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的大太监》 第1章 [gl百合] 《贵妃娘娘的大太监gl》作者:三大妈【完结+番外】 簡介: 宣统三年的春,皇权之下、波诡云谲。 身为女子,作为太监,在紫禁城的每一步都如刀口舔血。举步维艰之下,她终于坐上东厂提督的位置。 茫然之间,故人相逢。 她又记起了弘熙年间,宫里头的日子。 那时她只是一个无名太监,却被那位贵妃娘娘所庇佑照拂。 “春日了。” “是啊。” “红豆花开的极好,折一枝送你。” 不正经简介 what+fuck? 穿就穿吧,怎么穿成了一个小太监? 这泥马,老娘是女的啊! 好嘛,自己是太监也就算了,怎么朋友是太监,闺蜜是太监,义父是太监,好姐姐好妹妹都是太监!这真是捅了太监窝! 要遭大罪啊! 前是皇帝大老虎,后是皇后大狮子,周围还有各宫妃嫔来搞事,日子忒不好过喽! 为了不被砍头,身为工作狂魔的陀螺,接下小太监重任。一步一步爬上高位,差点就挤下了同为督主的大太监。不仅如此,还得了贵妃娘娘的宠爱。 假太监美女子桑葚,小表情贼多:“娘娘,您坐这把椅子,脚搁臣背上才是妥当。” 第1章 小太监升职记(一) 东厂的天乌烟瘴气,似黑云倾身压下来般。齐整的太监们弯低了腰背进进出出,像一只只蜷缩着身子的蚂蚁,为了讨得主子欢心,使出浑身解数。 明黄琉璃瓦散着熠熠光芒,瓦檐下的房门窗户紧紧闭着,里头传来闷闷的低啜声。既压抑又苦闷。像这风雨欲来的天般,阴阴沉沉的。 豫嫔宫里头的总管太监前夜刚过了身,“义子”桑葚今日是守第三晚的灵。也是最后一晚。 宫里头烧纸钱,祭死人,是大忌讳。 桑葚知晓,可她只有这么一个义父,待她如亲生的好义父。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桑葚有一慌,拿茶水浇灭火盆,忙收了义父的灵位,用黑布罩起,藏于床下的小箱里。 彼时,门被踢开。 进来两三人,都是阉人,个个都不超过十五岁,个虽矮却生的白净。都是在这东厂做事的小太监,为首的太监刚从杂役太监升上去,主子们唤做六福。现在去了膳房当差,算是谋了个好差事。旁的人,都望尘莫及。 六福平日就不待见桑葚,桑葚长的不是白净,而是漂亮,漂亮不像太监,不像男人,像一个女人。前几回义父领着桑葚去当差,娘娘们见着了不由夸赞一句,说这小太监长的可人。但就是可惜了,是个太监,没了根的。 六福嫉妒,即便同为太监都嫉妒,上来就在桑葚肚子踹了一脚,“现在你义父死了,看你日后要怎么办!” 六福高声,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稚嫩。 桑葚不计较,她一个三十六岁老阿姨,能跟一群小孩子计较么? 只是,这一脚也忒重了吧! 桑葚不是大越朝人士,是因为加班猝死的打工人,意外来到此处。穿呗,白给的命能不要么?而今才十二,还嫩的能掐出水来。一切都挺好。就是穿成了个太监。女儿身,太监心。这女儿身当个太监,这份工作,不好做啊! “哑巴!” “讲话!” 六福气的两颊红彤彤的,像熟透的樱桃,泛着紫红色。 桑葚表现的怯怯诺诺,尴尬的行了一礼,哭着说:“六福哥哥,您莫生气。我义父过身,我心里不好受。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妹、放弟弟这一回吧。” 眯了眯眼睛,看着桑葚低三下四的模样,六福受用的很,哼了一声,道:“既然你都求我了,那这次便罢了。明日一早,你还得去柴房当差呢。” 到底还是孩子,孩子心性还是有的。 可再过个三五年,谁又晓得这些孩子会不会被夺了天性,在这深宫之中精心算计,残害手足呢? 抹去泪珠儿,桑葚又行一礼,“谢六福哥哥。” 这一声声的六福哥哥,是听的六福心里直痒,他鼓了鼓嘴,“你比我小,我比你年长,你叫我一声哥哥倒也合适。” “是是,合适的,六福哥哥。” 六福摆摆手,装的像个大宦官,“行了!去歇着吧!” 桑葚低头,看着六福几人出门,才把头抬起,脚步匆匆的关上门。 难过是真的,心虚也是真的,劳累更是真的。 桑葚是宫中最低等的太监,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们杂役太监全包。今天在柴房,明天浣衣局当差,后天在冷宫打扫,都是说不准的。全凭太监总管指派,还有高高在上的主子们。运送死人的尸骨,清扫血迹。给主子们倒恭桶、清洗。给主子的猫儿狗儿,鹦鹉孔雀打理毛发、收拾排泄物,那都是最正常不过的。哪里有那些有品级的太监潇洒自在。 要说这最风光,那肯定当属司礼监掌印太监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万岁爷的亲近人。 走到哪里都乘轿子,鞋底都不沾地,踩着太监们的背才能下车,没品阶的太监们都是踏脚凳了。 这待遇,比贵妃皇后还要尊贵。 大兴诏狱也好,宦官乱政也好,桑葚只想苟命。反正又出不去宫,还不如卯足劲升升职,干到退休领一笔银子,老了安度晚年算是不错。 第2章 平安度过第一晚,桑葚的心情没那么遭了。 起身洗漱完,收拾好义父的灵牌,桑葚换上干净的太监服,在镜子前看了看自个儿的模样。 没品阶的太监衣服没什么可看的,素色的太监服,从脖子素到脚踝,一双黑靴,一顶普通乌纱小顶帽。 今日是去柴房当差,同几个太监劈柴,劈好的柴还要摞的齐齐整整,不能有一根长的,也不能有一根短的。这些柴是供御膳房、还有娘娘们的小厨房使用的。后宫之大,劈柴也是整天要做的活计。看似是个简单活,做起来却是力气活,又难又废人。 桑葚一个女子,也没什么力气,加上这副身体才十二岁,平时又被保护的很好,这力气活就更难做了。 接连几天,桑葚都在柴房当苦力,伙食什么的能吃。 粗馒头咸菜,一碗清粥。或者大锅烩菜。午饭还能好点,能吃上面,面吃了有力气。虽然只是一碗浇了面汤的清水面。 柴房指派来一个新的小太监,桑葚又被指派去打扫长街,要在各宫娘娘们起身之前打扫干净,不然脏东西会沾染到娘娘们身上,还会挨罚。每天还不到三更天,桑葚就起身了。 管事太监用拂子扫了扫眼前的灰,皱着眉头说:“那边,扫干净些,别偷懒。” “地扫的干净了,就是你们的面皮子干净了!” 桑葚点头,清扫着长街上的落叶。 前几日刚落了场秋雨,枯黄叶子满宫都是,淡黄的梧桐花一簇一簇相拥着。像这后宫里的女人,互相慰籍。 要走乾清宫,必然要从长街经过。 妃嫔们来来往往的轿撵、皇后的凤辇,还有皇帝出行时乘坐的龙辇,都要经过这。可桑葚是一回都没遇见过。 方扫到墙根下,忽响起一阵短促喊声。 “走开走开!” “督主要过路!” 太监们纷纷让开了路,就连管事太监都跑到了墙根下躲着,背过身去,似是怕见到什么杀人的阎罗王,尤其是小太监们,抖成了筛子。 天蒙蒙亮了,还有些暗。 八人抬着一顶步辇,步辇后面跟着十二人,辇上之人斜靠着,细长而苍白的手指捻动着一串翡翠珠子。似乎被扰了清梦,捻动珠子的速度快了几分。 他揉着前额,慵懒吐出字来,“快些。” 抬着步辇的太监像是奉了皇命般,不要命的往前疾冲,一人脚下磨破了鞋底,那血长写了一路。 几时了,桑葚抬眸,盯着飞驰而过的步辇,那抹月白色的披风似拂起风儿来,带着血的腥味。 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第2章 小太监升职记(二) 弘熙四年,风雨潇潇。 新春过了,宫里头的热闹跟着慢慢褪去。得主子们吩咐,太监们爬上木梯,取下旧灯,换上新灯笼,意为辞去旧年。 浣衣局的掌印太监苏祥瑞风尘仆仆的进到屋内,桑葚忙将泡好了的春茶双手奉上,“苏公公,您请喝茶。” 苏祥瑞鼻子“恩”了一声,架子大的厉害,“手太低,抬高些。” “是。” 桑葚应着,手臂用力,将捧着的茶抬高了些。她来这快一年了,宫中门道多,都还没摸透。不过暂时在皇宫这个“公司”里能安定下来。 “太低了。” 桑葚减了力气,双肩软下来,再次讨好,“公公,这样您看行了么?” 苏祥瑞没吭声,端走茶杯,掀开茶盖,凑近用鼻子嗅了嗅,“到底是春茶,味道闻着就不一般。” 桑葚还跪在地上,没苏祥瑞的话,她起不来身。 茶饮了半杯下来,苏祥瑞才记起地上还有个人。调来两月多的小太监。听说今年刚满十三,还小嘞。这些个小的,就得从小培养喽,不然年岁越长,就越不懂得尊老爱幼。 “起来罢。” “谢苏公公。” “你得记着了,在咱家这里还能教你。到了娘娘们跟前伺候,可没人教你……” 桑葚起身,乖巧立在一侧听训。 苏祥瑞翘着小拇指,盖子在茶杯边缘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听说你和那个在贵妃娘娘宫里当差的六福走的挺近?” 桑葚忙行一礼,规矩回答:“只是一同进宫,事情上不曾打搅过。” 苏祥瑞瞥了一眼人,淡淡道:“你可别学了那小子,仗着贵妃娘娘的宠爱就目中无人。到底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成不了大器。” 大家同为太监,六福那档子事桑葚还是知晓一些的。六福先前在御膳房做事,去给贵妃娘娘宫里送膳食,不晓得怎么就得了贵妃青睐,被贵妃留在了宫中伺候。这一伺候,赏赐也跟着来了。虽不是贵妃宫中的总管太监,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六福怎么上的位,不得而知。这腌臜事情,宫里头多了去了。可别小瞧了太监的本事。 况且六福一心想攀高枝儿,是太监们都知道的事儿。 桑葚又跪下身来,道:“奴才知道,谢苏公公提点。” 苏祥瑞面上几分满意,声音放柔了几分,“你若听话,以后咱家有的是好处。去,再添些热茶来。” 桑葚应了声是,方起身来,就听苏祥瑞一惊一乍的喊起来。 “哎呀!言秉笔!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第3章 赶忙放下茶杯,苏祥瑞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双手作揖。像只主人豢养的听话狗儿,吐着舌头。 门口罩住一团黑,挡住了今儿的阳光,连苏祥瑞的头顶都是一片阴霾。 桑葚没站一会,就又跪下了。 她微微抬头,看见言丙身后跟着六个带刀内侍,面庞白,着曳撒,身材魁梧,瞧着都是练过功夫的。有点不像去了根的阉人。 言丙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是掌印太监“范照玉”的左膀右臂,今儿来浣衣局,定是有事要交代给苏祥瑞。 撩起袍子,言丙在圈椅上坐下,腰部所佩的雁翎刀磕出响声来,慢慢开了口,“送来几个罪女,你们浣衣局得盯仔细了。” 苏祥瑞磕头,“是,奴才晓得怎么伺候。” 手肘落在扶手,言丙哂笑一声,“有一位姓顾的姑娘,是督主特意嘱咐了的。” 苏祥瑞再磕头,“是是是,奴才明白的。” 屁股还没坐热,言丙就起了身来,准备去交代下一份差事。 见主子要走,苏祥瑞又磕一声响头,劈开了声音喊着:“恭送言秉笔!” 桑葚朝言丙离开的方向,学着苏祥瑞说:“恭送言秉笔。” 言丙耳朵动了动,停下步子,目光低了几分,看着桑葚,淡淡道:“你。” “抬起头来。” 桑葚后背发寒,慢慢把头抬起来。 一张清秀漂亮的脸蛋儿入了眼珠子,再听方才那脆生生的音儿,安排到万岁跟前端茶倒水倒是可行。正好那帮老奴才们巴不得都出宫去,个个吃的肥头大耳,肚子里的油水刮下来能炒几年的菜。自然是不如这新鲜的可口,瞧着都是舒心个几分的。 “你叫什么名字?” 桑葚不卑不亢,“奴才桑葚。” 言丙捏了捏大拇指的翡翠扳指,“明儿一早去伺候万岁爷。” 万岁爷? 叫她去伺候? 可她还没琢磨透宫里这些礼节呢。万一得罪了万岁爷,那可是要杀头的死罪。好不容易得来的新生,万万不能就这样白费了。 等桑葚再次抬起头时,言丙早没了影,屋内似留了浅浅的梧桐花香。 苏祥瑞搓搓手,都快流哈喇子了,“这可是好差事。若得了万岁青睐,你小子,日后可有的是福!” 桑葚摇摇头,“公公,这怕是难说。” “什么难说不难受了,去了就尽心尽力的伺候着。这机会,千载难逢。把握得住喽,那就是野鸡变了凤凰,飞到了金窝里头。把握不住,你这脖子上驾的东西,只配喂给狗吃。你年岁尚小,模样又生的好。在主子跟前混个熟面,不是什么难事。”苏祥瑞平日待桑葚谈不上好,但这会子还是叮嘱了几句,他又捏住桑葚下巴,指腹用力,让桑葚把头抬高些。 桑葚吃力的紧,又臊的慌。 再怎么着,她是个女子。 虽然苏祥瑞只是个太监,可到底还是男子。 松了手,苏祥瑞道:“白白净净,腰细条儿顺。” “你转一圈给咱家瞧瞧。”苏祥瑞又靠回椅背,右手端起凉却的茶,轻啜一口,已然忘记茶凉了。 桑葚听话的在原地转了一圈,眼中是生无可恋。 苏祥瑞击掌两下,“不错。” “甚是不错。” 啧啧两声,又道:“你这模样、身段,在万岁爷跟前伺候,不丢咱家的脸。” 桑葚一拜,感激了苏祥瑞的好心,“谢公公赏识,奴才定会好好侍奉万岁爷的。” “孺子可教也。”脑袋晃悠着,苏祥瑞笑了两声,摆摆手,“去,换盏新茶来。” “是。”桑葚颔首,弯低了身子退出去。 一迈过门槛,就听几声喊叫,那是女子因被鞭打而发出的尖利之音。 第3章 小太监升职记(三) “洗干净喽,你们这些人的手,是脏玩意。要是弄脏了诸位皇亲国戚的衣裳,这手,也甭想要了!” 牛皮制成的鞭子打人最痛,一鞭子抽下去,几个姑娘手背满是血痕,疼的哭天喊地,洗衣裳的动作却是不止。 虽说入了春,可这冬气的余冷还未过,一双双纤细白嫩的玉手在冷水里浸泡。不等几月半年,十天半月下来,这冻疮就会生满双手。 来了浣衣局的罪女,哪个不受这遭罪。 桑葚低着头,疾步行着,不敢去看。她亦是无能为力的。 在浣衣局最后一日当差,桑葚落得了个难得的清闲,苏祥瑞叫她一起喝茶,还一同用过了晚膳。 三道菜一盅汤,一壶上好的桂花酿。 这真是她这些天里,吃到过最好的一顿饭菜了。 桑葚权当苏祥瑞饯别她去万岁爷前当差。 苏祥瑞多喝了几杯,醉醉醺醺的说了许多胡话,桑葚忙捂住苏祥瑞的嘴,把人送回了房休息。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呢? 桑葚关上窗,枕着胳膊睡了。 浣衣局不在皇城内,桑葚一早收拾好包袱等马车来接。 去万岁爷近前伺候,这是桑葚没想过的。她不想做一个伺候别人的太监,要做,要做一个大太监,手握权利的太监。 冷风吹来,一阵瑟索。 桑葚裹紧自己,吸吸通红鼻子。 五更天,城门开。 车马行来,车夫是宫里头的人,拉紧缰绳,招了招手,叫桑葚上车来。 第4章 桑葚点头,飞快的上了马车,把包袱放在膝上,抱在怀中。里头是几件贴身衣服、两件干净衣裳。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了,她的家当属实少得可怜。 宫门已下钥,有太监领了桑葚教过规矩,加上桑葚入宫多年,一些繁琐礼节自是知晓,便就安排桑葚去养心殿当值。 皇帝上了早朝,时下伺候的主儿不在,桑葚才得空反复记着方才那老太监教过的规矩。 约莫两个时辰左右,皇帝上朝归来。 那双尊贵的靴子从朝前一路过来,皆是跪拜。养心殿的太监宫女们,也不例外,一一跪下,口里称呼着尊敬着,不敢有半分错误。 桑葚同宫女姐姐们一道跪下,说着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姓赵,单名一个邝字。 赵邝去东暖阁的偏殿换下朝服,换上常服,身子轻松了些,在宝座上待了一会,问:“范大人可来了?” 老太监恭声回答:“一早就派人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赵邝低低“恩”了声,从东暖阁走出,来至正殿。 桑葚忙奉了茶来,躬着腰身,“皇上请用。” 赵邝方要接茶,听得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便知是谁来了。茶未接,朝殿外看去。 立在雕花几案上的西洋钟,机械的走着。 宫女们挑了帘子,范照玉走路没声儿,几个内侍走路声音也小。抬了下手,叫内侍们在外头等候,范照玉自个儿进来。他身形修长,戴的是乌纱帽,身着白色蟒袍,曳撒似花瓣,脚穿一双银线勾成的蟒纹皂靴。 赵邝笑着打趣,“来了。走路这样没声,像鬼魂似的。” “万岁爷要臣当鬼,臣能不遵命么?”范照玉说着话,这礼也跟着一道行了。 赵邝指指范照玉,腾出个地儿来,“坐下,陪朕下盘棋。” 范照玉拱手一礼,撩了袍在旁坐下,“遵命。” 桑葚端的久了,又长久保持一个姿势,手有点抽筋,弄的茶盖发出响声来,茶水也溅了几滴,落在万岁爷的袍子上。 赵邝面露不悦,“笨手笨脚。” “请皇上息怒!” 桑葚“扑通”一声就跪了,差点吓破了胆。 果真如网名所说,穿越到古代活不过一天,这规矩实在严格。 赵邝郁闷,方要下令拖出去,就听旁边人说了话,“瞧你是个没长眼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罚你去重新沏两杯茶来。” 桑葚大着胆子抬头,巧了,正巧对上那双眼睛,大太监的眼睛是冷的,眉毛细长而有弯度,面庞苍白,苍白的像久病之人。鼻梁是高挺的,生的唇红齿白的。说话是阴柔的,人是阴冷的。连穿的衣服都是阴森森的。 “谢过万岁,谢过厂公。” 范照玉俯下身,勾了勾桑葚下巴,笑问:“瞧着面生。你是什么时候调过来当差的?” 桑葚回答:“回厂公您的话,今儿一早。” 他轻笑两声,“难怪面生。下去沏茶罢。” “是。” 桑葚弯腰退了出去,惊得出了一背冷汗。 方才真是有惊无险。 多亏这位范大人,若不是他及时出手相助,谁又晓得她一天当差,就被砍掉脑袋。既对不起义父,也对不起苏祥瑞的教导,更对不起她自个儿。 范照玉捏了几颗棋子,把玩起来,在棋盘上落一颗,眉头便皱一分,“睿王残留的党羽皆除之。不过,睿王府内,还有不多几位冥顽不灵之人。其中便包括睿王。” “梧桐真不甘衰谢啊。十二弟,果真是屡教不改。即使如此,便除之而后快罢。”赵邝从棋盒捻起一颗白子,在黑子旁落下,爽朗笑起来,“这一局,朕赢了。” 范照玉摇摇头,略显失望,“是臣输了。” 桑葚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重新沏好的茶冒着热气,一股淡淡的清香充盈殿内。这一回,桑葚奉茶的双手又稳又准,高低相同,取茶者不会吃力,不会出现要伸长手臂去拿。 赵邝赢了棋,心情颇好,便没有计较一个小太监的失误。 范照玉没什么动作,等茶凉,喝了不多几口。 桑葚便立在一侧,随时等候添茶、敬茶。 皇帝臣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思仿佛都在这棋盘上。 “贵妃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柔儿啊,自从去年秋狝为救朕摔下马来,这身子骨一直就不见好。朕有愧于她。”赵邝轻叹一声,一颗好棋偏偏落错了地方,扶了扶额。 这一句输赢已定,范照玉没有落子,将黑子搁回棋盘,招手吩咐桑葚把棋盘撤下去,弯了眼睛,轻笑着说:“前朝武将英雄神武,战无不胜,是万岁爷的脸面。后宫诸位娘娘们花容月貌,婀娜多姿,亦是万岁爷的颜面。脱缰了的野马,可不能任由着她去。万一损了万岁爷的颜面,叫万岁爷您丢了人,岂不是罪过?” 赵邝面色一沉,分外阴郁。 贵妃? 桑葚自打来到这儿,就听过关于不少贵妃的传闻。却从来也没见过。 …… 酉时宫门落钥,桑葚下值,有太监来换晚班。有值班、也有轮值。单单一个太监伺候,那不得暴毙而死。 站了一天,桑葚腰酸背痛,活动活动筋骨,转了转脖子,方要回房休息。迎面过来几人,为首的是那言丙,他看了看桑葚,眸中多了几分失望,淡漠道:“跟我走。” 第5章 桑葚不敢反驳,跟着人走了。 在言丙身后跟了一路,桑葚大概知道了那梧桐花香是从哪传来的,是言丙腰上系着的荷包。 桑葚被带至司礼监,一进司礼监,寂静无声,这里的人,走路都没个声音。还能瞧见戴着大帽,穿着藤条编成的盔甲,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 进到房内,幽深的檀香味吸入鼻尖。 “伸出手来。” 桑葚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手。 一位眼皮都耸拉下来的老太监把袖子往高里卷了几道,拿着戒尺,那戒指长七寸,有两指厚,一下又一下的打在桑葚的小臂。 晦暗不明的后头传出范照玉的声音来,“手明个儿还得用,别打残了。” 老太监颔首。 朱红门紧闭,桑葚跪在地上受罚。烛火摇曳,昏暗的屋子里,基本不见多少灯火。只是熹微之光罢了。 桑葚叫痛,此人真是佛口蛇心。 明明在万岁眼皮子底下为她说好话,可一下值,就把她带到这里来受刑,真真是冷酷无情。 “下回可记着了?手不能抖。” “记着了公公,记着了……”桑葚连应几声,表明决心,更是发誓日后都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伺候人总比掉脑袋的好。 两只手的小臂皆是红了一片,桑葚低头,倒吸一口凉气。这太监的工作,特么的也不好做啊! 范照玉倚在贵妃榻上,膝上盖着一条虎皮毯子,等刑用完,掩嘴打了个哈欠缓缓道:“你是言丙带回来的人,更要知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在万岁爷近前伺候,小心谨慎是规矩。日后才能有你活命的机会。” “猫有九条命,可人没有。” 他一笑,眸子里碎了冰。 言丙上前,呵腰道:“督主,奴才会好好教他规矩的。” 范照玉瞥了一眼言丙,话是对桑葚说的,“你同那叫六福的一块进的宫?” 桑葚作揖,规矩不少,连说话都有了轻重缓急来,“回厂公您的话,奴才更早一些。是同安三十二年进的宫。” 捏捏耳垂,范照玉从贵妃榻上起身,走到桑葚跟前,“罢。往后,你要与这个六福走的近些。” 桑葚有些懵,本想问是怎么个事。脑子一转,想起今早范照玉跟万岁爷的对话,心中便有了点数,叩头说话:“是,厂公,奴才晓得该怎么做了。” “不算愚蠢。”范照玉轻轻笑着,似嘲讽般。 桑葚面露尴尬。他肯定不是在夸她。 她擦擦满是汗珠的额前,只看得见那双蟒纹靴子。即便是一双鞋子,也能叫她喘不过气来。 范照玉说:“日后的行动跟规矩,会有言丙教你。去尚衣监做身新衣裳,别让人瞧着了寒酸。” 作为职场老人,桑葚很清楚她这是被领导瞧上眼了。好好干,总有出头的日子。 言丙颔首,应了声是。 桑葚再次抬头,屋内早已空无一人。她谨慎的看了看四周,无人后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在椅子上坐下,长长出了一口气。不过桑葚弄明白了,她现在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而是为司礼监做事,被司礼监掌印太监挑去在万岁跟前当卧底的人。甚好甚好,等来日升了职,必不会再受人欺负。 摸摸叫唤的肚子,有些饿了,桑葚去寻了吃食。 夜风拂来,宫墙上的花枝摆动几下,范照玉在前行着,言丙扶着短刀跟在身后。灯笼里的火光映照着二人的影子,言丙低声说了话:“大人,这小太监虽不懂规矩,到底是个机灵的。年轻又小,还生的漂亮。六福比起桑葚来,还是太过男相。要论漂亮,定是桑葚更胜一筹。留他在万岁爷前做事,是万全之策。” 范照玉抬头看明月,眸中倒映出今晚月儿的形状来,“父母双亡,没有族人,没有朋友,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青梅竹马。只有一个死了的义父。孤身一人。这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模样嘛,水灵清秀。且行且看罢。看他能否握得住机会。” “是,大人,奴才明白。” “贵妃那边这几日盯紧些。” “奴才明白。” 到了亥时,主子娘娘们都歇下了,只有太监宫女们还在忙碌。 六福本该到了下值的时间,却迟迟未回来。 桑葚还是住原先义父的房间,不同一些个太监住一块。她到底是女子,一些事情一个人住是最方便的,例如来葵水时。 粥喝的有些多,桑葚在便盆里解决完,准备去倒掉,一推门就见一道人影偷偷摸摸,走路飞快,墙上映出的影子跟鬼似的。 桑葚低喊一声,那人回了头,是六福。他生的好看,搁人群里,一眼就能辨识的那种。他肌肤也白,又俊。 六福提起袍子上前来,看着桑葚皱了皱眉,呵斥了一声,“小点声,他们都歇下了。” 桑葚顺从点头,借着月色,看清六福脖颈的牙印。报仇的欲望冒了尖。 “六福哥哥,你这脖子是怎么了?”桑葚明知故问,还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那不就是贵妃娘娘弄出来的红痕么。 六福被挠的心痒痒,就是贵妃娘娘那样国色天香他都只动五成心。可眼前这个小太监,竟撩拨得他□□焚身,真是奇了怪了! 六福忙将衣领子往上提了提,咳了几声,一本正经的回答:“不过是被蚊虫叮咬几口罢了。何必那么关心。” 第6章 蚊虫叮咬,糊弄鬼呢!这才什么时候就有蚊子了。桑葚可不信。六福伺候贵妃娘娘的事在他们这个太监圈子里是传开了的,不是端茶倒水的伺候,是床榻上的那种伺候。 “倒是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去干什么?”六福锁着眉,他的眉毛更浓些。都说眉毛浓的人重情义,可显然,六福并不是重情义的人。 桑葚把便盆端到六福眼前晃了晃,天真说:“我去倒尿呢。” 六福嫌弃的捏了捏鼻子,别过脸去,摆着手急声道:“去罢去罢!赶紧去罢!” 第4章 小太监升职记(四) 桑葚在尚衣监领了新衣裳,新衣裳有了颜色来,不再灰扑扑的。既合身面料也舒服,靴子是合脚的,戴的乌纱大小合适。在镜前转了一圈,拍拍褶皱的地方,扶正乌纱,去养心殿上值。 半月差当下来,桑葚嘴又甜做事又勤快,再一个便是模样漂亮,眼亮而清。一咳嗽,一抬手,便知道要做什么事、怎么伺候,怎么侍奉,比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的狗还要听话。赵邝便把人留下了。 桑葚算是没辜负范照玉的“器重”,不但留在万岁近前当差,还把搜集情报的工作放在第一位,能提供给言丙一些重要消息。桑葚纳闷,范照玉要的不是前朝政事,而是后宫之事。难不成,后宫有娘娘要造反?不应该很关心前朝政事?桑葚不懂,但会尽力做好自己的差事。 后宫嫔妃们不常来,能来的妃嫔都是受宠的。皇后偶尔来。最多的便是豫嫔。贵妃娘娘来养心殿的次数不多,一般来便是勾着万岁爷的脖颈撒娇,讨要赏赐,和万岁爷亲嘴儿,能让万岁爷把政事搁到一旁的女人。 桑葚咂嘴,这贵妃娘娘是个狠角儿。 也是奇怪。贵妃来的时候,豫嫔几天都不来,后宫中没听过这二位不睦的消息。 不对,怎么又是贵妃? 她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有所期待? 赵邝提了几句豫嫔,桑葚就躬着身子进来报了,“豫嫔娘娘来了。” 赵邝低应一声,“传。” 得了万岁爷吩咐,桑葚弯腰点头,出去请了豫嫔进来。 人未来,声先到,“嫔妾见过皇上。许久未见皇上来后宫,嫔妾这心似是空了般。总是气喘胸闷的,上不来气儿。今儿一见皇上您,气顺了,胸也不闷了。皇上您说这怪不怪?” 赵邝伸手,动作轻柔的扶起豫嫔,点了下豫嫔鼻尖,“你呀,惯会拿朕讨趣。” “嫔妾怎敢,皇上您是九五至尊,嫔妾万万不敢。嫔妾只是想您了。”豫嫔抬眸,眼眸里含了泪珠儿,假话都成了真话。一滴泪落得恰到好处,正入了赵邝眼睛里,叫这个九五之尊的帝王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赵邝扶着豫嫔双肩,眉目含情,“怎得还哭了。朕心里当然是有你的,朕也很想你。” “那嫔妾就不哭了。” 豫嫔的娇俏是女儿家的,没那么多矫揉造作,靠进赵邝怀里腻歪了一阵子。 桑葚下去换了一杯明目的菊花茶,方搁桌上准备去传膳,就听豫嫔说:“这小太监,模样真俊呢。” 桑葚老脸一红,低了低头。 不晓得为什么,被诸位娘娘们夸,这脸老是心虚的红。 “像女孩儿似的。臣妾瞧着满心欢喜,皇上要不就赏给嫔妾,让这小太监伺候伺候嫔妾,皇上您说呢?”豫嫔在书案旁伺候笔墨,一双手似葱白,纤柔的研着磨,声音比黄鹂还要动听几分。 豫嫔眼下是最得宠的,又年纪小,能为皇家绵延子嗣。 赵邝提笔,笑说:“一个奴才而已。玫儿喜欢,便叫他去长春宫当几天差。” 一个卑微如土的奴才,赵邝当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后宫妃嫔能否和睦,这样省去诸多麻烦,他在前朝处理政事倒也安心。 “就几天?皇上未免太小气了些。” “玫儿若不喜欢了,再送回来便是。”捏捏豫嫔圆乎乎的小脸蛋,赵邝笑道:“你父亲总说你瘦,在家时不肯多吃。到了朕这里,怎么吃胖许多?” 豫嫔嘟了嘟嘴,粉拳捶了捶赵邝胸口,“皇上又取消嫔妾。嫔妾日后少吃些就是了。” 赵邝被豫嫔哄的开心了,拦腰抱起豫嫔,往偏殿去,豫嫔咯咯的笑声似铃铛般,渐渐没了声儿。 万岁爷如今虽喜爱女色,倒也勤政,无功而无过。 桑葚垂低头,不该看的勿看,不该听的勿听。这是范照玉教她的。范照玉说过,在皇帝近前做事,得是皇上的心腹,挑了又挑,拣了又拣的。他花费这样大的功夫将她安排在养心殿当差,想要活就得长留下去。留不下来的,便是死路一条。 去哪处,无所谓。 在谁跟前做事,无所谓。 她如今是范照玉的人,所言所行都得听范照玉的吩咐。跟着厂公行事,方能在宫中长,步步高升。 这是桑葚在职场那么多年得出的经验,一个好的领导分外重要。所以在加班猝死前,她又升了职。 天色将晚,桑葚侍奉万岁爷用过晚膳,为万岁爷解下玉带,褪了常服,双膝跪地取下绣满龙纹的靴子。 今儿桑葚守夜。 天一亮,桑葚又去了豫嫔跟前当差,是一夜未合眼。 这样的日子倒也习惯,能勉强撑着精神再熬一日。 第7章 桑葚被豫嫔要去的消息传的迅速,六福听了讶异,深觉桑葚命好。豫嫔是个性软的,待下人平和,桑葚的义父原先就是豫嫔宫中的总管太监。干爹死了,干儿子接班,在宫里头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消息更早禀告到司礼监,入范照玉的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日头上了三杆,春的颜色从窗棂外透进来。 范照玉打了个哈欠,眼皮沉着,那一双眸子里也满是倦意,略带鼻音的问:“怎么个事?” 言丙捏着一条鹿皮制成的毯子,俯下身,手极轻将鹿皮毯盖住范照玉的双膝,“贵妃没要走,倒是预嫔娘娘要去了。听说是豫嫔娘娘瞧着欢喜的紧。督主您双膝受过凉,如今乍暖还寒,得时常护着。这鹿皮暖和,您用着能舒心几分。” “预嫔?”范照玉撂起曳撒,两只脚搭在匍伏在地上的太监身上,捻动珠子,口吻淡淡,“既是预嫔要去了。罢了。” 他脱下无名指圈着的白玉戒指,扔给言丙,“拖个口信给家里头,后宫着了火,仔细着母家有没有参与这把火。” 言丙捏着那枚白玉戒指,低头看了看,收进腰上系着的荷包里,作揖道:“是,督主。奴才即刻去办。” 顿了下,言丙又低声问:“督主,六福那边?” “那小子有野心。暂时不必管他。”范照玉捏住鹿皮毯一角,取下交给旁边的太监,双脚从颤颤抖抖的背上挪开,落了地,曳撒拂过地面,他语气倦倦的, “这梧桐花呀,不耐寒,遇着寒冷节气,花期极短。” 宫里落钥,范照玉去过值房,检查了出入档案。武家的人总是在落钥后派人传书信来,从宫门底下的缝隙里将书信塞进来,再由六福前去取来,交予贵妃。一个月,有十二封书信是从侯府送来的。就是文武百官加急了的奏章,也没这么多。 档案搁回桌上,范照玉捏了笔,在六福的名字上勾了个红圈。 撂下笔,吩咐当值的太监,“盯仔细些。” 太监躬着身子点头,“是,督主。奴才定会盯得仔仔细细。” 范照玉微微颔首。 夜里寒凉,范照玉罩了件玄色大氅,他走在长街上,帽后面垂着的两束布条被风儿吹的左右摇摆。 途径猫儿房,里面传来猫咪们的叫声,捂了捂耳,范照玉听不得猫叫声。会觉得渗人。身上的毛发都会立起来。许是幼时猫儿嘶叫带来的恐惧。 停在长春宫前,太监一瞧是范照玉来了,急忙要进去通报一声。范照玉摆摆手,示意不必了。 太监点头,退到一侧,恭恭敬敬的请范照玉进来。 正殿前院的宫女们立即站成一排,齐齐冲范照玉行礼,没人敢抬头去瞧这位杀人如麻的主子。 槛窗微敞,里头的笑声很喜庆迎人。 范照玉的步子不由放缓了些。 入宫多年,许久未曾听过这样天真烂漫的笑声了。 豫嫔试了试还有些烫的牛乳茶,舌尖烫红了一片,她忙拿手扇了扇,又与桑葚说:“烫。你待会喝。” 桑葚抬了抬头,看着黄花梨炕桌那杯还冒着热气与香甜气息的牛乳茶,忙跪下摇了摇头说:“这般珍贵,奴才怎敢喝。” 豫嫔笑着摇头,直视桑葚那双眼睛,似要从那双眼睛里瞧出星星和月亮来。 年前曹济周领着人来过一趟,那一回,她惦记着自个儿饲养的两只不吃不喝的宝贝,就是两只耀眼华贵的绿孔雀。远远瞥过一眼,那时这小孩应该才九、十岁左右,一眼就惊艳的人她真瞧过不少。可比这小孩惊艳的,是真没有过。 豫嫔放回糕点,叹了声:“模样漂亮,这声儿也像个女孩儿。你说说,这紫禁城有你这般模样漂亮的郎君,岂不是要把所有姑娘家的魂儿都给勾去了?只是可惜了。你出身不好,做了太监。不过也没关系,日后若是宫里有喜欢的,尽管和本宫吱声。” 见豫嫔将糕点放回高足盘中,桑葚起身,将一方绣着荷花的帕子双手递去,机灵的很,“娘娘请擦手。” “你倒是有眼力见。”豫嫔轻笑着,将帕子折了一折,擦了擦手指头残留的糕点屑,没递还桑葚,笑说:“这绣工不错,莲花跟活了似的。本宫留着了。” “娘娘能留着,是奴才的荣幸。” “你呀,这小嘴儿,跟你义父一样甜。” 桑葚低头笑,耳尖微微红了。 娘娘奴才正说话间,范照玉从帘子后面走出,朝豫嫔虚行一礼,客客气气道:“豫嫔娘娘安。” 闻声,豫嫔几分诧异,抬眸看去,竟是范照玉。他可不曾来过长春宫,这一回倒真是稀奇了,她笑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尊敬,“范掌印怎得得空过来?” 豫嫔赐了座,范照玉不喜低矮的杌子,在玫瑰椅上坐下,眼神落在桑葚身上,捻动珠子回答:“宫里头落钥多时,方整理了出入档案,这不经过您宫中,便来瞧瞧。臣听说您前几日胃口欠佳,这几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劳范掌印还挂记本宫。”豫嫔略感惊喜。范照玉对哪个主子都一样,不冷不热,你瞧着他是笑脸,礼节话语上都恭恭敬敬的,可听进耳朵里就是那么不舒服。像针扎,疼得慌。 范照玉谦卑作答:“臣是奴才,挂记主子是应该的。” 问了几句桑葚在长春宫差当的如何,范照玉捻过三圈珠子,歪了歪脑袋问:“桑葚。在豫嫔娘娘这里耳朵得放机灵着些。别让娘娘教你规矩。” 第8章 桑葚抬眸,与范照玉对视,慢慢点头。 豫嫔蹙起秀眉,“你这名字也忒不好听了,本宫就赐你个名字,如何?” “能被娘娘赐名,是奴才的荣幸!” 桑葚不在意自个儿叫什么,反正她本命也不叫桑葚。娘娘高兴,想赐名。她怎敢说不。 “吉祥?如意?八宝?七喜?还是平安还是吉利?不行不行,都不好听。”豫嫔又托腮想了一会子,想的脸都憋红了,愣是没想出来一个合心合意的,于是就放弃了,“罢了罢了,还是叫桑葚罢了。” 桑葚尴尬一笑,低下头去。 翡翠珠子缠在手腕,范照玉说着晦暗不明的话,“夜有点凉,豫嫔娘娘的身子可还受的住?昔年的病根,可已然痊愈了?” 须臾,豫嫔瓷白的脸逐渐碎裂,笑颜不复,冷如玄铁。 范照玉挥退殿中太监宫女,桑葚忙将槛窗一一放下来,立在一侧,警惕四处的同时听候吩咐。 “臣昨日偶尔翻看敬事房奴才拿来的记档,贵妃和您,还有淑妃娘娘次数是最多的。娘娘您还是得仔细着身子。子嗣之事万万不可急。万一,妒心四起。这子嗣,难保。我想豫嫔娘娘不想再和初进宫时那般天真了。” 每每提起贵妃,豫嫔眸色总会一变。不过刹那,又恢复原样。 范照玉瞧得出来,那是豫嫔将恨意敛下去了,直至到深不见底,没人再能瞧出来。 豫嫔出身不高,父亲是一方县丞,正八品的小官。小门小户的出身在宫里头不少见,后宫几位娘娘都出身低微,母家最强势的,便是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的父亲曾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为国征战,战无不胜。先帝手里封的爵位,武平侯。如今年岁虽大了,却还是每日勤勤恳恳的上朝。几个儿子在朝廷都有作为。唯一的女儿,是仅次于皇后之下的贵妃。 武氏一族,根基深重。 殿中一片片冷清下来,豫嫔攥紧的拳头缓慢松开,手背的青筋几分可怖,在没有婴儿的啼哭声里,豫嫔冷冷说话:“不瞒范掌印。我孩子胎死腹中之时,婢女曾捡起一方帕子。” 豫嫔吩咐桑葚,“在我寝殿的梳妆台第二个抽屉中,一个小奁盒。” 桑葚颔首,走路没声的去豫嫔寝殿取了那奁盒来,躬身交给豫嫔。 苍白的手指打开奁盖,豫嫔递给范照玉,“还请范掌印过目。识不识得这方帕子。” 范照玉接过,在灯烛下细看。 抖动的双肩软得像云朵,豫嫔抬手揉着太阳穴,听范照玉开了口,“这绣的可是梧桐花?” 第5章 小太监升职记(五) “正是梧桐花。” 范照玉轻笑,收了帕子,叠齐整后放入袖陇中,“臣倒是听说,贵妃娘娘打小喜欢这梧桐花。不过嘛,凭着一方帕子就笃定谁是凶手,未免太过草率。” 豫嫔捏着扶手,手背泛白,脸上是没有血色的,“劳烦范掌印替我未出世的孩儿找出真凶。嫔妾感激不尽,定会报答范掌印之恩。” 范照玉颔了首,“娘娘言重,臣定会竭尽所能。” 豫嫔没有再讲话,素白色的唇一张一阖,桑葚瞧着怜爱极了。若她结婚早,估计女儿能有豫嫔这么大。可惜,她忙于工作,对象没好好谈一个,一心都扑在工作上。到了这,还是满眼工作。太监这层身份,更没法子好好找个相伴一生的人了。 “好好伺候豫嫔娘娘。” 范照玉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桑葚忙应着:“是,督主。” “恭送督主。” 桑葚低着头,等了一会抬起头,人早没了影。 豫嫔瞧着时候不早了,便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 “奴才伺候娘娘就寝。”桑葚疾步上前,站在豫嫔身侧,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眼神亮晶晶的。 豫嫔瞧了一眼,倒也应了,“罢。” 豫嫔今年才十七,进宫时将将十三。小小的身躯,要承载着另外一个更小的身躯,身子该有多么重。小可怜不是无缘来到这个世上,是遭歹毒之人毒害,死于胎腹之中。豫嫔自个儿也是个孩子,却要遭受这般大的打击。若是换了她,真不知道能否扛的下来。 如今桑葚才算明白,为何会在豫嫔的笑容中尝到苦涩。 母爱泛滥的桑葚伺候着豫嫔歇下,减去烛芯,点燃一柱安神香,在寝殿外的小凳子上坐下,张着粉唇打起盹来。 当值一天一晚,没有歇过,她实在太困。 在一声声春雨中,桑葚睡着了,乌纱帽也歪了几分。 雨势持久,淅淅沥沥,将黄色琉璃瓦洗刷的新新的。 永寿宫栽种的海棠枝叶繁茂,花苞一个接一个的团着,随时等待绽放。雨滴斜过来,染了新色。 六福从耳房走出,捋直了袍子,走下台阶,小跑着往正殿去。 一路过去,雨点打湿裤脚,鞋面上也落了几滴,提起袍子走上台阶,六福问宫女贵妃可否在殿中,宫女点头回答娘娘在殿中。 六福面上一喜,着急忙慌的进了殿中,一股潮气涌入。六福忙行了个礼,“奴才叩见贵妃娘娘,娘娘您万福金安。” 他跪在地上,面庞白皙,将奴才的角色扮演到低入尘埃。 “起来罢。” “是,娘娘。” 六福起身,站的笔直,看着斜靠榻上之人。 第9章 贵妃生的妩媚,一双桃花勾魂摄魄,眼尾处略弯,会让人总以为她是笑着的。窈窕的身段更是后宫之中无人能及的。后宫虽多的是花季年龄的女子,她更年长些,有二十五了。成熟女性的魅力是小小稚女比不了的。贵妃最为厉害的便是骑射功夫一流,出身将门世家的女儿,自然不会逊色其他男子。 “今早还得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您该动身了。”六福抬眸,偷看了一眼,眼神落得恰好,就在贵妃那团傲然胸脯上。是太监没错,到底还是男人,没了那玩意,萌发的诱惑力总是勾引人的。 贵妃淡淡“哦”了声,缓缓起身,六福忙伸出胳膊,贵妃自然而然搭了上去。 步辇从永寿宫起,六福在侧执伞,腰背挺直,变着法的逗贵妃开心。 贵妃拿手绢掩嘴,懒懒打着哈欠,今个儿没什么兴趣听。她恨透了雨天,路面潮湿,不小心就会溅一身泥点,下雨更是看着谁都直打恶心。 六福深觉贵妃兴致不高,抿抿唇,止了话。 行到交泰殿前,贵妃看到一抹翠绿身影,那抹翠绿,不正是后宫里最小的那位么。她勾了勾唇,有点兴趣,微微提手,步辇听话的停了下来。 六福皱眉,在伞下去观察贵妃眼神,随又朝贵妃的眼神看去。 坤宁宫在交泰殿后面,住在这一边的妃嫔们,都要经过交泰殿,才能去到皇后的寝宫。 桑葚追了一路,知道豫嫔没乘坐步辇,伞只带了一把,怕凉着豫嫔,又担心宫女们受寒,多拿了两柄伞。 大喘一口气,桑葚唤着:“娘娘带着伞。” 豫嫔回身去瞧,看着小小的人,心又生怜,捏着帕子捂住酸涩鼻尖,柔声叮咛,“你下值了,早点歇着去罢。瞧你眼下的乌青,都快赶上锅底了。” 桑葚笑容明艳,在雨幕下明朗几分,行了一礼说:“劳娘娘挂心,奴才这就去歇息。” 豫嫔点头笑,陪伴在豫嫔身侧的宫女们也捂嘴笑。 这小太监,真招人喜欢! 等豫嫔走远了,桑葚才撑伞往回走。 贵妃的步辇离近了些,抬着步辇的奴才只敢往前头看,不敢看向四处,怕冒犯了哪位主子娘娘。 “那个奴才,是谁?”贵妃在步辇上倚着,微微抬了抬下巴。 六福明知故问:“娘娘说的是哪个奴才?” 贵妃懒懒用玉指指了指,“那个。” 六福撑伞的胳膊抬高了些,好让贵妃看的清楚,回答说:“是桑葚。预嫔娘娘要过去当差的。之前得言秉笔青睐,指派到万岁爷跟前做事。” 贵妃低眸,欣赏着十指丹蔻,吐出二字来,“漂亮。” 六福低下头去,心里是说不上的滋味。 不知是吃谁的味。 六福已然知晓贵妃何意,盯着那柄染了梅花颜色的油纸伞,喊道:“站住。” 桑葚听着了,刚要应,又听锐利一声:“贵妃娘娘叫你站住,没听着么?” 六福嗓音高了些,生怕桑葚抢去贵妃的宠爱。 再去看伞下人,六福的胸膛被重重一锤,被彻底击溃。 见着六福,就知道那步辇上高高在上之人是谁,桑葚低下头去,跪下来恭敬行礼,“叩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 桑葚一愣,贵妃连声音都这般柔媚,像勾人魂魄的妖精般。难怪万岁爷宠爱有加。她在养心殿当差时,只是远远瞧过,究竟怎么个声音,她真没听清楚过。 她照做,微微抬头。 像是被海妖的吟唱,所蛊惑般。那么的心甘情愿。 贵妃没叫人起来,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桑葚每一处五官,连头发丝、耳朵、肌肤,都要看个明明白白。她素来挑剔,宫里见不着男人,规矩森严,还有范照玉那关。自然不能偷偷叫家中塞几个面首进宫,便只能拿这些没了根的玩意来玩玩,也只是图个乐子。但这么漂亮的“男子”,她真是头一回见。 桑葚跪在溅起的雨水中,双膝逐渐感受一股寒凉,桑葚打了个颤,面色霎时间就白了。 “行了,起罢。”贵妃笑容玩味,眼神像盯着猎物,不过,这猎物看起来只是一只软毛兔子,野不到哪里去。 听着撵上之人的每句话,六福捏紧伞把,妒火滋生。 他决不允许贵妃娘娘多看桑葚这个贱奴一眼! 第6章 小太监升职记(六) 步辇停至坤宁宫门前,抬着步辇的太监缓而慢的手肘收力,请贵妃娘娘下了步辇。 将伞递给身侧宫女,六福跪趴在地上,低下头看凝成的水洼,背上一轻又一重,是贵妃下来了。 太监们在外头候着,贵妃领着宫女进去给皇后请安。 皇后素来温婉,品德贤淑。又是一国之母,后宫诸人都对这位皇后尊敬不已,更得民心。是皇帝还是王爷时,第一位嫁入潜邸的,正儿八经的正妻。先帝长辞,赵邝登位,先帝丧仪完毕后,赵邝第一位封的便是皇后娘娘。 潜邸之情,年少陪伴,一路走来赵邝自是记着的。如今虽不常留宿于坤宁宫,两人的情分,却比这后宫之中任何一位女子都要深。 各宫嫔妃请过安以后,小坐了一会,有提前回自己宫里头的。 豫嫔不爱与人打交道,又讨厌见着贵妃,便提前跪安了。 第10章 贵妃瞥了一眼,也出了坤宁宫。 雨势丝毫未减,跟着豫嫔的宫女撑起伞,叮嘱着:“娘娘仔细脚下。” 豫嫔颔首,往长春宫的方向去。 她走的急,后头的步辇跟的急,抬着步辇的太监那是谨慎又小心,生怕脚下一滑,摔着了贵妃的千金之躯。 步辇终于追撵上来,贵妃轻喘一口气,几分不悦,“多时候不见,你倒是长脾气了。” 豫嫔止住步子,转过去福了福身,“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开门见山,“有个叫桑葚的奴才,本宫瞧着机灵。明日叫他来永寿宫当差。本宫不会亏待他。” “一个奴才都要跟我争抢么?” 嫔实在觉得可笑。 宠爱争、孩子争,如今连奴才都要争了!她好歹是皇帝的嫔妃,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瞧着像瓷娃娃似的,拿过来玩玩而已。莫非,是你对一个奴才动了心?”一朵沾染了雨珠的小花瓣落在贵妃眼眸,她吹了口气,不知是从哪处飘过来的。 六福抬头去看,是墙缝里的地黄花,被雨水冲打下来的。 豫嫔冷哼一声,语气嘲讽,“妾身知道自己什么身份,既是万岁爷的女人,就该事事念着万岁爷来。你搞清楚,我是万岁爷的女人,怎会对一个奴才动心。 倒是贵妃娘娘。”她拿眼神打量,从头到脚,都觉得恶心,“枕边的奴才还缺么?” 六福浑身紧绷,不敢插什么话。 这事若传到了万岁爷的耳根子里去,那还了得!他一个奴才,唯一的倚仗就是贵妃,若贵妃不保他,他就得死! 寒凉的天,六福愣是出了一头汗。 贵妃不痛不痒,在步辇上低头看她,冷冷的眼睛里是不屑,“奴才而已,玩两天就还给你了。还是豫嫔不舍得?不想给?” 贵妃身居高位,家族庞大,父亲武忠又是武平侯。她的父亲只是小小县丞,母家并不足以与贵妃抗衡。得罪了贵妃,必然会牵连到她的家族她的家人。所有以只有怀上龙嗣,才能勉强与之抗衡。 豫嫔咬着下唇,两颊染上一抹红,生气憋出来的红。 贵妃瞧着想笑,到底是小姑娘家,她正了正色,语气变得凌厉,“怎么?不肯给?” “妾身回去后自会告知,请他明日去贵妃娘娘那里当差。”豫嫔闷闷又福一礼,疾步回了宫。 贵妃一笑,步辇起驾,往永寿宫去。 宫中的天深下来,范照玉脚步匆匆,走路还是个没声儿,他捏着一本奏折,来到赵邝身旁,低声说话:“万岁爷,这是刑部尚书加急递来的折子。您可要瞧瞧?” 赵邝抬抬手,卷起袖边,“朕瞧瞧。” 折子写了足足有六页,赵邝坐的更直,一页页认真看过,捏着折子的指腹用了劲来,手背上根根青筋分明,“放肆!” 赵邝摔了折子,范照玉跪下身来,哄着柔声说:“万岁爷,鲁大人先前递了几回折子,您都没空瞧,想来应该是真有什么要紧事,才会这般焦急的呈上这份折子来。” 赵邝拍案呵斥,“武平侯对父皇忠心耿耿,武氏一族,对整个大越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会做下这种惨无人寰之事!” 范照玉询问:“折子可写了什么?什么事叫万岁您如此震怒?” “济南的郑惠郎郑家,你可知晓?”赵邝看住范照玉,难以平息心中怒气,胸口微微起伏。 范照玉答:“臣略有耳闻。是济南那一带的书香世家,家中曾开设数间书院,紫禁城也曾设立过。称得上是桃李满天下。若臣没记错的话,朝堂上诸多士大夫都是从崇明书院走出来的。” “武平侯是我朝的大将军,保家卫国,铁骨铮铮。又怎么会跟这个郑家扯上关系?一个从文,一个从武,互不干涉互不牵扯。定是歹人陷害!你回去告诉鲁昉清,给朕查清楚了,郑家惨遭灭门一事,绝对是被仇家所杀。与武平侯扯不上关系。这不是一桩悬案,叫他们刑部好好的查仔细了!” 范照玉点头应是,从地上捡起折子,收入袖陇中,起身说话:“请万岁息怒。鲁大人也是为了破这桩案子,不一定是没有证据。您说,鲁大人无缘无故的,干嘛要赖到武平侯头上去呢?” 他说话温声细语的,比外头的牛毛细雨还要温柔几分,赵邝抬头看了一眼,耳根子软下来,心底自然有了几分猜忌。 范照玉顺着赵邝的毛发,呈上一杯热茶,搁在书案上,“况且,这谋逆的事还少么?万岁爷,高祖皇帝在位时,元启恺当时手握大权,拥兵谋反的历史可是历历在目。臣不敢忘,您不敢忘。臣私心觉着,大越基业二百九十八年,即将快三百年了。若是在万岁您手上出了什么问题……” 心思沉重,赵邝低声吩咐,“你替朕盯仔细了。郑家一案,务必查个清清楚楚。若与武平侯没有干系,那便最好。若真有什么,朕不会优柔孤断。” 范照玉欣慰,目前看来,赵邝算得上是一位明君。不枉他这些年所遭受的痛苦与毒打。 “那臣先告退了,万岁爷您仔细着身子。” 赵邝微微颔首,摆了摆手,“去吧。” 范照玉轻点头,从养心殿退了下去,从月华门走出,行在长街。雨声在耳畔刷刷,他忘了拿伞,在廊下站了许久,静静看着雨落。 第11章 漆红柱子与白色蟒袍像是两个极端,颜色那般鲜明。 桑葚从长春宫听了差回来,就瞧见厂公在这站着。她走上台阶,问:“下春雨了,大人站在这里做甚?” 范照玉垂眸去看,小小的人为他撑起伞,“够得着么?” 桑葚认真回答:“踮起脚就够得着。” 照玉抬头,看着那像蛛网般的雨丝,喃喃,“是啊,只要踮起脚尖,就能够得着。” “你仔细着身子,回去罢。别着凉了。” “伞给您。我先回了。” 桑葚捏住伞柄递给范照玉,没等人接住,就提着衣摆踩入雨里,拿双手护在额前,一踩便是一个小水洼。 范照玉抬眸去瞧,雨幕下的小太监已没了影踪,唇上翘几分,喃喃:“倒是个机灵的,就是不晓得能在武英柔跟前待几日。” 第7章 小太监升职记(七) 司礼监的灯火长燃着,做事的太监们进进出出,沉默无声。 在范照玉的调教下,不管是东厂,还是司礼监,都谨遵少言小心的规定。谁都不敢冲撞冒犯,倘若有人不守规矩,第二日便从宫里消失,草席子一卷,在乱葬岗待着了。 言丙虚扶着雁翎刀进来堂内,行过礼,汇报这几日的消息,又询问:“大人,那折子,万岁怎么说?” 范照玉搁下茶杯,说了话,“不算昏庸。” 言丙松了一口气,低声说话:“当年的真相,定会水落石出。斩首了武忠,您的家人在九泉下也可瞑目了。” “鲁昉清那边你派几个人仔细着些。若武家人听到了风声,必然会对这位清廉正直的好官动手,得万万小心。”范照玉眼眸淡淡,语气里更听不出什么情感来。深宫幽幽,十七载,凄入肝脾的悲痛,早已化作仇恨的利刃。冷血无情,才能报了此仇。 言丙颔首:“奴才明白,奴才已经派锦衣卫的人去护着鲁大人了。”他又道,“还有一事,贵妃被桑葚要去永寿宫做事了。” “多送几件御寒衣物过去,这几日下了雨,别让他冷着。日后还大有用处。” “是。” “礼部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已经安排妥当,太后喜欢听曲儿,教坊司那些人学得不错。” 困意酸入眼眶,范照玉捏了捏眉骨,盖上鹿皮毯子,闭上眼睛说:“不早了,乏了。” 言丙抿抿唇,犹豫了一会子,试探的询问:“武春呈上来的折子,折上内容是以兵马为由,拨些银款。大人是否批红?” 范照玉懒懒睁开眼,烛火旁的脸颊半明半暗,“万岁如今还没给我那么大权力,我自然批不了武春的折子。还得呈交给万岁爷。所谓皇权,是皇上的。皇上放多少权力给我,我就拥有多少权力。皇帝勤政,事事亲为,倒省去我诸多麻烦。” 言丙一拜,心下颤了几分,“大人所言,奴才谨记。” 宫中规矩多,天子近侧更难处世,他自觉摸透了宫中的规矩,又了解当今的万岁爷。可实际,万岁爷的心思缜密,岂是他们随意就能猜测个明白的。范照玉这番话,是给他提了个醒。 …… 桑葚这几日来葵水,言丙就送了衣裳来,她感激不尽,身上暖和了就能好受些。 这些时日在永寿宫当差,贵妃娘娘很是挑剔,桑葚如同行走在刀尖上,比在养心殿当值都要难些。尤其是贵妃的性子,喜怒难辨。可六福就分得清楚,她知晓,这就是为什么六福能够在贵妃跟前受宠的原因。有这等眼力见,去哪都吃得开。 一时之间,桑葚也成了各宫争抢的香饽饽,不免招来太监们的嫉妒。 以六福为首,那些个小太监就整天欺负桑葚,一等桑葚下值,就捉弄桑葚,打发桑葚去洗他们脱下来的脏衣裳。桑葚不肯,便换来一顿拳打脚踢,太监们都是知道桑葚在主子娘娘跟前当差的,不敢打脸,就只敢踹肚子,掐腰什么的。 桑葚细皮嫩肉,哪里招架的住,又要护着自己的重要部位,又得求情下话,让他们轻着点打。即便她如今在贵妃宫里做事,即便她受范照玉的青睐,可终究还是一个侍奉人的太监。哪有什么权力,就是指挥一个小太监都没份。 六福抬手,那些太监们才停了手,他走上前来,捏住桑葚的下巴,语气狠厉,“下次记着了,少在贵妃娘娘跟前卖弄风骚!也少在娘娘跟前提梧桐花的事!” 桑葚虚弱点头,捂着疼痛的腹部,那处像血崩一般,疼得厉害。疼得桑葚浑身打冷颤,额前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等有朝一日,她会踩在所有太监的头上!不再平白无故的受这种委屈!还要他们都一一偿还回来。 六福带着太监们离开,桑葚才重重呼了口气。 她翻开小箱,取了义父的药膏来,靠在椅背上,刚掀起衣服准备抹药,外头就有人敲门,“桑哥哥,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桑葚快速涂抹了药膏,放下撩起的衣裳,伤口的地方凉凉的,伴有一阵阵火辣的疼。 “你进来吧。” 听里头传来应允的声儿,顺贵才把门打开,他今年十一,个子五官都还没张开,但能瞧出来,是个好看的。他去年刚进宫,比桑葚晚好些年,现下在巾帽局当差。听说还是她义父走了点路子,把顺贵调过去的。也让顺贵免了那些欺负。 第12章 走上前来,顺贵看着桑葚嘴角处的血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忙将自己的绢子递了过去,“唉,咱们这些个小太监,没人可倚仗,更爬不上高位去。就只能受人欺负。他们人那样多,又都听六福的话,我先前也遭受不少委屈。他们下手是真毒!你可没事吧?要不要明日当差的时候,告诉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是会疼手底下人的。” “不必了。我在贵妃娘娘眼中,顶多只是个玩物,甚至连一只猫儿都不如。哪有六福得贵妃宠爱,说了自讨苦吃。”桑葚自嘲一笑,贵妃娘娘是多么的高高在上,怎会干系她一个奴才的死活。她自以为能在这后宫中平步青云,就如她生前一般,可这里是紫禁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一切都难如登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聪明。 桑葚又拿绢子擦了擦嘴角,低头去看,果然在一方白净绢子上留了一点点血迹。不是顺贵提起,她自个儿都没感觉到。 顺贵叹息,垂下头脑去,“咱们这些人,命都是主子的。主子要你死,你就得死,主子要你活,你才能活得下去。我就想着,多活一日,就能多见见我娘亲。要真能活到出宫那日,我肯定好好赡养我娘,让她下辈子别这么苦了。” 桑葚抬头看着顺贵,许久了,才说出话,“你是个好孩子。” “要不是当初进宫能给家里一笔银子,我也不遭这罪。男人不是男人,女人不是男人,像妖怪似的。”顺贵自嘲一笑,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下身,说不出的心酸。他曾想过,娶一位姑娘进门,生两个孩子,就算不能大富大贵,有吃有喝就行。谁会料到,因为一场蝗灾,进了宫来。 又叹息一声,顺贵擦擦泪说:“我娘身体好,好好活着,我就没什么心愿了。” 桑葚眼眶几分通红,拍拍顺贵的肩膀,看着顺贵那双含了水珠的眼睛,“会的。一定会的。” 顺贵点头,抬起胳膊拿袖子擦干眼泪,“恩,桑哥哥。为了我娘,我也得活到出宫。” “以后,由我护着你。” “谢谢桑哥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干爹了!”顺贵突然猛地起身,撩起袍子在桑葚面前跪下,“您年岁比我长些,我听说,他们都认干爹,您往后就是我干爹了!请受儿子一拜!” 第8章 小太监升职记(八) “这可使不得!”桑葚将人连忙扶了起来,她多大,顺贵多大,认她当干爹,实在是太荒唐了! “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顺贵就在地上跪着,任桑葚拉扯,怎么都不起来,除非桑葚答应认他这个干儿子。 桑葚劝了好半天,顺贵还是不起来。最后没法子了,桑葚便答应了,“既然你认了我为干爹,那往后我就是你干爹了。” 顺贵一喜,眉毛都飞了起来,行了一礼,高兴的唤道:“干爹!” 人都认了她当干爹,她没什么贵重东西可送,就翻箱倒柜,从匣子里找出一对去年端午佳节,原主编的一对五彩绳。把一对都拿了出来,桑葚递给顺贵一只,“我没东西可送你的,这个,就送你。去年五月节我亲手编的,辟邪迎吉的。” “谢干爹,我会好好珍惜的!”顺贵麻溜的卷起袖子,将五彩绳戴在手腕,因为激动,手抖的半天戴不上去。 桑葚瞧见,笑了声,“我来帮你。” 顺贵点点头,哎了一声。 桑葚一双手白皙修长,两端一扣,这五彩绳就戴在手腕上了。原主编绳子的功底精巧,五色的线编织在一块,坠着用红线绿线黄线编好的小小荷包,散发 着一股淡淡的艾草香味。 顺贵爱抚的摸了摸,感性的又热泪盈眶了。 桑葚安慰了几句,把留着宵夜的糕点都给了顺贵,让他多吃点,“你还长身体,多吃一些。” “谢谢干爹,干爹待儿子真好。” 桑葚慈祥笑笑,看着顺贵吃东西,孩子饿坏了,一口塞一个,还没吃完又塞一个进去。腮帮子鼓的和松鼠一样,可爱的紧。 一早了,桑葚去永寿宫当值,六福与她一同,像只高贵的白鹅,脖颈抻的老长,衣裳颜色鲜艳的在前行进着,靴面上一尘不染,谁都不放在眼里。永寿宫的总管太监都老成什么样子了,日后这位子总是他的。 桑葚一如既往,勤勤恳恳的当差,耳朵竖的老长,从贵妃口中听些有用的话,再传给言丙。言丙再汇报给范照玉。这话,只他们三个人听过。 桑葚嘴角的伤是遮不住,只能把头低下去,这样就不大能瞧见了。 武英柔瞧在眼里,只当无事发生。她图个乐子,就真的只是图个乐子。那嘴角的疤痕,一眼就能瞧见,恐怕得几日才能消减下去,玩玩留不得疤才最好。豫嫔珍惜的,喜欢的,她攥在手里羞辱,心中才痛快。 “叫你去擦正殿的地板,你便是这么做事的?”六福一巴掌抡在桑葚脸颊,“啪”的一声响,比打碎了贵妃的梧桐大花瓶还要响亮个几分。 不管桑葚做的多好,六福都要挑出错来,他就是见不得桑葚,更见不得她在贵妃面前做事。 桑葚缓缓抬眸,冲了血的眸子里瞧着可怖,她声音头一回这样冷,“打够了么?” 她忍着想还回这一巴掌的冲动,将怒气压进心里,一一都攒着。 六福怔了一下,被那双寒冷的眸子吓着了几分。 第13章 廊檐下,二人面对着面,六福脸上青白交错,一时讲不出话来。 贵妃来了兴致,想走走,没想到,一穿过月洞门,就看了这样一出大戏。从假山处走近,她抬了抬手,身后的一众宫女太监都停了步子,低下头去,不敢往廊檐下瞧。 武英柔倒是瞧着有趣。 急了的兔子,也是会咬人的。 这个叫桑葚的小太监,瞧着比六福能隐忍许多。更知晓忍辱负重是何意。倒令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桑葚冷冷一笑,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垂下手说:“打我义父去世,你便如此狠毒打我。不怕遭报应么?你今日得娘娘宠爱,未必明日娘娘还宠爱你。一个没了根的东西,以为能爬上什么高位?” 桑葚话说的狠,只是针对六福,没有要其他太监的意思。其他太监可怜,六福一点都不可怜。就是为了当太监而当太监,一心进宫净身,想攀权附势,一步步的往上爬,成为东厂提督。别人不知道六福的野心,桑葚最清楚不过。 武英柔笑了声,“倒是有趣。” 宫女太监们一众噤声,不敢打搅了贵妃娘娘的兴趣。 六福气的脸色通红,没想到小绵羊还会咬人,指着桑葚反驳,“你不也是没了根的!都是阉人,你骂我不就是在骂你自己!” “有根没根不算什么,可人一旦没了骨气,没了本性,那就比没根的还不如。倒是你六福,我瞧着,就是个膝盖软的怯懦货色!” 六福气急了,还想动手再打,这地偏,平时没什么人走动。他就算打到桑葚头破血流,都没人会瞧见,他也料定了,桑葚不敢同别人讲。便想下狠手,这胳膊刚抬起,就听远处一声呵,“你倒是把自个儿当主子了。” 听到这个声,六福“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额前很快沁出冷汗来。 “娘娘,您怎么在此处?”他声音抖着,许是真给吓着了。 武英柔没搭理六福,走到廊下,转头问桑葚,“你爹娘呢?” “都没了。” 桑葚磕了一头。 武英柔蹙起秀眉,又问:“家中可还有亲眷什么的?” 低着头,伏地的身子颤了颤,极力压着心中的难过,“都没了……” “可怜见的。”武英柔叹一声,叫桑葚起身,早点去歇着,算是头一回对桑葚大发慈悲,大发善心。 桑葚谢过主子隆恩,就回了。 “没想到他身世这般凄惨。” 贵妃看了看脚下跪着的六福,少年生的俊俏,天今儿放了晴,灿灿的光打在他脸上,睫毛长如羽翼,发着金光似的。这皮子是好的,可真要论起皮囊来,那个小太监才真是细皮嫩肉,再过个三两年,恐怕要招诸多娘娘喜欢了。可惜,没她们的份,她挑上的人,到死都只能是她的。 “都这般凄惨了,你去欺负他做什么?”武英柔的语气尖厉了几分,非常不高兴。 六福噎了一下,不敢在贵妃跟前撒谎,弯下身子只打着囫囵,油嘴滑舌的,“他先前做错了事,奴才不过小小惩戒他一下。奴才是娘娘的人,伺候主子娘娘的,怎能让一个奴才去坏了娘娘的好心情……” 闻言,一双眸子冷若寒冰,武英柔抬起脚,在六福脸上狠狠一踹,鞋头尖,像钩子似的,踹破了六福的鼻子,两个孔里瞬间流下鼻血来。这些个奴才,不把皮收拾的紧些,真当主子是死的了。她的声音阴森森的,“日后再敢这般不分轻重,无所顾忌,本宫看你这脑袋也甭想要了!” 第9章 小太监升职记(九) 六福吓破了胆,一个劲的磕头求饶,额前什么时候磕破的都不清楚。 他从来没见贵妃娘娘这般生气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 桑葚不过是一个奴才,凭什么叫娘娘生这样大的气? 不就是那张脸么? 有什么可得意的! 攥紧拳头,六福恨的咬牙切齿。谁都不能分走他的宠爱!谁都不能阻挡他出人头地! “滚下去。”武英柔冷冷启唇,语气里仿佛已经对六福宣判了死亡。 一众宫女太监都不敢吱声。 只有立在武英柔右侧的陪嫁嬷嬷沙棠低声开口,“娘娘,这奴才不可靠。” 武英柔瞥了一眼连滚带爬的人,嗤笑了声,“没根的东西,指望他有什么骨气?桑葚说的没错。我也该物色新的人选了。” 沙棠拧着眉,又道:“奴婢觉得桑葚不错。年龄虽小,但头脑够用。他伺候娘娘的这些日子也心思缜密,从未出错。比那个只会花言巧语的好多了。不过奴婢还得再仔细查查,清白的人才能留在娘娘跟前做事。这个奴才还不敢保证。” 武英柔没有即刻答应,沉吟半晌才说了话,“宫中多的是来路不明的人。多他一个又如何?少他一个又何妨?何况,我也本就不是什么清白之人。” 沙棠看了看武英柔,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心疼,隐忍又克制,“娘娘,错的人不是您,该承担这一切的人也不该是您……” “谁让我姓武,谁让我是武忠的女儿。” “我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她仰起脸,苦笑着,红了的眼眶里似乎有破碎的光。 —— 午后,桑葚抱着臂,手儿都塞进袖陇里,头轻轻靠在廊柱上小憩着,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白嫩的小脸上什么时候落了一瓣海棠花都不晓得。只感觉鼻尖痒痒的,拿手挠了挠,那抹粉红落入手背,像羽毛轻抚着,猛地桑葚就睁开了眼。 第14章 一睁眼瞧见的可不是花,而是国色天香的贵妃娘娘。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桑葚行过礼,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娘娘,方才奴才睡着了,还请娘娘责罚。” 武英柔俯了俯身子,温柔的从桑葚肩上拾起好几瓣落下的海棠花,她笑了声,说着晦暗不明的话,“香色可贵,踩了多可惜。有时候,人倒是比花儿娇颜的。你要是个女孩儿家就好了,可惜了。”她往桑葚下面瞧,嘲了声,“是个太监。” 她捏着海棠花,放入嫣红的唇中,唇角微微翘着,嚼着吃了花。 桑葚看傻了,也看痴了。 贵妃能宠冠六宫,自有她的理由,大越所有漂亮的女人都在皇帝的后宫这不是传言,是桑葚亲眼瞧见过的。妃嫔们都有各自的性子,各自的美貌,不同的出身,似百花丛中翩翩飞舞的蝴蝶,娇艳的花儿却像瑰丽的牢笼般,锁住了自由,飞不出这紫禁城去。 她冲她笑,有勾人的魔力。 桑葚收了眼神,往地板上瞧,看着贵妃那双勾了梧桐花的绣鞋,总觉得危险。最致命的最危险,像诱人去死的罂粟花。 武英柔没有怪罪,淡淡说:“醒了便陪我走走吧。” “是,娘娘。” 桑葚起了身来,躬着身子,伸出胳膊来供武英柔搭着。 那双纤长染了红色寇丹的手攀上桑葚的胳膊,她摩挲着小太监的衣裳料子,恩,有点扎手,不怎么舒服。 桑葚却是浑身一颤。 娘娘身上有香味。 比桂花还要香浓、香甜。 行进到御花园,豫嫔领着两个小宫女扑着蝴蝶,鼻翼两侧沁出热汗来,她喘着气说:“快,那!桐锁桐欢!” “那只蓝的,在牡丹花上,再靠近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 桐欢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额前愣是憋出一层汗来,她在一侧围着,桐锁在一侧拿着扑网,咬牙一网子下去,罩住了那只蓝色蝴蝶,高兴的叫唤起来,“主儿!捉到了!” “捉到了主儿!”桐欢开心的笑,挽着豫嫔的胳膊在原地跳了跳。 武英柔走上前,笑容嘲讽,“倒是孩子心性。” 两人见面不善,说了没两句便夹枪带棒的,都恼彼此。一气之下,豫嫔提起当年孩子一事,扑网中的蓝色蝴蝶本挣扎着,忽地又乖乖待回了网子里,一动也不动。 “我害死了你的孩儿?”武英柔冷笑,走进浮碧亭中,桑葚弯着腰用袖子擦了擦石凳子,眸中闪过一抹哀愁。 豫嫔虽善良,但愚蠢。 这等话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简直没带脑子。 也太可笑。 “你有什么证据么?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害死了你的孩儿呢?” 武英柔的声音是冷的,冷的没有感情,仿佛豫嫔的孩子无关紧要。谁的孩子,都同她没任何关系。她不至于去害,不至于去喜欢。冷冷淡淡的。 豫嫔站在凉亭外头,身后是葱绿生长的植物,和阵阵幽香的鲜花。她看着那漆红亭柱,红的像血一般,似她唇中蔓延开来的腥味,“后宫众人都知晓贵妃娘娘素来喜爱梧桐花,那一晚,太医院送来一碗安胎药,我没任何怀疑,喝下那碗安胎药。过了半个时辰,我身上大出血,孩子没了,我疼晕过去。婢女曾在长春宫外,守门石狮子旁捡到一方帕子。那帕子上偏偏就绣了一簇梧桐花。” 她走上前,站在浮碧亭的栏杆下,颤抖的右手捏住蜿蜒的靠椅,“太医告诉我,往后我想要怀上孩子都是难事了。那安胎药里是大量的红花,娘娘没做?那帕子娘娘又该如何解释呢?” 她笑着,似丢魂无魄的孤鬼,声音低到只有她们二人能听着。 桑葚出了一身冷汗。 这可真是摆到明面上来说了,照贵妃的性子,必然会给豫嫔一个教训,不让豫嫔好过。倒不是豫嫔蠢,她能忍这么些年,今日实在无法再忍下去了。她真真是替豫嫔捏了一把汗。 “那样下作之事,我不会做。我也不稀得做。杀害你孩子的,另有其人。” 武英柔没有计较,从石凳上起身,搭上桑葚的胳膊,瞥了一眼豫嫔,淡淡提醒,“深宫幽幽,工于心计的人多了去了。倘若我真想要一个孩子的命,那么连你也活不了。”说着说着,她轻笑了下,“说来奇怪,要真是我做的,那为何要在长春宫门口留下把柄呢?等着皇上发现?治我一个毒害皇嗣的罪么?” 她依然轻笑着,可藏在这笑声里的是森森冷意。 豫嫔怔然,蓦然想起范掌印说过的话,仅凭一方帕子就要给贵妃娘娘定罪,太过草率。或许,真的不是她呢,真的不是武英柔呢? 第10章 小太监升职记(十) 华灯初上,慈宁宫点了灯,门口的两座金狮子,似闪着金光。 范照玉被皇太后召见,从乾清宫出来,便去了慈宁宫。 走进隆宗门,往西一走,穿过甬道便是慈宁宫了。太后不在殿中,常在后殿的大佛堂,整日礼佛诵经,听说是十四年前得了位小公主,可惜,还没到一岁便没了。至今都是太后的心病。唯一的乐子便是听听曲儿,听曲时太后才能愉悦几分,能不想起从前的事来。当今皇帝便是太后亲生,虽不是嫡出,但最后坐在了龙椅之上,便没什么嫡庶之分了。 太后跟前的竹沥嬷嬷掌灯引路,与范照玉说了几句话,在大佛堂的台阶下便止了话,走上台阶,竹沥隔着门禀报,“太后,范掌印过来了。” 第15章 “请他进来。” “是,太后。”竹沥看向范照玉,“范掌印请。” 范照玉颔首,推门而入。 太后一人跪在拜垫上,双手捧着太后自个儿手抄的佛经,嘴里呢喃念着。 他轻步走上前,作了个揖,恭声道:“臣叩见太后。礼部那边妥当了,明儿初八,唱曲的人便进宫来。太后可还有什么嘱咐?臣尽早去告知。” 太后是好人,范照玉进宫这么些年,曾多被太后照拂。家里的血海深仇,他倒是想一骨碌的都告诉了太后。可太后能信么?如今的天下是太后儿子的,武氏一族在朝廷盘根错节,怎么都不好动手。其实皇帝更不好动手,太后又不问前朝,后宫之事都嫌少过问,又怎会撂了自己的清闲,去管这档子事。在这宫里头的,哪个不是吃人肉喝人血的。 “你办事向来规矩。哀家也没那多繁缛礼节。”双膝跪的久了,麻酥酥的,太后合上经书,范照玉忙伸出胳膊,眼眸一忧,“太后您仔细着身子。” 太后起身来,看向范照玉,说:“哀家听说,贵妃同豫嫔还是不睦。昨儿皇后来找哀家喝茶,提了这事。” 范照玉低了低头,照实说来,“是臣的疏忽。豫嫔因为孩子的事情,对贵妃心存芥蒂,万般谨慎。素来不待见贵妃,恨不得生吞活剥喽。贵妃那头,不痛不痒,没个什么事。毕竟,那时候豫嫔刚刚进宫,又怀的头一个孩子。眼瞧着孩子一点点长大,就那么没了,做母亲的,自然悲痛……” 太后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自然知晓失去孩子是多么痛苦的事,捻动佛珠,闭了闭眼说:“你明儿叫她们来慈宁宫,哀家问问原由。贵妃是武氏一脉,那种腌臜又下三滥的手段,不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范照玉颔首:“是,臣待会便去传您的话。” “皇帝那边如何了?”太后往大佛堂外走去,范照玉紧跟在太后身侧。 竹沥打开门,在前掌灯。 “亲力亲为,宵衣旰食。” 太后捻动佛珠的速度愈来愈快,“你替哀家盯仔细了,皇帝耳根子软,性子有时鲁莽,容易做错事,信错人。政事落在他头上是意外之喜,也是先帝的器重。万万不能叫他毁了老祖宗的江山。” “臣明白,请太后放心。” “哀家还得再嘱托你一件事。”太后停下步子,看住范照玉。今晚月色明亮,映照的范照玉身上的蟒袍更白几分,染了月光的清冷之色。 范照玉呵腰,低声:“太后请吩咐,臣定会鞠躬尽瘁。” “你知道哀家曾有一位女儿,是先帝的九公主。一岁时便失踪了,如今还没有任何下落。不知道哀家的永仪是否活着,若活着,她又在何处?哀家命你搜索皇城每个角落,务必要到出哀家的永仪。” 范照玉撩起袍子冲太后叩首,“臣遵命。” 太后扶了范照玉起来,“地上凉,不用跪了。你去传话罢。” 范照玉弯腰,“是,太后。” 竹沥与范照玉欠了下身,扶着太后去了慈宁宫寝殿歇息。 范照玉还了竹沥嬷嬷一礼,目送着太后进了慈宁宫才离去,言丙在隆宗门等候多时,软轿在旁停着,“督主可要乘轿?” 范照玉点头。 言丙招了招手,四个太监忙抬起轿子小跑过来,又慢慢放下轿,请范照玉上轿。 掀开轿帘,言丙恭声:“督主请上轿。” 范照玉上了轿子,吩咐,“去永寿宫。” 放下轿帘,言丙应声:“是。” 又从乾清门走了一遭,宫中巡逻的侍卫和软轿擦肩而过,捏着刀柄,齐齐弯腰行礼。等软轿走过,才敢直起身子继续夜巡。永寿宫离养心殿最近,贵妃时常能去养心殿瞧瞧皇帝,不过几步距离,有时甚至连步辇软轿都用不着。可见贵妃的受宠程度不一般。 轿子在永寿宫门前一落,六福便急忙进去跪地禀告,鼻子还有点青,发出声音时鼻音略重,“启禀娘娘,范掌印来了。” “这个时候了,他来做什么?”武英柔捏捏眉骨,有些乏了,可又不能不见。范照玉什么人,皇帝心尖上的人,执掌生杀大权。宫中落钥下钥,进出档案都得经他之手。得罪了他,不管是后宫妃嫔还是前朝官员,没一个好过的。 何况,家里的信件还得从他手里过。 六福刚要答复,范照玉就进来了。 他走路没个声音,一殿的人都听不着。 “臣来传太后娘娘的话。”范照玉虚行一礼,在椅子上落座,提了提曳撒。 六福忙去泡了茶来,不敢抬头去看那位阎王爷。 武英柔在榻上斜靠着,她抬眼,瞧见是范照玉,言语上不由恭敬了几分,“有劳范掌印了。” “娘娘客气。”范照玉一笑,传了太后的话,“太后明儿下午在慈宁宫设宴,教坊司那些人过来唱曲,请几位娘娘过去一同听听曲儿,图个开心。” 他背脊挺得直,从进宫就不像个奴才,现在更是。 之前就因为他背挺得太直,挨了不少打罚。 父亲曾告诉过他,郑家的子女,不管身在何处,都要挺直了背,有个精神气。他是郑家之后,绝不会忘了爹娘教诲。 “臣还有一事。”范照玉起身来,吹了口气,轻拍了拍肩上的落灰。 “哦?何事?” 第16章 武英柔挑起眉梢,不明所以,看着范照玉缓慢走到六福跟前。 六福小心翼翼放下茶盏,只觉眼前一黑,光芒尽数被吞噬。没有灯烛的光亮他就有点恐惧,心里头也着急起来。没等他反应过来,范照玉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怎么?司礼监的人你也敢动?真当自己是条听话的好狗了?” 第11章 小太监升职记(十一)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我瞧你是什么都敢,在东厂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欺负同僚,你倒是真的敢!” 范照玉字字如刀,剜在六福心脏,闷的喘不过气来。 六福趴着,一个劲的磕头,泪和鼻涕绞在一块,哭声连连,“范掌印明鉴!奴才、奴才不敢啊……这万万是奴才不敢做的事情啊!” 范照玉懒得废话,冷声吩咐,“来人哪,先拖去东厂先挨一顿板子!” 言丙扶着雁翎刀进至殿中,一只手就将人托了起来,交给身旁的两个太监,“带走。” 六福死活不肯,力气极大的挣脱那两个太监,弯膝又跪了下去,抓着贵妃的裙摆哀求,“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你救救我,救救奴才!” 看着跪在脚下痛哭流涕的六福,武英柔蹙了蹙眉,假心假意的说了几句软话,“范掌印,到底是我永寿宫的奴才,就当是卖本宫个面子,且饶他这一回。” 自寻死路的人为什么要救? 范照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笑道:“臣当然买娘娘您的面子,但是这奴才下贱,不给点教训便不知分寸。宫中三令五申,规矩条令都搁那写着呢,还敢这样明目张胆的犯错,这不是挑衅皇权是什么?” 一个挑衅皇权都够六福吃一壶的了,贵妃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奴才去戴这顶帽子。何况,还是枚弃子,就更不值当了。也更不值得为了这个晦气东西得罪范照玉。 这个人,是她在宫中最要警惕小心的人。 六福是被拖出去的,他被拖到长街上还在喊贵妃娘娘,被言丙塞了块布,呜咽起来。 人被拖到东厂,领了一顿板子,那屁股是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疼的六福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 范照玉捋了捋曳撒,翘起腿,靠在灯挂椅上,搭脑两端各挑了一盏油灯,范照玉取下其中一盏,扔到六福身上。火舌飞速侵吞着六福的衣裳,一抹烧红直往衣领子里钻,那是烧的毛发作响,一股子焦肉味,六福一个劲的求饶,“我知错了我知错了!还请掌印大人饶过奴才的小命!” 他是又哭又喊又叫,听得范照玉耳膜都痛。 捏了捏耳垂,他阴森森笑着问:“记着了?” “记着了记着了!奴才永世不敢忘!” 六福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火焰,一边给范照玉磕头,只是为了活命。只有活下去,才能带着野心继续爬上高位! 微微抬手,言丙会意,提起水桶,浇灭了没头四窜的火势。 六福呼了一大口气,这股凉意从头顶蔓延至脚底板,他觉得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凡是我司礼监的人,只有我能动。你一个奴才算什么东西?” “不知道桑葚是我司礼监的人么?”这人的心思忒歹毒。武英柔的人不好动手,先让他长个记性,免得日后再惹事生非。 今天这顿罚,他自是记着了。记得牢牢的。 六福真心懊悔。 他只以为桑葚是被言丙调到养心殿去当差的,压根没想过会被范照玉给瞧上。现在好了,惹上这位爷,他这命就剩半条了。若早知道,肯定不会那般狠辣。必然称兄道弟的,互相有个照应,帮扶帮扶他,让他去东厂做事,东厂不行,西厂也行啊!可现下,是全毁了,干干净净的,比他□□都干净。 “拖下去。”范照玉抬手,嫌脏、嫌晦气。 言丙招了招手,进来两个东厂太监,一左一右,把六福从腋下架起,拖了出去。六福是跪着被拖出去的,双膝磨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来。人被拖走,就有太监进来打扫清理,在木桶里浸湿抹布,擦拭着刑具上的斑斑血迹。 范照玉吩咐言丙,“你去送点东西给那小孩,还有件事,你与指挥使大人去查一查,太后的公主如今可有下落。今年十五,模样不详,但满月时,先帝曾赠了一对小银镯,小银镯内部刻有公主乳名,永仪二字。就按这个去找,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言丙颔首,扶着雁翎刀,“是,督主,奴才遵命。” …… 下午的时光才拉开光罩子,慈宁宫里头热热闹闹的。 武英柔靠在椅背上听戏,桑葚取了软垫子来,垫在椅背上,腰靠着软垫能柔软舒服些。贵妃娘娘腰受过伤,直太久腰会累。好在桑葚是个女孩家,倒也细心。 豫嫔笔直端坐着,生怕哪里出了错,什么礼不对了。入宫这三年,她无不提心吊胆,总是在梦里记了一遍又一遍的宫中规矩。她母家不强大,她只能靠自己。不能连累母家,不能连累父亲和母亲…… 隔着一层纱帘,教坊司的人唱的是汤显祖的《南柯记》,在纱帘的模糊中,依稀能看着几位漂亮女子,模样秀丽,眸中却是卑怯的。 听戏间,太后张了这个口,缓和了二人的情绪。 豫嫔温顺,太后说什么,只是点头应声称是。 武英柔倒一如往常,态度淡淡,甚至还有几分乏力。 第17章 太后看着豫嫔说:“既入了宫,又伴在皇帝身旁,便是姐妹。何必生出那般多的嫌隙来。未知晓真相,又如何去断定呢?你是个乖巧温和的,哀家看重您。孩子的事,万万不可太过心急。总会有的。” 执起豫嫔微有凉意的手,太后轻轻拍了拍,语气里是诸多无奈。 一怔,豫嫔抬眸,微微颔首,旋即又低下眸去,长睫颤了颤。 “你也是的,你比豫嫔年长几岁,处处照顾些又能如何?”太后的语气中有责怪,还有微不可察的恼意。 桑葚心想,可不止年长几岁。 再一想,她个老阿姨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 武英柔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说:“太后教训的是,我记下了。” 太后十四岁进宫,一路过来,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事没做过。这点栽赃嫁祸人的伎俩,实在不够她瞧的。这一招蠢但有用。豫嫔又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天真的比紫禁城上方的白云还要纯洁,自然就认定了是贵妃动的手脚,想要害死她的孩子。其实不是。