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条缺角的龙》 第1章 [仙侠魔幻] 《捡到一条缺角的龙》作者:喇宝【完结】 本书简介: 师徒/不会飞的鹤x缺只角的龙 章飞是只鹤妖,生来不会飞,师父捡到她后,给起名章飞,说缺啥补啥,万一哪天能飞了呢。 章飞觉得这纯属扯淡,名字还是应当符合实际情况,所以师父过世后,她在苍澜十万大山中捡到一条缺了只角的幼龙,也做起了师父时,大手一挥,给徒儿取名——章缺角。 山中不知日月,缺角慢慢长大,脾气变得别扭古怪,再也不许师父夜里一边摸摸自己的小角一边哄睡。 师徒之间莫名生出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章飞以为她会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缓和与徒儿的关系,没曾想,一尾遮天蔽日的神龙忽然降临苍澜十万大山,责令她交出东海龙王丢失的幼子 章飞:捡到了就是我的qaq我捡到他时也没谁告诉我他家有王位要继承啊! 可在神龙威压下,鹤妖无法反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龙被带走。 缺角离开后,章飞总是觉得心里空空,每日浑浑噩噩,思前想后,她包袱一打,准备连夜前往东海,把她的龙寻回来。 内容标签:成长 异闻传说 奇谭 治愈 师徒 搜索关键字:主角:章飞;章缺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养大小龙后,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立意:平凡个体也能追求爱与自由 ———————————————————— 第1章 正是满月,月亮圆满,万里无云,凉风习习。 这样一个好天气,在十万大山深处某个小山谷中,鹤妖章飞早已经准备好一概用具,舒舒服服地窝在屋顶的榻上,准备开始晒月光了。 作为一只不甚强大的妖怪,若是想要提升修为,每日还是要晒满数个时辰的月光才好。 章飞盘腿坐在榻上,感受着源源不断的力量不住地从月光中进入到自己的体内,那力量与月光一般,凉凉得,沁地她有些瑟缩,更有些惬意。 远处的蝉鸣与近处小动物的呼噜声交织在一起,给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一些安宁的感触。 一切都十分美好,章飞甚至有种想要化作原形,美美地扑棱一会儿翅膀的冲动。 直到晒够了月光后,章飞回味了一会儿余韵,余光看到了不远处一个踟蹰的身影。 此时月亮已经有些要沉下去的意味了,将那人的影子照成了细细长长的一根棍儿,直要戳到章飞的小塌上来了。 哎。 章飞忧郁地叹了口气,在从屋顶的榻上支出去一个脑壳,轻声唤道:“缺角,可是要与我同眠?” 那身影像是被吓了一跳,转过了身来。 他身形与那棍儿似得影子有些相似,瘦长个儿,瞧上去伶仃可怜的,披散着长发,一件大衣衫半敞着,飘零地挂在他身上,胸前露出一抹白,结实的胸膛欲遮还羞得现了形,此情此景,月光竟是被他衬托的黯淡无光了。 跟别提那一张绝世无双的少年面容有多摄人心魄。 可这绝色少年被章飞叫到,满脸惊慌失措,不住地拿眼去看章飞,似乎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若是有,他便要立即羞愤地拂袖离开,佯装自个儿从未在师父晒完月光后期期艾艾地想要同眠一般。 别别扭扭的小模样别提有多招人喜欢了。 章飞心软地一塌糊涂,此时莫说是徒儿想要同眠,便是他开口要天上的星星,她也要扑棱着翅膀给他摘去。 若是她能飞的话。 不能飞的鹤妖章飞笑眯眯地倚在屋顶的榻上看着徒弟,见他终于是磨蹭着过来了,还伸了手去接他。 章缺角便顺势坐在了师父的榻上,睁着一双潋滟的眼,迎着章飞的手靠了上去。 章飞含笑望着如今已经有了成人架子的徒儿,下意识地想要像他小时候一般将他揽在怀中。 手一伸,仅仅够到了缺角的腰。 章飞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长得像竹节一般快的徒儿反手揽在了怀中,她的头埋在徒儿那清瘦又结实的胸前,头顶上的缺角声音嗡嗡传来:“师父,今日可以就这样入睡吗?” 章飞眨眨眼,从缺角的怀中挣扎起来,疑惑道:“为何?我还想摸摸你的小角呢。” 章缺角顿时便嘴角向下,不情不愿道:“若是徒儿不想呢?” “那就算了,我们缺角长大了嘛。” 章飞遗憾地砸吧了一下嘴巴,在心中怀念了一会儿徒儿那触感如同丝绸一般的小角,起身收拾了两个竹枕头,自己抢先摆好了规规矩矩地睡姿,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装神弄鬼道:“谁最后睡着谁就会被妖魔吃掉哦。” 章缺角看着榻上那生的弱柳扶风模样,却躺得邦邦直的师父,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一边幽幽道:“到底还是把我当小孩看。” 一边躺在立刻进入熟睡的师父身旁,轻轻地将头倚在她肩旁。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月亮,慢慢地也进入了梦乡。 章缺角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地梦见一些独睡时常常会梦见的旖旎场景,其实他只是一夜无梦的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章飞便醒转了过来,可章缺角却早已经不在榻上了,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时起身的。 第2章 章飞快手快脚地收拾好屋顶上的小榻,反复地回想着徒儿最近一段时间的反常表现,原本尚好的心情慢慢地低落了下来。 章缺角与她不同,她只是一只飞不起来的鹤妖,生来不知父母,被古怪的小老头章渔从十万大山深处捡了回来,艰难长大,修为不高,只擅长一些不入流的幻术。 而章缺角却是龙。 她捡到他时,章缺角不过是只还未睁眼的幼龙,生死不明地躺着血泊之中。 章飞只一眼便晓得,这只看上去孱弱无比,像是下一刻便要断气的幼龙,不是应该出现在这深山老林中的生灵,更何况这只幼龙,被人生生连根斩断了一只角。 究竟是谁会对一只刚出生的幼儿下这般狠手?十万大山沉闷无趣,却也安静平和,章飞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幼龙那被斩断的角留下的窟窿,当时仍正在汩汩地流着鲜血。 若是放在这儿不管,恐怕第二天,他便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时怪老头章渔去世没多久,章飞一只鹤浑浑噩噩的活着,没法说服自己看着幼龙去死,咬牙将他带回了她破破烂烂的家,使劲浑身解数救活了他。 幼龙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章飞,他在章飞的茅草屋里,用尽全力支起了身子,用他剩下的那只完好的角,蹭了蹭她。 幼龙的小角触感如同最上等的丝绸。 像是一道光忽然得再次照亮了章飞的世界。 那一刻,章飞像是与他定下了契约,她决定,无论千辛万苦,都要抚养他长大。 幼龙的生命如此强大,第二天,他便能勉强活动,章飞也觉得自己不能再用喂字来称呼他,应该给他取一个名字。 看了一眼幼龙缺失的小角,灵光一闪,她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缺了一只角!便叫章缺角吧! 她才不要和怪老头章渔一般,明明徒儿不会飞,还要给徒儿取名章飞! 章飞回忆与章缺角初识的种种,心里更是提不起半点劲来,那样招人喜欢的小龙,是从什么时候起长成了今天这般教人有些陌生的模样呢? 人形和原形都变得好大,脾气也教人摸不透。 章飞站在屋顶,远远望着森林深处,大脑放空,想再忧郁一会儿。 但此时,一道嘹亮的声音打破了山中的宁静,生生将她从思绪中拖了出来。 “师父——!!” 不远处的另一个茅草房中,一道粉红色的身影轰隆隆地朝着章飞跑来。 章飞立刻气沉丹田,扎起马步,如临大敌般看着那道身影。 “我起床啦!” 那粉红色的身影,直到接近了章飞的小屋,才能辨认出乃是一只浑圆结实、刚劲有力,只有一层近似透明毛发的小野猪,只见她地动山摇地跑到了章飞面前,后蹄蹬地,猛然一跃。 “啪”地一声,在半空中变做了一个矮墩墩的双发髻小姑娘,气沉山河地砸进了章飞的怀里。 “师父师父,今日我还想再去沼泽玩!” 这梳着两个小发髻,长着一双圆溜溜眼睛的矮墩墩小姑娘,没头没脑地使劲拿头拱着章飞,铿锵有力地大声嚷嚷着要师父带她去玩泥巴。 章飞憋得满脸通红,瘦伶伶的身子朝后仰着,战战巍巍地端着小姑娘,哄劝道:“昨日已经去过了,今日可要好好修行,无毛昨日睡得舒服,可没有晒月光呢。” 没有毛的小野猪——章无毛小姑娘不满地叫嚷道:“可是师兄每日都不用修行!不用做功课!” 章飞还未开口解释什么,茅草屋下便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章无毛!像什么样子!还不下来!” 被点到名字,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章缺角皱着眉头看着屋顶上的人棍和肉球,斥责道。 可章无毛哪里是好糊弄的小姑娘,她撅着嘴巴从师父的怀中跳了下来,再次猛蹬猪蹄,预备要整个人摔进师兄的怀抱。 这回却没如她的意,只见章缺角这样那样一挥手,章无毛便晕头转向、糊里糊涂地落在了地上。 小野猪挠挠头,到底是收敛了一些,假模假样地站直了身子,背着手央求道:“师兄,我可以去沼泽玩吗?” 章缺角斩钉截铁:“不行。” 章无毛恨道:“可是上次师父教的我都学会了!还要一直学一样的东西!明明不会的是师弟!师弟偷懒!师弟现在还睡着呢!” 说罢,三人一同转身看向此时仍然传来阵阵鼾声的一处茅屋。 章缺角眉头紧锁,深吸一口气,张口。 章飞想去拦,却稍晚了一步。 章无毛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章少牙!” 章缺角话音刚落,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那处小茅屋从中间炸成了一团稀巴烂的东西,一个有两间茅屋那样大的身躯从茅房的原址中站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原地转着圈,滋儿哇地扯着长鼻子叫唤着。 那是一只没有长牙的猛犸象,呆愣愣的眼珠子中全是惊慌,光秃秃的大脑门上支棱着几根毛发,显得他更傻了。 章无毛瞅着更不成器的师弟嘎嘎嘎直乐。 章缺角素来自律,人又好强,着实看不得章少牙这孬货的傻样,俊美的小脸憋得通红,一副不知该如何斥责师弟的模样。 第3章 章飞叹了口气,望着眼前三个天残地缺的徒儿,很是头疼地劝了起来。 “今日无毛不能去沼泽玩,缺角也别生气了,你师弟什么样你还不晓得吗,若是睡觉被吓醒了定是控制不住人形的。” 劝了这头,又上前安抚胆子比芝麻还小的猛犸象章少牙,章飞踮起脚来摸了摸他的长鼻子,安慰道:“我们少牙只是胆小了些,但是却是个好孩子呢,今天师父再给你盖一间茅屋啊,不怕。” 随着章飞的轻抚,万丈章少牙咻地一声变做了一个比章飞高半个头的小男孩,抽泣着,斗大的眼泪挂在脸颊上控诉道:“师姐总是欺负我!” 小野猪半点不让:“是你太笨了老是学不会!师父迁就你的进度,我都没法出去玩了!” 两人说着就要打起来,章飞连忙两边哄,好说歹说才让两个孩子都安静下来。 这时候她转身一看,章缺角的身影早就不知何时消失了,想来是不耐烦应付烦人的小东西们,躲清静去了。 不知为何,章飞有些失落起来。 他最近总是这样,一眨眼的功夫便不知道跑去哪儿了,这十万大山是章缺角长大的地方,哪儿有灵果,哪儿有幻景,他一清二楚,若是想找个地方清净清净,章飞也找不到他。 他又是个少年了,章飞也不好还像约束两个小的一般约束他。 哎。 章飞又在心中叹了口气。 章缺角到底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这便是龙与小妖之间的差距吗? 她实在是搞不懂。 思前想后,章飞决定去找她的师叔,请教一下如何与这样的半大少年相处。 第2章 章飞的师叔,乃是怪老头章渔的拜把子好兄弟,严格来说与章飞没有什么师承关系,只是章渔死之前,拜托他多照顾照顾章飞,才多了这样的称呼。 师叔名唤颜龙,名字十分威武,可惜章飞晓得,颜龙原形乃是避役,平时里懒得出奇,常常坐在树屋高台之中抱着一壶酒便喝上一整天,轻易不会离开驿站之中。 这驿站乃是十万大山深处唯一能得到山外消息的地方,章飞还小的时候,每回章渔闭关,她都要跑到驿站中,听来来往往、千奇百怪的妖怪们说上几天几夜的闲话。 在章飞心中,师叔便是这沉闷无趣的大山之中,最为博学的妖了。 只是他有些过于好酒。 从章飞师徒四人住得小山谷朝南边走上一炷香的时间,便是驿站,她方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安顿好两个小的,确保他们不会在自己离开之后往大山里头乱钻,才一步一回头地走到了驿站。 可眼前驿站的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一副招牌,上书颜龙酒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也摇摇欲坠的吊在门前晃荡。 一副里头无人的样子。 章飞迟疑了一会儿,凑上去听了听里头的声音。 果然驿站内有两道有节奏的鼾声,一道噼里啪啦哗哗哗,一道哞啊哞啊噗噗噗。 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看来师叔又与哪位好友把酒言欢,日上三竿了还未醒来。 章飞撇撇嘴,轻轻拿手一捅门上一把巨大的锁。 嘎吱一声,门锁应声而落,被章飞伸手接住,放在一旁。 章飞推门而入,里头巨大鼾声是破门而出,震耳欲聋,直把她撞了一跟头。 酒馆里有两个紧叫唤的大汉,一个规规矩矩的睡在地板上,胸口顶着水缸一样大的酒壶,颤颤巍巍地随着鼾声起伏着。另一个倒挂在天花板上,一只脚化作原形抠着洞,脑壳上稀稀拉拉几根头发垂下,随着身体一起左摇右晃。 奇妙的是,天花板上那一位大汉,身子像是透明一般,竟是能透过身体看到天花板上的斑斑污渍。 徒留一个脑壳和一只漆黑的爪子诡异的漂浮在空中。 这场景,若是旁妖,少不得要大呼小叫一番,但章飞是见惯了的,她熟门熟路地将挂在天花板上的师叔摘了下来,把他放平在小酒馆的地板上。 一眨眼功夫,她师叔又变了,这会儿颜龙的脑壳和爪子变做透明,一具无头躯体突兀地出现在章飞的眼前。 章飞叹了一口气,跪坐在一旁,给颜龙行了个大礼。 “师叔,对不住了。” 说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耳巴子抽在了颜龙与地板融为一色的脑壳上。 颜龙的半个脑壳被打出了人形,现下还有另外半个仍是空落落地,像是被人从中间剖开了似的。 瞧着更不像话了。 章飞换了一边,又给颜龙行了个大礼。 “师叔,再对不住了。” 一声巨响,颜龙消失的半边脑壳被鹤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抽了出来,他终于幽幽醒转了过来,眼睛滴溜溜乱转了几圈,总算是艰难地瞧见了章飞,乐呵呵地大着舌头道:“哟,是我大侄女来了,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狼叔。” 颜龙摇头晃脑地看向那原本躺在地板上的大汉,大汉也目光清醒,端坐在地,一脸和蔼地看着章飞。 哦,早在章飞第一个巴掌抽下去时,狼叔便一骨碌地从地板上像只活鱼似的弹坐了起来,酒壶轻放在一旁,呸了一手,把自己抹地清清白白,两眼虽然仍旧发直,外表却十分的正常。 真不知道他平时都遭受了什么。 第4章 章飞从善如流地喊人:“狼叔。” “诶!”狼叔欢喜地应了,上下掏了全身十来个兜,总算是掏出了一块儿糖,一股脑地要塞在章飞手中,哄道:“长得多好看的小孩儿,来,吃糖。” 狼叔刚刚呸了一手,又抹了油头油嘴,还拿这手给她糖,章飞头皮发麻,盈盈笑着,不知使了何种手段,便又把这糖推回到狼叔自个儿口中了。 “侄女大了,不吃糖了。” 颜龙还是乐乐呵呵地模样,不过眼瞅着是渐渐回了魂了,口条也顺溜了许多,绯红的苹果肌喜庆的鼓囊着,含笑道:“大侄女今天来寻师叔有何事啊?” 旁边的狼叔嚼着块糖睁着眼睛睡着了,章飞纠结了一会儿,见酒馆里清醒的只剩颜龙和自己,磕磕巴巴地把自己这几日心中想的关于章缺角的问题都给提了。 “哦,你是在意这个啊。”颜龙听了这番话,眼中更是明亮了,“章飞啊,师叔看着你长大,又看着你把章缺角拉扯大,有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又怕你伤心。” “师叔你说,我不伤心,我,这些日子早已做好准备了。” “是吗?”颜龙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大侄女,章缺角到底是条龙,他与我们这些小妖都不同,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这个十万大山,有他自己命运。” 章飞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嘴角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但她仍假装轻松地说道:“是啊,缺角他很好,他只是长大了,要离开家了。” 她早已在心中反复咀嚼了无数次这件事,却始终无法真正面对,只有借着师叔的口说出来。 颜龙哪里看不住章飞的不舍,只做不知,安慰道:“孩子,你能养大一条龙,已是最为了不起的事情了,旁的事情再不要多想。” 章飞颔首,借着这个动作轻轻揉了揉眼睛,抬头时又是笑盈盈地,她问道:“除了这个,师叔,最近外头有什么关于龙的新消息吗?” “啊,你来的正巧,还真有,是你狼叔带来的,东海龙王已经许久没有露面了,外头正在传龙王出了什么事,说他消失了。” “东海龙王消失了?” “嗯,说是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出来主持祭祀,上一回都是太子出的面。” 东海、龙王,这两个词都离章飞的生活太过遥远,这个生活在偏远大山中的小妖怪并不能真正理解这个消息其中的包含的深意。章飞只是像往常一样,想要收集所有有关于龙的一切,想要更好的了解她的章缺角。 因此她只是稍微沉思了一会儿,便起身与师叔道了别。 她走之后,睁着眼睛睡觉的狼叔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好奇地看向颜龙道:“十万大山这儿还有龙?” 颜龙睡意昏昏,没有留意好友眼中闪烁的探究,随意地挥手道:“嗐,不过是蛟龙罢了,从小便被斩了一只角,比不得那真正的东海龙族。” 章飞此前,每隔一旬,便要来探望师叔,顺便问问师叔外头的世界有没有关于龙的新鲜消息。 颜龙曾经笑话她,说章飞便是知晓了这些,又有何用,她从未出过十万大山,只见过一条龙。 可仍是拗不过她的执拗,颜龙也只得作罢,从那时起,只要有外头来的妖怪,便要问一问可有龙的消息? 关于龙的消息断断续续地来到十万大山,世上的龙,并不止一种,虬龙、蛟龙、角龙,各有不同,又以角龙为尊。 颜龙说,章缺角既然已经少了一只角,便不可再为完全的角龙了,应该更为接近无角的蛟龙。 章飞嘴上应承,心中却始终认为章缺角即便少了一只角,也仍是最厉害的角龙。 可若他是那样厉害的生灵,他们之间,就终将有一别。 章飞垂头丧气地走在林中,因为心情低落,甚至没有注意身后有妖悄悄地跟了上来。 “章飞!” 那小妖见自己跟了许久,仍不见章飞回头,有些焦急地叫住了她。 章飞一愣,此时她已经快要走回自己居住的小山谷了,若不是相熟的妖怪们,少有接近其他妖怪的巢穴的,若是脾气好的妖怪,不过是将入侵者赶走,碰上脾气暴躁的,打个你死我活也是有的。 谁会在自己的巢穴旁叫住自己? 回头一看,却不是陌生人,是常年在颜龙酒馆帮衬的孤儿小狐妖旦己。 狐妖从来都是以好颜色著称,但是旦己却是一张容长脸,小时候脸上还长着些小疙瘩,瘦长个,走起路来左摇右晃地,像是能被风吹走一般。 章无毛私下跟章飞讲,觉得旦己像条苦瓜。 想到章无毛的刻薄言辞,再看到面前这个追得满头大汗,活像根长面条一样狐狸精,又见他脸上的疙瘩总是影影倬倬要冒出来似得,实在很像苦瓜,章飞不由得露出来一个微笑:“什么事啊,旦己。” “是这样的,颜老板介绍,我上回跟着狼叔出了一趟远门,去了凡人的小镇,在镇上看到了这个。” 旦己从怀中掏出一只黑白相见的陶塑,乍一看像只肥鸭子,他却说这是只鹤,不分由说地塞给了章飞。 狐妖也是灵活的妖怪,章飞想要故技重施,却屡屡被他挡了回去,只得捏着鼻子收下了那只黑白肥鸭子陶塑。 旦己喜得没边,生怕章飞反悔又把泥塑还给他,一溜烟儿地左右扭动着跑了。 第5章 只留章飞一人,独自捧着肥鸭子泥塑,苦笑着摇头。 “难道我的原形真的长成这样?”章飞嘀嘀咕咕的,拿着肥鸭子左右研究。 “一点也不像,我看那狐妖是瞎了眼罢了。” 大早上就消失不见的章缺角,神出鬼没地从章飞身旁冒了出了,嫌弃地看着师父手中的那只肥鸭子,伸手便从她手中抢走了。 这一看就是又有什么东西惹了他不愉快了,章飞连忙跟了上去,柔声道:“虽说不像,到底是旦己的心意,还是让我好好放好。” 这话不知哪儿招惹到了章缺角,他不忿道:“你竟然说是他的心意,那只苦瓜哪里好?” “哪里都不好。”章飞赶忙否认。 “这泥塑,我也能做,我还做得比他送你的好!” “那是自然的,我们缺角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好说歹说,到底是把小龙哄好了,章飞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得章缺角幽幽地说道:“师父,今晚我还想与你同眠。” 章飞方才想告诉章缺角,她已经答应了章无毛要与她同眠。 可不知如何,看到眼前这个越长越高的少年,心中却汹涌地袭来许多怜惜。 无毛是个大方的小姑娘,好好跟她说一说,想来她会原谅师父的。 章飞神使鬼差地被章缺角牵着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第3章 放任两个小的独自待在家,就是会出很多幺蛾子,章飞与章缺角携手回到家,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与章飞长得八分像的女子,在山谷中指手画脚地指挥着憨头憨脑的章少牙盖茅屋。 可怜的章少牙笨手笨脚,搭一块,倒一块,被那八分像章飞的女子嘲笑地眼泪汪汪,呜呜道:“师父,徒儿笨,实在不会搭。” 那女子呸了一声:“不会就学,自己弄倒的房子自己盖!” 说着还想要上前去戳章少牙的大脑门,却不知因为她背过了身,一条左右甩动的卷曲小尾巴已经暴露在刚刚到家的章飞面前。 好一个装腔作势的章无毛! 章飞实在是个好脾气的师父了。 她从来也不打徒儿,只会与他们说说道理。 只是今日她的心情说不上好,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连与徒儿说道理的劲都提不上来。 她冷声道:“章无毛。” 章无毛被吓了一跳,“啪”的一声变回了自己的模样,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章飞,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师父怎么回来的这样早,啊,师兄今天也早早回来了。” 章飞沉着脸不说话,不理她,朝着可怜兮兮仍没有转过弯来的呆头象走去。 “师父。”章无毛不知所措地跟在师父后面。 章飞仍然不理她。 小野猪有些慌乱起来,转头看向另一个刚刚回到家中的人。 章缺角瞪了她一眼,眼瞅着是要张嘴骂一骂了,却又强忍了下来,朝章无毛勾勾手指,把她带到了一旁。 “你这般捉弄师弟,是不是因为捡了他回来后,觉得师父更为在乎他了?” 章缺角面无表情地盯着小野猪,淡淡地说道。 章无毛闻言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要反驳,却被师兄再次出言打断。 “师父刚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 那时候的章无毛只是一只因为貌寝而被遗弃在山中的孱弱小妖,虚弱地化作原形,躺着草丛中哼哼着,不远处便是觊觎着鲜美猪肉的野兽。 野兽畏惧小妖身上的气息,可又无法抵御对血肉的渴望,于是它们徘徊着,等待着。 无知无识的小妖怪和无知无识的野兽对峙着。 章飞牵着章缺角去往他们两人都很喜欢的一处小树林采灵果时,就这样撞见了那场景。 章缺角只看了一眼,要继续前行。 可是章飞停住了。 她不忍地看着因为太过虚弱,只能小声哼哼的小妖怪,那小妖的原形长得与十万大山中的野猪妖们一模一样,唯独一点不同。 小野猪一点干硬的鬃毛都没有,只有一身细细嫩嫩的粉红色皮肉。 这样的小妖怪,看着就像是一盘行走的美味。 章飞看着不远处因为闻到了自己的气息而夹紧尾巴逃窜的野兽,驻足许久,踟蹰半晌,最后才下定决心般,柔声与章缺角商议道:“缺角,我们把她带回家吧,给你添一个师妹,怎么样?” 章缺角没有看那只小妖怪,他认真地观察着章飞的神情,看着师父柔美的脸庞,在心中谨慎地思索了一会儿。 师父伤心了,虽然不知为何,但是章缺角觉得自己应该答应,这样师父会开心一点。 他点头说了好。 从此他与师父两个人的世界中多了一个吵闹不休的小东西,分走了师父许多原本应该完完全全被他独占的注意力。 章缺角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章无毛,他看着眼前只到自己胸口的、懵懂又焦躁的小野猪,有那么一瞬间像是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于是他软和了许多,不再黑着一张脸孔恫吓章无毛,而是伸手摸了摸小野猪那细细软软黄毛。 “如果我也如同你一般,你会怎么样?”章缺角的眼睛像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幽幽无光,“无毛,乖一点,不要让她不开心。” 第6章 章无毛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半个字,她圆溜溜的永远都闪着光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她偃旗息鼓地垂下了头。 章缺角陪着她,耐心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章无毛小声道:“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师弟了,其实想想师弟也怪可怜的。” 章缺角没有接话,只是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最终小野猪垂头丧气地跟师弟道了歉,在章飞的监督之下,与章少牙一块儿,重新盖好了一间小茅屋。 等到这间茅屋搭好,已经是到了傍晚时分。 今日难得章缺角没有出门游荡,乖乖地待在家中,又做了好师兄的样子,让两个小的缓和了关系。困扰章飞许久的忧愁终于是消散了一瞬,她心中愉快得很,掏出了师叔送她的好酒。 “今日许你们喝上一杯。”章飞笑眯眯地宣布。 果不其然地听到了两个小东西的欢呼声,平时里章飞管他们管得严,哪怕有着一位兼做酒馆的师叔祖,也许久喝不上一滴酒。 连一贯内向胆小的章少牙都手舞足蹈、乐颠颠地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情绪激动,他又忽得化作了原形,偌大一只呆头象一屁股砸在地上,震得三人晃了三晃。 小野猪张嘴又想嘲讽师弟,好险在最后一刻将原来的话都吞了回去,邦邦硬地开口道:“少牙,你要多练练,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章飞温和地注视着她。 一旁的章缺角默默地注视着师父,嘴角不知何时也跟着弯了起来,见师父与两个小东西像是有话要说,起身将四间茅屋中间的空地收拾出来。 而后又升起了一丛火,熟练地拿出了一副酒具,给四个妖都满上了一杯师叔祖用灵果酿的好酒。 章缺角席地而坐,隔着火光,看着章无毛说了什么,师父笑得合不拢嘴,摸摸这个的头,又牵牵那个的手。 那丛火遮挡住了他许多视线,也遮挡住了许多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心思。 两个小的嘻嘻哈哈的牵着手,一左一右地坐在他的身旁,争着要与章缺角喝第一杯酒,他来者不拒,与师妹师弟一杯接着一杯,不过多时,便喝得他俩找不着北,乐陶陶地相继躺倒在地上。 天上是月亮,地上是小妖怪们。 天上月亮亮堂堂,地上小妖怪们乐陶陶。 章飞也喝得双颊绯红,眼中闪着动人的光,她学着小徒儿地样子往地上一躺,又扯着从纠缠中逃脱,好生生坐在她身旁的章缺角,流露出了一些她也未曾发现的神色。 她软绵绵地扯着大徒弟的衣角,看着这个愈发瞧不透的少年,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章缺角没有听清,顺着章飞的力道躺了下来,长长地睫睫柔顺地遮住了眼,他凑到师父耳边道:“我方才没有听到您说了什么。” 少年离得与章飞这样近,他说话,热气吹拂着章飞的耳廓,教她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为何而醉。 总归是醉了。 章飞抓住了章缺角的手,转过身附到他的耳旁,一字一句说道:“走吧,离开吧。” 章缺角骤然睁大了眼睛,握紧了师父的手。 章飞反握住他:“师父永远是你的退路。” 她是一只飞不起来,终日在远离喧嚣的十万大山中混沌度日的小妖怪。 可她的徒儿不是。 她的徒儿,她的龙,生来便应该在四海遨游,永享无边自由。 哪里应该被师父拴在这寂寂无名的大山里。 所以,师叔说的对,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像是逃避,又或是师叔又不靠谱,美酒太醉人,章飞说完,便昏沉的睡了过去,徒留下章缺角一人,清醒地看着月亮,直到天亮。 又一日早晨,章飞醒来后难得的发现章缺角竟然还在谷中。 两个小的仍然醉得醒不来,章缺角无奈地拉扯着师妹师弟,看着他们俩像一滩软泥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站起身来。 拉扯久了,章无毛干脆变做原型,一只浑圆的粉红野猪直挺挺地仰躺在地上,四只短短的猪蹄朝天,简直让章缺角没有下手的地方。 章飞眼睁睁地看着大徒儿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要捏着鼻子去拉扯师妹的猪蹄。 她仍不住乐出了声。 章缺角幽怨地看了过来,埋怨道:“您倒是帮帮忙啊。” 章飞心中暖洋洋的,她接连收养了两个小的,原本是非常担心章缺角会不开心,可是大徒儿十分懂事,曾经在章无毛小时候还有些别扭,现下却已经会主动关心师妹师弟了。 想想这些年章缺角对这个小小师门的帮助,章飞忽然感到十分亏欠大徒儿。 她起身帮着章缺角把两个小的都塞进自己的茅屋,刚想问问他有何想法,便听到山谷外头有个怯生生地声音在叫她。 是昨日送给她肥鸭子陶塑的狐妖旦己。 章飞想起来那只陶塑是被章缺角拿走了,有些想要跟徒儿讨回来,又怕惹了他不愉快,踌躇之间,外头旦己的声音愈发焦急起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望着不与她对视的章缺角,章飞无奈地起身去应旦己的呼唤。 那苦瓜般的狐妖还是往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他与章缺角也不知有何章飞不知晓的矛盾,两人向来不太对付。 旦己见到章飞,先是欢喜了一会儿,接着便犹豫道:“其实这回,是有关于章缺角的事情要与你说。” 第7章 章缺角早跟在师父身后一块儿出来了,旦己却像是没见着这个人似的,仍絮絮叨叨地与章飞说着。 “之前同你讲过,我跟狼叔一块儿出了远门。”提到出远门,旦己那还长着些小疙瘩的脸上熠熠生辉了一瞬,“后来陪狼叔去颜老板酒馆喝酒,本来狼叔说要留下一段时间,下次再与我一同出门的。” “可我昨晚去找他,却发现他急急忙忙地收拾好东西走了,走之前还问了我章缺角的事情。” “我昨夜想了一夜,还是觉得要来与你说一声,狼叔问我,十万大山中,是不是真的有一只缺了角的龙。” 第4章 “狼叔问这个干嘛?” 旦己一步一回头的走了,章飞茫然地站在原地,看向一样摸不着头脑的章缺角。 “不知,您这次去找师叔祖,他有说什么外面的事情吗?” 说到这个,章飞倒是想了起来,昨天颜龙曾与她说的话。 “你师叔祖说,山外东海龙王已经许久没有露面了。”章飞喃喃道,“可是这与你有何关系呢?” 是啊,这跟从小在十万大山中长大的章缺角有何关系呢?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都不能从对方眼中找到答案。 沉默半晌后,章飞道:“今天可要一块儿督促你师妹师弟修炼呢?” “好。”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必去细究,总归是千里之外的事情,难道还能牵扯到章缺角身上来? 当然不如师徒四人一块儿修炼功法来的重要! 于是乎,还躲在茅屋里装醉的两个小东西便相继被铁面无私的师兄揪了出来,并排站在山谷中的空地中。 章缺角首先看向了章无毛。 小野猪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章缺角:“昨天变得师父还可以,再变一个试试。” 人形依然圆得浑然一体的章无毛闻言,“啪”得一声,原地变做了章飞的模样。 眼睛鼻子嘴,与她师父一模一样。 就是宽了许多,腰围瞅着足有三尺三,活像是章飞被做成烤鸭,皮面被打了气似的。 章缺角皮笑肉不笑道:“倒是比昨天好,你那条尾巴还记得收回去。” 章无毛听不出好赖话,乐滋滋地回道:“那可不,我可不像师弟那样笨。” 章飞在后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被章缺角回头警告了一眼。 她赶紧收住,免得落了大徒儿的面子。 这时章缺角又看向了章少牙。 呆头象一紧张,先是爆炸一般变回原形,把紧挨着他站着的章无毛弹飞了数十米,又憋红了脸,轰然变做了一个可以擎天的章飞。 眼歪嘴斜!头大如斗!腿细如竹!身高足有三丈三! 章缺角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转过身来问章飞:“师父,您最近都教了他们一些什么?” 章飞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不过是看着天好,常常带着他们去摘灵果罢了。 但她嘴上却还狡辩着:“你师妹师弟都还小,又不如你聪明,能将幻术修炼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这个小小师门,唯一擅长的妖术便是幻术,还是学的怪老头章渔的本命法术,章飞原形是鹤,身形灵巧,学起来容易,章缺角作为龙,学些幻术也简单。 可剩下两个小妖怪,一只野猪,一头猛犸象,到底生性刚猛,使起幻术来总是顾头不顾腚,章飞也晓得,并不多苛责徒儿们。 若他们与师祖章渔一般,原形乃是石距,这幻术自然学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可,他们整日生活在平和安宁的十万大山之中,山中的小妖怪们都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最多不过偶尔去到颜龙酒馆喝点小酒时,因贪杯酒醉,而打上一架。 反正日子慢悠悠地,那这幻术修炼的好与不好,有什么关系,又何必因此逼得徒儿不愉快呢? 章飞笑盈盈地上前哄着大徒儿。 被弹飞的小野猪也气哄哄地爬了起来,要与师弟分辨分辨。 腰围三尺三的章飞,追着身高三丈三的章飞满山谷地疯跑,跑着跑着,俩人都维持不住幻术,变做了原形打闹起来。  一时间,猪突猛进、象冲跋扈,尘土飞扬。 章飞的小小巢穴中全是他俩快活的笑闹声,而章飞偷偷看向章缺角,见他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看向两个小东西的眼神中也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 章飞的心忽然飘了起来。 缺角他,其实还是对这个小小山谷有所留恋的吧,这里毕竟是他自小生长的地上,是他的家。 她的心突突地跳着,埋怨上了昨天因醉酒而生出了勇气,继而说了些埋藏在心底的话的自己。 “缺角。”章飞磕磕巴巴地叫了徒儿的名字。 “嗯?”章缺角转头认真地看向师父。 “昨夜……我……” 章飞还未说完的话被章缺角打断了。 “昨夜,师父何曾说过什么?徒儿多喝了两杯,不记得了。” 这是什么意思?章飞晕乎乎地听着小龙说话,有些不敢相信。 其实他从未想过要离开师父,离开家吗? 章飞瞪大了眼睛,看着已经有了成人模样的少年。 他的长睫向下,一如既往的半遮住眼眸,教人看不透少年的心中所想,俊美无俦的脸庞好看的像是一个梦。 第8章 真是美梦啊。 章飞笑了起来。 “如果你愿意……” 她接下来的话,又被打断了。 一阵十万大山中从未见过的狂风,吹向了这个小小山谷,四间简陋的茅屋瞬间被吹成碎片,两个本在打闹的小妖怪控制不住自己的身躯,被狂风卷着,碰撞着向天空飞去。 “师父!!” 章无毛害怕地大叫起来,小姑娘紧紧攥着师弟的手,努力的稳定住自己的身体向下沉,试图脱离这怪风的控制。 章飞与章缺角赶紧上前,一人抓住一个小的,又互相拉着对方的手,与怪风对抗着。 可不仅是怪风,原本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瞬间阴沉了下来,几朵电闪雷鸣乌云笼罩着小山谷,像是下一瞬间就要劈向师徒四人一般。 章飞使出了全部妖力,白着脸,勉强拉扯着几个徒儿不被风吹走,不单是她,章缺角也面色苍白,显然是妖力不济的模样。 怎么办。 为什么。 哪里来的风,哪里来的电闪雷鸣,为何像是针对她们师徒一般。 章飞也并没有揣测太久。 那怪风慢慢地停了下来,乌云也如出现时一般散去。 章无毛和章少牙从空中跌落了下来,方才的一切像是章飞的幻觉一般。 不,不是幻觉。 乌云散去了,山谷却仍被阴影笼罩着。 天上凭空出现了一尾遮天蔽日的龙。 龙的鳞片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不断地在空中变换着姿态,那极富有力量的身躯看上去灵活又优雅。 章飞废了许多力量才能在龙的威压之下勉力支撑住自己,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成年的龙,那恐怖而震慑一切的妖力远超出了章飞的想象。 她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生灵。 而章无毛和章少牙早在龙现身的第一时间便失去了意识,山谷中仍然清醒的只剩下了三只妖。 令章飞感到无比恐惧的龙并没有多看她一眼,她注意到,眼前这个超越自己相信的生灵一直在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章缺角。 这让她不寒而栗。 东海龙王消失、从未来过十万大山的陌生妖怪打听缺角小龙的消息,而后一尾龙便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山谷中。 她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颤,她想要开口问问龙,究竟有何所图。 可章飞却说不出话来。 而那高高在上的龙,当着她的面,俯身凑近章缺角,庞大的身躯像是戏耍一般,绕着脸色苍白的章缺角转了两圈。 章缺角强撑着站立着。 没有看到章缺角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场景,龙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无趣,他喷了喷鼻息,朝后退了一退,优雅地向章缺角欠了欠身,开口道:“三王子,我乃东海龙王麾下近卫戎五,前来恭迎三王子回宫。” 三王子?谁?他说的是缺角? 不,章缺角不是什么三王子,他是章飞从十万大山中捡来的龙,他生来被斩断了一角,有人在他出生那一刻便要他的命,他怎么会是东海三王子! 章飞看向章缺角。 章缺角眉头紧锁,嘴抿成薄薄一线,瞧着十分不悦,却不带一丝讶异。 第5章 章缺角没有回答戎五,皱着眉在思索着什么。 戎五等了一小会儿,长长地龙身在空中不住地游动,他不耐烦地喷了喷鼻息,大大咧咧道:“三王子,快些随我回东海吧,龙王与太子,可都在等着你呢。” 章缺角这时方才开口道:“听说东海龙王,已经许久没有在人前现身了。” 戎五一愣,显然没有明白章缺角是如何在十万大山这样偏僻的地方知晓东海的消息,终于是停止了身躯的游动,嗤笑着凑近章缺角道:“三王子知道挺多。” 章飞一旁看着,冷汗不住地从额上流下,她担忧地看着徒儿,看着他因戎五的威压而面色苍白,可仍旧倔强地直视着空中的巨龙。 章缺角似乎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悄然长大了。 戎五似乎也想的与章飞一样,他见章缺角仍是油盐不进的模样,烦躁地甩了甩尾巴,冷声道:“三王子,上路吧,龙王与太子,正在东海等着您呢。” 说罢,也不管章缺角是如何答复,长尾卷来,就要裹挟着他远去。 章飞急了,伸手拉住徒儿的手,央求道:“神龙,您要把缺角带到哪儿去,东海……东海在何处?” 她满脸焦急地转过头来看章缺角,巴掌大的一张脸一丝血色没有。 龙要带走她的缺角了!她不知道东海在哪儿,不懂什么龙王王子,懵懂中只能想到,这一走,是不是永生永世都不能再与他相见了? 章缺角紧紧回握住师父的手,大声道:“什么东海,三王子,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说我是,我便是吗?我不会离开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戎五冰冷地瞥了章飞一眼,仿佛此刻才察觉到她的存在,他张开了长吻,喉中隐隐有躁动的力量在叫嚣。 “她是我抚养我长大的师父!你想要做什么!” 章缺角看着眼前这个能轻易夺走他们所有人性命的神兽,察觉到了他的不善,他的心猛然沉了下去,他急急将师父整个挡在身后:“若我是东海三王子,我便命令你不能伤害这里任何一个妖!” 戎五闻言,不置可否地闭上了嘴,他灰色的、琉璃一般的眼睛看向章缺角,讥讽道:“三王子,若您不认自己是三王子,我又为何要听从你的吩咐呢?” 第9章 章缺角咬咬牙:“我跟你走。” 戎五哈哈一笑,满意道:“这不就对了。” “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只要您安分跟我走,不过分的请求我都能满足。” 章缺角的手心全是汗,浸湿握着的章飞的手,他强忍着颤栗,佯装波澜不惊,长长地睫毛向下,遮住了眼中的诸多情绪。 “我想要一种法宝,即便去了东海,也仍然能与师父联系。” “唔,您想要传音法宝。”戎五在空中游动了一会儿,不知从何处抛下一对镜子。 章缺角伸手接住。 “此乃一对传音法镜,持镜者,即便相隔千万里,也能与另一面法镜对话。”戎五冰凉凉的眼神又转到了章缺角身后的那个身影上。 一只法力微弱的小妖怪,瞧不出原形,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的来头,戎五下了定论。 坏不了事。 法力微弱的章飞紧紧攥着章缺角的手,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开。 直到徒儿红着眼眶,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把法镜塞在她的手中。 还有章无毛和章少牙呢,章缺角没出声地张了张嘴。 说完,他没有再回头,对戎五道:“走吧。” 戎五又喷了鼻息,长尾一卷,便轻易地卷走了章缺角。 一时间,乌云再起,狂风大作。 再一眨眼,戎五和章缺角,一同消失在章飞的视线里。 章飞浑身冰冷,望着龙消失的方向,她哆嗦着、颤抖着,化作了原形。 一只通体漆黑,只有零星几根白羽的鹤出现了。 鹤妖奋力地展翅,想要追着巨龙的气息而去,想要追上被带走的章缺角,哪怕只能再多看他一眼。 她使出了全部的妖力,一步两步,鹤妖终于离开了地面。 而后。 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章飞差点忘了,她不能飞。 章飞摔在地上后,便呆呆坐着,直到天都黑了下来。 这时,章无毛和章少牙都醒了过来,无知无觉地喊着师父。 章飞这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两个小的被巨龙威压震慑,昏了过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哪里出些问题。 她连滚带爬地来到小徒儿们身边,上上下下地细细在他们身上检查。 章无毛吓坏了,即便醒来了,仍然是心神不宁,将头扎在师父怀中,久久不愿抬起。 章少牙也静静依偎在师父身旁。 小山谷中安静的很,只有三人的呼吸声,和几声虫鸣,仿佛就这样到天荒地老一般。 直到山谷之外,忽然传来声音。 “章飞?大侄女?你还好吗?” 这是师叔颜龙。 想来是白天被戎五闹出来的动静吓到了,踌躇到太阳下山才敢过来看看。 章飞动了一下,章无毛立刻狠狠地抱紧了师父,怎么样也不肯让章飞起身。 她只得高声应道:“师叔自个儿进来吧。” 颜龙畏手畏脚地走进了章飞的巢穴中,身后还跟着一只双手不知该放在哪儿的狐妖旦己。 他们俩进来后环视了一圈,见原本矗立在山谷中那四间小茅屋已经碎成一地的木屑,两个小一点的徒弟黏在师父身上一动不动,章飞本人,活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般,暮气沉沉的。 而那条缺了只角的龙,消失不见了。 颜龙心中忐忑,与旦己对视一眼,不敢上前与章飞说话,两人闷头先将山谷中这一地的狼藉收拾好,又着手开始搭茅屋。 正搭着,章飞忽然开口道:“师叔,缺角被龙带走了。” 颜龙心肝一颤,僵硬地回头看向章飞,开口道:“怎么回事?” “那条龙说,缺角是东海龙王的三王子。” 章飞扬起脸来,月光清晰地映出了她脸上地泪痕。 颜龙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最终他长叹一口气,垂首道:“都怪师叔,一把年纪了还嘴上没门,乱与刚结识的朋友说些有的没的。” 旦己跟在颜龙身后,羞愧地不敢看章飞的脸。 章飞搂紧了章无毛,摇头道:“不怪你们,我们也未曾遮掩过缺角的原形,知晓这件事的又不止你们。” “只是。”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只出生便被人丢弃,被斩断一只角的小龙,能与东海龙族牵扯上关系。 东海龙族三王子,离十万大山隔着千山万水。 章飞说着话,又怔住了。 颜龙唉声叹气,招呼着旦己,快手快脚地搭好了几间茅屋。 他们搭完第三间时,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像昨天一般,搭建起了第四间。 章飞搂着章无毛,揽着章少牙,没有意识到师叔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直到她怀中的小姑娘不安的拱了拱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小声道:“师兄去东海了?” “嗯。”章飞用额头抵着章无毛的。 “东海在哪里?王子是什么?” “……师父,也不知道。” 章无毛沉默了。 一贯安静胆小的章少牙抽泣起来:“我想师兄了,师兄。” 章飞只得把章无毛放下,站起身抱了抱章少牙。 她刚张口想说些什么,怀中忽然热了起来。 是法镜的动静! 第10章 章飞赶忙掏出了法镜,凑上前看去。 镜子中影影倬倬的,显现出了章缺角的脸庞,他身后灯火辉煌,珠光宝气,是章飞从未见过地场景。 “师父。”镜子中的章缺角张了张嘴,章飞的耳中便传来了他的声音。 章飞一时没有忍住,一低头,落了两滴泪。 第6章 镜中的章缺角头发整齐地用发冠束着,俊俏的小脸被映衬的十足贵气,身上也穿着一件师徒几人此前从未见过的华丽衣衫,将他刚刚开始向上生长的身躯裹得更挺拔了。 章飞眼中热热地,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傻笑。 穿着好看衣衫的缺角,真的像传说中的龙一样,章飞忽而生出了密密麻麻地恐惧。 好险法镜中看不了那样真切,二人都只能瞧个大概,章缺角没有发现师父有何不对,不住地说着自己一路来的见闻。 “戎五带着我一直往东飞,两个时辰后就到了。” “龙宫在海中,我还从未见过海,一望无际,很好看。” “龙宫中有许多许多的妖。” 两个小的在章缺角的描述中活泼了起来,争先恐后地挤在镜前发问。 “师兄,你见到龙王了吗?” “你晚上吃的什么?龙宫里是不是每顿都吃大妖怪?” 章缺角笑道:“戎五说龙王身体不好,不见客,太子今日也不在龙宫中,只带我见了二王子,二王子为人温和,留我用了饭,他们不吃大妖怪,吃些海味。” 章无毛奇道:“可是王子不就是龙王的儿子吗?龙王是师兄的爹爹,为何不见儿子呢?” 章缺角顿了顿,敷衍道:“想来是身体不好吧,二王子说龙王确实有些日子没有见人了。” 龙王意味着什么,在场几人都没有数,便绕过了这个话题,听章缺角说些龙宫中有的新奇玩意儿,还拿着镜子照给他们看,看的两个小东西连连惊叫。 再说了一会儿,章缺角道:“要用这传音法镜,需要妖力驱使,今日我已经要耗尽了,明日再同你们见面。” 他停了一会儿,愣愣地看着镜中被挤到角落里的章飞,轻声道:“师父放心,我在东海很好,二王子说待到龙宫中种种事务都熟悉了,便由得我好生修炼,若我能自行施法向西边飞两个时辰,就许我回来看你们。” 章飞赶忙交代:“莫要太辛苦,我们在山中又不会跑,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章缺角深深地看了师父一眼,点点头,而后身影便从镜中消失了。 留下章飞三人仍围在法镜前,头碰头,久久不愿离去。 第二日,颜龙酒馆中。 几个小妖围坐在小桌旁,一愣一愣地听章无毛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昨日从师兄那里听来的见闻。 “我师兄穿着的那衣衫!真不是我说!我敢打赌便是天上的仙老儿也穿不上!那叫一个!哎!真那个!” 旦己长大了嘴,两只耳朵不知何时化作了原形,支棱着,时不时左右转动,显然是听得入了神。 “……头上带着一个好大的金冠!好大!好闪!” 章无毛兴奋地手舞足蹈,说着说着干脆跳上了桌子,这间不大的小酒馆,被她的叫嚷声塞满了,章飞不得不与师叔躲在角落的小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小酒。 颜龙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会儿大侄女的脸色,踌躇了半晌,方才叹气道:“你不放心他,听无毛说的,他在那过得不比我们这大山里头好吗,又是他亲爹亲兄长的,他可是王子!你有何不放心的呢?” 章飞看着窗外荒芜的小草地,闷闷道:“您说的我都知道。” “可你就是转不过弯来对吧?”颜龙伸手摸了摸章飞的脑袋,“养了这么大,一下子不在身边了,慌得厉害,哎,师叔也知道。” “嗯。”章飞今日喝得有些多,慢慢地趴在了小桌上,仍是望着窗外发着呆。 颜龙也陪着她看着窗外稀稀拉拉的草地,一时间二人沉默了下来,耳边只听见章无毛张扬的笑声。 章飞看得眼睛有些酸,只得不住地眨巴着眼睛。 颜龙见了,正想再劝慰些什么,不妨章无毛一阵风似得从桌上跳了下来,挤到两人中间,一口气如放炮仗一般说了许多话,震得两人的耳朵嗡嗡直响。 颜龙:“无毛,你这毛病要改改了,哪来的小妖怪说话这样大声,没听清,再说一遍。” 章无毛气鼓鼓地放轻了声音:“旦己那朋友,说我吹牛,说师兄才不是什么王子!” 旦己拉着他那狐妖小兄弟也一脸尴尬地跟了过来,苦瓜脸上全是紧张,一双眼睛直往章飞脸上瞟。 那狐妖也一脸不忿,嚷道:“就是骗人!我前些年去过东边的妖镇上,镇上的妖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们跟我讲东海龙王是最尊贵的龙,每次出巡,都有好多好多妖在前头给他开道,方圆百里的妖都要过去觐见,他都不露面,坐在大妖怪拉的金车中!” 章无毛大声道:“那就是我师兄他爹厉害!我又哪里骗人了!” “那我方才问你,昨日山里动静也不大,你师兄怎么走的,你说是一条龙来将他带走的。”旦己的小兄弟身形与章无毛并无二样,竟是罕见的矮墩墩的狐狸精,此时恼火起来仿佛往肚里打了气一般,更圆了,“他若是王子,怎会只有一条龙过来将他带走呢!” 第11章 旦己的小兄弟竟然是见过世面的! 竟还去过东边的妖镇中!张嘴说的头头是道! 章无毛哪里晓得什么龙王什么金车,明明昨天就亲眼在镜中瞧见了师兄身后那美轮美奂的龙宫! 她没有撒谎,但又回答不了狐妖的质疑,又气又急,跺着脚扯了扯章飞的袖子,见师父怔怔地,并不帮自己说话,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眼瞅师姐哭了,一直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的章少牙也红了眼,嗷的一声,便上前与狐妖推搡了起来。 两人动静不小,章飞这才回过神来,生怕章少牙又控制不住在酒馆中变成原形,把师叔的心血炸成木屑屑,赶紧上前去拉徒弟。旦己也怕小兄弟被呆头象踩成狐狸饼,慌慌张张地拽着小兄弟的衣服往后扯。 颜龙留在后头,一把搂住要冲上去二打一的章无毛,气沉丹田把牟足了劲往外蹦的小野猪按住。 几个人在酒馆中乒乒乓乓一阵好闹,酒馆中如同飓风过境一般乱七八糟,最后以旦己拦腰扛起被打了一头包的小兄弟跳窗逃走,才结束了这一场。 章飞脑瓜子被闹得嗡嗡直响,左手拉着趁乱被狐妖捣了一拳,打了一个乌眼青的章少牙,右手拉着被狐妖挠地披头散发的章无毛,不住地给颜龙道歉。 颜龙瘫坐在椅子上,看看一屋子狼藉,又看了看章飞那神不守舍的模样,苦笑着冲她摆摆手:“回吧,等会旦己会过来的,我与他一块儿收拾,你先把这两个小的带回去哄哄。” 章飞懵懵地应了一声,拉着两个徒儿转身就要走。 “等等。” 颜龙又叫住了她,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看了章飞许久,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哄孩子一般道:“别担心,大侄女。” 章飞胡乱点了点头,逃也似得扯着徒儿们往家走。 路上,章无毛压低了声,气若游丝般开口问道:“师父,那臭狐狸说的是假的吧?师兄就是王子,对吗?” 章飞扯了扯嘴角:“你师兄不是说了今晚还会再用法镜与我们联系?问他便是了。” 三人回到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章缺角,等啊等啊,直到月亮爬到了夜空的中心,法镜才终于发热了。 一个比昨日还要英俊贵气的章缺角出现在了镜子中,他身上穿的衣衫更为华贵,头上带着冠也更闪,只是声音有些低沉。 章飞连忙关切道:“这是累着了吗?” “是有些,今日二王子带我与太子王妃相见,又见了许多族人。” 此话一出,镜子这边的三人都松了口气。 章无毛撒娇般地将白天的事说了一般,惹章缺角笑出了声:“你们又不是不能见到镜中龙宫的景色,何必与外人为此争执,还生上了气。” 他见章飞也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便知师父终究是把那话听进去了,有心想要章飞莫要再担心,踟蹰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犹犹豫豫地将话说了出来:“师父,太子说当年我走失前,龙王曾给我起了一个名字,今日他们说既然我已经被找回了,以后都以此来称呼我。” 章飞胸膛中有些酸胀的活物,呯呯跳动着。 “他们给你取得什么名字?”她听到自己问。 “徵陵,他们叫我徵陵君。” “徵陵……” 章飞喃喃道。 “师父,东海这样叫我也罢了,我不要师父也这样叫。”章缺角急切地表态,“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只愿做师父的缺角。” 章飞含笑望着他,并没有回答。 他在东海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是好事。 就像自己给他起名之后一样,起了名字,就有了牵挂,有了羁绊。 他与东海,开始了一些除了血脉以外的东西。 他终于有了章飞给不了他的,龙应该有的一切。 第7章 为了安抚千里之外的师徒三人,章缺角久违地一气儿说了许多话,对着毛毛躁躁的两个小东西也有了好脸色,温温柔柔地问了功课,叮嘱他们要好生听师父的话,不许淘气,不然等他回来必然一个也饶不了。 语气是温柔了,讲的话好似并不和气。 不过师兄刚刚变成东海三王子,两个小东西正是新奇加上服气的时候,都赌咒发誓一定好好修炼,重新做妖。 果然第二日一早,两个小妖怪都不用章飞催促,天一亮便一骨碌爬了起来。 等章飞从茅屋中慢悠悠地转出来时,山谷中的空地上已经有一高一矮两个章飞在快乐地相互追逐着。 矮的那个腰围三尺三,跑着跑着被石头绊倒,滚到三丈三高的章飞脚下,将她撞得腾空飞起,啪的一下灰头土脸地摔在了真章飞的面前。 章飞上前扶起了正瘪嘴要哭的自个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哄道:“少牙莫哭,师姐不是故意的。” 章少牙变回了自己的模样,仍然是委屈巴巴地一张脸,口中哼哼唧唧地要往师父肩膀上靠。 章飞一把将他撑住:“好了,师父要出门一趟,你们俩在家乖乖的,不要乱跑。” 正在地上装死等着师父过来扶的章无毛听了这话,活鱼似得一跃而起,半点没有方才躺在地上那气息奄奄地劲儿。 小野猪眼睛瞪得圆溜溜地,嘻嘻哈哈凑了上来:“师父,您去哪儿,章少牙蠢笨得很,您不带他,带我一块儿去呗?” 第12章 章飞眼疾手快,伸手便捏住了章少牙马上要开始号丧的嘴,难得沉下了脸道:“又欺负师弟,昨日才在师兄面前应了什么的?嗯?” 章无毛贯会见风使舵,立刻乖乖与师弟道歉,又说自己一定会好好看好师弟,绝对让师父安心上路。 “上什么路,我中午便回来。”章飞点了点小野猪光溜溜的大脑门,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家。 章无毛恭恭敬敬地目送师父出了门,扭头冲章少牙道:“呆子,你别叫嚷,我带你一块儿偷偷跟着师父,看她背着咱俩干啥去了。” 章飞出了家门,便朝着颜龙酒馆的方向去,不过她却并未去找她的师叔,而是又往大山深处走了一些,来到了一处格外偏僻的巢穴外。 “旦己,你在家吗?” 章飞从师叔那里得知,狐妖旦己上午一般都在自己巢穴中,下午晚上才去颜龙酒馆帮忙,便赶一大早过来找他。 果然里头传来旦己一声惊呼,狐妖在巢穴中乒乒乓乓一阵好忙,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探出头来:“这么一大早的,你找我有事吗?” 章飞忙把手上提着的一小篮灵果递了上去。 这篮子灵果乃是章飞辛辛苦苦从十万大山深处的幻境中采摘的,吃了能帮助小妖怪提升修为。 这若是被章无毛瞅见定要生气,这可是她最爱吃的,章飞好容易才野猪嘴下夺食,攒了这么多,这回为了请旦己帮忙,都送了出去。 旦己脸涨得更红了,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脑袋上了似得,话也说的磕磕巴巴的:“这……这是何意,你你你太客气了。” 章飞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昨日实在是对不住,叫你那小兄弟看笑话了,我也不知道他住哪儿,这篮子灵果便送到你这,请你带我去给他道个歉。” 旦己这才清醒过来,绯红的脸慢慢降温,温和地笑道:“这不打紧,章无毛还是小孩儿呢,我那小兄弟原也不应该与她置气。” “话不能这样说,还是她的问题,不该没大没小的。”章飞说着,话锋一转,“你那小兄弟也是见过世面的,我还有些话想问他呢。” 说着,又给旦己塞了两个好大好红的苹果,与他那脸有的一拼。 “这个给你吃,我特地采的,正是最好吃的苹果树上最大的果子。” 旦己欢欢喜喜地接了,引着她去找他那个小兄弟。 一路上,只听得旦己絮絮叨叨,说他那小兄弟名叫绒花,只是偶尔回一趟十万大山走亲访友,平日里都是住在凡人镇子上的。 听了这话,章飞这才有了一丝谈兴,接话道:“他住在凡人镇子上,平日里不会被发现吗?” “绒花说他自有办法,也未曾跟我们讲明过。” 两人又往山中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处比旦己的巢穴还要偏僻荒芜的地方,奇怪的是,虽说这地方难找,但仔细嗅闻一下,似乎还有不少妖怪们正聚在里头。 旦己解释道:“绒花一贯都是好交友的,回来了总要与几个好友一同玩耍。” 章飞闻了闻这里的妖气,咬了咬嘴唇,没有做声。 旦己又笑笑,说罢,便让章飞靠后站一站,他自己提着一篮子灵果上前叫门。 绒花听得是旦己的声音,应得很快,伸出了个鼓鼓囊囊的脑壳,笑眯眯地嚷道:“旦己兄,正谈起你呢,快来。” 旦己将那篮子灵果往绒花怀中一塞,指着身后的章飞说明了来意。 绒花抱着果篮,倒是也不好再说什么,伸出一只圆短的手挠了挠头,客气道:“也是我不对,说些有的没的与小孩儿一般计较,到也不用这样客气,你想问些什么?若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章飞正想开口,绒花的巢穴中传来了一道粗犷的声音:“绒花,你在门口叽叽歪歪的说些什么?什么小孩儿,莫不是与你说的昨日那个光溜溜野猪妖有关?” “没毛的野猪!” 巢穴里立刻涌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当着章飞的面,绒花尴尬极了,他不晓得自己这些刚结交的兄弟们为何要说这样的话,连忙拉着章飞想要先走远点再说。 可章飞却一动不动。 一旁的旦己脸色也变了,正杀鸡抹脖子般冲着绒花使脸色,也想跟着上前去拉章飞。 里头那些妖见外头半天没有动静,一块儿探出头来看。 一看便与章飞看了个对眼。 绒花家中原来是三个野猪妖,甫一瞧见门口站了章飞,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净是揶揄。 章飞笑笑,也不说话,袖子一撸,冷不丁朝着正中间那个野猪妖的鼻梁便是一拳。 她以一敌三,只占了一开始偷袭的便宜,等对面反应过来了哪里是对手,被两个野猪妖按住,第三只敲得她脑壳梆梆直响。 他们一瞬间便分出了胜负,旦己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章飞被锤,急红了眼,冲上去便要给章飞助拳,被为首那只野猪妖一脚给踹飞,正瘫在地上捂着心口哎哟哎哟喘气呢,忽见空中一道黑影飞过。 那黑影口中还叫喊着。 后面地动山摇,跟着冲出来一只红眼狂奔的猛犸象。 原本一边倒的局势瞬间变了,三只野猪妖眼见不妙,都化作了原形,与发疯一般的章少牙缠斗着。 正面本就不太打得过,还要防着被章飞章无毛跳起来偷袭。 第13章 六只妖在绒花家门口打了个天昏地暗,绒花门前的地皮都像被削薄了一层。 绒花尖声叫唤着,拉了这个拉那个,脑袋上不知挨了谁的趁乱偷袭,原本没消下去的包肿的更大了。 唯一庆幸的是六只妖都没有动妖力。 打到日上三竿,终于打得没了力气,才气喘吁吁地就地瘫着,还在打着嘴仗。 章飞不善言辞,章少牙只会叫唤,章无毛一妖当关,唾沫横飞,骂得对面三野猪满脸口水。 期间旦己还抽空去摘了一篮子苹果,一妖一个,请他们吃了润润喉,别把嗓子嚷坏了。 绒花双目无神,蹲在远处看着这闹剧,他扯了扯旦己的衣服,颤声道:“这是原本就有仇?” “可不,我要知道你家有野猪妖,就不带章飞过来了。” “怎么个事啊?” “那小孩儿,章无毛,就是因为生下来没有毛,长得丑,被扔在大山中自生自灭,被章飞拾走养大了,族人偶尔见了,还要嘲讽几句,说章飞多管闲事,就该让她被野狗叼去吃了算了,每回见了面都要打起来的。” 绒花听了缘由,沉默了一会,低声道:“野猪妖们做的不厚道,以后我不再与他们来往了。” 旦己深以为然:“就该这样。” 说罢,两只狐妖对视了一眼,起身客客气气地把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野猪妖们请走了,又把章飞师徒三人扶了起来。 绒花这回是真心客气起来,问章飞她想知道些什么? 章飞浑身疼的厉害,张了张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 她本是想问问绒花,东海那些王子们,都叫什么名字呢?与她的缺角名字相似吗? 龙王是个什么样的妖呢?他会是个慈爱的父亲吗?听说缺角说龙王有个王妃,那是缺角的母亲吗?他们之前都是怎么对待孩子的? 可她挨了一顿打后,像是从宿醉中清醒了过来,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即便绒花真的见过世面,这些龙王家里头的私事,他又怎么晓得,章飞自己也不清楚十万大山里头其他妖怪们的家事。 绒花倒是看出来了,与章飞避着那两个小的,轻声道:“你放心,我回家想了想,你那徒儿想必确实是东海三王子,其实我上回还听说了些秘闻,我只与你说,你切莫外传。 听说东海王妃善妒,龙宫中除了太子,便只有一个蛟龙生下的二王子,外头都传,说王妃指不定偷偷害了龙王多少子嗣呢,否则偌大一个龙宫,只有二位王子。” 章飞听得似懂非懂,心倒是揪了起来,追问道:“这样说来,那龙王的王妃,不是我家缺角的母亲了?” 绒花挠了挠头,不确定道:“应该不是吧。” “可若是这样,我家缺角自小也是被斩断了一只角的,你说王妃害了许多龙王子嗣,缺角既然这样了,龙王又不理事,龙宫又为何要把缺角找回去呢?” 绒花本来对遥远的东海秘闻便是一知半解,被章飞这样一问,更是答不上来,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喃喃道:“或许是王妃改了呢?变好了?” “变好了吗……”章飞有些不相信。 章无毛的族人,那些个臭野猪妖们,每回见到被遗弃的章无毛,就要冷嘲热讽一番,可见,做下坏事的妖是不会轻易变好的。 此番来寻绒花,章飞又多了一肚子的担心,心不在焉地拉着两个徒儿与狐妖们道了别,只想快点回家等晚上与章缺角在镜中通话,连两个小的偷跑出来这件事都没有想起来要罚他们。 等啊等,等到月亮升起,又等到月亮西沉。 苦等了一夜,章飞怀中的镜子都没有发热。 第8章 第一夜,章缺角没有出现在镜中,章飞在心中安慰自己,缺角刚刚去东海,许多事情要忙,一时太累了,想不来与师父联系也是有可能的。 章飞抱着镜子等到白日,复又等到天黑,又等到夜深。 这是第二夜了。 镜子的另一头仍旧没有小妖怪试图呼唤她。 章无毛与章少牙早早撑不住去睡了,只有章飞仍旧倔强的抱着镜子端坐在月亮之下,仿佛给镜子晒晒月光它又能热起来似的。 可是直到再一次天亮,镜子的另一头仍旧沉默着。 她的章缺角,好似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章飞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困兽一般团团在山谷中转圈。 身后传来了章无毛的带着厚重鼻音的声音:“师父,您昨夜又没睡吗?师兄昨夜也没有联系我们吗?” 章飞被吓了一跳,她转身勉强笑道:“无毛可从未这样勤勉过,不过刚刚天亮,便不睡了吗?” 她没有回答章无毛的问题。 章无毛有些惶恐起来,她黏了上来,依偎在章飞身旁,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道:“师父,我们去找师叔祖问问吧?还有上次那个狐狸精,他不是见过世面吗?他们也许知道些什么呢?我们去问问他们,师兄也许忙呢,他不会有事的。” 小野猪从未这样懂事过,章飞被奇异地安抚了下来,她伸手将章无毛热腾腾的身子抱在怀中,将脸抵在小姑娘的大脑门上。 “师兄没事,师父也没事,你不要担心。” 章无毛的建议也是章飞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她自小长在这偏僻又贫瘠的十万大山中,这里没有什么天华地宝,是无人在意的穷山恶水,生活着一群没有见识,妖力低微的小妖怪。 第14章 小妖怪们若是变得强大了一些,都不会选择继续留在山中,渐渐的,山里变得更为闭塞。 颜龙开的小小酒馆,是得知外界消息的唯一渠道。 关于章缺角的这件事,章飞也只能与师叔商议。 那日将颜龙酒馆闹得天翻地覆的几人又重新坐在了酒馆的桌前,这回连最为跳脱的章无毛都安安静静地做好听着大人们交谈。 颜龙与绒花在听得章缺角已经两天没有与章飞联系后,对视了一眼。 颜龙清了清嗓子,示意绒花先说。 绒花挠了挠头,试探道:“章飞,做龙王的三王子,想来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或许你那徒儿就是没空呢?” 章飞摇了摇头,坚定道:“不会的,缺角既然已经答应了要与我们通话,就定会实现诺言,他不是那样的孩子。” 听闻此言,颜龙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他其实很想与自家这个傻侄女说一说,章缺角本就是条龙,又已经重回了龙宫之中,富贵迷人眼,他已经见过那样广阔的大海,又怎么还会眷恋这贫瘠可笑的十万大山呢? 说不定与章飞这百年相处的情谊,在龙宫中都要缄口不提,全当自己出身从来高贵,不曾被什么山里的小妖怪抚养过,叫过她一声师父。 但这话一说,自己与章飞的情谊恐怕也要断送在今日了,他左思右想,还是哄劝道:“大侄女,你还是太挂心了,你只知道咱们在山中过得日子是什么样的,哪里知道龙宫是怎么过日子的呢?咱们这些小妖怪,一天到晚吃喝玩乐便是混过去了一天,外面的世界可不是这样的。” 旦己也插嘴道:“章缺角一贯与我不对付,可我也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等他忙完,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你。” 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并不把章缺角的安危放在心中,是了,想来章缺角已经去了龙宫,又是龙王三子,怎么会遇到危险呢? 章飞心里沉甸甸的,她始终记得捡到缺角时的他的模样,那样小的一只幼龙,竟被利器生生斩断了一只角,那个斩断他角的人,是谁,是龙宫中的人吗? “绒花,东海在哪?应该怎么走才能到呢?” 章飞打断了喋喋不休的三人,垂眼看向桦木做的桌面,双手捏成了拳。 绒花一愣:“你问这个干吗?” 颜龙脸色大变:“章飞!你想干吗?章缺角如今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何曾缺了你这个师父的照拂?你从来未曾离开过十万大山,难不成还想一个人跑去东海找章缺角吗?” 酒馆中的众人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颜龙越想越气,伸手揪住章飞的耳朵拧了一圈。 自章飞大了,顾及大侄女的颜面,他可是再也未曾这般对她了,可今日章飞这番言论,把颜龙吓得心脏几乎从口中跳了出来。 若是她冲动之下真找去了东海,惹怒了龙族,有个三长两短,颜龙要如何与她九泉之下的师父交代! 他一时恼怒,口不择言,说了一句他兄弟还在世时曾对章飞说过的话。 “你师父说得对,你之所以飞不起来,就是因为心太沉了!” 此言一出,旦己脸色大变,赶紧上手将章飞救了下来,恼道:“颜老板!仔细!话可不能乱说!” 颜龙回过神来,懊恼地捂住了嘴,转头不敢再看章飞的脸。 章飞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刚刚的话便当我没有说过,是我多心了,或许今夜缺角就与我们通话了也说不定。” 说完,与三人道了声歉,就带着两个小徒弟离开了。 她走后,颜龙越想越不是滋味,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我这嘴上没把门的。” 旦己跟着责怪道:“您活这么几百年了,说话也不仔细一点。” “哎。” 待回到山谷中,章飞转身看向两个一声不吭跟在身后的小徒弟,柔声道:“这几日师父总是在为了师兄忧愁,倒是忽略你们两个了,可曾恼师父?” 一贯不爱开口的章少牙抢先道:“我也想师兄,我也忧愁。” 这呆子,竟然也会说些好听的来安慰自己了,章飞心中生出一股暖意。 说是问东海在哪儿,难道还真能把两个小的抛下吗? 章飞这会懒懒的,到底也没再想要去东海找章缺角的事情。 她和气地掏出了师徒几人上回没有喝完的酒,在山谷中摆上桌椅,给两个小东西都倒上了一杯。 小东西们还太小,有的好吃好喝的,今日发生的不愉快便马上被抛在了脑后,不一会儿三人便有说有笑地喝上酒,吃上灵果了。 喝着喝着,章飞只觉越来越热,还笑着冲章无毛道:“师父像是喝多了,觉得怀里热乎乎的。” 章无毛嘎嘎乐一会儿,突然收了笑道:“师父!镜子!” 是怀中的镜子! 章飞手忙脚乱地掏出了镜子,果然在那一头看见了章缺角的脸。 这一次,章缺角身后的场景不再美轮美奂,只是一间光秃秃的房子,他没有束发,任由长发披散下来,身上也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袍,映衬的他脸色更为苍白。 章飞一愣,颤声道:“缺角,这是怎么了?” 章缺角扯了扯嘴角:“没事,师父,近今日戎五带我修炼,操练的有些很了,连与你们通话的妖力都没有了,今日才缓过来一些,这两日定是让您担心了,真是对不住。” 第15章 章飞的心都要碎了! 这都是三王子了,怎么还练得这么狠呢! 师叔不是说她的缺角去享受荣华富贵了吗! 章飞那泫然欲泣的表情想来十分明显,章缺角被逗乐了,他哄道:“师父,我只是想好好修炼,好早日独当一面,回来找你们,您放心,我没……” 话还未说完,章缺角脸色一变,憋不住的在镜子前吐出了一口鲜血。 “缺角!” “师兄!” 这边三个人顿时惊呼起来。 章缺角赶紧将嘴角一擦,不住说道:“没事,就是修炼时受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戎五已经给我用药了,明日醒来我就好了。” “你在家里哪里曾受过这样的罪!” “师兄,你回来吧,咱们不去当王子了,我不要你生病!” “师兄不要生病!” 章缺角神色黯然,又打起精神来哄劝了三人几句,便说自己现在已经妖力耗尽了,而且最近这些日子实在太忙了,下一回不知什么时候再联系,让师父不要惦记。 说完,逃也似的从镜中消失了。 见徒儿从镜中消失,章飞把镜子往章无毛怀中一塞,站起来在空地中团团转了几圈,趁着酒意,要两个小的在家莫要乱走,便匆匆朝外走去。 入夜了,绒花方才睡下,便听到门口有人喊他。 仔细一听,竟然是章飞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一骨碌地爬起来穿戴整齐去应门。 门一开,只见一个酒气冲天的章飞,一见他便含糊道:“绒花,东海究竟怎么走?你给我指条道?” 第9章 绒花白日才与她谈过一番,见章飞已放下了去东海的心,不过安心了几个时辰,就被她半夜醉醺醺地找上了门。 章飞头发乱糟糟的,形单影只地戳在绒花家门口,眼角与巴掌大的脸都红通通的,可嘴却在颤抖。 见章飞这幅模样,绒花叹了一口气,知晓恐怕是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教章飞方寸大乱。 绒花不常回十万大山,平日里居住在凡人的小镇中,与颜龙、旦己这般自小在山中长大,百年中都未曾离开过山中的小妖怪到底不一样,并不对外面的世界有那样大的畏惧。 他垂着头想了一会儿,抱着双臂沉声道:“章飞,你可想明白了,外面的世界可不像山中一般,你不怕你不但没找到你那徒弟,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章飞醉了,她的眼睛亮的惊人,呼出的气息滚烫炽热,她的声音随着嘴唇一并颤动着:“我想明白了,我要去寻我的龙。” 绒花有些不敢直视那双如同燃烧一般的双眸,他心中惊骇,不晓得章飞怎会如此气势惊人,胡乱点头道:“那你想什么时候走?” 章飞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 每夜,在山里抬头都能看到这样多的星星在眼前闪烁。 她曾与缺角并肩坐着,看百年时间从夜空中划过。 章飞低下了头,她的嘴唇不再颤动:“我想现在就走。” 