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早是天下第一》 第1节 本书名称: 我迟早是天下第一 本书作者: 宫羽破 本书简介: 【本文原名为:隔壁门派那个天才师妹】 —单纯耿直犬系少年x傲娇毒舌天才少女— 主要推剧情 咸鱼写文 不定时更新 关于天才少年少女们勇闯江湖的故事 注:本文仙侠混合武侠，不能接受者请慎入。 养成系进步（叉） 速成系成长（勾） —————————— 须穆修违背了家族世代为皇族效力的祖训，孤身一人来到鹿城，想要拜入江湖第一派鹿天门。 然而在最后一场入门考核，他见到了位明眸皓齿、天姿国色的紫衣少女。 虽然她有点凶，但是她送了他一把扇子。 一看便是神品法器。 他猜测她应当是某位师姐，于是拜入师门后准备拜访她，向她当面道谢。然而找遍整座山，甚至连她的影子都没见到。 在他失望地无功而返时，在路上听到有人议论起她。 他方才知晓，她竟是隔壁天机阁阁主的女儿。 知道辛狸的身份后，打听起消息也就容易许多。 原来她的武器是长鞭。 原来她是雷系纯正天灵根。 原来他的岩骨扇是她炼制的。 须穆修只觉得她厉害，对她也日渐崇拜起来。 然而当他向辛狸问剑，被这个连剑都没握过的少女用剑打得丢盔弃甲时，他终于真正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是隔壁门派的那个天才师妹啊！ ——————————— 辛狸一直觉得，须穆修是个傻小子。 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信，也从来不会生气，天天对着她傻乐。 他甚至打不过她。 可当他穿着金甲策马向她而来，发间她亲手缝的发带迎风飞舞时，她的耳尖却染上了点点红色。 辛狸的师姐:可是那根发带真的很丑。 须穆修的朋友:支持。 —————————————————————— ps:1没什么太细致的描述，对爱情的描述也不是很多，主打的是剧情向，重点在走剧情上。 2全员话多，但都是正常交流，基本没有高冷的人物。 3架空，有些词语是自创的，如有修真界名词的借用，我会在文后标注。 4本文修真十境:1、筑基，2、 祭符，3、驭物，4、炼器，5、 元化，6、聚灵，7、元婴，8、还虚，9、不灭，10、归仙。 内容标签： 成长 古代幻想 轻松 毒舌 对话体 群像 搜索关键字：主角：辛狸、须穆修 ┃ 配角：无 ┃ 其它：业精于勤 一句话简介：少年少女勇闯江湖的故事 立意：业精于勤 第1章 鹿天门 江湖第一城，鹿城。 海水绕城而布，骇浪不断拍打彼岸，溅起的水珠间薄雾横生，顷刻钻入水中。霎时间，天空般湛蓝的海水随着水中雾气的飘动变得浑浊，空中升起一层又一层的浓雾，直至岸上的渔民看不见伸出的五指，眼中唯余死寂深灰的雾霾。 须臾，浑厚的鼓声自四面传来，一声比一声更重，砸得令人惊心动魄。 有初来此地的旅者见此状况，愣愣地道：“这、这是...？” 随着这声疑问，终于有人回过神，撒腿就向西方跑去，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有人闯门了！” 旅者见状，毫不犹豫地也迈出脚步，跟在男人的身后，大声道：“敢问兄台，什么是闯门？” “你竟不知？”前面的男人边跑边回：“这里可是鹿城，江湖中多少青年才俊、文人墨客集结于此。” 身边都是同样大步跑着的人，有人听此言论后接了话茬，高声说：“又有多少修道天才在这里一战成名！” 言语间，前面的男人停了下来，前方已聚满了人。旅者抬首，只见攒动的人头之上，是高耸入云的山峰。众人堵在山脚下，山腰之上雾锁烟迷，透着股股仙气，与下方灰雾全然不同，朦胧间得以窥见般般浮翠流丹。 旅者张了张嘴，恍然想起江湖榜排名第一的门派——那个只论偏殿便足有四百五十二座，内门弟子资质皆为真灵根1以上，且豪得不能再豪的鹿天门。 鹿城以西，苍穹之巅，伸手可触青云，垂首可见沧海。 真正的第一大派。 可......闯门究竟何意？ 旅者还想再问，却听前方一阵喧哗。探头望去，鹿天门内走出一扎着绾髻的男子，手中提着一盏明灯。片刻，他松开明灯，背手而去。 长约二十来寸的明灯乘风而起，缓缓飞向上空，在灰蒙蒙的浓雾中迸发出异常明亮的光彩，却在山腰处停滞。其光亮，哪怕与此地有千米之隔，仍清晰可见。 了解多些的人都知道，放灯人放出的长明灯的数量代表闯门人已经闯过的门数。 所以这盏灯代表...... “他过第一层了！”有人高呼。 –––––– 辛狸骑着鸾鸟2路过此地的时候，闯门那人已经过了五层。 第五扇门后的无棚阁内，一位红衣服的高马尾少年正与另一人拳脚相踢，看不真切容貌。数不清的人窝在鹿天门外，还有许多人正努力赶来，想要看看这出好戏。 辛狸忽然拍拍鸾鸟的头，鸾鸟即刻停在空中。 桓悦竹也随之掐了个诀，停止了御剑：“怎么了？” “师姐你看，”辛狸盘坐于鸟背上，用手支着脸，看着下方挑了挑眉：“每次有人闯门他们都这么兴奋，无不无聊啊。” 桓悦竹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明白小师妹这是心中又打起了什么算盘，轻笑一声：“你收着点来。” 辛狸对着桓悦竹眨眨眼，嬉笑道：“我还没想好呢，师姐莫急。” 此后，她便保持支着脸的姿势，专注地向那闯门的少年。 他已从肉搏，改为了现在的用术法与人对弈，一连过到了第十层。这些术法常见且普通，甚至有的出现在路边小摊卖的习术书籍中。但出奇地，他与人对战竟不落下风。 就连桓悦竹都有些惊讶。要知道，想来鹿天门拜师的人数不胜数，每一个都要经过闯门考验。过八层者可入外门，过十五门者方可入内门。 而选出来的守门弟子，修为虽算不上太强，但也绝对不弱。刚好把控在不算为难闯门人，却又能将资质太差之人排除在外的境界。 当那少年一掌推出去，连山边雾气都被拍散了些许时，辛狸眼前一亮，放下了支着脸的手：“我想到了。” –––––– 须穆修迈入第十一层时，阁内尚且无人。 他警惕地站在门边，眼神四处搜寻，避免危险突然袭来。 忽然，他看见墙角处刻了一些字，于是凑近看了看，发现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字句。这绝不是他学过的文字，更像是...咒文？ 与他猜测一同响起的，是如清泉般凌冽却悦耳的嗓音：“这是术咒，若你能自行将它学会，便可入下一阁。” 须穆修即刻做防御状，转过身却发现阁内空无一人，于是对着虚无喊道：“你是谁？” 对方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道：“这个咒你看不懂，我只念一遍，你记好了。” “等等，你......” 须穆修还想再说，声音的主人已经开始念咒，他只得闭嘴，将她说的每一个字句记在心里。等对方说完，他已经席地而坐，口中喃喃复述着那少女念出的咒术，周身生出一些奇妙的变化，空气波动如淡淡的水纹。 而一只青色的小鸟飞进，站在他的肩上，歪头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 –––––– 与此同时，山腰处的十五阁内。 桓悦竹抱剑，倚着墙看完了辛狸给那闯门少年传音，告诉他术咒的全过程：“你这么明目张胆给他放水，真的好吗？” 紫衣少女正低头理着自己有些松垮的辫子，闻言抬头，伸出食指对着桓悦竹摇了摇：“不对哦，我哪有放水。” 言毕，十五阁的守门人出现在她们面前，对着她们作了一揖：“掌门感知二位来此，派我询问二位有何处需要帮助。” 辛狸点点头：“还是宋掌门了解我。那就麻烦你，先将这十五阁先借我用一阵子。” “这......”守门人有些为难：“姑娘应当知道，十五阁至关重要。” 开一门进一阁，想要成为鹿天门内门弟子其实只需打开十五扇门、经历十四场考核。而第十五阁，便是留给长老们试炼闯门人的地界。 因此，对于资质奇佳的人来说，十五阁的试炼决定他究竟修何道、拜何人为师，是最重要的一环。 “我当然知道。”辛狸抱臂。 十五阁守门人还想开口拒绝，却听宋长修传音而来：“阿狸，你要这十五阁，是准备作甚啊？” 宋长修与辛狸的父亲、大名鼎鼎的天机阁阁主乃是故交，算是看着辛狸长大的。 “阿狸想替诸位长老们试他一试。” 少女娇俏的声音回道。 替诸位长老。 多么狂妄的口气。 第2节 鹿天门的每一位长老都是江湖中的传说，每一位的境界都接近不灭、甚至于不灭3之上，可她却要代替他们行事。 偏偏她却有这个资格。 “哦？”宋长修起了兴趣：“你为何执着于考他？” 辛狸想着，那原因可就多啦。 能在两炷香内打到十一阁，能做到的人不多。她有预感，他的资质，就算不在她之上，也与她差不了多少。 其次，作为天机阁主4的女儿，她也算是个优秀的炼器师。她很想看看这位少年用的是什么武器，然而他至今还没亮出底牌。 最后…… 方才在空中遥遥观望时，窥见他一掌散了些许雾气。那一掌威力不小，她猜测他或许是风灵根。 因为桓悦竹当年一印止山洪5的原因，她对风灵根之人非常欣赏且欣赏，爱屋及乌，对这位也许身附风灵根的少年重视起来。 辛狸懒得一一解释，于是撒起娇。宋长修膝下无子，向来把她当亲生女儿般对待，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竟然点了头，表示让她下手轻些。 十五阁的守阁弟子闻言，只得转身退下。 片刻后，第十二盏灯飘往空中。 辛狸侧头，看见飘到自己身侧的长明灯，勾了勾唇：“师姐，烦请你帮我布个阵吧。” –––––– 越往上走，考核便越难。 须穆修在进入第十二阁时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前五层考的是体格，后五层考的是积累，方才他步入十一阁，听到那不知为何人的少女念出的咒文时，便猜测接下来的几层考的都是术法。 果然，十二阁的地上又刻着陌生的咒文。 怀里的小鸟探出头，啾啾叫了两声，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稳稳落在刻有咒文的地上。 须穆修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小心！” 小鸟晃了晃脑袋，在原地蹦跶了几下，毫发无损。 须穆修小心地踱步到咒文外蹲下，对它伸出手，轻声哄着：“乖，危险，到我这来。” 小鸟歪头看着它，跳着往后退了退。须穆修只得再向前伸手，想要让它跳进自己的手中，免得被这咒文威力所伤。 一人一鸟就这样一进一退，极限拉扯间，须穆修一个没蹲稳，倾身向前倒去。 风流倜傥的脸庞即将磕到地上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另一只手撑住了地，手和咒文零距离接触。 脑内轰地一声，关于此咒的要领如洪水般侵入脑海，大量陌生的知识在他耳边重复，他的瞳色渗出若有若无的红。 须穆修一惊，连忙原地坐下，入定6调整体内似要喷涌而出的力量。 乱跑的小鸟终于扇着翅膀，飞到他的肩膀上：“啾啾。” –––––– 接下来的几阁不出须穆修所料，皆与咒术有关。方才托小青鸟的福，他发现自己只要碰到咒文便能直通其要领，于是走得十分顺利。 又一炷香过去，山腰处飘着的长明灯已多到十三盏。辛狸百无聊赖地坐在其中一盏灯上，正打着哈欠，忽见又一盏灯摇摇晃晃地飘到自己身前，霎时十五阁的忽然门被踹开。 十四阁已过，十五门已开。 下边围观的人欢呼起来：“十四盏灯集齐，他是内门弟子已是毋庸置疑。” 正当一些江湖才俊感叹这或又是一未来的名人，纷纷对着上边的方向拜了拜想要沾沾喜气时，方才的旅者挠挠头，不解地指着上边：“诸位，为何我看那灯上似是坐了一人啊？” –––––– 须穆修站在门外，捏了捏拳，手心出了一层汗——这便是决定他师从何人的最后一关了，还真是有些紧张啊。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为自己鼓气，口中念叨着：“我们须家人不畏山水，不惧天地。须穆修，你可别丢脸！” 坐在灯上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辛狸嘴角抽了抽。 而后他又对里面作了一揖，中气十足地喊道：“小辈前来拜会十五阁，还望前辈手下留情！” 说完，他便冲了进去。然而顷刻间，他便整个人不断下坠，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几欲呕吐。 他伸出两指，不断掐诀向四周抛去，但都是徒劳无益。更糟糕的是，周遭的空气更冷了。 辛狸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桓悦竹站在她身边啧啧两声：“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惹到你了。” 辛狸看着自己手里的迷阵珠7，消失于十五阁内的少年出现在这小小的琉璃珠内，此刻正疯狂下坠，衣衫乱得不成模样，时不时惨叫一声。 辛狸从灯上跳到地面，抬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姐，听到里面的少年大喊时清脆笑出声，却仍旧没有要放他出来的意思。 就在她以为这小子终于撑不住，要召出武器的下一刻，青色的小鸟从少年胸口衣襟交领处煽动翅膀呼扇呼扇飞了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大，对着天空长鸣一声后，冲下来将少年驮自己在身上。 辛狸皱眉，瞬时掐碎了迷阵珠。 毫无破绽的迷阵瞬间分崩离析。 桓悦竹知道小师妹这是生气了，默默御剑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随着破碎的珠子坠落在地，虚空中竟有无数片竹叶飘落下来。少年刚稳稳落在青鸟的身上，便见周遭风景变换，变回了他刚踏入阁内的样子。 他撑着青鸟的后背坐起身，便见一明眸皓齿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正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他试探着开口：“姑娘？” “你！” 辛狸向前一步，伸出手指着他：“我的阿青为什么在你这！” 第2章 水灵根 听见自己名字的鸾鸟吓得抖了抖，将须穆修甩到了地上，用与自己庞大身躯极不相符的眼神怯怯地偷瞄辛狸，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见到此情此景，辛狸更生气了：“给我过来。” 阿青看了看被自己甩得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须穆修，慢慢地挪到辛狸的身后。不知为何，须穆修从它的眼神里看到了满满的歉意。 须穆修挠挠头，自己站起来，乐道：“原来它叫阿青啊。我先前在阁楼里见到它，顺手将它带上了。” 辛狸瞪了他一眼，他立马收起自己不值钱的笑容。少女见他这副模样，哼了一声，转过身开始数落阿青：“坏我好事。” “那个——” 须穆修想问自己算不算是过了这十五阁的关，能否入得了这鹿天门。 然而那姑娘头都没转，脆声道：“闭嘴。” 须穆修立马闭上了嘴。 辛狸继续滔滔不绝：“你摆出这幅畏首畏尾的样子作甚。我见过的神兽多了，哪个像你这样？” 阿青站在那，垂着头也不是，扬起头也不是。 辛狸气不过，干脆不管它了，转过头看向须穆修。 须穆修赶紧端起客客气气的态度，露出雪白的八颗牙齿，一副奉命承教的模样。 辛狸有些意外地挑挑眉，态度也温和了些：“你叫什么名字？” 须穆修清了清嗓，拱手抱拳，背出自己早在闯门前便准备好、背得滚瓜烂熟的说辞：“晚辈须穆修，穆若清风的……” 辛狸打断他：“你的武器呢？” “啊？” “武器啊。” 须穆修愣怔片刻，恍然大悟，而后困扰道：“我没带武器。” 辛狸：？ 辛狸不可置信：“没带武器你就敢闯门？” 对面的少年对着自己眨眼，全然不觉着自己做了件惊世骇俗之事。辛狸大费周章想看看他的武器，到头来落得一场空，她心头扬起一股无名火。 须穆修看着对面少女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古怪，意识到自己应该说错了什么话，生硬地转移话题：“敢问前辈是？” 辛狸越想越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紧接着她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飞跃而起，外层浅紫色的薄纱迎风吹起，糊了须穆修一脸。 “不畏山水，不惧天地。”辛狸低头睨了他一眼：“口气不小。” 须穆修伸手把覆在面前的纱料剥离开后，露出八颗牙尬笑了两声。 她将手伸进自己腰间挂着的乾坤袋内摸索，半晌掏出一把扇面扇骨皆火红的扇子，抛给了刚把头从纱内抬起来的须穆修：“送你了。没在江湖里听过你这个姓氏，希望你能闯出个名堂。” 说完，她拍拍阿青的头：“走。” –––––– 为了避免被辛狸殃及池鱼的桓悦竹在空中目睹一切，看到她骑着鸾鸟上来，心痛道：“岩骨扇1你都舍得送。” “啊，”辛狸低头，看着走进鹿天门被人领走的须穆修：“感觉他资质不错就送了，我留着也没用。” 桓悦竹叹了口气：“岩骨扇虽是你炼出最好的武器，但亦正亦邪，希望他未来不会误入歧途吧。” “就他？”辛狸笑出声：“一个不经事故的傻小子罢了。” ———————— 司商陆正在自己院中修习剑法，忽闻空中传来鸟啸，紧接着两人一鸟落入院中。 辛狸稳坐阿青身上，对他的剑法进行点评：“毫无长进。” 司商陆气得一蹦三尺高：“你是天才你了不起行了吧！” 辛狸跳下来，站到地面上：“嗯。” 司商陆觉得自己有被她这不可一世的态度侮辱到，抓狂：“你又不习剑，怎知剑术多难！” 一旁的桓悦竹早已习惯这二人的相处方式，毫无劝架的意思。 辛狸淡淡道：“没遇到喜欢的剑。” 第3节 天机阁名剑无数，锻造的新剑更是一柄比一柄强。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是没一个能入她眼。 司商陆嫉妒得牙痒痒，正思考若是追着辛狸砍几剑能击中她的几率为几何，便听掌门传音而来：“诸院弟子速来常青殿。” 常青殿是给新来的弟子测灵根的地方。 司商陆稀奇道：“哟，看来有新人闯门进来了。” 说着飞身上剑，对着她们发出邀请：“一起看看热闹？” 辛狸不屑一顾，转过身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看过了。” 桓悦竹也对他摆摆手：“你自己去就好了。” “看过了？”司商陆迷茫片刻，随机动身而去，边走边留话：“那你们自便，那我就不尽地主之谊了。” 辛狸脚步一顿，回头看着那个瞬间远去化为小点的少年，发出灵魂的疑问：“我当年闯门的时候，他连剑都拿不稳吧。” 桓悦竹：“没错。” 先来后到都没分清，还谈什么地主之谊。 —————————— 常青殿内。 须穆修被人领到大殿中央，四周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见到这阵仗，不由惊叹一声。 为他领路之人站在他身前，对着高座上的人作了一揖：“掌门。” 宋长修摆手，让那人退下。 他看着下面的人，慈祥道：“小友姓甚名谁啊？” 须穆修拱手，终于得以说出方才被辛狸打断的台词：“晚辈须穆修，穆若清风的穆，内修外攘的修。” “哈哈哈，人如其名。”宋长修点头，“那便请君，将手放到面前的水池之中吧！” 验灵池，顾名思义为测灵根的池子。其中之水无形无色，所测之人是何灵根，水便幻化为何物。 司商陆吊儿郎当地坐在大殿门槛上，看着须穆修将手侵入净水之中。然而池中之水毫无波澜。 周围议论声纷纷，司商陆也有些诧异。宋长修却抬手：“安静。” 须臾，池中之水终于起了变化。 须穆修的右手处渐渐渗出和他衣袍相近的火红色，染红了池中的无色水。片刻后，静止的水忽然翻涌起来，水面泛起层层波澜。 宋长修直起身，定睛看着池中的变化。 忽然间，池水高涨，如喷泉般飞涌而出，直冲棚顶。离须穆修较近的弟子从头到脚被淋得彻底，嘴中嚷着：“好烫！” 宋长修激动地站起身。 此为水系天灵根，且为岩属性，千年前曾只有一人为此灵根，连他都只在典籍之中见过！ 他当即站起身，疾步走到须穆修身前，开始介绍自己：“吾乃鹿天门掌门人宋长修，和你同为水系天灵根2，目前半步还虚境。你可愿拜我为师？” 须穆修此前从未测过灵根，得知自己为天灵根时略有震惊。然而当他听到半步还虚时，心中更是震颤。 半步还虚，说明他已在化神之上。 毫没犹豫地，须穆修点头应了。 接下来是入籍、拜师礼，在内门弟子们的见证下，掌门人多了个徒弟。 宋长修怎么看这个徒弟怎么满意，表示让他隔日到自己院中，开始教他修习。 司商陆很对于他是水系天灵根这事见怪不怪，毕竟能入内门的弟子皆为真灵根以上。然而这验灵水为红色，倒是让他一头雾水。 他等到拜师礼结束后准备溜走，打算去问问辛狸验灵水为红色是何意，却被宋长修叫住：“商陆。” 司商陆端起假笑回头：“我在。” “带着穆修去你对面那座小院，”宋长修慈爱地看着须穆修：“此后那便是你的院子。” “是。” ——————————— 安顿好须穆修后，司商陆回到自己院中，院内已空空如也。 院内案几上似有紫光流动，司商陆上前用手一挥，虚空中浮起几排字: “我受父亲所托接你回天机阁，现已离开鹿天门，明日卯时山下任记茶肆见，届时一同出发。” 司商陆叹了口气。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司鹤生辰快要到了，也正准备收拾收拾回天机阁，但天机阁主辛霍似乎总把他当孩童，每年这个时候都叫辛狸来接他回去。 她似乎总是身负重任。 但分明他与她一样大啊。 大概辛狸太过天纵奇才，大家都觉得她太强，都忘了她其实也才刚满十九吧。 然而次日见到嘴里叼着糖葫芦，手中还拿着青团，站在肉包子摊前对他打招呼的辛狸，他收回了自己的那点惆怅。 这家伙分明就是自己想出来玩吧！ ———————— 两人御剑，一人乘凤，午时便到了天机阁。 天机阁建在天机城中，与在山上的鹿天门不同。 有道是连峰鹿天十五阁，月落天机踏仙门。这高可入云的踏仙门，便是天机阁的标志。 因明文规定入天机阁者不可御剑，三人落至踏仙门外。 踏仙门正对天机城主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有人见到辛狸座下的鸾鸟，认出来:“这是阁主的女儿吗？” 有人回应他:“是啊，天上地下，有资格乘这神兽鸾鸟的除了阁主，便只剩她一人了。” 辛狸从阿青身上跳下来，拍拍它:“去玩吧。” 阿青欢快地叫了一声，振臂飞向高空。 三人徒步走入天机阁，大片的红色映入司商陆的眼眶。 司商陆太阳穴狂跳，满脸不可置信:“这是谁干的！” 第3章 惊龙舞 只见从踏仙门到阁内深处，地面铺满了红色巍爵1，每座阁楼都挂上了红色帷幕，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富贵公子要娶亲了。 出发去鹿城前已经震惊过的辛狸以过来人的身份淡然地看着他。 桓悦竹解释道:“这是司长老亲自布置的工种号梦白推文台。大家当时都不知情，一觉睡醒就成这样了。” 意思就是，司鹤趁大家都在睡觉时布置成了这样。 司商陆作悲痛状:“孩儿不孝，离家拜师多年，连父亲品味变差都不知道。” 低沉暗哑的声音自远方响起:“说谁品味差呢。” 司商陆抬头，便见一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高阶上，来人身着黑衣白袍，哪怕看不清面庞，也能感受这是风姿卓绝之人。 然而就是这风姿卓绝之人，在这仙气满满的天机阁内铺满了红布，布下如此艳俗之景。 “爹……”司商陆依旧满脸悲壮:“你为何要将鹿天门变成这副模样！” 司鹤哈哈大笑几声:“你爹我生辰将至，不得好好布置一番？” 桓悦竹作揖:“司长老。” 辛狸站在原地，微微挑眉。 司长老对于她不行礼一事毫无指摘。 事实上，辛狸见到这些江湖长辈，哪怕不行礼也是没问题的。 毕竟人人都知道，她成为江湖英雄排行榜第一的高手，只是时间问题。 而辛狸此刻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如此隆重地布置，真的有必要吗？ 不是她不尊敬司长老，恰恰相反，在天机阁众多长老中，她最敬佩的便是司鹤。 但传闻司鹤出生时自带异象，空中乌云密布、雷鸣不止。在他离开母体的刹那，雨停风止，连被风刮落的绿叶都悬在空中。 后有市井中人说，在那刹那，天上劈出的雷电竟静止了。 于是生出了这个时间灵根2的身负异象之人。 这个异象指的当然不止他出生那日。 自司鹤出世以来，每年他生辰日必有震撼江湖的大事发生。 譬如去年，世间第一剑仙陨落于世。再譬如前年，枪仙祝紫罗连破三阶，入还虚境。 这也是司商陆必须回来的原因。 如今江湖之事多为小辈处理以经历练，必要时，他会替天机阁出面。 也因为这个，司鹤每年都过不好生辰。 辛狸看了看面前和煦春风般的司长老，无声地叹了口气。 —————————— 鹿天门内，刚跟着宋长修修习结束的须穆修正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摆弄着手中的扇子，这是昨日那姑娘送给他的。 扇面为红底，其上用岩彩绘着上古神兽数斯3，线条流畅大气。扇骨也为火红，雕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其精致程度，见者无不惊叹。 应当是神品法器。 须穆修突然有了主意。 既然那姑娘能站在十五阁内考他，那么应当是鹿天门的某位师姐吧。 要不去找找她，向她当面道个谢？ 第4节 而且...... 他其实也挺想再见她一面的。 说干就干。 整个下午，须穆修都用早晨宋长修刚教给他的架云术悬于九天，眼睛紧盯着下面的每一件院子，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不知不觉已经亥时，连后山都被须穆修翻遍了，他还是没找到她。 说起来，他竟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收回了架云诀，稳稳落在后山树林中。伸了个懒腰，他懒懒地踱步往回走。 罢了，总有一天还能见到的。 然而刚走没一会儿，他便听到几步之外有人声传来:“哎，话说你昨日见到那天机阁之女辛狸没有？” “没有啊，传闻她长得落雁沉鱼，在江湖美人榜前三久居不下呢。二条！” 这群人听着像在打麻雀牌4了。 须穆修正打算绕道走，那边人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顿住了脚步。 “六筒。长相如何不重要，那着紫衣驾青鸾的风姿，哪怕遥遥一望，也是我此生的荣幸了。” 着紫衣、驾青鸾？ 须穆修纠结片刻，决定将这可耻地偷听行为贯彻到底。 便听那人又道:“你可知她昨日做了什么？” “什么？” “这辛狸啊，六年前只身闯门，连过十五门。后测了灵根，乃是雷系天灵根。而后那落纸仙一眼堪破她身附隐脉日灵根5，一时间所有人皆想收她为徒......” “这些事迹你天天挂在嘴边，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你快说她昨日做了什么。” 另一人推翻自己面前的牌:“我胡了。” 那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件中品武器放到胡了这人面前，其他输牌的几人跟着照做。 随后他接着道:“昨日掌门收的那位天灵根弟子，都知道吧。” 几人点点头。 “他的十五阁考核是辛狸亲自考的。” 有一人捂着自己心口:“羡煞我也！” 另一人也跟着悲痛:“我恨我只是外门弟子，仅过了九门，不然考我的许是那美如仙子的辛狸了。” 有人嘲笑他:“自己没能力就别怨天尤人了罢。” 须穆修听到这，便绕着他们离开了树林。 到此为止，他获得的信息已经足够。 比如他要找的姑娘名叫辛狸，是天机阁阁主之女，乃是身附日灵根隐脉的雷系天灵根。 天机阁……似乎是西方的炼器第一派吧？ —————————— 一周后，司长老的生辰终于到来。 事实证明，司鹤的布置还是派上用场了的。本该晚间举办的生辰宴改为了早间巳时开宴。 司商陆打着哈欠坐在餐桌前，默默吐槽:“还是第一次见早上办宴的。” 天机阁阁主辛霍坐在上座，一袭白衣，其发束起而未加装饰，气质有如清风翠竹，像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 他举杯:“诸位，让我们共饮此杯，以庆司鹤长老四十生辰！” 司鹤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年内难得办几次这样隆重的宴席，小辈们也兴奋异常，纷纷饮酒下肚。 “商陆，”辛霍慈爱地看向司商陆:“让我和你爹看看你在鹿天门修习的如何。” 话音未落，司商陆已拔剑出鞘，人影晃至大殿中央，铬黄色的衣袂飞扬。 长剑在空中挥舞的声音有如乐声，他踏在地面上的脚步有如鼓点。衣衫布料摩擦的声音在静谧的大殿中异常响亮，众人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不多时，悠悠笛声响起，闻声望去，竟是桓悦竹拿起竹笛为司商陆伴奏。 空中无端飘落片片竹叶，同那日辛狸掐碎迷阵珠后飘落在她与须穆修的场景无端重合。 撑着脸的辛狸忽然想起那个傻小子。 说起来，他究竟是不是风灵根呢？ 有些后悔，那日跟着司商陆去看看就好了。 司商陆舞动的身姿在重重竹叶中有如游龙般翥凤翔鸾6，竟有夕阳映竹林的意境。 随着笛声渐弱，剑舞也来到了尾声。司商陆向下劈出一剑，整个人腾空而起，片刻立于房梁之上。 他又向前挥出第二剑，霎时间，空中正飘落的竹叶静止不动，笛声戛然而止，世间万籁俱寂，仿佛自开天辟地来便无声无息。 但也只是一瞬。 虽是一瞬，却如一年，漫长又短暂。 辛霍似有感应:“这是......”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将剑向上一举，口中喊道:“吾以三剑锁日月，一朝求得惊龙舞！7” 远处传来龙吟，与司商陆挥出的剑声重合，唤醒每个人心中的澎湃。 司商陆剑指殿门:“来！” 所有人的目光紧盯剑指的方向。 一只与司商陆衣袍颜色相似的长龙盘旋而入，发出低吼，伏到司商陆身下。 桓悦竹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惊得说不出话来。辛狸看到她这副模样，为她解答:“这并非真正的神兽飞龙，而是他的剑意。” 桓悦竹稍回过神，握着竹笛的手紧了紧:“他的剑意竟已精进至此。” 那边司商陆已经乘龙而下，稳落地面，将剑收到身后负手而立。 周围鸦雀无声，直到辛霍鼓着掌站起身，大家才反应过来已经结束，而心中的震撼如巨石拍入静湖般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司鹤爽朗地笑出声，夸赞得毫不吝啬:“不愧是我儿。” 生辰宴有了司商陆剑舞热场，师门弟子纷纷自告奋勇向前展示自己所长，殿中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司鹤活了四十年，终于在做了破格将宴席时间篡改后侥幸过了一次完整的生辰。 然而时间也掐得非常准，在众人吃饱喝足准备离开时，一封卷轴凭空出现，自动展开。 其上赫然是几个大字:通古凤髓体重现于世，踪迹末于齐云山8，望各派出手相助。 司鹤摇了摇头:“唉，我生辰日必出事，这叫一个准。” 司商陆则是盯着那卷轴:“这是？” “江湖破睫榜9。”辛狸道。 江湖内每一个榜都有评选人，但都名不见经传。少数世家传人、名门弟子或百晓生10手握评榜，拥有发放的资格，但都绝对匿名。 辛霍早有交代过，若出事了将由辛狸带着司商陆和桓悦竹出面。 他看向辛狸，辛狸收到自己父亲的信号，懒洋洋地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辫子:“诸位，启程吧。” 第4章 齐云山 须穆修看到破睫榜上的内容时，正在宋长修的清溪殿修习术咒。 宋长修说过，他虽为水灵根，却是岩属性，更像是火水相容的天灵根。于是教的咒法也鱼龙混杂，但他吸收的非常迅速。 摆明了是适合当术修的苗子。 破睫榜出现之前，他刚刚顿悟，从炼器境破至元化境。周围岩水飞溅，如同打铁夜放花千树1，险些将这榜烧了。 宋长修正琢磨究竟要送这个徒弟什么拜师礼，就感受他突破，顿时眉开眼笑。 他刚要开口，破睫榜横空出现。 上面的内容不多，二人皆看得清楚。 须穆修秉承着不懂就问的优良品质，开口询问:“师傅，何为通古凤髓2？” “通古凤髓，千年只一位啊。” 须穆修叹了口气，摇着头:“这种体质只会出现在女子身上。若为女修，进入筑基期后体内便会生出一丝通灵之气，若有男子与其结合，洗髓易经，修为大进。但若不入筑基，方可隐瞒体质；筑基之后，世人皆知。” 说罢，他看向紧蹙眉头的须穆修，说出一个更加残忍的事实:“许多修士为了在修为上突飞猛进，会强迫有此体质之人行周公之礼3。因此身附通古凤髓之人，大多被折磨致死。” 这与须穆修想象中坦荡磊落的江湖大相径庭。 他听得怒火中烧，恨不得将那些想走捷径的疯狂修士暴揍一顿。 宋长修看出他的想法，拢了拢手中的拂尘:“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吧。” “启程？” “你去那齐云山，找到此人。将她带回鹿天门，保护起来。” 没错，往事已不可追。 上一个通古凤髓出现已是千年之前。她所经历的痛苦，那时的修士未能阻止，而这一个通古凤髓...... 须穆修捏紧拳。 他绝不会让无辜之人收到不公平的待遇。 —————————————— 齐云山。 天机阁距离齐云山不远，御剑一个时辰便可到达。辛狸乘着鸾鸟一马当先，桓悦竹与司商陆紧随其后。 第5节 快入齐云境内时，阿青看见面前密不透风的结界，只得缓缓带着辛狸下坠。辛狸阖眼间，一白衣素冠之人已现于眼前。 辛狸翻身落地，对他点头致意。 这便是道家修为最高者，暮云方丈了。江湖英雄榜第二人，仅次于落纸仙的强者。 暮云看着她，表情无波无澜，眼神却仿佛堪透了世间万事万物。他淡淡道:“紫衣青鸾，看来是辛霍之女。” 辛狸有些意外，挑了挑眉。 暮云见状，表情有些松动:“你和你的母亲长得很像。” 辛狸有些意外:“您见过我娘？” 在辛狸的记忆中，并没有母亲的身影。 偏偏江湖上对于辛霍的传奇经历相传颇多，对于他感情之事却是一笔带过。每当问起父亲，他都闭口不谈。因此对于母亲，辛狸知之甚少。 暮云这边却摇了摇头，说起另一件事:“齐云山不可御剑，不可行驾云诀。” 刚跟着辛狸下来的司商陆听到这句话，看了看比鹿天门还高的齐云山，顿觉一个头有两个大。 辛狸则指着阿青问道:“那乘坐骑呢？” 暮云笑眯眯:“不可。” 辛狸撇撇嘴，绕过暮云向后走，话却是对着身后的二人说的:“出发吧。” 而后顿住脚步，回过头看向暮云，语气难得郑重:“此事了结，我再来拜访您。” 齐云山上顶青天，下驻绿水，其间百步千阶，各宗门或世家派来的小辈皆徒步而上。 狂风阵阵，众人迎风而行，周围灵气纵横，弟子间气氛暗潮汹涌。 前方不知所谓，两人忽然动起手来，纷纷出剑，向对方放出狠话。 皆是你家不如我家这种话。 桓悦竹最看不惯这种人。 江湖种世家颇多。其中东西南北最强的五家称门称派，分别为沧海洞长孙家、天机阁辛家、齐云山虞家、鹿天门宋家和落雪境傅家。 其余皆为世族，各有其姓。 哪怕江湖中暗潮汹涌，面上却仍是和平坦荡的。若有真本事，自然能一分高下。 然而面前两位弟子不过小打小闹，在桓悦竹眼中跟闹着玩儿似的。 她脚尖点地，瞬间移动至二人中间，握着剑的手向前一抬，打斗的两人瞬间被压制。 空中飘来片片竹叶。 其实桓悦竹非常对得起自己的名字中的“竹”字，不仅在自己的每一招剑式中加了点落叶术，自己从头到脚也都是竹绿色。 加之她当年一印定住山洪救下满城之人的事迹震颤江湖，名声大振。因此在年轻一辈中，其实相传一句话。 见竹叶者见悦竹。 二人看见飘落的片叶和眼前一身翠绿的束发女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悻悻地退后了。 桓悦竹回头看向十步之外，瞧见自家天才小师妹歪着头，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转身离开石阶，向没有路的山林中走去。 司商陆则露出一嘴白牙，对她竖起大拇指。 桓悦竹:...... 小师妹这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吗？ 辛狸显然没想这么多。 她只是认为，来这齐云山的修士虽是各世家出，但难免有心术不正之人，不愿与他们为伍。 更何况，这么大一座山，在知道这么多人都奔着自己而来的情况下，还敢明目张胆地走在主路的人，应该是傻子吧？ 要找到那位身附通古凤髓之人，必定不能走在路上啊。 ———————————————— 司商陆跟着辛狸拐进来，看着远处插在泥土中的棍子，疑惑道:“这是？” 其实不怪司商陆，尽管他在年轻一辈中已经足够出色，但出门历练的次数极少。 他常年行走鹿天门和天机阁间，循规蹈矩且两点一线，理论知识与实践对不上也是情有可原。 “十二都天门阵4。”辛狸解答。 司商陆暗室逢灯5:“原来是道家四十九阵第一阵。” 十二都天门阵围山而布，以十二根圆棍为眼，若开“死”、“灭”两门，非道教中人不可解。 想必此刻布阵，是为了防止意外横生。 辛狸回头，发现桓悦竹还未跟来，传音给她:“师姐？” 桓悦竹传音回复，直言询问自己是否给她填了麻烦。 辛狸:“......我没有那个意思。” 得到宽慰的桓悦竹瞬间抱着剑出现在她身后。 辛狸正要说些什么，耳边忽闻疾跑声。她周身霎时出现若有若无的闪电。 另外二人见她进入防御状态，不明所以:“怎么了？” 辛狸手向前一抓，手中凭空出现卷起的长鞭，鞭身细而精美，却隐有紫电闪现。 她脆声道:“有人来了。” 说完，向前一步，消失在原地。 —————————————— 修习和闯鹿天门十五阁是一个道理。越往上走，进步越慢，差距越大。 彼时司商陆元化境，桓悦竹聚灵境，而辛狸已经元婴。 辛狸的天赋注定她的修行巧不可阶，也注定她的高度是常人所不能及。她是江湖人人默认的未来第一，有人敬她有人畏她。 当然，也有人想杀她。 她能做到的，别人做不到。 因此当她站在跌跌撞撞奔跑的尤九玥面前时，司商陆和桓悦竹还处于“她跑哪去了”的迷茫状态。 —————————————— 尤九玥只是一介散修，修了十多年，终于在年庚6二十八这年破了筑基。 花了十多年才到筑基，实在算不上聪慧。 她自己显然知道这点，但哪怕运功时周身灵力如被堵塞般无法运转，也仍然努力着。 至于为什么能坚持这么久...... 算是跟母亲置气吧，从她记事开始，母亲就告诫她不许修行。只要她有一丝一毫修行的念想，都会被母亲强行掐断。 可当她走出家门，看着那么多江湖修士勾勾手指便能呼风唤雨，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她开始背着母亲偷偷练习，遇到厉害的修士也会上去求教。她甚至亲手削了一把桃木剑，学习了很多招式。 尤九玥以为，破筑基是她在修行之路迈出的成功第一步。 然而事实是，几乎是在她破镜的瞬间，已经有人飞身到她瞬间，扼住她的脖颈。 她没有还手的余地。 在她即将喘不上气，觉得自己必定命绝于此时，又有一人出现，一招打断那人掐着他的行为，与那人交手。 那两人皆是剑修，交手时速度快到让人看不清动作。然而从他们言语间，尤九玥提取到了一些信息。 比如她是身附通古凤髓之人。 再比如他们皆在附近，在她破镜时感受到通古凤髓的灵力波动，于是前来一探究竟。 不同的是，一人是来杀她的，另一人是来抢夺她的。 通古凤髓这词太过响亮，尤九玥知道不足为奇。因为它的功效出奇，且千年前上一个通古凤髓之人的经历实在是过于凄惨。 那人是被囚着，仅剩一口气时被活活烧死的。 尤九玥心凉了半截。 她趁着那两人专注打斗，仗着自己是散修，平日里什么都学一学，决定赌一把。 她用全身所有的灵力，发动了瞬影术，而后晕厥过去。 再睁眼时，自己躺在陌生的山林之中。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奔跑起来，想要躲避任何一个有人的地方。但不知为何，人似乎越来越多。 树叶的枝干划伤她的肌肤，她的头发散落开来，覆在脸上，看上去像是失魂落魄的野鬼。 然后，在她力竭蹲下的刹那，紫色的衣角映入眼帘。 她顿住脚步，缓缓抬眼，看见了头上簪着朝颜7，抬起下颌淡漠地俯视着她的少女。 尤九玥自嘲地牵起嘴角。 她不曾看到自己的样子，也就不知道，在辛狸眼里，自己的表情是多么绝望。 在再次倒下前，她喃喃道:“你也是来杀我的么？” 第5章 雷霆鞭 辛狸听见六神无主的脚步声，便猜到或许是她在逃亡。 但当她亲眼看见这人一身鲜血，满脸绝望地倒在自己面前时，也感到非常惊讶。 她没想过她会这么惨。 辛狸俯下身，轻轻将尤九玥扶到旁边立着的圆棍上靠着，伸出手僵硬地拍拍她的头:“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而后盘膝坐在她身边，闭上双眼。 第6节 片刻后，干枯树叶被踩碎的咖嚓声骤然响起。她整个人飞跃而出。所经之处雷惊电绕，天上瞬时乌云密布，遮住金灿的阳光。 对方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攻击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掏出怀中的折扇，露出火红的二十四根扇骨1，向来人扇去。 一时间，山林狂风大作，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下。 风潇雨晦间，辛狸认出了出自自己之手的岩骨扇，敛回自己的杀意，稳稳站住了脚步。 须穆修看清来人后，语气中是掩盖不住的惊喜:“是你？” 辛狸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一向注重发型的她此刻却并未迁怒他，反而勾唇道:“傻小子，是你啊。” “你......” “你是什么灵根？”辛狸向前一步。 须穆修挠挠头，这种被打断的感觉还真是有些久违了。他道:“水灵根。” 唉，不是风灵根啊。 辛狸摇了摇头，有些失望。 须穆修见状，忍不住补充了句:“是岩属性的水系天灵根。” 岩属性？这倒是难得了。 辛狸没搭腔，转身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后感受到身后那人毫无动作，辛狸挑眉回头，就看见这红衣少年正手足无措地拿着她给的扇子，满脸写着纠结二字。 看着他这幅傻样，辛狸忍俊不禁:“干嘛呢，跟上啊。” 听到这话的须穆修像收到主人夸赞的忠犬，立马大步朝她走来。辛狸几乎都能看到他立起的耳朵和摇着的尾巴了。 辛狸拿着长鞭信步向前走，道:“这扇名叫岩骨扇，你用得不错。” 须穆修看向手中精致的扇子:“用着很顺手，还要多谢辛姑娘。” 辛狸侧头瞥了他一眼:“你消息还挺灵通的嘛。” 指的是他知道自己就是辛狸一事。 “姑娘名声太大，”须穆修笑得憨拙:“想不知道也难啊。” 言语间，两人已走到距离晕倒着的尤九玥近在咫尺的距离。 “我给你这把扇子的时候，没料到你是水灵根。”辛狸开口。 岩骨扇可以给任何灵根用，但唯独水灵根用不了。水火不容，亘古便是如此。 须穆修从中听出了要收回的意思，有些紧张。 辛狸看出他的意思，轻笑道：“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既然你是岩属性，想必......”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眼睑一抬，眼中紫光闪现。 须穆修还在等着她说下去，却见她已“唰”地一下甩开长鞭，将空气划为两半。 随即，她一鞭挥出去，在虚空中正中什么东西。又一鞭下去，那人显露出原型。 原是用了聚灵境以上才能施展的隐身术。 来人头戴斗笠，一身粗布麻衣，很难相信他的修为高到能施展隐身术。 此刻他手握短锏2，与辛狸甩去的鞭相抵，退后一步。 辛狸哼道:“索命鬼。” 被唤作“索命鬼”的人原地不动:“若早知你在齐云山，血影楼绝不会只派我一人。” “呵。”辛狸无所谓:“就算来十个，也打不过我。” “你太嚣张了。” 语毕，他手中短锏飞来，直冲辛狸而去。 一旁的须穆修见到这一幕，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手中掐诀:“止！” 短锏被隔绝在他一步之外。 辛狸对于他的出手有些意外，看着他背影点评道:“看来你已入元化了。” 她记得，鹿天门一面时，他还是炼器境。 “但，”她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悄悄道:“面前这个人，是还虚境哦。” 不用她说，须穆修已经感觉力不从心，额间渗出点点汗水。 辛狸轻笑了声，将他往身后一扯，自己飞身向前，呈圈状甩出一鞭:“这招叫做......” 随着她的动作，本就未减退的雨势变得更大了，彤云之中一声惊雷，一记闪电直冲下来。 辛狸未拿鞭的另一只手向上伸，稳稳抓住这道比胳膊还粗的雷电，向下一扯，旋即甩抛出去，绽放的光芒耀眼得让人看不见任何事物。 她的声音传入须穆修的耳中: “——雷霆万钧！” ———————————— 桓悦竹觉得，自家小师妹这个我行我素独断专行的性子得改。 虽然同一辈中几乎无人能接过她五招，但这山上良莠不齐，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辛狸这突然消失，司商陆和她都不知她身在何方了，如何能保护她？ 两人对视一眼，皆无声叹了口气。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天空忽然聚满了乌云，下起了狂风暴雨。桓悦竹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一会儿，一道紫雷朝齐云山以西劈去。 她拔腿就朝那个方向所去，司商陆亦然。 然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不引人注目也很难了。不止他们，诸宗弟子也纷纷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赶去。 桓悦竹和司商陆赶到的时候，就见高马尾少年手持折扇，站在昏迷的尤九玥身前，作保护状。 司商陆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家的师弟，能把艳红色穿这么好看的也没谁了。 桓悦竹关心则乱，将尤九玥认成辛狸，飞奔上前:“师妹这是怎么了？” 须穆修看见司商陆，大脑宕机，有一种“师兄你和别宗人站在一起，算不算是和鹿天门作对”的茫然。 这时，树上传来少女悦耳的声音:“师姐，我在这呢。” 抬头望去，辛狸已经给自己施了净身术。除了被吹散了些的辫子外，哪还有刚与人大战一番的样子。 她纵身一跃，脚尖点地，站到须穆修身侧。 司商陆看着眼前样貌如画般的两人，不可思议:“你们认识？” 辛狸懒懒道:“啊。” “那，”司商陆指着须穆修手中的扇子:“岩骨扇怎么在他手里？” 辛狸白他一眼，没理他。 须穆修笑了笑:“这是辛姑娘赠与我的。” “赠、赠与？”司商陆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眼眶瞬间发红，活像是一副被人辜负了的小媳妇模样:“桓悦竹，你怎么不拦着她！” 桓悦竹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轻咳一声。 须穆修看见自己师兄如此模样，迷惑:“怎么了吗？” “这可是岩骨扇，你说怎么了！” 司商陆声泪俱下，如泣如诉道:“你口中这位辛姑娘炼出的第一把神级法器，当年我求着她她都没给我！” 听到这话的须穆修震惊地看向辛狸，同时觉得手中的扇子十分烫手，有些拿不稳。 辛狸瞥他一眼:“给你就拿着。” 随后将脚下的石子朝司商陆的方向踢去:“你手里那把剑难道不是我炼的？再说了，你天天穿个黄衣服，再拿把红扇子，得丑成什么样子。” 言下之意，还是穿红衣衫的须穆修与岩骨扇更配。 司商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当年求岩骨扇被拒的原因竟然是因为颜色搭配，露出悲痛的表情。 言语间，大批弟子赶来，这五人映入眼帘。 有人没认出来站在这里的几位是已经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拔剑指向他们:“速速交出通古凤髓！” “哦？”司商陆笑道:“若是我不交呢？” “那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说罢，已向前冲来，使出剑招。 司商陆正要出招，辛狸却拦住他，看向须穆修:“喂，你。” 须穆修:“？” “没怎么和人对过招吧，你上。” 好吧，美人发话，而且还是自己一见钟情的美人，须穆修不敢不从。 须穆修打开折扇，使扇面朝上，将岩骨扇抛出，绕着来人展现出半圆的轨迹，然后回到须穆修手中。 来人丝毫不在乎:“区区杂技。” 然而下一刻，岩骨扇方才走过的地方凭空溅出水波，冒出点点火红，朝那几人喷涌。 几人来意被折断，纷纷抵御攻击。 趁其不备，须穆修将手中折扇从上至下用力扇去，水纹将几人围绕起来。 隐约听见空中有鸟兽长鸣。 那几人被压制住，几近没有还手之力，武器纷纷从手中脱离。 须穆修这才收起折扇。 司商陆看着他，喃喃道:“岩骨扇竟有这种风采！” 桓悦竹安慰他:“金剑在别人手中同样发挥不了你的效果。” 第7节 司商陆摩挲着手中的长剑，应了一声。 辛狸看着来人，目光中带着赞赏:“做得不错。” 被击败的那几人之首抹了把嘴角的血，叫住须穆修:“慢着，阁下是？” 须穆修回过身，看着对面那人。 ——这是他正式踏入江湖以来，击败的第一人。 他拍了拍袖子，将高高束起的头发拢到身后，抱拳道:“鹿天门宋长修座下弟子须穆修，见过道友。” ......未曾听过的名号。 想到自己竟败给一个无名小辈，他心中不甘，于是勉强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对身后那几人道:“那你们呢，你们是谁？” 桓悦竹抱拳:“天机阁，桓悦竹。” 司商陆:“天机阁、鹿天门，司商陆。” ”这两人的名号随便挑出来一个，都能把他们这些普通弟子砸死。而两人此刻同站在他面前，这弟子咽了咽口水，心中庆幸—— 还好刚才出手的不是这二位。 他又向他们身后看去。 抱着臂的紫衣少女压根没给他分一个眼神，正漫不经心地抬头看着被风吹得摇曳的树。 这位想必，就是天机阁阁主那天灵根之女，炼器师前百名、江湖美人榜前三的辛狸吧。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头皮发麻。 第6章 尤九玥 在齐云山的地界找到了人，当然要知会东道主一声。 辛狸用灵力驱动尤九玥靠着的圆棍，金光自四面八方传来，十二都天门阵起。 下一刻，暮云方丈从天而降。 他还是那副看透生死的表情，声音无悲无喜:“通古凤髓既已寻到，齐云山不再插手。” 说完，伸出二指掐诀，山上十二根圆棍破土而出，纷纷飞向暮云，后合十二为一。 暮云接过圆棍，向前踏出一步，脚步微顿，看向辛狸，点头道:“随时恭候。” 随即向上飞去，消失在原地。 有不怕死的虽然知道他们几人的身份，但想到自己任务在身，壮着胆子:“师门有令，通古凤髓我们必须带走。” 后赶来的几位也表示，要不大家比试一场，赢者将尤九玥带走。 须穆修见他们都跃跃欲试，侧身站到辛狸身前展开扇子，以作防御。 抱臂看戏的司商陆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辛狸。 辛狸叹了口气，俯身伸出食指，点了点前方的地:“低头看。” 她的声音不大，但因为长相过于出挑、身边这三位高手貌似也都听她的，哪怕没认出她是谁的弟子也都不由自主听她说话。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一片空地。 下一秒，一抹紫电从她食指窜出，直向地劈去。 “轰”地一声，地面破出长约三十多寸的洞。 站在她身侧的须穆修咽了咽口水。 “要比试是吧。”辛狸抬眸，笑得人畜无害:“你们谁打得过我？” 在场的都是各宗门派出的优秀弟子，平日里傲得不能再傲，如今听到这话，不由都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后赶到的弟子不知她身份，则认为虽然她示威在前，可万一这只是什么术法，她本人实力并不高强呢？ 有刚赶来便看到这幕的弟子喊道:“你凭什么这么说话！” 说话这人站得太远，辛狸看不清。 “刚才报名号的时候你没来哈。”她眯了眯眼，非常有耐心地向那人一一介绍，掷地有声:“站在我右边的这位，是我的师姐。她叫桓悦竹，现聚灵境。” “站在我左边的是我的挚友，他手中的剑是名剑录中的金剑1，他叫司商陆。” “站在我前面的......” 辛狸对上须穆修闪闪发光且写满了“快夸我”的眼睛，坐实了自己觉得他像忠犬的想法。 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果然见他的五官渐渐皱在一起，露出焦急的神色。 她忍住不笑，清嗓正色道:“他现在还不太有名，但你们要记住他。” “他叫须穆修，是鹿天门掌门人首徒，百年难遇的岩属性水系天灵根。” 说到这儿，再傻的人都猜到她是谁了。 果不其然，她一边掐了个清洁术向上抛去将所有人身上的雨水清理干净，一边悠悠道:“至于我呢，我叫辛狸。” 过多自我介绍便是自负，然而她只是说出自己的名号便已经足以让他们嘘声。 见无人再有意见，她转向司商陆，下巴朝尤九玥那儿抬了抬:“你背着她下山吧。” 司商陆瞬间怒了，指着须穆修:“你怎么不让他背？” “哦，”辛狸转头:“那你背。” 须穆修仍旧笑得灿烂，依言照做了。 他们几人走出几步后，刚才一言不发的桓悦竹忽然只身折返回来，皱眉对着方才的弟子们道:“我方才忍很久了。” 众人望着忽然暴躁的桓悦竹，都一头雾水。 桓悦竹开始说教他们:“虽然这位姑娘身附灵体，但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世家让你们将她带回，原是好心，你们却将她当做物品争来争去。” “如此作风，羞为正派。” 说完，她转身就走。 独留站在原地的弟子们愣怔，为自己的所做所言感到羞愧。 ———————————— 下山后，众人终于不用徒步行走，该御剑的御剑、该乘鸾的乘鸾。 辛狸看看旁边掐着驾云咒的须穆修:“你不修剑？” 须穆修反应过来她是在问他，点头应道:“我没有剑。” 提到“剑”时，他下意识将自己唯一的武器往怀里收了收。看着他如此宝贝自己的岩骨扇，辛狸傲娇地哼了一声:“这把扇子够你用了。” 司商陆忽然想到什么，插话:“我们方才见到雷云，你出鞭了？遇到了何人？” “对。”辛狸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遇到了索命鬼。” “那个还虚境的索命鬼？”司商陆大惊失色:“你怎么击退他的！” 桓悦竹则沉思:“血影楼销声匿迹多年，为何此刻有所行动......” 大家各有所思。还不等辛狸回答，躺在阿青背上的尤九玥悠悠转醒，缓缓坐起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迷茫道:“我还活着……” 辛狸歪头，凑近她的面颊，俏皮地眨了眨眼:“你醒啦。” 尤九玥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脑子还未清醒的她反应了好一阵，这才认出这是自己晕倒前看见的人。 她捂着嘴确认:“是你救了我？” 司商陆插话，秉承着自己一贯吊儿郎当的姿态:“准确来说，是我们救了你。” 听到此话，辛狸白他一眼，回过头坏心眼的对尤九玥悄悄说:“和他没关系，是我们三人救了你。” 司商陆咬牙切齿:“我听到了！” 两人在这闹的画面充满生命力，尤九玥终于确定了自己没有死的事实。她不顾身上的伤，在宽厚的鸟背上摇晃着站起身，对着辛狸跪下，拜了一礼。 这举动突然，加之辛狸也没受过这么大的礼，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却听尤九玥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在下尤九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从今日起，愿为姑娘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 辛狸本就坐着，低下头便与她齐平。她歪着脑袋倚下去，道:“抬头。” 尤九玥将脑袋从地上抬起来，对上一双闪亮亮的眼睛。 “赴汤蹈火倒不至于，”辛狸笑得明媚:“来我们天机阁吧，我会护你周全的。” 阳光打在她的身上，为辛狸周身渡了一层金黄色的光。如此耀眼的阳光，如此温柔的少女。 尤九玥瞬间红了眼眶。 她已经明白，阿娘不让她修道是因为阿娘或许知道她体质特殊，是想保护她。以前对阿娘的种种芥蒂化成了如今满满的愧疚。 在她被追杀时，她想，要是临死前能再见阿娘一面就好了。 那时她已经觉得自己今日必死。 然而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女们...... 这些人救了她，也赋予了她新生。 尤九玥下定决心，从今以后面对困难，她将永远站在他们身前，护他们周全。若想伤他们，要越先过她的尸体。 辛狸伸出手，帮她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 尤九玥露出一个笑容，虽然僵硬，但足够真实。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 ———————————————————— 须穆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了天机阁。 但师兄都在这了，他跟着来......也没什么...吧？ 话虽如此，须穆修还是有一种局促的感觉。于是他慢慢挪步到司商陆身边，悄声道:“师兄，我们为什么要跟着来天机阁呀？” 第8节 “什么叫跟着来。”司商陆语气充满诧异:“天机阁是我家啊！” 须穆修:？ 他只闻司商陆是无垠剑仙唯一的徒弟，却不知晓其与天机阁还有什么关系。 莫非是阁主辛霍的亲戚？ 须穆修怯怯地问:“你跟辛姑娘……” 司商陆看出他误解了什么，为他详细解释道:“天机阁大长老司鹤是我爹。至于辛狸嘛，她比我早出生一天。” 他听明白了。 原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的情谊。 正当他想问，为何师兄不在天机阁内拜师反而要跑到鹿天门求学时，司商陆手臂勾上他的肩膀，将他一把揽过来。 “喂，你。”司商陆语气带着调侃:“喜欢辛狸吧？” 须穆修瞬间大脑宕机，耳根羞得通红，紧张得说不出话。 连他闯鹿天门时都没这么紧张过。 他结巴道:“师、师兄，你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司商陆见他承认了，惊讶地“哈”了一声，大声道:“你还真喜欢她啊！” 须穆修吓得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 走在前方的辛狸、尤九玥和桓悦竹回过头，看到这一幕充满愕然。 须穆修保持着捂着司商陆的姿势，对着她们笑了笑。等她们回过头不再看他们，他才收回手，小声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她。” 司商陆嗤笑:“这还用我告诉？就她那股聪明劲，估计早看出来了。” 须穆修顿时满面愁容：“那我......” “你有戏。” 须穆修瞪大双眼，满脸惊喜:“真的！” 司商陆回忆了一下以前。 天机阁内优秀弟子芸芸，容貌俊秀之人不绝，其中仰慕辛狸风姿的人不在少数。 她应该见识过各种各样表明心意的方式。 有找她比试想要赢过她的，有想为她鞍前马后在所不辞的，也有为她自创术法想博美人一笑的。 她全都视若无睹。 而这小子，从他们在齐云山面起，辛狸对着他笑多少回了？ 更何况他还有岩骨扇。 虽然不得不承认，岩骨扇从各个方面都适配于须穆修，但他还是恨得牙痒痒。那可是神级法器，她说给就给了！ 再说...... 司商陆望向眼前傻乐的须穆修。 少年目若灿星，环伟倜傥，与人打起架来身姿翩若惊鸿，红衣飞舞间如见霞光万道。 确实是个玉树临风的风流才子。 如此纯情，想来也是第一次动心。 想到这，他点点头，语气充满肯定，拍着须穆修的肩:“相信我，你绝对有戏。” 第7章 日灵根 尤九玥正式成为天机阁的外门弟子，开始潜心修炼。 司商陆知道辛狸跨境打退血影楼的索命鬼，大受打击，决定连夜回到鹿天门修习剑术。 而桓悦竹虽然剑印双修，但说到底还是结印更精进一些，倒是不见什么闭关修炼想要赶超司商陆的迹象，下山做任务去了。 等大家各自安顿好后天色已晚，辛狸伸了伸懒腰，想去找些食物果腹。 她一迈出门就看到将各种大包小包绑在剑上的司商陆，吓了一跳。 她顿时痛心疾首:“金剑是这么用的吗？” 司商陆不以为然:“物尽其用。” 辛狸难以把眼前这个满脸无所谓的人和当年刚收到她给的剑、天天宝贝地将其捧在怀里的司商陆联系到一起。 她担心地看向须穆修怀中的岩骨扇。 须穆修看懂了，于是拍拍胸脯，保证道:“我绝不会如此对待岩骨扇。” “哎，不是，”司商陆绑包袱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须穆修:“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见色忘友呢？” 听到这话，辛狸挑了挑眉，看向须穆修的眼神意味深长。 须穆修的脸瞬间涨红:“我、我哪有！” 司商陆没眼看，拍拍手站起来，插着腰，中气十足道:“小爷我走了，别太想我。” 辛狸已经懒得对他翻白眼了。 须穆修跟着司商陆回去是必然。他此刻学习的招式并不足以让他安然无恙地闯荡江湖。 这边司商陆已经站在金剑上，须穆修见状挠挠头，对着辛狸拱手，郑重道:“山水总相逢。今日一别，望再见姑娘时能与姑娘好好比试一场。” 司商陆捂着脑袋。 他也太不开窍了吧，哪有和喜欢的姑娘告别说这种话的啊？ 可显然辛狸很受用，她道:“希望下次见面，你能破到聚灵境。” 听到这，司商陆终于不再沉默了，抗议:“我修了这么多年，现在也不过聚灵。他才刚入门几天你就说这种话？” “他可以。”辛狸瞥司商陆一眼。 平心而论，须穆修算是天才。 灵根稀奇不算什么，修真界中灵根清奇之人比比皆是，一抓一大把。 但他在还未拜师，且没有任何人指点的情况下，已经到了炼器境。 经过闯门一遭后修习一周，又到了元化。 虽然她清楚，其中有岩骨扇辅佐的功劳。但若没有悟性，到不了如此地步。 这是常人花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做到的程度，然而他现在才…… 诶，他多大来着？ 辛狸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出口了。须穆修朗声道:“年庚十八有余，比姑娘晚一年出生。” 看吧，年龄也不大，果然是天才。 这才是辛狸最开始愿意花费时间在他身上的原因。 她想了想，决定在临行前指点他一下，于是道:“你很适合学术，不要再修别的了。” 须穆修老实地点头。 辛狸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走，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摆摆手道:“行了，你们走吧。” ———————————— 辛霍在昏暗的房间里坐着，当听到辛狸开门而入时微微抬眸:“来了。” 辛狸应了一声。 “他们走了？”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司商陆和须穆修。 “走了。” 辛狸落座，手中掐出火苗，挥手将蜡灯点上。屋内登时灯火通明，她转过身，看向他布满书籍的书桌，无奈道:“爹，你又在看书了。” 辛霍爽朗地笑了几声:“习惯了。你爹我当年也是风流才子啊。” 这倒是真的。 任谁看这个面容俊秀，饱腹诗书气的白衣男子，都只会以为他是一介文人。谁又能想到他是当世第一炼器师呢？ 但因为这位炼器师太过酷爱读书，世人提及他，也都称一声“书圣”。 而江湖中人，大多称之为“天机阁主”。 作为这样一个人的女儿，辛狸自小就受到大江南北的关注。 幼时刚刚接触修习的辛狸懵懂无知，面对炼器阁的百般武器茫然无措。 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用稚嫩的童音问道:“爹爹，我选哪个都可以吗？” 辛霍看向怀里的女儿，笑道:“当然了。” 小辛狸刨根问底:“为什么呀？” “你是我的女儿。”辛霍摸摸她的脑袋:“这世间的所有武器都能为你所用。” 当时的辛狸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她提着慎独1鞭，只身前往鹿天门听到关于辛霍的传闻后，终于理解了它的含义。 ———————————————— 四年前。 十五岁的辛狸一直被天机阁上上下下保护得很好，关于她的消息外边半分都未听到。 所以小师妹是个天才这件事，只有天机阁内部的人心知肚明。 外面的人只知书圣有女儿，却不知她姓甚名谁、修为如何。因此大家对辛狸的猜测颇多，而且非常离谱。 有人传她必然是天生痴傻，难以修道，所以才被天机阁如此藏掖着。也有人说她应当是平平无奇，天机阁主想让女儿安稳一生，所以才不让关于她的消息流传。 第9节 当然，没人告诉辛狸这些，这都是她迈出天机阁后自己听来的。 辛霍确实不求她有所成就，只希望她平安顺遂。然而她心却长在外边，从小便说想要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 当她已经学有所成，常人难以伤她半分后，辛霍终于点头，同意她出去历练。 她临走前拿着自己的长鞭，站到司商陆面前不可一世道:“我走了。” 十五岁的司商陆努力想要提起自己手中重如千斤的剑，听到她这话咬牙道:“我早晚也会出去的。” 辛狸挑衅道:“先拿稳剑再说吧。” 然而辛霍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去闯鹿天门。 而且还一口气闯了十五层阁。 当辛霍坐在案几前发自肺腑地感慨自己刚看的书真是绝品时，桓悦竹走进来，一字一句汇报:“阁主，师妹她去了鹿天门。” 辛霍瞪大双眼。 “已经闯过了十五阁，现被带入常青殿测灵根了。” 辛霍震惊地松开手，手中的书掉到地上。 那边辛狸已经将手放入验灵池中，殿内雷鸣不止。紫电直冲九天之上，将常青殿的屋顶劈出了个焦黑的洞。 宋长修与辛霍是挚友，甚至教过她一些术咒，看着她长大，自然也知道她是雷系天灵根。 然而鹿天门的众多长老便不一样了。 雷系天灵根，多么难得！ 聂故城两眼放光:“姑娘，跟我习剑吧。” 宋长修早年便有意收她为徒，只不过她当年还太小。如今一晃已经长大，正是时机。他道:“阿狸，不妨跟着我修习术咒。” 其他几位长老也表示想要收她为徒。 殿内围观的弟子们都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议论纷纷，看向紫衣少女的眼中皆是羡慕。 然而一直未开口的初拾兮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她有隐脉。” 初拾兮说话一直平平，仿佛没什么情绪。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与世无争之人，却是江湖英雄榜的榜首。 辛狸看清她眼角的痣，喃喃道:“落纸仙......” 那个距归仙境只有一步之遥，修为碾压英雄榜第二暮云方丈的落纸仙，初拾兮。 她地位太高，人又话少，导致她这个人一言千金。此时她一开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须臾，她启唇说了下文:“她的隐脉，是日灵根。” 瞬间，大殿内如水滴砸入油锅中，溅起一层又一层涟漪。初拾兮简简单单一句话，轰动了在场的所有人，也即将轰动江湖。 在场众人无不露出震惊、羡仰，甚至惊恐的表情。 日灵根。 那个生来便是向善之体，修行速度乃是异灵根百倍的、随时随地都能自行修炼的日灵根。 放眼江湖，身附日灵根之人的仅有初拾兮一人，而她已是江湖第一。 那么这个有着日灵根隐脉的天灵根少女......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 最终辛狸拒绝了所有想要收她为徒的长老，表示自己只是来走一遭，锻炼锻炼。 然后无视他们的阻拦，转身就走。 宋长修熟知她的秉性，也没阻拦。 听闻鹿城美食多多，辛狸离开鹿天门后打算在鹿城多待几天，好好见识一下。 当她提着新鲜出炉的青团来到酒肆时，里边正好有说书人在讲述江湖旧事。 辛狸饶有兴致地落座，然而只听了一会便紧皱眉头，一口都吃不下了。 说书人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当世炼器第一人，辛霍。 1慎独: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不欺于心。出自《礼记中庸》。 第8章 不染剑（父母篇） “话说当年，那书圣还不是书圣，只是个刚拜入齐云山门下的毛头小子......” —————————————— 二十七年前。 确如那说书人所言，彼时的辛霍只是个初入江湖，充满豪情壮志的少年。 当他一身素衣，捧着几卷书绕着这片山林走了七圈后，终于崩溃地坐在地上。 看着眼前被自己做过标记的树，他倚着它，无奈叹气道：“看来我是入了什么阵了。”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刀，用袖子擦了擦。 “求道之路难且不易，”他摇摇头，用短刀的剪刃对准自己的手臂，感慨着：“不仅破财，还得皮开肉绽啊。” 然后心一横，将其划向自己的手臂。 鲜红的血液从皮肉中流出，将刀刃泡于其中。几乎是瞬间，辛霍所在之处周身灵力环绕，手中短刀隐隐冒出白光。 ——将自己的血液涂抹到武器上，武器可以短时间内提升品阶。 同样，饮下自己的血，也能提高修为。 这是辛霍十岁就发现了的事实。 作为完全没修炼过的他，之所以能一路走到这里，靠的也就是自己这一身血肉。 虽然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惊世骇俗，自己的体质又将遭到多少人觊觎。 手中的短刀被血浸得差不多了。辛霍抬起拿着短刀的手，将被从血红中透着银光的刀用力插到地上。 然而周遭并无变化。 正当他疑惑难道自己的血失灵了时，一位身着浅紫色的少女飞身而下。 在耀眼的光芒中，辛霍的目光全然被她吸引。来人微拢着黑发，朗目蛾眉，一双狐狸眼微向上挑，看向他的眼神中装满了探究。 辛霍一时间看愣了。 一阵清风刮过，掀起少女的发丝，也抚过辛霍的心头，让他不由咽了咽津液。 见辛霍一直没反应，虞落烟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这才回过神，想要撑地站起身，却忘了自己刚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如此一用力，顿觉痛得锥心刺骨，跌坐了回去。 虞落烟见状，上前两步蹲下，歪着头看向他的伤口。 半晌，她恍然大悟道：“啊，你就是用这个破了阿爹的阵啊。” 被识破了，辛霍也不恼。能充分利用自己身上的可用资源，同样是一种本事。 于是他点点头：“正是。” 虞落烟拽着他的袖子将受伤的手臂拉到自己面前，手轻轻覆于其上：“看来你是融合灵根呀。” “什么是融合灵根？” 少女眨眼，似是在斟酌合适的字句：“嗯……就一种难得的修炼资质。言简意赅来说，就是你的血无所不能。” 说着，松开了手。 辛霍看着自己已经愈合的伤口，颇感神奇。 虞落烟拔出插在土中的短刀递给他，诚心发问：“你一定明白自己的血有多特别。那么想要破阵，为何不直接饮下自己的血呢？” 辛霍的脸上写满了“嫌弃”二字，语气充满抗拒：“那也太恶心了。”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及了虞落烟的笑点，她开怀笑了起来，笑声如同清脆的风铃，又像是山间流淌的小溪。 看着眼前惊为天人的少女笑得畅怀，他也不忍打扰，只是自己的嘴角也轻轻勾起。 等笑完了，她拍了拍手心沾上的尘土，一下子站起。旋即对着辛霍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 辛霍将手递到她的手掌中，就着她的力站起。 虞落烟弯着眼睛：“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我叫虞落烟，你呢？” “辛霍。” —————————————— 辛霍被虞落烟一路带入齐云山内部。 这一次畅通无阻，没有再像前几次鬼打墙那般困于一方土地之中。 少女的声音传来：“你为何想到齐云山来呢？” “鄙人无父无母，特散尽家财，前来求道。” 她顿住脚步，回过身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你根骨奇佳，未来必定能有所作为。从这里向前走，第三间院子便是掌教人所住，你可前去拜会。” 辛霍见她要走，忙问道：“那你呢？” “我啊，”虞落烟抬首望向天际，卖了个关子：“你好好修道，以后会知道的。” —————————— 虞落烟一语中的，当辛霍见到掌教人后，掌教人虞庭松便验出他为融合灵根。 虞庭松表示愿意收他为徒，并严肃地告知他，融合灵根遭江湖多人眼红，无论在哪都不可轻易暴露自己。 从那以后，辛霍便留在齐云山内修炼。 那一年他十五岁。 —————————— 第10节 春去秋来，当他练成永寒剑阵时，他已经年过十八。 齐云山内新来了许多小道童，皆毕恭毕敬地对辛霍作揖：“师兄。”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暮云无声无息地站到他的身边，感慨道：“岁月如梭啊，一转眼你都成师兄了。” 辛霍太阳穴抽搐，听出其中的意思，抬手对着他行礼：“大师兄。” 暮云这才满意地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起来了。 暮云是虞庭松座下首徒，辛霍理应叫他一声师兄。况且他初来之时，暮云对他多加照顾，对他始终和善。 辛霍敬他，且将他视为自己最重要的人之一。 “此番下山一行，可有练就什么绝世武功？”暮云摸着下巴道。 “绝世倒不至于。”辛霍谦虚道：“只是破了永寒剑阵的瓶颈罢了。” 听到这个词，暮云愣了愣：“边月随弓影，胡霜拂剑花1？” 永寒剑阵，阵如其名，需在极寒之地修行才能练成。倘若此剑阵在满月之下而成，借着月光，便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一剑劈出淡色的霜花。 是至美必杀之阵。 辛霍点头：“正是。” 看到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暮云啧啧叹奇。 这时，虞庭松慢步走来。 他捋着自己长长的胡子，看向辛霍的眼中满是赞许：“看来此番你下山一趟，已到了元化中期。既然如此，跟我来。” 辛霍一头雾水的拜别暮云，又一头雾水地跟着虞庭松走入院中。 虞庭松走到木柜面前，抽出一个乌黑的匣子，转身放到木桌上。 “打开它。” 辛霍跟着照做，然后在匣子中看见一柄剑。 一柄非常漂亮的长剑。 剑柄上用极小的字雕刻了《道德经》第一章 ，剑身也不同于通俗的剑，而是有着细微的弧度。 将其放入光下，会发现它的颜色与辛霍平日爱穿的素衣如出一辙。 他爱惜地拿起它，用手抚了抚剑身。 身后传来虞庭松浑厚的声音：“这是为师送你的礼物，你为它起个名字吧。” 惊喜之余，辛霍脱口而出：“不染。” “不染剑。”虞庭松点点头：“好名字，有何含义？” 少年的眼神中泛着光，却充满坚毅，仿佛世间没有任何能阻挡他决心的事物。 “我有凡尘不染心。” 言语间，他徒手劈出一剑，剑势越过房屋的墙壁，斩开了窗外的翠竹。 “我有长剑，破不义。” ———————————— 辛霍没想过，不染剑出鞘剑指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虞落烟。 得到不染剑的第二日，他被虞庭松派出，检查齐云山地境内的结界。 也就是他刚拜入齐云山那日将他困于山林中的阵法。 接令后，他一人一剑走到阵眼，开始检查奇门遁甲的格局排序。 然而走动间，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 他下意识拔剑出鞘，回过身，将剑锋对准来人。 簌簌枯叶迎风落下，辛霍看清了她的容貌。 虞落烟。 拜师三年，他早已知晓她是何人——她是掌教人虞庭松的女儿，雷、风双灵根。因为有着天阴之体，所以镇守于齐云山方圆百里之内。由于人美又心善，山下的居民都称她为“道女仙”。 过往三年，辛霍不是没有重新回到初见之处，或是在境内寻找她的踪迹。然而每次都无功而返。 这是自初见后，他第一次见到她。 看着这张出落得比三年前更加艳丽的脸，辛霍再次不争气得看愣了。 虞落烟轻笑一声，语气中娇俏一如当年：“看来你修炼得不错。” 第9章 动心铃 辛霍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收剑入鞘，对着她作了一揖，全了礼数。 虞落烟凑近了些，逗他：“怎么不叫师姐？” 他已拜入虞庭松门下，而虞落烟的一身道法本领亦是跟着虞庭松所学。二人皆受一人所传，辛霍叫她一声师姐诚然合情合理。 但对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姑娘，他莫名张不开口。 看着他这副为难的样子，虞落烟手指绕着一缕碎发：“这样吧，你跟我打一架。赢了的话，就免去你这一声‘师姐’，如何？” 还有这等好事？ 论打架，自他拜入齐云山后，还没怎么输过。 辛霍立时点头，拔剑出鞘。不染剑剑身寒光瑟瑟，给人不寒而栗之威，令人无端生惧。这副模样，简直做了十足的气势。 看着几年前连路都找不到的少年成长成如今这副模样，其中还有自己为他引路的功劳，虞落烟眸中带着赞赏。 下一刻，辛霍一剑挥出，剑光直冲她而来。 她站在原地，举起柔荑1般纤细的手，轻轻摇晃握着的法铃。 一道幽微的声音从她手中的法铃中传来。 这响声不同于寻常的法铃般厚重刺耳。 在辛霍听来，像是无人拜访的山野中，从石阶缓缓流下的清泉。亦像是浓厚晴光之下，逐渐融化的白雪。 一时之间，万籁无声。 铃声只短暂地轻响了一瞬，却砸在辛霍的心间，如拨动的弦声般绕梁，激起千层波涛。 辛霍微微睁大了双眼。 旋即，狂风刮过，巨大的威压施加于辛霍身上，逼得他不得不退后三步。 而满世界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那个瞬间，他脑中空空，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她人如铃音，在此之前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却令他念念不忘的原因，是这样啊。 虞落烟和他对视，笑得明眸皓齿，如同天上落下的一轮月：“你还没在我手下过过一招。” 身上的威压撤去，辛霍终于得以动弹。他干脆地拱手：“师姐。” 还要接着说话的虞落烟被这一声尽数堵了回去。 少年和方才不情不愿的样子判若两人，变得乖巧万分，一口一个师姐：“我想去山下村落，听闻师姐对这一带甚有考究，不知可否请师姐帮我带路？” 抱歉了，师姐。 既然他已经认清自己的心意，便不可能再让三年不见这种事再度发生于他们之间。 虞落烟张了张嘴。 说实话，她真的很懒。 对于她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是天阴之体这件事，她本人其实非常庆幸。 天阴之体招邪祟，这事世人皆知。齐云山祛除邪祟，这事也世人皆知。 修真界到这一年代，世上已经没有真正的神仙，但邪祟却颇多。虞落烟武功再过厉害，也难保不会遭到暗算。 正所谓临山则阳盛，衰不惑焉。因此，虞庭松规定她此生不得踏出齐云山方圆百里之内。 虞落烟也乐得轻松，每日来无影去无踪，齐云山中的人都找不她。 可看着眼前的辛霍，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虞落烟扶额——自己捡回来的麻烦，硬着头皮也得撑下去啊。 须臾，她点头应下：“那我明日午时在此地等你，过时不候。” —————————— 暮云得知自己小师弟收到一柄好剑，特地慕名而来，想要观赏一下这柄“不染剑”。 他轻轻推开门，看见正在收拾包袱的辛霍。 包袱里几件素衣，几本旧书，还有一些钱财。 看上去这一趟他出去，是做好了在外宿留许久的准备。 “你这刚悟出永寒剑阵，就又要出去历练了。”暮云走上前看了看他收拾好的包袱，语气充满诧异：“这次准备悟点什么出来？” 背对着他的辛霍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去：“就是去山下逛逛。” 对于师弟在私下里对自己毫无尊卑这件事，暮云早已习惯了，因此也毫无指摘。毕竟几年来，他们的相处方式一直如此。 说到最开始，他们还是不打不相识呢。 “逛逛带这么多东西啊。”暮云上前，将手搭在他肩上：“师弟，你骗鬼呢？” 辛霍知道他什么意图，甩开他的手走到几案边拿过不染剑，扔向暮云。 暮云生怕不染磕了碰了，赶紧上前伸手抓住它。 看着手中这柄剑，暮云眼前一亮，称赞道：“好剑！” 第11节 辛霍难得没有反驳他，看着他手中的长剑“嗯”了一声。 思绪却飘到远方。 当年他初入齐云山，拜虞庭松为师，虞庭松对他说，让他先学习道家术法。辛霍表面恭敬应下，但从小失去双亲，独自一人在世间摸爬滚打，又慕名一路来到齐云山，身上多少染了些江湖气。 每当他看见一些高手用手中的各种武器与他人比试时，心中总是充满向往。 更神奇的是，那些武器似乎与他感应。莫名地，辛霍总是觉得它们在召唤他。 所以他也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武器。 然而虞庭松却让他学术法。 叛逆如辛霍，他开始背着虞庭松拾起一些武器。剑、鞭、枪......凡是齐云山弟子有的，都被他借来练习了一番。 纸包终究不住火，很快虞庭松便发现了这件事。 虞庭松找到他时，他的心中多少有些忐忑。然而虞庭松还是用那副宽厚仁慈的笑容面对他，对他道：“让你练习术法，是为了让你领悟道家至高真理。待你何时破了元化境，我自会为你打造属于你自己的武器。” 当时他只庆幸虞庭松没有惩处他。 殊不知这话在一旁的暮云听来，却是虞庭松对他给予了厚望。 让辛霍去领悟道家至高真理，不外乎将整个齐云山的未来系于他一人身上。 后来辛霍也确实破了元化，但立刻便动身历练了。待他归来，已是元化中期，虞庭松才有机会将剑送给他。 “师弟，师弟？” 辛霍收起回忆，转过身，对上暮云疑惑的面孔。他一副才回神的样子，迷茫道：“啊？” 暮云也疑惑：“我方才问你话呢。此去又是一人独往吗？” 独往吗...... 他摇头：“不是。” “哦。我就知道……”暮云自顾自，而后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喊道：“什么！” “不是，我跟师姐一起去。“ 暮云皱眉：“你哪来的师姐？” 辛霍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暮云绞尽脑汁，终于想到唯一一个比辛霍更早接触道法的门内女弟子——虞落烟。 他声音颤抖，试探道：“不会是虞落烟吧？” 沉默回应了他。 暮云感觉自己世界碎裂。 他初见辛霍时他正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院中游荡，他还以为这是外来人，上去和他打了一架。万万没想到小师弟竟然守口如瓶，对自己与虞落烟相识一事只字不提。 虞落烟，那可是虞落烟！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他已经五年没见过她人的虞落烟！ 她竟然要和自己师弟一起历练，还不带上自己！！ 并不知道暮云心理活动的辛霍做出了更加雪上加霜的举动。他从暮云怀中夺回自己的不染剑，并拿出帕子轻轻擦拭。 暮云气得想吐血。 ————————————— 次日。 辛霍早早到达，拍拍衣服坐在地上，头倚在一旁的树上，开始发呆。 衣料摩挲声响起。 虞落烟从他倚着的树上跃下，脚尖点地，落在他面前。 她如以前那般穿着浅紫衫袍、头发微微拢起，向上挑的眼眸中乘着点点困意。 霎时，岁月将辛霍拉回三年前。 一样的飞身而下，一样的倚树休息，一样的......惊心动魄。 这一次，他终于感受到了当年因为疼痛和警惕而忽略掉的东西。 ——他的心动。 第10章 桃源村 虞落烟如约带着辛霍下山了。 山下有一村，名曰桃源村，有世外桃源之意。此地在齐云山地界之内，受道士们管辖，无人来扰、无鬼敢闯，村民们生活也不受压迫，邻里间相处十分和睦。 其实村子不大，但辛霍是头一次来。 准确来说也不算第一次，当年他拜入齐云山时也有路过此地。然而他求学之心急切，没在这多留就是了。 所以这番拜访此地，势要多留几日才行。 “你用过食了吗？”虞落烟问道。 辛霍摇头。 虞落烟挑眉，示意他跟着自己来，随后轻车熟路地带他拐到一处小巷中。 小巷热闹非常，道路两旁都是叫卖的小贩。早茶摊、水果摊，甚至连武器铺和裁衣铺都有。 道路中间是来往的行人，还有一些孩童嬉戏打闹。 倒是有些繁华之意了。 辛霍跟着虞落烟踱步走进去，一些村民也注意到了他们。认出来人后，村民们面上顿时升起盈盈笑意，纷纷凑过来。 他们二人瞬间被包围了。 周围的村民们都拿出最热情的态度，纷纷邀请他们到自己的小店来坐坐。 辛霍正云里雾里，一个仅过辛霍膝盖的孩童不知何时挤了进来，轻轻扯了扯虞落烟的下摆。 虞落烟低头看去，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女娃娃正眨巴着杏仁儿大的眼睛，清澈的黑眼珠中闪闪亮着光。 她紧张地抓紧了虞落烟的裙角，将她的衣裙揪得有些皱了。半晌，稚嫩的童音响起：“姐姐，你是道女仙吗？” 看着这副可爱模样，虞落烟笑着蹲下身，刮了刮她的脸颊：“是呀。” “哇，”女娃娃表情满是崇拜，仿佛全然忘记了方才的紧张：“姐姐，你好漂亮！” 这时，一个妇人从人群中挤进来，一把抱起她，语气带着歉意对着虞落烟道：“对不住对不住，让道女仙看笑话了。” “无妨，”虞落烟看向她怀里的孩子：“这孩子的气息，有些熟悉。” 听到这话，妇人掂了掂孩子，笑道：“她刚出生时周身奇寒，是您救了她一命。冥冥缘分，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见您，也难怪这孩子见您亲。” 这么一提，虞落烟倒是想起来了。 那是个风雨雷电交加的夜晚，虞落烟正坐在自己建的竹园中发呆，便听到凄厉的婴儿啼哭声。 怪她听力太超乎常人，待她找到哭声来源时，已经走出好几百米了。 推开房门，入目的是个婴儿，且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方一踏入房中，便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连打在屋檐上的雨水，都受到寒气的感染，霎时结成冰了。 而这寒气的来源竟是这个尚入襁褓的婴儿。 偏偏虞落烟身为天阴之体，却有至暖之气。她的一招阳春白雪，能让枯木逢春，让人再少年1。 于是她逼走了这孩子体内的寒气。 说来也怪，这孩子的体内竟像是荒芜的冰原，寒气无穷无尽。整个过程，虞落烟用了整整五日，后因为力竭险些晕倒在地。 没想到一转眼这孩子都这么大了。 虞落烟突然想起，当年还没问过这孩子是何名姓。于是她道：“她叫什么名字？” 妇人应道：“姓初，名拾兮。” —————————————— 小插曲过后，虞落烟带着辛霍进了一家汤面铺子。 “爷爷，来两碗面，老样子。” 炊房中缓缓走出一个佝偻着背，头发泛白的老人。 他笑得和蔼:“小烟来啦。” 辛霍看出他们是旧相识，问道:“师姐，你平日总是来此吗？” 老人听到他这话，边替他们摆好餐具边道:“看来小兄弟也是齐云山之人啊。” 辛霍点点头，抱拳道:“在下齐云山辛霍。” 他这一抱拳吓了老人一跳，老人忙摆摆手:“对我就不必如此客气啦。” 说完，转身进了炊房。 不一会儿，浓厚纯裕的香气悠悠传来，勾起了辛霍的好奇。 两碗满满的清汤面摆到他们面前。 虽是清汤，卖相却实在是好。辛霍这连鸡鸭鱼肉都唤不醒的食欲，久违地被这汤面唤醒了。 他正准备下筷时，老人又拿了一碟辣酱过来。 辛霍动作顿住，然后云里雾里地看着虞落烟挖了几大勺放进她自己面前的碗中。 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解释道:“啊，这是我的习惯。你想要吗？” 齐云山三年，辛霍早已忌了辛辣一口。加上他嘴刁，平日吃东西就是为了饱腹，根本不愿细品其中滋味，只觉味同嚼蜡。 今日馋意浮现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更别提让他吃辣了。 第12节 然而看着已经开吃且吃得痛快的虞落烟，他犹豫再三，还是挖了半勺放进自己碗中，试探性吃下。 醇厚浓郁的汤汁和炸裂的辣味在他口腔之中碰撞。 他属实没有想到这辣酱竟然这么辣！ 俊美的脸瞬间涨红，他口齿不清道:“腿……哪有腿......！” 虞落烟还在专心吃面，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应道:“你说什么.....” 入目的是一张通红的脸。 虞落烟对天发誓，她实在是想忍，但确实忍不住。此时就算是她爹虞庭松坐在这，看见这一幕，也难保不笑出来。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虞落烟发出一声惊天爆笑。 辛霍被辣得半死不活还被嘲笑，内心虽然窘迫，但当务之急还是找到水缓解这感受。 于是他又道:“腿......” 一旁的老人看不下去，端着一碗水放到他面前。 辛霍一饮而尽，终于感觉辣味没有那么冲击了。 还在笑的虞落烟反应过来:“原来你说的是水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辛霍:“......” ———————————————— 接下来的几日，辛霍漫无目的地在村内闲逛，也常帮村民排忧解难，而虞落烟也就一直陪着他。 本也是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未曾料到有人竟然追到这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在辛霍下山历练时与他交过手，败在辛霍手下的司鹤。 彼时辛霍还在砍竹子。 此前虞落烟带他回了自己的竹园，其实它已经有些破败不堪。但虞落烟本就风餐雨宿，根本不在意。 反倒是辛霍看不下去了，每日有空就砍砍竹子，决定帮她修补一下。 虞落烟听到他这个想法后支支吾吾同意了，然后再三警告他，不许把她的住所告诉任何人。 辛霍应了，内心却在窃喜。这表明他是整个齐云山唯一一个知道虞落烟落脚之处的人。 直到司鹤找上桃源村，在村内大肆打听他的消息，他才叹气站起身。 虞落烟正巧睡醒，出门看到他要出去，问道:“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吧。” 言下之意是现在出去吃饭太早了，晚点我们再去吃吧。 这些时日，都是两人一起用膳，早已成了习惯。 听出她的意思，辛霍眼睛弯了弯，向她解释:“有人来找我，我和他去比试一场。” 虞落烟还没完全睡醒，揉了揉眼睛，非常有责任感地嘱咐:“哦，那你们别在村子里打，这一片是我护着的。” 辛霍点点头，转身要走。 “慢着。”虞落烟叫住他:“我改主意了，我跟你一起去。” —————————————— 司鹤将辛霍视为一个厉害的对手的原因，是因为曾败在他手下。 而如今他已破瓶颈，第一件事就是来找辛霍再比一场。 当然，他上不去齐云山，只能侥幸来村子里找找。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辛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做好奋力一战的准备，道:“来吧，今日我绝不会再输给你！” 未曾想辛霍擦着他的肩走过，只留下认真的司鹤和寂寥的风。 司鹤:？ 司鹤:“你什么意思？” 辛霍边走边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打。” 司鹤妥协了，刚要迈步向前走，又有个姑娘擦着他的肩走过，三步并两步走到辛霍身边。 司鹤:“那你带个姑娘是什么意思？” 虞落烟回头，不耐烦道:“你走不走，废话这么多。” 司鹤这才看清虞落烟的容貌。 实在是……美得摄人心魄了。就此容貌，若他是帝王，哪怕为此倾城，甚至倾国，他都不会眨一下眼。 可惜他不是见色起意之徒，也已经与心仪之人订了婚。 司鹤快步向前，跟上了他们。 ———————————————— 三人一路来到荒郊。 此地仍在齐云山百里内，所以虞落烟并不算越界。 虞落烟看向辛霍:“需要我帮你打吗？” 在她心里，这还只是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像只找不到家的小狗的毛头小子。 辛霍无奈地从嗓子里闷出一声笑，低头看向这个头顶只到自己肩膀的姑娘。 “师姐，别担心。” 他上前一步。 “我只是打不过你而已，”辛霍的声音传入虞落烟的耳中：“至于旁的人，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司鹤觉得自己被蔑视了，啧了一声，举剑一跃而起，向着辛霍劈来。 辛霍对着上空喊道:“不染！” 一柄长剑撕破苍穹，越过山林，越过人群，越过长河，直奔辛霍而来。 第11章 止乎礼 那是震撼人心的一战，是震颤江湖的一战。 同样，也是辛霍和司鹤成名的一战。 放眼太古至今，从无一人能徒手唤剑。而不染翻山越岭，划破长空只为远赴辛霍一人召唤。 更震撼的是，他一人一剑，竟劈出了霜花之势。 边月随弓影，胡霜拂剑花。 永寒剑阵。 哪怕没有月光加成，仍有霜花之形，至美，也至绝。 身附时间灵根的司鹤已然是这辈青年中的佼佼者，却被辛霍一剑逼得倒退几步。 司鹤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再来！” 说着，朝虚空挥出一剑。 霎时，空气静止，万物寂静，连远方嘈杂的人声都暂停了。溪水不再流动，飞鸟不再飞翔。 整个世间行动的，只有司鹤一人。 忽然，万物回归原本的轨迹。而当司鹤的剑指自己时，在辛霍看来，也不过眨眼之间。 千钧一发之时，辛霍飞身而起，司鹤紧随其后。 只见辛霍身姿轻盈，脚步盈盈点于树干之上，在几棵高树间穿梭。 司鹤一直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掐出几道诀，喊道：“你躲什么，出招！”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辛霍稳稳落地，转过身抱臂看向他。 而司鹤整个人如同被什么禁锢住一般，站在原地不动了。 司鹤挣扎几下，发现自己动不了，怒火中烧：“你这是什么妖法！” 辛霍慢悠悠走回到一旁的虞落烟身边，替他解答道：“道家法阵之一，释艮阵1。” “卑鄙，”司鹤瞪着他，语气充满鄙夷：“你约我来此，是早就在这布下此阵了吧！” “诶，你这人怎么张口就胡说呢。” 一旁的虞落烟听不下去了，上前几步到辛霍落地前踩过的树前，虚指了下他踏过的位置，道：“这，是阵点之一。” 说着，她又指了指辛霍脚尖点过的几个位置：“诺，这些，都是阵点。自己技不如人，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司鹤听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不懂道法，却也知道布阵过程困难且复杂。辛霍能在打斗间无形布下阵法，说明他修为确实在他之上。 思及此，他语气中带着些恭敬：“是我狭隘了，对不住。” 辛霍还在勾唇看着替自己说话的虞落烟，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 虞落烟回头就看见花痴地看着自己的辛霍，也愣了一愣，但很快如没事人般指着司鹤道：“把阵撤了吧。” “啊，好。”辛霍照做。 身上失去威压的司鹤抖了抖肩膀，活动活动了筋骨，而后抱拳道：“这次是我输了。待我回去修炼一番，有所成时，便再来找辛兄切磋。” 在司鹤转身要走时，辛霍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司鹤：...... 不是，大哥，咱们交手这么多次了，原来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压下心中的无语，司鹤还是一拱手：“江南司家司鹤。” ———————————— 第13节 他们这一战传出去之后，大家都在惊叹——这才是高手间真正的较量。 虽然他们每个人出招不超五下，但每一招都是修士们穷尽一生都未必能学会的招式。 辛霍徒手召剑、微步画阵，司鹤斩止万物、瞬时前进，更是让许多江湖老辈自愧不如。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啊。 当然，已经扬名天下的辛霍并不知道自己出了这么大风头，他还在勤勤恳恳地为虞落烟修补竹园。 ———————————— 待修好竹园时，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对于辛霍而言，这是一段短暂、闲暇且美好的时光。 这日，他照常清晨出门，为还在呼呼大睡的虞落烟采购早茶。忽然收到虞庭松的传音符，内容是法阵出了裂隙，需他来修补。 他推开房门，看着将被子踢到地上的虞落烟，无声地叹了口气。 把早茶放到案几上后，他轻轻走到虞落烟身边，将地上的被捡起来，掐了个净身术扔在被子上。然后，这个江湖英雄榜新晋前百名的天才，用自己握剑建阵的手，小心翼翼地、几乎轻柔地将被子盖在虞落烟身前。 怕她着凉，他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发乎情，止乎礼。本想再辞别前轻抚她脸颊的辛霍顿了顿，最终只是将手落于她的发丝上，帮她理了理被她睡得凌乱的乌发。 做完这些，他留了一道符文在案几上，道明了自己的去向。而后，带着不染迈出了竹园。 ———————————— 辛霍本来计划着，当他修补完阵法后便下山找她，却没想到这法阵出的问题如此之大。 他更没想到，虞落烟会主动回到齐云山。 这日，辛霍又在整理奇门遁甲2，加固齐云山护山阵法。 他也是学道之后才知，护山阵法分为十二成，分别为3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当年困住辛霍的阵法仅仅是第一成，也就是亥阵。倘若没有虞落烟为他领路，什么都不会的他迟早被困死于法阵中。 真是造化弄人。以前的辛霍想都不敢想，如今修补齐云山法阵的人会竟然是他。 此次虞庭松紧急召他归来，是因为齐云山法阵十二成中前五成皆出了裂隙。辛霍花了一个月，也仅修补了三成。 如今，只剩未、申二阵还有纰漏了。 想着修补完后便又能下山见到虞落烟，他心中雀跃，干劲也更足了。输出的灵力，便也更浓厚。 一双温热的手掌附上他的小臂，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别急。” 辛霍登时睁开双眼，心绪如同平静的潭水被砸入一颗石子般，溅起水花后漾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他的目光移至身旁，果然见到面无表情的虞落烟。 其实虞落烟不是面无表情，她只是表情有些...淡薄，所以无论是伤心难过或是生气愤怒，表情都和没有差不多。 只有开心时，笑起来的样子明显一些。 好在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开心的。 辛霍正在猜测她此刻又是什么心情时，她的声音再次传来：“修补法阵如滴水穿石，不可心急。静心，慢慢来。” 听了她的话，辛霍再度闭上眼，按照虞落烟所说专注地修补法阵。 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 虞落烟就坐在他对面，看到他睁眼，便想要站起身。未曾料到一个下午的盘膝而坐，她的腿已经坐麻了，一时间没站稳便向前倾去。 辛霍眼疾手快地上前几步，扶住她。 满月之下，竹林之中，心怀情愫的少年少女。 虞落烟难得慌张，声音里带了几分慌乱：“你、你......” “还能走吗？”辛霍倒是更担心她的安危。 虞落烟本想说可以，但现实却是不可以。她的腿实在是太麻了，她甚至站不稳。 看出虞落烟为难的辛霍抿了抿唇，道：“师姐，得罪了。” 说罢，一手环腰一手揽膝，将虞落烟抱了起来。 走出一段路，两人都没说话。辛霍颇觉尴尬，便找话题道：“师姐你为何出现在此处？” 虞落烟僵了僵，开口却凶巴巴地：“你管我。” 她能告诉他，是因为没有了可以切磋的对手、没有了给自己买早茶的人，也没人陪自己出行，自己不习惯吗？ 当然不能了。 说来也怪，这么多年，她一直孤身一人在外。而与辛霍不过相处月余，待他走了，自己再看这繁华旧景，却觉得寡淡无意了。 难道是因为他对自己照顾有加吗？ 这么想着，虞落烟也就上山了。见过虞庭松后，她便来到此处找辛霍。 可是，可是…… 当自己被他抱起来的那个瞬间，她的脸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灼热了起来。一个几近荒唐的想法随着辛霍踩在树叶上的脚步声，在她心里一点点成型—— 她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 1释艮阵:在《众阁真言》中，山是很特别的东西，即为纯阳，又纳至阴，虽说山中的阳气要远远大于平原地区，但山中的阴气亦要比平原地区要强上不少，《茅山术志》有一大章便专门介绍对付山中恶鬼的方法，这“释艮阵”便是其中之一。 2奇门遁甲:《奇门遁甲》是中国古代术数著作，也是奇门、六壬、太乙三大秘宝中的第一大秘术，为三式之首，最有理法。 3子丑寅...:十二地支。 第12章 喜欢我 在虞落烟的指导下，辛霍修补法阵的速度与日俱增，不出半月就将剩下的法阵修好了。 虞落烟有意隐瞒自己的行踪，每日两点一线在密林和虞庭松的院子间徘徊，因此齐云山其他的道士也不知道她回来过。 辛霍偶尔只是看着她，却不知道她的用意是什么。 他并不奢望虞落烟是专程回来找他的——自己倾心于她，实乃自己的事情。客观来说，他与虞落烟，也不过是三年前有过交集，近来才熟稔些罢了。 他只能等待法阵完全修补好的那日到来，等待她的决定。 或许她会只身离开，像每一次她离开齐云山的那样不告而别。又或许她会同意辛霍跟随自己下山的请求，让他得以再在她身边过一段隐逸的日子。 但他万万没想到，虞落烟会主动邀请他与她同去。 看着辛霍修好未阵后，虞落烟站起身：“走吧。” 说着，自己转身向密林的反方向走去。 辛霍隐隐猜透她话中的涵义，顿时心跳如擂鼓般剧烈跳动起来。他控制住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试探道：“去哪？” “啊？”虞落烟回头，看着站在原地没动的辛霍，莫名其妙道：“下山，回竹园啊。” 回竹园。 她用的是回，而不是去。 仿佛有朵烟花在辛霍心间炸开，密密麻麻的欢喜涌上心头。他咧嘴笑着，难得露出傻样：“来了！” 然而辛霍并不知道，说完这话后等待辛霍回应的虞落烟紧张程度不亚于他。 天知道她多害怕辛霍用一些“有任务在身”、“要闭关修炼”之类的借口拒绝她，那她多没面子！ 还好还好，他答应了。 虞落烟默默地长呼一口气。 ———————————— 两人回到竹园后依旧同以前那般生活，各自修炼、互不打扰，等到了吃饭的时间，再一同出门。 渐渐地，村民们的对他们的称赞走向开始不对劲了起来。从以前的“仙风道骨”、“行侠仗义”，变成了“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等等等等。 其中有些，也就不免落入二人的耳中。 他们听到后都有些尴尬和窘迫，于是辛霍当即提出不如以后便由他掌勺，两人便在竹园中用食吧。 不习惯被人们揶揄的虞落烟一口应了下来。 于是到了饭点，辛霍会拿出早早买好的蔬菜果肉，生火做饭。 事实证明，一句话能流传下来一定有它的道理。譬如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这句话，其真理在辛霍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日夜里，虞落烟探出头来，抿了抿唇：“饿了。” 辛霍毫不拖沓，立刻动身，为她做了几盘她爱吃的东西出来。 恰巧夜色皎皎，周围又是遥岑寸碧，辛霍便又拿了几壶自己酿的小酒，倒入各自的杯中。 说来也怪，他和虞落烟的共同话题本该少之又少，他们却总能聊起来。这日，他们从各自的身世聊到修行的趣事，再从所见的江湖聊到武器的种类。 聊到兴头时，辛霍提起不染，当即来了一段剑舞。 后人称之为移星剑舞。 原因无他，此虽为辛霍酒意上头的无心之舞，却在无形中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幻境。而他剑指之处，都出现了流星。 有幸看到幻境的人，并不知道隐藏在一颗颗流星下的，他的心思。 他耗费灵力编织这样一个幻境，只是希望她看见后能更开心。 然而舞将结束时，他收剑转身，却对上了只倒映他一人身影的眼瞳。 是虞落烟那双生来含情的狐狸眼。 辛霍整个人僵硬了起来，保持着举剑的姿势，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虞落烟本就高于平常女子，如今站在他身前，又踮着脚仰着头，连她呼出的香兰气息辛霍都能感受到。 辛霍捏紧了双拳。 面颊透红的虞落烟轻哼了一声，夹杂着酒味的女子香传入辛霍的鼻间。 有些站不稳的虞落烟身形歪了一下，随后又站直，凑得离辛霍更近了。辛霍又听见了那剧烈得像要从他胸膛里跳出来的心跳声，默默地深呼吸。 “我很喜欢你......”虞落烟张口，缓慢地道。 第14节 辛霍瞪大了双眼，眉毛微微扬起。 虞落烟抬眼看向他，眼眶泛红，像是被蒙了一层水雾，缓缓道出下文：”……做菜的手艺。” 听到这话，紧张又暧昧的旖旎氛围被打破，辛霍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姑娘。良久，他无奈地笑出声，哄她道：“你喝醉了，师姐。” 而虞落烟不为所动，依旧看着他。 本不敢与虞落烟对视，已经移开目光的辛霍没得到回应，便又看向她。然而那双本应迷茫的眼睛此时却异常清明，甚至有种看透辛霍的感觉。 这让辛霍有些心慌。 果然，虞落烟眯了眯眼，声音已然没有方才的酒气：“我知道的，你喜欢我，对吧。” 辛霍心下一沉。 她严肃又淡漠的语气让辛霍直觉她下一刻要说出什么残忍的话，打消了他想要掩饰的想法。辛霍终于意识到，在虞落烟面前，自己的这些小心思根本无处遁形。 于是他放弃挣扎，道：“对。” 辛霍属于自暴自弃，抱着必被拒绝的心情承认了。却不料下一秒少女伸手附他握剑的手上，温热的触感在有些凉的夜晚传来，告诉辛霍这一切都不是梦。 少女耳朵泛红，含羞却带笑道：“那我们做道侣吧。” 说完，虞落烟便阖眼沉睡，辛霍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 次日。 事实证明，无论虞落烟眼神多清明，喝多了就是喝多了。而且不仅喝多了，她还断片了。 当她悠悠转醒头痛欲裂，看见趴在床沿睡着的辛霍时，虞落烟还在奇怪，昨日自己何时回到房间睡觉的？ 本就没睡熟的辛霍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抬起头看她，喃喃道：“醒了啊。今日吃什么？” 不对。 太不对了。 本该在偏院的他怎会出现在自己的屋中，还趴在自己床沿边？ 昨晚发生了什么？ 虞落烟试探道：“昨日……” 辛霍耳朵顷刻间泛红，神情紧张，说话也结巴了：“昨、昨日的事，我没意见。” 虞落烟：？ 什么就你没意见？我到底说什么了？ 满脸娇羞的辛霍对上虞落烟茫然的模样，以为是自己没有明确表达心意而让她不满，忙道：“师姐，我也喜欢你。” 这会轮到虞落烟愣怔了。 片刻后，虞落烟的脸涨红，满脸不可思议。 辛霍心道果真如此，于是向她细细道来：“自三年前一见，我便倾心于你。今年下山做任务也攒下不少钱财，若是你愿意，我即刻便向师父提亲，我……” 看着眼前语无伦次却又神情认真的少年，虞落烟出神了一瞬。 仅仅是那一个瞬间，虞落烟想了很多事。 她喜欢他吗？ 喜欢的。 那她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是在他于密林回身用剑指着自己时，或是在他说旁人不值一提时，又或者是他站在自己面前对抗别人时。 也可能是当她睡醒推开门，发现十年如一日空旷的院中忽然坐了一个人。这个人为你升起袅袅烟火、染上凡人气息，也心疼你住得简陋，想要为你修补房屋。 这样想来，她对他动心的时刻还真不少啊。 虞落烟轻声笑了一下。 道家占卜一术最强，然而虞落烟愿意为了眼前赤忱的少年，忽略父亲当年卜出的结果。 毕竟从三年前，这一切就不可逆了，不是吗？ 她低眉笑着，清冷的面容中染上红晕，就像本该在九重天上的仙子坠入凡尘。 辛霍听见她打断自己，轻轻吐出四个字。 “我愿意的。” ———————————— 两人商讨一番后决定，先在山下休息几日，之后再上山与虞庭松讨论婚嫁事宜。 确定关系后，两人便不再避讳村民们的议论。凡是有人问起，他们也乐于把关系告诉别人。 村民们总是会笑着祝福他们，发自内心道：“真是般配啊。” 虞落烟不能出齐云山地界，因此也就不需要面对什么危险。 同理，在齐云山这片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地界内，什么消息传播都很快。 当暮云气势汹汹地站在手牵手的虞落烟和辛霍面前时，辛霍眼皮一跳。 ……倒是忘了告诉师兄了。 暮云态度恶劣，摆明了一副找两人算账的样子。他怒气冲冲道：“辛霍！好啊你，这么大的事不给我传音，我的传音口令白给你了是吧！” 暮云指的是自己自创的万里传音术。 传音术是有限制的，超出一定距离便会失效。而暮云的万里传音术无论天涯海角，只需记住对方的传音口令便能随时给对方传音。 他发明出来的当天就兴致勃勃地冲到辛霍面前，强行教会了他。 辛霍挑挑眉：“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一旁的虞落烟看到这一幕，眨了眨眼。暮云和辛霍的相处方式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被辛霍呛了的暮云气得一口气不上不下，又转过来看向她，怒意不减：“还有你！” “一跑就没影，也不回来。你自己说，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几年前？” 虞落烟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多年未曾见到暮云了，顿时也有些心虚，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暮云根本不需要她发表自己的意见，继续控诉道：“要不是因为这小子，我此生还能见到你吗？还有我说这小子哪好，你喜欢他哪……” 辛霍笑着喊了声：“师兄。” 暮云看都没看他一眼：“你不知道他刚进齐云山的时候被我打得多惨，他……” 辛霍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声，再次喊道：“师兄。” 暮云这才住口。 半晌，暮云泄了气，眼神在他们之间徘徊。 罢了罢了，两个人都是白菜，总比被别人家的猪拱了好。 他撇了撇嘴，将虞庭松的意思转告他们：“掌教人也知晓此事了，近日想见你们一面。” 这是召他们回去的意思了。 虞落烟和辛霍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第13章 卷珠帘 回到齐云山后，虞庭松先是单独和虞落烟谈了一阵，才让辛霍进去。 看着紧皱眉头的虞庭松，辛霍心下一沉。 虞落烟却对他轻轻眨眼，示意他没事啦。 整个院内气氛凝重，隐隐能感受到来自虞庭松的压迫。过了很久后，他看向辛霍。不知是不是辛霍的错觉，虞庭松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你可知二十八星宿？” “道”之一术，随顺万物，没有统一的形态，讲究的是道法自然。而孔圣人所提到的阴阳四象生万物，便是辛霍刚入齐云山时最先接触的课程。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当世有四位炼器师，随手一炼都是神级法器。而南方朱雀与我交好。顾及你的灵根，我本想让你去与他学艺。”虞庭松叹气。 哪怕辛霍现在已经足够强大，但江湖苍茫辽阔，境界在他之上的人数不胜数，多点本领总是好的。 辛霍本就少年心性，听到有此机会心中也难免澎湃。可是虞落烟却无法踏出齐云山，他也不愿与她分开太久。 虞落烟却笑道：“没关系，你去吧。” “可是......”辛霍本想拒绝。 对他来说，跟着顶级炼器师学习的机会并没有虞落烟重要。 “没什么可是的。”虞落烟故作严肃道：“等你学成归来我们再提成亲一事。” 辛霍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来。 虞落烟是什么性格，恐怕世间没人比他更了解，连虞庭松都比不过。她一向是说一不二，认定的事情哪怕万山阻隔都必须做到，无人能说服，从不示弱。 吐露心意的那晚也是因为喝多了。 对上虞落烟坚定的目光，辛霍皱眉，最终点了头。 大不了他到时直接跑回来。 —————————————— 辛霍回去收拾行囊时，院中又只剩下虞庭松和虞落烟二人。 “你决定了吗？”虞庭松染上几分沧桑，目光仿佛看向久远的过去，又像是看着遥远的未来。 虞落烟点了点头。 “我不会死，他也不会。” 少女坚定的声音回响在院落内，带着温柔的力量轻轻抚过墙边的草木，惹得它们微微晃了晃。 ——————————————— 岁聿云暮，辛霍学有所成回到齐云山时，又是一年之后了。 此番学艺，超乎辛霍意料之事太多。比如他没想过南方朱雀竟是位年近一百的老人，也没想过自己竟会多次逃跑未遂。他更没想到，这里处处是结界，连暮云教给他的万里传音术也失了效。 第16节 正在做饭的辛霍：啊嚏。 第14章 缚苍龙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更别提他们二人本就是小别后新婚，日子便更加蜜里调油。 期间二人回到山上，对虞庭松行了叩拜礼。 齐云山内的道童道士们都围上来，送上了属于他们的礼物，以表祝贺。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心意却可贵。辛霍小心地将它们都收入乾坤袋内。 暮云空手而来，神秘地对虞落烟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可比礼物更值钱。” 辛霍一如既往地呛他：“两手空空还说大话。” “真的，”暮云举手伸出四指，作发誓状：“保准你们听到后惊掉下巴。” 虞落烟还对自己五年未曾回来看过他心存愧疚，便道：“说来听听。” “你在山下的住处啊，掌教师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怕扰你清净，故作不知罢了。”暮云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你们成亲那日，师尊还掐诀带我在空中观礼了呢。” 愣怔的虞落烟忍不住回头，看向院落中虞庭松的身影。 自母亲难产而亡，便是父亲一人将她拉扯大。细细回想来，他总是严厉的，却如同铁盾般一直站在她身前保护她，为她挡下所有灾难。 而面对无解的卦象，他也只是支持她的决定。 她看着那道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涌上点点泪意。 辛霍则挫败：原来他不是唯一一个知道虞落烟所在之处的人啊？ “还有——” 暮云的声音拉回虞落烟的思绪。他眉飞色舞，语速变得极快：“辛霍初入齐云山时，可是被我打得找不到北后我带他去掌教人院中的。” 说完，他如同脚底抹油般飞速逃跑了。 逃跑期间还用了御风术，生怕辛霍追上他。 辛霍看着“咻”地一下没影了的大师兄，无奈地低头，向虞落烟解释道：“当年他以为我是外来入侵之人，便对我出了手。但我...还没到找不到北的程度。” 虞落烟点头，表示自己记住这一茬了，下次见面时必帮辛霍报仇，打暮云几下。 忙着逃跑的暮云对于自己危险的未来毫不知情。 ———————————————— 半年后。 这日，难得清早起来的虞落烟伸了个懒腰，提出了要和辛霍比试比试的想法。 刚从市场回来，拎着一堆菜的辛霍迷茫道：“现在？” “练练手。”虞落烟颠了颠手中银白的云烟剑：“这么久也从未用过它，不知我剑术如何。” 无奈的辛霍宠溺道：“好吧。” “看招！”说罢，虞落烟拔剑而来。 飞舞的少女身姿鹰隼试翼，剑意裹挟着浮于庭院的尘土飞扬，于桃蹊柳曲下对上束着马尾的少年。 反应极快的辛霍疾速退后几步，将菜篮子甩向空中，下腰避开了这一剑。 动作间，他又掐诀，口中朗声道：“飞龙于天。” 一道黄光乍现，紧接着传来龙的低吼之声，震颤九天。金龙飞身而出，盘旋于辛霍上方，而后冲着虞落烟的剑锋而去。 辛霍伸手接住落下的菜篮。 虞落烟回身，又是一剑斩出：“今日长缨在手......” 说着，周身泛起暗淡的紫光，衣摆随风而起。她一跃而起；“何时缚住苍龙。” 飞龙术破了。 辛霍挑眉，用意念召唤不染。 插在地上的不染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剑身颤了颤，飞身于辛霍身前，分影成许许多多柄相同的剑。 虞落烟皱眉：“这是什么？” “剑灵，”辛霍为她解答道：“你的云烟本也有剑灵，但你还没能唤醒它。” “原来如此。”虞落烟点点头，而后又劈出一剑。 这一剑不同于前面的几剑般刚毅，更像是以剑为笔，泼墨天地，清晰地划出阴阳与乾坤。 本有些暗沉的天气刹那间放晴，乌云散开，金色的阳光洒向庭院。 漫天的白雪从空中坠下，谷风盘旋，将大片大片的雪花吹得七零八落。狂风勾勒出虞落烟的身形，吹起她的秀发。 天上人间，太古刹那，静肃永恒。 辛霍站定不动，迎来的剑意对上无数横向飞剑，发出“轰”的声响。 白光乍现，片刻的刺眼中，辛霍被风吹起的发丝拂过虞落烟的脸庞。 辛霍睁眼，温暖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 而面前的姑娘灿烂地笑着，柔声细语道：“这招名叫，阳春白雪。” —————————————————— 这一比试过后，虞落烟收剑入鞘，而后在挽着辛霍回庭院的路上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 “怎么了？”辛霍关心道。 “突然想起来，”虞落烟无辜地眨眨眼：“忘记告诉你，我有身孕啦。” 听到这话的辛霍来不及高兴，反而大惊失色。方才打斗间都牢牢抓住的菜篮轰然掉地，辛霍神色慌张，一把将虞落烟横抱起来：“那方才与你比试一场，你身体可有不适？为何不告诉我？现在感觉如何？” 虞落烟挽住他的脖子，轻声笑道：“你问题太多啦。” —————————————————— 自那日起，辛霍便日日围着虞落烟转。 他生怕虞落烟心血来潮又做什么大幅度的运动，又怕当她有需要时他不在她身边，便一直守着她。 偶尔虞落烟会认为自己荒废了修为，想要出去运动运动。这个时候，辛霍便会义正言辞地拒绝她。 颇感无奈的虞落烟：“我看你是巴不得我一辈子躺在床上。” 辛霍语气凶巴巴：“你最好是。” 这样的日子一日复一日，辛霍却也不觉得腻烦。而虞落烟的肚子，也随着时间的推进，逐渐大了起来。 虞落烟常常在各种场合福至心灵，为未出世的孩子起各种奇奇怪怪的名字：“若是个男孩儿，便随我姓，叫虞子吧。” “谐音像是鱼籽。”辛霍反驳道：“还有，若是个女孩儿呢？” “随你姓呀。”虞落烟晃了晃腿：“还有，我就是因为喜欢吃鱼籽才起这个名字的。” 辛霍将剥好皮的橘子放到她面前，奇怪道：“为什么随我姓？” 思考半晌的虞落烟用食指点在下巴上，最终给出回应：“因为我更喜欢儿子。” —————————————— 这样安稳的日子持续了半年。 这日，虞庭松忽然传音下来：“南方鹿天门遭血影楼暗算，死伤无数，现于江湖通讯榜上求救，请齐云山施以援手。我山派弟子暮云、辛霍打头阵，带一百术士赴往南方。” 齐云山内弟子极少，派出一百人已是极限。 这个传音并非单独传给辛霍一人，虞落烟也能听到。于是她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辛霍，挑眉道：“去吧。” 事关友派存亡，辛霍不可推拒。于是他再三叮嘱虞落烟：“不许找人比试、不许做重活、不许在外超过两个时辰，也不许偷偷修习。” “知道啦知道啦，”虞落烟将他往前推，在他回头时吐了吐舌头：“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啦。” 辛霍满眼不舍：“那我......走了。” “等一下，”虞落烟叫住他，凑到他耳边道：“之前是骗你的。其实女儿我也喜欢，而且想好名字啦，就叫辛狸。” 辛霍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取‘狸’字？” “因为我最喜欢的小动物是狸奴2。”虞落烟满脸无辜。 本想说用动物来给孩子取名太过草率的辛霍看见眼前妻子的神情，心都快化了，便没再说什么。 更何况，辛狸这名字挺好听的，不是么？ 御剑飞往鹿天门支援的路上，辛霍在心中将“虞子”和“辛狸”两个名字默默对比，最后企盼诞生的是个女孩儿。 暮云侧头看见低眉笑着的辛霍，调侃道：“快当父亲的人就是不一样，瞧瞧这脸，红光满面的。” 辛霍递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 ———————————————— 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此去南方，便是入了死局。 辛霍更没有想过，此次与虞落烟分离，再见即是死别。 第15章 北斗诀 说书人对辛霍在齐云山的经历并不了解，世间也少有人知虞落烟的存在，更别提辛霍与她的关系。 因此从辛霍拜入齐云山，到他与长老司鹤交手，再到他支援鹿天门，说书人只不过寥寥数语带过。 说到书圣辛霍与方丈暮云带领众道士前往南方时，他故作神秘地摸了摸发白的胡须，抿了口茶水后清了清嗓，端起腔调：“咱们这书圣啊，彼时还不爱看书哪。” 他对天玑阁主往事的描述，从这里正式开始。 辛狸对父亲的遭遇，也从这里开始知晓。 —————————————————— 灰蒙雾云之间，齐云山一行人已经能窥见下方战况的惨烈。 第17节 红色。 入目的皆是红色。大片血水在地上流淌，蔓延到修士们的脚边，分不清鲜血的主人究竟是自己的同僚，还是攻入的敌人。 耳边是不绝的兵器相撞之声，劈里啪啦，吵得人头疼。 辛霍率先落地，暮云等人紧随其后。茫茫人海之中，沾了一身血水的鹿天门掌门发现了他们，躲开血影楼杀手攻击的同时对他们略一点头。辛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拔剑出鞘，与血影楼中人对战。 血影楼派来的人数并不多，但每个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交手后便知，每一位境界都在元婴之上。 而鹿天门修为高强的弟子都已隐世或出去游荡，早已外强中干。更何况，连他们的掌门也才入了还虚境罢了，又如何能敌得过他们？ 辛霍也认清了这个情况，下意识皱了皱眉。 当世四大派：南有鹿城，西立齐云，北境落雪，东沿沧海。倘若缺一，必将天下大乱。 他想起启程前虞庭松单独发给他的传音。 虞庭松道，他已将齐云山全数命脉尽托他手。作为齐云山内修为最强的弟子，此战就算不胜，也定不能让鹿天门亡，必保他们得以延续。 可现在...... 已经加入混战一个时辰的辛霍意识到双方实力之悬殊，暗自懊悔自己的轻敌。他眯了眯眼，开始思考应对的方法。 打斗间，他瞥见不远处的司鹤，忽然福至心灵，心生一妙计。于是他蓄力传音给几米开外的司鹤：“速来助我。” 司鹤讲义气且有效率地几剑扫开两人间的阻碍，几个跨步过来。长时间的打斗使得他语气带了三分焦躁：“作甚？” “这样下去不行。”辛霍给他递了个眼神。 凭借两人几次交手生出的默契，司鹤看出辛霍的意思是让自己为他护法。他二话不说，挽了个剑花，笔挺地站在辛霍面前，誓要为他挡下所有迎来的攻击。 辛霍与司鹤一战成名，许多人都知他俩是何人物，血影楼也不例外。 离他们二人最近的面具人提刀冲来，掀起一阵狂风。黄色的沙土被裹挟着，在短短的距离中化为无形的利刃，在司鹤的手臂上划出几道划痕。 司鹤抬头，迎面而上。 作为时间系传人，司鹤与人对战时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在别人眼中快到看不清的招数放在司鹤面前，都像被放慢了动作，一举一动都清晰可见。