深宫锁了一重又一重,真相总是叫人措不及防的。 太后今日有意给贵妃提醒,也算是个豫嫔敲了个警钟。 皇帝的宠爱不一定能保全性命,方要活的长久,必然要掉进这七彩的染缸里头。 这折子戏不知道唱到了几时,到了该传晚膳的时候,太后留下二人用了些。贵妃吃的不多,豫嫔就更没什么胃口了。 桑葚一会抬眸悄悄看看豫嫔,一会又观察贵妃的神色,眼神小心游走。 竹沥进来,俯下身与太后耳语片刻。 太后摆了摆手,面色难看,快速捻动着佛珠,像是出了什么事。 武英柔瞥了一眼,来了兴趣,便问道:“姑姑,这是怎的了?” 第12章 小太监升职记(十二)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宫婢,假扮太监勾引皇帝,方才已经被拖下去杖刑了。”竹沥老练沉稳,声音平平,辨不出喜怒来。久居深宫之人,又伺候太后多年,自然不是常人所能及的。 听了这个“假太监”的遭遇,桑葚浑身都紧绷了,脊背一阵寒凉。 她可不愿是那种下场。更不愿最后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人人有野心,她也有,等掌管了东厂,就没人再敢动她一根指头,更没人拿她有法子。 敛下心神,桑葚浅浅呼了一口气,很快便平静下来。她好歹是职场老人,这点事不算什么。这宫里头,跟职场大同小异,皇帝是董事长,太后是资历深厚的老人,剩下的便是有地位有职称的嫔妃大臣们。只是结果不同,成绩做的好了,是升职。做的不好,便是砍头。 这脑袋,得想法子保护好才行。 此事平息,戏照旧在耳畔悦耳,仿佛死的只是一只阿猫阿狗。所有人都习惯了。宫里头的命,都是如草芥的。 豫嫔有点咳嗽,胃里翻滚,感到不适,便先行跪安,搭着桐欢的胳膊离开了慈宁宫。 武英柔听得有些困倦,阖上眼睡着了。太后与竹沥耳语,没什么心思。桑葚抬眸看了一眼,弯低身子,悄步跟在桐欢身后出了殿。 走下台阶,桑葚呵腰问了声安,蹙紧眉头问:“娘娘,您还好么?” 问候过豫嫔,本来还晴朗的天儿,突然阴云密布,没一会便飘起雨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就缠绵了几日,不肯回到天上去。 言丙得范照玉吩咐,入夜时来了桑葚的小屋子,“督主派我送几条毯子过来,都是野兽皮毛做的,盖着暖和。” 桑葚受宠若惊,跪下身来接过托盘,托盘重的仿佛快压折了她的胳膊,“叩谢督主照拂。” 言丙终日都是冷着一张脸,提醒着说:“好好做事,往后赏赐少不了你的。知道司礼监多少个位子么?总有一个是你的。” “是,我定会尽心尽力,为督主卖命的。” “早些休息吧。督主交代给你的事,办稳妥了。”他语气中带了几分凌厉,居高临下的看着桑葚。 桑葚一拜,“是。” 言秉阴晴不定,又笑了声:“我既不是佛,也不是神,你拜我做什么?” 她也不晓得为何要一拜,只是身体控制不住的要做那个动作。像是刻在这副身子里的肌肉记忆般,是一种乞求、哀求?还是烙在大脑中的求饶动作? 来到这里大半年时间,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惶恐,内心的不安,还有被人踩在脚下的蹂躏,以及整个皇宫的包围,像埋伏的陷阱,一旦踏入,便是万丈深渊。 她是谁? 桑葚又是谁? 她的父母是谁?义父明明知道她是女孩,为何还要将她带入宫中?难道她的义父不知道这是灭族的死罪么?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 心狠狠痛着,仿佛绞在了一起,喘不过气。 等她再次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时,站在门口的言秉已经没了影子。 天终于放了晴,宫里头哪处都是干干的,太监宫女们趁着晴天,洒扫着永寿宫。双交四菱花扇窗都敞开着,通通新鲜空气。院中的海棠花落了一地,得贵妃吩咐,桑葚在笸箩里捡拾了些海棠花,再晾晒成干,秋日了能泡茶喝。娘娘喜欢喝这个。 一天当值结束,桑葚更得武英柔喜爱,六福这些日子不当值,一直养着身子。贵妃的恩惠自然就落在了桑葚头上。 第18章 天气渐暖,桑葚渐渐的在永寿宫立足,得了武英柔青睐。 家里头来的书信向来都是六福去拿,不假他人之手。因为武英柔只信得过她一手提携起来的六福,知道六福什么个性子,旁门左道倒是会的多,越来越不中用了。又在范照玉那领了罚,在床上躺着起不来身,就更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武英柔看了看宫里头的人,目光落在桑葚身上,几经思考,才开了口,“待会你去宫门取信来。” 她是聪明人,知道桑葚已无依无靠,做事伶俐更谨慎谦卑,不像六福,得了宠什么话都往外头说。嘴巴不严实,心也太浮躁。挑来拣去,就是为了找个可靠的太监在永寿宫做事,在她近前做事。如今看来,还是桑葚更胜一筹,用人之际,也更为稳妥些。 桑葚上前来,行了一礼,恭声回答:“是,奴才遵命。” 武英柔看着桑葚,淡淡问:“知道怎么做么?” 桑葚躬低了身子,点头说:“奴才知道。奴才拿了信就往永寿宫回,不敢逗留,更不敢与人说话。将信原原本本交到娘娘您的手上。” 知叶捧上一盏茶,贵妃接来手中,掀开茶盖吹了吹,“去吧。” 桑葚颔首:“是,娘娘。” 从正殿退了出去,桑葚便去拿了书信。 外头天色已经漆黑如墨,从宫门口取了信就回了永寿宫交差。 武英柔叹息。 她最怕家中来信,旁人都以为是父亲挂记,几个兄长关心,只有她知道那封封来信犹如断头台上悬着的一把刀。稍有不慎,脑袋便跟身子分了家。捏信的手几分颤意,眸光却异常淡然平静。 永寿宫的总管太监年岁大了,昨个儿夜里就离宫回乡了,现在总管太监的位置空了下来,得有一个人接任。 武英柔早就在物色新的人选了,先前确实是想交给六福来做永寿宫这个总管。可桑葚在永寿宫这么些日子,不但没有过,反而做事机敏,心思缜密。两人一比较,她自然还是更倾心于桑葚。 一大早的,武英柔就召见六福桑葚去永寿宫说话。 六福知道是什么日子,是他高升的日子! 他信心满满,觉得肯定会是自己。 不由挺直了身子,抬高下巴,目中是睥睨一切的高傲,踏进殿内。 连身体的疼痛都没有了! 当然还是权势更痛快些! 第13章 永寿宫的总管太监(一) 桑葚规规矩矩的,如往常一样,在地上跪着。 武英柔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最后落定在六福身上,“你上前来。” 六福磕了个头,掩盖不住内心的欣喜,摇着尾巴的膝行上前。 没等武英柔说话,六福就自个儿先开了口,“谢娘娘厚爱,奴才一定会好好伺候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武英柔“哦”了一声,淡淡道:“你犯了事,明儿就去西厂做事吧。” 她继续说:“桑葚,往后永寿宫的总管太监便是你了。” 桑葚抬眸,眼里是诧异,随即谢了贵妃娘娘恩。 六福跌坐在地,唇是没有血色的,豆大的汗水砸在正殿的冰凉地板上,“什么……” 一整天,六福都像丢了魂似的,走路还摔了好几交,人倒霉就是喝口凉水都塞牙!他在地上碎了口唾沫,将桑葚的八辈祖宗都咒了个遍。 “娘娘……为何?”桑葚不可思议,一双眸里满是震惊。 武英柔看着桑葚,“因为本宫疼你。” 她笑起来,染了春色。 桑葚不知为何,心闷闷的,又是窃喜开心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尤其是与贵妃娘娘对视的时候,一颗心,似乎在跳。是在跳,跳的鲜活。 武英柔揉揉桑葚脑袋,似是感受到身下人的颤抖,她眼里的笑意就更浓了,声音里的媚意酥人骨头,“本宫疼你,这位子当然是你的。” 盘旋在头顶的声音温温柔柔,彷佛下一瞬就要溺死其中。 桑葚这颗心,随时就要跳出胸膛。 武英柔含笑,笑意不止。 在宫中许久,倒真没有人能让她这么笑过,这么舒心过了。 下了值桑葚便去司礼监回了话。 桑葚行了一礼,提了贵妃娘娘青睐有加提携她为永寿宫总管太监的事,很快就说了正事,“前几日的信上内容奴才不敢瞧,这几日贵妃对奴才松懈许多,奴才便偷偷瞥了几眼。信上内容再普通不过,问的都是贵妃娘娘安否,很少提及家事。包括前朝之事。贵妃娘娘几个哥哥的事都未曾提及。” 范照玉沉思,没表情的一张脸在灯畔有几分昏黄,高挺的鼻也没入阴影。 事实是,桑葚说了谎。 她不愿背叛贵妃。 范照玉侧了侧头,看住桑葚,“你认识字?” 言秉愣了下,目光很快落在桑葚身上。 桑葚吞了吞唾沫,回答说:“奴才打小入宫,在义父跟前学了一些字。” “时候到了,我自会调你来司礼监做事。” “奴才多谢督主厚爱。” 谢过范照玉,桑葚就识趣的退了出去。 范照玉看住言丙,“再好好查查他的底细。” “奴才遵命。” 他又问:“那方帕子的主人可找见了?” 言秉摇头,“时隔多年,再找起来恐怕很难。” 第19章 “就是翻遍整座后宫,都要找出这方帕子的主人是谁。咱们司礼监办事,得办的漂亮,万岁爷才会嘉奖。” 范照玉起了身,身后的牌匾上用黑墨写了四个大字,“明镜高悬”,灯火越来越亮,那明镜高悬四个字像置于太阳金光之下。 西厂初设,许多被调派过去的锦衣卫都觉得没什么奔头。合心合意的太监更没几个,六福不想被调过去,西厂如今权力再大,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那还是范照玉,东厂提督依然是范照玉。东厂设下时间久远,人心紧凑,做事有章法,更重要的是能接触到皇权。 谁能知晓,西厂会不会是昙花一现呢? 六福吸了口气,一步一步艰难的迈入西安门内。 贵妃安的什么心?把他调去离紫禁城这么远的西安门,这还让他怎么在皇上面前表现?都怪那个桑葚!要不是他的出现,永寿宫总管太监的位置非他莫属! 西厂提督叫李海德,是赵邝潜邸时的大太监,范照玉赵邝先前信不过,如今还是信不过。再加上民间动荡,什么传言都有,包括他为了登上帝位,不惜残害手足。赵邝委屈大怒,便设立了西厂,将东厂一半的权利分给了西厂,说是侦查百姓大臣的言行,实则什么都管。李海德又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什么事都要跟东厂争抢。 为了升官,六福咬了咬牙,与李海德有了交易。买了身子才换来一个小小的档头!李海德这个老贼! 六福差点咬碎后槽牙,瞥了一眼那身档头衣服,不情不愿的穿上,正系腰上小绦时,门被敲开,进来两个西厂的番子,都佩戴着刀,“二档头!皇上有指,肃清混在宫中的假太监,这事李公公交给您办了,若办好了,圣上肯定要给二档头您记一功的。” 宫女假扮太监勾引皇上的事只是一个诱因,宫里头最近又出了一档子事,那便是东厂有个有点官职的理刑百户。此人是个太监,因为有点小权,暗中与后宫嫔妃往来,日子久了两人便经常苟且,东窗事发,被皇帝发现,皇帝大怒,押到诏狱一审才知道是个假太监。皇帝立马下令肃清宫中,担心这个百户是东厂的人,范照玉会偏袒,便交由西厂去办。所以才有了这个事。 六福眼睛一亮,拍了拍贴里皱起的褶子,提起曳撒,迈过了门槛,“走!” 西厂的一队人马进了宫,开始翻找各个太监的东西,那是翻箱倒柜,找到什么扔什么,有可疑的,都扣留下来,再把人捉去西厂审问。闹得所有太监都人心惶惶的,能来得及藏一些见不得光的赶忙就藏了,还有刮来的油水碎银子,都趁西厂的人还没过来,在后院挖一个小洞给埋了起来。太监们可都指望着拿这点银子过冬时贴点肥膘呢。 这前脚刚埋好,后脚就六福就带着西厂的番子来了。 “万岁有令,搜宫检查!”六福亮出西厂令牌,神气十足。 一众太监看到六福那是缩了缩脖子,顺贵也在其中,他个子低,被高个的挡住了,不好看着。 六福走上前来,打量了一眼众人,冷哼一声,“都给我脱!脱干净了!” “可别等着叫我动手!我若是动手了,你们这身上,估计得落下点什么痕迹,到时候可别怪我狠心。我可是告诉过你们了。” 番子找了一把椅子请六福坐下,他撩来撩曳撒,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吹了吹指甲盖。 听着六福这样厉害,一些个怕的老早就从头到脚扒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个都赤身裸体的,白条条的,六福咂嘴,拿帕子遮了遮眼,“真没什么可看的,白花花的跟倒挂起来的猪肉一样。” “都穿上吧。” 顺贵麻溜套上衣服,眼中是对六福赤裸裸的恨意。 六福眼神如炬的盯住顺贵,“怎么?你不服?” 顺贵没说话,不愿意回六福这种攀权附势的小人! “你耳朵聋了?!” 顺贵还是不语。 他虽怯懦,但不会去拍这种人的马匹。 六福从椅子上“蹭”的一下起来,在顺贵脸上甩了几巴掌,打的顺贵两个脸颊紫红紫红,“狗东西!” 不知是哪个宫里娘娘豢养的狗叫唤了两声,吵到了永寿宫去。 武英柔拧了拧眉。 桑葚立在一旁,给武英柔捏着肩,动作娴熟不少,力道也掌握的好,柔声问着:“娘娘可还觉着舒服?” 武英柔微微颔首:“你手上的力气不轻不重,倒是合本宫的心意。” “是。” 桑葚低了眸,原先一双粗砺如柴的手,如今也养的白嫩光滑,一下一下的按下贵妃肩头,倒是个好看的。若不瞧脸长什么样,光看这双手就知道是个漂亮姑娘家才会拥有的手。 毕竟,男子的手与女子还是有区别的。 男子的手骨节分明,虽然有的细长,但还是不及女子如柔荑般的白嫩。 武英柔阅人无数,细细想来,心下不由猜忌了几分。 她瞧着桑葚的手,觉得颈肩都舒服了些,“近日来的事你可听说了?” 桑葚皱了下眉头,“奴才略有耳闻。” “瞧你这模样,应该是全白了吧?” “奴才是全白。”桑葚低下头去,伤心了一会。 全白就是全嘎,半白就是没全嘎,还留了一些做男人的东西。可桑葚是女子,谈不上什么全白半白,反正进宫做的就是太监。她之前是在外企上班,全球能排得上号的大公司。她外语说得好,心里老想,鸿胪寺才是她该去的地方。等日后有机会了,说不定还能跳槽呢。做个伺候人的太监,这可不兴。 第20章 武英柔提了个醒,“你自个儿注意着些,有什么事都有本宫来做主。” “奴才谢娘娘。” 桑葚从永寿宫下值回来,就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闯进自己屋里头。她皱眉仔细看了看,瞧衣裳打扮应该是西厂的人。 事都到眼前头了,躲不是个法子,还不如坦坦荡荡的过去。要真没法子了,就让六福亲自来摸上一把,顶多她被羞辱,可在宫里头,能活命都是老天眷顾了。 一进屋,六福就看了过来,端的那是西厂提督的架子,“皇上有令,肃清宫内!脱了你的衣裳,让我们好好瞧瞧!” 他被抢去宠爱,丢了贵妃宫中的总管太监位置,又被发派去了西厂做事,自然心下记恨。这次事情交给他来办,他不会放过桑葚。尤其是见桑葚躲闪,迟迟不肯,这般犹豫不决的模样更令人生疑! 六福看住桑葚,看着桑葚这一身亮灿灿的总管太监的衣裳,怒火更盛,“你倒是能耐上了,挤兑下我,成了娘娘跟前的知心人,成了永寿宫的总管大太监。着实是叫人想不到的好本事。” 他又提声音,咬高着牙狠声道:“是你自己脱,还是我来替你脱?!” 第14章 永寿宫的总管太监(二) “让谁脱?” 屋内响彻起一道威严声音,连空气都静了静。 “沙棠姑姑!”见着来人,六福被吓了好大一跳,赶忙作揖行礼,“沙棠姑姑,您怎么到这来了?这地方腌臜,难免招惹一身的晦气……” 他心里嘀咕,沙棠多尊贵的奴婢,跑这儿来做什么。 六福还没跪,身后的一帮番子就先跪下了。 沙棠是谁,贵妃跟前的大红人,更是从武府出来的。他们都不敢得罪,见着了磕头就是。毕竟沙棠身后是武平侯一族。 哪怕沙棠只是个奴婢。 可奴婢也有贵贱之分。 沙棠瞥了眼六福,又看了看桑葚,冷哼一声,怒道:“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娘娘跟前贴身伺候的人也敢查?要不要,先查查你自个儿?” 六福脸上的颜色十分精彩,青白交错了好一阵子。 咳嗽两声,说:“姑姑说笑,奴才打小就进了宫,那肯定是白了的。万万不敢违抗皇命啊!” “如今奴才也是按照奉命行事。” “验过之后,不就都清白了么?” 六福冲沙棠卑微笑着,当看向桑葚的时候,目光比什么时候都要冷。 “只要一验,你便是清白身子。桑葚,都这个时候了难道还要像小女子一样犹犹豫豫吗?你如今可是伺候贵妃娘娘的,万一有什么差池,我也不好交代。你肯定也不想被杖毙吧?大家同为奴才,就别互相为难了。” 六福笑咪咪的,这会子说话可比刚才沙棠没来时客气多了。 也正是六福这句话点醒了桑葚,她现在是永寿宫的总管太监,而六福只是西厂的一个档头,论起来要比她矮半截,她为何要惧? 桑葚冷笑,拉了个椅子缓缓坐下,用睥睨的眼神看着六福,语气里多了几分嘲讽与警告,“小小档头,也敢同我这般说话?我看,你真真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你!” “在你的西厂耀武扬威就算了,跑到宫里来也敢这样无法无天?” “好好好、好啊。”六福感觉话被噎回了嗓子眼,难受的紧。 他倒真是忘了,眼前人早就不同往日,时下正得宠呢。可总管太监的位置本该是属于他的! 桑葚知道今天如果不验,必然会有风言风语,在这宫里头最要紧的便是清白之身。她虽不是太监,可她是女子。万一被瞧出什么端倪,也只有死路一条。 与其遮遮掩掩下去,不如铤而走险一试。 桑葚抬眸,看住沙棠说:“既然要验,那就请姑姑来验。” 她的眼神真诚真挚,带着决心。 她与沙棠同为女子,即便是做些什么,也不羞耻。 至于西厂那些番子,想都别想碰她一根手指头。 “那我就来一验,验过之后谁敢再有异议,就别怪我不客气!”沙棠可不怵,挽起袖子,径直上前,右手往下一抓,那叫一个空荡,什么都没有了。 这还用脱了验么? 可沙棠还是有所讶异。 割这么干净? 六福惊愕。 在场的番子都愣了。 贵妃娘娘勇猛,没想到手底下的人也如此这般。 沙棠拿帕子擦了擦手,淡淡道:“手艺不错。裤兜是真干净。” 六福低下头去,脸色涨红,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真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桑葚打小进宫,割了没割大伙都是清清楚楚的,他怎么就忘了这茬! 沙棠来到六福面前,将擦了的帕子扔在脚下,盯住六福说话:“还有什么异议吗?” 六福连连摇头,不敢有任何异议。 “到底是娘娘跟前的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染指的,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沙棠这番话言简意赅。 六福当然知晓是在跟他说的。 他只能低头称是。 “是奴才有眼无珠,桑公公,今日真是得罪了。” 桑葚看了看六福,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与六福那浅薄的友情,也到此为止了。 第21章 从今往后,只有算计。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六福是能屈能伸,弯腰行了个礼,带着一帮番子走了,比跑都快。 屋内瞬间寂静。 沙棠的事办完了也准备离开,刚转过身,就听桑葚说了话,“姑姑请稍作留步。” “还有何事?” 沙棠停住,转身看向桑葚。 抿抿唇,桑葚有些担心的蹙眉道:“姑姑,先前六福那奴才与大家说贵妃娘娘如何疼爱他,字里行间满是粗鄙,他如此败坏娘娘的名声,我听着就厌恶。娘娘何等高贵,岂是他一个奴才能妄加揣测,胡乱编排的。” 沙棠冷冷一笑,“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娘娘能瞧得上他?连娘娘豢养的一只猫儿都不如。” 听了沙棠的话,桑葚心里也宽慰几分。 六福那样肮脏的心肠,怎么配的上贵妃娘娘。就是当今皇上,也不过如此。不过是身在万人只巅,拥有无上权力罢了。 桑葚微微颔首,冲沙棠作揖,“今日,谢过姑姑了。” “不必谢我。我也只是按照娘娘的吩咐办事。” “娘娘……” 桑葚喃喃,本是空洞洞的情绪突然有了希翼来。 沙棠回了永寿宫回话,天色已经很暗了。 灯火之光出奇的亮。 迈过门槛,沙棠将方才的事都说了一遍。 武英柔困倦的眼皮子都抬了起来,盯着沙棠问:“你说什么?” “奴婢摸了,很空,那玩意跟没有似的。就算割的干净,也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吧?可话又说回来,曹济周的徒弟,那肯定是仔细了又仔细的。” “我知道了。” 武英柔撑着腮帮子,眼神意味不明,吃了一颗樱桃,粉嫩的汁水似甜蜜般。 晚些时候,宫里头静了下来,桑葚去瞧过了顺贵,看着顺贵脸上未消下去的指痕,桑葚心中气愤,在这里,逆来顺受只会被欺负的更惨。 “此仇不报,我就不配当你干爹。”桑葚咬了咬牙,有血腥的味在蔓延。 “干爹,我没事。您如今是贵妃娘娘跟前的大红人,谅他也不敢对您动手。我挨这一巴掌没事的,不打紧。您不能为了我,断送自己的前程。” 顺贵看着桑葚的眼睛,握紧了桑葚的手,他通红的眸子里泛着泪花。 他第一次觉得宫里的夜不是那么冷。 桑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天气渐暖,白云游走在这四四方方的天里,偶尔飞过几只燕子。 豫嫔火急火燎的赶来,脚下的鞋子仿佛踩出了烟来,见着人就急切的问:“你没事吧?” 她捏了捏桑葚的手臂,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又忙收回了手。 桑葚行了一礼,才答言:“娘娘,奴才无事,还麻烦您过来一趟。宫中人多眼杂,还是小心些为好。” 豫嫔点点头。 “你无事就好,西厂那帮人简直是疯了。宫里头怎能这样?乌烟瘴气,人心惶惶的。” “圣命难违。” 桑葚无奈,豫嫔也深感无奈。 可下一瞬似乎想起了什么高兴事,下意识的握住桑葚的手说:“皇上说,下月十六要去南巡呢。到时候贵妃肯定会带着你伺候的,咋们又可以在一块了!对了,她对你好不好?有没有欺负你?听说她让你当永寿宫的大太监了,这是不是真的?” 桑葚知道豫嫔是担心自己,笑了笑,都一一回答了,“娘娘待奴才很好,您放心。” 两人正说着话,红墙上倒映出乌泱泱的影子来,看着和豫嫔如此亲近的桑葚,沙棠眉头不悦,方要提醒,就听主子说了话。 “拉拉扯扯的做什么呢?” 武英柔斜靠在辇上,指腹揉着太阳穴,格外用力。 第15章 永寿宫的总管太监(三) 见着武英柔,桑葚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捉了什么把柄一样,连忙叩头,“奴才见过娘娘。” 豫嫔跟着行了礼,“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您吉祥。” “见过贵妃娘娘……” 一众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噤若寒蝉,他们的主子同贵妃娘娘过节深的很,还是要小心为好,若惹得了娘娘不痛快,过不了今晚就得死。 试问,哪个不怕? 武英柔连其他人看都没看,眼睛直勾勾盯着桑葚,不悦道:“愣着做什么?” “是。” 桑葚立马会意,赶忙上前,伸出胳膊,武英柔缓缓攀上,踩着个太监下了步辇,往御花园去。 豫嫔怔怔。 桑葚为这个女人说话,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她越来越看不清楚了,也越来越觉得宫中四周都是危机。日后,她要更小心行事才行,不然她的整个家族都要遭受牵连。爹爹、娘亲,还有妹妹与弟弟,她不敢再往下想了……便也收了要同武英柔作对的想法。 春日灿烂,御花园里头的许多花都绽放着颜色,海棠花、梨花都开的正盛,尤其是那棵梨花,白如雪色,花瓣团起来,能有小孩拳头那么大,在诸多花里头,倒有一枝独秀的意思。那树杈上,还卧着一只长毛狮子猫,懒洋洋的,时不时摇摇尾巴。 桑葚记得,那好像是太后的松雪。 武英柔抬头瞧了瞧,眼里还是没什么情绪。 桑葚便说:“春日了,御花园里头的花都开了,娘娘瞧着心情能好些。” 第22章 武英柔摇摇头,“春日了?春日本该是烂漫的。可待在这封闭的笼子里,什么颜色都失去了色彩,没劲。” 她向往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妃子,一个寄人篱下,且攀附于男人的人。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如果她不是武忠的女儿,或许,她可以骑任何一匹马自由驰骋,去往天下的任何一个地方。 桑葚可以理解武英柔,毕竟出身将门之家,英勇无畏,比男儿还要勇敢。她是野性的,不该被困在这红墙绿瓦里,也不该被禁锢于“家族”之下。 她想了法子讨贵妃娘娘开心,一会说说笑话,一会又说说自己的糗事,再说说太监宫女们的八卦,见着武英柔脸色好转,桑葚这揪着的心也慢慢松开了。 费了好大的劲,桑葚捉了只蝴蝶,急急跑到武英柔面前,连说话也喘着,“娘娘,蝴蝶。是只白色的。” 桑葚小心翼翼的摊开手掌,那只蝴蝶竟然乖乖卧着,一动也不动。 武英柔低了低头,看着那只白蝴蝶,脸上的阴沉沉终于散去几分,“你倒是有心了。变着法的哄我开心。” 桑葚把头低下,“奴才该做的。” “奴才该做的么?”武英柔嗤笑了一声。 听着语气不对,桑葚饶开了话,“豫嫔说下月十六圣上起驾南巡,娘娘到时便能一睹江南好春光了。” 武英柔瞧了瞧桑葚,忽地一笑。 最好的春光不就已经在眼前了么? 一阵无声的脚步走入御花园,沙棠见着来人,从头到脚都是警惕。她福了福身,直视着范照玉,身体不自觉的往武英柔面前挪了挪。 “臣见过贵妃娘娘。” 范照玉行了规矩一礼,唇畔带了微冷的笑意。 “范掌印不必多礼。” 武英柔并不想同范照玉过多接触,只想离开御花园,还没走几步,又听他熟稔的说:“桑公公,多日不见,你倒是快把我忘了呢。这做了永寿宫的总管太监,就忘记了当日我提携你的时候了么?做人可不能忘本。” 听到范照玉此言,武英柔的整张脸都了下来。 桑葚浑身一颤,脸色惨白,犹如要紧的弦断了。 月上枝头,瓦檐上跑过一只猫儿,皇帝的龙辇在永寿宫外停了下来。 赵邝还没进来,就有宫女禀告,整张脸都是喜色,“娘娘,皇上来了。” 极力压制着内心的喜悦,小宫女连脸都红了,她为娘娘高兴。毕竟皇帝好久都没来过永寿宫了。 在这后宫中,皇帝的宠爱大于一切。 即便是武英柔,都不能幸免这种“宠爱。” 即便有诸多无奈。 即便她姓武。 武英柔伺候赵邝脱去朝服,只剩里衣,勾出他清瘦的身材。他的眼睛像狼般,不等武英柔反应过来,便压在武英柔身上,此时此刻的赵邝脸微微红着,写满了情、欲。 别过脸去,武英柔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哑着嗓子说:“臣妾有些不适,恐怕不能服侍皇上了。还请皇上恕罪。” 赵邝皱了皱眉,“可是腰又痛了?” 她点点头,抓着被子的手松了几分。 赵邝满脸疼爱,轻拂过她脸上的青丝,在武英柔身旁缓缓躺下,“是朕对不住你。让你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可在那双温柔眼睛下,藏着丝丝冷意,他旁敲侧击的又说:“柔儿,朕知道你爱朕,可是宫中的流言蜚语从来没有停歇过,朕固然相信你,可也真的令朕很是为难……” “皇上,臣妾不过是一个妇人,怎敢插手前朝之事。” 武英柔心如明镜。 她入宫,就是赵邝为了牵制武家。 然而,她并不足以对武家构成什么威胁,皇帝还是太信外头的风言风语了。 “朕知道,柔儿你体恤朕,这样就很好了。” 武英柔没表情的应了声。 桑葚就在帘子后头,隐隐约约能听见二人的对话。尤其是赵邝温柔而关切的语句。 后宫偌大,他到底有几颗真心呢? 帝王,从来都是冷漠无情的。 再说了些什么,桑葚已经不想去听了,连一切细碎声音都变得朦胧模糊。 他不配。 桑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口仿佛团着火焰,想要把整个紫禁城都烧的干干净净。 天还熹微,赵邝洗漱过后与武英柔用了早膳才去奉天门上了早朝,经过桑葚时,说了句:“好好伺候贵妃娘娘。” 桑葚一早就伺候了,连连点头,“奴才遵命。” 赵邝“嗯”了声,便走了。 武英柔又吃了块糕点,味同嚼蜡,扔回高足盘中,净了净手,完全没搭理桑葚,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桑葚看了无数次武英柔,一想到六福,再想到昨晚上的赵邝,竟脱口而出,“六福那奴才脖子上的牙印又是怎么回事?” 桑葚一急,便失了敬语,连自己如今是一个奴才身份都忘记了。 “你在质问本宫?”武英柔又一笑,瞳孔中的颜色却一片冰冷,“六福模样俊,身边从来不缺对食的宫女。你说呢?”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桑葚忙跪下身来,“奴才大不敬,还请贵妃娘娘责罚。” “还是你觉得本宫会喜欢一个没根的东西?我是皇帝的嫔妃,进宫这么多年还需要人教你吗?” 第23章 “请娘娘恕罪。” 桑葚跪的卑微,低着头,脸色微白。 武英柔看着桑葚那张脸,再看那双她原本以为清澈的双眸,觉得可笑,“像你们这样下贱的狗奴才,连我豢养的猫狗都不如。掂量清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来自云端。 这一刻,桑葚更清楚的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奴才。奴才而已。 她颤声:“是,娘娘。奴才、知错。” 武英柔唤道:“沙棠。” “奴婢在。” “掌嘴。” “是。” 沙棠来到桑葚跟前,语气威严,“抬起头,娘娘赏你的。” 桑葚缓缓抬起头,还没回过神,一阵掌风吹了过来,紧跟着便是脸上一痛,像针扎似的。继而又落了几巴掌,沙棠可不手软,几次下来,桑葚甚至听不见声音了,耳朵里嗡嗡直响,难受的紧。 纵是如此,武英柔也没喊停。 她不知是在置谁的气。 皇上的?还是桑葚的? 她不喜欢隐瞒、欺骗。尤其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她无法饶恕,无法原谅,更无法纵容。 “滚下去!”武英柔厉声。 桑葚点头,低着头退了出去,一路上都不敢把头抬起来。原因竟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娘娘罚了她。 “沙棠,是我错了么?”武英柔失笑,没有聚焦的眼神更显空洞。 “您没错。是这下贱胚子的错。在娘娘身边做事还敢另有异心。那姓范的不知道派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永寿宫呢,这姓桑的真是没想到,竟然是范照玉跟前的人。奴婢真是看走了眼,差点就害了娘娘,奴婢也该罚。” 话方落,沙棠就狠狠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清脆有力,在寂静的殿中分外响亮。 “留不得了。” 沙棠颔首会意。 回了房间休息的桑葚,连痛都顾及不了,只是静静靠在床前,唇畔的青紫色肿的厉害。 事到如今,她还能不明白么? 御花园那次,是范照玉故意那么说的。 他有权利让她进永寿宫,就有权利让她离开,甚至让她悄无声息的去死。 在这金灿灿的琉璃瓦下,多少冤死的尸骨,不缺她这一个。 只是,她并不想离开贵妃娘娘身边。 可又能如何? 她在宫中还未起势,身旁只有忠心的顺贵,如今唯有伏在范照玉脚下,当只蝼蚁,苟且偷生。等来日再寻机会。 握了握拳,桑葚沉沉吐出一口气。 第16章 永寿宫的总管太监(四) 月明星稀,一声声的猫叫像婴儿啼哭般。 桑葚跪在范照玉脚下,忍着脸上传来的痛感,什么话也没说。 屋里头冷的像数九寒天,范照玉端坐在太师椅上,捏着一封家书,他看了看桑葚,将那封家书砸到了桑葚头上,怒道:“你仔细瞧瞧!” 砸在头上的东西不痛,可心里却是疼的。桑葚麻木的伸手捡了起来,她知道这是武家寄给娘娘的家书。 是啊,范照玉想拿到一封家书,不是什么难事。先前不过是为了试探她,她为了一己私欲,还是上了这个当。赵希啊赵希,你何时变成这样了?在商场上浮浮沉沉那么多年,竟然也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这就是你所说的并无往来,信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桑葚,你倒是个会见风使舵的。贵妃有恩宠,能护你多久?在宫里头,恩宠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范照玉捏着扶手,是又气又好笑,他当初看中的就是桑葚忠诚,可忠诚不只是两个字。 言丙撇了一眼桑葚,淡漠道:“规规矩矩做事,别无二心,记住了吗?” 不管如何,是他挑上的人,他亦是和范照玉一样的想法。 好不容易埋下的这颗棋子,又怎么能那么容易放弃呢。 桑葚磕了个头,抬起眸子,那双眼睛死气沉沉,就连声音都是机械的,“奴才清楚,奴才日后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范照玉捏了捏眉心,他不想这么快就弃了这颗子,一方面是宫里头实在无人可用,一方面便是他觉得桑葚能帮到他。他也不大清楚,可这种感觉太强烈了。所以桑葚犯了这样大的错,他还是愿意再给她一个机会。 桑葚还如往常一样去永寿宫当差。 今儿太阳明媚,万里无云,宫里头都有了暖意来。可桑葚还是觉得浑身冰冷。 伺候了武英柔用膳,桑葚就规矩立在一侧,听候吩咐。 没了以往的活泼,今儿的永寿宫,格外安静。 武英柔一抬眼就看到挺直如松的桑葚,分明不想瞧见,可又想时时刻刻都放在身边才安心。当真是纠结的很。 她什么时候这般在意一个奴才了? 连武英柔自己都想不通。 过了一会,她问:“疼吗?” “奴才应该的。” 桑葚忙应一礼,心中恍惚。连乌纱帽都歪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 武英柔看了看眼前人,从榻上起来,坐的笔直,不怒自威,“咱们今儿,不如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沙棠会意,挥退殿中所有伺候的奴才,将窗户关上,眼睛看着四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你是范照玉派来的吧?他派你到我跟前来做什么?监督我,还是监督我与家中的密切来往?那信上的东西你可曾瞧见过?是否又一字不落的禀告给了范照玉呢?” 第24章 桑葚实话回答:“奴才并未想过能在娘娘跟前伺候,是娘娘能瞧的上奴才,奴才才能在永寿宫做事。范掌印也的的确确叫奴才监视娘娘。可是奴才、并未将信上的内容告知过范掌印。可惜,还是没能瞒过。” 闻言,武英柔内心一片柔软,她原以为,他会把所有事都告诉给范照玉。原来如此。也解释了那日范照玉为何会在御花园那般敲打桑葚。 这小太监,到底是哪根弦搭错了。 对范照玉这般隐瞒,就真的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与本宫说这些,你就不怕他怪罪?杀了你?” 桑葚摇摇头,眼里没有丝毫畏惧,“不怕。” 死有何惧?死又何惧? 她当初又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死一次又何妨?她怕的只是死的不瞑目,死的不值得。 “你是个有骨气的。” 武英柔抚摸着桑葚的脸颊,看着那还未消褪下去的颜色,心揪了揪。她将桑葚的乌纱帽扶正,再仔细去看这张脸,武英柔皱紧了眉头。这张脸……这样的眉眼,竟然像极了皇上。连武英柔自己都被这样的想法给吓坏了。 怎么会。 她垂下手,平息了好一阵子,说:“离南巡不久了,你且先收拾些东西吧。” 桑葚颔首回答:“是,娘娘。” 等桑葚离开,沙棠走到武英柔跟前,眸中闪过一抹冷意,低声询问:“娘娘,如何处置?” 武英柔揉了揉太阳穴,“先不急,且再看看。” 沙棠点头。 桑葚刚下了台阶,就见迎面过来一个宫女,几乎是小跑着的。 “桑公公。”稚嫩的声儿像清脆的小黄鹂。 桑葚唤道:“春榴。” “这个膏药您拿去敷,消肿很快的,您这样漂亮的脸蛋留下什么可就不好了。” 春榴是永寿宫膳房当差的宫女,点心做的好,人又生的好看,好多太监都倾心春榴,可春榴自打桑葚来了永寿宫,这心也扑通扑通的。虽说太监之身不完整,可是只要对她好,那也不重要了。 桑葚怎么可能不明白春榴的心意,她接了过来,瓶子上似乎还有暖意,“谢谢你,日后若有事你尽管来找我,娘娘跟前我还是能说上话的。” 春榴一笑,有两个小酒窝,“哎呀桑公公,您说这些做什么。这是我愿意给你的,不求什么回报,您就当呀,是我孝敬您的。” 桑葚点了点头。 春榴说:“那您先忙,我去膳房了,今天有红烧狮子头呢,周师傅手艺好,奴婢给您留两个。” “不忙春榴。你留着自个儿吃。” “膳房伙食可好了,您就放心吧!就这么说好了!” 没等桑葚回答,春榴又是一个小跑,一会便没了影踪。 在宫里头,膳房倒是个清净地方,没那么多算计。时不时还能有点油水。桑葚是希望春榴这姑娘能一直平安下去,万万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宫中的天又黑了下来。 一切似乎都寂静了。 承祥宫里头灭了几盏灯,红墙上映出树叶的影子,随风轻轻摆动,游廊挂着的灯笼发着橘色的暖光。 顺妃长相甜美,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瞧着就人畜无害,连声音都是软绵绵的,可说出来的话恶毒无比,“豫嫔那贱蹄子最近怎么没找事?” 心腹琉璃低声回话:“奴婢也不大清楚。看豫嫔最近的动向,反而是有些躲着贵妃了……她的这心思,咱们突然就猜不透了。” “不过是一个臭县令的女儿,有什么猜不透的。她孩子都死了,她也离死不远了。可她要死,也要给武英柔泼些脏水才行!” 琉璃听着自家主子百无禁忌的说话,忙瞧了眼外头,道:“娘娘,慎言。” 顺妃冷哼一声,拍的桌子咣咣响,极为不满,“皇上如今宠爱我,我就算说错了话又怎么样?我就是见不得贵妃那张狐媚的脸!凭什么我就要忍让!凭什么她是贵妃,我是妃!我就是不甘心!在宫里头我要被她压一头,连我父亲在朝中也要被她父亲压一头!如果我不能帮上父亲什么忙,那我还留在这宫里头做什么!” 一向以温柔贤淑得赵邝宠爱的顺妃,私底下竟是这么个性子。 在外收敛锋芒,伏低做小,一回到自己宫里头就性情大变,露了本性。她几乎是平等的厌恶每一个人。 琉璃可谓是为娘娘这张嘴操碎了心,皱紧眉头说:“娘娘,那武忠可是权势滔天啊,就算如今范掌印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也扳不倒武忠啊。老爷虽在兵部做事,可日后还有机会的,可若娘娘说错了话,行错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正说着话,有太监来禀,说言秉笔来了。顺妃立马正襟危坐,“请言秉笔。” 言丙从外头进来,不苟言笑,行了个礼,“见过顺妃娘娘。” 顺妃立马变了脸,从椅子上起来,客客气气的问:“言秉笔您怎么来了?” 言丙从后头太监的匣子里取出一方帕子,那方帕子有些旧了,上头绣着栩栩如生的梧桐花。 他笑问:“这方帕子,娘娘可识得?” 瞧见那方帕子,顺妃心里头便慌了,可面上还是神色不改,摇头否认,“没见过。” “娘娘可仔细瞧瞧,这方帕子您真的没见过?” “言秉笔真是说笑了,我久居深宫,又怎么会见过这方帕子呢?” 第25章 “娘娘答非所问。您久居深宫,又和这方帕子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是娘娘近日来听见了什么风声,所以才矢口否认的?实话跟您说吧,您跟前的归全已经招了,用过刑之后,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话都说了。” “言秉笔,你这是什么意思?”顺妃脸上青白交错,一阵一阵的发白,极力控制着颤抖的下唇。 言丙方要回答,就见殿中烛火摇曳几下,他往后瞧去,宫女太监簇拥着武英柔来了。 桑葚搬来把玫瑰椅,武英柔坐下,瞧了眼言丙,眼神最后落在顺妃身上,笑着问:“好生热闹,本宫可是来晚了?” 第17章 永寿宫的总管太监(五) 武英柔的笑容叫人不寒而栗。 能在每年秋狝时猎下一头黑熊的女人,自然是不简单的。 言丙冲武英柔弯了下腰,“见过贵妃娘娘,您吉祥。” “多亏言秉笔及时告知,本宫才能赶过来。这么些年,可真是太冤枉了。”武英柔是有些委屈的,被一个小丫头平白无故记了这么多年仇,她又能开心么? 言丙笑了下,点头说:“娘娘说的是。奴才正问着呢,娘娘可得好好听一听。” 见着武英柔,顺妃更怕了,是面对强者时的内心恐慌,还有畏惧。这个女人,去年冬狩时,正值黑夜,篝火旺盛,大家都载歌载舞的,几个小公主小皇子都围坐在烧红的全羊前,等着用膳。 而她,与随行的宫女站在蒙古包前,与这样美好的夜晚格格不入。她倒是想融入进去,奈何她的人设就是如此,不喜热闹,爱清净,不怒也不争。可看着这样快乐美好的景象,她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谁知就是因为她的落单,黑夜中窜出一只饥肠辘辘的饿狼来,那双眼睛都冒着绿光,在夜里分外清晰。先是宫女惊呼了起来,顺妃往后一瞧,那是吓的七魄都没了,嘶声力竭的尖叫起来。她被那饿狼有力的扑倒,那尖利的獠牙差点要啃上她的脖颈,突然飞来几支冷箭,一支射穿那饿狼的眼睛,一支射在爪子上,令外一支则是极而快的穿进饿狼的喉咙,命丧当场。 她吓的失魂落魄,连发髻都散了,她慌张的抬起头,在白茫茫的一片飞雪中,武英柔手握弓箭,眼神比这个冬天都要冷。那柄弓,听说还是圣祖皇帝赏赐给武家的。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骁勇。更是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狠毒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叫她不怕? 宫中大多数妃嫔都是女红上有些本事,哪个像她一样?舞刀弄枪,杀人不眨眼。她虽然怕,可为了她身后的家族,她也要一试! 言丙继续说着:“顺妃娘娘,事发当日,您跟前的归全在豫嫔的膳食里下了滑胎药,这药剂量不大不小,豫嫔连着吃了几日,才觉得不对,可当发现时已为时已晚。孩子没了。而您故意派人留下这么一方绣了梧桐花的帕子,栽赃嫁祸给贵妃娘娘。您也先别急着否认,当时归全与太医院的一个名叫守元的太监密切往来,这药呀,轻易是试不出来的。娘娘真是顶好的手段。奴才都甘拜下风。” “你胡言乱语!” 顺妃连站都站不稳了,想说些辩解的话,可发现,她连多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在事实面前,她的谎言早已露了破绽。 “真是冥顽不灵。” 言丙摇摇头,吩咐身后的太监,“来人,将归全带上来。” 一刻钟左右,归全被带了上来,那是一个血肉模糊,顺妃看着浑身都在打冷颤,这还是个人么,诏狱里走一遍,那比上刀山下油锅还要恐怖!里头的刑罚,堪比地狱! 言丙恐吓了几句,顺妃还是咬死不认。 “娘娘咬紧要关,可不大好。难不成想想也想尝尝拶指、夹棍、剥皮、或者是断脊、刺心烧火棍的滋味?还是娘娘想来些好的,穿铁鞋如何?肉焦了的味儿,可和您膳房里的肉一模一样。看来娘娘是想尝尝了。” 顺妃心小,听了这几个刑罚的名字,被吓了个半死,“别说了别说了!是我做的是我做的!” 言丙即刻变了脸,冷冷道:“带走。” 顺妃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的架了出去,癫狂的笑了起来,“武英柔,你不得好死!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声音渐渐远去,桑葚忙站在武英柔跟前,用手捂住了武英柔的耳朵,“这话晦气,娘娘听不得。” 武英柔缓缓笑了。 没让豫嫔过来的原因就是担心她情绪失控,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到时候引得皇上厌恶。 等豫嫔知道,也是顺妃被囚禁至死、父亲被贬,家族流放的消息了。谋害皇嗣是死罪,比死罪更可怕的是竟然敢将武家牵扯进来,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得到消息后的豫嫔哭了好久,桑葚去瞧过几回,本来就瘦的人如今是愈发瘦了。 赵邝也发了好大的脾气,不是因为顺妃害死了豫嫔的孩子,而是因为顺妃居然是这副蛇蝎心肠,在他面前都敢如此做作,他深觉自己被欺骗了! 他是帝王! 不是什么王爷大臣! 如此欺瞒于他,实在该死! 赵邝明着是为武英柔出头,为武家出头,可私底下早派探子盯着武忠的一举一动了。范照玉这一计,得逞了。 近日来的消息都对武家不利,武家不利,就等同对武英柔不利。 第26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桑葚在旁提醒:“娘娘,这是一个局,咱们不能上当。” 武英柔接来沙棠递过来的梨花,轻嗅了嗅,香意袭人,她懒懒的问:“哦?为何这么说?不怕范照玉的奸细听去了?” “奴才只是以心说话,如今娘娘宠冠六宫,自然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范掌印为何闹的这样大张旗鼓,还不是想借此力对付武家。自己拿刀杀人一身血,还不如借刀杀人撇的干干净净。皇帝如此疑心,定会想法钳制武平侯的左膀右臂。毕竟,武平侯权势滔天,朝中拥戴的人不在少数。臣子气焰嚣张,帝王防备,最后只会离了心。” 听完桑葚这番话,武英柔沉默了好一会。她将手中的珐琅花瓶搁下。 话固然没错。 可是,范照玉他为什么? 只是为了武忠手里的权吗? 她觉得没这么简单。 范照玉好像对他们武家有深仇大恨般。每每对上那双眼睛,就冷的可怕,像从地狱里活过来的死人。 好半会了,武英柔才开口,“我知道了,会仔细的。” 桑葚颔首:“是,娘娘,奴才也会盯着的。” …… 六福最近消停不少,一来是因为他在西厂做事,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进宫的,二来便是最近不太平,西厂的人到处抓人,到处杀人,只是为了阻止对当今皇上产生的流言蜚语。这个后起之秀的特务机构,手段可比东厂残忍多了。 东厂最近倒是清闲不少。 毕竟什么事都让西厂做了,想要抢功,那就去抢,范照玉从来就没有把西厂放在眼里。 昙花一现的东西,配么? 司礼监里头还是静悄悄的,范照玉吹灭了几支蜡烛,侧身对着桑葚道:“此次南巡,你可得盯紧了。武春也会随圣驾一起去,他们兄妹二人接触的机会也就多了。” “是,奴才清楚。” 桑葚至今为止还是不明白,为何范照玉这样针对武家,仅仅只是因为权利吗? 或许贵妃也想不明白。 必然是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所以范照玉才会盯着武家。 抿抿唇,桑葚沉声:“厂公,奴才不知道您与武家发生过怎样的事情,但奴才想恳请您,恳求您,不管什么时候都饶过贵妃娘娘。她并非是流言蜚语中的那样,我眼里的贵妃娘娘,是善良而勇敢的。千不该万不该,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她与武家的人不同,武家人顽劣、本性丑陋,可娘娘不是如此,所以请您放过贵妃娘娘。奴才给您磕头了!” 桑葚重重一磕,额前一片青紫,磕在地上那一声,听的范照玉头皮发麻。 “说你聪明,你的确是聪明。” 范照玉转过身,看着桑葚,身上的紫色蟒袍颜色艳丽,那粗壮的蟒蛇交缠着,细细去瞧,倒有几分骇人。 桑葚没有说话,低着头。 她在等范照玉的答复。 即便今日给不了答复,只要范照玉犹豫,她便还有机会。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做无益自己的事情。只要你能将武春收受贿赂,私吞军饷的证据拿到手里,我就答应你。” “奴才谢过厂公恩典!” 昏黄的灯火闪烁着,桑葚擦了擦额前的细密汗珠。 范照玉说:“下去好好休息吧。此次南巡日子长,机警些。” “奴才遵命。” 桑葚又伏下去一拜,只要能让贵妃娘娘安然无恙,平安康健,她什么都能做得了。奴才就是什么都能做的。 范照玉摆了摆手,示意桑葚下去。 言丙的眼神晦暗不明。 等人走后,屋内似乎留有了淡淡的血腥味,摇摇头,言丙说:“这傻孩子,为了贵妃连头都磕破了。也不知道他图什么。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做主子的,又怎么会体恤一个下贱的奴才。” “你还瞧不出来么?” “瞧什么?”言丙迷惑又茫然。 “奴才这样的草命,怎么敢肖想的。” “您是说,他、他对贵妃娘娘有那种想法?” “真是放肆大胆!” 言丙不敢置信。 桑葚没了根,还是个太监,武英柔又是天子的女人,他究竟是怎么敢的! 一想到桑葚在永寿宫做事,言丙的情绪就更激动了些,握着雁翎刀的手爆起根根青筋来,“宫里头哪个宫女不能由着他挑?偏偏就、偏偏就要做这样愚蠢的事!不,是这么愚蠢的想法!” “行了,嚷这么大声,是想让各宫都听去吗?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铁树不开花么?我也只是猜测,瞧你气的。去办事吧,再给家里托个口信,提前在圣驾经过的地方派人守着些。” “是,督主。我这就去办。” 言丙是带着气走的。 范照玉倒是笑了。 没根的东西么? 是啊,“她”倒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伪造身份,扮演一个太监。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她又从何而来?真以为他没瞧出来么? 第18章 南巡事变(一) 在临走前,桑葚特地为顺贵谋了份好差事,便是去伺候太后的松雪。说来也是巧合。 昨日,太后的松雪不见了,整个宫里头都找到了,愣是没找到松雪。最后还是顺贵从御花园的大柏树上找见了,这大柏树有一百多年了,长成了参天大树。松雪就卧在上头喵喵叫,上的去却下不来,看着底下兜圈子的人是干叫唤,猫嗓子都喊哑了。 第27章 几个太监都不敢上去,顺贵敢。 他打小就被养在山村里,爬树掏鸟窝、摘果子都没问题。他叫几个太监掌了灯,握住粗壮结实的枝干,“往高处些!我瞧不见!” 几个太监又把灯掌高了些,顺贵就往上爬,虽然也害怕,害怕到时候下不去了。可猫儿狗儿也是无辜的,松雪又被太后养的那么漂亮,他就更心疼了。 爬到最高处,顺贵的双腿有些发颤,可他还是极力忍着,直到将松雪安然无恙的抱下来,整个人瘫在地上松了好大一口气。 可还没等顺贵反应,一个太监就抱着松雪去邀了功。 太后看着水灵的松雪,当即就赏了那太监银子,还给那太监寻了个好去处。原本在酒醋面局做事的下等太监,因为抢走了顺贵的功劳,也得意起来。 这是被桑葚知晓后咽不下这口气,去找了竹沥姑姑,讲事情完整的讲了遍,又为顺贵说了几句好话,银子不要,什么奖赏都不要,只要能照顾松雪。竹沥听后,甚是欣慰,忙同太后说了此事。太后应允,松雪整天就爱乱跑,若被有心的人照顾也算好事,顺便将那贪天之功的太监贬去洗了恭桶。这份“好差事”,可得好好受着了。 顺贵奉上一盏茶,请桑葚喝,桑葚连茶盖都没掀开,只是瞧了一眼,就让顺贵那么捧着,冷声道:“要想别人尊重你,首先得学会尊重自己。功劳是你挣来的,怎么能给旁人?你又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功被别人抢去?在这里你不狠,永无出头之日。难道你不想多挣些银钱,当个小官,出宫后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么?” 听着头顶响起的醍醐灌顶,顺贵将茶杯搁在地上,冲桑葚磕头,“想!儿子想!干爹,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好好在太后跟前当差,不给干爹丢人。” 他连磕了几个头,再抬起头时,眸子都湿漉漉的。 不争不抢,就什么都没有! 做了太监的,还那么善良做什么!这功是他的,就是他的! 桑葚叹了声,又语重心长的说:“太后仁善,只要你好好在慈宁宫做事,我相信太后一定不会亏待你的。还有便是太后是皇上的母亲,待在太后宫中,你再也不会被欺负去。这次我要离开很长的时间,不管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嗯!干爹,儿子一定会等您回来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您也一定要小心。” “会的。” 桑葚轻轻点头,最终还是接了茶来,喝了不多几口。 她不喜欢喝茶,活着的时候加班喝了不少咖啡,如今倒是挺想那个味了。 三月十六。 圣驾一路向南,国库支了不少银子,南巡可是个烧钱的事儿。车辇换做御舟,沿运河南下,经扬州、镇江、丹阳、常州、苏州抵浙江境后,再经嘉兴、石门到达杭州。(此处借用乾隆下江南) 到达杭州时,已是景色宜人,风都有了热度的时候。 这里的天,有些闷热,还有些潮意。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人,桑葚对杭州的天气是再熟悉不过。她在上海工作,经常会去杭州出差,这两个地方的天气,实在难以捉摸。屋里头晒件衣服,都是有潮味的。不过,杭州是个好地方,雷峰塔、西湖、灵隐寺,钱塘江,还有诸多古迹,都坐落在杭州这座城市。 这也是赵邝登基为皇帝,第一次南巡。 初六日,赵邝与皇后,还有贵妃,几位妃嫔登了雷峰塔。 皇后娘娘陪伴在赵邝身旁,笑着说:“都说着雷峰塔下压着白娘子呢,皇上怎么看?” “不过神话。若真压着白娘子,以白娘子的修为,为何还出不去呢?”赵邝一袭明黄,近日来更瘦了些,他勤政,一路过来又体察民情,修建河道,治理贪官污吏,甚至还去田间与百姓们交谈,才得知这几年干旱严重,又有蝗虫作祟,赵邝便备写了旨,免去赋税徭役,便经常忘了用膳,人瘦了,也晒黑许多,龙袍都小了一圈。 皇后作为皇帝的妻子,自然是心疼的。 这宫里或许只有皇后待皇帝是真心实意,想一直陪伴皇上到老了。她是个贤妻良母,往往便会疏忽了丈夫孩子之外的一切。 “皇上说的极是。若白娘子真有那通天的修为,也不至于被压在雷峰塔下这么久。” 皇帝满意的笑了起来,轻轻刮了刮皇后的鼻尖,“还是朕的沁儿最懂朕。” 皇后羞红了脸。 武英柔瞥了眼,觉得雷峰塔下的景色都不漂亮了,只有一个挨着一个的人头,还全是太监臣子的。 越发无趣了。 初七,观钱塘江大潮。 十二日,游历西湖。 西湖三面环山,一眼望不到头,如今的西湖正是繁荣的时候,绿色紧挨着绿意,湖中粉嫩的荷花层层叠叠,翠绿的叶子托起荷花,当真是美景。赵邝与众嫔妃乘了船在西湖阅了阅,等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不舍得从船上下来,又在亭中小歇下来。 晚霞如火。 倒映在武英柔的瞳孔中。 她去看身侧添茶的人,不由笑弯了眼。 说是来看风景的,可在皇帝身边,只是个累字,连话也说不上。整天光看皇帝皇后腻歪,心里头都膈应。 十八日,才去了灵隐寺。 这些时日,武春早想接近武英柔,可奈何他还得保护皇帝,根本腾不开身。 第28章 这到了灵隐寺,他才有了机会。 赵邝同灵隐寺的方丈去了大雄宝殿打坐,由锦衣卫指挥使苗兴在侧保护圣驾,其他人等都一一屏退。 嫔妃们喘了口气,武春也松了口气。 武英柔知道武春在千佛殿等她,便找了个借口出去透气,沙棠与桑葚陪伴左右,前去千佛殿见了武春。 武春等候已久,生的浓眉大眼,身上一股肃杀之气,约莫九尺之高,他先是冲武英柔行了一礼,又双眼如鹰的往后看了看, “见过娘娘。娘娘身后可有尾巴?” 武英柔摇了摇头。 武春警惕,沙棠是从府里出去的,自然忠心可靠,可这个唇红齿白的太监是怎么个事? “这位是?”紧紧盯着桑葚,从头到脚,武春恨不得把人盯出个洞来。 桑葚行礼道:“奴才桑葚,如今为贵妃娘娘做事。将军请放心。” 武春看着武英柔问:“信得过么?” “自然信得过。若信不过,又怎么敢带过来见兄长呢?” 武春心思没那么细腻,武英柔说信得过,便也就信了。 比起老奸巨猾的大哥武生,他还差得远了。 武春还有要事在身,忙道:“长话短说,万岁爷在行宫下榻,二十六日晚时,将会有一次刺杀行动。刺杀是假,嫁祸是真。那范照玉在京城也不安分,还敢派人来刺杀皇帝,这个罪可重了去了。到时候需得你好好配合。妹妹,你可得抓紧。” “我知道了。” “若还有事,我会托人来告知,或写信给你,我们俩见面不大方便。若被万岁爷疑心,可就不大好办了。” “嗯,我知道了。” 武春又多多嘱咐了几句,急匆匆的离开,身上的盔甲好似发着银色的光。 皇帝还在大雄宝殿,天也越来越晚。 传旨的太监来,今晚所以嫔妃将在方丈安排的的客房住下,喝素粥,吃斋饭。 穿的,换的,用的,包括一切洗漱用品,桑葚都一早叫人拿了来。 沙棠有个妹妹在杭州,与贵妃娘娘禀告后,便去见了妹妹,客房里头只剩桑葚伺候武英柔。 “奴才伺候娘娘歇息。” 桑葚弯了弯腰,看着坐在镜前的武英柔,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为什么,嗓子竟然干涩的厉害。 小心娴熟的拆了头饰,方拿起羊角梳梳头,武英柔便突然握住桑葚的手,那样光滑的手腕,修长的手,男子骨节突出,女子可没有。她愈发肯定桑葚的这个身份是假,便故意问:“声音压的这般细,像女孩似的,是害怕本宫吃了你吗?” 第19章 南巡事变(二) “娘娘恕罪!” 羊角梳砸在地上,桑葚忙跪了下来,额前沁出紧张的汗珠子。 武英柔低眉看了眼跪在冰凉地砖上的人,“瞧把你吓得,起来吧。” “是,娘娘。” 桑葚起身来,差点被袍子绊了跤,得亏没一头栽进贵妃娘娘怀里去。那真就成了大不敬的罪。 武英柔将人捞了起来,拍了拍旁边的椅子,“坐下与本宫说会话。” 桑葚点点头,规规矩矩的在椅子上坐下,非常拘谨。娘娘身上似乎有梧桐花的香味,清清浅浅的,像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息,包裹着她,叫她很安心。 “你是同安时进的宫?” “是的娘娘。” “十三了?” 桑葚想了想,认真的说:“按照虚岁算的话,今年就十四了。” 武英柔点点头,又问:“进宫这么些年,没想过回家去瞧一瞧?” “奴才的家就在宫里头。” 其实她自个儿也不知道家在哪。 “这样啊,倒是可怜。”武英柔又露出悲伤的神色。 她是可怜的,也是心疼的。谁知道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受了些什么罪呢? 桑葚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她本就是孤儿,凭着一腔热血在职场打出了一片天地来,身旁连个可倾诉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是父母的疼爱了。没成想来到了这,还是个孤苦伶仃的。 这就是命啊。 两人说着说着夜就深了,武英柔掩嘴打了个哈欠,泪花隐隐约约。 桑葚瞧见,忙起身来,“奴才伺候娘娘歇息。” 三千青丝如瀑而下,轻拂过桑葚的鼻尖,痒痒的,差点打了个喷嚏。娘娘几乎每日都用玫瑰花洗发,那乌黑的发像黑曜石般。 “对了,本宫再多嘴问一句,春榴那丫头可瞧得上?要不要本宫成全你们这对鸳鸯?” “娘娘您误会了,奴才同春榴没那层关系。奴才也没那个打算,春榴姑娘或许也没有。” 武英柔“哦”了声,在榻上坐了下来。 桑葚膝行上前,脱下娘娘的鞋袜,脱衣裳的时候,桑葚不太敢动。平时这事都是沙棠来做的,她可是个太监,怎么能脱娘娘的衣裳。不管她是女子也好,男子也罢,都要学会尊重别人,该看的也不能看,不该看的,就更不能看了。 “等什么呢?” 武英柔皱了皱眉,几分不悦。 桑葚忙道:“娘娘恕罪,奴才是奴才,是下贱的,是不配的。” 武英柔听着桑葚这番话,心揪成了一团。 六福那贱奴,是巴不得想对她动手动脚,真以为她看不见那些小心思,小动作么? 第29章 可换了桑葚,竟然是这样的。 些许感动,也些许无奈。 “罢了。” 武英柔和衣躺下了,这小太监心思细腻,是真细腻。 她又吩咐,“今儿,沙棠回不来,你就打个地铺守在这儿吧。” “是,娘娘。” 桑葚放下帘子,娘娘的容颜被一点点遮去,桑葚不舍得的看了又看。最后抱了一卷被褥,铺在地上就睡了。 屋内没留灯,静悄悄黑压压的,桑葚连眼都不敢闭,她听着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 直到榻上人传来安稳的呼吸声,桑葚才安心的合上眼睡了。 沙棠一推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景象。 主子在榻上,奴才在榻下。 两人都睡的死沉沉的,看这样子,一时半会的还醒不了。 没发生什么吧? 沙棠咳嗽两声,桑葚马上就醒了,忙收拾好被褥,放回原位,就同沙棠说:“姑姑您来了,奴才去穿膳。” 沙棠低低“嗯”了声,瞥了眼桑葚,没再说什么。 因为她的手已经掀开了帘子,娘娘是和衣而睡的,没大事。 赵邝离开灵隐寺,已是下午时分。 来到行宫,天很暗了。 当地大臣特别为赵邝布置了属于江南水乡的特色菜,还有温婉秀丽的曼妙女子。 珠歌翠舞,珍馐美馔,都是秀色可餐的。 赵邝抿下酒,觉得近日来的疲惫都没有了。尤其是看着那若隐若现的美丽女子,是那样年轻又模样漂亮,令他心旷神怡。 就连第一次在舟上用膳,也是头一回。听着水声潺潺,吃着可口美食,瞧着美景,湖上甚至亮起灯光,好不快哉! “诸位,请。” 赵邝又举起酒杯,一饮而下,“这酒虽烈,倒也舒坦!” 众人都是开心的,可对武英柔来说,不算什么好事。 大家都泛舟而行,武英柔坐在舟前,头晕晕乎乎的,她晕水又怕水。伺候的人也就多了些。 桑葚去添了茶,沙棠正与福兴说着话,就听得“扑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水了。 沙棠心一紧,点心砸在船板上,来到舟前,娘娘不见了!落水了! “娘娘!” “来人哪!娘娘落水了!” 沙棠急坏了,坏就坏在她水性太差!虽然她是个南方人,可对水是一窍不通。 桑葚连想都没想,从船上跃起跳入湖中,看着一点点被水花淹没的贵妃,桑葚心急如焚,她拼了命的往前游,直到握住了贵妃的手,她一定要救贵妃上去!试了几次,奈何这副身躯实在太小,力气有限,可桑葚不愿放弃。 人在坚强的意志力下,会迸发出无限潜能,桑葚咬破了嘴唇,仿佛在这一刻聚集了无穷力量,终于将人托了上去。 可她自己,却是累的虚脱了,在水中怎么都游不上去了。 直到慢慢下沉,湖水呛在喉咙咸腥的滋味,桑葚猛地睁开了眼。 她在水下咳嗽起来,扑腾了两下,还是没用。她已经没力气了。她会游泳,但水性一般。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溺死在这里时,突然身旁激起巨大水花,一张剑眉星目的脸缓缓靠近,她好似看到他穿的是飞鱼服。 再之后,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幸运的是,桑葚活了下来。 倒霉的是,桑葚发起了高烧,并且高烧不退。 这时候的发烧是要死人的。 武英柔比桑葚先醒,醒来后便急急忙忙的去看了桑葚,她是看到她跳下来的,她亦是能感受到她吃力的拖着自己离开水面,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明明她才十四岁,那样瘦弱的身躯又是怎么将她拖起来的。 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儿,武英柔垂下眼眸,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她模糊的去看,原来是自己落泪了。 那滴泪在手背上晕开,像是活生生的血。 她有多久没掉过眼泪了? 沙棠看得出来娘娘着急,安抚着说:“奴婢已经请黄太医过来了,也吩咐了几个奴才替他换身干衣裳。桑公公定会没事的。” 武英柔定定看住沙棠,沉声:“不必请其他人换,你来换。” “可是娘娘,” “你来换。” 武英柔这样果断,是想赌一赌,赌她的猜测。 倘若真如她所想,桑葚是个女孩家,那么她的心就放了一大半。倘若是她猜错了,那也没什么。 不,她不会猜错。 沙棠硬着头皮,先解开了玉带,那玉带都被湖水浸透了,湿的不成样子,衣裳就更别说了,水全部钻了进去,还有一些石子沙石、海藻,脱了外衣脱里衣,可里衣脱去之后,沙棠发现这桑葚胸前竟缠着一圈裹布,这下子,换沙棠焦头烂额了。她也猜到了几分。等褪去了所有衣裳,沙棠愣了。 这哪里是个太监! 这分明就是个还在发育的女子! “这,这……” 沙棠看看床榻上的桑葚,又看看武英柔,几次结巴,脸色发白。 武英柔倒显得平静,淡淡道:“此事你我知道就好,不必声张。” 可在沙棠又换干净衣裳的时候,她又吐出口气。 桑葚连着烧了三天,太医又是针灸,又是汤药,又是冰敷,这烧才算退了下来。武英柔也守在榻前整整三日,从未离开。赵邝期间来瞧了眼武英柔,下令找出将贵妃推下水的凶手,有些怒气。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凶,真是嫌命大! 第30章 武英柔可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当时船上伺候的人不多,找起来也容易。 只是武英柔现在不想去追究是谁要害她,她担心的是桑葚。 桑葚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贵妃娘娘。 她哑着声音:“娘娘……” 武英柔忙掖掖被子,急道:“躺着就好,不要乱动。” “娘娘水性不好,小时候曾掉进过荷花池,救上来后发了高烧,喝了不少汤药,此后娘娘就对水避而远之。所以娘娘不会水。真的多亏了你,我替娘娘谢谢你。”沙棠格外温柔。 一瞧自己原先的衣裳都没了,桑葚大抵是猜到了。 “谁替我换的衣裳?”桑葚心惊,本来因为发烧红透了脸,此时却白的吓人。 “娘娘恕罪!” 她挣扎着起身来要跪,被武英柔拦住了,“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但也请你提防范照玉,你如今还小,瞧不出什么来,可往后呢?他总会通过你的每一处,猜到你的真实身份。” “奴才多谢娘娘,奴才一定小心的。” 桑葚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原本以为娘娘会追究的。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看了看贵妃娘娘真没有要怪罪的意思,桑葚就又把头埋低了。 行宫掌灯时,屋内进来几人,脚步齐整,都戴着大帽,穿着软甲,为首的人便是锦衣卫指挥使“苗兴”。 锦衣卫与东厂是最风光的存在,这些人不管走过哪里,去过什么地儿,都是最靓丽的一抹颜色。恍若雪天里的那一抹红。令人艳羡又叫人闻风丧胆。 苗兴行过礼说:“微臣见过贵妃娘娘,推您入水的凶手已经找到了,万岁爷请您过去审一审。” 武英柔颔首,临走前不放心的看了看桑葚,“你安生休息。” 桑葚点点头,抿抿干裂的唇,靠在枕上,回答的无力。 周总旗领着武英柔过去审问,苗兴则留了下来,派了一人在门口守着。他缓缓走近桑葚,目光慈爱又痛心。 他的脸上蓄满胡须,发鬓都有了银色的痕迹来,他今年不过三十四岁,就已经有了白发。 他握了握腰上的刀柄,静默片刻,从喉咙眼里发出声音,“殿、” 意识到差点说错了话,又忙改正,“您可还好?” 他的声音又稳又抖,比起往日的狠戾,竟多了几分柔和。 第20章 南巡事变(三) 桑葚不知如何作答。 她对锦衣卫指挥使可没什么印象。 似乎是瞧出来桑葚的不自在与谨慎,苗兴又解释说:“我与你的义父,也就是曹济周,是同乡又是故友,他先前托我照顾你,奈何前些时日忙得抽不开身,如今才得空来瞧瞧你。我来晚了,你不要怪罪。” 这个该死的东西! 临死前才将真相告知,把永乐都养成什么样子了! 他又该如何交差? 他又怎么能带着如今的永乐去见太后! 听着苗兴说的这些话,桑葚存疑,她与眼前人并不熟悉,也从未见过面,为何他对自己这般尊敬?说与她义父是老相识,那么义父为什么没有告诉过她? 虽然看着没有什么恶意,但在宫中,还是要谨慎小心些为好。 毕竟小心使得万年船。 而且她不明白,他对自己的的敬意从何而来? 她不过是一个太监。 桑葚也客气的说:“我怎么敢怪罪,要不是您那时救了我,或许早就没了我。我得好好谢谢您。” 她的谢是真诚的。 看着这双眉眼,苗兴就没质疑过,像,实在是太像了,语气愈发柔软,“你躺着就好,不必起来。” “实在抱歉。” “在宫里头的这些日子可好?” “娘娘待我很好。” 苗兴点点头,“看出来了,不然你也不会舍命救她。但是,武家的人还是要远离。” 朝中动荡,武忠心术不正,迟早害了武氏一族。皇帝虽然现在拿武家没有办法,可武忠所走的每一步都入了皇帝的局。先折断羽翼,再修剪去横生而长的枝丫,武氏一族,岌岌可危。他断然不能让永乐与武家的人扯上干系。 想起曹济周临死前来的信,苗兴头顶就蹿火,可在永乐面前,他还是温和的,说着:“你义父同我说,在他的屋子里有个暗格,暗格里是留给你的东西。回京之后,你务必要亲自打开看看。” 桑葚颔首:“嗯,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打开看的。” “那我就先告退了,你好好歇息。” 苗兴不敢待的太久,若太久,难免会招人怀疑。 看着苗兴关上门,桑葚缓缓吐出一口气。 等她回京之后,自会看看是否如苗兴所说,到时候的真假一验便知。 堂内灯火通明,周总旗站在皇帝皇后一侧,眸如冷刀。 一个披头散发的宫女跪在堂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沙棠细细去看,那女鬼模样的人竟然是顺妃跟前的大宫女,琉璃。 “琉璃?” “你为什么害娘娘?为什么要推娘娘下水?”沙棠冷声质问,恨不得撕烂琉璃那张破嘴! “你害死了娘娘!你不得好死!” 琉璃突然就癫狂的笑了起来,越发像个鬼,她猛地挣开两个太监,撞柱而死,那血把本就朱红的漆柱又洗了一遍。 第31章 赵邝咬了咬牙,拍红了手掌,“将这个贱婢拖下去喂狗!庶人李氏跟前的宫女太监,一律杖毙!” 琉璃像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在座的嫔妃都藏着心思,一个瞧一个的,似乎是想从彼此的脸上挖掘出什么来。 只有皇贵妃,气定神闲,时不时抿口茶,置身事外。 武英柔更平静。 皇帝这是在杀鸡儆猴。 掐着这个由头,将事情都推到她身上来,让所有怒火都对准她,对准武家。倒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帝王能做出来的事。 “柔儿可解气了?那些狗奴才都死了。”赵邝轻轻握住了武英柔的手,满眼温柔。 武英柔起身来躲开那双粗砺的手,冲赵邝福了福身,“自然解气。皇帝隆恩,臣妾感激不尽。” 赵邝似乎是察觉到了武英柔的疏远,微微笑了下,道:“你与朕之间,不必这般见外。” 武英柔勉强应了声。 到底是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除非,她死了。甚至于死后都不能离开。 月色下,主仆进行着。 武英柔冷声:“沙棠,你细细再去查,我不信琉璃能从宫里头出来,一路跟到南巡,还偏偏就在我的船上伺候。定是受人指使。” “是,娘娘,奴婢会查个清楚明白。绝不放过那背后捅刀子的人!” 沙棠发了狠,若不是桑葚及时救了娘娘,或许娘娘今天不会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使这样的阴暗手段,她倒是想看看,是哪个心如蛇蝎的歹毒之人! 更深夜静,宫里头静的发慌。 守夜的侍卫虽困,可还是挺起精神,虽说皇帝如今不在宫里头,他们能偷懒几回,可倘若出了什么事,他们脖子上架着的东西,就跟蹴鞠似的,被人在脚下踢来踢去了。 慈宁宫留着几盏灯,这几盏灯是太后的心病,她期盼着,她的女儿能看见这几盏为她指路的灯,回家的灯。 太后在榻上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连发丝都是潮湿。 忽地!太后喊了起来,“永乐!” “永乐!” “你在哪永乐!” 太后睁开眼坐了起来,掩面痛哭。 听到声响的竹沥赶忙进来伺候,忙倒了杯茶递过去,小心询问:“太后可是又梦见了?” 太后点点头,如今已进了五月的天,她觉得冷的如坠冰窖,后背一片寒冷。 太后无数次梦靥,每次梦到的都是关于失踪的九公主,她还那么小,那样粉雕玉琢,那样乖巧,她到底是去了哪里!是谁带走了永乐?又是谁害的她们母女不能见面!永乐究竟是在皇城内,还是去了哪里! “哀家的永乐到底是去了哪里!” 太后握紧拳头,本就清瘦的脸上多了几分苍老。 竹沥耐心安慰着,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九公主啊九公主,究竟是活着……还是去了哪里? 太后看住竹沥,道:“传范照玉。” 范照玉还在睡梦中,就被太后传进了宫中,他收拾的妥帖,精神头看着与平日没什么区别。就是眼下的乌青分外明显,他一尘不染的袍子撩起,叩了头,“微臣见过太后,太后这般着急召见臣,可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吩咐?” 太后捻动着佛珠,看着范照玉问:“哀家让你查的公主下落,可查清楚了?” 自从梦见永乐后,太后就心神不宁,仿佛在哪里都能看见永乐,可睁开眼后,全部都成了泡沫。 “消息发出去后,目前有许多人拿着一对银镯过来。都说是九公主。可臣办事,哪能那么粗心,这银镯子有大有小,有新有旧,还有的上头都有哪个银匠的标志呢。此事事关重要,臣得查清楚了才敢向太后回禀。” 太后冷冷一笑,那双古井无波的眸里多了几分嘲意,“看来,天下万民都想当哀家的女儿。可惜,哀家的女儿从来都不是永仪,而是永乐。这事你办的好。” 范照玉头皮一紧,出了身冷汗。 到底是太后,耳聪目明,竟瞒的这样密不透风,即试探了他,又敲打了他。他也是万万不敢随便找个人充当是九公主的。 范照玉又往下一磕,“太后谬赞,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太后抿下一口茶,说了话,“皇帝回来的日子也快提上日程了,这些时日,就劳你多多费心了。” “这是微臣该做的,请太后放心。” “下去休息吧。” “微臣告退。” 范照玉从慈宁宫离开时,天色已经缓缓亮了。 巡逻的侍卫瞧见范照玉,立马就精神了。 长街的洒扫已经开始了,听着扫帚一声声拂过地面的声音,范照玉也清醒了不少。哦,他还在宫里头,他还在司礼监做事,他们全族人的死还没有一个交代!武忠!范照玉咬了咬牙。 他记得当时净身时的滋味,也记得差点因为净身而死去的痛苦。 他为的就是今天,为的就是让武忠付出代价!让武氏所有的人都付出代价! 可这种怒火又很快平息了下来。 如果他伤害了其他无辜的人,那又与武忠那个畜牲有何区别? 在报仇的前提下,他还是一个人,而不是胡作非为,任由屠刀落下的刽子手。在这样暗的天日下,他又记起了桑葚的脸。 第32章 原来,窗棂里是可以照进来光亮的。 天彻底大亮,似乎昨夜的风波没有存在过。 桑葚也好的差不多了,就是人看着瘦了许多,照旧在娘娘跟前做事。 晌午传膳,桑葚特地去了趟小厨房,叫厨子做些娘娘喜欢吃的菜。刚从抄手游廊下来,迎面便走来一个气派的太监,这个太监瞧着面熟,好像是皇贵妃跟前的东禄,他看着桑葚,居高临下的说:“呦,这不是那小太监么?怎么?救了贵妃娘娘,怎么跟油被吸干了似的,瘦的跟猴似的,也不晓得是怎么当上永寿宫的总管太监的!不就是脸皮子像个女人嘛!大家说说,笑人不笑人?” 他身后的几个太监都掩嘴笑,确实也是打心底里瞧不上桑葚。 桑葚因为还没好全,又深知皇贵妃喜怒莫辨,不想给娘娘添乱,只是客气道:“几位公公,借过。” 东禄吃的肥头大耳,笑嘻嘻的样子两颊的肥肉堆砌起来,瞧着像案板上的猪肉。他的语气变本加厉,“借什么过哪!你从爷的裤、□□钻过去,爷就放你过去,怎么样?” 第21章 南巡事变(四) 在宫里头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她瘦弱、矮小,无人可依仗,也没有六福那样的小团伙,永远都是被欺负的那层人。 如今,她倒能从容面对这一切了,没有半分恼怒,甚至是不痛不痒,只是掀起眼皮子看了眼,淡淡道:“奴才无能,钻不过去。” “你说什么无能?!你说谁无能!”东禄的脸发白的厉害,急的像只跳墙的老狗,张牙舞爪的模样可笑至极。 奴才无能,自然是没了命根子,做什么都是无能的,桑葚这四个字无疑是戳中了东禄的肺管子。 “想来东公公的宝贝早就赎回来了,是不是宝贝的紧?日日都要从床底下拿出来看一看?生怕你这宝贝长了腿没了,只能看不能用的滋味如何?” “你这个狗奴才!敢这样跟你爷爷我说话,我要你好看!” 桑葚微微冷笑,连步子都没挪一下,“你打得可不是我,而是贵妃娘娘的脸面。” 东禄的巴掌刚要落下,一听桑葚这话立马就怂了。 虽然他身后有皇贵妃,可武家的人谁不忌惮? “哼!你走着瞧!” 桑葚没有搭理,擦着东禄的肩直走了过去。 东禄只觉得肩上一疼,他没想到这瘦猴能有这么大力气! 东禄气的哼哼,哼哼声越发像猪叫。 东禄的主子皇贵妃才是个狠人,她父亲是内阁大学士,正一品的大官,皇帝的心腹。就是范照玉武忠都比不得的,尤其是那些个阉党,她看着就恶心。 也不知,武英柔被那种不能人事的东西救了,会不会恶心自个儿。 宫中的仇恨嫉妒从来都不是谁招惹谁,而是谁手腕厉害,那就是说话的主。 她笑嘻嘻的正与明提说着话,瞧见东禄脸色发青的样子,马上止了笑。 一见着皇贵妃,东禄就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娘娘,你可得替我做主啊!”他跪在皇贵妃脚下,痛哭流涕,诉说着桑葚种种不敬,那是添油加醋的说了又说。肥硕的样子像一颗巨大的球,好不滑稽。 皇贵妃生性傲慢,一听自己的人被欺负了,气不打一出来!起身捏着帕子就要找武英柔算账。 人还没走两步,就见武英柔来了。 贵妃是来势汹汹的,进来就一脚踹在那狗奴才的身上,听得那狗奴才哎呦一声,就要往下倒,沙棠瞧见又将人给拉了起来,武英柔照着脸就是几巴掌,打的那奴才一张脸高高肿起,连一句痛都讲不出来,猪身子配猪脸才合适。 皇贵妃摔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鞋面上,她的脸色狰狞可怕,指着武英揉怒吼:“你放肆!敢打本宫的人,你是疯魔了吗?!” “本宫教训狗奴才,皇贵妃有什么异议吗?” 武英柔冷冷看住皇贵妃,眼睛里是燃烧的愤怒。 “本宫是皇贵妃!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皇贵妃拿身份来压武英柔,指甲几乎快要嵌进血肉里。 哪知武英柔根本不吃她这套,警告道:“管好你的狗!” 皇贵妃怒火冲心,面色狰狞的可怕,平日那张姣好的面容撕裂开来,“也管好你的狗!” “狗?”武英柔冷冷笑着,一步一步逼近皇贵妃,“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皇贵妃忍了三忍,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这个女人什么都敢做,她自小被养在深闺,可没那么好的蛮力。 “阴险阴招,你恶不恶心?不就是喜欢六福那只狗么?我送给你。” 皇贵妃指着武英柔,瞪大了眸子,心下乱成什么样子,立马反驳了回去,“你休的胡言乱语!” “本宫恶心你!” “本宫最讨厌的就是阉人!” 武英柔只是冷笑了下,便带着沙棠离开了。 皇贵妃气没出,反而惹了一身腥臊,她愤怒的看着东禄,越看越像只待宰的年猪,拿帕子掩着嘴,一阵干呕过后冷冷道:“拖下去,拔了他的舌头!” 