现吗?你现在能认出来的人,可不只老闆。」 当初是他先產生了疑惑,夏宇中才和他坦白自己的症状,有段时间林宇中天天都带着大红色的假发上学,就是为了让他能认出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算不用特意戴着顏色明显的物品,夏宇中也不会认错人。 「气味、声音、行为举止,你觉得单靠这些,就能分辨出所有人?特别是我们这两人还和你住在同一个屋子,在工作的时候,你也没搞错过我和郑宇翔。」 夏宇中这才惊觉,确实是如此。 「夏宇中,你也有这么迟钝的时候啊?」林宇中学着魏廷恩的表情,挑起一边眉毛。 「……」 阮靖庭拉了拉林宇中的衣角,想阻止他继续开口。 他压下她的手,继续对夏宇中说道:「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不只老闆需要你,我同样也希望你能留下,这家店的四个人,缺一不可。」 心头感受到的那股暖流,是什么? 夏宇中摸着心脏的位子,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暖暖的、静静的,似乎要化为感动的泪水衝出身体。 他起身走到咖啡机前,找出魏廷恩刚才使用的咖啡豆,在魏廷恩讲完电话后,端出三杯拿铁。 「这是我的回答。」他说。 阮靖庭惊呼。「这是什么?怎么会这么好喝?」 拿铁特有的奶香,加上柔滑又温顺的咖啡酸,带了点甘甜的同时,在舌尖上流连忘返,仅仅一小口,就能回味许久。 林宇中和魏廷恩没有说话,但他们都懂了。 两人交换着眼神。 人是留下了,但能留多久还真不好说。 趁着郑宇翔到来之前,林宇中把还意犹未尽的阮靖庭拉出门散步,将舒适的室内空间让给那两人。 「其实你早就成功復刻那杯咖啡了吧。」魏廷恩肯定地说。 「嗯。」夏宇中没有否认。 尝试了几次后,他就复製出一模一样的味道了,但不是出自魏廷恩的手,就不算是那杯咖啡。 他怎么都没有发现,这个员工意外的彆扭呢。 「以前我觉得你和程天很像,现在发现我错了。」魏廷恩笑了笑。「和他相比起来,你实在太过孩子气。」 夏宇中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幸好,我还满喜欢照顾人的。」他又说。 「魏……」 「夏宇中,」魏廷恩笑弯的双眼,带了点戏謔。「之后我打算去旅游一段时间,你要一起吗?」 他有些迷茫。「什么?」 「算了,之后再说吧。」魏廷恩摆摆手。 「要。」夏宇中望着他的眼中带着急迫。 光是想像那个画面,他就感到心跳加速。 「嗯,到时候再说吧。」 将失落隐藏起,夏宇中回味着那个邀约,扬起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魏廷恩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分神了片刻。 唔……这孩子笑起来还是满可爱的嘛。 有了期盼后,日子似乎就没那么难过了。 第十章5-4 林雨盼和程天已经很久没一起出门拍照了,难得今天的天气不错,两人来到附近的小山丘,顺便散散心。 「总觉得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呢。」林雨盼仰起头深吸了一大口气。 微风吹来,将她的头发向后吹拂,程天把摄影包放到草地上,跟着抬头望向高掛着的太阳。 前几天不是阴天就是半夜下起狂风暴雨,这两天太阳总算捨得露面,几处草地还是有点湿润的状态。 「感觉风越来越大了,或许等等还会下雨。」林雨盼脱下外套,难得一身休间装扮。 她转头看向程天。「你有想好要拍什么吗?」 「嗯。」 程天举起相机,对上她看过来时的眼眸,停下了拍摄的动作。 透过镜头与她四目相交了无数次,他专注的眼中,夹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他忌妒过那个在她心上住了许久的少年,也幻想过她望着的那个人是自己,但…… 「程天?」林雨盼歪着头,掩饰不住好心情地笑了笑。「发什么呆啊?」 她笑起来的样子,比任何风景都美。 「我一直有个愿望。」 「什么?」 他放下相机,直视她好奇的目光。 「希望有一天,不是透过镜头,而是能正大光明看着你。」 希望她看着郑宇翔的眼神,能有几分是在他的身上。 林雨盼微愣。她没想过程天会说出这种话。 「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选择,从来都不是。」 「程天……」 「雨盼。」他缓缓走近,看着在自己面前显得有些娇小的她。「我决定回纽约了。」 「咦?」 「有个不错的合伙人,我决定和他一起在纽约开店。」 「从来没听你说过……」 不,或许她早就注意到了。 看出她的不捨,他险些忍不住伸出手拥抱。 程天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林雨盼很清楚,这时候说些矫情的话太不适合。 她很想挽留,却给不出理由。 继续相处下去,只是在增加他的痛苦。 对他,她已经自私了太长的时间。 「这样也好,我们都能展开新的生活。」忍住快要夺眶的泪,林雨盼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程天,我们还是朋友吧?」 他点点头。「当然。」 「那最后能请你再帮我拍几张照片吗?」 程天也笑了。「好。」 林雨盼调整好姿势,对他说:「可要拍得好看一点喔,程大摄影师。」 「收到。」 那天,他们拍了许多照片,拍到忘了时间,拍到落下的雨滴都在催促,才依依不捨的离开。 谁都不想结束,林雨盼笑到脸都僵了,还是不肯放下痠痛的嘴角,程天的手指渐渐僵硬,也坚持着拍摄出最美的她。 他要留下她看着自己的每个瞬间,即使只能透过镜头,他经常望着她灵动有神的双眼。 拍到后来,林雨盼也举起自己的相机,和程天互相拍着彼此。 他们努力挤出的笑有点滑稽,却是这些日子以来,最美妙的表情。 那个半跪在路边的少女,注意到被吸引住的少年,两人对望了很久,很有默契地给了对方一个拥抱,然后转过身,前往不同的方向。 林雨盼,再见了。 那只是偶然吹过身旁,留恋了一段时间的微风,抓不住、捉不着,她的去处,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夜晚的柏油路被雨水滋润后,整片一闪一闪的光点熠熠生辉,灯光下的雨滴彷彿雪花,随着吹来的风飞舞。 第十章5-5 两人回到工作室,发现有个人正望着写了工作日程的白板发呆。 「郑宇翔?」 听到林雨盼的声音,他回过神。 「你们回来啦。」 「在看什么?」 他指着程天的其中一项工作,问:「这个刺青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林雨盼把包包随手放到一旁。「程天不仅是摄影师,也是一名刺青师喔。」 从来没听他们提起过,郑宇翔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 「这么说的话,你身上的那些刺青……」 「就是他刺的啊。」 郑宇翔看着林雨盼手腕上那如同手鍊般的刺青,还有手臂上不知何时多出的小麻雀,又想起她侧腰间的那朵山荷叶。 所以,他看过她…… 「工作就是工作,不会夹带私人情绪。」程天彷彿看穿他的想法,淡淡地说。 被看穿的郑宇翔红着脸,帮林雨盼把包包拿进工作间,动作自然地拿出可可粉帮忙泡。 「你啊,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她莞尔。「虽然逗他很有趣,但过头了我也是会吃醋的。」 程天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后者对他吐了吐舌。 拋掉难过的心情,他们回到各自的工作间,继续忙自己的工作。 林雨盼边解决剩下的案子,边整理出之后的路线图,她预计下半年就要开始旅居生活,程天那边也差不多,边和合伙人讨论了下飞回去的时间点,边清算着剩馀的工作进度。 「程天。」郑宇翔放了杯可可亚到他的桌上。「我能请你帮我刺青吗?」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你要刺什么?」 「雨盼。」 「……」 「我想把她刺在左后肩胛的位子。」他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跟我的手掌差不多大就行,只是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有个可以寄託的依赖。」 他拿出手机翻阅,给程天看林雨盼高中获奖时的照片,那时她的头发比现在还长,脸上没什么笑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程天第一次看到如此青涩的林雨盼,她明明得奖了,却一点快乐的样子都没有。 「雨盼常常参加校外的比赛,几乎每次都有得奖,她很讨厌拍照,说有时间不如去画画和唸书。」想到她每次被老师们拖着拍完照后,总是一副不情愿的表情,郑宇翔轻轻笑着。 真怀念啊。 程天认识她时,她已经很习惯面对镜头了,从没想像过她以前的样子。 她确实说过自己以前的个性很不讨喜,来到纽约后,她才慢慢转变成现在的性格。 程天浅浅地笑了下。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真的很看时机,若他们是在高中时期遇见,依两人当时的个性,大概率只会相看两厌。 这个人,真的满心满眼都是她。程天心想。 和郑宇翔约了时间,程天便将注意力放回工作上。 所以,他和她只能是朋友。 曾经的情敌,这两人居然意外的合拍,特别是在吃的方面,两人都喜欢甜食,最喜欢的食物都是舒芙蕾,程天也发现郑宇翔没他原先以为的那样没用,只是用比较笨拙的方式在努力着。 和郑宇翔在一起时,程天的话渐渐变得多了起来,林雨盼和程瑜经常被晾在一旁。 虽然次数不多,但四个人偶尔会约出去喝下午茶和逛街,林雨盼和程瑜看着两个男人越聊越起劲,旁若无人的模样,好似他们才是一对,默默交换了几个眼神。 「雨盼,如果你男友被我哥抢走了,你会恨她吗?」 「我会祝福……吧?只是总觉得有点微妙感。」她摸了摸下巴佯装思索,嘴角是藏不住的笑。 她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有点高兴。 幸好他们还是他们。 间暇的时候,几个人会一起到魏廷恩那里蹭饭,在更改成预约制和简化菜单后,店里的客人少了很多,不过同事间的气氛倒是热络了不少。 程瑜很自然地走进厨房,她最近迷上花草茶,经常来练习。 「林宇中今天没来?」林雨盼发现阮靖庭平时待的位子是空的,也不见其男友的身影。 「他感冒了。」郑宇翔边说边送上刚泡好的拿铁。 