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通神明》 第1节 本书名称: 我能通神明 本书作者: 黎明尽头 本书简介: 星际两万年，一款无限流全息网游忽然席卷宇宙。 当人们发现游戏里增强的身体素质和获得的科技图纸能够在现实中使用时， 整个宇宙所有智慧生物都疯狂涌入了这款来源未知的游戏之中。 在这场游戏正式开始之前， 所有玩家必须先在科技副本与神明副本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在这个科学盛行的年代，宇宙各大种族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然而从地球上穿越过来的易水盯着星际时代的高科技公式看了半响后， 莫名成了文盲的他只好默默点下了神明副本的按钮。 然后——他一开局就成了神。 而一段时间后，易水听到一个似嘲似讽的男声这般对他说道： ［你是日，你是月。］ ［你是昼，你是夜。］ ［你是日月同存，昼夜无分。］ ［你是——之神，诸神黄昏。］ 贴士 1强强主受，苏破天际。 21vs1。男主是灾神封尽。 3我的言情预收：我穿成了恶龙的理想型 4我的耽美预收：拯救宇宙一千次以后 5我的完结耽美：宇宙最高悬赏令 6我的专栏：黎明尽头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穿越时空 无限流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易水 ┃ 配角：封尽，封极，诸神 ┃ 其它：穿越，升级流，黎明尽头 一句话简介：我一开局就成了神。 立意：坚守本心，走向更好的未来。 第1章 他是日（一） 现在是3月31号凌晨五点。 说的更具体点，现在是星际21212年的3月31号凌晨五点。 此刻易水就这么静静地靠在卧室里那冰冷的游戏舱舱壁上，然后半垂着眼神色不明地注视着窗外似是长夜将尽的朦胧天色。 ——这是他穿越前很少见到的景象。 毕竟穿越前他压根就没怎么在凌晨五点的时候醒来过。 有时候易水觉得记忆这种东西当真挺可笑的。 自打他穿越到这个万族林立的星际时代后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刚穿越到这个宇宙时，他直接从一个刚大学毕业的青年缩水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 既然是身穿，他在这个时代、这个宇宙里自然不存在什么亲人——就算真的存在，大概也是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亲人了。所以最初的那段时间他过得格外艰难。 这段艰涩而悠久的光阴也使得他穿越前的一些记忆有些不甚清晰起来。 然而刚才当他瞥见落地窗外那若有若无的曦光时，他的脑子里竟然下意识地浮现出了若干年前他于地球上曾惊鸿一瞥过的日出之景。 “真是见鬼了……”半响之后，易水似嘲似讽般地低语了一句。 总不会是因为他最近在那款无限流游戏里用脑过度，以至于他的脑子出问题了吧？ 虽然此时易水看上去只是在自嘲而已，然而有那么一瞬间，他却真的仔细思考过自己脑子坏掉的可能性。 因为他最近所玩的那款全息游戏，名为《倒计时》。 这款来源未知的无限流全息网游于今年1月1日问世之后，直接以最短的时间风靡了整个宇宙。到了三个月后的今天，几乎全宇宙的人都已然知晓了它的存在。 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很简单。简单到只是因为玩家们发现他们在这款游戏的各个副本里增强的身体素质、以及从中收获的各种科技图纸都能在现实中使用罢了。 就是如此简单的理由，却使得整个宇宙都为其趋之若鹜、为之暗潮汹涌。 即便这款游戏中各个副本的难度与真实度都高得过分，也仍旧有无数人对此甘之如饴。 显然，易水也是那无数人的其中一个。 在这款游戏正式开始之前，所有玩家都需要在科技副本和神明副本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或许是由于星际时代科技盛行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那些已经流传出来的科技图纸大多源自于科技副本，亦或是由于不少神明副本所处的背景年代对于这个宇宙的人来说太过古老等原因，使得绝大部分玩家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科技副本。 但易水选择的却偏偏是后者。 因为他觉得这款游戏有些不对劲。 说实在的，光是一开始那科技副本和神明副本的选择就足以让一些人联想到这款游戏是否与其他科技文明或是那所谓的神明有关了，更别提这款风靡星际的游戏最初完全可以说是凭空出现在这个宇宙中的。 事实上不只是易水这么觉得，一部分玩家其实也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关于这一点，从那些人将这款游戏称之为“诸神的礼物”便可见一斑了。 既然隐约猜到了这款游戏的不凡，易水干脆直接放弃了科技副本的选项。 毕竟他虽然在星际时代待了二十来年、也特意了解过与星际时代的科技相关的一些事情，但以这个时代人均三百岁的寿命来说，易水自认他在科技方面的水平实在算不上高。 别说是和那群专业人士相比了，在这方面他觉得自己说不定连一些活得比较久的普通人都不如。 所以比起人数众多、能人辈出的科技副本，神明副本听起来反倒更适合他一些。 因为神明副本的背景年代很可能会比科技副本的要早上许多。他作为穿越者，在这方面或许会因此而有那么一点优势。 事实也的确如此。 时至今日，易水已经进行了三个副本并且全部通关，而他三次通关时所得到的全都是最高的s级评价。 如今在这款游戏的综合实力排行榜上，易水已然以匿名的方式高居首位。 说起这件事，他就有些弄不明白了。 即便相较科技副本而言，神明副本更容易提升个人的身体素质，但易水很清楚他虽然通关评价很高，但可能是因为他所用通关方式的缘故，他个人的战斗力压根就没提升多少。 简而言之，他现在基本上还是个战五渣。 所以说他是综合实力第一究竟是看不起全宇宙的玩家，还是太看得起他的战斗力？ 难不成他长了一张一看就很凶很能打的脸吗？ 念此，易水不禁侧过身来瞥了一下游戏舱透明舱面上他自己的倒影一眼。 许是因为凌晨五点晦暗不明的光线使得舱面上的倒影略显朦胧，又许是这个男人那黑发黑眼、苍白肤色的对比过于鲜明，而他眉间若有若无的倦怠和隐隐约约的戾气又过于引人侧目的缘故。 于这昼夜交替之际，当这个男人漫不经心地垂眼瞥来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仿佛比那所谓的日月还要更具美感。 就仿佛那一刹那，他是日，他是月，他是昼，他是夜。 他是日月同存，他是昼夜无分。他是那点燃了一切的落幕黄昏。 ——那是一种不可复制的、让人神魂颠倒的美。 某种意义上来说，易水这样的长相倒也算是另类的“很能打”了。 “我果然是见鬼了吧……” 想到如果别人知道他是全宇宙排行榜第一后可能引起的一系列麻烦，视线已然从透明舱面上移开的易水终是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这个综合实力榜的头名不仅战斗力不怎么样，甚至于最近似乎连脑子都出问题了。 所以他这段时间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啊？ 其实真要算起来的话，易水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在现实中的运气反而挺好的——甚至于都可以说是好得过分了。然而在游戏副本中，他就有种截然相反的感觉了。 《倒计时》问世后的这三个多月里，易水多少也看过一些其他玩家发布在游戏论坛里的通关经历。 虽然这款游戏里各个副本的难度一向挺高的，但略微对比了一下后，易水总觉得他所经历的副本难度要比网上流传出的平均值还要高得多。 这就导致了比起自己的脑力因为这个游戏提升了这种可能来，对自己的运气已经有些不抱希望的易水反而下意识地怀疑起了他自己是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过了一会儿，越想越头疼的易水干脆打开了《倒计时》的游戏论坛，准备借此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然而还没等他开始浏览论坛里的帖子，他的注意力就先一步被他所收到的一封新邮件给吸引了。 和游戏副本内所有玩家全部实名制不同的是，在这个游戏论坛里玩家的id是可以随便取的。你如果有那个闲工夫的话，一天换一个马甲都没人管你。 而易水在论坛里id叫做“幸运女神来敲门”——毕竟他也是有过开局捡到神器直接无敌的这种梦想的。 之所以特意提到这个id，是因为此刻他收到的那封邮件似乎就与这个id有关。 只见易水收到的那封邮件短到仅有一句话，那句话是：“小崽子，谁告诉你幸运之神是女的？” 而于这封邮件末尾，发件人的署名为“灾厄”。 说真的，乍一看到这封邮件时易水多少是有些无语的。 讲真，他根本不关心幸运之神究竟是男是女好吗？他只不过就是想自己运气好点而已，难不成这也会有人特意来抬杠么？ 今天易水的心情本就糟透了。事实上五个小时前他刚通关了一个难度怎么想都不太正常的副本，而那个副本的最后他甚至直接被汹涌的兽潮吞没了——那种利爪刺穿心脏的痛楚直至现在他都有些心有余悸。 这也是为什么他半夜不睡觉，反而从零点开始，就这么在游戏舱边枯坐了五个小时的原因。 毕竟他一点也不想整夜做噩梦。 易水自认不是心胸多宽广的人。他觉得自己如今已经够惨了，这时候竟然还有疑似杠精的家伙发了这么一封莫名其妙的邮件给他，他就想问一句，这家伙还是人吗？？？ 但是下一秒，原本想无视这封邮件的易水却骤然转变了念头。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记得他在取了这个id后，根本就没用这个id在别人的帖子下回过话，并且他也没有主动发布过任何一篇帖子。 而由于《倒计时》这款游戏对玩家个人信息保密度极高的缘故，除了刚才他提及的这两个渠道外，哪怕只是玩家的论坛马甲名旁人都是无从得知的。 第2节 所以那个叫做“灾厄”的家伙究竟是怎么知道他的论坛id的？ 过了半响，易水闭了闭眼后忽然抬手将那个他用了许久的id给改了。 而他此时所改的当然不是什么“幸运男神来敲门”这种id，他修改之后的id叫做“灾厄女神别敲门”。 以对方刚才的用词来看，易水很清楚那个id为“灾厄”的家伙很可能是个男人。但凡有其他选择的话，易水是不会直接改出这么一个似妥协又似挑衅的id的。 然而那一瞬间，他无论如何都想弄清一件事——他实在想知道，发来这封邮件的家伙，究竟是人是鬼，还是神？ 既然不少玩家将《倒计时》这款游戏称之为“诸神的礼物”，那么这款游戏的背后真的存在着神明的话，似乎也不足为奇吧？ 如果对方真的是神明的话，那么这些年来他所渴求的事情是不是又有了实现的可能？ 就在易水改完id的下一秒，他便又收到了一封邮件。 这封邮件的发件人署名仍是“灾厄”，而这一次对方的话变得更短了，短到只有五个字——“呵……灾厄女神？” 易水没在意对方那不知为何显得嘲讽力十足的字眼。 这一刹那，他已然试探到了他想试探的事情。 纵使先前他的记忆可能出错了，纵使先前他可能在自己没注意的情况下用“幸运女神来敲门”这个id发过帖回过帖，但此时此刻他却十分肯定，这个他刚改的id绝对是全新的。 而也就是说…… “我不是见鬼了，我似乎是……遇到神了啊。” 最后的最后，易水闭上眼如是喃喃道。 第2章 他是日（二） “如果某一天你真的遇见了神明，你会怎么做？” 以上这个话题曾一度火爆星际，而易水也在与之相关的帖子下看到过很多挺有意思的回答。 比如列出各种数据来分析遇见神明的可能性的，比如制定了一系列详细计划想要一瞬间吸引住神明注意力的，再比如“那就让神明对我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如果能就此成神那就更好了”这种颇具浪漫色彩的回答等等。 当然，最后一个回答在易水看来实在有点扯就是了——或许这种事真的有发生的可能，但他自己反正是不怎么相信的。 他要是指望着将来某个神明会爱上自己，对他另眼相看、予取予求这种事，然后直接满副本的去找神明的踪迹，那他怕是连第一轮副本都通不过，更别说接连三次都在副本里获得s级评价了。 所以当时易水对这个话题保持了沉默。 而现在，他在收到了这封疑似源自于神明的邮件后，他也依旧保持了沉默。 不是因为他对神明的存在不感兴趣，不是因为他不想追问对方而后得到更多的信息。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知道，即便他真的问出了口，对方也很可能只会直接无视他的问题。 事实上这三个月以来，关于神明疑似在《倒计时》中出没的帖子一直层出不穷。然而那些看上去稍微靠谱点的帖子里，玩家们对自己遇见疑似神明存在时的描述却大多只有两种。 一是“擦肩而过”，二是“遥遥一瞥”。 反正迄今为止，似乎压根就没有人在游戏里真正和神明搭上话过。 假设那些玩家说的都是真的话，那么即便确实有神明出现在这款游戏里，他们显然也没有表露身份、或是插手玩家游戏进程的意思。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易水觉得即便他刚才真的发问了，大抵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甚至于他反而还有可能因此而惹上麻烦——毕竟他对那位神明的性格实在不怎么了解。 不过从对方在邮件里对他的称呼来看，那家伙似乎活了挺久的了。 而从之后那位神明并没有再发任何邮件给他来看，对方或许也不想在神明的话题上牵扯过多。由此推测的话，点到即止、适可而止，这样的道理那一位应该也清楚得很……吧？ 然而想到对方那莫名带着嘲讽意味的邮件，易水忽然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他难不成还能因为两个论坛id就惹上了一位神明吗？ “开什么玩笑。”念此，易水顿时嗤笑一声睁开了眼。 别说对方或许根本就不是神，就算他真的因此而惹怒了神明，他也不后悔。 ——因为这样他至少能够确认神明的存在。 ——因为如若神明真的存在的话，那么他或许就能回到他已然阔别了二十来年的地球。 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后悔？ 想到这里，没了半点睡意的易水干脆静静浏览起了游戏论坛里那些与神明相关、或是与副本内容相关的帖子来。 虽然他一直自嘲自己是战五渣，但三次皆为s级的通关评价确实是提升了他的身体素质的。至少如今一夜未眠这种事对他的身体来说基本没什么影响。 等到4月1号零点一到，易水便再度躺进了游戏舱中，准备开始他在《倒计时》这款游戏里的第四个副本。 然而登陆游戏后，易水却只是站在了虚拟空间里神明副本的入口——即一扇雕刻着繁复纹路的巍峨巨门前，似乎并没有立即推开门走进去的意思。 只见他垂眼看向了一个被随意挂在这扇门上的宝箱，然后直接抬手将其打了开来。 下一秒，一行“你获得了触觉加成”的字迹就这么出现在了空气中。 瞥见这行字迹的那一瞬间，易水心底骤然浮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由于《倒计时》里压根就没有游戏介绍或是新手引导这些玩意儿，所以这款游戏存在的很多隐藏规则都需要玩家自己摸索出来。 比如说正常情况下，所有玩家一个月仅仅只有一次进入副本、进行游戏的机会。 比如说玩家首次进入副本时，能够随机提升自身的某项身体素质或是直接获得某种装备。 再比如说，在《倒计时》综合实力排行榜上排名前一万的玩家，都会于次月一号零点时收到一个来自于这款游戏的宝箱——刚才易水打开的宝箱正是源自于此。 至于玩家们打开宝箱后会获得什么……以易水目前了解到的情报来看，玩家们从宝箱里得到的收获与其具体排名和运气有关。 而易水此刻之所以觉得满心荒谬，也是因为他那所谓的运气。 易水首次进入副本前，倒是没有随机到什么属性平平、说不定用一次就报废的装备，而是随机提升了某项身体素质。 当时他随机提升的并非是那些极端大众化的力量、耐力、敏捷等身体素质，他所提升的是比较少见的视觉。 而视觉的提升程度嘛……大概就是能一眼就清晰地捕捉到近距离的各种色差、或是分辨出近距离物体的好坏及瑕疵程度。 至于想靠着它一眼看清千里之外的景象？醒醒吧，不存在的。 那段时间里，有个玩家和他同样随机提升了视觉方面的能力。然而那位玩家觉得这能力实在太废太弱，甚至连那些提升了力量、敏捷等身体素质的玩家都不如。 为此那家伙还嘲讽般地在论坛里评价道，这能力比起他而言更适合那些有恋人的家伙，因为这样至少那人还可以去给自己的男朋友或是女朋友挑口红色号。 不过从上辈子单身到现在、连恋人的影子都没有一个的易水对此却有不同看法。 他并不觉得视觉能力鸡肋而弱小。 并且他觉得这能力还挺适合他的。 按理说在首次副本开始前得到了适合自己的能力，这应该算是挺幸运的了吧？而在那之后，直接以s级评价通关副本、登顶了综合实力排行榜的易水于每月宝箱中开出的能力也完全称得上是幸运。 时至四月，易水已经连续占了三个多月的综合实力排行榜第一了。在二月和三月的宝箱里，他接连获得了堪称稀有的嗅觉、味觉加成。 加上今天获得的触觉加成，除了听觉以外，他的五感已然提升了个遍。 这种情况甚至使得易水有种幸运之神正注视着他的感觉。 然而等到易水进入游戏副本后，每次游戏副本的难度却又让他瞬间起了一种“被幸运之神注视什么的大概只是错觉”的念头。 而这进入副本前与进入副本后的运气差别，正是刚才易水心底那阵荒谬感的来源。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仿佛是幸运之神和灾厄之神都注视着他，并且那两位还按时换班一样。 这些天来，他的幸运有增无减，但是灾厄似乎也如影随形。 ——就像这次副本一样。 第四次进入副本的易水看清了虚空中浮现的那个面板上所罗列的一系列信息后，不仅不觉得意外，反而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又双叒叕一次的地狱难度开局。 只见游戏面板上的所有信息如下： 玩家姓名：易水 潜力等级：s级 综合评价：s级 当前称号：晨曦易夕 已获加成：视觉、嗅觉、味觉、触觉 已获能力：幻觉，财富，狂欢 副本类型：单人副本（神明副本） 唯一任务：千年荣光 任务背景：在这个妖魔横行的世界，你所在的家族逐渐从鼎盛走向了末路。身为该家族仅存的末裔，哪怕只是一瞬也好，你想要再现它千年前的荣光。 通关条件：再现家族千年荣光。 临时神格：重力 临时能力：掌控重力（使用次数：三次） 其实单看游戏面板上的任务信息的话，这个副本任务除了背景介绍较少、使用能力有次数限制以外，一切似乎还挺正常的。 而且他一开局就获得了重力神格，四舍五入一下几乎就等同于成为了重力之神，然后轻轻松松地就拥有了掌控重力的能力。 只要用好这份力量，想要再现所在家族的荣光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是首次进入副本的易水，或许还会有着这样天真的想法。 然而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进入神明副本了。所以他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什么一切正常、什么不是难事，统统都是你的错觉罢了！ 是，选择神明副本的玩家们每次进入副本时都会随机获得一枚临时神格。