但到底还是要时间准备,两个小的也要拜托给颜龙照拂,最终章飞还是与绒花商定好,后日清晨,两人便从十万大山出发,绒花将她带到他所住的凡人小镇后,章飞再自行东去。 章飞晕陶陶地从绒花的巢穴返回家中,却见章无毛携师弟仍然等在篝火旁,两个小妖怪靠在一起,头一点一点,显然在强撑着等着师父回家。 她的酒全醒了,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告诉他们自己的决定。 章无毛今夜也格外警醒,在章飞踌躇时便发现了师父已经回家,她小大人似的把师弟从地上拽了起来,用肉乎乎的手揉了揉眼睛,难得轻声细气地试探道:“师父,您可算回来了,您干嘛去了?” 章飞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章无毛见状瘪了瘪嘴,小声道:“您是不是要去东海找师兄?” 章飞沉默了一会,方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小野猪是个聪慧的小妖,这大山之中没有哪一处好玩的地方是她不知道的,她每日有用不完的精力,有说不完的话。她永远一副没心没肺的傻乐模样,即便碰上坏心眼的同族,也能面不改色地与他们吵架。 这样的小妖,在这时,她圆溜溜的大眼睛中溢满了泪水,总是倔强不服输的嘴紧紧地抿了起来。 即便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章无毛的眼眶中滑落,她也只是快快地抹了一把脸。 章无毛一言不发。 既然师父沉默,章无毛有样学样,便也用沉默来表达她的不满。 看着仰着头、留着泪,佯装毫不在意的徒儿,章飞心都要碎了! 她上前一把将两个徒儿一块搂进怀中,狠狠地将他们抱紧。 “师父发誓,到了东海,若是找不到你们师兄,我就立刻回家来,你们只要乖乖的等我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回家。” 章无毛仍旧不说话,她埋在师父的怀中,捏着师弟的手,默默地瞪着头顶上沉默的星穹。 山谷中只回荡着后知后觉的章少牙的嚎哭声。 第二日,章飞在山谷中翻来覆去的收拾东西。 其实她要带着上路的东西不多,只是想到要去往东海,不知两个小徒儿留在家中要留多久,实在是心中不安,定要将他们俩安排地妥妥当当才放心。 第16章 章无毛牵着师弟,面无表情地在茅屋中看着师父忙得脚打后脑勺,手里捧着一颗灵果,自个儿啃一口,又给师弟喂一口。 待到章飞终于是打理清白了,又过来寻两个小的,要将他们送到颜龙哪儿去,拜托颜龙这段时间照拂一下。 章飞进屋一看。 章无毛面无表情,咬牙切齿地嘎吱嘎吱啃着灵果,章少牙含着一包泪垂头丧气,牵着师姐的手发着呆。 章飞头皮发麻,好话说了一箩筐,好容易才劝着两个小的心不甘情不愿的往颜龙酒馆去。 这再熟悉不过的路,都险些让心事重重的章飞走岔了。 颜龙酒馆门口挂上了打烊的牌子,章飞推门进去,里头仍是坐着上回那几个妖,见章飞带着徒儿过来了,一齐转头望向她。 六个大小不一的眼珠子里写得都是不赞同。 章飞这回没有喝酒,被这三人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讨好地冲颜龙笑道:“师叔,我这两个孩子这段日子就拜托你了。” 傻侄女到底还是要走,颜龙冷哼一声道:“放心吧,你师叔的家当,够你这俩徒弟吃上百年了。” 章飞还未接话,章少牙先嗷嗷哭着闹了起来。 “师父竟是要走一百年!” 章无毛黑着脸把师弟的脑壳敲得邦邦响,大骂蠢货。 两人吵作一团,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章飞好容易把这俩不省心的安抚住,瞅见了空档,给师叔使了个颜色,连忙拉着绒花从酒馆中逃了出来。 绒花揉了揉被震得嗡嗡直响的耳朵,摇头道:“你家这俩徒儿真是有劲。” 章飞讪笑:“都是小孩儿,正是活泼的时候。” 绒花摸摸胸口:“我是看出来了,这俩孩子都不是一般小妖呢。” 两人又聊了几句章飞家中这俩徒儿,约好了明日清晨,太阳一出来就出发。 这一夜,山谷中空荡荡的,静得只有章飞的呼吸声,她抱着那面镜子,昏昏沉沉地糊弄了一宿,终于是熬到了天蒙蒙亮,她起身收拾好包袱,迎着朦胧的晨曦,早早地候在了绒花的巢穴前。 又等了一会,太阳终于整个从地平线下蹦了出来,章飞才抖落了一身的露水,站在门口唤了绒花的名字。 绒花应着,开了门,身上也背着一个包袱,朝章飞努努嘴,憨笑道:“走吧。” 两个小妖怪,便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身负着大大的包袱,默默地向东走去。 不过半个多时辰,阳光洒在身上还未热起来,他们便走到了十万大山的边缘处。 再往外走,就要离开着这哺育章飞长大的沉默静谧的大山。 她一时站定了,恍惚地回首看向来处。 “若是现在后悔了,便回头吧。” 章飞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我要去东海寻我的徒儿。” 绒花便不再劝她,转而谈起了他居住的那个凡人小镇。 “你此前从未到过外面来,想来不知道外面的规矩是什么样,这一路我便细细地告诉你,你可要听仔细了,莫要犯了忌讳,若是犯了事,外头可没有山里小妖这样好相与。” 章飞连忙点头:“你说,我一定好生记着,绝不让你白说。” “这第一条,就是不可伤害凡人,也不可侵扰凡人的生活,那三眼真人数千年前便立下的规矩,所有的妖都得守着,若有违背,轻则下狱,重则丢了性命,你可千万记住!” 章飞点头如捣蒜:“我从未见过凡人,与他们无冤无仇的,何苦做这些事。” 绒花叹气道:“等到了镇上你且待上一日瞧清楚,这事儿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 两人一路走,一路讲。 将十万大山彻底地抛在了身后。 他们走得那么远了,自然也是听不到十万大山深处的颜龙酒馆中传来的喧哗声。 旦己辗转反侧一晚,今日提早去了酒馆中,甫一开门,便见颜龙一身的酒气,酩酊大醉的瘫倒在地板上,身上被五花大绑,捆得像个粽子。 酒馆窗户洞开,原本被寄存在此处的两个小妖怪早就没了踪影。 “啊——!!”旦己扯着嗓子荒腔走板地叫嚷了起来。 第10章 章飞这边还无知无觉地与绒花讨教着外面世界的种种规矩,紧张地直抠手,在与他们不远处的地方,章无毛正在揪着师弟的耳朵大骂。 “我早就说了,要是带着你的话,必定要事事都听我的,你这呆头象!现在吵闹个甚!” 章少牙哭哭啼啼道:“师姐,我害怕,我们走了好久,都没有碰见一个妖,你不是说带我来找师父吗?师父在哪儿?” “我这不是在找吗!你给我闭嘴不许再哭了!” 章无毛才没有她嘴上表现的那样淡定! 她仗着胆子大,听了师父要去东海,便趁着夜色灌醉了师叔祖,携着师弟一路往东边赶,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出了十万大山,等到太阳出来了,又向着太阳调整了一会儿方向,便歇了下来,打算就在一旁等着师父。 这一等,直等到了日上三竿。 俩小妖走了这么远的路,又被太阳晒了这样久,渴得喉咙都要冒烟了,可又不敢偏离小路,钻进林子里找水喝,生怕离开一会儿便与章飞错过了,这又晒又渴的,章少牙忍了一个时辰,终于憋不住了。 第17章 章无毛嘴上安抚师弟,心中也慌得跟什么似的,焦急地像是有人用油锅在烹煮她的心。 若是没有找到师父,灰溜溜地返回十万大山之中,定要被师叔祖狠狠收拾! 那她章无毛在山中的威名岂不是不复存在了! 小野猪咬咬牙,抬头看看太阳,拍手道:“定是师父与那臭狐狸精走了小路,将我们超了过去,呆子起来,我们再往前走!” 章少牙自来没有主见,从小起便是随便师姐摆弄,更何况现在,闻言擦擦眼睛、拍拍屁股,抽抽噎噎地扛起包袱跟在了师姐的身后。 刚走了几步,章无毛又停了下来。 她回头在小路旁找了一个显眼的树杈,又捡了一片巨大的树叶,在叶子上认真的画了一只野猪跟一头大象,挂在了树杈上。 章无毛走远了再回头看树杈,自觉十分瞩目,这才示意师弟继续朝东走。 二人又走了一个时辰,已经渴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章少牙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师姐的脸色,用气声道:“走不动了,好渴。” 章无毛回头看着师弟那焉了吧唧的模样,晓得他是真撑不住,自个儿也不行了,只得停下脚步在路边歇一歇。 这俩小妖,本就是第一次出远门,又是背着长辈们谋划,根本不晓得要收拾哪些行李,拿了颜龙备着的一些干粮,又偷了一瓮酒便走了。 这时也顾不得喝酒是不是会醉了,章无毛从包袱中掏出那瓮酒,将封泥拍开,便与师弟一妖分了一半。 酒水一下肚,章无毛便觉得有些不对。 这好像与从前师父给他们喝得那些酒不太一样。 她牵着师弟的手,伸着头使劲凑上前去看章少牙的脸,大声道:“呆子!你怎么突然长了三个头出来!你走火入魔了!” 章少牙比她还慌:“师姐!你怎么好长一条,比师父还窄了!” 章无毛大惊失色:“我这好生圆满的体魄竟然变窄了!” 俩小妖哀嚎了半晌,章无毛才想起来了什么。 “呆子!我们定是喝醉了!” “那怎么办。” “去林子里找点水擦脸吧。” 章无毛记起从前,若是他们喝多了,师父就会温柔的打湿一方手帕,轻轻地给她擦脸。 她此时已经醉得走一步晃三晃,只留了最后一份神智,在小路的地上画了一只大大的野猪,再往他们去的方向画了一道。然后就搭着师弟,颤颤巍巍地朝林子里头去了。 这时已经是下午,章飞一路上与绒花说着话,才走到了章无毛留下的第一道记号处,她大老远便看见徒儿留下的画,瞬间便出了一身冷汗。 这两个不听话的小妖怪! 章飞急得团团转,就要钻进林子头去找他们。 绒花赶忙扯住她,示意她看看前面的路。 “你看这些印子,他俩定是走到前头去了,我们快些到前头去找他们!” 这下谁也没有心思再说话了,章飞拽着绒花跑得飞快,一炷香的时间便看到了地上画的那个猪头。 章飞还想往前跑,被绒花死死拽住,他上气不接下气道:“章无毛不是画了条道吗!他们定是钻进林子里去了。” 绒花全身的肥肉都在颤,猛喘了两口道:“赶紧的,我记得这林子里头可是有凡人的村子,可别让两个小的摸到村里去了!” 章飞一路上被绒花灌输了无数凡人的可怕之处,此时听见绒花的话,简直魂飞魄散,赶忙使出了妖力来,细细嗅闻着空气中属于小妖怪的气味。 果然如同绒花说的一般,章飞这俩不省心的徒儿,径直扎进了小路旁的林子中。 这里离十万大山已经很远了,渐渐地也有了凡人活动的痕迹,章飞与绒花一路追着小野猪身上淡淡的气味往前走,不知不觉竟然钻出了林子,首先闻到了一阵烟火气息,再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的梯田与茅屋。 章飞心里咯噔一下,拉着绒花缩回了林子里。 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往凡人村里走,绒花胆儿也没那么肥,两人商量了几句,在林子边找了一颗大树爬了上去,手搭凉棚四处看。 到底是妖怪,眼睛尖得很,不一会儿章飞便瞧见了俩徒儿的身影。 只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互相帮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村子旁的一条小溪旁,哐当一下双双跪倒,伸着脖子就往小溪里钻。 高的那个拿自个儿脑壳砸进水里,溅起了高高的水花,矮的那个第一下还没够着,在地上爬了几步才把脑壳放进了水中。 这俩小妖怪,像是压根没想到要避着人一般,大摇大摆极了,全然不顾小溪的上游有几个村妇正在溪边洗衣! “那些人类发现他们了!”绒花死死地压着声音,气若游丝地猛拽章飞袖子,“怎么办!” 章飞怎么知道怎么办! 她怔在树上,满头大汗,心几乎从嘴里跳了出来! 那几个在洗衣的村妇显然是瞧见了章无毛和章少牙闹出来的动静,迟疑了一会儿,你看我我看你,都放下了东西朝着他们那儿走去。 “她们过去了过去了!”绒花无声地叫着,手足无措,几乎要把章飞的袖子从衣服上拽下来,“要被凡人瞧见了!” 章飞要昏过去了! 在小溪旁。 好容易抹了一把脸,清醒了许多的章无毛一转头,便瞧见了几个面庞发红、神色凝重的大婶。 第18章 她们身上的味道怪怪的,她从未闻到过。 章无毛愣了一会儿,拽了拽身边仍将头埋在水里的师弟。 章少牙将脑壳从小溪中拔了出来,转头看向师姐:“何事?” 章无毛面无表情地指着村妇们道:“你看到她们了吗?她们的味道是不是很奇怪?” 章少牙脑袋上还在湿哒哒往下滴水,闻言仔细闻了闻空中,疑惑道:“是很奇怪。” 那些村妇面上的神色更为精彩了,为首的一个大婶勇敢地站了出来,大声问道:“小姑娘小伙子,你们是哪个村的?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们爹娘呢?” 章无毛因醉酒而不听使唤的脑子渐渐开始转动起来。 小姑娘?爹娘? 村? 这奇异的味道。 章无毛神色僵硬地拉着师弟站了起来,压低了声跟章少牙讨论道:“她们,不会是凡人吧?” 章少牙凝神看了如临大敌的村妇们一会儿。 似乎确实是没有妖味。 下一瞬,呆头象吓得呯的一声化作了原形。 巨大的猛犸象扯着长鼻子放肆尖叫:“有凡人啊!!” 村妇们花容失色、四散奔逃,数道声音一齐高声叫喊:“有妖怪啊!!” 第11章 这偏僻村落中已经有近百年未曾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那妖怪大摇大摆的进到了村里头吓唬人! 村头的锣哐哐地敲了起来,锣声响亮,在梯田上劳作的村民听到了,都立即拿起了手中的家伙往村中赶。 还未到平日里歇息的时辰,村人们却都聚集在了村头大树之下。 几个黢黑的汉子抓着方才在小溪旁洗衣的大婶问道:“咋回事?” 大婶面庞通红,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开始不知道第几次与旁人说她的见闻。 “两个妖怪!都生的青面獠牙!牛高马大!小一点的那个是头头,高的那个是个喽啰,他们点不怕人!” “他们来做啥子?” 大婶一蹦老高:“是来给我们下毒的!他们把脑壳伸到溪水里头去咯!肯定是在水里做了法!要把我们都毒死哦!” 村人们一听,人群哗然,群情激奋之下,说什么的都有。 “嬢嬢你就要把他们留到!我们一起打死那两个妖怪!”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 “那他们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此话一出,村人都沉默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看向了被围在中间的大婶。 连一直没有出声的村长也放下了手里的烟斗,出声道:“李大脚,那两个妖怪跑到哪里去了,你看到没?” 李嬢嬢挠了挠头,迟疑道:“好像是往林子里头跑咯。” 村里方才叫唤的最大声的几个青年人松了口气,继续中气十足的大声嚷嚷:“他们跑得快,不然直接打死!” 村长不赞同的咳嗽了一声,皱巴巴的黑面庞上流露出了一丝疑虑。 他显然是十分有威严的,只要出声,村人们便安静了下来听他要说什么。 “我明天去一趟镇里头,把这个事情跟上面说咯,你们这么久不要个人乱走,晓得没?” 既然是老村长说的话,大家自然没有不从的,都信服的点点头。 村长顿了顿,原地转了几圈,把烟斗往地上一磕,对他儿子说道:“不行,我现在就去镇里,给我把驴牵来!” 这方圆百里,只有一个凡人聚集的镇子,已经是西南这面较为繁华的地界了。 据绒花说,他是十几年前搬到这个镇上来的,十几年来都与镇上人相安无事。 “你在镇上都做些什么呢?凡人为何没有认出你来?” 对这件事,章飞一直有些好奇,直到他们已经快走到了那镇上,方才开口问了出来。 绒花乐呵呵地笑着,慢慢地,脸上浮起了两朵红云:“我在镇上成了亲,有个家,家中有个娘子。” “什么?!” 绒花的身下传来了一道震惊的声音,一只双眼瞪得圆溜溜的野猪扭头看向他:“你为何要在凡人镇中成家?” 章无毛有些激动,频频扭头,差点把背上的绒花给甩了下来。 绒花好容易坐稳了,一脸神秘地说道:“这个嘛,等你们见到我娘子自然知道了。” 这回与章无毛并肩走着的章少牙也忍不住了,停下了脚步,偌大一个大象头凑到绒花身前,瓮声瓮气地问道:“你娘子也是狐妖吗?” 呆头象的一动,端坐在徒儿背上的章飞险些被甩了下来,她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好好走,别东张西望的。” “若是不愿,现下回去还来得及。”章飞又补充道。 这下两个小的不敢再多问了,老老实实地背着大妖与行李,埋头赶路。 他们自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乖顺的,实在是被村妇们吓得抱头鼠窜,一头扎进林子里,又当场被师父抓了个正着后,见识到了一向好脾气的章飞发的天大的火。 章飞第一次抄起了树枝,狠狠地将两个小徒儿揍了一顿。 尤其是贼首章无毛,被揍得吱哇乱叫,涕泗横流,绒花劝了好几次都没有将她救下。 可即便生平第一次被打得屁股开花,章无毛还是一口咬死,要与师父一道去东海找师兄。 “您把我赶回去一次,我便跑出来一次,您若是不愿意带着我一块去,我就是自己去东海也行!” 第19章 章无毛便说,实在要去也行,那便让章无毛变做个坐骑,驮着师父和行李一路走到东海去。 “驮就驮!” 章无毛又看向章少牙。 “我说的就是师弟说的,他都听我的!他也变个坐骑驮着您!”小野猪梗着脖子嚷嚷。 还结结实实地偷偷在师弟的大腿上拧了一把。 章少牙又疼又憋着,发出了“嗯嗯嗯——”的声音。 “您听吧!” 因此便有了小野猪和呆头象一个人驮着一个大妖,吭哧吭哧赶路的奇景。 章飞为了惩罚贼首,特地安排章无毛驮着比她还要健壮浑圆的绒花,若有妖远远看一眼,恐怕还以为路上有两个叠在一块儿的肉球在慢慢挪动呢。 两头坐骑朝着东边走到太阳都快下山了,这才朦胧地瞧见了绒花居住的那个凡人小镇隐隐的轮廓。 因已经离得有些近了,绒花招呼众人都化为了人形,又细细叮嘱了一回,让他们切莫在镇子里露出了马脚。 “尤其是在我家里头,可千万别让我家娘子看了出来。” 绒花说着这话时,圆圆的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 章飞心中忽得生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来,她盯着绒花的脸看了一会儿,迟疑地开口道:“绒花,你的娘子,难道是个凡人?” 两个小的听了这惊天的消息,纷纷瞪大了眼睛。 绒花沉默了一会儿,抿着嘴,压低声道:“确实如此,我也不瞒你们,只是她并不知晓我乃狐妖,我也不愿吓着她,你们切记我一路上说的,千万莫要在她面前现了妖身!” 章飞师徒三人长大了嘴,面面相觑,都被这从未听闻过的事情骇住了,只能连连点头。 绒花长叹一口气,又回头叮嘱道:“记住,你们都是我的远方表亲,这回来我家不过借住一日,过了便要去城里见世面。” 见三人都点了头,绒花又将三人的仪容整理好,这才迎着将生出来的星子,踏上了回家的路。 绒花家的院子在镇子边缘上,他们还未走近,远远地便瞧见有个妇人正倚在院门旁,伸长了头看向他们来的方向。 那妇人后来也看到了绒花,随着他们的走近,她嘴角的弧度也越发大了起来。 章飞扭头看向身旁的绒花。 这狐狸精早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被气氛所摄,章飞三人慢慢地从与绒花并肩而行,到落后他半步。 离家越来越近,绒花再也按捺不住,不顾还有妖在,一个箭步冲到了那妇人面前,笑着握住她的手道:“蒹娘每回都能猜到我什么时候回来。” 绒花的娘子与他有几分夫妻相,都是短圆的身子,憨厚的脸,她本就一直含笑注视着夫君,听了这话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羞怯地轻锤了绒花一下,朝着章飞他们努嘴道:“这些都是?” 绒花像是才想起来一般,松开娘子的手,结结巴巴地指着三个妖怪给蒹娘介绍道:“这些都是我远方表亲,这回就在家中借住一宿,要往城里去的。” 显然绒花也是第一回 将自己的凡人娘子介绍给妖怪同乡,紧张的是满头大汗,满脸通红。 可怖的是,不知不觉中,他的一双耳朵竟然倏地变做了原形,而他背对着蒹娘,似乎毫无察觉。 章飞师徒三人吓得僵在原地,眼珠子都不敢动,生怕发出动静,让蒹娘抬头发现丈夫的异状。 然而更为可怖的事情发生了。 章飞看见蒹娘视线分明划过了绒花的兽耳,而后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轻飘飘地略了过去。 第12章 章飞与两个徒儿一块坐在绒花家的厢房中。 三只妖都板板正正地坐在板凳上,手都放好在膝盖,只留一对眼珠子左右随着在房里忙碌的蒹娘转动。 蒹娘手脚快,不一会儿便将三人的铺盖收拾出来了,绒花心大,过来略略与章飞交代了几句让她随意便去睡觉了,这会隔着一个堂屋呢,章飞都能听见他的呼噜声。 只留三只面对蒹娘不知所措的妖怪如坐针毡。 章飞数次站起来,试图帮她一块儿收拾铺盖,都被蒹娘用巨力给按在了板凳上。 蒹娘那蒲扇大的手,按得章飞的肩膀隐隐作痛。 因而她更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等着被安排。 待到蒹娘又变戏法般从外头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她终于才停了下来,笑盈盈地对三只小妖道:“一路上辛苦了,快些洗洗睡吧。” 章飞赶忙点头:“嫂子辛苦了,打扰您了。” 蒹娘嗐了一声,摆手道:“这有啥,好难得绒花老家来人了,我这个当嫂子的能不好好招待吗。” 这话说的,章飞汗流浃背,只得频频点头。 蒹娘又看一看屋里的油灯,又嘱咐了一会儿让他们好好休息,一只脚跨出了屋子。 章飞与俩徒儿坐在原地伸着脖子望着她的背影。 可蒹娘一只脚在屋里,一只脚在屋外的顿了一瞬,又将踏出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转头意味深长地端详了章飞一会儿,笑道:“妹子,嫂子问你个事,别介意。” 章飞:“您说您说。” “你和我家夫君是一种妖怪吗?我瞅着你们咋不太一样呢?” 章飞两眼一黑,心道,完了!绒花他娘子果然知道他是妖怪! 第20章 绒花,你只说了让我不要在你娘子面前显出原形,可没说若是你娘子问起我原形来我答是不答啊! 章飞面上滴落了豆大的汗珠,支支吾吾半晌都说不出一句整话,还是章无毛哆哆嗦嗦地小声回答道:“我师父是鹤,我是野猪,我师弟是猛犸象。” 说完连忙低下了头,生怕再被蒹娘提问。 蒹娘眼中的兴味更浓,饶有兴趣地追问道:“咦?你们都不是一种妖怪呢?我还以为问问你们就晓得绒花是个啥呢。” 这问得,章飞不由自主也跟着哆嗦起来。 哆嗦地都有些颠簸了! 她左右看看,俩徒儿把她夹在中间,一左一右地发着抖呢。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绒花哪有凡人可怕! 章飞张嘴便把绒花卖了:“绒花是狐妖呢。” “啊?!” 蒹娘惊掉了下巴。 “我以为他也是只猪妖呢!” 章无毛闻言,小心翼翼地举起一只猪蹄:“我们猪妖的耳朵没有那么多毛!” 说罢她还贴心地将耳朵变回原形展示给蒹娘看。 “我们耳朵薄薄的,没有狐妖那样毛多!” 圆滚滚的人形小野猪偏偏还留着一对猪耳朵,那模样逗得蒹娘乐不可支,还凑近摸了摸章无毛粉红色的小耳朵。 屋里紧张气氛瞬间一扫而空——甚至章飞敏锐地发现一旁的章少牙也蠢蠢欲动地想要变做原形给蒹娘看,连忙给他死死按住。 快乐的蒹娘不晓得她的家差点毁于一旦,与章飞三人约定要保守秘密,不将今晚的事告诉绒花。 三只妖怪点点头,都驯服于这个凡人奇异的魅力。 而在蒹娘哼着小曲要离开时,章飞没忍住地问了出来:“嫂子,凡人不是没有法力吗?为何绒花说每回他回来您都能在家门口等着?” 蒹娘噗嗤一笑,回头嗔道:“妹子,你瞧着比我那夫君聪明多了,怎么也问这傻问题?” “我自然是日日都在家门口等着他回来啊。” 这一晚,听着身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章飞又失眠了。 不知为何,蒹娘最后说的那句话不住地在她脑中回响着。 章飞伸手抚摸着怀中的法镜,思念着在遥远东边的章缺角。 自那日在镜前吐了血后,缺角又有许久没有联系过她了,他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谁欺负他? 若是章飞如蒹娘一般,日日在家中等着他,他会有回家的一天吗? 蒹娘那愉快的回答,被章飞品出了一丝哀愁。 绒花是妖,蒹娘是凡人,凡人命短,绒花离开的一小会儿,对蒹娘来说就是日日夜夜牵肠挂肚的思念。 可蒹娘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日日在门口候着远游的夫君。 章飞想,她可不是凡人,若是有思念的人远游不归,她去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找回来。 缺角、缺角。 在师父找到你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的。 章飞在天亮之前还是进入了梦乡,把她叫醒的是一阵从未闻过的香气。 她身旁的两个小徒儿也闻着香味醒了过来,互相用妖力洗漱了一番,章飞推开了厢房的门,看到堂屋中间的桌上那垒得整整齐齐的一盆白色的东西。 章无毛和章少牙几乎贴到了盆边,不住地嗅闻着。 章飞也悄悄咽了咽口水。 早已坐在桌子旁的绒花哈哈一笑,指着盆道:“这是包子,从前在十万大山中从未曾吃过吧?” 章飞左右看看,没有瞧见蒹娘,有些松了口气,望向绒花的眼神中不自觉的带了些许同情。 绒花浑然不觉,给章飞捻了一个包子,一叠声地让她吃。 章飞咀嚼了一下,惊觉这玩意儿确实好吃。 再吃第二口时,两个小的已经一气儿往嘴里塞了三四个了。 “嫂子早上怎么不在?”女主人不在,章飞吃得有些不好意思。 “早上镇上吵吵嚷嚷有些什么动静,我睡死了没听见,她说去看看。” “万一有什么事,你让她一个凡人去?” “嗐。”绒花吃着包子,摇头晃脑地摆手,“你别瞧我这娘子有些傻气,素来憨厚,但若是碰上正事,她定能处理得妥帖。” 章飞呵呵一笑。 真傻子搁这儿笑假傻子,憨货笑别人憨。 正吃着,蒹娘黑着脸从外面回来,一到家便反手把院门给拴上了。 绒花与章飞相视一眼,连忙站起身来问道:“娘子,镇上咋啦?” 蒹娘面上瞧着不大高兴,沉声道:“早上镇长说呢,下面村里头竟然来了妖怪兴风作浪,他连夜请来了道士过来降妖呢。” “这么快!”绒花骇住了。 “夫君知道什么?”蒹娘眯起眼睛看向了他。 一桌子四只妖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异口同声道:“不知道。” 蒹娘几乎没冷笑出声。 这些个妖怪,一个蠢过一个,哪儿的穷山僻壤跑出来的,这样竟都能活个几百年。 她扯了扯嘴角,意有所指道:“那道长们都已经到了镇里了,镇长说先将咱们镇上搜罗一番,然后再让道长去村里头看看,夫君,莫非真有妖怪到镇上来了?那我可怕的很。” 一番话说得四只妖怪冷汗直冒,坐立不安。 “娘子,那道长们是真的已经到了镇上了吗?”绒花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颤声问道。 第21章 蒹娘叹气:“真到了。” 几句话听下来,章飞面色如土,心中晓得都是自个儿这两个不争气的徒儿造的孽,恐怕要连累绒花了。 道长们下来捉妖! 绒花路上可跟她说过,若是犯了事的妖,宁愿去妖镇中自首,也切莫被凡人道长给擒住了。 捉妖道长们自有一套法诀,可以让妖怪生不如死。 蒹娘一番话说完,见几个妖怪吓得直哆嗦也不见有甚动静,气得牙痒痒,正想暗示几句,让他们想想办法,忽得听见门外有人在喊她。 “蒹娘诶,你可在家吗?你可有听闻什么动静?” 第13章 蒹娘笑嘻嘻地将门开了一条缝,伸出个头来看向来人道:“我未曾听闻什么动静,二叔,怎么了?” 喊话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后头还跟着一个鼻孔朝天的小道士。 老者还未说话,小道士便颐指气使地说道:“你这凡人娘子,可有在家中窝藏妖怪?” 此话一出,老者与蒹娘脸色均是一变。 老者先连连作揖,好声好气地解释道:“道长这话说得偏颇,我家这侄女我看着长大的,侄女婿走商时常不在家,都是正派的人,从未与妖怪有甚联系,怎么会窝藏妖怪呢?” 那小道士瞧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本事看起来不大,派头已经很足了,闻言嗤笑一声:“你若未曾窝藏妖怪,为何你家门前一股子妖气?” 老者还想说些什么,蒹娘已经凌然不可侵地伸手把发簪一抽,披头散发地往门前一坐,哭天抢地地开始一边拍地一边嚎丧:“老天爷诶!开开眼诶!我一个妇道人家诶!夫君不在家诶!道长竟然说我窝藏妖怪诶!” 那小道士显然从未见识过妇人这嚎丧的本事,被蒹娘一扑一拜,险些被推了个大跟斗,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强撑道:“你这无知妇人,好生不讲理!你窝藏妖怪与你夫君在不在家有何关系?” 蒹娘已经将自个儿的脑壳揉成了一个鸡窝,闻言又将嗓门抬高了八度,像个斗鸡般尖叫道:“道长污蔑我在家窝藏妖怪诶!我不活了诶!” 声音直冲云霄。 而老者装模作样地拦了一会儿,见那小道士一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憎恶得不行的怪模样,眼睛骨碌一转,也嗷得一嗓子加入了进来:“我的大侄女诶!” 门口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把周围街坊邻居都吸引了过来,其他几个在排查的道士们也被闹得往这走来,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绒花家门口。 章飞变做原形,鹤头探出墙外看了个一清二楚,她朝后头三妖使了个眼色,三个妖怪心领神会,趁机从后头翻墙跑了出去。 绒花第一个翻上墙,最后一个翻下墙,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道:“还好鹤头小。” 他昏头昏脑地还没跑上几步路,便听到前头开路的章飞喝道:“把绒花按倒!” 于是他便被章少牙结结实实的一屁股给坐在了身下。 绒花眼冒金星,刚想说话,又听章飞喊道:“给他嘴堵住,少牙放屁!” 章少牙给绒花嘴捂了个严严实实,而后一声气拔山兮的巨响,绒花即便屏住了呼吸,也被熏得眼泪汪汪。 章飞为何这般对我,难道,她是个坏妖怪。 绒花伤心欲绝,只觉得自己今日要命丧当场了! 在泪眼朦胧中,他听到了一道颤抖的声音:“好歹毒的妖怪!竟使出妖法来!你们可知下场?!” 原来是碰见了道士!绒花一下便想通了,这是怕道士知晓蒹娘的夫君是妖怪,教他们夫妻二人天各一边,要将他藏起来,再掩盖他的气息。 绒花被章少牙压得气息奄奄,心里却暖洋洋的。 章飞啊,是个好妖怪呢。 一时没有忍住,绒花小吸了一口气,彻底地瘫软了下来。 就是章少牙的屁也太臭了一点。 连妖怪都无法承受的气息,突然跟他们四妖打了个照面毫无准备的道士们怎么受得了,当场便被放倒了一个。 另一个一看就是领头的,胡须长长,仙风道骨,即便被熏得欲呕,也踉跄站住了。 只可惜到底中了招,反应慢了许多,再下一秒便被章飞一拳给撂倒了。 章飞给章少牙使了个手势,呆头象一口气将毒气吹散,又把绒花从屁股下扒拉出来给摇清醒,四只妖头碰头的商量对策。 章飞皱眉道:“我觉得我们不能一走了之。” 章无毛点点头:“是啊,绒花跟他娘子在这里成家了。” “得像个法子将道士们引开,还得让他们莫要怀疑蒹娘。” 绒花不知是熏得还是感动得,眼眶红红道:“章飞你真好。” 章飞没做声,低着头研究了一会儿被她打昏的那个道士,心里生出了一个主意来。 她如此这般地与其他三个妖说了一遍,让绒花先回十万大山中躲一躲。 “反正蒹娘大声说了,你并未回来。” 绒花擦擦泪,点头道:“蒹娘每回都能碰巧给我解围。” 章飞师徒三人面面相觑。 章无毛试探问道:“绒花,你觉得你娘子干嘛非得说你没回家?” 绒花傻道:“想必是被道士惹怒了随口说的吧。” 章飞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推了他一把道:“快走吧。” 第22章 绒花哦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符纸递给章飞道:“你用妖力灌入里头,跟着便能走到东方最大的那个妖镇中,镇中的鹤公子我曾与他有过交往,算得上朋友,若你有需要,就去找他,你说是我的朋友便好。” 章飞收好了符纸,绒花便调转方向,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章少牙看着绒花走远的背影,踌躇了一会,犹豫道:“师父,其实我挺聪明的,您觉得呢?” 章飞叹气:“确实。” 这边绒花跑路,那边在他家门口,蒹娘估摸着再笨的妖怪恐怕也逃走了,这才收了神通,抽抽噎噎地倚在家门口,联合围观的街坊,与两眼发昏的道士们对峙着。 道士们一时竟不知究竟要不要再查一查蒹娘的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后怕,不敢率先对蒹娘开口。 僵持不下之时,方才被章飞一拳捣昏的老道士忽得出现在众道士面前,一开始敲门的小道士几乎喜极而泣:“师父!您来了!” 老道板着脸点了点头,正待说话,在场不论道士或围观的小镇居民们倏地纷纷掩住了鼻子。 “什么味?” “天哪,我要吐了。” “呕!” 小道忍住作呕的冲动道:“师父,这是什么味啊!” 老道沉下脸:“妖气!此乃妖气!你们这样多人在镇中搜查,竟然让妖怪逃了!妖怪被我所伤,朝北边跑了,还不快去追!” 道士们大惊,齐声道:“是!” 说罢,再也顾不上与蒹娘吵嘴,推推搡搡地便一齐朝北边追了去。 这回来镇中探查的,本就只是捉妖道中最最偏远的一支,道法不甚高深,本事也没多大,抓一两个小妖怪自然是绰绰有余,若是四只妖怪一齐兴风作浪,便显出了疏漏来。 章飞幻化而成的老道,便引着这一群道士朝北追去,因章少牙的威力十分刚猛,章飞身上那一丁点的妖气也遮盖了去,一群道士竟被只妖怪哄住了。 章飞一时说自个儿是将那三只妖怪赶到了这里,一时说是赶到了哪儿,道士们跑来跑去,离镇子越来越远,往林中越走越深,终于有小道忍不住道:“师父,您到底记住他们是往哪儿去了吗?” 章飞的心也紧张地呯呯乱跳着,她故作深沉地思索了一瞬,摇头道:“好似有些记不住了。” 围着他的道士们都有些泄气。 走了这许久,道士们都气喘吁吁,连章飞的呼吸都有些乱,幻化整齐的发髻松散下来,一两缕头发散到了章飞嘴旁。 她觉得有些痒,便不自觉地伸手将发丝挽起。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动作。 可在道士们眼中,他们一向严肃古板的师父,却是翘着兰花指,偏着头,温婉地将几缕发丝别到了耳后。 一阵毛骨悚然之感,悄然地爬上了道士们的背脊。 第14章 “师师父……您您您……” 那桀骜不驯的小道士看起来与老道关系十分亲近,这回顶着头皮发麻的异样感,也敢问一问,只是他冲着章飞结巴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说出一句整的话。 小道心中惊涛骇浪、火树银花的,奈何因为太过震撼,只觉得嘴不受自自个儿控制,您您我我含在嘴中,变不出个好句来。 他旁边的年纪稍大的道士镇定一些,拱手问道:“狐狸精我们追得中招了您是?” 章飞闻言也是一怔,眼见围在面前的七八个道士,各个都面露疑惑,晓得自己恐怕哪里露馅了,一时间衣衫几乎被冷汗浸湿,脑中正飞速地想着破局之法,开口的那道士又颠三倒四道:“师弟与师父一起方才,这会见不到了好似许久。” 最大的破绽被发现了! 章飞想着已经带着这群道士跑了许久的路,两个徒儿想来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好好的躲藏起来了,此时只要她想办法脱身,他们四只妖便都能逃过这一劫了。 眼见道士们眼中的疑惑越发浓厚,章飞心一横,想要率先发难,先乘道士不备先锤翻两个,然后变做原形钻进林子里逃走。 可正待她要动手之时,两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莫要让她走!那是妖怪!” “我与师父被妖怪暗算了!” 正是被章飞化形的本尊! 还有那一开始就被章少牙的屁放倒了的道士! 章飞心道不好,趁着道士们还未反应过来,一把冲上去抓住那真老道,见他一身狼藉,又重新照着他的模样化形了一回。 那老道也是才清醒过来,脑子尚且不太好使,被章飞死死抓住乱转了几圈,也未曾反应过来,只一叠声喝道:“妖怪竟敢送上门来!” 章飞反过来揪住老道:“妖怪竟敢送上门来!” 老道傻眼:“你这孽畜!胆敢化形成我!” 章飞:“你这孽畜!胆敢狗血喷人!” 老道呲目欲裂,哇呀呀呀呀胡乱骂了一气。 章飞演得更上头,伸手扼住老道的喉咙,左右乱甩,甩得他一把老骨头险些背过去。 两个一模一样的老道士一边互骂一边扯着对方的喉咙要扼死对方,唬得周围的道士一愣一愣的,有心要上前帮忙,又怕认错了师父。 这些道士身上也确实有些三脚猫的本事,原先分辨个妖怪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小菜一碟,只是今日先是师父着了道,碰上了难得一遇会化形幻术的妖怪,又被妖怪们用恶臭的妖气沾染了身子,这时候即便拿出符纸来,也分不清到底谁是妖怪。 第23章 道士们只能围成一个大圈,把两个老道都围住。 若是其中一个老道把对面打狠了,道士们还要不得已的去拦一下,生怕挨打的真是自己师父。 这样拉架下来,老道虽是修行者,可到底上了年纪,被章飞暗算了几下重的,已有些摇摇欲坠的架势。 章飞也是气喘吁吁,又怕闹出人命来,瞅准了一个空档,拽着老道一边吵一边快速地冲了出去,俩人骂骂咧咧地越跑越远。 这回不要老道说话,道士们也瞧出了不对来。 “那往外头跑得肯定不是师父!” “就是!师父年纪大了,哪里还跑得这么快!” 说着,那瞧上去最受宠的小道士再也按捺不住,咬牙切齿地朝着章飞丢出一张符纸。 章飞千钧一发之际将老道当做沙包挡在了身前。 呯的一声,老道后背的衣衫被炸了一个大洞。 “师父!!” 几道惨叫声相继响起,一时竟分不清到底谁被打中了。 老道疼得眼冒金星,揪住章飞大喊道:“这回能分清了吧!” 小道士泫然欲泣:“师父,还是不行,这妖怪背后也变了个洞出来。” 老道直翻白眼,心一横,干脆往地上一坐,嚷道:“来啊!有种你把我打死,我瞧瞧看你敢不敢违背三眼真人立下的规矩!” 章飞不敢! 但她要去东海找章缺角,也不敢被捉妖道们擒住了。 这两难境地下,章飞咬咬牙,揪住老道的道袍,使了个巧劲,狠狠将他朝远处扔去。 老道飞到了章飞都不曾到过的高度。 天上地下的道士们都啊啊啊地惨叫起来。 小道士哭道:“师父,这妖怪真有种啊!” 趁着道士们乱成一团麻,不晓得是要继续与章飞缠斗还是去找师父之际,章飞使出吃奶地劲两拳锤昏了两个道士,咻得一下化作原形,哒哒哒地钻进了林子中。 一瞬间就消失了。 小道士又想追章飞,又惦记师父,团团转了两圈,还是与师兄们一块儿去找师父了,他嚎啕着擦着泪,愤恨地大喊:“哪里来的乌鸡精!坏透了!我的师父呜呜呜。” 前头跑得快的几个道士已经看到了从天而降的老道,乍一看,老道身子以下都不见了,只剩一个头摆在地上,几人吓得两股战战,屁滚尿流地喊着师父。 “师父!你死得好惨啊!” 老道那头竟然还能动弹,翻了个白眼气若游丝道:“还不快把我弄出来。” 几人这才发现老道之所以只剩个脑袋漏在外头,是因为他径直扎进了一处泥坑之中——也不知这深山老林之中,哪里来的这样完美的泥坑——只留了一个头露出泥坑喘气。 道士们松了一口气,手忙脚乱上前拔师父。 被认作乌鸡精的章飞跟在后头悄悄看着,眼见那老道没有性命之虞,方才放下心来。 她可不是坏妖怪!才不会伤人性命! 今天这一通好闹,章飞抬头看看太阳,惊觉都已经过了正午了,赶紧找到与徒儿们约好的地方,左右看看,冲树上小声道:“没事了,都下来吧。” 两个小的从树上探出俩脑袋看了看章飞,又仔细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这才松了口气从树上跳了下来。 师徒三人确认了彼此的安全,劫后余生般长舒一口气。 章无毛看了看镇子的方向,小声道:“我和师弟是不是给绒花和他娘子添了许多麻烦。” 章飞想到这里,凝重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绒花何时才能再回家,蒹娘恐怕也会怪我们吧。” 章无毛闻言,惭愧地垂下了头。 章少牙不知所措地抠着手指。 见徒儿们这可怜模样,章飞也不忍心再多责怪他们,摸了摸两只小妖的大脑袋,哄劝道:“这事我也有责任,怪我一心想着缺角的事,这些天都忽视了你们俩,才叫闹了这一出。” 章无毛可怜兮兮地看着师父:“那我们怎么做才能让绒花与蒹娘原谅我们呢?” 章飞温柔地笑道:“没事,这件事师父来处理,你与师弟都不要担心,只是以后切莫再冲动行事就好。” 两只小妖点点头,满眼信赖地看着并不如何高大威猛的章飞,只觉得师父就是这世界上最为可靠的妖。 章飞心头又苦又甜,没说心中的成算,又摸了一把小徒儿们的脑袋,从怀中掏出绒花留给他们的符纸。 按照先前与绒花商量好的,他们要在镇上多待一些时间,待绒花细细讲一讲妖镇的见闻才好出发。 一路上只忙着讲凡人的种种禁忌了,这回绒花不在,面对最东边的那个妖镇,章飞既不知它有多大,也不知道其中有些什么样的规矩。 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章飞咬咬牙,运作起最后一点妖力,注入到符纸之中。 那符纸之中,立即升出了一根只有章飞能瞧见地细线,颤颤巍巍地指向了东方。 第15章 被章飞以妖力催生的那根细线摇头晃脑地指着东方,师徒三妖背着仅剩的行囊,重新踏上了去寻找章缺角的旅途。 因为在凡人面前闯下的大祸,章飞唯恐再生事端,三只妖怪不再敢靠近城镇,一路都在远离人烟的林中穿行。 可越向东走,林子中的树木生灵越奇怪,十万大山中的生存经验竟有些不准了。 第24章 东边的林子里那些成了精的生灵们,各个脾气都不太好,全然不似山中小妖那般随性,章飞不过带着徒儿们远远地路过他们的巢穴旁,都有几次险些让这些地头蛇们闻着味冲出来暴打一顿。 最最惊险的一次,连章无毛的尾巴尖尖都被忽然窜出来的大蛇怪给咬掉了一点,把小姑娘疼得眼泪汪汪的。 这样在林中钻了几日,三个妖怪都有些吃不消了,便是走在路上掉下了一片树叶子,都能把杯弓蛇影的两个小东西给吓一跳。 章飞瞧在眼中,实在心疼,此时离十万大山已经很远,再也无法让两个徒儿自行回家去,她便决定不再火急火燎地赶着往东走,一到晚上,就好好的收拾一块儿地,点上火,让小东西们待着莫走,章飞一个妖去周围找些吃的。 这一晚也是。 章飞警惕地从林中摘了一些看上去勉强能吃的果子,与徒儿们一块儿,挤在一处好容易被他们清扫干净的空地上,凑在燃起的篝火前分食着。 与绒花分别已经是快十日之前的事情了,他们先是紧赶慢赶地赶了几日路,又缓和下来赶了几日路,每日都盯着那颤颤悠悠的线头,可仍旧未曾有要到达目的地的兆头。 章无毛呆滞的咀嚼着无味的野果,异想天开道:“师父,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海啊?师兄和绒花都是骗人的吧。” 章飞笑笑:“绒花骗你就算了,师兄为何要骗你呢?” “可是,什么地方能放下那样多的水呢?” 章飞也想象不出来。 可是她仍旧憧憬地说道:“等我们到了就能看到了,缺角不会骗我们的。” “哼哼——” 两人看向呆头象,她们还说着话呢,章少牙已经抱着野果打起鼾来了。 章无毛刚想嘲笑师弟,自己的眼皮也开始打架。 “好困啊,师父。” 章飞伸手把两个孩子都搂了过来——当然章飞只能搂住章少牙的一只胳膊——柔声哄劝道:“困了就睡吧,师父看着呢。” “嗯。” 安安稳稳依偎在师父怀中,嗅着她熟悉的气息,小野猪一秒钟便进入了梦乡。 徒儿们都睡了,夜也深了,万籁俱静,章飞有些困倦地甩了甩头。 似乎有水滴砸在了她的头上。 他们出发走了这十日,天气都不错,只是好运气到了今天终于用尽了。 待到章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休息时,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章飞猛然从迷糊中惊醒了。 她赶忙咻得一声变回原形,抖了抖羽毛,张开了双翼,把两只酣睡中的小妖怪都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为了让高壮的章少牙不被雨淋湿,章飞将左边翅膀变得更加宽大些。 一串串雨滴砸在她的羽毛上,又滚落到地上,篝火渐渐被浇灭,一阵寒气袭了过来。 好似一瞬间,天就凉了下来。 章飞眨了眨眼,抖落了滴在眼皮上的冰冷雨水。 真的有点冷。 不过还好她的翅膀下有细细的绒毛,小东西们都睡得香甜,想来师父怀中的温暖是大过冷意的。 章飞一动也不敢动,呆呆地看着熄灭的火,她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好久好久以前,可能已经有一百年那么久远了。 她刚刚捡到章缺角的时候。 也是有一天,夜里忽然开始下大雨,章飞急急地去章缺角的茅屋中查看徒儿,担心他会不会冷,会不会屋顶破了,害他被雨淋。 待她看到章缺角时,他却没有好好的睡在床上。 他变成了原形,化为一条幼龙,愉快而自在的在夜晚飞翔,在瓢泼大雨中游走。 章飞站在地上,抬眼看着章缺角,有些焦急地让他下来。 “缺角!仔细不要着凉了!” 她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 而章缺角回答道:“师父,不会的,我觉得在雨中飞来飞去的好痛快啊!” 他越飞越高,一道闪电划过山谷,章缺角不退反进,他被雷电击中时,章飞腿软地瘫坐在地上。 等到章缺角毫发无伤地哈哈大笑着落地,才发现他的师父眼中有泪。 那时章缺角才那样小,可他却用他尚且瘦弱的臂膀紧紧地抱住了坐在地上的师父。 他凑在章飞的耳旁,郑重其事地说道:“师父,对不住,让您操心了,日后这样的事情,我再也不做了。” 他确实做到了。 她的缺角真是一个言而有信的好孩子,自那个雨夜往后,他一直在努力遵循着他的承诺。 章飞眨了眨眼。 热的水滴和着冰冷的雨一起掉落在地上。 她的心中空荡荡的,她的怀中冰冷极了。 那面镜子没有热起来,在又一个夜晚中。 雨夜过后,章飞有些不太舒服,像是着凉了,她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两个小东西履行了一开始他们的承诺,章少牙变成原形驮着章飞,章无毛背着他们的行囊。 他们在努力地学着照顾师父。 待到夜晚,呆头象在清理好的营地中守着章飞,作为师姐的章无毛去采摘野果。 这样又过了几日。 三只妖怪相互支撑着,跟着符纸的指引,再整整走了二十日之后,他们似乎终于到了地方。 第25章 章缺角说他飞了两个时辰便到达的东海,章飞他们用了整整二十天。 与林中盘踞的食人花们狠狠地打了一架,穿过了最后一个森林,沿着林间小道钻出林子后,章无毛揉了揉眼睛,指着前头忽然变得平坦的地势和熙熙攘攘的妖怪们,小声地跟章飞说道:“师父,我们是不是到了?这里好多妖怪啊。” 章飞拉着徒儿们的手,悄悄观察着。 真是好多妖怪,在十万大山中,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多的妖怪聚集在一起。 妖怪们似乎在集会,他们面前随意的摆着摊,三五成群的闲逛着,不时在某个摊贩前停下来,大大咧咧地对货物指指点点。 这些妖怪们虽然都是人形,却故意露出了一部分兽的特征。 章飞眼尖,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位满身藤蔓的大个子。 章无毛也瞧见了,小野猪凑到师父耳边稀奇道:“师父,那里有棵树。” 树成精到不稀奇,只不过章飞以前一直以为他们都不爱动弹,没想到这里不仅有,乍看之下,还有挺多。 师徒三人站在原地,半晌过去,都不敢朝里头走。 不过地方都到了,也没有不进去的理,总要进了城,探听一番东海的消息,再往东海去找缺角啊。 章飞挠挠头,正打算硬着头皮开路呢,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大嗓门,不耐烦道:“喂,别挡路啊,你们站这里干嘛。” 章飞三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一个只有章飞半截高的小个子,那小个子额头上老大一个包,挤得脸上五官团作一团,身上还有一股奇异的腥味,实在好生怪异。 这妖虽然长得并不中看,但只凭他无声无息地便站到了几妖后头,便晓得乃是个修为不低的大妖怪,章飞连忙让到一旁,给这小个子让道。 小个子也瞥了章飞一眼,哼了一声,嘲讽道:“哪里来的乡巴佬,竟然只有这点修为。” 说罢,也不怕章飞有甚反应,大摇大摆地从三妖面前走了过去。 章无毛望着他的背影,冲章飞抱怨道:“咱们又没有得罪他,干嘛说我们是乡巴佬。” 章飞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章无毛的嘴。 小个子却听到了,回头冲着章飞呲了呲嘴,露出了一整口尖而细的牙。 这是无声的威胁,章飞读懂了。 她死死地捂住章无毛的嘴,朝那小人垂下了头,展示了自己的退让。 小个子冷笑了一声,迈着奇怪的步伐横冲直撞地走进了妖群之中。 章飞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叮嘱道:“这里不是十万大山,你们俩个切莫随意说话。” 等到两个徒儿都郑重与她发了誓,章飞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牵着他们的手朝妖群中走去。 走进了妖群中,方才能看明白,这些妖乃是在一座城池的大门前集会,那城门本就低矮,被乌央乌央的妖群一挡,教章飞费了老大的劲才看见。 而她怀中那符纸也愈发明亮起来。 就是这里了,章飞心中大定,强按下不安,拉着徒儿们的手朝前走。 为避免冲撞到妖怪,三只小妖小心翼翼地左右闪避。 这里每一个妖怪都比十万大山中那些要强。 他们懒懒散散地随意坐着,口中不时吆喝着。 “玄鸟心,包治百病,假的不要钱。” “明湖重水,喝了提升百年修为。” 这是在售卖各种奇珍异宝。 章飞听不太懂,专心走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中穿过,来到了城门前。 城门口一左一右坐着两个瘦高个的妖怪,鼻子上挂着金光闪闪的鼻环,一根脖子生得尤其长——章飞怀疑他们即便是坐着呢,都能一眼看到老远地方发生的事情——进城的妖都要与他们说话,他们拿着笔写下什么,才能进去。 章飞带着两个徒弟在一旁等了许久,才等到他们空闲的时刻,她期期艾艾地凑了上去,试探道:“我们想进城。” 这两个长脖子妖像是兄弟,长得八成像,听了章飞的话,都垂下眼来看她。 左边那个扯扯嘴角道:“那登记一下吧,你原形是什么?” “鹤。” 右边那个接话道:“什么颜色的。” “黑色。” 章飞仰着头,看见俩妖怪听了她说的话后,对视了一眼。 她心下一沉。 果然左边那妖笑得更欢了:“你从西边来,对吗?” 章飞脑中嗡的一声响。 这刹那,她转了许多的念头,如果否认会怎样?他们竟然这样快的知道了她闹出来的事吗?怎么知道的,那些捉妖道士们其实与妖怪们联系密切?他们会怎么对她,章无毛和章少牙怎么办? 章飞沉默地这短短一瞬,右边那只妖沉下了脸,冷声道:“你知道你犯了事,别想着逃。” 说着,他伸出了蒲扇大的双手,摆出了姿态。 大妖的威压扑面而来,章飞一动不能动,她绝望地看着大妖冰冷的眼眸。 在章无毛和章少牙的啜泣声中,自投罗网的鹤妖被城门左边的长脖子妖轻松拎起,塞进了一个古怪口袋中。 她失去了意识。 第16章 章飞再次醒来时,便是身处一个十分璀璨的大屋中,她晕头转向地被人从口袋中抖落到地上,瘫软地伏在大屋中绵软的地毯上,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正在努力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时,一道悦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第26章 “唔,这个小妖是犯了什么事?” “侵扰凡人,袭击捉妖道。”长脖子妖怪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像是觉得有趣一般将声音扬了起来,“听捉妖道那边的消息,这小妖懂化形幻术,还变做了道长,将那群牛鼻子们戏耍了一番后,把那道长扔进了泥坑里。” 那上方的声音果然愉悦地笑了起来,她一叠声道:“太有意思了,多少年了,多少年没出过这样敢胡作非为的妖怪了,你说她是什么妖来着?” “鹤妖。” “咦,竟是鹤妖?”那道悦耳的声音听上去好奇极了,“鸟妖都胆小谨慎,没意思的很,竟然也出了这样一个妖才?” 章飞听到这,脑子终于转了起来,连忙从像是能把妖吸住一般柔软的地毯上强撑着站了起来,看向大屋的高处。 那由数道台阶通向的高处,横卧着一位美丽无匹的大妖,她璀璨的银白色头发如同瀑布一般铺在一张奢靡的金色皮毛之上,翠绿色的眼眸中,妖气如有实质一般不住流转着,她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玄色的衣衫,赤/裸的脚踩在一个伏在她脚下的诱人小妖身上。 除了美丽的外表,大妖那教妖怪们想要俯首称臣的可怖妖气也叫人惊心。 她是如此美丽,也是如此危险。 章飞惶恐地低下了头,嗫喏道:“请您明鉴,我不是故意的,此前我从未离开过十万大山。” 大妖听了章飞的辩白,顿时无趣地甩了甩手,叹息道:“唯唯诺诺的,没意思,还以为妖中要出一个三眼真人了,嗐。” 她懒洋洋地从榻上支起了半个身子,她脚下那小妖立刻乖顺的膝行到一旁,方便她撑手。 章飞不知所措地等待着属于鹤妖的判决。 “我想想啊,许多年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来着,当时怎么罚的来着?”大妖惫懒地倚在小妖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是一百年前的事了,那只妖最近这些年才出狱。”长脖子妖恭敬地回答道。 “那就关她一百年吧。” “是。” 章飞睁大了眼,激动地想要为自己争辩一番,可那美丽的绿眼大妖不再打算听她说话了,她一挥手,章飞觉得自己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粘住了,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长脖子妖低低地笑了一声,又将她装进了口袋之中。 她的视线一黑。 不过这次没有过多久,章飞便又见到了光明。 长脖子妖打开了一扇沉重冰冷的门,章飞被从口袋中提溜出来,随意地扔进了门里。 她贴着冰冷黏腻的地板一骨碌地滚到了墙角,这里空气都是刺鼻的气息,温度也比外头低,好冷好冷,章飞瑟缩地颤抖着,勉力撑着自己爬起来。 她知道自己会受到惩罚,只是没有想到会这样快。 章飞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大门口,听见了那长脖子妖远走的声音。 谁来救救她!她不能真的在这里待上一百年! 如果是在找到缺角之后,如果此刻她的两个年幼的徒儿没有被扔在妖镇的大门外。 她上下打量着牢房的大门,试图找到一点可以让她逃脱的破绽。 “别想了,逃不出去的。” 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章飞一跳,她谨慎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回道:“我并没有想逃。” 那声音痴痴地笑了起来。 “是吗,那恐怕是我看错了。” 章飞眨了眨眼,这时,她的眼睛才终于适应了牢房中昏暗的光线,看到了角落中的与她搭话的那个妖怪。 那是一只随意倚靠在墙壁上的瘦瘦高高的男妖怪,巴掌大的脸,水汪汪的眼睛,身形与章飞有几分相似。 像是某种鸟妖。 章飞暗自揣测着。 “你别这样谨慎,我听左护法说,你是鹤妖对吗?” 章飞抿了抿嘴。 “我也是鹤妖,看在同族情谊上,提点你一二罢了。” 原来这男妖怪也是鹤妖,怪不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章飞放松了一些,但仍然坐在与他相对的角落之中,她想了想,现下还是最为放心不下章无毛与章少牙,自己离开了不知多久,两个小的不知遭受了多少磋磨! 章飞眼眶通红,小声道:“你知道在这里,如果两个小妖怪没有人看护,会怎么样吗?” 男鹤妖愣了一会儿,想了一想道:“大概也能活下来吧,这里是临东城,东边最为繁华的妖镇之一,小妖怪们想要活下去,到也容易。” “不会被大妖们欺负,不会被吃掉吗?”章飞急切地追问道。 男鹤妖听了章飞的话,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太厉害,几次试图停下来都没有成功,直把章飞笑得有些恼怒起来。 这同族好生奇怪! 像是看出了章飞的想法,男鹤妖千辛万苦地忍住了笑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你们那里大妖竟然还会吃小妖不成?反正我们这不会,三眼真人定下的规矩都已经有千年的时间了,妖怪不会侵扰凡人,也不应自相残杀。” 章飞听得似懂非懂,但晓得这里的妖怪并不吃妖,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可男鹤妖还是一副饶有兴味地模样,一叠声地问章飞她从哪里来。 “十万大山。”这原本挚爱的故土,此时说出口时却有些让她迟疑。 第27章 章飞已经做好了被这男鹤妖追问十万大山在哪儿的准备。 未曾想到,他却显出了一副了然的神色来。 “哦,我以前认识一个从十万大山来的小妖怪,说不定你也认识。” 章飞好奇道:“是谁?” “绒花,他是只狐妖,你认识吗?” “啊!你竟然认识绒花?”章飞想到了来时绒花说的话,他认识一个朋友,叫做鹤老板,让章飞有事便去找他,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是鹤老板吗?” 这回轮到鹤老板吃惊了:“你知道我?” “是啊,我是绒花的朋友,他说如果有事,让我可以去找你呢。” 章飞说着,摸了摸怀中,好险符纸还在,她连忙掏出来给鹤老板看,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哦,这真的是我留给绒花的符纸。”鹤老板笑眯眯地看着章飞道,“看来我们俩还颇有缘分。” 这缘分不要也罢。 章飞讪讪道:“若是你没有被关起来就好了,我两个徒儿也知晓你的名字,他们很聪明,我被抓起来了,他们定会去找你。” 这件牢房的还开了小小一道天窗,章飞抬眼望去,见天色也暗淡了下来,她急得想哭。 “他们从未来过这里,想来已经吓坏了,都是我不好。” 瘦伶伶的一只鹤妖,紧紧抱着膝盖,缩在墙角泫然欲泣,一张小脸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白得像是一张纸,嘴唇却仍留有一抹嫣红。 别有一番风味呢。 鹤老板眼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芒,舔了舔嘴唇,柔声安慰道:“莫急,若是他们真的去找我了,我那店中还有许多伙计,都是热心肠的好妖怪,定会照拂一二。” 他说着,小心地朝着章飞那边挪动了一分。 章飞余光瞥见了,小心地远离了鹤老板一分。 啧,好生警惕,鹤老板遗憾地想着,不再试图靠近章飞,而是压低了声音引诱道:“城主与左护法是不是与你说,要关你一百年?” 章飞郁闷地点了点头。 鹤老板飞快地顺了一把自个儿的头发,微笑道:“每个被关进来的妖怪都要这样被恫吓一番,只是我们城主大人实在热爱奇珍异宝,你若献上了一枚,这一百年的牢狱之灾,说不得要少上五十年,再献上一枚,明日便可出狱也说不准呢。” 可十万大山这样穷山僻壤中出来的小妖怪,哪里能拿得出来能入临东城城主眼的珍宝。 章飞听了这番言论,更是泄气,焉了吧唧地靠在墙上,小声道:“我没有珍宝可以献给城主。” 她唯三的珍宝,她要用生命守护。 鹤老板刚想趁机说什么,章飞率先开口问道:“鹤老板是为何被关起来的?” 这话似乎问得不好,鹤老板脸上露出些不自然来,他清了清嗓子道:“与城主有些私人纠纷。” “私人纠纷?” “恐怕不便说给姑娘听了。” 章飞闻言,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为缓解这气氛,她站起身来围着牢房细细地打量了一圈。 她还存在越狱的心呢。 鹤老板嗤笑一声,心想到底是乡下来的没见识的小妖怪,面上收起了方才那一抹尴尬,矜持地扬了扬头道:“别看了,这牢房材质并不特殊,轻易可以破门而出,要有同伙,从外头杀进来也简单,只是,这进来了,要出去就难了。” 他伸手指了指脚下:“我们脚下有城主亲自施法绘制的阵法,不论你什么妖怪,未经允许,只要修为低于城主,便能让你有进无出。” 听完这话,章飞熄灭了念头,瘫坐在地上。 她抬眼望向牢房上方那一点点大的天窗。 难道真要在这待上一百年吗? 无毛、少牙、缺角,他们还好吗? 第17章 “我打听到了,师父恐怕是被关进城主府后的大牢里去了。” 章飞在牢里揪着一颗心,担心俩孩子独自在外头被大妖怪给吃了,没成想章无毛这胆大包天的小野猪,离了师父不过一个时辰,便重新振作起来,在城中游荡了一会儿,还真给她套出了点有用的东西。 章少牙垂着头倚在城墙下,听了师姐的话,嗫喏道:“那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我们才来一天,可不能草率行事,要好好熟悉了这城才行。” “我都听师姐的。”章少牙崇拜地看着自家师姐,总算是不那么害怕,放松了些许,“你怎么知道师父被关在哪儿的?” “这个嘛,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章无毛面上一僵,对师弟抛出来的问题避而不谈。 师父刚刚被门口长脖子大妖抓走时,章无毛也是无措地只会牵着师弟的手站在城门前哭,哭到另一只长脖子妖不耐烦地给他们随意登记了一下,便把他们师姐弟二人给赶进城里去了。 章无毛这辈子都没有这样无助过! 城里也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妖怪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的青面獠牙,有的天残地缺,他们身上气味也重,各种奇异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章无毛的鼻子都要炸了! 并且,这些妖怪们看着自己和师弟的眼神中都是些她辨不明白的意思,因为在城门口哭了许久,即便弱小如小野猪,也能感到许许多多晦暗不明的道视线黏在了他们身上。 “你们这样的小妖,进了城就不要随意出来了。” 第28章 那只长脖子大妖把他们赶进城中时,还朝着他们俩说了这样一句话。 因此,怕得两股战战的章无毛秉承着野猪的直觉,即便瑟瑟发抖,也没有听从流着眼泪的师弟说想回家那些话。 她牢牢地攥着师弟的手,强撑着擦干了泪水,顺着城中最为繁华的那条大道来回走了两遍。 第二遍走下来,方才感到那些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们,没意思地收回去了许多。 城中的妖怪们比城门口的少些,走在路上行色匆匆,彼此之间打量的少,看上去也相对友善,章无毛在大道上走第三遍时,终于鼓起勇气凑近了一处贩卖食物的店铺,牵着师弟蹲在一旁听围坐在桌旁的客人们闲聊。 她自小便混迹在颜龙的酒馆之中,本能的知晓,像这样的鱼龙混杂的地方,消息传播的更快一些。 只是他们俩才待上了一会儿功夫,还没听出什么来,便被面无表情的老板娘给赶走了。 那老板娘身高与体宽几乎一般长,又高又壮,左边脑袋剃了个精光,右边脑袋扎了无数小辫,眼窝深陷,眼下有一大片的黑色淤青,嘴唇也乌漆嘛黑,实在是吓妖的很! 章无毛连忙唯唯诺诺地牵着师弟点头哈腰地走远了。 待到离远了回头一看,面朝着客人们,那老板娘可怖的脸上竟然堆起了笑容来。 小野猪本能的察觉到,这里虽然看上去与十万大山完全不一样,但有些东西似乎也是相通的。 她咬了咬牙,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把章少牙塞在一处确实无人经过的角落里,自己朝着那处店铺走去。 走了没两步,章无毛又回头,往章少牙脚下画了一个圈,要呆头象发誓一步也不会踏出来,方才气势汹汹地朝来处走去。 一走到挂了牌匾的店铺旁,章无毛不待老板娘再出声驱赶自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那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千回百转地朝老板娘说道:“老板,请您行行好,我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小妖怪,头一回来城里,我师父就与我失散了,您看着像是个有见识的好妖,能不能恳求您给我指条道呢?” 说完,叭叭叭地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霎时,店铺中客人便起哄起来,嘻嘻哈哈地看着面上沾满尘土的章无毛,揶揄地朝老板娘道:“哟,您瞧着就是个有见识的。” “好妖!” “好妖,快给这小妖指条道吧!” 老板娘牙咬得咯咯直响,迎着起哄,背着太阳走到了章无毛的身前,阴沉道:“像你这样低贱的小妖,不怕死吗?” 她那铁塔一般的身形遮住了章无毛面前所有的光,小野猪跪在阴影之中,慑于大妖的威压,仰着头,浑身发着抖,牙齿打着战,勉强说了句整话:“求求您了,我这样的小妖,若是没有师父,离死也不远了。” “哼。”老板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章无毛仍旧仰着脸,露着讨好的笑,便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背着店中的客人们扔到店铺旁无人的角落中,双手抱臂冷笑道,“你眼神挺好使,我确实是个好妖,说罢,你师父怎么与你失散的?” 章无毛赶紧如此这般地说了来龙去脉。 老板娘听了,失笑出声,嘲讽道:“这年头竟然还有这样愚蠢的妖怪,真不知你们是从哪个山沟里跑出来的,你那师父定是被关进城主府后了,你们看样子就穷酸的很,等个一百年吧,她就能出来了。” 章无毛没想到这样容易就得了消息! 可还没等这惯会装模作样、狡黠聪颖的小野猪在心里偷笑,盘算着如何再向老板娘讨要一些食物。她面前的大妖忽而欺身向前,在章无毛面前轻嗅了两下。 不待章无毛动作,她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一般,将她那硕大无朋的脑袋贴近了小野猪的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她直起身子,表情怪异的打了个哆嗦。 再接着,老板娘猛地一把捧起了章无毛,把头扎进了小野猪的怀中,粗鲁地嗅闻着。 她急促而又温热的鼻息扑在小野猪的脸上,刺鼻难闻,呛得章无毛几乎无法呼吸。 小野猪毛骨悚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她脑中有巨大的声音在不断地回响着,教她立刻!马上!逃跑! 可前面这只是她毫无还手之力的大妖,她根本没有办法逃跑! 章无毛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只留下了一个念头。 我若死了,师父怎么办?我那呆子师弟岂不是要站在那圈中一辈子了? 万幸她没有死。 老板娘最后嗅了一下,将动弹不得的章无毛扔在了地上。 大妖的脸上露出了回味无穷的神色,她垂涎欲滴地、陶醉地望着章无毛叹息道:“可惜了,若是你不在这临东城中,我定要将你吃掉。” 章无毛吓得脑袋变成了猪头! 老板娘伸出一只手,轻抚着野猪头,扯起了乌黑的嘴角:“瞧这光滑的脑袋,没有一丝异味,没有鬓毛,全是肉香。” “太诱人了!” 老板娘又感慨了一句,像是怕自己失控一般,站得离章无毛更远了一些。 她保持着距离,兴意阑珊地挥了挥手,对章无毛说道:“以后小心些,别让旁的妖闻出来了,谁知道其他妖是不是像我一般遵纪守法,快走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29章 章无毛捡回一条小命,踉踉跄跄地冲到了大道上,哆嗦着站着,想要从正午的太阳中汲取一丝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了过来。 趁着这个劲,章无毛鼓起勇气转头看了一眼那间饭店,老板娘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照常忙碌着。 章无毛僵硬地回过头,牙齿打着战,找寻着她让章少牙躲藏的那处墙角。 “我做到了,师父在这儿一定会夸奖我。 我勇敢,我不害怕,我是最坚强的小妖怪。” 她给自己打着气,半晌,方才找到了自己给师弟画的那个圈。 章少牙就如同师姐刚刚离开时那样,定定地站着,呆呆地看着前方,别说从圈中走出来,他甚至没有动。 章无毛的冰凉的心慢慢地开始恢复温度。 她想,这个呆子,若是没了她该怎么办。 这样想着,章无毛便又生出了一股力气,她啧啧地走近,摇头晃脑地对师弟说道:“你可知道你家厉害的师姐打听到了什么?” 牵起了师弟的手,章无毛思索了一路上绒花还有章飞说过的话,回想起来了一个名字。 “鹤老板。” “绒花之前与师父说过,可以去找鹤老板,说是他的朋友。” 章少牙有些犹豫:“可师父不在,鹤老板会帮我们吗?” “总要试试,不然我俩在这城中如何生存?” 章无毛捏了捏师弟的手,鼓励道:“别怕,师姐在。” 她牵着师弟,在趁着大道上妖怪们还多,想打探打探。 吸取了上回的教训,小野猪不敢再耍小聪明,只是老老实实地在妖群中寻了几位看上去面善的女妖怪询问鹤老板的下落。 没想到女妖怪一听鹤老板的名字,不是横眉冷对,便是张口就骂。 章无毛被骂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是章少牙提醒:“师姐,鹤老板好像得罪了女妖怪。” 小野猪这才换了思路,寻个了老头打听。 果然,老头看上去慈眉善目,听了鹤老板的名头也笑得开怀:“你们这些小妖怪,这样年纪轻轻,便要去寻鹤老板。” 章无毛与师弟听得似懂非懂,但到底被指了路。 两人顺着老头指的路越走越偏,偏到章少牙都不敢往前走了,方才找到了鹤老板的店。 那是好一处花红柳绿、姹紫嫣红的大宅子啊! 两层高的楼,屋檐下挂了一整排的大红灯笼,十几位女妖怪一字排开,或弱柳扶风,或筋肉虬结,都穿得很少。 柔美的女妖含情脉脉地冲着楼下挥手:“来呀,来和妹妹双修呀!” 健壮的女妖冰冷冷地瞥着楼下的妖怪们,默然听着小脸绯红的男妖们嚷嚷:“姐姐,弟弟要和你双修!” 师姐弟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闹不明白这些妖怪们是整得哪一出。 “师姐,她们不冷吗?” “冷的吧。”章无毛迟疑地摩挲了一下胳膊。 他俩一点一点地穿过不知为何在楼下聚集的热闹妖群,挤到了最前面。 章无毛看着宅子门口迎客的那位脸上有着猫须一般纹路的健壮女妖怪,上前礼貌地问道:“您好,请问这是鹤老板的店吗?我们认识一个朋友,狐妖绒花,他介绍我们过来找鹤老板。” 女妖怪闻言,瞬间收了笑,冷道:“是他的店,但他此刻在牢里呢,不在。” “那。”章无毛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厚着脸皮哀求道,“您能不能给我们一点吃的,我和师弟许久没有吃上饭了。” 女妖怪翻了个白眼,指挥旁的妖怪给章无毛塞了几个灵果,赶苍蝇般挥手道:“拿了一边去,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章无毛千恩万谢地接了,干忙拉着师弟迎着妖群讥笑的目光退到了一旁。 她围着鹤老板的店找了一圈,寻到了一处格外不起眼的角落,与师弟一块儿小心地蜷缩在一块儿。 两只小妖依偎着取暖,分食着仅有的食物。 只有五枚小妖拳头大的灵果。 章无毛推说不饿,吃了两枚,两人吃完后,摸了稍微鼓了一些的肚子,惆怅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会不会没有饭吃。” 大牢之中。 章飞面有难色地看着面前琳琅的一桌子美食,和一个略略动了筷子便放下说吃饱了鹤老板。 “在牢中也能吃到这些东西吗?” 鹤老板矜持地捂嘴笑道:“只要有钱,又有什么办不到的呢?” “那你为何还在牢中?” 鹤老板面色一僵,含糊道:“说了,我与城主有些私人恩怨。” 第18章 章飞这小小师门师徒四人分开的第一个晚上,被关在牢里半晌也合不上眼的章飞竟是最为安稳的那一个了。 在鹤老板的大宅子外,月亮要落下来时,缩在师弟身旁的章无毛无端地抽搐起来。 师姐的动静,让一向好睡眠的章少牙从梦中惊醒。 章少牙无措地轻轻推动着她。 “师姐,你怎么了?” 章少牙那向来多话的师姐却沉默不语,只咬紧了牙关,不住地抽动。 章少牙手足无措,怔在原地。 他知道自己很笨,他生来就是如此,脑中一直像是有一团雾,终日笼罩着他,如果不是师父将他捡了回来,恐怕他早死了。 第30章 他的师门很小,只有师父、师兄、师姐。 师父温和慈爱,师兄严厉可靠。 唯有师姐总爱作弄他,给他起外号,嫌他蠢笨,欺负他,吓唬他。 可他却仍旧爱粘着师姐,跟着师姐,他脑中的雾似乎偶尔也会散去一瞬。 就像此刻一样,章少牙忽然就想通了什么。 原来今日的师姐,并非不害怕,只是她要站在自己的前面,在师父与师兄都离开后。 师姐太害怕了,因此现在她在噩梦中无法醒来。 章少牙缓缓低头,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长得十分宽大的手。 他伸手将只有他一半大小的师姐抱在了怀中,笨拙地模仿师父曾经那样,哄道:“不要怕,少牙在这儿呢。” 师姐仍旧没有回应他。 夜深了,前头围在宅子门口的那群妖怪似乎也散了,周围太过安静,章少牙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聋了。 直到忽然刮起的寒风,呜呜地穿过小巷,带走了他的体温。 好冷啊。 章少牙呆呆地抱着他的师姐,看着天上就要离开的冰凉的月亮。 他发了一会的呆,低头凑近章无毛,轻轻地闻了一会儿。 章少牙闻到了恐惧的味道。 他懵懂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若是师姐再不醒来,恐怕会有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 他必须救她。 章少牙抱着师姐,站起身来,朝着这间大宅的门口走去。 此时大宅二楼的灯笼已经熄灭,那些姿态各异的女妖怪们也失去了踪迹,门前围着的妖怪已经散去,两个修为低下的小妖正拿着扫把扫地。 小妖们见到章少牙抱着章无毛走过来,手中的活计停了一瞬,相互对视了一眼,像是早就晓得他们一直躲在一旁似得。 但下一秒,小妖们又垂着头只当没瞧见他们。 章少牙踌躇了一会儿,抱着师姐上前磕磕巴巴道:“我师姐,她她现在不太好,我不知道为什么。” 埋头扫地的小妖们顿了一顿,其中看起来年纪较大的一位长叹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家伙,朝着章少牙勾了勾手指。 章少牙连忙凑了上来。 老妖怪有些年纪了,佝偻着背,满脸的皱纹,细看,一口牙掉了一半。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章少牙怀中的小野猪妖,摇头道:“被魇住了,要叫个有修为的大妖来为她驱一驱梦中的魇鬼。” “您就是大妖怪啊。”章少牙呆呆地看着老妖怪。 老妖怪嗤笑一声,摇摇头:“你是个傻子,你抱着的那个也不厉害,你们从哪里来的?竟然也给你们摸到了临东城。” “我们从十万大山来。”章少牙本想说他们是来这边寻师兄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绒花和师父带我们来的,师父被关起来了,关在城主府。” 老妖怪皱起了眉头:“你师父真不靠谱,惹城主作甚,绒花也是不着调的,竟教你们跑到大宅这边来。” 另一个扫地的妖怪插嘴道:“罢了,都不容易,请闻月姑娘出来给她瞧瞧吧。” 说着,他放下了扫把,朝宅子里走去。 老妖怪也停下了活计,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章少牙套着话,只可惜他问三句,章少牙答一句,还颠三倒四的听不明白,问了一会便觉得没意思,又捡起来自个儿的扫把开始干起活来。 章少牙等了一会儿,宅子里头走出了方才打发他们灵果吃的那个健壮女妖怪,急匆匆的,一脸不耐烦。 “闻月姑娘,就是这个小妖怪。”另一个伙计指了指。 