她坐回原处,十指丹蔻红的像枫叶血,“其余的人,凡是今天听见的,看见的,一并都发落了去!” “是,娘娘。” 明提点头称是,击掌两下,进来几人,将几个太监都打了一闷棍,拖下去做掉了,没等到天黑就喂了鱼。 第33章 至于前一秒还风光无比的东禄,下一秒就被割了舌头,草席子一卷扔进了死人堆里。 在宫里头,连主子的命都不是,你一个奴才的命怎么能算命呢? 桑葚知道这事,已经是两日后了。 她想同娘娘说些什么,可娘娘这几日总是不在殿中,连沙棠也不在。娘娘也不叫她去伺候了,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娘娘不在。 吃什么都没胃口。 倒是苗兴,只要一得空就会来找她。 渐渐的,桑葚同苗兴这位长辈也熟悉了起来,还被灌了几口酒,迷迷糊糊的竟然又靠在廊柱上睡着了。 主仆二人从武春那回来,夜已经深了,来到殿中冷冷清清的。武英柔唤了几声桑葚,都没人回应,便吩咐沙棠去找,可还没等沙棠跨过门槛,武英柔自个儿不放心又亲自去找了。沙棠提着灯,武英柔脚步匆匆的,在廊下找见了人。 看到人的那一刻,武英柔才松了口气,方才找不见人的时候,她浑身都热的出了身薄汗。 武英柔没有让沙棠出声,只是静静瞧着桑葚,发现她似乎长高了些,眉眼也更明艳了。她记得那一日,海棠花开了,她也是这般,靠在朱红柱上,打着盹儿。 不过,这里没有海棠花。 多为玉兰,栀子花,还有栾树花。栾花像一簇簇小灯笼般,齐整的开着。像眼前小小的人,一点点长大盛开着。 桑葚做了个梦,梦见贵妃娘娘吃花的模样,是昳丽的画,更是秾丽的海棠花。直到娘娘那张脸越来越近,桑葚猛然就睁开了眼。当瞳孔里出现娘娘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时,桑葚甚至能感受到娘娘呼吸的温度,她忙跪下行礼,“娘娘,为了奴才不值得。您与皇贵妃红了眼,日后在宫中不会安生。” 人虽迷糊着,可脑袋是清楚的。 那些酒对桑葚来说不足挂齿,前世的她应酬时喝过不少,只是许久未喝了,才会有些醉意。 武英柔收回方才的思绪,看着眼前人的眼睛说:“我就是为了你。” “我就是见不得旁人欺负你。也没人能从我手里抢走谁,就算是阎罗王来,也抢不走!” 武英柔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她本就是武将儿女,才不会被这什么狗屁规矩所局限! 想当年的她,连逆贼吴保忠的项上人头都能一刀取了,这吃人血的地方又算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连赵邝都能手刃! 桑葚眼底一阵酸意,湿热的眼眶愈发红了,她冲娘娘叩头,“奴才谢过娘娘,谢娘娘愿意这样护着奴才。” …… 苗兴是有事无事的过来瞧瞧桑葚,回回不是带糕点,就是小菜,还送了桑葚一把蝴、蝶、刀,他还讲这把刀的来历,“海寇无恶不作,屡次犯我大越土地,尔等奉皇命前去绞杀,那小旗后生可畏,用这蝴、蝶、刀杀了不少畜生,可惜,他也永远的被留在了那片海上。我见过这把刀的威猛,虽小巧,但致命。交给你,你正好使得轻松,又好藏。” 桑葚看着那把蝴、蝶、刀,在月下发着银色的光芒,又看苗兴使得出神入化,就像狡猾的鱼儿似的,怎么都捉不住。 她接来手中,试着使了使,就听苗兴紧张的说:“你可得小心你的手。” 桑葚笑了下。 苗兴又灌下一口酒,说:“去东厂那劳什子地方做什么,跟我去锦衣卫。” “奴才是阉人,去不了锦衣卫。” “有我在,谁敢说什么闲话?东厂说话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东厂提督,其余的人都没个正经官职,不过是番子比番子厉害而已。掌刑千户,理刑百户,都是我锦衣卫调过去的人。你来锦衣卫,学点强身健体的本事不难,正好有个空缺的小旗,你填补上刚好。” 桑葚思虑再三,还是摇了摇头。 “多谢大人厚爱,可奴才还是想去东厂做事。” 桑葚深知,日后的东厂是只手遮天的,就连锦衣卫都要活在东厂的笼罩下,一切吩咐都要以东厂为主。再说西厂,那根本不是对手。 所以她要在东厂谋个出路。 苗兴看的出来,永乐眼里有狠劲,也有这个拼劲,好好好!不愧是赵家的女儿! “你想要什么?”他的语气烧了起来,像干涸已久的沙漠有了绿洲。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有生气的赵氏子女了。 桑葚握紧拳头,眼里的野心不加掩饰,“我要做东厂提督。” “好得很!” 苗兴饮下烈酒,摔了酒坛子,拉着桑葚起来,“今日有你这番话,我怎么都要扶持你坐上那个位子!” 桑葚转头看他,看他眼睛里的那份灼热与希望。 他像是伟岸的父亲,又像是操心的娘亲。 总而言之,他待自己是真心的。 在这里,在紫禁城,在皇权之下,仅仅靠着自己是不可能的。要学会借助别人的力量,为自己所用。这才是用人之道。 就这会功夫的时间,周震匆匆忙忙赶来,低声道:“大人!皇帝遇刺了!” 周震紧锁着眉,担忧不已。 苗兴问:“可有大事?” “皇帝龙体无碍,只怕是受了惊,皇后娘娘现下正伺候着,各宫嫔妃也都到了。” 终于还是来了。 桑葚冷笑。 第34章 赵邝遇刺的第二日御驾就启程回京了。 他不敢再久留。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哪怕是帝王,也是最惜命的。 只是范照玉,这回恐怕要背上这口黑锅了。 第22章 白驹过隙(一) 海上明月,如冷冽的钩子。 甲板上的锦衣卫来来往往,个个佩刀,在黑夜里更像是一群无声要人性命的厉鬼。 海风拂来的味道腥气的像血般。 赵邝是吃睡都不好,扶额摇头叹息。 这几日递上来的折子也没看,看了的也只是囫囵而过。 他心里头,乱得很。 东厂的人,东厂的人竟然敢对他行刺!可是东厂不是范照玉做的主么?还是不能信,谁都不能信! 苦就苦在,那凶手服毒自尽,没了证据。他又不能凭一张嘴就给范照玉定罪。再细细想来,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苗兴啊,你是朕的表哥,你坐下与朕说,行刺朕的人会是谁的手笔?” 苗兴点头,在杌子上坐下,“幽王贼心不死是其一,其二便是朝中有不少士大夫是幽王一党。至于东厂,微臣觉得,范掌印没那么蠢。” 他心里头,还是看重范照玉的。 “这滩水真的是越来越浑了……” 赵邝搁下茶杯,望着窗外的海风出神。 船上的飞檐翘角,如飞鸟展翼,在月色下几分明显。 明提打着灯从皇贵妃房间里头出来,脚步缓慢,生怕吵着了里头休息的人。 “明提。” 听得这个声音,明提愣了下,朝身后去看。 沙棠从阴影中走出,看向明提。 “沙棠姑姑,有何贵干?” “娘娘请您过去说说话。” 明提握着灯的手紧了紧,“请带路吧。” 明提知道贵妃聪明,更清楚贵妃娘娘肯定不是单纯的找她说话。 明提跟着沙棠进了屋子,眼睛微微刺痛,这里实在太灯火明亮了,她有些不大习惯。 她甚至不敢抬头,眼睛只敢看着贵妃脚下的毯子。 “你可知罪?”武英柔看着跪在下头的人,眸色冷冷的。 明提不解,“敢问娘娘奴婢有何错?” 武英柔只觉好笑,“将琉璃安排在南巡的队伍里,你可真是煞费苦心。皇贵妃有你这么好的心腹,真是三生有幸。” 明提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奴婢不明白娘娘您在说什么。” “明提,你的好手段。知道本宫不通水性,还偏要让本宫落水,看来你对琉璃有大恩哪,能值得让琉璃豁出命去谋害本宫。” “明提。” “你真是忠心耿耿的好奴才。” 武英柔狠狠拍桌,那桌角似乎都有裂开的痕迹。 明提还是面色不改,压根就不承认她与皇贵妃做的那些事,揣着明白装糊涂,“娘娘真是说笑,做奴才的,当然要忠心耿耿,这样才能对得起主子给的恩惠。” “沙棠。”武英柔已不想再多言。 沙棠会意,照着明提的脸,就是狠厉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赏你对皇贵妃的忠心。” 沙棠继续,这一巴掌下去还是不轻,明提脸上多了几个指痕。 “这一巴掌是赏你为琉璃谋了个好去处。我想她在阴曹地府都会感激你的。” 沙棠再继续,直到明提的嘴角被打出了血来。 “这一巴掌是让你知道,本宫的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动的。” 明提咳嗽了两声,擦去嘴角的血迹,冲武英柔磕头,“娘、娘娘打得好。” “听说你还有个弟弟在阐县,本宫私心想着,邀你弟弟入宫,你们姐弟两个叙叙旧。你看如何?。”武英柔含笑望向明提,掀开了茶盖,茶的清香似乎冲散了血腥味道。 听到自己的弟弟,明提的眼神有了碎裂,重重磕下头去,“娘娘千不该万不该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武英柔的眼底一片寒意,“那你就清楚明白的给我记着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来招惹我!” “滚下去。” “奴婢告退。” 明提后怕的厉害,她一起身,双膝的刺痛感又让她跪了下去,她知道,是跪的时间太久了,最后,双手撑着地才慢慢起来。她顾不得自己肿痛的脸,反而感激武英柔留了她性命。 今晚的月色,格外冷。 皇帝回京后,紫禁城的主人仿佛回来了。 后宫里的嫔妃翘首以盼,都希望能得到皇帝的宠幸。没被选中去南巡的妃嫔,自然心里头不畅快。 桑葚伺候了娘娘用过膳,就紧赶慢赶的往回走。 她得瞧瞧,苗兴说的是真还是假。 一路过来,花苞似的小宫女都同桑葚热情的打招呼。 桑葚客气的应着,脚下的步子却是越发急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跟娘娘坦白自己是女儿身后,她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 将门打开,又紧紧关上,桑葚来到檀木柜子前,她卷起袖子,将柜子挪开,挪开后是有一个暗格在。 暗格打开,桑葚看到的是鼓起的红绸布,她把红绸布拿开,下面是一对光滑的小银镯,没什么可看的。在小银镯下压着一封泛黄的信,还积了些灰尘。桑葚正要拆开看,就听门“嘎吱”响了一声,紧跟着便是顺贵高兴的语气,“干爹,太后娘娘的松雪下崽了,可漂亮了,儿子问太后求了一只来,您养着打发打发寂寞。” 第35章 桑葚看到那只浑身雪白的猫儿,还有那双如蔚蓝海洋般的蓝色瞳孔,是眼睛都直了,忙接来手中抱在怀里,问顺贵,“这么漂亮,太后舍得给你?” 顺贵笑嘻嘻的说:“不瞒干爹,儿子把松雪伺候的好,太后才赏我的。” 她发现,顺贵似乎也长个了,身体也结实了许多。这些日子她在苗兴跟前学了点强身健体的拳法,没之前脆弱了。大家都在一起成长着。 说话间,桑葚就将那封信抛之脑后了。 她这次回来带了不少江南特产,给顺贵分了些,太监宫女们也都有一份。就当是顺个人情,日后说不定能帮的上。 还有这宫里头,她也呆不长久了。 只是她心里记挂着娘娘,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永寿宫当了几日差,那边言丙也催促起来,她得去东厂做事了。 终于选的一个娘娘心情颇好的日子,桑葚琢磨许久,才说话:“娘娘,奴才有一事,想同娘娘说。” 武英柔挑了挑眉,“何事?” “奴才想去东厂做事,恳请娘娘同意。”桑葚说完就跪下了。 武英柔是真的生气,紧蹙秀眉,“你当本宫这里是菜市场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还是本宫太过纵容你了,才让你这般放肆?” “奴才不敢。” 桑葚低着头,不敢面对娘娘,更不敢去看娘娘的眼睛。 她知道这样说,这样的决定太过残忍。可是,武家已经被皇帝盯上,覆灭不是现在,将是日后。为了长远计划,她不能只在宫里头做个太监。 她要手握权力,当握着权利的时候,才有说话的机会,才能有周旋的余地。 贵妃娘娘,不该被武家牵连,也不该被这深宫所吞噬。 不光是武英柔不答应,沙棠也不答应,“这是为什么?怎么要去东厂做事了?是娘娘这里不够好吗?” “娘娘待奴才很好,是奴才不够好。” 现在的她确实没有资格待在娘娘跟前做事,因为她无法帮到娘娘什么,甚至还要事事都要让娘娘为她出头。 她只觉残忍。 凭什么? 娘娘凭什么? 在这样一个封建王朝,封建帝王之下,主子比天大,奴才如草芥的日子里,娘娘就是她的曙光。 沉默半晌,武英柔才说了话,“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罢了,念在你伺候本宫尽心尽力,本宫就放你走。” 她的语气多了几分无奈。 她瞧的出来,她眼里的野心。困在她这永寿宫,确实也谋不到什么好前程。 桑葚问她,“娘娘,您的愿望是什么?” “自由。” 武英柔仰起脸,和煦的光竟一点点在她脸上铺开,她的脖颈是那样白,白的像是刚落下的冬雪。 桑葚颔首,放在了心上,她从袖笼中取出准备已久的菩提子手串,这是桑葚从灵隐寺求的,但一直没能有机会送给娘娘。 今日是告别,再不拿出来,或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本宫收着了。算你还有点良心。”武英柔抚摸着那颗颗菩提子,似乎是被人暖了许久的。她虽是笑着的,却也心酸。 恐怕日后就见不着了。 …… 再次踏入这里,桑葚只觉久别重逢。 六月的天正毒辣,东厂进进出出的人都是双颊红透,热的。 牵马的牵马,乘轿的乘轿,永远都是如此。 这也将是她以后的日子。 “来了。” 言丙在圈椅上靠着,抿着茶,抬眸瞧了眼桑葚。之前的青涩倒是褪去许多。 桑葚一拜,恭敬道:“见过言秉笔。” 放下茶杯,言丙低低“嗯”了声,道:“在东厂这里,任何人都没有优待的权利,每个人,都是番子,每个人,什么活都得干。若在出任务的路上死了,还是没有什么优待,最多就是草席子一卷,找个地方埋了。你清不清楚?” “奴才清楚,请大人放心。” “很好。迷途知返。” 言丙心里说,这小子还知道贵妃娘娘是攀不上的人。这一点很好。奴才怎么可能攀的上主子。主子就是一架高山,怎么翻都翻不过去,也永远都不可能有那个机会。 “是。” 桑葚在东厂当起了番子,每天不是抓人就是用刑,不是用刑就是到处搜集情报,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 西厂那边还是擅长抢功,六福如今正得势,前些日子,朝廷捉拿江湖要犯,六福是见人就杀,不顺眼杀,不痛快杀,挡路的也杀。遇着美貌的,囚禁玩弄过后也杀。 他的杀人如麻,心理变态,是西厂人都知道的。 西厂在皇上面前得势,东厂也一点点追赶了上来。 桑葚与锦衣卫的兄弟出任务,前脚刚到,后脚六福带着西厂的番子来了。 这家一共两口人,年迈的老翁,十二的孙女。因有与江湖人士来往,而被盯上,所以派他们前来询问。 六福进来不问青红皂白,抽出刀就在那老翁肚子上捅了进去,等刀子从肚子里抽出来的时候,已经被血浸透。 桑葚感到不可思议,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 她急忙上前捂住老人流血的腹部,又赶忙请同僚帮忙止血,她用极冷的眼神看着六福质问:“你在做什么?” 第36章 第23章 白驹过隙(二) 六福淡定的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嗤笑了声说:“做什么,当然是处理掉这些个乱臣贼子!竟然敢与那些散播谣言的江湖贼人为营,这是对我大越不忠!藐视皇权!难道不该死吗?” 他轻佻的眼神又在那位姑娘身上打量,他都已经琢磨好了,回去如何处置。 他虽然不是完整之人,可他多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等他弄死了李德海,那么多如花女子还不是会奋不顾身的往他身上扑? 勾勾手指的事情。 想到这里,六福脸上的笑意就越发明显了。 他不是能藏事的人,也不是什么能隐忍的人,就是凭着狠,凭着敢,才在西厂混出了个人样子来。 怀中的老人家已经断了气,桑葚甚至能感受到老人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消失,她红着眼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又有什么资格乱杀无辜?是谁赋予你这样的权利?又是谁让你这样为非作歹?” “皇权特许,我们这是为大越江山行好事!” 六福撩起袍子,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头扬的比什么时候都高。 将老人的尸体缓缓放下,桑葚起身来,她顾不得自己满手是血,只是觉得眼前的六福陌生的很。或者说,六福于她而言,从来都是陌生的。只是她曾经还相信过六福还是个孩子,真是可笑,孩子就不会杀人了么?孩子就不会欺骗了么?孩子就不能是本性顽劣吗? 实在该死! “好一个皇权特许!你不过是一个番子,你以为你是谁?西厂提督吗?”桑葚一脚踹在六福胸口,六福连同凳子都倒了下去,后脑勺着的地,那是疼的六福叫唤了好几声。 清灵的少女缩在角落,浑身发抖,可她眼底的恨意,是那么冰冷。 锦衣卫的兄弟们都是有血性的,看不惯六福这阉人的手段。 沈峰往地上碎了口唾沫,抽出雁翎刀,抵在六福的脖颈,“你这臭阉人!老子今天就弄死你!” 沈峰是锦衣卫的小旗,是个有血性的男儿。 自从东厂与锦衣卫合并后,沈峰被苗兴指派到与桑葚一块做事,两人几乎是同进同出,变成了要好的朋友,包括沈峰手底下的兄弟,都和桑葚打成了一片。几人出任务的效率是最高的,完成率也是整个东厂最高的。而且,事情办的漂亮。 “你敢!老子是西厂的人!老子是西厂的宦官!你弄死我,你们锦衣卫怎么跟西厂交差!怎么跟皇帝交差!” 六福不敢抬头,他一抬头,脖子上架着的刀就能割破他的血管。 锦衣卫招进来的都是身高力壮的男人,个个都有武艺,他那三脚猫功夫,怎么能够看。 沈峰性子直,又莽撞,一听六福这话是更怒火中烧了。 他握紧刀柄,“那就如你所愿!” “不可。” 桑葚阻止了沈峰,她摇摇头,“杀了他,你会被问罪的。为了这种低贱又禽兽不如的人,不值得。” “倒也是。”沈峰想了想,将刀收回刀鞘。 六福赶紧连滚带爬的起来,带着手底下的人跑了,像落荒而逃的阴暗老鼠。 沈峰看了看在墙角颤抖的姑娘,咬着牙说:“又害了一条无辜性命。西厂和那些蛮横盗匪有什么区别?!” 桑葚拍拍他的肩,“多行不义必自毙。且看西厂还能再活几日。” 沈峰似是想起了什么,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活,百姓讨厌他们西厂甚至超过了东厂。江湖高手的目标也都是西厂那些狗东西,活该!” 他又看向那个脸色煞白的姑娘,问:“这个姑娘怎么办?” 桑葚说:“先带回去吧。” 沈峰点点头,“咱们做事的,还是要问出点什么来。” 桑葚没说话,前去扶了那位姑娘,可手还没碰到衣裳料子上,就被那姑娘狠狠甩了一巴掌,“坏人!你们这些坏人!你们这些贼子,你们这些走狗都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死了到地狱去阎罗王都不收你们!” 那姑娘眼里流出的仿佛不是泪,而是血。 她笑了起来,泪与血从眼眶滑落,她忽然猛地从地上拾起,往墙上撞。 桑葚意识到了什么,可还是晚了一步。她没能拦下那个姑娘。 本该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却死在了这样寂寞无声的夜里。 桑葚低下头去,眼圈红透了。 她为什么没能拦下?为什么? 沈峰见怪不怪,叫几个兄弟将这两人的尸首先送去东厂,又与桑葚说:“死了没法交代了。咱们今天这差办的不好。” “好与不好又如何,人都没了。” 在东厂做事的每时每刻,她都觉得自己是无情的。 尤其是这一刻,她更冷漠无情。 东厂的首要目标是京城里的每个士大夫,是皇帝的每位臣子,包括王公贵族,江湖走向。天底下,就没有东厂得罪不了的人。人人都得罪了,还在乎得罪谁么? 回了东厂交差,桑葚听了一顿训,随便吃了点就回去歇着了。 东厂都是大通铺,番子和番子挤在一块,有点权利的要么是单间,要么在外头置办了宅院。桑葚也在外头租了个小院子,每天下值就回去了。如今年岁越大,她就越发小心。 星月交辉,范照玉走上台阶,进到乾清宫里头。 第37章 赵邝在榻上盘腿坐着,手里刚放下一本请安折,他连头都没抬,语气里更是听不出什么喜怒来,只是例行公事的问:“近来可有什么事?” 范照玉呈上东厂这几日的汇总,说:“幽王似乎不太安分,私下招兵买马,嫌疑大的很。武家、武家嘛。就很难说了……” 赵邝翻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问:“怎么个难说法?” 范照玉低着头,鼻梁被阴影遮去,“东厂的干事们探查到的结果,武春似乎有收受贿赂、也有私吞军饷的嫌疑。前几日,刚从杭州置办了一套宅院,这宅院来头还不小,光是占地面积都比王府大了。” 赵邝坐在这个位置上思考的事情很多,武春收受贿赂的事情他不是今天才知道。 他“嗯”了声,没多余的话。 范照玉心里头冷笑,还是不信他啊。 在万岁爷心里有一杆秤,这一杆秤的天秤自然是更倾向武家的。毕竟,武忠手里握着的是兵权。 万岁爷有那个心除之而后快,可惜的是,武家能那么容易扳倒么? “前朝余孽还没处理干净么?”赵邝一页一页翻过去,心里正掂量着孰轻孰重。 “回万岁您的话,江湖上刀光剑影,快意恩仇,谁又晓得谁是谁的敌人呢?” 赵邝冷哼一声,将折子狠狠拍在桌上,明着敲打范照玉,“如此编排朕,实在可恶!加重人手,一定要把那些个胡乱编排朕的乱臣贼子清剿的干干净净!清剿不干净,就提头来见朕!不要以为朕怎么不了你!” 赵邝盯着范照玉,眼神里的冷意隐隐约约,连烛火都摇曳的停不下来。 “皇上息怒,臣遵旨。” 范照玉行了礼,敛下眸中狠意。 皇帝在江南的事,谁不清楚?喜爱美色也得有个度,可万岁爷是肥瘦不挑,被百姓诟病实属活该。 …… 翻来覆去,武英柔又失眠了。 她睁开眼睛,殿中黑洞洞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的干干净净。可在那抹黑暗里,她瞧见了桑葚。 她抹去眼角的泪珠儿,慢慢从榻上起身,她捏着眉心,脑子里一团乱麻。家里最近催促的越来越紧,要她早日怀上龙嗣,这样就能让武家的地位更巩固。可是她的父亲,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 她就真的只是一颗家族棋子么? 婚姻不能做主,孩子不能做主,生死也不能自己做主! 她恨透了这宫里的一切,也恨透了赵邝那副虚伪至极的恶心面孔! 她甚至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会动情的人。 可偏偏就在桑葚离开后,她的心仿佛空了一块。 这种感觉越是强烈,她就越发控制不住的去想念她在的每时每刻。 为什么? 她记得前几日在玄武门看见过她,棕马上的人目光沉稳,在几个番子的追随簇拥下而行。番子们在讨好、在阿谀奉承。 她变了。变得有了锋芒。 这样的她,很好。 只是远远的瞧了一眼,她的心就乱了套。 听见响声的沙棠急急忙忙的进来,担心的问着:“娘娘可是又梦魇了?” “沙棠。”武英柔紧紧握住沙棠的手,手心的细密汗珠像被水洗过,她扑在沙棠怀中,抽噎着说:“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渴望过离开这里!我从来没有这般渴望过!” “娘娘……” 听着怀里人的抽噎之声,沙棠的心揪成了一块,她忽然记起了桑葚同自己说过的话,她眼里有了坚毅的肯定来,“会的娘娘。我相信,她一定可以带娘娘离开这里。” 又是一轮新月挂在天上。 朝中又在悄无声息的变化。 每天黄昏,桑葚都会站在东安门前的下马碑石旁,抬头看夕阳落下的模样。 她好像是看见了遥不可及的永寿宫。 可她知道,那也只是宫里头最不起眼的一角屋檐。 东厂设在东安门北,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关防,这里有宦官,也有锦衣卫。 现在的她,不过是尘埃。 “又在瞧什么呢?”沈峰拍了下桑葚的肩,咬了口牛肉干,他早饿的不行了。 “没瞧什么。” 桑葚摇摇头,收回了眼神。 沈峰爽朗笑着说:“哥几个晚上吃酒去!你去不去?那家的食肆新开的,老板娘人可漂亮了!” “不了,我还要回去喂猫。” “你呀,当真是把猫主子宝贝的紧。” 桑葚笑了笑,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柔声道:“有它在,我不孤独。” 第24章 白驹过隙(三) “元宵。” 一声猫叫,元宵从床榻底下钻了出来,用毛绒绒的脑袋蹭着桑葚的小腿,喵喵喵叫个不停。 元宵比之前长大了一点点,但还是小小一团,爱干净的很,喝一口奶就要洗一把脸。 桑葚去灶房煮了点鸡胸肉,撕成碎末,放在元宵的小碗里,元宵急的在碗边来回打转,叫声愈发大了。 桑葚揉揉元宵的小脑袋,“快吃吧,饿一天了。” 元宵像听懂话一样,喵了声才卧下来吃了。 桑葚又去给元宵接了些水,放在一旁。 吃饱喝足,元宵又来蹭桑葚了。 桑葚将元宵抱入怀中,疼爱的亲了亲,猫猫身上奶香奶香的,“明天给你吃鱼肉。” 第38章 蓝色的玻璃珠子像夜里的星星,元宵懵懵懂懂的伸出粉嫩的小爪子,在桑葚胳膊上拍了拍。 桑葚笑起来,又与元宵玩了一会。 这可能是一天中最解乏的时候。 天还熹微,桑葚就去东厂上值,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都一一禀告给范照玉,不止这些,还有东厂里发生的事。 范照玉和言丙都那么忙,自然不是事事都能顾及到的。 这事,也就落在了桑葚头上。同时也在告诉大家,桑葚得了范掌印的青睐,日后说不定就飞黄腾达了。 桑葚一进去,范照玉就打了个喷嚏,他带着鼻音说话:“来了。” 桑葚颔首,又往前走了几步,正要说话,就又见范照玉连打了几个喷嚏。 “您怎么了?可是受凉了?” 范照玉摇摇头,目光落在桑葚袖子上的毛猫上,“你养猫了?” 听范照玉这么一说,桑葚就反应过来了,“您可是猫毛过敏?” “我不喜欢猫。” 范照玉的语气有些冷。 桑葚忙将袖子上的猫毛处理干净了。 “最近西厂风声比较紧,诸位士大夫们也屡次跟皇上进言,西厂不止是闹的人心惶惶,更是叫百姓民不聊生,危及到了皇上的名誉,现在的局势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至于东厂,皇上也在筹谋了。他要选一位信得过的,合适的,听他话的、猫儿。可以为他所用,成为他的耳目眼线。所以,你要提前做好准备。万岁这是明摆着削我的权呢。” 桑葚知道这是她的机会,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觉得自己不行,她什么都可以,颔首道:“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也请您放心,倘若奴才真的坐上了那个位子,也绝不会与您分庭抗礼。” “圣心难测啊。”范照玉缠着珠子,低低笑了声。 自己人终究好过外人。 桑葚是他一手提携调教,就让桑葚去皇帝跟前,他是放心的。若换作了旁人,他可就没这么安心了。 至于桑葚说过的话,他是信的。他不怕自己无权无势后被暗算,也不怕被人踩在脚下,更不怕成为一个平头百姓他只怕报不了仇。 他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 乾清宫掌灯的时候,奴才们又抬了一缸冰进来,多了几分冷气。 苗兴从帘子后头进来,就见赵邝吃着点心,折子都搁在一旁,翻开的没翻开的,堆积成了小山。 这倒是不常见。 他发现皇帝有些懒政了。近日来皇帝沉溺美色的消息,他压了不少,但可惜的是,做皇帝的也瞒不了天下子民。 苗兴有些无奈,但更多的还是心疼,“陛下还是要爱惜龙体啊。” 赵邝根本没有理会苗兴的这句话,只是问:“东厂你可有举荐的人选?” 苗兴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赵邝这句话说的愣了愣。 “皇上的意思是?” “范照玉连司礼监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要管理东厂,朕实在体恤。所以特地请表哥替朕参谋参谋。谁更适合提督东厂。” “这个嘛。”苗兴仔细想了想,倒还真是有个人!不过,这个人是他的私心,也确实是大家都认可的。 赵邝擦了擦嘴,又擦擦手,说:“你大胆的说,无妨。毕竟您在锦衣卫这么些年,和东厂又关系密切。谁更能胜任,自然是 要比朕更知道些。” 苗兴忍着夸赞起来,“这话倒是不假。微臣在东厂做事这么多年,真没见过这么聪慧的。就好比上回永定的涝灾,就是这位干事提前打探告知。所以我们才能及时将赈灾物资运输到位,没有出现时疫还有动乱。包括最近落马的几位京官,都是这位干事的功劳。” 赵邝来了兴趣,问:“姓甚名谁?” “桑葚。” 苗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与自豪。 赵邝没什么印象,他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说:“先看看吧。看看他是否有这个能力。” “最重要的,他是否听话懂事。” 苗兴颔首。 赵邝又说:“得空了你把那位桑公公叫进来,与朕看一看。” “是。” 苗兴等不了那么长时间,第二天就将桑葚领到了乾清宫来让赵邝看。 赵邝看着眼前人,终于是想起来了,“哦,是你。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大的决心,倒是叫朕刮目相看。” “圣上清廉,体恤奴才,奴才更应该回报。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桑葚在地上跪着,只抬了一下头,便又快速低下。 赵邝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头听着乐呵。谁不喜欢听人拍马屁呢?帝王也不例外。 苗兴些许失望。 赵邝竟认不得永乐。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他们兄妹自小没有缘分,况且永乐这些日子也长开了,不大像了。 只是,他要怎么向太后回禀呢? 苗兴觉得这是个难题。 还是再将永乐多养上两年吧。 一晃又是一年夏,桑葚还是在东厂勤勤恳恳,不过外勤出的少了,基本上都是在东厂坐班,这也印证了桑葚的地位在慢慢高升。 她知道,皇帝的考验不止这些。 白驹过隙间,桑葚已经出落的愈发大方,个子也窜了老高,跟沈峰一米八几的大个站在一块,也不逊色。 第39章 只是…… 她有多久没见着贵妃娘娘了?又有多久,没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了? 桑葚坐在院子里的阶上,小院里的一棵柿子树枝繁叶茂,翠绿翠绿的,还有鸟儿做了窝。元宵在旁边安静卧着,死了却还活着,已被孩子们磨平了棱角。元宵是母猫,早已过了少年,已经做妈妈了。旁边的四个花色的崽跳脱的很。瞧着毛绒绒的可爱的紧,桑葚不想送人,都想自己养着。 她手里拿着一罐晒干的海棠花,从不舍得泡着喝。 这还是在永寿宫的时候,娘娘赏给她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桑葚先将几只猫儿抱回房间,又将蝴、蝶、刀别入腰带里,脚步如猫一般的走下台阶,来到门口。 她侧耳听着外头的声音,无人说话,但叩门声又响了起来。 桑葚压低声音,试探的问:“何人?” 她的手握着刀柄,准备随时出鞘。 “是我。” 沙棠? 桑葚又惊又喜,而后赶忙将门打开。 沙棠先进来的,后面还有一位披着玄色斗篷的人,看不见容颜。可即便是看不见容颜,桑葚也知道那是谁。娘娘的身形她再熟悉不过! “奴才见过娘娘,娘娘、您吉祥。”桑葚缓缓跪下,字里行间是控制不了的颤抖。 武英柔摘下兜帽,看着眼前的人心才平静了几分。那会与武忠见面时,她忍着没有发作,心却被剜下了一块又一块。 直到看见桑葚。 “你这狗奴才,出宫这么久都不晓得来看看本宫吗?还得本宫来瞧你。” 武英柔说话的间隙,沙棠已经将门关的严严实实。 桑葚嘴角的笑意一直没下去,“是奴才的错,娘娘怎么罚奴才都成。” 她也想去见娘娘,可是没有机会。她也想写信给娘娘,又怕被有心之人发现,所有的相思只能化为泡影,默默的记在心里头。 “不请我去屋里头坐坐?” “娘娘请。” 桑葚带路,沙棠扶着武英柔进了屋。 屋内收拾的干净整洁,东西也不多,窗明几净的,地上还有几只小猫儿跑来跑去。 叙旧的话有很多,但武英柔只想与眼前人说说心里的委屈,她将今日见武忠的事告诉了桑葚,还有武忠所说的那些逼迫言辞。说她已经过了适合生育的年龄,她的年岁越来越大,生孩子就越来越困难,到时候就算生出来,皇帝也立了太子,她不中用了,她的孩子也成了不中用。 这是一个做父亲的,能说出来的话? 武英柔觉得可笑至极。 桑葚听后,沉默很久,她抬起眸,看着娘娘的眼睛,认真的问:“娘娘愿意吗?” “不愿意。”武英柔握了握拳,“和他同床共枕时,我只觉恶心。要让我为那样一个人怀上孩子,不如让我杀了他!” 桑葚绷紧的弦松了松,“娘娘不愿,那就不做。娘娘如果信得过我,请娘娘再等一等。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武英柔凝视着桑葚,不假思索,“我信你。” 桑葚颔首,冲武英柔磕了个头。 这是她对娘娘的承诺,对娘娘一个人的承诺。 因为宫中有准确的落钥时间,武英柔不能久留,得在宫门关闭前回去。 不舍得送娘娘与沙棠离开,桑葚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马蹄声渐渐远去,直至无声,她才进去。 回到屋子里头,几只小猫将衣柜翻的乱糟糟的,衣裳扒拉了满地,桑葚嘴里头无奈着,可还是宝贝的紧。将衣裳叠整齐又放回衣柜时,一封信从曳撒里掉了出来。 看到那泛黄的信封,桑葚才想起来,这是义父留给她的信,她怎么就忘的干干净净呢! 真是罪过! 点燃烛火,桑葚拿着信在窗边坐下,拆开了信封。 里面足足写了三张信纸,桑葚皱眉,认真看了起来。 “好女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或许已经死了。我是对不起你的,害得你们母女骨肉分离。我有不得已的原因,也有我的苦衷。现在的你应该也长大了,我也该告诉你了……” 第25章 白驹过隙(四) 看完信后,蜡烛都快燃烬了。 屋内一阵明一阵暗,忽地又亮了起来。 桑葚擦去眼角的泪,内心已经格外平静了。 原来,她是当今太后的九公主,原来,她是先帝的永乐公主,原来,她叫做赵熺,明镫炽热。竟然与她的名字一模一样,只是错了一个字,她叫赵希,希望的希。 宫中藏着无数的阴毒算计,太后与当时盛宠一时的舒贵妃过节很深,因着太后早年生了两个儿子,舒贵妃只得了一个女儿,所以心中不甘。便在九公主诞生后,不管男女,使出下作手段偷了来,叫身旁的李姑姑活埋与桑葚树下。可李姑姑到底是不忍心,于是就将九公主托付给了那时在御马监做事的曹济周,两人是相好,曹济周那时又年轻,为了李姑姑,也是看怀中孩子可怜可爱,就抱出了宫去叫他娘先养着。曹济周的母亲疼爱的很,宝贝的紧。 可惜天不遂人愿,九公主三岁那年,曹济周的母亲去世了。 没有办法,曹济周只得将九公主接进宫来,养在自己身边。以假太监的身份。这是他唯一能保护这个孩子的办法了。 第40章 那时的曹济周已经成了御马监的监督太监了,手上有点有权,九公主每天就跟着曹济周去马厩、草场,看那些飞奔的马儿来来往往,看太监们是怎么饲养马儿的。一看总是到了黄昏。曹济周见她喜欢马,经常会牵来一匹小矮马,叫九公主在上面骑着玩玩。每次骑马时桑葚都笑个不停,曹济周瞧着,掉了好几次眼泪。 但御马监人多眼杂,又非常紧要,曹济周就不想在这待了。 他要保护九公主。 所以放弃了御马监的好职位,去了其他安静清闲的地方。在他的羽翼下,九公主被养的很好。 从记忆里抽身,桑葚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的义父,真的待她很好。 而在知道尘封已久的真相后,桑葚没有那种迫切想要认亲的想法,更没有自己已经是公主了的高兴,反而觉得是一层枷锁。虽然大越国力强盛,从未有过公主和亲,但是,终究只是一位公主。 公主是握不到权的。 公主是救不了娘娘的。 因为公主连自己都救不了。 她也不想去怪罪谁。 谁让她的出身就决定了所有呢? 至于这层“公主”身份,将是她日后强有力的筹码。 从椅子上缓缓起身,桑葚走到镜子前,她看着镜子里模糊的人,陌生又熟悉。 …… 那日之后,沙棠总会过来瞧桑葚。 娘娘不能随意出宫,沙棠倒是能以采办的由头出来几回。内务府的人每回看见沙棠大包小包的,都觉得他们这内务府不中用了,竟然要让贵妃娘娘跟前的大宫女出去采办。就像每天的冰都多抬了几缸去永寿宫。 可他们哪知,都是些民间的小东西。 桑葚提前知晓,就会早点下值,给娘娘买些零嘴,还有一些个新奇玩意儿,叫沙棠带进宫去。 不能写信寄托思念,这些吃食零嘴,就当是她的思念吧。 东厂。 屋里头开着窗,风钻进来,带起缸中的冰,才让屋内多了几分凉意。 “万岁要去宝华寺祈福?那贵、皇后与诸位妃嫔去吗?”桑葚怀中卧着元宵,她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毛。 苗兴点头说:“自然是要去的。” 桑葚微微颔首,慢慢道:“届时我会护好陛下与诸位娘娘。” “今日的消息,西厂被废指日可待。早朝的奏折,基本都是弹劾西厂的。范照玉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曾向皇帝进言多次。这个西厂,确实太过分,也留不得。早日废除,大臣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些。现在提起西厂,比你们东厂都还要令人闻风丧胆哪!” 苗兴指指桑葚,又说:“不得不说,你将东厂的这些番子们都调教的很好。功多过错。” “您谬赞,不过是我应该做的。” 她望向苗兴,虽笑着,眼睛却是冷的。 坐到了这个位子上,她早就没了什么情绪。有的,也是假的。 至于苗兴为何会待自己这般好,她心里头也是有数的。太后是苗兴的姑母,皇帝赵邝是苗兴的表弟,她是谁? 她自然是苗兴的表妹。 “武春的事你知道了么?”苗兴接过沈峰递来的茶,掀开了茶盖。 “知道。” “当真是贪欲无止境,私吞了那么多军饷,前头战事吃紧,他还敢贪,皇上大怒,罢了他的官,丢进了诏狱,估计活不了几日。” 修长的手指嵌入毛猫中,桑葚的眼神晦暗不明,“武家的人以为后宫能左右皇帝的决断,不惜一切代价。可他们,不过是自以为是。后宫才是最不能影响皇帝的。” 苗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一个君王倘若沉溺美色,对国事怠慢,就已经是德不配位了。” 他的话难免有含沙射影之意。 “得,我得去瞧瞧人了。” 将元宵放落在毯子上,桑葚提了提曳撒,去诏狱见了武春。 苗兴看着桑葚离开的背影,轻轻叹息。他已经看不透永乐在想什么了。 果然,不管谁凌驾于权利之上,都会变。 永乐也是如此。 但是永乐比赵邝勇敢的多。 有时候,女子要比男子骁勇的多。 永乐能凭一己之力坐上东厂提督的位子,算是狠人。 两日后。 京郊风大,宝华寺还坐落在山顶之上,皇帝下了轿辇,诸位嫔妃也都下了马车来,跟随皇帝一同走上台阶,前往宝华寺。 风固然大,但夏日里的风是温热的。不是很要紧。 若换作是冬日里头,那冷风如同刀子剜心,才是冷极了。 桑葚带着锦衣卫的人在左右护驾,她已经换了乌纱,披上了蟒袍,等的就是一道圣旨。如今东厂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桑葚这位“东厂提督”管理,手底下的人都卯足了劲,想做出点成绩来。 桑葚做事本来严谨,手下人也不敢怠慢。再加上桑葚还想扭转东厂在外头的风评,又为东厂制定了一套员工守则。 一经推出,东厂变得更有了秩序来,皇帝的风评也好转了些。 皇帝多疑,她当然也不能操之过急。 赵邝自然是有些得意的。 自己选上的人到底用着舒坦些。 武英柔在赵邝左侧,她走着,不忘瞥一眼那身着雪色蟒袍的人。 蟒袍只有皇帝能够赏赐,而且还能自己做一些改动,桑葚就在袖口上绣了几株漂亮的海棠花。 第41章 人人都知贵妃喜爱梧桐花,却不知她心底深处爱着的是什么。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桑葚转过头去,便看到了娘娘。乌纱描金曲脚帽在灿烂的日头下似乎闪着光,她以微笑回应了娘娘。 武英柔轻点头。 桑葚已经成长了,五官都长开了,变成了她想象不到的模样。长眉入鬓,英气而鲜艳,那双眸子还是如初见时那般,清澈有力。 来宝华寺祈福,赵邝诚心诚意,祈求大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主持冲赵邝念了句“阿弥陀佛”。 嫔妃们都小声跟着念起来。 豫嫔在队伍末尾,总是跟丢了魂一样。 皇帝又与宝华寺的方丈去禅房说了话,近前伺候的人还是苗兴,桑葚便得了空。 她一得空,就想着去找娘娘。 经过后院,就见沈峰戴着缠棕帽,靠在树上吃了一颗野果子。 他也从当年的沈小旗,成为了沈总旗,也与食肆那位老板娘修成了正果,上个月刚喜得麟儿。 看着走下台阶的桑葚,沈峰看了看天色说:“今儿,要下雨了。” 桑葚抬头去看,乌云层层,风儿也喧嚣起来,她点头,“是雨要来了。” “大人要来一个么?” 桑葚摇摇头,“野果酸涩,我爱吃甜的。” “早些避雨去吧。” 说完这句话,桑葚就匆匆走了。 沈峰笑了笑,又是一口咬下半个果子,他忽然觉得酸牙的很,“这个果子是真酸哪!” 桑葚一路紧赶慢跑,终于来到宝华寺的后山上,这里有几处菜地,是寺庙种的,还有一座小房间,里头是一些锄地工具。也是最宜与娘娘见面的地方。 推开门扉,娘娘已经等候多时,沙棠自然的去外头守着门。 桑葚上前来,行过礼后握住武英柔的手,温声道:“娘娘您久等了。” 武英柔背对着说:“哥哥被抓,父亲在皇帝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他想弃车保帅,这一招牺牲了哥哥,他到底是保住了。人人都说天家父子无亲情,看来,他们也一样。彼此都是冷漠的。” “宫中的日子于我而言,也是豺狼虎豹了。” 她转过身,湿漉漉的眸子看着桑葚。 武英柔比什么时候都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赵邝近日来对她的冷漠足以体现。还有内务府的冷落。不过幸好桑葚在后头帮衬着,她的日子才没有那么难过。 尤其是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才这样拼命。 她心里头就越发愧疚了。 眼角不知什么落下泪来,滴落在无声的安静中。 桑葚看着,心揪的厉害。 她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心疼的去吻她眼角的泪。 第26章 火势(一) 外面起了狂风暴雨,屋内像是隔绝了世外的一切。 武英柔觉得贴在她脸颊的唇是温热的,她的泪却是冰冰凉凉的。 她抬头看她,回吻她,她的吻更热烈霸道,她抓住她的后颈,仿佛要将人揉入骨髓当中。 桑葚眼底闪过诧异,她是知道娘娘的性子的。 娘娘咬着她的唇,带着侵略性,虽然微微刺痛,但她是知道的。娘娘在回应她,回应她的不只是那浅薄的皮肉触碰,而是藏于唇齿的爱意。 她也全然被娘娘主导了。 窗外一片绿意,被雨丝浸湿。 两扇窗户被狂风拍打着,天空中雾气茫茫。 她缓缓松开她的衣领子,又帮她打了打肩上的潮气,看着她染了胭脂色的唇,她笑起来,“本宫可是痛疼你了?” 桑葚忙摇头,耳根红的能滴血。 “你要体谅本宫,毕竟本宫年纪大了,你应该知道的。” “我爱你。” 骤风急雨,她的声音却清亮无比。 武英柔还想说些轻佻的话,却被桑葚突如其来的表白给逼了回去,她的脸也有些微微红了。 “从那次海棠花下开始,我就对娘娘有了不敬的想法。不管是在永寿宫当差也好,还是来了东厂后,我对娘娘的心思从未变过。” “此心光明。” 桑葚不知何时,泪已打湿了睫毛。 武英柔怔怔看着她。 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桑葚,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刚才自己会做出那种行为。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到这一步。 许久了,她喘了口气,语气也慢慢稳定下来,“你容我考虑。” 桑葚心里有些失落,但她不是非得要娘娘对她承诺什么,答应什么,她只是希望娘娘能过的开心快乐。 便是她的心愿。 桑葚勉强一笑,点头说:“娘娘怎样都好,娘娘怎样,我都愿意为娘娘付出一切。” 武英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她。 她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沙棠进来时,浑身都被淋透了,她揽过额前的湿发,看着两个眼圈通红的人问:“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 桑葚转过身,冲沙棠笑了笑。 她又说:“我去拿伞来,等雨停了,您再随娘娘下山。” 沙棠拧着袖子上的雨水,“这么大雨拿什么伞,等雨停了我们一块走。” 桑葚没有说话,推开门,迎面而来的便是如银针般的雨丝。 第42章 她走在风雨中,任由雨水拍打她,脚上的靴子沾的满是泥泞。每走一步,她都觉得吃力无比。像这冰冷的雨天一样。 而眼泪,在雨水的冲刷下,似乎没有了。 那抹白色的痕迹也消失在一片苍茫中。 雨不知是何时停的,武英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永寿宫的。 她认为的是什么? 她的内心又在想些什么? 她又为什么要回吻? 长长吐出一口气,泡在浴桶中的人往下陷了陷,耳边的水声潺潺,安静的令人抓狂,她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这里。越陷越深,直到差点呼吸不了,她才从浴桶中站了起来,鲜红的玫瑰花瓣在水的挤压下,飘了出来,落了满地。 氤氲的镜子中勾勒出傲人曼妙的身材,武英柔又慢慢跪了下去,她趴在浴桶边,抹去了眼泪,压下了心中的酸涩。 不知过了多久,沙棠捧着衣裳进来,低声说话:“娘娘,皇上来了。” 武英柔哑声应着,拿干巾子擦拭着身体,她手上越来越用力,直到擦出了红痕来才作罢。 痛苦或许能让她清醒一点。 沙棠在为武英柔更衣的时候,也偷偷抹泪,娘娘几乎每次侍寝都是这样子。从前,为了武家,她不得不去讨好皇帝,可是谁又能知道娘娘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谁想进宫!谁又想当什么劳什子的狗屁娘娘! 武英柔摸了摸自己的脸,“沙棠,你知道吗?去服侍一个不爱的人,这种感觉有多恶心。” “娘娘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可是,我们如今被困在这里,侯爷又说了那种话。我们又该如何自处。”沙棠是压低了声音说的,生怕隔墙有耳,会害了娘娘。 “罢了。” 武英柔冷冷笑着。 赵邝在外头等了好一会,有些不耐烦了,他搁下茶杯,方要询问,就见武英柔出来了。 他的唇角弯了弯,温柔的唤她,“柔儿。” “臣妾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赵邝将人扶了起来,闻到了她身上的淡淡花瓣香,“你好香啊柔儿。勾的朕都有些欲罢不能了。” 沙棠低下头去,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可在门扉关上的那一瞬,她厌恶透了这个虚伪的男人。 没有了帝王这层身份,他什么也不是。 武英柔闻到赵邝身上的气息就厌恶,挣开了男人强有力的手,心如死灰,“臣妾不适,不能服侍皇上了。” 赵邝果然生气了,“每次都是这种荒唐的说辞!” “你难道不想怀上朕的孩子吗?还是武家的人没有教过你要怎么服侍帝王?你能在朕的身边,是你的荣幸!” “这种荣幸,不要也罢。” “放肆!” 赵邝抬起手,在武英柔白皙的脸上留了指痕。 “放肆又如何?”武英柔抬起头,看着赵邝的眼睛,她已经忍了许久!她希望武忠去死,可是她不能抛弃自己的家族! “好一个放肆又如何啊!武英柔啊武英柔,看来你还是看不清楚现在武家的情况。你们武家,早已一片狼藉。你聪明的话,就该变着法的来讨好朕!而不是说些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武英柔笑了起来,嘲讽的说:“我不是外头青楼的女子,我是武家的女儿,做不了那种龌龊事情!皇上喜欢,那便去啊,您是天子,是大越的主人,谁敢忤逆您呢?” “武英柔!你简直是疯魔了,竟然敢跟朕这样说话!” 赵邝踹了一脚殿中的花架,花架上立着白瓷大花瓶,花瓶里头是桑葚折来的红豆花。那一脚踹的花架倒在地上,花瓶碎裂成几瓣,那明艳鲜活的花像是瞬间枯萎,在这个帝王的脚下被碾的不成样子。 仿佛任何人都是他脚下的蝼蚁,他可以随意践踏、随意羞辱、随意抛弃。 现在的她像一副空空的躯壳。 听着赵邝无比冷漠的宣判,“传朕口谕,永寿宫贵妃,近乎疯魔,不宜再有人惊吓,就叫她好生在永寿宫养着!” 冷哼一声,赵邝乘上龙辇,去了皇贵妃那里歇息。 看着身下人承欢的模样,他才是得意的,痛快的。 只有武英柔! 她从不正眼看他,也从来不似别的妃嫔那般,去讨好他,满足他。 今晚的月像一把钩子,武英柔倒觉得轻松了。 天蒙蒙亮了,永寿宫比死还要冷。 永寿宫是两进院,前院正殿冷冷清清的,平时里的奴才宫女乌泱泱的,可今儿一下子就没了人伺候。连早膳都变成了冷硬的粥饭,双交四菱花扇门落了灰也无人打扫。 那门与窗,开不开都无所谓了。 只是那棵海棠花的颜色似乎也旧了。 哪怕雨水刷的再新。 她好像看见那时小小的人,弯低了腰拾捡着地上的海棠花,认认真真的模样可爱的紧。 那时候啊,她就隔着这扇窗看她。 她抚摸着窗上的格子,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宫如此寂寞。 沙棠走上前来,叹息着说:“娘娘,桑大人肯定会有法子的。” “她呀,恐怕是对我也失望了。” “娘娘何出此言?” 武英柔没说话,又将眼神投向了那棵海棠树。 皇贵妃正得宠,每日过的都是灿烂如春的日子。 第43章 无人能及。 内务府总管太监吴从走上前来,弯低了腰,说话细声细气,“奴才见过皇贵妃娘娘,给皇贵妃娘娘磕头了。” 吴从又跪下去,给皇贵妃磕了个头。 皇贵妃“嗯”了声,放下茶杯,抬头看了一眼吴从,“起吧。” “永寿宫的月例可按照平时减半了?” “娘娘说什么那自然就是什么。”吴从是个会来事的,内务府也是个看风使舵的地方。哪位娘娘得宠,就奔哪位娘娘,哪位娘娘一旦不得宠了,就嫌晦气,恨不得踹一脚再躲得远远的的。 宫里头踩高捧低的人多了去了,吴从并不是第一个。 皇贵妃眼底满是恨意,武英柔做过的事,她都一一记着呢。如今武家大势已去,她武英柔还有什么炫耀的资本? 都被禁足在永寿宫了,她又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栽在她手里,就别想活! 皇贵妃对吴从说:“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眼下快入秋了,天冷的时候,日子可不好过,尤其是这宫里头的日子。” “奴才明白的,娘娘请放心。” 明提立在一侧,什么话都没说。她只是将那袋银锭子递给了吴从。 得了银子的吴从像只哈巴狗一样,恨不得去舔皇贵妃的鞋子。 明提冷笑。 皇贵妃永远都看不清事态,武家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倒塌。虽然现在武春在诏狱里,但人还活着,人活着就代表皇帝的犹豫。 桑葚一大早的就被皇帝召进了宫中,她行礼问过安,皇帝赐了座。 “幽王那事,你办的不错。” “微臣应该做的。” 桑葚回应的冷淡,眸子里一片冰冷。 赵邝微微叹息,放下折子说:“只是,武家的事,叫朕很是犹豫。贵妃疯魔,朕更是心疼,朕也后悔打了她。可是朕,不得已啊。” 他还打了娘娘? 顺贵只是说娘娘被幽禁在永寿宫,但没说娘娘被打的事。 她攥紧了拳头,双眼冲了血,他还有脸跟自己说这些!她恨不得此刻就十倍还给他! 就在这时,有太监来禀,说太后娘娘来了。 赵邝马上撩起龙袍,起身去迎接,“母后,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第27章 火势(二) 竹沥扶着太后进了殿中,太后眼神扫过桑葚,落在赵邝身上,语气不悦,“听说你禁了贵妃的足?” “贵妃疯魔,儿子只是想让她好好的安静一下。不过是小小惩戒。” 赵邝笑着,要去上前扶太后,却被太后一手打开。 “安静一下?”太后冷笑一声,不怒自威,“你知不知道武生刚刚赢了韶关的那场战事?你现在将贵妃幽禁在永寿宫,你想做什么?!” 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拍了下桌子,手掌隐隐红了几分。 赵邝拧着眉说:“儿子知道,儿子只是太在乎柔儿了!” “在乎?你便是这样在乎的么?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清楚你。你还是在乎那些野鸡更厉害些!” 太后怎么不会清楚,她亲生亲养的儿子是什么德性,她比谁都清楚。 “母后恕罪!” 赵邝双膝跪下去,额前生了冷汗。 桑葚在一旁默默立着,始终未把头抬起来。 原来赵邝也有下跪的时候啊。 她以为,他的膝盖有多硬呢。 太后看着眼前的儿子,多么希望这帝王是给幽王,她越看越觉得心烦意乱,吩咐道:“立马解了贵妃的禁足!” “儿子知道了,儿子这就去办!”他求救似的看向身后的桑葚,“你去传朕的旨,立马解了贵妃的禁足,并将满次加国进贡的两只火鸡赏赐给贵妃。还有西域送来的那头狮子,都一并赏赐给贵妃。” 他是知道武英柔喜欢豢养这些猛兽的,但他心里有些怕,还膈应,所以东西一来就叫人送去专门的人喂养。就算明知道武英柔喜爱,也绝不让她豢养。不过他倒是对进贡来的外国美女喜爱的紧。 “微臣遵旨。” 太后抬起头,目光与桑葚对上,她愣了愣神,恍若间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先帝的模样。 她看向身旁的竹沥,使了个眼色,竹沥颔首会意。 内务府。 吴从找着永寿宫的钥匙,见着桑葚来,那是作揖又下跪的,“桑督主,您怎么来了?这永寿宫如今可晦气着呢!您这千金之躯怎可踏入。” 桑葚的脸色冷了下来,握着拳头,“你废话太多了。” 吴从马上止了话,“是奴才多嘴,奴才该打!” 说着,吴从就在自个儿脸上扇了两巴掌。 桑葚冷淡看他,“没有皇上的旨意,你觉得我去永寿宫做什么?” 听顶头上司这么说,吴从再不明白那就是真愚蠢,皇上的意思肯定是永寿宫那位又复宠了呀! 桑葚故意问他,“满次加国的火鸡,西域进贡的狮子,你觉得永寿宫有地方豢养吗?” 吴从跪在桑葚脚下,是恐惧又担心,“火,火火鸡,狮子,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给贵妃娘娘的?” “你说呢?”桑葚看着吴从,冷漠极了。 “奴才有眼无珠,这是贵妃娘娘应该得的赏赐!” “走水了走水了!” “永寿宫走水了!” 第44章 小太监迈过门槛,一个大马趴趴在了桑葚面前,随后又赶忙爬了起来,满脸都是冷汗。 “你说什么?”桑葚逮住那个太监,捏着衣领质问:“什么时候的事?” “回大人,就是方才!方才奴才去送午膳,永寿宫里头起了烟,如今火势蔓延,越烧越大了!” 小太监被桑葚吓的尿了裤子,他虽然在宫中,但也听了不少关于这位东厂提督的事迹。听说他的手段残忍,冷心冷情,甚至比范掌印还要阴狠!他哪里敢得罪啊! 桑葚从吴从手里拿过钥匙就往永寿宫去,她几乎是一路狂奔,心也跳的剧烈,随时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踹开宫门,院子里已经被黑烟笼罩,她快步来到大缸前,发现竟无一滴水!再往地上瞧去,是还未烧起来的油,好、当真是好的很哪! 这样断了人的绝路,真是心思阴毒! 门扉应声而倒,桑葚不顾火势如何,冲进殿中,此时殿内已是浓烟滚滚,火舌滚烫翻涌,烧的正厉害。 “娘娘!” “你在哪娘娘!” 无人回应。 “沙棠!沙棠!” 桑葚喊着,一边拨开倒下的木头,一边拿衣袖捂着嘴在火海中找寻着娘娘与沙棠的踪迹。 那头吴从赶忙带着人提着水桶来救火,他急的满头大汗,贵妃如今复宠,皇上连火鸡狮子都能赏赐,他们这内务府得赶紧巴结好了才成!没一会,宫中的侍卫们也蜂拥而入,他们用水枪扑灭着这凶猛的火焰。 一扇扇窗都被烧的焦黑,嘎吱嘎吱作响,随时都有倾倒的痕迹。 桑葚越来越心急如焚,她发了疯的找起人来,终于在火势稍小的次间里找到了娘娘与沙棠。 她们缩在角落,是娘娘护在沙棠身前,不停的咳嗽着。 武英柔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力气也在慢慢消失。 “娘娘。” 桑葚颤声,压着嗓子里的痒意。 闻声,武英柔抬起了头,看着她的身影,她明亮的眼睛,武英柔的眼眶一阵湿热。 在这一刻,她好像知道了自己的心。 “桑大人!” 沙棠惊讶。 “我背娘娘出去。”桑葚弯下腰去,叫娘娘上来。 武英柔微微颔首,上了桑葚的背。 殿中都被烧的差不多了,桑葚令找了条路,才将娘娘安置到了平静的地方。 她用帕子轻轻擦去娘娘脸上的黑烟,眉头一直舒展不开。 武英柔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但她知道,在桑葚眼里,不管怎样的她都是她喜欢的。同样的,她也欢喜着。 此时火势被浇灭了一半,黄色琉璃瓦旁升起黑烟。 桑葚赶紧叫了太医来,赵邝听闻永寿宫着火的事也急忙赶了过来,一同赶来的人还有竹沥。 赵邝似乎是有备而来,他从竹沥手中接过毯子,盖在武英柔身上,转头吩咐,“永寿宫烧成这样是断断不能再住人了,先将贵妃安置在寿安宫。” 吴从连连称是。 幸好贵妃娘娘没事,要是有事,他这小命也就没了! 武英柔凝视着桑葚的眼眸,几乎是用尽剩余的力气,“多谢桑大人救命之恩。” “朕回头赏你。”赵邝看了看桑葚,将武英柔拦腰抱起,往轿辇旁去。 武英柔宛若木偶,没有搭理赵邝的惺惺作态。 竹沥没有跟着走,而是来到桑葚切近,道:“桑公公瞧着面熟。” 她仔细打量着桑葚的这张脸,眼神却不尖锐。 桑葚笑笑,拱了拱手,“姑姑定是看错了,我与姑姑素不相识。” 竹沥温和笑着:“大人所言甚是。” “姑姑没什么事的话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先走了。” “大人小心脚下。” 竹沥出声提醒,看着桑葚远去的背影,捏紧了袖子。 永寿宫失火一事,桑葚与赵邝说了说,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为之,赵邝大怒,命令桑葚仔细彻查。 桑葚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豫嫔是第一个去探望武英柔的,她已经失宠,不再去讨好皇帝,她对这深宫中的人心早已看透,心早凉到底了。 琉璃瓦顶上歇下一只猫咪,豫嫔抓着桐欢的胳膊进了寿安宫宫门。 寿安宫也曾是孝贞皇太后住过的地方,孝贞皇太后喜欢看戏,院子里头建有大戏台,假山鱼池,还有那明亮的仙鹤香炉,都被打理的仔细。就连地砖都是一尘不染能当镜子照的,比起永寿宫,这里更为安静。 武英柔在东侧的福安斋歇息着,因为嗓子里吸入了太多的烟雾,老是不停咳嗽。 沙棠将药碗递给武英柔,满眼心疼,“娘娘您喝药,喝了就能好受些。” 接过药碗,武英柔实在不想喝,方要喝,就见门口进来了人。 竟是豫嫔。 武英柔自然的将药碗搁在炕桌上,笑道:“难为你还来看我。” 走到跟前,豫嫔眼圈红红的,突然伏在武英柔身上哭了起来。 武英柔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 夜里凉,风吹进来几分冷意。 沈峰压着雁翎刀进来,将门关上。 “我叫你打听的事情可打听清楚了?”桑葚低低咳嗽两声,看向风尘仆仆的沈峰。 沈峰面色严肃,往前走了几步,才答话:“是查到一些东西,范掌印曾经信郑,他的家族曾是济南崇明书院的郑家。而郑家却被满门屠净。” 第45章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桑葚又问:“可是刑部尚书呈给万岁的那份折子?” 沈峰颔首:“正是。” 事情的脉络似乎清晰了起来。 为何范照玉会如此痛恨武家,武忠做的那些好事,害了多少人!他怎么配的娘娘的父亲!又怎么有资格去支配娘娘的人生! 极力稳定着心绪,桑葚淡淡说:“你下去吧。” “是。” 沈峰抱了抱拳,退了出去。 夜里东厂亮起灯,桑葚去见了范照玉。 如今赵邝贪恋美色,早朝也是心情好了才去一下,大臣们都对这个帝王变了看法。而司礼监的权势突然就大了许多。尤其是范照玉的,代皇帝批红。东厂的气候更是日益渐盛。 至于西厂,皇上废除西厂的旨意已经下来了。 往后,将是东厂独大。 桑葚被请了进去,她摆摆手,挥退众人,“你可知道西域出美人?” 范照玉抬头,看着她。 桑葚笑着问:“你知道皇帝喜欢西域美人么?” “什么意思?” 桑葚言简意赅,“你想除掉武家么?” “你想做什么?”范照玉搁下批红的笔,眼神锐利的看住桑葚,袖子被墨水浸成了黑色都未曾察觉。 “我们有同样的目标。” 桑葚笑了起来,她的侧颜在摇曳的烛火旁阴暗狠厉,说出来的话更是心狠手辣,“我的目的,是送赵邝去见阎王!” 第28章 火势(三) 范照玉也越发看不透眼前人了。 他一手提携的人,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条暗夜爬行的毒蛇,在悄无声息里就置人于死地,你甚至连伤口都瞧不见。 蛇是冷血动物。 他不希望桑葚变得那么冷血,就如他一样。 他摇了摇头,眼眸严肃,“不可取。” 桑葚走到范照玉面前,与他隔着一张书案,她看他那双璀璨的眼睛,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有何不可?还是你不敢?” 范照玉觉得桑葚有些不可理喻了,他还在护着桑葚,“你要杀了皇帝,难道你疯了吗?这样不敬的话只有你与我知道,倘若还有第三个人,杀了他。” 他站了起来,背着手,用一种无法言喻的神情看着桑葚。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官宦,但是,在作为一个好官宦的前提之下,是要辅佐一位明君。但是如今的皇帝是明君吗?” “你不是恨武忠吗?你不是想让他死吗?” 她叹息,故意激怒着范照玉,“郑家那么多无辜的性命,你不想让他偿还吗?你可知他们泉下有知,会不会为你感到悲哀。如今坐到了这个位子,却什么都做不了,你还是太过仁慈了。” 听着桑葚说出的字字句句,范照玉因为太过用力,太阳穴暴起青筋来。 “你在背后调查我?你敢调查我?”他掀翻了案桌,折子落了一地,那方上好的端砚被砸碎一角,他的眼睛里满是阴狠。 范照玉勃然大怒,充血的眸子里藏着万种情绪,他怒不可遏的打了桑葚一巴掌,他指着她的鼻子,威胁警告:“桑葚,你别忘了,是谁让你有的今天!我今日可以让你坐到东厂提督的位子,明日就能将你打回浣衣局做事!” “亦或者,让你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他冷冷的,模样骇人极了,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他何尝不想让武忠付出代价! 可他要的是堂堂正正! 桑葚立在原地,并不意外范照玉的愤怒,她只是说:“大人可还记得当年我同您说过的话?” 范照玉看着她泛红的脸颊,有些后悔了,后悔方才的那一巴掌。 桑葚撩起曳撒,在玫瑰椅上坐了下来,“踮起脚就够的着。” “只差一步。这一步,怎么走,如何走,该怎么走,其实并不难。” “是啊,那年春雨。”范照玉走到烛光旁,他抬起疲倦的眸,轻声叹息,宫里头的日子太长了,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习惯,也隐忍到了极致。 鲁昉清给皇帝呈了几回折子,皇帝只是淡淡瞥一眼,从未过问。如今武生又打了胜仗,他又怎么会偏向他呢? 他期盼着的,终究还是落了空。 少年皇帝还是变了心。 桑葚咳嗽起来,拿帕子遮去唇,压下痒意说:“我现在不是以东厂提督的身份跟你商量,而是以大越公主的身份。” “什么?!” 范照玉快步来到桑葚面前,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仿佛要把人看出个洞来。 他几次抿唇,欲问些什么,可当这张脸在他面前近距离的放大时,他心中惊愕。看着这双眉眼,他忽然就明白了。 “日后更多的权势会流入你的手里,你可以替皇帝做一切主,甚至是架空他,处理任何一位朝堂上的臣子,包括武忠。那时,你要的光明,自会见天日。我们做的这一切不是在乱政,而是在让大越走入正轨。皇权我们都可以得到。” 话落,桑葚起身来,冲范照玉微微颔首,“请你考虑。” 范照玉看着桑葚的背影,问她,“你就那么恨他吗?你们是兄妹,难道真的要自相残杀吗?” 桑葚淡漠回应:“我只是我。” “他是什么,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她与赵邝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一天,何来兄妹之情可言?就是皇太后,她也只是在娘娘跟前做事时在慈宁宫见过一面。那个时候,太后甚至没有在意过她。皇太后怎么会注意一个奴才呢? 第46章 本就没有感情,所以,她才更能狠下心。 绣满海棠花的披风抚过台阶,桑葚踩着马镫上了马,她攥紧缰绳,抬头看了看高悬的明月。 赵邝是死是活无人在意。 全天下的百姓更在意的是能否有口吃的,有件穿的,倘若换了的君王能让百姓生活过的更好,谁又会在意皇位上的人是谁呢? 史书向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一场秋雨落下,寒冷潮湿。 夜里的紫禁城像是被星点了灯。 寿安宫。 仙鹤香炉里飘出细烟来,缓缓上升,散在每个角落。 太后说:“哀家来看看你。” 武英柔欲起身来请安,都被太后摁了回去,“你仔细身子,不必起来。” 豫嫔福了福身,脸颊的泪痕擦拭几遍都还在。 她便低下头去,不想让太后看见她这样子。 豫嫔现在总是会来寿安宫瞧武英柔,说些体己的话,但每次来都是哭。 竹沥捧上一个精致的盒子,太后拿给沙棠说:“这是株野山参,让你宫里头的人熬成参汤,喝下去会好得快些。” 武英柔颔首:“多谢太后记挂。” 安抚了几句,太后看看怯懦的豫嫔,再去看武英柔,无奈的说:“皇帝糊涂,你们作为嫔妃,也理当劝劝他。” “太后说的是。”豫嫔点头称是,顺从的模样似乎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武英柔什么话都没说,端起药碗,忍着苦意尽数灌进了嗓子里。 太后执起武英柔冰凉的手,拍了拍说:“你哥哥刚立了功,这几日经常写折子来问你是否安好,你好生养着。别落下了病根。” 武英柔点头,偏过头去咳嗽,听的太后也一阵疼。 太后叹息一声,说:“哀家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好生歇息。” “恭送太后。” 这话武英柔是在榻上说的。 豫嫔则是跪下来,低着头,“恭送”着皇太后。 长街上,主仆二人走的缓慢,身后的宫女太监都慢慢的。竹沥吩咐了的,叫他们离太后远些。 “你可查仔细了?”太后捻动着佛珠,嘴里呢喃着什么。 竹沥颔首:“他的义父是曹济周,而曹济周曾与那舒贵妃跟前的李玉如交好,这个事实无法否认。但九公主是否是被舒贵妃所害,还有待而论。那孩子的来路很清晰,是京郊一对夫妻所生,因家中实在贫寒,就低价卖给了曹济周的母亲。而曹济周的母亲只是为了曹家能有个后。所以性别对不上,年龄也差一岁,什么都是对不上的。” 太后止了步子,看向竹沥,胸口始终不畅快,“可是他和先帝很像,你没发现吗?” “近看是像的。远看说不上来。但是太后,这些时日来,范掌印不是带了很多相似的人与您瞧吗?她们都不是,他又怎么可能是呢。何况,天下相似的人太多了,我们不能操之过急啊太后!” 竹沥劝解着,其实在她心里,九公主或许已经没了。 要是还活着,为什么这么多年音讯全无? 整个东厂都在找,为什么还是没有找到人? 太后捻动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心也越来越乱,一声猫儿叫,太后手中的佛珠断了线,佛珠滚落一地,太后心中的那根线也断了…… 弘熙七年,九月十二,西厂被废。 西厂提督李海德的项上人头被割下,血淋淋的头颅被扔在了东厂门前。就是在警告东厂,做尽坏事的下场! 西厂的一干人员被解散,六福未雨绸缪,又为自己谋了个好去处。那便是皇贵妃跟前。 皇贵妃正在睡梦里头,六福在床边的凳子上坐着,突然整个宫里异常明亮,脚步声繁重,听着来了好些人,他惊醒过来,在西厂做事久了自然是知道出了事,赶忙唤着皇贵妃。 皇贵妃还朦朦胧胧的,在模糊里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披着玄色斗篷,用金线绣满蟒纹,模样鲜活的像吐着蛇信子,那个人的双眸冷清,吐出来的字更冷漠,“娘娘跟前的奴婢暗害贵妃娘娘,微臣得圣上口谕,前来告知娘娘。” 皇贵妃心有一慌,此时再不清醒也清醒了。 六福机灵的很,知道桑葚说的是什么事,忙道:“那贱婢竟然敢做这种事,实在该死!害得娘娘还要被连累!” 明提被控制在帘子后头,什么反驳辩解都没有。 桑葚冷冷一笑,看着皇贵妃的眼睛说话:“娘娘宫里头的明提,可是好大的本事,竟然敢在永寿宫纵火。” 皇贵妃怔然,攥紧手中被角,不让自己露出差错。 这个时候,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办法。 “人我就带走了,叨扰娘娘休息了,微臣告退。” 敷衍行了一礼,桑葚摆了摆手,明提被押了出去,皇贵妃连一个求情的字都没有说。 在她眼里,明提只是一个奴婢,奴婢就应该为她而死。 她为什么要求情? …… “还不肯说?” 桑葚捏住明提的下巴,对上明提快睁不开的眼睛,“你的嘴是真硬。但在这里,在东厂的监牢里,哪怕你死了,你这张嘴都得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你知道你的主子现在在做什么吗?” “她正与别的奴才打马吊呢,那个奴才你也不陌生,就是六福。你家娘娘放在心上的人,谁说太监没有本事?他有的是手段。她又可曾对你这般信任看重过?”她笑了笑,又拿帕子擦拭着明提脸上的血迹,又去抚摸她的脸颊,抚摸她脸上被鞭打过的痕迹。 第47章 明提觉得触碰在她脸上的那只手那么冷,外头好似是下了雨,整个牢房都阴森森的。却冷的温暖。 “你的主子这么快就把你抛弃,你不觉得这些年来的感情都错付了吗?” 桑葚突然捏住明提下颚,手上用力了几分,“明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皇贵妃的感情么?” 明提一怔,披头散发的那张脸明显愣住,结了血痂的唇角刺痛不已,她落下悔恨的眼泪,咸湿的泪落在伤口上,她疼,可是哪里有心里疼! 第29章 火势(四) 打马吊打马吊! 真是讽刺至极! 皇贵妃都不稀罕与后宫位分低的嫔妃来往,竟然与一个奴才打马吊?她这么多年在皇贵妃跟前勤勤恳恳,她说一,她从来不敢说二。她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去做。不管是杀人,还是下毒,亦或者是栽赃陷害,她什么都肯做!她为了她,也什么都愿意做!甚至是不惜代价的去永寿宫纵火! 可是,她又换来了什么呢? 是皇贵妃的冷漠,还是讽刺? 这么些年,她早成了皇贵妃手里的一把刀。 沾满血迹,锋利无比。 到头来,还是没能让皇贵妃正眼瞧过她。 “可笑啊。”明提笑了起来,笑的绝望。 桑葚再追问:“她都让你做了什么?” 她不会给明提一丝喘息的机会。 经过内心的一番挣扎,明提咬破了嘴唇,字字泣血,“是皇贵妃要在永寿宫纵火,也是皇贵妃的意思,在南巡时安排琉璃推贵妃娘娘入水,她向来傲慢又记仇,这次贵妃娘娘失势,她想要让这把火烧了永寿宫。她是想置贵妃于死地的。” 得到想要的答案,桑葚吩咐,“解开她。” 身上的铁链有松动的痕迹,明提突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桑葚又吩咐,“找人来治好她。” 牢头忙点头作揖,“是,督主,奴才这就去办。” 赵邝下了早朝,桑葚就去乾清宫见了人。 “你来的正好,朕有件喜事要同你分享。” 赵邝拍了拍旁边的杌子,叫桑葚坐下。 他说:“皇贵妃有孕了。” 桑葚直言不讳,“哦是吗?那恭喜了。可是万岁,皇贵妃吩咐奴才在永寿宫纵火一事,难道不管不顾吗?” 赵邝问:“你审出来了?” “什么都招了,人也死了。” 桑葚淡漠。 赵邝沉沉叹了口气,紧皱眉头的样子像是在挣扎什么。 捏在手里头的折子迟迟都没递上去,桑葚捏着折子的手暴起青筋。 “如今皇贵妃有孕,你叫朕如何是好?况且,皇贵妃的父亲是朕的老师,皇贵妃之前为朕生了个皇子,可遭遇不幸,都是朕的错。朕难道不该好好的弥补她吗?” “后宫玩闹,不是什么大事,柔儿现在也无事,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吧。” 他摆摆手,似乎毫不在意。 一句话就结束了。 桑葚将折子放回袖中,点头,“是,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赵邝又问:“秋狝可准备妥当了?” “已经妥当,二十六日便可启程。” 他点点头,眉梢眼角都是喜悦。 今年的秋狝稍晚,赵邝因为一些折子要批阅,所以将时间往后延了些。 赵邝又与桑葚说了会子话,才叫人退下。 从乾清宫出来,桑葚走在长街,迎面过来一个熟悉的人。他手里拎着个三层的食盒子,看起来喜气洋洋,走路都带着风。 六福看着面前的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食盒子放在手旁,磕了个头,“奴才见过桑督主,督主大人您吉祥。” 看着伏在自己脚下的六福,桑葚笑的冷淡。 暂时处理不了皇贵妃,还料理不了一个奴才么? 她走了过去,踩在六福的手上,六福吃痛,却是敢怒不敢言。 冷汗从脸颊滑落,六福看着那双绣着海棠花的靴子,觉得窒息。如今的桑葚,已经是他永远都攀不上的人物了。 而桑葚爬到的高度,他也永远无法到达了。 他不甘心! 都是从太监窝里出来的,凭什么他桑葚就可以! 她用脚尖碾着六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你倒是个聪明的,树倒猢狲散,这么早就找着了去处,到底还是皮囊生的好啊。到底还是伺候人有点本事。” 她冷冷嗤笑,看着那双浓眉,“记着了,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日后都会反噬到你身上。别栽在我手里,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听着头顶盘旋的声音,六福浑身都颤了颤,他趴下去,卑微地说:“奴才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内心却是恨极了。 桑葚抬起脚在六福的鼻子上踹了一脚,她捏着他的脖子,“没让你死在西厂覆灭时,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松开手,桑葚一叫踢翻食盒子,里头的吃食东倒西歪。 她忽然觉得,权势果真是好东西。 从前她只是个东厂番子的时候,可没有随意进出宫的权利,但是现在,她能自由出入,甚至是干涉后宫之事,并且随意调动后宫人员。 所以,解释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了权势而头破血流,即使是死在这条路上,亦是心甘情愿的。 第48章 六福咬紧牙关,看着手背上的鞋印,心底的恨意从未消减。 他狠狠捶着地面,直到把手捶出了血来。 他不甘心!他好不甘心啊! 权利他没有得到,就连贵妃娘娘,他现在也只敢偷偷的望一眼,有时候,只能从别的奴才嘴里听些关于贵妃娘娘的事。 …… 武英柔的嗓子已经全好,就是不大能吸冷风,她在寿安宫也落了个清净。豫嫔还时不时能来瞧瞧她。 尤其是现在皇贵妃有孕,宫里头的大半人都忙着恭喜去了。 清净点也好。 日头铺在寿安宫,桑葚领着几个太监进来,请过娘娘安,桑葚说:“这是只幼狮,养在娘娘跟前倒也是个伴。” 武英柔点头,看着她,眼神是那般温柔。 桑葚又说:“这两只火鸡长势极好,不只能用来观赏,还能食用。就是肉质我们可能吃不大习惯。” 武英柔瞥了眼,那两只火鸡模样怪异,比普通的公鸡要大的多。但她不喜欢。 太监们将幼狮关进坚固的笼子里,那只幼狮的瞳孔呈浅蓝色,毛茸茸圆嘟嘟的,在偌大的铁笼中转来转去。 桑葚转身看娘娘,被那双含情的桃花眼看的心神晃了晃。她摸摸鼻子,又去看那两只火鸡,“若娘娘想尝一尝火鸡做出来的味道如何,尽管吩咐膳房的人。” 武英柔轻点头。 她看着太监说:“把那只幼狮抱出来。” “是,督主。” 饲养的太监将那头幼狮小心翼翼的抱了出来,递给武英柔,“娘娘您仔细着,这狮子虽小,爪子可尖利,别伤着您了。” 桑葚也摸摸那幼狮的圆圆脑袋,笑着说:“娘娘取个名字。” “它还没有名字么?” 武英柔看住桑葚。 桑葚摇摇头,“还未取名。专门留给娘娘您取的。” 武英柔抚摸着这只幼狮柔软的毛发,她看着桑葚,脑中回忆起与她的一切,她说:“就叫□□吧。在蒙语里是英雄无畏的意思。” □□用脑袋去蹭武英柔,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它似乎很喜欢这个主人。因为它在这个主人身上感受到了那份野性。 武英柔也对这只小狮子喜欢的紧,抱在怀中不肯撒手。 桑葚笑着点头,“好,就叫□□。” 饲养太监忙阿谀奉承着:“哎!娘娘,往后这只狮子就叫□□了!娘娘起的名字真是好听!” 等饲养太监去安顿了那两只火鸡,武英柔递给沙棠一个眼神,沙棠忙说:“大人辛苦了,去里头喝杯茶歇息一会吧。” “是,娘娘。” 桑葚提起曳撒,跟在娘娘身后上了台阶,进福安斋的时候,廊檐下的鸟儿叽喳叫了两声。 沙棠泡了热茶来,笑道:“奴婢前去传膳,大人今日辛苦了,可得用过膳再走。” 桑葚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沙棠:“自然是。” 笑着放下帘子,沙棠出去了,福安斋内就剩下娘娘与桑葚。 桑葚像个傻子一样在原地站着,不知道是腿上灌了铅,还是怎么着,全然不知道坐下。 武英柔环住她纤细的腰肢,“让我抱会。” 桑葚一怔,感受着那双手的温暖,她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从进到寿安宫,她就像个六神无主的苍蝇,乱撞。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敢回应你吗?” 她贴着她的胸口,听着她快速的心跳声,“因为我怕。我怕我自己会牵连你。你也看到了,武家已经是落日余晖了。