因此仅仅靠体格一术，司鹤弹指可破。 看见对方用二指夹住自己的刀刃，面具人露着的一双眼透出惊讶的神色。雌雄难辨的声音森然传来：“有意思。” 说着，他一掌推出，十尺高的火焰陡然从他身后燃起，而后穿过他向司鹤与辛霍烧来。而面具人自己，毫发无损。 司鹤一剑砍出，却也只是削减了一些火势。 慌乱之中，他蓄积灵力，立目喊道：“止！” 巨型赤火被定于司鹤一寸之前，不再前进。豆大的汗滴从司鹤额间低落，打到他的长剑上。 面具人嘻嘻笑着，语气充满愉悦：“去。” 话音刚落，本来静止不动的火焰又缓慢挪动，向着司鹤一点点靠近。看着近在咫尺的火焰，灼热的温度也穿过肌肤，烫得司鹤颤了颤。 他忍不住对着身后一副安然睡样的辛霍求救：“快点，我要坚持不住了！” 辛霍忽然睁开双眼，提起身旁的剑飞身而出，口中念念有词：“天枢。” 已经不受控制的赤火在马上烧到司鹤的瞬间静止，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司鹤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松开，连忙退了几步。 辛霍向前一步：“天璇。” 火焰迎风颤动几下，竟有往来的方向烧回去的趋势。 面具人玄铁之下势在必得的表情开始松动，周身逼出骇人的低压。 “天玑，天权。” 火势更大，变为方才的数倍。它炽烈的温度顺着大地蔓延到每个人的脚下，激烈的战场沉寂一瞬，所有人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有的人因为回头看向这边而被对方攻击受伤，立刻敛了心神，继续迎战。 “北斗七星1诀能有多大威力？”面具人嘲道：“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狂风之中，辛霍恍若未闻。他顶着重如千斤的威压，强忍着五脏六腑被挤压的不适，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玉衡，开阳......” 看到辛霍唇边溢出的鲜血，面具人幸灾乐祸，笑得更开心：“接下来要我帮你说吗——摇光。” 摇光是北斗七星诀的最后一环。 司鹤站在一旁，面露忧色。 正如面具人所说，北斗七星失效短，威力也没有强大到一举歼灭所有血影楼杀手的程度。辛霍此时不过聚灵后期，强入元婴境使出北斗诀，能不能杀敌一千另说，自损八百是一定的了。 所有人都觉得辛霍走了一条死路。 却见辛霍勾唇抬起手，大拇指抹去唇边的血。在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时，他俯身将沾上血的大拇指印于地面。 一道白光自血印而出，以血印处为“摇光”位，呈北斗七星相连的舀酒斗状2向火焰初延伸。 刹那间，巨大的火焰从中间展开，以屏障模样从辛霍和面具人中间将他们隔绝开来。 “召，十二地支3。”辛霍抬了抬下巴，声音冷道。 流动的火焰凝滞，绵延不断的火光中缓缓走出不属于尘寰的巨型生肖4，前为六畜5，后为六兽6，足有十二只。 得意洋洋的面具人被骇得退后一步，随后二话不说，拔刀冲来。站在最前方的天马感应到杀气，对空长吁了一口气，也向着面具人跑去。 电光火石间，两人相撞处发出巨石落地般的轰响。 司鹤甩袖挥开令他睁不开眼的尘土，轻轻咳嗽几声，眯着眼观察战况。方才一副胜券在握模样的面具人已然跪倒在地，而冲上前的天马不见踪影。 显而易见，每一只生肖只能对战一次。但仅这一次，足以消耗对方大半功力。 血影楼另外几人瞥见此状，火速赶来，也与生肖对战。结局就是每个人都以失败告终。 面具人喘着气，下达命令：“走。” 几人瞬影消失于视野中。 ———————————————— 长达月余的战争让鹿天门弟子与前来支援的弟子们精神紧绷，时刻提防危险的降临。如今血影楼杀手当众逃走，大家终于得到片刻喘息。 鹿天门现任掌门于老特地腾出几间屋子供齐云山道士们歇脚。年过半百的掌门充满歉意道：“如今这已是鹿天门能腾出最干净的房屋，望诸位小友莫要嫌弃。” 暮云和辛霍面面相觑，眼神疯狂交流。 终于，暮云的挤眉弄眼下辛霍妥协了，开口对于老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们在外露宿便好。” 于老摇头：“万万不可。若是没有诸位，我鹿天门怕是要在今日亡了。怎敢让诸位风餐露饮？” 对方已经说到这步田地，他们也不好再推脱，便应下了。 于老安顿好他们准备离开时，忽然回过头：“辛小友，莫怪老夫多问。这北斗七星诀并不是道家至高秘法，你是如何将其发挥今日之威力的呢？” 本要迈入屋中的暮云听到这句话，收回了伸出的脚。 辛霍太阳穴跳了跳，沉默地与于老对视。 空气中弥漫着肃杀，出于各人的压迫在肉眼不可见的地方发散。 “小友切莫多想，”感觉到气氛不对的于老露出友善的笑意：“老夫并非想要打听齐云山机密。实乃今日之景前所未见，想要向小友讨教罢了。” 暮云打着哈哈，从不远处向他们走来，一把搂住辛霍的脖子：“于老多虑了，我这兄弟脑袋一根筋，哪能多想啊。” 辛霍看了暮云一眼，随后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此乃师父虞老所传，是齐云山独家密学。” “原来如此。”于老点点头，笑出声：“那便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离去。 确认于老已经走远后，暮云收回自己的手，看向辛霍的眼神透着惊讶：“还独家密学，师弟，你这谎话现在是信手拈来啊。” 他是知道辛霍灵根一事的。 辛霍白了他一眼，道：“睡了。” 随后几步踏入分给自己的房屋，“砰”地把门关上了。 暮云站在外边摇了摇头，随后抬头看向天空。漆黑的夜幕中点缀了密密麻麻的闪星，美好得像是鹿天门从未遭到屠戮。 ————————————————— 躺在踏上马上就要入睡的辛霍耳边传来司鹤的声音：“喂。” 辛霍：...... 得了，这下睡不着了。 他睁开眼，缓缓坐起身。 司鹤的声音再次传来：“喂，你醒着吗？” “睡着也被你吵醒了。”辛霍没好气道。 “哦。”司鹤毫不在意，对于自己大半夜扰人清梦一事毫无自觉，且豪不愧疚。 半晌等不到司鹤的下文，辛霍起床气噌地一下冒起来，剑眉拧着：“你有事？” 那边没了动静。 辛霍伸手抱头，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怒吼的心情。愤怒的情绪在心肺及喉咙间翻涌，辛霍用了半炷香时间才抑制下去。 而司鹤好像真的只是单纯想问辛霍睡没睡。 心情勉强平复了的辛霍躺了回去，再次阖眼。与此同时，司鹤犹犹豫豫的声音再次传来：“呃，那个......” 辛霍睁开眼，瞪着天花板，正要骂人，边听司鹤那边接着道：“你加强北斗诀威力是靠你的血吗？“ 第16章 八卦阵 谨记虞庭松嘱咐的辛霍毫不犹豫地否认：“不是。” “不可能，”得到辛霍回应的司鹤一改方才唯唯诺诺的语气：“我看到了，你就是用唇边溢出的血代替摇光位启动阵法的。” 辛霍皱眉：“你不睡觉就是为了说这个？” 坐在树下精神抖擞的司鹤抿唇嘘声，忽然想起现在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他这举动，确实是很失礼。 他很快又传音给辛霍：“对不住，但你练邪术之事我会替你保密的。” 邪术？ 第18节 司鹤以为他用血之举是邪术？ 辛霍抬手捂住自己前额，低呵出声。真是不知道该说这小子天真善良还是慷慨仗义了。 ——————————————————— 次日清早。 简单洗漱过后，辛霍迈出房屋。 这一场战争对于鹿城所有人来说都是无妄之灾。尤其是没有修为傍身的无术之人，经此一遭，流离失所、身受重伤，更有甚者家破人亡。 从鹿天门内走出，可以听见震耳欲聋的哭喊声。路边皆是失去了住所或亲人的可怜人。 一穿着鹿天门弟子衣袍的少年正聆听一名妇人倾诉，随后对她点点头，转身对跟随者打了个手势。片刻后，跟随的几人拉着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孩子回来。 妇人面露喜色，疾步冲到孩子面前，一把将其搂入怀中，声音带着哭腔:“儿，我的儿啊，回来就好......娘还以为......” 显然哭过的孩子揉了揉泛红的眼睛，脆生生地叫道:“娘。” “谢谢，谢谢你们。”妇人忽然起身，对着少年及他身后之人鞠躬。 少年伸手扶住她，道:“不必客气。” 站在一旁目睹全程的辛霍抱臂挑眉，这少年他认识。从前出去游历时曾同行过一段时日，但两人都未自报家门，辛霍也未曾想到他竟是鹿天门的人。 见少年要转身离开，辛霍叫住他:“宋富贵。” 听到这一声的少年站住脚步，整个人僵住，仿佛石化了般。然后他一点一点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了故人的身影。 “辛有才？”少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怎么在这？” 当时游历同行，二人为了不引火烧身，一路使用化名。对于对方说自己名为“宋富贵”一事，辛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假的。 于是他也胡口编了个名字，告诉对方自己叫“辛有才”。 听到少年所问，辛霍不语，甩了甩自己的素白长袖。 “道袍......”少年若有所思:“你是齐云山的道士？” “正是，鄙人姓辛名霍。”他说得毫无愧疚，仿佛自报假名一事不是他所为。 见状，少年也不好多说什么，即刻抱拳:“在下宋长修，之前虚报姓名事出有因，多有得罪。” 辛霍摆摆手，表示咱们都一样，就不必道歉了。说完，又问道：“祝紫罗不在鹿城？” “害，”宋长修失笑：“她这人来无影去无踪，你又不是不知道。” 当年与他一同游历的除了宋长修，还有祝紫罗。三人一路历经各种艰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两人本就熟稔，重逢又恰逢此时，辛霍本找不到人问的问题便都向宋长修请教。 “血影楼一共派出几人？”辛霍跟着宋长修往路边走去。 昨日他来到鹿天门时场面混乱，来不及细数。 “十五人，但一人可抵千军万马。”提到血影楼，宋长修表情严肃，语气带了些恨意：“向各派发出求救时，我们已苦苦支撑半月有余。” 辛霍沉默，内心盘算着。鹿天门高手不多，但到底是四大派之一，弟子们实力也难小觑，想要趁其不备打进来，实在是有些困难。 “是混入了内敌吗？”辛霍问道。 宋长修点头：“不提了。”随后顿了顿，停下脚步望着辛霍，正色道：“昨日我们已是强弩之末，还要多谢你出手相助。” 突然被感谢了的辛霍张了张嘴表示这并非全是自己的功劳。 宋长修甩手搭上他的肩膀:“我可听说了，你能徒手召剑，还练了永寒剑阵。哪日使出来给我见识见识呗。” 每日住在桃源村竹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辛霍完全不知自己与司鹤一战已经世人皆知，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宋长修一脸莫名其妙:“江湖上有人不知道吗？” 辛霍回头，看向跟随的弟子们:“你们也知道？” 众人点头。 辛霍:...... —————————————— 宋长修应该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见识到了永寒剑阵。 彼时距离血影楼逃跑、战争平息，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百姓们逐渐被鹿天门安顿好，回归自己的正常生活。鹿天门内被打垮的建筑也重新修建，弟子们的伤口一点点愈合。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为了防止再有外敌侵入，鹿天门加固了结界，同时在市区内设下庇护。如有战争爆发，祸不及市民。 鹿天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本想着战争平息后便离开的辛霍被于老疯狂挽留:“小友再多留一些时日吧，我们鹿天门不能没有你啊。” 听到这话的暮云额角抽了抽。这种充满撬墙角歧义的话，哪怕是虞庭松听到，都很难不惊讶吧。 辛霍本想拒绝，因为虞落烟临盆在期。但暮云对他使了个眼色，摇头。 于是辛霍又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鹿天门日防夜防，弟子们成天提心吊胆，终于还是等到了血影楼的二次进攻。这次仍旧以面具人为首，来人比之前少了五个。 相比于上一次漫无目的的杀戮，这一次的杀手们似乎有了目标。他们一路朝着某个方向杀去，气势汹汹。本就元气大伤的弟子们拼尽全力与其对战，却再次被重伤。 路的尽头的辛霍所住的屋子。 听到动静的辛霍提剑而出，便见一道刀光飞来，连忙侧身躲开。 站稳后，他眯了眯眼，声音听不出喜怒：“又是你。” “别这么严肃嘛，”面具人声音透着兴奋：“这次我是专门来找你玩的。” 隔壁的暮云也冲出房屋，看见辛霍与面具人对立而站。听到他此番言语，暮云怒道：“杀人无数，在你眼中就是玩乐吗！” 面具人瞥了他一眼，唇齿相碰：“碍事。” 话音刚落，暮云觉得自己血液冻结，点点寒意自下而上。他眉头紧蹙几分，想动，却动不了。 看到他这副模样，辛霍眸色黯然几分。 血影楼秘术，寒冻术。 自己与虞落烟恰恰相反，乃是至寒之体，因此才能练出这一招永寒剑阵。而关于寒冰……的一切咒术，他都无法破解。 若他出手，只会是雪上加霜。 想必面具人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对暮云下此手。 血影楼的其他人都在外边与弟子相搏，站在院中的只有面具人一人。辛霍判断了一下局势，道：“你要玩什么？” 得到回应的面具人发出诡异的笑声。 这笑声令人生理心理双双不适，听得辛霍几欲作呕。再看旁边被冻住无法动弹的暮云，听得脸都快变成菜色了。 待面具人笑够了，才缓缓道：“来跟我打一架。” 不等辛霍答应，他已瞬影消失。看着眼前忽然空无一人的景象，辛霍立刻提防起来。 一道轻若私语、似男非女的笑声从他身后响起。 辛霍头皮炸开，全身汗毛立起，起了一身鸡皮。不经思考，他拔剑转身，向后砍去。 而身后空无一人。 目睹一切的暮云瞳孔收缩。这面具人的确是顷刻间穿梭到辛霍身后的，速度快到令人看不清。若只论境界，辛霍敌不过他。 但他好像只是把辛霍当成一个好逗弄的猫猫狗狗，并不准备杀了他。 下一刻，他放大的脸忽然出现在辛霍前方，两人面颊的距离不过咫尺。面具之下的眼眶猩红，仿佛随时要滴出血泪，而其间是八分令辛霍不寒而栗的疯狂。 ......这确实是个疯子。 辛霍退后一步，凭着本能向来去无踪的面具人出招。而面具人总是出现在他周围片刻，随后消失。 “血影楼终年不见天日，见不得光，”辛霍一边暗自设阵，一边挥剑：“你们此番是图谋什么？” 然而面具人并未回答他。 飞身而起的辛霍脚踩瓦墙，飞速奔跑，狂风掀起他的衣角，托着的长剑在瓦砖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划痕。 “你是谁？”辛霍换了个问题，对着虚空道。 面具人似乎很满意他的这个问题，终于以正常的形态出现在辛霍的几步之外：“你可以称我为......” 他再次瞬影到辛霍身侧，附着耳悄声到：“遮面魂。” 与此同时，永寒剑阵阵起，万剑寒光自天而降，迸发出的力量震颤整个鹿天门。 ———————————————— 血影楼修习诡道，满身罪孽，为世人所不齿，因此只能同老鼠般畏首畏尾，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任何一个角落。 不可否认，若能将诡道修到极致，确实会比同境界的修士厉害许多。但只要踏入诡道之途，便再无回头之路。在修行的过程中，心智必受到影响，变得三观不正、偏执疯狂。 正道就是正道，诡道就是诡道。 一个血影楼杀手，需要多名弟子才能应付得来。 司鹤正与鹿天门弟子打配合，合力托住杀手之一。忽闻某处传来轰响，震耳欲聋，连大地都颤了颤。 结界之内的鹿城，安然无事。月光之下，街道边的摊贩推着载满货物的小车踱步往家走，躺在墙脚下的乞丐抬头望向圆得有些不正常的明月。花楼里，耽于淫乐的富贵公子望向嗔怪自己的美人，忍不住吻了上去。 正忙着做针线活的妇人抽空抬头看了看在狭小屋内奔跑的孩子，担忧地叮嘱：“莫要摔了。” 结界之外的另一层结界，轰响之后，鹿天门气温骤降。 地面结成一块一块的蓝冰，空中无端下起飘雪。一片片淡色的霜花伴随着皎净的白雪飘落，化为虚无。 渊冰厚千尺，素雪覆千里。1 这就是永寒剑阵在满月之下发挥出最强的效果。边弓随夜影，胡霜拂剑花。至美，也必杀。 司鹤膛目结舌，反应过来后扔下一句“拜托了”，便飞身向冰冻结的方向而去。 ———————————— 永寒剑阵月光之下必杀，但辛霍想不到他们诡道之人能将神魂分为多层。 遮面魂经万剑凌迟后，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暮云也得以动弹，立刻跑到辛霍身边。两人都蹙眉看着不远处的尸体。 第19节 然而那尸体不过静止了一段时间，忽然抽搐了起来。 辛霍立刻举剑，作提防状。 遮面魂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身上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他咳了几声，语气里的赞赏不加掩饰：“不错啊，灭了我一魄。” 暮云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崩塌了——哪有人死还能复生的？ 这世间曾经的确有过神，但经过时间的推移，“神”的存在早已被天道抹杀。如今的修士最厉害的，也不过是能推演天命，意识永存。 但他终究会死的。 可、可面前这个是什么东西？ 不等他冷静，遮面魂已经发动了下一轮攻击。 “还不够。”他说。 ———————————————— 司鹤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令人沸腾的场面。 他曾与辛霍交手两次，见他与别人比试多次，却从未见过辛霍用过这么多招式。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承认，自己不如他。 灰色的影子不断移动，快得让人只能看见残影。辛霍紧闭双眼，面色平静，专注地聆听风的声音。 万事万物，只要存在，就有痕迹。 在灰色影子马上要冲到他面前时，辛霍用力将剑向前甩出：“不染！” 长剑发出“嗡嗡”的鸣响，剑柄处的刻着的经文透着白光，照亮天际。一段又一段话语灌输进在鹿天门的每一个人的脑中，与长剑划破天际的声音交融，震得每个人心神荡漾。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2 辛霍手中掐诀，道文围绕他的周身游走，最后凝聚于他的身后，形成巨大的九宫八卦阵。辛霍眼中泛着金光：“乾。” 道文向西北方偏转了几分。 正挥刀与不染对峙的遮面魂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身上便如压了千斤鼎，动作艰难，终于不再游刃有余。 “坤。” 八卦阵转向西南。3 遮面魂不堪其重，屈膝向下跪去。不染刺进他的胸膛，将其一击毙命。 失去生命力的他头低垂下去。 但这一次，他复活的时间缩短了大半，很快又抬起头。 凌乱的头发沾着血糊在面具之上，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将剑从胸口拔出，扔到地上。随后，他拍手鼓掌：“两魄了。” 一旁观战的司鹤露出惊恐的神色，震惊程度不亚于方才的暮云。 再一次被定住的暮云：？ 这玩意是人吗？复活一次就算了还能复活两次？ 显然辛霍已经过了惊讶的阶段，现在已经将愤怒写到脸上。他神色冰冷，言语带着杀意：“你有几魄，我杀你几回。”说完，再次掐诀：“震。” 八卦阵缓慢地向东转去。 巨大的压迫让遮面魂难以承受，耳朵内流出股股鲜血。 忽然，他侧头，直勾勾地盯着站在门口的司鹤。 在司鹤预感不好的刹那，他已消失在原地。眨眼之间，对上的是面具之下，遮面魂布满血丝的瞳孔。 这一次，遮面魂带着肃杀，与方才和辛霍比试的气场全然不同。 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时，辛霍用力捏拳，指甲嵌入掌心。滚烫的鲜血从手掌滴落在地，身后的九宫八卦阵忽然朝着逆时针转动，一圈比一圈快。 八神阴遁。4 院中的万物都静止了。 风、雪消弭。遮面魂与司鹤相对而立，暮云站定，表情呆愣。 辛霍捡起不染，快步冲到遮面魂的身后，抹了他的脖子。 第17章 阴魂咒（父母尾声） 大片滚烫的鲜血顺着剑锋朝外喷涌。 时间恢复流转，遮面魂脱力倒下，跌在辛霍脚下。 为了防止他再次复活，辛霍直接蹲下，用剑抵着他胸膛。 在司鹤眼里，辛霍前一刻还在几米之外，眨眼之间，却已经抹了这怪物的脖子。他能做到暂停时间，也是因为自己的时间灵根。但辛霍与他并非同灵根。 他还没听说过哪种武术有这样的威力。 “你果然是在练邪术吧。”司鹤神色复杂地看着辛霍，抬手抹了把脸，随即吓了一跳：“我脸上哪来这么多血？” 遮面魂死去，对暮云的寒冻术再次失效。忽然能行动的暮云活动了一下筋骨，冲过来踹了躺在地上的遮面魂几脚：“我呸，这个该死的东西。” 赶来的宋长修冲进院子，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宋长修:“你们还需要我帮忙吗？” “不好说。”想着方才遮面魂已经复活两次，难保不会有第三次，暮云皱眉道。 正在此时，遮面魂睁开双眼，眼睛向左转去，看向蹲在身旁的辛霍。 没人看见他面具之下几近病态的笑容。 他迅速伸手，扯住辛霍的脖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辛霍也毫没犹豫，将剑向下一插。 不染剑再次插入他的胸口，遮面魂唇边涌出股股鲜血，顺着脖子流下。但他仍抓着辛霍不放手，凑到他耳边，用气音说了一句话。 辛霍瞳孔收缩。 说完后，遮面魂一边咳嗽，一边朗声大笑。暮云上去踹他脑袋，怒道:“笑你妈笑！” 在他踹完一脚，准备踹第二脚后，面前的人忽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起消失的还有闯入鹿天门的其余杀手。 这一次杀手们出手不比上次凶狠，鹿天门内死伤基本为零，打斗痕迹最惨烈的也只是辛霍所住的小院。 ————————–———————— 是夜。 睡不着的辛霍披上外衣，踱步到床边。寒风簌簌，他的内心却一团乱麻。 遮面魂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是:“终于找到你了，融合灵根。” 看来他自北斗七星决时便有所怀疑，此次不惜分出四魄与自己交战，为的就是逼自己使用血液，从而试探自己究竟是否是融合灵根。 但为什么他说的是终于找到你了？ 辛霍蹙眉，努力回忆人生里的点点滴滴。自他拜入齐云山后，认识了许多同门，也与许多道友切磋过。但其中知道他灵根一事的人少之又少，细数下来，也只有师父、师兄和虞落烟。 那么拜入齐云山之前呢？ 拜入齐云山前，他混迹于世。曾做过生意，也曾给人做工，攒下了许多钱财。后来自己开的小店被江湖人士打斗所毁，便花钱找人买了入道的的消息，寻到齐云山所在。 再往前推，父母将他藏匿于后山仓库，等他出来时，父母已惨遭杀害。家中偏僻，附近没有住户，无人知道是何人所为，他这仇，也就找不到人报。后来他自己一人长大...... 等等，惨遭杀害？ 从那时到现在，确实过去很久很久了。倘若杀他双亲之人是血影楼中人，而他们这些年一直在找他...... 空中飘散的层层迷雾被皎洁的月光拨开了。 辛霍咬牙，周身泛起冷意。 正当此时，虞落烟的声音传来:“阿霍。” 辛霍愣了愣，周身阴霾瞬间散去。他意识到这是虞落烟在给自己传音，于是回道:“我在。这么晚还没睡，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呀，暮云师兄之前教了我万里传音术，想找你试一下。” 她说着，低头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声音十分轻松，关心起他的近况:“听说今日血影楼又进攻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辛霍紧蹙的眉头逐渐松开:“再过不久我便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虞落烟答得乖巧，也叮嘱他:“若是有事，记得传音给我。” “好。” 仇他定是要报的。 但眼下对他而言，虞落烟重于一切。 ———————————— 另一边。 结束传音的虞落烟对身边负责接生之人道:“开始吧。” 接生婆担忧道:“虽有临盆之感，但还不足月工种号梦白推文台，到今日满打满算也不过八九月。道女仙可要再做考虑？” 感受到小腹下坠的虞落烟忍着痛意，勉强迁出一个笑容:“孩子想要今日出来，我也做不了主呀。” 生产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 整个过程长达两个时辰，当婴儿的哭成响彻长夜时，接生婆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入襁褓中，抱起来给虚弱的虞落烟看，语气中带着欣喜:“是个女孩儿，真是个漂亮的女娃娃。” 唇色苍白，满头虚汗的虞落烟努力撑起身子 ，轻轻抚了抚不哭不闹的孩子:“唇形像她爹。” “是呀，”接生婆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但眉眼和您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第20节 虞落烟轻笑出声。 她接过孩子，在怀里晃了晃。皮肤雪白的小女孩儿就这么眨巴着眼睛看她，眼里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 虞落烟亲了亲她的额头。 接生婆看着这温情的一幕，眼睛也弯了起来。 却不料虞落烟抬头，看着她，神情认真:“能麻烦您，将她带到齐云山掌教人手中吗？” “这......”接生婆不解:“这是为何？” 虞落烟却避开这个话题，将刻有自己名字的木牌递给她，而后将孩子送到对方手中:“麻烦您了。拿着木牌，自可避开结界。” 看着接生婆抱着孩子离开后，虞落烟脸上挂着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运功调理了下自己亏空的身子，而后慢慢站起身。 村民们叫她“道女仙”，并不是空穴来风的。她不仅是道家掌教人唯一的后代，也是道家推算术的继承人。 道家推算分为三类:心灵感应类、观星看相类和术数推算类。 虞庭松是第三类，而虞落烟是第二类。 三年前虞庭松算出她命中有一劫，再三嘱咐她要多注意。然而那一年平平无奇，唯一在意料之外的只有辛霍。 他是她命运的转折，而她躲不掉。 当她方才与辛霍传音时抬头看向天上的星象的瞬间，一颗心便极速下沉。 辛霍命运的卦象，是必死。 而解铃还须系铃人，解卦需靠卜卦人。 能解此局之人，唯有虞落烟。 ———————————————— 与虞落烟传讯后，辛霍决定第二日便启程，回到齐云山。 他背着包袱，与鹿天门众人一一作别。 暮云作为齐云山代表之一，还要留下来观察一阵子。而司鹤也暂时不打算走。 宋长修上前，略作惋惜道:“你这一招永寒剑阵，我相隔甚远都见到了异景，当真是厉害。但就是可惜，没能近距离看到全程。” 辛霍拍拍他的肩:“会有机会的。” 鹿天门掌门于老也亲自前来，送他离去。于老道:“此行多谢小友相助，改日小友若有所求，来找老夫便是。” 看着面前对自己作揖的小辈，他感叹后生可畏，欣慰地点了点头。 辛霍就这样一人走出了鹿天门，御剑向齐云山方向飞去。 路程飞了一半时，一行人突然拦住辛霍的路。看衣着，皆是血影楼之人。然而其中却不见遮面魂。 辛霍皱眉。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愁恶煞。” 对面为首一人像是看清他在想什么，主动解释道:“遮面魂被你重伤，损了四魄，此行来不了了。十几年不见，你倒厉害了不少。” 果然。 当年果然是他们。 “你们找我，目的是什么？” 对面那人哈哈大笑，将双手敞开:“你知道自己的灵根多么稀有吗？我们血影楼能否重见天日，”他伸出一指，指向辛霍:“你是最关键的一环。” 辛霍不知道他说的“最关键一环”究竟是指什么，但不影响他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活，血影楼死。 他死，血影楼生。 辛霍停止御剑，向下坠去。 血影楼众人见状，也纵身跟去。 几人几乎一同落地，辛霍手握不染，道:“我没去找你们寻仇，你们还敢主动送上门。”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对面几人捧腹大笑。等笑够了，为首那人一脸不屑:“就凭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完，飞身而来。 —————————————— 齐云山内，虞庭松打坐冥想，忽听弟子来报，有一妇人受托前来。 他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经过同意的接生婆抱着孩子走进来，对着虞庭松躬身拜道:“见过掌教人。” 虞庭松点头，看着她怀中的孩儿，问:“这是？” 接生婆边将孩子递过去边道:“此乃道女仙与辛道长之女。” 虞庭松神情一凝，单手接过孩子，右手不断掐诀，像是推算着什么。 接生婆见状，也不敢擅自撤离。 半晌，虞庭松长叹一声，声音苍老暗哑:“来不及了。” ———————————————— 血影楼派出的十多人修为皆在辛霍之上。 又因为修行诡道，很快便压制了辛霍，对其造成重伤。 辛霍握着不染，单膝跪在地上。他的身上已经添了许多深可见骨的伤痕，脸上也沾满了血。比起只受了轻伤的愁恶煞，辛霍的模样才更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狼狈至极的败者。 输赢似乎已分。 愁恶煞勾唇:“你可还有一战之力？” 辛霍蓄力，靠着不染剑的支撑，一点点站起身。他心里想，多了这么多伤痕，回去之后，可千万不能让虞落烟发现啊。 照她的性子，肯定又要担心好久了。 可他还能回去吗？ 光是站起身，就已经耗光他所有力气了。 对面的愁恶煞已经失去了耐心，几针飞来:“受死吧！”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纤细的身影挡在辛霍身前。 这道身影曾无数次出现在辛霍的脑海中，曾无数次入过辛霍的梦。这是让他心动过千千万万次的、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来人身上披着浅紫色的衣衫，长带环腰而系，头发用簪子挽起了一部分，披下来的散发则是拢着。 辛霍只能看着她的后脑，却也能想象到她那挑起的狐狸眼。 ——虞落烟。 她轻轻摇晃了一下法铃，空灵的声音穿出，所裹挟的法力与愁恶煞扔出的针相撞，将其弹了回去。 做完这些，她回头伸手，轻轻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啦。” 辛霍轻轻摇头，没有力气说更多话，只能道:“快走。” 虞落烟却笑了，笑得明媚灿烂，正如她以往每一次对他低眉弯唇的那样。 她说:“我们的女儿在父亲那里，你要照顾好她。” 他们的女儿…… 辛霍惊愕地低头看去，虞落烟小腹平平。 似有预感，他想说些什么，却被虞落烟打断。她继续道:“齐云山不能没有你，但可以没有我。我已经离开了齐云山所庇护的地界，便回不去啦。” “不......”辛霍启唇。 他想说，齐云山没有了我，还有暮云师兄。但我不能没有你。回不去便回不去，我们另寻一处住便是。 今日若是实在要死一人，让他赴死。 可是没人给他说话的机会。 身后的愁恶煞飞身而来，带着巨大的光波。 虞落烟转身，与他一掌相击，震得退后两步，喷出一口血。 她的声音传入辛霍耳中:“要好好将她抚养长大。” “还有，你要活下去。” 说完，她手中掐诀，浅紫色的光芒从她周身漫出。而她整个人也随着手中结印的动作，缓缓升向空中。 “借道诸鬼听令。” 随着她话语的推进，细柔又坚毅的声线被无限放大，甚至带了些回响，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树林之中无端刮起阵阵狂风。 辛霍想追着她而去，可光是向前迈出一步，他已经站不稳，跌倒在地。 晶莹的泪水从他眼眶溢出，他看着虞落烟，神情痛苦，叫得撕心裂肺:“不——” 愁恶煞皱眉。 “今余愿以三魂九魄召之。” 地面凹陷，一块块土地向下坠落。山上的岩石开始崩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虞落烟的每一寸肌肤都出现裂隙，一股又一股鲜血从其间流出，最终飞向空中，汇成一滴。 “苍穹日夜，以血为界。” 悬在空中的血渐渐分开，变为两滴。 一滴向上飞去，直奔青云。 一滴向下坠落，融入黄土。 辛霍拼命地想要运功，却半点力都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第21节 他知道虞落烟想要做什么了。 她是天阴之体，是天地间唯一有资格使用阴魂血咒的人。刚生产完的她使出的功力不及从前的十分之一，若想保住他，便只能用阴魂血咒。 他该怎么办啊...... 辛霍眼眶通红，不断摇头。 他该怎么办啊，谁能来帮帮他。 在辛霍万分痛苦的刹那，虞落烟低头看向他。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有不舍、有爱意，有还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天地作证……” 辛霍忽然想到什么，用不染剑割开自己的手腕，吮吸自己的鲜血。感受到一丝力量后，他立刻奔向虞落烟。 可来不及了。 虞落烟只给了他一眼的时间，朱唇微启。 “十生不怨。” 紫光乍现，分成点点荧光，落在林间。 荧光所到之处，皆化作灵体阴兵。泥土落叶拔地而起，变成手握兵刃的巨人，站在原地等待召唤他们之人最后的命令。 虞落烟笑了笑，流下一滴眼泪，唇齿微启。 “灭。” 天地动荡，紫萤飞舞。 万千阴兵一发而动，绕过辛霍直奔血影楼众人。 而从空中缓缓落下的，只有虞落烟衣衫之上的一块紫色碎布。 第18章 冥冥中 说书人说到这，捂着心口，面露痛色:“这齐云山中的女子便是书圣之妻。相传她为他诞下一女后，便用了阴魂血咒，殒命于世。” 说罢，他似惆怅似惋惜道:“痛哉！” 听客们都被悲伤的情绪感染，半晌无人接话。 辛狸皱眉。 整个过程中，提到关于她娘亲的不过只言片语。可她究竟是何名姓，却是半句未说。 “那后来呢？”有听客问道。 “后来啊，书圣翻遍世间书，想要找到破解阴魂血咒的方法。” 说书人合上了折扇，声音悠悠传来:“可那阴魂血咒自天阴之人出生时便刻在他们脑海里，连他们都只知如何使用，不知如何破解。” 再后面的事，便都老生常谈了。 书圣辛霍去往南方，潜心修炼多年。终有一日，一跃成为世间第一炼器师，带着一众神品法器回到西方，在齐云山以东几百里创立了天机阁。 这也是近百年来发展最快的门派，很快便与北方落雪境齐名。 而天机阁的存在，似乎也是为了守护齐云山。这些年来，凡是想到齐云山找麻烦的人，都被天机阁人拦下。 “书圣之妻便这样离去了吗？”有人问。 “是啊。”说书人点头。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又有人好奇，高举着手朗声道:“那书圣之女呢？算到如今，也年满十五了吧，怎的半点动静都没有？” 说书人卖了个关子:“你们希望她能有什么动静？” 这问题问住了一些人。 但还有一些江湖术士知道，灵根一事，基因很重要。书圣是融合灵根，现已世人皆知，那女子与书圣同门，基因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那他们诞下的女儿，就算不是个天才，也不至于在江湖之上籍籍无名啊！ 现任鹿天门掌门宋长修十五岁时，已经凭着一招翻江倒海名扬万里了。 “怎么......”有人犹豫着开口，在脑内思考着措辞:“怎么也该入了筑基吧！” 辛狸在心中埋下关于母亲的疑问，决定回去亲自问问父亲。听到和自己相关的，她撑脸，恢复一贯的懒洋洋姿态。 已经元化的辛狸听到这人的发言，微微挑眉，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外人对她未免也太不抱有期待了吧，才筑基？ 说书人听到此话，若有若无的看向辛狸的方向，笑得眼睛都弯了，缓缓摇头:“此言差矣。” 方才发言的弟子疑惑地挠了挠头:“难道她还真是个天才不成。” 说书人起身，踱步到屏风之后，翻找东西的身影隐约可见。众人不解，只能静静等待。 不一会儿，他走出来，手中握着一幅画像。 众所周知，每一位闯过鹿天门十五门的术士，不论是否入了鹿天门的门下，都会被专业人士画在榜上，以做纪念。 但这个众所周知的“众”显然不包括辛狸，所以当她看见画像上的自己时，微微睁大了双眼。 画像之上是手握长鞭的紫衣少女，眉眼弯弯，看上去正是芳龄。辛狸下意识摆弄自己的辫子，心中却想，当时的发型竟然乱了。 嗯，下次一定要注意不能弄乱头发。 看见画像上女子的美貌，有人忍不住惊叹出声。少女俨然未脱稚气，但美人皮骨已见雏形，美得让人不敢大声呼吸。 “这位便是昨日闯阁的姑娘。”说书人说着向前走，争取让每个人都能看清手中画像:“名叫辛狸，来自天机阁。” 这句话掀起轩然大波，酒肆内变得十分热闹，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了。 “姓辛......难道这就是书圣之女！” “只身闯过十五门，当真是厉害！” “那可不，我曾去闯那鹿天门，才过了五门便被打下来。唉，厉害得很。” “害，那是因为你修为太低。” “我修为低？打你一个绰绰有余好吧！” 在嘈杂且逐渐偏离话题的人声中，某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格外明显。 大家纷纷看向他，想知道他看见什么了。 便见那身着落雪境弟子服的少年一手捂着嘴，一手颤颤巍巍地指向阁楼斜上方，表情惊讶:“这、这不是画像上的姑娘吗......”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向上看去，便见方才还在画纸之上的人物活生生地坐在上座，歪着头看着下方。 辛狸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看着这么多人神情各异地看向自己，更有甚者想当即与自己比试一场，辛狸有些适应不来。 她眨了眨眼，最终想到妙计。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这么想着，她即刻站起身，下楼向门外走去。却不想路被人堵住，许多术士想向她讨教，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一向坦然的辛狸面上难得露出尴尬之色。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天机阁，独自一人闯荡。面对外边的形形色色，她还不适应，也不知道如何面对。 一旁的白衣姑娘看出她的为难，从后方拉着她，快速穿过众人，东转西绕甩开他们，最终带着她从不为人知的后门走出。 看着还在迷茫的辛狸，白衣女子解释道:“曾无意间发现这扇门，便自作主张带你出来了。可有冒犯到你？” 被微风吹得回过神的辛狸看向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漂亮姑娘，眼神亮了亮，摆手道:“怎么会。还要多谢姑娘为我解围，敢问姑娘名姓？” 白衣姑娘低眉，笑得温柔:“萍水相逢，若是有缘，下次见面再作介绍。” 二人就此作别。 ———————————— 躺在马车里睡大觉的须穆修被开门声吵醒。 一袭白衣的须雨欣提着一筐餐食坐进来，柔声道:“吃吧。” 若是辛狸在这，会发现这便是方才带自己出去的姑娘。 闻到美食香气的须穆修伸了伸懒腰，掀开篮子。看着盘中被摆成匕首状的糯米饭，他感叹道:“这江湖第一城就是厉害，连美食都如此不同凡响。” “这话让爹听到，又要训你了。”须雨欣瞪他一眼。 “那有什么，”须穆修不以为然，掀开车帘，放眼鹿城主街尽头十分气派的鹿天门口，语气中充满傲气:“我的志向，便是有朝一日能来此拜师！” 已经动筷吃饭的须雨欣没理这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弟弟。 外边的小厮听到这话，摇了摇头。 ——他们须家人不能踏入江湖，这可是朝廷立了百年的规矩。 ———————————— 这些便是辛狸四年前的所见所闻了。 她回神，对着辛霍正色道:“父亲，我今日遇到了血影楼中人。” 本来和颜悦色的辛霍面容阴沉下来，周身气压降低，似是想到不好的回忆。他道:“沉寂多年，还是忍不住要兴风作浪了么。” 辛狸嗤道:“今日来的是索命鬼。交手一番，也不过如此。” “那是因为他没下杀手。”辛霍语气难得郑重，认真地叮嘱她:“阿狸，切记小心。” ———————————— 结合父亲的遭遇，辛狸猜测，对于尤九玥的体质，父亲或许多少带了些同病相怜之感。 同样是适合修炼的难得体质，总是会招来各种祸患。 第22节 父亲应该也不想再让他人经历过和他一样的痛吧。 想到这，辛狸抬头。 今夜的天黑漆漆的，半颗星星都没有，更别提月亮了。看着真让人不舒服。 她勾勾手指，天上闪下一道紫雷，惊得九霄都跟着发亮。看到这幕，辛狸满意地点头，抬步向自己院中走去。 说起来，迄今为止，她对母亲的事都知之甚少。父亲不知为何，也绝口不提。那个暮云方丈...... 该找个时间去找他问问。 ————————————— 次日清晨。 鹿天门。 一路风尘仆仆回来，刚回到自己屋中躺下不久的须穆修被外边的吵闹声吵醒。 他推开门，看见门口人头攒动，聚满了弟子。 睡眼惺忪的他迷茫地挠头，在许许多多不认识的人里一眼看见了神采奕奕、正与人交谈的司商陆。 他从人群里挤过去，口中不断道:“让让。” 司商陆一抬头就看见个红衣毛头小子目标明确地直奔自己而来，诧异地看着他。 须穆修历经重重阻碍，最终站定与司商陆面前，养起灿烂的笑容:“师兄，早啊。” “......” 司商陆:“早。” 跟他打完招呼，他也不忘和司商陆周围的少年少女打招呼，挨个抱拳，自我介绍道:“在下掌门座下须穆修，幸会幸会。” “你哪来这么个活宝师弟？”一青衣少女揶揄地看着司商陆。 满身翠绿的明竹则站得端正，也一本正经地对他抱拳:“落雪境明竹，幸会。” “哇，”须穆修叹道:“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穿得好像啊，她名字里也有个竹字。” 明竹笑得谦和:“是桓悦竹吗？” 须穆修张了张嘴，想问你怎么知道。 一旁的司商陆看不下去，接话道:“现在有人不知道桓悦竹是谁吗？她一印止山洪多威风啊。” 明柳站旁边赞同地点点头。 桓悦竹当年结印截下山洪名声大噪时，须穆修还未踏入江湖。他似懂非懂，看向明柳:“这位姑娘是？” 明柳下巴往身前明竹的方向抬了抬:“他妹妹，落雪境明柳。” 打过招呼过后，须穆修看了看四周，好奇道:“师兄，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干嘛呢？” 对面三人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 司商陆的眼神像在看傻子。 明竹则是带着“你竟然不知道”的惊讶。 明柳像是在打量他，又像在笑话他。 半晌，看他实在是不知道，司商陆开口为他解释道:“再过几日便是鹿天门的比武大会了，届时各个门派和世家的杰出弟子都会来参赛。” 第19章 倒大霉 “各个门派？”须穆修捕捉到关键词，惊喜地眨眼：“那辛姑娘呢，辛姑娘也会来吗？” 司商陆无语了：“会来。” 明柳露出一副“我好像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事”的表情，上上下下端详了须穆修一番，伸出食指指着他，看向司商陆，语气肯定：“他喜欢辛狸。” 明竹木然地看了明柳一眼。 听到这话，须穆修立刻紧张起来，脸颊爆红，结巴道：“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没等到明柳回答，拥挤的人群开始朝着前方涌动。本就人挤人，这样一来，大家都抬脚向往前走。 “看不出来的才是傻子吧。”司商陆扔下一句话。 须穆修被人挤着向前走了几步，踉跄了一下后加快步伐跟上前面三人的脚步：“哎，等等我。” 明竹非常有君子气节地站在原地，等他跟上来后才接着向前走，另外两人却不管，自顾自向前走去。 须穆修对着明竹扬起灿烂的笑容，点头道：“多谢明兄。” —————————— 人群的尽头是常青殿。 这座大殿不仅用来测试弟子灵根，还能在有重大事宜宣布时召集弟子，乃是整个鹿天门最大的建筑。 坐于高位的宋长修看见跟着明柳一同进来的须穆修，有些诧异，掐诀传音道：“徒儿，你怎么来了？” 落坐在在宋长修侧方无垠剑仙长老位之上的司商陆淡定地从宋长修的口型中分析出他说的内容。 他都不用看须穆修口型都知道那小子会说些什么。 果然，站在下面的须穆修茫然地抬头看向宋长修，隔着人海躬身作了一揖，传音回来：“回禀师父，弟子是跟着师兄还有落雪境明家兄妹一同上来的。听说是要有什么比武大赛......” “是比武大会。”宋长修笑着摇头：“看你舟车劳顿，本想让你睡个好觉，便没通知你。你上来，站到我的身后吧。” 须穆修点头，将被风吹到身前的马尾拂手撩到身后，大步走来。 看懂宋长修说什么的司商陆眼神呆滞，失去高光。 瞧瞧，瞧瞧别人的师父，多么疼爱自己的宝贝徒弟。 再看看自己师父，自己不知道人跑哪去了，还得让他代替着出面坐这劳什子长老位。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啊。 ———————————— 来的不仅是鹿天门的弟子，几大派皆派出代表弟子前来，听取新一届比武大会的规则。 其中北方落雪境派来的便是明竹和明柳。 东方沧海洞派来的是未来传人长孙品轩。 齐云山派来的是道士顾青衫。 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至于天机阁，大家都默认司商陆同时归属于天机阁和鹿天门，有什么消息他传信就行了，便没派人来。 看着下方人差不多聚齐了，宋长修拍手起身，拿起一封卷轴，缓缓展开。卷轴顺着楣杆1滚落在地，滑出好长一段距离。 须穆修目瞪口呆地看着比自己身高还长、写满密密麻麻字符的卷轴，向司商陆投以询问的目光：比武大会年年都有这么多规矩吗？ 早已见怪不怪的司商陆看回去，同样用目光回复他：是的。 那边宋长修已经开始宣读。 几条念下来，下边已经有人昏昏欲睡。明柳悄悄挪动身子到明竹身边，用气声道：“这些又臭又长的规则都大同小异，有必要每年都读一遍吗？” 要知道，此前三年，落雪境派出的人都是明竹和她。也就是说基本差不多的东西她听了整整三遍。这些规矩，她都能背出一半了。 明竹看了她一眼，带着警告意味：“不可胡言。” 明柳缩了缩脖子，撇嘴挪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须穆修则是站在上边，对下面各派传来的弟子进行打量。 这些可都是已经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同辈人，是修道一术上的天才。是论他如今的修为来看，只能望其项背、甚至望尘莫及的人。 这个位置对下方一览无余。他将明家兄妹的互动收入眼底，笑了笑——这对兄妹的相处方式还挺有意思的嘛。 而后他看向一旁已经紧闭双眼的长孙品轩。 ......他是睡着了吗？ 似是感受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长孙品轩缓慢地睁开眼，抬眸和须穆修对视。 然后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须穆修也不躲避眼神，就这么和他对视，看着他打哈欠。紧接着被他传染，一股困意传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同样在打量须穆修的顾青衫见状，也打了个哈欠。 “第一百八十三条，发起对战者可自行挑选双方武器，应战者不可拒绝......哎，怎么有人打上哈欠了？”正在宣读规则的宋长修抬眼便看见正打哈欠的顾青衫。 顾青衫：...... 刚打完哈欠的须穆修以为师父说的是自己，露出慌张的神色。 同样刚打完哈欠的长孙品轩不理不睬，安详地阖上了双眼。 顾青衫沉默片刻后作揖，赔了个不是。 宋长修哈哈笑了两声，没再接着逗他，接着读下去：“第一百八十四条，率先掉下擂台者输。” ———————————————— 等宋长修宣布解散，众人踏出常青殿时，已经火伞高张了。 须穆修小跑着追上司商陆：“师兄，一同用饭吧。” 司商陆犹豫了片刻，应了下来。 明家兄妹从后缓缓踱步而来，听到这话，明柳将食指抵到唇边，抬头望天，状若无意道：“哎呀，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们鹿天门用饭应在何处呢。” 明竹沉默地正视前方。 反倒是司商陆拆穿了她的谎言：“别装了大姐，你来这多少次了自己能数清吗？想让我们带你吃饭就直说。” “你这随口就认人大哥大姐的习惯真该改改。”明柳白他一眼，自己往饭堂的方向走去。 明竹抬步，跟着她往前走。 司商陆也向前走去，走出几步没见到须穆修人影。他回头，见站在原地不动的须穆修，疑惑道：“傻愣着干嘛呢。” 第23节 须穆修挠头，困惑道：“明柳姑娘是不是真的不知食堂在何处啊？她走的方向不对。” ———————————————— 等到了饭堂后，须穆修才发现，原来自己之前才是去错了地方。 鹿天门共有两个食堂，分为一大一小。大食堂可谓非常之大，共有五层，且分工明确。饮品、甜食、主食、零嘴各为一层。顶层则是这些的汇总，每人只需付费进去便可自选。 司商陆称之为“自助餐”。 而小食堂可谓非常之小，小到只有三家店，一家卖早茶，一家卖饮品，一家卖主食。 他去的一直是后者，今次是头回来到大食堂。 看见一副开启新天地模样的须穆修，司商陆颇为惊讶：“你不会没来过这吧？” 须穆修点点头。 见状，明柳笑出声，调笑道：“原来真正不知在何处用饭的人是你啊。走吧，我请你尝遍这食堂的美味。” 走出几步后顿住，回头吐了吐舌头：“我哥付钱。” 明柳盛情难却，须穆修只得跟着她从一楼逛到三楼，买下诸多美食，司商陆也跟着借光吃了个饱。 后来她还要带着抱着一袋食物的须穆修往上买，是须穆修怕明竹破费太多，好说歹说才将她拦下来的。 劝说过程中偶遇了长孙品轩。 一身贵公子打扮的他翩翩然走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笑道：“明姑娘好手笔，怎么不请我？” 看见死对头过来，明柳掐腰：“你这么阔气还用我请？” 长孙品轩歪头，看向明柳身后憨厚的须穆修：“这位道友看起来也挺阔气的啊，你为什么请他？” “要你管。”明柳撇嘴，转身迈步：“我们走。” 司商陆好笑地看着长孙品轩，摆摆手：“走了。” 明竹对着他点点头，回身走去。 须穆修腾出手抱拳，自我介绍道：“在下鹿天门宋掌门座下弟子须穆修，见过长孙公子。” 长孙品轩忽然伸手，拍住他的肩，神秘道：“小兄弟，你一会迈出饭堂就会遇见倒霉事。” 须穆修：？ 身后传来明柳的声音：“你跟他废话什么呢？” “来了！”须穆修应到，对着长孙品轩抱拳，匆匆跟去。 —————————————— 众人迈出食堂的刹那，天空飞过一群候鸟。 一坨鸟粪从天而降，最终停留在须穆修的小臂上。 须穆修：...... 第20章 明柳意 明竹见状，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和须穆修的距离。 须穆修僵住，转身抬头向上看去，对上正走到窗口往下看，笑得洋洋得意的长孙品轩。 长孙品轩微笑点头致意，双唇开合。须穆修勉强从嘴型看出他在说什么。 “倒霉事来咯。” 本想嘲笑须穆修的司商陆看出他神情不对，上前几步问道：“怎么了？” “那个长孙公子，”须穆修愣愣道：“会预言吗？” 明柳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嘁道：“预言？说他是乌鸦嘴还差不多。” 须穆修皱眉，掐了个净身诀往自己身上扔。袖子沾上的鸟粪被清理干净。听到明柳所说，他闷闷道：“什么意思。” 已经明白鸟粪事件大概率是长孙品轩所为的司商陆难得耐心地为须穆修解释：“长孙品轩是难得一见的言灵灵根。加上他修为高超，说的十句话里，八成都会在现实应验。” 本来有些生气的须穆修听到这话，又回到了自己痴迷江湖知识的状态，惊讶哇道：“那岂不是真正的金口玉言。” 司商陆点头。 “是啊，‘金口玉言’。” 明柳特地在后四个字加重了语气，抬头看向长孙品轩。长孙品轩摊了摊手，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明柳直接无视，直勾勾盯着他，加大音量道：“所以你怎么惹到这个小人了？” 在明柳的观念里，全世界自己最大的死对头就是长孙品轩。 她都怀疑长孙品轩是不是专门来克她的。 堂堂东方沧海洞未来传人，总是在她身边阴魂不散，做一些让人烦躁的事情，说出的话也不中听。一个言灵灵根，说出来的话没一句盼她好的，还大部分都应验了。 比如去年比武大会上，他说：“我觉得你比不过五轮。” 果然她第四轮就被打下来。 比如前年她接了捉妖兽的任务，欢欢喜喜走出落雪境，后来半路遇上他。他听说她的去意后叹息道：“不会你还没到，妖兽就被人劫了吧。” 果然她到达之后当地居民告诉她妖兽已被高手斩杀。 再比如明柳七岁时，刚被送到落雪境。 作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她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从小就与兄长明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竹练字时，她在放纸鸢。 明竹读书时，她在学射箭。 被送到落雪境的当天，明竹在挑选武器，明柳在爬树。 没错，她在爬树。爬的还是落雪境内最高的那棵梅里树。 当她听到给她带路的师姐说，落雪境的梅里树顶端布满积雪、万年不化时，她惊喜地睁大了圆圆的杏眼。来自信州从没见过雪的明柳当真是好奇，于是趁师姐不注意溜了出来。 然后正在爬树的明柳便首次见到了长孙品轩。 落雪境与沧海洞的关系非常之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就像如今的鹿天门和天机阁。所以沧海洞的小少主，每年都会不定时来落雪境逛逛。 这一逛就看见了个长得像白瓷娃娃的小姑娘。 小姑娘扎着个双髻，正努力伸出自己不够长的胳膊，想要拉住上边的树枝。长孙品轩有些担心，不禁出声：“小心别掉下来呀。” 明柳被吓得一激灵。 然后摔了下来。 这件事虽然后面以长孙品轩将自己作为肉垫将她护在身上为终，明柳毫发无损，但后来知道他灵根的明柳还是算了他的全责，并认为这是他俩孽缘的开始。 有次明柳又在翻旧账，力证长孙品轩这人究竟有多么多么讨厌，却听他道：“只要你打过我，我绝不再出现在你视线里。” 明柳为此努力修行，花了几年时间，从落雪境最不上进的弟子一跃成为最优秀的弟子之一，甚至开始代替宗门出面参加一些重要事宜。但她在进步，长孙品轩似乎进步得比她更快。 她无论如何都打不过他，这么多年了，没一次赢过他。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是：只要一见面，长孙品轩定会没个正形，明柳则会翻着白眼呛回去。 要是哪天他们两个和谐相处，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见怪不怪的明竹无视两人的互动，反应慢半拍问道：“他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我迈出门就会遇见倒霉事。”须穆修挠头。 正给长孙品轩递眼刀的明柳听到这话，正义感爆棚——须穆修这小子是司商陆的师弟，司商陆是自己的朋友，所以须穆修也算是自己半个师弟，怎能容忍长孙品轩这种恶人欺负他！ 当即伸手向虚空，幻化出自己的弯柳弓，徒手一拉，箭已上弦。明柳闭上一只眼，瞄准长孙品轩，松手射去。 须穆修头一次见这么精美的弓。 整个弓身像是被折弯的杨柳，周围隐隐透着白色的灵气，颜色也同春日的嫩枝般脱俗，一看便知是不凡之物。 周围有站下来看热闹的弟子喃喃道：“百家名器榜上与岩骨扇齐名的弯柳弓！” 听到“岩骨扇”三个字的须穆修下意识扬了扬头。 言语间，灵箭已射向长孙品轩。箭尖与胸膛近在咫尺时，长孙品轩抬手一抓，牢牢将其抓在手中，灵箭顷刻消失无踪。 然后他挑衅地勾起嘴角，又将握着箭的手往自己胸口靠了靠，戏精地做出被射中后吃痛的模样。 明柳气得半死。 她松手，弯柳弓消散，一跺脚，负气离去了。 明竹跟着离去，留下司商陆和须穆修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望着明柳渐渐走远的背影，长孙品轩收起自己吊儿郎当的模样，恢复平日里沉着冷静的气质。他低眉看地，半晌，无奈地笑笑。 明柳啊明柳。 这么多年，他为何频频跑去落雪境，为何常常与她巧遇。为何从不停歇地努力修炼，为何见到她就忍不住逗弄。 在他长达十九年的人生中，为何十一年都充斥着她明柳的身影。 她当真，半点都感受不到吗？ —————————————————— 已经烈日当空，须穆修那边已经吃完午餐，辛狸还在呼呼大睡。 桓悦竹走进她房屋，一把将她的被子掀开。见凉风吹得辛狸抖了一抖，又默默将被子给她盖了回去。 她俯身，提供世上最温柔的叫起床服务：“醒醒，午时了。” 回应她的是辛狸均匀的呼吸声。 “该修炼了。”她伸手拍了拍辛狸，提醒道：“再过几日便是比武大会，你得勤加练习才是。” 辛狸雷打不动地继续沉睡。 桓悦竹叹了口气，轻声道：“师尊，您怎么来了。” 辛狸立刻弹起来，撩开被子扔向一旁，站稳到地上，慵懒地伸懒腰：“今天天气真好呀。” 第24节 说完，她偷偷向门口瞄了一眼，发现空无一人。 尴尬的气氛在空中弥漫。 辛狸眨眼，决定采取率先生气以缓解尴尬的措施，掐腰，做出自认为很凶巴巴的表情：“你太过分了。” 桓悦竹温柔笑道：“这不是把你叫醒了吗。” “你太过分了。”辛狸复述，一屁股坐回床上，一副决定再也不要理她的模样：“你竟然以父亲为由来骗我。” 见辛狸似乎是真的不开心了，桓悦竹感到危机，解释道：“我只是......” “我这么相信师姐，师姐你却欺骗我。”辛狸小嘴一撇，语气带着伤心。 桓悦竹：危。 她大脑飞速运转，向来不会哄人的桓悦竹只能开出自认为能让辛狸开心的条件，试探道：“那今日我们不修炼了。” 辛狸看向她：“真的？” 桓悦竹见事情有回还余地，坚定地点头。 便见自家师妹火速变脸，又切换回了平日一副对万事都无所谓却又狂傲的姿态。 她双手向后撑床，勾唇看向桓悦竹：“那我接着睡了。” 正要往后仰的辛狸被定住。 辛狸眼珠微转，看见围绕在周身的印术，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就听桓悦竹成熟悦耳的声音悠悠传来：“不行，和我出去查院。” 天机阁为了确认每个弟子的安危，每周都会派出一名弟子去各个院中查人。如果是接任务或出去游历的弟子，则会在门口挂上“出行牌”，代表院中没人。 而挂上出行牌的弟子们，则会带上天机阁配发的“穿云箭”。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1。弟子若遭遇不测，只需发射穿云箭，方圆百里都会有天机阁或与天机阁交好之人前来相救。 这周便轮到了桓悦竹。 辛狸不满道：“师姐你自己去查就好了。” “师尊派给我的任务是先盯着你修炼，然后再去查院。”说着，她将被印术定住不能自己动弹的辛狸拉起来，扶着她站稳，绕到她身后帮她编起头发：“你得和我一起。” “好吧。”辛狸妥协了。 桓悦竹帮她编的正是辛狸一贯的发型。长发拢到侧方，从上至下分为三股，每股都编成小辫。编成后，扯得松垮些，再找紫色的朝颜花发饰固定上去。 偶尔有时候，辛狸也会在头上别几朵真的朝颜花。 “好了。”桓悦竹退后几步，掐诀解开了定身印：“去换衣服吧，我去门口等你。” 辛狸磨磨蹭蹭地换上衣服，一边在腰上绑乾坤袋一边走出房屋。桓悦竹不知道从哪变出杯豆浆递给她，二人向外走去。 查院其实是很快的一件事，并不会耽误执勤弟子太多时间。 辛狸一开始还和桓悦竹分工合作，后来有弟子将自己新得的一屉马蹄糕送给桓悦竹，桓悦竹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吃甜食，弟子便送给了她身后的辛狸。 辛狸也没客气，收下了。 于是事情发展成辛狸跟在桓悦竹后面，边吃糕点边看着她查院。 查到最北端的庭院时，桓悦竹收了笔：“今日已查完，回去吧。” “等等，”辛狸摆摆手，将自己口中的糕点嚼完咽下：“这院还有人呢，走什么呀。” 桓悦竹露出疑惑的神色。 辛狸已经几步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无人开门。 辛狸再次敲门：“有人在吗？” “这里没人住吧。”桓悦竹提醒。 “不开门的话我进来咯。”辛狸当作没听见桓悦竹的话，用适中的声音对着门道。 还是无人回应。 辛狸轻轻推开房门，一道凛冽的寒光擦着她的脸面而过，顺势劈来的风吹的辛狸衣衫微扬。辛狸站定没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尤九玥看清来人，意识到自己险些伤了辛狸，自责地收起剑，脸色不大好看。 第21章 断雁声 尤九玥认为，自己已经被天机阁收为弟子，若是只停留在筑基修为，实在是给人看笑话了。于是本着勤能补拙的真理，这几日不止不休地练习。 今日也是天不亮便睁眼，一直练到现在，却不想险些伤了辛狸。 她充满愧疚，想要表达自己的歉意。 尤九玥刚要张口，便见桓悦竹走了进来，好奇地张望院内：“这儿还真的有人啊。” 说完，她看见站在门口的尤九玥，有些惊讶：“怎么是你，你怎么会住这？” 桓悦竹下山做任务前，一手帮着尤九玥置办了她的起居。当时定下的院子并没有这么偏僻，相反更靠近桓悦竹自己的院子，也方便她照顾尤九玥。 方才路过之前给她安排的院子，敲门无人应，以为她是有事外出了却不知天机阁要求挂上出行牌。 却不想在这见到了她。 她怎么会出现在最北边的院子？ “是我自己要求换的。”说到这个，尤九玥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在平日里多加修炼，但怕吵到周围的人。听说这个院子附近无人居住，便自己申请搬过来了。” “原来如此。”桓悦竹点点头，看了一眼辛狸。 辛狸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人家都在努力修炼，你却不学无术”的信息，挑了挑眉。那一脸桀骜的样子，满脸都写着：我不学无术？现在就打给你看。 她侧头问尤九玥：“你在练剑？” 尤九玥点头：“这是我以前自己刻的木剑。” “来跟我比一场。” 说完，徒手幻化出慎独鞭。 尤九玥：？ 深知自己与辛狸实力悬殊的尤九玥迷惑了片刻，不明白辛狸为何忽然燃起斗意。但辛狸的实力已经堪比一些门派的长老，能和她对战，是进步的大好机会。 尤九玥举起手中桃木剑，准备迎战。 这场比试的间接挑唆人桓悦竹退后几步，做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天机阁明文规定，弟子间不可内斗。但若是帮助修炼的切磋，只要适度，天机阁是允许的。 辛狸甩出一鞭，裹挟着刀片般锋利的风，带着十足的压迫。尤九玥错身避开，长鞭砸在地上，惊起一道银白雷光。 平地一声雷！ 震惊过后，她凝神观察辛狸的招数，更加认真地应对辛狸来势汹汹的招式。 尤九玥挥动手中木剑，汇集些许剑气。 微小的细尘顺着剑气流动，争先恐后地向空中飞去。空中白云无端与微尘相融，瞬间环绕着盘旋起来，形成漩涡的形状。 等着尤九玥酝酿剑意的辛狸有些意外，抬头认真看着。 漩涡云尘越来越大，灰白之间看不清尽头，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然而也只是眨眼之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核心处爆发，云尘顷刻消散。 观战的桓悦竹眯了眯眼。 她还没见过这种招式，但她能感觉出来——尤九玥应当是有风灵根的。 云尘消散，万物归墟。 电光火石间，风云四起，巨大的龙卷风从尤九玥身后直通天际，晴光被昏暗的黄沙遮挡，大片雁鸭受惊，在四周盘旋。 绝漠三秋暮，霜天断雁声1。 凄凉的剑气扑面而来，带着尤九玥自己都想不到的威力直奔辛狸。 正坐在自己屋中饮茶观术的辛霍透过窗户看向外边：“是谁又破境了？” 躺在院中长椅上享受阳光温度的司鹤被巨大的阴影笼罩，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睁眼，看见黄沙漫天，哪里还有什么阳光？ 当下愤怒喊道：“哪个无知小儿挡了我的阳光！” 桓悦竹则是惊诧地看向她的剑。 那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桃木剑，却被她使出如此的威力。同样是剑修的她感叹江湖人才辈出的同时，也暗暗决定回去修习剑术，力求精进。 辛狸松手，长鞭消失。她抬手，手心正对着龙卷风飞来的方向。 当剑气接触到她的瞬间，她握拳捏住，而后抛手甩向上空。狂风顺着她扔的趋势直上九天，吹散了笼罩天空的黄沙。 一切回归到原来的状态。 和煦微风取代寒风扑面而来，紫衣少女忽的一笑：“恭喜你，破境了。” 尤九玥从筑基境入了祭符境。 ———————————— 尤九玥收了剑，还处在不敢相信自己破境的飘飘然状态。但身体内部充裕的灵气却骗不了人。 她愣怔片刻，向辛狸作揖:“多谢姑娘。” “客气，”辛狸摆摆手:“叫我师妹就好了。” 桓悦竹露出“你又开始了”的表情。 尤九玥自认自己虽然年岁较之辛狸更大，但入门更晚，应当叫她师姐才是。 桓悦竹看出她的困惑，为她解释道:“她就是单纯想当全宗门的师妹而已，你不必太在意称呼。” 辛狸露出小猫抓痒的满意表情，闭眼点点头。 “剑用得不错，但你配得上更好的剑。”辛狸习惯性进行点评，将手伸入自己的乾坤袋摸索:“我这有把更好的，等我找给你。” 乾坤袋虽只有巴掌大，但如其名般内有乾坤。容量大如十间小院，可放杂物无数。 第25节 辛狸的乾坤袋里什么都有，她找了半天，才摸到自己前不久炼制的软剑。 尤九玥看见她从小小的袋子中掏出一柄......有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虽说是剑，但却非长非短，如同一根被卷着鞭子般盘为几圈。剑外没有鞘，就如此单纯拎在手中，也不会划伤持者的肌肤，在辛狸手中反射着太阳的暖光。 怕她不会使用，辛狸在她面前演示:“你看，像这样掐个诀。” 动作间，剑身如同生出自己的意识，竟然自己活动起来。尤九玥有些惊愕，却看见盘旋剑身展开，后慢慢缩小，缠上辛狸的小臂。 不仔细看，还以为她是戴了个蛇形的手镯。 “想要使用时再这样。” 辛狸握住“手镯”的末端，向外一抽，盘旋的软剑一圈圈松开，又恢复成剑的模样。 示范完后，她伸手将其递给尤九玥。 尤九玥有种受过嗟来之食2的感觉，不好意思地伸手接过:“谢过师妹，不知何以为报。” 辛狸见她真的一副不想平白受惠的样子，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抬抬下巴:“那就用你的桃木剑换吧。” “它？”尤九玥抬起拿着木剑的手。 桃木剑是标准的剑形，剑刃也锋利看得出雕刻之人为了制作它下足了功夫。但花样却不够精美，甚至有些粗糙。 完全就是一条被削成剑形状的木头。 尤九玥自己也觉得有些拿不出手，不知道辛狸要它作何用。 辛狸点点头，表示就它。尤九玥懵然地递过，看见辛狸将它放在手中颠了颠，然后收入自己的乾坤袋。 剑够锋利就行，模样精美只是锦上添花。 做完这些，她忽然想起什么:“刚才那一招很好，记得取个名字。” 给自己的招式取名字......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人才做的事。 她自嘲笑道:“我还不够格。” 听到这话，一直默不作声的桓悦竹开口宽慰:“你的体质确实注定你的修行之路坎坷，但瓶颈期也已经过了。” 尤九玥表示自己不明白。 “就是说，筑基前修行万般困难。但一破筑基，便生出精粹通灵之气，修行将突飞猛进。”桓悦竹解释道。 没听过这个说法的尤九玥惊喜道:“真的吗！” “古籍上记载的，我起初也以为是假的。但你这不是和我打了一架就破境了嘛。”辛狸无聊地踢地上的石子。 桓悦竹点点头，贴心地补充:“古籍摆在中心处藏书阁，想看可以去那里。” 尤九玥压住心中的激动，在心中决定将这招起名为“断雁声”。 辛狸张嘴打了个哈欠，转身向外走去:“困，回去睡了。” 桓悦竹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 恰好到了餐时，辛狸刚才整整吃了一屉马蹄糕，定然不会再去吃饭了。桓悦竹问站自己对面的尤九玥:“一起用饭吗？” —————————————— 辛狸回到自己屋中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午夜。 悠悠转醒的辛狸缓慢起身。 她的作息一向如此没有规律，困了就睡，醒了就找点事情做。至于入睡前是否是白天，清醒时游是否为黑夜，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毫无困意的辛狸开始思考:现在找点什么事情做好呢？ 她忽然想起下午从尤九玥那换来的桃木剑，心血来潮地下床，跑到衣柜处拿出乾坤袋，从中翻找到了它。 乾坤袋里还有一个装满刻刀的小盒，辛狸顺带着一起拿了出来。 漫漫长夜，辛狸就蜗居在小屋角落的兽皮软椅上，抱着一把桃木剑细细雕刻。 地上木屑层层堆叠，被风吹得四处都是。 ———————————— 次日，鹿天门。 须穆修收到掌门宋长修的传音，风风火火地跑到司商陆院外敲门:“师兄你醒了吗！” 里面没有动静。 须穆修又敲门，火红的衣衫随风摇摆，轮廓分明的侧脸惹得路过的弟子们纷纷侧目。 他清了清嗓，再次朗声道:“师兄！” “什么事？”司商陆道。 须穆修被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司商陆吓得原地弹起，惊叫起来。 司商陆也被他忽然的大叫吓了一跳，整个人抖了一下。 “你做什么？”司商陆皱眉，莫名其妙。 须穆修欲哭无泪，手一下一下顺着胸膛，安抚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灵:“师兄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第22章 鲛人鳞 “谁知道这也能吓到你。”司商陆挑眉，“什么事？” 须穆修这才想起正事，挺直腰板，端起腔调说：“师父说了，让我协助师兄一起负责拟出比武大会的参会名单。” “不嫌累你就来。”司商陆绕过他，走进院子。 不知道流程的须穆修一步一脚印跟在他身后。 进屋后，司商陆拿出笔墨纸砚放到桌台上，眼神示意须穆修过来。然后介绍道：“比武大会没有年龄限制，但有次数限制。曾参会六次以上者不得再参加。” 须穆修点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谁参加过几次。 司商陆一挥手，空中浮现出一排排金色流光文字，正是他灵气所化。上边记载了过往参加过比武会的人名和次数，甚至非常贴心的在非散修的人名末端标上了门派及世家。 他又去书架处翻找，片刻后扔出一本册子。 须穆修稳稳接住。 他将书册顺着桌面展开，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人眼花缭乱。须穆修将书册上记载的所有宗门在值弟子与金色流文一一比对，认真至极。 拟名单是一件工程量极大的事，但他却不抱怨，甚至乐在其中。时不时就能听到他略有惊叹的声音入耳：“哇，棍仙祝紫罗也会来！” “评断人竟是齐云山那位虞老......” “比试还有‘炼器’一项吗？” 在榻上翘腿抱头、无所事事的司商陆有一腔没一腔地搭着话，偶尔侧目看向异常激动的须穆修。 对面人马尾高扎，面如冠玉，哪怕仅是一个侧脸就足以让许多姑娘魂牵梦绕。衣衫上的火红恰到好处到像是为他量身打造，毫不艳俗，甚至衬出股少年意气。 相处下来会发现，这个长相如此精明俊朗的人，竟然是个痴迷于江湖，满腔青云志的玲珑心。 但他却不傻，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知世故，而不世故。 于修道一术上，也算是天纵奇才。 司商陆别过头，看着屋顶的砖瓦，若有所思——这样一个人喜欢辛狸，还算够格。 他这个和辛狸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就勉强同意吧。 嗯，勉强。 —————————————— “你叫过他了吗？” ”......叫了啊，叫不醒。” “不会睡死了吧？” 司商陆被吵得睡不下去，一睁眼，就看见三张熟悉的脸庞。 面露担忧的须穆修、颇为嫌弃的明柳和面无表情的明竹。 其中明柳正准备伸手拍他，看见他醒了，只得默默收回自己将要作恶的手。 本就有起床气的司商陆被三双眼睛盯着，火气冒上来，皱眉莫名其妙道：“你们做什么？” 明柳和他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一看就知道他生气了。一向娇纵的她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从辰时一觉睡到天黑，外边都一天星斗了。你昨晚没睡？” 司商陆不知道自己睡了这么久，撑穿坐起身，捏了捏鼻梁：“啊，没睡。闯秘境去了。” 鹿天门内设置了许多秘境供弟子闯入，里边的上古精怪或仙人残像可以帮助弟子们修炼，弟子们可以只身去闯，也可组成小队。 但秘境也有级别划分。以十天干1命名的秘境，平日里每月一开放，且只供门内弟子进入。 十天干秘境从难到简分别以阏逢为首，昭阳为尾。 司商陆去的则是中上等著雍境。 每个秘境打通后都有宝物掉落，譬如昭阳境会掉落上品药丹，昨日司商陆去的著雍境则掉落了鲛人鳞。 而由于阏逢境是难度最高境，至今无人闯过，因此没人知道其中的宝物是何物。 须穆修作为鹿天门弟子，自然是听宋长修讲过这个的。他当下委屈道：“师兄你竟然不带我一起！” 明柳也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你想一个人偷偷进步，在比武大会上惊艳所有人？” “这能怪我？”司商陆穿好长靴后站起身：“你哥也在，要骂连他一起。” 一向雷打不动的明竹脸上出现一丝裂隙，难得露出了平静之外的表情。他看向司商陆的眼神里装满了谴责。 “噢，我懂了。”明柳点头：“不带我玩，你们想孤立我。” 须穆修痛心，补充：“还有我。” 明竹眼角抽搐——事情有严重到那种程度吗？ 他想解释，对面两人已经用一副“我看你怎么编”的表情看着二人了。明竹吞了吞口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第26节 确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司商陆开口，转移话题：“这么晚找我有事？” 说到这个，须穆修一拍手：“师兄，名单我已经整理好放你桌子上了。” 司商陆有些诧异——往年他来整理的时候，少说也得花上个三五天，这小子一天就弄完了。 看来他对江湖向往的狂热程度真不是一星半点啊。 司商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又看向明柳：“你有事？” “我没事啊，”明柳耸肩：“我哥来找你，我顺便出来逛逛。” 司商陆又看向明竹。 明竹从袖中掏出一片蓝色鳞片，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地闪着彩光。晶莹若泪滴，流光似琉璃，美得不可方物。 “我思来想去，这个还是应该归你。”明竹说。 须穆修好奇地凑上来，端详明竹手中物品，试探问：“这是鲛人鳞？” “是。” 司商陆打了个哈欠：“秘境大家一起闯的，归谁都一样。” “不行。”明竹非常有原则，豪没犹豫地拒绝了。从他坚毅认真的神色可以想到，若是司商陆再推脱，他还会再拒绝，直到他肯收下为止。 昨日闯秘境的共有四人：司商陆、明竹、长孙品轩和顾青衫。 四人都是差不多同境界的少年英才，关系也非常微妙。 司商陆和明竹不必说，多年来多次共同出过任务，友情早已坚若磐石。司商陆和长孙品轩最早是不打不相识，但也曾共患难，几次互帮互助，兄弟情谊也较为浓厚。 至于明竹和长孙品轩。 虽然明柳对长孙品轩的意见很多，明竹却对长孙品轩此人颇为欣赏。 他知道长孙品轩虽为言灵，却为了防止自己无意间的话应验而自学数术推算，时刻控制自己的言行。 若是放到自己身上，未必能经得起言灵的诱惑，也未必有这个毅力。 他也知道，长孙品轩为人其实非常冷静理性，只有面对明柳时才褪下这副面孔。 长孙品轩待明柳是不同的。 种种原因不论，他自认为长孙品轩是自己的朋友。 在长孙品轩这边，则是视司商陆和明竹二人为挚友。 唯独顾青衫，和三人没什么交集。多年来一直在齐云山内，从未露面，大家都没见过他，只是听说暮云方丈有一位掌握道家武脉的弟子。 偏偏司商陆组队的时候想着大家修为相当，多嘴问了他一句：“一起吗？” 顾青衫就答应了。 不过虽然整个闯秘境的过程有些尴尬，但顾青衫确实帮他们减轻了许多负担。几人齐心对抗四面八方出现的精怪，倒也得心应手。 到秘境的最后，四人被逼退至湖边，而秘境宝物则在湖底。 湖水冰冷彻骨，且会消散术士的灵力。司商陆毛遂自荐，潜水而下，另外三人帮他打掩护，击退岸上的精怪。 等司商陆浮出水面时，灵力已经消散大半，唇色苍白虚弱不堪。 出了秘境后，长孙品轩表示自己只是来提升修为的，顾青衫则表示自己是想来见识见识鹿天门的秘境。 冲着宝物来的只有司商陆和明竹二人，最后司商陆把拿到的鲛人鳞给了明竹。 明竹拿着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不是个事儿。 人家下水去拿的，他只是在岸上杀几个精怪，怎么能接下这块鳞片？ 司商陆见他神色坚决，挑挑眉，从他手里拿过：“行吧。” 抽了一下鲛人鳞，没抽动。 司商陆：？ 他以为自己没使上力，又将捏在明竹二指间的鳞片往外抽了一下。 鳞片牢牢夹在明竹手间，分毫微动。 司商陆气笑了：“要不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明竹表情义正言辞：“不用。” “那你给我。” 明竹：...... 须穆修和明柳沉默地看着明竹。 沉默良久，明竹才松了手。司商陆将鳞片拿过，放入自己的乾坤袋。 ———————————————— 聂故城从无端出现的扭曲虚影中走出。 祝紫罗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漫不经心地点燃面前的熏香：“现在就启程吗？” “嗯。”聂故城应了一声，低沉的声音传来:“他让我来接你。” “我是不是还该感谢他？“ 没人搭话。 聂故城沉默笔挺地站着，手中紧握刚收入鞘的长剑，等待着祝紫罗的答复。 祝紫罗回头，终于给了他第一个正眼——女人媚眼如丝，浑身飘散着成熟的气质，却仍是一副二十岁出头的样貌。 谁又能看出她已年近四十？ 眼前高盘着长发的黑袍女人，便是久居江湖美人榜十年不下的棍仙，人称玄棍沉浮的祝紫罗。 她低垂眼眸，唇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大会当日再出发吧。” 第23章 摸头杀 一月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鹿天门上上下下做足了准备后，如期召开比武大会。 按理说，比武大会本是鹿天门创派以来每年一度的盛大活动。但江湖之中变数许多，自十八年前与血影楼一战，元气大伤，于是暂停多年，近几年才又操办起来。 再者，鹿天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掌门于老离世前曾道，像以前那般门派弟子境界均匀是护不住一个门派的，必须得有十分突出的高手才行。 于是鹿天门广招灵根清奇的修者加入，弟子们也更勤加修炼。 是那种不要命的修炼。 曾经辛狸在司商陆加入鹿天门的第二年，于司鹤生日之时受命前来接他，看见的每一个路过的弟子都在疯狂修习。 有边走边拿着沾上朱砂的笔在画符的。 也有掐出分身诀自己和自己死命对打的。 辛狸觉得自己来到另外一个世界，不可思议地指着他们问桓悦竹：“他们都疯了？” 桓悦竹解释道：“鹿天门弟子都是这样的。” 对比天机阁每月一考的宽松制度，辛狸觉得天机阁简直是天堂，更加庆幸自己当年闯阁时拒绝了长辈们的收徒邀请。 那段时间，她对司商陆照顾有加，走到哪看见好吃的都给他买点。司商陆以为她转性了，殊不知是辛狸觉得他太可怜。 她觉得进鹿天门和下地狱也没什么差别了。 但在辛狸看来有些变态的这种修炼方式，却确实颇有成效。几年下来，鹿天门内破境人数照往年大幅提升，上元婴境的高达十人。 其中便有现任掌门宋长修和无垠剑仙聂故城。 如今的鹿天门也可以说是高手如云了，再加上江湖英雄榜第一初拾兮在天机阁阁主的引荐下入了加入其中，现在的鹿天门声望照比血影楼事件之前只高不差。 因此提到江湖第一派，众生仍认为是鹿天门。 既然是江湖第一派，办这比武大会又怎会有门派不给面子？赫赫有名的门派和世家都派出自己的杰出弟子前来参赛。 司商陆正站在鹿天门大门登记名册。 此大门非彼大门。 像须穆修之前闯的那十五阁，是留着给人闯的，同时也有些守卫的作用。但此番来人太多，从山脚至山腰的这十五座阁楼，也就没有爬的必要。 聂故城在山脚大门处布下结界，踏入者将瞬时穿梭十五阁，直接站在山腰正门口。 司商陆来一个登记一个，根本抽不出空看来人是谁。 面前又有阴影遮住阳光，司商陆头也不抬：“名字。” 对面那人默不作声，继续站着。 司商陆心里有些烦躁，但还是耐心重复道：“何人。” “长眼睛了就自己抬头看。” 听到这个声音，司商陆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是谁了。他翻了个白眼，终于抬起脑袋：“你无不无聊啊大姐。” 辛狸抱臂俯视他，仍是一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无畏模样。她似乎只听见最后二字，撇了撇嘴：“哎。” 司商陆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片刻后反应过来的司商陆太阳穴跳了跳：“你脑子没事吧！” 司商陆想打自己嘴一巴掌。 辛狸比司商陆早出生一天，从小就想听司商陆叫自己一声姐姐，但司商陆誓死不从。 未曾想如今他这最近随意叫人大哥大姐的口头禅竟遂了她的愿。 看来真该听明柳的，改一改这破口头禅了。 “劳烦关心，没事。”看司商陆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辛狸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新来的一大批人，抬抬下巴提醒道：“记得登记，我走了。” 第27节 说完轻车熟路地向门内走去。 “桓悦竹和其他人呢？”司商陆对着她的背影追问。 辛狸没回头，接着往前走，反手指了指身后：“后边，晚点到。” ———————————————————— 辛狸迈进去没几步便见到了熟人。 宽肩窄腰的红衣少年两手各抓着一只木牌，精致面容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她上前几步，好奇道:“怎么了？” 须穆修听到声音，赶紧攥紧木牌将双手背到身后。他抬头，看见来人是辛狸，满脸惊喜：“辛姑娘！” 辛狸没有错过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她饶有兴致地眨眼。 这么紧张这木牌，有什么特别的？ 见辛狸不搭话只是看着自己，须穆修耳根染上晕红：“好、好久不见。” 如果司商陆在这里，肯定又要狠狠腹诽心谤一番——收起你这副花痴的表情吧，出去别说是我师弟，我嫌丢人。 可惜司商陆不在。 辛狸倒是没觉得这样的开场白有什么不妥，只是对那木牌有些在意。她连岩骨扇都给他了，两块木牌而已，有什么不能给她看的。 面上却不显山水：“好久不见。” “明日便是比武大会了，”须穆修挠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辛姑娘可有想要挑战的人？” 辛狸摇头。 今次是她第四次参加比武大会。以往三次，她从未主动向他人提出比试，都是别人指名道姓想与她对战。 而鹿天门明文规定，一人可被挑战三轮、向他人挑战一轮，被点名者不可拒战。 辛狸的存在放到江湖上，有的是想与她切磋一番的人。有此机会，自然是先到先得。 她自己也没有想找人对战的倾向，所以随遇而安。 须穆修得到辛狸的答复，眸光闪了闪，眉宇间透着几分坚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辛狸却没注意，问道：“给天机阁安排的住处在哪？” 须穆修早前就打听过这个问题。 为了能制造和辛狸时不时的偶遇，他提早就问过司商陆天机阁被安排在哪里落脚。当时被在一旁的明柳一眼看穿：“你是想问辛狸住哪里吧。” 被看透小心思的须穆修一下子涨红了脸。 所以，落雪境被安排在哪，他不知道。 齐云山、沧海洞被安排在哪，他也不知道。 但要是问天机阁被安排在哪，须穆修肯定知道。 大家好像都看出他喜欢辛狸，可他也不能在她面前暴露得这么明显呀。须穆修在心里打起小算盘，决定掩饰一下自己。 “我想想啊......”他犹豫了一会儿，刻意装作思考的样子，半晌一副突然想起的模样，一拍手道：“在醉花轩！” 辛狸点头，越过他往前走去。 须穆修赶紧跟上：“辛姑娘，你认得路吗，要不然我带你去吧。” “你问她认不认路？”少女带着笑的声音悠悠传来，辛狸侧头，一抹嫩绿映入眼帘:“在鹿天门，就算你迷路了她也不可能迷路。” 不是别人，正是明柳。 要说明柳和辛狸，同样是个非常奇妙的关系。两人相识多年，彼此算不上对敌，算不上朋友，但无论面对人还是事，总是志同道合。 司商陆曾经点评道:“可能是因为你俩脾气一样臭吧。” 辛狸点头:“嗯嗯，没你嘴臭。” 明柳直接召出弯柳弓:“你再说一句试试！”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们都对彼此带有欣赏。在辛狸看来，明柳进步飞速，虽说是为了逃离长孙品轩，但也确实是可塑之才。 看见明柳，辛狸哼了一声，嘴角却带着几分笑意。 “好啦，你忙你的吧。”明柳走到辛狸身侧，对着须穆修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为什么啊？”须穆修撇嘴，语气带着委屈。 明明是他先来的。 辛狸瞄了他一眼，感觉在他皮囊之下的是一只被主人否定后尾巴垂地，耷拉着耳朵的大狗。 可恶，有点可爱。 辛狸心里有点痒痒，她跃跃欲试地伸出手，踮脚在须穆修头上揉了一把。 做完这个动作，辛狸愣住了。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她猛地收回自己的手，心虚地眨眼:“你头发乱了，我帮你理理。” 被揉头的须穆修压住内心的激动，一紧张就结巴的老毛病又犯了:“多谢辛、辛姑娘。” 目睹两人互动，且莫名其妙加入这微妙的氛围的明柳石化了。 这是辛狸？ 这可是辛狸！ 那个永远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辛狸！ 她为什么露出这么别扭的表情，用这么蹩脚的借口？ 还有，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辛狸耳根红了？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 事情最后以明柳晕头转向地离开、辛狸逃也似的跑到醉花轩为告终。 辛狸进屋后火速关上门，微微喘着气。 她怎么可能是那种随意占别人便宜的登徒子？她的行为顶多算是、算是...... 辛狸想了半天，想不出来算是什么。 不一会儿，桓悦竹带着尤九玥等人一起抵达鹿天门，进入醉花轩。 鹿天门地大物博，一轩足有一个京城府邸般大。桓悦竹迈入门，不见辛狸踪迹，四处找着:“阿狸在哪？” 一门之隔的辛狸声音闷闷地传来:“这儿呢。” 桓悦竹被吓了一跳。 听出她声音不对，桓悦竹赶忙推开门，房内空无一人。她往里走了几步，看见床榻之上的一团。 将自己蒙在被里的辛狸露出一个脑袋，语气充满苦恼:“师姐。” 第24章 降香檀 “怎么了？”桓悦竹走过去，坐到床沿。 辛狸心里憋着一口气，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师姐，我有一个朋友。” 说完，她观察桓悦竹的神色，见她无异后接着开口:“她摸了一个修士的脑袋，但并不是想占他便宜。” 桓悦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可是要论她为什么突然摸人家脑袋，她自己也不清楚。”辛狸撇嘴。 桓悦竹思考片刻，一针见血问道:“那你讨厌被你摸脑袋的那位修士吗？” 辛狸闷闷地强调道:“不是我，是我朋友。” 见辛狸不愿承认，桓悦竹强忍着笑意，为她认真分析:“好。那你朋友讨厌他吗？” 辛狸摇了摇头。 “那你的朋友和这位修士是朋友吗？” 这个问题把辛狸问住了。 她和须穆修算朋友吗？ 辛狸的朋友不多，司商陆算一个、桓悦竹算一个。至于别宗门的同辈，相识的人甚多，有契机成为朋友的却甚少。 她不喜与人交际，对提不起兴趣的人连眼风都不会分一个。 偏偏大部分能够与她接触的，是她不感兴趣的，她理都不理。大家都一致认为她很狂妄。 而与她接触不上的，则认为她遥不可及。 要说特例，也就明家兄妹和长孙品轩让她比较欣赏。 至于须穆修......她想到这就生气。 这个只会傻乐的小子，她都准备把他当朋友了！ 结果区区木牌，他看见她走近就赶忙藏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才不要把他当朋友。 辛狸脸上写满了不开心，表情从迷茫到生气只在一瞬间。她否认:“不是朋友。” 桓悦竹挑眉——这情绪不太对啊。 就在她想接着询问时，敲门声响起。外边有男声传来:“请问辛狸姑娘在吗？” 屋内桓悦竹和辛狸对视一眼，都想不到谁会在此时前来。辛狸茫然对外应道:“在。” “在下鹿天门外门弟子，受掌门之徒须穆修所拖，来送样东西给姑娘。”外面那人朗声道。 辛狸眨眼。 送东西？难道是回去深思熟虑，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想给她送点礼物求原谅？ 辛狸轻哼一声。 第28节 她才不要原谅他。 辛狸轻轻咳嗽，端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放门口吧。” 外边那人应了一声，片刻后听到木质托盘放到地上的声音。 被这么一打断，桓悦竹也不好再接着问，起身道:“我一会儿去你隔壁的房间住下，有事随时叫我。” 辛狸乖巧地点头。 桓悦竹拉开门，看见门口放着的东西有些诧异。她绕过它，向隔壁走去。 听着桓悦竹的脚步渐远，直到隔壁房门关闭后，辛狸一把掀开包裹着自己的被子，穿上鞋小跑到门口。 托盘里是一块木牌和一封信。 辛狸蹲下身，拿起木牌。木牌的材质是降香檀1，正是鹿城一片独有的木头。 降香檀树生长于极高的吊罗山2山峰之上，其木纹理呈青色、灰色和棕红色等，几种颜色交错分布。 辛狸凑近用鼻子闻一闻，嗅到木牌上有一股气息。香味清幽而温雅，如同栀子花于春日缓缓绽开，又如同和煦微风吹过千里之地轻抚心间。 辛狸弯了弯眼睛。 若想取其木，只有两种途径。一则到吊罗山顶过神木试炼，论难度，不亚于上刀山下火海；二则一掷千金，这小小一块可值黄金百两。 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证明它的可贵。 让辛狸心情愉悦的却不是这个。 从颜色纹理可以看出，这块木牌便是之前须穆修拿着的两块之一。 木牌上刻着一只扬着头，眼神藐视一切的小小狸奴。刀功细腻，图案精致，足见刻画之人的用心。 她拿起一旁的信，上边写着:辛狸姑娘亲启。 其实现在很少有术士手写信件了。紧急时大家会使用江湖英雄榜第二的暮云方丈自创的万里传音术，不紧急时则会用灵气化为流光字符，只需轻轻一点便能观阅内容。 所需灵力几乎为零，却又方便。 辛狸也是头一次收到手写信，有些新奇。她拆开信封，从里边掏出信纸。 也不过寥寥数语，却道清了来意。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天机阁一别，余诚盼再逢，虚徒见而不虚言，早为备。恰得之木，故刻图为文。本有二块，一曰狸奴，一曰狐。余纠合久之，私以为汝更如前彼，遂择而遗子。愿子之能好也。 且，又有一事。前临别，与余言，使余至高于聚灵。谢甚，失之。然犹以斗胆校之，愿留一闲，与余相戏。 至此，须穆修。”3 辛狸意外之余失笑，无奈地摇头。 原是一封请战书。 这傻小子，是怕当面说出来难为情么，偏偏写封信给她。 她屈臂将木牌放入乾坤袋中，拿着信站了起来。 站立片刻，她又伸手将木牌拿出，顺了顺它上边挂着的紫色流苏，将其挂在腰上。 挂好扶正后，辛狸自己怎么看怎么满意。 她将拿着信的左手抬伸至平肩，另外一只手伸出二指弹了弹信，发出纸质的脆响。心里的那点雾霾也跟着烟消云散了，她心情颇好，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而远处假装进屋，实则躲在角落偷看的桓悦竹内心泛起担忧，一股浓厚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怎么办，她还以为她方才叙述的是个女孩，未曾想是个男子！ 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好像要被别人抢走了！ ———————————————— 方才给辛狸送东西的弟子一走到转角就被人拉到一边。 弟子:？ 来者正是拜托他前来的须穆修。此刻他神情紧张，轻抿着唇，一双清澈的眼睛透着期待:“怎么样？” “辛姑娘说让我放在门外。”弟子如实道。 “啊？”须穆修挠头:“她没说什么吗？” 弟子摇头，表示没有。 “那后来呢，她出来了吗，拆开信看了吗？”须穆修追问。 弟子还是表示不知道。 “啊——” 须穆修沮丧地抱头:“她要是不喜欢怎么办.......不对，她要是根本没拆开看可怎么办啊！” 负责送东西的弟子显然没想到掌门的徒弟竟然私下竟然是这幅面孔，惊恐地退后一步。 而须穆修还在持续崩溃中。 画面相当诡异。 ———————————————— 明柳已经回到房间了。受到辛狸人设崩塌的冲击后，她仍处于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的飘忽状态。 所以长孙品轩靠在她门口，一脸打趣地看了她许久，她也没发现。 长孙品轩看她魂都不知道飘哪去了，觉得有点意思。什么事儿能让她变成这样？ “喂。”长孙品轩抱臂。 明柳这才发现自己窗边坐了个人。看清是长孙品轩后，她脸瞬间垮下来:“你怎么在这。” 长孙品轩眨眼。 这变脸也太快了。 “来问问你，”长孙品轩一个跨步进来，自己找了个木椅坐下:“今年还和不和我比。” 因为两人有着“只要明柳打过长孙品轩，他就不再来烦她”的约定，而最公平公正的比试便是每年一度的比武大会，所以两人年年都会对擂。 “为什么不比，”明柳走近，踹了他坐着的椅子一脚:“明天打得你满地找牙。” 这一脚用得力气可不轻，长孙品轩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听到这话，他坐稳后一靠，将手搭到靠背上:“行啊，恭候。” 明柳看不得他这幅欠揍的样子，语气凶狠:“还不走？” “明大小姐，能透露一下明儿个准备用什么武器和我打不？”长孙品轩站起身，拍了拍衣服。 明柳将他推到门口，作请的姿势，端起假笑:“滚。” 长孙品轩见她真要生气了，赶忙道:“得嘞。” 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 司商陆得到鲛人鳞已一月有余，却不知作何用。 这东西虽然有名，可他连这玩意具体能拿来作甚都不清楚。 他坐在鹿天门的藏书楼内，打了个哈欠。 端着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他已经找了快一晚上关于鲛人鳞的资料，却连一本书籍都没看到。 罢了罢了，改日再来找吧。 这么想着，他转身要走。与此同时，上方传来异样敲击声，书架忽然剧烈颤抖。 司商陆皱眉抬头。 一本展开的书从书架最上端无端坠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司商陆脸上。 司商陆痛呼出声，愤怒地将书拿下。 入目的是几个大字:鲛人鳞片录。 司商陆有些诧异——什么意思，天降狗屎运？ 而他却没看见乾坤袋里，那片已经属于他的，不断闪烁着晶蓝荧光的鲛人鳞。 ———————————— 顾青衫已经和衣而睡。 他人如其名，不论是平日多穿还是寝衣皆是青色。但若细说，青得却与明竹、桓悦竹不同。 更像是高原之上的雪松于寒风洗礼后露出的针叶，也像是遍地黄沙尽头宝石般的湖泊。纯净，清澈，如他这个人般让人感到亲和。 顾青衫本身就是一个让人觉得与世无争的存在。 ———————————————— 明竹有些忐忑。 江湖之上，人才辈出。 他自己已经被诸多高手认可，认为他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中的“后浪”。但倘若他一日不修炼，难保哪日不会成为“前浪”。 须穆修的存在让他感到了危机。 岩属性水系天灵根，听名号就知道有多难得。偏巧这小子一心修炼，这一月来，每次见到他，他的修为似乎都比之前更上一层。 明竹聚灵境，须穆修元化境。 他只比他高一个境界，但却比他多修炼了许多年。 明竹抿唇，暗自决定明日要指定须穆修与自己比试一场。 ———————————————— 宋长修非常期待明天的到来，因为聂故城传音回来，告知明日他便会带着祝紫罗抵达鹿天门。 鹿天门掌门宋长修爱慕棍仙祝紫罗，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他追求了她这么多年，也没见她有点头的意思。 第29节 但宋长修本人毫不介意。能见到她，已经足够令他内心雀跃。 抱着满腔期待，宋长修平躺于床榻，缓缓进入了梦乡。 第25章 雷花击 天下第一城，江湖第一派，鹿天门。 山腰之下，十五阁。山腰之上，才是真正的恢宏大派。 此时这里高手云集，东方沧海洞、西方齐云山天机阁、南方鹿天门、北方落雪境杰出弟子皆集结于此。 江湖之上一些修为较高的世家子弟和散修也自报名号，前来参会。 常青殿内，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术士们来之前都已经听过各派代表传回的相关规则，鹿天门也不再复述。等人差不多来齐后，宋长修立于上方，准备宣布开始。 “慢着。”一道娓婉动听的女声传来。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高挽着发髻的黑衣女子迎风而来，长相妩媚，却携一身浩然正气。细看之下，袖间绣有红色暗纹。 而跟在女子身后握着剑的男子，正是当今空间系灵根集大成者，无垠剑仙聂故城。 这聂故城来头可不小。空间系灵根少之又少，甚至几乎没有。因此他们适合修何道，又如何修道，并没有详细的记载。 聂故城自创门路，从未拜师，一路靠着自创的招式走到现在，成为江湖英雄榜第五。 而走在他前面的女人...... 有人靠着衣装认出来:“棍仙祝紫罗！” 曾一人破去万千军、一棍挑翻水帘幕的祝紫罗！ 当今英雄榜第七！ 须穆修瞪大眼:“她怎么会在这！” “笨。”司商陆斜了他一眼:“这位棍仙，是你师父苦追多年都爱而不得的女人。只要她肯点头，她便是你师娘。” 须穆修惊掉下巴。看了看立于上方满脸惊喜的宋长修，又看了看满脸严肃不苟言笑的祝紫罗，最后确定司商陆所言非虚。 他悄悄八卦道:“那他们是怎么相识的啊？” “这我就不知了。”司商陆耸肩，“改日你问问辛狸，她知道。” 须穆修憨厚地点点头。 “我还没回来，你便准备开始了？”聂故城朗声笑道。 “对不住对不住，”宋长修对着聂故城一抱拳，激动的心情没有展露过多。等聂故城和祝紫罗找到各自的位置站定后，他宣布:“比武大会，正式开始！” 众人推攘着向殿外走去，一致朝着外场擂台的方向。 须穆修刚到擂台下，便看见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从面前窜过去了。 原来是有人一跃至擂台之上。 那人一身银饰，皮肤黝黑，额间一条黑色抹额，看着像是异族之人。他玩转着手上精巧的小刀，自报名号:“沧海洞吕林，请战天机阁辛狸！” 须穆修回头，看见本来正抱着椰子用芦秆1小口小口喝、露出小猫满足表情的辛狸突然被点名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歹让她喝完啊。 她将椰子递给一旁的桓悦竹，磨磨蹭蹭地走上去。吕林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她，完全没有催促的意思。 辛狸知道这个人。 他是沧海洞为数不多的天灵根。更巧的是，他也是雷系。 身为雷系，竟敢向她宣战。 辛狸轻哼一声。 胆子不小。 她慢悠悠走到台上，一副不将他放到眼里的样子。辛狸问：“用什么武器？” 请战者可以指定对战武器。 “不用武器，”吕林痞笑，语气带着几分桀骜：“我们就用术比。” 辛狸挑眉：“你很狂妄。” “彼此彼此，”吕林将小刀扔到台下，双手掐诀，动作间不忘与她对话：“你也很傲慢。” 话音刚落，双指间蹦出一道金色闪电，闪得观战众人睁不开双眼。闪电呈曲线状，飞速奔辛狸而去。 眼看闪电就要伤到辛狸，她也不着急，轻轻吐出一个字。 “定。” 手腕粗的闪电瞬间被定格，停在辛狸三寸之外，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竟然一个字就止住了他的杀招！ 吕林瞳孔微缩，但也不气馁，旋即掐诀向前推去。闪电被灌输浓厚灵力的同时改变了轨迹，向下折去。 辛狸皱眉。这个方向飞过来，必将劈到须穆修给的狸奴木牌。 她猛地抬腿，鞋底与闪电相撞。辛狸微眯眼，脚向右方踢去，竟用脚掌带着闪电生生在空中环出一个半圆。 闪电与辛狸接触之处忽生出几条小指粗的紫色雷电，藤蔓般缠着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野蛮生长，顺着雷电的来势向回霹。 吕林大惊失色，连忙收回双手，侧身躲避。 紫电堪堪擦过他的脸庞，烧焦他一缕头发，十分惊险。 吕林站稳身子后神情莫测，顶着腮，口齿不清道：“唤，天雷。” 天空霎时乌云密布，大亮的天光顷刻灰暗，无形中给人沉重的压迫感。焦灼的气氛中，一道闷闷的轰雷声传来。 不等观战的众人反应，一道惊雷从天而降。长可接天地，粗可比房柱，论其威力，劈散一座楼阁不是问题。 而劈出这惊雷的位置，竟在辛狸正上方！ 须穆修一颗心吊起来，为辛狸捏汗。 辛狸仰起头，面朝金雷，笑了出来。 她难得觉得有意思，声音轻松，也学着吕林说：“唤，天雷。” 刹那，更加厚重的乌云汇聚于吕林头顶。雷声轰鸣，响彻云霄，震得人们的血液也跟着沸腾。 在金雷即将劈到辛狸的瞬间，一道比吕林的金雷粗三倍有余的紫电飞流直下，势如破竹，竟瞬间就与金雷同频。 吕林来不及震惊，退步向后躲避。 而辛狸轻轻抬手，如同闺阁小姐看见飞舞的蝴蝶，想要将其引到手掌般，用食指轻点了一下金雷。 金雷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就这样顺着接触面钻进了辛狸身体里，消失无踪。 而吕林已经踏出擂台范围，视为输者。 紫雷在他踏出范围的瞬间返回天际，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也没有继续劈下。 否则，这擂台今日怕是得重建了。 他抱憾咬牙，对着辛狸抱拳：“是我技不如人。” 辛狸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掉下去了。她面色不显，摇头：“你知道自己输在哪吗？” “还请辛姑娘指教。” “你输在，”辛狸打了个响指，乌云散去，但仍有雷声绕梁：“声势太大。” 方才的几招中，吕林的招式有雷形而无雷实，招招皆是以“电”为击。而召天雷，恰恰正是降雷前的那几声轰响最是精髓。 吕林红炉点雪，立刻领悟到，再次抱拳俯身：“受教了，多谢。” 第一场擂台就这样结束了，给这场比武大会开了个好头，也给后边挑战的弟子施了重压。 辛狸转身走下擂台，准备接着喝自己没喝完的椰汁。然而方走到一半，又有人一跃到擂台之上，喊道：“道友请留步！” 辛狸撇嘴，知道这椰汁又一时半会儿喝不成了。 怎么想喝个椰子汁这么难啊？ 她叹息回头，果然听见对面的女子道：“在下落雪境叶箐，请战天机阁辛狸！” 辛狸向下面桓悦竹投去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非常不高兴地又回到擂台。 枪打出头鸟，她就是那个鸟。 谁说太强就是什么好事了。 但出于礼貌，辛狸仍耐着性子问：“用何武器？” 叶箐笑得高深莫测：“用‘花’。” 一句话引起轩然大波，下面顿时议论纷纷。 明柳问明竹：“花也能作武器？” 明竹点头：“世间万物皆为武器。” 这边辛狸扬手，表示可以。叶箐从袖中掏出两枝梨花，怕辛狸无花可用，非常善解人意地朝她递去一枝。 可偏巧今日辛狸别在头上的，正是清晨在鹿天门庭院中摘的朝颜。 “多谢。”辛狸没接，伸手从头上摘下一朵淡紫朝颜：“我用这个就好。” 叶箐笑着点头，也不尴尬，随手将那枝飘着清香的梨枝抛至一旁，落在某个围观者手中。 “开始吧。” 叶箐将花枝抬起，白色的花瓣自行脱落，在空中围绕着她的手臂旋转。旋转的过程中，柔软的花片渐渐变硬，花瓣边缘化为锋利的利刃。 时机差不多了，叶箐轻抬花枝，数片白色花刃直奔辛狸而去。 辛狸将朝颜放在手心，右手结印。自她身后无端吹来一股巨大的风，将来势汹汹的花刃吹得折返回去。 她将拖着花的左手伸到面前，对着花芯轻轻呼了口气。 第30节 花形消散，几片花瓣化为清水，又于顷刻间凝成寒冰，直上九天。不出片刻，天上降下皑皑白雪。 “阿青。”辛狸轻声道。 一只青色鸾鸟于茫茫雪白间振翅而来，在擂台之上盘旋，其所经之处可见月华。 聂故城见此情景，不由叹道：“犹记青鸾和月跨，三生2。” 上古神兽青鸾，竟是跨月而来！ 此情此景，凑齐四物，当真风雅至极。众人皆不舍得移开目光，目瞪口呆地看着。 叶箐还想再用梨花再战，却发现自己手握树枝上哪还有什么梨花，早在无形间被降落的白雪消融了。 她释然地笑笑。自己是落雪境的大师姐，本想给落雪境弟子们涨涨士气，却不曾想竟成了手下败将。 不过，她输得起。 她略一抱拳：“我输了。” 辛狸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没有发饰的脑袋，眨眼面无表情道：“承让。” 说完，她快步向擂台下跑去，准备赶紧去喝椰汁。 叶箐紧随其后，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大声问：“敢问方才那一招的名字是？” 辛狸没回头继续往前走，口中为她解答：“风花雪月。” 第26章 油纸伞 所幸第三个上去的人是明柳，暂且没人打扰辛狸喝椰汁了。 看见明柳，大家就知道，沧海洞少主长孙品轩有难了。 果不其然，少女站在台上，直视着台下抱臂向上看的长孙品轩，轻抬下巴，脆生生道：“落雪境明柳，宣战，沧海洞长孙品轩。” 长孙品轩勾了勾唇，轻点了下头往前走去，眼中是抹不开的笑意。 明柳莫名其妙。 他高兴个什么劲呢？ 等长孙品轩上了擂台，明柳从武器架上挑出两把油纸伞，偏头对着长孙问：“你要哪把？” “你先选。” 明柳选择了与自己衣衫颜色相配的那把，将画着黄鹂的伞扔给长孙品轩。 一黄一绿，与两人一贯的穿衣风格正好配上，不知准备武器的人是不是故意的。 长孙品轩背手到身后，竖了个大拇指。 负责准备武器的司商陆看见长孙品轩对自己比的手势，笑着嘁了声。 就长孙品轩的小心思，他早看透了。 不止是他，辛狸、甚至明竹都看出来了。也就明柳当局者迷，又一直误会他，才看不出来他喜欢她。 这也不怪明柳，谁叫长孙品轩不解释。 明柳一直以为，长孙品轩时常咒她。殊不知长孙品轩的修为并没有到达句句成谶的程度。但为了以防万一，他的一言一行都是经过预算，确认无误后才出口的。 也就是说，他说出来的事情，大部分都是既定的命运。注定发生，也无法更改。 但长孙品轩还是抱着侥幸。既然注定发生，那他提个醒也没事吧？万一就避开了呢。 然而每次都没避开，还让明柳认为他是个扫把星。 唉，他这灵根也挺折磨人的。 司商陆还在这千愁万绪，那边明柳和长孙品轩已经开打了。 明柳撑开伞，一把将其甩出。画着柳树的油纸伞顺着她的力气平飞出来，珠尾处凭空生出柳条，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长孙品轩移去。 鲜活的柳条连着画上的柳树，竟像是画中之物有了生命，春和景明，枯死的植物长出嫩叶。 气可吞山河，来势猛如虎。 纸伞裹挟着无数柳条直奔长孙品轩。在即将触碰到他时，长孙品轩伸出二指举在胸口，声音沉静：“断。” 柳条受到影响，速度虽减缓了大半，但仍在努力向长孙品轩靠近。长孙品轩眯眼，厉声重复：“断。” 柳条猛烈地颤动几下，忽然，从珠尾处断裂。 明柳吃惊——他已经到聚灵后期了！ 她咬牙，召回油纸伞，伸手接住后平举手臂将其定在自己面前，飞身一跃，站定在伞面之上。 长孙品轩也没闲着，手中结印，油纸伞直冲向前，伞骨微动，竟然自己撑开了。它转动着飞向明柳，带着充裕的灵力，势不可挡。 明柳脚尖于伞头上一点，悬空于伞面几寸。看着向自己而来的伞，她心生一计，抬手：“木灵诀，杨柳。” 一颗和伞上画得一模一样的杨柳树拔地而起，挡住了黄鹂油纸伞的来路。 她看准时机，结印道：“生灵诀，黄鹂。” 两只黄鹂从伞面飞了出来，扇动着翅膀立在杨柳枝上，发出悦耳的叽喳声。再看长孙品轩的那柄伞，伞面空空，灵力被化形的黄鹂抽空，竟垂直掉落在地。 观战的宋长修拍手：“当真风雅。” 再看长孙品轩，武器没了也不气馁，单手掐出二指，一脚向后作马步状，瞄准明柳幻化出的树：“破。” 杨柳颤抖几分，瞬影消失了。黄鹂受惊，飞向天际，没了踪影。 明柳伸手挡了一下，随即扬手，无端变出数片绿叶，向空中撒去。 边撒，边走向长孙品轩。 长孙品轩抬眼就看到这一幕。 明柳是标准的江南长相，弯眉、杏眼，脸只有巴掌大，皮肤雪白得像个陶瓷娃娃。小家碧玉，却又亭亭玉立。 在绿叶下落的瞬间，眉眼如画的少女向他走来。 而很多很多年间，在明柳不知道的时候，他曾无数次看着她的背影。 她从未回头看过他一次。 印象最深的，是在落雪境的偏林。明柳穿了白衣，脚踏弯柳弓，对着天上的圆月射出一箭。 夏日难得吹来一阵凉风，卷起了片片树叶。风声呜呜，林间簌簌。月下，姑娘白衣随风而动，宛若天仙下凡。 长孙品轩的心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 正如此刻，他倾心多年的她正缓步向他走来，他疯狂加速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绿叶化为可伤人的灵器，开始下坠。长孙品轩却浑然不在意，只是出神地看着她。 明柳察觉出他不在状态，怕真的伤了他，皱眉抬手，于虚空中握拳。 所有绿叶停在空中。而离长孙品轩最近的一片，横在他脖颈前段。 “你输了。”明柳说。 长孙品轩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嗯，我输了。” 他输了又如何？ 往后人生几十年，他不想也不可能真的消失在她面前。大不了他赖账，当没说过“输了就不再出现在她面前”这种话就好了。 他在心里打着算盘，却见明柳忽然双手叉腰，清了清嗓：“下次我还会赢你的。” 下次？ 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涌上心头。他可以装作不记得他们的约定，但明柳不可能不记得。可她却说下次。是不是...... 是不是她其实，也没有那么不想见到他？ 长孙品轩还在愣神，明柳已经转身走下擂台了。司商陆看他这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兄弟，是个人都能看出你在放水啊！ 看他还在上边傻站着，司商陆喊道：“长孙，下来！” 长孙品轩这才回神，疾步走下擂台，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她说下次还会赢我。下次、下次是什么意思？” 司商陆：...... ———————————————— 比武大会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桓悦竹被别人叫走了，辛狸独自一人，找了个阴凉地坐下。看见不远处愣头愣脑的须穆修，她挥挥手：“须穆修。” 须穆修听到她的声音，回头试图从茫茫人海中寻找到她的身影。 辛狸发现他看不见，于是站起身：“这里。” 须穆修目光聚焦，脸上扬起笑容，露出一口白牙，大步朝她走来。 等他走到自己面前，辛狸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须穆修不自然地落座，有些紧张地问道：“那封信你.......” 刚才他看到辛狸与人比试时腰上挂着的木牌，心中欣喜万分。但又忐忑，她有没有看那封信呢？ 辛狸点头：“看到了。” “那......” “你想和我比试？”辛狸歪头看向他，难得卸下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气质。她有些不解：“为什么？” “因为、因为，”须穆修挠着头苦想，半晌想到了什么，豁然开朗道：“因为你是我在这一辈认识的所有人里，最厉害的那个！” 辛狸莞尔，笑着转头看向台上。 须穆修见她不说话了，嘿嘿一笑，也看向擂台。 台上两人棋逢对手，招招式式精彩至极。虽前边已经有辛狸等人打样，后边来人却也有自己的风采。 同是少年人，同样意气风发。 须穆修看得入迷，没注意到身边的辛狸已经支着脑袋，侧头看他的侧脸。 ......她那日为什么会摸他脑袋呢。 鬼迷心窍了吗？ 第31节 全然不知的须穆修看到对擂的两人同时退出擂台范围时，小幅度抽了口气，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看见这幕，辛狸轻笑出声，摇了摇头。 算了。 自己纠结这个干嘛。 —————————————————— 祝紫罗知道宋长修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 但她却始终没回头。 世人只知宋长修爱慕她多年，却不知，在她芳龄之时，也曾倾心过他。 只不过，她喜欢他时，他不知道。 而他向她袒露心意时，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 祝紫罗与辛霍、宋长修曾是一起闯荡江湖的挚友。 几人是在一场秘境之中的生死一线时相识，互帮互助，得以逃生。出来后，便同行了一路。 祝紫罗就是在那段时间喜欢上宋长修的。 宋长修一身正气，站在那里，没由来的给人一种刚正不阿之感。与少年意气的辛霍不同，他看起来成熟，而又稳重。 事实也是如此。几人同行，万事由他操办，妥帖又有效率。 可唯独对情之一字，他不沉稳。 不是一窍不通，而是太通了。 三人长相出众，总是会有姑娘或公子前来搭讪。辛霍对此避之不及，祝紫罗会严词拒绝。唯独宋长修，沾花惹草，处处留情。 他太风流了。 宋长修的这份来者不拒的多情，显得祝紫罗小心翼翼的喜欢十分廉价。曾在无数个同行的日子，她看见他逗别的姑娘欢颜，又为别的姑娘买醉。 而她的真心，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珍宝。 如果宋长修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真心，她祝紫罗，也就不给了。 第27章 烛灯会 祝紫罗对宋长修的动心，起始于一场灯会。 以前听到说书人讲才子佳人于灯会相互倾心的故事，她总觉得太俗套。可真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祝紫罗才发现，心动其实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简单到，宋长修拿着一盏花灯回头，昏黄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而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就足以让她为此着迷。 那时候辛霍已经回到自己的门派了，而宋长修要接着历练。虽然辛霍和他都未曾自报家门，但也都心照不宣，知道彼此是四大派的人。 祝紫罗身为散修，四海为家，没有要回到哪去的说法。 于是同行的人从三人，变成只剩祝紫罗和宋长修两人。 两人走到江西信州，赶上当地办的一场灯会。规模不大，本也是当地人特有的节日，图个自己乐呵。 宋长修走在前方，看见前方灯火通明，拉着一个人问道：“前方是？” 被提问的少女提着一盏兔子明灯，笑着道：“公子是外地人吧。这是我们信州的烛灯会，三年才办一次呢。” 说着，她又探头看向他身后的祝紫罗，惊讶道：“哇，公子好福气，夫人真是惊为天人。” “我不是......”祝紫罗下意识否认。 “既然如此，二位不妨往前走走。我们烛灯会可热闹了呢！” 说完，少女也不管他们什么反应，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宋长修没太在意少女的话，回头看向祝紫罗，爽朗道：“凑个热闹？” 祝紫罗却将这话放在了心上，此刻十分别扭。可这烛灯会，还真未曾见过。犹豫半天，她轻声吐出个“好”字。 信州地方不大，人却很多。 过路少女诚不欺人，烛灯会的确热闹非凡。当地家家户户都出门参加，放水灯的放水灯，猜灯谜的猜灯谜，到处都围绕着幸福欢快的气息。 祝紫罗做惯了人间过客，反倒不习惯这种氛围，有些不自在。 一个孩子牵着自己的阿姐向前跑，兴奋地笑着。两人路过祝紫罗身边时擦着她的肩膀撞了她一下。祝紫罗踉跄，晃身向前几步站稳身子，被宋长修一手扶住。 孩子的阿姐脚下不停，匆忙回头：“抱歉！” “没事吧？”宋长修关怀问道。 祝紫罗摇了摇头。 两人接着往前走。慢慢地，祝紫罗又习惯性地挪到他的身后。 宋长修回头，拉着她玄色的袖子，将她带到自己身侧。对上祝紫罗迷茫的双眼，他笑得清风明月：“与我比肩而立不好么，为何总要到我身后。” 恍然间，人世喧嚣，却又万籁俱寂。 祝紫罗听到喧闹的人声，听到烛光的摇曳，听见过路少女无意间的那一句“你的夫人”。而走马观花过后，她只听见他似明琴弦的“比肩而立”。 她慌忙抽回自己的长袖，装作无事地走在他身侧。 宋长修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挑眉。 一道响亮的鼓声传来，源自钟楼的楼顶。楼顶上摆了数十个架子，每个架子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 地上灯火闪耀，亮如白昼，高处却唯此一家。 祝紫罗循声望去，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点点星火。花灯色彩绚丽，能够轻易唤醒所有芳龄少女的兴趣。 她再沉稳，也不过是个身怀绝技的姑娘罢了。 宋长修侧头看向祝紫罗。她樱唇微张，如画般的侧脸在白光的照耀下美丽得如同天上圣女，看得他心下微痒。 于是他问：“上边有你喜欢的吗？” “什么？”祝紫罗没反应过来。 宋长修指了指上边：“灯笼。” 祝紫罗失笑：“太远了，我看不清。” 她只能瞧见它们颜色各异，却看不清形状。 宋长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张望一圈，没看到哪里有可以登楼的阶梯，于是对着上方的一抹人影喊道：“如何登楼！” 他这一嗓子吓了祝紫罗一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祝紫罗迷惑地看着他。 上边传来一道小男孩的声音：“除御剑、乘坐骑、驾云诀外，各凭本事。” 周围的人犯了难，都苦恼着该如何上去——钟楼的附近只有墙，连根绳子都没有。 有位穿着像是武士、头戴方巾的短发少年走到楼墙之下，从袖中掏出两柄短刀，左右手各持一把，用力将其插在砖瓦缝隙之中。 他借助臂力一个用力，将手向上一伸，眼疾手快地将短刀插入上一排瓦缝中。因为没有脚的着力点，他整个人悬空，仅依靠着手臂的力量在往上，青筋爆出，额角落汗。 周围密密麻麻聚满了人，看见这心惊胆战的一幕都惊呼出声。 宋长修一幅抱臂看戏的模样，让祝紫罗摸不着头脑。听他方才对着钟楼上那一人抛问，还以为是他要上去。现在看来，他似乎只是凑个热闹罢了。 短刀小伙几次摇摇欲坠，险些掉下来，惹得围观众人提心吊胆。好在最后，他终于登上楼顶。 又过了一会儿，他提着一盏精巧的老虎灯，乘着驾云诀从侧方平稳落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竟也是个江湖术士。 他落地后，理了理自己略有些凌乱的衣服，抬头便看见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灰衣男子。男子略微清瘦，正气凌然，用一脸要为苍生除大害的表情看着他，整得他也紧张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问道：“这位道友，有何指教？” 要“为苍生除害”的宋长修满脸认真：“这个灯是上去就能拿到吗？” 短刀小伙：？ —————————————————— 小男孩稚嫩的声音传来：“方才那人已拿到灯笼离开。” 下方议论四起。没人看到那人下来，难道上边卖灯笼的，是仙人不成？ 一时间，众人思绪不同。有内心惊骇的，有心生敬畏的，也有觉得稀奇的。之前跃跃欲试的那些人，也都没了胆子，不敢上前一步。 祝紫罗完全没发现身边的人没了踪影。等发现他不见时，他已经站在钟楼之下了。 宋长修半披的头发随风扬起，露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他灰白衣袍被光打亮，周围萦绕着弱弱的荧光。 祝紫罗愣了一愣，没想到他竟真的上前去了。 他将手抬起，淡声对着虚空道：“波澜。” 一抹白绫从天而降，像是带着自我的意识般，游动着向宋长修而来。若是正巧有炼器师在下方，一眼便能认出，这便是百家排名榜第三十的武器——波澜绫。 祝紫罗也是头一回看见宋长修召唤自己的武器。之前历练时，他只是拿了把随手买的剑，从未用过属于他自己的武器。 宋长修接住了它，随后拉住它的一端将手抬高，本只有三尺长的白绫竟无限伸长，直至缠绕于钟楼的边缘。 他抓着另外一端，轻轻扯了扯。白绫便自动缩短，带着他向上走去。 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与方才的短刀小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给了围观群众进一层的精神冲击。 祝紫罗瞬间认出这便是波澜绫。 静若悬河，动如碧波，这是波澜绫名字的由来。百家名器榜对每一个入榜的武器都有着详细的描述，而对波澜绫的描述，让她记忆犹新。 “一沸涌波，宛若蛟龙。如遇活水，融身其中。” 如今的看起来不废分毫之力，也不过是如今。驯服波澜绫的过程，其实十分艰难，需得度过十层心魔关、且与波澜绫产生共鸣才行。 波澜绫被评为百家名器榜中最难驯服的武器之一。遇到这一任主人之前，它已经沉寂近三百年。 因此波澜绫四年前首次重现江湖时，曾引起轩然大波。人人都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波澜绫认其为主呢？ 第32节 有人为他们解答：正是不久前使出那一招翻江倒海的孩子，鹿天门的掌门继承人，宋长修。 然后就有人问：为什么说是个孩子啊？ 那人再次为他们解答：因为他只有十五岁。 于是又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宋长修”这个名字，也算是响彻江湖了。 祝紫罗已经来不及惊讶他一下子便上了钟楼，她更吃惊的是另一件事：宋富贵，就是宋长修？ 