闻月啧啧道:“过来,我瞧瞧。” 章少牙连忙捧着章无毛凑到闻月面前。 闻月看了一眼,翻了个白眼,手里聚集起一道妖气,往章无毛的额心上一点:“好了!” 立竿见影的,章无毛身段柔软了下来。 章少牙抱着师姐,咧着嘴傻笑。 闻月又翻了个白眼,转身打算进屋,余光却瞥到这傻大个一动不动,不像是要离开的模样。 她回身怒道:“你还不走!还要拦着我们做生意吗?哪里来的蠢东西!乡巴佬!快些滚呐!” 章少牙原地踏了几步,犹豫道:“没地方去,师父在牢里,绒花让我们来找鹤老板……” “说了那个狗娘养的千刀杀的烂心肝的废物也被关牢里了!”闻月大发雷霆。 “绒花让我们来找鹤老板……” 闻月气笑了,转身便走,撂下一句:“让他们俩去柴房里待着,叫那傻大个干活去。” 也不知道对谁说的。 老妖怪立刻回过看热闹的头,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地扫地。 另一只妖怪长叹一口气:“罢了,好事做到底,你跟我来吧。” 他领着章少牙师姐弟,走进了大宅中,穿过了九曲十八弯的回廊,一路上不知点头哈腰地行了多少次礼,终于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小院中。 小妖努努嘴:“喏,这就是柴房了,闻月姑娘让你干活,你便好好在这劈柴吧。” 章少牙看了看小院堆积如山的柴火,懵懂地点了点头。 小妖站在门口见章少牙走进小院,将怀中的师姐放在了唯一一间破败的屋子里,便打算离开。 只是他前脚刚走,后脚又转了回来,到底不放心章少牙这个大傻子,拉着他小心嘱咐道:“喏,这个是劈柴的斧子,可别把自个儿劈了,你就这样劈,劈好的柴火就放在这边,知道了吗?” 第31章 章少牙感激地点头:“我知道了,你真是个好妖怪,我叫章少牙,你叫什么呢?” 小妖笑道:“我叫煤球,以前与绒花一块儿在鹤老板这儿做事呢。” “绒花说他和鹤老板是朋友……”章少牙挠了挠头。 “嗐,鹤老板说起谁来都是朋友,只有绒花那个傻子才当真,你们与他是同乡……”煤球咽下去了不太好听的下半句话,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煤球走了,这院里只剩下章少牙一个清醒的妖,他稍稍发了会呆,便按照煤球说的,开始认认真真地劈柴。 没干一会儿,平日里没吃过苦头的章少牙便累得瘫坐在地上。 “好累啊,想回家。”呆头象喃喃自语道。 “回什么家,师父和师兄都不在。”醒转过来的章无毛接话道。 “师姐醒了!”章少牙乳燕归巢般高兴地依偎到了师姐的身旁。 章无毛懒洋洋地了薅了两把师弟的头,一时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些十分恐怖的事情,待要回想,又觉得头疼,她便懒得想了。 章无毛仔细从师弟口中问出了现下的处境,衷心地夸奖道:“呆子,这件事你做的可不赖,要不是你,我可就死了。” 章少牙憨厚地笑了,不过他没笑一会儿,便被师姐打发去劈柴。 “师姐,我们一起劈好不好。” “哎哟,好师弟,我真不是不想干活,实在是身体不适啊。”章无毛从屋子里找到了一些用来引火的稻草,给自己铺了一个窝,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小野猪小睡了一会,再醒来时,听到了另一只妖怪的声音。 章少牙给她介绍,说这就是那个好心妖怪煤球,是过来给他们送饭吃的。 章无毛立刻露出了柔弱姿态,细声细气道:“煤球真是个好妖怪,要不是你,我肯定就死了!” 煤球摆手:“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章无毛眼睛骨碌一转,开口道:“可怜我师父现在还关在城主府中呢,我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眶。 煤球乐道:“挺近的啊,就在宅子前面不远,鹤老板也关在那儿呢。” 他说着,跳上了屋顶,指着前方对师姐弟道:“就是那儿。” 两个小的也跟着爬上了屋顶,顺着煤球指得方向看去——好一片恢弘的建筑,鳞次栉比的一间间顺着地势向上排列着,显而易见的,城主府就是其中最高、最为绚丽的、占地最大的那一间。 阳光洒在城主府璀璨的琉璃瓦上,反射出夺目的光芒。 两只没有见识的小妖怪怔住了。 半晌,章无毛才喃喃说道:“为何昨日我们来时没见到这城主府。” 煤球指了指西边:“你们从那边来的吧,临东城的西面本就乱糟糟。” 说着,他还调侃道:“咱们还正朝着城主府的背面呢,你俩要是乐意,冲进牢里把你师父给抢回来呗,那叫什么,劫狱!哈哈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无知者无畏的师姐弟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光。 第19章 不晓得若是牢里的章飞知晓了徒儿们的打算会怎么样,此刻她正仔细地听着鹤老板说着临东城城主大人的种种喜爱,试图找到一两个能让她重获自由的突破点。 “城主最爱好颜色的小妖,漂亮的珍宝,若是得了一二,能高兴上好些天。” 章飞回想起见自己见到城主时的场景,那强大无比的大妖脚下匍匐着的漂亮小妖,懵懂地点了点头。 鹤老板瞥了一眼章飞,暗示道:“只要颜色好便行,城主也不挑别的,只是听闻城主对小妖粗鲁的很,可不像我一般怜香惜玉。” 章飞歪了歪头:“啊?” 真是油盐不进!木头一样的妖怪! 鹤老板自认也是容貌颇佳、玉树临风,又是同族,分明没有什么喜好的偏差,眼前这乡下来的妖怪怎么就听不懂话! 他可是让全临东城女妖怪尖叫的鹤老板啊! 什么样的女妖怪他未曾见过,从前可以说是无往不利,竟然在一个不怎么美艳的鹤妖前折戟。 他不甘地看了章飞一眼。 不过,章飞虽然并不美艳,却别有一番风情。 这一看,鹤老板的心又开始痒痒的,他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开始新的攻势。 只是刚想张口,牢中就来了妖怪。 不是饭点,鹤老板与城主那私人恩怨也尚未解开,这妖来得便有些蹊跷起来。 鹤老板悄悄地坐正了一些,眯起眼睛看向正在打开牢门的来者。 章飞也悄然朝着角落里缩了又缩。 门被打开后,俩妖发现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四方脸、细长个,嘴边俩撇小胡子。 小胡子在牢中扫视了一圈,略过了章飞,将视线落在了鹤老板身上,眼中精光一闪。 鹤老板头皮发麻!强笑道:“ 不知这位是?” 小胡子嘴皮子不张,声音从腹中传了出来:“你就是鹤老板?有些事情要同你说。” 鹤老板经商许多年,有万贯家财,又长袖善舞,朋友遍布寰宇,已经许久没有听过有人用这般口气同他说话了。 只不过面前这妖怪来头有些奇怪,能自行打开临东城城主府中的大牢。 第32章 鹤老板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儿,没有想明白这临东城中还有哪个他不认识的妖怪能有这般力量,因此强行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你鹤爷爷在此,转而恭敬道:“您说。” 小胡子将什么东西扔给了鹤老板。 鹤老板定睛一看,是一张信笺,上头简单地写着一行字。 一眼扫完,鹤老板随手一捏,便将信笺捏得粉碎,而后恭敬地站起了身,颔首道:“您放心,我知道了。” 那小胡子见鹤老板很上道,便如来时一般,将牢门一关,鬼魅一般地从牢中消失了。 缩在角落中的章飞大气都不敢出,眼见那强大古怪的妖怪离开了,仍是久久不敢动弹。 鹤老板也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一时间,牢房中的气氛有些凝重起来。 章飞小心地打量着鹤老板的脸色,有些忧心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鹤老板最好不要有事,他可是自己在临东城中唯一算得上认识的妖怪了。 想了一会儿,章飞还是主动开口道:“没事吧?” 鹤老板被她的声音惊醒,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冲章飞道:“有事,不过是好事,我与城主的那私人恩怨想来已经了结,恐怕很快便能出狱了。” 这确实是好事,章飞为他高兴了一会儿,只是,想到若是鹤老板走了,这牢中便只剩下她一只妖怪了,还有那一百年的刑期,章飞心中又觉得难过极了。 鹤老板是什么妖物,章飞这点小心思在他眼中一望便知,他清了清嗓子,矜持地笑道:“其实嘛,还有一种方法,你也不用被关上一百年。” 章飞一愣:“什么办法?” “你虽然没有钱,不过,我可以先借给你啊,我们立个字据,我先替你在城主那边赎身,回头你慢慢还给我便是。” 鹤老板狡黠地冲章飞眨了眨眼。 “只不过,若你出来了也没钱,恐怕要在我这儿干活还债了,你可愿意?” 看着鹤老板的笑容,章飞知晓这并非是他好心肠,自己若是答应了,便是从一个不见天日的大牢,转移到了一个可以见到天日的牢中。 可是,即便面前有这样大的一个陷阱,章飞也依旧要自己跳进去。 她不能被关在这里。 缺角、无毛、少牙,她要见到他们! “我愿意,我跟你立字据,只是出去以后,能让我先去做一件事吗?等事情了结,我一定会回来的。” 鹤老板闻言,满意地笑了起来:“可以,钱的事情你不着急,我们来日方长。你看你,这样好看的妖怪,就不要硬去吃那苦头,过得好一点不好吗。” 章飞没有接话,反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呢?” 鹤老板想了想,不确定道:“最迟明日吧。” “明日。”章飞喃喃道。 明日,她就能重获自由,重新踏上寻找章缺角的新程了。 这边章飞才与鹤老板敲定了借钱的事宜,那边在鹤老板的大宅之中,章飞的两个小徒弟也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一件大事。 “你从这小院中走到那城主府前,一共用了多久?” “很快就到了。”章少牙想了一会儿,不过他又补充道,“师姐,可是我的腿比较长。” “晓得你腿长走得快,到时你驮着我就是了。” 章无毛一直觉得自己足智多谋,只不过昨日与那老板娘的事后,虽不知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味道,但总归是小心一些为好,因此这出门打探的事情,便被她不怎么放心的交给了章少牙。 没想到师弟笨归笨,却也好好地完成了交给他的任务。 章少牙仔细瞧了城主府建后院那大牢所用的材质,又衡量了从鹤老板的大宅去城主府的距离以及从城主府到城门的距离,回来一股脑得告诉了师姐。 章无毛盘算了一下,觉得如果事情顺利,他们能在一刻钟内把师父劫出来,出来后,他们可以分散变成旁的妖怪的模样,偷偷混出城去。 “你确定你能撞破那墙吗?”章无毛又跟师弟确认了一遍。 “能,墙很软。”章少牙说着,渐渐害怕起来,“师姐,我害怕,要是咱们也被抓住了怎么办?”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抓了就抓了,不成功,便成仁!” 小野猪眼冒精光,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20章 月圆风高夜,正是劫狱的好时候。 已经是后半夜了,连鹤老板大宅里动静都消停了,章无毛与章少牙被闻月姑娘指使着干了一晚上活,终于歇了下来。 两人回到偏远的柴房里,相互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腿,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屋顶。 这柴房像是大宅旁突出的一角,因而即便地势不是很高,视线却很好,两个小的能毫无遮拦地一眼看到城主府的后院。 城主府的灯都熄了,想来府中的一众妖怪们也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今日又是满月,月光洒满了临东城,在月光的照耀下,城中原有些黢黑的角落都明亮了起来,分明可以看出,大街小巷都没有妖怪在走动。 在两只小妖眼中,静谧的临东城显然已经失去了白日的活力,显出了几分任人宰割。 章无毛意气风发地站了起来。 一轮圆月高悬于她的头顶,照得她素来扁平无棱角的面孔也多了几分深邃。 第33章 “章少牙,是我们干大事的时候了。” 章少牙闻言,缓缓从屋顶站起,他身形本就高大,不说话时甚至显得有些深沉,此刻他站在齐腰高的师姐身旁,被衬托得更为雄壮。 “哈哈,什么狗屁临东城,现在都在猪奶奶我脚下。” 章无毛面对着空对一妖的大街放了狠话,狠狠拿手指向前方:“去吧呆子!” 章少牙退后一步,接着猛蹬屋顶,从大宅上一跃而下。 他在半空中砰的一声化为了原型,一阵浓烟散去,一只足足有两丈高的猛犸象凭空出现在临东城的大街上,当他落地时,鹤老板大宅中正在酣睡的男女妖怪全都被震落下床,处在震中、年久失修的柴房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章无毛跳上了师弟的头顶,抓紧了猛犸象仅有的几根毛。 “走!” 猛犸象喷了喷鼻息,垂下头,猛地迈开了脚步。 咚咚、咚咚、咚咚。 奔跑起来的猛犸象眼睛发红,携着鼓点一般沉重的脚步声,像来自地狱的使者,唤醒了这座沉睡中的妖镇。 站在章少牙头顶的章无毛,迎着风,肆意地狂笑道:“呆子!你可真有两把刷子,我已经等不及看到师父见到我们时惊喜的表情了!” “哈哈哈哈。” 章飞是被一阵由远至近地沉重的咚咚声吵醒的。 她这些天因为忧心着外头的徒儿们,一直都睡得不好,一丁点的动静便能吵醒她。 何况这咚咚声离她越来越近,像是朝着这城主府而来一般。 牢房的一角,鹤老板也被惊醒了,他有些慌乱道:“什么动静,半夜谁敢在临东城闹这一出,是未曾见识过城主的手段吗,还是妖魔袭城了!” 可这咚咚声音听久了,章飞听出了几分耳熟,她捂着心口道:“闹出这动静的妖怪,城主会怎么对他们呢?” 鹤老板想了想:“会要赔很多钱。” 交谈之间,那声音更近了。 章飞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实在对不住了鹤老板,你行行好,能不能再多借我一些钱?” “啊?” 鹤老板一愣,没想明白他们方才说的话题与跟他借钱有何关系。 章飞无力地靠着墙壁,奄奄一息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章飞话音还未落,吹弹可破的大牢便瞬间被庞大的身影冲破,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破碎的砖瓦灰尘天女散花般噼里啪啦砸了狱中二人一头一脸。 章飞认命的抹了一把脸,听着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响起。 “啊哈哈哈,师父,没想到吧!我!你聪明强壮的二徒弟,带着师弟过来救你了!” 章无毛站在猛犸象的头顶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牢房内的场景,忽略了一旁满面尘土、呆若木鸡的鹤老板,朝着章飞伸出了手。 “走吧!” 章飞抽了抽嘴角,一把将章无毛从师弟头顶上拉了下来,牵着她的手走到墙上被他们撞开的那个大洞旁,指了指外面道:“你试试?” 满心兴奋的章无毛完全没有察觉到师父的异样,昂首挺胸道:“试试就试试。” 她伸出了一只脚,停在了半空中。 “耶?” 章无毛奇道:“什么东西挡住了?” 她的笑容僵在面上,用力地踢了踢,而后使劲地冲着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拳打脚踢。 “见鬼了吧!为什么出不去啊!” 章无毛惊慌失措道。 章飞叹息道:“这儿有阵法,进得来出不去。” “什么是阵法?!” 砰的一声,章少牙也变回了人形,上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空气。 下一刻,呆头象全然没了方才在大街上奔驰的昂扬姿态,眨巴着大眼睛,磕磕巴巴地小声道:“师师父,怎么办,我们都出不去了。” 章飞转头看向鹤老板,堆起笑来,讨好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看这?” 鹤老板抹干净了脸,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好。 章飞揪着俩个徒儿的耳朵,拉着他们一齐朝着鹤老板行了个大礼,痛心疾首道:“鹤老板,不论几百年,我都一定会还上的。” 鹤老板呵呵一笑:“这个嘛,看看明天城主起床后怎么讲吧,就算是天大的事情,都不能打搅城主睡觉呀。” 是了,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竟然也没妖怪来看一眼,想来城主对狱中的阵法极有信心。 还得等到明天才能知道结果! 章飞转过头来看向自己这俩傻徒弟。 这一看,便觉得不过短短两天未见,这俩小的都有些憔悴,特别是章无毛,小野猪一向引以为傲的浑圆短粗的身材都有几分抽条了。 章飞心疼极了,满脑子都是孩子们在外面肯定吃苦了,自己没有做好师父的本分。 哪还有心思去责怪他们。 章飞忍不住伸手将两个徒儿都搂在了怀中。 章无毛嗷地一声便哭了起来。 章少牙紧随其后,流着泪,倚着章飞的肩膀,吭哧吭哧地将自个儿这些天究竟砍了多少柴一五一十地跟师父掰扯清楚。 师徒三人抱头痛哭。 鹤老板在一旁欲言又止,数次想要搭话,都以失败告终。 无奈地叹了口气,鹤老板透过被章少牙撞出来的大洞,看到整个临东城因他星星点点燃起的的灯火,又想到城主奇怪的脾气。 第34章 说不定也不会有那么糟。 第二日一早,长脖子妖怪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牢房门口,打开了牢门,将脖子伸了进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牢里新多出来的两只妖怪。 鹤老板彬彬有礼地朝他问好:“左护法,今天可真早。” 左护法的脖子不住地晃动着,看着章无毛和她师弟,愉悦道:“昨晚也没怎么睡,早一点不也正常。” 见章无毛与章少牙瑟瑟发抖地躲在章飞身后,左护法挑了挑眉,不满道:“咦,昨日我还与我老弟讨论,说城主府这牢房许久没有胆大包天的妖怪自投罗网了,想来是两个厉害角色,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他用脑袋敲了敲章少牙的头,问道:“你是主谋吗?你俩怎么回事?” 章少牙哪里能与主谋扯上关系,这呆子身子大,胆子小,被左护法一敲,险些被吓哭。 章飞赶忙想帮他回答。 “主谋是我我我我。”却被章无毛抢了个先。 章无毛从章飞身后站了出来,牙齿打战道:“都是我拉着他做的!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左护法的脑袋便移到了章无毛的头前,他盯着小野猪瞧了一会儿,发出了嚯嚯嚯地古怪笑声。 “你为何闯进这牢中呢?” “我想来救我师父!” “哦嚯嚯嚯,一只小妖,倒也有胆识。” 左护法语气轻松,章无毛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听到他道:“那主谋便与我一起去见城主吧。” “什什什么?!就我自己去吗?”章无毛大惊失色,想到这些天与师弟同进同出,全靠他迷人的体味才将自己的气息掩盖,若是一个妖去,被闻出什么来,可怎生是好! 小野猪立刻改口道:“我说错了,我不是主谋,我与师弟乃是共犯!同谋!” 左护法从善如流:“那你们俩便一块儿去。” 章无毛深吸一口气,安抚地捏了捏章飞手,顶着师父担忧的眼神,牵着章少牙一同随着左护法走了。 城主府实在是大,两只小东西跟在左护法身后,不知走了许久,方才到了地方。 这是一处十分金碧辉煌的大屋,两个从山里来的小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站在门前怔忪地看着。 左护法身子仍在往前走,脖子带着脑袋转过来看向章无毛,催促道:“快些,城主的脾气可不好。” 章无毛赶忙加快了脚步,跟着左护法走进了那大屋中。 这间大屋外头看已经是十分的华丽了,然而走到里面更是让人瞠目结舌的堂皇,两个小东西的眼睛上下左右偷瞄,全然忘记了他们现在的处境。 直到章无毛感觉到了什么。 她抬头看向了屋中一道长长的金灿灿的台阶——以及台阶上软榻中,懒洋洋趴卧着的一只美丽华贵全然不亚于这间屋子的白虎。 为着白虎,章无毛吃惊地张大了嘴。 软榻上的白虎睁开了眼,她拥有如翡翠般碧绿的眼眸。 如翡翠般华贵,也如翡翠般冰冷,这双眸子此刻转向了章无毛,让她瞬间感受到了千钧的压力。 白虎眨了眨眼,顷刻间,她变做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随意地依靠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健壮小妖身上。 “就是这两个小妖怪吗?” 左护法点了点头。 城主有些无聊地叹息道:“本以为是有趣的妖怪呢。” “他们是为了救狱中那女鹤妖才闯进来的。”左护法晃了晃脖子,“我看确实有些有趣。” “哦?”城主支起了身子,看向章无毛道:“那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吧。” 章无毛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圆溜溜的眼中倒映着城主那双冰冷的眼眸,看见城主慵懒地舒展了一会儿身子,低头问她道:“小妖怪,你觉得,是你好看,还是我好看呢?” 小野猪直视着城主,毫不犹豫地答道:“我!” 第21章 “您太瘦了。”既然已经说了,章无毛也光棍了起来,开始认真细数城主的种种缺点,“眼睛太大,头发太多,也太高了些,不够短圆。” 城主兴致勃勃地听着,不时发问道:“还有呢?” “哦,还有头发颜色太闪,太耀眼了。”章无毛的眼睛从城主的头上滑落到她腰上,又加了一条,“腰太细了,这样细怎生好看?女妖怪就要膀大腰圆。” 她挺了挺胸膛,双手叉腰,补充道:“像我一样才行。” 城主乐不可支,捂着肚子笑倒在健壮小妖的身上,一叠声道:“有趣有趣。” 左护法凑趣地笑了笑,开口道:“那城主要如何处置他们呢?” 此言一出,章无毛与章少牙的心全都悬了起来,四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城主。 城主想了想,挥手道:“关五十年吧。” 章无毛大惊失色,想要再求饶。 “逗我一笑最多减刑五十年,你们俩撞坏的墙壁都要修缮,我已经很是心软了。” 城主不再听小妖怪辩解,挥挥手便让左护法将他们带下去。 左护法领了命,方才走到大屋的门口,又听到身后的城主一脸鄙夷地说道:“对了,那淫鹤的赎金交来了,让他赶紧滚,下回小心点。” 左护法摇头晃脑地答应了,又把章无毛二人送回了破了一个大洞的牢中。 第35章 章飞赶紧迎了上来,跟两个徒儿嘀嘀咕咕地交谈着。 左护法越过了这三只妖,朝着鹤老板说道:“走吧,城主说你可以走了。” 牢中瞬间安静了下来,章飞师徒三妖瞪大了眼睛看向了他。 鹤老板轻咳一声,顶着三道泫然欲泣的目光施施然走了出来。不过,在路过章飞时,他还是小声安抚道:“你等到下午就是。” 说罢,他便踏出了牢门,离开了这个地界。 章飞师徒三人,眼巴巴地站在门口,一齐目送着他与左护法远去。 章无毛扒着栏杆,心有戚戚道:“师父,他说等到下午是什么意思?” 章飞不想让徒儿们知道自己与鹤老板的约定,敷衍道:“你们下午便知道了。” 章无毛还想再问,却被师弟抢了先。 呆头象望着章飞,不知想起了什么,忧愁道:“我们三个在这里,师兄在哪里呢?” 牢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半晌,章无毛才轻声问道:“师父,师兄有联系你吗?” 章飞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镜子,自那日后,缺角便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了。 她也曾背着两个小徒儿偷偷尝试过用自己这边这枚镜子去联系章缺角,只是总是不得要领,从未成功过。 章飞的心中钝钝地痛了起来,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没有,你们师兄没有联系过我。” 待到下午,鹤老板的承诺果然起效了,左护法又来到牢房中,打开门,让章飞师徒三人一起出来。 章无毛开心地一蹦三尺高,不住地拉着师父说道:“没想到那个鹤老板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竟然是个好东西。” 章飞想到自己与两个徒儿加起来一共两百年的刑期,等价算来,恐怕自己也要给鹤老板干上两百年的活才行,心中有些焦躁,对两个徒儿的态度也有些敷衍。 章无毛与章少牙也意识到了什么,都惴惴不安地偷偷看着章飞的脸色。 踏出了城主府,三只发现鹤老板没有亲自过来接他们,而是派了一位徒儿们都熟悉的小妖过来。 煤球远远站在远处,不住地伸着脖子眺望着城主府内,见他们出来,一脸兴奋地直挥手。 章无毛也高兴地挥手,又拉着章飞给她介绍。 四只小妖一碰面,煤球跳起来猛捶章少牙的背,咋咋呼呼道:“好你个章少牙,竟然如此勇猛!你可知道,现在城中可以说无人不知你的名头了!说起来都是,那个敢去城主府劫狱的小妖怪!” 章少牙憨笑着挠挠头。 这到让章无毛的笑容消失了,她吃惊地问道:“难道没有一个妖怪看到我吗?我可是骑在章少牙的头上,我那样威风凛凛的!我我……” 她蹦起来嚷道:“我可是主谋!贼首!” 煤球恍然大悟:“原来是你站在章少牙头上啊,我们都纳闷,说外头怎么传他脑袋上长了好大一个瘤!” 小野猪竟成了大象瘤! 重获自由,听着章无毛气疯了的叫嚷声,章飞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抑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 四只妖怪一路有说有笑的,煤球在前头领路,七拐八拐,将他们带到了小巷尽头偏僻的宅院前。 章无毛有些疑惑道:“怎么不带我们去大宅呢?” 煤球轻咳了一声,回头看了眼章飞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冲小野猪道:“那里本来就不该是小孩儿去的地方,真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给你俩指的路。” “大宅不是小孩儿该去的地方?为什么?” 章无毛和章少牙还没弄明白为什么,章飞扯着煤球问了两句,倒是搞懂了。 她黑着脸吓唬两个徒儿:“那里不许再去,小妖怪去了再长不高长不大!” “啊!”章无毛听了,一脸疑惑地扯着师弟小声讨论,“原来双修多了会长不高?” “章无毛!!”章飞一张脸黑成了锅盖,“你从哪儿听来的词?!” “就就是大宅门口……”小野猪眼见形势不对,赶忙躲到了煤球身后,“二楼的女妖怪们说的。” 章飞气胀了! 她在牢中就觉得那鹤老板不是什么好妖怪,可她也没曾想到他竟然这样坏! 他都把自己两个傻兮兮的徒儿给带坏了! 一时间,章飞站在这宅院门口,一脸阴晴不定地抬头打量着这院门,也不说进去,也不说不进去,四只妖怪就僵持在门口。 煤球缩着脖子,小心地劝道:“说句实话,鹤老板也没有那样坏,这回特地嘱咐了我带你们来这边,这里都是些手巧的妖怪们做手工活的地方,你放心,没有什么别的。” 他说着,生怕被两只小的听到了,压低了声道:“更何况你不是还欠着他钱吗?” 提到钱,章飞气胀的身子也憋了下来。 是了,还得给鹤老板干两百年活抵债呢,哪还有挑剔的份。 章飞垂头丧气地谢了煤球的劝,焉头巴脑地随着他一道进去了。 甫一进门,师徒三人便被宅中那带了块透明顶的大院子给吸引住了,院子中间摆了许多织机,一些一瞧原身就灵巧的妖怪们头带着帽子,双手上下交错成了残影,在织机前忙碌着。 四只妖怪踏入了宅子,院子中那些忙碌的妖怪们齐刷刷停下手中的活计,几十双眼睛骨碌碌地看向了他们。 第36章 章飞被盯得汗毛直立。 还好妖怪们也只看了一眼,便又低头开始赶工。 煤球赶紧带着他们一路朝着宅子后头走去。 这间宅子乍一看门脸很小,实际进来才发现,里头不显山露水,大的很。四只妖怪弯弯曲曲地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宅中的主屋前。 煤球扭头冲他们道:“鹤老板在里头等着你们呢。” 说完上前敲了门,听得里头有应答,便又替师徒三人开了门。 章飞一眼便看见了屋里坐在窗边的鹤老板。 此妖全然不似他在牢中的模样,浑身上下穿金戴银,眼皮子上都抹了闪粉,金光闪闪,晃得妖眼珠子疼。 真是显眼。 章飞朝着煤球道了谢,带着两个徒儿走进了屋里。 鹤老板早就晓得他们来了,偏生仍然端着一盏茶,视线悠悠地看着窗外,一派怅然的神色。 直到章飞上前,拱手道:“这回真是多亏了鹤老板的帮忙了。” 他才像是被惊醒了一般,悠悠地转过身,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来:“没事,出门在外,都是朋友。” 两妖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番,章飞率先败下阵来,低声道:“鹤老板安排我们到这儿来,想来就是这边需要我,我自然是听从你的安排,只是,在牢中我也说过,恐怕要请老板宽限我一段时间,我有一要事要去办……” “啊,这个没关系,只是恐怕你的徒儿们要留下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到底世道不好,带着俩孩子不好办事。”鹤老板笑眯眯地看了看章无毛与章少牙,称赞道,“这俩孩子,长得真壮实,又好生有勇气,真是你养的好。” 一句话夸了师徒三个,两个小的被赞地昂首挺胸的。 “啊,对了。今日这间宅子的管事不在,恐怕明日你们才能见到她了。” 又交代了几句,鹤老板觉得自个儿的形象在章飞心中已经足够伟岸了,适可而止地终止了谈话,又拜托煤球带着他们去住的地方。 待到师徒三人都安顿好了,章飞拦住想走的煤球,轻声问道:“这里离东海远吗?” “东海?不远呀,咱们这儿可叫临东城,你朝着东边走,上午出发,中午就到了。” 原来这里离东海这么近! “东海、若是去东海,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章飞一路上吃了没见识的亏,这会便想要问个清楚。 煤球挠了挠头,疑惑道:“去东海哪儿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章飞舒了一口气,又跟煤球道了谢,将他送到门口,才转身回来。 章无毛与章少牙正坐在炕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章飞呢。 “这回真不能带你们俩了。” 章飞上前摸了摸两只小妖的头,充满歉意的柔声道。 章无毛咧嘴笑了笑:“我知道,那鹤老板怕您跑了,要我们留下来做个妖质,您放心,这回我们俩肯定好好听话。” 小野猪一脸可靠地敲了敲胸口,向师父保证。 “章少牙我肯定也好好看着,绝不让他乱跑。” “师父相信你。” 师徒三人正腻歪呢,屋门又被打开了,一群身材小巧的妖怪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齐走了进来。 章飞便住了嘴,拘谨地让两个徒儿把自个儿的铺盖朝里头挪了挪。 这屋子本来住着七只妖,加上章飞师徒,一共十只,各自的空间都不大。 一开始,原住民与章飞师徒泾渭分明的坐在屋子的两旁,两边不时地互相偷瞄。 到了用过晚饭,其中一只胆子大的小个子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向章少牙道:“昨日是你闹出来的动静吗?你胆子可真大!” 这下便打开了话匣子,十只妖怪没过一会便围坐在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又是听了章无毛的吹嘘一阵惊呼,又是嘻嘻哈哈地笑倒成一团。 快到半夜时,另外两个屋子住的妖怪们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了过来。 三十只妖怪挤在一间屋子里头,鸟妖特有的好奇心加尖细嗓门作祟,整整闹了一宿。 待到白日要上工时,没有一只妖怪到位,管事的打开房门时,只见两边炕上,横七竖八睡着整整二十九只妖怪,一只都没醒。 屋子里只缺了趁着天一亮就出发了的章飞。 这一回章飞自认是做足了准备,一路快马加鞭的赶路,终于在中午前,看到了一片蔚蓝。 她呆愣地向前走了两步,出神地望着这片怎么看也看不到尽头的水,久久不能言语。 章飞终于知晓煤球为什么说,东海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是啊,这样空空荡荡漫无边际的水面上,什么都没有,还需要注意什么呢。 第22章 章飞沿着海岸线走了很久很久。 海边的砂砾是金黄色的,不时有小巧奇怪的生灵在沙滩上小心的活动着,海风有一些凉,又带着她未曾闻过的咸咸的味道。 这一切,都让大山中的小妖怪感觉到新鲜。 若是她带着两个小徒儿过来玩耍,章飞闭上眼都能看见他们俩欢快的模样。 只是,章飞不是来玩耍的,她奔赴千里,将近三十个日夜才到达传说中的东海,是想要见一见她朝思暮想的小龙,亲眼看到他过的还好。 章飞一直一直沿着海滩朝前走。 第37章 可无论她怎么走,这该死的海都没有尽头。 她找不到去龙宫的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到了东海,却仍然不知道章缺角究竟身在何方。 章飞蹲下身子,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平生第一次,她这样痛恨自己不能飞。 若她能飞起来,她就可以一直朝着东边飞去,或许在章飞看不到的海水与天际的交界处,章缺角就在那里。 可她不能。 她只是一只无用的、没有见识、妖力低微的乡下鹤妖! 章飞坐在海滩上,哭了许久许久。 白日,便在她的泪水中悄然结束了。 星星与月亮占据了夜空,夜里的海仍旧永不停歇地冲刷着海滩,发出哗哗地声音。 章飞双目无神地看着海平面,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 她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那枚章缺角留给她的镜子,将它放在月光之下,祈祷今日在东海旁,镜子能给她一点不一样的反应。 等了一会儿,镜子仍旧一动不动,只是忠诚地反射着月光。 章飞失望极了,正想将镜子收回怀中,却忽然从镜子中看见了什么。 不是章缺角,而是原本万里无云、明月当空的夜空。 她猛然抬起头来。 一团急速转动的云朵,正从东海的深处朝着海岸边飞来。 章飞跳了起来,追着云朵而去。 那朵云速度快极了,直直地朝着章飞来的地方而去,章飞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在云朵到达岸边时赶上了。 这一处的海滩上,与白日里章飞经过时全然不同,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沉默的妖怪们。 章飞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在离妖怪们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躲在树下打量着这些突然出现妖怪们。 站在沙滩上的妖怪们也左顾右盼着,偷瞄着身边的妖。 章飞注意到了,这里没有什么强大的妖怪,大家的妖力看上去都很低微。 这样多弱小的妖怪们聚集在这里,为什么? 待到夜空上那团云愈发近了,沙滩上原本有些小动作的妖怪们也停了下来,所有妖一致抬着头,紧张地看向夜空。 章飞紧张地手心直冒汗! 那团云停在了沙滩上方,云雾散去,竟然是一只大妖,大妖面有长须,皮肉耷拉,看上去有了年纪,眼睛却还明亮着,他低头扫视了一圈,不满地啧了一声,冷声道:“怎么就这么些妖,你们没有和同族说明吗?” 沙滩上的妖怪们面面相觑,其中一只胆大的小心翼翼回答道:“大人,天冷了,我们一族许多妖都冬眠了……” 有了这妖怪起头,后头说话的就多了。 “是啊,我们一族也是一贯冬眠的。” “时间太紧了,大人,许多族人还在外没有回家。” 一群妖力低微的妖怪你一言我一语地嗡嗡直响,长须大妖被吵得头疼,大喝一声:“好了!” 底下瞬间安静了。 长须大妖揉了揉太阳穴,高声道:“你们都是做熟了的!这回就算数量少了,也要好好干活!” “是……” “此次龙宫祭典,乃是为了前些日子才找回来的三王子徵陵君,太子特地交代,既然徵陵君已经回了龙宫,便要敬告天地,徵陵君已经认祖归宗!” 底下这群妖怪并没有特别上心,稀稀拉拉地回应着,可这话听在章飞耳中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东海三王子!徵陵君! 这不正是她的缺角吗? 章飞心神俱颤,费了好大劲才又将注意力放在天上那只长须大妖身上。 “先把话说在前头,虽然这回你们来的少,我也不是什么样的妖都要,龙宫需要能干活的,若是我瞧着你瘦弱不堪,就回去吧。” 这回章飞听明白了,这是龙宫为了缺角回东海这件事,要办祭典,祭典盛大,龙宫原本的人手不足,便从外头找来一些小妖怪来干活。 正是瞌睡送枕头! 章飞连忙鸟悄地一步一步混进了这群妖怪们里,夹杂在他们之中想要混进龙宫。 因长须大妖要妖怪们排成一长条,他一个一个的检查妖怪们的体格,只把那健壮的留下,场面一时有些混乱,没有妖怪注意到突然出现的章飞。 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插进了队伍当中。 只是,随着队伍前进,瘦窄窄的章飞出现在长须大妖眼前时,他还是瞬间发现了她的不合格,并且愤怒了起来,跳起来一脚猛地将她从队伍中踢了出去。 “瘦弱的妖怪自己滚远点,别耽误你们爷爷的时间!” 被一脚踹在肩膀上,章飞在众妖怪沉默地注视中飞了起来,掉落在地后一骨碌地滚出了好远,吃了一嘴的沙子。 怎么办! 章飞就是鹤妖,原身就瘦高,一时半会怎么壮起来! 她艰难地从沙滩上爬了起来,强忍着疼痛,捂着脸灰溜溜地躲去了树下,只露出半张脸偷偷看着。 长须大妖的效率很高,不一会儿便将大半的妖怪都挑选了一回,章飞缩在一旁,眼见队伍越来越短,急得团团转。 转了一会儿,章飞咬了咬牙,决心豁出去一回。 再不能怕!不成功便成仁! 啪地一声,瘦瘦的章飞从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又高又壮的章少牙。 第38章 膀大腰圆的章飞再次偷偷摸摸地站到了队伍的最后,低着头一点点随着队伍前进。 章飞冷汗直流。 可她今日便赌这长须大妖瞧不出自个儿的幻术! 近了,更近了。 排在章飞前头的妖怪被长须大妖嫌弃推开,沙滩上现下只剩下章飞还未曾被他挑选。 长须大妖的眼神从上至下地将章飞扫了一遍。 这样短的时间,都把章飞慌得想调头逃跑! “还行,一边去等着。” 看了一遍后,长须大妖随口说道,似乎并没有看出眼前这只高大的妖怪便是方才被他一脚踢开的瘦弱小妖。 章飞的幻术成功的欺骗了一只修为高深、年纪颇长的大妖! 她快快地擦了把脸上的汗,点了点头,紧紧握紧了拳头,垂着头站在一群被长须大妖选中的大个子妖怪之间。 很快,没有被选中的妖怪们自行散去了,沙滩上只剩下了章飞他们。 长须大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以前去过龙宫的,那还一如往常,若是没去过的,我这儿给你们说说规矩,到了地方你们要是冲撞了大妖……”他冷笑一声,“我可救不了你们的命,都给我记好了!” 已经是夜半三更了,沙滩上除了长须大妖的说话声外,再没了旁的声音,章飞专注地听着长须大妖的话,脑子里飞快的转着。 原来他们这些妖怪并不能真正接触到祭典,不过是在祭典开始前,由他们负责将辛苦的挖土、清理工作先做好,再去将一些祭典需要的大件东西搬到合适的位置。 干活期间,他们只能沿着既定的路线来回,不得乱跑。 祭典在十天后开始,时间紧任务重,他们必须要在三天内把分给他们的活干完。 章飞合计着,恐怕这三天刨除干活的功夫,她似乎根本没有时间去找章缺角。 可她也不愿意放弃,这已经是她唯一的办法了。 被留下的高大妖怪们按照长须大妖的要求又排好了队伍,一个一个的上前由大妖给他们施展能在水下自由活动的法术,等到所有妖怪都被施了法,长须大妖深吸一口气,朝着东海轻轻一吹。 海水如同柳絮一般,轻易地分成了两半,露出了崎岖不平、长满未知植物的海底。 “都仔细跟着,若是走丢了我可不会找你们,就只能死在海底了!” 长须大妖最后一次警告了章飞他们,转身便朝着他开辟的这条道走去。 沉默地高大妖怪们一个接着一个,随着他踏上了东海的海底。 章飞这回不敢再一只妖走在最后头,她走在队伍的中间,跟着前头的妖怪步伐不紧不慢地走着。 一直走到伸头也看不到海面上的东西时,她微微一顿。 在海底行走,这是自小在山里长大的妖怪们绝无仅有地体验。 身旁是高高的水墙,脚下是从未曾见过的滑溜溜的植物,时不时还有身披甲壳的小东西被他们惊动,惊恐地一头扎进两旁的水墙之中。 而随着妖怪们的行走,两边的水墙中越来越多胆大的海中生灵悄悄地开始尾随他们,一串串五彩缤纷的小鱼面对着他们,好奇地来回游动着。 月光的照耀,又给水墙中的一切增添了一层奇异的华光。 如果不是身有伪装、前路未明,章飞想,她一定会爱上大海。 一行妖怪低着头走了一刻钟,队伍忽然停住了。 章飞抬头,听见前头传来了长须大妖的声音。 “再仔细些,马上要到东海的地界,要走进海水里了!” 第23章 那被长须大妖以法术分成两边的海水,在前方终于到了尽头。 章飞前头的妖怪们一言不发,像是没有看到前方是海水一般,鱼贯走入了海中。 轮到章飞时,她却一时胆怯,顿在了原地。 她身后的妖怪没有刹住,差点撞在了章飞身上,整个队伍也随着停了下来,月光下,后头的妖怪面上的茫然清晰可见,他看了看前头犹豫的章飞,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走吧。” 这轻轻一推给了章飞一点勇气,她屏住呼吸,顺着力道踏进了海水之中。 冰凉的海水让章飞打了个激灵。 此时鹤妖已经被海水全然的包裹住了,她能感觉到有种寒冷的湿意在一瞬间达到了她的每一寸皮肤之上,这让她止不住地开始哆嗦起来。 章飞因此控制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 海水在瞬间灌满了她的鼻腔,但她并没有被呛住,而是如同在陆地上一般,自由地开始呼吸。 走在章飞身后的妖怪默默地观察着章飞的一举一动,手中一直捏着拳头抵在章飞的背后,推着她跟上队伍,让她不至于因为这些奇妙而未知的感受而慢下来。 待到适应了在海中呼吸,章飞偏过头小声跟他道了谢。 这个魁梧而沉默的男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路还长。” 这是他的告诫。 路究竟有多长,章飞在太阳出来,又到了头顶后才体会到。 这些腿脚不慢的妖怪,一直从夜半走到了正午,前头才传来了长须大妖的声音。 “快到地方了,你们先在这等着!” 妖怪们闻言,各自在海底扫出一块儿平整的地,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 第39章 章飞并没有认识的妖怪,本应当孤独地找个地方坐下,可站在她身后的那只妖怪扯了她一把,将她拉进三只妖怪围成的圆圈中。 章飞感激道:“谢谢你。” 那妖怪偏过头去,嗫喏道:“小事。” 说完这句话,围着的一圈四只妖怪们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章飞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圈,见他们垂着头,各自抱着膝盖坐着,一副彼此之间都不熟悉的样子,便有些不安起来。 她疑心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叫这些妖怪这样别扭,有心活跃一下气氛,轻声道:“我叫章……章少牙,是只象妖,你们叫什么名字?” 三只垂着头的妖怪惊慌失措地看向她。 章飞被看得也惊慌失措起来。 四只妖怪心中一阵兵荒马乱,站在她身后那只妖怪先开了口,他抠着手指,眼睛看向海底,小声道:“我叫大黑,她是我老婆,叫二黑,这是我哥叫大黄,我们都是熊妖。” 大黑说话,二黑和大黄在一旁点头。 章飞听说过,熊妖似乎都沉默寡言,只是自己从未见过,今日一见,觉得果然名不虚传,心里想着要把这件事记下来,回头告诉三个徒儿。 想到这儿,她心中忽而出现了一个声音。 恐怕缺角已经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吧。 章飞轻轻摇了摇头,将这可怕的念头赶出了她的脑袋。 不会的,她从小养到大的缺角是什么样,她最清楚。 见章飞一时低沉了下去,二黑误会是因为他们不会说话的缘由,鼓起勇气朝章飞搭话道:“你们那的林子也被东海占了吗?” 章飞一愣,不明白林子被占是什么意思,摇头道:“没有。” 这些三只熊妖也不解起来,大黑挠了挠头道:“那你为何来海底做这要命的苦差事?他们给的钱也不多。为了修龙宫,我们老家的林子被砍了大半,我们无处可去,龙族又逼迫我们一族给他们干活,为了年幼的族人我们才来这里。” 三只熊妖不解地看着章飞,不明白为何会有妖怪自愿来海底干活。 章飞支支吾吾半晌,实在说不出为何。 她不想说谎欺骗这些好心的熊妖。 大黑见状,冲着老婆大哥使了个眼神,安慰章飞道:“都不容易,不用非得告诉我们。” 大黄嗯了一声,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赶紧让他们站起来。 “监事大人已经过来,快些起来。” 原本三三两两坐着的妖怪们纷纷站起来排好了队,章飞被二黑拉着,站在她与大黑中间。 “我们俩看着你,你第一回 来,别乱跑,小心惹了事。” 章飞感激地道了谢,又疑惑道:“我们到底要去哪儿,龙宫在哪儿?” “这里离龙宫还远呢,监事大人只是去与卫兵们交涉。” 正如二黑所说,长须监事果然带着一队穿着闪亮银甲的士兵走了过来,他原本皱成一团的五官在士兵们面前舒展了开来,点头哈腰地冲士兵们说着什么。 章飞吃惊地看着。 原来在她眼中已是厉害大妖的监事,在东海中还不及一名士兵。 那些身姿挺拨的士兵们没有理会长须监事的恭维,拨出腰间的武器,沿着队伍一只一只妖怪的查看起来。 “他们在做什么?”章飞不安地问道。 “嘘……”大黑回过头来紧张地瞪了章飞一眼,“例行检查,你不要乱说话。” 士兵们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查到了大黑这边。 面罩遮住了士兵的半边脸庞,他们眼神与身上的银甲一般冰冷,而手中的长剑的锐意更甚。 章飞眼睁睁地看着为首的士兵用长剑敲打了大黑的前胸后背,紧随其后的士兵随即警告地看了大黑一眼。 在今日之前,章飞唯一自信的便是自己的幻术。 而此刻,她的自信将要接受最大的考验。 士兵们检查过了大黑,视线看向了章飞。 她看着士兵的长剑缓慢地出现在自己的身前,不轻不重地拍在自己的胸前,其次的那位士兵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探究。 短短一瞬,好似变成了漫长的一个时辰。 可他们没有看穿章飞的幻术。 五个士兵依次从章飞身边走过,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任何异常。 章飞忍住想要大声喘气的冲动,对养育自己长大的师父有了新的认识。 她拥有的,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藏。 经过士兵检查后,队伍又开始启程,这一回,他们没有再走多远就到了地方。 是一片长满了奇异植物的海中荒地。 长须监事单脚轻轻点了点海底,游出了一段距离,悬在了所有妖怪的头顶之上 他大声道:“你们自己分组,五只一组,今日先把这片地方给清出来。我先说好了,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吃饭,时间紧急的很,听到了吗?” 听到高大的妖怪们纷纷出声附和,长须监事满意地点了点头,下一瞬,他便消失在了众妖怪的眼前。 大黑他们见怪不怪,拉着章飞,又扯了一个同族,这就凑了一个组,弯着腰开始干活。 长须监事不见了,章飞有些意动,直起身子想要看一看周围,找一找有没有什么破绽。 二黑一把将她按了下来。 第40章 “小心,长须监事有法决,他不在这儿,却看得清楚。” 又险些惹祸。 章飞不再敢动作,跟着众妖怪一块儿埋头干活。 这块儿荒地上有几处特别高的石块,章飞跟着大黑爬了上去,想将上头的植物扯下来,她正干着,不防大黑悄悄戳了她一下。 章飞转头,见大黑朝着一处地方努了努嘴。 “龙宫。” 章飞抬眼看去,远处,一座巨大而恢弘的宫殿矗立在海底。 它是如此艳丽,又是如此庄严。 这里是东海龙族的家。 章飞憧憬地望着。 第24章 章飞干活干到傍晚,总算理解了长须监事为何只要高壮的妖怪——这些活计实在是太累太繁重了! 在干活间隙与大黑二黑交流时,章飞知道了她的这一批工友几乎都是熊妖、猪妖这样本身就刚猛健壮的妖怪。 他们都是因为被龙族侵占了老家的林子,变成了不能明说的龙族奴隶。在龙族需要时,不论他们在何方,都要赶来东海。 可就是这样强壮的妖怪们,也经受不住这样强度的活计。 受龙宫的影响,这块荒地上的植物们都变得异常强壮,章飞他们很难徒手清除这些杂乱无章肆意生长的植物。 因此在长须监事忽然出现,暴怒地斥责他们都是一群废物时,章飞无力地瘫坐在海底。 她实在是干不动了! 章飞能幻化成章少牙的样子,却无法真正变做一只象妖。 本质上她仍是以灵巧见长的鹤。 她将自己胡乱的埋在一团植物中,小口小口的喘息着。 她的其他四位组员虽然有些奇怪于章飞的体弱,在此时仍然选择默契的将她遮挡住,不叫长须监事发现章飞在躲懒。 他们被再次警告,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吃饭。 妖怪们都很饿,很累,可面对代表龙族的长须监事,他们将所有的责骂与惩罚照单全收。 没有妖怪敢于反抗。 等到这片荒地终于清理完毕时,已经到了晚上了。 长须监事带着几个送饭的小妖吹鼻子瞪眼地过来,叫妖怪们排队,每只妖给了四枚灵果。 他高声咒骂道:“明日若是再这样懒惰,那就只吃两枚!” 章飞捧着自己分到的灵果回来,看着眼前自己的组员,四只高壮的熊妖,知道这点东西他们根本吃不饱。 但谁也没有抱怨,熊妖们静静地将灵果吞下肚,而后便互相依偎着,打算就这样对付一晚。 章飞握了握拳,看向了提着灵果的几只送饭小妖,小声问道:“这些妖怪从哪里给我们送来的灵果?龙宫吗?” 大黑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困顿地点头道:“我们到底是在为龙宫干活嘛。” 章飞把手中属于自己的四枚果子分给了四只熊妖,凑近了熊妖们压低声音道:“我有个法子教咱们吃饱饭,但需要你们帮我掩饰一二。” 四只熊妖互相看了看,又小心抬头观察了周围的妖怪们。 大家都累得够呛,没有妖怪还有力气注意别的,长须监事也只盯着去领灵果的妖怪。 大黑做主:“你想干嘛就去吧,别人问起来我就说你去撒尿了。” 二黑咬牙补充道:“但是明天之前你得回来。” 不然章飞就这样跑了,他们都得受到责罚。 章飞承诺道:“放心,我定不会连累你们。” 不待四只妖怪点头,她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且不说章飞原地消失给了四只熊妖多大的震撼,眼见那几只提着灵果的小妖已经将所有的果子都发完了,正想提着篮子往回走,章飞赶紧不远不近地黏在了他们身后。 她并不是原地消失了,只是幻化成了一只小巧玲珑的海底甲虫,无声无息地坠在小妖的后头。 先前她的幻术骗过了龙宫中的监事与士兵,章飞便生出了心思,想要化作海中的小生灵偷偷钻进龙宫中。 她此前从未幻化成与她的体型差距如此之大的生灵,需要消耗的妖气和这样长时间的维持幻术,对她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 只是一时半会她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这送饭小妖们的妖力看上去十分低微,并不如长须监事或者士兵们,章飞便大胆地游到了他们的身后,飞扑上去,粘在他们手中的提篮上。 小妖们丝毫没有察觉,嬉笑着朝着龙宫走去。 其中一只年纪最小的小妖,便走便抱怨道:“为着那么个玩意儿,竟然叫我们这样辛苦。” “可不是嘛,每日还要走这样远,来给一群又脏又臭的丑东西送饭,我说他们饿上几日又怎样,又不会死。” 为首的那只小妖漫不经心地笑道:“你别在我们面前说惯了,在那玩意儿面前也这样说。” “那可不敢。”小的那只禁不住的打了个寒战,“到底是角龙,本性就可怕的很。” “那竟然也算是角龙。” 这群小妖们无遮拦地乱说着,章飞随着提篮晃动,听得云里雾里。 他们似乎在背后议论一条龙,可是,这是东海龙宫,是龙族的地盘,这里的一切都属于龙,而这些分明不是龙的小妖们,他们怎么敢? 章飞心里生出了些很坏的念头,又被她狠狠地按了下去。 第41章 这几只小妖懒散地边走边玩,走了许久,总算到了龙宫前,章飞在篮子上换了个角度,把那威严的宫门与门前威武的士兵们尽收眼底,只觉得寒气森森,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小妖们也收敛起来,排好队,绕过那气派华丽的大门,敲开了旁边一处小角门。 一个面相凶狠的女妖恶狠狠地挨个瞪了他们一眼,方才让开身子,让小妖们依次鱼贯而入。 小妖们此时老实的很,依次将手中的提篮放到了一间库房中。 章飞趁机悄悄地从篮子上跳了下来,游到了一只小妖的衣角上,随着他们继续前进。 这角门中的大院子里热闹极了,即便到了这个点,也是人来人往,灯火辉煌的,章飞凝神细看,觉得这里应该是龙宫的厨房,从角门往里头走,许多妖怪们的嚷嚷声夹杂在一块儿,叫人几乎无法仔细分辨到底说的是什么。 “片肉!片肉!我要的片肉呢!” “这酒不够陈!太子怎会用这样的新酒招待客人!” “我日〇喊你多少次了!你个龟儿子手脚慢得要死!” 每间屋子中都有妖怪在走动,要酒要菜要这要那,忙成一锅粥,月上三竿了,龙宫的主人们仍旧在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这些去送饭的小妖们,随着那凶狠女妖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小房间,女妖掀开房间里头的大锅盖,没好气地说道:“留给你们的,快吃吧!” 小妖们立刻嘻嘻哈哈地凑了上去,各自端起一碗堆得冒尖的大海碗,拿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为首那只还半真半假的抱怨:“肉好少哦,都凉了。” 得了凶狠女妖的一个白眼。 他们因为食物不合口味而抱怨,而在不远处的荒地上,做粗活的高壮妖怪们一天下来累得气喘吁吁,几乎昏死过去,到了这个时候,才能吃上四枚灵果。 一天只吃了四枚灵果,还要被辱骂懒惰、愚蠢、坏心眼。 章飞眼中燃起了一把火,她忽然对这座华美的宫殿,生出了丝丝愤恨。 眼见小妖们吃得香,像是不会再有动作了,章飞便想从他们身上跳下来,自行去找寻有关缺角的线索。 这时这间小厨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妖怪擦着头上的汗,大声道:“太子大宴宾客,二王子招待家臣,我们那儿人手不够,你们来一下,帮忙送一下宵夜。” 小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为首那只放下碗筷不情不愿道:“送去哪儿?” “徵陵君那儿。” 章飞倏地睁大了眼。 第25章 这些方才从外头回来的小妖们, 都不愿意再去给徵陵君送宵夜,相互推诿都要别人去,彼此争吵了好一会儿, 为首那只小妖才在凶狠女妖的怒骂之下不情不愿的扁着嘴、拽着最小那只, 跟着大肚子妖怪去拿宵夜。 大肚子妖怪今夜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后, 不住地向小妖们抱怨:“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太子与二王子一齐宴请宾客, 厨房从清晨忙到现在都没歇一下,你们可有这样忙碌?就让你们送个宵夜去徵陵君那都不乐意。” 章飞此时粘在了为首那只小妖的衣服领子上,闻言也有些不解, 缺角到底是王子, 去给王子送个宵夜, 小妖们何故如此不情愿。 因为在旁的妖怪面前, 两只小妖说话都收敛了许多,互相使着眼色, 嘻嘻哈哈地把大肚子妖怪的话给岔开, 并没有正面回答。 但大肚子妖怪嘴上抱怨,显然心里也清楚的很, 嗤笑一声, 往两只小妖嘴里一妖塞了一块儿糖,招呼厨房里头把送给徵陵君的宵夜提出来, 让两只小妖稳稳提好,推了他们一把道:“行了,吃块糖甜甜嘴,可别在大妖面前露出你们这幅嘴脸来, 去吧。” 两只小妖甜甜应了,提着巨大的篮子朝外走去。 “等等。”大肚子妖怪又他们给叫住了, 伸手朝着小妖领子上摘去,“这儿怎么有只甲虫。” 等到他手将要碰到小妖的领口,又不见了那甲虫的影子。 大肚子妖挠了挠头,以为自个儿忙昏头了,连连摆手道:“没事,看错了,快些去吧。” 两只小妖疑惑地相互检查了衣着,也没有发现什么甲虫,便急匆匆地提着提篮快步离开了。 大肚子妖怪伸手过来时,章飞几乎没被吓晕过去。 这一刻就算再懊悔为何要大摇大摆地挂在小妖衣领上,也办法回到刚挂上去的时候了。 章飞几乎以为自己要命丧海底了! 可在眼瞅着大肚子妖怪的手伸过来这短短一瞬,章飞如同福至心灵,忽然从自己幻化而成的这只海中甲虫上察觉到了什么。 是海底甲虫的本能。 她在那一刹那像是真正变成了一只甲虫,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甲虫的拟态,瞬间将自己变做了小妖衣衫一般的颜色。 海底甲虫穿上精妙的伪装,没有用到一丝妖力,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大妖眼皮底下将他骗了过去。 仅仅今夜,章飞的幻术脱胎换骨,与曾经有了巨大的差别。 章飞努力让劫后余生的心脏跳得不那样快,将注意力分散到龙宫上,专注地看着小妖们前进的路线。 若是找到缺角,她便不能搭乘两只小妖回到原地,只能靠自己自行返回,现在便要努力将他们前进的路线记在脑中。 第42章 他们从龙宫最为西南角的厨房出发,一路朝着龙宫的心脏走着,左拐右拐,贴着高大的墙角小心的迈步,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止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每次遇见,小妖们都要提前高声道:“全福殿行走,去往徵陵君处!” 这些士兵们比章飞曾经在海底见到的那些更为强大,他们的盔甲更华丽,他们的妖力更深不可测,他们的眼神也更为冰冷。 每一次,士兵们的视线扫过章飞,那如有实质的眼风都让章飞感到恐惧。 幸好,她的幻术很可靠。 章飞伏在提着篮子的小妖身上,记住了一个又一个的分叉路口,经过了一队又一队的高大士兵。 龙宫一如它的外表所示,瑰丽又冰冷。 宫殿上的琉璃瓦有多瑰丽,宫殿中的气氛就有多冰冷。 好在经过一处空旷的广场后,章飞发现两只小妖明显放松了许多,他们开始并排行走,偶尔还会说上几句闲话。 “我若是蛟龙就好了,还能在宫中当侍卫。” “臭鱼烂虾别想太多。” 章飞便知道了龙宫中那一队队的士兵们,原来也都是龙。 只是他们是蛟龙。 以前为了缺角,章飞了解过一些关于龙的传闻,蛟龙无角,妖力不如生有双角的角龙,乃是龙族中较为弱小的一种。 龙的妖力,似乎与他们的角有着莫大的关系。 章飞的思绪不经意间回到了许多年前,她第一眼看到缺角时,那小小的幼龙,不过章飞的胳膊那样粗,一身从头到尾血淋淋的。 缺角一出生就被斩断了一只角,从一开始,他的妖力便不如真正的角龙。 这样的龙,会在这冰冷的宫殿中受到怎样的磋磨? 恍惚中,章飞又听到了身下小妖细细的笑声。 “总算快到了,那玩意儿住的这样远,每回过来给他送东西都没个打赏,真是讨人嫌。” “别说了,乡下地方找回来的,王上不露面,谁知道到底是谁的种,哪来的钱打赏你。” 他们、他们说的是谁? 从龙宫外就出言不逊,那玩意儿、算不得龙、不知道谁的种,他们说的是谁? “你还不放尊重些,人家可是龙。” “人家可是三王子呢。” 他们走的地方越来越偏僻,两边的宫殿墙壁斑驳、瓦片暗淡,走上许久也碰不上一队士兵,两只小妖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徵陵君呢。” “缺只角的徵陵君呢。” 这些言语,像是冬夜行走在无遮拦的野外,忽然下起的倾盆大雨,章飞站在旷野之中,抬眼望去,触目可及处没有一颗可以遮雨的大树。 她被迫孤零零的淋着这令人窒息的冰雨。 好可怜啊,她在心中嚎啕大哭着。 她的缺角好可怜啊。 两只小妖一无所知地笑着,悄声说着缺角的种种好笑之处。 “听说,他根本不认得发冠。” 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给过他那种东西啊。 “哈哈,宴上吃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不敢动手。” 是我满足现状,从未带他见过大海啊。 章飞无声地尖叫着。 两只小妖并未听到章飞的心语,终于,他们在一处宫殿前停下了交谈,也停下了脚步。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全福殿行走,送夜宵来了。” 宫殿门从里头被打开,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 一只佝偻的老妖怪眯着眼走了出来,笑道:“多谢,多谢。”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两块糖,不分由说地塞在了小妖们的手中,重复道:“吃糖、吃糖。” 小妖们鄙夷地撇了撇嘴,将提篮往老妖怪手中一塞,不待他回答,高高扬起下巴,携手离开了。 章飞悄悄地随着海水的流动,落在了老妖怪的身上。 老妖怪站在原地望着小妖们远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吃力地抬起提篮,自言自语道:“不中用咯。” 他抬着提篮颤颤巍巍地跨过门槛时,两只看着就没长成的小妖从宫中走了出来,赶紧给老妖怪搭把手。 三只妖怪将这沉重的提篮拿到了殿门旁的角房中,仔细地分了起来。 圆脸的那只小妖一边分一边不悦地说道:“为何每回送来的宵夜都是这些东西,看着像是旁人吃剩下的一样。” 老妖怪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手下默默地挑了几盘看上去还有些热乎气的,放进了他们自己的提篮中,交给小妖们道:“送给殿下吧。” 小妖们乖乖地点头,捧着提篮朝宫殿中走去。 章飞跟了上去。 这间宫殿地方很大,乍一看十分的华美。 只是若是细细打量,就能品出一些萧瑟来,簇新的刚上了新漆的柱子,配上精美却陈旧的雕花。 偌大的宫殿中,似乎只有章飞看到的这三只妖怪,到处都空荡荡、静悄悄的。 小妖们没走多久,便到了地方。 这是宫殿后方一处刚刚翻新过的偏殿。 他们上前敲了敲门,扬声道:“殿下,全福殿送宵夜来了。” 第43章 章飞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她日思夜想的声音。 “知道了,放门口。” 是章缺角。 她没有意识到小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章飞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偏殿里的那只妖怪吸引了。 章缺角坐在窗边,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窗上。 章飞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章缺角起身,她想进屋,却又胆怯起来。 她的缺角过得还好吗。 章飞踟蹰了许久,久到她甲虫的身躯几乎要被冻僵。 屋里忽然传来了咳嗽声。 先是小声的咳嗽,而后变成极力压抑,却无法控制的咳嗽,一阵阵的,撕心裂肺。 章飞再也按捺不住,奋力从门缝中游进了偏殿。 她看到了章缺角的侧影。 一如往昔,一如他们在十万大山中相互依偎着入眠时的那样。 他的眉目依旧俊美,身姿依旧挺拔。 只是章缺角捂着胸口,似乎在忍受着难捱的痛楚。 章飞颤声道:“缺角。” 她看到章缺角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却一动不动。 她大声道:“缺角是我!” 章飞变回了自己的模样,上前去,将她的龙紧紧抱在了怀中。 “师父来了。”她像抱着冰块,哆哆嗦嗦地,章缺角的体温冻得她发抖,可她的眼睛却像是被熔岩烫化了,一滴一滴,痛楚地滴落在章缺角的手背。 章缺角猛地缩回了手,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章飞。 他伸出手来,一点一点的触碰着,章飞的头发、章飞的眼睛、章飞的嘴唇。 是柔软的,是温热的。 与每个梦境中一样,又与每个梦境中都不同。 “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他怔怔地说着傻话。 “是真的,我是真的。” 章飞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只能把章缺角抱得更紧一些。 她怀中的孩子,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可是太瘦了,她手下是他嶙峋的脊骨,硌得她的心口生疼。 这样久的拥抱,终于证实了章飞并不是一个美梦,章缺角如梦初醒一般站了起来,反手将她抱住。 这是分别了那样久之后的拥抱,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岁月里,从未曾品尝过这样久的分别。 章缺角想像曾经那样,将头搁在章飞的肩膀,却发现分别的这些日子里,他似乎长得太高,并不矮小的章飞在他的怀中显得这样娇小。 于是他便专注地看着章飞的脸。 “这里可是龙宫。”章缺角不错眼地看着师父的面容,喃喃道,“十万大山那样远,您是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章飞挤出一个笑来,“一路上风景很好,我见到了许多在山中未曾见过的风景,只是缺了你,再好看的风景看起来都少了一些意思。这一路走得并不艰难。” 章缺角短促地笑了一声。 “您骗人。” 而后,章缺角像是终于醒转过来,意识到章飞出现在了什么地方,他的脸色剧变。 他紧紧地攥着章飞的手,慌张将她往门口拉去。 “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他们会发现你的。” 章飞却站定着。 她伸手安抚地抚摸着章缺角的脸颊,轻声道:“不会,师父不会被发现,师父的幻术高明,在龙宫一路走来见过许多士兵们,经过许多的宫殿,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我。” “你放心,师父就在这里。” 她将瑟缩地小龙抱在怀中,用胸膛的余温试图再次温暖他。 久别重逢。 章飞何尝不是觉得这场景宛如一场美梦。 她没有再细说她究竟是如何来到这里,只是絮絮叨叨地、如同哄小孩一般说着她现在于临东城找到了一份活计,老板和工友们都是好妖怪,待她很和气云云。 她怀中的章缺角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仿佛师父的声音永远听不够一般。 过了许久,章飞才感觉怀中的章缺角有了丝热气。 她心中千回百转地转过了许多念头。 于是她也安静了一瞬,而后仰头看着章缺角的眼睛,柔声道:“缺角,你跟我回去吧?” 她顿了顿,把后面那句话咽了回去。 你究竟知不知道龙宫上下是如何看待你的? 章缺角没有回答,他沉默了许久。 像是过了一百年那样久,章缺角站直了身子,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师父,许久不见,为何不愿与徒儿多说一些呢?师妹师弟,他们好吗?” 算上来也就月余未见,章缺角的面孔竟然又有了变化。 他原本有些丰腴的双颊彻底褪去了稚嫩,只剩下了一张薄薄的面皮,紧紧裹在完美的骨头上。 少年的青涩不在,章缺角的五官只剩锐利,如同他现在的气质一般。 章飞恍惚中从徒儿的怀中退了出来,看着这样的缺角,她竟然有些胆怯起来,缺角没有接她的话,似乎不太愿意跟她回去。 可是他长长睫毛下形状秀美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那如同龙宫一样冰冷的眼眸中闪耀着动人的光。 第44章 “我出来找你时,你师妹淘气,带着师弟追了上来,如今在外头等着我呢。”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章飞不由自主地顺着章缺角提起的话头说了下去。 章缺角眉头微蹙,他没有立时说话,只手上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的皮肤。 有些痒,章飞不知为何红了脸,动了动手,将要把手抽回来。 却被章缺角握紧了不肯放,他叹气道:“我不在,那两个小东西不知道该如何得寸进尺。” 章飞点点头:“他们到底还是更听师兄的话。” 章缺角笑了。 他是一贯不爱笑的,自从有了师妹师弟,章缺角就开始练习如何当严肃的大妖。 可他笑起来又很温暖,与方才那个锐利又冰冷的他判若两人,那些被他藏好的少年气息从他扬起的嘴角上偷跑了出来,扑了章飞满面。 像是会醉人一般。 章飞跟着晕陶陶地笑了起来,她忘了刚刚章缺角无声的拒绝,反握住徒儿的手,呢喃道:“跟我回家吧,我们走吧,缺角,我不想你孤零零待在这儿了,龙宫一点也不好。” 她低声的,可以说是哀求着她的缺角,想要带着他逃离这如同冰窟的宫殿,回到十万大山,回到他们师徒四人无忧无虑的和美日子中。 章飞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看到章缺角收起了他的笑,那些与龙宫如出一辙的冷意从他身上缓缓溢出。 她听到章缺角说:“师父,龙宫很好,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章飞不懂,她觉得分明不是这样的,龙宫哪里好了? 她将遇见的那两个小妖怪的事挑挑拣拣地说了,她不解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这里好?” 章缺角披散的黑发滑落下来,遮住了他半边的面孔。 他说:“因为我是东海龙王三子,这里有属于我的一切,地位、财富、附庸。” 章缺角说着一些章飞不了解的东西。 他说:“师父,我是龙,龙宫才是我的家。” 啊,这一句话,章飞听懂了。 她脸色白了下来,她抓着章缺角的手,惶恐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一些东西,证明他是违心的,证明他依然是那个自己从小捧在手心的孩子。 “可、可是,你在我身边长大,你在山里长大……” 她结结巴巴的话被章缺角打断。 “所以才会有您看到的那些事。” 章飞愣住了。 章缺角转开了视线,不愿意再与她对视,他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向门口。 “您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吧,带着师妹师弟,回到十万大山中去,不要再来这里了,这里、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他的声音带着哀求。 章飞背对着章缺角流下泪来,她说不出话,只知道摇头。 章缺角双目通红。 他最后从身后抱了抱她,颤声道:“谢谢您,路上小心些,再见了。” 像是他的诀别。 章飞僵硬地站着,她既委屈又伤心,她觉得自己是个全然失败的师父,既没有保护好她的缺角,也给不了他那些属于一条龙该有的东西。 章飞想无理取闹的发疯,她必须做点什么将自己从这样尴尬的境地救回来。 她没有回头,自顾自的硬邦邦地说话,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不在乎,好像她一开始来找章缺角,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你的宵夜是不是不吃?你拿个东西给我装上,我要带走!” 待到章缺角照做后,她头也不回地变成海甲虫,飞快地从殿门中游了出去。 她想要马上离开这里! 立即! 因此,她不知道,在她远走后,章缺角坐在原地怔忪了许久。 而后他忽然赤着足,推开门冲了出来。 他拼尽全力的跑着,像是想要追回什么。 龙无法在海中哭泣,他的泪水被无处不在的海水所淹没,像他的那在藏在心中的哀嚎一般,像他努力吞下的每一声咳嗽一样。 可他最终只能停在这间华美宫殿的大门前。 章缺角痴痴地望着这扇门。 他站得太久了些。 角房的门迟疑着被推开,老妖怪佝偻着背,慢吞吞的踱步到章缺角的身前。 “夜深了,三王子还是不要擅自离开为好。”那佝偻的老妖怪怜悯地看着章缺角劝道。 章缺角苍白着一张脸,缓缓点了点头。 随后他没有说话,转身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偏殿中。 他像是背负了千钧的重担在身上。 他走得太慢了些。 章缺角到底是三王子,也没有送饭小妖在背后议论的那样贫穷。 章飞变回了海甲虫,带着章缺角给她的锦囊法宝,装上了所有龙宫小妖们不爱吃的残羹冷炙,颤颤巍巍地沿着来路游了回去。 这两日的际遇属实超过了章飞脑子能承受的极限。 她浑浑噩噩地避开龙宫中巡逻的蛟龙士兵们,一时不察,拐入了一条来时没有走过的巷子。 这里不比章缺角居住的那间宫殿,端的是雕栏画栋、琼楼玉宇,一墙之隔,还能听到宫殿中的丝竹之声,以及热闹的喧哗。 第45章 章飞听住了。 也许是今日已经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情,作为海底甲虫又少了许多自制力。 章飞沿着宫墙,悄无声息地爬进了这间宫殿之中。 在宫殿中,章飞听到的喧哗又大声了许多,她定在宫墙之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 露天的宴席,长长铺开,一直从正殿里延续到摆满争奇斗艳植物的花园中,章飞不知道这些原本生活在陆地上的植物是如何在海底长得如此娇艳。 她更加不认得这些在开怀畅饮的妖怪们桌上摆着是什么珍馐,那在席间翩翩起舞的美丽妖怪,又是什么原形。 这间宫殿里发生的事,只会出现在章飞最光怪陆离的梦里。 章飞的视线转向正殿当中。 举办宴席的主人,他坐在正殿的高座上,不时举杯向下首的客人致意,他头戴华丽的金冠,身着绣着龙纹的礼服,俊美又危险。 她听到客人们向他举杯,尊敬地高呼“二王子”。 想来这便是章缺角的哥哥了,他曾经提过的那个对他非常照拂的二哥。 章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既然非常照拂,那又是为什么,二王子大宴宾客,众妖怪齐聚一堂、醉生梦死,章缺角却一只妖怪孤零零地在偏远的宫殿中吃下人们都不爱吃的残羹冷炙。 这就是章缺角所留恋的、属于龙的世界吗。 章飞不愿再多看,如来时一般,静悄悄地离开了。 她拐到了正确的小道上,回到了全福殿中。 此时时间已经快到长须监事之前定下的点了。 全福殿中静悄悄的,除了几只看炉子的小妖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其余的妖怪们都去睡大觉了。 按理来说,章飞的时间这样紧,就不要再在这里逗留了。 只是她现下在心里憋着一团不明所以的怒火,实在想要点燃一些什么。 章飞钻进了最大的那一间厨房中,看了看房间中那只睡得鼾声如雷的小妖。 修为低下,与自己相仿。 下一刻,她突然变回原形,猛地抄起灶台上一根擀面杖,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下。 小妖的鼾声戛然而止,面袋子一般滚下了椅子。 章飞把擀面杖扔到一边,将厨房已经备好的食材统统装进了那个可以自由伸缩的锦囊中,而后从炉子中捡出来几根燃烧的柴火,往厨房各个角落一扔。 做完这一切,章飞仍旧变做了海甲虫,飞出了全福殿后的角门。 她也并不害怕后果,海中如何会起火,想来不过多燃点黑烟罢了。 海甲虫章飞吭哧吭哧飞着,紧赶慢赶地回到了荒地上。 恰好赶上了妖怪们起身的点。