万一惹怒了皇帝,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那个时候,” 桑葚将指尖轻按在武英柔唇上,她摇摇头,眼神坚定,“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绝不会。” 她抱的她更紧了,眼底一片湿意。 她回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发自内心的说:“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护娘娘周全。我以前从未爱过人,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可自从在娘娘身边,我好像知道了要怎么去爱。” “我很幸运,有娘娘给予我这样的勇气。您让我成长。” 武英柔贪恋桑葚的怀抱,贪恋她身上的淡淡皂香味,将心底的话说给她听,“我也爱你。桑葚。或许从海棠花下的时候,我也动了心。” “娘娘。” 她这一声沙哑而温柔。 武英柔抬起眸,那双眼眸在灿烂的眼光下更显妩媚,还是像诱人死去的罂粟花般,危险又致命。 桑葚吻她的眼睛,心如擂鼓。 第30章 秋狝情、事(一) 皇帝的御驾抵达木湖时天已经有些寒冷了,这里是皇家猎场,每年的秋狝都在这里举办。 一座座蒙古包坐落在无垠的旷野上,赵邝骑着骏马穿梭奔驰。 皇贵妃的肚子已经有些显了,路途遥远,但她还是跟着来了。她搭着六福的胳膊,慢悠悠的落了座。时不时与六福眉目传情。 豫嫔还是在角落,跟前伺候的是桐欢桐锁,孤单单的饮着酒,一杯接一杯。像是在借酒消愁。 她老了。 她人老珠黄了。 如今连皇上也不宠幸她了,她也没有了怀上孩子的权利,她的父亲还是一个县令。 入宫这么些年,她为家族什么都没有挣来。 第49章 多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可她又不能。 嫔妃自戕更是大罪。 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家里人,连累整个家族。 风儿喧嚣,吹落在一片金黄的土地上。 桑葚牵着一匹红色宝马,她把缰绳递给娘娘,“这匹马儿叫追月,是匹赤兔,性子烈的很,恐怕只有娘娘能驾驭它。” 她知道,每年的秋狝对娘娘来说,或许是最自由的时候,也是最能呼吸到紫禁城外空气的时候。 “你倒是有心。”武英柔笑得温柔,捏了捏桑葚的脸蛋,像是给小孩奖励糖果一般。 桑葚的耳尖红了,说:“就算娘娘喜欢天上的星星,微臣也要想办法摘下来。” “贫嘴。” 武英柔轻刮了刮桑葚的鼻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先摸了摸追月,又用脑袋靠了靠追月的鬃毛,她声音低低的说:“乖。” 追月动了动马蹄,蓄势待发。 “驾!” 她扬起马鞭,夹紧马腹,追月蹿了出去,速度快的惊人的,没一会就赶超了赵邝与诸位皇子臣子的马匹。 赵邝正在兴头上,看着一身劲装,精神奕奕的武英柔,大笑道:“好啊!看朕的爱妃,多么勇敢!” 其他臣子也都阿谀奉承起来。 武生骑着马在赵邝左侧,他看着妹妹自由驰骋在草原上的模样,心中感慨。他的妹妹,不逊色于任何男子,他的好妹妹在宫里头受委屈了。再去看赵邝,武生是怎么都瞧不上这个妹夫。 可是皇位在人家手里,他能如何? 他只能谋朝篡位了。 “驾!驾!” 赵邝去追赶武英柔,后背出了一身热汗,终于追上了人,他喘了口气说:“爱妃啊,好久没看你骑过马了,这马儿烈,也只有你能驾驭它。” 武英柔懒得给赵邝眼神,摸了摸追月,淡淡说:“马儿是我们的朋友,用心呵护了,它自然会听你的话。” 赵邝笑起来,点头说:“说的正是。” 过了一会,武生的马也赶超上来,他看向武英柔,柔声唤道:“妹妹。” 武英柔拉了缰绳,抬眸看向武生,也唤他:“大哥。” “多日不见,你瘦了。”武生不管怎么说,对这个妹妹是疼爱的,一打胜仗就会写折子,折子里总会问武英柔是否安好。有武生这个大哥护着,赵邝自然不敢对武英柔做的太过分。比起武春,武生模样更柔和些,他的身材适中,不似其他武将那么大块头。但武生使得一手好枪法,他手中的沥泉枪杀过无数敌人,对面的敌人见到这柄沥泉枪,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武英柔笑了下,“有哥哥的关心,已经很好了。” 武生点点头,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父亲为的是皇位,他呢?他为的是什么?他所要做的就是父令如山。 任何人都可以是父亲的棋子。 妹妹是,武春是,他自然也是。 几皇子猎了头鹿,哪位皇子又打了只秃鹫,还有哪个臣子射了一只狐狸,等等等等。 每个人的意思都是在向赵邝讨要赏赐,或者得到夸奖。 天色渐渐深下来,赵邝从马上下来,把缰绳交给桑葚,在明黄的龙椅上落座。 大臣嫔妃们纷纷跪拜。 “诸位爱卿都请起。” 篝火点燃,异常明亮。 赵邝抿下一口酒,觉得浑身都舒畅。 皇后贴心的将一件大氅披在赵邝身上,温柔的说:“别着凉了。” 赵邝握住皇后的手,含情脉脉,“你手这般冷,自己也要仔细着身子。这里比不得京城,多穿些,叫伺候的人晚上操心些。” 皇后低眉一笑,心窝子很是暖和。 就在这个时候,草原上出现一位骑着珍贵汗血宝马的女子,那马无比强壮,粉色的血液全身流动着,她却驾驭的轻松。 赵邝放下酒杯凝神去看。 那女子美的惊心动魄,拥有深邃的褐色眼眸,像清透的玻璃珠子,如绸缎的发编成长辫子,垂在胸前,她骑在马儿上的英姿飒爽,叫赵邝看直了眼睛,他松开了握着皇后的手,一直看着那个女子。 “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赵邝的身形几乎稳不住,指了指那胡人女子,“你叫她上前来。” 他又着急的问:“她叫什么名字?” 立在一侧的桑葚回答:“回万岁爷的话,她叫做阿单玉。” 赵邝激动起来,眼睛都睁大了,“阿单玉阿单玉,好名字!她就像是块未雕琢的美玉!” 皇后似乎还能感受到指尖褪去的温度,她看了看眼前的男人,想起了在潜邸时的那个少年郎。那个时候,少年郎的眼里只有她。可是现在,他似乎变心了,变得心宽了,因为他的心里能容下无数人、任何人。 别过脸去,皇后自嘲一笑。 她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双眼却像失去聚焦般,她不知道要往哪里看,也不知道要怎么熬的过去这次秋狝。 桑葚与身旁的太监耳语几句,没一会,阿单玉牵着那匹汗血宝马迎面走来。 她离的越近,五官越突出。 赵邝再一次为阿单玉的美貌惊叹。 她美的大方明艳,与他们中原女子的模样截然不同,她的身材高挑丰腴,鼻梁高挺,穿着胡人特有的服饰,脚上的那双红靴子像这秋日里的枫叶,红的鲜艳。就连被风吹起的衣袂都像跳舞般。 第50章 后面的骑射演练,赵邝都没有兴趣再去看了。 舞刀弄枪的,都是些粗犷的男人,哪里有眼前的美玉好看呢? 阿单玉看了一眼桑葚,随后目不斜视的向前走了几步,行礼道:“阿单玉拜见陛下。” “不用多礼,请起。” 赵邝从宝座上起来,亲自扶了阿单玉起身。 武生端起酒杯,灌了几大口,看着赵邝那副色迷心窍的模样,心中冷笑。 不能自持,还做什么皇帝? 他又去看其他臣子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像是在说陛下糊涂,竟然自甘堕落、自降身份的去扶一个胡人女子起身。 一众嫔妃的脸色都十分难看,面面相觑,她们觉得自己的处境又危险了。这宫里头实在进了太多新人,她们的牌子恐怕都积了灰。 皇贵妃最是嫉妒,她虽然也天生丽质,容貌美丽,但是看到胡人女子,还是会自行惭秽,她抚摸着肚子,不满的说:“这胡人生的这么貌美做什么?不过是弹丸小国,切。” 六福剥了个橘子,递给皇贵妃,忙说:“娘娘说的极是,她个子那么高,五官那样尖锐,像男人似的。” “哼”了声,皇贵妃听着受用的很,嚼着吃了。 六福那张嘴舌灿烂花,最是会说,几句话就把皇贵妃捧到了天上去。也是几句话,将那胡人女子贬低成了什么,如尘埃一般。 豫嫔瞥了一眼,许是喝的有些醉了,她觉得那胡人美女像是天上坠入凡间的仙子,美的那样缥缈,那样触不可及。 她便反驳了句,“我看,那女子生的像仙女,哪里有皇贵妃娘娘说的那般不堪。倒是奴才胡言乱语。” “有你说话的什么份!” “不受宠的东西!” 皇贵妃翻了个白眼,又去摸自己的肚子,“哪里像我,恩宠不断。如今又怀了龙嗣,你们谁都比不过本宫。” 其他嫔妃只敢道喜称贺,不敢多说什么。 皇贵妃如今正得宠,她们位分皆低,自然不敢与之争吵。 六福看着醉醺醺的豫嫔,嫌弃的捂了捂鼻,“小小嫔位,也敢同皇贵妃娘娘这么说话吗?奴才看您是喝醉了,还醉的不轻。既然醉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惹得大家都不快。” “你个奴才敢同我这么说话?” 豫嫔也怒了,她冷冷看住六福,心里厌恶至极,她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奴才!还是狗奴才! 六福低下头去,狗仗人势的说:“奴才是不敢,可奴才是在替皇贵妃娘娘说话。奴才不希望有些人在背后嚼娘娘的舌根子。” 他这话说的漂亮,什么好话都让他给说了。 皇贵妃一听,那自然生气,抬起手就给了豫嫔一巴掌,眸色凌厉,“你找死?” “奴才觉得,还是请皇上做主为好。” 六福是觉得这把火烧的不够大,又添了些柴火。 豫嫔有些怯了,皇上肯定是为皇贵妃说话的,她埋低了头,灌进来的风也吹的她清醒了,她跪下身去,与皇贵妃说:“是嫔妾失敬,醉人说醉话,恳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能饶嫔妾这一回。” 皇贵妃却是不肯罢休了,“哼!这个时候想起求饶了?没门!”她看向六福,吩咐,“去请皇上过来。” 六福哎了身,刚起身来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呢?” 第31章 秋狝情、事(二) “奴才见过桑大人!” 六福把头磕下去,再抬起头时额前一片青紫。 桑葚冷冷看住六福,那双眼睛也在看着自己,瞪的圆溜溜的,她一脚将六福踹倒在地,“你个狗奴才敢拿眼睛看我?你敢直视我?” “奴才不敢!” 六福又低下头去,浑身冷汗涔涔。胸口的疼隐隐作痛,他都不敢拿手去捂一捂。 皇贵妃觉得自己的脸被狠狠打了,可是她又不能如何。如今的东厂权势滔天,皇上这般信任桑葚,连父亲都叫她小心着些,她再骄纵也不敢得罪。 她心里暗骂,这些个阉人,一个比一个狠毒!肯定是没了命根子,才会手段残忍! 臭阉人! 可是看着六福如此卑微的模样,她心里头就不畅快,到底还是说了话,“桑大人这是何必,六福是本宫的奴才,你这样做,不是在打本宫的脸吗?” 桑葚弯了弯腰,阴阳怪气的说:“哎呦,娘娘真是折煞微臣。难道娘娘觉得奴才还比您重要?” 皇贵妃咬了咬唇,拿孩子说事,“本宫现在怀有龙嗣,万一有什么闪失,桑督主可担待不起。” “皇贵妃,这帽子扣的真大,微臣可担待不起。这外头风这么大,又四周危险,娘娘若是担心肚子里头的孩子,就不应该来,倘若叫娘娘受了惊,我们谁又能担得起呢?” 她看向发抖的六福,命令道:“还不快快扶皇贵妃去休息?!” 比起容易的让他死去,活着才能更好的折磨。 六福一个激灵,忙磕头说话:“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小心翼翼的看着桑葚的眼神,六福弯低了腰,伸出胳膊,“娘娘,外头风大,还有野兽出没,实在不大安全,奴才送您回去休息。” 皇贵妃不痛快的看了一眼桑葚,冷哼一声,搭上六福的胳膊走了。 第51章 桑葚出声提醒,“娘娘慢走,小心脚下。” 皇贵妃一脚踩在石头上,差点崴了脚,她拉了拉斗篷,实在觉得倒霉! 送走了晦气,桑葚走到豫嫔面前,她俯下身,伸出手,声音温柔,“天冷,娘娘仔细着膝盖。” “谢谢你。” 豫嫔捏了捏桑葚的指尖,从地上起来,脸有些泛白。 桑葚说:“我该做的。” 她没有忘记豫嫔对自己的关照,也没有忘记豫嫔对义父的关照。在宫里头,她最感激的一个是娘娘,一个便是豫嫔。 方才她注意到这边的争吵声,看着豫嫔被六福那狗奴才欺负,她自然生气,便替豫嫔出头,也让皇贵妃知道,不是谁都能在后宫作威作福的。 短暂的触碰,让她感受到豫嫔的指尖是那么冷。看着豫嫔穿的单薄,桑葚不忍于心,她解下披风,披在豫嫔身上,“风大,娘娘又喝了酒,不宜再吹风,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豫嫔点着头,紧了紧披风,将自己包裹在其中,听话的对桐欢桐锁说:“回去歇息吧,我有些头疼了。” 俩丫头忙称是,搀扶着豫嫔往蒙古包里去。 越走豫嫔越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的,她站定,“你们在这等我一下。” 桐欢桐锁正纳闷呢,就见豫嫔走出去老远。 蒙古包挨着蒙古包,连棵遮挡的大树都没有,豫嫔感觉胃里翻滚,越来越恶心了,她步子越走越急,突然迎面撞上一人,“哇”的一声,没能忍住,吐在了那人的身上。 豫嫔觉得自己丢脸死了,她不让那俩丫头跟着来是有原因的,现在好了,吐到了别人身上。 她低着头,甚至不敢去看吐在了谁的身上,只是一个劲的道歉。仿佛她不是尊贵的主子,而是谁家的女儿。 阿单玉看着眼前跌跌撞撞,比自己矮了一头的人儿,无奈摇摇头,她递去一方帕子,清冷的嗓音在黑夜里更显空旷,“这酒烈,你喝多了。” 听到这个声音,豫嫔抬起头,她好似是看见了敦煌壁画上飞天的仙女,她伸出手去抚摸那张不真实的脸,“是你……仙女姐姐。” “真的是你吗?” “你好美,你好漂亮。” 豫嫔已经是醉了,开始说起醉话来了。 阿单玉皱了皱眉,她不喜欢别人碰她,她是在这里等人的,却没成想被宫里的哪位娘娘给轻薄了。 她攥住豫嫔那只不安分的手,低头看她,“做什么?” 手上传来痛感,豫嫔才逐渐清醒,她又说抱歉,“对不起这位仙女,是我眼花了,方才、方才真的是抱歉,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豫嫔在原地打了个转,连方向都摸不清,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原点。 “这蒙古包,怎么都长得一样?”豫嫔挠挠头,晕晕乎乎的。 阿单玉实在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这只小呆鹅了,便将豫嫔拦腰抱起,送到了灯火辉煌的地方。豫嫔缩在阿单玉怀中,羞红了脸。 她怎么这么狼狈。 不仅把酒吐到了仙女姐姐身上,还要让仙女姐姐送她回来,她简直没法再见人了! 阿单玉力气大,觉得宫里头的这位娘娘比棉絮还要轻。 将人送回了地方上,阿单玉又回去等人。 夜空的星星眨着眼,阿单玉听见草丛里传来的脚步声,轻而慢。 她的面容越发清晰,被月亮照耀着,她看着阿单玉说:“我方才在豫嫔娘娘的帐外瞧见你了。” 阿单玉点点头,“她很可爱。” “豫嫔?”桑葚笑了笑,“她确实可爱。” 阿单玉说:“像我们部落里的兔子。但是部落里的兔子最后是要被剥皮吃掉的。” “她可不行。” “我要吃掉她。”阿单玉舔了舔唇,回忆起方才那兔子的可爱模样。她们部落中,可没有这样小巧秀气的女孩子。 桑葚走近阿单玉,低声询问:“皇帝如何?” “你说的,欲擒故纵。我灌了他一些酒,他没用,连我这样的都能喝几坛子,你们的皇帝就醉的不省人事了,比起我们胡人男子来,太脆弱了。” 桑葚:“……” “罢,明日你等我来找你。” 阿单玉“嗯”了声,“我先走了,羊烤好了,我要吃饭。” 桑葚颔首,看着阿单玉离开的背影,心思沉了沉。 后宫宛若群狼盯着,阿单玉的性子若真去了紫禁城,估计无人敢得罪。毕竟阿单玉有的是力气,何况她只是与阿单玉为合作关系。 只要这场戏能唱起来,后续的事情就不难做。 她担心的是,戏台子搭起来了,却无人来唱。 将会功亏一篑。 赵邝醉了,桑葚安排了人手过去伺候,又叫侍卫们守在帐外,时时刻刻保护赵邝。 等热闹散尽,桑葚看着各宫娘娘进了蒙古包,又将篝火扑灭,天空骤然漆黑,桑葚像是被万物所吞噬。 不一会儿,那里又亮起了灯,桑葚的斗篷被风吹猎猎作响,风儿灌进去,将斗篷鼓起来。 她提着灯去了娘娘的帐中。 看见桑葚进来,沙棠点燃蜡烛说:“娘娘今日乏了,在后头泡澡。” 桑葚轻轻点头,放下灯,掀开帘子去了后头。 帐中暖和,一切设施都和宫里头一样,什么都齐全,都是顶好的,随时都供有热水。 第52章 娘娘泡在浴桶中,捏起一片玫瑰花瓣,桑葚走近了些,还是要在雾里看娘娘的面容。 娘娘生的白,用冰肌玉骨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桑葚的脚步放慢了,停在浴桶前。她轻轻触碰着她漂亮的背肌,水气在蔓上她的掌心,湿答答的。她的眼神怔了怔,抚摸她肩上的伤疤,那是一道微浅的刀伤,她不由想到娘娘在武家的时候,总是与刀枪打交道。这一刀,就是武春与娘娘练习刀法的时候,武春一时失手,砍在了娘娘的肩上。 索性伤口不深。 可对桑葚而言,就是在刺她的心。 她不希望娘娘受到任何伤害。 她的手指沿着肩膀向下,没入水中,她握住娘娘柔软的腰肢,柔声问:“娘娘腰可还痛?” “不痛了。”她转过身来,激起涟漪,她趴在浴桶上看她,眼神雾蒙蒙的,却最是勾人。 她收回手,袖子上水淋淋的,那绣在袖口上的海棠花像染了春色,突然变得鲜活起来。像飞舞的海棠花,滴滴答答的落在脚下,聚成一个小水洼。小水洼里漂起花瓣来。 她从水中起来,攀上她的脖颈,亲吻她的唇,轻咬她的下唇,享受那甘之如饴般的甜与涩。 乌纱不知何时砸进了水中,倒映出那张干净秀气的脸,不带一丝尘染,不施任何粉黛。 一切都被烧了起来,像红透了的晚霞,晕开在澈蓝的天空,在一阵阵激荡的水声中,恍若鱼儿与滚烫的水嬉戏着。 第32章 秋狝情、事(三) 清早的风是最冷的,钻人骨头的冷。 沈峰从帐外进来,两只耳朵被吹的通红,他冲桑葚抱拳,“大人。” 桑葚拨弄着手中的珠子,坐在椅子上,看向沈峰,“可准备好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只是大人,您这样以身犯险,恐怕不值得。”他抬眼看她,心中担忧。 “值得。” 赵邝是信任她,但不完全信。 这次的秋狝,她不想白白浪费了。 她也不可能真的为了赵邝,让自己受伤,但这戏要演足。 沈峰皱了皱眉,注意到桑葚脖子上的一片片红痕,忙问道:“大人,您脖子上怎么起了那么多红痕?可有请太医来瞧?” 桑葚面色如常,拉了拉衣领子,淡淡的说:“无事,草原蚊虫居多,难免被叮咬。” 沈峰便关心的说:“还是要在帐外撒些驱虫的药粉。” 桑葚微微颔首,“嗯”了声。 草场上灰尘飞舞,马蹄阵阵,像雷声滚滚一般。传来的,还有演练的声音,听起来热闹极了。 在演练结束后,赵邝牵着阿单玉的手,走在金黄的草地上。 “哦,这么说来,你是家中的老大?” “是的,陛下。” 停下步子,赵邝看着阿单玉那明亮的眼睛,他伸出手抚摸着阿单玉的轮廓,轻拂去她身上的蒲公英,“往后,有朕呵护你,爱护你。” 阿单玉笑了声,眼里讽刺,“那我就和你们中原女子一样,成为碰也碰不得的莬丝花了。” 赵邝觉得女人都是口是心非,说道:“在朕这里,你永远都可以小鸟依人。” “我并不想做谁的依附。” 阿单玉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吃过生肉,饮过冰冷湖水,猎杀过无数凶猛异兽,看着赵邝如此单薄的双肩,她觉得这个男人风一吹就倒了。 她怎么会看得上他。 要不是那位桑大人答应了她,在寒冬来临前给她们的部落送上粮食,还有御寒的衣物,她都懒得去装一下。 赵邝些许尴尬的笑了笑,再去触碰阿单玉时,被阿单玉躲开了。 他心头不悦。 他不管这胡人女子有多么难以驾驭,他都要让阿单玉在他身下求饶! 散了会步,又近黄昏,赵邝设宴,款待诸位臣子嫔妃。 那烤的焦黄的滩羊,滋啦滋啦的滴着羊油,烧红的炭火都冒着羊肉味,赵邝举起酒杯,众人也都举起了杯子。 他对自己很满意。 本来他觉得这皇位怎样都落不到他身上,但父皇死的那天,他只是加了把火,将那封遗诏改了改,皇帝就成了他。没有人不爱权势,也没有人不想站在万人之巅。 现在,他不是做的很好么? 整个大越都风调雨顺,百姓们安居乐业,都是他的功劳,是他作为一个帝王,为天下万民挣来的。 饮下酒,赵邝看着酒杯中还剩的一点,他正要仰头喝下,杯子里却被一滴血晕开。 他去摸自己的鼻子,摸了一手的鲜血。 他愣了下,欲叫太医,方抬起头,就见一支冷箭以飞速冲他而来,他的大脑当时一片空白,没有了动作。 “皇上小心!” 桑葚起身护在赵邝面前,那支冷箭不偏不倚射在胸口上,在座的大臣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武生摔了酒碗,“有刺客!抓刺客!” 沈峰带人去追了放冷箭的人,武生赶忙看向武英柔。 众嫔妃吓的尖叫四起,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只有武英柔,冲了上去。 六福将皇贵妃护在身后,看着武英柔不顾危险的冲了过去,他看着,她冲到桑葚的面前,焦急万分,甚至连皇帝都没有过问。 这些日子,他能看不出来么? 他看的出来,贵妃对桑葚的在乎,更能看清楚桑葚眼底的柔情。 第53章 为什么贵妃始终不拿正眼看他?为什么都是奴才,贵妃要接受桑葚的心意,为何不接受他的? 六福握着拳,眸子里冲了血。 整个现场乱做一团,赵邝也被吓的不轻,他被侍卫们拥入了帐中,太医赶忙来为赵邝诊治。 武英柔紧紧握着桑葚的手,通红的眸子里掉下一滴眼泪,沙棠捏住武英柔的手,慢慢叫她松开了桑葚。 “娘娘。”桑葚低声,“我无事。” 武英柔看着桑葚眼里传出的讯息,忽然明白过来,她点点头,说:“桑大人救驾有功,你们都照顾仔细了!若是有半分闪失,皇上饶不了你们!” 话落,武英柔去了赵邝帐中,她到时,皇后已经在了。 看着皇后泪水涟涟的模样,武英柔心中冷笑,她是真的爱这个男人。不爱这个男人,又怎么能为他育有四个子女呢? 武英柔走上前去,半蹲下去说:“皇上,桑大人救驾有功,如今还生死不明。” 赵邝这才记起来当时发生的情况,是桑葚替他挡了那一箭,若不是桑葚,恐怕现在生死不明的人就是他了。 咳嗽两声,赵邝吩咐道:“传朕旨意,桑葚护驾有功,封为东厂提督,统管东厂、锦衣卫。东厂提督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皇后擦去眼泪,“还不快快去办!” “是,奴才这就去办!” 赵邝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挣扎在生死边缘。 闭了闭疲倦的眼睛,赵邝睁开后看到武英柔,他复又笑起来,“柔儿啊,你还是担心朕的。朕看到你是第一个,奔向朕的。朕的心窝子,是暖的。” 他握住武英柔的手,心中淌过暖流。 武英柔微不可察的抽出手来,冷笑。 皇后便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妃子担心皇上紧着皇上,那胡人女子,皇上您出事后,面也没见着。” 闻言,赵邝眼底泛起一阵凉意,他松开武英柔的手,看着皇后说:“阿单玉去了马厩,怎会知道朕出了什么事。皇后,你如今越发不像样子了。” “臣妾不敢。” 皇后跪下身来,到底是心寒了寒。 马厩里头风平浪静,阿单玉看着走来的人,眉眼弯了弯,“娘娘走的这样慢,难不成是害怕我吃了你?” “你叫我来做什么?”豫嫔看了看四周,这里都是马儿,各种各样的马,她看着害怕,也从来没有体会过骑马的滋味。 “我给娘娘送一匹马。” “我不要!” 豫嫔摇头,义正言辞的拒绝。 看着不敢过来的豫嫔,阿单玉走过去,掐了一把豫嫔的屁股,豫嫔低声尖叫了下,打开阿单玉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阿单玉则是一脸认真的回答:“你的屁股好翘。” 豫嫔气的跳脚,可看着阿单玉那双清澈的眼眸,气就又消了一大半,连语气都弱了下来,“我、我真是,我真是无语至极。” 阿单玉不像演的,又说:“弹弹的,你怎么保养的?你们中原女子的臀部都这样翘吗?我怎么就没有屁股呢?” 喃喃着,阿单玉又掐了下自己的臀部。 豫嫔扶额,“阿单玉,你的臀那样翘,还说不翘?你是要坐死一头狮子吗?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发现你了,你这个人总说些故意的话。你欺负我!” 仙女姐姐跟她想象的还是不大一样。 “阿豫,我没有欺负你!我真的觉得你可爱,你的屁股也可爱!” “你再说!” 阿单玉就真的再说了。 豫嫔的脸被气的像颗熟透的红苹果,“你简直是不可理喻!你和那些登徒浪子又有什么区别?” 阿单玉笑了起来,一把将豫嫔抱了起来,她抱着豫嫔转圈圈,转的豫嫔头晕眼花,比那天喝醉酒了的还难受。 将人放下来,豫嫔干呕了几声,她觉得阿单玉的力气太大了。 阿单玉又将人的双肩摁住,笑着问:“想不想骑马?我带你,这里的夜晚很漂亮。” 豫嫔回过神来,竟也不计较了,反倒觉得快乐,问道:“不会摔下去吧?” “不会。” 阿单玉摇摇头,将豫嫔扶上了马,她则后上来,环住她的腰,握住了缰绳。 豫嫔心跳的厉害,有些担心,也有些期待。 阿单玉也不说话,马儿突然就蹿了出去,吓得豫嫔握住了阿单玉那双有力的手。 阿单玉勾了勾唇角,夹紧马腹,马跑的越来越快,人疯了,马也跟着疯了。 豫嫔只感觉自己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吓得叫了好几声,“慢点慢点,心都要跳出来了!” 风声太大,阿单玉听不清说的什么,便靠的豫嫔近了些,几乎是贴着豫嫔的脸。 她问:“什么?” “太快了!” “太快了啦!” 阿单玉这才听的清楚,她拉了拉缰绳,马儿慢下来,在一片旷野中停下来,阿单玉不小心亲吻到她的发,低声说着:“就是这了。” 豫嫔惊魂未定,没注意阿单玉的小动作,急道:“快让我下去,吓死了。” 阿单玉笑着,先下了马,随后将豫嫔小心扶下马来,踏上土地的那一刻,豫嫔才觉得自己活下来了。 虽然在马上飞驰的感觉很刺激,但她还是不要了。 第54章 阿单玉牵着豫嫔的手掌,去到了最高处,她拉着豫嫔躺倒在草地上,周围的萤火虫聚集起来,星亮的光芒照耀在夜空中。 “你看,那星星是你,最亮的那颗。” 阿单玉指了指,侧着躺,将豫嫔拥入怀中。 豫嫔控制不住自己,她看着阿单玉的眼睛,心跳得如此之快。她快要被这张脸所蛊惑。 两个人就躺在草原上,自由的、惬意的,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第33章 血与骨(一) “你醒了。” 赵邝看着桑葚,眉间拧着,确实是为桑葚捏了一把汗。 “万岁爷,”说着,桑葚就要起身,被赵邝按了回去。 赵邝说:“你仔细身子,不用多礼。” 他沉沉叹了口气,又说:“若不是你及时挺身而出,如今躺在这里的人就是朕了。朕没有看错你。” 说着,他握住桑葚的手,轻轻拍了拍。 桑葚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像是亲情般的渴望,她看着赵邝的脸,心沉了沉,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像是被什么驱使着。 他们到底是血浓于水的,到底是兄妹。 他们应该互相依赖。 而不是自相残杀。 桑葚被脑中这样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忙抽出手,说:“只要万岁爷您没事,微臣就算付出这条性命,也在所不辞。” 赵邝很满意桑葚的回答。 他轻轻点头,“往后,你就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也只相信你。” 至于范照玉,呵!对自己从来都不忠心的人,为什么还要让他继续掌握大权呢?他得找个由头,收拾收拾范照玉。 桑葚颔首,眸中划过一抹冷意。 她为的就是那一道圣旨。 如今尘埃落定,她不必再去阿谀奉承任何人,也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对赵邝毕恭毕敬。 好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这次的秋狝来去匆匆,赵邝被刺,自然不想再待下去了。刺杀的凶手还没抓到,在这里多待一秒,赵邝都觉得身边危机四伏。尽管已经加派了人手保护,可他心里头始终是担忧的。 御驾回程的路上,桑葚与沈峰都在左右。 赵邝如此惜命,还是舍不得皇权,也舍不得皇权为他带来的各种便利。他说一,没人敢说二。就是朝堂上的那些臣子,也不敢废话什么。 赵邝回紫禁城没几日,太后病了的消息就传来了。 竹沥在乾清宫外等候着,桑葚进去通报时,赵邝还在与那貌美女子互喂着吃樱桃,一颗樱桃喂来喂去,沾满口水,最后被赵邝吃下去了。 他看见桑葚进来,拉了拉衣裳,几分不悦,“何事?” 桑葚说:“太后病重,竹沥在外头等候呢。” 听见太后病重,赵邝皱起眉头忙问:“母后病重?何时的事?” “已经这几日了。” 桑葚淡淡。 “怎么不早告诉我!”赵邝从炕上下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急急忙忙的,“这些奴才怎么做事的!全部都拉下去,杖责二十,让他们长长记性!” 套上靴子,系上玉带,扶正了帽子,赵邝风风火火的往慈宁宫去。他坐在龙辇上,揉了揉太阳穴,问桑葚,“朕这几日是不是太放纵了?连母后病倒都漠不关心,传出去了,又要让那些大臣怎么说朕。” 他有些头晕,现在一看折子就头晕,尤其是每天早朝,他听着就烦。虽然诊治的太医说他身体康健,只是补品服用太多才会导致流鼻血,可他心里头还是分外担心,几乎每天要请的平安脉,增加了三次,早中晚各一次,有时候他半夜惊醒,还要再来请一次。 桑葚回话说:“万岁爷,您是真龙天子,是皇帝,您做什么都是对的。何况,自从您登基以来,一直都勤勤恳恳,偶尔放松放松,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 “朕是天子,朕做什么都是对的。”赵邝的眼神是冷的,他觉得桑葚说的没错,是那些讨厌的臣子多嘴多舌! 龙辇在慈宁宫宫门外停下,还没停稳赵邝就急着去见太后,桑葚紧随其后。 刚迈上台阶,就听见太后痛苦的声音,“苗兴!你替哀家找的人呢?哀家的永乐你找到哪里去了!” 苗兴跪下身去,刚准备说了,就听见赵邝焦急道:“母后,儿子来看你了,那些奴才该死,竟然一直瞒着儿子。” 桑葚这才发现,殿中还站着一位男子,生的眉清目秀,身子清瘦,约莫十八九岁,他站的笔直,模样上与赵邝几分相似,一口一个母后的关心着。 桑葚这才知道,这位应该就是太后的另外一个儿子,“赵祯”,如今的燕王。 太后病重这几日,赵祯一直在跟前伺候,他为人低调,家宅安宁,也从不干涉朝中之事,真正做到了避嫌。 “弟弟也来了。”赵邝看了一眼。 赵祯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 赵邝摆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这些繁琐礼节就不用了。” “永乐呢?永乐她在哪里?你们为什么还没有把我的永乐找回来!” 太后这次突然病重就是因为永乐,她实在太过思念自己的女儿,时间一久,便思念成疾,郁郁寡欢了。 赵邝的喉结动了动,解释说:“母后,妹妹现在下落不明,朕相信,一定是能找到的,不过需要时间去找。” 第55章 看着太后这般心痛,苗兴也心痛,急忙道:“姑母,永乐她就在,” “回太后您的话,东厂已经倾尽人手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苗兴看向桑葚,想要说的话都被堵回了嗓子眼里。 他不明白。 他知道了永乐已经清楚了所有。 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犹豫? 太后看向桑葚,通红的眸子里流下眼泪,她这些时日,苍老的太多了,就像是一个气若游丝的老人,看着叫人生怜。 她分明认识她! 她确定她看见的就是永乐! 太后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的那样苦涩,将咸泪咽了下去,身体里的血肉那样滚烫,“是哀家错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桑葚低下头去,不敢与太后对视。 她现在不能与太后相认,一旦相认,她会失去手中所有的权利。她就无法让这场戏唱完。 她懂一个母亲的痛苦。 可是她不能。现在不能。 太后仰起头,无力而脆弱的靠在枕头上,叹息着。 赵祯拧着眉,握住太后冰凉的手,温柔又耐心的安慰着:“母亲,妹妹肯定在某处,儿子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妹妹。我们还要补偿妹妹,她一定是好好活着的。” 桑葚的心跳得复杂,慌乱,又快速。 赵邝只是淡淡的说:“找不回来也是她的命了。” 他根本不在乎。 就连手足的弟弟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一个从出生就没见过的妹妹呢? 他自小就见惯了后宫里的尔虞我诈,妹妹呢?肯定早都被弄死了。他只是庆幸,自己能活下来。 太后的眼神锋利如刀,对赵邝自是心寒下来,“滚出去!” “你给哀家滚出去!” “这样冷漠的话你都能说得出来,你简直是被权势迷花了眼!糊涂的混账东西!”太后已经不顾自己什么形象,哪怕她唾沫横飞,只要她的永乐回来,哪怕是用她的性命去换永乐!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她们的血肉不可分离! 赵邝被这样骂,心里自然不舒服,干脆也不再扮演一个孝子,他要将自己的权利发挥到极致,就算是他的母亲又如何? 他才是皇帝! 任何人都要听命于他。 赵邝看住太后,看着这个养育了自己二十九年的人,忽地一笑,讽刺的说:“十几年了,您在执着什么?女人心海底针,后宫算计如此之多。她早死了,何苦为了一个死人把自己弄成这样子,图什么?您现在是太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好好的享受太后这份殊荣,不要再整天为死人劳心劳力!” “是啊,万岁爷说的极是。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劳心劳力,实在不值当。”桑葚笑着,冷意直达眼底。 苗兴低下头去,沉沉叹气。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所以儿子请母后慎重。” 赵邝冷哼一声,拂袖离去,那明黄的袍子,绣满龙纹的金色斗篷,无不在向所有人展示,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桑葚送赵邝回了乾清宫,阿单玉端着一碗羹汤在门口徘徊,见到赵邝,迎了上去,“陛下,您终于来了。这是嫔妾亲手为您做的羊肉羹。您要尝尝,这羊肉是来自我们草原的,肉质紧实,格外好吃。” 桑葚忙接过那碗羊肉羹,递给小太监,小太监送入了乾清宫。 看到阿单玉的那一刻,赵邝冰冷的眼底才有了温情来,他握住阿单玉的手,蹙着眉不大高兴的说:“天这样冷,还要你亲自过来,你要朕过去就好。” 阿单玉笑道:“陛下待嫔妾这般好,怎能让陛下您来呢。您是天子,龙体要紧的。” “以后要懂事,朕过去就好。走这些路,腿不酸吗?” “为了陛下,是值得的。” “……” 赵邝搂着阿单玉进了乾清宫,没一会里头就传来赵邝的笑声,阿单玉在跳舞,像翩然的蝴蝶,勾的赵邝意乱神迷。而那碗羊肉羹里头,则是最致命的毒药。人是,食物是,衣物是,连香炉中的烟都可以是。 都是毒药。 桑葚挥退殿中伺候的人,将乾清宫的门掩上,她在阶上立了一会,将眼底的酸涩逼了回去,下了台阶往寿安宫的方向去。 慈宁宫里头的乌烟瘴气还未褪去。 赵桢尝了口温下去的汤药,一口一口的喂太后喝下。 太后却偏过头去,“这几日你辛苦了,早点歇息去吧。” 她又看向苗兴,没力气的说:“苗兴,你留下。” “是,姑母。” 苗兴低了低头,心中愧疚。 赵桢却不肯离去,“母亲喝了这汤药,儿子就走。” 他始终端着药碗,哪怕手酸了,他也要让太后喝下。 “你是个有孝心的,哀家都知道。”太后尝到那苦味,也不觉得苦了,麻木的喝下。赵桢拿帕子擦了擦太后的嘴角,眸子里也湿漉漉的。 赵桢撩起袍子,在地上跪下来,冲太后磕了个头,哽咽着说:“儿子告退,儿子明日再来看您。” 太后闭了闭眼睛,到底是没了力气,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她的嗓子那样疼,她的心是那样冷,泪又落了。像决堤的河水般。 第56章 太后与苗兴就这样沉默着,松雪从窗外跳进来,用脑袋去蹭太后,她今年也老了,懂事多了,连叫唤都没有,只是默默的陪在太后身边。 牛都有舔犊之情,何况是人呢? 吞咽了几口唾沫,喉咙像被刀刮一样,她攥紧手中褶皱的绢子,盯住苗兴问:“你跟哀家说,哀家的永乐在哪里?哀家的永乐,是不是就在这宫里头?” 第34章 血与骨(二) 说完这句话,太后就靠在了竹沥的怀中,再也坐不直了。 苗兴将头埋的更低了,他斟酌着、犹豫着。要不要将所有真相告知太后。 “我哪怕是今天就咽了气,我都是死不瞑目的!因为我没有找回我的永乐,我愧对先帝,愧对列祖列宗,让赵家的血脉,在外流浪,不如让我快些死去!即使死了,我都没有颜面去地下见先帝……” 苗兴听着太后字字泣血的声音,心里头到底是颤了颤。 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苗兴说了话,“……是。” 听见这个字,太后握住胸口,像被擂鼓狠狠敲击着心脏,那方被泪水染湿的帕子掉落在地。 “你瞒我瞒的好苦!” “那时候的永乐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我只是想把永乐养的好些,再来告诉姑母您。” “是么?养的好些,就把她丢进太监堆里,让永乐成为一个宦官吗?她是女子!是先帝的九公主!日后是要招驸马的!” “我的永乐,一定要找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太后哭了几声,复又笑起来,她笑的剧烈,突然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来。竹沥瞧见,忙喊起来,“传太医!快传太医!” 苗兴从地上拾起身来,扶住太后,他的脸上似乎有哭过的痕迹,他安抚着她的情绪,缓缓开了口,“可是姑母,您有没有问过永乐的意见?” 太后怔然。 空洞的眼睛里闪过恍惚,她垂下头去,恰好看到了地上那团殷红的血。像是襁褓里那个婴孩,嬷嬷们擦着永乐身上的血迹与羊水,把她抱给她看。嬷嬷笑着说,恭喜娘娘喜得公主。是啊,是九公主,是她的永乐。是先帝亲自取的赵熺。 可是她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对永乐来说又是否是残忍的? 夜风寒凉,桑葚独自走在长街,她从未觉得寿安宫离她那般远。 还未走几步,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那道身影站在血红的宫墙下,连头顶的乌纱都没戴,头发散披着,那道身影字字嘲讽,“你与我,都是奴才。凭什么贵妃娘娘要对你那般温柔?他从来没有对我这样过!我生的好看,我会哄人,我会任何的甜言蜜语,我甚至可以为了贵妃娘娘付出性命!你呢?你又能做什么?你如此阴柔,贵妃怎么会喜欢你!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根本没净身,我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提起自己是个完整的男人,六福阴森森的笑了起来,他笑得那样得意狂妄。 听着六福所说的这些话,桑葚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笑着说:“你永远都只会是个奴才,生生世世,都是奴才。” 桑葚的淡漠,出乎了六福的意料。 他以为,他会张牙舞爪,他会逼问他,他会因为自己不是个完整身子而自卑。 可是并没有。 好像他才是小丑那般。 没有激怒桑葚,六福自己先发起疯来,“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作为一个乞儿,被那样高高在上的施舍,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是给予我活下去的希望。那时的武家,是那么的风光,娘娘是那么的美艳绝世。她的一瞥一笑,让我记了整整十年!你有什么资格把娘娘从我身边抢走?” 六福咬破了唇,嘴里的唾沫乱飞,连脖子上都暴起青筋来,“你虽然如今贵为东厂提督,可你在真正的君王面前,你还是个奴才!” “奴才?”桑葚冷冷的笑了,她一步一步的走近六福,“你真以为,我是个奴才?” 那浑身的冷意逼的六福往墙角缩,他的脑袋撞在宫墙上,磕出一声响来,直到无路可退。 “你想做什么?这是宫里头,我是皇贵妃的人!你敢动我?”六福的双唇冷的打颤,额前的发被风吹的扬起又落下。 “你的胆量就这些?” 天空中飘起雪花来,温柔的落在桑葚肩头。 她低声笑着,“你是一个男人,却连太监都不如。” 六福的自尊被割了开来,流出鲜红的血,他的尊严也被践踏。他的胃里翻江倒海,像是肠子绞在了一块,呼吸变得急促,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桑葚退后两步,冷淡的看了看六福,继续往前走着。 风吹起她的袍子,与雪交织着。 福安斋的烛火还留着,沙棠添了杯热茶,放在炕桌上,“大人今日进宫了。顺贵方才来说,人现在还在慈宁宫里头,听说太后生了好大的气。” 武英柔问:“是关于九公主的事?” 沙棠颔首:“估计没错。太后这次也是因为太过思念九公主,所以才会病倒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武英柔叹息了声,想到自己的母亲,她待自己那般好,那般疼爱自己,那般的想要融入她的血肉中。可是天总是不遂人愿。她进宫的那天,大雪纷飞,飘扬着从红墙旁落下,覆盖了整条长街,在永寿宫的宫门前堆砌起来,沙棠着急忙慌的进入殿中,满头都是白雪。 第57章 沙棠说:“娘娘,夫人仙逝了。” 沙棠哽咽的泣不成声,拍着武英柔的后背,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她看不清这殿中的一切。只能听到三小姐委屈的哭声。 武英柔伏在桌上,身子一颤一颤,她的泪就那么落了。 母亲死了,她甚至都不能回家去看一眼!她甚至都没有去送母亲最后一程!新帝继位,是普天同庆的喜事,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用最冷漠的口吻说着最温情的话。他坐在烛火旁,面前的炭火烧得正旺,他烤了烤手,说:“如今朕刚刚继位,天下的百姓都在为朕道贺。侯夫人没能撑过去,朕心里头痛惜,你如今是朕的妃子,是朕的妻子,理当要为朕考虑啊。朕也会派人去瞧的,柔儿啊,你宽心就是。”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对他来说,是晦气。 他登基还没几日,侯府就出了这样的事,听在耳朵里都是膈应的。 武英柔在殿中跪下求他,他只是说,国有大丧才天下知。他是君王,不是每个臣子的妻子死了,他都要问候。他已是最仁慈、最宽容了。 那时的武英柔行事莽撞,桀骜不驯,顶撞了赵邝,赵邝生气离开,沙棠摇头,眼睛里滴出泪来,“你不要求他!” “比起先帝的冷漠,他才是最无情的!先帝的意思是更喜欢幽王,这帝位所有人都认准了是幽王,却偏偏成了他!在他还是皇子时,侯爷就说过他是个自私自利,平庸虚荣的人。可想而知!你不要再求他了,我们不求他!” 沙棠的情绪分外激动,她将武英柔抱入怀中,将眼泪吞进了肚子里,但对赵邝那个冷漠的帝王,恨到骨子里了。 帝王也是人,帝王也是有人情味的。 哪怕是让娘娘私下回去瞧上一眼呢?送夫人最后一程呢?可是他连这点人情都做不到。 不仅是这么一件事,后面沙棠被皇贵妃诬陷,被赵邝下令杖责,打的沙棠皮开肉绽,那血肉都与衣裳长在了一块。武英柔永远都忘不了赵邝厌恶自己的神情,还有他对沙棠的那几脚。 他说,奴才终究是奴才,就是贱奴,贱奴就该好好的收拾。 回忆起这样的桩桩件件,她恨不得杀了他!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武英柔从回忆里抽身,望向棉帘。 一会,门帘被掀开,那张脸微笑着,冲自己走来。 那一刻,一切都是光亮的。 武英柔从炕沿上下来,快步来到桑葚跟前,她摸摸这,摸摸那,担心的忙问着:“你可有事?” 她牵着娘娘的手坐下,十指相扣,解释说:“穿了软甲的,那箭并未伤我分毫,不过是给他做戏看。这回我们的皇帝被吓了个不轻。一回来,便在乾清宫招了几位姑娘来。” 武英柔伸出手,轻抚过她额前的碎发,“他的日子也快到头了。” 桑葚微微颔首,说:“太后因为九公主的事情病的厉害,方才过去瞧了瞧。” “太后如今可还好?”武英柔皱了皱眉。 桑葚摇摇头,“瞧着不大好。” 武英柔握住了桑葚的手,轻轻叹息。 在这宫里头,太后是对她有所照拂的,她不是什么绝情的人,又说:“太医院的那些人都仔细些,想来太后能好些。” 沙棠递上牛乳茶,桑葚接过,回答说:“太后是心病,太医院开的那些药又怎么治得了。” “倘若太后撑不过这个寒冬,我又该如何。” “她是那样憔悴,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桑葚唠叨的说着,眼里朦胧。 她是否太绝情了。 可她不是十六岁,而是三十六岁。 武英柔听出来了话中的不对劲,忙问:“是不是太后对你说了什么?” 桑葚看着身旁人,犹豫着该不该告知她的身世。 杯中的茶已经凉透了,她听见炭火陷下去的声音,一滴泪坠了下来,像晶莹剔透的珍珠,在灯烛旁她脆弱的叫人心疼。 “你怎么哭了?”武英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眼圈也红红的。 第35章 血与骨(三) 永安宫。 六福一路疾走,用袖子擦去脸颊的泪,一下又一下,恨不得把这张皮都给擦干净了。 是男人又有什么用! 还不是得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六福只要一想到桑葚那张脸,他心底就发寒,便也加快了步子。 雪越下越大,这是紫禁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六福进至殿中,挥了挥手,“退下,都退下吧。我来伺候娘娘。” 他现在是永安宫的总管太监,又在皇贵妃跟前格外受宠。自从明提死在了东厂的牢狱中以后,大事小事都是六福说了算,永安宫的奴才们只能言听计从的退下了。 “这样风尘仆仆,怎的了?” 皇贵妃打了个哈欠,在炕上靠着,面前的红木炕几上摆了几道家常菜,但都只动了不多几口。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了就吐,也不想吃了。 六福上前来,卷起袖子,捏着皇贵妃那双玉足,“娘娘,奴才有一事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娘娘?” 皇贵妃轻柔抚摸着挺起的肚子,看着六福这张漂亮的脸,道:“什么事?” “是关于贵妃的。” “贵妃?武英柔?” 皇贵妃顿时来了兴趣,连眼珠子都睁大了。 第58章 “回娘娘话,是。” 他得不到,别人休想得到! 他要让贵妃身败名裂!要让皇帝狠狠的罚桑葚,不仅要革了他的职,还要把他送进诏狱里审问! 让他死在诏狱里。 “何事?”皇贵妃心思深重,一双眼里多了几分算计。 六福咬着后槽牙,愤恨道:“贵妃与东厂提督桑葚,有私情!” “你说什么?” 皇贵妃愣住了,张了张唇,久久都没说出话来。 “你可有证据?这事是万万不能瞎说的。”皇贵妃有些惊魂未定。 六福摇摇头,聪明过人的说着:“没有证据。但是娘娘,有的时候人们的人云亦云可比证据重要多了。哪怕是假的,哪怕是编出来的谎言,可只要有人相信,那就是真的。黑的都能成白的,白的自然能变成黑的。娘娘说呢?” 他在西厂待了那么久的时间,是玩弄流言蜚语的一把好手,他知道皇帝多疑,只要把这事散播出来了,自然会到皇帝的耳朵里。 而那个时候,假的就是真的。 至于桑葚与贵妃,就自求多福吧! 等风言风语席卷到乾清宫的时候,赵邝已经有好几日没去上朝了,他盘腿在炕上坐着,脑袋昏昏沉沉的,手里捧着一本《太平广记》,看的分外入神,可是他觉着,那些字都快认不大清了,越看越模糊。 赵邝合上书页,叹了口气,又揉了揉眼睛。 “朕,实在乏了。” 他抬起头,牢牢看住桑葚,他还是头一回这么看他,这张脸,倒是秀气。难怪外头都说,东厂提督美若冠玉,用美字来形容,是何等的漂亮。虽美若冠玉,却也心狠手辣。 他可是听说了,不少人要取桑葚,还有范照玉的那颗脑袋。 这两条毒蛇都是为他所用,他养成了蛊,自然会有人收拾。江湖上刀光剑影,有的是武艺高强之人。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赵邝还是疑心了。 赵邝看着桑葚说:“朕是相信你的。可是,朕不给后宫嫔妃们一点教训,朕又怎么能服众呢?你去传朕的令。寿安宫贵妃,不守妇德,不守妇道,不安于室,鞭笞二十。哦对了,让范掌印陪你一块去。多带几个人过去,让贵妃也知道知道,朕不可能会一直宠她!这次就算是小小惩戒。” “是,万岁。” 桑葚将血吞了下来,咬紧着牙关。 范照玉点头,拱了拱手,“微臣遵命。” 两人并肩从乾清宫出来,范照玉捻动着翡翠珠子,问她,“心疼了?” 他又说:“我会让他们轻着些的。” “可你总是要对他交差的。” 他又叹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我迟了一步,没能将你捏在我手心里。”他笑起来,拍了拍桑葚的肩膀,他指着那边的游廊,“你瞧,我还记得你就是在那里将自己的伞给了我,又从那边踩着雨水离开。” “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笑弯了眼睛,又叹一声,“走吧,去寿安宫。说这么多,也为时已晚。” 桑葚从来不明白范照玉对自己的感情,或许是老师,或许是对手,也或许是朋友。 可是今日听到他说的这些,终究还是无法明白。 范照玉与六福不同,与苗兴赵邝他们更是不同。他虽狠辣,但是是最温柔的,身上背负着深仇大恨,却还能坚持自我,保持初心,并且劝解她。他才是这宫里头顶好的男儿吧。 桑葚什么话都没有说,她现在只想把六福那个贱人千刀万剐! 她早该料理了他的! 是她害了娘娘! 今天的雪下的很大,将明黄的琉璃瓦覆盖,冷气往脖子里钻,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范照玉与桑葚在前行进着,后面跟着一堆太监,脚步缓慢,离主子不敢太近。 范照玉看着身旁人心不在焉,又牵肠挂肚的模样,重复的说着:“我会让他们小心着些的。” 桑葚惊叹范照玉的平静,她抿抿唇,问他,“你不会觉得这种爱不是爱吗?” 范照玉却是笑了,“什么爱才是爱呢?宫里头多的是磨镜,王公大臣里头更有不少龙阳之好的人。顺安郡王喜好男风的事满京城人尽皆知。” “所以,只有男女才是爱么?又何以见得呢?” 范照玉看的比她还要通透。 她又在想些什么? 她们的爱无错,更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微微叹息,桑葚踩在雪地上,脚下的积雪嘎吱作响。 寿安宫的宫门被推开,吹起地上的风雪,两个太监进去押了人出来,武英柔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也绝不会承认。她知道桑葚到今天这个位子不容易,她不能害了她。她宁愿受罚。心甘情愿。 风雪交加,她看着娘娘,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难受的紧。 武英柔冲桑葚微微摇了摇头,她的眼神是那般坚定、视死如归。 范照玉知道桑葚心疼,那他便做这个恶人吧,他上前甩了沙棠一巴掌,“怎么做事的!作为奴才,就该事事以娘娘为主,任由外头的人胡言乱语吗?这一巴掌是教你学会护主!省的再让那些流言蜚语惊扰娘娘。” 他再去看武英柔,笑眯眯的说:“娘娘,微臣是奉皇命而来,若有得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第59章 他招了招手,上来两个太监,一左一右的按着武英柔跪下,他接来鞭子,毫不犹豫的在武英柔背上抽了下去,武英柔疼的倒吸了口凉气。 她跪在地上,膝下一片冰凉。 范照玉这一鞭子打的轻,但说轻还是疼的,他把鞭子扔给其中一个太监,吩咐道:“对咱们娘娘温柔些,要是弄疼了娘娘,我唯你是问!” 那太监会意,手上力气比平时轻些。 牛皮鞭抽在娘娘身上,疼在桑葚心里。 又一鞭子下去,武英柔的血映红了衣裳,那被抽烂的地方落下雪,才是更深入骨髓的疼。纵使如此,武英柔连一声求饶都没有。她不会求饶,不会诚服那个人,更不会屈服于深宫!她生来就是要做自由的鸟儿,她终要飞出这四四方方的牢笼! 桑葚闭了闭眼睛,落下泪水。 娘娘从来不会低头。 武英柔的额前沁出冷汗,她的手掌撑在雪地,抓起一团,却又很快在手掌心融化成水,透进了骨子里。 有血滴落在雪上,一滴又一滴,滴的快速,像梅花绽放的模样。 “娘娘!”沙棠实在看不下去了,哭着跪下来将武英柔抱住,承受了剩下的几鞭子。 沙棠吃痛,可还是没有喊叫。 主仆二人在冬日的阴冷光芒下,如对抗皇权的锋利匕首,闪着烈烈光芒。 桑葚多想那个人是自己! 她紧紧握着拳,不想再去看,可在这么多太监里总有人是赵邝的传话筒。她只能冷冷的,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 打完二十鞭子,范照玉叫了停,“得,娘娘往后可得好好记着圣上的教导。咱们走了。” 太监收了鞭子,看了眼范照玉,一行人才离开了寿安宫。 等到他们离开,桑葚急奔向娘娘,她跪下身来,解开氅衣,将娘娘裹住,“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的鼻子通红,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滴落在武英柔的脸颊。 她只是伸出手来,轻抚着她冰凉的脸颊。 沙棠忍着痛,急忙去传了太医来。 范照玉回到乾清宫交差,赵邝掀了掀眼皮,还没到晌午便有些困了,他捏捏眉骨,问:“他是如何?” “一如既往的冷漠。并无任何怜悯。” 听到范照玉这么说,赵邝的心才宽了宽,“朕是相信他的。” 他又问:“贵妃呢?” 范照玉“啧啧”两声,“伤势很重,估计要修养一阵子了。那叫一个皮开肉绽,血淋淋的都把肉翻出来了,微臣都不敢看。” “这样也好,算是给她的一个教训。” 赵邝知道,他削了范照玉的权,又把东厂提督的位置给了桑葚坐。他肯定心中不快,肯定对桑葚有成见。所以这份差事交由范照玉去盯着,最好不过。他只要看着、他们二人相互厮杀就好。 赵邝自以为神机妙算,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殊不知,他早已是别人的盘中餐。 夜渐渐的深了,武平侯府。 下人们的步子小心谨慎,府上巡逻的侍卫一批接着一批,连房顶都不放过,随时都有弓箭手准备。 武忠的脸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看着骇人,但这个刀疤却是他在战场上的荣耀。 他端坐在太师椅上,在正中间,两鬓花白,那张脸没有半分笑意,阴鸷冷漠,显得刻薄,只见他将手中滚烫的茶浇到了武春身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武忠觉得不够解气,又在武春胸前踹了一脚,“你妹妹在宫中与人苟合的事,你怎么不知道?那人还是个阉人,你让我的脸往哪搁!” 武春顾不得头皮上的疼痛,爬起来说:“父亲,儿子真不知道!我倘若知道,肯定会及时阻止的,您也知道,我被关在诏狱里,才放出来不久,又怎会知道。” 立在一旁的武生拱了拱手,说道:“父亲,妹妹的事情恐怕是有人故意陷害。妹妹绝不会对一个阉人动心的。” 武生的语气很肯定。 武忠冷笑一声,手中的茶杯砸向武生,“你知道什么?” 第36章 永乐(一) 茶杯在武生胸口重重击了下,随后掉落在地,碎裂成几瓣。 武生踩着茶杯渣子走向武忠,他的眼里几分冷淡,“难道父亲就知道么?妹妹在宫中这么些年,为了我们家族,去讨好皇帝,从鹰变成一只听话的兔子。她甚至不能再去马场,甚至不能用弓,甚至将自己的棱角磨的干干净净。作为她的兄长,我不希望看到她变得不像她。” 武忠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混账!”“逆子!”又是一巴掌落下,他骂着,“她是为了谁?在宫里做娘娘就是要承受这些!你如今敢为了她顶撞我?我看你真的是要以下犯上!” “啪,啪,啪。”武忠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直到将武生的嘴角打破,打的流血,他才停下。 他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谁都不可以! 哪怕你是皇帝,都不可以! 所以他要皇帝死! 他处心积虑谋划这么久,就是为了夺权。即便这条路上牺牲了无数人,可他生来就是要踩着那些人的尸骨上位的。 或许是在某一刻,武生看到了武英柔眸子里的悲凉,他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错了这么多年,他看着伟岸的父亲,看透了他眼底的冷漠,沉声:“不管父亲如何想,妹妹已经很苦了。赵邝的性子,是绝对不会饶过妹妹的,我们作为家人,理应要保护她,而不是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第60章 武忠抬起手,又是一掌打了下来,“不中用的东西!优柔寡断,磨磨叽叽,要你们有何用!” 武忠坐了回去,阴狠的眸子看了看武生和武春,命令道:“我只要结果。” 他又指了指武生,“你去跟幽王谈判,谈不了,就卸磨杀驴!我已经没有太多耐心去等了,让武英柔哄好了赵邝,我不管她用什么手段!” “趁她暂时还能利用。赵邝一死,她连什么价值都没有了!” 武忠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一口,胸口慢慢平复下来。 武生拱了拱手,心中剧烈的第一次想要去反抗。 到底,他还是吞咽了下去。 …… 言丙剪去烛心,说着话,“微臣见过了幽王,听幽王的意思,是绝对不会放过赵邝的。那自然也不会放过太后与燕王。估计不是处死,便是要流放宁古塔。” 范照玉在朝中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幽王是个怎样的人。 有勇有谋,心狠手辣,算是诸位皇子里最出众的那一个。 但是,作为一个帝王,不能只剩手段。孝、忠、民,缺一不可。 范照玉心里头倒是有了个合适的人选来,他斜靠在榻上,捻动着珠子,问言丙:“你觉得赵桢如何?” 言丙愣了下,锁眉问:“燕王?” “品德高贵,光明磊落。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是了。”范照玉笑起来,“你可知,那真正遗诏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幽王?” 范照玉摇了摇头,“赵、桢。” 言丙吃惊,说道:“果然是圣心难测。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幽王赵徽,没想到竟是赵桢。” “先帝的眼光不会错。当初若是燕王继任大统,今日绝对是不一样的光景。海寇屡次进犯,外族来犯,连那些个附属国都在蠢蠢欲动。如今的大越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听说还要送十一公主去和亲。咱们大越什么时候要用公主来换取一方安宁?他早该以死谢罪了。”范照玉声音冷冷,对赵邝的所作所为感到无比恶心。 他必须扶持赵桢坐上帝位,这样一来,不管是太后,还是永乐公主,都可以安稳的活下来。若是幽王,恐怕结局难说。 两人正沉默着,有太监来禀告:“桑大人来了。” “请。” 范照玉将翡翠珠子缠在腕上,看向门口。 门帘被掀开,桑葚踩着雪进来,她披着件白色斗篷,领上有一圈毛领,像是狐狸毛,瞧着就暖和。 她立在那,身后的门帘被缓缓放下,将外头的冷气隔住。 可屋内虽然有地龙,还烧着炭火,这刻却冷的冻骨头。 “他在西厂的时候有李海德护着,他在宫中的时候,有皇贵妃护着,皇贵妃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我早就想杀了他,可每次总是杀不了他!早知如此,在那天晚上我就该杀了他!” “小人得志,心胸狭窄,卑劣无耻,无比恶心!” 桑葚字字句句如同剜心的刀子,一又又一刀剜在她心上,更是剜在了娘娘身上。 范照玉微微叹息,“六福在西厂做事的时候,是李海德的相好,你只是一个番子。他去了皇贵妃跟前,可是皇贵妃的父亲是赵邝的老师,就算你要处置六福,也得问过皇贵妃的意思,问过万岁爷的意思。有些时候,宫里头也没那么好杀人,我们要权衡利弊的太多了。” “那我们就等皇贵妃的孩子生下来看看,看看她是否还能稳坐皇贵妃这个位置。哦,或许不用等到那时候。” “因为那个时候,皇帝已经死了。” 范照玉拧着眉,“你还是那么做了。” “并且,我要扶持赵祯继承大统。至于幽王,只有死路留给他。我今天过来,是来通知二位,请二位提前做好准备。到那个时候,将会是新的大越。” 听到桑葚的这些话,范照玉与言丙皆为惊叹,他们斟酌再三的决定,没想到桑葚一早就想到了。 赵祯继位,幽王必须除之。 言丙看着桑葚,想起当年那个小小的人,如今长成了参天大树。他看得清楚,她从来就不像一个奴才。 而是矜贵的主子。 范照玉从椅子上起来,跪在桑葚脚下,低眉道:“殿下的意思,便是臣的意思。臣愿意做殿下的一把刀,杀尽不屈服的人。” 言丙紧跟着跪了地,拱手道:“微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是一株橄榄枝,更是投名状。 朝堂波诡云谲,变幻无常,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是赢家。 “很好。本宫不会亏待你们。本宫既然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就一定会还郑家一个清白,让武忠千刀万剐。” 桑葚看着跪倒在脚下的两个人,他们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一个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他们拥有的权利、人脉,是要紧的。她如今掌握着东厂的权利,亦是强有力的后盾。他们联手,没什么做不到。 “夜深了。”她看了看言丙,“请言大人随我去宫中一趟,有些事情,今日该了结了。” 宫人们在阶下扫雪,寿安宫里头还是那么冷清。 豫嫔匆匆忙忙的进来,帘子还没掀开,就听见阿单玉说话的声音了。 “狗皇帝真不是个东西!”阿单玉攥紧拳头,眼睛里冒着火,不过想想狗皇帝也没几日活头了,勾了勾唇。 第61章 豫嫔看着趴在炕上的武英柔,再去看看桌上的药膏,咬着牙低声说:“他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原来的时候,她年纪小,觉得皇帝对他说话温柔,是关心她的,是爱护她的,赏赐给她东西,她更视若珍宝。可是她后来发现,他对每个人都是如此。爱上谁都不要爱上帝王。 因为他们是最无情又冷漠的人。 她上前来,在杌子上坐下,握住武英柔的手,狠声道:“桑大人一定会替娘娘讨回公道的!他是最感恩的人,那些个贱奴才,狗奴才,我听着名字都来气!” 阿单玉说:“阿豫说的对,那位桑大人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散播谣言的人,还是趁早为自己找块坟地吧。不然到时候连埋葬的地方都没有。孤魂野鬼,阴曹地府都不收。” “该死的狗杂种!”豫嫔就知道,肯定是六福那个狗杂种做的! “他还敢肖想娘娘!他去死吧他!” 豫嫔不自觉的握紧了武英柔的手,她眼里似乎有泪花,更多的也只是心疼。 武英柔看着豫嫔,缓缓笑了笑,说:“已经不疼了。我小的时候,受过比这更疼的打。我的父亲,他对所有人都很严厉,尤其是我们兄妹,头破血流,伤痕累累,已是家常便饭。所以这点伤,又算什么呢?” 不过这一次,也让她下定了决心。 她不会再坐以待毙了。 她要让赵邝死在她的手里。 在宫里都每一刻,她的脑袋都是稀里糊涂的。但现在,她的脑子里无比清楚,无比清晰。她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 她感受着背部传来的隐隐作痛,抬眸看向窗外,她似乎看到了宫门外走过的匆匆脚步,还有异常明亮的火把,那个方向,好像是永安宫的方向。 桑葚与言丙带着人来到永安宫,殿中站满了人,皇贵妃分外慌乱,挺着肚子问:“你们想干什么?这么兴师动众的做什么?怎么连言秉笔都来了?” 桑葚冷冷笑着,落在皇贵妃眼里,那么的像一条毒蛇,阴森森的。 桑葚并没有回答皇贵妃的问题,微微抬了抬手,身后的锦衣卫上前将六福左右钳制,言丙在六福的膝盖上踹了一脚,疼的六福跪倒在桑葚面前。 六福忍着痛抬起头,泪花飘在眼眶,“你敢抓我!皇贵妃娘娘,您一定要保护我啊!” 皇贵妃猜到了几分,指着桑葚说:“桑葚!别以为你是东厂提督,就能在本宫宫里头为所欲为!不是六福诬陷你与贵妃有私情,你有什么证据?你这是公报私仇!”她说着,又给宫女使眼色,“还不速速去请皇上过来?!” “夜里寒凉,不必请皇上过来了。” “既然皇贵妃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桑葚步步逼近皇贵妃,看着往后躲的人,笑了声。她在六福面前停下步子,看着他的眼睛,“皇权特许,先斩后奏,听得清楚吗?” 六福惊出一身冷汗,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他知道,桑葚这次是真的不会放过他了! 她的手放在袖子里,笑弯眼了说:“这大好的天,今儿,就先剁根手指给皇贵妃助助兴吧?” 下一瞬,桑葚的眼眸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冷声吩咐,“按住他!剁了他的手!” 第37章 永乐(二) “你要干什么?!” “这里是永安宫,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倘若本宫肚子里的龙嗣有半点闪失,皇上绝对饶不了你!” 皇贵妃挺着大肚子,冲上前来牢牢将六福护在身后,一步不挪,那双眼里有对六福的心疼,还有对桑葚的恨意。 桑葚看着她,想到明提在牢狱中的那张脸,不由嗤笑,“皇贵妃,明提被押去东厂的时候,你有这样护过她吗?你有为她说过一句话吗?哪怕是一个字都没有。对你忠心的,你视为草芥。却为了这么个狗奴才,不惜拿腹中孩子来威胁我。当真是好的很。” 皇贵妃听到“明提”二字,明显有几分惊慌,可很快,她又恢复如常,“提那个晦气东西做什么!她犯下的错难道还要让本宫替她承受吗?” 反正人都已经死了,死人是开不了口。 “是明提在替你承受你犯的错。皇贵妃本末倒置了吧。” “休得胡言乱语!在本宫宫里头岂容你放肆?!”皇贵妃是铁了心要保六福,同时也在拖延时间,她就不信等皇上来了,这个阉人还能这么放肆! 桑葚瞧出来了,不想再听皇贵妃胡搅蛮缠,吩咐,“剁了他的指头。” 锦衣卫的人会意,银色的匕首出鞘,冷的发光。太监们按住六福的身子,死死压住他的手,只见那匕首快速落下,一根带血的小拇指滚落在地。 六福疼的喊叫起来,皇贵妃更是惊声尖叫,不停喊着来人哪来人哪,可此时的永安宫冷的如同冰窖。 皇贵妃眼睁睁的看着六福的四个指头被剁下,那溅在地上的血,洋洋洒洒,她的眼皮跳得厉害,仿佛压着千斤顶,沉重的抬不起来。 “六福,六个指头多漂亮。带回东厂!” “我与你,可是有许多话要说。”桑葚看着六福,微微冷笑。 六福满身冷汗,额前掉下豆大的汗珠,鼻翼两侧的汗水滑到嘴边,他疼的讲不出来话,被左右两个太监钳制的死死的。 如今被押去东厂,等待他的只有地狱。 第62章 六福是想求饶的,可奈何,他发不出声音。 皇贵妃上前来阻拦,她抓着桑葚的胳膊,不肯罢休,那双眸子似乎变得通红的。她看着桑葚,双膝脆弱,她差一点,就要跪下求他了。可是他不配! 桑葚冷冷甩开皇贵妃的手,皇贵妃脚下踉跄,摔在了地上,她懊恼的捶了捶地砖,从生疼的嗓子里挤出话来,“本宫、绝对不会放过你!” 桑葚只是看着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六福没有净身,皇贵妃这一胎又来的容易,她检查过敬事房侍寝的记档,皇贵妃这孩子究竟是龙嗣,还是野种,等孩子生下来,一验便知。她素来胆大。 桑葚的眼神慢慢厌恶,在这件事情上皇贵妃的手笔可不小,她脱不了干系! 握了握拳,桑葚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只是对言丙说:“我们走。” 门扇被重重关上,皇贵妃瘫软在地,脸颊滑落两行清泪。 六福、六福他,她不能失去六福啊! 可是东厂那种地方,去了怎么还有活路?皇贵妃焦急起来,叫宫女去联系家中父亲,看能不能将六福从东厂捞出来。她的面子不给,可是她父亲是内阁大学士,一定会有法子的! 一定会有法子的! 抹去眼泪,皇贵妃忙准备了纸笔来,此时此刻,她是慌不择路的。 这个夜很深,东厂的监牢灯火通明,里头被关押的犯人夜不能寐,即使困的眼睛失去焦点,可身旁的狱卒寸步不离的守着,只要他们闭眼,便是一鞭子,比起这些身体上的疼痛来,他们多希望能好好的睡一觉。 东厂的手段,就是要他们生不如死,他们的骨头再硬,还是抵抗不了。 明提盖上被子,头发散乱的披着,身上的伤痕已经结痂好转,可是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与鼠同眠,她连眼睛不都敢闭。 可当她看着门上锁链被打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看见了曙光。 明提被沈峰带到刑房,当她看到六福时,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是他,大人,你抓了他来!”明提的情绪几分激动,看着桑葚的眼里甚至有了微弱的光。 六福听见明提的声音,缓缓抬起了头,他惊愕不已,那张脸惨白惨白,没了手指的血肉还在流血,他觉得自己快死了,竟然见到了明提的鬼魂。 桑葚撩起斗篷,在杌子上坐下,她看着明提淡淡说:“皇贵妃只差为了他,跪下来向我求情了。可她还是忍住了,毕竟她是瞧不上我们这些阉人的。她又何曾为了你而这般呢?” 听着这些话,明提攥紧了拳头,打碎的牙混着血一并吞了下去。 “我不想杀死任何人,我不想背叛她,那毕竟,是我愿意用死亡而留下的人。”提起皇贵妃,明提心中还是不忍的。 桑葚眼眸淡淡,她说:“你出去吧。” “我放了你,你自由了。” 明提欣喜,可欣喜过后悲伤,还有错愕与感激。 “明提愿为大人办任何事!以报答大人不杀之恩!” 她死了可以,可是他的弟弟不可以!那是他们明家唯一的血脉了。 谁都想活着,哪怕是微小的蝼蚁,它们再渺小,也都想活下去。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呢?何况是求生欲望那么强烈的明提呢? 桑葚说:“你弟弟我已经派人接来了京中,他肯用功,功课不错,明年应该要参加会试了,正好你们姐妹可以团聚。多年不见,总是会想念的。” 明提血红的眼睛里掉下泪水,冲桑葚磕头,“明提,多谢桑大人!今日之恩,我无以为报!下辈子哪怕给大人做牛做马,明提心甘情愿!” 桑葚拿帕子擦去明提脸上的泪水,看着她说:“你知道报恩就好。毕竟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你。” “明提知道,明提清楚。” 在宫里头这么多年,她什么不清楚? 她低下眸子,看着那方为自己擦泪的帕子,细密的针脚绣着几株栩栩如生的海棠花,那般鲜活,就像她以后的日子,会好好的活下去的。 两人说话间,六福的脸被打的啪啪作响,那是一柄长戒尺,打的六福那张脸开了花,几颗牙齿被打的掉在潮湿地上,血从鼻子里流到嘴里,嘴里的血又流至下巴,衣襟前也满是滴滴殷红血。 他就像个血人,浑身都血淋淋的。 六福的惨叫声并没有影响桑葚与明提的谈话。 收了帕子,桑葚摆摆手,明提被带了出去,身上的枷锁被卸下了,她从未这么轻松过。 心无桎梏,身无藩离。 桑葚又拿帕子擦了擦手,她将每根手指头都擦的仔细,问着六福,“你没有净身,你很引以为荣?” 当听着桑葚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六福身下一紧,全身寒凉。 “帮他净身,再去牵一条狗来。” 桑葚起身,拿戒尺抬起六福染了血的下巴,“我们常说,人死以后,倘若被挫骨扬灰了,便是魂飞魄散。这个结局你可还满意?” 六福从嘴里吐出一口浓稠的血,脑子里头满是皇贵妃的模样,在这样的一刻,他用尽浑身力气搬出了皇贵妃来,“你杀了我,你怎么跟皇贵妃交代?!皇贵妃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你杀了我,就等同杀了皇贵妃!” 桑葚冷笑一声,戒尺在六福脸上重重落下,一下又一下,将半只耳朵都打烂了,她捏着六福的下颚,指缝里流进血液,“本宫需要跟她交代么?本宫是大越的九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是太后的亲女儿,她是皇贵妃又如何?皇贵妃还能有本事抵得过我们血浓于水的亲情吗?” 第63章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是个听话的奴才,还是想攀高枝的奴才?亦或者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奴才?”桑葚突然低笑了声,“瞧我,一口一个奴才的,可你就是个奴才啊。” “若不是因为你,娘娘怎么会被鞭笞二十!” 桑葚扔了戒尺,在六福肚子上踹了一脚。 六福又吐出口血来,再也讲不出话来。 他可真是个笑话。 公主、公主。 与他从太监窝里出来的奴才,真实身份竟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对这个消息,他那么惊讶,又那么想要嘲讽自己。 到头来,他才是笑话、笑话啊! 六福笑了起来,口齿里的血流个不停,他因为失血过多,面色也越来越白。 刑房的灯火一明一暗,诡异可怖,这时候番子牵进来一头猎犬来,那猎犬闻到血腥的味道犬吠起来,像是饿了好几天。这是东厂培育出的猎犬,吃生肉,吃人肉,喝人血,浑身都是野性,见人就扑。平时又饿着的缘故,闻到这股子血味,就更控制不了。差点几次都挣脱了狗链。 做净身的太监也来了,小心翼翼的询问着:“大人,是生割还是软割?” 桑葚说:“就这么割吧。” 净身太监点点头,从箱子里拿出工具来,他的手抚过那些止痛的玩意,花椒、辣椒水,还有细绳烈酒,他都没拿,只拿了一把锋利的银色匕首。 “麻烦几位了。” 净身太监笑眯眯的冲东厂番子们说着,皱纹几层又一层,他做净身三十几年了,手艺是一顶一的好,还安抚着六福说:“你呀,别怕。在宫里头当了这么多年男人,身子还这么完整,不合适的!我这就来为你割的干干净净。别怕。” 六福往后缩着,可奈何身上被束缚着,是一动也不动,如同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一刀下去,你便解脱。” 没等六福反应过来,净身太监就脱了六福的裤子,桑葚转过了身去,她只觉肮脏。 一刀生生割下去,血肉分离、钻心刺骨的感觉,让六福痛苦的大喊大叫起来,那血溅了净身太监满手,半张脸像是被织出的细网。 番子牵着猎犬过去,猎犬连闻都没闻,一口将六福的命根子吃了下去。六福就眼睁睁的看着,看着自己的宝贝玩意被那条猎犬吃了个干干净净。 “杀了他脏手,交给它去解决吧。”桑葚看了一眼那条蠢蠢欲动的猎犬,眸色是那般冷。 待到桑葚离开,番子才松开了手,猎犬像饿疯了似的,拖着狗链冲到了六福身上,撕扯啃咬起来…… 第38章 永乐(三) 六福的死讯传到永安宫的时候,皇贵妃浑身瘫软,抚摸肚子的指头微微一紧。 这时候,有太监来禀告:“娘娘,大人已经去见了皇上,您稍安勿躁,六福公公一定能回来的。” 许久了,皇贵妃才从生涩的喉咙发出声音,“不必了。” “六福已经没了。” 眼中掉下泪水,皇贵妃伏在炕桌上抽噎起来。 尽管他的父亲疼爱她,宠溺她,愿意为了一个奴才去求皇帝。可殊不知,她的慌不择路,叫赵邝生了疑。 有前车之鉴在,赵邝怎么可能不疑心? 皇贵妃的父亲前脚刚走,桑葚后脚就去了乾清宫。 赵邝闻声,听着这些字字句句,摔了茶杯,面目狰狞,“放肆!都放肆!” 他喉头腥咸,已经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桑葚敛下眸中恨意,说:“万岁爷,这个六福当时可是肃清后宫的主事档头,他自己都没割,还敢肃清后宫,简直是打着万岁爷您的名号胡作非为。” “杀了他!给朕杀了他!”赵邝暴怒,握紧着拳头,难怪方才内阁大学士来求他,求他放过一个奴才。那奴才什么身份,还要他来求?那奴才又是什么身份,还要让他赦免?简直是没有天高地厚的贱奴! 桑葚又添了把火,“皇贵妃骄纵,做了什么事,微臣不清楚。但是万岁爷,皇贵妃是您的妃子,那么大一个男人在永安宫,这事儿,不好说……” “给朕把皇贵妃叫来,朕要亲自问问她!” 气急攻心,赵邝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捂着胸口,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紧接着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桑葚冷眼看着,一会后才传了太医来。 太医总管来时,皇贵妃也在宫女的搀扶下过来了,一同来的还有皇后。 皇后满眼担心,尤其是看着紧闭双目的赵邝,她心中慌乱不已,她真的太害怕失去他了。 桑葚怎么不会清楚,内阁大学士与赵邝之间的勾当,赵邝能坐上这个帝位,少不了内阁大学士的鼎力相助。不然她的女儿又怎么能稳坐皇贵妃的位置呢?赵邝又为什么从来不责罚皇贵妃呢?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皇贵妃立在原地,心乱如麻,她觉得天昏地暗,站也站不稳。 过了好一会,赵邝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睁开又闭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乾清宫的殿中掌起灯,赵邝才惊觉,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沙哑着说了话,“皇、皇后……” “臣妾在这,臣妾在这。”皇后握住赵邝的手,眼里落下泪来。 赵邝抿抿干裂的唇,他回握住她,忽然记起了他们曾在潜邸的时光。 