他总算抓到感觉,现在已经能熟练泡出林雨盼喜欢的那种口感。 「真难得,他不是一向很健康吗?」 郑宇翔笑而不语,林雨盼瞇起眼看他。 这个表情,一看就不对。 「你是不是和他说了什么?」 「只是帮助吵架中的情侣和好而已。」 毕竟情侣间的感情维持,和成功三要素一样。 第一坚持,第二不要脸,第三坚持不要脸。 林宇中和阮靖庭虽然交往了,平时的相处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反而增加了不少争吵的次数,虽然很多理由都很莫名其妙,但他们有时会吵到连夏宇中都调解不了,只能放任对方自然气消。 林宇中窝在被子里,心满意足地看着气呼呼的女友帮自己换额头上的毛巾。 「你在凌晨的大雨中站了两个小时?」 「对啊。」 「你就这样傻傻的淋了两个小时的雨?」 「对啊。」 「林宇中,你有病啊?」 阮靖庭又气又心疼的表情,舒缓了因发烧而有些胀疼的脑袋。 他似乎有点懂郑宇翔所说的,看到对方生自己的气,会有幸福与满足感。 「蜻蜓,接吻会传染感冒,这是真的吗?」林宇中想起她经常画的剧情。 好像很多少女漫画都会出现这样的浪漫场景。 「那只是漫画情节。」阮靖庭翻了个白眼。 都生病了还不忘调侃她。 「我的头好痛啊。」他得寸进尺地往女友身上靠过去。 「活该。」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帮他揉了揉太阳穴。 林宇中享受着她的服务,舒服到快要睡着时,阮靖庭迅速在他的唇上轻轻点了下,便逃出了他的房间。 「喂!蜻蜓点水啊?」反应过来的林宇中摸着嘴唇,红了双颊。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自己呢。 尾声4-1 程天拍摄了一堆模糊不清的照片。 他说,那是他最喜欢的风格,只透过光影詮释,看不清轮廓。 他在光影中寻找人生的意义,渴望在每捲底片中,找到人们的幸福与骄傲。 人性的变化太大,他还没来得及跟上,周围的一切就改变了。 他总想记录些什么,但往往在后来发现,那些被保存下来的,不过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夕阳下,他们的影子被拉的很长,似乎望不见尽头。 ──独自前行的路上,有过你和我,足矣。 人来人往的机场,林雨盼来过这里无数次,和程天一起站在这里,倒是第一次。 「我该离开了。」确认完时间,他拖着不算大的行李箱,对曾经的好伙伴说道。 「程天。」林雨盼上前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谢谢你。」 他接纳了残破又任性的她,不求回报。 她对他的感谢,早已无法透过话语形容。 「可能我这辈子就是来向你报恩的。」程天越来越习惯微笑,带着几分真诚,头也不回地转身。 她是目前唯一一个,能一眼就吸引住他的。 也许未来会出现其他人,但谁知道呢?未知正是旅途最有趣的地方。 我们总在寻找相似的身影,希望能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理想,找到想成为的那个人。 林雨盼,祝你幸福,也祝我有个新的开始。 他只是一片绿叶,一片爱上风的绿叶,雨一落下,他就必须退场,而凋零的叶片会成为全新的养分,生生不息。 直到再也看不见程天的身影,林雨盼吸了吸鼻子,转身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 他们的旅程不一样,但风会传递讯息,即使处在不同的土地上,天空仍是蓝色的,他们都会过得很好。 程天的离开只有她知道,当其他人意识到好像很久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你居然连我都隐瞒。」郑宇翔抱着沙发上的抱枕,满脸写着委屈。 他是知道程天有要回纽约发展的打算,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发。 「你和他感情不是不错吗?」林雨盼将切好的水果放到桌上,佯装忌妒的表情。「要好到有时连我都会忍不住吃醋的程度。」 这两位相见恨晚的男人,她在忙其他工作的时候,他的男友就变成程天的小助理,帮他搬东西或整理物品,恨不得24小时黏着人家。 不过之后他就和自己解释了,是因为程天的工作行程很忙,他只能尽量抓时间让他帮自己刺青。 看见郑宇翔刺在身上的自己,林雨盼也是哭笑不得。 根据程天所说,他一直看着她的照片,才忽略掉那又痛又痒的感觉。 「这是两回事啊。」郑宇翔不满的嘟起嘴。「不过真正认识他之后,我好像理解你为什么会依赖他了。」 程天就是那种非常可靠的人,不用特别做什么,就能让人感到心安,不知不觉就卸下心防了。 就像是男生版的林雨盼一样。 「习惯就好。」程瑜拍了拍郑宇翔的肩膀。「雨盼和哥哥之间深厚的情感,连我这个亲妹妹都没有介入的馀地。」 对于程天的不告而别,程瑜倒是没有太过在意,他原来的工作本就经常世界各地到处跑,当初是因为林雨盼的缘故才自愿被关在这个小地方。 他能想开,回去继续发展自己喜欢的事业,程瑜没有反对的理由,只是不免还是会有点小寂寞。 郑宇翔还想说些什么,头顶被魏廷恩一巴掌拍下。 「好了,今天是雨盼的欢送会,你这个男朋友不该来帮个忙吗?」 「喔……」他不甘不愿地走去厨房,还不忘先偷亲一口女友的脸蛋。 三天后的飞机,就要让这对还处在热恋中的情侣分隔两地了。 「雨盼你第一站打算去哪啊?」阮靖庭在第三次偷吃后,被林宇中赶出了厨房。 她也不在意,从冰箱里拿出布丁,开心地吃了起来。 原本是要在店里举办欢送会的,只是以他们喋喋不休的程度,可能会一路聊通霄,地点乾脆就移动到三人的租屋处了。 「可能会去法国,我很想念一间乡村料理,由一对老夫妻经营的,不晓得还在不在。」 那道法式咸派的味道,是别的地方做不出来的。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程瑜问道。「就只是旅行吗?」 「我还是会持续画图,可能会开个画展。」她的脑中已经有大致的规划,只是还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最重要的是要让自己回归到当初的状态。」 这段旅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回那个被外婆的油画深受感动的小女孩,找回想成为艺术家的初心。 她会如同那双画在脸上的蝴蝶翅膀,随时准备破茧成蝶,飞向触不可及的远方,那里有她想成为的自己。 「你一定没问题的。」郑宇翔将做好的料理端上桌。 「我也相信我可以的。」她对他投以一个甜甜的微笑。 阮靖庭一脸羡慕。 「你们的感情真好啊,感觉能克服一切呢。」 刚得知林雨盼准备远行时,她完全不能理解,好不容易和心上人两情相悦,为什么还要离开呢?但又觉得,她似乎也没真正理解过她的想法。 正是如此独特的林雨盼,才会那么让人喜欢吧。 而她也相信,如果是这两个人,肯定没有什么困难能拆散他们。 「你好意思说?你和林宇中的感情也很稳定啊。」程瑜揶揄道。 青梅竹马的恋情,总是最令人嚮往的。 「羡慕的话,你也去交个男朋友啊。」林宇中把剩下的料理都端上桌。「可以开饭了。」 林雨盼刚想开口,程瑜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我没事的,他又不知道。」她说。 距离那场车祸,已经过了好几年,她也释怀了不少,只是心痛的感觉偶尔还是会出现。 林雨盼轻轻抱了她一下。 时间是唯一能抚平伤痕的药,她会走出来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厨房中的两人动作熟练又默契地将锅碗和桌面收拾好,才一起走向餐桌。 魏廷恩的乾燥症减缓了许多,但多少对味觉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夏宇中很自然地接手了调味的工作,出餐前都会再三确认。 林宇中的手艺也进步了不少,现在也有了专门指定要他料理的客人。 看着这群朋友们,林雨盼和郑宇翔的手躲在桌子底下紧紧牵着,心领神会地对彼此微笑。 12点一过,林雨盼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草莓奶油蛋糕,这是她提前做好的。 「宇翔,生日快乐。」 「这是……?」他望着那块蛋糕,瞪大了双眼。 蜡烛上的数字是「18」。 「那年生日,我没能替你庆祝,还送了你一份悲伤的大礼。」林雨盼将烛芯点燃,对眼眶渐渐变红的男友说:「对不起,这场庆生会,迟到了这么久。」 如果当初的她,不是用那么决绝的语气和他说转学的事,也许他们就不会失联那么久。 「雨盼……」他激动到不知该说些什么,心脏的跳动很快、很用力,似乎随时都会飞出来。 那天之后,生日对他而言,只剩下难过的回忆。 「你愿意放手让我飞翔,我也愿意答应你,这辈子除了你,我的身边不会有其他人。」这是她唯一能给出的安全感。 林雨盼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的笑容很淡,望着他的瞳孔饱含了深情。 这个男人,是她身边永不熄灭的火光。 「我说过的,我的爱很沉重,是要一起走到人生尽头的。」她说。「明年的今天,我们就结婚吧。」 郑宇翔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跟着他的哭声,阮靖庭摀着嘴跟着哽咽,林宇中把她揽进怀里,程瑜边笑边在一旁用手机录下一切,夏宇中没有过多的情绪反应,只是抽了张面纸给偷偷抹泪的魏廷恩。 「喂,你哭什么啊?」魏廷恩看不下去,一巴掌拍向郑宇翔的后背。「快回答啊。」 「我、我愿意!」他胡乱抹去泪水,在一群人的欢笑声中,吹息了蜡烛上的火。「雨盼,我愿意嫁给你!」 他愿意,一辈子只爱林雨盼这个人。 程瑜走到角落发送影片给程天,轻轻叹了口气。 总觉得有点失落,与她最亲近的两个人,又要展开新的旅程了,而她还被困在这里。 仔细回想,她似乎在他们的保护下,心安理得地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是不是也该找个机会出去走走呢? 曾经用来弹琴的双手,在这几年製作乾燥花与修剪花材的过程里,增添了许多细小的伤痕,可她却觉得很满足,这也是她在努力生活的证明。 一旁的郑宇翔手忙脚乱地分着蛋糕,他的眼角还残留着未乾的泪,有点滑稽又有点搞笑,但和林雨盼站在一起,却莫名合适。 想当初她还看不上这个人呢。 收到程天传来恭喜的回覆,程瑜笑了笑。 未来,肯定是值得期待的吧。 尾声4-2 林雨盼开始了旅居的生活,他们不过情人节也不过纪念日,只有彼此的生日,约好一定要一起度过,即使她飞不回来,也要算准时间和男朋友视讯吹蜡烛。 