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第1章 [古代架空] 《问心》作者:shim97【完结+番外】 文案: 嘴硬心软死要面子妻之小狗攻x武力冲天干饭人小财迷受,古代abo(a乾君/b和者/o坤君),先婚后爱,古代版史密斯夫妇 东南王世子祝盛安,机敏过人,年少成名,乃是东南藩地赫赫有名的“小神捕”。在万众追捧的二十余年里,他只在浔山一案上失过手,错过了抓捕凶手的最佳时机。 失之交臂,放虎归山,成为了他无法释怀的心魔。 数年后,机缘巧合,祝盛安接下一桩剿匪差事,来到澹州腊子山,在匪窝里碰上了假扮新娘被掳来的雀澜。雀澜手中握着的线索,竟指向失踪多年的浔山案真凶。 为了向雀澜表明诚意,套出线索,祝盛安将他娶回了家。 可几经周折,共历患难,他竟习惯了身旁有人共进退,不愿意再放他走了。 主线:共同探案、共同成长、克服心魔。 感情线无虐,剧情和感情发展并进。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恋爱合约 田园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盛安、雀澜 ┃ 配角:武泽、宋奇、齐韫言、罗无因、余非明、祝云帆、慕白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古代史密斯夫夫 立意:共同成长 第1章 小定 宜州,东南王府张灯结彩,宾客们闹哄哄聚集在王府前院的大园子里,下人们忙忙碌碌,为晚宴布置席面。 听雨苑的大门被下人推开,一身华服的高挑男子一步走出来,在旁等着迎定的亲卫们登时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平日就知道殿下样貌好,不知道打扮起来这么俊哪!” “今日是接媳妇儿,能跟平日一样吗?你娶个媳妇不得好好收拾收拾?” 东南王世子祝盛安,乃是宜州城里的头号纨绔公子,今日撩猫踏破东家屋顶,明日逗狗撞翻西家篱笆,却因为出类拔萃的好样貌好身世,常年位居宜州城金龟婿排行榜第一位。 他身量高,肩宽背阔,刀削斧凿的轮廓,一双凌厉凤眼,英姿勃勃,穿着礼服尤其标致。只是脸上没有半点娶亲的喜气,一脚把旁边的亲卫踹了个趔趄。 “娶个河东狮,有什么好喜的。”祝盛安哼了一声,“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亲卫连忙赔笑:“殿下说笑了,属下哪能消受得起。时候不早了,咱们走着罢?” 祝盛安不情不愿,带着迎定队伍,一路走到了另一处披霞挂彩的小院门口,看院门没开,就问:“还没好?” 院里连声道:“来了来了,殿下莫催。公子已叫您定下了,跑不了啦!” 此言一出,迎定队伍里一阵善意的哄笑,有人道:“殿下急着背媳妇儿啦!” 有人假意反驳:“打了二十几年光棍,换你你不急?” “哈哈哈哈!” 祝盛安抬脚又要踢人,正在这时,院门被下人拉开,一架步辇由四个仆人抬着出来,上头坐着个面若桃李、风姿过人的美人。 过小定不用盖盖头,雀澜穿着华贵礼服,头发束得整齐,面上抹了淡妆,更显得唇红齿白,楚楚动人。 众人一时间看呆了,祝盛安也愣了一愣,忘了回嘴。 他知道雀澜好看,但这么一打扮,竟让他看得挪不开眼了。 雀澜端正坐着,手里抱着个盆大的水缸,里头游着两尾锦鲤。 他一双眼睛上下轻轻一扫,将祝盛安看了一遍,柔声道:“殿下久等了。” 迎定队伍又发出一阵起哄声:“少夫人是大美人哪!” “殿下还等什么!快把人背起来!” 祝盛安摸摸鼻子,在步辇前蹲下。雀澜便抱着水缸,伏到他背上,下人们紧张地护着两人,深怕那水缸里头的水洒了。 “好了好了,殿下慢些起身,莫叫水洒出来了!” 祝盛安平日里虽纨绔混账,此时也知道轻重,背着雀澜慢慢起身。 然而他有心维护,背上的人却不领情,一声惊呼,兜头泼了他半缸凉水。 祝盛安:“……” 雀澜娇嗔一声:“殿下抱紧些呀,人家差点滑下去。” 祝盛安:“……” 刚刚泼下来的凉水顺着后脖子一直往里流,礼服湿哒哒地黏在背上,祝盛安搂着雀澜一双腿,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憋屈道:“你打起人来凶得像阎罗,捧个水缸会抖?” 被他说自己凶悍,雀澜面色不改,柔声道:“人家第一次捧水缸嘛。” 说着,伸手就在祝盛安后颈狠狠一掐, 祝盛安被他掐得一抖,身子不稳,带着水缸摇摇晃晃,又洒了不少。 下人们在旁急得不得了:“殿下、殿下,走稳些,这水得撑到正堂呢!” 祝盛安咬牙切齿,压低声音:“你现在只管泼,等这两条鱼死了,咱俩的小定也不用过了。” “殿下这么不想过小定呀。”雀澜凑在他耳边,“那我定不会让殿下如意。” “……” 这小院离园子并不远,两人斗着嘴,很快就走到了。满园的客人都在庭中等着,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添礼,等着沾喜气。 一见世子殿下背着准世子妃出现在门口,众人立刻围上来,把手里的东西往雀澜身上挂。 “世子殿下同准世子妃真是天作之合!登对极了!” 第2章 “祝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 添礼不讲究“贵”,只讲究“重”,这些来观礼的客人显然也卯足了劲儿讨好东南王府,个个准备的都是实心的手钏玉石、古玩摆件,一挂上来像坠了个沉甸甸的大秤砣。 这秤砣挂了一个两个还好,挂了十几二十个,纵祝盛安力气过人,也顶不住了,挪向前方的步伐越发沉重。 雀澜在他背上惬意地晃着两条腿,祝盛安感觉那水缸里头的水都溅在了自己后颈,小声说他:“别晃了,水都洒了。” 雀澜嘴上道:“那殿下就走快些嘛。” 这么说着,端着水缸又泼了他一脖子的凉水,显然是叫他闭嘴。 “……”祝盛安奈何他不得,只能咬牙坚持,在一圈一圈涌上来添礼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终于沿着红毯,走到了最前方的席位前。 东南王祝云帆、王妃慕白正端坐着,等着他俩行礼。 王妃跟前的老下人刘叔将挂在雀澜身上的添礼取下,一边取,一边苦口婆心地念叨:“从院门口走到这儿,是越走越难、越走越重。就像咱们夫妻两个呀,刚凑在一块儿总是合不来,可只要磨过去这阵日子,迈过了这个坎儿,以后就是和和美美的一辈子啦!” 雀澜听得有趣,而压了一身重担的祝盛安只催道:“快点的,好重。” 坐在前头的亲爹开口:“既然他嫌重,就让他多背一会儿。” 祝盛安:“……” 刘叔取完了添礼,雀澜抱着水缸,从祝盛安背上下来,下人们随即送上蒲团,两人一齐跪在蒲团上向父母行礼。 不过这一跪,坐在上首的祝云帆和慕白一下便看见,雀澜抱着的缸里头只剩浅浅一层水了,一黑一红两条锦鲤瘫在里头使劲蹦跶。 祝云帆哈哈一笑:“臭小子,你这福鱼要撑到明早,怕是够呛。” 慕白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大喜的日子,瞎说什么呢。” 祝云帆被夫人训了一句,讪讪改口:“撑得到,撑得到。” 雀澜在长辈面前倒是装得有模有样,乖巧道:“王爷、王妃,是我没端稳水缸,不怪殿下。” 祝盛安立刻说:“对对,是他……” 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拍了脑袋。 慕白道:“过了小定,你也算是成家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经事。” 说完,他又转向雀澜,像是十分满意:“小定办得太急,委屈你了。待你们大婚时,我定会好好替你们操办。” 王妃为世子的婚事操碎了心,连自己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江湖武夫也愿意接受,雀澜心头难得生出一丝羞愧,低着头没做声。 慕白只以为他害羞,笑着安慰他:“不怕,水洒了,还能再加。” 一旁候着的下人端着个大水盆,里头漂着水瓢,正是添福水用的。 慕白舀了几瓢水,加到小夫妻俩的水缸里,发现远远不够,索性端起旁边的大水盆,一股脑将那堪堪留了个底的水缸倒满了。 雀澜:“……” 祝盛安:“……” 是他多虑了,母妃怎可能让这两条锦鲤有事! 刘叔在旁边朗声道:“王妃为准夫妻添福水!愿二人相互扶持,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因雀澜是孤儿,拜过了王爷王妃,过小定最重要的一项拜父母便成了,下人们抬走了福鱼送到新房去,宾客中的年轻人们随即围上来,簇拥着新人开始嬉戏。 祝盛安知道过小定时准新郎官会被众人刁难,但不清楚是如何的刁难,等被按着坐在一排酒杯面前,才知道事情不妙。 “殿下,答错了话,罚酒一杯,做错了事,罚酒三杯。咱们这就开始啰!” “等等、等等!”祝盛安勉强挣扎,“答什么话?”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直接开问:“少夫人美不美?” 祝盛安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雀澜。 雀澜笑意盈盈看着他,无声地拿口型说了一个字—— “蠢。” 果然,祝盛安这一发呆,众人就喊道:“罚酒!罚酒!” 祝盛安被按着灌了一杯酒,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人问:“以后屋里谁说了算?” “当然是我。”祝盛安说完,立刻意识到不对,想改口已来不及了,一杯酒又挤到了跟前,强行给他灌了进去。 “殿下把少夫人藏得这么严实,是不是早牵过小手,亲过小嘴啦?” 这回祝盛安没能分辨出里头的陷阱,老实道:“没有。” 身旁的雀澜一声叹息。 果然,众人一下子起哄:“牵手!亲嘴!牵手!亲嘴!” 祝盛安同雀澜过小定乃是有条件交换的,根本不是对其他人声称的两情相悦。他万不可能如此轻薄一位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坤君,忙道:“这大庭广众的……” 众人根本不理会,继续起哄,还来强行拉他,要他把手伸到雀澜那儿去。 祝盛安当然不肯,然而几个年轻人硬拖着他,闹得不可开交:“殿下心疼媳妇儿啦?那就要喝六杯酒咯!” 祝盛安头皮发麻:“不是三杯么?!” “不牵手罚三杯!不亲嘴罚三杯!就是六杯啦!”众人哈哈大笑。 第3章 正拉扯之间,雀澜将手搭了过来,握住祝盛安的手。 他常年习武,手虽修长,但并不细嫩,掌心里是粗粝的茧,祝盛安愣了一愣,还未来得及有什么感受,旁边有人眼尖发现,喊道:“牵手了!牵手了!少夫人好心疼夫君呀!” 这话说完,雀澜就将手收了回去。 祝盛安又被灌了三杯,这酒虽不烈,但他喝得太急,没一会儿就有些头晕,频频答错,被灌得昏天黑地,等到进新房时,已经人事不省。 迷迷糊糊中他被人伺候着沐浴换衣,躺到床上。 雀澜坐在床边,似乎有下人在轻声细语地叮嘱什么,说了好半天,才给他们熄了灯,退出去关上房门。 祝盛安口齿不清地呢喃:“你睡榻上……” 雀澜冷笑一声,上了床,一脚就把他踢到床下。 祝盛安咚的一声摔在地上,酒醒了一半,登时爬起来:“你干什么?!” 雀澜好整以暇地侧躺着,一手支着下巴:“怎么,殿下要同我睡?” “……”祝盛安担心外头有人听墙脚,压低声音道,“你下来!去榻上睡!” 雀澜道:“殿下要么睡榻上,要么同我一道睡床。” “同睡一床,殿下也不必担心我睡不好。”他意有所指地往祝盛安下头一扫,“殿下没那个本事,我放心得很。” 他不仅把他踢下床,还嘲讽他不行,祝盛安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雀澜不搭理他,被子一卷,翻身睡了。 若放在以前,祝盛安断不会同坤君争气斗狠,可今日接连受气,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跨上床就去抢雀澜的被子。 作者有话说: 新文《路遥车马慢[虫族]》开预收啦!虫族设定的九零年代背景文,欢迎收藏~ 第2章 小定2 祝盛安是乾君,力气本来就大,喝了酒又莽得狠,一把将被子连同雀澜这个大活人一并扯了过来。 雀澜瞪了他一眼,立刻就要动手,祝盛安先发制人,扑上去将他两手按在了床上。 雀澜被制住双手,反倒笑了一声。 “殿下压在我身上想做什么?”他玩味道,“我这衣裳可不禁扯,待会儿叫殿下瞧见了什么,殿下可别吓得冲出屋去呀。” 祝盛安少年时头次办案,因失误犯错,被老师派去给案中惨死的坤君收尸,一连收殓了十几人,此后便见不得有人在他跟前赤身,直到二十几岁还是童男子,死活不肯娶亲。 这事他连父母都没说过,雀澜是同他在澹州时偶然发现的,之前也没拿这事调侃过他,今日不知怎么的,刺了他好几回了。 祝盛安怕他真脱衣裳,连忙同他讲道理:“你睡里边,我睡外边,被子各盖一半,井水不犯河水。” 雀澜挑了挑眉:“好啊。” 说完,竟真的松开了被子,躺到床里边。 他这么好说话,祝盛安倍感狐疑。 他一边瞅着雀澜,一边在床外边躺下,很快就发现——两个人躺得这么远,根本不可能盖上同一张被子,雀澜仍是一个人盖一张被,他在床外边,什么也盖不着。 祝盛安默默往里挪了一些,想往自己身上扯被子——扯不动。 雀澜背对他躺着,声音飘过来:“我已依了殿下,躺得远远的了。殿下还要做什么?” 祝盛安小声说:“我没被子盖了。” 雀澜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祝盛安又往里挪了挪,只听雀澜冷冷道:“再动你就下去。” 祝盛安只得躺在原处,被子捞上来,只能盖住半边身子。 不过,闹了这么一通,他酒劲过去,困意上涌,抱着一角被子,很快就睡熟了。 听到他沉睡的均匀呼吸声,雀澜翻过了身,眼中仍然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昏暗的帐中,他凑到祝盛安身旁,支起下巴打量他。 世子殿下虽不肯娶亲,但在宜州城里仍颇受追捧,不仅因为他家世显赫,还因为他生了一副俊美相貌。 浓眉,凤眼,鼻梁笔挺,一双厚唇,醒着的时候难掩桀骜不驯之气,睡着了却显得随性安然。 雀澜回想起他今日被众人刁难,不禁微微一笑。 又想起处处同儿子作对的王爷、温柔却行事大胆的王妃,雀澜轻声叹道:“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夜过去,早晨难得没人来催起床,祝盛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就见肩膀边挨个脑袋,雀澜正枕着他肩头,自个儿玩手指。 “……”祝盛安道,“我手麻了。” 雀澜支起身子:“殿下终于醒了。” 睡了一觉起来,他一张脸蛋白皙透亮,在晌午明亮的帐中,像会发光似的。祝盛安不禁心想,这样嫩的脸蛋儿,捏起来是不是跟面团一样? 不过,他只敢心里想想,揉着酸痛的肩膀坐起身:“你睡觉挨着我做什么?” 雀澜道:“你看清楚,是你挨着我。” 祝盛安四下一看,他躺的地方早不是床边上了,而是挨着雀澜一起躺在床里头,两个人共盖一床被。 “……”祝盛安找了个台阶下,“这都立秋了,晚上凉,我不是想盖点被子么。” 雀澜哼了一声,倒也没追究,只推他下床:“等你起床等了老半天,今早都没练功。” 第4章 祝盛安被他推着下床,忽然想起:“今早还要拜父亲母亲!” 两人着急忙慌地叫下人进来伺候洗漱换衣,又叫下人把福鱼带上,匆匆赶去正堂。 这两条锦鲤很是抗造,过了一夜安然无恙,出门前雀澜往缸里撒了一把鱼食,这会儿它们吃得正欢。 雀澜一边走,一边道:“这鱼真要一直养到小定结束?” 祝盛安瞥了他一眼:“是啊。要是半年不到就死了,就说明两个人有缘无分,当立刻分开,各自再觅良人。” 雀澜儿时在京城长大,京城民风保守,不像东南有这试婚的习俗,试过婚不合适,还能再配旁人。 他好奇道:“真有再觅他人的?” “多的是。”祝盛安只当他在忧心以后,便说,“尤其你长得这样漂亮,又是坤君,多的是人求娶。” 雀澜笑了笑:“殿下也知道我长得漂亮?” 祝盛安不自在道:“我又不瞎。” 两人一齐走进正堂。祝盛安见父母早已坐在堂上,连忙大步走过去,慕白却连连摆手:“不急不急,牵着小雀儿的手一道走过来。” 雀澜微微一怔,倒不是为了牵手,而是为了这句称呼。 自母亲去后,已多年没有人再叫过他小雀儿了。 祝盛安只得又退回来,不自在地朝雀澜伸出手。 雀澜将手搭在他手掌里,随即被乾君的大手一把握住,引着他一同往前走去。 在这短短的数步里,雀澜忽而心生慌乱。 像是在这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如此草率地决定了一件人生大事,那堂上长辈们殷切的期望,今后两个人相互扶持同甘共苦的责任,不是未经准备的肩膀可以轻松承担的。 他的亲生父母没来得及教他这些。 在他的人生里,从没有正式地同谁并肩走过一段路,他习惯了萍水相逢、缘尽即散,便以为婚姻也是如此。 试婚试婚,他先前真以为是试试而已,现在才反应过来,虽说试婚可以反悔,可哪一对新人试婚时,不是抱着共白头的期望呢? 察觉到雀澜的迟疑和抗拒,牵着他的祝盛安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堂上的王爷王妃也看过来。 雀澜没碰到过这种进退不得的场面。十二岁以前他还算机灵的,常被长辈夸奖,可之后的七年里,他一直江湖漂泊,只想着吃饱肚子。此时看见王爷一脸审视、王妃面带担忧,脑子里竟一片空白。 祝盛安看了他片刻。 他同雀澜认识的时间不久,但第一次见面就印象深刻——雀澜铤而走险,只身闯匪窝,就为了试探他这个素未谋面的“小神捕”,同他谈一个不确定的交易。 比起正常人,雀澜更像一个尚有几分是非道德感的亡命之徒,这样的人通常都气定神闲,因为他们天不怕地不怕。 可这会儿雀澜的眼神里,竟露出一丝胆怯。 祝盛安不明所以,牵着他的手晃了晃:“你不舒服?” 雀澜嗫嚅道:“我……” 他说不出话来了,这下堂上坐着的两位长辈都看出了不对劲,祝云帆道:“臭小子,你欺负人家了?” 祝盛安冤枉道:“我没有!怎么什么都是我的错啊。” 他拉着雀澜往旁边走:“既然这会儿不拜,就先坐着罢。” 还没拜见父母就先坐下了,本不合礼数,但长辈们也没说什么。两人在下首坐了,祝盛安又道:“我俩没吃早饭呢,饿了。” 父母自然不会怪新婚夫妻为何没早些起来吃饭,慕白只说了一句没正形,就命下人上饭菜,又招手让抱着缸的下人上前来,看锦鲤的情况。 “看着倒是挺精神,”慕白见锦鲤们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我已叫人抬了口陶缸到听雨苑里,你们可要好好养着福鱼。” 又说:“这时节还能种瑞莲,你们也在缸里种一些,讨个好彩头。” 祝盛安道:“都立秋了,种不活了罢。” “天凉了,把缸搬到屋里就是了。” 母子俩说着话,堂中的气氛缓和。下人们简单上了些清粥小菜,雀澜吃了东西,好受了不少,悄悄去瞅堂上的王妃。 哪知道王妃也正看着他,两人一对视,雀澜睁着大眼睛呆在原地。 慕白扑哧一笑:“好可爱的孩子。” 他招招手:“盛安,雀儿,你们过来,还没给见面礼呢。” 祝盛安转头看了雀澜一眼:“这会儿没事了?” 雀澜知道这回是他替自己解局,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想,只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虽然自己这决定十分草率,但世子殿下倒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虽不是一路人,终究要分开,但同这样的人共走一遭,也不算虚度年华。 两人一齐走到长辈跟前,跪在蒲团上行礼。 祝云帆给了一张玉牌,是出入王府各处的通行令,有了它,雀澜才算是正式成为少夫人。 慕白给的东西就多了,良田铺面、茶楼酒庄、金银珠宝、字画古玩,样样都有。 雀澜怀疑王妃是把这些年来攒着留给世子妃的东西都赏下来了,他不知该不该推拒,下人大声念礼单的时候,他就在下头一个劲儿拐祝盛安的胳膊。 祝盛安看他被礼单吓住,不由好笑,也拐回去。两个人在下头别来别去的,坐在上头的长辈哪能看不见? 第5章 慕白悄悄凑到祝云帆耳边:“盛安对这一个很中意呢。” 祝云帆道:“中意还不好?” 慕白笑道:“有人同他互相扶持,我便放心了。” 从正堂回来,祝盛安才问:“方才在堂中,你怎么了?” “……无妨。”雀澜顿了顿,才道,“在宜州也过了好几日,何时去澹州?” “我还当你后悔过小定了,白高兴一场。”祝盛安道。 雀澜笑了一声:“我拿着殿下的短处闹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过小定,岂会后悔。” 祝盛安哼了一声:“澹州的事耽搁不了。” 雀澜心头一动:“殿下已布置好了?” 祝盛安可不会被他套话,笑道:“我敢回来待这么久,自有布置,你且等着看。” 雀澜也知道问不出具体安排,凉凉说了一句:“殿下如此胸有成竹,可别阴沟里翻船了。” 两人踏进院里,正巧下人们正按照王妃的吩咐,将睡莲移栽到陶缸里,祝盛安心中一动,冒出一个主意。 “对了,之前还说来了宜州要带你去看荷花,恰好今日无事,天气又好,正适合游湖。”他一本正经道,“如何,你可有空?” 第3章 游湖 雀澜随他回宜州,本就是为了办这一场小定,能有什么别的事? 雀澜道:“殿下拍板就好了,何必多问我这一句。” 祝盛安道:“你是坤君,当多问一句。” 雀澜笑了一声:“我是坤君,怎么不见殿下让我睡床,自己睡榻?” 祝盛安摸摸鼻子:“床那么大,两个人睡得下。” “床那么大,殿下怎么偏要挨着我睡呢?” “我说过了,是晚上太凉了。今夜我就让人加床被子,行了罢?” 两人又斗了几句嘴,祝盛安才叫来听雨苑的管事,说下午二人要去游沁阳湖。 沁阳湖百里莲叶是宜州的一大名景,立秋之后天气凉爽,正适合观景,而再过一阵子湖中的荷花莲叶便要败了,因此最近这几日正是出游湖观景的峰期。 这下世子殿下要带少夫人游沁阳湖,也没提前说一声,只怕湖上的好位置早叫人占了。管事只能连忙去请前院的家将,先到湖上踩点,又安排下人们立刻着手准备一应出游事物。 消息传到王妃那里,王妃喜极而泣,连道傻儿子总算开窍了,还担心听雨苑的下人们不会办事,特意拨了老下人刘叔过来帮忙。 下午出行游湖,雀澜本以为看的是沁阳湖大好风光,哪知道湖上船山船海,风景都被挡光了。 虽有王府家将提前清场,但众人一听世子殿下带着少夫人来,今日出行不出行的全跑到了湖上看热闹。 王府的画舫顺着早就清过的航线缓缓往湖中心驶去,两旁就是前来看热闹的各色船只,雀澜坐在船头,眼前除了船还是船,根本没有什么百里莲叶好风光。 这些看热闹的达官贵族、平头百姓,若只是看看就算了,偏偏他们还要高声地喊。 “殿下——怎么带少夫人出来玩也不叫我们——”这是昨日来做客的年轻公子们。 “殿下好福气——少夫人是大美人呀——”这是没能受邀做客的普通世家。 还有些不作声,默默立在船头看的,想必是钟情世子殿下,却没能入殿下的眼,一个个神情哀怨,瞪着雀澜的眼睛像要冒火。 不过还有人特意与这些失意人作对似的,追着王府的画舫不停地喊:“殿下!殿下!买点莲子!刚刚采的新鲜得不得了!保佑殿下和少夫人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这些采莲汉嗓门大中气足,雀澜被吵得耳朵嗡嗡响,看祝盛安在一旁悠然自在,似乎早就习惯了出游被人围观,便道:“殿下这是带我来看景,还是带我来让人家看?” 祝盛安笑道:“这湖又不是王府的,我们来得,别人也来得。先忍忍,再走远些就好了。” 说着,他走到船边,朗声问下头驾着小木船的采莲汉们:“吃了你们这莲子,真能三年抱俩么?” 雀澜正磕着花生,闻言也不吃了,一颗花生夹在指尖就弹了过去。 祝盛安偏头一闪,躲过花生暗器,后头一名伺候的下人被飞射过来的花生正中脑门,哎呦一声捂 住了脸。 下头的采莲汉高声喊道:“真的真的!殿下给少夫人买些!明年保准抱上大胖小子!” 祝盛安笑道:“这么灵,可不能光我们二人享用了。” 他朗声道:“你们的莲子我全包了,给今日这湖上的各位都送去,我祝盛安喜得娇妻,请各位父老乡亲都乐一乐!” 一边说着,一边连接了三颗花生暗器。 世子殿下这话一出,湖上一片沸腾,有人高声称好,有人失声哭泣,有人叫着公子小姐昏倒了,乱作一团。 那几个聒噪的采莲汉乐呵呵送莲子去了,雀澜耳边清净了些,心情却没有变好:“我又叫殿下摆了一道。” 祝盛安故作不解:“什么?” 雀澜看了一眼他身后,下人们都远远站着,没有过来打搅主子。 “我只答应帮你应付王爷王妃,可没答应过要应付这些桃花。” 祝盛安道:“无需你应付,他们自不敢再上前来了。你看,今日你同我出来一遭,也没有费什么力气嘛。” 第6章 雀澜不同他胡搅蛮缠,直接说:“你在澹州有什么安排?” 祝盛安避开他的锋芒:“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纵有安排,也不是针对你。” “与我是没有什么关系,可我若不知道,怎么借力打力?”雀澜道。 “借力打力?”祝盛安抬眼看他,“想必你也早有打算了。” “我一早就同你讲过了,我来找你,是为了救我师父。”雀澜抱着双臂,“可要让小神捕替我办事,我总得有筹码罢。” 他不说,祝盛安就直接猜:“你在青莲教还有内应?” 雀澜道:“殿下与其瞎猜,不如先告诉我你有什么线索,咱们公平交换。” 祝盛安笑了笑:“信息交换哪有公平之说。” 雀澜道:“总得有人先开口罢。” 祝盛安好整以暇靠着椅背,转头看湖上的风景:“我的师父没落在谁手里,我不急。” 雀澜道:“世子殿下与青莲教已势同水火,只欲除之而后快。如今发现青莲教将有大动作,你说 你不急,我不信。” 祝盛安:“……” 两人一时僵持,都没有再说话。 这时,画舫渐渐靠近湖心,两旁挡着的船只少了,沁阳湖的风光展露出来。 今日天气晴好,湖面水光潋滟,一望无际。接天的莲叶婷婷袅袅,高低不一,被微风一吹,哗啦 啦地作响。 雀澜少有见到美景的时候,也少有欣赏美景的闲情,今日倒恰巧齐了。他支着下巴兀自观景,索性不搭理祝盛安了。 在后头候着的刘叔心思细,见前方两位主子方才还有说有笑的,这会儿一下子都不作声了,心里暗道:这新婚燕尔,真是甜蜜也来得快,吵架也来得快。 便上前去,问:“殿下,少夫人,咱们只在画舫上观景也太无趣了。这湖上现下还有不少莲蓬,要不要放条小船下去摘莲蓬?” 雀澜没摘过莲蓬,不过方才还见了不少采莲汉,这些荷花当是有人特地种的。 他道:“这荷花不是那些采莲汉种的么?我们也能采?” 祝盛安道:“能采。采完付钱就是了。” 他看雀澜有兴致,就让刘叔去放小船。 王府的小船也不算小了,船头船尾各能坐两人,中间还有能放得下方桌的船篷。 祝盛安点了亲卫统领武泽、副统领宋奇上船划桨,只带了刘叔一个下人伺候。 两人从画舫下来,刘叔刚要说殿下扶着少夫人些,就见雀澜同那些会功夫的乾君一样,一个轻松跃步跳上船,如履平地一般阔步进了船篷。 刘叔:“……” 武泽宋奇两人是同祝盛安一道去澹州剿匪的,世子殿下剿匪得胜归来,还抱回了美娇娘,他俩归 来依然是光棍,还得在这给成双成对的世子殿下和少夫人划船,表情那叫一个如丧考妣。 刘叔上了船,给两位主子伺候妥当,看武泽在船尾划得卖力,就溜到船头,凑到宋奇身旁悄声问:“少夫人会武功?” 宋奇要死不活地划着船:“会。世子殿下和少夫人第一次见面,就打了一架。” 刘叔心头一紧:“啊,这……” 宋奇道:“叔,你放心,是殿下先挑事的,少夫人没打过他,殿下没受半点伤。” 刘叔心更沉了:“殿下先动的手?” 宋奇点点头:“我也没料到,可确实是殿下挑起的。” 刘叔拍一把大腿:“这个小祖宗,怎么能对坤君动手呢!” 宋奇幽幽道:“可就算是这样,少夫人还不是嫁给他了。” 他几欲流泪:“我天天在宜州城里扶老人家过街,给东家修屋顶,给西家补篱笆,碰到坤君重话都不敢说一句,怎么就没人看上我?” 船尾的武泽骂了一句:“他奶奶的,宋奇!你又在前面偷懒!” 宋奇化悲愤为力量,埋头猛划,不一会儿小船就步入藕花深处。 祝盛安带着雀澜坐到船头摘莲蓬,宋奇和刘叔便去了船尾,和武泽一块儿,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这个时节荷花还没开败,要再等一阵,莲蓬才多。”祝盛安在层层的荷叶里张望,“喏,那儿有个能摘了。” 他扬手去摘,咯嘣一声脆响,莲蓬就摘下来,丢在雀澜怀里。 这会儿日头正晒,雀澜懒懒地靠着船舷,躲在荷叶下遮阴,接过这一个莲蓬,摆弄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吃。 祝盛安坐在他对面:“你是北方人?” 雀澜看了他一眼:“告诉殿下也无妨,我确实是北方人,在京城长大。” 祝盛安从他手里拿过莲蓬,教他剥开,扒出莲子:“那怎么一个人来了南边?” 雀澜道:“家破人亡,师父救了我。” “那,师父是你唯一的家人了?” 雀澜顿了顿:“嗯。” 祝盛安好奇道,“能教出你这样的身手和本事,他应该也是个传奇人物,怎么我从没听说过罗无因这个名号呢?” 雀澜将嘴里的莲子咬碎:“我也不知道。我很少和师父一块儿出门。” 祝盛安道:“他都不带你出门,那怎么教你本事?” “师父只教武功和门内的秘法,不教别的。他出门的时候,我就自己练功。” “你未免也太听话了。”祝盛安也剥了颗莲子,“我小时候不喜欢上学堂,夫子一走,我就溜出去玩。” 第7章 “可是我那儿没什么好玩的。”雀澜道,“是座荒山,师父一走,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也想过跑,跑到山里迷了路,差点被狼吃掉,又吓得自己跑回去了。” 祝盛安微微蹙起眉。 他有些不可置信,道:“你师父就这样对你,你还拼死拼活地救他?” 雀澜歪着头:“可是他养大了我,还教了我一身吃饭的本事。” “他救我时,自己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穷得叮当响,没带过小孩,却没有把我卖给人牙子。我这样长得端整还识字的坤君,能卖个好价钱呢。” 祝盛安一时竟无法反驳。 他看着雀澜没心没肺的模样,又想起了二人初遇的那晚。 那是一个月前,刚要入伏,天气热得不得了,他带着人马连夜行军,来到腊子山脚下。 第4章 初遇 月色下的莽莽林海一片宁静,忽有几条黑影腾跃而过,惊起飞鸟无数。草木茂密的腊子山顶,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山寨。 “弟兄们!庆祝咱们赚了个盆满钵满,干了!”山寨中为首大汉提起酒坛,众匪立时响应,纷纷举起酒碗。 “干!干!” “恭喜大当家讨婆娘!” “恭喜恭喜!” “哈哈哈哈!” 大汉捧着酒坛囫囵往下灌,整坛喝干,众人起哄大叫“好!好!”,他才把酒坛往脚下一砸,一张肥圆耳大的黑炭脸上已透出醉醺醺的红晕。 “这个黑脸大汉,就是反贼首领,李大柱。”茂密的树丛间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笑闹的众匪,宋奇仔细看过人群,确认道,“那瘦高个是二首领,一脸络腮胡的是三首领。” “那平远知县还说约摸五百人,这乌泱泱的,足有一千人了。”武泽低声道,“宋奇,你速速下山报世子殿下。看他们喝酒喝得差不多,再有三刻钟当要动手了。” 腊子山本是荒山,又值盛夏,草木茂密,恰是藏人的好地方。山脚下不远处隐秘地扎了一圈营地,营帐的火光在林间若隐若现,来回巡逻的军士步伐整齐,训练有素,正中的一座主帅帐外,围了一圈守卫,里头只有祝盛安一人。 他抱臂站在地势图前,眉头微蹙。连夜行军,身上的藏色水纹圆领袍已被汗湿了,但他仍站得笔直,没有丝毫松懈。 “世子殿下!”帐外有人通报,“宋副尉来报!” “进。”祝盛安道。 宋奇大步进来,朝他抱拳行了军礼:“殿下,经探,山上约有一千人。” 祝盛安眉头一皱,问:“地形呢?” “地形倒是同县太爷所说一致,山西面和北面是悬崖峭壁,只东、南两个方向能上去,现成的山道只有东边那条,反贼在那处设了关卡把守,南边是杂草丛生的荒山。” “说反贼都高看他们了,打家劫舍、占山为王,不就是土匪。”祝盛安冷哼一声,来回踱了几步,道:“可潜入山寨看过仓库?” “未曾潜入,但已基本确定仓库的位置。我们在山匪的酒中下了迷药,再有两刻钟便可动手。” 祝盛安点点头,宋奇又道:“殿下,是不是现在就……” 祝盛安眉头一动,狭长凤眼忽而转向帐门,抬手止住了宋奇的话头。 宋奇转头一看,恰有两人走到帐前。 守卫进来通报道:“殿下,李知县、胡指挥使求见。” 祝盛安招了宋奇过来,附耳低声叮嘱几句,宋奇得令出去了,他才让李知县和胡仁怀进帐来。 “殿下,武校尉有信了?”胡仁怀走进来,开口就说,“卑职见宋副尉刚走,殿下是不是要动手了?有什么我老胡帮得上的,殿下尽管吩咐。” 他一个小小的营指挥使,平时哪里有机会在世子殿下跟前冒头?这次能给世子殿下办差,可真是祖坟上冒了回青烟。他急于在祝盛安跟前表现,也没留意被自己越过去的李知县还站在一旁没开口。 李知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在这穷乡僻壤当了二十几年父母官,锐气早已被磋磨光了,一进来被胡仁怀抢了话头也不恼,默不作声给祝盛安行了个礼。 “二位先坐。”祝盛安踱到议事桌旁,往正中的圈椅一坐,“李大人,我有几句话问你。” 李知县忙道:“殿下请讲。” 见县太爷在议事桌对面坐下,并未坐在祝盛安身旁,胡仁怀抓抓脑袋,总算机灵了一回,紧挨着县太爷坐在一处。 “李大人上报朝廷的土匪人数是五百人,现下才过了不到三个月,土匪已有一千人了。”祝盛安身边没跟着伺候的人,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二指拈起茶盏喝了一口,“我看平远县治下尚可,流民不多,那这些新来的土匪,是从哪里来?” 李知县皱巴巴的脸上透出几分谨慎:“这……下官不清楚。不过最初那帮土匪,是在嵋州造反,被赶到腊子山的。” 不怪他谨慎,平远县在澹州,隶属东南藩地,可澹州西面毗邻的嵋州是朝廷的领土。朝廷镇压农民造反不力,只把反贼往他这小地方赶,他一个小小县令,自然不敢说朝廷的不是。 祝盛安扯了扯嘴角,轻嗤一声,把喝空的茶盏在手中来回地转。 胡仁怀小心瞅着他的脸色,抓紧一切机会拍马屁:“殿下,我老胡跟土匪打交道多,这些人只知道欺负老百姓,碰上正规军都是缩头乌龟。更何况殿下您是东南第一名捕亲手教出来的弟子,带的五百亲兵又各个都能以一打十,您往那寨子门口一站,土匪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第8章 祝盛安瞥了他一眼:“你现在带人,去堵住腊子山脚下各个出口,若有逃下来的土匪,有一个就杀一个。” “是!”胡仁怀得了差事,自觉大展拳脚的时候到了,大喜过望,连忙领命出去。 他一走,帐中便只剩了两个人,祝盛安靠着椅背,看向李知县:“李大人,还有没有什么话同我讲?。” 李知县琢磨着他的意思,慢吞吞道:“殿下方才问到点子上了,这些山匪都是别处流窜来的。嵋州的动荡一日不止,匪祸便一日不绝。只是下官也没料到他们这么快便有一千人了……” “好了。”祝盛安冷声打断他,“你可以出去了。” 李知县一愣,犹犹豫豫站起身,想走,又不太敢走,半晌道:“那,殿下有事再传下官过来。” “下回再传你,该是叫你收拾包袱走人了。”祝盛安眼睛抬也不抬,“只是比这平远县还偏的地方也不好找,约摸只有去岭南了罢。” 李知县的脚步顿在原地。 澹州已是大周朝最靠南边的几个州之一,一到夏季,白天十分炎热,但因为离海近,半夜便十分凉爽,他们此时又在深山老林里,夜风习习,可老头的额上却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拿袖子抹了把汗,重新坐下:“殿下有所不知,这些贼人,确是有来头的。” 此时,腊子山顶的山寨中已喝倒一大片,横七竖八地滚在地上,仅剩几个清醒的,打着赤膊酒气冲天,歪歪倒倒簇拥着醉醺醺的李大柱,要去闹洞房。 新房门口守着两名年轻小兵,见李大柱过来,连忙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上挂的大铁锁。 李大柱醉得路都看不清,叫两个小弟扶着,一脚踢开新房的屋门。里头软榻上正坐着一位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又长又大的红盖头罩住了半个身子,只看见露出袖口的一双纤纤玉手。 众山匪酒喝得大醉,见了女人,心思浮动,东倒西歪地围到那榻边,一个个迷迷瞪瞪,眯缝似的眼睛里全是□□。 “大当家好福气!这婆娘腰细屁股大,比窑子里的姐儿身段还好!” “大当家快掀盖头!让大家伙长长眼!” 李大柱也不推拒,一步三倒地走到榻前,色眯眯笑道:“娘子,为夫这就来、给你揭盖头!” 说着,他扯住那红盖头用力一拉,红布扑簌簌滑落,露出了一张娇艳的俏脸。 美人乌发雪肤,凤冠上的流苏垂下来,遮住了低垂的眉眼,只显出嫣红的嘴唇和小巧的尖下巴。 众山匪都是祖上八辈子代代相承的贫农,又住在犄角旯旮山沟沟里,村里但凡有个眉目周正的和者都赶着嫁到外头去,哪里见过这么娇滴滴的美人?一时间看新娘子都看傻了眼,连醉醺醺的李大柱也看得眼神发直。 “哎哟,这、这就是那天上的仙女吧?”一人傻愣愣地出声。 这一打岔,李大柱才缓过神,立刻大着舌头将人往房外推:“快滚蛋!老子要、要洞房了!” 他赶众人出去,栓上了屋门,嘿嘿笑着,一边搓手一边往新娘那边走:“娘子,你可真俏,老子的魂都给你勾没了……” 他说着,就往新娘身上扑,红衣美人跟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李大柱刚要扑到他身上,眼前却猛然一花,被当胸一脚踹在了地上,摔了个眼冒金星。 他大惊失色,酒霎时醒了一半,立刻想爬起来,却惊觉整个人动弹不得,喉咙像卡住一口痰,说不出半个字来。 只听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这不就来勾你的魂了么。” 话音刚落,又是狠狠一脚,李大柱胸口一闷,整个人被踹得飞出去,砰一声撞在墙根,噗的吐出一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屋外守门的小兵听见动静,在外头问:“大当家?” 片刻,屋门开了,小兵回头一眼看见屋里,大惊失色,可还没叫出声,耳边已经听见噌的一声响。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是自己腰间的刀出了鞘,可抽他刀的人速度太快了,他脑子里才闪过这个念头,眼前已经天旋地转,脑袋掉在了地上。 恰在此时,山寨外也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祝盛安到山寨前时,寨子里的土匪已经没几个活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王府亲兵们正挨个搜查寨中的屋子。 他让武泽引着走到仓库门口,往里头一望,一箱箱的全是金银珠宝。 武泽道:“殿下,山寨里就这一处仓库。” 二人走进去,看了一圈,除了金银珠宝,一件出奇东西都无。 这些山匪识不得好货,真正值钱的古玩字画不抢,只抢实实在在的金银,倒也在理。 祝盛安蹙着眉,低声喃喃:“这些也能叫‘了不得的东西’?” 第5章 试探 武泽道:“可属下在山寨里仔细搜过,再没有别的仓库了。” 祝盛安沉吟片刻,道:“先将这些赃物装车,由你带队护送,连夜送去澹州府,不得有失。” “是!” 士兵们进来将满载金银的箱子盖好称重,贴上封条,记录重量,拓上印章,再搬到车上。祝盛安在旁看着,忽然注意到,这些金银珠宝中,金子的数量十分可观,除了黄金首饰,还有好些金锭子。 他自己见金锭子见得多了,初看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仔细一想,才发觉不对劲。 第9章 大周流通货币多为铜钱,银锭和碎银都是少数,更不要说产量更稀少的黄金。 若真换算起来,一颗五两的金锭,约摸值一百五十两白银,而平头百姓一家人一年的花用,顶天五两银而已。 再者,能花得出金锭的是什么地方?澹州地处偏僻,州府中地段好的三进宅院,不到百两银,整个州府没有赌场,只有两处勾栏,包个头牌唱一夜曲儿也只需五百文,这样的销金窟都销不了金锭,还有哪儿能销得了? 澹州府尚且如此,平远县这等犄角旯旮,难道还有用得起金锭的人家?还有花得出金锭的地方? 正思索着,宋奇匆匆跑来:“殿下,我们已活捉了土匪的两个头目,可那个大首领……”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一丝凝重:“有人先我们一步,将他杀了。” 祝盛安心中咯噔一声,霎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在他们来之前,就有人杀了匪首,那这个人是不是也先他们一步,翻过了仓库? 祝盛安跟着宋奇走到那匪首的屋前,见窗户和门口还贴着大红双喜字,不禁脸色一变,问:“今日这匪首娶亲?” “是。”宋奇刚应,世子殿下一脚就踹了过来,直把他踹得一趔趄。 “此事怎么没报与我?这匪首掳来的新娘……”祝盛安拉着脸,“……性命无虞?” 宋奇连忙道:“新娘好好的。据他说,那匪首刚进屋,就有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一脚把匪首踢飞了,他没受欺负。” 他伸手往廊下一指:“您看,新娘在那呢,是个坤君,就是被吓坏了,一直在哭。” 他手指的方向,一位身形纤细的红衣新娘正坐在小板凳上,宋奇手下的都头王铁守着他,挡住了许多好奇的视线。 新娘虽只有个背影,但也能看出是个美人,掩面低泣的模样好生可怜。 “先照看着。”祝盛安不再多看,往屋门走去。 屋子门口倒着两具无头男尸,脑袋滴溜溜滚在了廊下,祝盛安蹲下仔细看那头颅断面的切口。 切口平整,是一刀砍掉的。 宋奇低声道:“一刀砍掉人头可不容易,就算是刽子手砍头,也得砍两三刀。杀人者应当武功高强,力气大、速度快。” 祝盛安站起身,看了看屋门口倒着的两具男尸:“不错。” “一刀砍掉头颅必定要使不小的力气,便会带得人整个身子都朝一边歪倒。”他走上前,站在大开的房门口,“这两具尸体都是脚朝屋门,身子朝外,杀人者确实是从屋里出来,在门口拔刀。” 两人走进屋去,扑面而来浓重黏腻的血腥味,李大柱的尸首窝在墙角,尸首喉咙被割开,流了一地的血。 祝盛安十四岁就被父王一脚踢到江南第一名捕余非明手底下磋磨,十六岁开始跟着老师经手案件,也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了。 他抽出一方丝帕掩住口鼻,粗略看过李大柱的尸首,见他身上除了喉头那道致命伤,没有其他伤口,就退出来让宋奇叫仵作验尸。 负责看着新娘的王铁见世子殿下出来,连忙搬了张椅子,放在廊下:“殿下,您坐。” 祝盛安绷了一晚上的弦稍稍松了,吊儿郎当往椅子里一坐,长腿蹬在了廊柱上。 旁边的新娘仍在小声呜咽,祝盛安抱着双臂上下打量他片刻,问:“这位公子,用过晚饭没有?” 闻言,新娘终于止住抽泣,拿帕子抹了抹眼,在凤冠的流苏下小心地抬起头。 那双水雾朦胧的杏眼带些瑟缩,轻轻把祝盛安一瞧,像羽毛在心尖上一搔。 祝盛安微微一怔。 他见过的美人不少,可那些人同眼前这位一比,便如萤火遇上明月——黯然失色了。 新娘低声说:“没用晚饭的。” 他的声音纤细轻柔,便是简单的几个字,也也咬得脉脉多情。 这样的美人,还是坤君,放在正常乾君身上,都会多看两眼。 祝盛安也多看了两眼,但并不是看那张漂亮脸蛋,而是看他攥着帕子的手。 那双手白皙修长,指尖莹润,干干净净。但是同祝盛安见过的那些真正柔若无骨的手比起来,它骨节分明,是双有力气的手。 被他盯的时间略长了一些,新娘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祝盛安收回目光,吩咐一旁的王铁去找水和吃的来,又问新娘:“你叫什么?哪里人士?” 新娘柔声答道:“草民雀澜,嵋州人士。” “这个姓氏,倒是少见。”祝盛安摸着下巴,“少见的姓氏,配少见的美人,倒也得当。” 雀澜红了脸,垂着头不作声。 “怎会被土匪掳了来?” “家里遭逢变故,只剩了我一个。到澹州来是投靠亲戚,哪想亲戚也搬走了,今日正要再回嵋州去,就碰上了土匪。” “好在这土匪死得及时,没伤你分毫。”祝盛安又问,“家里原是做什么营生?” “是打铁的,开了个小铺面。” “这可是份苦差事,你父母当舍不得让你干活罢?” “家里只我一个孩子,自然要干活的。” 这时,王铁端着托盘过来,是从山寨厨房里找的饭菜和水, 雀澜接过了那混着饭菜的大碗,说:“多谢军爷。” 王铁不好意思了,憨厚地咧嘴一笑:“你吃吧,吃完还有。” 第10章 雀澜似乎是真饿了,吃得极快,没一会儿一大碗饭菜就见了底。见祝盛安盯着他吃饭,他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抹抹嘴,说:“我被绑来,饿了一天了,让殿下见笑了。” 祝盛安挑了挑眉,道:“无妨。” 王铁殷勤地说:“厨房还有,我再给你添点?” “那就麻烦大哥了。”雀澜把空碗递过去,王铁听了这一声“大哥”,接了空碗屁颠屁颠跑了。 祝盛安斜眼瞅着雀澜。 这落魄的美人身上似有一股子天然的勾人劲儿,同那些风月场里练出来的哥儿姐儿全然不一样。 他看似平常地说话、行事,却无端让人心痒痒。 不对劲。 祝盛安盯着他,问:“你许了人家没有?” 雀澜吃了一惊,脸都红了,半晌才小声说:“原是许了人家的,可是家里出事,便没了后文。” “怎么会呢。”祝盛安道,“你长得这样漂亮,便是家里一分钱嫁妆都不出,也有得是人登门。” 他道:“你是看我好糊弄,随口编话蒙我?” 他话头急转,雀澜愣了愣,慌忙道:“我、我哪有胆子蒙骗殿下……” “那你说说,坤君一向是被人抢破头的,你为何偏偏嫁不出去?”祝盛安依然抱臂靠着椅背一动不动,“你是八字克夫,还是不能生育?” 他说话丝毫没避讳对面是个未婚坤君,又尖酸又刻薄,把雀澜能辩解的出路都堵死了。 雀澜似是没料到这位世子殿下长得仪表堂堂,嘴巴却毒得能杀人,他不堪受辱,眼睛里浮起了一层水光。 “别跟我来这套。”祝盛安打断他酝酿中的委屈,“我又不是你男人,犯不着心疼你。今天你就是把眼睛哭瞎,也得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时,打了饭的王铁恰好跑来,见世子殿下一副审犯人的架势,心里虽可怜雀澜,但也知道殿下审起人来六亲不认,不敢作声,只能站在一旁。 雀澜咬着嘴唇,努力憋住眼泪,憋得身子都不停颤抖。 “这么怕?”祝盛安抬了抬眉毛,“可我看你见过了死人,胃口还能这么好,胆子应该不小罢。” 他嘴上真是半点不留情,雀澜又羞又气,道:“……家里本是给我定了娃娃亲的,是隔壁家的哥哥。可成亲之前,嵋州有人造反,官府把能抓的壮丁都抓走了。我母亲临终前,有意给我再找其他人家,可不知是谁传的流言,说我早已经同未婚夫……我的名声坏了,又没有父母倚仗,总有些地痞无赖在铺子里打转,附近的闲话也传得越来越离谱。我实在受不了,想起在澹州有远房亲戚,就偷偷关了铺子,连夜跑来澹州了。” 他认真答起话来,倒是条理清晰,谈吐自如的,祝盛安不由问:“你念过书?” 雀澜道:“念过。” 祝盛安摸了摸下巴,又道:“你父母去了,你没有立刻去投奔亲戚,而是独自支撑着铺子,为什么?” 雀澜抿了抿嘴:“官府抓壮丁是去镇压反贼,只要等上几年,反贼除了,我的郎君也就回来了。” 听到这里,一旁的王铁都不由得唏嘘。 祝盛安却道:“可你一个未婚坤君,敢一个人开铁铺,总得有些倚仗罢。”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雀澜的手:“你会武功,是不是?” 雀澜顿了片刻,才道:“父亲会武功,教了我一些皮毛,只能防身。若我像父亲那样厉害,倒也没人敢上门占便宜了。” “光凭你一张嘴,我可不信。”祝盛安嗤笑一声,“起来,跟我打一场。” 旁边的王铁都吃了一惊,看看从椅子上站起身的世子殿下——身高八尺余,肩宽背阔,一把好腰,而雀澜身形削薄,不及祝盛安半边身子厚实,站起来也足矮了一个头。 最重要的是,殿下是乾君,雀澜是坤君啊!这不是以大欺小么?! 第6章 试探2 听见这边的动静,不少亲兵围了过来,恰好宋奇带着仵作赶来,挤开人群,喊道:“殿下做什么呢?周师傅来了。” 祝盛安此行办案带来的仵作,是宜州总刑事司里里相当了得的一位老师傅,名叫周云济,也算是 祝盛安的老相识了。 他背着工具包被宋奇拉进来,看到祝盛安要同一位身穿嫁衣的坤君比试,便道:“殿下做什么故意刁难人?” 祝盛安道:“我就喜欢刁难人。” 他让宋奇带着周师傅进屋验尸,自个儿下到院中,颇为无赖地一叉腰,看向雀澜:“用兵器我怕伤着你,赤手空拳打罢。” 周围的亲兵一阵起哄,有人叫道:“殿下是相中人家了,光明正大吃豆腐嘛!” “殿下小心人家记仇,日后让你好受,哈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调笑声中,雀澜被气得不轻,一张俏脸全涨红了。他也下到院中,握着拳头瞪着祝盛安。 祝盛安道:“我让你三……” 话没说完,雀澜已经一拳上来,烈烈拳风逼至眼前,祝盛安侧身险险避开,一手卡住他的手腕,说完后面几个字:“让你三招。别上来就打人脸啊。” 雀澜一言不发,那被卡住的手灵活一转,竟旋出了祝盛安的控制。 祝盛安微微一愣,他本也没想使出全力对付雀澜,又没见过这种路数的功夫,当时便好奇地分心想去看。可雀澜不像他这样吊儿郎当,趁他一分神的空隙,就一掌拍中了他的胸膛。 第11章 祝盛安闷哼一声,旁边的亲兵们发出惊呼。 “殿下,轻敌啦!” 祝盛安充耳不闻,盯着雀澜,好奇道:“那是什么招数?” 雀澜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他击中后没有停下,一个旋身便踢了过来,祝盛安明明可以避开,但他没动,双臂交叉硬生生接住了这一脚。 雀澜只觉得像踢在一块铁板上,祝盛安双臂一发力,竟反把他震得退后了一步。 “你使劲了么?力气这么小。”祝盛安提醒道,“两招了。” 雀澜咬着牙,又扑上来,一手直取祝盛安的喉咙,被祝盛安卡住,另一只手又鬼魅般袭来,祝盛安速度差了一些,脖子上被他挠了一道。 偷袭得手,趁祝盛安来逮他,雀澜被卡住的那只手腕灵巧一转,从他的钳制中旋脱,就想往后退。可三招已过,祝盛安哪能放过他,一脚踩住他曳地的嫁衣裙摆,硬生生把人钉住了。 雀澜不得不回身接招,两人赤手空拳连过了十几招,速度快得出现了残影,围观的一众将士叹为观止。 雀澜的招式以灵巧迅速取胜,体能和耐力远不如祝盛安,他知道自个儿消耗下去讨不了好,便数次去踢祝盛安的脚,想扯脱裙摆。可祝盛安左脚换右脚,右脚又换左脚,偏偏牢牢踩住他的裙摆不放。 又过了十几招,雀澜体力不支,勉强避开祝盛安的掌风:“殿下,我认输,不打了。” “我准你认输了么?继续。”祝盛安又一掌扫过来。 雀澜连忙使了个铁板桥,可他两腿已没了力气,腰一下去腿没撑住,直直往地上摔去。 祝盛安一愣,连忙扯住他的衣袖,哪想到这一扯,雀澜的衣领就松了。眼看雪白的锁骨露出来, 雀澜惊慌失措去捂,祝盛安也眼疾手快,连忙松开他的衣袖,一步过去,将倒下去的他拦腰一接,拉上来抱在了怀里。 他肩宽背阔,雀澜扑在他怀里被搂得严严实实,围观的将士们连美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哄然大笑:“殿下,耍流氓呢!” 雀澜在他怀里慌乱地拉好衣服。祝盛安从没抱过坤君,只觉得怀里的人哪儿都是软的,尤其是蹭着自己胸口的……他想到那是坤君的胸脯,霎时僵了。旁边的亲兵门还在瞎起哄,祝盛安拿背挡住围观的视线,大声道:“都散了!看什么热闹!” 众人还想再看,可世子殿下发了话,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散去。 雀澜拉好了衣服便把祝盛安一推,羞愤地呸了他一口:“下流!” 祝盛安:“……” 雀澜的武功路数,以灵巧见长,是适合力气小的人使的武功,碰上速度和力量兼具的祝盛安便讨不了好,只过了三四十招,便力竭差点摔倒,显然体能和力量都比乾君差了一截。 他没这个本事一刀砍掉门口看守的脑袋,看来的确有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 祝盛安摸摸鼻子,轻咳一声,道:“冒犯。” 雀澜的脸蛋儿红扑扑,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一双眼睛也蓄满水光:“看别人丢人,殿下就高兴了?” 祝盛安头都大了,他在宜州时虽也纨绔浪荡,但从没调戏过良家公子,被雀澜质问,只能尴尬地搔搔头。 雀澜气冲冲跑回廊下,坐在小板凳上,蜷成一团呜呜地哭了起来。 四面八方都朝祝盛安射来谴责的目光。 祝盛安干脆背过身去望天,瞥见王铁还捧着饭碗等在一旁,立刻说:“饭都凉了,还不给人家吃?” 王铁连忙应声,端着碗朝雀澜跑去。 宋奇挨上来,冲祝盛安挤眼睛,神神秘秘地小声说:“殿下,看上了?” 祝盛安:“……” “殿下,这可是坤君,跟那娇滴滴的花儿一样,别人都是捧着护着都来不及,您怎么上来就跟人家打架呢。”宋奇在他耳边小声念叨,祝盛安不耐烦,挥开他换了一边。 宋奇不依不饶,跟上来继续说:“您之前捧的那些角儿,什么香兰、琴儿,她们虽是女子,可都是和者,泼辣得很,坤君可同她们不一样啊。” 祝盛安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瞎?男的女的我看不出来不一样吗。” 宋奇都被他急死了:“属下说的不一样,不是指这个不一样。哎呀,殿下您就不该翘荀夫子的课,这下……” 这时,周师傅从屋里走出来,喊了一声:“殿下。” 祝盛安把宋奇甩在一边,几步过去:“如何?” “匪首先是被人当胸踢过,断了肋骨,然后被人在喉间划了个刀口。”周师傅在门口的水盆洗干净手,“喉咙上那个是致命伤。” “能不能看出,这匪首同那门口二人,是否死于同一人之手?” “三人死亡时间相近,而且匪首胸口受的一脚很重,说明踢他的人力气很大。”周师傅道,“踢他的人,应该就是杀门口守卫的人。” “但是匪首喉咙上的那道致命伤,刀口利落,不深,是个力气小的人割的。”周师傅看了看不远处坐着的雀澜,“被掳来的新娘子因为害怕,补一下,也情有可原。” 祝盛安蹙着眉——那个力气大的杀人者跑了,他在仓库一无所获,也许就是这个人提前去过。 “不过,”老师傅又开口,“我在尸体上还有发现。” “匪首的后背上,有一个黑色九瓣莲文身。” 第12章 祝盛安的脸色立刻变了,他大步走进屋,看到趴在地上的李大柱的尸首,那背后有一朵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九瓣莲。 这一看,他乍然想起上山之前李知县说的话——这群山匪背后有人提供武器物资,来县里洗劫时,竟用得起火药、弓箭。 祝盛安之前只以为有人包藏祸心,想借匪祸起事,却没想到山匪竟与青莲教有关系。 他不禁啐了一口:“沾上这群狗东西,后面得有一堆麻烦事。” 他把宋奇叫进来,让他带人将山寨里里外外再搜一遍,不放过任何异常。 再出屋时,他看见一旁的雀澜,面色不由带上几分复杂。 周师傅在他身后说:“被青莲教盯上,这后生仔过不了安生日子了。” 祝盛安将手搭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似在思索。 周师傅叹口气:“殿下是不是想起浔山案了?” 祝盛安没有回答,望着雀澜的方向,雀澜仍拿着手帕抹眼泪,王铁在旁边劝他吃些东西。 “殿下,干办案这一行,可要心大啊。老惦记着一桩旧案,走不长远的。”周师傅回屋去收拾工具。 祝盛安收回目光,转向他:“雀澜父母双亡,又没有许亲,他给您做个学徒如何?” 周师傅蹲在地上收拾:“殿下想留他,放在自己身边不是更好?” 祝盛安摆摆手:“别看他会点功夫,脾气可真是个娇娇公主,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我可受不住。” 他在屋里同周师傅讲话,等周师傅将验尸工具全部清洗干净,擦干收回工具包里,一名士兵小跑过来,附在祝盛安耳边:“殿下,在西面山崖处发现一座小破庙。” 祝盛安点点头:“带路。” 他点了一队士兵就要走,一出屋看见雀澜捧着碗已吃完了饭,王铁不知说了什么趣事,逗得他终于破涕为笑。 那笑的模样让祝盛安想起很久以前,只见过一次的,同样干净清爽的笑颜。 他朗声吩咐:“王铁,把他带上,跟我过来。” 雀澜听见他说话就收了笑,道:“不劳烦殿下了,我歇一会儿,就自个儿下山了。” “自个儿下山?”祝盛安走过去,“这山里的土匪还没除尽,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碰上土匪能打得过?” 雀澜的嘴又噘起来了,王铁在旁拼命给世子殿下使眼色,只得了世子殿下莫名其妙的一句:“你眼睛抽筋了?” 雀澜道:“那我便在这里待着。跑来跑去的,我可没有力气。” 祝盛安想了想,觉得这山寨里头说不准还有青莲教的人,仍是不放心,道:“不行。你就是找个人背你,也得跟我去。” 他不依不饶的,雀澜更生气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赌气道:“我可不要别的人,我要殿下背我。” 作者有话说: 日更,每晚六点左右更新。 第7章 试探3 他这话一出,祝盛安眉头一皱。 世子殿下在宜州虽也有不少狂蜂浪蝶追捧,可没哪个人胆子这样大,敢在他跟前拿乔,要他亲自背。 这被冒犯的感觉着实让人不快,不过一想是自己冒犯他在先,祝盛安便没有计较,道:“我敢背 你,你敢让我背么?” 他想雀澜应该有这个眼力见,给自己这世子殿下一个台阶下,哪知道雀澜说:“那就劳烦殿下了。” “……” 旁边将士们都吓傻了,祝盛安黑着脸,同坐在板凳上的雀澜对峙半晌,竟然真的蹲下:“上来。” 众将士不由心中对雀澜大赞一声:狠人! 雀澜似是赌气说的,根本没料到祝盛安会真的来背他,当下愣在原地,上下不得,不知该不该让他背。 看着面前乾君宽厚的背,他犹豫片刻,咬咬牙,伏了上去。 待他上来,祝盛安两手勾住他的腿,站起身,觉得背上的人在往下滑,便把他往上一颠:“抓稳。” 雀澜被他颠得闷哼一声,一张脸霎时红透了,连忙攀住他的肩头,把脸埋在了他背上。 祝盛安这辈子就没背过人,这一下背了个刚认识的坤君,别扭极了。偏偏众人还羡慕他有美人背似的,一个个眼红得不得了。 他黑着脸,背着雀澜,带着一队亲兵来到西面山崖处,同宋奇几人汇合。 宋奇见世子殿下背着雀澜,吃了一惊,默默对世子殿下比了个拇指。 “……”祝盛安脸拉得老长,把雀澜放下,随即看见了那座小破庙。 说是小破庙可一点不夸张,这庙就同路边常见的土地庙一样大小,高不及腰,里头供的像却不是土地像。 “殿下,这庙实在建得蹊跷,且不说这深山老林根本无人来拜,就说这方位,竟背靠悬崖。就是寻常建宅院,也不会背后悬空。”宋奇道,“您看庙顶的四角,是银子做的。” 经他一说,祝盛安去看那庙顶,才发现那闪闪发光的庙顶飞角。 银矿冶炼不易,通常官营的银场冶炼出的白银质量更好,含银量可达七成,而东南王府名下有几处银矿能炼到九成,出产的银子光亮雪白、柔软易折、常戴常新,与其他乌黢黢的劣银截然不同,也称“雪花银”。 这等优质白银产量稀少,自然不会拿去铸钱,品质最佳的供王府打银盆银碗,品质稍次的供王府名下的银楼做首饰售卖,价格不菲。东南各州的寻常人家儿女成婚时能打一套雪花银的头面,便算得上风光了。 第13章 而这荒山野岭的不知名破庙,庙顶四个飞角竟是足两的雪花银打造。 祝盛安拿过宋奇手中的火把,蹲下身朝那小庙一照,发现这庙虽然破,里头的神像却活灵活现,不知涂了什么东西,火光一照,油光水亮的,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怪味。 他仔细看着,与这神像对上了眼,一股说不出的毛骨悚然之感油然而生,祝盛安微微蹙眉,错开视线,转而查看小庙附近。 火把照亮了一方地面,他立刻发现,这小破庙所立的一方土地,竟是湿的,就在他脚下不远,泥土里露出了一截白色的指骨。 好端端的庙下,怎么会有人的白骨? 他眉头紧皱,道:“有没有澹州本地人士?知道这是什么习俗吗?” 虽有几个出身澹州的士兵前来查看,但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站在后头的雀澜忽然开口:“我好像见过一次。” 众人都转头来看他。 雀澜道:“样式和这个不太一样,不过都是小庙,用雪花银做庙角。在嵋州把这叫骷髅抱庙,是青莲教做法事的法子。” “骷髅抱庙?”祝盛安将这奇怪的名字在嘴里嚼了嚼,眼睛瞥向雀澜,“你知道青莲教?” “青莲教是嵋州一霸,我在嵋州长大,自然知道。” “那你说说,骷髅抱庙是怎么回事?” “在孕妇怀孕三五月时,杀人取胎,胎尸供在庙中,死去的孕妇葬在庙下,庙角用雪花银镇着,小鬼的魂魄就逃不出去。如此养成的小鬼,兼惨死孕妇和早夭胎儿二者之怨气,阴邪异常,青莲 教用来下降头、害人性命。” “好阴毒的手段。”祝盛安皱起眉头。 雀澜却道:“青莲教的阴毒手段不计其数,这只是里头寻常的一种罢了。我听说最阴毒的要数采阳和采阴两种手段。” 宋奇好奇道:“那是做什么?” 雀澜顿了顿,似是难以开口,半晌才道:“采阳,是找合适的乾君,制成药人,把人变成半死不活的怪物,先供教中的圣子圣女玩乐,再供其他人随意亵玩,最后开膛破肚,将脏器作为炼丹药引。” “采阴则是对坤君。” “青莲教犯的大案多是因为采阳采阴。前几年的浔山案最令人发指,我虽在嵋州,却也听说过,被掳走的坤君多是十三四岁,找到时都没命了。” 他说完,四下一片沉默,宋奇悄悄去看祝盛安的脸色,见世子殿下沉着一张脸,连忙道:“不说这些了,先看看这庙有什么名堂罢。” 祝盛安开口:“管他什么名堂,先砸了再说。” 宋奇一时犹豫:“殿下,这能拆么?万一不是骷髅抱庙……” “这庙下埋着白骨,正经庙能压在死人身上让人不得翻身吗?”祝盛安直接点了两名士兵,“你们两个拿榔头的,过来。” 两名士兵人高马大,一榔头下去,庙就垮了,神像掉在碎石砖中间。宋奇一一捡了四个角上的雪花银,呈给祝盛安,祝盛安不接,就着他的手直接看。正仔细瞧着,旁边拾砖头的士兵忽然道: “殿下,这砖里有东西!” 他从砖缝里扒出一支细细的小竹筒,把泥抹干净,那上面刻了一个模糊的上圆下方形状。 这是东南王府的水波纹印。 密探在最后一封密信中,只提到他听见那些人谈论腊子山上“了不得的东西”,他在信中写道要去腊子山一探究竟,可后来就失去了音讯。 离收到最后一封密信已经过去数月,这名密探再没有每月报备一次行踪,很可能已经遇害,那么这竹筒,是不是他死前留下的呢? 祝盛安伸手接过那竹筒,就在此时,林间一道破风之声,一支冷箭直冲祝盛安而来。 好在正警戒着四周的宋奇十分敏锐,立刻抽刀打掉这支箭,大喝一声:“保护殿下!” 祝盛安连忙将竹筒塞进怀里,转头一看,一阵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王府的亲兵们立刻排成阵型护在祝盛安身前,宋奇护着祝盛安往树后去,祝盛安却一把拉住雀澜,把他往身后推:“去躲好!” 箭雨密集,士兵们被压得不停后退,可他们背后不远处就是悬崖,再退便没有转圜之地了。 宋奇燃放了信号烟花,命众士兵分散开,躲在林间暂且避过箭雨,只留几人护着祝盛安。 祝盛安低声道:“这山上还有游荡在外的土匪?” 宋奇道:“这山寨附近都被我们踩过了,土匪只守着那一条上山的大道,剩下的全在寨子里喝酒。这些人恐怕另有来头。” 祝盛安心中已有了答案,道:“我们一直有人在山寨附近盯着,上山时又控制了东面的要道,这队人马要么是从南边的荒山摸上来,要么是早就在山上藏着了。” 正说着,铺天盖地的箭雨停了,林间窸窸窣窣,显然有不少人正在逼近。 宋奇握紧了手中的刀:“殿下,少不得要近战了。亲兵们从山寨赶来用不了多久,您站在属下身后便好。” 祝盛安道:“从山寨中过来只需半刻。他们在这里设伏,若是为了刺杀我,根本是无用功……” 他看了身后的雀澜一眼,将雀澜冒出来偷看的脑袋按了回去。 一行黑衣人出现在视野中,宋奇抓着刀率先领人冲出去,两拨人马正面交锋,宋奇飞身一脚踹倒一人,半空中旋身,手中的长刀砍断了另一人的脖子。然而这些黑衣人数量不少,立刻黑压压地 第14章 包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双方陷入一片混战。 此处的王府亲兵虽然只有五十几人,但勇猛非常,一时间与数量众多的黑衣人缠斗得不相上下。而祝盛安也有武功傍身,偶有几个冲破亲兵防线的黑衣人,挨不到他的衣袖就被他踹回宋奇旁边了。 雀澜躲在树后小声给他支招:“殿下,你有剑,怎么不用?” 在旁护卫的王铁挥刀砍倒一个冲来的黑衣人:“殿下这剑可没沾过血!” 雀澜噘着嘴,小声嘀咕:“什么呀,殿下的剑还比旁人的金贵些不成。” 祝盛安听见了,说:“你说得不错,是金贵些。” 雀澜:“……” 这时,远处传来王府亲兵的喊杀声,支援的人马赶来了! 听闻援兵到来,一众黑衣人立时慌了阵脚,边打边退,很快被宋奇等人逼到了小破庙附近。 祝盛安在亲兵的防线后,仔细观察林间的局势,忽然发现刚刚被他推倒的小庙处,杂乱的石砖、 瓦片都不见了,连庙下的白骨也被挖走,只剩一堆翻新的泥土。 他心中一惊,这才想通,这些黑衣人在此伏击是为了转移这破庙,并非为了刺杀他或劫走雀澜! 方才他便猜测,这庙是青莲教的骷髅抱庙,那这伙人极有可能就是青莲教豢养的私兵。 而他们冒这么大风险来转移的东西,必定是重要线索! 眼见那些往山下退的黑衣人已经跑远,祝盛安连忙冲出去追。宋奇正一刀砍翻一名黑衣人,余光瞥见世子殿下的锦衣一闪而过,惊得大喊一声:“殿下!” 第8章 交手 宋奇立刻想往上跟,却被黑衣人缠住,一时脱不开身,只能叫着附近的亲兵,让他们跟上世子殿下。 祝盛安自小习武,身手不错,但他没走过多少山路,尤其是这样杂草丛生的荒山,四处是低矮的枝丫和绊脚的荆棘灌木,被这个一挡那个一绊,速度就慢了许多。 他磕磕碰碰往山下追出老远,才追上撤退的黑衣人,好在人数并不多,只有十来个,那尊供奉在小破庙里的神像拿网兜兜着,沉甸甸地坠在一人背后。 祝盛安连忙疾追几步,飞身上前,跳入黑衣人队伍中,长剑噌的一声出鞘,一剑斩断了网兜。 网兜一破,神像立刻往地上掉,祝盛安另一手赶紧一捞,抓住了破网兜,将神像兜在里头。 神像入手却比想象的要沉许多,祝盛安心头一动,然而来不及细想,那些黑衣人见神像被他夺走,竟不要命一般冲上来抢。 祝盛安一手抓着网兜,一手持剑格挡,看这些黑衣人急切的模样,便知道这神像十分重要,过了几招便不与他们缠斗,收了剑往回跑。 几名跟来的亲兵恰巧赶到,见世子殿下往山上狂奔,后头追着一路乌泱泱的黑衣人,立刻帮祝盛安护住后路。 有亲兵拖住,祝盛安松了一口气,一边往山上跑,一边提起手里的网兜,去看这诡异神像。 神像外形是个已成形的婴儿,脑袋大身子小,蜷成一团,那已能看出模糊五官的脸上,双目闭着,口、鼻、耳却都被封住,祝盛安当下便了然。 这胎尸里头被塞了东西,故而堵住了七窍。 青莲教这帮人当真是丧心病狂,害人性命做这损阴德的鬼名堂,连未出世的胎儿都不放过。 祝盛安这会儿没法去看这胎尸里被塞了什么,只能抓紧往回赶,将它交到周师傅手里。 可正当此时,山上涌下来数十名黑衣人,显然是刚刚撤下来。 祝盛安暗道一声不好,刚想躲开,一人已发现了他,高声大喊:“供子在他手里!” 那些黑衣人听了,宛如发了疯,一下子就朝祝盛安这边扑来。 这下,祝盛安是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只能一头扎进茂密的老林子里,往东边跑。 东边就是上山的大道,有王府亲兵把守,到了那附近,黑衣人便奈何不得他了。 可那群黑衣人显然也清楚他的打算,为首的那人一声令下:“放箭!” 祝盛安心里骂了一声娘,忘了这群人里头有弓箭手了! 后头唰唰唰的落下箭雨,他一面抽出剑来抵挡,一面退到树后,躲避箭雨。 可他一躲起来,后头的箭雨也停了,窸窸窣窣的有人在往他这边追。 这群人训练有素、听从指挥,显然同这腊子山上的土匪不是一个档次。 这说明青莲教至少有一明一暗两股武装力量! 一个民间教派发展到这个地步,其野心已昭然若揭。 祝盛安暗自心惊。 他跑一段躲一段,同黑衣人僵持着,但终究被追了上来,被团团围住。 祝盛安并不拔剑,只拿脚踹,可人数相差太悬殊,他不出手杀人,这些人就能车轮战似的往上扑,总有耗到他力竭的时候。 他一只手还得拎着沉甸甸的神像,对抗越发吃力,心里正骂着宋奇还不赶来,耳畔就刮来一阵风。 来人身形鬼魅,速度极快,祝盛安心头咯噔一声,警铃大作,想要防备,却怕来不及了。 不过,他出手防备的空隙里,这道红影贴着他闪过,并未伤他分毫。 祝盛安一愣,抬眼一看,雀澜笑意盈盈的侧脸同他擦身而过,只一缕纷飞的发丝拂过了他的脸颊。 第15章 与此同时,他腰间的长剑被人唰的一声抽出。 祝盛安心头咯噔一声,刚想叫他住手,雀澜已握着他的剑一剑斩出,迎面的一名黑衣人还未来得及惨叫,长剑已贯穿胸骨,往上从喉咙飞出,将整个人斩作了两半,飞溅的鲜血扬起半尺高。 祝盛安的阻止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雀澜使着他的剑,又将旁边的两名黑衣人一剑封喉。 眨眼之间,他已杀了三人。 这决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铁匠的儿子。 祝盛安一时说不出话,而雀澜脚步不停,一面往黑衣人群里冲,一面道:“好剑,放着岂不可惜。” 祝盛安气道:“这剑不是用来杀人的。” 雀澜奇道:“不用来杀人,怎可称之为剑。” 说话间,又有数名黑衣人倒地。 雀澜出现才不到片刻,场中的局势就迅速扭转,仅剩的十几名黑衣人不敢再与他正面对抗,只想绕过他来对付祝盛安。 而雀澜虽有解决他们的本事,却并不恋战,收了剑,推了祝盛安一把:“殿下,走。” 两人在林间飞奔,祝盛安抿了抿嘴:“你装得那样可怜,竟全是骗人的。” 雀澜鬓间发丝飞舞,声音柔媚:“啊呀,叫殿下发现了。” 祝盛安蹙眉:“你既是杀手,跑到这腊子山来做什么?” 雀澜道:“殿下若想知道,可得拿东西来换。” 祝盛安抓紧了手中的网兜:“你也是为这个来。” 雀澜轻声道:“非也。我不过想要殿下帮我一个忙。” 他这样厉害的本事都没法一个人办成,要特地来找人帮忙,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帮的忙。 祝盛安道:“我为何要帮你。我又不欠你的。” 雀澜并不着急,悠然道:“殿下在仓库里只找到了金银珠宝,不觉得奇怪么?” “……果然是你。”祝盛安咬了咬牙,又道,“不过,办案又不只靠哪一条线索,你不告诉我,我也有我的办法。” 雀澜倏然止住脚步,一把扯住了祝盛安的腰带,祝盛安一愣,被迫停下:“做什么?放手!” 雀澜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他:“殿下,你现在的命可握在我手里,不要太狂妄了。” 祝盛安全身暗暗绷紧了,嘴上却嗤了一声:“就凭你?”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出手,雀澜一剑刺去,直逼祝盛安喉咙,祝盛安两指夹住剑锋,一脚扫过,逼得雀澜跃起。 然而他低估了雀澜的力气,那一剑过来的力道震得他手指一麻,竟没能挡住剑势,顷刻间剑尖已到了喉咙! 而雀澜虽然跃起,失了下盘稳固,手上的劲却没有散,他的剑锋只在片刻之间,而祝盛安的下一招还没出手! 雀澜纵使失了下盘也没什么大碍,因为他的对手下一刻就要毙命了! 千钧一发之间,祝盛安脖子一缩,往雀澜身下一钻,恰恰躲过了剑锋,然而那锋利的宝剑仍然擦过了他的发冠,皮革发冠登时嚓嘣一声裂开,掉在了地上。 而雀澜没有得手,却丝毫不惊讶,半空中翻了个身,一脚蹬在祝盛安后背,把他踢出老远。 在被踢飞出去的片刻里,祝盛安心里竟生出一阵感慨—— 我堂堂东南王世子,从小横到大,打遍宜州无敌手,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 然而这还不算完,他刚落在地上,背后就是一道风声,雀澜又来了! 祝盛安头皮一紧,连忙抽出剑鞘,回身挡住这一剑。 当啷一声,金属撞击发出清脆的剐蹭声,祝盛安虎口被震得发麻,简直被雀澜这一身怪力惊得怀疑自己眼神有问题。 这不是坤君么?!坤君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而且雀澜是单手持剑! 祝盛安方才同黑衣人斗了一阵,已经有些力气不支,咬牙同他角力,正在这时,雀澜闪电般出手,劈手就来抢他手里的神像。 祝盛安一把将那神像抛出,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单手过了数招,眼看着抛上去的神像要掉下来了,祝盛安目光一凝,猛然收劲,与收不住力道往前扑的雀澜擦身而过,跃上去就接那神像。 可他刚一接住,雀澜横里踢来一脚,跟之前踢他的力道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祝盛安竟被踢得失手,神像又飞了出去,被网兜缠着,直接挂在了树枝上。 树下的两人叮叮当当又过了数招,后头一个冲得最快的黑衣人已经追上来,挥着刀朝祝盛安砍去。 千钧一发,雀澜却仍无半点要放过祝盛安的意思,祝盛安冷着脸,猛地运力同他一个对掌,迸发的内力硬生生将扑上来的黑衣人震飞出去。 雀澜生受了这一道掌力,闷哼一声,一条手臂卸了力,祝盛安腾出空来,旋身拿剑鞘抽飞了另两名扑上来的黑衣人,腰间又是一紧。 雀澜竟用那只伤手,又抓住了他的腰带! 祝盛安深知被内力震伤的厉害,雀澜这手应该动不了才对,这时候还用力,他难道不想要这条手臂了?! 他一面挡着黑衣人的袭击,一面难掩震惊,瞪着雀澜:“你疯了?!” 雀澜像不知道疼痛,一手握着祝盛安的剑,一手仍抓着祝盛安的腰带不松手,柔声道:“殿下若不帮我,今日就要死在这里。” “与其死在青莲教手里,不如死在我手里。” 第16章 祝盛安寒声道:“你已废了一条手臂,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雀澜道:“凭我愿意断一条手臂的决心。若殿下答应帮我,我定助殿下铲除青莲教。” 若他不是真废了一只手,这就是一句空话。 可放在此刻,祝盛安确实被这决心震撼了。 他道:“我帮你这个忙。” 后头源源不断的黑衣人冲上来,很快发现神像不在两人手中,而在树上挂着,立刻飞身上去拿神像。 雀澜微微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松开祝盛安的腰带,足尖一点,飞身而去,闪电般出手,刚刚取得神像的黑衣人还未落地,半空中被他一剑削去了头颅。 他一脚将黑衣人手里的神像踢过来,祝盛安上前一步,稳稳抓住网兜。 黑衣人的头颅落在地上,滴溜溜滚出老远。 第9章 闲逛 回想那时雀澜如此的决心,还以为他要救的师父定然对他恩重如山,没想到不过给了他一口饭吃,勉强将他拉扯长大罢了。 祝盛安一时心绪复杂,又从莲蓬里扒出几颗莲子,丢给雀澜:“给你吃。” 雀澜接了莲子,自己剥了一颗,丢在嘴里一咬,脸就一皱。 “这颗是苦的。”他皱着眉毛,但嘴里还在嚼。 “你嚼碎莲子心了。”祝盛安道,“吐出来,不吃了。” 他话还没说完,雀澜已嚼了两下,咽了:“还行,能吃。” 祝盛安:“……” 世子殿下受不了如此粗糙的吃法,亲手剥了一颗,教雀澜:“看,这样剥开,轻轻捏一下,莲子就分成两瓣了。里头这个绿色的芽,就是莲子心,把它拔掉再吃。” 说完,将那剥好的两片莲子递过去:“这个保准不苦了。” 可那头却没有接,祝盛安奇怪地抬头,雀澜两眼正定定看着他。 “……怎么了?”祝盛安往回缩了一些,“我可没有轻薄你的意思。行罢,我自己吃了。” 他将剥好的莲子丢进嘴里,雀澜忽然冒出一句:“殿下脖子后有一颗小痣。” 祝盛安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不明所以。 “师父说这里长痣是很好的,说明聪明好学,侠肝义胆。”雀澜背过身,撩起半披散的长发, “你看,我也有。” 祝盛安猝不及防看见了一段白皙细嫩的脖颈。而坤君的后颈正是长着气味腺体的地方,若非亲密之人,不能看、不能碰。 他立刻转过了脸:“不不、你转过去,你转过去。” 雀澜奇怪道:“怎么了?你没看见吗?” 他明明会勾人得很,总是笑得柔情蜜意,一举一动都拨人心弦。却又好像不明白这些勾人举动的真正含义。 不懂,便也不知道害羞。 可祝盛安是懂的,也做不到仗着他不懂而欺负他。他吭哧着,脸都红了:“……这里不能随便给男人看。没人教过你么?” 雀澜一愣,放下了头发。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 祝盛安话已出口,才想起雀澜幼失怙恃,跟着个马虎师父长大,这话实实在在踩了人家的痛脚。 可重提似乎更加不妥,这话题太逾越,既然过了,就不能再提了。 他眼睛盯着船边的荷叶,根本不敢往雀澜那里看,干巴巴地说:“你也摘个莲蓬试试。” 雀澜抿了抿嘴:“不摘了。” 他站起身回了船篷,祝盛安从那背影里看出几分恼羞成怒,颇感无奈。 他哪知道雀澜连这些常识都没有,不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只怕雀澜还要做些更过分的惊人之举。 又想:不该说那句没有人教他,没有谁是愿意从小没有人教的。 “少夫人,怎么不同殿下一块儿摘莲蓬?”他听见船尾的刘叔在问雀澜。 祝盛安不由朝船篷里望了一眼,雀澜面色淡淡:“我是个山沟沟里出来的乡巴佬,没见过莲蓬,不会摘。” 刘叔赶紧说:“少夫人这是淳朴天真嘛。您有什么不会的,让殿下教就是了。” 一面说,一面给祝盛安使眼色。 祝盛安也回到船篷里,坐在雀澜对面:“你一个莲蓬都没摘,真不摘了?” 雀澜没做声。 祝盛安瞥着他,假意道:“那就回画舫上。武泽,宋奇,划船。” 雀澜竟然毫无反应,抱着双臂看着船外。 祝盛安暗道一声棘手:这下真生气了,我还逗他说要回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武泽和宋奇分别到船头船尾划船,小船动了起来,往画舫悠悠驶去。 祝盛安咳了一声,探身到船篷外,折了一支荷花,递过去:“来都来了,总要带点什么回去罢。” 雀澜的脸仍对着船外,只斜过眼睛看了一眼递到自己跟前的荷花,道:“多谢殿下了。” 他说话仍是轻轻柔柔的,但那荷花一接过去,看也没看一眼,就放在了小方桌上。 “……”祝盛安尴尬地搔搔头,左顾右盼,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武泽和宋奇在两头一边划船,一边看笑话,祝盛安看见了,粗声说:“看什么看,快划。” 小船很快回到了画舫边上,雀澜起身往外走,祝盛安这下机灵了,伸手去扶他。 可没等他碰到他的衣袖,雀澜一步跳上了画舫的舷梯,噔噔噔就走了上去。 第17章 祝盛安一伸手扶了个空,两边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尴尬极了,只能顺势将手抬高,假意理了理丝毫没乱的鬓发。 刘叔在后急道:“殿下,哄两句呀!” 祝盛安压低声音:“我没哄?你看他搭理我么?!” 刘叔捡起桌上的荷花递给他:“游湖回去,还能逛逛城里。买点漂亮东西,吃个饭,就什么都好了。” 祝盛安一点就通,双眼一亮,接过了荷花,笑道:“还是您老人家点子多。” 他上了画舫,见雀澜独自坐在八仙桌边,一边看风景,一边剥花生吃,便走过去,在雀澜对面坐下,将那支荷花放在了桌上。 “你的花忘记拿了。” 雀澜嚼着花生,看都没看他一眼。 祝盛安就在桌子下踢他曳地的衣摆:“同你说话呢,听见了吗?” “……” 见他还不开口,祝盛安得寸进尺,拿脚去踢他的靴子。 咚—— 雀澜一脚就跺在他脚背。 他力气极大,祝盛安痛得差点失声叫出来,连忙要抽脚,雀澜却把他踩得死死的。 “我听见了。”雀澜拿起桌上的荷花,在手上随意把玩,“殿下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在祝盛安脚上碾。周围那么多下人看着,祝盛安用尽全力维持世子殿下的体 面,憋得一张脸表情狰狞,额头青筋直跳。 “我、我带你去宜州城里逛逛如何?”他咬着后槽牙挤出话来,“有家酒楼,很有特色……” 雀澜松了脚。 祝盛安立刻把脚抽回来,暗地里痛得嘶嘶抽气。 看他吃瘪,雀澜眼睛里终于有了笑意,也肯搭理他了,说:“我前几日跟着殿下进宜州城时,殿下说书林大街上的小摊最好吃,怎么不去吃那个?” 祝盛安只能顺着他:“那就去书林大街,你吃到饱我们再回去。” 书林大街在宜州城西,是宜州老百姓最喜欢逛的长街。街上的商铺琳琅满目、物美价廉,茶楼酒馆日日爆满,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得不得了。 雀澜走进这条市井气息浓厚的熙攘大街,左边走过一个小童手里端着竹筒吃蜜汁,右边经过一对夫妻举着红鼻子大脸的鬼面。 小贩兜着货篮走街串巷,有的货篮里插着一支一支惟妙惟肖的小泥人,有的货篮里是奇形怪状的手钏。 到处都是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新奇吃食,雀澜像头回进城一样,眼花缭乱,看这个也新鲜,看那个也有趣。 武泽走在前头,帮两位主子拨开熙熙攘攘的人流,雀澜四处打量,看得目不暇接,祝盛安就在他后头慢悠悠地走,眼睛偶尔看一看周围,但大部分时间都落在雀澜身上。 雀澜好奇地看四周时,四周不少人也在看他,可他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祝盛安不由轻叹,在嘈杂的人声里稍稍提高了音量,问:“可有看中什么?” 雀澜回过头看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 不过他今日穿的衣裳是听雨苑里的下人打理的,腰间根本没有挂荷包。 祝盛安道:“怎么能让你花钱。看中什么只管说,本殿下还差这几个钱么?” 正说着,又一个小童捧着竹筒一边喝一边路过,雀澜指着那竹筒,问:“这是什么?” 宜州地处东南,夏季天气炎热,夏饮便做得五花八门,祝盛安也没法一眼看出来,索性一把拦住那小童:“小孩,你喝的这是什么?” 他常年办案,养出了一身凌厉的气势,小童捧着竹筒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小嘴一瘪就哭了。 一边哭,还一边凑着竹筒猛喝,生怕祝盛安来抢他的喝似的。 “……”祝盛安收回了手,然而小童的哭声并没有停,四周的人群已经在朝这边看了。 宋奇在后头说:“殿下,您招惹小孩干嘛呀。咱们宜州老百姓爱嚼舌根您又不是不知道,明天城 里该传成什么样了。” 祝盛安正要开口,雀澜走过来,蹲在那小童跟前:“我给你跑腿费,你帮我再买一个这个,好不好?” 听闻有钱拿,小童立刻止住了哭泣。 祝盛安不由小声对宋奇嘀咕:“这小屁孩不会是讹我罢。一句话就哭,一句话又不哭了。” 雀澜抬起头看他:“殿下,借点钱使。” 祝盛安伸手掏出钱袋,正要数钱,宋奇在旁道:“哎呀,少夫人还这么客气,咱们殿下的钱不就是您的钱嘛。” “……”祝盛安一时不知道该继续数钱,还是直接把钱袋交给雀澜管,狠狠瞪了宋奇一眼。 好在雀澜没想这么多,见他顿住,便伸手过来,在钱袋里拎出半吊钱。 小童立刻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期期艾艾地开口:“哥哥,好多钱哦。” 雀澜笑眯眯的,从半吊钱里拨出六枚:“六文钱够买两杯么?” 小童道:“这是荔枝膏水,是最贵的,要五文一杯。” 雀澜给了他十文钱:“替我买两杯来,就给你十五文跑腿费。” 小童高兴地接过钱跑了。 雀澜从剩下的钱里数出来十五文,然后将钱吊子又还给了祝盛安。 看他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实在想象不到竟是一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祝盛安道:“我以为你要给他半吊钱。” 第18章 “我是冤大头吗?”雀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殿下惹哭了他,我这十五文都不用花。这钱都够喝三杯荔枝膏水了。” 第10章 闲逛2 “……”经常当冤大头的祝盛安默默收好了钱袋。 不一会儿,小童捧着两个竹筒挤开人群跑了过来,深怕他们走似的,老远就喊:“哥哥!漂亮哥哥!” 他小脸红扑扑的,跑得额头上都出了一层汗,挤到雀澜跟前:“给你。” 雀澜接回来,递给祝盛安一杯,见小童眼巴巴地等着,也没有多逗他,将十五文钱递出去: “喏,仔细数数。” 小童乐滋滋地数着钱,跑远了。 雀澜闻了闻这杯荔枝膏水,喝了一口,当即说:“好甜!” 祝盛安只闻了闻,并没喝,将竹筒递给宋奇拿着,道:“你喝一杯荔枝膏水就够了?还要不要吃点什么?” 雀澜两眼滴溜溜乱转,似乎在思索,祝盛安却先一步看见了街边的一家小店。 店里的墙面上装模作样挂了几张兽皮,里头专卖皮具,有护腕、革带,雀澜会武,送这个正合适。 刘叔说的买点东西,那就是买这个了! 祝盛安立刻道:“我们去看看护腕。” 两人踏进店里,掌柜正在柜台后头打盹,被店里仅有的一名伙计一把推醒:“掌柜的,殿下来了!殿下来了!” 掌柜一激灵就跳了起来,换上一张笑脸,乐颠颠地从柜台后跑出来:“殿下,您看点什么?哦哟,这就是少夫人罢?真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哪!” 雀澜一阵莫名其妙。虽说祝盛安的身份摆在这儿,但这些做生意的似乎不止是敬畏他,献殷勤献得有些过头了,在沁阳湖上碰到的采莲汉也是这样。 正想着,就听祝盛安道:“把你们这儿最贵的护腕拿出来。” 雀澜:“……” 他明白了,掌柜的看祝盛安的眼神,不仅是在看世子殿下,还是在看大财主。 掌柜立刻让伙计把压箱底的好货翻出来,一一排在柜面上。 可祝盛安见过hela的好东西多了,这路边小店里的好货,在他眼里也只值平平无奇四字。 掌柜的在旁边吹得天花乱坠,祝盛安一边挑着,一边问雀澜:“看中哪个?” 雀澜一愣,看了看柜面上的护腕,个个精致,没有一点膻味。 兽皮去毛、鞣制,做成革和韦布,可比别的面料要花更多的成本,因此好一些的皮料制品都不便宜。 雀澜拎起一对看起来最轻巧的:“这个多少钱?” 掌柜热情道:“少夫人好眼光!这一对是白狐皮做的,里头包着软铁线,既轻便,又抗碰,寻常的刀剑都砍不穿。咱们这儿可没有白狐,是从北边来的猎户……” 雀澜可不管他哪儿来的猎户,又问了一遍:“多少钱?” 掌柜道:“三十两银,少夫人。” “??”雀澜难掩震惊,这小小一对护腕,够普通人家五六年的花用了! 他毫不犹豫放下了护腕,转头同祝盛安道:“换一家。” 掌柜连忙道:“少夫人是不是瞧不上?我们仓库里还有好货,我这就叫人去拿!” 掌柜连忙招呼着伙计去仓库,祝盛安道:“你瞧不上?我回头让府里给你做一对,做同我一样的。” 他在雀澜跟前晃了晃自己的护腕,雀澜被上头缠满的金线闪花了眼,一看就知道绝不止三十两银,连忙叫住掌柜:“等等!我就要这个白狐皮的了!” 掌柜大喜,连忙过来:“我这就给您包上!” 祝盛安顿感被雀澜嫌弃,瞪大了眼睛:“我这个还比不上这破狐狸皮的?” 他抓起那对狐皮护腕:“这个有什么好?做工粗劣,款式老旧,一看就不贴手,哪有一点比得上我的东西?” 掌柜知道世子殿下被夫人驳了面子,下不来台了,登时止住靠近的脚步,远离这夫妻间的纷争, 任世子殿下把这狐皮护腕说得一无是处,缩着脖子在旁不敢讲话。 雀澜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虽然觉得这狐皮护腕太贵,但并没觉得它做工粗劣、款式老旧,便说:“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只是贵了些。” 掌柜连忙插话:“少夫人要买,只需付十五两银就好了!” 价格降下来一半,雀澜双眼一亮,和三十两银比起来,十五两他竟不觉得贵了。 祝盛安却道:“听见了么?十五两银的东西,怎么与我这个比。” “……”雀澜道,“好好,比不上你那个。” 祝盛安的表情这才缓过来,哼了一声,将狐皮护腕丢在柜面上。 雀澜真怕他为了这一点面子,给自己也做个缠满金线的。那么金贵的东西,戴着磕磕碰碰弄坏了,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忙说:“殿下,我戴这样的就够了。” 祝盛安还要再讲,身后的宋奇赶紧拉住了他的袖摆,小声道:“殿下,再说又要吵了。” 祝盛安想起在画舫上被踩的一脚,勉强克制自己,道:“包起来。” 掌柜喜笑颜开,收了钱,包好护腕,乐颠颠送了两位大财主出门。 两人走出小店,祝盛安臭着一张脸走在前面,雀澜只怕他给自己乱花钱,倒无所谓他黑不黑脸,兀自在后头左顾右盼。 第19章 走过一家路边露天小摊时,一阵浓郁鲜香的味道飘来,雀澜停住了脚步,看见这小摊旁边摆着木牌,上书——牡蛎煎,二十文一盘。 祝盛安还兀自朝前走着,雀澜看看小摊,又看看他的背影,正犹豫,身后的宋奇大喊一声:“殿下!”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半条街的人都看了过来。 祝盛安回头就要骂人,不过一看见雀澜停在那小摊跟前,两眼瞅着自己,心中不由好笑,堵着的那点儿气也奇异地舒畅了。 他返回来,要了两盘牡蛎煎,雀澜在旁道:“殿下不生气了?” 祝盛安道:“我这么大度的人,怎么会生气。” 两人在小摊旁捡了一张空方桌,武泽和宋奇识趣地没守着,到另一张桌坐去了。 牡蛎煎很快端上来,雀澜虽然还不饿,但也被这香味馋得不得了,夹起来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忽然发现坐在身旁的祝盛安正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地打量他。 “……怎么了?”雀澜看看他,又看看他面前的盘子,里头的牡蛎煎只夹走了一小块。 “殿下怎么不吃?” 祝盛安道:“尝一口就够了。” 雀澜又看了一眼他的盘子:“那我帮殿下吃罢。” “……”祝盛安将盘子拨远了,“你也不能再吃了。这东西吃多了晚上睡不着。” 雀澜没在海边长大,认不得多少海味,正要问为什么,一名胸前兜着货篮的小贩凑到他们桌前: “殿下,买个小玩意送少夫人吧!我这都是文心观外的老桃木雕的东西,日日受道长们洗礼,都 是有灵气的!保准保佑殿下和少夫人平安长久,子孙满堂呀!” 又来了!雀澜在心中默默道,世子殿下这是做了多少回冤大头,怎么人人都想在他这儿赚一笔。 祝盛安懒洋洋支着下巴,看了一眼他的货篮:“这长在道观外的桃木,听过几场法事,就有这等神效?” 小贩见他发问,立刻信誓旦旦保证:“这是自然,买过的有情人,最后都喜结良缘,买过的夫妻,都儿女双全!” “哈哈哈哈。”祝盛安大笑,故意逗雀澜,“夫人,我们也买一个,求个儿女双全如何?” 雀澜在桌子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然而祝盛安这人,越是给他反应,他越是欺负得起劲,当即就在货篮里挑起来:“让我看看……啊呀,这儿有只小雀儿。” 雀澜立刻说:“我不要。” 祝盛安挑眉,伸手挑出那只展翅欲飞模样的木雕小麻雀:“就这个了。” 小贩笑眯眯道:“殿下眼光真好,这个二十文。” 一只木雕小麻雀哪要得了二十文,雀澜当下就冲那小贩说:“你宰人呢?” 祝盛安拦住他,笑道:“这可是保儿女双全的雀儿,不是一般雀儿,二十文使得。” 小贩连连道:“对对对。” 祝盛安数了二十文付给他,打发了小贩,把那木雕小麻雀往雀澜面前拨了拨:“夫人好生收着,也不枉我被宰这二十文了。” 雀澜道:“殿下也知道他们漫天要价,怎么还由着他们宰?” 祝盛安拿手逗了逗那小麻雀肥嘟嘟圆滚滚的肚皮:“他们挣了钱,就要花出去,要花出去,便又能叫别的人挣钱,如此一来,大家都养活了自己。” “而这些钱每转一次手,王府就要抽一道商税,我并不亏。” 雀澜:“……” 祝盛安道:“怎么?是不是后悔刚刚少花了十五两银?” 他看着纨绔浪荡,花钱大手大脚,实际上心里门儿清。同这样的人斗,着实是一件伤脑筋的事。 但如果有这样的人当帮手,那无疑会增加许多胜算,更甚者,也许现在的很多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可是,他是世子殿下。 当他要做的事与自己的出身立场发生矛盾时,他会选择哪一方呢? 雀澜歪着头打量祝盛安。 虽然他神情天真,可有那么一瞬间,祝盛安觉得有他似是想对自己说一件极重要的事。 可话到嘴边,雀澜又咽了回去。 这种表现祝盛安非常熟悉,那是案件中的证人要吐露关键证据时的犹豫。 他在雀澜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眼见就要打动他、撬开他的嘴了,万不可能在这时候掉链子,连忙说:“你有话要同我讲?” 雀澜:“殿下的牡蛎煎给我吃罢?” 作者有话说: 牡蛎=生蚝 第11章 临行 夜里,两个人一块儿躺在床上,各盖一张被。下人熄了灯退出去,关上屋门,祝盛安就翻过身面朝雀澜,单手支起下巴:“你真的没有话同我讲?” 雀澜也翻了个身,背对他:“殿下今日问了好几遍了。想听我说什么话?” 祝盛安道:“比如,你在腊子山的仓库里找到了什么?” 他同雀澜在澹州待的那一个月里,他就旁敲侧击问过好多回了,雀澜一个字都没透露过,今夜居 然开了口:“找到了一件信物。” 祝盛安来了精神:“是山匪同谁来往的信物?” 雀澜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除了这个,我还在匪首的房间里翻到了往来书信。” 祝盛安目光灼灼,等着他继续说。 第20章 雀澜又翻了个身,面朝他:“不过这些东西,我都没带在身上。” 祝盛安并不意外:“你把这些东西藏在澹州了?” 雀澜道:“这个就无可奉告了。” 祝盛安有点心急,但还是按捺下去,说:“你不用担心,我祝盛安为人光明磊落,决不会拿到了证据就过河拆桥。你看,我答应同你试婚,不就是给你这个保证么?若我敢对你怎么样,母亲第一个饶不了我。” “我并不担心殿下对我做什么。”雀澜又翻了个身,“我也相信,以殿下的为人,还不至于跟我这个升斗小民过不去。” 祝盛安道:“那你到底顾虑什么?” 雀澜道:“我还不够了解殿下,不清楚殿下的决心,到底有几分。” 祝盛安皱起眉头:“我的什么决心?若是对付青莲教的决心,我可以给你保证,有我就没有青莲教。” 雀澜道:“我可不是三岁娃娃了,听人嘴上一说就相信。我自己会看。” 祝盛安拿他没办法了,沉着脸思索,没注意雀澜在旁又翻了几次身,好一会儿,才说:“可你的关键线索没告诉我,万一耽误了什么……” 雀澜忽然坐起身:“今晚怎么这么热?” 祝盛安:“……” 他放下支着脑袋的手臂,躺平了,凉凉道:“让你不要吃那么多牡蛎煎,你非要吃。我就说吃多了夜里会睡不着的。” 雀澜疑惑道:“吃了牡蛎煎会热?” 他见祝盛安躺得好好的,还盖得住被子,就说:“殿下难道不觉得热?” 祝盛安道:“都立秋了,夜里怎么会热。” 雀澜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要越过他往外爬:“我去院里吹吹风。” 祝盛安抓住了他的手臂:“这大半夜的,还出去吹什么风?我让下人给你煮降火的汤来。” 雀澜身上穿的寝衣轻薄柔软,被祝盛安抓住手臂时,仿佛贴着肉感受到了乾君手掌的温度。而祝盛安已坐起了身,两人离得太近,乾君独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世子殿下的味道,是清新冷冽的雪松。 雀澜身子一抖,脸霎时就红了,一把抽出手臂,拉起被子罩住了自己。 祝盛安刚要叫下人,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拉掉了被子,一脸莫名其妙:“你做什么?” 他去扯被子,雀澜反而愈发往床里缩,祝盛安道:“这么闷在被里,你又不热了?你要闷也别拿 我的被啊,拿你自己的去。” 他又扯了两下,只听雀澜捂在被子里闷声道:“殿下拿我的被去盖。” 祝盛安道:“你都盖过了,上面有你的气味,我不盖。” 乾君对坤君的气味十分敏感,世子殿下又从没开过荤,要是今晚拿雀澜的被盖,这一晚上都不用睡了,得精神到天亮。 雀澜捂在被里不作声了,祝盛安碰了碰那团被子:“昨晚是一床被,我冻了半夜。今晚两床被了,还要我挨冻?” 过了一会儿,被里冒出半张脸,雀澜一双眼睛水意盈盈,小声道:“殿下去榻上坐一会儿。” “?”祝盛安莫名其妙,但他也知道,从床上到榻上容易,从榻上再回来就说不准了。他道: “我不去。” 他伸手去扯雀澜的被子,却猝不及防闻见一阵异香,像是夜来香的味道,十分浓郁。 “嗯?你身上怎么这么香。”祝盛安下意识道。 说完,他忽而反应过来,看向雀澜。 雀澜咬着嘴唇,面颊绯红,水意盈盈的眼睛同他一对视,立刻垂下来,不作声。 那气味对乾君简直灵得不得了,祝盛安心头突地窜起一股燥热。他一个激灵,连忙往后退,慌不择路地退了好几步,扑通一声跌在了床下。 见他如此大的反应,雀澜愣了愣,叫道:“殿下?” 祝盛安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头冲出了屏风外,简直是如避蛇蝎。 雀澜怔了一会儿,扑哧一笑:“殿下去哪儿?” 外间远远传来祝盛安的声音:“今晚我睡榻上。” 雀澜脸上带着笑意,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松木清香味,这味道钻进他身体里,让他耐不住地夹紧双腿。 他若回自己的被里,会好受许多,可他却像为这味道着迷似的,一直埋在这个令他浑身发烫的被窝,辗转反侧,不知何时才睡去。 第二日雀澜起得有些晚,收拾完自己时,祝盛安已在院里晨练过一轮,见他出来,似是有话想说,却又眼神飘忽地别过了脸。 雀澜也有些不敢看他。两人一个立在廊下,一个站在院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祝盛安率先开口: “澹州来信了。” 雀澜抬起头:“要动身了?” 祝盛安点点头:“下午就动身。我一大早接到传信,就和母亲讲过了。” 他顿了顿:“母亲说,我们走前,他想同你说说话。” 雀澜没有同王妃单独见过面,但他本能地有些怕他。 倒不是怕王妃会把自己怎么样,而是怕看见王妃那样温和关爱的眼神,把他当成货真价实的儿媳妇那样看,会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愧疚。 他坐在王妃下首,喝了进来的第三杯茶,仍然不知道讲什么,只能听王妃在上头,一件一件数给他们出远门准备的东西。 第21章 “这些东西,你们就带在路上用。盛安也真是的,才新婚第二天就要带你出门,还说得这么急,我也没有来得及好好准备。”慕白总算数完,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雀澜,才发现他的拘谨。 他看了雀澜一会儿,吩咐下人道:“你们都退下罢。” 下人们全部退出屋,带上了屋门,雀澜愣了愣,放下了茶杯,知道王妃要同自己讲话了。 他垂首等着,却听王妃起身,朝他走过来:“来,我们到榻上坐着讲。” 雀澜一愣,被牵了起来。那手不像乾君那样宽厚有力,像潺潺的温水,他呆呆地被王妃牵着往前走,仿佛霎时回到儿时,被母亲牵着,走过家中一道一道的高门槛。 那时他还很小,总要仰起头看母亲。现在他已长高了,可牵他的人也不是母亲了。 慕白牵着他到榻上,两个人挨着坐在一处,比在堂上一上一下坐着立时亲密不少。雀澜将脑海里的回忆挥去,道:“王妃今日找我,是有什么要特意叮嘱?” 慕白看着他,第一句却说:“雀儿,你怕我?” 雀澜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 慕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只同你见了一次面,就答应了盛安和你过小定。” 雀澜道:“殿下今年二十有二了,连拒了三桩婚事,王妃应该是为殿下着急。” “是啊。我是着急,可不只是急他的婚事。”慕白握着他的手,温和道,“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对么?” 雀澜心头微惊,刚想说话,又听慕白道:“我的儿子我清楚。他对着政务、农商、案件,能说得头头是道,你让他说中意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他保准说不出来。” 雀澜:“……” 他道:“那王妃怎么还答应呢?” 慕白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说起了旧事。 “王爷和我这么多年,只得这一个儿子。盛安没有兄弟姐妹,他又比同龄的孩子聪明许多,和别人玩不到一处,所以从小就是一个人,连稍微要好一些的朋友都没有,更别说中意的人。” “他小时候也顽皮得很,三天两头上房揭瓦,被王爷揍了,就来我这里哭诉。”慕白想起儿子的童年趣事,微笑起来,“可是到了十四岁,就是半大少年了,再也不能进我房里。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不再什么话都来同我讲了。” “这本也没有什么,他总有长大的时候。只是我和王爷也粗心,把他送到余大人那里磨炼,本是觉得余大人刚正严厉,能下得了狠手纠正他身上的纨绔毛病,却没有想到,余大人日日办的都是些什么案子。” 东南第一名捕余非明,能劳动他的,都是惨绝人寰的大案。 “日日见那些兄弟相残、夫妻反目、屠戮满门的凶杀案,人哪能不变?余大人自己就是独来独往,一辈子都没成婚。盛安跟着他,见这些见得多了,身边没有朋友倾诉,也不对我们讲。我就是怕他……有些疯魔了。” 雀澜宽慰道:“王妃多虑了,殿下还远不到疯魔的地步。” 慕白顿了顿,不再说下去,转而看向雀澜,“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能让他带在身边的人。我很高兴他有转变,不论你们最后会不会有结果,只愿同行这段路,你们都能开心。” “既能相逢,便是有缘。若他惹你生气,也请你担待些,他只是有些傲气的小毛病,心地不坏的。” 作者有话说: 更文时间是每天下午六点哦 第12章 围城 从宜州到澹州,坐马车要走八日,骑马急行也需五日。世子殿下的队伍浩浩荡荡,光马车就有四五架,雀澜本以为到澹州少说也要七八日,可一出宜州城,祝盛安就收起了懒洋洋的做派,掸掸衣摆:“我先走一步,你坐着马车慢慢过来。” 雀澜一愣,祝盛安已从行进中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他立刻反应过来,澹州传来的消息十分紧急,上午收到信下午就出发还不够,若不昼夜兼程,怕是赶不上了。 雀澜立刻也跟着跳下车,看见祝盛安已上了马,飞驰而去,前方的亲兵们像是得了信号,全都跟在他身后,纵马奔驰。 轰隆隆的队伍往前急行,马蹄扬起大片尘土,后面的马车队伍霎时被抛得老远。 宋奇从后骑着马过来:“少夫人,殿下命属下一路护送您进澹州,虽然咱们这一队只剩下五十个人,但是……哎哎哎!少夫人且慢!!!” 他眼睁睁看着雀澜飞身一脚踹下一名骑马的士兵,自己骑上马,追了出去。 宋奇嘴巴张得老大,呆愣片刻,连忙吩咐都头王铁带着马车队伍,自己赶紧往上追。 祝盛安在队伍最前方,察觉背后的队伍中一片骚乱,回头一看,雀澜一身青衣,在穿着轻甲的士兵中间尤为显眼。 祝盛安顿时头大,朝后喊了一声:“你跟上来做什么?!” 雀澜骑着马追上来,与他并行:“不跟着殿下,怎么知道殿下有什么安排。” 在办案一事上,祝盛安独来独往惯了,被人粘着尤为不快,冷着脸道:“我们昼夜行军,你要是扛不住了,我可不会等你。” 雀澜道:“不过三天两夜,小菜一碟。” 祝盛安想到他能练成那一身功夫,应当早就习惯了吃苦,便不再作声,板着脸专心赶路。 第22章 先行队一路急行军,直到后半夜,恰好路过一座小村,才停下来歇脚。 武泽去找了里正,里正连忙亲自把世子殿下迎进村里,给世子殿下和少夫人腾出了一间屋子歇息,其他亲兵就在村里随便找个地方露天一躺。 这间木屋倒是很大,地面是平整的泥土地,但屋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方桌,那张床还窄得不得了,两个人往上一躺,手脚就挨在了一块儿。 昨晚才闹出了尴尬,今晚又躺在了一块儿,两个人都觉得不自在。祝盛安默默往床边挪,就听雀澜道:“殿下再动,就要掉下去了。” 祝盛安不动了,帐子里安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粗麻帐子外是秋后歹毒的蚊虫在嗡嗡作响。 睡前草草洗漱只来得及擦了擦身子,呼吸间仍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汗味,在闷热的被窝里,捂出了几分说不出的黏腻暧昧。 好一会儿,祝盛安轻轻转头,想看看雀澜睡了没有,却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 两个人近在咫尺,温热的鼻息都扑在对方面上,雀澜的脸在昏暗的帐中,像一块剔透的玉。 祝盛安不由自主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把头转了回来,低声道:“睡罢,天亮之前要起来赶路。后面两天可没有这样舒服的地方睡了。” 雀澜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翻了个身,背对他。 祝盛安悄悄松了一口气,盯着黑黢黢的帐顶,不一会儿就倦意上涌,睡了过去。 澹州。 胡仁怀喝完酒壶里最后一口酒,抹一把嘴,起身走出屋,看了一眼群星璀璨的夜空。 整个澹州府已沉入梦乡,初秋的夜晚偶有微风吹过,带起一片虫鸣鸟叫。更夫走街串巷,慢悠悠地打更,胡仁怀一听,已是三更了。 副手张大兴也走出来,伸了个懒腰:“老胡,今夜也过三更了,回吧。” 胡仁怀道:“再上城楼转一圈。” 张大兴搔了搔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的亲娘哎,天天这么守,真是扛不住啊……” 他看胡仁怀没搭理他,径自往城楼上走,连忙跟上去,在他背后小声嘀咕:“老胡,你说世子殿下怎么想的?让我们守着衙门那些人犯和赃物就罢了,这守城的事,自然有守城的官丁来做,咱们这不是,那叫越什么代庖吗?” 胡仁怀哼了一声:“我要是知道世子殿下怎么想的,我还能待在这儿当个小小的营指挥使?” 他转头瞥了张大兴一眼:“你也警醒点,咱们兄弟俩能不能出头,全看世子殿下一句话。这殿下 亲自吩咐的差事,要办砸了,咱俩都得滚回老家种地。” 张大兴悻悻道:“知道了。” 两人上了城楼。城楼上每个瞭望口都守着一名官丁和一名民兵,不过到了这个点,大家都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胡仁怀走过去,一脚踹在一名民兵身上:“给老子打起精神!” 他这一声大喝,附近瞭望口的人全被惊醒了,连忙强撑眼皮,挺起身子站好。 “胡指挥使,好威风啊。”迎面走来一名中年男子,长脸,方下巴,腰间挎着刀,脸色黑沉,眉间的川字纹能夹死苍蝇。 “梁都头,还没回去呢?”胡仁怀看见他就烦,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职责所在,不敢耽误。”梁重山走到一处瞭望口,“倒是胡指挥使,不是自个儿的事,也管得这么勤快,真叫梁某佩服。” 胡仁怀心里骂了句娘,刚要回嘴,忽然见瞭望口前的梁重山脸色一变。 “怎么?”胡仁怀心中咯噔一声,立刻跑到瞭望口前。 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漆黑的夜里起起伏伏,连成了一条线,像一条火龙。 “土匪来袭!!!”梁重山抓起胸口的哨子,尖利的哨声划破夜空,“击战鼓!城中戒严!!” 一时间,战鼓如闷雷一般轰隆隆地响起来,震得脚下古旧的城墙都在颤抖,城中的家家户户很快就陆陆续续点起了灯,虽然没人敢跑到街上来,但惶恐不安的氛围却在迅速蔓延。 “他奶奶的!”胡仁怀把脑袋从瞭望口缩回来,骂了一句,“土匪那么多人,这破城墙能撑多久?” 梁重山一面叫人去知府处报信,一面吩咐把城中的兵力全集中到城门处,面色凝重:“城墙年久失修,不过一时三刻就破了。” 胡仁怀又想骂娘,又听梁重山道:“我怕的倒不是这南城门,而是东南门。” 澹州府西面靠山,整个州府呈长条形,北门和东北门距此很远,不必担心,但东南门近日正在修葺,旧大门被拆下来了,新大门还没装上。 “一旦有土匪游过护城河,放下悬索桥,就能直冲城内。” “他奶奶的,早不修晚不修,偏这个时候修什么城门!”胡仁怀骂完,道,“你这官丁才百来人,要是土匪冲进来,肯定守不住。我留两百人给你,我带剩下的三百弟兄去守东南门。” 梁重山颇为动容,像是对他刮目相看,但这危急时刻也没空说什么虚的,只道:“澹州百姓定会牢记胡兄义举!” 胡仁怀带着三百人匆匆赶到东南门,远远就看见那两扇新大门正立在门洞里,还没往上装,大敞着,而穿过门洞看见河对面,已经有了点点火光。 第23章 张大兴在他身后急道:“老胡!土匪已经开始渡河了!” 与此同时,南门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看着护城河对岸那密密麻麻的土匪,胡仁怀把心一横,大喝:“准备火油!把吊索桥给我烧了!都到城门外守着护城河!土匪上来一个杀一个!” 他抽出刀来,率先冲出城外,恰巧有土匪已渡河过来,浑身湿漉漉的,往吊索桥跑。 胡仁怀冲过去一刀将人砍落,踢进河里,可接二连三的,土匪就像水鬼一样,源源不断往岸上爬。 民兵们一批死死护住城门和吊索桥,一批主动出击,胡仁怀冲在前头,杀得红了眼,握着刀的手都微微颤抖。被砍死砍伤的人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掉进护城河里,把河水都染红了。 胡仁怀不知自己挥刀挥了多久,两条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背上一不留心叫人砍了一刀,挥动兵器时烈烈作痛。 他勉强避开迎面冲来的刀锋,一脚踢在土匪胸口,可因为力竭,没能踢动,反叫人抱住了脚,一把扯翻在地。 那土匪把他拖在地上,拖出老远,胡仁怀背上的伤口在粗砺的地面擦过,火辣辣地疼,他奋力挥刀,却没能砍中那土匪,被土匪扑上来,用刀就砍。 眼看着要被一刀砍掉脑袋,上方的土匪被人从后一剑洞穿,剑尖从胸前穿出,溅了胡仁怀一脸滚烫的血。 张大兴抽出剑,一脚踢开土匪,将胡仁怀一把从地上拉起来:“老胡!土匪太多了!” “火油呢!那帮拿火油的拿到老家去了?!”胡仁怀喘着粗气,由于力竭,手抖得快要握不住刀。 他勉强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对岸还有那么多土匪,不把这桥烧了,他们放下桥一路冲过来,咱们挡个屁!” “就算烧了桥,他们要过来也是迟早!”张大兴道,“咱们只有三百人,对岸足有千人啊!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先撤罢!” 胡仁怀一把挥开了他的手:“他奶奶的,你的婆娘孩子不在这澹州城里,你就安得下心当逃兵?!” 张大兴道:“就算咱们不跑,土匪照样会打进来!”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铁索桥底猛地蹿起火焰,火舌舔过被油浇满的木桥,顷刻间就将整座桥包裹在熊熊烈火中。 护城河对面的土匪骚动起来,但并不全是因为吊索桥被烧——他们的后方隐约传来了喊杀声。 第13章 围城2 张大兴面上一喜,又有些不敢确定,伸长了脖子往对岸看:“那是援兵?” 胡仁怀脑子灵光一现,一把拍在他后脑勺上:“世子殿下安排了咱们在这城里,就是等这帮土匪!城里有咱们,城外肯定还有别的人!” 张大兴恍然大悟:“对啊!我就说殿下怎么让我们留在城里夜夜巡逻!” 两人心中大定,胡仁怀立刻高声大喊:“援兵来了!兄弟们都给我杀!!” 民兵们士气高涨,霎时压过了土匪。渡河过来的土匪们听闻还有援兵,人心立刻散了,纷纷往河边退去,扑通扑通往河里跳。 胡仁怀带着人乘胜追击,又斩了不少土匪,这一场激战,直把东南门口的泥土地都染成了红色。 五更天,天光微亮,几颗星星在深蓝的夜空闪烁着,预示着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澹州城内的大街上萧索冷清,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偶有军士们急匆匆的步伐,像疾风骤雨,很快就从巷子口过去了。 东南城门外,烧毁了的吊索桥已经塌进护城河里,仅剩的断木还在噼啪冒着火星。 来来往往的民兵们清理着尸体,梁重山刚拉来的一队工匠正奋力将新城门安上,在门洞里敲得叮叮当当作响。 胡仁怀背上缠了纱布,在城门口的小茶棚里打了个盹,就被张大兴叫醒:“老胡,知府大人来了。” 胡仁怀勉强撑起眼皮,爬起来:“林大人。” “胡指挥使,辛苦了。”林泉生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面上带着几分忧虑,他背后还跟着梁重山和另两位陌生的营指挥使。 “这是昨夜前来驰援的姜有、吴家才。昨夜真是多亏了几位,林某代澹州百姓谢过几位的大义。”林泉生郑重行了一礼。 几人连忙说:“林大人不用这么客气。” 林泉生又同他们寒暄了几句,才问:“几位指挥使,如今我们有多少人马?” 胡仁怀道:“刚刚清点了伤亡,我这儿还剩三四百人。” 姜有道:“我和吴兄赶到时,土匪很快就散了,我们几乎没有折损人手。两个营加起来,有一千人。” “再加上城里的官丁,如此就有一千四百余人。”林泉生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昨夜来袭的土匪,应当有三千余人。”姜有道,“我们进城之前经过了这帮土匪曾驻扎过的营地,数了灶台。” 吴家才也开了口:“澹州府附近没有土匪的窝点,他们是从其他地方长途跋涉来的。既然肯跑这么远,肯定是有备而来,不进澹州洗劫一番,不会轻易罢休。” 梁重山叹了一口气,眉头紧蹙:“昨夜南门已经被撞坏了,今夜要是土匪再来,南门也只能烧吊索桥。” 林泉生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道:“可那样一来,澹州通往南面的两座城门就都走不了了。” 他是澹州府知府,为澹州的长远着想,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愿烧掉吊索桥。 第24章 这一座桥造价可不低,以澹州府的本事,修起来要好几个月,山匪一走,澹州的老百姓还要正常生活,城外的村民也要拉着车进城卖货,烧了桥十分不方便。 听他这么一说,刚刚才烧了一座桥的胡仁怀有些不满,道:“林大人,这山匪人数众多,咱们烧桥也是为了挡住他们,别让他们冲进城里作乱,不是平白无故烧的。” “不烧桥,难道让咱们硬抗?咱们也不是刀枪不入的铁人啊。”胡仁怀转个背把伤口露出来,“我老胡昨晚都差点没命了,要不是烧了桥,又有援兵,早跟饺子一样泡在护城河里了。” 眼看他火气上来,梁重山连忙说:“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转向林泉生:“大人,咱们当务之急是想个破局的办法。山匪人多,咱们人少,就算能守城,也是咱们先消耗完。” 林泉生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但人多人少的账还是会算,听梁重山这么一说,将手一摊:“我已上报朝廷,也给王府送了急信,只是澹州实在太偏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呀。” 他转向姜有和吴家才:“二位指挥使,你们是奉世子殿下之命前来驰援,那殿下有没有再安排其他帮手?” 姜有道:“这……殿下的安排,咱们也不清楚。” 林泉生又擦了一把汗,来回踱步。 梁重山道:“大人,属下以为,应当尽快安排百姓撤离,从北城门走,先在外头暂避。” 林泉生摇摇头:“安排百姓撤离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这消息一放,保准澹州城一片大乱,人人都往北边挤,保不齐有人走散、有人哄抢、有人趁乱作恶。” “再者,有的人撤了,有的人不愿意撤,难保这些留在城中的人不会趁机四处偷盗。” “要是最后土匪没打进来,撤离百姓的损失反而更大。”林泉生道,“撤离的消息不能这么轻易就放。” 不能撤,便只能守。可敌强我弱,守城也坚持不了几天,几人争来争去,事情像车轱辘一样转来转去,又回到原点。 可是他们僵持着,时间却在流逝,天光渐亮,太阳升起了。 另一边,王府亲兵一行千人,天不亮就上路,在路上跑了一整天,半夜时才寻到个破庙,准备稍事歇息。 王府亲兵乃是精锐,队伍里几乎都是人高马大的乾君,吃喝住行都不讲究,在破庙里随便找个地方就歇了。 宋奇带着人给殿下收拾出了一个干净地方——神像背面的神坛,铺了些干草,就算是床铺。 雀澜戴着个帷帽,一边吃面饼一边走过来,手里还抓着世子殿下的水囊,不时喝一口:“离澹州府还有多远?” 宋奇道:“天不亮就出发,明晚应该能到。” 雀澜道:“为何赶得这么急?” 宋奇虚假一笑:“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雀澜吃完了面饼,就想到那神坛后去休息,可是祝盛安不知去了哪儿,周围还有其他乾君,他便不太想摘下帷帽。 这顶帷帽是祝盛安让昨夜借宿那家的妇人用斗笠做的,丢给雀澜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但这样的心细还是让雀澜颇为惊讶。 他戴着帷帽遮住了脸,队伍里就不会总有士兵看着他走神了。 正想着,祝盛安大步走进来,看见还有几个人晃来晃去,立刻就骂:“闲晃什么,还不滚去睡觉?!” 不自觉的,雀澜嘴角一弯。 他上了神坛,摘掉帷帽躺在干草堆上,祝盛安随即也上来,躺在他外头,面朝着他,宽厚的肩膀挡住了其他视线。 不一会儿,雀澜翻了个身,同祝盛安面对着面。 祝盛安将脸往后退了一些,低声道:“怎么?” 雀澜轻声道:“殿下方才听武泽说了什么?” 顿了顿,祝盛安才开口:“昨夜有土匪袭击澹州府,约莫三千人。” 雀澜眉头一皱,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我在腊子山活捉了两个首领,从他们口中得知,青莲教要对澹州府动手。”祝盛安道,“我特意留着这两人,假装什么都还没审出来,就匆匆回宜州过小定了。” “青莲教知道我只是暂时离开,很有可能会在我小定时出手,所以我提前做了安排,调集了周围的几个民兵营埋伏在澹州附近。昨晚民兵营及时赶到澹州援助,土匪的第一次进攻没有成功。” 他看向雀澜:“我把我的安排全告诉你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在腊子山有什么发现么?” 他如此坦诚,雀澜不由望了他一会儿,道:“殿下走得这么急,是为了与民兵营形成合围,将山匪一网打尽么?” “不止。”祝盛安丝毫没有隐瞒,“我接到的线报,此次袭击澹州的山匪约有三千多人。我先前的估计有误,安排的民兵营才两个,加上留在城里的胡仁怀,不过一千五百人,我怕他们守不住。” 雀澜道:“那两名首领交代了袭城行动,难道没交代会来多少人?” “他们确实交代了人数,但实际来的人数翻了两倍。”祝盛安叹了口气,“我现在问你,就是想知道,你发现的线索,是不是能解答他们为何人数激增。” 世子殿下得的皇差是剿灭腊子山山匪,他已办完了差上了折子,澹州后面的事就与他没有关系了。 就算他审问出了山匪即将攻城,他大可以一边纠集人马留在澹州暂时震慑山匪,一边上书朝廷让新派人手剿匪,然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人。 第25章 朝廷已劳动了东南王府一次,短期内不会再来第二次。而朝廷派人下来剿匪,吃的是朝廷的军饷,世子殿下自己调兵剿匪,就要自己筹粮。 可祝盛安没有选让自己轻松的方式。他煞费苦心设下圈套,要把这些山匪一网打尽,是为了澹州老百姓永无后患。 雀澜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 前日他还是宜州府里仪表堂堂的世子殿下,跑了两日就成了个不修边幅的行军汉,发髻乱糟糟,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枕着自个儿的手臂,睡在干草堆上。 但这样的殿下,似乎比仪表堂堂时更英俊似的,雀澜微微一笑,道:“殿下与我先前见过的那些伪君子,确实大不相同。” 祝盛安一抬眉:“在我之前,你还找过别人?” 雀澜没有回答,而是说:“我在腊子山上,发现了一件信物,和一些往来书信。” 祝盛安心下了然,道:“有人与青莲教勾结?” “不错。”雀澜道,“但殿下大概想不到,此人是谁。” 第14章 围城3 “这天都快亮了,土匪今夜是不是不会来了?”张大兴靠在城墙上,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不少士兵同他差不多,昨夜经历了一场恶战,今天白天又抓紧修缮城门、准备军需物资,一直没合眼,熬到这会儿都有些撑不住了。 “别松劲。保不齐就是熬着我们。”胡仁怀说着,自己也打了个老长的哈欠,眼皮子直打架。 众人苦苦熬着,从未觉得哪个夜晚像这样漫长。今夜街上连打更的更夫也没有,胡仁怀熬得通红的眼睛盯着滴漏,煎熬、焦急又困倦,一滴一滴数着落下来的水滴。 渐渐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众人心里绷着的弦终于松了劲,登时浑身的疲倦困意往上涌,眼皮再也撑不住,七倒八歪的睡了,没一会儿城门口就鼾声四起。 胡仁怀只觉得自己上下眼皮子一合,就再也没有力气睁开了,黑沉的睡眠中他心里还在担忧,土匪会不会趁着他们休息搞偷袭?那些巡逻的家伙不会也睡过去了吧…… 可这担忧实在抵不住困倦,他就任自己在这睡眠里一直沉沦。 这一睡,好像只过了短短片刻,一道尖叫钻入耳中,如炸开惊雷。 “土匪!!” 胡仁怀腾的一下跳起来,往城楼上看去,看见一个个越过城楼砸进来的、熊熊燃烧的藤编大火球。与此同时,这声尖叫也戛然而止,发声的小兵被火球砸中了。 这些土匪居然有攻城用的长臂投物车! 这等东西都搬上场了,今日他们是不杀进城誓不罢休了! “散开!散开!”胡仁怀冲进还未反应过来的士兵群里,拼命把他们拉起来,全力嘶吼,“躲到城门下!” 然而士兵们疲惫不堪,反应早就不灵敏了,不少人躲避不及,被火球砸了正着,火油溅了满身,霎时整个人就被火焰吞没,摔在地上嘶吼翻滚。 火球砸中茶棚,茶棚顶燃了,带过路边的灯笼,灯笼燃了,城门附近四处起火,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刚刚装上的新城门被狠狠一撞,发出沉闷的低鸣。 外面传来土匪们令人胆寒的高呼,一声又一声,一下又一下撞在城门上。 胡仁怀顶着四处飞溅的火星,爬上城楼一看,土匪已用浮木在护城河上搭起了简易浮桥,大队人马渡过了河,正聚在城门口撞门。 可恨的是澹州这等小州府,根本养不起弓兵,普通民兵营也不会配备弓箭,眼睁睁看着土匪就在城下撞门,却束手无策。 好在土匪没有撞门的圆木,纯靠人力撞,城门还能支撑一阵。 胡仁怀立刻掉头,一边往城楼下跑,一边大喊:“快!去准备火油,把入城这一段路洒满!他奶奶的,看我不烧死他们!” “指挥使,没有火油了!”有小兵喊道,“昨夜咱们就把澹州衙门存的火油用了大半,剩下的搬到南城门去了!” 胡仁怀一愣,破口大骂:“澹州好歹是个州府,怎么就存这么点火油!” 他顶着正午火辣辣的太阳,额头上急出来的汗流进了眼睛里,只能匆匆一抹:“去城里的油铺!什么油都行!” “还有酒!” “是!” 背后的城门被撞得沉闷作响,胡仁怀心里飞快盘算着,若没有埋伏,土匪一冲破城门,就要与自己的弟兄们正面对上,若有埋伏还能拖延个把时辰。 这些土匪也不是铁人,打到夜里还进不来,自然就退了。只要拖住,就又能挺过一天。 可是现在没有设伏的物资了! 胡仁怀急得一拍大腿,张大兴在旁道:“老胡,别急,在城里的油铺总能找来一些。咱们先把这附近的百姓撤走。” 这时,城中一队人马远远朝这边奔来,姜有带着人过来支援,老远就朝他大喊:“胡兄!我这里随军带着火油!可以救急!” 胡仁怀简直像看见了观音菩萨,两边人马汇合,有了八百来人,众人心中总算有了些底气。 张大兴带着小队挨家挨户敲门,让百姓赶紧往城中跑。城门被撞得嗡嗡作响,像阎罗王跟在屁股后敲丧钟,老百姓们拖家带口,唉声连天,间或传来稚子的尖利啼哭,夹杂着士兵们大声的呼 喊。 第26章 “都赶紧走!不要带那么多行李!人先走!人先走!”士兵们喊得声嘶力竭。 “阿顺!阿顺!”妇人背着满身的包袱行李,一不小心拉丢了儿子,想要返身,却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急得不停大喊。 “呜呜呜娘亲……娘亲……”小孩在汹涌的人流里跌跌撞撞,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霎时就被几个人踩过。 “谁家的小孩!谁家的小孩跌在这儿!” 人群乱哄哄的,人人只顾着拼命往前挤,即使有好心人喊一句,也同小孩的呜咽声一起,瞬间被拥挤的人浪盖过去了。 一只手拨开人群,一把拎起了跌在地上的小孩的衣领,把他高高举起来,大喝一声:“谁家的小孩!” 前头的妇人大喊:“军爷!那是我家的孩子!” 胡仁怀穿过人群把孩子递到她手里:“少带东西!土匪来了跑都跑不动!” 城门附近几乎家家户户都人去楼空,乱糟糟的人群往北边涌,不一会儿东南门边就只剩下萧索的街道和空荡的楼屋。 还有被撞得嗡嗡作响的城门。 申时一刻,刚安上的新门发出一声低哑的嗡鸣,拦门的横木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裂,城门随之轰然大开,土匪蜂拥进城。 姜有立在入城大街中央,远远一箭射出,带着飞扬的火星,正中城洞中铺好的火油路。 噌的一声,火焰蹿起老高,整个门洞燃起了熊熊烈火。 冲在最前的一批土匪立时惨叫起来,人挤人塞在门洞里,被火焰吞噬全身,仿若人间炼狱。 “这法子也只能拖个一时三刻。”姜有握紧了手中的剑,同旁边的胡仁怀说,“他们人太多了。胡兄,今日保不齐咱们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胡仁怀双目赤红,啐了一口:“他奶奶的,死就死了!再这么熬老子也熬不下去了!” 姜有恼恨道:“这可惜昨日没能说服林知府,早知道土匪还有这等攻城器械,昨日就该撤离百姓了。” 胡仁怀骂道:“土匪袭城他最多被上头骂个守城不力,要是做主撤离百姓出了岔子,他就要担责任!他就是怕自己吃挂落!什么狗屁父母官,根本没把咱们当人看!” 火油路拖了土匪不少时间,可火油终究会烧完,待火焰渐渐消下去,土匪霎时冲破阻碍,涌入城中。 胡仁怀猛地举起刀:“弟兄们!给我杀!” 静静埋伏在两旁的民兵闻声响应,高声喊杀,迎着土匪冲了上去。 仅剩的火油仍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火焰被一批一批往城中涌的土匪们踩塌得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了点点火星。 夜幕降临。 民兵们接连作战,疲惫不堪,且战且退,城门彻底失守。土匪进了城就开始挨家挨户打砸掳掠, 城门附近的一批百姓已经撤走,但仍有些抱着侥幸心未走的,被土匪冲开家门,立刻响起阵阵尖 叫。 胡仁怀和姜有带着人马坚守入城主街,同前线的土匪对抗,严防土匪顺着大街一路冲进城里。 前线的土匪将他们不停往后压,后头跟上来的土匪就一路破门,挨家挨户洗劫。 “哎哟,这儿还有个没跑的小娘子!”入户洗劫的土匪从一家院里拖出一名年轻姑娘,“嫩生生的,正好给爷们享用!” 四处搜刮的土匪们一下子全围了上去,胡仁怀暗骂一声,一个猛力踹开了面前的土匪,冲进土匪的阵线,朝围着那姑娘的几人砍去。 “指挥使!”后头的小兵惊慌大叫。 胡仁怀凭着一股冲劲,一连砍倒三人,一把拖起那姑娘就往自己人那边跑。 可他刚跑了一步,背上猛地受了一脚,被人一下子踹在了地上,在石板大街上滑出去几步远。 “还是个指挥使呢。”来人一脚踩在他脑袋上,其他土匪都扑上来按住了他的手脚。 胡仁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脸正对着那边弟兄们的战线,看见弟兄们在愤怒地喊叫、奋力往这边冲。 他想叫他们不要犯傻来救自己,却因为被人死死踩着脑袋和后颈,几近窒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大,咱们就把这个指挥使的头砍下来,吊在城门外。”有土匪在旁献计。 那被胡仁怀拖过来的姑娘又被捉住,她拼命挣扎,破口大骂:“你们都是畜生!猪狗不如!” 一名土匪死死扭着她的手臂,不让她挣脱:“畜生?待会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畜生,哈哈哈哈!” 他张狂大笑,正要去扯姑娘的衣服,耳边忽然听见一道破空之声。 张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土匪大睁着眼睛,看着穿透自己咽喉的箭,箭尾的白色翎羽还在微微颤动。 土匪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剩下的土匪骚乱起来,土匪首领转头看向箭的来向——东南城门。 然而城门处空空如也,他油然而生一阵恐惧,大喊道:“谁?谁放的箭?” “你爷爷。”一道声音响起,却是近在耳边。 土匪首领心中一慌,立刻挥着刀往旁砍,但还没来得及动,眼前已经天旋地转,脑袋滚落在地上。 眼中看见的最后一幕,是随着夜风飘扬的青色衣摆,和滴血的剑尖。 正在此时,城门处响起了震天的呼声,东南王府的水波纹印旗帜一骑当先,率先出现在众人眼中。 第27章 “王府亲兵前来剿匪!!” “匪首已死!!莫作顽抗!!” “速速就擒!!缴械不杀!!” 第15章 心魔 祝盛安一路纵马,奔驰至澹州府衙大门才堪堪勒住缰绳,骏马发出响亮的嘶鸣,扬起马蹄重重踏在府衙门口的石阶上,将守门的两个官丁吓得连退好几步。 世子殿下身后跟着一众骑兵,轰隆隆的马蹄声踏得石板路都在震颤,不一会儿就把府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林泉生提着袍子从衙内小跑出来:“殿下,下官可算把您盼来了!您可真是救澹州百姓于水火……” “城中仍有土匪流窜,我已命王府亲兵和民兵营开始搜捕。”祝盛安下了马,一步踏进府衙, “东南城门处有百姓仓惶撤离,你要尽快安排官丁让他们回家。” 林泉生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祝盛安看了他一眼:“城中诸多忙乱,倒可以慢慢再理。眼下却有一件紧要的事。” 林泉生忙道:“有什么下官能帮上忙的,殿下尽管开口。” 祝盛安毫不客气:“王府亲兵和民兵营两千余人,一日就要吃掉不少粮食。我这次出来得急,没有筹措军粮,得动用澹州的存粮了。” 林泉生顿在原地:“这……官粮是朝廷命州府储存的应急物资,下官也不敢轻易动用。” “林知府大可放心,我自会上书陛下说明情况,动用澹州府的库存官粮,日后尽数补上。”祝盛安有条不紊,“况且,此时晚稻已种,就算余粮都被我的人马吃完,入冬前还能再收一批,耽误 不了春耕。” “是是。”林泉生连连应声,“不过,殿下,民兵营是朝廷发的军饷,没道理从您这儿出啊。” 祝盛安笑了一声:“朝廷用兵是朝廷出钱,王府用兵就是王府出钱,这规矩你不知道?要不是我早早安排这几个民兵营守着澹州,只怕你这知府的脑袋已叫土匪吊在城门外了。” 他话里已显出明显的不悦,将手搭在了腰间的长剑剑柄上,身后还有一群龙精虎猛的王府亲兵,林泉生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祝盛安一挥手:“来人!去开粮仓!” 身后的武泽立刻领着一队人,呼啦啦往府衙里走。 林泉生面色一急,强行镇定,道:“下官为武都尉带路。” 看着他急匆匆跟上武泽,祝盛安冷哼一声,返身走出府衙,骑上马往东南城门去。 王府亲兵正在全城搜捕逃窜的土匪,民兵和官丁护送着下午仓促出逃的百姓们回家,通往东南门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祝盛安骑了一段,马儿就被人流绊住,只能下马步行。 他这几日急着赶路,没有时间收拾自己,发髻乱糟糟的,下巴长出了短短的胡茬,但相貌身姿的底子撑着,通身的贵气仍在,一路走过去,不少老百姓好奇地瞧他。 有亲兵走过,朝他行礼:“世子殿下。” 祝盛安点点头,身旁的百姓们一时间都开始交头接耳。 “那就是世子殿下?” “今夜是世子殿下带兵来救了我们呀?” “世子殿下真是名不虚传!” 祝盛安略过这些小声的议论,沿路查看各处受损情况,目光偶尔在人群里搜寻。 越靠近城门,街上越是杂乱,青石板上四处是血迹,被人群来来回回踩得脏兮兮。道路两旁的楼屋有了人气,点起了灯笼,照亮了大街上或拖家带口、或步履蹒跚的人群。 祝盛安走过一处小巷口时,巷口的酒楼恰巧点起灯,叫他看见了小巷里头的一抹青色。 他当即拐进小巷,走了几步,确认远处那靠在人家院门口的正是雀澜,才喊了一声:“在这儿做什么?” 雀澜回过头来,脸色不太好看:“殿下不要过来。” “?”祝盛安莫名其妙,仍大步走了过去,听见伤痛欲绝的哭声从大敞的院门传了出来。 “我的莲儿……呜呜呜呜……都怪娘不好……” 院子里,中年妇人正抱着一个小姑娘痛哭,小姑娘身上盖着件朴素外衫,脑袋上的血窟窿还在汨汨冒出鲜血,手臂和腿裸露在外,人已经没了气。 雀澜道:“她们娘俩没有撤离,躲在屋里,被土匪发现了。” “我赶到时,这姑娘还有气。我杀了那几个欺负她的土匪,她却自尽了。” 他说完,转头看了看祝盛安,却发现向来气定神闲的世子殿下面色一片惨白。 “……殿下?”雀澜有些诧异,似是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 意识到他在打量自己,祝盛安猛地退了几步,把脸别了过去。 雀澜想跟过去,祝盛安忽然背过身跑了几步,在转角处扶着墙,干呕起来。 原来他少年时收殓惨死坤君尸体留下的阴影,竟真的这么严重。 雀澜立在原地,没有再靠近,等着祝盛安自己缓过来。 祝盛安这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自然吐不出什么,他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慢慢蹲在了地上。 雀澜在他身后开口:“殿下好些了?” 祝盛安没有回答。 雀澜走过去,弯下腰来看着他:“借点钱使,给这姑娘买口薄棺。” 祝盛安把脸别开了,没有让他看见,只伸手摸出了钱袋,丢给他。 第28章 雀澜进了院里,给了那中年妇人一些银钱,再出来时,世子殿下已经恢复了常态,抱着双臂远远站着。 雀澜没有再多问什么,同祝盛安一道往回走。 大街上士兵们来来往往,仍有不少百姓拖家带口从城中出来,经历了这一场动荡,人人脸上都满 带疲倦。 雀澜逆着人流,沉默地看着人们脸上或麻木、或伤心、或庆幸的神情,祝盛安在旁边,一手牵着 马,也同他一样看着人群。 许久,两人已走过拥挤的街道,四周再没有别人,雀澜才开口道:“殿下十六岁时办的浔山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我跨过了这个坎,再与你说罢。”祝盛安道,“我现在没法心平气和地回忆这个案子。” 雀澜道:“殿下好好想想,是浔山案真的那么可怕,还是殿下这些年已经怕成了习惯,连正视一眼都不敢呢?” 祝盛安笑了笑,竟然承认:“你说的没错,是我不敢正视,我是个懦夫。” 雀澜一愣,没料到这样骄傲的世子殿下,会承认自己懦弱。 祝盛安只是牵着马继续往前走,像是这样的话已经说了很多遍。 雀澜追了几步:“殿下。” “殿下。”不远处的老管家小跑过来,“您总算回来了,宋副尉派人给老奴传了话,老奴已将院子准备好了。” 雀澜抬头一看,前面就是王府别苑,他们竟一路走到了城东。 “雀公子,不不,少夫人。”老管家向他行了个礼,“您看是先用饭,还是先沐浴更衣?” 被他一打断,两人的话题继续不下去,一时都没有作声。 老管家在旁又问了一句:“少夫人,您看……?” 雀澜哪知道看,他从来没掌过家,就扔了一句:“听殿下的意思。” 祝盛安道:“下两碗面,准备热水。” “是。”老管家连忙应了,叫了下人来给殿下牵马。 两人连日奔波,又在城中看了一圈,情绪都不高,吃了东西梳洗换衣,就要休息。 可老管家只命人收拾了一间院子。 祝盛安没料到离开了宜州还要同雀澜住一块儿。他今夜叫雀澜看了笑话,这会儿心里不愿同雀澜在一处,便说:“哪家的夫人自己没有院子?同我住一个院,不是让别人笑话夫人么?” 老管家笑眯眯的:“殿下忘啦,小定期是要住在一块儿的。” 祝盛安:“……还有这种说法?” 老管家点点头:“小定本就是叫将要婚配的新人尽早相互适应,若不住在一处,怎么相互适应嘛。” 卧室另一边的侧间门被人推开,两个小童引着梳洗完的雀澜出来,祝盛安只能闭了嘴。 王府别苑的卧室不小,可那张床却比宜州的小多了,没有余裕让他们俩分隔老远躺着,只能挨在一处。 下人熄了灯退出屋去,屋里霎时安静下来,帐子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雀澜拿手臂碰了碰祝盛安:“殿下想好没有?” 祝盛安把手收回来,往旁边勉强挪了一些:“想什么?” 雀澜道:“浔山案的事。殿下真打算一直憋在心里?” 祝盛安翻了个身背对他:“你抓着我的事不放做什么?这与你又没有关系。” 雀澜顿了顿:“确是与我没有关系。” “殿下此等天分,若能走得长远,是东南百姓的福气。”雀澜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但殿下 心中有惧,如何长远?” 他凑近了一些,伸手去掰祝盛安的肩膀,硬是将人给翻了过来,面对自己。 “殿下就当我多管闲事罢。”雀澜两眼静静望着他。 说完这句话,帐中一片沉默。祝盛安同他对视一会儿,干脆闭上眼睛,装作已睡过去了。 雀澜望着他好一会儿,赶路的疲惫也渐渐涌上来,眼皮一点一点往下掉,差一点就要睡着。 “不要打听我的事。” 雀澜睁开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祝盛安轻声道:“我现在的脾气可是好多了。若放在几年前,你揪着我的痛处不放,我定会叫你好看。” “这痛处在我自己身上,我最清楚。”祝盛安神色淡淡,“你不是我,痛不到你身上,你又能帮我什么呢?” 第16章 闹事 雀澜轻轻叹了一口气:“殿下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想帮你,也帮不了。” 祝盛安道:“你没法帮我。我又何必白白自揭伤疤。” 雀澜望着他,像有些无奈,好一会儿才说:“师父曾同我说,人就像一只木桶。随着年纪增长,许多遗憾、悔恨,都装进这只木桶里。” “可是木桶会装满,若它有一天装不下了,这些悔恨就会一股脑涌出来,将人冲垮。” “所以,要将遗憾悔恨早早倒出来。”雀澜道,“有的事憋在心里难受,但说出来就舒服了。” 祝盛安扯着嘴角一笑,像有些嘲讽:“就这样?” 雀澜:“……” 祝盛安翻了个身背对他,再也不开口了。 一夜无话。 翌日早晨,雀澜先醒,却发现自个儿的被子不见了,他钻在祝盛安被窝里,枕着世子殿下的胸膛。 雀澜转头一看,另一条被子委委屈屈挤在床角落里。 第29章 他再转回来时,被他靠着的男人已醒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祝盛安嘶地抽了一口气,故意说:“胸闷。” 雀澜飞快翻身,钻到自己被里去了。 祝盛安在后头笑,还说:“这回可不是我贴着你了,别冤枉我。” 他起身坐在床边穿衣,一边穿一边说:“你也觉得夜里冷?可我看你这条被暖和得很,比我的被更厚。” 他穿上外衫,故意返身伸手一抓雀澜的被子:“嗯,厚多了。” 雀澜卷在被里,小声争辩:“昨夜太累了,哪儿热乎就往哪钻,没留意是殿下的被窝。” “是么?”祝盛安拉长了调子,“我不信。” 雀澜:“……” 他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一把将坐在床边的穿靴的祝盛安一推。 世子殿下差点摔在地上,好笑道:“怎么笑你两句就发脾气,你能笑我,我不能笑你?” 垂下的帐帘遮住了床铺,雀澜在里头道:“我要换衣了,怕殿下不小心看见,长针眼。” 祝盛安:“……” 两人打成平局,用早饭时,仍不同对方讲话。 早饭是清粥、面条、各样凉菜和糕点,两名小厮在旁伺候布菜。祝盛安吃了一块椰冻,说:“这椰冻太黏糊了,适合给夫人吃。” 雀澜身旁的小厮连忙夹来一小块椰冻,正要放在雀澜盘子里,就听少夫人柔声道:“这椰冻乃是外头糙,心里冷,正适合殿下吃。” 小厮夹着椰冻进退两难,雀澜直接拨着他的手臂,让他把椰冻放在了祝盛安盘子里。 祝盛安哼了一声,又说:“凉拌海带丝太辣,我口味清淡,受不住,全给夫人吃。” 雀澜道:“我确实喜欢吃辣,殿下如何知道的?” 小厮连忙将凉拌海带丝的小碟挪到雀澜手边。 祝盛安道:“人的性子是哪种口味,就喜欢吃哪种口味嘛。” “原来如此。”雀澜恍然大悟,点点头,“那殿下应该很喜欢吃这凉拌苦瓜了?全给殿下吃罢。” 纵使一旁的小厮再不机灵,也听出少夫人是在说殿下像个苦瓜,连忙收回布菜的筷子,站在旁边当木雕。 祝盛安黑着脸,将碗里的粥一口喝完:“我吃好了,夫人慢用。” 雀澜笑眯眯的:“殿下可要真吃好呀,一肚子的气,可不管饱。” 祝盛安原本起身就想走,可一听这话,又板着脸坐下了。 他今日一整天的事,跑来跑去饿得快,没必要为了置气饿着自己。 他端起旁边的拌面,埋头猛吃。 这时,老管家拎着袍子小跑进来,急急道:“殿下,不好啦!” 祝盛安匆匆吃完拌面:“什么事不好?” 老管家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门口来了一群人,什么也不说就跪在大门口哭,要见殿下!这会儿街上人正多着,都凑在这儿看热闹!” 祝盛安微微蹙眉,拿起丝帕抹了抹嘴,将帕子丢在桌上:“是些什么人?” 老管家一直在别苑待着,不像宜州王府的大管家那样经事,头一回碰上百姓上门哭诉,有些慌神:“殿下要不出去看看?” 雀澜在旁柔声道:“王管家,殿下得知道是什么人,为什么事来,想好了对策再出去。毕竟殿下一出面,没解决完事,可不好再退回来。” 王管家一愣,连连道:“是、是,老奴慌了阵脚了,老奴这就出去问清楚。” 老管家又拎着袍子跑出去了,祝盛安瞥了雀澜一眼:“夫人倒是很经事嘛。” “我要是劳动师父帮忙,却说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说不清楚有几股人掺和,说不清楚争执的焦点,师父定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雀澜吹了吹汤,“事情不讲清楚就让人出手帮忙,不是坑人么。” 祝盛安瞥了他一眼,颇有兴味:“王管家之于我,与你之于你师父,可大不相同。” 雀澜道:“可世间的事是相通的。” “若我是殿下的下属,我定会讲清事情,还会自己先想几个法子。殿下定夺,只是在我的法子中间定夺,无须自己从头去想办法。” 祝盛安支着下巴看着他,这会儿是真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雀澜的师父不直接教他这些,他是自己从与师父的相处中悟出来的,并且触类旁通。有这样的悟性,又肯吃苦,若再被人好好点拨,必成大器。 可惜雀澜已是他名义上的夫人,本身又在江湖上漂泊惯了,怕不会愿意留在官府供职,要不然…… 他压下心思,看了一圈屋里伺候的下人,朗声道:“少夫人教你们做事,都听见了?” 众下人连忙谢恩:“谢少夫人赐教。” 过了好一会儿,雀澜也用完了早饭,下人撤了桌,上了凉茶,王管家才匆匆跑来。 澹州靠南,立秋后仍十分炎热,王管家这来来回回地跑,袍子领口都被汗浸湿了。他抹着汗,喘着气道:“殿下,问清楚了。” “门口跪着的,是城中一户富贵人家,郑家的下人们。他们说自家的公子得了怪病,要出城寻名医去诊治。” 王管家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扇风:“可现在城中在搜土匪嘛,殿下带的亲兵把守着各个城门,只许进,不许出,他们就求到殿下这里,请殿下放他们出城。” 祝盛安微微蹙眉,没有作声。 第30章 王管家道:“殿下,是放他们出城么?” 祝盛安冷哼一声:“今天他要出城,明天又有别个要出城,开了这个口子,我这土匪还搜不搜了。” 王管家为难道:“可他们赖在门口不走啊,老百姓们都在旁边看着,要是殿下如此绝情,怕会坏了殿下的仁名。” 祝盛安道:“他郑家一个澹州的小富小贵,怎么敢叫一群下人堵王府别苑的门。这是想把我架在台子上下不来?” 王管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是他郑家的当家人死了,还是我东南王府的藩号覆灭了?”祝盛安冷冷道,“你出去说,让郑家的当家人到我这里单独讲。” 老管家又跑了出去,雀澜不禁摇摇头:“再这么几趟,王管家要跑得受不住了。” 他道:“既然殿下这会儿出不去,不如陪我去书房看看书?” 祝盛安道:“出不去,就让宋奇替我跑罢。” 他命下人叫宋奇过来,起身同雀澜去了书房。下人上了茶点,便全退出去,关上书房门,只两个人在房里。 “殿下觉得郑家这事有古怪?”雀澜往书房内间走。 “当家人没有先来求我,反而直接让下人在大门口闹,不古怪么?”祝盛安先一步走进内间,往案前一坐,“敢让我下不来台,谁给他的胆子。” 书房案前就一张圈椅,他坐了,雀澜就没得坐了。但雀澜并不急,他走过去,就要往祝盛安腿上坐。 祝盛安立时没了世子殿下的狂妄,一个猛子蹦了起来,雀澜正好坐在了椅子里,笑道:“殿下怎么这么客气,还给我让座呢。” 祝盛安斗不过他,只能去书房外间抬了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再者,昨日土匪才进了城,现下还未肃清,他就敢带着儿子出城去,不怕土匪混在队中,一出城就拿住他的命?” “我看他不是什么儿子重病,是有人背后指使。” “若我是郑家的当家人,要让殿下下不来台,我该亲自带着病重的儿子,将儿子的担架搁在别苑门口,自己在地上撒泼打滚。”雀澜笑道,“这当家人不敢做得这么绝,想必既怕指使他的人,又怕殿下,只能想出来这个折中的法子。” “殿下猜得到是谁指使他么?”雀澜为他倒了一杯茶。 “这时候谁最想出城,谁就有可能指使他。”祝盛安拈起茶盏。 雀澜略一思索:“现在最想出城的,就是藏在城里的土匪了。” “土匪是想出城,可也要能指使得动郑家。”祝盛安喝一口茶,将茶盏放回案上,“况且,要是土匪拿住了他儿子,他不敢同我单独讲话,也早该在别苑门口撒泼打滚了。” 这时,书房外传来通报声。 “殿下晨安,叫属下来有什么吩咐?”宋奇在外道。 祝盛安的手指敲着案面:“城中的富贵人家不在少数,选这个郑家,定有原因。查查他家的姻亲人脉就知道了。” 第17章 闹事2 宋奇进了书房,祝盛安吩咐道:“今日外头有人故意闹事,说郑家的公子病重要出城看大夫。你去探探这个郑家公子是真病还是假病。” 宋奇道:“是。” “还有,昨日我叫武泽开了粮仓,今日你盯着林知府,他有什么异样,立刻报与我。” 宋奇一愣,不由看了坐在案后的雀澜一眼。 祝盛安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林知府与青莲教操纵的山匪来往,这事还是夫人告诉我的。你有什么话要讲,夫人也听得。” 宋奇这才开口:“武泽昨夜回来,说,府衙的粮仓里是有粮的。” 祝盛安没作声,雀澜皱起眉头,追问:“澹州府有几处粮仓?” 宋奇道:“城南一处,府衙一处,城北一处,共三处粮仓。据说城北的粮仓最大,但具体情况,属下没打听出来。” 祝盛安道:“昨夜武泽领了多少粮?” “按一人一日七两米,领了十日的粮,共一百八十四石米。”宋奇答道,“领用粮食均在澹州官粮出入册上登记,咱们自己也记了一本帐。” 雀澜一听,便问:“既然看到了官粮册子,应当看到了上一笔出入库记录?” 宋奇点点头:“上一笔就是收早稻的谷租,入库二十万石,入库后总库存二十五万石。” 祝盛安道:“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宋奇领命出去了,祝盛安随即取了一沓纸,熟练地吩咐:“磨墨。” “……”雀澜不同他计较,取了墨条给他磨墨。 “去年藩地稽核各州情况,澹州有二十八万人,良田三万五千顷。”祝盛安蘸了墨,在纸上记着数目,“按每亩产四百斤米,澹州一季稻谷能产一千七百五十万石。” “朝廷的谷租是三十税一,澹州三处粮仓应共收五十八万三千余石。” 雀澜道:“府衙这处粮仓入库二十万石,倒也合理。不过总余量怎么只有二十五万石?我以为州府该存些应急粮。” 祝盛安道:“按朝廷律法,州府的确要存应急粮,够本州人口半年的用度。澹州的存粮应当有四十四万一千石。” “虽有三处粮仓,但府衙这处,收早稻前只剩了五万石,是不是太少了?”雀澜不清楚其中门道,只能问祝盛安。 难得他有求着自己的时候,祝盛安心头有些飘飘然,道:“州府收了谷租后,第二年早稻收成之前要将超出应急储备量的官粮上缴朝廷和王府,许是上缴的粮食都从这一处仓库出了。” 第31章 雀澜凝神盯着他在纸上写的这些数目,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破绽。 祝盛安咳了一声:“不过这是账面上的数字。要是连这个账都做不平,他也没法在澹州一待就是八年。” 雀澜道:“可是宋奇刚刚说,这仓中是有粮的。” 祝盛安斟酌了一下说法:“宋奇说话比较隐晦。” 雀澜明白了,宋奇是看自己在这儿,没把话说明白,但祝盛安当了他这么些年的主子,自然能听懂。 他不由哼了一声:“看他平时没心没肺的,还知道看人下菜碟呢。” “连这个都不会,他怎能当上副统领。”祝盛安把笔搁在一旁的笔山上,“你也担待些罢。” “武泽昨夜只是开仓领粮,又不是稽查余粮,想也不可能各个仓房都看遍。而且昨夜林知府领着他去开仓的,自然会找有粮的仓。” 雀澜闻言,道:“殿下怎么没与他去呢?” 祝盛安笑了:“你想要我抓林知府一个现行?” 雀澜没作声,但表情有些不忿。 “你还是没经手过案子,没经验。”祝盛安支着下巴看他,“要放长线,钓大鱼。” 雀澜没搭理他的自吹自擂,又看了一眼那纸上的数目,道:“既然殿下知道账面不会有错,为何还算账呢?” 祝盛安道:“你方才问宋奇余粮的事,倒叫我突然想起来。” 他话音一顿,雀澜歪了歪头,表示洗耳恭听。 他这副歪着头的模样实在有些可爱,祝盛安猝不及防心头一跳,把眼睛别开了。 “林知府和土匪的往来信件,有一封提到本季新收货物要走水路,这一个月每日需货船三十艘。”祝盛安道,“三十艘普通货船,能装三万六千石粮食,一个月下来能运一百零八万石。” “而刚刚算的,澹州一季稻谷能收谷租五十八万余石,一年收两季,才一百一十七万石。除去存下的四十四万石,多出来的官粮还得一半上缴朝廷,一半上缴王府。” 雀澜也反应过来:“林知府收一季稻谷就往外倒卖一百多万石,他哪来那么多粮?” 祝盛安目光微寒:“他私自提了谷租。至少提到了十之税一。” 雀澜也神色凝重:“若是这样,仓库里的粮倒真有可能对得上账。他倒卖的这些粮是多收来的,并不走官仓。” 这时,书房外传来王管家的通报声。 祝盛安叫了人进来,王管家这一早上跑的已是汗如雨下,道:“殿下,老奴同他们分说了半天,他们已有人去请郑老爷了。” “你来得正好。”祝盛安道,“你当知道,这郑家有些什么达官显贵的亲戚,做的什么营生。” 老管家只以为他要见郑老爷了,先问问对方来头,便一五一十道:“这郑家倒没听说有什么显赫亲戚,祖上一直是跑船的,近些年跑河运生意富起来了,豪横得很,据说在丰春县的码头有几十条船的船队呢!” 祝盛安和雀澜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他们刚碰到这处想不通,这郑家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老管家还在继续说:“不过这郑家在澹州城里也爱招惹是非,每回惹了事,就拿钱摆平,连知府大人也睁只眼闭只眼。” 祝盛安嗤了一声,摆摆手:“知道了。待会儿他来,你就让他先在正厅等着。” 待老管家下去了,雀澜才道:“郑老爷为林知府跑船,想来也从中渔利。两人绑在一根绳上,林知府应当不会真对他儿子下手,所以郑老爷也没下狠心在别苑门口闹。” “林泉生这时候想出城做什么呢。”祝盛安摩挲着下巴,“想跑?” 随即,他又自己摇摇头:“他是知府,显眼得很,跑不了。” 这处关节一时想不通,两人都没有作声,兀自思索着。 雀澜忽然开口:“殿下,前两日我就有一个疑问。” 祝盛安抬眼看他。 “林知府既然通过土匪与青莲教勾结,那这回青莲教为何要派出这么多土匪来打澹州呢?”雀澜道,“他们闹崩了?” 祝盛安思索了一会儿:“他们之间的关系靠利益维持,只要利益还在,就不会崩。今年澹州又没遭遇荒年,林知府数月前刚刚偷运出那么多粮食,不像是闹崩了。” “我也是这么想。”雀澜在案上的点心盘里挑,“林知府要靠青莲教将这些粮食倒卖进嵋州,而青莲教要靠林知府手里的粮食养活私兵。” “林知府可以不再倒卖,青莲教却不能没有粮食。按理说,他们不敢得罪林知府才是。”雀澜拿了块香喷喷的芝麻糖,整块塞进嘴里,结果这糖太黏牙,他嚼了几下就黏了满嘴,话也说不清楚,只能自己一个劲嚼。 祝盛安等了半晌没等到他的后文,抬眼一看,就见他在那拼命地嚼巴。 祝盛安顿时哭笑不得:“你一口少吃点不行么?” 雀澜说不了话,只能拿手指了指芝麻糖。 祝盛安凉凉道:“芝麻糖最黏牙了,你还吃一大块,佩服。” 他不帮忙,还说风凉话,雀澜瞪了他一眼,嘴里仍在嚼。 “罢了,在这儿苦想也想不出什么。”祝盛安倒了杯茶,递给他,“今日先解决了这个姓郑的,再去会会林知府。” 他将案上写过的纸张浸在笔洗里。这纸乃是作画用的生宣,及易吃墨渗水,不一会儿上头的字便晕成了一团团。 第32章 祝盛安这才将纸抽出,揉成了碎渣。 这会儿雀澜也吃干净那块芝麻糖了,将方才未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会不会是青莲教想要更多的粮食,用洗劫澹州作为要挟,要林知府让出更多利来?” 祝盛安道:“若青莲教想要更多粮食,就更不会来打澹州了。” “他们洗劫过后,林知府必定要上报朝廷。按照惯例,朝廷会派一名钦差到澹州查看具体伤损情况,并拨一支人马由钦差调遣,帮助澹州复原,同时也震慑土匪。” “这钦差一下来,没有大半年不会走。林知府在钦差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敢多收谷租,更不敢继续倒卖,吃亏的是青莲教自己。”祝盛安说着,脑中却有一丝灵光极快闪过,只可惜那念头稍纵即逝,他未能抓住。 这时,书房外传来王管家的声音:“殿下,郑老爷已在正厅候着您了。您是现在过去,还是同少夫人一块儿再看看书?” 雀澜听了,轻声道:“殿下要晾一晾这郑老爷么?” 祝盛安站起身:“我心急,等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取1石=80市斤 第18章 夜袭 郑里看上去并不像个富贵人家的大老爷。他精明干瘦,晒得黝黑,两只眼里闪烁着算计,十足是个从底层绞尽脑汁爬上来的奸商模样。 祝盛安和雀澜一道走进正厅,郑里立刻迎上来:“草民郑里,见过世子殿下。这位就是少夫人罢,真是花容月貌,跟世子殿下天生一对呀!” “坐。”祝盛安冷淡地抬抬下巴。 郑里悄悄打量着世子殿下的脸色,见他不冷不热,心里有些着急。 祝盛安昨夜进城,将搜捕的土匪全部押到城外砍了头,没留一个活口,是个斩草除根的狠人。 如今世子殿下的两千多人牢牢掌控着澹州府,他只怕得罪了这位阎罗,全家都要倒大霉了。 见祝盛安和雀澜在上首坐了,郑里赶紧先一步认错:“殿下,草民方才没有亲自前来,实在是今早小儿病情加重,急糊涂了。” 他急急把自己撇清:“草民吩咐下人来求情,哪知道这些狗奴才不经事,竟然直接在您这儿闹起事来。待会儿草民就把他们全送来,任凭殿下处置。” 这些摸爬滚打发家的商人,都是见风使舵、和稀泥的老手了,应付年轻不经事的达官贵族,自有一套钻空子的话术。 郑里这么一说完,觉得世子殿下顾忌着名声,应该也不会太过苛责自己,哪知道祝盛安语气突变,大声质问:“你还想把这些闹事的下人送进王府别苑?” 郑里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只听坐在世子殿下身旁的少夫人柔声道:“郑老爷自己教训不了这些刁奴,还要殿下出面?这些鱼龙混杂的人进了别苑,谁知道会做些什么,保不齐城中的土匪会混在里头呢。” 郑里背上唰地冒出冷汗,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殿下,草民一时糊涂,忘了王府别苑不能随意进出的规矩了!草民回去定好好教训这些刁奴!” 上头的少夫人却不放过他:“不过这么说起来,要是这些下人里头真混着土匪怎么办?我看寻常下人也不敢在王府别苑门口闹事罢。” 雀澜笑意盈盈转向祝盛安:“殿下,不如帮帮郑老爷,看看他家是不是有土匪混进去了。” 郑里哪敢让他们这样帮,世子殿下要是带人来搜他家,那扯出的事可就多了! 他连忙说:“不劳殿下,草民回去定会好好把家里的下人排查一遍。若发现可疑之人,立刻扭到府衙去。” 上首坐着的少夫人总算没再说话,郑里抹了一把汗,仍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祝盛安喝了一口茶:“你虽做事不妥当,倒也没犯什么大错,起来罢。” 郑里这才唯唯诺诺地起身,到下首去坐,屁股还没坐稳,就听祝盛安又开口:“你家公子得的是什么怪病?” 郑里立刻苦着一张脸:“草民也不知道啊,小儿是突发的急症,在城里看了一圈,也没有大夫能治。澹州这地方太偏僻了,哪有什么好大夫,只能出去找。” 祝盛安道:“巧了,我这里倒有一位好大夫。” 他看向雀澜:“我夫人师从不世出的杏林高手,在疑难杂症上尤其拿手。此时城中搜捕土匪,不便开城门,就让夫人先看看。” 郑里愣在原地,嗫嚅着想说话,雀澜柔声道:“我在府中也是无事,倒乐意给人看病。只怕郑老爷觉得我年纪轻,医术不高明。” 郑里想说的话,都叫他给堵死了。他一介白身,也不敢真说少夫人医术不高明,可少夫人若是真有点本事,去他家里一看,不就露马脚了么? 他急得连连擦汗,忽而急中生智,道:“这怪病会传染,怕少夫人去了……” 雀澜柔声道:“既然会传染,怎么你家的下人没事,你也没事呢?再说,这病若是会传染,就更不能出城了。” 郑里都要编不下去了,额上的冷汗一直往下流。 雀澜道:“你家公子,是真病还是假病呀?” 祝盛安冷冷道:“你可知道在我面前耍花枪的下场?” 郑里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位早就知道他在唱戏了! 祝盛安道:“既然你家公子没病,那就请他暂时到我这里作客罢。恰好我这地牢里,还有许多空位。” 第33章 郑里只得一个儿子,宝贝得不得了,闻言立刻跪在了地上:“殿下,我什么都讲,我都交代,求您网开一面!” 祝盛安笑了笑:“你现在知道要交代了,可我现在不想听了。” 他一扬手,门外进来几个士兵,拖起郑里就往外走。 郑里满以为世子殿下会对这些秘密有兴趣,哪知道世子殿下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又或者是,世子殿下早已知道了。 没有这些信息作为筹码,他就是一颗毫无作用的弃子。郑里这时才真正慌了,一面被拖着倒行,一面挣扎着大喊:“殿下,我什么都知道!您不是在查官粮吗!这城里的粮食去了哪,怎么走的……” 祝盛安只是冷淡开口:“把他的嘴捂上。” 士兵随手扯下脖子上的领巾,一把塞进郑里嘴中,将他拖了下去。 等人走得看不见了,雀澜才挥退了一众下人,轻声道:“殿下,我们会不会打草惊蛇?” 祝盛安道:“无论他今日有没有从这里走出去,林泉生都不会再相信他了。且看看林泉生还有什么后手。” 然而从白天到了晚上,林泉生那边没有一点异动。 用晚饭时宋奇回来了一次,上报说林泉生一整日都在四处查看城中受灾情况,没有异动,此时已回府。 祝盛安便又打发他出去继续盯。这一去便到半夜都没再回来。 “都二更天了,今日郑里这一出没闹成,难道林知府就放弃出城了?”雀澜坐在桌前,拿了剪子剪去灯花,烛台上的蜡烛火苗便矮了些,过一会儿又慢慢蹿高。 祝盛安也没休息,眉头紧蹙,手指敲着桌面。 这时的整个局面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 他们在等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好获取更多信息,去揣测对方的真正意图,可又怕对方蛰伏着突然出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报——” 一道由远及近的急促通报声划破了宁静,是武泽的声音。 祝盛安和雀澜同时一震,一下子站了起来。 “殿下!”武泽不顾失仪,冲进了祝盛安的院子,“城南城北两处粮仓起火了!” 祝盛安愣一愣,今早那道稍纵即逝的灵光,终于被他抓住。 若这回土匪成功洗劫澹州,朝廷不日就会派钦差下来,稽核损失。若澹州的粮仓“恰好”在洗劫中受损,钦差稽核后便能盖棺定论,这不见的粮食是被土匪抢走了。 林知府根本无须自己再想什么办法解释官粮空虚,土匪洗劫就是最好的解释。 经此洗劫,钦差定论,澹州官粮空虚就成了名正言顺,朝廷不仅不会罚他,还会再拨下粮食救灾。 青莲教根本不是同林知府闹崩了,而是帮林知府一起做戏,瞒天过海! 祝盛安狠狠一捶桌子:“他原先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便将计就计,竟让我代替钦差,成了他的证人!” 雀澜也没料到这林知府行事如此大胆,知道世子殿下已发现了他勾结土匪,竟明目张胆地反过来利用世子殿下。 他按住祝盛安的肩膀:“殿下稍安勿躁,还有办法。” 祝盛安胸膛急促起伏着,握紧了拳头:“去城北仓库。他想做个死无对证,我偏不如他的意。” 城北的官粮仓是早年间修建的青砖瓦房,并不像木屋那样容易失火,可祝盛安带着增援亲兵赶到时,仓库火势已经极大。 武泽望着熊熊大火,喘着气道:“这火不正常。寻常瓦房起火,火势小,烟大,哪会像这样烧得这么旺,却没有烟。” 雀澜道:“有人早准备好了,仓库里定有大量木柴、干草和火油。不然……殿下!” 眼看着祝盛安的锦衣从旁闪过,雀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火这么大!殿下做什么!” 祝盛安要甩脱他的手:“这些仓库都是空的,待大火将屋子烧塌了,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后面没起火的仓库得救下来!” 看他不是要往火里冲,雀澜松了一口气,道:“要救火,也不必殿下亲力亲为。” 武泽在旁道:“少夫人说的是。属下刚发现失火时,已叫人去救后头的仓库了,刚刚又增派了人手,殿下不必担心。” 祝盛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吩咐道:“你带所有人都去救火,这前头的仓库已救不了了,后头还没烧起来的,能救多少是多少。” “是。”武泽领命而去,带着亲兵们绕过仓库正门,往后跑。 雀澜松开了祝盛安的衣袖,见世子殿下的衣服都被自己扯乱了,就伸手给他理了理。 “殿下今夜怎么这么急?”雀澜稍稍回想,“不过,之前在腊子山时,殿下也急的。碰上这样突发的事,自己一个人就冲出去了。” 祝盛安没作声,只盯着前方熊熊燃烧的仓库,扑面而来的热浪熏得他额头出了一层汗。 雀澜刚想再说话,耳中忽然听见一道细微的破风之声。 他反应极快,立刻往旁一扑,将祝盛安扑倒在地,两个人搂着骨碌碌滚了几步远。 一支细小的弩箭擦着雀澜的后背飞过,划破了他的外衫,射入熊熊大火之中。 第19章 夜袭2 此时虽已到半夜,可城北仓库失火,老百姓们都没在家里歇着,有的在帮忙救火,有的提着水出来,在浇自家门口,免得被大火殃及。 第34章 见少夫人忽然将世子殿下扑倒,众人还愣了一愣。可在他们怔愣之间,街道两旁的屋顶上忽然跳下来几个粗布短打的蒙面人,各个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大刀。 人群霎时炸开了锅,在外救火的人们哄然逃开。 “土匪!是土匪!” “土匪要杀人啦!快跑!快跑!” 雀澜一把拉起祝盛安,警觉地盯着那边的蒙面人:“殿下对付右边三个,我对付左边三个。” “这几人武功不低。”祝盛安同他背对背站着,两人很快就被包围了。 他低声问雀澜:“可要借我的剑用?” “我抢他们的用。”话音未落,雀澜已飞身出去,一脚往上踢中一人下巴。 那人一声闷哼,往后退了一步,拎着刀就要砍。 可雀澜动作太快,半空一个旋身,蹬在他背后,直接踩着他的背将人坐在了地上,两手掰着他的脑袋一转,咔擦一声拧断了这人的脖子。 他眨眼之间已解决了一个。蒙面人似乎没料到这位娇滴滴的少夫人也会武功,其中一名领头的大喝一声:“速战速决!” 随即,所有蒙面人都朝祝盛安冲去。 雀澜暗骂一声,捡起地上尸体手中的大刀,冲上前将一名蒙面人一脚踹在地上,一刀砍下,下头那人却横刀接住了,一脚就往雀澜身上踢。 雀澜将刀按在他的刀上,凌空后翻,避开这一脚,落在了蒙面人头顶前,一脚踢在他太阳穴上,将他踢得口鼻喷血。 这时,身后一道劲风袭来,雀澜立刻收刀,避开前刀锋划过地上那人的喉咙,又解决一个。 扑来那人见同伴已死,当即追上雀澜,飞身一脚就要踢。 雀澜察觉背后那人踢过来,猛一矮身,单手撑地,险险叫那人从头上飞过。 而这人飞过的短短一瞬,雀澜看见他腰间别着一把袖珍弩。 好东西! 趁人还没落地,雀澜一刀掷去,擦着那人腰带飞过,霎时把人家腰带割断了。 夏季衣物轻薄,只系一条腰带,蒙面人显然没料到他一个坤君竟然会耍流氓,半空中连忙一把抓 住了自己往下掉的裤头,十分狼狈地落在地上。 而雀澜疾走两步,接住了掉下来的袖珍弩,抬手就射中了他的眉心。 蒙面人应声倒地,雀澜看也没看他,兀自摆弄几下这把弩,发现竟是三箭连发的,装一轮弩箭,能射三支,此时□□里还剩最后一支箭。 他转头去看祝盛安那边,却发现世子殿下那儿仍是三个蒙面人。 忘了世子殿下不杀人了! 雀澜连忙捡起大刀,几步冲过去,举起袖珍弩,又一箭射中一人。 “殿下!拔剑!”他加入战局,立时替祝盛安分担了不少压力。 祝盛安挡住那蒙面人首领的一刀:“我从不杀人!” 最后剩下的这两个蒙面人武功高了一大截,雀澜看他还不肯拔剑,急得骂他:“都什么时候了,还穷讲究!” 话虽这么说,雀澜仍加快了速度,几招就将蒙面人逼得连连后退。 眼看就要变成二打一,同祝盛安对抗的蒙面人首领猛地一脚扫去,祝盛安立刻腾起身来,往蒙面人左侧旋过,避开这一脚。 然而一直右手持刀的蒙面人,左手间忽然滑出一把匕首,在祝盛安贴着他旋身过去时,猛地一刺。 “殿下!”雀澜顾不得自己,立刻疾走几步,一刀斩出,蒙面人首领立时一声惨叫,整只左手掉在了地上。 可雀澜如此一扑,整个背面便暴露在同他角力那名蒙面人跟前。 祝盛安眼睁睁看着雀澜背后那名蒙面人举起大刀砍了下来。 他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往前冲,将被砍倒的雀澜一把接住,手中已握着剑一剑割破了那蒙面人的喉咙。 雀澜扑在他怀里,背上涌出的鲜血立刻浸湿了他的手。 祝盛安拥着他微一愣神,就看见仅剩的那名蒙面人首领捂着手臂,飞身上了屋顶。 祝盛安脚下立刻一动,被雀澜一把抓住了:“别追!” “那人是这群蒙面人的首领,身手最强,肯定是青莲教的重要人物,说不定这场火就是他们放的。”祝盛安急道。 “万一又是陷阱呢?今夜我们被引到这里,已中了一次圈套了。”雀澜抓着他不放,“殿下不能再跳一次圈套。” “我有分寸。”祝盛安眼睛直往那屋顶上看,“再不追他真要逃脱了!” 雀澜抓着他:“千金之躯,坐不垂堂。若殿下有什么事,我们这些人纵有本事、有决心,也再不可能在青莲教手底下翻出什么浪了!” 两个人僵持着,时间飞快过去,祝盛安知道不可能再追得上那蒙面人首领,气得猛一甩手:“这次叫他逃脱,不知日后得花多少工夫弥补!” 他一甩手,靠在他怀里的雀澜登时跌坐在了地上。 雀澜也知道世子殿下这会儿在气头上,便没再讲话,就坐在地上不动。 祝盛安本不是想冲他发脾气,可是雀澜拉着他让他硬生生错过了一条绝佳线索,他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要剿灭青莲教的急切和焦虑实在是压不住,一下子爆发了。 爆发完了,这下看雀澜背上还在不停流血,他想将他扶起来,又拉不下面子。 这时,武泽才带着人急匆匆跑来,一看少夫人浑身是血坐在地上,立刻跪下请罪:“殿下,属下救驾来迟。” 第35章 祝盛安的怒火找到了发泄口,一脚踢将武泽踢了个趔趄:“等你们来救,我脑袋都叫人剁下来了!” 武泽不敢作声,祝盛安又骂:“还跪着做什么,送少夫人去治伤!” 武泽连忙叫人去一旁百姓家里借了牛车,将雀澜抬到车上,往王府别苑赶,又命人去请队伍里专治外伤的随军大夫。 这一夜众人忙得不可开交,等两处仓库的火都扑灭,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祝盛安一夜未睡,眼下有些青色,靠在圈椅里,一言不发。 书房门口,武泽和宋奇互相推了好几轮,都不想先进去挨骂。 推到最后,仍是武泽先进来,跪在下首:“殿下,城北仓库的火已扑灭。” “救了多少?” “救下最后两间仓房。”武泽一顿,鼓起勇气继续说,“但里头有粮。” 祝盛安叹息一声,捂住了脸:“那我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武泽连忙道:“不过属下粗略估算,那两个仓房不该只放那么些粮……” 祝盛安摆了摆手:“罢了。我有一件新差事交给你办。” 武泽应下,上头的世子殿下却许久没作声。 他不禁疑惑地抬头去看。 祝盛安面无表情,那目光看得他冷汗直冒:“叫你负责全城防务,全力搜查土匪,你竟让土匪钻了空子烧掉了南北仓。” “这回的差事再办不好,你就提头来见我。” 武泽头皮一紧,立刻道:“是!” 过了片刻,武泽匆匆从书房出来,给了宋奇一个怜悯的眼神,连忙溜了。 宋奇忐忑地进门,跪在下首:“殿下。” “你昨日盯了林知府一整日,只看见他在城中四处查看受损情况,就一点没看见他和窝藏在城中的土匪接头?” 宋奇头皮发紧,不敢讲话。 书房里一片沉默。在这沉默中,宋奇的汗一点点流下来,滴在身前的木地板上,晕出了一小片水痕。 半晌,祝盛安才开口:“待会儿下去领二十军棍。” “是!”宋奇总算松了一口气。 “武泽要出城一趟。接下来你负责全城防务,第一是抓紧搜捕土匪,第二是让人继续守着仓库废墟,看能不能发现一些线索。林知府那里,派两个机灵的看着别让他跑了就行。”祝盛安面色淡 淡,但宋奇熟悉他,知道这是他真正生气的模样。 “只要他的命还在我手里,他就翻不出天。”祝盛安揉了揉眉心,“郑家的公子请来了?” “请来了。与他爹关在不同地方。” 祝盛安挥了挥手:“下去罢。” 宋奇出去了,祝盛安这才支着头,浅浅打了个盹。 不过他没能休息多久。天大亮时,王管家小心翼翼唤醒了他:“殿下,少夫人那边完事了。” 他看祝盛安一脸疲倦,睁开眼时都有些勉强,连忙说:“殿下吩咐了少夫人一好就来叫您,老奴这才斗胆……” 祝盛安揉了揉眉心,熬夜和思虑过重让他头疼欲裂。 有雀澜在身旁的时候不觉得,这下雀澜倒下了,他才发觉像失去了左膀右臂。 从前用着这些下属、仆人,只是偶尔觉得不够趁手,倒也不觉得他们如何蠢笨。 雀澜帮他这几日,事事仿佛同他心有灵犀,无须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手势,他才知道自己还能有更好的帮手。 有雀澜珠玉在前,再回头来对上这些下属、仆人,便觉得一个个都难堪大用,凑在一块儿更是让他糟心得不得了。 祝盛安到了卧房,越过屏风走进内间,便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他在床边坐下,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将屋里的青罗软帐照得透亮,隐隐约约显出里头卧着的身影。 世子殿下冷冽的轮廓也叫晨光裹上柔和的光晕。许久,他才抬起手,二指轻轻一撩帘帐。 从这一隙视野里,他看见雀澜趴在床上睡着,背上缠满了纱布,肩膀和手臂裸露在外。 这个姿势显然不太舒服,又或是身上的伤口发疼,雀澜的眉头微微蹙着,睡得并不安稳。 祝盛安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他的肩。 可在他拉上被子时,雀澜轻轻一动,脸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世子殿下霎时不动了,仿佛被人定在床头。 许久,他才轻轻顺着雀澜的脸颊拂过,替他将一缕散落的发丝拂到耳后。 他竟趁着雀澜熟睡,偷偷摸摸越过两人间这道界线,世子殿下自个儿都觉得荒唐,喃喃自语一句:“真是着了魔了。” 他想要收手,又顿了顿,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了雀澜微蹙的眉心。 第20章 复颜 他一转过来,粉白的面颊像毛茸茸的蜜桃,就凑在祝盛安眼前。 过了数日,走在后头的王府车队抵达澹州。 刘叔因为心思细,被王妃特意拨来看顾,随着车队进了别苑后,很快就发现两位小主子的不对劲。 “哎,老王。”他拉住王管家,到一旁小声说话,“发生什么事了?殿下怎么绕着少夫人走啊。” 先前世子殿下到澹州下辖的腊子山剿匪,刘叔也是随行下人,在澹州府别苑待了不短的时间,王管家同他已很熟悉了,当下便嗨了一声,道:“能有什么大事,就是小夫妻闹别扭呢。” 第36章 “那也不能平白无故闹别扭啊。”刘叔扯着他不放,“我在路上听说了澹州府遭土匪的事,难道跟这事有关系?” 王管家看了看四周,像做贼一样,小声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同别人讲。” 刘叔连忙点头。 “遭了土匪的第二日晚上,城里的两座官粮仓库被土匪放火烧了。世子殿下连忙带人去救火,少夫人也去了。”王管家从头说起。 刘叔一听就急了:“少夫人娇滴滴的,怎么能见这种乱哄哄的场面呢!” “你莫打断我。”王管家继续说,“殿下赶去救火,恰巧碰上放火的土匪了。土匪竟然仗着人多,围攻殿下,是少夫人帮殿下挡了一刀。” 刘叔这才反应过来:“最近少夫人日日在院里养病不出,原来不是养病,是养伤?!” “嘘、嘘,小点声,殿下不让外传。”王管家连忙拍了他一把。 刘叔又琢磨了一会儿:“不对啊,既然少夫人为殿下挡刀,殿下怎么还躲着人呢?” “啧。”王管家放低声音,道,“殿下没能保护好夫人,反叫夫人为自己挡了一刀,面子上抹不开了嘛。” 刘叔狐疑道:“是这样吗?” “当然!”王管家神神秘秘,“你不知道,那天大夫给少夫人缝了针包扎好,天都亮了,少夫人自己都累得睡过去了。可殿下一宿没睡,等大夫走了,就坐在床头看少夫人,看了好久哇!” “那个眼神,真是——”王管家一脸回忆,“配着殿下那张俊脸,要是少夫人那时候醒着,就该对殿下死心塌地了。” 刘叔一脸欣慰:“殿下终于长大了,知道拱……知道把人家放在心上了。” “你俩在这说什么呢?”冷不丁的,世子殿下声音从后传来。 王管家和刘叔吓了一大跳,连忙转回身,给世子殿下请了午安。 祝盛安一贯爱穿行动方便的圆领袍,身上也不挂环环佩佩,仗着自己底子好,很少正经打扮。 可是今日,他穿了宽袍大袖的常服,中衣、外衫、飞肩,一件件叠起来,衬得人高大极了。腰间坠着玉佩,头上戴了白玉冠,发簪两头竟还坠着长长的飘带。 刘叔同王管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世子殿下这是要出门赴什么盛会。 祝盛安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罐,道:“我让军医按照秘方调了一瓶复颜膏,拿去给少夫人,叫他用来抹背上的伤疤。” 最近因为雀澜受伤,大多时间在床上休息,也不便穿衣,祝盛安就另寻了个院子住,两人有好些日子没见面说话了。 王管家伸手就想去接那复颜膏,被刘叔一把拉住了。 刘叔笑着开口:“这样的好东西,殿下有心了。您该亲自拿给少夫人,让他知道您的苦心哪!” 祝盛安毫不犹豫,点点头:“你说的有理。” 王管家:“……” 祝盛安走到了小院门外,并没有进去,而是同这几日一样,站在门外往里看。 往常这个时间,雀澜正好用完午饭,会坐在院里晒晒太阳。但今日院里并没有人。 守门的小童见他来了,便说:“殿下,今日少夫人用午饭早,已午歇去了。” 祝盛安便进了院里,走进卧房。 青罗帐里隐约透出雀澜躺着的背影,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便轻轻撩开帐帘,想将复颜膏搁在雀澜枕边。 可就在这时,雀澜转回了身——他眼神清明,并未睡着。 祝盛安一愣,手顿在半空。 雀澜倒没看他手里的东西,而是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笑一笑:“殿下今日好俊呀。” 祝盛安难得赧然,轻咳一声,说:“我让军医照着秘方调了这罐复颜膏。你每日早晚抹在伤疤上,疤就会淡去。” 雀澜接了他的小瓷罐,在手里把玩:“还有这样的东西。我以为背上那疤要跟我一辈子了呢。” “你这样爱俏,要是真让你留了这疤,你心里该怄我的气了。”祝盛安道。 “我爱俏?”雀澜斜了他一眼,“我哪有殿下爱俏,起码我不会大热天的穿这么庄重。” 祝盛安:“……” 不过雀澜并没有揪着他不放,像也知道他特意打扮是为了来送自己东西,笑嘻嘻地将小瓷罐往上抛着,又接在自己手里。 “我伤口已经拆线,能穿衣了,殿下今晚可以回来住。” 祝盛安小声道:“我可没说要回来住。” 雀澜当做没有听见,将小瓷罐丢在他怀里:“殿下帮我抹上罢。” 祝盛安一愣,眼神飘忽起来:“叫下人给你抹。” “我不习惯那么多人看我的身子。”雀澜道,“叫大夫看已很难受了。” 祝盛安道:“大夫和下人们好歹都是和者,叫一个乾君给你抹药,岂不是更不妥。” 雀澜坐起身:“可我同殿下已是过命的交情了,不一样。” 他说他同别人不一样,祝盛安心头微微发颤,莫名其妙地十分受用,轻轻咳了一声,拧开手中的小瓷罐。 雀澜转过身背对他,将披散的长发拨到一旁,解下了衣衫。 祝盛安收敛着目光,没看他的后颈,目光落在他背上。 坤君大多天生肤白,雀澜更是如此,后背像细腻的羊脂玉,只是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右肩一直蜿蜒到背心,猩红可怖,在这美玉上留下了瑕疵。 第37章 那夜为雀澜处理刀伤时,祝盛安特意叮嘱过军医,要他好生缝合伤口。如今确实愈合得不错,虽然痕迹明显,但伤疤没有凸起。 “好在这回我带的是最能干的军医,”祝盛安挑了复颜膏在指尖,“要不我上哪儿赔你一块完好无暇的背。” 雀澜背对着他,声音轻快:“留了疤也不要紧,在背上,我自己看不见……嘶!” 他抽了一口气,祝盛安立刻停手:“痛?” 雀澜转过头,垂着眼睛去看自己的背:“殿下的手好凉,吓了我一跳。” 他一转过来,粉白的面颊像毛茸茸的蜜桃,就凑在祝盛安眼前。 窗外的光线透过纱帐,明亮中带着朦胧,祝盛安盯着他的面颊,便又想起那日的触感,喉结上下动了动。 雀澜抬眼看向他:“殿下怎么不抹药了?” 在他看过来的瞬间,祝盛安垂下眼,继续抹药,与他错开了视线。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就像不知道这阵子为何要在院门外偷偷看雀澜一样。 他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不能让雀澜捉住,要是被捉住了,雀澜一定会笑话他的,笑他堂堂的世子殿下,竟然偷偷摸摸站在远处看他。 那他以后都没法在雀澜面前抬起头来了。 在纱帐中,安静而微妙的氛围里,一时只有上药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好了。”祝盛安收回手,拿丝帕擦了擦指尖,“睡前再用一次。两三个月下来,应当能消。” 雀澜拉上衣裳:“最近殿下都没来过,我也出不去,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 “城中的土匪已搜得差不多,各个城门正在恢复出入。”祝盛安将小瓷罐盖上。 “纵火案后,我名正言顺接管了几处粮仓。虽然府衙那处粮仓还是没法进去盘查,但能控制出入,林泉生现在就算能出城筹到粮食,也运不进仓库里。” “他倒卖粮食已掏空了三处粮仓。即便南北两仓叫他烧了,查不出短缺,也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雀澜道,“看他当时那样急着出城筹粮,府衙那处粮仓应该撑不了多久。” “十日的粮食就要吃完了,我预备再去开一次府衙粮仓。”祝盛安有些恶劣地笑了笑,“我特意给他漏了个口子,等着他把粮食补上,看看这次能揪出他多少同伙。” 雀澜想了想:“林知府知道我们抓了郑里,会不会着手抹去多收谷租的证据?” 祝盛安道:“他敢多收谷租,肯定不会在纸面上留下证据。农户、地主知道自己是按十之税一交的,可官府发的凭证只会写三十税一,这些人几乎都不识字,偶有识字的,也不敢闹大,更不会主动站出来作证。” “那些粮没有经过官府仓库,没有任何登记,只有下去收租的官丁会记下真正收的数量,好报与林知府,但林知府肯定早将这些销毁了。” 雀澜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些纸面上的证据,都在他自己手里握着。” 祝盛安微微一笑:“可是,他自己将郑里送到了我们手里。” 雀澜一点就通:“这些粮食要运出去,就会留下痕迹,郑里有账本!” “他从丰春县的码头离岸,到嵋州的景山县上岸,这两处的漕运司都会登记,我已让武泽去找了。”祝盛安道,“漕运司乃是朝廷直管,起运地与到达地的数目要稽核,出发前的通关文书与承运文书要稽核,承运文书与码头检查文书要稽核,而且这几处的官员经常轮换,极难做假。” 有了这些板上钉钉的证据,就只等郑里供出林泉生来。雀澜舒了一口气,笑道:“还是殿下脑子快。” 第21章 夜谈 夜里,祝盛安搬了回来。 澹州前几日下了一场秋雨,天气一下子凉了许多。他上床来时,一躺下,床里头的雀澜就翻了个身,面朝他嘟囔道:“凉。” 坤君的体质与乾君不同,因此下人们给雀澜准备的被子也厚得多,祝盛安疑惑道:“盖这么厚会凉?” 他没多想,伸手探进雀澜被窝里一摸,确实冷冰冰的。 摸完了,他才意识到不妥,要抽出手来,雀澜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 “你摸,我的手很凉。”雀澜给他摸了手,又引着他往下去,“脚也很凉。” 他看起来真不是故意的,像从没被人教过应该同乾君保持界线。祝盛安碰到了冰凉如玉石一样的肌肤,一下子抽回手,掩饰道:“谁要摸你的脚。” 雀澜不满地拍了他一下:“我洗过了!” 他呲溜钻进了祝盛安的被窝,一下子把手脚贴在祝盛安身上:“凉不凉?凉不凉?” 祝盛安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差点又要掉下床,局促地翻了个身背对他。 雀澜就顺势踩在他膝盖弯里,拿他当捂脚的人形暖炉。 祝盛安无奈道:“你几岁?” 雀澜凑过来,将脑袋顶着他的背:“挨着睡多舒服。天冷的时候,我和师父都是一起睡的。” “……”祝盛安震惊道,“你和你师父一起睡?” 雀澜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说:“因为我们只有两床被子。夏天可以分开睡,冬天要一起盖两床才不会冷。” 祝盛安扭头看他,确认道:“你师父是坤君对吗?” 雀澜点点头。 祝盛安看着他,心情复杂。 第38章 还好捡到雀澜的不是乾君……不对,还得感谢他师父没把他卖给人牙子,要是儿时落到心怀不轨的人手里,不知得被折磨成什么样。 现在回想沁阳湖上,雀澜说的感谢师父,他才有了些切实体会。能够这样长大,对雀澜来说确实已是很好的结果了。 在背后贴着他的雀澜忽然说:“也不知道师父现在如何了。” 祝盛安心头一动,顺势就想问。不过话出口前,他难得机敏了一回,觉得今夜这气氛不错,若是非要一来一回地试探,便毁去了这难得的自在。 他收住到嘴边的话,提高声音朝屋外吩咐:“来人,灌几个汤婆子!” 门外的刘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屋门就被推开,刘叔捧着几个汤婆子走进内间,越过屏风,看见床上世子殿下正同少夫人贴在一块儿。 刘叔微微一愣,不过他伺候贵人久了,很懂规矩,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快步到床尾,将几个汤婆子往两人被窝里塞。 “……”祝盛安道,“不是塞我被窝里,塞少夫人被窝里。” “是。”刘叔连忙将汤婆子挪了位置。 雀澜连忙道:“我现在就要一个,放在我脚底下。殿下的膝盖窝不暖了。” “……”祝盛安往后拐他,“那你回去,别挨着我。” 雀澜嘻嘻地笑,一下子抱住他的腰:“不要。” 耳朵里听了这一句不要,祝盛安半边身子都麻了,暗道一声要命。 雀澜修习的秘术中有一门便是媚术,他整日笑盈盈,说话轻轻柔柔的,便是源于修行此术。他曾同祝盛安坦白过,祝盛安还以为自己不会中招了。 他想,雀澜应该不会莫名其妙地对他使媚术,他大概只是没意识到自己在撒娇。 刘叔在旁偷偷地笑,小声提醒道:“殿下,香膏就在床头的矮柜里。” 雀澜不知道香膏是什么,祝盛安却知道,当即臊得满脸通红。 偏偏他要强,不肯在下人跟前跌了面子,便硬着头皮装出一本正经,说:“少夫人受了伤,正是体虚的时候,每夜睡前要拿熏笼给他的被褥烘热。睡下后,汤婆子隔几个时辰换一次。” “是。”刘叔应下,退了出去。 雀澜仍挨着祝盛安,脚下踩着汤婆子,道:“好暖和。” 祝盛安道:“别一直踩着,待会儿热出一身汗,更加气虚……好了别摸了。” 他捉住雀澜两只手:“回你被里去。” 雀澜有些舍不得,他喜欢闻世子殿下身上的味道,便小声说:“我们不能睡一个被窝吗?” “……”祝盛安没有回头,两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塞回了他自己的被里。 “小气。”雀澜被他推回自己被里,嘟囔道,“亏我还帮你挡了黑手。” 不过,他很快发现被窝已被汤婆子烘得暖乎乎的,便没有再往祝盛安那边钻,拉上被子准备睡觉。 祝盛安沉默片刻,忽然说:“那夜帮我挡了一刺,还没来得及道谢。” 雀澜诚实道:“我倒了没什么事,殿下一倒,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不过,”他转向祝盛安,好奇道,“殿下为什么不肯杀人呢?” 半晌,祝盛安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去回忆那段不敢正视的时光:“告诉你也无妨。” “在浔山案中,我因为算错一步,没抓住凶手,最后老师罚我为案中受害的坤君们收尸。”祝盛安缓缓道,“被害的坤君,一共有十三名,内脏被掏空,四肢都被切碎了,混在一堆。” “我一点一点把他们区分开来,一个一个缝起来的。”他低声道,“其中有一个,是我见过一面的坤君。” “我到现在还记得,老师把我按在碎尸堆里,腥臭的血和碎肉溅在脸上的感觉。” “是不是很可笑?我怕杀人,只是因为怕被血溅到脸上。” 十六岁时,祝盛安还是个正宗的纨绔子弟,与现在很不相同。 东南王和王妃只得这一个儿子,虽不至于把他纵得为非作歹,但也是从小娇宠长大,一身的金贵脾气,听不得别人讲他一句不是。 在东南第一名捕余非明手底下磋磨两年,并没有磨掉他的臭脾气,反而因为学了些本事,愈发张狂自傲,尾巴都要翘上天去。 那一回,是宜州下辖的宁安县上报一起连环失踪案,总刑事司分派给了余非明。 案子初看并不复杂,余非明便点了还未直接经手过案件的祝盛安一道去,权当是对这唯一一名门生的锻炼。 同行的还有两名经验颇丰富的捕快,年长的叫王大海,跟着余非明办案有数年了,年轻的才二十出头,叫杨益,去年才从宜州府衙调到总刑事司。 再加上几名入行不久的小捕快,一行七八人便到了宁安县,在县衙落了脚。 “这次的案卷,都看了没有?”余非明往长案前一坐,将挎刀丢在案上。 王大海年纪同他差不离,是个颇和蔼的中年胖子,一坐下来先喝了口茶,抹一把嘴:“看了。这次失踪的七个人都是坤君,时间相近,应该不是意外,而是绑架。作案手法相同,是同一伙人所为。” 杨益坐在下首,仔细思考一番,才回答:“七人都是刚满十四岁的坤君,绑匪应该是特意挑的这个年纪。被绑走后已有半个月,家人没有收到任何勒索信件,绑匪既不谋财,也不可能无缘无故闹出人命,多半是拐卖。我们应当从牙行入手。” 第39章 余非明点点头:“你看得很仔细。” 得了这句肯定,杨益喜上眉梢,连忙说:“跟着大人这一年来,幸得大人提点,我进益良多。” 余非明没多说什么,转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祝盛安:“殿下可看了?” 祝盛安年纪虽小,个子却已长得很高,俊美凌厉的五官初显锋芒,满身压不住的轻狂桀骜之气。 他翘着腿,懒散道:“这两日课业多,没来得及看。” 这已是客气的说法了,若放在两年前,只会撂下两个字——没看。 余非明皱起眉,道:“杨益,将案卷拿给殿下。” 杨益抿抿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还是起身将案卷拿了来。祝盛安随意接过,靠在椅背上翻看。 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杨益无声地冷了脸,不屑同他多待,返回去坐好。 这案卷不过短短两页纸,祝盛安看完,道:“勒索家人,或拐卖,都是谋财。绑匪与其冒着风险把人卖去牙行,不如勒索其家人。” 杨益哼了一声:“这些坤君个个都家境贫寒,怕是出不起赎人的钱。” 祝盛安将案卷丢在桌上:“没钱可以借。亲生父母就是背一屁股债,也定要赎回儿子的,给的赎金肯定比人牙子给的价钱高多了。” 他补充道:“而且这是坤君,只要不是丑得出奇,都能高嫁。父母能舍得丢乾君,都舍不得丢坤君。” 杨益面上有几分不服气,道:“那依殿下看,这绑匪是为何绑人?” 祝盛安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为了杀人。” 杨益嗤笑一声:“这些坤君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平日里谨小慎微,从不与人结仇。绑匪无缘无故就来杀人?” 办案最怕“无缘无故”。因为有动机的人,能猜出他的目的和下一步行动,而没有动机的人则根本无法捉摸,只会冷不丁地射出暗箭。 余非明这时开了口:“殿下为何觉得,绑匪会杀了他们?” 第22章 往事 祝盛安道:“因为绑匪挑的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若为了赎金,为何不绑富人家的孩子呢?” “这些孩子家里没钱、没势力,闹不出什么动静。绑匪也怕麻烦,挑这些人下手,就不会有什么麻烦。”祝盛安瞥了一眼案卷,“而且,都半个月了,没有一点消息。城中出入、周边村落都没有发现线索,只有死了,才会这么干净。” 余非明面色淡淡:“殿下太武断了。” 杨益在旁道:“殿下,办案不能妄下定论。若先入为主,容易走偏方向。” 祝盛安脸色一黑,像随时要掀翻桌子。 他勉强忍住,站起身来:“那你们接着说。我饿了,吃饭去了。” 他气冲冲地出了屋,王大海想去追,被余非明一手拦下了:“让他去。年纪已不小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摔跟头。” 祝盛安出了府衙,黑着一张脸一路往前冲,不一会儿就走出老远。 不过,少年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四下瞟了几眼街边的吃食和小玩意儿,立时就被吸引,跑去吃了个痛快。 宁安虽是县城,但直属于宜州,城里十分热闹。祝盛安吃饱喝足,沿着大街一路逛下去,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就是吃了你们家的豆腐花害的!我家大宝到现在还肚子疼呢!”一道尖利的女声穿透人群传过来,“赔钱!不赔钱我就闹到县太爷那里去!” 同她争辩的是一道带些稚气的清亮声音,音量一点儿也不比她小:“你家陈大宝天天胡吃海塞,就是好好的东西,吃那么多能不肚子疼吗?昨天他从街头吃到街尾,家家都尝遍了,家家都要赔你钱吗?!” 祝盛安拨开人群挤到前头,发现争吵的是一名妇人和一个半大少年。 那妇人身旁还站着个小孩,看模样不到十岁,足足胖成了一个圆球,鼻子眼睛都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一团。 看他身子长得这么大,胆子却不大,他娘在前头骂,他就躲在他娘背后一声不吭。 那名半大少年却让人眼前一亮,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两只袖子挽起来,露出白皙的手臂。 好看是好看,但他两手叉腰,手里还抓着个大铁勺,骂起人来,风姿同那泼妇不相上下。 妇人大声道:“我家大宝就是昨天吃了你家那一碗豆腐花,才开始肚子疼的!” 少年道:“那别人怎么没疼?就他一个人疼?!陈大宝!你是不是装的!” 陈大宝被他一吼,吓得赶紧把自己团成一团,躲在他娘身后。 “陆悠悠!你吼大宝做什么!你是不是心虚?!”那妇人上前就推了他一把,“我告诉你,要是我家大宝出了什么差池,你卖到我家做牛做马都赔不起!” 说到这里,围观的众人也清楚了她的算盘。 陆悠悠眼睛瞪得老大:“你这老不要脸!我一个读书人,会卖到你家做牛做马?!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旁边围观的路人也开了口:“陈大娘,你省省罢,人家十四岁就中了童生,又是坤君,提亲的人都踏破门槛了,你在这死乞白赖的没用哪。” 这人一说完,旁边众人纷纷附和。偏偏人群中有人觉得他说得不够尖酸,开口补了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40章 这一下可踩中了陈大娘的痛脚,她立刻跳了起来:“谁说我家大宝是癞蛤蟆。” 她往人群里一瞪,众人不想招惹泼妇,纷纷避让,唯有一位身着锦衣、腰间佩剑的俊美少年没让,挑了挑眉:“谁应说谁。” 陈大娘见他通身贵气,双臂缠着金丝臂缚,腰间束着白玉腰带,登时气焰消了一半,道:“这位公子,看你仪表堂堂的,说话怎么这样歹毒。我们街坊邻居吵嘴,同你有什么关系。” 祝盛安道:“我说话歹毒,哪及你心思歹毒。人家卖你儿子一碗豆腐花,就被你们讹上了,不止赔钱,还要赔人,你们这算盘打得也太响了。” 陈大娘哼了一声:“他家穷困潦倒的时候,借了我家的钱,本来就要拿这小子来抵债!” “我家何时欠过你的钱?”屋里传来一道声音,“不过是借了一斗米,第二年春天就还了,各位街坊都看着的,借条也当场烧了,你还要胡搅蛮缠!” 屋里慢腾腾挪出来一位老人,拄着拐杖,脚有些跛。陆悠悠连忙叫了一声爷爷,扶着他走出来。 陈大娘还要再说,一行官丁远远大喊一声:“聚在这儿干什么?!都散了!” 见官差来了,陈大娘不敢再闹,又不甘心。其他围观路人散开了,她仍拉着陈大宝站在原地。 祝盛安在旁道:“还不走?你不会以为闹到官衙,县太爷会听你的歪理罢?” 陈大娘叉着腰:“我怎么就是歪理了?他家不仅借了米,还借了钱的!” 官丁们走到近前,其中有眼尖的,一下子就认出了祝盛安。 “世子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陈大娘目瞪口呆,一旁的陆悠悠和陆老头也呆了。 祝盛安没搭理套近乎的官丁,道:“你说他家借了钱,有什么依据?” 陈大娘嗫嚅着不敢再说话,一旁的官丁道:“又是你,今日讹东家的,明日讹西家的,有这功夫怎么不好好管教孩子,十岁了还不肯去上义学,像话吗?” 东南藩地近十来年开始推行义学,虽不像正式学堂样样都教,但教的读书识字、简单算术都非常实用,且学费低廉,普通人家省一省,都能送孩子去上学。 祝盛安喃喃道:“义学?” 他脑中灵光一现——七人失踪案的案卷中并未提及义学,但是坤君在读书一事上向来比较灵光,想来就算家里再穷,也会节省着送坤君去上学。 领头的官丁仍在教育陈大娘,另一名官丁捏了捏陈大宝肚子上的肥肉:“看看你,胖成这样,还好吃懒做,也不想想你爹娘老了你怎么办?” 陈大宝胆子很小,嗫嚅道:“义学的先生好凶的,只喜欢坤君,看不起我们,我不去……” “先生当然喜欢聪明上进的娃娃了。你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不教训你教训谁?” 打发了陈大娘母子,领头的官丁才又凑到祝盛安跟前:“世子殿下,您今日才来宁安,要不要弟兄们带您四处逛逛?” 祝盛安一本正经道:“我在查案,不是闲逛。你们自去巡逻。” 领头官丁被他拒绝,有些尴尬,讪讪应是,搔搔脑袋,领着手下继续巡街去了。 “我要一碗豆腐花。”祝盛安踏进这家小店。 陆悠悠虽然年纪小,但手脚很麻利,立刻应了一声,到柜台后给他舀豆腐花去了。 祝盛安捡了张空桌坐下,四下打量了一圈。 这店面虽小,却收拾得很干净,店里还有其他几位食客,但往来招呼的,只有爷孙二人,看来陆悠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陆老头柱着拐杖慢腾腾挪进来,道:“多谢世子殿下,方才为我们爷孙俩说话。” “举手之劳。”祝盛安说完,陆悠悠已端着碗过来,将豆腐花摆在了他面前。 旁边的食客要付账,陆老头便挪去收钱,拍拍孙儿的肩:“悠悠,殿下是来咱们宁安查案的,要是问你什么,你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殿下。” 陆悠悠连忙点头,而后冲祝盛安一笑:“谢谢殿下方才帮我们讲话,这碗豆腐花不收你的钱。” 他笑起来单纯带些傻气,祝盛安也忍不住一笑,拌了拌碗里的豆腐花:“我确实要问你几句。” 月上梢头,祝盛安踩着县衙后院落锁的时间回来,直奔余非明的屋子,在屋外把门拍得砰砰响:“老师!我找到了重要线索!” 余非明屋里还没动静,旁边屋的杨益拉开门出来了:“殿下这一下午不是闲逛去了么?还知道调查线索。” 祝盛安同他十分不对付,下午又受了他一句气,登时就说:“关你屁事。” 杨益一口气被他噎住,瞪着一双眼睛:“大半夜的,余大人早休息了……” 这时,余非明拉开了屋门:“好了。有话快讲。” 祝盛安连忙说:“与义学有关系!义学中有一位张夫子,经常给学生开小灶补课,这失踪的七人,都是在他那里补课的学生。” 余非明道:“这位张夫子除了这七人,还有其他补课学生么?” “有。” “那剩下的这些学生怎么没出事呢?” “……”祝盛安抿了抿嘴,正面迎接余非明审视的目光,“这失踪的七人,有的是出家门买了个菜失踪了,有的是去河边洗个衣服失踪了,都是毫无征兆,且无声无息。” 第41章 “在家人报案的第一时间,宁安县衙就查过了被害人可能去的地方,没有发现任何挣扎、打斗痕迹。这样的表现,极可能是熟人作案。” “而这些失踪的半大少年,并无姻亲关系,又不常在外走动,能有多少共同的熟人?” “这位张夫子,会详细了解每位学生的家中境况、每日什么时辰做什么事、每日会去哪里。再者,他是夫子,学生们对他是毫无戒备的。” 余非明摩挲着下巴,皱眉思索。 听了祝盛安这番推断,杨益才发觉,自己说了一下午,只是顺着事态往结果想,在“拐卖”和“被杀”中打转。 因为宁安县第一轮调查未能发现作案人的任何线索,他便自动将这条逆着事态往原因想的路堵死了,没能发现“熟人”这个重点。 而办案是要两头抓的,一边要找受害人,一边要找作案人。 他下意识里已放弃了寻找作案人,但是这位吊儿郎当的世子殿下,却保持着对任何涉及凶手线索的绝对敏锐。 杨益看了祝盛安一眼,神色复杂,没再说话。 第23章 悔恨 正在这时,王大海从院墙上冒出个头来,气喘吁吁跳落在地:“哎呦,怎么落锁这么早,害我翻了半天墙……” 他擦一把汗,小跑过来:“余大人,按您说的,每家人都去看过了。这七户人家的住处相隔很远,没有共同熟识的街坊邻居,不过这几家的孩子,都在义学读书。” “要说共同的熟人,最有可能还是在义学中。” 祝盛安微微一愣:“老师也发现了?” “并不难猜。”余非明看了他一眼,“只是我习惯先推断,再取证。殿下同我恰好相反罢了。” “……”祝盛安哪能听不出他是在说自己基础不牢靠,抿了抿嘴,没作声。 余非明拍了拍他的肩:“殿下极有天分,若能下力气苦学,来日办案的本事必将远超于我。” “而这些本事,日后理政处事,都用得上。王爷王妃用心良苦,望殿下明白。” 叮嘱完,余非明才道:“我们分头行动。我和杨益找受害人,殿下和王大海找作案人。” “我和杨益今日已看过了案发地,也在城中转了一遍。宁安县城就这么点大,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传得沸沸扬扬,但今日却没发现关于这些失踪坤君去向的可用传言,他们极有可能是被悄悄绑出城去了,明日我和杨益要去周边村落问问。” “殿下和王大海一道,排查义学中的所有夫子和杂役,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城中和附近村落都没有找到线索,要做得这么干净,作案的应当不止一人。” 第二日一大早,祝盛安就和王大海出了门。 宁安县的义学共有三位夫子,两位教识文断字,一位教算术。张夫子就是教识文断字的,失踪的七位坤君,全是他课堂上的学生,而且是经常受他表扬,到他家里上过小课堂的学生。 排查了半日,两人仍将目光聚集到了张夫子身上。 另两位夫子,以及在义学中扫撒的杂役,都不会同学生们走得这么近。 因为义学本就只是普及教育,没有人会觉得这里的学生能够出人头地。稍微有些家底的,都会咬咬牙送孩子去昂贵的私塾读书,那才是出秀才、出举人的地方。 但这位张夫子却是个怪人,他讲课的内容、布置的课业,都和私塾夫子无异。 可私塾要从三四岁读到九岁,义学却是两年换一茬人,两年之后学会了基本的识文断字,绝大多数孩子就不会再学了。 极少数愿意继续读书的,张夫子就给他们开小灶,让他们到自己开的私塾来蹭课,如此才有了陆悠悠这样,从义学中出来,却能考中童生的“天才”。 “虽然这位张夫子同学生走得近,可他实在没有作案的动机。”王大海坐在茶棚里,眼睛盯着不远处张宅的大门,小声说,“他在这些学生们身上倾注如此心血,不收一分一毫,定是希望学生能出人头地。这样的夫子,怎会害自己的得意门生?” 祝盛安手里握着茶杯,眉头紧蹙:“可除了他,还会有谁?” 正说着话,那边的张宅大门开了,半大少年们涌出来,朝里头的夫子行礼道别,陆悠悠也在其中。 “张夫子那边散学啦。”茶棚里有茶客看了一眼,“啊呦,学生不少呢。” “张夫子教得好嘛,他的学生出了好多童生了,还有中举的。大家伙都想把孩子送来读书。” “怎么还有几个义学的学生?” “那是张夫子破例收的,都是聪明好学的坤君。听说张夫子年轻时没钱去京城应试,错过了好机遇,这才对穷人家的孩子优待些。” 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完了,祝盛安仍盯着张宅看,站在门口的张仲学是个书卷气很重的清瘦男子,约莫三十岁,眉清目朗,样貌不差。 祝盛安忽而低声道:“张夫子为何没娶妻,只收养了一个孩子?” “不知道。”王大海也往那边看着,“看他这样,又是读书人,年轻时应当行情很好才对。就算那时候穷,现在也该娶婆娘了啊。” 正在这时,张宅又走出来一个少年。 这少年约莫十五岁,穿着可比刚刚的学生们好多了,但神态畏缩,还不如方才那些穷人家的孩子。 第42章 “父亲,午饭做好了。” 张仲学一看见他,眉头就皱了起来。 “教了你好多遍,把腰挺直,同人讲话要直视人家的眼睛。你是读书人,又不是做贼。”他一巴掌拍在少年背上,“挺起胸膛!” 少年连忙直起腰来,这才能看出来,个子并不矮。 “上午的课上了一半,你跑到哪去了?” “我……我去做午饭了。” 张仲学恨铁不成钢,拿手指戳他的额头:“做午饭?家里下人做的饭不能吃吗?你非要自己做?我教你读书,是望你以后有大出息,不是让你嫁个好人家,以后在锅碗瓢盆里打转!” 被他戳了几下,少年刚挺起来的背又塌了,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看他这样,张仲学干脆一甩袖子,进了家门。 “唉,鹤翎这小子呀,确实不争气。考童生考了好几年了,张夫子就等着他考上童生,把他送去青松书院读书呢。” 有茶客压低了声音:“毕竟是捡来的孩子,没读书的天分也正常。” 祝盛安的指尖敲着茶桌,有些焦躁,如果张夫子真是风光霁月的一个人,那此案就没有其他嫌疑人了。 而作案人一日不抓,就可能还会有受害人。 他想了想,同王大海道:“先抓人。” 王大海一惊,连忙道:“殿下,不能打草惊蛇啊!” “那就全抓了。”祝盛安道,“义学的所有夫子、杂役,还有他们的家人、家中的下人,全抓起来。” “不行!”王大海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读书人最讲究清誉,若像殿下这般行事,即使夫子们能平安出来,但他们以后如何做人?” 祝盛安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腾的站起来:“我管他呢!” 他去衙门叫了官丁,将义学的夫子杂役及其家人、家中下人,一网全抓了,关在县衙大牢里。 宁安县一下子就闹翻了天,义学夫子们的学生虽穷,但人多,全聚集在县衙门口,不吃不喝,求世子殿下放人。 张夫子的学生们更以自己身家性命担保,说夫子绝不是作奸犯科的人。 县衙外闹了一下午,祝盛安虽然纨绔,但也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县太爷一个劲擦汗,在他跟前来回转:“殿下,您给句话啊?” 王大海带人搜完夫子杂役们的家,匆匆走进县衙,脸色十分难看:“殿下,没有任何线索。” 审讯的捕头也出来了,夫子们一一交代了行踪,和家中下人的口径对得上,和之前走访街坊邻居们的口径也对得上,没人有作案的嫌疑和机会。 县衙大门外学生们还在高喊放人,祝盛安紧紧抓着腰间的剑,只能道:“……放人。” 天色尚不晚,夫子们由人扶着,从大牢里走出来,出了县衙,登时门口的学生们一片欢呼。 不少学生涌到张仲学跟前,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事,将扶着张仲学的张鹤翎挤到了一边。 祝盛安站在县衙门内,远远看着,人群中的张鹤翎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祝盛安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张鹤翎似乎笑了笑,又转回了头。 脑中有灵光一闪而过,可是祝盛安没能抓住。 当天夜里,六名坤君失踪。 翌日早晨接到官丁的汇报时,祝盛安心头才咯噔一声,一下子想起了张鹤翎冷冷的、讥讽的笑。 他悚然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飞奔出去,一路纵马跑到张宅,但张鹤翎已不在了,张仲学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买宣纸了。 只差一步!他已抓到了凶手,竟然又把他放走了! 祝盛安悔恨地猛一捶门,返身就走。张仲学似是料到什么,追着他跑出来:“殿下,难道鹤翎他?” “若你知道他可能去哪里,现在就告诉我。”祝盛安回头看了一眼,“他小小年纪就犯下大案,乃是父不教之过。” 张仲学脸色煞白,慌乱地思索片刻:“这孩子没出过远门,若是出城,只有我每年踏青带他去的浔山,他还算熟悉。” 祝盛安派人急急给余非明送信,自己和王大海带着一众官丁,骑马飞奔出城。守在县衙门前的陆老头看见他们经过,连忙爬起来,拖着跛腿在后头追。 “殿下,我家悠悠到今天都没回来,是被人抓走了吗?”陆老头急急地跑,拐杖拄在地上砰砰作响,“我叫他不要那么晚出去提水,他偏不听!我叫他不要出去的呀!” 他悔恨地抹一把眼泪,胸膛喘得像个破风箱:“殿下,您能救救悠悠吗?只要他能活着回来,要我干什么都行,我愿意跟他换呀!” 马蹄奔驰,很快将他远远甩在了背后,陆老头徒劳地追着,像在追孙儿远去的背影:“我愿意跟他换呀……” 出了城,祝盛安同余非明汇合,一行人从白天跑到黑夜,终于在浔山里找到了坤君们的碎尸。 他们被轮番地欺凌过,内脏被剖出,四肢和头颅被剁了下来,扔在杂草堆里。祝盛安昨日还见过的陆悠悠,就因为他一时的鲁莽,这样无声无息死在了荒野里。 不远处还有之前失踪七人的尸骸,已经烂得露出骨头架子了。 余非明一把提起祝盛安的后领,狠狠将他按在了碎尸堆里。 王大海吓得连忙去拉:“大人!大人!不可啊!” 第43章 余非明的嘴角抿得死紧:“殿下好好看着他们。” “这就是最底下的,任人宰割的无辜百姓。来日殿下做了东南王,东南数百万人的性命皆握于殿下一手,殿下每一次算错、每一步走错,都会给无数人带来灭顶之灾。” “可殿下呢?平日里虚度光阴,碰上大事莽莽撞撞不顾后果,踏出一步又不踏到底!殿下可想过来日怎么执掌东南?殿下可想过自己何配世子之位?!” 祝盛安跌在碎尸血肉里,陆悠悠被砍下的头颅就在不远处,曾冲他展颜一笑的少年,已成了一堆碎肉。 那张清秀的脸上只剩极度的惊恐和怨恨,眼珠像要从眼眶中瞪出,直直地、空洞地望着祝盛安这个方向,仿佛在问,世子殿下,你为什么没算到呢? 那些不甘和怨恨仿佛从身下的碎肉中一点一点爬上来,像水鬼一样缠住了祝盛安,他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想抵抗那恐惧和痛悔,徒劳地说:“对不起……” 滚烫的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跛着脚追在马后的陆老头仿佛又在他耳边讲话。 “殿下,我家悠悠是被人抓走了吗?” “殿下,您能救救悠悠吗?只要他能活着回来,要我干什么都行,我愿意跟他换呀!” 他泪流满面,喃喃道:“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仲:中庸、中等 翎:响亮、醒目 谢谢各位评论的宝哦~感谢在2022-06-01 23:56:13~2022-06-03 19:3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千城墨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y、每天热成狗、归木归逢、248445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tpla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还牙 祝盛安慢慢说完,帐中一片沉默。 他发奋图强,改头换面,早已不再是十六岁的他。 可十六岁时他胡乱造就的那些结局,却再不能改写了。 雀澜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轻声唤他:“殿下……” 祝盛安没作声,翻了个身背对他。 雀澜知道他好面子,没有拆穿,轻轻钻进他的被窝,挨着他的背:“那,张鹤翎最后被抓住了吗?” “没有。” “那个陆爷爷怎么样了?” “撞死在张宅大门口。” “那张夫子呢?” “受不住打击和别人的指指点点,疯了。自己跑出了宁安县,也许是死在外头了。” 雀澜也感觉到一丝无奈,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好人没有好下场,坏人却可以逍遥法外呢?” 半晌,祝盛安才略带嘲讽地笑了一声:“我也想知道,好人为何没有好下场。” “不过,我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的。” 雀澜将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殿下也不要想得太多了。” 两人静静靠在一处,度过了漫长的黑夜。 翌日清晨,祝盛安先醒。雀澜靠在他肩头,嘟着嘴睡得十分香甜,面颊粉扑扑的,他忍不住伸手轻轻刮了刮。 可是这一刮,雀澜鸦翅一般的眼睫动了动,略微睁开了眼。 祝盛安心中遗憾,但立刻收手,低声道:“还不起?肩膀都被你枕麻了。” 雀澜咕哝了一声,翻个身离开他的肩膀,合眼继续睡觉。 祝盛安却没起身,凑过去伏在他耳边,说:“今日想不想出门?” 雀澜眼睛都没睁,含糊不清地问:“做什么?” “今日要去府衙开仓领官粮。若你有兴致,就同我一道去看戏。” 雀澜哼了一声,嘟囔道:“谁要看那老匹夫演戏,虚伪。” “一点一点把参与他贪墨官粮一事的共犯揪出来,不是很有趣么?”祝盛安支着下巴打量他,“真不跟我去?” 雀澜把脸埋进了被子里,以示拒绝。 祝盛安眼珠转了转,又说:“腊子山上找到的那具胎尸,交给周师傅也有好一阵子了,不知道有何进展。” 雀澜翻过了身,睁开眼看着他:“今日要去找周师傅问问么?” 祝盛安微微一笑,故作思索:“待我领了粮……时间应当还有些余裕罢。” 雀澜眨了眨眼:“等殿下忙完了,差个人来叫我一声,我也想去看看。” 祝盛安故意吊着他,坐起身,背对着他开始穿衣:“你既然不同我一道去领粮看戏,我做什么要叫你?” 雀澜磨了磨牙,对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斤斤计较,只能也坐起身。 两人换衣梳洗,用了早饭,出王府别苑时,宋奇已在外等着了。 “殿下晨安,少夫人晨安。”他朝主子行了礼,随即招招手,让下人搬来轿凳。 祝盛安伸出一手让雀澜搭着,扶他上了马车,又吩咐车夫:“走稳些,慢点也不打紧。” 宋奇知道,这是因为少夫人身上的伤还未好全,怕颠着了,当即小声嘀咕:“一个月前殿下还说少夫人力大如牛、泼辣无比,谁敢招惹就是谁脑子坏了。现在自个儿成了脑子坏的那一个了。” 正要上车的祝盛安瞥了他一眼:“我何时说过?” 宋奇道:“就在……” 话没说完,迎面砸来一颗金锭子,伴着世子殿下隐含威胁的一句话:“闭上你的狗嘴。” 第44章 宋奇笑嘻嘻将金锭揣进怀里:“谢殿下赏!” 祝盛安上了马车,雀澜正笑盈盈望着他。 “殿下一个月前说我力大如牛、泼辣无比?” “……”祝盛安忽然想起,雀澜五感过人,尤其是听觉和嗅觉。 这颗金锭子不该赏,就该把宋奇这嘴碎的夯货狠揍一顿。 不过世子殿下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他面不改色,坐在雀澜身旁:“如此才不会被人欺负,挺好。” 雀澜斜斜瞥了他一眼,将脸转向了窗户:“鬼话连篇。” 马车走到澹州府衙门口,停了下来。 林泉生一大早就在府衙门口等着,一见宋奇骑着马,后头还跟着马车,立刻迎了上来。 “世子殿下来得好早。啊,少夫人怎么也来了,不知您的病好些没有?下官近来忙得分不开身,一直未能前去探望,望少夫人见谅。” 雀澜扶着祝盛安的手臂,下了车,将林泉生上下打量了一遍:“林大人清减不少。大半个月前在澹州见林大人时,还没有这样瘦,这阵子先是土匪,后是粮仓,可真是把林大人累坏了。” 林泉生抹了抹额上的汗:“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一行人进了府衙,一路走到粮仓大门口,王府亲兵正一左一右把守着大门,府衙的官丁在里头守着各处仓房。 林泉生笑道:“自从南北粮仓失了火,殿下将此处看得可紧,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祝盛安背着手,四下看了看:“还是飞得进去的。” 林泉生脸上的笑意一顿。 祝盛安没继续说,转向宋奇:“还是领十日的粮。” 宋奇领命,带着人进了仓库,很快就点清数量,一车一车地将粮食拉了出来。 “殿下,这是一百八十四石米,您看看。没问题咱们就在册子上登记出库。”掌管出入库登记的小吏捧着册子过来。 祝盛安走到这些粮车前,一车一车地看过去,林泉生的目光也紧紧跟随着他,生怕这位世子殿下突然说出什么惊天之语。 “啊呀。”雀澜忽然叫了一声。 原本都聚集在祝盛安身上的视线,一下子投向了他。 雀澜娇娇地捂着嘴,道:“这个粮袋破了,米都漏出来了。不过里头怎么混着沙子呀?” 林泉生面色一变,猛地看向祝盛安。 “有沙子?”祝盛安微微皱眉,一挥手,“把粮袋都打开看看!” 宋奇立刻领着亲兵们,一一解开装米的麻袋,竟然每一袋米都或多或少混着沙子。 祝盛安从脚边的米袋里抓了一把,细沙登时从他的指缝间滑落下来。 祝盛安将这把米洒在袋子里,转回头:“林知府,这是怎么回事?官粮入库前都要严密检查,每一次入库的承办人要签字画押,你作为知府,也在最终的数目上签了字的罢?” 官粮出岔子可是大罪,每次入库的粮食均要记录摆放在哪个仓房哪个货架上,就是为了出事时能找到对应的承办人。谁运的粮出错,便砍谁的头。 而像澹州府这样的小地方,承办官粮转运入库的只有那么一两个人,都是林泉生的亲信。 而林泉生作为把关官粮质量和总数量的人,也难辞其咎。 林泉生背上冷汗涔涔,立刻说:“下官一时失察,竟叫人鱼目混珠。下官这就把承办运粮之人找来审问!” 他转身要去找人,却被宋奇一把拦住:“知府大人,承办运粮的都是府衙捕头,您作为上峰,应当避嫌。” 林泉生眼睁睁看着世子殿下派人出去,很快将李捕头、赵捕头提了来。 这两人没被提前打过招呼,一来就被偷换官粮的大罪名给吓懵了,频频朝林泉生这边看,就差直接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主谋了。 可祝盛安却没让他们说出来,甚至一点也没往林泉生这边攀扯,只让李捕头、赵捕头招供了下头帮忙配合的各处小喽啰。 这一下几乎将林泉生在府衙里用得上的人手拔了个干净。 而林泉生明白,世子殿下今日放过自己,并不是心慈手软,而是知道这点罪名扳不倒自己。 世子殿下在消磨他,在等一个能一举将他彻底击垮的机会! 林泉生藏在袖中的手握得死紧,抬头看了祝盛安一眼。 祝盛安勾着嘴角,望着他似笑非笑,嘴上同那仓库小吏道:“既然这批粮使不得了,还是留作证据,我们再进去领些。” 林泉生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些粮都是这阵子他从城外高价收购,躲躲藏藏在王府亲兵的眼皮子底下转运进澹州的,要是都有问题,世子殿下这样一批一批运出来,迟早要发现仓库已空了! 他这下不止是冷汗直流,连双腿都开始发起抖来,完全没料到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早为开仓做好准备的自己,竟会这样轻易地栽了。 随着找出来的掺沙粮越来越多,林泉生脸色越来越白,就在祝盛安即将找到空仓房时,仓库小吏道:“殿下,如今筛出来这些,已够一百八十四石了。” 祝盛安往下一间仓房走的脚步顿住了,林泉生的心也跟着停在半空。 祝盛安回头瞥了他一眼,轻轻一笑,转身往回走:“那今日就到这里了。” 林泉生松了一口气,差点跌坐在地。 第45章 宋奇指挥一队亲兵开始搬粮,而那些废粮则被收起来,作为证据,运到府衙证物库去封存。 祝盛安带着雀澜出了府衙,登上马车,雀澜一下子笑出了声,直拍祝盛安的肩:“殿下看到那老匹夫的脸色没?我挨那一刀的气都舒坦了,哈哈哈哈!” 祝盛安看着他,也笑了笑:“是谁不愿意出来跟我看戏的?” “还是殿下鬼主意多,把他吓得呀。”雀澜咯咯笑个不停,好半天才自个儿拍拍胸膛,缓过气来,问,“可是仓库里头都是他们的人,殿下怎么把好粮换成这些掺沙粮的呢?” “因为这些本来就是掺沙粮。”祝盛安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他在城外高价收购粮食,但我先一步将其他粮商的粮以五倍市价买空了。然后再掺上沙子,以十倍市价倒卖给他。” “他手下那些人办事不靠谱,事情又急,我中间再安插几个人,这批掺沙粮根本没叫他们发现,就被运进了仓库。” 雀澜喝了茶,笑道:“殿下好狡猾。” 祝盛安挑眉:“他在南北仓纵火耍我们在先,我不过以牙还牙罢了。” 第25章 暧昧 两人有说有笑,到了周师傅处,乃是亲兵们住着的一处驿站,里头人来人往的,有些杂乱。 “怎么将周师傅安置在这儿?他手里拿着那么重要的东西,这儿人多眼杂的,万一丢了呢?”雀澜透过车窗看了看外头的驿站。 “谁能知道他手里拿着这东西?”祝盛安不知从哪翻出一顶帷帽,往雀澜头上扣,“从腊子山上搜出来的赃物都在府衙呢,你可别污蔑我私吞赃物。” 他笨手笨脚的,帷帽一扣上来就将雀澜的发丝弄乱了,雀澜只得拍开他的手:“我自个儿戴。” 他一边调整帷帽、梳理头发,一边透过帽檐垂下的白纱瞪了祝盛安一眼:“殿下笨手笨脚的,真是指望不上。” “我要是指望不上,你再找不到一个能指望上的男人了。”祝盛安收回手,“我戴这个不熟练,是因为我没给别人戴过。” 他凑到雀澜跟前:“你可是独一个,竟还嫌弃我。” “什么独一个。”雀澜系好带子,起身就往马车外走,“难道殿下不娶正头夫人了?” 他走在前头,祝盛安也不恼,在后道:“我不是已经娶了?” 他在雀澜后头下了车:“除了夫人,我能让别的人在我前头下马车?” 雀澜回头笑他,拿指尖点点自己:“你要是说这个夫人,过半年可就不作数了。” 他本就长得俊俏,笑起来眉目弯弯,甜得不得了。祝盛安不想痴痴看着,显得没见过美人似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着他,嘴角也勾了起来。 不过这笑容一闪而过,雀澜很快就回转身,跟在宋奇后头走进了驿站。 祝盛安在后头慢慢地走,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嘴里喃喃道:“半年……” 这么想想,时间过得真快,他和雀澜的小定都已过去大半个月了。 祝盛安将这片刻的神思恍惚挥去,走进了驿站。 周师傅将藏在床板底下的小木盒找出来,打开:“这就是从那胎尸肚子里找出来的东西了。” 雀澜凑了过来:“地图?” “是大周舆图。”祝盛安盯着那卷羊皮,“不过,好像有些不同。” “老夫也没见过详细的舆图,看不出什么异样,还是请殿下带回去细看。”周师傅道。 祝盛安合上盒盖:“除了这个,没发现别的东西?那胎尸沉甸甸的,肚子里应该有很多东西才对。” 周师傅摇摇头:“重是因为肚子里灌的是朱砂。一碗朱砂就有数斤重了,一肚子的朱砂,那能不重吗?” 把这样一具胎尸称为“供子”,在胎尸肚子里灌满朱砂,又在朱砂中埋一卷羊皮舆图,这是什么名堂? 从周师傅处出来,两人登上马车,祝盛安便转向雀澜:“夫人熟识青莲教,可有什么见解?” 雀澜道:“之前我已同殿下讲过了骷髅抱庙。但那时没告诉殿下,这东西只会出现在青莲教率下的土匪窝点附近。” “我猜测,那些下降头害人的说法只是迷惑人的。这东西应该与青莲教如何联系土匪、指挥土匪行动有关。” 祝盛安道:“要指挥土匪行动,派人来传信不就行了么?何至于如此复杂。” “青莲教纠集起来的土匪,是一群乌合之众呀,与殿下的亲兵、民兵们可不一样。”雀澜道,“各个窝点的土匪头目之间互相不认识,他们也认不全青莲教内的人。” 祝盛安明白了,思索片刻:“青莲教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若靠人传信,极易被人作祟。青莲教又没法效仿朝廷,将军队统领和率臣分开,以虎符授兵权,土匪哪会认青莲教派下去的‘率臣’。” 祝盛安摸着下巴:“可是,就凭这一卷舆图?” “还有那小庙的石砖、庙下的白骨。”雀澜道,“我在青莲教潜伏时,曾仔细看过骷髅抱庙,白骨会刻明哪几块石砖有字,而石砖上的内容,像密文本一样。” “所以,只要传来密信,对照密文破解,就能知道如何行动。密文的规则,应当只有那么一两个人知道,旁人无法作祟。” 祝盛安略感惊讶:“青莲教还有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也不全是窝囊废嘛。” 第46章 “若都是窝囊废,哪能闹腾这么多年。”雀澜斜了他一眼,“殿下不是在那破庙里找到一支小竹管么?那里头有什么?” 祝盛安支起下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雀儿,我想知道,你那时为何会来找我呢?” 雀澜微微一怔,像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你胸怀远阔,有胆量,又很聪明,我有意同你坦白交心。”祝盛安望着他,“但若你先前根本不知此事,那我的坦白只是让你无端卷入旋涡罢了。” “你要我帮你找师父。但你师父武功高强,是为何会失踪、是怎样的势力让他失踪呢?”他道,“你得找一位世子殿下才能帮得起这忙,说明你们先前卷入的事,也不是小事罢?” 雀澜望着他,道:“我全都告诉殿下。” “本来我也是要同殿下讲的,只是……先前我们师徒二人找过好些高官贵族,他们要么急急撇清,要么反过来封我们的口。我们一面应对那些人的暗杀,一面躲避官府的搜捕,师父就是为了引开他们,才与我失去了联系。” “我只有一个人,万事须得小心。先前多番试探,还请殿下见谅。” 祝盛安笑了笑,拍拍他的背:“同夫君讲话,不用这样客气。” 雀澜只以为他在开玩笑逗自己,便也一笑,接着说:“我们发现,有人私采金矿。” 祝盛安眉心一动。 雀澜看着他:“殿下在腊子山的仓库里也找到了许多黄金,我想,殿下也早有猜测了罢?” 祝盛安的手指轻轻在自个儿膝盖上敲着,一时没有作声。 “如何?我所知道的,是不是同小竹管里头的东西,指向同一件事?”雀澜道,“殿下不必担心我无端卷入旋涡,我早已在旋涡之中了。” 