第64章 赵邝唯一真心爱过的人或许就是皇后了。 因为他知道,在这后宫中,只有皇后的心是在他身上的。他也知道,皇后永远都不会背叛他。 赵邝看了看皇后,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又问:“皇贵妃呢?” 皇后皱眉道:“皇上您才刚醒,不宜动气,皇贵妃的事,等您好了再说吧。” 赵邝打开皇后的手,从榻上起来,他的腰弯了一下,用阴恻恻的眼神看着躲在花瓶后的皇贵妃,冷声问道:“朕问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赵邝看着皇贵妃高高挺起的孕肚,像一座小山峰般。他曾经是那么欣喜,毕竟他膝下子嗣甚少,所以是非常渴望孩子的。可现在,他只感到恶心厌恶。一想到皇贵妃肚子里会是别人的种,他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皇贵妃没有说话。 桑葚只是冷冷瞧着。 如何决断、如何处置,赵邝作为帝王心中自然是有想法的。 “朕在问你话!”赵邝怒不可揭,抬手打翻了药碗,那苦的发黑的汤药溅在皇后的鞋面上。 皇贵妃跪下身去,一边哭一边吞吐着说:“是皇上您的啊!臣妾的孩子,肯定是皇上您的。” “你敢发誓么?你现在就发誓,说肚子里的孩子若不是朕的,你们柳氏一族死后下地狱,永世都不得超生!” 皇贵妃没说话。 紧抿着唇。 可显然,赵邝并没有足够的耐心,他吼了起来,脖颈通红,“发誓啊!” 她怎么敢拿家族起誓!她今日若这么做了,就是家族的罪人! 皇贵妃的骄傲全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趴在地上哭泣起来,哭到自己差点昏厥。 看到皇贵妃这个样子,赵邝心里已经猜到了,他冷冷笑起来,胸口闷得很,“你为一个奴才伤心成这样子。很好。” “拉下去,刨开她的肚子,把那个孽种烧死!” 皇后听着,心底一惊,手心都出了汗,忙道:“皇上,这实在太过残忍,不如就让皇贵妃自己喝下红花,将这野种流走吧。” 桑葚抬眸看向皇后,心中冷笑。 皇后瞧着温柔,实则心思比谁都要歹毒。喝下那红花,不止是孩子流走,更是叫皇贵妃日后再无法生育。 赵邝想了想,才说:“好,就照皇后的意思办。” “至于你,皇贵妃,从今日起,你不再是贵妃,但朕会念及旧日情分,保留你的贵妃头衔,你往后的日子,就在冷宫里头度过吧!” 皇贵妃心如死灰。 她直接昏了过去,再醒来时,面对的是残垣断壁、随时都倒下来的梁柱,两扇透风的窗户,还有脚下蹿过的各种鼠蚁蛇虫。皇贵妃被吓的尖叫,冷的双唇打颤。如今正值寒冬,她要怎么熬过去? 而且,她身边竟连一个伺候的宫女奴才都没有! 皇帝的心,实在太狠毒了。 好似是听见了外头传来的脚步声,皇贵妃从冰凉的榻上缓缓坐了起来,连头也没抬,只是问:“你是来伺候本宫的么?” “你是哪个宫的?可带了些吃食来?本宫已经饿的不成样子了。就算本宫身在冷宫,可本宫依然是皇贵妃。你最好识相点。” 这些话,是皇贵妃撑着力气勉强说出来的。 即便她如此落魄,可她始终认为,她还是主子。奴才生来就是要伺候她的。 那人从门外进来,推门的那一瞬,狂风都钻了进来,冻的皇贵妃直打颤。 “吃食没有,倒是准备了一壶红花。这壶红花,也够娘娘顶饱了。” 皇贵妃抬眸看去,眼睛一亮,“明提!” “居然是你!” “你没死?”皇贵妃看住明提,跌跌撞撞的从榻上起来,奔向明提,“太好了!明提,你来了太好了!你给我作证,作证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皇上的,快去,快去啊!” 明提一动不动。 皇贵妃松开了手,抬起手打了明提一巴掌,可这一巴掌却软绵绵的,“你如今都敢违抗我了么?” 明提看着皇贵妃,看着眼前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的人,冷冷笑着:“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以为自己是主子呢?这个时候,您讨好谁都没有用。奴婢奉命前来伺候娘娘,就是不知道娘娘能否承受的住奴婢的伺候。” 不等皇贵妃说话,明提就掰开皇贵妃的嘴,壶嘴对准那张嘴,硬生生的往下灌,叫皇贵妃往下咽。皇贵妃对明提拳打脚踢,可她如今是浑身无力,又怎么能对明提造成伤害,她边喝边吐,脸颊都被掐红了。一壶红花灌了下去,皇贵妃吃痛倒地,过了有半刻左右,那红花的药效起了作用,皇贵妃捂着肚子疼痛不已,她叫喊着、叫喊着太医,明提只是冷冷的,那么看着她。 就像当时,她被押去东厂的时候,皇贵妃也是这般看着她。 因果循环。 —— 知道武英柔被鞭笞的消息,太后真是吹起病中惊坐起,叫竹沥备下轿辇,往乾清宫赶去。 赵桢步子更急,他担心的是太后的身体情况,没有乘轿,而是陪同着太后的轿辇去了乾清宫。 赵邝这几日身体已经大好,可是他心中不痛快,刚抿了口酒,就见太后匆匆来了。 他刚想问安,就被太后甩了一巴掌,“你简直糊涂啊!” “那是你妹妹,怎么可能与贵妃有私情!你是皇帝,你最不该信的就是风言风语!人言可畏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第65章 “你要把整个大越搅的天翻地覆你才安心吗?!” 太后是喊出来的,这些话说完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实在没有太多力气再跟这个儿子讲道理了。 赵桢听着,也愣了愣。 妹妹? 是永乐? 仔细回想前段时间的事情,赵桢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那位东厂提督,是他的妹妹永乐?!他看看太后,再看看赵邝,尤其是看着赵邝的那张脸时,他心中片片悲凉。他的大哥沉溺美色,不理朝政,所有的折子都让范照玉全权代理,现在国库吃紧,恐怕赵邝都只顾着自己欢乐了。 可谓是飞鸟苦热死,池鱼涸其泥。万人尚流冗,举目唯蒿莱。 一个国家的兴亡,在于百姓。 如今各地又起了时疫,他这个皇帝又在干什么?多少人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在饥寒交迫中死去,他又在做些什么?赈灾银两批不下去,时疫更是一时半会无法解决的难题。他哪怕做做样子,安慰安慰百姓都没有。 被捧上高位之后,他真的变太多了。 脑袋空白的赵邝听得稀里糊涂,他捏了捏眉骨,眼睛模糊的看着太后问:“您说什么?谁是我妹妹?” 第39章 永乐(四) “桑葚就是你妹妹,是哀家的永乐。” “您说什么?”赵邝满脸的不可置信,“所以说,她是女子?东厂提督是我妹妹?” 这个消息太过重磅,赵邝好半天才消化下来。 他咽着唾沫,拧着眉说:“所以,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握着佛珠,说道:“哀家的意思,是选块地方,给永乐修座公主府。她年纪也不小了,不适合在到宫里头住。至于你要送永华去和亲的事,哀家觉着,大越国力鼎盛,从来没有哪一位公主去远嫁和亲。你这么做,无疑是在让天下人耻笑!” 赵邝这会子当起孝子来了,点头称是,“儿子都听母后的。” “永乐要认祖归宗。” 赵邝重重点头,只是一个劲的答应:“儿子知道,儿子一定会让妹妹风风光光的认祖归宗,让天下人都知道永乐是朕的妹妹。” 太后也是赞同的,她亏欠永乐太多,她这半辈子都要好好的去补偿永乐。 赵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问:“可是永乐如今还是东厂提督,这事儿要怎么办?” “你是皇帝,还不知道怎么办吗?交由范掌印继续提督东厂。” “是是是,母后说的极是,儿子知道了。” 赵邝低下头去,心烦意乱。怎么会这样子?他又错怪了柔儿。 赵祯的眼眸平静,扶着太后起来,“母亲,您仔细着些。” 太后微微颔首。 赵邝眯了眯眼睛,看着赵祯搀扶着太后离开的背影,心下紧了紧,他长出了一口气,松开握着的手,掌心满是细密冷汗。 怎么会是他。 怎么就是她呢。 宁寿宫。 银装素裹,纷纷扬扬的雪落满房顶。 “太后懿旨。” “永华,太后来旨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不会让你去那么苦寒的地方的!” 静太妃拉着永华的手跪下身去,听着太监宣读太后懿旨,听到十一公主不用去和亲,静太妃擦了擦泪,忽然间就释然了。她的永华,终于能留在她身边了。哪怕是招驸马,家世不够优越,但只要对她的永华好,她就别无所求了。 “母亲,女儿不会离开您的。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是死,也不会和亲!” 十一公主永华今年不过十二,……如今正是青涩年华,她的那双眼睛如同葡萄,大大圆圆的,更显那张脸的幼态。但永华的性子,却是最为刚烈的,在得知她要被送去和亲的消息时,那一刻,她就想自刎。可一想到母亲,她不能那样自私。 在宫里头长大的孩子,没有绝对的单纯。 单纯纯洁的,死的越早。她的几个哥哥姐姐,都是这样没的,还有她亲眼见到过的。在这里,比万蛇之窟还要残忍。 母女拥抱着彼此,静太妃将永华搂得死死的,生怕她的永华会从她身边离开。 晚些时分,赵邝去寿安宫见了武英柔。 他来时,沙棠刚给武英柔上完药,殿中一股清淡的草药味,他的脚步缓慢,也没让人来通禀,还是沙棠转过身才瞧见。 “恭迎皇上。”沙棠跪了下去,敛了敛眸中颜色。他怎么还有脸来的。 赵邝摆摆手,语气异常温柔,“你先下去吧。” 沙棠颔首,起身放下帘子,去外头守着了。 赵邝走近武英柔,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背部的可怖伤口,心尖就疼的厉害。 “柔儿,是朕错怪你了。”他发出声音,几分痛楚,“朕千不该,万不该,错怪你,朕真的错了。” 他的语气那么可怜,可怜的在向武英柔道歉。仿佛,他才是受害者。 武英柔笑了笑,“您怎么会错,您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 “朕也是才知道,桑葚是朕的妹妹,是永乐。她与你,怎么会有私情,我实在是该死!” 赵邝闭了闭眼睛,落下泪水,染湿了睫毛。 听见这句话,武英柔怔然,身体明显一僵。桑葚是九公主?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无数次提起太后,才会那样悲凉。 可转念又想,她是公主也好,起码以后不用刀口舔血,整日活在赵邝的权威之下。 第66章 但他们又成了兄妹。 想到这个,武英柔拧了拧眉,心中思绪万千。 在她眼里,桑葚永远只是她的可口果子。 无关她是谁。 她爱她就够了。 赵邝轻轻拍了拍武英柔的手,叹息道:“朕对你愧疚。今天起,你便是朕的皇贵妃。这是朕该补偿你的。明日,我会好好的与永乐谈一谈。” 他的声音万般温柔,可温柔刀,才刀刀要人性命。 巴特er已经长大了许多,桑葚将巴特er抱了进来,沙棠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桑葚当即就懂了。这情况应该是赵邝在里头,她或多或少也听说了太后去见赵邝的事,想来,应该把什么都说了。 桑葚没有退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她的脊背挺的那样直。 沙棠担心发生什么,忙跟了进来。 听见响声,赵邝抬眸看去,看到是桑葚后,他的眼眸复杂,唤了声永乐。 桑葚只当没听见,站着问:“万岁爷也在这?” “我来看看柔儿。”赵邝说着,注意到桑葚怀中的狮子,讪讪笑了两声,“这是那头狮子吧?都长这么大了。” 桑葚应得冷淡,“是。” 赵邝起身来,看了看武英柔,又瞧瞧桑葚,他这才发现那双眉眼与父皇有多么的相似。该死的!他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捏了捏眉心,赵邝无奈的说着:“是朕错怪你们了,在宫里头,你们应是好姐妹,互相照应是应该的。永乐啊,朕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的替朕陪陪柔儿。” 桑葚轻轻点头,让开了路。 赵邝背影落寞的离开,他知道,永乐肯定愧对柔儿,上回的那二十鞭子就是因她而起。可此他非彼他啊。她们应当有许多话说,就让永乐去道这个歉吧! “你来了。” 武英柔披上外衣,从榻上下来,桑葚忙将沉甸甸的狮子交给沙棠,搀扶着娘娘坐下,“你躺着就好,起来做什么,牵动了伤口可又要疼。” 她满眼心疼,泪眼婆娑的。 武英柔抬起手,擦去桑葚眼角的泪珠儿,“哭什么,一切都好了。武生这几日都有来信,朝廷变幻的厉害,幽王蠢蠢欲动。东厂人心齐整,皆是拥戴你的。你的意思,就是东厂的意思。等赵邝一死,皇位又会花落谁家,不得而知。但是武生来信明确,他要辅佐的人,是燕王。还是你的哥哥。他人品端正,胸怀坦荡,是个不错的人选。” “皇后也有自己的心思,她与赵邝的嫡子今年八岁了,她巴巴的等着皇上早日立太子呢。太子一立,入主东宫,她的身份就越发尊贵了。可貌似,皇上好像对立太子一事没有什么打算。” “他如今正值盛年,立太子做什么?诅咒自己早些死么?”提起皇后,桑葚更是冷笑,“皇后倒是想的太长远。立太子,遥遥无期。这江山的主人总是在变的。” “是啊。” 武英柔凝视着桑葚,看着她通红的鼻子,伸出手轻轻刮了刮,“瞧你,外头人都怕你,怎么在我这就哭成这样子?” 桑葚摇摇头,跪下来,枕在武英柔的膝上,她握着娘娘的手,眼泪就那么落了,哽咽的不成样子。 武英柔心疼的揉着她的脑袋,安抚的说:“在宫里头哪有那么顺心的事情,我都知道的。我比你更清楚这宫里头的东西。所以,不哭,不要内疚自责。往后,你是公主了,再也不用担心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可是我不能护着你了。” 桑葚知道,失去了东厂提督的身份,就等于失去了东厂的一切。这么多年付诸的努力,全部就没了。可她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她不能尽快的恢复公主身份。所以,她要去面见太后,跟太后谈。 “傻子。”武英柔笑了笑,眼中有泪,“我长你那么多,该我护着你。” 她已下了决心,要手刃赵邝。 赵邝一死,对后宫所有嫔妃都是好事。 皇贵妃的下场那般凄惨,谁都不愿意步后尘。 可是又有谁能抵得过赵邝的多疑呢? “你知道么?当年的我,一箭就能射穿一只鹰。如今久居深宫,手虽然生疏了,但底子是在的。所以,你无需担心我。因为是你保护我,我愿意躲在你的伞下避雨。因为、是你。” “娘娘。” 桑葚拿脑袋蹭了蹭武英柔,像是元宵蹭她一般,她的唇畔有了笑意来。在这宫里头,只有与娘娘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笑,她才可以笑。 武英柔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发丝,“乖。” 沙棠将狮子放回了笼子里,进来就瞧见二人这般模样,她摇头笑了笑,小心的将帘子放下,缓缓退了出去。 床帐被放了下来,两双影子呼吸交缠。 桑葚吻她背部累累的伤痕,吻她肩上的伤疤,她是那么想要把人揉进骨子里,永远不要分开。 在武英柔的眸子中,只有她,唯有她,她的攻势那样猛烈,竟令床板都摇晃作响起来。 她们是如此的亲密,如此缱绻缠绵。 她的眼眶通红湿润,拥住娘娘,贴着她的脸,感受她身体的温度,还有、心跳。 第40章 山陵崩(一) 桑葚一早才离开,天儿出了太阳,却飘着雪花。 她抬头看了看,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沙棠从玄武门取了趟东西回来,抖了抖伞上的落雪,合上立在门口,掀开帘子进了殿中。 第67章 沙棠脚步急促,来到武英柔面前,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娘娘,这是奴婢的姐姐从云南部落中带来的东西。无色无味,验不出来,只要三剂,便可夺命!” 沙棠将包着药粉的帕子打开来,她让娘娘瞧了眼,立马又合上了,用细线缠了又缠。 武英柔搁下药碗,“很好。将那两只火鸡宰了,煲成汤,我去送给他。” 沙棠颔首:“是,娘娘。” 武英柔算着时间,如果三剂真的能要了赵邝的命最好不过。可她日日都去送,三天后赵邝死了,她自然会被列为首要怀疑对象。 与其用毒,不如一刀结果了他! 她冷着眸子看着窗外停下的雪花,握了握拳。 这个新年,将会载入史册。 桑葚到慈宁宫时,太后已经起了,她这段时间都睡不安稳,哪怕是知道了永乐还活着,可心里头始终不怎么畅快。 赵祯还如往常一样,每日准时过来与太后一起用早膳,喂太后喝药,眉间是抚不平的担忧。 竹沥匆匆进来,忙道:“太后,九公主来了。” 太后闻言,将碗中的苦药一饮而尽,她连嘴角都顾不上擦,急急说着:“快叫永乐进来,别冷着了!” 竹沥“哎”了声,忙请了桑葚进来。 太后看着日思夜想的人站在这里时,眼眶酸涩的紧,她冲桑葚招了招手,“永乐,你来啦,你上前,叫我好好看你。” 桑葚抬起头,看着赵祯温和的擦拭去太后嘴角的药渍,她看人不会错。赵祯的品性比赵邝好太多了,有些事是装不出来的。 她一步步上前,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 桑葚要下跪,被太后及时扶住,还有一双修长美好的大手,他握着桑葚的胳膊,“妹妹。” 听着身旁传来的温润声音,桑葚看了看,是赵祯,他红着眼圈,指尖微微颤抖。他们兄妹分离了这么久,他无数次在梦里梦见过那个小小的人,她唤他哥哥,他在梦中回应。也只能在梦中回应。 桑葚没有太多感人肺腑的话要说,明确的说了自己的来意,“所以我的意思是不想太快认祖归宗,东厂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希望您能再给我一段时间。” 太后高兴还来不及,什么都答应,“好好好,永乐说什么就是什么。” “还有一事,那便是我从东厂离开后,范掌印能继续提督东厂。” “这个事哀家同皇帝说过了。” 桑葚颔首,真诚道:“多谢太后。” 顺贵给松雪梳着猫,耳朵听着桑葚与太后讲话,他心里头是高兴的,替桑葚高兴的。他也没想过,自己认的干爹竟是太后的亲女儿。 赵祯也没想过,他们兄妹相认,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永乐不太亲近他们,这是必然的一个过程。他也发现,永乐对公主这个称呼,亦是无所谓的。 太后看着桑葚,抹去眼角的泪花,她知道,从永乐生下来她就没有好好的抱过她一次,更没有陪伴过她一天,哪怕是一个时辰都没有。 桑葚起身,从慈宁宫告退。 太后多想留下人,多想说些话。可记起了苗兴的话,到底是忍了下来。 赵祯从殿中出来送了桑葚,他柔和的脸在阳光下更显宁静,他将手中的伞撑起来,递给桑葚,“又飘雪了,妹妹你打着伞。” 桑葚没有接过伞,而是抬头看他,问他,“你想不想做皇帝?” 赵祯茫然了下,很快又回答:“百姓安乐,便是我的心愿。” “想要百姓安乐,大越就需要新的主人。” “先帝的遗诏,是传位给你的。” “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桑葚抿抿唇,唤了声:“哥哥。” 这一声哥哥令赵祯久久没有回过神,他的心尖痒痒的,暖暖的,被甜意包裹着。等他高兴的再抬起眸时,发现人已经离开了慈宁宫,连身影都瞧不见了。 赵祯捏紧了伞把,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行在长街,桑葚呼出一口气,她看着脚下,踩着雪,印出脚印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迎面撞来的人。 永华跑在冰上,静太妃与奴才们在后面跟着,等到追上时,永华已经落入了一个怀抱。 看到永华没有摔倒,静太妃松了口气。 永华紧紧抱住桑葚的腰肢,她抬头看,看着桑葚那张脸,那双和太后一样的眸子,脱口而出,“九姐姐。” 桑葚松开手,看着比自己矮了几头的永华,弯了弯唇,“天冷路滑,别摔了。” 永华点点头,拉住桑葚冰凉的手,用嘴呼了呼,“九姐姐也是,天冷了,九姐姐要多穿些,你手这样冷,我给你呼呼。” 桑葚摸摸永华的头发,觉着这孩子可爱的紧。 若真去了那种苦寒之地和亲,真不知道未来等她的是什么日子,还好皇太后没那么心狠手辣,及时阻止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静太妃将永华搂入怀中,用斗篷护着个子矮小的永华,温和笑道:“这孩子就这样,你别在意。” 桑葚摇摇头,“无事。太妃是要与十一公主去慈宁宫吧。” 永华抢着说话:“是的,九姐姐!” 她在静太妃的斗篷下,像只小小鹌鹑。 “快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话,桑葚就往前走了。 第68章 永华从斗篷下钻出来,冲桑葚挥了挥手,大声喊着:“九姐姐再见!” 她知道的,九姐姐是厉害的,她也喜欢这位九姐姐。 静太妃又把人拉了回来,她点了点永华的额头,无奈道:“人都走了,你还那么大声做什么。往后你会经常见到的。” 永华听话的点点头,牵住静太妃的手往慈宁宫去了。 永华虽性子刚烈,可心里头,到底还是个小孩儿。 坤宁宫里头,皇后扶着额,近来她心思重的很,安神的汤碗喝了不少,一点作用都没有。 她心烦意乱。 淑妃坐在下方,吃了颗剥好的花生说:“娘娘,臣妾是心疼您。皇上如今的身子也大不如前了,我今早还听说了,太医总管匆匆忙忙的去了趟乾清宫,给皇上把了脉,反正不大好。这太子,得尽快立了,万一皇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要怎么好……” 皇后听见此话,抬起阴沉沉的眸,呵斥道:“皇上身体如何,本宫比你清楚!再敢这样胡言乱语,就别怪本宫无情!” 淑妃被这样的皇后吓到了,忙跪下身来,低眉道:“皇后娘娘息怒!臣妾并无别的心思,天地可鉴!” “退下吧!今日之言,只有你与我知道。” 淑妃瑟瑟点头,绞着手心,赶紧领着宫女离开了坤宁宫。 等到殿中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皇后眼底的狠意才渐渐浮现。 都是不中用的东西! 她是皇上的枕边人,是皇上的妻子,皇上初一十五都会歇在她的坤宁宫。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皇上的身子如何。就是被那些妖艳贱货给弄垮的! 要恨,也是恨那些勾引皇帝的贱人! 其中就包括那个阿单玉,她是后宫之主,执掌凤印,统领整个中宫。可是她又不能做的太明显,不能嫉妒的太强烈,纵使心中恨的牙痒痒,但面上,依然要微笑着。 这也是她作为皇后的难处,可是她的孩子,是嫡子,是要做太子、做皇帝的。猛然间,皇后又记起了淑妃的话,万一皇上驾崩,太子未立,那这大越的江山会怎么样? 皇后不敢往下想了,只想尽快的去见皇上。她要去见皇上。 皇后太过着急,在赵邝面前提了立太子的事情,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放肆!”赵邝抬手打了皇后一巴掌,眼神冷冷,“你们一个个的都盼望着朕早些死去么?立太子,朕如今这般年轻,立什么太子!皇后,朕看你是乐不思蜀了,你好好的给朕待在坤宁宫反思反思!” 皇后落寞离开,指甲几乎嵌进血肉,她好不甘心啊! 暖阁里头又安静下来,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叹息一声,赵邝低下头去,鼻子里又流下血来。 他拿帕子擦了擦,看着帕子上面鲜红的血,心到底还是慌的。 就在这个时候,赵邝听见脚步声,他抬头去看,竟是贵妃。 他笑起来,将那方擦过血的帕子挽成一团,扔到了炭火中,帕子被火焰吞噬,他亲自起身去迎接,“柔儿,你怎么来了?你可是来看朕的?朕没事,是外头乱传,你看朕很是精神!” 武英柔没有抗拒赵邝的动作,反而配合着,她说:“皇上上回赏赐给臣妾的火鸡,臣妾听说煲汤味道极其鲜美,所以也想让皇上尝尝这样的美味。” “好好好,柔儿的一番心意,朕怎么会拒绝呢。” 赵邝拉着武英柔的手坐下,眉间是真的喜悦开心,这一刻他的心情极好。有些人爱而不得,就是最好的。他爱的人,始终没有正眼瞧过他,对他,从来都是假心假意,他都知道的,他感受得到。可是他就是喜欢。 可人在病中了,盼望的人来看望,是打心里头高兴的。 武英柔盛了一碗,递给赵邝,她笑容似蜜,声音娇媚,“皇上您尝尝,是臣妾亲自煲的,尝尝味道如何。” 赵邝听的心间发热,接来手中,舀起一勺,连叫太监试毒都不试,喝了下去,他赞道:“好喝!柔儿,辛苦你了。” 武英柔莞尔,“不辛苦,皇上喜欢喝,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赵邝点点头,一碗接一碗,将那一盅都喝完了。 武英柔的眸子也慢慢冷了下来。 第41章 山陵崩(二) 赵邝还在拉着武英柔的说话,暖阁里的香快慢慢燃尽了,他笑起来,眉眼弯了下来。武英柔瞧着,与桑葚有几分相似。但桑葚的笑是清澈而明亮的。 至于赵邝,他笑与哭,与她又有何相干呢? 他做下的那些事,早该死八百回了。 赵邝突然觉得心口一闷,他抓着武英柔的手微有一紧,他别过脸去,吐出鲜血来,那鲜血吐在了炭盆中,被火舌嚼了下去。 武英柔起身来,看住赵邝,她诧异的问:“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吐血了?” 赵邝咽了咽,喉咙里满是血腥的味道,他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想说句话,好像也发不出来了。他看着武英柔,“帮我叫太医,柔儿。我不大舒服,” 武英柔没有说话,而是走到赵邝面前,她拿帕子擦了擦赵邝嘴角的血迹,是那样的温柔,“皇上您是天子,怎么会有事。传太医来,也无济于事。” “因为您,也该死了。” 她的语气骤然冰冷,捏住赵邝的脖子,力气一点点的收紧。赵邝被捏的喘不过气来,他想反抗挣扎,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是被下了什么药,动弹不得。 第69章 是的,那三剂药,武英柔全下进了这盅火鸡汤里。 她没时间等那么久,她只想让赵邝死。 她等这刻太久了。 “柔儿……”赵邝轻唤着,他没有喊人,也没有绝望到撩下狠话,反而格外平静。 闻言,武英柔缓缓松开了手,她看着他,问:“你还有什么遗言?” 赵邝几乎快睁不开眼睛了,可他还是用尽力气的睁开眼,看着武英柔,他笑起来,眸若星河般灿烂,“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在我还是皇子的时候,我就常常听几位大哥、父皇提起,武家的女儿如何勇猛,又是如何刚强,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勇敢的女子。我只敢在心里偷偷喜欢,偷偷珍藏这份感情。” “那么多皇子,我或许是最平庸的一个,也是不讨喜的那个,我可能会躲在马车里看你,也可能藏在树后瞧你,可是我永远不敢堂堂正正的走到你面前,与你对视。” “或许,我的内心还是卑微的,哪怕是做了皇帝,我还是那个我。凌驾一切之上的我,觉得寒冷孤寂。我不敢仰望天空,我也不敢低头去看。我怕,一看到下面,我会被拽入万丈深渊。” 武英柔冷冷,“说完了么?” 赵邝的喜欢算什么? 喜欢就是要折磨么?她觉得,赵邝这番话只是感动了他自己。她倒也理解,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所以她会很快的送赵邝上路。 从袖中抽出匕首,武英柔看着行将就木的赵邝,没有丝毫犹豫,一刀刺穿了赵邝的喉咙,快速了结了赵邝。鲜血飞溅,落在武英柔的右脸上。 桑葚赶来时,已经晚了。 赵邝已经没气了。 她擦去武英柔脸颊的血,又吩咐沙棠,“这里我来解决,你带娘娘回去换身衣服。” 沙棠颔首。 桑葚又补了句,“记着,今日你与娘娘没来过这。皇帝,依然活着。” 乾清宫早都换成了桑葚的人,她想让赵邝什么时候死,他就得是什么时候死。 “原谅我。”武英柔看了看桑葚,眸子通红。 桑葚摇摇头,“娘娘尽管放心。” 武英柔轻点头,搭上沙棠的胳膊,离开了乾清宫。 暖阁里头的血腥味似乎散去了些,桑葚来到赵邝的尸体面前,她看着插在赵邝脖子里的那把刀,眸色冷然。随后她将那把匕首抽了出来,用帕子擦干净,又将赵邝脸上的血迹擦了些,喷涌出来的鲜血实在太多,桑葚的袖角多少也染了点。 她将沈峰叫了进来,合力将赵邝的衣裳换下,抬到榻上,将地砖上的血迹清理干净,两人皆是出了一身汗。 桑葚看着这个曾经大越的主人,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可人死后,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晚些时候,范照玉也来了。 司礼监今日繁忙,他收到桑葚的消息时,才刚刚回来,看着已成尸体的赵邝,他问道:“人死了,殿下打算怎么做?” “秘不发丧。” 桑葚知道娘娘这次做的绝,不过阿单玉喂给赵邝的东西,赵邝也就是这几日了,娘娘今日手刃了赵邝,不过是将时间提前罢了。 她心里头有计划,所以并不慌乱,也并不手足无措。 范照玉颔首:“明白了。” “如今幽王觊觎皇位,武忠手握兵权,尽管武生现在弃暗投明,可武忠仍然是要解决的难题。想要让燕王顺利登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桑葚将血帕子烧在炭盆里,她起身看着范照玉,挑了挑眉,“我们何不让他们自相残杀呢?” 范照玉听了此言,想了想说:“殿下说的极是。与其我们费心费力的掺和一脚,还不如让他们自己了结。到时候我们便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赵邝,人放在这里自然不行。先运送出宫吧。” “微臣明白。” 桑葚对眼前这具冷冰冰的尸体并无感情,多的只有淡漠,她对范照玉说:“等到燕王顺利继位,赵邝的死,就可以让天下都知道了。当初先帝的死,也少不了赵邝的手笔。他封锁消息,篡改遗诏。如今,他只是将属于燕王的还给了燕王。仅此而已。” 这晚,月色如钩,呼啸的风儿吹的慈宁宫窗扇作响,竹沥关了好几次,才把窗关紧。太后是睡也睡不安稳,她起身来,快速捻动着佛珠,以为是永乐怎么了,便问竹沥,“哀家心里头慌乱的很,是不是哀家的永乐出什么事了?” 竹沥忙答:“九公主无事,是今晚的风实在太大,打搅了太后您休息。” 太后沉沉叹了口气,垂下头去,一滴泪掉在佛珠上,“是哀家想多了,永乐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她要好好享福的。哀家真是关心则乱。” 竹沥微微颔首,又扶着太后躺了回去,她掖了掖被子,说:“太后安心休息,明日九公主就会来看您的。” 太后轻轻点头,慢慢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光秃秃的树枝被风吹的摇曳,有的被吹断了。关上门,桑葚站在万春亭的藻井下,她低着头,地砖上有她的影子。像她,可又不像她。 她抬起头,那绚丽璀璨的花纹如开出的星空,凤凰中间盘旋着一条巨龙,活灵活现。她伸出手,却怎么也碰不到。像无法触碰的苍穹。 桑葚叹息,“天地长春。何时长春。” 第70章 风停了,雪消融了,太阳又从云层中钻了出来。 皇后被软禁至坤宁宫,太后又身在病重,内阁大学士也被赵邝废除,正好给了桑葚布局的机会。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在乾清宫待着养病,毕竟皇帝近来身子不适,是整个太医院都知晓的事,除此之外,便还有臣子们,他们都清楚。 朝中一切事情,皆由范照玉代为批红,架空了皇权,真正的做到了权势滔天。无人能及。 时疫四起,朝廷开仓放粮,并派了数十位太医前去对症治疗,桑葚来自后世,经历过多次流感,知道这个时候的时疫不严重,只是因为没有找到方子,再加上时间的拖延,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凭着后世的经验,写给赵祯一个方子,先抓几副试试。若效果好,这时疫就会很快过去。 不知不觉间,赵祯觉得自己与妹妹之间的距离好像近了些。他的妹妹,聪慧过人,是他这个当哥哥的福气。 方子起了作用,又加上隔离疗法,时疫的问题很快平息下来,赵祯也在百姓心中被奉为了神明。 桑葚是清楚的,要想让赵祯坐上皇位,必须得先让民众臣服。 现在,他们已经是密不可分了,包括从头参与的范照玉、言丙、沈峰,还有她在东厂培养的夏清。若赢,每个人都将得到应有的奖赏。若输了,将是万劫不复。 所以他们必须赢。 赵祯受邀,来到范照玉府上,他太惹眼,再加上风声四起,便裹着黑色斗篷,在言丙的带领下进了厅中。他摘下兜帽,看到桑葚也在,眼中就有了笑来。 范照玉行礼道:“见过燕王。” 赵祯扶住范照玉,摇头说:“范掌印不必多礼,今日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范照玉看着赵祯说:“武生昨日来信,武忠与幽王反目,如今正筹备如何了结幽王。幽王一死,便只剩武忠。左膀没了,王爷登基的路就更顺畅了些。” 言丙递上热茶后,默默退回了原处。他时刻机警,注意着每瞬的变幻。 赵祯端起茶杯,掌心滚热,面色严肃的说:“武忠老奸巨猾,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幽王虽有手段,但行事鲁莽,不够细腻。此事传的这样沸沸扬扬,估计有可能是在做戏。我们暂时静观其变。若踏错了这一步,那之前所走的每一步都会是错的。不值得。我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几日。” 范照玉微微颔首:“王爷所言甚是,现在武忠在军中呼声不高,失去了人心。武生捏到的兵权,要比他这个父亲多的多。也正好给了我们机会。” 桑葚冷着眸,“赵邝驾崩的消息也瞒不了多久了,他们应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现在才会这样急不可耐。在此之前,我们要让燕王立住,他就是大越的新帝。谁胆敢起兵谋反,只有死路一条!东厂、锦衣卫,都不是吃素的。” 第42章 山陵崩(三) 桑葚与武英柔并肩站在藻井下,那光芒从四面八方透了进来,熠熠夺目。 看着娘娘的侧颜,桑葚说:“我今日就送娘娘出宫。拜托娘娘了。” 武英柔摇了摇头,“拜托什么,帮你就是帮我。” 桑葚握住武英柔的手,她握的那么紧,握的那么用力。 武英柔拍拍她的手背,柔声,“你安心就是。” 马车从玄武门离开,车轱辘滚过青石板,渐行渐远。 幽王府里头好不热闹,棋盘被掀翻在地,黑子白子被踩在脚下,炭火盆里的信纸烧起飞灰,椅子也东倒西歪的。 武忠面目狰狞的看住幽王,冷冷道:“你从哪得到的消息?皇帝死了,为什么我不知道,你知道?你不过一个闲散王爷,能知道那么多?恐怕是为了夺帝位,编造的谎话!” 幽王冷哼一声,看住武忠,他生的高大威猛,浓眉大眼的,站起来要比武忠高一个头。他连说话都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他沉迷美色,整日吃药,身子早垮了,都多少时日他没上朝了,你觉得他还能活着?” 武忠觉得可笑,“不上朝就代表人死了吗?” “你看的太片面,也难怪,你只是一个粗莽武将,哪里懂得朝堂上的弯弯绕绕。” “你说什么?幽王,你别忘了,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武忠被这句话气到了,一拳砸碎了茶杯,他的手背也被划了道口子,沁出不多的血。 “既然侯爷不想心平气和的同我说话,那本王也没法子。”幽王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 “那我就看你能否得到你想要的!” 武忠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拂袖愤怒离去,武生紧随其后,劝解的说:“父亲,既然幽王不想与我们合作了,我们何不除之而后快?” 武忠闻言,停下步子,抬起手就劈了武生一耳光,“混帐东西!杀了幽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杀了他,我们也不好过!” 武忠何等聪明的一个人,他知道,现在不能动幽王,他们还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倘若对幽王动了手,他的地位,岌岌可危。 武生忍着脸颊的滚烫,敛了敛眸,低着头说:“父亲说的极是,是我目光短浅了。” “哼!” 武忠疾步上了马车,放下车帘,武生抬头,咬了咬牙。 多少年了,他才醒悟过来,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甚至连反抗都不懂。他究竟是被怎样洗脑了?那一个个巴掌,一根根打断在身上的木头,真的是宠爱吗?何以见得呢?他甚至连妹妹都不如。妹妹还知道反抗,他还要犹豫不定。 第71章 武生想,他现在做的这件事就是最正确的事。 父子二人回到侯府,天已经黑下来了,刚穿过月洞门,就见武春急急忙忙的跑了来,他说着:“父亲,妹妹来了。” 武忠一听,那张脸黑下来,尖锐的问:“她怎么出的宫?跟谁一块来的?身后有没有尾巴?” 武春回答:“跟沙棠来的,身后没有尾巴。妹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事关江山社稷。我正要去找您呢,您就回来了。” 武忠听到“江山社稷”四个字,那是眸子都亮了,催道:“去见你妹妹。” 武春忙点头应声,听话的很,是半个字都不敢违抗武忠。 武忠快步走着,脚下像踩着风,推门来至厅中,看到武英柔后没有半分关怀,一张口就是严厉质问:“你出宫的事有几人知道?是不是与你有奸情的东厂提督容许你出宫的?阉人如今是染指朝廷,权倾朝野!你还敢同那阉人在一块,你就不怕皇帝怪罪吗?” “我有孕了。” 武英柔眼眸淡淡,没有感情。 “你说什么?”武忠以为自己听错了,往武英柔跟前走了走。 武英柔看了看地面,甚至不想去看武忠,说道:“我有孕了,皇帝晋了我的位分,现在是皇贵妃。如今皇后被软禁,后宫之事皆由我做主。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皇帝很高兴。”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武忠笑起来,拱了拱手,“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上天眷顾我武家,娘娘这一胎一定是个龙嗣。” 武英柔早已习惯了武忠的变幻莫测,前一瞬还笑着的人,转脸就能甩一巴掌过来。 她不得宠的时候,武忠可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得宠时,那笑容比什么时候都还要灿烂。甚至愿意叫她娘娘,将自己当做卑微的臣子。 “但愿是皇子,这样,女儿就能更好的帮到父亲了。”武英柔摸了摸肚子,笑意深深的望着武忠。 武生看在眼里,看的清楚,那笑有多么的冷。 武春笑道:“这是妹妹的福气,是我们武家的福气啊!皇上还未立太子,日后这太子之位肯定是外甥的!” 武生冷了一眼呆头呆脑的武春,简直是愚蠢至极。 武忠高兴的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好好好,好啊。幽王还敢胡乱编排皇上驾崩的消息,现在造谣不攻自破了。” 武英柔红了脸,气道:“还有这种事?他怎么敢的!” 武忠看住武英柔,仿佛要把武英柔看透,他看到她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反倒是生气,这心才宽了宽。 拍了拍膝盖,武忠心情极好,不忘嘱咐起来,“女儿,你要好好的伺候皇帝,你要知道,他是能给你带来荣华富贵的人。等你诞下龙嗣后,皇帝只会更宠爱你,呵护你。为父啊,也替你高兴。” 武英柔“嗯”了声,眸色变了变,替赵邝打抱不平道:“幽王如此诅咒皇帝,简直是罪该万死!” 看着武英柔,武忠的眼珠子转了转,“罪该万死倒不至于,施以小小惩戒倒是可以。” “我明白怎么做父亲,你放心便是。” “这才像我武忠的女儿嘛!” 武忠忽然又愿意宠爱这个女儿了,他执起武英柔的手拍了拍,满脸慈爱的说:“你只需要安心养胎,剩下的事情有为父,还有你两个哥哥处理。” 武英柔低下眸子,乖巧听话。 武忠甚是满意。 武春说:“你放心妹妹,有大哥二哥为你保驾护航,你这个孩子,一定会平安诞生的!” 武生什么话都没说。 他抿抿结痂的唇,立在原地,只觉悲哀。 是妹妹的悲哀,是他的悲哀,更是武家的悲哀。 可是有这样的一位父亲又能如何呢? “娘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在家中用些膳吧。还望娘娘不要觉得寒舍简陋。”武忠说的低声下气,可眼中却无半分低声下气的意思。 武英柔笑了笑,皮笑肉不笑,“怎么会。这是我自小生长的地方,狗都不嫌家贫,女儿又怎么敢呢?” 武忠很受用武英柔这样的态度,他端起茶,掀开茶盖说:“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是个聪明的孩子。” 武英柔只是点头、微笑。 她不宜走动,她也不想走动,只是去了母亲在世时的房间。她依稀还能看到,母亲坐在镜前为自己梳妆的模样,那时候的母亲,还那样年轻,那双眼睛是那样星亮。可斯人已逝,不过是自己幻想的一场梦境。一场绚丽的梦。 唯有那花几上的放着的一盆迎春花,年年春天都会开花,那粉色的黄娇嫩极了,那样的生机勃勃。 沙棠看着此情此景,泪终是落了。 她是夫人带进侯府的,若不是侯府将她从牙婆手中买下,估计,她早成了哪里的孤魂野鬼。连阴曹地府都不会收的孤魂野鬼。 “娘娘……” 沙棠握紧了武英柔的手,她低着头,泪吧嗒吧嗒的落。 武英柔在镜前坐下,拉着沙棠的手,没有松开,她笑起来,镜中的人也跟着笑了。 她拉下脸,镜中人也拉下了脸。 母亲在的时候,她是快乐的,现在回到这里,她只觉浑身刺骨。那么的冰冷。 不知在杌子上坐了多久,门被推开,“吱呀”一声轻响。武生出现在厅中,他在镜子里走来,她看着镜中模糊的身影,兄长似乎是清瘦了好些。秋狝的时候,他还没有这般瘦。武英柔的眸色微变。 第72章 “妹妹。” 武忠唤着,右手轻放在武英柔的肩上,他皱着眉,心疼的说:“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用,才让你在宫里头受尽委屈。” 武英柔侧头去看肩上那只手掌,手背上的伤疤触目惊心,看着可怖,她一点也不觉得,反而伸手握住,感受着那抹温度,她摇头,说:“兄长不必这样说。在皇权统治下,你我,都是无力反抗的。” “这一次,我一定要杀出一条血路来。这是我的机会,也事关整个武家。武家有谋逆之心,不管是谁继位,都会先杀鸡儆猴料理了武家。我们死了就死了,无妨。可受牵连的那些族人呢?我们的妻儿呢?趁我还活着,我绝不会这样的事情发生。请妹妹转告桑大人,武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兄长请放心,武家的结局不会是那样。” “新帝,是一位仁君。” 第43章 山陵崩(四) 桑葚现在整日都待在乾清宫,既然是做戏,就要做足,赵祯时不时也会来乾清宫,与桑葚下两盘棋。 范照玉则是以赵邝的名义下旨,朝堂正在潜移默化的变幻着,能够立于朝堂上的士大夫,都是有利于燕王登基的。 夜深下来,乾清宫只留了两盏灯,桑葚看着棋盘,摇摇头说:“事情是瞒不住的,纸是包不住火的。” 范照玉落了一子,“所以我们就要借刀杀人。” “诸位都不是傻子,应该猜到了不对劲。皇帝这么久不上朝,肯定事出有因。幽王如此着急,恐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他是听到了风声,也告诉了武忠,皇帝已死的消息。” 武英柔搭着沙棠的胳膊走进来,那张脸也渐渐清晰起来。 范照玉起身来,行了一礼,“微臣见过皇贵妃,您吉祥。” 武英柔微微颔首:“范掌印不必多礼,请坐。” 范照玉也做了个请的手势,武英柔在椅子上落座,抬眸看向桑葚,眼底是藏不住的爱意。 桑葚取了软枕,垫在了娘娘身后,这个习惯,一如既往。从她在永寿宫当差的时候就有了,也一直记着娘娘腰不大好,不能久坐。靠着东西会舒服些。 “娘娘,喝茶。”桑葚将一杯热茶放在高几上,在武英柔身侧站着,寸步不离。 范照玉看了看这两个人,无奈笑了笑。 武英柔轻轻点头,看了看桑葚的眼珠子,那样澈澄。 “娘娘可是带了什么消息来?”范照玉将手中的棋子搁回了棋盒,有一下没一下的捻动着翡翠珠子,他的手是那样骨节分明,那样雪白。 武英柔抿了口热茶,眸色冷淡,“幽王,留不得了。武忠也留不得了。幽王可以是以谋逆的罪名处置。武忠藏的很好,想要证据,就是我的两个哥哥。可是我是武家的人,自然不希望他们都为武忠去陪葬。” 武家,只有武忠是祸害。 祸害一死,武家就能回归安宁。 听着武英柔说的这些话,范照玉笑了笑,他的笑那样嘲讽,毫不掩饰,“可是,他是你的父亲,你这么做,是在亲手杀了他。” “你这么做,太可笑了。” 范照玉对武英柔说不上恨,也谈不上恨,可是她是武家的人,他素来就对武家的人感到厌恶。谁都不例外。 他说话带刺,其实扎的最深的人还是他。 武英柔冷笑,强忍着眼底的酸意,悲哀到不能自已,她甚至不敢去看范照玉的眼睛,“他残忍杀害了你们全族的人,难道不应该死么?就算是将他千刀万剐,也还不回郑家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 范照玉的眼皮跳了跳,握紧了拳头,他冷冷的看着武英柔,“你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仇恨快要从胸膛漫出来了,他咬的后槽牙作响。嘴里似乎有血的味道在蔓延,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血。 “不久前才知。我作为她的女儿,无法替他所做的一切向你道歉。但是,我想替我自己,为你道歉。有这样的一位父亲,是我的耻辱。我的母亲连头七都没过,他就去看了养在外头的女子。他这个人向来谨慎,从不流连烟花之地,却每月要换一位新人。” “他也从不让她们生下孩子,因为他觉得孩子都是来跟他争权利的。实在可笑。有一回,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女子来府上求我,求我送她走,走的越远越好,别让武忠找到他。我照做了,却换来武忠的一顿鞭打。后来我才知道,那女子生下了他的孩子。” 武英柔低头去看燃烧的炭火,那火焰烧的厉害,烧掉了她对武忠唯一的父女之情,也烧掉了她在宫中这些年来的傲慢,也将她烧了个干干净净。 范照玉沉沉叹出口气来,那一幕幕,一句句,一张张哀痛的面孔,还有那被血染透了的台阶,那滚烫的血,就顺着台阶流下来,像血雨。红的刺目,红的刺心。 他喉结动着,声音沙哑,“当初,武忠在济南办差,那时候正是花灯节。他在桥上看到了我母亲,他接近我母亲,我母亲知道他的用意,不愿与他过多纠缠。可武忠觉得自己被羞辱了,竟带人深夜闯进了我的家中,我母亲誓死不从,被他杀死。我父亲、我的姐姐哥哥,还有全府的人,都被他丧心病狂的杀害!” “若不是乳母将我抱着逃离,或许,今天的我,也成了一把灰,一个枉死的孤魂野鬼。” 第73章 范照玉闭上眼睛,落下眼泪,他的唇微微颤抖着。在她们面前,卸下了那张假面。他是如此悲剧,如此悲惨。 当感受到帕子上的温度时,范照玉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一双眸子水盈盈的,是那么的脆弱。 桑葚捏着帕子,擦去他的眼泪,“您还记得么?当初,就是在这,您救了我一命。您救我的这一命,我从来没有忘记。” 如果不是范照玉,或许,她可能又会死一次了。 尽管她是被当作利用的棋子,可他还是救了她一命。 范照玉接过帕子,擦掉眼泪,他的眼眶通红,说了话,“是啊。”他复又笑起来,“我终于可以为我的家人报仇了。我等这一天,太久太久了。” 曾经与武忠一起闯进他家中的人,都成了他刀下的尸体。只剩下武忠,只剩下他。 武英柔情绪不稳,抓紧了自己的胳膊。 听范照玉亲口提起这些事,她浑身都是冰冷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范照玉很快恢复如常,在宫里头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该有什么样的情绪,他比谁都清楚。珠子缠回手腕,他的双眸是那样冰冷,说出来的话更冷,“既然幽王想这么快赴死,那我便成全他。” 桑葚没有说话,她知道范照玉有打算。 武英柔轻声叹息,泪水模糊了眼睛。 又到夜晚,如此孤寂。 后宫众人都以为赵邝还活着,就是嫔妃们纳闷,怎么还不翻她们的牌子。都等了好些日子了,可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淑妃是望天望地,望宫门,迟迟都没等到赵邝的龙辇停下,也没见来传旨的太监,她心烦意乱。 “你说,这皇帝在做什么呢?都快半个月没进后宫了。本宫这肚子一点事都没有,只能干着急。” 宫女说:“可能皇上身子不佳,所以不常来后宫了。” “皇后还软禁在坤宁吗?” 宫女点头,“是的娘娘。皇上的旨意,不容皇后娘娘踏出坤宁宫半步,谁也不许去瞧。否则,一视同仁。” 淑妃本想去问问皇后的,可一听宫女这么说,便歇了这样的心思。她眼珠子一转,又想了别的法子来,同宫女说:“既然皇上不来后宫,那本宫就去乾清宫找皇上。反正皇上这些日子也没来后宫了,本宫去了,皇上肯定高兴的。” “娘娘说的极是!” “你快替本宫更衣,本宫这就去乾清宫见皇上。”淑妃哼起小曲儿来,特别高兴,她要是能怀个龙嗣就好了,这样,她的家族也跟着沾光,说不定父亲的官职还能再升一升。 宫女忙为淑妃更衣,淑妃在唇上涂了些胭脂,她抿抿唇,那粉嫩饱满的唇,像樱桃似的,又嫩又润。 能入后宫的女人,在模样上自然都是过得去的。淑妃的两个妹妹都未能入宫,就是因为模样不如她,淑妃可以说是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长了一张含苞待放的脸,似三月开出的花儿般,岁月对她格外温柔。 乘上软轿,淑妃心中忐忑不安,她吐出一口气,又呼一口气进来。 也不知会不会惹得皇上大怒。 总而言之,乾清宫她是一定要去的。不管是宠爱,还是机会,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倘若不争不抢,那什么也得不到。天上可从来没有掉馅饼的事情。 有风吹起轿帘,淑妃往外头瞧了一眼,还有半月就到新年了,往常这个时候皇上的各种赏赐都下来了。怎么今年还没什么动静? 淑妃心中疑惑,好看的眉紧紧皱着。 轿子一晃一晃,淑妃被晃的有些头晕。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才落下,听见宫女说到乾清宫了,淑妃这才下轿。她搭着宫女的手背进了乾清宫,一踏进去,淑妃就觉得冰冰冷冷,连月色都是那么的冷。她打了个哆嗦,鼻尖微微红了。 立在阶上的夏清看到淑妃,心想坏了。 他走到跟前,将人拦住,行了个礼,笑眯眯的看着灯下的淑妃说话:“淑妃娘娘怎么得空过来了?皇上如今歇了,谁也不见哪。您明日再来吧。” 淑妃不给夏清好脸,哼了声,道:“这才几时?皇上这么早就歇下了?恐怕是你这个奴才拦着不让本宫进去吧?” 夏清依然微笑着,好言好语的相劝着:“哎呦娘娘,您真是说笑,奴才怎么敢拦着娘娘了。确实是万岁爷吩咐过的,谁也不见。奴才也没法子啊!皇贵妃娘娘来,奴才也不敢放人进去的。” 淑妃心头突突跳,将夏清推了一把,语气森冷,“本宫今日还偏要进去!” 第44章 新帝(一) 夏清劝解着,阻拦着,好话说尽了,可淑妃就是不听,看那架势似乎要大闹乾清宫。事态几乎快要发展的不成样子,门扉被打开,桑葚从里头出来,说了话,“淑妃娘娘。” “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呢?不怕惊扰了圣上?” 冬天冷,大家说话都有雾气,淑妃则是被一团雾气包裹了,“皇上已经有半月没来过后宫了,如今皇上又病着身子,臣妾心系皇上,所以前来看望。” 桑葚从台阶上下来,看住淑妃,没感情的说着:“既然你知道皇上病着,为何还要这样吵闹?既然你心系皇上,就更应该好好的待在宫里头,跪在佛前,为皇上祈福。皇上自会知道你的一番心意。” 第74章 淑妃瞪了一眼桑葚,又冷哼起来。 她今日就在门前了,必须要见到皇上! “本宫要见皇上!” 淑妃不依不饶,她冲里面喊了起来,“皇上!臣妾求见皇上。” 看着不可理喻的淑妃,桑葚看了一眼夏清,抬了抬手。 夏清即刻会意,招来两个太监,将淑妃一左一右的控制住,淑妃气的跳脚,发簪松了几分,一缕发垂了下来,她挣扎着:“本宫今天一定要见到皇上,你们放开本宫,本宫是主子,放开本宫!” 阿单玉从殿中出来,故意系着扣子,又打了打袖子,她看着抓狂的淑妃,淡淡说:“淑妃,陛下已经睡下了,您这个样子做什么?如果皇上挂记你,一定会翻你的牌子。真是不巧了,皇上让我伺候。你就省了这条心吧。” 淑妃口不择言,“你这个妖女!” 夏清抬手打了淑妃一巴掌,脸上的笑意变得冷冷,他攥住淑妃的手腕,“淑妃娘娘出言不逊,这位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口谕,晋了善嫔娘娘的位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善妃。与娘娘您平起平坐,你又是怎么敢在乾清宫这样大闹的?” 这一巴掌把淑妃给打清醒了,她眼睛里流下眼泪,看了看夏清,又去看阿单玉。阿单玉扬起下巴,那么的高傲。就如秋狝那般,是不可驯服的鹰。 “淑妃娘娘,微臣瞧您是有些失心疯了,就在您的宫里头好好闭门思过吧。等您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说吧。” 桑葚摆摆手,背着手进了里头,阿单玉也跟着进去了。 淑妃瘫软下来,坐在冰天雪地里失声痛哭。 她就是太心急了!怎么会心急成这样!她也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如今,一切都晚了。 桑葚知道不能再等了,现在必须快刀斩乱麻了。 今日是淑妃,明日就会是静嫔,后日又会是哪位妃嫔,谁都猜不准。 赵祯必须尽快继位,幽王必须尽快死。至于武忠,他还欠下那么多条人命,给他一刀算是太便宜他了。他要接受众人的审判。 桑葚唤来夏清,耳语几句,夏清点点头,“奴才立马去办。” 桑葚嘱咐,“速去速回。” 夏清颔首,快步离开了乾清宫。 阿单玉吐出一口气,喝了口茶说:“方才真是有惊无险,真不知道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这样都赶不走。” 桑葚点了盏灯,在烛火旁站着,她握着椅子扶手,看着那明黄宝座,摇了摇头,“不是他好,也不是她们爱他,而是她们只能爱他,只能顺从他,只能看着他。眼睛里,只能有他。只因他是皇帝,握着所有人的生死。” “这真是悲哀啊……” 阿单玉想起豫嫔,为那个男人怀孕,却被陷害流产,在她认识她时,她还在为那个男人而伤心。不是她们要爱他,而是整个家族都要仰他鼻息的活着。 不过现在,阿豫心里只有她了,她要带阿玉去草原上,去骑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再也不被拘于这冷寂深宫。那宫墙都是血一样的颜色,谁又知道埋葬了多少无辜之人。 巍巍宫墙,高入云端,一抹朝阳斜了过来,长街上的宫女太监脚步匆匆,像极了蝼蚁。 侯府上下似乎是冷清了些,武春匆匆来到前院的正厅,边走边擦着额前的汗珠,冷风像刀子往脸上刮,他却觉得浑身热极了。 推门进去,没等武忠的混账二字骂下来,武春就跪下了,“父亲,幽王被处死了……” 他只差没掉眼泪,脑子一片空白,他觉得全完了,他们密谋这么久,准备这么久,全完了! “什么?被处死了?” 武忠喝下去的一口茶又吐了出来,直接吐在了武春的脸上,武春拿袖子擦去,跪着说:“是的父亲,皇帝刚刚下的令,幽王私下招兵买马,意图谋朝篡位,即刻斩首!” 武忠握紧了拳头,皇帝还是动手了,他当然不会允许有人威胁到他的帝位。现在幽王死了,对皇帝最大的威胁没有了。就只剩下他了。 可是他现在敢么? 幽王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武忠良久都没有说话。 他看看武春,又看看武生,疲惫的问:“现在要怎么办?” 幽王的死对武忠的打击很大,他们本该联手,夺得皇位的。可现在幽王被赐死,他又该如何自处?皇上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他?武忠有些慌乱了。 可一想到武英柔怀有龙嗣,他又放心下来。却不知,那只是为了稳住他的权宜之计。 武生又换了杯新茶来,他放落在桌上,问:“父亲向来聪慧过人,应该有对策了吧?” 还没等武忠说话,门扇被踹开,意识到不对的武忠立马抽出宝剑,喝道:“哪里来的贼人!胆敢在本侯府上造次!”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沈峰手持令牌,亮出来让武忠瞧了瞧,“武平侯,刑部请走一遭,你之前在济南做下的那些事,总要偿还的!” 武忠根本不认,握紧剑柄,打算随时动手,他摇头底气十足的反驳,“什么济南,什么做下的事,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情,侯爷跟我们走一遭就是了。我想侯爷也不想让皇贵妃娘娘为难吧?” 武忠知道,去了肯定就回不来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不如拼了!他抡起宝剑,冲沈峰的心口刺去,却听的“铛”的一声,他的剑被拦了回去。武忠定睛一瞧,竟然是他的好大儿! 第75章 他悲愤交加,气红了脸,“你拦我做什么?!难道不应该把这些人给打出去吗?” 武生收了剑,站的笔直,他笑了下,却比哭还难看,“您还没发现吗?为什么锦衣卫的人来,府上没有任何动静呢?您的弓箭手呢?巡逻的侍卫呢?怎么都没有声儿了呢?” “是你!” 武忠指着武生的鼻子,眼睛瞪的像铜铃,那只苍老的手颤抖的厉害,半天才说出话来,“你这个逆子居然敢背叛我!我真是瞎了眼,闷了心,怎么就没有发现你与这些人里应外合,联起手来对付我啊……你为了什么?你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对他言听计从的儿子敢这样对待他! 不可置信! 武生答他:“为了大越江山。” 更是为了家人,为了家族。 武忠怔了下,“你想谋朝篡位?” 他满脑子都是皇位,权势,早已被沁入了骨子里。 武忠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看了一眼武春。 武春还在状况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了句:“都是一家人,这是怎么了?” 武生冷笑了声。 他在武春的膝盖上踹了一脚,武春疼的跪了下来,还没缓过劲来,又觉得脖子一紧,他抬头去看,是武生捏着他的脖子,话没问出口,就觉得耳畔的声音震耳欲聋,“你是愿意跟着他去死,还是想活下去?!” 武春的脸被捏的涨红涨红,他看了眼武忠,又看住武生,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咬着牙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话,“活,活活着……” 听到这个答案,武生才慢慢松开了手。 武春如释重负,摸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他咳得没了力气,两手撑着地面,将头垂了下去,后背一片湿汗。 趁着武忠分神的间隙,沈峰手中的绣春刀架在武忠的脖颈,他冷冷道:“侯爷如果是聪明人的话,就该束手就擒了。” 门前的脚步声越聚越多,还有马蹄的声响,武忠手中的宝剑滑落在地,清脆的响了声。 门外,进来一人。 身披蟒袍,头戴乌纱,眼睛冷的像蛇。他走上前来,背着手,看着武忠笑了起来,“侯爷忘记了济南郑家了么?” “什么郑家,本侯不知道范掌印在说什么!” “不知道?”范照玉在武忠肚子上踹了一脚,沈峰没来得及收刀,割破了武忠脖子上的皮,沁出血珠子来。 范照玉将武忠踩在脚下,他揪起他的衣领,在他脸上一拳又一拳,他大拇指的那枚玉扳指隐隐有碎裂的痕迹,武忠的口鼻流出血来,他打的他毫无还手之力,“恶事做的太多都不敢承认了是么?是害怕地下的冤魂向你来索命吗?这些日日夜夜,你可睡的安稳?在梦里有没有梦到过那些被你残忍杀死的无辜之人!” 第45章 新帝(二) 武忠头晕眼花,眼睛肿胀的像泡在水里多时的尸体。 那段被他想要忘掉的记忆又浮现了出来。 他们求他,他们跪在地上求他,他却杀红了眼。不管老少妇孺,见人就杀,杀光以后,还不忘劫走郑家的财产,并且一把火将整个郑府都烧了个干干净净,连什么都没留下。 依稀里,他好像看到了郑夫人那张脸,而那张脸与眼前范照玉的模样渐渐重叠…… 武忠浑身疼痛,他咽了口唾沫,惊觉道:“你是郑家的骨肉?!” “你猜呢?” 范照玉阴森笑着,从言丙手里接过匕首,一刀扎进了武忠的眼睛里,他没有停手,而是将那颗眼珠子硬生生的挖了出来。那颗眼球掉在地上,被范照玉踩在脚下,碾成了一滩烂泥。他的手段狠的多。他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 武忠吼叫起来,被生挖去眼珠,他也承受不了。 “你看了我母亲,也配拥有眼珠子?” 又是一刀下去,武忠的一只耳朵被割了下来,“你也配与我母亲说话?” 一刀又一刀,鲜血飞溅,范照玉将这里当成了东厂的刑房。 武忠突然癫狂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他用仅剩的一只眼死死看住范照玉,“要知道,我就该杀了你!” 他的另外一只眼也在流血,像是血泪。 直到现在,武忠还认为自己是对的,他错就错在没有仔细检查,所以才让范照玉逃脱了。范照玉当年死了,就不会有这么多该死的事情! 范照玉没有被激怒,反而情绪淡淡,他呵了声,松开武忠,往后退了两步。 “可惜啊,现在是你死在我手里。” “天下万民,都会唾弃你。” 在这一刻,范照玉有手刃仇人的快感,也有看着武忠面目全非的快意,更有武家倒塌后的快乐。可是,他泛红的眸子还是出卖了他,他的悲伤早已深入骨髓,除去片刻高兴,剩下的只有痛苦。 武忠又笑起来,他是那么的不甘心,“我堂堂一位将军,先帝封的武平侯,竟然要死在一个阉人的手里,实在可笑、可笑啊! 他喉头腥咸,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一头栽倒在范照玉的脚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垂死的老驴发出的声音。 范照玉踢了踢武忠,将匕首递给言丙,言丙接过,马上又拿了块帕子。范照玉接来手中,仔细的擦着每根指头,他吩咐身后的番子,“先带去东厂。” 第76章 那一瞬间,武春是想起来求情的,可看见范照玉那双杀红眼的眸子,他只好又跪了回去,双手握着拳,却无动静。 武生置身事外。 他配拦么? 自己种下的恶果,总要自己亲口尝下去的。 刑部。 刑部尚书鲁昉清坐在大堂正中,他已快四十,却不见岁月,那张严肃脸上满是正气,他拍响惊堂木,声如古钟,“你认得本官吗?” “鲁昉清,大名鼎鼎的清官,多么的两袖清风。能不认识吗?还得劳烦您亲自审我,看来我还是名声响亮。”他不觉羞耻,反而认为稀松平常。他手里的亡魂,可多了去了。他本就是杀人如麻的。 “本官是从崇明书院走出来的。没有师傅与师娘,就没有我的今日。” 瞎了一只眼的武忠愣在原地,他惊讶许久,迟迟无声。 崇明书院,崇明书院…… 郑家。 难怪,难怪。 武忠摇摇头,低了下去,他垂着脑袋,身上的镣铐重的要压碎他,他几乎直不起身子。在东厂的刑房里,日日被用刑,折磨的他变成了鬼,他太凄惨了…… 看着堂下所跪之人,他的眼睛唯有冰冷,“你可认罪?” 鲁昉清回忆起都觉得痛心,那个时候的他不过是来京中参加春闱的举子,一心记着师傅师娘的教诲。却没想到出了这样残忍之事,他从考场中走出来,像丢了魂的孤鬼,昏倒在考场门外。 如今,他坐到了这个位置,就要替师傅师娘还回公道! 武忠不说话,鲁昉清眉间多了几分肃杀,冷声:“让他画押。” 武忠抵死不从,他绝对不会画押!一旦画了这个押,他的罪名就坐实了!他还在等,等宫里头的女儿救他!他也不能死! “不肯?”鲁昉清看了眼下方坐着的言丙,他微微颔首说:“就劳烦言秉笔了。” 言丙从椅子上起身,抽出雁翎刀直接剁掉了武忠的手指头,在那份罪状上按下了血手印。 武忠连疼都喊不出来了。 武忠跌倒在地,无人来扶,他连爬都爬不起来,那根手指头就在他面前,他都够不到。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得一个如此狼狈的下场。 鲁昉清看着武忠,眼神冷冷,“你枉披一张人皮。”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武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我头顶是明镜高悬四字,照亮着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人的心,更是百姓们的曙光。你愧对郑家无数冤魂!” “将他拖出去,处凌迟之刑。” “就当是你对郑家亡魂的忏悔!” 武忠被拖了出去,一句饶命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何等高傲的人,在这一刻,还是不肯放下。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沦为阶下囚,被全天下的百姓唾弃,让武家整个家族蒙羞,他死以后,甚至不能进武家的祖坟,乱葬岗都没有他的地方。因为,他死以后,连完整的身子骨都没有。 天地变换,朝中莫测。 乌云下沉,狂风卷起地上沙石。 乾清宫里头传出阵阵压抑哭声,赵邝的死讯传到后宫时,已是风雪大作,坤宁宫的宫门开了,夏清匆忙进去,行了个礼悲伤道:“皇后娘娘,皇上驾崩了……” “你说什么?!” 皇后不可置信,踉跄退后两步,后背撞在花架上,她本就惨白的脸如今愈发白了,比溺死在水中的尸体还要白上几分。 夏清点点头,道:“皇上驾崩,已通知各宫嫔妃。娘娘请节哀。” “不!” 皇后痛苦的掉下眼泪,抓着身旁宫女的手,她的面容慢慢变得扭曲,因为她太痛苦了,她叫喊着,哀嚎着,哭声着,哭泣的不能自已。 “为什么、为什么……都怪那些贱货!他们都是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夏清冷眼看着皇后发疯,没有任何动作。 等到皇后发完疯,哭完以后,被宫女扶着坐在了坤宁宫的主位上,她看着夏清,仿佛一瞬间又想明白了,她拿出一国之母的气势,威严的问着夏清,“立太子了吗?哦不,皇上传了位给谁?是不是本宫的霖儿?”皇后已经开始窃喜了,她的孩子要做皇帝了,她要做太后了!她要把后宫这些女人通通送去给先皇陪葬!一个都不能留! 她没得到的宠爱,她们也休想得到! 夏清冷笑,弯腰回答:“皇上未立太子,也并未传位于大皇子。如今乾清宫的主人是燕王,是大越的新主人。” 皇后如同惊弓之鸟,惶恐不安她看看夏清,又看看殿中,她摇了摇头,指着夏清,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悸蔓上心头,“你们、你们这是谋朝篡位!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谋朝篡位?”夏清冷冷一笑,“先帝是如何坐上皇位的,皇后娘娘不清楚么?怎么敢说出谋朝篡位四个字来的。我劝娘娘还是想好了再说话,不然往后的日子难过。今日您是娘娘,明日,或许就和冷宫的皇贵妃一个下场了,娘娘可要斟酌斟酌了。” 皇后的指头捏的泛白,她怔怔看着夏清离开的背影,从宝座上跌坐下来,门外似乎有哀号的声音,传入了坤宁宫,很快,她的坤宁宫也变成阵阵哀鸣。 她与那个少年郎最后的缠绵,她已经记不大清了,约莫记着好像还是在潜邸的时候。如今,她的少年郎也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算有孩子又如何?孩子能有她的少年郎重要吗?孩子是她们相融的骨血,没有他们,何来孩子?! 第77章 落在燕王的手里,她也不会好过!她还不如跟着先帝一起去了,说不定还能为他们的孩子换来安宁。 皇后从地上拾起身来,不顾散乱的发髻,她挺直了身子,一步一步走向殿外,她抬头看了看天,落下泪水。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跪着的一众奴才,她在她们匍匐的身子旁走过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围起坤宁宫的墙壁,她的步子加快了些,一头撞在坚硬冷漠的墙壁上,她的鲜血晕开来,像一朵未画完的菊花。 在意识还有片刻清醒的时候,皇后嘴里还呢喃着赵邝的名字。 太监宫女们惊作一团,传太医的传太医,抬人的抬人。 可皇后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捏着帕子的手缓缓松开,她垂下了手,闭上眼睛,一滴泪滑落,那方帕子被风卷起,不知飞向了何处。但是她的魂魄,与赵邝在一块了。 皇后薨了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乾清宫,各个宫里头。 紫禁城的天阴沉沉的,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皇贵妃抬起眼皮,看着明提的背影问:“外头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大的哭声?吵得我心烦。” 皇贵妃的声音断断续续,她拿帕子掩住嘴,又咳嗽起来。 明提转过身,回她,“皇帝死了。皇后方才也去了。” “天,变了。” 第46章 新帝(三) 国有大丧天下知。 朝中官员都换上素服,戴了乌纱,听完太监宣读了遗诏,跪在地上纷纷抹了眼泪。 弘熙七年,赵邝驾崩,庙号英宗。 他死后到底还是体面的。 赵祯继位,年号为宣统。 太后跪在慈宁宫大佛堂的拜垫上,落了几滴眼泪,明儿就是年三十了,她却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儿媳,这对一个在病重的老人又是何等的打击。 竹沥跪在太后身侧,安抚着太后的情绪,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不管皇帝如何,都是太后的孩子,都是太后拉扯大的,骨肉亲情啊! 顺贵打开门扇,弯低腰来到太后身侧,禀报着:“太后,九公主来了。” “太后。” 桑葚唤着,步子上前了些,但到底还是停下了。 “永乐。是你来了。”太后停止了捻动佛珠的动作,朝身后看去,硬撑着露出一抹笑,那抹笑却是那样的苦涩。 “太后请节哀。”桑葚低下头去,心中五味陈杂,赵邝死的时候,她并无难过。看到赵邝尸体的时候,她也不难过。可看着太后的样子,她却觉得难过。 太后苦苦笑了起来,鬓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似乎又苍老了,她摇摇头,泪水砸在拜垫上,竹沥扶着她起来,她看住桑葚,问她,“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母亲吗?你就那么恨我吗?” “不是。” “不是的。” 桑葚的内心挣扎着,自小她就在孤儿院长大,唯一的母亲或许是孤儿院的院长,她又对太后如此陌生,那两个字,像扎在喉咙里头似的。难以说出口。 许久了,她还是唤了声:“母亲……” 太后听着这一声母亲,是她日思夜想的孩子啊!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唤着她一声母亲。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着,太后踉跄走到桑葚面前,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 桑葚将脸靠了过去,任由太后抚摸,太后又掉了眼泪,“好孩子,永乐,我的好孩子……” “若当时我知道来慈宁宫的那个小太监是你,我怎么都不会让你离开!哪怕是我看看你,可是我却没有,我真的懊悔不已!” 桑葚知道太后说的是哪一次,她那个时候也只去过一次慈宁宫,就连竹沥对她这个奴才都没有给眼神,何况是太后呢?这里的尊卑,何等严格。 桑葚握住太后的手,安慰她,“都过去了,您不必再深究。” 太后看着桑葚的眼睛,又抹了抹泪,找回了永乐,她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她将桑葚的手握的更紧,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从慈宁宫离开时,太阳已经慢慢落山,宫里头一派素色,奴才宫女们都死气沉沉的,低着头快步走着。 真真是举国哀悼。 桑葚出宫去了趟浣衣局,踏进那个门,还是熟悉的鞭子嗖嗖声,罪女们搓洗着衣裳,还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将衣裳洗坏了。从前,她是心疼的,也无能为力。现在,心有多冷漠看着这些人就有多冷漠。她去见了浣衣局的掌印太监,苏祥瑞。 “苏公公。” 见着来人,苏祥瑞忙放下了茶杯,跌跌撞撞的朝人奔过来,“桑、”意识到说错了话,又忙改口,“瞧我,瞧奴才,督主,您怎么来这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因为太过震惊,苏祥瑞都忘了跪。他手脚慌乱的又去泡茶,双手端给桑葚,心底里头却是高兴的。 “您请喝茶。” 苏祥瑞笑眯眯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年龄的缘故,人有些发福,圆乎乎的。倒也富态不少。 桑葚在椅子上坐下,接过茶杯,她看着苏祥瑞,微微叹息,“苏公公,六福死了。” “奴才晓得的呀,他该死的!” “如今皇帝也死了。” 桑葚觉得自己很疲倦,很疲惫。什么时候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恍若隔世。 “唉,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的新帝,肯定是位好皇帝。” 第78章 桑葚就端着那杯茶,问:“那你可愿意去御前做事?” 苏祥瑞一听,笑了下,他摇摇头,算是婉拒了,“奴才老糊涂了,怎么敢去御前做事,使不得呀!” 他现在就想出宫,就想回家去。宫里头这么些年,他早看透了人情冷暖,也不想再弯弯绕绕的说话了,太累了。银子也攒够了,苏祥瑞准备回去买块地,好好的过田园生活了。 桑葚说:“在我这里,你就是我的师傅,不必一口一个奴才。” “承蒙您在浣衣局的照顾。往后若有什么事,您大可来找我。凡是我能帮的上的。” “我就知道你有心,我这个年纪了,有你这句话,奴才都高兴。”苏祥瑞望着桑葚的眼睛里有星星,他是越看越喜欢,小的时候就喜欢,长大了有出息还模样这么俊,他要是有个女儿肯定要嫁与桑葚! 桑葚点点头,她也不喜欢去强迫别人,搁下茶,她起身来,“走了。” 苏祥瑞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就去追桑葚了,他拍着大腿急说:“好歹喝了茶再走吧。” “下回。”桑葚回了头,冲苏祥瑞笑了笑,就如她当年在这里时那般。 桑葚还记得她那个时候的苦涩,义夫死了,她没什么依靠了。像一只落单的鸟,没有归宿,没有可以栖息的地方。 何枝可依? 她现在也有了可以依靠的人。那便是娘娘。现在她的娘娘自由了,可以任意翱翔,去任何的地方。不受任何拘束,更不用被困在这冰冷的皇城中。 冷宫的门锁被打开,皇贵妃刚吃了口冷硬的馒头,还未咽下去,就直勾勾的看向门口,她期盼着新帝对她的赦免,期待着自己恢复到锦衣玉食的生活。在这冷宫中,她一点也不想待下去了。 武英柔搭着桑葚的胳膊进了冷宫,身后还跟着几个奴才。 “是你。” “是你们!” 皇贵妃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她指指武英柔,又指向桑葚,她乌黑的发里夹杂着银丝,不过才二十三的人,却比三十二的人都还要苍老。她在冷宫确实受了不少罪。 明提走下台阶,冲二人行了礼,退到一侧立着。她时不时看一眼桑葚,又把头快速低下。桑葚是九公主的事情,宫中传的沸沸扬扬,明提是从宫女堆里走出来的人,自然知晓的更早。只是她没想过,桑葚居然会是女子,难怪听她说话那么柔。即便平时极力压着了,终究还是不同。或许是她之前也从未在意过。毕竟太监说话都是一个调的。 “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吗?”皇贵妃挣扎着,硬撑着,她逼迫自己站的笔直,想要让自己变得和从前一样,高高在上,可背上的疼痛,还有膝盖里透出的冷,让她没法子站那么直。 武英柔唇边浮起笑意,眼底却是片片冷意,“我为何要看你笑话?我来,是要告知你一件事。” 皇贵妃心底瞬间慌乱,说话也没了希望,“什么事?是赐白绫,还是毒酒?我已经不怕了,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脱了。” “你父亲自缢了。” “你说什么?!我父亲怎么会自缢的?!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皇贵妃强忍着眼泪,可泪还是落了。她想起父亲对自己的宠爱,想起那一幕幕,她肝肠寸断! “不过,新帝仁慈,大赦天下,往后你还是皇贵妃,赐居寿康宫。” 听到这个消息,皇贵妃大松了一口气,她终于不用再过这样的苦日子,可她即便是去了寿康宫,日子也未必好过。不过是给她一个体面罢了。 “扑通”一声,皇贵妃跪了下来,她磕了个响头,笑了起来,“叩谢皇上隆恩!” 武英柔只是冷冷看她。 皇贵妃向来就没有骨气,她甚至还没有那个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的宫女有骨气。她当然是想活下去的,她想要享受这份尊荣。可她未必能享受得起。 桑葚感受到娘娘指尖传来的冷意,便道:“娘娘,回吧。” 武英柔点头,看着桑葚时,眼底才多了柔意。 桑葚解下身上斗篷,披在武英柔身上,出了冷宫。 方才二人的动作,都被皇贵妃收入眼底,她心里头,又生出阴谋诡计,这还叫没有奸情?都如此光明正大了!还敢没有奸情?她好歹是找了个健全的男人,武英柔呢?她找了一个太监,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皇贵妃从地上起来,差点被裙角绊倒,不过须臾,她又稳住了身形,她指着门口,对明提急切的说:“你瞧见了么?