猜到宋长修身份的不止她一人。在宋长修登上楼顶的瞬间，小男孩出现在他面前，看着他肯定地说：“鹿天门掌门继承人，宋长修。” 宋长修有些意外这人能认出自己，但还是礼数周全地抱拳道：“见过小老板。” 非常机智地避开了问名号的环节。 但宋长修没想到，几个月后他就会再次见到这个小男孩。 按照辈分来说，这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竟然是他师叔那一辈的。不是别人，正是北方落雪境的小小少主——傅泽。 然而此时在宋长修眼里只是个有点东西的小孩傅泽，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故弄玄虚道：“我这有明灯九九八十一盏，刚才被取走了一盏，还剩八十盏。你想要哪盏？” “最精致漂亮的那一盏。”宋长修道。 “哦？”傅泽来了兴趣：“我这的灯，可不是白拿的。” 宋长修点头。这话方才下去的短刀小伙已经和他说过。 短刀小伙当时表示：拿灯的标准我也不知道啊，他说按他心情来。 果然，傅泽一手捏着下巴沉思片刻。他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宋长修，满脸无辜且带着笑意：“既然是最漂亮的一盏，用你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换，不过分吧？” 第28章 揽剑魂 祝紫罗至今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东西换了那盏灯笼，她只记得那盏灯笼真的很美，非常美。 一支襄着云架的宫燈上画满了芸芸众生，布楼宫墙、达官显贵外是瓦屋草房，百姓们忙碌但开怀的笑颜栩栩如生。 而上下连接处，不再只是简单的木链。四角处以精美的岫玉璎珞相连，中间部分那朵用玉雕刻的绿牡丹活灵活现，每一朵花瓣都颤若振翅，中间那颗夜明珠代替火烛发出白亮。 中有神物自閟藏，却产明珠荧青碧。 明珠的烁射波光，神物虽藏宁尽藏。 宋长修一袭白衣，抓着白绫，带着一提白灯从钟楼一跃而下，如同天神下凡般，映入祝紫罗的眼帘。 站稳后，他全然不顾周围人的搭话和投来的羡慕目光，目标明确地向她而来。 扑通、扑通...... 全世界只剩下祝紫罗的心跳声。 对了，还有宋长修向她走来的脚步声。 她缓缓将手抚上自己的胸口，传来的是极快的心跳频率。 这一刻，抛却他是宋长修这个事实，抛却他曾沾花惹草的过往，抛却自己混迹江湖多年的记忆，她只记得一件事。 ——她心动了。 飘然若仙，百里惊鸿。 宋长修迎风而来，长身玉立，脸上扬着温润如玉的笑意，将那盏堪称艺术品的灯捧到她面前。 分明没喝酒，她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送给你。”宋长修说。 逢春辰，酌春酒，万顷玻瓈落吾手。 醉挽沧溟注兕觥，明珠擎出照南斗。1 —————————————————— 回忆戛然而止。 祝紫罗终于还是回头，目光刚好和宋长修碰撞。宋长修有些慌张，但还是牵起一个笑容。 祝紫罗也对他微笑，目光中带着疏离。 宋长修愣了愣。 —————————————————— 台上又比了几轮，等到空闲时，辛狸站起身。坐在一旁的须穆修余光瞟到，抬头看向她，眼神无辜又清澈。 “走吧，”辛狸低头和他对视：“我们去比试。” 须穆修愣怔地张大嘴巴，随后腾地一下弹起来，连连点头，像是生怕辛狸反悔了似的。 两人距离擂台还有段距离，等走到擂台之下时，已经有人半只脚迈了上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明竹。 “明竹。”辛狸叫了一声。 明竹听见她的声音，定住脚步，非常准确地朝辛狸的方向看来。 辛狸抬手竖起大拇指，指尖朝着身后的须穆修晃了晃，然后又晃向自己：“我们要先比。” 明竹二话没说，非常讲义气地撤了下来。 围观群众：震惊，落雪境大弟子竟然这么听天机阁主之女的话！ 司商陆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无视身旁长孙品轩失心疯般重复到现在的那句“她什么意思”，感慨道：“以前没发现，须穆修和辛狸走在一起还真是......引人注目啊。” 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司商陆身边的顾青衫赞同道：“确实，大红大紫。” 司商陆点头，然后反应过来，向身边望去。看清是顾青衫后，诧异得眉毛都要挑到天灵盖上了。 他还能说出这种话？？ ———————————————— 所有人目视辛狸和须穆修走上擂台。 辛狸早前那两战，威力和冲击力目前还没人超越。大家都很好奇，接下来这一战会是什么效果。 便见那红衣少年走向武器架，随手从剑鞘中抽出一把剑在手中颠了颠。他回头看向辛狸，脸上难得有了严肃之色：“用剑行吗？” “你约的战，你来决定。”辛狸慢慢走来，端详武器架上的长短剑们。 沉默了一会儿，她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一柄木剑，抬头看向点评席的长老们：“我可以用这柄剑吗？” 长老们叫身边的弟子去将剑从辛狸手中拿到自己面前。鹿天门规定，倘若用武器架之外的武器，需先送至点评席查验。 须臾，木剑被送回至辛狸手中，代表这柄剑没有问题。 下边的人无一不诧异——武器架上的最低阶也是仙品法器，可她却要用一柄平平无奇的木剑与之对战？ 知道你狂，但你也不能这么狂吧！ 被带来观摩学习的尤九玥一眼认出这是先前辛狸从自己这换走的那柄木剑，只不过其上雕刻了许多精美的纹样，繁复多样。 比之木剑，倒不如说是剑形的木雕各为合适。 她看向自己手臂上环绕的蛇环剑，又看了看辛狸手中的桃木剑。 没想到它真能派上用场，尤九玥心中那种“白嫖”的感觉终于消散了些许。 须穆修也惊讶了一瞬，但旋即被他压了下去。 天大地大，谁错了辛狸也不可能错。 在他心里，辛狸的选择毋庸置疑，永远是对的。他也永远不会提出异议。 下边的惊魂还未定，上边已经准备开战了。两人各站擂台一边，手持长剑。 总是挂着开朗笑容的须穆修全然敛了笑意，语气满是认真。他抱拳：“鹿天门掌门座下弟子须穆修，请战天机阁辛狸！” 本不认识他的人们纷纷恍然大悟。 竟然是宋长修的弟子，那有胆量向辛狸请战也就不奇怪了。 请战和宣战是不一样的。 前者是境界低者向境界高者的比试请求，而后者是境界相通之人的比试告知。 此时辛狸比之须穆修，足足高出两个境界。 跨境比试！ 宋长修也没料到自己的徒弟这么能耐。他好奇：我都没教过他用剑，他会使剑吗？ 桓悦竹也担心：小师妹压根没碰过剑，她会用剑吗？ 辛狸拿着那柄桃木剑，挽了个剑花，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允。” 战争一触即发。 须穆修提剑而来，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剑意，自成沙场之上的剑气。 司商陆惊愕得连话都忘说了。 这种起势便有此勘破生死之意的剑气，若不在战场上待过个三年五载，绝对使不出来。须穆修才多大？ 十八岁。 他这种浑身上下充斥着天真无邪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去过战场？ 辛狸在他冲自己而来的间隙将手中木剑左右翻过来看了看。 她还真不知道这东西应该怎么用。 在须穆修的剑锋即将指向自己时，辛狸试探着伸手，将桃木剑平刺出去。紫色雷电顷刻间从剑柄处迸发，布满剑身。 两剑相撞，威力冲击向四周，震得围观者不得不后退几步。 须穆修看她这副生疏的样子，有些诧异，分神问道：“辛姑娘，你不会用剑吗？” “啊，”辛狸答得无所谓：“没用过。” 她炼过剑，却没用过剑。 第33节 说着，她又将剑向前一挥。须穆修见状，俯身躲避，双腿抬起，闪身到另外一边。 须穆修有些后悔——辛狸都没用过剑，他这算不算是踢人短板啊？ 辛狸看出他的想法，觉得有些好笑，道：“专注。” 须穆修连忙回神，专心应战。 辛狸开始在脑内搜集平生见过的所有剑招。父亲的永寒剑阵、司商陆的金剑诀、桓悦竹的翠竹剑、聂故城的隙剑...... 一招一式在她脑内如皮影戏般快速闪过。 刺剑、劈剑、撩剑、挂剑、扫剑。 截，点，提，挑，绞，崩，抹。 她试着扫出一剑，惊雷暴响，自擂台外围升起，汇拢于辛狸脚下。而她秀发飞舞，剑绕指尖，身边无端劈起紫电，模糊了如画眉目。 桓悦竹看见这一幕，喃喃道：“剑魂......” 领悟到剑心之至的剑气之魂！ 曾有人言：剑魂非剑仙者不可唤，而携剑魂者必成剑仙。 上一个召出剑魂之人，是聂故城，而他已成无垠剑仙。 这边辛狸在蓄积剑势，须穆修也没闲着。他手握长剑，周身漾起层层水纹。扭曲的空间如同海中的波涛，裹挟着一层又一层热浪。 水波慢慢附上长剑，从透明的水滴变为暗红的涟漪。 辛狸猛地睁眼，眼瞳染上鲜明的紫。 天灰如霾,须穆修垂眼，瞳孔中沉寂的暗红转为血液的鲜红。 忽然之间，漫天黄沙卷席，直上九天。一只猎鹰翅膀划破长空，发出高亢的唳声。石破天惊，惊空遏云。 辛狸眯眼，远处又传来一声铿锵嘹亮的鸣叫。鸾鸟自歌，凤鸟于舞。2一抹青色穿梭于云端，朝着擂台的方向飞来。 古战场猎鹰，上古神兽青鸾，今日竟齐聚于此！ 须穆修抬眼，对上辛狸的视线。仿佛瞬间，又仿佛亘古，两人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属于各自的坚守。 辛狸为斩尽天下不平事。 须穆修愿守国土万里无虞。 “普天之下......” 他疾走向前，渐渐加快步伐，变为跑姿，提剑冲来。 而他的头顶，五尺长的猎鹰大展双翅，呼啸前进。他的身后布满黄沙，疮痍弥漫，血腥味夹杂着雨水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金戈铁马，兵临池下。 “莫非王土！” 他一剑挥出。 司商陆多次震惊，在自己的努力之下，终于从嗓子眼里发出了声音，崩溃叫道：“怎么他也有剑魂啊！” 第29章 聚灵境 辛狸的?剑魂是无数雷电, 而须穆修的?剑魂，是以黄沙化形的万千金甲。风啸马蹄，带有摧城之威, 每向?前一步, 都震得地面颤三颤。 他挥出一剑，令每个人都恍惚片刻，仿佛他手中并非长剑，而是军旗。 一军之旗，可号万兵。 此刻他便是那一马当先的?少将军，身后站满守家卫国的巾帼英雄。一剑劈来, 势不可挡。 宋长修看得?甚至忘记呼吸。 剑魂，也?是一个人剑心的?缩影。所化剑魂，无论是青云之志，还是赤子之心，都?将明明白白地?展示出来，无处遁形。 所以须穆修的?志向?, 竟是守卫国土平安么？ 那么辛狸呢？ 空中，青鸾一声长鸣，与猎鹰直面对上。上古青鸾, 可号令万鸟, 乃万鸟之王。很?快, 猎鹰便落了下风。 辛狸转身平截, 手中木剑与长剑碰撞。血液般的?暗漪与小蛇般千丝万缕的?紫电极快交融, 不分彼此。 两柄剑被同化，属于须穆修和辛狸的?灵力遍布两柄剑身。无数黄沙之中, 隐约能窥见斑斑雷舌四溅。 须穆修的?剑近在?咫尺，辛狸这才得?空去看。看清他手中之剑后, 辛狸轻笑一声。 狂风呼啸，须穆修却没错过这一声细微的?轻笑。正当他想发问时，辛狸的?声音传来：“你挑剑的?眼光不错。” 说着?，她仍二手持剑，右脚却向?后一踢，竟直接劈叉于头顶。方才在?擂台表面的?雷电缠于脚下，顺着?她的?动作划亮长空，直冲九天。 而擂台周围方圆百里的?树竟无端反季开起了花。桂花、菊花、彼岸、芙蓉......源于各花的?香气扑面而来，五颜六色的?花瓣寻着?剑气缓缓飘动。 九霄清跸一声雷，蛰户花房晓已开！ “你用我炼的?剑，对着?我？” 辛狸露齿一笑，右腿放下，紫色的?长裙随着?动作翩跹，与空中的?花瓣如出一辙。 须穆修身体?紧绷着?，果然听到她的?下半句：“退。” 手中长剑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众人还来不及震惊局势的?逆转，便见长剑脱离须穆修之手，自动站队到了辛狸身前。它?剑尖朝下，站在?辛狸后边，一幅誓要保护辛狸的?模样。 没了武器的?须穆修一身剑气无处可施，同样愣住。 辛狸使出最后一招前轻声道：“虽然你必输无疑，但还是要恭喜你。” 恭喜他？ 他身上有什么值得?恭喜的?事?吗？ 不等他反应，辛狸将手中木剑甩出。天上地?下，翻江倒海。雷霆自四面八方而来，听从木剑号令，汇为一道天堑，冲向?须穆修。 须穆修瞳孔微缩，来不及阻挡便感受到强烈的?电流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酥酥麻麻。四肢百骸感受到剧烈撕扯痛苦的?同时，也?像是一缕清泉打通他的?筋骨。 然后他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身体?中充裕的?灵力流动，将平地?砸出一个坑的?须穆修满脸惊喜。 他破境了！ 如今的?须穆修，已入聚灵境，与司商陆、明柳等人同境。 周围的?人都?倒抽一口气。 这两个人什么情况，两个天才对擂打脸他们是吗？ 须穆修用没用过剑不知道，辛狸不会用剑是有目共睹的?。就她方才那几招，抛开威力不说，在?剑修眼中真是有点不入流了。 但她却召出了剑魂。 这个大家能接受，毕竟是目前小辈中最有可能也?最有能力登上江湖英雄榜第一的?人。 这位红衣少年，你哪位啊？ 宋长修几月前收下一岩属性水灵根徒弟，这事?儿江湖上的?人基本都?知道。但说白了，无非是灵根稀奇一些，修行还是在?个人。 但你怎么也?有剑魂啊？ 有剑魂就算了，打了一架后还破境了。 炼器到元化再到聚灵，短短三?境，却是有些人穷尽一生都?未能达到的?高度。可须穆修仅仅用了一年左右的?时间?。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辛狸在?助他，但这些机遇怎么就让这好运气的?小子全碰上了！ 司商陆要崩溃了。 剑魂是什么走到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东西?吗，他俩怎么召唤出来的?，为什么看起来轻轻松松？ 他习剑这么多年了，无数次感觉到自己的?剑魂之气，但总是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召不出来。 辛狸却一剑劈了出来。 早在?少时他连剑都?拿不起来时，辛狸就已经连闯十五阁，名动天下。 他司商陆比之辛狸，的?确算是弱者。 但那又如何？ 人活一世，若时时刻刻将自己与他人比对，又怎能尽兴？ 他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金剑，半晌，释然地?笑笑。总有一日，他也?能召出剑魂。 就算没有剑魂，未来的?剑仙也?定会有他一位。 —————————————————— 辛狸走下擂台，绕到一旁想拉躺在?地?上的?须穆修起来。 一只手比他更快地?伸了过去。 辛狸不悦地?看向?手的?主人，发现是明竹。 哪有她要拉人半途被人截了的?道理？ 她眼疾手快地?将明竹的?手拍到一边，自己用另一只手将须穆修拉了起来。 围观群众:我看不懂了，他和她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明竹手被拍开也?不恼，谦和地?后退一步，垂眸看地?。 围观群众:天呐，他好包容她。 便见辛狸和须穆修说了些什么，两人正要迈步离开时，明竹伸手拦住了须穆修。 辛狸:？ 须穆修:？ 围观群众:？ 第34节 “请上擂台。”明竹看向?须穆修。 ———————————————— 今天最累的?人除了辛狸，还有须穆修。 辛狸连比两场后又比一场，此次比武大会可被挑战的?名额算是用完了。只要她没有想挑战的?人，接下来的?几天都?能落得?个清静。 须穆修也?是连比两场，不过一个是自己向?辛狸约的?架，另一个是被明竹请战。 说来也?奇妙，放在?一刻钟前，明竹用的?应该还是“宣战”一词。 彼时二人境界相同，得?说请战了。 两人身高差不了多少，并肩走上擂台，有一种没由来的?美感。 须穆修愣头愣脑道：“明兄，你真要和我打啊？” 身旁传来“嗯”声。 须穆修有些惊喜。 他的?确想在?江湖之中闯出一片天地?，但这机会来得?也?太快了。能和这些对他来说是在?修行上的?前辈们对战，他曾经想都?不敢想。 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明竹边往前走边问:“你平日用何武器？” “折扇。”须穆修道。 明竹点头，伸手从武器架上拿下一把折扇。 他转身，站至擂台一方，谦谦君子，如沐春风。明竹抱拳，声音如凌冽的?清泉:“落雪境明竹，请战，鹿天门?须穆修。” 须穆修愣了愣，有些纳闷——明兄拿了扇子，那他是用自己的?扇子还是用武器架上的?啊？ 明竹看出他的?疑问，抬手作请姿:“请君拿出自己的?武器。” 须穆修眨眼，从袖中拿出一柄火红的?折扇，递交给上方的?弟子。弟子接过，展开扇面，整个人都?激动得?轻微颤抖，小心翼翼地?送至点评席长老面前。 长老接过，目光一凝。 火红的?二十四根扇骨、扇面上目眦欲裂的?神兽数斯，无一不宣告着?这是百家名器榜上的?神级法器——岩骨扇。 这也?是辛狸迄今为止，炼制出的?最强法器。 扇骨融合了凶兽数斯残留的?一滴血，扇面则是用玉石、玛瑙、辰砂、铜矿、水晶研磨成粉，层层上色的?。 立体?而又精美。 如今，它?竟出现在?须穆修手中。 长老们意?味深长地?看向?须穆修，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辛狸。 围观群众纷纷表示:原来是我们看走了眼，和天机阁主之女有那种关系的?竟是宋长修之徒！ 明竹也?很?吃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司商陆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着?辛狸把这把法扇送给他，每次都?被辛狸残忍拒绝了。 为了这把扇子，司商陆曾主动请缨，为辛狸端茶倒水了一月有余。 最后辛狸说他不适合用扇，也?不擅长学术，还是剑道一术与他最为契合，于是将出自她手的?另一件神级法器赠与了他。 也?就是司商陆如今的?配剑，金剑。 岩骨扇却是辛狸主动扔给须穆修的?。 想到这，明竹颇为同情的?看了司商陆一眼。 正好捕捉到这一眼的?司商陆炸了毛，薅着?仍在?纠结明柳到底什么意?思的?长孙品轩，指向?上边的?明竹，怒道:“他这个眼神什么意?思？” 长孙品轩:“明柳是不是没那么讨厌我......” 司商陆颇为嫌弃地?一把将他松开，又几步走到对面明柳身边，愤慨道:“好好管管你哥。” 明柳莫名其妙:“他怎么了？” “他看见岩骨扇之后开始可怜我了。”司商陆皱眉。 “哦。”明柳回头:“你就是很?可怜啊。” 司商陆:...... 检验无误，岩骨扇被送回到须穆修手中。 他曾用过几次岩骨扇，其携带的?威力他自然是知晓的?。须穆修有些担忧:“明兄，我真的?要用自己的?扇子吗？”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误伤了他。 明竹却点头，坚定道:“来吧。” 说着?，蓄力汇集与折扇之间?，倏地?一下打开折扇。大地?徒然颤抖，须穆修晃了几步才站稳身子。 明竹两指一拨，折扇在?他指尖转了一圈。擂台中间?，一道裂隙凭空而出，顺着?折扇的?方向?延伸至须穆修脚下。 周遭的?风瞬间?凌冽起来。 须穆修急忙掐起驾云诀，腾空而起。 裂隙一点点扩大，忽然轰地?一声，被分为两半，轰然倒地?。擂台塌了。 宋长修见状，捂着?心口痛道:“我的?擂台！” 明竹尴尬地?对着?宋长修道了声抱歉，随后将扇子向?上抛去，自己腾跃起身，稳稳踩在?扇面上。 须穆修皱眉——他可舍不得?踩岩骨扇，更何况他都?跟辛狸保证会好好对待它?了。 可一直使用驾云诀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驾云诀简单易学且使用，唯一的?局限便是不能分神。 任何一个人都?没法一边掐着?驾云诀一边和别?人对战。 本想召方才的?猎鹰来承自己，但松开长剑的?一瞬间?，猎鹰便烟消云散了。估计并非真正的?猎鹰，而是剑气所化。 眼看明竹便要使出下一招，须穆修看向?手中折扇，急中生智。 折扇上不是有数斯吗？ 皋涂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鸱而人足，名曰数斯，食之已瘿。1不知有着?上古嗜血凶兽数斯精血的?岩骨扇，是否能召出类似剑气猎鹰的?残影？ 须穆修的?大脑飞速运转。 既然嗜血，那他就用血来召。 他展开折扇，用折扇的?上方划向?自己手腕，斩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涌出的?温热鲜血染上岩骨扇，与扇子本身的?颜色混合，竟然分不出血红颜料和须穆修血液的?差别?。 找了个地?方坐着?观战的?辛狸勾唇。 她就知道，聪明如须穆修，总有一天能猜到她制作这把扇子时的?良苦用心。 岩骨扇，说白了只是召唤数斯的?媒介罢了。辛狸顺便将其包装成法器，却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有人看懂它?的?玄机，用其唤出凶兽。 料想今日，她就能见到数斯。 想到这，辛狸低眉，笑容带着?一丝妖艳。 —————————————————— 岩骨扇沾血之后，红光大作。 狰狞又刺眼的?光线闪烁在?须穆修周身，强大的?灵气释放出来。明竹太阳穴微跳，隐隐感觉气压变低。 有什么东西?在?蓄势待发。 须穆修咧嘴一笑。辛狸只是猜测，须穆修却坚定。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成功了。 血液相连的?瞬间?，他和岩骨扇建立共感。他听到一声遥远微小的?鸟鸣，由远及近，鸣叫声越来越大。 他迅速松开驾云诀，左手在?空中比划着?什么，全然不顾自己飞速下坠的?身躯。 明竹愕然。 ———————————————— 上古存有十二神，分别?对应十二灵根。 水神名唤沉。 召唤非指定物件必须使用万能术咒。而万能术咒，需要在?前缀加上自己灵根的?神名。 须穆修坠落速度太快，来不及回忆召唤东西?的?完整万能术咒，只能放手一搏。 他在?赌。 赌自己能不能用最扼要的?词汇，召唤出残影。 “沉，数斯！” 明竹站在?扇子上，不知道该不该下去救他。从这个高度坠落在?地?，肯定得?受重伤。 然而下一刻，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 “现形！” 随着?他的?话语，岩骨扇从他手中脱离，旋转着?向?上飞去，最终停在?与明竹高度水平的?位置。 顷刻间?，岩骨扇脱离下坠。 而扇面内，飞出一只巨若树冠的?凶兽。 ———————————————— 自今日开始，百家名器榜上对岩骨扇的?描述应该会再多一条。 岩骨折扇，二十四骨，墙泄之口，泄骨俱赤。可呼风唤雨，喷起巨火，威大至人难想。 今日之后，评榜人还会再加一条:内含精血，可唤数斯。 庞然大物凭空出现，相貌丑陋却令人莫名惧怕。有没看过《神兽谱》的?人认不出它?，惊恐地?大喊:“这是什么！” “莫慌。”初拾兮不知从何处出现，三?言两语稳住场面:“此乃凶兽数斯，不过是残影罢了。” 话虽如此，但残影也?足够骇人。 辛狸看向?红衣少年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赏，心中抑制不住的?兴奋。 第35节 腾出手的?须穆修紧急掐出驾云诀，上升至数斯身边，一脚踩到它?的?背上。 数斯眼睛转了转，闻出这是放出献血召唤之人，原本有些暴戾的?状态温和了些许。 明竹不可能毫无防备。他两手掐诀，向?上抬起:“流萤，出。” 万般流萤破土而出，扑扇着?翅膀呈环状飞来，似要将须穆修包围其中。 须穆修与数斯意?识相连，轻轻蹙眉，数斯立刻心领神会，张大嘴巴喷出巨火。 飞来的?流萤死了一半，被烧焦的?残骸坠落下去。 明竹见势头不对，心中有些焦虑。 ——他只是想试探须穆修如今的?修为，但没想到须穆修竟然强到如此地?步。 比武大会，只要有一方没有踏出范围界限，胜负未分，生死不论。 这样打下去，他能赢的?可能性太小，反倒是被数斯一口吞了的?可能性更大。 正当他苦恼下一步该如何进展时，变故发生了。 本踩在?数斯背上威风凛凛的?须穆修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乏力感。操纵上古神兽，哪怕是残影，也?是需要大量灵力的?。 须穆修内心叫苦不迭。今日他透支过多，支撑不住了。 数斯闪烁几下，陡然消失。本有些迷迷糊糊的?须穆修瞬间?精神了，惊恐大叫:“啊啊啊啊——” 明竹还在?状况外，大脑那根筋没拧回来。 辛狸见状，打了个响指。一直歇息在?不远处的?阿青接受到主人的?指令，拖着?疲惫的?身躯即刻赶来，接住了即将落地?的?须穆修。 须穆修伸手抱住了与自己一同落下的?岩骨扇，爱惜地?摸了摸。他撑着?青鸾的?后背坐起身，便见一明眸皓齿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他眨眼，脸上泛起点点晕红。 这也?不怪他。眼前这一幕，简直和他在?十五阁初见辛狸时太像太像了。 不同的?是，他已经从望其项背，走到了有资格陪在?辛狸身边的?高度。 辛狸抱臂看向?他，挑眉夸道:“做得?不错。” 须穆修看呆了，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喃喃道:“啊......” 明竹慢半拍，缓缓落下来。 须穆修这才回神，从青鸾背上跳下来，对着?明竹拱手道:“明兄，我输了。” 明竹却摇头:“是我输了。” “你俩一唱一和的?开个戏班子得?了呗？”司商陆不知何时走近，一巴掌拍在?须穆修后脑上。 须穆修吃痛，“嘶”了一声。 辛狸瞪了司商陆一眼。 “这是我师弟，你瞪我也?没用。”司商陆满脸愠色，转头看向?须穆修:“你怎么回事?儿？” 须穆修迷茫挠头:“什么怎么回事?？” “你的?剑魂哪来的?，”司商陆说着?，又指了指他怀里的?岩骨扇:“还有这个奇形怪状的?大鸟，是什么东西?？” 明竹看不下去，开口纠错:“不是大鸟，是数斯。” “不管。”司商陆揪着?须穆修耳朵:“你说。” 台上的?宋长修看着?下边少年们打闹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年轻好啊。” —————————————————— 由于明竹把擂台打散了，擂台还得?花点重建，长老们商议后一致决定比武大会一个时辰后再继续操办。 趁此时间?，宋长修穿过人群，走向?祝紫罗。 这么多年过去了，祝紫罗的?容貌分毫未变，仍旧美得?惊为天人。 身边人来人往，而他的?脚步朝向?她。 回忆总是美好的?。它?只发生于一瞬间?，但却能拉长至一生。 就像现在?，就像二十年前。 就像宋长修穿过喧闹的?人群，提着?那盏最精美的?灯笼，快步走到祝紫罗面前，笑着?递给她。 那是他用自己的?本命武器、百家名器榜排名三?十的?波澜绫换来的?灯笼。 卖灯笼的?那小男孩说，要用他最珍贵的?东西?来换。说来可笑，他宋长修不缺钱财，浑身上下，最担得?起“珍贵”二字的?却并非钱财。 波澜绫是他的?师父于老亲自为他挑选。 能入百家名器榜的?武器皆是神级，难得?至极。一把好的?武器能与主人心神契合，不仅在?战斗时有所加成，甚至还能帮助主人破镜。 宋长修早年间?换过许多武器，只有波澜绫与他最为契合。 于老说：“你乃水灵根，性格也?如水般沉寂。波澜绫有如水波，恰好能包容你。” 他是被遗弃的?孩子。 于老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夜晚。 听师父于老所说，他的?父母生下他便连夜遗弃在?了路边。于老捡到他时，外边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尚入襁褓的?婴孩连啼哭的?力气都?没了，嘴唇被冻裂开，睫毛上冻着?薄冰。 正值深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中央就这样躺着?一个孩子。遗弃他的?人可能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引人注目，从而让路人心软，带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回家。 却忘记，这条路正是人流量最高的?地?方，每日马车过往不止。车夫一不留神，便会压死这个孩子。 于老终究心软，抱着?他回了鹿天门?。 对于宋长修而言，于老便有如父亲。他没有来处，鹿天门?却是他的?去处。 说实话，将波澜绫递交给傅泽的?那个瞬间?，他萌生了后悔的?念头。 可他站在?钟楼之上，向?下瞧去。千千万万探究的?目光中，祝紫罗怯怯却又担忧的?神情传入他眼底。 同行一路，他好像没怎么见她笑过。 他对她的?过往并不了解，但并不影响他想让这个姑娘露出发自内心的?笑颜。 罢了，无非就是武器，世间?有许多。波澜绫认主，交出去，迟早还会回到他手中。 能让她开心就好。 ———————————————————— 祝紫罗隐约瞥见宋长修走向?自己。 她豪没犹豫，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 宋长修看见了，顿住脚步。 第30章 各人心 擂台修好后, 比武大会继续。 少年少女们都已经找自己心水的人比试完，决定去?食堂吃点?东西犒劳自己一番。 明柳依旧非常阔气，表示你们放开吃, 有我哥付钱。 明竹：…… 长孙品轩凑过来:“那我呢？” 言下之意是在问你请的范围里包括我不。 明柳觉得, 虽然自己一直说讨厌长孙品轩，但凭心说他人还可以。 无非就是嘴巴毒了点?，人烦了点?，其实细想下来，他言灵在她?身上应验的好事要多于坏事。 所?以两人曾经?的赌约，也不过是她?追求上进的一个理由罢了。 如今她?已经?够强, 甚至都能打败长孙品轩了，自然可以拔除这个借口。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厌恶长孙品轩吧。 有一点?点?厌恶而已。嗯，但谁叫她?心地善良心胸广阔呢，这点?讨厌也无伤大雅。 想到这，明柳抬了抬下巴，大度道:“请便。” 长孙品轩眼中?泛起光芒, 开启跟屁虫模式，明柳走哪他跟哪，时不时挑点?自己喜欢的食物。 大家去?的是大食堂第五层, 也就是司商陆常挂在嘴边的“自助餐”。 辛狸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顺手抬起来摸了一下须穆修的脑袋:“愣着做什么？” 摸完才发现自己动?作娴熟得有些过分了, 姗姗收回手,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须穆修看见她?后扬起笑容, 声音带着几分羞涩:“你来啦。” 辛狸眨了下眼睛。 怎么听这意思，他是在等自己？ 司商陆走路没声, 忽然从背后搂住两人的肩，全然不顾这微妙旖旎的氛围, 自顾自拖着他俩往前走:“今日?伙食还挺丰盛的哈。” 看样?子是已经?消化了他们劈出剑魂一事，自我和解了。 辛狸撇嘴，一把将他手甩开。 刚上楼便目睹一切的桓悦竹危机感拉满：她?的小?师妹真的要被这个姓须的小?子抢走了！ 尤九玥跟在桓悦竹身后，茫然地看向?四周，发自内心发出感叹:“这便是名门大派的食堂吗！” 看她?这幅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桓悦竹有些诧异:“你在天机阁没进过食堂吗？” 尤九玥:？ 尤九玥:“天机阁有食堂吗？” 这回轮到桓悦竹震惊了。 “你平日?里都吃什么？”桓悦竹问。 第36节 尤九玥想了想，老实答道:“去?百宝阁买点?粗粮吃。” 百宝阁，日?常用品和零嘴粗粮一应俱全，简直像个市场一般。 尤九玥选中?的院子和百宝阁皆在天机阁最?北，食堂在最?南，她?误认为?百宝阁是卖吃食的也情有可原。 本来应该早就去?过的，但上次桓悦竹邀请尤九玥一同吃饭被她?以“还要继续练习”为?由，拒绝了。 桓悦竹扶额:“下次我带你去?。” 顾青衫姗姗来迟，张望四周，被路过的明柳逮到。承包了大家吃食的明柳再次豪气道:“来和我们一起吃，我哥请客！” 明竹看着自己越来越扁的钱袋，一声不吭。 顾青衫挠头:“这......不好吧。” 明柳今日?胜过长孙品轩，心情大好，摆摆手道:“没什么不好的。” 顾青衫穷人一个，也不再推脱，点?头应好。 八人拿完各自的吃食后找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围成一桌吃饭。 吃饭间隙，大家聊了起来。 须穆修看着忽然加入的顾青衫，好奇道：“那个，顾兄，久仰大名。我初入江湖，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顾青衫放下手中?竹筷：“请说。” “听闻顾兄你掌握道家武脉......这，什么是武脉啊？” 顾青衫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道家笼统分为?四脉，即丹脉、武脉、法脉、卦脉。四脉会?自己选择命定之人，例如......” 说到这，他看了辛狸一眼：“上一个被法脉选中?的人，是如今的天机阁主辛霍。” 辛狸皱眉。 她?只知父亲曾在齐云山拜师修行，并不知他竟还被法脉选中?。既如此，他为?何不留在齐云山，而是要出来自创门派？ 为?了她?那同是齐云山门徒的娘亲吗？ 大家听到这话，纷纷看向?辛狸。便见她?眉头紧蹙，似在思索。 辛狸觉得，去?找暮云方丈探询自己身世一事，该提上日?程了。 见她?神?色有异，顾青衫思索片刻，内心作了一番斗争。辛霍和虞落烟的爱情和遭遇，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没能救下虞落烟，一直是自己师父暮云心中?的一根刺。 掌教人虞庭松逐渐年迈，又痛失亲女，虽不挂在口中?，但却能时时听见他的哀叹声。 顾青衫忽然想起，在自己还是个小?道士的时候，他曾见过辛狸。 那个时候，不足月的奶娃娃被抱在掌教人的怀中?。她?很乖，也不哭，就睁着一双不问世事的大眼睛看向?掌教人，看得掌教人流下浊泪。 都说人遇见伤心事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虞庭松卜卦一术再厉害，也不过是凡人一个罢了。 许是辛狸的眉目太像虞落烟，他每日?看着，总能想起那个明媚开朗的少女已经?离世的事实。最?后，他还是决定将辛狸送回辛霍身边。 但那个时候辛霍的状态很不好。 辛霍像是拉紧到极限的一根弦，指不定哪天有点?风吹草动?，这根弦就悄无声息地断了。他几近癫狂，没日?没夜地翻遍群书，想要找到关于破解阴魂血咒的方法。 但很可惜，没有。 听说暮云找到辛霍时，他衣衫凌乱，形容枯槁，整个人摊在藏书阁的地上。暮云看得心堵，自己最?重要的几人竟然走到如今的地步。 于是他什么都没多说，只是问：“不想看看自己的女儿么？” 躺在地上的辛霍手指微动?。 再后来的事情，顾青衫就不知道了。 但他猜测，世人对辛霍的“书圣”称呼，于他本人来说，应该算不得夸赞。 快二十年过去?了，辛霍至今仍在翻遍书籍，是否是因为?，仍然抱着微弱的希望想找到关于阴魂血咒的一丝线索呢？ 他不得而知。 但临行前，暮云交代他：“若是见到辛狸，与她?透露些许关于落烟的事情也无妨。” 想到这，他顿了顿，状若无意地开口继续道：“还有上一个被卦脉选中?的人，叫虞落烟，但她?已经?离世了。” 辛狸听到这个名字，莫名有所?感应。 她?猛然想起父亲房间里那柄云烟剑。 正如辛霍所?说，她?是他的女儿，这个世界上的任何武器都能为?她?所?用。 辛霍能与武器产生共鸣，她?也一样?。 当她?和云烟剑产生共鸣时，云烟剑的灵体向?她?的脑中?灌输了一个信息——它?名字的由来。 云，是齐云山的云。 烟，是虞落烟的烟。 那个时候，她?本不知虞落烟是何人，只是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自己的母亲，是齐云山的门徒。 父亲的屋内，有一柄云烟剑。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辛狸尽量稳住自己的心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这位……虞落烟，她?和掌教人虞庭松是什么关系？” 顾青衫看她?的样?子，估计是猜出个七七八八了。言多必失，他只回道：“虞落烟是掌教人的独女。” 难怪，难怪。 难怪暮云看见她?，会?说她?和她?的母亲长得像。 难怪在她?的记忆中?，偶尔会?有齐云山的道袍翩跹于眼前。 她?曾在齐云山待过吗？ 坐在辛狸身边的须穆修察觉她?情绪不对，将自己面前的一块糖葫芦递到辛狸嘴边：“给。” 辛狸接了过来。 甜食确实会?让人心情变好。 酸甜口味在舌尖炸开，辛狸涣散的思绪慢慢回拢，抬眼便看见桌面上所?有人都神?色莫测地盯着她?，眼神?在她?和须穆修之间徘徊。 辛狸莫名其妙：“怎么了？” 须穆修摇头：“不知道。” 司商陆冷笑：“呵呵。” 辛狸不爱吃甜可是出了名的。 顾青衫仔细观察了一下每个人的神?色，然后继续开口转回话题：“丹脉选择的是我师父暮云。至于武脉嘛，正是不才在下了。” 须穆修接过话茬：“听来四脉选择的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啊。” 顾青衫摆手：“不敢，我如今还当不上‘厉害’二字。” 这时，明柳忽然注意到存在感极低的尤九玥，看着她?问：“这位是？” 尤九玥抬头，拱手自我介绍：“在下尤九玥。” 没听过这号人的明柳表示疑惑：“能介绍得再具体些吗？” 这也不怪她?。 光说这一桌上的人，除了尤九玥外，其余七人算是出尽风头了。 尤其是须穆修，出风头的时间就在方才，又是剑魂又是破境的。 能和他们一起玩的人，不说是天才吧，肯定还是有些自己的长处的。 尤九玥想了想，补充道：“就是前段时间的那个通古凤髓。” 明柳睁大双眼：“是你啊！” 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激动?的尤九玥迷茫地眨眨眼。 “那天我也去?齐云山了。”明柳迈开步子，薄纱绿衫飘动?。她?看向?尤九玥：“你入筑基那日?我也去?了齐云山。可惜是辛狸先找到了你，不然你就是我们落雪境的人啦。” 辛狸夹了一块肉放嘴里：“能怪谁。” ———————————————————— 吃完饭后，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等待第二日?的到来。 辛狸坐在屋外，思考着关于母亲的事情。 如果传闻非虚，母亲是为?了保护父亲而死?。那么血影楼横插一脚，针对父亲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 须穆修趁热打铁，在院中?加紧修习自己的咒术。 情场失意的宋长修刚迈入院子就看见这个打了鸡血的少年在不要命地练习。 他叹了口气：“徒儿，修炼不是这么修的。” 须穆修气喘吁吁地停下，看向?来人。 “既然你破了聚灵境，”宋长修走到他身边，伸出一掌汇集灵力，随后猛地拍到须穆修胸膛之上：“那为?师便再传你一招！” 两人上方天空忽然降下暴雨，宋长修灵力四溢，水珠凝结，静若悬河。 ———————————————————— 尤九玥正提笔，对着空无一字的白纸思考。 她?是一介渔家女，家中?沿海，正好处在鹿城附近。此番前来，她?想顺道回家看看。 如今她?见多识广了许多，便也知道修行体质一事与遗传有关。 尤九玥猜测，母亲这么多年一直拦着她?，不让她?接触任何与修行有关的事宜，是否是因为?母亲知道她?体质特殊呢？ 若是如此，母亲绝不会?单单只是个每日?行于渔市的普通百姓...... 第37节 她?不敢深想。 布满粗茧的手移向?一旁，沾着黑墨，在纸上落笔。 总而言之，任性了这么多年，该向?母亲道歉了。 ———————————————————— 桓悦竹在屋中?踱步。 一向?沉稳的天机阁才女，此刻完全按捺不住自己焦虑的心情。 难怪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红衣小?子，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原来他是来跟自己抢师妹的！ 他叫什么来着，须什么修？ 不重要。 桓悦竹忽然想到什么，定住脚步，冷哼一声。 辛狸追求者众，比须穆修修为?高?、相貌好者数不胜数，她?一个也没看上。 正如辛狸初见他时所?言，须穆修不过是个未经?世故的傻小?子罢了，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 长孙品轩躺在床上，仍旧高?兴得睡不着觉。 曾经?他觉得，自己只要能在明柳身边，时时刻刻保护她?就好了。 她?厌烦自己也没有关系。 但今日?，他第一次认识到另一种可能性——或许有朝一日?，明柳也会?喜欢上他。届时，他便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 这种可能让他为?之亢奋。 只是想想，就足以让他感到幸福。 —————————————————————— 明竹和明柳在院中?对坐，开启兄妹二人一月一度的谈心会?议。 明竹一脸严肃，神?情认真地看着明柳：“我们不能再这样?挥霍下去?了。” 明柳不以为?意：“怎么了，咱们不是还有很多钱吗。” 然后明竹从腰间卸下了自己的钱袋。 几日?前，这个钱袋里都是金银财宝。而如今，这个钱袋已经?扁得不能再扁，里边几乎空空如也了。 明柳沉默片刻，抽了抽嘴角，感到不可思议。她?结巴道：“鹿、鹿天门物价这么高?啊......” “我大概明白为?何鹿天门任务出勤率高?出另外四派那么多了。”明竹叹了口气：“物价太高?，导致弟子们没了积蓄，只能拼命接任务出去?赚钱了。” 明柳震惊到表情狰狞。 这也太变态了吧。 ———————————————————— 顾青衫用传音术传音给暮云，告诉了他今日?发生的一切。 那边沉默良久，传来暮云的声音：“听到落烟的名字，她?是什么反应？” “我估计，”顾青衫回忆辛狸当时的神?情：“她?应该猜到个七八分了。” 暮云轻笑一声。 这股聪明劲儿，也跟虞落烟如出一辙。 估摸着再过不久，这小?姑娘就会?找上门，打探事情原委了吧。 ———————————————————— 祝紫罗又失眠了。 恍惚间，她?忽然想起今日?宋长修向?自己走来，而自己转身的那个瞬间。 明明白白的伤心无措出现在他的脸上。 然而下一秒，祝紫罗又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个让她?对宋长修彻底死?心的夜晚。 辛霍成亲后，特别热衷于向?她?和宋长修叙述一些关于自己婚后鸡毛蒜皮的小?事。据祝紫罗后来了解，同时被迫接受这种“骚扰”的还有司鹤。 宋长修表示：人生漫漫，佳人众多，风流过活，岂不快哉？ 祝紫罗是不赞同这个观点?的。但她?认为?，他行于万花丛中?而不沾片叶，也许只是嘴上说说。 直到那夜，她?出现在上京城，受贵族所?托，去?捉一只总是到人家宅子里捣乱的小?妖。 小?妖是只狐妖，擅长魅惑人心，与祝紫罗交手时趁其不备窥见祝紫罗的内心。 祝紫罗反应过来后非常生气，拎着浮沉棍就甩过去?，吓得小?妖化为?原型四处逃窜。 最?终逃到一家客栈。 小?妖不知钻进谁的房间里去?了，祝紫罗只好一间间勘探。 整栋客栈都找完了，只剩最?后一间屋子。 祝紫罗肯定，狐妖就在这间房中?。于是她?一脚踹开门，却不想看到了她?此生最?不想看见的场景。 一位女子跨坐在男子身上，衣衫半褪，双手捧着男子的脸颊，笑得意乱情迷。 她?双腿微曲，听到动?静后回过头来，得意洋洋地看着祝紫罗，碧绿的竖瞳彰显着她?的身份。 而男子闭着双眼，面色潮红，双手搭在女子腰间，一脸享受。 看清男子的面容后，祝紫罗瞳孔收缩。 宋长修怎么会?在这里！ 祝紫罗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对眼前的一幕难以置信。 宋长修，竟然和这只狐妖...... 祝紫罗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荒谬。 当时她?脑内一股血涌上，险些站不稳。那狐妖如愿刺激到她?，竟然露出尾巴来甩了甩。 宋长修睁眼，看见了她?，双目清明。 然而，他不但不帮着她?除妖卫道，反而还顺手摸了一把那狐妖的尾巴，引得那狐妖发出低低呻.吟. 祝紫罗没眼再看，转身离开了客栈。 她?一人游荡在上京街道，魂不守舍。 最?后，她?拐进一个巷子，脱力般蹲下身，蜷缩起来。回想起自己最?开始的怦然心动?，再到自己方才所?见，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明明看见她?了。 他怎么能、怎么能看见了她?，还继续做那种事...... 祝紫罗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估计是哭累了，眼睛干了，就这么坐在地上睡着了。 次日?，是一个出摊卖早茶的老人叫醒了她?。老人看见她?自己一个人，十分担心：“小?姑娘，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啊？” 祝紫罗睁开肿胀的双眼，不适应白昼的亮光，眯了眯眼。她?想开口说自己没事，但声音嘶哑得难以入耳。 老人看她?的状态也吓了一跳，转身从自己的摊面上拿了几个包子和一杯豆浆递给她?，嘴中?絮叨着：“在这睡一晚上，不得冻坏了？姑娘家家的，有什么坎过不去?啊。” 祝紫罗还恍惚着，有种不真实感。 见她?不接，老人弯下腰，掰开她?的手掌，将这些东西塞进她?手里。 做完这些，老人转身，推着自己的摊车往前走。走了几步还不放心，回头道：“姑娘，凡事都看开点?。” 祝紫罗看了看手心里热乎乎的包子和豆浆，心中?也划过一丝暖流。她?看向?老人家，挤出一句话：“多谢......” 后者听到了，笑得眯眯眼，转身远去?了。 祝紫罗失神?得一口一口将包子咽入腹中?，思绪也一点?一点?回拢。 老奶奶说得对。 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没有谁是值得她?为?此伤神?的。 以前宋长修算是前者，但从此刻开始，他不是了。 他无法专一，此前与许多姑娘暧昧不清，她?可以忍。可他与别人有肌肤之亲，还当着她?的面，这令她?感到恶心。 她?不再喜欢他了。 回忆到这里，祝紫罗心中?那点?动?容烟消云散了。 宋长修如今喜欢她?，喜欢到人尽皆知又如何？ 自己做过什么事，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 众人心思各异，第二日?的朝阳仍旧按部就班地升起。 比武大会?统共只办两日?。 辛狸已经?被挑战三次，乐得清闲。 今日?被连着挑战三场的司商陆一屁股坐在辛狸身边，表示自己累瘫了，痛苦大叫：“啊——！” 辛狸白他一眼：“别发癫。” 司商陆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你什么态度？” 辛狸耸肩。 须穆修冒头：“心平气和，稍安勿躁。” 端的是和事佬的架子。 辛狸憋笑，点?头：“同意。” 第38节 司商陆：？ 司商陆：“你俩什么时候背着我统一战线了？” 随手端起一碗冰沙的须穆修无辜地眨眨眼，一脸纯天然无公害：“师兄，我是在劝架。” 辛狸倚向?座椅靠背，一只腿抬起翘在另一条腿上，一脸看戏的表情，完全置身事外了。 ———————————————————————————— 几人打打闹闹，这一天也没发生什么太震撼人心的事情，时间过得很快。 比武大会?也接近尾声。 黄昏时分，一道强有力的传音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鹿天门秘境即将无限时开放，从阏逢至昭阳不等，有意者可自行闯关。” 第31章 阏逢境 比武大会举办两日, 此后一月有余将开启秘境供各派弟子历练，白?昼夜晚不限时。这也算是鹿天门历年来的传统了。 来参会却没找他人比试的弟子，基本都是?奔着秘境来的。 说到秘境, 其实都是上古的缩影。 譬如司商陆等?人上次闯的著雍境, 是?每月一开放，且只供门内弟子进入。是司商陆提前上报了宋长修，得允后才带着明竹等人进去。 而里边残留的，正是?上古鲛人的缩影。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 其眼泣，则能出?珠。1 此乃古籍记载。 然而在秘境中，却能亲眼见识到。 秘境场景随机且根据等?级提升难度。司商陆他们在著雍境遇见的是?鲛人，他人遇见的却未必。或许是?玄鸟，或许是?烛龙，这都是?未知。 唯一能肯定的是?, 阏逢境作为最高等?级秘境，里边有的东西，也一定是?远高于神兽的存在。 因?此不论是?为了修炼成长, 还是?拓宽眼界, 闯秘境都是?弟子们的最佳选择, 岂能错过。 传音人人都听到了。 秘境数量有限, 一时间, 人流争相向秘境的方向走去。 明柳从?人群中精准捕捉到辛狸的身影，传音给她：“辛狸, 我们一起闯秘境吧。” 辛狸对于她来找自己有些意外，传音回复：“可以。” 须穆修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 张着一双黑漆漆的狗狗眼看向辛狸：“辛姑娘，我能邀请你跟我和司师兄一同?闯秘境吗？” 辛狸觉得他像一只大型忠犬，身后仿佛有条尾巴摇来摇去。如果拒绝他的话，他肯定要垂下?耳朵和尾巴了。 她于心不忍，于是?道：“可以。” 过了一会儿，桓悦竹找到辛狸，无视她身边的须穆修，开门见山道：“师妹，一起闯秘境如何。” 辛狸：“......可以啊。” 于是?到了和明柳约定的时间，明柳看见了一幅无比诡异的画面。 辛狸走在前边，身后跟着须穆修和桓悦竹。须穆修不知哪里惹到了桓悦竹，桓悦竹刻意保持着和他的距离，中间隔了十米远。 须穆修身后是?抱着金剑的司商陆，司商陆身边的是?仍旧一身镶金的长孙品轩。再往后看，隐约还有个人影。 待一群人再走近些，才看清是?习惯性把自己存在感拉到最低的尤九玥。 明竹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人队，没忍住向明柳开口确认道：“你确定只邀请了辛狸一人吗？” 明柳嘴角抽了抽，也有些不可置信：“是?、是?吧。” 站在明竹身边的顾青衫见状表示震惊。 辛狸走到三人面前，带了这么多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下?巴，开口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十分自然：“走吧。” 明柳反应慢半拍眨眼，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 你是?怎么做到带了这么多人还这么云淡风轻的啊？！ 一旁的顾青衫看见明家兄妹二人的反应后失笑，引来众人的注目。 他珊珊抬手，温和道：“既然人这么多，诸位又各有所长，在下?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已经隐约猜到他想法是?什么的司商陆挑眉：“别告诉我你胆子大到想去闯阏逢境。” 阏逢境，十干秘境中最难秘境。无数能人高手去闯，但至今无人闯过。 却见顾青衫点点头，笑得人畜无害：“对啊对啊。” 同?样?听说过阏逢秘境有多凶险的桓悦竹摇头：“太冒险了。” “我本少年，有难当闯！”顾青衫哈哈笑道：“在下?初次下?山，只想见识见识世间最难秘境，还望诸位给个面子，陪我走一遭。” 须穆修思?考片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顾兄说得有理。”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辛狸。 辛狸：“......我随便。” 长孙品轩无所谓：“我没意见。” 司商陆在心中权衡了一番。 秘境虽然危机重重，但会自动派发给入境弟子迷阵珠。与普通的迷阵珠不同?，捏碎迷阵珠后秘境不会破碎，但持有迷阵珠的人却会被送出?秘境。 所以只要捏碎得及时，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不就是?去看看最难秘境吗。 他道：“那我也没问题。” 明竹和明柳对视一眼。连辛狸都去了，他们还有什么好?忧虑的。于是?二人表示自己也愿意去。 尤九玥拿不定主?意，决定跟随大部队。 大家一拍即合，往秘境林走去。各大秘境入口人满为患，排满了长队。众人看见这些少年天才结伴而行，都好?奇他们会选择哪一个秘境。 桓悦竹从?头到尾未说一字，半晌叹气，跟了上去。 一行人最终停在空无一人的阏逢境入口前。 后边远远观望的弟子揉了揉眼睛：“我眼睛花了吧，那是?阏逢境的入口吗？” 弟子的同?伴震惊地张大嘴巴，半晌回道：“应该是?吧......他们疯了？” 谁不知道以前闯阏逢境失败出?来的人有多惨？ 死?是?没死?，但也奄奄一息了。 据闯境人叙述，陷阱多到常人难以想象，且攻击速度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他们刚意识到自己有危险，那边的攻击已经降临。 捏碎迷阵珠，也只能做到保全性命。但死?亡之外的范畴，是?残还是?伤，就没人管得着了。 这些人确实是?天才。 但阏逢境，可不会因?为他们是?天才而网开一面。 尤九玥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多人的目光，有些紧张。注意到她情绪的司商陆安慰道：“习惯就好?了。” 尤九玥：...... 好?像习惯不了呢。 辛狸将食指放到嘴边，将指腹咬破，挤出?一滴血滴落至秘境前的灵石上。 须穆修没闯过秘境，好?奇道：“这是?？” “开阵石。”站在他身边的明竹替他解答：“滴血之人进入秘境后，可获得能够出?境的迷阵珠。” 须穆修恍然大悟。 众人挨个将血滴到开阵石上后，秘境入口大开。模糊之间，能朦胧看见里边是?一片虚无。 顾青衫作为提出?者，一马当先，迈入其中。众人紧随其后。 —————————————————————— 辛狸不知道这里是?哪。 迈入秘境后，再睁眼就是?这幅场景。 不是?五大派的任何一处，也不像是?世间的任何一方。 是?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地方。 辛狸张了张嘴，想要呼唤与自己一同?进来的伙伴们，却发现身体不听自己的使唤。她只能保持意识的清醒，却没有身体的主?动权。 正当她有些疑惑时，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好?听的女?声响起：“霜。” 好?熟悉的声音。 下?一刻，她听到自己轻笑一声。辛狸的唇瓣不自觉地开合，说出?自己本不想说也不明意味的话：“你来了。” 身后的人缓步走到自己身边，看向辛狸面前的看台下?那片黑暗如永夜的沟壑，轻轻叹息：“你想好?了吗?” 辛狸抬眼，视线投向女?人，终于看清她的容貌。 看清她脸庞的瞬间，辛狸心中惊骇。 鹿天门的长老落纸仙初拾兮，她怎么会在这儿？ 难不成她也闯阏逢境了吗？ 下?一秒，辛狸又否认了这一想法。 她是?第一个与开阵石达成契约的人，与其产生最为深刻的羁绊。因?此这个秘境进了多少人，他们的迷阵珠又是?否完好?，辛狸最为清楚的人。 她没有感受到第十个人的进入。 可是?这人的长相，却又是?确确实实的初拾兮。 辛狸压下?心中的震惊，继续观察事情的走向。她听见自己说：“此事还需借玄之手。” “十二位，少一位都不行吧。” 第39节 和初拾兮相貌一样?的女?人道。 听着这些字眼，一个荒谬的想法在辛狸心中诞生。 十二位、“霜”、“明”、“玄”。 四个词，让辛狸联想到上古十二神——如今的灵根鼻祖，创世之神，世界上唯一存在过的神迹。 雷神名霜，阳神为明，道神是?玄。 所以，阏逢境内存在的比神兽更高阶的存在，竟然是?诸神本身吗？ 那么她为何在雷神身上，是?因?为自己的灵根吗？ 阳神又为何长得和初拾兮一模一样?？ 不等?辛狸想明白?，一股灵魂抽离的感觉从?身体深处传来，面前的场景忽然变换。辛狸只觉头晕眼花，再睁眼，一位陌生的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女?子长得和辛狸有七分像，尤其是?眉眼一处，几乎一模一样?。 但辛狸没有她眼角的那颗泪痣。 辛狸试着动弹，发现自己仍然不能掌控身体。 女?子温婉，含笑看着她：“霜，世间没有能真正消灭诡道的方法。” 辛狸跟着身体的牵动，小幅度摇了摇头。她说：“诡道为祸大陆，不加以抑制，只怕苍生有难。” 面前的女?子仍旧带着笑：“但也只能抑制。” 气氛一度僵持。 正在此时，又一个熟人出?现在辛狸面前。 ——是?明竹。 明竹仍旧一脸严肃，端着沉着冷静的架子，与辛狸记忆中的无二有别。然而下?一秒开口，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霜，别为难玄了。此事就算是?她，也难做到。” 玄。 这便是?道神玄？ 雷神霜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辛狸所在的世界中，各方力量都是?承自神力。 像顾青衫所说的道家四脉，便是?道神玄的力量。四脉生生不息，延续万年，自太古月圆传至今日，足见道神强大。 那么，能让道神都感到为难的事，究竟是?什么？ 第32章 雷神霜 不?等?她想清楚, 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场景再次切换。 这一次，辛狸站在一个洞穴面前。她双手掐诀, 似乎要取什么东西。 可掐的诀, 辛狸不?认识。不是她知晓的任何一种术咒，也连不?上天干地支，更像是“雷神霜”自己的力量。 与生俱来的天神之力。 辛狸双手相贴，目光紧盯洞穴，额间紫色的神印闪耀着光芒。漫长的时间过去，一盏周身萦绕着蓝色火焰的长烛从中飞出。 辛狸认得它。 如今, 它被融在天机阁的踏仙门?之中。 相融之前?，辛狸见?过长烛的模样。不?似眼前?的这根仙气围绕，辛狸见?到的那根，看上去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蜡烛。 当时，辛霍告诉辛狸：这是神烛，是十二神留下来的神器。 此刻在阏逢境中, 辛狸终于看见?它原本?的样子。 辛狸接过神烛，能感受到雷神霜一直悬着的心微微落下。她将神烛托在手上，转头却险些撞到一个人。 抬头看去, 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但?看穿着打扮, 也非常鲜明?了。 男人头发全数披于肩后, 红色长袍拖地, 一副慵懒的模样。等?雷神霜看见?自己后, 漫不?经心地开口:“霜，拿别人东西之前?, 不?该先问问主人吗？” 古籍描述:有上古火神，容貌妖艳。喜红衣, 姿态垫隘。 火神烨。 辛狸跟随着身体的牵动眨眼，笑了一笑，轻松回道:“反正你会将神烛借给我，问与不?问，又有何妨。” “你倒精明?。” 火神烨摇头低笑。 辛狸还要说?些什么，意识忽然脱离了身体，飞向?上空。她以第三个人的视角看着雷神霜和火神烨熟稔地对话，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也看不?清雷神霜的脸。 意识不?断飘远，辛狸抽了抽手指。 ——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不?知为何躺在地上的辛狸撑地坐起。 周围的环境似乎是察觉到她醒了，在她睁眼后于空中飘散出重重画面，走?马灯般迅速一幕幕晃过。 辛狸看见?十二神各自抽出一缕神魂。而雷神霜的神魂钻进?已有身孕的人间皇后腹中。 长明?万年的神烛忽然熄灭，神烛之芯钻入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里。 和初拾兮顶着一张脸的阳神明?已经奄奄一息，身躯几乎透明?，却仍跪在地上刻画着什么。她每画一笔，便有神力泄出。 万物归墟，当今百家名器榜第一的轮回盘自轮回道中生出，坠入凡间。 画面的最后，道神玄唇齿开合，清晰的三个字穿过悠悠时间长河，落入辛狸的双耳。 “天道经”。 …… 天道经是什么？ 这些画面转换飞速，一幕幕映完后，辛狸的世?界重陷黑暗。 她皱眉，直觉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或许也是秘境的一环机关吧。 至于方才看到的那些......让她好?好?捋一捋。 她掐诀，发现点不?出火光，只得作罢。抖了抖乾坤袋，发现里边有火折子，辛狸将其拿出来吹了口气。 小范围的黑暗被照亮。 哪怕被照亮，但?映入辛狸眼帘的，还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隐约感受到周围涌动的力量，却道不?清来源。 是很奇怪的感觉。即使她站在这里不?动，但?也感到十足的恶心。 四周的压迫让她很不?舒服。 得离开这里才行。 四面八方都一样黑，辛狸干脆直接摸索着向?前?走?。走?出十几步，没?遇到什么陷阱，反而踢到了什么东西。 辛狸借着火折子的光蹲下身，发现是昏迷的须穆修。 须穆修紧促眉头，像是做了噩梦，不?知是否和她一样看到了什么令人费解的东西。 辛狸掐诀，想要将他意识拉拢回来。然而没?有用，此间似乎施展不?了法术。 辛狸只好?上手，在他脸上拍了拍。 须穆修还是没?反应。 辛狸沉默片刻，再次伸手，对他的脸颊进?行了亲密问候。这一次使出的力气远超方才，须穆修直接被一巴掌打醒了。 他捂着自己微微泛红的右脸，迷茫地起身:“辛姑娘......？” 辛狸收回自己作恶的手，佯装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嗯。” 须穆修只以为自己是进?入秘境时脸被误伤了，没?太在意。他挠了挠头，一股脑将疑问尽数抛出:“我们怎么在这？他们人呢？我刚才看见?的那些……是什么？” 他果然也看见?了一些画面。 “你看见?了什么？” 须穆修仔细回忆:“我看见?一个女子，她已经快消散了，但?还在地上刻着字......她每刻一个字，身躯就透明?一分。” 说?着，须穆修一拍手:“对了，她和辛姑娘你长得特别特别像！” 和辛狸长得特别像的人，她自己也看见?了。那是道神玄。 不?过须穆修所说?的和她看见?的不?符。 辛狸也看见?快要陨落的神在地上刻画什么东西，但?那是阳神明?，不?是道神玄。 怎么回事，难道秘境中的场景也会出错吗？ 若为陷阱，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见?辛狸沉默不?语，须穆修自己站了起来。他左右看了看，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他们其他人也在这附近吗？”须穆修问。 “不?知道，再找找。”辛狸回神，举着火折子往前?走?。须穆修连忙跟上。 两个人一路向?前?，但?也没?再看见?除他俩之外的一人。不?知是降落到别的地方，还是黑色地界太大他们没?能遇上。 就这样走?了一个时辰，须穆修问道:“辛姑娘，你累不?累？” 再这么走?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辛狸回头，提议:“歇会儿吧。” 须穆修点头，本?想找个落脚处坐下，但?四周皆平地，实在是没?什么差别，只好?就地盘坐。 辛狸跟着坐下。 刚一坐下，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第40节 周围的力量仿佛被置换。方才令她生厌的力量正透过地面慢慢消弭，传出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灵力。 辛狸将火折子往下，照亮地面。 没?有任何异样。 须穆修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疑惑道：“怎么了？” 辛狸皱眉，继续摸着地面。 地面非常平整，像是被人精心修饰过。正是因为一路走?来非常平坦，辛狸才认为自己或许是进?入了什么领域。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她直觉地面一定有玄机，但?表面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这里使不?出术咒，连个火苗都掐不?出来，更别指望什么更高级的法术了。 辛狸决定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她抬手，慎独鞭陡然出现，丝丝缕缕紫色雷电相伴而生。 须穆修见?此，以为周围有什么危险，急忙召出岩骨扇展开，作防御状，周身泛起红色水波。 辛狸看了他一眼，道：“让开。” “啊？哦。” 须穆修愣头愣脑，不?知道她要作甚，但?还是照做了。 确认不?会伤到他之后，辛狸一鞭挥下，整个地面颤了几颤。 辛狸曾在无数次修习的时候无意间将鞭子砸到地上。无论是多坚固的材料，遇上她的慎独鞭，都能被砸出一道裂痕来。 那个时候辛霍还曾调侃道：“我看这地也不?用修了。修好?了，还是会被我这闺女砸坏。” 然而只是无意间砸到都有此影响，如今她目标明?确，下手快准狠，脚下平整光滑有如银镜的土地却未有丝毫松动。 太古怪了。 须穆修微微睁大双眼，指着脚下：“难道这片地面是突破点？” 辛狸点头：“只是我的猜测。” 有了目标，再行动也就不?盲目。辛狸不?再犹豫，又一鞭挥下。 —————————————————— 明?柳看见?了自己。 迈入秘境的瞬间，一道刺眼的光芒照来，逼得她不?得不?闭上双眼。再睁开眼睛，她就发现自己置身一片树林之中。 树林上的每一片树叶都萦绕着充裕的灵气。放眼望去，皆是浅绿的荧光。 前?方有一个女子的背影。 明?柳环顾一周，确认了此间只有自己和前?方的女子。纠结片刻，她走?上前?，在女子身后作揖道:“在下明?柳。敢问姑娘，这里是？” 女子听闻，缓缓回过身来。 明?柳直起身子，随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女子，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 然而长相相同，气质却截然不?同。 面前?的人带着游刃有余的轻松，气质温和，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 她给明?柳的感觉，是亲切而又温柔的。 女子牵起嘴角，露出端庄的微笑:“你终于来了。” 明?柳惊骇之余，稳住自己的心绪，不?确定道:“我？” “我等?你很久了。”女子点头，笑容依旧，自我介绍道:“我叫桐，是这片树林的主人。” 桐？ 上古也有一位神叫桐，掌控世?间草木。然而如今，诸神已归无。 明?柳没?有多想，将问题的重心放在另一个角度:“你......为何要等?我？” 面前?的女子一袭绿衫，哪怕看上去弱柳扶风，却仍有强大的气场。她看着明?柳，目光却似乎未落在她身上。 被一个长得和自己完全一致的人这样端详的感觉实在说?不?上妙。 明?柳被看得有些发毛，只得再次拱手，问出心下另一个疑惑:“这片树林，要如何才能离开？” 闻言，桐轻笑一声:“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明?柳不?解。 然而桐的下一句话，让明?柳头皮炸开，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直接立起。 “因为，你就是我。” 第33章 生器灵 明柳皱眉。 她早前听?说, 难度第三的秘境柔兆境会窥探入境者?的内心，从而幻化成他们内心最渴望的、最不舍的，或是?最惧怕的东西, 俗称心魔。 见到面前与自己长相相同?的女子时, 她就想到这个可能性。或许被世人?传到玄而又玄的阏逢境其实和柔兆境一样，只是?通过窥探内心来进行阻挠。 但?若论明柳最渴望的，应当是?有朝一日能登上江湖英雄榜才对。 论最惧怕的，她明柳从小?到大，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倒是有个最讨厌的长孙品轩。 可面前的“自己”，两者?都不?是?, 遑论最不?舍的事物呢。 更何况，面前的女子除了相貌，与自己没有半分相似。 明柳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她娇纵、傲慢，眼里容不?得沙子。而面前的女子温和，大气，明柳看见她的第?一眼生出?想要臣服的想法, 旋即这种感觉被亲切感覆盖。 她绝不?可能是?她。 想到这，方才迷茫了一瞬的明柳找回自己的方向。她眼神变得锐利，语气也带上锋芒：“不?可能。” 桐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仍然站在原地。 她自顾自抬头, 透过密布的枝干绿叶看向斑斑阳光, 自言自语道：“你看见的, 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至于你看不?见的......” 女子挥手, 霎时万物生灵，万树飞花。整片密林随之摇曳, 发出?簌簌的声响。她看向明柳，眼带笑意：“总有一天会看见。” 话音刚落, 无数片绿叶向明柳席卷飞来，将?她笼罩于其中。明柳刚要挣扎，下一刻已经跌落于无限黑暗中。 —————————————————————— 明柳不?知是?从多高的地方直接摔落在地，整个人?吃痛，躺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到处都黑漆漆的，让她很不?习惯。 她放平身子，抬手打了个响指，却没擦出?任何火花。 明柳眨眼。明火诀作为最低阶术咒，是?入门弟子才需要学的法术。她体内仍有灵力，境界也未下跌，所以打不?出?火，不?是?她的问题。 那就是?这个地方有问题了。 明柳又接连打了几?个响指，将?低阶至高阶的术咒挨个试了个遍，全都没用。她叹了口气，将?手放了下来。 等痛意稍稍减退，她坐起身子，召唤：“弯柳。” 绿光乍现?，一柄弓身缠绕柳枝藤蔓的精致绿弓悬浮于明柳面前，正是?信州明家?祖传、百家?名?器榜第?十五的弯柳弓。 明柳松了口气。还好，还能召唤武器，不?至于无力自保。 此地不?宜久留，当务之急，她得先离开这里。 明柳踉跄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确认没有什么重伤后准备寻找离开此地的方法。然而下一刻，地面剧烈颤抖，明柳站不?住又跌回地上。 明柳：...... —————————————————————— 辛狸几?鞭子下去，地面完好无损，根本没有要碎裂的意思。 旁边的须穆修蹲下身，摩挲着地面研究片刻，抬头看向辛狸，欲言又止道：“辛姑娘......” 辛狸借着火光看了他一眼。 须穆修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继续道：“我们会不?会找错了啊？” 他感受不?到周围灵力的波动，不?明白为何辛狸如此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更不?明白脚下这片地有什么异常。 正在思考的辛狸听?到他这话，忽然想到什么，道：“岩骨扇呢？” 须穆修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转到岩骨扇上，但?还是?将?它从袖中拿了出?来。 虽然气氛十分紧张，但?辛狸见状，还是?问了一个和当下场景完全扯不?上关系的问题:“你为什么每次都要从袖子里拿出?来？” 重音放在“袖子”二字。 “一直放在袖子里，所以就从这拿。”须穆修挠头，一脸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的表情?，不?解道：“有什么不?对吗？” 辛狸嘴角抽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召唤啊。” 提到召唤...... 须穆修一拍手，上前一步，举起扇子递到辛狸面前，语气苦恼：“辛姑娘，它不?认我为主。” 按照常理来说，武器只有认主后才能听?其召唤。须穆修最开始不?知道这一点?，还尝试过几?次，皆以失败告终。最后是?明竹看见后为他点?明，要认主后才能进行召唤。 而认主，也代表着结成契约。 譬如司商陆与金剑结契后，金剑就成了司商陆的命剑。司商陆若有危险，金剑将?冲出?来进行保护。 认过主的武器，哪怕没有器灵，也会本能地保护主人?。 像辛狸的慎独鞭、明柳的弯柳弓、司商陆的金剑和明竹的忘忧伞，都是?武器和他们本人?结契过的。 辛狸以为岩骨扇早就认须穆修为主了，如今听?到没有，心中难免有些吃惊。 须穆修自己也很苦恼。 使?用岩骨扇时，岩骨扇和他非常契合。但?每次须穆修想要与它结契，却总是?能感受到它的抵抗。 第41节 他也没办法啊。 辛狸额角抽了抽。 她接过岩骨扇，手掌轻抚，轻微地发现?了岩骨扇的异样。与自己送给须穆修之前不?同?，现?在的岩骨扇无法与她共鸣。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能与她共鸣的武器有两种。 一是?上古流传的神器，二是?生出?自我意识器灵的武器。 岩骨扇是?她亲手做出?来的，自然不?可能是?前者?。 辛狸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手中的岩骨扇。岩骨扇生出?器灵，她也很好奇，会是?什么样的。 说做就做，她将?岩骨扇抛出?，未被展开的折扇在空中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然而只到一半，辛狸忽然抬腿至面前，随后猛地向下。 岩骨扇被她脚掌带着向下，连慎独鞭都砸不?开的地面竟被岩骨扇直直插入。一声尖锐的鸟鸣传入须穆修耳朵，须穆修看着眼前这一幕，愣愣道：“数斯......” 是?神兽数斯的鸟鸣声！ 下一刻，一只身携红火的巨兽从扇中展翅飞出?，照亮二人?所在的范围。地面与四周一样，皆是?一片漆黑，反倒是?火红的岩骨扇插与裂缝之间显得有些突兀。 辛狸抬头，目光对上数斯，唇角勾起。 有点?意思。以神兽数斯之血重塑出?的武器，竟然生出?了与数斯一般无二的器灵么？ “它不?是?数斯。”辛狸指了指地上的岩骨扇：“这是?岩骨扇的器灵。” 须穆修震惊得张大嘴巴：“器灵？！” 所以、所以岩骨扇一直不?肯认主，是?因为...... 是?因为器灵数斯不?愿意！ 想到这，须穆修惊恐地抬头，看向空中展鹏的鸟兽。 “估计是?你在比武大会上唤醒了它，所以，”辛狸退后一步，左手向前伸，做出?“请”姿：“比起我的话，它应该更听?你的。” 须穆修有一种任务艰巨的感觉。 他非常苦恼。看数斯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听?他话的模样啊。 见他犹豫不?决，辛狸为他指出?明路：“让它撞破这片地。” 话音未落，器灵数斯在空中盘旋，时不?时发出?只有须穆修才能听?见的鸣叫，显得十分亢奋。 须穆修抬头，和空中的器灵神兽商量道:“那个，你能下来吗？” 数斯没理他。 “十万火急啊，还请数大哥帮个忙！” 数斯还是?没理他。 须穆修还想再开口说什么，辛狸拦住他：“事不?过三。” 须穆修遗憾地低头，十分气馁。 便见辛狸眼眸染上深紫，直接展开慎独鞭，一鞭甩向空中。慎独鞭顺着上去的方向快速延伸，直直打在数斯身上。 “啊！”须穆修吓了一跳。 再怎么说也是?神兽，打不?得吧。 数斯看向攻击自己的人?，眼眸转了转，最终不?知为何收起自己想要攻击她的意图，再次在空中盘旋。 须穆修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辛狸又一鞭子甩到数斯身上。 这一次，数斯终于被惹怒，直冲下来。 在数斯即将?落到自己身上的千钧一发之时，辛狸退后一步。数斯来不?及停下，竟直接撞到地上。 顷刻间，天摇地动。 一道道金色的符文沿着数斯的位置向外延展，点?亮了每一个角落。倒映在辛狸眼中的，是?周遭六面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饶是?辛狸，心下也不?免惊骇。 须穆修眼疾手快拉住辛狸，怕她因为剧烈摇晃而跌倒。看清辛狸的神情?，他皱眉问道：“没什么用啊。” 辛狸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什么没用？” “这儿还是?漆黑一片，根本不?知道从哪出?去。” 辛狸眼睛微微睁大，指着周围满满的金色符文:“你......看不?见这些吗？” 须穆修一头雾水。 辛狸恍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些流动着莫名?力量的符文，在辛狸和须穆修二者?之间，只有一人?能看见。 目前她无法判断是?只有她能看见，还是?只有须穆修看不?见。 但?既然选择让她看到，就证明这个地方的古怪之处，正与金色符文息息相关。 辛狸蹲下身，指尖轻触符文。一股陌生而又强大的力量顺着指腹传入她的身体，震得她的身体微微颤栗。 第34章 红土地 这是...... 辛狸忽然想到方才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的片段。 阳神明身?形几乎透明, 却仍跪在地上刻画着?什么东西。微乎其微的神力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外泄，汇入她亲手刻画的文字中。 辛狸本以为自己看见的只是秘境出的难题，也许是虚幻的, 现在看来?却不?然。 她看见刻画符文的是阳神明, 须穆修看见刻画字符的却是道神玄。 辛狸皱眉。在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地面上的符文范围不?大，一人之?力足以做到。而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看不?着?边际的符文。 一开始就是她想岔了。 在人的潜意识里，神总是无所不?能的。所以雷神霜向其他神明求助在辛狸看来?不?切实际，从源头处就否认了这件事存在的可能性。 但?倘若如同阳神明所说, 世间真的存在什么事，是一个?神做不?到、十二个?神合力才?能抑制的...... 那她和须穆修看到的，就极有可能是上古时真正发生?过的。 阳神明和道神玄都拼尽全力刻画辛狸手掌之?下这些?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文字，有什么意义?呢？ 古籍记载，十二神陨落时无声无息，其力量却福泽众生?, 给予庇护。无人知晓拥有世间最强大力量的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更无人知晓他们为何陨灭。 倘若阏逢境内的场景是当年的缩影。 辛狸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 她好像窥见了一件惊天动地之?事的冰山一角。 须穆修从睁眼后看见辛狸，就不?太懂她一直在做什么, 只能默默跟随。此刻, 他看了看脑袋卡在地缝中的数斯, 又看了看低头深思的辛狸, 思索自己该何去何从。 耳边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愣着?作甚, 扶我起来?！” 须穆修立刻作防御状，警惕道：“谁！” 辛狸被这一嗓子打断了思路, 疑惑地看向他。 须穆修几个?健步冲到辛狸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示意她别怕。 辛狸：？ 辛狸：“我应该怕什么？” 他又看不?见地上的符文，这么一惊一乍又是做什么。 须穆修正要解释，带着?怒气的男声再次传来?：“老子在地上，扶我起来?！” 须穆修愣愣地低头看去。 羽翼自带火光的数斯头朝下卡在地缝里，庞大的身?躯裸露在外，正扑腾着?翅膀费尽全力拼命挣扎。 须穆修迟疑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指着?数斯:“它?它?它?它?它?和我说话了！” 辛狸挑眉。 器灵肯和他说话了，这可是个?认主的好机会。 “它?说什么了？” “它?让我扶......” 男声怒气冲冲地打断他:“你和这个?女人解释什么，赶紧把老子整出来?！” “噢噢。”须穆修赶紧蹲下身?，抓着?数斯的身?体想要把它?拔出来?。 辛狸转头，继续研究符文。 岩骨扇和须穆修的事，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用不?着?她。 经过须穆修坚持不?懈的努力，数斯终于被拔出。它?缩小身?躯瘫在他手里，小幅度呼吸，声音却在须穆修脑海里抱怨不?停。 “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出手也太狠了。” 须穆修:“你不?能这么说她。” “你管我？！”器灵数斯不?服，带着?一股浓厚的东北腔接着?道:“看在她创造我的份上，本来?想认她为主，结果她库库两鞭子就往老子身?上甩！” 须穆修张了张嘴。 没人告诉他器灵的话这么多啊。还有你那方言口?音怎么回事，北方来?的啊？ “这样?吧，”器灵数斯话锋一转:“我考察你一个?月，要是能让我满意，我就认你为主。” 须穆修喜形于色，当即乐道:“真的？” “童叟无欺。” —————————————————— 明柳摔倒后，没有坐到地上，反而又跌入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里遍地红土，寸草不?生?。 地面因为干涸而裂出大片缝隙，一眼望不?到边。狂风呼啸，萧瑟至极。 第42节 明柳站起来?，环顾四周，忽然看见了辛狸的脸。 隔得很远，能看出她正在研究什么东西，眉头紧蹙，像遇到了难题。 明柳下意识叫道:“辛狸！” 正在解读符文的辛狸听见明柳的声音，猛地抬头，对上一个?金灿灿的大字:桐。 桐？ 明柳小跑几步过去，看清辛狸迷茫的神色，有些?诧异。她伸出手，想要拉住辛狸的袖子，却捞了个?空。 她碰不?到辛狸。 辛狸目光直盯着?前方，瞳孔没有聚焦。明柳哑然，看来?辛狸看不?见她。 明柳开口?，试探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辛狸盯着?“桐”字，这一次确定，声音是从字符中传来?的。她有些?不?确定对面是谁，问道:“明柳？” 确定辛狸能听见自己说话，明柳明显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好办多了。她将自己方才?经历的和此时所在的通通描述了一遍，等?待辛狸的回应。 辛狸沉思片刻，下了结论:“你见到的很有可能是真正的木神。” “不?可能。”明柳矢口?否认:“十二神已经陨落。” 辛狸联想到自己在场景里见到的和明竹长相相同的男人，问道:“你哥呢？” 明柳叹了口?气，表示自己从进入秘境开始就是独自一人。 “你是木灵根，所以见到木神桐。”辛狸思索着?:“你刚才?说你的周围都是土？” 明柳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明竹是土灵根，很有可能就在明柳所在的空间内。 “我先?四处找找。”明柳说完，绕过辛狸的虚影向前走去。 辛狸思考片刻——十二神中的土神，叫什么名字来?着?？ 是不?是找到神名，就能和相应灵根的人联系上？ 金色符文好像给了她新的思路。 ———————————————————— 明柳往前走了很久，入目仍是一片荒芜，没有半点?人影。 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正当她纠结要不?要换个?方向前进时，明竹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小姑娘。” 明柳微微睁大眼，猛地回身?，果然看见了明竹的脸。 她几乎从来?没有像这样?独自一人行动过，此番遇见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之?事，终于明白为何世人说阏逢境是世间最难境。 胆大如明柳，竟然也感到些?许后怕。 看见兄长面容的瞬间，她泪闸大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哥——” 说着?就要跑上去抱明竹。 然而和明竹长得一样?的少年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眼看明柳就要扑到自己怀里，赶忙道:“定。” 明柳整个?人被定住，再也挪动不?了半分。 少年轻轻摸着?下巴，开始绕着?明柳端详她。绕了一圈后，他回到明柳面前，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打趣:“桐，你现在变成个?凡人了。” 明柳理智稍稍回拢。 这不?是明竹。 他是谁？ 他把自己错认成桐了，那他必然是见过木神的。 “明竹”见她不?说话，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挥手，解了明柳的定身?令。他抱臂看她，等?待她的回复。 明柳作揖，恭敬道:“在下明柳，不?慎......误入此地，敢问阁下是？” 明竹暂时接受这个?说法?，语气冰冷:“坤。” 土神坤。 明柳大脑飞速运转，想到一种可能性。或许这些?奇幻的事是每一个?进入秘境的人都会遇见的，而十二神缩影的容貌会根据入秘境者的容貌幻化。 如果是按灵根分布，那么风神飏会是桓悦竹的样?貌，溯神昼会是司商陆的相貌。 想到这，心中的惊骇稍稍减退。她俯身?行礼，想要从土神坤这里打探明竹的消息。 —————————————————————— 明柳的猜测对了一半。 风灵根的桓悦竹的确见到了风神。同样?的，风神的容貌和桓悦竹本人大差不?差。 可时间灵根的司商陆见到的溯神，却不?是自己。 司商陆看见司鹤的瞬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爹已在天机阁多年未曾踏出一步，怎么可能会在阏逢境？ 他想要拔出金剑，手却不?听使唤，压根动不?了。 情急之?下，他也管不?了什么伦理纲常父慈子孝，暴脾气一上来?，怒道:“你谁啊，干嘛冒充我爹！” “司鹤”冷眼看着?他，没有要回话的意思。 司商陆缩了缩脖子。哪怕知道这不?是自己亲爹，但?顶着?这张脸，做出这种马上要揍他的表情，还是让他有一点?点?害怕。 忽然间，天地静谧，周围流动的星河停止不?动，万物休止。 司商陆也停下了动作，双目呆滞。 溯神昼凑近，觉得这个?闯入自己地盘的外来?者气息有些?熟悉。但?他恪守神职，从未越界，与凡人没有过半分接触，绝无可能认识他。 昼挥袖，转身?离去。 星河流转，司商陆得以动弹。于他而言，上一刻对面的男人还在他面前，现在已经背对着?自己，走到几步之?外了。 司商陆赶紧说:“请留步！” 溯神昼顿住脚步，却没回头。 “请问我......在下该如何离开这里！” 男人听完，继续向前走。不?等?司商陆继续发问，他眼前的时间忽然天旋地转。 司商陆忍住想要作呕的冲动，稳住身?形。再睁眼时，须穆修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 须穆修和司商陆两个?男人脸贴着?脸，大眼瞪小眼，场面诡异极了。 辛狸刚和明柳对话完，准备告诉须穆修自己的新发现，一转头就看到这一幕。 辛狸:“哇哦。” 第35章 土神坤 须穆修迅速拉开和司商陆的距离, 慌张地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靠。”司商陆还没从?突然的场景变换缓过神，“这秘境还挺刺激。” 刚才?让他看见?他爹，现在又让他看见辛狸和须穆修。 他现在戒备心极强, 目光警惕, 在须穆修和辛狸间扫了一圈，最后认定他俩也是秘境的一环。 辛狸挑眉，看来他也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吓得大脑宕机了。 须穆修悄悄挪到辛狸身边，附耳在辛狸旁边悄声说：“师兄这是怎么?了？” 辛狸抬手，指了指脑袋：“傻了。” 司商陆撇嘴, 这秘境变出来的假人?说话怎么?和辛狸本人?一样毒。 他退后两步，想要和他们拉开距离。手不动声色地搭在剑柄处，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 辛狸装没看见?，指着身后亮晶晶的“桐”字，问道：“你?能看见?这个吗？” 司商陆看着辛狸指着的地方，心道果然假人?就是假人?, 竟然指着一片什么?也没有的黑墙。 他当?即高喝：“你?是谁，现出原形！” 辛狸的表情抽搐，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个傻子。 “你?脑子有病？”辛狸皱眉, 一脸不悦。 “别装了, ”司商陆拔剑, 剑指辛狸：“我已经识破你?的......” “技俩”二字还没说出口, 辛狸已经伸出二指将他的剑挪到一旁, 边走边说：“你?七岁的时候对着自己掉下的门牙磕了一下午的头。” 司商陆：？ “还边哭边说自己对不起门牙，以后再?也不吃糖了。” 须穆修一脸震惊, 把“师兄好蠢”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辛狸继续道：“十五岁时拜师，被聂故城一掌从?鹿天门掀飞, 把山下那家茶肆后院砸出了个大坑。” 司商陆：“好了，别说了。quot; “同年首次使出灵根一剑，只定住了一片树叶......” 司商陆冲上去捂住她的嘴，恼羞成怒大喊：“我知道你?是辛狸了，不要再?说了！！” 辛狸眼睛向下瞥，示意他松手。 须穆修凑过来搭话:“师兄，想不到你?幼时竟然做了这么?多趣事。” 司商陆扶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辛狸在须穆修面前爆出这么?多自己的糗事，让他以后怎么?端起师兄的威严！ 就在此时，“桐”字又?传来明柳的声音。 “辛狸，我看见?了‘土神’。” 辛狸走到“桐”字面前，回应道:“和明竹样貌相同吧。” 第43节 “是......”明柳答完后察觉不对:“你?怎么?知道？” “这个等会儿?再?说。” 司商陆拉过须穆修:“她神神叨叨的干嘛呢？” 须穆修摇头:“不知道。” 在须穆修和司商陆的眼里，辛狸对着一堵黑墙不停地自言自语。 明柳站在辛狸的虚影对面，神色凝重，回忆起刚才?的事。 ———————————————————— “请问阁下，有没有见?到一个......男子？” 土神坤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桐，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明柳无辜地眨眼。 她方才?已经说过，自己是明柳。土神坤也一副已经接受这种说法的样子，为什么?还要说她是木神桐？ “我不是桐。”明柳抬眸，对上坤的双目。 土神坤侧身挥手，周遭的土地开始破碎，席卷着悬到空中，围成巨大无比的漩涡。 明柳抬袖遮脸，却还是被风沙迷了眼。 “睁眼。”坤说。 明柳强忍着双眼的不适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入目只有红土，恍若回到鸿蒙初开。茫茫大雾散去之后，一幕幕画面从?其中浮现。 上古时期，盘古幡劈开混沌，以太极图定地火风水。分清浊乾坤，开辟洪荒世界，演变六道轮回，生生不息。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推衍万物。 至此，鸿蒙初成。盘古身体精化为十二神，其余流转于六道轮回之中。 金，木，水，火，土，雷，风，阳，道，冰，溯，隙。十二神各司其职，各掌一方。 滹沱以西，木灵诞源，神桐初生。 画面里，木神桐从?万片绿叶中睁开双眼，一张少女的脸被阳光照耀，格外?亮眼。 那是明柳的脸。 “这是轮回道，记载太古今朝。”土神坤开口，为她解惑:“万物存疑，轮回道却不作假。” 画面里，木神桐身姿窈窕，柳绿色的神印刻于额间，气质悲悯。 “可我不是她。”明柳依旧坚定。 土神坤挥手，轮回道关?闭，所有画面烟消云散。他沉思片刻，道:“但她是你?的初始。” 明柳听不懂:“什么?意思？” “你?或许是她的神魂，又?或许是她的转世。”土神坤转过身，放眼贫瘠的茫茫红土:“终有一日，我们都?会陨灭。届时世道如何，我们说了不算。” 明柳想说你?们已经陨灭了，可是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土神，没说出去的话又?被她吞下。 这些神净是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明柳见?从?他口中套不出明竹的消息，不愿再?和他多话。她躬身作揖，转身就走。 “记得告诉你?的朋友，”土神坤的声音从?明柳身后响起:“她看到的，尽出自她手。” 明柳顿住脚步，一股冷意顺着肌肤爬上头皮。 方圆万里，只有她一个人?。 唯一和她对话的，是不知身在何处的辛狸。 “所见?，即天道。”土神坤继续道。 说完，土神坤身形消散，徒留一片沃土。 她回头，惊愕地看向什么?都?没有的空地，喃喃道:“天道......” ———————————————————— 她将土神坤的话对着辛狸复述了一遍。 “我猜他应该是想让我转告你?。”明柳说。 “好，我知晓了。”辛狸想了想，又?问:“你?没见?到明竹吗？” 明柳摇头。摇完才?想起来辛狸看不见?，开口:“没有。” 辛狸在心中斟酌了一下字句，开口道:“也许你?见?到的土神，就是明竹。” “什么?意思。”明柳皱眉，今天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了，她不明白辛狸表达的意思。 “我刚进秘境时，也见?到了神。”辛狸抿唇，选择了最简单的表述:“但和你?所见?不同，我与雷神霜合为一体，无法自主行动。” 言下之意，是明竹或许与她一样，被困在土神坤的身体中了。 旁边的看热闹的司商陆听到这话，惆怅万分:“你?们见?到的都?是神，只有我见?到了我爹。” 明柳耳尖，听到司商陆的话，追问:“你?见?到的不是自己？” “他听不见?你?说话。”辛狸道:“须穆修见?到的也不是自己。” 这和明柳想的不太一样。她本以为，每个人?见?到的“神”都?是自己。 “这个秘境，太古怪了。” “但目前为止威胁不大。”辛狸静下心感?受了一下开阵石，阏逢境内仍是九个人?，一个不少。 这就代表没有任何一个人?退出，或者?伤亡。 忽然之间，密密麻麻的字符中，亮着光的“坤”字不断放大。辛狸抬头看见?，厉声道:“立刻想办法出来。” 明柳看清她的神色，当?即抬着弯柳弓，对着地面射出一箭。 此箭所经之处，枯木逢春。不毛之地生出嫩芽，红土之上缀化叶绿。 一箭不成，再?射一箭。 若有任何一人?在这里，便能认出这边是曾轰动江湖一时、名不见?经传的信州明家祖传之箭。 明氏三?十六箭！ 箭掺剧毒，射于人?身，石药无医。 一套共有三?十六支箭，一箭比一箭更毒、威力更大。射程可达万里，曾有明家前辈于落雪境射出一箭，直至鹿天门前。 这是明柳的底牌。 几箭下去，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整片土地剧烈颤抖，此间随时都?有坍塌的迹象。 旱魁为虐，天崩地裂。 在明柳即将射出第?六箭时，一股强大的拉力撕扯着她。 三?魂七魄都?被分割，巨大的痛意来袭。 痛到极致的那刻，一些莫名的记忆灌输进她的脑海。 她看见?自己跪在地上，手中握着短刃，在地上不停刻画。口中涌出的鲜血盖住了所写?的字，她来不及去顾，只能加快手中速度。 她看见?自己每日躺在密林间，晨昏定省。面对来找自己求解的紫衣女子，她似是漫不经心，又?似乎极为严肃地叹息:“霜，没有退路了。” 她看见?无数鬼幽集结，啃食同类，屠害苍生。 她看见?轮回道大开，诡域金光大作。 明柳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趴在明竹背上。 “你?醒了。”正背着她稳步往前走的明竹察觉到她的动静，开口关?心。 明柳有片刻失神。 那些记忆非常久远，又?十分漫长。哪怕只有一段，并不完全，却长到足以常人?度过一生。 她恍惚许久，才?想起自己是在阏逢境中。 明竹没听到她的回应，以为她是吓坏了。他这个妹妹，一向受了委屈都?是只会找他倾诉，而后自己闷声的。 明竹没再?说话，给她时间自己消化。 明柳趴在明竹背上，探头张望了一下周围。无数字符承天接地，全都?不是她学过的文字，却能被她轻易看懂。 因为她认出来，这部?分都?曾是她亲手刻下的。 她也终于意识到。 或许，她真的是木神桐。 第36章 天道经 “哥, ”明柳心情复杂，闷闷道:“你能看见这些金色符文吗？” “嗯。” 明柳沉默，将脸埋在明竹颈窝里。 在告诉明竹自己的猜测与不告诉之间, 她陷入了纠结。对于自己是“神”的猜测, 其实只靠她那些并不完全的记忆，并没有?实据。 她抿唇，又问道: “那你能看懂吗？” “嗯。” “嗯？”明柳眨眼:“你也?能看懂？” 这些并不是大陆所流传的文?字，每一个字符都奇形怪状，甚至有?些扭曲。放在常人眼里，可能真的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 她还以为只有?自己能看懂, 因为在不属于“明柳”的记忆里，她曾一点一点把这些字符刻画上去。 明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怎么了？” 明柳纠结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一整天的奇幻经?历告诉明竹，让明竹帮自己拿定?主意。 明竹听到?后，意识到?事情的严峻，加快脚步:“先找到?辛狸他们。” 第44节 —————————————————————— “坤”字不断闪烁后, 忽然?凭空消失在辛狸面前。字符金海广阔，她没法一个字一个字去找。 与开阵石有?连接的辛狸感应了一下，秘境内除她以外仍是八人, 一个不少?。 但愿明柳现在安全吧。 辛狸席地而?坐, 抬头看向对面二人:“你们, 过?来坐。” 须穆修和司商陆走过?坐下, 三人围成一个三角。 辛狸皱眉, 开始梳理今天的信息。 每一个人进入秘境，都会看见?上古时的神或场景。这些神于他们而?言, 或许是陌生的，或许是熟悉的, 又或许就是他们自己。 如果秘境存在“欺骗”，只是把神的样貌幻化，事情便简单许多。 可辛狸见?到?的土神坤，和明柳见?到?的土神坤，都顶着明竹的脸。 辛狸见?到?的道神玄，与自己极为相像，而?须穆修踏入的那一环秘境中也?见?到?了她。 司商陆见?到?的是司鹤，而?司鹤并未进入阏逢境。 其他几人至今联系不上。 目前能得到?的信息还是太少?，这些流动的金色符文?也?只有?她能看见?。 金色符文?...... 对了，土神坤说?，所见?即“天道”。 辛狸猛地想起从道神玄口中听到?的字眼。 天道经?。 倒影在辛狸眼瞳中的，是十?二神拼尽神力也?要刻画的流动符文?。倘若这便是“天道经?”，那么土神坤说?的另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辛狸所见?，皆出自她手。 见?辛狸神色凝重，司商陆看她表情，也?逐渐意识到?事情有?多棘手。他将?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迷阵珠:“要不咱们捏碎珠子出去吧。” “不行。”辛狸一口回绝。 直觉告诉她，她今日所得知的这些，一定?和她、或者她身边的人有?关系。 人要活，就得活的明明白白。 就在此时，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辛狸连忙起身，过?去一探究竟，结果发?现是发?型凌乱的桓悦竹。她俯身扶桓悦竹起来:“师姐。” “桓师姐，你没事吧！”跟着跑来的须穆修看见?她这样，连忙关怀道。 司商陆瞥他一眼——这就叫上师姐了？ 桓悦竹摇头，借着辛狸的力困难地站稳。她抬头，被大片金光闪到?，眯了眯眼:“怎么这么亮。” 辛狸猛地瞪大双眼。 师姐也?能看见?这些符文?！ “师姐，我猜，这些是‘天道经?’。”辛狸说?出自己的猜想。 须穆修好奇:“‘天道经?’是什么？”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一人之身心，唯有?感悟一途，此乃天道也?。” 桓悦竹说?着，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那么狼狈。 “哦......”须穆修挠头:“听不懂。” 司商陆拍了一把须穆修的脑袋:“傻。” 辛狸瞪了司商陆一眼，司商陆挑眉，姗姗收回手:“得，我不碰他了还不行吗。” 须穆修对着辛狸露出一个傻笑。 桓悦竹接着解答:“太古时，天道分为六道。神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此中上三道，为三善道；下三道，为三恶道。” “六道中周而?复始，无有?不遍，故名六道轮回。”司商陆接话。 桓悦竹点头，表示赞同。 “后六道合一，开盘轮回道，以保世间万物生生不息。百家名器榜第?一的轮回盘，前身便是轮回道所诞。”桓悦竹补充。 “那，”辛狸想了想:“轮回盘如今在谁手中？” 桓悦竹轻轻叹息:“下落不明。” 辛狸伸手一指，指向头顶最亮的一行字:“师姐，你能看懂吗？” 金色字符除了神名外，其他所有?文?字辛狸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然?而?不知为何，辛狸却无师自通，一眼便能看懂所有?。 她想知道，是不是只要能看到?“天道经?”的人，就能看懂这些文?字。 “欲界天、色.界.天、无.色.界.天。”桓悦竹缓缓声念出。 辛狸确认心中猜想。 她转身拉过?须穆修的手，在他手心里照着字符写了一遍:“能懂吗？” 须穆修耳根红透了，满脑子都是疯狂尖叫和“辛狸姑娘拉我手了”，根本?没注意她写了什么。他楞楞地:“啊......？” 辛狸撇嘴，耐着性子又写了一遍。 须穆修这次集中注意力感知辛狸的动作，最后摇头:“不懂。” 辛狸又在司商陆背上画了一遍。 司商陆迷惑:“你画符呢？” 桓悦竹看向辛狸，两个人眼神交汇，都意识到?一个问题—— 哪怕把字符写给他们，他们也?看不懂。 只有?被“天道经?”选中的人，才能看见?、能看懂。 ———————————————————— 顾青衫很无语。 谁能告诉他，在他面前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啊？ 只见?顾青衫对面是黑压压的“人群”，腐烂的腥臭味中夹杂着刺鼻的血腥，闻得顾青衫头痛欲裂。他俯下身干呕，眼角瞥到?最前排的“人”，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们没有?影子。 就在此时，一抹黑影猝然?飞来，快得擦出残影。顾青衫来不及对抗，连忙退后，闪身堪堪避开。 他眯了眯眼，还有?些不太适应这里的黑暗。防止被背刺，顾青衫回过?身寻找黑影的踪迹，不料直接对上了一双渗着血的黑瞳。 顾青衫头皮麻了半边，整个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怪物！ 他即刻抬手，召唤三阳剑。剑柄刻印着道家八卦图的长?剑应召而?来，稳稳落在顾青衫手中。顾青衫向前一挥，黑影发?出“咯咯”的笑声，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剑划过?黑影身躯的刹那，黑影瞬移至原来的位置。 顾青衫回头，终于看清它的全貌。 它、不，应该说?是他。这是一个比顾青衫稍矮几分的男人，头发?几乎快掉光了，只剩几缕可笑的乌发?挂在脑后。他的眼睛不断往外渗着殷弘的血液，黑到?看不清五官的面容上，露出的白牙格外明显。 他的笑声掺杂着令人生厌的阴森，听上去像是带有?怨恨的不甘。随着他笑声的放肆，他身后乌泱泱的“人群”也?开始响应他，身躯不断扭动，甚至有?的人开始撕咬自己身旁的同类。 有?的“人”喉咙里溢出刺耳的尖叫，还有?“人”不断呜咽，哭得如同丧亲之人午夜梦回时的悲哀。 哭、笑、吵闹、嘲讽......无数声音在一瞬间如同泄出的洪水般炸出，一股劲地冲进顾青衫的耳朵。 顾青衫寒毛竖立，捂着耳朵，崩溃喊道：“闭嘴！！” 得到?他的回应，他们叫的更大声。每一声都夹杂着无数绝望和怨恨，似乎要将?他吞没。 顾青衫硬着头皮看向对面的“人群”，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们群魔乱舞，看上去可怖而?又阴森。若不是亲眼看见?，顾青衫绝不会相信，世间竟然?会有?这种东西。 面前的场景诡异至极，但出乎意料地，他们似乎并没有?攻击他的想法。方才的黑影，似乎也?只是想要恐吓他。 顾青衫将?三阳剑插进脚下大地，惊觉这里竟然?一片潮湿，连脚下的泥泞都混杂着不明的液体。 道家门徒，最忌讳阴森之地。 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气息与大陆不同。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仔细感知下来，和暮云曾教授给他的与“诡道”相关的知识很像。 若有?若无，极阴极寒，时潮时干。 诡道、诡道...... 顾青衫捂着快要炸裂的耳朵，分出心神来仔细思考。 他幼时曾偷偷溜进藏书阁，翻看过?禁书。禁书记载，诡道的力量源自千米黄土下地府的鬼幽，强悍，却易扰人心神。而?鬼幽形状各异，灯下无影，无法言语、只能号啕。 这些东西是鬼幽！ 怎么会，鬼幽不是早在千万年前便同十?二神一起不存于世了么！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一道轻柔的女声于虚空中传来：“看见?了吗，这些就是鬼幽。” 顾青衫猝然?抬眸，一紫衣女子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将?他与鬼幽们隔断开来。 看清紫衣女子的面容后，顾青衫险些惊叫出声。 这张脸，他曾在掌教人屋中的挂画上见?过?。 昙花一现的道女仙，齐云山掌教人虞庭松的女儿，书圣辛霍的妻子。 还有?......辛狸的母亲。 虞落烟。 她不是已经?离世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 “虞落烟”没有?看出顾青衫眼中的惊骇，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自顾自继续道：“鬼幽是世间最阴秽的存在，它们集结了世间所有?的怨、恨、恼、怒、贪、嗔、痴。” 顾青衫愣愣地听着。 “可与山川河流一般无二，这些都是自天地初始便存在的。无穷无尽，无法遏止。” 第45节 顾青衫皱眉，否认道：“但鬼幽已经?灭绝了。” “不。”女子看向他，说?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鬼幽依旧存在。” 鬼幽存在于世，对于众生来说?，是十?足十?的灾难。十?二神陨落，世间只有?修仙者，却不再有?神仙。能与鬼幽抗衡的力量已经?消失，若它们重返人间，将?是一场浩劫。 然?而?现在顾青衫更关心另一件事。 虞落烟死后，掌教人一夜白发?，他的师父暮云方丈性格大变，少?年朝气不复存在，一夜成长?为能撑起齐云山的沉稳之人。辛霍更不必说?，很长?久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萎靡不振，险些走火入魔。 若是虞落烟仍旧存在......哪怕是鬼，这些人听到?之后也?会感到?开心吧。 “那你呢？”顾青衫看着对面的女子，发?问道：“你也?是鬼幽吗？” 女子轻笑一声，轻轻摇头：“鬼幽未开意识，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 心中燃起的希望被浇灭，顾青衫不死心，追问：“那你是谁？” “如你所想，我是虞落烟。” 顾青衫张了张嘴，满是震撼。她不是鬼幽，又确实是虞落烟，难道她没死？ 下一刻，女子温柔的嗓音再次响起：“......也?是道神，玄。” 第37章 虞落烟 明竹顺着金色符文的流动方向前进, 很快找到了辛狸等人。 此时辛狸还在思考，为何天道经偏偏选中了桓悦竹和自己。抬头看到明家兄妹二人平安无?恙，她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明竹对着众人略一点头, 将明柳放下。 司商陆见状, 问道:“这是咋了？” 明竹严肃道:“方才我被困于土神坤身体之中，见到了许多怪像。” 被放到地上的?明柳点头:“我前边的?经历，辛狸都是知道的?。”顿了顿，她又继续:“辛狸叫我离开后，我立刻便行动了。” “明姑娘，你?是怎么离开那里的?？”须穆修听到这, 好奇发问:“我也进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但使出浑身解数也出不来。” “我使出了明氏三十六箭。” 司商陆倒抽一口凉气。 招式排名天下第三的?明氏三十六箭，竟然被明柳无?声无?息地学会了！ 回?答完须穆修后，明柳继续道:“脱离秘境的?瞬间，一阵属于‘我’，但不属于‘明柳’的?记忆灌输进我的?脑海。” 桓悦竹皱眉:“什么意思？” “在记忆中, 所有?的?经历都是我自发而动。可这些事，与‘明柳’的?十八年光阴毫不相干。” “不是，我没听明白。”司商陆眨眼:“你?不就是明柳吗。和你?有?关, 又和‘明柳’无?关, 那你?是谁？” 明柳斟酌了一下字句, 最后道:“那段记忆确实是我的?。” “同?样, 也是木神桐的?。” 语惊四座。 “你?、你?的?意思是......”须穆修眼睛瞪大, 满脸不可思议，尾调因为震惊而略有?破音:“你?是木神桐？！” 从头到尾都很淡定的?辛狸闻言, 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 如?果秘境不存在“欺骗”呢？ 如?果土神坤的?面容确实和明竹一样，司商陆所见的?又确实是“司鹤”呢？ 辛狸侧头看向桓悦竹:“师姐, 神也是可以入轮回?道的?么？” “轮回?道渡万物，理论上来说，可以。” “那就简单多了。”辛狸抬眸:“明柳应当是木神桐的?转世。” 明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天神转世，变成了她么。 身边多年的?伙伴忽然变成传说中的?十二神转世，司商陆感到不可思议，说出的?话?都不自觉恭敬了许多:“敢情明柳还是个?大人物啊。” 辛狸又看向一旁的?明竹，欲言又止。 众人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周遭有?何危险。在这样狼狈的?处境下，明竹竟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风姿卓绝。 当真应了这名，公子如?竹。 注意到辛狸的?异样，他温润的?嗓音传来:“辛狸，有?话?不妨直说，不必避讳我。” 辛狸抿了抿唇，最终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能看见周围的?这些字吗？” “嗯。” 这个?问题方才明柳也问过。 “我也能看见。而且......虽然是陌生?的?文字，但我和我哥都能看懂。”明柳脆声道。 司商陆用力拍了一把须穆修的?肩，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情，语气沮丧:“就咱俩看不见。” 须穆修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倒十分亢奋，心中满是对未知事物的?期待。 辛狸和桓悦竹交换了一下眼神。 “明竹，我刚进来时见到了你?。”辛狸措辞后，缓缓说。 明竹有?些诧异地挑挑眉:“我？” 辛狸点头:“在我那场秘境中，你?也是土神坤。” 虽然只有?一句话?，但明竹听懂了她的?意思。一个?人见到的?土神是他的?模样，或许是什么东西在从中作梗。但明柳和辛狸两?人见到的?都是他，说明土神坤极有?可能就是长那样。 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哈？”司商陆不淡定了:“你?别告诉我，他也是天神转世。” 辛狸递给他一个?自己意会的?眼神。 司商陆扭捏了一下:“不会我也是什么神的?转世吧。” 桓悦竹双目失神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写?了“无?语”两?个?大字。 想到这，桓悦竹终于提起自己的?经历:“刚迈入阏逢境的?瞬间，我也见到了和我长得?一样的?’神‘。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只不过，有?两?个?。” 和他们都不一样，桓悦竹曾见过隐居高人密藏的?十二风神图。图上所画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桓悦竹。 她的?所有?惊愕早在那时便已耗尽。桓悦竹仍然记得?，见到这幅画后，她跑去追问隐居高人。高人只扔给她四个?字:“因果轮回?。” 进入秘境看见与自己气质截然不同?，却如?双生?子般相貌一致的?人时，桓悦竹心中隐隐猜测这是风神。可风神飏认不出来她，把她当成外来者?，对桓悦竹发起了攻击。 她指尖一勾，周围狂风大作，直接把她掀飞数米。无?论桓悦竹如?何结印，都无?法抵抗分毫。 风的?威压挤压着她的?身躯，仿佛要碾碎她的?五脏六腑。桓悦竹咳出一口血，手中紧握迷阵珠，随时准备捏碎它离开这里。 下一刻，又一个?长得?和她一样的?“风神飏”出现，拦住了前者?的?动作。 还不等她搞清楚状况，后来的?风神飏衣袖一挥，桓悦竹便被打得?弹出场景。 听完桓悦竹的?话?后，辛狸忽然想到自己。 她是在场唯一一个?，见过许多神的?人。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俯在雷神霜身上呢？ 如?果人的?转世并不会改变面貌，那么按照面容推断一个?人是神的?转世与否，就非常简单。从最不实际、但却是当下最可能的?角度来讲，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明柳是木神桐的?转世。 明竹和桓悦竹是否是天神降世，仍然待定。 想到这，辛狸发问：“你?们谁见过雷神霜吗？” 明柳抬手：“我。” 她蹙眉，似是在努力回?忆。半晌，只听她轻叹了口气：“在我的?记忆里有?她的?身影，可面容却是模糊的?。” 这倒是和辛狸所见不谋而合。 被抽离雷神霜身体的?瞬间，她也没有?看清雷神霜的?脸。 气氛正凝重，众人身后传来一道微弱的?女声：“这是哪......？” ——————————————————————— “什么意思？”顾青衫被鬼幽们的?尖叫声吵得?有?些无?法思考。 道神玄回?过身看了鬼幽们一眼，他们登时如?同?熊孩子看见家长生?气般缩了缩脖子，不敢发出声音了。 “字面意思。”道神玄迈步向前走。 顾青衫跟着她，不解：“你?说你?是十二神之一的?道神？不对，你?分明就是虞落烟......” “我是谁不重要。”道神玄顿了顿，道：“你?是被武脉选中的?人吧。” 顾青衫应了一声。 道神玄没再说话?，两?个?人继续就这么沉默着往前走了一阵。 周围安静得?银针落地可闻 ，时不时有?水滴砸在地面的?声音。两?人每走一步，脚都会陷在潮湿的?泥土里。 “你?知道......距离十二神陨落，已经多久了吗？” “不知。”顾青衫道。 更何况，如?今你?道神玄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十二神又算哪门子陨落呢？ 似乎能听见顾青衫的?心声般，道神玄悠悠道：“身为道神，我已然陨落。身为虞落烟，我也已经死?去。如?今的?我，不过是放在阏逢之中的?残影罢了。” “那我为何会在这里？”顾青衫四处张望了一下：“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些人呢？” 道神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答非所问道：“距离十二神陨灭一千万年之期，仅剩一年时间。届时，天道经溃散，鬼幽将重现于世。” 顾青衫皱眉。什么是天道经？ “你?是齐云山武脉的?继承人。”道神玄盯着他：“和你?一起进来的?人中，有?四人，是十二神的?转世。” 这个?消息如?同?一个?称磅砸在顾青衫脑袋上，险些把他砸晕了。 第46节 他身边怎么这么多神？！ 不等他发问，虞落烟便已经为他解答：“十二神陨落前，各自抽了一缕神魂，投入轮回?道，只为千万年后的?今天，”说着，她伸手指了指浩浩荡荡的?鬼幽队伍：“与它们一战。” 关系到天下苍生?的?存亡，顾青衫也正色道：“那需要我做什么？” “找到除我和你?四位同?伴外，另外七位神的?转世。” 顾青衫面色凝重：“这很困难。” 道神玄点头：“但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阏逢境留存的?神迹已经给了你?的?朋友们足够的?线索，待你?与他们汇合，自能知晓。” “好。”顾青衫一口答应。 历任被齐云山武脉选中的?人，身上都会承担一些常人难以承受的?责任，他也不例外。 看来，这便是他的?使命。 他还在惆怅，道神玄唇齿微张，半晌轻轻吐出：“和你?一起进来的?那个?紫衣女孩，她......” “她叫辛狸。” 道神玄充满神性的?表情中，终于出现一丝裂痕，流露出属于“人”的?情感。 辛狸。 这是她在期待腹中的?孩子降临人世时，给她取的?名字。 顾青衫怕她记不起来，补充说:“......也是你?的?女儿。” 看清道神玄的?神色后，顾青衫抿唇，轻声问:“她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你?不去看看她吗？” “她......”道神玄，或者?应该说是虞落烟，她一向沉稳的?心情难得?有?了些忐忑:“她应该认不出我吧。” “她和你?长得?很像，”顾青衫听出她的?动摇:“哪怕你?不想与她相认，在一旁看看也是好的?。” 第38章 世间书 顾青衫被虞落烟送出了站满了鬼幽的诡域。离开?前, 顾青衫想起她曾用过的阴魂血咒，多问?了一嘴：“阴魂血咒召出的东西，和?这些鬼幽有关吗？” 虞落烟点头：“天阴之体是连接诡域和人间的媒介。” 顾青衫不?是很懂, 也没追问。不该他知道的东西, 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找齐十二神。 “等我找到其余七神之后呢，怎么?找到你？”顾青衫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虞落烟蹙眉，似乎才考虑到这个问?题。 轮回道?可以?送每一个魂魄往生，但究其穷尽，人也只不?过有十世轮回罢了。道?神玄的这缕神识已经投生九次, 又在阏逢境中等待他们的到来整整十八年?。若此刻她再去投胎...... 只剩一年?，来不?及的。 思索片刻后，虞落烟给出答案：“还要麻烦你，找一个愿意献舍的人。” 她现在不?过残影一片，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找，有些太难了。 “你要借尸还魂？！”顾青衫惊呼出声：“万万不?可, 这可是道?家?禁术，万一过程中有点差池，你可就魂飞魄散了！” “那叫夺.舍, 别说这么?难听。”虞落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也只有一次轮回的机会了。魂飞魄散便魂飞魄散, 她不?在乎。 不?过顾青衫显然不?知道?“人有十世轮回”这件事。他异常激动：“那也不?行啊。你知不?知道?你死......离世之后, 掌教人、书圣先生, 还有我师父, 他们有多伤心！” 说着，他焦躁地来回踱步：“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冒这么?大风险......” “书圣？”虞落烟茫然地眨眼。这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名称。 “啊, ”顾青衫忽然想起她已经离开?十多年?了，知道?自己是武脉传人也完全是靠感?应, 开?口为她解惑：“书圣就是辛霍前辈。” 虞落烟张了张嘴，脸上看不?出情绪。 自齐云山初见，虞落烟便知道?他未来必定能有一番作为。辛霍少?年?意气，又肯吃苦，学东西总是很快。她当年?下?山时将他带在身边，总是有意无意地传授他一些知识。 可她却没能看到他名震江湖的那一天。 得知辛霍没有跟着自己一起去死，反倒成了听起来很厉害的人，虞落烟松了一口气。 要是他当场寻死，她不?就白?死了吗。 想到这，虞落烟脸上终于?扬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书圣......他都?这么?厉害啦。” 顾青衫看愣了眼。 江湖美人榜前三美得各不?相同?，评不?出高下?，因此常年?并列，辛狸便是其一。有无数青年?才俊见之不?忘，也有无数少?年?如须穆修般对她一见倾心。可惜美人脾气不?好，人又桀骜，一般人难入青眼。 如今见到虞落烟，顾青衫才明白?，辛狸的那分恰倒正好的灵动和?精致究竟是随了谁。 可惜在她短暂的一生中，从没有离开?齐云山地界半步。否则，就这副容颜，怎么?也得排个美人榜第一吧。 久居不?下?的那种。 思及此，顾青衫又颇感?心酸。 看着虞落烟弯弯的眉眼，他想了想，到底没告诉她辛霍成为“书圣”的原因。 翻遍世间书，为救心中人。 虞落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这些，只是抬了抬下?巴：“去吧，他们就在前边。” 顾青衫点头，顺着她指明的方向?走。走了两步后，他顿住脚步，却没回头：“你……去看看辛狸吧。” ———————————————————————— 冷不?丁听到女声悠悠响起，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其中司商陆心理防线最差，直接尖叫：“谁啊！” 尤九玥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没站稳又有些踉跄。 她距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哪怕有天道?经的加持，辛狸等人也看不?清她的脸，更别提须穆修和?司商陆了。 “喂，”司商陆吓得一把抓住身旁明竹的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不?知对谁说：“你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须穆修迷茫地挠头：“师兄，你在和?谁说话？” “谁接话我就和?谁说话。”司商陆回应。 须穆修：...... 桓悦竹揪着司商陆的后领提到自己身边，对明竹略一点头：“见笑了。” 司商陆这副样子被别人看见，说他是天机阁长老之子和?无垠剑仙的弟子，压根没人会信。 明竹有些意外桓悦竹会和?自己说话。 此前明竹虽然听过桓悦竹“一印止山洪”的事迹，心中也有结识的想法，但一直没有机会。如今组团闯秘境都?是看在辛狸的面子上，却也是他认识她的好时机。 沉默寡言的他难得开?口：“无碍，习惯了。” 明柳挑眉，侧头看了明竹一眼。 尤九玥眨眨眼，幽幽道?：“诸位......” “啊啊啊啊啊啊！”司商陆撕心裂肺：“你们谁去看看啊啊啊！！” 被打断的尤九玥贴心地等他嚎叫完，继续道?：“.......诸位别怕，我是尤九玥。” 说着，她一步一步慢慢挪过来，面容渐渐清晰。的确是尤九玥，只不?过脸上蒙了一层不?知哪蹭来的黑灰。 司商陆松了一口气，瞬时换了一副面孔，仿佛刚才发出猪叫声的不?是他，一本正经道?：“你怎么?在那啊，怪吓人的。” “我一直都?在那。”尤九玥不?好意思地眨眼：“但是刚睡醒，脚有点麻。” 司商陆：？ 辛狸奇怪道?：“刚睡醒？” 尤九玥借着火折子的光认出这是辛狸，老实地点了点头。 “你没看见什?么?怪象吗？” 尤九玥想了想：“我一睁眼就听到你们说话了，但是周围漆黑，我听了一阵子才认出是你们。” 这有点超乎辛狸现得知的信息范畴了。她还以?为每一个人进来都?会看见些什?么?。 “会不?会这才是正常的？”桓悦竹忽然道?：“以?前闯阏逢境出去的前辈们分享自己秘境内所见时，未曾听其提到过什?么?十二神、天道?经，顶多遇见高阶神兽罢了。” 明竹点头，表示赞同?。 辛狸抱臂，神色依旧漠然，语气却染上几分不?自知的苦恼:quot;可让我们看见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你们就得问?我了。” 突兀响起的少?年?声音由远及近，众人向?