祝盛安斜眼看着他:“你去翻过仓库,早猜到那竹管里写了什么,偏等我先提坦白交心。狡猾。” 雀澜也支着下巴,同他对视:“殿下先提,可我先坦白了呀。” “所以,现在就等我坦白了?”祝盛安虚点一下他的鼻尖,“狡猾到家了。” “为了铲除青莲教,我在藩地西边各州都安排了密探。最初是密探传信回来,说澹州常有青莲教活动,腊子山上有‘了不得的东西’。正巧陛下命王府剿灭腊子山山匪,我便带兵过来了。” “在山匪的仓库里只发现了大量黄金,得了竹管里的密信,才知道有人私采金矿。”祝盛安回想一番,“不过,再加上你发现的林知府与青莲教的通信,密探又将密信藏在破庙中……” “他想告诉我的,应该是倒卖官粮、私采金矿,还有青莲教养私兵的事罢。” “不止。”雀澜看着他,轻声道,“官粮、金矿、私兵,合起来,他们就粮、钱、人都有了,这是想……” “慎言。”祝盛安打断了他。 随即,他又觉得这语气太生硬了,怕雀澜不高兴,补充道:“你我心中知道就好,这话不可挂在嘴边。” 雀澜撇撇嘴:“知道了。” 他转向车窗,不再看祝盛安了。 世子殿下支着下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生气了?” 雀澜没搭理他。 “若只是铲除□□,我还能管管。要是他们野心这样大,可不是我一个人能管的。”祝盛安道,“我不是推脱责任,你也知道我爹娘就我一根独苗,要是我折在里头,他们找谁哭去?将来东南又会落在何人手中?” “我知道殿下一步都不能走错。”雀澜望着窗外,“可除了殿下,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呢?” 祝盛安笑了一声:“你在夸我呢。” 他握住雀澜双肩,将他转回来,看着自己:“我一个人管不了,还能找帮手。我保证不会坐视不管,好不好?” 得了他的保证,雀澜又担心起来了:“可是,殿下是藩王世子,身份特殊。卷入这样的事中,若有人故意泼脏水,殿下可说不清。” 他微微蹙着眉头的模样,真是楚楚动人,祝盛安实在没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所以,我要早早同陛下表明真心。这个帮手么,也请陛下去选罢。” “嗯?”雀澜奇怪地避了避他的手,“殿下摸我做什么。” 祝盛安一本正经道:“我不喜欢看人皱眉,我给你抚平。” 雀澜好笑道:“要是不认识的人,殿下也去给人抚平?” 祝盛安一挑眉,道:“我长了嘴,还会骂人,何必动手?” 雀澜扑哧一笑,嗔道:“殿下调戏我,我不理你了。” 他不同祝盛安坐在一处,到窗边坐去了。 而祝盛安听了这一句娇嗔,半边身子都麻了,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这似乎就是打情骂俏? 雀澜是因为修习媚术,如此说话习惯了,还是…… 这时,望着窗外的雀澜忽然开口:“殿下,这家酒楼好豪华,我们在这儿用午饭好不好?” “依你。”祝盛安说完,才去看那酒楼。 怎么是醉春楼? 第26章 暧昧2 先前祝盛安到腊子山剿匪,就在澹州落过脚,澹州府的两处勾栏,一处是花娘,一处是相公,他都去过。 倒不是他风流好色,而是这地方消息灵通,他习惯了一到新地州就先去勾栏打听风土人情,摸清本地物价。 第47章 雀澜点的这家醉春楼,就是相公馆子。 马车停在醉春楼门前,两人下了车,宋奇悄悄凑过来:“殿下,您和少夫人一道来这儿……这合适吗?” 雀澜听见了,疑惑道:“什么不合适?” 宋奇扯出一个假笑:“没有,没有。” 雀澜又回过头去看面前这家酒楼:“怎么到中午了,这酒楼的门还半开不开的。” “……”祝盛安道,“要不要换一家?” “不换了。一路走过来,这家最大。”雀澜提着裙摆,往酒楼大门走去。 如今雀澜同祝盛安过了小定,吃穿用度由下人们打理,常穿的衣袍早换成了已婚坤君的制式,因此往祝盛安身边一站,旁人就都认得他是少夫人。 他如此走进醉春楼的大门,里头困得直打哈欠的迎客小厮立刻精神了,谨慎地迎上来:“这位夫人,您有何贵干?” 雀澜奇怪地看他一眼。这小厮不像迎客,倒像提防他砸场子一样。 “我来酒楼,当然是吃饭了。” 雀澜说完,后头祝盛安也进来了,道:“开个雅间,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端上来。” 他今日要同雀澜出门,注意仪表得很,小厮在澹州哪见过这么俊的爷,一时间眼睛都看直了。 而祝盛安身后,还跟着一众佩刀亲兵,一下子就把醉春楼的大堂挤满了。 这下,小厮再没眼力见,也知道这是谁了,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圆了:“世、世子殿下……” 掌楼相公急匆匆从楼上下来,一把揪住小厮的耳朵,将他拎去了一边:“狗东西,没长眼呀!” 他谄媚地凑到祝盛安跟前:“世子殿下,您好久不来了,咱们银柳想您想得人都瘦了。我这就把他叫下来陪您呀?” 雀澜在旁听见,瞪大了眼睛。 他虽没逛过秦楼楚馆,但也听说过,没想到自己挑的这家酒楼,竟然是个相公馆子,怪不得进门前宋奇还问合不合适。 不过…… 雀澜开口道:“殿下来过这里?” 祝盛安面色镇定,可背上已出了冷汗,含糊道:“初入澹州时,来过一次。” 掌楼相公这才看见雀澜,见他身上穿着已婚坤君的衣裙,又同殿下一道来的,猜也猜到是谁,登时傻了。 “少夫人也来了呀,我这眼神真是……”掌楼相公苦笑着,看着周围一圈带刀亲兵,不知道今日自己这楼里要被砸成什么样。 雀澜上下打量他。 他没见过相公,原来就是这样的,抹着淡妆,眉毛修得细长,面上刮得干干净净,嘴上涂着鲜艳的胭脂。 雀澜道:“开个雅间,上些招牌菜。” 掌楼相公连忙道:“是、是。” 他抹了一把汗,刚要退下,又听雀澜道:“除了饭菜,你们这儿还有别的乐子罢?” 掌楼相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呆在原地不敢作声。 祝盛安心头警铃大作,道:“夫人,不是要吃饭吗?” 听出了他话里的警告,雀澜顿了顿,说:“就吃饭罢。” 两人上了二楼雅间,亲兵们就在一楼大堂里坐着吃饭。 雀澜一进屋,就问:“我不能在这儿叫个相公吗?殿下刚刚做什么拦我?” 祝盛安一口气噎在喉咙,半晌才说:“你要干什么?” 雀澜道:“我第一次来,见识见识。” 祝盛安面色复杂:“就是个人样,有什么好见识的。” “可是殿下不也来见识过么?” “我那不是来见识,我是来打探消息的。” “可你点了人呀。”雀澜盯着他,“那个叫银柳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祝盛安头皮发麻,冷汗又出来了。 “我刚刚在楼下的牌子上看见他的名字了,他是头牌。”雀澜道,“我要见识见识头牌。殿下再点他一次。” “……”祝盛安脑子里飞快转着,思索着如何躲过这一劫,雅间的屋门却被人敲了敲。 来人娇滴滴道:“殿下,怎么来了也不叫人家来陪?” “……”祝盛安张了张嘴,想叫他滚,雀澜却先一步开了口:“进来。” 雅间的门被推开,门口乃是一名眉清目秀的翩翩佳人。他笑盈盈走进来,行了礼:“银柳拜见殿下、少夫人。” 雀澜打量了他一会儿,发现他同那掌楼相公倒很不相同,没有涂脂抹粉,衣着也十分保守。 他打量银柳的时候,银柳也在打量他。 这位少夫人天生丽质,眉不画而墨,唇不点自红,身段纤细,顾盼风流,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怪不得世子殿下一见钟情,认识没几天就将人带回去过小定了。 见雀澜打量银柳,祝盛安有些坐立难安,道:“夫人喜欢听什么曲,叫他弹给你听。” 这意思,就是叫夫人做主,且不让银柳上桌来。 雀澜看向他,道:“方才进楼时,看见旁边有卖夏饮的小店,殿下帮我买一杯。” “……”祝盛安知道,他要支开他同银柳单独讲话了。 他有些不安,但又不想惹雀澜生气,只能站起身:“喝什么?” “牛乳冰雪元子。” 祝盛安出了雅间,银柳笑盈盈道:“少夫人真是好手段,把殿下收得服服帖帖的。” 第48章 雀澜没接,只问:“点你弹琵琶,要付多少钱?” 银柳一愣,道:“一曲十文,半日三百文。” 这钱还真是好赚,雀澜心里想着,又问:“除了弹曲子的钱,应当还有赏钱罢?” “有些客人大方,就会给些赏钱。” “收到过金子么?” 银柳想了想:“前些年没有的。但这几年,有些外地的老板出手阔绰,赏得起金子。” “外地的老板?” “大多是嵋州来的。咱们挨着嵋州,他们要去东边做生意,都得从澹州过。” 雀澜摸着下巴,兀自思索。 银柳被他问得一头雾水,见他不说话了,便试探道:“少夫人不问我,殿下上次来,赏了我多少钱么?” 雀澜笑了笑:“殿下喜欢做冤大头,应当赏了不少。你还是别说了,我心疼钱。” 银柳噎了一下,又转而说:“可是自家男人逛秦楼楚馆,夫人们都是不乐意的。毕竟来了这儿,做没做什么,哪里说得清。少夫人就这么相信殿下?” 雀澜睨着他,心想:殿下就是有那心思,也没那本事,你衣裳一脱,他保准跑得比谁都快。 嘴上说:“殿下严于律己,非寻常男子可比。” 银柳顿了顿,问:“既然少夫人相信殿下,怎么还把殿下支开,留我在这里单独讲话?” 雀澜看向了窗外。 祝盛安已买了牛乳冰雪元子,正捧着竹杯,在楼下转悠,不敢上楼来,宋奇跟在他身旁,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雀澜微微一笑:“这些话,殿下在这儿,我也问得。只是……” 楼下的祝盛安踹了宋奇一脚:“净出些昏招!靠你不如靠我自己!” 雀澜扑哧笑出了声:“这样才有意思么。” 他起身探出窗外,朝楼下喊道:“殿下还不上来,冰镇的饮子都要化了。” 他这一喊,街上不少人抬头看了过来,祝盛安也立刻抬头,剑眉星目,个儿高,头脸小,在人群中显眼极了。 他应了一声:“这就来了。” 随即捧着青竹杯,进了楼。 银柳在旁,语气不无嫉妒,说:“少夫人和殿下,拿我打情骂俏呢。” 雀澜挑眉,道:“这就叫打情骂俏?” 银柳哼了一声:“少夫人也不必在我面前显摆,我们这些人入不了殿下的眼也很寻常,少夫人该提防的,是宜州城那些大家闺秀。” 雀澜回想起祝盛安游沁阳湖时,将一众大家闺秀气得哭的哭、昏的昏,便说:“殿下可不喜欢那一套。” “这谁说得准。”银柳眼珠转了转,“我教少夫人一个法子,看男人最准了。” 雀澜修习的媚术中也有这样的手段,登时来了兴致,说:“什么法子?” “男人要是直勾勾盯着谁看,就是馋人家的身子。要是想看又不敢看,就是中意人家,把人家放在心上了。” 雀澜心想,可殿下看谁都坦坦荡荡的,大概是没有心上人罢。 这时,祝盛安走进雅间,将手里的青竹杯搁在雀澜跟前:“喝罢,多加了蜜。” 雀澜一边喝冰饮,一边冲银柳摆摆手:“不用你弹琴了。” 祝盛安立刻松了一口气,掏出颗碎银赏了银柳,到雀澜对面坐下:“同他说了什么?” 雀澜舔着嘴唇上的汁水,抬眼看他:“殿下真想知道?” “……”祝盛安后退了一些,“算了,吃饭。” 雀澜端着青竹杯继续喝,这牛乳冰雪元子同上次的荔枝膏水不同,除了甘甜清香,还有浓郁的牛乳味。他喝了小半,不经意抬眸,发现祝盛安正在看他。 可雀澜一看过去,他就别开了视线。 雀澜忽而想起方才银柳说的话。 想看又不敢看? 第27章 心迹 夜里,两人入睡前,祝盛安拿了复颜膏,正要给雀澜抹药,忽听雀澜道:“殿下每次抹药,看我的身子,怎么没有吓跑呢?” 祝盛安一顿,过了一会儿,才道:“也许是只看了这么一小块儿。” 雀澜将寝衣一拉,柔软的云纱霎时滑落,雪白的脊背完全露在祝盛安面前。 “这样呢?” 身后的男人屏住了呼吸。 不过片刻,他就恢复正常,将药膏抹在雀澜肩膀和背心:“还好。” 他很快抹完药,道:“把衣裳拉好,不要着凉。” 说完,就将青瓷瓶盖好,放进床头矮柜里,转身要回到床上时,却见雀澜仍赤着上身,回头看着自己,面带疑惑。 祝盛安不敢再看,在自个儿被窝里躺下了,背对着他,说:“快穿上衣裳,睡觉。” 身后窸窸窣窣的,不一会儿,被子叫人一掀,雀澜钻了进来,一下子贴在他背上,搂住了他的腰。 两人都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贴得这么紧,什么都碰到了。 雀澜带些撒娇,软声道:“殿下,我好冷。” 祝盛安喉头上下动了动,说:“你被里可比我这儿暖和,刘叔早给你烘热了。” 雀澜将脸贴在他背上,柔声道:“可是殿下身上暖和呀。” 祝盛安道:“你回你被窝里,去搂那几个汤婆子……!” 他差点丢人地叫出声来,雀澜竟将手探进了他寝衣里! 祝盛安一把按住他作乱的手,低声道:“做什么?” 第49章 雀澜似是十分单纯天真,说:“殿下的身子,怎么同我的不一样。” 他手掌下就是男人绷得紧紧的腹部,上头结实的肌肉块块分明,雀澜轻轻笑了起来。 “殿下这儿是硬的呢。”他道,“殿下要不要摸摸我的?” 祝盛安呼吸急促了几分,脑子里已有些糊涂,分不清雀澜是在故意使媚术撩拨他,还是寻常地同他打趣。 他道:“别闹了,回你被窝里去。” “不要。”雀澜凑在他耳边,“我想同殿下睡。” 他挨得太近,那甘甜诱惑的香味不断涌来,还这样暧昧地撩拨他。祝盛安齿间发痒、浑身发烫,恨不得翻个身把他办了。 雀澜似乎感受到他的躁动,轻声道:“殿下身上好热。” 祝盛安喉头滚动,克制地轻轻喘息,低声道:“你不要抱着我。” 雀澜将脸颊贴在他后颈:“可是我想抱着你。” 过了许久,世子殿下才开口:“雀澜,你这么撩拨我,可要付出代价。” 雀澜一愣,暗道糟糕,刚要离开,祝盛安猛地翻身,雀澜眼前一花,被他按在了床上,脸埋在了被褥里。 “别起来。” 世子殿下的声音有些暗哑,雀澜想回头看看他怎么了,可还没转过去,祝盛安的大手摸上来,捂住了他的眼。 “别看我。” 雀澜动了动鼻子,闻到了比平时浓郁一些的雪松香味。 世子殿下动情了。 只是,这动情是因为中意他,还是因为他是坤君? 帐中似有说不清的胶着暧昧,暗潮涌动。 祝盛安捂着他眼的大手,慢慢往下滑,抚过了他的鼻尖,脸颊,再到嘴唇。 而后,他克制地收回手,似在同自己极力抗争。 滚烫的汗从他额上落下来,落在雀澜后颈。 身后的世子殿下克制着,哑着嗓子:“雀澜,这样试探我很有意思?” 雀澜狠狠在他指尖咬了一口,翻身一脚将他踹下了床。 祝盛安狼狈地跌在地上,粗喘着,双目通红。 雀澜坐在床上警惕地盯着他,道:“殿下的自制力也不过如此,碰到坤君就昏头了。” 世子殿下尚有几分理智,死死盯着雀澜:“你他妈真是个混蛋。” 他恨恨地一捶地板:“有你这么戏弄人的吗?!” 随即站起来,飞快走出了屏风。 雀澜怕他出屋去,连忙下床跟上去:“去哪?” 祝盛安已走到侧间门口,一把推开侧间的门:“洗个冷水澡。” 说完,就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雀澜回到被窝里,支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方才做得欠妥当。 他的媚术修习得不错,就算世子殿下对他没想法,但只要是正常男人,都会中招的。 这下没试出来,反而害得世子殿下大半夜去洗冷水澡。 雀澜原想等着祝盛安回来,当面问个清楚算了。可过了许久祝盛安仍没从侧间出来,他便又担心,起身去了侧间门口。 里头什么动静也没有。 雀澜敲敲门:“殿下?” 祝盛安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怎么了?” “怎么那么久啊?” “……”祝盛安道,“你先睡。” “可是夜里这么凉,殿下还洗这么久冷水澡,明日就要发烧起热了。” 过了片刻,祝盛安说:“我这会儿没在洗澡,不用担心。” 雀澜奇怪道:“洗完了怎么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侧间的门开了一条缝,祝盛安在里头露出小半张脸,寝衣乱了,露出精壮的胸膛,上头有些动情的红潮。 “再问,你就进来帮我。”他盯着雀澜,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雀澜抿抿嘴,默默帮他把门拉上了。 这天夜里祝盛安不知何时才回到床上,第二日起来,两人都有些尴尬。 祝盛安从床头矮柜里拿出青瓷瓶:“擦药。” 见他神色如常,雀澜便松了一口气,背对他解开了寝衣,露出肩膀和背心。 冰凉的药膏慢慢抹在背上,雀澜道:“昨夜殿下还好?” 祝盛安哼了一声:“你可把我害得好惨。” “……”雀澜道,“我原只是想试试殿下。” 祝盛安盖上青瓷瓶的盖子:“试什么?” 雀澜坦然道:“我想知道,殿下是不是中意我。” 身后的男人顿住了。 过了许久,他说:“你试这个做什么?” 雀澜拉上衣裳,漫不经心道:“我同殿下只是萍水相逢,同走一段,要是殿下中意我,可就不好办了。” 他打理好自己,转头去看祝盛安:“殿下说,是不是?” 祝盛安没同他对视,转过身,背对他,坐在床边穿鞋。等闷头将两只靴子都套上,才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中意你这样的。” 说完,他豁然起身,大步走出了内间。 这一日,世子殿下不大对劲。 不止刘叔和王管家,整个院里伺候的下人都看出来了。 半个时辰里,他发呆了六次,每次发完呆,还要幽幽地长叹一口气。 亲兵们给他送来宜州那边的政务公文,堆在书房的案上,一上午过去了,他一个折子都没看完。 第50章 王管家悄悄问刘叔:“殿下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 刘叔往书房看了一眼:“少夫人今日出门办事去了,殿下是想少夫人了罢?” “不过出去半日,何至于。”王管家道,“再说,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像……该不会是和少夫人吵架了?” “吵架就更不像了。”刘叔摇摇头,“殿下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的。真吵起来,只有他气别人的份,怎可能自个儿在这唉声叹气。” 正说着,宋奇匆匆进了院里,刘叔连忙拉住他:“少夫人今日去哪了?” 宋奇道:“就在街上闲逛啊。” “少夫人看起来还正常?” “少夫人能有什么不正常的?他逛了大半个澹州城,光酒楼就吃了好几家。” 刘叔和王管家面面相觑。 宋奇也被他们问得摸不着头脑,搔搔脑袋,进了书房。 “殿下,郑里交出来的账本已经核查完了,这是账本原件,这是属下核出来每年的总数,这里还有一些林知府写给郑里的手信。” 他将东西交给祝盛安,继续说:“根据郑里交代,林知府曾口头同他说过,倒卖粮食所得,他和土匪是五五分账。” “不过这五五分账,不是土匪替他卖完,才分给他钱,而是土匪直接付给他五分的钱,将全部粮食收走。这些粮食有多少是供给私兵、多少高价卖给嵋州百姓,就不清楚了,没法通过这个推算出私兵的总数。” “而且,郑里说,土匪都是用金子付账的。林知府收了那些金子,直接就让他用船运到京城去了,林知府的妻女都在京城,金子送到她们手里,她们在京城花用,就一点儿都不起眼了。” 他说完,抬头去看世子殿下,才发现世子殿下眼神放空,手里拿着他呈上去的账本,还拿反了。 “……”宋奇试探道,“殿下?您在听吗?” 祝盛安回了神,将账本放下:“你再说一遍。” 宋奇只得又汇报了一遍,祝盛安才道:“知道了。你整理好郑里的口供,让他签字画押。等武泽那头完事,倒卖官粮一案的证据就齐全了。” 宋奇连忙应声。 祝盛安将手里的账本等一应证据锁进盒子里,又叹了一口气。 宋奇抬眼瞅了瞅世子殿下,道:“殿下,少夫人在城里闲逛呢,您要不要也歇一会儿,同少夫人一块儿逛逛?” “我不想看见他。”祝盛安道,“没心肝的混蛋。” 宋奇:“?” 作者有话说: 殿下终于又可以变成粘人的小殿下了。感谢在2022-06-05 22:32:43~2022-06-06 21:1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norita丶、阿熊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花有情否 20瓶;流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落空 嘴上这么说,世子殿下又在书房别别扭扭发了一会儿呆,仍出门了。 找到雀澜时,雀澜正在一家当铺,同掌柜讨价还价。 “哎呀,这位夫人,这把剑我收的时候都花了一百两呢,你这个价,卖不了。” 祝盛安走进铺子,瞥了一眼,那确实是把好剑,剑身光亮雪白,剑柄古朴大气,应当是流传了好几代的传家宝。 雀澜看见他来,目光一亮,道:“殿下,你看这把剑怎么样?” 祝盛安点点头:“不错。” 掌柜连忙换了一张笑脸:“原来是少夫人,您要这剑,小老儿就忍痛割爱了,一百二十两。” 雀澜仍觉得十分肉痛,看了祝盛安一眼,想像往常那样向世子殿下借点钱使,可心里又明白,这次的不是小钱,借了怕是还不上。 祝盛安等了一会儿,见雀澜眼巴巴看着那剑,却不向他开口,脸色微冷,说:“既然不要,就走吧。” 他率先离开,雀澜有些犹豫,仍在当铺里头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走出来。 两人沿着街走了一会儿,傍晚的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满是烟火气。 可雀澜现在没心思在这烟火气中慢悠悠地踱步,脑子里仍想着那把剑,终于忍不住,小声说:“殿下,我……” 祝盛安停下来,看向他。 雀澜抬眼瞅着他,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开口:“我、我可以借一百二十两银么?” 没等祝盛安说话,他又立刻补充:“我会还的,虽然这数目有些大,可能要攒好些年,但是,我一定不会欠殿下的钱……” 祝盛安面色冷淡,打断他:“不借。” 雀澜愣在原地。 祝盛安道:“我只送人东西,不借人钱。你可以要我买来送给你。” 雀澜抿了抿嘴:“我不能要殿下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祝盛安扯了扯嘴角:“那就算了。” 直到晚上,雀澜仍闷闷不乐。 他练了这么多年武功,却还没有拥有过自己的剑。 师父倒是有一把好剑,是师父年轻时从当铺买的,花光了所有积蓄,不得不节衣缩食,啃了半年馒头。 可他自己比师父还不如,把钱袋都刮干净,也凑不起买这把剑的钱。 现在他全身上下,最贵的就是手上戴的一对白狐皮护腕,还是世子殿下出钱买的,这十五两还欠着呢。 第51章 雀澜蹲在衣箱前,从自己的旧衣里翻出小钱袋,把里头的碎银子和零零散散的铜板都倒出来,仔仔细细数了一遍,过一会儿,又数了第二遍。 二两零七十九文钱。 再多数几遍,也不会多出钱来。 雀澜叹了一口气,回到床上,越过早已躺下的世子殿下,到床里头睡去了。 翌日早晨,刚用完早饭,雀澜正准备再去那当铺过过眼瘾,刘叔过来了,笑眯眯道:“少夫人,殿下出门前,嘱咐老奴把这个给您。” 雀澜看了一眼:“账本?” “是呀。过小定时,王妃赏给您的东西里不是有好些铺子么?那时王妃怕您没空打理,挑的都是些地段好、常年出租的铺子,您每个月只需收收租金就行了。” “这就是收租的账本?” “是。王府的管事每月下去收一次租,记在账本上,前几日刚从宜州把账本送过来。” 雀澜翻开账本,被上头的数字吓了一跳。 铺子有大有小,一个月的租金,从十几两到四五十两银不等。而王妃赏下来的铺子,有五十几间,一个月光收租就是几千两银。 雀澜目光呆滞,合上账本,喃喃道:“好多钱啊。” 刘叔笑道:“要是在宜州城里,您看上什么,直接拿就是。您的贴身小厮会记着账,月底掌柜们上王府对完账,银子就从您私库里付出去了。” “现下在澹州,没有那样方便。不过管事送了些现银过来,您要花用,找老奴支取就是了。” 雀澜双眼一亮:“我先支一百二十两。” 他带着刘叔,兴高采烈地出门,赶到昨日那当铺。 掌柜刚刚开门,看见雀澜,连忙迎上来:“少夫人又来啦,今日看点什么?” 雀澜有了钱,语气轻快,直接说:“我要昨日那把剑。” “这……”掌柜面露难色,“那把剑,昨日已卖了。” 雀澜愣住了,脸上的笑意凝固。 一旁的刘叔也急了,说:“昨日那剑,少夫人不是看了老半天么,怎么也没给少夫人留一下。” 掌柜连忙说:“少夫人莫怪,小老儿是看,当时殿下都来了,也没答应少夫人买。小老儿以为殿下不乐意少夫人买这些,这笔买卖做不成了,才卖给别人的。” 他叹了口气:“要是知道少夫人真心想买,小老儿一定留着,可是……这好东西也不等人哪。” 刘叔又问:“在你这儿买走东西,要留名的罢?看看……” “罢了。”雀澜打断他,低声道,“许是我和它没有缘分。” 他转身走出了当铺。 刘叔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跟出去,跟在雀澜后头宽慰他:“少夫人,王府的仓库里奇珍异宝有的是,咱们犯不着稀罕这小当铺里的东西。” “等回了宜州,让殿下给您好好挑一把宝剑,肯定比他这个好。” 雀澜没作声,一路往回走着,但刘叔人老经事,知道他是失落难过了,在旁不停地小声絮叨,说以后定能碰上更好的。 路过一处小巷,里头正有一对年轻男女在讲话。 “阿牛哥,你怎么买这么贵的簪子,这得好些钱吧?”那姑娘手里捧着支银簪,爱不释手地来回看。 年轻小伙子憨厚地笑了两声:“我把积蓄全花光了,还找人借了些。” 雀澜停在巷子口,看着他们。 姑娘说:“你太破费了,以后可不能这样花钱。” 小伙子羞涩道:“给你花钱,值得的。虽然我挣得不多,但我愿意都给你花。” 刘叔偷偷瞧了雀澜一眼,见雀澜认真地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顿时心里叫一声糟糕。 同这挣的钱全给心上人花的淳朴小伙子一比,世子殿下可不就是有钱却不愿意给少夫人花钱么? 他试探地叫雀澜:“少夫人……” 雀澜眼睛仍看着那对年轻男女,轻声说:“你把账本还给殿下罢,多谢他的好意了。” 他继续往前走,刘叔在后跟着,想宽慰,也再找不出合适的话,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晚间,祝盛安回来,院里下人忙过来告诉他,少夫人在屋里睡了一天了,午饭和晚饭都没吃。 祝盛安皱起眉,想进屋看看,又犹豫了片刻,先将刘叔叫了来。 “少夫人怎么了?今日不是给他钱了么?” 刘叔撇撇嘴:“给了。但是昨日少夫人看中的那把剑,已叫别人买走了。” 祝盛安一愣。 刘叔将账本和银票呈上来:“少夫人什么也没买。要老奴将这些还给您,说,多谢您的好意。” 祝盛安的目光落在账本上,想起昨夜看见的,雀澜悄悄蹲在衣箱钱,将他那点钱拿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的样子 今天终于有钱了,他兴高采烈地跑去当铺,却听到剑已被别人买走时,是什么心情呢? 祝盛安从没有过这样的遗憾,因为他想要的,总能得到,而且是轻易地得到。 他从没有攒着钱去买什么东西,他看中的东西,也会一直为他留着。他忘了雀澜同他不一样。 祝盛安心中叹了一口气。 然而刘叔的话还没说完,他道:“少夫人从当铺出来,唉,也是太凑巧了,偏偏就看见一对年轻人在互诉衷肠。” “那小伙子掏空积蓄,给小姑娘买了一只银簪子,说,自个儿虽然挣得不多,但是愿意把所有钱都给她花,给她花钱都是值得的。” 第52章 祝盛安心头咯噔一声。 刘叔瞅着他:“您说巧不巧呢,少夫人偏偏看见了,还站在那儿,巴巴地看人家看了好久。” 祝盛安有些慌了,说:“我不是不给他花钱,我……是他自己不肯要,非要跟我借。我不想他同我这样生分。” 他一想到雀澜没买到剑,还在那眼巴巴地看人家卿卿我我,心里一下子堵得不得了。 刘叔揣着手,说:“您别跟我解释呀,您跟少夫人解释去。” 这回刘叔也不肯帮忙了,祝盛安一阵心烦,后悔昨日同雀澜犟那一时的气,害得雀澜今日失望而归。 他进了卧室,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凑到床边一看,雀澜面朝里侧躺着,不知是睡是醒。 祝盛安便上了床,凑到他身边,一看,雀澜两眼睁着呢。 “……”祝盛安尴尬地笑了笑,“醒了?起来吃点东西。” “不吃了。”雀澜说。 他的声音比平日里明显低落不少,揪得祝盛安心头一酸,连忙哄道:“多少吃点,不然半夜就饿了。” 本以为还要再哄一会儿,哪知道雀澜想了想,就起身下床了。 祝盛安跟在他身后,吩咐下人赶紧摆晚饭。两人一道坐在饭桌边,吃了好些东西,见雀澜神色无异,祝盛安才道:“今日没买着剑?” 雀澜往嘴里塞着东西:“嗯。” “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回了宜州,我给你找一把好剑。” 雀澜笑了笑:“但是我不会回宜州了,殿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6 21:10:34~2022-06-08 01:3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om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二泡 10瓶;love小仙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遇袭 祝盛安一顿,面上的笑意淡了,说:“为什么不回宜州?” “王妃娘娘知道我们骗他了,我没脸再去他跟前。”雀澜道,“再说,等找到了师父,我本来也该同师父一块儿走。” 他说得没有半点犹豫和留恋,祝盛安坐在桌边,袖中的手握紧了,片刻才说:“我母亲就算知道,也不会对你有看法的。” 雀澜笑了笑:“其实我不介意王妃娘娘怎么看我,反正将来的世子妃,另有别人来做。” 祝盛安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雀澜又说:“不过殿下放心,我答应了要帮殿下铲除青莲教,说到做到。” “我手底下能人无数,有你没你,没什么区别。”祝盛安冷冷道,“等找到了你师父,要走要留,随便你。” 他再没有吃饭的兴致,将筷子一搁:“我会叫刘叔再去找找那位买剑人。” 雀澜连忙说:“不必了,那剑太贵重,而且……” “一百两银的东西,只比破铜烂铁好些罢了。不过你既然看中,我就寻来,当做还你替我挡刀的恩情。”祝盛安站起身,“你不必想着还钱。我的命,比这些金贵多了,这是你应得的。” 他大步出了饭厅。 被他说自己看中的剑是“破铜烂铁”,雀澜有些尴尬。而这刻薄的评价,也让他察觉到,世子殿下生气了。 他上一回这样出口伤人,还是他俩第一回 见面,为了试探雀澜的底细。后来两人熟悉了,世子殿下再也没讲过令他难堪的话。 雀澜都快要忘了,祝盛安从来都不是个谦谦君子。 这一晚过去,祝盛安似是突然忙了起来,整日看不见人影。 往往早上雀澜醒时,另一边床已经空了,晚上他睡时,祝盛安还没回来。 要不是每日醒来,能看到另一边床上有躺过的褶皱,雀澜真要以为世子殿下接连数日夜不归宿。 这日,雀澜朦朦胧胧听见声响,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了祝盛安坐在床边穿衣的背影。 窗外天都没亮,雀澜迷迷糊糊道:“殿下?怎么起这么早。” 祝盛安动作一顿,没有转头,轻声道:“要出一趟澹州,不起早些赶不上。” 雀澜支起身子,揉揉眼睛:“要我一同去么?” “不用了。”祝盛安穿好靴子,站起身。 “是什么事呢?会不会有危险?”雀澜坐在床上,又问了一句。 站在床前的祝盛安顿了顿,回头看他。 这是这几日里,他们的第一次对视。 雀澜轻声道:“这个时候能让殿下出城的,是武泽?” “嗯。” “殿下不让他进城,自己却出去,难保不会有危险。我……” “走罢。”祝盛安没让他说下去,兀自走出了内间。 从澹州府到丰春县,要走小半日,一行人凌晨出发,到达时也近中午了。 武泽已从两处漕运司收齐证据,连同宋奇、雀澜得来的证据,全部到了祝盛安手中。 就在丰春县的驿站里,祝盛安仔细看过了全部证据,而后吩咐:“拿笔墨来。” 雀澜知道他要写呈给陛下的密信了,不等其他亲兵反应,他连忙起身,去楼下找掌柜要来笔墨纸砚,再上楼时,宋奇已在楼梯口等着。 “少夫人,笔墨给我就好了。”宋奇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雀澜将笔墨给了他,便想跟着他一道进屋,宋奇却伸出一手,虚虚拦住了他。 第53章 雀澜疑惑地看向他。 宋奇面色尴尬,没敢看他,硬着头皮说:“少夫人,殿下吩咐,请您在外稍候。” 雀澜一愣,看了一眼屋内。 里头坐满了精锐亲兵,众星拱月般围着世子殿下,等着他的吩咐。 但雀澜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世子殿下的安排,原也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可以听的。 “……我知道了。”他道,“我在楼下等。” 雀澜下了楼,走出驿站,就在门口一侧寻了处石阶,坐下了。 丰春县虽是个小县城,但水路便利,驿站不远处的码头上人来人往,船夫们吆喝着,十分热闹。 但这些人来人往的热闹,同雀澜没有关系。 他眼睛看着那边码头,发了会儿呆,而后甩甩头,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强迫自己专注一些。 殿下会如何安排,确保将这些证据和密信安全送到京城呢? 他们在漕运司调查,林知府肯定收到了消息,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暗地里阻拦。而林知府又是青莲教的粮篓子,青莲教不会轻易让他倒台,这一路进京一定不会顺利。 雀澜正想着,忽然,一个小竹球滴溜溜滚到了他脚边。 他愣了愣,伸手捡起这个竹球。 一名小童呼哧呼哧跑了过来,说:“哥哥,这是我的球。” 他长得胖乎乎的,跑得小脸红扑扑,雀澜不禁一笑:“还给你。” 小童刚接过球,不远处传来妇人的呼声:“铁柱,回家吃饭啰!” 铁柱立刻跑了过去,小手牵住妇人的手:“娘,今天中午吃什么?” 他欢快地提出要求:“我想吃五花肉!” “天天吃五花肉,做梦呢你。”妇人道,“昨天的棒子骨还剩一截,煮个骨头汤喝吧。” 一大一小很快消失在街道转角。 雀澜收回目光,脑中想起了师父那张冷冰冰的脸。 他因为练的功法特殊,饭量很大,每每都央求出门的师父,说想吃肉。 罗无因虽然长了张俏脸,周身的气场却足能冻死人,小时候雀澜很怕他,只有馋得不得了了,才眼泪汪汪地抱着他的腿不放。 “吃肉吃肉,我还想吃肉呢。”罗无因拿剑鞘敲他的脑袋。 可是每次,他都会给雀澜带回肉来。有钱的时候就买鲜嫩的猪牛羊肉,没钱的时候就猎野物。 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哪里,过得如何。 雀澜在石阶上坐着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宋奇才下楼来,请他上去用午饭。 屋里只剩了祝盛安一人,宋奇和其他数十名亲兵在楼下吃饭,武泽看来是已经出发了。 雀澜本不想问,可吃了几口饭,还是忍不住,说:“这一路上京定然困难重重,殿下可安排好了?” “嗯。”祝盛安只字不提,“吃饭。” 看他如此疏远防备,雀澜抿了抿嘴,一肚子的话,只能憋住了。 申时正,祝盛安才动身回澹州府,再赶几个时辰的路,到澹州府该是深夜了。 马车走在乡间小路上,摇摇晃晃的,雀澜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窗外,想了想,还是主动开口搭话:“天快黑了。殿下觉得青莲教会在何处设伏?” 祝盛安看了他一眼,好像不打算同他讲话。 这一眼让雀澜尴尬极了,硬着头皮,接着说:“好不容易等到你落单,青莲教岂会放过这次机会。” “你知道,怎么还跟来。”祝盛安淡声道。 “跟人打架,我还是拿手的。”雀澜小声说。 “要是又像上回那样,是他们精心挑选的高手,你又要给我挡刀?”祝盛安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总不能让殿下受伤。”雀澜说。 “为什么我就不能受伤?” 雀澜轻轻叹了一口气,半晌,才说:“因为你是世子殿下。” 祝盛安盯着他,冷冷嗤笑了一声,别过头:“你和他们是一样的。” 雀澜不再说话了。马车里一片沉默,车窗外偶尔吹来秋夜的凉风,林间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忽然,林间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响,惊起一片飞鸟。 随即,侧边的山坡上冒出了一线人影,拉起弓就朝山下射。 宋奇大喊一声:“有埋伏!保护殿下!” 马车里,雀澜一脚踢翻了正中的方桌,用它挡住了车窗,而后将祝盛安推到角落,自己护在他身前。 “待会儿箭停了,他们就该冲下来了。那时我下去守住马车,殿下在车里不要下来。”雀澜道。 祝盛安看了一眼他护在自己身前的手臂,面色复杂。 夜空中,乌云遮蔽了弯月。离开丰春县的官船沿河一路向东。 今夜子时,船就能走完这一段东西流向的河路,在祁州拐弯,进入宽敞平稳的通南大运河。 武泽在舱房的窗边,看着窗外乌沉沉的天空,下头乌黑望不见底的河水,心中忽生一阵不安。 他吩咐一名小兵:“出去看看船上有没有异样。” “是!”小兵起身,打开舱房门,外头恰好迎面走过来一名船丁。 “敢问,这间房里住的官爷,是不是姓武?”船丁憨厚一笑,道,“我们船长有口信给武官爷。” 小兵没做声,回头看向武泽。 武泽盯着这船丁:“你找错人了。” 第54章 船丁笑了一声:“那就没找错。” 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上一翻,抽出了一把噌亮的匕首,一刀捅在了门口的小兵肚子上! 不等他拔出匕首,武泽已一脚踢到跟前,将他踹出了老远。 这名船丁狠狠撞在船舷边,随即爬起来,用力吹了一声哨子。 武泽暗道一声不好。 黑漆漆的船舷边,霎时冒出了一片乌泱泱的黑影,影影绰绰的像水鬼一样,一个个往船上翻。 “有刺客!”武泽大喊一声。 两边的舱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伪装过的王府亲兵们一拥而出,朝船舷边的“水鬼”扑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8 01:32:44~2022-06-08 17:2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友人 另一边,山坡下,宋奇一刀砍倒一人,一时不察,被后头黑衣人的长刀擦过了背,登时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他险险侧身避过,回手就是一刀,解决了偷袭者,又有两人朝他扑来。 “人越来越多了!”宋奇高声喊道,“护送殿下上马!撤!” 一直牢牢守住马车的雀澜一脚踹开一人,回头冲车中喊道:“殿下!下车!” 祝盛安从马车上跳下来,可四下的马早被惊跑了,雀澜拉着他,冲破黑衣人的包围,飞快往回城的方向跑。 世子殿下一出现,就吸引了猛烈的攻击。 宋奇带着一众亲兵替他们断后,然而黑衣人实在太多,很快就冲破了亲兵的防线,朝祝盛安和雀澜追去。 雀澜手里拿着抢来的大刀,挥刀砍倒了拦路的两人,可背后却已袭来一阵刀风。 雀澜急急想避,可已经来不及。 正在此时,他耳边听到了噌的一声响,是利剑出鞘声。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雀澜心头微惊,收刀的空隙中回头一看,一道鲜血正飞溅在世子殿下脸上。 官船上,武泽被一脚踹翻在地,摔出去老远。 他立刻想爬起来,来人身形却如同鬼魅,转瞬到了他跟前,一拳将他的脸打得偏向一边。 武泽满嘴是血,噗地吐出了半颗碎牙。 而他偏着头,恰能看见不远处,横七竖八的王府亲兵们的尸体。 这个武功奇高的黑衣人出现后,他们迅速溃败,现在只剩自己一个活口了。 来人拎起他的衣领,将他这个一百八十多斤的大汉从地上硬生生提了起来。 武泽鼻青脸肿,嘴角渗血,抬起眼来,看向这人—— 戴着一个古怪的黑色鬼面,面具似是精铁制成,严丝合缝地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阴沉沉的眼。 “你,就是,武泽?”他像是不习惯说官话,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咬得吃力,努力纠正着口音。 武泽呸了他一口:“反贼!有本事杀了老子!” 面具男子道:“交,出来。” 他掐住了武泽的脖子:“密信,证据,交出来。” 武泽回敬了他一箩筐脏话。 面具男子一挥手,两名黑衣人不一会儿就抬上来一桶河水。 他抓着武泽,一把将他的脑袋按进了水里。 武泽拼命挣扎,扑腾得水花四溅,嘴里、鼻腔里的鲜血很快就化在水里,将一桶水染红了。 闷了足够久,面具男子才抓着他的头发,将他从水里拉出来。 武泽整个脑袋都湿透了,哗啦啦滴淋着水,口鼻冒血,一出水立刻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说。”面具男子沉着声音,“在哪。” 正在这时,一旁的黑衣人们忽然齐唰唰退至两旁,让开了一条路。 面具男子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脱口就是古怪的口音:“主人,您怎么来了?” 他叫了两名黑衣人来按住武泽,自己快步走过去。 “他交代了么?”来人的声音清凌凌的,带些傲慢。 面具男子道:“还没有。属下……” 武泽瞅准机会,猛地甩开两名黑衣人,一个箭步冲出去,奔至船边纵身一跳。 面具男子一惊,立刻冲过去,伸手一抓,却差之毫厘。 武泽从他手边堪堪擦过,扑通一声落入江水中,黑浪滚滚,霎时淹没了他的身影。 山坡下,王府亲兵同黑衣人陷入了僵持。 祝盛安身上的锦衣已被血浸透,他眉头紧蹙,一边举剑同黑衣人对抗,一边紧紧盯着山路尽头,喃喃道:“该到了。” 雀澜一刀砍倒一名从后偷袭世子殿下的黑衣人,问:“什么该到了?” 就在此时,山路前方出现了点点火光。 “殿下!世子殿下!”胡仁怀大喊着,“我老胡前来支援!” 宋奇随之高声大喊:“援兵来了!” 王府亲兵士气振奋,立刻高呼着,开始反击。民兵营加入战局,局势一下子成了一边倒,黑衣人不多时便溃散奔逃。 雀澜松了一口气,靠着树滑坐在地。打了这么久,他早已力竭,这口劲一松,两条手臂就像灌了铅一样,抬都抬不起来了。 他扔掉大刀,甩了甩手,然而两手仍止不住地颤抖,这是用力过度的身体反应。 第55章 “清点人数,不要在这里耽搁太久。”祝盛安吩咐完宋奇,才转过身来,看向雀澜,“有没有受伤?” 雀澜摆摆手:“我没事。” 这时,胡仁怀喘着粗气跑过来:“我的娘,跑死我了。殿下,少夫人,没事吧?” “怎么现在才来。”祝盛安微微蹙眉。 胡仁怀忙说:“殿下,这儿不是咱们预想的设伏地点。我在前面等着呢,等老半天了,要不是有个在山上采药的郎中报信,我这会儿还在那傻等。” “我这民兵营里又都是步兵,接到消息跑过来,也跑得够呛。”胡仁怀擦了把汗,“幸好殿下和少夫人都没事。” 祝盛安道:“你再晚来一步,就说不准了。” 胡仁怀讪讪地笑。 宋奇在旁道:“以后用兵,要注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殿下的命令不是死的,你到了这儿,得自己变通。” 胡仁怀连忙道:“是、是。” 应完了,他才反应过来,这意思是日后还能跟着殿下继续混,连忙说:“多谢宋副尉提点!我老胡一定好好跟着宋副尉学!嘿嘿!” 坐在树下的雀澜稍稍缓过来了,他身上穿的衣裳早在打斗中被四溅的鲜血浸湿了,周身都是血腥味,脸上、头发上也有。 他大大咧咧惯了,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全身只有手背还算干净,就拿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一方丝帕递到跟前。 “擦擦脸。”祝盛安道。 雀澜抬眼一看,世子殿下只是递过来手帕,眼睛看都没往自己这边看。 “我这么擦就行了。”雀澜又拿手背抹了几下脸。 “越擦越脏了。”祝盛安啧了一声,终于转过脸来,蹲在他跟前,捧住他的脸,亲自给他擦。 雀澜垂着眼睛,不敢同他对视。 宋奇踢了胡仁怀一脚:“在这儿杵着做什么?去整队。待会儿就走了。” 胡仁怀把他当成了顶头上峰,连忙说:“是!这就去!” 他们两人走了,附近就只剩了祝盛安和雀澜。 “……可以了。”雀澜低声说,“殿下自己也擦擦脸。” “我脸脏了么?”祝盛安道。 雀澜点点头,伸出手指头,虚虚点了一下:“这里。” “这里?”祝盛安拿帕子拭了一下。 “不是,要右边一些。”雀澜说,“没擦到。” 祝盛安手上跟随着他的指引擦脸,眼睛却一直盯着雀澜,低声道:“我自己又看不见。” 雀澜没明白他的意思,又指挥了一会儿,可祝盛安哪儿都擦,就是擦不到血迹。 雀澜终于忍不住,抢过了他的手帕:“我给殿下擦。” 一抢过来,他就后悔了。 世子殿下将脸凑近了一些,等着他来伺候。 这张脸利落得如同刀削斧凿,面皮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赘余,俊美得恰到好处。 雀澜这么近地看着,不由屏住呼吸,轻轻替他擦拭。 祝盛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雀澜却只能局促地躲避他的目光,好不容易擦完了,立刻将帕子还给他:“好了。” 祝盛安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丝帕,站起身:“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队伍中。 宋奇牵了马过来:“殿下,马车用不了了,您带着少夫人共骑一匹马罢。” 雀澜连忙说:“我另骑一匹马。” 宋奇不由看了看世子殿下。 祝盛安道:“给少夫人再牵一匹马来。” 宋奇连忙领命去牵马。胡仁怀在一旁,正同人讲话:“要不要我们捎你一程?你是回澹州吧?” 那人背着个药篓,温声说:“我跟着军爷的队伍走就行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雀澜看了过去。 这人背对着他,夜里也看得不甚清楚,只能看出身形高大周正,是个乾君。 这时,宋奇牵着马过来了:“少夫人,您骑这匹马。” 雀澜道:“有劳。” 那边的男子听见声音,回头看了过来。 这一看,他就愣住了,不敢相信似的,喃喃道:“雀澜?” 雀澜也愣在原地:“齐大哥?” 正准备上马的祝盛安动作一顿,看了过去。 这背着药篓的男子身长八尺余,长相颇为清俊,眉眼舒展随和,一看就是温和好脾气的人。 而且,他是个乾君。 祝盛安眉头皱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正要向那男子走过去的雀澜:“这是谁?” “这是我在嵋州认识的朋友,齐韫言。”雀澜道,“我同师父失散后,四处躲避抓捕,齐大哥收留我在他的药铺里躲了很久。” 又转向齐韫言,说:“齐大哥,这是世子殿下。” 齐韫言看了一眼祝盛安抓着他的手,顿了顿,才抬眼看向祝盛安:“草民见过世子殿下。” 他眼神温和,但直直看着祝盛安,并不胆怯。 祝盛安微微眯起双眼。 两名乾君的对视,带着微妙的火药味。 雀澜并未察觉,在旁问:“齐大哥,你怎么会来澹州?” “嵋州动荡,母亲怕卷入是非,我们就搬了出来。还没想好去哪儿,这几日暂时在澹州落脚。”齐韫言温声解释。 “好巧,我这阵子也在澹州。”雀澜高兴道,“你们现在住在哪儿?刚到澹州,屋子是不是还没收整好?我一有空,就去给你帮忙。” 第56章 祝盛安在旁咳了一声:“你得闲,该好好理一理院里的账本。我这阵子忙,没空替你理账了。” 世子殿下本也没叫他理过账本,这么一说,雀澜有些摸不着头脑。 齐韫言倒是很识趣,说:“附近的邻居很热心,已帮我们收整好了,用不上你帮忙。” 说着,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几日我刚来澹州,闲逛时在一家当铺看见一把好剑,便买了下来。” 他朝雀澜温柔一笑:“你不是一直说没有自己的剑么,我买的这把还不错,你可以来看看。” 祝盛安脸色一变。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难道他没能给雀澜买到的那把剑,恰好叫这姓齐的买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8 17:29:54~2022-06-09 00:2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芋泥多多、每天热成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瞿清、小季叔叔yang、喵二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欠条 雀澜显然也想到此节,连忙问:“齐大哥在哪家当铺买的?” “好像是叫钱记当铺。”齐韫言道,“那剑上刻着‘无畏’二字。” 雀澜一下子笑开了:“正是它!我那日也看中了,只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祝盛安一眼,没再说下去。 祝盛安的脸色黑了。 他知道雀澜的下半句话。 只是世子殿下没让买。 这下好了,他没让买,别人买来送给雀澜了! 祝盛安冷着脸,磨了磨后槽牙,说:“既然你同我夫人是故交,我们便带你一程,你骑这匹马罢。” 他一手拉过了雀澜:“夫人和我同骑。” 雀澜没来得及反驳,世子殿下一手将他一搂,带着他一块儿翻上了马。 他连忙回头去看齐韫言:“齐大哥,那到了澹州府,我再……” 祝盛安一抽马鞭,马儿立刻向前冲了出去,雀澜的后半句话淹没在了风中。 回到王府别苑,天都快亮了。 雀澜好好洗了个澡,洗去满身的血污,两个小童为他仔细烘干了长发,他已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爬进暖烘烘的被窝,倒头就睡。 清晨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进来。 不一会儿,身旁微微下陷,熟悉的雪松气味传来。 雀澜已经迷迷糊糊要睡过去了,下意识闻了闻这香气,喃喃道:“殿下……” “怎么?”祝盛安在他身后低声应了。 听见了他的回应,仿佛心底里的最后一根弦也松了,雀澜一下子陷入了黑甜的睡眠。 祝盛安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挪近了一些,盯着雀澜的背影,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两人奔波了一整晚,这一觉从清晨直接睡到了下午。 雀澜是被饿醒的。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推了推旁边的祝盛安:“殿下,什么时辰了?” 祝盛安没动。 “殿下?”雀澜疑惑地凑过去,才发现世子殿下眉头紧蹙,似乎在做噩梦。 雀澜皱起了眉,这下不敢叫他了。 他小时候听说过,做噩梦的人得让他自己醒来,强行叫醒,会吓丢魂的。 被噩梦缠住的祝盛安嘴唇蠕动着,似是极力想发出声音,雀澜凑近去听,却只能听到模糊不清的呓语。 怎么会做噩梦呢? 雀澜思索着,同世子殿下同床共枕也有一个多月了,从没发现他会做噩梦啊。 脑中忽然闪现昨夜的画面,祝盛安一剑斩下偷袭他的黑衣人,黑衣人喉咙喷涌的鲜血一下子全溅在他脸上。 雀澜愣住了。 他竟然忘了,世子殿下以前是不杀人的,因为怕被血溅到脸上。 他第一回 杀人,是自己为他挡刀时。 第二回 ,就是昨晚,自己被人偷袭时。 雀澜咬住了嘴唇。 他杀了人,便又梦到浔山的事了么? 祝盛安仍紧紧皱着眉头,深陷在噩梦里。 那张英俊的脸一皱起来,仿佛让他的心也跟着皱了起来。雀澜忍不住想,从十六岁到现在,世子殿下把这件事一直闷在心里,这个没人看得见的伤口,到底腐烂成什么样了呢? 他忍不住伸手,指尖去抚他的眉心。 这时,祝盛安猛地睁开了眼睛。 雀澜立刻收回了手,凑过去:“殿下,没事罢?” 祝盛安喘着气,似乎还没从梦境中脱离出来,怔愣地望着雀澜。 “你做噩梦了。”雀澜轻轻拍他的胸口,帮他顺气,说,“是梦见了浔山案么?” 祝盛安并未回答,缓了一会儿,偏过了头:“无碍。” 雀澜知道他不愿再提,便也不追问,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对了,殿下,和你商量个事儿。” 祝盛安斜眼看向他。 “那时我威胁殿下与我过小定,本是想待在殿下身边,观察殿下的为人。”雀澜道,“现在我相信殿下定会铲除青莲教,帮我救出师父。那我们是不是……” 祝盛安脸色一变,盯着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现在这样不好么?” 第57章 雀澜说:“先前是我剑走偏锋。那时孤注一掷,也没有考虑周全,昨日碰到齐大哥才想起来,我现在的身份,在外行走都不方便了。” 祝盛安显然是被他气着了,坐起身,说:“一开始要过小定的人是你,现在要悔婚的人也是你。就因为一个行走不方便而悔婚,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雀澜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小声说:“那时与殿下约定的,就是……” 祝盛安根本不想再同他讲话,朗声道:“来人!” 刘叔带着一众下人鱼贯而入。 两人分别梳洗,刘叔在旁伺候着,说:“殿下和少夫人可累着了,从早上歇到这会儿,都能吃晚饭了。” 雀澜早已经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当下也顾不上与世子殿下吵架,连忙说:“那就赶紧上晚饭罢。” “早就备着了。梳洗完,到了饭厅就能吃。”刘叔笑道。 雀澜让伺候的小童给自己草草挽了个发髻,就起身往饭厅跑。 两人坐在饭桌边,雀澜风卷残云,很快吃了大半桌。肚子里有了饱意,他便将方才的不快抛之脑后,开始同世子殿下搭话。 “殿下,怎么会这么巧。我没买到的剑,竟叫齐大哥买去了。”想到这剑失而复得,雀澜开心得不得了,“我同它还是有缘分的!” 他这下是高兴了,可祝盛安不高兴了。 世子殿下凉凉道:“一把破剑,也值得你这么惦记。” 雀澜道:“我觉得它很好。” 祝盛安道:“破铜烂铁。” 雀澜好脾气道:“殿下见过的好东西多了,稀世珍宝才配得上殿下。可我这样普普通通的人,就配普普通通的剑,够了。” 他这么说,祝盛安心里不是滋味。 “我不是贬低你。”祝盛安道,“你就没想过,自己也能配稀世珍宝么?” 雀澜笑了笑:“我可没有那样的好运气。” 他道:“今日起来晚了,明日我去找齐大哥。” 想到他要同齐韫言在一块儿,祝盛安脸色就不好看,冷哼了一声:“你这是已默许他可以送剑给你了?” “我当时说了可以买来送给你,你为何不要?现在又要了?” 雀澜一愣。他和齐韫言互相救过彼此的性命,而且都是在对方最困难的时候,这份雪中送炭的交情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齐韫言根本不使剑,他会买下这剑,原本就是为了雀澜。雀澜若是因缘巧合得了什么珍奇医书,也会留给齐韫言。这是朋友之间惺惺相惜的默契。 然而这么说出来,只怕骄傲的世子殿下会受不了比不过齐韫言,去找齐韫言的麻烦,雀澜只能说:“我会付钱给齐大哥的。” “你要付钱,那他会收你的钱么?”祝盛安一边问着,一边在心里暗暗咬牙。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招,早知道何必要雀澜先低头,他先把剑买下来,雀澜上钩不是迟早的事么! 雀澜道:“不管他收不收,我肯定要付的。” 祝盛安将筷子一搁:“你拿什么钱付?” 雀澜愣住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忘了,自己是个只有二两零七十九文钱的穷光蛋。 祝盛安看着他,略带嘲讽:“要找我借?” “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不要我的东西么?” “……”雀澜十分难堪,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在旁伺候的刘叔急得一个劲给世子殿下使眼色,求求这位小祖宗别再抓着少夫人的痛脚猛踩了。 夫人伸手要钱,那正是夫君表现的好时机,殿下平时花钱如流水,到这关键时刻,怎么还对一百二十两银抠搜起来了呢?! 雀澜也不想在世子殿下跟前这么丢人,可又狠不下心再次失去这把剑,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天,还是低声下气地开了口:“殿下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计较我先前失礼。” 祝盛安道:“要是我非要计较呢?” 刘叔目瞪口呆,忍不住凑到世子殿下后头,伸手拉他的衣摆,极小声道:“殿下,您吃饭,别说话了。” 雀澜呆愣了一会儿,总算想明白了,世子殿下在刻意刁难他。 不再让他经手正事,把他排除在议事范围之外,连一把原本唾手可得的剑,也吊着他逗弄了他好几天。 雀澜抿了抿嘴,心头微微发酸,也没心思再同他绕弯子了,说:“那殿下要怎么样,才肯借我一百二十两银。” 祝盛安道:“你写个借条。来人,拿笔墨。” 刘叔一拍脑袋,没眼再看下去了。 “刘叔。”雀澜忽然叫了他,“我的月例银子是多少?” 刘叔一愣,下意识道:“世子妃的月例是五十两银。因还未完婚,没有诰命,王妃给少夫人定的是三十两银。” 雀澜道:“那这第一个月的例银,先抵给殿下了。” 祝盛安没料到这一手,愣在当场。 雀澜将来要走,王妃赏的东西都得还回去。但这发下来的月例,是他这几个月实实在在伺候世子殿下得的钱,是他理应拿的。用这个钱来还账,祝盛安也挑不出错处来。 下人呈上了笔墨,雀澜提笔就写了欠条,而且明明白白写上了,每月用月例抵账,四个月还清。 祝盛安气得浑身发抖。他这哪是四个月还清,他是待满了四个月就要跑! 第58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9 00:25:01~2022-06-11 16:4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落花有情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每天热成狗 2个;借问萱逢杜、珺琰、19793360、阿熊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理由是圆滚滚、love小仙鸡 5瓶;呀!你的裤衩掉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送剑 第二日,雀澜起了个大早,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洗漱完毕,坐到妆镜前。给他梳头束发的小童听着他哼歌,不由说:“少夫人今日心情真好。” 雀澜开心一笑,语气雀跃:“今日我就有自己的剑了!” 小童虽不明白这有什么特殊意义,仍说:“恭喜少夫人。” 这时,梳洗收整完毕的世子殿下从屏风后走出来,雀澜从镜子里往他那边一看,愣了愣。 今日的世子殿下同往常不一样。明明是同平日里差不多的打扮,可就是看起来更俊了几分。 雀澜是个粗糙的土包子,盯着他看了好久,实在看不出是哪里有变化,心里又一次感叹:世子殿下这副样貌真是没得说。 祝盛安余光留意到他的打量,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来,将一缕长发捋到了胸前。 土包子发出了感叹:“殿下今日这身好看。” 祝盛安嘴角一勾,说:“今日我出门办事,正好捎你一程。” 雀澜道:“要是殿下有急事的话,我自己也可以去。” 祝盛安当做没听见,负手走出了卧房:“用早饭罢。” 齐韫言昨日给雀澜留了地址,他同母亲在澹州暂时落脚,是在城北租了一间小院。 雀澜坐着马车到了这里,才发现是十分热闹的一处居民区,街上人来人往,妇人婆子三五成群聚在一处,一边做零碎活,一边拉家常。 他和祝盛安一下车,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妇人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哦哟,咱们澹州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俊的郎君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看这行头,是外头来的勋贵公子吧?” “保准是!郑大夫的名头真响亮,外头的大户人家,都大老远带着夫人来求子保胎。” 祝盛安脚步一顿。 求子保胎? 他脑中忽然萌生一个荒诞大胆的想法,要是雀澜有了他的孩子…… 想到一半,世子殿下就自己先红了脸,想不下去了。 雀澜提着裙摆,上前敲了敲门,又回头说:“殿下要是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就同我一道进去坐坐。” 若是寻常夫妇,夫人初次拜访别家,夫君都送到门口了,定要陪夫人进去坐坐,为夫人撑面子。 可他俩并非寻常夫妇,雀澜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忐忑,不知祝盛安是否愿意花这个时间。若是他不肯赏脸,齐大哥肯定会觉得他这少夫人日子不好过,说不定还要为他出头,到时候就麻烦了。 “自然要陪你进去。”祝盛安道,“初次登门,哪有把你扔下就走的道理。” 他摆摆手,随身伺候的下人就从马车后搬下来几个礼盒。 雀澜微愣,不由自主,脸上就笑了起来:“殿下还准备了这些,我都没想到,两手空空就来了。” 看见他开心,祝盛安的心气儿也顺了,面上装得云淡风轻,说:“时间紧,东西昨天半夜才备好,都是些用得上的寻常物件。要是在宜州……” 没等他邀完功,小院的门打开了,齐韫言走出来:“雀儿,你来得好早。” 祝盛安刚刚才上挑的嘴角,立刻拉了下来。 这个姓齐的怎么回事?!怎么能这么轻浮地称呼一位已婚坤君?! “殿下出门早,所以我也早。”雀澜也没同他多寒暄,立刻说,“我想看看那把剑!” 雀澜这话本是想说,因为世子殿下顺路捎他过来,他自然要跟着殿下早早出门。 但听到齐韫言耳朵里,就是祝盛安起得早,他作为夫人,得早起伺候。 他这才看向雀澜身后的祝盛安。 第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不好相与、不好糊弄的男人。 齐韫言道:“世子殿下也来了。请到家中小坐罢。” 几人进了小院。祝盛安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 这是个还算宽敞的三进院落,母子二人住已是绰绰有余,一进院门就能看见院里四处晒着草药,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祝盛安脑中一转,有了主意。 “母亲。”前头的齐韫言快走几步,进了堂屋,“世子殿下和雀儿来了。” 正在堂屋准备茶水的郑大夫一愣,先说了他一句:“人家已成婚的人了,可不能再这么叫。” 祝盛安在后头听见,立刻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郑大夫满怀赞赏。 他走进堂屋,看向郑大夫——是位气度大方的坤女,虽至中年,但保养得宜,并未生出多少皱纹。 郑大夫朝他行了礼:“世子殿下。” “郑大夫不必多礼。”祝盛安道,“听雀儿说,他落难时曾得郑大夫和齐兄帮助。我这个做夫君的,也该感谢二位这份恩情。” 他招了招手,下人们就将礼物送了上来。 “都是些用得上的东西,还请笑纳。” 第59章 雀澜不知怎么的,忽而有些羞涩,要不是世子殿下还摆着高姿态,现下就像是成亲后陪他回门一样。 郑大夫收下了东西,叫齐韫言拿去放好,齐韫言便说:“正好,我去将剑拿过来。” 雀澜一听,霎时双眼一亮,想跟着齐韫言一道去。 祝盛安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茶:“雀儿,你去看剑罢。我有话问郑大夫。” 雀澜已站起了身,闻言又顿住了。 世子殿下第一次见郑大夫,能有什么话问? 第一次见面能让世子殿下提起兴趣的,只有与案件相关的事情。难道郑大夫与案子有牵扯? 雀澜犹豫片刻,坐下来:“殿下有什么话,还要单独问的。” 祝盛安一反常态,温柔道:“你听话,先到外面去。” 雀澜坚持道:“我就在这儿听。” 而郑大夫作为有专长的大夫,见这样的场景实在见得太多了,当下就明白了世子殿下要问什么,说:“殿下是不是要问,怎么为雀澜调理身子?” 祝盛安立刻说:“是。我听闻郑大夫精通调养,劳烦为雀儿看看。” 竟然不是为了案情,是为了看病,还是为他看病。雀澜奇怪道:“我很好,为什么要调理身子?” 郑大夫微微一笑,爱怜地看着他:“并不是身体强健,就一定容易怀孕的。” 雀澜愣了愣,霎时满脸通红,瞪向了祝盛安。 世子殿下面不改色,谁也看不出来他在胡诌。 郑大夫只当他是害羞,说:“多少夫妻都来我这儿调理,这没什么羞人的。来,我给你看看。” 她起身坐到雀澜身旁,给他把脉看诊。 雀澜不知道祝盛安怎么突然要问这个,又没法在人前拆穿他,只能伸出手,搁在了郑大夫的腕枕上。 齐韫言进来时微微一愣,说:“雀……雀澜身子有恙?” 他手里还捧着那把剑,雀澜一看就有些坐不住了,说:“齐大哥,快给我看看剑。” 郑大夫道:“再有两个月就要入冬,可不能再这么舞枪弄棒了。” 祝盛安在旁道:“舞枪弄棒会有影响?” 雀澜生怕他拘着自己把自己供在家里,忙要说话,却听世子殿下继续说:“可雀儿就爱这些,要是这也不准那也不行,岂不是叫他不开心了。” 雀澜呆了呆,微微一笑。 郑大夫一直在民间行医,见过形形色色的患者,像达官贵人家的,大多有一个通病:既想要疗效,又不愿吃苦。 自然,他们花得起那个钱,平常伺候他们的大夫也都练就了一身讨好他们的本事,断不会为了治病调理而委屈了贵人。 郑大夫想了想,说:“冬季不宜出汗,容易气虚,每日适量活动最好。再爱舞枪弄棒,也不要冬日里弄得一身大汗,现在年轻看不出来,年纪大些可就不行了。” 她又说:“也用不着喝药调理,注意饮食便可。我写一些膳食谱子拿给殿下。” 雀澜松了一口气,祝盛安道:“多谢郑大夫。将来雀儿有了消息,我一定给您封个大红封。” 这下,刚刚进来一头雾水的齐韫言也明白了。 郑大夫进屋去写食谱,雀澜拿了剑就出屋去试,祝盛安跟在他后头,说:“小心点。” 他正要越过齐韫言,似是忽而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他一眼:“多谢齐兄送雀儿这把好剑,了却了他一桩心愿。齐兄买剑花了多少钱,我付给你。” 齐韫言也转头看向他,两人几乎一样高,对视起来势均力敌。 他微微一笑,面色温和:“我救过雀澜,可雀澜后来也救过我。这过命的交情,真算起来,哪里算得清。” “不过是送他一把剑,哪里抵得过他救我的恩情。”齐韫言眼神平淡如水,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鲠在喉,“我突然想起来,那时我买这剑,老板特意自夸,说是世子殿下和少夫人都看过的,少夫人特别喜欢。” 祝盛安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 虽然齐韫言的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可祝盛安知道,他是在问:怎么世子殿下那时没给雀澜买呢? “我那时也不知道少夫人是谁,只觉得这剑配雀澜甚好,就买了下来。”齐韫言微笑着看他,“如今才发现,这剑是殿下漏过去的。还望殿下不要怪我……” 他顿了顿,似是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最后笑着说:“不要怪我夺爱。” “齐某才疏学浅,话里不妥当之处,还请殿下见谅。”齐韫言面上一直带着清浅的笑意,同祝盛安点点头,“咱们看看雀澜使剑去罢。” 祝盛安肺都要被他气炸了,偏偏不能在他跟前跌份,咬着牙,脸上硬挤出一个镇定自若的淡笑,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走罢。” 作者有话说: 没关系的小祝 他有剑,你有欠条感谢在2022-06-11 16:49:01~2022-06-12 11:2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受邀 院里,雀澜已拎着剑舞了一圈,十分满意,见齐韫言出来,立刻说:“齐大哥,这剑我使得趁手,多谢你了!” 说完,他才看见旁边的世子殿下,立刻想起了昨日的欠条,便说:“不过,这剑可不便宜,我那日问的时候,掌柜要价一百二十两呢。这钱我还是补给你罢。” 第60章 齐韫言微微一顿,道:“何必同我计较这些。” 雀澜又看了一眼祝盛安。 齐韫言这下明白了,淡声道:“是我考虑不周。原以为世子殿下胸怀宽广,该不会介意这些。要是白送一把剑惹得你和世子殿下生出嫌隙,那我还是收下这钱罢。” 祝盛安胸口起伏,直想骂人。 这个姓齐的,在雀澜跟前装委屈也就罢了,还非要暗里踩他一脚,显得像是他逼他收下这钱一样。 从小院里出来,上了马车,祝盛安勉力维持的体面就崩了,一张脸比锅底还黑。 雀澜抱着剑满心欢喜,将剑看来看去,根本没发现他的怒气。 祝盛安一肚子的气,看他眼睛只粘在剑上,看都不看一眼自己这个大活人,气道:“一把剑,也值得看这么半天?” 雀澜头也不抬:“这是我自己的剑啊,我想了好多年了。” 一想到自己白白错过这个机会,让另一个男人捡了便宜,让另一个男人送的东西变成了雀澜的心头好,祝盛安气得肝都疼了。 他道:“等我回了宜州,再给你找把好剑。这破铜烂铁,你就暂时用着。” 雀澜道:“这把就很好了。再说,那些好剑更贵,殿下定要我打欠条的,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祝盛安心头又被他射了一箭。 昨日他要了欠条,今日雀澜不肯再要他的东西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祝盛安一张脸青青红红,张开嘴又闭上,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道:“殿下,到府衙了。” 雀澜抬起头来:“殿下今日说的正事,是来府衙?” 祝盛安脸色还没缓过来,站起身:“你回别苑去。” 他下了车,雀澜跟着掀开了门帘,想要说话:“可是……” “世子殿下!”林泉生提着袍子跑下台阶,“下官在此等您多时了。” 雀澜住了嘴,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泉生。 这位林知府明知世子殿下卯着劲儿要扳倒他,还能留在这澹州城里同世子殿下一直周旋,言笑晏晏维持着表面功夫,算得上一位能人了。 “少夫人也在哪,正好。”林泉生笑道,“再有两日是犬子生辰,下官备下了酒菜,还请世子殿下和少夫人赏脸。” 这个时候,给儿子庆祝生辰? 雀澜心中生出一阵不安。 晚间,祝盛安忙完正事回到别苑,他便跟在后头问:“林知府这时候办宴席,是什么打算?还有,他什么时候冒出了个儿子,他的妻女不是在京城么?” “他把正室留在京城,带着姨娘外放做官。这位姨娘颇受宠爱,怕她庶出的儿子在京城受主母欺负,就带着来澹州了。”祝盛安道,“这庶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知道他的生辰是真是假。” “为庶子办生辰宴,还特地请殿下赏脸。”雀澜皱起了眉,“他自己都朝不保夕,还想着撑门面,真是好大的脸。” “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他知道我会去。”祝盛安在饭桌前坐下。 “什么意思?”雀澜皱起眉头,也跟着坐下。 祝盛安摆摆手,让伺候晚饭的下人们都出去,带上门。 “前两日,我们去了趟丰春县,回来路上就遭遇了袭击。”祝盛安道,“他们既然能摸清我们的行踪,肯定也盯住了护送证据上京的那一路人。” 雀澜心中一提:“那武泽他们……” 祝盛安面色冷肃:“武泽那一行出事了。” 雀澜急道:“那怎么办?证据和密信可都在他手里。” “放心。青莲教要是拿到了证据和密信,就不会有这出鸿门宴了。”祝盛安按住他的手臂,“密信和证据,不在武泽那里。” 雀澜一愣。 “我派了一队人大张旗鼓地走陆路,武泽带的那队暗中走水路。” 雀澜稍稍反应过来:“暗中这队才是幌子,明路那队大张旗鼓的,拿着密信和证据,反倒不会被青莲教怀疑。” 祝盛安笑了笑,摇摇头:“青莲教可是这里的地头蛇,人手众多,同时追两路人,也没什么难的。” 雀澜这下猜不出来了:“那,殿下到底怎么把密信和证据送出去?” “我还安排了第三支队伍,只有几名心腹,那日下午出发走水路,就比武泽晚了几个时辰。” 雀澜松了一口气:“还是殿下深谋远虑。” 祝盛安道:“既然青莲教有现在这一出,那就表明这不起眼的几人已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混了过去。这会儿应该早就过了祁州,进入通南大运河了。” 雀澜道:“只要进了运河,来来往往几乎都是官船,青莲教就没法下手了。” “但是,前日才出发,青莲教今日就有所反应,这太快了。以武泽的本事,原本该拖他们好几日的,我担心武泽那头有什么意外。”祝盛安叹了口气,“他身上带着我的通行令牌。要是他出了意外,不能赶去同这支小队汇合,光凭这几个小兵,抵达京城得颇费一番周折。” “以武泽的身手,只要不碰到绝顶高手,脱身应该不成问题。”雀澜宽慰道。 “但愿如此。”祝盛安微微蹙眉,“他们没能拿到证据,难道办这场鸿门宴,只是为了试探我?” 第61章 黑夜如墨。 武泽艰难地扯住靠岸的芦苇和水草,可这些东西不牢靠,根本抵不住湍急的江水。 而他已在寒冷的江水里漂了两天一夜,嘴唇早已冻得发乌,身上的几处外伤都被泡肿了,体力也所剩无几,再不上岸,就要葬身江底了。 正在这时,岸边窸窸窣窣,似有人经过。 武泽立刻想喊,可早已力竭,嗓子哑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呼声:“救……命……” 江水奔流,盖过了他的呼喊,岸上那人根本没听见,窸窸窣窣拨开芦苇的声音渐行渐远。 武泽咬紧牙关,拼命抬手,扑腾出水花。 那人脚步顿住了:“谁在那里?” 武泽一边扑腾,一边嘶哑地喊:“救……救……” “这大半夜的,该不会是水鬼罢。”那人喃喃自语。 听那人还在犹疑着,武泽仅剩的体力却在扑腾中迅速流失,几乎要抓不住芦草。 难道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抓着芦草的手指已经僵硬,使不上劲了,湍急的江水一次次冲过他的身体,几乎立时就要将他带入那黑漆漆的鬼门关。 武泽终于抵不住水流,抓着芦草的手指松了。 正在这时,一只手穿过芦苇,猛地抓住他的衣袖。 “是个活人呀!”那人惊奇着,力气却很大,一把将他拖上了岸,“你怎么半夜……哎!哎!” 身上挨着坚实的土地,武泽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干草堆上,身旁还有不少木柴,不远处的土灶生着火,热气传过来,暖烘烘的,他身上的衣服都被熏得半干了。 等等! 武泽立刻低头一看,身上只剩了单薄内衫,他的外衣不见了! 殿下给的通行金牌还在外衣内侧的暗兜里! 他赶紧坐起身,可是身体虚浮,竟一下没能站起来。 这时,柴房的门被人推开。 武泽抬头一看,进来的是个颇清秀的和者,看上去不到二十岁,身架子很结实,应该是常年干农活的。 “你醒了。”他连忙走过来,“你伤口发炎了,起了低烧,昨晚给你清了伤口抹了点药,现在还不能动。” 武泽一张口,嗓子仍是哑的:“我的衣裳呢?” “在这儿。”这人起身,去土灶的另一边,很快拿了衣裳过来,“我放在这儿烘干呢。” 武泽接过衣裳,一摸,暗兜系得紧紧的,令牌还在,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有空说:“多谢救命之恩。不知恩公怎么称呼?” 见他彬彬有礼的,这人松了一口气:“我叫方叶儿。我爹姓方,我娘姓叶,我又是个儿子,就叫方叶儿。” 武泽不由笑了笑:“我叫武……七,在家里这一辈排行老七,是个捕快。” 方叶儿说:“我看出来了,你块头这么大,是个当捕快的好材料!我把你拖回来的时候,费了老大的劲了。” 他去揭开灶台上的锅盖子,端出来热气腾腾的饭菜:“这是我早上做的饭菜,正好这会儿中午了,咱们一起吃吧。” 武泽也不是讲究人,就同方叶儿在灶台上吃饭,一边吃,一边问:“这是哪儿?” “这是方家村。”方叶儿说。 “是哪个州,哪个县?”武泽又问。 方叶儿扒着饭:“这儿是祁州,青县。难道你漂了一个州这么远?” 武泽:“……” 他确实漂了这么远,从上游的澹州,直接漂到了澹州东边的祁州来了。 两人吃完了饭,方叶儿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说:“上午我在地里忙活,没空找郎中。下午我到镇子里找郎中开点外伤药来,你应该能快些恢复。” 武泽一顿:“那你昨晚给我用的伤药……” 方叶儿抓抓脑袋,腼腆一笑:“那时候都后半夜了,我家也没牛车上镇子,看你伤口那么严重,就先拿给猪用的兽药应应急。” “……”武泽一口气噎在胸口,半天没说出话。 第34章 赴宴 林知府为儿子准备的生辰宴,就设在自家宅子里。 祝盛安和雀澜到时,林府已来了不少客人,趁着还未开宴,三三两两聚在院子里谈天说笑。 见世子殿下带着少夫人进来,众人连忙上前见礼,林泉生也赶紧走过来:“下官见过殿下、少夫人。晋儿,还不快给世子殿下和少夫人行礼。” 被他带在身边的少年是个和者,斯斯文文的,向祝盛安和雀澜行了礼,说:“以晋早听闻世子殿下威名赫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祝盛安心里想着怎么应付这鸿门宴,人虽然好端端站着,眼睛却四下打量着园子,哪有空看他,只说:“谬赞。” 说完,便叫下人送了礼物,看也没多看人家一眼,大步朝宴会厅走去。 雀澜倒是多留了一会儿,上下扫了几眼林以晋,看他下盘虚浮,没有武功,便也走了。 林以晋的目光追着世子殿下的背影,世子殿下似有所察,微转过头。 他立刻挺起胸膛,等着世子殿下看过来。 然而祝盛安只是转向了身旁的雀澜,伸出一臂让雀澜扶着,两人一起上了台阶,走进宴会厅。 林以晋泄了气。等迎完宾客,他想要跟着父亲一同入席,父亲却摆了摆手:“好了,晋儿,你去后头园子里,和你姨娘一起招待夫人公子们罢。” 第62章 林以晋连忙说:“父亲,我陪您一道留在前院招待客人。” 林泉生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将手按在他肩膀上:“晋儿,为父知道你姨娘近来在操心你的婚事,可无论她给你吹了什么风,你自己心里要有杆秤,求不得的东西,不要去想。” “你看,为父已经答应为你庆贺生辰,也腆着老脸将世子殿下请来了,但殿下可曾多看你一眼?” 林以晋咬着嘴唇,不甘心地看向宴会厅:“可是……” 林泉生摆了摆手:“好了,那后头园子里都是些未婚的青年才俊,你又何必盯着人家已婚的不放。东南王府立了这么多年,可没有哪位王爷纳过妾的。” 林以晋不敢违抗父亲,只能去了后头的园子。他一进来,里头迎来送往的孙姨娘脸色微微一变,等安排好了众位夫人,便寻了个由头,匆匆拉着他到房中说话。 “老爷没让你留在前院?” 林以晋憋着一肚子气,道:“世子殿下看都没看我一眼。” 又说:“刚刚就想问姨娘了,少夫人怎么没在这儿?” “我倒是叫人去请了,可世子殿下要少夫人在前院陪着他,我哪敢说什么。”孙姨娘撇了撇嘴。 林以晋气得跺脚:“凭什么他就那么好运,叫世子殿下捧在手心里疼!都怪父亲,世子殿下刚来澹州的时候我就说想见见殿下,父亲偏说时间急,不带我去。” “结果殿下去了趟腊子山,捡了个山里来的乡野村夫,就带回宜州过小定了。要是那时先见了我,哪还轮得到他当少夫人!” “小点儿声!”孙姨娘赶紧去捂他的嘴,“就你这点心眼儿,你还当少夫人呢!” 林以晋急道:“姨娘怎么也这么说!明明先前姨娘还同我讲,这少夫人不过是个乡野村夫,换了我,我也当得。” 孙姨娘面色复杂:“先前我没见过他的面,哪知道他长得这样好。世子殿下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过了,也只有这样的,才看得上眼。” 林以晋想到雀澜的模样,哑了一会儿,又说:“可他只是个乡野村夫,我可是知府的儿子!” 孙姨娘比他经事,远远瞧了一眼世子殿下和少夫人,就知道自己儿子没戏了。 她能在林泉生的后院里混得风生水起,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当即就说:“东南王府选王妃,从来就不看出身。要真论起出身,你也比不过那些真正的达官贵族家的小姐公子。你啊,要灵活变通,这条路走不了,咱们就换一条。今晚姨娘给你相中了几个,过来看看。” 她拉着林以晋,透过窗缝,一一指给他看:“那个穿藏青袍的,是李同知家的二公子,今年二十岁……” 林以晋顺着她指的一个一个看过去,可他先前已见过了世子殿下,看一个,便忍不住拿去跟世子殿下比较一番,哪还能瞧得上这些人? 孙姨娘挨个给他点完了,问:“如何?” 林以晋瘪着嘴:“姨娘,这些人同世子殿下比,何止是云泥之别。” 他抓着孙姨娘的袖子:“姨娘,你再帮帮我罢,我实在是不甘心,只差那么一点点,偏让别人捷足先登了!要是我得了殿下的青眼,保准让父亲给您抬平妻,姨娘您以后就只管享福了。” 孙姨娘摆摆手:“你别拿这些话哄我。正房那边只有一个嫡女,没有儿子,你但凡出息一点,我早都是平妻了。” “可是……”林以晋拉上了窗户,小声道,“姨娘当时能进门,不也是使了手段的么?” 孙姨娘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好的不学,你偏学这个!你爹是被我拿住把柄了,他是读书人,那时还没官位,怕玷污清誉,不得不抬我进门。你能拿住世子殿下什么?他就是今天当众把你怎么样了,说不娶你,照样不娶你。” 林以晋道:“怎么能呢?好歹我也是知府的儿子,只要同他扯上了关系……” 孙姨娘瞪着他,道:“他表面应承你,暗地里再弄死你不就成了?” 林以晋一愣,打了个哆嗦。 孙姨娘没好气道:“你以为皇家贵族是说着好玩的?世子殿下现在把持着澹州府,他要弄死你,你爹连个屁都不敢放。” 她放开林以晋:“别瞎想了,赶紧出来同人家公子哥认识认识。” 孙姨娘出了屋子,林以晋咬着牙,眼里露出不甘。 正厅里,酒喝过一巡,林知府四处同人谈天说笑,一点儿马脚也没露,雀澜不由凑到祝盛安耳边,低声道:“难道今日真的只是请我们来给他撑面子?” “对付这样的老狐狸,可不能放松警惕。”祝盛安眼睛盯着宴会厅中的众人,一手拈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殿下少喝些。”雀澜将他的酒杯按了下来,“待会儿要有什么事,跑都跑不动。” 祝盛安依言放下了酒杯,忽而发觉雀澜从进来就一直吃饭,没沾一口酒,便说:“你不能喝酒?” 雀澜道:“我修习秘术,需要锻炼五感。师父说沾了酒脑子就不灵光了,五感会退化,于练功有害。” 祝盛安点点头:“说得不错。” 这时,一名小厮端着酒壶上前来,要给祝盛安斟酒,可还未靠近,脚下就一滑,托盘上的一壶酒直往世子殿下身上飞去。 眼看祝盛安要叫那一壶酒泼个满身,雀澜一手按在他肩上,起身就将飞来的酒壶一拍,拍得铜酒壶像个炮弹一样射了出去,当啷一声撞在了不远处的柱子上。 第63章 众人都听见了动静,林泉生连忙过来:“殿下、少夫人,没事罢?” 说着,又踢了那小厮一脚:“怎么看路的?!” 祝盛安扶着雀澜坐回来,低声道:“没事罢?” 雀澜摇摇头,说:“林知府,殿下和我都没什么事,不必苛责,让他下去罢。” 林泉生讪讪道:“是。少夫人好身手。” 有眼尖的,发现雀澜袖摆上被酒液泼湿了,连忙献殷勤:“少夫人这衣裳都弄脏了,这么湿漉漉的可不行啊。” 林泉生一愣,眼珠一转,道:“家奴失仪,是下官管教无方。还请少夫人移步后院,换身衣裳。” 雀澜眉头一皱。 王府亲兵都在院外,宋奇虽然跟进来了,但座位离殿下有段距离。殿下又要吃酒又要吃饭,要是这老匹夫趁着他不在耍什么手段,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他立刻往祝盛安身上一倒,娇声道:“我一个人不敢去,殿下陪我去。” 林泉生:“……” 祝盛安揽住雀澜的腰,几日里堵着的心气儿一下子都顺了,眼睛里都带了笑,竟睁眼说瞎话:“夫人娇贵,胆子又小,让众位见笑了。” 众人刚刚都见识过雀澜拍酒壶的敏捷身手,可世子殿下都说夫人娇贵胆小了,谁又敢说句不是? 两人离了席,让下人带着往后院去。 走过花园时,雀澜四下打量的目光一顿,忽而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祝盛安也停下来,回头看他。 雀澜同他使了个眼色,嘴里娇声道:“我走不动了,殿下背我。” 虽知道他是做戏,可这撒娇仍让祝盛安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他道:“真是个娇娇公主。来罢。” 他将雀澜背了起来,雀澜便靠在他耳边,极小声道:“墙根下的泥地上,有杂乱的脚印,这府里设了埋伏。” 祝盛安往他示意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了新翻出来的泥土上的脚印。墙根下一般没有人走,除了翻墙,几乎不会在这里留下脚印。 “在府上设伏,他这是要跟我撕破脸,今晚将我们一网打尽。”祝盛安压着声音,“真是胆大包天。” 雀澜眉头皱起,道:“殿下之前来林府踩过点没有?” “踩过。”祝盛安轻轻哼了一声,略带得意,“本殿下从不赴无准备之宴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2 16:06:01~2022-06-13 20:5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红烧排骨 2个;amy、momo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暗算 下人将他们领进小院,送来衣物就退下了。雀澜立刻从祝盛安身上跳下来,道:“林知府真是个人才。看着是个斯文的读书人,怎么出手就是以桥正里杀招。” 他拿了下人送来的崭新外衣,到屏风后去换:“还在你眼皮子底下,让这么多的青莲教杀手混进城来,他怎么办到的?” 祝盛安在屏风外站着,看见里头雀澜的影子投在了屏风上。他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直直盯着,过了片刻才说:“上回开仓之后,他已知道了,是我特意设了圈套引他去城外筹粮。” “所以,他将计就计,借着筹粮运粮,把青莲教的人混进城里了。”祝盛安轻轻哼了一声,“真是只老狐狸,知道只有手里握着兵马才能对付我,别的都不管用。” “他怎么就不先试探试探,一来就是杀招呢?这些读书人,不是最懂迂回了么?”雀澜脱下赃污的衣裳,“要是今晚失败,他可就死定了。” “因为他只有一次机会。”祝盛安盯着投在屏风上的影子,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轻轻地沿着那曼妙的线条抚摸,“对付我这样的人,一试探就露马脚了,他必须一击即中。” “那今晚,就是他跟殿下摊底牌的时候了。”雀澜套上新衣裳,“他还请了这么多人赴宴,这些都是他的人质。” “好在我们提前发现,现在宴会才开始不久,他们应该没准备动手。”祝盛安的手,顺着那影子慢慢向上,轻轻拂过它的脸颊,“我们先出去。” 雀澜走出了屏风,祝盛安就站在外头,与他只有一步之遥。 雀澜全然没发现世子殿下刚刚做了什么,抬腿就要走过去,两腿却忽然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祝盛安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接住,可雀澜就像没了骨头一样,明明已靠在他怀里,却还止不住地往地上滑。 祝盛安立刻意识到不对,将他横抱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怎么了?” 这时,外间的屋门咚咚响了两声,有人在外敲门。 祝盛安立刻抱着雀澜,往屏风后躲,雀澜却拿袖子捂住了他的口鼻:“殿下,熏香……不对劲……” 祝盛安立刻屏住呼吸,四下一看,屏风里的一角,点着个不起眼的小香炉。 这时,外头敲门那人开了口,娇滴滴的:“殿下,您在里头么?听闻府里的下人冒犯了您,我来给您赔罪。” 敲门的这人,正是林以晋。 他来之前特意回屋打扮了一番,在外敲了一会儿门,见里头没动静,就知道世子殿下八成已经中招了。 林以晋心口砰砰直跳,推开了屋门,一进去,迫不及待地往内间走了几步。 第64章 走出去又想起门还没关,他连忙转回去,关上了屋门。 他靠在屋门上,拍拍了自个儿的胸口,平复慌张又期待的心情,喃喃道:“瞧我,都乱了套了。” 林以晋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朝内间走去,笑意盈盈地越过屏风:“殿下,您还好么?” 他眼睛往屏风里一看,空的! 林以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立刻冲进去,把屏风里的箱箱柜柜翻了个底朝天。 根本没有人!世子殿下不在这里! “怎么可能,我布置得好好的,殿下去哪了。”林以晋在屋里找了一圈,心头忽然咯噔一声,“难道被哪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捡了去?” 他立刻跑出去,不敢声张,就叫了自己院里的下人一间屋一间屋地找。 这边,祝盛安轻车熟路,背着雀澜翻出了围墙,很快找到了等在林府外的亲兵,将雀澜抱上了马车。 “再过一刻钟,你进去给宋奇送个信,叫他同林知府说,少夫人身子不适,我们先打道回府了。”祝盛安吩咐完,又点了另外一人,“传令,王府亲兵封闭所有城门。姜有带他的五百人围住林府,胡仁怀作后备,吴家才带人守卫王府别苑。速去!” “是!” 安排完毕,祝盛安才低头,看向怀里的雀澜。 这么一小会儿,雀澜额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不过人还算清醒,说了一句:“渴。” 马车里备着一壶茶,祝盛安便给他倒了一杯,喂着他喝下去:“还有哪里不舒服?” 雀澜喝完了一盏茶,说:“身上没力气,还有些热。” 他回想起在府中的情形,道:“应该是迷香。有人想爬殿下的床了。” 祝盛安也猜到是迷香,不过设下这计策的人大概想不到,中计的不是世子殿下,而是少夫人。 许是因为吸了香,身子发热,雀澜身上那夜来香的味道越来越浓。 祝盛安离他太近,不由心猿意马,将脸别开了,说:“这等吸入的香,大多不是烈性,你睡一觉就好了。” 他脱下外衫,将雀澜裹住,免得这香味四散出去,引得其他乾君意动。 雀澜被他用衣服整个裹住,只露出一张脸,不一会儿,就热得出了一身大汗,小声道:“殿下,我好热。” “快到了。”祝盛安安慰着,又转头扬声催了车夫,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王府别苑。 他抱着雀澜下车,疾步进了别苑,吩咐下人赶紧煮些下火的凉汤来。 雀澜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一沉,扯住了祝盛安的衣襟:“殿下,今日是几月几日?” 祝盛安抱着他跨进卧房,道:“十月十三日,怎么了?” 雀澜脸色变了,说:“殿下能不能,帮我请郑大夫来?” 祝盛安也不管这时候多晚了,立刻吩咐刘叔去请郑大夫,抱着他快步进了内间,将他放在了床上:“你歇一会儿,待会儿喝了凉汤,就舒服了。” 雀澜这会儿浑身无力,只能伏在床上,细声说:“殿下,关上门窗,让我一个人待着罢。” 祝盛安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从怀里抽出一方丝帕,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你不是热么?怎么还要关门关窗。” 雀澜咬着嘴唇,似是难以启齿,片刻,才说:“这院里伺候的人,是不是没有乾君?” 祝盛安道:“下人们都是和者。” 那这院里,就只有世子殿下一人是乾君。 而世子殿下浑然不觉,还叫了下人进来给他换衣。 趁着换衣的时候祝盛安去屏风外避让,雀澜连忙说:“殿下,能不能给我找几本书看看?” “看书?”祝盛安在屏风外疑惑道,“你现在还能看得进书?” 雀澜道:“看看书,睡得快。” 祝盛安道:“也对。我给你找几本晦涩难懂的。” 他出卧室去了。 雀澜听见他脚步声出去,立刻吩咐给自己换衣的两名童子:“你们下去罢,把窗户拴好,屋门带上,别让殿下进屋。” 两名小童听了最后一句,满脸为难:“殿下想进来,我们怎么拦得住。” “就说,若他进来,那一百二十两银的欠条就不作数了。”雀澜察觉到身体的变化,暗暗攥紧了拳头,“快去!” 小童们第一回 被他呵斥,连忙咚咚咚跑出了屏风,关上窗户,出了屋子,带好了屋门。 雀澜一下子支撑不住,伏倒在床,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不一会儿,门口就响起了世子殿下的声音。 “什么?什么不让进,这不是胡闹么?”世子殿下在外一头雾水,“那我今晚睡哪儿?” 雀澜一边抵抗着身体的本能,一边听着他的话,脑中仿佛都能想象出世子殿下蹙着眉不敢相信的表情,不禁微微一笑。 过了一会儿,床头的窗户被人敲了两下,世子殿下的声音到了窗边:“什么叫欠条不作数,你都白字黑字写了,还能抵赖的?” 雀澜想同他说话,可一开口就是一声低吟,连忙咬住了被角。 “怎么不做声?理亏了?心虚了?”祝盛安道,“你把门开开。” 他活像个骗小孩开门的怪叔叔,雀澜又想笑了,紧紧咬着被角憋住。 这样把人关在外头,也只有对世子殿下行得通,若换了别的乾君,早不管不顾冲进来了。 第65章 不过,若换了别的乾君,也该看出来他是怎么回事了,只有世子殿下一窍不通。 毕竟殿下二十二岁了,还是在室男。 雀澜心里胡思乱想着,耳边听着他讲话,不由自主地想看看他的脸,想闻闻他身上干净的香味。 祝盛安在窗外讲了半天,屋里没有一点动静。他知道雀澜特地支开自己,定有什么难言之隐,然而这么一声不吭的,也太叫人提心吊胆了。 这时,刘叔小跑着进了门,后头还跟着背了药箱的郑大夫。 “殿下,郑大夫来了!”刘叔还没到跟前,就喊了起来,“快、快给少夫人看看!” 祝盛安连忙走过来:“郑大夫,原是雀儿说要请你来的,可是这会儿他把自己关在房里,连我也不让进。” 郑大夫听了最后一句,有些奇怪:“连殿下也不让进?” 她道:“算算日子,雀澜的情潮要来了。殿下不陪他,他一个人怎么过?” 祝盛安顿时愣在原地:“……情潮?” 第36章 无事 郑大夫进了卧室去瞧雀澜,祝盛安傻在门口,屋也不敢进,就在门外等着。 他虽知道雀澜是坤君,可因为对坤君太不了解,从没想过雀澜已过了十九岁,就要经历难熬的情潮了。 一时想,以雀澜的性子,定会求着郑大夫用药压制情潮,想都没想过要自己陪他。 一时又暗暗后悔,那时逃了荀夫子许多课,阴阳之事只知道个大概,对如何伺候坤君度过情潮可谓一窍不通,万一雀澜愿意呢? 一时又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过心里这个坎,一看别人的身子就想吐,要是在雀澜面前出了什么岔子,他一辈子都没脸出现在雀澜跟前了。 祝盛安在外纠结着,心头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不一会儿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过了片刻,郑大夫出来了,脸色并不好看,道:“世子殿下,借一步说话。” 祝盛安命下人好好守着卧室,带着郑大夫走到了书房。 “雀澜吸入了迷香,情潮已发,喝药也压不住。”郑大夫道,“方才进去时他人已经迷糊了,话都说不清楚。好在他年纪已到,身体底子好,应当受得住。” 祝盛安听得云里雾里的,虽然有些拉不下面子问,但又怕自己没弄懂关键,最后害了雀澜,踌躇道:“什么……什么受得住?” 郑大夫看了他一眼:“坤君的情潮一年两次,每次要三五天,期间几乎吃不下饭,只能喝些水。要是坤君身子不好的话,是会出人命的。” 听到后果这样严重,祝盛安又没伺候人的经验,不由皱起了眉:“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少受些苦?” “殿下也不用太担心。”郑大夫又说,“我今晚出来得急,东西没带全,待会儿殿下遣人同我一道回去,拿了那些册子,殿下就知道怎么做了。” 祝盛安原以为应当是教坤君少受些苦的正经册子,等刘叔取了册子回来,他也不避讳,站在屋门口,当着一众下人的面,接过来就打开看。 只扫了一眼,世子殿下立刻啪的一声合上了书。 怪不得郑大夫不肯当面叮嘱,要他自己看书,这东西根本就讲不出口! 刘叔在旁小声道:“殿下,您还是进屋里去看罢,同少夫人一起看。” 祝盛安方才看了那小册子上的画,胃里立时就有些翻腾,又想吐了。这时再一听刘叔的话,脸色登时红红白白,精彩纷呈。 刘叔只以为他害羞,哎呀一声拍了把大腿,绕到他侧边,两手将他往屋里推:“去呀,殿下。” 祝盛安反而后退了一步,手里攥着那册子,说:“今夜城中恐有动荡,我先去料理了正事。你们好好守着院子,不能让少夫人出屋,也不准其他人进去。” 说完,他便逃似的冲出了院子。 世子殿下这一出去,大半夜都没回来,满院的下人们没敢睡觉,轮流守着夜。 五更天,夜幕转为深蓝,天快亮了。 往常这个时候,方叶儿就要起身,做好一天的饭菜。 不过这饭菜大半是留给武泽吃,他自个儿吃了早饭,揣上几个饼子,就要去山里拾野货,直到晚上才回来。 方叶儿母亲早已病故,父亲去年也过世了,他卖了两亩地,又跑到八十里外的伯父家里求了几天,借来一吊钱,才得以买口薄棺给父亲下葬。 如今他还在还债,日子自然过得辛苦,要不也不会大半夜的在河边捞虾,碰上被河水冲下来的武泽。 但是今日,还没等到方叶儿进柴房,武泽先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他立刻警觉地翻身坐起来,凝神听了一会儿,便溜出屋去查看。 方叶儿的小破院子在方家村靠着山的最边边上,离村中远,但好在地势高,爬上院门口的板栗树,就能俯瞰整个小村。 远远的,能看见一队官兵模样的人进了村,正挨家挨户盘查。 武泽眯了眯眼,立刻返回院里,正碰上方叶儿伸着懒腰从他卧房里走出来,便关上院门,说:“我得走了。” 方叶儿一愣,道:“可你的伤还没好。” “幸得你这几日照顾,已行动无碍。”武泽道,“外头来的那些人,不是正经官兵,他们的官服制式不对,应当是贼人假扮成官丁,来抓我的。” 第66章 听到“贼人”,方叶儿一惊:“该不会是土匪罢?” “有可能。”武泽想起青莲教的行事作风,眉头一皱,看了一眼方叶儿。 方叶儿的长相算不得顶好,但被祁州这方好水土养着,干干净净,水灵灵的,耳朵下长了一颗红色的小痣——这是能生养的意思。 他虽没了父母,家里穷得打寡屁,但他自个儿争气,手脚麻利,脑子灵光,人又能干。这样的条件,足以嫁个不错的人家了,要是遭了土匪…… 武泽当即说:“你去山里,躲到天黑再回来。” 方叶儿也不傻,立刻反应过来:“难道土匪进了村,会杀人打劫?” 武泽道:“杀人打劫说不上,但你这样的年轻郎君,很可能会被掳走。” 方叶儿瞪大了眼睛,随即道:“可是,村里的年轻郎君还有不少……” “危急关头,先保住自己,再想其他!”武泽听见外头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一把抓住了他,“快走!” 方叶儿被他抓着往后门去,有些六神无主,犹豫道:“可是……” “就凭你一个人,再加上我这个半废人,救得了个屁!”武泽一把推开柴房后门,带着他往山里跑,“想当英雄,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方叶儿拿脚踢上了柴房门,跟着他一同跑,一边跑,还一边懊悔:“我攒的钱还埋在墙根下头呢,他们一来,不会给我挖走了吧?” 武泽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往山上爬:“攒了多少钱?” 方叶儿张口要说,又闭上了:“不告诉你。” 武泽笑了一声:“你还怕我返回去,偷偷挖走你的钱不成。” 方叶儿小声道:“本来就没多少钱,给你买药还花了些。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还得起债。” 武泽道:“我不会让你白花钱的,等我办完事,一定回来,加倍还你的钱。” 方叶儿嘟囔道:“你这差事还没办成,人都泡在江里差点喂鱼了,现在又有这么多土匪追杀你,你有没有命回来都另说。” 武泽:“……” 方叶儿斜了他一眼:“我也不要你还钱,万一你被土匪抓住了,别说我救过你就行。” 武泽:“……好罢。” 方叶儿熟悉村子附近的情况,很快就带着武泽翻过了小山包,来到大路上。 此时,太阳才刚刚升起。 “从这儿到镇子上,还有二十里路。”方叶儿一边走,一边说,“反正今天进山也来不及了,我送你进镇里,你坐镇上去县里的车走,我就在镇上找个活计干一天。” 武泽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就闲不住。” 方叶儿说:“我要是在镇上闲逛一天,吃饭还得花钱。找个苦力活儿,起码挣个饭钱啊。” 武泽问:“干一天苦力活,能挣多少钱?” “我找熟人干活,可以预支工钱,但是提前拿钱要少两文,只有六文一天。”方叶儿说,“我中午吃两个大馒头,就要两文。” “这样累一天,就攒四文钱啊。”武泽道。 方叶儿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你现在连四文钱都没有呢!” “……”武泽落水时身上的值钱东西和荷包都被冲掉了,只剩个金牌,还不是自己的,用完了得还给世子殿下。 他这会儿无法反驳,讪讪走了一会儿,又说:“为什么要预支?” “不预支,你哪有钱坐车?”方叶儿没好气地说,“镇上去青县的牛车,按人头收钱,四文一个。” 原来这钱不是他要攒的,是给自己坐车用的。武泽心头一动,说:“谢谢。真是多亏你了。” 武泽家境还算殷实,年少时就考过了武举,在王府下头当差,少有为钱发愁的时候。如今看方叶儿这样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才切实体会到那句老话——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晌午时分,两人进了镇里,方叶儿找熟人预支了一天的工钱,数出四枚铜板来,放在武泽手里:“你拿着钱,去坐车罢。” 武泽谢过了他,抬腿就要走,方叶儿忙又叫住他:“武七!” 武泽转头看他:“怎么了?” 方叶儿看着他,咬了咬嘴唇,片刻才说:“你知道在哪儿坐车吗?就在刚刚……” “就在刚刚进城那家福运客栈的门口。”武泽接过他的话,“我知道的,来时你不是指给我看了吗?” 方叶儿瞅着他,似是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了,只能道:“那你走罢,路上小心。” 他嘴上这么说,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武泽笑了笑:“你怕我不回来还你的钱?” 他从衣领里拉出一块无事牌,是羊脂玉的,拿红线串了挂在脖子上:“我现下实在没有别的东西给你了。只有这玉,是我当捕快时,母亲送我的……” “你戴着吧。”方叶儿摇摇头,没要他的东西,“这是无事牌,保你平安无事的,我要拿也不能拿这个。” 他抬眼看着武泽:“你不是寻常捕快,对不对?” 武泽一顿,没有作声。 方叶儿带些期盼,问:“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武泽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只说:“我会回来还钱的呀!” 方叶儿望着他,抿了抿嘴,有些失落,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你走罢,我要干活去了。” 第67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3 20:52:46~2022-06-15 20:5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 2个;红烧排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崩断 雀澜觉得自己仿佛闷在蒸笼里,又好像泡在煮开的滚水里,浑身热得让人发疯,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他拼命想醒来,眼皮却怎么也撑不开,想指挥手脚动一动,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 他在这样的挣扎中不知苦熬了多久,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 终于,朦朦胧胧间,他听见了世子殿下的声音,十分遥远,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拼命想叫出声,想叫世子殿下来叫醒自己,却只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呓语。 世子殿下在门口同下人们嘱咐了几句,似乎要离开了。 雀澜猛地使劲,倏然睁开了眼睛,费力地喘着气,叫道:“殿下……” 这声音一出来,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气若游丝的,活像没几日活头了。 门口的世子殿下停住了脚步,声音透过屋门传进来:“雀儿,你醒了?” 雀澜清醒了些,勉强转头一看,才发现四处门窗紧闭,屋里闷得不得了。 他便又叫了一声:“殿下。” 祝盛安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推开门进了屋。 可甫一进屋,差点被屋里浓烈的香味激得当场发作,连忙叫下人把四处窗户都打开,透透风。 他走到雀澜床前,发现雀澜整个人都被汗打透了,浸湿的发丝一缕缕粘在脸颊上。 祝盛安皱起眉,面上闪过几分心疼:“这么难熬?” 他将雀澜抱起来,暂且去榻上坐着,吩咐下人将床上被褥换了。 雀澜低声道:“我想洗一洗。” “现在不能洗。”祝盛安道,“出了这么多汗,洗了澡,叫凉风一吹,容易发热。” 雀澜轻轻叹了口气。 祝盛安见他现在还算清醒,就让人上了些清粥小菜,煮了凉茶,让他多少吃一些。 雀澜手脚都是软的,根本没法下地,只能坐在世子殿下怀里,让世子殿下亲自一口一口喂饭。 “殿下昨夜在哪里歇的?”雀澜一边就着他的手喝粥,一边问。 “没歇。”祝盛安蹙着眉头,“你已睡得糊涂了,我们去林府赴宴,是前天夜里的事了。” “那这一天两夜,殿下都没歇?”雀澜皱起了眉。 “因为前天夜里出了事。”祝盛安道。 “什么?”雀澜微微一怔,“那夜我们已提前出来,林知府要剩下那些人质有什么用?” 祝盛安叹了一口气:“他不是对剩下那些人动手,他是趁机去烧了府衙里的那处粮仓。” “他根本就是两手打算。若能围我,自然是最好。若围我不成,就趁我的人手放松府衙粮仓把守之时,去烧掉这最后的铁证。” 雀澜抿了抿嘴:“我们该想到的。只是那时突发意外……是我耽搁殿下了。” “若不是你发现花园里的脚印,也许我俩那晚就被困在林府了,处境比现下更糟。”祝盛安宽慰了他一句,“是我们近来有所松懈,以为手中有兵,就掉以轻心。这老狐狸不好对付。” “现下城中三处粮仓都被烧了,这事明眼人都能看出蹊跷,可我们偏偏没抓住他放火的证据。”雀澜皱着眉,“要是上京那一行人再出什么意外,就真是死无对证了。” 而他们心中都很清楚,青莲教决不会轻易放过上京送密信和证据的队伍。 “原想先借着林知府的案子,请陛下派个帮手来,再追查私采金矿案。”祝盛安揉了揉眉心,“可我们在这儿拖着,却给了青莲教喘息的余地。” “如今,是他们设好了局,等我们去跳了。”祝盛安说出这话,心中顿感一阵无奈。 世子殿下这个身份,确实带来了许多便利,让他能办成许多别人办不成的事。可在这关键时刻,它又束缚住了他的手脚,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怕一个不小心就累及整个东南王府。 “只盼着武泽那头顺利,同其他人早日汇合,尽快进京去。”雀澜又喝了一点粥,推开了世子殿下的手,“不吃了。” 祝盛安将碗搁在了桌上,恰巧下人们收拾好内间退出来,他便抱着雀澜进去,把他放在床上:“你休息罢。” “殿下还要去忙?”雀澜靠在簇新的软枕上,两眼带些忧虑,望着祝盛安。 “前天夜里围住林府,没抓住多少青莲教的人。我疑心城中还藏了不少,正让宋奇四处搜捕。”祝盛安道,“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形势不妙,我觉也睡不安稳。” “府衙的粮仓,是这澹州城里,林知府最后一样忌惮的东西了。现下他已得手,近期应该不会再有动作,殿下可以歇一歇。”雀澜轻声道,“要是殿下先垮了,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他伸出手来,抚了抚祝盛安紧蹙的眉心:“殿下的脸色很差。” 雀澜从没对他如此亲昵过,祝盛安微微一愣,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雀澜目光柔和,满眼只看着他,低声道:“到床上歇一歇吧,殿下。” 他的声音似乎同平日里不一样,像小钩子隔着衣裳轻轻搔过,将原先那一点点的痒,勾出了无穷无尽、浮想联翩的心痒难耐。 第68章 祝盛安知道不该在这时候同他躺在一块儿。雀澜的情热还未结束,随时有可能再次发作,两个人待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本能驱使,越过雷池。 他喃喃着:“不行。” 不知是在拒绝雀澜,还是在告诫自己。 “只是歇息一会儿。殿下把自己绷得太紧了。”雀澜轻声道。 他的声音仿佛有吸人的魔力,祝盛安想起身离开,身子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仍坐在床边。 “雀儿,我是乾君。”祝盛安的喉头上下一滚,“你知道自己正在情潮期么?你可知道情潮时和乾君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雀澜看了他一会儿:“殿下和其他乾君,怎么会一样?” 祝盛安心头狂跳起来,不由自主凑近了一些,语气也带上了热切:“雀儿,你……” 雀澜道:“我俩一块儿脱衣裳,殿下只怕跑得比我还快。能对我做什么?” 祝盛安:“……” 原来雀澜对他的信任和安全感,是来自于他的“不能人事”。 他心头刚刚燃起的一点火苗,霎时熄了大半。 方才那暧昧胶着的氛围,一下子烟消云散。 祝盛安赌气似的,爬上了床,就睡在雀澜旁边,两个人共盖一张被。 雀澜笑了笑,凑过来,贴着他。 坤君独有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祝盛安脑中一热,一把抓住了雀澜的手臂:“你就在那儿躺着,别挪了。” “我想闻闻殿下的味道。”雀澜说。 他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撒娇的意味,偏偏他自己没有察觉。 祝盛安暗道一声不妙,道:“你再过来,我马上就走。” 雀澜愣了愣,说:“为什么?” “我只是想闻一闻,殿下怎么这么小气。” 祝盛安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转头一看,雀澜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嘴里像是没知觉似的说着话:“我就是喜欢闻。” 他握住了祝盛安的手腕,祝盛安想要抽手,雀澜却忽然凑上来,扑进了他怀里。 他不知是尚存一丝理智,还是已完全神志不清,嘴里喃喃道:“殿下……” 祝盛安翻了个身,将他按在床上,喘着气,勉强克制自己:“雀儿,这样下去不行,我得走了。” 