她与那个太监,有苟且之事!等我出去了,我要向新帝告发!告发她们二人的奸情! 明提却是笑了,“你要告发谁?娘娘看来是在冷宫待得久了,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光景。” “难不成她武英柔真要嫁给那个阉人了?” “九公主殿下给自己的嫂子披个斗篷有问题么?娘娘说有问题么?” “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九公主?嫂子,又是何意?” 明提没有回答她,而是看着皇贵妃,她伸出手轻抚摸着皇贵妃的脸颊,她的眼神那般温柔,语气更是极尽温柔,“娘娘该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我永远都能伺候你了。永永远远的。我都会在你身边。” 与明提的眼神对视,皇贵妃的身子颤了颤,遍体生寒。 第47章 此心光明 第79章 年三十这天,乾清宫设下家宴,和宫嫔妃、还有仅剩的几位王爷,都在席上落座。 这也是赵祯刚登基的第一个新年。 因着赵邝驾崩,乾清宫只是简单装饰了下,看着有了点喜色来。 太后坐在赵祯身边的宝座上,她也换了一身新衣,有了颜色来,她的眼神不再那样死气沉沉,有了希望来,一直看着门口处。 她的永乐,她的永乐终于要认祖归宗了! 赵祯不会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也是肉体凡胎。赵祯潜邸时只有一位妻子,两位妾室,如今也封了皇后,德妃、明妃。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皇后一儿一女,花好月圆,其他子嗣都是两位妾室所生。 众人行礼拜见太后皇帝皇后,相继落了坐。 赵祯起身,端起酒杯,掷地有声:“今日是除夕夜,也是家宴,母后为我们操劳许多,我们做儿女的,希望母后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也祝愿大越风调雨顺,百姓安乐。” 说完这些话,赵祯抿了口酒,下方诸人也纷纷端起酒杯,敬了太后。 太后难得笑起来,“都坐吧,今日家宴,不必拘束。” 赵祯点点头,坐了下来,他方才的那番话就是为了引出永乐,又道:“同样,做父母的也希望自己的子女平安健康,朕知道母后有一桩心事,便是九公主,朕的妹妹。” 众人齐齐看向门口处,桑葚以九公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褪去那身蟒袍,头一回换上袄裙,裙摆拂过台阶时,她看到了娘娘,看到了娘娘头上的珠翠,那般闪耀而美好。 武英柔眼中是蔓开的笑意,如冬日里的暖阳,照耀着粉嫩的朵朵梅花。 皇贵妃瞠目结舌,差点就挤倒了面前的桌子,她紧紧抓着桌脚,难以置信。 皇贵妃睁大了眼睛去看,她不敢相信,她骂了那么久的阉人,居然是太后的九公主?是她婆婆的女儿?她丈夫的妹妹?这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惊讶的自然还有其他人,再怎么看都像东厂提督桑葚,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九公主呢? 豫嫔更是难掩惊讶,眼神一直在桑葚的身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要把人看个清清楚楚。到底是桑葚隐藏的太好,还是她太愚蠢了呢?竟然从没怀疑过。 阿单玉看了看豫嫔,在桌下牵起了她的手,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们现在应该是太妃太嫔了吧?不用再去伺候那个棺材里的人了吧?等这个年过完,就可以离开紫禁城了吧?她又去看桑葚,她希望桑葚没有忘记对她的承诺。 邵云环头戴凤冠,衣着华丽而鲜艳,她生的水灵,瞧着分外年轻,看着桑葚的眼神带着水光。赵祯握了握皇后的手,眉眼在灯光下那样柔和。 桑葚感受到了这抹善意目光,她抬眸看去,微微颔首以做回应。如今的皇后,瞧着是个好相与的。总之,比赵邝那位看着舒心多了。 “永乐。”太后轻唤,冲桑葚招了招手,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到母后身边来。” 范照玉在赵祯一侧,看着桑葚女儿家的模样,唇角有了淡淡笑意。 这才是属于她的。属于她的日子。 桑葚来到太后身旁,太后执起桑葚的手,向所有人自豪的炫耀着:“这是哀家的永乐。” 太后话落,众人纷纷起身,朝着桑葚行礼,“拜见九公主,九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这样的一刻,桑葚站在高处看着众人,从前哪怕是位极人臣,到底还是个奴才。可现在站在这里,与太后并肩,她就是尊贵的主子。 “诸位请起。” 桑葚声音明朗,与赵祯对视了一眼,在太后身侧缓缓落座。 赵祯再次举杯,“今日起,宫中只有朕的妹妹,九公主永乐。范掌印依旧提督东厂。诸位可明白了?” 赵祯这番话是在为桑葚正名,更是在提醒告诫众人,桑葚的过去。也巧妙的将范照玉再次捧上了神坛。 “圣上英明!” 诸人举起酒杯,多一个字都不敢讲,桑葚任东厂提督的时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现在不是了,可那般厉害的手段谁又敢得罪。 “诸位,请。”赵祯饮下了这杯酒,随后传了乐师进来,奏起曲子来。 宫中家宴,自然少不了赏心悦目的舞蹈,排场不大,众人听个乐,一饱眼福。毕竟赵邝死了,也不宜如往年一般。算是走个过场。赵祯可不想被百姓诟病。 在一众欢乐里,太后也少喝了点酒,她今日高兴,喝多少都成。奈何不胜酒力,被竹沥早早扶了回去。 夜色如墨的时候,宫中放起鞭炮,空中也燃起了烟花来。 桑葚与武英柔一前一后的离了席,坐在台阶上看着那绽放的绚丽烟花,烟花一声响过一声,开出不同的颜色,武英柔靠在桑葚的肩膀,握住她的手,“怎么这么多烟花还没完?是不是你偷偷叫人安排的?” “只要娘娘喜欢。” “娘娘喜欢吗?”桑葚问她,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她的唇带着酒香味,她舍不得松开。 武英柔勾住桑葚的脖子,也回吻她,她说:“喜欢,五彩斑斓,我很喜欢。” “娘娘继续看。” 桑葚不舍松开,与武英柔抬头一起抬头看,夜空中闪烁着无数的星星,五颜六色的绽放着,在空中燃尽后,又像急雨般,洒落在夜幕中,火树银花,流光飞舞。 第80章 她们在烟火下接吻,光明而炽热。 此时的民间才是最热闹的,看完烟花桑葚牵着武英柔的手,从玄武门离开。夏清等候已久,见着两人,忙弯腰行了礼,随后掀开车帘,请二位主子上车。 马车行驶,桑葚握住了武英柔的手,她眼睛弯弯的,甜蜜的笑意不止。 夏清驾着车,一路过来,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换了新联,挂上了彩灯。位于皇城脚下的同泰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卖糖葫芦、糖人、瓜子零嘴,还有不可或缺的春饼。年画香料,点心水果,种类繁多。 桑葚掀开车帘,看到桥上有人放着孔明灯,桥下,有三五成群的小孩在玩老鹰捉小鸡,女孩子的辫子蹦蹦跳跳的,跑出一身热汗,圆嘟嘟的脸粉嫩嫩的,稚嫩的笑声吸引不少年长的人们。他们指指那几个小童,也哈哈笑了。 前头人多,马车进不去,便停了下来。 桑葚握住武英柔的手下了马车,两人从街头逛到了街尾,什么都想买一点,连哄小孩的拨浪鼓都要买一个。在面具摊子前停下,桑葚在架子上取下一个醒狮面具,戴在脸上,做出唬人的动作。 武英柔笑起来,“像巴特er。” “长大的巴特er。” “也是长大的你。永乐。”武英柔伸出手,揉了揉桑葚的脑袋。 桑葚摘下面具,凝视着武英柔,笑中有泪。 武英柔用指腹擦去桑葚眼角的泪花,“做什么。”她从桑葚手中拿过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我戴着可好看?勒的紧的慌。” 桑葚忙站在武英柔身侧,松了松带子,武英柔如释重负,“你脑袋那么小啊?” “娘娘脑袋大?” “不止脑袋大。”武英柔低眉看了看桑葚胸前,试图找回主场,“某些地方,也大。” 桑葚沮丧的摇了摇头,“在下,甘拜下风。” 做太监的时候,一直束着胸,发育的没那么大,也不算小就是了。 “这个面具我要了,殿下再挑挑吧。” “那我就要这个模样的。” 桑葚又取下一个醒狮面具,只不过这个面具是蓝色的,娘娘那个是粉色的,倒也很相配。 夏清眼疾手快的付了银子,拱手笑道:“殿下与娘娘真般配,面具都这样般配。” 夏清长得清俊,之前是在东厂做事的番子,不温不火,受了不少欺负,后来被桑葚调到跟前做事,桑葚忙的时候,也会帮桑葚照顾元宵,还有元宵的几只小崽子,如今小崽子也长大了,成天的不归家,夏清还得满条街的去找。咪咪咪咪的唤着,手中还不忘拿着晒干的肉脯,小祖宗们可比人难伺候多了。 她们放纵了一夜,连宫都没回去。 住在了桑葚在京城置办的宅院里,夜很安静,猫咪们都乖乖的窝在自己的窝里头,只有元宵,大屁股窝在被子上,舔了舔毛,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桑葚与武英柔。她娇滴滴的喵了声,迈着猫步在两人中间卧了下来,还用爪子拍拍武英柔的胳膊,示意武英柔挪挪手。然后就慢慢的闭上眼睛,没一会就打起了呼噜来。 武英揉摸了摸元宵光滑的毛发,笑说:“怎么跟狐狸精一样?醋意这么大?” 桑葚也笑,“它这样惯了。就爱卧在我旁边睡觉。” “咱们也睡吧。” 武英柔些许无奈。 桑葚颔首,吹了一盏灯,留了一盏,就这样两人一猫,在一个被窝里睡了。 第48章 撞破 赵桢下朝回来,就传了范照玉来。 他脱去朝服,换上常服,头上的乌纱翼善冠金灿灿的,他看到范照玉进来,叫人赐了座。他执起笔,在空白的圣旨上写着内容,“武忠已死,武春、就让他去驻守边关吧。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回京。至于武生,世袭爵位,留在京中,给他一个闲职吧。” 范照玉在杌子上落座,撩了撩袍子,“是,万岁。” “永乐与皇贵太妃亲如姐妹,但是,皇贵太妃作为武忠的女儿,很难保证没有参与这其中之事。很令朕为难。” “万岁爷,皇贵太妃并无参与武忠任何事情,反而帮助了微臣不少。此次若不是皇贵太妃左右牵制武忠,或许我们的计划不会这么顺利。” 范照玉曾经答应过桑葚的,就一定会做到。他不会让武英柔也被牵连。 赵祯点点头,到底还是存了私心,对永乐这个妹妹,便说:“如此,朕也心安。就重重的赏赐皇贵太妃吧。” 他将写好的折子烧进了火盆中,那未干的墨迹散出一股味儿,弥漫在乾清宫。 范照玉微微颔首,恭声道:“微臣遵命。” 赵桢又问:“你帮朕想想,永乐的公主府应该建在哪?” “万岁爷,不如您问问九公主是何意思?殿下的性子,这紫禁城可拘不住。住在公主府,也是在为难殿下。” 闻言,赵桢沉默半晌。 他突然想起永乐在东厂过的日子,也想起永乐那淡淡的神情。或许,范照玉说的是对的,他叹了声,“也罢,朕先问过永乐的意思。你先去传朕旨意吧。” 范照玉再点头,“是,万岁爷。” 将书桌上的圣旨拿起,范照玉又给赵桢行了一礼,这才掀开帘子出去,他脚步轻盈,没个声音,赵桢连范照玉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晓不得。他捏了捏眉骨,透过窗看外面的模样。如今新年已过,快到惊蛰了。 第81章 是万物复苏,天气回暖的季节啊。赵桢烤了烤火,看着空荡荡的乾清宫,他的双眸中多了几分无奈。 范照玉去侯府传旨前,特意派言丙去了趟桑葚跟前,将武家的的结局说与桑葚听。 “这样也好,皇帝还是仁慈了。” 桑葚松了口气,捏着椅子扶手的手掌慢慢松开。 她看着窗外的天,灿烂光明。 赵桢什么性子,她还没摸清楚,谁又能保证他坐上这个位置后会不会性情大变。赵邝是本性如此,坐在高位,不过显露的更快。赵桢,桑葚觉得难说。 言丙认同,点头说:“倘若换了另外一位,估计武家谁都活不下去。” “谢谢你来告知我,也请帮我谢谢范掌印。” 言丙摇摇头,认真的说:“殿下您客气,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朋友。不止是利益纠葛间的臣子。” “有您这番话,我很感动。” 桑葚看着言丙,看着那个曾将自己从浣衣局捞出来,送到赵邝跟前做事的人。如果她没有离开浣衣局,或许就不会遇见娘娘,也不会有今日。也或许,有些事是一早就注定好了的。 言丙笑笑,从圈椅上起身,虚扶着雁翎刀,提醒说:“殿下近日可要小心,江湖上的英雄豪杰,都在悬赏你我的人头。东厂早已烂透,残杀了不少无辜之人,如今我们是主要的目标。您暂时还是待在宫中更安全些。” 此次过来,传递这个消息才是言丙最重要的事情。 江湖人上有一位名叫“冷刀”的侠客,前几日杀了不少东厂的番子,那一颗颗人头就滚在东厂门前,早晨上值得番子们都被吓了好大一跳,那血都凝固了。等清理完现场,番子们出了一身冷汗。范照玉怀疑是这位冷刀就是砍下李海德人头的冷刀。而冷刀的首要目的就是他们。 桑葚起身来送,回答道:“多谢言秉笔告知,我会小心的。” “嗯,万事小心。” 桑葚再点头。 等言丙离开,桑葚就去了寿安宫,她平常有事没事就往寿安宫跑,满宫的人都习惯了。公主与妃子间情同姐妹,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因着寿安宫本就是孝贞皇太后住过的地方,所以赵桢默许了武英柔继续住在寿安宫。 春榴提着食盒,看着桑葚进了寿安宫宫门,心中一喜,脚步都快了些。 永寿宫失火以后,春榴就在膳房当差,这日过来送吃食,心情也闷闷的。她永远都不可能再与桑葚有任何的交集了。从前他们一起为奴为婢的时候,或许还能在一块。可当桑葚提督东厂之后,他们就离的越发远了。那个小太监,已经是她抓不到的高度了。如今,又成了太后失踪的女儿,高高在上的九公主,她们就越不可能了…… 走着走着,春榴的步子又慢了下来,沮丧起来,眼中还有了泪来。她擦了擦,深吸一口,进了寿安宫,她往里走,笼子里头的狮子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她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走上福安斋的台阶,沙棠不在,她皱皱眉,又往里走了些。她刚要出声,就看到桑葚在吻娘娘的唇角。 她看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春榴被吓了好大一跳! 随之而来的便是震惊。 春榴提着食盒的手不由握紧,她转过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站在福安斋外头酝酿了许久的情绪,这才开了口,“皇贵太妃,奴婢来送今儿晌午的膳食了。” 春榴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她还是无法想象方才看到的一幕。 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永寿宫,还是现在?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春榴的心脏被堵成一团,明明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啊。明明殿下是要招驸马的,哪怕是招一位驸马,都要比贵妃娘娘好的多吧。贵妃娘娘曾是先帝的妻子啊,先帝又是公主的亲哥哥,这违反了道德伦理。也太不公平了! 爱使人疯狂嫉妒、扭曲,头脑一热可以做出许多心狠手辣的事情。 春榴在宫中多年,虽没怎么害过人,但在她手底下做事的人,也没有好过的。宫中人人都有一张假面,谁都不例外。她如今是御膳房的主事,采办试菜都由她来,一般给各个宫送膳食的都是御膳房的奴才宫女,她平时不去,只有去寿安宫的时候,她才会自个儿去。 今天看到了这一幕,她久久无法回神。 这样是不对的,她们这样是不对的。 春榴心中只有这样的想法,在听头里头传来一声进来后,春榴整理好心情,艰难的踏了进去。 她甚至还能感受到暧昧缱绻的气息,在每一个角落。 春榴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到底没有表露,她今年二十四了,不是刚入宫时的懵懂小丫头。她知道怎么讨主子欢心,也知道该怎么做一个是侍奉人的奴婢。 春榴跪下身去,卑微的禀告道:“奴婢见过皇贵太妃,见过九公主殿下。这是御膳房今日送来的膳食,都是娘娘爱吃的。” “起来吧春榴。”武英柔对春榴并不陌生,这丫头厨艺不错,在永寿宫的时候她还挺喜欢吃她做的糕点什么的,毕竟别出心裁的东西,谁不喜欢呢? “是,皇贵太妃。” 春榴起身来,低着头将食盒轻放落在炕几上,又一层一层的打开,将里头的膳食取出来,摆在炕几上,毫不慌乱的介绍起来,“皇贵太妃,今儿送来的是烧笋鹅、柳蒸煎鱼、鸡腿银盘,还有一盅羊肉汤。天还冷,娘娘喝着羊肉汤暖胃。” 第82章 春榴抬起头,瞥了眼桑葚,又很快低下。 武英柔怎么会捕捉不到春榴的那点心思,她微微颔首,语气平和,“你有心了。去忙吧。” “是,娘娘。奴婢退下了。” 春榴低着头后退了几步,走远了这才转过身,离开了福安斋。在走下台阶的那一瞬,她差点一个踉跄崴脚,不过稳住了。 深呼一口气,春榴像没事人一样离开了寿安宫。 晚上歇息的时候,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中起了心思却又歇了。歇了的心思又起了,就这样反反复复,折磨的春榴睡不着。第二天眼圈乌黑的去了御膳房,她一来就发火,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不舒坦。 在御膳房做事的宫女太监只是低着头听训,在台阶下站成一排,连个大气都没有。 “都去做事吧!在这里站着伺候不好主子,你们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春榴骂够了,就在膳房旁边的小房间里歇了会,她喝着滚烫的茶,口中被烫的起了泡,都没有什么知觉。 她冲外头唤了声:“金儿,你进来。” 一个约莫十四五的姑娘从外头进来,个子高挑,一张方脸,瞧着身体极好,她冲春榴福了福身,“师傅,您有什么吩咐?” 金儿是春榴在御膳房收的徒弟,平时待金儿也很好,说是师傅,其实更像金儿的娘。金儿就像是女儿,给春榴洗脚剪指甲的。 “我有个事要让你去办一办,你过来点,我同你说。” 金儿点着头,靠近了春榴,将耳朵侧了过去,春榴对着金儿说了一大堆话。金儿听得皱紧眉头,应着:“是,师傅,我晓得怎么做了。嗯,我明白的,您放心吧,我肯定会办的漂漂亮亮的。” 第49章 公主 转过身的那一刻,金儿那张脸极速变冷,瞳孔像发着寒光的毒蛇。她的眼睛仿佛要吞噬下所有的人,在这寒冷坚固的宫墙下,似鲜活的热血。 夜阑人静的时候,金儿去了慈宁宫,她在没有灯光的角落等着谁。 风儿灌进衣袖,脚下冰凉,金儿的脸蛋几分发白。 这时候,一道人影缓缓走近,在月色下,他穿着一身太监服,头戴乌纱,冲金儿行了个礼,“姑娘,您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让我去做?” 金儿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没什么动静后她才去看眼前低着头的人,她低声说:“当初救你一命,你现在也该知恩图报了。” 她的声音冷硬而漠然,更像是在命令。 那太监忙点头,“姑娘就是让我去死,我都心甘情愿。姑娘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姑娘的。” 金儿很满意,她点点头说:“很好,你现在按照我说的去做。” “姑娘请吩咐。” 金儿走过去,在那太监耳边说了些话,比鸟语的声音还要压的低。过了一会,金儿拍拍那个小太监的肩膀,语重心长,“别忘了,你爹是怎么被折磨死的。不管是西厂还是东厂,亦或者是司礼监,都是些没了命根子的贱阉人!他们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姑娘请放心,东厂与我有血海深仇,我饶不了她!” “进去吧,你出来太久,难免招人怀疑。”金儿摆摆手,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那太监点点头,又跪下来冲金儿磕了个头,磕出了响,磕完后才进了慈宁宫。 金儿没着急去休息,而是去了御膳房。 她听说明日春榴还要送午膳去寿安宫,给武忠唯一的女儿,武英柔,如今的皇贵太妃。武忠死的太早,便宜他了。两个儿子都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还有这个藏匿在深宫中的女人,她们都安然无恙的活着。他们这样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皇权的存在又有何意思呢? 真像是烧不死的野草,割不尽的韭菜,一个是春风吹又生,一个则是一茬又一茬,没完没了,令人恶心。 从袖中取出一包粉末,那是包白色的药粉,金儿拿小拇指勾起一点,看着那洗的干净的砧板,她勾了勾唇。立刻要命算什么,慢慢的死去,才是最隐蔽的做法。 这晚,月如钩子,高悬在夜空,清冷像弯刀。 顺贵一大早给松雪喂食的时候就发现太后的表情不对劲了,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就满那么坐着,压抑的气氛让整个慈宁宫都死气沉沉的。 过了一会,桑葚进来,竹沥行过礼,对太后说:“太后,九公主来了。” 桑葚还没走到太后跟前,就见太后目光如炬的盯着自己,那种眼神,是她在太后平时慈爱的眼眸中从未见过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样一大早召她过来,肯定不是什么舒心事。 行过礼,桑葚站的端正,她看着太后,还没问出口,就听见太后凌厉质问:“永乐,哀家问你,你是否与皇贵太妃间有难以言喻的情愫?” 闻声,桑葚微微愣了下。 她没想过会是这件事情,她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回答太后,“是。我爱她。” 桑葚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是娘娘教会了她勇敢,让她勇敢的面对一切,在这样的时刻,她不会否认,也永远都不会否认自己对娘娘的爱。宁可当一个无谓的勇者,都不要当一个软弱的懦夫。 太后将佛珠狠狠拍在炕桌上,那佛珠崩断了线,砸落满地,一颗颗滚到桑葚的脚下。像是一颗颗曾经在她脚下滚落的带血人头。 第83章 “你是大越的九公主啊!你是哀家的永乐啊!你是要招驸马的!你怎么会做出这种违背祖宗,违背伦理的事啊!” “我非嫡,非长,何人会关注这么一位公主的生活?” “那你才真是错了!”太后瞪着桑葚,气的脸都红了,“你身上流淌的是皇家血脉,是先帝身体里的血液!你作为公主,一举一动都在天下万民的眼中,你若是一个旁人就算了,哀家不管你喜欢谁,喜欢男还是女,可你是公主,你是哀家的永乐,你这么做,让哀家如何有颜面?又让你死去的哥哥如何?” 太后拍了拍自己的脸,似乎是深感耻辱,从前那种和蔼愧疚的眼神变成痛惜与讽刺。 桑葚看着太后,看着太后的眼睛,缓缓笑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公主,我宁可不要。你以为我求之不得吗?还是您觉得,我非要当你的女儿?” “在我出生时,我的父母就已经死了。我的父亲,只有曹济周。我就是一个太监养大的,我就是在太监堆里活过来的。我早已不清白,也不可能按照您的意思招驸马。在你眼里,我或许是你的耻辱。毕竟,皇家怎么能允许自己的血脉在一众太监堆里长大呢?” 太后没有说话,怔怔的看着桑葚,张了张唇,又咽了下去。 桑葚嗤笑,“我让您感到耻辱了不是么?” 太后不敢相信的打了桑葚一巴掌,她指着门口,有些气若游丝的说着:“你给哀家滚!你给哀家滚出慈宁宫!” 桑葚没有多话,离开了慈宁宫,踏出宫门,行在长街。她将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取下耳饰,一头墨发披散下来,被风吹起,肆意飞扬。她受够了这封建王朝的制度!受够了人人算计的日子!受够了人人为奴!更受够了这所谓的亲情! 长街上的宫女奴才看到桑葚的样子,都被吓了一跳,都觉得九公主是疯魔了,竟然这样不整的出现在这里,奴才们只敢看一眼,又随即把头低下了。 桑葚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很冷静,冷静到几乎没有了情绪。 她要去寿安宫,却被一行侍卫拦下,领头的侍卫很陌生,他死死拦住桑葚的去路,伸出了右胳膊,说道:“九公主殿下,太后有令,从今日起,让您好好的待在慈宁宫的大佛堂闭门思过,手抄佛经,等您什么时候想通了,自会放您出来。” “她姓佛,凭什么也要让我与她一般?凭什么要强迫我?” 桑葚看着一步之遥的寿安宫,离的是那般近,她深深爱着的人就在里头。可在这一刻,却隔着银河。她就像蜉蝣之羽,在华彩的衣裳之下,被禁锢在这四方的天中。稍一用力,就会被折断羽翼。 “殿下不可胡言乱语。” 桑葚冷笑,眸色寒凉。 不过瞬间,桑葚就已经取下那侍卫腰上的刀,横架在他的脖子上,“我今天就算杀了你又如何?” “住手!” 赵桢的声音急匆匆响起来,他身后跟着的人是范照玉,还有苗兴。苗兴看着桑葚的眼神只有心疼,欲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永乐,你太过分了!是朕的意思,你好好的去思过吧。”赵桢没想过永乐会在宫里头动手,到底还是性子太野了!做过东厂提督的人,如同蛇蝎,他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桑葚缓缓将刀放下,刀尖却转向了赵祯,她拿刀指着赵祯,血红的眸子像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的今日,是谁捧起来的别忘了。你现在就让皇贵太妃离宫。不得有人追查,也不得有人缉捕,你更不能对她做什么。倘若她有任何闪失,我要让鲜血染红这个肮脏下贱的紫禁城!” “我都答应你。是我低估了。”是他低估了他们的感情,也低估了永乐,更高估了自己对永乐的愧疚之心。不过是成全她们,又有何难? 赵桢极力稳着桑葚的情绪,劝桑葚放下手中的刀,他作为一个哥哥,心急如焚。而不是害怕那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妹妹,他又怎么舍得对他动手。今日之事,确实是太后太过激动了。他们无法左右别人的人生,更无权干涉。 范照玉将手放在袖中,他冲桑葚轻轻摇头,眼神示意。 桑葚收回刀,握住刀柄扔给了那个侍卫,他连赵桢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冷冷,“闪开!” 她又冲慈宁宫的方向去了,只要能保全娘娘,她无所谓。她在东厂做主子的时候,不缺忠心的跟随者。要离开这个紫禁城,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还有范照玉与她里应外合,这里困不住她。 赵桢沉沉叹气,垂下头去,他觉得今天的风儿似刀一般,一刀又一刀的割在他脸上。 因着桑葚的事,太后迁怒顺贵,把顺贵发派到了酒醋面局去做事,并且下令禁足武英柔。她自己则又是一病不起,竹沥忙传了太医来,太医开了些安神汤药,太后却不肯喝,将药碗打翻,扶着剧烈疼痛的额头,心如乱麻。 太后的口谕刚到寿安宫,就被赵桢拦了回去,“你回去吧。这件事情,朕会同太后说明。” 那小太监微微颔首,忙回去答复了。 在寿安宫的武英柔皱了皱眉,问沙棠,“可盯住春榴了?” 沙棠俯着身子回答:“回娘娘您的话,已经派人盯着了。她目前还没什么动作,只是在御膳房里头做事。” 第84章 武英柔微微颔首,隐隐约约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她揉揉太阳穴,又问:“外头怎么吵吵哄哄的?你去瞧瞧,看看是怎么了。” 沙棠方走到门口,范照玉就进来了。 范照玉看了看沙棠,眉间藏着心事,他沉声:“娘娘可在?” 第50章 毒蛇 沙棠颔首。 她看住范照玉的脸,就知道外头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在这种时刻又来见娘娘,估计是与殿下或娘娘吃有关。沙棠没有敢问,走上台阶,将帘子掀开,请了范照玉进来。范照玉微微点头,看了眼沙棠,进到斋中,看见喝茶的武英柔,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娘娘您安。” 武英柔放下茶杯,冲范照玉看去,询问:“范掌印怎么过来了?” 范照玉低着头,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他神情严肃,又道:“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娘娘先出宫去,殿下在河北有一套宅子,您住在哪,更为安全些。等过几日,殿下自会与您相见。” “我不会离开。不会离开她。皇帝既然承诺了,他就会做到。要走,也是一起走。” 武英柔摇头。 她早知道这宫里头没什么温度,只是没想到还是这么冷。 太后曾经找疯了九公主,几乎倾尽所有人手。如今找了回来,却还是抵不过这“天家”二字,“皇权”二字,母女间的情感,终究还是不如这大越的江山。她们的爱难道就不是爱了么?武英柔觉得可笑。 范照玉抿抿唇,望着武英柔的双眼,再次劝解起来,“深宫吞人血,尽早离开才是最好的。这也是殿下的意思。” 武英柔没有说话。 范照玉的眉头皱的更紧。他并没有觉得说动了武英柔,反而更让眼前的人坚决要留在宫里头,他还是耐心道:“这是殿下特别要微臣交代你的话,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你离开这里,离开紫禁城。这不是自私,这是计划。娘娘,您要离开这。您一定要离开这。” “我们一体同心。” “我不会离开。” 武英柔再次摇头,从椅子上起来,走到范照玉面前,掷地有声:“这个关头,我若是离开,才配不起她的爱。” 武英柔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明了,范照玉知道自己说的再多,也只是徒劳。他又冲武英柔行了一礼,拱手说:“娘娘有事尽管来找微臣,微臣一定会想尽办法。至于太后那边,微臣也会劝说劝说的。” “那就劳烦范掌印了。” “您客气了。” 范照玉又多叨扰了几句,这才离开了寿安宫,他一离开就去了慈宁宫。踏进去就看见身着衮袍的赵桢坐在太后身侧,与太后说着什么话,太后靠在竹沥的肩膀上,桌上的汤药一口未喝,已经凉到了碗底。脚下似乎还能踩到没收拾干净的佛珠。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入万丈深渊。 范照玉说:“微臣已传话给皇贵太妃,可惜,皇贵太妃想留在殿下身旁。” 赵桢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永乐与武英柔之间的关系该怎么形容,他又该怎么做,又是否能替永乐做的了主。这些问题像蛛丝般,将他缠绕,困住了他。人前,他是皇帝。是执掌生杀大权的人。可人后,他不过是一个母亲的儿子,永乐的哥哥。他或许更应该站在哥哥的角度去思考。 多时了,太后才勉强撑起身子来,她脸颊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她看看赵祯,又看向范照玉,极尽失望的说:“你们不必再替她求情,就让她好好的去思过。她迟早会想通的。” 她们都是权利下的享受者,就该低下头,就该放低身子。 晚些时候,赵桢批阅完奏折,从乾清宫乘辇去了皇后的翊坤宫。他与皇后一同用过晚膳,说了些体己的话,便在榻上歇息下了。 赵桢躺在邵云环身旁,看着头顶的床帐,无奈的说:“母后这次做的不好。她既伤了永乐的自尊,又践踏着永乐的尊严。” 邵云环看着赵祯的眼睫毛说:“改日臣妾去同太后说,她总是会见我的。” 赵祯叹息,眼中雾蒙蒙的,“永乐这些年都过的辛苦,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补偿到她就算了,还要让她被这样苛待。是我不够好。” “永乐尝遍了艰难困苦,好不容易有自己爱的人,即便那个人是皇贵太妃,可这世上的爱不就是这样么?臣妾曾与您,还是从狂风暴雨中走出来的。所以臣妾这个时候更能体会永乐的心情。” 赵祯爱惜的搂住邵云环,他看着那双明亮的眸,记起了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他是一个皇子,不能经常出宫,云环的父亲是位再普通不过的吃食铺子的掌柜。云环就在铺子里一边帮忙,一边学着认字算账。他小时候顽皮,与贴身太监偷出了宫,在街上转悠,看见什么都新奇。当他闻着香味踏进那间铺子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扎着两个辫子,给食客端着两大海碗面条,手都在抖,可一滴汤都未洒出来。 她红着脸,手指头都被烫红了,看着赵祯,笑的弯了眼睛,甜甜的问他,“小公主您要吃些什么?我爹爹手艺可好啦!”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赵祯心中有了邵云环。 一位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子,而另一位则是平平无奇的庖厨女儿。谁都不会同意这桩荒唐离奇的婚事。 赵祯不肯放弃,他也不会放弃,大雪纷飞,他跪在乾清宫的台阶下,恳求着父皇,恳求父皇同意他娶她,他还要娶她为正妻。先帝并未松口。只是一个妾室就罢了,却要娶那位庖厨女儿为正妻,他不同意。 第85章 赵祯就这样跪了三天三夜,因为体力不支,再加上那一年是大越最冷的时候,他昏倒在雪地,身子发僵,连呼吸都微弱了。先帝看着儿子病重的模样,作为父亲,到底还是心疼了,这才应允了。 他们是这样过来的,深知各种不易,都在为两人想办法。 东方泛白,晨雾飘渺。 太阳渐渐出了头,照耀着慈宁宫的明黄琉璃瓦,那歇山顶上卧着两只猫儿,舔着如雪般的毛发。 慈宁宫的暖阁里,冷的如一片空白,太后扶额,唤来竹沥,竹沥搀扶着太后去了大佛堂。 门扇打开,一股冷气趁机溜进来,太后站在桑葚身后,连外头的阳光都遮去不少,她站在那,没有动,看着跪在拜垫上的人,她发着声音问:“你还是执迷不悟吗?” “什么是执迷不悟呢?” 桑葚背对着太后,听着她的语气,闭了闭眼。 太后听到此话,不由得又发了怒,她看了看菩萨的脸,严肃冰冷,更觉伤心,“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吗?你是公主,你怎可在那么多奴才面前对皇帝挥刀?倘若不是你哥哥仁慈,你早被赐死了!” 桑葚抬眸,她看见的菩萨庄重肃穆,大慈大悲,是微笑着的,对她在微笑。 她没有说话,也不想与太后争执什么。都是成年人,她在大越的这些年加起来或许都与太后一个岁数了。就更不想多说了。她坚持的是自我,是自我的本心。 “罢了,我与你说不清楚,你也不会明白我的意思。做母亲的,哪里有害你的意思!” 桑葚冷笑,“从来便如此对么?” 太后根本不想听桑葚说话,她说了什么,她耳朵里也没有,只是一味的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哀家会着人为你准备驸马一事。今年春闱有不少出类拔萃的高足弟子,哀家会为你挑一位做你的驸马。你仔细考虑!” “想都别想。” 桑葚冷冷。 太后见桑葚油盐不进,失望的拂袖离开,小太监将大佛堂的门弯着腰关上,他看了一眼台阶下快步离开的太后,眼眸沉了沉。 桑葚未有任何动作,哪怕是膝盖已经跪的发麻,她仍然不会低头。驸马?呵,真是可笑极了。在太后的眼中,驸马就能困住她了么?就能让她放弃娘娘了么?若是如此,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她再次抬头,看着那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像,心中唯有安宁。 天有些黑了,春榴还如往常般送膳食去寿安宫。事闹的那么大,她当然知道,只是没想过太后会如此动怒,她更没想到金儿三言两语就把事情闹的这样厉害。她明明只是告诉金儿,皇贵太妃与九公主些许暧昧,让太后教导教导罢了,金儿又说了些什么?怎么变成这样了?变的她无法掌控了。 春榴压着内心的焦躁不安,她又拿镜子照了照脸,没什么异样后这才进了福安斋。 她一进去见着武英柔就跪下了,食盒轻放在一侧,恭声道:“奴婢参见皇贵太妃,太妃娘娘您吉祥。” “起来吧。” 武英柔斜靠在贵妃榻上,望着春榴的眼眸多了几分冷意。 春榴起来,将食盒中的晚膳拿出来,一样样摆放,日复一日的介绍着:“太妃娘娘,今晚上的膳食有鲜菇菜心,清炒笋丝,蜜渍豆腐。桶子鸡,白灼大虾,松鼠鳜鱼,还有甲鱼汤。” 武英柔没有说话,搭着沙棠的胳膊起身,一步一步来到春榴面前,她伸手捏住春榴光洁的下巴,强迫春榴抬头看着她。春榴浑身发颤,连牙齿都在打颤,她看着武英柔那张侵略性的脸,瞳孔的颜色都变了。她在永寿宫做事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武英柔惩罚她们这些奴才。到如今了,她还是同样的怕,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会不自觉的下跪。 春榴的双腿也在抖,她宁可跪下来,低着头,都不敢看主子的眼睛。 武英柔忽地笑了声,手松开了春榴的下巴,指尖轻轻触碰着脖颈,一直滑落在锁骨上方,春榴又打了个颤。 武英柔的指尖并未离开,春榴觉得被抚摸过的地方冰凉凉的,她靠近着她,语气里似乎带有轻佻的意思,“你在颤抖?你在恐惧?你在恐惧什么?又在害怕什么呢?我感受到你的恐惧了,你的心,也跳的很快。” “娘娘恕罪!” 春榴实在受不了了,她一跪,跪出声响来,整个人在武英柔脚下抖成筛糠。 第51章 审讯 武英柔连看都没有看看,也没问她什么,而是在榻上缓缓坐下,她接过沙棠递来的热茶,问:“你吃过桑葚么?” “没有、奴婢没有。” 春榴摇着头,像拨浪鼓似的,她只见过桑葚树,从未吃过桑葚果。那是多么珍贵的果子,她一个奴婢又怎敢垂涎。 武英柔笑了声:“本宫吃过。” “你也配么?” 她唇畔的笑意忽地戛然而止,她将茶杯摔在春榴身上,茶水飞溅,烫的春榴手臂通红,她“嘶”了一声,连喊叫声都不敢有,只有重重磕头,不停的磕着响头。 茶杯碎裂成片,春榴膝行着上前,双膝碾在碎片上,尖锐的刺破了衣裳料子,扎进了皮肤,春榴不敢喊痛,她甚至能感受到膝盖在流血,是那么的血淋淋、那么的残忍。 豆大的汗珠砸落在地上,春榴忽然急促道:“奴婢知错!” 第86章 她的声音既尖利又畏惧。 武英柔却是笑了,她漫不经心的拿帕子擦着指尖,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春榴,你急什么?本宫可是什么话都没说,你又知的什么错呢?” 春榴又趴下身子去,哆嗦个不停,她看着地上的茶水,她眼睛有些模糊,头有些发晕,看那滩茶水,像是在看一滩鲜血,她自己的血。 “是奴婢、是奴婢看见了,可是奴婢从来不敢这么做啊!奴婢只是叫金儿去太后跟前说一说,说一说娘娘与九公主关系太过亲密,并非说了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她怎么说的,让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奴婢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天打五雷轰!” 春榴举起手指头,她跪的直挺挺的,再次发誓,“奴婢若有半句虚言,老天现在就劈死我!” 武英柔看了看春榴,语气里还是听不出什么感情来,“不管你有没说什么话,但这个事,是从你嘴里说出去的。做了这么多年奴才,还不清楚吗?主子的事情,看见了也当没看见。至于你说的那个金儿,本宫现在就传人来问话。” 沙棠即刻会意,去御膳房将金儿带了来。 一路上金儿那颗心波澜不惊,她只是冷冷看着沙棠的背影,也没想到武英柔居然能查的如此之快,查到了春榴的头上去。春榴那个贱蹄子,连一句话都藏不住,不打就自招了。害的她也受了牵连,真是蠢钝如猪的东西。 来至寿安宫,进了福安斋,金儿看着地上的狼藉就知武英柔发了好大脾气,她干脆将计就计,没等武英柔开口问,就“扑通”一声跪下来,哭的伤心不已,声音哽咽的喊起来,“娘娘!奴婢不知啊!” “奴婢为她做牛做马,又怎会知道这样重要的消息,定是她这个贱人陷害于我啊!而且娘娘,她还在你每日的膳食里下毒!” 金儿指着春榴,那根手指头像把锋利的刀,剜在春榴的心脏。春榴难以置信的看住金儿,她眼圈通红,比血都要深,“你胡说!我怎么会在娘娘的膳食里下毒?我根本没有这么做过!一定是你!” “肯定是你!” “你在诬陷我!你诬陷我!” 春榴着急起来,唾沫横飞,她用劲狠狠推了一把金儿,整个人也抖得不成样子。这会子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金儿的这番话,这番置她于死地的话。 金儿一头磕在桌腿上,头上鼓起一个大包,她摸了摸,从地上拾起来,冲武英柔磕头说着:“娘娘,奴婢敢以性命担保!春榴这贱婢在您每日的膳食里下了毒,若您不信,可以试试毒。而且这毒一般试不出来,得请太医院的人过来一趟。” “可见,春榴这个贱婢心思有多么歹毒!” 武英柔抬了抬下巴,对沙棠说:“去请太医来。” 沙棠颔首,脚步匆匆的又去请了太医来。 当时武英柔被赵邝冷落、禁足与永寿宫的时候,身边的奴才宫女都走的差不多了,唯一留下来的就只有沙棠与知叶,那次永寿宫被人纵火,知叶因为喉咙中呛入太多烟雾,落下了终生咳疾,武英柔便送了知叶出宫修养,还吩咐沙棠给了一笔银子。如今武英柔身边唯一可信的人只有沙棠。其他的人,武英柔根本不信。事事亲力亲为才最保险。 沙棠还没迈过门槛,里头就传来春榴愤恨又怒火中烧的声音,“我何时下过毒?金儿,我平日待你不薄,是我给了你一口饭吃!你竟然如此待我?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遭天谴?”金儿冷冷一笑,捂着有些疼的脑袋,从指缝里去看春榴那张悔恨的脸,“你就不怕么?你这样谋害娘娘,你早该死八百回了!” 春榴又转头看住武英柔,把头磕下去,字字泣血道:“娘娘,奴婢绝对没有给您下药,奴婢做过的事奴婢会承认。可奴婢没有做过的事,奴婢绝对不会承认!就是将奴婢送去诏狱受尽酷刑,奴婢也绝对不会承认一个字!因为奴婢没有做就是没有做,更不会替某些人承担这些错处!” 春榴还是分得清楚谋害宫中娘娘,造谣传谣的定罪性的。她不可能那么傻,再过一年她就能出宫了,没有必要豁出性命去谋害皇贵太妃。至于这个金儿,这个死贱蹄子!竟然敢反咬自己一口! 倘若她活不了,她也要拉着这个贱蹄子一起陪葬! 金儿自是不会让春榴占去主要话语权,又语气尖锐的追了上来,“你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认了么?我是替你做事的,你现在还想将这些错都推到我身上来吗?师傅,你这颗心,未免也太歹毒了吧!” “请娘娘明鉴!” 金儿磕头,敛下眸中的恨意。 春榴也不罢休,继续说着是金儿诬陷她,请武英柔为她做主。没等春榴的话说完,金儿又请武英柔为她做主,听的武英柔耳边像是有无数只苍蝇在嗡嗡嗡的叫,极其的令人烦躁。 武英柔捏了捏耳坠,“真是狗咬狗啊。” 她从榻上起来,看着这两条疯狂撕咬的狗,不管是哪一个,都是张着血盘大口,露出獠牙,恨不得都将彼此吞到肚子里去,真是好大一出戏。她在宫中,已经许久没觉得这么热闹了。 武英柔的话落下一阵子,沙棠就快速带了太医来,太医行过礼,立即为武英柔把脉,太医神色微微变着,忙问:“娘娘可是近日来夜里失眠梦多?也没什么食欲?甚至还伴有心悸?” 第87章 听太医说的这些症状,武英柔确实有,她点头,眸中的寒意也更深了。 不用太医再多说,武英柔就知道了,确实是这个贱婢在她的膳食里下了毒。她还每日叫沙棠试过了,没什么异样,这些吃食,桑葚也吃了。其心可诛! 太医说:“娘娘稍安勿躁,幸好此毒还并未伤及脾胃,微臣这就回太医院配几副药来,娘娘您连着喝几日之后,症状便会有所好转。微臣再按照您的身体情况为您配药,将此毒彻底清出去。” 武英柔现在担心的是桑葚,她蹙紧眉头,心跳的分外慌乱,吩咐道:“你这会去慈宁宫,九公主也吃了本宫这里的膳食。” 太医忙点头,“是,娘娘,微臣这就去。” 话落,太医将武英柔脉上的帕子小心拿下来,整理好医箱,又说了声告退,这才脚步匆忙的离开。两位都尊贵的主子,倘若出了什么事,他脖子上这颗脑袋可是架不住的。 武英柔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叫人去请了言丙过来。 言丙的手段,她是知道的。 不管是春榴,还是这个叫做金儿的,既然敢做的出来,就要承受这样的因果代价。 武英柔冷冷扫过二人,窗外吹进来的风也多了几分冷意,她漠然道:“你们究竟是谁说的真话呢?本宫又能相信你们哪一个呢?” “这里,就是你们的刑房。” “是真是假,本宫相信,在酷刑之下,必然会有人松口。” 春榴额前沁出细密汗珠,为了自证清白,她重重磕头,“娘娘请放心,奴婢没做的事,就是没做!” “奴婢也不怕!” 金儿的骨头也硬,为了日后的计划,她目前还不能暴露自己,慈宁宫还等着她这边的消息呢,她就更不能有什么事了。至于春榴,那东厂的刑罚,估计春榴连几鞭子都挺不过去,她就更十拿九稳了。 “很好,那我们就看看,你们到底哪一个,说的是真话。说真话的人,本宫自会宽宏大量的放过。可若是谁撒了谎,直着进来的,横着出去。” 约莫半刻左右,言丙亲自过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个面容白皙的太监,那太监手里拎着两个箱子,搁在地上沉甸甸的,里头的东西咣当作响。不用想都知道是从东厂拿出来的随身刑具。 言丙恭敬问候,目光放在春榴与金儿身上,他拱了拱手,又问:“就这两个贱奴?” 武英柔颔首:“有劳言秉笔了。” 言丙眸子森冷,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闻风丧胆,“微臣定会好好伺候的,娘娘只管看着就是了。那鲜血的颜色,很漂亮的。” 他又拱拱手,叫那太监把箱子打开,里头的各种刑具一览无余。没什么大件的,都是较小的,一根针都能刺心,别说是其他的东西了。 言丙捏住春榴的下巴,瞧模样倒是个可人的,可做出来的人不像人干的。他指腹用力,笑了起来,笑的那么骇人,“这张嘴这么能说?就先尝尝戒尺的滋味吧。让你们以此为戒。” 他松开手,脸色冰冷,吩咐道:“好生打着问。别把脸打花喽。” 沙棠端来一杯热茶,言丙接过,掀开了茶盖,茶叶的香浓了些。 那太监从箱子里取出一根戒尺,走到春榴面前,扬起胳膊一戒尺下去,“啪”的一声响,打的春榴脸上的肌肉都在颤动,震的春榴半只耳朵都聋了,嘴角很快就流出血来。在一旁的金儿,一双眼珠子转来转去,看的心里发慌。 言丙搁下茶杯,温声说:“哎呀,慢点打,咱们慢慢问。” 第52章 匕首 那太监微微点头,手上却是更重了,春榴被打的双颊红肿,嘴上的血都快凝固了,可她愣是一句求饶都没有。 金儿还没反应过来,戒尺就落在了她的嘴上,那种感觉又痛又冷,戒尺没有任何温度,那个拿着戒尺的阉人更是冷心冷情。 饶是如此,金儿也没求饶。 春榴更是,她从头至尾,都是那句话,她做过的事情会承认,没做过的事情不会承认。哪怕是死在这里,她都不会承认。 一顿戒尺打完,两个人的嘴巴都烂的不成样子,两个人也都没松口。 言丙见过骨头硬的人多了去了,这两个婢女,不足挂齿,只是她们二人的坚韧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喝了口茶,他吩咐,“继续。” 那太监又弯腰从箱中取出一套针来,那银针根根如细发,十分尖锐,这针尖刺进指甲盖里,那滋味,叫一个痛彻心扉。不少人都受不了,别说是在宫里头当大宫女的人了。 太监看着金儿说:“你先来吧。” 满头大汗的金儿咽着唾沫,看着那根银针,那针尖是那样细,若是刺进她的指甲盖里,她这双手日后还要怎么用? 她来宫里头是办事的,而不是送命的。武英柔竟然动真格的,她也没想过春榴的骨头那么硬。再这样耗下去,估计这里的十八般刑具都得用在她们身上。到时候也成了个半死不活。 金儿低着眸,注意到言丙腰上的刀,目标太远,也不好拿,谁知道这个言丙功夫如何,是不是在她之上。她又将眼神放在刑具箱中的匕首上,离她很近,伸手可拿。 眼看针尖就快要刺破皮肤,穿进肉里头,金儿突然挣脱,动作极为快速的拿起匕首,一刀捅在那太监的后背,刀子再抽出来时,已变成了红色,她本想也要了武英柔的命,可言丙的刀已经砍了下来。 第88章 金儿招架不住,被砍的连连退后。 言丙一刀劈下去,盯住金儿,冷冷质问:“你是什么人?敢在宫中行凶?” 金儿拿匕首尽力拦着,那刀震的她手臂都在颤,她双眸发着寒光,只觉言丙刀法狠辣,她根本拦不住,再这样耗下去,只会被捉,她得赶紧逃出宫去! “那你得听好了,姑奶奶我来自江湖!就是来取你们这些狗东西的脑袋!” 撂下这句狠话,金儿收了匕首,从袖中掏出一包粉末,洒了全殿,在一阵烟雾中,金儿似狡猾鱼儿脱了身。 言丙即刻传令下去,拦住金儿,就是搜遍整个紫禁城,都要把人给找出来! 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赵祯也知晓了。 范照玉去回了皇帝,言丙留在寿安宫,他皱眉,与武英柔说:“真是鱼目混珠,什么东西都能混进宫来。他们的目的,很有可能是殿下。” 言丙攥紧拳头,狠狠砸在桌上,“让她给逃了!” 武英柔再也坐不住了,她看住言丙问:“她们要杀的人是桑葚?” “她、她在慈宁宫有接应的人,她说是她相好的……”春榴肿胀的嘴含糊不清的说着,突然咳出一团血来。 春榴怎么都不会想到,唯唯诺诺的金儿居然会是江湖中人,还想行刺九公主,还敢给九公主下毒,真真是心思缜密的毒蛇! “慈宁宫?她很有可能有危险!” 春榴点头,无力的倒在了地上。她害谁都不会害桑葚的。 言丙说:“看来得去趟慈宁宫了。” 武英柔看向言丙,眉间满是担忧,“本宫一起去。” 她不止是要见桑葚,她还要见太后。这一切她都要与太后清楚明白的说。 言丙微微颔首。 宫里发生这样大的事情,苗兴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也匆匆进了宫,他先去乾清宫看过了皇帝,这才来了慈宁宫,他没有去见太后,而是来见了桑葚。 大佛堂的门总是一开一关,一关一开,来的都是不同的人。 今日,又会是谁呢? 桑葚不知道,她连看都没有去看。无非又是来劝解她的,太后可真真是为她的驸马费尽了心思。 门扉关上,苗兴轻唤,“永乐。” “表哥?” 看到来的人是苗兴后,桑葚才从拜垫上起来,马面裙拂过垫子,她又唤了声表哥。 苗兴点着头,握住桑葚的指尖,他觉得桑葚的指尖是那样冰冷,再去看桑葚清瘦的脸,他心里头就越发不好受了,他叹息着说:“如若你没有这层身份,或许会过的开心快乐,可一旦有了公主这层身份,就代表有了一层枷锁。这层身份会困住你一辈子。何不先低头求饶呢?” “我不会向任何人妥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当初我若是不将你的身份告知太后,我心里也会有愧疚。毕竟她找了你这么些年,我也为人父亲,深知这种痛楚。可是,我今日却是害了你。” 摇了摇头,苗兴在有一瞬间,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他明知道宫里头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还要把永乐一把推进来。他真想把曹济周的尸骨挖出来看一看,他为什么当初要把信交给自己!这份责任,实在太重大了。 桑葚只是说:“你没有害了我,你只是在为我负责。” “可恨的曹济周!天杀的,他怎么就死那么早?” 提到义父时,桑葚的眼眸黯淡了几分。 苗兴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曹济周那老贼多么的圆滑,在宫中为人处事的好,不少人巴结,更有不少人想认曹济周当干爹,起码在宫中他没有敌人,更没与谁红过脸。怎么就突然死了呢?不过也四十左右的人。苗兴越想越觉得奇怪。他好像记得,静太妃跟前的一个宫女与曹济周是相好,曹济周死了,那个宫女也音信全无了。 那封信又是谁送来的?曹济周既然已经死了,信从何来?如今想来,实在疑点重重。 “不知。”桑葚摇摇头。 她来的时候,曹济周就只有一把骨灰了,根本没有见过曹济周的人影。 “你不知道?” 桑葚“嗯”了声。 “他的骨灰在哪里?” “在京郊的一处山林中,我把义父葬在了那。” “老子要把他挖出来问问!” 苗兴气的不行,他说着就要去,被桑葚拽住了胳膊,“义父已经作古,您这是何必呢?他做的一切都没有错。是他抚养了我长大,若不是他,我也活不到今天。” 苗兴对这件事固执了起来,他沉声:“此事蹊跷,我越想越不对劲。我必须弄清楚才行。” 他也没给桑葚说话的机会,又关切的问:“今日太医是不是来过了?你身子可有大碍?那下毒的人跑了,是江湖中人,这次混进宫来,就是想杀了你。” 桑葚的眼眸淡淡,只是说:“我没什么事,只求娘娘平安无事。” “唉!你还在想着她,太后是真的在为你挑驸马,我去乾清宫的时候,皇帝也说了此事。不过你放心,你哥哥是向着你的。” 桑葚已经对驸马这二字没有了情绪,她看着苗兴,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你养好身体,早晚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第89章 苗兴又说了些体己的话,看着桑葚那是真的心疼,算起来还是他一手教育大的孩子。如今桑葚被困于此地,他怎么能不心疼。 又沉沉叹了口气,苗兴安抚了桑葚一阵子,这才从大佛堂离开。他来到慈宁宫的正殿,还没开口,就听见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人也格外多。 他朝门口看去,来的人是范照玉,范照玉身后还有言丙与武英柔,跟了几个奴才,面色凝重,眼神冷冷。 太后看着那么多的人,尤其是看到武英柔,她曾经有多么欣赏,如今就有多么厌恶,她嗤笑了声,说:“这么多人来慈宁宫做什么?是想把慈宁宫搅得天翻地覆吗?还是你们都是来为她求情的?哀家说了,谁求情都没有用,就算是皇帝来了,哀家还是一样的话。” 武英柔从苗兴身旁走了过去,她站在太后面前,看着太后的眼睛,字字珠玑,“太后难道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害死么?” 太后大怒,拍了下桌子,斥责道:“你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何居心?” 武英柔没去看太后,冷声道:“把春榴带上来。” 被浇了一盆冷水的春榴,这会已经醒了,而且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她冲太后磕了个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个清清楚楚,太后一听,握紧佛珠,立刻命令着:“苗兴,范照玉,你们带人去搜!就是把慈宁宫翻过来,都要找出那个人!哀家的永乐不能有事,哀家现在就去大佛堂接永乐!” 大佛堂。 门再一次被推开,小太监压低乌纱,来到桑葚身后,弯着腰询问:“殿下怎么不用膳?” 他已知金儿暴露,被迫逃出了宫去的事,估计找到他也只是时间问题。他必须完成姑娘交代的任务,即便是死,他也要对得起姑娘。看着桑葚,小太监袖中藏好了匕首,他的眼神逐渐冰冷。 “不必。” “这样好的日子,殿下怎么不好好享受呢?” 他问着,越来越靠近桑葚,匕首尖锐的锋芒有了光泽,“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会有烦心事么?不过殿下不用担心,死了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桑葚还在手抄佛经,她手上的笔没有停下,只是问:“你是什么人?” 他没有回答,咬紧牙关用尽力气,像条阴暗爬行的毒蛇,将把冰冷的匕首从桑葚的后背刺了进去。 第53章 鲜红 “是何滋味?这种被刺痛的滋味如何?” “你贵为东厂提督的时候,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可曾想过那些人如何?你知道他们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朋友,又有多么难过么?!你倒好了,你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将之前的一切划清界限。你以为,你成了公主就能掩盖你曾经做过的恶行么?!” “就算你成了一把灰,你做下的那些事都是要偿还的!你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杀了你,这是天经地义的!” 小太监的神色狰狞,语气也激动起来,握着刀柄的手更用劲了,他恨不得将桑葚捅成马蜂窝!就算是捅成马蜂窝,都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在这一刻,桑葚觉得自己的血液是热的、是滚烫的,她是可以制伏他的,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在听完这些话之后。她不是什么好人,她是恶人,倒也谈不上十恶不赦。可身在这里,诸事由不得她自己。 如果她不往上爬,她就会被人踩在脚下,甚至被人踩死。她曾经认为皇宫就是一个偌大的公司,她觉得只要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就能得到想要的。所以她拼了命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坐上了那个位子,却也早就失了本心。 她其实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 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你怎么不说话?是想当缩头乌龟么?” “你父亲是谁?”桑葚问他,感觉血肉都绞在一起,疼的厉害。她觉得自己的衣裳有些湿了,估计是血吧。 “你少管闲事!我父亲是谁,与你无关!你也不配知道我父亲的名字!你只要知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替我父亲报仇!”他抽出刀来,又捅了桑葚一刀,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小太监立马慌了,乌纱下的冷汗滚落,他看着窗户,准备随时跳窗逃走。握着刀柄的手却迟迟松不开。 他被吓呆了。 金儿是只老狐狸,他自然不能与金儿比,脑子虽然在动,但身体却没做出任何反应。 桑葚见他不动,提醒了句:“愣着做什么?还不离开?等着被抓?” 小太监这才反应过来,他着急忙慌的松开手,从大佛堂的窗户爬了出去,乌纱帽掉在窗旁,他一路狂奔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越跑的快心就跳的越快。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觉得皇宫是这么遥远,他怎么都跑不出去。可是他要跑!他不能被抓! 桑葚自己抽出了匕首,她看着匕首上的血珠,那竟然是她自己的血。那般鲜红。 她就那么握着,眼前也有些发昏。 在门扇被打开的那束光里,桑葚终究没能看到来人是谁,她因失血昏倒在拜垫上,身体里流出的血浸透了本子上的佛经,染红了每一个字。 “永乐!” 太后尖叫出声,睁大了眼珠子,泪刷刷落下。 武英柔什么话都没说,疾步上前,将桑葚拦腰抱起,她是第一次这样抱着桑葚,她觉得她如此之轻,心也就揪的越发厉害。 第90章 范照玉急忙吩咐太监,“快传太医!” 武英柔脚下快速,将人抱到了殿中,苗兴没有过来,而是与言丙留在了大佛堂,他看着那扇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的窗户,走了过去,一顶太监乌纱帽落在地上,“人还没跑远,立刻去追。立马封锁宫门,谁都不许出去,更不许人进来!” 言丙颔首,立马吩咐了下去,他自己去宫门口守株待兔。 苗兴走到拜垫旁,他看着拜垫上还未干的血迹,知道人没跑远,又吩咐锦衣卫,“人没跑远,追!” “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 言丙踹了旁边的椅子一脚,握了握拳。 杀人杀到这里来了,那贱婢都还没捉到,如今又多了一个贱奴才,这宫中真真是蛇虫鼠蚁的在作祟。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他要一个一个的揪出来!今日敢行刺公主贵妃,明日就会是太后皇帝。 言丙的眸色愈发的冷了。 苗兴看着那滩血,唯有心疼。 如果他再多待一阵,多注意注意大佛堂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他应该多派几个人来保护的! 他太懊悔了! 让永乐受这样的罪! 是他这个做表哥的办事不当! 太医来的及时,忙为桑葚止住了血,将伤口敷药包扎,又开了几副加以愈合的中药。 武英柔一直守在榻边,她看着昏迷的人,眼圈通红通红,可是在太后面前她还是忍下了。她不想在太后的面前掉眼泪。 太后哭了又哭,差点哭瞎了一双眼睛。 她是后悔的。 作为一个母亲,她也是失败的。 “哀家不管你们了,只要哀家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哀家就没有什么心愿了。”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她不想再去失去一个女儿啊!如果她没有将永乐关在大佛堂,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如果她当时同意,什么事都不会有。 她擦去眼泪,那方帕子都湿透了,被她的泪水。 武英柔什么话都没说,眼里只有桑葚的安危。 太后又怎么看不出来,武英柔是多么的在乎她的永乐。甚至还要比她这个母亲要更在乎。 所以,她还有什么权利去干涉呢?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呢? 浮生若梦,又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 在一个绵绵长夜,桑葚睁开了眼,她先看到的是头顶的床帐,可她最先感受到的是娘娘的气息。 她侧头去看,娘娘趴在榻边,睡的也不怎么踏实,整个人好似清瘦了许多。 桑葚伸出手,看着娘娘那样憔悴的脸,她轻轻抚摸,她觉得自己的指尖太冷。刚想收回手,却被娘娘握住了,娘娘的力气大了好些,将她的手紧紧握着。武英柔的双眸中一片水雾,几乎哽咽到讲不出来话。 桑葚笑了起来,她看着武英柔,摇摇头说:“我没事。” 虽然伤口还是有些疼,但没有被刺的时候那么疼了,还有些痒痒的,估计是伤口在慢慢愈合。 疤痕始终会愈合的。 可是娘娘只有一个。 桑葚擦去武英柔眼角的泪水,她记起了在宝华寺的那一回,她是吻去了娘娘的泪。那一天,她是真的太心疼娘娘,也想要吻上去。因为她爱娘娘。她觉得自己唐突,但是她不后悔。万一只有那么一次呢?万一,娘娘讨厌她呢?万一,她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爱是自私的,更是勇敢的,在有些时候也是胆小怯懦的。她爱娘娘,她的内心不管多么自私,心里只有武英柔。 泪又落下来,武英柔的鼻子酸涩的紧,她有些生气的问:“你怎么不还手?为什么不杀了他?你明明可以不受伤的……你知道看见你的血,我有多么心疼么?!我太害怕失去了你了!” 她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伏在被子上放肆的哭了起来,桑葚听着,轻轻拍着武英柔的后背,她的眼泪也就那么落了。 泪落在手背,桑葚哑声说着:“我更害怕失去娘娘。我知道我不会有事,我也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所以我没有还手,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在东厂的时候,她杀了不少人。手上沾满的鲜血数都数不过来,她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的父亲,也不知道谁是谁的恩人,更不清楚他们他们家中有几口人。她自己种下的恶果总是要还的。 武英柔抬起头,她看着桑葚也掉眼泪,她心中如蚂蚁啃咬,她摇摇头,说:“后患无穷。”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不要再回头去看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倘若你不那么做,你又怎么活的下去?你又该怎么向赵邝交差?我们万不得已。”她从杌子上起身来,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儿。可她自己又落了泪。 许久了,桑葚点了点头。 听到动静的太后着急赶来,“永乐!永乐你醒了!” 太后眼底的乌青分外明显,她也没有怎么合眼,一闭上眼全是永乐,睁开眼还是永乐。 现在看到永乐醒过来,她紧张的心才微微松了松。 太后捏着佛珠,双手合十,拜了拜说:“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的永乐好好的。” 烛火明亮,知道桑葚醒了过来,赵桢与邵云环匆匆更夜,从翊坤宫赶了过来,二人来的风尘仆仆,赵桢的发丝被风儿吹的炸起,他看着桑葚,温柔唤着:“永乐。你醒了,可有什么想吃的?伤口还疼不疼了?” 第91章 邵云环也关切问着,只要桑葚想吃什么,哪怕她亲自下厨都可以。 “我无事。” 桑葚被许多人的温暖爱意包裹着,她的眼中有了笑意来。 这一刻,起码她能感受到冰冷皇权中的温暖。 赵桢看住武英柔,紧紧皱着眉,真诚的感谢道:“辛苦你了。” “我应该做的。” 赵桢点点头,又看向太后,他今日想把事情说明白,正要开口,就被太后打断,“皇帝也在这,皇后也在,哀家就说了吧。桢儿。” 太后唤着,目光柔了些许。 赵桢颔首,“儿子在这里。” 太后深思熟虑了许多个日夜,也在许多个日夜里无法安眠,她深知自己对这个女儿的愧疚,也深知她这一路走来多么的不容易。她只是想为她铺好路,让她嫁作人妇,有一双儿女,享天伦之乐。在她死之后,她也不会再担心了。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想错了。 她的一意孤行,让永乐与她离了心。 她不想再错下去了。 太后沉沉叹息,看看桑葚,又看看武英柔,最后忍着心底的痛说了话,“让她们出宫吧。” 第54章 挖坟 赵祯怔了怔,看住太后,看着他的母亲,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太后居然会松这个口。 邵云环差点喜极而泣。 她先前来找太后说过此事,但太后的态度很是坚决,谁来求情都没有用。哪怕是皇帝。可今时,太后竟然这般说了,她也知道,太后是经过怎样的一番挣扎,才愿意放开手。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如今又要离她而去,太后心中自是痛苦的。 桑葚抬起眸,看着太后的眼睛,那双眼睛饱经沧桑,也为她流了太多眼泪。 “谢谢您。” 桑葚发自内心,也将武英柔的手握得更紧。 “好孩子,去过自己的生活吧。你若是想来看看哀家,随时都可以回来。”太后放手了,也彻底放下了。 她自己被困在这深宫多年,尝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心里是不愿桑葚再被卷入这其中,她一辈子就这样了。已经这样了。可是她的女儿,不该被束缚在这之下。她们能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像只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的活着。她们可以看到新枝的嫩绿模样,也可以看到花儿绽放的时节,新绿花红,该是多么美丽的景色啊。 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离她很遥远,可是离她们却很近。 “去吧,孩子。”太后笑起来,泪却是落了。她没有太过煽情的话,她只是摸了摸桑葚的脸,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流动,也能感受到永乐的心。 桑葚闭了闭眼睛,泪水染透了睫毛。 雨声淅沥,落了一地湿意,有被风吹落的花瓣,铺了层浅红。 慈宁宫正殿前的台阶上潮湿的紧,几双皂靴脚步匆忙,踏着雨水进来殿中。窝在高几上的元宵睁了睁眼,又继续睡了。顺贵又被调了回来,在高几旁站着,怀中还抱有几个猫崽子,全是清一色的白,元宵今年又下了一窝崽子,都一模一样,简直是和元宵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桑葚如今好多了,武英柔扶着她在放有软垫的椅子上坐下,披了件氅衣,又吩咐奴才去关了窗。 春榴被上来的时候,脸上的红肿并未消退,整个人看着奄奄一息,脸色煞白煞白,像是被折磨的久了。 她不敢抬头去看桑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跪在地上,春榴觉得骨头冰冷。 言丙看了一眼春榴,又看向桑葚,恭声问:“微臣见过殿下,这个贱婢殿下想如何处置?” 桑葚看了看春榴,到底是一起在永寿宫当过差的人,她也知道春榴本性不坏,再加上春榴已经被惩罚过了。言丙的手段,她是清楚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春榴明年就能出宫了。她罪不至死。 她抿抿干裂的唇,说:“让春榴出宫去吧,在永寿宫时,她曾待我很好。今日之事,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言丙说:“既然九公主都这么说了,你就出宫去吧。” “你记着,这条命是殿下给你的。” 他字里行间的森冷寒意,更像是一种威胁,威胁春榴出宫之后好好的做人,别再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奴婢多谢殿下!” 春榴冲着桑葚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 泪在眼眶打转,砸落在地上,春榴吸吸鼻子,她心中是感激桑葚的。若换了别人,她这条命根本保不住。 她是知道的,她什么都是清楚的。 十二岁进宫,现在也二十四了,十二年了,她深知自己这一回是活不下来的。可桑葚饶了她,还让她出了宫。这样的恩情,她无以为报,她所能做的就是日日为桑葚祈福。许愿她长命百岁,平安健康。 春榴磕头的姿势持续了许久,等她再次抬起头时,哭红了双眼,她颤声说着:“奴婢谢过殿下、谢过娘娘的不杀之恩……” 武英柔什么话都没说,看着春榴的眼神只有冷意。 此事皆因春榴而起,虽然她不是幕后主使,倘若她没有动歪心思,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言丙瞥了眼春榴,吩咐道:“带她下去。带那个刺客上来。” 番子颔首,又将跪在殿外多时的刺客押了进来,他身上是重重枷锁,吼破了嗓子,“放开我,放开我!” 第92章 “你们这些狗阉人,都不得好死!” “你们都不得好死!” 刺杀桑葚的太监挣扎着,他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去。前脚有金儿的事情,宫门里里外外都派人仔细盯着了,金儿是钻了空子,才得以逃出生天。他跑到宫门,无疑是自投罗网。很快就被抓住了。 人被言丙一脚踹倒在桑葚跟前,瞧模样也挨了不少打,一张脸被折磨的像花猫一般,那一道道伤痕,真像是被尖利的猫爪子抓出来的。 “殿下,人带来了,尝了尝猫刑,还是不怎么乖巧。殿下若有什么话尽管问,反正他迟早是要死的。但是在死之前,或许还能有利用的价值。” 言丙才是个不给佛面不给僧面的人,任何人在他手里,都没有谈条件的余地。范照玉或许还会说说软话,扮个红脸,言丙就不会。 那太监死死的盯着桑葚,喊叫起来,“早知道我就该多捅你几刀的!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像疯了般,什么话都从嘴里往出来冒,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可以杀了她!他恨自己的犹豫懦弱! 看着那个不知姓名的太监,桑葚的眼睛里没有温度,她给了他机会,但是他没有逃出去。她看着他,只是冷淡的说:“既然你如此痛恨东厂,那便去东厂做事吧。比起痛快的死去,当一个杀人的刽子手不是更好么?没有人告诉过你,我是睚眦必报的人么?” “佛口蛇心!狠辣无情!” “我宁愿去死!也不会去东厂那个地方!” 他欲一头撞死,却被钳制的死死的,连动也动不了。言丙怕他咬舌自尽,又在他嘴里塞了一团帕子,让他只能发出呜哇声,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桑葚坐的直了些,对言丙说:“拦着他,好好看着他,让他不要死了。” 言丙冷冷一笑,又在那太监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殿下请放心,等他到了东厂,一定会有专人好好的调教。嘴再利的人,去了那,都乖的跟只猫似的。微臣倒是要看看,他的嘴究竟有多硬。” 桑葚点点头,“劳烦言秉笔了。” “小事一桩。殿下尽管放心。” 言丙又笑起来,桑葚这个法子,着实比杀了他要折磨的多。这样的人都能净身入宫做刺客,想来在东厂做事应该也能得心应手。毕竟付出了这么大的努力,东厂需要的就是这样不惜一切代价的人才。 人被带了出去,言丙关心了几句,也就去做事了。 殿中瞬间寂静下来。 顺贵将元宵这一窝的小猫儿抱到桑葚面前,笑眯眯的说:“殿下,您摸摸,它可乖了。每天光是睡觉,吃完就休息了。是元宵下过这两窝里头,最乖的一只。” 他是想哄桑葚开心的,也知道桑葚喜欢猫儿,人有时候,看到这些毛绒绒的东西,会不自觉的想蹭一蹭,爱不释手的。 桑葚接来怀中,小猫儿真的很乖,喵了一声,就在她的怀中睡着了。 武英柔便说:“让我想起了巴特er小时候的模样,也是这样子的,小小的一团。不过巴特er很调皮,如今长大了些,两个人都按不住。” 她又说:“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就出宫去。” 桑葚颔首:“嗯,带着巴特er一起离开。” 武英柔含笑。 顺贵拍起马屁来,但也是真心实意,“殿下大富大贵!未来之路一定光明灿烂!” “你呀。”桑葚笑起来,想起她与顺贵的初见,那时的顺贵个子不高,长的清秀,一口一个干爹的叫他,声音脆生生的,稚嫩极了。如今,顺贵也长大了。岁月果然不会绕过每一个人。 包括她。 过了会,太监来禀,豫嫔与阿单玉来了。 豫嫔脚步如飞,看到桑葚那张白透的脸,不由蹙起眉头问:“可好些了?” “比前几日好多了。” “辛苦你们来看我。” “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 当初得知此事,豫嫔可是担心坏了,与阿单玉经常过来瞧桑葚。看到桑葚还昏迷的样子,豫嫔就捏着帕子哭。她真担心桑葚长眠不醒。 武英柔看着豫嫔吞声饮泣的模样,到底还是不忍心,说:“让你们担心了。” …… 马蹄阵阵,卷起地上的沙石,迎面的冷风割来,将两只耳朵吹的泛红。 两匹马在官道上飞速而过,在明月下分外清晰。 “吁!”苗兴勒住缰绳,取下脸上的挡风面具,看着那一座荒凉的孤坟,上面的墓碑上刻着曹济周的名字。 他下了马来,与沈峰去挖了曹济周的坟,因为刚下过雨的原因,泥土潮湿,不好挖,两人挖了好半天,才看到骨灰盒。苗兴没有犹豫,连手上的泥都没有擦去,就打开了骨灰盒,沈峰拿火把照耀着,苗兴怎么看都不对劲,他皱着眉,胆大的尝了口,竟是面粉的味道。他一脚踢翻了骨灰盒,“奶奶的!竟然敢这样骗人,姓曹的估计他娘的就没死!” 第55章 暴雨 苗兴怒意正盛,将那假的骨灰盒都劈成了两半,墓碑都毁了,沈峰在一旁瞧着,皱紧了眉头,他将苗兴拦住,不解的问:“他为什么要制造出一场假死呢?他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呸”了声,苗兴收了刀,目露寒光,“谁晓得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扮这场假死出宫,如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快活呢。只是可怜了永乐,为他伤心了那么久。” 第93章 “这个该死的!” 苗兴握紧了拳头,似乎有雨滴打落在手上,冰冰凉凉的。 沈峰抱拳说:“我这就发动人手去找曹济周,就是把天翻过来,也要找出来。” 苗兴鹰一般的眼神盯着沈峰,道:“掘地三尺都要把人给挖出来!不过,要秘密的去找,不得走漏半点风声。我倒是要问问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那封信的意义又是什么。” 沈峰颔首,眼神坚定。 他也好奇怀疑,好端端的曹济周为什么要假死? 雨似乎是来了,山林中淅淅沥沥,冷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卷起地上的土腥气。 苗兴戴上防风面具,上了马,攥住缰绳对沈峰说:“先回去再说。” 沈峰点头,也快速上了马,两匹马一前一后,在狂风暴雨中疾驰而行。夜空中电闪雷鸣,打湿面具上的图案,马蹄踩在雨水中,溅起水花,两匹马又从官道上回去了。 暴雨持续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似乎有停的迹象,但是阴雨绵绵,持续个不停。 苗兴穿戴整齐的进了宫,他手上的护臂落了雨,衣袍上也沾染了几滴,一身潮气的进来,瞧见桑葚,他的眉间多了几分心事。 关于曹济周的这个事,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早晚都是要说的,他也不想瞒着永乐。瞒的越久,事情就越没办法说清楚。所以他挑了个下午的时间就过来了。 苗兴眼神担忧,问着:“可好些了?” 