「至少变老的那天,我们要在一起。」 她时常寄包裹跟明信片到店里,墙上属于林雨盼的旅行相片持续增加,夏宇中几乎天天都在整理她寄过来的纪念品,魏廷恩为此特地架了个木头架子摆放,倒也是个不错的摆设。 偶尔程瑜会送花材过来,桌上的花瓶每个月都会换上不同的乾燥花。 店面刚重新装潢过,整体变得更加温馨,更贴近了魏廷恩心目中「家」的感觉,林雨盼回来时,都会在墙上留下了许多随意的涂鸦,魏廷恩便在一旁放上画笔,有些手痒的客人也会随手画上一些东西,各种色彩结合在一起意外的和谐,像是家里的小朋友拿蜡笔胡乱作画,增添了不少活力的气息。 夏宇中和魏廷恩之间有股说不出的微妙感,所有人都感觉的出,他们的关係有了些微的变化。 魏廷恩经常会在大家都下班后单独把夏宇中留下,给他试吃自己想到的创意料理,在他的努力下,夏宇中的脸也圆润了不少。 「嗯,现在这样好看多了。」 有些事想开后,曾经苦恼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案。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单纯的员工和老闆,像朋友,也像亲人。 夏宇中对于这样的关係,感到很满足。 起码他不再躲着自己,同时也很享受这种相处的时光。 林宇中常常安排几个连假带阮靖庭到处游玩,似乎受到林雨盼的影响,总觉得不趁现在多去走走看看,有点对不起这场人生。 认识了这么久,他们一同看过的风景还是太少。 虽然常常因为林宇中的临时起意打乱计画,但阮靖庭也很喜欢这种想到就走的旅行,反正他负责规划,她只需要抓着他的手就好。 跟在这个人身边,她就不会畏惧任何事情。 找到人生方向的郑宇翔,似乎变得越来越有魅力,偶尔会出现想和他搭訕的客人,他会骄傲地展示被做成项鍊掛在脖子上的婚戒。 「抱歉,我结婚了。」 林雨盼在旅居后的第八个月回来了一趟,郑宇翔迫不及待拉着她的手去登记以及买戒指。 他实在太想拥有她,等不了一年,而她也不在意,两人就这么随意地成为了夫妻,魏廷恩和程瑜是他们的证婚人,至于其他人是什么时候得知这件事的,登记后的第二天,郑宇翔就不断展示脖子上闪亮亮的光点,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已婚。 现在的他和林雨盼站在一起时,怎么看怎么般配,不得不感叹一句爱情真伟大。 阮靖庭看了看专心切菜的郑宇翔,又看了看一旁正在和客人介绍料理的林宇中,总觉得大家都变好了,只有自己还是老样子。 「在想什么?」 林宇中见她的手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上前关心。 「我在想啊,不管是你还是郑宇翔,都好帅啊。」 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魅力,真是太帅了。 林宇中不满地蹙眉。「喂,我也就算了,你怎么可以说男友以外的男人帅呢?」 「我只是觉得自从雨盼开始旅居后,郑宇翔就变了。」 郑宇翔几乎成了第二个夏宇中,天空刚泛起鱼肚白就起床,还没到开门时间就早早来店里通风,顺便备料。 内场的工作也越来越熟练,虽然偶尔还是会出包,但基本已经能独立作业了。 他经常拿着林雨盼寄回来的明信片傻笑,好像写信之人就站在自己身边。 「他们大概是我见过最奇妙的一对了。」程瑜捧着温热的花草茶,愜意地窝在沙发区。 「你还真是悠间。」林宇中随手把桌上被乱丢的杂志放回原位。 「最近是淡季啊。」程瑜乔了个舒适的位子,满意地瞇起眼。「况且,雨盼和哥哥都忙成那样,我也没有其他朋友。」 「我们不算吗?」阮靖庭跑到她身旁的空位坐下。「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林雨盼和郑宇翔告白的那天,是她们第一次见面,阮靖庭一眼就看出她是程天的妹妹,两人的气质实在太像了,她们一同挑选要洒下的花瓣,间聊之馀,程瑜得知她是漫画家,之后就去找了她的作品来看,就此迷上了少女漫画,偶尔会和她分享心得感想。 「这样……算朋友吗?」程瑜愣了愣。 她其实不太清楚朋友的定义,林雨盼是不会伤害她的人,加上在意外发生之后,她又经常陪伴在自己身边,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依赖她,很自然地就认定了林雨盼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但原来,朋友是可以这么轻易获得的吗? 「当然算啊,不仅如此,」阮靖庭从包包里拿出最新的单行本。「你还是我的忠实读者呢。」 程瑜望着那本尚未发行的漫画。「这是……?」 「给朋友的礼物,这是以雨盼和郑宇翔的故事为基底改编的喔,不过我还没让他们知道。」 她的脑中一直有段很模糊的剧情,每次想触碰就会消散,和林宇中去旅行的时候,偶尔也会有灵感一闪而过,直到看见郑宇翔戴在脖子上的戒指,阮靖庭终于抓住了那个感觉。 那是一个关于「约定」的故事,无论分隔了多远,无论分离了多久,都会回到对方身边的「约定」。 大雨中的两人牵着手跑了很久,飢饿又狼狈,但为了逃到能接纳他们的地方,即使早已筋疲力尽,也不能停下。 程瑜大略看了下内容,一个没注意就将整本书翻完了。 「……靖庭。」 「嗯?」 「下一话是怎样的发展?」程瑜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得很快,想接着看下去的心情实在太过强烈。 「嘿嘿,敬请期待吧。」阮靖庭别过头,无视她请求的目光。 「停在这种地方实在太坏了啦。」程瑜重新翻开那本漫画,打算再看一遍。 林宇中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眼在讨论咖啡豆的魏廷恩和夏宇中。 这种日常,真是不错呢。 尾声4-3 旅居的第三年,林雨盼接受出版社的邀约,出了本油画的作品集,从第一幅得奖作品开始,将她这几年的心路歷程都收录进去,隔年程天也出版了自己的书,除了介绍自己的摄影作品,还融合了刺青的艺术。书的最末页,和林雨盼那本合在一起,便是一双完全展开的蝴蝶双翼。 后来他们共同举办了场联合展览,用素描与黑白摄影展现出的风景,单调的黑与白,却呈现出鲜明的色彩。 灰暗的天空酝酿着雨水,滋润了苦涩的空气。 含苞待放的花,正等待着盛开的时机。 程天自从开始刺青师生涯后,就鲜少出现在眾人面前,加上他也有了相伴一生的对象,对方是位业馀摄影师,主要工作是影视剧的编剧,他们在相遇的第二年就结婚了,此时程天的无名指上,也有了重量。 他们合开了一个网站,记录前来刺青的人们的故事,他会拍摄下那些人在讲故事时的神情,他的老婆整合故事情节,将各种各样的人生故事发表到网站上。 刺青与相片都代表着纪念,程天的人物照相比以往,多了点温度。 林雨盼也差不多,除了不定时推出新作品,偶尔在粉丝团发表些文章,网路上已经很久没有两人互动的消息,很多人都在猜测他们是不是闹翻了,所以这次发佈会的现场,有许多针对两人吵架的传闻。 「我们看起来像是吵过架的样子?」 他们一同亮出了手上的婚戒。 「只是现在有了新的牵绊。」 程天结婚的消息很早就公布了,虽然不免让一些粉丝感到可惜,但他和现在的老婆也是郎才女貌,收到了许多祝福,林雨盼倒是没特别对外说明自己的感情状态,但当初发表的那些关于郑宇翔的画和文章,她有男友的事应该很明显吧? 想到郑宇翔,林雨盼微微笑了下。 有人问她,她的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那些期望的眼中,林雨盼知道他们肯定认为,她的对象也是个优秀的艺术家之类的吧? 她还在思考要如何回答,便听到身边的人先开了口。 「是位很有意思的人。」程天说。「他们非常相爱,连我都抢不赢。」 这是他第一次坦白自己曾有过追求的动作,林雨盼有些讶异,而他坦然地望着前方,他的老婆坐在台下,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有些兴味盎然的样子。 那不过是过去的一段经歷,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林雨盼也调整好表情,笑了笑说:「他是我的唯一,谁也抢不走。」 「请问能具体形容一下吗?」 程天刚想开口,林雨盼偷偷伸手制止了他。 「这么说吧,也许他赚不了多少钱,也许他的世界不如我所看见的辽阔,但他是我能毫无畏惧飞行的后盾,是成就我的,非常重要的一个人。」 林雨盼脸上的笑容太过幸福,以至于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程天。 那是真正展开了双翼飞行的鸟儿,正享受着天空的拥抱。 果然,只有郑宇翔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开始旅行后,他们偶尔会聚一聚,程天和她说自己结婚的时候,林雨盼惊讶了很久。 「没想到你是会闪婚的类型。」林雨盼揶揄道。 「我也没想到。」程天现在脸上的表情丰富了许多,眼神也变得更加柔和。 他留起了长发,随意地扎起,露出耳后新刺的十字架。 此时的两人慢步走在纽约街头,交换着最近拍摄的照片,程天和他老婆经常开着车到处跑,最近两人迷上爬山,拍了许多与山的合照。 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银鍊,书本造型的吊坠打开来,便是他和老婆的照片。 当晚林雨盼便和他们一同享用了晚餐,程天的老婆和他很般配,虽有主见却不会强加在别人身上,很有想法也懂得取捨与配合,程天看着她的眼眸中,写满了欢喜。 「会和他走到一起,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你。」她说。 「我?」林雨盼满脸疑惑。 「你画的那幅蓝色色调的他,让我看到了他的内心。」 他们几乎是一见钟情,可让她真正想要和他相处一生的关键,是那幅略带孤傲却自由的程天。 「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画出那种感觉。」她看着自己的老公,对方也同样望着她。 肯定是非常了解他的人吧,肯定是和他非常亲近的人吧,那幅画里的程天像隻鹰,却不桀驁,他的眼中有青空,在结束了一天的飞翔后,躲进为自己准备的牢笼,甘愿放弃翱翔,只求那短暂的心安。 他们都被束缚着,但好像又不只如此。 她笔下的世界如此多彩,他眼中的景色如此繽纷,他们还有太多尚未领略到的事物,等着未来的他们探索。 一见到林雨盼,看过了她的画,不难明白为何程天会喜欢她。 连她都有想将她抱进怀里的衝动。