雀澜眼中泛起了水意,两手捧住了他的脸:“殿下……” 祝盛安狠下心,咬咬牙,起身就走。 可他没想到,已神志不清的雀澜竟还有力气,抓住了自己的衣摆。他这一起身,就直接将雀澜带得摔在了床下。 祝盛安连忙停下脚步,将他扶起来,重新抱回床上。 雀澜只扯着他的衣摆,两眼像含着一汪情水,脉脉地望着他。 祝盛安定定地看着他,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亲昵时光,又告诫自己不能趁人之危。 他反复挣扎着,整个人像绷紧的琴弦,额上都出了一层细汗。 雀澜望着他,眼神涣散,像是下意识的,轻声道:“殿下,你流汗了。” 他伸出手来,手指轻轻拂过了祝盛安的鬓角,接住了那滴将要滑落的汗水。 这一下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世子殿下这根琴弦,猛地崩断了。 作者有话说: 新文《路遥车马慢[虫族]》开预收啦!9月26日开始更新,虫族设定的九零年代背景文~ 感谢在2022-06-15 20:54:43~2022-06-16 22:2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二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暴毙 雀澜度过了疯狂的两日,第三天早上醒来时,腰酸背痛,浑身虚软,整个人仿佛要散架,肚子还饿得咕咕叫,活像三天没吃饭。 ……不过,确实是三天没吃饭。 雀澜撑着身子坐起来,世子殿下就躺在他旁边睡着,线条曼妙的凤眼轻轻合着,寝衣微乱,露出精壮的胸膛,上头有不少暧昧的抓痕。 那条蒙眼的破布,还放在他枕边。 雀澜面上一红,立刻伸手抽走那条破布,塞在了自己枕头下。 他这么一动作,祝盛安似有察觉,眼皮一动,睁开了双眼。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都没说出话,只能尴尬地各自别开了视线。 祝盛安坐起身来,拢好衣襟:“从那晚到现在,三日有余,你这次情潮应该过了。” 一看见他,雀澜脑子里就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这两日的疯狂,根本没法再像以前那样待他,跟他说话都觉得不自在,便只点点头。 祝盛安同他相对坐了一会儿,终于抬起眼来:“我们……我……” 雀澜觉得他是要说些重要的话,便也抬起头,瞅了他一眼。 祝盛安一下子卡了壳,吭哧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能干咳一声,慌里慌张地别开脸。 雀澜也被他弄得别扭极了,帐中尴尬的气氛简直上升到了顶点。 祝盛安只能偏着脸不看他,说:“我不是有意冒犯你。” 雀澜轻声道:“我知道。这两日的事情,我记得的。” 最初是怎么开始,中间他是如何待他,他都记得清楚。与其说他被世子殿下占了便宜,不如说是世子殿下小心翼翼地疼着捧着、伺候他度过了情潮。 第69章 “那你……”祝盛安开了个头,又打住了,转而道,“虽然不是有意,但我到底做了,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悄悄看了雀澜一眼:“要是你愿意,我可以立刻写信,请母妃为我们准备大婚,请父王上书陛下,为你求世子妃诰命。” 雀澜一愣,说:“不必如此。殿下就当没发生过罢。” 祝盛安的表情凝固了,喃喃道:“……什么?” “江湖中人,本也不在意这些。”雀澜磕磕巴巴说着,对潇洒拒绝的语气把握得不甚熟练,“前一晚春风一度,第二日分道扬镳,也是常有的事。” 祝盛安愣在原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我第一回 情潮,什么都不懂,能碰上殿下这样温柔体贴的,已觉得很好了。”雀澜又想起这两日的缠绵,脸色微微发红,“殿下不用心怀愧疚,更不用拿世子妃之位来补偿我。” 祝盛安连忙说:“不是补偿,是我……” 这时,院里传来一阵喧哗,下人们惊叫着:“宋副尉!殿下和少夫人还没起呢!” 可宋奇不管不顾,冲进了院里,在屋外大喊:“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祝盛安面色一沉,立时没了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模样,又像平日那个年少有为、龙姿凤章的世子殿下了。 他翻身起来,来不及换衣,就这么大步走出了内间。 宋奇仍在门口,焦急道:“殿下,您起了吗?属下有要事……” 屋门一下子打开了,世子殿下长发披散,穿着寝衣,一步跨出来:“说。” 宋奇连忙朝他行了个礼,开口就把众人惊了一跳。 “林知府死了。” 祝盛安神色一变,一时不敢置信,瞪大眼睛,重复了一遍:“林泉生死了?” 屋里的雀澜也听见了,愣在当场。 林泉生煞费苦心与世子殿下周旋,想尽办法抹去自己作案的痕迹,眼下手里刚刚握住了青莲教的人马,大着胆子设了鸿门宴,又声东击西烧掉了府衙粮仓,已隐隐压住了世子殿下一头,怎么会突然死了? 他这样的老狐狸,不见棺材不掉泪,现下还远不到绝境,不可能自杀。可现在的澹州府,除了祝盛安的人马,就是青莲教的人马,谁会杀他? 祝盛安脑子里千头万绪,一时理不出个头,半晌才道:“他死在哪儿?怎么死的?” 宋奇道:“死在林府,他自己的书房里。应当是昨夜死的,今早下人们进去打扫,才发现人已经凉透了。” “备车,去林府。”祝盛安回了屋,迅速洗漱换衣,连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就要出门。 雀澜披着衣裳,赶过来拉住他:“林知府之死,说不定是青莲教起了内讧。殿下去林府,务必小心。” “我省得。”祝盛安停住脚步,看着他略带忧虑的神情,很想抱一抱他,可最终没有伸手,只是拍了拍他按着自己的手腕,“好生休息。待身子好些了,你还要帮我呢。” 林府外头被王府亲兵团团围住,祝盛安一进门,就看见府中下人跪倒一片,被亲兵们守着。 宋奇手下的都头们将下人分成几队,一个一个叫上前来盘问,记录口供。 “林知府的家眷呢?”祝盛安一边往府中走,一边问。 “只有一位姨娘,一位公子。早上属下来时,他们在书房门口哭闹,属下就把他们送回自己院里,叫人看起来了。”宋奇道。 祝盛安点点头,由他引着,来到林知府住的院子,走进案发的书房。 “属下已经初步审过昨夜伺候的下人,他们口径一致,都说林知府昨日晚饭后便一直在书房办公,没让人在屋里伺候。下人们守着院门,没见有人进过书房。”宋奇在旁汇报,“由于林知府常待在书房办公,下人们也没在意,直到今早进去,才发现他死了。” 林泉生的尸体就歪倒在书房外间的圈椅上,双目圆睁,嘴唇发乌,额头青筋暴起,面色狰狞。 “中毒而死。”祝盛安低声道,绕着尸体走了一圈,“不过,他怎么会坐在这里?” 这书房外间是典型的中堂样式。正对屋门为上首,上首靠墙正中摆着一张仙桌,桌子左右各一张太师椅,背靠雕花条案、花架,这一般是主人的座位。进屋左右两面为下首,也靠墙摆着仙桌和太师椅,是客人的座位。 林泉生作为主人,若是独自在书房,不会待在外间,因为外间是接见客人的地方。若在外间接待客人,他作为主人,理应落座上首两张太师椅之一。 可林泉生的尸体,坐在下首,右面靠墙的一张太师椅上。 他是澹州知府,官位不小,起码这会儿在澹州城里,只有祝盛安能让他坐下首。 可就算祝盛安来了,林泉生坐下首,也该坐左侧。 祝盛安又四下扫了一眼,所有仙桌的桌面上都干干净净,没放任何东西。 他又进内间看了一圈,出来后,便道:“林泉生平日在书房,是谁伺候茶水?把这人提来。” “是!”宋奇连忙出去,不一会儿就提来一名小厮,“殿下,就是此人了。” 小厮被他提溜着进门,一下子扑通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哭天抢地:“殿下,小的绝没有害我家老爷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祝盛安上下打量了他片刻,说:“你家老爷平日在书房,难道连茶水也不喝?” 第70章 小厮这半日提心吊胆,生怕担上干系,这会儿被世子殿下提来,以为自己要背锅了,吓得话都说不清楚,背上的汗早把衣裳都浸湿了。 宋奇啧了一声,一把拎起人,啪的扇了他一个大巴掌:“殿下问你话!讲不清楚,待会儿就把你脑袋砍下来!” 小厮被他扇得半边脸都肿了,眼泪鼻涕直流,忙说:“小的都说!小的都说!” “老爷平日在书房待的时间长,自然要喝茶的。而且,老爷对喝茶很讲究,茶叶、茶壶、泡茶的功夫,都要挑,小的就是因为茶泡得好,才能一直在书房伺候。” 祝盛安心头一动:“既然他讲究这些,那喝茶的茶具,定是惯用的,不会经常换罢?” 小厮道:“是。老爷去年得了一套竹纹金边紫砂茶具,十分喜爱,一直用到现在。” “可我在这书房里,怎么没见着什么竹纹金边茶具。”祝盛安道,“昨夜你没给他上茶么?” 小厮一愣,连忙说:“昨夜老爷一进书房,就让小的泡茶。小的泡好茶水才出去的。” 可如今这茶壶却不见了。 祝盛安摸了摸下巴,正思索着,外头忽有亲兵来报:“殿下,少夫人来了。” 祝盛安一愣,连忙走出屋去,就见雀澜提着个食盒,立在廊下。 “怎么不在屋里好好休息。”祝盛安下到院里,接过他的食盒。 “殿下出来得急,没用早饭,给殿下送来。”雀澜道,“而且,我忽然有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祝盛安拉着他,一块儿走到院里的石桌旁坐下。 雀澜摇摇头,打开食盒,端出来一碗清粥,几碟小菜:“殿下先吃着。说说在这儿有什么发现罢。” 在他面前,祝盛安没卖关子,一边喝粥,一边说:“中毒死的。死时坐在外间下首的座位上,应当是屋里有客人。按理来了尊贵客人,即使客人不方便露面,他也该提前准备好茶水,但屋里没找到茶具。而且,伺候他茶水的小厮说,昨夜是给他备好茶的。” “殿下怀疑是前来作客的人,将毒下在茶水里,害死林知府后,又将茶具全部带走了?” 祝盛安点点头:“目前是这样推测。可是这城里,除了我,哪还有能让林泉生坐下首的人呢?” 雀澜抬眼看他:“我特地来,要告诉殿下的这个猜测,正是与此有关。” 第39章 算错 祝盛安微微一愣,一口喝完碗里的粥,将碗搁在桌上:“你说。” “殿下有没有想过,若与我们下这盘棋的,并不是林泉生呢?”雀澜低声道。 祝盛安敛眉思索,指节一下一下轻叩着石桌面。 “我们之前一直认为,林知府是青莲教的粮篓子,青莲教无论如何都会保下他。连在今天早上,我乍一听林知府死的消息,都觉得是青莲教起了内讧,争斗中误杀了他。”雀澜道,“可是,若他真的这样重要,青莲教内部无论哪一方,应该都不会对他动手。” 祝盛安道:“他们为利益而结盟,现在反目,也只能是因为利益。” “不错。”雀澜道,“从林知府在家设宴围杀我们时,我就觉得不对。他倒卖官粮,不是死罪,之所以绞尽脑汁同殿下周旋,就是贪得无厌,不仅要保命,还想保住头上的乌纱帽。” “他之前的那些手段,虽然令人恼火,但只要殿下没抓住他的把柄,证据不足,陛下不判,殿下就没法把他怎么样,也不屑于对他怎么样。” “可是围杀这一出,却彻底把他的后路堵死了,殿下知道他存着杀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的。林知府怎会使这样的计策?” 祝盛安点了点头,摸着下巴:“从林府设宴开始,同我们对弈的人就换了。” “林府设宴围杀,毒杀林知府。这人手段出其不意,又快又狠。”祝盛安眯了眯眼,“还有,他放任林知府去烧了粮仓。” 雀澜一愣,道:“这人已决心放弃林知府这颗棋子,没必要再为他烧粮仓毁证据。这事许是林知府偷偷做的。” 祝盛安摇摇头:“林知府手头能用的人,早被我拔了个干净。他若要用青莲教的人,便逃不过此人的眼睛。” 雀澜蹙起眉:“他何必多此一举。” “这条路想不通,先放一放。”祝盛安道,“想想他为何要杀林知府。方才说了,他们会反目,应该是利益有矛盾。他们之间的利益联系,就是官粮了。” 雀澜想了想:“青莲教敢下杀手,定是找到了新的粮篓子。毕竟林知府这儿东窗事发,以后的粮稳不稳定不知道,反正今年入冬前肯定是供不上粮了,青莲教也许早早就找好其他粮篓子了。” “找了其他粮篓子,也没必要再费力气来解决林知府。”祝盛安道,“我把澹州看得这么严实,他们混进来可不容易。反正林知府已经东窗事发,有我这个世子殿下留在澹州专门对付他,何不任我解决了林知府?这不是给他们青莲教省一份力了么。” 雀澜猜测道:“许是林知府知道什么秘辛,必须杀人灭口?” “这个可能很小。”祝盛安道,“林知府只管往外运粮、收钱,要说知道秘辛,该是青莲教知道他的秘辛。” 雀澜皱着眉头,想不出来了。 祝盛安一时也没了思绪,见周师傅还等在院门口,就招招手让他进来,去屋里验尸。 第71章 “先回去罢。在这儿待着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祝盛安站起身,叫了宋奇过来,“你再派些人手,仔细搜搜林府,尤其是林知府的院子周围,看有没有人偷偷来过的痕迹。” “是。”宋奇领命下去了。 两人出了林府,坐上马车,各自想着案情,一时都没有作声。 不过没一会儿,雀澜就伸手扶住了腰,换了个坐姿。 “身子不舒服?”祝盛安抽出自己靠着的腰枕,“多垫一个。” “……”雀澜抿了抿嘴,推开他的腰枕,“只是腰酸,明天就好了。” “待会儿回去,让刘叔找两个手轻的童子,给你按按。”祝盛安的腰枕没送出去,就拿在手里捏着,“除了腰酸,还有没有……” “没有。”雀澜立刻说。 “……好罢。”祝盛安讪讪地将腰枕塞回背后,“要是不舒服,得告诉我,别自己傻撑着。” 他回正身子,靠着腰枕坐好了。 只是这一动作,两人挨得更近了,胳膊几乎碰到了一起。 祝盛安两手搁在膝上,微微收紧。 马车摇摇晃晃,连带着并肩而坐的两人也摇摇晃晃,好几次,他们的手背都碰到了一起。 祝盛安心旌动摇,假意去拂衣摆,将手挪得更近了些,几乎要碰到雀澜的手。 可雀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拿手捋了捋衣摆上的褶皱,恰好避开了他的靠近。 祝盛安没能试探成功,可这磕磕碰碰的,偏偏握不到,实在太磨人了。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 雀澜忽然收回手,掸了掸根本没有一丝灰尘的衣袖。 可世子殿下伸出去的手已经来不及拐弯了! 眼看要跌面子,祝盛安急中生智,直接将手越过雀澜,板着一张脸,推开了雀澜那侧的车窗。 “透透风。”他说。 雀澜轻轻咳了一声,掸了好一会儿衣袖,两手又搁回了膝上。 祝盛安眼睛盯着那手,恨不得自己像那厚脸皮的无赖,将人一把抓过来,牵了就牵了,何苦在这里三弯四绕地试探。 可也只敢这么想想,真要做这等跌份的事,雀澜心里该怎么想他? 祝盛安心里来回琢磨着,该怎么顺理成章地牵到这手,然而还没琢磨出来,马车猛地一颠,车夫一把拉住了缰绳。 两人本来坐得好好的,这一下都猝不及防往前一扑。 好在祝盛安身子无恙,比雀澜反应快些,一把抓住了雀澜的手臂,将他扶住。 “怎么回事?”他朗声问车外。 “回殿下的话,方才几个小孩嬉笑打闹,冲到了马车前,差点撞上。”车夫在外道。 祝盛安不耐地啧了一声,吩咐亲兵将小孩们驱走,马车这才摇摇晃晃继续往前走。 他仍抓着雀澜的手臂,问:“没事罢?” “没事。”雀澜动了动手臂,显是叫他松手。 祝盛安松开了他的手臂,随即往下,握住了他搁在腿上的手。 雀澜一愣,下意识将手往回抽。 世子殿下握得并不紧,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见他不愿,就松开了手。 他待他这样小心,一点儿也不强求,雀澜忽而想起了刚刚过去的两日里,那些耐心细致的疼爱。 他想起听过的民间传闻,东南王这一支多出痴情种,历代的王爷,几乎都没纳过妾。 看世子殿下这样会疼人,日后的世子妃,会一辈子被他捧在手心里罢? 雀澜鬼使神差的,没有将手抽走,就这样停留在世子殿下松开的手掌里。 他这样普普通通的人,也能配稀世珍品么? 见他没有将手抽走,世子殿下一顿,一下子收拢手掌,紧紧抓住了他。 雀澜咬了咬嘴唇,耳尖泛起了一点红,欲盖弥彰地,把脸扭过去,看着窗外。 窗外正排着一列长长的队伍。 马车往前走着,很快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竟然是家粮铺。 卖粮的伙计高声喊着:“一百文一斗!一百文一斗!” 后头排队的人群一阵骚乱。 “怎么又涨价啊?” “刚刚不是说八十文一斗的么?” “你们做生意要有良心,不能坐地起价哪!” 卖粮的伙计大言不惭:“咱家已经很有良心了!看看其他粮铺,都囤着粮不卖,等着再过几日大宰一笔呢!” 雀澜微微蹙眉,道:“停车。” 车夫立刻勒住缰绳。 “怎么了?”祝盛安两手握着他的手,来回地揉搓着。 雀澜没作声,盯着外头的粮铺。 卖粮的伙计还在说话:“现在城里就咱家还在卖粮食,要买的留下,不买的,到别处找粮去!” 这话一出,排队的百姓们也没了法子,只能接受一百文一斗的米价,纷纷掏出钱来。 雀澜转回了头:“殿下,城中百姓缺粮了?” “怎么会。”祝盛安道,“从林府设宴那日起,我严控城中出入,到今日,才过了三日。而且城外的物资还是可以正常运进来,不至于缺粮。” 他探身过来,看了看窗外,不一会儿,也皱起了眉。 这时,恰好有两个买完了粮,扛着米袋从粮铺走出来的百姓,一边聊着,一边经过马车。 “米价翻了一倍,这日子还怎么过。” 第72章 “别抱怨了,现在还能买得到,要是那位真的在咱们这儿反了,壮丁一抓,没人干活,物价不知道得涨成什么样!” 祝盛安心头咯噔一声,将这话在脑子里一转,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升到头顶,脸色霎时变了。 造反? 他祝盛安造反? 在澹州?在澹州! 在这个东南藩地最西边,紧靠着朝廷直管的、动荡不安的嵋州的澹州! 嵋州此时,就驻扎着朝廷前来镇压农民军起义的几万禁军。 他祝盛安率两千人围守澹州后,澹州三处粮仓失火,澹州知府无故暴毙,只要有心人稍加编造,就能往他头上扣造反的帽子。 一旦陛下相信、或是故意选择相信他要造反这个传言,朝廷的几万禁军立刻就会向澹州开进。 解决农民军起义,陛下也许投鼠忌器、力不从心,但解决起他忌惮了多年的藩王,势必是大刀阔斧、连根拔起。 祝盛安此时才终于有了被凶戾残暴的亡命之徒盯上的胆寒之感——这个同他对弈的人,想在澹州要他的命。 而且,这亡命之徒的刀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 祝盛安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数画面飞快闪过。到底是哪里算错了?到底是哪里走错了?他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踏入了这个人的圈套? 雀澜反握住他的手,微微蹙眉,担忧地望着他:“殿下,冷静,不要被带入对手的行事节奏里。” “我又算错了。”祝盛安脸色惨白,紧紧握着他的手,喃喃道,“雀儿,我又算错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6 22:29:55~2022-06-18 00:1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啊嘎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图谋 雀澜捧住了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轻声道:“殿下,这世上的事,并不总由你主导。它超出你的掌控,并不是你算错了,是因为别的人也在算。” 他轻柔又坚定地望着他:“现下还远不到认输的时候。有造反的流言,但流言不一定会比我们的密信先到陛下手中。虽有数万禁军近在嵋州,但没有陛下的命令,谁敢进藩地一步?” “不到最后一刻,焉知鹿死谁手。” 在他平静柔和的话语中,祝盛安慢慢冷静了下来。 雀澜轻轻叹了一口气:“殿下,你不要总记着浔山案。不是每一次算错,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祝盛安低声道:“可放在事前,谁能料到是什么后果。” “殿下不能强求事事算尽。”雀澜道,“一旦算错,殿下就如惊弓之鸟,这样迟早要出事。” 祝盛安闭上眼睛,不作声了。 雀澜吩咐车夫继续走。两人回了别苑,一下车,王管家便急急地跑出来:“殿下,今日城中忽如其来地就传起了流言,说、说……” “我已听到了。”祝盛安摆摆手,走进大门。 王管家连忙跟在两位主子背后:“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哪殿下?老奴听闻城里的米油都在涨价,您来澹州少,不知道,这边民风彪悍,老百姓要是买不到粮食,城里肯定要□□哪!” “对付几个囤积居奇的商人,这么慌做什么。”祝盛安负手大步走着,吩咐道,“你带几个人,挨个去找城中的粮商,告诉他们,今天下午申时之前,把粮价降到六十文一斗。” 王管家苦着脸,说:“殿下,这哪管用啊?万一城里真乱了,他们手里的粮食就是救命粮,多少钱都买不到,您还叫人家按市价卖……” “按市价卖怎么了?”祝盛安睨了他一眼,“他们货源又没受阻,库存十分充足,本就该按市价卖。他们现在坐地起价,不就是想趁乱捞一笔么?” “我可提前告知他们了,要是他们不降价,就等着自己的米烂在仓里卖不出去。” 闻言,王管家才弄明白,世子殿下还有后手,连忙说:“老奴这就去。” 他领着下人匆匆走了,雀澜同祝盛安并肩继续往府中走,问:“殿下要怎么做?” “之前我为了对付林知府,在附近几州的粮商处用五倍市价买粮,十倍卖给林知府。但是,林知府买的毕竟是少数,这些粮商没多少赚头,我想要他们联合起来,不偷偷卖给林知府,就必然要给他们好处。”祝盛安道,“我同他们签了协议。” 雀澜望着他:“是什么?” 两人一同走下台阶,祝盛安伸出手臂让他扶着:“这几年都是丰年,米价低贱,入冬前还能再收一季,他们怕粮食卖不出去。我便以五十文一斗的价格,向每家粮商收他们库存的五成粮食。” 雀澜吃了一惊:“殿下到底买了多少?” “很多。”祝盛安笑了笑,“我还是不告诉你了,你又该心疼钱了。” 雀澜确实十分心疼,说:“殿下收这么多粮食时,有没有想过怎么处理?” “要么通过运河送到北方去卖,要么充当军饷,用粮食的地方多着呢。”祝盛安道,“米贱伤农。我帮粮商去了库存,入冬前他们就能再去收粮,老百姓的粮食卖得出去,才过得了冬。我就是亏点钱也不算什么。” 雀澜撇撇嘴,没作声。 “不过,现在不就有用处了么。”祝盛安牵住他的手,笑道,“看来我这善事做多了,老天爷也眷顾我几分。” 第73章 “待会儿我把宋奇叫来,去城外将买的粮食运进城里。今天下午这些奸商要是不肯降价,我就用六十文一斗的价格卖粮。” “等家家户户粮食都囤满了,我看他们的高价粮往哪儿卖。”祝盛安冷笑一声,“这还没乱,就想发财,不治治这些奸商,还真没有王法了。” “也不用叫宋奇了,他在林府那儿忙不过来。”雀澜道,“我去罢。” 祝盛安愣了愣。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点点头:“好,我叫当时办过这事的几个都头跟着你。” “在这之前,我们先把事情捋一捋。”雀澜跟着他进了两人的院子,走进书房,“对付这样的对手,不能只有被动接招,得跳出他的节奏。” “你这练武对招的心得,用在这上头倒也得当。”祝盛安牵着他,坐在书房内间的案前,拿出一沓宣纸,“我们便来捋一捋。” 雀澜在旁给他磨墨,道:“第一个,先写腊子山剿匪。” “听夫人的。”祝盛安提笔在纸上写,“夫人有何高见?” “腊子山是青莲教的一处重要据点,林知府肯定知道,可他还是把平远县令奏请剿匪的折子放了上去。”雀澜道,“这时候,他们定是有了利益冲突。” 祝盛安点点头:“有冲突,但不至于撕破脸。林知府将奏折放上去,只是想请朝廷派兵下来,为他撑腰。因为青莲教手中有人,他没有人,就要落于下风。” “可林知府没料到,陛下将这桩差事派给了王府。殿下带着人急行军到澹州,又立刻去了腊子山。林知府没反应过来,青莲教也没反应过来,这才有了腊子山上仓皇撤走骷髅抱庙一事。” “我一来,他们便放下内部冲突,联起手来对付我。看我剿匪后仍在澹州逗留,林知府怕我查出他倒卖官粮,恰巧这时我离开澹州去宜州过小定,他们便赶紧将先前策划的攻城烧粮仓一事付诸实践。” 雀澜将手指点在他写的“攻城烧粮仓”几个字旁,道:“应该是这时候,青莲教就去找新的粮篓子了。” 祝盛安不置可否,继续说:“可在他们烧毁两处粮仓后,我一边磨他们,一边在漕运司找到了证据。青莲教便派出人来,一面去追武泽,一面要置我于死地。” 说到这里,他蹙起眉,搁下了笔:“不对。” 雀澜道:“我们才说过。这时候他们已找到了粮篓子,根本没必要再护林知府。之所以针对殿下,是因为青莲教本就忌惮殿下。” 他接着说下去:“为了针对殿下,才有了城外的埋伏、林府围杀。还有我们方才没想通的林知府之死,结合这造反的流言,应该是为了给殿下扣帽子,让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让悠悠之口限制殿下的行动。” 祝盛安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殿下觉得有哪里不对?”雀澜转头看他。 祝盛安盯着写在宣纸上的字,捡起笔来,先在“造反流言”处一圈:“林府围杀不成,就烧了府衙粮仓、杀了林知府,一是可以为流言造势,二是可以让城中乱起来,分散我的精力。” 他的笔挪到了“城外埋伏”处:“这里,同样是为了杀我。” 又挪到“追杀武泽”处,停顿了许久。 雀澜见了,在旁道:“这是为了不让林知府倒卖官粮的证据顺利送到京中。” “不。”祝盛安眼睛盯着那几个字,摇摇头,“他要对付的是我,林知府早是一颗弃子了。” “他根本不在乎林知府倒不倒,他在乎的是,武泽进了京,陛下就会为我找来帮手。”祝盛安脑中的一团乱麻逐渐清晰。 “他已知道,我要对付林知府根本不需要帮手。我之所以把这些东西送去京中,是为了在陛下跟前陈情,早早把自己与私采金矿、造反等势力撇清,陛下派来‘帮手’,是来监视我的。” “而这‘帮手’一来,我就可以大刀阔斧去查私采金矿案了。”祝盛安道,“他忌惮的是私采金矿案,所以先下手为强,把造反的帽子往我头上扣,这样我就不敢轻举妄动。” 雀澜怔了怔:“原来如此。” 他的目光落在纸面上,忽而道:“殿下有没有觉得,青莲教在澹州花的精力,实在太多了?” 他的手指点了点“攻城烧粮仓”,道:“攻城时,他们出动了三千多人。这是林知府请他们帮忙掩盖粮库空虚,肯定许诺了他们可以进城烧杀掳掠。” “可是青莲教有金矿,他们不缺钱,而林知府又被殿下缠上,今年供不出粮了,是个要被舍弃的粮篓子。青莲教根本犯不着让三千多人长途跋涉,来为一个即将舍弃的粮篓子掩盖罪证。” 祝盛安道:“你是觉得,青莲教派土匪来攻城,其实另有目的?” “不错。只是殿下及时赶到,他们没有得逞。”雀澜道,“殿下想想,在腊子山上,他们出动了那么多人,就为了撤走一个破庙。而腊子山,是嵋州进入澹州的一处要塞。” 祝盛安被他一点,想起了在破庙胎尸腹中剖出的舆图,连忙起身去取了来。 “澹州这个地方,应该对他们有重要的意义。”雀澜一边说,一边帮他一块儿将舆图展开。 这幅大周舆图同祝盛安见过的不大相同,想来青莲教一个民间教派,没办法获得精细的舆图,这幅图是自行勘测绘制的。 第74章 他在舆图上找到了澹州,雀澜也凑过来看,道:“原来南面第一个有海的地方,就是澹州。” 祝盛安的手指点了点舆图上,澹州西北面的嵋州,说:“嵋州多山地,西面是荒凉的高地雪原,南面是高山,只能往北或往东走。” “而往北走,要面对的是朝廷的禁军。”祝盛安的手指挪到澹州,“往东走,到澹州,靠着海,说不定还能从海上,直接抵达津州。” 他的手指顺着海岸线绕了个圈,点在了大周东面的最大港口,津州港。 而津州港再往西过去两个州,就是京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8 00:19:21~2022-06-19 15:0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瞿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天冷要吃火锅、am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瞿清、如月出东隅 10瓶;am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赚钱 下午,申时初,澹州城出现了一列长长的车队,每辆车上都拉着满满的粮袋,大摇大摆的,从北城门一直走到城中心最繁华的街口上,引起了无数百姓的围观。 众人也不是傻子,一看就知道有粮食了,纷纷跟上来,同赶牛车的人搭话。 “兄弟,你们这是大米吗?” 赶车那人穿着不起眼的粗麻布衣,一身的气势却很足:“不是大米是沙子啊?”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拥了上来,跟着他的牛车一边走一边问。 “怎么这么多大米?这哪儿来的啊?” “不是东西运不进城了吗?你们怎么能进来?” “你们这大米卖吗?多少钱?” 这时,为首的一辆牛车停在了街口的一片空地上,赶车那人利落地跳下车来,一手提着个铜锣,一手拿个鼓槌,咚咚咚就敲起来。 响亮的铜锣声划破了四周窃窃私语的不安氛围,只听这人高声大喊:“贱卖贱卖!大米贱卖!六十文一斗!六十文一斗!” 配着铜锣声,嘹亮的吆喝顿时又吸引了不少百姓,一时间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然而百姓们今日在城中转了大半天都没能买到粮食,这会儿见忽然有人贱卖大米,不由心生疑虑,一时没人敢买。 “哎,那个兄弟,你们这米从哪儿来的?怎么运进城的啊?” 吆喝的正是都头王铁,他大声道:“当然是从城外收的啰!澹州又没有禁止出入,我拉着车就运进来了嘛!” 众人也知道现下是准进不准出,便说:“都说城里要乱了,那些粮铺都卖一百文一斗!不不,现在一百文一斗都不卖了!” “呸!”王铁装模作样的,“这些奸商,我收粮的时候还看见他们在那进货呢!他们就是想捞钱!” 一听粮铺还能外出进货,众人一片哗然。许多人平日里也不经常出城,一听流言就信以为真,纷纷议论着这会儿怎么还能出城。 也有人混在人群里,大喊:“你们卖得这么便宜,不是陈年的霉米吧?” 王铁爬上牛车,从腰间抽出把匕首,往最顶上的一个麻袋角上一划,粒粒晶莹的大米就簌簌往下掉:“看好了!今年刚收的大米!不信的,当场验货!” 这下,有人根本顾不上议论,立刻大喊:“我要粮!我要五石!” 一出口就是五石,这可够三口之家吃上大半年了! 众人都急了,纷纷挤到王铁的车前。 “我要八石!” “我要十石!” 王铁又敲敲铜锣,大喊:“一人最多买十石!” 他吩咐后头伪装成赶车伙计的亲兵们,一袋一袋把米扛下来过称,嘴里嘀咕着:“真是的,买这么多也不怕噎死。” 一时间人头攒动,后头的粮车一辆接着一辆往前运粮,百姓们一车一车地将粮拉回去,几乎家家都按着大半年的口粮来买。 而运粮的牛车络绎不绝,根本摸不清他们有多少存货。不少粮铺听到动静,派自家伙计来打探消息,远远看着王铁的摊子人来人往走了半日,一点也不见缺粮,伙计们心急如焚,跑回去同自家掌柜通风报信。 “东家,那外头不知道哪儿来的粮贩子,大米只卖六十文一斗,好多人在那买,一车一车地买!”伙计急道,“大家伙去摊上买了那么多粮,得吃上大半年了,咱们囤了那么多粮怎么办?” 掌柜在屋里来回踱步:“他们有多少粮?” 伙计道:“不知道哇!这卖了半天了,一点不见少。不停有车拉着粮过来!” 他抓抓脑袋:“东家,他们这样低价卖粮,是扰乱市场,咱们要不去找行会,让行会出面把他们的摊子收了。” “行会收他们?”掌柜冷哼一声,“他们把行会收了还差不多。你知道他们背后是哪位阎罗爷吗?” 今日上午,王府别苑的老管家来递过话,要他们申时恢复正常米价。这个来路不明的粮贩子又出现得如此凑巧,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世子殿下找来的帮手,背后站着王府呢。 “是世子殿下?”伙计更着急了,“那怎么办啊东家?咱们不能跟世子殿下对着干吧?咱们也干不过啊!” “城里的三处官粮仓都被烧了,不可能还有这么多粮食。要从外头去买,也没有这么快。”掌柜狠狠心,觉得世子殿下定是打肿脸充胖子,他们这会儿松口让步,就是正中世子殿下的下怀。 第75章 他道:“再等等,等到今晚,他的粮肯定卖完了!到时候没买到粮的人,还是得来买我们的粮。” 可是等到夜幕降临,街口的这处小广场上还是车水马龙,一袋袋大米像流水一样地被买走。 到了半夜,街边其他店面都关门打烊了,王铁的牛车前依然门庭若市。 第二日早晨,粮铺伙计开门时,正看见最后几个老百姓挑着箩筐、拉着牛车,将大米拉回家去。 王铁伸了个懒腰,招呼弟兄们把剩下的粮食拉走,又把装钱的大陶罐往空牛车上搬。 一个,两个,三个…… 粮铺伙计眼睛都看直了,他们卖了一晚上的粮食,赚了那么多钱! 又一想,也对,那可是澹州府百姓大半年的口粮。也就是说,全城粮铺的大半年收入,被他们一晚上赚完了。 亲兵们拉着车往回走,王铁坐在牛车上守着钱罐子,一边打哈欠一边嘀咕:“少夫人手脚就是快,运进来的粮食没断过,这得一天跑了多少个地方哪。” 他走着,看见街边正要开张的粮铺伙计,便喊了一声:“叫你们掌柜的别哭啊,哈哈哈哈!” 王府亲兵们拉着粮车,兜着满满的钱罐走远。 大街转入某条小巷的拐角处,一名脸带精铁面具的男子沉沉看着他们远去,冷冷哼了一声,迅速闪进了小巷里。 他在巷子里七拐八转,推开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后门,一走进去,里头粗布衣裳寻常打扮的几个人连忙站起来,朝他行礼:“九面大人。” 他眼里像看不到这些人,连个头也没点,径直穿过院子,走进屋里。 推开屋门,便看见一名清瘦修长的男子,正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一幅被木架框好的巨大舆图前。 “主人。”面具男子立刻单膝跪地,向屋里的男子行礼,开口便是古怪的口音。 被他唤作“主人”的男子并未转头,眼睛仔细看着舆图,道:“如何?” “他们的粮摊从昨天下午摆到了今早,粮没断过。如今城中百姓买到了粮食,骚乱已平下去了。” 男子眯了眯眼:“宋奇在林府查线索,祝盛安自己在城中坐镇,谁去给他筹的粮?” “是他的夫人。”跪在下头的面具男子道,“不知姓甚名谁,也不知何方人士,众人只叫他少夫人。” 男子终于转过了头,一张白净俊美的脸,只是眼神阴冷狠毒,像在地狱里扭曲的恶鬼。 “上次斩断常立一只手的,也是这位少夫人。”他咬着字,意味不明,“世子殿下多了一位得力帮手呢。” 面具男子跪在下头,没有作声。 “不过,也多了一个新弱点。”男子轻声道,“阿勒,去会会他。” “是。”面具男子立刻应声,下去了。 午间,雀澜风尘仆仆踏进院里,摘下帷帽,小童连忙打了水来,给他洗脸洗手。 祝盛安听见动静,从书房走出来,进了卧室:“你回来了。” 雀澜草草洗了脸,一边拿布巾擦脖子,一边问:“如何?” “百姓们买了粮,就安了心,城中一时乱不起来。”祝盛安走过来,“夫人辛苦了。” 雀澜将布巾丢进水盆:“辛苦倒没有,就是饿了。” “上饭菜。”祝盛安吩咐下去,又想起什么,笑道,“这回可挣了不少钱。” “是么?”雀澜道,“殿下有没有让人记账?” “当然记了,账本都送到我手里了。”祝盛安牵着他走到书房,找出账本,“看看。” 雀澜没心思去看厚厚的流水账,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最终的总收入,眼睛登时一亮:“好多钱!” 祝盛安特意告诉他、叫他看账本,就是为了博他这一刻的开心。此时看他人都掉到钱眼里去了,笑着摇摇头:“小财迷。” 雀澜眼睛仍盯着那个数字,兴奋道:“殿下花出去的钱,现在赚回来了么?” 祝盛安点点头:“我收的粮食都卖得差不多了,自然赚回来了。剩下的正好留作军饷。” 雀澜望向他:“那,昨夜赚的钱,殿下放在哪了?” “……”祝盛安哭笑不得,“你还真要数钱?”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雀澜拉住了他的袖子,摇一摇,“我要看看,三万多两呢!” “好好,待会儿就看。”祝盛安可经不起他撒娇,一撒娇就脑袋昏,“王管家已在数钱了,数好了你去看看,下午要拉去银庄换成银票。” 雀澜将账本合上,忽然说:“几万两几万两的,殿下花出去眼都不眨一下。怎么我只欠了一百二十两,还叫我打欠条?” “……”祝盛安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雀澜把账本放了回去:“算了,反正我会还你钱的。” 祝盛安连忙说:“此一时彼一时了,什么你的我的,不都是你的么?” 雀澜走出书房:“殿下的是殿下的,我的是我的。” 祝盛安这会儿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自己让雀澜打欠条的时候,把自己的嘴堵住。 他跟着雀澜走出来,好声好气道:“咱们院里的钱,以后都归你管,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9 15:05:55~2022-06-20 00:5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6章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q_q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骊歌q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立冬 雀澜道:“我才不管呢。” 祝盛安要来牵他的手,雀澜不让他牵,把手甩脱了,自己一脚踏进饭厅,到圆桌边坐下。 祝盛安跟在他后头进来坐了,还特意把圆凳拉近了些,挨着他,说:“在咱们东南,家里多是夫人管钱的。我家也是,我母妃管钱。” 他又去拉雀澜的手,这回拉住了,便一笑,把脸凑在雀澜跟前,说:“你看,过小定时母妃给你那么多东西,但父王只给了一块通行令牌,因为他的好东西都在母妃那儿管着呢。” 想到王爷那时给赏,一脸高深莫测地掏出那块通行令牌,雀澜不禁扑哧一笑,瞥了祝盛安一眼:“可是殿下和王爷不一样。” 祝盛安得意洋洋,道:“我知道,我比父王更俊是不是?” 雀澜凉凉道:“王爷应该没叫王妃打过欠条的罢?” 祝盛安:“……” 他挥退了屋里伺候用饭的下人,这才腆着脸继续说:“那欠条,我拿出来烧掉,你就当做没这回事儿,啊?” 雀澜哼了一声,不搭理他,还把手抽了回来,拿起筷子:“吃饭。” 祝盛安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嘀咕着:“你不能老拿这欠条说事,但凡是个人,就有脑子糊涂的时候。” 雀澜道:“那不说欠条了,说说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买剑。” 祝盛安头皮发麻,被他冷冷的目光盯着,如芒在背,几乎要把脸埋在饭碗里,只能嗫嚅着:“吃饭,吃饭。” 雀澜没再臊他,奔波一日一夜,确实有些累了,飞快吃饱,就准备去屋里歇一会儿。 他换了寝衣,躺到床上,一沾枕头,睡意就铺天盖地而来。 隐约间,察觉身边的被褥下陷,世子殿下躺在了身后,挨着他,将手臂搭在他腰上。 雀澜眼睛都困得睁不开,嘴里含糊道:“别搭着我。” 祝盛安搂着他,低声道:“为什么?” “热。”雀澜呢喃着。 祝盛安仍将手搭着,说:“不热。” 雀澜不作声了。 祝盛安等了一会儿,凑过去一看,人已睡熟了。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你这一办起事来,也太拼命了。” 嘴上这么说,手里却只是将被子往上拉了些,盖住雀澜的肩。 雀澜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天都黑了。 他从床上坐起身,发了会儿呆,久睡后有些昏沉的脑子才慢慢转起来,一看身旁,世子殿下早不在了。 这会儿天气已经冷了,雀澜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凉,起身穿了衣裳,走出屋时,正看见院里一片忙碌。 小厨房一片火热,似在准备丰盛的晚餐,刘叔正指挥着童子们搬东西,见他出门,连忙上前来:“少夫人醒啦,来看看老奴这准备是否周全。” 雀澜一头雾水,道:“今日是什么重要日子么?” 刘叔笑道:“今日是立冬呀少夫人,还好您今日赶回来了,不然殿下得一个人在家过节了。” “这就立冬了,日子过得真快。”雀澜愣了愣,他同祝盛安夏末时分相识,不知不觉,竟已相识三个月了。 昨日他们还说着入冬前收粮食如何如何,没想到两人都把日子过漏了,想必老百姓的第二季稻谷都要收完了。 想到这儿,雀澜顿了顿,思维发散出去。 林知府已死了,可这入冬前的谷租却还要收的。按理如今是澹州同知暂代知府之职,不知他与林知府倒卖官粮一案有没有牵扯,要是此人也用不了,那可是麻烦事一件,毕竟他们手头能用的人实在是太紧张了。 “少夫人,少夫人?”刘叔在旁说话,打断了他的思路,“您看了没有?” 雀澜连忙回神,见刘叔正指着院中——院里放着香案,小香炉,点着红烛,案底下有个烧纸钱的铜盆,还有两个蒲团。 “这是做什么?”雀澜奇怪道。 “立冬呀,庆祝丰收,还要祭祖的。”刘叔笑眯眯道,“下午老奴问过殿下了,殿下说,要是往常他一个人在外头,随随便便也就过了,毕竟王府里会准备祭祖,王爷王妃必定不会忘了他的份。” “可如今殿下也是成家的人了,成了家,那祭祖时就跟王爷王妃不在一处了,得跟少夫人在一处。所以殿下让老奴准备准备,毕竟是少夫人第一回 跟着他祭祖呢。” 雀澜隐约回想起,儿时在家里似乎也有这个习俗,只是那时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这是祭祖,只糊里糊涂跟在父母后头,父母说拜就拜,拜完了就有特别丰盛的晚餐。 一晃许多年过去,如今他竟要同其他男人一块儿祭祖了。 他们组成了新的家。 雀澜不由有些赧然,连忙挥去这些胡思乱想,道:“怪不得厨房这样忙。入冬庆丰收,可得好好吃一顿。” 刘叔笑道:“是呀,殿下挑过菜谱了,少夫人要不要看看?” 雀澜想看,可祝盛安这会儿还没回来,他看馋了又不能先吃,反倒受煎熬,便说:“不看了,殿下挑的,定是好的。” 他下到院中,要走到香案前去看。刘叔连忙吩咐童子拿来披风,给他披上:“夜里风大,少夫人穿着这个,昨日新做的披风。” 第77章 被他这么一说,雀澜又想起一事,道:“入冬前,要做冬衣的罢?” “是。”刘叔帮他理好披风,“殿下已吩咐去做了,挑了样式和面料,少夫人要看看吗?” 给他看,他也看不懂啊。 雀澜不由抓抓脸蛋,这才发觉院里的事自己是一概不管,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世子殿下每日除了处理宜州送来的公务、对付青莲教,还得吩咐这院里的起居生活,连菜谱、做衣裳的式样和面料都得过目,怪不得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他走到香案前,见案上的东西差不多都备齐了,几个小童正在一旁,将纸钱用宣纸包好,拿浆糊粘牢,做成一个个信封一样的纸钱包。 “这是做什么?”雀澜捡起一个看了看。 “烧给先祖的纸钱,要在这上头写好先祖尊讳才行。”刘叔道,“待会儿殿下回来,就可以写了。” 雀澜不由咋舌:“菜谱要他看,衣料要他挑,怎么连这个也要他亲自写?” 刘叔讪讪道:“老奴原先在王府,没经手过这事。” 雀澜正要再说,院门口传来下人的声音:“殿下回来了。” 祝盛安披着玄色披风,大步踏进院里,见了雀澜,便一笑:“下午睡得好么?” 雀澜看他脸色不错,就知道今日城里没出什么大事,道:“睡得挺好,都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走的。” 祝盛安走过来,吩咐刘叔将那纸钱包送进书房,雀澜微微蹙眉,道:“这等事殿下也要亲力亲为,多辛苦。” 祝盛安伸手揽住他,带着他往书房走:“你要是觉得我辛苦,就把院里的帐接了。” 接了账,管着钱,就是样样都要管。雀澜哪干得来这精细活,连忙说:“这院里的事我一窍不通,实在管不了。” 祝盛安在案前坐下:“要是在宜州就好了,母妃定会手把手教你。” 又道:“母妃不在这儿,我便教你好了。” 他把家里的先祖一个一个给雀澜数清了,又教他该怎么写纸钱包,雀澜便跟着他一块儿写。 只是最后写出来,两个人的字风格迥异,祝盛安的字银钩铁画,雀澜的字……只能说勉强看得出字形。 看见这明显的差距,雀澜把笔一搁:“以后还是殿下写罢。先祖看了我这字,得气得半夜来敲我的门。” 祝盛安哈哈大笑,说:“这字本来也不是给活人看的,兴许先祖觉得字不错呢,哈哈哈哈!” 雀澜哪听不懂他在说自己鬼画符,登时觉得面上抹不开了,恨恨掐了他一把,自个儿扭身出屋去了。 祝盛安追着他出来:“说你两句,你就发脾气,小心眼。” 雀澜充耳不闻,吩咐下人道:“准备祭祖。” 祝盛安仍跟在他后头,十分讨嫌,又说了一句:“小心眼。” 雀澜回头一瞪,一脚就往他脚上踩。 祝盛安之前就在他脚下吃过亏,这下机灵了,腾的往后一跳:“踩不到。” 雀澜又好气又好笑,骂他:“你怎么这么讨嫌啊!” 他扑上去追着他就打,祝盛安闪身就跑。雀澜在后追着,追到院中的假山后,前头的世子殿下忽然转身,将他抱了个满怀。 雀澜尚未反应过来,祝盛安的嘴唇已压了下来。 他愣愣的,直盯着眼前世子殿下英气的眉眼,唇上一片湿热。 过了片刻,世子殿下稍稍离开,低声说:“闭眼。” 雀澜腾的满脸通红,闭上眼睛,霎时被男人侵入口中。 刘叔在外头准备好一应事物,忽然发现刚刚还在院里打闹的两位主子不见了,连忙要吩咐下人们去找,就见世子殿下牵着少夫人从假山后走出来。 刘叔忙说:“殿下,老奴这边都收整好了。少夫人脸怎么这样红?” 雀澜咳了一声:“没事。” 两人一同到香案前,点了香,跪在蒲团上。 祝盛安恢复了平日里的正经模样,双手合十,道:“诸位先祖,又一年冬至,东南百姓安康,王府诸事顺遂,多谢先祖庇佑。” 他拉着雀澜,一同拜了第一拜,又说:“望先祖护佑父亲母亲,保他们身体康健,松鹤长春。” 两人一同拜了第二拜,起身时,祝盛安侧头望了雀澜一眼,才又看向香案:“望先祖护佑我妻雀澜,保他平安无忧,与我长相厮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0 00:57:14~2022-06-20 22:4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二泡、愤怒的搓澡巾、luluc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燕归 5瓶;fanta、洋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良夜 用了晚饭,各自梳洗,躺到床上时,时候还早。 雀澜下午睡得久,这会儿还精神得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闹得祝盛安也睡不着。 “怎么了?”祝盛安侧过身,面对着他。 “下午睡久了。”雀澜翻过来,看着他,“一点儿也不困。” 他凑近了一些,说:“殿下,我们说说话罢。” “我困了,我睡觉了。”祝盛安故意闭上眼睛。 闭着眼的黑暗中,他察觉雀澜凑得更近了些,温热的呼吸都扑在了自己脸上。 第78章 他心头微乱,不由想,难道雀澜开窍了? 可那呼吸声偏偏停在他面前,不再靠近。 祝盛安等了一会儿,没半点动静,就悄悄将眼睛睁开一线。 雀澜正把脸蛋凑到他跟前,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这下他一睁眼,立刻被雀澜抓住:“殿下装睡!” 他呲溜一下钻进祝盛安的被里,笑嘻嘻地抓着祝盛安的手臂,摇了摇:“殿下陪我说话。” 祝盛安心里受用,嘴角都不由自主弯了起来,却还装出不耐的语气,说:“你自己不睡觉,还闹得我也不安生。” 他将被雀澜闹得滑下去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两人的肩:“要说什么?” 雀澜瞅着他,欲言又止的,想了好一会儿,把到了嘴边的话压下去,换了其他问题:“殿下在林府那边,有没有新发现?” “确实有些发现。”祝盛安道,“屋顶上有瓦片被踩乱了,又一一问过附近的百姓,有人当天夜里看见黑影翻进了林府。” “若能抓到杀人凶手,流言就不攻自破了。”雀澜道,“殿下一没有烧粮仓,二没有害知府,基本能撇清造反的帽子。” 祝盛安摇摇头:“就算抓到凶手,焉知他不会反咬一口?这帽子我暂时顶着,别去想找什么凶手了。” “寻常办案要找凶手,那是因为凶手流窜在外可能继续杀人。可青莲教杀林知府是为了栽赃给我,为流言造势。若再去杀其他人,反而弄巧成拙,这下棋之人没有那么蠢。” 只杀林知府一人,由于林知府特殊的身份,有流言一引导,很容易叫人联想,世子殿下是要夺权控制澹州。 但如果再多杀几人,反而成了一桩普通的连环杀人案,洗清了世子殿下的嫌疑。因为世子殿下已牢牢掌控住澹州,不可能自己在城中制造混乱。 雀澜道:“那,殿下要怎么对付这人呢?” “要是武泽这会儿已经带着人继续往京城去,那至少还要十二三日才能到京城。”祝盛安算着时间,“要是陛下批得快,又肯调动最近的禁军,那援军到澹州还需十五日。” “我们得同他周旋一个月,拖着他,等援军到来,才能出手。”他思索着,“就怕他混进城中这些人是先头队,后头还有大队人马,到时候里应外合,澹州就危险了。” 雀澜微微蹙眉:“他们在澹州花了这样多的精力,必定不会轻易放弃。殿下如今怕他们后头有大队人马来袭,也许他们正是如此筹谋。” 祝盛安不由叹了一口气。他心里知道雀澜说得对,同聪明人对弈,对方正是知道你怕什么,偏偏来什么。 “这两日宋奇在城中搜查,抓到几个混在百姓里的贼人。”祝盛安道,“不过抓到的毕竟是少数,这样搜查太费劲了。” “抓到的人,可审出了什么?” 祝盛安摇摇头:“这些人可不像腊子山的土匪那样好对付。应该同我们碰上过好几回的那些黑衣人是一伙,嘴严得很。” “抓也抓不尽,光等又等不起,还有什么法子能拖住他们呢。”雀澜蹙眉思索。 “他们大军要来,必然要钱要粮。我们倒是可以加快收谷租,提前让百姓迁移,坚壁清野。”祝盛安道,“可是他们有钱,就算不抢,也能从其他各州的粮商处买来粮食。” “要是知道金矿的位置就好了。”雀澜不禁小声嘀咕。 “这可是他们的命脉,哪那么容易叫我们知道。”祝盛安刮刮他的鼻子,“等陛下派的帮手到了,我们才名正言顺。到时可以让各州发动百姓提供线索,找起来就快了。” 雀澜点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人相对躺着,沉默了片刻,祝盛安忽然说:“你没有别的话问我了?” 雀澜一愣,眼神飘忽:“没有了。” 他往后一退,就想回到自己被窝里,却被祝盛安一把抓住了手臂,欺了上来。 “你方才就想问我的,我看见你在那儿犹豫了。”祝盛安低声道,“原本不是想问我有什么发现罢。” 雀澜抿了抿嘴,不敢抬头看他,小声说:“祭先祖的时候,殿下怎么还让先祖护佑我呢?我又不是……” “不是什么?”祝盛安追着他,偏不让他低头,“你都同我一块儿祭祖了。除了夫妻两个,还有谁会在祭祖的时候站在一起。” 他越是来追,雀澜越是把脸往被子里埋,两个人追着逃着,一块儿钻进了被子里。 雀澜蒙在被里,拿手抵住他凑近的胸膛,嗫嚅着:“当初说好了,只是过小定。过小定是试婚呀,不作数的。” “过小定确实也叫试婚,让两个人处一处,看对方合不合适。处得不合适就散了,但要是处得合适,可要作数的。”祝盛安已将他完全搂在怀里,叫他无处可逃,“那你现在觉得,我合适么?” 雀澜抬头看着他,咬住了嘴唇。 祝盛安的目光落在他嫣红的嘴唇上,声音低哑:“我觉得你很合适。” 他低下头来,雀澜眼看着他靠近,立刻想起了晚间在假山后的吻,心中怦怦直跳,连忙伸出手,手指按住了他炽热的嘴唇。 “不要。”他小声说,抵在祝盛安唇上的指尖微微颤抖。 祝盛安两眼盯着他,轻轻吻了吻他的手指。 雀澜身子一抖,耳尖红了。 第79章 在昏暗的被里,祝盛安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唇没有停下,从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吻下去,吻到指根,吻到他的掌心。 雀澜紧紧咬着嘴唇,忍不住将手握成了拳,不让他继续亲吻。 “不要这样。”他说。 “为什么?”祝盛安同他靠得很近,低声问。 “……”雀澜咬着嘴唇,难以启齿,半天才说,“太奇怪了……” 他的心跳得太快了,莫名的颤栗席卷了他整个身子,让他连脚趾都蜷缩起来。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若是殿下再吻下去,他就要失控了。 祝盛安轻声道:“哪里奇怪?” 他的手从雀澜的腰际往下滑:“是这里么?” 雀澜摇摇头,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嘴上仍说着:“殿下,不要。” 而后,他便再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摇摇晃晃,像乘着小舟,雀澜仰着头,一时迷离,一时狂乱,两手抓着祝盛安背上的衣料,将世子殿下的寝衣都抓皱了。 许久,被子才被掀开,祝盛安撑起身子,朗声让屋外的下人们备热水。 雀澜伏在柔软的褥子里,寝衣乱了,露出雪白的肩头。 他轻轻喘息着,脸颊贴着柔软的锦缎,额间沁出的细汗在缎面上留下了点点水印。 祝盛安伸出手,将他凌乱的鬓发拨到耳后,轻声道:“还成么?” 雀澜轻轻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拍开了。 下人们换了新的被褥,刘叔机灵得很,收走两条被,换成了条龙凤呈祥被面的大被子。 雀澜看见了,没作声,倒是祝盛安笑着说了一句:“这被面也太俗气了,明日换个鱼戏莲叶的。” 两人都睡下时,已到了后半夜。 雀澜面朝床里躺着,祝盛安就在他身后,一条胳膊搭在他腰上,揽着他,说:“再过两个月,就要到年节了。” “今年年节兴许回不去。”他说,“不过,能同你在一块儿,也足够了。” 雀澜轻声道:“自从跟着师父,每年年节都是和师父一起过的。” 祝盛安道:“就你们两个?那做些什么庆祝呢?” 雀澜正要说话,忽然耳朵一动,转过头来:“殿下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祝盛安闭了嘴,两人默契地一同屏息,凝神细听。 片刻,祝盛安小声说:“我没听见有什么声音。” 雀澜也奇怪地嘀咕:“这会儿我也没听见了,难道刚刚我听错了?” “许是你太累了。”祝盛安拍拍他的腰,“时候也不早了,明早起来再闲聊。歇息罢。” 雀澜转回了身,闭上眼睛。 帐中安安静静。片刻,雀澜倏然睁开双眼。 祝盛安也察觉了,撑起身子,喃喃道:“外头好像失火了?” 两人坐起了身,迅速穿好衣裳,走出屋时,就见王管家急匆匆跑进院里:“殿下!少夫人!隔壁那宅子失火啦!” 他见世子殿下和少夫人已经起身,连忙跑到跟前:“老奴出去看了看,今夜这风向是西北风,火往咱们这边烧了!殿下,您同少夫人出去避避罢!” “又是失火,怎么三天两头的尽失火。”祝盛安蹙着眉。 王管家道:“要入冬了,家里有点钱的,都要搁炭盆,这又天干物燥的……” 祝盛安摆摆手:“得了,你带下人去帮忙救火罢。” 他牵着雀澜,走出别苑,正看见隔壁那宅子冲天的火光,不少人在忙着救火,呼喝着,提着木桶来来往往,把王府别苑跟前踩得乱糟糟。 “火烧得这么大。”雀澜转头往那宅子看了一眼,便落后了祝盛安一步。 就在这刹那,他听见背后噌的一声,是刀剑出鞘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0 22:47:50~2022-06-21 23:0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 2个;惆怅客、愤怒的搓澡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着四六 5瓶;fant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良夜2 雀澜浑身一紧,霎时松开同祝盛安牵着的手,猛地一个旋身,堪堪避开了从后斩来的一剑。 可来人身形犹如鬼魅,片刻不停,根本不放过他。雀澜返身往王府别苑跑,他便紧紧咬在身后,横手一划,直取雀澜下盘。 雀澜咬牙,一脚蹬在别苑门口的威武石狮子上,飞身跳上了石狮,避开这一剑。 这大半夜的,他出来得急,连个趁手的武器也没带,只能被这来路不明的刺客按着打,真是憋屈! 他踩在石狮背上,回头一看,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目——戴着个精铁面具,浑身黑衣,同青莲教豢养的那些黑衣人差不多的打扮。 可若是青莲教,为什么光追着他打? 雀澜脑子里来不及多想,那人已经一步跃上来,踩着石狮底座,迎面朝他刺来。 石狮背上空间有限,雀澜连忙往下跳,矮身避过剑锋。即将落地时,他单手抓住石狮的獠牙,靠着臂力,半空中将自己一转,扭到了面具人身侧,一脚狠狠踢去。 他这一脚速度极快,可眼前一花,那人竟一伸左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 雀澜一愣,心下一惊。 第80章 好快的手! 好在这时面具人拿剑的右手得扶住石狮发力,只有脚使得上,雀澜直觉他下一招就要出脚直击自己的膝盖,连忙另一脚狠狠往他手肘一踢。 面具人闷哼一声,可并未松手,一脚已经踢出,就要踢中雀澜的膝盖了!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世子殿下一声大喝:“接住!” 随即,面具人身子一震,祝盛安一脚先一步踢中了他的膝盖,生生拦住了他的进攻。 那握着脚的力道一松,雀澜立刻抽身,落在地上时正看见一把长剑朝自己飞来,连忙扬手接住。 “先用着!”祝盛安同那跳下来的面具人飞快过了几招,“来不及去拿你的剑了!” 雀澜一把抽出剑来,飞身过去,面具人立刻举剑迎击,当啷一声,两剑狠狠撞在一处,剑身发出金属撞击的清脆嗡鸣,一时竟不相上下。 而他们二人相持,面具人是孤身一个,雀澜这边却还有帮手。祝盛安单手撑地,一脚扫去,面具人不得不腾身避开,失了下盘,同雀澜僵持的剑便力道大减。 雀澜乘胜追击,手腕一转,长剑在手中转了个花,绕开了面具人格挡的剑,直直朝他咽喉划去。 可面具人竟然半空中生生后仰,一脚朝他当胸踢来! 雀澜瞳孔一缩,咬紧牙关,生生受了这一脚。 可他没料到这一脚如此重,几乎让他眼前一黑,手中的剑偏了准头,划开了面具人的左肩,鲜血喷涌而出。 只差一点! 与此同时,附近巡逻的王府亲兵远远赶来。 面具人噔噔退了几步,捂住肩,飞快闪进了一旁的小巷。 祝盛安一步过去,扶住雀澜,立刻朝赶来的王府亲兵下令:“追!找出他落脚的地方!” 王府亲兵们纷纷追着面具人进了小巷,他这才看向雀澜:“怎么样?没事罢?” 雀澜张口,还没说出一个字,胸口涌上剧烈的疼痛,喉口一股腥甜,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雀儿!”祝盛安一急,将他打横抱起来,上了门口等着的马车,“去城北驿站!” 城中的几处驿站,全都住着王府亲兵和民兵,虽然人多嘈杂,但十分安全。其中,城北驿站住着本事最好的两位军医,为雀澜治过外伤的韩大夫就在那儿。 “怎么样?疼得厉害么?”祝盛安一进马车,就要将他放在平日两人并肩坐的软榻上,好让他平躺着。 可雀澜身子一低,便越发地喘不上气,难受得浑身颤抖,嘴里又涌出血来,连忙抓住了世子殿下的衣袖。 祝盛安忙不敢让他平躺,将他搂在怀里,让他靠着自己的肩,抽出丝帕来给他擦去嘴边的血迹。 雀澜手脚依然能动,只是胸口受了那一脚,也许伤到了肺,喘口气都抽抽地疼,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断断续续吐了几次血,将祝盛安的丝帕全部染红了。 祝盛安眉头紧蹙,催了车夫好几遍,马车终于到了驿站门口。 他抱着人下去,一进门就叫人去把两位军医请来。 都头们见世子殿下抱着少夫人进来,就知道事态不好,连忙动了起来,有人去叫军医,有人去吩咐加强驿站守卫,还有几人给世子殿下开路,引着他上了楼,为他推开一间房门。 “殿下,这间屋子宽敞,现下又空置着,您先在这儿歇息。”都头们把凳子搬到床前,又连忙出去打了盆热水,搁在床前。 祝盛安将雀澜放在床上,让他靠着枕头坐好,才转头道:“你们出去好生守着驿站,别让贼人混进来。伺候的事,待会儿有王府的下人来做。” “是。” 都头们出去了,祝盛安将丝帕在盆里洗净,拧干,给雀澜擦了擦脸上的汗。 这屋里之前没住人,自然没搁炭盆,窗外的冷风一吹,雀澜打了个哆嗦。 “冷么?待会儿刘叔跟来了,就给你放几个汤婆子。”祝盛安抖开被子,给他盖上,又起身去关了窗。 雀澜已缓过来一些,轻声道:“殿下,今晚这人武功极高。可他为什么针对我呢?” 祝盛安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嘴唇紧抿,脸色冷肃。 方才遇袭时,他就在雀澜身边,可这人就像没看见他一样,只追着雀澜不放。若是青莲教的人,怎么会放过刺杀他的机会? 这时,都头们将两位军医请了来,祝盛安拍拍雀澜的手背,轻声道:“别想这些了,你好好养伤,追查的事交给我。” 他起身出屋,正巧刘叔带着几名童子赶来,忙说:“殿下,老奴带了平日里伺候少夫人的下人们过来。” 祝盛安点点头,越过他,往楼下走。 刘叔只觉得殿下的脸色冷得吓人,连忙追了几步,在楼梯口问:“殿下去哪儿?这都后半夜啦。” “你们照顾好少夫人。”祝盛安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下到堂中,扬手点了一名都头,“何冲,你带着你的人,跟我出去。” 被点中的何冲立刻一抱拳:“是!” 他迅速召齐人马,祝盛安领着头,翻上高头大马,一扬马鞭,一骑冲出,众人纷纷跟上,马蹄踏过青石板大街,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冷冷的夜风吹过不眠人的衣摆,祝盛安骑在马上,脑中飞快转过整个澹州府的舆图。 城东住的多是官员富贾,家里宅院大,但人少,邻里间要么沾亲带故,要么<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共事,几乎都相互认识,很难混进什么人来。而城北城南住的是平民百姓,只有城西几乎全是商铺酒楼。 第81章 此时已到了后半夜,家家户户都熄灯歇息了,城南城北的大街上定是安静无人。那面具人被雀澜刺伤,若逃去无人的街上,那他留下的脚印、血迹等线索极易被王府亲兵发现。 而城西有几家大酒楼,又有两处勾栏,到了后半夜仍是客来客往的时候。 祝盛安心中有了数,带着人赶到城西,恰巧碰见先前追出去的一队王府亲兵。他们已将整条街都封了起来,正在挨个搜查酒楼勾栏。 “殿下。”领头的士兵跑过来,“属下带着人一路追到这里,失去了贼人的踪迹,现下正在盘查。” 祝盛安下了马,走入这条繁华的街道。 街面已经被清空,往来的行人被拘在路边盘问,他命何冲带着人去帮忙盘查,自己则在街上看了一圈。 尚未打烊的,有三家酒楼,两处勾栏。 这些地方都提供酒菜,后厨浓烈的食材气味能掩盖住血腥味,而厢房里的客人们寻欢作乐,有的酒喝多了,有的忙着春风一度,很可能留意不到一些异常动静。 因此,厢房、后厨,都是能藏人的地方。 祝盛安微微蹙眉。 可这面具人再怎么躲,终究要回到他在城中的据点。他不想暴露行踪,就只有寻个安稳处一动不动,一直等到天亮,百姓们都出来活动时,再趁乱逃出去。 而要让他暴露行踪,只有让他动起来。 祝盛安叫了何冲过来,道:“贼人身上有伤,只要动起来,就会留下痕迹。你带人轮番去搜这几处,多搜几遍,把他逼出来。” “是!” 夜空中的一轮半圆月渐渐西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忽然,一家酒楼中一阵骚乱,传出客人们慌乱的呼喊尖叫声,守在外围的王府亲兵立刻围上去。不一会儿,二楼的窗户被撞开,戴着精铁面具的黑衣人一跃而下。 他的左肩仍在汨汨流血,一落到地上,就被王府亲兵团团围住。 可他仍不肯就范,虽然左肩受伤,但右手持剑,奋力抵挡,想寻找机会冲出重围。 铮—— 弓弦颤动,一箭破空而出,直冲他的面门。 面具人瞳孔紧缩,抽剑一挡,羽箭当啷一声射中剑身,将金属剑身震得嗡嗡作响。 他被这一箭震得虎口发麻,可第二箭已至眼前! 几乎拼尽全力,他才在这极短的刹那中堪堪侧身,让那箭擦着他的右臂划过,背上立时冒出了冷汗。 下一刻,一箭穿透了他的胸膛。 面具人被这箭的力道带得连退两步,又一箭正中了他的右臂, 他左支右绌,接连中箭,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亲兵仍不敢轻易上前,面具人喘息着,一手拿剑拄着地,抬头望向箭的来处。 世子殿下拉满了弓,面色冷肃,眼神阴鸷,箭头正瞄准了他的眉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1 23:08:51~2022-06-22 19:0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看书就头昏、阿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lmf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猜测 天光大亮时,祝盛安回到了驿站。 刘叔和几名童子守在雀澜屋外,见他回来,连忙小声说:“殿下轻些,少夫人刚刚睡下。” 祝盛安放低声音:“两位大夫怎么说?” “说是断了胸骨,大夫们忙了一晚上,把淤血引出来了,给少夫人拿钢板固定着身子,说要三四个月才能长好。”刘叔道,“少夫人疼得厉害,大夫开了止疼药,夜里喝了一副,早上又喝了一副,这才睡着。” 祝盛安轻轻推开屋门,走进去。屋里已生起了炭盆,暖融融的,他被夜风吹得冷硬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了些。 雀澜躺在床上,双目合着,身上盖着锦被。他腰背下垫了床被子,将上半个身子垫高了,想是完全平躺着呼吸不顺,他就这么半卧着睡了。 祝盛安在床边坐下,伸手往被里一摸,暖烘烘的,几个汤婆子还很热乎,刘叔应该夜里给它们换过一次热水。 他抬眼看了看雀澜,见他面色有些苍白疲倦,嘴唇也发白发干,便去桌边倒了茶来,拿指尖沾了,轻轻点在他唇上。 雀澜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吮去唇上的湿润。 祝盛安微微一笑,继续将茶水这样一点点喂给他。 身上有伤,雀澜睡得并不舒服,只如陷在昏迷一般的黑沉里,等醒来时,已到了下午。 他脚下垫着汤婆子,正温热,屋里的炭盆才加了新炭,烧得噼啪作响,窗户半开着,不时有冷风吹进来,不至于让屋里太闷。 雀澜胸腹间牢牢绑着钢板,想坐起身来也使不上力气,想朗声唤人又怕牵到伤口,不过手才一动,床边就叮铃作响。 他愣了愣,抬眼一看,床头挂着个小铃铛,一条细细的红绳一头系在它身上,一头系在他手指上。 外头许是听见了声音,屋门被敲响了,刘叔在外道:“少夫人,您醒了吗?” 雀澜又动了动手指,小铃铛随即叮铃叮铃几声。 刘叔推开门进来,快步走到床边:“少夫人,您饿了么?还是先喝茶水?” 雀澜只能发出极轻的声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第82章 “申时三刻了。您从早上睡到现在。”刘叔道。 雀澜又问:“殿下呢?” “殿下早上来陪了您一会儿,吃了些东西,又出去了。哦,这个铃铛也是殿下给您弄的。” “一看就知道是殿下做的。”雀澜笑了笑,又问,“殿下午间没回,有没有给他送饭?” “送了,您别担心殿下了,他好端端的。”刘叔道,“您吃点东西么?” 雀澜点点头。 刘叔叫了小童进来,扶他起身,就这么坐在床上伺候他洗漱完毕,又搬来小方桌搁在床上,将清粥小菜摆在上头,方便主子用饭。 雀澜嘴里根本没味,昨晚受伤咯血,这会儿胸口仍在闷痛,喉咙里一股铁锈味。 他手里握着小勺,在碗里搅了半天青菜粥,才勉为其难地舀起一勺,还没吃进嘴里,忽听见外头一片请安声,就把小勺重新放进了碗里:“是殿下回来了么?” 话音刚落,祝盛安大步踏进了屋里。 “才起来吃东西?”他一边扯松披风的系带,一边走到床前,刘叔连忙给他让出位子,接过他脱下来的披风。 雀澜道:“殿下追查得如何?” 祝盛安正要开口,刘叔在旁插了一句:“殿下,少夫人还一口都没吃呢。” 祝盛安到了嘴边的话一转,在床边坐下,说:“先吃饭。” 雀澜撇撇嘴,拿勺拨了拨碗里的粥:“没有肉,吃不下。” 祝盛安转头问刘叔:“大夫有说不让吃肉么?” 刘叔道:“大夫说是吃些好克化的。” 祝盛安想了想,说:“喝肉汤总行了。去煮些肉汤,给少夫人下碗面。” 刘叔连忙应了,叫上两个童子,退出了屋。 有肉汤喝,总比吃青菜粥好多了,雀澜将勺子一搁,说:“殿下总是勉强大夫,从不勉强病人呢。” “因为你总做病人么。要是哪一回你做了大夫,我就去勉强病人。”祝盛安道。 雀澜微微一笑:“我怕是没有做大夫的机会。” 祝盛安握住他搁在被面上的手,道:“那人抓住了。” 雀澜一愣:“是青莲教的人?” “一句话都问不出来,身上没发现青莲教的文身。”祝盛安道,“不过,他的装束同那些黑衣人太像了。武功这样高,在黑衣人里地位应当不低,说不定是个叫得上名号的头目。” 雀澜道:“这样地位高的头目,却不是青莲教众。那青莲教拿什么约束他们?” “没法约束。”祝盛安道,“我猜测,他们并不受青莲教‘管辖’。要么是合作关系,要么是青莲教依附于他们,毕竟有钱有粮的才是大爷。” “有理。”雀澜思索片刻,“撤走破庙的是他们,说明他们在腊子山上有重要部署。处处针对殿下,追杀武泽的也是他们,说明他们忌惮朝廷来人,那手里多半握着金矿。” “还有林知府这边,一直都是他们接洽。林知府认得他们的人,还把他们视为上宾,他们却在他的茶里下毒。” 他说到这个,祝盛安心头一动,道:“林泉生死前见过的人,坐的是上首座和左侧座。能让林泉 生如此恭敬,这些人在黑衣人里头地位肯定不低。说不定我们抓到的这人,就是其中一个。” 雀澜来了精神:“他这样的高手不顾危险亲自前来,说明他在城中这些黑衣人里,不是地位最高的。就算他死了,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布局,定还有人稳坐幕后。” “这个幕后之人从林府围杀开始,就待在城中,他就是那晚坐在林泉生书房上座的人,是与我们下棋的那人!” 这时,屋门被敲响,刘叔在外道:“殿下,少夫人,面煮好了。” 雀澜住了嘴,祝盛安朗声道:“进来。” 刘叔快步进来,将小方桌上的青菜粥撤走,小童端着白瓷碗放在了雀澜面前。 细软的白面条散在浓稠鲜美的肉汤里,面上卧了两个白生生的煮鸡蛋,汤面飘着黄澄澄的点点油光,撒着青翠的细葱花。 “好香。”雀澜有了胃口,将面拌开,夹起鸡蛋一口咬下一半。 刘叔在旁笑盈盈道:“少夫人多吃些,快些养好身体,咱们都等着您肚子的消息呢。” “肚子的消息?”雀澜吃掉剩下的半边鸡蛋,疑惑地问。 祝盛安咳了一声:“刘叔,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 他把下人们都赶了出去,自己在床边守着雀澜吃面,看雀澜吃得香,就说:“这几天让他们拿肉汤给你煮粥煮面。” 雀澜一边吃,一边说:“殿下抓了这人,黑衣人应当很快就会有动作。” 祝盛安点点头:“之前我们碰上的黑衣人,一被抓住就会服毒自杀,这个人却没有服毒。这么看来,一是他对自己扛过审讯有信心,二是他确信会有人救他。” 雀澜道:“那殿下觉得,这个下棋之人会怎么救他?” 祝盛安抱着双臂:“同之前的林府围杀一样,两手准备,声东击西。” 雀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可我觉得,这人不会按常理出牌。” “殿下有没有发觉,这人对你很熟悉。” 祝盛安一愣,随即说:“若这些年来与我斗来斗去的就是他,那他熟悉我的行事方式,也很寻常。” 第83章 他看向雀澜:“你从哪儿看出,他对我很熟悉?” “这个人故意做下林府围杀、烧粮仓、毒杀知府几件事,让我们陷入迷雾中,再突然传出流言,给殿下当头一棒。”雀澜道,“当时这些事接踵而至,如雷霆骤雨,确实让我们心惊胆跳。可事后想想,他做下这些,并没有给他自己带来多少好处,也没有真正伤及我们。” “殿下想想他那时的处境:我们已找到证据送往京城,而他没能拦下武泽,等武泽带来援军,他的处境就危险了,而在澹州城里,我们人马充足,粮食不愁,牢牢把守着城门出入,他根本没法撼动我们。” “那时的局势,可说他是无缝可钻。所以,他的办法是引殿下犯错,让殿下给他制造可钻的空子。”雀澜吃完最后一点面条,“他熟悉殿下,故意制造这些没法预料的混乱,然后再用殿下最担心的造反的帽子来吓唬殿下。殿下那时可差点着了他的道。” 祝盛安思索片刻:“你说得不错。” 雀澜道:“我是这几个月来一直待在殿下身边,才慢慢发觉,殿下一旦算错,就会冲动。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殿下这个弱点的呢?” 祝盛安眉头紧蹙:“你的意思是,我身边有他埋下的眼线?” “要么是眼线,要么,这个人曾经就在殿下身边待过。”雀澜望着他,“而且,得是经常跟着殿下办事的,熟悉殿下的人。” 祝盛安站起身,在床边来回踱步。 “这些年与我共事过的人不在少数,若说熟悉我的人,就是宜州刑事司的几个,还有王府亲兵里的几个。这些人都是官身,每日公事繁忙,而且几乎都在宜州,轻易没法跑到澹州、嵋州这些地方来。” “若说知晓浔山案对我的影响的……”祝盛安想了想,“原只有老师和仵作周师傅两人知道,后来我又告诉了你。但你们都无可能是这下棋之人。” 听他这么说,雀澜也有些疑惑,道:“殿下没有漏了谁么?” 祝盛安又想了想,肯定道:“没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2 19:05:43~2022-06-23 22:2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 2个;理由是圆滚滚、阿熊猫、啊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十二桥 25瓶;啊嘎 16瓶;落花有情否 10瓶;fanta、萌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雍王 澹州府中平静了数日,有关世子殿下要造反的流言逐渐平息。宋奇带着人日夜搜查,也抓到了不少黑衣人,审讯终于有了些结果。 这些黑衣人自称“玄衣军”,他们前不久刚刚拥立其首领为“雍王”。这位雍王收服了青莲教,青莲教的教众、土匪几乎都听他指挥,而他自己手中的亲信人马,就是这支“玄衣军”。 “玄衣军?”祝盛安道,“名字倒会取,不就是一群见不得人的刺客么。” 他一边说,一边拿剪子将手里的肉干剪成细长条。他手旁的小盘里已堆了不少肉条,雀澜坐在旁边,不时从盘里捡一条来吃。 宋奇道:“殿下,这玄衣军的人数可不少,在嵋州有两万人呢。” 祝盛安的手一顿。 雀澜插话道:“两万人?确实不少了。再加上青莲教那些土匪,人数至少要翻一番。” 祝盛安继续剪肉干:“他要守这么大一个嵋州,不可能调太多人马来澹州。这玄衣军有没有派人来救那个面具人?” 宋奇摇摇头:“没有。” “啧。”祝盛安把剪子一搁,“他们怎么回事,人都在我这儿关了快半个月了,不来救,也不来杀。再等下去,这面具人的伤都要养好了。” 雀澜道:“也许他们正是知道殿下要拿此人当筹码,不会轻易杀他,所以故意拖着。” 祝盛安看向宋奇:“这面具人真的一个字也不说?” 宋奇点点头:“属下都怀疑他是个哑巴。就连用刑的时候,他都一声不吭的。” 祝盛安蹙着眉,手搁在桌面上,指节轻轻敲着桌面,想了好一会儿,也只能说:“悠着点,用完刑及时给他治。不要让他死,也不要让他恢复。” “属下明白。”宋奇说着,从胸口的内袋里掏出几只小竹筒,“殿下,这是今天收到的密信。” 祝盛安在澹州安插了不少密探,每个密探每月都要汇报行踪和发现,只是汇报的时间各不相同。他接过竹筒,摆摆手:“你去忙罢。” 他拆开一支竹筒,抽出里头的小纸条细看,雀澜坐在旁边,一条接一条地吃肉干。 不一会儿,小盘里的肉干就所剩无几,雀澜道:“殿下,我吃完了。” 祝盛安专注看信,头也没抬:“今天就吃这么多。” 雀澜撇撇嘴,扶着桌子慢腾腾地站起身。他腰腹间还绑着钢板,整个上半身被抻得笔直,就这么硬挺挺地在屋里慢慢转了几圈,又坐回桌边:“再吃一点。” 说着,他伸手就去拿剪子,被祝盛安一把按住。 世子殿下从密信中抬起头来:“这雪原上产的肉干虽不像腊肉,但风干之前也抹了不少盐,你现在不能吃太多味重的东西。” 雀澜道:“刘叔说,这肉干已经洗过好多遍了。我吃起来一点也不咸。” 第84章 祝盛安把剩下的半条肉干拨到了桌子另一边,低头继续看信:“不行。” 雀澜不满地噘嘴,说:“殿下好小气。” 祝盛安看完一封密信,将小纸条递到桌上的烛台边,烧成了灰烬。 雀澜在旁嘀咕:“殿下现在待我,没有以前那样好了。” 祝盛安拆开下一支竹筒,抽出里头的小纸条展开。 雀澜哼了一声:“还爱答不理的。” 祝盛安不禁笑出了声,将手里的纸条放下:“我一搭理你,你就要吃肉干。你的伤才几天,不能吃这些味重的。” 雀澜可怜巴巴的,说:“可是我嘴里都没味了,刘叔天天端上来的东西根本不放盐。” “养伤自然不比平日。”祝盛安道,“你原先跟着师父行走江湖,就没有磕磕碰碰?难道你师父也准你乱吃?” 雀澜回想片刻,说:“我跟着师父的时候,没有受过伤。” “……”祝盛安一时心生愧疚,他跟着自己不过短短的几个月,竟已受了两次重伤。 可雀澜接着说:“因为师父说,我们太穷了,受了伤治不起,就会死。所以师父不干没有把握的事情,碰上打不过的,我们就跑。” “……”祝盛安一时无语凝噎,半晌说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低头继续看密信,忽而眉头一皱。 雀澜想凑过去看,但被身上的钢板束缚着没法动作,只能站起身来,走到世子殿下身后一起看。 “澹州与嵋州交界处,已出现了大批流民?”雀澜喃喃道,“他们来得好快。” “玄衣军还在后头。他这步棋走得很稳。”祝盛安道,“先让青莲教手底下的土匪将嵋州的流民赶过来。嵋州乱了这么久,良民都被逼死了,这些流民几乎都是地痞无赖,不干活,就等着官府管吃喝,虽不像土匪那样□□烧,但日日就在街上闲逛、聚众闹事、扰乱秩序。这些人是个极大的隐患,他们到了哪儿,哪儿就不安宁。” “将他们赶过来,就是先让澹州乱起来。官府的官丁就那么些,忙着稳定秩序,谷租就收得慢了,也没空去安排百姓撤离、坚壁清野。下一步青莲教手下的土匪来时,能洗劫不少东西。那些来不及逃的百姓,也只能加入他们,他们的队伍就愈发壮大。” 雀澜道:“若是土匪入了境,我们便已失了先机。” 祝盛安摇摇头:“若是土匪入了境,我们便已输了。” 澹州位于东南藩地最西边,虽靠着海,却没有设市舶司,南洋来的船队并不在此停靠。没占着通商便利,这里的百姓大多只能靠着农耕和打渔过活。 对他们来说,一辈子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勤勤恳恳赚下口粮,养活一家子人。毁去这样的小农家庭轻而易举,而这些最底层的百姓,若要重建家园,却难如登天。 土匪把他们的一切都烧掉、都抢走,他们一无所有,如果不加入土匪,根本熬不过这个冬天。而如果太多农民熬不过这个冬天,那来年的春耕就会大受影响。 无人耕种,大量良田荒芜,整个澹州出产的粮食大幅减少,粮价和人力飞涨,样样东西的物价便水涨船高,而最穷的那批人——也就是最底下的、刚刚被劫掠过的农民,最先受不住这物价,他们会离开澹州。 而这些最底下的人,是整个社会的基础,他们一走,上面的人也会活不下去。人越来越少,澹州就会陷入恶性循环。 一旦被土匪侵袭,这个小州府十年之内都恢复不过来。 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就算最后能将青莲教和玄衣军铲除,他们依然是输家。 雀澜皱起眉,道:“他们可以短时间内在澹州充足人马和粮草,可之后呢?如果打上三个月、半年,仍无法走出澹州,而那时澹州已无人无粮,他们就再无退路了呀。” 祝盛安轻声道:“既已选择造反,早就没有退路了。” “充足人马和粮草,正是要速战速决,不给我们打上三个月、半年的机会。他也明白他消耗不起,索性釜底抽薪,把所有筹码赌上,押这一盘的输赢。” “而只要他赢了,走出澹州,下一步就是津州、京城。澹州就是个被他榨干丢掉的粮篓子,难道你在行军打仗时,会去想一个被吃空丢掉的粮袋子会怎么样么?” 雀澜心情复杂,半晌,说:“可这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可以随便丢弃的粮袋子。他押在这一盘上的筹码,不只是他自己的性命,还有澹州这二十万无辜百姓。他有什么资格,拿别人的性命做筹码?” “他图谋的是天子之位,若天下都为他所有,一个澹州,何足挂齿。”祝盛安面色淡淡,说,“而且,他不是已自封为‘雍王’了么。” 雀澜疑惑地看向他。 “成为王侯将相,就能主宰别人的人生,就有权力把无辜百姓的性命当做赌注。”祝盛安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他在讽刺我。” 他看向雀澜:“我不过是王世子,都能掌握一方百姓生杀大权。他已是‘王’了,怎么不可以?” “这怎么一样!”雀澜这才反应过来,一时气得胸口起伏,“他有什么资格讽刺殿下?殿下手中握着无数百姓的性命,日日如履薄冰,一步不敢走错。而他呢?纵容手底下的人,日日不是杀人就是放火,把无辜百姓当成他权柄附属的玩具!” 第85章 他一把拍在桌上:“这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怎么有脸讽刺殿下,难道他还觉得自己是对的,殿下是错的不成?!” “也许他就是这样认为。”祝盛安的指节轻轻敲着桌面,“你不能拿我们正常人的想法,去揣测一个疯子。” “可笑的是,他唾弃我们这些‘王侯将相’,可他自己还是要封王。他心里也明白,只有黄袍加身,他做的一切才名正言顺。”祝盛安略带讽刺地嗤笑一声,“一个疯子,还偏学了三纲五常这一套。”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 雀澜没发觉他的异样,在旁兀自嘀咕:“就是学得再多、再正经,他也是个疯子。疯子有了厉害本事,那才吓人呢,他的本事不用来好好过活,专用来发疯。” 祝盛安低声喃喃:“一个疯子,学了三纲五常这一套……” 雀澜这才留意到他的脸色不对劲,转过头去瞧他:“殿下,你怎么了?” “是他。我怎么早没想到。”祝盛安兀自沉浸在思绪中,眉头紧蹙。 “什么是他?”雀澜在旁问。 祝盛安抬眼看向他:“这个同我们下棋的人,这个‘雍王’。我知道他是谁了。” 第47章 面圣 武泽候在威严肃穆的大殿前,冬日的寒风吹得呼呼作响,他的脸都冻得僵硬了,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温度。 殿外来来往往走过宫娥太监,步履匆匆,却又静悄悄的,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闹出动静,打破这幽深的皇宫中沉闷的氛围。 又一名小太监从殿里出来,武泽连忙抬头,这小太监却不是来叫他,而是走到另一位等候的官员跟前。 “刘大人,陛下宣您进殿。” 这位等候的官员年纪也颇大了,站了许久腿脚都有些僵硬,自个儿慢慢往殿门走,小太监就在他身后跟着。 武泽轻轻叹了口气,略抬起头看了看晦暗的天色,犹豫片刻,上前拦住了那名小太监:“这位公公,劳烦问一声,我上午送进去的东西,陛下看了没有?” 小太监面带难色:“武校尉,奴才只是个殿外传话的,陛下看了什么,奴才也不知道啊。” 武泽心中焦急,暂且压下,又问:“今日这许多大人等在殿外,想必陛下有要事商议,是不是轮不上我了?” 小太监道:“今日陛下召集各位大人,是在商议罗州赈灾一事。至于轮不轮得上您,奴才就说不准了。” 武泽只能谢过他,又退回原位。 他心中暗暗后悔,上午呈密信和证据上去的时候,不敢托大,只说是澹州知府倒卖官粮案,没说青莲教私采金矿、密谋造反等猜测。 上京路上他听说了罗州今年遭遇百年一遇大洪水的事,几十万百姓颗粒无收,洪灾过后又出现了疫病。和这几十万人的性命、大疫爆发等民生大事比起来,澹州知府倒卖官粮听起来只是一桩贪墨案,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恐怕陛下的精力暂时不会挪到东南来。 阴沉晦暗的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到了晚间,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 武泽隐约听见殿中有太监高声道:“集议毕——散会——” 他连忙上前几步,就见集议的大臣们陆陆续续从御书房走了出来,一边走,还在一边谈论着罗州赈灾的事宜。 “看来陛下还是属意派一位皇子前去赈灾。” “先不说派谁去了,这么多医官上哪儿找?还有药物、粮食、安置百姓,这可是一大笔钱哪。” 众人议论着走远,武泽则快步走到殿前,小声问那门口伺候的太监:“这位公公,可否通传一声,东南藩地有要事上报。”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将小金锭塞进了小太监手里。 小太监点点头:“您在此稍候。” 他进去了,不一会儿,出来的却是皇上身边近身伺候的大太监闻喜。 武泽连忙行了一礼:“喜公公。” 闻喜生着张笑脸,道:“武校尉,久等了。” 武泽跟着祝盛安进过几次宫,被世子殿下提点过,知道自己一进宫门,代表的是东南王府的脸面和态度,忙谨慎道:“陛下日理万机,忧民生之艰,属实是千古仁君,我等自当尽心竭力,但凭陛下吩咐。” 闻喜点点头,道:“武校尉呈上来的东西,陛下已看过了。澹州知府倒卖官粮一案证据确凿,交由东南总刑事司办理,澹州同知暂代知府一职,待开春,再委派新知府下来。” 武泽听完,等了一会儿,惊觉这就是陛下的全部旨意了! 他惊愕地抬起头来,闻喜略一抬眉,道:“武校尉还有什么话说?” 武泽真想问问,陛下真的看了密信么?连私采金矿、密谋造反,都放任不管了? 他握了握拳,把胸口铺天盖地的震惊和失望压下去,低声道:“澹州知府倒卖官粮一案,还牵扯出一些秘辛,下官斗胆,想入殿汇报。” 闻喜摇摇头:“陛下集议一整日,已乏了。这等案件,本也在东南总刑事司的职权内,有世子殿下亲自督办,陛下放心得很。” 武泽还想再说,闻喜却摆了摆手,侍立大殿门口的小太监们立刻会意,费力地推动沉重的红木雕花大门。 殿门缓缓在武泽面前关上。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武泽恨不能冲进御书房去,可也知道这里不是东南,京中的规矩多得不得了,一个不小心,就会给王府带来麻烦。 第86章 一旁有宫女上前来,轻声道:“武校尉,奴婢引您出宫。” 她撑开了油纸伞,武泽知道这是赶人,但也只能这么灰溜溜出宫去。 御书房就在上朝议事的大庆殿后,离宫门并不远,武泽走到宫门附近,正看见一位高大英俊的乾君穿过宫门,迎面走来。 他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岁,身着三品武官服,英姿勃勃,像柄锐不可当的利剑,是板正、一丝不苟的俊朗。 巡逻的御林军纷纷同他打招呼,叫他秦将军。 武泽知道鼎鼎有名的靖远侯是姓秦,而靖远侯之子秦般,去年在端王之乱中立下勤王首功,封了将军。 姓氏、年纪,都与面前这位年轻将军对得上。 这么晚了,他才进宫来,必定是陛下特意召见,说不定还会留他在宫中用膳,他在陛下跟前肯定说得上话! 武泽心头飞快转着,在视线与他对上时,立刻上前几步,道:“秦将军。” 秦般脚步一顿,停下来。 他身后举着伞的宫女终于小碎步追上了他,将伞撑在他的头顶。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秦般看了过来,只一眼,就说:“原来是东南王府的亲兵统领。从藩地一路上来,很辛苦罢。” 武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今日入宫觐见,穿的是官服。各个藩地的官服制式与朝廷官服不同,文官武官、各个阶品的官服又不尽相同,秦般跟着父亲走过大周各地,能认出来也不奇怪。 “下官武泽,见过秦将军。”武泽道,“世子殿下派下官快马加鞭,来京城送紧急案情。若下官冒着性命危险送来的东西,能救澹州二十万百姓于水火,这一趟再辛苦也值了。” 秦般微微一怔,想问些什么,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宫殿:“今年可真是多灾多难。” 武泽知道他要进宫面圣,没太多时间在这里同自己说话,便道:“秦将军今夏喜迎小登科,我家殿下未能亲自前来祝贺,这次特意差我带了些土产,明日给秦将军送去。” 秦般点点头:“世子殿下有心了。我听闻世子殿下几月前过了小定,还未来得及恭喜,到时请武统领帮我捎些贺礼去罢。” 说通了!武泽心中一喜,连忙朝他行了一礼。 秦般摆摆手,大步往宫中走去。 这条进宫的路,他从去年勤王立功以来,已走过许多遍了,熟门熟路的,很快就来到御书房门口。 此时御书房的大门已经重新打开,一列宫娥端着空托盘婷婷袅袅退出来,看来是刚刚上了晚膳。 门前的小太监见秦般来了,忙一溜小跑进去,替他通传,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谄媚道:“秦将军,陛下宣见。” 秦般由他引着进殿,没有去议事厅,而是直接到了饭厅。 当今圣上祝景瑞正坐在上首的小方桌前,已准备用晚膳了。秦般连忙行了礼,圣上只是摆摆手:“这里也没有别人,用不着拘谨。给你留了桌,先吃饭。” “是。谢陛下。”秦般起了身,到下首落座,见上头动了筷子,他才开始用饭。 当今圣上年过不惑,正是乾君的鼎盛年纪,样貌还能看出年轻时的俊雅,鬓间却已生出了丝丝白发。 秦般留意到这些,不禁想,母亲是陛下的表弟,年纪只比陛下小了些许,还生养了三个孩子,但日子无忧无虑,看起来要比陛下年轻多了。 上首的祝景瑞开了口:“近日朝中议论的要务,第一件就是罗州赈灾。你可知道朕大晚上叫你过来,是什么意思?” 秦般放下筷子,正色道:“臣对行军打仗,还算得上在行。可赈灾一事,不是臣这等武夫干得来的。臣不是故意推脱,只是实在不敢耽误这等民生大事。” 祝景瑞面色淡淡:“你觉得,朕派谁去合适呢?” 秦般道:“臣脑子愚笨,一时也想不周全。陛下英明神武,定会选出最合适的人。” 祝景瑞轻轻嗤了一声:“朕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准,遑论看其他人。” 秦般知道他在说去年的端王之乱,可这端王之乱正是自己平息的。他下午没来参加集议,一时拿不准圣上对着他说这话是什么用意,便没有作声。 饭厅内的氛围一时沉了下去,一旁伺候的闻喜见状,连忙笑着插了一句:“陛下是君,也是父,天底下哪有父亲会把儿子往坏处想呢?” 秦般品出了意思,道:“去年虽有动乱,但太子殿下、齐王殿下临危不惧,亲临前线,丝毫不负陛下的期望,在朝中、在民间都树起了威信。” 他留意着圣上的表情,接着说:“太子殿下不能轻易动驾,这么说来,齐王殿下倒是赈灾的不二人选。” 祝景瑞喝了一勺汤:“彦齐性子不稳,得找个可靠的人在旁拘着他,朕才放心哪。” 可靠的、能拘着齐王的人,朝中除了他这个齐王小舅子,没有别的人选了。到时候他在罗州忙上忙下,一回来功劳全是祝彦齐的,陛下这捧儿子的算盘倒是打得妙。 秦般沉吟片刻,忽而道:“臣方才进宫,在路上碰见了东南藩地的亲兵统领武泽。听他说,澹州情况危急,不知道陛下预备派谁领兵,去救澹州二十万百姓于水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5 15:07:38~2022-06-26 01:1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7章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面圣2 上首的祝景瑞眉头微蹙:“澹州情况危急?” 他看向身旁伺候的闻喜:“东南呈上来的,不是只有澹州知府倒卖官粮案的证据么?” 闻喜面上仍是笑盈盈的:“是呀。奴才方才给陛下念的,澹州知府私自将朝廷谷租提到十之税一,又将收上来的官粮全部倒卖,中饱私囊。” 祝景瑞看向秦般:“私自提谷租,确实可恶,但十之税一,还不至于让百姓过不下去。如今罗州已出现了疫病,等不得了。” 秦般眉头一动,道:“原来是倒卖官粮。臣方才见那亲兵统领急得面色发白,似是带伤赶来的,还以为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世子殿下才派他特地从东南千里迢迢跑上京城。” 闻喜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东南王世子素有“东南小神捕”之称,这样聪明的人,是不会大费周章白跑一趟的。圣上方才忙着集议罗州赈灾一事,一时没有细想,如今被秦般提起,哪还能觉不出不对劲? 祝景瑞将筷子搁在了桌上,道:“福来,去朕的案上,把东南呈上的东西全拿过来。” 另一位伺候的老太监应了声,小跑着出去了。闻喜已笑不出来了,面色微微发白,缩着脖子侍立在侧。 不一会儿,福来便小跑着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呈给圣上。 祝景瑞接过来,将信封里的折子和证词、凭据等取出,乍看果然是些知府倒卖官粮的证据。他一张一张翻过,最后打开了祝盛安写的折子。 刚一打开,一个小信封掉了出来,上头写着“陛下亲启”,封口还盖了祝盛安的世子印。 祝景瑞捡起了这个掉在桌面上的小信封,它并没有被拆开过,他又扫了一眼折子的内容:“倒卖官粮皆流向嵋州青莲教处,疑此教已有不臣之心,恳请陛下阅信后定夺。这一句,朕怎么没有听见?” 闻喜扑通跪在了地上:“陛下,奴才绝不敢断章取义,实在是老眼昏花,看岔了呀!” 祝景瑞拆着密信,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没有人敢作声,跪在地上的闻喜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有身子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整个饭厅落针可闻,只有坐在上首的圣上慢条斯理拆信封的声音。 闻喜在地上跪着,两股战战,不一会儿,背上就被冷汗打湿了。 祝景瑞将信封中折好的信纸抽出来,漫不经心道:“你年纪确实也大了,日后就不用在御书房了,仍回寝宫伺候起居罢。” 闻喜伏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是。奴才谢陛下宽宏大量。” 祝景瑞眼睛盯着密信,摆了摆手:“这里不用伺候,你们都下去。” 宫娥太监都退出了饭厅,带上屋门。整个饭厅静悄悄的,秦般望着面前的饭菜,但没有动筷。 上首的祝景瑞看完了密信,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摇摇头,看向秦般,“你便去澹州跑一趟罢。嵋州三万禁军、平州三万禁军,皆交由你指挥。” 秦般连忙领命:“是。” 祝景瑞将密信一折:“拿去看。” 秦般起身,上前拿了密信,就站在他身旁,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面色微变。 祝景瑞道:“你此去,一是要平息嵋州、澹州反乱,彻底剿灭青莲教一干造反势力,二是要为朝廷找到金矿,三是要留意,这些乱臣贼子是否和京中有联系。” 青莲教和玄衣军在底下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京中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显然中间有人压着。 秦般敛眉道:“是。” 他将密信装回信封,仍放回了圣上面前。 祝景瑞摆摆手:“你回去等圣旨和虎符罢。朕乏了。” 秦般行了礼:“陛下早歇息,臣告退。” 他退出御书房,外头的雨已经下大了,御前侍立的大宫女匆匆赶出来,为他撑起伞:“二公子,奴婢送您出宫。” “多谢梅姑姑。”秦般提起官袍下摆,走入伞下。 “二公子何须同奴婢客气。”大宫女举着伞引着他往前走,“奴婢昨日碰见兰姑,她讲,皇后娘娘在宫里抱怨,说齐王殿下娶了媳妇忘了娘,以前老往凤栖宫跑的,现在一个月也不来一次了。” 齐王妃秦舒婚后仍在朝中任鸿胪寺主簿,这阵子领了差事,到京郊监工皇家寺庙修缮去了,齐王也偷偷跟着溜出了京,皇后一个两个都逮不着,这才传话到了秦般这里。 秦般道:“新婚燕尔么。不过,齐王殿下也许很快就要回京了。” 他出了宫门,家中的小厮已举着伞等在大门口,顶着瓢泼大雨快步过来接了他,小声道:“爷,有个自称东南藩地亲兵统领的,在咱们马车那儿等着。” 秦般立刻加快脚步,到马车前时,就见方才见过的武泽立在那处,自家的老下人给他撑着伞,可雨实在太大,他身上早被浇湿了,加上伤势未完全恢复,他的嘴唇还发着白。 秦般想到方才看过的密信,就知道他在焦急什么,心中不由动容,快步走过去。 武泽见他过来,连忙朝他行礼:“秦将军,实在是冒犯,下官这事万万不敢拖延……” 第88章 “不必多礼,武统领。”秦般一把扶住了他,没让他弯下腰去,“上车说话。” 武泽一怔,几乎有些热泪盈眶:“多谢、多谢秦将军。” 马车穿过疾风骤雨,离开了恢弘的宫门。 澹州。 祝盛安老早就给宜州送了急信,大批王府亲兵已从宜州赶来,他又调动了澹州境内的多个民兵营,亲自带队,将人马布防在嵋州进入澹州的几处要道,将青莲教赶过来的流民又赶了回去。 他动作如此大,澹州境内的百姓们也察觉出来,嵋州的土匪要打过来了,两州交界处的百姓们纷纷内迁,生怕被土匪劫掠。如此一来,倒省了他们帮着百姓转移的人力。 祝盛安专门给宋奇拨了一队人,让他到各地催收谷租。 雀澜虽受着伤,但世子殿下带着大队人马一走,澹州城里能主事的就只有他。他每日绑着钢板,搜查城中的玄衣军,审问捉拿的玄衣军。 不过这些藏在城中的玄衣军大多是死士,被抓住没多久就会想办法自杀,他们手里没几个活口,除了肯张嘴交代的,就是那个一声不吭、却也不自杀的面具人。 之前宋奇负责审问他,每日的刑讯都会叫他吃些苦头。自雀澜接手了这里,却没再来审问过他。 面具人受的皮外伤渐渐好转,但恢复的速度很慢——因为雀澜虽不来对他用刑,却大大减少了他的饭食,一天只给两碗稀粥,就算是饭和水都管上了。 如此只过了三五日,面具人便从一开始的对饭食爱答不理,变成了饿虎扑食,饭一送来就赶紧猛吃。 这一日,来送饭的却不只是平常的那名亲兵。 雀澜披着雪白的披风,在阴暗的地牢中,显得格格不入。 面具人盯着亲兵放进来的那碗粥,肚里已饿得咕噜咕噜叫,但在雀澜的目光下,却没有伸手去拿。 “吃罢。我知道你扛得起伤痛,却扛不起饿。”雀澜道。 面具人坚持了一会儿,实在饿得受不了了,端起碗来嗅了嗅,而后一口喝干。 “昨夜,有玄衣军潜入地牢,杀了我们活捉的人。”雀澜道,“就在同一个地牢,他们却没来救你。” “你留在这里,是要执行任务的罢?” 面具人一声不吭。 “既然你不肯说,就让我来猜猜。”雀澜道,“张鹤翎在澹州边境安排了那么多流民,是为了把世子殿下吸引出去。而世子殿下一走,澹州府就空了,你们趁机夺城,这城中刚收上来的官粮,就是你们的囊中之物。” 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面具人瞳孔微微一缩。 “张鹤翎惯会做两手打算。他叫你行刺不成,就蛰伏在这里,在夺城之前,先控制住我。”雀澜微微一笑,“他昨晚安排了人来劫地牢,就是给你的信号。地牢出事,我今日定会前来查看,你就能趁机出手,是不是?” 他知道,可是他还是来了。面具人抬眼盯着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怕落入他的圈套中。 雀澜轻声道:“可惜,你们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面具人心头一惊,这么多天来,终于第一次开了口:“官粮,有问题。” “原来你是金人。”雀澜一听他的口音便知道了,“是呀。官粮仓里没有粮,倒是有我给他准备好的惊喜。” “狡猾!”面具人咬牙切齿,闪电般从地上一跃而起,伸手就直取雀澜颈间。 可还没跳到一半,他便双腿一软,跌了回去。 雀澜蹲在他跟前,道:“忘了告诉你,这几日的粥,我都下过药了。你有闻得出药物的本事,我也有下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本事。” 面具人恶狠狠瞪着他,拿混着口音的官话骂他:“奸诈小人,落在你手里,算我阿勒倒霉!” “阿勒。”雀澜点点头,算是记住了他的名字,“这药没什么毒性,连续下这么些天,也只能让你三个时辰不能动弹而已。” 阿勒一愣。 雀澜又说:“狡猾、奸诈、阴险,张鹤翎才是做到了极致,你该去骂他,不是骂我。” 阿勒怒道:“你竟敢羞辱我主人!” 雀澜站起了身:“虽然你主人不是个好人,但你可真是条好狗。等你能动了,你就走罢。” 他朝地牢外走去:“看看你从我这儿毫发无损地回去后,你这个主人,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待你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6 01:18:43~2022-06-26 17:0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22647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22647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分头 雀澜信步走出了地牢。 远远的,已经能听见南北粮仓处传来的乱糟糟的呼声。 雀澜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才过申时正,可冬季天黑得早,现下日头已经不甚明亮了。 他登上马车,由一小队亲兵护卫着,往城北驿站去。自从受伤,他和祝盛安便一直住在驿站,方便治伤和安排任务,也更安全。 现下世子殿下离开澹州,雀澜也没搬回王府别苑,毕竟城中还蛰伏着不少虎视眈眈的玄衣军,搬来搬去,平白给他们下手的机会。 马车慢悠悠走着,到城北驿站时,何冲刚好回来复命。他脸上还带着被火烟熏出来的黑灰,有些狼狈,但面色喜洋洋的,说:“少夫人,您猜得真准,他们果然来了一大批人偷袭粮仓。好在咱们早早做了准备,给这帮玄衣军来了个一网打尽!” 第89章 雀澜被下人搀着走进驿站,问:“他们来了多少人?” 何冲道:“约摸百人。” “这么多。”雀澜眉头微微一皱。 何冲跟在他后头,道:“少夫人,他们既然有这么多人,为何先去拿粮仓呢?要是先拿下几座城门……” “拿下城门,把我们困在里面?”雀澜一笑,“我们人多,有粮,而且从城内突破城门并不难。我们只需突破一道门,便可通往外界,而他们要守好几座城门,本不占优势的人数便更加分散了。” “世子殿下早把周边县里的粮商都刮了个遍,这会儿粮商们应当还在各地收粮,仓库里没有余粮了。玄衣军在城里还能买到粮食,但要是守城门,在澹州府外,可买不到粮食。”雀澜缓步上楼,“所以,他们便反过来想,我们在澹州府附近也买不到粮食,只要占领我们的粮仓,就能拿捏城中的数千名将士。” “原来如此。”何冲道,“少夫人,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雀澜到了楼上,下人为他推开住处隔壁的一间屋子,这儿暂时作了议事厅。 “世子殿下那边,没有传来新消息么?”雀澜道。 何冲摇摇头。 “派去各地打听消息的人,有没有发现哪里的市面上近来出现了大量黄金?” 何冲仍是摇头。 雀澜只能摆摆手:“罢了。还是继续同张鹤翎拖着,能拖多久拖多久罢。” 这时,王铁匆匆上楼来,进了屋,便从怀里掏出几支竹筒:“少夫人,这是今日的密信。” 雀澜接过竹筒:“你们下去罢。” 两名都头退出了屋,带上屋门,他才开始拆竹筒。 今日收到的密信也不多,雀澜一封一封看过去,看到其中一封时,忽然一顿。 “罗州洪灾,百姓颗粒无收,近来已发现疫病。”雀澜隐约记得,罗州就在京城以南不远,挨得这么近,只怕陛下会将精力放在罗州赈灾一事上。 武泽回来时,能带来朝廷的援兵么? 他眉头紧皱,将这封密信烧去,又看下一封。 可刚拆开这封密信,他就疑惑道:“嵋州周边各地木料紧缺,似有人大量收购?” 雀澜看了看密探写在信纸上的粗估数目,思索片刻,拿了案上的毛笔,抽出一沓信纸,埋头写起来。 黑夜如墨,这片开阔原野上驻扎的营地里,却仍是灯火通明。 外围的士兵十步一岗,营地门口还建起了哨台,里头有刚刚撤下来回到营地的士兵,正围着篝火吃饭,也有士兵正在整队准备出发。 身着铠甲、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整好队伍,整齐地列队朝外走,正碰上一人走过来,连忙齐刷刷行礼。 “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 祝盛安身穿银色轻甲,背后披着长长的大红披风,腰间挎着那柄已见过血的宝剑,一边往前走,一边同走过的士兵们点头示意。 他身后跟着姜有、胡仁怀,看见这些士兵们出发,胡仁怀不禁开口:“殿下,这样妥当么?咱们这已经到了两州交界处,前面就是嵋州了,天天带着兵跑到嵋州境内去,怕有人说闲话呀。” 若在东南藩地境内,祝盛安做什么都好说。可嵋州是朝廷的领地,藩王世子带兵跑进去,有理也说不清。 “这些流民先跑到澹州境内惹事,我们把他们送回去,有何不妥?”祝盛安道。 胡仁怀没再作声。 世子殿下在两州交界处陈兵五千,把守住了嵋州进入澹州的各个要道,要说只是防范流民,但凡长了眼睛的都不信。 可嵋州确实动荡不安,殿下作此防范,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他们没有主动越界。 祝盛安一边往前走,一边抬起头,看了看空中一轮圆盘似的明月:“今天是十几?” 姜有在后道:“殿下,今天十一月十八,正是大雪。” 再有十天,武泽该从京城回来了罢。 祝盛安心里算着日子,又问:“澹州府可有送来什么消息?” “没有。”姜有答道。 祝盛安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中军帐前,守卫的士兵为他掀开门帘,里头正围着舆图议事的民兵将领们纷纷站起了身:“殿下回来了。” “坐。”祝盛安走到议事桌上首,坐了下来,“这几日诸位带着人马在两州交界处奔走,同土匪流民对抗,属实辛苦。” “咱们吃着军饷,又是保卫自个儿的老家,应该的!” “收拾几个土匪流民,不成问题!” 这些民兵出身的武将大多没读过书,不怎么会讲话,也没见过多少大官,因此到了祝盛安跟前,都有些拘谨。 祝盛安心里也明白,只有这么些人,若青莲教和玄衣军几万人马压过来,根本守不住这边境。若十天后武泽回来,却没有带回援兵,他们可能连这个冬天都过不去。 人少,就更要用在刀刃上,集中为数不多的力量,去打蛇的七寸。 只要拿住了那处金矿,他们就不敢轻易动兵。 祝盛安道:“这几日在嵋州,有没有发现私采金矿的线索?” 众将领并非办案能手,但世子殿下既然问起,众人便绞尽脑汁回想,有的没的都挤出来一些,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我守的是礼县那一条道,礼县和嵋州就隔着一条小河,我把那些流民赶过河去,追着他们直追到了一处村子。那村里都没几个人了,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看着倒是像在挖矿。” 第90章 “这么说来,我去过的那几个村子,村民也是各个面黄肌瘦,我还奇怪呢,看他们村里良田那么多,都荒得长草了,饿成那样也不干活。” “我也是!这些村民不种地,他们吃什么啊?难道从外头买?他们哪来的钱呢?” 祝盛安不禁揉了揉眉心,众人嗡嗡嗡的声音吵得他脑仁都疼了。 众将领说的这些异常,其实放在嵋州就说得通了。要一个地方乱起来,就得让最底下的百姓们日子过不下去,这些村民并不是不想种地,而是青莲教想方设法不让他们种地过日子罢了。 百姓们不种地,吃不上饭,只有投靠青莲教才有出路。如此,青莲教才能在嵋州发展出数万土匪,同朝廷派来镇压的禁军形成掎角之势。 祝盛安沉下心,细细捋清现有的金矿线索。 最开始的发现,就是腊子山上那些金锭。那样多的金子,在平远县那个小地方根本花不出去,只能是在腊子山中转,最后要运去别处。 要是在嵋州境内,青莲教是说一不二的地头蛇,光明正大地运金子也没人敢作声。可到了澹州,他们便作出洗劫的样子,将这些偷运的金子,伪装成抢来的赃物。 再加上先前那名遇难的密探,可以推测,青莲教是发现了他在盯着两州交界处,因此偷运金子到了澹州境内,便开始谨慎行事。 可是,从嵋州进入澹州有好几条道,为什么选择腊子山这条偏僻难走的道呢? 如果说,青莲教是通过腊子山,把嵋州境内的金子往外运,方便在外花用,那他们选择更加便利、更加富庶的地方,取用金子、买卖资源不是更方便么? 选择犄角旯旮的腊子山,只能说明这个地方的重要性不可替代。 祝盛安紧紧皱起眉头。 他早就想过金矿是否会在平远县附近,可他已把那一片的村落和小县城都搜过了,根本没有采金矿的迹象! 他至今仍想不通,青莲教为何要把金子运到腊子山去,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祝盛安的指节一下一下叩着桌面,带些焦躁。 这时,耳边忽然听到一句。 “那个村子可真是奇怪,就跟平白无故从深山里头长出来的一样,离最近的镇子都要翻过几座大山。要说那山里物产丰富,能靠山吃山也就罢了,可那分明就是穷山恶水,要是那些村民自古以来就在那儿生活着,没修路的时候,他们靠吃什么活下来的?” 祝盛安抬起了眼:“这个村子在哪?” 猝不及防被世子殿下问了一句,那将领愣了愣,连忙说:“在雪荡大山里面。” 寻常金银矿场,刚开采时几乎都在深山老林里,但是为了方便旷工干活,后来都会搭起屋子,慢慢的周边也会住起人来,形成新的村落。 这名将领描述的两个村子,很像是因矿场而形成的村落。 祝盛安又问:“那个村子有多少人?” 那将领道:“那可真不小,村民起码得有三百号人。” 祝盛安眯起双眼,道:“你们这几日继续驱赶流民。胡仁怀,你挑五十个得用的人,同我走一趟雪荡大山。” 胡仁怀连忙应下:“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6 17:03:35~2022-06-29 12:4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z秋、q_q、啊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熊猫、啊嘎 2个;芋泥多多、老白芷啊啊啊不是白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嘻嘻 107瓶;233 10瓶;q_q 9瓶;猫猫叹气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雪荡 雪荡大山是两州交界处的一条南北走向山脉,山峰高耸入云,人迹罕至,峰顶积雪终年不化。 好在这条山脉不算太长,只拦住了嵋州中部进入澹州的道路,若是向南与察耳雪山连起来,嵋州可就只能向北走了。 祝盛安手下那名将领并未真正去过这深山里的村子,是赶着流民到附近时,碰到打柴的樵夫,听樵夫讲的。 胡仁怀按照那将领的描述,找到了这当地樵夫,花了十文钱让他做向导,一行人带着干粮和烈酒,便骑着马朝雪荡大山深处去。 “这雪荡大山实在太高了,里头的老林子里,夏天有不少毒蛇,还时常有野猪、熊瞎子,就是我们这些老樵夫,轻易也不敢一个人进去。”这做向导的樵夫叫马老三,年纪不到四十岁,人却已老得皱皱巴巴的,枯瘦黝黑的面上带些谄媚。 他骑着头小毛驴,走在队伍最前面,同领头的胡仁怀套近乎:“这位军爷,这大冬天的,虽然没有毒蛇了,但要是碰上熊瞎子,可不是闹着玩的。