他们甚至可以说是一开局就成了神，直接就拥有了神的力量。 但你想要借着神格的能力简简单单地通关？ 这和刚获得视觉加成就想看清千里之外的景象一样，不存在的。 以易水前三个副本的经历来看，这个所谓的掌控重力的能力别说用来移山倒海了，能举起个百十来斤的重物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而每次操纵重力的持续时间，估计也就十分钟左右，甚至可能更短。 这点时间够干啥的？操纵石头去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吗？ 这还只是这个副本的第一个坑而已。 收回游戏面板后，易水沉默地扫视了一圈自己如今所处的环境。 只见那阴冷潮湿的单间里仅有一扇小窗，透过那扇窗户辨认天色，勉强可以看出此刻处于白天，并且接近于正午时分。 第3节 他身前的小桌上正放着与这个单间格格不入的丰盛饭菜，而单间外的地上还落着一片不知从哪飘来的枫叶残骸。 扫视完周围环境后，易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苍白的手腕，然后瞥了一下自己身上那偏古代的衣着。过了一会儿，他终是忍不住扯出一个假笑道： “这未免也太不给活路了吧……”我怀疑这个游戏在针对我，可是我没有证据！ 虽然他的手上脚上没有镣铐，虽然这个单间没有栅栏，虽然他现在还不确定自己所处的具体背景年代、也不确定不同世界的一些习惯是否相似，但午时、枫叶和那异常丰盛的饭菜实在由不得他不多想。 这tm根本就是个囚牢、而他现在是个囚犯吧？ 而且他这个囚犯很可能还是将于秋后午时问斩，如今正在吃断头饭的那种。 这也就是说，他可能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要在这个副本里被处死了？？？ 如果是对古代一无所知、或是对周围环境不太在意的玩家，怕是刚吃完那最后的午餐就直接迎接副本失败的结果了吧？ 事实上这仅仅只是这个副本的第二个坑。 至于这个副本的第三个坑，则是与副本的时间限制有关。 易水曾自己总结过关于副本时间的隐藏规则。 大致来说就是每次游戏副本开始后，无论玩家在副本里待了多久，现实里都恒定过去七天。并且玩家在每个副本中所待的时间其实是存在上限的，这个上限是三年。 易水之所以这么清楚副本时间存在上限这个隐藏规则，是因为他在之前的副本里就差点被这个规则给坑了。 总而言之，他必须在三年内再现他于副本中所在家族的荣光，否则时间一到，他便会被自动判定为通关失败。 这就是这个副本的第三个坑。 而这不过是刚开局而已。 易水原以为之前那些完全是地狱难度的副本已经够扯的了。但是今天他忽然发现，即便都是地狱难度，副本与副本之间其实也是可以再分等级的。 比如说他现在这个副本。 要是让他来划分等级的话，他觉得这大概是十八层地狱难度。 第3章 他是日（三） 十分钟后，早已判断出自己可能将被处死的易水却依然待在了那个房间里。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基本就是在找死。 对他来说，现在最容易脱身的选择其实应该是果断使用那份掌控重力的能力，然后直接弄断窗户跳窗而逃。 在重力为他所用的情况下，旁人想要拦住他显然也没那么容易。 然而易水偏偏没走。 因为容易脱身并不等于容易通关。 要知道这个副本的通关条件是再现荣光，而不是逃脱囚牢。况且即便他真的这么做了，之后估计也会有一系列的麻烦等着他——例如被通缉之类的。 这种情况下他想要再现家族荣光，难度提升的显然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与其自欺欺人地暂时离开、然后过一阵子不得不去面对那愈发艰难的局面，易水宁可于最初就迎接这场近乎必死之局。 想到这里，他再次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打从一开始，他的嗅觉加成便使得他发现了桌上的菜气味不太对。 而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立即逃走的原因之一。 ——如果不是他那即将来临的死刑有所蹊跷，谁会多此一举地在他死前的饭菜里动手脚？ 显然，这种地狱开局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线生机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易水直接坐在了桌前，做出了一副进食的假象——实则他只是稍微改变了一下那些饭菜的摆盘，让其看上去少了一些而已。 随后没两分钟，一个身形高大、满身肃杀之气的男人就走进了这个单间里。 那个男人瞥见桌上的饭菜时似是厌恶般地皱了下眉，然后他就以一种不近人情的语气对易水说道：“时辰已到。” 视觉敏锐的易水瞬间捕捉到了对方眉间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 于是易水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死期将至，还不让我吃完这顿饭吗？” 对此，男人只是冷着脸回了一句“走吧”就不再多言。 对方的回答明显是默认了易水所说的“死期将至”这句话。 看样子他之前猜的没错，此刻他面前还真是断头饭，而且还是加了料的那种。 不过他眼前的这家伙看上去倒不像是给这饭菜加料的人，并且对方貌似还看出了食物有问题，甚至于心怀恻隐地想让他少吃点那些玩意儿？ 想到这里，起身准备跟着对方走出囚牢的易水突然仿佛站不稳一样将左手撑在了桌上。而下一秒他便抬起另一只手掩在唇边咳了起来。 等到易水放下右手时，他的右手掌心已然猩红一片。 这当然不是他真的吐血了，他只是骤然咬破了舌尖做出了这种假象而已。 与易水相隔不远的男人自然也目睹了这一幕。 “你只是被废了修为，又不是被毁了体魄。易家的人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这样的把戏了。” 易水听到对方的话后，倒也不觉得尴尬。 不就是把戏被戳穿了吗？他要是这样就觉得尴尬了，这二十来年里他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况且从对方刚才的反应里，他已经得到了一些他想知道的情报。 第一，现今他的身体处于修为被废状态。 第二，这个世界背景下的人类应该有着什么特别的修炼方式，否则也不会有所谓的修为被废这种说法了。 第三，易家的整体风评可能还不错——这姑且可以算是个难得的好消息了。 第四，他面前的男人大致处于中立阵营。 第五，也是比较麻烦的一点，那就是这家伙的实力还挺强的。 他刚才伪装吐血试探对方的时候，已经尽可能做得隐蔽了。然而那家伙却还是一眼看出了端倪。 如果这个男人代表了这个世界战力的平均水平的话，那么他现在连逃出这鬼地方都是个问题——好在易水本就没想现在就跑。 大略判断出眼前之人的性格与立场后，秉着能问多少问多少的心态，易水不再转弯抹角地与其迂回下去，但他也依旧注意着不暴露出自己对一切几乎一无所知的事实。 于是只听他以一副冷淡的口吻直接问道： “不给我带上镣铐吗？” “没必要。” 很快易水就知道了这句没必要是什么意思。 当他和那个男人踏上囚牢外的传送阵、并从传送阵里走出之后，他就听见一个中年男声对他宣判道： “人族易水，不敬神灵，故为神所弃。今判以岩浆之刑，如无异议，即刻执行。” 怪不得那人没给他戴镣铐。 易水神色冷漠地瞥了一眼他脚下的万丈岩浆，紧接着又看了看不远处屹立在虚空中的、神色不一的那六个人——刚才宣判他罪名的中年男人也在其中，最后唇角不禁浮起一抹冷笑。 他坠入岩浆后怕是连挣扎都难，这样的死刑又哪里需要什么镣铐来以防他的反抗？ 况且刚才的副本背景介绍里只提到了妖魔横行，却未提及神灵之事。那么这个世界神灵究竟存不存在似乎都是一个问题。 而既然不敬神灵在这里被列为死罪，说明神灵地位很高，一般来说就算他们真的存在，估计也不会轻易现身。 所以“不敬神灵”这样的罪名在易水听来完全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如果他先前直接逃了，之后他要再想找证据洗刷这样虚无缥缈的罪名，恐怕更是难上加难。甚至即便是现在他想反驳，也并不容易。 不过对于这种乱七八糟的局面早有心理准备的易水倒是没被对方那一连串的话给弄懵了。他闻言后直接假笑着反问道：“你说我不敬神灵，那么神灵何在？” 易水话音刚落，虚空中就有另一个一身暗金色长袍的年轻男人嘲讽他道： “神灵们千年不曾现世，又怎么会因为你这么个不敬之人现身于此。” “自千年前神灵不再入世后，你们易家的人因为世世代代抵挡妖族战死沙场的功绩，一直被赞叹为凡间之神。没想到最后竟出了你这么个大言不惭讽刺神灵、最后被天雷废了力量的家伙。你根本不配姓易！” 易水没在意对方一个劲把讽刺神灵的帽子往他身上扣的做法。 反而从那个年轻男人仍未停止的喋喋不休中，他勉强弄清了今日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他如今所在的这个副本世界似乎带了点修仙色彩。 人族大多居于平原地区，而妖魔多居于山海之间。千年前妖魔与人族之间爆发了一场战争，当时神灵选择相助人族，使得人族大胜。而易家也是那时候崛起的。 随后的千年里神灵不再出世，人族与妖魔的战斗却依然时常有之，于是易家的人就这么一代代地积累出了威名。只是长年累月的战斗使得这个家族愈发的子嗣凋零。 而三日前，又一场大战下，这个家族除易水外的所有人都死了。 其中有不少人还是因为护着易水而死的。 刀光剑影，金戈铁马，最后却是亲友皆丧，生死永隔。 满腔抑郁之下易水或许说了什么怨愤神灵的言论，最后惹怒神灵导致其降下天雷废了他的修为。 之所以说是或许，是因为当时根本就没人真的听见易水说了什么。反正当易水被天雷废掉修为后，这种传言就这么忽然出现了。 易家这千年来的积累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现如今他们又人丁凋零，以至于到最后“不敬神灵”的死罪就被莫名其妙地安在了已然成了废人的易水身上。 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然后就有了易水开局时待在囚牢里的那一幕。 面对这狗血而残酷的、宛如升级流大长篇开头般的副本背景，作为玩家的易水只觉得有些无语。 说实在的，有时候他都怀疑，这些游戏副本中的剧情究竟只是单纯被编出来的，还是真的在某个世界某个地方发生过。 又或是两者兼有，所以它们才会显得这般既荒诞而又真实。 好在事情似乎也没那么糟。起码如今对易家抱有好感的也大有人在就是了。 念此，易水的视线划过了身侧带着他来到岩浆边的那个男人，划到了虚空中一直没有开口的其余四人身上。这些人貌似也都暂时处在中立状态。 所以若是有足够的理由，他今日未尝不能从这个死局里脱身。 至于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想办法让“不敬神灵”这个罪名不成立罢了。 此刻易水没有关于这件事的线索或是证据，于是他只能另辟蹊径来反驳它。 第4节 而他恰恰很擅长这种事。 事实上他在前三个副本里早已将另辟蹊径四个字发挥了个遍。 随后只见收回思绪的易水像是完全听不懂年轻男子用以激怒他的话似的，他就这么用那张冷淡而绮丽的脸平静地说道： “雷霆雨露，皆是神恩。别说那道雷霆来源难寻，就算真的是神灵所降，那也不是因为我触怒了神灵。” “不是因为你触怒了神灵，还能是因为什么？” 大抵是因为没想到易水会忽然说出这样难以言喻的话来，年轻男子顿时有些气极反笑了。 “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神灵垂怜？” 此话一出，在场者的目光顿时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易水的脸上。 由于玩家于游戏各个副本中所用躯体无论是姓名、相貌还是身体素质，基本和他们现实中的情况别无二致。所以易水这句似是玩笑般的话语配上他那张美得过分的脸，竟显得异常的有说服力。 有说服力到连刚才那个追问他的家伙都一时沉默了下来。 不过对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大抵是意识到了易水没他想得那般万念俱灰、极好对付，这一次金袍男子的语气倒是更沉凝也更危险了一些： “被神灵钟爱者，死亡之时草木同悲。是与不是，岩浆之刑结束后自有分晓。” 你是不是当我傻？我人都死了，再证明这一点有什么意义？ 易水闻言轻嗤了一声，然后直接将视线投到了虚空中距离金袍男子最远的一位女子身上。 毕竟两者站的那么远，想来关系应该也不怎么好吧？ 只不过这一次易水却猜错了。虚空中态度中立的人确实不少，但这名女子却恰好不是其中之一。 事实上当那位美貌的女子察觉到了易水的视线后，她略微皱了下眉便对他冷声说道： “千年前神灵还在时，尤为喜欢我们人族的舞蹈。既然你说神灵垂怜于你，那你便在岩浆上起舞吧。想来若你说的是真的，神灵也必不会让你被岩浆所伤。” 听到对方这软刀子般的话语，易水不禁神色莫名地扯了下嘴角。 以易水先前所推测的、在副本背景中他被设定的那些经历来看，设定里的易水大抵是个冷淡傲慢、一心修炼以求退敌的角色。在修为被废之后，他的性格估计愈发阴鸷偏激起来。 所以先前那个金袍男子才会如此激他。 至于现在女子所说的让他为神灵起舞、以求神灵垂怜的话，在他听来大概也和羞辱没什么两样。 即便他真的忍住了那份愤怒，修为已然被废的他也根本无法站在那滚烫的岩浆上。 甚至就算他真的跳完了，说不定也会被说所跳之舞太过普通亦或是不伦不类之类的，从而被否认神灵垂怜的可能。 到最后，他所面临的依旧是必死之局。 不过现在的易水并非副本设定里的角色，而是一位拥有神力的玩家。 虽然他运气貌似不怎么样，看向的是和金袍男子一伙的家伙，但那个女子说的话倒是阴差阳错地切合了他的计划。 因为早在易水听到自己那不敬神灵的罪名后，他就在想着如何反驳这件事。 而他当时想的就是自己如若真的不得不坠入岩浆的话，那他就利用掌控重力的能力做出岩浆不忍吞没他的假象，然后以此来印证神灵垂怜之事。 其实无论这个世界究竟存不存在神灵，无论那些神灵究竟会不会对他垂怜一瞥。 这些易水其实统统都无所谓。 ——因为神不予之，他自取之。 当然，如果到那时这些人还是不承认他的说法的话，他就只能趁着能力还没消散尝试跑路去了。 而现在既然对方主动提出了这种印证方法，那他倒是省得再费一些口舌了。 至于所谓的起舞取悦神灵……这种事或许会难住不少男性玩家，但对易水来说反倒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不就是起舞吗？为了通关，他跳就是了。 他虽然不擅长什么舞蹈，但穿越前名传千古的掌上舞、惊鸿舞他还是看过的。 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和各项能力加成，加之那重力神力的辅助，大致跳一下大概也不是太难？ 反正不管他跳得怎么样，也只有副本里的npc看见。 念此，毫无心理负担的易水就这么转身朝着身后那万丈岩浆走去。 然而转身的那一瞬间，易水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问题。 话说他现在体重多重来着？好像是58kg？ 要是这掌控重力的能力真的废到连百来斤的体重都没办法托起来的话…… 易水抿着唇瞥了下深渊里那翻腾不息的岩浆，那张冷淡的脸上难得带上了点不确定的神色。 嗯，冷静。他应该还不至于倒霉到这种地步。 第4章 他是日（四） 时至午时，烈日灼灼。 易水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了深渊边缘，神色平静地注视着下方的滚烫岩浆。 就在虚空中的金袍男子以为他想退缩、准备再次出言讥讽他时，他却毫无预兆地一跃而下。 那一刹那，如苍鹰回旋，如鸿雁坠落。 易水那苍白的长袍宽袖似是于瞬间便被遍地岩浆给悉数染红。 猝不及防地目睹了这一幕的众人都以为他会就此沉没在岩浆之下，于是其中一些人直接移开视线准备离去。 然而下一秒，他们听见的却并非易水被岩浆吞噬时的刻骨哀嚎，而是从深渊中传来的宛若刀剑争鸣般的琴弦之声。 ——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哪来的人于此奏乐？ 而当众人下意识地皱眉瞥去之时，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得愣在了原地。 只见于那深渊之下，易水就这么半垂着眼仰躺在岩浆与烈火之上。 汹涌而灼热的猩红岩浆与绵延火焰衬得他满身火红，却偏偏没有将其席卷殆尽。 “……这怎么可能？他的修为不是早就被废了吗？！” 心中有此疑惑的显然不止金袍男子一人。 事实上在场者皆十分肯定，如今的易水确实处于修为被废状态。 也正是因此，他们才对眼前这一幕感到愈发得无法理解。 “开什么玩笑？这总不会真的是神灵垂怜吧……” 之前开口让易水为神灵起舞的女子见状后也不免露出了荒谬之色。甚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真的有些怀疑是否确有神灵在庇佑着易水了。 而在他们疑惑低语之时，仰躺在深渊之下岩浆之上的易水却缓缓撩起了眼皮。 也不知道是那乍响的琴音太过清锐，还是那一刻易水的眼神太过锋芒毕露，注视着易水的众人恍然间只觉得被眼前这一幕给扼住了心神。 ——那根本不是什么轻云蔽月、流风回雪般的舞蹈。 非要形容的话……那简直就像是一场燃尽一切的滔天大火。 深渊里那个人明明眼角眉梢俱是冷淡，甚至还带着一种愈来愈盛的阴鸷戾气，却偏偏能轻而易举地灼得人遍体鳞伤心神动荡。 女子见到这一幕后，她先前那份于心底浮起的荒谬感也随之褪去了几分。最后，她就这么沉默地看着那个在岩浆上起舞的男人。 这一刻女子很清楚，今天已然是事不可为了。 因为她知道易水眉间的戾气究竟是哪里来的。 易家之人大多在与妖族交战中死得悲壮，哪怕是他们这些对易家遗留的积累有所觊觎的人，也都多多少少对这个家族心存敬意。 所以今日她在易水亲友新丧、修为皆废之时逼其起舞，惹怒的大概不仅仅是易水一人——她估计虚空中的其他一些人此刻也看不惯她的做法。 如果易水直接死在岩浆里也就罢了，但现在他却出人意料地跳出了这种惊心动魄的舞蹈来。 这般足以让神灵垂怜之舞，显然也能够使人为之心生恻隐。 别说易水不敬神灵之事本就难以确认，恐怕就算当初他真的说过这种话，此舞结束之后，那些中立的存在依旧会选择出手保他的性命。 那不只是因为同情易水，也是因为这个家族千年来留下的声名。 此时和女子一伙的金袍男子多少也看清了局面，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地注视着深渊下的易水。而当他瞥见易水从袖中拿出的那支箭矢后，他的脸色顿时愈发难看起来。 之前从囚牢中带易水来到岩浆边的那个男人名为庄肃。庄肃尤为擅长弓箭，如今易水手中的那支箭就是他在坠入深渊之前，从庄肃背上的箭篓里拿的。 庄肃修为极高，易水这种小动作按理说绝无可能瞒过对方。但最后，这箭矢却还是出现在了易水手上。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今日这里想留易水一条命的家伙越来越多了。 就连最初冷眼旁观的庄肃，也逐渐偏向了易水那一方。 “啧……这家伙还真是走运。” 此刻易水并未听见金袍男子最后的这句话。 事实上他若是真听见了的话，他怕是会直接嗤笑出声。 是了。他今天确实走运，只不过走的不是好运，而是霉运。 说起来他刚才关于重力之神力量的使用猜想还真是太准了。 