源头看去，只见一袭青衫随着那人的步伐飘摇。他手握三阳剑，短发低扎于?脑后，像兔子的短尾。 一袭青衫隔春雨，三阳自是有天地。 从头到脚透着与世无争，简直像是下?凡的仙人。 顾青衫叹了口气。 他再像仙人又如何，真正的神都?在他面前呢。 见过了相貌狰狞的鬼幽，再看到这群相貌出众的伙伴们，顾青衫幸福感?直线飙升。他笑眯眯地走到他们面前，象征性抱了抱拳：“好久不?见啊，诸位。” “也不?是很久。”辛狸歪头，开?门见山：“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顾青衫也不?接着寒暄，直入主题道?：“你们应该已经看到一些东西了吧，知道?你们当中有人是神仙转世吗？” 明柳点了点头。 顾青衫有些意外——知道?了还这么?淡定？心理素质果?然不?是吹的。 他颇为欣赏地点点头：“可以?告诉我哪四位是神仙转世吗？” “四位？”须穆修惊呼出声。 明柳本就圆圆的杏眼瞪大，目光在几人之间徘徊。 “看来你们也不?是特别清楚。” 顾青衫心道?果?然，要是知道?这么?多神仙转世在自己身边，绝无可能像他们这般淡定。看来他们知道?一些，但不?完整。 第47节 辛狸将已经分析出的结果?告诉他：“明柳是木神桐的转世。不?出意料的话，我师姐应当是风神飏，明竹是土神坤。” 顾青衫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辛狸耸肩：“没了。” “没了？”顾青衫摇头：“不?可能。还有一位也是天神转世。” 惜字如金的明竹出声了，仍旧用最简洁的语言表达自己最直观的想法：“你为何笃定？” 顾青衫抱臂，探头看了看众人身后不?远处的虞落烟，故弄玄虚道?：“这个说来话长。” 辛狸敏锐地察觉出他眼睛看的方向?不?对峮死二而贰呜九义si戚，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寻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有些费解，脸上难得露出些许困惑。 未现形的虞落烟在辛狸转过来看向?自己的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哪怕明知她看不?见自己，却仍然控制不?住自己期待而又有些畏惧的心。 辛狸直觉那个方向?一定有些什?么?，久久看着，没有回头。 虞落烟哑然，张了张嘴。半晌，她轻声笑了出来。 她的女儿，和?她还真是像。 如当年?接生婆说的那般，她的眉眼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虽然这张脸在她身为道?神玄时曾见过无数次，可作为虞落烟，作为一个母亲，她无比清楚，此时此刻站在那里的是她的女儿。 是辛狸，而并非雷神霜。 即便她是雷神霜的转世，也是她怀胎九月生下?来的孩子。 虞落烟的思绪渐渐飘远。 她的女儿是什?么?样的性格呢。 喜欢吃什?么?、又喜欢做什?么?？ 在她牙牙学语时，是否会因为分不?清字的发音而哭泣；她拿起武器时，又是否因为修炼太难而灰心？ 若是她还活着...... 虞落烟的思绪戛然而止。 是了，她已经死了。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承担起作为神的责任罢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无法触碰辛狸的地方，再多看她几眼。 第39章 水神沉 “师妹, 你看什么呢。”桓悦竹注意到辛狸的不对，关心?道?。 辛狸闻言回神?，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那里除了向上流动?的金色符文, 什么都?没有。 她回过头：“没事。” 顾青衫对着虞落烟挑了挑眉——看吧, 我就说她很像你。 虞落烟也对着他?微微一笑，旋即转过身，向前走出一步，整个人?消失在顾青衫视野里。 顾青衫摇了摇头。 唉，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说不来看，到底不还是来了。 顾青衫清了清嗓, 为众人?讲述了天道?经镇压鬼幽、诡道?的力量源自?鬼幽以及十二神?入轮回道?只?为千万年之期的事情。说完，他?眼神?在除了明家兄妹和桓悦竹之外的人?之中扫视一圈：“要不你们再推理推理，剩下的那个神?是谁？” “你不是说这秘境会给提示吗，”司商陆张望四周：“关于我们之中最?后一个神?的信息在哪？” 须穆修冥思苦想半天，忽然福至心?灵，猛地拍了一下膝盖：“辛姑娘不是和他?们三位一样, 都?能看见金色的文字吗？这算不算是一个共同点啊。” 桓悦竹点头：“言之有理。” 顾青衫看向辛狸：“若是如此……你知道?自?己是什么神?吗？” 辛狸摇头。 她没见到雷神?霜的相貌，在场也没人?见到过。在自?己所处的场景中，也只?见到了木神?、土神?、火神?和道?神?。 如果用排除法, 剩余的可能还有很多。 须穆修直言:“辛姑娘是雷灵根, 大概是雷神?吧。” 无人?回应。 众人?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庞大信息砸得来不及消化?, 完全忘记了突破秘境一事。 ** 阏逢境外聚满了人?。宋长修被弟子领着来到境外, 不确定地问：“他?们当真进去了？” “当真。”弟子应道?。 开阵石上明明白白印着九个人?的血呢, 作不得假。 “胡闹，他?们以为这是儿?戏吗！”宋长修语气带着急切。 见到鹿天门掌门这般, 围观群众们纷纷议论起来。看来阏逢境内当真凶险，能让宋长修此等人?物露出这般神?情。 一袭玄衣拖地而来, 浑厚好听的声音传入宋长修耳中：“孩子们想要闯一闯，在你眼中就是胡闹了？” 循着声音望去，正是祝紫罗。 见是心?上人?来了，宋长修放软了语气，却还是带着担忧：“紫罗，你有所不知。能活着从阏逢境出来的人?，就没有四肢健全的。” 更何况，他?们已经进去两天一夜了。 是否安全都?不知。 ———————————————————————— 看辛狸一副茫然的模样，顾青衫也不问了。他?忽然后退一步，抱拳正色道?：“鬼幽即将重现于世。为了世间存亡，还请各位助我找到其余七神?。” 须穆修也非常认真地回答：“我一定义不容辞。” 其余几人?也纷纷表示，自?己会尽全力。 尤九玥见状，愣愣道?：“虽然不知我能帮上什么，但需要我时我定不推脱。” 命运就是如此奇妙。前一天几人?还只?是江湖年轻一辈较为杰出的少年少女，一日过去，连天下苍生存亡这般重要的大事都?落到他?们头上了。 几人?各有所思，完全不知外边的时间是里边的两倍。 “各位不要如此严肃，”明柳适时开口?，语气轻松，扬起小太阳般的笑容宽慰大家：“阏逢境不能白来，咱们先闯一闯吧。” “明姑娘说得对。”顾青衫打起精神?：“听说难度越高的秘境给的奖励越珍贵，我们不妨走到最?后，做这通关第一人?。” 开玩笑，虽然他?们只?有八个人?，可是里边有四个神?呢！ 有什么好怕的！ 司商陆忽然想到自?己乾坤袋内的鲛人?鳞，也是闯秘境拿到的，好像可以充当夜明珠照亮。他?将手?放入乾坤袋掏了掏，摸到了冰凉的一片。 火折子已经快要熄灭了。 届时对于他?们这些看不见天道?经的人?来说，将会彻底陷入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还是得找个能照亮的东西才行。 他?将鲛人?鳞从乾坤袋中拿了出来：“那我们......” “出发?”二字还为说出口?，司商陆手?中的鲛人?鳞像是受到什么东西的召唤般，带着一股巨大的牵引力将他?向前拖去。司商陆想松手?，惊觉自?己的手?像是被粘在鲛人?鳞上了一般，根本松不开。 他?只?能边跟着鲛人?鳞跑边惨叫：“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事发?突然，众人?顾不得其他?，只?能拔腿跟着他?向前跑去。 闪闪发?着蓝光的鲛人?鳞带着司商陆跑在最?前面，另外七人?跟着他?在后边追。司商陆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几人?踏在地上的脚步声带着回声回荡在空间内，像是在给他?的叫声打拍子。 场面十分诡异。 大概跑了一炷香的时间，鲛人?鳞终于停下来，气喘吁吁的司商陆终于终止了自?己的嚎叫。 从后边赶来的众人?见他?无事，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明柳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他?身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对着司商陆竖起一个大拇指，语气带着点由衷的崇拜：“累成这样还能嚎一路，你肺活量可以的。” 司商陆：...... 这是夸他?呢还是损他?呢？ 笑点颇低的须穆修回想起刚才那诡异又好笑的一幕，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有些受不住，捧着小腹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原本有些紧张的氛围被打破。几人?的心?情难得轻松，回忆起方才那副场景，也不由觉得好笑。 辛狸也跟着笑个不停。 对辛狸有着刻板印象的明柳震惊地张大嘴巴，伸手?指着辛狸，对明竹说道?：“哥，辛狸她她她、她笑了！” 明竹眼带笑意看着明柳，语气却严肃：“不得无礼。” 辛狸一把拍掉她指着自?己的手?，表情带着点嫌弃，但还是笑着：“你对我有什么刻板印象。” “哇，”明柳不可置信地控诉她：“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脸有多臭！” 明柳第一次见到她时，是跟着兄长去给天机阁阁主?送礼的。 那个时候辛狸刚闯了鹿天门十五阁，名声大噪。本人?却风风火火地拎着拿不下的各类美食从门外经过，和明柳打了个照面。 明柳眼中满是崇拜，没忍住多看了她两眼。辛狸叼着糖葫芦，注意到她的目光，口?齿不清道?：“别看了。” 当时的明柳非常心?碎，后边还去找明竹哭诉，表示辛狸这个人?真的很凶巴巴。 从那之后，她看见辛狸就有点害怕，有段时间甚至躲着她走。明柳一度认为，自?己至今和辛狸没有成为好朋友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太凶且不爱笑。 辛狸仔细回忆了一下和明柳的初见，而后想起什么的样子：“我那天刚被我爹训完，心?情不好，又不是针对你。” 明柳眨了眨眼。 什么，原来这么多年竟然是她误会了！ 两个小姑娘在这争论当年的事，反倒没人?关心?事情的导火索了。累瘫在地的司商陆弱弱举起手?：“请问有人?关心?一下我吗？” “忘了你了，不好意思。”辛狸回道?。 司商陆气得牙痒痒。辛狸嘴毒这个毛病到底谁能管管，有时候真能把人?气吐血。 第48节 顾青衫蹲下身，探究地看向司商陆手?上的那片像是晶片的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 “鲛人?鳞。”他?身后的明竹开口?，为他?解惑：“我们一同去著雍境时拿的，你忘了？” “我记性不太好。”顾青衫笑着解释，随后指了指鲛人?鳞：“它为何带着你跑啊？” 司商陆也很懵：“不知，我本意是想用它照明。” 就在此时，鲛人?鳞忽然脱离司商陆的手?掌，飞快悬浮至空中。众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变故，纷纷抬头看向它。在辛狸等人?的眼中，鲛人?鳞飞至金灿灿的“沉”字之上，与其相贴。顷刻间，“沉”字被染成了与鲛人?鳞一般无二的水蓝色。 辛狸隐有预感，他?们或许即将见到水神?——沉。 果不其然，下一刻，周遭场景变换。流动?的符文和黑暗的墙壁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天而降的瀑布，和脚下清澈却望不见底的水面。 真是应了那句话，黄河之水天上来。 瀑布一泻千里，飞珠溅玉。神?奇的是，众人?的衣衫却并未被打湿。 为了防止危险，几人?各自?召出自?己的武器握在手?中。 片刻后，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有人?平步踏于湖面之上，缓缓而来。 本就警惕的几人?顿时拔出武器，纷纷指向身后的来人?。 对面那人?头上金灿灿的发?冠格外刺眼，纹着金线的衣袍在不同的光线下泛着不同程度的金黄。全身上上下下写满了“我是富贵公子哥”这几个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有钱。 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刻，明柳很无语。 她想吐槽无数次了，长孙品轩的穿衣品味，是真的很烂。尤其是他?这种张扬的穿法，无比的凡俗，像是生怕那些无良商贩不来坑他?的钱一样。 “诶，”长孙品轩有些惊讶：“你们怎么也进来了？” “你在这里才奇怪吧。”司商陆无语地垂下手?，白了一眼，默默吐槽：“这发?冠比我金剑还金，差点被闪瞎了。” 辛狸侧头看向司商陆，为自?己亲手?打造的金剑正名：“此言差矣，你这剑可是我用纯金打造的。” 司商陆点点头：“我知道?，这不是夸张手?法嘛。” 长孙品轩把司商陆的揶揄当耳旁风，转头看见明柳后眼睛亮了亮。他?的目光太过直白，看得明柳有些不太自?在，偏过头去。 然而下一刻，这种满怀希冀和试探的眼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明柳几乎从未见过的目光。就像是...... 就像是山间一汪绿潭，表面平静、毫无波澜，水面之下却是暗潮汹涌。 把头转回来的明柳对上他?的眼神?，微微拧眉，感觉不太舒服。 这不像是她认识的长孙品轩。 “对了，那边有鲛人?。我方才在这闲逛的时候看见的。”长孙品轩不知道?明柳心?中所想，指着前方:“走，我带你们去看。” 鲛人?？ 司商陆摊开手?掌，看着安静躺在手?心?的鲛人?鳞。 得，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会进这个地方了。 桓悦竹对于长孙品轩的心?大真是没话说，语气诧异:“你就一直在这闲逛？” 长孙品轩点头，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的样子:“是啊。这里这么大，风景又好。万一你们也在，沿途路上说不定还能找到你们。” 桓悦竹被噎了一噎。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不是应该赶紧离开这个看起来充满危险的地方吗？ 显然长孙品轩没想那么多。 他?抬手?，揽住离着自?己最?近的须穆修肩膀，催促道?:“别废话了。那可是上古才有的鲛人?，晚点去说不定就见不到了。” “上古的鲛人?算什么。”司商陆嘟囔着:“这还有四个上古的神?呢。” 长孙品轩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我说，”司商陆从辛狸开始一路指到明竹:“她，她，她，还有他?。全都?是十二神?转世。” 长孙品轩僵化?，脖子带动?脑袋一点一点转向四人?，满脸“你们开玩笑呢吧”的表情。 “是真的。”须穆修见状，补了一句。 对上长孙品轩怀疑的目光，老实人?尤九玥点了点头。 顾青衫也点了点头。 长孙品轩露出迷茫的表情。 长孙品轩:“我们就分开了一会儿?，你们就带了这么重量级的消息给我，真是好大的惊喜啊。” “好了。”桓悦竹打断长孙品轩，问道?：“你在这里这么久，有什么发?现吗？” “鲛人?。”长孙品轩老实道?。 “除了鲛人?呢？”桓悦竹追问。 “没了。” “没了？”这回轮到桓悦竹吃惊了。这地方怎么看怎么古怪，鲛人?又没什么攻击力，可以说是毫无威胁。直觉告诉她，一定有更危险的东西。 桓悦竹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明竹也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和正对着自?己的司商陆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等桓悦竹想出个所以然，司商陆已经单枪直入道?：“你不对劲。” 辛狸抬眸，唇角勾起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 看来司商陆还不算太蠢，是有救的嘛。 “我怎么了？”长孙品轩挠头，莫名其妙道?。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一直在引我们去看鲛人?。”明竹此刻也卸下平日的温和，眼角露出些许锋芒：“你有什么目的？” “什么什么目的......”长孙品轩茫然：“你在说什么？” 辛狸忽然冷哼一声。 作为在场所有人?里境界最?高者，大家都?默认她是这个小团队的主?心?骨。她这么一出声，众人?纷纷侧目看向她。 “跟他?废话什么。” 辛狸趁其不备直接甩手?，原本空空如也的手?掌在甩向前的瞬间握住了凭空出现的紫色长鞭，如利箭般划过长空。鞭尾有如长蛇，瞬间席卷至长孙品轩的方向。 在这个空间里，关于灵力的禁锢被撤除，众人?得以使用灵力。辛狸一鞭挥出，紫电迸发?，在水面上砸出斑驳的闪光。 挥鞭争电烈，飞羽乱星光。1 须穆修倒抽了一口?气——不论是将近一年前对上血影楼的索命鬼，还是不久前不听话的器灵数斯，或是如今被她所怀疑的长孙品轩，辛狸还真是一言不合就开打啊。 她确实是能动?手?就不张嘴的那种人?，这点明柳他?们都?清楚。 但此刻他?们也只?是怀疑长孙品轩有问题罢了，并没有实质证据。可明眼人?都?能看出，辛狸这一鞭是直接下杀招啊。 她出手?太快，众人?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慎独鞭已经被长孙品轩接下，牢牢握在手?中。 辛狸眯眼看着他?，两个人?无声对峙。 长孙品轩比辛狸低了一个境界，如今恰好是聚灵境。修真之境，越往上走越难突破。元婴和聚灵虽一境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以长孙品轩目前的修为来看，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接住辛狸的慎独鞭。 本想上前阻拦的明柳看见这一幕，咽了咽口?水，收回了自?己迈出的脚。 “你是谁。”辛狸冷声道?。 长孙品轩抓着慎独鞭不肯松手?，神?情却不似方才天真，脱胎换骨般换上了全然的无谓。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辛狸，温声道?：“霜，你变了。” 众人?屏息，不敢上前一步，却不约而同地大脑飞速运转。 不出所料，辛狸便是雷神?霜。 可这种话为什么是由长孙品轩来说？ 辛狸缓缓皱眉，目光穿过长孙品轩的皮囊，直直盯着身躯里的另一个人?，语气肯定：“沉。” “没想到你还认得我。”长孙品轩轻笑一声，松开了握着鞭子的手?，整个人?向后靠。 司商陆看他?忽然向后倚，整个人?即将倒在地上，下意识上前想要拉住他?。然而下一秒，千里之外的水帘墙闪现到长孙品轩身后，给了他?支撑。 抱臂稳稳靠在水帘墙上的水神?沉饶有兴致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辛狸，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喜悦：“看来你是对的。” 辛狸见他?没有敌意，挥手?收起慎独鞭，语气算不上好：“说人?话。” “当初，是你说天道?经可以镇压鬼幽，也是你提议抽出神?识入轮回道?。”长孙品轩姿势不变，淡声继续：“不过你应该也不记得了吧。” “那个......” 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他?们的对话。顺着声音探去，原是须穆修。 只?见此刻他?双目放光，满脸兴奋，开口?时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拔高：“请问，您是水神?沉吗？” “长孙品轩”看向他?，温和地说是。 司商陆看到这一幕不禁皱眉——这水神?顶着长孙品轩的脸搞这幅做派，还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啊。 须穆修才不管那些，他?不知为何开心?得像个几岁孩童，冲上前几步，正色地清了清嗓，磕磕巴巴道?：“您、您是我的偶像！” 明柳、明竹：...... 辛狸挑起一边眉，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须穆修这傻小子真的有点不太聪明。 桓悦竹默默捂脸，表示没眼看。 尤九玥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大家的沉默震耳欲聋。 司商陆：？ 司商陆：“喂，什么都?崇拜只?会害了你啊！！！” 第40章 因和果 上古苍穹凭空破洞, 十二神合造神烛以借补天之?力，其中以火神烨与其缔结契约、同根同?源。补天事迹传至今日，严格来说, 十二神皆是他的偶像。 神爱苍生。 第49节 只不过刚踏入阏逢境时, 他只看见了那位与辛狸长得极其相像的女子。 那时他并不知道那就是神。 显然水神沉也对须穆修的语出惊人始料未及，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抽搐几下，最后眯着眼?打量须穆修几分，恍然大悟哈哈道：“你是水系之人？” 须穆修用?力地点点头。 水神沉刚刚露出欣赏的神情，旋即察觉到什么，眉头一皱：“不对啊。” 须穆修迷茫眨眼?。 “水火不容......你身体中为何同?时有水和?火两种属性？” 五行之?中, 水克火。 正常来说，哪怕是双灵根或多灵根，都不可?能?出现?水火灵根的情况。 “岩属性水灵根。”辛狸失去了耐心，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你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自己不认得？” 十二神虽陨，力量却绵延。 如今修真界的所有修士, 耗费的都是十二神留下的灵力，这也是神们自己的意愿。十三灵根中，十二种灵根承自十二神, 独留言灵灵根承自天地。 因此言灵灵根少之?又少。 水神沉却对辛狸的话不太认同?：“我没创造过。” 从小就跟着辛霍遍读诗书?的桓悦竹回忆了一下。她分明记得, 有本不知?辛霍从哪里搜集来的古籍中记载, 很久以前曾有过岩系水灵根之?人出现?于世的。 因为水火不容, 此人一出现?便名震江湖。 那人好像......好像姓关？ 时间有些久远, 她记不清了：“反正不是你就是火神烨。” 然而水神沉顶着长孙品轩的脸，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 语气变得饶有兴致：“原来如此。” 明柳目光幽幽地看了水神沉一眼?。 虽说是个神，但盯着长孙品轩的脸说这些话, 做这些表情，还?真的是很让她不爽。 辛狸也已经没有耐心听他在这故弄玄虚。她伸手比了个“三”的手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语气恶劣：“我只有三个问题。” 水神沉抱臂，倚在身后的水墙上：“请。” “第一，为何一直引我们去看鲛人。” “因为，”水神沉摸着下巴，缓缓道：“我的本体就是鲛人。” 司商陆惊愕地抬头看向他，又低头看了看被放在自己手中摩挲的鳞片。水神沉侧头对上他的目光，笑着抬了抬下巴：“他手里那个，是我的鳞片。” 司商陆下意识抿唇，莫名有种做错事的心虚。 鲛人就是水神沉。 好像在众人的潜意识里，普遍认为所有的神都应该是“人”的形态。可?早在上古，人妖鬼神平等，世界对生灵的包容性是很大的。 “我想用?我的本体和?你们交流，但出于一些原因，自己无法过来。用?我自己的身体，总比附在这个穿得如此招摇的小子身上好吧。”水神沉语气颇为嫌弃。 没料到这个回答的辛狸挑眉，旋即道：“第二。道神玄和?我，是什么关系。” 顾青衫猛地看向她。 辛狸对于人情世故的敏锐程度远超他的想象。顾青衫完全没有料到，他只不过透露出“神可?入轮回”这个概念，她就能?联想到此生她和?道神玄的纠葛。 水神沉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但很快，他爽朗地笑出声：“霜，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雷神霜，成?也聪慧，败也聪慧。 若她不机敏，如今苍生已灭。 可?正是因为她太机敏，也毁了她自己。 “不必阐述事实。”辛狸毫无负担地接受了对方的夸奖。 水神沉笑得更开心了，半晌才?缓下来，道：“道神玄，便是你此生的母亲。” 辛狸哑然，张了张嘴。 周围众人听见此话，也都震惊地看向辛狸。 须穆修掰着手指在空中比划，口中念念有词：“让我捋捋......辛姑娘是雷神霜转世，辛姑娘的母亲是道神玄转世。她们这一世是母女，可?在上古......” “她们同?为十二神，天生地养，可?视为同?僚。”明竹接话。 “哈？”司商陆感觉自己脑袋有点转不过弯：“这叫什么事啊？” 辛狸却忽然轻笑一声。 原来那就是她的母亲。 原来她的母亲长那样?。果真应了暮云那句话，她和?她的母亲，长得很像。 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 人永远无法设身处地地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譬如此刻，无论是问候还?是安慰，都不过是彰显自己的同?情心罢了。 水神沉也不说话，似乎想要给她足够的时间调整心情。 辛狸却不需要。她声音沉静，听不出一点愤恨或是伤心：“第三。” 水神沉对于她的这份冷静有些意外。看来有些东西，真的是刻在骨子里，生生世世也不会改变的。 譬如她这份从一而终的波澜不惊。 辛狸的声音悠悠传来：“我和?天道经，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倒是在水神沉的意料之?中。他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上前几步走到辛狸面前，微微俯身与?她平视：“既然你好奇......” 他大手一挥：“不如自己去看看吧。” 随着他的动作，辛狸消失于众人的视野之?中。 眼?见辛狸消失，须穆修瞳孔收缩，从胸口掏出岩骨扇砸过去：“你把辛姑娘弄到哪去了！” 水神沉却转身闪避，带着笑意道：“至于你们。” 众人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都紧张地屏息。 “就都去看看鬼幽吧。” 话音未落，顾青衫在心底狂啸：“又来！！！” 那么恶心的东西，还?要让他看第二次！ ———————————————————— 一阵刺眼?的白光后，辛狸再睁眼?，便对上道神玄关切的目光。 “你醒了？”见她睁眼?，道神玄扶着她起?来。 辛狸有些迷茫。就在刚刚，她方才?得知?这是自己的母亲。一时之?间，不知?坐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虞落烟，还?是道神玄。 也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她。 唯一能?确定的是，水神沉应当?是又把她送进了什么场景之?中。她低头摊开手掌，惊奇地发现?这一次她竟然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道神玄坐在她面前，轻叹一口气：“霜，神烛已灭，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神烛灭了？！ 发生了什么？ 辛狸内心愕然，不知?如何作答，口中却自然而然地接下道神玄的话：“去大荒，刻画天道经。” 大荒……是什么？ 道神玄有些欲言又止。沉默良久，她道：“此举结果如何，我们并不知?晓。” “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辛狸蹙眉，自己摇了摇头，回答自己的问题：“或许有，但来不及了。” 这一点，道神玄无法否认。 鬼幽已经为祸苍生，数量庞大，他们来不及阻止。 唯一的办法，就是赌一把，借神烛之?力刻画天道经。 此事成?，诸神毁，万物生。 若不成?，万物归墟。 辛狸还?想多看看眼?前和?自己的母亲一样?身形的女人，刺眼?的白光却再次闪来。辛狸下意识捂眼?，放开手时，更加震撼的场面映入眼?帘。 除辛狸外，另有十一人围绕成?圈。其中有辛狸已经知?晓身份的道神玄、木神桐、火神烨、土神坤、阳神明。 还?有司商陆的父亲，司长老，司鹤。 不出意料的话，应当?是掌管时间的溯神。 辛狸看见，每个人身后都浮现?着属于自己的领域。木神桐身后是明柳之?前所见的树林，土神坤是大片干涸的土地。 她回头，在自己身后看见交错的紫电。 下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灵魂深处传来。不是疼痛，也不是失重，反而像是一瞬间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抽离。 她皱眉，看见每个人的身体里都飞出一抹光亮，飞向上空的漩涡。 那是...... “我们都已抽出一半神魂投入轮回道。”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看向辛狸：“接下来，动身去大荒吧。” 那是轮回道！ 辛狸抬头，惊讶地看向上空的黑暗漩涡。十二抹光亮缓缓升至顶端，投入其中。 * 在这瞬间，辛狸眼?前一黑。再次看清眼?前光景时，一颗枯死的树立在她的面前。 火神烨上前，抬手捏出神烛。刚要开口，神烛忽然熄灭。 神烛乃是与?火神烨同?根同?源、融上补天石而成?，只要火神烨不死不灭，神烛绝不会无端熄灭。 众神还?在惊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本抬头看向轮回道的辛狸却忽然发现?一抹火红缓缓升起?。她喃喃道：“那是......” 那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轮回道。 第50节 神烛灯芯缓缓向上，像是被轮回道吸引。片刻后，投入其中，再看不见分毫。 灵魂一旦开始卷入轮回道，哪怕是神也无力阻止。众神顺着辛狸的目光向上看去，看见那一抹火红色，目光皆是一冽。 看向黯然的神烛，辛狸心中有所思量。 秘境应当?是打乱了事情发生的顺序。神烛熄灭一事正好对应了道神玄的话语，所以现?在发生的事应当?在十二神抽出神魂之?前。 这样?就全都能?对上了。 辛狸沉思片刻，忽然想起?在自己那个时代，众神流传下来的结局。 众神不知?为何与?鬼幽一同?消失，陨落于世。从此，世间再无鬼神，只有人妖。 再往后，随着妖物作乱，修真者斩杀，妖也越来越少。 与?修真者对立的，是修行诡道之?人。诡道的力量无比强大，不知?源头，甚至会蛊惑人心。 而天机阁建立时，最前端的踏仙门内融了含有补天石的，已经熄灭的神烛。 这些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却在这个瞬间，被辛狸尽数连接在了一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诡道的力量源自鬼幽，而神烛自上古便已熄灭。十二神与?鬼幽一同?陨灭，是为了镇压这不容于天地的存在。 辛狸轻笑一声，缓缓开口：“还?剩最后一个办法。” 原来，提出让十二神以身殉道的人，是她。 是她，辛狸。 也是已经转世数载的，雷神霜。 第41章 殉天道 这一回, 辛狸说出来的话是经过自己的思量，而非这具身体的提示。她听到自己缓缓说：“献出全部神力，以?天道镇压。” 辛狸内心有些忐忑。 此?刻说话的人是?她, 而非雷神霜。她所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信服力, 甚至算得上是?在堵。 好在，她堵对?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每个神的神色。虽然看不清每个人的面容，她却出乎意料地能?感应到每一位神的心绪。 或许是?因?为十?二神同源所生。 她之所言，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为了那个他们都还不知能?否生效的“天道”送死。 然而并没有出现辛狸所料想的那样?，有人提出异议或甩袖离开。众神神色凝重，面色悲悯。 沉寂片刻后, 阳神明?率先开口：“好。” 剩下的几神相互对?视，交换眼神，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拼死一搏的决心。 下一刻，天旋地转。 辛狸还未缓过神，一股让她不适的气息直冲大脑。她猛地蹙眉，忍住胃里?想要呕吐的冲动。 ——这是?阏逢境内, 她砸出天道经前所感知到的气息！ 只不过此?刻，这些气息更加浓烈。原本只是?让辛狸主观厌恶的气息被无限放大，追溯源头?, 具象为世?间每一种名为“恶”的情绪。 不甘、仇恨、嫉妒、贪念、怨气、恼怒、嗔痴...... 辛狸抬眸, 顺着这股气息的来源看去, 愣在原地。 密密麻麻的、无穷无尽的黑影站在她的几步之外。模糊的黑色面容之上,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所在的方?向?。 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腐朽的臭如滴水涟漪般一圈圈弥漫开来, 辛狸下意识想退后半步。 “鬼幽不容于天地。今祸乱三界，论罪, ”辛狸的身后，几道重合的声?音同时传来：“当诛。” 辛狸霎时回头?, 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单独的一个人。她的身后，站着整整十?一位神。 他们的话似乎惹怒了对?面看不见尽头?的鬼幽们。最前排的鬼幽发出一声?尖啸，无神的双眼逐渐染上血红。 风神飏见状，目光一凝，整个地面无端震颤起来。四面八方?忽然刮起狂风，掀起许多没有防备的鬼幽。 在它们即将落地时，土神坤忽然出声?：“开。” 虚空随着他的话语被扯出几道裂缝。向?下坠落的鬼幽们掉入被撕裂的空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辛狸看向?一旁的隙神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她震惊地张了张嘴，旋即又想起顾青衫先前所说的话。 “十?二神投身于世?，若是?江湖中人，必不会是?岌岌无名之辈。因?此?在外，我们身边的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是?神。” 他们身边的人，一般都是?较为杰出者。 辛狸忽然又不觉得震惊了。这个可能?性分明?很大，只是?她先前没想到而已。 他与无垠剑仙聂故城长得一模一样?。 下一刻，鬼幽尽数冲来。道神玄略显急促的声?音传入辛狸耳中：“快，趁现在！” 趁现在？ 趁现在做什?么？ 辛狸什?么都不知道，身体却给出了此?时此?刻最合时宜的反应。她忽然伏身在地，于十?一位神为她开辟的安全范围内，用手指在地上刻画着什?么。 分明?没有做出什?么伤害性的行为，可随着辛狸刻画的动作，她的手指却从指甲内渗出鲜血，留下她书?写的痕迹。 辛狸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刻什?么，只能?跟随着耳边的声?音动作。再后来，这道声?音消散了，变为字符传入辛狸的脑海中。 渐渐地，一片漆黑的地面透出一股黑气，仿佛被吸引般缠在她周身，拽着她向?下拉。本在对?付鬼幽的火神烨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侧头?看见这一幕，声?音染上了些怒气：“灭！” 原本紧紧缠绕辛狸的黑气骤然消失。辛狸却像对?外物毫无所觉般，刻画的动作分毫不停。 辛狸确实毫无所觉了。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知刻画了多久。地上全都是?辛狸的血，顺着她刻画的轨迹连成了一条玄线。血越来越多，从开始的自指甲渗出，再到手腕被割开般皴裂，一直到现在的七窍流血。 可辛狸甚至连痛感都感受不到。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对?于周身恶劣气息的麻木，以?及自身力量的抽离。就像她先前感受到被抽出一半神魂投入轮回道时那样?，只不过此?刻更漫长。 闻不到、听不见。可她仍然固执地在地上刻画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文字，哪怕指尖拂过的地方?只留下斑驳血迹。渐渐地，她的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雾，连看也看不见了。 不知继续摸索着刻画了多久，辛狸忽然觉得自己好累。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累过。 火神烨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所在的方?向?。与此?同时，另外十?位神也感受到心中一股难言的悲恸。 在火神烨的视角中，她的身体透明?地几乎要消散了。她整个人似乎有些跪不住地晃了一晃，侧身倒在了地上。 阳神明?微微抬手。 顷刻间，辛狸手指拂过的每一寸都迸发出金色的光芒。原本不见踪迹的文字就这样?映照出来，几乎占满了他们脚下的土地。 火神烨目光悲伤地看向?辛狸，仿佛在透过她，看见自己最终的结局——消散。 ———————————————————— 在辛狸躺在地上的刹那，一阵不属于她的记忆传入她的脑海。 记忆中，她第?一次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片伸手触及不到的虚空。她缓缓坐起身，像是?一个新生的孩童般，新奇地抬起自己的双臂。 她又站起来，却有些站不稳，看上去随时都会摔倒。 在她还沉浸在对?身体操控的未知新鲜感时，有一道声?音自万物传出：“你叫霜，是?十?二神之一。” 她咽了咽口水，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像说话那人般发出声?音。须臾，她终于从嗓子中发出一声?算不上好听的“啊”声?。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慢慢来。”那道声?音再次传来：“至于你的责任、你的来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这是?雷神霜诞生于天地的第?一天。 从那之后的万万年，雷神霜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 可辛狸认得这道声?音。这是?她刚开始跪在地上刻画天道经时，在她耳边进行指引的那道声?音。 这是?，天道的声?音。 ———————————————————— 慢半拍从肌肤表层传来的痛感唤醒了沉睡的辛狸，她疼得拧紧眉头?，想要睁眼看看周围的情况。 可身体实在太沉重，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睁开双眼。 这其实是?很可怕的一种体验。 你能?感受到身上每一道伤口的痛意，甚至能?听清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可就是?动不了，连自己身陷何地都不知。 “姑娘......你没事吧姑娘......”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辛狸还来不及细想声?音的主人是?谁，意识已经昏迷。 ———————————————————— 须穆修等人被水神沉送到诡域，低压瞬间笼罩而来，众人终于窥见鬼幽的真面目。 在顾青衫无语的同时，明?柳看向?周围，想起遥远记忆里?的自己。 那段记忆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快千万年了。可却因?为不久前刚灌输进她的脑海，而显得格外鲜明?。她清晰的记得，就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她看着许多神陨落。 这里?与外边满是?天道经的地方?一样?，是?诡域。 不过此?时他们所在，更像是?千万年前的诡域。 明?柳的记忆被拉回众神陨落的那天。 那一天，诡域的鬼幽几乎已经被众神屠尽了，可他们就像是?春风吹又生的野草，顷刻间又迸发而出，根本斩不完。 世?间的恶总是?源源不断。 站在最前方?须穆修看见眼前堪称“怪物”的丑陋黑影，头?皮发麻，瞬间展开折扇，警惕地看向?前方?。 与此?同时，一只飞鸟自扇中飞出，振翅立在须穆修上空。正是?岩骨扇器灵数斯。 须穆修用意识与数斯进行交流，得知器灵数斯是?感受到周围杀气重重，被逼出来的。 第51节 即便如此?，须穆修还是?自我催眠，认为器灵数斯十?分讲义气，狠狠感动了一把。 “啊，刚才说到哪了，你们怎么在这......”刚被附身过的长孙品轩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嗯？这是?哪？” 明?柳瞥了他一眼。 没错，这才是?正常的长孙品轩。 明?竹也唤出箬竹伞。伞骨是?用龙鳞竹做的，颜色与明?竹一身青衣相配，能?看出制作这把武器的人下足了功夫。箬竹伞并不在百家名器榜上，无人知晓出处。但若是?辛霍在此?，便会发现自己曾在朱雀的住宅处见过此?伞。 站在明?竹身侧的桓悦竹看见这把伞，眼睛亮了亮。 桓悦竹欣赏所有关?于竹子的东西。 众人心思各异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滴水声?。本来静止不动的鬼幽们如同听见号令般，齐齐低吼嘶哑着扑来。 须穆修首当其冲，几扇子挥出去。牵一发而动全身，众人也动身，迎上前去。 第42章 小公主（前世篇） 百万年前, 曾有一国，名唤鸢国。 鸢国兴盛昌隆，百姓安居乐业。第五代君主名号俊逸帝, 是一代明君。俊逸帝后宫无佳丽, 仅皇后一人，如平常夫妻。 俊逸帝登基后的第三年，皇后有孕。怀胎十月后，诞下一女，以国号封之，称枭鸢公主, 赐名为初锁。 枭鸢公主身承国运，又?为皇帝独女，受到举国的关注和爱戴。八岁的枭鸢公主首次出现在城楼之上，百姓得以初见她容颜，都觉得她白白嫩嫩、可爱非常。 连最古板的丞相都称，枭鸢公主古灵精怪, 有大智慧。 可只有枭鸢公主身边的宫人知道，这位公主，她是真不老实啊。若说常人上房揭瓦是贬义, 那么说枭鸢公主上房揭瓦简直是一种夸赞。 因为枭鸢公主做出的惊世骇俗之事?远比上房揭瓦更恐怖。比起她在自己寝殿下挖出一条小地道, 或是趁宫人不注意抱了二十多只狸猫进屋中, 宫人们?倒是更希望她上房揭瓦。 这不, 俊逸帝带着枭鸢公主微服私访, 已经十六岁的公主一个不老实，在路上直接支开马车周围之人, 遁了。 就是遁了，没开玩笑。初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马车底端打了个洞, 从洞里跳车了。但初锁自己也没料到跳马车这么痛，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从小娇生?惯养的初锁哪里经历过这种疼，只觉自己马上要疼晕了。临晕之际，一道好听的男声传来?：“姑娘......你没事?吧姑娘......” 初锁以为是宫人发现她不在了回?来?找她，于?是放心地晕过去了。 辛狸就是在这个节点附了初锁的身。 再睁眼时，入目的是初锁没见过的屋顶。与?她寝宫里琉砖绿瓦不同，这个屋子?的屋顶是用粗木搭的，看上去意外的结实。 她撑着床坐了起来?。 附在初锁身体里的辛狸发现自己又?没有身体的掌控权了，只能认命地等待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初锁好奇地张望了一下周围。这是个非常简朴的屋子?，屋内没有多余的东西，极其整洁。 好听的少年声音从门口响起：“你醒了。” 初锁向声音源头探去，是一个长相异常俊朗的少年。从窗口透入的白?光映照着他漂亮又?隽秀的眉眼，微风轻轻吹起，拂过他半披的长发。 初锁有些看愣了。这简直比丞相家的清溪哥哥还好看！ 初锁身体里的辛狸也看愣了。这不是须穆修吗！ 少年端着药缓步走向她，脚步在接近床沿时停下。他蹲下身，将手中盛满汤药的碗递给初锁。初锁愣了愣，试探着伸手接过。 然而?只是刚刚碰到，她便?被烫得缩回?了手。初锁抬眼看向少年，眼睛因为被烫到而?有些湿漉漉的：“烫。” 彼时的初锁已经长开了。长长的狐狸眼微向上挑，面?容白?皙，浓密的眼睫轻颤，眼睛里是一尘不染的干干净净，如同冬日过去融化的白?雪。 少年看得心下一软，无可奈何地腾出一只手，拿起勺子?慢慢喂给她。 辛狸很清楚眼前的人并非须穆修，但还是觉得有些新奇。这般沉默冷静，且未着红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熬药的人应该怕她觉得苦，融了不少甘草和金银花在其中，口感清凉。等初锁一点点喝完后，他将碗放到一旁，蹲在床边打量她。 小公主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了目光。 对面?那人轻笑一声，终于?开口：“我叫关湘别。” 初锁歪了歪脑袋——好熟悉的名字。 关湘别见状，也学?着她歪了歪脑袋。他目光温柔，勾唇道：“公主这是私逃出宫？” 本有些感激对方?救了自己的初锁闻言睁大双眼，目光重新移到他的身上：“你知道我是谁？” 言下之意是你知道我是公主，不把我送回?宫中就算了，竟然胆子?大到敢把我私藏在这里。 关湘别挑眉，提示道：“公主不若再想想我的名字。” 初锁拧眉，思索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你、你是江湖上......” 关湘别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你是江湖的那个什么什么！”初锁震惊地感叹。 对方?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的笑声清冽悦耳，如同溪水流过，掀起的一阵清风，听得初锁有些耳根发红。 她就是不太懂江湖上的那些事?嘛，不知道也很正常。 见小公主有些生?气了，关湘别连忙止住。他站起身，神色桀骜：“公主躺了半个月，身上那些擦伤都好了。既然醒了，我们?就启程吧。” 初锁懵懵懂懂：“启程......？” “是啊。”关湘别点头：“宫里有什么好玩的，我带你去看大江南北。” 于?是天真的枭鸢公主把正苦苦寻找她老父亲俊逸帝抛在脑后，一口答应了下来?。 透过床边桌子?上立着的铜镜看清初锁长什么样的辛狸沉默片刻，心中的无语油然而?生?。 初锁和辛狸长得一模一样，估计正是她在阏逢境最开始一闪而?过的画面?中看见的，自己的神魂入了人间皇后之腹所诞。 所以这是她的前世？ 所以这个天真到有点傻的姑娘，就是她？ 辛狸直觉自己一个脑袋有两?个大。自己的前世这么“天真无邪”，说出去要被司商陆笑掉大牙了。 那眼前这个看起来?完全没有须穆修那股傻劲的小子?，应该也是须穆修的前世吧。 辛狸在心中默默给须穆修记了一笔。等她出去，看她怎么收拾他。 关湘别是行动派，说带她走就毫不拖沓。 他将不知从哪买来?的少女衣裙扔给初锁。初锁拿起来?打量片刻，这是套与?关湘别身上颜色相同的玄色衣裳，看不出款式。她有些不满地嘟嘴：“这料子?也太差了。” 站在门外回?避的关湘别闻言，垂头捏了捏剑穗：“自然是比不上皇家的东西。但对于?外边的百姓来?说，已经是弥足珍贵的布料了。” 初锁看不见他的神情，闻言还以为他生?气了。下一刻就听他接着道：“公主若是想随我一同闯天地，总得受些委屈。若是受不住，我便?只能将公主送回?宫了。” 初锁大惊失色。关湘别已经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了，连她这种不闻世事?的人都有所耳闻，可见名声显赫。 她翻下马车，本就是为了看看外边的世界。能跟在关湘别身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起码人身安全有了保障。 “受的住受的住。”初锁连忙接话，乖乖地换上衣服。 倚着房门的关湘别听见里边衣料摩擦的悉悉索索声，挑了挑眉。这小公主有些娇气，但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还以为会是软软糯糯的那种性格，现在看来?似乎大相径庭。 接下来?的旅程，应该会很有意思。 不一会儿，换好衣服的初锁探出个脑袋。少年乌黑的眸子?循声看过来?，微垂着眼帘，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紧了紧腰间的乾坤袋和佩剑，伸手搂住初锁，道：“走了。” 初锁刚想怒斥他的登徒子?行为，关湘别按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发力，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他脚下一个用力，带着初锁飞向空中。 初锁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紧张得一声不吭，生?怕关湘别一个不开心把自己扔下去。 初锁悬着的心一直到落地才放下去。她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安抚自己受到刺激的弱小心灵。一旁的关湘别抱臂，默默等着她缓过神。 等初锁稍微冷静一些了，才开始观察周围的状况。两?人立足于?一道小巷之中，不远处小巷的出口隐约能窥见人来?人往。人声喧哗，正是有些吵闹的市井。 初锁眼睛亮了亮，转头去看关湘别。 关湘别见状，知道她是缓过来?了，迈步向前去。初锁非常自觉地提着衣裙快步跟上，然后反应过来?此时身上的并非在宫中所着宫装，又?松开了提着裙摆的手。 五指刚松，就被一只大手覆住。少年手指修长，常年练武的手掌生?出许多茧子?，因肌肤相触而?粗粝地摩挲着她未沾阳春水的手腕。 初锁抬头，对上少年漂亮的双眸，里边倒影着她的面?容。 饶是辛狸，都不免看得心跳漏了一拍。 少年耳根通红，声音却依旧沉着冷静：“小心被人群冲散。” 初锁茫然地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初锁的手腕能感受到关湘别手掌心传来?的热度。顺着巷子?向外走去，入目的是一条冗长的街市。 天色近暗，泛着夏日独有的暗蓝。两?人外貌出众，长得都一幅富贵的模样，站在人群之中，倒是格外亮眼。 有已经摆好摊的商贩眼尖，看见他俩便?吆喝：“公子?，姑娘，快来?看看咱们?家的醒狮酥咯！” 初锁抬眸，看向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关湘别，满脸写着“我想去看”几个大字。 关湘别低眉失笑，顺着她的力道走过去。 商贩正是个年近花甲的男人，发虚已然有些鬓白?。见两?人走过来?，他扬起慈祥的笑容。在他面?前的摊面?上，摆着十来?个长相精美的点心，当?真如其名般像头栩栩如生?的小狮子?。 初锁看了看旁边卖点酥的摊位，上边摆着满满的酥饼。她又?看了看面?前的，疑惑道：“阿爷，为何你这醒狮酥这么少啊？” 商贩听见她的话，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隔壁的那家摊位的主人显然也听到她说什么，凑过来?对着初锁道：“小姑娘第一次来?这边吧。” 初锁点了点头。 “这醒狮酥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光开酥就得十个小时呐。”那人热情介绍道：“眉毛、眼眶、眼袋、鼻子?、嘴巴......若想做出这般生?动的醒狮酥，可得精益求精才是。” 初锁闻言张了张嘴，看向阿爷的目光装满了仰慕和敬佩。 以前她在宫中也见过不少新奇的玩意儿，但都没人告诉过她制作的步骤，都是直接将成品放在她面?前。不知过程，也就不懂珍贵。 如今听过制作的繁琐，面?前的醒狮酥在初锁眼中简直是块宝。她拽了拽关湘别的袖子?，指着醒狮酥道：“我想要。” 第43章 看杂耍 第52节 “我没钱。” 关湘别道。 初锁有些错愕：“你没钱？” 没钱带她怎么行走江湖啊？ 关湘别坦然地点头：“我的钱都拿来给你买衣裙了。” 初锁挑眉, 提起自己的裙摆，眼神明?明?白白的写了几个大字：就这啊。 关湘别抿唇：就这。 倒是卖醒狮酥的阿爷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公子?对自家娘子?倒是好得很呢。” 流灯映火下, 昏红的烛光打在初锁雪白的皮肤上。她的脸以容颜可见的速度升起一抹红。 初锁慌张地抬起两只手, 晃晃荡荡在空中比划：“不?是，我们不?是......” 隔壁商贩的摊主看?见这对养眼的少年少女，心情颇好，没忍住打趣：“便莫要害羞啦。阿翁一月才出来一次，这醒狮酥本?也不?是用来卖的。” “诶？”初锁听了，疑惑道：“不?是用来卖的？” 阿翁笑眯着眼点头：“是用来送给有缘人的。” 阿翁手艺精湛, 除了醒狮酥外，那些名贵酒楼都未必有的老虎馒头、芙蓉莲子?酥、马奶糕、糖蒸酥酪等，都是阿翁的拿手菜。 由于阿翁做出的糕点精致又美味，名声传开，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渐渐的，来的人太多, 阿翁年龄又大了，无法做到挨个招待，便立下一月一摆摊的规矩。 至于具体何时摆, 摆什?么?, 摆多少, 又在这条街上的哪个位置摆, 就全看?阿翁的心情了。 “我啊, 就是想让更多人尝尝我的手艺。”阿翁端起一个醒狮酥，放进?自己亲手折的小纸盒中：“姑娘第一次来就碰见老身, 也算是缘分。这醒狮酥，便赠与二位吧。” 说完, 他提起装着醒狮酥的纸盒，提至初锁的方向。 初锁眼睛亮了亮，伸手接过。 但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没让她忘记道谢。她将纸盒递给一旁的关湘别，关湘别自然地接过。而后，她微微蹲身，双手交叠放至平肩：“多谢阿爷。” 阿翁笑着点了点头。 这条夜市街长到一眼看?不?见尽头。初锁和关湘别告别阿翁后，便这样漫无目的地逛在街上。 初锁一只手被关湘别抓着，一只手提着醒狮酥，眼里充斥着对未知事物?的惊讶和好奇。 走到某处，周围没有摊位，却在四周围了许多人。初锁过不?去，便凑上前，想看?看?什?么?情况。奈何前边人山人海，无论她是踮脚还是跳起来，视角仍不?及里边。 关湘别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侧头。 初锁茫然地低头，看?向突然蹲下的少年：“怎么?啦。” 关湘别拍了拍肩膀：“上来。” 初锁：？ 虽然她不?是很理解他想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坐在他肩膀上。关湘别宽肩窄腰，初锁坐着也不?怕摔下。刚刚坐好，便听一声“坐稳了”，少年竟忽然直起了身子?。 初锁吓得手指蜷缩，抓在关湘别半扎的马尾上。 等他完全站直，初锁紧闭的双眼才微微眯开一条缝。入目的不?再是密不?透风的人墙，她的视野变得无比开阔。 被围在人群中央的几位大汉熟练而巧妙地抛接玩弄丸铃，仅用两手，竟能同时进?行抛和接两个动?作。 将其手中与空中的相加，竟有整整八个丸铃，看?得人眼花缭乱，他们却能奇迹般接住。 从未见过这景象的初锁拍了拍背着自己的关湘别的脑袋，弯下腰，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问：“这是什?么?呀？” 关湘别感受到耳边的湿气，整个人抖了一下，别过头去。氤氲的氛围之中，他略显慌乱的语气算不?上好：“跳丸。” “噢。”注意?力全部在杂耍人身上的初锁没注意?到他的别扭，又直起腰，全神贯注地向前看?。 几位大汉轮番表演，将坊间时下最?流行的走索、五案、七盘、吐火、耍大雀、叠罗汉纷纷展示了一遍。 他们每表演完一轮，周围人便都拍手叫好。初锁眼睛弯弯，也跟着他们一起喝彩。 到表演的最?后，几人站在原地对着看?客抱拳，随后纷纷转了个圈。一圈之后，衣装依旧，只不?过几人从壮汉变成了娇俏的女子?。 初锁惊掉下巴，整个人愣住了。 关湘别蹲身将她放下来，见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地捏了一把她的脸：“看?傻了？” 辛狸：...... 如果辛狸现在能动?，已经暴打须穆修无数回了。向来都是只有她捏别人脸，哪有别人占她便宜的道理！ 奈何辛狸是辛狸，初锁是初锁。虽然是前世?今生的关系，但因着生长环境的不?同，心性?也是大相径庭。 初锁被捏脸了也不?恼，只是回过神来，然后星星眼地看?向关湘别：“我在宫中还听过一种杂技，叫......叫什?么?剑来着...” “弄剑。” 关湘别提示道。 初锁点点头：“就是这个。他们怎么?不?表演弄剑呀？” 关湘别挑眉：“你想看?？” “想。” 下一刻，关湘别再次伸出一只手环着她的腰。他脚尖点地，整个人带着初锁腾跃而起。动?作迅速且猝不?及防，惹得初锁惊呼出声。 围在周围的人见有人飞天，纷纷抬头。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其中有人的声音格外明?显：“腰间葫芦乾坤袋，侧方白穗赤霄剑......那是关湘别！” “就是首位融合了水火灵根的那个人吗？”有人应道。 “什?么?啊，那才不?是水火灵根。据他自己所?言，那叫‘岩属性?水灵根’，岩浆的岩。” 对面人来了兴致：“展开说说。” “在他成名的那一战中，他招招式式都为?水状，却有火的威力。因此他才自创此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那位姑娘又是？” “这我便不?知了。”那人叹了口气：“或许是关大侠的红颜吧。” —————————————————————— 已经被关湘别拖着飞出去很远的“关大侠红颜”打了个喷嚏。关湘别加快速度，带着初锁沿着原路返回，回到了初锁刚醒来时的那个屋子?。 初锁被放到地上，有些腿软地扑进?关湘别怀里。关湘别借力给她，等她缓过来才松手。 他退后两步，向初锁确认道：“当真?想看?弄剑？” 初锁坚定?地点了点头，像只老实本?分的小狐狸。 关湘别忽然拔剑出鞘，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夏风顺着他的动?作拂过她的面容，山边的树林似乎都在与他这一剑相呼应，发出簌簌的声响。 月光扫下，关湘别猛地挥出一剑。山野之间，竟凭空出现万马奔腾的声音，仿佛要踏破荒原般。周围凭空浮起水波，红光从剑身浮现出来，带有燎原之势。 一向从容的少年脸上出现几分邪气。霎时间，他周身泛起火光，山风呼啸而来，卷着水纹直冲九天。与此同时，一道尖锐的鸟鸣从剑中传出，将原本?栖息在树上的飞鸟全部惊走。 初锁不?争气地看?出了神，等回过神时，关湘别已收剑入鞘。 “好厉害！”坐在木阶上的初锁整个人弹起来，小跑到他面前，语气里满是崇拜。 关湘别清了清嗓：“那是。” 下一秒小公主眼巴巴看?着他，语出惊人:“我也想学。” 关湘别：...... 在初锁满怀希冀的目光中，关湘别最?终还是妥协了。为?了防止她失望，他提前给她做心理预设：“我只教你一剑。” 初锁：“嗯嗯。” “虽然未必能学会，但这个东西不?是一朝既成的，得慢慢来。” 初锁：“嗯嗯。” 关湘别掂了掂手中的赤霄剑，觉得以小公主这身子?板估计是拿不?动?。他取下自己腰间的葫芦瓶，打开盖子?开始挑选。 这是经他改造后的乾坤袋，里边东西多着呢。 半晌，他从中掏出一柄木剑递给初锁。 初锁乖巧接过，前后细细打量了一番。关湘别伏身而来，轻轻握住她的右手，带着她的手臂向前平刺而出。 做完这些后，他松开手，眼神示意?她自己来一遍。 初锁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牟足了劲，向前平刺出去。 一道紫电顺着她的动?作飞出，直劈向远处山崖边上的石墙。雷声炸起，引得天上惊雷轰鸣与之呼应。原本?尘灰色的石墙被劈出一个焦黑的洞。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忽然乌云密布，遮住了皎洁的月光，无端下起倾盆大雨。 初锁自己也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无助地回头看?向关湘别。 附在初锁身体里的辛狸觉得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呢。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现在略微有些错乱的记忆，最?后得出结论。这不?就是比武大会上，须穆修找她问剑的那一幕吗？ 关湘别还处在从未练过武的小公主一剑劈出紫电的不?可置信心情中，暴雨降下让他回了些心神。 他眼疾手快地上前几步拉住初锁，跑进?屋檐之下。 “你睡里间，”关湘别抬了抬下巴，路上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遮住迷茫的双眼：“我在外边睡。” 说完，他也不?等初锁回应，脚步虚浮地朝院子?走去。期间差点左脚绊右脚，踉跄了一下。 目送关湘别离开的初锁不?解地拧眉——他这是怎么?了？ 第44章 生情愫 月挂高?空, 积水缓缓从树叶上滴落。 坐在庭院里的关湘别抓破脑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手捡的小公主竟然是修道天才。 关湘别自己能在江湖上一战成名，是因为同时展现出水、火两种属性。再往后, 才是修为高?强, 打了?许多漂亮仗。 也就是仗着今晚没别人。若是有人看见初锁挥剑这一幕，她的名头怕是要?盖过他了?。 他生?来叛逆，师父不让他下山，他偏就下了?。明知包藏公主是死罪，他偏就要?带着她在官兵的眼皮子底下玩。 第53节 反正看她那样，也玩得挺开心的。 要?不...... 关湘别摸了?摸下巴。 要?不他再教她点法术？这样哪怕日后他不在她身边, 她也能自保。 已经熟睡的初锁全然不知关湘别的想法。入夜渐凉，她拢了?拢被子，翻了?个身。 一夜好眠。 当?初锁被山林里叽叽喳喳不停的鸟鸣声吵醒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毕生?修养让她忍住了?大喊的冲动，她深呼吸，扬起一个牵强的笑?。 她换上了?关湘别给?她买的另一套衣服。这套衣服是深蓝色, 上边缀了?些玛瑙，颇有些异域的风格，比昨日那套漂亮许多。 回头看了?看桌子上整整一摞足有人高?的衣服, 她撇了?撇嘴。看来关湘别说钱都拿来给?她买衣裙, 并非是诳她的。 她推开房门, 猛地吸了?一口山林间的新鲜空气?, 便和顶着大黑眼圈的关湘别对视上。 初锁被呛了?一下, 但?又觉得他这副模样太好笑?，一边咳嗽一边笑?道：“哈哈哈哈咳哈哈咳咳咳......” 思考了?一整晚该教她什么?的关湘别：...... 他颇为无语地等她笑?完, 站起身走向她。初锁随着他的动作扬起脑袋，抬眸看他。有些生?气?的关湘别对上小公主清澈的双眼, 原本闷着的一口气?变得不上不下。 半晌，他轻笑?一声。 算了?，小公主估计从小被宠着长大，他和她计较什么?。 “想吃什么?？” 初锁来了?精神?：“你要?下厨吗？” 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下厨的样子。 然而当?他真的洗手挽袖做羹汤的时候，趴在门边偷瞄的初锁扬眉，满脸不可思议。 不知何时砍好的柴搭在炊台下，外边忽然下起连绵的小雨。炊房内是关湘别洗菜的浠沥水声，被风吹得七零八散的雨点拍打着窗。 初锁最喜欢的天气?就是如此。她垂眸看着不远处蹲在地上的关湘别，静静地听雨。 她忽然觉得，要?是能一直这样也不错。 感应到初锁心绪的辛狸心尖颤了?颤。这样的情绪和想法，她也曾有过。 她还记得，那是比武大会?的前一天，秋风有些凉。她对鹿天门无比熟悉，根本不需要?人带路，和负责在门口登记的司商陆打过招呼后便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便看见了?一抹火红的身影。 须穆修眉头紧蹙，看着手中的两个木牌犯难。而她轻轻走到他面前，问他发生?何事了?。 当?他听到她声音的那个瞬间，皱着的眉头陡然舒展。少年的眼帘抬起，无比清澈剔透的一双眸子看向她，满脸都是欢喜。 那个瞬间，辛狸也是这么?想的。 她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也不错。 “初锁。” 辛狸的思绪被关湘别的声音拉回来。原本正在听雨的初锁回过神?，对着声音的主人眨了?眨眼。 还是第?一次有除了?父皇之外的人连名带姓地叫她，这感觉很新奇。原来她的名字被别人说出来这么?好听。 关湘别抬起一只手，往自己的方向比划了?一下：“过来。” 初锁乖乖地挪步过去，提起裙摆蹲在他身边：“你能不能再叫我一次？” “哈？”关湘别觉得这个要?求很奇怪。 初锁双手合十，满脸无辜地侧头看他。 抵不住撒娇的关湘别：“......初锁。” “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初锁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声音脆脆道：“以后可以多叫吗？” 少年的耳朵染上昏红，整个人因为紧张而紧绷起来，薄唇抿着，半晌没憋出一句话。 初锁没注意到他红得滴血的耳垂，见他不回答，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关湘别一下子弹起来，不自在地摸了?摸头。片刻后，他迈着长腿转身离去。 独留初锁一个人蹲在地上迷茫。 然而只过了?须臾，他又折返回来。听见脚步声的初锁回头，果然看见长身玉立的少年。 他的头发似乎被雨水打湿了?，如画的眉眼沾着水气?。逆着光，初锁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一声“嗯”夹杂着雨声落下，仿佛是她的错觉。 她迟疑道：“啊？” 似乎是不满意她的反应，他又跨了?几步，重新蹲回到原来的位置，侧头与她对视。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极近，初锁下意识屏息。 “可以。” 关湘别咬牙道。 可以什么?，可以叫她的名字吗？ 初锁愣怔片刻后了?然，隽秀的眉眼染上笑?意。 关湘别见状，也跟着扬唇。他端起那盆洗好的菜走到炊台前，初锁跟在他身后。 他握上初锁的手腕，将她轻轻拽到自己身前。关湘别下巴朝着柴火抬了?抬：“点把火。” “我不会?。”初锁老?实?道。 “我教你。” 关湘别双手掐诀，二?指立起，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最后指向柴火。 火光“噌”地一下亮起。 他打了?个响指，火苗熄灭了?。 “学会?了?吗？”关湘别道。 初锁点点头，试探地抬起双手，按照记忆重复关湘别方才的动作。柴火上擦出一缕火苗，旋即消失。 初锁无辜地眨了?眨眼。 “做的不错。”关湘别鼓励道:“继续。”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做，但?初锁还是重复了?一遍动作。这一次，冒出的比方才更大，足以把柴火点燃。 关湘别一直低头，只能看见她毛茸茸的脑袋。最后终于没忍住揉了?一把，反应自己做了?什么?后强装淡定:“接下来交给?我就行。” 待在初锁身体里的辛狸:？ 此刻她与初锁的心绪和感觉皆相通，初锁被揉脑袋，她也跟着感觉脑袋一沉。 她像只炸毛的猫，整个人在暴走的边缘。 —————————————————————— 片刻后，一桌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吃惯了?宫观佳肴、山珍海味的初锁头一次见到这种朴实?无华的菜，好奇地指着其?中一道:“这个是什么?呀？” “麻婆豆腐。”关湘别道。 “这个呢？”她的手指又指向另一边。 “茄盒。” “那这个呢？” “菠菜汤。”关湘别好脾气?道。 初锁点了?点头，旋即拿起竹筷开吃。她咀嚼了?一会?儿，眼睛亮了?亮，毫不吝啬的夸赞:“好吃诶！” 做的与宫里那些不太一样，似乎多了?些人情味。 看着被自己一点点染上人间烟火气?的小公主，关湘别难掩笑?意，提醒道:“慢点吃，别呛到。” —————————————————————— 接下来的日子，关湘别当?真开始教她法术。 而初锁修习境界平步青云，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到了?旁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每隔几日，他也会?带着她便游世间各地。酒楼、夜市、赛舟......人间百态，初锁也算是见过些许了?。 与此同时，江湖中人也都在好奇，那位关大侠为何这么?久没了?动静呢？ 白天忙着照顾小公主，深夜做任务赚钱的关湘别也很无奈。 他实?在没时间搞点动静出来啊。 俊逸帝已近两月寻不到公主，急得嗓子冒烟，不惜出动禁军。没良心的小公主初锁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爹，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她不想回去，却又怕父皇担心。 关湘别看出她的心思，将新买的八珍糕递给?她:“要?不我帮你去报个平安？” 初锁乖乖接过:“可以吗？” 关湘别点头。 当?晚，关湘别穿着初锁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身玄衣，再三告诉初锁自己不会?有事，风风火火地出发了?。 朝廷与江湖是互不干涉的。 因为以普通人的能力，打不过修道者。他们挥剑带起来的剑气?可以掀翻一堆人，常人却只能一剑一剑去砍。 可这世间终究还是平常人更多。 于是各派代表所有修道之人与皇室签订天灵契，绝不插手朝廷中事。若有违背，五马分?尸。 天灵契可不是一般的契约。若真有人违契，上天当?真会?降下惩戒。曾有修道者与反贼为谋，祸乱朝政，最后在逼宫当?日暴毙而亡。 不过，关湘别只是与公主有牵扯，可和朝政沾不上边。 关湘别躲开宫中重重守卫，最后被迫停在龙坤殿门口。而里边，正是当?朝天子。 一位女官站在他面前，目光凛冽地审视他。 关湘别感觉境界被压制，腰间似乎被什么?勾着，动不了?分?毫。 第54节 他挑眉群:“鹰爪手……想不到宫内还有这样的高?人。” “来者何人。”女官声音沉静。 “我知道枭鸢公主的下落。” 女官打量他片刻，冷声重复道:“来者何人。” 关湘别顶腮，轻哼一声:“关湘别。” 这回轮到女官意外了?。她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迹，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蒙面少年:“如何自证？” 关湘别抬手，周身泛起水波。他食指微抬，水波化?为水纹朝女官飞去。霎时间，方圆几寸热度腾升，带浓烈的灼烧感朝女官飞去。 女官挥动手中拂尘，拦了?下来。 她回过神?，径自向前走去。关湘别抬脚跟上。 跟着女官走到殿门口，女官停下了?脚步。她伸出左手作请姿:“陛下就在里边。” 关湘别顺着大门往里边看去，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然而那人传来的声音却十分?清晰:“谁？” “在下关湘别，江湖中人。”关湘别也懂礼仪尊卑，屈膝行礼:“今特替枭鸢公主送封信件给?陛下。” “关湘别......好名字。”俊逸帝轻咳两声，声音有些嘶哑:“进吧。” 第45章 林间狐 关湘别跨步迈入。女官亦步亦趋, 跟在他身后，防止他做出些对皇帝不利的举动。 龙椅上的帝王略显疲态，眼?下是遮不住的青黑。仅是抬眼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动作, 却带了些无言的威慑和压迫。 “你知道枭鸢的下落？” 关湘别闻言点头：“知道。” 俊逸帝对于?他深夜私闯宫殿, 完全没有想要发?怒的意思。他身边的鹰爪手便是早年间从江湖中?收揽而来的谋士，签了与仙灵契相克的守护死契。 所以他深知?江湖中?人的桀骜。像关湘别这般少年意气的侠客，倘若让他循规蹈矩，他们反倒不耐。 俊逸帝慢慢站起身，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他踱步到?关湘别面前：“枭鸢让你给孤带什?么？” 关湘别从袖中?掏出一封纸信，呈给对方。 俊逸帝打开?信件, 入目便是最顶端的黑鸢图案。寥寥几笔，却可见画功深厚。 他第?一次教初锁画这个图案，是在她三岁时。他握着坐在自己右腿的小公主的手，带着她从雄鹰的翅膀，勾勒到?它的鸢尾。 小公主用稚嫩的嗓音惊叹道：“大鸟！” “这是鸢。”俊逸帝轻笑?道：“你要记住，这是我们的国号, 也是你的封号。” 初锁那时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也不明白一个“鸢”字的背后，包含了多?少人的算计鲜血, 又囊括了多?少她此生都推脱不掉的责任。 但她却学会了黑鸢的画法。 从那以后, 只要是她的墨宝, 她都不再署名。夫子曾指着落款处的鸢图, 问她这是何意。她只道：“枭鸢是我, 我便是鸢，落之?此图, 有何不可？” 夫子听后哑口无言，也不再管。 看?见此图的一瞬间, 俊逸帝便确定这是初锁本?人所书。他唇角紧绷，一字一句地看?完了信上的内容。 大概的意思是，她现?在很安全，住在关湘别家中?，学了不少本?事，也看?见许多?宫中?不能见之?景。如果可以，她想在外边多?待一阵子。 “简直胡闹！”俊逸帝气得拿着信的手都微微发?抖：“平日玩闹便也罢了，宫外危险重重......” 话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关湘别。 忽然被注视的关湘别有些紧张，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枭鸢在信中?提及，现?住在你的院中?。你想要什?么？”俊逸帝道。 关湘别皱眉，没想到?话题怎么忽然转到?这个上边了：“不用。” 俊逸帝未曾料到?他会如此作答，有些意外。但他没再多?少说，而是直抒胸臆：“将枭鸢带回来，孤会给你重赏。” 他想得简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他的女儿能平安归来，关湘别若要钱财、封地甚至官爵，他给便是。 可偏偏关湘别什?么都不图。 他只是纯粹的，单纯的想带着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去玩。 “我不要重赏，也不会带她回来。”关湘别声?音坚定。 “放肆！”他身后的女官厉声?道。 俊逸帝抬手，示意女官不必多?言。他走近，阴冷的眸子透出危险的气息：“将枭鸢带回，我饶你死罪。” 竟是先礼后兵了。 从“带回是功”到?“不带是死”，只在天子一念之?间。 关湘别轻哼一声?。他最不怕的就是死。 他张了张口，最后扯了一个与此刻严峻的气氛完全无关的话题：“陛下知?道，公主其实是个修道天才吗？” 身后的女官闻言，猝然抬眸看?往他的方向。早年间她也想过要教公主修道，后来这个念头被她自己否了。 一个公主，会得太多?，并不能算是什?么好事。 俊逸帝皱眉，退后半步，审视着他。 见他虽然不耐，却仍有听意，关湘别压下心中?的那点惶惶不安，面上镇定无比：“公主平生第?一次拿起剑，仅靠平刺一招便在山间劈出个洞；明火诀我只教了一遍，她便已经学会；时至今日，她已能御剑飞行。” 从关湘别口中?听到?关于?自己女儿的事迹，俊逸帝升起一阵为人父的骄傲，面色缓和了不少：“枭鸢一向聪慧。” 关湘别却接着道：“可若在这深宫中?，她瞧不见人间疾苦，瞧不见世间百态。陛下说她是枭鸢，” “——却要将她重困于?此么？” 殿内一时寂静。 他封她枭鸢，却起名为“锁”。就像一只本?该振翅翱翔的鹰鸟被铁链束缚，无法重归高空。 许久，俊逸帝才出声?：“.......罢了。帮孤转告她，玩够了就回来。” 说着，他又顿了顿，正眼?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朝廷与江湖互不干涉，并不代表两方消息不流通。早在此天才少年横空出世，在江湖中?一战成名时，俊逸帝便听过他的名字。 “关湘别......”他喃喃道。 即将入秋了，夜间的风也透着寒意。顺着大开?的殿门吹进来，吹动他绣着龙纹的金色袍角。 关湘别内心忽然升起一股难言的忐忑。 “孤记住你了。” 俊逸帝抛下这么一句话后，转身顺着长阶走去。 他的身前，是无尽繁华。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是无数人拼得头破血流、搭上全副身家也想登上的位置。 世人都说，皇宫是个顶好的地方。 可关湘别看?着他孤寂向上的背影，却觉得，也不过如此吧。 人，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活得那么累呢。 ———————————————————— 次日清晨，听到?关湘别叙述昨日皇宫发?生之?事的初锁笑?个不停。 关湘别不解，语气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笑?什?么？” “父皇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初锁夹了一块关湘别做的烤肉放进嘴里，等咀嚼完咽下肚后接着道：“你口中?的女官便是从小陪我长大的寒琇姑姑，以前也是江湖中?人。” 关湘别点头：“和她交手一瞬，我能感受到?。” 昨日他出宫后，皇帝便撤了寻找公主的禁军。今日早朝便对外宣称，公主已经找到?，平安接回了宫。 但估计此时此刻，也派了不少暗卫跟着关湘别来到?这里，守在暗处。 关湘别倒是不在乎这个，毕竟他知?道，天子不可能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他这种江湖上的人，完全没有任何把柄在其手中?。 他和初锁说了她“回到?皇宫”一事，初锁想了想，道：“我大概能猜到?，我不回去的这段时间会有多?少人上奏。” 关湘别不懂一个公主丢了有什?么好弹劾的。 初锁看?出他的想法，轻笑?一声?：“朝堂之?上，看?似云淡风轻，背地却是暗潮汹涌。一个公主没了，可以有很多?任他们发?挥的地方。” “比如？” “比如，”初锁加了一块红烧肉放入自己碗中?，语出惊人：“枭鸢公主以国号封之?，公主下落不明，预示鸢国国运衰亡。” 关湘别愣了愣。 他早就发?现?，初锁只是天真且不世故，愿意用最纯真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但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若是一个人真的傻，是不会在危机四伏的皇宫里生存下来的。 话题到?此，初锁长叹一口气。她侧过头，看?向叶面已经有些发?黄的树林：“自我之?后，父皇再没有子嗣。” 关湘别静默，听着。 半晌，她接着说：“鸢国没有女子继位的先例，可若真到?了……那么一天，我会是唯一的正统。” 她会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登上那个位置的人。 初锁挪动着筷子，从碗的位置移至平眉，指着对面山上树林的方向：“但在上位之?前，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 “就如那片林子，里边什?么都有。有豺狼虎豹，也有蚊蝇鼠蟑。”她微微抬眼?，形容得无比贴切：“而我，便是行走于?其中?的一只狐。” 关湘别挑眉，她的确像只狐狸。 “狐，生而狡也。它打不过猛兽，也不吃蝼蚁，却能安然走在林中?。”初锁说这些话，像在说一些小事，语气平常得如同问关湘别今日吃什?么般：“纵然有许多?危险，却是我必须要走的路。” 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关湘别忽然发?现?，她和自己最开?始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以为这只是个不问世事，被宠到?没边儿的小姑娘。可她的觉悟，却如鸿鹄般让人震撼。 见气氛逐渐沉重，初锁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所以关大侠再多?教我一些法术吧。若真到?那时，指不定还能保命呢。” 关湘别心间传过一阵尖锐的痛。再看?眼?前的姑娘，忽然觉得她变得易碎了。 可他的志向是云游四海，不可能陪她一世。 第55节 最终，他只能点了点头。 —————————————————————— 秋日很快到?来。 彼时，初锁已经学会很多?东西。若论境界来排，她应当?已入祭符。 仅花三月便学至于?此，实在是有些了不起。 关湘别一直单方面教她，再看?她实践，目睹她的进步。 这日，关湘别做好饭放到?桌上，在初锁即将扑上去时伸出一只手拦住她：“且慢。” 初锁：？ 便见他掏出两把桃木剑，将其中?一把递到?初锁面前：“跟我过过招。” 第46章 我陪你 初锁愣愣接过剑, 喃喃道：“我又打不过你......” 关湘别点头：“这倒是。” 好脾气的初锁也不恼——她偶尔也会看见关湘别修炼。两相对比，她觉得自己?现在学?的这点?三脚猫功夫，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的。 初锁起点?太?高, 孰不知自己?的实力其实已经超过许多修真者了。她斟酌着：“要?不算了？” 然而在她以为关湘别即将放过自己?时, 已经落座在摆着几道小?菜的桌案旁的关湘别抱臂看她：“请出招。” 见事情没有可商量的余地，初锁轻轻叹了口气，摆好姿势，非常注重仪式感地道：“那?我开始了。” 关湘别挑起一边眉毛。 初锁握紧剑柄，却不冒进。她暗自调整了一下内息，逼出心中杂念, 感受着身体?深处那?股她最好掌握的力量。 关湘别也不催她，定定看着。 片刻后，初锁挥剑而来，关湘别站起身，迎接她的攻击。两剑相撞，发出金器的脆响, 震得桌子晃了晃。 这一招，两人都没用任何术咒，仅靠体?术对峙。 初锁很?快坚持不住, 右腿被压得屈膝, 微微皱眉, 左手掐诀：“隐剑生?灵, 引气四方, 破之生?死......” 她迅速收回?自己?的剑，退后半步, 旋即又一剑挥出：“地煞天罡！” 这一招，却没有再?炸出惊雷。周身之间, 忽然有气流涌动，威压不小?，逼得关湘别不得不屏息。剑气掀起，周围丛山之中无端飞起数片紫色花瓣，悬空半刻后，尽数朝关湘别袭来。 关湘别眯眼。 剑气柔和，并无杀气。然而来势汹汹，席卷着无数紫色朝颜花瓣，却如同受令般堪堪绕过满桌的饭菜，攻向关湘别。 三千花杀！ 关湘别脸上泛起惊喜，右手握剑，左手拂过剑身，迎着漫山遍野的花卉直冲上前。 自他跨步开始，后身便汇起无数水滴，渐渐涌起水波。然而快要?疾步到初锁面前时，却并未对她出剑，而是剑指高空，猛地劈出。 霎时间，在漫天落花之下，竟生?出一层水雾。 涌动着的一层水波呈着飞花缓缓升起，直至覆盖两人视线所及的整片蓝天。抬眸望去，天际下波光粼粼，浮着数不清的花瓣。 这一招被后人称为“积水成渊”。 刚刚踏出殿门的鹰爪手寒琇感受到两缕熟悉的气息，抬头望向天空，惊诧地睁大双眼。 江湖之上唯一的剑仙见此情此景，喃喃道：“剑魂......” 无数剑痴也感受到两股剑气的霸道。嘈杂热闹的酒馆中，有人拍案而起，高呼：“此乃绝世之剑！” 正在比试的两人并不知晓自己?在江湖中掀起的风波。 关湘别半披的长发被风扬起，他唇角微勾，将剑调换了个方向，用力插在地上：“落！” 水幕直坠而下。初锁微微睁大双眼，来不及躲，千钧一发之时朝着饭菜掐了个诀，做了个屏障护住它们?。 下一刻，水狠狠打在初锁头上，浇得她浑身湿透。 最后一刹那?看见初锁所作所为而愣住的关湘别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顶着湿漉漉的衣衫和发髻，有些不可思议：“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吃呢。” 初锁瞪他一眼：“浪费粮食可耻。” 说完，把剑抛到关湘别怀中，自己?转头进了屋。 被留在原地的关湘别愣怔片刻，旋即轻笑一声。这小?公?主?有时候的思路，还真是让人跟不上。 —————————————————————————— 江湖上的风波并没有影响到两人的生?活。 但是最近，关湘别发现初锁有些奇奇怪怪的。 比如，她经常会趁他不注意?，试着用自己?现在的所学?让关湘别昏迷。 初锁一直想一出是一出，他没觉得有什么。甚至到后期，他还会配合她假装晕过去。然而在他“晕倒”后，初锁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只?是一直看着他。 他倒在地上的时候，她就蹲下来看他。 他倒在床上的时候，她就坐在床边看他。 他有时候觉得这小?公?主?癖好还挺特别的。 幸而他演技不错，初锁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把他迷晕了。 直到她最后一次对他使用自以为很?好用的昏迷诀时，关湘别才明白她要?做什么。 ———————————————————————————— 此时堪堪入冬，两人相处时日?竟已近半年。 那?日?两人一战之后，关湘别看着满天的朝颜花，似乎打开了新的思路，给她买的新衣裙尽数换成了紫色。初锁穿着他买的深紫冬袄，站在窗边向外看。 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了。 鹅毛般的雪花在风中飘舞，初锁伸出手去接，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关湘别牵着收回?来。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的举动已经十分自然了。 初锁抬眸，看清是他后，笑着提议：“我们?玩个游戏吧。” 她一开口关湘别就知道她要?做什么，无奈道：“又来。” 初锁点?点?头。 拗不过她，两人来到另一个窗边的横榻上。这横榻是关湘别专门为她造的，上边还铺上了一层白色的毯子，供她平日?里小?憩所用。 初锁蹬掉小?鞋，盘腿坐在横榻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他顺着她的意?思坐下，便见她伸手到自己?眼前，打了个响指。 关湘别非常配合的“晕”过去了。 不出所料，初锁又安静地在一旁端详他。关湘别偶尔会被她看得莫名慌乱。他知道自己?这副皮囊生?得不错，但小?公?主?未免也太?欣赏了吧。 在他以为又要?被这样盯很?久时，耳边传来初锁细若蚊蝇的声音。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昏迷”时开口说话，关湘别不免听得认真了些。 “关湘别，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关湘别：？ 这是什么糟糕透顶开场白。 下一刻，她的声音再?度传来：“从夏日?初见，再?到冬日?初雪。短短几月，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日?。” 关湘别继续闭眼装晕，等着她接下来夸赞的话。 然而却听她道：“你曾说过，我是枭鸢，当振翅高空。可枭鸢只?是前缀，在那?之后，是‘公?主?’二字。” “我命途未卜，无法与你长伴。可是......”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真的有点?喜欢你。” 直到此刻，关湘别终于?听出一些不对。分明是表达情意?的话语，却被她说得如此悲伤。 初锁伸出手，理了理关湘别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一个微笑，目光不舍：“这半年时光，就当我做了个美梦。如今，梦该醒啦。” 关湘别听见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睁开眼时，她已踱步到门外。他忽然意?识到，她要?离开自己?了。 此番别过，隔着重重宫墙，他们?或将此生?不见了。 他急忙起身，向外追去。 刚踩在剑上，准备御剑飞回?皇宫的初锁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从后方牵住。灼热的温度于?冰天雪地里格外明显，初锁整个人如同被钉住般，一动不动。 “为什么。”关湘别声音微微颤抖。 初锁未曾回?头，另一只?手的指甲却已陷入掌心。 她很?早就该离开了。因为不舍，一直拖到今日?。 自关湘别向俊逸帝告知初锁的去向后，爱女心切的俊逸帝时常会趁关湘别外出时让暗卫送来信件。所以，她与父皇一直是有联系的。 昨日?，暗卫送来的信中写道，让她于?半月后午时回?宫。 虽然字迹模仿得极像，但她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俊逸帝所书。不论写信的人是谁，又出于?何种目的，她都必须回?去。 这封信的存在，相当于?在彰告她，天子危急。 此去前途未卜，她不想拖累关湘别。朝廷上的纠葛，不该沾染他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可她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有想过关湘别从始至终都是装晕。 关湘别的声音再?次响起，他重复道：“为什么？” “……因为我有我的责任。”初锁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眼泪掉下来的冲动，垂眸看着地面：“时局动荡，我该走了。” 攥在她腕间的大手紧了紧，忽然猛地一扯。初锁被他的力气扯得转过身来，迎上他的怀抱。 他一把将少女按紧自己?怀里，拥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似乎怕她就这么跑了。 第56节 属于?他的热度透过衣衫传来。 剔透晶莹的白雪下得愈发大，微微吹动的山风惊掉落在树上的积雪，在空中打转。 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1 初锁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跟开了泪闸般汹涌而出。她的头埋在关湘别怀中，声音里夹杂着无数委屈，听得他也跟着心疼。 等她哭得差不多后，关湘别松开她，双手覆在她被冻得冰冷的耳朵上：“冷不冷？” 初锁吸了吸鼻涕，点?头。 关湘别拉着她，往屋子里返。小?姑娘步子慢悠悠的，还不忘抱怨一句：“你买的衣服一点?都不保暖。” “嗯。”关湘别听笑了：“下次买个暖的。” 初锁想了想：“......紫色挺好看的，我要?紫色。” “好。” 两人踩在雪上的声音在静谧的荒野中格外明显。 初锁忽然顿住脚步。 关湘别回?头看向她，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刚哭过的初锁眼睛还红红的，此刻比起狐狸更像只?柔弱可欺的小?白兔。她抿了抿唇：“可我还是要?回?去的。” 关湘别伸出手，替她抹了抹泪痕：“我陪你。” 第47章 守护契（前世尾声） 两人进屋后面对面坐着。 初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 外?边风晴云淡。苍山负雪, 独有此?间小屋点燃根根火烛，供被冻得手脚难以伸展的小公主取暖。 她垂着脑袋，不敢往关湘别的方向看, 便也不知少年漂亮的琥珀眸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像是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眼前人就跑了。 犹豫再?三，初锁抿了抿唇，小声问：“你、你是根本?没晕还是......” “嗯。”关湘别直接应道。 他忽然想起自己装晕时?对方说?过的话。 自古诀别之时?，皆吐肺腑真言。初锁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 都?是真的。 包括那句“喜欢”。 初锁显然也想起自己说?的话，猛地?抬手捂脸，整个人缩了起来。关湘别没晕是在她料想之外?，那她的心意...... 若是关湘别对她无意，她以后该如何面对他？ 关湘别垂眸看着她，眼睛弯了弯。 他伸出手。听到衣料摩擦声的初锁以为他要离开, 连忙抬起头，下一刻头上便被覆着一只温热的大?手。 他揉了揉初锁的脑袋，看着她愣愣的样子, 扬起唇角：“傻。” “啊？”初锁愣愣应着。 竹篱之外?, 两?人一路走?回?踏出的脚印已被新雪覆盖。 关湘别脸有些?热, 眉眼间是细碎的光。初锁注意到, 他今日所着是平日里从未穿过的暗红色, 衬托出他这个人桀骜又温柔的气质。 他唇齿开合，轻吐出一句话。 初锁忽然想到每年上元节宫中夜宴所放的烟花。那几乎是她每一年最为期待的事了, 因为随着烟花的炸开，她的心也跟着雀跃。 然而却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初锁的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起来。她猛地?抬眸, 对上少年的眼睛。 这是世界上，最纯粹干净的眼眸。 而就在前一刻，少年所说?的话是：“扰我心绪者，唯有山川、深海，和初锁。” —————————————————————— 用过午膳后，两?人即刻启程。 鉴于前有初锁抱怨自己衣裳不够保暖，此?刻的初锁被关湘别打包成了个粽子。两?人迎着风雪，一路飞到宫城附近。 经初锁提议后，关湘别跟着她于宫墙外?落地?。 “我此?番回?去?，必定会牵扯朝政。”她抿唇，有些?担忧地?看着关湘别：“我不太懂你们江湖之事，但也有所耳闻你们不能与朝廷扯上关系。你......” “没关系，”关湘别打断她：“把手给我。” 初锁一头雾水地?递上自己的手。 关湘别伸出一指，在她掌心比比划划。片刻后，他挑起一边眉：“成了。” 初锁将手掌伸到自己面前，歪头端详。 她这副模样落到关湘别眼中简直不要太可爱。他不自知地?扬起唇角，为她解释道：“这是守护死?契。此?契一成，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涉足朝廷之事也没影响了。” 初锁震惊地?张大?嘴巴，显然没想过他竟做出此?举。 “你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关湘别向前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握住初锁的手。一路奔波，她的手已经有些?泛凉，他只能轻轻搓着，让她的手暖起来：“你便是我的后路。” 初锁眨了眨眼，片刻后反过手拉着他，目光坚定：“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毕竟她身上现在，可是两?条命啊。 关湘别笑着点头：“好。” ———————————————————————— 俊逸帝已经昭告天?下，说?公主已经回?宫，初锁自然不能再?从正门进入。关湘别一路带着她翻墙，越过重重守卫。为了防止被发现，花的时?间比上一次来翻了一倍。 两?人直奔龙坤殿。与上次一样，被一道威压拦下，随即寒琇从后方走?出。 看见初锁，寒琇愣怔片刻，旋即大?步走?来，双手把着初锁将她左转又转，打量她有无损伤。 初锁无奈地?笑道：“寒琇姑姑，再?转就晕啦。” 寒琇这才松开手。她看了看初锁身边关湘别，有些?意外?，道：“公主怎么此?时?回?来了？” 闻言，初锁正色道：“姑姑，父皇给我的信不是他自己写的。宫中可有出事？” 初锁不久前才跟关湘别坦白?，自己一直与俊逸帝有所联系。而关湘别则表示，自己一直都?知道。 因此?当着他的面直言也无碍。 寒琇迷茫片刻，表示自己也不知，接着道：q裙似二尓尓五久易斯期“公主既然回?来，先面见陛下吧。有何疑问，或许陛下能解答。” 初锁和关湘别对视一眼，跟着寒琇走?了进去?。 大?殿之上，俊逸帝十年如一日地?批奏折子。听见脚步声，他手上动作不停，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 寒琇全了礼数，行叩拜礼后道：“陛下，公主回?来了。” 俊逸帝猛然抬头，对上初锁担忧的目光。还不等他做何动作，初锁已经提着裙摆朝着他奔来。 眨眼的功夫，初锁已经一溜烟跑到他面前了。她行了宫中礼仪后，面带严肃地?问道：“父皇，发生何时?了？” 俊逸帝：？ 见俊逸帝一脸迷茫，初锁以为是他不便开口，于是将音量放小：“父皇您尽管说?，不必有后顾之忧，有什么麻烦我和关湘别都?会摆平的。” 闻言，俊逸帝挑了挑眉，再?向殿门的方向瞟了一眼，这才注意到红衣少年。 关湘别……又是这个臭小子。 俊逸帝将初锁扶起来，万年阴沉的面容换上了和蔼亲切的笑容：“孤是天?子，能有何事？” “可……”这回?轮到初锁迷惑了，她不解道：“前几日收到的信件，并非您的字迹。” 俊逸帝蹙眉，似乎在回?忆给她寄出的信有哪些?。片刻后，他想到什么，紧皱的眉头微微舒缓开：“那是你母后写的。” “啊？”初锁迷茫地?眨眼:“母后为何要模仿您的字迹？” 她见过母后写字，乃是簪花小楷，中规中矩。父皇的字则有如神龙摆尾，霸气威风。 倒是从没见过母后模仿父皇的字迹，也难怪她完全没认出来。 “半月后是你的生辰，你母后想叫你回?来，给你操办宴席。”俊逸帝笑着拍了拍初锁的头：“或许她是觉得，只有孤能震慑住你吧。” 初锁尴尬地?撇嘴，原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她转头，对上下方关湘别的目光，耸了耸肩。俊逸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你上前来。” 在初锁点头后，关湘别迈出步子，停在父女?二人几步之外?。 “你帮孤将枭鸢送了回?来。”虽然莫名有些?看不惯这个少年，但此?时?俊逸帝心情大?好，连带着看他都?顺眼了许多：“你想要什么奖赏？” 初锁看了看俊逸帝，又看了看关湘别，最终决定给他一个名分：“父皇……” 俊逸帝点头，示意她直言。 “我与关湘别，已经立下守护契了。”初锁小声说?。 俊逸帝登时?睁大?眼睛，一旁的寒琇也感到不可思议。 当年寒琇与俊逸帝签下契约，乃是因为寒琇曾撞破朝廷重臣的腌臜事，被追杀不止。年少俊逸帝曾多次救寒琇于危难之间。为报恩情，特立此?契，相当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尽数交付于另一人。 关湘别大?好前程，与初锁又无利益往来，为何要与她立契？ 感受到俊逸帝的疑惑，关湘别抱着臂，为他们解答：“公主是我搭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人。” 初锁上前，掐了他一把，悄声提醒道：“行礼。” 关湘别垂眸看她，无奈地?躬身作了一揖。 至此?，俊逸帝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只见过关湘别两?次，却如此?看他不顺眼。 合着这小子是来和他抢女?儿的！ 自己的女?儿，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学什么都?一点就会，相貌更?是天?下数一数二。再?看看这小子，虽然是江湖赫赫有名之辈，长得也还尚可，但…… 第57节 但…… 好像暂时?也没什么可挑的。 但他还是很不爽，也顾不上什么天?子仪态，伸出手指着关湘别，问初锁：“你喜欢这小子？” 初锁慌张地?飞快眨了几下眼，而后重重地?点头。 俊逸帝痛心疾首。 鸢国强盛，并不需要靠公主和亲来维持国家的安宁。之前他有意，将枭鸢许配给丞相家的张清溪。 那位乃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对于国政之事，也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看法。 却不想原来自己的女?儿不喜欢文质彬彬的书生那一款，而喜欢这种意气风发的少年英才。 他对初锁最大?的期望便是能平安长大?，在她的一生中，凡是重要时?刻所做的决定，他都?会无条件支持。 罢了。 他挥袖，吩咐寒琇准备几桌餐饭，再?把皇后也一起叫来。 关湘别拿不准他的心思，直接屈膝抱拳道：“江湖中人关湘别，现有养家之力，只愿求娶枭鸢公主。此?生此?心，绝无二意。” 他这一下子吓了俊逸帝一跳，他撇了撇嘴：“哎，你......” 一旁的初锁眼睛湿漉漉：“父皇不愿答应吗？” 俊逸帝回?过神安慰女?儿：“那倒不是。” 初锁转头看着地?上的关湘别：“我父皇答应了。” 俊逸帝：“……那也没有。” 第48章 出秘境 辛狸看到这里, 忽然?被一阵熟悉的力量抽离初锁的身体。一时间，眼前的景象从金碧辉煌的宫殿，变为先前水神地界的四方水幕。 水神沉以鲛人原型现身, 好整以暇地泡在水里抱臂。抬眸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辛狸, 懒懒地抬手，跟她打了个招呼:“你应该猜出那些是什么了吧。” 辛狸点头。 是她和须穆修的前世。 水神沉见她如此淡定，是他意料之外的反应。他不太满意，开始给她透露:“关湘别这号人物，虽然?有些久远，但在当年还是颇有名气的。” “他天道奇才, 没有名气才奇怪吧。” 辛狸开口?。 少年时便如此惊才绝艳，凭着自创的剑法杀出一条路来。若是就?此沉寂，反倒不合情?理。 水神沉被噎了一下，决定给她下猛料:“你知道轮回道只供魂魄往生?十次吗？” 这个辛狸倒是不知。轮回道玄之又?玄，在进入阏逢境之前，她对轮回道的认知只停留于?百家名器榜中那个已经破损又?被修复的第一武器, “轮回盘”。 水神沉继续道:“这一世是你的第五世。方才你所见乃是第一世，此后每一世，你与?关湘别皆有纠葛。” 辛狸挑眉, 来了点兴致。 终于?见到辛狸露出漠然?之外?的情?绪, 上古时一直与?雷神霜不对付的水神沉坏心眼道:“我这还?有个关于?你的秘密, 你听不听？” 辛狸顿时失去兴趣:“不说算了。” “哎, 别。”水神沉败下阵来, 扶额缓缓道:“我说。” 他的另一半神魂正?在人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人”。此刻他神魂不全, 没有自己的轮回记忆，也?没有人欲, 其实很好奇“爱欲”的表现。 他很好奇，辛狸是怎么做到前四世都爱上同一个人的。 而且这一世仍有爱上他的苗头。 想到这，他娓娓道来:“关湘别的前身，乃是火神烨赠与?我的一只苍龙。” 辛狸有些意外?地张了张嘴。 “后与?我一同度过万年，竟精通水火两?术。开轮回道后，他也?入了轮回，竟直追随你而去，估计是还?为龙时便对你有了心思。” 可?是在雷神霜但记忆里，并没有这条龙的身影。 神爱世人，却没有私心。或许她根本没有想到，一条龙会在未来与?自己产生?交集。 辛狸想到什么:“所以这就?是他生?为岩属性水灵根的原因?？” “大概吧。”水神沉耸肩:“其余的几世你还?要看吗？” 说实话，辛狸有点好奇。但仅是初锁与?关湘别暗生?情?愫的过程，已经花了她半年的时间了。 她忽然?想起时间的问题，想要询问水神沉过了多久。水神沉看出她心中所想，主?动开口?为她解惑:“里边半年，外?边不过一炷香，不必担心。” 辛狸微微松了口?气。 水神沉又?继续方才的话题:“要我说你这命格真不错，前两?世都生?在皇族。这第三世......” 见水神沉没个正?形，辛狸也?失去了耐心。她转头看了看，见周遭无人，打断他询问道:“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些人呢？” “我把他们送去诡域了。”水神沉不以为然?:“是千万年前，未被封印的诡域幻境。” 辛狸皱眉:“你疯了？” 那些东西连十二神都要对付半天，他们几个进去焉能完璧归赵？ “别急。”水神沉悠悠道：“我正?要告诉你，天道经所在的位置，正?是南海海底。” ———————————————————————— “他妈的这些东西怎么杀不完！”司商陆一剑斩向朝自己扑来的鬼幽，怒吼一声。 距离他们进来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他们都是江湖中有名的人物，就?连尤九玥也?在突破筑基后断层式进步。 几人联手，要说对付一个宗师也?足够了。 可?面前的这些怪物，杀不死、斩不灭，源源不断地向他们进攻。再继续这样下去，他们必死无疑。 “这样不是办法。”混战之中，桓悦竹的声音十分冷静。 明柳已经有些急躁:“你们快想办法啊！” 长孙品轩拿出自己的伏羲笔，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明柳余光看见他的动作，一边射箭一边道:“你能破阵吗？” “可?以，”长孙品轩手上动作不停：“但需要两?炷香的时间。” 两?炷香？！ 他们只在这待了一炷香都快支撑不住了。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然?而就?在下一刻，这些令人作呕的画面烟消云散。不断发起攻击的鬼幽们顷刻消失，众人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刻画天道经之处。 辛狸和水神沉已经在此等候了一会儿。伤痕累累的众人出现在面前，辛狸瞪了水神沉一眼，旋即迈步跑向他们。 须穆修眼尖，第一个看见远处的辛狸。他举起手:“辛姑娘！” 举手幅度太大。他一个激动，完全忘记自己有伤，动作间撕扯到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小跑的脚步声在不断回荡。众人循声望去，看见毫发无伤的辛狸。 司商陆恨得咬牙:“为什么她没事！” “你很希望她有事吗。”桓悦竹怼了他一句。 司商陆悻悻闭嘴。 他又?不是那个意思。 在辛狸回归小团队后，水神沉收起鲛尾，化出双腿慢悠悠地踱步而来，旁若无人地自言道:“此处便是诡域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已经有了木神桐一些记忆的明柳没好气道。 水神沉也?不恼:“天道经之下便是被镇压的鬼幽。” 长孙品轩下意识低头，朝自己脚底看了看。 “一年时间，找齐十二神转世，来阏逢境召唤我们。”水神沉如温水般的声音拂过众人耳朵。 不等众人说什么，他便已轻轻一挥袖。 天旋地转，众人皆被弹出阏逢境界。 随着几人的凭空出现，开阵石内浮现出九滴血，正?是他们入阵前的结契血。血液相互缠绕，最后化为一朵红色的血花，朝空中飞去。 片刻后，血花如同烟火般炸开。 这相当于?是在昭告天下，世间已经有人闯过最难秘境。 前来围观的各派底子见状，一片哗然?——还?真让他们给闯过了！ 本来站在幻境口?焦急等待的宋长修看见忽然?凭空出现的几人，连忙上前去。几人皆处于?昏迷状态，宋长修叫来人将他们抬了回去。 祝紫罗撇了撇嘴，抬步跟了上去。 请了门?内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医师前来为几人看诊，都表示并无异样，只是过度疲惫，多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宋长修这才松了口?气。 要是让辛霍和司鹤那两?个老?东西知道他们的孩子在他鹿天门?出了什么好歹，非得跟他拼命不可?。 还?有须穆修这孩子...... 宋长修垂眸，看了看安然?躺着的红衣少年。 早在他闯门?时，宋长修便打听过他的背景。这孩子心眼几乎没有，一路自京城而来，也?没想过遮掩什么。沿途打探过去，很快便有了下落。 这一打探才得知，竟是家世显赫的须家人。 开朝时，开国?皇帝与?须姓将军乃是至交好友。一个主?文，一个主?武，打下了这片江山。 那时两?人便约定好，自这一朝起始，冠上须姓之人此生?都将为朝廷卖命。 随着时间的流逝，出自友情?的约定潜移默化成了一种束缚，世世代代将须家之人捆绑在一起。 第58节 须家生?下来的孩子，无论男子女子，总是天赋异禀。久而久之，皇族开始提防能力出众的须家人。可?若想得太平稳人心，又?不能没有须家人助力。 只不过...... 作为须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子，他是如何摆脱宿命，来闯江湖的？ —————————————————————— 一天一夜过去，终于?有人悠悠转醒。 顾青衫缓缓睁眼。在诡域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待太久，他有些不适应从窗缝中透来的天光。 缓了一会儿，他手撑着床，坐起了身子。 一直守在孩子们门?口?的宋长修刚巧路过他这一房的门?口?，见到床上坐直的人影，连忙走了进来。 顾青衫看清来人，掀开被子便要下地行礼。 宋长修连忙摆了摆手:“你且歇着。” 说着，他三两?步疾步到床边，关切问道:“可?有不适？你们在幻境中可?曾遇见什么伤及性命的事物？” “并无不适。”顾青衫规规矩矩答道。 说完，他开始细想十二神转世之事可?以告诉宋长修的可?行性。 宋长修也?不急，静候下文。 思虑片刻后，顾青衫抿唇道:“我们见到了十......” 十二神。 忽然?间，顾青衫感觉自己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不信邪，又?张了张口?，还?是发不出声。 他这样子把宋长修吓了一跳:“怎么了？” 顾青衫无语片刻，话锋一转:“遇见了石头。” 宋长修:...... 顾青衫:......... 宋长修不可?思议:“石头？” 这孩子别是傻了吧。 顾青衫目光空洞，愣愣点头。宋长修看他这幅神情?，心道果然?是在秘境中看见什么不同寻常的事物吓傻了，便也?不再多问:“你再多休息休息吧。” 顾青衫点头。 等宋长修离开后，顾青衫直直躺了回去，定定看着床檐。 根本无需他纠结能否对他人说出口?。 十二神估计给他下了禁言令之类的东西。以此来规范他在里边看见的东西，出了秘境不可?在外?边说。 顾青衫叹了口?气。 既不允许他对外?人言，还?要让他找齐十二神的转世。 这可?难办了。 若真遇见十二神转世，他还?要诓人家，说我乃齐云山神人也?。我掐指一算，你是天神降世，请速速承担起你的责任。 那人家多半会觉得他有病吧。 何况这种话，长孙品轩这种言灵灵根说出来信服力可?能会更高点。 第49章 分得清 继顾青衫醒来后, 其余人也悠悠转醒。 确如医师所?言，他们受的都是?些皮外伤，主要是耗费太多心神和灵力, 才?导致昏迷。休息了一天一夜后, 众人都恢复了元气。 须穆修一睁眼便弹起来往屋外跑。 守在门口的宋长修背着手出现：“去哪？” 须穆修抱拳躬身：“见过师父，我去看看辛狸姑娘！” 说着?，便要继续往外跑。宋长?修一把拦住他，皱眉打量他片刻，啧啧两声：“我问了一圈，没一个人肯告诉我你们在阏逢境里看见了什么。但看你这一身血迹的狼狈样, 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须穆修猛地顿住脚步，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衫。 火红的衣衫已然?被血染得更红，像是?落日晚霞时分映在天边的火烧云。与鬼幽战斗的生死时刻，他俨然?杀红了眼?，竟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此刻被宋长?修点明，密密麻麻的同感自身体各处传来。他皱着?眉, 却顾不上自己，只道：“师父，辛狸姑娘呢, 她没事吧？” “你对人家倒是?上心。”宋长?修一副看透他所?有心思的表情：“她已经醒了, 就在隔壁。” 说着?, 他悠悠转身向外走去, 口中提醒须穆修道：“换套衣服再去。” 须穆修回头, 看见被叠好放在桌上的一摞崭新的衣服。他火速换号，发现衣服虽非他平日所?穿样式, 尺码却是?大差不差，他穿着?刚好合身。 已经走出很远的宋长?修喃喃道：“我这徒弟在追人一事上倒是?随了我。” 刚好准备去拜访故友辛霍之?女?辛狸, 不小心听见他自言自语的祝紫罗：...... 宋长?修抬头看见祝紫罗，拿不准她有没有听清自己的话，尴尬地挠了挠头。然?而祝紫罗的眼?神却不愿在他身上再多停留片刻，扭头就走。 “紫罗！” 祝紫罗听见他有些急切的叫声，顿住脚步。 宋长?修停顿片刻，鼓起勇气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话：“为何从十多年前开始，你便对我冷眼?相待了？” 当年，祝紫罗对他有无?男女?情谊，他并不知。可两人也算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挚友，不知何时，祝紫罗与他已渐行渐远。 他本以为，是?大家各回各自的栖息之?所?后分开的时间太长?，关系有些淡了了。可当他与丧妻后建立天机阁的辛霍一同出现在祝紫罗面前时，祝紫罗显然?与辛霍更为熟稔。 他能明显感觉到，祝紫罗在故意疏远他。 他曾几天几夜无?法入眠，回忆起和祝紫罗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要找出自己的错处。到最后他发现，自己最大的毛病就是?从不拒绝想与自己结识的女?孩们。 可他对天发誓，他连她们的手都没碰过，更别提什么出格的事了。 宋长?修年轻时将自己置身于百花丛中，确实?很难做到片叶不沾身。在遇到祝紫罗前，他曾喜欢过一个姑娘。 可惜后来他发现姑娘一直利用他的感情来博取一些利益。趁着?喜欢得还不深，他即刻便抽身离去。后来与辛霍、祝紫罗相识，趁着?祝紫罗不在，他与辛霍把酒言欢，说出自己的这段过往。 他还记得，自己倾诉完后闷了一口酒：“她怎么就不喜欢我呢？” 辛霍当时拍了拍他的背，表示自己没有感情经历，无?法设身处地地安慰他。 宋长?修摆摆手：“你方?才?听到脚步声了吗？” 喝上头的辛霍茫然?摇头。 “那应该是?我听错了。”宋长?修又将自己面前的酒碗满上，怅然?一口喝了大半，豁达道：“罢了，我现在也不喜欢她了。我若再动?心，那人一定?是?世间顶好的姑娘。” 如果他对之?前那姑娘是?情窦初开的懵懂，对祝紫罗则是?爱得死心塌地。午夜梦回时，他时常回想起与她同行的日子。 灯火映照下，少女?清澈干净的双眼?。面对劲敌时，她寡淡如水的嗓音。还有她挥舞浮沉棍的卓绝身姿，走至身前的惊鸿回眸。一幕又一幕，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还记得自己意识到他对祝紫罗有些动?心时，是?在那场烛灯会上。当别人说祝紫罗是?他的夫人时，他竟然?出于私心没有否认。 后来......他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换了那盏灯。 他的波澜绫。 这是?他用着?最得心应手的武器，在百家名器榜中排名第?三十，是?多少人看着?都眼?红的东西。可他仅在城墙之?上，隔着?万千灯火看了她一眼?，便眼?都不眨地交出去了。 时至今日，他也从未后悔过。 可他仍然?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听清宋长?修问题的祝紫罗站在原地，分毫未动?。过去了很久，好像又只是?一会儿，祝紫罗转了回来。 她看见他已经黯然?的眼?眸重新燃起光亮。 祝紫罗抿唇，不知该从何开口。她该怎么说，又能怎么说？ 问他，你为什么如此风流成性？ 还是?问他，你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与狐妖苟且，如此羞辱我。 这些话好像都不应该她来说出口。 纠结片刻，祝紫罗轻叹一口气。向来漠然?的表情中增添了一丝悲伤的神色：“你自己想想在京城做过什么吧。” 说完，她没有留给宋长?修解释的机会，转身便快步离去了。 独留宋长?修一个人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他在京城做过什么事吗？ 他根本没去过京城啊！ ———————————————————————————————————————— 须穆修换好衣服后，火速冲到隔壁院子。正好在院中活动?筋骨的辛狸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疑惑地循声向门?口望去。 须穆修喘着?粗气，径自推开门?，看见院中人时不由愣了愣。 辛狸并未穿平日钟爱的束腰紫纱裙，而是?一袭浅粉衣衫。发髻换了样式，不是?平日的散发和小辫，而是?两束发髻盘在头的两侧，活像竖起的狐狸耳朵。 须穆修看得愣神。 辛狸看着?眼?前人，亦有些恍惚。须穆修头发还没来得及束，换上一身玄色衣袍。与她亲眼?目睹的和他的第?一世中，初见的模样别无?二致。 她一时有些难以分辨，眼?前的人是?关湘别还是?须穆修。 然?而下一刻，须穆修已经从愣神转化为惊喜，眉眼?之?中还夹杂一些羞涩。他有些紧张，别扭地夸赞道：“辛、辛姑娘今日有些不同。” 末了，他又顶着?张泛红的脸语无?伦次道：“今日特别好看......不对，你平日里也很好看，但今天好看得不太一样......” 看着?眼?前青涩的少年，辛狸失笑。 好吧，还是?那个熟悉的傻小子。 阳光柔和了她的眉目。美人倾城一笑，竟无?端给须穆修一种熟悉的感觉。 第59节 辛狸上前一步，一双狐狸眼?倒映着?他的面容。她伸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缭乱的衣襟：“不必叫我辛姑娘，唤我辛狸即可。” 须穆修愣愣地点头。 辛狸心念一动?。 若说她以前是?个木头，耳聋鼻塞嘴哑——一窍不通。可现在，经附身于初锁的几个月时间，她非常清楚，自己对须穆修是?有些不同的。 而且，她如今完全能分清自己和初锁，以及须穆修和关湘别。 话本子里总有人纠结于追随一个人魂魄的转世，从而创造了几生几世的爱情故事。当那些小姑娘看完这种故事后痛哭流涕的时候，辛狸总是?嗤之?以鼻。 在她看来，转世的前后并非同一人。转世之?人除了容貌外，家世、经历、成长?环境无?一相同，因此她从不屑于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说法。 哪怕她前四世都与须穆修的前世在一起，那又如何？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她是?，须穆修也是?。 若非事关苍生存亡问题，她甚至都认为雷神霜和自己没多大关系，根本不会搭理阏逢境里那些麻烦的东西。 不过...... 辛狸抬眼?，对上少年的眼?眸。须穆修浓密的眼?睫在两人视线相交的瞬间轻颤，像夜间扑火的飞蛾。 她微微勾唇。辛狸现在觉得，或许她放任自己喜欢上他，也不会有什么。 毕竟须穆修这么喜欢她。 “那、那那辛姑娘，确认你没事我、我就放心了。”须穆修招架不住被辛狸这么看着?，慌乱地退后两步，差点左脚绊右脚来个原地摔。 辛狸好笑地看着?他。 在心仪的姑娘面前出了糗，须穆修咽了咽口水，故作潇洒地对辛狸摆了摆手，随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辛狸也没拦。 慌张疾走的须穆修没注意看路，一出门?便撞上一人。被撞上的祝紫罗往后仰了仰，随后站稳了脚。 须穆修脸盲抱拳：“对不住对不住……” 他抬起头，看清自己撞到的是?谁后猛地倒吸一口气：“师娘……” 祝紫罗眉头紧蹙。 须穆修这才?想起宋长?修还没与祝紫罗在一起，连忙改口：“祝前辈！” 祝紫罗打量他片刻，冷声说：“你便是?宋长?修的徒弟？” 须穆修愣愣地点头。 祝紫罗哼了一声：“毛头小子。” 第50章 忆往昔 说?完, 祝紫罗也不顾须穆修的反应，绕过他便走进了院内。辛狸听见脚步声，以为是须穆修又折返回?来了, 便继续自己的热身动作：“怎么了？” “是我。”祝紫罗道。 辛狸回?头, 看见来人后有些愕然。 “我?是你父亲的旧友。”祝紫罗介绍自己道。她迈出几步，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一些名贵药材：“这些你?拿着，回?头补补身子?。” 辛狸并不知?父亲与还与棍仙祝紫罗是朋友，意外之余推脱道：“多谢前辈，但?不必了，我?也只是劳累过度。” “给你?你?就拿着。”祝紫罗强硬道。 两人几番推脱, 最后还是辛狸松了口，答应她收下。祝紫罗表示既然她并无大碍，那她就先离开?了。 辛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思?忖了片刻。 她曾在十二神殉道的场景中看见隙神墟的脸，正是司商陆的师父，鹿天门的长老?——聂故城。 如今她所知?的, 自己身边的神的转世之人共有八人。即明柳、明竹、桓悦竹、初拾兮、虞落烟、司鹤、聂故城，以及她自己。 余下不知?身在何处的四人中，火神烨及水神沉的面容她都见过了。倘若有朝一日, 这两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必能认出他们。 只不过......阏逢境完全没给她关于金神镜和冰神冶的提示。 哪怕她已?经亲眼见过众神的身影, 仍分辨不出这两位的性别。相当于她对这两位一无所知?。 从此刻开?始, 她身边的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是十二神的转世。无论是岌岌无名之辈, 还是名声显赫之人，皆有可能。 她得观察一下祝紫罗才?行。 —————————————————————————————————————————— 天很快黑了, 夜幕降临。 刚结束修炼的辛狸一睁眼，便觉夜间有些凉意。她从地上站起来, 拍了拍长裙的后摆，忽然想起来一个严峻的问?题。 她的母亲是虞落烟，而虞落烟是天阴之体，靠着阴魂血咒救下了命悬一线的父亲。 那阴魂血咒召出来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不容于天地，且不属神、妖、人三道的东西。 阴魂血咒的咒语并不难知?道。自古以来，天阴之体的人不少，使用他们与生俱来的“阴魂血咒”自保的人也并不是没有。 辛狸回?忆了一下阴魂血咒，最后从里边提取出几个关键词：九幽阴兵、三魂九魄、十生不悔。 九幽，九幽...... 辛狸猛然想起在环境中设身处地经历的那场大战，想起那些不人不鬼、无穷无尽的东西。 虞落烟当年召唤出来的，不会是鬼幽吧？ 如果?当真是鬼幽，那麻烦可就大了。这就说?明天道经并不是无懈可击的，反而以“天阴之体”为连接诡域和人间的桥梁。 若真如此，无数鬼幽都可以通过“天阴之体”，跨过天道经霍乱人间。指不定哪天，再出现一个天阴之体使出阴魂血咒，那留给他们的时间可能连一年都没有了。 辛狸眸色深了深。 至于三魂九魄......鬼幽没有自主意识，但?辛狸猜测，他们并不愿臣服他人，否则也不至于拼了命地想要出来。 想要召唤他们，应当要付出些代价。 比如说?，魂魄受损之类的。 下午时，顾青衫已?经来找过她，将自己于道神玄的部分对话告知?于她。包括在她身为“虞落烟”死去后，并没有入轮回?道往生一事。 辛狸撇嘴：“她不是我?娘吗，怎么不找我?说?，要找你?这个外人。” 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虽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与母亲对话，但?却是辛狸从小渴望的。 毕竟从小就没人跟她提过她的母亲。 “我?被齐云山武脉选中，也算是继承了她的神力，”顾青衫温和地眯着眼宽慰她：“阏逢境那个地方说?是混沌也不为过。或许她暂时感应不到你?。” 