您带着这么多人,往这大山里去,做什么呀?” 越往山里走,迎面吹来的寒风越发凛冽刺骨,胡仁怀不由掏出酒囊,喝了一口烈酒暖和身子:“官府稽查户籍呢。这深山老林里头不知何时冒出来个村子,得去看看他们都登记黄册了没有。” 他扯起大话来眼都不眨一下:“登记黄册,还要丈量田亩,好收谷租。” 马老三听不懂黄册,但谷租还是知道的,连忙点点头:“原来是为这个。那您可辛苦了,这大老远跑一趟,里头那个村子可没多少田地。” 第91章 他又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一些,小声道:“而且呀,那些村民可古怪了,您刚进去,可得悠着点。” 冷不丁的,背后插进来一句:“哪儿古怪?” 马老三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去,问话的是个年轻乾君,普通士兵打扮,但长得那叫一个俊俏,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要放在他们村里,不知多少姑娘郎君争破了头想要嫁给他。 见他不答话,这俊俏乾君又问了一遍:“那些村民,古怪在何处?” 胡仁怀粗声道:“世、是啊。哪儿古怪?” 马老三连忙说:“我在那附近打柴的时候,去那村里讨过水喝,他们要么拿块布巾蒙着脸,要么就是带着帷帽把脸整个遮住。整个村都这样,怪瘆人的。” 他想起那场面,不由起了鸡皮疙瘩:“而且他们看我那眼神,说不上哪儿怪,像要吃了我似的。我可不敢在那儿多待,就去过那么一次,再没敢进那村子了。” 问话的乾君不作声了。马老三看他实在长得俊,就说:“小兄弟,你成家了没?我有个侄女,虽说样貌不出挑,但是人又能干又勤快,等这一趟回去了,我找来给你瞧瞧?” 这俊俏郎君——也就是祝盛安,面色淡淡,一口回绝了他:“成家了。媳妇能干勤快,长得也很漂亮。” 马老三只能失望地转回了头。 祝盛安抬头看了看天空。 他们清早骑马从最近的镇上出发,已走了快一天,现下天都不怎么亮了,还没走到,这村子可真够偏的。 他想起一事,又问:“这条马道,是不是近几年才修的?” 马老三在前头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的,说:“是呀。以前这儿可没有这么好的道走,要进来只能爬山。可这一路您也看见了,都是陡坡峭壁,没点本事,哪儿爬得动,所以以前咱们也进不来这么远。” 这样一来,其实没几个人知道,深山里那座村子,到底是一直都在,还是近些年才出现的。 又走了许久,天快要完全黑下去了,他们顶着呼啸的寒风翻过又一个山头,眼前终于出现了点点灯火。 一座小山村静静卧在山谷中,四周群山环绕,这处山谷仿佛一个摇篮,民居星星点点散布其间,在夜色中闪烁着昏黄的灯光。 “就是这儿!下山就到啦!”马老三高兴地一挥皮鞭,抽着小毛驴赶紧往前走,“这村子藏在山谷里,不翻过这个山头,根本看不见。” 他领着众人下山,远远的,就听见村里响起了鼓声。 马老三道:“他们看见我们了。我上次进村前也是这样,隔着老远他们就敲鼓,我进去讨水喝时问了,才知道这叫‘迎客鼓’。” 祝盛安道:“我倒是知道,一些久居深山的夷族有各种各样的习俗,莫非这是夷族村落?” 马老三搔了搔头:“什么叫夷族?” “……”祝盛安道,“就是讲话、服饰、饮食、习俗等等,与我们不大相同的人。” “那没有。”马老三摇了摇头,“除了蒙面,这村里的人同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一行人终于下了山,走进了这座小村。 村口站了一行七八人,蒙着面,领头的是个拄着拐杖的精瘦老头,看样子就是里正了。 祝盛安又往村里看了看,不少人在自家门口往这边张望,全都蒙着面,无一例外。 胡仁怀下了马,村口站着的村民们便迎上来,那精瘦老头道:“这位军爷,我是这儿的里正。您这是要……?” 后头的祝盛安微眯了眯眼。 这深山里头人迹罕至,以前连樵夫都少进来,山里头的人肯定也极少能出去。若是世世代代生活在此的村民,没怎么出过大山,如何认得外头的士兵这一身行头?又怎么会对外头的士兵如此尊敬? 他见过真正的夷族人,他们可不认官府,只认自己族中的首领。 而这老头自称“里正”,显然自认受官府管辖。 他们是从山外搬进来的。 胡仁怀道:“我们是宣远县衙的。快到年末了,王府往各地派稽查,要查黄册,查田亩,听闻这儿突然多了个村子,就来给你们登记黄册,丈量田亩。” 里正微微一愣,随即说:“现下天色已晚了,不如军爷就在村里歇一夜。明日起来,再登记黄册、丈量田亩,也不迟啊。” 胡仁怀假作思索,摸着下巴来回踱了几步,同一旁的世子殿下交换了个眼神,见世子殿下略一颔首,这才说:“那给我们腾个地方住罢。” 里正连忙领着他们进村,给士兵们分别安排好了住处。胡仁怀挑了两名好手,同世子殿下一块儿,四个人住在里正家中。 里正叫章礼,听起来是个颇斯文的名字。他没有老伴,下头只有一个儿子,叫章云,三十来岁,已娶了媳妇,夫妇二人却没有孩子。 不,不光是他们没有孩子,进村这一路,就没看见过孩子。 正想着这古怪之处,就听章礼吩咐儿媳妇:“阿云媳妇,去做些好菜,招待几位军爷。” 章云的媳妇是个娴静秀气的坤女,点点头,出了屋子。 祝盛安盯着她的背影。 这是个美人。 美人并不是只看脸蛋的,虽然这三十来岁的妇人蒙着面,但身形、举止、气质,足以让人看出来,她是个美人,而且是个大家闺秀。 第92章 能娶上这样的坤女,非富即贵。这样一家人沦落到雪荡大山,蒙着脸生活,只有一种可能——家族犯下大错,全家发配流放,受黥面之刑。 雪荡大山虽不是流放之地,但嵋州是。 “这位小兄弟,你也坐。”旁边忽然插过来一句话,打断了祝盛安的思路。 他微微转头,章礼正笑眯眯看着他:“好久没见过这么周正的年轻人了,倒是长得很像我见过的一位贵人呢。” 祝盛安心头一跳,面上神色如常,说:“您见过贵人?我以为这村子里的人,都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深山里的。” 章礼摇摇头:“我们是从外面搬进来的,也就是四五年前罢。” “为何要从外头搬进深山里呢?住在山里多不方便。”祝盛安道。 章礼仍是笑:“能住在外头自然是好,这不是在外头过不下去了,才搬进深山里的么。” 胡仁怀喝了一口茶,道:“怎么可能在外头过不下去。澹州良田多,人又少,只要肯干活,喂饱一家人肯定不成问题。” 章礼看向他,道:“胡军爷,您这回来给我们登记黄册,要不要看原先的户帖?我们搬来搬去的,户帖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胡仁怀一挑眉:“你们还用着户帖?那都是德庆年间的老东西了,丢了就丢了罢,黄册是按现在的人丁和田亩登记的。” 章礼面上一喜:“那就好,那就好。” 他热情地招待几人吃了晚饭,亲自送他们进了客房。 祝盛安和胡仁怀两人住一个屋,屋里只有一张大土炕,胡仁怀冻了一天,搓着手摸了一把土炕,感叹一声:“真暖和。” 他瞅了一眼世子殿下,怪不好意思的,期期艾艾地说:“殿下,这儿就一张炕,委屈您跟我老胡将就着挤一晚上了,嘿嘿嘿嘿……殿下您上哪儿去啊?” 祝盛安出了屋子,正看见章云在水井旁打水,便说:“我想打点水洗把脸。” 章云道:“军爷,厨房里烧着热水呢,我待会儿给你打来。” 祝盛安刚要说话,转角处传来女子的声音:“夫君,老半天了,水怎么还没打来。” 话音刚落,章云媳妇走过了转角,显然刚刚梳洗完,并未蒙面,一眼便能让人看见脸上明晃晃的刺字。 她的视线触及祝盛安,飞快拿手捂住了半边脸,转头就跑了。 章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9 12:44:00~2022-06-30 22:2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q_q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愤怒的搓澡巾、阿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3499979 6瓶;鹤飞茶凉、流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雪荡2 看他脸色急剧变化,祝盛安心头咯噔一声,面上却不改色,道:“对不住,吓着你媳妇了。” 章云勉强笑笑:“不打紧。我去打热水来。” 他匆匆走了。祝盛安心下有些不妙,他已猜出这些村民是刺配到嵋州的犯人,可他不能让他们发现他知道了。 他们偷逃出嵋州,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人到了这境地,为了保住眼前的安稳,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来回踱步,想着怎么能将他们安抚下去,又能顺利从他们口中套出话来。不过才等了片刻,章云就端了盆热水过来。 “这位军爷,您洗罢。”章云的脸色已看不出半点异样,送了水,便回前院去了,并没有旁敲侧击同他攀谈。 祝盛安一时不知,他是被自己方才的表现糊弄过去了,还是已有了对付自己的计策。 他洗了把脸,回到房中,胡仁怀正坐在炕上,见他进门便连忙起身,道:“殿下,这炕宽敞得很。我刚刚试了一遍,这块睡着最舒服,您躺这儿。” 祝盛安往炕上一坐,靠着墙,道:“歇息罢。” 胡仁怀一愣,上下看了看他:“您……就这么歇息?” 穿着全套衣物,连靴子都不脱,这哪是歇息啊。 祝盛安也转头把他上下一看,肯定道:“就这么歇息。” 胡仁怀这下明白了,心里嘀咕着,老子毕竟不是少夫人那样的大美人,脱了衣服一身汗臭和陈年脚丫子味儿,世子殿下夜里抱惯了香喷喷的媳妇儿,同老子这样的糙汉子睡一床,心里膈应呢。 他便小心翼翼到另一头去,脱了衣裳和鞋,吹灭油灯,趁着脚丫子味儿还没蔓延开来,赶紧嗖的一下钻进被窝里捂住。 祝盛安拉过另一条被,盖了个身子,靠在墙上合上了眼。 这一日在马上奔波,寒风吹得骨头缝里都发冷,这下终于能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倦意很快就涌了上来。 不多时,胡仁怀那头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祝盛安也困得眼皮直往下掉,他想勉强打起精神,可人就像控制不住一般,一点一点滑入了黑沉的睡眠中。 屋子里静悄悄的,片刻,屋门吱呀一声响了。 有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澹州。 天已经完全冷下来了,雀澜日日披着披风抱着手炉,几乎都在屋里待着。 倒不是他懈怠,而是这几日里,张鹤翎忽然偃旗息鼓,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第93章 之前在城中巡逻搜捕,还总能发现一些玄衣军活动的踪迹,顺藤摸瓜抓住几个。最近几日,那边似乎像动物冬眠一样,彻底蛰伏起来,一动不动了。 可越是这样,雀澜反而越发不安。 以张鹤翎睚眦必报的个性,被他在粮仓上狠狠耍了一把,损失了百来号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他按兵不动,极有可能是憋着更大的坏在后头等着。 好在这几日各地的密探陆陆续续都送来了密信,多方佐证之下,先前收到那封信中说到的各地木料紧缺,背后的原因已经查明。 玄衣军在各地收购木料,运往澹州平远县的海港,是为了在那里造船。 大周的海运贸易十分昌盛,但管理也很严格,海外商队允许停泊的海港并不多,东南藩地的浮州港算一个,再有一个就是靠近京城的津州港。 澹州的平远县严格来说,并没有海港,只是这里靠着海,且近海水流较缓,暗礁少,有出海的天然优势,因此渔业发达,有许多小码头。 玄衣军只要买通几个偏僻码头的话事人,偷偷在这里造好了船,再带上几个熟手指路,顺利抵达津州港并不是难事。 虽然津州港需要凭通行令方能入港,但靠近港口已是近海,若玄衣军在船上装载火炮,完全可以将港口驻军打个措手不及。 不错,火炮——这是雀澜近几日在密信中的新发现,初看见时还吓了一跳,玄衣军只是野路子出身的反贼,怎么会有这些朝廷严密管控的武器? 可仔细一想,青莲教派出三千土匪围攻澹州府的时候,就拿出了不少攻城器械。 这支造反势力,并没有他和世子殿下最初猜想的那样简单。 想到祝盛安,雀澜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写的第一封信已送出去三日了,应该到了世子殿下手里,不知道殿下看到了,会有什么新猜测?会写些什么寄回来? 要是殿下仍在身旁就好了。 雀澜抿了抿嘴,不由低头,看了看缚在腕间的那双白狐皮护腕。 殿下送的那只木雕小麻雀,他收到后就丢在了宜州王府的住处,只有这护腕天天戴着,自觉早就值回了十五两银的本钱。 现在看着它,忍不住又回想起刚与殿下过小定时的情境,那时也没想过,自己会同殿下…… 正想着,屋门被人敲响,刘叔的声音在外响起。 “少夫人,东西都装好车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走?” 雀澜回过神来,挥去脑中的情思,抱着手炉起身出了屋子:“走罢。” 刘叔连忙抖开披风,一边为他披上,一边忧心地说:“少夫人,真要这时候回别苑住么?殿下走时叮嘱了,要您住在驿站里,这儿安全……” 雀澜道:“我心中有数。” 住在驿站是安全,可张鹤翎无从下手了。他不出手,怎么暴露踪迹,自己怎么抓住他呢? 虽然知道用这样铤而走险的办法,等殿下知道了,必定会挨骂,可雀澜心中焦急,就怕现在张鹤翎一直不动,是出城对付殿下去了。 祝盛安这次出去,明着是抵御边境土匪,暗里却是去查金矿线索的。那可是玄衣军的命脉,要是这几日他真发现了金矿线索,张鹤翎听到了风吹草动,肯定坐不住。 可两州交界处现下到处是流民土匪,可说是玄衣军的地盘,张鹤翎要是专门去对付殿下,殿下只怕会有危险。 雀澜坐在马车中,凝眉不语,刘叔在旁伺候着,看他神色忧虑,便给他倒了热茶:“少夫人,您喝些热茶,身子就舒坦了。” 雀澜摆摆手:“不喝了。” 刘叔道:“喝些罢,您的身子要是没有起色,殿下回来该教训老奴了。” 雀澜一顿,只能拈起茶盏,喝了一小口。 刘叔在旁瞅着他的脸色:“少夫人在担心殿下么?” 雀澜将茶盏搁在了桌上:“没有。” 刘叔道:“殿下要是知道您这样念着他,一定很高兴。” “……”雀澜两手抱着手炉,面无表情,“我哪样念着他了?我可没有念着他。” 刘叔笑了笑:“您前些日子每日问一遍,殿下有没有来信。近几日,每日要问三遍了,您这不是念着他了么?” 看雀澜面色不自在了,刘叔也没有追着继续调侃,而是说:“这夫妻之间呢,就是这样。在一处时不觉得他好,还嫌他烦人。” “可要是不在一处了,就记起他的好来了。就是要这时候才知道,要是没有了他呀,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雀澜可受不住这样腻歪的说法,道:“何至于?没了谁,日子都是一样过。” 他回了王府别苑,又过了三日,仍没有收到祝盛安的回信。 雀澜有些坐不住了,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这会儿他没法贸然离开澹州去找殿下,不清楚殿下那边出了什么事,再写信过去也是无用。 但除了写信,又没有别的办法了! 雀澜往案前一坐,自己磨了墨,提笔在纸上写: 殿下,见信如晤。 给你写信,怎么不回? 写完这第二句,雀澜眉头一皱,将这张信纸扯掉揉成了团。 怎么明明是要给他讲明这边的情况,落笔却像个怨妇。 这时,外头忽然由远及近,传来急急的声音:“少夫人——少夫人——” 第94章 雀澜心头咯噔一下,一阵不安涌了上来。 他起身出去,正好看见自己派去两州交界处送信的那名小兵,形容狼狈,神色慌张。 雀澜连忙道:“信送到了?殿下怎么说?” 小兵喘着粗气:“殿下、殿下失踪了!” 满院的下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雀澜心中一沉,道:“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失踪的?你从头到尾说一遍。” “小的四日前到两州交界处的中军帐时,殿下已不在中军帐了。那儿的指挥使大人们告诉小的,殿下刚好去了雪荡大山。”小兵说着,从怀里摸出信来,“这信便没能送到殿下手中。” 雀澜这会儿已经顾不上这信是否交到祝盛安手中了,连忙道:“继续说。” “那儿的指挥使大人们还说,殿下留了话,最多两日就回来,要是不回来,就让他们带队把雪荡大山出入道封了,再进去找他。”小兵捋顺了话,接着说,“小的想着,少夫人说这信十分重要,便在中军帐等一两日,等到殿下回来。” “可是等了两日,殿下没回来,倒是胡指挥使派人回来送信,说殿下在雪荡大山失踪了!”小兵说着也急了,“按今天算,就是三日前失踪的!” 雀澜眉头紧蹙:“雪荡大山?” 刘叔在旁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少夫人,这、这怎么办哪?” 雀澜稳下心神,道:“不急,宋奇已安顿好谷租了,今日就会回来,有他在澹州府守着,我便能出去找殿下。”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了宋奇的声音。 “少夫人!”他风尘仆仆,面色冷肃,朝雀澜抱拳行了一礼,“有数千土匪正朝澹州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30 22:20:03~2022-07-03 10:3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engditatio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熊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nt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雪荡3 祝盛安深陷在黑沉的睡眠中,迷迷糊糊意识到自己中了烈性迷香,可又没法清醒过来。 他在一片黑暗中拼命挣扎,可仍抵不过这昏沉,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来,而后就是摇摇晃晃的颠簸。 寒冷的夜风吹在身上,一点一点吹去了他的昏沉。 祝盛安拼尽全力,用力睁开了眼。 睁眼的片刻,他看见了四周的景象,两旁是古怪嶙峋的高大树木,在夜色中像张牙舞爪的鬼怪。 他躺在摇摇晃晃的木板车上,前头有人赶着车,正沿着黑漆漆的山道不知走向何处。 他只清醒了这么片刻,而后,迷香的后劲便涌了上来,他头疼欲裂,几乎立刻就撑不住,又要陷入昏迷中。 祝盛安赶紧一用力,狠狠咬破了舌尖。 一阵激痛涌上,霎时压住了那昏沉。 他勉强甩甩头,想坐起身,四肢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这时,赶车那人拉了拉缰绳,将马车停下来。 祝盛安连忙闭上眼,不一会儿,就被那人扛下车,往前走去。 他在这人背后睁眼一看,发现前面几步,赫然就是悬崖! 这一下把他吓得浑身的迷香药劲都飞了一半,手脚立时有了力气,抱住扛着他这人的脑袋用力一拧,将此人翻倒在地。 那人猝不及防,跌在地上,被祝盛安顺势一踢,往悬崖边滑了好几步,吓得一声大叫。 祝盛安认出了他的声音,正是晚间给自己打来热水的章云。 他那时的镇定,原来是已下了杀人灭口的决心。 祝盛安知道此时自己的力气不足以解决一个成年男子,连忙努力从地上爬起,抵抗着天旋地转的昏沉,往马车跑去。 但他毕竟中了迷药,反应迟缓,就算拼尽全力地跑,放在常人眼中仍是慢吞吞的,还没摸到马儿,就被后头一股猛力踢得往前扑倒在地,摔在马蹄跟前。 祝盛安立刻想翻身起来,章云赶紧牢牢压住他,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对不住了。”章云的脸上并无恐惧,眼神里露出狠绝,“你不死,我们所有人就都得死。” 祝盛安认得这种眼神,那些作奸犯科、杀过不少人的重犯,脸上就是这样的麻木。 他被章云掐得几欲干呕,拼着求生的本能,蓄力闪电般出手,直插章云的双眼。 “啊!”章云一声惨叫,本能地松开了手。 祝盛安立刻把他推开,爬了起来。 他中了迷药,力度有失,没能戳瞎章云的眼睛,只是暂时睁不开罢了,他得抓紧时间,赶快离开。 他摇摇晃晃跑向马车,强行突破迷香的感觉非常难受,四肢不受控制,脑袋突突地发疼。 好不容易爬上车,他一手抓起马鞭,另一手正要抓起缰绳调转马头,一条腿被人抱住,被人一把拖下了车。 祝盛安摔在地上磕了个七荤八素,心中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要不是中了迷香,何至于这么窝囊! 老子又没想看你媳妇的脸,是她自己忽然跑进后院的! 又想,这家伙连试探都不试探一句,就起了杀心,定是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这样的人,手里不知沾过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第95章 他跌在车下,回头一看,章云眼睛还睁不开,但双手牢牢抱住了他的腿,还想顺着往上爬,继续掐他的脖子。 祝盛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手中的马鞭往下一套,套住了章云的脖子,狠狠一收。 章云并非习武之人,出于本能,两手立刻护住了自己的脖子,拼命挣扎着,想要从马鞭中挣脱出去。 成年男子拼尽全力的挣扎,中了迷香的祝盛安差点压制不住,他爬起来,拿缰绳拖着章云,硬生生将人往前拖行。 被勒着脖子拖行,可比光勒脖子要命多了,章云被拖了没几步,就扛不住了,祝盛安趁着他挣扎不动,赶紧牵住马头,奋力拉着马儿调转头来。 他爬上马车,看章云已经面色发绀,口吐白沫,便松开马鞭,狠狠一抽马屁股。 马儿嘶鸣一声,往前跑去,就在这时,章云不知哪儿来的怪力,一下子扒住板车,抓住了祝盛安的腰带。 祝盛安猝不及防被他往下一扯,摔在了板车上,被他拖得往车边滑去。 木板车两侧有木条围栏,咚的一声,祝盛安的后脑重重撞在了车栏上。 他眼前一黑,撞击的闷痛和迷香的强烈后劲混在一起,直冲天灵盖,冲得他额上的青筋几欲爆开。 这一瞬,他仿佛被扔进了茫茫空荡的虚无,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是谁,在做什么。 这短暂的一瞬好像被无限拉长,他停留在这片虚无里,漫无目的,很想放任自己继续这样停留下去。 脑中忽然闪过了一张俏丽的脸。 雀澜蹙眉唤他:“殿下。” 祝盛安霎时想起了自己是谁。 不,不能停在这里,不能死! 这短暂的一瞬眨眼即逝。 祝盛安双眼猩红,硬生生从一片黑暗中逼迫自己清醒过来,背后抵着车栏,手上将皮鞭往后一套,套住了在后扯着他腰带的章云。 这回他再不留情,一手狠狠收紧皮鞭,空出一只手来拉着缰绳让马儿往前跑。 章云的半边身子还拖在地上,马车一往前跑,他便被勒着脖子往前拖行,手中一下子卸了力道,再抓不住祝盛安的腰带了。 祝盛安勉强坐起身,一手赶着马儿前行,一手拖着他。 章云很快就胀得面色青紫,他拼命挣扎着,张着嘴想说话,断断续续逸出几个嘶哑的音节。 “求……求……” “放……” 祝盛安赶着马车,再没往他身上看。 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就选择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白白害死无辜之人,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被拖行的男人一点一点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最终完全脱力,像具空洞的木偶,被拖在马车后。 勒着他脖子的马鞭松开了,章云的尸体掉在了路边,很快就被马车远远甩在后头。 祝盛安松了一口气,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倒在了木板车上。 他这眼睛一闭,就没力气再睁开了,躺在木板车上,任马儿拉着走。 可马儿却像是认识路一般,拉着木板车,晃晃悠悠往雪荡大山深处走去。 第二日,胡仁怀起来,就发现世子殿下不见了。 他慌了片刻,立即叫来章礼,问有没有看见同他一道的那个英俊小伙子。 章礼一片茫然,道:“没有呀,许是那位军爷早起出去转转?” 胡仁怀心里焦急,他知道殿下不是那样不谨慎的人,要去哪里,肯定会提前说。 八成是这家人在耍诈! 胡仁怀粗声道:“他是我的下属,要时刻守着我的,出去转转不可能不知会我一声。该不会是你见他长得俊,把他骗去哪里给人当倒插门女婿去了罢?” 章礼吓得连连摆手:“军爷,您就是借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拐卖您这些当官的呀!” “去你妈的吧!”胡仁怀破口大骂,“嵋州那些乡民,还敢造反呢!你们在这山里,天高皇帝远,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章礼面上闪过一丝阴冷,没有作声。 胡仁怀四下看看,说:“你儿子呢?” 章礼道:“天还没亮,就进山打野物去了。” 大冬天的打野物,糊弄谁呢! 胡仁怀心里骂了一句。 他虽然算不得很聪明,可也不傻,世子殿下是乔装过来想找线索的,必定不能在这里戳破他的身份。 这些村民一个个看起来纯善,实际上心里黑得不得了,他带的人不多,得小心行事。 胡仁怀冷哼一声,走出了院里,立刻找了几名得力的小兵,命他们快马加鞭出去报信。 而后,他带上剩下的人,加上那名带路樵夫马老三,一齐去山中找人。 这一找,就是三天三夜。 世子殿下没找到,倒是找到了被野物啃得稀烂的章云的尸体。 章云的媳妇看见那面目全非的尸体,一下子就跌在了地上,面色惨白。 章礼愣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拄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 马老三在旁道:“这准是打猎的时候,叫山里的狼群围住了。里正,节哀呀。” 章礼死死盯着那尸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跌坐在地的章云媳妇呜呜地哭起来,崩溃地大喊:“报应!都是报应!” 围观的村民神色各异,几个妇人立刻来拉她。 第96章 “别难过啦,人死不能复生。” “谁能料到会碰上狼呢,节哀顺变。” 她们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却捂住了章云媳妇的嘴,硬是把她拖走了。 胡仁怀没心思管他们这些破事。他儿时在山中长大,知道被野狼咬死的人什么样,一看章云的尸体,就知道是人先死了,而后被食腐肉的小型动物啃的。 看来这人对殿下下黑手没成功,反倒把自己搭上了。 可他现在担心的是,既然殿下没遭黑手,怎么过了三天还没回来呢? 这大冬天的,野外一样能吃的东西都没有,只有饿狼和尚未冬眠的熊瞎子,世子殿下一个人在山里,没有食物、没有武器,碰上这些大型野物怎么办? 殿下要有个三长两短,他胡仁怀这颗脑袋也不保了。 正想着,远处的山头出现了一队人马。 “咱们的援兵来了!”有小兵高兴道。 “是咱们的人么?”又有小兵窃窃私语,“怎么看着不太像?” 胡仁怀心头咯噔一声,往山头望去。 那山头上缓缓往下走的队伍,一个个都穿着一身黑衣。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3 10:38:27~2022-07-04 12:1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围城 胡仁怀被五花大绑,扔到了一人面前。 “他奶奶的!你们这些鱼肉百姓的土匪,迟早不得好死!”他跌在地上,仍不服气,破口大骂。 “你就是这队人马的首领?” 面前出现了一双黑靴。 胡仁怀往上一看,愣了愣。 这土匪头子,长得人模狗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良民呢! 他呸了一声:“老子就是你胡爷爷!” 话音刚落,旁边扇来一掌,打得他眼冒金星,牙齿咬破了舌头。 一个古怪的口音插进来:“再敢,出言不逊,割了舌头喂狗!” 胡仁怀大着舌头继续骂:“你有本事就割!看你爷爷我会不会怕你!” 这人一把就要拎起他,那首领却道:“慢着。” 他看了胡仁怀一眼:“你们世子殿下,就派了这么几十个人来?” 胡仁怀心道:这下世子殿下在山里失踪了,反倒是好事,免于落入此人之手。 他道:“我们是先头队,后头还有几千人呢!” 这首领轻轻笑了一声:“可惜,这山里的马道是我的人修的,留了岔口。你们那些援兵,现在该在别的山谷里打转罢。” 胡仁怀一愣,明白了,那马老三说的只有一条马道直通这小村,其实是那些岔道平常被堵上了。 这下这个匪首带着人进来,就把这条路堵上,挖开了其他岔道,他们的援兵就算有当地人带路,也再找不到这座小村了! 奸诈! 不过,这样一来,就连他这不太灵光的脑子也反应过来,这座小村不简单。 玄衣军花了大力气修马道,还留了岔道,就是为了护住这座小村,极有可能金矿就在这里! 胡仁怀脑子一转,道:“你花这样大的力气遮掩这里,殿下定能看出不对,我们的人迟早要把这山翻个底朝天!” 这首领笑了笑:“那我便等着他来。” 他不再看胡仁怀,转身走向了章礼。 “族长,这些小喽啰不足为惧,今日就继续下矿罢。” 族长?下矿? 胡仁怀抬眼看了过去。 章礼拄着拐杖,脸色冷硬,道:“云儿刚去,今日要给他办丧事。” “办丧?”那首领往章云的尸体看了一眼,“尸身不全,如何入殓?” 章礼嘴唇紧抿。 尸身不全就下葬,下辈子投胎会生成残疾的,章礼老年痛失独子,如何舍得这唯一的儿子如此下葬? 这匪首道:“还是交给我来办罢。我送他出去找最好的入殓师,给他补齐身子,再办丧事。” 他对着章礼,倒是和颜悦色。 章礼点点头:“也行。” 匪首又说了一遍:“今日便下矿。您多日没送东西出来,侄儿这里,实在是等不得了。” 章礼的脸色有些复杂,像是憋屈、不甘又无奈,半晌才说:“好。” 匪首笑了笑,道:“族长放心,侄儿答应您的事,很快就能办下来了。” 章礼这才和缓了脸色,道:“辛苦你了,鹤翎。” 章鹤翎? 胡仁怀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嚼了嚼,总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在哪里听过呢? 他一边在脑子里努力回想,一边盯着章鹤翎那边。 章鹤翎踱了几步,道:“官府来的人,都在这里了?” 章礼神色一顿。 胡仁怀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只有世子殿下没在这里。 而章礼显然是特别注意过世子殿下的,不知他认没认出来? 要是被这匪首知道殿下在这山里,他们就完了! 他紧紧盯着章礼,恨不得能冲上去捂他的嘴。 章礼平静道:“都在这里了。” 章鹤翎点点头,走进了村中。 胡仁怀猛地松了一口气,心头却又浮上犹疑。 第97章 这章礼和章鹤翎,不是一伙的吗?怎么章礼要瞒住他侄子呢? 而后,他又想到,这章鹤翎既然在外头做玄衣军首领,怎么没把他的族人都接出去,反而一直叫他们在这儿挖金矿呢? 他眼珠转了转。 要是这两伙人貌合神离,他就有机会从中斡旋了。 只要能把他放走,他跑出去把这条道挖开,引援军进来,看这帮土匪还怎么嚣张! 胡仁怀想是想得美,可他根本没机会接触到章礼。 看管他们的是玄衣军,每天只有村民过来送三餐。 那章鹤翎许是忙着挖金矿,没空来审问他们。 胡仁怀天天都能听见屋外头在吆喝,马车来来往往,把开采出的金子送进村里打制成金锭,热火朝天的,他心里不禁焦急。 需要这么多金子,看来玄衣军是要有大动作了,偏偏他这个知情人却困在里面,没法向外传递消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金锭一批一批往外运。 胡仁怀急得嘴上都起了一圈燎泡。 这几日他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外头讲话,隐约推测出这马道还有另一个出口,就在雪荡山脉的南端,靠近腊子山的地方。 金子从那儿出去了,外头的王府亲兵根本察觉不到! 他只能祈祷着,两州交界处中军帐的那些人机灵点,早些派人去澹州府送信。 要是少夫人在,也许还能发现这山里弯弯绕绕的马道的秘密。 澹州。 刘叔伺候着雀澜,为他穿上了祝盛安的银甲,忧心道:“少夫人,您这一身的伤,哪还能带兵打仗啊?” 雀澜胸腹间还绑着钢板,把他整个人束缚得笔直。削薄的肩膀压上了沉甸甸的银甲,仿佛曾经压在世子殿下肩上的重担,此刻由他扛了起来。 雀澜拿起头盔,轻轻拨弄了一下它顶上的红缨:“事到门前,不可不为。” 他戴上头盔,提剑大步跨出了门。 外头的王府亲兵、民兵营皆已整整齐齐列队,站在宽阔的大街上。 天空下起了细雨,前方的街道空荡荡的,偶有几个行人打着雨伞匆匆走过。 更多的百姓连门都不敢出,躲在家里,透过窗户偷偷看外头这些即将出发的士兵。 细雨一丝丝地飘在士兵们脸上,雀澜骑着马来到队伍最前方,调转马头看向身后整整齐齐的战士们。 这些年轻、坚毅的脸庞,罩在一模一样的铁头盔下,从后面看,是一个个坚定如山的可靠背影,可从前面看,才能看见他们各不相同的、鲜活生气的脸。 脱下这身铠甲,他们也是活生生的普通人,可穿上它,就穿上了不可辜负的责任和使命。 雀澜高声道:“将士们!” “澹州,是藩地西边的第一道防线,此城一破,贼人必将一路向东,侵扰东南。” “守住澹州,是守住东南大门,是守住家乡!”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冲锋陷阵!保卫家乡!” 战士们的咆哮穿透灰蒙蒙的雨幕。 “冲锋陷阵!保卫家乡!” “冲锋陷阵!保卫家乡!” 马蹄轰隆隆踏过城中大街的青石板,战士们嘶吼着,冲向前方的战场。 十一月二十三日,守城军开门出城,主动迎击。 十一月二十四日,守城军于礼水河畔击土匪和玄衣军于半渡,初战告捷。 同时,一队亲兵突破土匪和玄衣军防线,直奔南边的雪荡大山而去。 十一月二十五日,玄衣军精锐发起突袭,守城军被动防御,双方在礼水畔形成拉锯。 守城军只有千人,没有重武器和火药,在拉锯战中极速消耗,到二十七日,只剩了四百人。 这日夜间,玄衣军再度发起冲锋。雀澜已几日几夜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全靠军医开的醒神药支撑。听到敌军的冲锋声,他连忙想站起身,双腿却一软,一下子跌在了榻上。 一旁备药的军医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起他:“少夫人,您怎么样?” 雀澜张口想说话,一张嘴却猛地咳了起来。 军医扶着他,吓得大叫:“又咯血了!您不能再动了!” 这时,军帐外传来急急的通报:“少夫人!正面来了一支玄衣军,约摸有千人!” “命何冲、王铁列阵在前,展开队形迎敌。”雀澜朗声下令,抽出丝帕抹了把嘴角,转向军医,“把药拿来。” 军医道:“这药是急用的,药性太烈,不能常喝!您本来伤势未愈,就不该用这药,喝完药这一时的精神,是拿耗空身子作代价的呀!” 雀澜狠狠喘了一口气,两眼通红:“拿来!” “不行、不行。”军医连连摇头,“您要是有事,咱们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雀澜道:“为了,澹州的无辜百姓。” 他闭了闭眼:“给我重新绑好钢板。” 军医叹了口气,只能照做。 在他调整钢板的时候,雀澜抬起手来,摸了摸手腕上的白狐皮。 不知道殿下现在如何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殿下…… 他没来得及回忆多久,军医就给他收整完毕。雀澜便收好思绪,起身大步走出了军帐。 黑压压的玄衣军已渡过了礼水河,正在朝守着进入澹州要道的守城军发起猛烈攻击。 第98章 守城军不能后退,玄衣军也只能从这条道进入澹州,两路人马正面相接,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雀澜身上的银甲已被鲜血浸染,连日作战没有休息,他的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次挥舞都需要拼尽全力。 好几次,兵刃的刀光逼近,他差点都挥不动手去抵挡,可一看到那双白狐皮护腕,身上仿佛又被注入了一丝力量。 他还想再次见到殿下。 雀澜一剑刺穿面前的玄衣军的胸膛,斜里忽然闪过一道剑光,但他已来不及闪避,只能仓促地举手格挡。 当啷一声,长剑狠狠劈在他手腕上,霎时整条胳膊都被震麻了,白狐皮护腕咔吧裂成了两段,掉在地上。 雀澜被震得退了两步,那人却并不放过他,又一剑斩过来。 如此力道,现在的他不可能接得住! 雀澜咬咬牙,勉力举剑格挡。 当啷一声,两剑相击,雀澜力气不敌,被这人压着连连后退。他胸口气血翻涌,差点要吐出血来。 正在此时,一箭破空而来,穿透了这名玄衣军的喉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4 12:13:27~2022-07-06 23:3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熊猫、60902869、q_q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花有情否 20瓶;fan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祝盛安觉得浑身热得难受,眼皮如有千斤重,他知道自己已昏睡了许久,再这样睡下去,很可能不知不觉地冻死在这里。 他在高热的昏迷里拼命挣扎,勉强撑开眼皮。 天已经亮了,冬日的太阳没有温度,冷冷地照在他身上。 他仍躺在木板车上,马儿在前头优闲地吃草,他不知道自己是昏迷了短短一夜,还是已过去了一天两夜。 呼出的空气都是滚烫的,脑袋突突地疼,四肢没有一点力气,他知道自己这是受了伤,又吹了冷风,发起热来了。 祝盛安勉强撑起身子,从木板车上下来,可脚一落地,半分力气都无,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跌,震得脑袋嗡嗡作响,头疼欲裂。 祝盛安闭上眼缓了许久,那阵钝钝的头疼才过去,他睁开眼环顾四周。 马儿停的地方,有一排马柱,周围有几个简易的草棚,再往前,就是黑漆漆的矿洞。 祝盛安微微一愣。 难道这就是金矿? 他想站起来往前走,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够到旁边的一根枯枝,权当拐杖,拄着往前走。 走到那几个小棚子里头,才发现有柴火、灶和水缸,还备着简易的床铺,看来这些人每次下矿的时间都不短。 他连忙去揭开水缸,可里面的水已经干涸。 祝盛安发着热,嗓子疼得不得了,鼻腔里像要冒火,可偏偏这些棚子里的水缸,没一个有水。 他心急火燎,头昏眼花,体力不支,几乎就要倒下,可仍坚持着,缓了缓,四下去看。 不远处有口山泉! 祝盛安心头狂喜,踉踉跄跄过去,伏到泉水边,双手掬一把水就喝。 冬日的泉水冰冷刺骨,浇到他滚烫的脸上,说不出的慰藉。 好在祝盛安还有几分理智,知道不能喝太多生水,解了渴后,便掏出丝帕,浸湿了擦脸。 这样降温并不是好法子,却也是现下唯一能做到的法子。 他擦了好几遍,头脑清醒了不少,喘着气停下来休息,回头望向不远处那几个小棚子。 那里头的水缸都干了,看来许久没人来过,最近玄衣军动作这么大,难道都不缺钱花的么? 他抵抗着受伤和发热带来的头痛,细细捋着这里头的关系。 若这处金矿完全由玄衣军控制,那么章礼他们也都是张鹤翎的人,很可能还是亲信。 那么他们一行人过来“登记黄册”,章礼该把他们一网打尽,献给张鹤翎邀功才是。 可他们没有这么做,他们唯一的痛脚,好像就是脸上的刺字。 刺字,黄册。 黄册开始推行后,以前的户帖已经废除,只要官府不看他们的户帖,将他们登入新黄册,那么留在户帖上的污点,便无人知晓了。 那时,他们拿着清清白白的黄册,挺直了腰板,再把脸上的刺字弄干净,便成了真正的良民。 章礼对他们礼遇有加,许是因为这个。 那么他被张鹤翎抓在手里的弱点,应当也是这个。 张鹤翎拿捏着他,而他拿捏着金矿,这才形成了长久交易的制衡之势。 虽不知道章礼有什么特别之处,敢同张鹤翎这样的亡命之徒做交易,但他能一直守住金矿,没被张鹤翎连锅端掉,想来手里还是有几张底牌。 要让他们窝里斗才好。 祝盛安这么想着,身子却不如意,一下子打了个大喷嚏。 浑身乏力的感觉加剧,他知道这会儿是没力气撑到回村了,连忙深吸一口气,爬起来,跌跌撞撞回了小棚子里,随便捡了个床铺,慢吞吞爬上去,拉上被子歇息。 这一觉睡到下午,祝盛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再醒来时比之前更难受了,不仅头昏眼花,还鼻塞咽痛,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第99章 他实在没有半天力气,脑袋烧得嗡嗡作响,可这荒郊野外,除了自力更生,其他人都靠不上。 缓了半天,祝盛安才勉强起身,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拿棚子里的枯枝给土灶膛里生起了火,又提着水桶去打了山泉水。 将水烧开,他找来个粗瓷碗,舀了些热水,慢慢喝下去。 要是放在平常,一两天不吃东西,他早该饿坏了。可这会儿发着热,人没有胃口,不吃饭倒也还熬得住。 热水滑过肿痛的喉头,难受中带些舒坦,祝盛安靠在床铺上歇了一会儿,正盘算着是不是趁着这会儿有精神赶紧骑马回去找胡仁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动静。 他凝神细听,而后连忙撑起身子,将床铺推回去,水桶里剩的水倒掉,灶膛里的火也扑熄。 而后,他提着烧热的水壶和刚刚喝过的粗瓷碗,卷了一床铺盖,就爬上了木板车,驱着马儿往旁边走。 他躲在林子里,不一会儿,就看见山头冒出了点点火光。 并不是胡仁怀一行人,而是村民们。 他们三个五个坐一辆木板车,朝这矿山来,显然是要下矿了。 怎么回事?难道胡仁怀他们已不在村里了?他们怎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拉着车出来…… 祝盛安一顿,随即想到,应当是玄衣军进来了。 胡仁怀他们一行人很可能已全部被玄衣军控制,如此,这些村民才敢拉着车出来下矿。 可是,他离开两州交界处中军帐之前吩咐过将领们,如果两日之内没回去,就要他们带人来堵住雪荡大山的出入要道。 按理来说,玄衣军接到雪荡大山的消息再赶来,应当没有中军帐的将士们赶来的速度快。他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封锁,进入雪荡大山的呢? 他眉头紧蹙,难道这雪荡大山,还有别的出入口? 这时,村民们赶着车,陆陆续续到了矿洞前,十分熟练地分工合作,生火的生火,挑水的挑水,进矿的进矿。 许是日头不足,目视不清,没人发现小棚子里刚刚有人造访过。 很快,小棚子里抬起大锅开始煮饭。 闻到米饭的香味,祝盛安这才觉得饿了。 他摸摸肚子,心想,反正村里这会儿肯定全是玄衣军,回去也是自投罗网,不如就在这儿把伤养好。 只是在这山里耽搁得太久了,不知道外面局势如何。 他在这边找金矿,张鹤翎应该安不下心待在澹州对付雀儿了,雀儿那边是不是好过了许多?朝廷的援军也该来了罢。 祝盛安养了四五日。得亏这些村民带来了吃的,他每日去小棚子里造访,吃好喝好,发热已退下去了,后脑的伤也不再闷闷作痛,只仍有些咽痛。 身体舒坦了些,他便不再被动地等待,这日夜里,他趁着夜色骑着马往村中去。 整个村子仍忙得热火朝天,村民们将山中运出来的金矿石一一分拣,尽量凿去黄金附着的岩石,再冶炼、打制。 村子外围则守着玄衣军。 祝盛安在不远处仔细观察着,正有一队人马拉着空板车从村中慢慢往外走,显然是运完了一趟矿石,要再回到矿洞处。 而最后一辆车上,赫然坐着乔装打扮过的胡仁怀! 祝盛安心头一动,待这队人马走出村子,便悄悄跟在后头。 爬上山坡,前方的车队还在继续行进,最后一辆板车却偏离了队伍,走入了一条岔道。 祝盛安微微一愣。 他从山中出来时,为防迎面碰上村民,不敢走马道,是靠着这识路的马儿,从林间走过来的,因此并未发现这儿多了一条岔道。 他记得进村的时候,这里就是一条直路直通村中,根本没有岔道。 祝盛安跟在这辆板车后头,赶车的村民在这条岔道上走了没多远,便将板车解下来,把马儿递给了胡仁怀,自个儿拉着板车到林子里找地方藏去了。 胡仁怀骑着马就往前狂奔,祝盛安立刻跟上,在后叫他:“胡仁怀!” 胡仁怀一边在马背上颠着,一边回过头来,惊喜道:“殿下!您没事!” 他说着,就要拉缰绳停下,祝盛安忙道:“继续走!” 两人齐头并进,胡仁怀立刻絮絮叨叨把这几日的事情都说了,说他带人找了两日,只找到章云的尸体,而后玄衣军便来了,将他们全抓起来关在小木屋。 他在那小木屋里关了好几日,终于寻着机会让送饭的村民给章礼递话,许诺给他们上黄册,这才让章礼铤而走险偷偷放他出来。 祝盛安道:“来时我吩咐过,我们的人应该老早就堵住进山的马道了。你可知道,玄衣军是如何进山的?” “这帮黑衣人,狡猾得不得了。”胡仁怀啐道,“他们在山里修的马道不止这一条,留了好多岔路!出入口也不止一个,他们运金子,就是从靠近腊子山那个出口走的!” 祝盛安心中一动,之前关于腊子山发现金锭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胡仁怀仍在往下说:“这帮玄衣军在这里留了眼线,看到可疑的官兵进山,就把原来的道封了,挖开岔道,外头的人就只能走岔道,在山里面打转!他们自己人从另一个出入口进山,根本不耽误。” “确实狡猾。”祝盛安道。 “好在这章礼和章鹤翎并不是一条心。”胡仁怀道,“刚刚送我出来的人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翻过两座山,见着路边一个小破庙时,就往那破庙后面的山上走,不要再走马道。” 第100章 “破庙堵住的,就是咱们来时的路。” 祝盛安一顿,猛然转头:“你刚刚说谁?” 胡仁怀被他问得一愣,连忙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里头就提了两个人名。 他小心翼翼道:“章礼和章鹤翎,这两人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6 23:35:49~2022-07-09 20:5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熊猫、19854670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按照村民说的,翻过两座山,两人很快看到了一座路边的小破庙。破庙背后是一个小土坡,还铺了些草皮灌木,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这背后还有条路。 从这里越过去,就到了他们来时走过的路。 胡仁怀在这个路口寻了棵大树,拿刀刻上标记,道:“殿下,咱们的人应当都在这外头呢,等同他们会合,是不是冲进去把这村子一锅端了?” 祝盛安骑在马上,道:“张鹤翎没发现我在这山里?” 胡仁怀爬上马:“殿下,我老胡心里有数,一直没透露您的身份,章礼也瞒了一嘴,那个匪首怎么也想不到您会亲自来嘛。” 两人骑着马往出山的方向飞奔,不一会儿,就碰上了正在搜寻的王府亲兵。 领队的都头连忙跑过来,急急道:“殿下,可算找到您了!” 祝盛安拉住缰绳,立刻问:“澹州如何?” “澹州危急!”都头道,“玄衣军和土匪突袭澹州,少夫人披挂上阵,带我们出城迎敌,昨日硬是突出重围,将我们这一队送出来。我带着一路人来雪荡大山找您,宋副尉带的那一路去两州交界地搬救兵去了。” 祝盛安心头咯噔一声:“玄衣军去了多少人?” “玄衣军不算多,但土匪不少,总共有数千人!” 留在澹州的人马堪堪千人,又没有火药和精良武器,碰上大军压境,根本坚持不了几天! 他原以为自己找到金矿,张鹤翎便会暂时放过澹州,算是围魏救赵。哪知道张鹤翎也使了围魏救赵,知道他手里兵力不足,要守住两州交界地,要守住雪荡大山,还要回援澹州,根本用不开人! 他清楚他的底牌,知道他能找到金矿,却抢不走金矿。 祝盛安呼吸微乱,那种事情脱出掌控的可怕感觉又涌了上来。张鹤翎这出安排,再次打乱了他的节奏。 胡仁怀在旁也急了:“他奶奶的真会挑时候!我们这边进山,他那边就去打澹州城!” 都头又道:“我们走时,少夫人带着守城军刚打赢第一仗,但是土匪人那么多,这几日肯定战况艰辛,少夫人又伤势未愈……殿下,我看雪荡大山这里就有不少人马,是不是现在就回援澹州府?” 从雪荡大山回澹州府,快马加鞭只需一天一夜,比两州交界地派兵回援要更快。 胡仁怀道:“可是咱们都找到雪荡大山了,金矿就在这山里,难道不一举拿下?迟则生变哪!” 都头道:“可是澹州府那是数万百姓,耽搁不得!” 胡仁怀道:“我也不是说不去救澹州府,就是怕这山里头那些人趁机跑了啊!” 他转向祝盛安:“殿下,您拿主意,我老胡都听您的。” 这一看,他才发现祝盛安脸色有些不对劲,不由道:“殿下,您没事罢?” 都头也紧张了,问:“殿下受伤了吗?” 祝盛安深深地呼吸,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 不要被带入到对手的节奏里。 他想起雀澜说这话时,沉静又坚定的眼神。 离失败还远得很,不到最后一刻,焉知鹿死谁手。 “发信号弹,立刻收整队伍。”祝盛安看向这名都头,“带上你的人马,再加这里的一个民兵营,同我驰援澹州府。” 增援的人虽然不多,但只要能挺过明晚,两州交界地的援兵就能赶到了。 都头连忙道:“是!” 胡仁怀在旁问:“殿下,那握老胡呢?是不是我留在这儿,把这山里的玄衣军一锅端了?” “留下的才多少人?就算能打个出其不意,也守不住金矿。”祝盛安道,“更何况,陛下的眼睛还没到,不能轻易向金矿伸手。” 胡仁怀急了:“难道就放任他们继续采矿?殿下您是没看见,他们每天从山里不停地运矿石出来,再把打好的金锭运出山。那么多钱啊,够玄衣军干多少坏事了!” 祝盛安斜斜看了他一眼:“不错,就让他们继续采矿。” 胡仁怀傻了眼。 “他们运出去的金子,应该都到了腊子山。留下的这点人守不住金矿,但抢点金子还是干得来。”祝盛安微微一笑,“且让他们继续采,他们采得越多,你抢得越多。” 胡仁怀当即对世子殿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收整队伍,跑去了腊子山,满怀雄心壮志,要把运出来的金子一网打尽。 祝盛安领着五六百人,连夜往澹州府赶。 他的伤并没有完全痊愈,骑在马背上,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后脑突突地生疼。 可一想到雀澜就带着人守在城外,随时可能全军覆没,他便一刻也等不得了。 他拿住了张鹤翎的弱点,张鹤翎何尝不是拿住了他的弱点? 第101章 凛冽的夜风吹过祝盛安的鬓发,他只希望马儿跑得再快一些,更快一些,让他能立刻见到毫发无损的雀儿。 跑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半夜,众人终于临近澹州府,渡过礼水河时,就看到了河畔惨烈的战场。 这是进入澹州府的要道,此时尸横遍野,官道两旁的灌木丛被火烧得参差不齐,仍噼里啪啦冒着火星,整个战场没有厮杀声,而是一片尘埃落定的死寂。 “……结束了?”一旁的都头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我们没赶上?” 祝盛安嘴唇紧抿,拉着缰绳沿着官道继续往前走。 都头反应过来,连忙追上来:“殿下!再往前走就危险了!” “不会这么快就结束。”祝盛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茫茫夜色,“来袭的只有少部分玄衣军,大多是土匪,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让守城的人马全军覆没。战场应当还在前面。” 都头有些不忍,但还是说:“少夫人确实在城中留了人马,可出城的这些人,就是要拿命筑一堵墙,他们是不会后退的……” 他望着世子殿下的背影,艰涩道:“殿下,我们来晚了一步。” 夜色中,世子殿下像一尊凝固的冰雕像,许久都没有作声。 都头在后说:“若是土匪已经入城,我们这五六百人,根本攻不进去。殿下,还是在这里等一夜,等到明天,两州交界地的援军来了,再……” 这时,远处澹州府的方向,忽然传来了沉闷的低鸣,与冲锋的号角声不同,这长鸣中有十分规律的停顿。 祝盛安身子一震,立刻一拉缰绳:“是禁军的号子!”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一骑当先奔了出去。 禁军赶来援助,说<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明朝廷派下来的帮手到了! 澹州平安无事,雀儿定也平安无事! 他一路骑马奔至城门下,南城门早已打开,王府亲兵在城楼上高声喊着:“殿下回来了!” 祝盛安却没空理会他们,骑着马冲进城去,没跑多远就迎面碰上瘦了一大圈的武泽,远远便喊道:“少夫人呢?” 武泽行了个礼:“少夫人在王府别苑……” 话音未落,世子殿下已骑着马,一阵风一样地同他擦了过去。 祝盛安赶回别苑,一进自己院里,就看见满院的大夫。 他心中一跳,便知道不妙,刘叔上前想拦他,被他一把推开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卧房,正好看见老军医松开了替雀澜把脉的手,摇摇头。 “少夫人旧伤未愈,屡添新伤,这次又服用了太多醒神药,怕是难熬了!” 说完,他才看见刚刚进门的世子殿下,慌忙起身行礼。 “……什么难熬?”祝盛安道,“他用了什么药?” 没人敢回答他。 “说话!”祝盛安一声暴喝。 给雀澜用了醒神药的军医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殿下,少夫人断了胸骨还未长好,每次骑马颠簸便剧痛无比,为了带兵打仗,少夫人便命小的给他煎服止痛药。军中的那个醒神方子,您也知道的,可以暂时麻痹痛觉,让人精神振作,小的便煎给少夫人用。” “这药寻常只急用一两回,用完都要去人半条命。谁知道这次城外战事吃紧,少夫人连用了五六回药,小的也不清楚会留下什么病症……” 祝盛安几步走到了床边,掀开帘帐。 雀澜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合着眼,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祝盛安呼吸一窒,手指抓紧了帘帐。 他深呼吸好几下,才在床边坐了,伸手去握雀澜的手。 手指冰凉,但好在手腕上还有微弱的脉搏。 祝盛安的一口气这才慢慢地松了,怔怔坐在床边,握着雀澜的手,半晌没有说出话。 刘叔进屋将大夫们请了出去,在屋外问了话,才又返回来,小声道:“殿下,大夫们没给开药,说得先清除少夫人体内的余毒。得每日放血、施针。” 祝盛安微微回神,道:“他现在这样,哪还经得起放血施针。” 刘叔道:“可是不清余毒,便一直无法用药啊。” 祝盛安一顿,垂眸望着昏迷不醒的雀澜,半晌才道:“叫他们明日过来施针。” 刘叔应声下去了。 房中只剩了夫妻两人,祝盛安蹬掉靴子,躺到雀澜身旁,侧身静静看着他。 “我可好多天没洗澡了。”他忽然说,“雀儿,你闻闻,我是不是都臭了?” 雀澜静静躺着,一声不响。 祝盛安轻声道:“你可不能嫌弃我。” 他将脸靠在雀澜肩上,静静享受两个人互相依偎的温暖。 他道:“只准歇一晚,明早你就醒来陪我,不然我要发脾气的。” 许久,帐中都不再有动静。 祝盛安将嘴唇轻轻印在雀澜额间,哑声道:“你怎么这么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9 20:52:22~2022-07-12 09:5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yaya、阿熊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竹与茉莉 13瓶;fanta 2瓶;尼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第56章 清醒 雀澜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耳边正听见世子殿下大发雷霆的声音。 “血也放了,针也施了,怎么还不见人醒?!” 军医不停拿袖子擦额上的汗:“今日再施一次针,也许……” “什么也许!都几天了还在这也许!人再不醒,饿都要饿死了!”祝盛安砰的一拳捶在桌上。 雀澜刚醒,还说不出话,但肚子确实饿了。他挣扎着想发出点声音引起注意,不过军医已经先一步看见他,立刻大叫:“少夫人醒了!” 背对着床的祝盛安嗖的转过来。 他收拾得还算妥帖,但憔悴的脸色和发青的眼圈仍能叫人看出来,他多日没有好好休息了。 雀澜张开嘴,无声地唤他。 “殿下。” 祝盛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床前:“怎么样?还好么?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雀澜努力发出一个字:“饿。” 祝盛安握住他搁在被面上的手,头也不回地吩咐:“上些吃食,要清淡的。” 一旁伺候的下人立刻退出去吩咐小厨房,不一会儿就端上来几样清粥小菜。 军医给雀澜把了脉,重重舒了一口气:“余毒已排清了,少夫人底子好,再将养一阵就能恢复如初。” 他又检查了雀澜之前受伤的胸骨,雀澜的钢板已绑了快一个月,骨头长势尚可,军医便将钢板收走,让下人们给雀澜做身夹垫衣穿。 看完了伤势,祝盛安小心翼翼地将雀澜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端起了白瓷碗:“喝点粥?” 雀澜枕着他的肩,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味,惬意地眯起双眼,不由自主嘴角上扬。 “不想喝这个?那换一样。”世子殿下没等到他的回应,便搁下瓷碗,伸手去小方桌上重新挑。 这回他挑了个软糯的甜点:“这是蜜枣团,入口即化,吃一个。” 他把糕点递到雀澜嘴边,雀澜这才张嘴,一口吃掉一个。 祝盛安拇指拭过他的唇角,擦去糕点的碎屑,喂他喝了杯淡茶,而后又去挑了个栗子糕。 雀澜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皱皱眉,不肯再吃。 “不吃这些了?那喝点粥。” 雀澜逃避似的,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不肯喝粥。 祝盛安只能放下碗,搂着他,低声问:“这些都不想吃?” 雀澜面颊贴着他前胸的衣襟,点点头。 “那想吃点什么?” 雀澜哑着嗓子,小声说:“想吃辣。” 然后就被世子殿下打了屁股:“这个不行。” 雀澜抓着他的衣襟:“就想吃辣。” 祝盛安低头看他,雀澜委屈地噘起嘴,抬眼瞅着他,无声地控诉他不满足自己的要求。 祝盛安又抬头,一看旁边伺候的刘叔,刘叔赶紧对着他猛摇头:不能吃辣!不能吃辣! 祝盛安拿出教训的语气:“从前你什么都吃的,连我吃过的东西你都肯吃,现在怎么还挑三拣四起来了?” 雀澜小声说:“难道殿下现在待我,还同从前一样么?” “……”这怎么能比,从前他还敢跟他动手呢,现在可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这是两码事。”祝盛安道,“要是你现在身子无恙,想吃什么我都不拘着你。” 雀澜仍在嘀咕:“想吃辣。” 祝盛安将粥凑到他嘴边,他不情不愿的,还是喝了大半碗。 喝完,他就发了通脾气,照着世子殿下的胸口一顿乱捶。 虽然雀澜受了伤力气不足,但毕竟是习武之人,打人那个架势,看得旁边的刘叔胆战心惊。 “不妨事,你们都先下去。”祝盛安挨了一顿打,勉强把他哄住了,搂在怀里,“少夫人身子不舒服,同我撒娇呢。” 雀澜靠在他胸口,气喘吁吁的,平复了一会儿,两条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说:“都怪殿下。” 祝盛安抚着他的发丝:“是,都怪我,叫你一个人在这里受了这么多苦。” 雀澜道:“我以前,一个人也可以的。都怪殿下。” 他现在受不了一个人扛着了。 祝盛安心头一动,低下头去,寻他的嘴唇。 雀澜抬手按在了他唇上,赌气道:“不叫你亲。” 祝盛安吻了吻他按在自己唇上的手指,低声道:“好中意你。” 雀澜耳朵一动,面色发红,将手指收了回来。 祝盛安得到默许,便搂着他,吻了上去。 雀澜闭上眼睛,张开嘴,同他缠在一处。 呼吸交缠,帐中窸窸窣窣的,他们纠缠着,厮磨着,拥着滚在一处。 帐外的日头正亮着,透过薄纱帘帐,将帐子里照得一清二楚。 雀澜迷迷蒙蒙,忽而想到殿下从前是看不得人的身子的,每回抱他,不是蒙着眼,就是蒙在被子里,但今日却未见异常。 他轻声问:“殿下没事了?” “什么?”祝盛安吻了他一下。 “殿下可以看我的身子了?”雀澜搂住他的脖子。 祝盛安也一愣,低头看了一眼。 雀澜浑身雪白细腻,漂亮得很,看在眼里,只觉得浑身发热,再没有之前恐惧反胃的感觉。 祝盛安不禁一笑,故意仔细去看,被雀澜揪了一把耳朵:“才好了,就不正经。” 第103章 “一到你跟前,就只想不正经。” 雀澜笑着骂他:“流氓。” 松软的被窝里捂着汤婆子,暖烘烘的,床铺微微摇晃,他深深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手脚被男人捧着暖着,像泡在温热的水流里,惬意得不得了。 卧房里烧着炭盆,怕太闷了,便没有关窗,不时有寒风吹进屋中,拨动薄纱帘帐,吹散室内的闷热。 雀澜伏在被褥里,被屋里的闷热捂出了一身的汗,直到后背被凉风吹了,才清醒了些,低声说:“背上冷。” 祝盛安将被拉上来,盖住他。 雀澜又动了动:“不要盖得这么严实……好热。” 祝盛安打了一下他的屁股:“折腾我呢?到底是冷还是热。” 雀澜嘀咕道:“殿下真不会伺候人。” “我伺候得还不好?小白眼狼。”祝盛安捏捏他的脸蛋。 雀澜噘着嘴:“殿下还打我。” 祝盛安冷酷地说:“我不能打你么。” 他故意将他的腰抱起来,打他的屁股。 雀澜羞耻地蜷着身子:“不要打、不要……” 祝盛安道:“该叫我什么?” 雀澜双目泛泪,吸着鼻子:“夫君。” 祝盛安心头一热,俯下身去吻他。 小别胜新婚,两人又各自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这会儿黏糊得不得了,从下午一直闹到晚上。 “都该吃晚饭了。”祝盛安给雀澜洗了身子,搂着他回到床上,“累不累?” 雀澜摇摇头,抱着被子,眼睛瞅着他:“殿下累不累?” “伺候媳妇儿,怎么会累呢。”祝盛安坐在床边,刮一下他的鼻尖,“我倒是乐意天天伺候你,不过……” “不过什么?”雀澜凑近了些,抱住他的手臂。 祝盛安压住话头,扫了一眼他的小腹:“现在还不是好时机。” 雀澜疑惑地歪头:“干这档子事儿,还需要好时机?” 祝盛安道:“毕竟,你是坤君,要当心些。”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吩咐下人上了晚饭。 雀澜已能下床,便由下人伺候着穿上衣裳,扶到了饭桌旁。 桌上清汤寡水,几盘荤菜全是焖熟的,没飘一丁点辣椒和红油。 雀澜撇了撇嘴,但下午已被伺候舒坦了,这下没再发脾气,两人一起动筷吃饭。 祝盛安道:“前些日子你辛苦了,现在陛下派了帮手来,武泽也回来了,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养伤。” 说起这个,雀澜才想起一事:“那夜幸得禁军赶来援助,领头的秦般将军,还救了我一命。” 他转向祝盛安,语气兴奋:“殿下知道他么?他是靖远侯的儿子!去年平乱的那个少年将军!没想到不仅有本事,还长得一表人才……” 祝盛安脸色一黑,道:“你说他有本事就罢了,怎么还评论人家长相呢?” 雀澜被他说了一句,起初也觉得背后说人不好,顿了顿,又反应过来:“我又没有说他的短处,我是在夸他长得英俊。要是他长得丑,我肯定不提了。” 祝盛安更生气了,说:“他长得英俊,你就对他青眼相加?” 雀澜没有否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他这就相当于承认,他就是看人家长得英俊,才特意提起他,夸他有本事。 祝盛安气得吃不下饭,瞪着雀澜,说:“他已经成亲了。” “啊?”雀澜一歪头,“这么早?他今年才二十岁。” 他说起来像是有点惋惜,祝盛安气不打一处来,又加了一句:“人家还是娶的青梅竹马,感情好着呢。” 雀澜道:“殿下怎么知道,殿下以前就认识他么?” “……”祝盛安打住了话头,兀自夹菜,“吃饭。” 雀澜瞅了他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想通了。 既然殿下从前就认识这位秦将军,两个优秀的乾君在一块儿,总免不了有好事者要把他们拿出来比较。 虽说殿下现在颇有威名,当得上一句年少有为,可十六岁以前吊儿郎当的,肯定没少被秦将军比下去。 雀澜眼珠一转,故意说:“秦将军武功高强,不知道和殿下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祝盛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想知道?我告诉你,现在比一场,肯定是我赢。” “殿下这么有把握?”雀澜挑眉。 祝盛安道:“我老婆就在跟前看着,他老婆远在千里之外,他怎么也得让我赢个面子罢。” 雀澜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2 09:50:23~2022-07-13 17:3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q_q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_q 2个;愤怒的搓澡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二泡 10瓶;fan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做客 听闻少夫人醒过来了,第二日秦般便提着礼物登门拜访。 这几日他同祝盛安在府衙见过不少次,也一同议事、一同吃饭,但是因为少夫人一直昏迷着,他便没有登门。 寻常人家,都是夫人管着府内的起居事务,夫人倒下了,府里多半要乱套,这个时候是不便上门做客的。 第104章 可秦般没料到,王府别苑的一应内务,竟然全是世子殿下打理。 他在正厅坐着,一会儿进来一名下人,将午饭菜单递给世子殿下过目,一会儿又进来一名下人,将回礼的礼单呈给世子殿下。 少夫人揣着手炉坐在殿下旁边,靠着软枕,双目微合,似乎在打盹。 秦般那夜阵前救人,很清楚他的伤势,以为他这会儿打盹是精神不佳,便道:“少夫人要是累了,可以歇一会儿。” 雀澜撑起眼皮:“不妨事。” 他这会儿确实困了,但不是因为受伤,而是一大早就被殿下闹醒,在床上滚了两回。 祝盛安将礼单看了,交给下人,打发伺候的人都下去,这才开口:“只坐一会儿,他还消受得起。” 秦般并不是健谈的性格,见祝盛安忙完手头的事,便继续说方才的公事:“殿下准备何时动身去雪荡大山?” 祝盛安道:“金矿就在大山里,又不会长出腿来,晚些去也不妨事。” 秦般道:“既然已发现金矿在何处,就该早些动手。” “这么想,本也没错。”祝盛安道,“不过,秦将军知道这些金子去了哪儿么?” 秦般看了他一眼。 雀澜在旁道:“前阵子我收到密信,玄衣军在各地收购木料,运到平远县造船。而后我便派人去平远县打探,发现他们早就有船通航了,这次造的是两艘新船。” 秦般眉头一皱:“平远县靠着海,船从这里出发,可以到浮州港、津州港。殿下的意思是,金子走海运,去了这些地方么?” 祝盛安道:“不错。” 秦般道:“可船要入港,必须拿着通行证。” 祝盛安道:“他们一船一船地运金子过去,难道还买不到一张通行证?” “……”秦般沉吟片刻,“我会上奏陛下,清查津州港的往来船只。也请殿下告知王爷,清查浮州港。” “昨夜雀儿将此事告诉我,我今早已给父王写过信了。”祝盛安道,“澹州府两次被围,两次他们都用了攻城器械,这些东西是官府严管的,他们能用得上,背后肯定有人。” “给他们通行证的人,虽不一定是幕后主使,但顺藤摸瓜,能揪出不少线索。”祝盛安朝秦般挑了挑眉,“要是一下子端了金矿,这条线可就断了。” 秦般面色淡淡,道:“我对办案并不擅长,听殿下的安排。” 祝盛安心里舒坦了,特意冲雀澜比了个得意的眼神。 雀澜没搭理他,说:“我倒是觉得,秦将军可以先去一趟嵋州。” “张鹤翎特意要将战火烧到澹州来,我们不能遂了他的意,该将这把火烧到他的老巢去。”他喝了一口热茶,“嵋州才是动乱的起源地,肯定藏着不少秘密,可殿下和我都不便出藩地,只有秦将军去,最合适。” 秦般道:“我来时,已看过嵋州这些年的卷宗了。” 祝盛安颇感兴趣,嵋州是朝廷领地,他在藩地可看不到嵋州的相关卷宗,当下便问:“嵋州这些年动荡不安,总该有个由头罢?” 秦般道:“嵋州当地有个吕姓宗族世家,在整个南方也排得上名号,正是端王的母家。” 祝盛安道:“吕氏宗族我听说过,族中也算人才辈出。只是去年端王之乱平息后,宗族在朝中的势力都被剪除了。” 秦般摇摇头:“一位皇子背后的势力,何止是他母家的宗族?这些人汇聚在端王背后,织成了牢固的利益网,他们对端王,不止于支持,更像是操纵。” 祝盛安毕竟在藩地,远离京城,自然不如身处漩涡之中的秦般这样了解朝中局势,便说:“端王之乱,你当是最了解的了。” 秦般道:“大周开朝以来,不过百年,兴科举,废世家,朝中才有了如今人才济济的兴盛景象。陛下登基后,又废除户帖,建立黄册,量尽了天下的田亩,数清了天下的百姓,各地每年该产多少粮食、该交多少税,陛下便心中有数。” “如此一来,世家子弟入朝的通道变窄了,每年还要为家中的无数田亩缴纳高额税金,世家不可避免地衰落了。可这些绵延了数百年的世家,怎可能坐看家族走向衰亡?” “他们要重新回到权力的中心,就要走老路子,去控制皇位上的人。如此,他们才选中了端王。” 雀澜在旁听得津津有味,插了一句嘴:“所以,没了端王,还会有其他人,因为背后这张利益网并没有破。” 秦般点点头:“去年端王之乱,朝中没有多少牵连,大概陛下也准备逐个击破,免得他们合起伙来反扑。” 祝盛安便问:“这同嵋州的动乱,又有什么关系?” “嵋州动乱,是青莲教挑起的,吕氏宗族袖手旁观,这不奇怪么?嵋州可是他们的老地盘。”秦般道,“青莲教给了他们什么好处?青莲教又能给他们什么好处?” 雀澜歪了歪头:“金子?” “不止是钱,还有人。”秦般道,“这些土匪、玄衣军,可以助端王一臂之力,他们是吕氏宗族对抗朝廷的底牌。” 祝盛安道:“怪不得朝廷屡次派兵到嵋州剿匪,都没有什么进展,原来是地头蛇不愿意剿灭这些土匪。” 他看向秦般:“那陛下有没有吩咐,怎么对付嵋州这些人?” “陛下叫我看着办。”秦般说。 第105章 “……”祝盛安虚假一笑,“陛下对秦将军真是信任有加。” 这时,屋外传来刘叔的声音:“殿下,午饭已摆好了,现在用饭么?” 祝盛安便抬手请秦般入席,自己站起身来,伸出条手臂让媳妇儿扶着走。 下人引着秦般走在前面,他们两人走得慢,不一会儿便落在了后头。 雀澜瞅了一眼前边,扶着他的手臂,小声道:“殿下怎么没提雪荡大山里的事?” 祝盛安同他咬耳朵:“这一扯起来,就说不清楚了。” 雀澜不解,道:“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祝盛安低声道:“我想起来这章姓世家了,是七年前那次清洗下来的。” “那次清洗,到现在还有一摊糊涂账呢,谁领这个差事,谁就惹一摊大麻烦。” 雀澜脚步一顿:“……七年前,有什么清洗么?” “现在再提,自然是没有了。”祝盛安拍拍他的手,“你也不要在秦般跟前提起,他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要是知道了,必定去蹚浑水。” 雀澜的脸色却没有好转,喃喃道:“七年前……” 祝盛安留意到他的不对劲,问:“怎么了?” 雀澜看了他一眼,刚想说话,前头已到了饭厅。 “夜里再说罢。”他搭着祝盛安的手臂,走进了饭厅。 午饭准备得十分丰盛,三人围着圆桌坐了,祝盛安特意吩咐下人们,给雀澜跟前摆上清淡的菜色。 而秦般跟前,摆了几道澹州的特色海味,那鲜美的味道整个屋子都闻得见,雀澜吃了没几口,就蠢蠢欲动,眼睛频频看向秦般跟前。 但是这会儿坐在桌上,旁边自有伺候的童子为他布菜,童子得了世子殿下的吩咐,是不敢给他夹海鲜的。 雀澜眼珠转了转,说:“秦将军,这儿的饭菜可合你的口味?” 正专心吃饭的秦般抬起头来:“饭菜风味上佳,尤其是这些海味,甚是鲜美。” 雀澜给他说得都要流口水了,顺势接道:“是么,我也尝尝,看今日厨子发挥得如何。” 说罢,他就看向旁边布菜的童子,目光十分直白。 “……”小童犹犹豫豫,朝其中一道清蒸海鱼伸出筷子。 祝盛安咳了一声:“就是厨子正常发挥的水平,不用试了。” 雀澜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祝盛安一挑眉,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白肉,在满是蒜泥和红油的味碟里滚上满满的蘸料,一口吃了。 雀澜:“……” 他也好想吃蒜泥白肉。 祝盛安似乎收到了媳妇儿渴望的眼神,吩咐自己身旁布菜的童子:“给少夫人夹一个白玉豆腐。” 童子连忙领命,夹了一块清汤寡水的嫩豆腐,搁在雀澜碗里。 “……”雀澜气得脸都鼓了起来,盯着祝盛安,道,“给秦将军夹一个油焖大虾,这可是海虾,个头大,肉细嫩,京城吃不到。” 秦般认真地听着他对食物的介绍,接过布菜小童夹来的大虾,说:“多谢少夫人款待。” 祝盛安瞅着他碗里的大虾,不动声色地扶住自个儿的碗。 下一个该给他夹菜了罢? 雀澜哪能看不见他的动作,无声冷笑,吩咐道:“夹一个缠丝扇贝。” 祝盛安端起了碗。 雀澜:“给秦将军。” “……”祝盛安脸色一僵,端起来的碗顿在半空。 雀澜:“这白玉丝晶莹剔透,爽口又不失嚼劲,同京城的口味不大相同。” 秦般:“多谢少夫人款待。” 祝盛安悻悻放下了碗,一个劲儿拿眼睛瞟雀澜。 雀澜瞥了他一眼,他就趁机指一下自己的碗,那意思十分明显。 不能厚此薄彼,该给你夫君夹菜了。 雀澜笑了笑:“给殿下夹一个……” 祝盛安捧着碗静候。 雀澜伸手一点:“醋溜白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3 17:30:55~2022-07-15 20:0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q_q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熊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夜话 夜里,祝盛安洗漱完,走进内间,床上却没人。 他没有多想,以为雀澜还在梳洗,便自己先去床上躺下。 可躺了不一会儿,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有人在吃东西。 “……”祝盛安立刻起身,走出屏风,一眼就看见雀澜披着披风坐在榻上,正抱着个油纸包偷吃。 被抓了个现行,雀澜无辜地瞪着一双大眼睛,讨好地唤了一声:“殿下。” 祝盛安一声冷哼,走过来就要“收缴”他的零食,雀澜连忙抓起一把肉干,往嘴里一塞。 下一刻,油纸包就被祝盛安夺走,这还不算完,世子殿下竟然来掰他的嘴! 雀澜唔唔叫着,推他的手,不肯把吃进嘴里的肉干吐出去。 祝盛安气不打一处来:“好哇,吃的还不是五香的,吃香辣的!嫌自己伤好得太快么!” 他掰开雀澜的嘴,硬是将肉干全抠了出来,抄着油纸包出去丢给了下人。 雀澜在后跟着,委屈巴巴地扯着他的衣袖:“殿下,我晚饭没吃饱……” 第106章 “现在太晚了,吃了也是积食。”祝盛安毫不留情地拒绝,回头看向他,双眼如炬,“是不是还藏了吃的?” 雀澜满脸无辜:“没有。” “是么?”祝盛安明显不信,往屋里的箱笼走去。 看这架势,显然要把屋里翻个底朝天,雀澜脑子转得飞快,连忙拉住他的袖摆,主动交代:“只藏了一点。” 他走过去打开其中一个箱笼,翻出了一个油纸包,期期艾艾地交给世子殿下:“……就是这个,没有别的了。” 祝盛安打开油纸包一看:金丝银鱼干。 他抬眼看向雀澜:“真没有别的了?” 雀澜连忙点头。 祝盛安挑了一个箱笼,就要去开,雀澜紧张道:“这里面没有的。” 祝盛安片刻就翻出来一个油纸包。 雀澜:“……” “狡兔三窟。”祝盛安一边说,一边翻,不一会儿就搜出来五六个油纸包。 鱼干、虾仁、香辣花生、油炸甜糕等等,应有尽有。 眼看着殿下把自己的库存搜刮干净,雀澜心疼得不得了,一直跟在后头辩解:“才买的,我还没来得及吃呢……” 祝盛安听着不对,转过头来:“你哪儿来的钱买?” 雀澜:“……” 祝盛安:“你的月例,不是都给我抵账了吗?” 他算了算,这才三个多月,雀澜的月例还了九十两,下个月还得再还钱呢,哪来的闲钱买零嘴吃? 他这几日回来,刘叔也给他看过院里的账本了,雀澜没从账上挪过银子。 院里的下人是不敢给他准备这些零嘴的,他总不能凭空变出这些东西来罢? 祝盛安道:“你老实交代,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 雀澜拉着他的袖子:“我说了,殿下可不能生气。” 祝盛安抱起双臂:“你先说。” 雀澜小声道:“殿下先答应我,不能生气。” “还跟我讨价还价。”祝盛安伸手捏住他的脸蛋儿,“快说。” 雀澜老实道:“之前殿下在外头,齐大哥常来看我,这是他买的。” 齐韫言! 祝盛安气炸了! “他自己就是大夫,他不知道你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吗?!”祝盛安大声道。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你背着我跟他见面?!” 雀澜小声道:“齐大哥也说吃这些不好,但是我求他,他就给我买了。” 他还求他!他还跟齐韫言撒娇! 祝盛安气得呼吸急促:“你怎么求他给你买东西?你知不知道……!” 算了,雀澜肯定不知道,说出来岂不是帮了齐韫言一把! 他改了口:“你知不知道,这丢的是我的面子?你怎么不求我给你买?” 雀澜理所当然道:“可是殿下那时不在城里。” “……” “而且殿下肯定不答应给我买。”雀澜道,“殿下没有齐大哥好说话。” 祝盛安嗤笑一声:“你倒是鬼机灵,知道我不好忽悠,就挑个好忽悠的。可你还记得自己是有夫之妇么?能随意叫别的男人给你买东西么?” 雀澜这下不说话了。 祝盛安哼了一声:“知道错了?” 雀澜仍不作声,把脸撇到一边,十分不服气。 祝盛安本想再说一句,可看雀澜这样,再说就要吵架了,便住了嘴,去翻最后一个箱笼。 雀澜忽然上前一步,拦住他的手:“这个里面没藏吃的。” “之前的每个箱笼,你都说没藏。”祝盛安已不信他的鬼话了,伸手就拉开了箱笼。 意外的是,这个箱笼空荡荡的,一打开便一览无余:只有一副断成两半的白狐皮护腕。 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言,都想起了买它时的那一段争执和趣事。 祝盛安捡起了这对护腕,微微一笑:“……都劈成两半了,怎么还留着。” 雀澜道:“扔了罢。” 他抢过这对护腕,就往窗边走,推开窗子要往外头扔。 祝盛安连忙一把将他抱住,拉上了窗户:“不扔不扔。” 雀澜仍在他怀里挣扎,不肯让他抱,祝盛安心头发热,按着他胡乱地亲:“宝贝雀儿,别生气。” 雀澜恨恨道:“我才不是殿下的宝贝,殿下连饭都不让我吃饱。” 祝盛安像抱小孩那样把他抱起来,往内间走:“为夫错了,雀儿大人有大量,原谅为夫这一回罢?” 雀澜哼了一声:“殿下哪里有错?殿下都是为我的身子考虑。” 他被抱到床上,一脚把祝盛安踢开,自己滚到床里去睡。 祝盛安把那对护腕搁在床头柜上,凑近来,说:“我给你找两个浮州的厨子,那儿饮食清淡,但花样也不少,保准你吃得开心,如何?” 雀澜没有作声。 祝盛安又道:“我近来忙得很,院里的账和钱,还是交由你管罢?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才让你求到外人那里去了。” 雀澜道:“我可没那个能耐管账。” 祝盛安道:“院里自有管事理账,你心里有个总数就行了。” 他从背后搂着雀澜,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再给你重新做个护腕,里头包金线的,更软更舒服,也不容易被砍断,如何?” 雀澜又不作声了。 第107章 祝盛安故作恍然大悟:“院里的钱都归你管了,我现在使银子,要征得你的同意了。” 雀澜扑哧一笑。 祝盛安立刻把人翻了过来,亲了个嘴儿。 雀澜咯咯笑着,假意挣扎了几下,拿手捶他的胸口,可仍叫他按在了床上。 床上窸窸窣窣的,不一会儿,便传来雀澜小声的抱怨:“不要了……” 祝盛安哄着他:“很快的。” 潮水交缠翻涌,雀澜的手抓住了柔软的褥子,将褥面抓得皱了,可这潮水的翻涌颠簸太剧烈,让他连话都讲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涌动的潮水才慢慢平静下来,雀澜伏在被褥里,低声道:“骗人。” 祝盛安吻他的鬓角,声音暗哑:“没骗你,时候还早呢。” 下人进来收拾了床,雀澜面颊贴着男人的胸膛,闻着熟悉的雪松香味,昏昏欲睡。 迷糊中被抱到床上,雀澜在暖和柔软的被窝里惬意地伸个懒腰,正要睡过去,忽听世子殿下开口:“对了,用午饭前,你还讲夜里有话对我说。” 雀澜睁开眼:“殿下那时提到七年前的清洗,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盛安一顿,就听雀澜接着说:“我还记得,我家就是七年前迁出京城的。” 祝盛安侧着身子:“同七年前那场清洗有关?你还记得你父亲那时身居何位么?” 雀澜道:“我那时已十二岁了,记得很清楚,父亲那时是从六品侍御史。” “不知何故,父亲被贬出京,他是寒门出身,我们一家本就在京中没有根基,便举家迁出京城。”雀澜回想着,“可是在赴任路上,遇到了山贼……师父只救下了我一个人。” 祝盛安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你家应当只是受到了牵连。” “当年的事,我有所耳闻,要从靖远侯打退金人,平定边疆说起。” 雀澜贴着他的胸膛,将自己埋在这个可靠的怀抱里,静静听他娓娓道来。 靖远侯秦昱出身武将世家,十岁跟着父亲到边疆,十四岁开始上阵杀敌,可父亲却在战场上,被金人首领完颜悟一刀砍断了脖子。 这场与金人的战争,从秦昱十岁,打到他十八岁。 最后金人撤兵,并不是被大周打怕了,而是北面的蒙人南下,他们不得不收缩兵力,全力应付蒙人。 而大周那时还是先皇在位,先皇主和,再加上八年战争消耗巨大,若要追击,确实力不从心,同金人的战争便暂时搁了下来。 到靖远侯二十七岁时,金人再度南下进犯。 彼时先皇已卧病在床,太子监国,批了秦昱应战的奏折。 这一仗打了五年。最初两年朝中反战之声激烈,甚至有人趁机弹劾太子,朝局十分不稳,边疆的补给也时好时坏,将士们有败有胜。 两年后先皇驾崩,太子登基,一统朝局,边疆军心大定,秦昱势如破竹,连胜二十七仗,三年未有败绩,最后砍下了完颜悟的头颅,一战封侯。 雀澜轻声道:“我小时候在京城,就是听着靖远侯的这些事迹长大的。” “我小时候也听了不少,因为我母妃同靖远侯夫人是好友。”祝盛安笑了笑,“每每他同我说这些,我父王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他继续说下去:“虽然打了胜仗,可朝廷也消耗巨大,陛下缓了几年,才开始收拾当年那些祸乱朝纲之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5 20:03:08~2022-07-16 23:1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季叔叔yang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当年的朝局动乱,不仅涉及党争,还有敌国奸细浑水摸鱼。陛下以国库失火案为引子,把这些人全部翻了出来。”祝盛安低声道,“到这里,整个事态还算是向好发展。” “可后来,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开始推波助澜,这次清洗,逐渐演变成党派之间的互相倾轧。” 雀澜贴着他的胸口,手指一下一下拨弄他寝衣的前襟。那娇贵的面料被他不小心抽出了丝,他正忙着补救,嘴上问:“陛下难道看不出来,这些派系之间的互相倾轧么?” “陛下当然看得出来,只是陛下也要扶持自己的人。由着他们斗,位子空出来了,陛下才好提人上来。”祝盛安道,“至于被波及的无辜之人……只能自认倒霉。” 雀澜作乱的手指一顿。 “自认倒霉。”他喃喃道。 祝盛安叹了口气,轻轻抚摸他的脊背:“雀儿,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 “有的人生来就是天潢贵胄,有的人生来却是乞丐,有的人寒窗十载终熬出头,一步踏错便锒铛入狱,有的人却能蒙荫出仕,斗鸡走犬过一世。” 帐中一时无人说话。 雀澜盯着面前被自己刮花的丝缎衣襟。 这衣料娇贵,抽了丝,一整片便废了,可世子殿下大概不会发现这一处皱起的前襟。 因为殿下的寝衣,只穿一次就扔了。 包括这床上的褥面、被面,由于面料易皱,躺过会有痕迹,又不能下水,都是只睡一次就扔的。 他们院里每日用在这些昂贵布料上的花销,都抵得上平民百姓一年的花用了。 第108章 殿下还算节俭,会吩咐下人照需裁衣,不要多做。而更多的王公贵族则奢靡无度,做出来没穿过的衣裳能堆满几间屋子。 这就是权贵,踩在平民百姓头顶的人。 他们的一句话,一个决定,就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底下这些被决定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在被人摆布,而摆布他们的人,不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雀澜打了个寒战。 祝盛安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的肩:“冷么?” 他的手落在他肩上,温热宽厚,可就是这样一双手,握着无数百姓的性命。 雀澜瑟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掌。 “怎么了?”祝盛安低声道。 他的手掌追上来,不容躲避地握住他的腰,禁锢住了他。 雀澜怔了怔,才想起来,这是殿下。 殿下的手甚至没有沾过几次血。 他紧绷的身子放松了,把自己埋在祝盛安怀里,轻声道:“我困了。” 祝盛安轻轻吻他的发顶:“歇息罢。” 雀澜闭上眼睛,脑中思绪万千,不知何时才睡着。 他做了个梦。 他似乎回到了儿时的那个家。 院里的桂花树枝繁叶茂,已开出了点点的金黄小花,香气扑鼻。 母亲坐在树下的石桌边,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制衣裳,看见他醒了,便说:“小懒猪,午歇睡到这个时候。” 雀澜在躺椅上翻了个身:“我好困。” “起来活动活动,去给娘亲续壶茶来。” 雀澜在躺椅上窝着不肯起来。 母亲又催了好几遍,他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他的身子像现在一般大,并不是小孩子的四肢,很轻松就从躺椅上站起身。 他去屋里续了一壶茶,回来给母亲斟满一杯,母亲拈起茶盏,却不喝,只是笑着看他。 雀澜说:“娘亲,你喝茶呀。” 他重复了好几遍这句话,可母亲只是微笑,说:“阿澜,你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娘亲给你物色一个好人家罢。 雀澜连忙拒绝:“不要,我已经……” 他已经怎么了? 他顿住话头,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努力地回想,却只能想起午饭吃了什么,昨日在学堂学了什么,都不是他要想起来的那件事。 他忘记了什么呢? 雀澜一直想,一直想,眼前母亲的脸都模糊了,可他偏偏想不起这件忘记的事情。 雀儿,雀儿。 是谁的声音? 是在叫我么?可我不叫雀儿,我叫…… “雀儿,雀儿!” 雀澜猛地睁开了眼。 猝然从梦中惊醒,他喘息着,胸口起伏。 帐中一片昏暗,帐外的烛光隐约透进来,让他看清了面前年轻英俊的男人的脸。 祝盛安蹙着眉,拿手擦去他额上的汗:“你做噩梦了?” 雀澜一边喘息,一边望着他,心头一动。 方才在梦中,他把殿下忘记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对,在梦里,他好像根本不认识殿下,每日上着学堂,过着平淡普通的生活。 要是没有当年那一切,梦里的人生才该是他现在的人生。 他不会和师父一起江湖漂泊,不会渐渐习惯铤而走险,也不会牵扯进金矿案,不会遇见殿下……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雀澜闭了闭眼,舒了一口气:“我没事。” 祝盛安抱了抱他,而后抬头看了一眼帐外。 “天还没亮。”他说着,朗声叫了守夜的下人,“现在什么时辰?” 屋外的下人很快答道:“回殿下,现在是卯时正。” “我该起了。”祝盛安撑起身子,“昨日和秦般说了先去平远县一趟,早些出发,夜里能到。” 他朗声吩咐下人备洗漱的热水,雀澜仍躺在被窝里,睡眼惺忪的,轻声道:“殿下要当心,别再像雪荡大山这回一般,着了人家的道。” “这次人多,用不上伪装。”祝盛安坐在床边穿衣,“只要秦般带着人去平远县的各个码头都转一圈,玄衣军听到风声,就是船没装满也得开出去。” 而船开出去了,津州港或浮州港很快就会有消息,他们便能顺藤摸瓜了。 “雪荡大山的另一个出入口,不就在腊子山么?秦将军去了,肯定要进雪荡大山走一趟的,若是发现章礼他们的事……”雀澜喃喃道。 “那山里的金矿可不小,秦般奉旨前来,定要先将矿场围起来,派人下去勘测产量。他在那头忙活,我就去解决章礼那伙人。”祝盛安穿上靴子,“反正,他也说了,办案的事还是由我做主。” “他嘴上是这么说,可他带着数万禁军呢,人手多,底气就足。”雀澜抱着被子,“两个乾君共事,又非上下级关系,比不得我和殿下一块儿办事的时候。殿下可要收敛些脾气。” 祝盛安咂摸出味儿来,转过头看他:“你是说我脾气不好?” 雀澜道:“反正算不得脾气好罢。” “小白眼狼,我待你还不好?” “殿下在我跟前是耐着性子的,在别人跟前还能耐得住么?” 祝盛安撇撇嘴,哼了一声,站起身:“我还不至于在公事上跟他争个高下。” 第109章 “争得出高下倒也好了,只怕你们意见相左,却争不出个高下。到时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两个人办事反倒不如一个人。”雀澜说。 祝盛安俯身下来,在他鼻尖亲了一口:“知道了。我定好好和他共事,不叫张鹤翎钻空子。” 他出了屏风,进了侧间洗漱。 有下人轻手轻脚进了内间,将新灌好的汤婆子从床尾塞进被窝里,把原放在床上已不热的汤婆子撤下去。 雀澜缩进被窝,脚踩住热乎的汤婆子,准备睡个回笼觉。 不一会儿,祝盛安梳洗完毕,从侧间出来,又掀开帘帐,把雀澜从被窝里挖出来。 “再亲一下。”他亲了媳妇儿的脸蛋,又去亲鼻子、嘴角、耳朵,惹得雀澜不住地拿手推他。 “我不在家,不准乱吃东西。”祝盛安咬着他的耳垂,“好好养伤,年节时那样多的好东西,伤好了就都能吃了。” 雀澜低声道:“年节也就二十来日了,殿下能赶回来么?” 祝盛安道:“说不准。你在家先备着罢。” “备什么?”雀澜一窍不通。 “有不懂的,就去问刘叔,他跟着母妃办过不少次年礼。还有,宋奇已回来了,我留他在城中帮你。” 祝盛安最后同他亲了个嘴儿,终于起身出了门。 冬日的清晨,寒风凛冽,深蓝的天空还挂着几颗闪烁的星星,祝盛安披着厚披风,上了马,带着一列亲兵赶到南城门,秦般已整好队伍等着他了。 媳妇儿不在身边,起得就是早。 祝盛安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说:“一大早起来整队,辛苦了。” 秦般拉动缰绳,两人并肩前行,身后的大军徐徐跟上。 他道:“禁军已接防两州交界一带,民兵营已各回驻地,殿下的亲兵如何安排?” “我的亲兵总共不过数千人,要留些人手给我夫人支使,安排修缮澹州城,清点谷租,打探消息等事务。”祝盛安道,“我么,办案总也需要一些人手。这会儿雪荡大山还是我的人守着呢。” 他看向秦般:“怎么,非得手无白刃,才能证明对陛下的一片忠心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般道,“殿下也知道,牵扯到金矿,陛下便尤为看重。” “你放心罢,我的人只守在山外头,连金矿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祝盛安道,“我只给你指路,保准不插手金矿的事。” 说定了此事,秦般才不再提王府亲兵,转而道:“少夫人倒真是一位贤内助,既能上阵杀敌,又能稳坐后方。” 祝盛安心中得意,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谬赞。” 秦般不说话了,仿佛刚才那句只是客套。 可祝盛安岂能放过这个压他一头的机会,主动开口:“就是太粘人了。你出京前,你夫人也会缠着不让走么?” 秦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6 23:18:11~2022-07-19 10:4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熊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骊歌q 5瓶;fan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地牢 十二月初六,禁军和王府亲兵南下抵达平远县。 虽说澹州地处大周最南端,冬日从不下雪,可毕竟已过了冬至,气温降了不少,预示着即将迎来一年中最冷的一个月。 秦般派了一队人马清查平远县各处码头,剩下的人全带到了雪荡大山中,几日里已经将金矿围了起来,正命人下矿勘测。 而先前在此处采矿的村民、山中负责往外运金子的玄衣军,则全部被活捉,由祝盛安带人审问。 祝盛安没有就地审问,而是把这些人全部押到了最近的平远县衙,关在地牢里。 他先从玄衣军开始审。村民们被他晾在一旁,既不提审,也不让看守的王府亲兵透露半点口风,每日除了给他们送两顿饭,再没有别的动作。 每日在地牢里,只能听见从审讯处远远传来的,玄衣军士兵的惨叫声。 如此过了两三日,村民们提心吊胆的,终于受不住了,先是一个两个,主动同看守的王府亲兵们交代,说他们知道玄衣军拥立的“雍王”的底细。 可王府亲兵们只回了一句:雍王的底细,我们殿下早就知道了。 这下,村民们慌了,唯恐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在这地牢里被活活打死,争先恐后地同看守的亲兵交代自己知道的实情。 祝盛安坐在案前,仔细翻看亲兵们整理好的口供,道:“章礼那老头还是没有动静?” 下头的亲兵道:“这老头镇定得很,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万事不管。其他牢房里的村民问他怎么办,他也不作声。” 祝盛安又问:“那他儿媳妇呢?” 亲兵有些迟疑,道:“他儿媳妇,好像有些疯癫,每日在牢房里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说些什么呢?” “就说些,什么因果报应,迟早都要死……”亲兵回忆了一番,“没有什么特别的。” 祝盛安微微蹙眉,思索片刻,招招手叫他近前来,同他耳语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亲兵呈上来的村民们的口供有不少,村里的三百来号人,一大半都交代了。只是这些肯交代的村民,本来知道的也不多,口供中不少是鸡零狗碎与案件搭不上边的内容。 第110章 不过祝盛安一一翻过去,总还是找出来些能用的线索,七七八八拼凑推测出了这章姓一族近些年来的遭遇。 章家在七年前的清洗中败落,族中几位在朝为官的大员全被砍头,家中被抄,其他族人被刺配到嵋州,在嵋州的一处铁矿中做苦力。 唯一没到嵋州的,是被抄家的一房的一名庶子。这名庶子体弱多病,自小缠绵病榻,听闻要刺配嵋州,在出发前便自己吊死在了房中。 可是章家族人在铁矿熬了几年后,这名早就应当死了的庶子,忽然出现了。 他自称当年自尽没有成功,阴差阳错假死逃过一劫,而后偷偷摸摸跑到了南方,被一个书生收养。 他说,他现在叫张鹤翎。 可当年那名庶子自小卧病,族中没几个人见过他。唯一能认出他来的,只有那一房的当家主母,可她到铁矿没多久就病死了,众人根本无法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可是,族长章礼见过张鹤翎后,很快就把他认了回来。 章礼的理由令人无法反驳:若他不是章家族人,身为良民怎么会主动来跟刺配的罪人攀亲戚关系呢? 祝盛安提起毛笔,在一旁的白纸上写下“张鹤翎”这个名字。 张鹤翎出现后不多久,章姓族人就陆陆续续从铁矿中迁了出来,搬到了雪荡大山中。 擅自离开刺配地,一旦被抓住就是砍头的死罪。他们不知道张鹤翎如何办成了这件事,让看守矿场的工头对他们的出逃视若无睹,只知道族长为了让他帮这个忙,答应以族中十四岁以下的孩子们为质。 最初族中许多人都不同意,那时大家都不清楚张鹤翎有什么本事,根本不相信他能帮助他们离开,不愿用自己的孩子来换一个不确定的将来。 但是族长许诺大家,要不了几年,所有人都能重回良籍。 族中不乏能人,只要重回良籍,就能东山再起。族人们怀抱着这样的期望,交出了孩子们,按照张鹤翎的安排,陆陆续续逃到了雪荡大山,跟着族长开始开采大山中的金矿。 他们不知道族长是怎么发现这处金矿的,也不知道他们开采冶炼出来的金子被张鹤翎运去了哪里。张鹤翎很少出现,通常只是让他手底下的黑衣人送来粮食和物资,再把山里的金子运出去。 如此过去了好几年,重回良籍的事仍停滞在原地。 众人每日活得胆战心惊,唯恐被山外进来的人发现,为此村中特意设置了“迎客鼓”,一发现外头的人,就敲响大鼓,所有人蒙上脸,遮住脸上的刺字。 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控制金子的开采量,来与张鹤翎斡旋。 祝盛安握着毛笔,在白纸上又写了“质子”“良籍”“金矿”,而后微微一顿,喃喃道:“就算一开始只有章礼知道金矿在哪,可到了雪荡大山,张鹤翎大可以把整座大山翻一遍,怎么也找出金矿了,为何要为此受制于章礼……”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纸上的“质子”二字上。 章家族人从刺配地出逃,已是死罪,可说是拿身家性命在赌张鹤翎践行诺言,张鹤翎已握住了他们的性命,为何还要他们交出孩子为质呢? 难道章礼手里还握着什么让他忌惮的东西,所以他才要带走孩子们,且不敢自己去开采金矿? 祝盛安细细回想。 当年张鹤翎犯下浔山案,一跃成为宜州总刑事司通缉要犯的第一位,他的身世早被余非明查了个一清二楚。 他的生父是一名普通举子,屡试不第,客居京城,靠给人写春联、抄书维持生计,在京中仅有一位好友,就是同乡张仲学。 张鹤翎一直在老家跟着母亲长大,后来母亲病故,他便独自上京投奔父亲,因家中贫寒,经常吃不饱肚子,他每日都去京中各大酒楼后厨处晃悠,等着捡剩饭剩菜果腹。 不过没多久,他生父便因酗酒猝死家中。张鹤翎年纪太小,什么都干不来,也没有去处,连父亲的一口薄棺都是张仲学出钱买的。张仲学看他实在可怜,便收养了他,带着他四处游学,最后在宜州宁安县落了脚。 可以说,他不仅不是章家庶子,甚至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彼时还是京城大家的章氏一族。 他是如何知道章家庶子的事?为何要假扮章家庶子?又如何笃定自己假扮之事不会被拆穿? 他那时才十几岁,就算有这个胆识,也无从知道章家的秘辛,能找上章礼,肯定有人暗中指点。 是谁呢? 祝盛安搁下了毛笔。 自己现在的这些疑惑,想必当年第一次见到张鹤翎的章礼,也都一一想过。 可张鹤翎在这次见面中说服了他。 看来只能从章礼的嘴里套出来了。 祝盛安站起身,走出屋去,院里守卫的几名亲兵立刻向他行礼。 这是平远县衙给他空出来办公的一处小院,离地牢很近,祝盛安正要抬腿往地牢去,就看见武泽大步跨进了院中。 “殿下。”武泽朝他抱拳行礼,随即从胸口前襟掏出一份口供,“属下今日审问的一名玄衣军士兵,交代了一条重要线索。” 祝盛安精神一振,立刻接过这张薄薄的纸,走进屋去,才展开来看。 “……金子全部运往津州港,上岸后要看码头边运来客栈的牌子,要是挂着红底的‘生意兴隆’,就把金子运去客栈后仓,要是挂着黑底的‘财源广进’,就把金子运去陈记杂货。”他轻声念着,一目十行地看完,随即吩咐武泽,“立刻派人,将这份口供送到秦将军手里。” 第111章 “是!”武泽领命,接过口供,匆匆出了院子。 有了这条线索,很快便能揪出偷偷给玄衣军入港放行的人,祝盛安面色松快不少,大步朝地牢走去。 平远县这等犄角旯旮的偏远小城,地广人稀,百姓穷苦,县衙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屋舍又旧又暗,透露出年久失修的破败感,地牢更是邋遢得一塌糊涂。 因为这儿靠着海,地下潮得不得了,若是完全密闭倒也还好,可地牢总有空气流通,半干半湿的,东西腐化得尤其快。 祝盛安押着抓来的玄衣军和村民们进来时,还事先叫人把地牢修缮了一番,不然根本关不住人。 此时走进来,阴暗逼仄的一条狭窄阶梯,通向黑漆漆的地下,无端地令人浑身发麻、胸口气闷。 土砌阶梯走到底,脚下便踩住了石板地,只是地底下太潮,石板总是湿漉漉滑腻腻的,看不出是不是长了层青苔,因为道两旁点着的昏暗油灯根本照不清地面。 沿着石板大道往前走一段,经过审讯室、轮值处,道两旁便有了又暗又小的牢房。 不同于还算宽敞的石板大道,这道两旁的牢房只有巴掌大的地方,牢房之间用土墙隔开,每间堪堪能容纳一个人直着身子躺下,且牢房里头十分低矮,高个的人走进去都得弯着腰。 昏暗的油灯根本照不清牢房里的景象,蚁虫随处都有,到处乱钻,可视野太暗,不抓起来细看,都辨认不出品种。 狭窄逼仄、又潮又暗,要不是地牢日日开着门,人在里头闷都要闷死。更别说在里头胆战心惊地等待着被审讯,不出三五日,人就要发疯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9 10:44:32~2022-07-21 16:5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季叔叔yang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地牢2 沿着地牢阴暗的石板大道,祝盛安一路往里走。 两旁牢房里关着的村民们看见有人进来,纷纷扑到门口,急切地喊:“大人!我什么都招了!大人饶命啊!” 祝盛安没有理会,径直走到石板大道尽头,章礼就关在最里头的这间牢房,与其他人隔了很远。 虽然石板大道上方开着天窗透气,可走到这里头,仍然闷得不得了。 祝盛安深吸了几口气,觉得空气稀薄,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他看向牢房中的章礼——正坐在干草堆上,背靠着潮湿的土墙,闭着双眼,呼吸沉重。 身后那些哀嚎声,不一会儿也降了下去,在这憋闷的地牢里大喊大叫,没一会儿就喘不过气了。 祝盛安拿脚一踢牢房门,踢得锁门的沉重铁索哗啦啦作响。 牢房中的章礼被这大动静惊醒,看向门口。 “起来。”祝盛安冷冷道,“看看我是谁。” 逆着光,牢房中的章礼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费力挪近了些,两只枯瘦的手抓着牢门的木头柱子,慢慢站起身——可还没完全站起来,脑袋就撞上了天花板,这牢房太低矮了。 章礼就这么佝偻着身子,往上看去,看见祝盛安这张有些熟悉的、年轻英俊的脸庞,他老得皱巴巴的脸上闪过瞬间的震惊。 “我没死。”祝盛安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所以,章云死了。” 这话里的意思,章礼立刻就明白了。 他知道他们要杀他,而他成功反杀了章云,现在回来算账了。 章礼死死瞪着他,瞪着这个杀了自己唯一儿子的仇人,两只手紧紧抓着牢房门口的木头柱子,手背突起了虬结的青筋。 祝盛安微微眯起眼,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看着他不甘和恨极的目光,轻轻嗤了一声,带些不屑和轻蔑,弯起嘴角:“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章礼双目突出,粗喘着。 “我用马鞭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拖在马车后,拖了半里地。”祝盛安面上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他一个劲地挣扎,可他一个没习过武的人,怎么和我这个武举出身的王府亲兵副统领比呢?” 亲耳听见杀子仇人复述儿子死前的场景,章礼愤怒地咆哮,恨不得冲出牢房:“你杀了他!你是官差,怎么能随意杀人?!” 狗东西。 祝盛安心中骂了一句。 他儿子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他一只手按着自己腰间长剑的剑柄,紧紧按着,像按捺住自己心头的怒火,面上依旧漫不经心,引着猎物进入自己的圈套。 “不过是个刺配的罪犯,杀了就杀了。”他语气毫不在意,“他妄图谋杀官差,难道不该死吗?” 章礼瞪得双眼通红。 祝盛安清楚他的愤怒。 章家曾是京城世家,站在云端上的权贵门庭,他章家族长的独子,自然比旁人金贵千倍万倍,一向只有踩在别人头顶、掌控别人性命的份,何时轮到东南王府下头的一个七品芝麻官踩在他们头上说杀就杀? 章礼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眼神恨不得生啖祝盛安之血肉。可他仍忍下去了,一声不吭,回到干草堆上,继续枯坐。 “你挺沉得住气么。”祝盛安眯了眯眼,“你是觉得,章家很快就要东山再起,不能争这一时意气么?” 第112章 章礼背靠着潮湿的土墙,闭上眼睛,默不作声。 祝盛安蹲了下来,压低声音:“你们章家要是东山再起,你定要来找我的麻烦,所以呀,我还是先料理了你。哦,还有你那个孙儿。” 章礼猝然睁开了眼。 祝盛安却没给他发问的机会,站起身来,低声吩咐身后的两名亲兵:“夜里拿沙袋压死,做得干干净净的,别让世子殿下发现。那个小的也一样。” 两名亲兵闷声应了。 祝盛安抬腿就走。 惊疑不定的章礼见他走得干脆,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已是死人了,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大叫起来:“你们不能杀我!我是重要证人!” 这间牢房虽然离其他村民的牢房有段距离,但章礼叫的声音太大,前面的人依然能听见。 祝盛安立刻停住脚步:“捂住他的嘴!” 章礼连忙朝牢房里退去,一边爬,一边大叫:“世子殿下要是知道你徇私枉法,肯定……!” 亲兵铁钳一样的手抓住了他的脚,一把把他拖到了牢房门边,一手卸掉了他的下巴。 章礼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喊叫,被亲兵扯下领间的脖巾一把塞进了嘴里。 祝盛安走了回来,眼神阴鸷:“他娘的,还敢乱叫。” 他像被章礼的垂死挣扎激怒了,伸出手来,一把掐住了章礼的脖子。 习武之人手劲大得出奇,很快,章礼就憋得面色青紫,拼命挣扎起来。 “看看,倒是跟你儿子死的时候一模一样。”祝盛安冷笑着,“你想引人过来看?想揭发我?” 章礼目眦尽裂,伸手想去抓祝盛安的脸,却被两名亲兵一左一右制住。 “我告诉你,世子殿下已动身去津州港了,武泽只管审问玄衣军,看守你们这块牢房的,全是我宋奇的人。”祝盛安眯着眼,“等殿下回来了,我只需跟他说,你太老了,在这儿闷死了。” “你那个孙儿么,张鹤翎说丢就丢,想来也没什么用处。殿下去津州港查到了足够的线索,就不会在意死一两个证人了。” 章礼疯狂挣扎,披头散发,被卸掉的下巴合不上,流出了涎水,嘴里呜呜地乱叫。 祝盛安冷眼看着他这副丑态,旁边帮忙制着章礼的亲兵犹豫着开口:“副统领,再掐下去,这老头就扛不住了。到时候仵作验尸,看得出来死因。” 祝盛安哼了一声,松开了手:“待到半夜,你们来把他做了。” “是。” 这亲兵拿手在章礼胸口重重一点,章礼只觉得喉咙一痒,随即嗓子就哑了,叫不出声来了。 他又惊又怒,被亲兵一推,跌在了干草堆上,连忙自己把嘴里塞的布巾掏出来,合上下巴,可声音仍是嘶哑的,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发出小声的气音。 章礼捂着自己的喉咙,拼命用力,甚至伸手进嘴里抠喉咙,也再叫不出来了。 他听见那亲兵道:“副统领,您放心,小的这功夫是家传的,保准他到半夜都叫不出声。” 正在抠喉咙的章礼一顿,惊恐地转头看去,只看见祝盛安脸上嘲讽的一笑。 他没再和这个将死之人废话,带着两名亲兵走远了。 章礼连忙膝行到牢房门口,抓着栓牢房门的铁链用力摇晃,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可走远的人并没有理会他,隐隐约约,只听见他们低声的交谈。 “记得把人看好了,武泽每天下午来巡牢房,不能让他看出异样。” “放心吧,副统领。” 章礼一愣,随即停住了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记得武泽,是个高大精壮的乾君,王府亲兵的统领,那天来村里抓人的就是他,近几日确实每日下午都会来地牢转一圈。 这个叫宋奇的,只是副统领,看他话里的意思,并不敢让武泽发现自己私下杀害重要证人的事。 章礼脑中飞快转着,有了主意。 他在牢里静静等着,武泽每天下午都回来巡牢房,有时比较早,在吃晚饭之前,有时则在晚饭后。 等着等着,便等到了送晚饭的士兵。 章礼见这士兵并不是上午跟着宋奇来的人,便哑着嗓子问:“武统领什么时候来巡牢房?” 士兵将碗搁在牢房门口的地上,看了他一眼:“你要交代线索?” 章礼连忙点头。 士兵从大木桶里舀了一勺稀粥,倒在碗里:“武统领只负责审问玄衣军,你要交代,我待会儿请副统领过来。” 这也是宋奇的人! 看来这半边牢房,确实全是宋奇管着。 章礼心中焦急,那士兵又问了一遍:“你要交代吗?” 章礼不作声了。 士兵骂了一句,粗鲁地把地上的碗一踢,一碗稀粥顿时洒了满地。 “老东西,你耍我呢?!” 章礼缩着脖子,不敢招惹宋奇手底下的人,怕这人去告状,宋奇不等半夜,就先过来把自己解决了,后面武泽过来只能捡个尸首。 士兵骂骂咧咧的,捡起地上的空碗,走了。 章礼心焦地等着,地牢里阴暗逼仄,根本没有日光照进来,分不清白天黑夜,也无法判断时间。 他只觉得这个夜晚及其漫长,等了很久很久,石板大道上才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章礼连忙挪到牢房门边等着,却只等来了上午那两名跟着宋奇来过的亲兵,他们手里还提着沙袋。 