当易水选择掌控重力的那一刹那，他就了解到了这个能力的使用限制——这玩意儿只能抬起一百斤以下的重物，且一次仅能抬起一样东西，至于该能力存续的时间上限仅仅只有十分钟。 多一斤没有，多一分钟也不行。 而易水的体重是116斤。 要不是他前三次通关后获得了隐藏奖励，从而使用神力时在威力方面有一定程度的提升，因此得以在坠落时托住了自己的躯体的话，他刚才怕是就这么直接去泡那尸骨无存的岩浆浴了。 这还不是最惨的。 更惨的是……他开局前偏偏还获得了触觉加成。 触觉加成这样的能力在感知危险上或许确实挺有用的，但在这种满是灼热岩浆的环境下，过于敏锐的触觉对他来说反而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负担。 比如说此时此刻，易水很确定他早已被周围弥漫的热气给灼伤了。 除此之外，他不仅得在这奇葩的环境下跳舞，还得分心去躲四溅的岩浆火焰，以及计算着重力能力的剩余使用时间。 易水记得童话故事里小美人鱼走路时似是如同走在刀尖上一般？而现在的他虽然走的并非什么刀山，却是真真正正地于火海中起舞。 第5节 这种情况下，还真不好说谁更惨一些。 在旁人眼中，易水起舞时那冷淡旖旎的面容配着神色里的隐忍决绝，再加之他于汹涌岩浆上显现的那既飘渺又透着戾气的姿态，似乎从里到外透着一种游离于生死边缘的惊人美感。 然而美感不美感的易水自己却是不怎么感觉得到。 他只知道，此刻他是真的生死一线。 但凡他少用了一份神力，但凡他算错了能力的使用时间，等待他的大抵就唯有死亡二字了。 想到这里，一直默默计算着时间易水顿时微微翻转了一下手腕，然后顺势拿出了得自于先前身侧之人的那支箭矢。 原本易水只是再次借此试一下那个男人的立场而已，拿不拿得到这支箭矢对他来说反而不怎么重要。能拿到固然最好——至少这场舞跳砸了他还能有个多少可以派上用场的武器，但若是拿不到其实也无所谓。 而他这么做的结果已然是显而易见的了——当时庄肃并没有动手拦他。 念此，易水一边沉默地躲着脚下溅起的岩浆，一边用着自己被加成后的视力抬眼扫过了深渊上方的那群人。 目前来说，一千米已经是他能看清的范围极限了。而巧的是，那群待在深渊上看热闹的家伙倒是刚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所以瞥清了这群家伙此刻神色的易水对于自己顺利脱身之事多少有了些把握。 也因此，那支最初他打算用于强行脱险的箭矢直接被他给转用在了别处。 至于此刻他将那支箭用在了哪里…… 只见易水似是漫不经心地抬起了那仿佛着了火的苍白宽袖。 随着他的再一次旋身，他左手的那只宽袖随之略微滑落的几分。它就这么轻飘飘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也略微露出了他那苍白而瘦削的手腕。 而后，易水就这么不疾不徐地抬起了那支拿着箭矢的手来。 明明这深渊中除了岩浆几乎空无一物，但易水却依旧略微侧了侧头，做出了那捻弓搭弦的架势来。而下一秒，一支迅捷到锐不可当的箭矢骤然朝着正南方急掠而去。 先前沉浸在易水之舞的众人即便都位于与之截然相反的北方，然而他们见状后却仍旧忍不住为此心神一凝——因为那支箭实在是太快太快了。 快到它若是冲着他们来的话，他们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安然躲过这支箭矢。 如今恰好是正午之时，而太阳此刻也恰恰处在那正南方向。 当那箭矢飞出之后，众人不禁神色不一地垂眼看着下方易水那于炽热阳光下显得模糊不清的轮廓。因着他们所在的角度，他们无人能看清易水此刻的表情。 他们有的以为易水这似是射日的举动是他在借此举陈述，如今的他未尝没有与人一战的武力。有的则是以为，易水是在为这场惊心动魄的舞蹈做一个惊心动魄的终结。 只有深渊上修为最高的庄肃渐渐皱起了眉。 常年用箭的他早在易水掷出那支箭时，他就下意识地抬眼追逐着箭矢飞往的方向。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在那箭矢所去的、光线过于刺眼的正南方向，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一闪而逝的男人身影？ 不。半秒后，视线重新落到了易水身上的庄肃却又推翻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可能弄错了一件事。 而他弄错的那件事是，他刚才看见的不一定是人。 ——那也可能是神。 第5章 他是日（五） 事物皆有两面性。 易水固然不得不忍受着触觉加成带来的汹涌灼烧感，但就像他先前所想的那样，这份加成确实让他自身的感知度提升了不少。 以至于在他获得这项加成进入该副本的那一瞬间，他就莫名感觉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被注视感。 只不过最初易水对此并未太在意。 因为比起弄清是否真的有谁在注视着他，当时的他不得不更多地将时间花在思考如何解决又一次的地狱开局上。 而等到易水弄清了自己如今的艰难处境、并且知道这个世界有着神灵妖魔以及修真者的存在后，那时候他还以为是哪个觊觎易家财产的家伙在暗中注视着他。 直到他离开那间囚牢，直到他跃下灼热深渊，那种微妙的注视感却依旧未曾消散后，易水这才逐渐改变了想法。 他渐渐意识到，注视他的应该不是他先前所猜测的妖魔或是修真者。 毕竟神灵千年不曾出世，妖魔则是难以深入人族之地，而那些找他麻烦的修真者现在又都出现在了深渊之上。 而排除掉这些选择后，易水发现此时最有可能注视着他的……竟然是神。 他所指的并非是这个副本里的神灵，而是传于一众玩家之口、那不知是否真正存在的诸神。 乍一浮起这个念头时，易水都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想象力过盛了。 虽说他目前是整个宇宙里唯一一个以全s级评价通关的人，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可能吸引到神明的注意力的，但这也不至于让对方像现在这样对他的副本从头旁观到尾吧？ 注视他的那位神明有那么闲吗？ 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而那份注视着他的目光又太过飘渺，以至于易水不确定那是否只是他的错觉，所以他最初才会下意识地否认了神明正关注着他的这种可能。 可现在，他竟渐渐觉得神明或许真的有那么闲。 因为在他于岩浆上起舞时，许是因为心神过于集中的缘故，易水骤然清晰地感觉到了一道陌生视线的存在。 并且那道视线并非来自于深渊上的北方，而是与之相反的正南方向。 也就是说，他所在的这个异常偏僻的地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另一个人。 而站在北方的那六个看上去都不弱的修真者们，竟无一人察觉到他的到来。 这说明对方很强，强到超出了那些人的感知。 于是易水猜测对方的来历时，终是猜到了神明身上。 所以他掷出了那支箭。 无论对方是人是妖是魔是神灵，还是那无数玩家想要见上一面的神明。 这一箭之后，大抵便有了分晓。 只见那支箭矢掷出后，那个站在正南方悬崖上的男人并未选择躲避。 那家伙只是无所谓地抬了下手，然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握住了那支箭矢，就此消失在了原地。 那人所在之地离易水实在太远。 以至于最后易水能瞥见的，只有对方缓缓扯开的嘴角，以及他那于正午阳光下显得愈发野性的暗金色眼眸。 有那么一瞬间对上了那人眼睛的易水见状后，竟下意识地有些头皮发麻起来。 因为对方看上去实在是与众人想象中的神明差别太大了些。 即便易水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但那家伙隐忍而诡谲的气场，桀骜而狂肆的无声嗤笑，实在是像极了一个危险人物。 而偏偏最扯的是，即便对方满身皆是终年不散的杀意与戾气，他竟莫名察觉到了一腔正气？！ 他这新获得的触觉加成是不是有毒？还是说他的眼睛忽然间出毛病了？ 最后，易水勉强压下了自己心底的吐槽。 不过对于那个男人握住箭时所展现的、似是远超这个世界能力水平的力量，他倒是并未感到有多意外。 事实上刚才他扔出那支箭矢，本来也不是为了借此伤到对方。 他只是想在对方察觉到他已经发现其存在后，借此多留住那个男人一瞬罢了。 因为他要用那一瞬的时间，使用他先前所获的称号。 ——那个名为“晨曦易夕”的称号。 这个称号虽然看着好像不怎么有震撼力的样子，却是他历经三个副本、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刷出来的玩意儿。 该称号的具体数据面板如下： 称号：晨曦易夕 评价：s级 简介：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1 效果：使用该称号后，你能随机看见某个智慧生物于过去百年内所经历的一个片段。 冷却时间：一个月（现实时间）。 关于这个称号简介里的那两句话，其实是出自于地球上的陶渊明所作的名赋——《闲情赋》中的一段内容。 当初易水于第一个副本通关后的临死之际，曾将那一小段内容给念出来过。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最后获得的称号才会有着这样的名字和这样的简介。 有关该称号名和简介背后的含义暂且不提，至少这个称号的所带效果对于现在的易水来说还是挺有用的。 只见使用该称号后的下一秒，易水便从上帝视角看到了那个疑似神明之人百年内的一段过往。 亘古星空，荒芜神座，日月黯淡，星辰陨落。 无数的异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却又于转瞬间在那轰然炸裂的星辰下消散殆尽。 随后那狂暴的飓风、难驯的雷霆、炙热的烈焰、冰冷而漫无边际的海啸，就此毫无预兆地凭空而起。 那一刹那，即便是日月星辰，似乎都在此灾厄下敛去了光芒。 ——这就是易水于最初所看见的景象。 ——一副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的景象。 过了一瞬，又似是过了许久，他才沉默地将目光放在了那个倦怠地倚在神座上的男人身上。 这一次易水依旧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 不是因为宇宙里的光线过于晦涩，而是因为先前他是在用自己的眼睛注视着那一幕场景。 以至于早在星辰轰然爆炸的那一刹那，他就因为那阵强光而出现了短暂性的视力模糊症状——事实上他甚至怀疑要不是他的各项身体素质最近提高了不少，他说不定都会因此而直接失明。 而最后，易水瞥见的仅仅是对方似是毫无生机的灰色短发，以及那明明色泽晦暗，却偏偏疯到仿佛燃着滔天烈焰的暗金色眼眸。 刚才这个男人就是用这样的眼睛无所谓地扫了一眼那漫天星辰，紧接着出现的便是那天崩地裂般的景象。 ——他不是人类。 只一眼，易水便已然得出了结论。 这样的力量，这样的眼神，显然早已超脱了他脑子里的人类范畴。 如若真要易水给对方下个定义的话…… 第6节 他是飓风，他是雷霆，他是狂焰，他是海啸。 他是生与死的交界线，他是灾与厄的代名词。 又或者用星际之人对这般存在的定义来形容对方的话——毫无疑问，他是神。 易水所用称号的持续时间是十分钟。 而就在这十分钟即将结束之时，那个如同灾厄化身的神明却慢悠悠地停下了把玩手中长弓的动作。 随后易水便见到对方半耷着那野兽般的眸子、似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远处存活下来的一些狰狞异兽。下一秒，这位神明也不刻意瞄准什么，只是就这么抬起手来拉弓便射。 一箭之下，诸兽避退。 他就以这般摧枯拉朽般的极致力量，在整个宇宙和无数异兽之间划下了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看到了这一箭的易水顿时想起了自己刚才对着这家伙射出的那支箭矢。 事实上对方这一箭划下的又岂止是宇宙和异兽的分界线？ 这一箭亦是强与弱、生与死的分界线。 ——他终究还是太弱了。 念此，易水不禁闭了闭眼。 与此同时，宇宙里忽然传来了一个似乎带着点提醒意味的女声： “封尽你又发什么疯？悠着点行不行？” 易水闻言抬眼看向了出声之处。 此时这片宇宙里屹立着的远不止一个神座——事实上这一刻共有九个神座一同屹立在那亘古星空之中。而刚才射箭的封尽位于从左到右数的第二神座。 至于那位出声提醒封尽的女性，易水并不确定对方的神座是第几位。 因为除第一神座和封尽所在的第二神座外，其他所有神座如今都是空着的。 毕竟那些神明早就走下神座直接和那群异兽/交手去了。 而先前封尽所射之箭恰好离那位女神明所在地点不远，所以刚才她才会那么怼封尽。 一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的易水顺势看向了那九个神座。 他的视线就这么从那九个神座上一晃而过。 当注视到第一神座时，易水的目光倒是略微顿了一下。 如今他的视线本就有些模糊不清，而这个神座上的神明又在闭目养神着，所以他甚至连对方的眸色也没看见。他仅仅就是瞥见了那似乎和封尽同一个色调的灰发而已。 然而就是这个发色，让易水的目光稍稍凝滞了一瞬。 那一刹那，他的脑子里忽然划过了很多思绪。 只是考虑到称号时间还有没两秒就彻底结束了，这一刻易水便暂时压下了他想到的一些猜测。 而在那最后一秒，正准备收回目光的易水却再一次和封尽对上了视线。 其实之前在副本中和对方对视的时候，易水就想说——这个男人的眼神实在是太疯了。 当时他还在想是不是他射出的那支箭矢惹怒了对方。 可现在看来，这家伙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这么疯了。 明明此时封尽不可能看到他的存在，但不知为何，这一刻易水竟觉得那家伙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因为这一瞬间，他骤然听到了对方发出的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嗤。 易水使用称号后所看过往的时间流速和副本的时间流速显然也是不同的。 那十分钟在副本里仅仅只是一瞬而已。 而回过神后，依旧站在岩浆上的易水回想着先前所看到的画面时，那时候他脑子里涌起的一些猜测此刻再度浮现了出来。 比如说，那个名为封尽的男人所持的神格是什么？ 既然他整个人如同灾厄化身一样……那么，他有没有可能就是灾厄之神？ 一想到这个可能，易水不禁脸色难看地扯了下嘴角。 他现在论坛id是什么来着？“灾厄女神别敲门”？ 话说真的有他这样身高一米九、体魄骁悍、满身疯狂的女神吗？ 对了。他之前取的论坛id又是什么来着？ “幸运女神来敲门”是吧？ 从当初他收到的那两封邮件来看，灾厄之神和幸运之神不仅认识，似乎关系也还行。 想到第一神座上那位同样高大精壮、并且还同样是灰色短发的男性神明，易水忽然起了种自己正在流冷汗的错觉——那或许不是错觉。 所以……幸运之神和灾厄之神该不会是兄弟吧？ 而如果他的这些猜想全都是真的……他似乎、好像、仿佛一下子惹到了两位神明？而且还都是看上去强到无可救药的那种？？？ 现在人家说不定还直接找上门来了！ 哦！他这该死的运气！ 这一刻，脑子里已经烦到起了咏叹调的易水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第6章 他是日（六） 过了两秒，冷静下来的易水逐渐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一件让他比之先前猜测到幸运与灾厄之神的身份，还要让他心情复杂的事。 那就是他发现部分神明的心理状态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这并非是他带有偏见地嘲讽那群家伙什么，而是他结合了先前所见之景，认真思考过后得出的结论。 在刚才那个以整个宇宙为战场的残酷环境下，无论是靠在神座上的封尽，还是亲自走下神座与异兽/交手的其他一些神明，他们的眉眼间或多或少地带着点难以排解的压抑感。 那大抵是接连恶战留下的疲惫与倦怠。 当时一部分神明的状态使得易水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词——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 说的更具体点，他们可能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中的战后心理综合症。 当然，易水本身并不是什么心理学家，对于这方面的事情也不怎么了解。他只是觉得那些家伙的症状与这种疾病有些类似罢了，至于他们究竟严没严重到精神障碍的程度，这点他一时间也无法确定。 然而仅凭以上这些信息，易水对于神明们弄出这款游戏的用意倒是有了个大致推测。 事实或许不像是某些阴谋论的玩家所猜想的那样，神明们是为了侵略他们所在的宇宙而来。反而从这群神明和那些异兽的战斗来看，他们说不定还能算得上是其他宇宙的保护者。 他们似乎在保护着宇宙不被那些异兽彻底入侵，甚至于为此战斗到了部分神明的精神状态都出了点问题的地步。 怪不得当初封尽给他一种既诡谲又满腔正气的感觉。 那个男人的麻木与压抑，冷漠与癫狂，隐忍和放纵，公众号梦白推文台，平静与暴怒，其实都只是因为那家伙是真的疯而已。 而由此猜想的话，这款游戏可能是诸神疲惫之下想缓解情绪而弄出来的休闲玩意儿？说不定他们也存有着借此选出一些人填补那些于恶战中死去的神明的位置的想法。 这么一想，这款游戏那个所谓“倒计时”的游戏名，指的究竟是什么？ 是玩家们在这种地狱难度的副本中难以久存难以通关，所以每一天过得都像死亡倒计时一样；还是指此刻可能位于遥远宇宙的诸神们真正降临这个宇宙的倒计时？ 又或者……这是指那些异兽侵略该宇宙的倒计时？ 易水很清楚，自己的很多猜想此时终究只是猜想而已。所以他并未在这上面纠结太久。 于是下一秒，他便利用重力从深渊下岩浆上浮了起来，直接回到了那远离岩浆的深渊边缘。 “……我本以为真的能看到神灵垂怜的景象，结果直到你跳完了那不知所谓的舞蹈，也还是没有神灵出现。这说明了什么？” 即便易水于岩浆上起舞并且未被岩浆所伤颇为神奇，金袍男子还是不死心地出言否定着神灵垂怜的可能。 毕竟今日若是不能定下易水的死罪，对他来说未免就有点放虎归山的意味了。 所以哪怕是不要脸面地睁着眼说瞎话，金袍男子还是这般开口了。 而对此，易水只是扯起嘴角假笑着回了一句——“说明你瞎。” 此句一出，深渊上原本沉寂的氛围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甚至就连金袍男子一时间都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什么。只见他面色阴沉地看了易水一眼后，直接侧过头来对着那位与他一伙的女子说道： “秋露，你怎么看？我不信他真的被神灵庇佑着，更不信他会在那样的岩浆里毫发无伤。他肯定已经受伤了，现在只是强忍着伤势而已……” 然而此时秋露却没有回答他什么，只是一脸冷漠地直接转身走人了。 “金絮，够了。” 最后打断了名为金絮的金袍男子之言的，是先前一直没出声的那群人之一。随后那位老人似是提醒般地看着易水说道：“之后你好自为之。” 那是位颇具威望的老人。而在他开口之后，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地跟着他离开了此地。金袍男子见状后也没了办法，只好就这么阴沉着脸随他们一同离去。 