桑葚的脸色好转不少,就是看着还是瘦了许多,她回答说:“已经好多了,太医说伤口愈合的很快,幸事是疤痕很轻。” 苗兴点点头,又问桑葚吃了没,又看看武英柔,问武英柔休息的如何。说来说去,就是没说到正题上。其实苗兴自个儿也在考虑,到底该不该说这个事情。 叹了口气,苗兴撩起袍子在杌子上坐下,坐了一会他又站了起来,他实在是坐不住。 “永乐,有件事情我得同你说。你要有心理准备。” “表哥请讲。” 已经没有什么事是桑葚接受不了的了。 苗兴在脑子里打好了草稿,诚实的说:“你的义父,曹济周,他是假死。他根本就没有死。我挖了他的坟,里面根本不是什么骨灰,而是面粉。” 听到这个消息,桑葚的情绪还是激动了起来,她因动作太大,牵扯了伤口,她低低“嘶”了声,忍着隐隐的痛问:“义父没死?” 苗兴颔首:“是的,他没有死,千真万确。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假死,为什么要演这出戏,意义在哪里?这都令人费解。只有找到他,一切才能水落石出。” 桑葚看了看苗兴,又看向武英柔,她也不明白,也不清楚是为何。说实话,她也想见见这位义父。 自从她来到这,曹济周就已经死了,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是知道曹继周对她的好。更清楚曹济周是真的把她自己的女儿疼爱。可是后来的事情,她是完全没有印象。只知道曹济周去世了,只留下一个骨灰盒。她日日祭拜,心中自然是伤心的。 可今天听苗兴这么一说,她的心情好像好了许多。 起码在这世上,曹济周还活着,对她好的人还活着。抚养她长大的义父还活着。 “现在可有线索了?” 苗兴摇了摇头,说:“暂无线索,不过锦衣卫已经去找了,东厂那边也派了人手去寻。就算曹济周藏在天涯海角,也都要把他给找出来。” 桑葚“嗯”了声,又问:“在宫中行凶的那个金儿找到了么?” “目前已经确切的找到了那个金儿藏身的地点,但此人谨慎小心,总是神龙不见尾,捉起来有点困难。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不见了。不过永乐你放心,我肯定会在你们出宫前,扫除这些障碍。让你们无忧。” “劳烦表哥了。” 桑葚担心的就是那个金儿,还有言丙所说的冷刀,他们的目标是她,不会放过她。目前在宫中也并不安全,虽然范照玉已经带人搜过宫了,将可疑的人都捉去了东厂审讯。但是难保会有漏网之鱼。出了宫也不会是安全的。江湖中人,分散各地,有的人对她这张脸熟悉的人,有的人虽然陌生,但想要她性命的人也不在少数。真真是危机四伏。 武英柔知道桑葚在担心什么,她握住桑葚的手,柔声说:“别担心那么多了,不管任何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什么都会迎刃而解的。” 苗兴也点点头,“娘娘说的极是。什么事总会有应对的法子。你如今身在病中,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养病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曹济周,第一时间有消息,我就会来告诉你。” “嗯,辛苦表哥了。” “哪里有什么辛苦不辛苦,我们得把事情弄明白了。”他看了看桑葚,眼底慈爱,“我先找趟范照玉,你好好的休息。” “嗯,表哥慢走。” 苗兴风尘仆仆的离开,顺贵将门关上,他脚步轻慢的走了过来,也皱着眉头。 曹公公竟然没死。 曹公公也是他的大恩人,听到这个消息,顺贵心里头是开心的。他还没有当面好好的谢谢曹公公。倘若日后能见着曹公公,他肯定要给曹公公磕个大响头的。 桑葚微微叹息,“何处才是我们的容身之地呢?” 第94章 一步错步步错。 可是她不后悔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何处都会是我们的容身之地。只要我们在一起。” “娘娘说的极是。”顺贵弯低了腰,看着桑葚说:“殿下,您能带着奴才一起走么?奴才想伺候殿下跟娘娘。” 顺贵眼神真诚,这也是他一早就在心里做好的决定。可迟迟没有说出口。今日借此机会,他总算说出了口,就算被拒绝也没关系。他继续留在宫里头,等到了出宫的年龄,他还是会第一时间去找殿下。 这样的恩情,他无以为报,就算是做牛做马,他也在所不惜。 桑葚看着顺贵,点头应了。 其实将顺贵留在宫中,她也是不放心的。毕竟顺贵曾是与她最亲近的人,万一有什么事,可能会牵连到顺贵,保不准会遭遇什么不测。可是留在她身边,她起码还能保护顺贵。尽管她的武艺没有多么高超,但好歹也有点功夫。 至于范照玉与言丙,她就更不操心了。 这两个人,都是从死人堆里拼出来的,功夫都在她之上。就算遇到什么事,也不会有大事情发生。 “奴才叩谢殿下!叩谢娘娘!” 顺贵跪在地上,磕出了响声来,那眼泪一颗一颗的落,哭的伤心又高兴。 武英柔将人扶了起来,“快起来吧,你到底曾经还唤她一声干爹呢。算是半个儿子。同我们一起出宫,没什么谢的。” 顺贵吸吸通红的鼻子,拿胳膊擦了擦泪,点着头说:“奴才一定会好好孝敬殿下与娘娘的,只要殿下与娘娘不赶我走,奴才怎么都不走!打都打不走!” 桑葚笑起来,“你呀,快起来吧,地上凉。” “嗯。” 顺贵一边擦泪,一边从地上起来。 他刚站直了身子,窗户就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门扇也嘎吱起来,摔打着,外头响起雷,天空中的闪电仿佛要穿透紫禁城。瓢泼大雨又落了下来,哗啦啦的像是天被挖了窟窿,暴雨接踵而至。 这是京城这么些年来最大的一场降雨,赵桢前些时日就发现这雨不对劲,便早早叫人加高河堤,又拨了些银子吩咐下去,在容易有水患的地方修补、建筑,以防万一河水漫过河堤,造成水灾、时疫,还有损失。 赵桢的决定很明智,这一吩咐下去,当地官员就立即去办了。 连下这么几场大雨,京城也没什么大事。 因着暴雨的原因,路上连行人都没有,有的商铺关了门,台阶上的雨水都扫不及时,一双长靴踏在水洼中,她戴着一顶斗笠,披着蓑衣,落下的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滑落,她压低帽檐,转身进了一个小巷子,甩掉了后面的尾巴,她又从另一个门中出来,往一户看似富贵的人家去了。 敲开门,她从门缝中轻盈的挤进去,当门关上的那一刻,她露出的凶狠的目光。 进到屋中,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她脱下湿透的蓑衣,摘下斗笠,金儿那张脸越来越清晰。 “师傅,安同死了。什么线索都没能带出来。现在我们必须派个人再进宫去,杀掉那三个臭阉人!”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端起茶杯,他长的虎背熊腰,看着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个习武之人。瞧着都不好招惹。胳膊都要比别人的粗一倍,他瞥了眼金儿,声音淡淡,“言丙最近在京城露面不少,先杀了他。再去做掉那两个阉人。你身后的尾巴可甩掉了?” 金儿回答:“已经甩掉了师傅。” 房檐上的探子像猫儿似的,听着两人的谈话,一动不敢动,从脸上滑落的已经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了。 第56章 焚烧 两人的谈话皆被房顶上的探子听了去,雨声太大盖过了离开的脚步声。 金儿跪在地上,抱了抱拳,朗声道:“师傅尽管放心,我必要他性命!他们杀了那么多我们多人,实在该死!” 被金儿称为师傅的人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冷刀”,他咳嗽了两声,觉得膝盖有些发凉,喝了口热茶说:“可你上回与他交手,不是被打的节节败退么?你这一回可有什么信心?” 金儿咬着牙,目露凶光,狠声道:“他在明,我在暗。就是放支冷箭都能要他的命!” 一想到当时在宫里没能杀了那二人,金儿就追悔莫及。 冷刀说:“他虽然在明,可你知道又有多少人保护他么?当初杀李海德的时候,可费了不少功夫,他身边的武林高手,那都是一顶一的厉害。姓言的身边,谁知道又有多少人暗中保护呢?上回你没在宫里杀了他,现在机会甚微。” “徒弟知道,徒弟这一次必然要他性命!” “万事当心。” “是,师傅!” 金儿又抱了个拳,从地上起来,戴上斗笠,推开门走在了雨中。 天终于放了晴,桑葚的身体也好多了,她与武英柔去了御花园散步,她们又去看了万春亭上方的藻井。 今时今日,意义不同。 这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看着这样美丽的藻井了。 桑葚也兑现了自己对阿单玉的承诺,派人护送了阿单玉与豫嫔回了草原上。在这宫中,谁又想永远的待下去呢。她们自从嫁进宫,连娘家都不能回。她们不是嫁给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嫁给了这冰冷的宫墙。 范照玉从外头走进来,阳光正暖,地砖上倒映出他颀长的身姿,他走到桑葚旁边,站定,双手塞进袖子里,开了口,“今日一别,或许就是永远。殿下此去,前路平坦。似锦繁花。” 第95章 桑葚收回眼神,看向范照玉,说:“有您这番话,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那是必然。”范照玉又笑起来说:“甭管是在哪,都有东厂的探子,他们就是见着了您这张脸,都会乖乖听话。您只要有吩咐,就是天上的星星都能摘下来。” 桑葚也笑,“范掌印所言有理。” 他们有许多要说的话,许多未完的话。 武英柔只是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她觉得范照玉对桑葚很亲近,但是这种亲近不会让人厌烦,甚至会觉得温和。 说笑了两句,范照玉的眼中似乎有了泪花来,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鞋面,沉默片刻,他又抬起了头,他也看着那头顶的藻井,如梦似幻。 他说:“再见了。” 她说:“再见。” 清明的前一天,桑葚与武英柔同太后告别,坐上了去往宫外、通向自由的马车。 顺贵将几只小猫抱上了马车,夏清试了试马鞭,往后瞧了几眼,他坐在辕座上,恭声问着:“殿下,是否启程?” 桑葚掀开车帘说:“走吧。” 夏清点头,甩了下鞭子,“驾!” 马蹄踩着,车轱辘滚过,太后站在角楼上,望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又抹了抹泪。她希望,她的永乐活的轻松,不要如她一般,这么的累。 竹沥握了握太后的胳膊,安慰起来。 宫中一抹血红的残阳被隐了下去,皇贵妃坐在殿中的宝座上,似乎已经病入膏肓了。她的双眸黯淡无神,一双手垂着,早已不复年轻貌美,是这宫中老的最快的妃子。 明提手里端着药碗,一勺一勺的喂着皇贵妃,她像是哄小孩似的,眼睛是那样冷,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刺心的,“你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那么多未出世的孩子都是被你活生生给害死的。先帝还以为是他子嗣薄,其实都是你在背后阴毒算计。你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恶有恶报,这就是你我的恶报。” “今后,有的是伺候你的人。” “皇贵妃,你可得享受好了。” 明提的弟弟此次春闱成绩不错,明提也不用再当一个宫女了,她对皇贵妃也已经仁至义尽。 搁下药碗,明提站直了身子,就那么看着皇贵妃,要将皇贵妃的容貌深深的刻在脑子里。她年少时,就知道自己喜欢女子。她们那时候都是小宫女,她被指去了皇贵妃跟前做事。那时候,她多么庆幸,她多么仰慕她,仰慕她的知书达礼,仰慕她的倾城之姿,仰慕她的惊鸿一瞥。也卑微与她的凌厉骄纵,卑微与她的背后家族,卑微与她的主子身份。更卑微的是她对皇贵妃隐忍自卑懦弱的爱意。后来,她渐渐的成为了她手中的刀,沾满鲜血。再后来,她将这种爱变成了折磨的手段。 或许这种折磨能让她有那么一丝丝的快意,毕竟,皇贵妃是不可亵渎的圣女,她只是一个奴婢。可她偏偏就要亵渎她,玩弄她,她们一起变成面目全非的鬼才好。 她是自私的。 是极其自私的一个贱婢。 皇贵妃几乎是满头白发,她抬了眸,看住明提,颤抖的嘴唇半天只说出了一句话来,“明提,我待你不薄。” 尽管她不再年轻,也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可那张脸依然漂亮。美人在骨不在皮。 “您是待我不薄。我也待你不薄啊?”明提笑了起来,笑的自己咳嗽,她确实觉得太可笑了,“是我在伺候您,是我在伺候您!” 她抓着皇贵妃的肩膀,怒目圆睁,手上的力气极大。 “你疯了。”皇贵妃的眼睛里似乎有反抗的火焰,可是很快它又熄灭了。 “我早都疯了。” 皇贵妃别过脸去,不想再看见明提这张脸。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对她那样忠心的明提,竟然会背叛她。可笑、可笑啊! 她掉了两滴干涩的眼泪,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明提笑了两声,垂下了手看向门口,唤道:“你可以进来了。” 知叶从外面进来,走到皇贵妃面前,她的眸子血红血红,不停的咳嗽着,她极力控制着,冷冷道:“你还记得奴婢么?奴婢曾经在永寿宫当差,因为那场火,奴婢落下了咳疾,整日都要喝汤药。一遇到这下雨天,奴婢的嗓子连话都说不出来。如今奴婢来伺候您,娘娘可不要害怕。奴婢可不会一把火烧了你这殿。” “好啊,好啊……” “哈哈哈哈!” 皇贵妃大声又放肆的笑了起来,她笑的心肺都在颤动,她捂住胸口,疼的厉害,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知叶只是看着,冷冷的看着。 明提最后再看了一眼皇贵妃,转身离开,离开了这个恶心至极的皇宫,也离开了这个为奴为婢的龙潭虎穴。 当天晚上,皇贵妃所在的殿中烧起了大火来,这个时候,皇宫是最冷清的,几乎每位主子都歇息了,只有守夜的奴才,巡逻的侍卫还没闭眼。可奴才看见了在冒黑烟,也没有去禀报皇帝。经过的侍卫置若罔闻,任由大火燃烧,不理不管,没有人去救火。 知叶站在门外的台阶上,看着那扇关闭的门,目光冷冷。 水缸中有水,她没有管,她不会浇灭这场大火。 她恨这场大火! 皇贵妃痴痴的笑着,她手机还捏着点燃床帐的蜡烛,她的床头,还放着六福的画像。她不愿再受这样的折磨了,她要放一把火,她要烧了自己,烧了一切,烧了所有。 第96章 她走在冰凉的地砖上,扔掉了蜡烛,她捧着六福的画像,如痴如醉的呢喃着。她是爱着六福的,深深爱着的。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对她与六福的孩子?为什么? 皇贵妃抽噎起来,蹲在了地上,喉咙中吸入太多浓烟,她又咳嗽起来,慢慢的被烟雾所笼罩。她白的发,在火光中分外明显。 火势越来越大,烧起了殿中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浓浓黑烟飘向上空,皇贵妃被火焰包裹其中,那火舌像张口血盆大口的蟒蛇,吞噬掉了她,慢慢的将她点燃,烧去她华美的衣衫,烧尽她的血肉,烧干了她的骨头,烧焦了她手中的画像。变成了飞舞的粉末,飘落在殿中的每个角落。 她焚烧了自己。 这场大火持续的久,但没有影响到别的宫去,等救火的侍卫来时,皇贵妃被烧的连骨头都没有剩下。 太后本就睡不好,心情也低落,如今又出现了这样的事,太后就头疼的更厉害了,她揉着太阳穴,看着被浇灭的黝黑门扇,问:“怎么回事?” 知叶跪在地上回答:“皇贵太妃得了失心疯,自焚了。奴婢没能拦住。” “自焚了?” 太后惊讶的看住知叶,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皇贵妃会自焚。她是清楚皇贵妃什么性子的。宁愿苟活着,都不愿意死。 知叶再次回答:“是的太后,皇贵太妃确实是自焚了。” 太后捻动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她身后站着的各位妃嫔也都在窃窃私语着。 当时,那漫天的光光,惊醒就不少人。 谁知道,竟是皇贵妃自焚了。 太后沉沉的叹了口气,天空砸下雨珠来,她抬头看了看,无力喃喃着:“清明时节雨纷纷啊,天又下雨了……” 妃嫔们哀悼起来,有人还哭泣了两声,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也就这样了。 第57章 清明 明提在得知皇贵妃自焚的消息时,她还在给自己的弟弟缝被褥,那银针穿过褥子,刺破了指腹,血珠子渗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打在布料上。 她怔了好半天,也难过了好半天,一口气仿佛喘不上来似的,她心里头难受的紧。 等到回过神来,滴落的血迹也都干掉了。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看着外面的风雨,眼眶通红,掉了眼泪。 原来今日是清明。 明远从外头推门进来,冷的打了个颤,屋内也有些许潮,他穿着襕衫,个子修长,他搓了搓手,又捏了下耳朵,唤了声阿姐。 明提已经沉浸在失去皇贵妃的悲伤里,耳畔的声音听不着。她只是痴痴的看着窗外,回想起与皇贵妃的曾经,曾经的点点滴滴。 明远皱着眉,走上前来,看着明提脸上的泪痕,他担心起来,柔声问着:“阿姐,你怎么了?” 明提放下针线,揉了揉眼睛,“我无事,可能是有什么东西钻进眼睛了。” 明远轻轻拍着明提的肩膀,“阿姐……” “没事。” 明提又擦去眼泪,从榻边起身来,看住明远,笑了下说:“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可打点好了?” 她强忍泪意,还有鼻尖的酸涩。 明远乖巧的回答说:“嗯,阿姐,都打点好了。” 明提问:“可是供职翰林院?” 明远再颔首,笑的露出两颗虎牙来,“嗯,阿姐,是翰林院。你也能放心了,爹娘也能安心了。” “好,好……” 明提伸出手,抚上明远的脸颊,她抚摸着,眼眶还是那般红。这么些年,为了明远可以安心读书,她在宫里头手段狠辣,收受贿赂,攒了不少银子。就是为了日后给明远打点。这个世道,不是你成绩好,就能做大官,一路过来都需要不少的打点,不少的银子。打点好了,日后才能有更多的机会。 明提深知此道,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盼望明远考取好功名。好在明远也争气。 明远吸吸鼻子,看着姐姐一年比一年多一岁,他就越发愧疚,愧疚自己没有做出点成绩来。如今供职翰林院,他就能好好的孝敬姐姐了,发自心底的说:“阿姐,日后弟弟来养活你,你再也不用那样辛苦了。” 明提为他所付出的一切,明远都看在眼中,疼在心里,所以他拼了命也要读出个成绩来。不能让姐姐所受的辛苦委屈白费。可他看到的辛苦,只是明提的冰山一角。 他们姐弟二人是一起受过苦的,姐弟情深。 在缠绵阴雨中,明提低了低头,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只是觉得心空了,空了好大的一片。哪怕是听到明远入职翰林院,她也没有那么开心。明明她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明远,为了明远日后的仕途。 可诚然,她一点也不开心,也开心不起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街上多数都是篮子里装放着香烛纸钱的百姓,他们有的面色凝重,人也无精打采的,有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富贵一点的就乘坐马车去祭祖烧纸,平头老百姓要么是走着去,要么是乘驴车,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小雨飘着,武生坐在马车里头,携家眷去了武夫人的坟上。 武夫人葬在鸣山,乘马车过去至少要一个时辰,还得上山。武生握了握拳,又松开,他始终低着头。 他作为家中长子,却是最懦弱的一个。 第97章 他母亲的死明明可以避免,明明可以阻拦,但是他没有。因为他太听武忠的话了,甚至连同自己的分辨能力都没有了。武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去反驳,也不会反抗,更不会有一个字的忤逆。 每次清明,他都无颜去面对自己的母亲。 哪怕只是一座坟包。 武生的妻子刘氏安慰道:“都过去了。” 她揽住武生宽厚的肩膀,眼底极尽温柔,她出身名门,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与武生一见钟情。别人都说他粗旷蛮横,一身蛮力,不会懂得疼人。也没有人看好这桩婚事,只有她自己知道,武生是怎样的人。他也只娶了刘氏一位正妻。 这次的事情也多亏刘氏在背后劝说武生,才让武生捡回了一条命。 武生吞咽着唾沫,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情绪。他恨自己。 可这世上后悔不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善待家人,保护好家人,不再重蹈覆辙,去赴武忠的老路。 细雨如丝,纷纷扬扬。 带有冷意的风吹来,武英柔觉得落下的泪也结了冰,是那么的冷。 入宫多年,她从来没有来看过母亲一眼,她甚至不知道母亲被葬在何处。她是个不孝的女儿。 看着面前的墓碑,看着那上面的名字,她鼻尖酸涩的紧,心底像是在翻涌无尽的悲伤,掀起了曾经所有的记忆,令她无声哭泣。 桑葚解下斗篷,披在武英柔身上,又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是那么冰凉,她柔声说着:“她不会这么觉得。因为她很爱你。你被禁锢在深宫中,连长街都走不出去,她都知道的。如今的你自由了。母亲泉下有知,也会为你开心的。” 夏清撑开了纸伞,打给武英柔,雨滴拍打在纸伞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武英柔点点头,她看了一眼墓碑,又去抬头看桑葚,将她的手握的更紧。 “女儿也有了能托付一生的人,母亲,您会为我开心的吧。”她笑了起来,唇角的弧度还是透着些许悲伤。 她多想母亲还活着,这样就能看到她们在一块了。 夏清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他几次欲言又止,直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心中警铃大作,手来到腰部,准备随时拔刀,当看到是武生与家人后,他这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心。但是他不敢掉以轻心。 走上前来,武生唤道:“妹妹。” “你也来了。” 看到桑葚也在,武生扯出一丝笑来,泥土的潮气从脚底往上蔓延着。 桑葚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刘氏看到武英柔就下意识的行礼,“见过娘娘。” 武英柔忙扶住刘氏,摇头说:“嫂子无需多礼,我如今已不是什么娘娘了,只是一个平凡的百姓。” 刘氏点点头,不知怎的,心中酸楚,一阵湿热也涌上眼眶。她拿绢子擦了擦,又看了看立在原地的桑葚。 她没见过她,但知道她。 她觉得桑葚一路走来,实在太过传奇。<a href="https:///tags_nan/nvbannanzhuang.html" target="_blank">女扮男装从一个小太监摸爬滚打、刀口舔血成为东厂提督,后面竟然又是太后的女儿,当今的九公主。真真是坎坷曲折的人生。 这事要是落在她头上,她都不知道这一步步该怎么走。到底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完成这一切。 但其实更令刘氏好奇的是,她们又是怎么在一块的。 她也没听武生提起过,她之前问过一次,武生还是沉默缄言,似乎是不想提及此事。所以刘氏也就不问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当初她也是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武生。武英柔和桑葚都是一样的,不顾一切,想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武生说:“到家中吃个便饭吧。” 武春驻守边关,回不了京,现在就只有他们兄妹两个了,他想的是彼此常来走动,到底还是亲兄妹。 武英柔颔首:“嗯,哥哥。” 武生脸上这才有了难得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岁数上来的原因,武生越发清瘦了,但人看着还是精神的,现在也不用日日上朝,他在吏部挂了个闲职,每日不是去上值,就是在家中陪陪夫人孩子。 这样的日子,倒也安逸,武生才觉得生活有了意义。 比起常年带兵打仗,一去就担心自己会不来,日思夜想的还是家中的妻儿,每一分都过的战战兢兢。如今再也不用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起码现在的武生是这么想的。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牡丹。 武生跪在地上,又烧了一把纸钱,泪落了下来,砸在火焰上,一会灭了,一会又燃了起来。 刘氏对这个婆母是感激的,她嫁到武家来,婆母是极其疼爱她的,像是自己的孩子那般。从不曾苛待与她。每到清明,刘氏也会觉得伤感,会躺在武生怀中哭泣。她擦擦泪,等纸钱烧完,扶着武生起来。 武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刘氏也是个温柔体贴的,两人的性格不算互补,却也算是相似。事事都能体谅彼此,几乎很少吵嘴。 一行人下了山,乘上马车,去了侯府。 一进侯府大门,武生就吩咐管家让厨房准备吃的,又叫人拿出他珍藏的好酒,他今日心情好,想喝点。 桑葚就跟着武生进了厅中,酒拿上来,武生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觉得浑身筋骨都疏通了。他放下酒杯,爽朗的说:“在外头打仗的时候,一口烈酒是真暖身子,尤其是冰天雪地的时候。有这么一口酒,就不怎么冷了。” 第98章 他看着桑葚又说:“你可知道,我妹妹曾经使得一手好弓?” 第58章 心跳 桑葚点头,认真的回答:“我知道的。” “你若是一个阉人,我怎么都不会同意,我甚至会杀了你!就是你那个死去的哥哥,也配不上我的妹妹,我的妹妹是我的掌上明珠。她的骁勇就连战场的男子都能比肩,别说是宫里头了,宫里头的一切都配不上她。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唯一的妹妹。” 武生动情的说着,几乎是掏心挖肺,他眼眶含了热泪,他低头去拿酒杯,酒杯空空,泪却掉了进去。 一旁的小厮见状,忙添了酒。 酒斟满,武生又自己喝了下去,他没有抬起头,摆摆手,让厅中伺候的人都下去。 门扇关上,武生捏着酒杯,指腹摩挲着,他再次抬头,看住了桑葚,牢牢的看着桑葚说:“她在宫中受苦了。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用,没能保住她,让她进了宫,也没能保护好自己的母亲。我是个不称职的哥哥。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对她,若对不起她,我一定会砍了你的头!挂在城门上!” 武生咬着牙,手上的力气不由大了起来,将那白瓷酒杯捏成了碎片。一股酒的香味在厅中蔓开,桑葚起身,又拿了个杯子来,为自己倒满一杯,她站的笔直,敬着武生,“我永远都不会背叛她,因为我爱她。” 简短的一句话,足以表明桑葚的决心。爱从来不是长篇大论,也从来不是花言巧语,更不是甜言蜜语,而是真诚的、宝贵的,珍惜的。 桑葚平静的说:“对于您来说,娘娘是您这个兄长的掌上明珠,也是我心里的明珠。是熠熠发光的明珠。” 听着这些话,武生的情绪才好了一些,不是因为桑葚说的这些话有多么动听。而是他是经历过爱情的人,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字句诚恳,没有半分巧舌如簧。他也喜欢听,他是个武将,最讨厌的就是摇唇鼓舌的人。在一些事情上他曾与桑葚打过交道,他多少知道一些,不然,也不会这么放心的把人交给桑葚。 武生微微点头。 桑葚又抬高胳膊,敬了下武生,随后她便喝下了那杯酒,一滴未剩。 酒满敬人,武生都看在眼里,若除去桑葚这个身份,除去东厂提督那层身份,武生是会对桑葚有尊敬之心的。毕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从底层爬到高处,从微小的蚂蚁,变成狮子。她还是个女子。就更不容易了,一路以来的艰辛谁又知晓呢? 武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正要喝,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是刘氏与武英柔。刘氏挽着武英柔,笑着问:“你们在这说什么话呢?” 闻到酒味,刘氏又皱皱眉头,“这饭都还没吃呢,就先喝上了?哪有你这样的哥哥。” “你别被他给带偏了。” 看着桑葚,刘氏又说着,语气间是在责怪武生拉着桑葚大白天的喝酒。而且还是大中午的。 桑葚微微笑了下,摇头说:“无事。” 武生则是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刘氏面前,像忠诚的猎犬忙承认道:“娘子请息怒!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了。让我这个妹、妹妹受委屈了。” 他看住桑葚,挠了挠头。 多时候他还以为桑葚是东厂提督,是个阉人,脑子一热,便也就忘了其实桑葚与她的妹妹一般。 武英柔看向桑葚,护短的问了句,“他没有欺负你吧?” 桑葚摇摇头,笑着回答:“没有。” 武生急忙道:“我可没有欺负他的妹妹!还没怎么呢,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他又叹了口气,实在觉得妹妹不爱她这个哥哥了,有点伤心。 武英柔又去看武生,唇畔浮起淡淡的笑,她是知道武生在为她担心,所以特地支开她,和桑葚说话。但是她的内心更清楚,还有她的感受。她一切选择都不会后悔。因为她不会选择错误。 刘氏便说:“行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孩子们都饿了,先吃饭吧。” 武生“哎”了声,击掌两下,小厮从外头进来,他吩咐道:“上菜吧。” “是,侯爷。奴才这就去办。” 小厮行了个礼,就去了厨房。 这会雨也停了,湛蓝天空晴朗起来,乳母进来了,怀中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女孩,手上还牵着个七岁的男孩子,这两个孩子都是武生的。 刘氏从乳母手中接过小的,道了声辛苦,抱着坐下来,笑说:“她早饿了,那会就喊着要吃呢。” “心儿都长这么大了。”武英柔含笑望着刘氏怀中的孩子,她记得,她见武心的时候还在襁褓中,也只见过那么一回。 刘氏点头说:“是的,这孩子能吃能睡,个子也长的快,比他哥哥饭量还要好。” “这是好事情,不过也不能贪吃哦。” “是嘛,小孩子不能吃太多。” 两人说话间,热乎乎的饭菜也上了桌,芳香四溢,看着就叫人有食欲。虽然都是家常小菜,但却是最温暖的。 “饿,要吃!” 武心伸出肉嘟嘟的小粉手,就要去抓桌上的糕点,瞧着可爱极了,孩子也确实是饿了。 刘氏忙抓住了手,虎着脸道:“有没有规矩?你姑姑都还没吃呢,客人都还没动筷呢,你急着干什么?” 武心缩回了手,圆嘟嘟的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她不怕武生,怕刘氏。刘氏扮演的是严母的角色,武生则是慈父。 第99章 武英柔倒没有多介意,笑了笑说:“小孩子嘛。” 他们何况还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讲究这些,只要能在一块,大家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这顿饭从晌午吃饭了天黑,厅中都点起了灯来,武生喝醉了,醉醺醺的,连走路也摇摇晃晃。乳母从刘氏手中接过孩子,带着两个孩子先去卧房休息了。刘氏便去扶武生,武生却摆了摆手。 “柔儿啊,你随我来。”武生说话有点结巴,但他还是尽力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武英柔点头,走过去扶住武生,兄妹二人离开了厅中,外头的风儿也安静下来。 刘氏又给桑葚盛了一碗饭,夹了些菜,热情的说:“你多吃点,别客气,都是一家人。你别看武生是个粗人,说话也不好听,可他常常提起你。你是个有本事的。” 桑葚没有拒绝刘氏的好意,本来已经吃饱了,还是拿起了筷子继续吃了。 刘氏始终是微笑着的,她自己不由得也吃了起来。 桑葚却渐渐红了眼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会渴望这种温暖,渴望家人,渴望这样团聚的时候。可能,她从小就是这样期待的,她以为那只会是一场梦。可现在,那场梦成了真的。 泪也吃进了肚子,桑葚是开心的,心窝子是温暖的。 …… “这把弓,物归原主了。” 武生取下那把弓,他的眼神有几分痴,爱惜的抚过每一处。可是他从来不曾用过这把弓,因为在他心中,在他这个做哥哥的心中,这把弓只有他的妹妹能用的了。其他的人,配也不配。 武英柔还记得,那年秋狝,她背了这把弓去,配的是月牙鈚箭,她喜欢用这种箭猎野兽。箭头是用铁制,极为锋利。当一头头野兽被抬到赵邝面前时,他的表情不大好看,他不喜欢武英柔打打杀杀,舞刀弄枪,甚至还盖过了他这个做皇帝的风头。于是就让武英柔这把弓送回去。如今再次回到她手里,她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觉得她自己又有了存在的意义。 武生说:“天下之大,到处都是自由的。” 武英柔点头,拉了拉弓,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活,但这把弓在普通人手上要拉开是很费力的。而且每一弓射出去都格外吃力,考验的便是这臂力,虽然这几年武英柔不曾拉开这张弓,但臂力功夫丝毫不减。 武生仿佛看到了那个英姿飒爽、一身劲装驰骋在宽阔天地的妹妹,他走过去,拍拍武英柔的肩膀,笑了起来,“好啊!好啊!” 他其实没有醉,只是想醉了。 “哥哥看着你,看着你现在的样子,哥哥真的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 武生点点头,按住武英柔的肩膀,他又问:“打算去哪里?” 武英柔回答说:“就像哥哥说的,天下之大,到处都是自由的。” 武生明白了武英柔的意思,她不会留在京城。再者说了,京城又有什么好的?留在这里危机四伏,还不如去游历万水千山,看看京城之外的美好山河。他反正是去不了了,但是她的妹妹可以。 “对,到处都是自由的。想去哪里便去吧。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为你们高兴的。”武生温柔的笑着,尽管不舍,可他必须要放手。江湖上的人蠢蠢欲动,到现在那个女刺客都没抓着,他是担心的。 夜有些深了,夏清驾着马车从侯府离开,车轱辘滚过青石板的声音细微,马蹄也踩的慢了些。 月朗风清。 车内,武英柔靠在桑葚的肩上,她握住桑葚温暖的手,再一次感受着她的心跳,也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她们会长长久久的。 第59章 足矣 “二位主子可算是回来了。” 顺贵行了个礼,脸上笑眯眯的,他下午就和沙棠急的在院子里打转,几只猫儿像是没这回事似的,又是爬树又是互相打架的,纯白的毛色都染成了土黄,顺贵又烧些热水,一只只的洗干净了。 沙棠还蒸了一锅青团,等着两人,没成想,这一等天都黑了。她们也没吃,又把青团热了一遍,她是南方人,清明前后家里是要做青团吃青团的,但京城好像没这个习俗。 走下台阶,沙棠扶住武英柔,说:“娘子,吃个青团吧,奴婢热过的。” 武英柔微微颔首。 沙棠又看着桑葚笑了起来,行礼道:“殿下也是,尝尝奴婢的手艺。” 桑葚笑着应:“好。我还从来没尝过姑姑的厨艺,想来都是极好的。” “哎呀殿下您谬赞了。” “姑姑的手艺,不会差。” 武英柔就说:“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喜欢您的厨艺,您煲的汤一绝。” 沙棠被夸的不好意思了,连忙摆摆手,眼角的笑意迟迟未减。 来到厨房,沙棠掀开锅盖,一股热气冒了上来,伴随着热气的还有艾草香味。沙棠拾了几个,摆在盘中,端去了厅中。 顺贵和夏清就也吃了两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嚼在嘴中也不会觉得腻,很好吃。里头包着的是红豆馅子,软软糯糯的。夏清出去了一天,是真的饿了,不由多吃了几个,等到肚子胀起来,他才觉得自己是吃饱了。 见夏清一个劲的光吃青团,也不怕噎着,顺贵捧了碗粥,吹了吹说:“沙棠姑姑煮了粥的,喝点粥吧,别噎住了。” 第100章 夏清点点头,对顺贵道了声谢。 他们二人的命运何其相似,都是因为家中实在揭不开锅才去做了太监。顺贵好歹还有家里人疼,夏清是真的被视为草芥。或许是有着相似的经历,两人相视而笑,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花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 顺贵抹去眼泪,又朗朗的笑起来,他到现在还记得桑葚说过的话。自己懦弱了,没人会可怜你。只有强大,才能得到想要拥有的。他这几年也给家中寄去了不少银钱,家里头的生活慢慢的也好了起来,这就足够了。 夏清“嗯”了声,拍拍顺贵的肩膀,“都过去了。往后我们好好的侍奉好主子,主子待我们有恩,我们不能辜负。” 两人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彼此点点头,忠心不二。 厅中的小猫跑来跑去,在桌子底下钻过来钻过去,像给桑葚挠痒痒似的,活泼的不得了。巴特er不参与其中,在旁边睡觉,它那样大的一个体型,若是不知道的人瞧见定会吓个半死。 这座宅院,还是桑葚最早购置的一套,先在这里住几日过渡过渡。等事情办妥了,抓住了金儿和冷刀,她才能安心。不然,危机四伏。谁又会猜到毒蛇会从哪咬呢? 桑葚与武英柔共吃了一个青团,她实在吃不下去了,在侯府吃的太多。武英柔胃口小,半个足矣。 沙棠就说:“那二位主子就请回去休息。今天也累了。” 话刚落下,武英柔就掩嘴打了个哈欠,在宫中的这些懒惰习惯呀,一时半会的还真改不过来。到点用膳,到点安歇,真真是差一分都不行。 “困了?”桑葚是知道的,娘娘这几日没睡过好觉。 “困了。” “那我们先去歇息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沙棠点着头,一直笑着。自从离了宫,她也觉得轻松了,那样极致的尊卑之分,也压的沙棠喘不过来气,没有人想要当奴才,也没有人生来就是奴才。现在的她们更像是一家人了,这样好啊。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沙棠嘴角的笑意更浓。 第二天清早,桑葚与武英柔又去见了趟言丙。见面的地点定在春和楼的包厢中,私密性极好。这个节骨眼上若去东厂,才是最不安全的。东厂外的耳目眼线,都隐在暗处,她们都在明处。 番子见到桑葚,立马将门打开,随即便退了出来,继续警惕的守在门口,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就是今日的小厮婢女,都是挑了又挑的人。 包厢中,言丙等候已久,看见来人,立马起身行礼,“殿下,娘娘。” 言丙从没变过称呼,一如既往的尊敬,他拱了拱手,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桑葚点点头,拉开椅子,扶着武英柔坐下,她才落座。 言丙倒了茶,端给桑葚与武英柔,礼节十分周到。 “近来可好?”他问着,眉间却满是担忧。 如今桑葚和武英柔都已离宫,他们封锁了消息,传不到外头去。暂时能让她们二人是安全的。但是,祸患不除,就一日也无法安生。 言丙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杀了冷刀,还有那个胆大包天的金儿。 桑葚回答:“一切都好,你与范掌印可好?” 言丙点点头,“一切照旧,朝廷也恢复了平静。往后的日子里,兴许还能为百姓争取一些东西。” 他是欣赏赵祯这个皇帝的。 毕竟,做一位明君是要付出代价的。 桑葚“嗯”了声,寒暄了几句,便说了正事,“现在可有金儿或者冷刀的下落了?” 言丙颔首,目光深沉的说:“她们就在天子脚下,而且根据地离的东厂很近,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们真是让我一顿好找。探子来报,说他们想要我的命,也盯了我好些日子,就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对我动手。趁此机会,我得去做这个诱饵,有了鱼饵,鱼儿才会上钩。” 闻言,桑葚沉了沉才说话:“他们也很狡猾,一定要缜密再缜密才行。他们这么长时间没动手,肯定也在密谋着什么。所以,你万万要小心。” “殿下请放心,我这么惜命的一个人,肯定会小心的。小心使得万年船嘛。”说着,言丙就笑了起来。他其实生的英武,剑眉星目的,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根本不会觉得他是一个阉人。 桑葚初见言丙,还以为他是个武将。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 武英柔看住言丙,也关切的提醒,“万事小心。” 言丙点点头,心里头几分暖意,他是个不幸运的人。爹娘死了,举目无亲,小时候就到处流浪,过的颠沛流离,甚至与野狗抢食。为什么做了太监,也只是因为进宫做太监能有一碗饭吃。 因为净身也要钱找师傅,他没钱,就自己给自己做了净身,疼的他发起了高烧,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最后他挺了下来,也入了宫,后面慢慢的一步一步高升,才活的像个人。他始终记得范照玉提携他的恩情,分他半个馒头的恩情。 所以他什么都不相信,他只相信他自己。 神佛菩萨,他全不信。 他是冷漠无情的人,可他只有冷漠无情才能活下来。 看向武英柔,言丙的眼角有了笑意来,但也渐渐红了眼圈,他低了低眸说:“娘娘请放心,我不会真的把自己当作鱼饵,毕竟,我们才是钓鱼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阴了我们一手,我自然要数倍的还回去。” 第101章 他又笑起来,似乎是想掩去悲伤的情绪,只能放声大笑,可在笑声之中却是无尽的悲伤。 桑葚看出来了言丙眼底的悲凉,她的目光温柔,“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不管出了任何事,只要你来信,就算在天涯海角我们都会赶过来。因为那个人是你。” 言丙心紧了紧,攥着的拳头却是慢慢松开了。 他豁然一笑,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下,虽然没有说话,但已经就是他的回答。 等两人回到宅院时,天已经黑了。 沙棠迎着二人进了屋,笑的蜜似的,说了句主子安歇,就把门关上了。 二人一头雾水。 沙棠有些反常。 她们来到屋内,已经点了蜡烛,明亮如白昼。走得近了些,桑葚才注意到蜡烛是红色的,分外喜庆。再去看被褥,都是喜色的,枕头上还绣着海棠花缠绕着桑葚树。桑葚的眼圈慢慢红了。 “姑姑费心了。”她的声音里带了哽咽。她知道,这一针一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绣出来的。可见沙棠绣了有多久。 武英柔看着她,有些撒娇的搂着桑葚的脖子,看着她的眼睛说:“傻。哭什么?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这是好事。” 桑葚吸吸鼻子,点头,又笑起来说:“对,是好事,是喜事。” 武英柔擦去桑葚脸颊的泪水,“寻常百姓成婚就是如此。不需要太繁琐的步骤,也不需要华贵的衣衫,她们有的是一颗真心。” 桌上铺着红绸布,红绸布上放着两杯酒,说着,武英柔端起了其中一杯来,“这样,就足矣。” 桑葚低头拿起酒杯,她酝酿许久,缓缓抬头,她走近她,她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唇角微微上扬,闭上了眼睛。 桑葚轻如羽毛的吻在她的双眸,又亲亲她的鼻尖,吻落下来,落在她柔软的唇上。 武英柔回吻她,这个吻缠绵温柔,像绵绵春雨,滋润着每一处。 桑葚脸颊微微红了,她的唇抚过武英柔的唇,她是那么的爱惜,她看着她,眸子里起了水雾。 她们交杯饮下合欢酒,这一夜,她们耳鬓厮磨,缠绵蕴藉,窗外的花枝也乱了几分。 第60章 月夜 廊下飞来几只燕子,又做起了窝。 院中的柿子树已经有了新枝,茂盛的绿,像是朝气蓬勃的生命力,不断的在成长,向上攀着。 武英柔带着桑葚去跑马,看杂耍,听戏,每一日、每一刻都过的很快乐。 马蹄踩过清澈的溪水,激起一层涟漪。 两匹马儿往茂密的竹林中跑去,夏清甩着马鞭子,人坐在马鞍上都快被颠飞了起来。却还是追不上二位主子。 溪水又一次被踏过,里头的小鱼惊的四处游窜,藏在了石头下。 有贪玩的小童,看到几匹高大的骏马飞驰而过,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仿佛要看个清清楚楚。星亮的眼睛睁了好大。连抓好的鱼儿都忘了,手掌一松,鱼儿就回到了水里,眨眼功夫就游走了。 小童懊恼的跺跺脚,又弯腰抓了起来。他们卷起裤腿,鞋上是水和泥,等到大人来时,机灵的撒腿就跑。 武英柔背着弓,竹林中有许多野味,最有名的便是竹鸡。赵邝在世的时候就喜欢吃竹鸡,而且竹鸡是宫廷御膳,只有皇帝才能享用。她之前的时候猎过竹鸡,后来入宫连见都没见过。见到的,也只是做成熟食的鸡肉。 再往前一走,还有一座山。山里头的东西就更多了,只是那些东西不好对付,他们只有三个人。 她小的时候常常与两个哥哥来这里,有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天,甚至天黑透了,她也不想回去。 武英柔从来不会是娇弱的菟丝花,也不会是牢笼中的金丝雀。她要做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雁。 夏清好不容易追上了二位主子,马还没停下来,就又见二位主子往深处去了。摇了摇头,夏清喘了口气,“驾”了声,又跟了上去。 一箭射出,百不失一,飞速而过,听的一阵竹鸡叫唤,武英柔策马上前,等夏清看到时,武英柔手中已经拎了好几只。 夏清瞠目结舌。 这才多长时间,娘娘就打了这么好几只竹鸡。 桑葚平时不怎么用弓,发出去几箭,都落空了,什么也没打到。她明明看到猎物就在眼前,等箭射出去的时候,猎物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拉了几弓,桑葚就没劲了。她去看武英柔,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总算知道了,娘娘的臂膀为什么那么有力了。这弓,一般人还真拉不起来。 就像她一样。 桑葚是有些泄气的,可是看着武英柔专注凝神的模样,她心中好像也有了力量来,又试着去猎竹鸡,一箭不行就两箭,两箭不行就三箭,终于,在发出去的十几支箭里,打到了一只竹鸡。 她收了弓,骑马过去,在马背上弯腰,将那只竹鸡拎了起来,她举过头顶,给武英柔看,“打到了!我打到了!” 桑葚极其高兴,想要被武英柔夸奖。 武英柔骑着马过来,将手中沉甸甸的竹鸡递给夏清,夏清收进了马腹两侧的包袱中,他忙夸了起来,夸夸这个,夸夸那个,连眼睛都笑弯了。他背上的弓,根本就没取下来过。他的首要目的,就是保护主子们的安全。 看着桑葚,武英柔勒住缰绳,笑道:“你很棒。” 第102章 被夸奖了,桑葚笑得越发开心。 她看着娘娘骑马驰骋,箭无虚发的英勇模样,越发觉得娘娘更应该在这广阔的天地自由自在,自由自在的翱翔。 武英柔抬头看了看天空,呼吸着竹林中新鲜的空气,心情愉悦极了。 宫外头的天,都是湛蓝色的。 而宫中的天空,永远都是四四方方的一片灰蒙蒙。 这里,一片绿意,高耸的竹子仿佛要刺破天际,穿透云霄。 武英柔握住桑葚的手,“前面还有片湖泊,里头还有大鱼,捉几条回去?” 桑葚红着耳尖,挠了挠脖子说:“都听娘娘的。” 勾了勾唇,武英柔又伸手摸了摸桑葚的脑袋,“真乖,像巴特er一样乖巧。” 目睹一切的夏清,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美好的画面,他来做什么?他真是太没眼色了! 夏清咬着牙,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等抬起头,两匹马又不见了影踪,夏清夹紧马腹又去追了。 等到天黑下来,武英柔也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她有时候也会担心,这究竟是不是真的,自己是不是真的离开了皇宫,隐隐的心悸着。 火堆燃烧起来,脸上微微一热,武英柔抬眸看着认真烤鱼的桑葚,她的内心才平静下来。 不是梦,是真的,她已经恢复了自由之身。 夏清来的时候,沙棠在包袱中装了些果子糕点,还有水壶,就是知道武英柔回去的晚,或者是不回去,才准备的。让他们不要饿着了,多少肚子里有点东西。 这条湖中的鱼儿个头还挺大的,夏清捕了好几条,肥美鲜嫩,桑葚也捉了几条,就全架在火上烤了。 将鱼翻了个身,桑葚笑着对武英柔说:“没有佐料,娘娘就吃个鲜吧,鱼我都处理干净了,娘娘放心的吃。” 武英柔烤着火,点头说:“好啊。” 桑葚又低头抿唇笑着,她来到这基本上自己没做过饭,每天在东厂的时候忙的不可开交,有什么吃什么,渐渐的她也就忘了自己还有门做饭的手艺。 她也没有给娘娘做过一顿饭菜。 等明日,她要下厨给娘娘做饭吃。 鱼的鲜香有了味道来,夏清吸了吸鼻子,没想到这样烤出来的鱼也挺香的。那烤的外焦里嫩,夏清舔了舔唇,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鱼看。 夏清在看鱼,桑葚在烤鱼,武英柔则是看着竹林背后的几个小脑袋,他们的眼睛都黑黝黝的,却在月色与火光旁十分清晰。武英柔甚至能想象出来那几个小孩的急促不安,又不敢上前的忐忑心情。 她冲那边招了招手,笑着说:“那几个小孩,过来!” 听见声音,桑葚皱了皱眉,也看了过去。夏清懵了懵,他光顾着看烤鱼了,竟然没有注意到周围。他的眼神如炬,立马盯着那片竹林。看到是几个小孩后,心倒也宽了宽。这几个小孩肯定是附近村子里的,怎么大晚上还没回去呢? 小孩们不敢动弹,他们是闻着味道来的,但看到被拴在树上的几匹马,他们就知道是早上那些人。爹娘告诉过他们,骑马的都是大户人家,是达官贵人,是不好接近的人。他们穷,平时吃不着荤腥,今天玩的有些晚了,刚准备回去就闻到了这股香味,他们就顺着香味寻了过来。即便是过来了,也只是敢站在远处看着,不敢上前去。 武英柔又唤了声,“过来,一起吃鱼。” 看着这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夏清不由想到了自己,他曾经也是这样脏脏的模样。衣不蔽体,吃不饱饭,他就喊起来,喊那几个小孩来吃饭,“这烤鱼可香了,你们确定不过来尝一尝?还有挺多的,你们一人吃一条都够的。” 桑葚也说:“过来吃吧,我们不是坏人,不要怕。” 那几个小孩终于动了脚步,但却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过来挪,马哼一声,都吓的退了回去。如同惊弓之鸟般。 明明只有几步路,却走的格外漫长。 武英柔知道,这是他们警惕。 毕竟这大晚上的,谁会在这里待着呢?他们是好人,不代表别人也是好人。他们有这样的警惕心,是好事。 “这条好了,你们先吃。” 桑葚将烤好的鱼递了过去,她眉眼弯着,看着又瘦又小的几个孩子,到底鼻子还是酸了酸。在孤儿院的时候,要不是院长到处求人,他们或许也吃不了一顿饱饭。那时候吃一顿米饭,有一个大白菜炒粉条都很满足了。 一个看起来稍微个子高的小孩,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双手接了过来,害羞又感激的说着:“谢、谢谢。” 桑葚笑了笑,“不客气,快吃吧。” 他没有一个人吃,而是先分给了身后的两个小女孩,叫他们先吃,还温柔提醒着她们小心鱼刺,别卡在嗓子里头。因为都没吃过,一会就吃完了,连骨头都啃的干干净净,她们大大的眼睛里透着的只有清澈与纯洁。 武英柔把手旁的包袱解开,取出里面的糕点零嘴,都分给了那三个小孩。 “这是甜的,你们尝尝。” “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 清脆的童声响在耳畔,武英柔的眼眶湿润了几分,她叹了声,微不可察的擦去,揉了揉其中一个小姑娘的发旋,那小姑娘一开始是躲了一下,后面没有再躲了。她又小声的跟武英柔道了谢,她知道这位姐姐不是坏人,是给他们吃好东西的好人。 第103章 桑葚红着眼,揽住武英柔的肩膀,她靠在了她的肩上,看着明亮的火焰,握住了桑葚的手,就如她此刻的温度般,那样热。 月夜温和,风儿徐徐。 她们听着几个小孩讲趣事,小孩们吃糕点时,用双手接着,连一点碎渣都不会浪费。他们过的很辛苦,但他们的内心很富有。 武英柔一边笑,一边擦眼泪。她的鼻子通红,桑葚瞧着,将身边人搂的更紧了。 这晚,连夜都是温柔的。 第61章 刺杀 艳阳高照,院子里的花也相继开了。 冷刀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阳光从四面照了进来,他抬了抬头,觉得身子暖呼呼的。他不喜欢下雨天,他喜欢晒太阳。 旁边有一个婢女在煮茶,茶香四溢,她细长的手指斟了杯茶,双手端给冷刀。 “嗯”了声,冷刀接过,吹了吹抿了口,烫舌烫嘴,但他就喜欢吃烫的食物,喝茶也喜欢喝最烫的。 一杯茶下去,冷刀也感觉不到滚烫。 婢女继续煮茶,冷刀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从月洞门出走出来的那抹倩影。她穿着清绿的立领长衫,马面裙,头发也梳了起来,小巧的耳朵上戴着耳坠子,像个邻家姑娘。可是她的眼神,没有邻家姑娘的那种清澈。反而更像条毒蛇。 金儿走进凉亭中,摆了摆手,叫那个煮茶的婢女退下,她又冲冷刀行了个礼,汇报了近日来探查到的消息。 冷刀听着,皱着眉头问:“可查清楚了?可查仔细了?消息准确么?” 他缓缓放下了茶杯,从石凳上起来,正好遮去了金儿面前的光芒。 “千真万确!那言丙后日要代替万岁爷去宝华寺祈福,万岁身子不适,近来咳嗽不停,范照玉在宫中忙不开身,便由言丙代替。这次机会,是我们的好机会。宝华寺路途遥远,四周都是山林,更好藏身,我们的人提前过去,布下陷阱埋伏下来。等到言丙的人马一到,我们就结果了他!” 金儿说的咬牙切齿,对言丙更是恨之入骨。 她自认为武艺不差,却偏偏被言丙一刀又一刀的砍下来,她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她又何曾这样狼狈过? 在江湖上,她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她的师傅是冷刀,怎么会输给一个阉人? 这一次,她一定要亲自取了言丙的脑袋,把他的脑袋挂在东厂的大门上!让那些个阉人们都好好瞧瞧,是她金儿杀的,是她为民除害了! 冷刀知道金儿最痛恨阉人,这一点与他一样,可是金儿行事太过偏激,他是很喜欢这个徒弟的。担心会出什么事,于是道:“先不要着急,等消息准确了,再去也不迟。宝华寺坐落在山顶上,那个地方,很好下手的。” “可是师傅,错过了这次机会,就没有了!”金儿明显的焦急起来,“扑通”一声给冷刀跪下了,她说着说着,眼泪就往地上砸,砸在了冷刀的深色靴面上。 她这些时日,睡不安稳,也吃不下去东西。 明明可以杀掉那些人的!明明她的计划可以安然无恙的进行下去,都怪春榴那个贱人!让她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你执意如此?” “不计后果?” 冷刀伸出手,扶起了金儿,他用粗砺的指腹擦去金儿眼角的泪水,语重心长的说着:“金儿,你是我的关门弟子,为师知道你很着急,但是我们必须谨慎小心。走错一步,都会是万劫不复。你被杀了为师会很痛心,可若是你被捉呢?被擒拿了呢?东厂的那些人又会怎么折磨你?尤其是言丙,他又会怎么对你?你别忘了,你可是杀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一个太监。” 这些话,金儿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她都派人盯了那么些天,怎么会有错? 去宝华寺祈福这样的大事情,赵桢因病无法去,肯定是真真的。往年宝华寺祈福,都是大排场,大越的皇帝哪个不是亲自去宝华寺祈福?现如今赵桢确实去不了,这个事才落到了言丙头上。没有人会不信佛祖。 “是,师傅,金儿知道了,金儿会继续盯着的。” 金儿嘴上答应着,可心里头,是一点不想答应。 如果师傅不同意,她就自己去! 冷刀看在眼中,尤其是金儿的小心思,他实在不想让金儿如此过激。她拉住金儿的胳膊,叫她坐下来。 金儿乖巧听话,在石凳上坐下,极力压制着内心焦躁的情绪。 冷刀慢慢说了话,“为师还能不知道你的性子么?你这次又想瞒着我去完成这次刺杀对不对?” 他的语气是很温柔的,不想酿成大错。 那些个阉人,都是玩弄计谋的好手,他真怕这是一个陷阱。 金儿像个木偶,脸上戴着假面具,她歪了歪脑袋,笑着说:“师傅,金儿都听您的。我不会擅自做主的。我也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都听您的。” 冷刀没有说话。 她又冲冷刀撒起娇来,说自己不会动手,会好好听话,还亲自给冷刀煮了茶,双手奉上,一番操作下来,无儿无女的冷刀确实被哄高兴了,这颗心也慢慢放了放。 晚些时候,金儿还给冷刀做了一桌满汉全席,她溜须拍马是有一手的。 安抚好了冷刀的情绪,金儿心中才好受些。 瞒着冷刀行动,她不得已。她必须去宝华寺。她不能错过这次要紧的机会。 第104章 天热起来,炙烤着大地,热浪扑面袭来。道路两旁的野花皆开开,山上的小花更是五彩缤纷,宝华寺像被裹入其中,十分鲜艳。 言丙带着人马抵达了宝华寺,他坐在轿子里,被八个人抬上了山,没有露面,更显神秘。可落在金儿的眼中,便是言丙贪生怕死,不敢现原形。 藏在禅房中的金儿收回眼神,同自己人说话,“呵,这些阉人,真能装!到底是没根的东西,跟正常男人比不了。” 剃了光头的和尚点点头,压低声音回答:“等他进了佛堂,就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也只有这一次,绝对要一击致命。” 他敛下眸中的恨意,身上的僧服更像带血的袍子。 金儿惯会伪装,她一路走来,没被人捉到过。她可以是大家闺秀、可以扮作青楼妓子、也可以成为富家太太、亦或者是卑微奴婢,寺庙中无情无欲的尼姑。每到危机时刻,她都能金蝉脱壳,这一次,还是一样。她对自己的布局很有自信。就等言丙一脚踏进来,再也出不去。 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金儿是瞒着冷刀来的,她组织了人手,埋伏在佛堂,就等言丙自己上钩。杀了李海德算什么,杀了言丙与范照玉才是她的本事!李海德虽然是西厂提督,到底是半路出家,西厂也早没了。东厂一家独大,还有掌管一切的司礼监,这两人都是江湖中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必须拔了才痛快! 言丙在宝华寺住持的带领下进了佛堂,他冲住持拜了拜,又去看面前闪着金光的佛祖。他低头一拜,眸子里却满是冰冷。 住持与言丙说了几句官方客套话,言丙回以微笑,说着:“圣上体恤,住持您太客气了。您的话,微臣也会传达给圣上。” 住持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言丙的脑袋,嘴里念了几句什么。言丙屈了屈膝,又把头埋低了。 “多谢住持。” 住持双掌合十,缠在腕上的佛珠轻轻碰撞了下,他的笑容慈祥,还想与言丙说些什么。这时,进来一个小和尚,小和尚冲住持鞠躬合掌,上前对住持耳语了几句。住持脸色微微一变,歉意的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跟着小和尚走了。 那小和尚临走前将厚重的门关上,盯着言丙的眼睛似一把刀。 阳光从门中的缝隙里挤进来,虽然还有光亮,到底还是黑了几分。 言丙冷笑,他又去看佛光普照的佛祖,各个窗子外的光芒照进来,那尊金身更加圣神了。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种光亮温暖着他,让他冰冷的心有了暖意。可他还是不信佛,不信神。但心中有敬意。颠沛流离时,就是在寺庙中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房梁上掉下细微的灰尘,落在言丙的肩上,那土腥的味道叫言丙打了个喷嚏。烛台上的火焰被吹的摇曳,有几支近乎熄灭。 他往前走了几步,拔出了刀。 有什么破碎的声音,窗外翻进来蒙面的几人后,快速关了窗,拔刀持向言丙。守在阶下的锦衣卫立马踢门进来,与那几人周旋起来。 金儿从房梁上跳下来,怒吼一声。 “看招!” 金儿手中的宝剑似翻花般,与言丙手中的雁翎刀相撞,冒着火花,剑身印出金儿咬牙切齿的表情,她手腕越来越用力,使的战术步步紧逼,她要拼尽力气杀了言丙,嘴里还呵着,一剑又一剑,到最后变成了砍。她已经快将力气耗干。 言丙招招回挡,眉头凝重,上回与这个女刺客过招,没发现她有这么大的腕力。可是,她的剑锋比刚才弱了下来,言丙将剑拦了回去,刀锋转动,砍的金儿手中的宝剑有了裂痕。他看见满头大汗的金儿,知道她撑不了多久。再过几个回合,她必输,必然会是他的盘中餐。 又是一刀下去,言丙将金儿手中的宝剑劈成了两半。 金儿的双手被震的像是断了筋骨般,松开了手,被劈成两半的宝剑砸落在地,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言丙将刀架在金儿脖颈,眼神淡漠,他什么话都没说,随即有两个番子将金儿捆绑,言丙也怕金儿自杀,忙塞了一团布在她嘴里。金儿反抗挣扎了,却毫无作用。 她甚至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将金儿押送出了宝华寺,回去的路上异常安静,两旁栽种的树林被风吹的沙沙响。言丙察觉到了异常,他抬抬手,示意人马停下。他勒住缰绳,警惕的看着四周,就在这时,树上飞身下来一人,那人虎背熊腰,手持双斧,直冲言丙的天灵盖劈来。 第62章 中箭 言丙未能闪开及时,那斧子砍在言丙的肩膀,很快沁出的鲜血浸没了他的半个肩膀。他摔下马来,吃痛着,随即反应过来拔出刀与冷刀过起招来。他因伤了右肩膀,手上用不上力气,再加上冷刀武艺高强,言丙被逼的后退。 冷刀知道这肯定是个阴谋,但金儿还是没有听她的,前来宝华寺落入了陷阱。还想要瞒着他。就算是瞒着他,他又怎么会坐视不理? 过了几招,言丙就知道他不是冷刀的对手。 就是冷刀手上这双斧子的重量一般人都拿不起来,别说是用来当武器了。 言丙无奈下,只得换了左手去迎冷刀的双斧,那双斧似洪水猛兽,霸道凶猛,砍的言丙没有了招架之力。他咬着牙,从地上拾起,双手握着雁翎刀,再次冲冷刀的腰部去砍,冷刀一个轻快闪身,斧子的利刃划破了言丙腰上的革带。 第105章 此时,马车里的金儿蠢蠢欲动,她被两个番子死死的捂着嘴,让她一点声响都不要出。 金儿踢着脚,把车壁踢的作响,一个番子按住金儿的腿,被金儿一鞋尖踹的流了鼻血。番子擦去血,咬咬牙,抬起手扇了金儿一巴掌,又拿绳子将金儿的腿脚都给绑住了。金儿再想动,也动不了几下。 金儿的脸上泛起五个指痕,十分清晰。 她眼里迸出的恨意,仿佛要把钳制她的番子生吞活剥。 外头交战激烈,锦衣卫的人倒下不少,冷刀带来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谁都没占上风。能入锦衣卫的,有不少好武功的人。此次来宝华寺的都是提前挑选过的,哪个不是身材魁梧,冷刀知道这次遇上硬茬了。他要做的是救出金儿。 雁翎刀“咣当”落下,言丙翻滚在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懊恼的抓起一把土,喊道:“看好那个女刺客!” “拦住他!”他指着冷刀,胸口像是被冷刀一掌震碎了。 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冷刀看住从地上拾起来的言丙,他握了握双斧,暗想都这样了,不如就了结了他!不过分分钟的事情。 快步过来扬起尘土,冷刀的双斧快砍下的时候,一支破甲箭穿透风声,悄无声息的扎在冷刀的后脊。 沈峰骑着快马,披着的斗篷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身后马蹄滚滚,全是清一色的锦衣卫。他攥着缰绳,大喊起来,“活捉冷刀!” 桑葚骑在马上,拿剑砍着冷刀的人,宝华寺就在上方,这条路上却被鲜血溅满了,盛开的鲜花也落了血。 冷刀转过身,折断后背那根带血的箭,死死的盯住放这支箭的人。 武英柔。 他认得她。 武忠的女儿。 冷刀勾了勾唇,他没能亲手杀了武忠,杀死他的女儿也不错。他留了一手,做了个手势后,树林中放了无数支冷箭来,一时拦挡不住。不少人都中了箭,倒在了地上。冷刀的眼神死死盯住武英柔,举起右手,慢慢合了拳头,嘴角噙着一抹得逞的笑。 一支冷箭高速射来,直冲武英柔的心口而来。眼看那支冷箭快要落在武英柔身上,桑葚急忙上前,她翻身下马来不及多想,将武英柔抱摔在地,那支箭也射在了桑葚的后背,穿透了衣裳,刺破了血肉。武英柔眸子血红,心中焦急万分。她抱住桑葚,看向了言丙,吼起来,“找大夫!” 言丙叫了人来,他扶着还在流血的胳膊,他每走一步,血就落一地,眼前的景色也越来越昏暗。似乎看到了佛堂那尊金身。 沈峰挥刀向冷刀的脑袋砍去,刀影如闪电,看的冷刀眼花缭乱。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冷刀这会也没有多少了体力,迎了沈峰几招,胸口被划出了伤。他凝神去看沈峰,瞧着年岁不大,却是用的一手好刀,再加上年龄悬殊,冷刀知道自己该撤了,他吹了个口哨,一匹棕色的马跑了出来,冷刀抓着马鞍上了马,马几乎是驮着冷刀跑的。 “追!” “他跑不远!” 沈峰夹紧马腹,带了一队人紧追了上去,锦衣卫的弓箭手就射着那匹马的双腿,还有腹部。马倒下了,冷刀有伤自然跑不远。 冷刀跑了,其余的人撤的都撤了,没能跑走的,都被锦衣卫给活捉了。有的宁愿咬舌自尽,给自己一个了断,都不愿意去东厂的监狱。他们宁愿立马死去,都是不愿意被东厂的人折磨。 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物叫了一声,一辆马车从远处过来,由远至近,车夫是个五十左右的老头,他穿的朴素,戴着一顶帽子,看着普通,可全身上下的料子都不便宜。 “吁!” 曹济周拉住缰绳,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皱了皱眉,地上躺着的不少是锦衣卫的人,还有不多几个番子。他又仔细去瞧,他们正把两个满身是血的人往马车上抬。当看到其中一个人是桑葚的时候,曹济周忙从车座上下来,拨开人群冲了进去,帽子都歪了几分,他拦住番子说:“你们这时候抬到城里去医治,根本来不及!先抬到我家去,我先把血止了!” “你是何人?” 夏清抽出刀,就往曹济周脖子上驾,眸中的嗜血之意还没褪去。 桑葚还没到昏迷不醒的地步,她看着说话的人,看着那张脸,回忆如泉涌,想到曾经义父的音容笑貌,她抿抿唇,唤他:“义……父。” “义父?” 夏清马上就明白了,他收了刀,冲曹济周抱了抱拳,“曹公公!” 曹济周摆摆手,面色凝重,“快别说那些了,赶紧先救人!” 他是最着急的,担心程度莫过于武英柔。 桑葚咳嗽两声,牵动起伤口,像是钻心刺骨的疼。那支箭,好像穿透了她的后背,像是有一个血窟窿在往外流血,她甚至连胳膊都快抬不起来。 言丙哼哧了两声,手上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他身体里的血仿佛快要流干了似的。冷刀的那把双斧,足以将言丙的整只胳膊卸掉。 武英柔看向曹济周,她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熟悉。 当时曹济周在豫嫔的宫里头当差,她经常能见着。他是个圆滑的人,也是个会说话的人,他更是个谄媚的人。但他的谄媚,不令人反感。他笑眯眯的能逗乐你,你也就能笑眯眯的容忍他所的一切,哪怕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第106章 他确实是个合格的奴才。 “你们跟我来。” “我家不远,再有几里地就到了。”曹济周怎么都想不到,他与干女儿竟然会是以这种方式相遇。 夏清猛地点头,“快,跟着曹公公走。” 主子可千万不能有事! 他愿意用他的命来换主子的命! 武英柔握紧了桑葚的手,陪着她一起,一起去了曹济周的院子。 宝华寺山脚下不远处是有一处村落的,但这个村庄人烟稀少,只有十几户,也都是年迈的老人,幼小的孩童。曹济周当初假死以后,就来了这个地方生活。他的妻子也正是宫里头那位姓李的姑姑,二人没有□□,就两个人过日子。日子平静安逸,就是一对寻常夫妻。日日都很开心。 却没想到,今日外出购置东西,回来时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曹济周今早就心如乱麻。 他以为是自己要怎么了,怎么想都没想到会是他的女儿。 他知道关于桑葚的一切,知道她做了永寿宫的总管太监,也知道她去了东厂做事,更知道她被范照玉提携,一步一步从东厂番子成为了东厂提督。她的一切成长,他都知道的。只是,他不能陪伴在她左右。 九公主认祖归宗,是天家的女儿,是太后的女儿。 不该是他一个太监的女儿。 尽管曹济周多么喜爱这个女儿。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卑微又普通的一个奴才,何况还不是一个健全的男人,又怎么配做公主的父亲呢?公主的父亲是真龙天子,是坐在那把明黄龙椅上指点江山的万岁爷。 擦去眼泪,曹济周与夏清合力帮桑葚止着血,李玉如与几个番子照顾着言丙。 一柱香烧完,桑葚的血已经止住,但还是需要专业的大夫来医治,村里有个老大夫,曹济周已经派人去请了。他只希望尽快稳住桑葚的情况。血虽然已经止住,但那包着伤口的软布却一直在往出来沁红。 他太害怕了! 有一会,老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头发花白,穿着灰色的衣裳,他先是看了看言丙的伤势,眉头微微松了松。 剪开言丙的衣裳,被斧子砍过的地方已经皮开肉绽了,赤脚大夫用桃花散再次给言丙止了血,又喂言丙吃了一颗药丸。 言丙躺了回去,疲惫不堪。 老大夫为桑葚瞧的时候,眉头拧着,他见过那么多箭伤,没见过这么重的箭伤,几乎快要接近心脏,他满手是血的说:“这一箭伤的太深,都成窟窿了。老朽无力回天,能做的只有先让伤口不受感染。” 他又叹息的说:“他伤的不深。可是她伤的太深了。” 曹济周听到这句话,心都碎了! 他牢牢抓着老大夫的手,几乎跪下来恳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还很年轻,您一定要救救她啊!” 李玉如抹了抹泪,别过脸去。 老大夫扶着曹济周起来,说:“老朽一定会倾尽毕生医术。但你们也得尽快找位医术高超的大夫来。” “请您一定要救她!救救她……” 武英柔已是泪眼汪汪,她紧紧抓着桑葚的手,颤抖的厉害,迟迟松不开。她怕,她怕自己松开了,将会是永远…… 第63章 诛心 她浑身都软的。 言丙也听到了老大夫说的什么话,他着急起来,睁着眼睛情绪激动的说:“您一定要救她,她不能死,她一定不能死!” 倒吸一口凉气,言丙又躺了回去,他虚扶着受伤的右臂,慢慢稳定着情绪。 万幸中的不幸,伤口处止住了血,但桑葚却发起了高烧来,连夜不退,烧的她整个人躺过的地方都留有了汗印。武英柔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她连眼都不敢阖。 李玉如想替换替换武英柔,也被婉拒了。 她叹了声,又去换了新的水来,放落在桌上。武英柔起身来,对李玉如说:“您辛苦了,我来就好。” “唉……” 李玉如看了看床榻上面如白纸的人,转过身去,轻声抽噎起来。 她到底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呢? 武英柔在水中浸湿巾子,拧干了些,又去擦拭着桑葚的身体,她一边擦泪一边掉,她控制不了自己悲伤的情绪。 三天三夜了,她还没有睁眼、还没有睁眼。 仰头吃下药丸,言丙听着里头的动静,攥紧了拳头。他下了床,拖着沉重的步子去见了桑葚。看到那张惨白的脸,他低下了头去。 “是我该死。”言丙咬着牙。 “不怪你。” 武英柔贴了贴桑葚冰凉的脸颊,握住她的手,靠在她胸前,听着她的心跳声。 言丙不忍再看,他闻着满屋子的药草味,还有始终褪不去的血腥味,他的眸更红了。他的伤口在慢慢愈合着,便先去回禀了范照玉。此事,他不敢让太后与皇帝知晓。万一桑葚有什么不测,他将是千古罪人! 冷月如刀锋,悬挂在夜空之上,像凄冷的血。 范照玉收到消息后气冲冲的赶来,踢开了门,进去就给了言丙一巴掌,“怎么做事的?!” 他又打了沈峰一耳光,“怎么护主的?!” “明知道那般危险,为什么还要让她们去?” “倘若殿下与娘娘出了什么事,你们的脑袋也甭想要了!” 第107章 范照玉一脚踢翻了书桌,生气的坐在玫瑰椅上,他捻动着手上的翡翠珠子,越捻越快,将那串珠子狠狠扔在地上,珠子挣脱了线,到处滚落。 言丙扶着包扎好的伤口,那纱布有几滴鲜红,他忍着痛跪地道:“是微臣没用,害的殿下受了牵连。好在我们抓到了金儿,冷刀也身受重伤。他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将人给抓回来。还有一事,殿下如今在曹济周跟前养病。” “你说谁?” “曹济周。” “找到他了?” “不算是找到,是出事当日,曹济周与他的夫人外出,正好碰上了。” 言丙将事情都说了一遍,范照玉已经没心思去听曹济周的事,他关心的是桑葚的安危,盯住言丙问:“殿下伤势如何?” 闻言,言丙埋低了头,他咽着唾沫,嗓子干涩的讲不出来话。 “我在问你话!”范照玉又是一脚踹在言丙的伤口,毫不留情。 血从几滴迅速蔓延,很快染红了纱布,言丙哽咽的回答:“殿下的情况,凶多吉少……” “放肆!” 范照玉撩起曳撒,坐回原处,极力的稳着身形。 沈峰看向言丙,不可思议的问:“凶多吉少?为何?” 他去追了冷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殿下的情况就凶多吉少呢? 范照玉指着两人大骂起来,气红了脸,眼睛里的血丝几乎快爬满了眼眶。 范照玉没处撒气,一拳捶在墙壁上,蜡烛闪烁,衬得那张脸更阴狠,他又朝沈峰与言丙看去,冷冷的问:“哪个出的主意?哪个让殿下去宝华寺的?你们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谁吗?!那么危险,为什么还要让她们去!你们简直是废物!” 厅中死寂,突然有人从门外进来,跪倒在地,一脸的高兴,喊破了嗓子说:“喜报!喜报啊大人!” “苗指挥使生擒了冷刀!” “如今正往诏狱里押送呢!” 范照玉冷笑了声:“生擒了他又如何?殿下如今生死不明,就是拿他的血来祭都不足为过!” 他看住言丙又问:“那个女刺客关在哪?” 言丙忍痛回答:“在东厂的监狱里头。” 东厂监牢。 “你就是金儿?”范照玉捏住金儿的下巴,眼瞳冰冷。 看到范照玉,金儿瞳孔微缩。 她根本没见过范照玉,不知道范照玉的模样,但她是知道范照玉蛇蝎为心,狠辣无情。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落在了他手里,比落在言丙手中还要痛苦。下意识的,金儿浑身瘫软,在地上跪到了麻木。 杀人杀人,杀人就要诛心。 范照玉笑了起来,轻抚着她的唇珠,“瞧你的模样,今年才二十吧?小小年纪,怎么就学的如此心肠歹毒?你的师傅冷刀,也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至于你,你还是有好日子过的。毕竟,东厂就是你的家,在自己家里头,不用客气。” 金儿打了个冷颤,额前冷汗涔涔,直往下落。 哂笑了声,范照玉松开了手,他没有对金儿动手,而是击掌两下,进来两个番子,番子押着一个人。 范照玉在圈椅上坐下来,接过手下递来的茶,他掀开茶盖,问金儿,“认得他么?” 金儿抬头去看,瞳孔睁大。 “安同!你没死!” “可是你怎么又来了东厂?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你的样子、你的样子,你怎么成了东厂的番子!” 金儿声嘶力竭,怎么都想不到安同会来东厂做事。可恨!他竟然背叛了她!背叛了他们的计划! 她忿忿不平的怒吼着,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刺破东厂监牢的房顶。 她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那些正在被施以酷刑的囚犯。 “你真无耻!你真可恶!是不是你出卖了我们?!是不是你!”金儿连声质问着安同,她的眼睛里仿佛能滴下血来。 安同不敢言语,一个劲的往后缩。 金儿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如今他连一个解释的字都讲不出来。穿上了这身皮,身在东厂,他就是东厂的一条走狗,还是被人牵着绳子的那种听话的狗。东厂的手段让他没有办法,他也别无选择,他只能做这条狗。 免去那些毒打,还有折磨。 他若不这么做,会过的比死还要痛苦。 