第113章 章礼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今天武泽怎么没来巡牢房?! 不等他多想,亲兵已经掏出钥匙,打开了牢房门,进来就将他两手两脚按在了地上。 章礼叫不出声,只能拼命挣扎,可他年纪大了,哪里是这些牛高马大的亲兵们的对手?四肢被死死按着,沉重的沙袋压住了胸口,章礼很快就喘不过气来了。 地牢里本就空气稀薄,他挣扎了一阵,喘得厉害,此时被沙袋压住,简直雪上加霜。章礼费劲地大口大口喘息,可胸口仍然越来越闷,眼前阵阵发黑。 制住他的两个亲兵放开了他的四肢,可章礼已根本没有力气去推开胸口沉重的沙袋,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站起身来,开始锁牢房门。 不、不,他章礼纵横半生,不能就这么窝囊地死在一个小统领手里,他不甘心啊…… 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你们俩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1 16:52:45~2022-07-23 16:3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和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熊猫、花好月圆、q_q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光。 26瓶;花好月圆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地牢3 章礼只觉得胸口一松,身体本能地开始大口呼吸,可地牢里的空气太稀薄,他喘了老半天,仍两眼阵阵发黑,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步走过来的武泽皱了皱眉,吩咐道:“把他抬到审讯室,那儿靠近出入口,能透透风。” 亲兵们连忙应是,手脚麻利地将章礼抬了出去。 章礼半死不活地被抬着,走过石板大道。两旁的牢房里关的都是村民,看见族长这快断气的样子,纷纷凑了上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整个地牢一阵骚动。 可章礼已没力气理会这些骚动,他被抬进审讯室,缓了半天,才总算能看清面前的景象。 面前站着一名高大魁梧的乾君,正是武泽。 他身后有两名亲兵,是陌生面孔,还有两名亲兵守着审讯室已上了锁的大门。 章礼慢慢转动眼珠,看见了那两名宋奇的手下,正站在另一边,低头等着武泽问话。 武泽见章礼清醒了,便没再管他,走到那两名亲兵跟前,沉声道:“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拿沙袋压在他身上,是要置他于死地么?” 这两人显然也有些本事,并不是普通的小兵,即便事情被撞破,也十分镇定。 一人道:“统领误会了,我们只是在审讯。” 武泽道:“就你们两个,在牢房里静悄悄地审讯?这儿不是有审讯室么?” 另一人道:“统领有所不知,这老头嘴硬得很,村民们大多都交代了,就他不肯交代,咱们就想了这个法子,吓他一吓。” 武泽似乎被说服了,沉吟片刻,道:“他是重要证人,你们得掌握分寸,下回不能再用这么冒险的法子审讯人了。” 他摆摆手,就让这两名亲兵把章礼押回牢里去。 两人应了是,便来抓章礼。 他们背对着武泽,朝章礼露出了轻蔑残酷的狞笑,仿佛在说——要你死,你就得死,逃不过的。 章礼哪能看不出他们眼中的杀意,吓得连连后退,大声朝武泽喊:“不、不是审讯!他们要杀我、他们真的要杀我!” “看看给人吓成什么样了。”武泽微微皱眉,“你们这样能审出什么东西?告诉宋奇,不要瞎搞。” “是。”两名亲兵都应了,一左一右抓住了往后退的章礼,将他提了起来,往审讯室门口走去。 守着门的士兵掏出钥匙,打开了审讯室的大门。 两人正要提着章礼往外走,被制住的章礼忽然猛地发力,疯狂挣扎,两名亲兵差点没按住。 审讯室紧挨着地牢大门,看守尤其严格,一见章礼发疯,众人怕他趁机蹿出去,立刻围了上来,关门的关门,按人的按人。 章礼即使拼尽全力,也抵不过五六名年轻力壮的乾君一齐上阵,推搡中被乱拳打得鼻青脸肿,没两下就被狠狠按倒在地。 武泽唰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架在了他脖子上:“老实待在这里,兴许能保一条命。你可知道越狱出逃,基本都是打死打残拖回来的?” 章礼的脑袋被死死按在地面上,皱巴巴的脸被潮湿的泥土地挤得变了形,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大喊:“宋奇要杀我!宋奇要杀我!” 武泽皱起眉,收回了刀,转头同其他人嘀咕:“他是不是在牢里关疯了?” 章礼急得不得了,但从武泽的这几句话,他也能看出来,这并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好忽悠的武官。他对副手并没有嫉妒打压之心,警觉性也很高,不会轻易相信一个罪犯之身的证人脱口而出的说辞,去怀疑与自己共事的伙伴。 眼看着亲兵们拿来绳子要把自己五花大绑押回去,他心头急转,勉强平复语气,说:“武统领,我要交代线索,是重要线索!对世子殿下查张鹤翎大有用处!” 武泽盯着他看了片刻,吩咐一旁的小兵:“去叫宋奇过来审讯。” 章礼心中咯噔一声。 送到面前的功劳,他竟然不抢!竟然白白让给副手! 第114章 眼看小兵要出去请人,章礼连忙道:“宋副统领之前乔装打扮来过我们村里,我同他有些过结,怕他审讯刁难我……” 话还没说完,一旁宋奇手下的两名亲兵便大声呵斥:“少在这里搬弄是非!这么多天半个字都不肯交代,敢情就是抓住机会来离间我们两个头儿!” 他奶奶的!这群王府亲兵怎么个个牙尖嘴利如此不好对付! 武泽摆摆手,示意那两名亲兵稍安勿躁,又给要出去请人的小兵使了个眼色。 小兵连忙点点头,飞快跑出了审讯室。 武泽在章礼跟前蹲下,说:“你可知道,殿下为何让宋奇审问你们,而我只负责审问玄衣军?” 章礼自然不知道,只听武泽接着说:“因为我的手段,你们这些普通人受不住。” 章礼一顿,这才回忆起这几天在牢里,总能远远听到审讯室尖利到变形的惨叫,背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冷汗。 “既然你想让我审你,就如你的意。”武泽冷冷道,“我会让宋奇在旁听着。你最好是老老实实交代线索,要是胡言乱语到处攀咬,就活不过今晚了。” 他一抬下巴,亲兵们立刻会意,将章礼一把拖起来,绑在了刑架上。 “不、不、不要用刑,我全都说!我全都说!”章礼早就想好了说辞,自然不愿意白遭这一番罪,把绑人的铁索挣得哗啦啦作响。 武泽往审讯室正中的圈椅上一坐,慢条斯理道:“不用刑,怎么知道你交代的是编的还是真的。” 两名亲兵从刑具架子上取了一对铁手套,手套上五根尖利的铁钉,每根铁钉上都残留着上一个受刑之人的斑斑血迹。 一人道:“老头,认得这个手套么?这上头的钉子,要从你的指尖钉进去。” 他另一手拿着个小铁锤:“我们就拿着这个锤子,一寸一寸地把这钉子往里打,从你的指尖,一直钉进你的指根,钉到你的手掌里。” 章礼毛骨悚然,浑身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嘴里叫着:“我都交代!我都交代!” “上了刑架,没有不用刑的。”这士兵一笑,任他挣扎,仍然给他套上了铁手套。 章礼拼命地甩手,可于事无补,铁手套像只吸血虫一样牢牢固定在他手腕上,手套上的小铁环套住了他的手指,让他的每个手指头都正正抵住长长的五根钢钉。 那尖利的钉子头仿佛都已经划破了他的指尖,用刑的士兵没有一句废话,抬起锤子狠狠地敲在钢钉上! 章礼没料到他话都不讲一句就开始用刑,耳边只听见铁锤敲在钉子上,叮铃的清脆一声响,指尖便是猝不及防尖利的剧痛,他几乎是咆哮着,迸发出恐惧痛苦的嘶吼。 这一下是从指甲盖的缝隙里刺入的,剧痛不亚于生生剜下一块肉,章礼痛得不停咆哮,脑海一片空白。 随即,耳边又是一声铁锤敲击的清脆声响,章礼几乎立刻尖叫了起来。 “你有没有参与密谋造反!”士兵在他耳边大吼,手上的铁锤又狠狠一下。 随着叮铃一声脆响,仿佛剧痛又涌了上来,章礼根本不受控制,拼命嘶吼出声:“有!有!” 士兵嗤了一声,将铁锤往架子上一搁。 章礼缓了老半天,才慢慢平复下来,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去,看见自己的一根手指被钢钉刺入了半寸,动一动便是一阵剧痛。 只有一根手指而已,后面敲的那几下,是吓他的。 可是叫他再回忆第一下那股猝不及防的剧痛,他仍忍不住腿脚发抖,要是后面这两下来真的,他估计已经痛晕过去了。 章礼心有余悸地将脑袋转回来,武泽就大马金刀坐在他正前方,而那个要杀他的宋奇不知何时也进来了,坐在武泽身旁的位子上,抱着双臂冷眼盯着他。 武泽淡声开口:“你刚刚承认,你参与了密谋造反。” 章礼的冷汗流了下来。 在刚刚那样的情形下,他根本想不起原本编造的那套说辞。 他原以为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算半个人精了,面对这些年轻的小毛头,该游刃有余的。 可他从没经历过酷刑,不知道这些刑讯的手段,竟然如此厉害。没经过训练的普通人,即使脑子再聪明、世故再圆滑,也抵不过身体害怕的本能,在这种拷问下,不多时就招供了。 “怎么?想不起来了么?还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武泽冷冷道,“再给他上一根钉。” “不不!我说!我说!”章礼连忙大叫起来。 可武泽根本不为所动,那名士兵不由分说一把抄起了铁锤,猛地往另一根铁钉上一敲。 章礼尖利到变形的惨叫穿透了地牢。 两根钢钉,他已经痛得浑身汗如雨下,将身上破旧的麻布衣都浸湿了。 武泽坐在圈椅中,连姿势都没有变,语气淡漠:“说,你一个刺配的罪犯,是如何参与到密谋造反中的?” 章礼这会儿看他,就像在看地狱里的阎罗王,他喘息着,哑着嗓子道:“是张鹤翎给我引见的。” 一旁坐着的小兵连忙提起笔,记录口供。 “给你引见了谁?” 章礼咽了一口口水:“嵋州吕氏的话事人,吕信正。” 武泽嗤了一声:“你们全族都被刺配,手里还有什么筹码,能让吕信正拉你一把?” 第115章 章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吕信正在嵋州豢养私兵,最初是想支持端王逼宫造反。他养兵需要用钱,而章家有金矿。” 作者有话说: 世子殿下可是“小神捕”! 武泽能当亲兵大统领,也是能文能武的,上得了京城也玩得转审讯~ ~感谢在2022-07-23 16:39:01~2022-07-24 15:4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年节 “吕信正知道了金矿的位置,便可以把你一脚踢开了,为何要留你到现在?”武泽紧接着便问。 “我没有和吕信正见过面。要是最开始能见到他,我便拿金矿的位置同他换我们全族脱离罪籍,一劳永逸,何需掺和这摊子事!”章礼忿忿道,“是张鹤翎在中间牵线搭桥。一开始他势单力薄,要和吕信正谈条件,手里得有筹码,所以他才来找我。而那时他又没有信得过的人,便拿捏住我们族里的孩子们,叫我们全族人迁到雪荡大山给他挖金子,这样就不会叫吕信正发现金矿的位置。” “既然张鹤翎势单力薄,那他如何知道章家有金矿?他不依靠吕信正,又如何让你们全族人离开刺配地?” 章礼顿了顿,说:“我不清楚。他的背后有谁,怎么会告诉我。” 武泽眯起双眼,锐利的目光几乎要把他刺穿。 他一字一句道:“竟敢撒谎。” 刑架旁的士兵立刻抄起了铁锤,当啷一声敲在章礼的铁手套上。 又是猝不及防的一阵剧痛,章礼立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到了这里,还跟我玩心眼。”武泽冷冷道,“也不想想自己还有没有命走出去。” 章礼全身上下像在水里泡过一般,斑白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被汗水打湿,狼狈地贴在面上,他凄惨地哀嚎着:“没有……我没有撒谎……” 一直抱臂坐在武泽身旁的祝盛安开了口:“张鹤翎要是一穷二白地跟你谈条件,不抛出他手里的筹码,你会跟他交易?当我们好糊弄呢。” 章礼咬牙切齿地看了他一眼。 祝盛安微微一笑:“看我做什么,你不是非要找武泽交代么?照你这么糊弄下去,今晚怕是走不出这间审讯室了。” 他面上带着尽在掌控的傲慢和嘲讽,仿佛在说——你自己找死,倒省得我动手了。 章礼算是领教到了这两个王府亲兵头头的不好对付。武泽用起刑来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算他今夜能留一口气出得审讯室,可他年老体弱,在潮湿的地牢里伤口极易发炎溃烂,到时宋奇再使点小花样,他便无声无息地死在了牢里。 碰上这两尊煞神,他光靠糊弄根本没法逃过一劫,只有抛出一些有用的线索,今夜才不会受太多刑罚,而且能叫武泽多留意几分,保他一条性命。 他必须要活下去! 章家的太多秘密都藏在他肚子里,原本他把云儿作为继承人悉心培养,将这些都告诉了他,可是云儿就这样死了,他还没来得及再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来挑起大梁。 如果他就这样倒下,这些秘密便只能白白烂在地底下,不能帮助章家东山再起、飞黄腾达了! 章礼粗喘着,哑着嗓子说:“张鹤翎来找我,确实是有人指点的。” 漫长的一夜过去,第二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雀澜起了个大早,同宋奇去看城中修缮好的南北仓。 短短几个月内,澹州府经历了两次围城之战,好在这回援军及时到来,玄衣军和土匪并未冲进城里,城中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百姓们惊惶了几日,官府及时放出风声,说朝廷派了数万禁军来澹州剿匪,这才平息了城中惶惶不安的氛围。 下了马车,和煦的日光暖洋洋洒在身上,雀澜不禁抬头,看了看疏朗开阔的天空。 “天气真好。”他心情松快,同一旁的宋奇闲聊,“不知道殿下那里如何了。” 宋奇想了想,说:“已有五日了,依殿下的习惯,该送信回来了。” 雀澜面上有了笑意。 两人一道查看了新修建的仓房,虽有些仓促简陋,但该有的一样不少,入冬前收上来的谷租已全部入库了,粮食一袋袋码在标了序号的架子上。 清点了粮食数目,与库房新建的账册核对完毕,雀澜虽不是管账的行家里手,但翻了这新账本,也不由赞道:“这账目做得真工整。是你做的么?” 宋奇抓抓脑袋:“说出来,少夫人莫笑话我。我因为识得几个字,刚进军中,就被抓去当了账房,记账记了两三年呢。” 雀澜丝毫不给面子,哈哈大笑。 宋奇干笑两声:“这回下去收谷租,我心里记着数,回来做个账本不是什么难事。” 雀澜笑完了,说:“以后讨了婆娘,家中岂不是该你管账?” 宋奇连忙摆手:“讨了婆娘,家里的钱就是她管了。就是她记账没我记得好,也不能抢她当家主母的风头哪。” 雀澜不由微微一笑:“你们东南的男子,倒乐意让婆娘管钱。” 宋奇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少夫人,殿下的账本是不是交过来了?” 雀澜不由看了他一眼,那意思便是——你怎么知道? 第116章 宋奇道:“殿下在府里的账本,记的是他手底下管着的王府各项产业的进项。在府外还有一本,记的各样生意的入账,原是我在管着,但殿下出发之前拿走了。” 被他这么一说,像自己抢了他的活干似的,雀澜拢了拢披风,漫不经心道:“嗯,殿下拿给我了。” 宋奇立刻说:“少夫人得仔细看看,府外那个账本里头,殿下最近花了不少钱。” 雀澜确实还没看过府外那册账本,不由狐疑地瞟了他一眼:“花去哪儿了?” 宋奇神神秘秘道:“少夫人看了便知道了。” 雀澜挑了挑眉,没做声,走出了仓房。 宋奇跟在后头,腆着脸道:“属下什么都告诉少夫人了,您可得帮帮属下。过了年都二十五了,还没个婆娘,一回家跟个贼似的贴着墙根走,生怕爹娘看见。” 雀澜忍不住发笑:“就这么几日,你都提了好几回了。可我对宜州城里的大小公子闺秀也不熟悉,等殿下回来罢。” 宋奇连忙给他支招:“殿下也不清楚这些,王妃娘娘最清楚。” 王妃给世子殿下相看了这么多年,对宜州城的年轻人们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你蓄谋已久了罢。”雀澜斜睨他一眼,“那便等回了宜州,我再请……” 他本要说王妃娘娘,却忽然想起自己过了小定,其实早该改口了。 可要他同祝盛安那样叫“母妃”或是“母亲”,他根本叫不出来。 最后,雀澜只能说:“到时我会请娘娘帮你相看。”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官仓大门口,雀澜提起衣摆跨出大门,外头就是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大街。 年节将近,之前一直笼罩着澹州城的阴霾被喜气洋洋的氛围冲散了,街上摆出了不少过年时才有的小摊,写春联的、卖年画的、卖大红灯笼和爆竹的,各个摊位都挤满了人,放眼看去,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今年他们没法赶回宜州,得在澹州府过年,这几日雀澜除了城中事务,还得在刘叔的协助下置办年货。 两个人过年倒并不繁琐,备上祭祖的东西、团圆席的食材便好了。只是他们待在这里,澹州的大小官员少不得要登门拜访,因此待客的东西一样也少不了。 还有打赏的东西——别苑的下人自不必说,过年多少要给些红封,还有殿下和他名下的那些庄子铺子,管事送来账册时也提了,年节前都是要发红封的,再一个就是军中,这会儿还有两千亲兵跟着他们在澹州,过年不说赏钱,起码也得赏几顿大鱼大肉。 账本刚到了手中,银子就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 雀澜头回这样“大手大脚”花钱,又没有世子殿下在旁指点,心里都是虚的。要不是刘叔在账本上给他找出了往年发下去的份例,能照着往年的数目拿主意,光凭他自己,根本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有了这几日的赶鸭子上架,雀澜很快摸清了院里的各项开支,管起事来终于有了个样子,钱袋里也敢多兜些银子了。 这会儿一出大门,看见街上琳琅满目的小摊,他脑子里便转了起来,想着还有什么没置办的。 恰在这时,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走过,轻言细语的,正在约定元宵出来见面。 雀澜恍然想起,年后不多久就是元宵了,是有情人相会的时候,不少人会精心准备礼物送给意中人。 车夫已牵着马车过来,停在官仓大门口,等着少夫人上车。宋奇也朝他行礼,准备继续去忙,雀澜忙叫住了他。 想着宋奇还有公事在身,他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殿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宋奇一愣,回想片刻,最后抓抓脑袋:“殿下喜欢什么,您该比属下清楚啊。” “……”雀澜摆摆手,“你去忙罢。” 他登上马车,靠着摇摇晃晃的车壁,回想了一番,竟也想不起来祝盛安有什么喜好。殿下不贪财,吃喝无所谓,嫖赌从不沾,也没有文人墨客那些无病呻吟的雅好,要说最在乎的东西,大概是面子罢。 雀澜扶住了额头。 殿下好面子,送的礼物可以不稀罕,但不能不送。要是让他看见别的男人都有媳妇儿送的东西,他没收到,保准要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闹半天。 马车很快到了王府别苑,雀澜还没下车,老管家已颠颠地跑了过来,凑到车窗边:“少夫人,殿下写信回来啦!” 雀澜一愣,面上不由自主便笑了起来,连忙下了车,接过老管家递来的信。 两封信,都写着“送少夫人”,但其中一封还特意写了“家信”二字,生怕雀澜漏看了似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4 15:48:07~2022-07-26 00:2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好月圆 2个;愤怒的搓澡巾、和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好月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红梅 雀澜按捺住先看家信的冲动,将这封信往胸口一揣,快步进府,一边走,一边拆开了另一封信。 这封信工整而平淡,先是讲在平远县声势浩大地搜查码头,又讲秦般已经围住了金矿,将村中的玄衣军和村民都交给自己审问。 第117章 后头讲起审出了津州港的线索,秦般已派了得力的人手快马加鞭赶往津州港追查,又说章礼交代了玄衣军的底细。 这只队伍明面上的首领是雍王张鹤翎,可实际上张鹤翎最初只是吕氏家族的傀儡。吕氏家族是嵋州的地头蛇,玄衣军中的各个小头目、青莲教土匪的众多小头领,最初全是吕家安排的人。 因此张鹤翎并不敢让玄衣军直接开采金矿,前几年都是章家的人将金子运出来的。直到近两年,张鹤翎有了自己的势力,这才派人进山运金子,并且不止将金子用于军中,还往津州港送。 而提点张鹤翎的人,是京中的贵人,章礼不知道究竟是谁,但张鹤翎拿出的那块金牌,上面刻着如意云纹和“御赐”二字。 那个制式,章礼认得,是炙手可热的权贵世家中,正房嫡子出生时,陛下赏赐的如意金牌,寻常世家根本没有。章礼也是因为曾在京中风光过,参加了几次这些权贵世家办的周岁宴,这才有机会看见那些金尊玉贵的小娃娃身上佩的这金牌。 有这枚金牌作为信物镇着,张鹤翎才得以在吕家、章家之间斡旋。他送到津州港的金子,想必都进了那位贵人的口袋里。 此人究竟是谁,要等津州港的消息传来才知道。 现下,他们已把住平远县,堵住了这条嵋州进入澹州的要道,正在由南向北肃清澹州境内四处逃窜的玄衣军和土匪,不多日便要向嵋州开进,同玄衣军主力正面交锋了。 雀澜走进书房,恰好将这信看完,一边凝眉思索,一边将信折了一折,丢进屋内搁着的炭盆里,烧了个干净。 就信中的消息来看,那位京中的贵人运筹帷幄,操纵着张鹤翎,让吕氏出人出力,让章氏出钱出力,组成一支队伍支持端王,妄图控制龙椅上坐的人,让世家重新回到权力的中心。 他稳坐着钓鱼台,端王不成,便再换一个什么王,即便最后都失败,只要张鹤翎一死,火便烧不到他身上,他还能在这场动荡里白赚不少金子。 雀澜盯着铜盆里烧成灰烬的信纸。 不过,张鹤翎这样的人,真的会甘心夹在三方势力中间,做别人的一枚棋子么? 他摇摇头,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甩去,从怀里掏出了那封家信。 正拆着信,忽而想起在官仓时宋奇说的话,便起身去一旁的书架上拿来了账本。 他一边将折好的信纸抽出来,一边翻开了账本,嘴里嘀咕着:“近来又大手大脚花了什么钱……” 这一下恰好翻到了最近记下的支出,赫然写着密密麻麻的巨额花销,雀澜一扫过去,立刻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些个数目:“这么多?!” 他将还未打开的信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两手捡起了账本,仔细查看。 在宜州买了一座宅子。 买了金银头面、美玉宝石、珊瑚东珠、手钏指环、项圈耳坠等等,足足写了两三页纸。又买了黄花梨家具、箱笼、摆件,各样瓷器、茶具,各色丝绸锦缎等等,写了五六页。 “殿下这是做什么呀,王府已经够大了,还买宅子,置办这么多东西。”雀澜看着这上面记的一笔笔巨额开支,心疼得不得了,将账本又翻过一页。 这一页的第一条记录,写着“自牙行买陪嫁丫鬟四人、小厮四人”。 看到“陪嫁”二字,雀澜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 这些在账本里记了八九页的东西,全是世子殿下为他准备的嫁妆,那座宅子是他将来发嫁的地方。 世子妃的嫁妆有规制,是省不了的,他还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而世子殿下已经默不作声地开始准备了。 奇异地,方才那些心疼霎时都消散了,雀澜抱着账本,扑哧笑出了声。 可自己这样高兴,仿佛急着要嫁人似的,实在太不矜持,雀澜立时抿紧嘴唇收起笑,合上账本——可没一会儿,嘴角实在压不住,又笑了出来,雀澜忍不住拿账本捂住了脸,躲在账本下笑得双肩直发颤。 那么多的钱,全是殿下给他花的,还偷偷摸摸的不告诉他呢。 师父教习媚术时讲过,男人的钱花在哪儿,心就在哪儿。看殿下平日里端着架子,也不肯多说几句甜言蜜语,只到了床上才哄他几句,没想到背地里连嫁妆都给他备好了,急着成亲呢。 雀澜面上是止不住的笑,低声骂了一句:“死要面子,我看你几时才肯开口。” 他起身将账本放了回去,这才捡起桌上的信纸,展开来看。 这封信同方才那封工工整整说公事的信大不相同,字迹潦草不说,一开头连个称呼也没有,上来便是一句“我在这里没趣得很”,惹得雀澜小声嘀咕。 “好敷衍,连我的名字也不叫。”他嘴上抱怨着,脑中却已想象出祝盛安写这信时的情景。 殿下在那儿忙着审讯,能抽空捋清思路写下那封说公事的信,已是不易,自然没有多少时间来好好写这封家信。想必是写完那封之后,忽而觉得该给媳妇儿写点私房话,这才又抽了空白信纸出来,草草写了一张。 只是在外办差的日子又累又枯燥,编也编不出什么有趣的辞藻,他便只能写: 我在这里没趣得很。 日日不是刑讯就是搜捕,写在这里,没得惹你心烦。 咱们院里那株红梅可开了?折几枝养着,待我回去一同赏花。 第118章 甚是想你。 寥寥数句,雀澜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嘴角弯弯的,压都压不下去。 老半天,他才舍得将信折好,放进信封,去书架上找了本厚厚的书,将信夹在书里。 信笺虽不厚,但仍将书页撑出了一条小缝,若是多几封信,便塞不住了。 雀澜瞅着手里的书思索片刻,还是将信抽了出来,朗声叫刘叔找个带锁的小木盒来。 好好收着,以后殿下要是乱发脾气,或是不认账了,便把信找出来念给他听。 不一会儿,刘叔在书房外头敲了敲门,道:“少夫人,老奴找了一圈,没有您要的那个尺寸的带锁木盒,只在库房找到一个妆奁,您看看成不成。” 雀澜倒也不介意是什么盒子,出来一看这妆奁,不大不小,二层抽屉,黑檀木雕花的,带着一把黄铜锁,十分精致。 “就这个了。”他接过木盒。 刘叔道:“老奴找到这妆奁,才想起一事。年节时殿下和少夫人要待客,礼服倒是早早做好了,可少夫人的首饰还没置办呢。” 雀澜愣了愣。 大周国力富强,各样服饰妆容百花齐放,无论男女,都十分讲究仪容装扮,到重要场合,更要佩戴不少首饰——比如过小定时,两人都戴了繁复精美的金冠,还有东珠项链、耳坠、红珊瑚臂钏、碧玉指环等等。 更有些爱俏的坤君和者,还会备着胭脂水粉,化些淡妆。 可雀澜并不懂这些,只能说:“你看着置办罢。” 刘叔叹了一口气:“老奴早想过这回事,那时在这城里看了一圈,都是些便宜货色,配不上您的身份。老奴本想拟个单子,叫人回宜州去王府名下的铺子里拿些好东西,可这阵子忙着,这人老忘性大,便把拟单子的事忘了。” “无碍。”雀澜道,“殿下的首饰那么多,我借来戴戴就行了。” 刘叔瞅了他一会儿,看他实在没反应过来,便凑过来小声道:“少夫人,这本是殿下该给你花的钱呀。” 雀澜仍没听懂,疑惑地望着他。 刘叔拍了一把大腿,干脆给他演了一遍。 “夫君,妾这些首饰都旧了,今年年节戴出去,怕叫人笑话了。” “是有些旧了,夫人这一年照顾府上也辛苦了,怎么连新首饰也舍不得买。为夫给你买一套新头面罢。” 雀澜这才明白,一年到了头,男人在外头挣了钱,该给媳妇儿买东西了。 他不由想起殿下那本账册,里头八九页的嫁妆,花出去的银子跟流水一样,这会儿再问殿下要,他都不好意思了。 “不用买新的。”雀澜抓抓脸蛋,“现下还在小定,待成了婚……” 他脱口而出“成婚”二字,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住口,改了话头:“以后再说罢。” 刘叔却听见了,捂着嘴笑了两声:“少夫人有什么不敢说的?殿下这样中意您,来年保准能成婚!” 雀澜毕竟年纪轻,听了这样的话,仍觉得不好意思,可刘叔还在接着说:“您和殿下的身子都这样好,又年轻,明年成了婚,说不定后年就抱上小殿下了!” 雀澜一愣,霎时满脸涨得通红。 可就是刘叔这么一说,他才忽然想起,自从殿下陪他度过了情潮,两人把话说开了,便同真夫妻一般相处,行房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 而殿下从没叫下人给他煮过避子汤。 雀澜回想了一下,上一回同他好,都是数日前的事了,现在喝药,应当来不及了。 刘叔在旁,看他脸色红红白白,便问:“少夫人,您怎么了?” “……”雀澜扶住额头,摆摆手,“你下去罢。” 他捧着妆奁往屋里走,又想起一事,回头吩咐道:“院里那株红梅已开了,折两支养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6 00:20:33~2022-07-29 23:3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熊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nta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津州 冬季,大陆外环的洋流方向由南向北,此时从平远县乘船出发,顺着洋流,速度极快,不出五日便能抵达津州港。 十二月十六日清晨,一艘商船开进港口,走到了官船停泊处。 停泊处的入口横着一座钢索吊桥,挡住了入港船只,桥上的官丁大声喊着:“商船走那边!这儿是官船入口!” 甲板上的船夫们连忙喊:“官差大人!咱们这船上坐的也是官爷呀!” 正说着,船舱里出来一人,身着禁军铠甲,从怀里掏出了一道羊皮封好的圣旨。 “禁军办差!陛下御赐便宜行事令在此!” 他将羊皮卷展开,给桥上的官丁看。 官丁看清那上头的字,立刻朝这人下跪行礼,而后回身大喊:“开路!” 岸边的苦工们奋力转动硕大的铁□□,粗壮的铁链哗啦啦作响,钢索桥的中间一段被吊了起来,恰好能容一艘船通过。 商船慢悠悠驶入港中。 一名高大乾君走出船舱,他身着官袍,腰背笔挺,肤色黝黑,面庞英气俊朗,看着约莫二十五六岁,正是这支队伍的头领,秦般手下的一名小将,名叫徐骏。 第119章 放眼望去,外头便是宽阔的津州港,密密麻麻的船只一望无际,入港出港来来往往,一片忙碌繁荣之景。 岸边有官丁拿着小旗,引着船停到码头的空位处。船只靠岸,船身一震,下了锚。 “官爷,咱们到啦!”船老大颠颠地凑过来,“您这边走,舷梯在这边。” 徐骏抬眼看了看天空,天色还不很亮,深蓝的空中挂着弯钩似的毛月亮。 “要变天了。”身旁的副将说。 “下船。”徐骏将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另一手提起官袍下摆,沿着发潮的舷梯往下走,抬眼往远处望去。 岸边一片高低错落的屋舍中,正有一间运来客栈,屋舍十分气派,清早仍是灯火通明。 下了船,一名领头的官丁便迎了上来,朝他一抱拳:“这位将军,来咱们津州港,有要紧差事办?” 徐骏道:“商船出入,应当都有登记,谁管这事?” 官丁忙道:“是曹鸣曹主事。小的这就领您去。” 徐骏点点头,可在官丁转身向前走时,他转过头去,给两名副将使了个眼色。 一行人步履匆匆,穿过码头,两名副将各带一支小队,无声无息离开了队伍,剩下的人跟着徐骏,很快走进岸边的办事处。 此时时候尚早,但市舶司的办事处向来都是白天晚上两班倒,这会儿正是夜班官员下卯的时候,一行佩刀禁军涌进来,引得人人侧目。 这官丁带着他们上楼,一行人踩得木楼梯吱呀作响,刚走上来,迎面便看见一名官员正从屋里出来,要返身拉上屋门。 官丁忙道:“曹主事,这些军爷找您……” 话音未落,禁军已呼啦啦涌上去,潮水一般淹没了曹鸣,涌进了他身后的屋子。 “你们干什么?!”曹鸣被揪着领子搡进屋里,看这些禁军一进来便四处去翻,立刻大叫,“这些册子不能乱翻!你们是谁手下的人!怎么如此没有规矩?!” “找到了!”一名禁军捧着翻开的册子过来,“将军,这是十二月的商船入港记录。” 曹鸣神色一变,叫道:“入港记录是朝廷机密,你们怎么能随意翻看!你们究竟是哪儿来的野路子禁军,待我去告诉知府大人,饶不了你们!” “津州知府,曹行川,兼任津州市舶使。”徐骏一边翻看册子,一边漫不经心道,“你也姓曹,是他的亲戚么?” 曹鸣哼了一声:“既然知道,还不把我放开?!” 徐骏翻完了记录,抬眼看向他。 曹鸣而立之年,蓄着精心修剪的短须,面上是毫不遮掩的颐指气使,想是觉得在津州,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徐骏道:“这里头,没有从澹州来的商船记录。” 曹鸣眼珠动了动,道:“市舶司从未给澹州的商船发过通行令,没有记录才是正常的。” 徐骏嗤笑一声,眼睛再抬起来时,已满是杀气:“不肯交代,那就吃点苦头罢。” 他抬手一挥:“带走!” “你敢?!”曹鸣立刻挣扎起来,“我叔父可是津州知府,这里他说了算!” 他大声叫着:“来人!来人!快去告诉知府大人!” 一名禁军抄起纸篓里的废纸团,塞了他满嘴。 “不必叫人,我待会儿就带你去见你叔父了。”徐骏往一旁的圈椅上一坐,将手中的记录册搁在矮几上。 屋里的禁军仍在翻箱倒柜,半晌,终于有人在角落的高脚四方几下找到了一个暗格。 “将军,这儿藏着一本小册子,是十二月澹州来的商船的入港记录!” 曹鸣一下子不再挣扎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像是终于意识到,这些禁军是来查什么的了。 士兵将册子交给徐骏,道:“只有这一本,以前的没找见。” “以前的记录,自然不会一直留在这个小喽啰手里。”徐骏翻开册子,只有两条入港记录。 最近的一次,就在前天晚上,船上的货物记录的是“山货二箱,海货二十箱”。 而早一些的那条记录,在月初,船上的山货有五箱,海货六十箱。 出海一次并不容易,玄衣军应当是要将“货物”攒到一定数量,才会开船。他们最近一次到津州港,货物量减少一半,可见是被秦般在平远县码头的搜查吓得急急出来了。 徐骏将册子揣进怀里,带着禁军,将五花大绑的曹鸣押了出去,直奔津州府衙。 官府十二月二十日封印,现下还剩最后几日,正是最忙碌的时候,一行人浩浩荡荡闯入府衙,把官丁们吓了一大跳。 有机警的,立刻出来拦人,可徐骏拿出了入津州港时用过的那卷羊皮,里头包着的圣旨只简单写了一行字。 代天巡察,便宜行事,所至之处,如朕躬亲。 下头盖着一枚玉玺印,为“皇帝信宝”,是陛下调兵遣将用的那一枚玉玺。 曹行川提着袍子匆匆出来,正好看见了这道便宜行事令,登时冷汗就下来了。 他来不及擦汗,立刻走到最前方,领着府衙众人一同下跪。 徐骏将羊皮卷好,放入怀中,而后伸手扶起他:“知府大人,借贵府衙一处院子用,咱们刚抓了个要犯,要审问一番。” 他身后的两名禁军一左一右押着曹鸣,五花大绑,还堵住了嘴。府衙众人都认得这是知府大人的亲侄儿,可此时没人敢作声,曹行川也像听不见曹鸣哀求的呜咽一般,堆着笑将徐骏迎了进来,命人去腾一间空院子。 第120章 “不知道将军是何人手下?查的是什么案呀?”他引着徐骏往府衙中走。 “威远大将军秦般座下,徐骏。”徐骏不缓不急,进了院子,先命人去审问曹鸣,自己就站在院门口,转过来看向曹行川,“奉命追一艘澹州商船,哪想一路追到了津州。” 曹行川笑了两声:“徐将军有所不知,津州市舶司从未给澹州的商船发过通行令,就算有船过来,也入不了港。” “我们看了记录册,确实没有澹州商船的靠岸记录。”徐骏道,“可是曹鸣自己交代了,前天晚上确实有一艘澹州来的商船靠岸卸货。” “这怎么可能呢。”曹行川笑道,“许是曹鸣记错了。” 徐骏盯着他,一笑:“通行令要市舶使亲笔签发,大人确定没有签过澹州商船的通行令么?” 曹行川肯定道:“本官从未签过。” 正在这时,外头又进来一行禁军,押着人,抬着东西,乌央乌央地涌了进来。 “将军,运来客栈的掌柜、陈记杂货的掌柜都抓来了,这是在他们店里搜到的赃物。” 士兵们押着人往院里走,运来客栈的掌柜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曹行川,立时拼命叫起来,可惜嘴被堵着,只能发出呜呜声。 曹行川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避开了。 士兵们押着人犯进去,他拿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抬起头来,恰好看见徐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曹行川面色无异,道,“徐将军怎么这样看着本官?” 徐骏道:“知府大人怎么不问,我抓的这两人是什么人,搜到的赃物是什么东西呢?” 曹行川心中咯噔一声,面上仍带着笑意:“徐将军带着圣旨办案,本官怎好多问。” 徐骏道:“从澹州商船下来的货物,运去了运来客栈和陈记杂货,人赃并获,知府大人还觉得是曹鸣记错了么?” 曹行川道:“许是曹鸣串通了转运官员,偷偷将他们放进来的,本官对这些竟然一概不知,实属失职。” 徐骏没再深究,转而道:“那便请知府大人彻查市舶司,务必揪出这几个同曹鸣串通的人。” 他顿了顿,接着说:“毕竟,朝廷是按签发通行令的数量,对商船收关税商税的。若叫人钻了空子,偷偷将商船放进来做生意,这些本该交给朝廷的税钱,岂不是全进了这些贪官污吏的口袋里。” 曹行川连连点头:“是,是。” “还有一事,劳烦大人空出几间驿站,我调了附近驻守的禁军过来帮忙。” 曹行川顿了顿,道:“城中的驿站本就空置着,徐将军只管用。” 他同徐骏点点头,说还有事要忙,便提起官袍下摆,出去了。 徐骏在后盯着他的背影,刚刚抓了人来的副将在他身后道:“将军,咱们现在不动他?” “没有确切证据,先审人犯。”徐骏轻声道,“给曹行川一点反应时间,看看他能帮我们钓上来什么大鱼。” 作者有话说: 澹州因为很偏僻,行政级别低,相当于县级市,知府是从五品 津州这种是地级市,知府是从四品,官位很高了 —— 感谢在2022-07-29 23:39:09~2022-07-30 23:2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熊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舆图 津州的天空晦暗阴沉,晌午时分,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中夹杂着砂雪,呼啸的寒风裹着阴冷的潮气,从海上吹过来,直冻得人牙齿打颤。 码头上走来走去的官丁、上下卸货的苦工们都披上了蓑衣,来往码头的车马络绎不绝,将湿漉漉的石板路踩得一片狼藉。 平日里客来客往的运来客栈已关门歇业,大门被禁军贴上了封条,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显得十分萧索。 一驾马车从码头的市舶司办事处出来,穿过雾蒙蒙的雨雪,往城中走去。 车窗的帘子被掀起,曹行川面色阴沉,盯着外头经过的、大门紧闭的运来客栈。 马车摇摇晃晃向前,运来客栈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野中,他冷哼了一声,放下帘子。 “大人,他们手脚太快了,这批送来的货还没来得及运出去,就被他们扣下了。”坐在车中一侧的中年男子开口道,“而且这到了年底,杂货铺的陈掌柜肯定理好了今年一整年的账本,不知道他是已送上京了,还是仍留在手里。” 曹行川瞪了他一眼,“咱们顾全自己就不错了,京中的大人物能没有自保的本事吗?只怕他听到风声,顺水推舟把我们推出去顶罪。” 中年男子忙说:“大人,我是想着,若不把贵人牵出来,他或许能出手保住我们。” 曹行川正襟危坐:“你以为贵人有这样的闲心?要他出手,要么是有好处,要么是迫不得已。” 中年男子急道:“可是咱们这几年不过给他打打下手,他吃肉,咱们喝点骨头汤,到头来还得把这点骨头汤吐出来孝敬给他,这、这……” “急什么。”曹行川闭目养神,“现下这形势,给多少好处都请不动他,左右只有逼他一把了。” 马车穿过凄风冷雨,一路进了城。 津州府衙中,禁军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第121章 徐骏正翻着昨夜刑讯的口供,眉头紧蹙。 这次玄衣军运来的东西,全部送到了运来客栈,可昨日去收缴的那些赃物,打开来一看,只最上面一层铺着金条金锭,下面垫着的全是石头! 最初他们以为真正的货物已被运走,留下的这些是障眼法,可这一晚上下来,运来客栈的掌柜和店里伙计的口供一致,都说东西送进来还没来得及运出去,而且在客栈周围探查询问,也印证了这个说法。 而陈记杂货那边也问了周围百姓、看了店中的各处痕迹,近日根本没有大量货物进店。 差不多可以确定,这些垫着石头的箱子,确实就是玄衣军运来的货物。 他们运这些过来做什么?冒这样大的险,就为了耍他们一遭? 不过,被耍的并不止他们。看运来客栈掌柜的反应,还有曹鸣、曹运川的表现,应该都不知道这箱子里垫了石头。 “将军!”一人匆匆跑进来,“曹知府刚刚送来话,说他昨夜已将市舶司上上下下审了一遍,确实抓住了几个和曹鸣勾结一气的官员和官丁,已关进牢里,可任凭将军审问。” 不愧是官场上的老油条,甩担子甩得真快,连亲侄儿也舍得推出来顶罪。 徐骏不以为意,点了几个人去审问,叮嘱做好口供记录。 可就在他说话间,这名进来传话的士兵又掏出了东西:“将军,还有这个,是曹知府找到的证据。” 徐骏接过来,扫了一眼,立刻坐直了身子。 最上面的一本册子,是玄衣军运来的货物的账本,不同于入港记录上语焉不详的“山货”、“海货”,这上头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金子、珍珠、珊瑚,数目清清楚楚! 他将最近的两次账目与入港记录一对,箱数和重量果然一致。 徐骏盯着这上头的账目,脑中一转,便想清楚了。 所有东西都要从海上来,靠港卸货时经过曹鸣的手,再送去运来客栈或陈记杂货。虽不知道为何要分两个地方送,但曹鸣经手的数目,肯定是最全的,曹行川这个老狐狸,为防万一,早就让曹鸣记下了这本总账。 他捡起这册账本,账本下头压着的,就是陈记杂货近年来出城送货或采购的记录。 曹行川的意思很明白了,这些东西没留在津州府中,被送出城去了。而这样多的奇珍异宝要一路送出去,须经过不少查验关卡,那可不是他一个从四品的知府能办到的。 这条线索,指向太明确,只要他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不出两日就能查出京中那人。 可是,碰到这种甩都甩不脱的证据,只要陛下没有开口定论,权贵们依然是有办法的。他们会先摸清陛下的态度,然后立刻抹去与此事有关的一切痕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可能就处置几个曹鸣这样的小官,草草结案。 徐骏眉头紧皱。 虽然大将军告诉他,陛下叮嘱了要揪出造反势力在京中的同党,可若真的正面对上这些世家,陛下会作何决定?若陛下只想震慑一番,并不打算同世家撕破脸皮,那他们现在劳心劳力地追查线索,最后岂不是成了陛下平衡局势的牺牲品? 他盯着这些板上钉钉的证据,却迟迟不敢下达追查的命令。 曹行川这个老狐狸,给了他这样一条诱人却致命的线索,把难题抛回来给他做了。 他毕竟只是一个七品将军,没在御前行走,不清楚陛下的心思,万一这一步走错了,岂不是连累了大将军、连累了整个靖远侯府? 心中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要是大将军在这里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这个懦弱的想法,徐骏轻轻叹了一口气。 秦般年仅十九得封三品威远大将军,朝中一直有人心存不满,认为他年纪太轻,才不配位,不过是侥幸立下勤王之功。可他们哪里知道,在关键时刻敢于决断的魄力是多么难能可贵。 面对未知的局面,他作出的每个决定,都担负着靖远侯府的兴衰和无数将士的期盼,可他依然敢拍这个板,敢接受失败的后果。 徐骏思索着,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这是出门前媳妇儿给他系上保平安的。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罢了,我是没这个魄力。” 他放弃立刻顺着陈记杂货出城记录追查的想法,准备再查查其他线索。虽然要多花不少时间,但这样旁敲侧击的,那些权贵有反应时间,陛下也都能看在眼里。 徐骏站起身,走进屋中,准备给上峰写信,把这里的情况说清楚。 经过存放赃物的小隔间时,他脚步一顿,想起了方才被打断的思路。 为何这次玄衣军送来的货物里垫着石头呢? 澹州,平远县。 秦般快步穿过庭院,走进屋中,门口侍立的下人立刻过来,帮他将披着的黑兔毛大氅脱下。 屋里众人原本都凑在挂着的舆图前,听到动静,纷纷转过身同他打招呼。 秦般同他们点点头,大步走过来:“世子殿下,急急叫我过来,是有重要发现?” 站在舆图前的祝盛安转过头:“这副舆图,是我之前在腊子山剿匪时发现的,乃是玄衣军绘制。” 秦般将目光投向舆图,微微一愣:“这是,大周舆图。” 他看了一遍,又道:“不止是大周。” 第122章 他的指尖从舆图上的澹州出发,来到东面的祁州,转入通南大运河一路往北,点到京城,而后继续向北,点到京城北面的两座天然屏障。 西边一座东西走向的是西平岭山脉,这条山脉发源于昆仑山,蜿蜒往东,护住了整个大周的腹地,止于京师以北。山脉北面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大周将这块广袤草原上的十六个州统称为岭北,设岭北总督,再往北,渡过宽阔的乌拉木河,便是金人的地盘。 而京城东北面还有一座南北走向的大山,名为东宁山,陡峭难行、高耸入云,建于山隘中的凌云关也因此成为天险,有“天下第一关”之称。出了关,便是大周附属国,甸丽。 秦般的指尖从西平岭往北,点到了乌拉木河,而河以北,仍有图案。可这副舆图上只画地形地点,不标文字,没去过边疆的人,根本不知道这画的是哪里。 “殿下看过大周舆图,因此能凭地形,认出乌拉木河以南的地方。”秦般道,“但是这里画的,已经过了河。” 他的手指点在舆图上:“这是突举、乙室、品力,三个金人部族,隶属金人所设的南府。” 这几个部族的位置已到了舆图最边缘,十分不起眼,祝盛安又未去过边疆,认不得这是哪里,经他点出来,一时难掩震惊,喃喃道:“三个金人部族……” “不错,他们绘制出来了。”秦般道,“玄衣军发于嵋州,在大周的最南端,他们要自行绘制大周舆图,虽有难处,但只要肯耗费人力财力,也不是办不到。” “可金人这几个部族的位置,除了守疆的将士,朝中权贵都没几个人知道。”秦般转过头,看向祝盛安,肯定道,“玄衣军同金人有勾结。” 祝盛安脑中蓦然想起,雀澜之前同他提过,那名伤了他的面具人被他审出来后放走了,此人叫阿勒,是金人,也是张鹤翎的直属手下。 自从靖远侯斩落了金人首领完颜悟的头颅,金人各部分裂内斗,大周同金已相安无事了多年,边疆两族可以通婚,也有不少金人南下来大周生活。他那时听到这话,并未多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30 23:23:51~2022-08-01 00:2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q_q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竹与茉莉 3瓶;流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硝石 “先不论玄衣军与金人勾结之事。”秦般将手收了回来,“殿下讲讲有什么发现罢。” 祝盛安叹了一口气,道:“这幅舆图在我手上也有数月了,上头什么也没标,我看不明白,只能将它搁置在一旁。” “近日审问玄衣军,有一个小头领,交代了这幅舆图的用处。据他所说,这幅图是雍王排兵布阵所用,每次传令使用密语,接到命令的人须先破译密语,再对照舆图行动。因为玄衣军内部也分派系,雍王怕有人假传命令,便想了这么个办法,指挥自己的亲信队伍。” “但舆图毕竟是机密,人手一份,恐流露出去。雍王便只在行军要塞设置‘骷髅抱庙’,安放舆图,并在庙中的墙砖上刻下密语破译规则。” 祝盛安点了点舆图:“他们的行军要塞,澹州只有一处,便是被我肃清的腊子山。嵋州有两处,一个在景山县,一个在云华县。” 秦般看向他点出的地方,观察片刻,道:“嵋州地势西高东低,西、南两面环山,只能走东、北两面。但上苍未绝嵋州百姓之生路,西面的雪原有雪水流下,在嵋州境内形成了礼水、孜水两条大河。” 他仔细看着舆图:“礼水由西向东贯穿嵋州中部,到澹州后转为向北,再向东,经过祁州,汇入通南大运河,十分便利。而礼水在嵋州境内的一处重要码头,就在景山县。” “不错。”祝盛安接了他的话,“从景山县出发,顺礼水而下,便到了澹州境内的丰春县,再走两日,就能经过祁州,进入通南大运河。” “云华县也一样,是孜水上的一处要塞。”秦般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这个雍王选择的行军要塞,都是水路要塞。” 这确实有些奇怪,大周虽有不短的海岸线,但绝大部分疆土都位于内陆。农耕桑麻为主的生产形式,天然地让人更加依赖厚重可靠的土地,而不是漂泊不定的江河湖海。 这个雍王,却一个陆路要塞都没选。 “不论他选这两处的原因是什么,既然是要塞,于他的布局而言,定有不凡意义。”祝盛安道,“拿下这两处,玄衣军在嵋州的布局便散了。” 秦般眉头微蹙,盯着舆图,一时没有作声。 祝盛安没有催促,抱着双臂来回踱步,也在思索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片刻,他忽然想起一事,道:“你派去津州的人,应付得了那儿的局面么?” “徐骏做事稳重,不会贪功冒进。”秦般道,“只要他徐徐图之,让陛下在上头看清楚,究竟是谁在里头浑水摸鱼,我们的目的便已达到了。” 津州。 夹着砂雪的雨下了一两日,到昨夜里,天空终于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很快覆盖了整座津州府。 第123章 翌日清晨,徐骏推开屋门时,大雪仍没有停,门前已堆了厚厚的积雪,他一脚踩出去,雪便没过了小腿肚。 士兵为他撑起伞来,挡住飘扬的雪花:“将军,雪下得太大了,前些日子又下过雨,小的刚刚出去看过,城中路面已结冰了,车马难行,今日还要出门么?” 徐骏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大雪下个不停,即使现在马车能出去,晚间怕也回不来,便说:“步行罢。” 他披上披风,自己举起了油纸伞,走入风雪中,后头的一行士兵连忙跟上。 他们今日去的是陈记杂货铺。 这两日的刑讯下来,运来客栈的掌柜几乎把知道的消息都倒了个底朝天。 据他交代,曹行川确实没有给澹州商船签发过通行令,因为通行令总归是张凭证,白纸黑字签着他的名字,一旦被搜出来,他推都推不脱。 澹州来的商船入港,凭的是一个玉牌,而他们每次来都停在固定的一条停泊道,因此只需那条道上的官丁和转运官员认得这块玉牌,偷偷给他们放行即可。 明面上不会有任何记录,暗地里的入港记录和账本也是曹鸣记的,曹行川没有在上面留下过任何痕迹。 而他冒着风险做这些事,京中的贵人自然也得给他好处——送往运来客栈的货物,便是给曹行川的甜头,只有陈记杂货的东西需要出城入京。 运来客栈的掌柜和曹行川原本并无关系,只是运来客栈生意红火,每天客来客往、鱼龙混杂,不少海外行商在此做生意,把货物中的珍珠珊瑚在此卖掉,并不起眼。 只是如此寄售,时间一长,客栈掌柜难免看出些端倪,曹行川便干脆将他拉下水,让他将这些太起眼的货物换成银两,两人分成,掌柜再将分完的金银送到他府上。 而陈记杂货铺这边,既然被京中贵人选中,显然是贵人的心腹,可这陈老板,却是一问三不知,刑讯下来也没多挖出有用信息。 “要么他是真不知道,要么,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店老板,而是经过训练的武者。”负责刑讯的小兵在旁道。 “曹知府送来的陈记杂货出城送货记录,和每次澹州商船到港的时间对得上,他肯定知道不少,只是在我们跟前装蒜。”另一人道,“他定是经过训练的。” 说话间,一行人走出了府衙,来到大街上。 青石板大街上铺着厚厚的积雪,行人们一脚深一脚浅、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年关边上摔个大跤躺着过年。 街边的店铺早已开张了,伙计们将手揣在袖子里,站在门口吆喝着揽客,一张嘴便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 徐骏一脚踩进松软的雪,一下子察觉被雪掩盖着的路面已经结冰了,滑溜溜的,行走困难。 “慢些走,当心跌了。”他叮嘱一句,带着人缓慢行进。 陈记杂货铺在靠近北城门的福麓大街上,距离府衙着实有不短的一段路程。等众人走到时,已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杂货铺大门紧闭,小兵在后道:“将军,咱们从后门进去,有弟兄在里头守着呢。” 徐骏点点头,由这名小兵带路,走到了后门,扣了扣门环,不一会儿就有在此守着的士兵开了门。 杂货铺里的生活物资一应俱全,冷了还能生点柴火烤着,在这儿守着倒也不是什么苦差事。 徐骏从后门走进院里,四下打量着这间不算小的店铺。 陈记杂货铺的主屋有三层楼,大门口的三间堂屋作为店面,一楼二楼都用于铺陈货物,十分宽敞,三楼是个小阁楼,是守夜伙计歇息的地方。 穿过堂屋进到后头的大院里,左侧是一排两间仓房,一个马棚,右侧是卧房、柴房等起居之处。 徐骏走近临街的店面里。大门虽紧闭着,但铺陈的货物仍是原样,他一个一个看过这些货架,发现这家店大到家具瓷器、小到针线盘扣都有售卖,怪不得能开这样大的规模。 他将两层楼看了个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又去了仓房中。 仓房里摆的货物并不多,许多空木箱堆在一旁,想是将近年关,杂货铺也得清清库存将钱收回来,待过完了年,再去进货。 徐骏往里走了几步,忽觉得额上一凉,有水滴在了他脸上。 他避开此处,抬头往上看,在此守着的小兵连忙给他解释:“将军,这仓房是茅草做的屋顶,前几日刮风下雨,把屋顶上的草吹去了一层,便总有些漏雨。” 他抓抓脑袋:“本来昨夜下了雨,这屋顶上都结冰了,但我夜里守着仓房,实在觉得冷,生了个火堆,这顶上就开始滴滴答答漏水了。” “无碍,这天实在太冷了。你生火时当心别烧着其他东西。” 小兵嘿嘿一笑,抬手一指搁在地上的黑黢黢铁盆:“不能,我在铁盆里生的。” 徐骏随意一瞥,那铁盆烧了一夜,还有些微弱的火星,怪不得刚走进这间屋子时觉得并不冷。 他继续往屋里走,可走出一步,立刻顿住,低头看向刚刚随意瞥过的地面。 “这里怎么会结冰?” 众人看向他指的那处地面。这仓房里的地面本是平整的泥土地,可最近漏雨,四处被屋顶漏下来的雨水砸出了小水坑,徐骏指的正是铁盆不远处的一个水坑,里头蓄的雨水都结了冰。 第124章 昨夜下大雪,气温低,屋里原本的雨水结冰并不奇怪。但这名小兵刚刚已说了,他生了一夜的火,连屋顶上的雪都化了,漏水下来,怎么铁盆边上还会有冰? 徐骏蹲下身来,在那冰面上摸了一把,指尖便沾上些亮晶晶的细砂。 “硝石。”他蹙眉喃喃。 夏季不少杂货铺自行制冰售卖,只需将硝石放入水中,硝石吸热,水会慢慢结冰,待水凝固,硝石便能析出,刮下来即可再次使用。 可现在是冬天。 而硝石的另一用处,是制作火药。 徐骏心念电转,立刻道:“把那些空箱挪开!” 众士兵立刻开动,不一会儿便将角落的空箱全部挪开了。 土地面上残留着淡淡的黄色粉末,徐骏拈起一些放在鼻尖一闻:“果然是硫磺。” 硫磺粉末装在箱子里,难免漏出来一些,而禁军来得太急,杂货铺来不及将洒了硫磺的土地面重填一次,只能将空箱胡乱堆在这里,以作掩盖——毕竟谁会去翻一堆空箱子呢? 徐骏站起身,想到附近百姓的说辞:杂货铺最近没有大量进货,但是到了年关,大家都来买东西,老板经常会送货出去。 可他调来了这么多援手,盯着津州各处城门,这些装着硫磺、硝石的箱子出了这道门,又能去哪儿? 徐骏心中咯噔一下。 玄衣军那艘从澹州送了堆石头过来、再从津州回澹州的商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1 00:20:35~2022-08-02 17:3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对弈 徐骏猛地一捶墙,将身旁的一众士兵吓了一跳。 士兵们面面相觑,开始努力献计献策,一人道:“这陈记杂货果然有问题,竟然采买这么多硝石和硫磺,这是做火药的材料。” 另一人道:“这些硫磺看着还很新,是前几日才运走的。可是十六日晚间我们就已守住所有城门了,每日还有弟兄在城中巡逻检查,他们这么多东西,能运到哪去?” 徐骏磨了磨后槽牙:“那艘玄衣军的商船。他们是十四日晚间到的津州港,十五日装货、出发,时间足够了。” 他心中有种及其不妙的直觉,闭了闭眼缓下情绪,才转向众士兵:“人都跑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那陈老板嘴里套不出东西,只能从这些硝石和硫磺的来源处查。” 他点了两人回官衙叫帮手,让剩下的人去城中各处杂货铺、石料铺,询问硝石和硫磺的来源地,再问问有没有见过陈记杂货铺的老板在此采买。 鹅毛大雪仍下个不停。 城中的道路结了厚厚的冰,禁军士兵没法骑马,只能靠两条腿走,在偌大的津州府中挨个地去找杂货铺、石料铺询问。 徐骏心中焦急,背着手在府衙的院子里来回踱步。 阴沉的天空慢慢转暗,晚间,大雪终于停了,在外探查询问的士兵也传来了消息。 津州下辖的一个小县城出产硝石,附近各州的硝石几乎都是来自这里。城中百姓们夏季要用冰,就会买些硝石自己回去制作,各家杂货铺采购硝石用于售卖,倒也不稀奇。 但硝石用于制冰,可以重复使用,因此正常杂货铺只会少量进货。士兵问了多家杂货铺的老板,发现这个陈老板从前几年开始,便少量多次地采买硝石,算起来,这个数量早就超过了能正常售出的范围。 而到了近一年,那硝石矿的人曾同一位老板透露,陈老板采购的数量激增。 徐骏眉头紧蹙。 原以为这从澹州的来的商船,只是给京中送金子,没想到他们还暗中采购这些原料运回去,用来制作火药! 他们制造了那样多的攻城器械,火药极有可能也是用来攻城的……用在火炮中。 徐骏心下震惊。 难道这个在京中运筹帷幄的权贵,是兵部或工部中人?不然怎么会有火炮的图纸? 不,不是这样。 火炮的图纸不是他给玄衣军的。 玄衣军毕竟没有完全握在他手里,内部还有不少吕家的人,他把这把剑磨得越锋利,未来有一天它对准自己时就难缠,他能稳坐京中,运筹千里之外,绝不会干这种蠢事。 那么,是吕氏宗族想要制作火炮? 可吕氏宗族在玄衣军中与这位京中权贵处于对立之势,贵人手里握着的陈记杂货铺,怎么会帮吕氏采买原料? 徐骏脑中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 ——是张鹤翎。 他是贵人的棋子,陈记杂货铺如果得了他的好处,是极有可能帮他的,或者说,原本的陈老板已被他调了包,现在这个陈老板,就是他的人! 京中贵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本该送上京的金银珠宝,中间被陈老板挪用了一部分,用于采买原料,供张鹤翎制作火炮。 徐骏的背上倏然冒出了冷汗,可脑海里却忍不住顺着这个思路推下去。 这次玄衣军运上来的,是垫着石头的金子。前两日他一直想不通,玄衣军为何要大费周章出一趟海,只为了拿这些石头来耍他们一遭。现在想来,运金子来只是幌子,重要的是他们得把制作火药的原料运回澹州! 第125章 他将整件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发现了一个可怕之处。 曹行川在津州只手遮天,受了贵人的好处,必然照拂着陈记杂货铺。若张鹤翎这回缺原料了,只需送个信来,让陈老板直接将原料从津州发往澹州便好了,何必冒这样大的险,将禁军溜一圈呢? 而且这一圈,禁军并没有白溜。他们把运来客栈的掌柜抓了个人赃并获,在曹鸣那儿找出了入港记录,顺藤摸瓜揪住了曹行川,让曹行川吐出了账本。 只需顺着曹行川给的线索,很快就能查出京中那名“幕后主使”。 而这些,都是张鹤翎想要他们知道的。 每一个人的脚步,都踩在他预设的陷阱中。 徐骏蓦然回想起,昨日自己就站在这处院里,纠结着该不该顺着曹行川的线索查下去。 若当时他急功近利,顺着线索直捣黄龙,他今天就没法发现陈记杂货铺的事,这会儿应当在进京路上。 他将这事闹大,可陛下并不会马上动作,京中那人便会抓紧时机来对付他,对付大将军,对付靖远侯府,以保全自己。 这位幕后主使若使尽办法鼓动朝中那些本就心怀不满之人,一起弹劾大将军,大将军很可能没法继续经手澹州嵋州之事,就算嵋州真的乱起来,陛下为了平衡局面,也不会再派大将军下去平乱了。 可朝中除了大将军,再没有年轻人能担此大任,合适的年长将军们,这会儿已经去守疆了,若张鹤翎速度快一些,可能会打京城一个措手不及! 徐骏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半晌,他才缓过一口气,额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若大将军派的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带队来津州,那他们现在已经毫无知觉地踩进了张鹤翎的陷阱! 怪不得大将军讲,他是最合适来津州的人。 徐骏心有余悸地喘了几口气,立刻进屋去写信。 现下是冬季,从津州走海路到澹州是逆流逆风而行,需十五六日才能到平远县。而津州不远处就有通南大运河的码头,内陆运河此时比海上平稳得多,将信送到澹州府,再由少夫人送往平远县,约莫只需要十二日。 徐骏写完信,立刻叫来副将:“你现在就带一队兄弟出发,从京城南边的南渡县码头走通南大运河,到澹州丰春县下船,将这封信送到澹州府少夫人手里,让他交给世子殿下和大将军,务必要快!” “是!”副将接过信,往怀里一塞,转身跑了出去,招呼着弟兄们出门。 澹州。 一连数日都是大晴天,天光明媚,和煦得仿若春日,不少百姓将家中的被褥衣物拿出来晒太阳、去潮气,刘叔和王管家也张罗着,让下人们抓紧晾晒在屋里闷了一冬天的物件。 院里一片忙碌,雀澜就坐在堂屋中,伸出手来让齐韫言把脉。 齐韫言四指按在他手腕上,凝神听脉,片刻,收回手道:“伤势已无大碍,只是气血不足,可以不再用药,饮食上多进些滋补之物。” “早同你说,军医已看过了,说我都好了,你非要自己再看看。”雀澜拉好袖摆。 “伤筋动骨,哪能好得这么快。”齐韫言拈起方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你现在只是行动无碍,身子要完全补回来,还得将养一阵呢。” “你这话讲的,同殿下一样。”雀澜也喝了一口热茶。 齐韫言顿了顿,道:“殿下总拘着你罢?” “原来是不拘着我的,自从受了伤,便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了。”雀澜道,“不听他的话,他就要发脾气。” 齐韫言微微蹙眉:“殿下还冲你发脾气?” 雀澜摆摆手;“不是一回两回了。你也知道,殿下是王爷王妃的独苗,千娇万宠长大的,人又有本事,能不高傲、能没有脾气么?” 说着,他似是想起祝盛安发脾气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眉飞色舞地同齐韫言形容:“但是你别看殿下在外头那么高傲,在家发脾气的时候,就跟撒泼的小狗似的,哈哈哈。” 齐韫言:“……” 他道:“作为夫君,他本就该这样待你。” 雀澜想了想,说:“要是其他男人这样待我,我也不会有这样开心。因为是殿下,所以不一样。” 齐韫言没再作声,又喝了一口茶。 雀澜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难得天气这么好,咱们在院里摆个棋盘下下棋罢。” 雀澜儿时就喜欢下棋,他脑子机灵,记性又好,与同龄孩子下棋总是能赢。虽然后来跟着师父一直在外漂泊,许多年没碰过棋子,但重新捡起来也很快。 得齐韫言收留那阵子,他便同齐韫言下过棋,二人多数时候都能打成平手。 “突然提起下棋,你该不是得了什么稀奇棋谱大有进益,要来杀我一番罢。”齐韫言也起身,跟着他走出屋。 雀澜一边吩咐下人搬棋盘来,一边说:“正是。在殿下书房里翻到的,明镜大师的棋谱。” 下人们抬着棋盘,摆在院中腊梅树下的石桌上,两人便在桌旁坐下,冬日的暖阳透过稀疏的树枝洒下来,十分惬意。 雀澜猜先猜中,执黑先行。两人下棋都不爱作声,只专注于棋盘上的厮杀,渐渐的,院中好些下人也围了过来,凑在一旁看棋。 不过一刻钟,齐韫言盯着棋盘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眉头微蹙。雀澜落子之后,他拈着手中的白子,迟迟没有落下。 第126章 雀澜没有催促,好整以暇地等着。 齐韫言的白子往棋盘落去,可即将敲在棋盘上时,他又停住了,抬眼看向雀澜:“你是不是觉得我会下在这儿?” 雀澜挑挑眉,没作声。 齐韫言调转方向,下在了另一处。 雀澜一笑:“齐大哥,你的节奏乱了。” 他拈起一枚黑子,从容地落在棋盘上。 齐韫言一下子皱紧眉头。 雀澜笑盈盈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呀。” 正在这时,外头有小兵跑来,喊道:“少夫人,有来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2 17:34:28~2022-08-03 23:5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q_q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愤怒的搓澡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棋局 雀澜接过这些信,见最上头一封写着个“密”字,便知道是密探送来的信。 “你既忙着,我就先走了。”齐韫言站起身来,“待我回去苦练一番,再来与你下棋。” 雀澜连忙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齐韫言摆摆手,示意不必相送,抬步自个儿走了出去。 雀澜忙叫下人送他出门,又喊刘叔去取些宜州刚送来的好茶,给齐韫言带着回去。 吩咐完,他便低头理了理手中的数封密信——看信封的颜色,有澹州来的,也有嵋州来的。 他低头理着,没留意已走出院子的齐韫言,忽而停在院门口,回头看了过来。 和煦明媚的阳光穿过稀疏的红梅枝丫,点点洒在树下的雀澜身上。他仍未戴冠,乌黑的发只拿发带系了一半,发带两端坠着碧玉珠,沉甸甸坠在发间,令发带不至于四处乱飞,颈间围着毛茸茸的兔毛领,身上穿着簇新的鹅黄绫袄——这个颜色很衬他,像春日枝头冒出的嫩芽,生机勃勃。 这样的雀澜,已同那时他救起的那个落魄江湖客,完全不一样了。 在世子殿下身旁待的这不到半年时间,他的眼界、谋略、城府,都与从前大不相同,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可这些变化展现在了他的棋路中。 只是半年而已,有这样的进步,真是天资过人。 只可惜…… 刘叔匆匆提着茶叶走过来:“齐公子,这是宜州刚送来的茶叶,就是您刚刚喝的那个,叫浮山春,您带着回去尝尝。” 齐韫言的思绪被打断,院中的雀澜闻声,也抬头看了过来。 他只能接过茶叶,冲雀澜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明日就是小年,出了王府别苑,外头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齐韫言提着装茶叶的小竹罐,慢悠悠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不时有经过的年轻姑娘公子,频频回头看他。 在回家之前,他先去了一趟东市中的马甸,找到之前定马儿的那个贩子。 “哎,齐公子,您来啦。”小贩热情地凑上来,“按照您上回的要求,特意给您寻来一匹骏马,这可是从乌拉木河旁边的土库河谷来的胡马。” 齐韫言看了看他牵出来的马儿,身躯健硕、毛发油亮、精神抖擞,比市场中其他的马儿高出一截,确实是胡马。 “不错,就这匹了。”他很爽快地付了钱,同小贩签下买卖文书。 小贩做成了买卖,十分高兴,多说了几句:“齐公子,您买这胡马做什么呀?这马看着漂亮,跑得极快,追捧它的都是京中那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可它耐力没有矮脚马好,您看看我这儿的矮脚马,能负重,耐力好,容易养活,一次可以拉很多货!” 齐韫言不禁一笑:“我看起来像是要用它拉货么?” 他没再与小贩多说,牵着马儿往回走。 到家时,郑大夫正在做饭,院中晒满了药材,一进门便能闻见浓郁的药香。 齐韫言挪开了几个竹簸箕,这才能让马儿顺利经过。他将马儿带进马棚里栓好,郑大夫恰巧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见那马,便说:“这就买好了?” 齐韫言道:“再过几日,马甸就要歇业了,早买回来也好。” 郑大夫上下看了几眼:“怎么是胡马。” 齐韫言道:“京中的公子,多是骑这马。” 郑大夫没再说话,端着菜进了饭厅。 齐韫言连忙拍拍马儿,去洗了手,在厨房拿了碗筷,盛好饭,这才走进饭厅。 桌上是两荤一素三个家常菜,虽然菜色简单,但油汪汪的,鲜香扑鼻,其实放在平民百姓家中,已是非常不错了。 齐韫言给郑大夫夹了些肉:“母亲多吃些。” 郑大夫却挪开碗:“你吃罢。我年纪大了,吃了肉反而不好克化。” “……”齐韫言收回筷子,“母亲,您真的不同我一起去京城么?那里的生活,总会比现在要好许多。” 郑大夫没有看他,兀自吃饭:“你觉得那样的日子好过,我偏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好过。” 齐韫言道:“待我在那里立足,便把您接过去。” 郑大夫摇摇头:“不必。我既已经离开那里,就没想过再回去。这些年我四处行医,无拘无束惯了,再过不了京中束手束脚的日子了。” 她看向齐韫言:“再说了,我留在这里,将来你要退回来,这个家总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第127章 齐韫言只是微微一笑。 郑大夫了解自己的儿子,见他这副神情,只能叹一口气:“……由你去罢。你也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王府别苑中,雀澜在书房坐着,拆开密信一一细看。 祝盛安埋在嵋州和澹州各处的密探,不仅关注青莲教的动向,也会留心各地的异常,往往密信中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看起来要花不少时间。 其中一封密信,提到近日丰春县码头十分忙碌,有嵋州的大户在澹州各地采购了许多木炭,由丰春县码头运往嵋州的景山县。 冬季采购木炭,本也寻常,况且年节将至,为博一个红红火火的彩头,不少大户人家的炭火要一直续到正月后,年前就得采买不少木炭。 雀澜盯着这信。 嵋州动荡数年,流寇横行,鱼肉乡里,民不聊生。大量良田荒芜,良民只能加入土匪才能谋生,失去了农民这一社会根基阶层,地主豪绅只能大量往生活物资便利的城镇中聚集。 没了农民,有钱人聚集在城镇中,集市、商铺便成了解决必需物品的唯一渠道,而这些必需物品,完全靠行商从外地采买。 有了行商采购运货这一环节的成本,木炭的价格,自然水涨船高,碰上年节,还得再涨一涨。 可明日都要过小年了,大户人家的木炭应当早就备好,这个时候采购大量木炭去嵋州卖,还能卖掉么?大量木炭涌入市场,炭价肯定要降,行会和其他行商能同意他这么卖? 雀澜提起笔来,在一旁的空白宣纸上写下“木炭”二字。 他一时没有更多思绪,便搁下笔,拆下一封密信。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一阵喧闹,雀澜不由停手,朗声问:“怎么了?” 院中却一下子安静下来,竟没有下人回答他。 雀澜不由蹙眉,起身往外走,刚走出书房内间,迎面就撞在了一个熟悉的胸膛里。 “殿下?!”他又惊又喜,正要仰头去看,却被一把抱起来,坐在了世子殿下结实的小臂上。 雀澜连忙拿手撑住他的肩,低头看见了日思夜想的脸。 祝盛安鬓发微乱,风尘仆仆的,眉间有一丝倦意,但仍掩不住这张俊脸的意气风发。 “想我么?”他开口就问。 雀澜扑哧一笑,捧着他的脸,拇指轻轻摩挲他的脸颊:“殿下辛苦了。” 只得了一句辛苦,祝盛安不满,挑起一边眉:“你不说想我。” 雀澜笑得眉眼弯弯,说:“好罢,我想……” 祝盛安一下子将他抵在了一旁的柱子上,吻了上来。 雀澜搂着他,回应着他,好半天屋里都只有两人纠缠的声音。 屋外伺候的下人们极有眼色,悄悄带上了书房的大门。 屋里搁了两个炭盆,将书房薰得暖融融的,门关上没一会儿,雀澜就觉得闷,喘着气同祝盛安分开些许,小声道:“去开窗。” 祝盛安在他脸蛋上狠狠亲了两下:“这几日天气大好,热得不得了,你还搁两个炭盆。”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抱起雀澜,往内间走去。 雀澜挂在他身上,拿袖子给他擦了擦汗:“你在外跑着,自然觉得热,我在家待着,不得生炭盆么。” 祝盛安将他抱到窗边,伸手推开了他背后的窗户:“就开这么点,免得别人听了去。” 窗户打开的一丝缝隙里,可以看见屋外明媚的阳光,雀澜两手抓着窗棂,低声道:“可是……该用午饭了。” 祝盛安在后咬他的耳垂:“很快。” 屋里的炭盆烧得噼啪作响,那是雀澜刚进屋时,下人加的新炭。 不多久,炭便烧得旺了,蹿起了青红的火苗。木炭下半截已被烧成了白色,火苗仍顺着往上,吞没了整截木炭,将它完全烧红。 雀澜额头抵着窗框,轻轻喘气,身后的男人将他的裙摆放下来,替他打理整齐。 “还能走么?我抱你出去?”祝盛安搂着他,耳鬓厮磨。 雀澜拍开他的手:“马后炮。” 他直起身,顿时觉得腰像要断了一样,忍不住扭头狠狠瞪了一眼罪魁祸首:“再不叫你这么弄了,不舒服。” 他自个儿扶着腰往外走,祝盛安在后跟着,兀自嘀咕:“刚刚还说舒服,翻脸就不认账了。” 雀澜头也不回,说:“刚刚骗你的。” 祝盛安:“……” 他一步追上去,一把将雀澜抗在了肩上:“好哇,骗我!” 雀澜被他吓了一跳,坐在他肩上哭笑不得,拿手捶他:“放我下来!” 祝盛安不听,就这么扛着他冲出了屋去,故意说:“你怎么敢骗我,看我不叫你吃点苦头。” 屋外守着的刘叔正等着两位主子吩咐用饭,忽然见书房门一开,刚想说话,就见世子殿下扛着少夫人冲了出来,在院里四处乱窜。 刘叔:“……” 雀澜见满院的下人都看了过来,心里虽然也被殿下逗得高兴,嘴上仍说:“停下!停下!” 祝盛安依旧不停,雀澜便扯住他两只耳朵:“猪八戒背媳妇啦!” 世子殿下果然呆立当场。 满院的下人都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3 23:52:08~2022-08-07 00:0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28章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 2个;和光。、愤怒的搓澡巾、老白芷啊啊啊不是白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光。 12瓶;fanta 5瓶;文竹与茉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棋局2 两人用了午饭,一块儿躺在榻上午休,祝盛安犹记着饭前那句“猪八戒背媳妇”,一躺下就翻个身背对着雀澜。 雀澜不禁好笑,给了他个台阶下:“还生气呢?我那会儿就是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脱口而出,没有多想的。” “哼。”世子殿下给了他一个冷漠的嗤笑。 雀澜心想,可不能让他知道,我在齐大哥面前说他像撒泼的小狗,不然该气得脸都歪了。 他以退为进,故意说:“我那时叫殿下逗得太开心了,竟然得意忘形,下回我一定克制自己,不要这么开心。” 果然,这么一说,世子殿下开口搭理他了。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我。”他愤愤不平地嘟囔着,“在宜州城里,我可是最英俊的郎君,每回出门,大街小巷都挤满了来看我的姑娘公子,丢过来的香帕荷包,一车都拉不下。” 他转过身来,瞪着雀澜:“你天天都能看我,还不知足,竟然还看得厌倦了,说我是猪八戒。” 雀澜连忙说:“我没有看得厌倦呀。” 祝盛安道:“那你说,我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你被我迷晕了头,这一辈子只中意我一个。” “……”原来挖了坑在这儿等着他呢。 雀澜怀疑他是进府的时候,从下人那儿知道齐韫言来过了。 但这会儿世子殿下目光灼灼盯着他,他也没法拆他的台,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殿下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我被殿下迷晕了头……”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嘀咕:“这也太肉麻了,亏你想得出来。” “啧。”祝盛安不满道,“你这剖白心意,中间怎么还打岔呢,快一口气说完。” 雀澜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干巴巴地说:“我这辈子只中意殿下一个。” 祝盛安丝毫没有介意他干巴巴的语气,听他说完,顿时一笑,说:“既然你这样中意我,我便让你当我的世子妃罢。” 万万没料到,他竟然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这么随意地躺在榻上,说出了共度余生的承诺,雀澜一愣,蓦然抬头看他。 祝盛安笑意盈盈,催促道:“傻愣着做什么?快答应我。” 雀澜心头发烫,想说话,可一张口,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祝盛安搂着他的腰,摇了摇:“别光顾着乐,你还没答应我呢。” 雀澜笑着,故意说:“有人能拒绝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么?” 祝盛安被他臊了一把,有些脸红,但仍嘟囔着:“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不算……” 雀澜忽然凑近来,吻住了他。 “好。”在亲吻的空隙里,他轻声说,“我做殿下的世子妃。” 祝盛安双眼一亮,翻身压在了他上头。 情浓酣畅,两人闹到天黑才消停。刘叔人老经事,知道小别胜新婚,便在屋外好好守着,没让人去打搅两位主子。 夜幕降临时,祝盛安叫了热水,两人梳洗完毕,这才出来用晚饭。 即将过年,府上早备齐了食材,晚饭十分丰盛。两人这会儿也饿了,没让下人伺候布菜,端起碗就开吃,等肚里半饱,才开始闲聊。 “殿下不多待几日么?”雀澜问。 “明日还能待一日。”祝盛安道,“我也是想着,这些人马奔波了大半个月,在此休整一番,好好过个小年,才能打起精神去嵋州。可只此一日,再想多休息,也没有余裕了。” “好罢。”雀澜也没有再劝,转而道,“殿下和秦将军在平远县有什么收获?这回秦将军怎么没有一起回澹州府?” “刑讯确实有些收获,有个玄衣军的小首领交代了舆图的秘密,说是张鹤翎排兵布阵用的。”祝盛安同雀澜简单解释了一番,又说,“秦般在舆图里发现了金人的三个部落,我就想起来,你曾提过那个行刺你的阿勒是金人。” 雀澜眉头微蹙:“张鹤翎同金人有勾结?” “我和秦般是这么猜测。”祝盛安盛了第二碗饭,“张鹤翎已有了京中的靠山,金人么,要么是京中那人拉进局中的,要么是张鹤翎自己暗中勾结的。” “秦般觉得,有地头蛇吕氏宗族在此,京中那人本来就没能完全掌控玄衣军,更不会再拉一个自己无法掌控的人入伙。所以,金人应当是张鹤翎私下勾结的。” 雀澜点点头:“有道理。” “之前我收到殿下的信,便觉得,以张鹤翎的城府和野心,不会甘于做京中那人的一枚棋子。他找了金人入局,应该就是要把水搅浑,他在里头左右逢源,伺机而动。” “他一介白身,能走到今天这步,确实不简单。”祝盛安道,“只是心思太歹毒了,留不得。” 雀澜夹了一条炸得酥脆的大虾,搁在祝盛安碗里,忽然想起一事,道:“殿下之前写的信中,提到章礼交代了同张鹤翎初次见面的细节,说张鹤翎提到了京中的一位贵人是他的后台,又拿出了那枚金牌。” 祝盛安点点头,一口咬掉半条大虾,示意他接着说。 第129章 “可张鹤翎那时才犯下浔山案不久,殿下在东南下了海捕文书,全境通缉他。他东躲西藏,最后跑到嵋州,正是穷途末路之时,怎么会忽然认识了京中权贵,还得了权贵的青眼,拿到了金牌?” “我也有过这个疑惑。”祝盛安吃完大虾,给雀澜夹了片白切牛肉,“不只是这次同京中权贵搭上线,他后来拉金人入局,是怎么做到的?能带他越过乌拉木河,造访三个部落,应当也是个不小的金人首领了,张鹤翎平民出身,此前从未去过边疆,如何能认识这样的人?” 雀澜又补充:“能为张鹤翎搭上京城、金人两条线,这个人有此见识和人脉,应当非富即贵。可非富即贵的人,如何会同张鹤翎这等亡命之徒有交情?” 他说着,见祝盛安吃完了第二碗饭,还要去盛,就一把按住了他的碗:“殿下别吃了,我在同你讲话呢,好好想想漏了什么细节。” 祝盛安嘟囔道:“你躺了大半天,我可是伺候了大半天呢,今天合该多吃一碗。” 雀澜面上一红,桌子下踩了他一脚,不过没使劲,祝盛安假意哎哟了一声,说:“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呀?” “吃罢吃罢,待会儿撑了别乱叫。”雀澜没好气地收回手。 祝盛安又盛了半碗饭,边吃边说:“张鹤翎都封了‘雍王’了,你现在去挖他的发家史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瓦解玄衣军,把他拖下台,稳住嵋州和澹州的局势——说不定也是稳住边疆的局势。等抓住了他,审一审,就什么都知道了。” 雀澜撇撇嘴:“说的也是。” 他看向祝盛安:“那殿下和秦将军怎么打算的?” “那个玄衣军小首领,还交代了张鹤翎定下的三处行军要塞。”祝盛安道,“一个是已被我端掉的腊子山,另两个在嵋州的景山县和云华县。” “如今我们已基本肃清澹州境内的土匪和玄衣军,我觉得正是向嵋州进军的好时机。”他顿了顿,“但秦般认为,嵋州是玄衣军的老巢,景山县和云华县的驻守兵力,定比腊子山强上不少,该再探探这两处的兵力设置、武器多寡,再出兵。” “秦将军这么想也没错。”雀澜道,“殿下那时一夜拿下腊子山,本就是碰上了好时机。山匪们正在喝酒庆祝,而殿下一路疾行,没有给玄衣军反应时间,这才速战速决。放到嵋州的两处要塞,可没有这么简单了。” “可我担心,这样会错过时机。”祝盛安叹了一口气,“你我是同张鹤翎交过手的,这个人沉默的时候,是蛰伏起来观察局势,观察够了,一出手就直取命脉。” “这阵子我和秦般肃清澹州,把他买下的眼线一一拔除,他却耐心地一直按兵不动,谁知道憋着什么坏?”祝盛安眉头微蹙,“我总觉得,他就快要出手了。” 雀澜望着他,见他有些钻牛角尖了,便提醒道:“殿下,不能陷入他的行事节奏。” “我知道。”祝盛安立刻开口打断他,随即又略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就是不想陷入他的节奏,所以才要主动出击。” 雀澜叹了口气,将手伸过去,搭在他的手背上:“殿下,现在你和秦将军手里握着数万禁军,对上张鹤翎的两万玄衣军,赢面很大。再说了,嵋州现在大部分物资都靠行商从外地采买,这些玄衣军要吃要喝,只要你们切断供给,饿都能饿死他们了。” “殿下和秦将军占据着优势,根本不用着急,该急的是张鹤翎。他处于劣势,又寻不到殿下的漏洞,便只能像之前林府围杀那样,引殿下心急走错,这样一来,他才有机可乘。” “你觉得,他引我主动出击,是让我犯错,给他制造机会?”祝盛安看向他,“可这个手段,他已在我身上用过一次,没有奏效,他还会再用第二次么?若他恰好反其道而行之,就在你我举棋不定的时候,发动突袭呢?” “云华县是孜水流经的一处重要码头,而景山县是礼水上的一处重要码头。从这两处乘船出发,分别走孜水、礼水,都能进入通南大运河,一举攻入京城。”祝盛安拿指节敲敲桌面,“玄衣军能在平远县造起航海大船,就一样可以在云华县和景山县造出这样的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7 00:09:46~2022-08-09 00:0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_q、阿熊猫、愤怒的搓澡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棋局3 看着祝盛安的脸上坚持的神色,雀澜知道今晚是没法说服他了。 他避开他的锋芒,道:“所以,殿下此行,是要去景山县了?” 祝盛安点了点头:“我和秦般意见相左,最后商量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就是我先去景山县探一探。” 雀澜道:“我同殿下一道去罢。” 祝盛安却没有答应:“我和秦般去了嵋州,你得守着澹州府,宋奇守住平远县。” 他看了雀澜一眼:“从这里去景山县,最快是走水路,从丰春县出发,逆流往上,三日就到了。” 雀澜不满地轻轻瞪他:“三日的路程还不长?从平远县到澹州府不过一个白天的路程,殿下都五天才写一次信。” 祝盛安笑了笑:“我保证,到了景山县,三日给你写一次信。” 第130章 他揽住雀澜的腰:“这次我带了一千亲兵,秦般借给我一万禁军,又有武泽跟着,就是他景山县驻扎了再多人马,到了元宵,我也肯定拿下了。” 雀澜忍住了给他泼冷水的冲动,一时也没有别的法子说服他不要这样急切,只能说:“殿下要说话算话,三日写一次信。元宵时拿没拿下,都要告诉我一声。” “自然。” 用完了晚饭,雀澜想起上午没看完的密信,便拉着祝盛安一道去书房。下人们没得到吩咐不会轻易进书房内间打扫,几封密信还原样摆在桌上,还有那张写了“木炭”两个字的白纸。 “殿下回来得正好,看看这封信。”雀澜伸手便拿起那封拆开的密信,“说是嵋州有人大量收购木炭。” 祝盛安在案前坐下,展开这封密信,只看了不一会儿,便说:“这个时候收购木炭运到嵋州卖,还能卖得掉?” “我也是这样想。”雀澜道,“我在嵋州待的时间不短。嵋州虽然偏远,但四季如春,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约摸只有半个月,穷人家里甚至根本不烤火取暖,只有富人才会买炭。” “但富贵人家最多也只会买一个多月的用量,因为出了正月,嵋州便暖和得很了。”他拿手点了点密信上的一处,示意祝盛安看。 祝盛安低声念出来:“……四处收购木炭,估摸有逾百万斤。” 雀澜道:“我倒不清楚,百万斤木炭,对整个嵋州来说,算不算多?” 祝盛安算了算:“大户人家人口多,各个屋里都要生炭,而且从早到晚不停。” 他拿下巴点了点一旁搁着的炭盆:“像你这样怕冷,一个屋里要搁两三个炭盆,一间屋子一日下来就是十几二十斤木炭。” “如此估算,一个冬天下来,这样的人家少说也得用去五六千斤木炭。所以这个数量,对整个嵋州来说,倒也不算很多。”祝盛安又看了看信,“只是这个时候,富人们大多买够木炭了,这批货出手会很慢。而且,年前是行商们清货的时候,极少有人这时候花大钱进货。” 木炭的价格各地不一,但冬天大多不会低于十文一斤,一百万斤木炭便是一万两白银。马上要过年了,大家都得准备现钱过节,谁会把白花花的银子换成一堆木炭压在仓库里? 雀澜坐在他身旁,一只手支着下巴:“能拿出这么多闲钱的,嵋州也没有几个人罢。” “吕氏宗族,还有张鹤翎。”祝盛安顿了顿,“可是审问章礼的时候,这老头说过,张鹤翎前阵子是没钱了才进雪荡大山找他的,新挖出来的金子又运去津州港了,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那是吕氏宗族?”雀澜道。 “吕氏宗族买炭么,可能是自己用,可能是四处送礼,也有可能是给玄衣军下了血本。”祝盛安道,“硫磺、硝石和木炭,可以制作火药。” 雀澜一愣。 祝盛安随即又摇摇头:“但是硝石矿就像金银铜矿一样,是朝廷严格管控的。南方几处硝石矿场,恰好都在藩地辖区之内,全归王府名下管理,开采提纯出来的硝石,绝大部分供应军中和朝廷,只有少数拿出来卖,还限制了一人一月的购买数量。” 雀澜道:“即使限制购买数量,少量多次地买,还是能买到不少。” “不行。”祝盛安摇摇头,“制作火药,硝石占七成以上,木炭只占一二成。他买了一百万斤木炭,得买多少提纯的硝石?” “……”雀澜之前不清楚这其中的门道,这会儿也被祝盛安说得有些疑惑了,“那,按理来说,普通人是买不到大量硝石的?” “当然了。木炭和硫磺可以随意流通,若硝石也随意流通,岂不是人人都能做出大量火药?”祝盛安将这封密信丢在桌上,“朝廷允许流通的硝石数量,只够老百姓夏天在家制冰而已。” 这样说下来,两人只能放弃了玄衣军制作火药的猜测。毕竟,这木炭若真是吕氏宗族买的,那这么大个家族一个冬天要取暖、要到处走动送礼,用掉这么多木炭也算寻常。 暂且跳过木炭这个小发现,祝盛安拿起了剩下的几封未拆开的密信,两人凑在一处,一一看过,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将信全部看完时,已到了深夜。祝盛安今日赶了路,又同雀澜闹了许久,这会儿有些倦了,偏头一看,雀澜早趴在桌上,困得眼皮都耷拉下来了。 “走,去歇息。”他将密信丢进炭盆中烧掉,伸手来拉雀澜。 雀澜在桌上趴得舒服,几乎都要睡过去了,自然不肯起来,嘟囔着:“殿下背我。” 祝盛安蹲在他跟前,拿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那不许再说猪八戒背媳妇了。” 雀澜困得眼睛都合上了,闻言又咯咯笑了起来:“你还记仇呢,真小心眼。” 祝盛安背过身:“上来。” 雀澜努力挪动身子,趴到他背上,然后被他一下子背了起来。 祝盛安背着他往外走,说:“我可背过你不少次了罢?” “在腊子山上第一次见面,你就叫我背你。”他回想着,“还有过小定时,还有在林府,还有今天。” 雀澜抱着他的脖子,呓语般喃喃:“殿下还记得这么清楚呢。” “当然了,我又没背过别人。”祝盛安一脚跨进卧室,“下一回背你,就是成亲的时候了。” 第131章 雀澜被他放在暖烘烘的大床上,一边自个儿脱外衣,一边说:“成亲还早着呢,难道中间这么长时间,殿下就不背我了?” 祝盛安飞快脱了衣裳,凑近来亲了他一下:“我的意思是,待此间事了,立刻回去成亲。” 雀澜并不能理解他的急切,略带疑惑地说:“可现在这样,和成亲也没有什么区别。” 祝盛安拥着他滚进暖和的被窝:“不一样。” 他的手摸到雀澜后颈,在那儿轻轻一按。 仿佛被瞬间把住了命脉,雀澜浑身一麻,手脚竟然无法动弹,整个人软在了他怀里。 他的睡意烟消云散,有些惊慌地捂住了自己的后颈:“……这,这里……” “别怕,我不碰了。”祝盛安搂着他,“你之前不还随意露出来给我看么?我告诉过你,这里不能给别人看。” “因为这是给我一个人看的地方。”他微微一笑,“成亲之后,这些我会慢慢教你。” 不知道为何,说着这话的世子殿下,看起来有些可怕。 那种乾君特有的独占欲,平时被掩藏在他风度翩翩的外表之下,到了这个时刻,才初露端倪。 雀澜心中油然而生一丝恐惧。 很快,他反应过来,这就是乾坤之间,支配与被支配的本能。 他有点不高兴了,像是提前察觉到了无形的束缚,挣开祝盛安的怀抱,自己滚进了床里:“我歇息了。” 祝盛安跟过来,从背后抱着他。 他总是这样抱他,平时雀澜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却觉得这样的拥抱也像一种禁锢,便踢了他一脚:“走开。” 祝盛安没动:“怎么了?忽然就不高兴。” 雀澜沉默了一会儿,说:“成亲之后,我还能四处行走么?” 祝盛安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世子妃要协助王妃打理内务,管理王府名下那些产业,就够你忙活的了。” 雀澜道:“这样同普通的内宅妇人有什么区别?” 祝盛安道:“只要你想,能做的有很多。母妃也会协助父王处理政务。” 雀澜道:“可是,王妃娘娘大多时候,还是在宜州、在王府里待着罢?” “……”意识到他说这些话,是不想在王府里待着,祝盛安的语气一下子冷硬起来,“那你想怎么样?难道当了世子妃,还能江湖漂泊、四海为家?” 他松开了搂着雀澜腰的手,支起了半边身子看着他:“你答应当世子妃的时候,不该想过这些事么?要么选我、选安稳平淡的日子,要么选浪迹天涯、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有两全之美?” “……”雀澜一时无话可说。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忽然又回想起了过完小定那日,跟着殿下一同去拜见王爷王妃时,意识到自己草率地做了一个人生重大决定,那种幡然醒悟的惊慌。 这一次,是不是也像上一次那样,又是一个草率的人生决定呢? 上次过小定,尚有回退余地,要是成亲,可就不能反悔了。 半晌,雀澜叹了一口气:“我再想想。” 上午才答应了嫁给他,到了晚上就出尔反尔,祝盛安气得胸膛大起大伏,瞪了他好半天:“好,你想。这回想清楚了,要是真不想嫁给我,自己悄悄地走,一辈子都别让我找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9 00:07:16~2022-08-10 23:4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熊猫、和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鲸 40瓶;和光。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护腕 翌日清晨,雀澜被热闹的爆竹声吵醒,睁开眼时,看见的是世子殿下背对着自己躺着的背影。 这一整夜,两人分开躺得远远的,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挨。 雀澜坐起身,刚要叫他起来,手还没碰到他的肩膀,祝盛安就跟背后长了眼一样,自个儿翻身坐了起来,下了床。 雀澜:“……” 他好气又好笑:“你早就醒了?” 祝盛安没搭理他,叫了下人进来伺候洗漱。 雀澜从床上下来,去拉他的袖摆:“我同你讲话呢。” 祝盛安一挥手收起了袖摆,没让他抓住,语气冷硬:“我不同你讲话。” “……”大清早就被迎面泼冷水,雀澜有点儿不快,但想到今天是过节,便压下去,说,“今天过小年,我不跟你吵架。” 祝盛安冷笑一声:“说得你多大度似的,我想吵架吗?是谁无理取闹?” 这男人说话怎么这么气人! 雀澜真想呛他一句,话到嘴边仍忍住了,说:“你非要一大早找不痛快?” “谁找谁的不痛快?”祝盛安一下子转了过来,音量猛然提高,“你还讲这样的话,你有理吗?!” 显然昨晚的气他还没消,憋在心里经过一晚上的发酵,现在即将爆发了。 这一声大吼,将一旁伺候的下人们吓得都顿住了,一个个不敢作声,也不敢继续伺候,屋里一时间静默得落针可闻。 雀澜瞪着祝盛安,心里的火气从脚底板直窜脑门心。 他知道世子殿下一向盛气凌人,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要发脾气。他的脾气、他的闹,一向是有效果的,这种咄咄逼人的方式,能很快让别人服从他的意愿,让他不想要的结果变成想要的结果。 第132章 但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自己是一介白身,自己就要事事让着他吗? 人生大事面前,谁都会慎重考虑,这难道有错? 雀澜压着心中这点委屈,道:“婚姻大事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的吗?我一天不答应你,你就一直这样闹吗?日子不用继续过了?” 刘叔被下人叫进来,恰好听见这一句,连忙走过来,把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拉开:“哎呀,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祝盛安被拉开了,还不服气,说:“你已经答应要嫁给我了,现在又说要再考虑,你当我是什么人?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 刘叔一听,知道这是踩着世子殿下的面子了,毕竟殿下在宜州城被热烈追捧了好些年,只有他退别人的婚,从没有哪个人说不肯嫁给世子殿下的。 他刚想开口劝说,雀澜又顶了回来:“我再考虑怎么了?殿下连说定的亲事都退了三桩,只许你反悔,不许别人多斟酌一二吗?!” 刘叔头都大了,连忙给旁边的下人们使眼色,赶紧把两位主子隔开,别待在一个屋里了。 “你!”祝盛安被他提起旧事,脸都气红了,即便被下人们拉扯着往屏风外推,仍据理力争,“那能一样吗?那是母妃选的人,我在外面办案什么都不知道!你是自己亲口答应我了,还出尔反尔!” 刘叔一边把他往外推,一边安抚着:“少夫人肯定不是这个意思。说亲事嘛,坤君都会想东想西的,怕成了亲不如一个人时候自在啦,怕公公婆婆不好相处啦,怕成亲后夫君就变了一个人啦……想想这些,犹豫一下也很寻常嘛。” 这话祝盛安多少听进去了一些,火气下去不少,任凭刘叔推着,进了一旁的侧间。 下人给他倒上热水,伺候他梳洗,刘叔就在旁边问:“殿下昨日回来时,同少夫人不是如胶似漆的嘛?怎么忽然就吵起来了?” 祝盛安道:“他昨日中午才答应了,嫁给我做世子妃,晚上就反悔,我能不气么?我连……” 他把到嘴边的“嫁妆都给他备好了”咽下去,说:“我担心今年过年留他一个人,他太孤单了,这阵子就在外面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把事情提前办完,挤出时间来,早早赶回澹州府,想和他一起过个小年,他就这样对我,我怎么能不气?” 刘叔是王府的老下人,看着殿下长大的,深知此时只能顺毛摸,便笑了笑,说:“殿下真是用心良苦。看昨日少夫人见到殿下时那样高兴,想来少夫人也清楚殿下的这份心意。” 祝盛安哼了一声,却不再说话了,拿青盐漱完口,接过下人拧好的温热帕子,擦了擦嘴角。 刘叔打量着他的脸色,说:“殿下好好想想,在吵起来之前,你们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祝盛安没有作声,但显然已经在回想,一边思索着,一边洗完了脸。 伺候的小童拿来精致的白瓷小罐,用小铜勺挑出里头莹润的雪白脂膏,细致地抹在世子殿下面上。 祝盛安闭着眼睛被人伺候着,说:“我想起来了。” 他碰了雀澜后颈的腺体。 这个坤君的命门,他了解得并不多,因为那时荀夫子不少课都被他逃掉了,对夫妻之事只是一知半解,勉强比雀澜知道得多些而已。 也许是碰到那里,让雀澜不舒服了?毕竟这是掌控着坤君身体变化的一个重要部位。 刘叔连忙说:“想起来就好。殿下是做夫君的,该大度一些,待会儿出去,给少夫人留些面子,两个人都有台阶下。” 祝盛安不满道:“他给我面子了么?” “哎呀!”刘叔忍不住拍了把大腿,“您就别计较这些了,今天是过小年,难道殿下要和少夫人僵着过完这个节?再说了,有您让着他的时候,也有他让着您的时候啊,夫妻间要过下去,不就得靠互相忍几分么。” “而且,您刚刚也说了,您好不容易提前办完事,挤出时间赶回来陪少夫人过小年。这本是好事一桩,结果大吵一架,岂不是白费了这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团圆时光?” 祝盛安勉强被他说服,梳洗完毕,走出了侧间,换上衣裳。 刘叔赶紧去问一旁的小童:“少夫人还在梳洗?” 小童道:“少夫人梳洗完了,但是在侧间坐着,不出来。” 看样子是火气还没消,不想同殿下碰上,刘叔只能又去了另一边的侧间。 等两人都被劝解完毕,坐在饭厅的圆桌上一块儿用早饭时,气已经消了大半,但脸色仍没有多少缓和。两人一句话也不和对方说,眼睛只看着自己面前的饭碗,好在一旁有布菜小童伺候,不至于在饭桌闷头乱夹,两双筷子打起架来。 眼看两位主子早饭快吃完了,刘叔在旁道:“今日是小年,咱们府上也要贴春联了。老奴前几日在城中逛了个遍,也没找到个字儿写得比殿下好的先生,还是请殿下来写几幅罢?” 祝盛安放下筷子:“要写几幅?” “咱们王府别苑大门口一幅,您和少夫人的院门口一幅,还有这院里的各处屋子,都是要贴的。” “那得写上好一会儿了。你去备纸笔,在书房写。”祝盛安吩咐完,终于转过头来看了雀澜一眼,“你也来帮忙罢,给我磨墨。” 他的语气还有些生硬,但雀澜也被刘叔劝过一番,这会儿并没有计较,喝完最后一点粥,便起身跟着他出去了。 第133章 刘叔叫下人们将书房外间的几张仙桌拼在一处,方便世子殿下写字,又将早早备好的红纸搬过来。雀澜则去里间取来了祝盛安惯常用的墨和砚台。 写春联得用大笔,刘叔专门买了一只,呈上来给祝盛安看,只得了他一句:“澹州府就只能买到这样的笔?” 刘叔道:“毕竟不是产名笔的地方嘛。” 他说完,才发现世子殿下眼睛看着旁边的少夫人呢,根本没好好打量笔。 而少夫人只是埋头磨墨,一声不吭,世子殿下在这边说话,他看都不看过来一眼。 刘叔默默收回了笔,拿去用温水泡开。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世子殿下说:“写大字,墨要浓一些。” 少夫人回他一句:“我知道。” 片刻,世子殿下又开口:“你这样磨,慢吞吞的。” 刘叔往那边瞥了一眼,殿下已经凑过去,握着少夫人的手一块儿磨墨了。 “看见没有,要像我这样,墨化开得快。”祝盛安站在雀澜背后,虚搂着他,嘴上还不忘给自己找由头。 “那你自己磨墨罢。”雀澜说着就要把手缩回来,却被抓住了。 “教你一遍,你下次不就会了么。”祝盛安抓着他的手,“要写这么多春联,得磨不少墨,我腾不出手。” 两人虽然还有些不自在,但好歹气氛已经缓和了,刘叔在旁悄悄松了一口气。两位主子心情好了,这个节大家才好过。 一块儿写了春联,早上那点不愉快总算压了下去。午饭后,两人一同出门闲逛,街上家家户户都贴好了春联、挂上了红灯笼,不时有人在家门口燃放爆竹,逗得孩子们一个劲地笑闹。 祝盛安牵着雀澜往前走,说:“我元宵回来时,你可要准备好送我的东西。秦般天天穿着他媳妇儿给他做的衣裳,我可一件都没有。” 雀澜道:“换一个罢,我没那个手艺。” “……”祝盛安无言片刻,才说,“算了,随便你送我什么。我送给你的东西倒是早就备下了。” 雀澜以为他要说那些嫁妆,没想到他说:“和我这个一模一样的护腕。我特意叫宜州的人做了送来的,澹州这边没有那个手艺。” 作者有话说: 恢复日更啦! ——感谢在2022-08-10 23:47:59~2022-08-11 23:5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愤怒的搓澡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赶路 雀澜瞟了一眼他那对缠满金线的护腕,一时无话可说。 祝盛安道:“放心罢,我知道你不喜欢招摇,特意嘱咐了将金线包在里头。” 他摇了摇两人牵着的手:“我可不是那粗枝大叶不懂风情的男人。” 雀澜心头一动。 殿下在他的事情上,一向肯花心思。 先前他没管着府中的账本,不知道这一个家里竟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琐事,大到过年过节的一应事务,小到今晚的晚饭菜色,都要拿过来给主子过目。 他在府里万事不管的时候,这些便都是殿下在管。那几个月里他日日伸手有不同样的新衣穿,张嘴有合口味的饭菜吃,都是殿下过了目、把过关的。 他知道,殿下一定会是一位好夫君,也许不少人做梦都在羡慕他误打误撞捡到这样的好姻缘。 可是,明明两情相悦,为何自己还会为这桩婚事犹豫呢? 热热闹闹过完了小年,第二日清晨,祝盛安就要带队出发了。 雀澜跟着他早早起来,帮他披上新做的大氅:“再过几天就是大寒,嵋州一年中就冷这么半个月,偏叫你赶上了。” 祝盛安低头吻了吻他的面颊:“我可不像你这样怕冻。” 一道匆匆吃了早饭,雀澜送他出门。祝盛安翻身上了马,却没有立刻走,低头看了雀澜一会儿,终于说:“前天夜里我说的是气话,你可别真趁我不在的时候,自己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雀澜不由一笑:“谁会像你这么幼稚。” 祝盛安仍盯了他片刻,似是有话想说。 雀澜知道,他是想再问一遍成亲的事,好在出发前求一个心安。 可他看着他,踌躇着,最后仍忍住了,只说:“你在家开心些,我走了。” 一千王府亲兵整齐列队,浩浩荡荡出了澹州府,城外驻扎的一万禁军随即拔营跟上,一同往北面的丰春县而去。 夜幕降临。 通南大运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川流不息。 船夫们卖力吆喝着,转动船舵,放下风帆,驱使着大船缓缓靠岸。 船老大一一拍过客舱的门,来回喊着:“诸位客官!咱们的船马上靠岸!这儿是朔州的最后一站,郴县!过了这里,下一次停船靠岸就到东南藩地的祁州境内啦!要下船的客官尽快下船啦!” 船老大的吆喝声从舱房门外经过,不一会儿就远去,这时,船身猛地一震,靠岸下锚了。 “下一次靠岸就是祁州境内了。”屋里一人开口道,“到了祁州青县,通南大运河就走完了,咱们得换船,但是从青县到澹州的丰春县是逆流而上,不比咱们从北边顺流下来。估摸着,水路还得走四天。” 李锋看着窗外喧闹的码头,眉头微蹙:“也就是说,正月初一,我们才能到丰春县。” 第134章 刚刚说话那人点了点头。 旁边一人开口:“也不一定。我看这一路下来,船上的客人几乎全是赶着回老家的行商,船夫们都是青县本地人,跑完这最后一趟回到青县,就要停工回家过年了。” “咱们在青县搭一条终点是丰春县的船,船老大这会儿能招到的,定是老家在丰春县的船夫,他们紧赶慢赶,肯定也要省出这一天,大年三十赶到丰春县,好回家过年。” “能早一天也好。”李锋道,“就怕大将军此时已动身去嵋州了。” “依大将军的行事作风,就算已去了嵋州,也不会这么快同玄衣军动手。咱们这会儿赶过去,也还来得及。”小兵在旁宽慰他,“再说,从丰春县到澹州府,只需半日,把信送到少夫人手中,少夫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李锋叹了口气:“只盼着大将军那边慢一些。” 小兵又说:“嵋州还有两万禁军,也受大将军调遣。这样加起来,咱们足有五万人马了,您就别担心了。” 李锋摆摆手:“罢了,天色不早,大家都歇息吧。小于,你去外头问问船老大,在这儿停靠多久,何时再发船。” 被他点中的年轻士兵连忙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李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寒冷的夜风从窗外不停吹进来,吹得他脑袋闷痛。他索性伸出手,将窗户拉了下来。 纸糊窗户挡住了外头凛冽的寒风,屋里不一会儿就暖和起来。而此时的窗外,正有一队寻常打扮的行商走上码头,向吆喝着揽客的船老大走去。 “船家,你这船去哪儿?”一人走出队伍,同船老大攀谈起来。 船老大见这一行七八个人,连忙打起精神:“我这船往南走,到祁州的青县。” “走不走嵋州?”这人又问。 “哎呀,那走不了。”船老大摆摆手,“嵋州太乱了,我几年都没走过了。” 说完,他又舍不得这笔生意,补充道:“您可以坐我这船,到青县,再换去嵋州的船。” 那人没有作声,回头看了看队伍中为首的领头人。 见他们犹豫,船老大连忙又说:“这是在通南大运河上嘛,船大多都是到祁州青县就停的,要么就是经过青县继续往礼水下游走。您可以在这码头上到处问问,从这儿直接到澹州丰春县的船都难找,更别说去嵋州了!” 领头人思索片刻,问:“你这船不能直接去丰春县?” 船老大笑道:“我是青县人,走完这趟回到青县,正好能赶上过年。要是还去丰春县,我可就得在船上过年了!” 领头人道:“我们一行人要从这里直接坐到丰春县,只需两间舱房,十两银子走不走?” 船老大愣了愣,眼珠一转,脑子里已经把数算清楚了。他摇摇头:“走不了。” 先前问他的那人便说:“十两银子都不走?这可是白花花的现银。” 船老大摆摆手:“我的船夫都是青县人,到了青县他们就不干了,我得重新招一帮人。这会儿快要过年,工钱涨了一两倍,而且从青县去丰春县是逆流而上,招的人手多,您看我这么大一艘船,光船夫就得招三十个。他们干一天三十文,我一天就去了九百文,再加上船的损耗修补、码头停靠的费用,这一趟来回,我根本赚不到钱。” 领头人沉吟片刻,说:“二十两,走不走。” “走、走!”船老大立刻点头哈腰,把他们迎上船,“来来,客官这边上船。” 一行人踩着舷梯上船。 此时夜色已深,不用下船的客人们都在各自的舱房中休息,要下船的客人们也走得差不多了,甲板上除了忙着检修风帆的船夫,只有个年轻人靠在船舷边吹风。 船老大见了,顺嘴招呼了一声:“这位客官,咱们就要开船啦!进去歇息罢,外面风大!” 那年轻人点点头,继续吹风。 行商们登上船,同这人擦肩而过。 领头人微微偏头扫了一眼。 这年轻人一身普普通通的麻布衣,长相也平平无奇,夜色中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收回目光,由船老大领着,进了船舱。 年轻人这才转过头来,盯着这一队行商。这正是刚刚被李锋派出来问何时开船的小于。 等船老大从船舱中出来,招呼船夫拉起风帆开船,他才走过去,问:“直接坐到丰春县,要花二十两?” “您听到啦。”船老大也没有藏着掖着,嘿嘿笑道,“一到过年嘛,总有这种急着赶路回家的行商。而且他们说要去嵋州,嵋州的行商,各个都富得流油,我收他们二十两,也不算过分。” 小于又说:“你的船还是得在青县停靠,他们为什么不在青县下船,再坐青县去丰春县的船?” 船老大说:“他们在这儿提前跟我商量好了,我到了青县,就不会再招揽中途需要下船的客人了,毕竟青县到丰春县中间还有好几个码头,停停靠靠的,时间就耽搁了嘛。要是在青县换船,那人家的客人也早付过钱了,他们要中途下船,你管不了的。” 小于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船夫们拔了锚,重新拉起风帆,船老大掌舵去了,他才走进船舱。 刚进来,迎面便看见方才那队行商中的一人走了出来。 小于同他打了个照面,船舱中的走廊上点着油灯,视野不算很暗,他一下子看见了这人兜帽下锐利的双眼。 第135章 这是个习武之人。 小于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往前走的脚步不停,与这人擦肩而过。 走出两步,他刚想松口气,背后响起了声音。 “哎,这位小兄弟。”这人忽然开口。 小于浑身的警觉都提了起来,面上仍不动声色,转过头去:“叫我?有事么?” 这人转头盯着他,眼睛上下将他一扫,说:“我想找船上的厨子,给我们上些吃的。你知道去哪儿找么?” 小于道:“这么晚了,厨子早就歇了罢。你出去问问船夫,看他歇在哪儿。” 