一切就像易水想的那样，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赶尽杀绝、让他就此死去。 况且他估计现在易家的财产早就被觊觎之人分得差不多了，所以他现在是死是活，对一些人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 于是现在有了这么个神灵庇佑的理由后，中立的那群人为他说两句话也实属正常。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暂时苟住命了。 此刻易水看着那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难得在心底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这样的地狱开局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了！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炙热岩浆带来的灼伤，实在是疼得不行好吗？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之后会不会因此而伤口发炎。 他好不容易苟到了现在，要是最后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伤口发炎上，那他简直是死不瞑目！ 就在易水静静思索着到哪里去找点药时，一个药瓶就这么被人给直接递了过来。 易水见状后撩起眼皮瞥了递药瓶来的庄肃一眼。 之前他在深渊里的时候，和这群人隔得还挺远的。而且他现在的衣服料子也不错，被岩浆烫到后竟也没被烧穿。所以对于他究竟有没有被岩浆灼伤，他们应该不怎么确定才是，否则刚才他也没办法那么顺利地做出被神灵庇佑的样子了。 那么这家伙现在是在借着送药来试探他是否真的受伤了么？ 事实证明易水有点想太多了。 庄肃确实不清楚他受没受伤，但他也没想试探什么。他递伤药给易水，一是因为觉得易水可能会用得上，二是因为他想问对方一个问题。 随后易水便听庄肃开口问道： 第7节 “……之前你为什么会扔出那支箭？” 这一刻，庄肃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点犹豫的意味。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此时的念头有些荒谬。 这个世上已经千年未有神灵出现。 而他刚才不过就是瞥见了个看不清的身影而已，连是不是他自己看错了都还没确定，他怎么就会觉得对方有可能是某位神灵？ 他又怎么会觉得修为已废的易水是因为看见了那个身影，才扔出的那支箭？ 就因为刚才易水的那一舞吗？ 想到这里时，庄肃不得不承认，他会这么想确实是因为易水刚才的那一舞。 那种游离在生与死边缘、徘徊在理智与癫狂之上的舞蹈，哪怕神灵真的为之垂眸了，也只会令人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算了，当我没问。” 庄肃皱着眉说完后就已经准备离开了。 他和易水今日之前连面都没见过，本就没什么交情可言，甚至他还是带着易水从囚牢来到深渊前的那个人。 此刻他骤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即便易水真的看见了什么，又凭什么告诉他？ 关于这一点，易水表示，他可以凭着钱告诉庄肃答案。 只见易水在庄肃颇为复杂的目光下接过了对方给出的钱袋，然后就这么漫不经心地回道： “因为我看见了一个我想将其留下来的存在。” 庄肃闻言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谁？” 下一秒，他就听到易水用那冷淡而带着点莫名笑意的声音回了他一个字。 而那个字是——“神。” 说完之后，易水也不管庄肃那愣在原地的反应，更没有和对方解释他口中的神与庄肃理解的神灵完全是两回事的念头。 等到庄肃也走远后，他才疲倦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就在易水打算给自己上药时，他看向自己手腕的视线却骤然顿了一下。 因为此时此刻，他那掩在衣袖下、本应存在着严重烫伤的手腕已然痊愈了。 不仅是手腕，他被岩浆烫出来的所有伤势，都在他抬手的那一瞬间彻底痊愈了。 易水很肯定，这绝不是封尽的手笔。 那位神明的力量他刚才姑且也算是旁观过了，那家伙基本上就是个狂战士，和治疗两个字完全就不搭边。而这显然也不是因为庄肃的缘故，否则对方没必要多此一举地给他什么伤药。 所以…… 易水不动声色地抬眼扫视了一圈周围。 所以，这个世界竟然真的存在神灵的吗？他刚才随口一扯的神灵垂怜，竟然成真了？ 难不成那位灾厄之神一走，他就开始转运了吗？ 这也不是没可能。毕竟那家伙一离开，他就又有人送药又有人送钱的。 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他刚才对庄肃说什么来着？他想留下那位灾神？ 谁说的？不存在的！ 第7章 他是日（七） 这个副本的常规通关方法一般来说是怎么样的呢？ 三天后，进一步了解到这个副本大致背景的易水已然能够很快地给出一个答案来。 据他所搜集的一些情报来看，这一千年来人族和妖族之间仍旧是纷争不断，如今两族间的战争再度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所以比较普通的通关方法大概就是他先去想办法恢复自己的修为，然后再在这场时隔千年的大战开始后投身战场，和先前死去的那些易家人一样为人族守疆护土、击退妖族。 这倒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先前在深渊前宣布他有罪的那群人，基本都属于这个世界中最具权势地位的存在。而就当时其中一部分人对他的态度而言，他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人来帮他一把。 只要他在战场上活得够久、战绩够辉煌，勉强应该也能算是再现家族荣光了。 但易水并没有选择这样的方法。 原因很简单。 他光是随便想想都能猜到，一旦他流露出了想恢复修为的意思，那群拿了易家的财物、暂时没来找他麻烦的仇敌绝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再度崛起的。 至于所谓的在战场上立下辉煌战绩就更扯了。 就算他真的历经艰难险阻恢复了修为，仅凭他在这个世界里那刚成年的年纪，他的修为又能强到哪里去？ 事实上就他所知，副本里的易水虽是天才，却终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天才而已。哪怕是他先前见过的庄肃，同年龄时那个男人在武力方面都比原来的易水要强上不少。 所以只靠着这样的武力值，他又能在那样妖魔横行的战场上做到什么程度呢？ 或许星际里有些玩家能在这样的战场上冲锋陷阵如鱼得水，甚至强悍到让神灵都为之侧目，但易水自认他自己不是那块料——毕竟他根本就不擅长战斗。 退一步说，哪怕他最后真的勉勉强强通关了，以每个副本里那s级到f级的七个评价来说，他估计到时候他顶多也就是个f级的程度。 所以打从一开始，易水就直接否决了这样的通关路线。 事实上他对这个通关路线的感想有且仅有七个字：“不作死就不会死。” 除此之外，常规情况下这个副本应该还有另一条通关路线——即寻找与神灵有关的线索，从而借由神灵来完成那再现荣光的任务。 既然千年前神灵能够帮助人族击退了妖族，那么人族于千年后再现这一幕应该也是有可能的。 但这种路线的不确定性太大了。 易水觉得自己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就他在副本里的运气，他估摸着他在那三年的时间限制里说不定连神灵的影子都见不到一个。更何况他自己压根就不想将一切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 所以到头来，易水哪条路都没选。 他只是掂量了两下从庄肃那儿得来的钱袋，想着从此刻开始踏踏实实地赚钱，然后直接发家致富去了。 至于他怎么发家致富？ 相较而言，这一点倒是不难。毕竟他先前获得的那四项五感加成也不是什么摆设。 远超常人的视觉使得他对色彩的判断异常精准，过于敏锐的嗅觉使得他对香气的调和得心应手，极为优异的味觉则使得他对口味的把握易如反掌。 对。他决定用视觉作画、嗅觉调香、味觉做菜，然后凭着新得到的触觉辅助以上这三件事。 这就是他易水那一气呵成的发家致富之路！ 无论是卖画、卖香水还是卖美食，他都很阔以，也都很有经验。 要问为什么的话……当然是因为他先前已经这么干过了！ 这一刻，易水下意识地想起了他先前经历的那三个副本。 他之所以总说自己在副本里的运气不好，其实还真不是什么甩锅之词。 这只不过是因为前三个副本里，他于副本前获得的加成分别是视觉、嗅觉和味觉，而在副本中随机到的神格则分别是幻觉、财富以及狂欢。 至于他本人的身体素质，也就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地步。 可他所经历的那三个背景大致都是古代乱世的副本，它们的通关条件分别是什么呢？ 一是终结乱世，二是缔造盛世，三是造福后世。 对此，他真是呵呵了。 他获得的那些加成暂且不提，靠着幻觉终结乱世，靠着财富缔造盛世，靠着狂欢造福后世，乍一听来他随机到的神格和当时的通关条件好像莫名还挺搭的是吧？ 那如果那个幻觉能力基本上就只够给你加个背景特效，财富能力顶多就是给你变块金子出来，至于那狂欢能力勉勉强强只能够让你周围的人心情稍微变好些呢？ 难不成你要靠着各种圣光背景终结乱世、靠着三块金子缔造盛世、靠着那狂欢之力抚平纷乱造福后世吗？ 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易水每次进入副本、看清了自己随机的神格能力和副本的通关条件后，都忍不住想对着游戏副本背后的那群神明说一句——请开始你的表演。 说真的，他十分想知道那群家伙面对这样神奇的开局时会怎么办。 反正他面对这种情况时，简直都快吐口血出来了。 这就导致自那之后，易水直接就将正常的通关路线全都给抛到了脑后。 就他那随机到这些能力这种副本的运气，和他那基本等同于战五渣的实力，想要以常规方式通关，这是他做梦没醒还是你做梦没醒？ 最后易水还能怎么办？他只能胆大包天地另辟蹊径了呗。 于是易水直接在第一个副本里学着地球上各类正史野史里的一些记载，靠着那三次使用幻觉之神能力的机会，配合着自己已经强化后的视觉，就这么给自己搞了个以假乱真的异象出来。 紧接着他又借着异象和自己的口才勉强忽悠了一批能人跟随自己，然后一步步谋划一步步经营，直接从一无所有到大业可期。 然而就在两年之后，易水忽然从游戏面板上突然冒出的时间提示里，知道了玩家在每个副本里所待的时间上限为三年。 也因此，他不得不破釜沉舟地提前开启最后一战，最终于乱箭之下战死沙场。 好在那一战终究还是终结了那个乱世，他也因此而能以s级的评价通关。 而接下来的第二个、第三个副本显然是越来越难。 其实在第二个副本里，易水原本是想复制自己在上一个副本里的经历的。 因为在他获得了第一个副本的s级通关评价后，他拥有了每日都可使用一次幻觉神格的能力，并且他能使用的神力比起之前还略微有所增强了。 事实上他前阵子在岩浆上起舞时的伴乐，就是靠着这个幻觉能力弄出来的。 然而那两个副本虽然都是乱世，但第一个副本是乱世之初，而第二个副本则是处于乱世即将结束的时期。 两者显然不可一概而论。 他要是在这种时候搞什么异象出来，已经成势的群雄们哪会给他白手起家的发展时间。 就算他真的熬过了对方的发难，然后默默发展了起来，短短三年时间他也很难赶上那些成名已久的群雄们。 所以易水干脆利落地放弃了重复先前经历的念头。他直接以那三块金子为本钱，依靠嗅觉能力调配香料、香水，然后毫不犹豫地从商去了。 于是不久之后，他就成为了当时富甲一方的商人。 第8节 而易水之所以这么做，多多少少与地球上吕不韦那奇货可居的典故有关。 当年吕不韦曾以千金助子楚，最后成了秦国丞相的事，易水穿越之前也是听说过的。 他对于封侯拜相什么的倒是不怎么在意。 别说这仅仅只是个游戏，就算这并非游戏，易水也根本没这个念头。 ——他的野心从来都不在这种事情上。 等到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易水就这么带着财富投到了他先前看准的一位心怀天下、并且极具魄力的诸侯麾下。 接下来他便一边关注着局势，一边继续在对方的领地里发展起了经济。 而在乱世结束后、盛世来临时，他倒是没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他只是过劳死了而已。 不过这两者听起来，似乎都挺惨的就是了。 至于他所经历的第三个副本…… 这个副本虽然也偏古代一些，然而和前两者不同的是，它更类似于西幻背景。 这也就是说，这个副本里是有着骑士、精灵、巨龙等一系列存在的。所以他的那点战斗力在这个世界里显然就更不够看了。 偏偏当时凶兽泛滥，人族境遇岌岌可危。 甚至于很多人对那些凶兽还有着一种难言的恐惧感，哪怕他们能够打赢对方，面临凶兽时也未战先怯了三分。 当时顶着个副本里设定好的贵族名头的易水默默地看了自己刚得到的味觉加成半响，然后他将自己的产业经营得差不多了后，直接闭关修炼厨艺去了。 毕竟……穿越之前，他所来自的美食国度了解一下？ 等到易水出关后，他直接将那记载着怎么烹饪各种凶兽肉的食谱、连带着一桌由凶兽肉制成的满汉全席献给了当时的国王。顺带着他还使用了狂欢之神的能力，让进食的国王心情愈发愉悦起来。 之后的事便可想而知了。 在凶兽食谱广为流传、易水高价收购凶兽肉，并且其他贵族还纷纷效仿之后，那些狰狞的凶兽们直接从之前的食物链上层变成了一道道美食。 最后的最后，依然是世界重归和平的圆满大结局。 而唯一不够圆满的大概就是，在第三年凶兽们那殊死一搏般的兽潮下，被凶兽们格外针对的易水又双叒死了。 说真的，这三次不怎么友好的副本经历使得易水一度对这款游戏起了厌倦之心。 原本他是想缓一阵子再继续游戏的，结果那一天他却收到了两封来自于神明的邮件。 于是为了那微不可见的回家的可能，易水终究还是再度进入了游戏。 所以有时候幸与不幸，似乎就在那一瞬之间罢了。 收回思绪之后的易水再度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钱袋。之前从庄肃那里得到的这些钱财，加上他刚才用财富神格得到的一些金子，倒是够他做生意的起始资金了。 不就是地狱难度的副本吗？不就是那所谓的再现荣光吗？ 前三个副本他都以s级评价通关了，而这一次显然也依旧会是如此。 不过是否通关是一回事，通关时他自己的结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时此刻，刚回忆完自己过往那三个副本结局的易水不禁神色微妙了一瞬。 下一秒，他便似是玩笑似是自嘲般地呢喃了一句： “我是不是该给自己定个小目标？” 比如说，活过大结局之类的？ 第8章 他是日（八） 易水是真的不想再死在副本大结局的时候了。 他一向厌恶着死亡所带来的疼痛与遗忘，更厌恶着死亡这个词本身。 哪怕副本里的死亡与现实毫无关系，可易水就是不想死——毕竟求生是他的本能。 然而…… 这一刻，易水沉默地抬眼注视着此时于空中急掠的狰狞恶龙，又垂眼瞥了下自己被这头恶龙的利爪给扼住的、正流着血液的肩膀，最后他就这么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 所以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呢？ 说起来这已经是他在这个副本里待的第三年了。 前两年他一直安安稳稳地做着他的商人。等到生意有些起色后，他又去找原先和他所在家族有交情的人合作，与其一起发家致富。 反正说来说去，他就是半点没有去寻找方法恢复修为的意思。 这种情况下，最初倒是偶尔还有那么一两个人来找他的麻烦。但他在又用了一次重力之神的神力后，关于他被神灵庇佑的说法顿时变得愈传愈广。 到最后，也就没什么无聊的家伙再来自讨没趣了。 等到第三年，人族和妖魔之间的大战骤然爆发之后，易水完全不心疼地卖掉了自己所有的家当，然后直接用那笔巨款悬赏起了入侵人族地界的一些妖魔首领们。 或许是财帛动人心。自那以后，不少刺客游侠之类的人物也都涌入了战场。 某些战场上的妖魔甚至因此而群龙无首了。与之相对的，人族顿时抓住机会接连获得了大捷。 于是一时间易水也随之声名鹊起起来。 不过他一人之力终究是有限的。好在人族向来不缺豪富，也不缺想要名声的人。所以接下来许多地界都推行起了这种悬赏妖魔的方式，人族于这场战斗中也逐渐占了上风。 眼见一切差不多快结束了，为了防止被妖魔们报复、也为了活到大结局，离开主战场后的易水直接就找了个偏远的城镇待着。 当时他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用剩下的那点时间寻找看看神灵的踪迹——毕竟千年前，易家完全可以说是与神灵相处的最融洽的家族。 以至于在世人眼中，这个家族的显赫声名与千年荣光未尝没有神灵的因素在里面。 所以如果他真的能找到神灵让其现身的话，他的通关评价说不定还能因此而提高一些。 然而就在易水即将付诸行动时，他先一步被一头闯进人族地界的妖魔给掳走了。 甚至如今掳走他的那头巨龙，还是主战场上那些妖魔的首领。 这种时候，易水都不想去思考对方究竟是冒着怎样的危险深入人族阵地的。 他就想问一问对方，他有这么招人恨吗？ 究竟是多大仇多大怨，这群妖魔才这么跟他不死不休啊？ 此时此刻，被巨龙像是拎着猎物一般拎在空中的易水连假笑都懒得笑了。因为在巨龙的高速飞行下，扑面而来的飓风刮得他有点脸疼。 况且紧接着，他所感觉到的就不仅是脸疼了。事实上易水还从远方的地底处隐约感觉到了一种陌生而熟悉的灼热感。 ——那是岩浆特有的热度。 几乎是同一时刻，正抓着他肩膀的那头巨龙也嗓音粗粝地开口了： “人族的小崽子，觉得这地方眼熟吗？” 眼熟，当然眼熟。 这不就是两年多前他差点被处以岩浆之刑的地方吗？他能不眼熟吗？ 被对方那震耳欲聋的嗓音给震得有些头皮发麻的易水在心底无所谓的回道。 “因为你弄出来的悬赏，我的族人这段时间里就像是日日夜夜都待在这沸腾的岩浆里一样。你叫易水是吧？你现在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啊。比如说他想采访一下那些妖魔在岩浆里泡澡的感想。 吐槽归这么吐槽，易水注意到对方那暗藏杀意的话语后，只是撩起眼皮地扫了那头龙一眼。 随后他就这么脸色平静地回了一句： “我是人。” 他是人，并且还是个弱小的人类。 否则他现在哪会待在这种火炉一样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听这头恶龙在他耳边嗡嗡嗡？ 其实在看到岩浆的那一瞬间，易水就猜到自己今天怕是凶多吉少了。 当年他在这里苟住了一条命，而现在这头龙又特意带他来这里，明显是想借此让他回忆当时的情景。 再结合这家伙对他那明明白白的杀意来看，它估计是想让他在那濒死的恐惧与不甘中死去。 考虑到自己正面对战打不赢对方，而这个地方又空旷偏僻到连想逃都难得很的地步，易水反而看开了不少。 既然这家伙怎么也不会放过他，那他也没必要担心这担心那的，想说什么说就是了。 况且他也没说错。 这个世界各个种族的生存空间有限，人族和妖魔为了生存本就处于对立的立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个又有什么好多说的？ 