辛狸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现在再回?忆起顾青衫叙述的与道神玄的对话，她很难不多想。是否是因为召唤鬼幽导致她元气大伤，才?一直躲在秘境中修养的？ 至于十生...... 水神沉亲口告诉她，人只有十世轮回?。这个无需多想。 辛狸抿了抿唇，思?绪飘出很远，不愿意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那么血影楼为何要追杀父亲呢？ 融合灵根固然难见，曾经也有户人家绑了融合灵根之人放干他的血拿来炼器。可血影楼修习诡道，对武器一道并没有那么执着。 何况融合灵根虽然珍贵，但?也仅仅体现在炼器之上。余下的天赋异禀皆只对本人有效，旁人根本夺不走。 若说?血影楼是为了利用融合灵根，也太牵强了。 血影楼当年为何不断作妖，想要确认父亲辛霍融合灵根的身份？ 又为何说?“辛霍死，血影楼生”这种话？ 正当她想不通时，门口有人敲了敲门。 辛狸被打断思?路，轻叹一口气。她这一方小院，今天还真是热闹。 门外那人的声音试探性传来：“有人在吗？” “在，”辛狸修练一天，此刻身心俱疲，只能朗声应道：“门没锁，一推便能进来。” 回?应她的是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片刻后，辛狸看见须穆修走了进来。他提着一个多层餐盒，轻轻放到辛狸身旁的小桌上：“辛...狸，我?猜你?应当还没用膳，应该饿了吧。”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饥饿感顿时自小腹传来。她闻到餐盒里的香气，有些好奇：“这里边是？” “我?给你?点了炸年糕，还有羊肉汤和米饭。你?看看，要是你?不喜欢，我?再去给你?买别的。” 辛狸眨眼：“喜欢。” 须穆修闻言愣了愣，红着耳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走到辛狸面前，扭捏递给她：“方才?在路上看见不少流萤，顺手抓了几只给你?。” 辛狸接过，放在手中把玩。须穆修递给她筷子?，她非常自然地一手接过。 等辛狸准备开?吃时，征求须穆修的意见：“我?能把它们放了吗？” “你?来决定，我?没意见。” 辛狸点点头，将琉璃瓶的瓶塞拔开?。几只闪着微弱光芒的萤火虫争先恐后地挤出瓶身，向各处飞去。 辛狸愣在原地，忽如暗室逢灯，一下子?便想明白了细枝末节。 血影楼修行诡道，汲取的是鬼幽的力量。倘若他们之中已?经有人得知?鬼幽还存在，或者痴心妄想地想要重开?诡域呢。 那么他们对父亲赶尽杀绝的原因便只有一个。 诡域是瓶身，外界是人间，父亲便是阻隔两者交汇之处的这瓶塞。只有将瓶塞拔出，里边的流萤才?得以重见天日。 父亲是阻挡鬼幽来到人间的唯一阻碍。 须穆修见辛狸整个人定住，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辛狸整个人都异常激动。虽然以上都是她的猜测，可万一是真的，对她而言简直意义重大。 一方面，她可以告诉父亲当年事情背后的真相，让父亲多做提防。另一方面，她可以合理怀疑有十二神的转世在血影楼中。 第60节 她整个人眼睛亮了亮，蹦起来抱住须穆修，语气兴奋：“不愧是真龙转世，跟你?待在一起总是好运连连啊！” 须穆修忽然被抱住，整个人都僵化了。 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辛狸也僵住了。她知?道自己肯定迟早有一天会和他说?起两人的前世过往，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何况，她要怎么和他说?自己作为初锁时做的那些蠢事啊？ 辛狸心虚地咳嗽一声，默默松开?了抱着须穆修的手。 须穆修感受到她的离开?，有些慌张地将吃食端出来一一摆好，语气里带着几分天真无邪：“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还是先把这些吃掉吧，免得饿着。” 辛狸点点头，坐下来乖乖吃饭。 天空泛着藏蓝，无数星星点缀其?中。 世间静谧，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再无别的声响。 辛狸的确饿了一天，此刻美食就在眼前，只顾着大口炫饭。也就不曾注意到，一直含笑看着她狼吞虎咽的须穆修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 长孙品轩一整天的心情都很不爽。 他醒来的相对较晚，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想去看看明柳的伤势。他清楚的记得，在对付那些怪物时，明柳的肩膀和小腿皆受了伤。 然而走到明柳庭院门口时，却撞见她和一位男子?有说?有笑。 男子?身着鹿天门门派服，看向明柳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 喜欢是最难遮掩的东西。 长孙品轩一眼便看出，这人对明柳心思?不纯。他本想冲上前去，可迈出步子?后却硬生生止住了。在明柳的心中，他的印象本身便算不上好。若此时再轻举妄动，恐怕要得负分了。 他一挥袖，转身去了隔壁司商陆的房间。 司商陆看见是他来了，递给他一杯已?经倒好的茶水。正在气头上的长孙品轩想都没想，直接端起来一口闷了。闷完之后只觉透心凉，诧异道：“你?这茶怎么是凉的！” “噢，”司商陆淡定得不像他自己：“因为自我?醒来时便倒好这一杯，一直等到现在。天色都快黑了，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 长孙品轩：...... 长孙品轩比了个大拇指：“真惨。” 司商陆赞同他的想法，点了点头。刚想夸长孙品轩良心发现，认他为自己最好的朋友，长孙品轩已?经抢着开?口：“你?们门派是不是有个男的？” 司商陆:? “我?们门派有很多男的。”司商陆道。 长孙品轩皱眉回?忆，开?始跟他描述：“额前的头发乱七八糟让人难以欣赏，穿着你?们门内弟子?服，但?配饰金光闪闪无比招摇的一个男的。” 司商陆看了看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的长孙品轩，心说?你?也好意思?说?别人招摇。 但?见长孙品轩神色凝重，他便认真回?忆了一下。片刻后，他终于在记忆里找到这么个人：“是前不久刚进入内门的弟子?，家里是做官的，有点小钱。” “比我?有钱？” 司商陆端详片刻：“那应该没有。” 长孙品轩身价可值一整个沧海洞呢。别说?是官吏家，就算是当今国?库，都能与之一比。 寻常人家自然是比不上的，除非是像辛狸这种另一大派的传承人。 “他惹到你?了？”司商陆开?口询问?。 那位男子?胆子?不大，应该没有胆量去惹长孙品轩不高?兴吧。 长孙品轩闷闷地：“他喜欢明柳。” “哈？”司商陆十分震惊。那个男孩看起来老?实本分，完全想不到他竟然对明柳有想法啊。 但?明柳模样俊俏，好胜心又强。有些男孩一睹她比武大会上的风采，从此对她心存仰慕和爱意也不是不合理。 司商陆转念一想，又开?始为自己感到悲哀。他悲痛地控诉：“合着你?压根不是来看我?的，是为了打探情敌消息吧？！” 长孙品轩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司商陆心累了，感觉自己瞬间苍老?了十岁。他也懒得追，只是坐在原地怒吼：“你?们这群人，没良心啊！！！！！” 与之相隔甚远的桓悦竹打了个喷嚏。 桓悦竹转醒后没有忘记修炼，找了个空气清新的断崖，准备入定。往前走了走，却发现已?有一人在此打坐。 不是别人，正是明竹。 曾有人戏言：打扰人入定者此生无法进阶。 桓悦竹轻手轻脚地走到另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就地盘腿而坐。 孤标尘外，两袭绿衫对立而坐。周身泛起的“炁”有如鹤唳九霄。气势磅礴，超然若仙。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世间修仙人，不为长生，不为得道，只求一静。 静人心，静人念，静人性。 山间一隅，唯有两方翠绿对坐。大雁掠过，薄雾缓升，山川相缪。直至月明星稀，树叶沙沙作响。 江上清风游，山间明月照。 夜里第?一缕寒风吹来时，明竹知?其?所止，睁开?了眼睛。修炼平心静气，他只觉全身下无比轻快，说?神清气爽也不为过。 皎洁的月光打在崖头另一侧那人身上，映入明竹的目光。他愣了愣，很快认出这是桓悦竹，最后还是决定不打扰她。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原地，陷入回?忆之中。 他大概和桓悦竹是同年出生。 抛开?是神转世这个因素不说?，桓悦竹这个名字能在江湖上传开?，也离不开?她的努力。明竹第?一次听说?这个人，是被明家人送入落雪境之时。 落雪境的小少主傅泽如是说?：“如今这江湖之上，倒是有位奇女子?。其?精通结印，十三岁时首次下山游历便以风止住了那来势汹汹的洪水，救下几村人。” 明竹见小少主满脸崇拜的模样，也不由开?始好奇。 十三岁便有止山洪之能，哪怕是天纵奇才?，也并非一朝能连成的。 他与司商陆交好，也知?晓其?与之桓悦竹和辛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然而桓悦竹为人处世低调，纵然他有与之结识之意，却总也找不到机会。 此番能闯秘境，实乃意料之外。 桓悦竹遇事似乎和他一样冷静。 然而明竹的这份冷静，乃是环境导致的。身为明家长子?，未来的掌舵人，他必须沉稳。 明竹微微俯身，撑着脸看向对面长眉连绵的女子?。 她呢，她的这份从容不迫是与生俱来的吗？ ————————————————————————— 尤九玥一觉睡醒，懵懂起身，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境界似乎又有提升的趋势了。 她心中大喜，分享欲迸发而出。 忽然间，她想起出发来鹿天门前告知?桓悦竹自己想要回?家看一看时桓悦竹所说?的话。桓悦竹说?，比武大会之后去留可自行决定，届时不必报备。 她不顾自己的伤口，急忙下床小跑到门外，从手腕上抽出软剑放到地上。待站稳后，她竖起二指，整个人御剑而起，朝着沿海的方向飞去。 她该回?家看看了。 ————————————————————————— 宋长修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不是，谁能告诉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京城这地方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到底发生什么事导致紫罗不理他啊？ 他在这边睡不着，祝紫罗也没好到哪里去。 感情这东西啊，是最无法自抑的。倘若爱恨当真能自如，便不会有世间那么多离歌了。 纵使她当年伤心欲绝，可再见到那张面容时，仍旧乱了心曲。 那个时候她就明白，自己永远无法对着宋长修无动于衷。 可有些东西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里。这根刺不长，只在扎进去的那个刹那让她感受到尖锐的痛。甚至大部分时候，祝紫罗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但?它也不会消失。 每当看见宋长修，她便想起自己暗恋的心情，想起灯会之下的心动，想起同行的日日夜夜。想起他某一日神情紧张不作假的“心悦于你?”，想起他被自己拒绝时难过的神情。 可与之伴随的，又是他对众多姑娘的来者不拒，是他为喜欢的女子?买醉，是他抱着狐妖行苟且之事。 在无数个她想摸一摸宋长修的脑袋，告诉他你?不要难过啦，我?一直都喜欢你?时，是理智将她拉了回?来。 时间能消磨很多。她当年无法消化的东西，现在已?经可以坦然接受，譬如那人是否经历过男女之事。宋长修今日向她踏出了一步，可她在他三步之外。 祝紫罗需要的，是一句询问?，一个解释，和一场郑重的坦白心意。 他只做到了第?一点。 祝紫罗端起身旁的酒盏，一口闷下。她神色嘲弄，对着空气低声说?：“宋长修啊......” “你?可真是个胆小鬼。” ————————————————————————— 不知?不觉间，辛霍又阅完了一本书?。 放下竹简，他起身走向门外，略长的衣摆托在地上。 正对着的方向是东方，而天机阁的背后，便是齐云山。 虞庭松一直将他作为齐云山下一任掌教人培养，可他却没能如他老?人家的愿。虞落烟离去后，他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陷入崩溃自责。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呢。 为什么他不能再强大一些，保护她呢。 甚至于，他不敢面对关于虞落烟的一切。 他不敢去看失去女儿?的师父是何模样，不敢与她的竹马暮云对视，不敢再回?到齐云山。 第61节 可当他看到他们的女儿?，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这一条命，应该有留存的价值。 每个人成长的代价都不同。辛霍第?一次成长是一朝丧亲，第?二次成长，则是永失所爱。 他该守护齐云山。 于是有了天机阁。 天机阁坐西朝东，虽位列大派之一，是为修道新秀，可存在的真正意义却是守护齐云山。若有任何想对齐云山不利之人，天机阁会替他挡下。 他没有勇气，也无颜回?去。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守护虞落烟的故土。 辛狸的世界观其?实和辛霍的教导有很大的关系。她的狂傲，她的为人处世和察言观色，很多都是在辛霍身边耳濡目染学会的。 因此，在转世一事上，辛霍的看法与辛狸所想一般无二。 他不知?道人究竟有无来世，但?世间万物皆非空穴来风，何况当真有留存的轮回?盘。可转世之后的那个人，哪怕魂魄不变，也不是原来的那人了。 他并不奢求转世后与之再见。 可他也只是凡人一个，仍旧不能免俗。 记忆总是会随着岁月消磨。 有的人总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某人某事，却在几年之后忘得一干二净。 辛霍最先忘记的，是虞落烟的声音。 非常奇怪。他分明记得他们之间的每一句对话，也记得她的语气和神态，却再也找不回?记忆里的声音。 再后来，她的面容也模糊了。 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只能让他记住她的相貌。可她的表情，她的喜、怒、哀、乐，却无法与画像上的五官对应。 当辛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于虞落烟的记忆淡薄，是在辛狸六岁时，第?一次问?起自己母亲的那刻。 那个时候虞落烟已?经离开?六年了。 他发现自己只能记得一些他们之间发生的深刻节点，却不记得相处时的细枝末节。 提起虞落烟，他能想到的竟然只有初见，重逢，下山，表白，成亲...... 还有离别。这些非常重要的、他此生无法忘怀的事。 可他却记不起和她比试时她出招的姿势。记不起在那些重要的时刻，她穿着什么款式的衣裳。 他很害怕。 他害怕告诉辛狸的，仅仅只是这些事。 他和她之间，明明经历的比这更多。 于是辛霍贪心地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一次也没有梦到过她。 天渐渐亮了。 随着露珠的凝结，站在屋檐下的辛霍恍然意识到自己又一夜未眠。他活动了一下站麻的双腿，轻叹一口气。 屋门口的歪脖子?树忽然无端晃动起来。 伴随着它的摇摆，无数树叶零落，在空中旋转，最后在辛霍的面前坠落在地。而不知?哪里飞来一只淡紫鳾，就这样从树上飞下。 鳾鸟背部的毛发颜色无比熟悉。 辛霍看着眼前的一幕，猛然想起记忆深处的场景。 时隔十八年，他封尘已?久的心一点一点地加速。 那抹紫色的身影，曾有两次在这样漫天飞舞的绿叶中从天而降。 辛霍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动作却惊走了飞鸟。他眉间动容，没有拦它，任由它振翅飞向高?空。 第?一抹晨光从云间渗出，照亮大地。 辛霍沉吟片刻，忽然轻笑出声。 他突然莫名觉得，总有一日，还会再见到她。 无论是在梦中，还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 京城，大将军府。 “报——” 一小兵未卸盔甲，径直跑入府邸，手中拿着一卷羊皮。须莫芜放下翘起的腿，将覆满边塞要道的地图裹上。 与此同时，小兵破门而入，双膝曲起，跪滑着进入。 屋内燃烧的火烛感应到凉风，青红色的火苗晃了晃，有熄灭之势。 须莫芜抬眼，浑身席卷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小兵双手捧起羊皮卷，皱眉急声道：“东北方有批蛮族袭来，人数不少，如今距京城仅五十里！” 听到动静赶来的须雨欣刚好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了顿。 “知?道了。”须莫芜起身，接过那卷特属于蛮族人的羊皮报，摆了摆手：“下去吧。” 小兵还想再说?什么，欲言又止，最终退了出去。 须雨欣侧身为其?让路，待他走过，快步走入屋中：“父亲。” 须莫芜嗯了一声。 须雨欣微微抿唇，须莫芜瞥了她一眼，立即看出她想要问?什么。他阖上羊皮，重新靠回?座椅之中，闭目仰头道：“写信，让信鸽传去鹿天门。” “可弟弟他从未领过军......”须雨欣有些担忧。 不料须莫芜轻哼一声：“这是违背祖训的代价，他合该受着。” 见父亲态度坚决，须雨欣不好再多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待回?到自己屋中写好信，她唤来军中信鸽，将其?绑在它腿上，思?绪却飘到一年前。 那日，她路过主屋，听见父亲与弟弟争吵的声音。 父亲暴怒的声音无比洪亮，回?荡在院中：“你?想也别想。” 弟弟不死心：“我?只是去江湖看看，又不是要脱离这个家。” “须穆修！” 听见父亲怒喊弟弟的名字，须雨欣只觉地面都颤了颤，吓得她十指微微抓紧裙角。 她不知?道后来弟弟是如何劝服父亲的。 但?两人立下军令状，若有战事，须穆修无论身在天涯海角，都必须回?来领军作战。 如今，蛮族袭来已?非一次两次。按父亲的性格，怕是打算直攻蛮族老?巢。 须穆修，他能行吗？ 须穆修作为须家这一辈唯一的男孩儿?，生下来便是要继承须家世世代代的责任，为国?家卖命的。而须雨欣擅长医术，又是将军之女，自然也常年混迹在战场。 她和须穆修，都是自小就跟着须莫芜上了战场的。 但?两人仅仅是跟着军队前去。她武功不精，无法上阵，从来都是在阵后负责疗伤。可须穆修不同，他勤奋肯吃苦，从只能观战，慢慢到能上阵杀敌。 但?上战场总归与领军打仗不同。 自古以来，要想挫对方的士气，都要先取对面首领的项上人头。引着无数将士杀敌固然威风，可首当其?冲的，也正是领头人。 他们须家人都不畏惧死。武将本身便是以命相搏，来换取军功。 可希望家人平安，却是人之常情。 须穆修上过沙场，杀敌无数，但?终究是没有领过军。蛮族人狡猾且不守信，须穆修又没几个心眼，若是轻信对方而被索命...... 须雨欣长叹一口气，扬手放飞信鸽。 罢了，这也是须穆修自己选择的路。 希望他这一年在鹿天门的所学，能保他平安吧。 不过，提到鹿天门，她倒是想到另一人。 须雨欣这人为人处世，仅靠感觉。若对面人给她的感觉不好，她便不会与其?亲近。 可对四年前在鹿城说?书?楼中遇见的那个紫衣服、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她的第?一感觉倒是不错。听说?她是天机阁阁主之女，如今是江湖美人榜前三的人物了。 等须穆修回?来，问?问?他是否与她相识吧。 她还挺想正式认识一下那个姑娘的。 第51章 离别时 翌日。 在须穆修收到召回信的同时, 辛狸耳边响起一道传音。 一道好听的女声响起：“姑娘，有新消息。京城有异动，大?将军府似乎已下令集结军队, 打算直攻东北方。” 听到东北方位, 辛狸翘腿靠在椅背上?，传音回去：“蛮族人又不安分了？” “是。” 辛狸嗤笑一声：“须莫芜忍了他们这么多年，看来?是忍不下去了。” “还有一点，”对面的人听到她的话后补充：“此次貌似并非须老将军领军。” “哦？”辛狸来?了点兴趣，一边晃着自?己?腰间的乾坤袋一边仰头看天?：“看来?他那不显山不露水的儿?子要出面了。” 早就听说须莫芜有个儿?子，好像还领了不少军功, 然而名气却不及须莫芜本尊。尤其是近两年，安静得跟消失了似的。 对面沉默片刻，慢悠悠继续补充：“在下前几日清查京城的暗桩，又打探出一个消息。” 辛狸没回，等着她的下文。 安静了好一会儿?，坐在未央楼中的翩云下定决心般开口：“须老将军的儿?子, 已入江湖。” “那他还挺有血性。”辛狸嗤道：“一个战场不够他上?的，还得闯闯江湖。” 第62节 然而下一刻，就听对面继续道：“他现在鹿天?门掌门宋长修门下, 名为?。” “须穆修。” 辛狸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颗炸弹, “轰”地一下炸了。 须穆修？ 那个傻小子就是须莫芜这个老头子的儿?子？！ 辛狸整个人都炸毛了, 一下子从木椅上?弹起来?：“他们家的人不是不能和江湖扯上?关系吗？” “这个暗桩目前还没查出所以然。”翩云翻看着桌案上?的卷轴, 回道。 “那......” 辛狸还想再回什么, 庭院的门被人给推开。 翩云听到动静，火速把传音诀掐了。 未央楼是辛狸一手打造的, 正坐落于京城的西郊，在京城及各派皆设有暗桩。表面上?看只是个生意奇差的酒楼, 平日里能有一个客人光顾已是谢天?谢地。 住在那一片的人都很好奇，这家楼的楼主?究竟为?何想不开，要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店。 不过，未央楼应该算是辛狸所造的情?报网核心。它?不属于天?机阁，甚至于辛霍压根不知道辛狸有这么大?能耐，能在初露江湖的第二年便?打造这么个东西。 目前未央楼由翩云代为?打理。 她知道辛狸建这个楼，只是想要搜罗关于她母亲的事迹，顺便?收集一些重要情?报。但她不便?露面，更是瞒着她的父亲，于是便?对外称自?己?是未央楼的主?人。 掐断传音诀后，她叹了口气。 这几年来?，什么消息她都收到过了。江湖秘闻、名人八卦等等等等，可?关于辛狸母亲的消息，却是一点没有。 翩云看了一眼缩小后被自?己?戴在腕上?的轮回盘，曲起手指敲了敲它?：“你倒是给点力呀。” 辛狸这边，司商陆火急火燎推开门，就看见她一下子坐回椅子上?。 司商陆：“......你在干嘛？” 辛狸：“晒太阳。” 和翩云传音之前，她的确是拉了个椅子到庭院中间沐浴阳光的。 “须穆修那小子都要走了，你还有心情?在这晒太阳。”司商陆急得破音：“人家现在就在那等着和你告别呢。” 辛狸有些诧异，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走。她站起身?，示意司商陆带路。 司商陆一路领着她直奔鹿天?门门口。 须穆修看见辛狸的那刻一下子把手举到头顶，用力挥了挥。在辛狸眼里，就像一只不停摇尾巴的小狗。 他今日依旧一袭火红衣衫，想来?昨日是没新衣服穿了 ，才选了那一身?黑。 辛狸从桓悦竹等众人面前走过，站到他面前：“要去哪？” 须穆修挠了挠头，笑出八颗牙：“回家，处理点事。” “噢。”辛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踮脚凑到他耳边，轻声问：“回京城上?战场？” 围观众人听不清辛狸说了什么。但看见这一幕，神色各异。 桓悦竹痛心疾首，恨不得马上?上?去把两人拉开，再暴揍须穆修一顿。刚迈出一步，被司商陆连忙拉住。 明竹轻咳一声，别过眼去。 明柳抱臂看戏，眼中燃起熊熊八卦之火，期间伸出手拉着身?边那人的袖子疯狂摇摆以表自?己?的激动，不忍破坏对面气氛只能小声呐喊:“快看快看！” 被明柳疯狂摇晃的长孙品轩默默勾唇。 顾青衫年轻的脸庞上?仍然是那副万年不改的慈祥表情?。 听清辛狸话语的须穆修猛地瞪大?眼睛，没忍住喊出声：“你！” 说完赶忙嘘声，小声附耳到辛狸身?边：“......你怎么知道的？” 辛狸退后一步，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须穆修眨了眨眼，随后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右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下一刻，一声鸟鸣震彻九霄，神兽数斯嘴里叼着一柄红扇自?山间飞来?。 明柳抬头，看清空中来?物后惊呼：“这不是比武大?会那日与鸾鸟一同出现的那个，那个......” 长孙品轩提醒道：“数斯。” “啊对。” 明柳说完旋即皱眉，看向长孙品轩：“你怎么在这！” 长孙品轩：？ 长孙品轩：“我一直都在这。” 以原型出现的数斯翅膀遮住云端，划破天?际，尾部绚烂的毛发燃烧明艳的火红，掀着寒风径直飞来?，最后立在须穆修和辛狸的面前。 两人顷刻被阴影笼罩。 须穆修抬手，接住数斯叼着的岩骨扇，对着辛狸扬起笑容：“器灵已经认我为?主?啦。” 辛狸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这听着怎么颇有邀功的意思呢。 须穆修没有等来?预料中的夸赞，挠了挠头，请教?道：“话说回来?，可?以给器灵起名字吗？总感觉叫它?数斯或是器灵都挺奇怪的......” “可?以。” 辛狸点头，抬头看了看有两个自?己?高的数斯。 数斯对上?她的目光，侧过头去，一幅不爱搭理她的模样。 须穆修耳边传来?带有东北腔的厚重男声：“你要给老子起名字，问她作?甚？！” 与此同时，辛狸目光从数斯身?上?移开，重新落在须穆修身?上?：“想好给它?起什么名字了吗？” 须穆修自?动无视了数斯的话，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起名的天?赋。” 辛狸点头，随后迈步，擦着须穆修的肩向下走去。须穆修有些茫然，赶忙转身?追着辛狸往前走。 “那就路上?想吧。”辛狸顿住脚步，侧头看须穆修：“你打算坐马车走？” 须穆修以为?辛狸想再多送自?己?一程，感动之余摆了摆手：“我驾着数斯去便?是。” 说完，他敛了自?己?面上?的笑，正色对着为?他送行的抱拳，声音响亮：“能认识诸位，是我须穆修的荣幸。此番就在此别过，归期未定。待此间事了，我再去寻各位！” 众人都知道，这是真到了别离的时候了，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阏逢境一遭，几人也算是出生入死的情?谊了。加之一同窥见世界背后的秘密，也算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就连一向惧怕辛狸的明柳从阏逢境中出来?，也开始和她亲近了。 司商陆还开玩笑，说几人已经是个天?才团体了。 结果一朝过去，尤九玥留信说自?己?回家探亲，须穆修也要离开了。 司商陆见状，哈哈笑着缓和气氛：“又不是再也不见了，整这么矫情?作?甚。” “说得有理。”长孙品轩点头，从腰间拆下一钱袋抛给须穆修：“我身?上?也没别的，小小银钱，给你当送别礼了。” 须穆修本来?稳稳接住，没想到钱袋过重，差点又掉到地上?。他颠了颠金色钱袋，感叹长孙品轩当真是富家子弟啊，挥金如土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有了长孙品轩开头，其余人也送上?自?己?的送别礼。 对他们而言都不算贵重，但心意却在了。 等大?家都送完，辛狸还在抱臂望天?。司商陆上?前，用胳膊肘怼了怼她，揶揄道：“人家这么喜欢你，你也不送点什么表示表示？” 须穆修的脸“砰”地一下涨红。 “不送。”辛狸拒绝的干脆。 须穆修脸上?浮现出失落之色，但片刻后又恢复平日里乐观开朗的模样。他干笑两声：“没关系的，我......” “阿青。”辛狸打断他，轻声唤道。 下一刻，与数斯飞来?的反方向出现一抹青影。 不见两岸群峰簇，唯闻山间青鸾啼。 世间至美。 众人见那上?古青鸾缓缓飞来?，气势比之数斯更甚。哪怕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也不由都愣住了。 片刻后，青鸾缓缓落下，伫立于辛狸身?后。 趁众人都没回神，辛狸一个翻身?坐上?鸟背，紫色的裙摆在空中扬起完美的弧度。 须穆修看直了眼。 他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辛狸时，她也曾这样神采飞扬地翻坐于鸾鸟之上?，傲得可?以睥睨众生。 只那一眼，他便?可?以为?了她化为?蜉蝣，朝生暮死。 那个时候，他以为?她是自?己?同门的师姐。等知晓她的身?份后，他才惊觉自?己?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可?能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命运弄人，他竟不知不觉间离她如此近。 待坐稳后，辛狸余光扫到愣愣看着自?己?的须穆修，挑眉道：“还不走？” 桓悦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对，微微蹙眉：“阿狸。” 明柳也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有些不可?思议：“你要和他一起去京城啊？” 辛狸点头。 须穆修听到有一束烟花在自?己?脑内，轰然炸开了。 第52章 赠发带 辛狸要去京城, 陪须穆修其实只是个最不重要的原因。 一来?，虽然?她当初建立未央楼选的都是可信之人，但时间一长, 难免有人生?二心, 此番前去也算是给他们立威；二来?，她至今都还记得刚在京城盘下未央楼时须莫芜的那副做派。 为了不引人注目，未央楼的位置选在城郊。当时蛮族虽未向如今这般猖狂，却也屡次来?犯。正?巧有次蛮族人跑到未央楼所在的这条街上作乱，辛狸碰巧路过，上去三两下将他们解决了。 须莫芜听说后召她前去, 打的是招揽贤才的旗号。辛狸年少轻狂，加之好?奇镇国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也就去了。 第63节 结果须莫芜一看见?她便认出她是江湖中被人传得玄而又玄的天机阁主之女，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辛狸一个不耐烦，直接甩袖走人了。 感觉他对江湖人好?像有什么意?见?。 可如今早已不是关湘别和初锁的那个时代，朝廷与江湖的界限早已模糊。朝堂之内, 军队之中，甚至皇帝身边，混迹江湖的高人只多不少。 甚至王子王孙和名?家子弟也都会被送来?五大门派, 接触学?习一些?平凡法术。 硬要说的话?, 也就只有须家人不能入江湖了。 辛狸神兽顺了顺阿青背上的毛, 侧头?看向下方仰望自己的红衣少年, 动了点儿坏心思。 既然?他是须穆修这个傻小子的爹, 她就偏要跟着去京城气一气他。 三来?，比武大会已经结束, 秘境她也闯过了，接下来?确实没什么要事。若是回到天机阁, 父亲辛霍和师姐桓悦竹肯定又要天天追在她身后让她练功。 那也太痛苦了。 须穆修显然?不知道辛狸和自己父亲的恩怨过往，也不知道辛狸的那点小心思。他只知自己此刻内心无比激动，张了张嘴，几次想说话?都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是一直默不作声的顾青衫开口，打破了僵局。他拢了拢自己的一袭青衫，对着分散在自己左右两边的众人抱了抱拳：“既是离别时，我也与诸位道声别。” “你也要离开？”司商陆问道。 顾青衫点头?：“时间到了，也该回去了。诸位都是我在齐云山外最好?的朋友，记得常联系。” “别忘了还有一年之期。”明竹补充。 “对，一年之期！”顾青衫一拍手：“诸位在外游走，若有消息记得随时传音给我。” 说到传音，当年暮云所创的万里传音术已经被广为流传，甚至改造。只要经过本人允许，无需口令也可传音。 唯一需要口令的是群组传音。 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多人传音的群组。创立者设置好?口令后，只有掐对口令诀的人才能进入。 进入后，一人说话?，群内其余人都能听见?。 明柳眨了眨眼：“单独传音太麻烦，我们创一个群组吧。” “好?主意?。”长孙品轩捧场道。 几人当下对好?口令，纷纷加入了群组。桓悦竹还给远方的尤九玥传了音，告知她群组的口令。 辛狸听着围在一起兴致勃勃讨论?的人，额角抽了抽。 他们这个口令是认真的吗？ “无人能敌九人组”，这好?听吗？ 世?人都说辛狸狂妄且目中无人，辛狸尚且以狂傲自居。可看着眼前的少年人们，辛狸第一次觉得，在“狂”这一事上，自己还得退让三分。 虽然?嫌弃，但辛狸还是口嫌体正?直地?掐诀，加入了群聊。 做完这些?，须穆修回头?，对上辛狸的目光。辛狸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须穆修一跃坐上器灵数斯的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 下一刻，青鸾与数斯一同展翅，朝九天而去。 司商陆艳羡地?目送他俩，口中啧啧叹道：“我曾三剑锁日月，一朝求惊龙，却也没有才子佳人乘比翼双飞更加气派啊。” 明柳翻了个白眼：“……文盲。” 司商陆一头?雾水，脑袋上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明柳也没解释，将自己的头?发在空中撩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霸气转身，留给司商陆一个属于王者的背影。 长孙品轩拍了拍司商陆的肩，看他的眼神有种看向文盲的怜悯。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顺着明柳的方向离去了。 桓悦竹叹了一口气，与明竹并肩而立，迈步绕过司商陆，朝另一个山头?而去。 顾青衫没忍住笑了一声，怕司商陆反应过来?揍自己，连忙唤出三阳剑，御剑飞往齐云山了。 独留司商陆在风中凌乱。 半晌，司商陆反应过来?明柳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合着他说了病句，这群人合伙嘲笑他没文化呢。 他气得炸毛，站在原地?怒吼:“比喻，你们懂不懂什么叫比喻啊！！” 声音太大，惊起一群飞鸟。 而走远的人们，却一个字也没听见?。 ———————————————————————— 辛狸须穆修二人从鹿天门到京城，花了不过半日。 为了避免引起太大轰动，两人商量好?在距离京城五十里的地?方落地?，而后骑马前去。 须穆修翻身落地?，拍了拍数斯的背:“我想好?了，以后就叫你‘破军’。” 数斯吐槽:“这他妈什么破名?字。” 不知是否因为本质同为鸟类的缘故，阿青竟然?能和数斯无障碍交流。两只鸟意?念交流了一路，阿青对这只不文明且脾气不好?的数斯颇感头?痛。 阿青安慰它:“‘破军’不错了，你想想我叫什么名?字。” 想起对方名?字的数斯:....... 两只鸟的对话?屏蔽了主人，须穆修和辛狸自然?听不见?。 辛狸落地?之后活动了一下肩膀:“阿青，你找个地?方玩会儿吧。” 长岩:“好?家伙，你还是散养的呢。” 阿青:“.......不然?圈养？” 等阿青飞走后，长岩凭空消失，重新回到岩骨扇中休息。须穆修主动请缨，去附近的马舍牵两匹马回来?。 辛狸点头?:“你去吧。” 说完，就地?屈膝而坐，一副准备打坐的模样。听着身边人脚步声减远，辛狸忽然?想起什么。 正?在理情报的翩云耳边传来?少女的声音:“翩云。” “我在。”翩云秒回。 “京城以南五十里左右，有马舍吗？” 翩云手上动作顿住，站起身来?，一向冷静漠然?的声音染上几分激动:“姑娘，你来?京城了？我即刻派人来?接你。” “不必。”辛狸想了想:“你只需告诉我此处有无马厩即可。” 翩云想了想，回:“没有。” 辛狸侧头?，看向须穆修离去的方向，重重叹了一口气。她站起身，带起落在地?上的枯叶。 辛狸不耐烦地?拍了拍衣摆，传音给须穆修:“回来?。” 须穆修脚步一顿，向周围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他挠了挠头?，才反应过来?是辛狸传音给自己，掐诀回道:“怎么了？” “附近没有马舍。” “不可能。”须穆修矢口否认:“我小时候来?这儿的时候还有呢。” “你那时候多大？” 须穆修犹犹豫豫，开口时气势比方才弱了不少:“五、五六岁吧......” 辛狸被气笑了，言简意?赅道:“回来?，我教?你御剑。” 须穆修折返了脚步，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抛出疑问:“可是，我们有剑吗？” 此刻辛狸已经搜刮了一番自己的乾坤袋，在自己面前摆满了东西。 须穆修一过来?就看见?这一幕:和辛狸一样高的圆柱形炼器炉稳稳当当立在最中间，炼器炉的左右两边是更高的黑紫色檀木架子。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两步，看清了架子上的东西。 青铜、精血、白银、黄金、朱砂、丹砂，各种各样闪闪发光的宝石，色泽漂亮的兽皮和羽毛......只有他想不到，没有他看不到。 辛狸从其中探出脑袋，看出站在架子旁边的须穆修，挑起一边眉，抬手扔给它一件物什。 后者连忙接住，仔细一看是一抹红色发带，上边绣着乱七八糟的样式。 须穆修：？ 辛狸蹙眉：“送你的。” “啊。”须穆修沉默片刻，思忖着再次开口：“辛姑娘，你这发带在哪买的？绣娘的做工有些?粗糙了。” 无人应答，丛林只剩金属碰撞的声音。 须穆修以为自己的声音被盖住，又重复了一遍。 辛狸忍无可忍，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去，长袖在空中划过，手已经握住那根发带，试图从他手中抢回去。 看着她脸颊泛红的模样，须穆修脑子里搭错的那根神经终于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他讷讷道：“这……不会是你缝的吧？” 辛狸：“是又怎样！” 说着，忽然?从狭小的乾坤袋中掏出一柄巨长无比的剑。 须穆修吓了一跳：“冷静！是我品味不高，姑娘你别杀人灭口！” 辛狸哼了一声，转头?把剑扔进炼器炉中，燃烧的烈火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长吁一口气，随后反应过来?，辛狸可是个炼器师啊！ 辛狸埋头?摆弄架子上那些?须穆修见?都没见?过的材料，而后抬手对着炼器炉设阵法。 须穆修目不转睛地?看着。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暗，辛狸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平淡:“开阵。” 炼器炉忽然?自己打开，一柄剑悬空而出。 即便须穆修不懂剑，也能看出它已与方才全然?不同。经火焰洗涤一番后，已然?脱胎换骨。 天光忽然?大亮，闪下一抹金光，照耀在长剑之上。 神品法器！ 辛狸接过长剑，似乎对天道的照射已经习以为常。须穆修震惊地?张着嘴接过，再一次亲眼见?证传说中的辛狸的实力。 第64节 长剑形状与须穆修先前在比武大会上所用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配色。 之前那柄剑所用器材是精铁和白银，闪着冷光。而须穆修手中这柄，则与他一贯的风格一般，布满燃烧的火红。 辛狸一挥袖，将面前的东西收入乾坤袋中。旋即拿出尤九玥的那柄木剑，抬了抬下巴:“走吧，我们御剑前去。” 第53章 紫烟荷 须穆修学习能力很强, 御剑诀辛狸只教了一遍他就会了。两人即刻启程，在天刚刚染上黑色时赶到了京城，停在了须府门口。 虽说阵仗是比骑神兽小了些, 却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其实大家多多少少也见过几个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修行?者, 感叹感叹也就过了。可待众人看清剑上那人后，却都怔住了，旋即引起不小的轰动。 踩着剑柄那宽肩窄腰的红衣少?年甩了甩有些凌乱的衣摆，似黑透红的眸子抬起，看向写着将军府三字的长匾。晚风轻轻拂起他的鬓发，少?年剑眉星目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不是须穆修又是哪个？ 他拜入江湖这事儿, 知道?的人不多。虽是当朝天子默许，却也没有广而告之。此时此刻他御剑而来，穿搭又一股江湖气息，很难不让人多想。 更让人震惊的是，他竟然还带了个姑娘！ 还是个特别漂亮的姑娘！ 想须穆修这容貌，在京城的公子哥中也算数一数二的了。 当年不少?人家的姑娘都主动请家里人来敲点须莫芜, 想要与之结亲。更有甚者在宫廷宴会之上对其言明心意的。 须穆修通通拒绝，并表示自己想要的，是一见便?能认定是她的那个人。 将军府门口瞬间热闹起来, 围满了人。 有人被前方人头挡住, 干脆跳起来, 想要看看那紫衣姑娘的相貌。看清之后, 猛地倒吸一口气。 辛狸已经习惯了走到哪都被吹捧。 无论是相貌, 还是能力，她都担得起一个“强”字。她一向是因?为够强, 所?以才?傲；因?为傲，所?以变得更强。 这些人对她外貌的欣赏显而易见。 辛狸满意地轻轻勾唇, 转过头看向须穆修：“领路。” 须穆修点头：“好。” 守在将军府门口的士兵都认识须穆修，此刻见他回?来，立刻打开了大门：“世子，大将军就在房间等您。” 他表示自己知道?了，迈入大门后便?要朝着须莫芜房间的方向去。然而下一刻，士兵的声?音再次想起：“外来者不可入将军府。” 须穆修回?头，就看见两个士兵将手?中的长枪交叉，挡住了辛狸的去路。辛狸收回?了自己抬起的脚，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她不耐烦的表现。 眼?见辛狸就要出手?，须穆修赶紧喝道?：“干什么呢！” 两个士兵懵了片刻。须臾，另外一位壮着胆子道?：“将军说过，任何在府中没有记录的人都不能踏入此门。” “你?们?......” 须穆修恨铁不成钢，还想说什么，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抱臂的辛狸。 辛狸：? 便?见须穆修扯着两人的袖子，将其向着他自己的方向拉了两步，附耳在他们?耳边说了什么。一位士兵听完后满脸震惊，另一位则连忙点头，看向辛狸，语气恭敬了不少?：“姑娘请进。” 辛狸紧蹙的眉头舒缓几分，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 须穆修回?头对着两人使了个眼?色，旋即转过去，跟在辛狸身?后。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辛狸才?回?过头，珠圆玉润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响起。 “往哪边走？” 须穆修失笑：“都走出这么远了，你?才?想起来啊。” 辛狸第一次被人拒之门外，刚才?气上心头。一路走过来怒意稍稍减退，这才?想起来问他。 此刻她感觉自己被须穆修笑话，嘴硬道?：“我又没让你?跟着我。” “是是是。”须穆修连忙应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边。 辛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一只萤火虫从她面?前飞过，晚风吹过，带来阵阵清香。无边的池塘边上堆满了会发光的萤石，将波光粼粼的水面?照得有如璀璨的灯盏。 在他小时候，须穆修的姐姐须雨欣患有夜盲，天色一暗便?看不见东西。水池边的这些萤石，本?是怕她误掉入池中而布置。 后来须雨欣的眼?睛好了，这些石头也没有再动过。 辛狸看见了满池的紫色莲花。花影零乱，并不是每一朵都绽开，却都携着清新的芬芳。 星空坠入湖底，映入辛狸的眼?中。 “这叫紫烟荷。” 须穆修开口，在满院的夏末，显得有些突兀。 挂在墙角的风铃响了起来，水流的潺潺声?漫山遍野地回?荡。须穆修走到池塘边，指着最边上的、开得最盛的一株，清澈好听的声?音夹杂于其中，穿过了漫长的岁月：“幼时，我在山野间见到它，便?将它带了回?来。” 辛狸的目光放在那束花上。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到了它。” 辛狸蓦地看向少?年。那真是一张极其好看的侧脸，棱角分明，足以让她四世沦陷。 少?年眼?睑轻颤，抿了抿唇，继续道?：“当时我就想，这怕不是紫烟荷化成的花仙吧。若当真是紫烟荷......” 风还在吹，蛙还在叫，风铃的脆响偶尔间歇。更远处，将军府外围观的人们?还未走散，议论声?时大时小。 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字一句落入辛狸的耳中。 “是我家的那株就好了。” 辛狸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灼烧起来。今夜的须穆修好像和?以往的他完全不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彰显对她的心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确定他所?言是否是自己所?想的意思：“你?......” “打扰了。” 一道?轻柔的女声?突兀的响起，带着点笑意：“虽然知道?此时说话有些破坏气氛，但是须穆修，你?再不去，父亲就要大发雷霆了。” 来人一袭白衫，正是须雨欣。 “噢噢，对。” 须穆修猛然想起须莫芜还在屋中等着，挠了挠头，直起身?走到辛狸面?前：“这是我阿姐，让她先带你?逛逛。” 辛狸还处在他方才?说的话中没缓过神，轻轻嗯了一声?。 须雨欣揶揄地看着须穆修，后者则对她挤眉弄眼?。须雨欣一眼?便?看透自己弟弟的那点小心思，轻轻点头。 得到回?应的须穆修放下心来，大步流星地朝着正屋的方向去了。 “姑娘。”须雨欣轻声?开口：“一路舟车劳顿，我带你?去房间休息。” 辛狸转过身?来，眸子低垂着，白皙的面?容露出来。须雨欣微微睁大眼?，有些不可置信。 方才?远远瞧着背影，她只觉得像，却没想到当真是她。 见对面?那人半晌不动，辛狸挑起一边眉，抬眸看向她。这一看便?愣住了。 眼?前这个与须穆修生得有三四分像的女子，正是四年前为她解围，带她走茶肆后门的姑娘。 也不知道?该说世界太小，还是该说她们?有缘了。 辛狸率先笑起来：“幸会。这次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须雨欣见她认出自己，也跟着笑：“大将军之女，须雨欣。” 看看，还得说是有缘吧。 须莫芜这让人讨厌的老头膝下就这一双儿女，其中一个帮她解过围，另一个...... 想起须穆修，辛狸耳边又回?响起他方才?说的那些话。 须雨欣自我介绍完，熟络地走过，挽起辛狸的手?，也不提要带她去休息的事了，语气带着八卦：“你?和?我弟弟，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吗。 从辛狸决定开始试着喜欢须穆修时，其实就已经有些心动了。而此时此刻，虽然没到非他不可的程度，也没到爱得死去活来死心塌地的地步，但..... 但她可以肯定，自己确实是喜欢他的。 只不过，她还从没有正面?回?应过须穆修的心意。 说起来，这傻小子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在单相思吧？ 见辛狸愣神，须雨欣轻声?道?：“刚才?我弟弟和?守门兵说，你?是这个家未来的少?夫人。” 这话要是须穆修说出口，辛狸指不定又要慌张一会儿。她面?对这个爱打直球的毛头小子，总是有点措手?不及。 可此时告诉她的是须雨欣。 辛狸想起刚才?在门口，须穆修那悄声?和?小兵交流的模样，不禁失笑。 须雨欣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长叹道?：“没想到我这弟弟这么有本?事，竟有胆量追求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辛姑娘。” “他确实挺有本?事。”辛狸掰着手?指跟她细数：“不带武器便?闯了鹿天门十五阁，测灵根时被发现是世间少?有的天灵根，被掌门收为首徒......”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笑意：“是天才?呢。” 风声?潇潇，两人坐在池塘边聊了很久。 听到自己弟弟出了这么多风头后，须雨欣大为震惊。 又不知过了多久，须穆修跨步而来，面?上带着诧异：“我寻了满院都没找到你?们?。你?们?怎么还在这呢？” 须雨欣缓缓站起身?，对着辛狸微微点头后转身?离去。 须穆修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转头看向辛狸。辛狸抬头看着他，示意他坐。 须穆修乖乖照做了。 “怎么样，”辛狸伸手?理了理他身?后被风吹乱的马尾：“你?爹让你?直攻蛮族老巢吗？” 须穆修点头，面?上带着严肃：“有些棘手?。” 第65节 辛狸第一次见他蹙眉，觉得有些新奇，又凑近了些。须穆修原本?还在想此战该从何处攻入，忽然瞧见辛狸放大的脸，整个人都僵住。 辛狸眨了眨眼?，一双清澈的狐狸眼?中倒映着他的五官。 “辛狸，你?......”须穆修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一直以来，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须穆修的手?猛地握紧，气息有些不稳。他竭力维持面?上的镇静，紧抿着唇。半晌，从嗓子眼?里闷出一声?“有”。 他从胸口衣襟处掏出那根纹样难评的红色发带，抬手?系在发间。流水迢迢，少?年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颤抖：“我一直带兵打仗，不太会说文绉绉的话。硬要说的话……我观心自鉴，天上地下，关隘万千，我都能去闯。唯有辛狸这一关，我不愿闯。” 面?前的姑娘笑得眉眼?弯弯，一脸狡黠的样子像极了小狐狸。 萤火虫的数量莫名的多了起来，围绕在两人身?侧。辛狸又倾身?向前几分，直至须穆修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 少?年退无可退，也不想退。心跳声?震耳欲聋，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明月高挂天边。一只萤火虫兜兜转转，最终落到开得最好的紫烟荷花瓣之上，尾端忽明忽暗。 第一颗雨点打下来，落入池塘之中，激起小小的水花。涟漪一层层地漾开，直至第二颗、第三颗雨点坠落。 从来都是并肩而行?的两抹身?影交叠在一起。 辛狸吻了须穆修。 第54章 出战前 嘴唇上的温热只停留了一会儿, 旋即便离开了。须穆修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辛狸也没催促，就这么看着他。 须穆修抬起手, 轻轻触碰自己嘴唇。分明是黑夜之中, 他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少年面上的欣喜毫不遮掩，坦坦荡荡地表达自己的惊喜：“你、你这是......” 辛狸眼带笑意看着他：“我知道?你?喜欢我。” 须穆修眨眼。 他有想过自己会露出马脚，却从未想过会被她如此?直白地揭露出来。 辛狸又?道?：“等了这么久你?都不说。” 须穆修登时愣在原地。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被他在心?里拆解无?数次，确认究竟是否是他所想的意思。 等他理解其中含义，辛狸已经转过身去拨弄荷花了。 须穆修猛地站起来, 动作?之大吓了辛狸一跳。 看见辛狸被自己吓得一激灵，他赶紧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对?不起......别怕别怕。” 或许是作?为初锁时被关湘别摸了太多次脑袋，辛狸对?于这张脸的主?人?对?自己做出的亲密行为已经免疫了。她露出无?奈的表情：“你?哄小孩呢？” 回?应她的是一声?笑。能听出笑声?的主?人?已经在极力憋着，却还是没忍住。 须穆修收回?手，整个人?笑得一颤一颤的。辛狸赶紧跟着站起来，凑近他想要看个究竟——这孩子别是太激动, 傻了吧？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他一把搂进了怀里。 少年爽朗的笑声?在院内回?荡，带着说不尽的意气风发。他忽然拦腰抱起辛狸, 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此?时此?刻, 辛狸才终于在他身上看见了些武将家的影子。 辛狸觉得他颇有要昭告天下人?的意思了。 她耳根通红, 伸出右手卡住须穆修的脸, 捏起他脸颊两边的精肉, 语气凶巴巴：“不许再笑了！” 须穆修非常听话，立刻闭上了嘴巴。 “放我下来。” 须穆修撇了撇嘴, 面上泛起一些委屈，但还是乖乖将她放到了地上。 两人?相对?无?言。 沉默片刻, 须穆修依旧勾着唇，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我带你?去你?的房间休息。” 辛狸微微挑眉。 “你?的房间”，这四?个字非常微妙。就好像这户宅邸之中本该有那么一亩三分地是属于她的位置，而不是临时给?她布置、让她歇脚的地方。 两人?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向前走。辛狸一边走一边道?：“方才你?说有些棘手。为何？” “蛮族那边近年来有位风头很盛的谋士，是江湖人?，叫伏勒。听说已经过了元婴九境，还差一步就到幻虚了。”须穆修敛了些笑意，难得正色：“也不知此?战，他会不会出面。” 元婴九境。 辛狸作?为万众瞩目的天才，如今也不过元婴八境。 她点了点头，又?问道?：“何时出战？” “明日。” 若不尽快攻去蛮族，蛮族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大陆子民。箭在弦上，刻不容缓。 辛狸以前不关心?朝廷的战争，自然不知道?事态的紧急。得知须穆修明日便要出战，她顿住脚步。 “怎么了？” 须穆修回?头看她。 “陪我去个地方。” ———————————————————————— 此?时此?刻，还不到翩云休息的时候。未央楼在江湖中小有名气，甚至经常充当百晓生的角色。 总有些人?想要知道?什么消息，踏夜而来。 每当这时，翩云便会让那人?亮出筹码，继而为他解答。 打造未央楼可?花了不少钱。起码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栋规模不小的酒馆。可?实际上，它可?不是靠酒赚钱。 花了钱，再生钱。如此?往复到今日，就算天机阁不给?辛狸发月例，她也是个有钱人?了。 翩云正百无?聊赖地逗鸟，耳朵忽然动了动。门口的风铃声?响了。 她立刻坐回?座位，轻咳一声?，摆起了高深莫测的姿态。 辛狸边往里走边拆穿她:“别装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翩云猛然抬眸:“姑娘！” 入目的却并非辛狸一个人?。翩云自小在京城长大，对?这位将军府的世子有些了解，自然也清楚他是何模样。关于须穆修入江湖一事，她也是不久前才知晓。 在她愣神的间隙，辛狸已经自己落了主?座，随后?对?着须穆修抬了抬下巴：“你?随便坐。” 翩云完全没料到须穆修和辛狸的交情已经好到辛狸能领他来未央楼的地步了，惊诧之余赶紧凑到辛狸耳边，气声?道?：q裙似二尓尓五久易斯期“姑娘，世子知道?未央楼是您的吗？” 辛狸点头，毫不避讳道?：“刚才路上告诉他了。” 翩云只觉五雷轰顶，一脸震惊。 想当年辛狸招揽的人?个个都是嘴严的。嘴严到什么程度呢，组织内的人?只需拿钱办事即可?，对?于彼此?的身份完全不知。 翩云在未央楼任职快四?年了，至今只知手底下办事的个别人?。 但密探送来的消息真实。否则将遭到其余人?的追杀令，被围追堵截。 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组织内至今未出现过叛徒。 所以，未央楼真正的主?人?是辛狸这事儿，组织内的密探都知道?，却无?人?外泄。辛狸自己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哪怕是辛霍，都不知道?未央楼的主?人?其实是自己的女儿。 可?她却直接领了须穆修来。 翩云不由得多看了须穆修两眼，看得后?者一头雾水。 “把送来的情报中关于蛮族的给?我。”辛狸发话。 闻言，翩云走向书案旁堆成?小山的竹简里翻找。片刻后?，她抱着一摞散在辛狸面前：“这些都是近期关于蛮族动向的。” 辛狸点头，翻看起来。 须穆修有些好奇，站起来凑近：“这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辛狸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个空隙：“你?也过来看。” 翩云的震惊无?以言表。 面前两人?连看书都气氛氤氲。 翩云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 再回?到须府，已经是后?半夜了。 未央楼的情报显示，蛮族的伏勒最近的动向与以往都不同。这代表着，他极有可?能出战。 “你?打不过他。”走到房间门口，辛狸忽然出声?。 “我知道?。”须穆修垂着眸：“但我此?战必须赢。” 辛狸沉吟半晌，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须穆修又?恢复以往轻松的表情，呲着牙，反过来安慰她：“不必担心?。你?呢，就在这京城好好住着，过不了几日我就回?来了。” 辛狸勾唇，转身进了屋中，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倒是关心?我一下呀......” 门外，少年挠着脑袋喃喃道?。 ———————————————————————————— 次日。 五万军士已全副武装，每个人?腰间配着一把长剑。日光照耀下，剑的长鞘闪着亮色光华。人?群浩浩荡荡，带着说不出的威压。 只待此?次领军将军一声?令下，他们便即刻启程，前往征途。 须穆修站在原地，有些踟蹰。 第66节 出门前，他曾敲了敲辛狸的房门，想与她再告个别，可?却无?人?应答。在城门口等了这么半天，也不见她人?影。 须穆修轻叹一口气，罢了。 他收紧手中缰绳，稳坐在马背之上。 那个初入江湖时的少年意气如旧。然而总是时刻挂着笑容，被所有人?认为是傻小子的须穆修，比试前总是不缺礼数，要先自报名号的须穆修，却在此?时卸下了那亲和的面容。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凛然。只是立在那里，俨然已经让人?不敢大声?喘气。 须穆修将缰绳向后?扯，身下的黑马脖颈受力，前半身悬空抬起，长啸一声?。少年乌发迎风翻飞，面朝着乌泱泱的士兵们举起手中辛狸给?他炼制的、他刚给?取好名字的红色饮血剑，高举于头顶。 他说话铿锵有力，一字一句落入每个人?的耳中：“众将听令！” 军队的军士们立即站直身子，传来兵甲相撞的声?音。 “启程！” 一匹匹烈马乘着前方的几人?朝着大道?奔驰而去，密密麻麻的军队前移。 当真是有所经之处寸草不生的磅礴气势了。 城楼之上，须雨欣语气掺杂着些担心?：“对?方少说有八万人?。陛下只他给?批五万士兵，此?战凶险。” 京城需要派兵驻守，境内其余地方用兵的地方只多不少。须穆修首次领兵，能给?他批五万人?，已是极限。 “不必忧心?。”辛狸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语气肯定：“他会凯旋的。” 听到辛狸的话，须雨欣有些意外。然而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为何不与他告个别？” 昨日夜间须穆修的笑声?吵得她无?法入睡，估计将军府乃至将军府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他遇见什么开心?事了。须雨欣不用多想，一猜便知是和辛狸有关。 毕竟昨晚与辛狸畅聊时，她也曾旁敲侧击，多次为自己弟弟助攻。 既如此?，为何战争在即，辛狸却无?动于衷呢？ “我不喜欢告别。” 这个词听起来就很讨厌。 少年的背影缩小成?一个点，最终消失在她面前消失。她转身走下城楼，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傲：“再说，过几天就又?见面了，干嘛搞得这么矫情。” 须雨欣沉默地跟着她走下台阶，心?中想的却是辛狸果然不知战况凶险。此?战少则数月，多则几年，可?不是几天就能解决的事。 然而几天后?，她才明白辛狸所说是何意。 第55章 波澜绫 宋长修琢磨了好几个日夜, 都没明白祝紫罗所说究竟是何意。辗转反侧下，在某个睡不着的晚上，他一个鲤鱼打挺, 狠拍了一下?脑袋。 光是想有什么用, 他可以直接去京城一探究竟啊！ 说干就干，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挥着拂尘便踏云而?去?了。 正坐在屋顶发呆的祝紫罗似有感应，抬头向空中看去?，只看见一闪而?过的黑影。 宗门之中，每日御器驾云之人数不?胜数。祝紫罗没当一回事, 继续放空自我。 一个看上去?很欠揍的小伙往她的方向扔了个石头。石头不?偏不?倚，刚好砸到她头上。 暴脾气祝紫罗一下?子站起来，寻找始作?俑者。 看见庭院内的人影时，祝紫罗有些意外。她纵身一跃离开了屋顶，稳稳站在那人面前。 “傅泽？” 来人正是傅泽，落雪境的少?主。 也是祝紫罗情窦初开时, 在城墙上卖花灯的神秘人。 傅泽抱着臂，对着她略一点头。神色坦然?得仿佛方才拿石头砸人的东西不?是他本人。 祝紫罗一口气闷着不?上不?下?，但?碍于?自己是面前这人的前辈, 不?好发作?。 傅泽看出她脸上写满了不?爽, 嗤笑一声。 祝紫罗的脸更黑了。 早就听闻傅泽幼时便接管落雪境, 不?论是性格还是行事都怪异, 如今她深以为然?。哪有人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院子里乱扔东西还一点礼数都没有的？ 这和挑衅有什么区别。 但?显然?, 傅泽没有一点儿作?为后辈的自觉。他仍是那副欠揍的表情：“棍仙前辈，我这有你想要的东西。” “哦？”祝紫罗轻蔑道：“我怎不?知我还有什么想要的？” 傅泽忽然?露出阴森森的微笑, 语气肯定：“你会想要的。” 祝紫罗微微蹙眉，便见对方伸手指向她腰间的乾坤袋：“但?要用那里面的花灯来换。” 花灯？她一向痴迷武器, 再不?济也就放些吃食，何时放过花灯在自己的乾坤袋里边...... 等等。 记忆将她拉回到十多年前，漫天流彩四溢。鲜衣怒马的少?年自城墙上一跃而?下?，带着绝美的花灯来到她面前。 那是她此?生收到的第一盏花灯，也是唯一一盏。 却在乾坤袋中放了十余年。 她只有这一盏花灯，按理?说此?世间应当只有她与?宋长修知道才对。傅泽又是如何得知的？ 祝紫罗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出口了。然?而?面前的黑衣少?年仍端着怪异的笑，向她伸手，表示把花灯放进他手掌里。 祝紫罗不?知道他在耍什么把戏。 她将手伸入乾坤袋，摸到了那盏灯。手指摩挲片刻，她深呼吸一口气。无非一盏灯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她的念想，早在十几年前就该断了。 况且，她也想知道，傅泽口中她一定会想要的东西，会是什么。 她将花灯掏出来，愣了一愣。 花灯木架部分的雕刻一如既往的精致，用纸糊的地方却因为搁置的太?长而?腐化。如果不?说的话，看上去?不?三不?四，俨然?不?像个花灯。 傅泽“嘶”了一声。 祝紫罗抿唇，也不?管傅泽是何反应，将其塞到他怀里。 傅泽抱着花灯，站在原地肉疼了半天。后来在祝紫罗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对着虚空道：“出。” 霎时间，一抹白绫自远方飞来。与?平日里常人所见的绫罗绸缎不?同?，白绫柔软如水波，就连色泽也带有溪水的韵味。 祝紫罗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是......波澜绫。 她曾有幸一睹宋长修使用波澜绫的风姿。此?后多年，世间与?宋长修有关的传言中却再也没有“波澜绫”三字。 再见到他时，他的武器已?经换为拂尘。取“鹿天门”首字，其名“鹿尘”。 若非今日再见波澜绫，祝紫罗当真会以为那晚只是自己的黄粱一梦。或许世间，从未有过波澜绫。 看见祝紫罗愣神的模样，傅泽终于?收起自己那令人不?适的笑容。他动?了动?手指，波澜绫自动?缠绕在祝紫罗的右臂。 他的语气染上几分感慨，抱着有些破败的花灯，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凄凉：“此?花灯出自我手，如今我用当年之物将其换回。” 祝紫罗轻声重复：“......当年之物？” “当年与?宋掌门做了一笔交易，让其用最珍贵的东西来换此?花灯，他便拿出了波澜绫。” 祝紫罗如遭雷击，整个人僵住身子。 傅泽叹了口气，额角不?自觉抽了抽：“要我说，你也太?暴殄天物了。人家用名器榜排三十换来我这巧夺天工的花灯，你就这么糟蹋了。” 然?而?祝紫罗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好像要站不?稳。 怎么会。 他怎么会用自己的本命武器，来换一个无关紧要的花灯。 她想到一种可能，旋即又摇了摇头。倘若宋长修当真喜欢她至此?，那又为何与?那狐妖在她面前苟且呢。 那日她说让他想想自己在京城做过何事后宋长修懵然?的表情又浮现在她面前。 祝紫罗张了张嘴，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狐妖善于?魅惑人心、根据人心的弱点制造幻境。那日她伤心至极，根本没有注意自己是否陷入幻境之中。往后的十余年，又因为自己所谓的傲气，从未往这个方面想过。 要是这么多年，都是她误会了他...... 傅泽见自己碎碎念半天对方都不?接茬，扫兴离去?了。走出不?远，又朗声扔下?一句话：“宋长修方才朝着京城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折返回来，趴在门口补充道：“这是他第一次入京哦。” 说完，自己大摇大摆的走了。 祝紫罗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一阵狂风刮过，她才抬起手，轻轻抚上波澜绫。 良久，她轻轻笑了。 原来真的是这样。 原来他从未去?过京城，因为自己的误会，他们?错过了十多年。 ———————————————————————————————— 辛狸跟着须雨欣回到将军府，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须莫芜。 她实在是长了一张让人看了就很难忘记的脸，须莫芜想不?认出她是谁都难。 须莫芜眉头紧蹙，看着辛狸，话却是问须雨欣：“你为何带外人回来？” 须雨欣目光在辛狸和须莫芜之间徘徊，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吞了吞口水，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紧张：“父亲，此?乃天机阁主之女?辛狸，是小修的......” 说到这，她停顿了片刻，不?知该如何介绍。 辛狸迎着须莫芜审视的目光，淡定开口：“须穆修说我是这未来的少?夫人。” 须雨欣被辛狸吓得不?轻。虽然?知道她说得确有其事，并非口出狂言，可她还是没料到辛狸胆量如此?之大。 第67节 要知道，父亲身边的人平日里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的。 果然?，江湖中人还是有自己的魄力。她在心里默默给辛狸竖了个大拇指。 须莫芜闻言，沉声问道：“他喜欢你？” 辛狸不?说话，表示默认。 然?而?须莫芜并没有像辛狸想象中的那样被气得不?行，反而?突然?背过身去?，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 辛狸：？ 须雨欣：？！ “父亲，您怎么了！” 须雨欣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须莫芜忽然?抬起手。须雨欣见状，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片刻后，须莫芜转过来，仍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扑克脸。辛狸几年前见到他他就这个表情，她都快觉得这老头是不?是面瘫了。 面瘫老头忽然?勾起唇角。 辛狸大惊失色。 然?而?下?一刻，须莫芜又面色如常。正当辛狸怀疑方才那一瞬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时，须莫芜开口，声音带着点行军之人都有的嘶哑：“既如此?，便在将军府落脚吧。” 说完，略过二人，径直走向门外。 没能成功气到须莫芜的辛狸心里极其不?平衡，感觉自己要开始生气了。在她爆发的前一刻，须雨欣轻轻拉过她的手，温声道：“父亲一向如此?严厉，你莫见怪。” 辛狸抬眉。 脾气这么差的一个老头，能生出天真热血的须穆修，还能生出温柔贴心的须雨欣，还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她这火爆的脾气，也和辛霍半点都不?像。难道是遗传了母亲......虞落烟？ 胡思乱想间，须雨欣已?经拉着她来到炊房。她招了招手，一个婆婆凑过来：“姑娘们?，今日想吃什么？” 须雨欣不?语，笑着看向辛狸。 辛狸的思绪被拉回来，闻言两眼放光：“吃什么都行吗？” 婆婆点头：“只有姑娘你想不?到的，就没有老婆子我不?会做的。” 于?是乎，辛狸列了整整一页的单子递给婆婆。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反倒是民间小吃颇多。 婆婆表示不?在话下?的同?时，辛狸补充道：“麻烦做得好包装一些，我想带走。” 须雨欣闻言，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辛姑娘这是要走？” 辛狸想了想：“后天再走。” 第56章 不成仙 宋长修已能透过云端窥见京城繁华之景。 他轻叹了口气。这诺大?的一片土地, 又?已过去十余年?，他该如何翻出祝紫罗口中“自己所做的事”呢？ 然而就算知道希望渺茫，他也是得?试一试的。 成, 则解清误会, 皆大?欢喜。 败，则无功而返，届时?他再向她解释。 知道祝紫罗的心?结，问题总比他前些年?一筹莫展好解决得?多?。 思绪飘渺之际，一抹刀光闪过。宋长修多?年?修习，身体快大?脑一步反应过来?。待他明白发生何事, 自己已经偏离方才的御剑路线。 他敛眉，抬眼望向来?人。 相较于他这个人浑身上下透出的杀意，他的衣着则显得?毫不起眼。一身粗布麻衣，外加无比粗糙的蓑衣斗笠，若是走在街上，只不过是寻常渔民?一个。 可若再看向他手中的短锏, 则足以让人警铃大?作。 短锏一轮无命回?，渔翁衣下索命鬼。 血影楼中人，索命鬼。 “不过过去十余年?, ”宋长修认出他来?, 冷哼一声：“血影楼沉不住气了？” 索命鬼对宋长修的嘲讽恍若未闻。他掐着驾云诀, 与宋长修对立而站, 对着宋长修躬身作了一揖, 姿态不卑不亢：“宋掌门，初次见面。” 血影楼所经之处, 腥风血雨，不得?安宁。名门大?派视之为敌人, 宋长修则视之为死敌。 原因无他，他的挚友曾遭之追杀，并因此丧妻。 宋长修有些不耐烦：“少废话。” 说完，他意念一动，挥动手中拂尘，整个人自天空坠下，稳站于地。 索命鬼紧跟下来?，二话不说，直接甩出短锏。 方才作那一揖，倒是有些先礼后兵的意思了。 宋长修转动鹿尘，白色的长豪调换方向。与此同时?，他的身后无端汇集起飞天瀑布。随着宋长修抬眼的动作，瀑布水流自他身后萦绕而走，直奔索命鬼而去。 索命鬼的短锏竟直接破开水障，开辟出一条路来?。 宋长修大?笑三声，旋即再挥拂尘。 瀑布骤然消失，替代它的是江河湖海。波涛汹涌，浪掀起一人高，仿佛要吞进世间万物。 此时?此刻，短锏已逼近宋长修面庞。 生生止在他毫厘之外。 短锏回?旋到索命鬼手中，他斗笠之下面色微变。在宋长修以为他又?要对自己发起攻击时?，索命鬼忽吹一声口哨， 此处是京外之郊，因常有豺狼虎豹，连猎户都避之不及，因此凄凄凉凉。口哨声骤然响起，回?荡于树林之间，阴森可怖。 不消片刻，数十道人影闪现?。 宋长修啧了一声。 血影楼也就至此了，只能以无底线无原则无下限形容。江湖对决，向来?是唾弃多?打一，血影楼却不管这些，每次都是包抄。 “瞧瞧这熟悉的场景。”宋长修怒上心?头，厉声道：“想?当年?，对付辛霍便?是如此无耻吧。” 话音刚落，几人一冲而上，独留索命鬼屹立不动。 对面那人姿态仍然谦卑。忽略刀光剑影，光听语气，还以为是书香门第的公子在温书：“当年?对付天机阁主之人皆乃吾辈长老......如今血影楼尚不景气，只能派些小辈杀您，望您见谅。” 当年?围剿辛霍失败，血影楼所派皆是高人，却因阴魂血咒全部丧命，因此元气大?伤，隐匿至今。索命鬼闯出一些名声，算是诡道新秀。 宋长修手中动作不停，啐了一口：“妄想?杀我？我呸！” 索命鬼如同置身事外，好整以暇地旁观。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围着宋长修的几人身手尚还矫健，可见体术不错，应当是元化、聚灵修为。几人联手，尚能堪堪接住宋长修的攻击。 可每当宋长修想?杀其中一人时?，便?有另一人为其防御。宋长修一边混战，一边分神思考：索命鬼为何不动？ 索命鬼借助诡道之力，修为应与辛狸平齐。一个索命鬼，加上这十余人，尚要不了他的命。 除非，还有更重要的人没来?。 宋长修皱眉。 他在拖时?间！ 就在宋长修相同的一瞬间，索命鬼忽然倾身，在地上画了什么。随即，诡异的图案内缓缓浮现?一个人影。从模糊看不真切逐渐清晰。 霎时?，周围温度骤降，如冰冻三尺。 宋长修心?道大?事不妙。 冰克水。 宋长修作为水灵根之人，再了解不过水冰相克。若队友是冰灵根，尚能与水灵根配合默契，但若对手是冰灵根......便?只能拼修为了。 刚才那招，只有冰系天灵根才能使出。 宋长修暗自咬牙。他行走江湖近三十年?，还没有畏缩过！ 大?不了一赌，他就不信这些小儿和这个神秘人能在今日?取他性命！ 想?到这，他忽然将手中拂尘抛至一旁。 神秘人于黑暗之中看不真切神情?，只是静静站着，似是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其余人皆等待他的发号施令，他不动，他们便?也不敢动。 宋长修慢慢阖上双眼。 早些年?来?说，他是鹿天门最为出众的弟子，十字开头的年?龄便?使出一招翻江倒海。那年?目睹他出招的人，在往后的人生里再谈那日?所见，无不震撼。 他为人正直，在上一任鹿天门掌门西去后，接手受到重创的鹿天门，将它打理?成如今蓬荜生辉的模样。 以往冰雪微尘的架子一放，众人皆道他是个惜才亲切的掌门。 这么多?年?过去，大?家竟然都忘了，他是那一辈中的天才。 索命鬼忽闻潺潺水声。然而此处乃是荒野，方才瀑布踪影一失，哪能再见水流？ 神秘人仍站高位，作壁上观，仿佛没听见般无动于衷。 那声音逐渐变得?汹涌，声势浩大?，不可阻挡。然而波涛汹涌间，又?闻万山齐鸣，有如高山崩裂，撼动天地。树林间无端刮起狂风，落下倾盆大?雨。 正在炊房看厨娘做糕点的辛狸猛然回?头，却见院内无风无雨，乃是一片岁月静好。 有的杀手按捺不住，有些慌张地看向四周。高不见顶的松柏树在冥冥中消失了，目光所及，皆是入云高山。 “这是......”有人惊慌道。 “界。” 神秘人开口，说出一个简短的字。 界，须得?不灭境之人入无我，方可得?。 索命鬼一时?惊骇。方才宋长修出手，他还能看出他乃还虚之境，距离不灭虽只差半步，然而破境越往上走越难如登天。 第68节 却不知何时?，他竟就在自己面前无形破了境，而他半点未曾察觉！ 入了别人的界，自己的力量就会受到控制。 随着扑面而来?的潮湿气味，几人一同感受到的还有巨大?的压迫。就像是五脏六腑被放入容器里，一下又?一下搅捣，痛苦至极。 血影楼几人深知今日?怕是杀不了宋长修了，反倒是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是个问题，萌生出了后退的念头。 而身后，又?一道威压逼来?，让他们不寒而栗。那是属于神秘人与生俱来?的、让人不能不臣服的威压。 进退两难间，地动山摇。他们终于看清水声的来?源。 足有山高的海水铺天盖地，汹涌澎湃地拍来?。海水群飞，原来?方才忽然降下的并非急雨，而是狂涛骇浪飙出的绵密水花。 十四岁时?，他靠一招翻江倒海名扬天下。 而今他四十岁，已淡泊名利，看淡名声。 年?少轻狂过后，唯一保留的，是赤诚之心?。 宋长修忽然睁开双眼。 “吾乃凡人不成仙。” 他白色的衣袍被风卷起，于天地间形成独一份的风景。 世间修道，为成仙。人心?虚妄，为成仙。 想?杀他的人太多?太多?。 他乃凡人之躯，却偏不遂人意。 “岂料吾心?——” 他身后的水幕重重拍落下来?。 “在人间！” 十四岁那年?的翻江倒海，终于在今日?，重现?于世。 威力更大?，场面更加震撼。 神秘人自知已经无法与之对抗，转身进入黑暗中。霎时?间，他所站之处凝成冰雪，飞速从下往上，将他整个人冰冻住。 片刻后，他消失在众人面前。 索命鬼望着他消失的背影，顶了顶腮。 容锦蘅，很好。 当初说要与血影楼结盟的是他，如今见到危险临阵脱逃的也是他。他们皇室的人，便?是如此见利忘义?。 只看了片刻，他便?回?过身，凝神以气化锏。索命鬼的身后浮现?出无数柄短锏，齐齐朝着海水冲来?的方向飞去。 然而只不过是徒劳。 海深不见底，海水更是无情?。向善说，可包容一切；向恶说，可吞噬万物。 不过须臾之间，几人便?被海水吞没，再不见了踪影。 宋长修长叹一口气，退出界内，原地盘腿而坐，调整体内充裕的灵力。 他卡了太久的瓶颈，灵符一直保持在固定的大?小。此刻灵气过于充沛，反倒像灌满了水的瓶子，不断外溢。 得?扩充灵府才行。 扩充灵府时?，人的意识将进入其中。从外在看起来?，便?像是死了一般。如果可以，他倒真想?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安稳地坐下来?入定。 可惜不行。不控制外溢的灵气，极有可能走火入魔。 他抬头看了看高不见顶的梧桐树，一个掐诀，躺在了树顶。 便?在此处吧，总比躺在树林里强。万一有人路过，也看不见他，不会以为他是一具尸体，引起慌乱。 第57章 白玉簪 祝紫罗对宋长修的气再熟悉不过。 或许是因为少女时期藉藉无终的?暗恋, 她对他关?于他的?东西总是十分上心，且无形中?已成为了一种习惯。 本?还在院内感慨万分的?祝紫罗几乎是瞬间就辨认出东北方向的那股威力极强的?气息是来自于宋长修的?。 她直觉不对，坐上浮沉棍便直奔他所在的方向。 此刻祝紫罗敛眉, 望向自己的?脚下。宋长修的?气息就消失在这树林之中?, 而这树林所在的?位置，正是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 看来傅泽并未骗她，他的?确是往京城来了。 想到?这，她的?心情又复杂起来。 细细想来，她与宋长修的?初见也很?玄妙。 祝紫罗乃是一介散修，无门派无师父, 靠着?自己的?悟性一步步走到?今日的?高度。但这个过程中?，也吃了不少苦。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宋长修时，她马上就要咽气了。也是在这样一个萧条的?树林里，她与人争斗，落于下风。 宋长修背影挺拔, 有如青松，就这样挡在她的?身前。 原本?两人的?修为，很?难说能不能打过对面那人。可那人见宋长修这不要命的?打法, 也感到?荒唐, 怒骂了一声?“疯子”, 便转身离去。 宋长修伤痕累累, 鲜红的?血液沾染于白袍之上, 便像是红梅绽放于冰天雪地里。本?是充满正气的?面容在此映衬下，竟透出一股妖艳。 祝紫罗喜欢和长得?好看的?人交朋友。 二人体力不支, 齐齐晕倒。后?来路过顺手搭救他们之人，便是辛霍。 三人便这样认识了, 此后?近一年，都是一同历练。 那时他们三人组队，闯出不少名堂。她逢人便介绍，这两位都是她的?至交好友，名为“宋富贵”和“辛有才”。 她当然知?道这是假名了。 可她也不想计较。那段日子，是她人生中?最为快活潇洒的?时光。 如今又是这样的?树林，感受着?宋长修逐渐消失的?气息，她莫名有些心慌。方才那波威慑十足，从此处传至四面八方，她相信除了她，定然还有别人感受到?了。 江湖中?，人人都慕强。遇到?强者?，都想与之比试。万一他遇到?仇家...... 他这么多年未曾与人交手，不知?境界如何，她害怕他出什?么意外。 这么想着?，她便掐诀降下浮沉棍，落于地面，开始寻找宋长修的?踪迹。然而密林太大，天色已微亮，她仍然未找到?他的?影子。 烦忧时，缠绕于她手臂上的?波澜绫忽然抖了抖。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整根飞出。 祝紫罗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却没抓住。霎时间，她想到?什?么，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跟着?波澜绫跑去。 波澜绫是宋长修的?本?命法器，应当是与他结契过的?。就算赠与他人，生死时刻，法器应该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祝紫罗跟着?波澜绫跑了许久，见它停在一棵梧桐树下，围着?树干打转。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一把抓住波澜绫。她环顾一圈，这里四下无人，祝紫罗看着?手中?不安分的?白绫，感到?不解。 像感应到?什?么，她慕然抬首，看向被绿荫遮盖住的?苍天。 豪没犹豫地，她脚尖轻踮，飞跃至树顶。 果?不其然见到?了浑身鲜血的?宋长修。 祝紫罗落到?他旁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从相遇至今，两人间的?一幕幕飞速在她的?脑内闪过，最后?定格，与面前这个狼狈到?看不清面容的?人重?叠。 她伸出手，探向他的?鼻息。 宋长修已无呼吸。 眼泪如晶莹的?宝石般大颗落下，砸在宋长修的?衣襟上。祝紫罗控制着?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片刻后?，她又放下自己的?衣袖，慢条斯理地将?他脸上的?血迹擦去。 他已经苍老了很?多，但又好像还是她记忆里那个少年的?样子。 “喂。” 祝紫罗开口，声?音小得?只有她和面前的?人才能听见：“你不是喜欢我吗，睁开眼我就嫁给?你。” 然而面前的?人毫无反应。 祝紫罗凝视了他许久。半晌，将?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半搂在自己怀中?。她一向沉着?的?声?音里染上些哭腔：“其实我说不喜欢你，一直都是骗你的?......骗的?时间长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天色已亮，林间薄雾升起。几只猛禽飞于高空，好奇地探头看了看树冠之上的?二人。 “宋长修，你不要死......” 她的?情绪终于崩溃，下巴抵在宋长修的?头顶，失声?痛哭起来。 宋长修本?已意识离体，归于混沌之中?，暂时抛却所有记忆，以便扩充灵府。可恍然间，他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说，如果?他睁开眼，就嫁给?她。 很?奇怪。明明他都不知?道这是谁，可听到?这句话，竟然感到?万分的?欣喜。 她是谁？ 自己又为什?么这么高兴？ 本?来不慌不忙的?他加紧了手上的?动作，想要快些出去，搞清楚问题的?答案。终于，在女人哭泣的?瞬间，他睁开了眼。 晨光照亮了大地，尚不刺眼。 他目光悠悠转向侧边，看见绣着?红纹的?玄色衣衫。这是祝紫罗万年不变的?衣服样式。 宋长修勾起嘴角。 看来，问题的?答案，他已经知?晓了。 ————————————————————————————— 三日后?。 辛狸估算着?，须穆修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该抵达蛮族据点了。按照他的?性格，定然是上来就直接开打。 那她也该出发了。 告别了须雨欣后?，她拍了拍装满了美食的?乾坤袋，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忽然出现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第69节 辛狸侧头看向那人，发间的?长辫一甩。 那人手握虚拳，放至唇边轻咳一声?，表情依旧严肃：“想走？” 辛狸微微皱眉。 须莫芜搞什?么名堂？该不会不爽她和须穆修的?事，一直忍到?近日，终于要爆发了吧。 想到?这，辛狸挺直了腰，不怕事道：“对。” 就在她以为须莫芜要说出类似“跟我比一场打赢了才能走”或“你以为我们须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话时，他却不自在地低头看地。 半晌，又抬头看天。 辛狸：？ 在须莫芜第三次侧头看向门框时，辛狸失去了耐心：“没事我就走了。” 说完，就要跨步向外走去。 “慢着?！” 须莫芜一声?厉呵响彻云霄，吓了辛狸一跳。对上辛狸冒火的?眼神，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 没办法，平日里在军营练兵，已经习惯了。 他走到?辛狸面前，递给?她一根白色的?玉簪。晶莹剔透，成色上佳，价值约可倾城。 看出辛狸的?疑惑，须莫芜佯装出平日里严肃到?让人害怕的?表情：“这是我夫人为儿媳留下的?。” 言下之意，你既然和我儿子在一起了，这东西就归你了。 虽说辛狸坐拥情报网，自己就是小富婆一枚，又是颇有名气的?炼器师，平日里珍贵的?材料见的?只多不少。但眼前这跟簪子，却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 她缓缓伸手接过。 须莫芜不等她说话便转身离去，留下一个高冷的?背影。 辛狸有些诧异，本?以为他还要再交代些什?么的?。 以前对她这个江湖人避而远之，如今来送传物可见是认她这个人了，态度却又如此冷漠，真?是个怪人。 她将?白玉簪插到?发间，踩着?桃木剑便飞向云端。 假装走远的?须莫芜回头，瞄了一眼已经离去的?辛狸，默默松了一口气。须臾，他走到?已经空置许久的?房子面前，轻哼一声?，神色却不掩高兴：“阿绣，你看见了吗，那便是小修钟情的?姑娘。” 辛狸尚不知?这些。 她赶到?东北方时，正是午间最炎热的?时分，却见地面泱泱铁甲已混作一团，嘶喊着?杀戮。 看来是开战了。 她盘腿坐在木剑上，颇有隔岸观火的?意思。忽然，她瞥见高扎着?马尾的?那人，俨然已杀红了眼。 只一眼，辛狸便认出这就是须穆修。 辛狸来了兴趣，支着?脸看他与人战斗。 一年多以前，她也是这样坐于高空，看着?他一层又一层的?闯阁。 看着?须穆修大开大合的?动作，辛狸挑了挑眉，终于明白了比武大会上他那股金戈铁马的?护国剑势是从何而来。 骨子里还是将?军家的?人啊。 须穆修手中?长剑不断撕开敌人的?皮肉，血液四溅。饮血剑剑如其名，沾上血后?剑身泛着?红光，仿佛也在表达它的?兴奋。 出自辛狸之手的?武器，多少都有些邪性。 一人一剑配合默契，颇有势如破竹之风了。 将?士们见他如此，也渐渐有了信心，皆全力以赴。 然而须穆修毕竟是在外走了一遭。 他的?剑已经有了江湖之气，砍出的?每一招里都有着?生死之外的?东西。辛狸能看出来，那些东西是什?么。 每个人对“江湖”的?定义都不同。 有人认为，江湖是高手云集；有人认为，江湖是生死一搏；有人认为，江湖是我不成仙偏修仙。 但须穆修对江湖的?定义，大概是心中?的?一片赤忱。 他所追求的?江湖，他所在的?江湖，一直都是他心里的?那个江湖。 辛狸前两次见到?他，一直觉得?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恰恰相反，他有情有义，不畏强敌，乃是性情中?人。 他的?心中?有家国，也有天地。 所谓知?世故而不世故，说得?便是如此吧。 胡思乱想间，一道霸道之气从身后?袭来，似乎正是朝着?须穆修所在方向。辛狸眼疾手快从乾坤袋掏出一个包子，砸向来源。 包子在空中?精准地砸中?那人，而后?坠落下去。 某位正在砍人，突然被包子砸头的?士兵：？ 第58章 战场上 伏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杀气被一个包子斩断, 心生怒火，朝左前方看去。一紫衣少女无谓地支着脸，轻蔑地看向他。 见是个小丫头片子, 伏勒冷哼一声。他用蹩脚的中原话挑衅辛狸：“你们, 必败。” 辛狸没搭腔，从乾坤袋里又拿出块云片糕一片片撕着吃。 她的无视彻底激怒了伏勒。 伏勒体型硕大，满面?黑色的胡茬。生气起来，横眉立目，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让辛狸忍不住发笑。 她这一笑，伏勒更?气了?, 二?话不说便提刀而来。 辛狸向后一仰，刀尖擦着她的面?颊而过，发出铮铮的响声。 刀身足有一米长，又宽又大，看起来极其笨重。辛狸不敢说这是一把好刀，但她能感受到这柄刀上的煞气。 若没有染过万人之?血, 绝不会有此煞气。 此刀恰好与伏勒残暴的为人契合。 伏勒见她避开自己的攻击，手腕一转，再次向她砍去。看上去极重的大刀在他手中无比轻快, 招招式式都快到让人看不清动作。 是了?。如?今辛狸元婴八境, 伏勒比她还?要再高一境。 辛狸不断后退, 每次都堪堪避开他的攻击。无数次刀尖横在辛狸眼前, 再往前半寸便能伤到她的要害。 伏勒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能与自己斗这么久还?毫发无损。他来了?兴致, 暂时把刺杀须穆修的任务放到一旁，决定陪小姑娘好好玩玩。 他仿佛不知疲倦, 一刀又一刀向前砍。每一招都威力不俗，颇有撼天辟地之?势。饶是辛狸身经百战, 都有些支撑不住。 “你，不出招吗？” 粗犷的声音夹杂着奇怪的强调传来。 辛狸瞥了?一眼下方与人争斗的须穆修，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须穆修距离大捷还?有很远的距离，虽然战局看上去已占上风，但若伏勒出手，必败无疑。 伏勒是蛮族的底牌。 没关系。 她也可以是须穆修的底牌。 她歪头，躲开伏勒的攻击。伏勒看见她衣袖轻摆，朝虚空一抓，手中忽然出现一道?长鞭，隐约夹杂着细缕闪电。 与此同?时，天空霎时乌云密布。 两人悬于九天之?上，被乌云隔绝了?视线，再也看不见下方厮杀的两方人马。远处响起阵阵惊雷，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根发疼。 须穆修抬头，恰见紫电闪过，眼中浮现愣怔。 辛狸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魁梧的男人。 伏勒原本对于她终于出手这件事感到十分满意，然而看清她手中之?鞭及漫天阴云，终于意识到不对。他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一字一顿道?：“你，是，天机，阁主，的女儿。” “看来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辛狸艳丽的脸被雷光打亮片刻：“你记好了?。我?，辛狸，未来的天下第一。” 伏勒对她的狂妄忍无可忍，提起长刀便冲向辛狸。 辛狸勾起唇角，眼中却无半分笑意：“雷起。” 霎时间，雨水倾盆落下，伴随着的是无数道?惊雷一同?落下。辛狸握着鞭子的手腾出食指，微微向上一抬。 翻滚的云海重无端蹦出一抹亮彻天际的闪电，自下而上精准砸在伏勒伸过来的刀柄上。伏勒被电得缩回了?手，怒目而视。 辛狸左手抓住那缕闪电，脸上终于染上了?笑意。 若是司商陆在此，看见她这个表情?，就知道?定然又要有人遭殃了?。 果不其然，辛狸左手发力，将手腕粗的闪电狠狠朝着伏勒的方向甩去。伏勒显然没料到还?能这么干，措手不及地被扔过来的雷劈中。 一声劈里啪啦后，伏勒整个人变得焦黑，看起来脆脆的。 他愣在原地半晌。在辛狸以为他还?要对自己出手时，伏勒的动作也令她始料未及——他竟直接穿下云层，朝着须穆修而去！ 在被劈的瞬间，他终于想明白了?。 这个口出狂言的辛狸，根本就是在为中原军队拖延时间！ 她对自己下的并非杀手，仿佛像逗弄他一般，不断想要激怒他，以至于让他再对她出手。 想通后，他顿时失去了?与她比试的兴趣，直接下去完成?自己刺杀少年将军的任务。 辛狸没想到他脑子比她预料得好使?。 她看不出伏勒的灵根。若他与她一样是天灵根，那么她拼尽全力殊死一搏，说不定还?能打个平手。但须穆修与他境界相差甚远，对上他，就难说了?。 她撇嘴啧了?一声，追着伏勒落下去。 麻烦死了?。 须穆修自从听见雷声阵阵后，便预料到了?什么。雷灵根本就稀少。放眼江湖，能将雷电用到如?此程度的，大概就只有辛狸。 他的心一直悬着，紫色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内的瞬间紧张到极致。 第70节 她竟真的来了?。 他知道?自己不敌伏勒，对众人说自己必胜其实是故作轻松，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 若当真与伏勒交手，他与众军已奋战许久，体力消耗殆尽，不过是强弩之?末。 他需要辛狸。辛狸出战，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也不想让她涉险，所以从未开口。 须穆修心中五味杂陈，再次敛回心神，全力抗敌。 伏勒见辛狸追上来，落地后并未直向须穆修而去，反而停在他三十寸之?外。 “你想杀他，”辛狸落地后跺了?跺脚，神色桀骜：“问过我?了?吗？”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辛狸嗓子里溢出一声轻笑：“死到临头还?八卦呢。” 哪怕伏勒知道?她是故意激怒自己，却还?是不可抑制地生气起来。 他年少时总被欺辱，更?多数的时候被人弃如?敝履或视为空气。如?今终于在蛮族内德高望重，最忍受不了?的就是他人的轻蔑。 他将长刀甩向须穆修，自己却转身向辛狸而来。 辛狸撇嘴，忽然高抬起腿，裙摆甩出好看的弧度，犹如?天边的晚霞。 然而伏勒并没有心情?欣赏美人。 辛狸脚尖踢出的雷仿佛有意识般，劈到伏勒的同?时分支出去，缠在飞向须穆修的长刀上，将其拽了?回来。 伏勒磨了?磨牙，说出一串辛狸听不懂的咒。 刹那间，黄土飞扬。分明平静无风，却满天土黄，卷起了?沙尘暴。 辛狸眯眼。 土灵根。 倘若她想知道?自己能赢的机会有几成?，还?得激他接着出招才行。 满天飞沙一接近辛狸便有如?利刃，刮过的地方皆划出一道?口子。不深，却碍于飞沙太密，导致她浑身是伤。 就连脸颊都被划出一道?拇指长的血口。 辛狸皱眉，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 “你有病啊！” 辛狸从乾坤袋里甩了?个以前炼的防护屏障，打开后黄沙便再伤不到她。 须穆修听到她的声音，将面?前的人掀飞，想回头看看她的状况。 紧接着他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辛狸脚踩着半人长的大刀，浑身染上了?血迹，却仿佛感受不到痛觉般。她插着腰，满脸怒意，大声骂道?：“我?打你脸了?吗？打架就打架，你整这么下三滥的招数做甚！” 伏勒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她说的话，但见她的气势也猜到绝不是什么好话，一时间忘了?动作，愣在原地。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见你这种人！” 辛狸说着便走向伏勒。 须穆修眼睁睁看着她提起手中鞭子，狠狠打在伏勒身上。 紫鞭不算粗，可却自带惊雷。一鞭下去，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印在伏勒腰上。 须穆修光是看就觉得疼。 伏勒被这么打了?一下，只觉胸腔内烧起一股无名火。他气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并未立刻反击，反倒手握虚拳。空中飘散的黄沙缓缓落下，不再如?方才般到处飞扬。 辛狸退后几步，抬着下巴观察他。 伏勒眉头紧蹙，周身气场瞬间变强。辛狸觉得这种感觉非常熟悉，似乎在很遥远的从前感受过。 江湖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对手为下一招蓄力时，通常是不会有人去打断的。 一来，江湖中人看淡生死，看重殊荣，有的是人为见传说里一招之?美而献上自己项上人头的；二?来，此非君子所为，有点本事的人都不屑做此事。 辛狸知道?伏勒这是要来真的了?。她并不畏惧，因此也没有出声打断的打算。 她来处去处皆是江湖，自然也有血性，愿死在劲敌手中。 但前提是那人得配。 趁着他养势的间隙，辛狸回忆自己究竟在何时接触过这种气息。似乎非常久远，但却记忆犹新。 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对面?已经抬眸，眼中杀气凛然，说出的话也不再结巴。 “天芮，巨门?。” 他的声音忽然回响在辛狸耳边，仿佛踏过了?万里的疆土。 辛狸提高警惕，感受着可能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危险。然而什么都没发生，这令她十分诧异。 “天柱，破军。” “天蓬，贪狼！”1 在他最后一个字落音的同?时，辛狸只听身下传来细微的咔擦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她低头去看，只见脚下土地竟不知何时皲裂，马上就要凹陷下去。 她旋即回了?个身，可地表却阴魂不散。只要她站着的地方，必定出现巨大的地缝。 辛狸气得不行，干脆直接翻身站到桃木剑上。 可这似乎正合了?伏勒的意。 辛狸再次出手，一鞭向伏勒砸去。他动也未动，就站在原地白白挨打。□□被抽的声音回荡于沙场之?上，须穆修分身乏术，只能在心里着急。 乌云缓缓退去，太阳更?烈了?。 伏勒被抽后，整个人都剧烈抽搐起来。辛狸本以为他是吃痛，可抿唇端详片刻，她整个人都在起鸡皮疙瘩。 他在兴奋。 她隐约看见他唇齿开合。周围皆是兵甲相撞之?声，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须穆修却听见了?。 不，应该说除了?辛狸，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他说的是奇门?遁甲术语——伤门?。2 下一刻，辛狸身后忽然升起浓浓黑雾。黑雾中伸出一双几近透明的手，将她一把拽了?进?去。 第59章 古凶兽 几?乎没有人知道辛狸怕水。 辛狸落水的?那次还很小, 大?概也就?五六岁。她趁着桓悦竹和司商陆不注意，偷偷溜到天机阁后?山玩，结果不慎落入湖中。 水漫入鼻腔的?感觉实在说不上好。 人在水下时?, 所见并非蓝绿色, 反而是一片浑浊。湖水很深，辛狸看见无数条小鱼从自己面前游过?，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沙土、水草...... 乱七八糟，数不胜数。 所幸她还记得要屏息。 耳边回?荡着清晰又朦胧的?水声，唤醒了她挣扎的?意识。她开始伸出手，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回?到岸上。 冒出水面的?的?刹那, 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然而不过?刹那，她又沉了下去。 出于求生心理，她又挥动?双臂。起起浮浮间，一方天地内，唯闻扑腾的?水声及树叶簌簌之音。 如今也是一样。 哪怕已经过?去许久，她仍然不通水性。 对?于江河湖海, 她并不害怕，但骨子里还是畏惧。因此并不会主动?靠近，也就?没有学习凫水的?必要。 她怎么也想到, 她此生还会再度落水。 还是以这种方式。 鼻腔和?嘴巴涌出气泡, 遮住了辛狸的?视线。她一向重视的?几?股小辫散开, 乌色长发于海草般飘扬于水中。 辛狸感觉到自己在不断下沉。 她在心中默默诽腹自己。 别人都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她是器到用时?方恨少。炼器的?时?候, 怎么就?没想着炼个能避水的?东西出来?呢？ ......已经快要看不见顶了。 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沉沦时?，一只巨大?的?手掌攥住她的?手腕, 带着她向上浮去。温热处指尖的?旧茧摩挲着她，传来?微弱的?痒。 辛狸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 只能感受着冰凉的?水流贴着自己的?脸颊。池水不断涌入双耳，世间吵闹又寂静。 深紫色的?衣袍混着火红袖衫飞舞飘鸿，宛若天边绚烂燃烧的?晚霞。 她知道是须穆修来?救她了。 可她却不合时?宜的?想起另一人，在她儿?时?落水那次救她的?人。 辛狸终于想起伏勒周身那股熟悉的?气息是什么。 须穆修带着她浮出水面。 霎时?间，天地变换。两人又站在战场之上，对?面是盘腿坐在地上擦拭长刀的?伏勒。 辛狸猛然咳嗽起来?，口中吐出几?股掺杂着草的?水。 看着浑身湿透的?两人，伏勒挑眉，眼神中尽是蔑视：“你，怕，水？” 须穆修正给辛狸拍背，想要缓解她呛水的?痛苦。忽然手掌一凉，身边的?人已经几?个健步走上前扯住伏勒胸前的?衣襟，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愤怒：“你做了什么。” “为、你、开了，八门?、之一。” 第71节 伏勒断断续续道。 辛狸愕然，旋即恍然大?悟。 八门?之中，休门?、伤门?、死门?为大?凶。 其中休门?会窥探人心中最恐惧的?事?物，然后?如同鹿天门?内第二秘境般重现?此景。 她呈站姿，握着伏勒衣襟的?手并未松开。伏勒被她提得不得不仰起头，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玩味。 辛狸忽然问了一个毫无厘头的?问题：“......你救过?我吗？” 伏勒：？ 看着伏勒一脸迷惑的?样子，辛狸蹙眉，知道当年救自己的?人不是他。可为何他使用力量时?气息令她如此熟悉？ 额前碎发的?水滴落在辛狸鼻间。 她沉默片刻回?头，眼神复杂地看向须穆修，果然看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辛狸叹了一口气，松开手踱步回?到他面前，往他身上扔了个净身咒。须穆修咽了咽口水，正要开口就?听见她说：“这里交给我。” “可是......” “相信我。” 辛狸抬眸，看清须穆修瞳底的?暗红后?有些?诧异，但还是伸出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语气轻松：“我可以的?。” 战局已经白热化。 话已至此，须穆修蹙眉点?了点?头，转身就?要投入战局。辛狸拉住他的?衣角。 一声铿锵，须穆修手中长剑悲鸣。 辛狸炼器时?总是无所不用其极，用的?材料大?多稀有罕见，且是以命搏之，乃是常人不可得。 譬如岩骨扇内的?那滴数斯精血，譬如饮血剑内的?邪魔之骨。 饮血剑终归是有邪性，不能再与血相染了。 辛狸默了默，从他手中夺过?饮血剑放入乾坤袋中。在须穆修疑惑时?，便见她又从中拿出一把?剑。 剑穗乃是白色，银色的?光芒于剑身闪烁。 这是关湘别的?佩剑，名赤霄。 在阏逢境中时?，她便认为这是一柄好剑。从秘境出来?之后?，她便开始寻找此剑的?下落，最终在京城的?一家打铁铺找到了。 经过?岁月的?消磨，它已完全黯淡，再也看不出当年的?风采。 她给了铺面老板十株金1，想要买下此剑。 “这......” 老板两眼放光，但还是仗着良心劝诫她：“姑娘，这如今只是把?废铁，不值这么多钱。” “值。” 辛狸扔下一个字，拿起剑转身就?走。 后?来?她又将它融了重炼，按照记忆里赤霄剑的?模样，将其恢复成如今须穆修手中的?剑。 须穆修迟疑着接下剑，只觉如同春风拂过?肌肤，手感无比熟悉。他与辛狸对?视片刻，转身投入战局。 伏勒颇有耐心地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直到辛狸回?过?身，他面露八卦：“你们......？” “你想知道？” 伏勒点?头，八卦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乐趣。 辛狸有些?哭笑不得。 她表情有些?无奈：“我敬你是我对?手，不妨做个交易。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伏勒本就?对?辛狸能从休门?之中活着出来?感到新奇。休门?虽只是反射人心中最恐惧的?事?物，但多少人渐生心魔，因此被困住。 加之休门?在辛狸身后?展开的?瞬间，一抹快到看不清的?身影跟着她一同跨了进去。他一侧头，才发现?是须穆修不见了。 竟不顾前路凶险，也要去救她。 虽然他已经猜出他们二人之间的?情义，但还是想听他们其中一方亲口承认。毕竟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他很难不磕。 他思忖片刻：“你想知道什么？” 辛狸出声：“你的?五行八卦是跟谁学的?。” 方才困住她的?九星八门?皆属五行八卦，乃是道家之术。她想明白后?便知，当年救自己的?人应当也是道家人，只不过?气息比伏勒更加纯正，隐约有浩然之气。 她不愿欠别人的?，想找到当年那人来?报恩。 “齐云山。”伏勒撇嘴：“曾被一姑娘所救，偷学而来?。” 说到偷学，他似乎并不觉得羞耻，反而挺直了背，有一种自豪的?感觉。 果然是齐云山。 辛狸点?头，也为伏勒解答：“我和?须穆修是道侣。” 伏勒高挑左眉，并不吃惊，甚至嘴角抽搐，看上去有些?兴奋。 下一刻，辛狸再次唤出慎独鞭，表情变得凌冽：“那么，请君赴死吧。” 死战一触即发。 伏勒身影飞快，在她出手前直奔她而来?。 辛狸下腰，已经风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甩至一个诡谲的?弧度。她将腿向后?踢，正好踹中伏勒的?下颌。 与此同时?，手中的?慎独鞭陡然消失。她张开手掌朝空中一扬，殷红的?液体洒满空中，落入泥土，溅了伏勒一脸。 伏勒并未动?气。 他已恢复冷静，琢磨片刻后?便猜到辛狸虽然与他同为元婴，但应当还是不及他。毕竟一境分十阶，而他距离幻虚只差半步。 辛狸此刻在他眼中，不过?是垂死挣扎的?玩物。 然而下一刻，少女脆亮的?声音响起：“穷奇！” 一只面如老虎般的?怪鸟自血中冒出，长唳而来?，发出恶犬之音。金黄的?长尾甩了甩，无端掀起狂风。 两方士兵们也知这是他们二人的?死斗，全都退避三舍，给他们留出了足够宽敞的?地界。 趁着伏勒处在震惊之中，辛狸再次扬手洒出一把?血。 夹杂着毕方震耳欲聋的?低吼，辛狸再次喊道：“混沌！” 又一大?物蓦然出现?。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熊掌而无爪，有目而不见。 “饕餮。” “梼杌！”2 又两只凶兽立于辛狸身前。 此刻，辛狸和?伏勒不过?隔着短短几?步，中间却立了四只上古凶兽。虽然他也知道是残影，但哪怕是其中万分之一的?力量，也足以让他九死一生。 伏勒被震退几?步，知道自己赢的?希望不大?了。 他抹了一把?唇角溢出的?鲜血，瞪了辛狸一眼，落荒而逃。 下一刻，四只凶兽烟消云散。 辛狸召出四方凶兽，其实不过?狐假虎威罢了。但凡伏勒再晚走一步，都能看见她体力不支跪倒在地的?模样。 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须穆修感应到什么，回?头就?看见她倒在地上的?模样。先前所受的?伤口还在流血，衣衫被染得快要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伏勒一走，蛮族军心尽失，大?势已去。本不处于上风的?中原军拼尽全力，即将迎来?胜利的?曙光。 须穆修抽身离开，朝着辛狸的?方向飞奔而去。 辛狸眼前已经模糊，只能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意识溃散之际，隐约看见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由远及近。 她再也支撑不住，阖上双眼。 在她头磕到地上的?前一刻，须穆修想也没想，将赤霄剑扔至一旁，跪滑过?去接住了她的?脑袋。 第60章 虞庭松 须穆修正受着须莫芜的怒斥, 头低垂着，像是恨不得?埋进土里。 须莫芜刚回?府不久，得?知?辛狸晕倒, 也是恨铁不成钢：“你让一个姑娘随你上战场便算了, 怎得自己安然无恙回来，她倒满身伤痕！” 须雨欣无奈地看着，也没打算劝。 她也没想到辛狸离开是为了助须穆修一臂之力。 显然须穆修也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愧疚之中。他一声不吭，迎着须莫芜的满腔怒意。 远处传来木柴燃烧的沙沙声。 须雨欣估量了一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转身踱步朝炊房走去。 厨娘正?蹲在地上, 小火满煎闻着便苦涩的药。 水沸腾着，发出咕噜的声音。温热的水汽向上飘散，顶得?药盏不断扑腾，瓷器碰撞的脆响在院中回?荡。 须雨欣提起裙摆蹲下身，接过厨娘手中的蒲扇：“我来吧。” 她控制着火候，又煎了一会儿, 从袖中拿出手帕端起砂锅的两?端，将浓稠的药汁倒入空碗里。 等她端着药迈入屋中时，辛狸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了, 正?背靠床头坐着, 扭头看向窗外略显聒噪的父子二人。须雨欣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 不知?她是个什?么表情。 脚踏木板, 发出有些沉重的闷响。辛狸回?过头来。 须雨欣正?要说些什?么, 便见辛狸眉头一皱，抬手捂住口?鼻, 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 须雨欣愕然，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去, 不禁失笑。 原是因为她手中的这碗药。 不可一世的小姑娘，竟然会怕一碗苦药。 第72节 她慢慢走到辛狸身边，在床沿处坐下，握着勺搅动起来：“辛姑娘，你醒啦。” 辛狸点头，装出神采奕奕的样子，想要摆脱自己喝药的命运。 须雨欣看透她那点小心思?，却不顺着她。 她将药端到辛狸面?前，果然看见她眉头拧巴在一起。 “我不喝。” 辛狸想也没想，果断拒绝。 “那可不行。”须雨欣收回?手，自己乘出一勺递到她嘴边。声线婉转柔和，态度却坚硬：“若是没有我这药，你还不知?要昏睡多久。如今醒了，药也不能断。” 辛狸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一丝不对劲：“我昏睡了很久吗？” 就在这时，须穆修心有灵犀般转头过来，恰好透过木窗看见二人交谈这幕。他顾不得?他那横眉立目的爹，撒腿便朝着房间跑来。 须莫芜正?背对着他喋喋不休，一回?头，人没了。 他气得?嗓子疼。一甩袖，朝反方向走去。 须穆修推开门，跑到辛狸身边上上下下打量她，目光似乎要将她穿透。最后是辛狸被看得?有些别扭，扭过头去：“别看了。” “噢，好。” 须穆修挠头，蹲在床边，语气是说不出的激动惊喜：“你晕了整整半个月，可吓死我了。” 辛狸诧异地抬起眉，看向须雨欣。 须雨欣点头，表示须穆修所言非虚。 “那......” “是我们赢了。”须穆修猜到她想要问?什?么，面?露喜色：“蛮族已立字据，保证不再?骚扰中原边境。” 辛狸放下心来。 然而下一刻须穆修的话如同一记重磅袭来：“陛下拟了奖旨，让你醒后和我一起去领呢。” 辛狸：？ 她指了指自己：“我？” “还有我！” 熟悉的声音自庭院中传来，由远及近。 辛狸一听这声音就头大。 果然，片刻后司商陆的头探了进来，那张看着就令辛狸无语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你怎么在这。”辛狸没好气。 “我一听我师弟说你出事，火急火燎就来了。”他拍着自己胸脯，作?悲痛状：“你昏迷不醒期间，一直都是我鞍前马后照顾你。” 这种话一听就是假的，辛狸的嫌弃无以言表。 司商陆还没完，继续给自己加戏：“你这么凶人家，人家会伤心的。” 辛狸感?觉额上已经暴起青筋。 ......拳头硬了。 “所以，”辛狸强忍着自己打人的冲动开口?：“你凭何领旨？” 话说得?难听，但她一向如此?，司商陆早已习惯。 “当时你晕倒，又赶上蛮族投降，我心中着急，带着你便御剑回?来了。”须穆修替司商陆解释。 说到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多亏师兄赶到战场，替我将军队带回?。” 辛狸虽然有些感?动，但还是伸手在他臂膀上掐了一把，毫不客气地教训道：“你为人将领，扔下他们就走？”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须穆修委屈开口?。 司商陆看他们两?个这个样子，终于感?觉到不对。 他眉头紧蹙，手摩挲着下巴，眼神不断在两?人之间摇摆，内心不断剖析。 须穆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正?要全盘托出时就听他道：“辛狸，我觉得?你还是再?躺会吧。” 须雨欣觉得?她大病初愈，不能被太多人打扰，闻言点头赞同。 辛狸嘴角向下撇，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可思?议。须雨欣让她休息她能理解，司商陆又是什?么意思?。 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一脸警惕：“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还不太清醒。” 司商陆下决断：“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吗？” 这回?不止辛狸，连须穆修都觉得?诧异了。他转头，用气音对须雨欣道：“姐，你要不要为我师兄看看？” 须雨欣乃一介医师，他言下之意就是觉得?司商陆有病。 辛狸没忍住笑了一声。 须穆修骂人还挺高级。 司商陆看他们这样，很是不爽，怒喊出声：“严肃点。” 看着他十分?正?色，辛狸也好奇他要整什?么幺蛾子，于是配合地回?复他的问?题：“我知?道他是谁啊。” 司商陆张开五指，大手一挥，双目紧紧闭上，一幅“好了你不要再?说”了的模样：“不，你不知?道。” 须穆修：...... 辛狸：？ “你定是把师弟当成我了。”他痛心疾首：“你如此?刁蛮，但对师弟一向很好，想来是认错了人，方才才下得?去手。” 辛狸回?想了一下自己下了什?么手，最后目光下移，看见了自己攥着须穆修衣角的手。 原来是因为她掐了须穆修。 哦，对了。 司商陆不知?道她和须穆修定情的事。 须雨欣看了看正?道之光司商陆，又看了看床边表情尴尬二人，了然于心，扑哧笑出声。 司商陆露出一幅“我果然猜对了”的得?意表情。 —————————————————————— 辛狸被强制要求，又多休息了一日。 隔天，三人入了宫。 宫殿之上铺满明黄色的琉璃瓦，以绿镶边，其上缀着火红的珠石，极尽奢华。 和辛狸在第一世的场景之中所见大差不差。京都已延续千年从未改变，想必现在的皇宫，便是当年的皇宫。 这让辛狸的心情有些微妙。 千百年前，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那时她是个顽劣又懂事的公主。 辛狸侧头，看见别在须穆修腰间的赤霄剑。 虽然她能分?清须穆修与关湘别，也能分?清自己和初锁，但在某个瞬间，她还是会有些恍惚。 毕竟那半年她附在初锁身上，也是亲身经历。 初锁的内心深处的纠结，关湘别心中的浩然正?气，都能在她和须穆修身上体现。 曾经坚信不疑的观念有些动摇。 或许转世后，哪怕性格与从前大相?径庭，但本质上还是一个人。 马车晃晃悠悠，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哒哒传入耳中。 辛狸支着脸，忽然有些好奇，初锁和关湘别最后的结局。 还有她与他的另外三世，他们是如何相?识，又如何喜欢上彼此?的？ 须穆修也难得?安静下来，有些心事重重。 自他接过赤霄剑那日算起，到现在已半月有余。他每晚都会做些奇怪的梦，梦中有辛狸的脸，衣着打扮却与她大相?径庭。 他一开始还会笑话自己，竟然在梦中也要见到辛狸。 可那梦境却越来越真实。 须穆修抬眸，看向辛狸。 ......梦境真实到，他现在一看到她，就会想起梦中她倒在血泊里的一幕。 自己的心痛之感?及怅然若失不似作?假。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辛狸看向须穆修。对上她的视线，须穆修扬唇笑了笑，恢复从前的模样。 马车慢慢停下。 外边带路的女官冲着里边道：“大人们，到了。” 须穆修掀开车帘，不等宫人摆好车凳便直接跳下去。他朝从马车里走出的辛狸伸出手，辛狸搭上去，借力跳下。 司商陆也一跃而下。 拿着车凳的宫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愣在原地：“这......” 须穆修冲着他摆手：“下去吧。” 那宫人点头应是，将车凳摆回?原位后跟着他们走向乾坤宫。 辛狸跟着走入第一世记忆中俊逸帝所住宫殿，发现和当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秦砖汉瓦，紫柱金梁，汉白玉石作?底，黄金五爪龙座在上。 与辛狸透过初锁眼睛所见一致，冷冷清清，无人情味。 龙座之上坐着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龙袍加身，浑身上下透着矜贵。稍一抬眼，翡翠般剔透又漂亮的眼瞳显露，当真是如画的面?容。 须穆修已上前几步，躬身拜道：“见过陛下。” 第73节 “陛、陛下？” 司商陆愕然，小声惊叹。 这也不怪他。 司商陆自生下来便是长老之子，一心求道，后来更是拜入鹿天门刻苦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一直以为皇帝应当是个满头白发的糟老头子，未曾想过这么年轻。 饶是他声音再?小，宫殿如此?庞大，也显得?有些突兀。 容锦玉站起身，语气带着笑：“未曾想到朕如此?年轻？” 当朝皇帝已自称“朕”，不再?同初锁的父亲俊逸帝般自称“孤”了。 司商陆以为他要向自己问?罪，连忙回?忆宫廷的规矩。后来他翻找记忆，依稀记得?回?皇帝的话是要跪下答的。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在江湖中有头有脸，并不愿跪。 容锦玉看出他的为难，一摆手：“都不必跪了。” 须穆修可不跪他，也是他早些年特许的。若没有那些迂腐老臣在，他便不用跪他。 他年轻得?很，也看得?开，对死板的规矩并不执着。 司商陆这才松了口?气，躬身作?揖：“谢陛下。我确实没想到，陛下你......这么年轻。” 说完自己尬笑两?声。 辛狸甚至没有躬身行礼，就在一旁冷眼看着。 笑话，她连见到江湖大拿都可免礼，更何况区区皇帝小儿。 容锦玉跟着司商陆轻笑几声，转头看向辛狸：“这位便是辛女侠？” 辛狸仍旧是那副漠然的表情，轻点了下头。 容锦玉也不怪罪她没有礼节，只是称叹道：“不愧是美?人榜前三。今日得?见卿，是朕的荣幸。” 辛狸没回?话。 得?不到回?应的容锦玉也不恼，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内侍。内侍赶紧从御桌上翻出他之前拟好的奖旨，向前一步，大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镇国将军之子须穆修带兵出征，得?胜归来，特升二品官职，号：镇军将军。 “此?战有天机阁主之女和天机阁长老之子相?助，特赏黄金万两?。 “钦——此?——” 司商陆一听黄金万两?，眼睛都亮了。他瞄到须穆修躬身谢恩，赶紧也学着躬身。 已经靠着未央楼坐拥金山的辛狸看不惯他这副见钱眼开的样子，抬脚对着他腿窝踹了一脚。司商陆痛呼出声。 容锦玉摆手，让宫人们都退下。 片刻后，诺大的宫殿只剩他和余下三人。 他咳嗽一声，确认宫人们都退下后一下子从龙椅上弹起来：“须兄！” 辛狸诧异地挑眉。 司商陆惊掉下巴。 两?人一个无语一个震惊，就这么目送小皇帝提着拖地的长摆，顺着阶梯快步跑下来，握拳在须穆修肩上重重砸了下。 须穆修习以为常，被容锦玉大力砸后踉跄了一步，也卸下了方才的拘谨，侧手搭上容锦玉的肩膀。 司商陆迟疑道：“你们？” “我和须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容锦玉竖起个大拇哥。 好家伙，都不自称朕了。 感?觉自己三观被震碎的司商陆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如果有能令他受到皇帝和须穆修勾肩搭背一幕同等冲击的事，那一定是听到辛狸和须穆修定情的消息。 “女侠，”容锦玉转头看向辛狸，眼中带着崇拜：“你好酷，难怪须兄写信说倾心于你。” 辛狸看了须穆修一眼，须穆修不好意思?地低头，眼神飘忽。 下一刻，司商陆听见容锦玉开口?，一字一句砸在他的脑袋上：“那你是怎么看上须兄的啊？” “等会儿。” 司商陆伸出手，也不顾什?么君臣礼仪了，紧蹙着眉，声音在破音的边缘：“谁看上谁？！” 贴心的容锦玉为他解答：“辛女侠看上我须兄啊。” 司商陆：？ 他喉间一甜，只觉遭到双重暴击，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瞬间化为行尸走肉，躲到角落里自闭去了。 辛狸没管他，抱臂看向容锦玉：“所以他能进江湖也是你同意的？” “当然了。”容锦玉面?露骄傲：“我可是须兄最好的兄弟，他想做的我当然要无条件支持了。” 须穆修呲着牙：“也不是完全没条件吧。我爹年龄也大了，中原若有仗要打，我得?回?来领军。” 容锦玉点点头。 年龄大了的须莫芜：啊嚏！ “哦。”辛狸表示自己知?道了。 —————————————————— 回?宫的路上。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宫殿，又是怎么坐上马车的司商陆逐渐回?神，一个激灵弹起来。 然后他的头就撞到了马车棚顶。 红马受惊，长吁了一声。 有些昏昏欲睡的辛狸被惊醒，怒瞪司商陆。 深知?辛狸起床气有多恐怖的须穆修咽了咽口?水，感?觉已经能预料到一会的暴风雨将会有多么猛烈。 司商陆吃痛地嘶了一声，揉着头坐回?原位，撩开帘子探头去看，车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拉。 