他转过身要继续走,后头却猛的一阵劲风,他心中大惊,连忙要闪身避过,可这人速度奇快,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肩膀将旁边的空舱房一撞,带着他扑了进去。 小于被他按在地上,反手一拳将他脑袋打得偏过去,一脚踢中他的下腹。 趁这人吃痛,他飞快挣脱桎梏,爬起来往舱房外跑。 还没够到房门,他一只脚被铁钳的一样的手抓住,一把被拖倒在地。 咚的一声闷响。 屋中的李锋睁开了眼:“什么声音?” 另一名小兵道:“我也听到了。” “船已经开了,怎么小于还没回来。”李锋揉了揉眉心,“出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1 23:51:32~2022-08-13 16:4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辣丝、和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光。、瞿清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除夕 除夕夜。 澹州府中十分热闹,一年到头,这是最开心的团圆之夜,家家户户都摆上了好酒好菜。街上的爆竹放个不停,不时有富贵人家燃放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放。 雀澜一个人用了晚饭,给院里的下人们挨个派了红封,有些年纪小的,就让他们自去玩耍,只留了几个老下人在院中伺候,围炉守岁。 刘叔用黄铜镊子夹起了小块的银丝炭,添在喜鹊绕梅手炉里,盖上铜盖,递到雀澜手里。 雀澜接过来,说:“刘叔,今日忙活一整天,辛苦你了。” 刘叔在炭盆下首的小凳上坐了:“在这里算不得辛苦。要是在王府过年,哎哟,那才叫热闹,把我们一府的下人忙得团团转。” 雀澜不由好奇,问:“王府过年是怎样的?” “每年除夕,王爷都要摆宴席,请的呢,有大小官员、世家贵族、文人墨客。多的时候,有数百人,少的时候也有百余人。我们从入腊月起就开始准备,要敲定菜色、点心、酒水,席间贵人们玩什么乐子,设什么彩头。”刘叔细细说着。 “等王爷定了宾客名单,我们就挨家挨户去送帖子,排座次。到了除夕当天呀,天不亮就开始准备,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我们安排着在大园子里摆桌椅、搭戏台……” 雀澜听得津津有味,说:“王爷为何每年都要这样大摆宴席呢?” “一来么,咱们王府主子少,大年三十只有王爷、王妃、世子殿下三个人一块儿过,实在不热闹。” 雀澜点点头,东南王府这一支向来人丁不甚兴旺。 “二来么,这宴席的宾客也不是随便请的。有的官员年年都能受邀,有的官员去年收到请帖,今年没收到,就该在心里掂量掂量哪儿做得不对了,有的官员年年都收不到,大家就不会同他来往,要不了几年,他自个儿就上书朝廷,调到别处去了。” 雀澜不由道:“除夕宴还有这么多门道,王爷的确辛苦。” “还有一个。”刘叔笑了笑,说,“少夫人听说过京城的秋猎大会么?” “我知道。”雀澜点点头,“是京中年轻郎君们参加的大会,五日为期,最后的战绩会用红榜张贴出来。若是跻身前三,年轻郎君便能声名大噪。” 刘叔道:“少夫人说得不错。不过,秋猎大会还有另一个说法。” 雀澜不由看向他。 “因为参赛的多是世家的年轻公子,还有刚刚入朝为官的武将,个个是青年俊杰,所以不少和者坤君会前去相看。每年秋猎大会之后,便能成就不少有情人呢。”刘叔笑着说。 雀澜这才明白了:“所以,王爷的除夕宴,也像秋猎大会一样,让年轻郎君们彼此相看?” “正是。”刘叔点点头,又说,“少夫人有所不知,王爷和王妃,正是在秋猎大会上因缘际会,才走到了一处。” 雀澜笑了笑:“真是有缘。” 刘叔道:“少夫人和殿下,不也有缘么?” 雀澜微微一怔,想起了在腊子山同世子殿下的初遇。 这时,门外嬉闹的童子们凑到了屋门口:“少夫人,快到子时了,咱们也放烟花罢?” 雀澜回过神,吩咐刘叔:“将烟花抬出来放了。” 几个老下人将烟花抬到院外,点燃引线,赶着童子们到远处去看。 不一会,一道烟花飞上夜空,炸出了灿烂绚丽的火光。 童子们拍着手叫好,雀澜走出屋,下到庭中,看见这接二连三飞上夜空的花火,也不由微笑。 要是能同殿下一起看就好了。 在这一声又一声炸开的烟火声和童子们笑闹的声音中,似乎隐隐传来了急切的呼声。 第136章 雀澜耳朵动了动,转头同刘叔讲话:“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 话音刚落,那声音就越来越近了。 “少夫人!少夫人!” 刘叔道:“啊呀,真有人在叫啊。” 雀澜连忙往院外走去,就看见几名亲兵抬着个担架,急急地跑过来。 担架上的人一身普通行商打扮,浑身湿透了,像刚从水里爬上来,暗红色的血染满了衣裳,奄奄一息。 雀澜眉头一皱:“怎么回事?这人是谁?” 亲兵道:“少夫人,这人说他是威远大将军座下的一名副尉,名叫李锋!” 他将一个腰牌呈上来:“这是从他身上找到的。属下在北城门巡逻时,看见这人倒在城外,过去查看,才把他救了起来。” “秦将军座下的人?”雀澜喃喃道,“可秦将军不是去嵋州云华县了么?怎么会从北城门来。” 听见这话,躺着的李锋奋力睁开了眼,努力开口:“腰……腰带。” 亲兵蹲下身去,在他腰带里一摸,摸到一个暗袋,找出了一卷羊皮。 李锋松了一口气,勉力道:“少夫人,快、快……” 话没说完,他的力气已经耗尽,彻底昏死了过去。 “带他去驿站,找军医。”雀澜吩咐道。 “是!”亲兵将羊皮卷呈给他,抬着李锋下去了。 雀澜盯着这卷羊皮,眉心忽然突突地跳起来,像是一种十分不妙的预兆。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回屋里,拆开羊皮。 里面密封着一封信,雀澜飞快撕开信封,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下来。 越看到后面,他的脸色越发凝重。 刘叔见他脸色不对,将小童们都驱散了,不让他们继续在院里吵闹。 “少夫人,有什么急事吗?” 雀澜合上了信:“你现在派人,去南北驿站,把所有都头叫过来。” 刘叔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妙,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小跑着出去了。 丰春县。 巡逻的官丁最后检查hela了一遍码头,吹响了哨子。 两岸的苦工立刻动起来,奋力拉动铁盘,锁链哗啦啦作响,两节分别靠在两岸的钢索桥被缓慢拉动,一点一点横过来。 “封了河,总算可以歇一晚了。”岸边的官丁搓着手,“大年三十的,咱们兄弟还在这儿守码头,真该给咱们多发点赏钱。” 另一人说:“是啊,那些老家伙,就看咱们年纪轻,专让咱们守除夕夜。” 两人闲聊着,看着这两节钢索桥缓缓挪动,要不了一时半会儿,两节桥便能在江心相接,连成一座横跨礼水的大桥,挡住所有往来船只。 除了运河,大周境内所有水路都要在除夕夜里封桥,到初五迎财神时才重新通航。 两节钢索桥慢慢挪动,眼看着就要接在一处,一名官丁忽然发现黑漆漆的礼水上游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那是什么?”他拍拍同僚的肩膀,示意他看。 另一名官丁也转过头去,那黑漆漆的庞然大物顺流而下,速度极快,只片刻就显露出了真身。 “是战船!”官丁失声大喊,立刻抓起哨子猛吹,“警戒!警戒!” 两岸的巡逻官丁全被惊动了,除夕夜宁静祥和的氛围刹那间烟消云散。 “快!快!把桥放下来!”官丁奋力挥着旗子,“通知城中守备军!” 两岸的苦工连忙加大力气,奋力拉动铁盘,两节铁索桥慢慢靠近。 “轰隆——” 远处的战船猛然开火,火炮筒中射出巨大的火光,直冲铁索桥。 炮弹撞上桥身,猛然炸开,铁索桥被冲击得一晃,往回偏了些,带着所有铁链哗啦啦作响,铁盘一下子回甩,将岸边的苦工们瞬间甩了出去。 “都给我起来!继续拉!”官丁咆哮着,将苦工们踢起来,自己也扑上去,奋力推动铁盘。 巨大的战船已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铁索桥不远处,官丁听见了船上填充炮火的呼喊声,连忙催促着苦工们赶紧放桥。 “轰隆——” 又一声巨大的爆炸,四溅的火花和弹片叮当乱射,铁盘又一次回甩,直接将一名来不及松手的苦工甩到了一旁的石柱上,生生撞死了。 “死人啦!死人啦!”苦工们大喊着,四散奔逃。 “别跑!给我回来!回来!”官丁嘶吼着,然而无济于事,原本即将接在一起的铁索桥,被这一炮轰得又歪了一些,留给船只的豁口更大了。 正在这时,岸边闪起了一队火光,是丰春县的守备军过来支援了。 官丁刚想招手叫人,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这战船的两侧也装了火炮! 守备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走在最前的几个人登时被四溅的弹片炸得面目全非。 “散开!”守备军都头孙鹏大喝一声,后头的队伍立时四散开来,藏身在岸边的灌木后。 “弓箭手!备火箭!”孙鹏大声命令,“快快!他们填充弹药有空隙!往风帆上射!” 灌木中窸窸窣窣,不一会儿,一排弓箭手整齐地出列,齐嗖嗖向河上的战船射去火箭。 船上不少玄衣军中箭,也有箭射中船身,但火很快被扑灭了。 火炮已经重新填满弹药。 第137章 孙鹏连忙大喊:“回来!回来!” 弓箭手们撤回树丛后,匍匐在地,片刻,前面就是一声巨大的爆炸,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孙都头!孙都头!”远处桥边的官丁在喊,“他们岸上还有人!已经冲过来了!快过来守桥!” “他娘的!”孙鹏骂了一句。 他将弓箭兵留在树丛后,让他们继续偷袭射箭,他则带着剩下的人往铁索桥边跑。 战船正前方的一门火炮直冲着这一节铁索桥打,将这节桥打得歪了许多,迟迟没法与对面的另一节桥相接。 孙鹏带着人赶过来,趁着战船装填弹药的空隙,立刻拉动铁盘。人多力量大,这节铁索桥吱呀作响,慢慢挪正了,咚的一声同对面那节桥接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最后的决战(一连串快节奏战役)开始!这本完结倒计时啦! 下一本是虫族背景的九零年代养崽文《路遥车马慢》,9月2号开更,大家点点收藏哦! —— 感谢在2022-08-13 16:45:15~2022-08-14 22:2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烧排骨、愤怒的搓澡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支援 天光大亮。 守备军只剩下最后的寥寥数十人,坚守着两侧桥头。 原本以他们几百人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对阵十倍的敌人,但双方争夺的仅仅是桥头这一小片地方,桥头又有防御工事,因此守备军得以拖延,死死地守住了开启铁索桥的转盘。 礼水河边满是尸体,河水都被血染成了红色。那艘战船就像一个狩猎中的怪物,静静盯着自己的猎物做最后的挣扎。 孙鹏喘着粗气,奋力斩杀往桥头扑的玄衣军,连续战斗了一夜,他握着长刀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城中的烽火台怎么还没点燃?”他大声喝问身旁的小兵。 小兵满脸血污,几近绝望:“都头,烽火台也被他们围住了。” “他娘的!平时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一晚上过去了连个烽火台都点不亮!”孙鹏破口大骂。 “都头,咱们快跑罢!他们没有进城烧杀,只是要过这座桥,让他们过去就行了。”有人在旁边已经哭了出来,“下游还有那么多关卡,不差咱们这一个啊!” 孙鹏一边砍倒往上扑的玄衣军,一边大声骂人:“今天已经是大年初一了!下游封了桥,官丁都回家过年了!谁他妈还巡逻啊!他们船开过去了,官丁还在家喝酒吃肉呢!” 他砍完人,回头掀了这小兵一巴掌:“烽火台没点燃,还放他们去下游,他们要不了一天就开进通南大运河了!” 远处一道冷冷的声音插进来:“你现在不退,又能抵挡多久?” 孙鹏抬眼一看,那是个站在后方的黑衣人——或许不能再说他们是黑衣人,毕竟这些玄衣军已不再作夜行蒙面打扮,换上了玄色铠甲、戴上了头盔,仿佛真成了一支正规军。 这个说话之人像是他们的小头领,身着铠甲,右手持刀,左手下半截却空荡荡的,没有小臂。 “他娘的!你个独臂也来嘲笑老子!”孙鹏破口大骂,“老子为保卫江山战死,比你们这些反贼强千万倍!” 这话像是戳中了此人的痛处,他的脸色霎时铁青,从背后摸出了一把机关弩,对准孙鹏。 “那就让你得偿所愿!” 他一声令下,往上冲锋的玄衣军都退了下来,弓箭手出列,对准了桥头,孙鹏连忙大叫:“躲!” 守备军迅速缩回了防御工事后,箭雨下来,并没有什么伤亡。 玄衣军近攻作战根本比不上正规军,远攻的火炮、箭雨又被防御工事挡住,孙鹏就是靠这么苟延残喘地拖着,从昨天半夜拖到今早的。 独臂人咒骂一声,但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这样一点一点地耗,他们人多,总能耗到守备军力竭的时候。 太阳一点一点升起。 正月初一,阳光明媚,本是个极好的日子。 孙鹏中了一刀,吐出血来,勉力挥动手中的长刀,将扑上来的玄衣军砍倒:“守住!守住!一晚过去,尸体该漂到下游了!他们该过来支援了!” 可身后却只有零星的几声吼叫,孙鹏回首一看,身边只剩下四名士兵了。 晃神间,肩上又中了一刀,孙鹏一下子往地上倒去,连忙用长刀支撑。 可他的双臂已经力竭,根本支撑不住自己,长刀一撑,反倒将他自己一震,刀脱出手去。 孙鹏一下子跌在了尸堆里。 “都头!”身旁的小兵大喊。 玄衣军已经冲上来,一脚踩在孙鹏身上,乱刀往下砍去。 “都头!都头!” 仅剩的几名小兵奋力往回扑,可势单力薄,无力回天。 玄衣军乱刀砍在孙鹏背上,几乎把他砍成了一滩烂泥。 小兵们发出凄厉的嘶吼,可经过一夜的鏖战,个个都是强弩之末,很快被汹涌的玄衣军淹没。 站在后方的独臂人冷哼一声,抬眼看了看当空照耀的明亮太阳。 从这一战起,他们就不再是夜行的蒙面人了。 “开河!”他一声令下。 玄衣军们冲进了桥头的防御工事,将扑在铁盘上的尸体拖走,奋力转动铁盘。 第138章 铁索哗啦啦作响,巨大的铁索桥开始缓缓移动。 就在这时,桥对面出现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一人身着银甲,面若桃李,目若寒星,头盔上的红缨迎风飞舞。 独臂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后退一步,捂住了自己缺失的左臂。 雀澜冰冷的眼睛像猎隼一样盯住了他,举起长刀:“拿下!” 骑兵们高声冲锋,驾着战马涌上了宽敞的桥面,将整座铁索桥踩得轰隆隆作响。 与此同时,对岸的树林里推出了两架火炮,瞄准了停在江面的战船。 他从哪里找来的火炮! 独臂人大喊:“快!快开河!火炮装填弹药!” 可已经来不及了! 骑兵驾着健壮的战马,瞬间穿越了横跨江面的长桥,冲进玄衣军里,防御工事里转动铁盘的玄衣军被骑兵的长刀一刮,脑袋就滚落在了地上。 岸边的火炮飞快填充弹药,战船上也忙成一团,两边都要抢着率先开火。 轰隆——轰隆—— 岸边的火炮终究快了一步,抢先开火,一左一右分别射出炮弹,一颗击中战船船身,一颗击中风帆,立刻将船打得剧烈摇晃起来。 正规军所用火炮的威力,是仿制出来的花架子无法比拟的。 战船上的玄衣军被剧烈摇晃的船身带得四处翻滚,根本无法再开炮,而风帆已经被爆裂的火星点燃,不一会儿就烧起了熊熊烈火。 “快把帆降下来!别让桅杆烧断了!”独臂人一边指挥着战船,一边让岸上的玄衣军迅速后退,准备远攻。 援军从对岸过来只能走钢桥,只要他们用炮火和箭雨堵住桥口,这些人马就没法过来了! 骑兵从死人堆里挖出了奄奄一息的孙鹏。 他背上被砍得血肉模糊,竟然奇迹般留得一口气,挣扎着说:“下游……还有一座民用拱桥……” “放心罢,我们就是从下游赶过来的。”抬着他的士兵这样说。 孙鹏终于松了一口气,昏死过去。 很快,河的这一侧岸边也冒出了大批的援军,两相夹击,完全掌控住了河面上的钢索桥,将玄衣军团团围困起来。 岸边和河面上炮火声不断,可玄衣军的土炮弹威力不足,而雀澜拉来的火炮装填弹药更快,威力巨大,不过一时三刻,就将战船底部轰出了一个大洞。 江水汹涌地倒灌,这艘庞然大物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看见这一幕,独臂人终于知道无力回天,大喝一声:“撤退!” 丰春县往上游走不远就是嵋州境内,那是玄衣军的地盘。他们选择这个时机在丰春县这个地方开火,正是因为这里可进可退。 雀澜骑着战马带着步兵横越大江,高声大喝:“追出一百里外!” 援军士气高涨,而玄衣军则功败垂成,落荒而逃。 独臂人不甘极了,他骑上马,回头看了桥边的雀澜一眼。 江面的风将雀澜头顶的红缨吹得猎猎飞舞,他纵马奔驰,也在看这名独臂人。 他们都认出了彼此。 这是那夜澹州府南北仓失火后,在现场率人偷袭他和世子殿下的那名蒙面人。 他的左臂,正是被雀澜斩断,而雀澜也因此背部中刀。 那次火场偷袭他只差一点,便能重创祝盛安。这次他几乎都要成功了,只要再多给他半刻钟,战船便能通过这座铁索桥,直冲通南大运河! 两次功败垂成,还赔上了一条手臂,都是因为他! 独臂人挥动马鞭,骑着马儿往上游跑,却仍回过头来,猩红的双目盯着雀澜。 雀澜纵马飞奔,带着骑兵紧紧追在他们背后。 带兵奔逃的独臂人忽然大喊:“你们世子殿下在景山县大败!人都被我们抓了!你们得意不了几时了!” 骑兵们都是王府亲兵,一听便有些骚动,雀澜眉头紧蹙,喝道:“手下败将!口出狂言!” 独臂人哈哈大笑:“我是不是口出狂言,想必你心中有数!” “两次功败垂成之耻,他日我必定找你偿还!” 玄衣军败出了澹州境内。 但王府亲兵的士气明显受到了独臂人那句话的影响。 雀澜带着追击的骑兵回到丰春县,走进驿站时,几名都头一下子看了过来,可几人面面相觑,又没人敢开口问。 雀澜摘下头盔,问:“丰春县的守备军伤亡如何?” 一名都头答道:“除了负责远攻的弓兵二十人受轻伤,还有都头孙鹏和四名步兵重伤,其他人都战死了。” 雀澜点点头:“让县衙做好抚恤,给他们家人多发些钱。” 说着,他又吩咐:“借来的两个民兵营,一个留在此处守桥,另一个带炮兵的,跟着我们一同去嵋州。” 此话一出,都头们神色各异。 一人率先开口,问:“少夫人,那人说的是真的吗?难道殿下真的在景山县大败,被他们抓住了?” 话音没落,就有一人反驳他:“殿下带着一千亲兵,一万禁军,怎么会大败?肯定是那人诓我们,动摇我们的军心。” 又有人说:“我们只留了三百人守澹州府,支援丰春县还勉强干得来,毕竟只有半日的路程,若澹州府有事,回援也来得及。但进入嵋州,若玄衣军偷袭澹州府,我们如何回援?” 第139章 “澹州府已经被围两次,说明这里对雍王来说也很重要,说不准他就会趁此机会围第三次呢?” “澹州境内的玄衣军已经被肃清了,两州边境都安排了禁军驻守,雍王要打澹州府,就得先突破封锁,哪有那么容易?” “可他不就突破封锁,打到丰春县了吗?” 众人七嘴八舌,一时间争吵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4 22:22:50~2022-08-16 16:5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辣丝、阿熊猫、愤怒的搓澡巾、和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二泡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师父 “好了。”雀澜拿剑鞘一抽桌面,发出响亮的一声,屋里顿时争吵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雍王在嵋州只有两个驻兵要塞,一个是礼水流经的景山县,一个是孜水上的云华县。”雀澜道,“目前看来,他应当是建造出了带火炮的战船,要走这两条水路,进入通南大运河,直逼京城。” “如此,他肯定要抓住初一到初五这个封河的绝佳机会,速行进京,几乎不可能再去围澹州府。云华县有秦将军,我们只需守住礼水一线,并不需要太多兵力。” 这就是水路作战的局限,因为河道是固定的,不像陆路行军可以漫山遍野到处跑,走水路的行军路线就只能是河道这一条线,只要掐断这条线上的任何一个点,就能完全堵死这条路。 水路自然也有优势,只要做到保密、疾行,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这次没有徐骏从津州送来的急信,恐怕此时丰春县的关卡已被玄衣军打通,今天晚上他们的战船就能开进通南大运河了。 可现在玄衣军的水路行军意图已经暴露。雀澜已派人送急信去云华县告知秦般,他们会充分抓住玄衣军水路行军的致命弱点,牢牢掐住礼水、孜水,堵死玄衣军的两条行军路线。 那么,张鹤翎接下来会如何行动? 雀澜眉头紧蹙。 凭他和张鹤翎打交道的经验,这个人虽然行事大胆,但并不冒险——要不是靠着行事谨慎心眼多,凭他的最开始那一手烂牌,也走不到现在。 这样城府深沉、谨慎行事的人,绝不会孤注一掷赌一把,往往都会做两手准备。之前同他的数次交手,都印证了这一点。 那么,他就绝不可能只有走水路一个计划,另一个计划会是什么? 雀澜仔细回想,近期收到的密信中,似乎没有任何线索指向张鹤翎的第二个计划。 这样想不通,他只能换一种思路。 在他们和张鹤翎的对局中,张鹤翎始终都处于弱势,但他往往能诱使防御得完美无缺的对手走入他的圈套,犯错失误,出现漏洞,从而让他有机可乘,扭转对他而言不利的局面。 而这一计策,往往都配合着他的两个计划——对手没有失误,则执行稳妥保守的第一计划,对手失误了,就抓紧机会执行获利更大的第二计划。 这次殿下贸贸然去景山县,也许就给了他扭转局面的机会,那么张鹤翎利用这次失误,能获取怎样的更大利益? 嵋州,景山县。 祝盛安醒来时,头痛欲裂。 他本能地想要坐起来,这一动牵扯全身,登时浑身的酸痛都涌了上来。 “醒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祝盛安勉强撑开眼皮,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小山洞,黑黢黢的,只有不远处那个火堆照出来的一点光亮。 山洞外有水声,应该离他落水的地方不远。 他还记得,自己是在即将抵达景山县时,遭遇了玄衣军。那一天是腊月二十七日,他命令将士们分散开来,从各个方向包围景山县,可就在分道后,他带领的这支队伍正面遭遇了玄衣军主力。 主力人马的重型武器出乎他的意料,他不得不避开锋芒,带着队伍往下游撤,然后在礼水边,遭遇了玄衣军的战船。 背对着他生火的陌生男子站了起来。 “你也算是命大,只受了些轻伤,被江水一路冲了下来。”他朝祝盛安走过来,“大概你这样的天命之子,运气总比常人好一些。” 祝盛安勉强支起身子:“你救了我?” 一开口,声音嘶哑无比,喉咙痛得像要冒血。 可在这时,他也看清了,面前这人穿的,是玄衣军的铠甲。 祝盛安心中提起了警惕:“你是谁?” “一介江湖过客。世子殿下不必挂齿。”这人在他跟前蹲下,不怎么客气地检查了他背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 看他的样子,并不想害自己——毕竟自己昏迷了这么久,要害早就害了。 祝盛安咳了两声,道:“有水么?” 这人将腰间的水袋解下来,丢给他。 里头就是冷得刺骨的凉水,祝盛安喝了两口,刺得嗓子疼,便停下不喝了,问:“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正月初一晚上。”这人将水袋接过来,拧紧塞子。 祝盛安一惊。 离他落水,竟然已过去两天了。 他连忙急急地问:“那外面情况如何?” 这人笑了一声:“世子殿下,我救了你便在这山洞里守着,哪有空出去打听消息?” 第140章 他又回到火堆边,往里头加了点柴火:“过来吃点东西,待会儿咱们走出去,自然就有消息了。” 此人落拓不羁,对着世子殿下也没有多少谄媚讨好,身上确实带着江湖人不拘一格的洒脱气,祝盛安暂且放下心来,挪到了火堆边。 火堆上拿树枝架了个简易的架子,搭着树枝串好的两条鱼,已经烤得一片焦黑。 祝盛安:“……” 这人毫不在意,把两条鱼取下来,递给他一条:“熟了,吃罢。” 虽然受着伤,又有些发烧,但河鱼的发性并没有海鱼那么强,再加上这儿也没别的条件,祝盛安还是接过了这条烤得黑漆漆的鱼。 接过鱼时,他不经意间抬眼一看,发现这名看着粗糙邋遢的江湖汉,竟长了张颇漂亮的脸蛋。 虽然他脸上抹了黑灰,贴了假胡子,眼角也长了些皱纹,头发乱蓬蓬,但祝盛安阅人无数,哪能看不出这易容之下的姣好骨相? 三十几岁,易容、长得漂亮、作风豪放,这些都和雀澜对他师父的描述吻合,祝盛安不禁开口:“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这人咬了一大口鱼:“罗无因。” 竟然真的是雀澜的师父! 他们找了这么久,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原来他是混在玄衣军里。 罗无因吃东西很快,像味觉缺失似的,吃不出这鱼的焦糊,没两下就解决了整条鱼。 他把剩下的鱼骨架连着木棍随手一丢,抹一把嘴,发现祝盛安正盯着他看,立刻皱起了眉:“你不吃东西,看我作甚?” 祝盛安说:“前辈是不是有个徒弟?” 罗无因一顿,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祝盛安想说,因为他现在是我的夫人了,可又觉得贸然说出来,拐带了雀澜的自己可能会被罗无因暴打一顿,便说:“他来找我,请我帮忙寻找前辈。” “他去找你?”罗无因微微蹙眉,“我同他分开的时候,明明叫他直接进京。” 祝盛安也愣了,雀澜从没跟他说过这一茬。 “罢了,也许进京还不如找你呢,好歹你这半年来也把玄衣军和青莲教折腾得够呛。”罗无因很快释然,又问,“他现在在何处?” “在澹州府。” 罗无因点点头:“不远。如此甚好,我将你送回禁军那里,就去找他。我们师徒俩江湖白身,做到这一步,也是拿命在拼,接下来该你和威远大将军大显神通,我们便能功成身退了。” 祝盛安心头咯噔一声。 他还没让雀澜真正答应嫁给他,这会儿罗无因就出现了,雀澜会不会直接跟着他一走了之? 他连忙转移话题:“前辈扮成玄衣军,在嵋州潜伏了这么久,应该有不少收获罢?” “谈不上什么收获。”罗无因摆摆手,“起先是被他们追得无路可逃,干脆混到了他们中间,哪知道混进去的那支队伍,刚巧被提去海上训练,便在平远县那个海沟里待了好几个月,最近才跑到嵋州来。” 祝盛安微微蹙眉:“虽然我和雀……我也早推测出,他们很有可能会走水路上京,只是没想到不是走海上,而是走内陆河道。” 罗无因道:“景山县和云华县是他们两处造船、造武器的兵工厂,你们可有安排?” “威远大将军已带兵去了云华县,我带的人马分几条道包围景山县,只是……”祝盛安神色冷峻,“没料到他们先一步行动,大部队已从景山县出来,我带的这一支队伍刚好迎面碰上。” “他们陆路行军约有万人,水上还有两艘战船,不知道我落水后战况如何。若是都头机灵,早早撤出去找其他几路人马过来支援,还能拖住他们几分。不然,他们这样大队奔下,下游的丰春县如何支撑得住。”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飞快地推算起来。 丰春县到澹州府不过半日路程,如果玄衣军打到丰春县,只要县里的守备军能将消息送到澹州府,雀儿应该能反应过来,带兵支援,尽力堵住丰春县这个口子。 只是,他们除了水上的战船,还有那么多陆路人马…… 祝盛安默默将刚刚的推演抹去,重新推算。 从景山县到丰春县是顺流而下,约莫只需要一日多,玄衣军的战船便能开到丰春县,可是陆路行军多是步兵,跟不上水路的速度。 若他是这支主力的指挥官,便会先派一艘战船,加上骑兵,作为先锋,去下游的丰春县开路。 毕竟丰春县的守备军只需守着一座桥,虽然人少,但足以一战,先锋也许需要一日时间才能拿下这处关卡。 这时,后头的大队伍渐渐压上来,刚好跟上先锋队伍的脚步。 如此算来,雀儿带人支援的时候,应当正好是玄衣军大部队即将抵达丰春县的时候,若是正面迎上,只怕会和他今天一样。 祝盛安心中暗暗焦急,只盼自己手下那几个都头机灵些,早早去调援军,不然就只能靠守平远县的宋奇回援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6 16:52:05~2022-08-20 19:4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十八、油焖大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鲸 18瓶;纪翟 5瓶;fan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第77章 他几口吃完了烤焦的鱼,勉强站起身:“罗前辈,我们走罢。” 见他受着伤、发着热都坚持要走,罗无因自然没有异议,说:“我给你找根木棍,你拄着走。” 这回祝盛安只受了些皮外伤,罗无因已在他昏迷时给他处理过了,着凉发热也没有上次在雪荡大山那样厉害,只是腿脚有些发软,拿木棍拄着,倒也行动方便。 两人出了山洞,趁着夜色,摸黑往下游走去。 “这个时间,玄衣军的战船应当早就到丰春县了。”祝盛安一边走,一边说,“但他们的陆路行军多是步兵,又带着重武器,走不快,陆路大队伍应当还在我们后头。” 他看向罗无因:“前辈在平远县和嵋州都潜伏过,可知道他们兵工厂的消息?这些重武器的建造图纸,都是朝廷绝密,他们从何处得来的?” 罗无因道:“我潜伏其中,确实打探过这些消息,可是兵工厂由雍王的两个亲信阿勒、常立牢牢把守着,消息紧得很,我等普通小兵,根本打听不到图纸的消息。”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制造兵器、火药,需要原料。这原料从外面运进来,需经多人之手,瞒不住的。” “近两三个月,玄衣军的两处兵工厂从外采购大量硝石、硫磺、木炭,用以制作火药。” 祝盛安听闻此处,不由想起出发前同雀澜一块儿看过的密信,那其中就提到嵋州有行商大量采购木炭。那时雀澜便觉得有异,只是没有其他线索佐证,最后他们只认为是嵋州的吕氏宗族过冬的正常采买,放过了这条线索。 他轻轻叹一口气,听罗无因继续说:“木炭、硫磺,这两样东西好买,因为朝廷并不管制,他们需要的数量多,便去各地采买,这儿买一些,那儿买一些,总能买到足够的数量。” “可硝石这一样,制作火药取用最多,却是极难买的,朝廷对市面上流通的硝石数量有严格管制。”罗无因道,“据我所知,最近的两处硝石矿,就在东南王府名下。” “不错。”祝盛安点点头,“王府管着的两处硝石矿,供着南方各地的硝石,行商来此采买,每月都有限额。若是他们只从这两处矿场买,两三个月绝对买不到多少硝石。” “所以他们是从别处买的。”罗无因说,“从津州。” 祝盛安一愣。 这个特殊的地点,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从平远县出发、去往津州港的玄衣军商船。 不错、不错,去的时候,把平远县的黄金运到津州港,送进京献给那位权贵,回来的时候,就把采买的硝石捎运回来。 津州当是这位权贵的势力范围,在那里采买硝石,自然有他的办法。 采买硝石、制作火药,若这位权贵都知晓的话,那么,那些兵器、战船的制作图纸,也是他想办法抄录来,捎给张鹤翎的? 想到这里,祝盛安顿了顿,摇摇头。 玄衣军内部势力盘根错节,不能完全为这位权贵所用,若给了重武器和战船的图纸,日后这把利剑脱出手去,岂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这位贵人不可能将重武器和战船的图纸给张鹤翎,自然也就不会给他采买硝石的特权,可张鹤翎仍然有了图纸,仍然在津州买到了大量硝石。 借着给贵人送金子的掩护,他偷偷将这些硝石运回平远县,再送往嵋州的两个兵工厂…… 祝盛安心中咯噔一声。 他为何不在平远县造兵工厂? 原料在这里靠岸,直接送进工厂,既隐秘,速度又快。 还是说,张鹤翎本就在平远县造了兵工厂,只是他们没有发现。 祝盛安脑中飞快转着。 张鹤翎从嵋州出兵,顺着礼水、孜水进入通南大运河,若是消息没走漏,加上他们人马速行,说不定能成功。 但张鹤翎行事大胆却不冒险,向来都有两套计划,不可能将所有人马赌在礼水、孜水上。若是消息走漏、速行不成,被禁军围困嵋州,他一定还有别的出路——从平远县走海路。 就像现在,他从礼水出发的人马被祝盛安撞破,他大可以顺势而为,强攻丰春县,引澹州府的雀澜来支援,雀澜支援不足,便只能调守着平远县的宋奇过来。 如此一来,从平远县走海路,便再无阻碍了。 当真是狡兔三窟! 此人布局,走一步想十步,在对手远强于自己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以最小的损失四两拨千斤,一计不成立刻换一计,真是可怕至极。 祝盛安心中焦急,脚步便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引得罗无因侧目。 “世子殿下,罗某知道战况紧急,你心中焦灼,可现下是半夜,目视不清,河边湿滑。走得太快跌一跤,半天都起不来,一样耽搁时间。” 祝盛安深吸了几口气:“实在是战况太紧急,我也不怕前辈笑话,我急得恨不能飞起来。” 罗无因一愣,笑了笑:“殿下倒是个洒脱之人。” 他说:“但是,我倒不觉得,现在的战况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 “殿下那时落水,被江水冲下来很远,罗某救起你之前,经过了一处村落,问了村民,才知道这里已是丰春县境内,离县城不过七八十里路。”罗无因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在天亮之前赶到丰春县,那时支援的丰春县的人马该到了,虽然后头还有玄衣军的大队伍,但是这么几日过去,殿下带去嵋州的禁军,也该有所反应了罢?” 第142章 他分析起局势来,和雀澜一样,足够冷静稳重,或者说,雀澜的这个特点,本就是跟着他学来的。 祝盛安道:“前辈说得不错。我只是担心雀……担心支援的人马不及我们知道的这样多,陷入玄衣军的圈套,过早将平远县驻守的人马调过来支援。” 罗无因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玄衣军还打算从平远县走海路?” 他兀自想了一番,点点头:“不错,确实有这种可能。世子殿下不愧是小神捕,脑子转得真快。” 说着,他走过来将祝盛安一拉:“这样太慢了,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我背你走。” 祝盛安:“……” 他哭笑不得:“前辈先前就一点儿也不着急么?” 罗无因把他背起来,在陡峭的河边山石上闪展腾挪,没一会儿就跑出去老远。 “这不是没想到嘛。”他大大咧咧地说,“玄衣军总共才两万人,照你说的,景山县就有一万步兵,云华县定也有一万人罢?那他们哪儿还有人去走第三条道?” “刚刚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在景山县待的这阵子,玄衣军里新进来不少人,想是把青莲教的土匪收编了。”罗无因道,“有这群乌合之众凑数,人数可不就上来了。” 他耐力极佳,虽是坤君,这样背着祝盛安一个高大的成年乾君,在山石间腾跃,还能说出话来,一点都不喘。 他将祝盛安背过了这段最陡峭的山道,到下游平缓的河边才将人放下来。祝盛安这会儿也恢复了些力气,两人连夜赶路,五更天时,终于赶到了丰春县城外。 远远的,就看见县城上方冒出滚滚狼烟。 “玄衣军的前锋已经来过了。”祝盛安喘着气,说,“不过狼烟已经点燃,礼水下游的各处关卡定会做好准备,不会轻易让他们过去。” 罗无因一边走,一边望着远处的狼烟,道:“不对啊。玄衣军难道会不知道城中有烽火台?他们前锋人也不少了,若是围住烽火台,这狼烟哪里点得起来。” 祝盛安一愣,喃喃道:“难道援军提前到了,丰春县的关卡没被攻破?” 设置了码头和漕运司的县城,都配着守备军,援军有可能是下游县城来的,但更有可能,是近在澹州府的雀澜。 祝盛安心神微动,连忙加快脚步,往前方的县城跑去。 罗无因落在了后头,叫道:“突然跑那么快做什么,这都快到县城了,不差那么一时半会儿的。” “……”祝盛安自然不可能同他讲,他徒弟可能就在城里,只随便扯了个理由,“看看守备军伤亡如何,援军有多少人。不知能不能抵挡住后头玄衣军的大队人马。” 说着话,两人不停前行,前方的城门越来越清晰,城墙上灯火通明,来来往往都是巡逻的军士。 就在这时,前面的城门忽然缓缓打开,一行黑压压的队伍整装待发,打头的是骑兵,步兵列阵在后。 这支队伍列队走出了城门,等着护城河上的吊索桥缓缓放下。 最前方的一人骑着战马,身着银甲,头盔上长长的红缨随风飘舞。城楼上的灯火映照下来,将他鲜妍的容貌染出一层温暖的光晕。 祝盛安失声道:“雀儿!” 骑在马上的雀澜听见这一声,也微微一愣,抬头看向护城河对岸。 恰在这时,吊索桥完全放了下来,他一眼看见了对面形容狼狈的世子殿下。 “殿下!”他连忙下马,踩上桥就跑过去。 身后的都头们也一阵骚动,纷纷下了马。 雀澜飞奔过去,跑到祝盛安近前才停下来,不敢直接抱住他,只握着他的双手:“怎么这副模样?受伤了吗?” 祝盛安笑了笑:“小伤。” 这时,他忽然想起后头还有一个人,回头一看。 罗无因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俩紧握的手,看看雀澜,又看看祝盛安,颤颤巍巍伸出手点着他们:“手、手、手……手给我松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0 19:46:52~2022-08-21 22:1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愤怒的搓澡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雀澜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这才往祝盛安身后看去,看见了一身玄衣军打扮的罗无因。 乍然看见半年未见的师父,他先是一愣,而后才惊喜道:“师父!” 罗无因却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他气冲冲几步跨过来,一把扯开了雀澜拉着祝盛安的手:“跟个乾君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嘴里虽然这样训斥着雀澜,手上却把雀澜往自己身后一拉,挡住了祝盛安的视线。 雀澜:“……” 他悄悄往后倾了倾身子,越过罗无因,看了祝盛安一眼。 那眼里的意思很明显:你和我师父一起来的,怎么没告诉他我俩的事? 祝盛安:“……” 他正想说话,跟在雀澜身后跑来的都头们凑了上来,把他团团围住。 “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 “殿下,果然吉人自有天相,咱们昨夜还担心了一整夜,怕您真像那个玄衣军小头目说的那样……” “殿下回来了就没事了,咱们昨夜刚打退那股玄衣军,把他们那艘怪物一样的战船用炮轰出一个大洞,沉在江心了。” 第143章 “多亏少夫人神机妙算,没有直接从澹州府驰援丰春县,而是到下游去搬救兵,带来了火炮。” “是啊,还好有那两门火炮,不然咱们也奈何不得这漂在江面上的庞然大物!”这名都头说完,还朝雀澜一抱拳,“属下那时候急着来救丰春县,冲撞了少夫人,向您赔罪。” 雀澜:“……” 挡在他身前的罗无因唰的一下把头扭过来,瞪向他。 雀澜默默缩起脖子。 罗无因两只眼睛跟两个火炮似的,几乎把他身上烧出洞来:“少夫人?他是在叫你吗?” 雀澜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嗫嚅着:“师父,咱们回去说吧。” “回去?回哪儿去?”罗无因道,“回你跟这个什么殿下的家里去吗?” 雀澜不敢作声了。 一众都头们见这个玄衣军打扮的年长坤君训少夫人跟训小孩似的,一时面面相觑,个个摸不着头脑。 祝盛安咳了一声:“你们这么早出发,是要去哪里?” 一名都头道:“我们听玄衣军说,殿下的人马在景山县附近落败,恐殿下中了这些乱臣贼子的奸计,少夫人便在昨日把丰春县防守布置好,今日一早带着我们顺着礼水往上,支援殿下。” 祝盛安不由看了雀澜一眼。 雀澜被罗无因盯着,不敢转头看他。反倒是罗无因似有所觉,回头瞪了祝盛安一眼。 祝盛安只能又假咳一声,收回目光:“先回城中,从长计议。” 众都头听了他的命令,连忙回去收队,雀澜这才小声道:“师父,咱们也回城中吧。” 祝盛安抓紧机会,附和一句:“是啊师父,咱们这一夜走了这么远,我给您找匹马骑。” 罗无因两眼圆瞪,似是被他的不要脸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张口就骂:“谁是你师父?!你不要乱攀关系!” 祝盛安这会儿也不敢横了,即便平日里再死要面子,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拎得清的:这可是影响着雀澜去留的关键人物,这会儿要面子,就得丢老婆了。 他腆着脸说:“方才在路上,我本也想告诉您,只是雀澜不在,总觉得不算正式见面。” 罗无因一听,拉着雀澜就往前走,摆明了不想听他正式介绍。 祝盛安连忙跟上,追在他后头喋喋不休:“我身出东南王府,您已经知晓,但我家中的情况,还没和您细说。我家里只有上头的父王母妃两位长辈,没有兄弟姐妹,王府掌管着东南藩地的财权、军权,家产无数。只要进了王府,除了陛下,没人能欺负我们头上……” 罗无因加快了脚步,拉着雀澜几乎要跑起来。 祝盛安在后头锲而不舍地追:“今年、哦不,已是去年了,去年我在澹州腊子山剿匪,与您的徒儿雀澜不打不相识,我对他一见钟情,七月末带他回宜州过了小定,现在不仅院里的钱都归他管,手下的将士都随他调遣,整个东南藩地人人都得称他一声‘少夫人’!” 他们一个跑一个追,飞快过了吊索桥,罗无因拉着雀澜一头扎进还在整队的士兵方阵中。 祝盛安也顾不得在下属跟前丢人了,紧紧追在后头。有机灵的都头看见了,连忙大喊:“都让路!都让路!耽搁了殿下讨好泰水大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士兵们哄然大笑。 罗无因冲出人群,带着雀澜进了城,一边走,还一边气得直骂:“什么将带什么兵!看看这一群兵痞,这世子殿下能是什么好东西?!” 跟在后头的祝盛安开口道:“师父,我在后头听着呢。” “说了我不是你师父!”罗无因骂了他一句,又转头同雀澜说,“看看,这死皮赖脸的样。” “……”雀澜小声说,“殿下是尊敬您,才一直好声好气的。” “嚯!这么说,他平时脾气还挺大啰?” 祝盛安:“……” 雀澜又说:“殿下也不是兵痞,他是正经人。” 罗无因道:“正经人能不经过长辈的同意,随随便便就把坤君拐回家?” 他一揪雀澜的耳朵:“你真是鬼迷心窍了。正经人家成婚都要三媒六聘,走完这些都得小半年,你和他才认识多久就过了小定?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么?” 雀澜撇撇嘴,不作声了。 祝盛安见雀澜默不作声,不由心中焦急,连忙说:“可是,我们毕竟是过了小定的,由我父王母妃主持了典礼。按东南的风俗,小定处得合适,便可以成婚,大婚前我必定将三媒六聘全都补齐。” “什么补齐。”罗无因一摆手,“按东南的风俗,过小定要双方父母议定。雀澜的父母是不在了,可他磕头立誓拜我为师,我便代行父母之责,我没有同意,这小定就不作数,更没有什么补齐三媒六聘之说。” 祝盛安一愣,完全没料到罗无因拒绝得如此果断,竟对他这个世子殿下毫不理睬,对王府的泼天富贵毫不动心。 雀澜听闻此言,也有些着急,道:“师父,您别这么说呀。” 他看了祝盛安一眼:“虽然过小定时您不在场,但是我、我和殿下现在心意相通……” “你只是被他迷惑了。”罗无因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他转向祝盛安,再没有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模样,严肃道:“雀澜年纪尚小,根本不识得情爱。你或许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乾君里,长得英俊些、脑子聪明些的那一个,相处日久,他便对你青眼相加,有所依赖,但仅此而已。” 第144章 “之前他孤身一人,你将他带回家去做媳妇,好歹也给了他一处容身之地,我便既往不咎。”罗无因一字一句道,“但从今天开始,你们再无瓜葛了。” 雀澜连忙叫道:“师父!” 罗无因瞪了他一眼:“闭嘴。” 被他这样不留情面地一口回绝,祝盛安脸上也挂不住,但看见雀澜满脸焦急,便知道他也不想同自己分开,心中又安定几分,说:“先不说这个,前辈带着我奔波一整夜,现在该累了。我让手下的都头在驿站空一间屋子,前辈梳洗一番,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罗无因道:“不必劳烦世子殿下,我带着徒儿在城中找个客栈落脚便是。” 说着,他拉着雀澜就往前走。 雀澜一面被他拉着走,一面还止不住地回头看。 他同祝盛安数日不见,本就有不少话要讲,再加上祝盛安受了伤,在景山县似乎吃了败仗,他也迫不及待地想问问战况。 可这千言万语,还未来得及倾诉,师父就插了进来。一路从城门走到这里,两人甚至都没有好好看上对方一眼,更别说讲上几句体己话。 雀澜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世子殿下,眼中不由流露出委屈和不舍。 祝盛安只是示意他安心跟着师父走,等着自己过后去找他。 雀澜又看了几眼,被罗无因发现,拍了脑袋,叫他不准回头看。 师徒二人渐行渐远。 祝盛安叫了几名亲兵暗中跟着,保护二人的安全,自己这才翻身骑上都头牵过来的马,带着众人往驿站去。 冬季的五更天还早得很,天色如墨一般浓黑,街上少有这么早就开门的店铺。罗无因带着雀澜走了一圈,才找到一家刚刚点灯的客栈。 “就住这儿。”他率先走进去,问那柜台后哈欠连天的伙计,“还有没有下房?” 伙计刚要开口,雀澜走过来:“要一间上房。” 他看了罗无因一眼:“天气太冷了,住好点的房间,师父也舒服些。” 罗无因微微蹙眉,没有作声,伙计领着他们进了上房,很快又生了炭盆送进来,屋子里一下子暖和不少。 罗无因就着热水,将脸上的易容洗去,雀澜已叫了早饭和茶水,道:“师父,过来吃点东西。” 罗无因走过去一看,桌上是两碗面、一碟素白肉、几个烧饼,还有几个煮鸡蛋。 这个分量的早饭,足以吃得很饱,不过这放在以前,可能是他们一整天的饭食。 罗无因坐在桌前,道:“你哪儿来的钱?” 雀澜撇撇嘴:“殿下不是说了么,我管着他的钱。” 罗无因叹口气:“可这终究是他的,他随时都能收回去。” 他搅着碗里的面条:“雀儿,不是师父硬要逼你同他分开。你要知道,门不当户不对,你不会过得开心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部开《路遥车马慢》,9月9日开始更新,欢迎预收~ —— 感谢在2022-08-21 22:17:22~2022-08-22 23:1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辣丝、愤怒的搓澡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n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我也知道,我同他不是一路人。”雀澜顿了顿,又说,“可是,东南王府娶妃,不是历来都不看身世么?民间还流传着不少王爷王妃的姻缘佳话。” 罗无因轻轻叹一口气:“说是不看身世,其实只是没有其他王公贵族那样苛求门庭罢了。你看历代的王妃,大多也是世家出身,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哪个像你一样是无根浮萍?” 他一边吃东西,一边说:“民间虽有不少东南王府的佳话,但多有夸大,经不起仔细推敲。你想想,王府里金堆玉砌出来的殿下,见过的风流佳人不计其数,难道真会被一个粗俗的乡野村夫迷得神魂颠倒?”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公贵族真正能看得上的,必定是和他们相似的人。”罗无因看了雀澜一眼,“若你不是儿时在清贵人家长了十二年,有才学底子在,即便你再美貌,世子殿下也不会这样中意你。” 雀澜愣了愣,没有作声。 他知道师父的话是对的。 他想起了在腊子山的第一次见面。那时自己扮成娇弱的落难新娘,骗过了一众王府亲兵,唯独到了殿下跟前,被殿下像犯人一样审,还非要跟他打一架。 单只美貌一样,在世子殿下那里根本行不通。 若那时自己继续假扮下去,在殿下跟前演成一个头脑简单、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打铁匠,殿下绝不会看得上自己。 他搅了搅碗里的面条,说:“可是,殿下已中意我了,我也中意他。” 罗无因大口吃着面,头也不抬:“师父已告诉你了,你同以往的王妃,毕竟不一样。他们纵然身世不显赫,好歹背后也有家族,有退路,你呢?” “你早不是原先清贵人家的孩子了。现在的你,只是一介江湖客。”罗无因将吃完的空碗放下,抹一把嘴,“雀儿,咱们这样的无根浮萍,江湖漂泊,四海为家,是没法停下来的。” 雀澜咬了咬嘴唇,小声说:“为什么呢?我想停在这里,再也不走了,不行么?” 第145章 罗无因望着他,眼中带些爱怜:“你跟着师父一块儿漂泊,好歹两个人互相依靠,碰到有人欺负你,师父还能给你撑腰。因为师父已受了你三拜,这一辈子都认你这个徒儿。” “可是你若想一个人停在哪儿,那你和谁相互依靠、相互扶持?” 雀澜瞅着他,尝试着说:“殿下难道不行么?” 罗无因道:“万一你和殿下闹翻呢?万一殿下不要你了呢?” 雀澜一时愣住了。 罗无因盯着他,继续说:“就算两人吵架,你在理,可你找谁说理去?找王爷?找王妃?那可是他的亲生父母,难道会真的站在你这边吗?” 这句话一针见血,扎在了雀澜心窝里。 看见徒儿变了脸色,罗无因仍继续说:“换作其他人,受了委屈大可以跑回娘家去,你能跑去哪里?” 昏黄的油灯下,师徒俩相对而坐,雀澜望着师父认真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无因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明白了么?你是没有退路的。换作其他人受了委屈,有娘家撑腰,有娘家人在中间转圜。你受了委屈,只能忍着,因为无人为你转圜,你一旦跑出王府,那就再也不能回去了。” “要是选择停在世子殿下这里,那你日后受委屈、流眼泪,都只能自己扛了。” 雀澜低着头,绞着手指,半晌没有说话。 罗无因没再催促他,兀自吃着东西。 等他吃完了面条、烧饼和鸡蛋,雀澜面前的面条依然一口都没动。 “先吃点东西。”罗无因拍拍他的肩,“面都坨了。” 雀澜这才动作起来,将坨了的面条搅一搅,食不知味地往下吃。 他吃了一小半,忽然抬起头,说:“可是,殿下即便与我闹脾气,最后也会和好的。我……我相信殿下不会变心。” “这世上除了血浓于水、无法断绝的亲情,其他的感情,都是说不准的。”罗无因静静望着他,“你不能拿说不准的东西,做你唯一的依靠。” 雀澜垂下了眼,半晌,说:“可我不愿意就这么放弃殿下。” 他将筷子放下,握住了罗无因的双手,恳求道:“如果要这样同他分开,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师父,您能明白吗?” “……”罗无因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只拍拍他的手,“师父明白。” “罢了,反正师父也得等此间事了才走,你好好想想。”罗无因将筷子捡起来,重新塞在他手里,“也不用太发愁,你要是真决定了,师父不会逼你的。” 雀澜一愣,手里握着筷子,小心地问:“真的吗?” “当然了。”罗无因挑了一个水煮蛋,给他剥去蛋壳,“你过得开心最重要。” 雀澜冲他笑了笑,埋头吃面。 罗无因将剥好的鸡蛋递给他,半开玩笑地说:“要是你真嫁进王府,师父三五年来看你一次。” 雀澜噘起了嘴:“师父就不能常常来看我么?” 罗无因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宜州那地方,我待不习惯。” “可是师父收我为徒的时候,说了要我养老的。”雀澜道,“等师父老了,就到宜州来,我给师父买座小宅子养老。” 罗无因将外衣一脱,往床上一躺:“那是骗你的。老了就死了,哪还需要养老。” 他把靴子蹬掉,被子拉上来盖住自己:“说不定我等不到老,就死了呢。” “大过年的,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雀澜不满道。 床上那人没有回应,雀澜搁下筷子过去一看,罗无因已睡着了。 他叹一口气,帮师父将床边的帘帐放下来,遮住油灯的光亮。而后,他又回桌边自己吃完了早饭,叫小二来收拾了桌子。 小二手脚麻利,将碗盘收了,见屋里另一位客人已歇息了,便鬼鬼祟祟递给他一张纸条,小声说:“这位贵客,下头坐着一桌军爷,刚刚叫小的悄悄把这个递给您。” 雀澜心中一动,走到房门口,往楼下一看。 大清早的,店里根本没有其他客人,只坐了那一桌士兵,全是王府亲兵打扮。 雀澜便知道定是殿下传来了话,便同小二说:“你下去给他们也上些早点,记在我账上。” 小二连忙点头,出了屋子,给他带上房门。 雀澜这才展开手中纸条。 陪你师父歇一会儿,辰时正我去寻你。 银钩铁画,是殿下的笔迹。雀澜看着这熟悉的字迹,不由微微一笑。 可他随即又想到方才同师父的交谈,笑容淡了些,面色带了几分惆怅。 今日他们动身很早,即便在城门口闹了这一出,返回城中又转了半天才找到客栈,这会儿时间依然早得很,外头的天色才蒙蒙亮。 雀澜这两三日奔波劳累,心中又一直绷着一根弦,直到看见殿下平安归来才松懈下来,方才又同师父说了半天话,这会儿满身的疲倦都涌了上来,不愿再想这些纷纷扰扰,索性往窗边的软榻上一坐,准备歇息一会儿。 想来手底下的都头自然知道把近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殿下,用不着他操心,殿下在景山县吃了亏,这下自会妥当安排军务,他可以放心地小憩片刻。 这么想着,雀澜将窗户留了一道缝,自己靠着软榻上的靠枕,和衣躺下,不一会儿就困意上涌,睡了过去。 第146章 这一觉睡得极沉,仿佛睡了许久,又仿佛才倒下来片刻。等被人捏着鼻子闹醒时,雀澜还迷迷糊糊的,不知自己究竟睡到了几时。 “睡得这么沉,是这几日太累了么?”窗外的祝盛安收回作弄他的手,轻声问。 雀澜揉揉眼睛,坐起身:“殿下这就将军务都安排好了?” 祝盛安推开窗户,轻手轻脚跳了进来:“也没什么可安排的。这丰春县总共就这么些人,再怎么安排,也变不出多的人来。我叫了几个都头,去附近调民兵营来支援。” “还需调民兵营支援?”雀澜愣了愣,“难道嵋州的玄衣军人数这么多?殿下带去的一万禁军都抵挡不住么?” 祝盛安挨着他坐在软榻上,握住他的手:“我到景山县附近时,命禁军分道而行。可我带的这一支队伍,恰好碰见了玄衣军顺流而下的主力,这才被击溃。” “主力?”雀澜微微蹙眉,“有多少人?” “约有万人,不过战斗力平平,只是占了武器的便利,恰好克住了我们。”祝盛安道,“他们将我这支人马击退,便派出前锋——一艘战船、一队骑兵,一路往下游走,想尽快打通丰春县这道关卡。” 雀澜反应过来:“他们的前锋,正是昨日我支援时,打退的那队人马。” “不错。现下他们一路退往上游,应当已经同主力会合了。”祝盛安将他的手握在手里,来回地搓着、揉着,十分爱不释手,“不过离我的队伍遇袭溃败,已过去了三天,分道而行的各处禁军都该接到消息了,肯定会追在玄衣军主力背后。” 雀澜一点就通,明白了他的布置:“所以,只要我们能在丰春县坚持住,等到后头追击的禁军赶上来,就能合围这一万玄衣军,将他们全部歼灭在礼水河畔。” “聪明。”祝盛安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 雀澜连忙伸出手,拿手指点住他的嘴唇:“小声些,别把师父吵醒了。” 祝盛安从善如流,压低声音,道:“不过,这一万玄衣军,大概要成为张鹤翎的弃子了。” 作者有话说: 新文《路遥车马慢》9月26号开始更新~欢迎预收~ —— 感谢在2022-08-22 23:18:50~2022-08-23 23:1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烧排骨、阿熊猫、老白芷啊啊啊不是白纸、愤怒的搓澡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_q 20瓶;流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雀澜听闻此言,想起了之前自己的疑惑,低声道:“先前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走水路虽然快,但把赌注都压在水路行军上,太冒险了,这不像张鹤翎的行事作风。” “不错。”祝盛安道,“所以我猜测,他还有别的路走。” “还有什么路?”雀澜略带不解,看向他,“我就是想不出来,他还能走哪里。” 祝盛安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掌展开,在他手心里写下“平远”两个字。 雀澜心头一跳:“平远县?!” 这脱口而出的一声,没能压住音量,祝盛安连忙拿手捂住他的嘴。 可已经晚了,床上的罗无因被这一声吵醒,半睡半醒的声音透过帘帐传来:“雀儿,你一个人在那嘀咕什么呢?” 雀澜忙说:“没什么,您睡觉罢。” 床上窸窸窣窣一阵,雀澜担心师父是要起身了,赶紧把祝盛安赶到软榻后藏好。 不过,罗无因似乎只是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床上又没动静了。 雀澜轻轻松了一口气,躲在软榻后的祝盛安冒出个头来,小声道:“雀儿,这么说话太费劲了,咱们去隔壁屋里说。” 雀澜回头一看——世子殿下长得高大,蜷缩在软榻后狭小的空间内十分憋屈,长手长脚都没地方放,勉强冒出个脑袋来同他讲话,真真是委屈极了。 雀澜扑哧一笑,自个儿捂住了嘴。 他压低声音,故意说:“我不去隔壁屋,万一师父待会儿醒了,找不见我怎么办?” 祝盛安道:“他跑了大半夜,没那么容易醒。” 雀澜轻轻哼了一声,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他:“就这么讲话罢,挺好。” 背后躲着的世子殿下不作声了。 片刻,雀澜想回头看看,却猝不及防被人捂住嘴,一把扛起来,从窗户跳了出去。 祝盛安跟个土匪似的扛着他,跳到窗外,拿手扳着窗棂,身子一晃,一尾活鱼似的哧溜蹿进了隔壁屋的窗户里。 两人落了地,雀澜才拿手捶他:“吓我一跳,怎么话也不说一声,就扛着人跑。” 祝盛安将他放下来,搂在怀里就亲。 雀澜被他吓了一遭,哪里肯让他亲,一手将他嘴捂住,脸直往一旁偏。 祝盛安死缠烂打地圈着他:“亲一个,雀儿,想死我了。” “不亲。”雀澜斜着眼睛看他,“你想我么?你刚刚还故意吓我。” “这不是想你想得忍不住了么。”祝盛安吻着他的掌心,“我吃了败仗,你都不知道安慰我一下。” “哼。”雀澜从眼角飞了他一眼,“过小年时,我就叫你不要这么快出兵嵋州。你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冒冒失失跑这一趟,吃了败仗,活该。” 第147章 “好好,我知错了,日后我一定好好听夫人的话。”祝盛安又哄了几句,总算哄得雀澜松开了手,他立时将人拉过来,急切地吻下去。 一时间,屋里只有纠缠的暧昧声响,好半天,雀澜才勉强同祝盛安分开一些,靠在他肩头喘息。 祝盛安有些耐不住,浑身发热,手也不怎么规矩,被雀澜打了好几下,仍蠢蠢欲动地想要亲热。 雀澜打也打了,推了推了,仍奈何不了这块牛皮糖,只能转移话题,道:“殿下刚刚说,张鹤翎还有一条路,是从平远县走。殿下为何会这么认为?” 祝盛安抱着他,拿脸蹭着他的脸蛋和颈间,黏黏糊糊的,大手从他的前襟摸进去,说:“因为,玄衣军从平远县出海,把黄金运往津州港,回来时便恰好能从津州港运回硝石。” “这些硝石在平远县靠岸,若要送往其他地方制作火药,不如直接在平远县附近建个兵工厂制作火药。” 雀澜按住他在自己衣裳里作乱的手,说:“所以,殿下推测,张鹤翎在平远县也有兵工厂,只是我们没发现。” “对。”祝盛安吻了吻他的脸颊,“有兵工厂,又有船,他大可以从平远县走海路到津州港。虽然不能像走通南大运河这样直抵京城,可津州港离京城已很近了。” 雀澜微微蹙眉,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好在你前两日赶来丰春县支援时,没有去调守在平远县的人马。”祝盛安道,“我方才已叫人给秦般送急信,让他赶紧分出人手,赶去平远县增援宋奇。” 雀澜的眉头却没有松开,仍是一脸凝重:“现在去增援平远县,只怕不会像我们想的这样容易。” “殿下在景山县碰上万人之多的玄衣军,秦将军在云华县想必也一样。”雀澜道,“这些玄衣军虽说已成弃子,可张鹤翎绝对会让他们发挥出最后一丝余热,将殿下和秦将军死死拖住。” “殿下还记得那副舆图么?我方才想起来,照着那副舆图上的地形,这景山县、云华县附近,都是适合困敌的地势。” 看他如此忧心,祝盛安也不忍再作弄他了,将占够便宜的手抽出来,给他系上前襟的暗扣,说:“事在人为。咱们之前碰到的种种陷阱圈套,不都化险为夷,平安过来了么。” 他伸出手,用指尖将雀澜蹙起的眉头轻轻抚平,道:“别想那么多了。今天下午,最迟今天晚上,景山县这支玄衣军的主力应当就要抵达丰春县,到时候可有一场硬仗要打,与其想那么长远,不如先专心把眼前这一仗打赢。” 雀澜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现下能做的、能布置安排的,祝盛安已经全都布置下去了,接下来,就是看他们和张鹤翎谁的动作更快一步。 这盘对弈棋局,已经下到了最后一手,是胜是败,就看这一步了。 是他们率先解决嵋州的困局,先一步增援平远县,还是张鹤翎在平远县先一步打败守码头的宋奇,乘船出海,现在根本说不准。 但他们都明白,就在这短短的几日间,这场经年的棋局将分出胜负,成为定局。在这尚能搏一搏的短暂时间里,他们都必须拼尽全力,去争夺那个笑到最后的胜利者之位。 祝盛安将雀澜搂在怀里,静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安心与甜蜜,说:“别说这些烦心事了。刚刚同你师父聊得如何?” 雀澜靠着他的胸膛,顿了顿,道:“也没聊什么特别的,无非是问问这半年过得好不好。” “那你同他怎么说的?是不是说这半年过得很好,我这个做夫君的,待你尽心尽意?”祝盛安故意说。 雀澜笑了笑,说:“师父他同你一道来丰春县的,想必路上你们也打过交道了,他自然看得出你是什么样的人,何需我特意来说。” 听他这么一讲,祝盛安想起自己吃了败仗,受伤落水,还是被罗无因救起来的,刚醒来时手脚无力,还得罗无因背着走,不由心虚,嘀咕道:“那我可没给他老人家留下什么好印象。” 雀澜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哦?你做了什么错事不成?” “倒也不算做错事。”祝盛安搔搔头,“只是没有平日那么威风,给他看见的都是丢人的样子。” 他吃了败仗,又受了伤,当然不可能有多威风,雀澜知道师父不会在意这些,但还是故意逗他:“怪不得师父看你不顺眼。” 祝盛安立刻紧张起来:“是么?” 雀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祝盛安蹙起眉头:“他怎么说我?他是不是觉得我不怎么威武,配不上你?” 看他这副模样,雀澜本来想笑,可听了最后一句,又觉得惊奇,道:“殿下怎么会觉得自己配不上我?” 祝盛安道:“我当然是觉得我们很相配的,只怕你师父不这么觉得。他将你当半个亲生孩子,当然觉得谁都配不上你罢。” 雀澜怔了怔,回想方才师父讲的那些话,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别发愁。”祝盛安哄他,“有我在呢,我会让他认可我的。” 雀澜摇摇头:“问题不在殿下这里,殿下已经很好了。” “若问题不在我这里,他为什么看不上我呢?连考验我一番都不乐意,直接就回绝了。”祝盛安道。 “因为……”雀澜说了两个字,又顿住,咬了咬嘴唇,不知该不该同祝盛安讲这些。 第148章 “怎么?”祝盛安拍拍他的屁股,“同我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雀澜斟酌了半晌,才说:“师父只是不愿意我成婚而已,不论是嫁给殿下,还是嫁给别的什么人。” 祝盛安微微蹙眉:“哪有这样的师父,他是要绑着你一辈子,让你给他养老么?” 雀澜不满地打了他一下:“别乱说话。” 他道:“师父年轻时行走江湖,也曾有过一段姻缘。那好像是个高门之家,师父婚后过得很不开心,而他的夫君十分粗心,根本没有发现家中的矛盾,两个人便总是无缘无故地争吵,最后仍是劳燕分飞。” “分开之后,师父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可惜他那时也太年轻,什么都不懂,诊出喜脉时,大夫就说那孩子保不住了。”雀澜轻声道,“过了没多久,他就碰上了差点死在山匪刀下的我,这才将我带着,就像待他那个没出世的孩子一样。” “他过惯了漂泊的日子,觉得这样才是适合他的生活,他也不愿意我走他的老路。”雀澜将头枕着祝盛安的肩膀,“毕竟,对他而言,成婚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难过的时光罢。” 祝盛安揽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定不会叫你受这样的委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3 23:12:54~2022-08-24 23:0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q_q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辣丝、阿熊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正月初二晚,巨大的炮声在丰春县城门口炸响。 雀澜那会儿正给罗无因倒上一杯茶,城门处的巨响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颤动,桌上刚刚斟满的茶杯中,茶水不住地泛起涟漪。 “景山县过来的玄衣军,开到这里了。”雀澜不由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远远看去。 远处的城门火光大作,伴着火炮声响,燃烧着的巨大火藤球被投石机掷进城中,落在屋舍边、棚顶上,四处点火,城门处不一会儿就乱了起来,雀澜隔得这么远,都能隐约听到人群乱糟糟的喊叫声。 “土匪来了!土匪攻城了!” “着火啦!快救火呀!” “快跑!快逃命啊!” 雀澜眉头紧蹙,将窗户拉上,回头看向罗无因:“师父,西城门处乱了,百姓们忙着逃命,恐有事故,咱们去帮忙罢。” 罗无因喝完一杯热茶,将茶杯一搁:“走。” 雀澜连忙将搁在一旁的银甲往自己身上披。 罗无因见了,过来帮他穿甲,一边系上各处的带子,一边说:“这身铠甲倒是很威风,又轻便,又抗造……这甲是不是大了些?” 雀澜将头盔戴上,说:“这不是我的甲,是殿下的。” 罗无因:“……” 雀澜道:“殿下有两身银甲。有次他出去了,玄衣军逼近澹州府,我便只能穿着他的甲,带着人出城迎敌,从那以后,这身甲就借给我穿了。” 罗无因哼了一声:“他也忒小气,不知道给你做身新的,还‘借’给你穿,日后还得收回去么?” 雀澜笑道:“他可不愿意我总这么冒险。” 罗无因不作声了,给他穿好银甲,站起身,抓上自己的剑便走,雀澜连忙也带上剑,跟着他出门。 师徒二人迅速下楼,罗无因瞥了一眼雀澜手中的剑,道:“这剑很不错。” 雀澜低头一看,不禁微微一笑,想起与这剑有关的趣事,说:“这剑是我在一处当铺看中的,为了买下它,还欠了殿下一百二十两银。”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想起,这一百二十两银,到腊月便刚好还完了,现在到了正月,他是无债一身轻了。 “嚯,说他小气,果然不错。”罗无因道,“他昨天还在我面前讲,他家产无数,怎么还计较你这一百二十两银?” 雀澜想了想,道:“要不是为了还这银子,我大概早同殿下分道扬镳了。” “你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净帮他说话。”罗无因瞪了他一眼,“一百二十两买把剑,套牢一个漂亮媳妇,这媳妇自己被卖了还帮他数钱,真是给他美的。” 雀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同师父一道走出了客栈,走入充斥着刺鼻火硝味的夜色中。 西城门处已经乱成一团,百姓们拖家带口,争前恐后地往城中涌,生怕城外的嵋州土匪冲进来,第一个抓住自己开刀。 官丁们勉强维持着四散奔逃的人群的秩序,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不要慌、不要推搡乱挤。 雀澜和罗无因往西城门的方向走了不远,就被迎面涌来的人潮阻碍了脚步,如此逆着人潮前行实在太困难,两人只能飞身跃上了街道旁的屋顶,在屋顶上闪展腾跃,飞快赶到了西城门处。 城门处,挨得近的屋舍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火藤球点燃了,烧起了熊熊大火,不少官丁正忙着救火,免得火势蔓延,给守城人马的行动造成不便。 而守在城门上的,正是雀澜带来的支援人马,可现在正被玄衣军猛烈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 罗无因在屋顶上停下,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口,道:“他们备的这些攻城武器,是对付京城用的,打这么一个小小县城,不在话下。” 第149章 雀澜面色凝重:“这次支援丰春县,我带了七百王府亲兵,还从礼水下游各处县城调来千余人、两门火炮,如此加起来,堪堪两千人而已。” “要是放在平常,两千人守一个小县城,绰绰有余了。”罗无因道,“可他们这回是要拖住我们,将我们困死城中,他们才好趁机让战船渡过码头关卡。所以,他们不会给我们喘息的余地。” 可他们又万万无法置城中百姓于不顾。就这么两千人,要守城,要守桥,兵力一分散,消耗得更快。 正说着,城门处的炮火声停下了。 雀澜不由看向城门:“这么快就结束远攻了?” “这是先锋队伍渡过了护城河。”罗无因在玄衣军中潜伏了半年,已熟悉了他们的那一套攻城方式,“先锋队伍一到城门下,马上就要用圆木撞门了,看来他们打算今晚就攻破城门。”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批景山县的玄衣军,不少是刚刚收编的青莲教土匪,虽穿上了一身铠甲,可土匪习气还在,要是让他们冲进城里,这小县城得让他们糟蹋个遍。” 雀澜啐了一口:“一群乌合之众,偏偏人这么多,还得怕他们三分,真是叫人生气。” 说着,他就从屋顶上跳下去,落在人群逃亡后一片混乱的街道上,快步向城门口跑去。 “雀儿!”罗无因在后叫他,也从屋顶上跳下来,追在他后头,“别这么莽撞!” 雀澜大声道:“我心中有数!” 一边喊,他一边跑上城楼,来来往往的士兵见了他,连忙叫道:“少夫人!” 雀澜快步上了城楼,就近找了个瞭望口,往下一看。 护城河对面黑压压的全是玄衣军,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令人毛骨悚然。 借着他们军中举着的火把,雀澜看清楚了推在队伍最前面的攻城器械——两门火炮,三个投石机。 说是投石机,其实只是仿制出来的、轻巧了不少的类似器械,只能投一投火藤球这样轻飘飘的东西,要是真能投巨石,这县城的城墙早被几下砸塌了。 他们的火炮也是仿制出来的,射程短,装填弹药时间长,使用的□□声响大、威力小,对付人还可以,对付钢桥和城墙便都行不通了。 雀澜心想,怪不得他们急着让先锋军渡过护城河开始撞门,原来带的是些不经用的攻城武器。 又一想,如此便更能印证殿下的猜测了——若这些就是张鹤翎的家底,他这个雍王未免穷酸得让人笑掉大牙,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他已经准备走第三条路,将精良的武器全都抽走了,只留了一些花架子给这些即将成为弃子的队伍。 他心里思索着,城墙外的玄衣军先锋队忽然大喝一声,随即,脚下的城墙猛的一震。 他们开始用圆木撞门了! 雀澜收起思绪,大喊道:“弓兵!上火箭!” 几名都头闻声看过来,发现是少夫人来了,连忙传令:“弓兵!上火箭!” 丰春县守备军仅剩的二十名弓兵全被拉上了城墙,不一会儿,带着火星的箭雨就盖住了城下的玄衣军。 雀澜往城楼中央跑,将正中间的几个士兵一拉:“你们两个,往下泼火油!” 守着瞭望口的士兵一愣,赶紧去提火油桶,哗啦啦往下倒。 火油一倒下去,半空中与火箭一擦,便燃起了熊熊烈火,聚集在城门门洞前的玄衣军队伍顿时发出惨叫,破门的圆木停了下来。 雀澜叫来几名都头,道:“城外这些玄衣军,多是刚收编的土匪,他们的远攻器械威力不大,不足为惧。你们只需这样拖着,防着他们破门而入,拖到各处援军到来即可。” 都头们纷纷应道:“是!” 雀澜又问:“殿下呢?” 一名都头答道:“殿下刚刚在此处布置了防守,便赶去码头边了。” 雀澜连忙转身就走。 这一转身,便看见罗无因正站在他背后,神色有些复杂。 “师父,我要去码头边找殿下。”雀澜走过来几步,抓住他的手,“您就在此处罢,码头在城外,要同玄衣军正面交手,太危险了。” “……”罗无因拍拍他的手,“我同你一道去。” 他不无感慨,说:“雀儿,师父不在的这半年里,你真的长大了。” 雀澜拉着他下城楼,找了两匹马,说:“师父,我总要长大的。” “师父不在的这半年里,我在殿下身边学了不少东西。”他翻身骑上马,往前跑去,“殿下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他是个有本事、有气度的人。” “你中意他,自然觉得他有本事。”罗无因也上了马,一抽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往前冲去。 “师父难道不觉得他有本事么?”雀澜道,“您不能因为他占了我的便宜,就故意看轻他一些呀。” 两人齐头并进,半晌,罗无因说:“也许师父真的老了,不该再管你了。” 策马飞驰,寒冷的夜风像刀片一样划过脸颊,雀澜转过头看他:“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 罗无因看着前方,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说:“且让我看看,你挑中的这位世子殿下,到底有多少能耐罢。” 雀澜一愣,反应过来,师父这是愿意给殿下一个考验的机会了。 他微微一笑,催着马儿加快速度,很快就赶到了东城门。 第150章 丰春县城在礼水河北岸,位于一处丰饶的河谷中,县城北面靠着大山,南面就是宽阔的礼水河。礼水河流经丰春县的这一段,南岸全是崎岖的高山险峰,因此从礼水上游走陆路下来,只能从北岸的丰春县经过。 守城军把住了丰春县的西城门,玄衣军便只能乘着仅剩的一艘战船,走水路来到码头关卡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4 23:07:46~2022-08-25 23:4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熊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n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争锋 祝盛安已命人在丰春县东城门到码头钢索桥之间修筑了简易的防御工事,并垒起了炮台,让两门火炮居高临下,火力覆盖防御工事前的大片空地。 转动钢索桥的铁盘没法上锁,他便叫人找来铁链,将铁盘团团缠住,将铁链一锁,便也同锁住铁盘差不离了。 西城门的炮火声响遥遥传来,众将士们在防御工事后匆匆来往,做最后的战前准备。 祝盛安拿起千里眼,往礼水河上游望去。 远远的,夜色中,一艘巨大的战船突破迷雾,显现出可怕的身形。 流经丰春县的这一段江水夹在崇山峻岭之间,河道变窄,水流速度极快,有江水带动,这艘巨轮飞速逼近。 祝盛安大喝一声:“关城门!” 仍在城门处往外搬运物资的士兵们立刻收队,撤出门洞,城中守备的军士连忙拉门,沉重高大的城门缓缓合上。 “且慢!” 一道声音从后传来,拉门的士兵们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骑擦肩而过,那背影正是身着银甲的少夫人。 众人正在愣神,随即,又一人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从即将合上的城门中蹿了出去。 城外的雀澜回头看了一眼,道:“关城门!” 众士兵连忙听从指令,沉重的大门缓缓合上。 雀澜匆匆下马,快步走进防御工事中,士兵们纷纷同他见礼。 祝盛安听见声音,放下千里眼转过头来,眉头便蹙起,说:“你怎么跑出来了?” 雀澜道:“我出来帮你。” 祝盛安道:“你守住西城门,免得我腹背受敌,才是帮我。” 雀澜抿了抿嘴,说:“我已去西城门看过了,守得住。” “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谁能说得准。”祝盛安将千里眼挂在腰间,拉着他就往外走,“玄衣军还没冲过来,赶紧开城门进去。” 雀澜不肯走,挥开了他的手:“现在已经来不及再开城门了。” 他抬起眼,看见祝盛安头盔下极差的脸色:“殿下受了伤,仍在发热,又一天一夜没合眼,要是倒在这里,谁来指挥作战?” 正在这时,一名士兵匆匆来报:“殿下,玄衣军前锋已到二里外!” 祝盛安叹一口气,不再和雀澜争执,拿起千里眼往江水上游看。 那艘巨大的战船静静停在远处,并不靠近,想是知道这边有火炮,而岸边已经有大批的玄衣军涌了下来。 “都是步兵。”祝盛安一边看着,一边举起手,“弓兵准备!火炮准备!” 这回支援丰春县的王府亲兵中,有百余名弓兵,配合着火炮营,能够抵挡好一阵冲锋。 乌泱泱的玄衣军像密密麻麻的虫蚁,漫山遍野地涌了过来。 祝盛安大喝一声:“火炮!” 轰隆—— 震天的炮声炸响,地面都被震得颤抖,守桥之战再次打响。 夜空中一轮如钩弯月,几经黑云变幻,渐渐西斜。浓黑的夜幕转为深蓝,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守桥队伍的弹药和羽箭已经全部用完,士兵们冲出防御工事,同往前涌的玄衣军杀成一团。 祝盛安一脚踢开一名往上扑的玄衣军,一剑挡住另一人砍下来的大刀,旋身一划,割断了这人的脖子。 滚烫的鲜血喷在他脸上,一瞬间他像是又回到了十六岁,在浔山上,被余非明提起来,按在血泊和碎肉堆中。 画面一转,他站在官府门口,看着学生们欢呼着拥着被放出来的先生们,张鹤翎在人群中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那是萦绕了他数年的噩梦。 祝盛安使劲甩了甩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全是血色,到处都是杀红了眼的士兵,宛如人间炼狱。 数万人卷入战争,身首异处,几十万人流离失所,制造这一切的张鹤翎,是不是早已赢过了他? “殿下!殿下!”耳畔有熟悉的呼声,祝盛安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被扶回了防御工事后。 一清醒,才觉得人中剧痛,是罗无因狠狠掐着他的人中,这才让他醒来的。 “殿下觉得怎么样?”雀澜在一旁焦急道。 “……我没事。”祝盛安喘了一口气,罗无因这才收回手,转头拍拍雀澜的肩:“你出去指挥,我在这儿守着他。” 雀澜看了一眼外头胶着的战况,咬咬牙,起身出去了。 罗无因上下打量了祝盛安片刻,说:“看你个头长得高大,人也挺精神,怎么是个花架子啊。” “……”祝盛安咳了两声,说,“让前辈见笑了。” 第151章 罗无因哼了一声,道:“你贵为世子殿下,不该稳坐城中么?冲到这前线来,我可担心雀儿年纪轻轻就守寡。” 祝盛安道:“我要是那稳坐城中的贵公子,雀儿大概看不上我。” 正在这时,外头响起了震天的呼声。 罗无因眉头一动,起身看了看。 祝盛安也紧张得想要起身,不过很快被罗无因按住。 “援军来了。”他说。 祝盛安怔了怔,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往土墙上一靠,脑中想着下一步的行动,却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醒,身边只有军医守着,见他醒来,连忙说:“殿下,您好些了么?” 祝盛安脑袋仍有些昏沉,哑着嗓子问:“什么时辰了?” 军医道:“已是戌时正了,殿下睡了一个白天。” 说着,他伸手扶起祝盛安:“您背上的伤口泡过水,没有好好处理,有些肿胀发红,还需再换一次药。” 祝盛安点点头,让他给自己解开上半身缠满的白纱布,将敷在伤口的草药一点点刮下来,敷上新药。 “殿下睡了一觉,发了汗,已经退热了。”军医一边换药,一边说,“这几日还需静养,免得吹风受凉后发热反复。” “哪还静养得了。”祝盛安自嘲地笑一声,问,“少夫人呢?” “少夫人在外主持局面,收拾战场,清点伤亡。”军医道,“赶来驰援的禁军奔袭几日几夜,已疲惫不堪,据说现在城外睡倒一大片呢。” 祝盛安蹙起眉头。 从嵋州的景山县、云华县赶往澹州平远县,少说也要四五日,他们的人马几日里又是奔袭又是鏖战,疲惫不堪,到了平远县,怕也无法与那些玄衣军精锐抗衡。 如此一来,玄衣军便从整体的兵力弱势,转化为局部的兵力优势,张鹤翎真是算计得丝丝入扣。 军医给他换好药,又叫守在旁边的药童将炉子上煎的药壶提下来,倒出一碗浓黑的药汁,搁在一旁,用小蒲扇一点点扇着,稍凉一些才能入口。 祝盛安见了,忽然想起一事,道:“之前少夫人的身子也是你在照看,他恢复得可好?” 军医道:“少夫人身体底子好,又在澹州静养了不少时日,已恢复如初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过,等到此间战事结束,殿下还得带着少夫人回宜州好好看看。” 祝盛安一听,立刻看向他:“他身子有什么不妥?” 军医笑着摇摇头:“应当不是什么不妥。只是属下只会治些外伤,不擅调理一道,还是请宜州王府里的妙手给少夫人看看。” 祝盛安心中记下此事,将那药碗端过来喝了,便站起身来,穿上外衣,走出屋。 驿站中不少士兵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已累得躺在地上直接睡了过去,他叫来一名都头,询问战况。 “这回咱们是大获全胜,玄衣军第二艘战船也被击沉在江中,少夫人收缴了一批战俘,关在县城大牢里。”都头顿了顿,又说,“可是,过来支援的禁军从景山县跑了三四天才赶来,已累得再跑不动了。少夫人原想今晚就出发,看样子是走不了了。” 祝盛安叹了口气,打发他走了,自己骑着马出去找雀澜。 城中街道上只有往来的士兵,家家户户的百姓们门窗紧闭,关在家中不敢出门,他一路走到东城门,正好看见雀澜从城外回来。 “殿下。”他勒住马儿,翻身下马,“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祝盛安也下了马,同他身后的罗无因点点头,又问,“禁军的情况如何?” “除了殿下之前带的那一支,其他队伍几乎没有伤亡,下午点了兵,有八千余人。加上殿下之前带的亲兵,和我这处的亲兵、民兵,有万余人。”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伤亡倒还好,只是一路驰援,实在太辛苦。真正算起来,从殿下小年带着他们从澹州府出发,到现在八九天,他们一直在路上跑。而丰春县到平远县,从北到南几乎穿过了大半个澹州,得急行军一天一夜,我担心……” 他没有说出来,但祝盛安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张鹤翎原先在嵋州有两万玄衣军,他们先前同这些玄衣军打过交道,都是精锐之兵,与现下这些滥竽充数临时收编的土匪不一样。若以禁军现在的疲态去应战这些精锐,恐怕会有巨大伤亡。 祝盛安顿了顿,说:“不赶这一时,让他们好好休整。” 雀澜见他这副模样,抿了抿嘴,小声道:“殿下不必这样丧气,我们只歇到半夜,半夜我便叫他们拔营。” 祝盛安摇摇头:“没有好好休整,人马疲惫不堪,匆匆送到前线去任他屠戮,岂不是如他的意。即便我们最后能阻止玄衣军出海,若是以几倍于他们的伤亡换来的,那还算打胜仗吗?” 雀澜瞅着他,没作声。 祝盛安勉强笑了笑:“别这么担心我,只是输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雀澜小声道:“我们也不一定会输。争锋天下,非一城一池之得失,殿下不会输给他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5 23:41:49~2022-08-27 21:0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熊猫 1个; 第152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二泡 5瓶;骊歌q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争锋2 火炮声震天作响,地面震颤得微微发抖,宋奇带着仅剩的人马躲在城楼的垛口后,古旧的城墙被火炮一轰,扑簌簌往下掉灰,众人一个个灰头土脸。 从除夕夜开始到现在,他们已被围了三天三夜,平远县整个县城能用的箭矢、火油都已经用完,城下的玄衣军却一点也不见减少。 “给少夫人的急信真送出去了?”宋奇抹一把脸,焦急地又问了一遍。 一旁的小兵也是满脸黑灰,只一双眼白露出来:“属下确实护送那几名兄弟冲出去了,要是路上没有意外,应当早就到少夫人手里了!” “是不是少夫人那里也被拖住了?”有人担忧道。 宋奇一捶墙:“他娘的!” “副统领,咱们现在怎么办?只剩这么两百人了,怎么挡得住这乌泱泱的一大批人哪!” 宋奇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转动脑筋。 殿下和秦将军带兵进入嵋州,想来是中了雍王的调虎离山计。自己如今被困在县城中出不去,早已和守码头的弟兄们失去了联系,雍王这样将他们分散开来逐个击破,便是要确保自己的人马在码头登船时不受阻挠。 要是能知道他们建造好的大船停在哪里就好了…… 宋奇飞快回忆着年前巡逻时看过的平远县各处海港。 海上航行的大船,同在近海打渔的小渔船是完全不同的,吃水深,装卸货物多,对海港的要求就高。除了位于避风浪的背风地带之外,还得港阔水深,陆地地形平坦、地质稳定。 平远县虽有不少回水湾,但是大多水浅,岸边就是沙滩,停不了大船,整个县城的海岸线上只有一处大海港,停靠的都是富有的鱼老板的大渔船。 想想也是,要有自然条件那么优越的海港,一早就被渔民们发现了,还能等到玄衣军来? 那么,他们是把战船藏在大渔船停靠的海港中? 宋奇心中咯噔一声。 冬季是打渔的好时候,大型渔船出海远,载货多,通常一出海就是几个月,他记得自己在码头巡逻,同当地的渔民交谈过,几乎所有大渔船都会在十月十一月出海,来年四月才回。 而年前他巡这处海港时,港湾中还停着十来艘破破烂烂的大渔船。 那时他还以为是这些船太破,得好好修补一番才能出海,现在想来,那根本是刻意伪装成破烂渔船的战船! 宋奇现在只悔得恨不得扇那时的自己一巴掌。 他咬咬牙,道:“王铁,你点二十个水性好的弟兄,同我潜出城去,到海港把他们的船烧了。其他人继续守城!” 都头王铁愣了愣,随即道:“是!” 四更天,城外的火力缓了些,宋奇抓紧机会,带着二十来人,从城中的暗沟潜了下去。 这暗沟是用来排水排污的,逼仄狭窄,夜里又看不清污水中的方向,只能勉强摸着滑腻腻的沟壁前行。到最狭窄处,仅能容一人通过,众人憋足了气,挨个游过去,好不容易在城外冒出头来,个个都顾不上满身污水,连忙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走!走!”宋奇催促着,自己带头先游上岸,“趁着他们这会儿放松警惕,赶紧穿过去。” 众人趁着夜色,穿过玄衣军营帐旁的灌木丛,一路往海边狂奔。 赶到海港处时,那十余艘破烂渔船已换上新风帆,岸边来来往往的玄衣军正往船上搬运物资,岸上还有好几门尚未运上船的火炮。 而离海港停泊船只不远处,恰有一个小山包,可以遮挡身形,众人连忙潜过去。可一走近,闻见冲天的血腥味,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小山包,是鏖战中被杀害的王府亲兵的尸体。 宋奇连忙几步赶到近前,看清这座人堆着人叠起来的小山,里头间或出现几张熟悉的脸庞,满是血污,死不瞑目。 除夕夜他们被突然偷袭,困守平远县城,自此断了同外界的联系。这些弟兄们当时还在码头港口处巡逻,他们总共不过数百人,对阵万人大军,实力太悬殊,本可以早早撤走。 可他们却守着港口,一边阻止玄衣军夺取港口,一边等待援军,最后全军覆没。 胸中像有一团火直冲头顶,宋奇猛地呼了几口气,伸出手来,合上了一名死去士兵怒睁的双眼。 “我们来晚了。”他哑声道。 他身后的一众士兵也都红了眼眶,王铁压着声音,恨恨道:“不把他们的船烧个干净,老子出不了这口气!” 宋奇收回手,平复情绪,转头看向海港中停泊的船只。 港口中停泊的十余艘破烂渔船,实则全是玄衣军刚刚建造的战船,船板没有泡过多少水,并不能轻易凿穿。不过现下是冬季,干燥易燃,战船上又带着易燃的物资,相比起来,放火是个更好的法子。 他又抬头看看夜空,一轮清晰的弯月挂在空中,万里无云,明日是个好天气,不会下雨。 宋奇便将众人聚拢,小声道:“大家两两一组,潜上船去,先打晕几个玄衣军换上他们的衣裳,再找容易点燃的火油、火药,从底层舱房不起眼、不好救的地方烧起。” “是!” 第153章 众人听令,在他的带领下,悄悄潜入了海水中。 过了五更天,夜空渐渐转为深蓝,天就要亮了。 忽然,停泊在港口中的一艘船中爆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这艘船接二连三地炸响。 港口上往来搬运的玄衣军都停了下来,看向那艘船。 不一会儿,船舱的窗户中喷出了浓烟,船上的人四下乱跑,惊慌大呼。 “着火了!着火了!火药仓库着火了!” 整个海港一下子乱了起来。 阿勒从主船中出来,走到甲板上一看,登时皱起眉,大喝一声:“慌什么?赶紧将那艘船开远些,人都从船上下来!” 正指挥着,背后传来一声嗤笑。 阿勒听见这声音,脸色便一沉,回头一看,果然是常立。 “阿勒,你是太久没给主子办差了么?连指挥后勤都做不好了。”常立嘴角带着嘲讽的笑,“你被调去照看贵人好几个月,干这活计该是得心应手才对。” “你连自个儿的手臂都丢了半条,有什么资格说我。”阿勒粗声说。 被他提起这条断臂,常立的脸也拉了下来,他眯眼盯着阿勒,道:“那位少夫人断了我一条手臂,对你倒是优待得很。明明被你踢成重伤,却将你毫发无损地放了回来。” 阿勒的下颌绷得死紧:“我对主人的忠心,天地可鉴,你少在这里泼人脏水。” 常立冷哼一声:“主子可不这么想罢。” 阿勒捏了捏拳头,最后忍住了冲动,返身走回船舱中,命手下众人检查船上的仓库,自己则往存放火药的仓库走去。 船上的玄衣军来来往往,阿勒蹙着眉头往前走,忽然脚步一停:“等等。” 刚刚与他擦身而过的那名玄衣军停下了脚步。 阿勒转过头来,目光将这人上下打量一遍。 身长八尺余,肩宽背阔,猿臂蜂腰,是个乾君。 阿勒盯着他:“你的头发怎么在滴水?” 此人转过身来,低头作揖:“小的刚刚搬运物资,不小心跌进了海里。只来得及换一身衣裳,没来得及擦干头发。” 阿勒眯了眯眼:“抬起头来。” 此人微微一顿,慢慢将作揖的双手放下,就要将脸抬起来。 阿勒紧紧盯着他,这人脸还没抬起来,人却猛地一闪,瞬间跑出了老远! 他是王府亲兵假扮混进来的! 阿勒立刻大叫一声:“抓住他!” 与此同时,下头的船舱传来骚动:“着火啦!着火啦!” 船舱中来来往往的玄衣军都动了起来,阿勒听闻走火,大骂一声,一边叫人去救火,一边往最顶上的一层舱房去。 最上层的舱房宽敞气派,阿勒快步走到门前,推开屋门,道:“张先生,底层舱房着火了,属下先送您下船避一避。” 窗边坐着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拈着棋子,自己同自己下棋。阿勒进屋同他讲话,他像没听见一般,只盯着自己的棋盘。 阿勒也顾不上这许多,走过去将他扶起来,给他披上披风,就带着他出门。 这男子神情木然,也不作声,也不恼怒,由着他摆弄,像个提线木偶。 阿勒扶着他出门,还没能走到楼梯口,就被冲上来的黑影猛地一撞,手中一空,张先生被黑影抢了过去。 宋奇喘着粗气,手中的匕首抵在中年男子喉咙上,喝道:“退后!” 阿勒用金人方言低骂一句,一手拦住了楼下往上冲的玄衣军,道:“退后。去请王上过来。” 双方僵持着,不一会儿,下头有玄衣军来报,说底舱的火已经扑灭了。 宋奇心知已无法趁乱逃出去,咬咬牙,说:“你们全退下楼!” 阿勒冷哼一声:“叫我们退下楼?你未免想得太美了。放开张先生,我或许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宋奇的匕首紧了紧:“你猜猜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 阿勒握紧手中的长刀,不敢同他赌这一把。正在这时,后头的玄衣军纷纷退到两旁,躬身作揖。 “王上。” “王上。” 阿勒连忙退到一旁,让出楼梯口的位置:“主人,属下一时不察,叫他掳走了张先生。” 宋奇目光一凝,看向缓步走上楼的男人。 此人身形颇高,一身暗色广袖华服,面色雪白,薄而凌厉的狭长双眼,却配着清秀的直鼻和淡色的薄唇,阴冷中带着几分虚假的温文。 这人便是玄衣军的首领,雍王张鹤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7 21:06:50~2022-08-28 17:1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nt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争锋3 宋奇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紧紧盯着他,手中握着的匕首死死抵住自己制着的清瘦男人的喉咙,说:“你就是张鹤翎?叫这些人都退下去!” 张鹤翎薄凉的双目将他上下一扫,道:“宋奇,东南王府亲兵副统领,祝盛安的左膀右臂,怎么落到这副境地了?” 宋奇咬紧后槽牙:“少废话,退后!” 张鹤翎神色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微微歪头:“你已是穷途末路,还敢叫我退后?” 第154章 宋奇紧了紧手中的匕首:“不然我就……!” 话音未落,被他制住的男人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猛地用力,竟握着他的匕首向自己喉咙割去! 张鹤翎瞬间变了脸色,脱口道:“父亲!” 宋奇悚然一惊,好在反应到底比这个清瘦书生快得多,立刻抵挡住他握刀的力道,伸手在他胸口大穴一点。 男人的动作被定住了,可喉咙处依然被割破了一道浅浅的口子,鲜血溢了出来。 这下张鹤翎不再镇定了,盯着他脖子上的伤口,脸色几经变幻,最后换上一副斯文的笑脸:“宋副尉手下留情,我让他们都退下楼。” 当年的浔山案在整个东南闹得沸沸扬扬,宋奇那时虽然还没被提拔到殿下跟前做事,但也听说过案情大概,听见张鹤翎刚刚脱口那一声“父亲”,他便迅速反应过来,这被自己制住的男人正是张鹤翎的养父,那位宅心仁厚,却无辜受累,最后疯了的张夫子——张仲学。 这下可棘手了,若制住的是个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杀了也算为民除害,偏偏是个无辜的可怜人,他反倒束手束脚,不敢下重手了。 宋奇压住心头的躁乱,喝道:“那还不快些!” 张鹤翎一挥手,让牢牢把守着楼梯的玄衣军全部退到了下层舱房,只有阿勒依然握着刀,守在他身旁。 宋奇心中估算着从此处跳海逃生是否可行,嘴上道:“你俩也下去。” 张鹤翎眯了眯眼,只凭着他的一个侧目,便洞悉了他心中的想法,道:“宋副尉,你打算带着人跳海?我父亲原是北方人,可不会水。” 不过,他话音未落,宋奇已将张仲学猛地往前一推。 “!”张鹤翎立刻上前一步,接住直直倒过来的清瘦男子。 阿勒在旁大叫:“主人,他跳海了!” 张鹤翎抽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捂住张仲学颈间不停渗血的伤口,头都没抬一下,冷冷道:“他会跳海,你不会跳?” 阿勒一愣,连忙说:“是!属下这就带人去抓!” 黎明时分,天色还不亮,黑漆漆的海水冰冷刺骨,可阿勒毫无怨言,带着玄衣军赶到船舷边,带头往海里一跳,身后的玄衣军立刻扑通扑通跟下饺子似的往海里跳。 张鹤翎将养父抱起来,走进屋里,将他轻轻放在靠着窗的软榻上,才命人拿来纱布,亲自为张仲学包扎了颈间的伤口。 伤口并不深,纱布包了几圈,也就不再渗血了,张鹤翎这才给他解开被宋奇定住的大穴,道:“父亲还有没有伤到别处?” 张仲学躺在榻上,木然地翻了个身,拿背冲着他。 张鹤翎像是习以为常,转头去看小方桌上的棋盘。 “父亲日日同自己下棋,这棋盘已旧了。待到京城,我给父亲换成白玉棋盘。”张鹤翎道。 背对着他的张仲学没有作声。 平时两人待在一处,张仲学一天也说不了一句话。张鹤翎并不强迫他开口,提几个话题,张仲学没有反应,他便不会再作声。 可今日许是即将启程,张鹤翎的话也多了些,一句落空后,又说:“算算,离开京城也有十年了,父亲怀念那里么?” “我倒是常常会想起在京城的日子。那时候我吃不饱,只能常常去富贵人家的后门口等着,等他们将吃剩的饭菜倒出来,我再去捡一些充饥。”他淡声说着,似乎在回忆从前。 “还好父亲收养了我。您带着我离开京城,四处游学,日子有时宽裕,有时拮据,但是再拮据的时候,您也没有短过我的吃穿,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他微微一笑,“要是一直那样过下去,该多好。” 张仲学默不作声。 张鹤翎垂眸看着他木然的背影,说:“父亲,您总叫我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有大出息。我现在不算有出息么?” 他伸手握住张仲学瘦削的肩头,将他用力掰过来,张仲学挣扎着,扭过脸不看他。 “那些平庸之辈,只因生在帝王将相家,就能一辈子大权在握,荣华富贵。”他紧紧按着张仲学的肩,制住他的挣扎,“我有什么比不过他们?凭什么要任由这些平庸之辈踩在我头上?这天下该是能者居之!” 张仲学被他钳制住双手,露出了一张苍白清瘦的脸,脸上还带着些奋力挣扎后涌上的病态红晕。 他哑着声,说:“别拿这些冠冕堂皇之辞,当做滥杀无辜的借口。你、你纵容手下,烧杀掳掠,那些无辜百姓、那些守城将士,他们为什么要为你的野心付出代价?” 张鹤翎面色淡淡:“争锋天下,哪有不死人的。父亲就是心太软了。” 张仲学望着他,半晌,将脸扭到一边,说:“我同你没什么好讲的。” 张鹤翎看了他一会儿,将头低下去。 张仲学猛地挣扎起来。 “放手!放手!你这个畜生!” 啪—— 清脆的耳光声。 张鹤翎被这一下打得偏过脸去,松开了钳制。 张仲学连忙后缩几步,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他突然发疯。 张鹤翎慢慢将头扭过来,眼神已经变了,看得张仲学毛骨悚然。 他徒然地往后缩,缩到了软榻的角落,却被张鹤翎一把抓住脚腕,猛地拖了回来。 “我是畜生,那您又是什么?” 第155章 他按着张仲学,轻轻舔去咬破的嘴角渗出的血丝:“您收养了我,把我这个畜生一手教大,那些为我的野心付出性命代价的无辜百姓、守城将士,他们的惨死,也有您一份罢?” 张仲学根本不敢细听,惊恐地拼命挣扎。 张鹤翎阴森森地笑了笑:“你为什么要收养我?为什么教了我,还要去教别人?我不如你的那些学生吗?” 这时,外头一阵喧哗。 “抓住了!抓住了!” “把他绑上去!” 张鹤翎胸口起伏,看了一眼屋外,松开了手,站起身便要出门。 张仲学被他吓得不轻,缓了几口气,才赶紧起身,跟着他出屋:“放了他罢。” 张鹤翎视若罔闻,径直走下楼,来到了甲板上。 两旁的玄衣军纷纷让开,向他行礼。 阿勒见他来了,连忙一脚踢在五花大绑的宋奇膝盖弯上:“跪下!” 宋奇被他踢得一个趔趄,但直挺挺的,就是不跪:“我宋奇,堂堂八尺男儿,上跪天子,下跪父母。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跪!” 阿勒气得用金人方言骂了一串脏话,走上来抡起胳膊扇了他一个大耳光。 宋奇刚刚从海里被逮上来,浑身湿漉漉的,口鼻里都是水,被他这猛的一扇,顿时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 阿勒打完这一下,还不解气,按着他的肩膀硬要他跪下。 跟在后头的张仲学看见了,连忙道:“阿勒,不要逼他了。” 阿勒明显一愣,看看他,又看看张鹤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刚刚宋奇对主人出言不逊,分明是不承认主人“雍王”的称号,他让宋奇下跪,逼他承认,而张先生却让自己“不要逼他”,岂不是变成了张先生也不承认“雍王”这一称号? 张鹤翎沉着脸,吩咐道:“送贵人回屋里休息。” 后头立刻有几名玄衣军上来,不由分说地扶着张仲学,就要带他回楼上。 “不、不!”张仲学忙要冲过来,“你是不是又要杀人?!” 可他实在太文弱,哪里是这些玄衣军的对手,硬是被几个人一块儿“请”上了楼,重新关在了屋里。 养父被送上去,张鹤翎才看了宋奇一眼。 “你是祝盛安的左膀右臂,也算个人物。由我的左膀右臂亲自动手,也算对得起你了。”他朝阿勒一摆手,“一片一片刮下来,扔海里。” 阿勒领命,一手拎起宋奇的前襟,把他丢给两名玄衣军:“按好了。”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一下子扎进了宋奇的右肩,而后转动着匕首,生生去剜那肩上的血肉。 宋奇强忍着没有惨叫出声,脸色却一点一点白了,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张鹤翎漠然看着,道:“死到临头了,还要逞英雄。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武人风骨’?” 宋奇嘴唇发白,后槽牙咬得死紧,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你这卑鄙无耻、残暴小人,也配提‘武人风骨’……” 阿勒又骂了一声,便要使劲剜去他的肩头。 铮—— 忽有弓弦震颤之声,一箭破空而来,直冲张鹤翎面门。 周围的玄衣军根本没反应过来,仍是阿勒身形最快,立刻抽出腰间长刀,返身劈去。 当啷—— 这一箭被阿勒劈到一旁,可随即,又一箭袭来! 阿勒大喊一声:“保护王上!” 周遭的玄衣军这才回神,赶紧拥上来,护着张鹤翎回到船舱中。 甲板上一片混乱,宋奇趁乱够到了掉落在地的匕首,自己捡起来飞快割断绑手的麻绳,冲到船舷边纵身一跳。 在飞速的下坠中,他抬眼看见了岸边。 乌泱泱的大军正往海港奔腾而来,秦般一骑当先,正拉满了弓,对准主船射出第三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8 17:19:17~2022-08-30 00:1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q_q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争锋4 恰在这一刻,远方的海平线跃出一轮曜曜明日,万丈金光霎时洒满波光粼粼的海面。 秦般纵马奔驰,迎着冰凉的海风和冉冉东升的旭日,犹如上古时追日的神祇,拉满的弓弦载着战死将士们的呼啸,射出霹雳般的第三箭,直取玄衣军团团护着的张鹤翎! 阿勒刚刚用大刀挡下第二箭,眼睁睁看着这第三箭直冲而来,身体已先一步作出反应,挡在了张鹤翎身前。 当胸而过。 阿勒发出一声闷哼,将张鹤翎推入了船舱。 秦般微微蹙眉,急急勒住战马,骏马嘶鸣,前蹄高高扬起,狠狠踏在松软的土地上。 阿勒一把将插在胸口的箭矢折断,大喝:“火炮!” 秦般随即下令:“散开!挖战壕!” 他身后的大军四散开来,迅速找到海港边能遮掩的小山坡和灌木,开始挖战壕。 宋奇游上岸来,大喊:“秦将军!秦将军!我是宋奇!” 远处的禁军发现了他,赶紧将他带过来,秦般命人请军医给他包扎伤口,又问:“此处情况如何?” 第156章 宋奇抹了把脸上腥咸的海水,喘了口气,说:“除夕夜,一支打头阵的玄衣军包围了平远县城,那时我手下的人发现他们一边围住县城,一边往海边活动,我赶紧给少夫人送了信。果不其然,后面几天他们大队伍就来了。” “我刚刚上船看过,这一艘船能载一两千人,十艘船,就是两万人。”宋奇喘匀了气,细细说来,“两万余人要在海上航行五六天,才能抵达津州港,粮草、兵器、火药,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们此前为了躲避搜查,物资没敢提前放在船上,这几日就是在将物资装船,这才让我等来了将军的支援。” 他指向远处的海港:“他们的火炮大多运上船了,火药也已经装满,现在只差一些粮草、弓箭,很快便会离港了!” 秦般往海港望去。 海港上停泊的战船只被炸毁了一艘,仍有十艘完好无损。运送物资的队伍已经被禁军切断,包围平远县城的人马此时应当也同过去支援的禁军交战了。 这些人马和物资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海港,而以张鹤翎杀伐果断的行事作风,绝对会弃卒保车,带着已登船的人马和物资先走。 毕竟,只要战船和武器在,人少一些也能搏一搏。 正想着,船上的火炮已调转头来,瞄准了他们藏身的小山坡! 秦般连忙下令:“趴下!” 轰隆—— 禁军们趴在山坡后,被火炮爆炸掀飞的泥土草屑扑了满身。 宋奇浑身湿透,被泥土一盖,起来时已成了一个泥人,军医匆匆赶过来,给他清理包扎肩头的伤口。 宋奇这会儿却顾不上自己的伤,只焦急地拉着秦般:“秦将军,咱们手里没有重武器,根本奈何不了他们的战船,我带过去准备烧船的兄弟们,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咱们怎么阻止他们出海?” 他比秦般还要大上好几岁,此时却失去了作为王府亲兵副统领的稳重有度,通红着双眼:“我手底下带的一千弟兄,个个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却这帮乱臣贼子像屠狗一样杀了个干净,还把他们的尸体堆在我跟前耀武扬威!” “不能手刃这群鼠辈,我不甘心!” 看着他浑身狼狈,赤红的双眼却满溢着强烈的不甘,秦般不禁动容,将手按在他未受伤的那一侧肩头:“宋副尉,越到紧要关头,越要冷静。” 宋奇急道:“可是他们的船已经准备好,要不了一时三刻,就能启航了!” 秦般一面安排小队去争夺岸上的几门火炮,一面问他:“平远县城中可还有羽箭、火油?” “什么都没有了。”宋奇抹了把脸,“被围了三天,能用的东西都用完了。” 说到这里,他不禁骂了一句:“狗娘养的,真是好算计!” “此人确实算无遗策。”秦般沉吟片刻,点了一名副将,“你速速带人过去,传我命令,打开县城到海港处的口子,将围城的玄衣军往海港赶。” 他叮嘱:“将他们的队伍拉长,不要一次都赶过来。” 这名副将听了,还有些发蒙,不解道:“将军,咱们刚刚才派人过去把平远县城围住,切断了从县城到海港的路,就是不让那边的玄衣军过来支援海港。这会儿打开口子,那边的玄衣军一过来,不就……” “围城的玄衣军有不少人,他们带着物资突破重围赶过来,张鹤翎要是不让他们上船,船上的士兵会如何作想?”秦般道,“他还指着这些人给他卖命,如何能寒他们的心?” “他们祸乱嵋州,起兵造反,本就师出无名,若连人心也散了,用不着打,便会一溃千里。”他又看了一眼海港,“张鹤翎能做一军统帅,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只要他为这些岸上的人马在此逗留,我们便有机会。” 副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领命,匆匆下去了。 一旁的宋奇听着他的话,方才被无法报仇雪恨的激动冲昏的头脑总算冷静了些,心情平复下来,冲秦般一抱拳:“秦将军真真是年少英雄,足智多谋,宋某代战死的弟兄们谢过秦将军!” 秦般按下了他的手:“待此战大胜,再谢不迟。” 这时,军医恰好给宋奇包扎完伤口,宋奇便道:“秦将军,宋某只受了些小伤,行动无碍,您还有什么安排么?” 远处,禁军小队正冒着多艘战船的炮火,奋力抢夺岸上仅剩的几门火炮,然而岸上有火炮,却没留下什么火药,打不了几下,这些大炮就要变成无用的空架子了。 秦般思索片刻,道:“我赶来此处支援,一是在云华县碰上的是一群乌合之众,一触即溃,觉得事情有异,赶紧返回来,二是在回来路上,先后接到少夫人和世子殿下的急信,这才完全摸清状况。” “少夫人讲,年前从平远县离开,前往津州港的那艘商船,回程时带回了大量硝石,用于制作火药。”秦般道,“我估算着时间,这艘商船回到平远县该是除夕或初一,而张鹤翎安排在各处的人马,发动攻击的时间是除夕。” “这么短的时间间隔,他来不及把硝石运往别处制作火药,兵工厂肯定就在附近。而这几日他在此处逗留,应当也在等这最后一批火药制成送来。” 宋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大量的原料,制成火药需要时间,这会儿肯定还在兵工厂没有运过来。 第157章 他脑中飞快将巡逻时走过的平远县内外各处过了一遍:“我想到了!我这就带人去截那批火药!” 秦般叫人给了他一匹马,又给他点了一支小队:“回城带上你剩下的兄弟们,找到兵工厂后,先把里头的人活捉了,再搬火药。” 宋奇这会儿脑子已经清醒了,知道他留着活口是要审问出重武器图纸的来源,揪出幕后主使。而派给自己的这队人马,既是帮忙,也是监督,更是极端情况下,证明自己清白、王府清白的人证——有他们在旁盯着,就算没能活捉兵工厂的人,那也与王府无关,居心叵测之人没法拿武器图纸泼王府的脏水。 这位秦将军不过二十岁,年纪极轻,既有魄力,又面面俱到,宋奇不由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再次向他抱拳行礼,翻身上马,带着人奔驰而去。 看着宋奇远去,山坡前仍不断被火炮击中,泥土和残枝树叶到处乱飞,另一名副将不由心生担忧,在旁道:“大将军,咱们驰援平远县,只带了八千人马,剩下的人还在云华县守着,这儿的玄衣军可有两万人哪。” “来海港之前,咱们把他们切成了两截,分开对付,还好过一些。现在把围着平远县城的那一批赶过来,咱们的兵力差距不就更悬殊了么?”