巨龙闻言后倒是没有他先前掳走易水时那么暴怒，它只是拎着易水直接俯身朝着深渊下的岩浆处飞去。 等到离岩浆只有十来米的距离时，那头龙就这么抬起了它那对易水而言过于巨大的爪子，然后招呼也不打一个的将人给扔了下去。 那一瞬间，已经有所预料的易水立刻使用了重力之神的力量，这才没有直直地坠入于岩浆中。 “说起来，最近我听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此刻这头红色巨龙就这么睁着它那金色的眸子玩味地注视着易水。 它固然对易水没有直接坠入岩浆中存了点疑惑之情，但这点疑惑它却没有问出口，它只是语气阴冷而戏谑地继续说道： “这些年来人族里好像一再流传着你被神灵庇佑之类的话，甚至不少人对此深信不疑？这可就好笑得很了……” “毕竟前些年你们易家在战场上死到只剩下你一个时，你不是还开口骂了那群神灵吗？” “虽然你们人族的一些词啊赋啊什么的我一向不太听得懂，也懒得去听，但你当时说话的语气我还是听得出来的——你那明显是在怨愤神灵没有出现吧？” “要不是当时是阴雨天，我又亲眼见到了那道雷霆只是偶然才劈到了你，连我都要怀疑那玩意儿是所谓的神灵震怒所致了。” “结果现在，你们人族竟然说你被神灵庇佑着？所以难不成是我当时听岔了，还是说神灵们已经大度到了这种地步？” “对了。我还听说两年前你在岩浆上为神灵献舞、得到了神灵垂怜，所以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命。既然你现在就站在岩浆上，那么你就再跳一曲吧。”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舞蹈会让人觉得连神灵垂怜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况且我也想知道，究竟有没有神灵会来救你的命！” 所以这就是对方的目的吗？ 第9节 听到最后一句时，易水总算是弄清了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 这头巨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悬赏妖魔之人而对他深恶痛绝，这家伙也是因为他是目前看上去离那群神灵最近的家伙。 如今的战局已然对妖魔万分不利，要是神灵再突然插手此战的话，那么妖魔恐怕就真的要彻底凉凉了。 这大概就是那家伙即便冒险深入人族之地，也要将他给掳出来的主要原因。 而这也意味着，他今日恐怕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无论神灵出不出现，他也很难在一头如此仇恨他的巨龙面前逃脱。 看这家伙如今的神色，它怕是死也要拖着他一起死。 不过话说回来…… 易水回想着这头巨龙刚才所说的话，原本那无所谓的神色也逐渐沉郁了起来。 他原以为两年前那群人口中那“不敬神灵”的罪名是胡扯出来的，结果从这头龙的话来看，副本里设定的那个易水当年竟然真的骂了神灵吗？ 就算没骂，肯定也是说了些怨怼之语的。所以敢情人家根本就没冤枉他啊？！ 怪不得当时那些中立派对他的态度有点一言难尽，这貌似完全是设定里的易水自己作出来的。最后那些人选择了放他一条生路，恐怕还是念了些旧情的结果。 而这么一想的话，当初他面对的岂不更是必死之局了吗？ 要不是当初他随口扯出了一个神灵垂怜的理由来，他怕是还真没办法活过那样的开局。 想到这里，易水的背后破天荒地浮起了些许冷汗。 如果说他先前的三个副本还能算是九死一生的话，他怎么觉得这次的副本完全就是那十死无生的模式呢？不是他吹，这种难度真的真的很不对劲！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该不会有哪个神明在默默给他下绊子吧？ 不是说神明都是副本的旁观者的呢？ 本来就有些多疑的易水一旦开启脑洞来，简直快一发不可收拾了。要不是现在局势太过危险，他怕是能就地坐下来思考个一整天。 “怎么？你不想跳？” 看到那头巨龙那锐利的獠牙、听到对方已然杀机毕露的话语后，易水顿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就这么开口回道： “跳。当然跳。” 这一舞与当年之舞既相似又不同。 如果说上次之舞如苍鹰回旋、鸿雁坠落，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比火焰更炽热的疯狂之意的话。 那么这一舞，则更像是折翼苍鹰振翅而飞、迷途孤鸿声嘶而鸣。 ——这是一场仿佛连太阳都能点燃的舞蹈。 生与死，喜与悲，怨与恨，坚忍与决绝。 在易水那冷淡而平静的神色下，这一切偏偏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此时此刻，就连原本对易水满怀偏见、满心杀意的巨龙瞥见这样的舞蹈后，都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妖魔也是可以化作人形的，所以易水那张在岩浆烈火的辉映下愈发惊心动魄的脸，显然也在妖魔们的审美范围内。 那一刻，就连恶龙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易水这样的舞蹈，确实足以让神灵垂眸。 事实上这又岂止是让神灵垂眸？ 哪怕是神灵为之动心，或许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9章 他是日（九） 原先对人族内部关于易水受神灵庇佑的传说还有些将信将疑的巨龙，这一瞬间也不禁起了些许警惕之心。 毕竟说不定，那千年未曾出世的神灵还真有可能出现在此地。 大抵是巨龙皮糙肉厚的缘故，它根本就不怕岩浆的滚烫温度，所以此时它直接停在了离易水大约十米开外的地方。 当然，它之所以没离太远，也可能是因为它怕易水跑了。 而在这种算不上有多远的距离下，早在这头龙神色转为警惕的时候，易水便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忌惮之意。 即便这份忌惮之意并非是冲着他来的，但这对于他接下来的计划终究还是有所影响。 想到这里，易水懒懒散散地抬眼看了一圈周围，随后他的视线再度落到了那头巨龙身上。 此时这场舞已经近乎结束，他那掌控重力的能力也只剩下了两分三十二秒。 虽然这一次他的手上并没有当初的那支箭矢，但易水倒是觉得，今日这场舞的落幕或许会比上次还要出人意料一些。 因为上次他那是求生之舞，而这次他不求生，也不求死。 ——他求的是人族盛世，荣光再现。 等到那头巨龙察觉到了易水的视线、然后顺势看过来时，立于岩浆上的易水突然以一种低缓而莫名沙哑的嗓音开口道： “我生之初为盛世，我生之后妖魔起。1”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2” 就像巨龙先前说的那样，他对人族的诗词歌赋确实并不怎么了解。事实上要它这么一个妖魔去了解这种事情，未免也有点太难为他了一些。 而它之前说的曾听到易水说出对神灵不敬之言的事基本也是事实。 它还记得当时易家的人死命护着岩浆上的那个小崽子。 等到那些家伙终于死的差不多了后，人族的援军眼眼看着也快到了，以至于它们只好放弃了全灭这个家族的念头，选择了就此撤退。 而就在它和其他妖魔撤退的时候，听力远比人类要好得多的它确实听到易水面无表情地流着泪开口了。 只是当时它根本没将易水看在眼里，也完全听不进去这个小崽子的话，所以它也就没注意这家伙忍着呜咽与哀嚎到底说了些什么。 它仅仅只是听出了对方言语里对神灵的怨愤之意而已。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可笑的了。 当时巨龙只觉得这个小崽子真的是懦弱到不行。自己族人死了非但不去埋怨自己的弱小，反而开始怨天怨地怨神灵。 这还不够可笑吗？ 他们妖魔那边讲究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对于人族的喜怒哀乐向来漠不关心。 然而今日当它有了点耐心、仔细听清了这个小崽子所说的话后，它才发现，无论是悲哀愤怒凄怆还是绝望，这样的情绪，人类与妖魔之间或许也是共通的。 而它当时，似乎也太看轻了这个小崽子。 只听此时此刻易水站在岩浆上，于起舞的同时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 “我不负天兮天殛我霹雳，我不负地兮地予我无依。3” 说到这里，易水略微顿了一下。 随后他就这么笑着说起了或许会使这个世界的人族惊愕非常的话来： “我怨神兮神无灵！若神有灵兮何使往日复凄凄？4” “我恨神兮神无情！若神有情兮何致来日无可期？5” 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对神灵的怨愤之语，却偏偏又透着一种理智而又哀恸的气场。 这一刹那，巨龙隐约猜到这个人类接下来可能会说出一些惊世之语来。 下一秒，它便发现它的想象力还是太匮乏了一些。 因为它听到的岂止是那惊世之语，它听到的还有一种既冷淡又炽热的决绝之意。 “天地不仁兮我为日，神灵不存兮我为月。” “我为日兮当耀天地，我为月兮必璨朝夕！” 关于易水上面这些话的灵感，其实来自于地球上蔡文姬那篇名传千古的《胡笳十八拍》。 虽然他先前一直觉得副本里设定的那个易水有些作死，然而那位末裔两年前亲友皆丧的悲愤他即便无法感同身受，却也并非完全的无动于衷。 对方勤勤恳恳修炼十八载，还没意气风发名扬天下，就忽然在那最残酷的战场变得孑然一身。 在家族之人竭尽全力地救他时，他当时甚至都不一定想活下去。 然而他还是选择活下去了。 因为自那时起，他的命远比当初还要沉重——那是整个家族的重量。 易家一生为人族而战，同时也在维护着当时相助于人族的神灵的声名。 可最后却是满目凄然血流漂杵。 副本里的易水一时怨愤实在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因为他除了那不知存在与否的神灵，甚至都已经没什么能够怨愤的存在了。 他能怨谁呢？自己吗？ 他若是沉溺在对自己的怨恨中，他真的还能有信心重现家族荣光吗？ 那么怨恨那些救他的亲友吗？还是怨恨他身后的人族、亦或是侵略人族的妖族？ 亲友他不能恨，人族是他上战场的意义，而妖族本就是他不死不休的敌人。 副本里的易水终究才成年不久而已。那时候的他理智已然无法压过情感上的悲痛，所以他只能选择虚无缥缈的神灵去怨愤，否则他甚至连活下去这件事都可能坚持不下去。 虽然易水此时念出以上那些话来有着吸引巨龙注意力，从而方便他接下来计划的意思。但他确实也想着借此同样抒发一下原先那个易水的满身苍凉和他这段时间来的烦躁之意。 顺带着他还能用这些句子立个人设。 要是神灵真的被他喷到羞愧了，说不定还会因此现身。 这样一来他既能救人族又能提升自己的通关评价，他何乐而不为？ 只见在易水念出那最后一句之后，整片岩浆的温度似乎又高了几分。 连那头巨龙都不禁被易水那混着悲恸的狂言给弄得愣神了一瞬。 那一刹那，易水似是恰好来到了那头巨龙的身前，然后就这么似笑非笑地抬起了眼皮。 巨龙乍一见到易水这副模样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可下一秒它的心脏处便是一阵剧痛。 什么情况？难不成它还能对一个人类的遭遇感同身受吗？况且这个人族的小崽子怨的是神灵又不是它，它怎么会有这种心痛的错觉？ 又过了一秒后，渐渐感觉到了血液逆流的巨龙才骤然意识到那根本不是它在对一个人类心怀恻隐，那显然也不是什么心痛般的错觉。 第10节 ——而是它的心脏是真的出了问题。 只见易水不知什么时候抬起靴子踩在了它的龙爪上。 虽然人类那百十来斤的重量对它来说就如同羽毛一般，但这对它来说无疑是一种挑衅。 然而这时候，察觉到自己的生命即将消逝的巨龙已经无法再去计较这种小事了。 它嘶哑着嗓音勉强挤出了一句话来：“你、做、了、什、么？！” 就在巨龙维持不住龙翼，缓缓于岩浆中坠落时，已经踩到了它背上的易水只是以一种极端平静的语气科普般地说道： “一头龙的体重我不怎么了解。不过据我刚才的目测，你的体重大概是十吨吧？” “人的心脏在人类总体重里占据的比例微乎其微。但真要算的话，还是能算出个大致重量来的。紧接着再类比换算一下，你的心脏重量我大概也就能算出来了。” “而我现在能控制的重力大概是一百来斤的样子。很显然，你的心脏还没重到一百多斤的程度。” “所以接下来的事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巨龙虽然不清楚十吨究竟是多重，也不清楚易水口中的重力是什么意思，但它还没傻到真的什么都听不懂。 至少它知道，这个小崽子刚才靠近它的那一瞬间，直接在它的心脏处做了手脚！ “我死后，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此时此刻，巨龙不禁用那残存的意识强撑着开口道。 刚才它切切实实地看见了溅出的岩浆直接烫伤了易水的手背——这和刚才这个小崽子在岩浆上起舞时那游刃有余的姿态完全不同。 现如今它算是看出来了，易水根本就没有被神灵庇佑，这家伙只是有着一种特别的力量而已。 而那种力量应该是有时间限制的，否则这个小崽子在让它的心脏破碎之后就该直接跑了，而不是一直走上它的背以免被下方的岩浆灼伤。 现在这个小崽子的特殊力量显然已经用尽，那么一旦它坠入岩浆之中，易水也不得不死！ 可他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地迎接这样的死亡？ 难不成真的像他先前说的那样，“我为日兮当耀天地，我为月兮必璨朝夕”吗？ 与此同时，已经踩到了巨龙头顶、却依旧被岩浆淹没了足底的易水感受着那种几欲将人逼疯的痛楚，于疼痛中他的意识也逐渐有些朦胧了起来。 “真惨啊……” 意识朦胧间，易水自嘲般地缓缓吐出了这句话来。 说真的，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因为被岩浆侵蚀的那一刻实在太疼了，疼到他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显得格外模糊。 ——他当然不想死，他从来就不想死。 但已经这样了，而他不过是孤身一人，又能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祈祷神灵来救他吗？别开玩笑了。 最后的最后，就在易水即将痛晕过去之前，他隐约间瞥见了一双暗金色的眼睛。 那绝非是巨龙的眼睛。 要知道他现在正踩在那头恶龙的头顶上，而那头恶龙先前便已阖上了双眼，所以此时此刻他又怎么可能会与对方的眼睛对视？ 况且，即便是身为妖魔的红龙，也不曾有过这种仿佛蛰伏着滔天烈焰的眼眸。 事实上只一瞬间，易水就已经猜到对方是谁了。 ——那是封尽。 而下一秒，彻底坠于岩浆之中的易水便回到了进入副本前需要推开的那扇大门前。 许久之后，好不容易从刚才的灼伤中缓过神来的易水并没有立即去看自己的通关评价。 他只是闭了闭眼，然后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怪不得他最后那么倒霉。 如果封尽真的是灾神的话，他甚至都怀疑得罪了灾神的自己以后真的还能幸运得起来吗？ 其实之前他起舞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圈周围，可当时他并未察觉到任何神明的气息，也没清晰地感觉到来自于其他存在的视线。 没想到这家伙终究还是来了。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话说如果封尽真的这么喜欢看人跳舞，他去这个宇宙的娱乐星看不行吗？那里可是有着二十四小时的歌舞表演。 或许是心理因素使然，反正每次和这家伙对视的时候，易水总是莫名有种自己正顶着一个类似于“灾厄之神的凝视”之类的debuff的微妙感。 甚至不仅如此，当时封尽注视着他的眼神也让他觉得异常微妙。 怎么说呢？ 那大概是只存在于一些玩家开玩笑时说出的，神明对某人一见钟情二见倾心时的眼神。 不过关于眼神什么的易水倒是并未太在意。 因为这玩意儿某种意义上来说主观因素太强了。 况且当时他都快被岩浆给烧傻了，也没见封尽伸手拉他一把。所以这大概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除此之外，在他于岩浆中失去意识的最后，他似乎还感觉到了另一道视线。 那时候易水脑子里隐隐起了一个猜想：或许这三年来他在副本里总是若有若无感觉到的视线并非来自于此刻已然现身的封尽——它自始至终都来自于另一位神明。 至于对方究竟是谁，他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第10章 他是日（十） 此刻《倒计时》游戏的虚拟空间内，易水整理完思绪后干脆席地而坐，然后抬手点开了自己的游戏面板。 而那游戏面板的最下方处，如今正工工整整地列着他已经历的四个副本的副本名。 易水见状熟练地选择了他刚通关的“千年荣光”副本，随后有关该副本的一系列信息就瞬间浮现在了他身前的虚空中。 这其中最为醒目的，大抵便是通关评价那一栏写着的“s级”二字。 说真的，易水对于这个评价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虽然他在这个副本里那先跳深渊又坠岩浆的经历听着似乎有那么点惨，但惨归惨，这个游戏的副本评价自始至终都和玩家悲惨程度全无关系。 既然副本的通关条件是再现家族千年荣光，那么最后该副本的评价显然只会与此有关。 而先前他也仔细分析过了，易家的千年荣光不仅与这个家族击退妖族有关，还多多少少与那个世界的神灵有那么点关系。 单看击退妖族这方面，易水觉着自己的评价应该并不低。 毕竟他除了借由悬赏妖族改变战局外，还于最后一刻直接和妖族首领同归于尽了。 但神灵那方面嘛…… 那个世界的神灵他压根连个影子都没看见，然而另一种意义上的神明他倒是看见了一个。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易水才会对这个评价感到有些意外。 想到这里，他暂且压下了心底的疲惫感，然后坐在地上观看起了关于这个副本的视频回放来。 正如市面上的一些游戏一样，这款游戏里也是有着录制副本过程选项的。 不仅如此，它还有着直播选项以供玩家选择。 由于这款游戏的火爆程度，因直播和视频而一夜成名的人也不在少数。 易水对于进行直播或是发布视频之类的事暂时倒是没什么想法。 他之所以会选择录制视频的选项，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回顾副本内容，从而借由视频找出一些他当时没发现的细节罢了。 至于他所录制的整个视频时长自然没有真的长达三年，事实上它仅仅只有十天左右。 因为他选择录制的只是一些他自认比较关键的副本内容而已。 比如说开局被人带到深渊前、然后在岩浆上起舞那一段，比如说后来经商过程中的一些波折，再比如说最后被妖族掳走的时候。 而这一刻，易水选择播放的正是开局时的那一段经历。 “没想到我跳得竟然还不错……” 此时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当时深渊上方那群人的神色易水倒是看得更清楚了些。 不过他现在的注意力显然不在那群家伙身上。 易水只是似笑非笑地评价着自己当时临时跳的那场舞，等到画面里的自己即将射出那支箭矢之时，他才敛下笑意利落地选择了10倍速慢放。 而在那放慢了10倍的镜头里，位于正南方山巅上的封尽却处在一片雾气之中，像是被游戏系统给特意模糊了一般。 只有在那支箭飞掠过去时，雾气里才隐约露出了那位神明掩在黑袍下的半截手腕，和那只握着箭矢的、毫发无伤的右手。 “果然是不想让人钻空子么？” 易水很清楚当时烈日高悬，正南方虽然有雾，但也没浓重到这种程度。毕竟那时候他虽然没看清对方的脸，但起码还是能大致看到对方的人影的。 不过易水对此倒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况且他选择观看这个片段，本来也不是为了看清封尽的长相。 他只是想知道——这位神明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那里的。 这家伙究竟是打从副本开始就一路跟着他来到了深渊前，还是仅仅只是巧合般地瞥见了当时站在岩浆上的自己？ 而从他跃下深渊后，正南方山巅的雾气才逐渐加重来看，易水估摸着应该是后者。 显然，那位神明一直都待在众人所在的深渊对面。 所以这一切很可能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封尽确实不是他从刚进副本时、就一直若有若无地感觉到的那道视线的真正来源。 弄清楚这一点后，易水便直接将视频的进度条给拉到了最后。 那是这个副本的终局之时。 此时视频里传来了他念出那段词赋的声音。 从远景的角度来看，有那么一瞬间，正南方向的山巅也出现在了视频画面内。 第11节 ——原来那时候封尽依旧是站在正南方向，依旧是站在山巅上。 易水看着画面里山巅上那似是散不去的雾气，随即意识到了这一点。 只是当时这位神明大抵是做了些什么，以至于那一瞬间他根本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而对方既然选择了隐藏身形，就表示他最初是不打算现身的。 那么问题来了——最后这家伙又为什么会走过来？ 念此，易水神色莫名地看着画面上一步步踩着岩浆走来的男人。 和他使用重力让自己悬浮在岩浆上方不同，依旧隐在雾气下的封尽此刻是切切实实地踩在了岩浆上。 这一刹那，就仿佛世间一切灾厄全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即便易水很想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封尽并非灾厄之神，但此时的画面再结合之前宇宙里的那一幕，显然已经在无声宣告着何为灾厄，何为神明，何为灾厄之神。 最后，这位神明就这么停在了巨龙的尸首前，然后半垂着眼注视着当时位于龙首上的他。 因为当时岩浆所挟的灼痛感不断侵蚀着理智的缘故，易水本身对于那段记忆其实一直是有点混淆不清的。 他有些分不清究竟什么是疼痛下幻觉，什么又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然而从回放的景象里显现出的、那个男人唯一没有被雾气掩住的暗金色眼眸来看，他先前似乎并没有记错。 那时候的他确实是和那位神明对视了的。 而那时候封尽的眼神…… 就像是烈火将熄之时狂风骤起，无端充斥着一种难以界定的情绪。 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不过从地球上一直单身到宇宙里的易水实在懒得再去猜测这位灾神当时在想些什么，他干脆敛下思绪将目光放到了接下来的画面上。 是的，这段视频并未就此结束。 毕竟副本的最后他虽然死了，但他的死亡却不是副本的结局，恢复家族千年荣光才是。 而接下来播放的，便是这个副本任务真正的结局。 这段画面当然不是易水自己录的，他也没本事再在副本里活过来去录像。 这是系统作为通关奖励的一部分直接送给他的。 等到易水看完副本结局后，他也弄明白了为什么他最后的评价会是s级。 简而言之，原因就是在他死后，神灵真的出现了。 这一刻，易水沉默地看着视频里所放的画面。 只见画面里的滚烫的岩浆寂静地淹没了他的躯体，也渐渐掩盖了他于这个世界里存在过的踪迹。 这可以说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死亡。 因为到了最后，他身边无亲无友，他本身尸骨无存。 然而结局似乎却并非如此。 于他彻底坠入岩浆的那一刹那，本就沸腾不息的岩浆顿时愈发得动荡不安起来。 而下一秒，便是岩浆倒卷，深渊倾颓。 易水记得副本里那个金袍男子说过，神灵钟爱者死亡之时草木同悲。 这一瞬间，易水确实听到了草木的哀鸣之声。 但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一阵更为声势浩大的声响。 ——那是世界在为他山呼海啸。 就在草木同悲之时，画面里妖族所居的山川也开始寸寸崩裂，江河湖海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直至十分钟后，一切才逐渐平息，然后又于转瞬间恢复原貌。 而当这草木同悲山呼海啸悉数平息之后，千年未曾出现的神灵直接现身于战场之上，再度与人族联手共同击退了妖族。 等到后来人族开始追寻神灵出现的原因时，他与妖族首领同归于尽的事也就此流传了出来。 大抵是因为他当时以词赋怨怼神灵却使得神灵再度现世、而神灵也不曾追究的缘故，这时候倒是没什么人说他不敬神灵之事了。反而因为这件事，更多人知道了他与易家族人的事情。 自此之后，易家荣光再现，人族重归和平。 ——而这就是他得到s级评价的原因。 话说回来，那个世界的神灵有那么强吗？强到能够轻而易举地山崩地裂？ 这个疑惑只是稍纵即逝地从易水的脑海里划过。 下一秒，他就离开了游戏空间，回到了现实之中。 第11章 他是日（十一） 易水走出游戏舱后本来是打算去浴室的冲个澡的。 结果他刚离开游戏舱边没两秒，他的房门就巧合般地被人给敲响了。 那一刹那，易水直接愣了一瞬。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飞快地划过了“幸运女神来敲门”和“灾厄女神别敲门”那两个id。 而当下一秒，屋内的智能自动为他显示出了门外的情景时，易水的神色顿时愈发微妙了几分。 直至一分钟后，他才缓缓开口让智能打开了房门。 “什么情况？我就只是敲个门而已，你怎么好像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 “我敲门的时候也没敲多响啊，这有那么恐怖吗？” 此刻走进来的灰发灰眸的高大男子是他的舍友莱特。 事实上如今易水并不在自己家中，而是位于中域第一大学那两室一厅的宿舍里——因为他是这所学校的新生。 至于莱特也不仅是他的舍友，那家伙更是他相识多年的好友。 “恐怖的不是你。” 恐怖的是那个和你同样是灰发，身高还差不多的神明。 说完之后，易水就抬手打开了屋内的灯光。 其实在灯光下看，那位神明的发色与莱特还是有所区别的。相较而言，封尽的发色还要更深一些，那像是一种介于白昼与黑夜之间、而更偏黑夜的色泽。 但此时偏偏是四月八号凌晨一点整。 于是在室外光线昏暗的情况下，莱特的发色似乎也因此显得深沉了几分。 而那时候易水又格外困倦，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真的以为那位灾厄之神找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易水无语地开口问道：“这个点找我什么事？” 莱特听到这个问题后，倒也不在意易水刚才究竟是什么神色了。他直接走到沙发前坐下，然后开始对着易水大吐苦水起来： “兄弟，你是不知道啊，我其实4月1号凌晨就已经来找过你了。原本我是想来找你一起进副本的，结果当时根本就没人给我开门。” “后来我猜你可能已经进游戏里了。算算时间的话，这时候你应该才从副本里出来，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 “反正那天没找你后我干脆也直接进副本去了。” “我当时进的是一个古老时代的多人副本，你猜我的通关条件是什么？竟然是要我在副本期间赚够十万金币！我虽然是中域第一大学的没错，可我念的是物理系，不是金融系好吗？” “这也就算了，顶多我将它当成经营游戏玩就是了。可谁家的经营游戏还要面对死亡危险的？我好不容易在那个远古时代弄了点高科技出来，想着用它来赚点钱，结果才开始推销没多久，还没回过神就已经死了。” “再一看游戏面板，游戏面板上竟然说我被不知名生物杀死了？？？” “从游戏开始到游戏结束的那一年里，我甚至连一万金币都没挣到，最后勉强只混了个d级评价，而且面板上给出的评语还毒舌的不得了。它竟然说我缺心眼？这游戏简直有毒吧！” 说到这里，莱特脸上竟无意识地冒出了些许冷汗。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副本里死亡，虽然那种痛苦只有一瞬间，但他终究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否则他也不会这个时间点来找易水诉苦。 好在莱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完这些话后没两分钟，他自己就已经想开了： “还是怪我自己没先调查好那个副本的具体背景，结果直接惹到了其他种族的存在。”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这游戏里的副本最久能待多长时间。如果能在里面待上个十年八年的、而且进去的是你这样的金融系的话，这个任务似乎也不算太难？” “三年。”这时候，沉默了许久的易水随口接了一句道。 “什么？” 莱特一开始有些没反应 nǎnf 过来易水嘴里的“三年”是什么意思，等他反应过来后他顿时诧异地看向了不远处的易水。 事实上莱特从易水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已经认识这家伙了。 那时候易水只是一个荒芜星球上的婴儿，巧的是当时莱特的父亲刚买下了那颗星球作为他十岁的生日礼物，并且还带着年幼的他一起去那颗星球看了一眼。 结果即将回程的时候，他们偶然间发现了易水。 后来易水就在他父亲常年捐助的福利院下长大了。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莱特每次回想起这段经历的时候，都忍不住有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感。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究竟要怎样的厄运才会让易水出现在那样的星球上，又会是怎样的幸运才让这个人于最脆弱的时期活了下来。 更让他惊讶的还有易水当时那顽强的求生欲。 因为那颗荒芜星球上满是沙漠，而易水恰恰是位于那白昼极热，夜晚极寒的地界。 在那样的环境下饿了近一天一夜，易水却活了下来，活到了他们抵达这颗星球上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的事给莱特的印象过于深刻了，以至于后来莱特在看到易水时，他总有种这家伙仿佛是诞生在日与月之间的感觉。 ——那是连时间都格外眷恋的存在。 而易水之后的经历也完全可以用“神奇”一词来形容。 第12节 据莱特所知，由于婴儿时期的磨难，那些年里易水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样，他甚至连开口说话似乎都要比别人更晚一些。 并且当年的易水神色里总是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戾气，即便有人想领养他，最后也因为他那时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而打消了念头。 但后来，即便他曾一无所有，他却在十九岁时进入了这所学到三十岁都不一定能考上的、全宇宙排名第一的大学。 时至今日，易水眼角眉梢里的戾气与锋芒已然敛去了不少，也完全看不出曾经病弱时的模样，以至于他身上那种无法言说的冷淡配着他那张美得过分的脸，反而显得愈发惊心动魄起来。 自打大学三月开学以来，莱特甚至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来跟他打听过易水的事情了。 当时莱特基本上什么也没对那些人说，而现在也一样。 “……你放心，这个消息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这段时间里，莱特其实多少猜到了易水在《倒计时》里的通关评价不会太低。 毕竟他和易水认识那么久了，而最近易水的身体素质又突然转好，他实在很难不联想到那款传说中与诸神有关的游戏。 然而莱特从未打算刨根问底。 原因很简单，他和易水是好友。所以他只是默默为易水高兴，却一直没有过多地询问什么。 今天他也是因为对自己游戏里的遭遇实在有些不吐不快，才开口和易水抱怨起了这件事来。没想到易水竟然回答了他压根就没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别看易水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两个字，但这两个字的价值或许能值一颗偏远之地的荒芜星球。 因为任何一条与那款游戏有关的高价值情报，公众号梦白推文台，带来的很可能便是更高评价的通关、更高水平的身体素质，以及更高等级的科技图纸。 它甚至早就难以单纯地用金钱来衡量了。 现在宇宙里的一些公司和学校已经出现了将一整个月的假期都安排在一起的情况。显而易见的，这是为了给玩家们空出这款游戏里每个副本所需要的那七个自然日。 这就是《倒计时》那无形间的影响力。 另一边同样坐到了单人沙发上的易水闻言后也没多说什么。 他不是不知道这款游戏的一则情报价值几何，他之所以开口，仅仅只是因为莱特问了而已。 这家伙是他少数的好友之一，更是救过他命的人。所以他选择了相信。 退一步说，即便真的人心难测，他现在的能力应该也足以让他脱身了。 至于莱特所说的副本评语毒舌什么的，易水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 念此，易水撩起眼皮瞥了一眼游戏舱上他那并未关闭的游戏面板。 这个面板游戏外也是可以打开的，只是由于他一直设置的是仅自己可见的缘故，所以莱特此时无法看见它。 而这一刻面板上显示的通关信息如下： 副本类型：单人副本（神明副本） 唯一任务：千年荣光 通关评价：s级 通关奖励：任意一项加成提升100%。 附加奖励：重力（冷却时间：24小时）。 通关评语：你让世界为你悲鸣，你让日月为你倾倒。 事实上易水之前三次的副本评语基本也都是同样的画风。 所以这算什么？s级评价的隐藏奖励——花式吹捧吗？ 可吹得再厉害，他在结局的时候终究还是死了。 也正是因为他明白死亡时究竟有多痛苦，刚才莱特吐槽的时候他才选择了沉默。 毕竟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解对方那一刹那的恐惧。 易水在游戏里早已死了不止一次。 他也曾因为这款游戏而一夜噩梦，醒来之时已然是一身冷汗。 但现在，他已经能面无表情地彻夜未眠。 说到底，死亡那一刹那席卷而来的痛苦与恐惧，旁人实在很难感同身受。 易水就这么静静地听着莱特抱怨。 等到对方吐槽完、情绪也确实稳定下来了后，他才开口问出了他先前就有的疑惑： “你刚才说的找我一起进副本是什么意思？” 易水迄今所经历的副本都是单人的。而今日之前，他也完全没听说过多人副本这件事。 所以这一刻他才会这么问。 而莱特听到易水的话后直接叹了口气道： “你去《倒计时》的游戏官网看一下吧，4月1号零点的时候官网上出了更新公告。” “更新里提到游戏中新加入了多人副本。而多人副本时代背景随机，所以当初选择了科技选项的玩家以及那些选择了神明选项的玩家们，现在也有可能进入同一个副本了。” “我不是说我七天前来找过你吗？其实就是因为这件事。” “虽然这款游戏没有什么双排选项，但我想着我们同时选择进入副本的话，说不定真就排在同一个副本里了呢？结果你当时已经先一步进到副本里去了。” 怪不得莱特明明最初选择了科技选项，这个月的副本背景却是古老时代。 但易水记得他先前进副本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多人副本这个选项，所以这又是怎么回事？ 疑惑之下，易水干脆打开了游戏官网，然后一目十行地扫视了一下游戏的更新内容。 看完之后，他才明白了原因。 其实与其说这是游戏副本里多了一个多人副本选项，还不如说自此以后游戏副本里基本上只有多人副本这一个选项了。 因为当玩家们推开副本大门后，最后进入的是单人副本还是多人副本根本就是完全随机的。 至于官方给出的以后进入单人副本的概率……那个概率是万亿分之一。 而以如今整个宇宙近十万亿人的人口来看，这个月进入单人副本的说不定连十个人都没有。 这么一想的话，他的运气还真是一言难尽得很。 连这种万亿分之一的概率竟然都被他给碰到了。 这算是什么？是幸运之神的眷顾，还是灾厄之神的注目？ 等到莱特转身离开之后，易水直接在现实里试验了一下他那新得到的重力能力。 虽然游戏面板上并未明说，但他能感觉到他控制重力的能力比游戏里倒是略微强了一些。 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那么或许他在游戏里获得的能力越多，对于神力的掌控便会越强。 由于一直进行的是单人副本，易水对于自己的力量其实也没有太过清晰的认知。 虽说多人副本意味着更多的变数，不过易水觉得在多人副本里，他遇到那位灾厄之神的可能性说不定也会小上一些。 毕竟撇开上次副本不谈，诸神一向很少出现在玩家的视野里。 ——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 第12章 他是日（十二） 易水所在的中域第一大学实行的是两学期制。 每年三月至六月是它的第一学期，九月至十二月则为第二学期。并且该学校月初七天和月末七天所授的课程内容是完全一样的，学生们只需从中选择一个时间段来学习相应的课程即可。 这也是为什么易水在三月末和四月初能够空出七天时间进入《倒计时》的副本当中。 其实易水最初考这所学校，想进的是物理系。 因为虽然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但他确实想过借此来找出穿越回去的方法。 然而这所学校的物理系专业除了要求极高的分值之外，同时还要求取得相应的科研成果。 穿越而来的易水对科技的认知与这个时代起码差了上万年，那些于他而言既陌生又晦涩的物理学书籍他姑且还能看上一些，但是科技成果？这未免也太过强人所难了点。 说真的，相较于那些对当今科技极为了解的家伙来说，他基本上和文盲也没什么两样了。 而他最初之所以选择神明副本，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反正最后，易水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选择进入了这所学校的金融系。 并且在了解到那些物理系学生的大致水平后，他的目标直接从自己研究出穿回地球的方法变成了赚钱买个能穿越时空的机器回到地球上。 ——虽然两者听起来同样荒诞而遥不可及就是了。 如果没有《倒计时》那款游戏的出现，易水说不定真的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着。 因为这对当时的他来说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 结果现在，他在现实里倒是没怎么赚钱，在游戏副本里却多次达到了近乎富可敌国的程度。 先前莱特说得倒是没错。 莱特的那个副本任务如果是他来做的话，大抵真的会容易得多。 