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章飞,她的四个一夜没睡好的组员也松了口气,再等到章飞悄悄地往他们嘴里塞了许多好吃的后,更是惊喜地睁大了眼。 大黑乐道:“你竟然是个有本事的妖怪!” 其余几个组员忙着咀嚼,话都说不清楚。 章飞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周围,看到这些高大的妖怪们,因为没吃饱,各个都捂着肚子,脸色也不好看。 她没做声。 长须监事出现的比他说得还要早,还未到时间,便火急火燎地叫嚷着,让所有妖怪都立刻起来,马上开始干活。 “你们这群懒鬼!太阳都要出来了还不起来!你们对得起龙宫给你们的吗?” 他说着,用力推搡着没有及时爬起来的妖怪们,不知从哪里掏出了长鞭,狠狠地抽打着他们。 章飞仍旧沉默地看着。 等到所有妖怪都开始低着头干活,章飞压低了声音与组员们道:“我还有些吃的。” 大黑他们心领神会,立刻围住章飞,小心地不让长须监事能看见她,又一点点地转移着地方。 章飞得以往每只妖怪嘴里都塞了吃的。 所有的妖怪都没有吱声。 他们低着头干着活,小心翼翼地咀嚼着嘴中的食物。 龙宫大妖们的食物似乎确实有不一般的地方,一众妖怪都感到虽然他们吃得并不多,却有一股力量从腹中升起。 因此今天的活计干得格外的顺利。 他们在傍晚前,便顺利地把这片荒地上所有的石子石块都清理掉,并且搬来了许多祭典要用到的摆设。 难得的,长须监事没有再辱骂他们,妖怪们顺利地在太阳下山前吃到了四枚灵果。 给他们送饭的仍旧是昨日的那些小妖,不过他们今日过来,齐刷刷地撅着嘴,仿佛在哪儿受了气一般。 章飞悄悄地凑近了些,听到他们与长须监事交谈的只言片语。 “……玩忽职守,着火了,食材都烧没了。” “太子殿下要大宴宾客三日,今日的食材都没了,根本交不了差……” “……惩罚了所有人……,想来是太子与二王子斗法……” 她吃着手中的灵果,只觉得分外香甜。 章飞他们吃饱了饭,也有了力气做活,事情做的比长须监事要求的还要快。 第三日还没到夜晚,他们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46章 踏出了东海的海底,所有的妖怪们都依次靠了靠章飞,他们在短短的时间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大家依依不舍地向她道别道:“下回有空来我们家玩,带你摘果子吃去。” 章飞与他们约好,便朝着临东城的方向走去。 她归心似箭,比来时用的时间还少,便到了她暂居的鹤老板的宅子前。 她实在是累得很了,很想抱抱她的孩子们。 她回来时,院子中的妖怪们还没有收工,看到章飞,七嘴八舌地说道:“你徒儿们在柴房。” 章飞勉强朝他们笑了笑,转身去寻找章无毛和章少牙。 到了柴房门口,她还未开口,并听到里头传来两个小东西吵闹的声音。 “你个呆子!生得蠢笨!织机也用不好,教你砍一辈子的柴!” “可是师姐也不会用……” “我们野猪手都是圆的,哪里整得来那精细活!你那鼻子不挺灵活的吗!” “可是也不能用鼻子织布啊……” 此时再听到两只小东西的声音,章飞站在原地,恍如隔世。 “我好想师父啊。”章无毛絮絮叨叨地说道。 “我也是。”章少牙长长叹着气,“不想离开她这样久。” 她鼻子一酸,推门进去。 两只沾满了木屑的小妖怪看到师父回来了,大呼小叫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争着扑向师父的怀里。 章无毛使劲拿大脑袋拱着她,一叠声道:“师父师父我想死你了,怎么样你见到师兄了吗。” 章少牙也抢到了章飞的一只手,努力地把自己的头往她手里放,一边还哼唧道:“我想师父也想师兄。” “你们师兄。”章飞咬着牙,将自己在龙宫中种种见闻说了一遍,她越说越委屈。 “他亲口跟我说,不要再回十万大山了。” “他让我走,说龙宫才是他的家。” “他……” 章飞说不下去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丝毫不生缺角的气了。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两个年幼的徒儿依恋地紧靠着她,他们都咬着嘴唇,含泪听着。 而章缺角却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冰冷的龙宫。 他咳得那样厉害,那样瘦。 章飞崩溃地大哭道:“缺角好可怜啊!” 第26章 师徒三人抱头痛哭了一番后, 日子还是要继续的。 章飞并不能依照章缺角说的那样,带着徒儿们回到十万大山,继续过着他们无忧无虑的小日子。 她还欠着鹤老板三只妖怪的赎身费, 要整整帮他做上两百年工。 鹤老板的字据在章飞到宅子里的当时就拿给她签了。 字据上要求她在两百年内都不能擅自离开临东城, 在她签下字据的那一刻, 泉涌的妖力便朝她袭来,团团将她包裹住。 无形的力量将她牢牢地拴在了临东城。 一夜无眠, 章飞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些。 第二天一早,她顶着肿成核桃大的眼睛爬了起来,赶在一众妖怪都没有上工之前找到了管事, 向她讨教如何使用织机。 这间宅子的管事乃是一只翠鸟, 身材瘦小, 拥有一头十分爆炸的绿头发, 鼻上穿了老大一个环,语速超快。 “我跟你说我不是在瞎说, 只要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干, 不说是发财,至少挣点钱在城里买间屋子是没问题的, 看着你是鹤老板介绍进来的鸟我便不考验你了, 只是你那两徒弟实在手笨,你一只鸟妖好端端收养两只那样蠢笨的妖怪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章飞不得已出声打断她:“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呢。” “你叫我小翠就是了, 章飞我跟你说你养徒弟不能这样养,你是只鸟你教一头猪去飞?你得在我这儿好好干挣了钱一部分还给鹤老板一部分拿去送他们上学再拿一部分攒着买房子!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在吹牛!看清楚了哈我的动作你就这样弄……” 小翠嘴上叽叽喳喳,手在织机上上下纷飞,刷刷刷地便织出了一块儿含着翠鸟妖力的绸缎, 图案精美,质地流光溢彩的, 实在是看得章飞挪不开眼。 小翠示范完一遍后,让开了位置,教章飞试一试。 不等章飞坐下,小翠便咔咔咔地站在章飞身后嗑起了瓜子,她一边嗑瓜子呢,还一边碎嘴子:“我跟你说我们这里织出来的布那可是多少妖怪求着要买,要不是鹤老板赶着求着要跟我一起做生意我是不会理会他的我一只妖怪挣得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嘞哪里想跟他那种妖怪打交道,我跟你说我可是只正派妖怪……” 章飞眼神放空,小翠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出,回想着方才她的动作,手上慢慢摆弄着织机,虽然不如小翠那般快,却也织出了一块像模像样的布料。 章飞欣喜地看着织机上的绸缎,心中生出无上的满足感,甚至压过了前几日遇到那些事给她带来的郁闷。 小翠也很是惊喜,收了她的瓜子,叫嚷道:“……厉害……,天赋……买房还钱……送徒儿上学。” 第47章 章飞自动忽略了小翠言语中那些不重要的话,问道:“我的徒儿还能去上学吗?” “……能……找城主报名……临东城有小妖学堂。” 这又是大山中不会有的东西,山中的小妖天生地长,把他们生下来的爹妈都有可能抛弃他们,哪里还会有一个地方,教导他们如何使用妖力。 章飞出神地听着小翠自豪地介绍着小妖学堂。 这一日开始,章飞便开始在院子中与一众鸟妖们一起上工了。 她发现哪怕在鸟妖当中,自己都算得上是有天赋的,不过一日下来,章飞已经能很熟练的摆弄织机了。 甚至于她还有空与旁边的工友们闲聊上几句。 “这一批料子催得真的急,我们已经赶工了好几日了,也不早点来定。”章飞左边的工友,一只蜂鸟妖九九,伸了个懒腰抱怨道。 “这批料子是谁定的?”章飞看着四周工友手上的活计,华丽的龙形图腾绣成暗纹,织满了整块料子,看上去就不像是普通的妖怪要的东西。 “我听说是东海龙族定的,为了他们那刚刚找回来的三王子。” 章飞的手停了下来。 她装作对东海一无所知的模样问道:“想来咱们的料子真像小翠说的那样好了,连龙族都来都来找我们定。” 九九不屑地嗤笑道:“你别听小翠吹牛,咱们的料子就是出的快罢了,所以很多大妖着急要用的时候多是找我们,其实也不咋地,这次也是因为鹤老板在龙宫有人脉,争来的生意。” “那三王子是何时找回来的?他们要得这样急?” “听说就是前几天找回来的,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东海还有三王子呢,龙王都许久不出现了,不知道这三王子到底是真是假,外头都传这是二王子从外头找来的野种,为的是跟太子打擂台呢。” 缺角明明在一个月前便回到龙宫了,为何却说他是前些天才找回来的? 章飞知道这里头一定有不对,她也不愿往深了想,只是下意识反驳道:“如果是假的,怎么能欺骗龙宫那样多妖怪,定是真的。” 九九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谁知道呢,大妖们的事,谁也说不明白。” 是了,在这里做工的都是无依无靠的鸟妖,遥远的家乡早已回不去,勉强在临东城中栖息。一日从早干到晚,挣点嚼头过日子,什么龙啊王子的,离他们的生活太遥远了。 下工时,章飞又找了小翠打听小妖学堂的事。 小翠给她细细掰扯了一遍,都说明白了。 章飞点点头,憨笑道:“多谢您指点了,我这还有点事想麻烦您。” 小翠警惕道:“……干吗?” “跟您预支点工钱,送我俩徒儿上学堂去。” 章飞弯下了腰,笑得真诚极了。 “您看,我辛苦干,一定能挣到钱还钱买房子送孩子上学,那您就先把送孩子上学的工钱支给我一点呗。” “您怎么不说话?您之前跟我说的不会是假的吧?” 晚上在宿舍中,一众鸟妖都在惊呼。 “章飞竟然从小翠手里支到了工钱!” “那铁翠鸟,只进不出,抠地要命,章飞你可真厉害!” 章飞迎着劈了一天柴的章无毛和章少牙崇拜的眼神,轻声道:“到底还是当师父的,总归也要有一点用才是。” 既然已经问小翠支到了工钱,章飞便打算尽快让两个小的上上学,第二日天还没亮便一只妖坐在织机前干活,正好下午前便把活计都做完了。 她心情愉快地招呼上徒儿们,与小翠打了招呼,正打算出门呢。 宅子的大门便从外头被撞开了。 几日未见的鹤老板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反手立刻把大门拴上,朝院中惊呆了的众妖杀鸡抹脖子地比划:“别开门!” 说着就想往宅子里头跑。 还没等他迈开腿,砰的一声巨响,宅子的大门连着门栓一块儿,整个飞了起来,连着鹤老板一起,朝天上飞了去。 鸟妖们长大了嘴,看着鹤老板啊啊地飞上了天,在天上变做一只白鹤,缓缓地飘落下来。 白鹤尚未落地呢,宅子外又倏地窜进来一只斑斓的橘色猛虎,咆哮着一跃而起,在半空中一口将白鹤咬住。 猛虎落地后疯狂摇晃着脑袋,接着来了一个翻滚,白鹤被衔在口中不断地与地板相撞,眼见得就要翻起白眼,吐出白沫—— “闻月啊——!!”小翠看够了热闹,终于尖叫着扑棱了上去,想要拦住猛虎,“你别咬破了啊我这一院子的料子沾了血可怎么出货啊货主要得急呢你可行行好啊!” 闻月闻言,变回了健壮女子的模样,她那张长着猫须纹路的脸庞此刻看上去格外的肃杀,她踩着变回原形的鹤老板的头,辱骂道:“你个没长卵的软怂,喊你莫要找些海里来的东西到宅子里头来,你偏要,把我的姑娘折腾地不死不活的,我日死你的爹诶!” 鹤老板奄奄一息,讨饶道:“做生意嘛,我给姑娘们赔不是……啊啊啊啊!!” 第48章 闻月面目狰狞地踩着鹤老板的头碾来碾去:“你奶奶我先给你杀咯喂鸟,再给你赔不是。” ——院里的鸟妖们立刻嫌弃地闭上了嘴。 “赔钱赔钱!我赔钱!” “十倍!” “好好好十倍十倍!” 闻月这才放过鹤老板,收了脚,又朝他啐了一口,转身大摇大摆地作势要走。 走了一步,又猛地回头看向院子里。 几十只鸟妖齐刷刷地瞬间低头,双手上下纷飞,盯着织机开始干活。 见无妖敢抬头,闻月冷哼一声,迈着四方步便出了门。 她一走,院里静悄悄地,没一个妖怪吱声。 唯有小翠,着急地看着趴在地上装死的鹤老板,见他与自己对视后立刻安详的闭上了眼,猛一跺脚,深吸一口气,扑棱到闻月身后大喊:“你不赔我门?” “我赔你我屁股上的毛!” 小翠被猛虎咆哮喷了一脸,炸开的绿头发都险些被吹直了,只得灰溜溜地躲进了院子里,一边伸手把地上的鹤老板捡起来,一边嘟嘟囔囔地暗骂闻月。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章飞偷偷地拉着两个徒儿,从没了门的大门中溜走了。 走在路上两个徒儿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闻月。 “好凶的妖怪!张嘴就是骂妖!我与师弟去她门口讨饭也挨了骂!” “她很好,她给了我们饭吃,也是她救了师姐……” “那倒也是,这么说来她是个好妖怪,就是嘴上不饶妖。” 章飞嗯嗯嗯地听着两个徒儿叽叽喳喳分析着闻月究竟是不是个好妖怪,心里在回想着方才闻月骂鹤老板说的那些话。 海里来的东西? 做生意? 还有九九说的,院子里现在赶得这批货,货主正是东海龙族。 看来鹤老板与东海的关系相当的密切,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与东海的哪一位比较熟悉?会是哪位王子吗? 第27章 一路有些心不在焉, 章飞带着两个徒儿来到了城主府的一角,这里开了一个小门,旁边竖着一个牌匾, 写着议事厅三个字, 不断地有妖怪从门里进进出出。 到了, 章飞收敛了心神,回想着小翠同她说的一大堆里头那些有用的信息。 先进议事厅, 随便找一位拿着笔坐在堂中的大妖,说明来意,登记俩孩子的信息, 然后便等着城主府通知什么时候开学就是。 一边回想着, 师徒三妖一边随着妖群走进了议事厅里。 这厅不大, 里头两张桌子, 上面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大妖,脖子长得很, 与城门口的左右护法长得一模一样。 三只妖怪吃了一惊, 小声地凑在一起道:“怎么城主这样抠门的吗,左右护法又要看大门又要坐堂议事?” “好生抠门, 钱都挣到哪儿去了。” 议论了一会儿, 没得得出结论,眼见大家都在规规矩矩的排队, 章飞便随便站了一边开始排着。 议事厅本就不大,两条队伍旁还密密麻麻竖满了牌子,显得更为拥挤。 章飞凝神看去,牌子上分别写着—— “城中严禁食用各种妖怪违者自负。” “严禁插队分成两半一边站一个也不行。” “城中禁飞抓到罚款没钱坐牢。” “雌雄同体的妖怪要主动登记若不登记被〇〇后果自负。” “植物类妖怪出售自己长的果子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可能涉及违反禁止食用妖怪禁令。” “百岁以下小妖都要上学不上爹妈坐牢。” 章飞瞧着眼都花了, 牌子上内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也不知凝结多少妖怪的血泪。 真是大开眼界! 师徒三个又凑在一块, 就牌子上的内容嘀嘀咕咕讨论着。 讨论地正欢呢,不妨队伍最前头吵闹了起来。 章飞踮起脚,视线越过排在他们前头的大个子妖怪的肩膀,看起了热闹。 是一高一矮两个妖怪在撕扯。 矮的那个流着泪嚷嚷着:“城里不许妖怪当奴隶了,我不是你的奴隶,给你干活我就是要工钱。” 高的那个暴跳如雷,拽着矮个妖怪的衣领子怒道:“一日为奴终生是奴!你爹是我爹的奴隶你就是我的奴隶!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想要工钱你怎么不去吃屎!” 矮个子妖怪哭道:“我一个犬妖!吃屎跟工钱我都要!” 此言一出,议事厅里看热闹的妖怪们纷纷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大厅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当当当。 坐在桌后的长脖子妖怪敲了敲桌上摆着一把锤子,眼皮子都没掀,断言道:“临东城不许蓄奴,你欠这犬妖的工钱十日内要给他,城主府抽一成税。” 说罢,挥挥手,示意后头站着的高壮大妖将两只仍旧闹个不休的妖怪轰了出去。 “下一个。”长脖子妖怪叹气道。 接着,议事厅内再次轰动起来。 章飞围观了一位鸟妖当众脱光了衣衫抗议禁飞令,声称若是城主再不改改对天生能飞的妖怪们的歧视,正视他们的本能,她便在身上写满城主罪行,不张开翅膀地从城门上跳下来。 第49章 “鸟儿生来就属于天空!!”鸟妖动情地总结道。 “跳吧。”长脖子妖怪唉声叹气,“行行好带着我一块儿跳了行吗。” 鸟妖被高壮妖怪们套上了麻布袋子扔了出去。 接着是一个一边喊着青天大老爷啊为我做主啊,一边扑通跪在地上柔弱男妖。 他娇弱地捂着胸口,嘤嘤道:“我对城主的爱慕之情天地可鉴!我生来就是给城主做小的命!谁也不能阻拦我!” 在议事厅一众妖怪哦哦哦的怪叫声中,长脖子妖怪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柔弱男妖,问道:“所以呢?你来这儿干吗?” “我缴了税,你们得负责把我引荐给城主!” “行吧。”长脖子妖怪挥了挥手,“看看城主忙不忙,把他带给城主看一眼。” 高壮妖怪们架着乐坏了的柔弱男妖离开了议事厅。 如此这般,各种妖魔鬼怪轮番上阵。 这队排的,章飞师徒大开了眼界,以至于轮到她时,她说明了来意,登记了两个徒儿的信息时,议事厅内的众妖怪们无趣地一齐嘁了一声。 倒是长脖子妖怪长舒了一口气,面上那欲死而不能的表情稍稍淡了一些。 “回去等通知,带钱来上课。” 说罢,他看向了章飞的身后。 章飞带着两个徒儿欢欢喜喜地从议事厅里走了出来,此时天还早,三只妖怪决定在大街上好好逛逛,他们自来了临东成后一直过得很刺激,又是坐牢又是劫狱的,实在是没有闲心逛街,又生怕被大妖们欺负,刚刚在议事厅里听了看了一肚子规矩,对城里也没有那样畏惧了。 一路上沿着城主府外宽阔无比的主街慢慢闲逛着。 章无毛感慨道:“其实城里有城里的好处。” 章少牙赞同地点点头。 章飞笑道:“什么地方都有自己的好处,十万大山也是。” 方才在议事厅时,章飞想得最多的是她在海底那些一起共事的工友们。 他们的家乡被龙族毁了,他们的族人变做了龙族的奴隶。 若是他们能来临东城就好了,城里不承认奴隶,他们又那样有力气,一定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吃上饭,若是做的好了,说不定还能再次筑巢。 只是,章飞又想到了鹤老板他们,这城里似乎也与龙族关系紧密,到处都有龙宫的影子。 恐怕即便是临东城主,也不愿意轻易得罪龙族的吧。 居住在深海的龙族,却像是一片阴影,投在陆地上。 师徒三人逛了一会儿,见天色暗了下来,想着要赶晚饭,便调头回宅子,等走到宅子前那道偏僻的小路上时,却忽然发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许多妖怪,来来往往地,将整条路都堵上了。 鹤老板也在其中,满面春风地冲着妖怪们说着什么。 再细看,原来是隔壁原本一直大门紧闭的宅子似乎被人买了,正在收拾屋子呢。 妖怪们又是往外头抬东西,又是往里头运东西,来来往往地好不热闹。 被堵在路上被迫看了这一出热闹的章飞,却有些不安起来。 因为妖怪们散去后,她看到点头哈腰的鹤老板身旁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个头只到鹤老板腰间,头上长着好大一个包,五官挤在一起,笑起来一嘴又细又尖的牙齿。 他的身上还有一股奇异的腥味。 这妖怪曾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就在他们还未踏出临东城时。 先前偶遇时,章飞并不知道这种味道来自哪里,自东海回来后,她涨了些见识。 这个小个子并非陆地上的妖怪,他来自大海。 想到在龙宫中的见闻,章飞更是焦虑。 这时恰好鹤老板看到了缩在一旁过不去的师徒三人,他扬起下巴朝着章飞打招呼道:“下午出门了啊。” 仿佛之前在她面前被闻月暴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章飞佩服他的面皮厚度,讪笑道:“带徒儿出去逛逛。” “长长见识,挺好的。”鹤老板笑得和蔼极了。 他身边的小个子妖怪的视线也看向了章飞,显然他还记得这三只妖怪,脸上的笑怪异起来。 “竟然活到了现在。”他咧开嘴,将密密麻麻地牙齿露了出来,“真希望在海里碰见你们。” 章飞低下头,没有回答他的话,拉着两个徒儿匆匆地溜边回到了宅子中。 拴上大门后,章飞才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那个小个子想吃掉他们,她没有弄错他的言外之意。 这个新来的邻居立刻在宅子里引起了讨论,第二日,鸟妖们一边织布,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我觉得他特别不友善,友友们可别一个妖怪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把我们吃掉!” “我也觉得!刚刚我装作路过在他门前看了一眼,恰巧和他对视上了,那一下真的!我转身就跑!” 蜂鸟九九叹气道:“现在他就住在我们旁边,能怎么办嘛,要出门总要从他们家门前路过,总不可能一直不出去吧,我还约了同族逛街呢。” 今天的小翠也格外的不一样,呆呆地站在一众鸟妖后头发呆,完全没有要众妖不要聊天好好干活的意思。 第50章 章飞留心地看了她好几眼,今天东海龙宫这批货就要出货了,鹤老板已经来了几次,说东海来的人已经在等着了,小翠应当着急忙慌得催着他们织布才是。 可她一直到众妖做完最后一点活才醒过神来。 “哦,做完了啊,做的好,你们把货收一下,我去找鹤老板。”小翠慢吞吞地说着,却迟迟没有迈出脚。 叽叽喳喳没心没肺地鸟妖们也瞧出了不对,小心翼翼问道:“小翠,你怎么了?” 小翠脸色苍白,心事重重的,半天才把话说明白:“你们,日后,要小心,那个,隔壁的邻居。”她恐惧又出神地看着门外,仿佛视线能穿透宅子,看到隔壁的那个小个子一般。 “他、他是真的吃妖怪。” “我亲眼看见过。” 傍晚,鹤老板带着东海来的妖怪上门来将他们定的那批布料带走了。 贫嘴小翠沉默地给他们装车,沉默地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一众鸟妖面面相觑,都看出了旁人眼中的意思。 到了晚上。 小翠被拉进了宿舍中,三十只妖怪围成一坨,熄了大灯,只留下小翠手中的那一盏。 小翠捧着灯,放在下巴下。 从下面打来的光将她的脸映照得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整间宿舍都被她弄得诡异起来。 妖怪们你推我我推你,壮着胆子催促道:“你别装神弄鬼了,快些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小翠享受了一会儿大家伙的众星捧月,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是一个秋天……” 小翠还是一个妖怪单干的时候,鹤老板第一次找上门来,对她说要谈个合作,要是做的好,可以一起挣大钱。 小翠那时候确实想要挣大钱,因此听了鹤老板的话,犹犹豫豫地说是跟着他去跑跑业务试试。 这一跑,就跑去了海底。 她吃了鹤老板给她的避水丸,随着鹤老板一路游到了东海龙宫。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样华丽的宫殿当中,当时年纪尚且不大的小翠被龙宫的富贵迷了眼,心想若是有渠道能搭上这里,岂不是有做不完的生意,挣不完的钱。 她当场答应了要与鹤老板合作。 鹤老板称赞她有勇有谋,带着她去与龙宫中负责衣物料子的管事谈生意。 他们那是还是两个小妖怪,并没有这样大的规模,管事的不是很看得上他们。 鹤老板却不慌,他说他与二王子麾下的刃部某某妖怪是朋友,是应那个妖怪的请托才来龙宫的。 说话之间,那个据说是二王子麾下的某某妖怪就出现了。 正是如今他们的邻居,那个头上长着包的妖怪。 他一出马,鹤老板和小翠的生意立刻谈成了,他们那一日十分高兴,对着那胀头妖怪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邀请他来临东城玩耍做客,他们宴请他吃好吃的。 说到这里,小翠的声音不再有那些故弄玄虚的吓人,而是真切的漏出了许多恐惧。 她回忆道:“那个妖怪当时就怪模怪样地笑起来了,说岸上不好玩,临东城规矩太多,实在没意思,他做东,在东海请我们吃顿饭,长长见识。” “你们猜我们在东海看到了什么?”小翠问道。 “他们吃妖怪?” “他们吃什么妖怪了?” 被鸟妖们说中,小翠这才想起来,下午的时候她早已经说过隔壁邻居吃妖怪这件事了,连忙继续神秘说道。 “我们被请到了一个偏远的宫殿中。” 那个胀头妖怪说东海乃是龙族的地盘,他们这些海族不过依附着龙族做一点事情,在龙宫里借住着偏远的角落,因此宫殿的模样都陈旧的很,让小翠他们不要介意。 胀头妖怪特地强调了,虽然地方简陋,但是等会开席的时候一定会让他们大开眼界。 说着,他们端上来了几个巨大的炉鼎,里头装着几个赤裸裸的小妖怪。 胀头妖怪给他们介绍说,这几个小妖怪生来无毛,皮肤光滑弹嫩,又无半点异味,还有奇异的肉香,正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俗称香肉芝。 海族们当着贵客的面,把装着香肉芝的炉鼎架上了火炉,往里头倒入清水与调料,点燃了炉火,就这样直接活活把香肉芝们煮死…… 小翠还想再描述一番邻居的可怕与自己不畏强权、并没有吃妖怪的坚定立场,却不妨被一道凄厉的尖叫声打断了。 众鸟妖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只见章无毛吓得浑身颤抖,眼泪直流,捂着耳朵撕心裂肺地喊叫着。 章飞慌得不行,在一旁极力地安抚她,可她仍旧停不下来,恐惧地抽搐着。 小翠也不知所措起来,连忙止住了话头,一叠声道:“这是怎么了,小孩听不得这样吓人话被吓住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这是在海底发生的事,在临东城不会准许有哪个妖怪吃妖怪的,别怕啊!” 章无毛仍旧没有好转,冷汗如注,一会儿就全身汗湿了。 这可不得了了。 第51章 大妖们见状,轮番上阵,连哄带劝,又是唱小曲又是演杂技,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是把章无毛哄住了。 叫累了的小野猪软在章飞的怀中,将整张脸都埋在师父的胸口,一言不发地拽着章飞的衣服,累得直喘气。 小翠观察了一番章无毛的样子,凝神叮嘱道:“今天晚上警醒些,我看魇鬼晚上要来找她,你们得及时驱赶。” 章飞心疼得不得了,听了这话,打定主意要守一晚上,连连点头。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极了,鸟妖们也没有听故事的心情,把屋里的大灯点上后纷纷说道:“小翠这样说了,以后我们出门一定要结伴,可别一只妖怪路过隔壁。” 九九有些埋怨地说道:“你说你,你总说挣来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了,何苦还要跟那鹤妖做生意,他净招惹些不三不四的妖怪来,你自己不怕吗?” 小翠闻言,苦笑道:“我挣来的钱我自己是花不完了。” 要说真心话时,小翠讲话总是慢极了。 “你们知道吗,我的家乡,我们一族自古以来生活的林子,被大妖被人类砍伐得七零八落的,那些没有化成精的翠鸟们,没有地方住就算了,还要被人类抓走,拔了他们的毛做簪子。” 小翠严肃起来,那一头乱糟糟的绿色头发也柔顺了许多。 “我是成妖怪了,到处流浪,倒也能过下去。可是他们怎么办呢?没了林子,他们怎么活呢?” “我就对着我们家乡最大的一颗树发过誓,总有一天,我要挣到足够多的钱,将所有的曾经属于翠鸟的栖息地都给买回来,再把树都种回去,让成精了和没成精的翠鸟都能自在的在里头生活。” 小翠握着拳,迎着众妖怪们真正佩服的目光,坚定地说着。 小翠走了后,众鸟妖们躺在大通铺上,议论了一会儿她说的话。 “真没想到小翠竟然有这样的志向,直到今天我才真的服了她。” 九九望着屋顶,畅想着:“她这样一说,我也有了这样的心思,若是有一日,我们把所有被砍掉的林子都买了回来,重新种回树,所有的鸟儿们都能自在地飞了。” 众鸟妖晕乎乎地想了一会儿,纷纷叹息道:“难啊,故乡太遥远,我们流浪的太久。像临东城这样的地方已经是世间少有了,不敢再想别的了。” 夜此时已经深了。 九九半眯着眼睛,看向了角落里头的章飞师徒三人,出声道:“章飞,你别自己撑着,你看一会儿,然后把我叫起来,我替你再看一会儿,咱们这儿还有七个大妖呢,轮流看着章无毛就行了。” 章飞摇摇头,拒绝道:“你们今天还不够累吗,快睡吧,再说我若是撑不住了,自然会向你们求助呢。” 九九他们还想说些什么,可就像章飞说的,他们太累了,还没说出口,便昏睡了过去。 一时间,宿舍里头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鼾声,连原本一直忧心着师姐的章少牙都忍不住打起了盹。 就在这万懒俱静的时刻,章飞感到章无毛在轻轻地扯她的袖子。 她赶忙垂下了头,凑到章无毛的脑袋前,柔声道:“怎么了?” 小野猪紧紧地捏着章飞的袖子,气若游丝地附在她耳旁说道:“师父,我就是小翠说的香肉芝。” 这一句轻声细语,听在章飞耳中无异于五雷轰顶,她的脑中瞬间回想起方才小翠说得种种关于香肉芝的描述。 无毛、细皮嫩肉、没有异味、有奇异的肉香。 前头都与章无毛的特征一样,只是这最后一项。 章飞着急忙慌地细细将徒儿闻了一遍,只觉得没有异味,并没有觉得哪里香了。 “不是不是,你就是干净了些,哪里有什么肉香了。” 章无毛极力忍耐着,按捺住想要大哭的冲动,呜咽道:“我们刚来临东城时,有一个大妖抓住我闻了半天,说我很香。” “师父,我们都不是吃肉的妖怪,我们闻不出来。” 章飞心神俱颤,紧紧地搂住了章无毛。 好半晌后,她也压低了声音,气若游丝地说道:“这件事,你只能告诉我,连师弟都不能说,知道吗?你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往后出门,你只能跟师弟走在一块儿,这样吃肉的妖怪才闻不出来你身上的味儿,听到了吗?” 章无毛含泪点点头。 “别怕。”章飞喃喃道,“师父会豁出去性命保护你的。” 众妖怪害怕的章无毛被魇鬼抓住这件事,今晚并没有发生。 章飞抱着怀中的小野猪,感受到了她一整夜都没有入睡。 等到天大亮了,鸟妖都起床了,章无毛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今天没有活计要做,难得放假一天,鸟妖们见章飞困倦的不行,也赶她去与章无毛一块儿睡一下。 “我们今天不出门,就在屋子里聊聊天,若是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把你叫醒,睡吧。” 章飞也没有撑住,搂着章无毛一块儿睡着了。 不过,到了下午时,小野猪到底还是被魇鬼抓住了,在梦中不断抽动着。 第52章 睡在她身旁的章飞立即跳了起来。 九九也一直守在她们身旁,见状安慰道:“不要紧张,你就这样,用妖力打进去,把魇鬼赶走就行了。” 章飞照做后,果然章无毛立即就好转起来了。 她又守了一夜,见徒儿夜里不再被魇鬼侵扰,便开始给他们收拾东西。 前头小翠已经过来传了议事厅给的通知,今日起,章飞的两个小徒儿就要开始上学了。 第28章 若是不知道章无毛乃是香肉芝, 章飞还想着让她和师弟一块儿结伴去上学,总归在城里还是安全。 但现在不仅知道了香肉芝的事,还晓得了隔壁住着的那食妖海族, 章飞无论如何也不敢让两只小妖怪自己去上学了。 她按照通知收拾好了两个徒儿上学要用到的行李, 提着包袱带着两个孩子出了宿舍, 找到小翠说一声。 小翠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妖怪,一般若是宅子里没有活计, 她不会管束鸟妖们日常的行为。 只要有活计的时候能做好自己那一份就行了。 因此,这一大清早,章飞去与小翠打了个招呼, 便离开了宅子。 甫一迈出大门, 章飞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听工友们说, 隔壁邻居这两日都是天大亮了才活动, 清早隔壁都是静悄悄的。 可是今日却不同,此刻, 邻居家大门敞开, 一位瘦高的海族妖怪倚在门边,正在与门外的小妖说着什么。 他们见章飞带着孩子们从宅子里头出来, 都转过了头。 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仨。 章飞感到一阵不适, 硬着头皮紧紧攥着章无毛的手,低着头快步走着, 想要降低他们的存在感,无声无息地离开这里。 但那个海族却不肯这样轻松放过他们,他看着章飞,出声道:“大清早的, 邻居出门办事吗?” 章飞敷衍地嗯嗯着,不愿与海族有过多牵扯, 脚下加快了速度。 “我就住在隔壁,既然是邻居,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过来找我,我叫长峰” 真是个热心到古怪的海族,章飞飞快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见他长相平凡,不美不丑,乍一看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章飞不愿将自己对海族的忌惮放在明面上,到底硬挤了一个笑出来,说了个好字。 等到师徒三人走到了大街上,才长舒了一口气。 章无毛心有戚戚道:“那个妖怪好生奇怪,他们海族不都是吃妖的野蛮妖怪吗。” 章飞也不明白,只得叮嘱了两个徒儿,让他们下了学也不许乱走,非得等到她来接才行。 说着,她又拉着章少牙的手千万交代道:“你可一步也不能离开你师姐身旁,知道了吗?” 等到老实巴交的章少牙郑重答应了,章飞才顺着送孩子上学的妖怪群,一齐挤进了闹哄哄的巷子里。 学堂还是设在城主府的一角,来上学的小妖不多,送孩子来上学的大妖们却乌央乌央的挤了一条街,以至于学堂门口特地站了两个强壮的妖怪,要求一只小妖只能由一只大妖送进学堂里,其余的大妖都得在门外等着。 章飞一路经过拿着手帕抹泪的柔弱男妖、抱着孩子不肯撒手的强壮女妖、一把老骨头了带着自家第一百五十代孙来上学的年长龟妖,犹豫了许久,低下头来问两个徒儿。 “他们的长辈都哭了,你们要我也哭一番不?” 章无毛与章少牙一同摇头。 “好丢人,师父,我们都这样大了,不跟这些没断奶的奶娃娃一样。” 章飞赞同地点头:“想到你们去上学我还怪开心的,终于不用我教了,我哪里哭得出来。” 说罢忽略了徒儿们抗议的眼神,找到一条排的老长的队伍站了进去:“先交钱。” 就在学堂门口排队等着交钱的这会功夫,三只小妖也是瞧够了热闹。 有那一胎生了十八个儿子的鼠妖夫妇,身上头上挂满了小鼠妖,嗡嗡嗡嗡地说个不停。俩大妖一边敷衍地嗯嗯,一边不住地从地上把孩子捡起来挂回身上。 章飞瞧着夫妇俩脸上巨大的黑眼圈,同情地摇了摇头。 又有脑袋上套着透明水缸的一家三口,缸里装满了水,他们的头都浸在水里。章飞听后头妖怪偷偷议论,晓得这是三只草鱼精,还没有学习岸上呼吸的妖术,只能先用这笨办法将就。 另有各式各样章飞此前从未见过的妖怪们,都排着队互相悄悄地打量着彼此。 好容易轮到了章飞师徒三人,她把准备好的钱交了上去,收钱的妖怪上下打量她一番后,章飞便顺利的走进了学堂中。 这学堂可比城中的议事厅大多了,章飞还听教课的羚羊夫子说,这样大的学堂,一共有三间,分别对应不同年龄段的小妖们。 小妖学堂并非什么时候都有课上,而是三年才开一班,也是他们来的巧,正凑上了这一期的学堂。 送孩子来上学的大妖们在学堂后头站成一排,与孩子们一齐听羚羊夫子的第一堂课。 羚羊夫子名叫老刘,说话时慢吞吞的,还爱拖长音调,教章飞来说都听起来犯困,更别提这一屋子自制力极差的小妖了。 第53章 没过一会儿。 十八胞胎鼠妖早就满学堂乱窜,爬上了天花板。 头戴透明大缸的草鱼精无聊地在缸里狂吐泡泡。 一颗桃花树妖开始从脑袋上长出嫩芽。 章飞斜眼看去,坐在最后一排的章少牙大脑袋一点一点的,大清早的开始犯困。 学堂里头一团糟。 老刘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手拿戒尺邦邦敲桌子。 “安静!”他扯着嗓子嚷道。 “安静!” “安静!” “安静!” 十八胞胎鼠妖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模仿夫子讲话。 儿子们这样调皮,站在章飞身边的鼠妖爹已经汗流浃背了,他几欲起身去抓儿子们,又怕自个儿违反了学堂纪律,面色苍白,不比讲台上的老刘好到哪儿去。 旁的大妖脸色也是一个赛一个的精彩。 长辈大妖们被小妖们的表现吓得两股战战,生怕孩子第一堂课没有上完就被赶出学堂。 伸手将几只不知何时爬到身上来的十八胞胎鼠妖扔回了座位后,老刘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他冷笑一声,手上捏了一个决,喝道:“定!“ 一众小妖保持着刚刚的动作定在了座位上。 老刘一口气舒到一半,十八胞胎鼠妖们怪模怪样地在座位上一个接着一个地大喊道:“定!定!定!……定!” 老刘啊的大叫了一声! “静!!” 他又捏了个诀,扯着嗓子嚷道。 这下学堂中终于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老刘得以开始斯条慢理地从临东城的建立开始说起。 “现在每一位小妖都有书读,我们应当感谢伟大的城主,没有城主,就没有妖怪们的今天,也没有妖怪们的未来!” 歌功颂德完后,长辈大妖们今日的任务也完成了,老刘客气地把他们都请出了学堂。 大妖们沉默地朝着老刘点点头、拱拱手,没有一个妖怪说话,排着队一个接一个走出了学堂。 章飞觉得,老刘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妖怪。 他妖力强大,修为高深。 就一个静字诀,不但学堂里的小妖们被禁了言,站在后头的大妖们也一块儿遭了。 章飞走出学堂,看了看左右的大妖,张了张嘴试图发声。 说不出话来。 鼠妖爹跟草鱼娘跟着一块儿在一旁张嘴。 也没说出话来。 一群臭没本事的大妖们不敢站在门口丢人现眼,赶忙走到巷子里头找同伴,也不顾同伴一叠声的问话,赶紧灰溜溜地拽着同伴跑了。 还好章飞今日来的时候,拒绝了九九提出了要陪他们一块儿过来。 她一溜烟地离开了城主府的范围,走到了大街上,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说起来,章飞的师父章渔老头应当是个十分强大的大妖来着,只是带孩子时就显得惫懒了些,教她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章飞还记得章渔老头还时常笑眯眯地哄着用功的自己出去玩去。 “小飞,妖怪们可以活很久呢,小时候不用这样用功,出去玩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八只脚来推自己。 导致章飞长到现在三百多岁了,也仍然是妖力低微不入流的妖怪。 哎。 章飞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想要的有些太多了。 师父将她拉扯长大,本就已经足够了。 今日宅子里又没有活计,两个小的第一天上课时间也不长,想着没过多久她就要去接孩子,章飞便熄了回宅子的想法。 主要也是不想路过隔壁邻居。 摸着兜里还剩下的一点钱,章飞决心今日就好好的在城里头逛一逛,逛个尽兴为止。 恰巧城主府旁有一整条卖布料丝线的街,章飞看了心痒痒的,一头便扎了进去。 这一进去不得了了,章飞简直被妖怪们精湛的织布技艺给迷住了,一家又一家的,又是学习技法又是学习绘图,章飞只恨自己没钱,不然一定将她喜欢的料子统统买下来。 布料店的妖怪们也友善,见章飞喜欢,便由得她慢慢看,也不出声催促。 章飞看得高兴极了。 一高兴就容易乐极生悲。 再踏进一家规模十分大的布料店时,迎面便撞上了鹤老板与隔壁那两个海族邻居。 三人面对面看了个正着,教章飞想要掉头就走的操作余地都没有。 章飞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了招呼。 她又说不出话来,便娴静朝着鹤老板他们笑了笑,又拱了拱手。 不知为何,见到她,鹤老板面上的笑容大了许多,笑道:“今日休息吧?竟然也来逛布料店,真是用功啊。” 说着,还给两个海族介绍起来。 “这是我的朋友,也是鹤妖,名叫章飞。” 长峰和气地朝她点了点头。 而那原本还不甚耐烦的胀头海妖,听了章飞的名字后,忽然扭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章飞从背脊处生出了一股凉意。 鹤老板将三妖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只当没有看见。 第54章 第29章 没想到鹤老板还给身边的海族介绍起她来了! 章飞没办法, 只能一边阿巴阿巴,一边指着喉咙比比划划。 鹤老板先是一愣,接着道:“怎么, 中了谁的禁言诀不成。” 站在他身旁的长峰微微一笑, 伸手便将章飞中的咒给解了, 嘱咐道:“下回小心些。” 章飞连忙张口试试:“啊。” 见能出声了,便局促地冲长峰道谢:“多谢, 下回我会小心些。” 长峰点点头,冲她摆手道:“你请自便。” 这让还想拉着章飞一块儿逛逛的鹤老板偃旗息鼓了,客人都这样讲了, 他从善如流道:“早些回去吧。” 章飞点点头, 转身就走。 那个胀头妖怪一言不发地一直盯着她, 让她心中很不舒服。 这回出来了, 章飞也不敢再往布料街里头钻了,生怕又碰上明显是在考察生意的鹤老板一行人, 于是便掉头往城中央走去。 她送两个徒儿去上学时, 远远地看到城中有一颗巨大的树,树冠几乎铺满了整个城中央, 章飞想起小翠曾说, 她在家乡曾在最大的那颗树下发过誓。 章飞也燃起了一些念头。 从城主府往巨树走,一路上都是宽阔的大道, 章飞看到有些妖怪手中拿着红色丝带,似乎也是想要去找巨树许愿。 等走到了树下,那远远看去就无比惊人的树,更是让第一次见到它的妖怪目瞪口呆。 这是一颗古老的榕树。 章飞想, 它至少应该活了有上万年了。 近十丈高的树干上遍布着时间给它留下来的印记,虬结交错的树根占据了城中央最大的一块儿地方, 那盛大的树冠,更是有遮天蔽日之感。 许多小妖怪们手拿着两头系了重物的红丝带往榕树的树冠上抛去。 章飞抬头看去。 树冠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妖怪们的愿景。 既然是弱小如章飞,也能隐约感觉到无数愿望汇集在一起形成的强大念力。 她不知不觉被吸引到了树干前。 没有红丝带,章飞伸手轻轻抚摸着万年榕树的树干,在心中默念道。 “希望章缺角、章无毛、章少牙,特别是章缺角,一生平安。” 章飞的一生平淡无起伏,她只愿她的徒弟们都能平安。 自龙宫回来后,她便努力地想要如往常一般,可受榕树下这气氛的影响,到底是破防了。 她实在是担心缺角,想念缺角,想得心都皱起来了。 鹤妖心潮起伏,抚摸着榕树干,若不是顾及面子,恨不得抱着万年榕树大哭一场。 “唉。”榕树叹息道,“小姑娘,你能不能别摸我了。” 章飞手下的树干上忽然出现了一张脸,无奈地看着她。 吓得章飞惊叫着连退三步,被树根绊倒,摔了个大跟斗。 这动静有点大。 周围往树冠上抛红丝带的妖怪们看到了,纷纷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又是一个不知晓榕树爷乃是树妖的新来的。” “榕树爷活了一万岁了还是这样爱吓唬小孩。” 章飞丢了大人,面皮涨得通红,捂着脸朝着榕树爷疯狂鞠躬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我不晓得您是树妖。” 榕树爷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会儿章飞的窘态,慢吞吞地开口道:“你叫章飞是吧?我听树妖们说,学堂里正在找你呢,让见到你的树妖叫你一声。” “对不……啊?这不是还没到下学堂的时候吗?”章飞挠了挠头,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榕树爷乐呵呵地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兴许你家小辈闯祸了呢,我不知道我乱说的啊。” 听了这话,章飞也顾不上别的,匆匆与榕树爷道了别,捂着脸便冲出了城中央,朝着学堂跑去。 跑到学堂门口那条巷子,迎面撞上了也是匆忙赶来的鼠妖夫妇、草鱼精夫妇。 几只妖怪气喘吁吁地停在学堂门口,心情都很复杂。 鼠妖夫妇率先开口道:“不管学堂里发生了什么,我们先跟你们道个歉。” 草鱼精夫妇咕噜噜地在缸里吐着泡泡,章飞仔细听了一会儿,也是说些道歉的话。 想想自己家那两个小徒儿,哪里又是省油的灯了,章飞也急急忙忙先道歉再说。 等进了学堂里,果然是一团糟。 羚羊夫子老刘喘着大粗气,袖子挽得老高,正唾沫横飞地臭骂着堂上站着的章无毛章少牙以及十八胞胎鼠妖。 再看地上。 草鱼精的透明缸碎了一地,可怜的小草鱼正躺在满地水渍中间翻着白眼。 “噗噜噜噜!”草鱼精夫妇滋儿哇叫着扑在孩子身上。 老刘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对他们说道:“没事,我给施法了,等会就醒了。” 完了,是自己孩子惹事了。 章飞与鼠妖夫妇灰溜溜地低着头凑到了老刘面前。 老刘一见他们,指着面前二十只小妖道:“没一个肯承认是自己做的!” 越说越气,老刘跳起来骂道:“大的先说!鼠一鼠二!” 鼠妖夫妇欲言又止地想要拉住老刘。 第55章 不过十八胞胎鼠儿子的动作一向快如闪电,鼠十八鼠十七嚷道:“您凭什么让鼠一鼠二说话,我们俩才是大的!” 鼠妖夫妇闻言痛苦地抱住了头。 老刘:“好好好!那你们说啊!” 鼠十八:“他自己摔的!” 鼠十七:“我们没推!” 鼠十八:“我们就是笑了笑!” 老刘暴跳如雷,又看向章无毛与章少牙:“他们没推!那你们呢?” 小野猪挡在师弟前头,声音洪亮:“我们也是笑了笑!” 章飞闻言痛苦地抱住了头。 “好好好!人家好生生地坐着,你们二十个窜来窜去,然后人家就摔破了缸!然后你们不扶!你们笑!” 老刘已经到了火山爆发的边缘。 “我让你们笑个够!” 他手速飞快地捏了个诀,二十只小妖齐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刘冲着三只家长一挥手:“今天就先把他们领走吧!” 章飞赶紧灰溜溜地领着两个徒儿走了。 一路上,章无毛与章少牙都在哈哈笑着,引起了无数妖怪们的围观,章飞一辈子未曾像今天这般丢人过,只恨不能打地洞回家,拉着徒儿们跑得飞快。 谁知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又撞见了不想撞见的妖。 长峰诧异地看着师徒三人,指着两个笑出眼泪的小东西道:“这是怎么了?” 怎么也躲不过,章飞面如死灰,如实交代了。 没曾想这样欢乐的事情,教长峰听得眉头紧皱。 他施了法让两个小的止住了笑,没等章飞道谢,便看着他们冷声道:“第一天上学堂,便这样淘气?” 章无毛与师弟面面相觑,低下头嗫喏道:“真不是我们推的。” 长峰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们一眼,转过身看向章飞道:“你也是辛苦。” 章飞摇头:“不辛苦。” 这个海族一直在与他们示好。 章飞心中疑云重重,想到章无毛的体质,悄无声息地将她挡了一挡,客气道:“怎么不见鹤老板与你的同伴。” 她也就是随口问问,没想到长峰一五一十地交代道:“我那朋友与鹤老板去寻城主谈些事情,他们让我自己在城里逛逛。” 海族与城主能谈些什么生意,章飞本能的生出了抵触心理,虽然她未曾见过临东城城主几面,还曾被抓进了牢里,但是她能与两个徒儿安全的待在城里,徒儿们还能上学堂,在章飞看来都是城主的庇护。 那些野蛮吃妖的海族,莫要把手伸到城里来才好。 章飞默默在心中祈祷。 鹤老板已经得罪过城主第一次了,那就再得罪第二次吧。 最好这次能将他关久一点,别让他满临东城的折腾。 一行四只妖怪沉默地朝着回家的方向走着。 因为目的地都是同一个方向,不知不觉便成了同行。 章飞紧紧攥着章无毛,防贼一样防着长峰,用瘦长的身子小心地将徒儿们与他隔开。 平日里总觉得章无毛有些瘦了,今日却恨她身子浑圆。 章飞只能勉强挡住半个她! 她只得想了个法子,将章少牙换到了中间来,让这头呆子挡一挡他师姐。 而慑于方才长峰的言行,两个小的今日也是乖得不得了。 一时间,气氛尴尬极了。 长峰显然也感觉到了章飞的警惕,有心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和气地开口道:“听鹤老板说,邻居都是手巧的妖怪,做些手工活,又听他说你才到临东城不久,还习惯吗?” 章飞拘谨地回答道:“鹤老板挺和气的,我们管事也很好,一切都挺习惯的。” “你,是从哪儿来的?” “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说了名字你也不会知道的。” 这时吹来了一阵风,将章飞的发丝吹得随风而起。 她的小脸如此白皙,而身姿又那样婀娜。 长峰不动神色地更靠近章飞了一些。 而鹤妖忙着与怪风对抗,未曾留意他的举动。 四只妖怪各怀心思地走到巷子口时,巷子口那颗章飞此前从未正眼瞧过的榕树,正被风吹跑了叶子,迎面朝着她飞来。 榕树。 章飞伸手捻住了那片树叶,没头没脑地想起今天榕树爷对她说的话。 他说,树妖们说…… 而就在此时,这颗此前从来没有动弹过的榕树上长出了一张浓眉大眼的脸来。 他看着章飞乐道:“你就是章飞吧?就是你摸得榕树爷?” 章飞瞬间涨红了脸,尖叫一声,抛下身旁的长峰,拽着两个徒儿飞快地跑进了家门。 第30章 晚上在宿舍里, 章飞又细细地叮嘱了两个徒儿一番,要他们团结同学,与小妖怪们友善相处。 章飞尤其对章无毛严加防范, 说了又说。 章无毛扁着嘴听着章飞说, 等师父说完, 她反驳道:“师父,我觉得你不相信我, 当时我真的就是跟师弟在一旁笑了笑,我真的没有推他。” 章飞叹息道:“那你为何要笑话他呢?” “我只是觉得他头上带着缸的样子很傻……”章无毛低下了头。 第56章 “你第一天进城时,别人若是也像你一般, 盯着你局促的地方嘲笑你, 你会觉得好受吗?”章飞摸了摸小野猪长着稀稀拉拉几根黄毛的头, 放柔了声音与她讲道理。 “我知道了, 这样确实不好受。”章无毛心里懂了,面上却过不去, 偏过头去不再看师父, 一只妖背对着师父与师弟,缩进自己的铺盖中做出要睡觉的模样来。 章飞望着章无毛圆鼓鼓的铺盖, 轻轻叹了口气。 她转而看向一直坐在一旁低着头乖乖听着的章少牙。 似乎因为被夫子训斥了, 一贯胆小羞怯的呆头象一晚上都沉默不语。 章飞有心哄哄他,牵着他的手道:“我们少牙今日在学堂中还好吗?夫子讲的话都能听懂吗?” 章少牙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仍旧不说话。 这就有些奇怪了。 章飞奇道:“可是有什么事想与师父说?” 章少牙左右看了看,见宿舍中的大伙或者聚在一块儿说笑,或者如同章无毛一般缩进了被窝,没有妖怪看向这边。 这时, 这个大个子才犹犹豫豫地凑在章飞耳旁悄声道:“师父,我闻到隔壁有、有种奇怪的味道。” 章飞想了想:“是腥味吗?海族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咸味, 可能你从前没有闻到过,觉得奇怪。” 章少牙摇了摇头,努力把声音压得更低。 “阴谋,师父。”他光秃秃的大脑门上闪着光,两只看上去永远无神的大眼中漏出了一丝精光,“是阴谋的味道,我闻到了,他们在谋划着要做大事。” 徒儿那低沉的嗓音钻进了章飞的耳朵里,配合着他话语之中的意思,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磕磕巴巴地回道:“阴谋是什么味道?” 章少牙眼中的精光褪去,又变回了那只懵懂呆傻的小妖怪,听见师父的问话,他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来:“不知道,师父闻不到吗?” 章飞摇了摇头。 章少牙是她从十万大山边缘捡回来的孩子,他也如同章无毛一般,刚出生一身嫩红时便被遗弃在林中。 而十万大山并非是象族的栖息地,因此她与章缺角猜测过很多次章少牙的出身。 他们曾经认为,这只被遗弃的小妖怪是因为身体的缺陷而遭受到了族群的排斥,就如同章无毛一般。 可直到今天,章飞才发现了章少牙身上的不同之处。 他能嗅到旁的妖怪不能理解的气息。 所以,他真的是身体的缺陷被抛弃,还是因为掌握了某种力量,或者遭受到了某种诅咒,被族群畏惧? 而隔壁海族只看一眼,便能知晓他们并非省油的灯。 章少牙说他们身上有阴谋的味道,倒也不稀奇。 章飞按下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强打起精神来好生安抚了章少牙。 入夜所有妖怪都陷入沉睡后,章飞仍然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呼啸而过。 一时间,她想得是隔壁危险的海族们,他们究竟酝酿着什么阴谋。 一时间,她又想到了身旁的两个徒儿,他们都有不凡之处,作为一只弱小的鹤妖,章飞应当怎么样才能守护他们安稳地长大。 她又开始思念起章缺角。 缺角已经长大了,他那样聪慧,如果他在章飞的身边,一定能瞬间找出所有问题的解。 不知道缺角现在还好吗,为他举办的祭典,办得怎么样了呢? 敬告天地后,或许龙宫那些海族们就不敢再说他的坏话了吧。 章飞幻想着,她的龙化为原形——那是一条威风凛凛、银光闪闪的遮天巨龙,巨龙像一阵风一样游过山川河流,向世人展示着他的强大,他是如此华贵,又如此美丽。 在天地之间尽情遨游后,巨龙累了,他回到了十万大山之中。 而她在他们的山谷中等待着。 巨龙停在空中凝视着她,她在地上回望。 而后,她的龙朝她低下了头,慢慢游到她的身前,变得袖珍起来。 一如当初与她相伴的那些岁月里那样,朝她低下头。 她轻轻地抚摸着银龙唯一的那只角。 然后她也低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上。就像他从未长大,也从未离开过那样。 章飞落下泪来,她不愿再想,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第二日,章飞匆匆将徒儿们送去了学堂。 来回经过邻居门口时,她都下意识地想起章少牙昨夜说的话,不自觉地转头看向隔壁的大门。 可惜今日隔壁的大门紧闭,没有像前几日一般,突然出现一两个海族站在门口看着她。 回到宅子后,小翠高兴地通知他们有了新的活计,这次是城主订的一批料子,让他们务必仔细地干活。 一帮鸟妖休息了几日,终于又有了活计,松了松筋骨,大伙便上了织机开始干活。 小翠坐在后头一边嗑瓜子一边陪着他们干活,不时还要讲两句闲话,吵得一帮纺织工都有了意见,连番叫嚷着让她闭嘴别说了打扰他们干活。 小翠讪讪地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憋不住,神神秘秘道:“别的你们不想听,隔壁的事儿你们想听吗?” 第57章 九九纺着一堆乱线,正是一脑子们官司的时候,听了小翠这话大骂一句:“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说的全是劲,有屁快放!” 小翠来了精神,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知道昨天鹤老板带着隔壁那些海族干嘛去了吗?” “先带他们去视察了生意,然后去了城主府,谈事情。”章飞一边干活一边接话道。 “不是你怎么知道的,你哪儿来的渠道章飞你才来临东城多久你就这么有本事了啊?”小翠目瞪口呆地看着章飞忙忙碌碌的背影。 章飞头也没抬,在一众工友好奇的目光中淡定答道:“我凑巧碰上了他们,我问的。” 众工友们闻言,一齐嘁了一声。 小翠也懒洋洋地躺回了她的宝座中,一边拨弄着她的鼻环,一边大大咧咧说道:“那我可知道的比你多,我还知道他们去城主府上谈的是今日东海一件大事。” “今日乃是东海为那三王子举办祭典的日子,要敬告天地,认祖归宗,东海将附近天上地下的妖怪们都邀请了一遍,昨日也是去邀请城主的。” 小翠说到一半,满意地看着众鸟妖的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便停下来喝口茶歇歇。 九九刚想发脾气骂她,没想到章飞更快。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朝向小翠道:“然后呢?城主答应了吗?” “没有啊,城主拒绝了。”小翠挠了挠头,“我听说城主还挺生气,说东海傲慢瞧不起我们临东城,今日举办祭典,昨天才派人来邀请,全然不把她放在眼中,还在府中发了好大的脾气,将鹤老板与海族们一块儿赶出来了。” 章飞在龙宫见过海族们是如何轻慢章缺角的,这样的结果,倒也不出人意料。 她心事重重地捻起丝线,又听得九九问道:“你说得跟你在场一般,城主在府中发脾气还要通知你一声吗,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小翠得意洋洋地笑道:“这就是人脉啊九九,我们翠鸟一族,有个同族最近正和城主打得火热,我不在场,他在场啊!他就在城主脚下呢!” “真是个好位置呢。”九九阴阳怪气道。 后头工友们又与小翠说了些什么,章飞也没大听清了,她回想着隔壁那紧锁的大门,想来是因为章缺角的祭典,邻居们返回东海去了。 即便今日海族们不在城中,章飞还是一如既然地急匆匆地赶去接徒儿们下学。 但在拐过一条巷子,踏入城主府的范围后,忽然从天而降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 一道巨大的、带着滋啦电光的黑雾,从北边快速的朝着城主府飞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章飞视线的边缘来到了她的眼前。 她还未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道遮蔽了她所有视线的黑雾便猛然朝着城主府袭去。 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后,黑雾与城主府上倏地升起的光罩发生了剧烈的碰撞,自撞击点开始,一道道无形的冲击波以城主府为中心朝着周围散去。 章飞正站在城主府下,迎面被冲击波击中,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像是被一万头章少牙同时撞在脸上,即下一刹那她便施展了全部的妖力,却仍旧无法与冲击力相抗衡,像一团草纸般飞了出去。 章飞在空中连连翻滚,完全无法控制身体,直到狠狠地撞在了一处宅子的外墙上,整只妖怪都嵌进了墙里,方才停了下来。 冲击停止,章飞挣扎着从墙上软软地掉了下来,趴在了地面上。 她眼冒金星,耳中嗡鸣不止,一股令人不适的感觉在胃里上蹿下跳。 章飞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 吐血后,她反倒舒服了一些,有了些力气左右观察。 她看到受到冲击的妖怪不止她一只,就在她身边不远处,一只瘦小的妖怪躺在地上,头上撞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流了一地,不知死活。 章飞连忙爬了上去,小心地将那只小妖怪扶了起来,拖到了一处背着城主府的矮墙之下,又撕破自己的衣服,将小妖怪破了的头包裹起来。 做完这些事,章飞几乎力竭。 她喘息着,小心地伸出了头,看向城主府的上空。 那团黑雾停在那里,似乎正在聚集能量,试图再次冲击城主府上透明的光罩。 那光罩的范围将整个城主府都包括了进去,她的两个小徒儿就读的学堂也在里头。 章飞怔在原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敢骑在临东城城主的脑袋上放肆? 第31章 城主府受到第一次冲击时, 城主似乎并不在府中。 受突如其来的冲击波的影响,临东城中较为弱小的妖怪们以城主府为中心,四散飞去, 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到处都是受伤严重的小妖怪们。 等到城中的护卫们反应过来, 从城主府里、城中各处出现后,那团蕴含着无数火花闪电的黑雾, 悄无声息地在空中散去了。 就像它来时一般。 章飞在远处看着,只觉得城主府上方的空气,在黑雾消失时突兀的扭曲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 再看向城主府时, 那里已经一切如常, 没有光罩, 没有黑雾, 也没有扭曲的空气。 第58章 或许敌人见无法轻易破坏城主府,自行离去了。 章飞松了口气, 无力地倚着矮墙坐了下来。 她的脑子依旧嗡嗡地响着, 因为恐惧,章飞的双手止不住地轻颤。 城中各处都响起了刺耳的尖鸣声, 其中夹杂零星哭叫声。 好像有许多的小妖都因为冲击而受到了伤害。 章飞身边那只被她扶起的小妖已经开始不正常地抽搐, 她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忍着头疼, 尝试着发出求救。 幸运的是,现下还是白日,她身旁的宅子中却有妖怪听到了她的求救,小心地走出了家门。 那是一个又高又宽的女妖怪, 一半脑袋剃光了,一半脑袋上扎满了小辫子, 眼下嘴上乌黑。 她见到章飞与另一只小妖的惨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骂道:“你们这样弱小的妖怪,竟然也敢大模大样地走在街上?我要是你们我一天到晚都躲着,一点破事就快被弄死了,你说丢人现眼不?” 嘴上一边骂着,手上一边给看上去马上要断气的那只妖怪灌了一点妖力。 “这也太弱了一点啊,我都不敢使劲,我怕他没被撞死反倒被我妖力撑死了。”女妖怪抱怨道。 可那只妖怪到底被她救了下来,他的呼吸不像之前那样急促,头上破的大口子也不再止不住地流血。 章飞与女妖怪一道长舒一口气。 一只妖怪已经被救下,女妖怪斜眼看向章飞,上下打量后道:“你也没啥大事,自己回家去吧,还想坐多久呢?” 章飞连忙扶着矮墙站了起来。 相比身旁这只到现在都没有苏醒的妖怪,她确实伤得不重,听了女妖怪说的怪话,章飞不愿意被小瞧了去,强撑着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女妖怪抱着胳膊看着章飞颤颤巍巍地朝前走,嗤笑道:“妖是个没用的,倔倒是倔得很。” 章飞头晕眼花地一路扶着墙,费了老大力气终于快走回城主府时,不妨视线中倏地又出现了一道耀眼的白光。 敌又袭! 卧倒! 章飞与周围的妖怪们一齐啪地一声飞快地卧倒在地、双手抱头,运转着妖力,静静等待着又一次冲击波的来袭。 不过他们倒是没有听到两道力量相互撞击的巨响,反倒是听到了城主气急败坏地站在城主府上破口大骂的声音。 “你们都是废物吗!竟然任由不知道哪个龟孙子在我头上拉屎然后跑了!我就出城不到一天!我城里的小妖怪倒了一大片!临东城还行不行了!生意还做不做啦!” 说着说着,城主似乎开始打妖怪,城主府上响起了一片扇耳光的声音。 啊,是城主回来了! 章飞身旁的小妖热泪盈眶地仰起头,声情并茂地喊道:“我的主啊!您可算回来了!” “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小妖怪们哭成一团,嚷嚷着自个儿受了多么多么严重的伤,哭声直冲云霄,将整个城主府都包围了。 城主骂妖的声音一顿,下一刻,她的声音响彻了临东城。 “受伤的妖怪去议事厅登记!我赔你们一月的税钱!现在起关城门不许进出,今日的事等姑奶奶查出来是谁做的,剥了那小贼的皮挂在城头让你们亲手剐上几刀!” 退一个月的税钱! 这下,头破血流的小妖们顿时神清气爽了起来,只觉得头也不痛了脚也有力了,赞颂城主的声音传遍了街头巷尾。 章飞心中对城主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又走了小一刻钟,章飞终于到了学堂门口。 这里被重重侍卫把守着,章飞经过了一位又一位侍卫的检查,才得以走进了学堂里,接到了两个小徒儿。 章无毛与章少牙都被吓坏了,再见到师父完好无缺地出现后,都流下泪来。 章飞头晕乎乎地笑道:“哭什么,师父好好的呢。” 两个小的却不信,团团抱住了章飞的胳膊,依恋地蹭着她。 与面色凝重的夫子老刘道别后,章飞牵着两个小徒儿走出了学堂。 迎面匆匆走来一个面色凝重的长脖子妖怪,朝着章飞师徒点了点头。 三只妖怪连忙回礼。 又走了两步,又一只长脖子妖怪匆匆向城主府,与师徒三人擦肩而过。 “左右护法现在才被城主召唤吗。”章飞喃喃道。“恐怕是去关各处的城门了。” 但。 接着他们又撞上第三只长脖子妖怪,第四只长脖子妖怪,一直到第八只。 章飞恍惚地撑在章少牙身上,无力道:“师父恐怕是不成了,师父一连看到了八只左右护法,八只,一定是脑子撞坏了,完了……” “师父,你没看错。”憨头憨脑的章少牙安慰道,“夫子跟我们说过,城中一共有有八只护法,都是一胎的兄弟姐妹,长得都一样,分别叫前后左右东南西北。” “原来如此。”章飞恍然大悟。 章飞被两只徒儿支撑着,艰难地回到了宅子中。 一进屋,便被几十只工友包围了,他们下午干活呢,不知道城主府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织机一阵乱晃,丝线搅成了一团。 只有章飞请了这一会儿假出去接徒弟,正好碰见了这几百年未曾发生过的大事,这教好奇的鸟妖们怎么受得了,一个个抓耳挠腮地想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59章 章飞被工友们围着,满脑子都是鸟妖们尖锐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她一个没忍住,哇地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工友们大气也不敢出,手拉手,泫然欲泣地看向章飞,好似她下一刻便要西去。 “好多了。”章飞神清气爽地说道,“胸口终于不那么闷得慌了。” 于是放下心来的工友们抬着章飞回了宿舍,给她沏好茶、装好小零嘴,给她背后塞好枕头,让她能舒舒服服地靠着。 一切准备就绪,大伙围住章飞,期待地等着她讲今天发生的事。 章飞想了想,挠了挠头,干巴巴地说道:“有一团黑雾撞向城主府,然后炸了,我们被炸飞了。” “就这?”小翠瞪大了眼。 “哦,还有。”章飞补充道,“原来当时城主不在城里,让黑雾跑了,后来城主回来后骂了人,要把那妖怪吊在城头剐了,还说要给受伤的妖怪退税。” “这个我们都听到了。”小翠憧憬道。“要不你们谁把我打一顿,我也去领城主退的税。 工友们听了都激动起来,眼见章飞也说不出别的了,便簇拥着小翠出去要狠揍她一顿,将章飞与两个小的留在宿舍中让她好好休息。 章飞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再睁眼时,是被宅子门口的动静吵醒的。 这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想来已经很晚了,宅子门口却乱糟糟地,听着有许多妖怪在说话一般。 章飞眨了眨眼,见宿舍里空空荡荡的,只有章少牙坐在大通铺上守着她。 “怎么了这是?”章飞不解地问道。 章少牙见师父醒了,连忙乖巧地递上了一杯茶水,让她喝了润润喉咙。 “是护卫们在城中搜索,搜到我们这儿了。” 先是关闭城门不让进出,接着就是搜城,城主的想法也不难理解,或许她认为今日的始作俑者仍然留在城内。 “找出什么问题来了吗?” 章少牙摇了摇头:“我们这边没有问题,但是他们都跟守护们说,隔壁新搬来了一户海族,护卫们觉得可疑,就又想去搜隔壁的屋子。” “隔壁不是不在吗?” “对,不过留下了几个看屋子的小妖怪,此时应当将护卫们放进屋了吧,方才师姐回来时说他们之前还拦着不许护卫们搜屋子呢。” 这时章无毛也从前头看热闹回来了,见章飞已经起身,就跟师父汇报道:“师父,您是不知道!隔壁海族看屋子的几个小妖怪有多嚣张!” “这里是属于东海龙族二王子的宅子,没有王子的准许,谁敢进去搜?!” 章无毛绘声绘色学着那海族妖怪的言行,趾高气扬地仰着头。 “结果呢?”章飞好奇道。 “结果!护卫们冷笑一声说,这里是属于临东城城主的地盘,没有城主的准许,哪个王子敢在这里放肆!” 章无毛眼睛亮晶晶的,显然为护卫们的神采所倾倒。 而坐在章飞身旁的章少牙,却没有如往常一般,随同着师姐一齐哈哈大笑。 他出神地望着前方,好像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半晌后,章少牙低下了头。 “味道更浓了。” 他迎着师姐不解地眼神,重复道:“很重的味道,没有消散,反而更浓了。” 任由师姐一叠声地追问着到底是什么味道,章少牙闭上了嘴,思绪似乎跑去了很远、很远。 到底还是受了些内伤,章飞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第二日一早顶着黑眼圈拉扯着两个徒儿要送他们上学堂。 章无毛昨夜看热闹,也兴奋了一夜没怎么睡,早上死活起不来,闹着不想去学堂。 “昨日都那样了,今天就不去了吧,师父!”小野猪在大通铺上滚来滚去,嗲声嗲气地哀求着。 但章飞昨日又没有听夫子说今日休息,学堂既然不放假,那天下下刀子都得去上学堂! 章飞铁面无情地将章无毛从床上薅了起来,亲自打了一桶凉水,将她放入桶内上上下下涮了三回。 冻得小野猪直冒鼻涕泡,剩下的那一点瞌睡也飞了。 章少牙倒是老实,在师姐还在床上哼唧时便已经将自己收拾好了,此时见师姐倒了霉,捂着嘴躲在一旁偷笑。 哆哆嗦嗦的章无毛气得小嘴都能挂油壶了! 胡乱地收拾了自己,就板着脸出了屋子,不肯与师父说话。 想着昨天城主承诺的要退税,章飞寻思自己从鹤老板那里借的钱,交得三只妖怪的保释金不知道算不算,她打着去试试的主意,不顾章无毛不高兴,匆匆催着两个孩子快些走。 不过今日宅子里一大早就要出门的妖怪不止他们仨。 小翠听见他们的动静,赶忙从自个儿房间里跑了出来,说是要一块儿去议事厅,看看能不能假做自己昨日也受了伤,也要去退税。 小翠随意地捋了捋自己的一头爆炸绿毛,等不及道:“走吧走吧。” 章飞狐疑地将她上上下下一通打量,疑惑道:“你看着好生的,黑眼圈都没有一个,护法们如何能信?” 第60章 小翠大惊:“你逗我吗?我昨儿被他们二十来个妖轮流打了一顿,给我疼得,现在没有留下一点印子吗?” 章飞师徒三只一齐摇了摇头。 “你看上去十分健康。”章少牙言简意赅地点评道。 “那怎么办?”小翠挠了挠头,“我好歹也是几百年的大妖了,就是不容易受伤啊!” “不如出门前让我徒儿再揍你一顿?他力气大。”章飞指了指章少牙,无语道。 小翠想了想,点头道:“说不定是因为鸟妖们力气小的缘故,让大力气的妖怪试试也行。” 说罢往地上一趟,嚷道:“来吧!揍我!” 章少牙扭捏地看了一眼师父,犹豫着不敢动手。 章飞朝他笑了笑:“她都要求了,你就意思意思,快些。” 章少牙挠了挠头,左右环视了一圈,将小翠拖到了屋檐下,自己爬上了屋顶。 接着,章少牙从屋顶一跃而下,在空中化作了一只两丈多高的猛犸象,轰然砸在了小翠小小的身子上。 小翠的腹部遭受了象击,狠狠地凹了下去,整只妖怪都嵌入了青石板中,头和脚却高高地翘了起来。 一切发生太快,章飞还未反应过来,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 巨大的冲击声将宅子里头的鸟妖们都震了出来。 章少牙变回人形,看着深陷在巨坑里生死未卜的小翠,憨憨地挠了挠头,笑着对围上来的众鸟妖们道:“我打得重吗?” 章飞赶忙冲了上去,将坑里头的小翠拉了出来。 小翠躺在章飞怀中,被一众鸟妖又是揉太阳穴,又是按压人中的,终于缓缓醒转了过来。 “我好像见到了我太奶。”小翠翻着白眼,气若游丝地说道,“章飞你徒儿太厉害了,我觉得昨儿我就算在爆炸正中心也就这样了,我们走吧。” 她长长地呻/吟着,挣扎道:“我要去退税!” 迎着一众鸟妖敬佩的目光,小翠骑在章少牙的脖子上出了门。 章飞先把两个孩子从到了学堂,接着自己背着直哼哼的小翠绕到了议事厅前。 她们已经来得够早了,可议事厅前还是早已排起了长队。 章飞乍一看去,全是病歪歪的小妖怪们。 只是有些一瞧便不怎么靠谱。 有些小妖头层层叠叠地包了起来,却捂着脚一瘸一拐的。还有的明明在左脚上打了绷带却忘了,瘸着右脚来了。 章飞转头悄声对小翠说道:“我看你行!” 小翠欣喜地喘息道:“太好了。” 两只妖怪排了一个时辰的队,终于轮到了他们,今日坐在议事厅堂众的乃是八护法之一,章飞上前述说自己的遭遇时,还被这长脖子妖怪狠狠质疑了一番,好容易让他相信了,却被告知保释金不含税,没的退。 章飞无法,只得失望地让到了一旁,将小翠提溜起来给长脖子妖怪看。 “哦呦,伤得这么重,你昨日就在爆炸中心吧。”长脖子妖怪看了一眼,便大惊小怪地说道,“快来看看,这个是真的伤的重,就在城主府墙外被炸飞了吧?” 小翠奄奄一息地点了点头,颤颤巍巍道:“城主要给我做主啊!” “啧啧啧。”长脖子妖怪摇晃着脖子,记录着小翠的信息,“行吧,你走吧,好好养伤去吧。” 没想到竟然这样容易! 章飞生怕被长脖子妖怪们瞧出什么不妥,连忙道了谢,背着喜极而泣的小翠飞快地跑了。 两只妖怪一路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宅子前的小巷,正想赶紧躲回家,却被巷子里站着的一群护卫们给吓得驻足不前。 章飞闭着嘴,嘶嘶道:“不是被发现了,来抓我们的吧?” 小翠几乎吐血:“哪能有这么快!别吓我!我到手的钱!” 两只妖怪再定睛一看,原来是她们隔壁的海族邻居已经回来了,此时正站在大门口,与门外乌央乌央的护卫们对峙着。 中间还夹杂着一位不住擦着汗,两边点头哈腰的鹤老板。 “这是闹得哪一出,昨儿不是说在隔壁没搜出什么东西吗,我在门口看了全程呢!”小翠惊疑不定地说道。 章飞更加不清楚,两只妖怪僵在了原地,想要回家,又不敢从剑拔弩张的邻居门前经过。 这时,在她们附近不远处,巷子口那只榕树妖忽然生了长脸出来,神神秘秘地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榕树妖忽然出声,小翠几乎没被吓了个跟头,捂着胸口道:“天哪巷子口这榕树竟然是只树妖!” 原来不止她一只妖怪不知道这件事,章飞顿时舒坦多了。 她背上的小翠还在喃喃自语,细数自己有没有曾经当着榕树妖的面做过什么羞耻的事,一旁的榕树妖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说自己的发现了。 “昨夜说是没有查出什么东西来,但是城主就是疑心是海族在搞破坏,因为她将上门的海族赶了出来的缘故,他们恐怕怀恨在心,所以等他们回来了要将他们带回去审查一番,但海族们觉得他们可高贵了,不愿意去城主府,就僵在这儿了。” 章飞疑惑道:“你离着这么远,怎么知道的?” 第61章 榕树妖得意洋洋道:“我听城主府门口的樟树大哥说的!” 还没等章飞和小翠惊讶树妖们的情报网,巷子里头又传来了一阵骚动。 她们赶紧躲在了榕树妖的身后,催促榕树妖将枝丫垂下来些,好将她们挡住。 隔着榕树妖垂下来的茂密枝丫,章飞他们看到护卫们带着那只矮小的胀头妖怪和鹤老板从巷子走了出来。 胀头妖怪咬着牙,太阳穴上青筋抱起,厉声道:“别以为白术背靠三眼真人,就能不把东海放在眼里了,禁酒不吃吃罚酒,有你们临东城后悔的一天。” 为首的那位护卫闻言,掩盖在盔甲面罩下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呵呵笑道:“这话,你当着城主的面与她说吧。” 两只妖怪言语之中的寒意四溢,教章飞与小翠听得背脊发凉。 更别在旋涡之中的鹤老板了,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左右讨饶道:“我的爷,您就别说气话了,东海与临东城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吗!” “护卫大哥!他就是气得狠了乱说的!东海与临东城互为依靠,通力协作,正是最最要好的邻居!” 无奈两边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是揪着他的那位护卫的手下力气又重了几分,疼得鹤老板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一行人路过榕树妖时,章飞还感到侍卫们的视线似乎穿过了树妖,径直看到了她的眼睛。 他们都是强大的妖怪们,章飞不敢与他们对视,瑟缩地低下了头。 