他语气激动：“不是说赏黄金万两?吗，黄金呢？” “已经送去天机阁了。”须穆修抢在辛狸发作?前解释道。 司商陆第三次受到重创。他还以为那黄金万两?会是他的私有物，结果竟然直接充公了。 一场暴富梦就此?破碎。 加之辛狸和须穆修的关系就这么曝露在他面?前，他现在看这二人怎么看怎么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再?也压抑不住，崩溃大喊:“啊——” 马车内帘布情晃，随后飞出一坨米黄色。 被踹出马车的司商陆捂着屁股站起身，指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怒吼:“辛狸！！你给我等——” “公子。” 清风细铃般柔软悦耳的声音响起。 洁白如凝脂的纤纤玉手从侧方递来一方淡粉色的手帕，淡淡的桃花香扑鼻而来。 司商陆顺着手臂看去，全身樱粉的少?女头上竖着云顶髻，脸颊红红，神情有些怯懦，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却透着水光，正?直勾勾看着他。 他顿时愣在原地。 “你没事吧？” 少?女关怀地开口?，语气略有些担心。 “……没事。” 司商陆这才回?神，接过手帕擦了擦下颌处被蹭掉皮处的血迹。 少?女点头，回?头看了看。 司商陆瞄见她紧握着自己衣角又松开，半晌，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开口?：“后方酒楼有我定的厢房，公子可要来休整片刻？” 司商陆回?头，看见盛大的酒楼。 来往单看外在非富即贵，却都满脸正?气，可见酒楼只是单纯的酒楼，并非花楼。 早闻京城好客者众多。 他垂眸，自己的衣服已经脏了大半，染上了污垢。 片刻后，他对着少?女抱拳：“那就麻烦姑娘了。” 两?人一路上了楼。 到了厢房，几人守在门口?，对着少?女躬身行礼。少?女踏入其中，温声道:“你们都守在门口?就好啦。对了，拿身适合这位公子的干净衣服来。” “是。” 司商陆跟着她进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有些局促。 沉默许久，正?在整理茶盏的少?女率先开口?，言语间似是无意：“公子刚从皇宫出来？” 司商陆瞬间警惕起来。 他虽涉世不深，却知?皇城是一处勾心斗角的地方。眼前的少?女她尚不知?身份，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想要从他这打探什?么消息。 …… 感?受到他浑身紧绷，少?女笑得?眉眼弯弯：“公子莫紧张。方才你们来的方向尽头只有皇宫，没有住户，我才有此?猜想。” “噢。” 他误会了人家，不知?该回?什?么，只能干巴巴应一声。 “我名唤凤当归，”少?女端起一盏茶，倒入杯中，水流的声音淅淅沥沥：“公子你呢？” 司商陆抿唇：“在下司商陆。” 凤当归手上动作?一顿，语气怀疑：“我记得?，商陆是一味药？” 第74节 她没再?多说，却勾起司商陆不好的回?忆。 商陆原是一味泻下药，说好听点是逐水消肿、解毒散结，说难听点就是通利二便。 幼年时期，还被天机阁的师兄师姐戏称为“小泻”。 看着司商陆慢慢涨红了脸，凤当归觉得?他颇为有趣。她开口?：“我名中的‘当归’也是一剂药。” “当归挺好的啊。”司商陆闷闷不乐:“有补血的功效。” 凤当归笑着将溢满茶香的玛瑙杯递给司商陆：“公子不通草药一术，怕是不知?当归也与商陆有着相?同的功效。” 便是通泻了。 茶水清澈如泉，若不是香气飘散，旁人只怕会误以为这是清水一盏。 司商陆伸手接过：“真的？” “童叟无欺。” 凤当归理了理裙摆，坐到司商陆对面?，乌黑的眼珠倒映着他的身影：“万物存在皆有它的道理。商陆是一味好药，公子不必因此?介怀。” 看着眼前少?女如此?坦荡，三言两?语抚平他内心十多年的心结，司商陆汗颜：“姑娘说得?对。” 正?在此?时，有人端着一套新衣进来，请示道:“郡主，衣服已备好。” 凤当归朝着司商陆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放那边吧。” “……你是郡主？” 司商陆只觉今日真是冲击不断，一重又一重，完全不给他缓冲的空间。 凤当归扬起笑容：“我是陛下的表妹，大家都叫我长嫣郡主。” 末了，她又补充道：“但我还是更希望，公子能直唤我的名字。” ———————————————————— 辛狸没有跟着须穆修一起回?将军府。 将司商陆踹下马车后，车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对坐的两?人心思?各异，一路沉默。 马车木轮滚动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明显。 须穆修想告诉辛狸自己梦中之事，却不知?如何开口?。辛狸以血肉之躯为他挡剑，最后于血泊中失去微弱呼吸这一幕总是反复出现在他脑海，让他的心感?到无比刺痛。 思?索之下，他最后决定弄清楚事情的缘由，届时再?告诉辛狸。 虽说辛狸武功修为皆在他之上，但他毕竟是个男人，要有自己的担当。 辛狸则是琢磨着伏勒所说。 他的道法是在齐云山所学，而辛狸能感?受到，他的道法与当初救她之人同源。 想起与暮云的上一次会面?，辛狸微微抿唇。 马车速度渐缓，慢慢停了下来。 “我要去躺齐云山。” 辛狸蓦然出声。 刚掀开帘子准备下车的须穆修顿了顿，坐回?了原位。他拉过辛狸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却让辛狸感?受到一丝温暖：“你身体可以吗，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辛狸摇了摇头。 “此?去我不能陪你。” 须穆修蹙眉，仿佛遇上什?么难事：“蛮族虽已降，但仍有余孽未除。我......” “我自己可以的。”辛狸出声打断他。 她抽出被握在须穆修大掌中的手，冰凉的触感?触上须穆修的眉间，似乎想要将他紧皱的眉头揉平。须穆修耳根涨红，遂了她的意松开眉头。 辛狸面?露满意之色，身子微微往后倾。在收回?手的刹那，被须穆修抓住。 须穆修手向后扯，将辛狸带到自己毫厘之前。 温热的鼻息打在他的脸上。 辛狸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大胆有些意外，但也没有阻止的打算。 下一刻，他脖颈前倾稍许，拉短了两?人间的距离。有些干燥的、炽热的唇贴在辛狸的两?片凉薄上。然而只是蜻蜓点水，甚至来不及激起涟漪，便匆匆退开。 “你不知?道。” 须穆修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像是要哭了。辛狸听着他的声音，脑中骤然联想到以为自己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你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我知?道。”辛狸轻笑一声，向前靠了靠，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声音闷闷的：“你一直在照顾我，我都知?道的。” 昏迷时，她的意识大部分?时候都归于混沌，不过也有少?数清醒的时刻。除了不能睁开眼睛，不能活动身体之外，思?绪如常。 但毫无例外的，每一次她清醒时，须穆修都会在她身边。 偶尔是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偶尔是用湿毛巾给她擦脸。 甚至他什?么也不做，辛狸也能感?受到他在自己身旁。 这会让她在一个封闭的状态下，觉得?安心。 辛狸的手一下一下拍着须穆修的背，似在安抚他的情绪。他伸出手，将辛狸搂得?紧了些。 司商陆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看见将军府门口?停着方才的马车，上去问?了车夫，原来是人还在里边讨论事情没有出来。他大大咧咧地跑到侧边，身出手撩开帘子。 便看见紧紧相?拥的二人。 司商陆：...... 司商陆捂着眼睛后退两?步，痛心疾首地大喊：“我眼睛瞎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动静的凤当归连忙跳下马车，连被风吹乱的发髻都顾不上了，连忙跑到司商陆身旁：“司大哥，你怎么了？” 司商陆一字不吐，只是手颤抖着指向面?前的马车，一幅见了鬼的样子。 凤当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看见马车上走下绝世容颜的一男一女。气场相?合，仿若天仙绝配。 凤当归一头雾水，不知?道如此?养眼的一幕为何会刺激司商陆变成这样。 须穆修看见司商陆身旁的她，有些意外，但还是全了礼数，拱手道：“郡主。” 辛狸多看了她一眼。 没有修为，只是个长相?隽秀的贵族姑娘。眼睛和明柳一样，是双杏眼，但却比明柳的更圆更黑。 凤当归点了点头，正?准备询问?司商陆的状况，便见他忿忿道：“你别看这两?人衣冠楚楚的，方才在马车里尽做些虎狼之事。” 只是亲亲抱抱的两?人：？ 须穆修挠头，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们就是......” 凤当归抬手，作?出一个“打住”的手势，满脸都是别跟我说我不关心不在乎。旋即她侧头看向司商陆，脸上尽是关怀。 辛狸甚至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殷切。 她多想上去敲她脑袋一下，让她记起自己是一个郡主，没必要对一只狗这么上心。司商陆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狗了。他沉重地摇头：“我没事的郡主，你先回?吧。” “我不回?。” 凤当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我要跟着你回?你家。” 这回?轮到司商陆疑惑了：“跟我回?家干嘛？” 须穆修方才差人帮辛狸把路上的吃食准备好，府内的小侍已经准备齐全，绕过司商陆和凤当归二人，将一个小小的包袱递到须穆修手里。 他递给辛狸，后者在包袱中翻翻找找，最后拿出一叶清泉，灌入口?中。 下一刻，凤当归略为稚嫩的声音传来：“我要向你提亲。” “噗——” 辛狸一口?水喷出来。 她殃及池鱼，司商陆衣角又湿了。但他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衣角啊什?么辛狸的，惊呼出声：“哈？？？” 辛狸很想放声大笑，但她也知?道此?举在须穆修和司商陆面?前没什?么，摆在郡主面?前却是不太礼貌了。 趁着面?前二人僵持，她忍着笑勾了勾须穆修的手指，俏皮地眨眨眼：“我出发啦。” 须穆修愣在原地，手掌温热还未褪去，只觉整个人飘飘然。等他回?过身时，辛狸已经御剑飞走了。 ——————————————————— 辛狸认为自己近段时间未免太勤劳了些。 放眼过去，她每日在天机阁自己院中闭门不出。倘若肚子饿了，便折个传讯纸鸢扔到屋外，自有专门负责跑腿买饭之人帮她操劳，届时她与那人一手交钱一手交饭，好不清闲。 桓悦竹大部分?时候都在外历练或闭关，偶尔才来督促她修炼。每到那时，生出叛逆心理的她为了逃避被人追着嘟囔，便会一头扎入各类险境古阵法之中。虽然好几次险些丧命，但她乐在其中。 等再?出来时，手中便会捧着寻常人听都没听说过的极品珍稀材料。如此?，又够她闭门不出个小半载。 那时大家便都知?道，辛狸进阶如饮水般轻而易举。上刀山下火海几遭，材料有了，境界也升了。 偏她又是个顶好的炼器师。 炼器师做出来的得?到过天道祝福的武器，都会被送去评榜。武器榜有很多，百家名器榜是最高级的那一种。 若是上榜，便会有人开出天价，造器之人可与之交易，一举发财。 可出自辛狸之手的武器，大多都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 不仅是因为材料太过稀奇宝贵，还因为她这个人行事总是在常人预料之外。 辛狸所造的武器，从来没有卖出去过。 目前手中有她所造之器之人，皆是被她赠与。究其原因，只是一句“想给便给了”。 举手投足间，大方到好像那些武器不是她炼的，材料不是九死一生得?来的。 让人叹为观止。 未央楼交给翩云，不需要她亲自打理，她也乐得?清闲，每日坐在院中数钱。这种不用太努力便已名声远扬的日子，她很享受，亦没想过改变。 细算下来，从遇到须穆修开始她就没清闲过。 第75节 她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累：不想努力了。 想法一旦萌生，便迅速生根发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长为苍天大树，占据了辛狸的脑海。她当即吹了一声口?哨，少?女娇俏的声音消弭在呼啸风声中：“阿青。” 本在京城外戏水的阿青听到主人的召唤，当即抖了抖沾上水的毛，振翅飞往空中。 待一人一鸟距离拉近，辛狸当即跃到阿青背上。桃木剑上方一轻，它自动钻进辛狸半敞着的乾坤袋里。 阿青鸣叫一声，似在询问?辛狸的目的地是何处。 “齐云山。” 辛狸整个人手脚呈“大”字型平躺在阿青背上，阖上双眼一幅准备入睡的模样。 “啁啾。”阿青轻叫。 辛狸知?道它的意思?，从乾坤袋里拿出蒲扇盖在自己脸上的同时，声音闷闷传来：“我知?道齐云山飞不上去。停在山脚即可。” 说完，秒睡了过去。 或许是太久没有肆意放纵自己睡一个好觉，辛狸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风波流转，密密麻麻的星辰闪烁。雪霜铺在地上，清冷离尘之气四溢。 齐云山地界内的夜幕比外界来得?早。 这样的地方所出，大多是冷心冷情、一心向道之人。偶有误入红尘，譬如虞落烟和辛霍；再?有 半只脚踏入俗世，为外事所扰，有如顾青衫。 其实细算下来，暮云为道家传人才是合理。辛霍能力出众，却静不下心，起初被掌教人看重，也不过是因为悟性极佳。然而观察下来，暮云虽面?上浮躁，心中却是沉静。 后来辛霍痛失爱妻，自请离去，便更是与齐云山绝缘。 暮云性格大变，更加沉稳。自此?，齐云山大小事宜全经他手。 这么多年，辛霍当真一次都没有回?来看过。 辛狸再?睁开眼时，背部所触已不是松软的琉羽，而是有些硬挺的床榻，硌得?她很不舒服。 像她这种人，哪怕已将意识归于灵府，睡得?极沉，但若外有战意，便会立刻醒来。 到元婴境界的人，总是极度敏锐的。 “你醒了。” 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掺杂着堪破大道的坦然。 辛狸抬头，对上暮云和煦的面?容。 暮云看着她的眼神非常复杂，但她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悲伤和欣慰。 “一路奔波，辛苦了。”暮云立在原地，连衣角都未动分?毫：“若是饥饿，可.......” 辛狸打断他：“我不饿。” 她没有来齐云山做客的意思?，只是想来找到一个答案。或许她的所有猜测全盘错解，又或许一切皆如她所料，但总归大道在前，她想听到确切的回?复。 辛狸道：“我听说，掌教人曾有一个女儿。” 她的话撂在地上，久久未有人拾起。但她也不在乎，靠在床柱上静静看着对面?那人。 默了许久，暮云应了一声。 “是叫虞落烟吗？” 暮云点头。 他对于辛狸知?道虞落烟一事并不意外，甚至她能知?晓关于虞落烟的消息，还是顾青衫下山前他所授意。 辛狸长得?太像虞落烟了。 除了性格更加娇纵外，行为处事简直是虞落烟的激进版。他上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她还只会在襁褓中嘤嘤哭泣。岁月如梭，一晃过去这么久，通古凤髓重现那日他再?见到她，只一眼就确定了她的身份。 那只青鸾鸟，曾是虞落烟的灵宠。 虽然看着辛狸的反应，似乎辛霍从未与她提起过她的母亲，但他却觉得?不该如此?。虽然虞落烟在她人生中所占时间不过毫厘，但毕竟是她的生母。 若是虞落烟没死，照着她的性子，定然能把辛狸宠的比现在更为所欲为。 他知?道辛狸想问?什?么，所以在她再?次询问?前抢先开了口?：“她是你的母亲。” 她果然是她的母亲。 有虞落烟熟人佐证，确认心中所想，辛狸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回?想起秘境中温婉端庄的道神玄，她心下隐有触动。细究下来，竟说不出其中滋味。 暮云见她这样，以为她是受到冲击，沉默地退出房间，给她一个缓冲的空间。 他方退出门，便撞上一人。与他一般面?上总是挂着疏离又和蔼笑容的徒弟顾青衫站在门口?，神色有几分?高兴：“师父，听说辛狸来了。她在里边吗？” 暮云闻言蹙眉，有几分?不悦：“你与她何时如此?熟稔？” 他没有别的意思?。自古英雄难过情关，这也是他困着顾青衫多年不让他下山的原因。 并非是他觉得?有心有情是件坏事，只是情之一字太过沉重，他身边触此?之人大多走了一遭悲欢离合。若是道心不稳，极易走火入魔。 齐云山不能交给心志不坚的人。 顾青衫探头：“我们噌一起闯了秘境，如今算是好友。” 好友...... 但见顾青衫神色坦然，毫无畏惧之色，暮云才放下心。他回?道：“她在里面?。你便在此?处，她有何需要，你帮她便是。” 顾青衫点了点头。 等暮云走远，顾青衫连忙推开门，撞见盘着腿从乾坤袋里拿出鸡腿的辛狸。他噎了一噎：“辛狸，你可找到十二神下落了？” 待说完他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曾多次试过与别人交谈此?时，但仿佛被下咒般说不出口?。如今对着辛狸，却又说出来了。 这是为什?么？ 辛狸摇头，表示暂时没有。不等顾青衫想通其中玄妙，她话锋一转：“我能看看你的剑吗。” 顾青衫点头，也没问?缘由，召出三阳剑便递给她。辛狸接过，果然从中感?受到一股道法气息，是专属于顾青衫的、在他出招时会隐隐迸发的气息。 她心中有了猜测，状若无意问?道：“你们齐云山修道，有什?么讲究？” 顾青衫低头思?考片刻：“讲究没有，不过和正?常修炼倒是有些差别。” 辛狸抬眉，意思?很明显，让他说来听听。 他想了想：“你们修炼是看境界，我们修炼却是看‘炁’。每个人的炁都是独一无二的，凝聚之炁越多，修为便更高一层。” 果然。 道人要妙，不过养炁。 “不过，炁也是一脉相?承的。”顾青衫补充：“像我和我师父，我们的炁就很像，只不过于细微之处有所偏差。” 原来如此?。 所以她若想报恩，只需找到与伏勒的‘炁’相?似之人即可。 辛狸正?要继续发问?，便见一只传讯纸鸢飞进屋中。顾青衫截了下来，将其展开，几个大字横在中间：“邀辛姑娘一见。” 落款是虞庭松。 顾青衫神色复杂地看了辛狸一眼，整的她一头雾水。半晌，她听见他轻叹一声：有人想见你，跟我来吧。” 辛狸觉得?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差不多都知?道了，便抬腿向外走，语气里是一如既往的桀骜：“不多叨扰，我先走了。” “请留步。” 一道苍老的声音于虚空中传音而来，带着无比巨大的力量将辛狸钉在原地。此?音一出，辛狸瞬时便知?道是谁想要见她。 她轻叹一口?气。 细说下来，她这人情感?还挺淡薄。亲人之间，也就和父亲更为亲切一些，但仍有许多小秘密瞒着他。得?知?虞落烟是自己母亲一事，她思?绪杂乱无章。但总归因为那人已经离世，再?没可能得?见，而感?到惋惜。 也就仅此?而已了。 可虞庭松忽然要见她，竟让她感?到一丝紧张。 她并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场面?，看别人阖家团圆相?亲相?爱也就图一乐，并无心向往之。如今即将重见血亲，反倒手足无措起来。 不知?不觉间，桎梏已松，她已跟着顾青衫来到掌教人院中。 入目的是个两?鬓苍苍的白发老人。虽然饱经岁月磋磨，但背脊仍旧挺得?很直。一双深邃的眼瞳中透着淡淡的忧伤，神色却无比平和安详。 细看下来，辛狸和他有几分?神似。 这便是她的外公了。 似乎是看出辛狸有些拘谨，他出声宽慰：“不必紧张，我也只是想见你一见。” 血脉的神奇之处便在于此?。 虞庭松分?明只说了一句话，却奇迹般让她的心情平缓下来。她没由来地感?到些许亲切，此?生第一次自发地躬身，对着虞庭松敬拜：“外公。” 虞庭松朗声笑几声，全然不见老气衰颓。皮囊之下，隐约可见仙风道骨。 辛狸却猛然想到一个词。 碎玉。 她一向毒舌且目中无人，不仅是仗着自己的卓绝本领。自有意识起，她便极其善于拿捏他人的人性。看上去无比固执，其实内心细腻。 任何人与她初见，都会被她在心中安上一个形象。桓悦竹是遇热可化的坚冰，司商陆是外厉内荏的海蚌，须穆修是未经打磨的珠宝。 后来的相?处也证明，她的直觉很准。 现在，她觉得?虞庭松像一块碎玉。 非是人为打碎，而是不堪岁月蹉跎，自己碎了。 虞庭松摆手，顾青衫识相?退下。老人笑得?和蔼：“你跟我来。” 说罢，转头绕过屏风，背影被摇曳的烛光拉得?老长。 辛狸不明所以，跟在其后。 入目的是一张画像。 与辛狸在阏逢境中所见的道神玄相?同，却又不同。道神玄一双眼中尽是大义，光是站在那，就给人以悲悯苍生的威严，高不可攀，让人不敢靠近。 而画像上的人，透着少?女灵气，过腰的长发并未刻意梳理，而是微微拢着，给人一种自由又温柔的感?觉。 第76节 虞落烟原来是这样的。 与道神玄差别有些大，气质截然不同。 她上前几步，手不自觉地轻触上去。顷刻间，一股熟悉的力量包围了她。 辛狸微微睁大双眼。 这股力量，她曾在落水时感?受过，曾在伏勒的招式下.体验到分?毫。如今，又真真切切地摆在她面?前。 可是不对啊。 茶肆里那说书人言道，她出生那日便是虞落烟身死之日。十多年来父亲从未给她过过生辰，更是给这一说法增添了可信性。 那虞落烟又怎么会在她儿时落水之际出现救她？ 虞庭松一言不发，似是在等辛狸开口?。 辛狸转头看向他，想了想措辞：“虞...母亲她，师从何人？” “我。” 虞庭松颌下白须随着张开口?晃动。 那时间就能对得?上了。 伏勒和辛霍大抵是同辈人，而他在年轻时于齐云山为一女子所救。照顾青衫的说法，“炁”一脉相?承，只有传授者与学者之间才能相?似。 伏勒是偷学。那么推算下来，救她的没有别人，只会是虞落烟。 不等她想明白，虞庭松的声音再?次传来：“阿狸。我能这么叫你吗？” 辛狸点头。 “接下来的话，就权当是咱们祖孙的秘密。” 他絮絮叨叨，像是想要将这么些年憋在心里的话尽数说完：“刀不削自己的靶。道家人无法推算自身命运，更不会随意为他人卜命。命数变幻莫测，或许在知?晓的那刻，就将迎来变数。尚不知?晓，便是极好。” 辛狸所学与道术全然不沾边，似懂非懂。 “你根骨奇佳。”虞庭松忽道：“来，跟我一起。” 说着，双手抬起，缓慢地结了个印。 屋内浓厚的檀香四溢。 即便辛狸涉猎广泛，也没见过这种结印手势。 总归祖父不会害她，她便跟着照做了。 虞庭松手心外翻，凝神将意识推向指尖，最后以一手伸出双指悬于空中收尾。 看上去不算太难，辛狸却觉仿佛有万山阻隔，难进寸步。 分?明是较为清凉的天，她额间却冒出层层汗液。 虞庭松只是耐心等着，并未催促。 一炷香后，光华流转。辛狸并未睁眼，便不知?晓自己指尖凝聚点点荧光，照彻长夜。 天上星光都暗淡下来。 荧光流动不止，最后拼成个道家符文。虞庭松看着，目光闪烁。 道门一术尽压在他肩上，将他的私欲一一泯灭。可得?解脱处，竟唯有驾鹤西?去，魂识登天。 他教辛狸的是卜命术。 而他已时日无多。 辛狸睁开眼时，指尖光华已然散去。她脱力般放下手，以为自己失败了，有些闷闷不乐。 虞庭松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夸赞道：“做得?好。” 她忽然就觉得?有些心酸。 诺大天地，她的来处如此?响亮，世人皆知?她是天机阁主之女，她也只是天机阁主之女。 连她自己，都才知?道她还有一个来处，叫齐云山。 齐云山掌教人，也是她的外祖啊。 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虞庭松拿出一枚印章放在她手里：“这是你儿时为你刻的名牌。有它，你可自由出入齐云山。” 对上辛狸有些微红的眼眶，他拍了拍辛狸的手：“孩子，这里也是你的家。” 说着，他又问?起辛狸儿时趣事。 辛狸难得?与人产生亲切之感?，也健谈起来，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人生历程。 两?人聊至天明，全无昏昏欲睡之感?。辛狸还想再?说，被虞庭松打断。 “时间到了。孩子，去解开你心中谜题吧。”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仿佛天道尽在心胸：“还有你未尽的使命，也一并完成吧。” ——————————————————————————— 顾青衫想去找辛狸时，得?知?她已然离开的消息。 似是没想到她走得?这么快，他有些愕然。 想起辛狸说一不二的个性，他也能理解。 辛狸正?迎着朝露，徒步下山。 山间空气清奇，颇令人心旷神怡，易平心静气。 阿青被她暂留在了齐云山。 虞庭松说得?模棱两?可，却又十分?确定。 她能听出他言中之意，所指即是关于虞落烟之事及集齐十二神。然而对于如何做到，他却是只字不提，毫不透露。可她又能听出他的肯定，像是她一定会做到这些事。 她心里其实有些没底。 晨风吹得?她头脑清醒，她的思?绪飞速运转。行至山腰湖泊时，她俯身拾起一块石子，向着如打过磨面?抛过光的镜子般明净的湖水扔去。 一连串水漂被打起。 看着到了某个节点停止一瞬，急速下沉的石子，辛狸没当回?事，又捡起一块。 向前抛出，打出的水漂却没有方才那么连贯。 司商陆曾评价过辛狸：倔如黄牛。 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并非全然因为她是个天才。辛狸有一种毅力：倘若碰壁，绝不掉头就走、另择明路。便是头破血流，也要将那壁砸出个洞，以为自己凿出一条新路。 她皱眉，又捡起一块。 结果仍旧。 如此?重复。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她再?弯腰去捡时，恍然发现自己周围已经没有石头了。 她不信邪，催动灵力。半晌，一颗石子从水面?浮了出来。 正?是她第一次扔出去的石子，现重新回?到她手里。 云雾忽被拨开。 辛霍的体质特别，她作?为其女，自不可能半分?都未遗传。只是儿时不知?能力如何使用，长大后又控制不住力量，干脆就不用了。 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可以回?溯时间。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当她催动能力时，可以回?到曾经的场景中看见曾确切发生过的一切。 与在阏逢境中窥见过去的模式大差不差，唯一不同的是并非附于某人之身，而是以第三视角旁观。 她已经很多年没用过这个能力了。上一次使用时，还只是个驭物境修士，灵力不多，只重现了一周前的场景。 如今她已元婴。 或许，这会是她弄清当年真相?的唯一途径。 ———————————————————— 宋长修已向祝紫罗解释过，自己出现假死症状是为了扩充灵府，填充自己的“境”。 祝紫罗当即翻脸不认人，甩开他就走。 已经得?知?她心意的宋长修哪能放过她？ 自那日开始，他便成了祝紫罗的跟屁虫。祝紫罗所在之地，必能找到宋长修身影。 一日祝紫罗忍无可忍：“回?你的鹿天门当掌门去吧！” 宋长修嬉皮笑脸：“那你跟我回?去当掌门夫人。” “我何时说要嫁给你了？” 宋长修清了清嗓，捏着声调复述那日祝紫罗说的话：“你不是喜欢我吗，睁开眼睛我就嫁给......” 祝紫罗一向清冷离尘，此?时恼羞成怒，脸上通红一片：“闭嘴。” 宋长修全然不理，继续道：“其实我说不喜欢你，都是骗人的......” “我叫你闭嘴！” 浮沉棍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波动，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朝着宋长修打去。宋长修只觉当头一棒，身后也蹦出波澜绫和鹿尘，开始群殴浮沉棍。 三只武器陷入混战。 周围有见多识广的人立即激动，指着天上打成一团的东西?惊叫：“这、这是棍仙的武器！” 有人立刻接话：“快，快看看我是不是眼花了——那抹白色，可是隐匿江湖十余年的波澜绫？” 祝紫罗不想理，转头就走。宋长修笑嘻嘻追上去，颇有死缠烂打的风范。 三只武器不像人，会受伤流血，哪怕是二打一也很难判断输赢。僵持不下之际，它们全都顿住。若是它们有眼，便能看到三物无辜地四周看看，寻不到主人的踪迹。 它们顿时如找不到父母的小孩儿，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第61章 当年事 辛狸已将意识沉入灵池。 第77节 灵池虽似水, 却并非是水。浸泡其中，有如灵气蕴养，她?并不惧怕。 她?的灵府和别人的不太一样。既然?有超乎常人?的神迹, 自然?是有特别之处的。 古阵法与天地同寿, 本是为灵兽提供栖息之所。修行者畏惧比自己更为强悍之物，联合出动，绞杀神兽。后更是本末倒置，利用阵法结构将其封印。 有人?说辛狸的阿青是世间最后一只神兽，其实不然?。她?闯古阵法时，曾见到过活着的神兽, 只是失了智，只知杀人?。 辛狸再强也不过血肉之躯。哪怕曾经是神，但?于她?来说不过虚妄。 她?划不出古阵法那种隔绝外界的一方天地。 宗门?秘境数鹿天门?最多最强，也是上古遗留，后被人?为利用。 她?更不可?能如同十二神遗留在阏逢境中尚不完全的魂魄那般，造出一个完全契合自己的幻境。 连“界”, 都得到不灭境之人?才能有。 她?现才元婴。 唯一可?供她?使用能力的地方，便是她?的灵府。 别人?的灵府，大?多是具象的。有人?留恋童年, 灵府便会是儿时住所；有人?寄情?山水, 灵府便是山雾风雨。 而辛狸的, 却是一片荒芜。 灵气充裕的池子中缓缓冒出水泡, 咕噜咕噜的声音回?荡在灵府之中。辛狸凝神, 根据脑海回?忆调动神迹。 风声一掠，灵池之上忽然?浮现寸寸枯草。紧接着, 是环绕的群山，飘云的碧空。 辛狸从池中冒出头来, 甩了甩湿透的乌发，顺着水下缓坡走上岸，往自己身上丢了几个净身诀。天光大?好，她?估算着自己大?概把时间调得太?过提前了，便仰躺在草坪上，静候所等之人?。 风和日丽，天气晴好。以阳光为被，草坪为铺，她?仰面其中。 哪怕她?喜欢雨天，也可?随手呼风唤雨，却也贪恋这一时的舒坦。 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然?舒服得眯上了眼，仿佛随时都要?陷入睡眠。悉悉索索的草动声夹杂着轻盈的脚步，由远及近。 听着脚步的声响，不像是个大?人?。 辛狸双手枕于闹下，侧头看去，果然?见到与自己发型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 从另一种视角看到自己，让她?觉得有些新奇。小?女孩的衣裳颜色比她?此刻所穿浅上许多，发髻被山间一路阻挡的树枝刮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式。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前方，脸上尽是欣喜之色。 辛狸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看见一株散着低光的草。 原来是看见了荧光草。 这种草最不值钱，数量堪比狗尾草。可?那时的辛狸总是待在天机阁，而天机阁内又尽是种着名贵花草，她?并不知晓这些。头次见到会发光的植物，只觉无比新奇。 荧光草长在湖边。 前一日大?雨倾盆，泥土被打湿，湖边之地土是松软。在小?辛狸马上就要?采到荧光草的刹那，变故突生。 一整块草坪连带着荧光草一同埋入湖里?。她?一脚踩滑，整个人?不受控地跌了进?去，激起层层水花。 旁观的辛狸迈出一步，似乎打算冲上前去救。 然?而下一刻，她?又收回?脚步。 这只是她?重现的场景罢了，并非现实。 就算她?跳入湖中，也不过是重归灵池，而景象涣散。 小?辛狸掉入湖中便没了影。半晌，一双小?手够出水面，她?探出半个脑袋，猛吸一口气，又沉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浮了上来，旋即再次沉没。 随着几次重复，她?能露出水面的面积越来越小?。求生意识促使她?一直向上，可?却连鼻腔都不能浮出。 憋的气不够了，小?辛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无力，渐渐放弃挣扎，向下沉去。 辛狸又等了一会儿。 水面的波涛随着时间的流逝平息，又归于平静。 一道身影跃入水中，激起千层浪。 在湖面，亦在辛狸心中。 她?终于站起身来，想要?一睹恩人?容颜。 片刻后，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抱着孩子走了上来。 辛狸蹙眉，不是虞落烟。 她?不信邪，又上前凑近观看。救人?的姑娘将小?辛狸平放在地面上，双手按压她?的胸口，想要?让她?吐出咽入鼻腔的水。 辛狸是见过虞落烟的。无论是千万年前的道神玄，还是画像上的虞落烟，样貌都可?称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人?。 面前的姑娘却并不出众。 至此，辛狸已耗尽储备的灵力。她?喉间一甜，涌出大?口鲜血。 面前的场景烟消云散了。 辛狸退出灵府，坐在被自己加固了结界的客栈房内叹了一口气。她?从乾坤袋中掏出几张归元符面无表情?地往自己身上贴，感受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灵力缓缓滋补。 这和她?所想的不太?一样。 虞庭松的确只有虞落烟一个女弟子。若炁果真?是一脉相承，那么救她?的不会有别人?。 她?忽然?想到什么，推开门?朝楼下走去。 店小?二见她?出来了，立马扬起热情?的笑容：“客官，要?出门?啊！” 辛狸看都没看他一眼，反手撇了锭银子，稳稳落在小?二手中：“赏你的。” 她?心情?不好时，就喜欢花钱。 反正她?有的是钱。 店小?二喜笑颜开，连忙收好银子。 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远处传来吆喝声及掌声，似是有人?以武卖艺。观者为之喝彩，纷纷鼓掌。 有人?刚乘船归来，身后的渔网装着满满的鱼苗。 此处正是鹿城。 辛狸疾步走过，快出残影。待高可?入云的鹿天门?映入眼帘，一脚踏了进?去。守门?人?认得她?，也不阻拦，直接放她?过去。 走到第十五阁，辛狸终于开口：“宋叔叔呢？” “掌门?不在。”守门?人?回?。 辛狸点?头，正式迈入鹿天门?大?门?之中，熟悉得仿佛是回?自己家。鹿天门?人?人?忙于修炼，看了一眼确认是她?后也无暇管她?，放任她?一路走向秘境。 自她?当年风风火火闯阁、又毫不留情?离去后，宋长修便发话，辛狸也算是鹿天门?半个弟子，只是没有拜师。 比武大?会已过，鹿天门?秘境只对弟子开放。 现是青天白日，十大?秘境无人?问津。她?走到阏逢境面前，在开阵石上滴下自己的血。 结契已成，辛狸被送入秘境。 刺眼的白光闪过，辛狸睁开眼，又看见了熟人?。水神沉看见她?出现在这里?，倍感诧异：“你怎么又来了？” 四周水声澹澹，水汽扑鼻而来。辛狸无心与他解释，开门?见山道：“我要?见道神玄。” “你要?见她?，关我何事。”水神沉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 辛狸心情?本就不佳，闻言皱眉：“沉。” 忽闻少女直呼自己名讳，只以魂魄状态现于阏逢境的水神沉感觉自己根本不存在的心猛地一跳。 无他，方才她?的神情?，太?像雷神霜。 “不瞒你说，我料到你会重返此地。”水神沉正色起来：“但?我以为你会去见雷神霜......也就是你的另一半神魂。” “雷神霜我也要?见。”辛狸想也没想：“但?你先告诉我道神玄在何处。” 水神沉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以前那般沉稳，为何现在如此蛮横霸道。” 辛狸翻了个白眼。 阏逢境到底是设了禁制的。她?进?出次数太?多，不仅有损身体，还有掉阶的危险。 因此此次来，必须把所有未竟之事都办了。 水神沉叹了口气，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身后：“向前走吧。” 这便是指路了。 辛狸对着他一拱手：“多谢。” 说完便迈开脚步，往自己的前方走去。 水神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变得有些模糊：“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辛狸已经听不清晰了。 随着自己向前迈去的步伐，四周的景象也变得扭曲。辛狸敏锐地发现，连接天地的水幕变得似有似无。她?仿佛迈入云端之中，整个人?翩然?若仙，有些不稳。 两耳忽闻呼啸风。辛狸侧头看去，自己距明月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明月如泡影，仙人?才可?触。 辛狸到底没敢去碰。 她?低头望去，脚下尽是虚空。 身后有人?推了她?一把，辛狸很想回?头去看，可?想起水神沉所说那句话，到底没能回?身。她?就着那人?的推力坠下云端，在即将坠地的瞬间被柔和的风包裹住。 力量雄厚磅礴，有如白鹤衔雪。 辛狸缓缓下沉，落地的瞬间看见了桓悦竹。 不，应该说是风神飏才对。 她?看向她?的目光沉着如荒野，毫不见生机。面前的人?只是雷神霜神魂的转世，而非雷神霜。 她?唇齿开合，声音不带感情?：“阁下何从？” “道神玄在何处。” 第78节 风神飏一言不发，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静谧的环境下，直盯得辛狸后背发毛。 “滚过来。”她?忽然?开口。 辛狸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不由怒火中烧。 何时有人?胆敢这么和她?说话过？ 然?而长风吹过，一道身影自她?侧方掠过，站到风神飏身后。辛狸定睛一开，只觉毛骨悚然?。 赫然?又是一个风神飏。 修真?者有分身诀，只不过分出来的并非实体。可?眼前这个，显然?不是分身。 辛狸忽然?想起上一次闯阏逢境时，桓悦竹说自己在风神的幻境中见到两个自己，想必便是面前这二位了。 还不等她?细想，风神飏转身离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龙卷狂风，卷着辛狸直上九霄。她?挣扎不及，被失重感骤然?包裹。 第62章 十二神 辛狸不知自己在空中跌宕了?多久, 只觉几欲呕吐，难受得紧。待龙卷风褪去，她跪在地上, 压不住胸腔里的恶心, 干呕几声?。 一位少女蹲下?身，目光与她齐平，满脸关怀：“你没事吧？” 辛狸抬眸，大概掌握了阏逢境的规律。 这?已经是她进的?第三重幻境。眼前的姑娘顶着张与明柳一般无二的?脸，便是木神桐了?。想来她一路向前?走，便能一路见到十二神。 这?样?事半功倍。她尚不知晓金神镜与冰神冶的?模样?, 若是一路走下?去得以?睹之，也算意外之喜。 就是不知道神玄与雷神霜在第几重。 “我没事。”辛狸撑着地，强压下?胸腔内的?不适感，站起身来。 明柳那姑娘只是口是心非了?一些，其实?本质还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 木神桐的?善良不似明柳，明柳尚且因人世?险恶, 懂得伪装自己。眼前?的?木神桐，眼底真切的?关心却不似作假。 倒是比明柳更坦然。 辛狸想了?想，斟酌着开口：“请问......你知晓道神玄在何处吗？” 木神桐想了?想, 指着身后茂密的?树林, 喜笑颜开道：“一路向里?。” 辛狸道了?谢, 毅然向前?走去。 四周皆是梧桐高树, 隐约可闻凤凰长鸣。想必千万年前?, 神兽尚未被赶尽杀绝之时，世?间又是另一番景象吧。 不知走了?多久, 她穿过树林，天地再次变换。 入目皆是荒土黄沙, 寸草不生。 从?明柳口中描述的?景象真实?地出现在辛狸面前?，带给她不小的?冲击。长河干涸，土地龟裂，日月失色，荒原同悲。 落寞感扑面而来，辛狸抿唇，直视面前?的?荒芜。 土神坤缓缓走出。 恰恰与明竹的?风度自持相反，土神坤衣袍错乱，略显随性。如此反差，让辛狸略感诧异。 她抢先开了?口：“阁下?可知道神玄在何方？” 明竹听到她要找道神玄，有些意外。他勾唇一笑，似是轻蔑又似嘲弄：“你找个魂魄有损之人作甚？” 辛狸知道，留存在阏逢境中的?只是神魂，仅仅算是十二神的?残影。残影之中，只是他们的?三魂两魄，保证他们能有自主意识，仍然能记得身上责任、不忘大道。 剩下?代表喜怒、哀惧、爱、欲、恶的?七魄，纷纷落入轮回道，转入人世?了?。 对于土神坤所说，辛狸没有多想，不以?为然。 她在心中腹诽：你的?魂魄好像也没有全到哪里?去吧。 但?她面色如常：“我想要找一个答案。” 土神坤抬眉，似乎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他意念一动，地上裂出一道一人宽的?裂缝，恰巧足够辛狸跳下?去。 他看了?辛狸一眼，似乎是在说：跳吧。 辛狸便跳下?去了?。 反正她已经知晓这?些神仙的?花样?颇多。只要不回头，上天入地都没问题。 还未睁眼，灼热的?温度便已传来。辛狸只觉自己似要被烤熟，皱着眉睁眼，怒视前?方。 火神烨看见她来，毫不意外。他脸上挂着笑，亲切道：“哟，稀客。” 显然是把她当成雷神霜了?。 “道神玄呢？” 辛狸言简意赅。 这?个地方就像个烤炉，再多待一会儿她就快受不住了?。想她一世?英名，若死因是被热死，也太离谱了?。 火神烨看出她的?痛苦，也没多说一个字，大手一挥，毫不拖沓地把她送到了?下?一重幻境。 初拾兮躺在光照下?，正悠闲地挥着芭蕉扇小憩。听到有人到来，她眯着眼睛向前?看了?看。 辛狸拱手，作谦虚状：“敢问道神玄在何方？” 初拾兮眼睛向右一瞟，随后凤眼一眯，再次阖上眼睛。 辛狸思?忖片刻，朝她看的?地方阔步走去。忽然间，空中乌云密布，唯有一束天光自云雾窥出，有如破晓，照亮她周身。 下?一刻，司鹤被放大的?五官出现在她面前?。 辛狸：...... 显然，她的?突然出现也吓了?与司鹤有相同容貌的?溯神昼一跳。辛狸想要把他推开的?手才抬至一半，溯神昼已怒退好几步。 辛狸蹙眉：“你往后退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溯神昼也蹙眉：“你忽然出现，意欲何为！” 溯神昼的?模样?比司鹤年轻许多，面容之上没有沟壑，反倒白?嫩非常。面容俊朗，带着一种如珠如玉的?秀气。 叔叔辈的?人忽然以?如此焕然一新的?面貌出现在自己面前?，辛狸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怪异。她撇了?撇嘴，再次道明自己的?意图。 溯神昼抬起下?巴，一幅思?忖的?样?子。半晌，他唇齿微启：“开。” 辛狸身后凭空卷起一阵漩涡，自带引力般将毫无防备的?辛狸吸附进去。她衣角翩跹，一路走来保持的?精美发型彻底凌乱。 她心中烧起一股无名火，却无处发泄，只能等待落地之后再重新整理发型。 可被扯进来后，却久久不曾落地。 四周朦胧含混，有如无极。不见首尾，不见起始。 时间已经久到令她有些恍惚了?。她无法下?地，自不可能行走，便是个举步维艰的?状态。 她仍然记得水神沉说的?那句“不要回头”，因此便从?乾坤袋内掏出疾步符反手贴在身后。霎时间，身后仿佛有无数双手，推背感无比鲜明。 辛狸被推着往前?进。 一路向前?，也慢慢看见了?些景象。 四周从?虚无，再到隐约可见山崩地裂。划分四界、鬼幽降世?、生灵涂炭，先神陨灭、修道崛起、世?间再无一人飞升......一幕又一幕，走马观花般从?她两边闪过。 似乎是天地初开以?来直至现在的?历程。 最后一幕，便是鬼幽从?深达万丈的?地底爬出，为祸人间。十二神并未聚齐，人们殊死抵抗，仍是一败。 这?并未发生，却看得辛狸无言悲恸。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出现蚂蚁大小的?人影。 自己被推的?速度不减，离他也越来越近。待能看清人脸时，辛狸才看清楚他的?样?貌——聂故城。 正是司商陆的?师父，无垠剑仙。 他一言不发，就那么站在光源边缘，等待着她。直至辛狸掠过他，从?他身旁的?另一道漩涡飞去。 隙神墟。 这?大概是辛狸迄今遇到过最高冷的?神。 辛狸是被强行推出来的?。乍然落地，脚下?有了?实?质感，她忍不住踉跄几步，撞到一人怀里?。 来人面如冠玉，风姿卓绝。观其面相，能看出他眼底的?精明，想必是个思?维缜密之人。在他身边，似乎不论有何心思?都能被他一眼看穿。 “陛下?？”辛狸微微吃惊。 然而刚说出口，不等对方回应，辛狸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眼前?的?人和容锦玉大概有八分像。然而如此距离细看，却能看出些细微差别。且面前?这?人冷若冰霜，光是立在那便如深冬白?雪，圣洁有如寒冰。 必不会是容锦玉。 天上忽降白?雪，落于辛狸长睫之上。她从?对面人身上抽离，站直身子。抬手将眼睫上晶莹的?雪花拂去。 辛狸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皇帝有胞弟，封为王，名容锦蘅。 辛狸眼中升起一丝笑意。 冰神冶，找到了?。 透明冰锥凝起，于青白?色旷野之中闪烁银光。辛狸向前?一步，脚下?裂出琥珀般的?纹样?。霜雪冻结，冰面看不见尽头，无限蔓延。 是真正的?冰天雪地。 冰神冶不善言辞，眉目微敛，一幅心情不佳的?表情。 辛狸率先拱手：“敢问道神玄在何方？” 似乎是她先开口，解了?冰神冶难以?社交的?围，他面有缓和，轻咳一声?。旋即辛狸脚底冰块碎裂，她心下?一惊，想要后退却动不了?分毫。 冰下?即是水。 童年阴影尚在。 哪怕只是片刻，她都不想掉进水里?。 第79节 然而预想之中的?冰冷并未袭来。再睁开眼，辛狸看见预料之外的?人。 此处有如矿洞，金光闪闪，险些闪瞎她的?眼。猜都不用猜，便是金神镜的?界内了?。 金神镜素有点石成金的?能力，金灵根之人若是修行精进，也能习得此能。 因此金灵根人所到之处，皆是金块。 可面前?这?人，确实?有些超乎辛狸预料了?。 鹿天门?十五阁守门?人，一位沉默寡言但?风度十足的?修真者。辛狸印象里?，他总是恪守本职，对于来闯阁的?弟子从?不刻意刁难，甚至会出言点拨，实?乃君子。 看其平日低调作风，根本看不出他是金灵根。 辛狸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金神镜倒是与守门?的?师兄性格如出一辙，让辛狸难得产生一种亲切感。 她与守门?人的?关系便是如此，陌生又熟悉。如今面对谦和的?金神镜，一直焦躁的?心情缓和了?些许。 金神镜看出她眼睛似乎是被闪得难受，目光一凝，四周皆变为灰色。他嗓音温润柔和：“姑娘。” 辛狸眨眼，表示自己想找道神玄。 金神镜了?然：“请向右一步。” 辛狸顺着他的?意思?向右迈了?一步。 电闪雷鸣，惊雷乍响。 辛狸出生那日便不太平，天中黄旗紫盖、彤云密布。作为雷系天灵根中的?能者，她本就是与雷电相生相伴。哪怕是划破天际的?惊雷，也吓不着她半分。 可她现在却着实?被吓着了?。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是个与她一模一样?的?、连动作都完全相同的?人。 是她自己。 第63章 离秾华（前世2） 辛狸后退一步。 雷神霜睨了她一眼, 嗓音平和，有如细雨包裹嫩芽：“你来了。” 这是辛狸来到的第十一重幻境。 倘若前面十位神的残影心思偏颇，稍有不慎, 她便会丧命其中?。然而一路走来, 她虽心情不佳，却并未真正怕过。 此刻面对一个与自己完全一致的人，她头一次感到惧怕。 看着别人顶着自己的脸说话走动，实在是一件过于惊悚的事情。 辛狸抿唇，忍着头皮的战栗，想要开口说话。奇怪的是, 嗓中?晦涩，仿佛被什么堵住般，半点声音都难以发出。 期间雷神霜绕着她走了一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对上辛狸稍显惊恐的神色，她忽地轻笑一声。 雷神霜心中?有天下大义，但内里性?格实际上与辛狸大差不差。对着自己, 辛狸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嘲笑司商陆他都那么生气了。 这行为是恶劣了些。 辛狸也有些不爽地皱眉，努力?之下终于找回了声音，冷哼道：“你?笑什么。” “你?不回头看看吗？” 雷神霜歪着头看向辛狸, 似乎是真心疑惑。 水神沉的提醒定然是有缘由?的。 一路走来, 也没有任何一位神让她回头, 这让她感到些许庆幸, 不至于为难。 她没想到会是雷神霜让她回头。 “我回头干嘛？” 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凶巴巴的, 气势不能输。 雷神霜抬眉，一幅你?爱看看不爱看算了的模样, 转身就?走。雷声滚滚，她隐没于其中?, 不见了身影。 辛狸想抬腿去追，脚底却如同灌了千斤铅般，难以挪动半分。 无法向前挪动，她试着向后退了半步，竟当真能动。 她再次尝试，发现仍旧不能前进。 “我在你?身后。”辛狸听?见自己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一种被戏弄的气愤在心中?油然而生。她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恼道：“别搞鬼！” 雷神霜不语，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半晌，她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怜惜：“有些事，你?不记得。倘若你?回头看看，或许能解开你?许多疑惑。” 她不记得的事数都数不清。 但既然能忘，决计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 辛狸嗤笑一声：“忘都忘了，我何必回头看。” “前尘事，你?也不愿看吗？”雷神霜叹息。 她的声音变得飘渺，让辛狸难以分清具体方?位。 不等辛狸想明?白?其中?深意，一道男声响起：“陆某仰不愧于天，付不怍于人。此等腌臜之事，我断不参与！” 她猝然抬眸。 下一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哦？本郡主让你?入府做谋士，反倒是玷污你?了。” 辛狸忽然想到，水神沉曾一语带过的前尘往事。他说，她和须穆修有五世纠葛。第二?世，便是郡主与书生。 只言片语，她能听?出自己与他关系并不和睦。 “谁人不知秾华郡主仗势欺人、以权谋私。便是给陆某赐死，也绝不愿在此等人左右。” 想来，秾华郡主便是她了。 辛狸预想之中?的暴怒并未袭来。李秾华声音带着笑意：“说得好。” 随后，便再没了声音。 辛狸到底还是回过了头。 她非无情无欲的圣人，仍然不可免俗地想要看看自己的前尘，想要看看和须穆修的过往。然而回头，却并没有她想象的万般凶险。 入目便是满身华贵的自己，及铿锵跪地的须穆修。 或者说，那不是须穆修，而是陆离。 李秾华抬着下巴，眼中?对陆离的欣赏更?甚。然而她也没再刁难陆离，而是转身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陆离低着头，礼数周全，便跪在原地等她离开。直到马蹄车轴声再听?不见，他才?从作揖的两袖间抬起头。 辛狸清楚地从他的眼中?看见了厌恶。 首次看见他如此神情，还是对着自己，辛狸感到刺痛。 难道这一世，竟是孽缘么？ 画面归无，再次重归黑暗。 辛狸处于无边孤寂之中?，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两步。 眼前再次浮现鲜明?的画面。 与方?才?并非同一情境，看上去似乎是过去了许久。彼时，陆离身上已从粗麻素衣换为官服，手握朝板1，进宫面圣。 李秾华所乘马车与他擦肩而过。 车内，侍女?透过帷幕看见陆离渐行渐远的背影，犹豫再三，下定决心般开口：“郡主，以死换他功名，真的值得吗？” 李秾华掀开车帘，回头看向缩成一个小?点的背影，弯了弯唇。半晌，她轻声道：“值得的。” 画面再次消失。 辛狸看得心中?悲恸。哪怕不知前因后果，她仍然感到无尽悲哀。 再向前几步，画面再次亮起。 李秾华站在陆离对面，仪态端庄。她仍然是那副高?傲的模样，这一次，陆离却能与她对立而站了。 她扬起微笑：“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纵使陆离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也不免疑惑开口：“告别？” 李秾华点头。她看着陆离，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半晌，释然地抬起手：“祝陆大人仕途坦荡，心中?抱负有所施展。” 她没再多留，转身向门外?走去。 陆离蹙起眉头，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腕。 在他的印象里，她总是这样。 自顾自说些自己想说的东西，将别人的话当成耳旁风。哪怕别人说她祸国殃民，说她鱼肉百姓，她也只是一笑，从不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无从辩解。 于是他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去挽留她。从来没想过要让她等一等，问问她为什么这么做，问问她的看法。 人和人别离时是有预感的。 李秾华转身的刹那，他忽然觉得，若是不抓住她，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于是他伸手了，抓住了。 李秾华却没回头。 她喃喃道：“若能早些这样多好......” “什么？” 她声音太小?，陆离听?不清。 李秾华没再吭声，只是想要挣开他的手。陆离心中?升起一股烦躁，攥着她的手收的更?紧，将她手腕处都勒出一道红印。 第80节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在门口站岗的小?厮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手握短刀，步步紧逼。 在他距离陆离只剩两步、马上就?要将刀刃刺入陆离腹部时，一道纤瘦的身影扑到陆离身前，替他挡下这一刀。 汩汩鲜血流出。 银刀坠地，小?厮落荒而逃。李秾华瘫软在地，陆离慌张俯身接住她。 黑暗攀来，四周重新?陷入虚无。 万籁俱寂，辛狸愣怔站在原地。 半晌，她抬手拂脸，竟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雷神霜无端出现在她面前。见她如此模样，有些不忍，帮她拭去眼泪，叹息道：“还要往下看吗？” 辛狸点头。 说到底，雷神霜还是辛狸自己。一个没有感情、空有阅历的她自己。 于是她听?到雷神霜安慰她：“别难过。你?这次为他死，他下一次也会为你?死，你?们扯平了。” 这话放在平常，的确是有辛狸安慰别人的风格。 可是她听?到这话，却感到更?难过。 原来下一世，他也为自己死了啊。 “还要看吗？” 雷神霜又问了一遍。 还要看吗。 她可以坐怀不乱地看着自己死去，却没有办法漠视须穆修死在自己面前。光是想想，就?已经?悲痛万分。 她没有勇气看。 雷神霜看出她心中?所想，笑着说没关系。她错身给辛狸让路：“往前走吧。道神玄就?在那里等你?。” 辛狸心中?还有一问，于是道：“且慢。” 雷神霜顿住脚步。 “为何让我回头？” 她心中?仍然念着水神沉提醒她的，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头。可是当她回头，却并没有遇到危险。 水神沉应当不会无端说这话才?是。 “你?还不明?白?吗？” 雷神霜侧过脸，光影打在她脸庞的一半，映照出绝美容颜。她似乎有些惆怅：“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回首看罢前尘，不改起始初心，才?能找到你?想要的。” 原来如此。 辛狸迈开步子，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她想知道的答案，仍然只有那一个。 虞落烟既已死去，又是如何救她的。 又或许，她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只是她心中?仍然抱有期盼。万一虞落烟没死，万一她还能见到她的母亲...... 如此想着，不由?疾走起来。 走着走着，她又跑了起来。略显凌乱的头发于空中?飞扬，胸腔内的心跳越来越快。 行到尽头处，她终于看到人影。 那人缓缓抬头，容貌比画像之上更?加艳丽。饶是辛狸，都不得不为她的美貌叹之。 “你?来了。” ———————————————————————— 阏逢境外?。 京城内，须穆修已经?差不多将军内事宜整理完毕。蛮族奸细枭首挂于高?墙，以作示威。 陛下忽然传来口谕，要须穆修即刻进宫。 如此紧急，必是出了大事。须穆修不疑有他，翻身上马驰骋而去。 迈入宫殿，果见容锦玉六神无主地来回踱步。 看见须穆修的身影，容锦玉仿佛有了主心骨般眼睛一亮。顾不上旁人的目光，他拿起桌案上的一封纸书向须穆修奔去：“救救锦蘅！” 第64章 再重聚 “陛下莫急, 发生何事了？” 容锦玉奔至须穆修身前，展开手中长幅。 内容寥寥无几，却字字血书。 这样的东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堂而皇之出现在皇帝的案几上, 对方绝非常人?。 须穆修皱眉, 接过细看。 文中内容大概便是端王容锦蘅与血影楼结下血仇，如今人?已落在后者手中。若想救之，须拿出诚意。 落款是血影楼销魂面。 销魂面......陌生的名?字。 没听过血影楼有这号人?。 见须穆修蹙起眉头，容锦玉心中一慌：“须兄，可有对策？” 须穆修抿唇，让他稍等片刻。 他转过身, 手中掐诀，在“无人?能敌九人?组”发了一条传音，问他们可曾听过“销魂面”这号人?物。 明柳秒回：没听过。 长孙品轩听见明柳回了，也立马掐诀：我也没听过。 顾青衫：如此诡谲的起名?风格，像是血影楼的。 须穆修闻言，回道：的确是血影楼中人?。 此话一出, 群内登时?鸦雀无声。然?而只沉寂片刻，大家纷纷炸出油锅。 正被凤当归纠缠，不胜烦忧的司商陆抽空回道：怎么个?事？ 尤九玥：你有危险？ 桓悦竹：阿狸可是和?你待在一处, 她可无恙？ 须穆修沉默片刻, 首先回了桓悦竹的话：辛狸去了齐云山。 桓悦竹不信, 找顾青衫求证, 叫了他一声。 顾青衫声音弱弱传来：来过, 但已经走了。 桓悦竹：何时?走的？ 顾青衫盘算着时?间：该有一周了吧。 须穆修紧蹙的眉头更深。 他只知辛狸去了齐云山，然?而她离开又去向何地却并未告知他。 桓悦竹追问：须穆修, 你在哪？ 须穆修：皇宫。 司商陆再次抽空回复，语气?不可思议：我靠, 血影楼连皇宫都敢打！ 须穆修：没打，只是来下了封‘战书’。 话音已落，再无人?回复了。 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须穆修松开手中传音诀，略有些失望地转身。对上容锦玉焦急的目光，须穆修出声安慰：“陛下先莫急。血影楼虽行事怪异，但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利益。您可知，端王殿下与之可有何冲突？” 容锦玉闻言，思忖片刻：“这我不清楚。” 正在此时?，门?外?宦者夹着嗓子通报：“陛下，司公子携着镇军将军的令牌，说要求见。” 顿了顿，接着道：“长嫣郡主于?司公子身后，也要求见。” 容锦玉皱眉，看向须穆修。须穆修点头，容锦玉抿了抿唇：“让司公子进来。至于?当归，便自己在外?边玩儿吧。” 说话间，司商陆与凤当归二人?已经走到殿门?外?。他的声音不算小，传入凤当归耳中，引起她的不满：“皇表兄这么不待见我？” 听到她的声音，容锦玉知道已阻拦不及，头痛扶额。下一刻，一粉一黄迈入宫殿。 司商陆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连忙跑到须穆修身后。 眼看凤当归就?要跟上来，司商陆连忙伸手挡在面前：“郡主，别过来！” 凤当归恍若未闻，蹦到他身边，扯住他的袖子。 须穆修暂时?没经历管他们两?个?，继续低头思考应对之策。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兵器之音，似乎有人?在外?斗武。 本就?有些惶惶不安的容锦玉强装镇定道：“什么情况。” 外?边的宦者回：“回陛下，有人?想硬闯皇宫，已有人?去拦了。” 容锦玉立马攥住须穆修的衣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面上尽是惊慌，向须穆修投去求助的眼神。 须穆修看见他的神情，顿了一顿。 虽有些大逆不道，但若是客观来说，容锦玉并非治国之才。反而是容锦蘅有谋有略，心怀天下，更适合这九五至尊之位。 先帝膝下也就?只有这两?位儿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更偏心容锦玉，因为他谦和?、儒雅。 相比之下，容锦蘅便有些离经叛道了。 第81节 因此先帝将皇位传给?了容锦玉。 可容锦玉并不是这块料。譬如此刻，容锦玉是此反应，但若是容锦蘅，心中定然?已经有了对策。 须穆修沉吟片刻，安慰他：“别怕。” 随后他大步向前，一把拉开宫门?，声如洪钟：“来者何人?！” 看见被围攻的身影时?，须穆修愣了一愣，连忙对周围人?喊道：“都住手！” 皇宫中素日隐匿、此刻浮出水面的高手闻言，都放慢了手中动作，似是怀疑他话的可信度。 容锦玉紧跟着须穆修出来，复述他的话：“都住手吧。” 众人?这才放下手中武器，顷刻间没了踪影。 司商陆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跑了出来。看清来人?，他震惊道：“桓、桓悦竹？！” 桓悦竹沉默地放下正在结印的手，缓步而来。对上她夹杂着愤怒和?审判的目光，须穆修下意识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什么，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她一步步走上来，抬手便揪住须穆修的衣领：“你连阿狸去哪了都不知道，你......” 司商陆一看这架势可不得了，连忙上前拉架：“哎你这是干嘛啊。” 桓悦竹深吸一口气?，松开手：“阿狸联系不上了。” 辛狸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在她自己都刚学会走路的时?候，牙牙学语的辛狸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对她而言，辛狸不仅是师妹，更像是亲妹妹。 在这个?世界，天才陨落是会有异象的。近日天日平常，她深知辛狸大概是去了某地后被隔绝了传音咒，但还是愠怒。 她在这里愤怒，须穆修则是无比心慌。司商陆感到担心，也沉默不语。 几人?心思各异间，群组内一道传音发来。 尤九玥：我刚路过鹿天门?，见辛狸姑娘走了进去。 顿时?，几人?皆松了口气?，严峻的气?氛也瞬间缓解。 忽然?一箭射来，擦着桓悦竹的耳边飞过，钉入墙壁之中。暗卫霎时?间纷纷出动，拦住来路。 桓悦竹心中警铃大作，登时?作防御状。 “哟，这么热闹啊。” 少女的声音传来。 手握弯柳长弓，柳色发带飞扬。不是明柳又是哪个?？ 再看她身后的二人?，正是明竹和?长孙品轩。 须穆修再次出声：“都退下吧。” 容锦玉见状重复：“都退下。” 暗卫：......行，你们清高。 暗卫再次隐匿，明柳三?人?踱步而来。她走近，一把夺过须穆修手中的血书。默读完后，她高挑弯眉，嗤之以鼻：“就?这？” 明竹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语。 长孙品轩则是颇感兴趣地看了看凤当归拉着司商陆的手，八卦道：“几日不见，你连相好都有了。” 司商陆刚要解释，便见凤当归扬起笑容自我介绍：“我是长嫣郡主。你们都是商陆哥哥的朋友，叫我凤当归就?好啦。” 俨然?一副默认了的样子。 长孙品轩恍然?大悟地看向司商陆，笑得意味深长：“商、陆、哥、哥？” 司商陆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须穆修倒是很开心，呲着牙：“你们怎么来了？” “来会会这该死的血影楼。”明柳抬着下巴，一脸骄傲。 长孙品轩侧头看向他：“明柳来了我就?来了。” 须穆修没有错过明竹站在身后白了长孙品轩一眼的瞬间。 他震惊地微微张开嘴，完全没有想到谦谦君子明竹还有这样一面。 司商陆抓住机会，反击道：“什么叫明柳来了你就?来了？” “我心系于?她，怎能不来。” 这话说得坦然?，却让在座都愣住了。无他，只因长孙品轩暗恋多年，忽然?之间打起直球，让人?措手不及。 明柳显然?也不习惯，白皙的脸庞透着晕红，一拳打在长孙品轩脸上，略显娇羞：“都让你别乱说话啦！” 须穆修看的目瞪口呆。 然?而被打的长孙品轩却很幸福，笑嘻嘻地捧着被揍的那半边脸。 “那个?......” 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循声望去，身着龙袍的少年表情有些局促：“所?以可有人?有对付血影楼的法子？” 须穆修不合时?宜的想到一件事。 若是辛狸在此，一定会一脸不屑地问：“你这弟弟非救不可吗。” 想到这，他忍不住勾起嘴角，偷笑起来。 明柳歪了歪头，指着血书上的“容锦蘅”三?字：“这位是？” “是朕的皇弟。” 明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直沉默的明竹忽然?开口：“敢问他可有灵根？” 江湖之人?，皆是修炼之人?，各个?身怀灵根。有的是单一的、最纯净的天灵根，有的人?则是双灵根，有的人?灵根则更多更杂。 多数平术之人?，则是没有灵根的。 对于?他的发问，长孙品轩觉得很疑惑。若是有灵根，送去修炼才是最好的选择，怎会甘心在此间沉溺。 他却忘了这里是皇宫。 是多少人?拼上全副身家，挤破头颅也要进来谋个?一官半职，多少人?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也要为了权势明争暗斗的皇宫。 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之人?，怎还会在意修炼之事。 容锦玉闻言，沉默许久。就?这样寂静了半炷香的时?间，他忽然?开了口：“有，他是冰系天灵根。” 几人?同时?倒抽一口气?。 第65章 晓真相 “冰、冰系天灵根？！” 要知道?, 他们这?一辈里?，成名的?什么灵根都?有了，唯独没有冰灵根。冰灵根少之又少, 且由于自身冰寒, 在?襁褓时期便容易早夭。能存活下来的?，必是强者。 明竹思忖着，再次询问：“那陛下可知，他是否习得修炼之术？” “这?我不知。”容锦玉叹了口气：“几年前，锦蘅便开始与我生分了。” ———————————————————— 辛狸在?看见虞落烟的?那刻，心中晦涩万分。 她同?画像上一样明媚而又貌美, 长发微微拢起，鬓边留下两缕碎发，就这?样回过?身，穿过?漫长的?岁月看着她。 这?么多年，她为了找到自己的?母亲，付出?了太多努力。混迹江湖、建未央楼、溯洄场景...... 而今她终于站在?自己面前, 她却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 她该问什么呢？ 辛狸一直沉默，虞落烟也就含笑看着她。 半晌，辛狸别扭开口：“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那......” 那你知道?我是你的?女儿吗？ 虞落烟出?声打断她：“阿狸。” 她向前几步, 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 抬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乌发。轻笑一声后?, 她道?：“我知道?你是谁, 也知道?你想探寻什么。” 辛狸眨眼, 一时哑口无言。 “不如，”虞落烟笑意更深, 眼神中尽是宠溺：“我带你去看看吧。” 不等辛狸回答，她已经牵起辛狸的?手, 带着她向前走。 行至一处时，周遭风景忽然变换。 与以前所?见不同?，并非是画面展现在?眼前，而是如同?辛狸的?回溯能力般，恍若置身其中。 婴儿啼哭声传来，辛狸闻声望去，看见绿竹搭建的?小屋。 正是夜间，一道?惊雷震动天际。 虞落烟带着她走进屋中。屋内一片岁月静好，负责接生的?阿婆小心翼翼地将孩子用襁褓包裹起来，放在?怀中轻轻晃着。 躺在?床上的?绝色女子因为生产而全身冒汗，将柔顺的?长发打湿，化为一缕又一缕。 辛狸看见她的?额间一闪而过?的?金色印记。 “那是神印。”虞落烟为她解释：“你一路走来，见遍了十二神，应当看见他们额间的?印记了。” 闻言，辛狸看向身侧的?虞落烟，蹙眉：“你为何没有？” 虞落烟目光仍然看向前方：“且慢慢看。” 听出?她不肯直接回答，辛狸只得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重新放回眼前的?场景上。 她当然能看出?，躺在?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虞落烟。 第82节 那么妇人怀中的?婴儿，便是她了。 虞落烟接过?孩子，抚过?她的?眉眼。听到接生的?妇人说孩子与她眉眼极像时，她眼中笑意更深。 忽然之间，万物静止。 屋外随风而动的?草叶定格，正要说话的?妇人也顿住。 辛狸惊异地看向窗外。 阴沉的?天空中，狰狞晦暗的?闪电已经露出?锋芒，正要闪彻天际，却因为外界的?阻力生生定住了。 抱着孩子的?女人唇边忽然溢出?鲜血。 住屋金光大作，顺着缝隙溢出?，泻于林间。 辛狸亲眼看见，虞落烟的?神印从她额间缓缓冒出?。白雾漂浮，水珠四溢，辛狸听见指针转动的?声音。 神印最终被刻在?了她的?额间。 初生的?婴儿不知世事?，被刻上神印后?，也只是收敛了哭闹，露出?了人生中第一个笑容。 虞落烟抬手，抹去唇边的?血。 连山易1阵破，世间时间再次流转。戛然而止的?闪电撕裂天际，随之而来的?是震天的?雷鸣。 接生的?妇人正要说什么，便见虞落烟把孩子递给她，并拜托她将孩子送到虞庭松手中。 画面至此消弭。 辛狸仍处于惊愕之中，整个人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我当时并不知这?是神印。对于那时的?我而言，此乃我灵府之中存储灵力之源。”虞落烟替她解惑：“于是我把它给了你。” 面前画面再次亮起，周遭变换成了辛狸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正是辛狸幼时失足落水之地。 小辛狸落水后?，额间印记亮起。一道?虚影感?到召唤，自南方飞来，撞进路过?采菌的?少女身体中。 此举正是夺舍。 而后?少女扔下手中篮子，狂奔至湖边，一跃而下。 将小辛狸从水中救出?后?，少女又为她急救，直至她吐出?灌入腹中的?浑水，少女才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回林中，晕倒在?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她魂魄受损，不得不待在?阏逢境中修养，不能入轮回，是因为她。 因为当年把神印留给了她，因为以魂魄之身抢他人身体，造成重创。 原来当年救她的?人，真的?是她。 她的?母亲。 她缺席了她成长的?十九年，却拼尽全力在?最危急的?时刻保护了她。 虞落烟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歪头?探向辛狸，笑得明媚：“你哭啦？” 辛狸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才没有。” 虞落烟笑得更开心了。 “谁要你救我了。”辛狸瞪她一眼：“还有你那个神印，你现在?就给我拿回去，没它我也死不了。” 虞落烟啼笑皆非，对于辛狸这?个性格很无奈。 辛狸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脑袋上放：“快啊，当时怎么拿的?现在?怎么取回去。” “给别人的?东西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辛狸无语了：“我说我要了吗！你快点拿回去。” 见她神色不像玩笑，虞落烟才正色道?：“先放你那里?。千万年之期即将到来，届时你可通过?神印召我前去。” 辛狸这?才想起还得凑齐十二神。若是没有神印，的?确无法联系上她。 总不能再来走一遍阏逢境吧。 “好吧。”辛狸这?才不情不愿，打消了让她取回去的?念头?。 虞落烟拍了拍她的?头?：“继续往前看吧。” “还有？”辛狸惊愕。 虞落烟不语，只是拉着她再次向前走去。 辛狸忽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看去，是一枝朽木。 她的?父亲，就匍匐在?不远处的?前方。 辛霍的?衣袍已被血色染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而他神色仿佛被锥心刺骨，泪水和?鲜血混杂在?一起，弄得满脸都?是，狼狈不堪。 辛狸看见他忽然划开自己的?手臂，将伤口放至唇边。 与此同?时，空中降下漫天浅紫荧光。 所?落之处，阴兵凭空出?现，一发而动。而落在?辛霍身上的?紫荧，却只是化作柔和?的?灵力，将他包裹起来。 他便如同?被吸入安眠香一般，瘫倒在?地。 辛霍再睁开眼时，周遭的?风景已然换成齐云山。他跌跌撞撞站起身，紧紧拉住暮云的?袖子，还未出?声，便已泪流满面。 暮云深知发生的?一切对他都?太过?残忍了。 无论是虞落烟的?死，还是她的?死因。 可他与虞落烟自小一起长大，无法说出?“这?不怪你”这?四个字。 于是，他便一声不吭，看着辛霍崩溃到歇斯底里?的?模样。然而到最后?，辛霍也没问出?一个字。 那日之后?，辛霍日日往藏书阁跑，想要寻找起死回生之术。后?来，他干脆直接足不出?阁，日日泡在?其中。若是困了累了，便直接睡在?地板上。 暮云实在?看不下去，将还是婴儿的?辛狸带到他面前。 再后?来，辛霍辞别了虞庭松和?暮云，抱着辛狸离去了。几年之后?，天机阁建立。 然而几年间，他从未提起虞落烟的?名字。 辛狸看得有些不忍，侧头?观察虞落烟的?反应，却发现她神色平淡，毫无痛色。她有些不解:“你不难过?么？” 道?神玄三魂九魄受损，但应当是齐全的?。情爱、痛苦，这?些情绪和?感?知她应该都?明白才是。 “这?几幕我看过?无数次了。”虞落烟看向辛狸，声音轻缓：“如今再看，已经麻木了。” 无数次...... 无数次是什么概念？ 难道?她在?阏逢境中这?么多年，一直重复在?看这?些吗？ 辛狸不敢再想，回过?头?继续看眼前。 画面却已经消失。 一种荒谬的?可能在?辛狸心中升起。 人对往事?的?逃避，不至于此。起码十余年过?去，不至于从未提过?那人的?名字。 更何况是此生挚爱之人。 除非他说不出?口。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你这?么聪明，一定猜到了。”虞落烟适时出?声，肯定她心中的?猜测：“我给他下了禁言咒。” 不等辛狸发问，她便娓娓道?来：“其实我当时想下的?是忘尘咒。这?样等他醒来，一切不过?大梦一场。忘却前尘，也就不用面对失去的?痛苦。然而......” 她声音顿住，对辛狸耸了耸肩：“你也知道?，我当时快死啦。效果究竟如何，我自己也不太好把控。” 辛狸未曾想过?真相是这?样的?。 其实多年间，她也曾在?心中无数次埋怨过?父亲。就算他不愿面对，也不该瞒着她，让她连自己的?母亲姓甚名谁都?不知。 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我呢。” 虞落烟闻声看向辛狸。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辛狸声音染上了哭腔，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虞落烟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泪痕，指尖在?她眉尾摩挲片刻，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当时你还是个孩子，哪里?会记得我呀。” 第66章 永寒剑 “哼。”辛狸冷哼一声, 眼眶泛红：“你又知道了。” 虞落烟微微抬眉，似乎没完全想过自己的女儿会长成这种性子。她一脸无奈，捏了捏辛狸的?鼻尖：“总是口是心非要吃亏的?。” 辛狸吸了一口气, 别过脸去：“要你管。” 于是虞落烟也当真没再说话。 良久, 辛狸稳定好自己的?情绪，闷闷道：“那你?什么时候再去?看看父亲？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 然而这一次，虞落烟却没再回答她。她伸了个拦腰，佯装着打了个哈欠：“哎呀，今日也太累了。你?走吧, 我要休息了。” 这是逃避问?题了。 辛狸没由来一阵心慌，赶忙抓住她的?袖子：“那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一阵风声掠过，广阔的?地?面亮起无数辛狸从未听说也未曾见?过的?阵法?，登时照亮四壁。辛狸摊开手掌，手中?只剩一块紫色衣角，眼前已不见?人影。 虞落烟的?声音穿过江河湖海传来。 “会的?。” 辛狸刚走出阏逢境, 就撞上了神色慌张的?尤九玥。 看见?辛狸毫发无伤地?从中?走出，尤九玥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她便一脸凝重地?走上前。 第83节 辛狸：？ 尤九玥郑重其事道：“辛姑娘, 出事了。” 阿青受召唤前来, 辛狸一跃而上。直至此时, 尤九玥还没讲完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 从辛狸踏入阏逢境到现在, 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段时间, 血影楼拐走了端王容锦蘅，并向当今圣上立下战书。以须穆修为首, 明竹、明柳、长孙品轩、司商陆、桓悦竹以及凤当归尽数出发，回到各大?门派宣告此事。 “等等, ”辛狸忽然打断：“凤当归，那个郡主？” 尤九玥点头：“她跟着司师兄去?天机阁了。” 辛狸扶额。当初听她要向司商陆提亲，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如今再看并非如此。 她摇了摇头，心道好好一姑娘，眼睛怎么就瞎了呢。 “你?入秘境时，他们不知?你?去?向，很是担心。我恰巧路过鹿天门，便告知?了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便是群组内的?众人。 尤九玥在前方御剑，没瞧见?她的?反应，只是继续道：“须小兄弟安排我负责在阏逢境外守着开阵石。若有异样，他第一时间赶来救你?。” 辛狸抬眉：“他现在在鹿天门？” “不。”尤九玥道，“他在天机阁。” 常理来说，从鹿天门驾鸾西去?，到天机阁少?说也有小半天的?行程。辛狸抬手结印，回忆着桓悦竹教给自己的?划界印，在前方划出一道紫色直线。 尤九玥还来不及反应，便一头扎进其中?。 辛狸紧随其后。 再抬头望去?，已经能隐约看见?天机阁前踏仙门的?轮廓。 尤九玥微微睁大?眼，满脸惊讶之色：“这是......” “改天教你?。” 言语间，两人已逼近天机阁。她们在空中?风驰电掣，全然不顾自己掀起的?狂风搅得街前做生意的?百姓们不得安宁。 还未落地?，辛狸便听见?耳边萦绕的?无数道声音。 她啧了一声。 这便是能与世间武器共感的?坏处了。天机阁内弟子主修炼器，其中?炼出器灵之人不在少?数。常有聒噪的?器灵碎碎念，辛狸能听得一清二楚。 听着耳边吵闹无比的?数道声音，辛狸只觉头疼。趁着阿青落地?，她翻身下去?，一个箭步便飞了出去?。 “辛师妹，我们......” 刚刚将腕间剑收回手腕上的?尤九玥回头，辛狸已经没了人影。 辛狸一路狂奔至声音的?源头处，想要一口气将它们全屏蔽了。然而入目的?场景，却让她目瞪口呆，完全忽略了吵闹之声。 辛霍正手持不染剑，目眦欲裂地?追着红衣少?年跑。他的?身后竖着无数武器，跟着他一起移动，其中?器灵无不兴奋吵闹。以辛霍为首，身后武器队伍浩浩荡荡。 而须穆修两手空空，抱着头四处躲窜。 “你?们......” 辛狸愣愣开口：“这是在干嘛？” 听见?她的?声音，面前两人皆是一顿。然而不过片刻，辛霍继续拔腿向前。 眼看手中?长剑就要砍到须穆修身上，须穆修也没犹豫，再次迈开步子，朝着侧方跑去?。 “他们这样已经持续一周了。”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司商陆在辛狸身后气若游丝地?幽幽道。 辛狸毫不犹豫地?反手给了他一拳，头也不回：“好好说话。” 司商陆痛苦地?捂住自己被拳头砸中?的?右眼，哀嚎道：“我草你?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 远处的?凤当归闻声而来，语气里满是担忧：“商陆，你?没事吧？” 本作痛苦状的?司商陆顿时挺直腰板，一脸严肃：“我没事。” 他捂着眼睛的?手放下，凤当归看见?他微微红肿的?眼皮，急得跺脚，最终一个转身，跑去?院中?拿跌打药了。 辛狸侧过头：“遇到这么好的?姑娘就娶了吧。” 司商陆也不还嘴，整个脸腾地?一下便红透了。 那边辛霍一边追着须穆修，一边中?气十足道：“臭小子，还不出手吗！” “前辈，我都说了，”须穆修如同背后长了眼睛般跳起，避开足下飞来的?武器：“我不会对未来岳丈动手的?！” 闻言，辛狸来了兴趣，抱臂向后退了两步，一幅打算作壁上观的?模样。 擂台场上，一白一红各站一边。辛霍及周身武器不再动作，气息凛然：“谁是你?未来岳丈。” 须穆修傻笑抱拳，声如洪钟：“您！” 司商陆捂脸，不忍再看。 辛霍倒是没有生气的?趋势，朗声大?笑几声：“想娶我的?女儿，便对我出手。” “啊？”须穆修迷茫地?挠头：“这不好吧。” 辛霍侧头看了辛狸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看上这么个傻小子”。辛狸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扬声对着须穆修道：“出手吧。” 须穆修有些为难，最终还是妥协了：“那您等等，我回去?拿扇。” 正要抬步离去?，一把?长枪飞来，挡住了他的?去?路。须穆修看向辛霍，摸不清他的?意思。 辛霍抬了抬下巴，提示道：“徒手召器。” 这可为难他了。 江湖中?谁人不知?，从古至今能徒手召唤武器的?，只有他辛霍一人。那不染剑撕破长空直奔他去?的?风采，哪怕只是用耳朵听，都要为之赞叹。 “屏息，凝神。”辛霍出言指导：“听说岩骨扇已生出器灵。与其建立联系，让它听你?命令。” 须穆修照做，微微阖上双眼。 他看见?眼前无限黑暗中?，忽然涌现一抹红光。恍若破土的?飞虫，渺小到几乎看不清。 这是器灵数斯的?意识。 如同扑火的?飞蛾，红光一直在远处徘徊不止。某一刹那，它忽然放大?一瞬，朝着他向前半步。 就是现在！ 须穆修睁开双眼，眼瞳深处是压不住的?暗红，如同着了火般。他摊开右手，手掌向上，字字清晰：“数斯，召来！” 尖锐的?鸟鸣惊空遏云，唳得司商陆头皮发麻。 刚找到跌打药跑出院子的?凤当归顿住脚步，抬头向声源望去?。 于山顶打坐修养生息的?桓悦竹缓缓睁眼，看见?巨鸟振翅自面前飞过，狂风掀得身旁苍天大?树剧烈晃动，她却未动分?毫。 正在午睡的?司鹤被惊天鸣叫吵醒，怒得抓起脖颈下长枕砸向门外。 路过天机阁的?神秘人掀开斗笠帷幕，面带赞赏目送数斯离开。 神兽化形，奔赴而来。 红星陨落，须穆修右手握拳，赫然握着一柄火红折扇。 而他头顶，巨大?无比的?飞鸟数斯扇动着翅膀，目露凶光。 辛霍显然也没想到岩骨扇的?器灵与神兽数斯一模一样。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毫不吝啬地?赞誉道：“可塑之才。” 须穆修表情惊喜，全然没有半分?方才霸气凌然的?气场。他喜上眉梢，盯着自己握着岩骨扇的?手，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 认主后的?武器，向来都是感受到主人生命垂危时才愿奔赴而来的?。只凭语言召唤，除辛霍外，他是唯一一个。 当然，这也只是因为辛狸不愿意试。 不然他极有可能是江湖第三人，而非第二。 辛霍抬手，身后无数武器中?长剑短剑皆微微升起。挥袖间，长短剑分?散开来，向四周散去?。 须穆修明白这是要放大?招了，张开弓步，面露警惕。 数不清的?剑飞至四周，呈不规律的?位置分?布。辛霍手腕下压，它们顷刻钉入土地?之中?。 一时间，擂台上密密麻麻皆是利剑。 还不等须穆修想清其中?奥妙，脚下寸土渐渐凝为寒冰。须穆修本就性火，畏惧阴寒，虽未水灵根，却也拿冰寒之物无可奈何。 他弹跳起来，蹙眉望向脚下。 寒冰顺着脚与地?面相连处向上延伸。 须穆修打了个寒战，手中?折扇摊开向下一扇。点点水波涌起，凝为滚烫热水落在冰上，将其融化了些许。 正值此时，辛霍忽然瞬移至须穆修三步之外。后者来不及反应，便见?他已举起手中?不染剑，向前劈来。 银白色的?剑气汹涌磅礴，自带威压。越是逼近须穆修，越是扭曲。 远处观战的?辛狸看清了剑气的?形状，那是一朵霜花。 永寒剑阵！ 第67章 五爪龙 这一回?的永寒剑阵, 似乎比十余年前的更加精彩。 寒冰自擂台而生，蔓延千里，放眼望去城内皆是银装素裹。本是初秋, 天气凉爽, 忽然间气温骤降，仿若坠入冰窖。 须穆修脚下被冻住，动弹不得。眼看剑气便要?袭来，情急之下他展开折扇，向前抵挡。 永寒剑阵虽是杀阵，但辛霍到底收了几成力。 剑气与须穆修相?撞刹那, 天机城内发出轰然?巨响。 司商陆放下遮挡气波的右手，便看见飞出擂台的须穆修。他啧啧叹道：“豁，这威力......” 再看辛狸，仍旧淡定自若。 第84节 须穆修重重摔到地上，咳出一口?鲜血，只觉似乎被重物碾了一遭。然?而在五脏六腑的疼痛下, 他竟感受到一股足以让他战栗的兴奋。 片刻后，他忍受着全身?的疼痛，缓缓站起?身?来。 高站在擂台上的辛霍看不清面容, 声音听不出情绪：“还战否。” “战！” 不光光是为了得?到辛霍的认可, 更是为了他的抱负。 能与传说中的人一战, 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四周已经围满了赶来观战的弟子。 须穆修重新走回?擂台之上, 运转着自己的灵力, 衣袖随之不安地舞动。他想起?辛狸赠他岩骨扇时?所说的话：“岩骨扇很适合你?，不要?再选别?的武器了。” 他一直以为此言单指武器。 如今细细想来, 竟是指他的道。 她言下之意?，是让他不要?再修别?的道。 他乃术修。 须穆修不禁想, 术修的强项是什么？ 人为物累。 对?于术修而言，武器只是辅助。没有武器，方能发挥最大威力。 辛霍叫他召唤岩骨扇，实则是为了迷惑他。 辛霍的数柄武器已自地面拔起?，围绕着他旋转，看不清虚实。单论?数量，他就已经不敌辛霍，绝无战胜之机。 须穆修内心唤道：“破军。” 这是他先前给器灵数斯起?的名字。 器灵与主人心意?相?通，回?道：“爷在。” “带走岩骨扇。” 心中默念完，便将岩骨扇向身?后一撇。破军不问缘由，飞速向下，叼住即将坠地的岩骨扇，掉头飞向擂台后边。 司商陆倒吸一口?气：“连武器都扔，他疯了？” 辛狸看得?分明：“他快破境了。” 在这个瞬间，须穆修身?后空气忽然?“砰”地一声爆裂开来，绽放出一朵炽烈的火花。离他最近的长剑忽地剧烈颤抖起?来，竟向辛霍身?后躲去。 辛霍脸上赞赏之色更甚，但却静止不动，毫无动作?。 只见须穆修发丝飞扬，身?后漾起?层层水波，模糊了身?后的光景。高扎起?的马尾末端也染上一抹猩红，仿佛燃烧的火焰。 水波剧烈颤动，忽然?炸裂开来。 辛霍看着，口?中冷冷吐出一字：“去。” 身?后武器纷纷向前，看得?人眼花缭乱。其中不染首当其冲，自须穆修耳畔擦过，斩断他几根头发，迎风而起?。 刀光剑影之间，须穆修只是不断躲避，并未出手。围观弟子感到不解——他分明已经蓄够术势，为何不出击？ 半炷香过去，红衣少年仍不断闪躲，几次差点跌下擂台。而他身?后熊熊燃烧的烈火却并未有减退之势，反而愈燃愈烈。 气温逐渐升高，像是要?灼烧起?来。 司商陆眯着眼睛，从他身?后的火焰中看出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道：“那是......？” “是龙。” 桓悦竹踱步而来，接了他的话。 辛狸闻言侧头看去，笑着向旁边挪了挪，给桓悦竹腾出位置：“师姐。” 桓悦竹并未说错。很快，火焰之中逐渐显露出金龙的形状。 金龙龙髯浮动，仿佛要?浴火而出。五爪1探出，眼瞳同须穆修一般泛着红色。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2，就连鳞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喧闹的擂台场瞬间安静下来。 世界上有很多人能化出龙意?，却只能看出龙身?，从未有过如此具象的。众人一时?呆愣，处于震惊中久久缓不过来。 半晌，有弟子喃喃道：“这是真龙吗......” “你?对?上古神兽颇有研究，你?告诉我，”司商陆想起?自己从前的惊龙舞，显然?不如眼前十分之一。他蹙眉看向辛狸，神色认真：“这是真龙吗？” 单反听过辛狸名号的都知道她喜欢闯古阵法，取神兽身?上的物件拿来炼器。这也是她武器无人能复刻且有邪性的原因之一。 要?论?神兽，她确是世间最了解的人了。 辛狸沉吟片刻：“是，也不是。” 桓悦竹看了辛狸一眼。 司商陆接受能力较为良好，只是理解能力相?对?差了点。就算须穆修召出的是真龙，那也没有身?边的好友们都是神仙转世更冲击了。 只是他不明白辛狸的意?思。 看出他还想问，辛狸歪头看向他身?后，招呼道：“郡主。” 司商陆立刻扭回?头坐好，一言不发了。 辛狸嗤笑一声，司商陆后知后觉，再看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凤当归的影子。他恼羞成怒道：“你?耍我！” 就在此时?，须穆修避开穷追不舍的不染剑，脚尖轻点地面，跃身?于空中。他微微昂首，甩手道：“去！” 龙吟之声，可撼动九洲大地。 天机城内，地面颤动一瞬。市民们纷纷跌倒，有的扶着身?旁桌子站起?身?，茫然?道：“地震了......？” 金龙自火中跃出，龙身?曝露于世人面前。龙尾带火，环绕须穆修游动一圈后，直向辛霍飞去，颇有移山填海之力。 擂台白光乍现，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光芒黯淡，尘埃褪去。擂台之上，辛霍白衣翻飞，不染立于身?侧，面前是以灵力化成的一幕字。 正是剑柄处所刻的《道德经》第四卷 。 天机阁内，每个人脑内都被刻进一段话。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3 苍龙似受阻碍，被隔于字幕之前，再难前进。 辛霍好整以暇地背着手，评断道：“还不够看的。” 须穆修心中默念术咒，火焰纹路更盛。他再提灵力，高喝一声，金龙向前几分。 辛霍摇了摇头：“不够。” 须穆修抿唇，整个人微微颤抖。 他的身?体内仿佛也有一股火正在燃烧，似乎随时?都要?将他的身?体爆裂开来，痛苦万分。 僵持之时?，辛狸掐诀传音道：“让数斯把岩骨扇送回?来。它是你?的佐助，不是负累。” 听见辛狸的声音，须穆修一愣。容不得?他多想，他用意?识道：“破军，回?来！” 一声鹰啼，擂台下的数斯振翅而来，将岩骨扇送回?须穆修手中。 须穆修展开折扇，扇动一下。 金龙再向前几分，逼近辛霍。 他又扇一下。 空中忽然?阴云密布，刹那间降下大雨。 然?而须穆修所唤出的火焰却并未被雨水浇灭。 此火非彼火，其实是岩浆般火红滚烫的水。他的灵根特殊，便也有此障眼之策。 辛霍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但仍旧保持着此招，再未出招。 须穆修忽觉头痛欲裂，扇扇的手一顿。辛霍适时?挥袖，在撤开字幕的瞬间移步至须穆修身?前，点了他的定穴。 火焰和金龙霎时?消失，擂台之上只剩两人，再无其他。 辛狸站起?身?，一跃至擂台之上，扶住须穆修。辛霍轻笑一声，摇着头背手离去了。 围观弟子们看得?一头雾水。 就在他们觉得?没什么看头，打算一哄而散时?，辛狸二指伸出，解了须穆修的定穴。 天上坠下的雨点全然?静止，凝成水珠。 辛狸曾在幻境中见到前世的关湘别?出此招，后人为其起?名为“积水成渊”。 那时?的关湘别?，修为当在元婴之上。 与伏勒一战，辛狸已升至元婴九境了。后阏逢境走一趟出来，灵府内的灵力已经装不下了。 她一直撑着不让自己破境，只因没找到机会。 辛狸扶着须穆修坐下，自己在他身?边盘腿而坐，阖上双眼。须穆修见状，强忍着头痛也闭上眼睛入了定。 水波仍然?静止，离去的弟子又折返回?来，入目的便是这一幕。 紫衣少女额间亮起?紫色印记，浮现出翠若水晶的淡紫，于较显昏暗的阴天之中照亮那绝美容颜，格外夺目。而红衣少年眼尾腥红，俊朗之间平添一丝妖异。 天空响起?一声惊雷。 司商陆扶额，连忙跑下去疏散人群。桓悦竹紧随其后，让大家离他们远一些。 天妒英才，从不是玩笑话。 自古以来的天才升阶速度极快，像辛狸这般升阶如饮水的更是前所未见。如今又多了个须穆修，两个天才要?同时?升阶，威力可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须穆修忍受着体内膨胀的灵力，无数意?识泄出。他将自己意?识沉于灵府之中，完全和外界割裂。 辛狸已经在元婴卡了两年有余，相?比于她之前的升阶速度，算是入了瓶颈。如今再次破境，威力无穷。 她的威压释出，擂台周围的柱子忽然?断裂。 第85节 一根、两根...... 竟一连串断了四根擒天柱！ 司商陆和桓悦竹怕弟子们被误伤，加快速度疏散人群。然?而趁他们不备，一名弟子飞身?至擂台之上，直奔辛狸而去。 在他与辛狸只差毫厘时?，辛狸忽然?睁开双眼，眼底是深渊般的紫：“找死？” 第68章 巨变前 桓悦竹与司商陆忙着疏散弟子, 无暇顾及身后发生何事，自然不曾看见有想趁人之危之人跳上台去。 面前的男人嘴角呈极其诡异的弧度，声音幽幽：“云中月莫急, 在下只有一问。” “云中月”是自上一次比武大会后世人为辛狸起的称号。她虽呼风唤雨, 所经之?处雷电雨霜，唤出的惊雷却照亮天际。 再加之这江湖美人榜前三的美貌，此名?当之?无愧。 此名?传播极快极广，放在江湖之?中如雷贯耳。自此名?一出，再无人以天机阁主之?女定义她，终于淡忘了她的背景而开始重视起她这个人本身。 不过这些对?辛狸来说?都无甚意?义, 听听就过，他们爱叫就叫。 辛狸蹙眉，心中没由来升起一股烦躁：“看不出我在破境？” 销魂面笑得一幅奸相：“破境期间是修士最脆弱的时刻。若非此时，在下也近不了您的身不是？” “滚。”辛狸冷道：“小心我一道雷劈死你。” 销魂面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云中月过于幽默。” 他声音未加收敛，终于吸引了桓悦竹和司商陆的注意?。二人一回过头，便?看见盘腿而坐的辛狸面前有个单膝跪地的男人, 正说?着什?么。 他们当即拔剑向这边奔来。 原因无他。销魂面所言非虚，破境时确是修士最为虚弱之?时。 销魂面余光扫过二人，冷哼了一声。他声音压低, 语速也变快：“神烛在何处？” 辛狸不语, 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销魂面见状, 恼羞成?怒地伸出仅有四指的手, 想要掐住辛狸的脖子。然而方触碰到?辛狸, 便?觉酥麻之?感自手心传来，大脑空白一瞬, 霎时松开了手。 他不死心，打了个响指。一条翠青色的细小毒蛇自他耳间爬出, 伸着信子转头看向辛狸，发出嘶嘶声。 似乎只要她拒不配合，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向她的脖颈。 辛狸眼中紫色更深，额间的浅紫色慢慢变淡。仔细看去，连形状都改变了些许。 “你的底牌就是这个？”辛狸不屑道。 “自然不是。”销魂面看着逼近的司商陆和桓悦竹，嘻嘻笑道：“以后您自会见识到?。” “——如果您还有命的话。” 言罢，耳间青蛇忽然伸出大半身子，向辛狸勃间冲去。 销魂面变脸太突然，辛狸也没料到?会有此举。加之?体内灵力如同翻江倒海，转得她难受，反应更是迟钝了些。 不过即便?青蛇触碰到?她，也会被顷刻电死。 千钧一发之?时，身侧伸来一只大手。 小蛇的獠牙下意?识想要咬上去，却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它登时变得萎靡，低垂着脑袋，仿佛见到?洪水猛兽般迅速躲回销魂面耳中。 销魂面十分惊愕，整个人僵住。 辛狸冷哼一声：“想来挑衅我，还是得有点?本事才行，销魂面。” 销魂面猛地抬起头：“你怎知......” “蛇蛊毒，小指无。你的特征尽数曝露，我再看不出来便?是傻子了。” 销魂面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乘着驾云诀飞去了。司商陆与桓悦竹交换眼神，旋即桓悦竹御剑追去，司商陆奔回大殿告知前辈们。 辛狸仍在破境，此刻终得清净，松了一口气。 再看须穆修，意?识仍沉于灵府之?中，没有意?识。显而易见，方才在毒蛇奔来之?际伸出手保护她只是他的潜意?识所为。 至于那蛇为何怕他...... 辛狸勾起嘴角，觉得有意?思。 须穆修是苍龙转世，而龙与蛇同根同源。青蛇畏惧他，乃是血脉压制。 那这么看，他这条龙和十二神转不转世、陨不陨落，本质上其实也没差嘛。 —————————————————————————— 血影楼劫走端王，给当今圣上立下战书，实乃江湖之?事牵扯朝廷。此事朝廷管不了，只能由五大门派出面解决。 然而血影楼实在狡猾，从?无固定据点?。因此五大门派只能动?用各自暗网私下搜查。 如今销魂面出面，自然是不能让此线索断了。 正派之?敌便?是诡道。各派当即团结起来，派长?老们动?身，向着销魂面奔逃的方向追去。 辛狸每次破境都很迅速。 待天边乌云散开，须穆修仍未完成?。辛狸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后摆处的灰尘。 一道白影迅速飞来，原是辛霍去而复返。 他蹙眉，有些着急地走过来，将辛狸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认她无事后才松了口气。他道：“本想助这小子破境，未曾想你也一直强压境界。” 辛狸笑了笑。 辛霍抬头，朝着销魂面飞走的方向看了一眼，眉眼间有些着急：“你既无恙，我便?也追去。” 待他已经离去，辛狸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她转头在须穆修周身设下守护结界，继而追上去，喊道：“爹，你先别去。” 自己的女儿一向明事理，从?小到?大性格虽然一言难尽，但面临大事时从?未提过无理要求。他猜想她应当有何事要说?，便?顿住脚步。 辛狸勾起唇，眼瞳再次由黑便?紫。 须臾间，她额间无端冒出珍珠大小般淡紫色的琉璃光球。 辛狸抬手捏住，将它递给辛霍。辛霍看得心惊，接过后只觉一股熟悉气息笼罩全身，不可思议地抬头：“这是......” “这是我娘的东西。” “你……” 辛霍还想再说?什?么，被辛狸打断：“我知晓关乎娘的事情爹难以言说?，但当下我有办法能让爹与娘一见。” 不等他回答，辛狸眼疾手快抓了个从?身边跑过的姑娘，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姑娘翻了个白眼，浑身脱力，眼看就要倒地，忽然之?间又像清醒过来般重新站直。 对?上重新站直的姑娘的眼睛，辛霍顷刻间就明白，这是虞落烟。 哪怕相貌不同、年龄不对?，可他就是知道，面前的人是她。 辛狸无视虞落烟的无语，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看着辛霍道：“你们好?好?聊。至于别的事，就放心交给我吧。” ———————————————————————— 辛狸本不想这么快让父母重见，因为这样的机会可以说?只有一次。 可她知道，就是此时。 看着销魂面离去的背影，辛狸大概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翩云曾通过未央楼的渠道调查过销魂面，此人行走于狂妄和怯懦的极端，极爱挑衅，出了事却只会逃避。 如今他身份暴露，定然只会躲回血影楼中。 届时查出血影楼何在，只是时间问题。 血影楼围杀辛霍那次，元气大伤。辛狸料定他们还未修整好?，否则定会席卷重来，再杀辛霍，而不是整这些旁门左道。 当血影楼回过神，发现自己被五大门派包围时，只会有一个应对?办法——玉石俱焚。 而他们修诡道、通诡域，所做的一切也都与阴兵相通。辛狸猜，他们的底牌是召唤鬼幽。 鬼幽会比预计的早出江湖。 必须现在立刻聚齐十二神，将他们在阏逢境内的神魂与凡人身躯归一。 辛狸在群组内传音：南海，子夜见。 她又单独给桓悦竹传音道：师姐，若见血影楼人质端王容锦蘅请一并带来。万事小心。 桓悦竹回道：好?。 声音有些喘息，能看出境况不算太好?。 辛狸又传音给翩云：翩云，帮我查两个人。 翩云秒回：没问题。 辛狸将水神沉和火神烨的特征记录下来，尽数传给翩云。待做完这些，她确认道：多?久能查到?？ 翩云：若确有此人，最快一天。 一天...... 辛狸：太慢。 翩云默了片刻：那要多?久？ 辛狸思忖片刻，这才道：最慢半天。找到?后带来南海。 挂断传音后，辛狸回到?擂台，发现须穆修已经破境完毕了。看见辛狸，他茫然的眼神变得清明：“我听到?传音了。为何要去南海，发生何事了？” 辛狸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路上说?。” 两人各自乘着青鸾和数斯，朝着南海方向而去。 —————————————————————— 桓悦竹追着销魂面，直至山头峭壁，再不见人影。 她不敢冒进。知道司商陆已经将消息带给各派，她警惕地在脚下做好?标记，将自己的位置传给司商陆。 司商陆将其记下，旋即标在迫睫榜之?上，九洲大地修士皆可见。 桓悦竹喜静，给她个无人之?处，她能独处许久。等待对?她而言并非难事，只是仍需戒备，防止周围有伏击。 第86节 忽然间，机关扭动?的咔擦声传来。 桓悦竹握紧翠竹剑循声望去，峭壁完好?无损。然而石缝忽然裂开，旋即扬起飞尘，整个山谷都剧烈摇晃起来。 青衣女子立于峭壁之?中，迎着数不清的细屑，表情仍旧冷若冰山。背脊挺得极直，如同她最喜欢的翠竹般。 手柄似竹节的翠竹剑似有所感，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地面开始移动?。 桓悦竹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做的记号离自己越来越远，又看了看面前悬崖般高百尺的峭壁，纠结片刻，还是决定站在原地不动?。 比起记号，她更相信自己。 噌地一声，一柄短刀自身后飞来。桓悦竹抬手，以剑鞘外壳袭向短刀的轨迹，将它打偏，刻入山间。 有人从?灰烬中缓步而来：“好?身手。” 第69章 翠竹剑 “岁寒1三剑之一, 翠竹剑。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剑，未曾想在你手里。” 桓悦竹回过身，望向小山峰上看不清面容的人, 冷道：“鬼见愁。” 鬼见愁哈哈大笑, 旋即衣袖一挥，消失在桓悦竹视野之中。 桓悦竹耳力异于?常人，比常人要敏锐数十倍。肉眼虽不可察对方?踪迹，她便凝神?，听着人走动时掀起?的风声。 下一刻，她抬起?剑, 剑鞘向侧方?一挡。 铜铁相撞之声传来，在静谧的山谷中格外刺耳。鬼见愁隐身术失效一瞬，俨然正举着长刀袭向桓悦竹。 若她没有伸手格挡，后果不堪设想。 下一刻，鬼见愁再次隐匿。无形无影，难辨踪迹。 桓悦竹单手掐诀, 垂眸在空中比划。片刻后，她划过的地方?于?虚空中亮起?荧光。她唇齿开合：“唤春风。” 狂风呼啸而起?，自九洲各地而来, 向此间靠拢。 足以把人掀飞的风狂刮着, 桓悦竹却仍稳稳站在原地, 从未挪动。鬼见愁无处遁形, 抓着巨石现了身。 他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愤怒, 眉毛都快要?拧在一起?。本就有些狰狞的面?貌，变得更加不入眼。 长刀被他用力插入地中。他声如洪钟：“飞蝗刀！” 无数蝗虫仿佛受召而来, 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看得人头皮发麻。它们的嗡叫声直冲天灵, 震耳欲聋。 桓悦竹指尖抬起?，对着尽数向她奔来的蝗虫，轻声说?：“风墙。” 汇聚的风转变了方?向，抵挡在她的面?前?，立起?无形的高墙。蝗虫屡屡碰壁，仍不死心，还在一股脑向前?撞。 鬼见愁陈其不备，拔起?长刀冲她而来。桓悦竹分出余力，用剑鞘抵挡着她的袭击。 见她只守不攻，鬼见愁一边出击一边猜测：“为何不攻，你在等人吗？” 桓悦竹不想理他，仍旧凝神?在自己的风墙之上。 她正在努力扩展风面?，在不引起?蝗虫注意?的情况下将它们尽数包于?风面?之中，随后陈其不备一网打尽。 鬼见愁的刀法越来越快：“还是，你想站在这为他们通风报信？” 说?完，他一刀劈下，笑得无比痛快：“没用的！你以为你们能找到血影楼的出口吗，哈哈哈哈哈哈。” 桓悦竹仍旧不理他，只是躲避着。 见自己无论如何对方?都不理他，鬼见愁恼羞成怒。他蓄力劈出玄虚刀法：“难道你觉得我不配你出剑吗！” 就在此时，桓悦竹左手忽握成拳，蝗虫们瞬间挤压在一起?。还未等它们痛苦地哀鸣，已经被挫骨扬灰。 鬼见愁无暇孤寂。方?才他所使出的玄虚刀法，已经练至第七重，他不信她还不出剑。 桓悦竹灭完蝗虫，已经来不及避开此击。她深知若用剑鞘格挡，翠竹剑定会碎裂，可若是结印，时间已不足。她只得不断后退，却不想身后是条死路。 千钧一发之时，一柄泛着淡绿色的长伞替她挡下这一招。 桓悦竹抬头望去，一青一绿由远及近，正是明竹和?明柳。 明竹接住自己方?才抛下的箬竹伞，挡在桓悦竹身前?，冷漠地看向鬼见愁。 明柳则跑至桓悦竹身边将其扶起?，关?怀道：“桓姐姐，没事?吧？” 桓悦竹摇了摇头。 鬼见愁却并未因为自己对手增加而忧愁，反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喃喃道：“原来你拔不出剑。” 末了，他又大声朝着桓悦竹笑道：“原来你拔不出翠竹剑！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岁寒三剑怎会轻易认主！” 桓悦竹听完也不恼，神?情淡淡。 她确实拔不出翠竹剑。 翠竹剑是她先?前?游历所得，也是她的本命剑。得到此剑之前?，她从未有过佩剑，只用桃木剑。 而得了翠竹剑后，她却从未将其拔出鞘。 她道：“我乃印剑双休。就算拔不出剑，也能打败你。” 就算明竹未帮她挡下方?才的杀招，她也有别的方?法。 鬼见愁深知自己一人打不过对面?三人。他们皆是各自门派的翘楚，实力自是不容小觑。 他冷哼一声，转身消失。 明柳要?上前?追去，被桓悦竹拦住：“穷寇莫追。” 地面?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地动山摇。 桓悦竹看着明竹：“你们怎么来了？” 明竹回过头：“我与明柳的生父母皆被血影楼杀害。信州明氏，与其有不共戴天之仇。” 明柳点点头。 桓悦竹了然，将自己先?前?在此地所经历的一切告诉他们。 “此地山势高低不齐，且会自己移动，你们要?小心。” 明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明柳戳了戳桓悦竹的剑，新奇道：“桓姐姐，还是第一次见你带剑呢。方?才那人说?什么岁寒三剑......是什么意?思啊？” 桓悦竹还未出声，明竹已经习惯性回答自家?妹妹的问题：“早年修士可飞升之时，曾有仙人佩之岁寒三剑：青松剑、雪梅剑、翠竹剑。此乃其一，翠竹剑。” 明柳看向桓悦竹，后者点了点头。 明柳本就对新奇的武器有着浓厚的兴趣，听完之后瞪大眼睛看了看翠竹剑。 翠竹剑剑柄之处有如一节嫩柱，剑鞘也是竹绿色的。鞘口外侧有几片竹叶状点缀，看上去当真像根长竹，极具风雅。 明竹一边保持警惕，一边传音到群组中：我与明柳已经追至销魂面?消失之处，见到桓悦竹。 辛狸的声音传来：我师姐如何，可有危险？ 明柳开口：放心，我们都没事?。 辛狸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她已能透过云层看见南海。她看了看手中的透明石块，陷入思考。 在离开天机阁前?，她特意?回屋取出了这块琉璃石。 踏仙门是在天机阁建成后五年才堆砌的，其中融有神?烛。当年辛狸见辛霍手中神?烛稀奇，缠着想要?，辛霍没办法才切下小指尖大小将其造成这块琉璃石。 而今销魂面?忽然打听神?烛的下落，定然不会是一时兴起?。 踏仙门内融有神?烛，以此驱邪、威慑武林。 好在她还有琉璃石，不然还能把踏仙门拆了不成？ 身旁已经知晓来龙去脉的须穆修适时开口，语气透着担忧：“若血影楼未曾召唤鬼幽，届时十二?神?已聚齐，又当如何收尾？” 辛狸十分肯定：“他们一定会召唤鬼幽。” 血影楼每个人的招式都无比诡谲，辛狸本以为他们修的诡道便是如此。可走了一遭阏逢境，见到了真正的鬼幽后，辛狸才恍然大悟。 ——血影楼中人的招式，与鬼幽一般无二?。 所以修习诡道的人，已经不能算是人。他们正在逐渐鬼幽化。 诡道耗命，而人命陨落后各有去处。轮回道有所渡有所不渡，修习诡道之人，正是不可入轮回者。 上古十二?神?与鬼幽皆是天生地养，陨落后又有凡人修正道，仙人向上走，由此飞升。 却无人道，修习诡道便是向下走，化为鬼幽。 如今修士不得飞升，仙人又皆陨落，可诡域之道却未关?，鬼幽数量仍在增长。 因此当五派修士皆出战时，血影楼人手不够，鬼幽便是他们的底牌。 他们本就不人不鬼，鬼幽也算他们半个同类。举步维艰之时，能帮助他们的才是他们的朋友。 ————————————————————————— 血影楼这边，已有修士陆续赶到。 未央楼内，也呜呜泱泱进满了人。 翩云一个猛抬头，脸从堆成小山的书卷中露了出来。桌案前?排着长队，五花八门的人跟在后边。 为首的按例作揖，道：“在下未央楼江湖内暗线，曾见过翩云姑娘身后左边画像之人。” 翩云身后画像自二?楼垂下，足有四人高，俨然是按照辛狸描述所画。若是辛狸在此，便会发现与自己在阏逢境内所见水火二?神?一般无二?。 “说?。”少女声音伴随着书卷翻页之声响起?。 那人便恭敬道：“在下游历时曾在苏州一带不知名?山不知名?医馆内见过此人。” 翩云：…… 翩云：“下一个。” 此人悻悻转身离去。 第87节 下一个人满面?欣喜地自我介绍：“在下武林百晓生，人送外号包打听。右边画像之人，小人曾在京城乞丐帮见过。” 翩云火速记下，随手从盒子?里拿出一锭金元宝扔下去。 包打听稳稳接住，堆着笑容道了两声谢，美?滋滋地转身离去了。 身后排长队的人见状，更加活跃起?来。 ……没办法，这年头的修士啊，不是买符就是买武器，普遍都缺钱。 提供个消息就给这么多钱，这换谁谁不乐意?啊。 后边的人一个个说?自己所知晓的消息，翩云手忙脚乱地记。 “在京城外火葬场见过右边之人。” “鹿城医馆，左边那人。” “在下是一名?游医，左边那人曾来看诊。唉，此人先?天不足啊。” “右边那个和?我曾是一个村子?的。害q裙似二尓尓五久易斯期，他就是个扫把星啊，还差点被送去祭祀了。” “前?边那人说?的那个村子?我知道，后来闹洪灾，给淹了。” “左边那人之前?在我面?前?晕倒了，吓我一跳。我带他去医馆抢救，他谢都没道一声，诊金还是我垫付的呢。” …… 太阳渐渐西落，装着金元宝的大箱已经空了。 翩云看着记满线索的一整本书，觉得差不多了。她站起?来摆摆手：“今日就到此。” 说?完站起?身，等排队之人转身离去后关?上了门。 她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末了，敲了敲手腕上的白玉盘：“线索都在那里，帮我找这两个人姓甚名?谁，此时在何方?。” 第70章 始安城 白玉盘渐渐浮现白光, 星星点点的白光向空中飘去，沿着桌案转了一圈，最后停留于线索上。无人?翻动的书卷一页一页翻着, 发出纸质的脆响。 待最后一页翻尽, 书卷自己合上。白色光点向翩云飘过来，排成长条的队伍，最终停于她几步之外。 光点仿佛经过特训般散开?，四处飞去，有条不紊地飘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俨然是拼成了两列字。 火神，刘疾, 灵隐居。 水神，荧惑，始安城白家?庄。 待翩云记下内容，文字迅速溃散。白光又分成无数光点，排列有序地钻回翩云手?中白玉盘内。 翩云当即传讯给辛狸：“姑娘，查到?了。” 正是日落时分, 不?多不?少正好半天?。翩云的办事效率，她一向是肯定的。 辛狸回道：“说。” 翩云立即将两?人?的名姓及所在地叙述出来，末了陷入沉默, 等待辛狸的回应。 辛狸探头看向下方?, 正处于海岸上方?。跨过此地, 便到?鹿城了。 距离子夜还有三个时辰。 思忖片刻, 辛狸传音回复：“你去灵隐居找刘疾, 然后将他带到?南海岸口。荧惑离我不?远，我去找。” 翩云应了, 即刻动身前去。 灵隐居此地不?难找，相?反其实赫赫有名。灵隐居地处齐云山后方?, 建于昆仑之巅1。若是无事，也不?会有人?前去，乃是偏安一隅。 而其名声?大噪，则是因为此地颇有灵气。无论是否开?了智的灵兽妖兽都往那跑。 偶尔有人?拜访，只见兽宠，不?见主?人?。 未曾想竟是这体弱多病的刘疾。 而白家?庄，则更是显赫。 始安白家?、信州柳家?、沧海长孙家?、落雪傅家?，乃是江湖四大名家?。 不?由辛狸多想，便驶着阿青调转方?向。一旁的须穆修见状，出声?询问：“怎么了？” “我要回去找一个人?。”她顿了顿，补充道：“水神的转世，在始安城白家?庄。” 须穆修立即道：“我陪你一起。” “不?用。”辛狸果断拒绝：“你先去南海接应他们，告诉他们事情缘由。” 须穆修有些担心：“可是你......” 辛狸拍了拍阿青的脑袋，阿青煽动着翅膀立即朝着始安城的方?向飞去。须穆修还未多言，她已走出很远。 少女的声?音穿过层层云雾传来：“放心——” 须穆修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按她所说，只身前往南海了。 辛狸曾跟桓悦竹学过跨界阵，能一印跨万里。可相?应的，也极其耗费灵力，因此只在十万火急时分才用。 譬如此时。 从海岸飞至始安城，少说也要半个时辰。虽说不?算太?远，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然而变故总是来得出乎意?料。 始安城有小半个鹿城那么大，地势却远比鹿城要更错综复杂。 辛狸在空中观望许久，都没能确定白家?庄在何方?。默了片刻，只能让阿青落地，自己下去打听。 阿青将她放至湖边，回过头等待辛狸的发落。辛狸当即明白它的意?思，摆摆手?让它自己去玩。 阿青没有一点推脱的意?思，当即振翅飞走了。 湖面泛着翠绿，仿若一盏镜面。晚霞之下，闪着星星点点的柔光，仿若辛狸钟爱的薄纱面料，绿绸般延展到?远处的深山。 四周寂静，唯有水流流动的汩汩声?回荡，尽显空灵。 辛狸叹了口气，传音给翩云：“白家?庄在哪？” 等了半晌，对?面都未曾回复。辛狸沉默片刻，猜想她应当已经在去寻刘疾的路上了，便没多加打扰。 湖面远处飘来一叶竹筏，上有渔翁垂钓。 辛狸掐起驾云诀，踩在水面之上，三两?步跨到?竹筏上。竹筏不?稳，左右晃荡数下，溅起层层水花。 渔翁没多分给辛狸一个眼神，仍凝神于抛至水中的鱼漂。 辛狸上前几步，蹲在渔翁身边：“请问白家?庄在何处？” 渔翁依旧没理她。 辛狸撇撇嘴，大小姐脾气就快上来了。但想起自己还有求于人?，又强压回去：“伯伯，你可知道白家?庄在......” 还未等她说完，横着飘在水面的鱼漂忽然直直立起。渔翁当即直起身，右手?比作?二指向上一抬，鱼竿竟无端自己向上拉。 一条大鱼摇摆着鱼尾露出水面。 鱼身鳞片乍看是银，然而红霞之下竟泛着金，很不?平常。 辛狸这才注意?到?，天?上的晚霞已经由黄转红了。她抬头看去，天?空挂着层层叠叠的云，被天?光染得极为绚丽，竟与鱼鳞有些相?似。 渔翁将鱼竿收回，活蹦乱跳的鱼到?他手?中竟如死了般一动不?动。他端详了一会儿，叹息一声?，豪没犹豫地将其抛回湖中。 辛狸：？ 辛狸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鱼桶，一头雾水：“好不?容易钓到?的鱼，为何要扔？” 渔翁则是答非所问道：“天?上鱼鳞斑，灾祸绕群山2啊。” 这话?来得突兀，听得辛狸云里雾里。很快她反应过来，怒道：“你这老头怎么回事，问你话?你也不?说，自言自语什么呢。” 闻言，渔翁浑浊的眼珠慢慢转向辛狸。和他对?视上的那刻，辛狸难得有了心惊之感。但很快，她又平复下来。 渔翁缓缓抬手?，指向对?面山洞：“那。” 辛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由皱眉。 渔翁再次道：“白家?庄在那里。” “你骗谁呢。”辛狸有些无语。 那一看就是个普通山洞，既非结界，也非据点。 渔翁却不?由摇头：“洞的那头自有乾坤。” 他坚定的语气倒是让辛狸有些怀疑自己，难道真是她看走了眼？ 她再次看向山洞，外层布满了爬山虎，密密麻麻将其边沿遮掩。洞口下方?山层由湖水常年浸泡，已经生出绿苔，看上去又潮又湿。 罢了。 观这附近似也只有渔翁一人?，荒郊野岭连户人?家?都没有，也只能信他一回。 她不?情不?愿地对?着渔翁抱了抱拳，以表感谢，随后再次掐着驾云诀行于水面之上，很快就到?了岸边洞口。 始安雨期不?定，洞内岩石堆积，毫无积灰，可见不?久前水位上涨，曾有少量湖水冲积进来。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确认侧扎的小辫没有散开?，便迈开?步子走入其中。 初进洞内，还只是寻常山洞的模样。越往里走，洞腔越来越大，便越有些黑，辛狸打了个响指，指尖亮起一簇火焰。 很快便见到?了自上向下垂的白色钟乳石。火光照至远方?有些微弱，乍一看仿佛有人?蹲在远方?盯着她，让人?不?寒而栗。 饶是辛狸，也从来都是行于江湖之上。打的是堂堂正正的仗，见的是风光霁月的人?，哪里来过如此阴森可怖的地方?。 但这点畏惧很快被她弃之敝履。 笑?话?，她堂堂天?机阁主?之女，人?送称号云中月，哪里会怕这些东西？ 再者，若是让人?知道未来的天?下第?一竟然在山洞内生了畏惧之心，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这般想着，她顿时对?方?才的自己感到?不?屑，又昂起头向前走去。 洞内阴风吹过，于石缝中穿出，发出嗡嗡声?响。前方?忽有断崖，她险些踩空，立即收回了脚。被她无意?踢下的石子砸在岩壁上，能听出断崖高达百米。 第88节 最终，石子似乎落于水潭中，扑通一声?仿若溅起水花。 辛狸有些心惊。 这洞里边有水？为何从进来到?现在，她从未听到?水流的声?音。 她最烦水。 然而一路走来，生出的都是些自然现象导致的怪异。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如此看来，确是个平平无奇的山洞。 想起渔翁说的“山的那头”，辛狸决定再向前走走。 一刻钟过去了，辛狸觉得自己差不?多走了大半。 在她已经有些焦躁之时，一道铮鸣声?忽然响起。空灵且刺耳，传遍整个山洞。这声?过后，山洞忽然剧烈颤动起来。 部分钟乳石承受不?了如此剧烈的颤动，纷纷掉落。 如此状况全然在辛狸意?料之外。铮鸣声?后她只觉头痛欲裂，与武器共鸣的感觉达到?了顶点。 这是她前十九年从未有过的。 辛狸跌坐下去，不?偏不?倚坐在硝坑之中。硝坑脆弱如纸，与辛狸接触的刹那竟向下陷去。 惊慌之下，辛狸连忙稳住自己，才不?至落地时过于狼狈。 然而，却有一股力量轻柔地拖住了她。 辛狸指尖火苗未灭，她清晰地看见自己正疾速坠落，而后落入水中。刻入骨子里的恐惧使她下意?识紧闭双眼，然而却没有水漫入鼻腔。 她缓缓睁眼，发现自己虽落入水中，周身却似乎被隔开?。水不?能接近她分毫。 可她向上游去，也不?起任何作?用。掐驾云诀则更是无用。 无奈之下，她只能不?断下坠。 从铮鸣响起那刻，无法解释的怪事便接连发生。辛狸从不?信什么巧合。 她便顺势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妖。 水深则渊。 望向下方?，万丈尽是黑暗。 辛狸就这么沉到?了底。 四周除了黑还是黑。辛狸蹙眉，根据自己的直觉向左走去。拨开?层层水浪，冰凉的触感尤为明显，然而水却不?能沾湿她分毫。 她竟然隐隐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畏水了。 行至一处时，她似有所感，停下脚步。前方?仍是灰蒙，辛狸伸手?向前，竟摸到?了树干。 就在这时，又一声?铮鸣响起。这次离辛狸极近，似乎就在她的面前，直冲她天?灵盖。 她听见水底咕噜声?。 周围忽然大亮，十分刺目。辛狸眯眼，适应片刻后睁开?双目，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在她眼前：眼前的树木拔地而起，攀天?直立。而树根和树枝正不?断生长，爬向四面八方?。 而光源就在她面前。 是一柄剑。 第71章 剑出鞘 纵使出自辛狸手中的武器无数, 但她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剑。 深渊底部，万物归墟。无尽黑暗之中，唯有长剑可?见, 照彻此间。虬结的树干透着死气, 却仍在蓬勃生长。不长片叶，诡异至极。 这是一柄非常漂亮的剑。 剑尖插在潮湿的地面里，以此延伸出狭细的裂缝。剑刃蒙尘，可?见其已在此沉积岁月良久。 这里四处透着古怪，辛狸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是否是因前两次长剑发出的铮鸣声让她心有余悸，辛狸有些害怕它再叫。她蹙眉退后, 腿却仿若灌铅，重如千斤，未动分毫。 铮鸣声果?然如同她所想?，立时?响起。 她抬手捂住双耳，却不见效果?。正如她从来都能听见器灵言语，除了法术屏蔽外无法将其隔绝。 可?在这里, 她偏偏使不出法术。 这一次的铮鸣，威力?远比前两次更大。 铁器所发出的声音空灵又沉重，仿佛穿透她的五脏六腑。辛狸只?觉脑内一阵翻涌, 胃间也极为不爽, 呕吐之欲涌来。 恰在此时?, 声音停止了。 辛狸忽然注意到, 脚下阴暗湿润的泥土渐渐转为素白?, 就像落上了新雪。白?光微弱下去，前方不再模糊。 她试了试, 还是无法去后退。 那向前呢？ 辛狸试着向前迈出脚步，竟然可?以动弹。她不信邪, 再往后走，桎梏仍在。 罢了。 辛狸顺其意，向前走去。 长剑感受到她的靠近，昼亮的光闪烁两下，似乎在表达自己的愉悦。辛狸一向对武器敏锐，感知到它并无恶意，又向前一步。 长剑又闪烁两下。 辛霍是融合灵根，辛狸大概多少继承了些他的基因，走到哪都很受武器喜欢。 天机阁后山武器库初建成时?，六岁的辛狸偷溜进去，本想?观摩观摩。未曾想?平日里高冷如冰山从不认主的名器们争着要与她贴贴，辛狸被围追堵截、寸步难行，后来还是师姐将她救出来的。 辛狸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剑。 剑如冰魄，未靠近时?便?觉寒气刺骨。剑鞘鞘身虽为白?，却有些透明，似乎是羊脂白?玉所铸。鞘口处是辛狸钟爱的深紫，上刻有灵芝纹样，密密麻麻却十分清晰，可?见铸剑之人?下足了功夫。 若它未曾蒙尘，除去下落不明的轮回盘外，怎么也能冠绝百家名器榜了。 剑柄则有些平平无奇。白?色长柄未加修饰，与剑鞘同材而造，晶莹剔透，白?璧无瑕。 整柄剑极简中夹杂着精巧，深得辛狸心意。 然而她却有些纠结。 父亲曾言，剑客若拿起属于自己的剑，便?要与其相?伴一生?。 剑道或阴柔或霸气，太过刻板。幼时?她正是不想?恪守成规，才另则其道，成了器术双修。 辛霍一生?钻研剑术，也没什么别的能教她，因此哪怕知道她抗拒学剑，也仍在无形中传授些与剑相?关的知识。待辛狸在别的领域有所成就后，他才撒手不管。 辛狸第一次真正拿剑与人?比试，便?是比武大会上须穆修向她问剑那刻。 彼时?她用的是一柄桃木剑。 用木剑做本命剑的人?