然而事实却是，迄今为止他甚至连较为类似的副本任务都没碰到过。 或许是先前副本里的三年光阴太过悠久的缘故，又或许副本里的那些经历实在是让人很难忘却，以至于此刻易水踏进金融系的教室里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随后他刚找了个靠后些的位置坐了下来等着上课，就极为清晰地听到了前面同学并未压低的交谈声。 “这个月你进过副本了吗？” “还没。听说我们学校一号就进副本的好多都拿了d级、e级的评价，所以我打算先花点时间看看这个月的游戏直播，准备好了后再进去。” 《倒计时》游戏里的副本评价虽然有s级到f级这七个等级，但获得这些评价却并不等同于玩家真的就通关了。 事实上其中c级评价才意味着玩家勉强达成了通关条件。 并且以此为分界点，c级以下的评价只单纯地根据玩家的通关进度决定，至于c级以上的评价则与玩家的通关方式等综合因素有关。 而这些评价也不仅意味着玩家的通关表现，更意味着玩家最终所能得到的奖励高低。 副本结束后，各等级通关评价所对应的具体奖励如下： s级评价的获得者可以自由选择将一项已有加成提升100%。 第13节 a级至f级的提升幅度则分别是60%、50%、40%、30%、20%以及10%。与此同时，获得这些评价的玩家们无法自己指定提升哪项加成，他们的这种提升完全是随机的。 s级与其他评价的区别由此可见一斑。 不仅如此，虽然游戏里并未明说，但在玩家们获得加成以及提升所获加成之后，他们或多或少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也在随之提升着。 而就易水估计，各个玩家身体素质的提升幅度与其已获加成的提升幅度大抵是趋于一致的。 所以玩家们才会如此看重副本的评价。 毕竟哪怕是f级评价，终归也是聊胜于无。 至于为什么只能提升已有加成而无法提升已有能力，那是因为正常的s级评价根本没有附加奖励这种东西。 以整个宇宙的人口基数来说，如今宇宙里前百名的玩家基本都曾于副本中获得过s级评价。 但据易水了解，前百名玩家里无论是选择了科技副本还是选择了神明副本的，他们都从未开口提及过关于附加奖励的事情——就仿佛这个奖励原本就是不存在的一般。 所以先前易水才会猜测，游戏里的那些副本究竟是诸神编出来的，还是切实发生过的事情。 如果是后者，如果神明副本里的那些事情真的曾经在某位神明身上发生过的话，那么他最终以s级评价通关，对方看得高兴了后给他附加奖励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其他得到了s级评价却没获得附加奖励的玩家，大概是因为各人通关方式不同的缘故？ 考虑到先前他在那个副本里随机到的能力是重力，得到的奖励也是重力…… 或许那个副本便是那位重力之神的过往？ 只是不知道那位重力之神当初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甚至不仅是那位重力之神。 这一刻，易水不禁想起了他在先前三个副本里所获得的幻觉能力、财富能力和狂欢能力，以及这些副本那堪称惨烈的地狱难度。 这要真的都是神明们的经历，难不成这年头要想成神，还得先比惨的吗？？？ 等到易水回过神后，前方的交谈声还在继续着。 “现在拿到d级、e级评价其实也还过得去了，你看最近网上一堆抱怨说拿了f级评价的。” “这游戏哪怕只是想拿到勉强通关的c级评价都难得要死，我真不知道综合实力排行榜前一百名的那些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们还是人吗？” 我确实是人，但其他家伙倒还真不一定。 易水闻言后在心底默默接了上面这句话。 他对于别人的谈话根本不感兴趣。只是因为听力太好、而他与对方的座位又实在离得太近，所以才无意间听到了这么几句。 想到现在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易水便想着打开自己腕间智能上的屏蔽功能，直接屏蔽掉那个方向传来的各种交谈声。 然而他刚点开智能屏幕，那个智能屏幕上便显示他收到了一则新的消息。 并且那则消息看上去几乎和刚才开口的那位同学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如出一辙。 只见此刻屏幕上显示的消息内容是：“你还是人吗！！！” 这则消息是从一个名为“前100”的聊天群里传来的。 这个群名乍一看去似乎有点像是考试成绩的排名。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确实和成绩排名有些关系。 只是它所指的并非是什么考试成绩，它指的是《倒计时》游戏综合实力排行榜的前一百名。 ——这是《倒计时》游戏官方建立的聊天群，只有综合实力排行前百的玩家才能进入。 由于这个群组的一切信息和那款游戏及游戏论坛一样来源未知，所以只要玩家们不自己掉马，群组内的安全性显然还是挺高的，高到无论这个宇宙哪个种族的存在都无法从中窥探到什么。 而又因为能够排名前百的玩家在通关副本方面基本都有着自己的独到之处的缘故，即便玩家们进群后群里那九个以某种未知语言作为id的管理员一直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渐渐地玩家们自己也开始就这么交流起了游戏中的情报来。 至于玩家们在群里的id自然不是他们的真实姓名，而是与其在游戏论坛里id的相一致。 除此之外，玩家们id的最前方还列着他们在综合实力排行榜上的具体名次。 顺带说一句，那九个管理员的id最前方也存在着一个难以看懂的字符。 据一些已经开始研究起了这种文字的群员所说，管理员id最前方的那些字符很可能代表着那种未知语言里的数字。 也就是说，那很可能是九位管理员之间的综合实力排名。 而刚才给易水发消息的显然也是群里的玩家之一。 他是综合实力排行榜第十一位的一个玩家，游戏id叫做“智商在线”。 这家伙可以算是易水在群里较为相熟的玩家之一了。 不过易水先前并没有和对方提到自己这次所获得的副本评价。 那家伙刚才之所以会发来那样的消息，是因为这个聊天群除了供玩家们交流情报外的另一项功能——即每当群组里的人结束副本之后，群里会自动显示出那位玩家此次所得的副本评价。 当然，它也仅仅只显示副本评价而已。 至于每个人从副本里获得的加成和能力等信息仍旧是隐藏着的。 而智商在线显然是刚从群里知道了他以s级评价通关了最新副本的事情。 然而此时此刻易水却并未立即回复他什么。 这一刻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九个管理员的id上。 说的更具体点，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最上方的那两个id上。 因为那两个id的第一个字符，是一样的。 只一瞬间，易水就想到了他曾瞥见的封尽过往里的那一幕。 ——宇宙虚空中屹立着九个神座，而群里有着九个金色的管理员id。 ——那九个神座从左到右依次排开，而管理员的id据说是按他们的综合实力排的。 ——位于第一神座的男人和待在第二神座上的封尽有着同样不怎么常见的灰发、同样骁悍至极的体魄，而最上方那两个管理员id的第一个字符则是一样的。 最后，易水又想到了他在那个游戏论坛里最初所取的id。 ——他不过就是取了个“幸运女神来敲门”的id，疑似灾厄之神、怎么想都与幸运神格不太搭边的封尽却给他发来了邮件。 以上这些事情仿佛在一次次证实着易水的猜测。 证实那个他早在收到神明邮件、早在他因邮件联想到群里那两个神明id时就已经隐隐掠过脑海的猜测：幸运之神和灾厄之神大抵是亲兄弟。 所以他这算不算是一猜一个准？ 可他为什么有点高兴不起来呢？ 话说既然那两位神明很可能是兄弟，而他们id的第一个字符又是一样的，那么那两个id会不会本来就是这两位神明的真名？ 而由此推测的话，或许群里那些其他管理员的id，也自始至终都是他们的真名？ 就在易水沉思之时，群里已然不间断地刷新出了各种消息来。 易水垂眸随意扫了一眼后，目光却骤然顿了一瞬。 此刻群里其实也算是在交流最新的游戏情报了，然而他们在交流的同时似乎也在聊着一个据说与某位疑似神明的存在有关的八卦。 而他们在那个八卦里提及的那个人，易水怎么觉着那么像他自己呢？ 第13章 他是日（十三） 为了弄清此刻群里所说之事的前因后果，易水直接将从今天零点开始的聊天记录看了起来。 等到他将那些记录全部看完之后，他当真愈发觉得群员们如今提到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了。 这个八卦最初是一位排名第九的女性玩家流传出来的。 那位玩家倒是全然不顾忌是否掉马这种事，她在综合实力排行榜上压根就没选匿名这个选项，直接显示的是她现实中的名字丝碧瑞特。 并且早在进群的第一天，她就说了自己是精灵族的一员，欢迎大家去他们那边的星系旅游。 其实就易水来看，丝碧瑞特也确实不怎么需要担心自己掉马的事情。 因为丝碧瑞特所在的精灵族即便是在万族林立的星际时代，也和人族兽族一样常年位于最强者的那一队列里。 只不过人族靠的是先进的科技，兽族靠得是强悍的身体素质和他们的特殊能力。 至于精灵们则无论是科技、身体素质还是特殊能力，基本都处在一种介于以上两者之间的状态。也因此，他们的综合实力向来不容小觑。 再加上丝碧瑞特所在家族于精灵一族里地位颇高的缘故，所以即便旁人知道了她的身份，大抵也是不敢去找她的麻烦的。 并且据易水所知，丝碧瑞特本身是拥有特殊能力的。 事实上较之能力多样化的兽族而言，精灵族的特殊能力不仅出现的概率不高，而且即便出现了也都只会与时间有关。 不少人甚至因此而怀疑，精灵族之所以寿命悠久，很可能是因为时间格外优待他们的缘故。 而丝碧瑞特所拥有的特殊能力显然也与时间相关。 甚至她的能力和易水先前获得的“晨曦易夕”称号所带来的能力还有些相像。 易水能够看见的是某个智慧生物百年内的过往，称号能力持续时间是十分钟。而丝碧瑞特的能力则是可以看见某个智慧生物七天内的过往，她的能力持续时间据说是五分钟。 但与易水不同的是，丝碧瑞特不需要亲眼见到对方便能做到这一点。 可相应的，她并不能指定看到谁的过往，她只能选择一个例如人族、兽族之类的大范围，然后具体看到谁的过往就完全是随机的了。 丝碧瑞特虽然不在意被别人知晓她的身份，但她也没有真的大大咧咧到将自己的能力说得一清二楚。 她仅仅只是稍微介绍了一下而已，以上不少信息还是易水根据她的话推测出来的。 总而言之，不管她拥有什么能力用了什么方法，最后的结果是她看到了疑似位于另一个宇宙的神明七天内的过往。 而她看到的那位神明应该并非是封尽。 那家伙究竟叫什么丝碧瑞特无从知晓，她只能隐约瞥见对方有着一头灰色的短发。 易水乍一听到一头灰发的那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感直接从他心底浮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将那个男人与位于第一神座上的神明划上了等号。 这一刹那他甚至都不想去考虑什么证据，他下意识地觉得对方就是那所谓的幸运之神。 毕竟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当初他在封尽记忆里看见的位于神座上的灰发神明，除了封尽，也就只有那个与封尽疑似是兄弟的男人而已。 不过丝碧瑞特显然并不知道封尽的存在，况且她的注意力也不在那两位神明到底是不是兄弟这件事上面。 第14节 她只是在看完那段过往后，于8号凌晨的时候似是心情颇为激动地直接在群里语音道： “我现在都快疯了！你们肯定猜不到我刚才碰见了什么事情！！！” 当时群里也有不少刚结束了副本回归现实里的玩家，其中有人直接接了一句： “发生了什么？难道你刚才以s级评价通关了？” 对此，丝碧瑞特毫不客气地回怼道： “我们精灵族的眼科一向宇宙闻名，你要不过来看看？群里刚才显示我以a级评价通关的那么大的字你都看不见，我真有些担心你是不是眼睛出毛病了。” 怼完那个人之后，丝碧瑞特才开始说起了她碰见的事情来： “刚才我不是以a级评价通关了吗？这导致我直接从综合排名第八位掉到了第九位，心情不爽之下我就想看看究竟是谁弄出了这么个游戏来。” “在群里的对这款游戏的具体来历应该多少都有点数。反正它肯定不是我们宇宙的产物，至于是不是真的来自于诸神那就另说了。毕竟所谓的诸神，只不过是我们自己给这游戏背后的存在加上的称呼罢了。” “后来我干脆就和以前一样继续尝试着使用能力，而这次我将能力范围限定在了其他宇宙的神族。” “这次我倒是真的看到了一个很像是神明的存在。” “可能是那家伙太强了，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以至于我根本看不清那家伙的脸，甚至连他的发色我都不太确定究竟是不是灰色。反正那家伙看上去既阴鸷又冷漠，而且还傲慢得过分。” “要不是那个男人当时似乎正靠在神座上垂眸注视着什么，连目光都懒得给我一个，我估摸着我很可能连对方的半个记忆画面都看不见。” “说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当时到底怎么想的。大概是因为那时候我情绪不稳之下反而壮了胆子，那种情况下我竟然没有直接撤退，而是侧过头来看了那个男人正注视的屏幕一眼。” “你们不知道我究竟看见了什么！我看到了一个绝世美人啊！” “其实那个美人的脸我压根就没看见，因为当时我眼里的美人完全就像是被雾气给完全蒙住了一样。” “我很确定那不是我的视力问题，毕竟画面上的其他景象都十分清晰。我估计是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神的家伙察觉到我的存在后做了些什么，就这么把屏幕上的美人给挡住了。” “所以这家伙到底要傲慢到什么地步，以至于连让我看一眼屏幕都不肯？！” “然而就是这么个傲慢的家伙，他自己都不过只是用雾气象征性地模糊了面容罢了，可他却用雾气将屏幕里的美人给遮得严严实实的。我都不知道他那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占有欲。” “但即便如此，即便看不见脸，我也知道，屏幕里起舞的那位绝对是个绝世美人！” “我们宇宙的兽族有时候会特意去找一些恶劣的自然环境，比如说火山爆发后的岩浆上进行切磋对战，而我本身也不是没见过那样的场面。但恕我见识短浅，这还真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岩浆上跳舞。” “我不知道那个美人是什么种族的，我也说不出来他跳的究竟是什么舞。反正他给我的感觉就是比岩浆更热烈，比太阳更璀璨。” “当他跳到最后、拿出那支箭矢做出利箭搭弦的动作时，我觉得他哪里是往那虚空中射箭啊，他这分明是在往我的心口上射箭啊！！！” “难怪那位神明连看都不想让我看上一眼。仅仅只凭那一幕，我都觉得我可能对那个美人一见钟情了。” “可惜的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在那位美人刚扔出箭矢的那一刹那，神座上的那个男人似乎有点心神动荡。” “原谅我没办法从一团雾气里看出他当时是什么表情，不过他貌似根本也没什么表情。而那之后我只觉得意识模糊了一下，就直接脱离了上帝视角，半点记忆画面也看不见了。” “如果只是神明对一位美人动心的话，我倒也不至于这么激动。毕竟隔着不知道多少个宇宙，我实在不怎么真情实感得起来。” “但是重点来了。我后来仔细想了想，突然间意识到，那个美人可能是我们宇宙的啊！” “我这还真不是瞎猜的，这和我的能力稍微有些关系。当时那个美人身上似乎有着一种很难形容的时间感。别问我时间感是什么，我也不太说得清楚。” “反正他看上去既像神明又不像是那些神明。可如果他不是诸神之一的话，那么他又会是什么身份？他会不会也是《倒计时》的玩家呢？” “毕竟《倒计时》很可能出自于那些神明的手笔，我所看到的又是这位神明七天内、也就是我们这里4月1号凌晨到4月8号凌晨时的记忆。这个时间点不是很符合玩家在月初的时候进入副本的时间吗？” “而在这种时候出现在神明屏幕上的，是玩家的可能性姑且还是有的吧？至于我所见到的那一幕很可能就是他在副本里的部分画面。” “以那美人短短几分钟的表现来看，他要真是玩家的话，他的综合排名应该不会太低。” “甚至说不定他就在我们这个群里啊！呜我真的好想亲自见他一面啊！” 看到这里，易水已经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了。 他感觉之前他的一切猜测全都串连在了一起。 毫无疑问，丝碧瑞特口中的美人应该就是他没错了。 又由于当时封尽和他处于同一个副本里，所以先前他才会猜测丝碧瑞特看到的那位灰发神明并非封尽。事实上丝碧瑞特所看见的极有可能是第一神座上那位神明的记忆。 而他之所以在副本里总是若有若无地感觉到某位存在的注视，大抵也正是因为那位神明当时在隔着屏幕注视着他。 他也真是服了。 现在的神明一个两个真的都这么闲，闲到一天到晚地看玩家进行副本通关直播吗？ 而且那兄弟两个还一个在现场，一个在屏幕外。 该说他们真不愧是兄弟吗？ 易水也不是没想过丝碧瑞特可能是在瞎扯。但无论是她所描述的副本景象，还是她对遮掩神明面容时的雾气的描述，看上去都实在挺像那么回事的。 这就导致了易水即便根本不怎么想相信，但他的理智却在告诉他，丝碧瑞特并非是在胡扯。 或许她的话里存在着一些夸张的成分，但那位神明当时注视着他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想到这里，易水不禁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 他开始又一遍回想着丝碧瑞特所说的话。 从丝碧瑞特提及屏幕上的画面、却并未提到封尽的存在这一点来看，她很可能是在看到封尽握住箭矢之前就已经因为那位灰发神明的神力而结束了她的上帝视角。 以及如果丝碧瑞特不是想用半真半假的言论在群里试探当时屏幕上的那个人究竟是谁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应该是真的并不知晓他的容貌。 这大概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一刻，易水皱着眉思索起了自己当时在那个副本里的经历。 当初他第一次与封尽对视时，由于他们两者间的距离过远，他根本就不怎么看得清对方的脸。 但他记得当时他在注视封尽时，对方并未用雾气来遮掩面容。 而既然另一位神明能够察觉到丝碧瑞特看了他的记忆，那么前段时间他在副本里使用称号看封尽过往的时候，那个男人是不是也同样察觉到了这一点？ 然而那时候封尽也没有直接将他赶出来，那家伙就仿佛是默认了他的注视一般。 等到他第三次和封尽对视时，也仅仅只是因为岩浆的灼痛而视力模糊，以至于难以看清那个男人的面容而已。这根本和那所谓的雾气毫无关系。 至于后来他所录制的视频里的雾气，则完全是游戏系统后加上的。 所以难道是因为他的综合实力排名比丝碧瑞特高，于是他能够看见神明的脸而丝碧瑞特却不行吗？还是说打从一开始封尽就没有想要对他遮掩什么？ 想到这里，易水先是抬手回了先前发消息给他的那位玩家一个字：“是。” 然后就在他想联系丝碧瑞特询问些什么时，另一位排名第三、平日里颇为沉默的玩家却忽然间在群里发了一则文字消息道： “我好像知道《倒计时》这款游戏的游戏名是什么意思了。” “那可能意味着，倒计时结束之后，诸神即将降临在这个宇宙。” 易水见状后只觉得心情愈发得复杂。 今天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忽然之间重磅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到来的？ 