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待的那片天空,林雨盼有自己的归处,程天也张开双臂,任凭风自然而然流动,仅握住了那停留在自己身边的部分。 见到他现在生活得如此幸福,林雨盼也很替他感到高兴。 时间都将他们带往了新的道路。 自由,但不孤单。 故事,未完待续。 尾声4-4 店里的一切都慢慢上轨道之后,魏廷恩终于能实践自己的旅游计划。 「和前妻离婚之后,我就没再回老家晃晃了。」 被困在这里这么长的时间,他也该好好放松放松了。 他请了几个月的长假,顺便把最敬业的咖啡师拐走。 「这傢伙再不休假,我就要被告虐待员工了。」他可没忘记夏宇中和自己说要离职时,用的理由是过劳。 他们就这样请了两个月长假,林宇中也在坚持了几天后,把刚完成一个长篇连载故事的阮靖庭带出去玩。 「我们好久没出国了,老闆答应这几天可以随你的心情决定要不要开店,薪水照发。」林宇中丢下这句话,就把还在调整作息的女朋友打包丢上飞机。 程瑜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很久没过来了。 莫名其妙被独自留下的郑宇翔摇摇头,无奈地做起清洁的工作。 身边的人都成双成对,时间一长,他难免也会感到失落。 是林雨盼在採访中说的那些话,安定了他的心。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能带给另一个人如此强大的力量。 她经常算着时间传讯息给他,有任何的活动计画也会和他说,虽然无法陪伴在身旁,但他们的行程对方都瞭若指掌。 寄到店里的东西,有时也会参杂她专门挑选给他的物品。 她努力维持着这段感情,郑宇翔当然也没间着,几乎每次都会去接机,就算她只回来短短几天,有时甚至必须处理工作,他也毫无怨言地帮她收拾东西,或是泡拿铁给她喝,真正做到了成为林雨盼背后的男人。 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只记得她一直在忙,间下来时,天也黑了。 「抱歉,我过段时间又要离开了。」她靠在他的怀里,享受着男友的按摩服务。 「那你可要好好休息,看你都有黑眼圈了。」他轻轻戳了戳她的眼袋,被女友怒瞪了一眼。 刚想开口的林雨盼又默默把张开的嘴闭上。 郑宇翔在努力缓和气氛,不把负面的情绪带给她。 他们一年聚不了几天,她尽量增加次数,但随着越来越忙碌,偶尔也会在各种时差中出错,去年她就记错了时间,错过他的生日,郑宇翔也没有埋怨,依旧独自许下了希望她能平安的愿望。 「这次离开的时间会更长。」她说。 「没事,想做就做吧,我一直都在。」他说。 郑宇翔这几年苦练英文,经常关注她的活动消息,就算只能透过萤幕看到那些画,他也能感受到,以前的林雨盼回来了,她的画作再次展现了生命力,她挥洒出的成果就是证明。 对他,她时常感到亏欠,但燃烧着的热情告诉她,自己还不想停下。 「雨盼,我说过的,我会支持你的所有决定与想法,只要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依然会守着这里,你累了可以随时回来的家。」 这是他的承诺。 她明白,所以格外心疼。 这个世界上不能没有太阳,也不能没有雨水,但太阳天天东升西落,雨水只需偶尔降临。 「宇翔,你说……如果我们没有相遇,现在的我们会是什么模样?」 他思索片刻,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肯定还是会在艺术家的世界里如鱼得水,我就不一定了,反正如果没有遇到你,我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那么讨厌学习的他,如果不是为了理解她的世界,肯定不会那么努力去练习英文。 想到他上次用不标准的英文,边比手画脚边和自己父亲和努力沟通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得也是。」 他只有在遇到跟她有关的事时,才会变得积极。 「雨盼,是你改变了我。」 「不,是你成就了我。」 是那个少年,让光照亮了她心底的灰暗地带。 阳光和雨水,缺一不可。 唯有两者结合,才会带来新的气息。 林雨盼沉淀了许久,先后连手了几位艺术家,举办了自己的世界巡回画展,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她匆匆收拾好行囊,飞回所爱之人身边。 距离上次见面,他们又分开了将近一年。 这几天都是阴雨绵绵的天气,玻璃门上的牌子显示休息中,林雨盼收起雨伞,推门而入。 「欢迎光临。」郑宇翔在柜檯内擦拭咖啡杯。 她这次回来的临时,他收到消息时,她已经在计程车上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其馀的员工都跑出去玩了,只剩我留在这里研究怎么泡好喝的拿铁。」说着,他起身为她泡了一杯。「喝吧。」 林雨盼举起杯子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满足地浅嚐一口。「比上次的奶味更重,我喜欢。」 「特意为你调整的。」他说。 林雨盼环顾着重新整修过的店面,墙上的涂鸦似乎增加了,不知是谁留下的,她和程天的书被摆放在木头柜中央最明显的位子,桌面上的乾燥花与上次她见到的不同。 难得这里没有其他人,平时总是很热闹的店,现在只剩悠扬的音乐声,实在有些安静过了头。 「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孤单吗?」 他摇摇头,笑看心爱之人。「心里有等待的人,所以只觉得期待。」 期待她回到他身边,期待看到她也一样想他。 林雨盼感到鼻子一酸。 她真的让他等了太久。 「你有看到我传给你的画展导览影片吗?」 「看到了。」 她融合了各种天气的样貌,重现记忆中的那场太阳雨。 「雨天里的晴空」是这次的主题。 悬吊着的朵朵乌云和白云,雨滴的光影落下,伴随着忽明忽暗的光线,彷彿置身在森林中,偶有雾气飘出,带来清凉的芬芳。 闭上眼,似乎能听见虫鸣鸟叫,又似乎听见了内心深处那个小小的自我在高歌。 嘿,一时的失意不算什么,焦虑与迷惘都是正常的,因为我们活着,我们正在谱写故事,但请不要忘了抬起头仰望天空,每天的天气都不同,没有永远炎热的天,忧鬱也不会是永远的,万物时刻在凋零,也时刻在重生。 「这个画展,是我送你的礼物喔。」 「我知道。」 看到那幅摆放在正中央的油画,他就知道了。 穿着校服的一对男女背对着人群,站在天神宙斯的面前,牵着彼此的手,彷彿在接受祝福,许下生生世世在一起的约定。 他们,并肩同行。 虽然没有对外公开过郑宇翔的长相,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嫁给了心上人,他们因画结缘,在夕阳馀暉下,确认了心意。 嚮往着天空的风,找到属于它的光。 此后,即便是独自远行,也伴随着欢快的歌。 「雨盼,你看。」郑宇翔指着渐渐向室内蔓延的光线。 外面的雨声慢慢变小,依旧不停歇的持续降落,温柔和煦的阳光探出头,驱赶了漆黑的乌云,带着些许的暖意,照耀进林雨盼的心底。 那天,也是这样的光,给了她勇气。 望着郑宇翔有些消瘦的眉眼,她微微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潘朵拉盒子里的希望,带着太阳的温暖,带着雨水的凉爽,逐渐形成了彩虹的顏色。 每个雨天的背后,必定会有一片温柔守候的晴空。 匆匆那年 「完了,我作业忘了写了。」 「让阮靖庭帮你写啊,反正她下课也只会坐在位子上。」 「就她那个成绩,算了吧,我随便猜一猜可能都比她写的还要正确。」 角落的女孩带着厚重的黑粗框眼镜,将头埋进课本里,专注于藏在书页间的漫画书。 如果那天放学,林宇中没有偶然看见她和一群幼猫玩耍的模样,他也不会去关注这个人吧。 一般来说,野生的母猫都会阻止小孩和人类有接触,她却在猫妈妈的注视下,将所有幼猫都抱了个遍,随意在草地上打滚,和一群只会喵喵叫的生物沟通,明明是这么幼稚又无脑的举动,林宇中却移不开目光。 他很羡慕可以旁若无人的她,明明那么多人在说她的坏话,她却从没反击过,只是沉浸在喜欢的漫画里。 一旁的猫妈妈注意到他,拱起身炸毛,威吓要他赶紧离开,否则爪子马上就会挥过去。 阮靖庭看到林宇中有些惧怕的样子,顺了顺猫妈妈的毛,对牠说:「他是我的朋友,不是敌人。」 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猫妈妈不屑地撇过头,原地趴下不再理会林宇中。 他被这神奇的一幕惊到了,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 阮靖庭抱起一隻小虎斑猫,伸到他眼前问:「你要抱吗?这隻比较不怕生。」 那是他们第一次对话,之后两人时常在放学时间去那个无人的空地边聊天边撸猫,林宇中终于意识到,原来同学口中孤僻又傲慢的那个人,只是不擅长与人交往罢了。 「我只要专注在一件事情上,就很容易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所以常常被说很跩,喜欢无视人什么的,其实我只是在那个状态下,没有听见而已。」 「你这毛病改不了吗?」 「我有在尽量改了啊,但也太迟了。」阮靖庭的食指在主动过来讨摸的小猫下巴搔了搔。「不过也无所谓啦,反正我以后的工作也不会接触到人群,所以就这样吧。」 「以后的工作?」 「对啊。」她点点头,睁大兴奋的双眼。「我将来想当漫画家。」 林宇中看见她眼中闪耀的星辰。 原来,她是这么耀眼。 耀眼到,他没来由的自卑。 一个没有梦想,没有目标,只会附和他人,只会乖乖听话,任由命运摆布的自己。 「太不切实际了。」他说。 大人们常说,要好好念书,长大了才会有出息,事实上他根本不懂这些话到底是真的为他好,还是因为这样才能和别人攀比。 只要考到好成绩,就能得到夸讚,这样家人脸上才会有笑容,所以他认命地读书,即便读到迷茫也停不住,彷彿前方有谁在不断拉着自己继续走。 「什么?」阮靖庭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无所谓地摆摆手。「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不理解的人也不只你一个。」 在学校,两人基本上是各过各的,没人知道他们的秘密,也没人知道林宇中对阮靖庭的改观,和与日俱增的自卑感。 他不服输,他好胜,他爱面子,但他总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背地里咬牙不甘心今天又考输给了谁,今天老师夸奖了谁,这些都让他感到压抑。 被小猫们包围,和阮靖庭聊天的那一小段时光,治癒了他。 可惜他不够勇敢,不敢把这个秘密和学校的好友们分享。 