副将道,“刚刚那位宋副尉还说,他早给世子殿下和少夫人送了急信,可他们现在都没能赶过来支援,只怕也被绊住了。咱们这么些人,能拖张鹤翎几时?” 秦般盯着远处的海港,似乎在仔细观察那些战船,淡声道:“动脑子,想办法,能拖多久拖多久,不要问几时。”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冉冉升起的太阳,又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的方向,片刻,睁眼道:“今日是西南风。” 副将微微一怔,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这处海港是凹进陆地里的一个回水湾,西南方向是向海面延伸的半岛,那里还有几处码头。”秦般双眼一亮,“今日船从那里开过来,正是顺风顺水,只需扬帆,无须人力划船,天助我也!” 副将仍一头雾水:“大将军要做什么?” 秦般看向他:“你去点一支水性好的小队,到西南边的半岛买下几艘小渔船,划到附近再点燃,让船朝海港漂过来。” 副将被他一点,这才恍然大悟。 此时是冬季,洋流方向是从西南流向东北,因此玄衣军选在此时从平远县出发,沿着大陆线往北走,正是顺着洋流的方向,只需数日便能抵达津州港。 而今日的风向也是西南,对于吃水不深的小渔船,只需扬起风帆,便能被风力和洋流推动着前行。如此一来,点燃的小渔船,在干燥易燃的冬季,就变成了海上行走的火种,被风吹到这处海港,这些停泊在港内的战船根本避无可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30 00:14:19~2022-08-31 00:0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熊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争锋5 平远县城通往海港的口子很快便打开了,一小股玄衣军被禁军驱赶着冲向海港,高声朝战船上呼救。 船上众人纷纷看过去,忙喊阿勒过来:“大人,围城的人马冲出禁军的包围,快到海港边了!” “他们还带着不少物资!” “太好了,大人,咱们快把他们接上来罢!” 阿勒微微蹙眉,看向那边源源不断赶过来的人马。 他们本有两万人马,派了三千人围平远县城,拿下这处海港时折损了千余人,还有不少人手正在各处护送物资未能赶回来,方才在岸上装卸物资的人这会儿也还没有全部上船。 他估算着,此时所有上船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人出头。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大批火药没运到。 阿勒正在犹豫,身后忽然传来张鹤翎的声音。 “扬帆启航。” 阿勒一愣,转过身去,向他行礼:“主人,您怎么出来了,这外面很危险。” 顿了顿,他又说:“可是,现下岸上的人还在往船上撤,又有一批人马从县城那边赶过来,带着物资……” 张鹤翎淡声道:“这样撤人,要撤到几时?多停留一刻,全军覆没的危险便多一分,不能因小失大。” 身旁的士兵们全在看着听着,阿勒抿了抿嘴,硬着头皮道:“可是,主人,他们已赶到海港了,难道不让他们上船么?” 张鹤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蹙眉。 果然,阿勒这话一出,周围所有士兵的视线都看向了张鹤翎。 “……”张鹤翎道,“火力掩护,接应他们过来。” 阿勒连忙应下,悄悄松了一口气,下令火炮调整方向。 他布置完,张鹤翎便在后头开口:“阿勒,你跟我过来。” 阿勒一顿,立时有些紧张,忐忑不安地跟着他走进旁边的空舱房。 一关上门,他便先开口认错:“主人,我方才说错话了。” 张鹤翎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 阿勒讷讷道:“主人,阿勒是个粗人,但也明白,大战之前不能军心不稳。” 张鹤翎显然也在斟酌,并没有真的对他发怒。他一边在屋中踱步思索,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为了这么些人和物资在此逗留,妇人之仁。” 第158章 阿勒抿了抿嘴,半晌,仍忍不住开口:“可是,那也是您手下的人马,一直跟着您建功立业……” “他们把命留在此处,就是为我建功立业了。”张鹤翎冷冷道。 阿勒被这话一噎,不作声了。 “觉得我冷酷无情?”张鹤翎瞥了他一眼。 阿勒连忙摇头:“主人也是为大计考虑。” 张鹤翎蹙着眉,说:“秦般……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多停半个时辰罢。” 阿勒连忙应下,匆匆出了舱房。 正要扬帆拔锚的战船停了下来,放下了舷梯,准备接应岸上的人马。秦般远远看见,心头微松一口气,趁着此时炮火集中到县城过来的方向,他赶紧又派了些人往港口边去,加紧争夺那几门火炮。 太阳一点一点升上正空,整个海港弥漫着炮火硝烟,禁军终于从玄衣军手里抢到了这几门火炮,赶紧将它们拉到战壕前的小山坡上,居高临下,对准战船就开火。 接二连三的火炮击中最近的几艘战船,船身左摇右晃,带着上头的士兵也站不稳,玄衣军的炮火掩护一下子少了一半,而这仿制火炮威力虽然不大,但火星四处乱溅,很容易点燃船上的风帆。 阿勒见势不妙,赶紧下令:“收舷梯!准备启航!” 战船接着岸边的舷梯上正有不少玄衣军在往上爬,岸上还挤着不少人,听到阿勒一声令下,众人顿时慌了,争前恐后地往舷梯上挤,有互相推搡的,有拼命怒骂的,有踩着别人头顶往上爬的,场面一下子全乱了套。 这情形根本没法收舷梯,阿勒咬咬牙,大喝一声:“拔锚!扬帆启航!” 船上的玄衣军奋力转动铁盘,拉起沉重的铁锚,巨大的战船微微震颤,风帆鼓起,缓缓离开了岸边。 挂着的舷梯上仍挤满了人,就这么直接被带离了岸边,还未上船的玄衣军拼命往舷梯上扑,扑过来抓住舷梯上头的人,有的扑过来没能抓住,有的扑过来抓倒一串,扑通扑通全掉进了海里。 而岸上剩下的那些扑都没机会扑过来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船离开。 他们知道自己成了被舍弃的棋子,可仍然不甘地高声喊着王上,大声说着自己为王上流过血卖过命,求王上带上他们。 这些呼号,听在船上的玄衣军士兵耳朵里,便有种荒诞的凄凉。 主船上的阿勒不由皱起眉头。 如此一来,他们不仅折损了大批人马,连军心都散了,这样仓促赶往津州港,若是在登陆时碰上强敌,可就难办了。 正思索着,忽听前面几艘正要开出港口的战船上传来阵阵惊呼。 “它过来了!过来了!” “不只这一艘,后面还有好多!” “快调转方向!不然被这些船撞上,就要起火了!” “它们太快了!来不及避开了!” 阿勒眉心一跳,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赶紧冲到甲板上,跑到船头一看。 远远的,从西南方向的几处码头漂来了数团燃烧的大火球。 阿勒心中咯噔一声,连忙睁大眼睛细看,才发现那是烧着熊熊大火的数艘小渔船。 小船吃水浅,顺着洋流和风向,速度非常快,几乎眨眼间便要漂到跟前了! 这些船已经着火,一旦靠上来便没法推开。再者小船的船身低矮,靠上来只能碰到大船底部吃水处,火便会从吃水处的船板烧起,一旦烧穿,哪怕只有一个小洞,海水也会立刻倒灌,整艘船便要沉。 阿勒大骂一声,眼睁睁看着那些烧得正旺的小渔船漂过来,赶紧下令:“打头的战船,赶紧挡住这些渔船!” 最前方的战船慢慢调转方向,将船身横过来,好歹挡住了几艘小渔船,然而仍有一些渔船漂入了海港内。 海港内船只众多,各方行动带起水波,扰乱了洋流的大方向,小渔船一进港便开始四处乱漂,船上的玄衣军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又撞上了一艘大船。 听到外头乱糟糟的呼声,张鹤翎从船舱内走了出来,一见这情形,脸色便拉了下来。 阿勒在北方辽阔的大草原上长大,对南方水战一窍不通,碰上这情境已有些慌了神,见张鹤翎出来,赶紧一抹额上的汗:“主人,我、我……” 张鹤翎没听他的解释,径直道:“你一个人指挥不过来,叫常立过来帮忙。” 阿勒顿了顿,面上露出一丝不忿,但并未在张鹤翎跟前多说什么,转身便叫人去请常立。 常立过来时,最前方出港的两条战船已经烧了起来,上头的玄衣军纷纷往海里跳,最后方的几条战船则承受着岸上禁军火炮的轰击,摇摇欲坠,整支船队左支右绌,形势不容乐观。 他略带轻蔑地瞥了一眼阿勒,轻轻嗤了一声。 阿勒肃着脸,没有看他,也不作声。 两人谁也不服谁,在张鹤翎身后各站一边,等着主子发话。 张鹤翎拿着千里眼,站在船头细细看了一遍,道:“过来支援的禁军,人数不足一万。” 他放下了千里眼,语气平淡,似乎心中已有了对策:“与其这样叫他拖着,不如到岸上去,把他打怕了再走。” 闻言,他身后的阿勒和常立登时一愣。 阿勒道:“主人,这队前来支援的禁军,主将是秦般,靖远侯的儿子,恐怕不好对付。若我们不能速战速决,等到后头祝盛安的人马也过来支援,那就失去离岸的机会了。” 第159章 常立难得同他意见一致,说:“主子,咱们现在虽然损失了两条船,但人手还够,即刻启航才是上计。” 张鹤翎转过身来,看了看他们。 “已在船上的人,不必上岸作战。”他道,“岸上本就留了不少人马,再加上刚刚落水的,兵力足以同秦般周旋。” “他们长途奔袭,已是强弩之末,秦般还铤而走险,将我们在平远县城方向的人马放过来。”张鹤翎伸手虚虚一点平远县城的方向,“虽然禁军现在包围了海港,但只要我们在海港处的人多起来,联合县城处的人马,便能重新控制海港。” “现在只缺两位主将,将岸上的人马重新纠集起来。”他看向阿勒和常立,“只要将禁军赶出五里外,我们便能再次启航。” 两人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要船上的人马下去,只是要他们二人下去,去当岸上人马的主心骨。 张鹤翎道:“你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此等大任,只能交由你们去办。待将禁军驱走,岸上的人马、物资,能上船的,都带上来。” 阿勒立刻向他一抱拳:“阿勒的命是主人救的,阿勒为主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这么说了,常立连忙也说:“属下定不辱使命!” 两人领命下船,岸上的玄衣军果然像看见了救星,士气大振,猛然反扑。 再加上平远县城方向仍在源源不断涌入玄衣军,岸上双方兵力差距缩小,一时间竟形成犄角之势。 秦般立刻调整战术,重新切断平远县城通往海港的路。然而海港处的玄衣军已成大势,恰能与平远县城处的玄衣军里应外合,反过来对禁军形成了包围,双方激战,禁军且战且退,到下午时,已失去了对海港的掌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31 00:00:59~2022-08-31 23:4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定局 交战中,阿勒和常立死死缠住了秦般,让他空不出手来指挥队伍。 周遭的副将虽想过来帮忙,但阿勒常立皆是一流高手,联起手来专门做局,旁人根本没法插进手去。好在秦般功夫扎实,反应敏捷,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 站在船头指挥战局的张鹤翎远远看着,不禁蹙眉,命人去叫刺杀队过来,自己则往楼上舱房走去。 舱房门口一左一右守着护卫,张仲学正在屋里来回踱步,见他进来,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张鹤翎却没有同他讲话,径直走入内间,取下衣架上的玄铁铠甲。 见此情景,张仲学忍不住开口:“你要带兵作战?” 张鹤翎一边穿上铠甲,一边道:“我带人去一趟岸上,父亲在船上待着便好。” “我看见岸上来了许多禁军,护卫说,领头的是靖远侯的儿子,威远大将军秦般。”张仲学走进一步,带些哀求,道,“如此杀戮下去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此收手罢,威远大将军少年英才,败给他也不算丢人。” 张鹤翎披甲的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 “败给他?” 他嗤笑了一声:“父亲,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输呢?” 张仲学被他直勾勾的眼神一看,油然而生一阵毛骨悚然,他强忍着没有后退,说:“你师出无名,枉造杀孽,乃是不义之举,迟早会败。” 张鹤翎冷冷笑了一声:“我不会输。” “不会输给祝盛安,也不会输给秦般。” 他系好铠甲,戴上头盔:“不仅不会输,我还要把他们的人头都带回来,让你亲眼看看。” 张仲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你怎么戾气如此之重?他们天纵英才、德行兼备,多么难能可贵!就算立场不同,但……” “立场不同,就是敌人。越是聪明的敌人,越要尽早扼杀。”张鹤翎打断了他的话,“祝盛安当初错手放走了我,我可不会和他犯一样的错误。” 经他一提,张仲学又想起了当年的浔山案,想起了自己惨死的学生们,一股怒意便从脚底往头上蹿:“你简直不可理喻!你当年犯下那些错,不知悔改,竟反过来要杀世子殿下,你、你当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这话张鹤翎已在他嘴里听了不知多少遍,早就不新鲜了,他将挂在一旁的长剑取下来,佩在身上:“不可理喻?” 他转身看向张仲学:“待我夺得这天下,我就是理。天下尽归我所有,还有什么人我杀不得?” 张仲学震惊而绝望地看着他。 张鹤翎没再多留,大步走出了舱房。 张仲学缓过那一口没喘上来的气,连忙追着他出去,却被门口的护卫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张鹤翎领着手下的最精锐的刺杀队往甲板走去。 他将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同我下船,诛杀敌军首领秦般!” 数十名精锐由他带着,从船舷一跃而下,飞身上岸。 张仲学徒然跌坐在地,心中不由生出万般无奈和悔恨愧疚,喃喃道:“他怎么成了这幅残暴嗜杀的模样,荒唐,荒唐……” 他靠在屋门上,心头万念俱灰,听着外头震天的喊杀声,只觉得像无数冤魂在自己耳边嘶鸣。 第160章 海港的岸上,玄衣军看见王上亲自下船督战,士气大振,高声呼喊着,汹涌地往禁军阵地处扑。 几十名精锐加入战局,全部围到秦般身边,秦般勉强维持着的平衡立刻被打破,阿勒和常立抓紧机会加强攻势,两相夹击,专攻秦般下盘。 秦般自幼跟着父亲习武,学的乃是大开大合、适于征战的武艺,因此习惯稳住下盘,不轻易离开地面。这二人联起手来专攻下盘,逼他闪展腾跃,让他非常不适应,应对起来便出现了错漏,被对方的武器刮过去,身上留了几道口子。 外围的士兵和副将只能帮他应对刺杀队伍,眼看大将军多处受伤,却无能为力,急得不停大吼。 阿勒又一刀扫过来,直取秦般膝盖,秦般调整步法,飞身一脚踩在他刀面上,借力一蹬,一脚狠狠踢中阿勒下巴。 他下盘的力量强得可怕,阿勒被这一脚踢中,直接倒仰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口鼻喷出鲜血。 后头的常立抓紧机会偷袭秦般后背,秦般半空中翻了个跟斗,径直落在他肩膀上,两腿夹住他的脑袋一拧。 常立连忙顺着他的动作将身一扭,才没被当场拧断脖子,他一手死死抱住秦般的腿,带着他一块儿滚倒在地。 一旁的一名玄衣军精锐立刻冲上来,举刀便砍。 “大将军!”副将急得大吼一声,恨不能冲上来替他挡刀。 半空中忽然飞来一把长剑,从后直接洞穿了这名玄衣军的喉咙。 此人举着的大刀还没落下,双目圆睁,死死瞪着穿透自己喉咙的剑尖,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只是一瞬,长剑被人从后一把抽出,这名玄衣军被抽剑的力道一带,登时向后倒在了地上。 正死死缠住秦般的常立抬眼一看——雀澜手持长剑,剑尖正有鲜血滴落,他的目光已看向了自己。 常立立刻松手,翻身跳了起来,雀澜却不让他跑,举剑便拦住了他的退路。 “秦将军,此人交给我。”雀澜冲起身的秦般说,“另一人由我师父对付。你只管抽身。” 秦般点点头:“少夫人多加小心。” 他掠出战局,便看见世子殿下已带着大批人马赶来,重新向海港发起了冲锋。 祝盛安见了他,连忙下马,匆匆跑了几步:“战况如何?” “从早上拖到现在,烧了他们三艘战船,轰沉了一艘,但现在没有火药了。”秦般道,“宋奇已经带人去找附近的兵工厂,截最后一批火药。但是玄衣军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用火炮,火药应当也消耗了不少,张鹤翎有可能也派了人去兵工厂。” 他身上受了些伤,鲜血将银色的铠甲都染红了,祝盛安连忙说:“我在来的路上接应了宋奇,现在火药充足,你不必担心。来人,请军医过来为秦将军包扎伤口!” 秦般摆摆手,示意不碍事,接着说:“这些战船早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原本早上张鹤翎便能启航,但此人杀孽太重,贪得无厌,妄想在此重创禁军,这才让我拖到现在。” “他现下就在岸上,不能让他回到战船上,得在岸上把他解决了。”秦般一边说,一边看向海港。 顺着他的视线,祝盛安看见了玄衣军中,坐镇指挥的那个人。 在看见张鹤翎的一瞬间,十六岁那年的记忆又涌入脑海。 他站在官府大门口,看着门外的学生们欢呼着上前来迎放出来的夫子们,人群中,刚刚走出官府大门的张鹤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时候自己不明白那一眼中的讥讽、冷笑和得意,只皱了皱眉。 人群中的张鹤翎看着他,微微一笑。 正如现在,乌泱泱的玄衣军中,张鹤翎抬起眼来,看向了他。 祝盛安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他知道自己不是害怕,而是胸中的火焰,终于烧到了沸腾。 六年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而他凭着这一腔孤独的愤怒,奋力前行、奋力弥补,终于让命运的指针重新回到了原点。 这一次,他不会再犯错了! 祝盛安将水性好的亲兵派去偷袭夺船,安排弓兵带着火箭掩护,吩咐禁军收紧包围圈,随即深吸一口气,大声下令:“击沉战船!” 随着他的命令,王府亲兵一齐高声呼喊:“击沉战船!击沉战船!” 火炮营已经登上高地,瞄准海港中停泊的战船。 轰隆—— 正规军的火炮威力十足,只一炮过去,战船便剧烈摇晃起来。 岸上的玄衣军也发现这大炮同他们使的不一样,再加上漫山遍野令人胆寒的高呼,一时间都慌了神,还没听到撤退命令,就纷纷往海港停船处退去。 轰隆—— 又一炮击中战船,这下连船上的玄衣军也慌了起来,大叫着:“主船被击中了!” 张鹤翎立刻回头看去,主船被炮弹击中,正剧烈摇晃着,上头的士兵东倒西歪。 他当机立断:“主船上的人全部撤下来!换一艘船,即刻启航!” 海港上一时兵荒马乱,祝盛安一骑当先,带着禁军飞快逼近,玄衣军则丢盔弃甲,只顾着往船上挤。张鹤翎四下一看,阿勒和常立竟还在与人缠斗,脱不开身来。 同常立对战那人,便是祝盛安娶的夫人。 第161章 张鹤翎眯了眯眼,拉起弓,对准雀澜。 铮—— 雀澜只觉得后背一股劲风,然而面前的常立逼得正紧,实在闪避不得,千钧一发之际,背后当啷一声,祝盛安赶过来,拿剑挡住了这一箭。 雀澜略松一口气,连忙一剑逼退常立,转头道:“殿下,不必管我!” “张鹤翎盯上你了。”祝盛安在他背后,接连挡了几箭,“我不放心。” 正在这时,一旁正同阿勒交手的罗无因大喝一声:“雀儿小心!” 雀澜余光看见一道剑影,刚刚常立竟然虚晃一招,趁着他同祝盛安讲话分神,一剑已直朝他心口刺来! 那一瞬间,雀澜只得凭着本能往旁边闪避,他知道自己避不了几分,只能勉强保住要害,这一剑大概要穿胸而过了。 然而脑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他忽然被一股大力一推,那剑与他擦过,刺进了身后之人的胸膛。 随着长剑穿透□□的扑哧一声,雀澜跌在地上,猛然反应过来,回头一看,祝盛安的银甲被那剑穿透了,鲜血霎时涌了出来。 “殿下!” 常立也没料到会刺中祝盛安,他微微一愣,还未能将剑拔出,眼前白光一闪,脑袋已被削落在地。 雀澜一脚踢开那被自己砍下来的脑袋,将那握着剑的手也削去,只留着一柄剑不敢拔出,扶住祝盛安,看他中剑的位置就在心口,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殿下!殿下!” 罗无因解决了阿勒,连忙过来,看见祝盛安心口中剑,脸色也变了:“雀儿,快把他扶到阵后,找军医来看!” 雀澜抹一把眼泪,将祝盛安半背起来,快步往后方阵营跑。 背上的祝盛安费力开口:“雀儿,我……” 听见他的声音,雀澜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殿下不要说话,殿下不会有事的。” “这还是你,第一次背我呢。”祝盛安喘了口气,道,“雀儿,我好中意你。” 这个时候的剖白心意,仿佛是怕他以后都再听不见了似的。雀澜的双眼都被泪水模糊了,他背着他拼命往前跑,哽咽着说:“可是殿下还没有背我,殿下明明说了,下一回背我就是大婚那日。” 话音未落,祝盛安的手已从他肩头垂了下来。 “不要!不要!”雀澜猛地大哭起来,背着人冲进了后方的阵营,“军医!军医!” 众人都被这情形吓坏了,军医连滚带爬地过来,颤抖着手去试祝盛安的脉搏。 远远的,看见祝盛安中剑,张鹤翎嗤笑了一声,收起弓,回转身,主船上的人正在往下撤,护卫将张仲学护在中间。 他大步走过去,亲自扶住了张仲学:“父亲,换一艘船,我们这就出发。” 张仲学的手却微微发着抖,方才在甲板上看见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你、你真的杀了世子殿下……” 张鹤翎微微一笑:“杀不得么?” 他领着张仲学往前走,海港处还有不少玄衣军在前线抵挡禁军的冲锋,但更多的人马已经上船,只等着王上一声令下,便能扬帆启航。 张鹤翎道:“他们付出这样大的代价,苦苦将我拖到现在,真是不容易,我便再送他们最后一份大礼罢。” 张仲学立刻看向他:“你还要做什么?” 张鹤翎微微一笑:“我在这海港的泥地下,埋了不少火药,既然要走了,便物尽其用。” 张仲学瞪大了眼睛,慌乱地看向这处宽阔的海港。 这里还有上万人马,一旦火药引燃,便会将此地化为炼狱。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鹤翎,喃喃道:“你不是人……你真的是一只恶鬼……” 张鹤翎不以为意,招招手,叫来一名玄衣军:“这海港中……”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垂眼看见了自己的胸口——匕首已刺穿了心口,剑尖从胸前冒了出来,带着淋漓的鲜血。 张鹤翎喃喃道:“父亲?” 被刺穿了心口,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倒在了张仲学怀里。 他想再看父亲一眼,想知道出手杀自己时,父亲是怎样的表情,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抬起头,视线只能看见远处,雀澜正大哭着,背着祝盛安往回跑。 凭什么? 凭什么他样样都有,我样样都没有呢? 我算是赢了他,还是输给他了呢…… 作者有话说: 大战结束!正文还有最后一点点就要结束了!下一本开《路遥车马慢》,9月26日开始更新哦! —— 感谢在2022-08-31 23:40:27~2022-09-02 01:3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愤怒的搓澡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赢家 雀澜在祝盛安床前守了三天三夜,没合过眼。 起先围在屋里的人很多,后来外头的事务忙起来,众人便没法常守在屋里,雀澜打发他们各自去忙,只自己一个人守着,谁劝也不动。 过了三天,仍没有世子殿下苏醒的消息,在外主持局面的秦般只得再次登门造访。他向军医问了祝盛安的情况,见军医只是不停擦汗,给不出一个准话,便也只能皱眉叹一口气。 他走进屋里,看了看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世子殿下,又看看床边木然守着的雀澜,道:“少夫人跟着殿下一路赶来平远县,奔波劳累,现在该好好歇息。守在这里,殿下也不会早些醒来。” 第162章 雀澜答非所问,木然道:“秦将军,我招呼不得了,见谅。” 他的声音可称得上一句气若游丝,不细听都听不见。秦般又叹了一口气:“少夫人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还管什么招呼不招呼。” 他从床尾拉了条圆凳,坐在床边:“张鹤翎已死,被俘的玄衣军多达八千人,到今日才收押完毕。虽然还有不少四散奔逃的,禁军正在搜捕,但我得先将这批战俘押送回京,过几日就要启程了。” 雀澜总算动了动,转过脸来:“这阵子,多亏秦将军相助。” “外抗强敌,内平祸乱,本就是武将的职责。”秦般道,“只是不知道,我走之前,还能不能见到殿下醒来。” 他顿了顿:“少夫人莫怪,我也不想此时提起公事,但玄衣军背后牵扯到京中世家,干系甚大,我不能不谨慎。” 雀澜道:“秦将军在兵工厂处,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么?” 秦般道:“找是找到了。这些线索,同津州港传来的线索一致,都指向了京中的一个百年世家,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他摇摇头:“我不如世子殿下擅长推敲线索、顺藤摸瓜,此事,还得请殿下和少夫人帮帮忙。”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整理好的案卷:“这是我将各处证据、口供整理后写下的案卷。若是连殿下和少夫人都再查不出比这上头更多的东西,我便也只能这样呈给陛下了。” 雀澜收下了案卷:“秦将军一心为公,我们自当帮这个忙。” 秦般同他一抱拳:“多谢。” 他起身便打算离开,雀澜也想起身,打算送送他,可一站起来,眼前便天旋地转,而后彻底一黑。 “少夫人!”秦般一惊,伸手接住倒下来的雀澜,“来人!” 少夫人昏倒了,屋里又是一阵忙乱,刘叔带着下人们赶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副景象。 他接到消息从澹州府急急忙忙赶过来,连口气都没喘匀,就立马开始张罗院里的大小事务。张罗到一半,给雀澜看诊的军医从屋里出来了,刘叔连忙凑过去:“少夫人身子如何?” 军医顿了顿,道:“少夫人只是太劳累,睡过去了。看脉象,似是喜脉。” “啊呀。”刘叔一声惊呼,想笑,又不太敢笑,连忙说,“要是殿下醒来,该高兴坏了。” 说起这个,他又道:“我从澹州赶过来,还不清楚殿下的情况,殿下现在如何?” 军医擦了擦汗,小声说:“殿下中的这一剑,擦过了心脉,实在凶险。这几日请了好些大夫,该用的法子都用过了,要是再过几日还不醒,就、就……” 刘叔立刻拉下了脸:“你放屁!殿下福大命大,绝不会有事的!” 他把军医轰了出去,叫了个小童去请平远县城里擅调理的大夫来给雀澜再看看,又连忙叫人找了个香炉,对着青天上了三炷香,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念念有词。 “求老天爷保佑殿下此次化险为夷、平安康健……” 罗无因走进院里时,正看见这个陌生的老下人带着一群下人跪在院里,说什么保佑少夫人腹中胎儿平平安安。 他抓住了这话里的重点,脱口道:“你说什么?雀儿怀孕了?!” 刘叔被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罗无因直往雀澜屋里冲,连忙跑过去拦住他:“你又是谁?怎么这么没规矩,少夫人的屋子是你想进就进的吗?” “我是他师父!”罗无因一把把他推开,冲进了屋里。 床上的雀澜被这喧闹吵醒,迷迷糊糊睁眼,就见师父大步跨进屋里,眼睛直直盯住自己的小腹。 “师父?”雀澜还有些昏沉,眼皮直往下掉,“怎么这么急?是殿下醒了么?” “你还提他!”罗无因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点着他,“你、你、你……哎呀!怎么这么傻,什么便宜都叫那小子占了!” 雀澜轻声道:“可是他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了。” 他半边脸颊埋在软枕里,木然而颓丧:“师父,我不走了,我一辈子都在他身边。” 有泪珠从他眼角悄然滑落,渗入枕头,打湿了那金贵的面料。 “什么矛盾、委屈、不轻松、不自在,我都可以忍,只要他醒来。”雀澜双眼发红,“要是没有他,轻松、自在,又有什么意思。” 罗无因望着他,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将那些劝解的话全都咽了下去,说:“那你我师徒,便就此分道罢。” 雀澜愣了愣,勉强撑起身子:“师父不多留几日么?我这会儿只能顾着殿下,不好与师父道别。” “迟早要分道,早几日,晚几日,有什么区别。”罗无因微微一哂,“我不喜欢与人道别。” 说罢,他转身便走,雀澜连忙起身,披着披风便追出来,隔壁屋里却忽然传来下人的高呼:“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两人登时一愣,脚步都停了下来。 雀澜先一步反应过来,连忙说:“师父且等等,我先看看殿下。” 他快步跑进屋里,床上躺着的祝盛安已睁开了眼,看见他,便微微一笑。 “殿下。”雀澜几步过去,坐在床边,“怎么样?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 祝盛安轻声道:“看到你,哪里都舒服了。” 雀澜望着他,扑哧一笑,眼泪却掉了下来。 第163章 祝盛安道:“别哭了。我醒过来,便无大碍了。” 雀澜连连点头,眼泪却啪嗒啪嗒往下掉,不住拿手去抹。 祝盛安将手搭在他手上,轻轻握住:“刚刚在外头,你在和师父讲话?” 雀澜将眼睛和鼻子都抹得红扑扑:“嗯,我同师父讲,我要留在这里,不跟他走了。” 祝盛安的眼睛亮起来,轻声笑了:“那,师父也答应你了?” 雀澜一顿,说:“师父说,从今以后便与我分道而行了。” 说着,他想起师父还在屋门口等着,连忙回头一看。 屋门口空荡荡的,已没有罗无因的影子。 “师父……?”雀澜一怔,怅然若失地喃喃,“师父走了。” 没有道别,就像四处漂泊的无根浮萍,缘来即聚,缘散便分,雀澜在此处扎了根,罗无因便继续一个人漂泊。 手被男人温热的手掌握紧,雀澜回过了神。 或许人的一辈子,能把握住的缘分就是这么一次,他选择了要一辈子停靠的港湾,就不能再贪恋从前经过的站点。 正月底,威远大将军押着八千余俘虏抵达京城,震惊朝野的玄衣案拉开了审理帷幕。 此案牵连甚广,不仅扯出了吕氏家族、京中的百年世家齐氏家族,下头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州官参与其中,圣上震怒,下令彻查,一时间京中风声鹤唳,掺和其中的世家提心吊胆、人人自危。 三月,案件审理总算告一段落,澹州嵋州的玄衣军余孽也肃清完毕,东南王府风风光光操办了世子大婚,随后上书京城,请封世子妃诰命。 此次东南王世子洞察祸端,立下大功,但藩王已是封无可封,此时上了请世子妃诰命的帖子,正好给圣上递了台阶,圣上当即御笔朱批,准授封号,并且传东南王世子携世子妃进京,由天子亲自授封。 “除了亲授封号,就没有别的了?”雀澜坐在宽敞的马车里,看着车窗外繁华宽敞的京城街道,“殿下差点连命都搭上了,只得这么个中听不中用的赏赐,陛下也太小气了。” 祝盛安握着他的手,道:“藩王还能要什么赏赐?陛下不来找王府的茬,没任人往咱们身上泼脏水,便是最大的赏赐了。” 东南王世子的车队缓缓前行,到了京中的府邸,两人收拾一番,便要进宫赴宴。 雀澜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但穿着繁复厚重的礼服,倒也显不出身子,祝盛安怕他在晚宴上吃不好,还特地命人给他先做了些吃食带上马车,先垫肚子。 雀澜一边吃,一边说:“我以为进宫受封,就是我们进去,陛下让人念个圣旨,便完了呢。” 祝盛安刮了刮他的鼻尖:“玄衣案牵连甚广,不少世家胆战心惊,陛下没法将他们全部扳倒,就得防着他们联起手来。这次晚宴,便是要叫他们安心的。” 雀澜哼了一声:“咱们还忙活一趟,帮秦将军找出了那么多线索,可秦将军那板上钉钉的案卷递上去,陛下还是没把那个齐家怎么样。” 祝盛安道:“听说陛下处置了齐家现下的当家人齐云思。齐家这一辈的年轻人没几个出众的,齐云思一倒,便再挑不出一个能抗大旗的人了。这样一来,不用陛下出手,齐家衰落也是迟早的事。” 雀澜道:“不过,我一直想不明白,齐云思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嫡子,怎么会认识张鹤翎呢?” 正说着,马车已到了宫门口,两人便打住话头,祝盛安先下了车,才伸手小心地将他扶下来。 “世子殿下。”一旁有人打招呼,“这位就是世子妃罢?真是花容月貌。” 祝盛安点点头:“齐老。” 雀澜下了车,抬眼看过去,登时愣在了原地。 那同他们打招呼的华服老者笑盈盈道:“这是小老儿的子侄,齐云言。来,见过世子殿下和世子妃。” 他身后那位温润的高大男子,分明就是齐韫言,却又不那么像之前的齐韫言,他上前一步,向祝盛安和雀澜行了礼。 雀澜怔怔望着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直到耳畔响起世子殿下的声音:“夫人这耳坠缠住了。” 祝盛安低下头来,指尖拨了拨他的耳垂,将那长长的珊瑚珠串耳坠梳了一遍,给了他一个提醒的眼神。 雀澜回过神来,落落大方地同那老者点点头,挽着祝盛安的臂弯,同他一道走入宫门。 齐韫言,齐云言。 齐云思倒了,才有了齐云言。 齐云思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嫡子,自然没有机会认识张鹤翎,但流落在外的齐家子却可以。 雀澜挽着祝盛安的手,一同走过长长的回廊。转弯时,他微微偏头,看见了走在后头的齐韫言。 齐韫言也看向他,微微一笑。 雀澜脑中闪过了从前的画面。 “我师父叫我上京城去,京中的大官那么多,总有人会为我们主持公道。” “何必跑那么远,这东南藩地,不就有一位小神捕么?” 原来早在那时候,他就被这双无形的大手拨弄着,步入了这场棋局。 可这棋局,究竟是谁赢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接下来更新番外! 下一篇开《路遥车马慢》~ —— 感谢在2022-09-02 01:33:22~2022-09-03 00:2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64章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愤怒的搓澡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番外 诉衷情1 “叶儿,不是伯母我说你,这孙家老大虽然年纪大了些,个头矮了些,但配你已是绰绰有余了。”中年妇人坐在堂屋仅有的那张大方桌旁,一边喝茶,一边拿手不住地点着方叶儿。 “你也不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样?无父无母,家里拿不出半吊钱,就这么座破房子和村里的一亩地,除了这样的男人,还有谁会要你?” 方叶儿蹲在堂屋外,正在剥大白菜,任她怎么说,就是不开口。 妇人说得口干舌燥,提起桌上的陶罐茶壶想再倒杯茶,茶壶里却已喝干了。 “茶壶没水了。”她朝屋外喊。 方叶儿这才将手里的白菜搁在篮中,进屋提了茶壶,到厨房加上了热水,再提进来给她的陶茶盏斟满:“大伯母,喝茶。” “哎呀。”大伯母一边吹着热茶,一边说,“在这山沟沟里长大,就是不机灵,要不是这样貌还看得过去,那孙家也不会让我们来说媒。” 方叶儿将茶壶往桌上一搁:“我不嫁。” 说完,他回到屋外,蹲下来继续剥大白菜。 大伯母急了,说:“你以为你是什么金贵公子哥啊?还挑来挑去的,你有那挑的本钱吗?除了这孙家大郎,还有哪个肯娶你!” 方叶儿道:“想娶我的,村里就有好几个。不过能拿出五两银子做彩礼的,确实再没有别人了。” 他头也不回:“可是这五两银子,又不会到我手里,不是到了伯父伯母手里么?” 大伯母一噎,连忙转头看向桌子另一边坐着的大伯父,示意他开口说话。 大伯父咳了一声,道:“叶儿,我和你大伯母也是好心。你们村里被土匪洗劫一空,连今年春耕的粮种都没了吧?这大过年的,要不是我们提着东西过来看你,你连口热饭都吃不起了,这样你还怎么还得起钱?” 方叶儿顿了顿,回头看着他:“大伯父,您也看见我今年这样困难,这剩的半吊钱,能不能再宽限一年?” 大伯父道:“可你堂哥今年要娶媳妇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方叶儿抿了抿嘴,不作声了。 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脑子还算灵光,又从小跟着父母在外走动,有些见识,不会被人轻易骗过去。 他知道,这么多年都不走动的伯父伯母,破天荒过年提着东西来看他,就是为了劝他嫁到孙家,拿了孙家许诺的五两银子,好风光操办堂哥的婚事。 看他良久不作声,大伯母不耐烦道:“我们好声好气同你讲,你还不领情。那我们就去找族长,让族里说说,我们能不能做这个主!” 方叶儿一惊,腾的站了起来,拿手指着他们:“你们、你们同我家十几年都不曾走动,爹爹去世我找你们借钱,求了一整天才肯借,我爹爹不是你的亲弟弟吗?!” 大伯父被他一指,脸色红白交加。 “你们连我爹爹下葬都不来看一眼,现在竟要来做我的主,为了五两银子要把我卖给个四十岁的驼背矮子,你们怎么有脸!”方叶儿吼得脸红脖子粗。 “你怎么和长辈讲话的!”大伯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真是不知好歹!今天回去我就找族长说理,你就在这儿等着孙家的轿子上门!” 方叶儿辈分矮了一头,家里又再没有人给他撑腰,对着这两个恶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气到极点悲从中来,将白菜墩子砸在地上,冲出了家门。 他一口气冲到了山边边上,在故去的父母坟前大哭了一场。 “他们欺负我,他们欺负我!”方叶儿不管不顾地大哭,“爹,他们都欺负我,你帮帮我啊,帮帮我啊……” 他伏在那座新坟上,拼命捶打着,仿佛这样就能把地下沉睡的人叫醒,来为他撑腰一样。 可坟包只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方叶儿哭闹得累了,趴在父亲的坟墓上,眼泪仍止不住地流。 “我也死了好了。”他一边流泪,一边哽咽着,说,“没人管我,没人帮我了,我也和你们死在一起好了。” 父亲的坟墓还是新坟,泥土不紧,尚未立碑,母亲的墓前倒有一座朴素的石碑,方叶儿流着眼泪,说:“我还没给你立碑呢,爹。我太没用了,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才攒了半吊钱,土匪一来,就全都没了。” 说到这里,他又扯着嘴角笑了笑:“早知道我自己用不上,还不如都给武七买了伤药,他要是还记得我救了他一次,说不定会回来看看。” 他吸了吸鼻子:“说不定会给我立个碑呢。” 方叶儿哭着哭着,觉得自己伤心过度,好像出现幻听了,怎么这静悄悄的坟地里,隐约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伏在坟包上继续流泪,直到又听见了一声“叶儿”,才猛地抬起头。 武泽拨开杂乱的灌木,大步走过来,蹲在他面前:“大中午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叶儿愣愣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满脸湿漉漉:“武七?” 武泽眉头一蹙:“你一个人在这儿哭?”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两座坟墓,明白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方叶儿一下子起身,抓住了他的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娶我好不好?” 第165章 武泽一愣,面上闪过些许不自在,想要抽手,方叶儿却紧紧抓着:“我伯父伯母要把我嫁给他们村里的一个老驼背,因为那人愿意付他们五两银子,他们有了这钱,就能帮我堂哥讨媳妇。我不想嫁,可是没人给我做主了,你来我家提亲,先把我带走好不好?” 听了这话,武泽面色一沉:“他们逼你嫁人?” 方叶儿点点头,仍求着他:“帮帮我罢,我不要你还钱,也不要你真的娶我,只要先离开这里……” 武泽拍拍他的肩:“不急,你先把情况说清楚,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有了这句安慰,方叶儿紧紧绷着的弦放松了些,理了理思绪,从头到尾将事情讲了一遍。 方叶儿父母成婚时,祖父母刚过世不久,大伯父和父亲两兄弟继承了祖父母留下的屋宅田产,但大伯父是长子,得的多一些,家里的牛、银钱,全部归了他。 方叶儿的父亲将要成婚,想问大哥借些钱用来讨媳妇,大伯父和大伯母一合计,要求父亲用继承的那一半屋宅和田产来换。 兄弟俩就此闹掰,父亲一气之下,将继承的屋宅田产卖给他人,全部换了银钱,离开老家,到了现在的村子,重新置办屋宅田地,在这里扎根落脚,独立门户。 兄弟俩便一直不再来往,方叶儿虽知道有个大伯父,却从没见过面,偶尔路过老家的村子,父亲也只会遥遥指给他看一眼,不会带他进去。 直到父亲去世,方叶儿走投无路,卖了一亩地,又去找这大伯父,借了一吊钱。本来说好了两年便还清,方叶儿起早贪黑干活挣钱,一年过去还了半吊钱,剩下的半吊钱去年底攒下来,还没来得及送去,就被土匪洗劫一空。 大伯父年底没等到他来还钱,竟也没来催,方叶儿本来还悄悄松了口气,哪知道过完年,他们就上门来,说要把他嫁给一个老驼背。 武泽听完,沉吟片刻,问:“你大伯父,就一个儿子么?” 方叶儿点点头:“生了三个女儿,最后一个才得儿子,宝贝得不得了,还供他在镇上的私塾读书,每年都要花不少钱。三个女儿虽然都是嫁的村里人,但给的彩礼都很高的。” 武泽道:“那便好办了。附耳过来。” 方叶儿连忙凑过去,听他小声讲完,不由又惊又怕:“这行得通么?不会太麻烦你罢?” “放心。”武泽微微一笑,“我可不是一般捕快。” 方叶儿听他的话,先回了家,被大伯父大伯母一通数落,忍气吞声地给他们做了午饭。这儿离老家村子有八十里地,大伯父大伯母今早起了个大早赶过来,自然不会当天就回去,这夜就歇在方叶儿家中。 第二日大清早,两人就被屋外的呼声吵醒了,出来一看,竟然是大女儿跑来报信,说儿子被官丁抓了,官丁说他在私塾读书时手脚不干净,偷了一位公子的纸笔。 二老一下子急了,连招呼也来不及打,匆匆就往镇上赶。 方叶儿在旁听着,知道这是武七把事情办妥了,心中大定,连忙“好心”地带着二老和大堂姐,去坐村里上镇里的牛车。 几人赶到镇里,找到官衙门口,却不敢进。 大伯母扯着大堂姐的衣袖:“真被抓了?你看清楚了没有?这儿进去一趟,可得把咱们刮下来一层油!” 大堂姐道:“千真万确!” 才过了正月十五,衙门刚刚开印,门前守着的官丁心不在焉,见几人在门口徘徊,不耐烦地大喝:“闲杂人等,不要在此乱逛!” 几人连忙去了旁边,大伯母急道:“当家的,要不咱们先回去问问,有没有谁认识里头的熟人,能托个关系?这么贸贸然进去,可不是挨宰么!” 大伯父平日在村里还能横一横,到了镇上连个屁也不敢放,吞吞吐吐拿不出个主意。 正在这时,官衙中走出来一人,身长八尺余,肩宽背阔,腰板笔挺,英气逼人,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七品墨绿武官服,腰间佩着长刀,长腿蹬着鹿皮靴,精神极了。 守门的官丁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武大人。” 看见这样体面的人物,众人说话的声音都停了下来,目光被吸引过去。 可这位年轻英俊的官老爷,却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叶儿,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3 00:29:22~2022-09-04 15:3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q_q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虎、阿碧、阿熊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瞿清 28瓶;moi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番外 诉衷情2 方叶儿已经看傻眼了。他救起武七的时候,也许正是武七最狼狈的时候,昨日他来找他,穿的也不过是寻常衣物,这下忽然换上官服,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 一旁的大伯母先开了口:“叶儿,你认识这位大人?” 方叶儿回过神,不过没等他开口,武泽先一步说:“叶儿是我的救命恩人。” 大伯父大伯母双眼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大伯母立刻上前一步:“这位大人,我们都是叶儿的亲戚,我是他大伯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第166章 还没等她说完,方叶儿在背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武大哥,我总算找到你了,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他挤开挡在身前的大伯母,一把抓住武泽的手臂:“大伯父大伯母跟我家十几年不来往了,现在突然登门,要把我嫁给一个老驼背!他们欺负我父母双亡,欺负我孤苦伶仃,为了五两银子要把我卖了,你一定要帮我做主啊!” 他的哭闹一下子吸引了不少路人,众人围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大伯父焦急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他伸手要去拉方叶儿,武泽却拦住他的手,将方叶儿带到了身后,语气不善:“做什么?” 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可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在无数的血案审讯中练就的,刀下不知有多少恶人的亡魂,一眼看过来,大伯父吓得腿都软了,连忙缩回手。 这一瑟缩,在围观路人看来,便是心虚了,立时有人起哄,说什么人在做、天在看,对自己亲侄儿都如此狠毒,日后会有报应。 又有人可怜方叶儿,父母双亡便无人为他做主,又不可能和老家完全断绝关系,也不能到官府击鼓鸣冤状告家中长辈,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武泽这才抬手压了压,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这等家事,不好在外讲,我会把他们带到衙门里,把话问清楚。” 围观百姓听了,这才慢慢散去,武泽便回头朝那守门的官丁招招手,道:“把他们都带进去。” 进了这道大门,里头就是他的地盘了。 方叶儿跟在武泽身后走进官衙,看着伯父伯母和堂姐被官丁押进审讯室,不由有些害怕,小声道:“他们不会有事罢?” “只是吓唬吓唬他们。”武泽回头看了他一眼,“放心,你就只管在这儿等着。” 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如约回来找他了,方叶儿对他很是信任,点点头,乖巧地到旁边的屋里去等。 还没等到中午,武泽便来叫他,说事情办完了。 方叶儿见了大伯父大伯母,他们根本不敢再同他大声讲话,只连连说先前都是误会,都是亲戚,没什么误会解不开的。 方叶儿却不想再和他们扯上关系,拿出武泽刚刚给他的钱袋,掏了半吊钱:“你们这样的亲戚,我高攀不起。这半吊钱还给你们,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求你们了,你们也不要来找我。” 大伯父有些讪讪,大伯母也讷讷不言,收了钱,便带着堂姐灰溜溜地走了。 方叶儿觉得惊奇,连忙问武泽:“你是怎么办到的?我还以为他们要胡搅蛮缠一番,要我求你帮忙把堂哥保出来呢。” 武泽道:“在里头审问他们的时候,我让官丁进去给我报你堂哥的审问结果,说此案证据尚不充足,要去他村里再到处问问,看他平日品行如何,父母和兄弟姐妹品行如何。” “若是他和他家人平日就品行不端,那偷窃一事便也能下论断了,判他坐上三个月半年的牢。” 方叶儿恍然大悟:“还是揪住他们的命根子管用。” 武泽带着他走出衙门,准备找个馆子吃点东西,可这镇上实在太小,也没什么像样的饭馆酒楼,最后仍是方叶儿带着他,去了自己熟悉的一家小店。 饭菜上来,味道十分不错,武泽常在军中,吃饭并不斯文,很快就下去了一大碗米饭,半斤牛肉,方叶儿在旁瞧着他,说:“武七,你好像瘦了些。” 听到这个名字,武泽微微一怔,笑道:“还没告诉你,我叫武泽,武七这个名字,多是家中长辈叫的。” 他今日穿得标致,笑起来英俊极了,方叶儿涨红了脸,抓抓脑袋:“那……那我叫你七哥吧。” “行。还没别人这么叫过。”武泽一边吃,一边说,“我在家中这一辈里,是最小的一个。” 方叶儿也夹了牛肉,说:“你这两个多月,干什么去了?好像和那时候我救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武泽道:“打了一场大仗。” 方叶儿一愣,连忙问:“难道是那个玄衣军?” “连你都知道?”武泽惊奇道,“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 方叶儿说:“初五礼水开河,消息就传开了。有上游下来的人说玄衣军除夕夜差点打过了丰春县,离青县很近呢!后来又有好多船夫说,在河里捞到尸体,那阵子大家都去捞,把尸体身上的值钱东西扒下来卖掉。” “就在前两天,威远大将军押着玄衣军的战俘走水路,经过了青县。”方叶儿说起这个,眼睛都亮了。 “那可是威远大将军,靖远侯的儿子。听说他身长九尺,英俊得像天神下凡!去年平息端王之乱,今年又打败了玄衣军,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我也跟着村里的人跑去青县码头,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武泽听得津津有味:“如何,看到了么?” 方叶儿顿了顿,泄了气:“人太多了,但凡有个高个子的将军从船舱出来,大家就拼命地叫,把手帕荷包往船上扔,我离得远,只看到满天飞的荷包手帕。” 武泽哈哈大笑。 方叶儿道:“七哥也去打玄衣军了,那肯定见过威远大将军了罢?” 武泽点点头:“见过。而且不仅是见过。” “你救起我时,我同你讲过,我要去京城办一趟很重要的差事。”武泽看向他,压低声音,“这件差事,正是进宫请陛下批示,派人下来平息玄衣军祸乱。” 第167章 方叶儿惊得瞪大了眼睛。 武泽接着说:“我在宫中碰壁,幸而遇上威远大将军,大将军平易近人,遇事机□□动向陛下请命,这才有了后来的事。确实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少年英才。” 方叶儿听了,连连点头,又说:“你也很厉害啊!是你把他请来的!” 武泽微微一愣,又听方叶儿说:“我也很厉害。我救了你,你才能上京城。” 武泽不禁一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两人有说有笑,一块儿吃了饭,武泽才想起一事,道:“我听你伯父伯母说,你村里被土匪洗劫一空,连春耕的粮种都没了。” 方叶儿道:“到春耕的时候,官府多少会发些种子。” 武泽想了想,道:“这样不是办法。其他人咬牙扛一扛,今年也就过去了,可你已满了二十岁,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如果婚事迟迟不定,村里就会有人盯着你,今天这样的事,迟早还会发生。” 方叶儿不作声了。 看他垂着脑袋,武泽不由想起今早他趴在父亲坟头大哭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说:“我有个办法,不一定是最好的出路,但可以一试。” 方叶儿抬眼瞅着他。 武泽道:“到宜州去。就像你父亲离开老家一样,你也可以离开这里,去新地方闯荡一番。” “你可以先在我家借住。我家中有些产业,现下只有母亲一个人在打理,如果她中意你,你便能先去铺子里帮帮忙,攒了钱,自己再开铺子。” 听闻他这个打算,方叶儿连忙摆手:“这样太麻烦你了。你还了钱,又帮我解决了一桩麻烦事,之前的人情便已清了,我怎么好意思去你家借住。” “这点小忙,怎么能与救命之恩相比。”武泽道,“我这几个月一直在外头办差,还没来得及回宜州一趟,同母亲讲这事。不过,我敢肯定,她要是知道了,会比我还多照顾你几分。” 方叶儿抿了抿嘴,小声说:“七哥,有句俗话,叫升米恩,斗米仇。你帮我的忙,我很感激你,这份恩情在这里点到为止,是最好的。如果你帮得太多,我就会依赖你,变成你甩不脱的麻烦,最后反而成了仇人。” 武泽愣了愣,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仔细思索一番,让方叶儿借住到家里,确实有些不妥,毕竟方叶儿还是未婚郎君,要讲究名声。 而且人都是这样,短暂相处觉得很好,长久住在一起便会生出龃龉,他在外办差的时候多,在家里待的时候少,留方叶儿和母亲日日相对,两人总会有些摩擦,身份还有些微妙的尴尬——母亲是长辈,但方叶儿是他的救命恩人,说不上谁大一头。 这一个家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若说不上谁大一头,那矛盾就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而且这矛盾,成日在外办差的自己轻易还发现不了。 脑子里转了一圈,武泽道:“是我考虑不周,许多日后的事情,没有想得太深。” “不如这样,我带你去宜州,给你指几个我家生意最好的铺子,你自己去找掌柜问问,看收不收伙计。我不同母亲讲,也不同掌柜讲。” 方叶儿认真想了片刻。 他没去过宜州,不了解行情,刚刚进城肯定是两眼一抹黑,有武泽指路,好歹能很快落下脚来,也不会给武泽带来什么负担。 方叶儿道:“那……我回去给父母扫扫墓,道个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4 15:38:25~2022-09-04 19:1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q_q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熊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番外 诉衷情3 祭拜完父母,方叶儿跟着武泽出发了。 这时,他才知道,武泽是东南王府亲兵大统领,统管王府两万亲兵,还能调令藩地内各处的民兵营,是个正儿八经有实权的大官。 起码在这东南藩地内,再没有比他品级更高的武职了,而他又常跟在世子殿下身前,样样说得上话,文官中比他品级高的,也得给他三分薄面。 这回,他是奉世子殿下之命,回宜州给王爷当面汇报玄衣军之乱的始末,然后开始准备招募新兵,补充在平乱中折损的亲兵兵力。 这趟差事并不急,武泽便绕了个路,先来祁州看看方叶儿,没想到碰上这事,直接就把方叶儿带回了宜州。 路上坐着马车,走了十五天,两人进宜州城时,已出了正月,在老家过完年的行商、摊贩都回到了城里开始做买卖,街上热闹得不得了。 方叶儿长到二十岁,去过的最大地方就是青县县城,虽然也算个繁华的码头县城,但同这东南“小京城”宜州一比,便如萤火与明月争辉,霎时便黯然失色了。 方叶儿趴在窗边好奇地东张西望,武泽一样一样指给他看,告诉他哪儿是最繁华的街道,哪儿是官府机要之地,哪儿是世家贵族群居之地。 在城中走了好半天,终于到了一家布店门口,武泽带着方叶儿下车,付了车夫路费,才说:“我先进去,你在这儿等个一盏茶的工夫,再进来。” 方叶儿点点头,在旁等着,看着武泽径自走进店里,掌柜立马迎了出来。 第168章 “公子,您回来啦?哎哟,您这一走就是半年,年节也不回来过,可把老夫人想坏了!听说澹州那边还打了一场恶仗,老夫人急得日日都在家里抄经拜佛。” 武泽道:“殿下都没提回来过年,我哪敢自己跑回来。这回好在殿下福大命大,不然我这脑袋也保不住了。” 掌柜连忙拍拍嘴:“不提了不提了。您身上还穿着官服呢,这是刚回来,还没到家里去?” 武泽点点头:“来拿点好料子,给母亲做身衣裳。” 掌柜连忙说:“店里刚好到了一批好料子,您跟我来。” 在外偷偷瞧着的方叶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连忙过去,在店门口问:“掌柜的好,你们这儿还招工么?” 掌柜脚步一顿,回头一看,是个俏生生的和者,面皮白净,大眼睛水灵灵的,个头挺高,身板结实,一看就常干活。 过完年是返工大潮,各处生意也红火,是用人的时候,这家布料店又专做贵人生意,对伙计挑剔得很,要样貌端正、落落大方、会看眼色、行事机灵,掌柜一看方叶儿这样貌,心里就有了八分满意。 他冲方叶儿招招手,道:“你且进来等会儿。” 方叶儿松了口气,抬脚跨进店里。 掌柜带着武泽上楼,叫人抬上来十来卷布料,锦缎丝绫都有,道:“公子,这就是现在店里最好的布料了,这个是福字纹织金缎,最适合老夫人这个年纪……” 话还没讲完,武泽就说:“那就这个了。店里有母亲的身量尺码,直接做了,送到家里。” 掌柜早知道他不是会挑这些的人,第一个指的就是里头最合适的,闻言笑了笑,叫了伙计:“把这匹福字纹织金缎拿去给蔡师傅,说是给老夫人做的,他自然知道做什么款式。” 伙计抱着布料下去,武泽忽然说:“我听母亲说过,你这儿的伙计,都是挑样貌的。” 掌柜笑盈盈道:“是。咱们这家店,做的多是贵人生意,这样貌长得好,嘴巴甜的,贵人一开心,什么都愿意买。” 武泽道:“可我看这些伙计,还没有刚刚进来问招工的那个长得好看。” 掌柜一噎,颇惊奇地看了武泽一眼。 武泽也看他一眼:“怎么?” 掌柜道:“我第一次听公子夸人长得好看。” “……”武泽咳了一声,掩饰道,“他样貌出挑,我便多看了一眼。” 掌柜瞅着他,忽而了然一笑:“既然合了公子的眼缘,那便是这小子的福气,我这就把他招进来当伙计。” 他不仅把方叶儿招进来,听闻方叶儿没地落脚,还在后院里给他腾出了一个房间,让他和专门守夜的老伙计一块儿住在店里,还能搭伙吃饭。 如此一来,方叶儿便十分顺利地在宜州落了脚。 他样貌好,脑子机灵,做事愿意用心,很快就得了掌柜青眼,让他去较好的几间隔间招呼贵客。 贵客出手阔绰,方叶儿卖的布料多,还能得些赏钱,一个月下来拿了第一笔工钱,竟然有四百五十文之多。 他高兴坏了,觉得这份工又轻松又挣得多,心想等下回见到七哥,一定要请他吃饭。 他知道武泽这阵子忙得不得了,除了半个月前来看过自己一次,说了几句话,便再没见过了,也不知道下一回见面是什么时候。 正想着,一颗小石子丢在了他脚边。 方叶儿抬头一看,武泽正翻上了后院的围墙,冲他挑眉。 他赶紧几步过去,打开了后院的院门,笑道:“七哥,我刚刚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呢。” 武泽同他一块儿坐在院门口的石阶上:“我这招募新兵的差事快办完了,之后应该能清闲好一阵。” 方叶儿好奇道:“清闲一阵,就是可以在家休息么?” 武泽笑道:“哪儿能那么清闲。每日练练兵,听听各处汇报,管好城中巡逻警戒,这就是清闲差事了。最辛苦的是跟着殿下出去办案,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动脑子,也得动手,有时候还会像你救起我那时一样,连命都去掉半条。” 方叶儿不禁撇撇嘴:“这也太辛苦了。” 不过,他很快又说:“七哥能吃得了这样的苦,怪不得能当大统领。” 武泽又笑了笑,向后靠着院门:“还是跟你在一块儿开心。招进来那些新兵,干啥啥不行,脾气倒大得不得了,冲出一句话来能把我气死。” 听他说和自己在一块儿开心,方叶儿面色微红,说:“我和七哥在一块儿也开心。” 武泽道:“来宜州果然没错罢?” 方叶儿连连点头:“对了,我刚刚在想的,就是要请你吃饭,答谢你给我指了这份工,又轻松,挣得又多。” “现在都到戌时了,天早都黑了,店里才刚刚打烊,这也算不得多轻松。”武泽道,“不过,挣得应当比其他地方多些。” 他问方叶儿:“吃晚饭了么?” 方叶儿说:“店里不太忙的时候,吴叔叫我吃过了。” 吴叔就是专门负责守夜的老伙计,是个孤寡老头,一直住在店里,现在方叶儿来了,他便多了个搭伙吃饭和闲聊的人,因此对方叶儿十分照顾。 武泽说:“再过一阵子,城里有件大喜事,到时候你和孙掌柜请半日假,我带你去看热闹。” 第169章 方叶儿高兴地点点头,又问:“是什么喜事?” “世子殿下大婚。”武泽道,“殿下先前在同玄衣军的最后一战里,受了十分惊险的伤,好在养了两个月,已恢复得差不多了,近日便要举办大婚。到时,王府会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人人都能去凑热闹。” 方叶儿就喜欢凑这种热闹,当即答应下来,说:“世子殿下是七哥的上峰,殿下大婚,七哥得送份大礼罢?” 武泽道:“正为这事发愁呢。我同母亲讲了,母亲也在帮我想主意,就怕送些俗气的东西,殿下不喜欢,觉得我敷衍了事。” 方叶儿笑嘻嘻道:“我听说,王府都是王妃和世子妃做主。七哥送的东西,说不定殿下根本看不着,只有世子妃能看着,要送世子妃喜欢的。” 武泽摸了摸下巴:“有道理。” 方叶儿道:“不如就送个金石榴吧,多子多福,又值钱。” 武泽想说金石榴未免也太俗气了,可一想凭少夫人的个性,说不定就喜欢金子,而且少夫人确实有身孕了。 他忍俊不禁,只能说:“你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两人正有说有笑,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叶儿,你跟谁在讲话呢?” 方叶儿猝不及防,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好在武泽反应快,不用他开口,腾的跳起来,哧溜一下钻进院外黑漆漆的巷弄里,跑得没了影。 方叶儿这才敢回头去看,就见吴叔手里拎着个大扫帚,气势汹汹地跑过来:“算他小子跑得快!” 他一把拉起方叶儿,把他拉进院里,闩上了后院门。 “叶儿,你刚刚进城,什么都不懂,可别被这些光会说漂亮话的野小子骗了。”吴叔拉着他进屋,“快进来烤火,在外面吹了那么久冷风,手冰凉。” 方叶儿支支吾吾,说:“吴叔,他不是野小子。” 吴叔摆摆手:“不是野小子,就是哪家的花心公子哥,看你长得俏,就来逗逗你。等把你骗到手了,要怎么样,还不是他说了算。” 方叶儿小声道:“吴叔,不是你想的这样,他对我没有那个意思。” 说起这个,他有些脸红:“我来宜州之前,就认识他了,先前、先前我还同他讲,能不能娶我,他不愿意。” 吴叔睨着他:“他不愿意,那他大晚上来找你干嘛?” 方叶儿一顿,霎时满脸通红。 吴叔拿手指戳他的脑袋:“你啊,傻乎乎的。他既然不愿意娶你,还这样不清不楚,不就是拿你当姘头?要是我刚刚不出去,你被他拖到巷子里办了好事,哭都没处去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4 19:14:19~2022-09-05 00:4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辣丝、愤怒的搓澡巾、珺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番外 诉衷情4 方叶儿以为武泽差点被吴叔发现,最近应当不会再来找他了,没想到第二日晚间,店里打烊后,他在后院收拾柴火,又有小石子丢到了他脚边。 方叶儿惊喜地跑去打开后院门,道:“七哥,我以为你最近都不会来了。” “我不是说了么,近来清闲。”武泽道,“你来了这么久,日日在店里干活,还没好好逛过宜州城罢?走,带你出去转转。” 方叶儿连忙说:“我同吴叔讲一声。” 他跑进屋里,一边将身上干粗活套的旧麻布衣换下来,一边朝隔壁喊:“吴叔,我待会儿出去逛逛!” 吴叔的声音在另一边屋子里响起:“我不管你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方叶儿道:“我会给您带好酒和吃的回来,给我留个门!” 他换上自己最体面的一身衣裳——这还是前不久得了贵客的赏钱,自己在店里扯了布料,求蔡师傅给做的。 虽然不是什么绸缎丝绫的金贵料子,好歹也是柔软舒适的棉布,还是今年开春时兴的鹅黄色。 他换上衣裳出来,武泽回过头,面上微微一愣。 方叶儿不由有些腼腆,觉得自己这样特地打扮一番同他出门,像明晃晃地告诉他,自己在等他一个惊艳的眼神和一句夸赞。 然而,武泽只是多看了一眼,就说:“走罢。” 方叶儿雀跃的心情霎时一凉,弯着的嘴角耷拉了下来,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等走上了大街,看到大晚上仍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繁华街道,方叶儿不禁感慨:“宜州果然是不一样。要放在青县,这会儿街上早就只剩来往码头的搬运工了。” 武泽道:“不然怎么能称一句‘小京城’?” 街道两旁的酒楼饭馆仍热闹非凡,勾栏戏院则更是挤满了人,方叶儿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不觉跟着武泽走出老远。 路过一个点心铺时,方叶儿被那香味吸引,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这家铺子怎么排老长的队?” 武泽看了一眼,说:“这是宜州的老字号点心铺,点心卖得快,卖完了就得现做,便要等上一会儿。” 方叶儿晚饭只吃了七分饱,这会儿闻到香味,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踮起脚想越过人群看清那柜台上摆的什么点心。 武泽见他这样,不禁一笑,说:“我给你买些来吃,你在这儿等等。” 第170章 说着,他便走到那长长的队伍后头,排在最后一位。 方叶儿估摸着这点心还得等上片刻,便跑去一旁看人家耍猴戏。 这宜州的耍猴人,同那小地方的也不同,花样多得很,不时惹得围观百姓阵阵喝彩,方叶儿看得入迷,见那猴儿拿了耍猴人的毛毡帽子,戴在自己头上,不禁哈哈大笑,也从兜里摸出两文钱,丢到了耍猴人的破碗里。 等看完一场猴戏,他才惊觉过去了许久,连忙挤出人群去找武泽,脚下却不知被谁一绊,惊呼一声,往地上摔去。 “小心!”旁边忽然伸出一条手臂,将他一把扶住。 方叶儿还以为是武泽,抬起脸就要笑,结果抬眼看见的是个陌生的儒雅年轻公子。 他一愣,连忙站好,说:“多谢。” 说完就想走,那人却道:“等等。” 方叶儿疑惑地转过头,就见这公子走过来,说:“这位小哥,我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罢?” 方叶儿不知道他问这些做什么,就老实地点点头。 这年轻公子说:“看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不如我们结伴同游?” 方叶儿道:“我不是一个人,我和……我和我哥一起来的。” 这人便笑了笑,道:“你长得这样漂亮,你兄长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玩?” 被陌生的年轻公子这样直白地夸了一句漂亮,方叶儿有些腼腆,又觉得这人说话有些太直接了。 他想说自己不是独自出来玩,武泽就在旁边,结果回头一看,那点心铺排队的人已散去一批,武泽不在那里! 这下方叶儿有些慌了,怕武泽是四处找自己去了,连忙说:“我要去找我哥了,不同你讲了。” 这公子道:“你兄长是什么模样?我也帮你一道找。” 方叶儿觉得这人还怪好心的,便说:“他身长八尺余,很魁梧,也很英俊,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 “我刚刚倒看见了这么一个人,好像在四处找人。”这公子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小巷,“我看见他去了那里。” 方叶儿一听,脑子里也没想那么多,连忙往那小巷跑去,这位公子便跟在他身后。 方叶儿在乡下长大,相处的多是知根知底的人,来宜州碰上的又都是好人,没什么防备心,就这么进了黑漆漆的小巷,走了好一段,才转过头来,说:“这儿没人啊。” 跟着他的男人这才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就是没人才好。” 方叶儿心头咯噔一声,立刻要往外跑,哪知道这人后头忽然又冒出了四五个男人,个个一脸凶相,狞笑着朝他逼近。 “今天运气不错嘛,捡到个这么水灵的小美人。” “外地来的,看打扮也就是普通人家,哥几个先享用了,再把他卖到窑子里去。” 方叶儿知道这是碰上专门劫色的地痞了,他们人多,又个个粗壮,他心中打鼓,四下乱看,可这小巷里连块能用的大石头都没有,地痞们却已经一拥而上。 方叶儿虽然有一身力气,但不是练家子,没使了几下拳脚,就被一伙人制住,按在地上,就来撕他的衣服。 方叶儿吓得大叫:“救命啊!救命啊!七哥!七哥!” “妈的,声音怎么这么大,把他嘴捂住!” 一人伸手来捂他的嘴,方叶儿一边大叫,一边拼命挣扎,一脚踢中撕他衣服那人下头,踢得那人一声惨叫,一口又把来捂他那人的手掌咬出了血。 几名地痞登时来了火气,将他手脚全都按住。 “小蹄子,这么烈。”一人扑上来,伸手就把他的新衣裳撕碎了,正要去扯他的腰带,背后忽然一个凌空,被人一把提起来,狠狠抡在了墙上。 哐当一声巨响,这人脑瓜开裂,迸出了一脑门的血。 众地痞吓了一跳,赶紧放开方叶儿,站起身来,这才看清来人——身长八尺余,肩宽背阔,猿臂蜂腰,一看就是练家子,还是个乾君。 方叶儿惊魂未定地爬起来,看见来人正是武泽,立刻哭了出来:“七哥,七哥……呜呜呜……” 武泽看清他狼狈的样子,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几步冲上去,一脚就踢飞一个,一手拎起另一个,又抡在了墙上。 眨眼之间,他解决了这四五个地痞,眼睛盯住了那个儒雅公子打扮的男人。 “又是你,向四。”武泽冷冷道,“牢饭还没吃够,我就再送你进去吃几年。” 向四一看见他,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吓得跪下来给他直磕头:“武统领、武统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这是您的弟弟啊!您饶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我回去就金盆洗手!” 武泽没跟他废话,一个刀手砍在他后颈,向四便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解决了向四,他看了看不远处还倒在地上□□的地痞们,挨个过去补了一脚,把人踢得彻底昏死过去,这才朝方叶儿走过来:“没事罢?” 方叶儿脸上还挂着眼泪,心有余悸道:“我、我的衣裳被撕破了……” 武泽低头看了一眼,方叶儿鹅黄外衣的前襟已经完全被扯破,里头的中衣也乱了,露出一小片白嫩的皮肉。 他收回目光,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方叶儿身上:“先披着这个,明日我去店里,叫人给你新做一身。” 第171章 方叶儿点点头,拿手抹抹眼泪,还没怎么回过神来。 武泽叹了口气,过去捡起被自己搁在地上的油纸包:“给你买的点心,你带回去和吴叔一起吃。走罢。” 碰上了这么一遭,今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方叶儿就跟被霜打了似的,跟在武泽后头走出了小巷,看武泽叫了巡逻的亲兵去将那几个地痞抓回官府,亲兵们似乎也都知道向四,便问:“七哥,这个人常干这种事吗?” 武泽带着他往回走:“不错。他之前就是因为这个,被一位性子烈的花娘检举,抓进牢里坐了几年,去年才放出来。” 说着,他看了方叶儿一眼:“叶儿,宜州比青县繁华,人心也就更险恶。有不少向四这样的人,专骗外地来的貌美男女,骗一个,便轮流玷污了,再转手卖给花楼。花楼的老鸨哄一哄,说什么在这里也能靠本事挣大钱,以后攀上贵人嫁入豪门,年轻男女们大多便信了,打落牙往肚里吞,开始接客。” “宜州城的花楼里,一大半都是这样的可怜人。这些年来我们也不停在抓向四这样的人,可他没有犯下人命,罪不至死,也判不了流放,蹲个几年又出来了。”武泽叹了一口气。 方叶儿小声道:“是我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我以后会小心些。” 武泽摇摇头:“不是你的错。此风气屡禁不止,说到底,是触动了世家的利益。城中的各处花楼,背后都有靠山,美貌有才气的花魁,是世家拿来交际献礼的宝贝,他们不愿意失去这一块肥肉,所以对向四这样的人加重量刑总是困难重重。” “待到殿下大婚后,我会找机会再同殿下提的。”武泽拍拍他的肩,“你可以自己当心些,但我作为亲兵统领,不能只叮嘱你当心,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5 00:46:32~2022-09-06 00:3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辣丝、阿熊猫、花开花满庭、愤怒的搓澡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鲸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番外 诉衷情5 方叶儿耷拉着脑袋回到了店里,睡了一夜,第二日总算缓了过来,早早起身,将武泽借给自己的披风洗了,晾在院中。 近日开春,天气晴好,衣裳晾个一日,便能干上七八成,正好过几日去凑世子殿下大婚的热闹,就把它还给七哥。 这日上午铺子里忙得很,不少富家夫人带着下人们来看春装布料,也有些世家贵族的采买管家前来,方叶儿忙得脚不沾地,眨眼便到了中午。 伙计们轮流到后院吃午饭,他忙得晚,走进去时桌上的好菜早已经被吃完。好在吴叔专门在厨房里给他留了一大碗饭菜,方叶儿便端着碗蹲在廊下吃。 正吃着,孙掌柜走进后院,拿着账本径直往仓房去,似是要清点库存对账,路过院中,忽而停住脚步。 “这是谁的衣裳晾在这儿?”他点了点那件披风,看向蹲在一旁的方叶儿。 方叶儿有些心虚,站起来,说:“是我的一位朋友,借给我穿的,我便洗了晾在这儿。掌柜的,我现在就把它收起来晾屋里去。” “不妨事。”孙掌柜摆摆手,走近去将那件晒得半干的披风提起来,看了看,“你这朋友,身量颇高呀。” 见他仔细看那披风,方叶儿有些紧张,不过孙掌柜看完并没有说他什么,只笑眯眯道:“你接着吃。” 他拿着账本进仓房去了。 方叶儿松了一口气,吃完午饭歇了片刻,店里又忙起来,他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晚间,快打烊时,武泽来了一趟。 孙掌柜将他迎上二楼,亲自带着他看面料:“老夫人早拿了一批好料子回去,亲手给公子做春衣,公子难道还要自己做几身?” 武泽道:“不是我穿。我做来……给一位朋友。” 孙掌柜道:“您也太不讲究了,衣物这等个人物件,只有家里人才送,哪会给朋友送。再说,您也不知道他的身量尺码呀!” 武泽往楼下看了一眼,方叶儿正带着几位女客在看面料。 他在店里做工,和其他伙计穿的是一样制式的衣裳,想来好衣裳只会在出去玩的时候穿,如此店里的人也发现不了。 武泽便抬抬下巴:“就跟你这新来的伙计身量差不多。” 孙掌柜往下一看,微微一愣。 随即,他笑着点点头:“知道了,我就叫师傅照着他的身量做。” 当晚,孙掌柜就叫师傅给方叶儿量了尺寸,拿来了店里最受年轻公子们欢迎的雨过天青竹叶纹绫,让师傅照着时兴的款式做一身。 方叶儿展开两手让师傅量尺寸,问:“掌柜的,贵客真说照着我的尺寸做?万一对不上怎么办?” 孙掌柜道:“这衣裳,是公子定的。咱家公子武状元出身,现任王府亲兵大统领,眼量跟尺量一般准,他说照着你的身量做,便不会有错。” 方叶儿一愣,没料到这衣裳就是武泽要“赔”给自己的新衣。 他在店里做工,自然知道今年雨过天青竹叶纹绫走俏,价值不菲,他想同武泽讲,自己穿不了这样的贵重衣物,可武泽又不在身前,总不能和孙掌柜讲,只能心里着急。 第172章 不过急了片刻,他又想通了,这店本就是七哥家里的产业,羊毛出在羊身上,没什么心疼的。 孙掌柜在旁打量着他的脸色,笑道:“算算,老夫人明日该来店里查账了。你还没见过老夫人,明日就你来招呼罢。” 方叶儿一愣,只能点头应下。 第二日大早,孙掌柜出了一趟门,中午才回。到了下午,老夫人便乘着马车来了。 方叶儿紧张地跟在孙掌柜后头,见婢女先下车,伸手从车上搀下来一位气度大方的贵妇人。 她年近半百,身量很高,瘦削而笔直,乌黑浓密的秀发只有鬓角泛起些许银丝,简单地盘着髻,戴了两支金珠花,板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孙掌柜陪着笑脸将她迎进店里,到楼上的雅间坐了,才道:“叶儿,倒茶。” 方叶儿赶紧提起茶壶,过来倒茶。 就在他倒茶的这片刻,他感觉老夫人的目光像鹰隼一样,将他上下看了一圈。 “这是店里新来的伙计?”她开口道。 方叶儿这阵子见多了贵客,还算上得了台面,大方地回答:“老夫人,我是新来的伙计,叫方叶儿。” 老夫人拈起茶杯:“多大年纪?” 方叶儿道:“去年刚满了二十岁。” “哪里人士?” “祁州,青县人。” 老夫人喝了一口热茶:“家中是做什么营生?” 方叶儿一愣,不知道老夫人怎么还问这个,不由抬眼看了孙掌柜一眼。 孙掌柜笑盈盈道:“老夫人问你,你就答。” 方叶儿只能老实说:“家在方家村,家里原有几亩地,农耕为生。后来父母先后亡故,我一个人在村里受欺负,这才出来了。” 老夫人微微蹙眉,将茶盏搁在桌上,正要说话,方叶儿已提着茶壶过来,重新给她倒满。 “……”老夫人道,“人还算机灵。读过书么?” 方叶儿说:“上过五年义学。” “那也算不错了。”老夫人又看了看他,“盘儿顺条儿靓,还读过书,在县里能嫁个好人家了。怎么没有嫁人?” 方叶儿一顿,说:“我不嫁人,就靠自己,也能过得不错。” 老夫人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好了,下去罢。” 方叶儿云里雾里地退出了雅间。 老夫人在店里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带着人离开了。 她走后,孙掌柜才把方叶儿叫到一旁,给了他一个小荷包。 “老夫人赏的,说你茶倒得好。” 方叶儿一捏荷包,就知道里头许是些碎银子,以为自己招呼得不错,连忙笑道:“谢谢掌柜的提点!” 孙掌柜摆摆手,半开玩笑道:“我可不敢当。” 他背着手走了,方叶儿这才打开荷包,发现里头竟然不是碎银,而是几颗做成小金猪模样的实心金锭子! 他没什么见识,不知道这是富贵人家家里,过年过节专用来赏小辈的金子,各个生肖都有,只觉得老夫人随手一赏,竟然赏的是自己属相模样的金子,真是巧。 他将这几颗小金猪模样的金锭子好好藏起来,等了几日,便等到了武泽上门。 “喏,新衣裳。”武泽把布包起来的衣裳递给他,“明日就穿这个出来罢。” 方叶儿欢喜地接过来,顿了顿,又踌躇道:“我还没同孙掌柜讲明日下午要出去。要是他不准我出门怎么办?” 武泽道:“明日就是殿下大婚典礼,宜州的达官显贵、书香门第、富庶之家,都受邀前去观礼。大家都往城外王府处跑,不会有人留在城里闲逛的,布店清闲,孙掌柜哪会不准。” 方叶儿点点头,想起前几日老夫人来店里的事,便说:“七哥,前几日老夫人来铺子里了。你长得很像她呢!” 武泽微微一愣,随后又反应过来,母亲每月都会到各家铺子查账,便接着方叶儿的话说:“从小就有人这么讲,说儿子肖母,会有出息。” 方叶儿道:“七哥有出息,是七哥自己肯下工夫,同像不像谁的,没什么关系。” 说着,他想起那件披风晾干了,便跑进屋里拿出来,递给武泽。 武泽接过来,径直披在身上。他披衣裳时,方叶儿忽然注意到,他绑在袖口的皮护腕,已经磨得不成样子了。 因对北边的金人、蒙人有穿戴皮革、体魄强健、能征善战的固化印象,大周的习武之人大多也穿戴皮革,以彰显自己的体魄。 对武官来说,皮护腕、革带、皮靴,几乎是常服里缺不了的配件。 可是,皮料鞣制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艺,柔软无异味的好皮子,价格不菲。 方叶儿心中暗想,七哥帮了我这么多,我送个合他心意的东西,比请他吃顿饭有用多了,我把得的那些赏钱拿出来,也够买块好皮子了。 而且,送护腕的话,日日都能戴在他手上呢。 方叶儿不禁微微一笑。 武泽披好披风,抬眼正看见他在笑,便说:“偷偷乐什么?” 方叶儿有些羞涩,抿了抿嘴,道:“……想着明日要出去玩,开心。” “明日我得先护送殿下迎亲,你跟着迎亲队伍走,到城外去。王府依山而建,山脚下的镇子叫祥云镇,流水席便在那儿摆,你在镇上主街的缘聚客栈前等我。”武泽道,“等迎亲队伍进了王府,我便得闲了,再来寻你。” 第173章 方叶儿记住他的叮嘱,第二日便同孙掌柜告假半日。 本以为孙掌柜要为难几句,没想到他只是笑眯眯道:“这等大喜事,二十年才一次,你下午去,可占不着好位子了。” 方叶儿抓抓脑袋:“我听说下午是游街,最热闹,我只下午去凑凑热闹就可以了。” 孙掌柜便爽快地应了,自个儿先行一步,出去看热闹。 方叶儿来宜州不久,不知道这儿的老百姓生活富庶,爱管闲事,爱凑热闹,待到下午,他换上新衣裳,收拾得体面齐整,从后门出去,跑到主街上一看,顿时傻了眼。 怎么这么多人! 放眼望去,人头攒动,万人空巷,街上被堵得水泄不通,他这样来得晚的,根本挤不上大街,只能在街边的小巷子里探个头看看。 方叶儿急得不得了,而此时前方忽然一阵热烈的欢呼,众人叫着迎亲队伍过来了,纷纷往前拥去,方叶儿直接被人潮带着,涌入了大街。 迎亲队伍已出现在前方的转角,正慢慢转到这条大街上,尚隔着老远,路边的郎君小姐们已开始欢呼,手帕香包漫天飞舞,直往那些高头大马上的英俊武官身上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6 00:35:51~2022-09-07 19:5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辣丝 2个;花开花满庭、每天热成狗、愤怒的搓澡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番外 诉衷情6 方叶儿也悄悄准备了一个小荷包,是他捡了蔡师傅裁衣后剩下的边角料,自己偷偷做的。 他不像那些大家闺秀从小学习女红,自然不会绣花,只能将荷包做得工整细致,好在布料是好料子,本就带着暗纹,做出来倒也十分雅致。 他将这小荷包抓在手里,想着武泽骑马经过时,就往他身上砸。 平日里叫他送,他是不敢送的,但今日大家都在抛手帕荷包,他跟着抛一个,也不稀奇。要是武泽发现了,问起来,他就说他是跟风抛着好玩的。 如此想着,他也同身旁的年轻郎君小姐一块儿,踮着脚,期盼着迎亲队伍快些走过来。 迎亲的仪仗队走在最前方,而后是世子殿下和世子妃的花车,再后头就是长长的抬嫁妆的队伍,以及撒福钱的下人们。整支车队两侧都护卫着佩刀亲兵,防止抢福钱的百姓们冲撞车驾。 等车队走近了,方叶儿一眼就看见了武泽。他骑着高头大马,和另一位武官并肩走在仪仗队最前方,两人身着织金锦缎圆领袍,腰束革带,腿着长靴,英武不凡。 周遭的郎君小姐们议论纷纷,方叶儿听了几句,他们在商量,是把手帕抛给武泽,还是与他并肩的宋奇,说什么武统领太过板正,宋副统领又太油滑,真是不好挑。 方叶儿不由听得发笑,这时,仪仗队已走到身前,郎君小姐们忙顾不上再商量,纷纷娇声叫着,把手帕香包往上抛。 然而车队两旁护卫着亲兵,他们离路正中间的仪仗队还隔着老远,手帕香包轻飘飘的,郎君小姐们又没有多大的力气,抛出去也飞不了多远,根本挨不着仪仗队的身。 方叶儿凑热闹早凑出了经验,提前在荷包里塞了个小泥人,这下瞅准了用力丢出去,荷包直直往高头大马上的乾君飞去。 众人的手帕香包少有能飞这么远的,一时间目光都被这个荷包吸引,只见它精准地穿过护卫亲兵,飞向仪仗队的最前方——被一只大手一把接住。 众人一齐惊呼。 接住荷包的宋奇微微一愣,好像发现这里头还有东西,从高头大马上看了过来。 众人立刻尖叫,手帕香包漫天飞舞。 “宋副统领接住了!” “快!快给他抛!” 方叶儿万万没料到荷包还没飞到武泽那边,先被靠近自己这侧的宋奇接住了,他维持着丢出荷包的姿势,傻在原地。 巧的是,宋奇身旁的武泽注意到他接荷包的动作,转过头来,一下子和人群中的方叶儿对上了视线。 方叶儿:“……” 宋奇朝他微微一笑,将荷包往上一抛,自个儿再接住,往怀里一塞。 方叶儿:“!!!” 武泽的表情也难掩惊讶,看看方叶儿,又看看宋奇。 方叶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身旁的郎君小姐们已十分艳羡,说:“还不快跟上去,宋副统领看中你了!说不得晚些时候要来寻你的!” 方叶儿只能硬着头皮,跟在队伍旁边,随着人潮,一齐往城外的祥云镇去。 这个小镇紧挨着宜州城,出城不过二里地便到了,镇上主街早已沿街摆了一路流水席,由镇上各家酒楼承办,专用来招待凑热闹的百姓们。 方叶儿先去席面上吃了些东西,而后依约在缘聚客栈前的老桂花树下等着,等了两刻钟,武泽便来了。 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宋奇,以及一帮王府亲兵。 方叶儿看见宋奇,吓得赶紧往树后躲,没想到宋奇先一步看见他,喊道:“跑什么,荷包不要了?” 他小跑过来,拦在方叶儿跟前,十分自来熟:“朝我丢荷包的时候不是胆子挺大的么?怎么我到了跟前,你还要跑。” 后头的亲兵们哄然大笑。 第174章 “副统领,你太热情了,把人家吓坏了!” 方叶儿脑袋都要埋到地下去了,也不好意思说这荷包不是给他的,偷偷瞅了一眼那边的武泽,发现武泽板着脸。 “叶儿,你过来。”他说。 方叶儿赶紧过去,躲到他身后。 宋奇一愣,看向武泽:“你俩认识?” 武泽道:“去年我上京城送密信,遇袭后流落祁州,这是我的救命恩人。” “噢——”宋奇拖了长音,掏出怀里的荷包,一下一下地往上抛着,故意去问方叶儿,“叶儿,这荷包到底是给我的,还是给他的?” 这荷包都被他接住,揣在怀里了,哪能再给武泽,也不好再要回来,方叶儿只能自己认栽,羞窘地小声说:“你拿着吧。” 宋奇哈哈大笑,把荷包重新揣回去,冲武泽挑挑眉:“看来缘分这事,也不讲究先来后到。那我就不客气了。” 后头的亲兵们又一阵起哄,武泽一蹙眉,转过头道:“起什么哄,都散了!” “大统领不高兴了,哈哈!” “大统领今天没接到荷包手帕罢!” 亲兵们一边笑嘻嘻打趣,一边三三两两散去,只余武泽、宋奇、方叶儿三人站在原地。 武泽睨了宋奇一眼:“你还不走?” 宋奇反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还不走?” “……”武泽道,“我和叶儿今日早约好了。” 宋奇歪了歪头,偏跟他唱反调:“可叶儿没把荷包丢给你啊。” 武泽被他一堵,又看了方叶儿一眼。 方叶儿被他看得抬不起头来,小声说:“七哥,我、我日后再给你做一个。” 正说着,后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武统领,你在这儿。” 三人都看过去,那是一位娴静娇柔的小姐,后头还跟着个婢女。 武泽便停住话头,同她打招呼:“赵姑娘。” 赵姑娘走过来,笑着看他:“武统领真是大忙人,见你一面不容易呢。” 闻言,一旁的方叶儿心中咯噔一声。 他看了那位赵姑娘一眼,她似有所觉,也看了过来。 两个怀揣同样爱慕的人,立刻就发现了对方眼中隐隐的敌意。 方叶儿道:“七哥,你吃饭了么?我们去哪儿吃点东西罢?” 武泽一顿,说:“我在王府里吃过了。” 一旁的宋奇悄悄拉了拉方叶儿的袖子,小声说:“武泽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了,咱们先走,哥哥带你玩去。” 被他这样一说,方叶儿心里不舒服,原本七哥和他约好的,凭什么要他把七哥让给这位忽然出现的姑娘。 他瞅了武泽一眼,可武泽竟然说:“你俩玩去罢。叶儿,好好跟着宋奇,不要乱跑,他虽然不着调,但能护你一护。” 他为了这个忽然出现的姑娘,悔了与自己的约定! 方叶儿又看了看那位赵姑娘,她也正看着他,嘴角含笑。 方叶儿咬咬嘴唇,心里又酸又胀,垂着脑袋跟着宋奇走了。 宋奇带着他往镇上走,逗着他:“你来过祥云镇没有?这儿就在王府底下,可不是一般的小镇,好玩的可多了。” 方叶儿低着头走路,一言不发。 宋奇道:“喏,给你买个糖人。这儿有龙的,有虎的……你是属什么?” 方叶儿没精打采地说:“属猪。” 宋奇便让路边摆摊的手艺人给方叶儿吹了一只小糖猪。 他把小猪递过来,方叶儿便伸手想接,没料到他又把手一撤。 “吃了我的小猪,可不准再想别的男人了。”宋奇故作严肃,“怎么,就想他带你玩,我带你玩不开心?” 方叶儿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小声说:“没有。谢谢你。”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他满脸仍写着失落,嘴巴噘得能挂油瓶。 这副无知无觉的娇憨模样,宋奇不由多看了一会儿,笑道:“武泽是不是眼睛瞎了呀。” 方叶儿接过他的小糖猪,一口咬掉了猪尾巴,不解道:“不是说七哥的眼力很好么?” 宋奇抱着双臂:“那他怎么没跟你说,要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呢?” 方叶儿愣了一下,霎时满脸通红。 宋奇哈哈大笑。 方叶儿羞恼道:“我、我就是个普通农家子,哪能肖想他,你别打趣我了。我能在宜州立足,还是靠着在七哥家的布店做事呢。” 宋奇啧了一声,道:“既然你觉得你配不上他,不如这样,你嫁给我好了,我不嫌弃你。” 这等浪荡话,他随口就讲,方叶儿羞得抬起手就打:“你不要脸!谁要嫁给你呀!” 宋奇被他追着打了好几下,才告饶道:“我不讲了,我不讲了!” 方叶儿这下总算知道,白日里那些郎君小姐为何说宋副统领油滑了,这岂止是油滑,简直就是臭不要脸! 正在这时,武泽的声音传来:“你们在闹什么?” 方叶儿回头一看,只武泽一人走了过来,那位赵姑娘没跟着过来。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又看见他手上拿着一对崭新的皮护腕。 方叶儿脸色变了一变,没有作声,宋奇便道:“我同叶儿讲,要他嫁给我,他不肯,还打我。” 方叶儿恨不得拿块抹布堵住他的嘴:“你不要讲了!” 第175章 他又抬起手揍了宋奇好几下,武泽却忽然伸手,拦住了他的手:“好了,他逗你玩呢,别跟他闹了。” 被他拦下来,方叶儿有些讪讪,宋奇看着武泽将方叶儿拉到身后,忽而一笑,说:“你又有新护腕了。我这护腕也旧了,是时候换对新的。” 他看向武泽身后:“叶儿给我做一对如何?” 方叶儿从武泽身后冒出个头来:“我凭什么给你做?” 宋奇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荷包,一下一下往上抛着:“你送我一对,我便帮你保守秘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7 19:51:52~2022-09-08 21:0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 2个;阿熊猫、q_q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季叔叔yang、奶瓶q 10瓶;fan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番外 诉衷情7 待到晚间,武泽将方叶儿送回布店,两人一块儿站在后院门口,他才问:“宋奇帮你保守什么秘密?” 方叶儿知道宋奇是看出自己中意七哥了,可这事万万不能让七哥知道,便说:“没什么。” 武泽微微蹙眉:“你告诉他,却不告诉我?” 方叶儿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武泽啧了一声,原地转了两圈,又回来问他:“你中意宋奇?就凭今天游街时见过的那一面?” 他连他中意谁都看不出来,方叶儿忽然有些委屈,说:“没有。” 武泽松了一口气,看方叶儿神情郁郁,又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能中意宋奇,只是……只是你们的家世不甚般配。宋奇出身官宦人家,大抵是要娶官家公子小姐的,他喜欢逗人玩,你不要当真。” 这一下却戳中了方叶儿的痛脚,他道:“七哥也觉得我出身低微,嫁不了好人家么?” 武泽顿了顿,如实说:“叶儿,高门之家不一定是好人家。” 方叶儿咬了咬嘴唇,冲进院里,猛地甩上门,把武泽关在了门外。他也不管外头的武泽如何,径自回了自己的屋,趴到床上生闷气。 不一会儿,屋外有人敲门,吴叔的声音传来:“叶儿,怎么刚刚把门甩得砰砰响。” 方叶儿生着气,不想被吴叔看见,就说:“吴叔,我要睡了。” “这么早呢,睡什么。”吴叔直接推开屋门进来了,“你不是让我给你找块好皮子么,喏,我从一个老伙计那儿收的。” 方叶儿一顿,抬起头来,看见了那块皮料,心中不由一酸。 自个儿心心念念想着他,还觉得送这护腕能被他戴在手上,现在看来,他收这等东西早就收得不稀奇了,送过去,也只是和众多别人送的护腕一样,每日等着他挑拣,哪日看得顺眼了,才会拿起来戴戴。 就同自己的人一样,都不是什么稀罕物。 见方叶儿盯着皮料不作声,吴叔道:“今天怎么不高兴呢?这皮子不要了?” 自己昨夜才同吴叔讲,吴叔今日就特意为自己收来这料子,显然是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方叶儿哪能辜负他的好意,忙说:“要的,要的,这可是好料子呢。” 吴叔笑了笑,将皮料搁在床头,说:“你要这东西做什么?咱们轻易也用不着。” 方叶儿顿了顿,小声说:“本是想做一对护腕,送人的。” 吴叔道:“那现在不打算送了?” 方叶儿垂着脑袋:“已有人先送了他了。” “嚯,行情这么俏,定是个花花公子。”吴叔道,“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方叶儿小声道:“他也不算是花花公子……” “要不是花花公子,那就更不行啦。”吴叔往床边一坐,“他要是那痴情种,中意的人却不是你,那眼里哪里有一丁点儿你的分量?叶儿啊,莫吃这样的苦!” 方叶儿瘪着嘴,把脑袋埋在了枕头里。 “别丧气,你这才哪到哪。”吴叔拍拍他的脑袋,“这皮料都买了,就先把护腕做出来,这个用不上,还有下一个嘛!” 方叶儿嘴上应下,可消沉了两日,还是偷偷去蔡师傅那里看了武泽的身量尺码,自个儿开始做护腕。 不过他刚刚做好,宋奇竟然找上门来了。 这天夜里吴叔出去找老伙计喝酒,方叶儿一个人守着店,正在窗边拿着新做的护腕放到油灯下仔细地瞧,猝不及防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抢走了护腕,吓了一大跳。 宋奇半个身子从窗户外探进来,瞧着手里的护腕:“做得挺结实嘛。” 方叶儿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你、你怎么忽然冒出来,吓死我了。” 宋奇恍若未闻,解开一只手的旧护腕,就把新护腕往上套:“不错不错,挺适合我。” 方叶儿为了这护腕熬了几晚,这下看他像是要直接拿走,又有点着急了,小声说:“这个是要给别人的……” 宋奇一挑眉:“给武泽?可他都有新的了。” 方叶儿将他未戴上的一只护腕抢过来,没好气道:“你管不着。” 宋奇便在窗棂上坐下,道:“他除了官位比我高些,还有哪儿比我好啊?你怎么眼睛就光粘在他身上了。” 方叶儿想了想,说:“他比你稳重。” 第176章 “就这一样?”宋奇道,“稳重就是木讷,多没意思。他可不如我会逗人开心。” “男人最重要是靠得住,别的都排在后头。”方叶儿说着自己朴素的观点,“不然,为何他是大统领,你是副统领呢?世子殿下看人的眼光,总没错罢?” 宋奇竟然被他说得一噎,又不能反驳说殿下眼光不准,只能悻悻道:“你还挺牙尖嘴利的嘛。” 方叶儿也不跟他客气了,说:“你把护腕摘下来还我。” 宋奇浮夸道:“你好狠心,你看我这护腕都旧成这样了,你不给我,非要给武泽,他都有新的了!” 方叶儿道:“那天游街,不是很多郎君小姐给你丢手帕香包么?难道他们不会给你送?” 宋奇道:“要是随便哪个人送我,我都收,我成了什么人了。” “……”方叶儿嘀咕道,“那你也不能收我的呀。” 宋奇笑了笑:“游街的时候,我不是接了你丢过来的荷包么?” 方叶儿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宋奇也不作声,就这么抱着双臂,嘴角带笑,靠在窗边望着他。 方叶儿忽然想起那日那些郎君小姐们艳羡的话。 “还不快跟上去,宋副统领看中你了!说不得晚些时候要来寻你的!” 自己这几日不去找他,他果真来寻自己了。 方叶儿霎时满脸通红,一下子站起身,连连后退,别过脸不敢看他了。 “怎么了?”宋奇依然那样靠在窗边,“我又没有做什么,吓成这样。” 方叶儿小声说:“好晚了,你回去罢,我也要歇息了。” 说着,他便过去关窗,宋奇却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别关。” 方叶儿连忙抽手,可力气不如他大,只徒劳地挣扎几下,羞愤道:“你做什么?!” “真不考虑一下我?”宋奇歪了歪头,两眼盯着他,“再想想?” 方叶儿别开了脸,半晌,说:“多想想就能变,那还算什么真心。” 屋里安静片刻,宋奇松开了手。 “好罢。”他叹了一口气,“我来晚了,叫别人捷足先登了。” “不过,看在你认真考虑了一番的份上,我帮你一个忙。” 方叶儿想问他要帮自己什么忙,话未出口,手里抓着的那只护腕就被捞走了。 “哎!你怎么抢我的护腕!”方叶儿急得大叫。 宋奇已翻上了围墙,只有远远的一句话飘过来:“借我几日,一定还你!” 过了几日,武泽来了,提着这对护腕,板着一张脸。 自从上回方叶儿把他关在门外,两人已有七八日未见,方叶儿给他开门时还有些别扭,道:“你怎么来了?” 武泽将那对皮护腕提到他跟前:“宋奇说,多谢你的好意,但他不能收。他没脸来见你,让我替他还过来。” 方叶儿愣了愣,没明白这话的意思,这对护腕明明是宋奇抢去的,怎么跟七哥说是自己送他的呢? 难道宋奇说的帮自己一个忙,就是让七哥跑这一趟,让自己能见上七哥一面? 方叶儿嘀咕道:“真搞不懂他。” 他伸手去接皮护腕,一扯,却没扯动——武泽仍抓着不松手。 方叶儿疑惑地抬头看他,武泽轻咳一声,说:“来的路上,我试了试,倒是挺趁手的。” 方叶儿忽然明白了。 宋奇看出来自己死要命子,做好了护腕,却不肯送给七哥,就使了这个法子,让七哥先来给自己台阶下。 想到自己总是对他恶语相向,除了意外丢出去的荷包,也不曾送过他什么,这对护腕让他试戴一下都不情不愿,是不是伤了他的心呢? 可他还是帮了自己这个忙。 方叶儿忽然有些愧疚,心中酸酸涩涩。 见他不作声,武泽又说:“既然他不要,能不能给我戴?” 方叶儿小声说:“你不是有新的了?” 武泽连忙说:“我新买的那对,并不趁手,戴久了便不舒服,我又换回旧的继续戴。” 方叶儿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绑的确实是旧护腕。 “你新买的?那不是……”方叶儿一噎,仔细想想,确实没有看见是赵姑娘送的,只是他同赵姑娘见了一面,手上便多了一对护腕,自己便以为是赵姑娘送的。 心里堵了好几天的气终于散了,方叶儿道:“你戴着合适,你就拿去罢。” 武泽一笑,当着他的面便换上了,又问:“你不会再给他做新的了罢?” 方叶儿撇撇嘴:“你管我呢。” 看他似乎还不想放弃,武泽有些着急,说:“我同你讲过了,他这个人性格如此,就喜欢逗别人玩,宜州城里被他逗过的公子小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不要当真……” “宋大哥不是那样的人!”方叶儿这会儿心里还有愧疚,听不得他说宋奇不好,“你怎么这样说人家?他只是逗我开心,又没有把我怎么样!” 被他大声说了一句,武泽愣愣的,神情有些无措。 “话不投机半句多。”方叶儿说着就去关门,“你走罢!” “等等!”武泽连忙拿手撑住了门,“我、我不该那么说。” 方叶儿抬眼斜着他,气鼓鼓的。 武泽叹了一口气:“他是没把你怎么样,可他把你的心勾走了。” 第177章 他道:“我没有他好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8 21:09:50~2022-09-10 14:3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每天热成狗、辣丝、阿熊猫 2个;愤怒的搓澡巾、奶瓶q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y 10瓶;fan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番外 诉衷情8 方叶儿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武泽仍望着他,说:“今日母亲问我对成家之事有何打算,我才细想这件事,觉得若是能娶你,日子该过得比现在舒畅多了。” 方叶儿缓过了神,面色微红,听了他这话,又没好气地说:“若只是为了日子过得舒畅,你何不多添几个下人伺候。” 武泽嘴拙,说不尽自己的心意,只能解释:“不是要你伺候我,要是能娶你,该我伺候你。” 这话他说出来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方叶儿听着却想歪了,脸上绯红,低声骂了他一句:“耍流氓。” 武泽挨了一句骂,这才多想了几分,顿时也觉得这话有些歧义,便又补充:“我同你在一块儿很开心,母亲问起来,我便想到你了。” 他实在木得很,明明只需说一句中意,偏偏要说些别的,且说了这么多话,还没踩中这一个重点。 方叶儿道:“我看你同别人在一起也挺开心的。” 武泽竟然疑惑道:“除了你还有谁?” “……”方叶儿就想听一句中意,偏偏这男人不解风情,气得他直说,“你这脑袋是榆木疙瘩吗?不理你了!” 说完,他便将院门一拉,猛地关上了。 闩上了门,他却没有走,反而扑哧一声偷偷笑了,自个儿捂住脸,笑个停不住。 这时,头顶忽然冒出武泽的声音:“叶儿,我话还没说完。” 方叶儿正自个儿偷偷乐呢,被他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见他翻进墙,连忙往屋里跑。 “等等。”武泽追着他,赶在他进门前将他拉住,“再说一句。” 方叶儿瞅了他一眼,嘀咕道:“尽知道说些有的没的,就不知道说些好听的话?” “……”武泽顿了顿,忽然福至心灵,道,“叶儿,你乐意嫁给我?” 方叶儿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真是够呆的。” 武泽高兴极了,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原地转了几圈:“我回去就同母亲讲,请人到你族中去说媒。” 方叶儿故意说:“是不是太急了?” 武泽将他放在地上,道:“不急,待说了媒,合了八字,还得过礼,少不得要一两个月。” 果真如他所说,待到过了彩礼,已是一个月后。 武泽家中从商,到他这一辈,也只他一个靠武举出仕,因此家境虽然殷实,倒也算不上如何显赫的大户门庭,娶亲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要是放在大户人家,婚礼少不得要拖到下半年。 现下方叶儿已不再在店里做工,武泽让他暂时住在自家一处空置的二进小院里,筹备嫁妆婚服,待到成婚时,便从这里发嫁。 这日方叶儿同往常一样,早早起来,打扫家中,吃了早饭,出门买菜买肉,回来便拿起昨晚搁在桌上的嫁衣,搬个小板凳提着绣篮到院里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做嫁衣。 宜州地处南方,进入四月,天气就暖和起来了,近来更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不少人已穿起了夏衣。方叶儿刚刚出了趟门,有些冒汗,这会儿在家里又不讲究,就换了件宽大的旧麻布长褂子,里头只穿了件肚兜。 晌午时分,外头的院门被人敲响了,武泽在门外喊着:“叶儿,开门!” 方叶儿连忙将没完工的嫁衣往篮子里一搁,出去给他开了门。 “今日这么早?不是没到吃午饭的时候么。” 武泽擦着额上的汗,走进院里:“今日事闲,我便提早下卯了。” 方叶儿在他后头闩上门:“凉茶在厨房里,自个儿去喝。” 他回到后院,坐在廊下继续做嫁衣。 这处小院所在的胡同,离衙门近得很,武泽下了卯,一脚就跨过来了。起先是老夫人看他事忙时总不着家,连沐浴换衣也没个地方,这才给他置办的,哪知道方叶儿现在住着,武泽日日都来,闲时也不回家了。 在屋里换上凉爽透气的夏衣,武泽才走出来,到厨房喝了凉茶,又将陶罐茶壶提出来,给方叶儿倒了一碗凉茶。 “你也喝些,今日太热了。” 方叶儿接过茶碗,喝了一半,便将碗搁在一边,继续干手里的活。 武泽在他旁边坐下,说:“这才四月末,已是夏天了,该做些新夏衣,别穿这个。” 方叶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我就在家里穿,又不穿出门。” “肩头都露出来了。”武泽给他拉了拉衣领,“在屋里穿还差不多。” 这褂子的衣领十分宽大,被他拉拢了,更加往下垂,露出了小半个肚兜。 武泽:“……” 方叶儿将他的手拍开了:“别拉了,你还没我摆弄得好呢!” 他将褂子又拉上去,挡住了肚兜,露出雪白的肩膀。 武泽眼睛盯着他的肩头,道:“去换一身,不要穿这个。” 第178章 方叶儿犹无知无觉,低头做着嫁衣,说:“穿这个凉快。” 过了一会儿,武泽说:“我不凉快。” 方叶儿抬头看了一眼,才发觉他眼神炙热,额上都冒了一层汗。 他面色微红,拿手戳他的眉心:“成天都想些什么,下流。” 武泽捉住他的手,将他的针线连同嫁衣一块儿往绣篮里一塞,把他搂过来就亲。 方叶儿嗔了一句:“轻点儿,别咬人。” 他捶了武泽一下,随即被男人的嘴唇堵住,便说不出话了,两手软绵绵地勾住武泽的脖子。 方叶儿在村里长大,并不怎么讲究这事儿,往往武泽愿意亲他,他也愿意亲武泽,只是武泽自持,总是克制着,亲一会儿便把他放了。 可今日武泽与平常不同,搂着方叶儿亲了一会儿,便放开他的嘴唇,急切地去吻他的耳垂、脖子。 方叶儿心头怦怦直跳,两手在他结实的背上来回摩挲着,隔着薄薄的夏衣布料,感受着手底下男人的精壮身体,心头火热,忍不住叫他:“七哥……” 这一声叫得娇柔婉转,武泽身子都麻了半边,登时便将他一抱,抱到屋里去了。 中午,屋里的动静才总算平息下来,方叶儿枕着武泽汗湿的胸膛,轻轻喘着气,只觉得两腿发软,连起身都起不来了。 “下次不许白天弄了,下午还要做事呢。”他拿手指在武泽胸口画着圈。 武泽这会儿哪有不依,只说:“好。”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方叶儿不禁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呢。” 武泽搂着他的腰,道:“你累了,下午就不做事,歇息。” “你要我做,我也做不动了。”方叶儿懒懒地使唤他,“我起不来了,你去做饭。” 武泽道:“不做饭了,我出门买几个热菜回来吃。” “要你做饭,你就到外边买。”方叶儿翻了个白眼,滚去了一旁,“懒鬼。” 武泽说:“我不会做么。等成了亲,你也不用做饭,家里有下人。” 说着,他便起身,捡起床边散落的衣物穿上。 背对着他躺在床里头的方叶儿忽然又说:“既然是在外头买,那我要吃好的,我要半斤牛肉,还要葱油鸡。” 武泽笑道:“你还嫌弃我,自个儿还不是一样喜欢偷懒。我在家怎么不做大菜给我吃?” 说着,他拍拍方叶儿的屁股:“还想吃什么?外头有人在卖夏饮了,要吃冰么?” 方叶儿想了想,道:“紫苏饮。” 武泽说了一声遵命,大步走出屋去,忽然又想起一事,倒回来,说:“对了,今日宋奇不知发什么疯,买了不少点心,在衙门里四处发,也给我拿了几包。” 方叶儿不禁好笑:“人家给你送点心,本是好意,你还要说人家发疯,真小心眼。” 武泽装作没听见,从隔壁自己屋里将那些点心提过来,说,“你不是爱吃这家铺子的点心么?你拿去吃,我反正不爱吃这些。” 他将那些点心搁在方叶儿床头的柜子上,这才出门。 方叶儿在床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起身子,穿上衣裳后,便觉得肚子饿了,本想等着武泽带饭菜回来,可一看床边还有点心,便忍不住了,先将油纸包打开,想着吃两个垫一垫。 油纸包上盖的红印章,正是之前武泽同他讲过的,宜州城的那家老字号点心铺,宋奇给武泽拿的这一包挺大,上下三叠,方叶儿拆开来,才发现里头还用油纸包着个东西。 “这是什么。”他拈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另一手拿起那个油纸叠起来的小信封,“宋大哥还给七哥写了封信?” 然而他一捏,便觉出不对——这里头的东西有厚度,但是软的。 他将这个小包拆开,微微一愣。 里头放着的,是一个荷包。 正是之前世子殿下大婚游街,他凑热闹时,误打误撞丢给宋奇的那个。 方叶儿将荷包拿起来,它还保存得完好如初,可见收到它的人,十分用心地保管着它。 方叶儿摩挲着荷包,便又想起那时把它丢给宋大哥闹出的糗事,当时觉得丢人得恨不能钻进地缝,现在回过头来一看,倒也是段有趣的回忆。 现在宋大哥把它送回来,大抵是因为自己即将嫁人,他再保存着它,便不妥当了。 真是个细心有度的人。 他不禁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妆镜前,将上锁的檀木首饰盒打开,将它好好地放在最底下的一层木抽屉里。 这时,外头的院门被人一推,武泽的声音远远响起来。 “叶儿,我回来了,过来吃饭!” 方叶儿连忙将木抽屉推进去,锁上檀木首饰盒:“来了!” 他走出屋去,武泽正提着食盒,笑着朝他大步走来。 作者有话说: 番外就暂时更新到这里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