很多，江湖内比比皆是，但绝不会是辛狸。 她选择武器的标准远高于常人?，无论是从外形还是品质。 因此，辛狸不习剑的原因有二。 一，不想?练剑。二，没有喜欢的剑。 如今能得她垂青的剑就在眼?前，她却不知该不该将其拔出。 “拔剑吧。” 一道声音传来，正是方才的渔翁：“这是你的机缘。” 辛狸听出他的声音，一时?有些无语。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她不知对方所在何处，周围又皆是混沌，只?能对着虚空道：“老头，你是故意诳我过来的吧。” 无人?应答，辛狸便?再次沉默，陷入纠结中。 隔了一会儿，渔翁的声音传来：“小友言重了。老身不过是见小友与此剑性情相?投，都极为桀骜，便?让你自己进来探一探。” “你知不知道我赶时?间！”辛狸炸了毛：“我要找白?家庄，你让我探剑？” “哎，莫急。”渔翁用哄小孩的语气缓缓道：“黑水之下，分秒不移。小友何时?进去的，现?在便?仍是那时?。” 辛狸听懂了。 这便?是说山洞内时?间停滞的意思了。 黑水...... 黑水出焉，而西流于大杅，是多怪鸟兽。1 原来上古记载的冥海在这里。 “你是谁？”辛狸问道。 “东方，青龙。” —————————————————————— 桓悦竹及明家兄妹二人?迟迟未等来援者，只?得先守在原地，提防又有血影楼的人?偷袭。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的心情也难免焦灼。 桓悦竹传音给?司商陆：为何无人?来援？ 司商陆立刻回道：长老及弟子们已到你标记处，不见你踪迹。我还以为你已进血影楼内部。 桓悦竹：我仍在血影楼门口未动。 司商陆收到此讯息后，立刻传音禀明自己父亲及鹿天门长老，说明其中情况。 恰在此时?，桓悦竹再度传音补充：此处山石不稳，会自行变动。我与记号不在一处。 司商陆即刻复述。 长老们听闻此言，也不由敛眉。司鹤抓住其中要害，问司商陆：桓师侄只?身一人?？ 司鹤既然这么问了，代表附近必定极为凶险。司商陆心下一惊，连忙问桓悦竹。得知明竹明柳皆在她身边，他松了一口气。 他毫不避讳，即刻在群组内道：明竹，你保护好我师姐。 明柳闻言道：我哥忙着呢，桓姐姐我一人?保护就够了。 第89节 她一开口，长孙品轩立时?蹦出，声音有如惊雷般炸开：什么，你也去血影楼据点?外了！ 明柳噎了一下，旋即反呛回去：你有意见？ 长孙品轩：我当然有了！那里多危险啊，你去凑什么热闹。 司商陆对于这二人?的互动见怪不怪，旁的人?也已经习惯了。然而却有人?出声打断：能别打情骂俏了吗。 正是顾青衫。 他这人?平日温和?，总是端着笑脸。如今忽然严肃起来，倒是很有威慑力?。群组内一时?间无人?再接话。 半晌，明竹沉闷的声音响起：......我们大概，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岩洞内，黑水底。 辛狸听到渔翁沧桑声音下坚定的应答，一时?间有些愣怔。耳边传音声略显吵闹，她反手屏蔽了。 世?间曾有四大顶级炼器师。 分别是南方朱雀、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和?北方玄武。 朱雀曾是她父亲辛霍的师父。 从他们名声鼎盛到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年。 时?光荏苒。 朱雀陨，白?虎落，玄武亡，而青龙不知所踪。 未曾想?竟是隐去一身功名，隐匿于山野中，成为无名渔翁了。 辛狸指着面前的剑，语气也恭敬了不少：“此剑出自您手？” “非也。”青龙顿了顿：“你是一位很好的炼器师，应当能看出此剑不错。” 辛狸陷入沉默。 她当然知道这柄剑很好。她只?是还在犹豫，要不要当一名剑客。 长剑感受到她的踟蹰，再次发出一声铮鸣。 此次不同之前尖锐，反倒如同一捧清水从指尖滴落的轻柔，又像是瓷器迸裂后坠落于地的清脆。夹杂着期待和?催促，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 辛狸眼?中涌起复杂纹样。 自年幼时?，她便?时?常瞳孔泛紫。对于修炼之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稀奇之事。然而每逢破境，她眸间皆透出印记，紫色由浅转深。 后来她猜，那是她作为雷神霜特有的印记。 她抬手，握住面前的剑。 紫光大作，黑水沸腾翻涌，一层层漾开。万物不生?的冥海之水中唯一的枯树，竟然在她握住长剑的瞬间生?出绿芽，旋即布满每一节树干。 不蔓不枝的朝颜无端自虬枝冒出，攀藤揽葛，环绕着可?入云端的高树。本属于陆地的朝颜花瞬时?开来，水域内顿时?一片生?机。 在本不该拥有嗅觉的水下，竟蔓延着花香。 眼?中深紫色光芒与长剑产生?共鸣，一缕紫线自其中溢出，顺着辛狸的手臂一路向下，缠绕在剑柄处。 辛狸微微蓄力?，长剑缓缓拔出。 地动山摇。 平静的湖面忽然波涛汹涌，竹筏剧烈摇晃，将空空如也的鱼桶打翻。渔翁从容不迫，只?是一直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看向山洞，眼?中尽是赞许之色。 少女的声音鉴定且清晰：“从今日起，你便?叫雷筠剑。” 另一边，桓悦竹三人?。 明竹还在找出口，桓悦竹却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奇门遁甲中看过此布局，正是六花阵。此阵为死困阵法，不死不休。 若想?破阵，必有一人?献祭。 他们三人?正处于两山石壁间的缝隙，不见天日，唯有石缝透光。 明柳开口，语气有些不确定：“这里......是不是越来越小了？” 话音未落，两山忽然向中靠拢，发出轰隆声响。 灰石迸裂，浮起大片细灰，将明柳呛得不断咳嗽。 明竹忽然找到了什么，转头对着他们道：“这里。” 明柳连忙拉着桓悦竹向前，跑到明竹所指之处。正是一株绿草。 这里没有阳光渗透，更无可?供生?存的泥土和?水。这绿草从石面长出，又无灵气滋养，极为怪异。 明竹也看出他们所在乃是阵法。他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这应当就是阵眼?。” 说着就要将其拔出。 桓悦竹眼?疾手快地拦住他：“此乃六花阵，阵眼?有许多，破其一出一人?，却必须留存个人?献阵。你可?想?好拔出这草后，是你出去还是明柳出去了？” 明竹捕捉到她话里的意思，沉声道：“那你呢？” “我是印剑双修。”桓悦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和?明柳皆是术修，留下来破阵的几?率没有我大。” 两人?僵持不下时?，石壁又向中几?分。眼?看就要压垮绿草，二人?对视一眼?，竟在这瞬间心意相?通。 明竹拔出绿草，面前凭空出现?拱形大门。桓悦竹一掌在明柳背后，将她推了出去。 明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出了阵。 长孙品轩看见她后，连忙冲过来接住了她。 明柳还在状况外，但马上反应过来，站稳身子看向消失的拱门。 山与山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明竹召出箬竹伞，心中默念术咒。然而只?是击碎卵石，并不能阻止山石的前进。 忽有狂风呼啸，席卷着尘埃。 明竹惊愕地看向风源处，桓悦竹额间有绿色印记亮起。她右手握着剑鞘，左手握着剑柄，眉头紧蹙，仿若遇到万般痛苦之事。 “桓......！” 风起云涌。 翠竹剑，出鞘了。 第72章 苍生道 向来神情淡漠的明竹看见这一幕瞳孔微张, 内心有如惊涛骇浪。 如今修士所修之?道难以明确，因此只能以其?所修命名。譬如“术修”即主修法术类，“器道”则主修炼器类。然而有的人穷尽一生, 都未曾明晰自己为何道。 比如虞落烟的天阴之?体, 辛霍的融合灵根，初拾兮的日灵根，辛狸的日灵根隐脉和尤九玥的通古凤髓体。这些是生来即有，他人无法抢夺的。 此为先天道。 再比如，宋长修一生行善积德，助人无数。此乃善道。 司商陆手执金剑, 精通剑术，此为剑道。 落雪境少主傅泽生来孤身一人，从来形单影只，对人间欲念毫无眷恋渴望，此为太上忘情道。 明竹与桓悦竹所在?之?阵，虽名?为六花阵, 阵眼却并?非有六个。它会?根据所困人数自行更改，若如同他们般所困三人，便只有两?个阵眼。 而?一个阵眼只供一人出阵, 即必有一人困死其?中。 方才那株绿草便是阵眼之?一。 此处皆是石壁, 地上唯一一抹绿便显得亮眼。如今明柳已出阵, 便仅存一个阵眼。 阵法从来都是有规律的。 第?一个阵眼找到了, 第?二个便会?轻松许多?。 在?两?边石壁向中靠拢时, 他抛出箬竹伞进行防御，一眼就?看见了峭壁顶端的绿叶。 这里的环境极为苛刻, 不出意?外绝对长不出植物。便极有可能是另一阵眼。 正当他想趁着石壁还未合拢时一跃而?上拔掉阵眼将?桓悦竹送出六花阵之?际，翠竹剑出鞘了。 剑气化为片片竹叶, 被呼啸的狂风席卷着。 死板的山崖石壁间，竹节冒出，有如笋状。随后，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蓬勃生长、向上延展。两?岸石壁靠拢速度减缓，竹干迅速抽枝展叶。 一片竹林拔地而?起。 明竹被惊艳得连箬竹伞都忘了收回，喃喃道：“苍生道......” 桓悦竹所修，乃是苍生道。 三千大道，唯苍生道尽显无垠。 生如青竹，无惧寒冬。 狂风吹得桓悦竹衣袖猎猎作响，翠竹剑嗡嗡震颤，声音脆如门前风铃。山石之?外，乌云密布，云层翻涌，漫天竹叶飘散，众人神色各异。 桓悦竹握紧手中之?剑，剑锋划起风痕。 两?片竹叶被斩碎，然而?剑势磅礴，不断向前拓展。明竹连忙跃至箬竹伞之?上，方才躲开?这一击。剑气势不可挡，一路涌至尽头，将?石壁震碎。 阵眼是绿植，而?寸草不生的六花阵内已有无数绿植。 死阵开?生门。 一股未知力?量忽然从身后扯住二人。白光过后，桓悦竹与明竹复又重见天日。 彼时泪流满面的明柳正跪在?自己被弹出的地方疯狂刨坑，长孙品轩在?她身后拦着她让她冷静。明柳不管不顾地甩开?他的手重新蹲回去，突然两?双鞋忽然近距离出现在?她眼前。 明柳缓缓抬头，正是桓悦竹和明竹二人。 明柳一下子弹跳起来，扑到明竹怀里，哭得惊天动地：“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呜呜呜呜......” 明竹：...... 桓悦竹看着明竹一脸无语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放心，我们没事?。” 明竹与桓悦竹默契地没有将?石壁间发生的事?说出来，于是一时无言，只剩明柳的抽泣声。 第90节 长孙品轩为了缓解尴尬，为他们解释道：“桓悦竹，此处是你标记之?地。听你之?言，此处应当是山石变动将?你们困于其?中，如今平安出来便好。” 桓悦竹想起什么：“各派援助呢？” “都来了。”长孙品轩指了指身后地面凹陷的庞然大坑：“那就?是血影楼的入口?，大家都已经进去了。” 桓悦竹闻言陷入沉默。 难怪鬼见愁对于她找不到血影楼的大门一事?如此有自信。 虽是诡道，但怎么说也算规模宏大。谁能想到他们的据点在?地下，谁又能想到他们的入口?是如此粗糙的一个坑。 明柳转过头，才想起来关?心长孙品轩。她嗓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 “还不是因为你。”长孙品轩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也敢来，服了你了。” 明柳难得没有反呛长孙品轩，脸上异样地透出淡淡薄红。 气氛微妙起来。 然而?下一刻，她感觉自己脖领被揪起。长孙品轩提着她的后颈将?她扯出明竹的怀抱，语气严肃道：“走了，去南海岸找辛狸。” 明柳整个人炸了毛，不断挣扎着。 长孙品轩空着的手挥了挥，表示告别。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明竹无声地叹息。 看来十一年的日日夜夜过去，长孙品轩都没能让明柳喜欢上他，是有原因的。 明竹转过头，对上了桓悦竹探究的目光。他愣了愣，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桓悦竹：“你不跟他们一起去吗？” 明竹回避着桓悦竹的眼神，僵硬道：“你应当还在?此处有事?要办吧，我陪你。” ———————————————————————————————— 辛狸拎着雷筠剑从洞穴出来时，青龙还在?湖上垂钓。 瞥见紫色的身影，他瞬移至辛狸面前，十分满意?地打量着她。 辛狸觉得无语：“老头，你满意?了？” “满意?，”青龙点点头：“当然满意?。” “现在?可以告诉我白家庄在?哪了吧。” 青龙闻言抱臂，端起架子：“小姑娘，你这是要去白家庄找人啊？” 辛狸点头。 “不如和老身说说，”青龙摸着胡子道：“老身帮你把他带出来，岂不省事?。” 辛狸被他诳过一次，一幅半信半疑的模样：“你这么好心？” 青龙两?端眉梢立起，吹胡子瞪眼，指着辛狸手中至美之?剑：“小姑娘你也忒不厚道了啊，老身将?毕生所见最精美之?剑的机缘给了你，你竟还怀疑老身的用?心！” 辛狸太阳穴突突两?下，对于进洞前后青龙对自己的态度变化感到头疼。试想若有人一刻钟前还对你冷若冰霜，一刻钟后却又热情似火，简直恐怖如斯。 不过，江湖多?怪人。 像他这种高度的人，怪点是常事?。 青龙还想继续说，辛狸抬手打断他，言简意?赅道：“我要找荧惑。” 话音落下，周围噤若寒蝉，寂然无声。 再看青龙，从满面笑容转变为严肃正经，眼神中带着一丝可怖。辛狸抽了抽嘴角，觉得这人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须臾后，青龙开?了口?，语气严厉：“你可有害人之?心？” 这话问得辛狸一头雾水。 她不过要找个人，怎就?有害人之?心了？ 辛狸脾气一上来，嘴上豪没客气：“传闻炼器师青龙慧眼如炬，看人极准。莫非现在?是老了，眼力?反倒下降了不少。” 闻言，青龙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出来。 他这副模样看上去属实不太正常。极限拉扯间又从不好好回答她的问题，辛狸的耐心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 在?她的脸渐渐冷下去时，青龙深吸一口?气：“好！” 他抬手，五指大张开?来，高高抬起。在?辛狸不明所以之?际，又重重拍下，砸在?水面之?上。 被砸之?处扬起大片水花。透明无色水珠飞至空中，竟无端发黑。 风平浪静的湖水忽然沸腾起来，冒起了煮沸般的泡泡。 二人面前暗潮汹涌，自下而?上涌起白色漩涡。漩涡越来越大，由小臂大小渐渐扩大至可容下一人。 青龙拍拍手站起来，对上辛狸意?外且兴奋的目光。 江湖中人向来慕强。 一掌拍出漩涡的阵仗，辛狸没见过，觉得很是新奇。 “方才湖上变化并?非我所为。”青龙默了默，解释道：“荧惑就?在?水下，从漩涡内跃下，便能见到他。” 辛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他又骗自己，辛狸歪头，脸上写着不信二字。 青龙对于她的秉性颇感无奈，只好哄小孩般哄着她：“老身拿一生荣誉作证，这次绝对是真的。” 辛狸这才信了他。 看着面前堪称可怕的漩涡，辛狸有些畏怯。前面在?山洞内那是失足落水，可幼时落水阴影仍在?，面对眼前绿水，她还是没有勇气跳。 看着辛狸犹豫的样子，青龙嘿地一声笑了：“小姑娘，看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没想到竟怕水啊？” 辛狸剜了他一眼。 青龙收敛了笑容：“放心跳，此乃冥海之?水，与洞穴内的水同源。有雷筠剑在?，你不会?被水呛到。” 想起自己先前在?山洞内的经历，辛狸低头看向手中之?剑。 未曾想在?她落水后轻柔包裹住她的力?量，竟然是来自雷筠剑。 辛狸轻笑一声，没再与青龙多?言，纵身跃下。 预想中的翻天覆地并?未袭来。 一路顺畅，漩涡如同一条甬道，直通湖底。 水下难以视物。雷筠剑保护着辛狸，让她得以在?水下自由呼吸。辛狸抵达湖底后，朦朦胧胧地看见眼前的影子。 她猜想这便是荧惑了，于是向前走去。 走近黑影，辛狸心中不详之?感愈强烈。那人一头乌发，及腰长发哪怕在?水下也能窥见干枯之?态。水流涌动，人随着水的方向晃荡。 辛狸微微蹙眉，凑近了些。 下一刻，她看清了自己面前的人。 一个被水泡到面容模糊、肤色惨白，连皮肤都被泡得褪去几层，不堪入目的人。他眼球外突，可见死前并?未瞑目。 辛狸几乎作呕。 无数微尘顺着水飘过，揭开?了此人身后的砖墙。 辛狸抬头看去，震撼无以言表。 湖底，有座城。 第73章 死人城 城墙上蒙着淤积的泥沙, 深绿色的水草将其蒙蔽。然而透露出的一角，却能看出材质正是?泥砖。 足十层楼高的城门就在眼前，结合悬立在辛狸面前死状惨烈的尸体, 给了?她不?小的冲击。 始安城水域内竟有如此宏大规模的建筑, 辛狸闻所未闻。 她抿唇，握紧手中之剑，向前迈出脚步。 脚下正是?雕刻着精美图案的石板路，一路延伸至城内。辛狸绕开尸体顺着笔直的长街走进去，在路过大开的城门时皱了?皱眉。 此间与地面?距离说?是?断崖也不?为?过，自然也不?会有光照进来?。暗无天日间, 唯有雷筠剑亮出白光供她视物。抛去她周身几米外，一切皆陷入黑暗。 进入城内，所经之处两侧皆是?直立的房屋。诡异的是?，它们?全都没有门与窗，倒像是?牢狱般安装着铁栏。 辛狸惊异地发现，水流涌动的朦胧声没有了?。 不?, 应该说?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走在地上的脚步声、不?会停歇的水流声，还有从?她向城门迈出第一步时便一直回响在她耳边的敲钟声，在顷刻间尽数消失。 万籁寂静间, 辛狸踢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顺着她抬腿的方?向向前滚去, 辛狸连忙追上前去。圆滚滚的东西撞到硬物后停了?下来?, 被辛狸一把抓住, 抬起来?查看。 不?看还好。 一只向眼眶里?凹陷的眼睛蒙着一层白雾, 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而本该装着眼球的另一边却空空如也，只见泛青的血丝, 恐怖如斯。 脸颊上挂着两团刺眼的腮红，看着让人心生畏惧。 辛狸紧蹙眉头, 忽见头上的独眼向上翻动。 她立时松开手，险些将其甩飞，然而在那?人头即将落地时又连忙接住它。 “死者为?大，死者为?大。” 辛狸碎碎念着，将人头轻轻放到地上，用手阖上了?它的眼。 她站起身，顺着人头方?才看的方?向望去。 正是?一座祭台。 忽然间，一道黑影在祭台之上一闪而过。辛狸几乎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便跃上去追赶。 雷筠剑感受到辛狸的敌意，自动出鞘，比辛狸更快一步冲上前去。 然而那?黑影却在辛狸眼皮子底下摇身化为?一滩清水，融于湖水之中，无影无踪了?。 第91节 辛狸顿住脚步。 雷筠剑追至黑影消失之处，由横转竖，略显无措地立在那?里?。辛狸看得有些无奈，对着它道：“回来?吧。” 雷筠剑立时转回，收入鞘中。 钟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辛狸听清了?声音来?源的方?向，正是?此城深处。这里?处处诡异，青龙也从?未告诉过她关于湖底的消息，无论前方?有何危险，她都只能自己去探。 辛狸跨过擂台，朝着空城深处走去。 周围仍然寂静无声，安静得让人心慌。 辛狸悬着一颗心走在路上，却出乎意料地没有遇见任何阻碍。偌大的城池里?，唯有握着白剑的少?女踱步于正中。 周遭忽然漫起层层白雾。 不?等她想明白为?何水下会无端生出气体，四面?八方?便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与此同时，浓厚的腐烂腥臭味涌入鼻腔。 辛狸心下一惊。 她因着雷筠剑护体的缘故才能在水下呼吸如常，旁人却是?做不?到如此，因此才会判定这是?一座空城。然而脚步声音如此响亮，虽然隔着厚雾看不?清人影，却能听出人数众多。 是?敌还是?友，尚未可知。 辛狸将雷筠剑系于腰间，抬手召出慎独鞭。紫色长鞭方?一露世便萦绕着细小的闪电，看着威慑力?极强。 雷筠剑闪了?闪，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辛狸伸手拍拍它，作为?安抚。 若单打独斗，她自然会用剑。既是?试手，也是?练习。 然而对面?人数众多，还是?用鞭最为?稳妥，毕竟她已练鞭十余年?。 脚步声更近了?。 七扭八歪的人影已经能透过白雾看个大概。他们?的走姿极为?诡异，脚甚至没有接触地面?，更像是?被人提着线向前走的木偶。 水能导电。 率先?接近辛狸的“人”，被电流激过全身，软软倒地。辛狸愣了?愣，身后冒出冷汗。 那?绝对不?是?人。 结合夹着令人头痛欲裂的臭味和眼前扑在地上的躯体，辛狸联想到了?城门口所见的尸体。 这个想法虽然可怕荒谬，但结合她眼前之景，却是?最合理的解释。 ——她被死人包围了?。 死去的人是?不?会有自己的意识的。前方?，后方?，以及侧面?那?数不?清的脚步声，都只会是?被人操控的尸体。 俗称傀儡。 阎王虽好见，小鬼最难缠。 傀儡杀不?死，灭不?尽。辛狸如今的境况，是?修士最为?头疼的一种。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回去吧。” 辛狸猝然抬眸，看向正前方?。 这道声音曾经告诉过她，关于她和须穆修的前世过往。那?时的他只是?被留存在阏逢境内的一抹神魂，无情无欲，不?晓世间万般甜苦，仅存善意的捉弄和好奇的试探。 然而如今，却沙哑黯然，不?见天真意气。 “荧惑，”辛狸内心复杂，面?上却笑了?笑：“找到你了?。”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速度快到仅剩一抹虚影。 荧惑似是?没有想到她不?与自己周旋便直冲过来?，愣神间被辛狸一把扼住脖颈，逼退数步。 他瞳孔地震，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掰开她的五指。 然而片刻后，他双臂却像失了?力?一般低垂下去。 “是?我技不?如人。”荧惑颓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谁说?要?杀你了?？”辛狸莫名其妙：“我要?带你出去。” 闻言，荧惑冷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屑。 辛狸脾气瞬间上来?了?，扼着他勃间的手微微用力?，宣泄自己的不?满。 荧惑顿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后摆出了?一副准备大义赴死的架势。 下一刻，一根细线攀上他的手，顺着他的腰间缠到脖间，将他捆得严严实实。 等了?半天没等到辛狸对他出手，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无形中已经被绑住了?。他感到疑惑：“这是?什么？” “捆仙绳。”辛狸按着他的头朝来?的方?向原路返回，一边不?耐烦道：“捆得就是?你这种不?老?实的人。” 荧惑翻了?个白眼。 辛狸一把拍向他的头：“把雾散了?，我看不?清路了?。” 荧惑把头扭向一边，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似是?在捍卫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 辛狸豪没客气，照着他膝盖就踢了?一脚。 荧惑险些跌倒，瞪了?辛狸一眼后不?情不?愿地一挥手，大雾不?多时便散去了?。 然而万千尸体仍悬浮于原地。 看着无边无际的死人，辛狸头皮发麻。纵使她见过各式各样的死人，被这么多泡到发烂发臭的尸体直勾勾盯着也难免觉得不?舒服。 想到自己有此经历都是?拜荧惑所赐，她气得又要?拍荧惑脑袋。 荧惑连忙弯身躲开，眼里?的惊愕写得明明白白。 辛狸收回自己即将作恶的手，抱臂看向他：“把你的傀儡们?也撤了?。” 她另一只手握着卷起的慎独鞭。长鞭因周围已经无危险，全然收起了?自己防御模式，看上去只是?一根极为?精巧的武器。 荧惑却一眼认出，黯然失色的双眼亮起一抹光亮。他看向辛狸，语气从?方?才的生无可恋转为?带有一丝期许：“你是?辛狸？” 辛狸挑起一边眉，感到有些意外：“哟，你认识我啊。” 在翩云为?她提供的信息里?，荧惑被各处视为?妖孽祸患。他所停留之处，人人恨不?得得而诛之。这样一个人，哪怕是?水神转世，但也应当无缘江湖才是?。 没想到他竟然认得她。 两人并肩向城门外走着，尸体遍布全城。在辛狸来?时空无一人的路上、屋中，到处都飘着竖直的尸体。有大人，也有孩子。 荧惑安静了?许久。 良久，他终于开了?口：“我撤不?掉。” 辛狸看向他。 “你来?时没看见尸体，是?因为?我布了?障眼法。他们?并非我的傀儡，而是?本来?就在这里?的。”荧惑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童：“白家庄的人，会定期挑一些人关在城里?的房屋中以作献祭。我便是?其中之一。” 他随手指向其中一间房屋：“你也看到了?，这里?没有门窗，这些人出不?去，便会在绝望中被活活溺死。而我......” “你发现自己可在水下呼吸。”辛狸接过他的话。 荧惑抬起头，看向辛狸的眼神中满是?意外：“你怎么知道......” 辛狸右手轻抬，慎独鞭消失于微末。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不?急不?徐缓缓道来?：“让我猜猜。在水内你行动自如，甚至可化为?水纹，于是?逃出了?屋外。” 荧惑点了?点头。 “放出大雾是?因为?尸体太多，障眼法盖不?住了?吧。” 要?想放出这么大范围的障眼法，修为?怎么也得到驭物境才行。可她观荧惑似乎才刚开窍，也不?过筑基而已。 感受到荧惑态度的转变，辛狸收回了?捆仙绳，荧惑桎梏消失，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分毫不?差。”荧惑感到意外：“再往里?走，便是?行刑台，凶险至极。我站在那?，便是?为?了?劝退来?人的。” 辛狸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心善。” 自己已经承受过世间恶意，仍能保持不?染之心，属实难得。 言语间，两人已经走出城门。辛狸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这座困囚无数无辜之人的城池，轻叹一声，提着荧惑的后领借雷筠剑之力?向上浮去。 第74章 容锦蘅 看见?辛狸带着荧惑一同露出水面, 青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迎上来，看了看辛狸身边面容清秀的男子，轻声道：“终于见到你了。” 听见?他的声音, 荧惑一愣, 旋即恭敬地躬身作拜。 他如水般温润的嗓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拜见?先?生。” 青龙虚扶一把：“快起来。” 荧惑直起身，眼眶却红了，晶莹的泪水布满眼眶，仿佛随时都要决堤落下：“自我囚于?海底，多谢先?生照拂。今日得?见?先?生真容，荧某死?而无憾。” “啊？”辛狸没忍住出了声, 语气里是满满的疑惑：“有点夸张吧。” 荧惑摇摇头：“毫不夸张。我被囚多年，每日吃食都是多亏先?生顺着漩涡送下来。” 辛狸气笑了，转过?头看向青龙，语气毫不客气：“你?做好人不露面，以为自己活菩萨啊。” “荧惑一生颠沛流离，早已心存死?志。”青龙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 侃侃道来：“他自己不愿出来，我又?何必下去。” 辛狸看了看荧惑，后者点头应道：“确实如此。” 辛狸蹙眉, 撇嘴轻嗤：“让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天天给你?做饭, 你?可真有良心。” 荧惑显然从未往这个方向思考过?问题, 如此冲击的说法像一道惊雷击中?了他的灵魂, 令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辛狸瞥他一眼, 不等他反应过?来便一把揪住荧惑的后领，空着的手打?了个响指。一声脆鸣自远方响起, 越过?重重山关而来。 她一跃而起，跨至飞来的青鸾背上?。 辛狸一边远去, 一边留下了话。 空谷山河间，少女?娇俏的声音自带回响。 “老头，告诉白家庄的人，他们这罔顾人命的勾当被我发现了。”她冷哼道：“我辛狸修炼半生，只为斩尽天下不平事。此志不改，待此间事了，让他们提头来见?。” 第92节 青龙闻言，愣怔片刻，旋即嘴角扬起一抹笑。 不一会儿，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待笑够了，他方才垂下头去，几乎是叹气般喃喃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 血影楼虽然人多势众，但也架不住此次各大派派出各长老与众多优秀弟子。加之?几年前，血影楼损失几员大将?，更是有些外强中?干。 他们一路遇神杀神，所向披靡。不多时便探入地道最深处。 姗姗来迟的桓悦竹一眼便看见?巨大铁牢里盘腿打?坐的男人。虽形容狼狈，可如此出尘矜贵的气质，没有万捧黄金是养不出来的。 那是当今端王，容锦蘅。 桓悦竹连忙冲上?前，口中?说着借过?。明竹先?她一步往前走，替他拨开人群开路。 他们一路行至天机阁阵派旁，桓悦竹附耳跟长老说了什?么。后者点了点头，旋即唇齿开合，声音不大，却因?内力?深厚而传至每个人耳中?。 他说：“关押者乃是人质端王。此人由我天机阁解救，负责送出，诸位可有异议？” 偌大厅殿，无人吭声。 与朝廷有过?多牵扯，本就是件麻烦事。容锦蘅一介凡人，又?贵为皇族，在他们江湖人眼中?就是个烫手山芋，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才好。 天机阁自己愿意伸手揽下这桩麻烦事，他们高兴都来不及。 见?无人回应，似是默认，桓悦竹立刻抬手结印，想要破掉面前的铁牢。牢中?紧闭双眼的人忽然睁眼，眸光狠厉地看向外边的人。 片刻后，他看向桓悦竹，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明竹对他不屑的态度感到有些愠怒。 或者说，他对桓悦竹的轻蔑让他感到不爽。 还未等他发声，铁牢中?的人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后摆的灰尘。举手投足间，规矩又?不失风流。 他抬起下巴，用?一种桀骜不驯的表情冷冷道：“谁要你?们救了。” 说完，自己将?手抬至虚空，铁牢上?忽然爬上?冰霜。 单薄的衣衫紧贴着少年人的脊背，将?其优美的线条勾勒出来。在这极近苦寒之?地，竟生出别样的风采。 也是个极俊美的少年。 冰霜一点点蔓延开，结成淡白色的冰花。就像吐着长信的毒蛇，又?像翠绿生长的爬山虎，慢慢爬上?每一根铁柱，将?其紧紧包裹住。 在场也有身含冰灵根之?人，此等场面却是见?所未见?。 司鹤神情严肃看着眼前一幕，最终得?出结论：“此乃冰系天灵根。” 周围人顿时悄声讨论起来，场面忽然变得?热闹。 冰灵根与雷灵根一样，是除了日灵根外最为稀缺的灵根。放眼整个江湖，也就只有辛狸与沧海洞的吕林是雷系天灵根。 然而若论冰系天灵根，却一个没有。 眼前这个，大概是唯一一个。 有落雪境的弟子对着司鹤抱拳，谦虚求教：“敢问前辈，不是有人言道皇族之?人不能身附可修炼之?姿吗？” 司鹤摇了摇头：“那都是道听途说。千年来，皇位更迭，确实从未出过?身怀灵根之?人，才有此谣言。” 众人恍然大悟。 不是不能出，只是从未有过?。 容锦蘅是第一个。 他们说话的声音落到容锦蘅耳中?，变得?有些聒噪。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起的手忽然虚握成拳。 震天动地，凝为长冰的铁柱迸裂。 有人看的目瞪口呆。 容锦蘅无所谓地拍了拍手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了。 “你?自己能出来，干嘛要一直在这待着啊？” 冗长的队伍后方有弟子喊道。 “还不是怕你?们这些正道高手找不到血影楼的位置。”容锦蘅懒懒地，语调拉的老长，十分欠揍。 这话说得?难听，但也是事实。 这么多年，确实没人想得?到血影楼建在如此偏僻的荒郊野岭之?下。 有人想反驳，又?把话咽回肚子里了。 容锦蘅大概觉得?自己该做之?事已经做完，该功成身退了，于?是大摇大摆走向出口方向，口中?还道：“让让路，挡道了。” 桓悦竹就是此刻挡在他身前的人。 见?身前之?人一直不动，容锦蘅诧异地垂眸看向对方的脸。对上?对面那人冷若冰霜的脸，以及眼波流转的眸，容锦蘅不由一愣。 这......冰山美人啊！ 他的天菜！ 容锦蘅下意识咽了咽津液，开口时语气也放软了不少：“这位姑娘有何事吗？” 他态度转变之?大，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明竹眉头紧蹙，觉得?他言语间虽然温和有礼，语气却有着埋藏着的、不易被捕捉到轻佻之?意。 但碍于?自身素养，且毫无立场身份，他留在原地未动。 桓悦竹道：“在下天机阁桓悦竹。劳烦端王，随我去一趟南海。” 容锦蘅毫不犹豫：“好。” 桓悦竹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干脆，愣神片刻。 就这么......答应了？ 不问问缘由吗？ 容锦蘅扬起一个极近谦和的笑，抬手向前，侧身让出路来，温柔道：“走吧，姑娘先?请。” 桓悦竹沉默片刻，不疑有他，对着长老作揖过?后便转身离去。 恰在此时，辛狸的传音在群组内响起：有人在血影楼那边吗？ 桓悦竹顿住脚步，回过?头去：我在。 明竹的传音也一并响起：我在。 两人清冽清脆的声音几乎重叠，就像碎玉落地。 桓悦竹愣了愣，隔着人山人海看向那挺拔苍劲如翠竹的身影。那人清风自傲，有如白鹤，让多少人心驰神往。此刻，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却看着她，带着一丝怨怼。 桓悦竹难得?心虚。 她以为明竹会自己跟上?来，未曾想回头看去，他还留在原地。 长孙品轩的声音在群组响起，如同破冰的硬锤，生硬地打?碎两人间僵硬的气氛：血影楼的入口已被找到，他们大概已经进去了。 辛狸接的很快，周遭还带着些呼啸的风声，听得?出正在赶路：情况如何？ 明竹收回了放在桓悦竹身上?的目光，将?血影楼内情况一一告知：暂无埋伏，容锦蘅已行动自如。 桓悦竹跟着补充，一针见?血：人少且行动力?低下。从发现入口到深入其中?内部，不超过?半个时辰。 辛狸蹙眉，从中?闻到一丝不祥的味道。这更加确定了她先?前的猜想——血影楼一定憋着大招。 她心中?危机感更甚，语速也快了不少：劳烦师姐转告各门派，切勿轻举妄动。他们若问起，便说是我所言。 血影楼内窃窃私语声不止。 桓悦竹重新走回被震碎一地的铁笼前，扔下满脸诧异迷茫的容锦蘅，从腰间拔出翠竹剑。绿色的长剑在手中?调转方向，剑锋向下，在地上?重重留下一道划痕。 落雪境少主傅泽向来喜爱收集名器。他一眼便认出此剑，惊呼道：“翠竹剑！” 鹿天门的其中?一位长老闻言，神情也变得?激动，语气里带着不可思议：“可是岁寒三剑其一的翠竹剑？” “正是！” 岁寒三剑，曾是仙人佩剑。 不在百家名器榜内，名气却与名器榜榜首的轮回盘不相上?下。哪怕是不会武功的儒士，也追求此剑，只因?“风雅”二字。 桓悦竹站在前方，先?对众人躬身作揖，语气恭敬：“诸位，还请在原地休息，勿要轻举妄动。血影楼人心诡谲，小心中?了暗招。” 随后，她又?脚尖轻点地上?剑痕。这一次，语气更带威压，将?小辈震慑得?不敢吭声：“我在剑痕之?上?设了禁制。” 她的声音，一字一句回荡在众人耳中?。 “若有过?此线者，必死?无疑。” 第75章 灵隐居 她并不想花太多时间解释缘由。若扯出原因, 势必脱离不了阏逢境内种种。然而关乎十二神的一切都被禁言，唯有在那日同进秘境的同伴面前才被允许开口。 桓悦竹以印出名，听过她名号的人自然也会知道, 她一向不按世俗而来。她所用术印, 大部分皆为自创，无迹可破、无处可解。 她说的必死无疑，便是真的必死无疑。 一时之间?，议论声不止。 沧海洞的长老对此莫名，一头雾水间?感觉对方?过于无礼，对着天机阁方?阵阴阳怪气道：“原来这便是?天机阁的大弟子。毫无礼数, 可见一斑。” 落雪境有人跟着道：“天机阁是?后起之秀，教养确是?疏于管教啊。” 鹿天门、齐云山与天机阁一向交好?，因此不恶言相?向。只是?情势危机之下，桓悦竹的举动确实?毫无逻辑。 只听桓悦竹冷笑一声。 纵使她向来认为众生平等，看不惯门派被拿来比较，然而牵扯到天机阁, 她还是?感到愠怒。 劲松般挺立的女子冷傲如碎玉，声声掷地，仿若琨玉秋霜, 难以听出歧义：“天机阁自然是?比不得?落雪境。” 天机阁主炼器, 齐云山为道, 沧海洞靠药, 鹿天门经术。五大派中?, 各派皆有所长，唯落雪境散漫, 竟没?一样拿得?出手的。 论其最杰出的弟子，无非明竹明柳。然而明竹练术, 明柳弩弓，除去个人勤奋外，最大的原因还要归功信州明式，与落雪境关系不大。 方?才说天机阁乃是?后起之秀的落雪境长老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噎了一噎，登时面如菜色。 第93节 桓悦竹回忆了一下辛狸趾高气昂挤兑别?人的模样，学着记忆里的少女抬了抬下巴，目光桀骜：“江湖之中?，强者为尊。” 她看向方?才说她毫无礼数的沧海洞长老，抬手抱拳：“若有异议，请玉虚长老与晚辈一战。” 玉虚自然是?看不惯她这幅做派。他上前一步：“请。” 桓悦竹拔剑，利落地挽了个剑花。 玉虚乃是?符修，大手一挥，不知从何处抽出无数道画满朱砂的黄色符箓，尽数向桓悦竹飞去。桓悦竹侧身躲开，符箓攻击不成，向空中?飞去。 桓悦竹抬头，从分散的纸符中?勉强辨认出二十八星宿。每宫七宿，正?好?对应着各方?聚拢的符箓。 他想通过符文布下天罗地网。 桓悦竹剑锋一转，一剑斩断东方?位的纸符。 对面却曲突徒薪，瞬时补上新的符纸。 玉虚催动法?力，语气森然：“开阵。” 符箓缓慢转动起来，渐渐变快，成为看不清的模样。 桓悦竹感受着肌肤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终于确定?，此乃三绝阵。 绝感、绝息、绝命。 玉虚轻叹一声，似菩萨低眉：“同为正?派，点到为止，这次便当个教训。” 他的本意并?不是?想伤害这个弟子。 黑漆漆的洞穴一盏烛火都没?有。修士们为了存留法?力，都未点亮明火，唯有各派领头人身边飘着蓝色的无名火，照亮四?方?天地。 借着冷色的光，桓悦竹面无表情地看了玉虚长老一眼。长睫微颤，自带冷艳。 玉虚如临大敌。 逼仄的洞穴内挂起狂风，却未动火苗分毫，有目的般袭向玉虚。眼前的女子水佩风裳，衣角翩跹，脚尖轻点于地，飞身向上，竟徒手扯下其中?一张纸符。 这一次，就连明竹都愣住了。 人为铺设的法?阵一旦开启，除非有极强的法?器或内力，绝对不可能阻止。而桓悦竹未用二者其一，单单用手便从看不清的符阵中?精准扯下阵眼。 这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了。 除非......除非她在术之领域，觉悟已超创阵人。 玉虚瞳孔微缩，沉默片刻后开口：“是?我输了。” 桓悦竹对着他躬身作揖，语气疏离：“前辈承让。” 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到明竹身旁，拉起他的衣袖便向出口走去。明竹垂眸，看着抓着自己的那只纤纤玉手，心绪微动，伸手扣住了对方?。 桓悦竹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回头，任由他握着自己。 容锦蘅等得?都快没?耐心了，看见她终于去而复返，长叹一口气。正?要抱怨，就看见她身后的人。 视线下移，再看见他们交叠的手，容锦蘅心中?涩了涩。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姑射神人，一个林下神仙，确是?天生一对。 不过，他堂堂端王，怎能轻言放弃？ 他连忙跟上脚步匆匆的两人，没?话找话道：“美人，你方?才的招式可真厉害。” —————————————————————————————————————————— 昆仑之巅，灵隐居。 翩云瞥见木屋的那一刻，简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天知道昆仑山看着巍峨，爬起来却有这么艰难痛苦，简直要了她半条命。 希望就在眼前，她迈出脚步，却不禁腿软，跪坐在地上，膝骨锤地，发出硬物碰撞的声音。 她下意识以手支地。 要说翩云的外表，与她的境遇也是?不符的。辛狸将未央楼全权交予她管理，她自然也不缺金银财宝。 不知是?否是?因为先前经历过流浪乞讨的日子，翩云其实?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不高。因此对衣物首饰也不挂心，穿的都是?粗布麻衣的衣服，譬如此刻，身上便是?玫粉色麻衣，乌黑的长发半扎起，一路奔波而显得?凌乱。跌倒在地后，长发落下，遮住眼前的光景。 疼痛尖锐，她嘶了一声。还未起身，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拱了拱自己。 有些毛茸茸的，却又有些坚硬。 她侧头，透过头发的缝隙看过去，窥见鹿的影子。翩云眼睛亮了亮，连忙伸手扒开眼前的头发，看清了此间?全貌。 早闻灵隐居人杰地灵，未曾想竟然还有灵鹿。 灵鹿黑溜溜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略显狼狈的模样，长长的睫毛挂在眼瞳上。翩云还是?头次见到灵鹿，浑身皮毛皆为青绿色，周身自带灵气。 听闻若将灵鹿驯服为自己的灵宠，它们还可帮助主人疗伤。 天地无声。长靴踏地骤然响起，于静谧山雾中?格外明显。 灵鹿轻轻晃了晃头，鹿角跟着蹭到翩云的衣裳，看起来亲昵无比。 翩云想要抚摸灵鹿脑袋的手停在半空。 原因无他。 她循声望去，同样一身麻衣的男子头发散落，面色苍白。带着森然鬼气，如冢中?枯骨，面貌却实?在夺目。 此情此景，翩云脑内忽然闪过一句话。 燕燕居息不相?送，白雾风骨最至佳。 这个看上去如此病怏怏的绝色，想必便是?刘疾了。 站着的人茶褐色的长发随风飘扬，清茶般柔和的目光染上淡淡的笑意，似乎是?觉得?翩云这副模样非常有趣。相?比之下，翩云自惭形秽，想要站起身来，不料再次腿软，重新跪倒在地。 细微的笑声轻轻飘过。 翩云羞得?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却瞟见一只修长的手向她递来。她抬头，正?好?对上他带着笑的面容。 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像是?如此生机勃勃的地方?，应当是?彩色的。然而掀开一隅，才能发现其间?早已腐烂不堪，黯如枯槁。 翩云所得?到的消息，是?刘疾身患重症，且大病小病缠身，因此走访各家医馆，想要找到一丝求生的希望。先前来提供消息的线人们也多?会医术，才会于茫茫病患中?循着他这副如雪般的气质相?貌，说出对应的消息。 然而真人露面，此刻站在她眼前，却似乎并?没?有求生意志。 是?求药无果，所以彻底放弃了吗？ 这么想着，翩云将手搭在刘疾手上，借力站了起来。 她正?要开口，便听刘疾道：“此处地势过高，姑娘当是?缺氧了。若不嫌弃，可来寒舍歇息。” 说着，侧身让出路来。 由石子堆砌铺开的长路映入眼帘，蜿蜒曲折，却不失美观，可见铺路人的用心。 还未想好?如何措辞的翩云正?好?顺水推舟，迈出脚步。然而一个踉跄，刘疾又忙扶住她。 翩云：“......抱歉。” “无碍。”刘疾笑了笑，转身唤还未走远的灵鹿来到身前：“在下身弱，还请姑娘体谅。” 翩云连忙点头。 她可太体谅了。刘疾这副模样，说他风吹杨柳倒她都信。 刘疾点头，抬手笑道：“姑娘请坐。” 翩云：？ 翩云顺着他手臂所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灵鹿毛茸茸的背。她吞了吞口水，抬眸对上灵鹿纯天然无公害的纯净目光，不可思?议问：“坐......鹿背上？” “正?是?。” 雾气浓厚汹涌，眼前的路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但翩云神智还算清晰。 世间?灵鹿仅剩几只，得?之者恨不得?将其供奉，未曾想还真有人拿来当坐骑。 她知晓的上一个如此奢侈任性?的人，还是?她的直线上级辛狸。 翩云面色镇静如常，其实?心里早已开始默默吐槽。 好?好?好?，你们长得?好?看的人都这么任性?是?吧，让寻常人羡慕嫉妒恨。 到底谁能来管管他们！ 第76章 再相见 最终翩云还是被灵鹿驼回了灵隐居。 灵隐居与翩云所想?大差不差, 有种简朴的精致感。米白色的胡桃木搭建的小屋棚顶是终年不化的积雪，门前小路白雪扫清，石板路在此中断。 刘疾搀扶着翩云落地, 走进屋中。 入目的是硕大的屏风, 切割了左右两方。刘疾扔下一句“姑娘自便”后便匆匆走向屏风右侧所在空间，翩云环顾一周，最终走向屏风左侧，自行找了个木凳坐下。 屏风上未绣纹样，刘疾翻箱倒柜的身影透过白布隐约可见。 翩云朱唇轻启，问道：“先生在作甚？” 他的身影挪动分毫, 离屏风更近了些?。瓷盏碰撞的清脆声?透过屏风传过，刘疾回答她：“煮药。” 说着，轻咳了两声?。 翩云识趣地没再问。 半炷香的世间过去?，翩云在心里已经做了无数遍演习，设计了无数套方案，只为?将刘疾带去?南海岸与辛狸汇合。 脚踏木板。翩云低着头思考, 鞋尖忽然映入眼帘。 她抬起头，看?见端着碗的刘疾。 般般人画本是拿来?形容女子仿若画中美人。这一刹那，翩云却觉得?这词放在刘疾身上也未尝不可。 刘疾将手中的碗向前递了递。 翩云反应过来?, 旋即面?露迷茫。 第94节 “这是红景天。”刘疾解释道：“可以?缓解缺氧。” 翩云愣住。 她本以?为?, 刘疾是煮药给他自己喝。 药碗转入翩云之手, 飘起的白色水汽封住了她心中的所有说辞。那些?她编造的拙劣谎言, 在这碗充满善意?的汤药面?前显得?尤为?讽刺。 刘疾坐到她的对面?, 面?色柔和：“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姑娘出灵隐居后，勿要提起我这个人。” “为?何？”翩云不解。 刘疾轻笑：“此间风水宝地, 若让坊间得?知?是一将死之人守着，岂不危险。” 翩云忽然想?起, 来?访灵隐居的人都称从未见到其主人。口口相传，灵隐居之主便也高深莫测起来?。有人言说，灵隐居居主是绝世高人。 因此，多年来?也没人敢觊觎灵隐居。 翩云轻声?道：“那之前的人......” 刘疾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耐心地解释：“之前来?访的客人，除去?两个如你一般身体有恙被我搭救之人外，都未曾见过我。” 他顿了顿，缓缓补充道：“不对。除了你，没人见过我的真容。” 刚忍着苦涩喝完药的翩云下意?识皱眉，敏锐察觉出一些?异常：“何意?。” 刘疾伸过手，温柔地接过她手里的碗：“你有事求我，不是吗？” 翩云心下一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辛霍看?着眼前的人，一时无言。 他们已经分离太久了，久到他初生情?愫时于薄纸上写下的“虞落烟”三字，已经墨迹褪去?。 一滴晶莹滑落。辛霍垂眸，不知?自己何时已经落泪。 虞落烟到底动容，上前用手拭去?他的眼泪。温热的触感擦过他的脸颊，以?此告诉他这一切皆非黄粱一梦。 属于被夺舍女弟子的声?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无奈地叹息一声?，传入辛霍的耳中：“当年吃了那么多苦都没哭过，现?在哭什么啊。” 辛霍抬手，握住虞落烟的手，慢慢攥紧，像是生怕她再在他面?前消失。他的声?音带着哽咽：“你......还?活着吗？” 问完，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可笑。 虞落烟曾经亲眼死在他面?前，死无全尸，怎么会还?活着。 看?着他落寞的神情?，虞落烟扬起笑，故作轻松地安慰他：“不算活着，但也不算完全死去?。” 辛霍没接话。周围皆是奔逃追赶的喧哗吵闹声?，他抽泣的声?音被盖住，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虞落烟就这样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半晌，他抬眸，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那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哪怕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哪怕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 哪怕这么多年他痛苦万分，每逢夜幕降临便想?起她临死前回头看?自己的那一眼，一遍又一遍啃食永失所爱的痛楚。 就算他们此生不再见，他所求也无非是关于她。 虞落烟长睫轻颤，无端红了眼眶。 她想?过辛霍会追问缘由?，抑或其他，唯独没有想?到他会作此问。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喉间晦涩：“嗯。” 辛霍嘴角勾了勾，似乎是放下心：“那就好。” “你呢？”虞落烟指腹轻蹭着他的脸：“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问到这里，辛霍难得?心虚，闭口不答，眼神飘忽。 虞落烟一眼看?出，空着的那只手抹了把脸上的泪，眉梢高高抬起，一幅准备教训他的样子。 辛霍看?着她这副神情?，竟然无端对应上本属于她的那副绝世容颜。 十几?年前，每逢揭穿他的小秘密，她总是这副表情?。那双向上挑的狐狸眼半眯着，流转的眼波中布满了聪慧，世间的任何谎言似乎都瞒不过她。 辛霍忽然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等虞落烟反应过来?，辛霍便抬手画阵，跨界向前。 迈过阵法后，绿色的竹屋出现?在两人面?前。 是竹园。 这里装满了属于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岁月匆匆，却没有改变这里的分毫。 虞落烟下意?识看?向辛霍。 辛霍嘴角带笑，站在他心中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牵着此生挚爱，仿若君生已老。 在这刹那，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岁月静好。 “走吧。” 他拉着虞落烟走进竹园。 屋内的布置与虞落烟在世时一般无二，甚至没有尘埃。 想?必在旁人不知?晓的时候，他无数次回到这里。 虞落烟感到万分惆怅，看?向他的目光掺杂着数不清的情?绪：“你......” “我很想?你。”辛霍忽然打断她。 虞落烟愣在原地。 辛霍从来?都是如此直白，虞落烟亦然。放眼他们的曾经，皆是因为?他们曾勇敢地向对方迈出脚步，才得?到想?要的回应。 如今也是。 虞落烟向前两步，双手环住辛霍的腰身，将脸埋进他的衣间：“我也很想?你。” 辛霍回抱住她。 空气陷入静谧，两人都未再发声?。 他们之间隔着茫茫岁月和生死界限，然而永恒不变的爱情?却跨过万千阻碍，将两人的心牵在一起。 就算他们不在一处，也没什么不可跨越。 因此，他们什么都不必多说。 她懂，他也懂。 辛霍不会追问虞落烟为?何魂魄仍存于世，还?和辛狸有所联系。正如虞落烟不会问他为?何自创门派一样。 他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使命，她也知?道他一定有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他们之间永远有无条件的信任。 良久，虞落烟的声?音闷闷传来?：“你把阿狸教导得?很好。” 提到辛狸，辛霍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带着她行至一处坐下。 秋风送爽，竹叶泛黄，随风飘落。 辛霍用话语带着虞落烟一点点弥补她不在辛狸身边的岁月，将她成长所经历的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 此时此刻，世间再没有人比他更幸福。 第77章 我错了 南海岸。 须穆修抵达此?处时?, 顾青衫已经在此候着了。 虽然两人不算太熟，但须穆修自带话痨体制，很快便缓和了尴尬的?气氛。恰在此?时?, 身处鹿城、离南海岸最近的尤九玥匆匆赶来, 携带一身风霜。 她的气度已和先前全然不同，能看出?功力大?涨。 须穆修好奇：“尤姑娘如今修为如何？” 尤九玥对于他的?搭话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回答：“炼器境。” 须穆修倒吸一口气。顾青衫虽然意外，但还算冷静。 细细算来，尤九玥刚入筑基，通古凤髓的?身份暴露, 距今也才过去一年。而今她连跨三阶步入炼器境，真是让人不得不感叹天赋的?重要性?。 饶是辛狸司商陆等人，从筑基到炼器也花了许多年时?间。 迎着对面二?人复杂的?目光，尤九玥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又等了一会儿，明柳和长孙品轩驾云而来。两人不知又产生什么分歧，一如他们相处的?日?常那?般争吵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更加激烈。 等他们缓缓落地，顾青衫等人才听清他们争吵的?内容。 明柳：“你这个?人真的?无法沟通！我都说了让你当没看见?，本?来也没多大?事, 你为什么一直挂在嘴上！” 长孙品轩：“我又没说别?的?什么, 我就是说嚎啕大?哭还挺可爱的?。而且我在开玩笑, 开玩笑你不懂吗？” 两个?人完全没有平日?里端庄自持的?架子?了。 果然, 愤怒之下没人能有好看的?嘴脸。 秉承着有瓜不吃大?傻子?的?观念, 须穆修和顾青衫尤九玥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保持沉默, 并竖起耳朵认真听了下去。 明柳深吸一口气，想要压抑自己的?怒火, 但显然失败了。她忍不住眼睛向上看，抑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谁家开玩笑这么开！一路上你一直在提，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嘲讽我？” 长孙品轩蹙眉，音量也不自觉抬高：“我嘲讽你干什么，我是真的?觉得可爱！” “你偏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本?小姐哭了，要让本?小姐丢尽脸面是吧！”明柳蛮不讲理。 须穆修戳了戳顾青衫，悄声问道：“她为什么自称本?小姐啊？” 这种自称一般都出?现在民间世?家里相对跋扈的?姑娘口中。像修真界的?，桀骜一些的?就会自称“本?姑娘”，譬如辛狸。 顾青衫悄声回复：“他们信州明氏算是商贾世?家，互通民间及修真界。明柳是明家的?女?儿，这么自称也没问题。” 第95节 须穆修恍然大?悟。 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这是什么歪理。我......” 明柳不管不顾：“你真的?很讨厌！” 长孙品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耐着性?子?：“大?小姐，我错了。” 明柳依旧皱眉看他，不过表情有所缓和，似乎只有道歉不够，还要等他的?解释。 于是长孙品轩真的?顺着她给的?台阶下了，一字一顿解释道：“我是真的?觉得可爱才说的?，并非嘲讽。” 明柳别?过头去，语气中充满质疑：“谁家好人哭相可爱啊。” “我觉得可爱是因为......” 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明柳没看出?他的?异样，追问道：“因为什么？” 长孙品轩藏在衣袖之下的?手由于紧张而紧握成拳。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有些怯怯：“你确定要听？” 明柳愣愣地点头。 长孙品轩眼睛看向别?处，不敢直视她。沉默良久，在明柳的?催促下，他目光终于重新落回她的?身上，一幅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因为……因为我心悦你。” 须穆修：！ 顾青衫：“哇哦。” 尤九玥：...... 言灵灵根从不说谎。 明柳微微睁大?双眼。 又黑又圆的?杏眼比平常还要更大?几分，其中惊讶不加掩饰。片刻后，她长睫轻颤，不自在地眨了好几下眼。唇齿张又复合，愣是没吐出?一个?字来。 然而长孙品轩还在继续：“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但这么多年，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明柳抿唇，脑内轰然炸开。 落雪境初见?，穿着灰色毛氅的?男孩仰头看着她，语气关切：“小心别?掉下来呀。” 他从远隔千里外赶来，她从六花阵里摔出?。时?间仿若静止，只剩下接住她的?温暖的?怀抱。 不论是在落雪境还是鹿天门，随时?随地都能看见?的?身影。 每一次争吵过后，率先认输的?道歉。 群组内她传音紧随其后的?声音。 原来，他的?喜欢一直有迹可循。 明柳怔然，心中五味杂陈。惊讶、酸楚，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一同涌来。 顾青衫实?在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 长孙品轩这才侧头，发现有三个?人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们。 头顶仿佛有三只乌鸦飞过，气氛一时?尴尬。 明柳和长孙品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脸，默契地各自退后两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想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须穆修拆穿他们：“晚了。” 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微风掠过，须穆修耳朵动了动，忽然抬头望向天空。顾青衫一头雾水，跟着他一起向上看去，只看见?无云天际。 顾青衫：“你看啥呢。” 须穆修勾起唇角：“辛狸来了。” 顾青衫：？ 这天上连只鸟都没有，哪来的?辛狸。 然而下一刻，青鸟如同日?出?般自山后破晓而出?。少女?骑乘其上，迎着落日?余晖，是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暖色的?阳光打在少女?的?脸上，映照出?她棕色的?瞳孔。发间别?着的?朝颜花随风晃动，花瓣随之落下，飘到半空之中，很快被风卷走。 须穆修把手高高抬起，举在头顶对着她招手：“这里！” 辛狸一低头就看见?红衣少年的?动作。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比夜晚的?星空还要夺目。 阿青扇动着翅膀，缓缓下落。 辛狸轻车熟路地从鸟背上跃下，然而荧惑却很为难。虽然他误打误撞自己修炼了一番，但毕竟连轻功都不会。 神兽青鸾原型高大?。如此?高度，他若是直接跳下去，和跳城楼自杀又有什么区别?。 辛狸三两步走到须穆修身边，对着他俏皮眨了两下眼。须穆修挑眉回应。 一言未发，却又充满撩拨，气氛氤氲。 阿青迟迟不走，不符合它一贯的?风格。众人也觉得奇怪，便抬头看去。 荧惑在此?时?探出?脑袋，内心挣扎良久，最终开口：“大?家好啊？” 辛狸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个?人。她打了个?响指，腰侧的?雷筠剑自己出?鞘飞向荧惑，停在他面前。 荧惑看了辛狸一眼，试探性?坐到了剑身上。 雷筠剑带着他落了地。 荧惑正要自我介绍，抬头却看见?众人都神情诧异地看着辛狸。 长孙品轩很震惊：“你收本?命剑了？” 辛狸：“是啊。” 顾青衫也很震惊：“你要转行做剑修了？” 辛狸：“不啊，我炼器、法术和剑道一起修。” 明柳也很震惊：“你为什么带了个?陌生男人过来？” 荧惑终于找到机会。他还算礼数周全，对面前众人抬手，而后道：“在下荧惑。” 众人还在等他的?下文，世?界却陷入沉默。 ......就没了？ 就这？ 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辛狸接过他的?话，道：“这是水神沉的?转世?，他......” 还不等她说完，有什么东西从她身旁嗖地一下飞过去了。 辛狸侧头，身边已经空空如也。 须穆修冲到荧惑面前，对着他抱拳，语气激昂亢奋：“您是我的?偶像！” 辛狸扶额。 这显眼包。 她走上前，将须穆修拉回来，接着说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们别?吓到他。” 然而荧惑已经大?惊失色了。 十二?神的?传说比三字经还要普及，放眼大?陆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又不傻，当然听得懂他们的?意思?。 他是水神沉的?转世?？！ 十二?神不是已经消散了吗！ 看着他怀疑人生的?样子?，辛狸决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自我缓和。 就在此?时?，司商陆御剑风风火火地来了。 不光他风风火火，他身后的?姑娘也穿得风风火火。 辛狸看着站在司商陆身后，紧紧抱着司商陆腰身的?一身火红的?凤当归，颇感头痛。她怒瞪司商陆，控诉全部写在脸上。 司商陆也很无语：“她自己要跟过来的?。” “你知不知道此?行会有多危险。郡主功力全无，会受无端波及。”辛狸声音带了些冷意。 凤当归一看这架势，不情愿地松开抱着司商陆的?手，连忙道：“姑娘不必担心我，确实?是我缠着商陆带我来的?。” 听到那?声“商陆”，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之间的?事，辛狸不好干涉太多。她只得道：“一会儿劳烦郡主躲远些。” 凤当归连连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众人面前忽然闪过一道剑影。空间仿佛被割裂开来，从中间被切成两半。 剑痕像是被人徒手撕开，开辟了新的?空间。桓悦竹和明竹领着面容姣好的?男子?从中阔步走出?，空间在他们身后合上。 顾青衫没见?过这个?，只觉新奇：“这是什么招数？” “跨界阵。”司商陆抢答：“我们天机阁自创的?阵法。” 顾青衫自告奋勇：“我可以学吗？” 司商陆残忍拒绝：“不可以哦。” 明柳再次提问，指着站在桓悦竹身边的?男人道：“这是谁？” 这行为让容锦蘅不悦，蹙眉狠厉道：“你有几条命，竟敢指本?王！” 他的?话也引起了长孙品轩的?不悦。后者平淡吐出?一个?字：“跪。” 容锦蘅忽然感觉身后重如千斤，仿佛泰山压顶，扑通一声跪下了。 明柳转头，对着长孙品轩比了个?大?拇指。 辛狸虽然无语，但还是再次介绍：“容锦蘅是冰神冶转世?，你们对他客气点。” 容锦蘅一开始只听进后半句话，抬了抬下巴，一幅“你们对我客气点”的?样子?。然而等他反应过来前半句话的?意思?，同样和荧惑一样大?惊失色。 辛狸看向须穆修：“我让你做的?你都做了吗？” “放心。”须穆修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鹿天门十五阁守阁人方闻灯、落纸仙初拾兮、天机阁长老司鹤，还有......你的?父亲辛霍，皆已收到传音，在赶来的?路上了。” 第96节 这是辛狸在去找荧惑之前交代他做的?事。 辛狸点头。 想必翩云也已经带着刘疾踏上路程了。 日?落西山，夜幕沉沉降临。 上古十二?神，马上就要聚齐了。 第78章 请神命 “等一下。”凤当归弱弱开口：“你们为什么只张嘴不?出声?呀？” 众人：？ 离她最近的司商陆心中有了一丝猜测：“你听不?见我们说话吗？” 凤当归点头。 从阏逢境出来后, 众人皆有想和外人言明经历却说不出口的经?历。然而如今箭在弦上，倒是能说出口了。 只不过与之无关的人听不见。 “噢，我知道了！”须穆修右手?握拳, 垂在抬起的左手?手?心上, 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只有被天道选中的人才能听到！” 饶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明竹，听到如此令人尴尬的话语，表情都忍不?住抽了抽。 他看了一眼须穆修身边的辛狸，面上竟然完全没?有尴尬的痕迹。 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些......宠溺？ 明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你......你怎么知道？”翩云语气都染上了心虚。 刘疾咳嗽了几声?，似是朽木将折。然而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一双茶色眼眸中蒙上层层薄雾。 翩云看不?懂他的神情。 刘疾只是看着她, 默不?作声?。翩云颇觉不?自在，只能端着药碗，将不?再滚烫的汤药一口口灌进肚子里。 山巅屋外，风雪飘摇。紧闭的竹窗还是透进了风，发?出怪异的吱呀声?。 “你很像我的妹妹。” 刘疾忽然开口，打破满屋寂静。 ......倒是未曾听说他还有个妹妹。 在被辛狸捡回去前, 翩云是靠行乞过活的。然而辛狸给她好吃好住，也教了她不?少本领，却还是没?能教会她人情世?故。 因此提及亲情爱情, 翩云其实是一窍不?通。 按理?说此刻应当煽情一下, 可翩云偏是块木头, 只能木讷道：“啊。” 刘疾嘴角勾了勾, 再不?作声?。 药碗空了。 看着暖身缓症的汤药被她尽数喝完, 刘疾站起身，将碗从她手?中拿走。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青色麻衣似乎也被这人穿得有了仙气。 在刘疾绕去屏风后清洗药碗时，翩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麻衣。虽说是玫红色, 但?一路颠簸，已然布满尘埃，有些脏兮兮的了。 片刻后，刘疾绕了回来。 “走吧。” * 天已经?彻底黑了。 彼时鹿天门的十五阁守阁人方闻灯已经?赶到，在场十余人奔波一天，都有些饿了。 方闻灯主?动请缨，要给大家整些食材烤着吃。 司商陆环顾四周，都是沙滩和山丘，茫然道：“哪有食材能给你弄？” 方闻灯将手?伸进自己的乾坤袋，掏出全套钓鱼装备。 迎着众人复杂的眼神，他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笑道：“素日里一些小?爱好，大家见笑了。” 说着就转头奔向南海，开始海钓。 众人围成一圈坐着，等待方闻灯“得胜归来”。 凤当归：“是不?是应该生个火什么的？” “郡主?有所不?知，”须穆修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一簇火焰从中间空地燃起：“我们修士是不?用生火的。” 凤当归很给面子，满脸羡慕：“哇！” 明柳看不?下去，扶额默默吐槽：“他俩是五岁孩童吗，这么幼稚。” 长孙品轩附和：“就是。” 明柳：！ 明柳猛地抬头，表情惊恐：“你什么时候坐我身边的！” 长孙品轩：“......我一直都坐在这。” 容锦蘅还在献殷勤，对着桓悦竹滔滔不?绝：“美人，等回京城我一定要带你尝尝锦衣楼的天下第一绝。那才是世?间真正的美味！” 桓悦竹残忍拒绝：“不?必了。” 容锦蘅不?管不?顾继续：“那就去我府上。我的厨子......” “我与悦竹皆已辟谷，并无口腹之欲。”明竹冷冰冰打断。 桓悦竹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自己名字不?带姓氏。凤当归直呼司商陆姓名，她听着肉麻。 然而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明竹口中却好听至极，有如天籁。 容锦蘅屡屡碰壁，颇觉自讨没?趣，站起身忿忿走向凤当归方向了。 明竹对上桓悦竹琉璃般的双眸，顿了顿，解释道：“我看你不?想理?他才出此下策。” 桓悦竹眉梢微动，轻轻点头：“嗯。” 凤当归一抬头便看见容锦蘅走来。宫廷之外，她也不?顾礼数了，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看来这是被救出来了。” 指的是他被血影楼拐走一事。 容锦蘅侧头，仿佛被戳中痛点：“阿姊。” “行行行，”凤当归笑着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过来坐吧。” 尤九玥不?与任何人搭话，只是徒手?在沙滩上画着一些术咒，勤加练习。在她这个年纪看来，身边的都是些弟弟妹妹罢了。 辛狸撑着脸看着眼前的场景，不?自觉笑了笑。 须穆修将她揽进自己怀中：“笑什么呢？” 暖色的火光柔和了她面容的轮廓。她说：“要是能一直这样，也不?错。” 亲朋好友在身边，心上人在眼前。 暂时远离江湖中的是是非非，只是他们自己。 须穆修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也知道此刻的温馨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别担心。”须穆修一如既往地有朝气：“有什么是天下第一辛狸解决不?了的。” 辛狸无奈地抬头看他一眼：“还不?是天下第一呢。” “迟早是。” 翩云带着刘疾赶来的路上险些与人撞车。 定睛一看才发?现?，正是辛狸的父亲辛霍。 ......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两人手?拉着手?，俨然是感情很好的样子。 翩云倒吸一口气。 与辛霍拉着手?的女子正是夺舍了别人身体的虞落烟工种号梦白推文台。她一眼看出翩云身边的刘疾便是火神烨的转世?，于是问道：“二位也要去南海岸么？” “也”？ 翩云心下一惊：难道天机阁主?是要带着新欢去找辛狸吗！ 然而心中万般波涛汹涌，面上却沉静回答：“是。” 虞落烟笑了笑：“那一起吧。” 翩云思忖片刻，最终同意了这个邀请。 然而她开始偷偷给辛狸疯狂传音。 “姑娘，你能听到吗！！” “我现?在正与天机阁主?同行，他牵着一个陌生女子！” “这不?会是你未来的继母吧......” 她吵得辛狸头疼。 辛狸叹了口气，回道：“那是我母亲。” 翩云震惊：“啊？” 说完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传音的同时还张口说了出来，显得尤为突兀。刘疾垂眸看她，翩云不?好意思地尴尬笑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辛狸顿了顿，补充道：“生母。” 翩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前方的年轻女子，只感觉三观被击垮，内心直呼震惊我全家八百年。 第97节 ......虽然她全家估计只有她一个人就是了。 * 他们四人赶到的时候，司鹤和初拾兮已经?到了。 方闻灯果然钓了好几条大鱼，众人正围着吃烤鱼。 辛狸抬头看见他们，默不?作声?地把?头从须穆修肩上移开了。 ......被父母看见自己恋爱这事，其实还挺尴尬的。 虞落烟走到辛狸身边，捋了捋她的头发?，轻声?道：“开始吧。” 辛狸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虞落烟是在场所有人里，唯一知道上古至今全貌的人。除了轮回后的记忆外，历经?浩劫的记忆她也有。 辛狸张了张嘴：“现?在？” “现?在。” “好。” 辛狸站起身，将手?里没?吃完的鱼顺手?递给须穆修。后者茫然接过，抬头便看见虞落烟打量的眼神。 须穆修莫名紧张起来，只觉有种见到丈母娘的慌张感。 好在虞落烟只是看他一眼便走了。 当初一同进入过阏逢境的人虽然有些云里雾里，但?也都知道自己大概的使命。见辛狸动身，明柳等人很自觉地便跟上了。 没?有进入过阏逢境而受召来此的人，也都在路上了解了事情的全貌。 顾青衫和尤九玥也要上前，被须穆修拦住：“那边没?我们的事，我们的任务在这边。” 大家走到南海边上，零零散散，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人。虽无队形，却并不?凌乱 虞落烟与辛狸对视一眼。虞落烟走到中间空地，低声?默念着什么。 一开始声?音极小?，没?人能听真切。然而随着她一句又一句的重复，竟然越来越清晰，像是神谕般传入众人脑中。 * 远在千里之外的血影楼内，修士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有无数修士上前，想要破解桓悦竹设下的禁制，然而都无功而返。 就在此时，一道女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仿若神明低语。 * 百姓仍在过着自己的生活。 然而自带回响的话就像神仙临世?，一遍又一遍重复。 虽不?知其意，却令人心惊。 “天下危局，八方风雨。千万之期，特?请神命。” “天下危局，八方风雨。千万之期，特?请神命。” “天下危局，八方风雨。千万之期，特?请神命......”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传至世?间所有角落。十二个人都阖上双眼，跟着默念。 单薄的女声?变成多重声?线的重叠，传入世?间每一个人的耳中。 血影楼洞穴内一片哗然。修士们从未经?历过此阵仗，无疑感到惊恐。然而看见长老及掌门严肃的神情，便知此事有多严峻。 大地忽然颤动。 像是虎躯一震，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迸发?出来一般。 在不?断重复的特?请神命话语中，另一道嘶哑的男声?突兀地插入，像是划开丝绸的利刃，尖锐地传入世?人耳中：“鬼幽，杀。” 鬼幽........ 高阶修真者，无人不?知鬼幽为何物，无人忌惮鬼幽。哪怕它已消失千万年，提起名号，依旧令人闻风丧胆。 熟悉的字眼出现?，傅泽猝然抬眼，如临大敌。 至此，他终于明白为何桓悦竹要将他们的去路堵死。 长老们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 天下，要大乱了。 第79章 神之印 天地初始, 鸿蒙初开，天地共有十二神。 众神皆有神印，刻于神魂间, 此名天道。 辛狸未知全貌。她所见所闻, 十分?片面，且主观。 就像她得知自己是雷神霜，其?实全靠推测。世间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就是曾经睥睨人世间的神。 然?而之?前的种种猜疑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从她不受控制地跟着虞落烟念起请神命的话语开始，她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什么叫做“同根同源”。世间好?像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线将她与海底深处连接在了?一起，引领着她找到天道经的位置。 重复口?中的话语好?像成了?她的本能，摒弃天地万物, 她只有这?一个使命。然?而，一道声音生硬地插入，将她惊醒。 那个人说，“鬼幽，杀”。 是一道温润的男声，听上去却如同刀剑般锐利刺耳。 站在远处的须穆修猛然?蹙眉。 ......他似乎在哪听到过这?个声音。 不等?他思考, 周围凭空出现鬼面般形态各异的“人”，向着辛狸他们所在的方向袭去。须穆修见状，连忙拿出岩骨扇, 对着同在一旁候着的同伴道：“上！” 说完, 自己先行一步冲了?上去。 离的近些才看清, 大?面积出现的正是鬼幽。那些被囚困于天道经中千万年之?久的, 满腹怨气?和杀戮的鬼幽。 虞落烟仍在继续：“天下?危局, 八方风雨。千万之?期，特请神命......” 其?余十人微微阖眼, 跟着她一起低声念着。 辛狸像是忽然?觉醒，拿回了?身体的主动权。她闭口?抬眸, 惊诧地看着身边的人。他们看上去像是受到什么神谕，已经入了?无我境界。 于是她又闭上眼，跟着念下?去，发?现再也无法像刚才般投入。 细微的声音靠近，她睁眼回头，一张醒目且布满鲜血的脸忽然?放大?，与她只有鼻息温热的距离。下?一刻，那东西轰然?倒地。 它黑紫色的血溅到须穆修白净的脸上，带着些异常的妖艳。须穆修看了?她一眼，转头去杀其?他的鬼幽。 辛狸这?才看清，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到远处的山间，已经蔓延着布满了?鬼幽。 而只靠须穆修和司商陆等?人，是拖不了?太久的。 ......为何唯独她不能投入请神咒中，唯独她会被那句尖利刺耳的话惊醒。这?漫山遍野的鬼幽，她能帮他们什么，她能做什么？ 这?时，南海里突然?浮现出一颗拇指般大?小的光球，深如紫渊，像是刚被洗去蒙尘的钻石。紧接着，它坠入海水中，海水翻滚，朔风呼啸，就连离海水最近的鬼幽仿佛都?瑟缩了?一下?。 风大?到她几乎无法呼吸，将海面吹得扭曲。 辛狸纵身跃进?了?海里。 司商陆余光一直关注着这?边，看见这?一幕后发?出尖锐爆鸣声：“辛狸！” —————————————————————————————————————— 南海的水常年被阳光照射，却并不温热，甚至刺骨。辛狸掐了?个咒，身边像是过渡了?一层薄膜，将她与水隔断开。她试探着呼吸，发?现自己在水里也能畅通无阻的呼吸了?。 这?是她自与伏勒一战后，为防再次落水专门去学的遁水咒。 多次落水，她已然?客服对水的恐惧。 于是她放心地向下?潜去，双手无师自通地摆动，竟也能顺利往下?游。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连时间都?停止。海水似乎凝滞，流动的水声骤然?消失。辛狸这?才发?现，向上已经看不清透过水面照下?来的光，而向下?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万米深海，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怦怦的心跳声。 紫色的光球仍在为她引路。 她额间曾经有虞落烟赋予她的神印，听她说那是她储存法力的来源时只觉奇怪，因为她是雷神霜的转世，理应也有神印。然?而她的灵力皆储存于灵池之?中，与其?他的修真者一般无二。 当?她看见那抹光球时，几乎瞬间就确定那是她的神印。 她的神印不在她身上。 光球似明似暗，仿佛有一道声音反复告诉她有什么巨大?的秘密藏于海底，引诱着她跟着它向下?深去。她豪没犹豫，纵身跃下?，一路游至此。 万物静谧。 渐渐地，辛狸感觉自己的五官六感在慢慢减退。她已然?看不见那微弱至极的紫光，伸手至眼前，甚至看不清形状。 令人作呕的死气?突然?扑面而来，像是来自黄泉之?下?的千年戾气?，冲得她头皮发?麻，全身寒毛立起。完全消失的声音又再次传入耳中，只不过换成了?急促呼吸的声音，十分?空灵，不断回响，诡异又阴森。 四?周忽然?升起几尺高的白雾，一颗挂着几片枯叶的巨大?松木就这?样突兀地被笼罩在其?中。辛狸悬浮于上，以俯视的视角目睹不合常理的一切，手轻轻放到腰间的长?剑上，握住剑柄。 ——眼前的这?棵树，与她取雷筠剑时所见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片深渊之?下?的树已然?因为她的触碰而枝繁叶茂，这?一棵却更大?，死气?也像是集结世间千万幽怨。 触碰到下?方的“水面”后，辛狸忽然?脱离了?海域，整个人向下?坠去。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便重重摔在地上，激起漫天的灰尘。 “嘶......”她吃痛轻哼，揉了?揉自己摔到地上的关节，缓缓站起身来。 鲜红的血从伤口?流出，沾到暗黑的地面之?上，全然?看不分?明。就在血滴落的刹那，星河万顷如画布般向下?落，无边金字一行行亮起，以某种秩序有条不紊地四?处旋转，布满四?方天地。浓郁的灵气?乍然?泄出，将戾气?压制下?去。紫色光球再次出现，浮现于辛狸面前。 这?些......是天道经。 是真正的天道经。比阏逢境中所见的更加震撼，更加壮观。 不等?她仔细观看潺潺流水般流去的浮文，紫色光球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向她，埋入她的额间。 紫衣少女受力向后仰去，瞳孔转为深紫色，以头抢地，摔在了?地上。 第98节 金文仍在流动，就像被设定好?了?的程序。当?真应了?它的名字，无踪无迹，无规无律，像是天道。 —————————————————————————————— 辛狸猛然?睁开了?眼睛，张口?急促地呼吸，与她方才在水中下?沉时所听到的呼吸声重合。 她坐起来，发?现自己周围已经换了?一幅天地。 前方是一方水池，有如平镜。氤氲的白雾漂浮在水面之?上，仙气?缭绕。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中冒出，溅起水珠无数。银珠玉弹，洒落到辛狸身上，她下?意识抬手挡了?一挡。 下?一刻，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腕，悦耳的声音响起：“霜，你来了?！” 辛狸猝然?抬眸，对上了?须穆修清澈明亮的双眼。 她愕然?，有些摸不清头脑：“你怎么在这?？” “我当?然?在这?里了?。”他理所当?然?地应着，头上的长?角泛着流光，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片刻后道：“霜，你今日有些不太一样。” ......霜？ 她又进?入什么幻境了?吗？ 辛狸退后一步，甩开对面那人的手，面露警惕。她下?意识想要召唤自己的慎独鞭，手掌握去却什么也没抓住。 她低头，只看见系在腰间的雷筠剑。 “须穆修”向前一步，目光关切：“你怎么了?？今日为何有些古怪。” 辛狸将剑抽出，作防御状。 “须穆修”挑起单眉，唇角勾起：“这?又是你何时得来的法器？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分?享它吧。” 说着，就要从她手中拿过雷筠剑。 辛狸猛地避开，剑刃划过他的手臂，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然?而不过片刻，伤痕之?上的肌肤闪过鳞片形状的流光，伤口?便愈合了?。 他全然?不在乎自己被伤一事，只是有些无奈地看向她：“再怎么也不能拿我试剑啊，我好?歹是条龙。” 龙...... 须穆修是苍龙转世。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她只觉脑袋里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明白了?。见她这?副模样，苍龙握着她的手，将雷筠剑收入剑鞘之?中：“好?啦，这?柄剑不错，你今日的新发?型与衣裳也不错。不要再苦着个脸了?。” 见他没有恶意，辛狸眨了?眨眼。 下?一刻，火神烨嘶吼的声音传来：“苍龙——你给我滚出来！” 苍龙露出个惊恐的表情?，忙对着辛狸道：“你可别告诉他我在这?。” 说完，一个转身埋入水池之?中，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过了?一会儿，一个面容精致的男人出现在辛狸的视野中。 辛狸不久前才刚见过他。请神令开始之?前，刘疾被翩云带着过来，那时面色苍白，说其?弱柳扶风都?不为过。然?而现在，分?明顶着同一张脸，他却神采奕奕朝她大?步走来，说话中气?十足，让她有些恍惚。 他看见辛狸后先是敷衍地夸了?她一句“今日造型挺好?看”，随后立刻切入正题：“苍龙呢，你看见他没？” 想起苍龙顶着须穆修的脸拜托她别告诉火神烨自己行踪的样子，辛狸果断摇头：“没。” “行。”火神烨非常信任她，转头就走。 辛狸没想到他这?么相信自己说的话，感觉良心隐隐作痛。 下?一刻，苍龙从水中冒出一个头，波光流转的龙角弹了?弹。他目光明亮地抬头看向岸边的辛狸，做了?一个口?型：谢谢。 辛狸嘴角微微抽搐。 ......好?可爱。 去他的良心。 第80章 星和月 与苍龙聊了一阵后, 辛狸方才得知，他是因为畏惧火才从火神烨的地界中逃到这里。 这?里是雷神?霜的地界，设计了一方清泉。苍龙曾无?意间路过此间, 觉得此处非常适合他, 于是总是躲在这?里。后来有一日被辛狸抓包，两?人因此相识。 辛狸从未招揽升仙之人来此任职。难得这?里会出现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人，她觉得稀奇，便也默许他前来了。 “唉，”苍龙愁眉苦脸：“我们龙的属性是水，哪能在火神?地界那种四处生火的地方生存。” 辛狸思考着须穆修的灵根, 蹲下身子歪头?看他，开口道：“或许，你可以试着把火吸纳为自身的属性。” “可以是可以......”苍龙拖着长音看向她，一幅为难的模样：“但?这?相当于要你融合其他神?的能力，难度只高不低。” 辛狸点头?，觉得他所言不差。 就像她也可以学风系法术, 却?因为灵根的局限，她永远也无?法在“风”的领域超越桓悦竹。水火相克，要容纳火, 对他来说?应当是件难事。 唉, 怎么偏偏是火神?烨把苍龙带回来的。辛狸想着。 苍龙顺着台阶走出水面, 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乌黑的长发还挂着水, 小瀑布般垂落下来, 发位顺着水面化成很长一道涟漪，最终跟着衣摆一同散落在地。 当真是......三千青丝。 须穆修向来都是有?朝气的, 很少有?勾人的一面。看着他身后长摆的发丝，一幅美人出浴的模样, 辛狸也忍不住垂涎了。 苍龙见她直勾勾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我、我先走了。” “啊，”辛狸脱口而?出：“这?就走了？” 她的本意只是随口一问，苍龙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挽留：“再陪你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但?火神?烨看见我非扒我一层皮不可。” 辛狸听到前半句话后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连忙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苍龙转身，面前的空间扭曲起来，形成一个泛着暗红波澜的光圈。他迈开长腿，走入其中?，消失在辛狸面前。 辛狸起身，循着身前的蜿蜒小路向前走去。 她已经知道这?里是神?界，而?且是独属于她的空间。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如何回去。 千万年?之期近在咫尺，鬼幽已经尽数袭向人间。如果她没有?像当年?雷神?霜一样同其余神?一起组织这?场灾祸，世间将生灵涂炭，永不安宁。 她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小路很窄，只够一个人行?走，但?却?冗长。辛狸一直向前走，却?看不见尽头?。周围月明星稀，星星点点飘在她的身边，为她照明前方的光景。 行?至某处，忽然形成分岔路口。辛狸放出两?缕银丝去前方探路。得知两?方都无?危险后，她凭着直觉任选其一，加快速度向前走去。 在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了银光。片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辛狸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刚开始围在她身边的星星几乎都消失了，一座简朴的院宅映入她的眼帘。她走到院宅前，轻轻叩门，手?却?握住剑柄，面露警惕。 片刻后，门被从里打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开门之人正是与明柳有?着一样面孔的木神?桐。 辛狸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去，惊奇发现她方才走过的风景已由星罗棋布转为草木灌林。 这?个地方玄而?又玄，她根本无?从探究。现下看来，是又到了木神?桐的地界了。 “霜。”木神?桐勾唇看向她:“你心中?有?事。” “我？”辛狸眨眼。 在十?万火急之际忽然来到一个全然陌生之地，说?她心中?不烦乱定?然是假的。只不过木神?桐语气笃定?，让她很诧异。 “万千星辰都乱了。”木神?桐从屋内走出，说?出的话没头?没脑。 辛狸下意识抬头?去看，果然，天上星点杂乱无?章，流星四处乱窜，毫无?美感?可言。 只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那边木神?桐已经走到一隅，对她道:“过来呀。” 辛狸闻声回头?，愣在原地。一座凉亭伫立于灌木丛林之间，以八方树干编织缠绕围成。灵气环绕，嫩绿树叶间竟有?光华流转。 木神?桐端坐其中?，低头?摆弄着面前藤竹所造的圆桌。 辛狸迈步，坐到了她的对面。 “棋盘我已布好。”木神?桐看向她，神?情一如明柳般明艳鲜活，面上带着些期许:“快些把棋子召出来吧，今日我想要......苏麻离青1色！” “......召棋子？” “你今日为何呆呆的。”木神?桐歪头?，指了指天上:“以前你抬手?，咻咻咻几下，星星就变成漂亮的棋子了啊。” 辛狸愣了愣。 在她的认知里，雷神?霜应当只负责掌管雷电。如今听来，似乎星月也归她管辖。 对着木神?桐的满脸期待，她无?法道明自己是雷神?霜转世一事。她抬手?，试探着指向天空。 北方，一颗星宿似有?感?召，向二?人飞来。 辛狸认得那个方位，坠落下来的正是天狼星2，内心惊骇万分。 天狼星离二?人将近，忽然幻化为星星点点，分为两?拨奔向二?人。辛狸目不转睛盯着，发现落在自己面前竹框中?的，正好是一百又十?二?颗。 那么到木神?桐框中?的，就应当是一百又十?三3颗了。 这?有?些神?奇。 木神?桐却?已经习惯了的模样，从中?拿起一颗:“哇，真的是蓝色的......霜，不愧是你。” 辛狸还在状态外，闻言勉强牵起一个笑。 木神?桐率先出棋，随后抛出话题:“说?说?看吧，你有?什么心事？” 辛狸垂头?看她所下的位置，推测她要玩的不是别类，正是五子棋。 她意外之余觉得有?些好笑，堂堂木神?和“雷神?”，竟然坐在这?里下孩童擅长的五子棋。 她也捏出一颗闪着微光的棋子，下到棋盘格内，试探性说?出自己的疑问:“倘若......有?什么东西能还原出神?的地界，该如何分辨它的真伪呢？” “你竟然思考这?么无?聊的问题。”木神?桐叹息一声，但?还是耐心替她解答:“我们的空间存于世界之外、上古之前。哪怕是我们自己，还原也只能维持须臾。” 辛狸有?些迷糊: “须臾指的是？” 第99节 木神?桐想了想:“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时辰。” 辛狸回忆了一下在鹿天门闯阏逢秘境那次，被弹出秘境的时机非常匆忙，好像真没有?超过三个时辰。 她相信自己现在所见的是真正的木神?桐。只不过与阏逢境内残余的魂魄不同，她猜测自己见到的或许是残影。 就像她曾经挥出四神?兽的血便能召出神?兽残影一样，虽是昙花一瞬，但?也是真迹。 可一路走来，感?受太过真实，让她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当真是千万年?前的那个“雷神?霜”。 若木神?桐所言非虚，只需再等三个时辰，便自见分晓。 她看着木神?桐所下之处，没有?急着堵上它的去路，反而?绕道另一方，将棋子轻轻落下。 两?人一时无?言。 “轮回道除了运转轮回外，还有?别的作用吗？”辛狸想起什么。 木神?桐看了她一眼:“轮回道掌灵魂转渡，世间生灵皆归于其间，与隙神?墟、溯神?昼同根同源。” 辛狸恍然大悟，推测道:“这?样说?来，神?烛与火神?烨同源？” 木神?桐点头?。 “那阳神?明呢？”辛狸刨根问底。 关于阳神?明，古籍上并无?详细记载。初拾兮是阳神?明转世，身附日灵根，是当今天下第一。可无?论是阳神?明还是日灵根，都极其神?秘。 “阳神?明，那可是正道之光啊。”木神?桐笑了笑，落下棋子堵住辛狸的去路:“你掌管星月，她掌管旭日。若要说?同源，她应当与天道同源才是。” 天道...... 听到这?两?个字，她下意识想到天道经。 结合最初在阏逢境所见，见到的第一位神?便是阳神?明。那时他们似乎便在讨论遏制鬼幽的方法。 或许天道经上的流文，便是阳神?明遗留的痕迹。 辛狸忽然有?一种无?力感?。 她所经历的、所看到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圆，而?她十?余年?的人生与千万年?的轮回相比，就如同庄周一梦。 她现在正在做的，都是以前的她留存的使?命。她无?法推脱，便只能顺着命运的轨迹前行?。 木神?桐抬头?看了看天上到处乱窜的流星，大惊失色:“不是，咱们也是神?，虽然与天道没有?直接联系，但?也不会比她差到哪去，你别郁闷啊！” 辛狸置若未闻，重重叹息一声。 木神?桐吓得赶紧站起来，丢下一句“你自己玩吧”便转身一路小跑回屋中?了。 辛狸:？ 她想起木神?桐方才的动作，慢慢抬头?看向天空。 星空布满天际，严丝合缝，闪耀得像是白昼。各色的流星四处乱窜，有?的甚至感?受到辛狸抬头?，邀功似的坠落下来，悬浮在她面前。 如果星际代表她的心情…… 她抬手?，越过棋盘从木神?桐的棋筐中?掏出几颗棋子抬手?落下，了结了这?盘残局，漂亮的眉眼染上一丝疑惑。 她有?那么烦躁吗？ —————————————————————————————————— 南海岸边上的鬼幽越来越多了。 就像是渔网破洞，被囚困的鱼儿争先恐后向外拥挤般，鬼幽的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增长，司商陆等人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为十?一神?护出一方小小天地。 须穆修心中?焦急万分。 司商陆大喊辛狸名字时，他一回头?，只看见投入海中?的衣袂。然而?他却?分身乏术，无?法即刻冲上去救她。 须穆修蹙眉，心中?烦躁与自责难以言喻，周身都无?意识泛起滚烫水波。凤当归躲在司商陆为她所设的庇护阵中?，对上须穆修赤红的双目，心下一惊。 ......明明她最怕水了。 他却?没法陪她一起面对。 第81章 双手剑 就在?几人力不从心时, 辛霍右手执剑平刺，左手食指划过剑刃。他在空中比划几下，随后拇指掐住食指指腹, 血液同珍珠般颗颗落下, 巨大的跨界阵立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江湖破睫榜已登记此间事态，辛霍将灵力源源不断输入跨界阵中，会有五大派中人源源不断从中走出，前来帮助他们。 阵内黑夜般一片漆黑，半晌无人出现。 就在须穆修以为不会有人救援时，祝紫罗踩在?浮沉棍上从中飞出, 红纹黑袍随风飞扬。宋长修紧随其后，身附波澜绫手握鹿尘飞身而出。 须穆修眼前一亮:“师父！” 宋长修闻声低头，看见被鬼幽包围的红衣少年，调转方向落到他身边，与他并肩作战。 岩骨扇已生器灵，有自己?的意识。破军吸取着须穆修的灵力, 操控扇身围绕在?须穆修身边，一招便解决一个鬼幽。 须穆修手握饮血剑，用着不太?熟练的剑招与鬼幽对抗。宋长修余光瞥见, 猛然想起自己?这?个师父也没?教过他什?么, 立刻弥补道:“徒儿, 将灵气凝于丹田！” 他这?一声无比响亮, 连远处的司商陆都?忍不住往这?边看了一眼。 须穆修下意识照做。 宋长修继续大声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拔剑的理由？” 拔剑的理由...... 观遍地山河, 守一方疆土，护众生平安。 “记得?！” “好！”宋长修莫名亢奋:“心念想守护之人, 眼观欲斩杀之敌。杀——” 话音未落，猎鹰长鸣声撕破长空, 仿若又重现战场杀敌之势。须穆修双目猩红，面露桀骜，向前冲去。 宋长修见他攻势比方才更猛，满意勾唇，旋即跟了上去。 两人的对话全然落入司商陆耳中。他一边斩杀，一边回忆自己?拔剑的理由。 须穆修是?为了守护而拔剑，那么他呢？ 最初，他是?迫于父亲的威压不得?不练剑。后来，他为了超过辛狸而努力习剑。然而他第一次拔出剑的那瞬间，想的都?不是?这?些?。 ......那时他想到的是?什?么？ 哦，对了。 他想要闯荡江湖。 他想要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拔剑的理由，是?想要见到更加偌大的天地！ 司商陆目光坚定，手握金剑向着朝自己?奔来的鬼幽砍下。 刹那间，如?饿狼扑食般密密麻麻的鬼幽全部静止，一直环绕在?众人耳畔的怪异尖叫瞬间消失。 须穆修转头看他，亮出一口大白牙，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劈出了剑魂！ 原来如?此。 原来他一直卡在?瓶颈、劈不出剑魂，是?因为他早已忘记自己?拔剑的理由。如?今重新拾起，他已然突破，能够将如?此大规模的鬼幽定住了。 祝紫罗看向他，面上流露出一丝欣赏之色。她抓住时机，握住浮沉棍，旋转棍身用力向前扔出。 浮沉棍如?回旋镖般飞出老远，斩下无数头颅，又回到祝紫罗手中。 宋长修拍了拍须穆修的肩:“为师去陪你师娘了。” 说完，纵身一跃，回到祝紫罗身边。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祝紫罗即刻将浮沉棍立起，像地面扎去。宋长修立起二指默念什?么，波澜绫绕他三圈，最终紧紧包裹住浮沉棍。 白光大作，以浮沉棍所在?方位为首，地面开?裂，一路延续至无边之地。无数鬼幽坠落深渊，发出落地的砰砰声。 须穆修又召出赤霄剑接住。他左手赤霄，右手饮血，整个人周身都?染上杀戮的气息。偏偏沾上血与汗的脸生得?极好，让人无法将其与弑杀联系在?一起。 “他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祝紫罗看见他的状态有些?担心:“岩骨扇和他手里的两把剑都?极具邪性，今日又见血太?多，他能撑到现在?已是?件奇事。” 双手剑术，确能提高效率。 偏偏辛狸炼的都?是?些?邪里邪气的武器，心志不坚难以驾驭，更别说须穆修在?同时操控三个。 宋长修也有些?担心，上前拦他:“你歇一会，这?里交给我们。” “不。”须穆修果断拒绝。 鬼幽仍处于被冻结的状态，静止不动。跨界阵陆陆续续走出修真者参与这?场与鬼幽的对决。 须穆修边走边杀，宋长修紧跟在?他后方:“为何？” 须穆修累得?粗喘，从齿缝中轻声吐出二字:“辛狸......” “阿狸不是?在?那嘛......”宋长修已经听?说了能召唤神?的那十二人名字。他想当然回头，看向正默念请神?咒人们，忽然顿住:“阿狸人呢？！” 闻言，辛霍回头为宋长修解答，表情算不上好看:“在?海里。” 宋长修急了:“哈？你们快去救她啊！” 须穆修蹙眉，将心中烦躁写在?脸上。宋长修顿悟，连忙扯住他胳膊阻止他继续前进:“这?里人手还?在?增加，不差你一个了。你快去救辛狸！” 已经有些?走火入魔趋势的须穆修听?到这?话，周身戾气顿时收敛。他看了看源源不断增加的人，也没?推脱:“我去了。” 说完，匆匆跑到海边，跃入海中。 宋长修这?才松了口气。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迷茫道:“诶，我徒儿为什?么比辛霍这?个当爹的还?着急？” ———————————————————————— 辛狸已经在?神?界度过一年了。 时限早已超过三个时辰，她知?道这?里就是?真正的神?界。然而她找不到出去的方法，也不知?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 或许是?因为她神?印归位的缘故？ 第100节 唯一的收获，便是?她对神?界更加了解。如?今她已能在?神?界来去自如?，雷神?霜曾经所会的一切她都?信手拈来。 在?这?个空间里，她并未见过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她就是?“雷神?霜”。 * 十年过去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属于雷神?霜的记忆慢慢灌入她的脑中。有时一觉睡醒，辛狸便又多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她时常怀疑，关于“辛狸”的一切，是?否只是?她自己?的臆想。 苍龙一言不合就躲到她地界水池的习惯不改，辛狸也向来纵容他。苍龙与须穆修的性格是?一样的，两人的相处方式也从未改变。 这?日，苍龙举起自己?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哀嚎:“我又被烫伤了，真的好讨厌火啊！” 辛狸笑着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龙角:“那怎么办？” 苍龙对她轻佻的行为意见很大，却没?有任何抗拒，只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摇头:“不知?道。” 隔天，辛狸到了火神?地界。 不管苍龙，火神?地界确实燥热。走在?地上步步生火，烫得?人脚心疼。 火神?烨卧在?皇宫般豪华的大殿正中央的躺椅上，看见她来，叹道:“雷神?霜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 辛狸嗤笑一声，开?门见山道:“把苍龙给水神?沉吧。” 火神?烨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怒斥她:“我就知?道苍龙每次不见都?是?躲你那儿去了！” 辛狸挑眉。 须臾，火神?烨又懒散地卧躺回去，正色道:“苍龙还?在?蛋壳里时便被我带来神?界了，是?我一点点养大、看着化形的，说他是?我孩子也不为过啊。” 辛狸默默道:“他好像没?把你当爹......” 火神?烨仍在?自我感动:“虽然这?孩子调皮了一些?，总是?不着家，但是?没?关系，谁叫我是?一个宽宏仁慈的神?。” 说着，他谴责地看向辛狸:“让我把孩子让给水神?沉，你什?么居心！” “他很讨厌火，你不知?道吗？”辛狸抱臂，帮他一一分?析:“龙的属性是?水，让他待在?你这?四处明火之地本就不合常理。再者，他天天都?要来跟我诉苦，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哈？”火神?烨抬高了语调，将自己?的疑惑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讨厌火？！” 辛狸点头。 “不可能。”火神?烨道:“你讨厌火他都?不可能讨厌火！苍龙还?未化人形时便爱在?我造的火海中遨游，大概......我数数，一二三四五，对，五年前，他还?彻底将水与火融合了。现在?他是?水火双属性，更不可能畏惧火焰了。除非......” 他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满脸顿悟，看向辛狸的眼神?中充满打趣。 还?在?等着他下文的辛狸:？ 火神?烨忽然堆起满脸笑，神?秘又爽快道:“罢了，这?苍龙我就送到水神?沉那边吧！” 以辛狸十年间对火神?烨的了结，他这?人喜怒无常没?个正形。辛狸十分?怀疑他话的真实性:“当真？” “千真万确！” 说完，火神?烨暗自腹诽:“反正从水神?界到你雷神?界需要花的时间比从我这?到雷神?界的时间少多了，那小子就偷着乐吧......” “你在?那嘀咕什?么呢？”辛狸道。 “没?什?么。”火神?烨收起笑容，忽然又开?始抹眼泪，哭得?声泪俱下:“可怜我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这?孩子，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辛狸眼皮跳了跳:“少乱用词，别演了。” 说完转身，对着身后的火神?烨挥挥手:“走了。” 她走后，空荡的大殿内时而传来火神?烨喜悦的欢呼，时而响起他沉闷的叹息。 无意路过的道神?玄:他精神?状态还?好吗？ 第82章 姻缘牌 “老实交代吧。”火神烨双手交叉, 一幅兴师问罪的姿态。 苍龙刚回火神界就看见他这副模样?，转头就走。 火神烨抬了抬食指，一股火浪凭空从苍龙面前喷出, 眼看?着就要溅到他的身上。苍龙叹了口气, 大手一挥，火红色的水浪随着他的动作涌起，将火球紧紧包裹住。 他转头看向火神烨，一脸无辜的样?子。 “惧怕火焰、被火烫伤、到雷神界‘躲避’......”火神烨不知从哪掏出一枚锦帕，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脖颈。他冷哼一声：“在我这待了几十?年，我怎么不知你还被火烫伤过？” 苍龙耷拉着头, 默不作声，有种视死如归任人宰割的悲壮感。 火神烨蹙眉：“说话?！” “我......”苍龙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我对雷神霜，有独钓明?月之意。” 说得隐晦，却心?思昭然。 说完，他观察了一下火神烨的神情。见?他面色冷静, 便继续道：“那日误入雷神界，对其一见?倾心?。然她性若冰霜，只吝啬了我一眼。后来我日日前去, 她终于?开?口说话?, 问的第一句便是‘你为何来此’。我也是走投无路, 才出此......” 火神烨抬手：“打住。” 苍龙即刻闭嘴, 等待他的批判。 然而火神烨忽然喜笑?颜开?：“有心?悦之人, 是好事啊！这样?吧，你今日便收拾收拾东西, 去水神沉那住。” 苍龙与他一同生活几十?年，对他仍有敬畏。此言一出, 苍龙以为他在驱逐自己，当即露出惊慌的神色：“我错了。” “难道你还想直接住雷神霜那不成？”火神烨横眉立目：“那可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你将就将就，去离雷神界最近的水神界住吧，正好你还喜欢水。” “嗯？”苍龙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感觉大脑宕机了。 “去吧去吧。”火神烨摆摆手：“追不到她不要回来哈！” 说着一挥手，把苍龙弹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是一弯清池，水质上佳。旁边摆着一张可供人栖息的柔软大床，架子里摆满了火神烨塞给他的法器。想起自己的所说所做，苍龙忽然良心?作痛。 * 辛狸来这后的第二个?月，终于?弄清楚了十?二神各自地界的分?布规律。那日她误入木神界，只是因为两人地界有交界之处，而她恰好走过。距离相?隔较远的神界，走动十?分?费时费力。 除了木神桐，离她最近的便是风神飏。 说实话?，哪怕已经过去十?年，再次看?到风神飏那张与桓悦竹一模一样?的脸，辛狸还是难免想到在天机阁的时光。时过境迁，她已是雷神霜，桓悦竹不需要再追着她勤加修炼，两人起初生疏如陌生人。 从他人口中她得知，雷神霜向来傲慢。而风神飏性情冷淡，更是不屑与人交际。 或者说，她懒得和人交际。 根据木神桐和苍龙，辛狸推测他们秉性未变。因此，她的师姐与风神飏应当也相?差甚少。于?是她开?始主动与风神飏走动，过了许久，风神飏终于?从礼貌生疏，变成了似天机阁时日那般的亲密无间。 辛狸如今就正在风神界中。 风神飏和桓悦竹一样?，只要得了什?么好东西就会?给她。辛狸靠在摇椅上，勾勾手指，一架箜篌悬浮起来，被神力托举呈至她面前。 金光闪烁，玉石点缀。辛狸伸手拨动，音波流转，音色上成，是难得一见?的佳器。 看?见?辛狸目露赞赏，风神飏开?口：“喜欢就拿去罢。” 辛狸摇摇头：“师姐自己留着吧。你给我的东西太多，我那快堆不下了。” 这么久了，她还是习惯冲着这张脸叫“师姐”。彼时人间尚未兴起拜师修习之风，能飞升上来被点为将的皆是散修。正因没有拳拳相?授，只能各自琢磨，得道成仙之人屈指可数。 因此，“师姐”一词也尚未被发明?。风神飏不知其意，又溺爱她，以为这是她编造的特?定称谓，便随着她去了。 风神飏挑起单眉。 没收，那就是不够喜欢。 辛狸又勾勾手，一块手掌大小的木牌悬起。她侧头观察半晌，没看?出这是何等木材所制，向风神飏投去求助的目光。 风神飏替她解答：“此乃大荒之地三生树之木。这一块叫做‘姻缘牌’，可窥人前世今生姻缘。” 大荒乃是除了神界外，第十?三个?隔绝于?世之地。那里无人管辖，也无人知晓三生树为何枯无挂叶，只闻三生树承自天地，甚玄甚妙。 辛狸有些不解：“人有十?世，若每世缔结姻缘之人都不同，这小小一块木牌岂不是写不下了。” “不会?的。”风神飏淡淡道：“情分?因果。前生种因，或许来世得果。人的十?世，向来是只与一人有缘。” “哦。” 难怪在阏逢境内水神沉说她前四世都只喜欢须穆修一个?人，原来是这样?。 神无私情，不懂情爱之事，但辛狸不同。现在的她，很难说清是有着“雷神霜”记忆的辛狸，还是有着“辛狸”记忆的雷神霜。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证明?，她已有人的情.欲。 她伸手接过木牌，伸手敲了敲。思忖片刻，她用指腹摩挲着，描下了虞落烟的名字。 姻缘牌神通广大，只写一世，可呈十?世。 白烟升起，墨迹渐渐显现，烙下一个?又一个?名字，大部分?都是陌生的。辛狸顺着数下来，第八行?便是虞落烟与辛霍的名字。 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 辛狸愣了愣，又重新数了一遍，确实只有八行?。 她抬头，将姻缘牌递给风神飏，脸上难得有属于?稚童的无措：“姻缘牌也会?出错吗？” “三生树从未出错过。”风神飏接过来，看?见?姻缘牌后顿了顿，有些好奇：“这些是你认识之人？” 辛狸也不好说这是自己的父母，只能糊弄道：“啊。” 风神飏抿唇，沉默片刻，最终道出一个?残忍的事实。 见?她有些魂不守舍，她赶紧将姻缘牌上的名字抹了，递还给她：“除去他们，你再试试别的。” 辛狸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次呈现得更少，除却她在秘境里看?见?的第一世与第二世，还有两世是全?然陌生的名字，再就是第五世：辛狸、须穆修。 再往后，便是空空如也。 辛狸愣了愣，风神飏方才所说的话?适时在她耳边响起：“有人夙世无命定之人，因此空空如也。不过你这牌上既已显示双方名姓，便只有一种可能……姻缘不可逆转，若有一方或两方魂飞魄散，则就此中断，再无重逢。” 她顿了顿，将自己名字抹去，又重新写了一便，仍是五世。 辛狸面无表情，手上动作却有些匆忙，看?上去有种惊涛骇浪的平静。她猜测或许此次阻止鬼幽会?彻底覆灭十?二神，因此她与身为道神的虞落烟都无转世。 第101节 于?是她抬手，写下明?柳的名字。 陌生的名字再次一行?行?浮现，属于?明?柳和长孙品轩的那一行?排第六，后边还跟着四行?。不多不少，正好十?行?。 她又将十?二神中其余人的名字写下，皆为十?行?。 也就是说，姻缘断裂的只有辛狸与虞落烟。 那么，究竟是虞落烟魂飞魄散，还是辛霍魂飞魄散？ 究竟是她自己魂飞魄散，还是须穆修魂飞魄散？ 父母之间的事，她向来无从插手。三生树所定，也无人能改。她只祈求父亲与母亲能不留遗憾。 而她自己...... 魂飞魄散的只能是她。 须穆修不能有半分?闪失。 * 苍龙搬到水神界后，占着地理位置的便宜，跑到雷神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辛狸已经习惯晨起与苍龙碰面，午间拜访风神飏，夜晚布星挂月、与木神桐下棋的悠闲日子，一过便又是二十?年。 偶尔，道神玄会?来她这边坐坐。 顾青衫当年所说一语成谶，母女变同僚，确实是一件荒谬又尴尬的事情。辛狸面对着她，总是极不自然。 道神玄特?别喜欢爬树。 辛狸与木神桐下棋时，道神玄常常忽然从树上跳下来，吓两人一跳。若问她为什?么，她会?说自己喜欢从高处坠落的刺激感。 对此，辛狸无话?可说。 对了，风神飏擅于?分?身，尝尝将自己的分?身带在身边。两位一模一样?的风神飏总是同进同出，吓到了不少住在神界之人。 火神烨常常出现在雷神界，行?为举止鬼鬼祟祟。辛狸懒得拆穿他，每次都绕过他离去，留他一人独自尴尬。 水神沉觉着苍龙是个?好苗子，因此追着苍龙修炼的从火神烨换成了水神沉。苍龙叫苦不迭，雷神界的水池彻底沦为他的躲避之所。 剩下的几位神，她来往不多。神本就淡漠，互不关心?才是常态。 时间过得很快，又很久。 久到她都快忘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又在追寻着什?么。 留存此间三十?一年，比她作为辛狸时活的世间都要久。她那点微弱的人间的记忆，也流逝得差不多了。 她在想，不妨便就这样?过下去。顺应天命，等到鬼幽降世，十?二神陨灭，她去轮回，这样?还能再作为辛狸活一次。 但她没想到鬼幽出世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这一天，万年枯槁的三生树长出了深黑色的树叶。大荒之地干涸，裂出条条裂缝。 世人终于?知晓，三生树封印的究竟是什?么。 第83章 三生树 这一日, 阳光照常洒落世间。露珠与暖色交织，辛狸走出屋，抬手收起最后一颗星辰。岁月静好, 平淡如常, 本是无边岁月里最为普通的一天?。 她正准备去灵池附近找苍龙，通灵蝶便扇动?着?闪着?流光的翅膀飞到她面前。 辛狸来到神界这么久，从未见过通灵蝶。 通灵蝶能感知神、人、妖三界，有危害世间之事方会?临世。 换做人间的说法，通灵蝶与乌鸦一般，出现即有祸事。 辛狸虽未见过, 但?也听木神桐提过几次。她迎着?通灵蝶，伸出食指轻触，脑内忽然被灌输一些信息：大荒有变。三生黑叶，浩劫人间。 大荒...... 辛狸看了?一眼灵池的方向，转身?跨过传送结界。 经过片刻虚无，辛狸向前走了?几步, 面前出现四扇门。另外三扇这些年她已走过数次，正是通往冰神界、道神界和火神烨的，唯独最左方这扇她从未走过。 那是通往大荒的门。 辛狸来神界之后才听说大荒, 但?从听到的瞬间就对那个地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因此从不敢踏足。 木神桐听到她的想?法后笑道：“大荒与十二神并阶, 却又?是高我们?一等的存在?。不止是你?, 大家对它都有敬畏。 辛狸踟蹰片刻, 最终还是跨过了?那扇门。 她深知通灵蝶来到神界的意义是为了?请神降世、拯救人间。那寥寥几字的话语中能听出，一切祸患的根源就在?大荒。 大荒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她以为这里会?如其名, 沙土遍地、荒辽无际。可事实上?，这里已经不能用“荒芜”来形容。 这里什么都没有, 除了?三生树。 抬首不见天?云，四周不见草木。无光无水，无风无雨。 三生树看不见顶，虬枝肆无忌惮地生长着?，布满了?这一方隔绝天?地的空间。枝干枯老，却又?顽强地分出新的枝头继续向外延伸。 唯一诡异的是树上?的黑叶。 已经有神陆陆续续赶到大荒，看见站在?这里的辛狸后点头示意，也驻足观察着?这里的异变。看着?他们?略微严肃的脸庞，辛狸忽然想?起一些遥远到她都快记不清的记忆。 阏逢境内，天?道经后，无数鬼幽。 那时候所感知到的气息就和现在?一样，令她胃内翻涌，头痛欲裂。 “你?还好吗？”赶来后站到辛狸身?边的木神桐看见她的脸色吓了?一跳：“脸色好差。” 辛狸拧着?眉，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问：“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木神桐茫然。 看样子是没有。 辛狸抬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节枝木，不顾旁人阻拦迈步向前走去。她抬臂，深紫的衣袖后坠，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纤细的手指抚向黑叶。 下一刻，她退后几步，伏身?作呕。 木神桐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扶着?她。 隔着?不远的隙神墟目睹一切，不动?声色地打量辛狸。 火神烨匆匆赶来，依旧莽撞。他怒气冲冲跑到三生树下，踹了?埋在?实地下的树根几脚：“你?有本事搞事情，你?有本事出来啊！一躲一个不吱声！” 众神：..... 就在?冰神冶要嘲讽他傻时，大地忽然剧烈颤抖起来。以树干为中心，大地沿着?树根分出裂缝，整片大荒变得四分五裂。 黑叶一疏而散，落叶归根般脱离树枝，每一片都精准落在?裂缝之中。 辛狸微微睁大双眼，眼前的一幕倒映进她的双眸，激起一丝紫色。 每片黑叶落入裂缝中后，都化为一缕黑气。下一刻，化为青面獠牙、目眦欲裂的“人形”，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从中冒出，紧接着?向他们?所在?的方位走来。 辛狸猝然垂眸，看向脚下土地。 鬼幽出世。 大荒之下镇压的，是以天?地人心戾气孕育的鬼幽。 风神飏沉着?脸：“坤。” 与明竹同样高冷的土神坤额间神印亮起，右手悬于空中轻抓，裂开?的土地竟然有微微合拢之势。 位于三生树正下方的火神烨惊叫声传来：“怎么都他妈往我这扑！” 以三生树为中心，四周分散着?密密麻麻的鬼幽，向中间攻去。火神烨一扬手，烈红色的三昧真火喷射而出，顷刻将?向他而去的鬼幽烧成灰烬。 向着?辛狸而来的鬼幽也称不上?少。 她自顾不暇，分不出神关注火神烨那边的状况，甩手扔出一道渡劫天?雷劈向鬼幽。然而意料之外之中的事发?生了?——它们?毫发?无伤。 她惊愕地低头看向自己手掌。 来这之后，她作为“辛狸”所学到的一切基本都被清空。这里召不出她的慎独鞭，用不了?灵力，她唯一能使用的便是属于“雷神霜”的力量。 但?她也知道自己此刻不是真正的雷神霜。 当她使用神力也无法杀死鬼幽时，下意识便以为自己回归凡人之身?，而真正的雷神霜回来了?。欣喜、不舍、惊愕......复杂的心情迸发?，让她一时愣在?原地。 下一刻，一只大手揪住她的后颈，将?她扯到身?后。 辛狸抬头，对上?隙神墟的目光。 她站稳后，愣愣看向与她并排的其余神。他们?的表情与她一样茫然，像是在?质疑自己。 辛狸这才发?现，他们?的神力都无法伤到鬼幽分毫。 处于三生树下的火神烨还在?不停放出火球烧死鬼幽，隙神墟扔下一句“我去把他带回来”后斩开?空间，出现在?火神烨的身?后，用同样暴力的手法揪着?他的后领闪现在?辛狸身?边。 彼时土神坤已将?裂缝修补完整，大荒土地平整无缺。 袭击众神的鬼幽只在?少数。方才火神烨在?三生树正下方，以为它们?都是攻击自己，实则它们?都只是簇拥着?朝三生树而去，就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一般。 火神烨神色古怪：“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道神玄看向火神烨：“你?能杀死它们?？” 火神烨点头，扬手烧死些许以作证明。 众神面面相觑，最终一致决定，由火神烨先将?大荒之中现存的鬼幽绞杀，接着?十二神合力设下封印，将?它们?囚困于此。 但?大家都清楚，这并非长久之计。 设下封印回到神界后，辛狸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现在?的鬼幽与千万年之后出现的鬼幽天?差地别。前者强悍到连神都无法伤及分毫，后者却连普通修士都可轻易斩于剑下。难道是千万年过去，它们?的实力被削弱了?吗？ 只有火神烨的三昧真火能够消灭鬼幽。鬼幽没有神智，那么只需将?与火神烨同根同源的神烛李玉三生树下，向着?三生树靠近的鬼幽自然而然便会?覆灭。 那她来到这的意义是什么？ 她在?阏逢境内看见的场景里最大的转折便是神烛。神烛火无端熄灭，十二神不得不在?大荒之地刻画天?道经以镇压鬼幽，因此陨落。 第102节 辛狸猛地弹坐起来。 如果她阻止神烛发?生，十二神或许就不会?陨落，她重要的人还在?身?边，不在?身?边的也可以去人间找寻。虞落烟献身?救辛霍的悲剧不会?发?生，也以另一种方式阻止了?千万年之后的鬼幽降世，姻缘牌上?的死局亦可解。 一切的一切，只需要她阻止神烛的熄灭就可。 而神烛灯芯万年不灭，辛狸曾亲眼看见灯芯被吸入轮回道，转世为人。 只需要在?那之前，拦住灯芯即可。 辛狸这么想?着?，立即动?身?，去了?火神界。 ** 苍龙正在?火神殿与火神烨谈话。 火神烨到底对他有抚育之恩，在?苍龙心中，火神界才是自己的家。虽然现在?暂住水神界，但?还是常常回到这里。 今早他一如既往去到雷神界后没有得见辛狸，猜测她或许是有什么事，便回到了?火神界。火神殿空空如也，苍龙便百无聊赖地在?这等着?。 夜幕降临，火神烨才匆匆回来。 今夜星光杂乱。 苍龙见他神色凝重，问他发?生了?什么。火神烨对他从不设防，将?大荒之地的一切告诉了?他。 关于大荒和三生树，苍龙闻所未闻。他问：“三生树是什么？” “这么说吧。”火神烨捏着?眉耐心替他解答：“三生，则三魂生、九魄生、因缘生。轮回道负责万物轮回，三生树则与轮转法则有关。” 苍龙：“听不懂。” 火神烨想?了?想?，给出最粗暴易懂的解释：“也就是说，三生树编织出一个全新的灵魂，结为绿叶。绿叶飘至轮回道，由此有了?自己的生命和因缘际会?。这样说你?懂了?吗？” 苍龙抬手，食指与拇指之间掐出一点点距离，语气憨厚：“听懂一点点。” 火神烨对苍龙的智商十分了?解，遂敷衍地点点头。 苍龙又?问：“所以今天?结出的黑叶是什么？” “人世间的怨气。”火神烨垂着?眸：“怨气太多，生出了?属于自己的实体，被镇于大荒之下。它们?没有魂魄，入不了?轮回道，只能钻入地缝化为不伦不类的人形为祸世间。” “它们?很可怕吗？” 火神烨摇摇头：“可怕的是人心。” “鬼幽源于怨念，因此嗜杀。可笑的是人永不满足，因此鬼幽不死不灭，只能镇压。”火神烨叹出一口气：“若鬼幽入了?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第84章 灯芯灭 辛狸一路绕过火神殿, 穿过重重淬炼之火却毫发无伤。她像是感受不到滚烫的温度，脚步不停地径直向里走着。 熊熊燃烧的火焰由红转蓝，勾勒出一条条丝线, 紧紧缠绕, 编织成无底的洞穴。辛狸驻足其中，洞穴渐渐化为实物。 她抬起双手，掐出一个诀。 正坐在火神殿惆怅的火神烨身体瞬间紧绷，目露杀意：“来人了。” 下一刻站起身?，消失在苍龙面前。 辛狸额间的神印闪烁着复杂的纹样，紫光淡然却?又夺目。神力?外泄, 朝着洞穴深处流去，不一会儿?像是触及到什么东西，给?了辛狸回?应。 辛狸十指微动，无数牵丝自额间神印涌出，一发朝洞穴内涌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微阖的双眸抬起, 被牵丝从?洞穴中托举而出的神烛出现在她面前。 蓝色灯芯仍在，流火飘摇，絮絮晃动着。 辛狸抬手接住神烛, 心中松了一口气?。她转过身?, 一个身?着红袍、长发披散的男人正抱着手臂站在她身?后。 