「阮靖庭,老师说你再不交作业,就要联络你爸妈。」英文小老师语气不太友好,几乎每次都要三催四请,她才会慢吞吞拿出完全没动过的作业本。 「我早就交了啊。」阮靖庭停下画画的手,抬起头。「这次我是第一个交的。」 「别乱说,我根本没收到。」英文小老师傲慢地抬起头。「总之,今天放学前你没交上来,老师就会连络你的家长,你自己看着办。」 「反正我交了。」 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放学后她和往常一样收拾书包就走了,而林宇中在垃圾桶底层挖到被撕碎的英文作业本。 国中是叛逆dna因子最旺盛的时期,幼稚的霸凌游戏开始了,总是独来独往的阮靖庭成了目标。 他知道,自己再不做些什么,就来不及了。 那天,林宇中没有去找小猫群玩,后面的几天他也都没出现。 神奇的是,那些针对她的恶意都消失了。 诡异的是,林宇中对她的态度转变了。 他开始会在学校和她搭话,时不时就开她的玩笑。 「蜻蜓,你的国文作业写了没?」 「林宇中,我说过不要再用那个奇怪的称呼叫我了。」 「你不觉得你的名字跟这两个字很像吗?也好叫多了。」 她只觉得这个人越来越幼稚,又爱拿她寻开心。 后知后觉的直到毕业后偶然回忆起,才发现自从他在学校开始闹她之后,那些曾针对过她的人,都不再对她恶言相向。 感谢的话总在他呛自己的时候吞回去,也是在某个时刻突然发现,林宇中对待她的态度特别不一样。 像是国小男生喜欢欺负喜欢的女生似的。 那群小幼猫后来被附近的居民们陆续收养,几隻还保有野性不愿被束缚住的,被抓去结扎后放回了原地,阮靖庭国中毕业后偶尔还会绕路去看看牠们,顺便说说追梦路上遇到的阻碍。 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总是觉得不太习惯。 而她没有发现,林宇中经常默默站在远方看着,不愿打扰那只属于她的时刻。 他想守护这个单纯的女孩。 从发现自己喜欢上她的那天开始,他有了明确的目标。 升上高中后的林宇中,迷上染发与穿搭,常常被教官追着写检讨报告,但他的成绩一直保持的不错,久了老师们也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了。 他学会了反抗,学会了不去在乎他人的评论,学会了外放自己的好胜,在大人眼中,曾经的乖乖牌学坏了,但林宇中知道,这才是他,不用压抑那些情绪后,他变得爱笑了许多。 对于那个意外有缘分,不断同班的少女,她大概是他唯一的口是心非。 后来,那个傻女孩被学长欺骗了感情,他气到衝上前揍了那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傢伙,那件事也让他收获人生中第一支大过,但他不在意就是了,只是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多揍几拳。 他羡慕阮靖庭的无拘无束,羡慕她勇于追求梦想的模样。 慢慢长大后,每个还保有童真的人,背后肯定有个帮忙抵御黑暗的守护者。 林宇中有时也会思考,他是怎么栽在这个女人身上的?每次看到她拚命画画,完成后满足的表情,就会觉得算了,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吧,找不到原因,也没有确切的时间点,反正就是喜欢上了。 习惯观察身边人事物的阮靖庭,早就知道有个人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她。 看破不说破,装傻装久了,似乎就失去拆穿的衝动,任由那份感情继续在心中沉沦。 如果没有夏宇中推的那一把,他们究竟还会站在原地多久呢? 阮靖庭看着手上的情侣戒傻笑。 幸好,他们还是成功走到一起了。 「笑什么?」林宇中推着两人的行李,空出一隻手牵女朋友。 「就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都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居然现在才在一起。」 林宇中望着前方,默默扬起嘴角。 给夏宇中的伴手礼要多买点呢。 林宇中带着阮靖庭跑到香港迪士尼游玩,戴上米奇耳朵,吃遍各个园区的食物,阮靖庭拉着林宇中陪她搭了好几次小小世界,又拉着他去看小熊维尼的故事。 「来游乐园不应该玩云霄飞车吗?」整个园区逛完一圈,林宇中发现他们玩的设施都太过温和了。 「来这里就是要放松啊。」满足地吃着造型冰棒,阮靖庭嘴边沾满了食物的痕跡。 林宇中拿出湿纸巾帮她擦拭,他已经很习惯保姆这个角色了。 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他把话都吞了回去。 今天就顺着她的意吧。 阮靖庭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突然回过神,总觉得今天的林宇中怪怪的。 虽然交往了,但他们的相处基本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他对自己的体贴变得比较温柔,时不时还是会被他嘲笑或调侃,面对她拋过去的情话,他也会洋装呕吐说这种肉麻话不适合她。 今天的他却很随自己的意见,完全没有反驳。 太过反常了。 所以当他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的时候,阮靖庭并没有感到多惊讶,更多的是感动。 「蜻蜓,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宇中闪烁的双眸,无不传达出他的紧张。 这个人,守护了自己这么多年,满嘴嫌弃,经常和自己争吵,却是最常陪伴自己的人。 他紧张到耳朵都红了。 终究没能忍住鼻酸,点头的动作停顿,她灵光一闪,突然转过身背对他。 「等你带我玩遍全世界的迪士尼,我就答应你。」她还想製造更多两人的回忆。 她很贪心的,不过她知道他会一直陪伴自己。 看到阮靖庭握着气球奔跑的背影,林宇中站起身,无奈走向差点撞到路人的女友。 这个人真是一点都没改变呢。 不过,这样也好,从喜欢上她的那年开始,吵吵闹闹一辈子感觉也不坏。 匆匆那面 夏宇中有个没和任何人说过的秘密。 他有脸盲症。 为了不让人怀疑,他总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与嗅觉,透过声音与气味去辨识这个人是谁。 林宇中在大学的第二年转到餐旅系,原因是阮靖庭不知吃到什么,肠胃炎住院了几天,之后她就不太信任外面的食物,林宇中便开始研究做菜,意外研究出了兴趣。 阮靖庭从正式成为漫画家开始,就咖啡因成癮,林宇中为此迷上了研究咖啡的种类,但总被她嫌弃,夏宇中本来只是好奇,跟着泡了几次后,便将这份工作给揽了过去。 「喝夏宇中的咖啡,会有幸福感。」阮靖庭说。 夏宇中的优秀,刺激了林宇中的好胜心,他拉着他报名了咖啡师的证照课程,每次冲泡咖啡都像是在比赛。 考试当天,混杂的气味让夏宇中感到些微晕眩,他到户外透气时,闻到了不和谐的味道。 有个人蹲在角落,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根菸却没抽,只是任由它烧到一半后踩熄。 他仰望着天空,似乎想到什么,咧嘴笑了起来,只是那个笑容并没有传进眼底。 夏宇中只觉得莫名其妙,也没怎么在意,没想到他会是评审之一,而他居然能认出他。 每个人在他眼中,应该都是一团团模糊的人类,唯有他是清晰的高画质影片。 「你们有兴趣到我的店里工作吗?」 考试流程结束后,夏宇中和林宇中走到外面和等候许久的阮靖庭会合,魏廷恩走上前递出了邀请函。 「你们的咖啡很有意思,我想邀请你们当我的员工。」 夏宇中看着他和蔼的面容,第一次听清了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他认得出他。 在这偌大的世界中,他是他唯一能看清表情的人。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回答。 林宇中原本还想思考一下,没想到一向冷静的夏宇中竟会毫不犹豫答应。 「我相信这个人。」他说。 夏宇中眼里的魏廷恩,笑容背后还藏着一分疲劳,他第一次那么想了解一个人,那么想了解那个人心里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亲切的笑容背后,是篤定他们一定会答应的自信。 有时候,注意到一个人,只需一眼,有时候,却需要时间的酝酿。 空洞,是魏廷恩对夏宇中的第一印象。 他是个很空洞的孩子,眼里没有情绪,机械式的完成任务后,等待着下一道命令的到来,不明白何谓生活,可他冲泡出的咖啡,却充满着温情。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明明不快乐,却温暖了所有人,希望每个人都能过得很好,温柔细緻的内心,救赎了许多人,唯独忽略了自己。 这种人,让人心疼。 夏宇中总以为魏廷恩的苦恼是因为前妻,却没想过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佔据了他的心。 目光会不自觉追随着他的方向,有好几次的四目相交,都让魏廷恩尷尬不已。 许是年纪大了,那段失败的婚姻,其实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打击,但某个固执的孩子一直误以为他的颓废是因为离婚。 或多或少也有些因素吧,但其实更多的是纠结,纠结自己居然会这么在意一个认识没多久,甚至可以说是根本没真正认识过的人。 他不停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每句话的语调都那么平稳,没有情绪起伏,他却能听出隐藏在背后的意思。 不要离开,我需要你。 真是疯了。 如同郑宇翔喜欢林雨盼那般明显,所有人都看出了夏宇中对他的心意。 在他说出离职的时候,魏廷恩知道自己不能再逃了。 这间咖啡店,打从一开始就是以「家」的概念打造,即使没有血缘关係,也能成为家人,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而这个家中,夏宇中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一员。 夏宇中也明白魏廷恩每次说要把店关掉,都只是气话,可又害怕他真的这么做。 这是他和他之间唯一的连系,他不想放手,即使决定转身离去,也还是希望在哪天能带着平常心回来。 天天望着一个无法拥有的人,实在太过痛苦。 天天看着一个默默忍耐的人,实在太过难受。 