等到一行人走到看不见的地方,章飞才背着小翠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查看。 她们谢过了八卦的榕树妖,鸟悄地朝着巷子里钻。 小翠伏在章飞背上,闷声闷气道:“我怎么觉得临东城,要变天了。” 章飞惴惴不安,不知该如何回答小翠的话。 她觉得,临东城的天,是因为章缺角回到东海后发生了一系列事情,才变得。 她们只是遥遥观望着出现在东海与临东城之间的巨大旋涡,而章缺角,才是站在旋涡之中的那只妖怪。 两人各怀心思,回到了宅子前,正在要踏入大门时,章飞被隔壁出现长峰叫住了。 长峰皱着眉头,深深地看着章飞道:“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章飞与背上的小翠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将小翠放了下来,上前道:“你想说什么,当着我朋友的面说也不妨。” 长峰站定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垂下头。 “临东城不安全,你带着你徒儿,快些回到十万大山去吧。” 章飞心一紧:“我未曾跟你说过我们从十万大山来。” 长峰直视章飞,淡淡道:“自然不是你告诉我的,想要你们离开的也不是我,你应当知道的。” 章飞倒吸一口气,不自禁地退后半步,撞在小翠的怀中。 长峰说完,便退回到了宅子中,留下门前疑惑的小翠不住地追问章飞道:“他说的是谁啊,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第32章 那只叫长峰的海族, 言语之中指向的十分明显。 章飞回到宿舍后,不住地思考着。 她已经知道鹤老板与东海龙族二王子关系密切,隔壁的宅子属于二王子的产业, 而当初章缺角刚到东海时, 也曾在镜子中说过, 自己受二王子照拂云云。 所以,长峰说的话, 其实是身在龙宫的章缺角授意的吗? 这一次,即便不用章少牙嗅闻,章飞也能感受到整个临东城中那些风雨飘摇的危险。 如果那个袭击临东城的罪魁祸首真的是海族, 那么城主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那个被抓起来的海族, 究竟是自视甚高, 不认为临东城敢对他做什么, 还是怀揣着阴谋而来。 一场即将倾盆的大雨,淋湿的只会是没有带伞的弱小妖怪, 眼见危险即将要来临, 章飞理应当带着徒儿们离得远远地才好。 可是别说她被签下的字据拴在了临东城,就算要逃, 要逃多远才算远呢, 十万大山算远吗,章飞扮做章少牙潜入龙宫时, 那些一同劳作的工友们,他们的家乡也在十分遥远偏僻的地方,小翠的故乡,距离有人烟的城镇也有很远的距离。 即便是那样的深山老林, 也依旧逃不脱家乡被摧毁、自己沦为奴隶的命运。 难道十万大山就能一直避免这些悲哀的命运吗。 章飞有种预感,十万大山是她温暖的港湾, 给她遮风挡雨,但也教她看不清这复杂纷乱的天下之事。 这天下,究竟会走向何方?是否会存在一个真正属于弱小妖怪的乐土呢? 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章飞辗转反侧时,却发现并非只有她一只妖怪是清醒的。 睡在她隔壁的九九,轻声问道:“章飞你睡着了吗?” “没有。” “我想跟你说说话。”九九忧愁地说道,“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让我很担心。我想离开临东城,避避风头。” “可是你曾经说过,你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你已经许久没有回去过了,你在临东城住了一百多年了,这里已经变成你的家了。”章飞茫然道。 “对啊,可是我很害怕。”九九将头闷进被子里,闷闷地说着,“像我们这样的小妖怪,修为不高,也没有产业,如果城里发生了什么,我们会无声无息地死去吧。” 第62章 “就像我们出生时也不受期待,无声无息的来到世上一样,就这样过完戛然而止的一生,什么也留不下来。” 闷在被子里头的九九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她的啜泣声从被子里头传了出来。 “我很喜欢这里的,临东城很安全,像我们这样的小妖也能安安稳稳地生活,可是为什么,世界这样大,连小小的临东城也不肯留给我们。” 章飞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忽然间,她发现宿舍中一片宁静,连往常那些工友们熟睡后发出的鼾声也消失了。 其实,这间屋子里头所有的妖怪们都清醒着,都听到了九九无助地哭泣。 他们都无法回答九九,无法安慰九九。 章飞想,或许现在她点亮房间里的灯,就能看到平日永远快乐的工友们脸上那脆弱的泪痕。 第二日,章飞将孩子们送去学堂回来后,发现宅子中的气氛十分的低迷。 小翠也难得的坐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的想着什么。 大家沉默地干着活,仿佛较劲一般,谁也不肯先开口。 小翠最先按捺不住,揉了揉头发,假做大方道:“好啦,我知道你们都害怕,如果想走的话就跟我说一声就好,手上这一批活计做完就走吧,到底也是城主下的单子,我们平日里受了城主许多恩惠,这点事情总要做好吧。” 工友们还是没有吭声,跟手中的织机较上了劲。 小翠见无人回答她,慢慢露出笑来,欢喜道:“你们不会其实不想离开我吧!也是,像我这样大方和善的管事你在临东城中都难找到第二个啦!” 她说着,脸上飞来两抹绯红,羞道:“其实我也不想离开你们,大家都在一起相处这么久了。” “但是我们也不想受伤,也不想死。”九九硬邦邦地说道。 “好啦。”小翠有些低落,“虽然我觉得城主一定会庇护我们平安,但如果你害怕就先离开一段时间也行啦。” 九九还想说些什么,章飞倏地站了起来。 大家的眼睛都看向了她。 “与其大家在一起胡思乱想,不如就去问问,隔壁不正住着海族吗?我去问问他,东海究竟想做些什么!” 说罢,章飞放下手中的活计,在众人惊讶的目光当中走了出去。 小翠结巴道:“快拦住她!海族可是会吃妖的!” 一群鸟妖慌忙起身,想要拉住章飞。 可章飞比他们快,只听得一阵咚咚敲门声,然后章飞的声音从隔壁飘了过来:“长峰,你在吗?我有问题要问你!” “她她她!”众鸟妖捶胸顿足,“她怎么这么莽!都是与她那两个莽徒弟待久了啊!” “老天爷,长峰应该不在吧!”九九喃喃道。 可天不遂鸟愿,隔壁的大门吱呀一声的打开来,那个瘦高个海族的声音传来过来:“找我什么事?” 不等章飞回答,长峰又道:“不必站着,进来说罢。” “别一只妖怪进去啊!你忘了我们讨论过什么吗!”小翠将头发挠成了鸟窝。 “章飞!你的活计还没做完呢!”工友们一个个伸出脑袋,试图将她叫回来。 章飞却头也没回,朝着隔壁门口的长峰说了个好字,便踏入了邻居家。 隔壁这间宅子比他们的宅子还要大,并且户型规整,每一进院子都是方方正正。 可现下却似乎没有几只妖怪在,安静极了。 长峰在前头领路,带着章飞穿过垂花门,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来到了正房里。 他引着章飞坐下,转头又去拿起茶壶,问章飞想喝些什么。 章飞前来敲门时全凭一腔热血,走到正房中就冷静了下来,长峰再这样客气,她已经局促起来,摇头道:“我不喝什么,我来找你,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长峰不紧不慢地给她上了一盏茶,见她伸手接了,才道:“这茶有些果味,你尝一尝。” 章飞不知不觉地被哄着喝了一口。 确实有股清冽的果香,入口十分柔和。 她又喝了一口,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嗫喏道:“我们此前并不相识,你为何待我像朋友一样。” 长峰仍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在她身旁坐下后,叹息道:“你过来是想问,东海究竟要对临东城做什么,我对你说的话是不是三王子交代的,对吗?” 章飞迟疑地点了点头。 长峰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反问道:“那我可以问问你,不过来到临东城短短一段时间,为何对这妖镇感情如此深?你知晓它将有危险,先行离开不好吗?” 章飞把手中的茶放在小桌上,低着头道:“我来临东城的路上,得罪了凡人的捉妖道,按理来说要被关在狱中一百年,但是鹤老板借了我钱,我们立了字据,加上我徒儿欠的那些,我一共要为他工作两百年才能自由。”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许多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窘迫。 “我与其他的工友们是不一样的,他们是自由工,我签的字据据鹤老板说,上面有城主画下的阵法,不得违背,我是不能随意离开临东城的。” 第63章 长峰眉头紧皱地听完了章飞的一席话,沉默了一会儿道:“这倒也不是问题,我与鹤老板相熟,那张字据就替你撕了也无妨。” “我欠鹤老板欠的明明白白,如果欠了你的,就不清不楚了,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这样对我,是因为章……徵陵君吗?” 章飞满脸茫然,有些不明白他们谈话的走向。 “是,徵陵君乃是我的主君,我为他效力。” 第三次问话,长峰终于没有转移话题,正面回答了章飞。 “那他现在在龙宫还好吗,我听过昨日东海为他举办的祭典,敬告天地,认祖归宗,龙宫现在可还欺负他?”提到章缺角,临东城的安危在章飞这就要往后靠了,她急急地追问道。 “龙宫中人一贯如此行事,你不必过于忧心。”长峰言简意赅地答道。 还未等章飞松一口气,长峰又道:“只是,恐怕你离东海太近,也不是一件好事。” “我?” “对,你可知道东海龙族,一共统帅八部海族,其中有一部,称号为章。” 章。 章飞倏地想起了她的师父,一只长着八只脚的软体章鱼。 她的名字是从师父那里继承来的,然后她又传给了自己的三个徒弟。 她的师父,其实并非十万大山的原住民,而是一只海族。 可即便章渔老头是只海族,可是在今日之前,她从未觉得他会与东海扯上什么联系。 从她有印象开始,章渔就已经很老了,皮肤皱巴巴的,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躺在山谷中的小池塘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在小章飞想要用功修行时乐呵呵地想办法捣乱。 “我的名字继承自我师父,他、他可能是东海海族,可我与东海却没有半点关系。”章飞紧紧抿着嘴,“我只是一只生来残疾,飞不起来的鹤妖,与东海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关键不是你是什么,而是他们觉得你是什么。” 长峰幽幽地叹了口气。 “海族的想法,与陆上的妖怪们大为不同。希望你永远不会弄明白不同之处。” 章飞今日来寻长峰,是想要问个明明白白,只是一番交谈下来,只觉得脑子里更为混乱了。 长峰将手中的茶放下,引她起身道:“你进来的太久了,再不出去恐怕你们的同伴会担心了,字据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尽快帮你撕了,临东城应当还有一些安稳日子,往后却不好说,你尽快带着徒儿们走吧。” 章飞没吭声,起身随着长峰往外走。 长峰瘦高,身上的衣衫却有些不太合身,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些奇怪之处。 章飞盯着长峰的衣服,看出了神。 章飞再晚一点从隔壁回来,小翠几乎拉不住要去城主府告状的九九了。 工友们簇拥着章飞,上上下下地将她摩挲了一遍,生怕她被隔壁海族吃掉了一半,见她好生生的,都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九九埋怨道:“我说你做事也太莽了,起身就去敲门,差点没把我们吓死。” “你到底问出什么来没有。”小翠追问道 章飞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 一众工友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还好没有啦,你要真问出点什么来了,我看马上就要被城主和海族撕成两半了。”小翠指指点点地说着,半晌,见章飞仍旧没有回应,奇道:“怎么了这是,中了什么海族秘术吗?失了智?” 章飞再摇头:“只是有些不安。” “谁不是呢,就像你明知那袭击可能与海族有关,可他们就是这样大摇大摆地在城里晃荡,城主除了将那胀头妖怪和鹤老板拉去审一审,也不敢做的太过分,连将他们赶出去都不好做,到底我们这儿离东海实在太近了!” 九九这一说,众工友们纷纷赞同。 “要发展,就不能有个虎视眈眈的邻居!做得好了人家觊觎你,做得不好人家欺负你!”一只平时很少说话的大雁妖锤头点评道。 “好!说得好!” 工友们鼓起掌来,全然忘记了早上宅子里的气氛有多低沉。 章飞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笑。 她的这些工友,虽然都不是什么强大的妖怪,又面临着危机,但他们聚在一起时,就拥有了自己的小天地。 到了下午,正在干活的鸟妖们迎来了一个稀客。 小翠惊讶地看着闻月,奇道:“鹤老板又被抓进去了,他不在这儿,难道你是来找我的?” 闻月阴沉着一张脸,骂道:“废话我不找你我找谁?傻鸟。” 别张嘴,张嘴必被骂。 小翠臊眉耷眼地做鹌鹑状将耳朵朝向闻月,示意她可以说话了。 闻月的视线扫过院子中间一众假装干活实则在偷听的鸟妖,拎起小翠的衣领,将她提溜到了一个院子里看不到的角落中。 这下院子里的鸟妖们即便拉长了耳朵,也只能听到小翠不住地啊?真的吗?这样不好吧? 两只妖怪嘀嘀咕咕一阵后,闻月臭着一张脸走了,工友们再次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住小翠不住发问,想要知道她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谁知道一向嘴上没把门的小翠,像是怕挨闻月的骂,竟是一个字都没有吐露。 第64章 自闻月来过后,小翠便一直心事重重的,直到第二日,章飞要送两个小的去学堂,她也跟了上来。 “我去城主府有些事,一块儿走吧。”小翠挽着章飞的手道。 “哦……”章飞仍由皱着眉的小翠紧紧挽着自己的隔壁,几乎将整只妖怪都吊在上头。 师徒三只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小翠十分地不对劲。 “小翠,你这是怎么了?”章无毛首先按捺不住发问道。 “没事没事,小事小事。”小翠敷衍小孩。 见没有问出什么来,章无毛戳了师弟一下,给章少牙使了个眼色。 章少牙乖巧地凑近小翠。 小翠吓得猛地拉着章飞往一旁退了一步,惊道:“孩子,你想说啥远远地说就好,别靠近我,我怕。” 章少牙委屈地转头看向师姐。 章无毛给他翻了个白眼,拉着他一边去了。 一直到给孩子们送进学堂了,小翠与他们分道扬镳,师徒三人也不知道她今天来城主府做什么。 神神秘秘的。 但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不止小翠一个。 章飞一只妖怪往回走时,发现临东城往常人头攒动的大街上也变得冷清了起来。 零零散散走着两三只妖怪,各个都一脸谨慎,走几步便要抬头看看天。 当然章飞也一样,恨不得仰着头走路。 而她揪心天上会突然发生什么,自然就失去了对地上的一部分注意力。 正当章飞路过城主府旁的布料街时,异变发生了。 一只双目赤红,口中流着涎水,身上被黑雾环绕着的妖怪尖叫着冲着章飞撞了过来,飞扑着,将没有设防的章飞撞倒在地,用他那尖锐的獠牙狠狠地撕咬着章飞的肩膀。 这是第一只,接着第二只,第三只宛若恶鬼一般的妖怪冲到了大街上,疯狂地追逐着街上的妖怪们,似乎要将他们生生撕碎才罢休。 异变突生,众妖都来不及反应。 鲜红的血液洒了满地,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章飞死死地抵住那只啃咬着自己的妖怪,不让他将自己撕碎,可妖怪身上的黑雾顺着被他咬破的伤口丝丝缕缕地钻入了她的体内,很快,章飞开始感觉到眩晕,原本有力的双手也开始软了下来。 她还不能死啊,章飞无力地挣扎着,压制在她身上的那只妖怪瞳孔已经散开,黑雾不住地从他身上溢出,被那充满邪恶气息的黑雾包裹后,章飞的妖力渐渐地消散,她感到自己的理智也再随着妖力一块儿消散。 或许再过一会儿,章飞便会被这只妖怪同化,变成一只同样没有神志,渴望血肉的怪物。 拼着最后一丝神志和最后的妖力,章飞本能地幻化为了她上一次曾经幻化而成的生灵。 一只海底甲虫。 这让她顺利脱离了妖怪的控制。 而她的瞬间消失,让原本钳制着她的那只妖怪失去了目标,他口中嗬嗬的叫唤着,四处打量着,寻找着下一个新鲜的血肉。 海底甲虫已经无力再思考什么,她全凭本能在躲避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藏起来。 直到护卫们终于出现在这条街。 章飞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她认出了为首的那只护卫的眼睛,他曾经去往海族的居所,将胀头妖怪和鹤老板抓捕。 他应该是可信的。 章飞昏昏沉沉地飞到了他的面前,再也控制不止自己,变回了人形,从空中摔倒在地。 她半睁着眼看向护卫们。 “救救我……” 她以为自己大声地求救了,其实只是勉强张了张嘴。 还好,护卫们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章飞与其他的受害者一起,被及时出现的护卫们收容到了城主府。 城主府没有能容下这样多妖怪的建筑物,城主打开了正屋,将受伤的小妖们放在里头,由她亲自守护。 她高高的坐在自己铺着金色皮毛的座位上,紧紧地抿着嘴,一眼不发地看着远方。 左护法在底下一一确认小妖们的安危。 他的长脖子不再如同往日一般愉快地轻轻晃动,左护法的手拂过一只闭不上眼的妖怪,冲旁边的妖怪摇头道:“不行了,抬出去吧,尸体要毁得彻底一点,务必要净化。” 这已经是第十只死去的小妖了。 左护法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凝重地转头看向座上的城主,他的眸中充满着悲悯。 “白术,临东城与东海的斗争,不应该牵连这么多无辜的小妖,他们追随你,却并不是你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 白术永远一丝不苟的银发被她随意的摆弄在一边,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左护法,沉声道:“为了我们的信仰,为了这座妖镇的建立,我费了无数心血,你以为我不为他们的死难过吗?你认为我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我已经失去了建立临东城的初心,跟腐朽的龙族们一样,只会怀念旧日的神族血脉吗?” 左护法低下了头。 大屋中其他的妖怪大气不敢出,大屋中只剩小妖们的呻/吟声。 良久后,他又抬起头来,茫然地看向白术:“我们应该怎么办?” 第65章 白术捏紧了拳头,她的双眸熠熠生辉,像是两团燃烧的火焰:“我不愿意退让,只要退让一步,等待着我们的,就是东海步步紧逼的吞噬,如果变成龙族的附庸,下场是怎么样,想来你早就知道了。” 她的言语带着寒意,如出鞘的宝剑。 “让能离开的妖怪都离开,即便城中只剩下我,我还在这里,这里就是临东城。” 左护法温柔地看着她。 “或许我们可以请求三眼真人下凡帮帮我们。”他想了许久,最后提议道,“我们是他最忠实的信徒,或许他会愿意插手。” 白术冷笑一声,否定道:“神仙尚且自顾不暇,求神不如求己。” “我们只是如实转述,神仙如何,并不强求。”左护法说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低头救治受伤的小妖们。 白术沉默不语。 她仍旧看着远处。 她的目光不愿往下,可能因为只要低头看到这些弱小的妖怪们的惨状,白术那该死的恻隐之心就叫嚣着要占据她的整个脑袋。 远远的,白术看到了她派出去的护卫们押解着一只妖怪回到了正屋。 是那只自称长峰的海族。 那刃部的胀头妖怪——刃刹,宁愿主动走向临东城的护卫们,也不愿让护卫们染指长峰。 护卫们回来转述道:“刃刹说,最好不要碰长峰,不然我们会付出最大的代价。” 白术看着长峰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一阵阵热血在她身体内涌动,她不禁战栗起来。 她倒要看看,如果碰了他,她白术要付出的,究竟是什么代价。 长峰走得很快。 他几乎把临东城的护卫们全部甩在了身后。 好像有什么万分紧急的事情正在前面等着他。 护卫们不解地交换了眼神,他们发现这个叫长峰的妖怪面色苍白,满面的冷汗,似乎并不在意被临东城的护卫们带走,而是更在意另外的事情。 很快,当长峰踏入正屋,白术、左护法、与护卫们都知道了他究竟为何这样失态。 第33章 长峰甫一踏入正屋, 满屋子不知生死的小妖映入眼帘,他的身形便晃了三晃。 紧接着,他甚至没有抬头看看坐在高台上的白术, 踉踉跄跄地开始在底下寻找着什么。 白术想要出声, 左护法连忙给她使了个眼神。 于是她偃旗息鼓地抱着胳膊瘫坐在高座之中, 垂着眼皮衡量长峰。 整大屋内的妖怪们都闭上了嘴,由着长峰动作。 一只一只小妖被他翻过了身, 仔细看过了面孔,可似乎每一只都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他面如金纸, 几乎无力支撑。 左护法不解道:“你要找谁?” 长峰仍旧没有回答。 他的手上、身上站满了小妖们的血, 他显得万分狼狈, 可他毫不在意, 只是发了疯一般的在找着什么。 有眼睛的妖怪都看出了他的恐惧。 他在恐惧着失去。 这太明显了。 连高台上的白术都失去了好战的心思,只好奇地看着长峰。她有些不屑, 因为长峰是只海族, 她又有些不解,海族还会在临东城有什么牵挂吗? 其实也没有过去很久, 长峰终于在一片血肉模糊之中找到他想要的那只妖怪。 他像是寻回了遗失的宝物一般跪倒在地, 在长长地叹息后,郑重地将那只妖怪抱在了怀中。 如果此时有哪位神仙降临, 说这是他降下的神迹,在场的妖怪们都不怀疑,长峰会成为他最为虔诚的信徒。 那只被他抱在怀中的小妖虽然伤得很重,但仍有一丝气息, 长峰拼了命地将自己的妖力传到她的体内,试图驱散她体内每一缕魔气。 直到那只小妖吐出了一口气, 呼吸变得平缓,长峰才珍重地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擦净她脸上的血污,转头看向高座上的白术。 此时的他恢复了冷静,与刚刚那个失态的妖怪判若两人。 他朝白术拱手道:“城主也看到了,我在临东城有重要的存在,如果此次我能提前知晓,那么她一定不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长峰一身染血,面容坚定,即便容貌普通,也自有一番风采在,临东城众妖面面相觑,似乎都相信了他的说辞。 唯有白术不置可否,她讥讽道:“如此说来,你在东海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也说不上话,更不了解东海的计划,那么我可以问问你吗,既然你如此不重要,为何刃刹宁愿自己去坐我临东城的大牢,也要将你保下?” “城主可否想过,如今的情况,正是刃刹想要的结果呢?”长峰不避不闪,正面看着白术道,“正是将一个不重要的我摆在明面上,有些事才能做的更为稳妥。” “这样看来,你承认临东城遇到的这两次事端都与东海有关了?”白术咄咄逼人地压下身来。 “是或不是,城主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恐怕听不得一只海族的解释,如果长峰此时否认,请问城主是否会相信?” 白术嗤笑一声:“你在狡辩。” “城主要这样想,长峰也无法。” 第66章 这间大屋中只有长峰一只海族,高台上坐的,地上流血的,旁边虎视眈眈的,都是临东城的妖怪,小妖们的血流淌在大屋中,流淌在大街上,流淌在临东城妖怪的心中。 血债血还。 他们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长峰一只妖怪说的是与不是,已经无人在意。 长峰环视一圈,心中有数,他又朝白术拱手:“但我终究是海族,也能与东海说上几句话,如果城主信我,请让我代为寰转,东海与临东城之间,终究是以和为贵。” “信与不信,终究结果不会变。”白术闭上眼,冲护卫们摆手道,“将他带下去,关在……看在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的份上,就关在后院中,由重兵看守。” 长峰没有表示异议,等到护卫们上前时,他才忍不住开口道:“这只妖怪,她伤得很重,恳请城主救治。” 白术眼睛没睁地冷笑道:“我临东城的妖怪,每一只都不是什么活该去死的草芥,不劳海族操心,我看你不如担心自己。” 护卫们不再让长峰发言,请他离开。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地上那小妖一眼,顺从地跟着护卫们离开了大屋。 高台上的白术等到长峰离开后,示意左护法去查看地上那只小妖。 左护法凑近看清那只小妖的面容后,不由得咦了一声。 “这不是前些日子因为与捉妖道起了冲突,被关进牢中的那只鹤妖章飞吗?” “哦?”白术睁开了眼,疑窦丛生地打量着虚弱的鹤妖,“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这只鹤妖出身大山,只不过与捉妖道们起了一些龃龉,并不是什么大事,现下带着两个徒儿在城里做工?” 白术对临东城随意一只小妖的出身都心中有数,左护法对此似乎习以为常,他左右晃晃脖子,思考了一会儿道:“据我所知就是如此,我并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不过,叫我二弟过来?” “不必。”白术揉了揉太阳穴,向后一倒,将身子深深地陷进了她铺着华丽皮草的高座中,“她名章飞,想来与东海章部有所牵连,不过这也无妨,妖怪本就活得长,论起关系来各个都能扯上,罢了,她如今在哪个妖怪哪儿做工?你给点灵药,让她管事给接回去好生养着吧。” “说来也巧。”左护法苦笑道,“她的管事今日正在城主府上,方才与你道别呢。” 白术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悦,沉声道:“闻月?” 左护法摇了摇头。 “哼。”白术板着脸,“在小翠那儿做工也是一样,全都跟龙族纠缠不清,你把小翠叫来。” 闻言,左护法朝身旁的妖怪使了个眼色,那小妖立刻心领神会地退出了大屋,没过多久,一头蓬乱绿发的小翠便一脸茫然地随着小妖走了进来。 “城主大人,我与闻月是真心要与鹤老板拆伙,从此以后不再与东海扯上关系了,你要明鉴啊!我真的是真心的!” 没等白术先开口,小翠紧张地絮叨上了,啰嗦了一堆表忠心的话,又慌慌张张地去看左护法的神色,仿佛以为自己被叫来是因为城主反悔,要把她宰了祭旗。 “闭嘴。”白术不耐烦的打断了她,冲她扬扬下巴,“那只鹤妖,在你那做工呢,这回也受了伤,你带点药,给她领回去养着。” 小翠这才看到面前的章飞。 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这会像是死了一般,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她肩膀上破了个大洞,正在缓缓地愈合,只是看着血肉模糊的,整只妖也躺在血泊之中。 小翠骇住了,她连滚带爬地来到章飞身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 “她还活着,我们……方才已经有妖救治过她了。”左护法好心地出声道。 小翠的眼中含着一汪泪。 她小心翼翼地按照左护法的指使将章飞托起,由两个护卫帮忙,带着章飞回去她们在临东城的家。 临东城被妖魔袭击,待在宅子中的众鸟妖除了小翠和章飞师徒都没有出门,侥幸躲过了,正惴惴不安地互相讨论着,小翠就带回来了这样的章飞。 工友们都吓坏了。 他们收拾起通风最好的正房,将章飞安置在里头,几个最为手巧的鸟妖战战兢兢地给她上了药,年岁最大、妖力最强的几只鸟妖轮流给她输送妖力。 小翠站在门口看着,没有做声。 怔忪了片刻,小翠想起章飞还有两个小徒儿还在学堂中,若是醒来没有看到,恐怕她会担心,便返回城主府去接孩子。 工友们留了两只守在章飞房间里,其余都在外头蹲成一排,闷闷不乐地畅想着。 “我若是凤凰就好了,听闻凤凰眼泪可以活死人,那我现在就能把章飞治好了。”麻雀玲玲哭哭啼啼地说道。 “那我要是玄鸟就好了,玄鸟心包治百病呢。”九九撇撇嘴。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大雁锤头忽然换了话题,出声问道。 没有妖怪接话,大家倏地沉默下来。 “之前不是还说要离开临东城吗?那时候还没有妖魔出现在城中,这会章飞都被伤成这样了,外头还死了那么多妖怪,怎么还不走了呢?九九你说,你不是闹得最凶。”锤头硬邦邦地质问着工友们。 第67章 九九低着头不说话。 锤头又问玲玲:“那你说!你上回也说要走。” 玲玲偏开头不敢看锤头。 “你们都不说是吧。”锤头黑着脸,气冲冲地说着,“是因为你们虽然弱小,不值一提,可是你们心中也有一口气。” “凭什么弱小的妖怪就不能有好好生活的权利,凭什么东海已经拥有了那么大的一片海,还要来染指我们脚下这一点点地方,凭什么他们打我们就要让,我们难道一辈子都要躲躲藏藏,离开了临东城,天下之大,又有哪里可以容我们苟活!” 锤头一口气说完,喘着粗气,眼睛红红的。 “我不走了,我要站在城主这边,如果城主需要我这样没用的妖怪,我就站出来,我不要做孬种活一辈子,我要堂堂正正地死!” “就你是英雄。”九九捂着眼睛,别别扭扭的说道。 “小妖怪也可以当大英雄。”玲玲含着泪,憧憬地托腮看着天。 “我不想当英雄,我只是觉得我无处可去,临东城就是我的家,我想保护它。”一只呆呆的极乐鸟发言。 “……你们。”屋里的章飞不知何时醒来,听到了工友们的宣泄,“你们都是好妖怪……” “章飞醒了!” 工友们一窝蜂的涌入了房间里,簇拥着她。 “你疼吗?” “饿吗?想吃什么?” “你别担心,小翠去接章无毛他们了,你好好休息。” 章飞虚弱地笑了笑,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需要别的。 她艰难地伸手抚过自己的伤口,这里实在是好痛,可是,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了一股格外熟悉的妖力从心口流过。 章飞这边思索着那熟悉的妖力。 这边妖力的主人被白术重兵看守在城主府的后院之中,虽然没有限制他在院中的自由,但围着这间小院的诸多妖怪和他脚下密密麻麻刻画的法阵,都显示着白术的戒心。 长峰没有逃离临东城的心,此番他来这儿,是被人委以重任。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袖中镜,将妖力输入镜中,等待着那边的应答。 等了许久,久到长峰以为那边不会应答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怎么?”镜中显出一位俊美的男妖,他头戴金冠,眼尾上挑,瞧着危险极了。 他的声音夹在一片丝竹之声、喧哗哄笑声中,显得有些失真。 长峰便知晓了即便此时天还大亮着,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开始寻欢作乐了。 不,或许他们并不是刚开始,而是昨晚的盛宴直到第二天的现在还没有结束。 真是荒唐的大妖啊。 长峰垂下眼,掩饰住心中所想,语气平淡地问道:“今日临东城遭妖魔袭击,死伤惨重,而这件事事前我却没有得到半点消息。我想问问兄长,之前所言,临东城的一概事物都交由我来处置,是否还作数。” 东海龙族二王子,也就是章缺角的兄长,商溟君。 商溟君听了这话,缓缓转头,视线从手中的酒杯上,转移到镜中的章缺角幻化而成的长峰脸上,他笑嘻嘻地反问道:“我让你做的事,你做成了没有?被白术像条狗一样溜,她让你把刃刹交出去,你就交出去,你觉得你像什么?你不如我养的一条刃部走狗,你还有脸质问我?” “白术并非无知小妖,她妖力强大,统领临东城十万妖怪,身后也有三眼真人为依靠,兄长难道认为,我与刃刹两只海族上门,言行中恐吓一二,她便将整个临东城拱手送上吗?兄长,用手段,白术不会低头,此事还需徐徐图之。” 长峰长篇大论地讲道理,试图打动商溟君,但显然商溟君并不想听他的辩解。 他搂着怀中的娇媚小妖,冷笑道:“徐徐图之?怎么徐?徐到太子直接登基,将我与母亲一块儿杀了?” 说罢,他眉目中浮现出阴森戾气,手不轻不重地掐在怀中小妖的脖子上,低声道:“允许你叫我一声兄长,不等于你就能与我平起平坐了,你不过是个杂种,就应当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弄清楚自己的地位。” 他越说语气越阴森,手也失控的开始用力,紧紧扼住怀中小妖的脖子,越来越紧,直至小妖不住地在他手中挣扎、翻起白眼、失去意识。 隔着山海的距离,长峰死死地握着拳,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小妖丧命于商溟君的手中。 下一刻,商溟君将失去气息的小妖扔在一旁,左手隔着镜子在长峰的脖颈间晃动着。 “记住你是什么东西。” 他坐在龙宫中的王座上,手指合拢,狠狠一捏,远在临东城的长峰被隔空扼住,无法呼吸。 “记住你是什么东西,徵陵。” 长峰,不,章缺角的五脏六腑跟着剧痛起来,他已习惯了这样的疼痛,他想要狠狠地咳嗽,可是他的脖颈几乎被他远在东海的兄长扼断,连一丝新鲜空气都无法汲取。 “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乖乖待在临东城,不要擅自做主。”商溟君收回了扼住章缺角的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因为动作激烈,而有些纷乱的头发,“哦,对了,也可以帮我给白术带个话。” 第68章 商溟君刚刚品尝过死亡,眼角染上了一抹红,他扬起一醉生梦死的笑容:“告诉白术,如果明天天亮之前没有带着临东城成为我的妖,那么我就自己来取啦,到那时,恐怕场面不会太好看。” 他咯咯笑着,欣赏着镜中章缺角捂着胸口不住地颤抖,遗憾地说道:“以前你还会叫一叫,现在声也不出了,真没意思。” 章缺角放下了手中的镜子,中断了与商溟君的通话。 他捂着胸口,死死地咬着牙,不让一丝一毫的哀嚎从嘴角溢出。 用来保护他仅存的尊严。 守在门口的护卫们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只朝着城主府的前院走去。 护卫来到了前院的一间厢房前,等待着里头的妖怪传唤。 厢房里,左护法正在点起三只香,敬告面前挂着的神仙画像。 画像中是一位长相威严、身体健壮的神仙,手持一把长刀,额上另有第三只眼。 画像下还有一副牌位,上书混元太始真人几个大字。 左护法虔诚地跪在蒲团之上,口中喃喃自语,将临东城面临的困境悉数说给了神仙画像。 语毕,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三只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唉,也不知这回的危机究竟能不能安然度过。”左护法忧愁地望着神仙画像,“东海龙族为了那王位打破头,打得爹不是爹儿子不是儿子,在海里打不好吗,临东城何其无辜。” “大哥,别在真人面前絮叨。”房间中忽然出现了另一只长脖子妖怪,不赞成地看着左护法,“万事求神,不如求己。” “你这话有城主那味了。”左护法笑眯眯地揶揄弟弟,“怎么样,事情弄清楚了吗?” “弄清楚了。” 右护法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念道:“鹤妖章飞,出身十万大山,由海族章部某妖抚养长大,她有三徒,分别是东海龙族三王子徵陵,某猪妖,某象妖。” “啊。”左护法恍然大悟,“那我们关在后院的那只海族岂不是。” 右护法凝重地点了点头:“方才守着他的护卫来报,说他与东海联系了。” “这可麻烦了啊。”左护法胡乱晃荡着脖子,哀嚎着,“好大一个麻烦,要是东海真的打过来了,把他拖出去能退兵吗?” “恐怕以他在东海尴尬的地位……” “好了我知道了,我去找白术商量商量。” 左护法抹着额头上不存在的汗,颤颤巍巍地晃着脖子朝正屋走去。 路上又碰上了看守章缺角的护卫来报:“右护法,后院那海族要面见城主。” “我是左护法……无所谓啦,我知道了,你们把他带过来吧。” 左护法等了一会儿,等到护卫们将章缺角从后院带了过来。 此时章缺角的面色青白,并不好看,时不时还要闷声咳嗽,显然身有隐疾。 左护法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嘀嘀咕咕地说道:“东海王子怎么过的如此凄惨。” 章缺角沉默不语,没有半点要回答的意思。 左护法碰了个软钉子,尴尬地晃了晃脖子,领着他往正屋里找白术去。 因为最近与东海的摩擦,白术日夜都被耗在了城主府,一星半点与小妖们玩乐的时间都没了,她此时正在坐在高座上听着底下妖怪们汇报城中各处的防护措施有何需要加强,越听越烦躁,一头漂亮银发被她自己揉成了鸡窝。 “哪里不行你们自己去弄好不就行了吗!”白术绝望地挠着头发。 底下妖怪还要再问,余光发觉左护法领着一只海族走了进来,立刻识趣地闭嘴退了下去。 “又有什么事?”看见左护法和章缺角,白术崩溃地瘫在高座上,痛苦地捂着脸,“海族要打过来了吗还是,干脆打过来得了,我与他们碰一碰,赢了大喜,输了我给临东城陪葬!” 左护法温和地看着白术耍无赖,谴责道:“城主大人,在龙族三王子面前可不能这般惫懒。” “你又变成东海三王子了?”白术面无表情地看着章缺角,一脸嘲讽地顶着鸡窝头坐直了,“干脆说你就是消失许久的东海龙王,只不过你遇到了大际遇,返老还童回来复仇,我们在座的妖怪每只借你一点妖力,等你复仇成功十倍奉还。” 章缺角顶着长峰的化形一言不发。 左护法在一旁轻咳一声。 白术摊手道:“好好好,三王子,你找我什么事?” “二王子让我转达……” “不必转达了。”白术打断了他,“直说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过来取我的临东城吧。” “明早前。”章缺角握了握拳,“城主应当今晚前便疏散城中无辜的小妖。” 白术没有答话,转而看向她座下一只四方脸的小胡子:“你认为呢?” 那小胡子还未来得及答话,章缺角向前一步,直言道:“我知晓城主建城的本意,城主不畏惧东海,何苦又将城中懵懂无知的小妖们拖上这艘船,再迟就来不及了。” 白术哼了一声,也俯下了身子:“三王子不必激将我,就如你所言。” 第69章 章缺角朝白术拱了拱手,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时左护法使劲地拉长了自己的脖子,慢悠悠地将脑袋送到了白术耳旁,悄声了说了些什么。 白术闻言挑了挑眉,看向章缺角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暧昧:“师父徒弟这种,我还没试过呢,下回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左护法立刻将脑袋挡在白术面前大咳特咳起来。 章缺角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听懂白术说了些什么。 他见白术已经采纳了他的介意,主动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若是我兄长真的率部来取临东城,城主也可试试将我拿出去挡一挡。” “你真有用,你那兄长就不会把你丢在这儿了,也不知有何图谋,我又不好杀了你,唉,到时候再说,罢了,把他关牢里去吧。”白术赶苍蝇一般挥着手。 章缺角正待转身,白术又叫住了他。 “你不会就长这样吧,我听闻神龙后裔各个容貌非凡啊。” “没错。”章缺角硬邦邦地回道,“我就长这样。” 到了傍晚,全临东城都响起了白术的声音。 “……临东城、我,都是不愿意做东海某个王子的附庸,但迫于他们给的压力,城里已经不再安全,想要离开的妖怪,尽快离开,一小时辰后,临东城将封城。” 宅子里的妖怪们都抬头听着,城主说完话后,他们许久都没有发言。 章飞看着周围一言不发的工友,轻笑道:“方才还放下了豪言壮语,这会儿又怕了?” “你怎么不走啊。”章飞抛出来的问题,九九避而不谈,反问道。 “有一个很重要的妖还在城中。”章飞看向窗外绚丽的晚霞,“他在这里,我便不会走。” “不过。”章飞又补充道,“还是得把章无毛和章少牙送出去。” 两个小的原本听出了师父的言外之意,知晓了师兄恐怕也在城中,正高兴或许能相见呢,又听得章飞要将他们送走,都闹起脾气来,说什么也不肯走。 “师父就是偏心,为什么师兄可以留在城中,我和师弟就要被送走。”章无毛说着说着,头往下一栽,当着一屋子鸟妖的面满地打滚,骨碌碌地从每只妖怪的脚上滚过,“我不要走不要走,我们要在一起!” 章少牙也不吭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有谁要让他走谁来把他抱走的架势。 一屋子鸡飞狗跳,鸟妖们纷纷被章无毛碾到了脚,疼得直叫唤。 章飞原本就没好透的头更疼了。 她勉强支起身子,气愤道:“还不快停下来,若是东海打来了,我这样样子,谁来照顾你们!” “不要师父照顾,我们还能照顾你呢!” 章无毛一边滚,一边夸下海口。 鸟妖们被章无毛碾得受不了,全变成原形,飞在屋里。 一时间屋子里一群各式各样的鸟儿们你撞我我撞你,羽毛飞了一地,哎哟之声不绝于耳。 章飞被飞羽糊了一脸,几乎没被闷死,正想呵斥章无毛别闹了,又吸进来一鼻子羽粉,咳得惊天动地,差点没过去了。 海族袭击城主府的爆炸没把她炸死,妖魔作乱没把她咬死,可怜的章飞却好生生地在宅子中要被羽粉呛死。 章飞奄奄一息地看着一屋子乱象,试图再一次制止章无毛的作恶。 就在这时。 天边却忽然传来轰隆隆地声音。 大地也跟着震动起来。 一众鸟妖缓缓落地,静静地听着。 章无毛也不敢再闹,呆呆地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天。 躺在床上的章飞什么也看不到,疑惑道:“这是怎么了?城主不是说明早吗。” 没有妖怪说话。 半晌,章少牙直直地望向远方,喃喃道。 “是欺骗的味道。” 第34章 商溟君欺骗了章缺角, 也欺骗了临东城。 狂妄如他,根本没有放过临东城上下无辜小妖的打算,在刃刹上门邀请白术前往东海参加祭典, 却被赶出大门那一刻起, 商溟君就做好了以武力夺取临东城的准备。 至于临东城中可怜的徵陵君, 便正是极好的借口。 即便这借口,是属于商溟君的部属倾巢出动的前一刻, 他才灵光一闪想到的。 但借口嘛,好用就行了。 商溟君洋洋得意的想到。 在所有妖怪都没有意想到的时刻,他的身影被某只妖怪投放在临东城之上, 那俊美又疯狂的面孔俯视着整个临东城。 方才还在商议究竟是离开还是留下的小妖们安静了下来, 透过窗外, 恐惧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巨大影像。 商溟君笑嘻嘻地开口道:“这就是临东城啊, 既小又破,竟然也有那样多的美誉, 陆地上的妖怪都是这般没见识吗?” 说罢, 天空与大地一块儿轰鸣起来,仿佛下一刻天地便要倾覆, 轰隆隆地, 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响,和不知从何而来的震动一齐降临在临东城。 白术的身影出现在临东城之上, 她仰起头,不耐烦道:“少装神弄鬼了。” 她的身影随着话语声慢慢涨大,涨到轻易突破了那商溟君的巨大影像后,白术于空中猛地一挥手, 将那诡异的影像打破。 第70章 在消散之前,嬉皮笑脸的商溟君赶忙说道:“啊, 可忘了说了,此次东海出征,乃是因为临东城擅自囚禁了东海龙族三王子,实在是不敬,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术第二次挥手,空中商溟君的影像彻底消失了。 “现在已经无法疏散城中小妖了。”白术看着远方地平线上密密麻麻的身影,果断下令道,“即刻起封闭临东城,不许进出,城中防御全部升起,各自戒备!” 又是轰隆隆的声音,临东城的城门被放下,城墙的四角处冒出白光,白光向前照着,汇聚在临东城的最中心处,生出了薄薄一层半透明的光幕,慢慢朝四周落下。 远处的海族大军显然也看到了这耀目的白光,那飞在最前头的妖怪们并不容许临东城的防御这样轻易的落下,无数冒着黑烟的扭曲之物,在光幕还未来得及全部落下之前被抛进了临东城内。 临东城内顿时一片狼藉。 若是那大妖倾尽积蓄所修建的宅子,自有保命措施,还能挡的一挡,小妖们勉强栖身的巢穴不过与扭曲之物一个照面,便碎成齑粉。 街上到处都是惨叫着,捂着身上血窟窿的小妖们。 不少痛糊涂了的小妖聚集在城门前疯狂地敲着。 “放我出去啊,我要离开这里,让我走啊!” 临东城暂且还有防御,此时若是让他们走出了临东城,外头那铺天盖地的海族大军岂能容他们全身而退? 几个护法守在城门前,将这些小妖们一一收拢,安置在临东城的地下。 白术的声音再次响彻临东城。 “地下城的入口已经打开,需要的妖怪自行前往避难。” 章飞他们的宅子在临东城的最东边,自东边飞来的第一波扭曲之物并没有击中宅子,惶恐的众妖怪听到白术的声音后,立刻要起身去到地下城中。 唯有小翠还在慌慌张张地收拾细软,她只恨不能将几十张织机全数拆散带走。 工友们哪里忍得了她,你一声我一语,裹挟着小翠便要走。 小翠流着泪道:“我感觉我差的不多了,我马上就能回去买下一大片林子了,多少年了,终于快要完成我的梦想了,为什么……” 锤头扯着小翠的胳膊不撒手,也跟着流泪:“你不愿走时,不就想到了这个下场吗,就算能走,这几十张织机你又能搬到哪里去。” 章飞被章少牙背着,看着小翠痛哭流涕的可怜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锦囊递给小翠道:“你拿这个装,这里面什么都能装得了。” 小翠连忙接过,试了试,果然能装下整台织机。 众鸟妖都吃了一惊,他们何曾想要放弃自己吃饭的家伙什,见状连忙着急忙慌地抬着织机一架一架的往锦囊里塞。 又是一阵拖延,等到终于将所有的织机都收进锦囊中,临东城那慢悠悠的光幕防御阵还未整个落下,将临东城罩在里头。 这时第二波的攻击也到了,海族大军越来越近,投掷的扭曲之物终于降落在他们的宅子附近。 冲天的火焰。 高高溅起的石块瓦砾。 昨日还是乐园,今天已成火海。 众鸟妖已经没有感叹的时间,他们方才迈出宅子,身后这间居住多年的家便被击中。 “快变成原形!快飞起来!” 大家互相招呼着,四散飞起。 鸟儿飞在空中,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麻雀玲玲不时发出尖锐预警,众鸟儿随之变换飞行姿态。 章无毛和章少牙还未曾反应过来,便被锤头和小翠提在爪子里,在空中左躲右闪地规避着投进城内的扭曲之物。 他们急得几乎哭出来,大叫道:“我师父还在下面!!我师父不会飞!!谁去救救她!!” 谁能想到鹤妖竟然不会飞! 九九后退着飞了一段距离,原地掉头,立刻返航去地面寻找章飞。 作为不到拳头大的蜂鸟,九九宛如幽灵一般穿梭在火海之中,不过一会儿,便发现了在地面上跑得气喘吁吁地章飞。 九九悬停在空中,接着一个高速俯冲,瞬间出现在章飞头上。 章飞捂着肩膀正茫然地喘着气,只觉得头皮一紧,拳头大的蜂鸟抓着章飞的头发便将她拎了起来。 “蜂鸟九九,前来救命!” 九九迎着漫天的火焰与爆炸,仅凭拳头大身躯,带着章飞在空中一会儿向前飞,一会儿急速后退,不时旋转着俯冲,灵活地与危险擦肩而过。 有许多次,章飞感觉到炽热的灰烬堪堪擦着她的脸颊飞过。 但九九的飞行技术相当了得,没一会儿,她们便赶上了大部队。 章无毛与章少牙激动地大叫师父。 “没事吧师父!” “没事!” 章飞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空中飞翔,还发生在这般境地中,她觉得自己能铭记一生。 众鸟妖携三师徒到达地下城入口之时,临东城庞大而缓慢的光罩终于缓缓落下,将整个妖镇笼罩在其中。 扭曲之物砸落的爆炸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火焰燃烧的哔剥声、小妖们痛苦的哀嚎声。 地下城里满地都受伤的小妖们,护卫与护法还不停地从地上继续搜索着。 第71章 这些小妖多是被燃烧的房梁之类的东西击中了,海族投掷进来的扭曲之物一旦燃烧起来便难以熄灭,有些小妖到此时胸口还在燃烧着,全靠一旁的妖怪们输送妖力,强行将火焰压下。 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鸟妖们一时在入口处愣住了,久久不敢走进。 这边的地下城由前护法在看护,他见忽然涌来数十只没有受伤的鸟妖,眼睛一亮,开口道:“你们可乐意帮帮忙?外头受伤的小妖实在太多了,护卫们人手不够,你们可愿意帮忙将他们搬进地下城?” 二十几只鸟妖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畏惧。 前护法有些失望:“不乐意就算了。” “没有不乐意,我乐意。”九九开口道。 似乎刚刚将章飞从火海救出来的行为给她带来了难以言说的成就感,加之她目之所及受伤的妖怪们,有许多是曾经在路上见过的,没有说过的邻居们。 这惨状让九九生出了一些别的念头来。 九九第一个站了出来。 接着是玲玲、锤头…… 小翠眼见着平日里最为胆小怕事,前两天还一起商量着要离开临东城的鸟妖们一个个地说要参与救援,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你们这是……” “当英雄去了!”玲玲又变回了小麻雀,眼神坚定地扑棱着翅膀,转头又飞回了地上。 一群鸟妖紧随其后,一阵风似得离开了地下城。 章飞依靠在章无毛的身旁,眼见着小翠也叫嚷着追了出去,眼中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艳羡。 要是她会飞就好了。 那么她也能加入伙伴们,一起迎难而上,在硝烟与火焰中穿梭,找寻着生命的痕迹。 这是第二次,章飞无比想要飞翔的能力。 章无毛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章飞的脸色,轻轻蹭了蹭她,安抚道:“师父,你受伤了所以才去不了,不然你肯定也跟着去了,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妖怪了。” 章飞回过神来,揉了揉章无毛的大脑袋。 “师父,师兄在临东城吗?他会不会有危险呢?”章少牙 拱进了师姐与师父之间,插嘴道。 章飞闻言一愣,而后抬眼看向地下城的出口处。 上回前往隔壁,与那自称长峰的海族交谈后,她就发现了不对。 那长峰虽然外面穿着普通布料的衣衫,可他行走时露出的长袍一角却让章飞感到有些眼熟。 送往东海的那一批布料,即便不是章飞织成的,因为使用者是章缺角,她也每一匹都好好检查过了。 长峰里头那身明显是他们的手艺。 再加上她醒来时,确实感到了章缺角的妖力存在于自己体内,虽然他们有些时候没有相见了,但徒儿的气息她怎么会忘。 她便终于认定了,海族长峰,正是她的章缺角。 商溟君的宣言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 想来作为海族,昨日妖魔作乱后,他出现在了城主府,那么此时已经被城主收押了吧。 这样也好,要说安全,整个临东城恐怕没有哪里比那儿还要安全了。 章飞摇了摇头。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此时应该正在城主府,那里再安全不过了。” “师兄为何会在哪儿?” 两只小妖都不明白。 章飞也不明白,她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也许是东海让他做什么事?” “那,师兄不就变成临东城的敌人了。”章无毛担忧道。 “师兄会不会被城主欺负?”章少牙懵懵地挠了挠头。 章飞咬了咬唇,环视了一圈周围小妖的惨状。 如果这些真的是章缺角做的…… 下一瞬,她又否定了这个念头。 章飞捂着肩膀处仍旧疼痛不已的伤口,想到章缺角对她劝诫。 她不相信她从小养大的龙会伤害她。 这些事不是他做的,而且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只是城主会不会相信呢? 临东城里中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与哀嚎的小妖。 到底当初盖房子时,谁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一天,除去数量稀少的强大妖怪,其余小妖们都是简单的搭建一个普通的宅子。 依附于临东城的妖怪不知不觉超过了十万数。 十万妖怪中,绝大部分都是妖力微弱的弱小妖怪。 他们的死伤也格外惨重。 鸟妖们一圈又一圈地在临东城上空飞翔,试图救下还有气息的小妖。 “为何只有他们打我们,怎么城主竟然没有动作?”九九跟在小翠身后在空中盘旋着,她抬头看了一眼笼罩着整个临东城的光幕,抱怨道,“难道我们就只能缩在这龟壳子里挨打吗?” 小翠的羽毛已经被熏得黢黑,她嫌弃地抖搂着翅膀,大声回应道:“以我对城主的了解,她才不是那种会被动挨打的妖怪,你且等着吧。” 小翠的话音还未落下,离她们最近的一颗树妖忽然开始疯狂地生长。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课,全城的树妖摇晃掉烧焦的枯枝,不断地向上长,长高、长大,直到树冠与树冠相连,树根与树根纠缠。 第72章 地面上原本宽阔的大街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虬结粗大的树根。 抬头看去,临东城的上空也被树冠所占领。 那颗生长在城中心的万年树妖榕树爷,更是长大到了站在树下看不到顶的大小,榕树爷的树冠突破了临东城上方的淡黄色光幕,仿佛是光幕中的一个洞口。 榕树爷的树干伴随着呼吸闪烁着,一股股喷涌的妖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到全城的树妖之上。 有了榕树爷,树妖们慢慢地生长,纷纷将树冠长出了光幕之外。 几乎在一刻钟里,由树妖的树冠结成的巨大穹顶便展开在临东城的上空,鸟妖们飞在半空之中,被掩盖在树冠的阴影之下,几缕夕阳从树冠的缝隙之间钻了进来,恍惚中,鸟妖们几乎以为黑夜已经提前降临。 “这是……”九九目瞪口呆地望着树妖们的纠缠在一起的树冠。 “原来临东城,竟然有这样多的树妖吗。”自诩为老临东城居民的小翠,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而后鸟妖们在半空中发现城中八位护法,几十位强大的护卫们站到了树妖的身旁。 眼尖的九九,还在榕树爷的身边发现了城主白术的身影。 下一刹那,无数凝结着大妖妖力的光球,嗡嗡作响地飞到了树冠之上。 “起!” 白术的声音响起。 像是太阳从临东城升起了那么亮。 光球被树妖们甩向天际,朝着已经能看见模样的海族大军飞去。 那是龙,却又没有角。 海族大军领头的便是几十只蛟龙,在蛟龙之后,紧跟的乃是无数辨不清楚的海族,他们裹挟着海腥味的黑雾,与电闪雷鸣,逼近了临东城。 与临东城树妖们抛出的光球正面相撞。 黑雾与光球相遇,发生了剧烈的反应,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了这片大地之上。 海族大军笼罩在雾霾之中。 像是消失在了天空中。 可那不过是肉眼被欺骗罢了,一阵风吹过,顶在最前方的蛟龙们显出了身影,他们身上的鳞甲有些许破碎,但谁都知晓这并不能伤害到一条龙。 哪怕是无角的蛟龙。 为首的蛟龙如琉璃般的眼眸中流露出了几分兴味,他与身旁商溟君的影像说道:“这临东城还有点意思,看来今天要花些时间,恐怕不能吃上殿下今夜的宴席了。” 商溟君捧着酒杯喝得醉醺醺的,脸上涌现着怪异的绯红,他咯咯地笑着,摇头晃脑地说道:“那今夜这宴席吗,就喝得久一些,等你回来,再喝三圈!喝到明天!” “到时候我可要跟殿下讨要几只妖怪。” “哦?看上我哪个姬妾吗?除了菲菲以外,任你挑选!” 戎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专注地看向临东城。 这座拥有十万妖怪的妖镇笼罩在淡黄色的光晕之下。 “啧,不太好办啊。”戎五喷了喷鼻息,“要费一番力气才行。” 他身旁的商溟君影像仍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嬉笑道:“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使劲打不就完了。” 戎五不好说他就是不乐意使劲打,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 临东城中,城主府大牢。 两只海族与鹤老板被关押在内。 他们从牢中窄小的天窗看到满城的树妖树冠,不免要讨论一番。 胀头妖怪刃刹咧着嘴,露出满嘴的尖牙,嗤笑道:“别说,临东城竟然还有点压箱底的东西,一城之内,竟然有这样多的树妖,树妖修行不易,数量本就稀少,若是成精,少说也炼了几千年,这白术哪里搜罗到这样多的树妖为她所用。” 章缺角看着窗外仍然飘散着的浓烟,并没有答话。 鹤老板见状,战战兢兢地出声道:“这我倒是知道一点,城中有只万年榕树妖,想来城里其他树妖都是他老人家的徒子徒孙了。” “哦?”刃刹漫不经心地应了,“若是将那榕树妖杀了,岂不是这一城的树妖自然走了?” 这话说的鹤老板汗流浃背,支支吾吾地想拦一拦,又生怕惹恼了刃刹这个吃妖不眨眼的妖怪。 “哪有那样容易。”倒是章缺角开口反驳了刃刹,“树一旦扎下根来,就不会轻易挪动。” “对对对。”鹤老板赶忙附和,“已经不是弄死哪颗树的事情了。” 刃刹咧了咧嘴,并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牢中沉默了下来。 唯有外头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二声小妖□□。 “我兄长有交代接下来该做什么吗?”章缺角望着窗外,忽然出声道。 “这个嘛,到时候您自然就知道了。”刃刹没有直接回答,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而天窗外的战争更为激烈了。 从他们的角度,已经能透过树冠的缝隙,看到整齐的海族大军。 以蛟龙为首,无数密密麻麻地海族遍布光幕之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临东城。 临东城大妖们通过树妖抛出的光球接连不断地砸向海族大军,可有除却强大的蛟龙们有一身鳞甲可以挡下,还有许多甲壳类海族,他们被蛟龙裹挟着,飞在半空中,组成了强大的防御,不教后头脆弱些的海族吃到攻击。 第73章 而大妖们的力量也不是无尽的,几轮攻击过后,许多大妖难以支撑这样强度的妖力释放,艰难地靠在树妖身旁喘息着。 如此便给了海族们机会。 拥有制空权的海族瞧准了空闲,如同下起了海族妖怪的大雨般,纷纷俯身从空中坠下,用坚硬的身躯冲撞保护临东城的光幕。 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彻了临东城。 光幕遭受撞击后,肉眼可见的泛起波波涟漪。 一次、两次。 数次冲击后的光幕,开始变得黯淡起来。 甚至连树妖们,都变得有些萎靡起来。 在地下城里的章飞师徒,仍在半空中滞留的鸟妖们,关在城主府牢中的章缺角他们,所有的妖怪都看明白了,这光幕与树妖们有关,而树妖们的妖力在渐渐的被消耗。 说不定是下一轮攻击,或许是再下一轮。 光幕就会被撞破。 海族们仿佛不畏死亡的怪物,又或者是只能使用一次的消耗品。 无数尸体堆砌在光幕之上,又在下一轮撞击中消融。 临东城变成了巨大的绞肉机。 在这样的令人恐惧的情境之下,商溟君的巨大影像又出现在临东城的上空。 被血肉遮挡、被光幕遮挡、被树冠遮挡。 商溟君那张脸被分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染上血色,看起来更为诡异。 他垂下头来,轻轻吹了一口气,仿佛想要将光幕与树冠一同吹开一般。 什么也没有发生,商溟君毕竟只是一个影像。 “像你们这样低贱的妖怪,为何会有抵抗龙族的念头,我实在不明白。” 于是商溟君喟叹道。 “也罢,也不用弄懂了,等我降临后,你们就不会再有这样大逆不道耳朵念头了,统统做走狗,再也不用多想,多么快活。” 视死如归的海族们好似在验证商溟君的话语,如雨点一般落在光幕之上。 淡黄色。 越来越淡了。 临东城十万妖怪仰起头来,注视着细碎的噩梦。 海族们还未占领这座城,恐惧已经提前来临。 在最大的树冠之下,白术喘息着,凝视着商溟君的破碎的眼眸。 “小姑娘,撑不住了吧?”榕树妖摇晃着树冠,凝结成妖力的光球,瞄准在商溟君影像后的戎五,这光球带着万年树妖的妖力,势不可挡,狠狠地击中了他的眼睛。 戎五猝不及防! 高傲的蛟龙痛得在空中不住地翻涌,他胡乱抽动着尾巴,来不及躲藏的海族们被击中,从空中掉落。 “看。”榕树爷笑道,“我们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候。” “只是一只眼睛。”白术眼神黯淡,“他们还有几十只蛟龙。” “但我们。”榕树爷宽容地垂下枝丫,轻抚白术纷乱的银发,“还有十万妖怪啊。” “十万妖怪,都是弱小的孩子们。”白术喃喃道。 “那他们加在一起呢?” “他们如何加在一起?” “十万弱小的孩子们的力量,通过树妖们汇聚在一起,会有多耀眼。” 白术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她勉强平复了气息,看向周围。 有许多小妖,已经走出了地下城,来到了城中心的位置,他们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白术。 白术与他们视线相对,她看到了许多东西。 恐惧、失落、难过。 还有不甘。 即使是从来便受白术庇护而活着的小妖们,也满心的不甘。 为什么要夺走他们平静的家园,为什么弱小的妖怪便只能在两方势力相争之下,如同草芥一般死去,为什么他们的痛苦与愿望,只能寄希望于红丝带,将它抛掷到老榕树的枝丫上。 不甘就这样庸碌一生,消散如烟。 迎着小妖们的视线。 榕树爷用树枝托起白术,将她送到了半空中。 伴随着海族们血肉炸裂的轰隆声,一只、两只、无数只躲藏在地下城的小妖从庇护所中走了出来。 他们望着白术。 白术也望着他们。 “我不愿为谁的走狗,我想你也不愿。”白术说道,“所以,如果你愿意,请助我一臂之力。” “将你们的力量,传递给树妖。” 榕树爷的树枝亮起,万年树妖的力量传递到了白术体内。 “我愿助你。”左护法喘息着说着。 随后护法们将手放在身旁的树妖上,千年大妖的力量传递到了白术体内。 “我也愿!” 羚羊夫子提着衣角,从城主府内跑出来,将手放在门口那颗樟树妖上,数百年妖怪的力量传递到了白术体内。 “我们也愿意!” 鸟妖们含着泪,停在树妖的枝丫上,将手按在上面。 在大宅做粗活的小妖煤球,在混乱中少了一只胳膊,他将仅剩的一只手按在身旁的树妖上。 生来没有牙的象妖章少牙,背负着他的师父从地下城走了出来,将手按在树妖上。 没有鬃毛防身,皮肉细嫩,理当任人宰割的猪妖章无毛,将手按在树妖上。 长着翅膀,却不会飞的鹤妖章飞,将手按在树妖上。 第74章 弱小的妖怪们,将妖力与希望一起,汇聚在白术身上。 白术逐渐变得耀目,于身后长出了一双绚丽无比的翅膀。 她抽出了从未在人前出现过的长剑,系着榕树爷的树枝,与整座临东城十万妖怪的馈赠,冲出了光幕之外。 此时最后一缕阳光也从地平线上消失。 夜幕降临。 白术如同初升的太阳。 戎五眯起完好的那只眼,转而看向白术。 商溟君的影像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被白术一剑斩落。 白术周身闪耀的白光,让试图偷袭的海族们惨叫从空中跌落。 “好像遇到了真正的麻烦。”戎五被击中的左眼流淌着血泪,喃喃自语道。 “惹怒了十万妖怪。”白术冷冷道。“麻烦可大了。” 犹如三眼真人附体,白术挥动手中之剑。 这气势如虹的一剑,直直地将戎五的头颅斩下。 第35章 “谁还没有神族血脉了。”白术沐浴着海族的血肉, 在临东城上空杀了三进三出,腰上系着榕树爷的树枝,源源不断的妖力从中传到她的体内。 此时还敢冲上来攻击她的, 皆是并不强大的海族, 而自从白术斩杀为首的戎五后, 其余蛟龙仿佛畏惧般朝后退了退。 这让白术看到了希望。 白术以为首领已死,商溟君远在东海, 或许海族大军群龙无首,自然便会离开临东城。 但商溟君的影像却又阴魂不散的在空中出现。 他不复之前的嚣张气焰,气急败坏地怒道:“停下做什么?给我上啊!把这臭娘们给我杀了!” 随着他的叫嚣, 原本退缩的蛟龙们又有向前压进之势, 白术感受到的压力顿时成倍的增加。 白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商溟君虽然贪生怕死地躲在东海, 可他对海族大军的掌控却依旧牢固, 甚至白术怀疑,他的影像之所以斩之不尽, 是因为这条龙使了某种秘法, 将自己的一部分种在附属的身体内。 还有数十条蛟龙,即便背靠整个临东城, 也是一场血战。 白术咬住银牙, 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以一妖之力, 与海族大军正面对抗。 临东城内的妖仰着头,紧张的观望着。 章无毛扯了扯师父的衣角,担心道:“师父,城主会输吗?” 师徒三人已经将最后一丝妖力都传给了白术, 正彼此依靠着,倚在破败的墙根下恢复体力。 章飞很想安慰徒儿, 城主一定会取得胜利,但任凭谁看到白术艰难抵抗海族的模样,都不敢妄下断言,因此她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小野猪肉乎乎的脸颊,轻声道:“城主尽力了,我们也尽力了。” 两个年幼的小妖怪一脸懵懂,似乎并不明白师父的言外之意,只把头搁在师父的肩膀上,试图以此来抵抗未知的恐惧。 “我们会死吗?”章无毛喃喃道。 “我们……”章飞说不出他们不会死在这场劫难的话,如果海族破城,以影像中那疯狂龙族的表现,他们这些努力抵抗了的小妖怪们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至少我们四个都在一起。”章飞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 “师兄,也在这里呢。”章少牙倏地睁大了眼睛,大声说道,“我们不会死的。” “为什么?”章无毛不解地看向师弟。 而章飞却知道,小徒儿一定是闻到了什么不凡的气息。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 但面对着章无毛好奇的眼神,在光天化日之下,章飞也不愿谈论章少牙的天赋,以免被旁人被知晓,她岔开话题道:“看看城主,她好像更厉害了。” 果然章无毛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天上。 白术方才又提剑斩杀了两只蛟龙,蛟龙的血溅了同族一身,此时即便商溟君再怎么叫嚣,蛟龙惜命,都不顾命令,暂时往后退了一退,不愿再奋力与白术缠斗了。 即便白术现在看上去状态很差,被自己与海族的血一起浸得透透的。 “城主为何突然变得更厉害了。” 周围也有几只正在恢复体力的小妖,大家一块儿欷吁着。 章无毛眼尖,指着榕树爷拴在白术腰上的树枝道:“好似又有许多妖力传给了城主。” “是城中那些狡猾的大妖怪们终于站出来了。”扑棱着翅膀,九九忽然出现在上空解答众小妖,“之前还在衡量城主与海族之间的实力,预备着若是城主一会儿就被斩杀了,好留着力气投诚。” 章飞连忙让出一个位置让辛苦了许久的九九坐下。 “见城中十万小妖怪们都站了出来,城主又直接斩杀了为首的蛟龙,知道这下想投诚都投不了,这才又急急忙忙站出来,生怕回头城主找他们的麻烦。” 九九愤愤不平地说道:“平时为了让这些大妖怪在城里立足,好让小妖们能有活做,城主可没少优待他们,这会要出力了又这样小气,我看若不是城中的产业搬不走,这些投机的大妖们一个都不会留在临东城。” “真是坏妖怪。”两只小东西听了气得不得了,也跟着骂道。 九九啐了一口,擦了擦脸上的灰,站起身道:“不说了,我再去检查一圈周围还有没有受伤的妖怪。” 第75章 章飞摸了摸肩膀上被妖魔咬伤的洞,因及时救治,又得了城主赠的灵药,她自觉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便也跟着起身,要去帮忙。 只是待要出发了,章飞又迟疑地转身看向两个小徒儿。 “你放心去吧,你这两个小徒儿我们帮你看着。”身旁一块儿坐着的妖怪们说道,他们大多都在之前海族投掷扭曲之物时受了伤,现在仍旧行动不便,只能坐在墙根之下。 虽然做不了别的,看两个孩子总是可以的。 章无毛也再三向师父保证,自己绝不惹事,也不教师弟惹事,让师父放心。 章飞这才跟着九九一起走了。 天上白术与诸多树妖们一块儿与海族大军战斗着。 地上许多小妖们已经联合起来,一寸一寸地将临东城好好收拾起来。 章飞他们所在的乃是临东城的东边,这儿已经被鸟妖们狠狠地翻了一遍,因而九九在空中飞,章飞在地面细细地寻找了许久,也没有发现。 “恐怕是真的没有遗漏了。”九九从空中落下,“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去城主府吧?”章飞想了想,建议道,“那边没有地下城入口,想来妖怪若是没有及时跑出去,现在还被压着呢。” 若是去城主府,离章缺角也近一些。 九九没有异议,两只妖怪一路朝着城主府前行。 被关在城主府牢中的章缺角,却不像章飞想得那般,好生生的待在里头。 一只四方脸,长着两撇小胡子的妖怪忽然出现在牢房外。 还未等牢中三只妖怪反应过来,他便伸手打开了门,着急道:“快些,我可是悄悄溜过来了,可不能让临东城的妖怪发现。” 他说话不动嘴,全然从腹中发声。 鹤老板宛如见了鬼一般,伸手指着他:“你你你不是?你竟然是?” 小胡子望着鹤老板冷哼一声,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催促着两只海族快些。 倒是刃刹被鹤老板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道:“瞧你这傻样儿,怎么?你不是曾经见过他吗?却没有想到他是我们的人?” 鹤老板失了魂一般,几乎瘫坐在地上。 “我已经做了细作了,原来我早已……”他脸色苍白,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他这模样更是让刃刹笑坏了。 “你还以为你是临东城一只好妖怪呢?你以为只是跟东海做点生意,又没有掺和别的事,想来白术还能放过你?”刃刹高声尖笑着,跺着脚捂着肚子,“鹤老板,你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自作聪明,自作聪明啊!” 章缺角没有理会刃刹与鹤老板之间的官司,走向小胡子问道:“二王子有何交代吗?” 小胡子眼神躲闪,并未正面回答,只推脱道出去了就知道了。 章缺角暗自握拳。 东海众人对他都是利用,从他们口中得不到一句实话,他章缺角像个丑角一般被人呼来唤去、任人宰割,只为求一个苟活。 他垂下眼。 到今日,已经够了。 刃刹笑话够了,大摇大摆地走在第一个,与小胡子并行讨论着什么,任由章缺角与鹤老板坠在身后。 几只妖一路走来都没有碰上旁的妖怪,据小胡子说,都被他支使开了。 等出了城主府,又拐进了一个偏僻的小道中,此时天空中的战争悉数展现在三只海族眼前,临东城原本全部被树妖遮蔽的天空已经露出了大半,显然树妖们的力量已经即将耗尽。 可正在这时,白术浴血又斩蛟龙的一幕也映入三只海族的眼帘。 刃刹眼皮一跳,难得严肃了起来。 小胡子余光瞅见了,擦了擦脸上的汗,借口不能暴露,将剩下的路指给他们后,一溜烟地跑了。 刃刹仍在原地没有动。 空中的白术也几乎力竭,勉力脱离了众海族的围攻,大口地喘着气。 刃刹盯着白术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嗤笑道:“随意便把后背展示给整座临东城,我真没见过如此愚蠢的妖怪,你说若是从后头,狠狠地给白术这么一下子,让她到死都觉得是她护了一辈子的临东城某只妖怪杀了她,会不会很有趣?” 章缺角还未答话,远远跟着的鹤老板已是毛骨悚然,他有心想要阻止刃刹,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这个能力。 眼见刃刹手中已经开始聚齐黑雾,似乎下一秒白术就要被毫无防备地刺杀,鹤老板浑身颤抖,泪水几欲掉落。 他今日是真的悔了! 鹤老板悔恨地闭上了眼。 可半晌过去了,他没有听到刃刹行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天空中白术坠落的动静。 他慢慢地睁开了一只眼。 一个身影躺在地上。 刚刚还不可一世,叫嚣着要斩杀白术的刃刹,面朝下地躺在地上。 他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大窟窿,汩汩鲜血从中喷涌而出,而原本长在窟窿里的心脏,被捏碎后随意地仍在一旁。 站在刃刹身后的章缺角,半边身子长出了银色的鳞甲。 一连串血珠从他的手上掉落。 “随意把后背展示给旁人,我没有见过这样愚蠢的妖怪。” 第76章 章缺角的双眸漆黑一片,面无表情地说着。 章飞与九九分头在城主府附近搜索着,倏地,她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尖叫声。 离她很近。 她赶忙扭头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跑去,一边在脑中思索这声音的主人。 似乎是一个很熟悉的妖怪的声音。 章飞奋力奔跑着,昨天以前还无比热闹的城主府附近的大街小巷,此时死一样的安静。 她跨过一道倒塌的墙壁,从一户无人的宅邸中穿过。 再从宅邸中出来后,章飞眼前出现了瘫坐在地的鹤老板,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吓住了,面色苍白,不住地哆嗦着。 她心中一凛,小心地从旁边靠了过去。 鹤老板瘫坐在小道的末端,也许是小道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吓到了他。 章飞化为甲虫,悄悄地沿着墙根靠近。 经过拐角,小道内的情景一览无余的出现在章飞眼前。 她看到了垂着头站在原地的长峰,他的左手不住地往下滴着血。 章飞屏住了呼吸。 她的视线再往前一点,看到了一个面朝下倒在地上的小个子妖怪,背上露出一个血糊糊的大洞,一个辩不出原样的肉块被仍在一旁。 她不敢再看,连忙转移了视线。 这么说来章缺角并没有受伤,他手上的血并非是自己的。 至于那个死者,章飞刻意地忽视了,她的脑中一片混乱,与章缺角重逢的喜悦,发现章缺角杀了妖的迷茫,对当下战争的畏惧。 种种情绪复杂的交织在一起。 此时章飞还有些虚弱,情绪波动让她失去了对妖力的控制,她于空中显出原形,颤声呼唤道:“缺角!” 此时仍是长峰幻形的章缺角瑟缩了一下,他似乎没有想到章飞会这样确定地认出他来。 接着他惶恐地转过身,不自然地挪动着脚步,似乎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刃刹的尸体。 他慢慢地变成了章飞记忆中熟悉的脸庞,这张清瘦的脸上全是惶恐,章缺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不敢与师父对视。 他低着头,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章飞的心都要碎了! 她什么也看不到,想不到了,她只想奔上前把她的小龙护在怀中!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章缺角在师父的怀中嗫喏着解释道:“师父……是他,他想要对白术动手,白术死了,临东城顷刻间就会毁于一旦,我没有办法,这里有十万妖怪,还有您和师妹师弟,我……” “不,不怪你。”章飞摇头,她松开章缺角,含着泪仰头看着他的眼睛。 “还有之前在龙宫中,我是骗您的,但是我不是故意骗您,我只是不想让您担心,师父,其实我在东海过得并不好,就像您无法自由离开临东城一样,我也无法自由离开东海。” 