火神烨目睹了她取神烛的全过程却?未曾打扰。看见辛狸回?头, 他才悠悠开口：“霜, 拿别人东西之前, 不该先问问主人吗？” 辛狸愣住。 此情此景是如此熟悉。这句话曾跨过千万年的岁月，通过阏逢境落入辛狸耳中, 现在又穿过三十一年的时?间，再次对她说?出。 她笑了笑, 语气?俏皮：“反正你都?会将?神烛借给?我，问与不问，又有何妨。” 神烛之火便是三昧真火。火神烨早就猜到会有人来向他拿神烛去镇守大荒，只不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辛狸罢了。 他也不恼，只是摇头低笑：“你倒精明。” 辛狸迈步，一边顺着来时?的方向走一边问道：“你早猜到我会来？” “嗯。”火神烨跟在她身?后。 两人走出周遭火焰后，即刻通过传送阵跨过通往大荒的门。数不清的鬼幽聚在三生树下互相啃食，流出汩汩黑色的血。血液沸腾冒泡，似乎有爬虫要从?中涌出，画面恶心至极。 最要命的是它们只是暂时?被困大荒。 辛狸脚尖轻点，整个人飞身?跃起，拿着神烛飞往三生树，落在了粗壮的树枝上。 在她的计划中，只需把神烛固定在三生树下，便可?彻底消灭已经出世的鬼幽。就算以后还有鬼幽出世，也可?以一并斩杀。此举永绝后患。 然而大地的剧烈颤抖打断了她的计划。 大地又有崩裂之势，大荒之中竟然挂起狂风，裹挟着威压袭向三生树上的辛狸。她蹙眉，转身?飞回?跨界门前。 众神纷纷赶来，看见这一幕面面相觑。 火神烨：“你们怎么来了？” “通灵蝶报信，”冰神冶回?道：“说?大荒快要破了。” 大荒若是破了就麻烦了。 辛狸看向土神坤，问道：“能阻止吗？” “我试试。” 他张开手掌平铺身?前，以己之身?布下天罗地网，蛛丝般缓慢爬向四方角落。鬼幽感知到什么，将?头扭转一整圈定定看向他们，盯得人心里发毛。 土神坤的神力?覆盖了大荒地面，厉风却?越吹越凶，源于四面八方。 隙神墟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为什么这里忽然有一种让他熟悉的气?息...... 有什么东西快要破茧而出了。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三生树树干上忽然迅速长出万千片飞叶，有绿有黑，带着种诡异的美感。 刺耳的嗡鸣声炸开，震得鬼幽大声哀嚎。紧接着，齿轮转动的声音自虚空响起，狂风猎猎，吹得众神眯起眼。 重叠的婴儿?啼哭声自带空灵，如旱后甘霖般毫不吝啬降临下来。 寒风簌簌，溯神昼惊恐地看向上方。 巨大的漩涡出现在天空，掀起让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狂风，将?新长出的叶子刮离它们生长的枝干。无数光点与树叶争先恐后地向其中飘去。 于三生树凝结的全新魂魄而言，在漩涡的尽头，是新生。 于死后轮转的魂魄而言，漩涡的尽头是人间。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轮回?道，就这样突兀地盘旋在三生树的正上方。 隙神墟与溯神昼交换了眼神，立刻飞身?冲向轮回?道，试图将?其逼回?它本该所在的虚无之地。簇拥在三生树下的鬼幽莫名亢奋起来，摒弃人形化为一缕黑气?向上方飘去，试图投入轮回?道。 “拦住它们！”风神飏首当其冲。 众神也知鬼幽投入轮回?道将?迎来万世浩劫，即刻动身?，跟着风神飏一起冲上去阻拦。 辛狸正要跟着他们一同前去，手中的散发热气?的神烛忽然变得冰冷。 她低头，发现神烛已灭。 一抹蓝色的光顺着风的方向缓慢向上，尽头是正在运转着的轮回?道。 神烛灯芯，最终还是跑了。 “不......”辛狸追了两步，惊觉自己速度太?慢后脚踏虚云追了上去，额间神印冲出万条牵丝先她一步冲向灯芯，却?从?它的身?上穿了过去。 投入轮回?道的灵魂不可?阻拦，就算是神也不行。 与轮回?道同源的隙神墟与溯神昼割破各自的手掌，与人类一般无二的鲜血流淌出来。他们默契十足地将?受伤的掌心与对方合并，金光冲天而起，零星光亮缓缓落下，就像冬日白?雪。 轮回?道与隙神墟、溯神昼一起消失在大荒。 天渐渐转明，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洒落下来。 辛狸眼睁睁看着神烛灯芯投入了轮回?道。 众神拦不住黑气?，焦灼之时?也别无他法?，只能加固结界防止新一批鬼幽的出现。等他们回?过神时?，大荒再寻不到轮回?道的踪迹，茫茫旷野中只有辛狸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手中已经熄灭的神烛。 她还是没拦住。 她能想到的能破局的唯一方法?没了，死局复成死局。 “你别自责......”木神桐不知她为何如此，却?还是开口安慰：“不是你的错。” 换来的是辛狸的沉默。 同样猜到神烛用法?、却?被辛狸抢先一步拿到神烛的金神镜语气?有些不快：“神烛熄灭，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彻底消灭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光靠烨一个人吗？” 火神烨疯狂摆手，示意他别再继续说?了，金神镜视而不见：“鬼幽浩荡，就算是神也有力?竭之日。仅仅靠他，根本不敌！” 气?氛僵持，一时?间大家都?陷入沉默，没人敢说?话。 风神飏蹙眉看向金神镜，语气?冷淡：“若神烛在你手中，你能拦住灯芯吗？” 金神镜不答。 答案自然是不能。 是灯芯自己要去轮回?道，而没有任何人能拦住投向轮回?道的灵魂，哪怕是神。这是天地之间的微妙秩序——神并非无所不能。 一直不说?话的辛狸忽然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像是在嘲笑金神镜的胡乱撒气?，又像是自嘲自己的无能。 她抬起头，上挑的狐狸眼微微发紫。 她说?：“还剩最后一个办法?。” ** 距离那日她说?出十二神以神魂献祭，已经过去三个日夜了。 第103节 为防鬼幽以后重现于世，十二神各自分成一缕魂魄投入轮回?道之中，算是留出一条后路。 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完毕，辛狸启程，前往大荒。 已经有人等在这里了。 走近一些才看清，正是道神玄。 听见脚步声，道神玄回?头看见辛狸，牵起温婉的微笑。等辛狸走到她身?边，她才悠悠开口：“我去了人间一趟。那日轮回?道出现在大荒的时?间是阴年阴日阴时?，投入轮回?道的黑气?会附在灵魂之上转世，与这里建立联系。” 阴年阴日阴时?......不就是天阴之体吗？ 她的母亲虞落烟不就是身?为天阴之体，用了阴魂血咒召唤出鬼幽才死的吗？ 辛狸心中了然，面上却?装作不知：“建立什么联系？” 道神玄摇头：“不知。所以我引了一缕残留的黑气?与我投入轮回?道中的神魂融合，以探究竟。” 辛狸有些惊讶，原来虞落烟是这样成为天阴之体的。她本想告诉道神玄，他们即将?献祭天道经，此举并无任何意义。然而看着道神玄的侧脸，她默了默，到底没能开口。 怎么能算是没有意义呢。 对于转世后的道神玄来说?，能用阴魂血咒救下自己心爱的人，无论所用的力?量是正道还是诡道，都?算是一种万幸吧。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站在原地静默。辛狸看着眼前回?归寂寥的大荒光景，突兀地开口打破了这份平静：“若你有了自己的孩子......” “神不会有孩子。”道神玄打断她。 “......如果。”辛狸噎了噎：“如果你有，你会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这么问，道神玄也真就顺着这个问题开始思考。她想了想，道：“都?可?以吧，只要这孩子一生无虞便好。” 一生无虞......便好吗？ 都?说?慈父严母。辛霍向来顺着她，她没见过虞落烟，还以为她对自己的期盼会是成为江湖咒术第一人之类的。 虽然她确实快是了。 辛狸有点哭笑不得。她侧头看向道神玄，细细打量着她的眉间，缓慢地眨了下眼：“有没有人说?过我们长得很像？” 第85章 是等待 “是挺像的。”道神玄顿了顿, 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不会是想认我当娘吧？” 辛狸：...... 收起你惊讶的表情，你就是?我娘啊！ 辛狸咳了一声：“娘。” 向?来?处变不惊的道神玄如遭五雷轰顶,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呆滞了。 刚赶过?来?的风神飏见状问辛狸：“她怎么了？” 辛狸好?多年没有这样逗弄过?别人，此时?心里有点?恶作剧成功的小开心。她弯起嘴角，没有回答风神飏，转身走到一旁。 风神飏也不追问，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 她所行的方向?朝着火神烨。 火神烨匆匆忙忙赶来?，穿得十分隆重, 其中还?有彩色柔羽点?缀，打扮得像个火红的山鸡。辛狸看着他这一言难尽的穿搭，把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抛在脑后，嫌弃道：“你这穿的什么？” 火神烨没有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嫌弃，十分欣喜地抬手展示，口中介绍道：“好?看吗？这是?我借黑凤、白鹤、青鸾、紫鸢的精羽编织而成的彩衣！” “你怎么不管水神沉和苍龙再要?点?鳞片？”辛狸无语。 水神沉的原身是?鲛人, 鳞片色彩琉璃，堪称绝美。苍龙尾鳞金中带红，有种说不出的贵气。 火神烨非但没有听出辛狸说的是?反话, 甚至还?以为她是?在给自?己建议。他一拍手：“好?主?意, 我怎么没想到！时?间还?来?得及吧？这样, 我先回去找苍龙, 要?是?水神沉来?了你帮我管他要?一片！” 说完转身就要?走。 听到苍龙的名字, 辛狸一把拉住他，终于想起了自?己要?说什么。她道：“苍龙知晓我们今日要?做什么吗？” 火神烨沉默片刻, 摇了摇头。 辛狸愣了愣：“你就这么瞒着他？” “这孩子?没什么心眼。”火神烨无奈道：“若是?告诉他，他定要?冲过?来?与我们同生?共死了。” 这倒确实?。 不告诉他, 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若是?知道十二神一朝覆灭，苍龙又会是?何反应呢？ 按照常理，十二神的陨灭并不会影响神兽的存在，而苍龙生?命无穷无尽，在辛狸已?经成为“辛狸”的时?候，他应当和青鸾一样是?上古神兽。 可他却成了须穆修。 这就证明他也进了轮回道，转世为人。 辛狸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深棕如墨的三生?树。 ** 苍龙还?在雷神境内呆坐着。 还?未化出人形的神兽喜欢四方游走，有的会闯入神界。十二神只当它们是?小动物，不仅不会驱逐，还?很欢迎它们的到来?。 今日误入雷神界的是?白泽。 白泽脚踏祥云，顶着红须双角晃头晃脑地边走边看。路过?汩汩流动的天泉之时?，红衣男子?的背影猝不及防落入它眼中。 男子?披散着长发，半个身子?泡进水中，头发湿哒哒地往下滴落水珠，将湿未湿之处能看出些许卷度。他外衫敞着，头上的龙角闪着流光，看上去悠哉游哉，却令白泽望而生?畏。 它轻手轻脚走上前，两只前腿弯曲，以兽之身行了个拜礼，口吐人言道：“拜见雷神。” 苍龙闻言回头，看见虎面兽身的白泽有些惊讶。他挑了挑眉：“你是?神兽？” 是?颇具少年感的声音。 白泽点?头。 “名号？” 白泽如实?回答：“在下昆仑山祥瑞之兽白泽。” 苍龙想了想，眉头微微蹙起，看得白泽以为他要?说什么批判的话语，一颗心跟着揪起。片刻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我不是?雷神。” 白泽沉默。 你反射弧真长啊。 白泽仍然非常有礼貌地询问：“那阁下是?？” “龙族之首，苍龙。” 白泽一听，这在神兽界可是?不得了的人物啊。它赶紧上前两步，想要?把水汽之后苍龙的脸看得更清。 苍龙眯眼，一股无形之力将它隔绝在外。白泽自?觉失礼，不敢再贸然前进，正要?偷偷溜走时?听见苍龙道：“等我一下。” 白泽默默将伸出去的后腿收回。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片刻后，脚步声由远及近，苍龙缓步走到白泽身前，被水雾蒙尘的容颜终于显露于人前。 看见这张脸，白泽终于知道为何苍龙是?那么多神兽与妖兽的梦中情人。 拉回它思绪的是?苍龙的话：“我没听说过?你。” 白泽一下子?感觉自?己扬千里之名被质疑，于是?激动道：“是?我啊，白泽！问天下鬼神之事，吸凡尘精气之瑞的白泽！” 苍龙摇头，说得话在白泽听来?是?如此刺耳：“不知道，没听过?。” 白泽作晕倒状。 苍龙忽然叹了声气。 表面平和的白泽内心在狂啸：你叹什么气啊，我还?没叹气呢！ 然而它还?是?耐住性子?，温顺地问道：“阁下是?有何心事吗？” 苍龙蹲下身，撑着脸看它：“你可有心悦之人？” 白泽大惊，完全没想到苍龙会为了这种事感到烦恼。它摇摇头：“我连人形都还?没练成，未曾想过?情爱之事。” 苍龙点?头：“说得也是?。” 白泽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沉默。 片刻后，他声似呢喃，不知问何者，突兀地打破了寂静：“那你可知道如何追求他人？” 秉承着吃瓜心理的白泽循循善诱：“您有心悦之人了吗？” 便见这位传闻中行事风风火火的苍龙忽然露出了与他少年面貌相?契合的表情，耳根烧得火红，就连说话都变得有些吞吐：“是?、是?啊。我准备过?段时?日就向?她袒露心迹。” 白泽顿时?睁大了它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深黑的瞳孔闪耀着八卦的光芒：“是?谁？” “是?......”苍龙拖着长音，白泽也跟着紧张起来?。就在那个名字即将呼之欲出时?，苍龙忽然睨了他一眼，正色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既然你说自?己通晓鬼神之事，想必是?见多识广了。人间的男子?都是?如何追求自?己心爱的姑娘的？” 白泽见状，深知自?己是?问不出苍龙心尖上那个人了。它失望之余，还?是?认真替他解惑：“阁下可知自?己最擅长的事情是?什么？” 最擅长的事......是?什么？ 此时?此刻，苍龙终于开始回望自?己的人生?。然而自?他有记忆起便待在神界，漫长的百年中精于汲取天地灵气，在灵术之上略有所长。可论?起灵术，又有谁能强得过?神？ 他所擅长的，雷神霜都会。 实?在要?说雷神霜不会的，便是?他将火属性融于己身，与水混合。 可这又有什么稀奇的，哪能拿来?表明心意？ 于是?苍龙摇摇头：“我没什么擅长的。” 然而在许久之后，苍龙终于知晓了自?己最擅长的事情。 高山寒冰终年不化，人间隆冬如期而至，皑皑白雪如同落梅。时?间像是?指缝流水，白驹过?隙。烂漫天真的少年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痛失所爱的孤龙。他独自?一人走过?人间妖界，落脚定于大荒，倚于树下灌溉自?己亲手所植，一晃就是?千年。 白泽误闯进，问出了和当年一样的问题：“你可知道自?己最擅长的事情是?什么？” 苍龙嗯了一声。 他最擅长的事，是?等待。 第104节 ** 其余人虽迟但到，大荒聚满了十二神。 他们已?经商量好?分工：火神烨负责斩杀出现的鬼幽，隙神墟与溯神昼负责控制虚空之外的轮回道，防止鬼幽投入其中的情况再次出现。其余的神需要?将大荒之内刻满封印咒文，最终由阳神明予以天道，由此封印大成。 计划完后，大家便要?动身。辛狸忽然叫住他们：“等一下。” 大家转过?来?，看向?她的眼神有些疑惑。 辛狸想了想千万年之后鬼幽重现于世的场景，觉得还?是?有备无患比较好?。她措辞道：“鬼幽曾被创世者封印，如今照样松动。我们以己之身封印，以后封印破了又该怎么办？” 显然其余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气氛一时?间变得严肃。 隙神墟提议：“我有一个办法。” 木神桐道：“说。” 隙神墟道：“能封印大荒的存在只有神，因此我们只能睹。抽出一丝魂魄投入轮回道中，等待转世后的‘他们’归位。” “只是?一缕神魂吗......”土神坤喃喃道。 缺失一点?神魂对神的神力没有影响。 见无人有异议，隙神墟与溯神昼站到一起，各自?伸出左右手将空间划出一道裂痕。隙神墟上前将裂痕口撕裂，溯神昼迈向?前，为他们带路：“跟我来?。” 众人跟上。 此间算是?划分天地之外的第十四处，只不过?跨界门?无法抵达这里，只有与其同源的隙神墟和溯神昼能开启。 埋入裂痕之中，无边的黑暗包裹住他们。辛狸打了个响指，万千星辰忽然亮出，照亮了这处世界。 巨大的漩涡盘旋于天际，不停地运转着。有着源源不断的光点?和绿叶投入其中，漩涡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将它们统统吞噬。 这便是?轮回道。 阳神明率先阖眼，蓄力从自?己的身体中抽出神魂。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她身后早已?亮起晴光，映照出属于她的神界。 火神烨紧随其后，身后同样出现火海滚滚的火神界。 十二神一个个阖上眼抽取魂魄，世间最瑰丽之景出现了：在这什么都没有的虚无之界，十二神布成一圈，每个人的身后都映照着各自?神界的最惊艳之处。 辛狸回头，自?己身后电闪雷鸣。她回过?身，看着眼前一缕缕被抽出的神魂上升，最终消失在轮回道深处，欣慰地勾了勾唇角。 片刻后，隙神墟发问：“可都取完神魂了？” 众人点?头。 辛狸也跟着点?头。 “那我们走吧。” 裂缝再次出现于辛狸面前，迈出去便是?大荒。 至此，一切全都串联起来?。 大荒，三生?树，封印鬼幽之地。 是?十二神刻画咒术、辛狸在阏逢境内见到的天道经所在之地。 ......也是?十二神，即将陨落之地。 第86章 睹陨灭 辛狸指尖触碰到大荒地面的刹那, 大地崩裂的场景重现，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中流泻而?出，幻化成数不清的鬼幽。 土神坤随机应变, 停下手中刻画咒文的动作, 口中嗫嚅着?什么，宽如裂谷的地缝开始以龟速缓慢合拢。 火神烨双目赤红，地面凭空燃起大片三昧真?火，烧得鬼幽痛声尖叫，顷刻化为灰烬。 溯神昼与隙神墟死守于轮回道前，不允许任何一颗尘埃落入其中。然而?仍有鬼幽源源不断自地缝而出, 见走轮回道无望，便簇拥着?往跨界阵跑去。 非神者?走跨界阵无法抵达神界，只能误入人间妖界。 跨界阵无法关闭。风神飏见状，立刻化出一个分身将其留在原地继续刻画咒文，自己飞身到跨界阵前，分身变幻出无数个她自己进?行阻拦。她杀不死鬼幽, 转头向火神烨求助：“烨！” 火神烨闻言，扬手向她所在的方向甩出巨大火球，将围在跨界阵周围的鬼幽烧得渣都不剩。 辛狸跪在地上, 将全身神力凝于指尖, 刻在地面之上。手指所经之处, 皆留下了紫色的文字, 密密麻麻。 这些咒文晦涩难懂, 本?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然而?在她成为“雷神霜”的这三十余年，却无声无息地汇入她的脑海, 融为她最熟悉的语言。 她的身边匍匐着?其余几位神。他?们神情认真?，将生死置之度外, 刻下的每一画都是绝笔，却充满了守护的决心。 鬼幽就像杀不完一般，烧死一批又生一批。火神烨能够烧死新的鬼幽，却烧不死破土而?出的绝望。 土神坤将土地的裂缝合并填补后，另一方便会?即刻裂开?。连神力都无法弥补，传讯蝶所说的“大荒破了”，果真?所言非虚。 辛狸全神贯注，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过?去三天三夜了。 她的指尖已经溃烂，写过?的地方沾上鲜红的血液，看上去绚烂又妖冶，像是昙花凋谢前最惊艳的样?子。辛狸抬起头，地面几乎已经布满各色的符文。 鬼幽数量仍在增加，火神烨却已近力竭。 她跪在地上，忽然发现不见道神玄的身影。 顺着?地上淡紫色的咒文看去，周遭再也没有穿淡紫衣衫的那人。不久前还与她说“希望我的孩子一生无虞”的人，就这样?消失了。 “道......”辛狸张口，发出嘶哑刺耳的声音。她顿了顿，继续问：“道神玄呢？” 无人回应她。 火神烨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几乎透支的神力让他?流下血泪，眼前一片模糊。他?微微喘着?气，牵起一方嘴角，直起佝偻的身躯：“老子......” 他?猛地扬手，放出烟花般流光溢彩的火，回光返照般大声道：“烧死你们！” 隔着?临近又遥远的距离，辛狸仿佛透过?茫茫的岁月看见了千万年后的那个人。那个名为刘疾的，病怏怏的烨的转世，曾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口傲气，有一颗守护世间的赤子之心。 火光转瞬即逝，火树银花之后尽是黑暗。这一把威力无穷的光，不仅带走了大面积的鬼幽，也带走了火神烨。 火神烨，殒灭了。 辛狸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看见这一幕却难免心中复杂。 火神烨没了，那道神玄呢？ 心中已有答案，她却控制不住地四处张望。 于她而?言，那是她从幼时起就开?始好奇的人。是她的母亲，是年少时支撑她坚持行于江湖的动力。 她站起身，却因长时间的跪地导致双腿瘫软，又要倒下去。在她即将坠地的刹那，空间撕裂开?来，她跌入了另一个空间。 辛狸抬起头，看见了隙神墟和轮回道。 对上她疑惑的眼神，隙神墟主动开?口解答道：“溯神昼已代?替你去刻封印咒文。” 辛狸沉默，也没有要再站起来的意思，就这样?坐在地上。她很清楚，她跪在地上太长时间，一时半会?是站不起来了。 隙神墟看着?她的样?子，欲言又止。沉默在紧迫的时间内弥漫开?来，一分一秒过?去，竟然有些好笑?。 须臾，隙神墟终于措好辞，道：“你是雷神霜吗？” 辛狸猛地抬头看向他?。 隙神墟迎着?她的目光，眉心微蹙：“或者?应该问......你是谁？” 在无数个辗转难以入眠的夜里，辛狸设想过?无数种被揭穿身份的情况，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当下的场景、当下的情形。 片刻的愕然过?去，辛狸很快恢复冷静，淡淡道：“你何时发现的？” “初进?大荒，你与黑叶接触后作呕。” 辛狸不解。 隙神墟娓娓道来：“神不会?有这种反应。虽然不知为何你承接了雷神霜的全部能力，但?我必须告诉你，你如今仍是凡人之躯。” 辛狸愣了愣。 自她来到神界，便从未见过?雷神霜。她几度认为，在这个空间内，她就是雷神霜。 然而?隙神墟接下来的话便如同平地惊雷。 辛狸已经被送回大荒。她双腿已经缓过?来，整个人站在三生树之下，像是在等待什么东西。若是忽视她身后越来越多的鬼幽、仅剩的刻画咒文的冰神冶和无法下场的阳神明，倒真?像一幅美人等候落雪的画。 辛狸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还在回想隙神墟的话。 “道神玄、土神坤与火神烨已经陨灭，余下支撑不了多久，鬼幽却不见减少。正如妖界有妖王，人间有皇帝，神界有天道，大荒下被封印的诡域也有着?鬼幽中最强大的存在，名曰女魃1，就在三生树之下。 “你看到了，我们拼尽全力也拦不住她。你不属于这里，是世间唯一的变数，只有你能做到。 “世间存亡，尽在你身。” ** 苍龙仍在与白泽探讨。 白泽已经卸下最开?始的敬畏，与苍龙以兄弟相称。他?的兽蹄搭在苍龙身上，与这个至情至性?的少年讨论着?人间大小事。 忽然，苍龙隐有不祥之感。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人间的大地开?始颤抖，山岳震颤，座座房屋如倾泻的洪水般坍塌。灰尘漫天，层层乌云遮盖住头顶的天，泄不出一缕天光。 神界无恙，却也跟着?颤了三颤。 苍龙猛然抬手，掀起自己的束袖，上面刻着?火纹样?的标识不见踪迹。 他?与火神烨的契约，消失了。 而?他?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只有一种可?能。 苍龙猝然起身，奔向跨界阵。 ** 须穆修已经快要到海底了。 他?亲眼看着?辛狸跳入南海之下，拖了一阵子才跟着?跳下。他?一边下潜一边四处寻找辛狸的踪迹，却连她的衣角都未曾看见。 他?福至心灵，摘下绑在马尾上辛狸亲手所绣的发带，在水中艰难地施了个咒。千万根红线引出，一端缠绕在发带上，另一端循着?发带上辛狸的气息向四处发散，最终尽数指向海底。 须穆修心惊。 他?知道辛狸畏水，可?不至于就这样?沉入海底。除非......她遇到了什么东西。 第105节 不管了。 须穆修张开?双臂，一路向下游去。唯有此刻，他?才能清晰地感受出自己是水灵根。 他?水性?出乎意料的好。 似乎过?了什么界线，眼前忽然大雾四起。本?该穷尽的黑暗生出一抹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须穆修不适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出现了一颗巨大无比的树。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疮痍，也不见辛狸身影，却无端让须穆修有种熟悉感。 他?狠狠坠落到地上。 顾不上跌落的痛感，他?连忙抬起头，想要寻找关于辛狸的蛛丝马迹。然而?这里荒芜一片，连个人影都无。 他?脚踝刺痛，却执着?地边走边看，背影看上去有些跛脚。 行至树下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微微侧目。 眼前的树干上被刻上了密密麻麻的字，而?最上方的格外显眼，从刻画的深度和走向能看出下刀之人有多么小心翼翼。 奇怪的是，这并非是他?所认识的文字。一眼看去，却全都能认出。 最上面的字是他?要找那人的前身。 ——“霜”。 ** 南海岸上。 请神咒似有规律，只要不停歇，每过?半刻钟便会?有一神魂突破阏逢境受感召而?来。迄今为止刚好过?去一个时辰，已有八位神归位。 加上本?就神魂相凝的道神玄，正是九位。 周围厮杀声不止，越来越多的修士赶来为他?们拖延时间。 销魂面躲在暗处，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咬紧后槽牙，转身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抹黑气。 鹿城虽为江湖第一城，却也有不少来此谋生的平民百姓。见到修士们一个个拿着?武器要去大开?杀戒的模样?，他?们全都害怕得躲了起来，街道之上空空如也，银针落地可?闻。 销魂面就这样?猖狂地出现在这里，靠着?逃离百姓没来得及收走的摊位，侧身抓起一个苹果咬下，发出咔擦的脆响。 “你还有心情吃？” 一女子信步而?来，身上绑着?大大小小的银饰，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无比招摇。她掀开?斗笠上的帷幕，一双含着?秋水的眸子看向销魂面，声音妩媚勾人：“南海如何？” 销魂面没有被她的美貌勾住，反倒神情畏惧，不敢多看她一眼。他?弓着?身子，将自己所见尽数告知。 女人静静听着?，勾起殷红的嘴角，喃喃道：“终于，要见到你了......” 第87章 奉生灵 狂风猎猎, 掀起辛狸流水薄纱的?衣角，狠厉地相互拍打着，从无数鬼幽低哑的嘶吼声中撕裂开来, 带着仅有的一点人气。 与她?共处数载的?神一个个陨灭, 世间唯一能窥见他们存在过的痕迹竟然?只是大荒地面?上流淌着神力的?文?字，何其悲凉，何其讽刺。 辛狸不止一次在心中疑惑，若创始者是天道，为何要留下鬼幽这?般怪物，又为何要赋予他们无解的使命。无论是此刻还是千万年之后, 他们走?向?的?都是必死的?结局。 曾几何时?，她?的?身后有父亲，有须穆修，有桓悦竹和司商陆，有与她一起经历过许多的伙伴们。 似乎是从进入阏逢境那一刻开始，命运就像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 将她?一步步推至悬崖边，作壁上观地望着她?垂死挣扎，最终自?愿跳下。 鬼幽出世后, 她?为了追踪神印跳下南海, 又一朝来到从前。 好不容易等她?适应, 等她?又有了在这?里可以并肩作战的?存在, 一切又因为鬼幽而尽数倾灭。 如果可以, 她?宁愿从来就没有听顾青衫所言踏入那阏逢秘境。这?样，哪怕她?什么都不知?道, 哪怕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迎来末日之期，她?也还是曾经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辛狸。 可她?不能。 不管是从前还是未来, 似乎世间的?存亡与她?有着必然?的?关系。即便她?已经快要不认识自?己，即便她?无数次想过要放弃，她?也不可能真的?向?后退一步。 这?是她?的?责任。 所以她?站在了这?里。 大荒枝干变得生脆，深黑的?树皮如同蛇蜕般节节脱落，掉在了地上。还在拼命想要离开大荒的?鬼幽们纷纷顿住，世界像是被按下暂停。 土神坤已经陨灭，地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像是皲裂干涸的?土地。无数黑气从中冒出，像是流淌着的?河水，最终向?着一个终点汇集。 黑气化为人?形，乌云秀发，眉如远山连绵，眼?若秋波宛转。隆胸细腰，盛臀修腿，是妩媚勾魂之相，可眼?神中那股藏不住的?野心却将这?一切掩盖。 忽然?间，一根银针朝着辛狸后脑飞去。 辛狸猛然?转身，两指精准又快速地夹住那根银针，后者与她?后脑的?距离不过两指。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刚刚化为人?形的?女魃尚且不着寸缕，而鬼幽无不眼?神灼热注视着她?。她?就这?样朝着辛狸走?来，全然?没有羞耻之心。 辛狸微微蹙眉，甩手把银针丢落在地。 “我?还以为神都是废物，”女魃语调上扬，似乎遇见?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事情。她?身体微微前倾，凑到辛狸耳边：“你倒是让我?出乎意料。” 啪—— 清亮的?巴掌声像被打碎的?陶瓷，跌坐在地的?女魃捂着自?己的?左脸，满脸震惊：“你打我?？！” 辛狸方才完全是下意识反应，她?难以接受陌生人?忽然?拉近与她?的?距离。反应过来后，她?愣愣看着自?己的?手，一种熟悉的?感觉被她?抓住。 于是她?蹲下身，女魃提防地看向?她?，却没有挪动自?己的?位置。 辛狸抬手，朝着她?另一半脸颊扇了过去，将她?披散的?长发打得凌乱。 女魃两边脸颊红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有些?被打懵了。 辛狸长呼一口?气，嘴角勾起，眼?里的?兴奋快要迸发出来。这?副诡异的?模样落入女魃眼?中，让她?如临大敌，口?中喃喃：“疯子......” 她?被封大荒之下，为鬼幽之王，自?诩不可一世，破了大荒封印想要搅得天上地下不得安宁，未曾想出来就被打了两巴掌。 辛狸久违地体会到了打人?的?爽感。 装模做样了几十年，她?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有多雷厉风行了。那股看不惯就打的?劲似乎终于回到她?身上，让她?觉得一直压着她?的?大山终于挪开，灰暗的?世界迎来刺眼?的?光。 她?长呼一口?气，抬手就要再打，女魃一边挥袖放出无数银针一边尖叫：“你别太过分了！！” 辛狸甩手扔出一道雷，将朝自?己飞来的?银针劈到地上。少女唇齿开合，娇俏的?声音响起，眼?神轻蔑：“你去死。” 大荒自?开天辟地时?便无风无雨，然?而随着辛狸话音落下，天空竟然?闪下无数道天雷，如同大殿中的?高柱般衔接天地，直直向?女魃而去。 女魃化为虚影，脚狠踩地几下，所有鬼幽顿时?消失。 辛狸孑然?一身，如今什么都不在乎，看她?的?眼?神充满挑衅。她?反而很好奇，她?到底要做什么。 女魃轻笑一声，冲着辛狸勾勾手指：“那些?废物没用，我?们来单挑。” 说完，两人?同时?飞身而出。 * 冰神冶刻完最后一笔时?，大荒地面?已经布满咒文?，没有任何一处缺漏。 他的?身体几近透明，满眼?疲惫，却还是执着地看向?不远处的?阳神明。阳神明不忍再看，眉眼?间尽是哀戚，冲着他点了点头。 冰神冶这?才阖上眼?，魂飞魄散。 大荒已崩，三生树不再塑造灵魂。隙神墟与溯神昼已合二为一，化为神器轮回盘坠入凡间吸取天地灵气，供养轮回道。 阳神明看了一眼?与女魃与辛狸的?方向?，两人?速度极快，甚至看不清她?们谁是谁。她?挑起左眉，冲着那边挥了挥手轻声道：“再会。” 说完，她?闭上双眼?，额间金色神印缓缓飞出，最终落入大荒地缝之中。 片刻后，金色流萤如同细雨无端洒落下来，舞动如云，轻盈而自?由。流萤触及地面?的?刹那，印证着十二神神力的?咒文?开始以特有的?轨迹运动，速度渐快的?过程中全部变为灿金。 辛狸和女魃同时?停下了动作。 地面?的?神力与镇压之力洪水般倾斜而来，压得两人?无法动弹。女魃看向?地面?后反应过来鬼幽已被再次封印，面?露愤怒，恶狠狠地瞪着辛狸，而辛狸望着阳神明陨灭的?方向?，有些?出神。 阳神明已将天道灌输到咒文?之中，天道经成了。 一切都快结束了。 除了...... 辛狸忽然?挣开威压，拔出随身所携的?雷筠剑朝着女魃脖颈而去。 ** 苍龙脚步一刻不停，跨过一道道神界的?门，穿过风火雷水重重光景，最终停在大荒之门前方。 汗水滑落，打湿他的?衣裳。他深吸口?气，竟然?不敢迈过这?道门。 门后的?一切就像朦胧的?山川，哪怕被层层迷雾遮盖也依旧能窥得雏形。 破劫、除厄，这?就是神的?宿命。 可苍龙从未想过这?一天真的?会到来。 永夜的?银河化为流星疾驰而过，留下若隐若现的?光痕，迢迢星辰悄无声息地坠落，仿佛在宣告着雷神霜生命的?衰弱。月已黯，风更寒，苍龙最终沉不住气，迈开步子跨过了面?前的?门。 大荒地面?流动着天道经，推动着裂开的?地面?慢慢合拢，抹去所有鬼幽出世过的?痕迹。三生树皮尽数蜕下，露出已经白化的?枝木。漫无边际的?天地寸草不生，空无一人?。 苍龙四?处奔走?，想要寻找辛狸的?身影。 ——契约失效，火神烨势必已烟消云散。倘若他连辛狸都找不到...... 他脚步愈快，手脚不自?知?颤抖。 行至一处，耳边忽闻长剑铮鸣之声。 放眼?神界，只有辛狸一人?用剑。苍龙的?印象里，那还是某日她?忽然?变了衣着打扮，由沉稳转为朝气，向?来半披的?长发被扎起侧辫，其间别着朵花，与她?身上所着衣裳相互映衬，看得他眼?前一亮。那柄剑，就是从那天开始出现在她?身上。 她?曾经把剑从腰间卸下，递给他细细欣赏。 苍龙一直待在神界，从未见?过剑。将雷筠剑拔出剑鞘后，他伸出二指轻弹剑身，回应他的?是风铃般悦耳的?脆响。 就如同现在。 苍龙猛然?看向?声音的?来源，有两道模糊的?身影。 他毫不犹豫地拔腿跑去，两人?对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放弃吧。”轻柔的?女声缓缓道。哪怕已经极其虚弱，语气却带着些?许得意：“你以为我?和鬼幽那群垃圾一样？你们刻的?这?些?咒文?封印不了我?，而你也杀不了我?。” 她?对面?的?人?冷哼一声。 第106节 苍龙终于看清，那人?以剑支地，单膝跪在地上，正是他要找的?辛狸。 然?而不等他悬着的?心落下，辛狸忽然?做出让人?出乎意料的?举动——她?将雷筠剑刺向?了自?己。 绛紫色的?神力泄出，掀起阵阵狂风，吹得她?沾满鲜血的?衣袂翻飞。三生树感应到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朝开满绿叶，绽放满庭繁华。一道足以撕裂天地的?巨雷劈下，朝着她?砸去。 辛狸长睫轻颤，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忽然?想起一个平平无奇的?秋日，高扎着马尾的?红衣少年朝她?灿然?一笑。 用自?己的?神魂封印女魃......也算是阻止了这?一场灾祸吧。 也算不错。 忽然?想到姻缘牌的?走?向?。 ……还好，魂飞魄散的?人?是她?，不是须穆修。 她?握着剑柄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人?失力跌倒在地。千丝万缕的?神魂从她?身体中流出，就像向?下坠落的?流星雨，最终将女魃紧紧缠绕。 女魃神色痛苦，发出尖锐的?叫声。不出一瞬，她?便被打回原形，化为一股浑浊的?黑气，钻入地下。 辛狸阖上了双眼?。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苍龙来不及阻止，喉间像是被什么狠狠堵住，竟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短短的?一段路，他耗尽毕生所有的?力气，步伐踉跄，跌跌撞撞地向?她?跑去。 可她?连身体都透明消散了。 苍龙化为原型，坚硬的?鳞片流转着光华，凡间四?海云水随之翻涌。他痛苦的?哀嚎响彻云霄，如山崩之声。 他盘旋在辛狸消失的?上方，胡须在空中飘动着。最终，他张开方海阔口?，小心翼翼地叼住即将飞走?的?光点。 那是辛狸的?神印。 第88章 轮回盘 “辛狸——！” 辛狸猛然睁开眼?。 环顾四周, 并不是全然陌生的环境。抬头是万丈深海，身?旁是枯死之树，正是南海海底。 她回到千万年后了。 紫衣少女坐在地上, 许久缓不过神。她抬起手, 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上边没有?半分血迹，仿佛不久前她经历的生死一战只是黄粱一梦。 想起她以?雷神霜之身?封印女魃，神魂消散前听到的那一声几近撕裂的“辛狸”，她微微蹙眉。 她从未在神界告诉过任何人她的名字。 ......难道?是她听错了？ ** 须穆修伸手触碰到?树干上的“霜”字时，只觉三魂九魄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抽离, 再睁眼?时便?看?见这样一幕。 辛狸的身?体正化为飞屑，向四处消散。她眉间有?一颗闪着流光的圆珠从中抽离，缓缓升至上空。 须穆修只觉头痛欲裂，不属于他?的记忆翻江倒海，蛮不讲理地飞速与他?融合。他?顾不上思考记忆的来源，因为辛狸正从他?眼?前消失。 她果然遇到?危险了。 这是哪, 她经?历了什?么？ 她飘散的灵魂镇压的黑气是什?么？ 剑永不背主，为什?么雷钧剑刺透了她的身?体？ 难道?他?.......果真来晚了吗？ 太多的疑问堵塞喉间，化为一句苍凉悲愤的“辛狸”, 好似激流出闸, 一泻而不可收。 辛狸身?体消散, 那抹光点也越来越远。 身?体本能地向前冲去, 不受控制地化为须穆修陌生的形态。他?盘旋着向上, 最终轻轻咬住了它。 须穆修认得它。 与鬼幽作战时，他?余光一直关注着辛狸。辛狸就是为了它才跳入南海。 可是...... 须穆修低头, 看?了看?自己。 他?怎么会变成一条龙？ 脑海中崭新的、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回答了他?:他?叫苍龙，是龙族之首。 须穆修沉默,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唯一能够帮助他?的只有?这些被灌输的记忆。 他?沉默着，开始整理自己的记忆。 须臾，待他?规整好自己的思绪，也已经?学会龙形与人形的转化了。 他?重新双脚落地，手掌托举着紫色的圆珠。迈步向前片刻，复又回到?原地，捡起坠落在地的雷钧剑。 这剑沾了辛狸的血，他?实在不愿碰。 可这偏偏又是她的东西。 虽然她从未说过，可须穆修知道?，她对自己的东西向来占有?欲很强。若是丢了，会不高兴好一阵子。 他?得好好收着这柄剑，再见到?辛狸时还给她。 寻到?跨界阵后，他?来到?了雷神界。 消化好苍龙的记忆后，他?有?些迷茫，仿佛自己就是苍龙本人。在这里的一幕幕，仿佛都是他?亲身?经?历的点点滴滴。 路过一弯天池，须穆修顿住脚步。 记忆里，某天雷神霜忽然变了模样，随身?开始戴起了佩剑，性格也有?些细微的变化。须穆修知道?，就是从那一天起，雷神霜变成了辛狸。 他?勾了勾唇，继续向前走。 白色的砖瓦映入眼?帘，墙面挂着紫色的藤蔓，却因为主人的离去有?些枯颓。一只紫斑蝶缓缓飞出，扇动着翅膀，停在他?的面前。 就像曾经?千千万万次那样，雷神霜知道?苍龙来了，站到?门前眉眼?弯弯地看?他?。 须穆修透过门前明镜看?清了苍龙的容貌，与自己一般无二。 一瞬间，辛狸对待苍龙与众不同的原因昭然若揭。须穆修从未想过，原来在千万年前他?就陪在她的身?边。 他?不敢再向前一步。 亲眼?目睹了那人消散的场景后，再回到?布满温情的居所，反而让他?感到?悲恸。衣襟像是被人紧紧勒住，难以?喘息分毫。 细算下?来，辛狸在这里生活了三十余年。 这里若当?真是千万年前的光景，他?不确定此?刻消散的辛狸还能否出现在千万年后，而他?能否再见到?她。 他?必须想办法才行。 雷神霜已经?陨灭，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记得火神烨同他?说过，他?们都分出一缕魂魄送入轮回道?转世。 他?不放心，决心找到?轮回道?确认。 毕竟按照辛狸的性格，可能根本......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圆珠。苍龙的记忆告诉了他?，这是雷神的神印。 须穆修叹息。 她可能根本，就没有?抽出神魂放进轮回道?。 ** 须穆修去找了白泽。 他?将雷钧剑放到?雷神界，自己孤身?一人走向人间。百姓言笑晏晏、修者奋勇争先?，江湖诡谲多变，似乎与他?熟识的人间并无不同。 他?打?探到?了昆仑所在，瞬移到?了昆仑山脚。抬头望着布满皑皑白雪的高山，须穆修目光微动。 他?掐起驾云诀，仍站在原地。须穆修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所学的那些术咒并不存在于千万年前，故不生效。 望着高耸入云的山，须穆修沉默片刻，化为龙身?向上飞跃。 山间采摘草药的村民听闻头上传来风声，连忙抬头看?去，只见龙尾末影。他?惊得扔下?手中竹篮，扑身?跪下?:“真龙、真龙现世了！” 白泽不慌不忙地从山顶洞穴走出，四脚站地等在那里。须穆修看?见他?后恢复人身?，不给白泽问候他?的机会便?直奔主题:“你活了这么久，连神界都能误入，可知轮回道?在哪？” “不知。”他?回答得干脆。在须穆修眼?中光芒彻底熄灭前，白泽终于不忍心，开口:“我历劫时曾为人身?，后来死去没有?及时归位，魂魄去了轮回道?，但被弹回来了。我能感受到?轮回道?的力量，而......” 说着，它指向北方某处:“那边，刚才诞生了一枚神器，与轮回道?的力量相同。” 须穆修拍拍它的背:“多谢。”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白泽抬起一只前掌，扶额苦笑。 今天它也是个完美的、热情的、迷人的、乐于助人的神兽呢。 ** 神器现世，稍加打?听变能得知下?落。 须穆修顺着白泽指出的方向来到?北边，问过几人之后得知，那神器呈日晷状，今早忽然出现在碧水涧大殿前。 碧水涧是这个时代的第?一大派。 须穆修直奔碧水涧而去，发现门口围满了人，都是慕名前来的江湖人。碧水涧大门紧紧关闭，甚至派出弟子挡在门前，阻挡外人的进入。 须穆修不管三七二十一，无视周围人的惊呼，直接就化为龙形绕过高墙飞了进去。守门弟子阻拦不及，心中震撼下?连忙追了进去。 轮回盘正被碧水涧的几大宗师围着。 神器现世，实在百年难见。前一日万千星河没了踪迹，风火雷电仿佛要将天地搅得稀碎，人间灾害不止，更有?些许怪物?现世，熬至今晨便?有?仙人下?凡告知十二神尽数陨灭。 若论起来，他?们面前这个便?是世间最后一个真正的神器了，势必会被有?心之人觊觎。 宗师们正苦恼该如何处理这个突如其来的贵重之物?，身?后便?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为首的长须老者回头望去，便?瞧见一只龙头，鎏金晖阳的龙身?紧随其后，龙尾摆动拍飞一众弟子。 显然是奔着轮回盘来的。 第107节 已然成仙的老者阅尽世间奇葩事，见状也不由怔在原地：“这、这可真是……” 这可真是成何体统啊！ 龙向来是至尊者的象征，也是神兽之首，素日不见首位。眼?前这位更显贵气，可见在龙族中地位不低。 如今竟然为了一个神器露出真身?？ 老者心中叹息，这神器，果真引来许多麻烦。 须穆修在轮回盘一步之外转回了人形。 他?环顾四周，对着为首之人踱步而去，点头示意后道?:“诸位，叨扰。” 世间人人平等，却又分三六九等。 若从修炼角度来看?，修者地位高于凡人，修者之中又按境界划分。彼时与须穆修生活的时代不同，修者尚且能飞升成仙，成仙后行于人间，不老不死。 再宏观看?，神者地位高于仙，且有?仙者能被神点化，提于神界生存。 在神与仙之间，便?夹着神兽。 神兽冠之以?“神”字，比仙者只高不差。 须穆修身?为神兽龙族，说的话便?都是金口玉言。宗师连忙作揖，语气略小心翼翼:“不敢。” 须穆修见他?们如此?恭敬，略有?些诧异。 他?平生所见神兽无非青鸾与数斯，后者还仅是残影。面前几人地位不低，若是放在鹿天门，应当?与宋长修差不多。 他?抿抿唇，迅速判断出此?间的局势，顺势端起架子，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看?向神器:“这轮回盘......” 老者一惊:“它叫轮回盘？” 须穆修这才想起它初入人世，还未被著名。他?硬着头皮，故作深沉地嗯了一声。 老者审时度势，他?们几人联手未必打?得过面前的少年，更何况这神器名中既有?“轮回”二字，他?们定然驾驭不了，没必要为了它放手一搏。 他?抬手，半人高的日晷被虚空托起，送到?须穆修面前:“您请拿走。” 宗师团内有?人想要阻止，急声道?:“不可！” 老者回头瞪他?一眼?，那人嘘声。 须穆修无视这段小插曲，接过轮回盘，挥手将其缩小至表盘大小，单手绑在手腕处。他?留下?一句“多谢”，转身?化为龙身?飞向远方，一声龙吟传至千里。 方才阻止的那人疾冲冲快步到?老者面前，语气像是控诉:“那是神器，降于碧水涧乃是祥瑞，怎能拱手让人！” 老者态度无波无澜，语气平和?，像是在劝解他?:“神器于我们又有?何用。” “就算无用，也可震慑江湖中虎视眈眈之辈！” “我们江湖第?一派，”老者忽然严肃，语气中带着自傲:“无须靠神器立威。” 说完，拂袖而去。 第89章 寻三界 须穆修回到雷神界, 蹲着研究了半天也没明白如何开启轮回盘。他叹息一声，从袖口里掏出那枚紫色圆珠，陷入了沉思。辛狸的神印像是感应到什么, 从须穆修手中溜走, 跳进了轮回盘正中央的凹槽内。 下一刻，轮回盘上忽然投射出一道阴影，如同时针般在表盘上转动?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 第十圈转完后，阴影消失不?见?，只留空中流萤。 须穆修蹙眉，不?明?白其中含义。 “十?圈代表人的轮回。”一道凛冽如霜的声音如严寒扑面而来, 冰得须穆修颤了颤。他回过?头看向来人，是一袭蓝衣的年轻人。 似是读懂了须穆修眼中的疑惑，他开口介绍道：“我叫钟离明?，是隙神与溯神从凡间点上神界的仙将，我们第一次见?。” 须穆修有些意外，原来仙人也能住在神界。他面上不?显, 也不?想追究为何他们共住神界却从未碰过?面。神界很大，这种问题没?有意义。 于是他指着手中的轮回盘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人有十?世轮回。”钟离明?替他解释道：“若是将有关灵魂的物件放于表盘中，日晷会转十?圈, 每一圈都会浮现那人那一世的信息。” “可我方才什么都没?见?到。”须穆修道。 “我正想和你说这件事。”钟离明?抿了抿唇, 眼神停留在轮回盘上, 停顿片刻后抬眸道：“雷神向来形单影只, 雷神界也不?见?仙将, 既然她的神印在你手中，我便?与你说了。众神抽神魂入轮回道时雷神霜并未有所动?作, 因此人间，并无雷神霜的转世。” 须穆修只觉脑内“轰”的一声。 果然是这样。 钟离明?还在继续：“抽出神魂这事, 可大可小?。对于以身殉天?道经?而言无伤大雅，但若要以己之身封印鬼幽之首，那就有些严重了。我猜，或许雷神霜早已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好?了，不?要再说了。”须穆修打断他。 辛狸向来有自己的主张，行为处事颇具自我风格。其中最鲜明?的一条，便?是不?顾自己为他人铺后路。 这是他在阏逢境时便?看出来的。 那时领着一众人走向阏逢境的分明?是顾青衫，与开阵石结契的却是辛狸。一旦入秘境的其他人受伤，伤口同样会反噬到辛狸的身上。 再到后来，她一声不?吭跑到战场上为他抗敌、动?用?自己的关系找到十?二神的转世者，独自一人跳入南海...... 她总是喜欢用?自己托底。 须穆修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钟离明?说这种话，心中仍不?免苦涩。 她什么时候能学着依靠他？ 不?论是须穆修、关湘别还是苍龙，似乎都没?有体会过?被她完全信赖的感觉。遇到变故时，她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自己解决，而非与他一同面对。 看着他越来越黑的脸色，钟离明?太阳穴跳了跳，连忙找补：“不?过?你放心，雷神霜的神印还在，你还有机会！” 须穆修长睫轻颤，开口声音沙哑：“什么？” “三生树可以塑造灵魂，你可以借助它?的力?量重塑雷神霜的魂魄。不?过?三生树已有枯死之兆，我也没?法子......” “我会想办法。”须穆修猝然看向他，重复道：“我会想办法，救活三生树。” ** 虽说如此，挽救三生树的方法却并没?有那么好?找。 须穆修翻遍了十?二神界。无边无际的神界快要被他走出临界点，在神界驻守的仙兵仙将日日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开始时，偶有文女官看见?他，颇感新奇：“看腻了素缟纱衣，赤色倒是难得一见?。那位卿卿1是？” 届时便?会有人回答她，他寻遍整个神界，只是为了雷神霜。 无需多言，足够文女官嘘声。 虽然没?人说，但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神者陨灭，不?会再回来了。虽然不?知个中缘由，但须穆修如此寻寻觅觅，其实是在做无用?功。 时间过?得很快，须穆修甚至没?来得及弄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时间段、如何回到原本的时空，就已经?匆匆过?了百年。 在这期间，人间出了件大事：修者无法飞升了。 无论是天?道奇才还是修行大能，都被卡在最后一阶，而迎接他们飞升的劫难却迟迟不?来。世间的仙似乎已经?饱和，无法再多出任何一个了。 许多修者忿忿不?平。凭什么原本的仙能飞升？凭什么他们修行大半辈子，却要被卡在最后一步，与他们本来唾手可得的位置遥遥相望？这不?公平！ 因此他们大闹一场。以碧水涧为首，将修者与仙者彻底割裂。 神界的仙人无法冷眼旁观，最终纷纷下界，下去制止这一场变故。 不?过?这些须穆修都不?关心。 他不?在乎为何修者无法飞升，而下界的仙人为何再也没?有上来。 也不?在乎倘若他不?回到原来的时空，会迎来怎样的后果。 更不?在乎鬼幽出世凡人能支撑多久。 天?下人的生死与他无关，他只想要辛狸活着。 ** 又过?了三年，在翻遍了整个神界无果后，他来到了人间。 彼时他才知道，原来当年众仙下神界后，同时被人间的仙者和修者针对。修者不?必说，人间的仙者则认为：同为仙人，凭什么你们能被点上神界，做脱离凡俗、高高在上的真正的仙人？ 后来，人间修者与仙者沆瀣一气，联手设置陷阱将被点上神界的仙将剿灭。褪去神者的庇佑，仙将与凡界的仙者别无二致，很快便?尽数陨落。 再后来，人间的修者与仙者一直对立，不?死不?休。 听到这个消息，须穆修颇感麻木。 人心就是这样，永远得不?到满足。 他循着记忆来到碧水涧，这里已成一片废墟。 身后脚步声响起?。 须穆修回头，发现是百年前?将轮回盘交给他的那位老人。老人虽算不?上形容狼狈，但身上血迹斑驳，一看就是刚经?历了场死战。 看见?他，老人愣了愣。他眯着眼，反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似的：“是你啊。” 须穆修点头。 “你又是来找什么东西的吗？”老人拍拍衣服，盘腿坐下，慢悠悠地?指着碧水涧：“这里啊，已经?废了。” “不?，我是来问你一件事。”须穆修蹲下身，但眼眸还要下垂才能与老人对视。他沉默片刻，接着道：“这世间可有扭转乾坤、起?死回生之法？” 老人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但他还是回应：“恕我直言，人死不?能复生。” “我要救的不?是人。”须穆修道。 “那是......？” “树。”须穆修言简意赅：“我要救一棵神树。” ** 须穆修迈入万花楼时，脑中还回想着老人的神情。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眼底闪过?一抹意外和嘲弄，却因为身份的悬殊不?敢言。吞吐半晌，才开口告诉他：“万花楼内有江湖最有名的百晓生，你去问她吧。” 顺着他告诉自己的位置，须穆修甩开往自己身上贴的姑娘们，径直朝后院走去。推开后门，果然瞧见?一口方井。 须穆修用?力?将井盖向前?推动?半尺，瞧见?了机关。他伸出食指微微按下，木制齿轮扭转声响起?，须穆修只觉自己莫名移动?，低头看去，原是自己所站的地?砖向一旁挪去。 第108节 而向下延伸的阶梯随之彻底暴露出来。 看着漆黑不?见?光亮的下方，须穆修豪没?犹豫，向下走去。 空间十?分逼仄，他生得高，就得弓着腰往下。空间内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回应他的是有规律的潮湿滴水声。 接待他的人坐在最下方。 看身形，那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子。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她又偏偏披着暗黑的斗篷，将脸埋在阴影之中，整个人阴郁极了。 须穆修坐在她的对面，问出了对老人所问相同的问题：“这世间可有扭转乾坤、起?死回生之法？” 百晓生向前?坐了坐，木凳发出吱呀的声音，听着十?分刺耳。她开口，声音像是中了寒疾般，几乎是气声：“你要救人？” “不?。”须穆修道：“我要救一棵树。” 百晓生想了想，打了个响指，身后忽然出现一道黑棕色的门。她偏了偏头：“你要做的事，人力?不?可为。去妖界寻找妖王吧，他或许能替你解答。” 须穆修本打算在人间寻找答案，倘若无果再涉足妖界。既然这人为他指了一条路，他去探探也无妨。 他在她面前?放下一锭金子，起?身绕过?她，往那扇门后走去。 路过?百晓生时，他不?经?意间透过?一丝光亮看见?了披风之下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被大火烧过?，面目全非的脸。 ** 来到妖界后，想要打听妖王的踪迹简直轻而易举。 妖王生活极尽奢靡，听闻连喝酒的杯盏都是用?上好?的夜明?珠磨成粉后重新烧融所造。妖界不?大，走至人群最拥挤的热闹之处，一眼就能看见?那座金灿灿的宫殿。 须穆修有些不?解，为何身为一只妖会如此世俗。 直到听到这届妖王是只大貔貅2，他心头的疑惑迎刃而解。 神兽的地?位在三界都有显著的地?位。尤其是龙，起?源便?是妖兽。 须穆修想要见?到妖王并不?难，但也不?能硬闯。守在妖王宫殿的牛头马面凶悍是次要，主要是长得太丑。 辛狸曾有言：我不?跟丑人打架。 她的每一句话须穆修奉为尊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润物细无声地?化为自己的习惯。他睨了牛头马面一眼，懒得和他们打交道，直接化为龙形盘旋于宫殿之上。 正揽着美妖享受按摩的妖王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90章 妖王殿 “不好了, 不好了——！” 负责传报的犬妖一边跑一边大叫，不时?慌乱地抬头向上看去。 妖王闻言，不满地将手中的杯盏摔到地上, 蹙眉看了怀中的美女一眼?, 心烦意乱地将她一把推开，显然兴致全无。他的声音带着怒气：“何事？” “龙、龙......”犬妖跪着扑倒在地，害怕得尾巴都蹦了出来?：“有?龙！” “有?什么好惊慌的。”妖王白了一眼?，不以为然。 犬妖深吸一口气，将后半句话吐了出来?：“就在妖王殿上边！” “什么！” 妖王拍案而起?，连忙站起?身跑向殿外, 果然见?到巨龙盘旋于宫殿之上，精美的鳞片反射着宫殿内燃着的璀璨灯火，流光映彩。 上古传闻中，先龙诞下九子，每一位脾性都不相同。而先龙的第九个儿子，便?是貔貅。1哪怕他是为妖王, 见?到龙族之首也难免心中打颤。 他连忙冲着身后的人?摆手：“快，快去准备盛宴！” 身后各式各样的妖闻言立刻四处鼠窜，大殿很快空无一人?。 妖王抬头, 看着空中的庞然巨物吞了吞口水。与此同时?, 须穆修也在众多殿楼中找到了主殿, 看见?了站在门前的他。 须穆修眯了眯眼?, 俯冲下去。 短短几秒的间隙, 妖王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在自己身边之后, 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下，以头支地, 口中大声喊道：“恭迎龙王大驾光临！您殿里边请！” 刚恢复人?形的须穆修：......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是龙王？ 龙族人?数稀少，常年?混迹于神界的也只?有?他一个，因此分散于世间各地的龙皆默认以苍龙为首，却从来?没有?封王这一说。 但此刻他也懒得解释。 他蹲下身，抬手敲了一下貔貅的脑袋。后者内心惊怕，经这一敲，身后的尾巴忽然蹦出，左右晃了晃。 须穆修扬眉：“抬头。” 貔貅心道完了，缓缓抬起?头，双目紧闭，一幅赴死的神情。须穆修就着蹲下的姿势慢悠悠开口，声音拉得很长：“我这趟来?是想问件事。” “您请问！” “妖界有?没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法？”须穆修道。 貔貅心中哀嚎你果然还是想找茬，面上却无比恭敬：“生死有?道，您是在神界待过?的人?，应当晓得起?死回生不过?是......” 他抽空抬眼?瞄了一眼?须穆修的表情，见?无异样才接着道：“是无稽之谈。” 须穆修想了想：“若是还未死透呢？” “尚有?一口气？”貔貅追问。 “不是人?。”须穆修摇头：“是一棵树。” 貔貅瞬间抬眼?，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看似是想到好法子与须穆修共情，实则是为自己不必得罪苍龙而庆幸。 他几乎是跳起?来?的，一边转身向偏殿跑去一边喊道：“您稍等！” 须穆修缓缓站起?身，站在原地静默等着。 片刻后，妖王皮鞋踏地的声音哒哒响起?，却比去时?又多了一双脚步。须穆修循声望去，一女子白发托地，面如?纸色，呆滞的目光越过?她身前的妖王落在须穆修身上。 妖王将她领到须穆修面前，语气殷切：“龙王大人?，这是我们妖族的猼訑2。” 猼訑闻声，对着须穆修屈膝行了一礼。 “这么说吧，只?要是世间生灵残存余气，就没有?猼訑救不回来?的。”妖王面露骄傲，说完后用胳膊肘怼了怼身后的猼訑，试图得到回应。 猼訑面无表情地配合：“他说得对。” “行。”须穆修转身向外走去。 他就当自己死马当活马医了，反正这么多年?但凡有?一线希望他都尽数试过?，万一这次成功了呢。 “龙......龙王大人?！”妖王跟在身后大喊：“猼訑您不带走吗？” 这几年?他压抑着独来?独往惯了，无形中养成了自矜自傲、目中无人?的性格。须穆修脚尖轻点，化为龙形向空中飞去，声音却落下来?：“人?间，万花楼。别让我等太久。” 妖王继续大喊，因为太用力而有?些破音：“那您不留下来?用膳吗——” “不。” ** 在他离去后，猼訑转头怒瞪妖王：“求人?他还这个态度，他什么意思？” “勿焦勿躁，勿焦勿躁。”妖王笑眯眯看着她，往她怀里塞了个巨大无比的荷包，里面沉甸甸的全是金子：“这些给你，去人?间买点自己喜欢的，就当你此趟的报酬了。” 猼訑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将荷包系在自己腰间，语气忿忿：“谁稀罕这点钱？你看看他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来?气。” “人?家毕竟是龙王。”妖王开导道。 “我还是九尾羊族的独苗呢！” 妖王闻言叹了口气：“你忍忍吧，他肯定也是有?苦衷才亲自跑这一趟的。” ** 万花楼，地下。 须穆修顺着原路走来?，果不其?然回到万花楼内，披着黑袍的女子仍端坐在原来?的位置。听见?他回来?，百晓生侧过?头，声音仍轻如?薄气：“找到答案了吗？” “或许吧。”须穆修应了一声，就要往上走。 “慢着。” 须穆修回头，看向叫住他的人?。后者拿起?摆在桌案前的那锭金子，微微仰头，被火烧的皮肉错乱的狰狞面容露出大半：“钱财买不到我的消息。” 须穆修抱臂回身，也没再向前一步，只?道：“那用什么买？” “你能治好我的脸吗？”百晓生轻声道。 黑袍帽檐影子下的那双眼?睛似乎闪闪发着光，分不清是希望还是泪光。 须穆修本可以转身就走，没人?能拦得住他。然而沉静须臾，他还是折返回来?，抬手到百晓生的面前。 红光闪烁，温热的水温柔地包裹住她的脸，舒服极了。她能感觉到那些大火留下的痕迹正在被水一点点熨平，狰狞可怖的疤痕被层层抹去，在水面离开脸的刹那皮肤如?同新生儿一般吮吸着新鲜空气，清风的清凉时?隔良久再次扑面而来?。 她抬起?手，抚摸自己的脸，水嫩的触感让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 百晓生起?身，对着须穆修鞠了一躬，感激尽在不言中。须穆修有?些疑惑：“你的声音......为何不让我一并帮你治了？” “一个条件换一个消息，这是江湖规矩。”百晓生笑了笑，终于掀开帷帽，那其?实是极为清秀的一张面庞：“愿您如?愿以偿。” 须穆修颔首，向外走去。 猼訑已在万花楼外等着了。 见?他这么久才出来?，猼訑的不爽全都写在脸上。她语气不耐烦：“一路追至妖王殿，我还以为你有?多么十万火急，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已寻了数年?，少一时?也没什么。”须穆修抬手，在面前划出一扇阵门，率先抬脚迈入其?中：“走吧。” 猼訑跟着走进去，面前光景瞬时?变幻，从人?来?人?往的街道变成荒芜空荡的无边之地。脚下尽是清泉，踩下去却并未泛起?涟漪，如?履平地。 她有?些讶异，人?间竟然有?此等美景？ 须穆修像是看穿她内心所想，对她道：“此间是水神界，跟我来?。” 他云淡风轻，猼訑却又惊又惧——没人?告诉她这人?能在三界之间来?去自由啊！早知如?此，她方才的态度岂不是得罪了他！ 于是世界上最?能屈能伸的人?出现了。猼訑快走几步上去，端起?殷笑侧头看向须穆修，以示讨好。 须穆修见?状，脚步一顿，眉头微蹙：“你干嘛？” 第109节 猼訑心中泛起?一片百灵鸟叫，面上却仍然笑着：“没干嘛呀。” 见?她仍旧如?此，须穆修也没多管，继续领路。 走了许久后，一幢精美的房屋映入她的眼?帘。 砖瓦是白青色的，自天有?悬河泻水而下，瀑布将房屋包围，落地却未溅起?一滴水花。猼訑看得目瞪口呆，须穆修却已习以为常，穿过?瀑布打开屋门，回头看她。 猼訑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穿过?瀑布。低头看去，衣服仍旧干燥，一丝湿气也没沾上。 “你以后就住这。”须穆修道。 “好......等等。”猼訑忽然想到什么：“你说这里是水神界，这里难道是水神沉曾经的住所？” 十二神陨落，世人?皆知。 须穆修应了一声。 猼訑顿时?失去表情管理，口中喃喃道：“我的妈我的姥我的褂子我的袄我的爹我的爷我的袜子我的鞋......” 须穆修听不懂她在胡言乱语什么，只?得打断她：“停。” 猼訑立刻住嘴，一双细长的眼?睛努力瞪大看着他。 须穆修转身向外走，猼訑连忙小碎步跟上。两人?一路走到神界的跨界阵前，迈入其?中，须穆修指着阵内的许多一模一样的门介绍道：“中间那扇门是通往雷神界的，平日?可去这里找我。” 随后他自己走到最?左边那扇门前，跨了进去。 猼訑紧随其?后。 眼?前又是一阵风景变换。土地沙黄，一颗顶天立地的树屹立其?间，树皮已经节节脱落，上边一片叶子也无，俨然是枯死之相。 猼訑指了指三生树：“你就是想救它？” 须穆修点头。 猼訑心中天人?交战。她是能救万物没错，可这神界的树她还真?没把握...... 想到妖王信誓旦旦的保证，她咬了咬牙：“我试试吧。” 第91章 分轮回 猼訑到底还是没有辜负自己能救万物的名号。 须穆修在旁边守了?一天一夜, 盘膝坐地以手支脸，困得眼皮打架。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如今希望在前, 他的心微微放下一些, 才?得以浅眠。 天光再次亮起的时候，猼訑轻轻拍了拍他：“醒醒。” 须穆修立刻睁开眼睛，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猼訑，几乎是跳着站起来：“怎么样？” “能救。”猼訑思忖片刻，将?自己与三生树探灵一整晚的结果?告知?须穆修：“准确来说，这棵树并没有枯死?之?兆, 只是陷入休眠之?中。既非将?死?，便没有拯救一说，但我?观其苏醒少说还需万年之?久，若你实在心急，只能强行唤醒它。” 须穆修不假思索：“怎么唤醒？” 猼訑闻言嘴角抽了?抽：“用我?的灵息，不过需要花些时间, 届时唤醒成功后我?会去找你。” “灵息？”须穆修有些意外。 “嗯，我?们九尾羊族的特技。”猼訑不想解释太?多，略过这个话题开启新的话头?：“你为什么非要唤醒这棵树不可？” 须穆修张了?张口, 欲言又止半晌, 最?终只道：“......我?是为了?救一个人。” **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 人间由夏转秋, 油绿的银杏叶褪去外裳，套上了?金黄的秋装。 这一日深夜, 雷神界出了?件大事?。 向来安静的雷筠剑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整柄剑都剧烈抖动起来, 整个雷神界都跟着颤了?三颤。在须穆修推门?出来查看情况的刹那?，雷筠剑拔地而起，向着跨界阵的方向飞去。 须穆修连忙跟上，然而一直揣在衣襟处的雷神印却先他一步，从领口钻出，随着雷筠剑一同奔往跨界阵，速度可谓奔逸绝尘。 直觉告诉须穆修，是三生树醒了?。 他打了?个响指，瞬移至跨界阵前，大步跑向大荒的入口。然而近乡情怯，一直企盼的事?情即将?发生，他胸口心怦怦狂跳，脚却像灌了?铅，迈不出分?毫。 半晌，他咧开嘴笑了?。似乎自己也没想到百年过去，遇到有关辛狸的事?他还是如此不争气。 时光似乎把他扯回第一次见到辛狸时，他也是这样?紧张。 他深吸几口气，坚定了?决心，向前走去。 神印悬在空中，下边是插入三生树几寸之?外的雷筠剑。土黄色为底的大荒在这一刻染上了?别样?的色彩，紫色的光迸发而出，看不清起源点，却照亮了?整个大荒。 熟悉的颜色再次如同琉璃般映射进他的双眼，雨涵甘霖般照彻三生树。 他能感受到，这场盛大奇迹的与会者除了?他和猼訑，应当还有第三个人。 或许是辛狸。 光圈像是昙花一现，逐渐缩小，最?终凝聚成原本的样?子，原来正是雷神印的力量。 它缓缓飞向须穆修，须穆修连忙伸手想要接住。然而动作行至一般忽然顿住，他连忙将?双手防至衣摆处擦了?擦，然后才?抬起手。 雷神印却并未落在他的手中，而是停在中间，就那?样?悬在那?里。 猼訑的声音响起：“我?只能帮到这，别的我?爱莫能助。” 须穆修腾出左手，划出一个阵，正是送她回到妖界的。猼訑撇了?撇嘴，甩了?下头?发往前走去。 与须穆修擦肩而过时，她听见他说：“多谢。” 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里有迷茫和疲惫之?外的情感。 猼訑忽然想到妖王之?前说过的，他或许是有苦衷。 唉，也是个可怜人。 猼訑没回头?，却给他留下一句话：“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希望你不要再有求我?救人的那?一天了?。 须穆修听懂了?她的意思：“好。” ** 雷神印悬在空中，力量无形间源源不断地朝着三生树而去。没人告诉过他该怎么做，放眼太?古，也从未有人像他一般行迹如此惊世骇俗。 前期，他每日都要来大荒，研究究竟该如何建立雷神印与三生树之?间的共鸣。到后来，他几乎住在大荒里，困了?便倚在树上小憩一阵，再接着钻研。神兽之?身不会感到饥饿，他便也不会浪费时间在吃饭上。 直到某一天，三生树发芽了?。 那?是一株与雷神印颜色相似的嫩芽，然而雷神印的颜色却肉眼可见的减退了?一些。 须穆修这才?明白，原来在三生树被唤醒的当天，雷神印便已与三生树共鸣。这一切本就玄而又玄，根本无需他多做什么。 即便他多做什么都是徒劳，只需等待即可，然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他还是闲不下来。 他会每日去采凡间的晨露和水神界的清泉水来浇灌三生树，也会日夜守在大荒，生怕嫩芽有一点闪失。 时间流逝，这已是第数千个人间的冬天。那?个天真无邪的毛头?小子在大荒蹉跎了?近万年，除了?一成不变的外貌和依旧挺直的脊背，几乎找不到曾经的影子。 晨露不再，相应的是霜重落下的冰雪。须穆修披着毛氅，天还未亮便下到凡间去，蹲着等待天光亮起的刹那?结成的那?一层薄霜化水。 望着雪中红梅，他有些出神。来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最?终却定格在辛狸消散的一幕。欣喜与痛苦都是确凿存在的，然而在茫茫无端的岁月中，仍有一道声音在支撑着他坚持。 他没有那?么伟大。如今三界秩序他置喙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千丝万缕的长线中，抓住能救回辛狸的那?一条。 其实，他也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接完霜露后，须穆修回到大荒，浇灌前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整个人霎时怔住。 嫩芽已长成紫叶，单独一片孤零零地挂在那?里。 三生树生叶，代表魂魄已全。 再回头?看雷神印，颜色几乎淡薄到透明了?。 须穆修小心翼翼地摘下那?片叶子，每一条叶子上的茎脉都波光流转，充斥着十足的生命力。 在叶子被摘落的刹那?，一直悬在空中的雷神印消失了?。须穆修未曾关注到，只是连忙唤出轮回盘，将?叶子放在其上。 然而毫无反应。 他顿感诧异，又试了?一遍，轮回盘仍然无动于衷。 正当他疑惑时，十二神用自身存在留下的痕迹开始波动。一层又一层死?板的符文自那?一场危局之?后首次流转起来，以错综复杂的轨迹来回交错，最?终脱离地面，堆砌成一个人形，站在他的面前。 她，或者说是他。哪怕只是虚拟的、镂空的、并非以实体存在的，须穆修也能感受到对?方正在凝视着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须穆修感到不寒而栗。 一路走来，他见过了?太?多超乎常理的存在和脱离世界合理性的意外。然而这还是首次，光是它站在自己面前，就让他心生畏退。 “坚持了?这么久，很辛苦吧。” 它未开口，声音却落至他耳底。 须穆修不语，只是蹙眉。 它似乎看出他的顾虑，声音放得更轻：“想知?道怎么救她吗？” 提及能救辛狸的方法，须穆修到底开了?口。然而他实在太?久没有说过话了?，竟然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而它也就慢慢等着，直到须穆修缓过来后出声：“......你是谁？” “按照你们的说法......”它顿了?顿：“我?应该是‘天道’。” 它说得无比坦然，而它的存在毋庸置疑便如同它自己所说。作为整个神界仅存的人，须穆修自觉担任起“守护者”的身份，而在此期间，除了?误闯进的一些神兽，须穆修没有见过任何生灵。 眼前的这个东西，显然不是人，更不是妖。 “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须穆修从来没有想过，这句曾经在心底用最?怨恨、最?恶毒的语气呐喊过千万遍的埋怨会在这一天被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天道”也很轻描淡写：“是你太?过执着，我?不得不出现。” 见须穆修沉默，“天道”转移了?话题：“想要救她，只付出这些还远远不够。” 须穆修抬头?，强行压抑着自己冷静，声音却还是微微颤抖：“如果?可以以命换命，我?愿意立刻去死?。” “这可是你说的。人有十世轮回，这是定数。本来世间百态自有定数，相互制衡才?得以长久，可你偏偏打乱了?太?多既定的秩序。我?还从未见过你这么执着的孩子。”它停了?一下：“既然如此，再破例一次也未尝不可。” 须穆修抿唇：“我?该怎么做？” 第110节 “把你自己的五世轮回分?给她。”它声音轻快，似乎对?于自己的决定十分?满意：“这样?你们还有五世的时间，岂不皆大欢喜？” 五世...... 须穆修道：“不能把十世都给她吗？” 等着看须穆修反应的“天道”本身有些幸灾乐祸，毕竟它还以为自己说出的条件会令他退缩。它反应了?一会儿，拼凑成人形的符文微微抽搐，扭曲了?片刻才?恢复原状：“不能。” “为什么！” “天道”思索了?一会儿，给出了?答案：“因为你和她，都是我?在这个世界见过最?有意思的孩子。” 第92章 封雷筠 须穆修气笑了, 甚至觉得匪夷所思：“有意思？” 它点了点头。 就像色盲的黑白的世界中忽然有了两抹亮色，它观察许久，在其中一抹即将彻底消失前, 终于决定?出面制止最坏的结果发生。 于它而言, 须穆修和辛狸缺一不可。如若不能共存，那一点意思都没?有。 “天?道”忽然拔高了声音，须穆修看见那串符文绕成的人形仿佛发上指冠：“还有，我早就想说了。你为什么要在三生树上刻字，它的树干上全是你刻下的字，很丑！” 须穆修以为神界和大荒都没?人, 做这件事?时无人看见，没?想到天?道一直看着。他有些心虚，也没?法狡辩，陷入了沉默。 刻在树上的痕迹，大部分是辛狸和雷神霜的名字。其余的便是他自?己觉着记不太清的事?情，刻下来作?为记忆。 见他低着脑袋, “天?道”也没?追着斥责他。 “你在这里还有什么未了的事?吗？”不知是否是须穆修看错了，它似乎歪了歪脑袋，透出一股未沾世俗却?又属于天?地间最原始恶意的天?真无邪：“比如?.....那柄剑？” 须穆修看向插在地上的雷筠剑。 此番一别, 不知能否再见到辛狸了。这柄剑, 既然他无法直接还给她, 不如?便找个地方封藏起来。 反正雷筠剑已?认主?, 届时肯定?会与她感应的。 他向旁挪了两?步, 握住雷筠剑的剑柄。 这近万年的时光中，他不是没?有试过去将剑拔出, 然而即便已?经?身为神兽，他也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雷筠剑像是被封存在大荒土地里, 一直持续到天?荒地老。 此时此刻，却?不费吹灰之力便拔了出来。 须穆修愕然。 “时机到了，自?能解惑。”“天?道”很合时宜地开?口。 须穆修这才发现雷神印已?经?没?了。他有些慌张，在他的认知里，神印才是与辛狸魂魄产生直接联系的存在。 “天?道”看出他心中所想：“她的魂魄是被三生树养全的，与另外十一神不同，神印不会跟着她转世，已?然隐匿于大荒。你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天?道说出来的话，自?是有十足的分量，容不得他质疑。须穆修提着剑，在空中比划几?下，通往凡间的门?将空间割裂，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声招呼都没?打?，跨着门?走了过去。 他还记得，在召集十二神的前夕辛狸去了始安城的白家庄，之后身边便有了雷筠剑。 始安城如?今还不叫始安城，所幸他还记得大概的位置。迈出那扇门?，他来到一方荒郊野岭，此间说好听些是依山傍水，说难听些是荒芜寂寥。与他少年时听闻的白家庄倒是有些相似，隐匿于世，不踏凡俗。 须穆修拨开?面前的杂草，踩着堆积的厚雪顺着坡向下走。吱嘎吱嘎的声音打?破了山林的寂静，天?色已?亮，倒是没?有阴森可怖之感。 风霜微微刺骨，须穆修很久没?有认真体会过这种“活着”的感觉。 他莫名有些雀跃。 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他便再无忧虑了。 起码辛狸不会消失。 或许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能看见真正的辛狸。 走着走着，他已?来到平地。须穆修觉得奇怪，按照此间地势，这里应当没?有如?此广阔的空间。拂开?积雪，才看见结成?的冰面。积得太厚，冰并不透彻，甚至有些发黑。 原来是一片湖。 他站起身，接着向前走，眼神四处寻觅着，想要找一个安放雷筠剑的绝佳地点。 行至一处时，眼前的场景让他愣怔在原地。 凡尘何所以，冰雪乱璇玑。万籁俱玉色，东风过常青。 巨大的山洞前有薄冰覆盖，隔绝外界的浮沉。满袖寒风，他头脑却?一热——就是这里了。 他没?有破坏那层至美的冰封，凭空画了个阵穿过，径直进了山洞。洞内岩石交叠，若是辛狸在这里，就会发现这正是她取剑前所经?之地。 洞内阴风阵阵，尖锐得像是女人嘶吼尖叫声，格外刺耳。须穆修置若未闻，走至山洞最里，不料看见奇景。 那是一方井口大小的......积水。 称之为湖泊，它太小；说是河流，又太不合适。暂且用积水来代称吧。须穆修手指微曲，积水化为串串水珠，争先恐后地跃向他。苍龙跟着水神沉求学许久，须穆修也是水灵跟，自?然对?水极为敏感。 他眯了眯眼，这水竟然不染分毫尘埃。 外面温度低得惊人，山洞里却?出乎意料地平常。然而这方积水上还是结了层霜，仔细看去，呈的是雪花状。 须穆修捡起一块石子扔下去，破坏了这极具美感的水面。水声浓厚，听不见石子沉底的声音，可见积水极深。 这正合他意。 他抬手立起雷筠剑，想要设置个结界，避免有不长眼的人在辛狸之前取得此剑。 在结界里布置个什么场景好呢？ 说实话，时间过去太久。饶是细小尘埃下坠，万年也足以封尘一切。 属于“须穆修”而非“苍龙”的记忆，若非他一日又一日地回想、记录，估计也快全然忘记。更别说那时所见的场景了。 不如?就设置大荒之景吧。 大荒内三生树枝干弯绕杂乱，只需他稍加施法，结界中的“三生树”枝干便可灵活活动，足以挡下许多麻烦。而雷筠剑定?然认得辛狸，若是再见到她，“三生树”便会枝繁叶茂，为她开?路。 这么想着，结界便已?设好。 须穆修将剑丢尽积水内，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荒内，须穆修带着满身风雪走来。 “这么快？”“天?道”有些讶异，它还以为他会耗时许久。 须穆修拿起地上的轮回盘，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拿出紫叶，递给那串符文拼凑出的人形：“开?始吧。” 它没?有接。本非实体，接也接不住。 一股力量托住了它们。忽然间，轮回盘之上泛起漩涡，层层交叠扩大，其间深不见底，如?同三千宇宙，正是轮回道。紫叶在周遭徘徊，屡次想要投入其中，却?像遇到什么阻隔一般。 须穆修忽然感觉大脑空白。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既不是疼痛，也绝不难耐。他无法言说，偏要叙述的话，只能说他觉得自?己少了一半。 灵魂少了一半，神识少了一半，什么都少了一半。 这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不是剥肤之痛，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痛不欲生。 他缓缓睁眼，看见那片紫叶终于顺着漩涡转动的方向下坠，淡出他的视线。 “啊，对?了。” 在他感到解脱时，“天?道”的声音骤然响起：“忘记告诉你了。属于‘辛狸’和‘须穆修’的这一世，便是你们的第五世。” 须穆修倒是不在乎这个。 一世也是活，五世也是活。虽然他和辛狸能轮回的机会比别人少了一半，但他已?经?很庆幸，这是他能讨来最好的结局，他欣然接受。 见他没?有受到打?击，“天?道”再次感到意外：“看来在神界的这万年，你的心性沉稳了许多。” 确实。 如?果是以前的须穆修，肯定?会感到万分悲痛，说不定?还得掉两?滴眼泪。 想到这，须穆修勾唇笑了笑。 见他如?此，“天?道”也不再说什么。它晃了晃，符文再次流动，人形逐渐扭曲，像是要变异一般。它的声音传入须穆修耳中：“现在，你该睡觉了。” 须穆修还想问它什么，闻言不受控制地合上了双眼，整个人瘫倒在地。 ** 辛狸看着自?己身陨的地方，心情有些复杂。 然而不等她加以思考，地上由十二神用血和神力课下的天?道经?忽然开?始大范围流动。 辛狸十分惊愕。就连鬼幽和女魃现世时天?道经?都没?有如?此阵仗。 她静观其变，站在原地等待异变的发生。片刻后，符文脱离地面缓缓升起，四处延伸。 符文如?同脉涌般将周遭打?亮，符文若隐若现，以某种规律继续流动，最终重新拼接，地面上出现一个影子。天?道经?，逐渐绕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身形介于小孩与少年之间，很难看出是男是女。 辛狸蹙眉。 那个“人”却?伸了伸懒腰，自?言自?语道：“哎呀，刚见完他我就赶着来见你了。怎么样?，阿狸，这一趟玩得开?心吗？” “你是谁？”辛狸后退一步，十分警惕。 “你们连问的问题都一样?。”辛狸感觉到它似乎笑了，声音也更加轻快。它说：“我是天?道。” 作?为十二神之一，辛狸自?然知道每一位神都有着各自?同源的力量。譬如?隙神墟和溯神昼同源的轮回道、火神烨同源的神烛，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唯有阳神明?同源的天?道，玄而又玄，是否真实存在无人可知。 如?今辛狸知道了。 天?道真实存在。 它晃了晃，符文随之微微摆动：“我来这里，是想要告诉你一些秘密。你不要说话，安静听我说就可以啦，可不要太吃惊哦！” 在辛狸面前，“天?道”显然比在须穆修面前更加活泼。 它接着开?口：“第一，你和苍龙都只有五世轮回。” 顿了顿，看见辛狸蹙眉的表情，它高兴地继续道：“因为你本该消散于天?际，可他却?将自?己的一半轮回分给了你。他本想全都给你，被我制止了。” 辛狸忽然想到姻缘牌，她和须穆修的因缘际会仅有五行。 原来是因为这样?。 第111节 她动了动唇，最终道：“多谢。” 苍龙与须穆修一般无二。他的性格她很清楚，知道自?己消散后，是无论如?何也要复活自?己的。她要谢谢天?道阻止了他，不然世上便再也没?有须穆修。 “第二，从你陨落的那一刻开?始，须穆修便到了千万年前，与苍龙合为一体。为了复活你，他等了一万年之久。” 一万年..... 辛狸自?己在神界也不过待了几?十年，须穆修竟然...... 不等她反应过来，“天?道”又放出第三个重磅消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还记得神烛吗？” 辛狸点头。 当初就是因为神烛误入轮回道，十二神才不得不以身献祭。 “神烛灯芯的转世你应当很熟悉。” 辛狸露出疑惑的表情：“是谁？” 经?历了一遭与鬼幽的对?战，她的心一直悬着。千万年前十二神合力才能封印鬼幽，如?今十二神魂魄不全，莫说是消灭鬼幽，就连再次封印都不知有几?分把握。如?果能找到神烛的灯芯，那便再好不过了。 “天?道”向前一步，拉近了与辛狸之间的距离：“它的转世，叫辛霍。” 第93章 再重逢 辛狸只觉有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 如果命运是?个圈, 辛狸就在圈的中央。这一点，她认了，却不服。 然而直至这一刻她才明白, 她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圈里。是?每个人的?选择注定了命运的?走向, 也是千千万万个意外修正了命运的?轨迹，造就?了这一切因果循环。 她怕是?有人与自己父亲重?名，毕竟世界上重?名的人那么多：“这个‘辛霍’，是?......天机阁主辛霍吗？” “天道”点了点头。 辛狸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然而让她绝望的?还在后?面。 符咒缠绕而成的?人形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又直视辛狸：“这场鬼幽之战马上就?要结束了。” 辛狸蹙眉：“不是?要十二神合力封印吗？我都没上去，怎么可能结束。” 她能感觉到, “天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中似乎增添了一丝......可怜？ 它在可怜自己？ “不需要那么麻烦。”它缓缓说，语气也不似方才那么激动：“就?算没有十二神，战乱也会平息。” 辛狸是?何等聪明的?人。 几乎瞬间，她就?明白会发生什?么。有那么几秒钟，她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脖颈像是?被人用力扼住, 空气进不去分毫。她张口想要呼吸，却如同溺水之人，本能地隔绝与外界的?任何联系。 见状, “天道”怜悯之意更深。 辛狸抬手揪住自己的?衣襟, 努力想要说一些什?么。她向来高昂的?头颅竟然垂下去, 眼?睛也黯然失神, 甚至比献祭时更加痛苦。 片刻后?, 她终于得以呼吸。她慢慢蹲下身大?口喘着气，抬起头仰视它, 像是?看见最后?一丝希望：“救救他......” “天道”站在原地，成为?冷漠一词的?具象化。 可它偏偏又纵容须穆修复活自己。 辛狸觉得, 天道应当是?有人性的?。哪怕是?最冷血的?人，也有不忍冷眼?旁观之事、不舍相救之人。 她忍着心脏处的?绞痛向前一步：“求求你......救救他。” “不可以哦。”它终于开口。 “为?什?么！”辛狸的?声?音像是?开闸的?泄洪迸发出?来，其间夹杂着愤怒与不甘：“我可以用我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反正我也死过一次了！” “天道”仍然淡漠地看着，不发一言。 辛狸的?声?音终究转为?呜咽：“为?什?么。既然你不愿意救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很喜欢你。” 辛狸猝然抬眸，沾满泪水的?眼?睛里透着万分惊恐，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 “天道”蹲下来，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它竟然有了实?体，抚向她头顶的?手却是?冰凉的?。 它说：“你和须穆修都是?我在这个世界见过最有意思的?孩子，自然要对你们多加照拂，这是?我的?私心。然而旁人我不愿管，这也是?我的?原则。” 原来，天道也会偏心。 她该开心吗，天道不是?冷漠的?存在，而她是?它唯一的?破例。 “悠悠千万年?，光阴如水，我一直看着你。你聪慧至此，一路走来做了许多蠢笨的?决定。”它的?手一下下轻柔地顺着她的?头发，像是?抚摸自己最心爱的?宠物：“我很好奇，所以想问问你，你有后?悔过吗？” 后?悔...... 这个问题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 辛狸知道无力回天，敛起自己悲痛的?情绪。她仿佛瞬间又恢复成那个冷静高傲的?辛狸，从眼?眶夺出?的?泪水却将她出?卖得彻底。 “天道”听见她冷声?哼道：“后?悔？” 辛狸避开对方放在自己头顶的?手，站起身来：“我做的?选择从未有错，谈何后?悔。” 闻言，“天道”的?声?音染上笑意：“你还是?没变，这才是?你。” 辛狸还想再说什?么，它身上的?线条却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像是?突发心悸的?老?人。它的?声?音也跟着零碎：“哎呀，他要来了。我先走啦，阿狸，祝你好运！” 说完，脱离地面的?天道经重?新贴了回去。密密麻麻的?字像是?雨前挪巢的?蚂蚁，按照特?定的?轨迹回到原本的?位置。 辛狸看得有些出?神。 这些本是?十二神的?血书。 下一刻，脚步声?突兀地响起，是?从她身后?传来的?，由远及近。 辛狸回过头，看见火红的?身影正朝自己奔来，发间飘着她亲手所绣的?发带。 这本该是?她最熟悉的?身影。他生而无双，在她视若浮尘的?凡世间热烈地绽放，从古至今，看向她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是?赤忱，竟然未变过分毫。 千万年?前，她不懂。而现在，她懂了。 原来，神者不知何为?爱，却是?他用自己的?半生教会的?。 原来，时光荏苒，亘古的?是?他藏匿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也从未熄灭的?爱。 辛狸拔腿，刚向前迈出?一步，便?被少年?狠狠抱入怀中。 他跑得太?快，冲劲带得她后?仰，又被宽厚的?大?掌搂了回来。 她拍着他的?背，明知故问：“你怎么在这？” 长久的?沉默，他道：“我担心你。” 嗯，这是?真话。 她又问：“那你怎么不是?从上边坠下来，而是?凭空出?现？” 须穆修想了想：“我就?是?刚从上边下来的?。” 这是?假话。 辛狸说：“骗人。” 须穆修搂得更紧。 无数个日日夜夜，流年?一瞬而过，他甚至开始记不得她的?相貌。他偏安一隅，这边是?沉寂，那边是?崩溃，而他两脚各站一边，几乎疯魔。而支撑他坚持下来的?，也不过是?初见时她的?一句话。 “没骗你。” 他终于松开她，目光却紧紧盯着她。分明是?少年?的?轮廓，却无端增添一些压抑的?气质，世人称之为?克制。 辛狸抬手，从眉间轻往下抚：“我知道你为?我做了什?么。” 看着她的?眼?睛，他知道她所言非虚。他笑了笑，握住她在自己唇上胡作非为?的?手：“不重?要。” 他说得轻描淡写?，甚至给她一种错觉，仿佛万年?之期不过是?等待一盏茶开、等一朵花落。然而四十年?都如此难挨，万年?更难以估量。 “你这么老?，”辛狸也跟着笑起来，对着少年?皮囊的?他打趣道：“以后?要叫你阿爷了。” 须穆修也不恼，郑重?道：“我求仁得仁。” 辛狸笑着落泪，须穆修帮她抹去。 其间苦与悲，也只有他们二人晓得。 两人久别?重?逢，还要继续说些什?么，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辛狸脸色一变，立刻掐诀向上而去，须穆修紧随其后?。 大?荒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已经不再限制灵力。 海底究竟有多深，无人测量。但从海底到地面要多久，辛狸大?概有数。 她冒出?水面的?刹那，一直在山顶观望的?女人扬起烈焰红唇，终于不再作壁上观。她飞身而下，周围的?鬼幽如见神佛，连忙退避三尺，为?她让出?一条道路。 “好久不见。”她扬声?对着辛狸道。 看清她的?脸，须穆修觉得有些熟悉。 到底是?哪里熟悉...... 辛狸一眼?认出?那是?女魃，她曾用性命封印的?人。然而她并不打算理睬，眼?神在苍茫天地间流转，试图在混乱的?局面中找到辛霍。 她没找到。 她又回头，看向口中仍呢喃着请魂咒的?那十一人。 鬼幽太?多，修士们有些力不从心。辛狸抬手掐了个诀，一只紫色的?幻蝶飞向十一人，破了他们的?请神咒。瞬间，除了道神玄，其余人剩下的?一半神魂皆被弹回阏逢境。 有修士大?概知道来龙去脉，知晓只有十二神聚齐苍生才有救。见到辛狸的?动作，他怒喊：“你做什?么！” 辛狸没法解释。 她想保护辛霍，但找不到他。这十一人皆是?武力高强之人，必须让他们参与战争，场面才可控。 更何况......她也不想让这十一个人再经历一遍从前的?事了。 虽然没有完全之法，但她只能且走且看。 第112节 那十一人忽然清醒过来，都有些迷茫。于他们而言，自聚集之时身体便?不受控制，期间发生的?一切他们都不记得。观察周遭，场面极度混乱，他们自认请神失败，即刻便?投身战争中。 主导请神的?虞落烟不解地看向辛狸。 辛狸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因为?她的?无视彻底惹怒了女魃。她疾冲上来，作势要掐辛狸的?脖子。 辛狸接招，与她掌心相对，威力震颤五湖四海。 须穆修知道辛狸无需他帮忙，召出?岩骨扇便?奔向战场——万年?时间，足够他学会很多东西。那些失传的?招式、妖界的?功法，凡是?他学会的?都从未忘记。 像他凯旋归来的?战场一般，他所向披靡。 眼?前的?鬼幽一个又一个倒下去，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看向空中的?方向。紫衣少女对面的?那个熟悉的?人，他终于想起来曾在哪见过她。 那个人......是?初贵妃？ “老?娘大?仇未报，心中不痛快，今日终于得以一展笑颜了，哈哈哈哈哈！”女魃一边大?笑一边甩出?银针，密密麻麻如同落雨，辛狸堪堪躲开。 “你这次穿衣服了。”辛狸回道。 女魃噎了一噎，动作明显迟钝一瞬。她恼羞成怒甩出?一招：“闭嘴！” 千万年?前她刚从大?荒地下钻出?，首见天日便?被辛狸重?新封印，自然不知礼义廉耻。自她从天道经的?缝隙偷溜出?来后?便?筹划报复辛狸的?方法，期间也认识了不少凡人修士，这才知道人是?要穿衣服的?。 如今她是?人间九五至尊最宠爱的?贵妃，吃穿用度更是?万人羡煞。 自然，血影楼也是?她成立的?。 一个邪门歪道的?组织。 两人从天上打到地下，一直不分胜负。一直观察着这边的?司商陆蹙眉：“辛狸怎么变得这么强......” 女魃徒手捏出?一柄剑，分明是?虚影，威力却与真剑一样。她忽然冲着辛狸笑了一笑。 就?在辛狸以为?她要刺向自己时，女魃忽然调转了剑锋的?方向，刺入她身后?正与鬼幽搏战之人的?后?背。 辛狸望去，霎时面如纸色。 被刺中的?人是?辛霍。 第94章 这一天 女魃还在洋洋得意, 全然不知大难临头：“这是你在人间?的父亲吧？听说你?们?关系很好，这可真是奇怪，神也会有感情吗？哈哈哈哈哈哈......” 辛狸唇白面?白。 她知道或许无解, 毕竟连天道都冷眼旁观。可她没想到这件事会发生在自己眼前, 自己面?前。 女魃出手狠辣，招招都下死手。然而辛狸还是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转头对着?虞落烟道：“娘！” 虞落烟第一次听她叫自己娘，惊愕地抬起头，就看见一柄流光长剑已经从后刺穿辛霍的胸膛，大片鲜血就像晕染开的牡丹。她大脑空白, 还未反应过来便朝着?他奔去，在他跪倒在地的前一刻扶住了他。 这一招又快又狠，辛霍甚至没察觉到有危险便已经被刺中。长?剑似乎在他的身体里?生根发芽，他只觉有无数细小的钩子从自己的五脏六腑穿过。 被虞落烟拦住手臂的瞬间?，他再也忍不住，嘴里?涌出一大团乌黑的血, 尽数溅到洁白不染的素衣身上。 虞落烟伸出手抵住他的下巴，让他把嘴合上，似乎这样?就可以止住血。可是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下颌滑落, 辛霍的呼吸变得颤抖。 他知道, 自己快要死了。 纤细的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白皙, 被染成血红, 虞落烟却毫不在意。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挪开手，从额间?召出神印, 淡紫色的圆珠缓缓浮出。 什么都看不清。她抹了一把泪，脸上因此也沾上怀中之人的血, 不属于自己的面?容显得艳丽，辛霍竟然从轮廓中看见虞落烟原本的影子。 虞落烟通过神印往他的体内灌输神力，然而?毫无用?处。辛霍的身体逐渐痉挛，她不敢贸然拔剑，只能固执地坚持。 温热的手握住她。他轻轻摇头：“没用?的。” “你?说了不算！” 虞落烟哭着?甩开，还要继续，可他却没力气再抬起来。 她慌了，连忙再拉起他的手，温度不复方才。他的温度开始一点点溜走，到最后将彻底冰凉。 “阿烟......” 他轻轻呢喃，看向她的眼中有千般爱意万般不舍，却唯独没有虞落烟消失那一年的不甘。 他说：“我想你?。” “我知道......我知道。”虞落烟摩挲着?他的手，发丝下落，轻轻勾着?他的脸颊。 辛霍还想再说什么，虞落烟忽然腾出一只手，握住自己额前的神印，迅速塞进他的嘴里?。辛霍瞪大双眼——辛狸先前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跳入南海，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他想抗拒，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喉间?涌出的血就先一步将它原封不动推了出去。 血腥味萦绕再口鼻间?，他甚至咽不下去东西了。 虞落烟见状彻底慌了。 将神印给他已是她的垂死挣扎，可连最基本的喂进去都做不到。 她还想再试，掌间?辛霍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细若蚊蝇的声音透过打杀之声传入她的双耳：“阿烟，你?听、你?听我说。” 虞落烟顿住。 “我这一生，能遇见师父、师兄和你?，是上天垂怜。你?送给我个阿狸......”说着?，他的眼睛瞥向远处与女魃对战的辛狸：“她很坚强，从小就、就不会哭。如今，她...长?大了，我、我放心......” “你?别说话了！”虞落烟看着?他七窍都开始流血，哽咽打断他。 辛霍却固执地继续说下去：“我......从未想过，会再、见到你?。我很想你?。” 她将头埋入他颈间?，泪水打湿他的衣裳：“我也想你?……” “我......”他的唇缓缓蠕动了下，声音透过血肉送进她与他紧紧相贴的左耳：“虽死，无憾。” 他与她相牵的手骤然失力，坠了下去。虞落烟紧紧抱住他，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哭得伤心，自然就没有发现，天空已布满黑云雷光。 黑压压的乌云像翻滚的巨浪，有雷电如同流水间?跃出水面?的锦鲤，一道接一道泄出，几乎将天地撕裂。 每一道雷都精准劈向女魃所在的位置。 紫雷极粗，周围人连忙后退，避免二人的交战殃及自身。就连没有心智的鬼幽都本能躲开，唯独辛狸一直追在女魃身后。 女魃像个引雷针，躲闪不及，三番五次被击中。 连续几道雷下来，平整的地面?凿出巨大的坑，女魃身上华丽的衣裙已经劈得焦黑，可称倾国的面?容变得灰头土脸。她只觉自己的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拆卸重组，更要命的是辛狸不闪不躲，就站在这和她一起被劈，手里?的不知何时召出的长?鞭挥来又收回?，上边生出的倒刺不停往她肉里?扎。 与方才全然不同，这是对她的凌迟。 辛狸胸口有一股火愈燃愈烈、愈燃愈烈。与之相比，劈下来的天雷根本不值一提。 她素日里?最在乎的发型此刻已经全然不顾。如果面?前有一面?水镜，她就会发现自己双目赤红，眼瞳却发紫。 须穆修隔着?老?远听见这边的动静，拔腿就要往这边赶。销魂面?不知从哪忽然拦在他面?前，勾唇道：“你?的对手是我。” 战争一触即发。 辛霍被虞落烟紧紧抱在怀里?。她用?身体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目光所及的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 然而?他的身体正在化?为碎屑。 像是被撕碎的纸张，他的身体也逐渐消散着?。 虞落烟抓不住，揽不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湮灭。最终，失去实体，化?为纯白无暇的光点。 像是火苗。 像是印证她的想法，不等她有所动作，这抹光点便朝着?雷光闪烁的方向而?去。虞落烟立刻掐诀飞去，然而?棋差一招。 最后一道惊雷即将劈下的瞬间?，姗姗来迟的无垠剑仙聂故城与他唯一的弟子司商陆合力挥出最不合时宜的一剑——雷电堪堪静止，辛狸收缩的瞳孔定住，全世?界陷入寂静。 在暂停的时间?里?，能自由行动的除了聂故城和司商陆，还有那抹光点。 它刻进了女魃的额间?。 而?辛狸已经认出，这是神烛灯芯。 辛霍彻底消亡了。 下一刻，世?间?恢复如常。 女魃耳间?流出汩汩鲜血，开裂的头颅预示着?她的消亡。 与此同时，鬼幽扭曲着?，像是受到刺激，发出刺耳的尖叫。 长?孙品轩捂住双耳：“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然而?下一刻，鬼幽尽数消失了。 那些密布山头，杀不死也消不灭的怪物，就这样?跟着?女魃烟消云散了。 修士们?还在集中精力对战，对手却尽数消失，他们?一头雾水，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销魂面?见大势已去，落荒而?逃。 ** 伏景六年的立秋，阴，是这年中元节的前二十天整。 这一天的辛狸破了神格，引八方玄雷凿出天坑，受尽三十道天雷还毫发无伤。她站在南海岸中央，天上阴云缓缓散去，第一缕光打在她的脸上。 当天夜晚，新榜召世?，她成为冠绝英雄榜的天下第一。 这一天的宋长?修，第一次与他心心念念二十余年的棍仙祝紫罗并肩而?行，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说，他已心想事成，两人不拘俗礼，未来打算将鹿天门?掌门?之职传位他人，与祝紫罗做一对混迹江湖的神仙眷侣。 这一天的司商陆，终于劈出了传说中的剑魂。金剑灿光，剑魂无形，他翩然挥剑的身姿从这天起被说书人挂在嘴边，成了震撼修真界的又一大事。 这一天的刘疾，身体忽然康建起来，据说不再咳喘，从昆仑山脚徒步行至山峰可面?不红心不跳，甚至回?到灵隐居还能即刻背上竹篓出门?采药。 这一天的长?孙品轩，像是突然开了窍。南海岸所有人都在为劫后余生感到恍惚，他却当着?五大派所有在场之人的面?径直冲到明柳面?前一把抱住她，声如洪钟：“明柳，我忽然发现我不能失去你?……要不我们?成亲吧！”把明柳吓得不轻。 这一天的须穆修到了还虚境，出手便是世?人从未见过的招式，被顾青衫勾着?肩打趣是不是跑哪偷师去了。 这一天的天机阁阁主辛霍，化?为了上古神器神烛的灯芯，终止了这一场人间?浩劫。 这一天，人们?说是有惊无险的重生之日。 然而?，这场浩劫，真正永永远远消失的，也只有辛霍一人而?已。 第113节 第95章 中元节 中元节。 距离大战已经过去二十天。 据说伏景帝专宠的初贵妃忽然因心悸而亡, 草草下葬了。然而圣上容锦玉却并未流露过多?痛色，这让诸多?担心陛下耽误朝政的臣子松了口气。 事关皇族，便还?有一件大事。放眼?古今, 端王容锦蘅是?皇室中首个拥有灵根的人。伏景帝对于端王曾与血影楼联手一事刨根问?底, 端王殿下给出解释：“那个什么楼的人同我讲述了江湖辽阔，我好奇便悄悄跟着去看看，后来才知?纯是?个骗子，作恶多?端。我顺手杀了他和他上头的人，没想到他们?在我茶中下药，把我绑了。” 说这话时, 表情满是不屑。 如今朝堂稳定，百姓安乐，伏景帝闻言大手一挥，同意他入江湖了。 他毅然决然投奔天机阁。 本该接手天机阁的辛狸并不在此。 那日她气急攻心走火入魔，周围电闪雷鸣，活有天劫之?势, 旁人无法靠近分毫。还?是?虞落烟一掌砍在她颈后将她打晕，带回?了天机阁。昏迷十余日，她悠悠转醒, 未与旁人吭一声便没了踪迹, 直至须穆修传音说她到了鹿天门, 众人才放下心来。 辛狸故地重?游, 来了阏逢境。 她来过这里两次, 每次都?觉得怪诞诡奇。然而有过身?为“雷神霜”的记忆后，她才发现此间?有多?还?原。 这次没有绕太多?弯绕, 她几乎是?一进来就见到了雷神霜。 “你做得很好。”这是?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辛狸想问?的太多?，竟然不知?先从何问?起。她斟酌片刻：“谢谢你。” “谢我？”霜的眼?睫弯弯, 透着点笑意，是?极尽的温柔：“谢我做什么？” “上次我来时是?你和我说，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隙神墟与我说我还?是?凡人之?身?时，我便猜到我不过是?去神界走一遭，完成这场闭环。”辛狸说着，脸上忽然多?了不解：“不过我很好奇，阏逢境既然是?众神一半神魂的居存之?所，为何你会在这里？” 她分明没有抽出?神魂投入轮回?道，赴死时也是?完整的魂魄。 而须穆修花了万年塑造的也是?完整的她。 霜没有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她想了想：“你就当我只是?个幻境吧。” 辛狸摇了摇头。 她从来不是?得过且过之?人。事已至此，她有资格知?道所有的真相。 霜最熟悉她的秉性?，叹了口?气，终于妥协：“木神桐为自己的转世准备了万年的开场白，不久前才刚派上用场。她对你那日一同进来的的同伴说：‘你就是?我’。可我与她不同，我要告诉你，你不是?我。” 辛狸歪头。 饶是?聪慧至极，她也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是?用我的神印被?三生树塑造出?来的灵魂，与我不同，却又相同。若有机会，你飞升成神，那也有自己独立的神魂，你从不缺什么。” 这话说得隐晦，她却听懂了。辛狸蹙眉：“那你......” “辛狸。”她的名字从霜口?中说出?像是?门前风铃，悦耳至极：“不必给自己过多?枷锁，你从来没有必须背负的责任。你是?完整的辛狸，而我是?完整的雷神霜。” ** 须穆修一直守在阏逢境外，辛狸出?来时他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 辛狸有些恍惚，抬头看清来人的脸，忽然低声笑起来。 须穆修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怎么了呀，发生什么了？” 笑声戛然而止。 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一切，辛狸轻轻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像个笑话罢了。” 自己对号入座了雷神霜的位置，又自己扛起拯救苍生的使命，忙前忙后，不过一场空。 “怎么会？”须穆修拉起她的手，微微弯腰，将其放在自己脑袋上，辛狸愣怔片刻顺势揉了揉。须穆修扬起笑容：“如果没有你，哪有现在的苍生。” 千万年前以身?殉道的是?你，封印女魃的也是?你。 辛狸张了张嘴，也跟着扯出?一个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可我没有父亲了。” 说到辛霍，她的眼?眶终于泛红。从她醒来到现在一直都?在逃避这个现实，现在却不得不面对了。 须穆修不知?该安慰什么。 他知?道她要强，动作轻柔地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哭吧，没人会看见。” 她没吭声。 须臾，他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处有些湿润。他叹声气，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作为安抚。 她在风刀血剑上舔血，生来便受世人瞩目，从来都?是?狂傲、不逊，除了最为亲近的人，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的脆弱。 过度的克制好坏参半。外人眼?中睥睨人世的天才也有自己的情感，而悲伤是?情感的代价。如果一个人数以万日地压抑自己的悲伤，那她一定会很痛苦。 ** 虞落烟完善辛霍的后事后回?了齐云山。 齐云山还?是?原来的样子，连布下的阵法都?还?是?按照从前八卦阵的轨迹。她根据记忆入了后山，拐进了那片院宅。 虞庭松卧病在床很久了。 似乎是?连山都?有灵性?，在虞落烟迈入山间?的刹那，清风吹开了虞庭松的院门。她踱步到院外，看着满地落叶，心中惆怅。 其实那么多?人修道，觉得有了灵力便高人一等，孰不知?虞落烟轮回?转世数载，最割舍不下的也不过是?人世间?最为平凡的感情。 她踱步进去，轻轻推开房门。屋内传来苍老的声音：“把药放在桌上吧。” 虞落烟未动。 虞庭松耳力超群，没有听见瓷碗落案的声音，这才转过身?子，入目的却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女子神情有些悲伤，几次想要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 虞庭松以为这是?齐云山新收的弟子，不懂规矩，于是?将手摸到床沿处，艰难地坐了起来：“给我吧。” 定睛一看，女孩手中却空空如也。 虞落烟站在原地，终于能发出?声音：“爹。” 虞庭松愣了愣。 他曾问?卦，卜出?他与虞落烟还?有一面之?缘。拖着病体迟迟未下黄泉，也不过是?在等着这一面。 何其荒谬，连与已身?故之?人再见这种卦象他都?相信。然而那是?他的女儿，他宁愿坚信，也不愿怀疑自己卜错了卦。 “烟儿......”虞庭松浑浊的眼?眶沾满了泪水：“过来，让我看看你。” 虞落烟挪动脚步，来到他身?边。 他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拍着，万般思念竟无从言说。 还?是?虞落烟先开了口?：“女儿不孝。这些年，您过得好吗？” 半晌，他才点着头：“不必挂心，我一切尚好。你......” 十二?神之?事震颤江湖，虞庭松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女儿竟会夺舍他人的身?体。既是?夺舍，便留不长久。 父女二?人之?间?，差的无非是?一句告别。 “爹。”虞落烟声音哽咽：“您身?体怎么了？” 她的力量微乎其微。魂魄脱离世间?秩序太久，随时都?会有强烈的抽离感，如今连灵力都?使不出?来。她只恨自己不能为他医治。 “人都?有生老病死。”虞庭松缓缓说。 一瞬间?，年迈无力的声音似乎和虞落烟幼时印象里的声音重?合起来，那是?尚且健壮的父亲与她讲述的声音。 二?人相顾无言，却似有千言万语。 虞落烟不知?如何开口?告别。须臾，虞庭松忽然道：“这一次走就不回?来了吗？” 虞落烟猝然抬眸。 原来他都?知?道。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知?道她是?来和他道别。 头似有千斤重?，迟钝地点了点。 虞庭松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去吧......去吧。不必记挂我。” 门外枫叶轻舞飞扬，宛若一场绛赤的雨，纷纷扬扬。一片红叶旋转着飞进屋内，受惊似的揣揣不安地晃了晃。山顶飞雁盘旋，鸣鸣哀唱着离歌，惊得松鼠忙逃窜回?树洞。 微风扬起她的发丝。 虞落烟回?头看见此景，忽然想起记事以来虞庭松教会她的第一个道理。 彼时她对“道”有极强的领悟力，勾勾手指便能与五行阴阳共鸣，却因人生经历的空白而无法掌控，时常迸发身?体无法承受的力量。 虞庭松拉着她的小手带她到后山竹林，手中拿着笞条。小虞落烟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默默把手伸出?去，低着头一言不发，团子般的小脸写满了委屈。 出?乎意料地，笞条并未落下，虞庭松的话却传入她的耳中。 “烟儿。”虞庭松看着远方，高大的身?体迎着日光，影子笼住虞落烟。 她低着头，只能听见竹叶落下的声音。就像是?一串串翠绿的风铃，春风吹过，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说：“人生的第一课，叫做离别。” ** 离开齐云山前，虞落烟去见了暮云。 听说他因为自己的死愧疚数十年，她心中很过意不去。见到郁郁寡欢的暮云时，虞落烟更是?没认出?来——这与记忆中开朗的师兄判若两人。 得知?眼?前的人是?虞落烟，暮云紧张得手足无措：“你、你怎么会在这？现在这副容貌又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在哪里，过的怎样？为什么现在才回?齐云山？” 他的问?题接二?连三，虞落烟有些无奈，笑着一一回?答。 沉静片刻，暮云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道：“辛霍师弟的死讯......你知?道了吗？” “嗯。”面对暮云的担忧，虞落烟想了想安慰的措辞：“没关系的，师兄。” “那你......” “我的时间?不多?，该走了。”虞落烟的眼?睛弯了弯，长睫如同蝴蝶振翅：“师兄，向前看。我与辛霍的死与你无关。” 说完，大手一挥，消失在了暮云的面前。 暮云下意识伸手抓去，摊开手掌，只握住一阵风。 第114节 第96章 天下第一 虞落烟去了天机阁, 正好遇上赶回来的辛狸。 辛狸一眼看出她要离开?，微肿的?眼眶再次红起来。 同门师姐师兄们来去匆匆，路过辛狸时都要躬身道一句“阁主”。辛霍已去, 辛狸即位名正言顺, 她却忽觉原来称呼也可以如此刺耳。 将要夺出眼眶的泪水被辛狸憋回，她问：“不能再待几天吗？” 虞落烟摇摇头。 她张开?双臂，扬起一个笑容，朦胧的?夕阳光照披在她身上，与辛狸从小到大在脑内偷偷描绘的?母亲形象别无?二?致。哪怕这不是属于她原本的?相貌，却也美?得不可方物。 辛狸疾步上前, 一头扎进她怀里。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拥抱。 她收拢双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辛狸用脸蹭了蹭她，就像是小猫撒娇。她问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问题：“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于人?而言，只有一生?。 就像辛霍一直坚信的?：人?的?性格和习惯都是由他的?记忆组成，如果记忆不同，便不能算作是一个人?。 轮回与否, 对辛狸来说并不重要。她深刻又清晰地认识到，死亡就是一个人?存在的?终结。可她又难免期盼，期盼再见故人?。 她其实只是想问, 虞落烟还有没有转世。 曾经她在姻缘牌上窥见他们的?因缘只有八世, 想来这便是了。可她又不确定, 这一次夺舍之后?她离开?能否入轮回道。 虞落烟轻笑一声, 安抚道：“会的?。” ** 虞落烟离开?后?, 被?夺舍了近一月的?女弟子?因灵力低微晕厥过去。 辛狸带她回了屋，唤来医师为她诊治。 做完这些, 她忽然有些迷茫。 诺大的?天机阁，她竟不知何去何从。 “阿狸！”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辛狸回过头去, 来人?正是桓悦竹。 ......身后?还跟了个烦人?的?容锦蘅。 桓悦竹三步并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检查。确定她没有受伤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辛狸一边乖乖站着?任由桓悦竹检查，一边满脸诧异：“你怎么在这？” “他能来，我?凭什么不能来？”容锦蘅说着?，扯了一把身边人?的?袖子?。 荧惑始料未及，被?他从门后?带了出来，尴尬地笑了笑，抬起手对着?辛狸挥了挥：“你好啊。” 辛狸转头看向桓悦竹，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桓悦竹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她言简意赅：“一个是狗皮膏药，另一个是孤立无?援。” 孤立无?援她能理解，毕竟荧惑是她从始安城的?湖底一手捞上来的?。这容锦蘅......？ 察觉到辛狸的?目光，容锦蘅抬起手，两掌合并，作出口型：拜托。 辛狸：？ 容锦蘅抬手，隔空指了指桓悦竹。 桓悦竹背对着?他，却像是脑后?有一双眼睛，猛然回过头看着?他，向来冷若冰山的?面容上竟然出现?了一丝不耐烦。 容锦蘅立刻直起身放下手，下巴微抬，端出了自己矜傲不可一世的?架子?。 桓悦竹无?语地回过身。 看着?这一幕，辛狸恍然大悟，原来他对自己师姐有意思呀。 可是她没记错的?话，那个明竹，也对桓悦竹有点意思吧？ 有好戏看了。 她忽然清了清嗓：“罢了，你们都留下来吧。” 一直忐忑低着?头的?荧惑猛然抬头，眼中闪烁的?光芒比星星还亮。 辛狸受不了这种目光，她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脑袋，眼神四处飘散。 容锦蘅则是抬手抱拳，揶揄道：“谢阁主?。” 说到阁主?...... 辛狸反握住桓悦竹的?手：“师姐，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 当晚，一条震撼修真界的?消息传出：天机阁阁主?之位易了主?，却并非辛狸，而是大师姐桓悦竹。 本以为这就结束了，未曾想不过是清水入油锅。 隔天，又一条重磅消息传出：鹿天门掌门宋长修携棍仙祝紫罗退隐江湖，掌门之位由无?垠剑仙即位。 司商陆一夜之间从长老收徒变成掌门关?门弟子?，内心震惊无?法言说。他来回踱步，最后?还是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直接跑向须穆修的?宅院。 他一把推开?木门，吱呀声无?比刺耳，却被?他惊天动地的?呼喊盖住：“须！穆！修——！” 房内空空如也。 司商陆：？ 他立刻掐诀，在闲置了许久的?群组内传音。 于是，一道穿云裂石的?男声贯入众人?耳中：须穆修！！！！！！ 一石激起千层浪。 长孙品轩：我?草，吓我?一跳，你有病啊！ 辛狸：他有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桓悦竹：嗯。 明竹：嗯。 司商陆无?语凝噎片刻，继续道：须穆修人?呢？ 须穆修：我?在......啊，这是哪来着?？ 辛狸的?声音从他那边传来：始安城，白家庄。 须穆修：哦，对，我?在白家庄。 司商陆：你去那干嘛？ 辛狸：处理几个人?，顺便找找我?的?剑。 明柳：雷筠剑？ 辛狸：嗯。 司商陆：鹿天门这么多事要忙，你就撒手走人?了？ 须穆修：陪辛狸就是我?最大的?要事。 司商陆：我?跟你们这些谈情说爱的?人?拼了！ 长孙品轩：你先别拼，这里有一个喜讯提前透露给大家。我?们美?丽可爱善良的?明柳决定给我?两年的?考察期，当然，我?是如此?专一又深情的?男人?。不出意外的?话，两年后?大家就能参加我?们的?婚宴了。 辛狸还记着?白家庄总让人?献祭的?事，刚刚摆足了架子?一脚踢开?庄主?的?门，耳边就传来这样一段话。她额角抽了抽，顿了片刻才从容不迫地提起庄主?的?领子?把他甩到屋外。 显然，被?长孙品轩尬住的?不止她一个人?。 很长一段时间，群组内都无?人?说话。 过了半晌，还是尤九玥觉得气氛太?过古怪，出来缓解尴尬：既然是两年之后?，为何要这么早说？ 她不说还好，一说更尴尬了。 明柳趴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羞耻到想立刻冲去沧海洞把长孙品轩暴打一顿。 群组内再无?人?接话。 辛狸耳边终于清净了。她从容不迫地走到庄主?面前，垂眸看着?他，眉头微皱。白家庄主?看出她法力高深，心中惊恐万分，却还是虚张声势：“胆敢这样对我?，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知道了。”辛狸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一直倚着?木桩的?的?须穆修脚步轻快地走过来：“你认识荧惑吗？” 白家庄主?的?面上闪过一刻的?空白，然后?是迷茫。 辛狸蹲下身，掰着?手指将自己知道的?被?献祭者的?名字一个个道出：“刘东、宋枉、丁萋萋、白文萧......” 听到“白文萧”，白家庄主?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是他的?侄女，被?庄中巫祝选中的?“祭品”。在联合前面那些有些耳熟的?名字，白家庄主?顷刻间知道辛狸是来做什么的?。 他尖叫一声，抱着?头瑟瑟发抖：“不是我?，不是我?！是巫祝1，是巫祝说只要将祭品献祭就能保庄内一年平安的?，我?都是为了庄内的?人?！” 须穆修：“巫祝？” 白家庄主?自以为抓住了希望，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她就住在我?对面！” “行。” 辛狸点着?头，转身要离去。在白家庄主?松了一口气时，她打了个响指，细小的?雷电像蛇一般灵活地缠上他的?脖颈，慢慢收紧。 弥留之际，他听见少女的?声音：“听说被?勒死的?窒息感?和溺水很像，你自己感?受一下吧。” 来到对面，巫祝还跪在地上念念有词。见她神叨叨的?，辛狸也不废话，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须穆修发现?，自从他们经历过千万年前那一遭，辛狸揍人?的?方式就越来越粗暴了。他能想象到巫祝一会儿挨打时的?惨状，啧啧叹着?别过头去。 然而过了许久都没有声音传来。 他疑惑地回过头，看见辛狸也满脸无?语。再看向她的?手中，那分明是一顶假发。 须穆修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115节 发觉自己脑袋凉飕飕，巫祝直接蹦了起来，也不装什么高深莫测了。她掐了个诀，辛狸看出来是个攻击类的?法术，可惜境界太?低，最多是个祭符境，伤不了她分毫。 见辛狸不躲不避也毫发无?伤，巫祝愣怔一瞬，旋即立刻转身逃跑。 辛狸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笑眯眯道：“你要去哪儿？” 巫祝抓着?她的?手转了个身，就要从她胳膊下的?空隙钻出。辛狸眼疾手快，将她脑袋夹在腋下，手又要放她脑袋上。然而看着?空空如也的?头顶，她的?手换了个方向，抓着?她的?腰带将她扯了回来。 见自己打不过也逃不走，巫祝老实了。 “说吧，为什么找人?献祭。”须穆修开?启审问模式。 “这是天道的?指引！”巫祝振振有词：“我?能与天道沟通，这都是天道告诉我?的?，并非我?本意！” “哦？”辛狸抱臂，狭长的?狐狸眼看过来时带着?几分笑意，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天道？” 巫祝连连点头。 “哇。”她抽出手鼓掌，转头和须穆修对视上，语气满是艳羡：“她说天道诶！” 须穆修笑得更大声。 巫祝莫名从中听出了嘲讽。 一阵冷风吹过，漫山落叶萧瑟。 辛狸抬了抬下巴，须穆修会意，走到巫祝的?面前定定看着?她的?双眼。对上那双泛着?赤炎暗漪的?眼睛，巫祝像是瞬间坠入了沙陷，无?法动弹，意识也跟着?沉沦。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周身温度越来越高，鼻间也无?法吸入空气，即将薪尽火灭时，已?然为时已?晚。 转身向外走去的?少女背影纤薄，侧方精致的?三股辫跟着?披散在后?的?长发一同晃荡。红衣少年小跑着?跟上她，最终与她并行，拉起她的?手。 午间的?阳光高悬天边，在无?垠的?人?世间散发着?炽热和灿烂，像一柄锋利的?剑刺破云霄，带来生?机。 巫祝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艰难道：“你......是...谁？” 少女回过身。 霎时间，连阳光都黯然失色。发丝映照着?棕金，她的?轮廓如同仙神般柔和，身姿轻盈如柳絮。 她说：“我?叫辛狸，是当今的?天下第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