他们对对方的在意,就是答案了。 「夏宇中,一起去旅行吧。」 一起去感受这个世界吧,让时间与缘分,去决定他们的未来。 魏廷恩说,他相信缘分,所以说好的一起旅行,其实并没有约好什么时候起程,去什么地方,要去多久,只是说了一起旅行,而他们并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出发,也不知道目的地是何方。 夏宇中不知道第一站该前往哪里,想起林雨盼曾推荐过一间法国夫妻开的店,他花了两秒鐘决定好目的地,订好机票就出发了。 那是家非常乡村风格的店面,年迈的夫妻俩优雅地忙碌着,只是站在门外就能感受到幸福。 不知是哪根神经被触动了,准备推门进店里的夏宇中,突然往后一撇,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走进一家咖啡厅,到窗边坐下。 他连一秒鐘的思考都没有,径直走了进去。 魏廷恩坐在窗边的位子,见到他也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只是笑着点了两杯黑咖啡,并在自己那杯里加入了大量的砂糖。 夏宇中浅嚐一口便没了动作。 与他最喜欢的那杯咖啡相比,实在差远了。 魏廷恩咀嚼着嘴里的甘甜,嚐到了一丝丝柔和的馀韵,调侃道:「我好像对你的咖啡上癮了。」 「只要你想喝,我随时都能帮你泡。」夏宇中无数次掐熄心中涌出的期待。 这份爱恋,本就是他的一厢情愿。 见他紧张到额头冒出了汗,魏廷恩一口饮尽手中的甜味饮品,彷彿在给自己壮胆。 「我从没爱过男人,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爱上你。」他说。 听到这句话,夏宇中再也忍不住了。 他望着眼前的男人,自然垂放在腿上的双手用力掐着大腿,但那恍惚的感觉,让他连疼痛都感受不太到。「你的意思是……?」 「我刚下飞机没多久,就遇见了你,世界这么大,我们刚好选择了同一个国家、同一间店、同一个时间。」魏廷恩满意地看着对面越来越红的脸蛋。「那说明我们有缘分。」 「或许吧。」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那,有缘之人,接下来的旅行,要不要一起走?」 「要。」夏宇中深怕他反悔似的,回答得极为迅速。 魏廷恩也只是微微一笑,想起被丢在饭店的行李箱,预留了一小部分空间。 他没有告诉他,其实他两天前就在这里了。 他没有告诉他,其实原本他想去的不是这间店。 他没有告诉他,其实他早就看见了他。 人群中,他一眼就望见了他。 和平鸽的祝福 程天展开了他的刺青师生涯,肱骨处的那片小绿叶被更改成了苍天大树。 刺青与拍照的过程,客人很喜欢分享各自的经歷,他也因此接触到各式各样的故事,在那些话语中探索,然后找到全新的自己。 那个不再厌恶与人交流的程天,那个爱笑的程天,那个迷恋着大自然气息的程天,天空飘来朵朵白云,他擦了擦额间的汗,和朋友们说几句话便离开了。 他开始锻鍊身体,交到一群同样热爱运动与生活的伙伴,菸虽然没有戒掉,但抽的次数减少了许多,只在某几个瞬间,会突然很想来上一根。 偶尔也会想起那回眸的瞬间,想起他固执了多年的爱恋,但知道她正飞翔在世界各地的天空中,没有被束缚住,他也算放下了。 只要她能过得好,就好了。 从口鼻喷出的白雾,彷彿白云一般将他围住。 「程天,明天早上记得在公园集合喔。」 「嗯。」 他们说好要去取材。 天空一片灰濛濛,程天抱着相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闭眼享受这微凉的天。 友人在一旁说着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天空阴阴的,前几日的好天气消失无踪。 身边少了她的身影,无过经过多久,都还是不习惯。 「如果此刻,能下一场雨就好了。」 她高兴奔跑的样子,如同幻影般,停驻在他的心上。 公园里有个喜欢拉小提琴的老人,他久久会出现演奏几首,搭配着小孩的嘻笑声,给这充满活力的地方增添一份文艺色彩。 今天老人的身边,跟着一位身穿粉色芭蕾舞服的少女,她紧张的不停搓揉双手,老人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用力点点头,调整好姿势,待琴声响起,她闭上双眼,配合着旋律舞动。 她的身段柔软,纤细的身材尽情伸展,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但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她似乎并没有乐在其中的样子。 彷彿受困的红鹤,缺少了半边的爱心,独自流泪。 友人的眼神瞬间亮了,挺直身躯欣赏这场演出。 程天举起手中的相机,跟随着她的动作按下一连串快门。 明明是和谐优美的曲子,她却跳出了孤独感。 似乎在这世间,早已没了留恋的理由,只是被困在这里,找不到出口。 她在等待着谁来拯救自己,关在高塔上的公主被剪去了长发,呼喊出的求救声没人应答,那个会奋不顾身爬墙营救的人啊,不知身在何方。 程天一把将友人推向那名少女,突然撞在一起的两人愣在原地,在眾人看好戏的眼神中,他朝她伸出了手。 「请问您愿意与我共舞吗?」 少女无神的瞳孔中,露出了一丝诧异,而后她缓缓点了点头。 「我愿意。」 穿着随意的男子与穿着粉色芭蕾舞练功服的少女,配合着老人悠扬的小提琴声,漫步在每个搭建起的音符上。 少女由原先的紧张到后来的放松,她终于崭露的第一个笑容,安心地将重量交给这个初次见面的奇妙男子。 他将她举起,彷彿自转的行星,此刻的星海中,只剩他们还在发亮。 周围传来热络的掌声,老人放下手中的琴,温柔又欣慰地看着结束舞蹈动作,还迟迟没放开手的两人。 手掌中传递着的,是尚未消退的馀温。 少女羞涩地望着他,他轻柔地帮她拨开沾黏在脸颊上的发丝。 程天拍下了舞蹈的过程,正准备放下相机,发现对面有个人也在忘我的拍摄着,对方也发现了他。 她的头发不长,只比耳垂低了一点,双臂上刺满了各种动物的刺青,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只是被遮挡住了面部表情,程天看不见她的脸。 透过双方的相机镜头,他们对望许久,最后对方先移开了视线,她朝他笑了下,而后甩发走人,扬起的风让他看见她耳后的刺青。 叼着一根小草芽的和平鸽。 他的快门声让她回头望向自己。 他举起手臂,让她看见自己的鸽子刺青。 两人会心一笑,她没说话,朝他伸出手,程天上前握住。 人们还在为方才的表演欢呼与喝采,记录下过程的两人,已经牵着彼此的手离开。 脑海中,少女的身影日渐模糊,总有一天能放下的,他如此相信着。 林雨盼,我们都会幸福的。 和平鸽敲响的鐘声,回盪在耳边。 从这里开始,是他的新生。 12月12日的12朵玫瑰(上) 他是程瑜最忠实的听眾,从第一次听到她的演奏后,再没缺席过她的每一场演奏会。 他总是默默坐在比中央更后面一点的那几排,不刻意让对方发现自己,隐匿在人群中,维持着刚刚好的距离,只在结束后,送上12朵红色的玫瑰花。 12月,他第一次去听她的演奏会。 程瑜经常收到花,特别喜欢玫瑰花,常常幻想会有个人拿着12朵玫瑰花向她求婚,她骨子里是个爱好浪漫的小女生。 12月,是她最喜欢的月份。 她弹琴,他聆听。两个从没说过话的人,两个只透过琴声建立连结的人,两个对12这个数字情有独钟的人。 「又是12朵玫瑰花?」林雨盼望着程瑜的听眾们送来的眾多花束。「这个人真有趣,每次都送12朵红玫瑰,却从没写过卡片,根本不想让你知道他是谁。」 程瑜换好装,拿起其中一朵闻了闻,无所谓地笑道:「反正这些是马上就会枯萎的花,这都只是对表演者的鼓励与肯定。」 「有关注你的人都知道你喜欢玫瑰,但你没说过你特别喜欢12朵玫瑰吧?」 「因为很浪漫啊。」程瑜把那朵花插回去。「可能这个人也懂得12朵玫瑰花的浪漫吧。」 沉浸在演奏中的她,从不在意人们如何看待她,这是她从林雨盼身上学到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唯有那个总是送12朵玫瑰的听眾,她有时也会对他感到好奇,也曾偷偷留意过台下,但实在看不出是谁。 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在意,就会没完没了。 「你乾脆请工作人员帮忙留意算了,或是乾脆请他到后台?」 「不用了,这种神祕感特别的浪漫。」程瑜拿起那束玫瑰花,勾着林雨盼的手臂一同离开。 他们有着无需言语的默契,每次上台前,程瑜都会在鞠躬后,环视座位上的每位听眾,她知道那里有个人跟她一样喜欢12朵玫瑰花的意思,为了这个共通点,她会献上最完美的演出来表达自己的喜悦。 直到那个神祕人士愿意现身为止。 而那天,很快便到来了。 12月12日当天的演奏会结束后,他捧着12朵红色玫瑰花,亲自来到了程瑜的面前,将花束递到她的手中。 「谢谢。」程瑜仔细观察这个人,发现他比她想像的还要年轻,在记忆中寻找观眾席上的他。「你是不是每次都坐在中央靠后的位子?」 那个人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自己,红着脸点了点头。 注意到他有些反常的行为,程瑜忍不住询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用手比划着自己的喉咙,印证了她的猜测。 「你……没办法说话?」 他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似乎在害怕她会嫌弃自己。 程瑜无所谓地笑着。「你等我一下。」 她从休息室拿出纸跟笔,递到他手上。 「沟通的方式有很多种,无法开口也没关係,我用说的,你可以用写的。」 他抿了抿唇,有些侷促不安。 「会写字吗?」 他点点头。 「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都可以写下来。」程瑜对他露出鼓励的微笑。 他犹豫片刻,纯白的纸上渐渐有了墨水的痕跡。 ──你弹琴时的样子很美,但我更喜欢你收到我的花时,露出的微笑。 直白又毫不掩饰对她的爱,程瑜看着有些唯唯诺诺的少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看到他的脸与手中的玫瑰花呈现相同的顏色,她吐了吐舌。 「比起躲在人群中,我更喜欢现在这个勇敢表达自我的你。」 这是她预谋已久的相见,程天在每场演奏会前都会帮忙拍摄相片,她一张又一张寻找,终于锁定了那个总是躲在人群里的他。 越是不想让人发现的人,往往越惹人注目。 她透过工作人员向他递出了邀请函,让他可以在演奏结束后,到后台亲自将花送给她。 