章缺角眼角有一点微红,这些话像是在他心中憋了太久,他有些颤抖地握住了章飞的手,不住地解释着。 “东海龙王消失已久,太子与二王子都有意王位,太子出身南海龙族,而二王子生母仅仅是只蛟龙。” “所以他去十万大山把我找了回来,试图用利用我抵抗太子。可太子身后有南海为后盾,很快他便发现我没了用处,于是他又想得到临东城,增加他的筹码。他辛苦把我找回来总要用我,于是我被遣来临东城。” 章缺角越说声音越绝望。 “但是师父,您看到了,我失败了,他不会放过我。” 章飞已然失去了声音,她只是咬着唇,这遗言一般的交代让她恐惧,可她只能回握住章缺角。 天空中此时传来一声巨响。 是数只蛟龙前后夹击,同时进攻白术。 章缺角抬眼看向天空。 白术没有被攻下,她大喝一声,将蛟龙们推回了原处。 可她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即便她仍旧顽强的抵抗着海族大军,但来自临东城源源不断的力量已经开始变少了。 而蛟龙还剩十余只。 在发了疯一般的商溟君的催促下,海族们不敢怠战。 如果白术没有另外的帮手,似乎胜利的天平正在向着东海倾斜。 “师父,你是不是很喜欢临东城?”章缺角看向章飞,抽出干净的右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地问道。 章飞哽咽道:“我只是喜欢跟你们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哪里我都喜欢。” 章缺角的泪从眼中掉落。 “可是师父,我只能为您做最后一件事了。” “以后若是您以后又捡到了小师妹小师弟,能不能告诉他们,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师兄,是你最骄傲、最喜爱的徒弟。” 章飞拉着章缺角的手不住地摇头:“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在你心里,我永远是第一个。” 章缺角说了句不好笑的俏皮话。 他被章飞紧紧攥着的手开始发热,无数的妖力在他身上变化着。 “不要,你要做什么。”章飞放下他的手,转而死死地抱着他,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放手,她的龙就要飞走了。 “师父。”章缺角委屈地小声道,“我好想回去十万大山,我想家。” 第77章 他轻轻地,将章飞的手指掰开。 有没有神啊,救救我们吧。 章飞哀嚎着,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神啊。 救救苍生吧。 请睁开眼吧。 神似乎回应了章飞,夜空中,忽然一道光降临。 空中的海族与白术,半空中的树妖们,城里的妖怪们,全部停止了动作。 章缺角停止化龙,恍惚地看着空中。 天空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手。 这只巨手萦绕着淡淡的光晕,在夜空中轻轻一划。 海族们被拨到一旁。 而后巨手的中指与拇指一弹,一阵如幽兰般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堆积在临东城光幕之上的血肉消融,如同血人一般的白术变得洁净,妖怪们沾染的污渍消失,身上的伤口也慢慢愈合。 火焰熄灭,魔气散去。 此地仿佛万物都失去了声音,唯有天空中那只巨大的手缓慢地在动作。 巨手捏完最后一个法决,渐渐消失了。 章飞此时才发觉,她已经屏住呼吸许久,神迹降临时,造物方觉渺小。 但神并没有就此罢休。 空中又出现了一柄长剑! 长剑被另一只巨手握在手中,向前划出了重重一剑,在天上划破了夜幕,一道金色的光芒停留在天际之上,将天空切分。 而后。 一张占据整个临东城上空的闭目脸庞,睁开了额上的第三只眼。 他缓慢地开口道:“妖族之间,竟然痛下杀手,与我数千年前定下的规则,全然相反。” 没有回答。 众妖畏惧着,沉默着,聆听着他的教诲。 “我一向管不了神族后裔,但若是你们手伸得太长,我还是要敲打一番。” 说着,他又是一剑。 海族们被剑意所裹挟,如同激流中的小石子,顺着他指引的道路,全数回归到了东海之中。 临东城的夜空中,重新有星星闪烁。 巨手、脸庞、长剑,与海族们一块儿消失无踪。 白术喘着气,终于支撑不住,从空中坠落。 章飞倚靠着章缺角,在残垣断壁中见证了神迹,她憧憬地看着天空,轻声道:“缺角,活下去。” 章缺角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她。 “只要活下去。”章飞转过章缺角的肩膀,拉下他的身子,额头碰着他的额头,“你终有一天能重获自由。” 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要拯救你。 “希望会有那么一天。”章缺角握紧了双拳,眼中如死水一般的绝望终于消散,他开始生出一点点希冀。 但他已经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章缺角的心口开始阵阵疼痛,他的那位兄长,遭受如此重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可以发泄心中愤怒的妖怪了。 “我要走了。”他直起身子,留恋地看着章飞,“那一天可能会很遥远,师父不要忘了我,好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如果,如果你方便的时候,记得要与我联系,好吗?”章飞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 五脏六腑开始越来越痛,章缺角点了点头,强忍着没有在师父面前露出来一点。 但疼痛让他丧失了自制力。 看着面前眼眸如春水一般温柔的章飞,他心中念头如沐春风,肆意生长。 章缺角在化龙之前,飞快地俯下身,轻轻地吻在章飞的嘴角。 下一瞬,银色的巨龙突然出现在临东城,在众妖怪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这只缺了一只角的银龙腾空而起,冲破临东城的已经稀薄无比的光幕,消失在夜幕之中。 留下呆滞在原地,双颊通红,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的章飞。 许久后,她嘤咛一声,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缺角干嘛这样,章飞脑中乱成一锅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使劲搓揉着自己的脸。 “会不会是我之前被神迹所震撼,意识不清醒,所以出现了错觉?缺角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吧,一定是的,都是我脑子里错觉,不对,我为什么要幻想这种东西。” 章飞蹲在地上,抱着头自言自语道。 “不是你的错觉,我看得清清楚楚。”一道幽怨的声音从章飞身后飘来,“他就是亲了你一下,然后化龙跑了。” “啊啊啊!”章飞被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转身看向身后。 依然瘫在原地的鹤老板酸溜溜地说道:“你这么大声干嘛,我一直在这里啊,又不是突然冒出来的。” “鹤鹤鹤老板。”章飞口齿不清地开口,“或许是你受了伤,神智不是很清醒,所以就看错了也是有可能的啊!” “我没看错!” 章缺角是条龙,跟龙竞争女妖怪这种事,鹤老板这种识时务的妖怪想都没有想过,他原本对章飞抱有的一点点绮念立刻消失不见了。 因此他也懒得在章飞面前装好妖怪,翻了个白眼尖酸刻薄地说道:“他要走之前就是亲了你一下啊,他就是想和你〇〇又xx啊,别说你不知道,别说你不懂。” “啊——!!”章飞惊恐地捂住耳朵,尖叫着跺脚,“你说些什么呢臭流氓!” “我说他想……”鹤老板话还没说完,就被章飞丢过来的大砖头迎面击中了额头,昏死了过去。 第78章 第36章 战争结束了, 但要收尾的事情还有很多。 白术拼着一条命与海族们大战半个夜晚,终于在三眼真人显圣后幸福地晕倒了过去。 榕树爷将她好好地放在地上,容她睡了一两个时辰。 然后在天亮时垂下几百根树枝轻轻地抽醒了她。 可白术即便醒了, 也死活不肯睁开眼, 在地上任由榕树爷将她如同陀螺一般抽着到处乱滚。 一旁围观的左右前后东南西北八只护法, 满脸愁容的与看热闹的小妖们一起注视着白术。 “大哥,这可怎么办。”北护法唉声叹气, “满城的废墟与受伤小妖该怎么处置为好。” “还有,有几位妖镇主人、还有大妖们派信使过来询问了,要怎么答呢?”后护法捧着厚厚一摞信件, 咬着笔杆哀嚎道。 “城防该如何布置, 城门究竟是关还是开, 要不要在城中搜寻一下有没有细作呢?”护卫长顶着一身灰扑扑的盔甲, 一脸官司的看着装死的白术。 左护法一个头两个大,脖子僵硬地抠着脑袋、摇着头。 “不知道啊!要问白术啊!” 几只妖怪们商议着, 要不要上前猛踢白术的屁股, 让她装不了睡。 看热闹的小妖们不干了。 “城主血战半夜,多累!干嘛不让她多睡一会儿啊?” “就是啊!我们城主辛苦的要命, 才睡了一两个时辰就要起来干活, 你们好残忍啊!” 护法与护卫们也不干了,转头与小妖们吵了起来。 “那这些活怎么办!要不你告诉我怎么解决嘛!” “回头海族细作跳出来伤妖, 你们能负责吗,就让白术这样睡!” 争吵声越来越大,脾气暴躁的几只护法跳着脚脱了衣服敲着胸脯,声称要与声音最大的那几只小妖们打上一架。 白术终于无法装死, 悠悠地坐起身来。 “吵死了!我可是为了临东城奋战了半夜!有些事你们就自己决定好不好!” 她眼下的黑青几乎掉到颧骨上,漂亮的脸蛋干干巴巴全是皴, 看上去万分可怜。 可是护法们都是铁石心肠。 一瞬间,白术便被公务包围了。 于是各种命令有条不紊的下达下去,城门开启,有些小妖们想要回乡的,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还留在城中的小妖们更是集体忙碌起来。 先是城中各种房屋的废墟需要清理,有的乃是小妖们自己的房子被毁掉了,若是想要尽快重建,还得先把破砖碎瓦收拾起来。 然后是受伤的小妖们的安置问题,即便三眼真人用神力救治了绝大部分的妖怪们,但是还有一小部分因为伤得太重,没能立即痊愈。 这些妖怪被安排进了城中最为完好的建筑——城主府之中。 城主府因住进了各种各样的妖怪们,其中为了城主大打出手、争风吃醋的事情实在太多,小妖们是好了又伤伤了又好,后来白术受不了,将他们统统赶到榕树爷下面打地铺去——这是后话了。 为了这些事,全临东城的妖怪们都被动员起来了,章飞与鸟妖们都不用提,连羚羊夫子老刘都被叫去拖板车。 城里头的孩子们便没人管束,成日里到处捣蛋惹事。 一日里要打破好几个头。 白术被闹得头疼,只能先划了一处地方,每日把孩子们收拢起来,让他们在里头自行养蛊,莫要祸害外头正忙活的大妖们。 章飞家中的祸害头子章无毛,便终于消停了下来。 因为明明眼见师兄化为银龙,从城中飞走,而且听九九说,那时师父正在附近,想来肯定是见过了师兄,还说上了话。 可是每回去问师父那日与师兄怎么了,她都红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肯说。 问多了还要扬起手来打章无毛的屁股。 章无毛委屈极了,一连几日都没有主动与师父说话。 当然因为章飞每日灰里来土里去,实在太累了,完全没有发现徒儿竟然在发脾气这件事。 小野猪憋了一肚子气,只能在育儿园内发泄。 没几日,便成了育儿园一霸,招猫逗狗,横行霸道。 这一日,章无毛照常跟师弟一块儿去育儿园,因着今日城中浩浩荡荡的土木工程终于告一段落,城主宣布要暂且关闭城门一日,好好清点一下妖怪的名单,育儿园内都冷清了许多,唯有一些长辈们想着快些把房子盖出来好快些住进去的小妖们。 章无毛抱着双手,倚在墙根,深沉地与旁边呆头呆脑的师弟说道:“呆子,我觉得师父肯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们。” “啊,有吗?”章少牙摸摸大脑壳,疑惑反问。 “你不觉得那一日,她肯定是与师兄发生了什么不肯让我们知道事情吗?”章无毛冷哼一声,圆滚滚的猪蹄砸在师弟身上,“我都与师父置气几天了,她都不肯告诉我,肯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啊。”章少牙慢慢地睁大了眼睛,“师姐在与师父置气吗?” “怎么你也没有看出来啊!”章无毛气得滋儿哇乱叫,捏起肉手对着章少牙就是一顿锤。 第79章 挠痒痒似得,章少牙转了转身,换了个地方让师姐给她挠。 师姐弟俩正絮絮叨叨地说着体己话呢,章无毛不经意间一低头,发觉师弟的大粗腿旁蹲着一只老鼠。 这老鼠屏气凝神,一动不动,见忽然两只小妖不再说话了,才无比缓慢地抬起头来。 章无毛眯起眼睛看着老鼠。 老鼠见状大惊,一溜烟地试图从章少牙的□□逃跑。 “鼠儿子你给我站住!”章无毛骂骂咧咧地追了过去,“你都偷听到些什么啦!” “师父不跟我说秘密嘤嘤嘤,师弟我好生气嘤嘤嘤。”十八胞胎之一的小鼠妖一边发出讨嫌的声音,一边灵活地到处躲藏。 他的兄弟们也唯恐天下不乱地加入了进来,一齐嘻嘻哈哈哈地乱钻。 后头跟着气急败坏的章无毛和跑起步来轰隆隆的章少牙。 这小块地方被他们几个闹得鸡飞狗跳,安静害羞的小妖们被吓得哇哇直哭。 育儿园的看守大妖痛苦地捂住了头,赶忙上前哄着被吓哭的小妖们。 “章飞明明是只安静沉稳的妖,为何会养出这样的恶霸小徒儿!”大妖头疼地絮叨着。 等到他终于把哭闹的小妖哄好,再一抬头,到处乱跑的鼠儿子们和章飞的徒儿们都不见了。 那十八只小鼠妖吱吱笑着从育儿园里头钻了出去,章无毛踌躇了片刻,着实气不过,也跟着跑了出去。 章少牙只能吭哧吭哧地跟上师姐。 这一串小妖怪从城中心的育儿园一直追逐到了北门旁的偏僻小道上,径直撞在了一只妖怪身上。 “哎哟。”这妖怪被二十只小妖碾过,差点没被最后一只章少牙踩成了饼。 他揪住章少牙大声道:“你们这是在干嘛!” 这是一只四方脸,长着小胡子的妖怪,他虽然脸上长着嘴,但是却是从腹部发声。 二十只小妖都站住了,他们认出了小胡子。 “布布夫子,我们在玩游戏。”鼠儿子们恭恭敬敬地开口道。 “是的,我们在捉迷藏。”捣蛋碰上夫子,再也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情了,章无毛拉着师弟站直了,也恭敬地回答道。 小胡子布布眯起眼睛,疑惑道:“你们此时不是应该在育儿园内吗?为何会出现在此?” 二十只小妖支支吾吾,你看我我看你。 布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想来这几只最为调皮的小妖们擅自从育儿园内跑了出来,此时身旁没有大妖看护,即便忽然消失,大妖们也不能立即知晓。 “布布夫子又为何会在此呢?”章无毛大着胆子道。 这位布布夫子,一向脾气不太好,每回轮到他给小妖们上课,总是有几只小妖要被打手心,但是听老刘夫子说,布布夫子乃是一只大有本事的妖,是城主的好帮手,时常出入城主府,因此要他们都恭敬一些。 可现下正是城主府最忙的时候,连章飞这样的小妖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布布夫子为何会离开城主府出现在这儿呢? 章无毛觉得有些怪怪的,她一向不喜欢这个夫子,尤其讨厌他的眼神。 每回布布夫子看向她,章无毛都觉得自己的秘密已经被他知晓了。 布布出现在这儿,自然是有道理的。 临东城百废俱兴地忙碌了许多日,白术这惫懒的娘们终于想起来要关闭城门,查一查城主妖怪们的数量,以及。 “那一日为何海族大军尚在远处,临东城上空便突然出现了商溟的影像来,我总觉得不对劲,似乎城中另有海族潜伏,是他偷偷放的影像。”那女妖大大咧咧地瘫坐在高座上,冲着布布说道。 “要是找到着细作,便由他替代一下,剥了皮挂在城头让妖怪们活剐了吧,我好容易斩杀了几只蛟龙,尸首都被三眼真人化去了,实在可惜。” 白术碧绿的眼眸像是最为美丽的宝石。 那样冰冷。 她一瞬也不动地看着布布,叫他刹那间便看到了自己被剥皮挂在城头的模样。 他嘴上应着,回了家中便带上细软跑了。 趁着天还没黑,还未到白术关闭城门的时候! 在这只差一步便要逃出临东城的时刻,竟然在这里看见了无人看管的香肉芝。 这只香肉芝他发现了许久,只是奈何每回她不是在学堂里,就是与大妖们待在一块儿,布布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临到头了,却这样轻易地叫他碰上了! 即便不吃她,将她带去那地方卖了,换来的钱也够布布开展新的生活。 他没有完成二王子交代的任务,东海是已经回不去了,就从临东城带走最后的盘缠,寻一处地方重新开始吧。 布布脑中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不怀好意地盯着章无毛。 “夫子我啊,出现在这里,自然是要离开临东城。” 他说着,忽然伸出了手,揪住了章无毛头上的小揪揪。 “小东西,你便跟着我一块儿走吧。” 章无毛痛地叫出了声,她的直觉是真的,布布夫子真的是坏妖怪! 她被提在空中,她疯狂地开始攻击布布。 第80章 布布冷笑着,他抓着章无毛,随手狠狠地给了她一下,只一下,章无毛立刻停止了动作。 布布的眼神看向了剩余的小妖们。 鼠儿子眼见不对劲,一瞬间便消失了踪影,只余下轰然变回了原形的章少牙,红着眼睛、喘着粗气地与布布对峙。 “有些麻烦。”布布看着巨大的猛犸象,将章无毛放在一旁,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狠狠地朝着章少牙而去。 章少牙寸步不让,与布布正面对上,迎头吃了他一击。 这是含着大妖妖力,可以让山峰崩裂的力量,章少牙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硬抗! 他的头破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章少牙痛得仰天长啸。 血从他的头顶哗啦啦地流下,糊住了他的一只眼睛,可章少牙仍旧没有后退半步,他喷着粗气,双脚不住地刨地。 他呐喊道:“把师姐还给我!” 布布暗自咬牙,他没想到这只小妖竟然是这样的硬骨头,被他弄出了这样大的动静,而十八只鼠妖儿子们早就消失不见,若是被他们找到了护法与护卫们,他今日就再也逃不出这临东城了! “姑且放你一码。”布布从身上掏出一张符纸,朝地上一扔。 骤然升起地滚滚浓烟让章少牙辨不清方向,他嘶吼着,尝试去嗅闻空气中的气味。 等到浓烟终于散去,布布与章无毛早就消失不见了。 章无毛双目赤红,理智从他的脑子中离开,他发着狂,闻着空中的味道朝前奔跑着。 咚咚地巨响自他脚下扩散,他追逐着气味,一直跑到了临东城北门前。 此时正是北门护卫换班的时刻,这里出城的妖怪有许多,护卫们并没有十分谨慎地检查每一只妖怪。 反倒是城内奔驰的巨象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这只妖怪怎么了?” 周围的妖怪们也好奇地议论纷纷。 “把师姐还给我!还给我!”章缺角嘶吼着,脚下尘土纷扬,像一辆远古时期的重型战车,朝着城门处冲锋而来。 “不对,他失去了理智,快些拦住他!”护卫们赶紧疏散了围观的妖怪们,组成一道墙,试图阻拦章少牙。 “喂!小妖!你冷静下来!” 他们朝着章少牙喊话,想要唤醒他的神智。 可愤怒的猛犸象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咆哮着,径直冲撞上护卫们用身体组成的墙。 一时间,十只拥有数百年修为的大妖们组成的墙,被年幼的章少牙撞得七零八落,更有几只护卫被猛犸象正面踩踏,几乎是立刻痛得神魂出窍了。 周围围观的妖怪们眼见不妙,能帮忙的连忙帮把手,没有力量的妖怪掉头去寻护法与护卫长们。 北门前顿时一片混乱。 在几乎被章少牙冲出了城门的时刻,十八只鼠妖催促着夫子老刘姗姗来迟。 老刘面色凝重,手上捏起决,凝聚起浑身妖力,大喝一声定。 章少牙的动作为之一缓。 护卫们赶忙上前将他按住。 老刘又上前,伸手轻抚章少牙的脑袋,清凉的妖力不住地冲刷着他的神经。 章少牙终于冷静下来。 他变回了人形,半边身子都是自己流的血,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师姐被布布夫子抓走了!布布夫子是坏妖怪!” 章飞是在一刻钟后知道的消息。 她正在原来宅子的旧址上砌墙抹灰呢,不妨被护卫们找上门来,言明临东城原来的夫子布布,乃是东海细作,潜逃时裹挟了章无毛,此时已经离开了临东城。 “他离开时正是北门换防的时候,他又是城主身旁的妖怪,我们并没有仔细审查,便放他走了,他们已经离开了许久,想来难以追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章飞想到章无毛的体质,心里明白一定是她暴露了,这才让一只叛逃的妖怪在逃亡的路上也要带上她。 章无毛可能被吃掉了。 她从两只手掌那么大开始养,一直养到与她胸膛一般高,她唯一的女孩儿,她最最古灵精怪的小徒儿。 可能已经在妖怪的腹中了。 章飞一时头晕眼花、手脚发麻,几乎晕厥过去。 一旁的鸟妖们赶紧七手八脚地将她扶起来,只是想来章无毛恐怕凶多吉少了,都是心中难过,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安慰章飞。 护卫们面面相觑,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完整话。 他们将神情激动所以被老刘夫子放倒的章少牙留在正在重建的宅子中,推说要去城主府复命,逃也似的离开了。 众鸟妖们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大伙儿将章少牙扶起,扇风的,按他人中的,不一会儿,章少牙便悠悠醒转来。 他猛地坐起来,吓了鸟妖们一跳。 章少牙环视一周,连滚带爬地来到章飞面前,沉声道:“她没死,她且死不了。” 章飞瞪大了眼望向他。 “她且死不了。”章少牙的眼眸黑洞洞的,此时的他看上去格外的不同。 是他的能力! 章飞倒吸一口凉气,倏地站了起来。 第81章 鸟妖们听着章少牙这没头没脑的话语,都疑心他是糊涂了,见章飞似乎当了真,连忙哄劝道:“那只妖怪想来十分强大,你一只妖怪如何去救无毛,你从长计议!” “等不了!无毛她会害怕!”章飞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门外走去。 九九赶忙拉住她,急道:“那你带些东西!这样光秃秃的一只妖,即便追上去,要是打不过那妖怪怎么办!你就等一会儿,我们立即给你去寻去!” 九九哄住章飞,其余的工友们忙得团团转,什么避水丹、防火丹、烟雾丹,统统给她塞进了章飞的锦囊中。 小翠还顶着高额的罚款,飞到城主府去问一问城主,可否能赏赐一些玩意儿,若是章飞寻到了布布,也好能向临东城求援。 章飞装了一锦囊叮铃哐啷的玩意儿,与一定要同去的章少牙离开了宅子,朝着临东城北门快步走去。 快走到北门时,天空中飞来了叫唧唧的小翠的呼喊。 她滑翔到章飞面前,气喘吁吁地从怀中掏出几枚符纸递给章飞。 “这三枚是城主的剑意,据城主说没有神族血脉的妖怪你可一剑斩杀,她还说你要是真能寻到布布,就一剑斩了他。” 章飞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符纸收进了锦囊中。 小翠又满头大汗地又给她塞了许多小玩意儿,帮她章飞与守门的护卫说了城主的命令,允许章飞出城去寻章无毛。 “城主还说都是她粗心大意才让你有了这祸事,临东城百废待兴,她找不出有空的大妖去寻布布,只能靠你自己了,她跟你致歉。” 小翠大声跟骑在变回原形的章少牙身上,已经跑远了的章飞说道。 “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章飞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 章少牙一路嗅闻着,师徒二妖朝着北边越走越远。 到了有人烟稠密的地方,因为章少牙的原形过于显眼,他又变了回来。 两只妖怪越走越觉得奇怪。 那只妖怪布布,听闻是东海的细作,应当也是一只海族,为何却没有往大海的方向走,而是一路背离海边,越走越深。 章飞早已不是刚出十万大山时的那只乡下妖怪了,此界的大概地形她还是明白的,布布没有选择去到南海或者其他的海域,而是朝着内陆的方向走去了。 越往北走,章飞见到的大大小小的湖泊就变得更多,走了七日之后,可以说到处都有水塘、小湖。 当然,也到处都是有主的地方。 章飞与章少牙与一只被入侵巢穴后勃然大怒的蛙妖大战三百回合后,一边道歉一边飞快地试图从这连绵不断地大小水域之中逃出去。 “师父!我觉得他们就在附近了!” 章少牙身躯笨重,踩在泥泞的水塘边一踩就是一个大坑,将腿拔出来又要费一番力量,两只妖怪的速度实在是快不起来。 章飞险之又险地避过蛙妖从后头吐出来的舌头,一边回头大喊对不起,一边朝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 “还有多远,到处都是水。” “不知道,反正就在附近。” 说了与没说没有区别。 后头追逐的那只蛙妖大骂道:“你〇〇!喊你莫跑了老子的塘被你们踩得稀巴烂!” “实在对不住!那你能别追了吗!”章飞大喊道。 “那你莫跑啊!” 两方追逐着,章少牙倏地又踩塌了什么东西。 一只满头泥巴的甲鱼妖从水塘边的坑里跳出来大骂道:“我〇你〇哦!哪个把老子的窝踩塌了!” “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第37章 章飞与章少牙身后坠着蛙妖、甲鱼妖、稻田蟹妖, 冲出了这片看上去似乎望不到头的水域。 踏上坚硬的土地时,后头那群满身泥巴的妖怪们便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只站在泥巴中叫骂着。 章飞这辈子都没有被妖怪用这样复杂的句子辱骂过。 一时间她只想要记下一些句子, 好在日后与妖怪们吵架时用。 章飞气喘吁吁地拉着章少牙, 连连朝着水塘中的众妖怪鞠躬:“实在是对不住了, 我们是乡下妖怪,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水, 真是抱歉!” “我管你们是哪里来的,你给老子过来嘛,老子保证不打你!” 蛙妖一蹦老高, 气得双颊鼓起。 他落下来时溅起漫天的泥水, 劈头盖脸地淋了甲鱼妖与蟹妖一身。 “我〇你〇!蠢货吃老子一拳!” “老子的眼睛进泥巴了, 你〇了个巴子的!” 章飞目瞪口呆地与徒儿站在岸上, 眼睁睁地看着几只妖怪一言不合便打成了一团。 “这里的妖怪怎么脾气这么暴躁,还想问问他们看有没有线索呢。”章飞喃喃自语道, “但他们看上去好像都不太聪明……” “你讲哪个不聪明你个蠢货!”打了个鼻青脸肿的三只妖怪转头看向章飞, 异口同声地气愤道。 “老子跟你说,这方圆几百公里, 没得老子不晓得的事, 你问吗,你看我聪不聪明!”甲鱼妖肿着一只眼睛, 大声道。 第82章 章飞挠了挠头,试探道:“你们吃妖怪吗?” 几只妖怪大惊失色,一齐朝后退了一步,惊叫道:“喔唷, 你哪个乡下来的。” “还吃妖怪,你没开化吧!” “我们这里没得这样的事!” 章飞讪讪道:“那你们知道附近什么地方有这样的事吗?” 妖怪们你看我我看你, 甲鱼妖警惕道:“你问这个干吗?莫非你吃妖怪。” 他越说越生气,活把自己气成了大王八。 “难道你要把老子吃咯?!老子告诉你!就你这种稀巴烂的东西!老子一个可以打十个!想吃老子!吃屁!” 章飞与这群妖怪说得鸡同鸭讲、焦头烂额。 想到章无毛此时有可能已经被妖怪水开下锅了,更是急得眼泪都出来。 “我的徒弟被拐走了,她就要被吃掉了,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啊!” 她边擦眼泪,边大声道:“知道就快告诉我,不知道我就走了,我要去找她!” 见这奇怪女妖哭了起来,三只妖怪老实多了,立刻变得好说话起来。 蛙妖想了想,干巴巴地回答道:“可能在祁州泽有这种事,我不晓得,我乱说的,反正那边我们一般妖怪都不去,邪门的很。” 甲鱼妖点头如捣蒜:“是的,我们不去那边,乱的很。” “有古怪。”蟹妖补充道。 章飞又详细地问了问祁州泽怎么走,便与几只妖怪道别。 走之前她从锦囊里掏出了一些她自己织的布当做谢礼,几只妖怪都很喜欢,将手洗了又洗,方才去接。 师徒二人心事重重地朝着妖怪们指明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章少牙倏地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是这边吗?”章飞紧张兮兮地问道。 章少牙凝重地点了点头。 章飞深吸了一口气,想继续前进。 章少牙却没有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师父,往前走,就回不了头了,你走上了不归路。” 章飞背脊一凉,一股寒意沿着脊柱窜了上来,她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不归路吗?”章飞强忍着不适感,勉强笑道,“或许从走出十万大山那一刻开始,我走的就是不归路。” 章少牙茫然地看着她,那灵光一闪地智慧从他身上消失了。 看着他笨拙的模样,章飞又忍不住想掉下泪来。 若是自己与章无毛一块儿折在前面了,章缺角又远在东海身不由己,章少牙这样的孩子,该如何在世上生存呢? “师父。”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些奇怪的话,章少牙低落地倚靠在章飞的身旁,“我们会把师姐救出来的吧?你也会好好的。” 他沉默了片刻,又天真地加了一句。 “师兄也会好好的吧,以后我们去到东海,能去找他玩吗?” 章飞含着泪点了点头。 章少牙的话,点明了前头会有危险,她不能让他跟着了。 她抚摸着徒儿的大脑袋,哄道:“我们都会好好的,少牙乖,你回去找刚刚那几只妖怪,请他们收留你几日好不好?等师父把师姐找回来就去找你,你就能跟师姐一块儿玩了。” 章少牙听住了,他愣神地看着章飞,看了许久。 “是因为我笨吗?师父?”他垂下了头,落寞的叹息,“我确实好笨啊,我一定会拖你的后腿的,师姐明明在我眼前,我却让她被抢走了。” 他抱着脑袋,哭成了大花脸:“当着我的面,师姐被抢走了,我是全天下最笨最没用的妖怪。” 自从章无毛被抢走后,当着众人、当着章飞的面,章少牙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只是一刻不停地与师父跋山涉水,想要去将他的师姐救回来。 因此章飞也不知道,在小徒儿永远天真无邪的模样下,竟然会有这样深刻的自责和自卑。 她拉着章少牙的手,一叠声否认。 “不是的,你奋力去追了。”章飞摸了摸章少牙头上还未好全的伤痕,“你被打得这样厉害,都没有放弃,你一直追着师姐追到了北门,如果不是护卫们将你拦下了,你肯定已经将师姐救回来了,我们章少牙哪里笨,哪里没用了?” “我们能找到你师姐的踪迹,全靠你。”章飞柔声道。 “章少牙是全天地下最好最棒的小妖怪了。” 章飞跟章少牙说了许久的话,终于让倔头倔脑的呆头象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去。 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见章少牙确实乖乖地朝着他们的来处去了,章飞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看向祁州泽的方向。 越往祁州泽走,雾气就越浓,此时章飞所站的地方向前看起,只能看到数百米内的景物,即便作为耳聪目明的妖怪,要想再看得远些,也是做不到了。 这样浓郁的雾气,即便章少牙没有出声示警,章飞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危险。 雾气似乎遮盖了一切。 她握了握拳,将一切茫然与畏惧抛在脑后,跌跌撞撞地超前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 被这样的大雾笼罩,章飞已经分辨不清楚时间和方位,她只能凭着直觉努力地往雾气最浓郁的方向走。 第83章 再很少的时候,天上的太阳偶尔也会顽强的穿破一会儿雾气,章飞便抓紧时间环视周围的景物与辨别方向。 就这般断断续续地摸索着,雾气终于变得淡了些。 章飞勉强能看到前面有些影影绰绰的房屋,她似乎走出了大雾笼罩的范畴。 可是有房屋,便意味着有妖怪或者有人。 想到方才那几只妖怪说得话,章飞变得更为谨慎,几乎是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又走了一段路,她彻底的从大雾中走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连绵不绝的房屋,而后是房屋后那一眼望不到尽头、被夕阳映照的波光粼粼的大湖。 在章飞前面不远处,有一块歪歪扭扭的界碑,上面篆刻着祁州泽三个大字。 她到了妖怪们指路的目的地。 但是如果这里真的会吃妖怪,那么章飞必须更加地小心。 她思考了一会儿,随意变成了曾经路上见过的一个老者的模样,步履蹒跚地朝着湖边那一排房屋走去。 走得更近了,章飞发现沿湖那一排房屋,有一半都是矗立在水中,这似乎是一个从湖水中长出来的小镇。 镇上只有唯一的一条路,和唯一的一排房屋。 青石路上三三两两的走着几只妖怪,他们看上去便十分的凶恶,不时地警惕着环视周围。 当章飞假扮的老者踏上青石路时,屋内屋外,所有的视线都转向了她。 不怀好意的、淬着毒的视线。 章飞握紧了拳头,假装全然不在意,她此时已经知晓,有一些妖怪不愿意让旁人瞩目,刻意的隐藏了自己的修为,因此行走在外,即便是看上去十分弱小的妖怪,也不能因此小瞧了他们去。 她便装作了一只这样的妖股,若是迎面有妖怪朝她走来时直勾勾地看着她,她便同样阴沉着脸瞪回去。 即便因为恐惧,章飞的背后已经全然汗湿。 但这里的妖怪似乎非常吃这一套戏码,见章飞似乎来者不善,即便她看上独身一妖,有些可疑,也没有不长眼的妖怪跳出来与她碰一碰。 祁州泽都是识时务的妖怪。 或许换一种说法,出没在祁州泽的妖怪们,来头都不小,因此每一只都十分谨慎。 章飞围着祁州泽走了小半个时辰,连小半个湖面都没有看全,湖边连绵的房屋也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她尽力地眺望远方,也仍然能看到掩盖在湖边若有似乎的水汽中的房屋。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这里的房屋高矮大小都十分相像,似乎是妖怪们的住宅,又似乎是一排排的店铺,做什么营生的都有,只是老板们都懒洋洋的,随意地在柜台后打着瞌睡,店中有三两客人,不是也在睡觉,就是醉醺醺的夹着花生米往嘴里扔。 一个没有生气的小镇。 章飞的眼睛不断地扫过路旁的房屋,这个地方若是有吃妖怪的事情,到底会发生在哪里? 难道这些妖怪们竟然会这样大张旗鼓的,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煮起鼎来,便开始烹饪小妖吗? 怎么会?他们怎么敢? 可是哪里有隐秘的地方呢? 这一排房屋,都建在湖边,一半的房子被木桩支起,架在湖面之上,房子与湖水隔开来,中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一眼便能看得透透的。 甚至那些开门做生意的房屋,一楼的门面洞开,里头什么摆设只要走过便能一清二楚,哪里有密室用来窝藏香肉芝呢? 章飞茫然地在镇上走着。 直到走到了第一盏灯亮起。 华灯初上时,小镇忽然摇身一变,变得热闹起来。 好似白日里那样的死气沉沉不过是章飞的错觉。 许许多多的妖怪从四面八方涌上了街头,他们有的是从空中降落,有的与章飞一样,穿过了重重迷雾走到了镇上。 连绵的屋檐下,一盏一盏的红灯亮起,湖畔似乎都被染成了红色。 妖群裹挟着章飞,走到了小镇的尽头。 他们含着笑看着被最后一缕夕阳照得缤纷绚丽的祁州泽,直到太阳终于掉落进地平线下,月光开始接力。 无数的妖怪聚集在岸边,看着空无一物的湖面。 等待着。 首先,是一个黑色的漩涡出现在大湖的中心。 漩涡越来越大,几乎大到了可以吞噬十分之一个临东城。 偌大的祁州泽被掏空,那些湖水不知流向了何方。 接着,先是一面艳丽的旗帜从漩涡中升起,岸上的妖怪们开始兴奋的欢呼起来。 再然后,是一层灯火通明的房屋,朝着岸边站着无数挂着笑容的妖怪们,正在朝着岸上不住地挥手欢呼。 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 章飞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栋巨大的,接近十分之一临东城大小的建筑,从湖中的漩涡中缓缓升起。 整整四层楼高,每一层都华丽无比,每一层都点亮了无数能将祁州泽照得如同白日的琉璃灯。 但这仍然不是它的全貌。 最后,四层如同传闻中的琼楼玉宇般的建筑下,还有一座庞大的,教人无法不震撼的船身。 第84章 整艘大船全数显露在湖面上,祁州泽中的漩涡也悄然消失。 湖面骤然飘起朦胧的水雾。 甲板上妖娆美丽的小妖们跳起最为诱人的舞蹈,齐声高呼道:“欢迎来到千年舫,欢迎来到极乐世界。” 章飞站在岸边妖怪们的身旁,听得他们不住地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你带了多少钱?带了什么宝物?” “问这个做什么,反正最后都要输光的。” “不知道二楼的媚媚还在不在,上一回来都是许久之前了。” “听闻这回舫上有香肉芝呢,舫上的管事特地与我打过招呼,说这回数量还不少。” 章飞终于找到了关于章无毛的线索,悄然地朝着正在谈论的那两只妖怪靠近。 可惜他们一见身旁有妖怪朝他们挤过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不肯再高声说话,只是凑在友人耳旁悄声地说着。 章飞无法,混在这群妖力良莠不齐的妖怪之中探听了许久,没有一只妖怪提及该如何登上这艘千年舫。 她看着远在湖中心的大船,心一横,便要想要横跨满湖面古怪的水雾,游上船去。 似乎抱着这样想法的妖怪并不止她一只,没过一会儿,湖面便传来了惨叫声。 妖怪们嘻嘻哈哈地挤到岸边看热闹,嘲笑道:“又是一个没拿请柬,想偷偷上船的。” “我说,从水上我知道是过不去的,那我要是鸟妖,能从天上飞过去吗?” “你试试呗?我上回来便看到了有鸟妖从天上直接掉进水里的,那还要遭两回罪。” 既不能从水中游过去,也不能从天上飞过去,那么究竟还有什么办法? 正待章飞急得跳脚时,那千年舫的甲板上,一只巨大的鳐鱼腾空而起。 他的裙边如同在水中一般波动着,淡淡的金色随着鳐鱼的呼吸闪烁,他拖着身后长长的尾鳍,将天空变做大海,优雅轻盈的划过夜幕,降落在祁州泽的岸边。 鳐鱼朝着岸上的妖怪们轻轻俯首,显露出他的脊背上站着一只矮小的海族。 那海族恭敬地对岸上妖怪们说道:“请贵客们持请柬上船。” 岸上的妖怪们,为了谁能第一个登船吵闹起来,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海族妖怪不得不跳下鳐鱼维持秩序。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众妖怪排好了队,依次登上鳐鱼背脊。 这只巨型鳐鱼,竟然也没有一次将所有的客人迎上千年舫,舫中得了消息,又有一只鳐鱼游过夜空,降落在岸边,用背脊承载着要去往千年舫上游乐的妖怪们。 托这两只鳐鱼,与混乱场面的福,章飞得以在众妖怪眼皮子底下悄然无息地变成了一只甲虫,黏在一只一瞧就不好惹的高个妖怪发髻上,登上了鳐鱼脊背。 在章飞的坐骑迈上鳐鱼的那一刹那,她似乎感受到了一道如同水流般的妖力从甲虫的身体上流淌过。 可她只是一只普普通通、再正常不过的甲虫。 那道妖力并没有发现什么。 章飞的坐骑实在长得很高,骑在他的发髻上,周围的情景一目了然,众妖怪三三两两地站着,矜持地看着岸上那些没有请柬无法登上千年舫,因此垂涎欲滴的妖怪们。 她听到身下的坐骑嗤笑道:“不入流的东西,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模样。” 坐骑身旁的一只独身而来的矮胖妖怪,闻言凑趣道:“就是有些玩意儿啊,分不清自己的身份。” 坐骑掀起眼皮看了矮胖妖怪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再没有回答他。 矮胖妖怪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恼,反倒笑得更为谄媚了:“不知阁下,去千年舫有何想要的宝物吗?我这里从东海淘换到了好东西,可以先给阁下透露几分。” 坐骑听到东海二字,来了兴致,屈尊降贵地应道:“哦?倒是可以说说看。” “我此次到手的,乃是一枚龙鳞。”矮胖妖怪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章飞心中咯噔一声,想到那日章缺角对她说的话,惴惴不安起来。 她的坐骑并不怎么相信的模样,狐疑道:“蛟龙龙鳞可算不上什么。” “那阁下可就有所不知了。”矮胖妖怪更为得意了,“阁下可知晓前段时间,东海与临东城之间的争端。” 矮胖妖怪说到这样,周围竖起耳朵偷听的妖怪们也按捺不住了,纷纷插嘴道。 “我有一朋友,正在临东城做生意,那一日大战他恰巧就在城中,与我们说那是打得厉害,差一点白术便要被斩,若不是请了三眼真人降临,恐怕此时临东城已经沦为东海附庸了。” “我也有一朋友,乃是东海海族,听闻二王子的部下那日折损了近三成,连他手下最为得力的蛟龙戎五都折在临东城了。” 众妖怪越说越兴奋,各个都有亲朋好友那日在场一般,将那大战描述的是天花乱坠,好似白术长了八个脑袋十二只胳膊,连三眼真人说的话都传出了四五个版本。 章飞的坐骑唏嘘道:“终究是二王子太过激进,若是准备再充足一些,在那临东城安上几个细作,从背后给白术几下,即便三眼真人降临,白术都死了,临东城群龙无首,且按捺一段时间,那可不就拿下了。” 第85章 矮胖妖怪神秘一笑:“难道他就没有安排细作吗?” “哦?你还知道这些?” 这时鳐鱼背脊上的众妖怪注意力终于被他吸引,他见状又将自己将要出售龙鳞的事情说了。 “二王子安排的那细作,是前不久才寻回来的三王子,可那三王子到底是外头长大的,还是少了些本事,事情没办成,回东海被狠狠责罚了。” “据说若不是太子出面拦了一拦,恐怕已经是半残了。” 听了这话,那矮胖妖怪手里的龙鳞似乎就有了来路,竟是出自真正的神族后裔,龙王之子。 这下妖怪们的眼神微妙了起来,似乎对此都有些意动。 章飞心中乱成一团,一时想到可怜的被抓走的章无毛,一时想要远在东海受了责罚的章缺角,也悄悄地从高个妖怪身上,飘落到了矮胖妖怪身上。 她随着这矮胖妖怪从鳐鱼背脊上下来,走上了似乎是用某种玉石制作的甲板上。 两旁的美貌小妖夹道欢迎着贵客们,幽兰般的香气在甲板上弥漫,不知何处传来的丝竹之声如同仙乐一般。 矮胖妖怪却并没有在甲板上逗留,他小心翼翼地从众妖怪之中钻了出去,熟门熟路地从甲板上到了千年舫的三楼。 “章管事,您在吗?”他敲了敲三楼最里头一间船舱的门。 里头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应道:“什么事?” “我是子含,手头有件好东西请您过目。” 那章管事顿了一会儿,方才慢悠悠地说道:“进来吧。” 子含点头哈腰地开了门,目不斜视地看着地板,从怀里将他那好东西掏了出来。 是一枚泛着寒意的鳞片。 章管事将身上的健壮男妖推开,拢了拢衣服,看向子含手中的鳞片。 “哦,蛟龙鳞,还不错。” 章飞附在他衣领上,也瞧出来了,这枚龙鳞上并无章缺角的气息。 子含擦了擦脑袋上的汗,不敢在吹牛说这是东海真龙鳞,腆着脸问道:“那这个?” “留在三楼吧,护心鳞,品相还不错。” 章管事理了理长发,倏地换了一种发色。 子含面带喜色,就要退出去。 “等等。”章管事叫住了他。 她从船舱里头慢慢地走了胡来,一脸疑惑地望着子含。 “你是不是带了什么虫子上船来?” 章管事的目光如炬,上下扫视着子含。 第38章 当子含敲门叫章管事时, 章飞便生出了些警惕。 这千年舫,虽然在祁州泽这淡水湖上,可是却处处都有海族的踪迹, 那迎接贵客的会飞的鳐鱼, 船上用浓浓熏香遮盖的那海族与众不同的腥味, 一切都彰显着海族的影子。 再加上“章”管事。 章缺角那日对她说过的话章飞还时常想起。 章部,乃是东海龙族统帅的八部之一。 因此这间船舱内, 很有可能是一只与章飞师父类似的海族,既然这样,似乎能被这海族看穿幻术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章飞心跳如鼓, 慢慢地松开抓紧子含衣襟的爪子, 顺着他的衣服滑落。 在章管事面色不善地靠近时, 她已然滑落到了子含的衣角处, 章飞小心地钻了进去。 章管事凑近了子含,仔细地在他身上嗅闻起来。 子含面红耳赤, 挣扎道:“章管事, 您也忒多心了,鳐鱼背上那许多阵法, 竟然也能被我夹带进什么虫子了。” 章管事不轻不重地抽打着子含圆滚滚的脸, 冷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使坏。” 说着,她又开始上下其手, 在子含身上搜寻起来。 直把这矮胖的妖怪臊的成了个熟虾子,弓起了背来。 章管事船舱内那只健壮的男妖怪不干了,气恼跺脚道:“我是没瞧出来这死胖子身上有什么虫子,你不会竟然还好这一口吧。” 子含也佝偻着身子求饶道:“好管事, 您就别逗我了,这船上重重禁制, 哪怕是只千年大妖,只要上了船,哪还有你们不知道的道理,饶了我吧。” 章管事这才掩住了鼻子退后一步,嫌弃道:“我是觉得有我们一族幻术的气息,不过你们说得对,若是真能将这一船的禁制都哄骗了去,千年大妖的道行都不足以。” 她翻了个白眼,朝着子含连连挥手。 “快些走,臭死了,真是脏东西。” 子含弓着背连忙退了出来,还没等他平复好,又听到章管事那相好的男妖怪叫道:“等等,我带你过去。” 子含一脸哭笑不得在一旁等着那男妖。 男妖虎虎生风地走了出来,拿余光狠狠瞪了子含几眼,自顾自地走在前头道:“我跟你说,章管事可不是你这妖怪能肖想的,你可别以为她今日行动就是对你有什么想法了,可乘早死了这条心吧。” “哎呦我的大爷,你在说些什么啊!”子含真是要哭了,一张胖脸比苦瓜还要扭曲,“我这倭瓜一样的玩意儿哪里敢啊!” 男妖还是将信将疑,口中哼哈之声不绝于耳,气冲冲地领着子含到了三楼一处偏厅中,硬邦邦地朝他一扬下巴:“这里。” 第86章 “谢谢谢谢,我来了许多次,晓得的。”子含送神一般将那男妖送走了,方才站直了身子,长舒一口气。 他疑惑地上下拍打着自己的衣裳,自言自语道:“我应当真没带进什么东西来吧。” 这矮胖妖怪此时身上当真干净,章飞在钩紧他衣角进到这间偏厅时,便发现了一只熟悉的妖怪。 那长着瘦高个,四方脸,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海族细作——布布。 他看起来脏兮兮地,比章飞才见过的泥巴三兄弟还要邋遢不少。 看起来他吃了很多苦,这一点倒是让人心情愉悦。 章飞赶紧地从子含身上跳到了地板之上,在一堆大脚中左右腾挪,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几次被踩成肉泥的危机,窜到了布布的裤腿上。 这时布布正满脸堆笑地与一位船员说着什么。 章飞努力地在他身上攀爬着,还有生以来头一回在肮脏布布的身上与真正的甲虫搏斗了一番。 谢天谢地章飞打赢了,没有死于甲虫之手。 她低头望着那只手下败将从空中坠落的场景,实在是恶心的不行,难受得打了个哆嗦。 布布面前的那只妖怪也亲眼见证了一只甲虫的陨落,他难受极了,又被布布给熏得无法呼吸,翻着白眼勉强回答着他的问题。 “我说了,到时候你送来的香肉芝到底能卖多少钱,这个不是我们说了算了,要看客人们愿意花多少钱啊呕。” 布布方圆三米内,没有一只妖怪敢近他的身,连被章管事嫌弃臭烘烘的子含都捏着鼻子绕道走,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有多讨嫌。 但是这关系到他的东山再起,即便再讨嫌,他也要来问一问。 布布眼睛骨碌碌一转,往前一凑,从腹部发出声音道:“那我能再去看一看我送来的那只香肉芝吗?” 招待他的船员几乎被熏昏过去,猛地朝后一仰,绝望道:“不行不行不行,都送到底下去了你去不了,你快点去洗洗吧我求你了别来问我了!” 眼见他再不走,船员便要呼叫护卫将他赶出去了,布布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间偏厅。 布布实在是悔啊! 原本已经傍上了白术的大腿,只要安稳的在临东城好好当个夫子,以后的日子说不得逍遥自在,也是快活的。 尤其白术这个娘们头脑空空,只有一身蛮力,并不如何会治理,全是依靠几个护法和夫子出谋划策,才有了临东城的今日。 他已经得了白术的信任,为何又鬼使神差地上了东海的贼船,搅和进这王位之争里头来。 到头来落得一身臭气熏天,朝一只小妖低头献媚的下场。 布布怨气冲天地下到了甲板上,想寻一只船员,将他带去沐浴一番。 这有一座小城那样大的船上,甲板上三三两两的聚着妖怪,布布四处搜寻着,不妨在与一只凶恶妖怪擦肩而过时,左手钻心地一疼,叫他甩着手大喊着跳了起来。 不小心的,撞到了那凶恶妖怪。 “你没长眼吗?臭傻逼。”布布的身上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了与他嗓音一样的挑衅之声。 布布见鬼一般睁大了眼,见凶恶妖怪的眼神越来越不善,腹中瓮声瓮气地辩解道:“刚刚不是我说的。” 可那声音分明是从他身上传来的!还与他声调一模一样! 凶恶妖怪气极反笑:“真当老子没长耳朵!” 下一瞬,布布的脸上挨了重重地一拳,将他打得眼冒金星,原地转了个圈。 “你敢打老子!你今天死定了!” 与他一样的那个声音在布布身上挑衅道。 布布觉得自己恐怕是被妖魔夺舍了!他惊恐地在身上四处找寻着,脸上痛得要死,还得解释:“刚刚也不是我说的!” “老子信了你的邪!” 凶恶妖怪猛地将上衣撕碎,疯狂敲击着胸脯,大声咆哮道:“老子要撕了你!” 布布不及躲闪,又被轰然一拳砸在另一边脸上,他鼻血四溅,口齿不清道:“救命……” “你来噻!你今天撕不了老子你是我孙子!”布布绝望地听着他身上那道声音叫嚣着。 两只妖怪打架,这种热闹哪有妖怪不爱看,不过多时,布布周围便围上了一群妖怪冲着他指指点点。 “你们看老子做什么!再看把你们眼睛打烂!” 布布的声音响彻了甲板。 他绝望疯狂地在身上到处摸索着,大喊着:“我被妖魔俯身了!我中法术了!救救我!” 凶恶妖怪指着他冲围观群众恶嫌道:“我看他身上一点妖力波动都没得,他骗哪个?他就是嘴巴贱,欠打!” “打他!让他以后嘴巴干净些!” 布布的声音回呛道:“你来闻一下老子的嘴巴,你看干净不干净?” 众妖怪气得哇哇直叫,都被惹怒,纷纷卷起袖子朝着布布走去。 布布眼见情况不妙,撒丫子便想跑。 但这毕竟是一艘船,他又是一只不善于奔跑的妖怪,布布不过跑了两步,便被一只长着超长手臂的妖怪逮住,狠狠地拉着他的衣领,将他扯了回来。 第87章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布布身上,众人群殴了一会儿,只觉得打得一手臭味,嫌弃地又换成脚。 没有人发觉一只很小很小的甲虫,趁乱从七手八脚之中溜了出去。 这次章飞真的要感谢之前在水塘中遇见的泥巴三兄弟,她从他们口中记下了许多骂人话,得以利用起来。 章飞远远地看着布布哀嚎了一阵,也无力再做更多,她听懂了船员们的言外之意,这艘千年舫上到处都是禁制和法阵,并非受到邀请的妖怪只要一现身就会立刻被找到,因此她只能继续维持毫无妖力的甲虫形态,试图在甲板上找寻着通往“底下”的通道。 可还没等她往前走几步,一声凄厉地惨叫便划破了夜空。 章飞听出了这是先前她故意挑衅的那只凶恶妖怪的声音。 她赶紧转头,看向甲板上聚集在一起的众妖怪。 通过妖怪们脚下的空隙,章飞看到了凶恶妖怪胸口被开了一个大洞,鲜血从中喷涌而出,他看上去伤得颇重。 动手打架就算了,眼见布布真的敢在千年舫上动用妖力行凶杀妖,一众妖怪惊呼着散开,章飞看到船员们几乎是立即出现,将披头散发、一身血污的布布按下。 凶恶妖怪胸口上被敷上了灵药,流血顷刻间便止住了。 布布被为首的船员擒在手中,一群船员们皱起眉头。 “千年舫上不得行凶伤人,按道理……”船员们讨论道。 后头几个字,章飞离得远了些,含含糊糊地没听得太清楚。 船员们商议了一会儿,为首的那只不耐烦地下了定论:“就按旧例来。” 说罢,他提着宛如尸体一般的布布走到了甲板边缘,用力一扔,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布布丢进了祁州泽之中。 布布的惨叫声即便离得这样远,章飞也能清清楚楚地听见。 她回想起天还未完全黑下去的时候,祁州泽上忽然涌现的怪异水雾,又响起上船之前,有无知小妖试图从湖中游水至千年舫上,那骤然响起的撕心裂肺的叫声。 章飞想,她可能间接地杀了一只妖。 甲虫的身躯似乎不能抵御寒意,她不知为何发起抖来。 不愿再往后看,章飞逃进了千年舫第一层的大厅中。 这是一间及其热闹的大厅,一丁点也没有外头的寒气,像是无边无际那样大,数不清的桌子上筹码、骰子的撞击声,妖怪们兴奋的叫嚷声,一瞬间便把章飞拉回了现实。 她还要去到底下,找到章无毛的踪迹,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穿行在妖怪们的脚下,章飞仔细地检查着有没有什么通道,是通往千年舫的甲板之下的。 可惜这间大厅之中,所有的地板都是用着某种玉石般的材质制成的,这样大的地方,地板似乎是浑然一体的,章飞细细寻觅来,搜索了小半边大的厅,一条缝隙都没有看见。 再回想起从鳐鱼脊背上下来时,那时似乎就发觉整个甲板也都是由这种材质铸造而成。 章飞小心翼翼地从大厅中爬了出去,转而去另外的船舱中搜索。 可即便章飞已经将千年舫第一层所有的船舱都找了一遍,撞破了许多脏了眼睛的事情,仍旧没有在这里找到什么通往底下的入口。 但是一艘船,如果不是从甲板上走到底下去,又能从哪边进去呢? 还是千年舫上的禁制,让无关的妖怪无法找到那个入口? 章飞又回到了甲板上。 这里已经被她来来回回地找寻了许多遍,实在是没有什么发现。 如果一定要说,只有一个地方,有可能有通往底下的入口,而她还尚未搜查过了。 千年舫的浮在祁州泽上方的那部分船体。 这对于一只毫无妖力且无法使用的甲虫来说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千年舫的船壳有一个收进去的弧度,也就是说船身越靠近湖面越往里收,甲虫爬在上面,近乎于倒挂着。 若是一个没抓稳,等待章飞的下场,与被扔进祁州泽的布布别无二样。 她思考了一会儿,站在甲板上吹了一会儿风。 风将甲板上浓浓的熏香吹散了,湖水特有的气息,随着风轻拂过章飞的身躯。 章飞义无反顾地朝着甲板外走去。 月光下的祁州泽,湖面上一丝月亮倒映的光华都看不见,雾气沉沉,像是一块儿磨砂的玻璃。 不知有曾多少妖怪被祁州泽吞噬。 章飞低头看了一会儿,恐惧袭上了心头。 她只能头冲上,面对着船身慢慢地向下爬去。 越往下,越能感受到湖面上风正呼呼的吹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呜呜声,像是妖怪们的哭泣,幽怨地从章飞的脚下传来。 章飞毛骨悚然。 拜托拜托,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章飞不住地在心中念叨着,几乎抓不住船壳。 这千年舫的主人竟然这样有钱,连船壳都用的是与甲板一样的材料,光滑细腻,只是在几乎挂在上头爬行时,十分地使不上力气。 章飞好几次险之又险地抓了一个空,差一点点便要掉进雾茫茫的祁州泽中。 而那呜呜的哭泣声,越来越大,几乎近在章飞耳旁。 第88章 她若是人形,此时恐怕早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脚发麻了。 章飞哆哆嗦嗦地挂在半空中时,又是一阵风吹来。 那如泣如诉地声音,此时似乎就在她的脚下。 她无声尖叫着,硬着头皮快步向下爬了几步,忽然间,船体的材质变得不同起来,此时章飞的脚下,已经变成了木头的质感。 章飞赶紧飞快地将整个身子都转移到了木头上。 感谢这千年舫的主人,还没有有钱到整艘船一体成型的地步。 而挂在木头上,章飞也发现了,本以为是哭声的声音,只不过是风吹过木头之间的缝隙而传出来的声音,也就是说,到了这里,一定是可以让她钻进底下的空间的! 已经有了头绪了。 她赶忙地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探索着木头制成的船体,果然,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似乎是因为制成的时间太过长久,船体之间的缝隙裂开的有些大,正巧能容纳一只甲虫的身躯。 章飞赶忙钻了进去。 甲板上与甲板下,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章飞的眼睛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微光的环境,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她以为甲板下,是一间一间的囚室,里头关着所有将要被拍卖的生灵。 而实际上的甲板之下,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 可是、可是那只与布布交谈的船员说过,章无毛已经被关在了底下,如果这里不是底下,那么底下到底在哪儿? 章飞无头苍蝇一般的在船体内乱转,试图找寻到任何的线索。 底下、底下、底下。 她在心中反复念叨着。 最后,她停下了行动。 她望向船体的最底部。 如果说,船员说的并不是千年舫的底下,而是祁州泽的呢? 章飞慢慢地走向船体的底部,倏地,她感觉到了一阵凉意,仿佛踩在了水中。 千年舫的船底,似乎直接与祁州泽相接。 她赶忙朝后退了一些,观望着自己那只浸了水的前足。 并没有像那些掉入湖面后惨叫的妖怪们那样有疼痛的感觉,或许整个祁州泽,不是像她想象中的一般,所有的湖水都能吞噬妖怪,有古怪的只是湖面上的浓雾而已。 所以,湖面上的浓雾。 究竟是禁止没有受到邀请的妖怪们登上千年舫,还是禁止无知又好奇的妖怪,探寻湖面之下的秘密呢? 章飞忽然回想起了章少牙的声音。 “师父,这是一条不归路。” 这是一条不归路。 她能意识到,这掩盖在重重迷雾之下的水底,似乎藏着很大很大的隐秘。 可是章飞不能回头了。 她深吸一口气,变幻成一只不到指甲盖大的淡水小虾,一头扎进了船底的水域中。 这里果然与祁州泽相连,通过千年舫的船底,就可以绕过湖面古怪的雾气,潜入到祁州泽中。 因为湖面被雾气所笼罩,月光也无法到达这里,祁州泽中一片漆黑,章飞低头看向千年舫下的水域,那里伸手不见五指,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洞口。 像一只妖怪的口,散发阵阵危险的气息。 变成小虾的章飞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靠近了洞口之处。 她摩挲着洞口,触须下是天然石材的触觉,这个巨大的洞应当是天然形成的。 章飞又抬头看了看悬在头顶上的千年舫,白天的时候,这个洞穴便是它的船坞,到了夜幕降临,它便如同幽灵一般,从洞穴里浮上湖面,迎来四方宾客。 这个洞穴中,应当还能找到一些千年舫主人的蛛丝马迹,这艘巨大的船,如果只是妖怪们消遣的温柔乡,背叛了两位主君的布布,为何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将章无毛出手? 一定有什么奇异之处,让千年舫的主人选择这里。 章飞看着眼前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触须摸索着,潜入了进去。 第39章 太黑了, 用淡水小虾的眼睛看去,整个洞穴之中一丝光都没有,什么也看不到, 什么方向也无法辨别。 章飞不敢朝里走得太快, 只敢摸索着洞穴的边缘, 一点点地朝里头走。 千年舫上的妖怪们是如何进入到这里的?难道他们有什么特别的法术,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视物吗? 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 洞穴边缘凹凸不平,还长着许多不能识别的植物。 章飞用着淡水小虾的身躯,时常被不期而遇的水草一般的植物卷起来, 这里的水草也不像她之前曾见过的那些一样无害, 当她没有第一时间挣脱开时, 水草们卷着淡水小虾, 径直拖向某个柔软又黏腻的入口而去。 她吃力地按住那个已经张开的入口,勉强逃脱桎梏, 跌跌撞撞地朝前游去。 看不见, 连那卷在身躯上的湿滑之物是不是植物也无法分辨,或许这洞穴的边上, 长满的全是黏腻而又长着触须的某种食肉动物, 再往前一点,章飞就要被更为强大与狡猾的那一只吞噬入腹。 太危险了。 她只能放弃从一旁爬进去的想法, 转而背对着入口处的光亮,努力沉没在黑暗之中。 第89章 但是并非这样,章飞就能安全到达她的目的地。 她游向洞穴中心时,感到了这应当是死水一片的水域当中, 有着什么除了她以外的涌动。 有什么东西在水中划过,搅动起阵阵波澜。 这波澜推着淡水小虾的身躯, 让她维持不住前进的方向,她在黑暗的水中不住地翻滚。 看不见、听不到、闻不到。 在绝对的黑暗之中,五感消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章飞只能在某种巨大的生生灵在洞穴中穿梭时才能感受到实感。 她并不知道那似乎与她擦肩而过的生灵是什么。 只能祈祷,那生灵与她一样,看不见、听不到、闻不到。 可她没有那样幸运。 被又一阵水流席卷后,有一只无法判断身形的巨物贴近了她。 淡水小虾被那物顶着,不由自主地贴在了它的身体上。 那是粗糙不已、高低不平、黏腻湿滑的触感,章飞忍着战栗,小心翼翼地不敢动作,生怕引起身后这东西的注意力。 那巨大生灵顶着她朝着更深的黑暗游去。 不知过了多久,章飞的眼睛中出现了一丝微光。 在这全然黑暗,没有一丝月光能触及,极深的洞穴之中,忽然有什么东西照亮了周围。 借着这一缕微光,章飞战战兢兢地回首看向顶着她游向此处的生灵。 她以为她恐怕是贴在那生灵的外皮上。 可她看到了一只丑陋的眼睛。 在微弱的光线之下,章飞看到这只瞳孔细成针尖大小的眼睛颤动了一下。 那细小的瞳孔,颤颤悠悠地对准了她。 恐惧传遍她的全身,快逃,她的脑中只剩这唯一的念头。 下一瞬,章飞就猛地向前窜去,向着微光的方向游动。 她身后这只巨物,迟钝地长大了嘴,试图将她吸入口中。 章飞逃脱了被吃掉的命运,在它反应过了之前,猛地游动着,逃窜着。 洞穴中的巨物似乎被激怒了,它似乎发出了一声叫喊,一圈圈耳朵无法听到的声波朝着章飞扑来。 章飞淡水小虾的身躯几乎被一瞬间搅碎,她绝望地被声波推动着,飞快地扑向微光。 只差一点点,她就要控制不住,在这洞穴中变成鹤妖的原形。 她不会水中呼吸之术,避水丹在锦囊之中,这里是危机重重的祁州泽,遍布肉眼无法看见的禁制。 而她身后有一只危险的巨物正在追逐着她。 若是在这里变身成鹤妖,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身后的巨物又发出了一阵声波,章飞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如同被卷入了龙卷风之中,一阵上下颠倒地疯狂晃动,她被送进了微光照耀的范围之中。 章飞再也无力动作了,她如同死去一般,静静地悬停在水中。 或许下一秒就要被吞噬,她艰难地挣扎着张开了眼。 这里终于有光了。 她看到她的身后有一只丑陋的怪物正在不断地冲撞着牢笼,而她自己,身处一个仅仅由几道铸铁焊造的简陋牢笼之中。 这牢笼保护了她。 她抬头看去,一颗散发着幽光的明珠悬在牢笼之中,借着这幽光,章飞打量着牢笼。 她看到了闭着眼睛,浮在笼中的章无毛。 她的小徒儿,身上赤/裸着,唯一拥有的一丝稀疏的毛发也被祛除干净,露着粉红色的、柔嫩的血肉,仿佛被剥夺了作为妖怪的身份,成了彻底的食物,沦为一只待宰的羔羊。 章飞近乎失去了理智,她冲上去,控制不住地差点变回人形,她细细地观察着,倾听着,直到发觉章无毛胸膛中的那颗心脏仍然在好好的跳动,方才冷静下来。 她的小徒儿应当只是被喂了避水珠,又中了什么法决,被囚禁在这里。 千年舫的妖怪们要的是鲜活的香肉芝,章无毛还好好的活着。 章飞这才有了心思继续探索牢笼之中其他的东西。 这里并不止有章无毛一只小妖,章飞粗略查看了一番,已经发现了七八只失去意识的小妖们,与章无毛一般,闭着眼,悬浮在明珠散发的幽光之下。 而被她吸引,牢笼外无数的洞穴生灵慢慢地靠近着,不过片刻,便挤挤挨挨地上下左右围满了。 这些长着巨大眼睛的生灵,没有长出眼皮,并不适应牢笼中这明珠的幽光,这样细微的光线,当它们长久的注视时,也灼伤了它们的眼睛。 疼痛的血泪从它们的眼睛中流淌下来,它们发出了无声的嘶吼,无数声波上下朝着牢笼中袭来。 章飞被迫躲在了小妖们中间,借由他们的身躯挡一挡这无法伤害妖怪,却能撕碎她这只淡水小虾的攻击。 怎么办,已经发现了章无毛的踪迹,可是章飞却无法简单将她带走。 但坏的运气不会一直伴随着她。 正在章飞思索着逃脱地方式时,一个妖怪的声音突然从牢笼外传来。 “怎么回事这是,这些蠢东西又被什么东西引到这儿来了?” 似乎是千年舫上的船员。 船员不耐烦地敲打着围在牢笼的怪物,将它们悉数赶走,他的手中也举着一颗明珠,不知是从何处出现在这儿的。 第90章 恐怕船员们有自己来到这里的通道,否则每回都要游过那黑暗的洞穴,前来这里取香肉芝,似乎有些麻烦了。 章飞有些意动,伴随着牢笼旁的怪物们的退散,也悄悄钻了出去,想看一看他是如何过来的。 她看见那船员漫不经心地将关在笼中的香肉芝数了一遍,数到一只呼吸十分迟缓的小妖时,船员唉声叹气地隔着牢中将那小妖揪着,扯到一旁,捏开她的嘴,往里头扔了什么东西。 那小妖立时便好了许多。 想来这只船员的工作,就是时不时的来到这里,检查香肉芝们的状态,以免在还未成功出售时发生损失。 船员完成了任务,正想返回时,听到周围在暗处观察的怪物们发生了一阵骚动。 他举起明珠朝那方向看了一眼,怪物们被微光照耀,四散奔走,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奇了怪了,今天这些蠢东西怎么这样躁动。” 船员嘟嘟囔囔地返回了。 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下,即便是妖怪,也无法用肉眼看见那些怪物们之所以如此骚动,是为了追逐一只可怜的淡水小虾。 章飞险之又险地卡在一只怪物的嘴唇上,差一点便被它吞噬,这些洞穴中的怪物脑子一片混沌,明明感觉吃到了,口中却没有一丝味道,它烦躁起来,长着嘴胡乱朝前咬着,试图将那只虾吃到肚子里去。 章飞头昏脑涨地与牢笼越来越远。 她被怪物裹挟着,又重新回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在失去五感之后,她终于听到了重重的声响。 砰的一声,怪物似乎撞到了什么。 章飞被甩了出去,终于重获自由,她天旋地转地、艰难地试图着抓住什么,那只怪物感受到了她的动作,猛地朝着她的方向用力冲撞。 黑暗之中,也不知是它发现了章飞在哪儿,还是运气好,淡水小虾被击中,陷进了黏腻的洞穴之壁中。 她像是只被紧紧黏住的苍蝇或者别的昆虫,只能拼命挣扎着,试图从包裹她的东西中挣脱出来。 她成功了。 她冲破了黏腻之物的裹挟,从空中掉了下来。 忽然而来的光线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赶紧闭上了眼,可章飞不知道来到了什么地方,这里没有水。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妖力,变回了人形的章飞。 章飞伏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她使用了太久的幻术,被困在黑暗中太久,此时无法睁开眼睛,也无法动用妖力,即便现在有妖怪拿刀剑抵着她的脖颈,她也全然无法抵抗。 好险这个空间之中,似乎除了她没有别的活物,她的脑袋还好好的留在脖子上。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地睁开了一只眼。 等到适应了光线,她站起了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是祁州泽底下的底下,潜藏在湖底的巨大空腔。 一个溶洞。 这里没有湖水,只有重重叠叠的钟乳石,倒吊着、矗立着,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每一寸角落。 它们幽幽地发着光,而这并不是这里最明亮的光源。 章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存在。 在章飞的面前,有一只巨龙,闭着眼,闪烁着,静悄悄地盘踞在这里。 因为无比强大,所有无比神秘的巨龙。 他身披银色鳞甲,生着一对长长的角,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他的身体中蕴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那是真正的神龙才能拥有的,可以翻云覆雨的力量。 一股股奔涌的妖力,随着这条龙缓慢地呼吸,在这个充满了钟乳石的洞穴中弥漫开来。 章飞仰着头,忘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过了许久,她脑中才萌发了第一个想法。 这是谁?他为何沉睡? 章飞朝着巨龙走去。 她来到了他的身下,仔细的观察着他。 这条龙似乎并不年轻了,与章缺角相比,他身上的鳞甲有一些已经有了时间的痕迹,面上的纹路也显得更深。 章飞靠的更近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感受着他的妖力。 那澎湃的力量,扑头盖脸地朝她涌来,里头蕴含着让章飞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他的气息,与章缺角近乎有五分相似。 章飞瞪大了眼睛,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回想起关于东海的种种传闻,所有的妖怪提起东海龙王时,说的都是他“久未露面”“不见踪迹”。 东海龙王究竟在哪儿? 他是主动的不想出现在人前,还是如同章飞眼前所见的这条龙一般,陷入了无尽的沉睡,失去了清醒的意识,藏在这内陆湖底下的洞穴中,被重重迷雾遮盖了踪迹。 章飞试探地朝着龙的身后走去。 没走几步,她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巨龙的身躯之上,有着一道深刻,几乎将他斩断的伤痕,另有七枚锋利的骨钉,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 他受了严重的伤,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便他妖力仍旧磅礴可怖,可他的意识与力量,被七枚骨钉封锁,牢牢地禁锢在溶洞之中,叫他再也无法出现在人前。 第91章 这就是东海龙王消失的真相。 这原本应该永远不见天日、被深埋在地底的惊天秘密,被一只误打误撞闯入此地的鹤妖知晓了。 章飞恍惚之中,又听到了章少牙的声音。 “这是一条不归路。” 她的脑海中闪过了章缺角清瘦的身子、东海二王子高悬在临东城上的嚣张身影,只出现在妖怪们谈话中的东海太子。 种种记忆碎片快速地闪过。 “不归路啊。”她的眼睛越来越亮,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道。 这时,原本安静的洞穴中传来了轻响。 章飞倏地回过神来,变做了一只小小甲虫,爬上了龙王的身躯。 说来奇怪,这间溶洞内,除却将巨龙封印的那七枚骨针,再也没有别的妖力的痕迹,将他封印的那个存在,似乎并不认为这里会被任何势力发现。 非常的傲慢。 她钻进了龙王一片轻轻张开的鳞甲中,试图用神龙的气息遮掩自己,能来到这里的妖怪,一定有十分不凡之处,或许正是将龙王的封印在此的那位。 章飞唯恐幻术被看穿,将自己缩到最小最小,连呼吸都放缓了。 一连串的脚步声,不轻不重,不急不慢,一直走到了龙王的身前。 一个带着怨念的男声响起。 “真不愧是龙族千百年来拥有最强神族血脉的龙,血都要放尽了,还没死呢。” 他的声音冰冰冷冷,又充斥着满满的怨毒。 章飞在心中勾画了一个冷酷男子的画像。 “死不了也罢,算是我尽孝吧。”男妖低低地笑了起来,整个洞穴中都回荡着他阴沉的笑声,“我来是要告诉你一声,你最不喜欢的儿子,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坐上你的位置了。你不喜欢我,可是没有关系,你不在了,你的那些杂种都是废物,只有我才是真正的神族后裔,有最纯正的神龙血脉。” “父王,神龙血脉不容混淆,你有本事让那么多恶心的杂种在我母妃面前晃荡,侮辱她,让我们母子在东海颜面尽扫,你倒是护住他们啊。” “你护不住,你连自己都护不住,异想天开,要追求大同世界,你是怎么想的?要亲自将自己身负的血脉踩在泥里。” “你现在可悔?可惜了,我好想听你说一句,你对不住我,你后悔了。” 说到这里,东海龙族太子委屈极了,他先是哽咽着诉说,接着呜呜地哭了出来。 “父王,都是你逼我的,我愿意做个好儿子,可是你不给我机会,我明明才是你真正的继承人,可是你却从未正眼看过我。” “是你逼我的啊!”他终于坚持不住,如幼儿一般嚎啕大哭道。 第40章 章飞缩在龙王的鳞甲之中, 听着东海太子的哭诉,如坠冰窟。 她浑身发冷,难以置信这父子相残的真相。 这些大妖们的世界实在离她太远, 她无论如何都读不懂他们的想法。 父亲不是父亲, 儿子不做儿子。 那便去打架、去争吵, 为何因为这些令人不适的缘由,让她的章缺角被裹挟在其中, 让无辜的小妖们被迫卷入,受到许多伤害。 甚至许多小妖被牵连致死,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不过东海太子的哭诉, 也让她知道了许多信息。 太子即将登基, 等待着其余两位王子的下场一定是很坏的, 但没有妖怪知道龙王其实并非主动消失, 若是龙王能再次现世,被儿子用七枚骨针封印这样久, 他一定不会让太子得逞。 东海的局面会瞬间被改变。 那么她的缺角, 就能从这必死之局中获得一线生机。 上刀山下火海。 她也一定要拯救他。 随着东海太子的脚步声消失,章飞心中怀抱着憧憬, 悄悄地从龙王的鳞甲中爬了出来。 东海太子不知是从何处出现的, 这个地方并不安全,她并不敢掉以轻心, 仍旧以甲虫的面貌活动着。 章飞小心翼翼地来到龙王的身躯上,凑近去看那七枚骨钉的模样。 若是骨钉能由她轻易拔出,这事情现在就能办成。 可惜章飞也知道不可能会这样简单,七枚骨钉中蕴含着莫测的力量, 力量源源不断地从某处传来,汹涌磅礴, 教她即便是接近也做不到。 这些力量从何而来? 章飞试图找寻力量的源头,但可惜,源头似乎并不在溶洞中。 于是章飞只只能远远地将骨钉们的样子记下来,以便出去后再与旁人描述。 她跳下龙王的身躯,在底下转了转,又找到几枚他脱落的鳞甲。 章飞将这些鳞甲统统收进锦囊之中。 像她这样弱小又没有身份的妖怪,要取得大妖们的信任,还需要证据才行,在千年舫上遇到的妖怪子含给了她灵感,她预备拿这些鳞甲来当做证据。 做完这一切,章飞又回头深深地看了龙王一眼,先服下一枚避水丹,转身又变回了淡水小虾,努力从缝隙中钻回到了一片黑暗的洞穴之中。 章飞感到一阵地眩晕。 她今日已经消耗了太多妖力,已经有勉力支撑的感觉,必须要快些将章无毛救起逃离。 第92章 否则她们都将折在祁州泽冰凉的湖水底下。 她天旋地转地朝着关着章无毛的牢笼游去。 章飞不知道,险之又险的是,在她刚刚踏上返程时,封印着东海龙王的溶洞中,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东海太子杀了个回马枪,回到了这里。 他面露狐疑,走回到了龙王的身前,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闭着眼睛沉睡着的巨龙。 巨龙并没有一星半点醒转的迹象,太子歪了歪头,疑惑道:“父王,你有感觉到吗?” “这里似乎有幻术残留的痕迹?” 他慢吞吞地绕着溶洞走了一圈,靠近了龙王的盘卧着的躯体,那种使用过幻术的味道更味浓郁了,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一切都像是他的心理作用。 “说来也是,什么妖怪的幻术能瞒过我去。”他停下了脚步,喃喃自语道。 章飞的回程顺利多了,洞穴之中那些丑陋的怪物不知为何不再活跃,让她得以慢慢看到了千年舫牢笼散发的幽光。 