喝了几口茶,范照玉搁下茶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的耳朵听得有点疼,淡淡说着:“这个女刺客,就交给你来审问了。审问不出什么,你自己知道后果的。” 听见范照玉的声音,安同胆战心惊,浑身颤抖着,他点了点头,抿着干裂的唇,接过番子递来的鞭子,手心是汗的握住,冲金儿走了过去。 金儿挣扎着身上的锁链,那锁链是铁质的,金儿两只手挥舞着,手臂被锁链打的生疼,“你敢!” “对不住了,我没有办法。” 安同早被东厂洗脑,他看着金儿,心中有愧疚,但手上可一点都不愧疚,没等金儿的第二句话说完,安同就一鞭子摔在了金儿的脸上。这一鞭子,打的金儿脸颊皮开肉绽,当场就毁了容。 金儿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脸上抽抽的疼,她拿手去摸,发现有血染在了手上。 她吼起来,“安同!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如此待我,你等我出去之后,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的!” 第108章 安同又抿抿唇,看着面目狰狞的金儿说:“来了这里的,根本出去的。姑娘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酿成了大祸,还是好好的受刑吧。” “贱人!” “你这个贱人去死!” 金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痛苦,她救了他,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他的恩将仇报! 鞭子唰唰落在金儿身上,一道道伤口像裂开的石缝,这还不够,安同又拿了盐来,洒在金儿的伤口,他又用手指头将盐往伤口深处按,他咬着牙狠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利用我,我只是你的一颗棋子!我的家人根本不是东厂的人杀的!都是你的谎言!我被东厂折磨的时候你又在哪?你可曾想过来救我?金儿,你才是那个最歹毒的人,现在落在我的手里,是天意!” “啊!” 金儿大喊大叫着,已经听不清楚安同在说什么了,可是她看的见,看的见安同眼中对他的恨意。那是一种恨之入骨的冰冷。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范照玉撩起曳撒,从椅子上起身,淡淡道:“行了。留着她这条小命。我要让冷刀,亲眼看着她死去,在她的面前死去。还要看着他无能为力的模样,悲痛的样子。” 安同连忙点头,退到了一旁去,他满手都是金儿的血。 范照玉走到金儿面前,捏住她的下颚,看了看她血淋淋的脸蛋,“听得懂么?我会让你们两个,痛苦的死去。” “江湖上只有你们两个对我们不满意,想杀了我们让江湖中人对你们顶礼膜拜?抱歉,你们惹错人了。” “十八层地狱是什么样,这里就是什么样子,甚至还要比地狱可怖。” “我要屠光你们所有人!” 第64章 偿还 金儿瘫倒在地,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她似乎听到有两个人在说话,他们在说,冷刀被生擒了。 她的师傅、她的师傅怎么会被生擒呢? 眼眶中掉下泪来,金儿闭上了眼睛,浑身的疼痛让她蜷缩在地,像一条即将死去的虫子。被狠狠踩着的虫子。 半夜,范照玉带着人马还有太医总管去了曹济周家中。言丙坐在马车里头,他因有伤,不能骑马,只能坐着。就算捉到了冷刀,可还是换不了殿下受过的伤。这两个人,简直是江湖的败类! 扪心自问,他从来没有杀过江湖无辜的人。 可偏偏冷刀就盯上了他们,要将他们杀死,冷刀心里头什么算盘,无非就是想在江湖上占据一席之地。 就是因为他的私心,牵连到他们,还害了殿下。 真是罪该万死! 言丙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苗兴不会让冷刀好过的。诏狱里头的手段,可不比东厂差,甚至还要比东厂更为冷酷。何况,行刑的人还是苗兴。冷刀现在是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了,好好受着吧! “嘶”了一声,苗兴去看肩膀上的纱布,已经换了新的,但还是有一滴滴的血沁出来。 不过也没关系了。 这么些年来,他受过的伤不在少数,只是这一回颇重些罢了。 只要殿下能够安然无恙,他言丙就是这一次死在了宝华寺又如何?又能如何?他的死亡,不足挂齿。 夜色如墨,院子里涌进来一堆人,乌泱泱的,曹济周披了件外衣就推门去了外头。 看到那身蟒袍,他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曹济周行了个礼,“见过督主。” 范照玉扶起他,低声问:“殿下可在里头?” 曹济周颔首,却是叹了好几口气。 范照玉看向身后的太医总管,还有几位太医院的大拿,对曹济周说:“他们的医术都是个顶个的好,前来为殿下医治。” 听到范照玉这么说,曹济周的心里才好受了些。他让开路,请了范照玉与几位太医进去,院子里有番子、有锦衣卫,他们都警惕的守着,对桑葚很是上心。曹济周心里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涩。 抹了抹泪,曹济周走了进去,将门关上。 范照玉看了看武英柔,又去看榻上的人,他的滋味也不好受。 “劳驾了。” 他看了看太医们,三个字中透出太多的情绪。 有了太医院总管的协助治疗,桑葚的烧退了一些,武英柔的心才宽了宽。范照玉与言丙他们也就等到了天亮。 清早的露珠从叶子上滚落,李玉如泡了壶茶,倒了几杯,一一端了过去。 范照玉接过,看了看李玉如,觉得面熟的很。 他没有细问,他好像知道是谁了。 曹济周假死出宫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跟李玉如成亲,过这样平凡的日子么?倒也不见得。 “你是说,已经捉到了冷刀?”武英柔问着,瞳孔冰冷。 范照玉颔首:“嗯,如今关在锦衣卫的诏狱里头。” “打算怎么处置他?” “有的是办法处置。” “我现在就要杀了他!”武英柔紧紧握着茶杯,却感受不到掌心的滚烫。她记得冷刀的那个眼神,看得见他嘴角得意的笑。 她要亲手杀了他,给桑葚报仇! 范照玉放下茶杯,看着武英柔说:“娘娘愿意什么时候杀了他,就什么时候杀他。微臣全力支持。” 武英柔没有说话。 可是她眼中的恨意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她会亲手杀了冷刀!还要让冷刀亲眼看着他最珍视的东西毁灭! 第109章 正午时分,烈阳高照。 武英柔拜托了曹济周与李玉如照看桑葚,她骑上马与范照玉去了诏狱。 马蹄阵阵如雷响,武英柔攥紧缰绳,骑的快速,恨不得现在取了冷刀的脑袋!范照玉急忙追,都追不上,他知道武英柔现在是痛恨着冷刀的,他亦是如此。若殿下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止是饶不了冷刀,冷刀的祖祖辈辈他都不会放过!就是他们的祖坟,他也要挖出来。 在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两人到了锦衣卫的诏狱。 沈峰前来牵马,他跑着过来,神色严肃。 武英柔翻身下马,眼里只有恨,唯有恨。 沈峰与范照玉对视一眼,他晓得冷刀这次是真的触碰到了娘娘的逆鳞。他从来没有见过娘娘这般。 范照玉将马鞭交给沈峰,拍拍他的肩,吩咐了句,“去把金儿带过来。” “是,督主。” 沈峰抱了抱拳,将马牵到马厩,便骑上马去了东厂提人。 金儿是被拖出来的,她像条死狗,那血像拖地似的,一眼望去,像血在书写。 东厂的人可不把她当个人,甚至连畜牲都不及,谁管她疼不疼?他们只管她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那就是活着。活着了才好交差嘛。 武英柔走上台阶,跨过门槛,进到堂中,看着神色晦暗不明的苗兴问:“人呢?” “冷刀在哪里?” 苗兴看到来人是武英柔,愣了下,他这几日也生了胡须,看着憔悴不少,他回答说:“在诏狱里头。” “我要见他。” 苗兴从椅子上起来,走到武英柔面前,他能猜不出来武英柔要做什么吗? 但是他不想。 他摇摇头,说:“杀了他脏手,交给我们去办就是。” “我必须要亲手杀了他。只有亲手杀了他,我才能对得起永乐。” 永乐…… 听到这二字,苗兴还是绷不住了,他沉沉叹息,坐了回去,“他是该死,简直是江湖上的败类!可是我们的手上早已沾满鲜血,罪孽深重。娘娘真的不必如此。为了那种人,不值得。” “为了她,值得。” 苗兴没有再劝,他知道,她心意已决,再去劝也没有意义。 范照玉晚些才进至堂中,他问:“冷刀在诏狱里头?” 苗兴颔首。 “那就劳烦指挥使带我们去一趟了。” 苗兴应了声,将杯中的一口酒喝完,带着二人去了诏狱。 冷刀被关在水牢中,四根粗壮的铁链捆着他,他身上还有一座囚牢,那个笼子刚好能将冷刀放在里头,他连手都展不开,别说是逃走或者是自杀了。在那腥臭泛绿的水中,还有无数条毒蛇,以及许多未知的生物。 四周坚固的墙壁,监视着冷刀的一举一动。 水牢里还有一个机关,一按动水面就会上升,在冷刀快被淹死的时候,就会关掉机关,水面下沉,如此反复,冷刀被折磨的面部肿胀,四肢都被各种虫蚁啃噬的没有半点好肉,他披着发,发上有殷红的血。 苗兴吩咐冷声吩咐:“带他上来。” 冷刀被押送到了刑堂,他浑身湿透,带血的囚服能拧下来水。他被锦衣卫按住肩头,跪倒在武英柔的脚下,虎背熊腰的人被折磨的瘦了一大圈,他抬起头,冲武英柔碎了口唾沫,故意说着:“她死了吧?瞧你的模样,她肯定是死了。就算我被捉了,好歹也死了一个不是么?哈哈哈哈!” 他癫狂的大笑起来,被武英柔一脚踹在了下巴上,冷刀当即止住了笑,觉得牙齿有些松动。他耷拉着脑袋,口齿里流下血来。 武英柔看了一眼冷刀,笑了起来,她走了过去,将金儿一把抓起,金儿身上的铁链碰撞出声音来,吸引了冷刀看过去。 她抚摸着金儿的脸颊,瞳孔冰凉,如低声细语般说着最诛心的话,“你无儿无女,却分外在乎这个徒弟。这个叫做金儿的徒弟。是么?冷刀,我要你亲眼看着,她在你的面前死去。你最宝贵的人,在你眼里死去,你却救不了她。你甚至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滋味也让你尝尝如何?” 冷刀的情绪激动起来,他急切的想要上前来,“放了她!” “放了她!你放了她,就算是将我千刀万剐我都认!” “我都认!” “晚了。” 武英柔冷笑。 她抽出匕首,顶在金儿那张花脸上,金儿在武英柔的怀中瑟瑟发抖,她大口的呼吸,甚至能闻到武英柔身上的浅香味。她被抱的很紧,她带血的手抓住武英柔的手腕,像是临死前抓住的稻草,她呜咽着,低声求起饶来,“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娘娘,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金儿终究是受不了东厂的酷刑,自己张了口。 可她做下的一切,没人能替她原谅。事情皆因她而起,就该因她结束。 匕首下移,来到金儿的喉咙,武英柔拖着她的下巴,看着抓狂的冷刀,再次笑了,“你得看清楚了。” 没等金儿反应过来,那把锋利的匕首就割破了她的喉咙,腥红的血喷了出来,如泉涌般,她张着口,合不上了,血湿透了她的衣领,灌了进去,鲜红一片。她睁着眼,看着那把匕首上的血,倒在了地上,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血飞溅在武英柔的脸上,她没有擦去,故意刺激着冷刀,“你徒弟的血,可真热。比这个夏天,都还要热。” 第110章 “不!” 冷刀怒吼出声,他要杀了武英柔!他要杀了这个贱人! 可他的双腿双脚如同灌铅,沉重的抬不起来。 只能眼睁睁的、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的亲生女儿死在他的面前…… 第65章 割裂 “哎呀赵总,您终于醒了!”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我们快担心死了,还好你醒了。” “大老板给你批了假,让你好好休息呢。可别太拼命了。” 是刺鼻的消毒水味,是熟悉的面孔,是耳熟的声音。 赵希看了好半天,脑子里还是混混沌沌的,像塞了一团浆糊般。 是梦吗? 是梦吧? 娘娘呢? 赵希看着整个病房,却没有找到她想要看见的人。 不知是谁的电话响了起来,赵希被吓了一跳,她的眸子动了动。看见她的助理黄雅思从包里掏出手机,点了点屏幕跟她说:“刘总的电话,我先出去接一下。” 再看着公司里员工的衣着、发色,指甲油的颜色,香奈儿的包,还有病房里的陈设,是那么前进,又高科技。 她忽然有了一种割裂感。 这种割裂感她无法形容,只是觉得很难受,心脏很难受。她反而不太适应了,分明是她该适应的环境,也是她一度在梦里梦到过的场景。却这样令人难以消化。 赵希拔掉针头,从病床上起来,冲进卫生间。将门关的死死的。 洗手台上的那面镜子是长方形的,是那么的清楚,她看着自己、看着自己那张脸。不是十六岁,也不是二十六岁,而是三十六岁的那张脸。是和桑葚一模一样的,却也被岁月沉淀了。 她不想确定,她不想承认,她只想回去! 门外传来拍门声,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担心。 “赵总您没事吧?您开开门!” “听得见吗赵总?您先把门打开,您的手都流血了!” “……” 赵希扇了自己一巴掌,两巴掌、无数巴掌,直到脸颊有肿的痕迹,她才停了手。她确定了,她回来了,她回不去了。 垂下手,打吊瓶的那只手背还在往下滴血。赵希麻木了,不觉得疼了。 也好、也好。 在紫禁城,她过的那么压抑,见了主子们还要下跪,自称奴才,她每跪一次,都觉得痛苦。她觉得自己是没有自尊,没有尊严的。她自是不愿意的。可在那个地方,她只有机灵点才能活下来。若不是娘娘、娘娘。 赵希打开了水龙头,低着头,缓缓的蹲了下来,她抱着自己,低声啜泣着。 出院后,赵希回了一趟孤儿院,她去看望了院长,又给孩子们带了些东西。之后,她才开车回了自己的家。 是她这么多年在深圳这个城市打拼下来的,那一套一百二十平的大平层。 房间整洁如新,没有想象中的落灰,植物也没有死掉,鱼缸里的鱼儿还在活奔乱跳,日期也没有变化,时间是下午五点钟。外面的车水马龙,更没有变过。 无法想象,她刚才上来的时候,竟然被一开一关的电梯吓着了,赵希不由苦笑,她是真的快要成为古人了。 赵希才想起来,她只是昏迷了一天一夜,而不是那漫长的十几年。她是一个现代人。 她上网搜索了所有的资料,查遍了图书馆,没有大越,没有赵邝,更没有她的娘娘…… 唯一存在的,或许是永寿宫,是紫禁城。也就是现在的故宫。 赵希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去北京。 买好机票,收拾了行李,机票是第二天晚上七点半的一趟,在大兴机场落地,她的内心忐忑不安,仿佛去了,就能再看见娘娘。 时间总是很快,总是不够用,赵希连早餐都没胃口吃,打车去了故宫。如今虽然不是旅游季,但□□前还是游人如织。她检了票,踏进了入口。午门。 似曾相识。 何等熟悉。 赵希没有去别的地方,只去了永寿宫。她抬头看,永寿宫那三个字旁边,多了一串满文。永寿宫没有开放,她进不去,只能看着上锁的宫门,透过那唯一的门缝,往里面看。想象那棵海棠花,想象那双交四菱花扇窗。想象那明黄的琉璃瓦顶。 赵希站在永寿宫宫门前,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来往的游客都觉得这女孩子奇怪,也有人驻足看了看,一个女生上前,从包里找出一包纸巾,递给了赵希,“姐姐,给你纸,别哭啦。抱抱你。永寿宫暂停开放哦。再等等吧。” 女生轻轻抱了抱赵希,想安慰赵希,又不知道怎么说。 赵希只是摇头,她手里攥紧了纸巾,对那个女生道了声谢,然后就匆匆的离开了。 女生看着赵希离开的背影,心里感叹,这个姐姐好漂亮哦,身上也香香的。 回到酒店,赵希没有吃晚饭,只是一个劲的往喉咙里灌酒,一瓶接一瓶,直到差点吐出胆汁,她才停了下来。她捂着胃,在床上躺下来,头晕目眩的。她闭上眼睛,多么希望一睁眼她还在娘娘身边。 可是天总是不遂人愿,赵希醒来,还是在酒店的床上,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嗡响个不停。她接了电话,唇畔挂上官方的笑,客气说着:“吴总,好久不见,嗯,对,我最近在休假。没在深圳,好,回头咱们见……” 第111章 寒暄客套了一番,等着那头挂了电话,赵希才把手机放下。 她靠在床头,觉得浑身无力,叹息了又叹息。 为什么回不去了?为什么?娘娘在那边过的怎么样?现在的大越又是怎样的?娘娘、有没有想过她? 赵希敲了敲脑袋,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从床上下来,拉开窗帘,外面的光芒刺眼,阳光很明媚。 她洗漱完,换了身衣服,拿上相机又去了故宫博物馆,去了永寿宫。她拍下长街,拍下永寿宫,拍下太和门,拍下东华门、西华门,午门,又去了王府井,北海公园,一切都大变样了。 东厂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呢? 她每天又是从哪里进去上值的呢? 从前,这里总是马蹄阵阵,如今,是飞驰而过的汽车。 终是回不去了。 赵希断了再想回去的念想,她控制自己,警告自己,逼迫自己承认现实。那或许只是她昏迷时期做的一场梦,一场那么逼真的梦。她不能再欺骗自己了,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休假的这一个月,赵希都在北京度过,她几乎每天都去故宫,除了闭馆的时候,剩下的时间她都在。 临近五一,北京的游客多了起来,赵希也买好机票,回了深圳。 来到家,她换了拖鞋,放下行李箱,连灯也没有开,把自己摔进了沙发,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补了几天觉,赵希接到公司通知,她该去公司上班了。 扣下手机,她失眠了。 她很困,可眼皮却沉不下来。 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没办法了,赵希吃了片褪黑素,这才得以睡着。 闹钟是早上七点响的。 赵希睁开迷迷糊糊的眼,关掉了闹钟,她又睡了几分钟,就这几分钟她又梦到了与娘娘在一起的时候。 可,还是梦。 起床冲了杯咖啡,赵希的手机响个不停,全是工作上的事情,她瞥了眼,挑了几条重要的回复了,厨房烤的面包也好了,她对付着吃了点,一边打电话一边在衣柜里挑衣服。 深圳气候不怎么变,这个时候很热,赵希去公司基本上都是正装,衣柜里是清一色的西服。她穿了白衬衫,配浅色那不勒斯西裤,她紧了紧腰侧的巴黎扣,在镜子前照了照,补了个口红,确定没什么问题后,赵希拿上公文包出了门,乘电梯到地下车库。 她开的是一辆沃尔沃,开着很舒服,价钱也不便宜,赵希换的新车,每月还需还车贷。将公文包扔在副驾驶,她系上安全带,驶出地下车库,往公司的方向去。 一路很安静,赵希放了首歌。 you and i together,we play games to get along,我们跨过千山万水经历困难险阻才能在一起, jilted by forever,wide-eyed beauty far gone,我永远被背弃,而你眼睛睁得大大的装无辜, but you\'re not there,and i don\'t even care,我甚至不关心现在你在不在这儿, i won\'t even say goodbye,我甚至连再见都不想跟你说, no,i won\'t even say goodbye,是的,我甚至连再见都不想跟你说。 “shit!” 赵希骂了句,立马切了歌,可她的眼睛却起了水雾。 是啊,她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跟她说,她对她连道别都没有。 赵希踩重油门,不想再回忆了。 本来半个小时的路程,十几分钟就到了。识别了车牌号,杆子起来,赵希开进了车库。她放下车窗,将车倒进了停车位。就在她准备下车的时候,忽然感觉头有些晕沉沉,眼前的一切烂的稀碎,冲她而来。她倒在方向盘上,闭上了眼睛。 第66章 原来 她感觉眼皮酸痛,慢慢的睁开了眼,两行眼泪滑落在枕头上。 耳边说话的声音如雷贯耳,她被吓了好大一跳,急忙的想要拾起身,却发现怎么都起不来。浑身疼痛的滋味令她很难受。她抬起灼烧的眼皮,看向说话的人,有他的义父曹济周,还有言丙,还有……娘娘。 她摇摇头,苦笑了声。 梦? 又是梦? 这样的梦还要折磨她到多久? 她又闭上了眼睛,接受这是梦的现实。 却有温热的泪滴打在她的脸颊,桑葚怔了怔,拿手擦去,她再次睁开眼,娘娘的面孔倒影在她的瞳孔中,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她颤声,伸手去抚摸,那种触感像梦又不像是梦,她已经不敢相信了,便试探的问:“娘娘、是你吗?” “是我、是我!是我啊。” 武英柔握住桑葚的手,在她怀中躺下来,感受着她再次跳起的心脏。 桑葚突然就没了心跳,吓坏了他们,怎么叫也叫不醒,脉搏也没了跳动,就在太医总管下跪,说自己无力回天的时候。武英柔不信,她守在桑葚的跟前,寸步不离。她不信她就会这样死去。 范照玉说节哀顺变。 言丙说是他对不起殿下。 沈峰只是叹气。 只有她不信。 节什么哀,顺什么变! 桑葚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她,就不会离开她! 当看到桑葚睁眼的那一刻,武英柔的眼泪落了又掉,眼泪是那么的急,滴落在桑葚的脸颊。那张鲜活的脸。 守在榻前的还有曹济周与李玉如,他们二人皆是不愿面对这样的事实,当听到武英柔的啜泣声,看着眼睛睁的圆溜溜的桑葚时,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泪就落了。曹济周走上前来,柔声问着:“好孩子,疼不疼了?” 第112章 李玉如也关切的问:“想不想吃点东西?” 武英柔什么话都没说,几乎快要将眼泪哭干。 桑葚低眸去看武英柔,又看向曹济周和李玉如,脑子里一片混沌,她空白的问:“发生了什么?” 曹济周又将宝华寺的事情阐述了一遍,桑葚这才记了起来。 她是回来了对么? 还是那只是一场梦?一场格外真实的梦。 “不哭了,我在这。” 桑葚拭去武英柔脸颊的泪,双手拖起她的下颚,看着她水汪汪的眸子,心疼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睡了这么久,竟然还在睡梦中回去了一趟,在她原来的地方仿佛待了很漫长的时间。也是吓坏了娘娘,吓坏了大家。 武英柔点点头,低头去吻她的掌心。她掌心的生命线是很长的。 桑葚靠近武英柔,也吻去她眼角的泪珠,“不哭了,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嗯。”武英柔还是哽咽着,紧紧抱住了桑葚,她想多感受一会她身上的温度,就想这样听着她的心跳。 李玉如看的共情,一遍遍的擦着眼泪,直到帕子上有了湿意,她还是继续擦着。 那种痛苦的割裂感慢慢的消失了,桑葚感觉自己的魂魄回到了本该栖息的地方。眼神也渐渐清明起来。 “你要起来么?” 武英柔问着桑葚,小心的取了软枕来,垫在她的身后。 桑葚握着武英柔的手,她也是那么的害怕担心失去娘娘。好在,她还在这里,她的娘娘也在这里。 两人握着彼此,不会再松开。 桑葚接过李玉如递来的清粥,她喝了不多几口,道了声谢,李玉如接过剩下的粥,摇了摇头。 武英柔拿帕子擦了擦桑葚的嘴角,她眼眸平静的说:“我杀了金儿,杀了冷刀。” 闻言,桑葚皱起眉头。 她说:“杀了他们脏你的手。” 她关心的只是会不会脏娘娘的手。至于冷刀与金儿,是他们活该。她做东厂提督的时候,有要她性命的风声,但从来没有哪个江湖中人对她动手。散播出风声的,要杀她的,只有无法在江湖上立足的冷刀。 冷刀是个江湖侠客没错,但是他做下的恶事被满江湖唾弃,所以才会想尽办法的去证明自己。证明他还在江湖上有地位。这样的人,才是最阴毒最自私的。 缓过劲来,桑葚觉得好受了些,她的目光落在曹济周身上。她将人看的仔细,敦厚纯朴,头发白了不少,可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疼爱,对她的疼爱,是那样的真。原来,这就是她的义父啊。 将曹济周看端详了好一会,桑葚才说了话,“当初,您为什么要选择假死离开?是我拖您的后腿了么?还是您有什么难言之隐?” 曹济周放下手中的茶杯,摇了摇头,叹息了好几声。 他心中对桑葚的愧疚,是压着他的一颗大石头。 他没有办法。 他只能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也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但只要能让桑葚平安长大,他的离开就是有用的。 “其实是我担心。担心你会随着年纪的增长,变的越来越像先帝,会让有心之人盯上。尤其是太后一直在找你,你又在宫里头,在各位主子门前露过面。时间越久,我心里就越不好受。我也担心玉如会被牵连,所以我就带着玉如离开了宫,制造了这么一出假死的戏码来。女儿,你也别怪我,我别无选择。” 曹济周抬起头,无奈的看着桑葚,又垂下了头去。 “原来如此。” 桑葚不会怪罪,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曹济周会离开。 其实他也没有说错,她的相貌确实是像的,正因为像,太后才会注意到她。倘若当时曹济周没有离开,如今是死是活谁又知晓呢?她当然也没有资格去怪罪曹济周。若不是他和李玉如救她,她也活不到今天。 赵希也不会成为赵熺。 也不会遇见娘娘。 桑葚又去看娘娘,莞尔笑着。 李玉如想说什么,外头守着的锦衣卫匆匆进来,行了个礼低声道:“太后驾到。” 听到“太后”二字,曹济周浑身一颤,他不是做贼心虚,而是无颜面见太后。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太后早就知道了。 他又有何脸? “不必躲了,哀家今日来只是来看望永乐。” 太后收到消息,紧赶慢赶的就过来了,她瞥了眼曹济周和李玉如,就没想着问他们的罪。舒太妃心狠手辣的想要害死她的孩子,李玉如是救了她的孩子。她为什么要去怪罪呢? 正要往隔间里去的曹济周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冲太后下跪,磕了个响头,“奴才有罪!恳请太后责罚!” 李玉如也跪下了,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是奴婢的错,太后要责罚尽管责罚奴婢。奴婢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太后看着二人的动作,皱紧眉头,叹息道:“你们这样是做什么?哀家说过了,既往不咎。哀家今天也只是来看望永乐,都起来吧。” 她也不想再去追究什么,只要她的永乐平平安安,就是她的心愿。 “奴才多谢太后原谅。” 曹济周重重磕了个响头,才慢慢把头抬起来。 他扶起李玉如,拍拍李玉如的手,示意她安心。 第113章 李玉如轻点了下头。 太后走到床榻边,看着要起来的桑葚,忙道:“你躺着就好,不必起来。” 桑葚微微颔首:“是,母后。” 太后听见永乐唤她母后,心里乐开了花,可她关心的还是桑葚的伤势,看着她的脸色这样差,太后真的心疼,如同刀绞一样。 曹济周搬了个凳子来,放在太后身后,又弯着腰退了出去。 竹沥扶着太后坐下,递了方帕子过去,太后接来手中,擦去眼泪才说话:“你哥哥也问你安。他担心你,哀家也担心你。” 不难听出来,她的声线是颤抖的,“哀家一把老骨头了,为什么不来找哀家?偏偏要这样害你!” 太后大怒,赵祯作为哥哥更是震怒,这不仅仅是在刺杀他的妹妹,更是在挑衅皇权,无视他这个皇帝。赵祯立马下了令,清楚一切反抗朝廷的江湖组织,冷刀的手下,全部被斩的干干净净,连一个活口都没留,包括那个东厂的安同。 范照玉带人去清理的,他就是要让那些有心思的人知道,朝廷的精兵良将,不是看相!锦衣卫的刀剑,从来都不长眼睛!他们东厂,有的是毒辣手段。 这一事一出,牵连的江湖都人人自危。他们哪个不是恨透了冷刀? 桑葚握住太后伸过来的手,浅笑着说:“现在已经无事了,您不用再担心了。” 太后从宫中到这儿来,足以证明她对桑葚的关心,她一路过来,是真的提心吊胆,看到桑葚躺在榻上憔悴的模样,她更是情难自控,眼眶含泪的说着:“做母亲的,哪里能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就是你七老八十了,依旧是我的孩子。” 桑葚也红了眼圈。 有这么多人在担心她,关心她,守着她,她还有奢望的什么呢?唯一的愿望就是与娘娘长长久久,一起走下去。 武英柔似是看出了桑葚心中所想,眼睛弯了弯,“会的。” 第67章 春日 宣统三年的春天。 草长莺飞,花团锦簇。 河北的天空晴朗,一眼望去算是春,暖意浓浓,灿灿的金光照耀在身上,舒心惬意。 池塘里的鱼儿游的欢快,水面上泛起一阵清浅的涟漪,燕子飞入廊檐下,扑扇了两下翅膀。 沙棠泡了茶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顺贵端着几盘糕点、佳肴放落桌上,笑容朗朗。 范照玉压了压手,示意不用了,温柔笑道:“不必这样繁忙,都是自己人。” 沙棠添了茶,说:“您是贵客,一路上舟车劳顿,是我们应该做的。” 范照玉坐在藤椅上,抬头看院中的海棠树,这棵海棠树长势很好,枝叶翠绿,花苞争挤着,想要快些绽放。阳光打在叶子上,折出刺眼的光。 他记得,娘娘是喜欢海棠花的。 他笑起来,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的清香淡淡的,合他心意。 “娘子与殿下去踏青了,估计还得有一阵子才能回来,劳烦您等一会。” 范照玉摆摆手,握着茶杯,看着沙棠说:“办事经过此处,正好来看看娘娘与殿下。只要二位主子平安喜乐,我心中也就圆满了。” 一壶茶喝完,范照玉起了身,他走向那棵海棠树,在树下站了许久。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如今大越安泰民乐,他也算是对得起天上的父母、族人。只是,他无法再为郑家延续香火。 他叹一声。 又抬起头,看着从树叶缝隙穿透进来的光芒。 他总会想起,那个小小模样的太监。 范照玉转过身,看向沙棠,浅笑道:“我回了,姑姑代我向娘娘与殿下问安。” 沙棠点点头,说了句您慢走。 范照玉颔首,皂靴踩过石子路,面带笑意的离开。 沙棠目送着人远去,这才进了屋里头。 她在想晚上要做些什么吃食,娘子与殿下回来应该是饿了的。 微风拂面而来,一阵清爽。 千金贵女们游览春光的不在少数,都往郊外的红豆山去。顾名思义,红豆山上满是野生红豆,从前只有几株,后面越长越多,生长繁茂,最后整座山都是鲜红的红豆花。所以也就有了这个名字。 在山脚下,来来往往的人们分外多,有老有少,还有放纸鸢的小童,拽着线在青草地上跑着,热的双颊泛红,一身热汗,那大雁模样的纸鸢也飞的高了起来。小童们仰头去看,拍起手来,高兴的喊着。 “飞起来了!” “哥哥你真厉害!” “我也要放我也要放!” “……” 武英柔抬头去看,那纸鸢飞得越来越高,若不细看,真像是一只活的大雁。在大雁旁边还飞了一只老鹰,她都快认不清了,认不清那只老鹰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她记得,在她年幼的时候,武生经常会陪她一起放纸鸢,那个纸鸢的模样,就是一只老鹰。是他的兄长武生,亲自做的纸鸢。 她抿唇笑着,想把这个喜悦分享给桑葚,一瞧身旁,人却不在了。 她皱起眉,就看到桑葚朝自己跑来,手中还捏着纸鸢。 喘了口气,桑葚将纸鸢线递给武英柔,笑的灿烂,“娘娘可要放纸鸢?” “好啊。” 武英柔笑着,接过纸鸢线,她低头去看这只纸鸢,是喜鹊的形状。她抬头看桑葚,问:“哪来的?” 第114章 桑葚如实回答:“我托夏清买来的。” 站在几尺外的夏清挥了挥手,呲着个大牙笑呵呵的,身旁还围了一圈孩童,他手里拿了一把糖葫芦,分给孩子们。 武英柔摸摸桑葚的脸颊,又捏了捏,就像那日秋狝时,她捏桑葚的脸一般,嗔怪道:“顽皮。” 不出意外桑葚的耳尖又红了,她看着武英柔的双眸说:“我来给娘娘拖着纸鸢,娘娘只管放线。” “飞不高,可是要罚你的。” “娘娘怎么罚我都成。” 桑葚愿意做武英柔的裙下之臣。 永远。 武英柔眼角的笑意更深,放起纸鸢,线在她手中一点点延长,桑葚拿着纸鸢跑,等风来,她便扔了老高,喜鹊纸鸢被吹来的风刮起,飞入了湛蓝天空。她拽着线跑,越跑越远,桑葚追了上去。 武英柔踏过溪水,穿过盛开的金黄油菜花,蝴蝶被惊的飞起来,盘旋在武英柔的身旁,颜色五彩,还有一只落在了武英柔的肩头,那是一只漂亮的花蝴蝶。 桑葚注意到了,她立在原地,没有再上前,静静的看着那只花蝴蝶。她怕打扰到,蝴蝶会很快飞走。 她想让这只蝴蝶在娘娘肩上多停留一会。 这只蝴蝶就如她一般,那时,在宫中若没有娘娘照拂庇佑,若不是娘娘给予她力量与勇敢,她不会坚持到最后。 桑葚感谢娘娘,所以她希望在娘娘的身边能够停留的久一些。 如今,她们永远的在一起了。 她们二人的身影在天地万物下,汇聚成小点,纸鸢挣脱了线,飞入了遥远的空中。像是来报喜的喜鹊。 桑葚抱住武英柔,亲吻她的额头。 她们拥抱着彼此,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她们额头相抵,武英柔闭上了眼睛,春日的气息是青草味的,也是香甜的。 待到夕阳落下的时候,二人策马慢慢走着,经过村庄,桑葚看到了什么,她翻身下马,牵着马跑了过去。她眼前是鲜艳的红豆花,一簇拥着一簇,果实累累。桑葚折下一株红豆花,小跑着过去,她笑的羞涩,将手中那株红豆花递给了武英柔,她说:“春日了。” “是啊。” “红豆花开的极好,折一枝送你。” (全文完) 第68章 番外:永寿宫 沙棠握着扇把,那扇把是玉制的,握在手中冰凉贴骨,她立在一旁,给武英柔扇着扇,眼睛却看着窗外的人,说:“娘娘,他已经拾了一笸萝了,要他进来么?” 如今海棠花已快到开落的时候,满地落了一片粉红,桑葚弯腰往笸箩里捡,六福站在一旁催促着,甚至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他以后可是要做总管太监的,做这些劳什子干什么?吃力还不讨好。 “哪儿,捡干净。” “还有那,都拾起来。” “惹得我不高兴就是贵妃娘娘不高兴,办事都给我仔细着些!” 六福看住桑葚,仿佛这些话是对桑葚一个人说的。 永寿宫有他就够了,娘娘的心腹也只能是他。 他得好好打压他才行! 武英柔收回了眼神,揉了揉太阳穴,她双颊透着些许粉嫩,掀开了茶盖,飘出一股淡淡的香,漂浮着两瓣海棠花。 她懒懒问:“沙棠,你觉着,哪个更适合些?” “奴婢觉得是那个叫桑葚的。” “哦?怎么说?”武英柔来了兴趣,又瞥了眼外头,她总觉得隔着窗,看不大真实,也模糊的紧。 “他虽然瞧着年纪不大,但心思却细腻,做事稳重又体贴,也不失规律。更不会恃宠而骄。奴婢觉得还成。” “与本宫想一块去了。”抿了口茶,武英柔搁下,眼神不自觉地又去看桑葚,她心里头犯愁,她何时这么在意一个奴才?是那日步辇上看的入了神,还是私心觉着,他真是长得漂亮呢? 她摇摇头,再怎么着是个阉人,她是皇帝的嫔妃,怎么能对一个阉人有心思? 沙棠低声,“娘娘,他进来了。” 桑葚从外头进来,始终低着头,做奴才的自然不能抬头,更不能与主子对视。她撩袍叩首,规矩又小心的说着话,“奴才见过贵妃娘娘,娘娘您安。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落下的海棠花都拾干净了,这几日天气不好,奴才便想着过几日天大晴了,再拿出来晒干,不然会生了潮气,导致变味。” “你倒是心细。六福就不会想的这般周虑。” 武英柔笑了下,期待着桑葚如何回答。她虽笑着,却是皮笑肉不笑。叫人心里发颤。 桑葚又俯低身子回答,鼻尖的细汗分外明显,“回娘娘您的话,奴才不过是传达六福的话,他事事都考虑周全,若不是六福指点,奴才这样蠢笨,恐会惹得娘娘不快。” 桑葚晓得,六福如今正得宠,她在娘娘面前自然要说六福的好话,免得叫娘娘以为她要争什么,越伏低做小,越不出风头,才能安然度日。 六福想要,那就给他。 他这种人,除了卖弄口舌皮囊,没有一丁点真诚。贵妃娘娘也不是傻子。 听了桑葚的回答,武英柔觉得中规中矩,谁也不得罪。 她是不满意这个回答的。 她无比讨厌自轻自贱的人。 武英柔叹了声,可惜的说:“为何不敢承认是你内心的话呢?本宫不过问问,你又在担心什么?担心他会为难你?” 第115章 桑葚没想过娘娘会这样问,她握了握拳,也一股脑的说了,“奴才不担心他为难奴才,只是担心他会欺负奴才身边的人。” 顺贵就是因为与她交好,六福便明里暗里的要踩顺贵一脚,拥戴他的那帮人对顺贵拳打脚踢,下了狠手但不下死手,打的顺贵都没法子去当差,咳嗽都咳出了血来。 桑葚痛恨小团体,痛恨六福,可她没有办法替顺贵讨个公道。她也恨自己,只是个卑微奴才。 所以,有些话,她也不敢对娘娘说。她知道娘娘肯定会偏心六福。 武英柔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可以厚待手底下的人,但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就不配在她宫里头当差。 尤其是她注意到了桑葚嘴角的伤口,伤口虽小,也足够她看的清楚,她威严道:“抬起头来。” “是,娘娘。” 桑葚绷紧了弦,手心满是汗的将头缓缓抬起,她甚至能感受到滑落下巴的汗珠,浑身都潮湿的紧。 武英柔看到,她的嘴角,她的下巴,她的脖子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在那张掐的嫩出水的脸上。多么残忍。 她确实起先看上了六福的脑瓜精明,并非那张皮囊,她以为六福可以为她所用,成为她忠心耿耿的奴才。可结果,显然不是。六福太有自己的心思了。那双眼睛里,野心太满了。她喜欢有野心的人,但不是掂量不清自己身份的虚荣野心。 武英柔越看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心就越冷,她又道:“上前来。” “是,娘娘。” 桑葚膝行着上前,在武英柔脚下,她再一次将头低下了。 当她感受到有一双冰凉的手捏着自己的下颚时,不由得她自己,又把头抬了起来。她逼不得已,在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娘娘的眼睛。那双媚如狐狸的眼,再一次,勾走了她的魂魄,无处安放的魂魄。 武英柔的指尖轻轻,她细瞧了瞧,叫知叶拿了药膏来,递给桑葚,“涂上吧。好的快些。这样俊的脸,可别留疤了。” 桑葚捏着那瓶药膏,重重磕头,额头磕在地砖上,一声闷响,“奴才叩谢娘娘!” 她怎么会不心疼。 怎么会不心疼这张漂亮的脸蛋,还有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在宫中,真的很少见了。单纯善良的人,真的太少了。 哪个不是为了往上爬,往高处爬,为了权利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呢? 眼前的这个小太监,显然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她愿意对她好一点。 一瓶不值钱的药膏,就足以让她肝脑涂地了。可六福不是。他的胃口太大,有多少吞多少,像一只不知饥饱的饕餮。 “下去吧。” “是,娘娘。” 桑葚起身,双膝刺痛,她忍着痛,从殿中退了出去,手掌心的那瓶药膏被她握的热乎乎的。她视若珍宝。这可是娘娘赏赐给她的。 等人出去后,武英柔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吩咐沙棠,“叫六福进来。” 沙棠颔首,派人传了六福进殿。 六福以为是什么喜事呢,脖子伸得老长就进来了,他向来派头很足,打打袖子,扶正乌纱,撩起袍子跪了下来,连说话的语气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您万福金安,万事如意,万岁千秋!” 没等武英柔发话,他自个儿就先起来了,还站的笔直,真像一只得意的大鹅。 “万岁千秋?”武英柔笑了,“肚子里没几瓶墨水,倒是会唬人。你真当自己是永寿宫的总管太监了?本宫没叫你起来,你都敢自个儿起来了?” “奴才知错!” 六福心一慌,“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他这个人鸡贼的很,连跪都是以保护自己为主,软软绵绵的,哪里有半分真诚。 做奴才?要不是为了大富大贵,他做什么奴才? 如今太监可吃香,他得把握住机会了。 宦官当道,谁都可以是下一个九千岁。 武英柔看着跪在脚下的人,越看越厌恶,越看越反胃,她抬起脚就踹在了六福嘴角,吓得六福连连磕头,嘴角何时烂的都不知道,只是感觉刺痛,还有血沁出来。 武英柔都不稀得用手打他,她觉得脏手。每次都是用脚。 捂着嘴,六福浑身发颤,他用舌头去舔伤口,血腥的味道在嘴中像铁锈味似的,他的嘴又一次被娘娘给踢烂了。 “混账东西。” 武英柔又是一鞋尖,踢在六福的脸上,鞋印子分外明显,六福觉得自己的那张脸如同火烧一般,火辣辣的疼。 他知道,贵妃娘娘从小习武,有的是力气,这两脚下来,他实在承受不住。 六福吞咽着唾沫,又一个劲的磕头,求饶道:“娘娘请恕罪,奴才往后一定会好好伺候您!好好的学规矩!好好的办事!” 武英柔听的实在心烦,摆了摆手,连眼神都不想给六福,只是吩咐,“拉出去,掌嘴二十。” “是。” 沙棠击掌,进来两个奴才,将六福拖了出去,叫他跪在正殿的台阶下,让永寿宫所有的奴才都瞧着,六福是怎样被罚的。 沙棠一巴掌又一巴掌,打在六福的脸颊,她下手重,不留情面,打的六福啪啪作响,宫女太监们都探出头看。 桑葚拿扫帚正扫偏殿的台阶,听见这阵动静,也抬头看了过去。 第116章 六福被打的双颊肿起,鼻血直流,沙棠还是不留情,面不改色的打完了剩下的巴掌,六福还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像条死狗被拖了下去。 桑葚心里暗道,打得好,他活该!平日里那样欺负人,今天算是得了报应。 沙棠嫌弃的拿帕子擦了擦手,她一抬头,就对上桑葚的眼睛,她的眼神意味不明,心思也复杂。她怎么会不清楚,这是娘娘替这个奴才出气呢。 可那个奴才,全然不知。 沙棠不明白,娘娘怎会为一个奴才出头? 看着还怔在原地的桑葚,沙棠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喊了起来,“看什么?还不都赶紧去做事?等着挨罚么?!” 桑葚忙把头低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心思却跑远了。 六福好歹是个男人,这就昏倒了?谁知道他是演戏博同情还是怎么样。她对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演戏自是一绝。 沙棠又看了几眼桑葚,仿佛是要把人盯出个洞,她嘟囔了几句,才转身进了殿中,心里头还是闷闷的。 第69章 番外:隐事 “呸!” 六福在地上碎了口唾沫,抿了口酒,又觉得酒烈吐了出来,喷了一地。他觉得今天自己倒霉透顶,要不是装昏过去,估计还得被笑话! “万岁千秋?” 六福脑子一怔,后脊直发凉。他怎么能说出这四个字?若是被万岁爷听着了,他还有命么?可是话又说回来,娘娘还是在乎他的。只是让沙棠打他的嘴,警告了他。娘娘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 吐出一口气,六福解开了裤带子,才觉得好受了些,他那玩意儿有时候涨的慌,勒的紧。可他又不能露馅,他现在就是一个太监,但是是个假太监。 这个秘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六福自己不痛快,就想让别人也不痛快,他握着拳头,脑子里浮现出桑葚那张脸。 真真是秀色可餐,令人心动。 六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从椅子上起来,提着灯笼去找了桑葚。 六福一路过去,碰着的小太监都对他恭恭敬敬的,毕竟,他整天吹嘘自己在贵妃娘娘面前多得宠,娘娘又有多重视他。 这样的谣言一经传出,不少人当真,所以太监们都把六福捧得非常高。见着六福,就是见着了大爷。 六福就越是得意,把头扬的老高,得意的“嗯”着,脸上都快笑出一道褶子来。 停在桑葚住的门前,他理了理袍子,叩响了门。 这里他不陌生,是原先曹济周住的个小院子,籍籍无名的太监哪有这待遇,都是挤大通铺睡。不得不说,曹济周就是死了,也给干儿子留了个好去处。 “谁?” 屋内传来桑葚的警惕声。 六福笑眯眯的,“是我啊,小果子。” 他是会恶心人的,桑葚果可以吃,他有时候色,欲上头,就会这么叫。 桑葚打开门,冷冷看住六福,脖子的淤青在月色下明显了几分,她问的漠然,“你有何事?” “夜里睡不着,来找你说说话。” “不方便,你还是请回吧。” 话落,桑葚就要关门,被六福推了一巴掌,后腰磕在桌角上,她吃痛了声,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疼的额前沁出一层薄薄冷汗。 扶着后腰,桑葚抬起冷的眸,死死盯住六福,“你想做什么?” 六福将灯笼放在脚旁,他的笑容越发夸张,橘红的灯笼照的他那张脸像个诡异的小丑,他朝桑葚走来,眼中是迷乱的情、欲,说着:“吃够了那些个小宫女,今天换换口味,我瞧你细皮嫩肉,想来是鲜嫩可口的,不如我让我来为你开个荤吧?你平时那样胆小,应该还没尝过这滋味吧?” “这滋味,深入骨髓,叫一个难忘!” 六福又笑起来,仿佛桑葚就是他手里的小绵羊。 逃不出去的。 虎口脱险? 想的美。 听着六福的这些龌龊不堪的话,桑葚只觉得胃里直犯恶心,她抑制着要吐的感觉,抓起了桌上的一把小刀,用力握住,“你再敢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你!”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六福是要做什么,他就是个心理变态的人,这样恶心的话都能说出来,谁又知道他私底下又做了些什么事? 六福没了根,心肠也歹毒无比,这种人,就该死! “瞧你那么瘦,又那么小,跟没满月的猫儿似的,拿把刀就能杀人了么?”六福根本不当一回事,脸上还是笑呵呵的,“你和我,在这里是要享受的,明白吗?” 桑葚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这个眼神,六福曾看到过一次,今天,他又看到了。 可是他偏偏不信邪! “我今天非要让你求饶!” 六福狠声说着,上来就要撕桑葚的衣裳,被桑葚一刀子划破了掌心,很快沁出血来。他先是感受到痛,才去看自己流血的手掌,他气的咬牙,抬手给了桑葚一巴掌,还用脚踹。桑葚用尽力气与六福厮打起来,她确实不如六福有力气,可是她不会认输! 今天她输了,来日必然会被六福这个贱畜继续欺压! 直到脸上传来刺痛,杀红眼了的桑葚才慢慢恢复理智。她的脸颊,被割破了。她去看惊慌失措的六福,他的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第117章 六福看着桑葚右颊的那一道刀口,心底是慌的,他们都是在贵妃娘娘跟前做事的,平时他欺负桑葚,也只是挑娘娘看不见的地方留下伤口。 可是现在,他一时失手,不小心划破了桑葚的脸,要是被娘娘看着了,他要怎么办? 想到这些,六福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他从地上拾起身来,指着桑葚喊道:“你敢这样打我?我要去告诉贵妃娘娘!我要让贵妃娘娘严惩你!” 桑葚冷笑。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你连永寿宫的宫女都不如。”桑葚咬牙切齿,觉得嘴里头有血腥的味道。 “你等着瞧!” 六福连地上的灯笼都没拿,跑着冲了出去,打算去永寿宫告状。他步子飞快,生怕桑葚追上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踏进了永寿宫的宫门,六福这颗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几分。 他咽了几口唾沫,又做了几个委屈可怜的表情,等到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他吸吸鼻子,进了殿中。 武英柔托着腮帮子,正与沙棠下棋,看到“扑通”跪在眼前的人,也是吓了好大一跳。但更多的还是不悦。 不长眼的奴才总是会打扰到她。 “什么事?”武英柔蹙眉问着,将棋子落了下去,没看六福。 六福磕头,哭哭啼啼的哭诉起来,“娘娘,桑葚他打奴才!他得了失心疯,莫名其妙的就打奴才!您看看奴才的脸,都成什么模样了?” 他抬起头,脸上有指甲抓过的痕迹,也有被什么重物留下的淤青,最明显的,便是那几道抓痕,这张脸,确实被抓的像花猫似的。 想到桑葚的模样,武英柔是信的,毕竟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一直本就隐忍克制的狮子呢? 惹急了,就是一口吞了都是小事。 “怎么回事?不是你自己犯贱去招惹他的?” “娘娘明鉴啊!奴才怎么会去招惹他呢?奴才本本分分,只想伺候娘娘!奴才对娘娘的忠心,天地可鉴!而那个桑葚,他对娘娘不忠,就该好好罚他!” “他是娘娘宫里头的奴才,老往豫嫔宫里头跑什么?这不是明着背叛主子么!” 六福拿豫嫔说事,他知道武英柔与豫嫔不对付,所以才会提起来。娘娘听着了,肯定会责罚桑葚的!他心中无比笃定。 他方才说的话桑葚都听着了,桑葚没有反驳,悄无声息的走到六福身旁,漠然道:“你的灯笼还落下了。” 桑葚将灯笼扔到六福面前,吓的六福浑身颤了下,他是趴在地上的,好似能看出灯笼中有他战战兢兢的身影。 武英柔本来就因为家中的事情烦躁,现在还要处理奴才的这些破事,她看向桑葚,又问:“怎么回事?” 桑葚撩起袍子,跪了下来,如实说来,“回娘娘您的话,六福闯进奴才的房间,欲对奴才行不轨之事。” 立在一旁的沙棠瞪大了眼,欲行不轨之事?她看住六福,看着人模人样的,还敢在宫里头做这种事?平日里头跟那些宫女还不够么?还要对桑葚这个小奴才做那种事?真真是下半身的动物,即便是没了根,还整天老想那种事。呸!真是恶心! “你抬起头。” 这是今天第二次,桑葚在武英柔面前抬起头。 刹那间的眼神碰撞,桑葚的瞳孔缩了缩,不自觉又把头低下了。 “你的脸怎么回事?”武英柔来了气,那样白皙的一张脸怎么多了一道伤痕? 桑葚冷着眸回答:“是六福划伤的。” 其实武英柔也猜到了,她看住六福喝问:“你划伤的?” “娘娘明鉴啊!奴才只是一时失手,不小心才,” 六福的话还没说完,武英柔就将棋盒砸在了六福的脑袋上,白色的棋子从六福头破血流的脑袋上洒下来,那棋子是陶瓷制成的,砸下来也疼,六福是想躲,但没能躲得及。他是知道娘娘很看重桑葚的皮囊,所以他才会那样心虚。 “滚下去领罚!” 她现在不想再看到这样令人反胃的脸。 六福擦擦额前流下来的血,疼的舌头发颤,大舌头的回答:“是,娘娘,奴才知错了。” 看了一眼桑葚,六福是连滚带爬的离开了,他恨不得赶紧离开永寿宫,他捂着脸,生怕被爱慕他的小宫女瞧见。可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六福被挡住去路,被个小宫女问来问去。六福冷声呵斥了句,就跑走了。 殿中恢复宁静,武英柔说:“去拿那瓶祛疤的药膏来。” 沙棠颔首:“是,娘娘。” “每天涂抹三次,不会在你的脸上留疤。” “往后,你就与沙棠在本宫近前做事。前半夜你守着,后半夜沙棠守在殿中。” “是,娘娘,奴才叩谢娘娘。” 桑葚跪在武英柔的脚下,她平时也是这么跪着,可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既委屈又落寞,她控制不住自己眼眶盘旋的泪水,一滴一滴的坠下,她看着娘娘脱下的鞋子,越来越模糊。 武英柔看着,看着那泛红的鼻尖,气也不打一处来,说了狠话,“你就任由着他欺负?你就这样懦弱么?” 第70章 番外:海棠花 桑葚想说话,可嗓子哽咽成一团,说出来的话都变成了嘤嘤声,含糊的紧,武英柔是一个字都听不懂。沙棠拿着药膏过来,听了好半天,也没听出来是说了个什么东西。 第118章 武英柔扶额,皱眉道:“行了,你先别说话。等哭够了再说。” 桑葚点点头,哭了好一阵子,直到哭不出眼泪来,情绪才慢慢的平稳下来。 她见多了宫里头的龌龊事情,想着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能好受些。谁曾想,六福这个贱人竟然找上了她,真是荤素不忌。她的内心虽然是一个成熟的人,可遇上了这样的事,她心里头还是害怕的紧。 她没人可以倾诉,她义父死了,她又与永寿宫的奴才们不熟,又不敢与宫女走的太近,她担心自己会露馅。唯一可以倾诉的人,竟然只有娘娘……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是这样的相信娘娘。 桑葚把自己逼的太紧了,无时无刻,都是如此。她不敢犯错,不敢掏出真心。 武英柔瞧着是真心疼,她心揪着,赤脚踩在地砖上,弯腰扶起了桑葚,她拿自己的帕子擦去桑葚脸颊的泪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沙棠看着,微微皱眉。 娘娘对一个宫女这样就算了,对一个太监这样子算怎么回事?还要把桑葚安排在殿中,守前半夜。娘娘的身边,从来都是她一个人,也只信她一个人。 沙棠的嘴角沉了沉,她在娘娘身边伺候多年,也已经明白了娘娘的意思。 娘娘要重用这个小太监。 “别哭了。” “宫里头的眼泪最不值钱。尤其是你们这些奴才。若不卯足了劲往上爬,这一辈子都会被人踩在脚下。六福今日是个奴才,未必明日还是个奴才。你就真的想压抑自己,不去试着搏一搏么?” 看着娘娘的眼睛,听着娘娘的这些话,桑葚的内心仿佛有火焰烧了起来,她握着拳说:“奴才不会让他压在我的头上!” “这样才就对了,你要超越他,将他碾压。狠狠的碾压,狠狠的给他点颜色。只有你狠了,他自然不敢再欺负你。” 桑葚的眸子里仿佛碎了星河,她是破碎的,也是孤独的。现在的她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疲倦与无助,十分可怜。 武英柔用双手托起桑葚的脸,又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她的语气也不由柔了几分,“更深露重,去拿件衣服来吧。顺便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 桑葚颔首:“是,娘娘。” 松开了手,武英柔看着桑葚还在抹泪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本宫不敢想象,他在六福手中受了多少欺负。” 沙棠就说:“娘娘,他只是一个奴才,您没必要如此放在心上。宫中人多眼杂,隔墙有耳,万一被有心之人听着了什么,对娘娘您不利。” 沙棠是替武英柔考虑周全的,深宫之中,高墙下的哪位妃子不是费尽心思去讨好皇帝,她们的心里也只能有皇帝。 娘娘同桑葚太近、太亲密了。 “本宫偏要将他放在心上呢?” 武英柔看住沙棠,眼神严肃,不像是玩笑话。这句话她是脱口而出的。 沙棠倒吸一口凉气,怔在原地,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 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武英柔知道方才那句话她说的不太妥当,于是又解释了一遍,“本宫要重用他,肯定要放在心上。若不对他好些,他又怎么能为本宫所用呢?” 听武英柔这么一说,沙棠才松了一口气,她点头说话:“娘娘所言极是,奴婢会好好打听打听他的身世。娘娘身边的人,一定得时清清白白的。可靠又可信的。” 武英柔“嗯”了声,“你下去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前半夜就让他守着吧,这些时日你来回跑也累极了。” 沙棠摇头,“奴婢不累,奴婢伺候娘娘是应该的。” “去休息吧。多一个人替换你,本宫也安心。”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歇息。” 沙棠欠了下身,从殿中退了出去,心思也是一会复杂一会轻松的。要她说心里话,桑葚是个好奴才,可是,娘娘是高贵的,不该把一个奴才看的这样重。 当今皇帝疑心又重,她还是不免担心,娘娘近日来也很少去乾清宫,有些失宠的意思。永寿宫最近实在太冷清了。侯爷昨天又来信了,催促娘娘早日怀上龙嗣,可是龙嗣哪里又有那样好怀呢?真真是逼迫娘娘太紧了。 桑葚又回到了院子里,正要拿钥匙开门,就听见了脚步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桑葚。” 一声轻唤。 桑葚转过身,看到是春榴后,心才宽了宽。她确实被六福吓得太重。春榴是永寿宫小厨房的宫女,点心做的小巧可爱,武英柔几乎日日都得吃几块。 春榴比桑葚矮一个头,一双眼睛圆圆的,在灯火下清纯甜美,她将手中的药瓶递给桑葚,“这个药给你,我听说你脸受伤了,快涂着,不要留疤了。这是我托人从宫外带回来的,可好用了。” 桑葚捏着娘娘给的药膏,看着春榴递来的,她不好意思拒绝,也不想驳春榴的面子,毕竟人家是好心好意,她不接反倒太冷漠了,便接了过来,“谢谢你春榴,这得不少银子。下回可别再给我拿了。你在厨房做事,平时若伤着了还得用。” “没关系的桑葚,你快涂在脸上,会好的快些。我就先回去了,让人看着了不好。” 春榴又说了句让桑葚好好休息,就快步走了,她的身影也渐渐消失。 桑葚的心底是暖的。 第119章 永寿宫除了娘娘,就只有春榴对她好,她经常吃不饱,春榴就从小厨房拿些吃的给她。这才让她有长个子的机会。桑葚又怎么会不知道,是六福从中作梗,故意削减她的吃食,让她吃不饱饭。而且六福还把她的吃食给狗吃,宁愿让狗吃的撑起肚皮,都不想让她吃饱。 六福做下的那些恶心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结果却是让他变本加厉。 今晚娘娘说的那些话,桑葚都记在了心上。 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再也不会纵容六福这样欺负她! 进去屋子关上门,桑葚站在镜子前,先将脸上的血迹处理干净,随后拧开盖子,指头挖了一点药膏,涂抹在伤口处,冰冰凉凉的,一点也不刺激。娘娘给她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桑葚心里头也暗乐,在永寿宫当差这么些时日,从来没听说娘娘赏赐过谁什么,今天不仅给了她两瓶药膏,还给她擦眼泪了。 娘娘待她真好,她日后要好好的回报娘娘,才不算是浪费娘娘的一片好意。 春榴给的药膏,桑葚收在了抽屉里,她虽然不用,但也不想糟蹋人家的东西。 收拾了几件衣裳,反正都是奴才的衣裳,没什么区别。桑葚就去了永寿宫。 她守在殿外,坐在小板凳上,看留下的几盏烛火摇曳。她盯啊盯,盯着那团橙红色,眼皮子也打起架来。 可只要榻上传来一丁点动静,桑葚就又惊醒了,她担心娘娘有什么事。侧耳听了一会,没声音后桑葚才放心,又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桑葚一直守着武英柔近前,起初她只是守前半夜,后半夜有沙棠来替换。到后面,桑葚就守了大夜。 娘娘睡到后半夜偶尔口渴,桑葚就低着头,隔着床帐,把水杯递进去,基本每一回都能触碰到娘娘指尖的温度,痒痒的,轻柔的,反正就是令她心思荡漾。她也很清楚,这是错误的,是不被允许的。 可是她的心,只有一颗,这一颗心是知道她喜欢谁的,她又是为谁而跳动的。 娘娘有时候也会做噩梦,桑葚就跪在床帐外,与娘娘说一会子话,她也就离娘娘更近一步。 武英柔看着头顶,一丝困意也没了,她又被一个梦惊醒了,她轻笑道:“我梦见了梧桐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想要吃掉我,我奋力反抗,可浑身都像是散架了般,使不上一丁点的力气。那个梦简直太真实了。” 微微叹息,武英柔翻身,侧着身子透过薄纱的床帐去看榻下的人,她又说:“梧桐花花期不长。可是海棠花,是拥有四季的,所以我喜欢海棠花。” “娘娘说的可是四季海棠?” 桑葚小心问着,把头埋的很低很低。 武英柔没答,只是笑说:“我喜欢梧桐花。起码在宫里头是这样的。皇帝前些日子还说了,要在永寿宫的院子里栽一棵梧桐呢。不过,被我婉拒了。那棵梧桐花也就栽到了皇贵妃的院子里去。” 满宫人都觉得娘娘喜爱极了梧桐花,可只有她知道,娘娘喜欢海棠花,喜欢海棠花的娇艳与清香。 只有她知道。 桑葚认真的说:“娘娘喜爱的,奴才都会记在心上。” 武英柔没有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泪却滑落在了枕头上。 此后的每一晚,桑葚都是守在娘娘身边的。她会听着娘娘的呼吸、娘娘的心跳,甚至是看见娘娘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庞。 桑葚也总会在梦里梦见娘娘嚼着吃花的模样。 六福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的宠爱还是被桑葚夺走了,眼看着桑葚就要挤下他,他心里头就越发着急。 终于等到一个大白天,还是个万里无云的晴空,六福在御花园的假山旁堵住了桑葚的去路,他看着桑葚手中的纸鸢,咬了咬牙,上前来就要抢,桑葚一个闪身,六福没抢着,还摔了一个大马趴。 六福吃了一嘴土,呸了声从地上爬起,指着桑葚道:“你想死么?!敢躲开?我今日非要教训教训你!” 第71章 番外:纸鸢 桑葚淡定自若,将纸鸢换了个手拿着,她平视六福,慢慢说了话,“娘娘今日心情大好,要放纸鸢,有些狗就不要挡道了。待会娘娘来了要是看着,恐怕会不高兴。” “哦我忘了,万岁爷今日得空,陪娘娘一块放纸鸢呢。” 勾起一抹笑,桑葚看着六福的眼神格外冷。 六福吃了亏,不会就这样收手,他只能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他疾步走着,经过桑葚时,被桑葚伸出的脚又绊倒在地。实在是狼狈不堪的紧。 六福懊恼的捶了捶地,爬起来灰溜溜的离开了。 他离开御花园没多久,赵邝就牵着武英柔过来了,他身后跟着一堆太监宫女,他面带笑意,指了指旁边的一棵高大的榆树,说起来,“朕小的时候这棵榆树还没有这样大,二十几年过去,这棵树竟长成了参天大树。” 武英柔微微颔首,违心道:“皇上您也成了翩翩少年郎。” 她头上悬着的刀近在咫尺,父亲与兄长的来信让她不得不去哄好皇帝,说些甜言蜜语的话,做些讨好的事。 武英柔心中再不情愿,可是为了家族,她只能在赵邝面前强颜欢笑。如此无奈。 “让奴才去放就行了,你陪朕说说话。”赵邝望着武英柔的眼睛,笑的高兴,又拍拍武英柔的手,牵着她走入了浮碧亭中。 第120章 沙棠跟着,桑葚瞧见,心中着急也就跟了上去。娘娘没有吩咐她,但她就是想陪在娘娘的身边。 放纸鸢让奴才去放有什么意思? 赵邝真是享尊处优惯了,觉得他是皇帝,放纸鸢都是民间儿戏,会失了身份。他自己不放,也不容许武英柔去放。 可今天是娘娘的生辰,娘娘连纸鸢线都没摸着,甚至都还没看清纸鸢的模样。 赵邝的心里有过娘娘么? 桑葚觉得,他只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根本不做人事。 这样出神想着,她猛然发现娘娘已经走远了,她一抬头,呼吸都止了。她此时此刻正站在精致美丽的藻井之下。 那是双龙戏珠的八方藻井。 很快,桑葚又低下了头,却迟迟没回过神。她来御花园多次,却从来没注意到过这亭中会有这样的藻井。 甩了甩脑袋,桑葚迈步跟了上去。 亭子里的柱子有些褪色,变成了棕红色,太阳照过来,却亮的很。 池中水清澈透明,鱼儿游过,赵邝说了话,“柔儿啊,朕这些日子繁忙,各地呈上来的折子令朕头痛不已。朕没来看望你,你可别生朕的气。” 武英柔脸上浮起一抹假笑,“皇上您说这话做什么,臣妾只是觉得您辛苦了。” “还是柔儿体贴朕。” 赵邝伸出手,揽过武英柔额前的碎发,他的眼神是带有爱意的。 “皇上!” 皇贵妃一身粉嫩,娇俏的模样似清纯少女,她头上珠翠围绕,撞在一块叮咣直响,又化了浓妆,瞧着十分明艳。 赵邝只看了一眼就被吸走了,眼神缠在了皇贵妃身上。 桑葚看的仔仔细细,心中嗤笑讽刺。 后宫佳丽三千,皇帝从来就是没有真心的。她看着他快速放手的动作,只是替娘娘可惜。娘娘的性子本该是自由热烈的,却被禁锢在这片黑暗天空下。 连一束光,都成为了奢侈。 真不值得。 赵邝对娘娘的疏离,她都看的清清楚楚。 “皇上~”皇贵妃又变了语调,勾着赵邝的腰带,她红唇似火,艳丽动人,勾的赵邝心神荡漾,几乎快要沉醉在这一声声娇滴滴的撒娇里。 “你好些日子没来看臣妾了,臣妾心中好难过,今日你就陪陪臣妾吧?好不好嘛?” 皇贵妃深谙此道,她也知道皇帝吃这一套,三言两语就把人给哄走了,离开时还不忘瞥一眼武英柔,她的眼神毫无疑问是挑衅的。 桑葚瞪了回去。 她走上前,伸出了胳膊,“娘娘,外头阳光明媚,奴才给您放纸鸢。” 武英柔凝视桑葚,笑容秾丽,“好啊。纸鸢飞不高,本宫可是要罚你的。” “娘娘怎么罚奴才都成。” 桑葚看见娘娘有了笑容,才松了一口气。 沙棠却是直皱眉头。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桑葚手中还捏着纸鸢,从浮碧亭中出来,她就兴高采烈的拿给武英柔看,她激动说着:“喜鹊。报喜的喜鹊。” 武英柔就问:“可是外头买来的?” 桑葚低下头去,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回答:“奴才亲手做的。” “没想到你手工这般精细。” “娘娘谬赞,到底还是不如手艺人。” “你在质疑本宫?”武英柔眉间不悦。 桑葚“扑通”一声就又跪下了,“奴才不敢!请娘娘恕罪!” 武英柔又笑了,“瞧把你吓的,起来吧。” “是,娘娘。” 桑葚浅浅呼吸着,手微颤的捏着纸鸢,她走到空旷处,放起了纸鸢来,她认真放纸鸢的模样被武英柔看的清楚。 纸鸢飞高了,武英柔也抬高了头,心情好了很多。 沙棠看着那几个奴才放纸鸢,他们放了有一阵子了,却飞的不高,桑葚放的纸鸢却飞入云中,她就说:“这奴才还真有点厉害。” 武英柔忍俊不禁的笑了,“他们都没你放的高。” “是啊娘娘,纸鸢线要是再长点就好了。” “再长的线也飞不出这面墙。哪怕是个纸鸢。” 武英柔看着那面朱红的墙,心下不由惆怅了几分。 桑葚知道娘娘不高兴,她就卯足了劲把纸鸢放高,她希望娘娘能开心些,她跑的满头大汗,面颊绯红,不停的喘着气。 喜鹊纸鸢在蔚蓝空中不见了踪影,武英柔抬头去瞧,才看见一个小黑点,她忽然记起小时候她经常带着兄长一起去放风筝,也总是瞒着武忠,直至天黑,她才回家。她也不敢从正门前,只敢从后门溜进去,悄无声息的。因为武忠会责怪她,重些会惩罚她。 喜忧参半吧。 桑葚开始收线,将纸鸢一点点拉回来,温和的风吹着,白云浮过,纸鸢由远至近,慢慢清楚,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那棵榆树上。 桑葚又爬树取了下来,小跑到娘娘跟前,她偷偷看了眼娘娘的眸子,却迟迟说不出生辰快乐四字。 犹犹豫豫,她还是未能说出来。 她是一个奴才,怎么配祝福娘娘。 “这个纸鸢,本宫收着了。” 武英柔拿了过来,指尖无意碰到桑葚的手,很热,很热。她的表情一如既往,低头看了眼纸鸢,又说:“做的不错。” 桑葚受宠若惊,又跪下去,高兴的磕头,“谢谢娘娘喜欢!” 第121章 “起吧。”武英柔笑眯眯的。 黄昏落下,永寿宫传了膳,武英柔还是没什么胃口,吃不大多,剩下的沙棠热了又热,求着武英柔多吃些,可武英柔还是淡淡的。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问:“桑葚人呢?怎么没见着?去哪了?” 沙棠回答:“这会还没到他上值时候,兴许是在休息吧。” 武英柔“哦”了声,看了看身旁矮几上放着的纸鸢。 是鲜活的,有着生命力的。 就像桑葚一般。 他不在的每一刻,她都觉得空落落的,空荡荡的,没什么意思。 桑葚站在长街上,等着什么人。看着天浓如墨,她心中越发着急,她还得去永寿宫上值。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人来。 桑葚忙迎了上去,冲来人行了个礼,“您来了,真是麻烦您了。” “你要这做什么?宫里头那么多花还不够你瞧么?”言丙虎着脸,将一把红豆花递给了桑葚,他平时就不喜欢这些花儿草儿,派人去宫外头折了一把红豆花来,他看着都觉得无趣。 不过,他倒是喜欢吃红豆糕、红豆饼,起码能把肚子填饱。 花败了,就没意思了。蔫巴巴的,难看极了。 言丙还打了个喷嚏,他有点花粉过敏。范照玉是猫毛过敏,两个人都对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很敏感。 桑葚却格外高兴,忙道:“谢谢大人!” “赶紧拿走拿走!” 言丙嫌弃的摆摆手,又捏了捏鼻子。 桑葚走远了,都还能听着言丙阿嚏阿嚏的声音。 宫里头没有红豆花,只有宫外头有,所以桑葚托了言丙帮她折几束来。看着手中鲜艳的红豆花,桑葚走路都飘飘然的。 进了永寿宫,看着明亮的大殿,桑葚知道娘娘这会子还没歇息,她放慢了步子,来到武英柔面前,撩起袍子跪下来,她捧起那把红豆花,些许羞涩的说话:“娘娘,奴才折了几株红豆花,希望您喜欢。” 武英柔抿了口酒,眼底湿热,“你有心了。” “插花瓶里去吧。” “是,娘娘。” 桑葚照做,起身来将红豆花插在了空着的白瓷花瓶中,她整理了一番,保证每束都对齐,那红与白十分好看。 是赏心悦目的。 桑葚又走到武英柔面前,她看着娘娘的眼睛,将憋了一天的心理话大胆的说了出来,“娘娘,生辰快乐。” 武英柔怔了下,心中仿佛有什么被触动到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桑葚连忙解释,“奴才并无要打听娘娘喜好底细的意思,奴才只是希望娘娘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武英柔喃喃着,却是笑了。 第72章 番外:花 武英柔斜靠在榻上,捧了一卷书看着。 春榴端了几盘小糕点进来,桂花糕的香味很浓郁,还有解暑的冰碗。她一一摆放整齐,欠了下身说:“娘娘,东西都齐全了,您尝尝味道如何。” 武英柔眼皮没掀,翻了一页书,淡淡,“嗯,你先下去吧。” “是,娘娘。” 春榴刚迈过门坎,桑葚就上了台阶,她手中多了一把金光飘香的桂花,可春榴怎么看,都是人比花娇。 桑葚比花娇。 虽然娇,但可不是个娘娘腔。六福才是。看着像男人,但骨子里就不是个男人。连她都不如,是个孬货,也不知小宫女们都是怎么看上他的。 春榴看到桑葚说:“你上值了。” 桑葚点点头,眼中的笑快满出来了。 “这桂花是摘给娘娘的?”春榴低声问着,又离桑葚近了些。 桑葚回答:“不是,就是插花瓶里头,看个新鲜。” “哦,那你快些进去吧,别让娘娘怪罪了。” 桑葚应了声,就进了殿中。 “奴才请娘娘安。” 听见是桑葚,武英柔才搁下了书,她笑问:“今日又摘了什么花来?” 其实桑葚就算是不出声,她也能听得出来脚步声是谁的。桑葚的脚步总是雀跃的,带着几分俏皮的。 桑葚答:“回娘娘的话,是桂花。” “嗯,闻着很香。” “让我瞧瞧。” “是,娘娘。”桑葚快步上前来,将手中的桂花递给武英柔,耳朵不知道在红什么。 桑葚去看桌上的书,不敢看娘娘。 看到新鲜的花,武英柔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几乎每日都能收到不同的花。都是桑葚拿过来的。 她越看人,越觉得她的举手投足,像个姑娘。 这样的猜测也令她十分困扰,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她想弄个究竟。 直到南巡事变,武英柔才认定了桑葚是女儿身这回事情。真真切切的。她是女孩儿。她不是太监,她同她一样。 看着还昏迷不醒的人,武英柔又叹了声,在榻边坐下来,沙棠递来一杯热茶,她也没有接。她现在就连喝茶的心思都没有,她只希望桑葚尽快醒来。 沙棠只好将茶杯放下,低声说话:“娘娘。桑葚如今在您身边做事,我们得小心些才好。别让人瞧出什么端倪来。” 武英柔眼底划过一抹冷意,“你说的本宫都已经想清楚了。本宫既然能留住她,就有法子保护她。” 沙棠颔首:“是,娘娘。奴婢清楚。” 第122章 经了这一事,沙棠对桑葚放下了戒心,还有那么多时间的相处,她知道桑葚的性子如何,人品如何,是个忠心耿耿的。是不惜一切代价救了娘娘的恩人。 她们都是女子,再靠近也没关系了。 之前沙棠总觉得二人距离太近,毕竟在那之前,她以为桑葚是个太监。现在她亲眼看到了,倒也没那么担心了。 片刻安静,门被推开,苗兴挥退身后的人,来到武英柔面前。 看向来人,武英柔说:“苗指挥使。” 苗兴拱了拱手,看着榻上的人,眉头微拧,“微臣见过娘娘。她还没醒么?” “多谢指挥使搭救。” “娘娘实在客气,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武英柔心底没什么疑惑,毕竟苗兴是锦衣卫的头儿,再加上当时皇帝的船也离得不远,苗兴又在皇帝近前,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就第一时间赶到了。 可对苗兴而言,榻上生死未卜的人是当今太后的女儿,皇帝的亲妹妹。他心里头着急,但不能表露,便一直忍着。问候了几句,苗兴就离开了,他不想叫人误会什么。 武英柔对苗兴也只有感激。 她是不想与锦衣卫有什么联系的,武忠向来与苗兴就不对付。 其实知晓桑葚是女儿身之后,武英柔的内心是格外平静的,仿佛早就猜到了,但苦于没有证据。现在证据都摆在了眼前,她心安许多。 她守了几日,看到桑葚醒过来,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武英柔都知道,桑葚在这里,还是会每天折不一样的花给她。 桑葚总是说,虽然花会败,会枯萎,但起码见过了绽放时的娇艳。这就足够了。 是啊,这就足够了。 皇帝回京,南巡结束,桑葚也离开了永寿宫,就像花瓶里头插着的槐花,那花瓣也有了凋零的痕迹,那个总送她花的小太监也不见了影踪。她知道,她在东厂。可东厂是那么遥不可及。 因为她在这深宫之中。 而她,也进不来这宫里头。她们再也不能像从前一般,那般亲密,超出了主子与奴才的界限。也不像是朋友。 武英柔是思念桑葚的。 有时候她会看着那扇窗的窗格,思念桑葚,想念从前她们在一块的时候。 落了场雨,桑葚被安排在东厂坐班,下值了她去见了趟苗兴。 苗兴在京城有产业,一座大宅子,桑葚去过好几回,苗兴就是在这里教她武功的。她还买了徐记的糕点,丰和楼的美味佳肴,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子去的。 寒暄了几句,桑葚才说了此行来的目的。 苗兴听后,大笑两声,“我就知道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倒是可以带你进宫嘛。不过你要进宫去做什么?” 他吃了口菜,又给桑葚剥了只虾,放入瓷碗中,他还是很疼这个表妹的。 桑葚回答:“见娘娘。” “见她做什么?”苗兴不解。 “娘娘待我有恩,所以我想见娘娘,问问娘娘是否安好。” “这样。你真是有心。” 桑葚没说话,吃了那只虾,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哪怕是一丁点都不行。她不能害了娘娘。 酒足饭饱,微醺的苗兴找了身新的飞鱼服,乌纱帽,护臂、绣春刀、鸾带。他拿着在桑葚身上比划了比划,点点头说:“不错不错,就是太大了,我让人给你做身新的。” 桑葚说:“这样太招摇了。这是指挥使才能穿的赐服。” 苗兴却说:“公主穿一穿又怎么了?” 桑葚:“这不太合适。” “锦衣卫才更适合你,真不考虑考虑?”苗兴总是觉得桑葚在东厂太屈才了,老想把人挖到锦衣卫去。几次无果。 桑葚摇了摇头。 暮色沉沉,苗兴带着桑葚进了宫,苗兴去见了太后,桑葚则是去了永寿宫。长街上来往的巡逻侍卫一批接着一批,他们看到飞鱼服时,马上垂下头,赶忙行了礼,唤着指挥使大人。 桑葚低低“嗯”了声,多一个字都不敢有,害怕露馅。 她的步子也就更快了。 但听着侍卫们恭恭敬敬的声音,桑葚更加坚定了要站在权利的顶峰。 进了永寿宫,桑葚看着殿中亮着的灯火,知道娘娘还没有休息,她抬手敲了敲门。 没一会,沙棠就开了门,她先是看到这身衣裳,心里“咯噔”一下,忙道:“苗大人,这么晚过来,您找娘娘是有何事……桑葚?你怎么这副打扮?快些进来!” 看清楚是桑葚后,沙棠几乎是将人拽进去的,生怕被谁看着了大做文章。冒名顶替锦衣卫可是大罪。她不忘数落桑葚,心里头却是万分担心的。 武英柔听着外头的动静了,但没听到具体、更听不着说的什么话。她抬眸去看,以为是哪宫的嫔妃、传旨的太监,可看到是桑葚后,微微惊讶。她从榻上起身,走了过去,语气里不由多了几分热情,“桑葚?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 “奴才见过娘娘。” 桑葚方要跪,就被武英柔扶了起来,她摇摇头,打趣道:“都穿飞鱼服,佩上绣春刀了,怎敢让你跪呢?” “娘娘你这是笑话奴才。奴才是求了苗指挥使,他送我入宫的,所以娘娘与姑姑大可放心,奴才看见娘娘安好,奴才也就放心了。” 第123章 “我能不好么?皇上不来,我还清净,不是么?” 桑葚点点头,将藏在身后的丈菊(向日葵)拿了出来,她双手捏着,手心里都出了汗,声音还是带着几分微颤,“这是奴才下午去办事的时候,在田地里头摘的,奴才摘来的时候还是新鲜的,希望娘娘喜欢。” 武英柔接过了花,她颔首,笑着说:“我很喜欢。” 看到这把丈菊,她就想起来了自个儿,她没进宫的时候回自己一个人骑着马,慢慢悠悠的去郊外,经过田地时总会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还有向阳而生的的丈菊。 桑葚看着娘娘的笑颜,心才踏实了,她认真的说:“只要娘娘喜欢。” 她们促膝长谈,喝了好几杯牛乳茶。 武英柔知道,桑葚喜欢喝这个,喜欢甜一些的。她今晚喝着,也觉得甜丝丝的,比蜜还要甜。 那晚离开宫中后,桑葚每天清早都会折一些花来,什么花都有,只要是这个时节绽放的花。哪怕是五颜六色的野花,只要漂亮,她都会摘给娘娘,拿油纸包起来,再从玄武门交给顺贵,让顺贵送去永寿宫。 日日如此。 日日都是不一样的鲜花。 武英柔更是每日都期待着,期待着她今天会收到怎样的花,她也收到了桑葚的心意。没有人为她做到这个份上,桑葚是第一个。 她的心,亦是动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