神秘固然浪漫,但若没人修改剧情走向,故事是无法继续发展下去的。 找到了那个同样喜欢12朵玫瑰花的人,程瑜时不时就会收到他写满情话的卡片,肉麻程度让林雨盼忍不住摇头。 「感觉是个只会说漂亮话的。」 能场场演奏会都到,至少说明他的财力还算不错。 「这叫专属的浪漫。」程瑜朝着尚未完全乾透的指甲油吹了几口气,满意地点点头。「这次出的新顏色真好看。」 「你小心不要被骗了。」 在林雨盼心中,程瑜是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孩子,没见过多少坏人,心性也单纯,她总是忍不住将她当成小女孩看待。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说是这么说,有着共同喜好的两人很快便走到一起,他们牵着彼此的手到花海中漫步,程瑜学会用手语和他沟通,他会温柔地亲吻她的手背,传达爱意。 他曾表示过,自己因为无法说话,遭到了许多人的欺负,直到听见了程瑜那充满热情与活力的琴声,他才突然意识到,还拥有听力的自己是多么幸福。 他是12月12日出生的,从小就特别喜欢这个数字,程瑜是在圣诞节出生的,她也是从小就喜欢这个数字。 那场初见,就像是她特地准备的生日礼物。 「玫瑰花虽然漂亮,但花期实在太短了,不管怎么努力保存,都还是会凋谢。」 她讨厌看到枯萎的花朵,每次丢掉前都要难过好久。 他便学习了乾燥花的技巧,将一束12朵的红玫瑰永生花送给她。 ──这束花永远不会枯萎,就像我对你的爱一样,永不止息。 就是这个人了。程瑜心想。 她找到想共度一生的良人了。 「你真的想好了?」林雨盼将粉色汽球绑到悬掛着的绳子上。 程瑜租了一个小场地,准备在12月12日那天向恋人求婚。 「当然。」程瑜架好摄影机,既兴奋又期待。「哥哥有事晚点才会过来,我们可以先佈置好,晚上我跟他吃完饭会跟你们说,记得躲好喔,他对声音很敏锐的。」 林雨盼本来想劝些什么,两人都还年轻,没必要这么衝动,但转念一想,正是因为年轻,才会如此为爱疯狂。 这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再说两人间的相处她和程天都看在眼里。 程瑜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又和林雨盼检查了两遍会场的佈置,才心满意足地关上门,等待晚上开啟门扉时,闪亮的灯光与飘落的玫瑰花瓣,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拿出准备好的专属独奏门票。 光是这样想像,程瑜的心跳就变得越来越快。 好期待夜晚的到来呀。 一阵阵刺耳的声音,巨大的碰撞声敲响了寧静的星夜,细小的玻璃碎片在路灯的照射下一闪一闪亮着,逐渐被面积越来越大的液体包围。 人们惊恐的喊叫声,是程瑜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印象。 失控的车辆,带走了她的爱人,带走了她继续演奏钢琴的希望。 面对迎面衝撞过来的汽车,人类下意识的反应,会将方向盘转向,让副驾驶座的人去承受衝击力道,但他却往另一个方向转,接下了最致命的那股力量。 程瑜活了下来,却再也无法弹琴了。 她的脑袋满是旋律在舞动,手指却动弹不得。 脑海中,那12朵绽放在鲜红中的玫瑰,带着荆棘捆棒住她的双手,顺着指尖滴下的花瓣,正一点一滴啃蚀着她的生命。 少年苍白的面庞,被绽放的玫瑰淹没。 花朵固然美丽,生命力却太过短暂。 多年后的现在,程瑜开了间名叫《dozenroseday》的乾燥花店,专门为想传达感谢与祝福的人们,製作美丽的永生花束。 她对他的思念,如同这些永生花,永不止息。 12月12日的12朵玫瑰(下) 玻璃门上的风铃轻轻歌唱,程瑜专注于手中的玫瑰花,头也不抬地喊了声「欢迎光临。」 「请问……您是程瑜吗?」 来访的客人是位皮肤白皙的青年,他有些不确定地瞇起眼,说出口的中文有浓重的口音。 「是的。」程瑜抬起头,没有发现他眼中闪着异常兴奋的光芒。「您是要订做花束吗?我最近订单比较多,等待的时间会比较长。」 「不、不是……」青年连忙摆摆手,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是来见你的。」 「什么意思?」程瑜警惕地握住桌上的剪刀,满脸写着戒备。 「我是您的粉丝。」青年搔了搔头,不确定这样的表达对不对。 他翻找着包包里的物品,修长纤细的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曾被撕成好几张碎片的演奏会门票。 「这是……?」程瑜看到那张被用胶带仔细黏贴回去的票,寻找着遥远的记忆。 那是在她的最后一场演奏会上,她演奏完那首不完美的《吉赛尔钢琴变奏曲》后,拿出一张票与12朵红玫瑰花束,那是她准备要与他求婚用的,但她想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撕碎了手里的票,像是在与他道别,也像是在逼自己接受,那个会送自己12朵红色玫瑰花的少年,已经永远离开的事实。 双手一挥,票的碎片与12朵红玫瑰一起散落在会场的各个角落。 「只要谁能復原那张票,找到我,我愿意为那个人独奏。」她说。 那本就是为了某个人独奏的门票,如果真有人在听过她退步的演奏后,还愿意听她的琴声,她也愿意献出那独一无二的殊荣。 「我、我花了很、很长的时间,才、才拼凑完成,可是之后就、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青年的中文不太流利,又因为见到找了许久的人,太过紧张,导致说的话有些磕巴。 程瑜没想到真的有人会做这么蠢的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看到她似乎被吓傻的模样,青年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打听了很久,好不容易才从别人口中得知程天的联络方式,又求了他好久,才终于找到这里。 「我、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没有在弹钢琴了,但还是想见你。」他的脸不知不觉染上一层浅浅的红晕,直视着程瑜的目光,他的每字每句都说得极为用力与坚定。「我非常喜欢你的琴声,就算不完美,也是最完美的。」 程瑜莞尔,走到他的面前,不出意外看见对方僵直了身躯。「谢谢你的喜欢,不过我确实很久没弹琴了,这张票……算是我的衝动吧,如果你不介意,我非常愿意演奏,只可惜现在没有钢琴。」 「我家有。」他说。 程瑜挑眉。 青年也意识到不对,赶紧说道:「当、当然,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我的意思是……」 看他紧张的手足无措,程瑜轻轻笑了。 「好啊。」 「我……啊?」青年愣住了。 「不过要等我下班喔。」她说。 「好、好的!」 他乖乖坐在角落的位子上,时不时帮忙递花束或工具给她,有前来取货的客人,他也很自然的帮忙招呼,程瑜意外发现自己的效率提升了不少,提早完成了今日的进度。 坐在车上时,青年紧张的不断抠着指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程瑜此刻就在自己身边。 程瑜倒是显得从容不迫,欣赏车窗外的风景,对于等等要弹琴这件事,有些小雀跃。 意外发生后,她颓废了很久,不受控的手指不断提醒她,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可她心有不甘啊,钢琴的声音如此美妙,少年手中的玫瑰花是如此鲜艳动人。 而他说,他喜欢自己弹琴的模样,所以她拚命练习,只为在告别演奏会上,呈现最美的自己,没想到还会有人被自己感动。 程瑜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眼前的风景,浅浅地微笑。 青年的家与他给人的感觉很像,几乎都是纯白的色调,摆设简单到让人觉得很平静。 设有大片落地窗的房间里,唯有漆黑的钢琴佇立在中央,彷彿等待着某人来开啟的宝箱,孤独地弹奏无声旋律。 程瑜掀开键盘盖,一尘不染的黑白琴键出现在眼前,她轻轻拂过,指尖传来的熟悉感,让她忍不住对伙伴打了声招呼。 「嘿,好久不见了。」 「你可以随意弹奏一首曲子。」青年说。「只要是你弹奏的,我都喜欢。」 程瑜浅浅笑着,在他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坐下,而后注视着这位突如其来的听眾。 他很瘦,皮肤很白,却不是那种弱不经风的病态瘦,贴身的衣物可以观察到他身上完美的肌肉线条。 旋律自动出现在脑海中,程瑜的指尖在琴键上流动。 如同白天鹅般的男子,一曲《天鹅湖》再适合不过。 许久未触碰钢琴,手指有些不听使唤,她知道自己弹错了好几个音,旋律间的流畅度也不似以往,但聆听的人没有任何嫌弃或不满,只一心一意沉浸在她的琴声中。 「你弹琴的样子,真的很美。」他说。 听到这句话,程瑜又弹错了一个音。 她很想停下来,想逃离这个地方,但又留恋与钢琴合而为一的感觉。 青年移动步伐,与她保持着一小段距离,却又能让她看见自己。 他踮起脚尖随着琴声舞动,跳的正是《天鹅湖》。 他的动作不太协调,但仍奋力跳着,目光至始至终都停留在弹琴的女子身上。 他曾是位芭蕾舞者,却因过度训练,伤了跟腱,留下后遗症,再也无法像先前那样自由跳舞。 迷失、徬徨、无措、错愕、害怕、失落,各种负面情绪压在他的身上,曾经的骄傲崩塌了,他的世界一点一滴瓦解,那曾是最坚固的壁垒,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直到程瑜的告别演奏会,他看见坐在钢琴前的少女弹奏的很吃力,坚毅无视台下的窃窃私语,演奏完毕后,她撕碎了手中那张独奏的门票,瀟洒转身离去,只由下一片片破碎的小纸片与玫瑰花瓣。 碎片散落在各处,却没多少人去捡。 他后来才知道,程瑜是位非常年轻的演奏家,听过了她以前的几场演奏,他却觉得最后那曲《吉赛儿》最好听,也在后来得知她因为意外事故而退出了钢琴的世界,没人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但他知道她肯定努力活在某个地方。 拥有那样强韧生命的她,是不会被轻易击倒的。 好不容易凑齐的门票,他说什么都想再见那位让他重生的少女。 一曲完毕,程瑜的手指一转,弹奏了完全不同的旋律。 这是她写给昔日恋人的曲子,取名为《12月12日的12朵玫瑰》。 浪漫的12月,代表他们的12月,那是属于恋人的12月,轻快有力的节奏中,参杂了些许的心动,初见时的惊艷,默默守候的举动,少女牵着少年的手,一同漫步在玫瑰花园。 ──我心悦于你。 青年在《天鹅湖》演奏完毕后停下了动作,却惊讶发现程瑜弹起了全新的旋律,他便跟着轻轻舞动、旋转,任由灵魂带动身体舞蹈。 花海中央的湖泊,有隻孤单的白天鹅,不顾周遭那些同情的眼光,展开的双翼让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就算形单影隻,他仍是最美丽的那隻天鹅。 她的指尖弹奏出的热情与奔放,像盛开在火焰里的红玫瑰;他尽情舒展的肢体,像绽放在雪地里的白玫瑰,纯洁又乾净。 沉浸在美好时光中的两人,不知疲惫地弹了好久、跳了好久,直到筋疲力尽,而后相视一笑。 梦不会被夺走,一直都存在着。 他们约定了往后都要空出几天,来这小小的空间里,演奏与舞蹈。 这美妙的时光,会延续很久很久…… 程瑜回到家时,指尖还在不停颤抖。 她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再度弹奏琴键,更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忘我。 当初放弃钢琴,决定开间乾燥花店时,原先反对的父母在得知前因后果后,也不再阻扰,只是仍无法理解她的选择。 原先摆在车后的乾燥玫瑰花,被染成了最幸福,也最残忍的顏色。 这是见证了她的爱情的花。 床头摆放着唯一的一张合照,少女幸福地挽着动作僵硬的少年,那时的他面对她,还是会有些紧张。 她将相框紧紧抱在胸前,一如每个思念他的夜晚。 「我好像……要展开全新的生活了。」她喃喃说着。 弹奏钢琴的时候,她感到非常欢喜,彷彿她就是专门为了弹琴而生的,欢喜到忘了一切悲伤。 少年的离去,将她困在了过去,困在了玫瑰花丛中。 那是她度过的最难忘的12月。 那个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他,在12月12日那天,送了她12朵红色玫瑰花。 原以为自己会害怕再看见玫瑰,但这是他们共有的连结,是他们的开始,不应该就这样结束。 「你会祝福我吗?」她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你会的……对吧?」 因为如果反过来,她也会希望他能找到全新的幸福。 青年优雅的舞步,跳进了她的心中。 故人已离去,留下来的,必须继续向前走。 床头的飞燕草与松虫草彷彿在对她微笑,笑她太傻,笑她太晚才察觉到这件事。 程瑜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团迷雾中,这是格外真实的梦境,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但前方有什么在呼唤着她。 思念已久的少年,手捧12朵红色玫瑰花,站在不远处对她微笑。 她想开口,但声音怎么都发不出。 他温和的眼神太过令人怀念,她想走上前,可双脚被钉在原地,再迈不出一步。 少年的嘴缓缓张开,明明没有声音,程瑜却听到了他的话语。 ──我的爱人,希望你能永远幸福快乐。 从梦中惊醒,程瑜发现自己流了一夜的泪,枕头上有一大片湿润。 她望着相片中的少年,抽出那张写着「我心悦于你」的小卡,想起他告白时的紧张,想起当时的自己看着「心悦」这两个字笑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从来没对他说过喜欢,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传达着喜欢。 「我也心悦你。」她说。 那句话被她笑了好久,也珍藏了好久。 只是,她必须开始往前走了。 手机不断跳出青年传来的讯息。 程瑜将脸洗净,准备前往店铺,发现天空中的云彩像一朵朵玫瑰的形状。 不多不少正好12朵。 「对了,今天是……」 12月12日。 我在雨中等你 「你的手真的很笨欸。」程瑜心疼郑宇翔手中被揉烂的花材,摇了摇头。「其实你不用勉强来帮忙的。」 「呃……我也没想到我的手能不受控制成这样。」那堆被压成碎片的乾燥花瓣,似乎在哀号。 「我是很感谢你愿意牺牲休假时间啦,但如果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我自己来比较快。」 程天回到纽约,林雨盼也忙着到处飞,之前忙碌的时候,还能请他们来帮忙製作,但现在只剩她一个人还留在这,真正会忙的时候也不多,虽然也想过要请短期工读生,但一想到教导的时间可能就会佔去一大半,她便打消了念头。 郑宇翔得知后,自告奋勇要来帮忙,原本以为只是很简单的包装而已,没想到意外的困难。 「抱歉……」 「其实也还好啦,你帮我收拾环境吧。」程瑜把被摧残的不成花样的那束花放到一旁,偷偷拍了张照片传给林雨盼。 :你家老公的成果,他真是乾燥花的天敌。 郑宇翔搔搔头,拿起扫把开始打扫。 这可是他的强项呢。 程瑜盯着桌面上被压坏的碎片陷入沉思。 「总觉得这些花瓣就这样丢了有点可惜,等我买完材料,作成吊饰拿去送给小朋友们吧。」 「可以吗?」 「到时候就交给你做了,只是装进透明小球里闔上而已,总不能再搞砸了吧?」 「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会做好的。」郑宇翔拍了拍胸口,刚刚有些沮丧的心情一扫而空。「我先替那些小朋友们谢谢程瑜姐姐啦。」 「他们又不认识我。」程瑜不太好意思的别过头。 林雨盼在旅居之前,偶尔会去乡间的一所美术教室和小朋友们一起画画,那是由一位退休的老师创办的,他说年轻时没有钱可以买多于的纸和顏料,只能用手在沙地上画画,所以想提供一个能让孩子自由创作的场所,虽然那位老师已经离开人世,但他的后代持续接手着,想让这份心意传承下去。 虽然现在没时间过去了,林雨盼还是会和那里的老师们联络,也经常捐款改善那里的设施,郑宇翔曾陪她去过几次,他一开始很不会应付这么多小孩,好在那边的小朋友们都不怎么怕生,久了也就渐渐熟起来了,林雨盼有时也会寄些要给他们的礼物回来,他便拿去分送。 一来二去,郑宇翔也和他们混得很熟,虽然没办法教他们画画,但他偶尔也会去和那些小朋友们玩游戏,或是做些小点心带过去,虽然外表老是被嫌弃到不行。 「小朋友的创意是大人们意想不到的,他们拥有无限的想像力,这种异想天开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慢慢消失,所以有时看着那些天马行空,我都会有种自己的世界实在太过狭隘的感觉。」林雨盼曾和他这么说过。 你必须要比别人都更加明白自己笔下的画是什么,在落笔前,必须要先看懂自己。 「从这些孩子们身上,我总能看见自己缺失的的那一块。」 看着这样的林雨盼,郑宇翔突然有些明白程天的感受。 某些时刻,她就彷彿一道残影,只要轻轻一阵风,就能将她带走。 「雨盼。」他牵住她的手。「我喜欢你。」 「怎么突然……?」她撇开头,无法直视他坦然又赤裸的目光。「这里有一堆小朋友呢。」 「就只是,想和你说。」郑宇翔压低音量。「现在的你不是一个人。」 掛在脖子上的婚戒,存在感变得异常明显,她趁没人注意偷偷亲了他一口。 「嗯,你说得对。」莞尔一笑,林雨盼逃跑似的去找小朋友对话。 被亲了脸颊的那个人,脸上的热度持续了很久。 林雨盼起床后见到程瑜传来的照片,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个傻瓜,不知道自己的手艺是连魏廷恩都拯救不来的笨拙吗? 不过,这束花还真是美丽。 :你应该还没丢掉吧?我要留着给廷恩哥的咖啡厅增加装饰。 那面充满林雨盼风格的木头柜上,从此新增了一束破破烂烂的诡异永生花,她每次回来,都会去注意花束还在不在,深怕被当成垃圾丢掉。 「雨盼,你有这么喜欢这束花吗?」郑宇翔见她欣赏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嗯,非常喜欢,很有艺术感。」她拿起餐巾纸,小心翼翼的拍掉上头的灰尘。「这是我见过的永生花作品中,最喜欢的一个。」 听得他忍不住害羞了起来。「程瑜可是嫌弃到不行呢。」 他还记得她收到林雨盼的回覆后,表情扭曲的说出「笨蛋夫妻」这几个字。 「但我很喜欢啊,这不就是件成功的作品吗?」林雨盼走到郑宇翔身边,朝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也是很棒的回忆喔。」 「唔……你说是就是吧。」 只要她开心就好。 「对了,我打算结束旅居了。」 「为什么?」郑宇翔愣了愣。 「嗯……因为想定下来了?最近总觉得飞行的时间过得很缓慢,而且想做的事也都做得差不多了,要说有什么遗憾,就是陪男朋友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男朋友?」 见他委屈巴巴的表情,林雨盼不经失笑。 「……老公。」她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听到满意的回答,郑宇翔高兴地吻了下她的脸颊。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蜻蜓的签书会。」林雨盼看了眼墙上的时鐘。 「还来得及啦,反正我们过去也不用很久。」 那本以他们为原型的漫画大受好评,比原先预计的连载章节还多,不知不觉又多出了两本单行本,最近才正式完结,趁着热度,出版社马不停蹄的安排了签书会。 「我还满喜欢这个故事的。」林雨盼拿起一旁书架上的漫画。 阮靖庭给他们每人都送了一套,魏廷恩又自掏腰包多买了几套,放在店里供客人阅读。 「毕竟是人物的原型是我们两个啊。」郑宇翔翻开第一集的最后一回。「我最喜欢男主角和女主角说的这句话。」 「在雨中等我,我会去雨中找你。」 牵绊起两人缘分的那场雨,不得不分离的那场雨,重逢后的那场雨,只要有他们在的地方,总会有一场雨迎接。 他们在雨中许下承诺,订下永恆的约定。 「不觉得很浪漫吗?落下的雨滴谱写出他们的故事。」郑宇翔把书放回架上,走到林雨盼的背后环抱住她。 「就跟我们一样啊。」她笑着往后靠了靠,把身体重量都放给他。 「雨盼。」 「嗯?」 「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在雨中找到你的。」 直到现在,他偶尔还是会梦到那场大雨,那个倒在操场中差点放弃生机的少女。 已经是过去那么久的记忆了,只要她不在身边,他总会有淡淡的不安,每当这种时候,刺在左后肩胛处的林雨盼,是他唯一的安慰。 「嗯,我会在雨中等你。」她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来。」 他是,必定会来驱散乌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