想来这千年舫镇压在溶洞之上,就是太子的产业,布布千里奔袭而来也有了缘由,可能他也是从某处听闻了这个消息,才想着过来找机会,或许能转投太子麾下呢? 章飞脑中思索着,朝着牢笼游去。 这时,她忽然看到牢笼之上的水出现了波动,一只举着明珠的妖怪倏地自那里掉落。 那妖怪拿起腰间的钥匙,打开了牢笼,预备从里头抓一只香肉芝出来。 恰巧,章无毛正漂浮在他眼见,这妖怪便没再挑选,揪住章无毛的胳膊从笼中钻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将牢笼重新上锁,他只觉得后颈一凉,随即失去了意识。 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下黑手的章飞赶忙拉住就要飘走的章少牙,又掏出锦囊,把牢笼中的香肉芝统统塞了进去。 接着她又揪住在水中漂浮的那只妖怪,举起明珠,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的脸。 章飞变成了他的模样,抓着章无毛,朝他来的地方向上一钻。 章飞在房间里站了起来,她抹了一把脸,观察着房间四壁上的暗纹,心中有了计较。 她已经穿过了黑暗冰冷的洞穴,来到了千年舫的某间船舱中。 这里并不是第一层她见过的那些船舱,这房间不大,四面无窗,只有一道窄窄的门。 周遭十分的安静,并没有千年舫宾客们的喧哗之声。 章飞脚下踩着湿漉漉的地板,将腰间的钥匙挂在墙上,提着仍在昏睡中的小徒儿,把明珠收进怀中,一步一步走向唯一的门旁。 她的手还未触碰到门把手,这扇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一只看着十分严厉的妖怪将头伸进来,小声斥责道:“快些,正等着呢,样品呢?” 章飞没有做声,将手上提着的小野猪递给对方看了看。 那严厉妖怪立即伸手来接。 章飞把章无毛收了回来,小声道:“我来。” 严厉妖怪讪讪地收回了手,瞪了她一眼,催促道:“就你名堂多,你快些。” 说罢,朝一旁让了一让,叫章飞更方便走出来。 章飞仍旧动作慢吞吞地,即便她此时紧张地恐怕多说几个字就会吐出来。 门外仍旧是一个房间,不过这个更大一些,还有了可以看到夜空的窗户。 章飞提着仍旧滴着水的章无毛,一步一步向着外间的门走去。 “站住。”严厉妖怪出声道。 章飞顿在原地。 “手上的样品就这样拿出去吗?我看你今天脑子不大清醒吧。”那妖怪一边骂,一边从边柜中掏出了一卷红布。 他拿着那卷红布过来仔细地给章无毛打了个包。 “快些吧,客人等不及了。”严厉妖怪伸手推了章飞一把。 与此同时,窗外的夜空忽然亮了起来,章飞扭过头,看见一架巨大的马车,由八只长着翅膀的海族拉着,跑向了天际。 一眨眼便消失了。 “这是?”她忍不住问道。 “啧。”严厉妖怪不耐烦地抠着手,“太子每月这时候都走得早,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说着,面上露出了真切的疑惑。 “我觉得你今天真的是很奇怪,像是变了个妖怪似的。” 章飞再不敢耽搁,立刻离开了房间。 直到她走了,那只严厉妖怪还满脸不解地依靠在门边,看着章飞的背影。 他慢慢地直起了腰。 “喂,我说,你往那边走干吗?”他的面色阴晴不定,“样品送到哪儿,从前你做惯了的事情,怎么这会儿找不着路了?” 章飞站住了,她已经走到了走廊的边缘,这里原来是千年舫的第三层,她的身下是甲板,再前面一点是船头,船头朝向着最近的岸边。 时间已经不多了,章飞感到越来越疲惫。 她心一横,握紧了怀中的某样东西,不顾后头的妖怪大声阻拦,从三楼一跃而下。 再千年舫众妖怪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章飞自怀中掏出了她离开临东城时,城主白术赠给她的三枚剑意。 她曾在临东城里见过白术是如何手持一柄长剑,连斩数只蛟龙的。 第93章 料想这样无坚不摧的剑意,一定能斩断这祁州泽上纠缠不休的迷雾吧。 章飞狂奔着,把左手提着的章无毛塞进了锦囊中,随即右手朝着前方的祁州泽挥出一枚符纸。 一道冰凉的剑意划破了夜空,顺便以无坚不摧之势,将整个祁州泽上的无处不在的迷雾,驱散到了两旁。 祁州泽上露出了一块反映着月光的湖面。 章飞立即一个猛子扎进了湖水中。 她变幻的这只妖怪十分熟悉水性,趁着祁州泽上的雾气还未重新聚拢,章飞如同离弦之箭般在湖水中穿梭。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身后的千年舫喧哗起来,抓小贼的声音不绝于耳,上下四层楼中都有妖怪匆匆地跑了出来。 当千年舫上的鳐鱼腾空而起时,章飞已经站在了岸边坚实的土地上,在她身后,被白术剑意驱散的迷雾,仍不曾重新聚拢,两边的迷雾慢慢移动的模样,似乎还要等上许久。 即便隔着这样远,章飞也听到了舫上的妖怪如同下饺子一般跳进湖中的声音。因此她连头都不敢回,拼命地朝着南边奔跑。 也因为她不敢回头,所以她并没有发现,她像一只放风筝的妖,数只鳐鱼载着数不清的妖怪在天上紧紧地追着她,而在地上,游得快的妖怪已经上了岸,朝着她逃跑的方向拼命追赶。 不知究竟有多少只妖怪,已经形成了乌央乌央之势。 天上地下,妖怪们离她越来越近,以这样的速度,不过再过一会儿,章飞便会被追上来的妖怪们撕成碎片。 章飞已经使出了全部的妖力奔跑,奈何她今日已经太累了。 她颤抖着,咬着牙从怀中掏出了第二枚剑意。 这第二枚,她瞄准的是天空中飞翔的数只鳐鱼。 无坚不摧的剑意划过夜空。 像是下起了一阵血雨,天上那些还未来得及惨叫的妖怪们,纷纷变做血水,洒落下来。 恰巧淋了陆地上追赶的妖怪们一身。 迎着月光,地上的妖怪们看着自章飞身上迸发的恐怖剑意,与淋湿了自己的同伴血肉。 他们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这究竟是一只怎么样的妖怪,舫上不是说是小贼吗。 为何有这般可怕的力量,他们却无法从她身上察觉到强大的妖力。 莫不是什么不出世的大妖? 面面相觑之间,他们与章飞的距离渐渐拉得远了些。 但前头那只可怕的大妖却不打算这样放过他们这些杂鱼,第三道剑意,朝着他们袭来! 跑在最前面的几只妖瞬间化为了血水。 浩浩荡荡的追击队伍,转眼间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两三只妖怪。 他们擦着脸上同伴的血,惊疑不定地远远跟着。 既不敢追上去,也不敢擅自返回千年舫中。 如果空手而归,等待他们的下场也并不比化为血水好到哪里去。 他们只能咬着牙又追了一段。 此时,跑在前头那只妖怪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她似乎已经累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使用她那可怕的力量。 几只妖怪对视了一眼,明白机会来了,若是这样多的妖怪都来追击,最后只有他们几只将前头那妖擒获,一定能出尽风头! 看得到的奖励已经在眼前了,他们加快了脚步。 章飞是真的不行了。 她已经进入了围绕着祁州泽的大雾中,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中太阳将升起前的微弱光线无法穿透它,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朝着什么方向在奔跑。 而她的妖力也已经油尽灯枯,即便此时再有一枚白术的剑意在手,也无法用妖力催动符纸了。 现在她只是凭着本能在机械地奔跑着。 跑啊,跑啊。 她听到在浓浓的大雾中,后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那些妖怪粗重的呼吸声似乎就在她的耳边,已经近在咫尺了。 她从怀里摸索了许久,勉强找出一枚小翠塞给她的爆弹,咬着牙,用了最后一丁点的妖力朝后头扔去。 噗的一声,小翠给她的据说威力强大的爆弹像个屁一样的爆开了。 小翠害我! 绝望的章飞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被地上突出的石块绊倒,远远地摔了出去。 她站不起来了,只能虚脱地趴在地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咚咚、咚咚。 她想到了怀中锦囊里的章无毛和其他的香肉芝们,如果她死在了这里,会不会有妖怪能发现他们。 大地已经在震动,死亡的气息似乎越发近了,章飞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锦囊拿在手里。 咚咚、咚咚。 忽然,她停止了颤抖。 她十分熟悉的脚步声从大雾中传来。 “少牙,我在这里!” 章飞拼尽了全力大喊道。 她那只最小的,被说是最笨的徒弟,嘶喊着,穿过了浓雾,朝着她奔来。 第41章 章少牙撕开迷雾, 终于出现在了章飞面前,而她身后的追兵们也近在咫尺,依稀可以看见轮廓。 第94章 从千年舫一路追到这儿的妖怪, 只剩最后三只, 他们看上并不是强大的妖怪, 只是三只妖怪行动之间自有一番默契在。 他们见到章飞忽然出现了帮手,立刻谨慎地停在了原地。 章少牙从章飞身后一跃而出, 他那二丈有余的庞大身躯将章飞整个遮拦在身后,四肢用力,拱起脊背, 高扬着鼻子, 朝着三只妖怪发出吼叫声。 这三只妖怪都是同族, 长相十分相似, 见章少牙摆出这样不好惹的架势,彼此对视了一眼, 也伏下了身子, 原地变成原形。 三只犬妖出现在章飞师徒眼帘,他们四肢不断刨着地上的尘土, 不甘示弱地也咆哮着冲章少牙露出了獠牙。 章飞虚弱地转了个身, 不断搜寻着四周,试图找到掩体将自己藏起来, 以免拖徒儿的后腿。 犬妖们一向十分擅长协作,章少牙又是一只尚且年幼的小妖。 章飞总觉得徒儿恐怕占不了上风。 果然,即便章少牙表现的异常勇猛,可当三只犬妖从三个方向形成合围之势时, 猛犸象立即不知所措起来。 一只犬妖一边狂吠吸引章少牙的注意,另一只趁机扑上去用力撕咬, 还有一只还分一半心给章飞,时刻防备着她逃跑。 不过一会儿,章少牙身上就多了几道深深的口子,在疼痛的影响下,他显得更为急躁,好几次被犬妖戏耍,却一次也没有击中犬妖。 章飞心里一沉,连忙出声安抚道:“少牙,莫要焦急,你只管看谁朝你过来了,别管谁朝你叫,他们力气不如你,他们是打不过你才这样消耗你的!” 这话章少牙听到了,犬妖们也听到了,其中一只犬妖被章飞所言激怒,呲着牙便冲着她来了。 “笑话,那你看看你爷爷打不打的过你?” 说罢一个交叉步,将章少牙晃了一晃,从一侧朝绕开,朝着章飞奔来。 三只犬妖,被章飞引走一只,章少牙的压力顿时便少了。 章飞紧张地看着那犬妖蹬地一跃,长着嘴朝着她便扑来,那嘴中的臭气已经吹到了她的面前。 她不闪不避,在犬妖扑上来的一瞬间,自锦囊中掏出了一架织机塞进了他的嘴里。 织机在犬妖口中刹那间便变回了正常大小,犬妖的下巴遭受重创,立即丧失了行动力,痛得在一旁满地打滚。 章飞自己也被织机压在身下,气喘吁吁地艰难爬起后,才重新将织机收了进去。 此时章少牙与犬妖的战斗也越熟稔起来,三只犬妖毕竟跟在章飞身后奔袭了这么远的距离,又少了一只同伴的帮助,一时间与象妖斗得旗鼓相当。 犬妖们喘着粗气,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情来。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朝后退出了一段距离,接着猛地加速狂奔着朝着章少牙袭来。 章少牙越战越勇,长啸一声,也朝着他们奔去。 三方运起全部妖力,同时蹬地,在空中碰撞在一起。 砰的一声巨响。 章少牙险之又险地抗过了两只犬妖练联手的这一击,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肉,嘶吼着,用灵活的鼻子将犬妖们缠在一起。 随后自空中朝着地面摔去。 几乎是爆炸一般的声响,章飞被冲击掀翻,在地上滚了好长一段距离。 迷雾中夹杂着冲天的灰尘,视线变得更差了。 章飞捂着口鼻,咳嗽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章少牙那儿走去。 地上似乎出现了一个大坑,章飞听到了徒儿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她连忙爬进坑里,一叠声叫着章少牙的名字。 “师父。”章少牙闷声闷气地回应她,似乎对什么东西生出了苦恼,“我现在怎么办呢?” 章飞凑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在大坑的正中心,章少牙的膝盖下,两只犬妖合成了一只,血糊糊的一张肉饼,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章少牙受到了惊吓,身上那股子战无不胜的气质烟消云散,哼哼唧唧地闭着眼直叫唤。 “什么东西黏糊糊的,师父我不敢看我害怕。” 章飞也被吓得不行,扭过头去将手递给徒儿:“别别别怕,没事,他们就是、就是关系太好了有点黏糊……“ 章少牙闭着眼睛,伸长鼻子勾住了师父的手,慢慢地从大坑中间爬了出来。 “师父,他们没有跟出来吧?”章少牙嘤嘤撒娇道。 “没有没有。”章飞捏着鼻子飞快地将徒儿身上的血污清理干净,又在锦囊中翻翻找找拿出一罐子灵药给他涂上,“好了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章少牙睁开眼,见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身上痛痛的伤口也被师父处理好了,长吁一口气道:“太好了。” 章飞朝后头看了一眼,见那只被她打碎了下巴的犬妖仍旧在地上翻滚着,连忙拉着小徒儿朝前走。 “师父将你师姐救出来了,这里还不太安全,我们要快些回到临东城才好。” 章少牙点了点头,跟着章飞走了两步后,轻轻地伸长了鼻子,将师父从地上捞起,放在了自己的背上。 “师父抓紧。” 象妖这样说着,迈开四只脚,哒哒地向着临东城的方向出发了。 第95章 章少牙的脚程确实快,章飞没有拒绝,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 不过多时,章少牙穿过了迷雾的重重包围,回到了他们曾经路过的那片水域旁。 已经这样久了,也没见到什么妖怪再过来追他们,想来千年舫上的妖怪以为章飞只是偷东西的小贼罢了,并不知道她在祁州泽下发现了什么。 章飞终于松了一口气,让章少牙找了一块儿平整点地方,让他歇一歇。 她自己将从千年舫下偷来的八只香肉芝一股脑的倒了出来,一只一只地摆在地上。 到底是活生生的妖怪,在锦囊里放了这样久,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章飞挨个检查着这些小妖们的情况。 这几只香肉芝们都已经被剃的光溜溜的,本就是嫩生生的小妖,连那一点点绒毛也没了,看上去更是细皮嫩肉。 他们乍一看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一只只闭着眼睛,团成一团沉睡着,叫章飞看得心都要化了。 只可惜他们现下的模样,最好不要让旁的妖怪知道。 章飞把章无毛从地上抱了起来,小野猪无知无觉地依偎在她怀中,四肢无力地垂下。 看上去柔弱无害,完全没有清醒时那调皮捣蛋的霸王架势。 章飞轻轻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大脸蛋,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情感。 章少牙本来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小妖们,见师父把师姐抱在了怀中,也耍无赖地将大脑袋拱了进来,要章飞一视同仁,不可偏心师姐。 章飞哭笑不得:“你瞧你师姐现在都还没醒来。” 章少牙吭哧吭哧半晌,抱着章飞的胳膊直耍无赖。 此刻太阳正好,章飞想将这些久未见过太阳的小妖晒一晒,只能无奈地任由章少牙去了。 师徒三只依靠在一块儿,静静地感受着阳光的温暖。 “师父,我们在哪儿?”章飞怀中的章无毛揉着眼睛嘟囔着,清醒了过来,“您怎么抱着我呢?” 章飞喜道:“你醒啦?可有哪里不舒服?” 章无毛哼哼唧唧地钻进师父的衣襟里,迷糊道:“没有哪里不舒服,就好像一直在梦中醒不过来,还有就是头上凉飕飕的。” 章飞与章少牙对视了一眼,没有出声。 “奇怪我怎么头上凉飕飕的呢。”章无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她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从章飞的怀中跳了下来,两只手上上下下摸索着,嘴唇颤抖着。 “我的毛呢?我好不容易可以扎一个揪揪的头发呢?”章无毛难以置信地站着,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为什么!我想过我可能会死掉!可是为什么是彻底变成秃瓢!” 章飞还没想出什么话好哄一哄徒儿,章少牙在一旁呆头呆脑地补充道:“师姐,不止头发,眉毛也没了。” 章无毛赶紧伸手摸了摸脸。 “没了……真的没了。” 章无毛双眼无神地愣在原地,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章少牙在一旁焉儿坏地偷笑。 章飞无奈地笑着,脑中疯狂构思着安慰章无毛的话,她正想呢,突然感到怀中锦囊忽然变得热乎乎的。 她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将锦囊拿着手中研究着:“怎么变得热了?” “是缺角!” “是师兄!” 师徒三只立刻高兴起来,凑在一块儿看着章飞手中那枚被她从锦囊中拿出来的镜子。 镜子里头果然映出了章缺角的模样来。 已经是许久了,这枚镜子再也没有变热过,章飞高兴地看着镜子那头的章缺角,问道:“你还好吗?” 章缺角身在一处简陋的房间内,脸上有一些不明显的伤痕,但他的眼睛亮亮的,似乎比上回章飞见他时情绪好多了。 他含着笑看着挤在镜子前的三只妖怪,温和地说道:“还行,师父这是在哪儿?”接着他咦了一声,凑近镜子惊讶道,“无毛,不过几日未见,你怎么变成秃瓢了?” 闻言,章飞实在无法顾及徒儿的心情,不顾章无毛连声抗议,放声大笑起来。 “我们现在在一个你一定想不到的地方,缺角,我与你说,师父刚刚成了一件大事,我……”章飞正想把她在祁州泽发生的事情说一说,忽而听到缺角那边出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你这乳名真是好笑。” 那懒洋洋的讨嫌劲儿,镜子这边的师徒立即明白了他是谁。 章无毛不敢再大声抗议了,小声问师兄道:“师兄,他怎么跟你在一起啊。” 章缺角扬起嘴角笑了笑,将镜子朝一旁照去。 一个狼狈不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上金冠都耷拉到耳旁的商溟君出现在镜子里。 “我方才也成了一件事,因此想与你们分享。” 商溟君连忙拿手将脸捂住,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这下贱的杂种!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还未说完,脸上又重重地挨了缺角一脚,嘴角高高地肿起,话也说不明白了。 缺角将镜子转了回去,看到镜中三只崇拜的目光,解释道:“太子将我与商溟关在一起,这里虽然可以使用妖力,但仍有一些禁制,于是我便发现他实在是无用。” 第96章 章无毛崇拜地看着师兄,提议道:“师兄!你能不能把他头发剃了,跟我一样!” “师兄,你踩他一脚好不好?”章少牙举手发言。 章飞却收起了笑来。 太子已经将自己的兄弟们关起来了,是不是等到登基后,大权在握,在东海再无掣制后,便要将他们杀掉? 章缺角看出了章飞的想法,安抚道:“师父,不要担心,商溟擅自以东海名义与临东城为敌,给了太子借口,但到底是已经长成的兄弟,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杀了。” 看来章缺角也已经知晓,当年是谁斩下了他的一只角。 章飞迟疑地点了点头。 既然他与商溟君被关押在一起,章飞便不好说起龙王一事,章缺角也心中有数,并没有再提及,两边不痛不痒地又交谈了几句,章缺角意味深长地点了点镜子。 “师父,您可不要忘了……” 不待他说完,章飞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她猛地将镜子扣住,主动终止了与章缺角的通话。 不顾两只小东西的抗议,章飞板着脸将镜子收回到锦囊中,低着头研究地上躺着的一排小妖怪。 似乎将活物装进锦囊中是不太好的,而且这些小妖们被抓走的时候比章无毛长多了,不知被千年舫喂了多少丹药,章无毛已经醒了许久了,他们还没有醒转的迹象。 章飞挠了挠头,思索着如何将这样香喷喷的一堆小妖怪平安地带回临东城。 “师父,您忘了吗,之前我就是靠着师弟身上的味儿藏起来的。”章无毛看出了师父的问题,提议道,“让师弟试试?” 章飞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让章无毛站在原地,自己走得远远的,指着香肉芝们大声冲章少牙道:“少牙放屁!” 章少牙转过身,撅起屁股。 轰的一声巨响,一阵黄雾冲着地上安详躺着的小妖们和章无毛去了。 章飞远远地闻到了一点,几乎吐了出来。 “这会儿再不会有谁能闻出来了吧。” 她在前头领路,章少牙扛着一堆小妖怪跟在后头,师徒迈上了回家的路。 第42章 章少牙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 回去的路上, 师徒三只又路过了来时的路,穿过水塘时,那指出祁州泽在哪儿的泥巴三兄弟纷纷被从巢穴中被熏了出来, 指着路过的章飞师徒破口大骂, 全然没有半点留情。 章少牙委屈地频频回头:“师父, 明明之前他们还收留了我,还给东西给我吃呢。” 章飞脑袋上被甲鱼妖扔的泥巴块砸中了, 不敢吱声,催着章少牙快些。 “妖心不古啊。”骑在师弟脖子上的章无毛幽幽叹息。 臭气熏天师徒三人带着一群昏迷不醒的小妖们,一路妖妖喊打, 做贼一般逃回了临东城, 在城门口差点被拦着不让进。 他们走的北门, 今日是左护法坐镇, 本来远远地就瞧见了他们,正高兴着, 不妨随着他们越走越近, 那冲天的味道差点没把嗅觉灵敏的左护法给熏昏过去。 “别别别,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样走进去别把临东城的小妖们给我放倒了!不行, 弄不干净不让你们进去。” 说着, 左护法便要施展法术,好好给面前这几只小妖除臭。 但章飞经过了章无毛被临东城夫子抢走的这件事, 疑心重重,死活不愿左护法在城门口给他们除臭,非得闹着要这样去见白术。 左护法一个头两个大:“你把白术的屋子给熏臭了,你不怕她揍你?章飞, 你不是一个稳重的干净妖怪吗,这是闹得哪一出?” 章飞支支吾吾半晌, 想到除却章无毛,还有七只香肉芝,她已经将他们带到了临东城,若是要好好安置,白术至少也会透露给几个护法知晓。 想到这儿,章飞悄悄地朝左护法勾了勾手,将这后头这几只小妖的来历说了。 她神情严肃地看着左护法:“我另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立刻向城主汇报。” 除了带回来的香肉芝们的安置问题,一路上,章飞也思考了许久关于东海龙王被封印在祁州泽下的消息应该如何处理,是她自己一只妖行事,还是将消息分享出去,找到靠谱的大妖一块儿解决问题。 一个简单的逻辑,倘若将被自己亲儿子背叛后封印的东海龙王救出来,那么太子势必不能登基,被关起来的章缺角也能重获自由,毕竟东海龙族三位王子之间水火不容,可对于龙王来说,他们都是他的儿子。 即便章缺角的血脉并不纯正,但听太子在洞穴中所言,龙王并不在乎自己的后代是否纯血。 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将龙王从重重禁制中解救出来,他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即便他被七枚骨钉钉在溶洞中,可章飞总觉得,如果龙王伤愈,七枚骨钉是钉不住他的。 拯救龙王,只凭小小的章飞,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需要帮手。 而她所认识的大妖之中,唯一有可能会帮助她的,就是临东城城主白术。 左护法见她神情严肃,又从祁州泽救了这样多的香肉芝回来,料想她在祁州泽下肯定发现了什么。 第97章 长脖子大妖晃了晃脖子,叹气道:“那我们先去城主府再说。” 于是章飞决定带着七只仍在昏睡的小妖前往城主府,章飞的两只小徒儿先行回去他们原来的住处。 一行人硬着头皮走在已经修好的大路上,顶着围观妖怪惊诧的目光,在城中分道扬镳。 章飞跟在左护法身后来到了城主府,她甫一踏入城主府大门,左护法立刻忍不住地一连施法数次,将他们身上的气味统统驱散。 左护法深吸一口气,赞叹道:“我终于又能自在呼吸了。” 章飞颇为不好意思,讪讪致歉。 他们一人抱着几只香肉芝,来到了白术的正屋里。 托海族们的福,白术已经没日没夜辛劳地工作了许多日了,正是脾气最为暴躁的时候,章飞进来时,正碰上她歇斯底里地大发脾气,将手上茶具摔了一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回荡在正屋中,白术底下站着一只妖怪,大气也不敢出。 左护法见了,扭头便拉着章飞想走。 不妨还是慢了一步,高座上的白术阴恻恻地开口道:“怎么,我这屋你想来就带着八只妖怪一声不吭的闯进来,想走就带着八只妖怪一声不吭的掉头就走是吧?” 左护法臊眉耷眼地又转了回来。 他小声叹了口气,给屋里头那只瑟瑟发抖地妖怪使了个眼色,那妖怪立刻便退出了正屋。 “又怎么了我的城主大人?”左护法唉声叹气道。 白术仰着头朝后一躺,捂着脸道:“没什么,是我太暴躁了。” “你知道就好,别总是那么大火气。”左护法劝道。 “好了,少管我!”白术气呼呼地坐直了,瞪着座下的两只妖怪,“你们现在过来找我有什么事?我现在忙死了,要是不重要的事情还找过来,我便立即让你们瞧瞧临东城城主的怒火有多可怕。” 左护法和章飞把手中几只睡不醒似的小妖摆在地上,与白术说来他们的来龙去脉。 白术听完,口中嘶地一声,焦躁地挠了挠头:“我之前听说过祁州泽这个地方,有妖怪暗示我那里什么都有,但我想着既然在岸上,又不是海族的地盘,妖怪们总要讲规矩些,没想到竟然不是吗?” 左护法低头看着这七只柔软的小妖,叹息道:“这样说来,你对留下他们没有意见?” “临东城从建城之日起就大开四面城门,欢迎八方来客,我为何有意见?”白术奇道。 左护法乐呵呵地摇了摇脖子,并没有回答。 “还有什么问题吗?”白术说着,又瘫了下去。 左护法刚想说没有,却被章飞抢了个先。 “城主大人,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章飞有些紧张,声音也变得有些磕磕巴巴的。 左护法与白术的眼神都汇聚了过来。 “这件事非常重要,我只能告诉你。” 章飞眨巴着眼睛,不顾左护法的抗议,朝白术使眼色。 白术顿时被她逗乐了,向左护法挥手道:“滚滚滚,人家要跟我说秘密。” 将一步三回头的左护法和香肉芝们都赶走后,正屋中只剩了章飞与白术,章飞环视一圈后,仍旧不放心,爬上了白术高座下的楼梯,做出要说悄悄话的姿势来。 白术从善如流地将耳朵侧过来。 她听到这个一向温和稳重的鹤妖在她耳畔说道:“祁州泽下封印着受伤的东海龙王。” 白术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 章飞的声音极低,几乎只剩气声,她重复了一遍,又强调道:“是东海太子干得,我听见了。” 白术倒吸一口凉气,按住了额头:“你等等,我要消化一下这个消息,你有什么证据吗?” 章飞等的便是这句话! 她立即从怀中掏出了属于龙王的鳞甲。 这片鳞甲即便离开了主人的身躯,依然保有浓厚的妖力,如果是曾经见过东海龙族的妖怪,一眼便能认出鳞甲的主人的身份不凡。 白术细看了一会儿这枚鳞甲,推回给章飞,叫她好好收好。 临东城之主的脸色沉了下来,她的手指哒哒地在座椅上敲击着,此刻她脑中各种各种的念头正在飞速转动。 章飞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白术才转过头来看向章飞,她的眼神里充斥着审视:“你知道,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吗?而你,想利用这个消息做些什么?” “我只想把我的大徒儿从东海救出来,我想让他自由。”章飞不避不闪地看着白术,想解释她的大徒儿与东海的关系。 但是白术挑了挑眉,出乎章飞意料地开口道:“你知道你想做的是什么吗?你只是只鹤妖,你想趁着东海混乱之下释放一条龙?” 章飞不知道城主为何会知道她与章缺角之间的关系,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她只是点了点头。 “有意思。”白术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妖怪,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所以?”章飞心中生出了希冀。 第98章 “仅凭你,恐怕做不了什么,我要将这件事情禀告三眼真人,他或许会需要这条信息。”白术手指缠绕着自己的银发,“你先回去吧,等我的消息。” 白术下了逐客令,章飞即便仍有疑问,也不好再问出口,只能迟疑着朝外头退去。 走到一半,白术又叫住了她,她忽然变得兴致勃勃/起来,眼中全是揶揄:“唉,我听说,龙有两根〇〇,你能跟我说说究竟是什么滋味吗?” 章飞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连滚带爬地从城主府中回到宅子里的了。 她一头撞进了在门口等她的小翠怀中,羞愤道:“我不想活了。” 小翠:“啊?” 章飞不过出去了数日,再回来时发现宅子已经与她离开那日大有不同,勤奋的鸟妖们几乎已经将宅子盖好了。 他们见章飞从城主府回来了,叽叽喳喳簇拥着章飞,非要她说一说这一行的遭遇。 “章少牙说后来你去到祁州泽后发现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你快给我们说说啊。”九九好奇极了,一叠声地催促道。 章飞盛情难却,只得将她是如何来到祁州泽,祁州泽上有一艘船,名叫千年舫,舫上的妖怪是如何作乐的说了一遍,只将章无毛的身份,还有祁州泽下的发现掩去不说。 说道她讲章无毛抢走后,是如何逃避千年舫上的追兵的,一众鸟妖更是惊呼连连。 麻雀玲玲摸着胸口:“你竟然能带着两个小东西活着回来,我从前从来没有觉得你这样有本事。” 鸟妖们又慈爱地摸了摸章无毛的大光头,安抚道:“总算是回来了,以后可别到处捣蛋乱跑,你看你师父多费心啊。” 章无毛虽然坐在一众鸟妖中间,却一脸的戚戚然,撅着嘴一声不吭,仔细一看眼中还含着泪。 章飞惊道:“这是怎么了?” 旁边便有鸟妖悄声道:“回来的路上撞见了同学,见她成了个秃瓢,眉毛也没有了,嘲笑她了。” “一路哭着回来的,你回来时才刚哄好了。” “确实是伤心了,一直不愿意说话。” 章无毛就是因为长不出鬃毛而被同族抛弃的,打小开始便十分宝贝她那头稀稀拉拉、为数不多的小黄毛,虽然从来没说出口,但章飞也知道她心里头是十分在意没有毛的这件事。 章飞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了一想,转头与小翠说了句什么。 小翠闻言立刻去取了一样东西回来。 一只炭笔。 章飞拿在手中,郑重地跟章无毛说到:“没事,师父给你画个好看的眉毛。” 说罢执笔在章无毛的脑门上比划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如何下手,转头将炭笔塞在小翠手中:“小翠手巧,让她给你画。” 小翠捏着笔,咬牙给章无毛画了一对弯弯细细的眉毛。 章无毛有些期待地看向众鸟妖:“好看吗?” 鸟妖们面面相觑,锤头抢过笔来:“这样细,与我们无毛的气质如何相符?” 锤头给章无毛的眉头加粗了,画成了一对弯弯粗粗的眉毛。 众鸟妖们端详了一下,仍旧没妖吭声。 九九抢过笔,嚷嚷道:“光画眉毛,头上还是光着的呢!” 拿着炭笔,九九给章无毛圆滚滚的脑袋顶上涂黑了。 画完,九九闭上了嘴。 一时间大家沉默了下来,唯有章无毛满屋子找镜子。 鸟妖们趁机做鸟兽散了。 片刻后,屋子里只留下章飞与章少牙手忙脚乱地安慰哇哇大哭的章无毛。 自章飞走后,白术眉头便一直紧皱着,她在高座上深思了许久后,叹着气走出了正屋,来到了城主府中的一间小房间内。 房间内,挂着一副神仙画像,画像下供奉着一副牌位。 白术叹息着,点上三炷香,口中喃喃说着从章飞哪儿听来的消息。 说罢,她将香插在香炉之中,在房间中等待着什么。 她是此界中,三眼真人最为忠诚的信徒,千年以来一直恪守着道心,因此三眼真人对她确实有一些偏好。 上一回临东城的大危机,也是三眼真人下凡才解除的。 原本那次,白术本应该及时向三眼真人求助,可是她一直在迟疑,因为她发现,在许久之前,对于信徒的呼唤,三眼真人的回应开始慢慢减少。 少有的几次见面,白术也从神的言行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即便是神,也有自己的苦恼。 求神,不如求己。 白术便减少了与真人的联系。 直到今天,关于龙王的消息,她想真人或许也想知道,必须尽快地与真人取得联系。 她在禀告真人后,在房中等了许久,却一直没有等到回应。 或许真人事务繁忙。 第二日一早,白术又来上香。 这一回与上次一样,真人似乎格外的忙碌,或者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无法回复他最为忠诚的信徒的呼唤。 白术思索了许久,最后决定,既然无法在凡间呼唤真人,那么便上天去找。 她叫城主府中的妖怪传信给章飞,让章飞准备好,随她去一个地方。 第99章 第43章 “去天庭?”章飞有些傻乎乎地张大了嘴道。 白术点了点头, 皱着眉道:“都问两回了,不是跟你说了吗,真人没有回应我, 因此我便打算上天庭去找他。” “可是, 我也能去吗?”章飞仍然有几分难以置信, “我只是一只鹤妖罢了。” 白术不耐烦道:“说了带你去就带你去,别的别多问了。” 说罢, 起身朝外头走去,示意章飞跟上。 章飞地跟着白术朝城主府外走去,没走几步, 她又蠢蠢欲动起来:“我们怎么去?是因为城主身上有神的血脉才能去天庭吗?” 白术叹了口气, 晓得要是不满足章飞的好奇心, 她能嘀咕一路, 只能打起精神来解释。 “我身上有一半的神族血脉,与东海二王子商溟差不多, 他们东海能时常上天庭觐见, 我自然也能,只是不太乐意去罢了。” 白术眼神冷下来了一些, 没有详细与章飞解释究竟为何不乐意上天庭。 不过章飞也能猜到一些。 白术是临东城城主, 在她的地盘,几乎所有妖怪都要敬着她, 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但若是在天庭中,白术便只能算一个不入流的半神, 真正的神仙恐怕并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何况天庭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白术又补充道。 出了城主府,她大步地走在前头, 与所有跟她致意的妖怪点头,章飞跟在白术身后,也收获了不少惊讶的目光。 “他们都看着你,在心里盘算你究竟是哪里讨了我欢心。” 白术漫不经心地说着,全然不把满城妖怪的注视当一回事,自顾自地沿着大街慢慢走着。 “咱们或许能换一种方式出城呢?城主大人。”章飞可受不了这样万众瞩目的感觉,畏手畏脚地,恨不得将头用布蒙住。 “行了马上好了,还有叫我白术得了。” 白术啧了一声,她握住章飞的手,不知施展了什么法决,不过一眨眼功夫,两只妖怪便出现在了临东城外的小树林中。 停下来时,章飞身上仍有强烈的失重感,一个趔趄没有站稳,哎呦一声摔在地上。 白术指着她哈哈大笑。 章飞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忍不住小声道:“笑什么。” 白术摇了摇头,乐呵呵地开始左右打量起来。 章飞也跟着环视周围——这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树林,树也长得并不好,稀稀拉拉几颗歪脖子树上光秃秃的没剩几片叶子。 她有心想问问白术,上天庭与这片树林有何关系,难道说这片树林有什么秘密法阵,能直接传送到天上去? 但想着白术方才嘲笑了她,又觉得面皮薄,欲言又止的问不出口。 白术并未让她疑惑多久,再打量过四周后,她便又抓住了章飞的手。 一声如剧烈爆炸声一般的巨响后,她们便从小树林中消失了。 章飞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无限地被拉长,又无限地被压扁,她像一张纸般薄。无数光怪陆离的颜色从她眼前划过,眼前的色彩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不断地吞食入腹。 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又好似只过去了短短一瞬。 章飞回过神来时,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剩下蓝天白云。 白云一朵朵,镶着金边,在她的脚下。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章飞像是失聪了,曾经那些她以为寂静的夜晚,也混杂着虫鸣、风吹过植物的声音、周围妖怪的呼吸声。 但在天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有的只剩下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跟我来。” 白术的声音打破这种玄之又玄的境地,章飞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白术。 白术眉头微蹙,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 章飞立刻收拢了四处发散的心神,小心翼翼地跟在白术身后朝前走去。 她们在云朵上走了有一会儿,章飞发现,在她的视线中瞬间出现了一座无比庄严恢弘的大门。 它是一瞬间出现的,好似它原本并不矗立在这里,只是听到了什么呼唤。 白术像是没有发现它的特殊,习以为常地走了进去。 章飞落后了她半个身位,眼睁睁地看见白术的半个身子平白无故地消失在门后,剩下半个身子留在她的眼前。 她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加速跟了上去,也穿过了那座大门。 面前是一堵仰着头也看不到边的墙。 就是一前一后的功夫,白术便走得远了些。 章飞不敢出声,赶忙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可是越追越不对劲,白术的身影在章飞眼中不断的变大,一开始只是变成了章飞的两个那么高,而后是三个,最后章飞即便仰着头也看不清楚白术的脸。 章飞心急如焚,只得出声叫道:“白术!” 白术听到她的声音,回头却没有发现她的身影,愣神后,才在章飞不断地示意下发现了此时已经十分渺小的章飞。 她那张在章飞眼中巨大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白术弯腰,朝着章飞伸手道:“上来吧,我并不知晓原来小妖们上来以后会变成这样。” 第100章 章飞赶紧爬上了白术的手掌。 只有白术半张手掌大小的章飞被放在白术肩头,她小心翼翼地揪住了白术的衣衫,坐了下来。 白术斜眼看来,奇道:“原来你们会变得这样小。” “我以后不会都这么点大了吧。”章飞忧心忡忡。 “应该不会吧。”白术这样说着,可她看上去也不是很有把握的样子。 坐在白术肩头,视线便与方才完全不同了。 那堵在他们面前的墙,其实是一间华美的宫殿 白术轻车熟路地从大门进去。 踏入宫殿后,章飞发现这间宫殿与外头一样,寂静无声,仿佛里头什么都没有。 她们走过长长的阶梯,来到大殿前。 大殿屋檐上雕刻着众多神兽。 章飞使劲地抬头想看清大殿屋檐上雕刻的是什么,可却发现自己一只也不认识。 那些似乎都是非常古老,现下已经消失已久的神兽了。 大殿上还有一枚牌匾,上书司妖殿三个字,看来是负责处理凡间妖怪事物的地方。 白术刚想踏进去,门边从里头被打开了。 一只头戴金冠的男妖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面目十分平常,甚至因为双眼眼距过宽,可以说是有几分丑陋。 男妖看到了白术,朝她点头道:“白术城主。” 白术谨慎地朝他笑了笑:“宫霄君。” “城主前来司妖殿,不知何事?”宫霄君似乎随口一问。 “前来寻真人。”白术仍是笑笑,含含糊糊地说着,“不知宫霄君来司妖殿所为何事呢?” “这个吗,反正过一段时间我也会邀请城主,正巧碰上了,便提前跟城主通个气。”宫霄君听到白术说明来意,那对分的有些开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嘲讽,嘴角也慢悠悠地上扬,“下个月,我便正式要继承东海龙王之位,此次前来,自然是来上告天庭。” 坐在白术肩膀之上,大气也不敢出的章飞瞪大了眼睛。 那一日在祁州泽下的溶洞中,章飞没有看清太子的脸。 原来眼前这个不甚好看,甚至有些丑陋的妖怪,便是东海龙族太子! 这实在是。 她的缺角容貌昳丽,气质如兰,自然是一等一的俊美男妖,那疯疯癫癫的东海二王子商溟君长相也是颇为英俊,整个东海龙族,唯有这传说中的纯血神族后裔,真正的龙王血脉继承者,东海太子宫霄君,长了一张难看的脸。 龙王沉眠不能语,章飞原以为宫霄君口中的父王偏心只是他的一家之言,现下见到了他的脸,便觉得这句话的真实性增加了许多。 怪不得他要弑父,如果龙王仍然清醒,会传位给太子吗? 也怪不得他倚仗母族,要对东海龙王留下的血脉斩尽杀绝,那样多的美貌王子、美貌公主,岂不是更衬托的宫霄君面貌丑陋不堪? 章飞陷入了沉思当中,后来白术又与宫霄君虚与委蛇了什么,她便没太听清。 宫霄君与白术致意后,便朝着宫外走去。 没走两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正准备踏入大殿之中的白术。 “啊,白术城主,还有一事,方才忘记与你说了。”宫霄君的眼睛盯着白术的肩膀,意味不明地说道。 “我那两个弟弟,实在是不懂事,他们现在被关在东海大狱中,若是白术城主还有气,尽管跟我说。” “另外。” 宫霄君分得过于开的眼睛努力的集中起来,死死地盯着坐在白术肩上的章飞。 “这位是?” 章飞在宫霄君的注视下,感受到千钧的压力,几乎喘不过气来,直到白术伸手将她遮住,才好了一些。 她听到白术的声音冷冷地说道:“我的侍从,带她上天庭来长长见识。” “哦?是吗。” 宫霄君并没有再穷追猛打,冲着白术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司妖殿。 白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视着他离开。 直到确认宫霄君不会再返回,她才转身踏入司妖殿。 章飞大汗淋漓,刚想张嘴说话,便被白术伸手制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白术整理了一下衣衫,一步步朝着殿中最高的座位处走去。 那里摆着一张长桌,后头是一张雕刻颇为华丽的座椅。 一位身着紫衣的女神仙坐在上头,上下打量着白术,出声道:“何事?” 白术看到女神仙,神情一怔,拱手道:“我来寻混元太始真人。” 女神仙摇了摇头:“他已经不负责司妖殿事务。” 从章飞的角度看去,白术的神情十分的难看,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道:“我并不知晓此事。” 女神仙好笑地看着她:“怎么?神仙的安排,还得经过你同意?” 白术回过神来,连忙致歉,又问道:“那真人现在在何处?负责什么事物呢?” 女神仙笑了笑:“不知道啊,还未决定呢。” 女神仙虽然在笑,可眼中一片凉意,白术不敢再多言,向她致谢后转身便离开了司妖殿。 第101章 甫一离开司妖殿,白术便一连施放了数个法决,她皱着眉与章飞道:“真人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在司妖殿的,我说东海为何这般嚣张,想来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章飞懵懂地问道:“为何三眼真人不在司妖殿,他们便敢欺负临东城呢。” 白术叹息:“说来话长,你有没有想过,除了三眼真人外,为何没有听过第二个凡人或者妖怪修成的神仙?” 她这样说,章飞也愣住了:“为何?” “只因三眼真人,就是此界唯一一位,依靠修行而飞升的神仙。” 白术娓娓道来。 原来在三眼真人还未成神之前,此界的神仙全是生而有之,依靠血脉传承。 龙生龙,凤生凤。 血脉便是一切,即便不是真神,只要拥有神的血脉,就能理所当然地凌驾于一切生灵之上。 虽说凡人能修行,妖怪也能修行,但飞升似乎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直到三眼真人的出现,他本是凡人,以剑术证道,飞升成神,成了第一位新神,也是此界最强大的神。 三眼真人制定了新的凡间规则,在他的规则之下,凡人与妖怪们终于可以和平相处,凡间遍布他的信徒。 而他证道后,天庭大乱,旧神们以为从此以后,源源不断的新神将会飞升。 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或者他们什么也没做,总之在三眼真人飞升后,再也没有新神诞生。 他便是唯一的新神。 即便他拥有这么多信徒,可是世间却再也没有诞生另一个新神。 “所以。”章飞喃喃道,“一旦他不再在司妖殿,旧神们必然会倾向有神族血脉的龙族。” “可是他去哪儿了呢?他被旧神们针对了吗?” 白术叹息道:“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离他飞升那时起,已经快一万年了,再也没有新神诞生,没有同类,即便是真人,也会孤独吧。” “那我该……”章飞打了个寒战,“宫霄君似乎认出了我的气息,我那时太虚弱了,似乎在龙王身旁留下了痕迹也不一定。” “依照你的描述,即便将龙王身上的七枚骨钉祛除,要救他也非凤凰泪、玄鸟心不可,然而凤凰早在三眼真人飞升时便消失了,而玄鸟,虽然有神的血脉,却没有力量自保,我也有许久没有听说哪里还有他们的踪迹了,连玄鸟一族曾经的诞生地,苍澜木,也早已干枯。” “我与天庭唯一的联系便是三眼真人,他消失了,龙王这件事,我不敢再与旧神们提起。” 白术深深地叹了口气:“东海龙王或许已经是必死了。” 章飞却没有答话。 白术料想她或许受不了打击,正想安慰她几句,却听到章飞在她肩上颤声道:“苍澜木,是苍澜十万大山的那个苍澜吗?” 白术一愣,点头道:“这样一说,在玄鸟还多的时候,确实有过苍澜十万大山的说法。” “或许,我能在那里找到玄鸟的踪迹也不一定。”章飞声音颤抖着,“那里是我的家啊。” 白术沉默了片刻:“那便去吧,等会我用法术将你送回十万大山,我回临东城,宫霄君肯定以为现在的你只敢留在我身边,不会想到你竟然还敢独自一人去到十万大山。” 章飞脑中一片混乱。 白术带着她走出了那个神秘的门,章飞立时恢复了原形。 白术抓着她的手:“你准备好了吗?” 章飞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看向白术,提了一个似乎与现在形势不相关的问题。 “白术,你明明有神的血脉,为何会是三眼真人最忠诚的信徒呢?” 白术先是一愣,旋即笑了。 “因为决定我的行为的是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头,“而不是什么狗屁血脉。” 第44章 “我千年以来的经历构成了我, 我所遇见的朋友、敌人铸造了我。”白术美丽冰冷的碧绿色双眸中流露出一丝怀念,旋即又恢复了平静,“而不是我身上流淌的血脉造就了我。” 章飞听得懵懂, 但仍旧记下了白术的话。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妖怪。”章飞望着白术的眼睛, 诚恳地赞美道。 白术笑了, 她实在是太美了,这一笑, 诸天的星光与之相比都黯淡无光。 “你也是我见过最为勇敢的妖怪。”白术握住了章飞手,“你拥有勇敢的心。” “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施法了,这一次可不要摔倒了。” 章飞点了点头。 下一瞬, 她的世界便开始天旋地转, 凡间无数的山河一时在她头顶飞过, 一时在她的脚下伸缩, 世界在她眼中变成了畸形的模样,山不再是山, 水也失去了水的形状。 不知道过了多久, 这个旋转中的天地停止了转动,章飞拉着白术的手, 仍然没有站稳, 跌跌撞撞地摔在了地上。 白术遗憾地看着她:“我提前预告你了。” 章飞拉着她艰难地站了起来,她的脑袋仿佛仍然在旋转, 脚下的大地也如同海浪一般起伏着。 第102章 章飞想要解释什么,一张口便想吐,只得挥挥手,双手撑着膝盖, 缓解法术的后遗症。 白术微笑道:“你自己缓一缓吧,宫霄君此时恐怕已经在临东城布下天罗地网了, 我要回去转移他的视线。” 说罢,白术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又从章飞头上拔了一根头发,轻轻一吹气,石头便变成了章飞,连身上的气息都一模一样。 章飞看住了,不顾一阵阵恶心,上手摸了摸,惊道:“原来城主也擅长幻术。” 白术意味深长地看了章飞一眼:“恐怕我不及你,至少我的幻术难以长久地瞒过宫霄君的眼睛,这个石头也只能坚持短短一瞬罢了,我会将它带回城主府。” 章飞一怔,对自己的幻术又有了新的认识。 白术又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没再多说什么,一声轻响后,消失在原地。 这里只剩下了章飞一只妖,她揉了揉脑袋,直起身来打量了四周。 原来她已经回到了十万大山的边缘处,与绒花一同离开这里时似乎是不久前的事,可是再回想起来已经恍如隔世了。 此时她还能想起绒花对她说,若是后悔了,就回头吧。 离开家的这段时间,章飞害怕过、埋怨过,只是现下想想,她真的没有后悔过。 她恍惚地沿着这条回家的小路,一路走到了颜龙酒馆前。 今日小酒馆内似乎生意不错,章飞站在外头就听到了里面的喧哗声,她的师叔,那个热爱喝酒,永远醉醺醺的糟老头大声地说着什么。 有一两句话从酒馆里飘了出来,钻进了章飞耳朵里。 “你这算什么!我那个大侄女才是真的厉害,她一只大妖,带着两个拖油瓶一路从十万大山走到了临东城!你不过去了最近的凡人镇上有什么好吹的!” 章飞失笑,师叔还是这般一喝醉就爱吹牛。 她在酒馆门口又站了一会儿,又听到了长着一张苦瓜脸的狐妖旦己的声音。 “章飞一只妖拉扯着两个小的,在临东城一定不容易,您就别在这里胡说了。” 旦己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心。 章飞听着酒馆里的热闹,感慨万千,不知不觉竟品出了千帆过尽的滋味来。 她是回来寻找玄鸟的,因此没有进去与老友们打招呼,只是又站了一会儿,跟着酒馆里动静笑了会儿。 听到颜龙在里头醉醺醺地说要来开窗后,章飞转身离开了这里,朝着自己的巢穴走去。 离开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章飞巢穴中的四间茅屋却仍然干净,想来是有妖怪常常过来打扫,她走进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间,伸手拂过那些粗糙的家具。 这些都是她带着三只徒儿亲手做的,桌子的四只脚不一样高,桌面也凹凸不平长着许多小坑。 章飞走上茅屋的屋顶,怔怔地看向山谷中的空地。 她似乎看到了往日师徒四只燃起篝火,围坐着喝酒取乐的场景。 酒是浊酒,乐子也是傻乐。 可那时,为何会那样快活? 章飞摇了摇头,按捺住心中的情绪,离开了她的巢穴。 她朝着十万大山的最深处走去。 在很久以前,章飞还是只很小的妖怪的时候,她从师父身边悄悄溜走,试图在十万大山中进行一场大冒险。 小小的章飞朝着十万大山的深处不断地走着,越走越发现,身边的树木越长越深,遇见的生灵越来越少,耳旁除了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就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当她停下时,她头顶的大树遮蔽了几乎所有的天空,连光都很难照射到她的脚下。 小章飞吓得不敢再往前,可当她想往回走时,来时的路却被深深的草丛和灌木所掩盖,仿佛并没有这条路似得。 她站在几乎看不到天日的森林中掩面大哭起来。 那时候,一道脚步声出现了。 “小飞为什么哭了?”小章飞的身后传来了师父的声音,笑眯眯的小老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今天的冒险难道不喜欢吗?” 小章飞转身扑到师父的怀中。 这是师父担心她的安全,又不想打搅她的兴致,一直悄悄地跟在她身后。 她把脸埋在师父的胸口,闷闷地撒娇:“我害怕,这里的树好大。” 师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的胸膛起伏着,低沉的声音温柔地环绕着章飞:“不怕啊,没事,等我们小飞长大了,就不会再害怕啦。” 才不会,那时的小章飞在心中想,就算等到她一百岁,也还是会害怕的。 正如她想的一样。 现在的章飞早就不止一百岁,她已经度过了几个一百年,她想她依旧害怕那片深深的、昏暗的森林。 可是她已经没有师父了,再也不会有谁因为担心她害怕,悄悄地在后面跟着她。 第103章 她已经变做了旁人的师父,就像当年她的师父在她身后守护她一般,她也多了必须要守护的责任。 章飞踏入了许多年前的她最为畏惧的地方。 越往十万大山深处走,这里的树木就生长地越茂盛,树木沉默地随着风轻轻的摇晃,章飞无法判断他们是否是已经开了灵智,成了精。 除了在临东城,树妖们总是沉默不语。 树冠在章飞的头顶上结成了网,密密麻麻地遮挡着一切,她的脚下只有丝丝缕缕坚强的阳光,穿透了重重地阻挡,勉强洒在章飞的脚下。 风声越来越大,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扬起了章飞的发梢。 她其实并不知道苍澜木究竟在哪儿,只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指引着她前行。 她朝着那个方向不停地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渐渐地,树木不再繁茂,章飞的头顶上开始露出大片的天空。 接着,她视线中树木越来越细小,直到她看到了第一颗枯树。 再往后走,映入章飞眼帘的是大片干涸龟裂的大地,和长在地上歪歪扭扭早已死亡的枯树。 这里仿佛是一片死寂之地,连空气中的灵气也与大地一般干涸。 章飞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知道这些干枯的树木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苍澜木。 可是,当她凑近端详以后,却发现这些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普通树木。 章飞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苍澜木是玄鸟的栖息地,玄鸟们的踪迹消失后,苍澜木也干枯了。 章飞回想着白术的话,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目之所及的地方,并没有第二只生灵,什么都没有,没有干枯的苍澜木,没有妖怪,没有植物,只有她。 如果此处便是玄鸟曾经的栖息地,那么他们的踪迹消失的十分彻底,连那在传闻中已经干枯的苍澜木,都随着玄鸟的消失而消失了。 她找不到玄鸟,救不了龙王,无法将章缺角从深海中救走。 她是不是什么也做不到? 章飞茫然地继续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走着,此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究竟在哪儿,只是不停地朝着死寂之地的深处走着。 直到她的眼前一花。 她的面前忽然无中生有地出现了一颗巨大的树。 比临东城那颗万年榕树妖还要粗壮上数十倍,高大上数十倍,好似天与地便是被它撑开,它从亘古以来便存在在这儿。 可是它已经死去了。 章飞仰望着这颗巨树,凝视着它树干上干枯裂开的伤痕,它光秃秃的树枝。 她心有所感,不用谁再多言语,就知道了这是什么。 这就是苍澜木啊,原来玄鸟并非栖息在一片树林中,而是一颗巨树上。 章飞感到自己的心脏呯呯直跳,她的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呼唤着苍澜木,渴望得到这颗死去的树的回应。 他们本该是老友,是手足,是血脉至亲。 她捂着胸口跪倒在地,她的心脏撕裂般的疼痛起来。 倏地,章飞身前的景色悄悄地转化了。 在她无心思考时,她脚下的龟裂的土地换了种模样。 湿润的泥土上长满了青草,空气中充斥着灵气。 “唔,小妖,你为何在此?” 一个声音从章飞的头顶上传来。 她颤抖着抬起头来,眼前那颗原本已经干枯死去的苍澜木不知为活了过来,郁郁葱葱地舒展着树枝,微风轻轻地吹拂过它的树叶,发出了美妙的刷刷声。 而这苍天巨树之下。 一个庞大的身影倚坐在树旁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的额间长着第三只眼,腰间挂着一柄长剑。 “三眼真人……”章飞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三眼真人轻轻地笑了:“小妖,竟然如此大胆吗?” 章飞清醒来,连忙致歉:“混元太始真人,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失敬。” 说着,她又失神了。 “可是您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呢?这不是苍澜木下吗?”章飞看着眼前这颗蕴含着勃勃生机的巨树,“它,为何又活了过来……” 三眼真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而是仔细地端详了她一会儿,咦了一声,睁开了额间的第三只眼。 章飞感到三眼真人洞察一切的视线扫过了她的身躯,她的心脏不再那样疼痛。 她听到三眼真人奇道:“你竟是玄鸟?” 章飞没有反应过来:“我是鹤妖,出现在苍澜木下是为了找到消失已久的玄鸟的踪迹。” 三眼真人摇了摇头,他伸出一只手,放到了章飞的身下,示意她上来。 章飞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三眼真人的手。 第104章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三眼真人的手掌之中,被他端在眼前细看。 那近在咫尺的三只眼睛都看向了章飞,在神的注视下,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她的所有隐秘的欲念,在神面前一览无余。 片刻后,三眼真人闭上了他额间的第三只眼。 “章飞,你是玄鸟啊。”他脸上有一种神才拥有的悲悯。 “可是我是……我不是……”章飞语无伦次地否认道。 “这是数千年以前的苍澜木,一个幻境,我只是过来怀缅一下它曾经的样貌。”三眼真人并没有因为章飞的表现而感到冒犯,而是耐心地向她解释,“只有玄鸟才拥有接近苍澜木的能力,而你在苍澜木下被卷入到了这里。” “章飞,你有两颗心,你从未察觉过吗?” 她有两颗心? 章飞怔在三眼真人的掌心上,恍惚中,她好像又听到师父的声音。 “小飞,你啊,就是心太沉了。” 在她的记忆中,那时小小的章飞抿着嘴,聆听着关于自己的谶言,她并不能理解师父说的话。 后来在她要离开十万大山时,她的师叔颜龙也重新提起了师父的话,那时候她更多的是不忿。 直到此刻,她才知晓了师父言语中的深意。 “我有两颗心。”章飞神情恍惚地掉下泪来,“所以我的心太沉了,所以我飞不起来。” 三眼真人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她。 “可是、可是我是一只鹤妖啊。”章飞慌慌张张地擦了泪,她的内心抗拒着,仍然不敢相信三眼真人说的话,“我不知道玄鸟的模样,可是那么多妖怪见过我,为何他们都不曾认出我来呢?” “玄鸟,虽有神的血脉,长处却不在力量上,你的同族和你一样,都十分擅长伪装,这么多年了,你难道没有怀疑的时刻吗?” 章飞心下一凛。 是啊,她难道就没有怀疑的时刻吗?她那宛如神通一般的幻术,即便在半神面前,都不曾被看穿过,难道章飞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吗。 只是她将一切缘由都推诿到师父身上,不愿意细想而已。 “我找到玄鸟了。”章飞茫然地小声说着,“我可以救缺角了,原来,我就是玄鸟啊。” 她倏地睁大了眼,看向面前三眼真人巨大的面孔:“真人,玄鸟之心如何救人呢?” 三眼真人答道:“玄鸟之心乃是你的神族血脉化身,你选择用它拯救他人,便失去了你的神力,你将永远地变成一只平凡的鹤妖,章飞,你可想好了?” “章飞,你放弃的是成为神的入场券,你可想好了?” 成为神?她?成为神? 章飞沉默了片刻,脑中一片混乱,只能下意识反问道:“听闻真人曾是凡人,真人又是如何选择成神的呢?” 三眼真人失笑,他看着眼前这只小小的玄鸟,久违地生出了一缕谈兴。 “你既然问了,我就说一说我的故事吧。那是将近一万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有一个凡间名字,陆沉。” 陆沉是村里最为聪颖的孩子,因此即便他的父母早早的去世了,只留下他与妹妹陆茵,村人们也没有谁敢欺负他们俩。 在他十五岁那一年,数十年一度的剑道宗门选弟子时,十万凡人,唯有陆沉展现出了修行的天分,宗门只选中了他,给了他一锭金子,买断了他的凡人身份。 那时他心想,他去宗门修仙,村里看在他和金子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也会照顾妹妹二三,便放心的去了。 谁知道。 “那是我与陆茵的最后一面。” 一个身高只到章飞肩膀的小女孩幻象出现在三眼真人的手中,她的脸上长着零星几枚斑点,看上去俏皮可爱。 陆茵朝章飞露出了羞怯的笑。 “陆茵在我走后的第二天,便死于犬妖之手。” 那一族的犬妖已经看上这个村子许久了,若是陆沉没有被宗门选中,他也会死在妹妹死去的那一天。 “我在山上修行了三十年,师父终于准许我下山时,我回了村,可我的村子早已不在了,我问那些生活在村子里的陌生人,我的妹妹去哪儿了。” 他们在陆沉的剑下求饶,指天发誓说陆茵三十年前就死了,被犬妖吞食入腹。 陆沉发了疯,他拼着性命不要,一人提剑找到犬妖们的巢穴,将里面一百零五只犬妖杀得精光,最后重伤回到宗门。 他昏昏沉沉时,问师父,陆茵与村人的事情,他知道吗。 “我的师父告诉我,此界弱肉强食,凡人自有自己的命运,你已经踏上长生之道,又何必受尘缘牵扯。” 一脸严苛,双鬓斑白的老者出现在章飞眼前,他一脸失望地看着章飞,出声呵斥道。 陆沉满心失望,可他不敢埋怨宗门,只敢将恨意向着妖。 第105章 他与手上的剑,从此不再停歇。 陆沉十年下山一次,每次斩妖千百,数百年来,不知多少妖丧命在他手中。 “直到有一天,我在师父的密室中发现一只玄鸟。” 陆沉勃然大怒,当场便要将玄鸟斩杀,却被师父拦下。 他的师父不屑道,玄鸟之心可治百病,宗门豢养玄鸟,总有你受益的那一天。 一心沉迷于修行和仇恨中的陆沉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修仙者并非与妖不死不休,宗门背后的秘密还有很多。 那时他已经是此界凤毛麟角的新一代,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玄鸟之心,只是师父的行为,让他心里的裂缝越来越大。 他道心不稳,在秘境中遭受重创,濒死时被同门所救。 “师父提着那只玄鸟,要她自愿献出她的心,拯救我。” 那是一只非常美丽的玄鸟,在三眼真人的手中,章飞出神地看着眼前双目垂泪的女妖。 陆沉怎么能信,玄鸟是妖,为何会自愿献出心脏。 可他真的被玄鸟所救,那只美丽的妖捧出自己的心,送进陆沉的身体,他从死亡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剑修陆沉活了下来,但斩妖如麻的陆沉却消失了。 从那天后,他无法再无情地斩杀所有妖,他的心脏每一次的跳动,都让他感到不适。 因为献出心脏的那只玄鸟,最后愿望是让陆沉保护她的孩子,不要让她的孩子也步她的后尘。 “玄鸟自愿献出心脏救下的生灵,要完成她最后的愿望,她以为我能做到,我是当时最强的剑修之一。”三眼真人的眼神飘到了远处,“可是我做不到,因为她的孩子在她献出心脏之前,便已经被烹为丹药。” 不能献心的玄鸟,入药也行,陆沉的宗门豢养了许多玄鸟,为了至亲至爱,他们自愿献出了心脏,而他们的至亲至爱,早在他们赴死前便已经死去。 人残忍起来,与妖又有何不同? 陆沉消沉了起来。 “我没有救下陆茵,我也没有完成那只玄鸟的遗愿,我修的道,让我独步天下,可是我却救不了他们。” 陆沉与他的剑一起,闭关了数百年,再次现世时,他的剑不再有剑锋。 “我的剑,剑名不杀。”三眼真人伸手轻抚着他腰间的长剑。 不杀之剑,与剑修陆沉一起,试图建立起新的秩序。 “世间恒有强者,我乃此界最强,可此界外是否天外有天?无数生灵降生,难道只有最强者才有好好活着的资格?天下之大,为何不能有陆茵与玄鸟的落脚地?” 剑修陆沉以不杀剑证道,最终飞升成神,在步入天庭那一刹,他的额间生出第三只眼,让他能看尽天下事,在数千年间,于凡间建立起陆沉的秩序。 陆沉的道,便是天下的道。 三眼真人的故事,便讲到了这里。 “可您不再掌管司妖殿了。”章飞小声地说道。 “那是故事结束之后的事了,小妖。”三眼真人低头看向手中的玄鸟,“而你的故事,到了你该选择的时候,你与其他的玄鸟不同,你有两颗心,你真的愿意放弃神的血脉吗?或许你已经是此界唯一一只玄鸟,看在这一点上,他们或许会格外的偏向你,能助你成神也不一定。” 三眼真人口中的他们,指的是旧神们。 “当然,你的身上也理所应当有阴谋,是谁将你混入鹤妖血脉,是谁让你在十万大山长大。” 三眼真人在暗示她的师父。 她的师父,那个一手将她抚养长大,教她说话,教她走路,教她幻术的老头。 “不。”章飞摇了摇头,“我能感受到的不是阴谋。” 三眼真人的手中出现了章渔的影像。 那是一个长着雪白长须,笑眯眯、皱巴巴的老头。 章飞长久地注视着他。 每次想起他,她都觉得温暖。 很小的时候,小章飞第一次试图飞翔,却重重地摔在地上时,章渔老头担忧地用他细细的腕足将章飞扶起。 章飞趴在师父的怀中嚎啕大哭。 “我为什么飞不起来,为什么我是一只鹤妖,却飞不起来。” 因为不能飞而大受打击,小章飞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不愿意出门,不愿意吃喝,不愿说话。 章渔老头每天去摘了她最爱吃的果子,举在窗前晃动。 她不愿意搭理他,老头便把果子放在她的窗前,等到夜深人静章飞饿肚子时,再悄悄打开窗户吃掉。 几天后,老头见她还是不肯出来,小心地钻进小章飞的房间,用腕足缠在她的腰间,强行带她到山谷中,将她高高托起,来回跑动,假做飞行。 “我们小飞,飞起来咯。” 强装不屑的小章飞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106章 很多年后,在老头将要死去前,刚刚长成的章飞伏在他的床前大哭,她拼命地求他不要死。 “师父,你死了我该怎么办,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皱巴巴的老头颤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拭去了章飞脸上的泪,他太老了,没有办法再多陪陪章飞了。 老头遗憾地张着嘴说着什么。 章飞听不清,花着一张脸凑到师父的嘴旁。 她听到师父一字一句费力地说。 “小飞。 你的名字,展翅高飞。” 永远笑眯眯的老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章飞笑了笑,然后在她的眼前化成了一缕青烟。 往事流转在她的心头,章飞泪眼朦胧地看着三眼真人。 “我不是被阴谋养大的。” “我真的被爱过,所有我才有能力去爱别人。” 三眼真人慢慢地露出一个笑来,他手中章渔老头的幻象,如同他还在时一般,笑眯眯地、轻轻地伸手,拭去了章飞的眼泪。 章飞忍住了想要再去握一握师父的手的冲动。 她捂着胸口,感受着手下跳动的两颗心,坚定地说道:“白术之前对我说过一句话,我此刻才真正明白她的意思。” “我遇见的事、碰到的人造就了我,而不是我的血脉。” “我不是玄鸟章飞,我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鹤妖罢了。” 第45章 “我从出生就是鹤妖, 我认为我自己是一只鹤妖,我见过所有的人都觉得我是鹤妖,那么我究竟该如何去做一只玄鸟呢?今日您告诉我, 我是玄鸟, 可是明天起来, 我仍然不会觉得我是。” 章飞顿了顿,看向三眼真人身后的那颗尚未来得及死去的苍澜树。 树总是沉默的, 但章飞感到有无形的力量从它身上传来,给到她的身上。 苍澜是玄鸟的家,章飞在苍澜身前说起她做不了玄鸟的话, 却得到了它无声的安抚。 “来到您身前的, 是鹤妖章飞。”她垂下了头, 闭上了眼。 “唔。”三眼真人不再说些暗示的话, 不置可否地将手掌放在地上,让章飞从他掌中下去, “那么, 一旦你发现了玄鸟之心,你就会使用它, 这就是玄鸟的本能啊。” 章飞点了点头。 三眼真人又伸出手指, 隔空虚点了她的额头。 章飞感到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进入了她的体内,她眼中的世界忽然变得极为清晰, 此时身处的幻境里,每一缕力量的流向都直白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看到了时间流动的方向,看到了生命的开始与结束,当她低头时, 章飞看到她的两颗心脏是如何在一起跳动的。 “小妖,既然与你有缘, 便将力量借你一点,自行斟酌着用吧。”三眼真人消失在原地,他的声音忽然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郁郁葱葱的苍澜木开始急速的枯萎。 章飞想起了什么,大声道:“真人!白术联系不上你!” “知道了……” 幻境在瞬间破碎,巨大的树不再有生机。 章飞保持着捂着胸口跪倒在地的姿势,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抬头看向苍澜。 它静静地矗立在这里,许多年过去了,都没有等到最后一只玄鸟回归。 玄鸟与苍澜木,一体两面,互相滋养对方。而十万大山距离苍澜木,不过是章飞不到半日的脚程,这样短短一段路,苍澜等待了上千年。 它或许是在绝望中死去的。 章飞靠近了它,轻轻地拂过它的树干。 “对不起。”章飞小声道,“我该走了,下次有空再来看你吧。” 说罢,章飞地视线转向了祁州泽的方向。 因为三眼真人赠与她的力量,此刻她身在千里之外,看到了祁州泽那波光粼粼的湖面。 章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真人没有说过她该如何使用他的力量,可是章飞的眼里,空间就像一本书,想要去到哪里,只需要用手,轻轻翻到那一页即可。 她将手,放在了那一页之上。 正在她要出发之时—— “三眼将自己的力量赠与你了?他可真是一等一的好心神仙啊。”一道阴森的声音在章飞的身后响起,凉意顺着她的脊背爬了上来,“你想去哪儿?去祁州泽将我那可怜的父王救出来吗?你觉得你跟白术玩得这点小计谋,能瞒过我?” 宫霄君伸手按在章飞肩膀,轻轻地将她转过身来。 他低下头来,用那两只实在分得有点宽的眼睛看着章飞,像是看不清一般,宫霄君又朝章飞脸上凑了凑。 他们之间离得太近,章飞感到到了他湿热的鼻息扑在自己脸上。 一股腥味从鼻腔里钻了进来。 章飞此时应当感到恐惧才对,可神的力量在她的身体内流转着,她竟然不觉得畏惧,只感到阵阵兴奋,或许三眼真人的力量之中也夹杂了许多他的意识,桀骜剑修陆沉改变了章飞的想法。 她没有忍住,因为腥味皱了皱鼻子。 宫霄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一双眼,手中不自觉地用力道:“一只下贱的妖,竟然也敢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 第107章 看来宫霄君并不知道她有玄鸟之心的事情,章飞稍微放下了一些心,打起精神来与宫霄君周旋。 “三眼真人并不认为我是下贱的妖。”章飞想了许久,抛出了三眼真人来试探宫霄君。 果不其然,宫霄君听到章飞提起三眼真人,眼神中的怨恨与癫狂愈发明显,他面容扭曲地说道:“你以为我会畏惧他?畏惧一个从天庭退走,不知所踪的凡人?” “他是神仙,而你是半神。”章飞不避不让。 在他们谈话的这段时间,拥有神赐之力的章飞悄然地查看了周围的环境,想来宫霄君还有一些基本的廉耻,弑父之事他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晓,就如同他独自出现在祁州泽下的溶洞一般,此时的他也是孤身一人。 他没有帮手,似乎对章飞来说是一件好事。 但宫霄君也并非毫无准备,方才章飞对空间的感受,在宫霄君出现的那一瞬便消失了。 此刻,她与宫霄君仿佛被一起关进了看不见的牢中,只有有钥匙的那只妖才能离开。 而钥匙,牢牢掌握在宫霄君的手中。 章飞看着宫霄君因暴怒而扭曲的脸,试图找到一丝破绽。 可惜他到底是龙,而章飞不过拥有一缕神赐之力罢了,即使在愤怒中,笼罩在他们之上的牢笼也没有丝毫松动。 章飞肩膀却几乎要被他捏碎。 缕缕黑烟从他的身上逸散开,他的面容上开始浮现鳞甲的痕迹。 “算了,我何必与你多言,直接先杀了你,再去找白术不就了事了?” “我有三个徒儿。”章飞出声道。 “求饶倒也罢了,讲起故事来倒是有意思……” 章飞身上流转着神赐之力,宫霄君一时之间无法奈何她。 “一只是龙,他生来便被人斩断了一只角。一只是野猪,她的同族嫌她长得丑,抛弃了她。一只是猛犸象,因为灵智不全,刚出生便被扔在树林中。” 章飞继续说着。 “所以呢?所以你想说什么?”宫霄君眼中的怨毒几乎要滴落出来,该死的三眼赐了神力,这样一只低贱的妖怪,也教他一时半会杀不了她。 “我的三个徒儿,因为天生的缺陷被抛弃,但我捡到他们之后,对他们视如己出,我爱他们每一个,我不觉得他们长得丑,我不觉得他们是残废,我不觉得他们不聪明。” 宫霄君双目通红,他化为了龙形,银色的巨龙遮天蔽日地出现在这死寂之地,用身躯一圈一圈地将章飞缠紧。 “闭嘴闭嘴闭嘴!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第二个弟弟,徵陵君,就是我的大徒弟,他的角便是被你斩断,你将他扔在十万大山之中,你觉得他会死在这儿。可是他没有,他长大了,长得那样好看……” 宫霄君嘶吼着开始翻滚,试图将章飞扼死在身下。 “比你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即便你是龙海太子,那又如何,你看不起的杂种回到了东海,他竟然平安长大了,他竟然被毫无关系的妖怪爱着,而你呢?你的亲生父亲将你视为他的屈辱,他连看都不想看到你,因为你实在是太丑了……” 宫霄君心中那巨大的脓疮被戳破了,他哆嗦着重新化为人形。 章飞被从空中丢下,抬眼望去,宫霄君眼中含着泪,与她一并坠落。 在空中,宫霄君的手掐住了章飞的脖子,他哽咽着反驳道:“你根本不知道,你什么也不懂,你只是偷听了我与父王的谈话。” “宫霄君,你长得这个样子,只要看一眼就都知道了,你以为你的心事藏得隐秘,但是整个东海,只要见过你的妖怪,谁不知道呢,所有妖怪都在背后嘲笑你呢。” 章飞被扼地面目青紫,仍旧嘲讽地说着。 宫霄君缩了缩脖子,逃避道:“你胡说,我乃东海太子……” 他说不下去了,他知道章飞说的是真的,所有妖怪,只要看过他的面容,都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连他的母亲,都会看着他的脸发呆。 更别提父王,父王从来不踏入他的寝宫,父王从来不用欣喜的口气谈起他,父王看着他的眼神里总有着淡淡的厌恶,父王对着其他的杂种们却和颜悦色。 “你这样的东海笑柄,竟然弑父后还想夺取他的位置。” 章飞一边继续出言讥讽宫霄君,一边观察着将他们锁住的牢。 她在祁州泽底时便发现了,这位太子似乎十分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而情绪不稳时,对妖力的控制也会跟着不稳。 硬碰硬章飞并无把握,若是在宫霄君情绪激荡之时找到一个空隙,她便能立刻逃脱,这是十万大山,她的家乡,至少不能在这儿与他对上。 “我要救你的父王,你猜猜等他清醒过来,会怎么对你这个好儿子呢?” 宫霄君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掐着章飞的手也不自觉地放松。 他周身的妖力像狂风暴雨般躁动起来,在他之前设下的网中砸出一个小小的破绽。 章飞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又再次看到了由空间叠加而成的那本书,电光火石之间,她翻到了祁州泽那一页。 第108章 三眼真人赐予她的神力在章飞身上翻涌着,宫霄君失神的短短一瞬之间,她自牢笼中挣脱。 快一些,不要被留在这里,战场便定在祁州泽吧。 章飞身形开始扭曲,她即将达到她选定的那一页。 宫霄君的手抓了个空,他回过神来,立即要在扭曲之间将章飞抓回来。 只是这片原本连灵气也几乎消失殆尽的死寂之地上,忽然长出了几只细细的藤蔓。 藤蔓在宫霄君没有察觉到的时候缠在了他的脚踝上,在他的手指即将要碰到章飞时用力一拽,将他拽了回来。 章飞回头的最后一眼,看到了那缠在宫霄君脚踝上的藤蔓慢慢变得枯黄。 她心中顿悟,这才是苍澜木与玄鸟最后的道别。 第46章 今日日头好, 祁州泽的湖水将阳光分成细细碎碎的许多片,倒映在章飞的眼中,映得她的双眸璀璨。 此时湖面风平浪静, 既没有雾气, 也没有巨大的千年舫, 围着湖边修建的那一排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妖怪动弹。 就像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几只懒懒散散的妖怪们围坐在能看到湖的小屋里, 啜饮着淡酒,不咸不淡地谈天,等待着夜幕降临后的重头戏。 他们的声音远远地从湖边飘来。 “上一回那小贼捉住了吗?” “好像没!我听说派出去的妖怪全都被杀了, 千年舫上下后受了牵连, 被幕后老板狠狠惩罚了。” “你们知道幕后老板是谁吗?我听说, 跟那边有关系。” 惫懒的妖怪们挤眉弄眼, 朝着东边使眼色。 章飞站在湖边小道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本来, 她应该在到达这里的第一时间就潜入湖底, 找到龙王,献出她拥有的玄鸟之心。宫霄的速度不会比她慢很多, 如果不抓紧时间, 他可能下一瞬就会出现在章飞的身后。 但是如果在她献出心脏之后,龙王并不如她所期待的那样立即恢复过来, 而是与她一起,变成两个任人宰割的妖怪,此时情绪已经相当不稳的宫霄,很难说会不会将他们一起斩杀。 章飞不知道献出玄鸟之心究竟需要多少时间, 而龙王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清醒过来。 在拥有了神赐之力后,又与宫霄在言语上纠缠了许久, 她忽然感到十分的厌倦。 现在的她明明有着与宫霄奋力一搏的力量,却还有着逃避的念头。 苍澜木已经死去,留在树中最后的力量也无法阻拦宫霄多久,他应当马上就要到达祁州泽了。 章飞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两颗正在跳动的心脏,长叹了一口气。 她幻化成了一只最为普通不过的妖怪,缓缓走到临湖的小酒馆前。 坐在湖边一边吹牛一边喝着小酒的妖怪停下了动作,一齐转身看向她。 迎着远处的天空中不断传来的爆鸣声,章飞微微一笑,自来熟地拿过椅子在长桌旁坐下,加入了他们。 章飞端起一杯酒,轻轻一嗅,随即放在一旁,朝着一脸惊疑看着她的妖怪们说道:“知道那边是什么声音吗?” 她指了指天空。 那一处传来的声音愈发地靠近了。 众妖怪惊疑不定地摇了摇头。 “千年舫的老板——东海太子宫霄君往这边赶的声音。”她双手撑在桌上,幽幽地看着天,“你们知道宫霄君为何这般紧急吗?” 众妖怪一齐倒吸一口凉气,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来抓我的。”章飞幽幽地叹气,“因为我在祁州泽下发现了他最大的秘密。” 坐在这张桌上的妖怪们不过是一群终日混吃等死的闲散妖怪罢了,章飞坐下后说的这两句话,已经让他们额上生出了大滴冷汗。 “你们想知道是什么秘密吗?”章飞的视线与他们一一相对。 众妖怪一块儿捂着耳朵摇头:“不想知道,你别说,我们还想多活几年。” 可越不想听,章飞的声音就越往他们脑子里头钻。 “我跟你们说,宫霄君在祁州泽下囚禁了他的亲爹,东海龙王,这所谓的千年舫,不过是一艘巨大的法器,将舫上客人的力量,源源不断地送到湖底,帮助他镇压他的亲爹。” 章飞身后,酒馆的老板娘摔了酒壶,软软地倚着墙坐了下来。 她身前的几只妖怪可怜巴巴地发着抖,埋怨道:“大哥,这事如果是真的,你跟我们说干嘛,我们还想多活几年啊。” “如果我不说,祁州泽的秘密,很可能会永远地埋藏在湖底,永远不会再有妖怪知晓了。” 章飞站起身,走到湖边,看着天上越来越近的银龙身影。 “他要到了,你们快离开这儿吧。” 身后的小妖们伸长头看去,见真是一条龙,忙不择路地逃走,撞落了无数器皿。 章飞忽然觉得,她方才说的话有些像白术,而行为则像三眼真人。 或许这就是接受了神赐之力的后果,弱小的妖怪会不由自主地被力量的主人所支配,而变得不像自己。 这会儿,她站在祁州泽的岸边,已经能看清天空中宫霄身上鳞甲的反光了。 第109章 他终于到了。 一条银色的龙出现在祁州泽上空,章飞听到了周围传来的许许多多的低语,不断有瓷器跌破在地,妖怪们焦躁不安,不知为何会在这里看见一条龙。 宫霄并没有发现她,一头从空中扎进了湖水里,溅起了几丈高的水花。 章飞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 还未等她数到五,宫霄又挣破了湖面,在祁州泽上空不断盘旋。 他喘着粗气,双眼已然混沌,似乎只差一步便要失去理智。 章飞身后,妖怪们四散奔逃,不时有尖叫声传来。 宫霄被声音刺激,凝神看向岸边的建筑和试图逃离此地的妖怪们。 他俯身朝着岸边袭来。 银龙以雷霆万钧之势下降,妖怪们的惊叫声不绝于耳,在崩溃逃散的妖群中,不躲不闪,安静地矗立在湖边的章飞显得格外不同。 即便她此时仍是其他妖怪的模样,银龙也将她认了出来。 “你竟敢戏耍我。”宫霄愈发愤怒。 章飞慢慢变回自己的模样,她的发丝随着银龙掀起的气流纷乱地飞舞着,她的手中开始凝聚起光芒。 下一刹,银龙与身负神赐之力的章飞碰撞在一起,以他们为中心,冲击力推动着祁州泽的湖水如同海啸一般,升起了数丈的高度,高速朝着岸边推去。 在宫霄全力一击之下,章飞身边的建筑瞬间化为了灰烬,她感到一阵让她窒息的力量迎面扑来,裹挟着银龙滔天的怒火就要在此将她斩杀! 她应当与身旁的一切一起化为灰烬,可三眼真人的力量在她的面前建立起了坚韧的墙,将银龙的雷霆一击尽数挡下。 一击不中,银龙回到了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湖水被几乎整个掀翻,祁州泽上的动静太大,惊起了沉睡在湖底的千年舫,无数妖怪警惕地从湖水中升起,小心地靠近空中的银龙。 “殿下,这是?”为首的海族妖怪谨慎地问道。 宫霄没有回答,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站在岸上废墟中的章飞,躁动不安地游动着。 千年舫中的众妖也看向了章飞。 在他们的眼中,章飞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妖怪,有一些小神通罢了,不知做了什么,竟然能惹得宫霄如此失态。 “我来为太子分忧。”一只高壮的海族蠢蠢欲动地站了出来,试图在太子面前表现一番。 他抡起两柄本命铁锤,舞得虎虎生风,一跃而下,直取章飞面门。 在天上地下的围观中,只听得呯的一声巨响,高壮海族口中吐出鲜血,比来时还要快地落入了祁州泽中。 众妖的视线从天上一直追踪到水中。 一时间,天上的众妖面面相觑,不敢再在太子面前强出风头。 宫霄倒是笑了起来:“你用一次,神赐之力便弱一分,我倒要瞧瞧你还能撑多久。” 说罢,给左右一个眼色后,便好整以暇地悬在空中,看着章飞在祁州泽众妖的车轮战中如何左支右绌。 宫霄此时已经冷静了许多,即便此时章飞在一众妖怪面前说出湖底的秘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马上便要登基了,谁能在此之前将父王救出来呢? 此界最后一只玄鸟,早在三百多年之前便死在东海龙宫之中,乃是他亲眼所见,父王早就没救了。 在祁州泽众妖的轮番攻击下,章飞感到身体内的神赐之力在不断地流逝,不是自己的力量,总有用完的时候。 她喘着气,感受着自己那股舍我其谁的气势在逐渐地消散。 神留给她的东西越来越少了,这个困境究竟该如何破解? 当章飞的意识终于胜过了三眼真人时,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解,就是她唯一擅长的,师父教她的幻术。 而她已经那样近距离的见过神,感受过他的力量,甚至此刻,神的力量仍然在她的体内流转着。 三眼真人跟她说,借给她的力量,让她斟酌着用。 那么。 不如用这力量再向神仙借一次吧? 章飞闭上眼,开始施展幻术,在她的体内,剩余的神赐之力疯狂地流转着。 她睁开眼时,她的额间长出了第三只眼。 灵气与力量疯狂地围绕着她起舞,章飞的身躯不断地膨胀,一丈高、两丈高,一直到擎天般高。 低下头来时,银龙与祁州泽的众妖都变得那样渺小。 可他们眼中的惶恐却真真切切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章飞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她不久前还站在上面的手,她用这只手摸向腰间,三眼真人的腰间自然系着他的不杀剑。 他曾告诉章飞,他修得道是不杀。 那么即便是章飞幻化而成的三眼真人,也应当践行他的道。 没关系,她本也不想杀任何妖。 她的脚踩着地,头顶着天。 她从腰间抽出了不杀剑,指向银龙。 银龙剧烈地颤动着,想要逃离不杀剑的控制,可是他只是具有神的血脉的半神之躯罢了,怎能与此界最强抗衡? 在不杀剑的剑意之下,没有任何生灵可以逃脱,宫霄自然也不例外。 第110章 祁州泽上风起云涌,周边的灵气汇聚于此,形成了通天的风卷,狂风中,生灵们只能拼尽全力稳住身形,看向矗立在此的神。 在众目睽睽之下,章飞手持不杀剑,缓缓地朝前刺出一剑。 那是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的一剑! 一剑过后,祁州泽界内的风卷慢慢平息,章飞所拥有的神赐之力几近枯竭,擎天的神的躯体在空中消散。 而剑意与罡风并未消散,仍向着既定的目的地斩去,宫霄无处可逃。 银龙的双角在众妖注视之下,被不杀剑斩断。 此刻,在祁州泽界内的天地之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银龙之上,见证失去双角的他是如何嘶吼着不断在天上翻滚。 银龙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鲜血挥洒在祁州泽的湖面上,空气中充斥着自他体内逸散的灵气。 龙角,乃是龙一身力量所在,此时宫霄连失两角,只怕已经不如一只东海蛟龙。 祁州泽众妖方寸大乱,不知是应当立即上前拯救太子,还是躲得远一些,以免被发狂的太子所伤。 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天上,没有一双眼睛看向章飞。 “失去角的龙应当如何生存,太子也尝试一下吧。” 章飞最后看了一眼混乱的天上,理顺了自己的呼吸,转身踏入了湖水之中。 白日祁州泽上没有迷雾,湖水清凌凌的,章飞沉到湖底,见到了只有夜间才会浮上岸的千年舫。 舫上空荡荡、静悄悄,像是失去了意识的巨兽。 千年舫遮住了祁州泽下的洞穴,要去到龙王被封印的溶洞中,需要从舫间穿过。 还好章飞上回已经有了经验,潜入洞穴中的线路还没有忘记。 她独自穿梭在千年舫中,通过三楼的房间中,来到了她此前曾经去过的牢笼。 或许是因为香肉芝本就十分稀少,一下子被章飞带走了八只,即便是千年舫也未来得及及时补货,洞穴中的牢笼空荡荡的,里头什么也没有。 她继续朝着洞穴最深处潜去。 在穿过一道缝隙后,章飞跌入了溶洞之中。 溶洞之中,那条已经有了年纪的巨龙仍旧沉睡着,他的脊背上那道几乎将他斩成两半的伤痕同章飞上次所看见的一样。 只是因为千年舫上此时没有任何妖怪,镇压龙王的七枚骨钉也失去了力量的来源。 章飞还剩最后一丝神赐之力,她走到龙王身旁,将七枚骨针从龙王身上祛除。 失去意识的龙王反射性地抽动了一下。 可他仍旧沉睡着,没有半分清醒的意思。 他那道可怖的伤口里头的骨肉,也依然暴露在外。 看来只有玄鸟之心才能救他了。 章飞感受地自己跳动的心脏,仔细分辨着属于玄鸟的那一颗。 她对自己说,我要想要救他,我该怎么救他? 她的心脏呯呯跳动着,并没有任何异动。 章飞想了想,闭上眼,认真地诉说着。 “我自愿想要救他,只希望他醒后,能护我与章缺角周全,让缺角自由,不再受制于龙宫。” 我是自愿的,只要他能完成我的愿望,我自愿献上我的心脏,拯救他的性命。 只要他能护缺角周全,让缺角自由。 我愿献出我的心脏。 一遍又一遍,章飞不断在心中默念着。 渐渐地,她感到她的心口一阵阵发烫,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口跳出来了。 她伸手捂住胸口,接住了一颗滚烫跳动的心脏。 这颗心玲珑剔透、炽热有力。 她喃喃自语:“这就是玄鸟之心吗。” 章飞注视着这颗曾经在她心口跳动了三百余年的心脏,当心脏脱离她的身体时,她感到全身的力量随着玄鸟之心一起离开了她。 离开的她的不止她的力量。 章飞没有感觉到□□上的疼痛,可不知为何,她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下。 为她自己落泪,为世上最后一只玄鸟的离开而落泪。 她捧着这颗心,送到了闭着眼的龙王身旁。 玄鸟之心飞入了巨龙的体内,刹那间,汹涌的力量从龙的身躯上迸发,生机降临在溶洞之中,一呼一吸之间,龙王身负的可怖伤痕,肉眼可见的缓缓愈合。 章飞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 在玄鸟之心的治愈之下,龙王的致命伤在这样短短的时间内几乎消失不见。 他紧闭的眼睛轻轻跳动了一下。 接着,沉睡了不知多久的龙,茫然地张开了眼睛。 龙王拥有一双金色的眼眸,此时这双眸子仿佛没有聚焦成功一般,无措地胡乱转动着。 不知过了许久,似乎他混乱的记忆终于被整理清楚,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他垂下了视线,看向站在他面前的章飞。 “玄鸟,是你救了我。” 他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如同砂砾一般粗糙。 “是我。” “我确实应当被玄鸟所救,只是时间应当在三百年前。” 他慢慢地支起了身子,金色的眸子一瞬不动地看着章飞。 第111章 “但三百年前,应当救你的那只玄鸟被人从东海带走了。”章飞抬头望着龙王。“是一个好心的海族做的。” 龙王没有回答,他动了动几乎僵硬的身躯,化成了人形。 一位满头白发、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章飞面前。 他看上去十分虚弱,被七枚骨钉镇压在祁州泽下,玄鸟之心治愈了濒死的他,但是无法挽回他已经失去的力量,他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恢复。 他深深地望着章飞:“你的愿望,对我来说很简单。” 章飞抿了抿嘴。 “但是。”龙王紧紧皱着眉,“短时间内,我无法放任徵陵离开东海。” 章飞有些无措起来,她用玄鸟之心祈愿时,确实没有给愿望限定时间,如果龙王抓住这个漏洞,无限期地延长实现愿望的时间,章飞毫无办法。 “你别误会。”龙王看出了章飞的不安,出声解释,“现下,东海存活的王子只有三位,太子不论,商溟并不是能成事的孩子,那么便只剩下徵陵能为我所用。” “今日我出关,东海有许多的事等着我解决,我需要一个帮手,至少徵陵要帮我一段时间。” 见章飞神情放松了一些,龙王抛出了最后一句。 “你给予我的玄鸟之心中,对徵陵的回忆十分清晰,我想,如果有你的存在,现在的他不会安心留在东海。” “所以?”章飞握紧了拳,“你要杀了我吗?” “不,即便我没有接受玄鸟之心,也不会轻易夺走抚养徵陵长大的妖怪的性命。”龙王摇了摇头,“我与陆沉有旧,虽然我们走的路不同,但我赞成他的道。” 章飞想起了在这个溶洞中,宫霄曾经控诉的那些话,其中就有龙王向往大同世界这一句,想来指的是他与三眼真人是旧友,深受三眼真人的影响。 “那你要对我,或者对徵陵做什么吗?” “我要暂时抹去徵陵的记忆。”龙王金色的双眸中闪耀着属于上位者的光,“等东海一概事情平息,再由他自行选择来去。” “你要让他忘了我。”章飞难以置信地轻声道。 “忘了他曾经过过的日子。” 龙王的人形并不如何高大,曾经的风采也早已随着时间消失在脸上,但他身居高位已久,即便与章飞身处这不见天日的溶洞中,才从三百多年的沉眠中清醒,也立即理顺了现下的局势,找到了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一种。 “作为养育他长大的人,我想你应当明白什么才是对他最为有利的选择,他是龙,是我的儿子,在我羽翼下施展拳脚,有所成就,难道不是你曾经对他的期望吗?”龙王直直地看着章飞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她的心底,“还是说,你心里想的,并不是徵陵能得到什么,不是怎样做对徵陵最为有利,而是只是想将他带回你那贫瘠的家乡,要他永远陪在你的身旁,让一条龙放弃一片海,与你过上闲云野鹤的清贫日子?” 心底最为卑劣的念头被缺角的父亲赤裸裸地戳穿,道貌岸然的假面无法挂在章飞的脸上,她瑟缩地移开了视线,不再敢与龙王对视。 她嗫喏道:“我只是想他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他本就拥有权势,可却从来没有品尝过权势的滋味,现在让他选择,对他又何尝公平?如果在一切都尘埃落地,我恢复了他的记忆之后,他仍然选择回到你的身边,那才是他真正的选择不是吗?还是说,你并没有他会选择你的自信?” 龙王坦坦荡荡地说着,将章飞映衬成了小人。 她心底隐晦又压抑的念头被他随口说起,教她再也想不得、说不得。她晓得龙王说的是真的,对于龙王之子来说,在世人的观念中,更好的那条路,绝不是陪着平凡的鹤妖在山中隐居。 “你需要多久时间?”章飞低着头,艰难开口。 “放心,我无法辜负玄鸟之心,最多百年,或许不需要这样久,我就会恢复徵陵的记忆。” “好。” 章飞丢盔卸甲地与龙王达成了一致。 龙王嗯了一声,环视了一圈后,叹息道:“难得宫霄能选这么个地方,走吧,一道出去吧。” 章飞幻化为海族在前领路,连原本力量的一成都没有恢复的龙王跟着她的身后。 他们穿过洞穴后,龙王忽然出声道:“玄鸟,你这身幻术本领,我很眼熟,似乎来自我一个曾经的旧友。” “我现在已不是玄鸟……”章飞顿了顿,小声发问,“那位旧友,是什么样的妖怪?” “我的旧友虽然出身东海,可比起我,他更向往陆沉。” 说罢,龙王似乎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之中,不再与章飞谈话。 他们站上岸边时,祁州泽的上空仍旧是一片混乱,不止千年舫上的妖怪,宫霄的部下,脚程快的,也已经从东海赶了过来,几只蛟龙惊疑不定地围绕着宫霄,试图让他停止动作,冷静下来让下属们医治。 龙王抬头看着,眼中并无波澜,章飞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你斩了宫霄的双角?”龙王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第112章 “他斩了徵陵一只角,我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是这个道理。” 他们出现的突兀,即使没有第一时间被妖怪们发现,在两人交谈地这段时间里也引起了天上妖怪们的注意。 第一个发现他们的是一条蛟龙。 他悬在空中,似乎愣住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出声道:“龙王陛下!” 这称呼让嘈杂不已的天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祁州泽的岸边。 “是陛下……” “真的是,陛下怎会出现在这儿……” “陛下!” 第一条出声的蛟龙迅速从天上降落到龙王的身边,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他:“您不是已经决心闭关不出,修行大道了吗?怎么会、怎会出现在这儿?” “是宫霄与你们说的吗?”龙王抬头看向满身是血、一脸惊恐望着他的宫霄。 “这、这……”蛟龙终于察觉出不对来,一时看看宫霄,一时看看龙王,表情千变万化。 章飞在一旁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这出闹剧,转向龙王小声道:“我先走了。” 她说完后,顿了一顿,又小声地补充道:“别忘了玄鸟的愿望。” 龙王微不可察地朝她点了点头。 章飞又看向宫霄的方向,这个昨日还不可一世,只差半步就要登上龙王宝座的东海太子,此时孤零零地悬在空中,周围不再有簇拥环绕,他失去了两只角,但在可见的将来,他将失去更多。 章飞背朝他,离开了祁州泽。 失去了玄鸟之心,章飞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她低估了那颗心脏对她的影响,到底蕴含了神族血脉,让她曾经拥有过超过一只平凡鹤妖该有的。 她再一次的穿过了围绕着祁州泽的茫茫大雾,独自来到了上一回曾与章缺角通话的地方。 那时她左右围绕着两个小东西,还不知道今天的一切,面对着未知的未来,她心中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希冀。 再往前一段时间,章少牙曾在这里对她说,她将要踏上一条不归路。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无法挽回地失去了一颗心,即将走完那条预言中的不归路。 章飞忽然好想念缺角。 她软坐在地上,从锦囊中掏出了那枚镜子,试着用妖力启动它。 使了几次,这面镜子亮了起来。 镜子里出现了章缺角的脸,他仍然在那间房里,与商溟一起,可在这样的情景下,他的脸颊上似乎多了一些肉。 章飞笑了:“怎么好像还壮实了些。” 章缺角赧然道:“师父笑话我。” 章飞摇了摇头:“哪有,之前太瘦了,我瞧着心疼。” 章飞许久没有说出这样可以用暧昧来解读的话了,章缺角的脸渐渐变红,他心中暗自开心了一会儿,才疑惑道:“这是在哪儿,怎么只有师父?” “我今日又做成了一件大事,具体是什么,马上你就会知道了,事情做完了后,我忽然十分地想念你,缺角,我真的好想你。”章飞乐呵呵地说道。 明知商溟就在他的身旁,章飞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让章缺角欢喜极了,他不顾身旁兄长的阴阳怪气,一叠声回应道:“我也十分想念师父,我每日都想回到您的身边。” “终有一日,你会回到我们的家,回到我的身边,对吗?” 说着,章飞的眼中涌出泪来,她借着低头,悄悄地拭去了。 镜子的影像并不清晰,章缺角没有发觉章飞的异样,年轻的小妖急于证明自己的爱意,只恨无法向镜中人剖出自己的真心,他急切地发誓:“自然,我从未有过任何离开您的想法,我只想永远永远与您在一起。” 章飞笑出了泪花,她双眼红红,温柔地对镜子说道:“我等你,缺角。” 爱不是禁锢,不是折断本该翱翔的你的翅膀。 忘掉我一百年也好,两百年也好,你有见识更广阔天地的权利。 而我有等你的权利。 她将额头贴上镜子,仿佛那是她挚爱的小龙冰凉的额间鳞甲。 最后深深望了章缺角一眼,章飞收起镜子,仰面躺在地上。 太阳即将落下,余晖温柔地洒在放空的她身上。 天快要黑了,她要尽快地回到临东城才行。 章飞艰难地站了起来,走了几步。 倏地,她停下了脚步。 她化为原形,尝试着张开了翅膀,几步助跑之后,她用力蹬地,离开了地面。 她飞了起来。 她朝着夕阳飞去。 章飞扇动着翅膀,越飞越高,感受着夕照与晚风一起轻抚她的身躯,慢慢地,她成为了落日中的一个黑点。 或许是此时的太阳仍有余威,章飞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展翅高飞啊。”她喃喃自语道。 天高地阔,有鹤南飞。 第47章 章飞一路向南, 飞回了临东城中。 她强撑着先去了城主府找到白术,将事情交代了一番,而后便再也撑不住, 两眼一黑地昏倒在白术面前。 第113章 再次醒来时她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 身边传来白术压低了的声音。 “你们师父与师兄平时关系怎么样都瞧不出来?” “师父自然是爱重师兄的, 谁叫师兄长得好看又厉害呢?”章无毛懵懂地回道,显然没听明白白术言语中的深意。 “啧, 亏你长了这么大的眼睛,这都没瞧出来。” 章飞眨了眨眼,不愿再叫白术对两个小的胡说八道, 连忙出声道:“我醒了。” 章无毛与章少牙闻言立刻绕开站在床前的白术, 扑到了她的身前, 一叠声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脑袋痛不痛,手脚痛不痛。 章飞心中一暖, 摸摸他们俩的大脑袋, 安抚道:“没事,师父现在就是有点累。” 章少牙懂事道:“师父累了就再睡会儿, 我跟师姐出去。” 说罢拉着章无毛的衣角, 要她跟上。 章无毛却看出了白术有话要跟师父说,有心想赖在房间里听大妖交谈, 犹犹豫豫地与师弟拉扯着。 还是白术轻轻在她大脑袋上拍了一拍,才叫章无毛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到房间中只剩她们俩了,白术才长叹一口气。 “我也是挺佩服你的,一天不见, 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章飞苦笑道。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失去了玄鸟之心,少说要养上一年半载, 你两个徒儿还要上学,我看还是留在临东城比较好,我还能照看你一二。” “自然,多谢城主照拂了。” 白术说着,见章飞又开始眼皮打架,想来身体十分虚弱,想了一想,最后补充道:“若是你徒儿那事,我到有法子,到底龙王回东海乃是大事,少不得要邀各方势力去东海,到时候喊我去,我去东海找到你徒儿,将他爹下得禁制给解了,怎么样?” 章飞失笑:“白术,你乃一城之主,哪能这般任性。” “不是看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龙王那样做,也是有道理的,不过是一百年,并不长。” 章飞慢慢地合上了眼。 “行吧。”白术给她放下床帏,熄灭了房间中的灯,“你好好休息。” 章飞听到了她关上门的声音,房间中只剩下了她自己,一片寂静。 她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房顶。 其实她是骗子,她说这些光明正大的话都是假的。 因为当心宫霄的报复,白术做主,章飞与两个小徒儿搬进城主府住了下来。 料想她这样的身体,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做不了活,小翠带着鸟妖们一起来城主府探望她,还带了鹤老板的口信。 “那狗东西说,城主将你跟两个徒儿的赎金还给他了,你今后不再欠他钱了。” 章飞挠了挠头:“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上回还揍了他一顿。” 一听章飞竟然怒打鹤老板,鸟妖们纷纷鼓起掌来。 “我说他就是欠打,才做下这么多离谱的事。” “城主还容他留在城中,简直没见过这样好心的妖怪。” 提起鹤老板,章飞也好奇起来。 “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闻月也不跟他一起干了,反正他有那么多钱,重新开始呗。”小翠摇头晃脑的,“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我攒了这么多年的钱,终于可以把我老家的林子买回来了。” “这么快?不是上回还说不够吗?”九九好奇道。 “托了章飞的福,那片林子本来在东海太子手中,自从龙王回来了,将太子手中的资产都收了回去,有些不重要便低价卖了,我便赶紧接手了。” “你们,都知道了啊……”章飞没有想到事情传的这样快,她还只与白术说过呢。 “嗐,这不是你自己宣扬的吗?”小翠瞪大了眼。 “我?”章飞也瞪大了眼。 “是啊,从祁州泽传来的消息,你,英勇无畏的鹤妖章飞,在被宫霄追杀时全然不在乎地走进了一间酒馆,把这事与在场的妖怪们说了一通。”小翠说道。 “你还说了句特别厉害的话——如果我不说,祁州泽的秘密……” 小翠话还未说完,便被暴起的章飞捂住了嘴。 “我知道了,实在是没想到这个话传的这样快,快别说了。” “反正就是这样,临东城都传遍了,要不然城主要你留在城主府呢。”九九补充道。 “我当时脑子不受控制,被三眼真人吃了。”章飞羞耻不已。 鸟妖们叽叽喳喳一阵,见章飞精神不太好,体贴地跟她约定了下次再来见她。 时间又往后走了一段。 这日,章飞正靠着椅子,在小院中晒太阳,白术遣了小妖来告诉她,有一个故人想要见她,白术觉得章飞恐怕会想见一见。 “故人……” 既然白术这样说了,章飞哪有不见的道理,便随着小妖一块儿来到了城主府的正屋中。 正屋当中,除了白术,还站着一只海族,只是模样陌生,章飞未曾见过。 那只海族倒是有些激动地上下打量着章飞。 第114章 白术给她介绍:“她说她叫章玉。” 章飞恍然,恐怕是师父的故人。 果然,脸上也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的海族章玉,感慨地看着章飞道:“过了三百多年,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我见过的你还是一枚蛋。” 章飞拘谨地向她点头,迟疑道:“您可是我师父的故人?” “你师父,章渔老东西,是我的同族。”章玉靠近了章飞细细地端详着,她的眼睛有些看不太清了,便伸手摸了摸章飞的脸,“他啊,负责照顾你娘,照顾了许多年,将她当做女儿来养了。” “东海那时豢养了两只玄鸟,你娘,你娘的姐妹,所有妖都是这么以为的,只有章渔知道,其实你娘,偷偷藏了一枚蛋。” “谁也不晓得她怎么藏的,直到章渔取得了她的信任,她才将这枚蛋给了他,要他好好藏起来,如果没有安全的环境,就永远不要孵化了。” “后来宫里传话说要用玄鸟,你娘的姐妹早在几年前便没了,只剩了你娘一只玄鸟,章渔无论如何也不愿就这样看着她死掉,他决定带着你娘和你一块儿逃跑。” “哪知道,不等他准备好,太子便出现在你娘的住处,一剑将你娘杀了,章渔伤心欲绝,再也不愿留在龙宫中,他寻了我,要我帮他做一个局,假死脱身,带着你远走了。” “他竟然真的将你孵化出来,还逆天改命,给了你第二颗心。” 章玉说着,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章飞的手。 “龙王知道我与章渔要好,回龙宫后寻了我,说了你的事,我才知道你真的存在。” 她将已经哭成泪人的章飞搂进了怀里,不住地拍着她的背。 “好孩子,你好好长大了,章渔一定很欣慰。” 章玉这次来,不仅仅是为了要看看章飞,她还替东海带了请柬,正式邀请临东城城主白术前去东海参加十日后的春宴。 这是龙王回宫后,第一次现身于人前,宴会办得很大,龙宫几乎邀请了所有有头有脸的妖怪。 请柬送到,章飞也见过了,章玉离开了临东城。 “你想去吗?就说是我的侍从,去了想必还能见见你的缺角吧。”白术拿着请柬,在章飞面前晃了晃。 章飞有些恍惚地看着白术手中的请柬。 她想了一想,摇了摇头。 “不去?你真的要一百年不见他?” “去了,看到他已经忘了我,岂不是更难过。” “行吧,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白术摇了摇头,“真是不懂你怎么想的,若是我,管他三七二十,直接上去把他掳回来再说。” “我若有你这个本事,城主大人。”章飞苦笑道,“只是你去了,回来能不能与我说一说宫霄的下场,若是我知道他还杀害了我的母亲,那天就不会那样轻易的放过他。” 白术自然是应了。 这些日子章飞每日昏昏沉沉的,对两个小的也没法多上心,最多只能等他们下课回家时问上几句。 因此她也没瞧出来他们的心事,到底现在与师父一起住在城主府,临东城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白术受邀要去东海的事情没过多久他们便晓得了。 见师父一直没提过,他们也憋在心里,直到那一日越来越近,方才忍不住了。 白日上课且不提,到了下课的点,章无毛拉着师弟就往师父房里钻,两个小东西围着章飞左右开工撒娇,把章飞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究竟怎么了这是,你们俩又在外面淘气了?”章飞摸着两个大脑袋,试探道。 “不是,师父你怎么又说这个,我们俩早就不淘气了。”章无毛扁着嘴道。 “那是怎么了?” “师父,你为何不去求城主,让她带你去东海呢?你难道不想见到师兄吗?”章少牙先没憋住,老老实实问道。 原来是这件事,章飞心中叹息,因为怕章无毛他们知道了伤心,她还没有把师兄将他们忘了的事情告诉他们。 只是孩子长大了,瞒着也不是办法,还有那么多年,总归要让他们知道的。 章飞拉着他们俩坐下,将那日在祁州泽底下龙王说的话,挑挑拣拣地说给了他们听。 说完了,房间里陷入了沉默,两个小的一脸茫然,似乎听不懂师父说的话。 “师兄,怎么会不记得我们呢?我们一起在十万大山的日子,他怎么会忘了呢?”章无毛含着泪,偏过头去不愿搭理章飞,“师父为何会同意,师兄,师兄是我们的,为何要将他让给东海。” 章少牙也拉着章飞的手直摇晃:“师父,你跟城主说,让她把师兄带回来吧。” “师父做不到啊。”大妖的世界,总是充斥着种种权衡,哪有孩子们想的这般天真单纯,章飞无奈地说道。 章无毛再也忍不住,大哭着拉着师弟跑出了章飞的房间。 章飞想起身去追,可甫一站起来,眼前就天旋地转的,只能苦笑扶着墙缓缓。 罢了,徒儿们也要自己成长,而成长总是伴随着阵痛。 白术去东海的那日章飞早早地便起来了,只是一直坐在床上发呆,也没有去外头送一送她。 第115章 她坐在床上从白天一直坐到了夜幕降临,终于等到了小院的门被敲响的声音。 章飞连忙上前去开门。 “就知道你会一直等着。”白术撇了撇嘴,走进了章飞的小院中,“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倒也没有这么夸张。” 白术站在院中,抬头看了看月亮。 “长话短说吧,我去东海见到龙王,感觉他倒是恢复的比你快,没有看到宫霄,据说是被关押在东海的大狱之中,龙王还未决定什么时候杀他,但应当逃不了一死了,还有。”白术转身看向章飞,“你的缺角,今日倒是出尽了风头,商溟今日也没有出现,龙王只带了他一个儿子,所有人都看着他,那架势,隐隐就是第二个太子了。” 她说着,拍了拍章飞的肩膀。 “放宽心,到底是亲儿子,过得差不了。” 章飞点点头,又将她送了出去,今日月光尚好,门外有妖怪正等着白术,长着一张好脸,章飞略看一眼便低下了头。 白术笑着看向那妖,与章飞道别后,便与他携手离开了。 前些时日,白术嫌府中许多小妖每日献媚,将他们统统赶了出去,自那后独来独往了一段时间,也没见再与小妖们一块儿玩乐,原来是收心了。 章飞目送着他们远走,独自回到了院中。 该怎么说她现在的心情,不说也罢。 从那日后,章飞便不再打听东海的事,专心养伤,也随着左右护法们学些法术,平日里再与两个徒儿讨论功课时,终于也不再露怯。 章飞在临东城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十年的时间缓缓地过去了,章飞的两个小徒儿今日便是最后一天在学堂上课,明天起,他们便不用再去,顺利毕业了。 章飞前些年从城主府中搬了出来,回到了小翠的宅子中,重新与鸟妖们一块儿做些活计。 此时师徒三人聚在一起讨论他们毕业以后的去向。 章飞有心想要回十万大山去,探望师叔,也同老朋友们聚聚,章少牙没有意见,说要与师父一同回去,但章无毛却一直没有说话。 “无毛今后想做些什么呢?”章飞拉着她的手问道。 章无毛叹了口气,坦白道:“师父,我与大背头讲好了,毕业后要一块儿去他的老家探险。” 她说的大背头,乃是章飞十年前从千年舫中救下的其中一只香肉芝。 她这样一说,章飞的心便提起来了,到底是两只香肉芝,放他们单独出行,怎么能放心的下。 章飞试探地说要不要师父陪着一起去,被章无毛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说得多了,小野猪气道:“师父!我都这样大了,师父不可能一辈子都陪着我啊,总要自己出门的!” 章无毛确实长大了,章飞无法,只得随她去了。 只是约好了要一起出发。 到了师徒三只出发那日,章飞对着章无毛千叮咛万嘱咐,不知说了多少注意事项,才松开她的手,一步一回头地与章少牙一道朝着十万大山走去。 章无毛领着大背头背着他们,向东边走去。 走了一段路,章无毛又回头确认了一回,师父确实是带着师弟走远了,这才从怀中掏出几枚钱塞给大背头。 “行了,你快回临东城吧,不要陪我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你自己能行吗?”大背头收了钱,到底还是不放心,挠了挠头问道。 “别管我了,我指定行,你回吧。” 说罢,章无毛与大背头分道扬镳,她背起了行囊,朝着东海走去。 “师兄,休想把我们忘了。” 小野猪恶狠狠地说道。 第48章 章无毛的大胆行动, 章飞此时尚且还被蒙在鼓里,她带着章少牙沿着来时路返回,正要从绒花家所在的小镇穿过, 想着他们离开时有些狼狈, 还给蒹娘添了不少麻烦, 一晃十年都没再见过,便打算上门探望一二。 这座凡人小镇, 十年过去了,一切仍旧与章飞记忆中的别无二样。 但如今的章飞可是今非昔比,在临东城过了这么些年, 早已不是当年的乡下妖怪, 她提着几样点心, 还有自己织的布, 领着大个头的徒儿,敲响了绒花与蒹娘家的院门。 开门的却不是蒹娘, 而是一个精瘦的老者。 章飞一愣, 已经到了嘴边的问候卡了壳。 老者警惕地上下打量了章飞一番,忽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地表情, 连忙开门让章飞进了家门。 “我还记得你, 有十年了吧,你们曾来过我们镇上。” 老者这样一说, 章飞也记了起来,这位老者似乎是蒹娘的叔叔,她有些赧然地将手上的礼物递给老者,答道:“是的, 我们是绒花的乡下亲戚,这回回乡, 过来探望一下绒花与蒹娘。” 老者哼笑一声,没有接章飞的礼物,摆手道:“你这妖怪,好生不诚实,你那亲戚几年前把我侄女都从镇上拐走了,你偏还敢上门。” 章飞大惊:“这事我可真没参与,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妖怪。” 第116章 “你那脸十年没变,我还能看不出来?与我那侄女婿一样,眼见在镇上住了二十年了,与刚来时一模一样,只有他觉得自己瞒的好呢。”老者说着说着来了气,“到了前几年,才反应过来,跟蒹娘交代了自己是妖怪,还说蒹娘怀不上孩子是因为他们不是一样的东西。” “蒹娘那时都三十多了,一直也没有孩子,哪能不知道呢!亲戚们都晓得!” “这个绒花,真不是个东西,竟然瞒了这样久!”章飞也跟着痛心疾首地骂道,“我上回来呢,嫂子就把我认出来了,我以为绒花后来就说了呢!” 章飞站在院中与老者一块儿骂了许久,将绒花祖上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这才平了老者的怒气,停了骂。 “罢了,你们回老家去吧,前年些绒花一直不变老,他们不好再在镇里待下去,便回了老家,你顺便帮我带些东西给蒹娘成吗?” 章飞哪里敢不答应,一叠声地应了,好说歹说把手里的东西送给了老者,换了两背篓的吃食,老者絮絮叨叨地说着,都是蒹娘从前爱吃的。 既然蒹娘不在这儿了,章飞也不好意思再多打扰,跟老者道了别,背着大背篓便重新上了路。 “师父,我觉得绒花不好。”别看章飞与老者说话时章少牙一声不吭,出了门他到有许多说要说,“他不诚实,欺骗了蒹娘。” “师父也不好说,毕竟是凡人与妖怪啊,绒花害怕蒹娘不能接受自己吧。” “可是师父,蒹娘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章少牙闷声闷气地说着,他望着章飞,欲说还休地叹了口气。 章飞眨巴着眼,没有答话。 孩子们都长大了啊,连章少牙也学会了话中有话。 “不知道你师姐到哪儿了,也是奇怪,你一向与她形影不离的,这会儿竟然放她与旁人一块儿去冒险了。”章飞转移话题道。 章少牙脸上露出了慌张来:“我、其实我。” “你怎么了?”章飞狐疑地凑近章少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怎么会!就是!唉我说了吧!”章少牙眼睛狂眨,“师姐和大背头好上了,他俩不让我跟着呢!” “啊!”章飞张大了嘴,背篓都差点掉在地上,“可是大背头是蜜獾啊,蜜獾和野猪,能有结果吗!” “师父,你好老土,真爱不分种族,再说你和龙都能凑一对,蜜獾和野猪又怎么了……”章少牙仍旧疯狂地在眨眼。 这话说出来,直把章飞的脸羞得通红,她跳过什么跟龙凑一对的话题,磕磕巴巴地质问道:“你你你一天到晚在学堂里都看了些什么话本子,我就知道从你床底下搜出来的那些《霸道虎妖爱上兔》不是你全部的存货!” 说着越发恼,动手将章少牙的大脑袋打得梆梆直响。 章飞揍得心不在焉,章少牙哎哟哎哟地假叫唤。 师徒二人各自心怀鬼胎,赶紧终止了谈话。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是回到了许久没有回来过的十万大山,章飞把章少牙丢在巢穴中,让他打扫打扫,自己先去绒花那儿将东西给蒹娘。 “晚上去师叔祖那儿找我,晓得了吗?”章飞叮嘱道。 章少牙乖巧地连连点头。 等章飞一走,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符纸,激活后呼唤道:“师姐师姐,我已经平安将师父带回了老家,你那儿一切顺利吗?你到东海了吗见到师兄了吗?” 他等了一会儿,符纸对面传来了章无毛的声音:“我早就到了东海了,只是师兄不好见啊,师父起疑心了吗,你怎么跟师父说的?” “我说。”章少牙偷着乐,“你跟大背头好了,你俩为爱走天涯去了?” “什么?!”符纸那头的章无毛几乎没有跳起来,“好你个呆子,竟然这样编排我,等我回来揍不死你,你且等着!” 听着章少牙在那头嘎嘎大笑,蹲在树林中的章无毛恨得牙痒痒。 她已经在这片林子中蹲了好几天了,她的情报线人告诉她,作为目前东海唯一可以主事的成年王子,徵陵君每隔半旬便要沿着东海巡视一番,据说这片林子乃是他每回巡视的必经之地。 章无毛也不知道这鸟不拉屎的林子又什么好巡视的,她已经等了这样久,实在是无聊的要命。 “师兄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啊。”章无毛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草,坐在树枝上望着天。 天上万里无云的,什么也没有。 章无毛看久了,眼皮打架,几乎要睡着时,天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小点。 她立刻来了精神,蹭地站了起来,手搭凉棚地眺望远方。 那小点越来越近了,渐渐地,已经近到章无毛用肉眼便可以分辨,那是一架马车,拉车的是八只长着翅膀的海族,朝着章飞毛前面飞去。 来了!是师兄! 章无毛窜到了空旷的海滩上,点燃了几只烟花,烟火升天,咻咻地爆开,果然吸引了马车的注意力,长着翅膀的海族在空中顿了顿,转身向章无毛这边飞来。 小野猪的心呯呯直跳,她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道具,等待着。 马车停在章无毛的上空便不走了,一只海族从马车中探出头来俯身看向她,问道:“小妖,你有何事?若是无事,拦下徵陵君的座驾,你可知道你该当何罪?” 第117章 “我有事!十分重要的事!”章无毛大声道。 她从怀中掏出了临东城城主令,高高举起道:“我有临东城城主白术的令牌,我不是坏妖怪,请看!这件事事关徵陵君,十分重要,我定要亲自与他说!” 那只海族听了,又眯着眼睛看了看令牌,迟疑了一瞬,转头钻进马车中,想来是去请示徵陵君了。 章无毛的手心全是汗,几乎攥不住城主令,果然,她的情报线人说的十分正确,只要拿出城主令,师兄身旁的小妖定要看在白术城主的面上去问一问师兄。 那只小妖进去了一会儿,八只海族便开始带着马车缓缓下降,马车落在地面后,小妖下了车,撩起马车前头的帘子,冲着章无毛道:“请吧。” 章无毛连忙上前,小妖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又用妖气探了探她,方才让她踏入马车。 这架马车从外面瞧便是十分华丽大气,里头的空间更是大的吓人,车里的空间分成了前后两部分,前面坐着几只随行的海族护卫,后面的帘子中,想必师兄就在里头了。 章无毛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径直朝着后头走去。 还未走上几步,便被那几只面色不善的海族护卫拦了下来。 “有什么事情就在这儿说吧,我等都是王子心腹。” 好好,这可是你们说的,章无毛被拦下后,心一横,将已经打了许久的腹稿高声喊了出来。 “爹啊!你看看我啊!我是几十年前你在十万大山时与一只鹤妖结缘后留下的果啊!我是你亲闺女啊!” 章无毛一边哭喊,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鳞甲。 “不信您瞧瞧!这边是你留给我娘的信物啊!你对我娘说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结果转身便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你成了东海三王子啊!我娘等你等的好苦啊!” 她这话一说,整座马车鸦雀无声,原本声称自个儿乃是徵陵君心腹的几只妖也瘫坐在地,一脸恨不得自己没有听到这种徵陵君的劲爆阴私、此时在车底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里头才传来了徵陵君的声音。 “我看看。” 章无毛赶紧趁机钻进了里间,时隔十年之后,再次见到了她的师兄。 她的师兄看上去显得更成熟了,脸上棱角分明,身材高大,现在完全就是个大人模样,再也没有曾经在十万大山时的那些青涩了。 章无毛的泪水落得更为真诚,她哆嗦着看着师兄,恨不得立即扑到他的怀中。 可惜现在的徵陵君看着她的眼神一片冰冷,她对于师兄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您自己瞧瞧,确实是您留下的鳞甲,您曾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们母女俩,为何一去不复返。” 章无毛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将鳞甲往徵陵君手中塞。 仍旧安稳坐着的徵陵君接过那片鳞甲,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你说的母亲?” 章无毛赶紧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根黑色的羽毛,满怀期待地递到徵陵君面前:“您还记得她吗?她是一只鹤妖,我们曾在生活在十万大山。” 徵陵君捻起了那根羽毛,若有所思道:“你是说,我与一只鹤妖,生下了——你?” 他睁开被长睫遮了一半的眼,上下看了看圆滚滚、矮壮壮的章无毛。 徵陵君好看的眉头微蹙。 章无毛大言不惭地开口道:“您生了多好看一闺女啊!您若不信,就来探探我也成啊!” 徵陵君嗤笑一声,倚在靠背上,向章无毛伸出一只手道:“过来。” 章无毛赶紧靠了过去。 她感到一股冰凉的妖力自徵陵君手中流入到她的体内。 太好了,章无毛心道,这里也与她的情报线人说的一模一样,只要师兄失去防备,将妖力传入她的体内—— “你还真是……”徵陵君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章无毛,“我竟然……” “爹!”章无毛扑到徵陵君前,抱住他的大腿,张嘴大喊道。 徵陵君出去巡视一趟,回来便多了一个大闺女,圆滚滚、矮壮壮。 想来这件事实在难以让人接受,对此,当时在场的所有妖怪都被要求要守口如瓶。 当晚,在龙宫内,章无毛盯着一桌子美味,左右开弓地大嚼,徵陵君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此女身上全是破绽,不知是何人派来的细作。 虽然看不出原形,却不知为何,身上有着自己的气息,徵陵君漫不经心地想着。 其实他更为在意的是那根黑色的羽毛。 她说,他曾与一只鹤妖有过姻缘。 这件事,徵陵君无法判断真假。 他的记性是断层的,之前的事情,他一概不记得。 只是,徵陵君的怀中有一枚雕塑,自他有记忆起便揣在怀中,似乎是他格外珍视的宝物。 雕塑掌心般大小,雕得是一只黑中夹杂着几片白羽的鹤。 他一直觉得,这是他自己雕的。 这枚雕塑被他自己深深地珍藏,只有到夜深人静时,他才会拿出来观摩一番。 他的父王对他说,虽然他失去了之前的记忆,可是他自幼在龙宫长大,从未离开过东海。 第118章 父王在说谎。 东海没有鸟妖,他的周围更加没有一只原形是鹤的妖怪,如果他不曾离开过东海,那么他为何会雕这枚雕塑? 这只矮胖的小妖给他带来了一条线索,或许可以通过她找到他失去的记忆。 他宽容地看着她大吃大喝,心中十分满足。 “你能说说你娘吗?” 章无毛险些被噎住,她想了一想,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娘,她是一只非常好的妖怪。” 说起来,师父将她养大,确实与娘亲没有什么区别。 章无毛克服了一会儿,继续道:“她很瘦,大概有这么高。” 她拿手比划着。 “她长得很漂亮,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嘴巴红红的。” “她最喜欢的就是您,您小时候换下来的鳞甲,每一片她都留着,所以我才。”这话说出来后,章无毛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挠了挠头,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 那鹤妖比他大,或许曾经养育过他,徵陵君了然,他隔着衣裳,轻轻地碰了碰怀中的雕塑。 第49章 徵陵君这一晚做了个梦。 梦中他变得十分矮小, 有一位曼妙的女妖牵着他的手,一起朝前走着,他像是十分开心的模样, 不时指着一旁的花草天真地发问, 不论他问什么, 女妖都温柔耐心地回答了他。 她的手也如同她的声音一般柔软。 可她的面容却始终模糊着。 徵陵君想要看清楚女妖的容貌,梦中似乎正是中午, 阳光有些热烈,从他的角度抬头望去,无论如何都只能看到刺眼的光晕, 瞧不清楚女妖的脸。 “你是谁啊。”小小的徵陵君停了下来, 仰起脸来, 严肃地问道, “你是我的谁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妖听了, 展开了一个无比温柔的笑, 她伸手摸了摸徵陵君的头,张嘴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我没听清楚。”徵陵君有些着急, 又问了一遍。 女妖不再回答她,她永远如同暖阳一般和煦的笑容收了起来, 她松开了他的手,忧愁地独自朝前走去。 徵陵君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旋即连忙迈开腿朝她奔去。 “等等我,别走。”他跑得满头大汗, “不要丢下我……” 有一个称呼已经到了他的嘴边,可是徵陵君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妖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徵陵君在床上睁开了眼。 梦中那女妖消失后留给他的恐慌感仍然残留着, 他长舒一口气,强行将那感觉按捺住。 徵陵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茫然地睁着眼,脑海中一片空白。 片刻后,他从枕下拿出了那枚雕塑,细细摩挲着。 通体黑色的鹤,夹杂着零星几片白羽,身形窈窕,姿态优雅。 这样的鹤妖,若是化为人形,应当就像那梦中女妖。 他合上手掌,轻轻用力将雕塑握在手心。 有一些细微的疼痛,让徵陵君的脑海更为清明。 作为东海龙宫现下唯一能理事的王子,父王对徵陵君的态度不可谓不好。 父王的身体并不好,因此东海的一概事务都在简单的沟通后交由徵陵君处理。 由他代替龙王行使王权。 龙王很少出面,其余的王子死的死关的关。 不知不觉,在这片海域中,徵陵君成了无冕之王。 作为一片海域的统治者,徵陵君觉得自己不应该有任何烦恼,他的父王给他扫清了所有对手,他的号令上下通达,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等着他来挥霍。 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徵陵君仍然会满心茫然。 他失去了两百年的记忆,如今在他的脑海中,记忆最开始的地方,便是他站在父王的王位之下。 那个已经有些苍老的男妖挺直了背,坐在王位上。 清癯的男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他辨不清里头究竟是什么情绪。 他对他说:“徵陵,如今你就是我唯一能成事的孩子。” “一切都交给你了。” 父王说罢,四下开始高声欢呼,不知哪里来的这样多的妖怪,高声叫嚷着他的名字。 徵陵君!徵陵君! 他站在仅次于父王的高度环顾四周,这喧嚣华美的宫殿中每一个妖怪都一脸艳羡地注视着他。 唯有他心不在焉,不知他们为何而欢呼。 他周围,包括父王在内的所有人都告诉他,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一场事故,他曾经有一位兄长,因为嫉妒兄弟,陷害了他与父王,导致他受到了重创,忘掉了之前两百年内的所有事。 徵陵君从未相信过他们说的话。 但他也从未反抗过,他们说他是王子,那他便是,他们说他要替父亲履行职责,那就履行。 毕竟他羽翼未丰。 只有自己独处时,他才会仔细地回想曾经。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他的曾经里,确实存在着一只鹤妖。 他并非在东海龙宫长大,是鹤妖抚养了他。 这个认识,让他长久以来空荡荡的心里变得圆满了些。 第119章 徵陵君抬眼看向窗外,龙宫中的夜明珠此时仍然亮着,离太阳升起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已经无法入睡了。 很久以来,一旦他于梦中惊醒,就无法再次进入睡梦中。 徵陵君曾经在很多个夜里都独坐到天明。 不过今夜显然是一个特殊的夜晚,他看到他的寝殿外,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窗上。 身影浑圆矮壮,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他白日里带回来的那个便宜闺女。 因为不知道她的目的,徵陵君特意给她安排了不远处的住处,还交代左右,不论她要做什么,都不要拦着,务必要试一试她的真实来意。 便宜闺女站在徵陵君窗外后便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她装模作样地哀叹声。 “爹啊爹,你要是忘了娘,我就带着娘走了。” 说完,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这里。 就这? 徵陵君无趣地收回了目光。 只是她说她要带着她娘走,走去哪儿? 徵陵君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章无毛也不是很舒服。 师兄给她住的房间实在有些偏,离他的寝殿好远,这月黑风高的,幸亏一路上她靠偷听偷懒的侍卫们谈天,才让她找到了地方。 “这些侍卫们也忒奇怪了,守夜时聚在一块儿聊天便算了,还要说些徵陵君寝殿位置的坏话,什么寝殿在花园后总有许多甲虫。” 想来是王族内部的纷争,这样大的守旧王国,里头关系的弯弯绕绕实在是复杂的很。 章无毛左右腾挪躲避着来往侍卫的视线,在心中感慨道。 还是在十万大山、在临东城念书的日子快活,师兄真是好惨一条龙。 章无毛这边惊讶龙宫的侍卫们多有惫懒,那边等她好不容易摸黑回了自己的住处,她身后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护卫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认真地巡视起来。 当然,小野猪自然是毫无察觉的,她回到房间后,跳上了喷香绵软的大床,眼皮打架地开始细算自己的所作所为。 用临东城城主令引起徵陵君的注意,胡说八道说自己是师兄的女儿,让师兄用力量探查自己的身体,半真半假地提起师父,半夜跑到师兄寝殿前暗示自己要带着师父远走高飞。 “应当没有纰漏了吧。”章无毛半夜起来做贼,现下困得要命了,“线人说,现在的师兄,你说真话他一定不信,你得真假参半让他生疑,他自己找到的真相才是真的真相。” “我应该做的挺好的。” 章无毛最后夸赞了一下自己,随即立刻失去了意识,陷入了酣睡中。 第二日,日上三竿了,章无毛还未醒来。 龙宫中的小妖们在她门口急得抓耳挠腮,实在是不知道要不要撞开门将她叫醒,或者干脆上报徵陵君。 小妖们正踌躇着,不妨远处抄手游廊上出现了徵陵君的身影。 小妖们大惊,连忙上前禀告道:“殿下,里头那位、那位小殿下。” 他们称呼章无毛为小殿下,徵陵君面上没有露出旁的表情,小妖们心下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已经日上三竿了,她还未出来,也没有叫我们进去,这……” 徵陵君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大门紧闭的章无毛卧室,嗤笑道:“懒死她得了。” 说罢,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徵陵君有些不明白自己这熟稔的态度是从何而来。 他摇了摇头,撇清这些繁杂的念头,上前推开了门。 屏风后,影影倬倬得有一个四仰八叉的身影躺在床上,被子一半在她身上,一半已经掉在了地上。 徵陵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也没让小妖们上前服侍,亲自拿了手巾沾了凉水,走到屏风后,提起睡得一脸口水的猪头,使劲一抹。 “哎呦冻死我了。” 立竿见影,章无毛一激灵便醒来了。 她身子醒了,脑子还有些糊涂,见到徵陵君的脸就张嘴哼唧:“师兄……” 说罢倒是彻底把自己吓醒了,连忙找补道:“……爹。” 徵陵君自然没有错过前头那一声,他只当没听到,将手巾扔在她的脸上:“擦擦,收拾一下,带你去见长辈。” 章无毛惊慌失措起来,磕磕巴巴道:“什么什么长辈。” “我父王,你爷爷。”徵陵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别别别,使不得。”章无毛哪里敢去见龙王,据她的情报线人所言,龙王乃是让师兄恢复记忆的最大阻碍! 她这边被带过去,龙王那边就要将她宰了。 章无毛这里焦急,又是才醒来,对妖力的控制不免就有些弱,她身上那股子若有似乎的肉香味也溢了出来。 徵陵君表情一凛,伸手便按住了她。 章无毛还未反应过来,一股冰凉的妖力便从徵陵君的手中流转到了她的身体里。 妖力反馈了给了徵陵君许多信息。 “我问你。”徵陵君的面色变了几变,才勉强心平气和地将这句话说出来,“我与一只鹤妖,能生出一只野猪吗?” 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啊,她还想再在师兄身边再多呆一会儿。 第120章 章无毛绝望地闭上了眼,并没有回答徵陵君的问话。 正当徵陵想要再问时,章无毛攥紧了手中的东西,扁嘴望着他道:“真想再跟你多待一会儿,我们都很想念你,再次相见时,你一定不要骂我啊。” “我……”徵陵君刚想说些什么,只听得呯的一声,章无毛在他眼前消失了。 明明她睡得乱七八糟的床铺还在,趿拉过一双鞋还在,昨夜吃剩下的点心也在放在床头,可是那只小小野猪妖却不见了。 “我为何要骂你。” 像从美梦中清醒了过来,徵陵君怔忪地坐在章无毛的床边。 他独自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小声的交谈,小妖向他禀告:“殿下,龙王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久不露面的父王,在这个时候要他过去。 徵陵君慢慢阖上眼睛,遮掩住了眼中的精光。 另一边,刚刚起床只擦了个脸的章无毛,呯的一声出现在临东城城主府中,把在小房间偷懒打瞌睡的左护法吓了一跳。 “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啊?” “我刚刚完成了一个绝密任务,要向城主汇报,左护法快带我去!” 说罢,光着脚的小野猪便跳上左护法的背,挂在他长脖子上要他背。 左护法无法,只得唉声叹气地摇晃着脖子,背着章无毛去找白术。 白术今日正好得了闲,正在城主府后头懒洋洋地晒太阳呢,见了左护法背着章无毛过来,乐道:“哟,瞧你这小样,任务完成的可好?” “白术大人!”章无毛兴奋地从左护法的背上跳了下来,狗腿地凑到白术面前,“一切都如您所料!师兄果然用妖力来探我,已经中了您的法决,想来只要他自己愿意去找寻记忆,龙王设下的壁垒被冲开是迟早的事啦!” 白术得意的一笑:“我一是看不惯东海的尿性,让我临东城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我还得捏着鼻子原谅,非得把他们最后一个中用的王子给拐跑了不可,二看不惯你师父那扭捏的模样,全世界都瞧出来她想你师兄想的要命,偏偏还是不愿去找他。” “那可不是!还得是您呢!”章无毛一顿拍马屁。 “等着吧,我看最多一个月,你师父便能抱得美人归了!” 徵陵君与龙王的谈话有些凝重。 经过十年的修身养性,龙王的身体比起之前要好了许多——这也意味着,他开始重新试图掌控整个龙宫。 “我听闻一只小妖声称是你的女儿?” 龙王将徵陵君请到自己的寝殿中,背对着他,看向窗外精心布置的院中景色,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这件事,徵陵君对所有知情人都下了封口令,可龙王还是知晓了。 徵陵君最为心腹的随从,也有龙王的人。 他此时说出来,是在彰显自己对龙宫的控制,也是在敲打自己的儿子。 徵陵君心中一片清明,他朝龙王拱拱手:“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是白术恶作剧罢了,想来她对东海还是有怨。” 章无毛出现时,手中拿的正是临东城的城主令,随行的众妖都见到了,徵陵君也没有替临东城遮掩的意思。 龙王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他转过身来,走向徵陵君。 “你是我最好的儿子。”已经显出了老态的龙王抬起层层眼皮,看向徵陵君,“不要让我失望。” 徵陵君没有与龙王对视,谦卑地垂下了头。 “是,父王。”他恭敬地应道。 他感到龙王的眼神在他身上看了许久。 过了一会儿,龙王才转开了视线,他似乎是叹了口气,提到了宫霄。 “我曾经对你的兄长寄予了厚望,他是东海与南海联姻的产物,只要他乖乖听话,按部就班地行事,东海迟早都是他的。” “可是他太贪心了,我们父子才落得如此下场。” 龙王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 “所以,徵陵,不要让我失望。” “是,父王。” 徵陵君离开了龙王的寝殿,左右跟随着他一块儿回到了他的宫中。 停在书房前,徵陵君对一只面容憨厚的海族道:“以后你便不要在我身边伺候了。” 说罢,不顾那只海族的辩解,周围的侍卫上立刻上前将他带了下去。 徵陵君看着那海族被带走,转身与另一只海族道:“怎么样?” “已经在书房中等着了。” 徵陵君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都退下,自己独自踏入了书房中。 书房中在等着他的是一只年迈的妖怪,脸上有着层层皱褶,佝偻着身子,不安地原地踱步着。 徵陵君踏入书房的那一刻,老妖怪看向他,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地神色来。 “殿下找到我,是因为心中有了疑问。”老妖怪放松下来,露出了怅然的表情。 “你曾经是我的侍从。” 自徵陵君有记忆以来,身边的妖怪都是新的面孔,听他们所言,他们都是听龙王吩咐来到他身边的。 可是他在龙宫度过了两百余年,那些他曾经的身边妖呢。 徵陵君找了许久,最近才终于找到了这只老妖怪。 第121章 他看上去不仅仅是老,还有些瘸,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不知先前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我的疑问,你能答吗?”徵陵君直视着老妖怪的眼睛。 “我自然能。”老妖怪叹息着,揉了揉眼睛,“我曾是殿下门前一个看大门的侍从,龙王陛下再次现身后,他身边的侍从找到我们这些曾在您身边伺候过的妖怪,说龙王有赏。” “我活得久,机灵些,听到这话便觉得不对,偷偷地逃走了,那几个小的,不知道最后如何了,殿下可曾再见过他们?” “我连你都不记得。”徵陵君失笑。 老妖怪又叹了一声气,将他对徵陵君的了解都说了。 “原先将你找回来时,还敬告天地了,说是将三王子从外头寻回来了,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又改口说其实三王子自来便长在宫中,太子无德、龙王失踪,忠心的随从担心殿下受欺凌才一直隐瞒您的存在,那敬告天地不过是先前二王子与太子斗法闹得一出。” “你觉得哪个说法才是真的?” 老妖怪嘿嘿地笑了,他看向徵陵君的眼神中带着怜悯。 “殿下,您找到我,便是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不是吗?” 徵陵君没有回答。 书房中一时间静得可怕。 半晌,徵陵君才回过神来。 “辛苦你了,我送你去一个地方,到了那儿,你应该不用再躲藏了。” 说罢,徵陵君离开了书房,唤来心腹随从交代了一番。 等到随从将要离去,他又叫住他。 “殿下有何吩咐?”心腹随从恭敬道。 “我要离开宫中一段时间,若父王寻我,帮我敷衍一二。” 心腹随从满脸不解,有心想问徵陵君要去哪儿,却瞧见他的主君一脸不快。 他不敢多问,低头应了是。 徵陵君在心腹随从们的掩饰下离开了东海。 甫一上岸,清爽干燥的空气吸入到肺里,徵陵君紧皱的眉头便松开了一些。 他果然不是在海中长大的妖怪,比起大海,他更喜欢大陆。 徵陵君一路向着西行。 他的脚程很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到达了他的目的地。 这是一片远离中原的绵延无尽的森林,据他所知,这里最为有名的鹤妖只有那一只。 传说中斩断了他的兄长两只角的鹤妖章飞。 临东城来的细作,特地强调鹤妖、十万大山,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联想到章飞身上。 在此之前,他也曾听闻过这只鹤妖的名头。 据说她不过是小小鹤妖,却借用过三眼真人之力,幻化为神,斩下了东海真龙的双角。 即便斩的是罪行累累、已经死去的东海废太子,说来也是东海的禁忌,徵陵君不便对她产生什么兴趣。 徵陵君一边回想着关于章飞的点滴,一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十万大山之中。 甫一踏入这块土地,徵陵的脑子便剧烈的疼痛起来。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感到眼熟,种种信息同时进入了他脑中,瞬间地冲击让他忍不住弯下了腰。 是这里了。 徵陵君的捂着头,慢慢地在林中穿梭。 不需要任何想法,他的肌肉记忆带着他向前走着。 路过一个简陋无比的酒馆,又路过了几颗能长出好吃果子的果树,徵陵君来到了鹤妖的巢穴前。 他的心跳得太快了。 徵陵君站在巢穴前久久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巢穴里头传来了动静。 徵陵君隐藏起了自己的身形。 巢穴中走出来了两只妖怪,一只身形高大,另一只身形清瘦。 那清瘦的妖,长着一张小脸,行走之间说不出来的婀娜。 林间的风吹过了她,一缕调皮的发丝从她挽好的发髻间掉落,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她的脸颊。 引得她伸出修长如玉的手,轻轻将发丝挽回耳后。 她口中催促着:“快些,别叫师叔等我们。” 跟在后头的那只高大妖怪闷声闷气地回答:“知道了。” 章飞回头看着捧着一卷话本子边走边看的章少牙,叹息道:“走路也看吃饭也看睡觉也看,究竟什么时候能不看,如今我是管不着你了,非得缺角来管你不可。” “您这样说,又不愿意让我们去找师兄。”章少牙头也不抬地回道。 章飞卡了壳,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像是安慰自己般说道:“缺角在东海好好的当王子,说不定还能当龙王呢。” “您就自我安慰吧,我觉得师兄不一定像您想的那样高兴。” 章飞又卡了壳,实在是不知道拿越来越聪明的章少牙如何是好。 “怪不得外面都说,孩子长大以后就都不可爱了。” 章飞这里嘟嘟囔囔,章少牙见状到底是放下了话本子,凑上去一叠声哄道:“师父,师父可别生气,师父最好了师父。” 三言两语便把章飞哄得重新高兴了起来。 徵陵君站在原地,目送着章飞师徒走远,几乎要裂开的脑中终于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 如同洪水一般的记忆汹涌而来,缺角、缺角、缺角,无数声或温柔或深沉的呼唤,让他的眼角沁出了泪花。 第122章 是了,他从来便不叫徵陵,他的名字是师父赐予的。 章缺角颤抖地跪倒在地,捂着头崩溃地喘息着。 他记起来了一切。 师父,你为何会觉得,我失去了你会过得好。 即便忘了你,不在你身旁时,我也总是难以入眠。 他已经得到过整个东海,可是相较而言,仍旧不如在师父身旁安睡的日子。 章缺角强迫自己站了起来,他抹去眼角的泪,看了一眼自己曾经生活过两百年的家。 他属于这里的简陋茅屋,而不是龙宫华丽冰凉的宫殿。 章缺角深吸一口气,平复好情绪,踏上了来时路。 一出十万大山,他就化为龙形,在天空中翱翔。 比去时更快,他回到了龙宫中。 他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 一整天,他都在想着该如何摆脱龙王的桎梏,与师父重逢。 他想不到龙王放过自己的理由,龙宫中除了他,再也没有另一条身份地位都站得住的龙能替他暂时掌管东海。 章缺角是最好用的傀儡。 他在书房中枯坐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他的心腹随从便在书房外请示道:“殿下,我有要事。” “进。” 随从进了书房,小声道:“殿下,先前日子,我发现了一件事,当时还不确定,今日是弄明白了。” 章缺角挑了挑眉。 随从赶紧道:“龙王陛下他,之前有几位侍妾,如今其中一位已经有了身孕了。” 随从一边说,一边瞄着章缺角的脸色,见他脸上喜色越来越浓,有些摸不清头脑地继续道:“您看这侍妾?” 若是章缺角有意东海,侍妾自然不能留,但他去心已定,龙王的侍妾有了身孕,到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那位父王,从未像他说的那般相信过他,他一直在试图制造章缺角的代替者。 或许是在祁州泽下,他和师父达成了什么交易,龙王修身养性的这十年,也是他不停地试图让侍妾怀孕的十年。 若是昨日未曾恢复记忆的章缺角,恐怕还会以为龙王不过是龙性本淫。 章缺角笑了笑,对随从道:“自然是好生对待着。” 说罢,他站起了身:“我要亲自去与父王道喜。” 随从心中万分不解,但面上没有露出半分,只是应下了,走在前头去帮章缺角请示。 龙王没有拒绝儿子的探望。 以往为了表示亲昵,他一直都在寝殿中与章缺角谈话。 但这一回,他示意章缺角前往书房。 龙王身上披着一件薄外袍,趿拉着鞋,手上拿着一卷书,听到章缺角进来,他也没有回头。 “恭喜父王。” 龙王一顿,回头看向章缺角:“何喜之有?” “弄璋弄瓦之喜。” 龙王冷笑一声,眼含试探地看着章缺角的眼睛:“我若又有了孩子,你难道不会觉得受到威胁?” “自然不会。”章缺角眼神澄澈,“因为日后,东海便是幼弟幼妹的东海了。” 龙王一愣,下意识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已找回了失去了记忆,父王。” 龙王恍然,他放下手里那卷书,沉默了许久,方才出声道:“所以,你这是?” “我要离开东海。” “你已经拥有过滔天权势,这样也无法留住你?” “自然。” 龙王长叹一声。 “我与章飞达成了协议,若是你恢复了记忆,便任由你自由选择来去,只是我以为若是在东海呆上一百年,就能胜过你与你师父两百年的缘分。” 章缺角倏地笑出了声。 他迎着龙王不解的目光,叹道:“父王,即便你同样养育我二百年,你也不如她。” “你曾经有过三个儿子,一个试图弑父,被你亲手杀死,一个浪荡放纵、行事无脑,至今还关押在大狱中,一个从小流落在外,被兄长斩断了一只角。” “我们兄弟仨,死的死、疯的疯,残的残,对你,只有一点点的面子情罢了。” “你根本不懂爱,你如何比得上她啊。” 龙王听住了。 章缺角说完,朝龙王拱手:“希望父王能好生善待幼弟幼妹,儿子便就此告辞了。” 不等龙王再出声,章缺角转身便离开了龙宫。 斥退了想要跟上来的心腹,章缺角化为龙形,重新走上了回家的路。 是他所有的爱与期望所在之地,是让他自由翱翔的地方,是他心爱的妖怪用温柔铸造的巢穴。 风雨不能阻挡,权势无法挽留。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都不能让他停下奔赴爱人怀抱的脚步。 银龙的身影掠过山川河流,回到了一切的最初。 大风吹到了十万大山里,章飞从茅屋中走到山谷中,她手搭凉棚,看向天边。 似乎有什么东西极速地朝着山谷中飞来。 离得近了,章飞看到了被阳光照射,而如同海水般波光粼粼的银色鳞甲。 一条银龙如同在她旧日梦中的那般,出现在章飞的眼前。 第123章 她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银龙最终停在他们巢穴的空中,久久地凝视着她。 而后,她的龙慢慢游到她身前,巨大的身躯袖珍起来。 一如当初与她相伴的那些岁月里那样,银龙缓缓地朝她低下头。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银龙唯一的那只角。 然后她也低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上。就像他从未长大,也从未离开过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