第14章 他是日（十四） 那个排名第三位的玩家说完诸神即将降临的猜测后，就没有再在群里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 因为这是群内玩家默认的游戏情报交易方式。 当群里有谁得到与《倒计时》相关的一些珍贵情报时，他们会先在群里选择性地透露出其中一部分来。 但如果有谁想知道更具体的情报的话，那么他/她就得自己去联系对方，然后用《倒计时》里的游戏情报、游戏道具或是现实中的金钱等东西与给出情报的那个人进行交换。 并且当群员从他人处得到了想知道的情报后，不得再对其所得情报进行二次交易。 这样的交易规则显然不仅是为了保障最初给予情报者的利益，也是为了类似的游戏情报交易能够更好地继续下去。 其实凌晨时丝碧瑞特所说的那个带着几分八卦色彩的消息，也同样适用这个规则。 刚才易水之所以想联系丝碧瑞特，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 别看这位精灵似乎就这么在群里将她所看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然而其中真正重要的情报她很可能连半个字都没透露。 不过现在，易水暂且压下了向丝碧瑞特询问一些事情的念头。 他转而找上了那位排名第三、id名为“苟延残喘”的玩家，然后直接与其私聊了起来。 “没想到第一个联系我的竟然是你。” 当易水表明想与对方交换情报的来意后，一向寡言少语的苟延残喘对此都不禁感慨了一句。 因为他们这些能够跻身于排行榜前百之人，在《倒计时》这款游戏出现之前大多便早已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有些家伙哪怕在群里并未如丝碧瑞特一般用真名作为id，可但凡曾经对他们有些了解的话，他们还是挺容易被认出来的。 但易水却不在其列。 他就仿佛是横空出世一般。 偏偏打从这个游戏出现的第一天起，这家伙就牢牢占据了综合实力排行榜榜首的位置。 而且他选择的还是难度似乎比科技副本还要高上一筹的神明副本。 说真的，苟延残喘都无法想象易水究竟是怎么在这种难度下还以全s级评价通关的。 迄今能做到这一点的，整个宇宙也就只有易水一人而已。 所以像易水这样的存在，即便是在这强者云集的聊天群里，也属于最最特别的一个。 苟延残喘对于易水来找他交换情报固然有些惊讶，但这种惊讶也仅仅只是维持了一瞬而已。下一秒他就坦然地对易水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来： “我想知道《倒计时》副本的时间上限。” 对于不同的玩家，苟延残喘所提出的交易条件也是不同的。 而和易水交易，他只接受上面这一种条件。 因为这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 聊天群里的玩家们既可以说是朋友，也可以说是对手。而他本身和易水并不相熟，他们两个的排名又比较靠近，所以此刻他们可以说是处在朋友与对手之间的状态。 也因此，如果易水无法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话，那么很抱歉，他也不打算让易水知晓他为何会说诸神即将降临这个宇宙的具体原因。 “三年。”这是易水今天第二次吐出这个答案。 事实上知道副本时间上限所能带来的价值，对于他们这些前百名的玩家来说，远比常人想象得还要高得多。 第15节 但易水还是开口了——毕竟他对于诸神即将降临在这个宇宙的事情实在是很在意。 他也不怕苟延残喘知道答案后直接翻脸不认人。 因为如果对方这么做了的话，那么以后群里所有的情报都与他无缘了。 这对苟延残喘而言显然损失更大，所以这家伙应该还不至于如此短视。 “我就知道……整个群里如果有谁能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话，那一定就是你了。” 即便是苟延残喘这般在排行榜上位列第三的存在，他在副本里待得最久的一次也就仅仅只有一年零十个月而已。 而排名第二的那个又恰好是他的仇人，所以如今除了易水以外，他还真想不出有哪个玩家能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至于情报的真假他倒是不怀疑。 就像易水不信他会翻脸不认人一样，苟延残喘也不信群里会有人蠢到说谎的地步。 这基本上等于得罪了群里所有的其他成员。 毕竟也没哪个玩家会想要在交换情报时还担心这担心那的。 得到答案后的苟延残喘也不拖沓，他直接给易水甩了一段音频过去。 易水见状后先是将自己智能上的单向屏蔽声音改为了双向屏蔽模式，然后就这么点开了音频上的播放键。 与此同时，苟延残喘也解释起了他为什么会发段音频过来： “之前开游戏里的每月宝箱时，我侥幸开到了一个道具。” “那个道具的作用是可以提出一个与该游戏相关的问题。当时我在副本时间上限和另一个问题犹豫了一下后，最后还是选择了询问另一个问题。” “至于我具体问了什么，你自己听下去就知道了。听完后你就明白我为什么会说诸神可能要降临在我们宇宙了。” 当易水点开那段音频后，他最初听到的是一个略显沧桑的男人的声音： “我想问的问题是，诸神什么时候会降临在我所在的宇宙。” 听到这里时，易水猜测着这应该是苟延残喘的声音，并且这家伙当时似乎并未使用类似于变声器之类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后，他听到的却不是游戏系统声给出的回答，而是另一个似笑非笑的男声开口回道： “你这不是一个问题吧？” 易水不确定当时回答苟延残喘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不过就目前而言，对方是神明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而那位神明说得其实也没错，苟延残喘的这个问题问得确实比较巧妙。 因为如果对方回答了苟延残喘一个具体时间的话，就等于直接默认了这个游戏确实与诸神有关、并且诸神于某个时间点确实会降临在这个宇宙这两件事情。 不过那位神明对于苟延残喘的试探貌似挺无所谓的。 只见过了一秒后，对方直接说道： “算了。反正我也不在意这种事情。”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答案就是我也不清楚。” “因为这件事目前还不确定。但要我来说的话，我倒是觉得我们去你们那个宇宙的可能性还挺大的。” 正常情况下，这场对话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可就在那位神明即将结束这场对话时，他的身侧忽然传来了一个易水觉得颇为耳熟的女声。 只听那个女子语调慵懒地反驳刚才的那位神明道： “这还有什么不确定的？我们最后选择到那个宇宙度假的概率根本就是100%好吗？” “我听说第一神座上的那位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注视着那个宇宙的一个玩家，只是不知道他注视的究竟是谁。” “而第二神座上的那个疯子前阵子不是随便找了个副本休息去了吗？结果他从副本里出来后直接就投了那个宇宙一票。” “我估摸着他说不定在副本里碰到了那个宇宙的某个玩家，然后对人家一见钟情了。” “看样子那两位大概破天荒地有了去那个宇宙度假的意思，你稍微有点眼力见行不行？” “况且别说那两位关注的玩家了。单单只说那个宇宙里某个选了神明副本的人类吧，你都不知道他在神明里的路人缘究竟有多好。一旦开始最终投票的话，肯定有不少神明会因为他而选择那个宇宙。” “所以这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说到这里，那位仿佛也是神明的女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随后她便用那带着笑意的嗓音说道： “对面的那个兽族小崽子，我来告诉你答案吧。” “这场倒计时结束之后，我们绝对会降临在你们的宇宙。毕竟谁让你们这个宇宙的人……实在是那么令人心动呢。” “好了，我们说得已经够多了。最后到底是信他还是信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随着那个女子话音落下后，音频里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而这一刻，易水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那段音频。 过了一会儿，他终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来关闭了那段录音。 ——他似乎已经听出来那个女子话里说的是谁了。 无论是第一神座上那位神明注视着的玩家，还是第二神座上的封尽在副本里遇到的人，又或者是那个所谓的选择了神明副本、路人缘还不错的人类……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以上三者指的大概全都是他。 第15章 他是日（十五） “音频听完了么？所以我先前才会在群里那么说。” “毕竟如果那个女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诸神确实可能要降临在我们宇宙了。我想对于诸神降临的这种可能性，你应该不会否认吧？” 而此时易水仅仅只是垂眼瞥了一下苟延残喘发来的新消息，然后便神色不明地移开了视线。 有件事或许苟延残喘不知道，可他却清楚得很。 那就是在刚才音频里说话的那个女人，很可能是个实力极为强大的神明。 这一刻，他已然想起来他为什么会觉得对方的声音耳熟了。 因为他曾在封尽的记忆里听见过她的声音。 刚才在音频里开口的那个女子，显然就是当初在宇宙虚空中问封尽“你又在发什么疯”的那位女性神明。 即便隔了近三年的光阴，易水依旧记得对方击退异兽时所展现出的强大力量——她甚至很可能强到了当初位列在宇宙虚空中的那九个神座里，就有一个是属于她的位置。 而这样的神明，实在没什么必要在诸神是否降临在这个宇宙的事情上说谎。 所以纵使对方所说的话听起来调侃意味居多，但此时此刻，易水终究还是默认了这位女性神明话语里提及的可能性。 ——诸神大抵真的要降临在这个宇宙了。 只是不知道那所谓的倒计时究竟是多久。 从这款游戏三个月一更新、并且他的称号也是直至第三个副本才得到的来看，这个时间有没有可能是以季度来计算的？ 如今一个季度已经过去了，那么或许这个倒计时指的是十二个月？又或者是九个月？亦或是更短的时间，比如说……半年？ 想到这里，易水不禁苦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诸神降临对于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于他而言，这不仅意味着成神的希望，更意味着他那回家的希望。 所以他对此才会一再犹疑、一再猜测，才会如此得患得患失。 半响之后，易水沉默地敛下了自己那略有些动荡的心绪。 因为他知道他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 即便未来某一天回家的机会真的出现了，他也得先变强到能够抓得住那个机会才行。 就在易水沉默之际，苟延残喘其实也被那位女性神明所透露出的信息弄得有些心神不宁。所以与易水交换完情报后，他干脆又与其多聊了几句： “凌晨的时候，丝碧瑞特说她见到一位灰发神明在注视着我们宇宙的一个玩家。当时群里不少人根本就没当真，只觉得她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点。但我却觉得她可能真的说对了。” “先前音频里那位疑似女性神明的存在不是提到了第一神座上的神明最近在注视着一位玩家吗？所以说不定第一神座上的神明恰好就是丝碧瑞特口中的那位灰发神明。” “那位女性神明还说第二神座上的神明对副本里的某个人一见钟情了。” “要知道丝碧瑞特那家伙的眼光一向高得很，连她都在仅仅只是惊鸿一瞥的情况下被屏幕上人给惊艳到了，说明那位玩家给人的感觉确实足够惊心动魄。” “你说该不会第二神座上的神明在副本里遇到的玩家，和第一神座上的神明注视着的那个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意思了。” “毕竟要是我们群里的那九个管理员对应就是那位女性神明口中的那些神座上的神明的话，以第一神座和第二神座之人的首个id字符一模一样来看，他们甚至还有可能是兄弟。” “而这算什么？两位似乎是兄弟的神明看上了同一个人么？” 易水还真没想到平日里那么低调的苟延残喘会做出这样的猜测来。 这个宇宙从来都不缺聪明人。 即便这家伙说到后来几乎就是一副开玩笑的口吻，可无论是关于九个管理员对应九个神座上的神明，还是第一神座和第二神座上的神明是兄弟之事，他的猜测和易水几乎没什么两样。 至于他最后那所谓的两兄弟看上同一个人的事情，无论是苟延残喘还是易水本身，他们其实都没有当真。 易水略微回想了一下自己迄今为止的通关经历。 封尽还可以说他是偶然在副本里遇见的，但第一神座上的那位神明…… 易水想到对方那高深莫测的气场，再联想到对方这段时间来一直在关注他通关副本之事的举动，他得出的显然不是什么扯淡的对方对他一见钟情了的这种结论。 事实上他现在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从他的通关过程里看出了些许他真正的目的来。 比如说，他想得到某个神格、成为某位神明的目的。 不过这些猜测易水压根没打算跟苟延残喘说，所以最后他只是回了对方一句： “我觉得你想象力也挺丰富的。”丰富到直接将事实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而另一头的苟延残喘仿佛是真的打开了话匣子，又或者他是在借这些真假不明的猜测试探着易水什么。只见此时此刻，他仍在继续给易水发送着一些消息： “对了，听那位女性神明的意思，我们宇宙里似乎有个选择了神明副本的人厉害到让诸神都另眼相看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副本里做了什么，竟然能让一众神明都为之动容。” 易水闻言倒是漫不经心地思考了起来——如果女神口中的那个选择了神明副本的人真的是他，那么他在副本里都做了些什么呢？ 第16节 嗯，从画画、配香水、香料再到做饭、跳舞、经商…… 他觉着再过不久自己都快变成十项全能了。 这么想着的同时，易水回答苟延残喘的却是： “也不一定就是他吧，说不定是她呢？” 苟延残喘见状后也不再拐弯抹角了，他只是又传了条消息道： “我就直接问了。那个选择了神明副本的人类该不会就是你吧？” 先前苟延残喘说了那么多，还将自己的一些猜测真真假假地讲了出来，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了试探如今所问的这一件事情而已。 见易水直接戳穿了他言语里的陷阱后，他干脆就毫不尴尬地直接问了出来。 事实上也不怪他有这种疑问。 因为目前为止，选择了神明副本的玩家人数实在是少之又少。 而其中能够位列前百的，除了易水之外根本寥寥无几。 所以提及在神明中路人缘好的人类，他自然下意识地便想到了位列排行榜第一的易水。 毕竟这家伙可是自始至终都占据了排行榜首位。 对此，易水也利落地回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那些神明。” ——虽然他自己同样也是这么猜测的就是了。 “那我再换个问题？你最近怎么想起来改id了？我以为我那个‘苟延残喘’的id已经有点命不久矣的意味了，没想到你这个新id看上去更一言难尽。” 听到对方仿佛闲话家常的话语后，易水不禁头疼地“啧”了一声。 他这阵子频繁改id，果然被群里的其他人给注意到了么？ 也不知道苟延残喘这家伙是不是从中察觉到了什么。 最终，易水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自己那名为“一去不还”的新id。 下一秒，他便抬手回复道： “因为这游戏太难了，难到我觉得我可能真的会‘一去不还’了。” 这样的回答其实并不仅仅是在敷衍苟延残喘。 易水之所以再一次改了id，一是因为如今他了解到幸运之神和灾厄之神可能真的存在的缘故，二则就像他回答苟延残喘的那样，他觉得自己真的极有可能一去不还了。 可纵使希望再渺茫，他终究还是要试试的。 试试去抓住那回到地球、回到家乡的那一线可能。 第16章 他是月（一） “你问了这么多，是不是也该轮到我来提问了？比如说，你为什么会用‘苟延残喘’这样的id？” 易水在回答了苟延残喘的问题后，也等价交换般地问出了上面这段话来。 苟延残喘对此则是回了个苦笑的表情道： “你还真是半点也不吃亏啊……这件事告诉你也没什么。毕竟就算我不说，你大概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我之所以会用这个id，只是因为我现在不过就是在苟延残喘而已。” 瞥见这句话后，易水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 两者默契地就此结束了这场对话。 易水之后也没有再去联系丝碧瑞特，因为如今已经没必要了。 从苟延残喘发来的那段音频中，他已然基本确定了丝碧瑞特看见的灰发神明便是第一神座上的那位神明这件事情。 而这就足够了。 毕竟他只是想知道先前注视自己的另一位神明的大概身份而已。这样无论对方是敌是友，将来万一碰见了他好歹也有个心理准备。 至于其他的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反而还容易暴露出他就是那个岩浆上起舞的玩家的事实来。 而等到易水关闭智能以后，授课的教授刚好从教室外走了进来。 于是易水暂且压下了自己那驳杂的思绪，就这么静静地听完了今天的专业课。 和星际其他大学有些不同的是，中域第一大学每学期的学期末，各专业的学生们都得以文章或者视频的形式提交一份与自己专业有关的实践经历，并以此来获得相应的学分。 今年显然也是一样。 只不过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这所大学的学生在《倒计时》中的游戏经历也可以被算作是他们各自的实践经历了。 但为了保证实践经历的真实性，选择以游戏经历为其主要实践经历的学生们仅仅只能提交各自剪辑好的视频，而不能选择以文章的形式对此加以提交。 然而这个消息对于他们金融系的绝大部分人来说其实根本就意义不大。 这一点从教室里众人基本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了。 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副本里待上近三年光阴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莱特一样随机到通关条件是赚够一定金币之类的副本的。 就连排行第三位的苟延残喘，在副本里待得最久的一次也仅仅只有两年不到而已。 不过当易水听到教授说起今年期末文章之事、并且提及到“与专业有关的游戏经历可以当作是实践经历”这一点时，神色倒是略有些微妙起来了。 毕竟他在副本里经商的经历……实在是丰富得很。 然而下一秒，最近实在没什么空去专业实践的易水就直接放弃了提交自己副本视频的念头。 因为如果他要提交与自己专业有关的部分游戏视频的话，那么他得要剪辑出副本里的哪些内容呢？ 难不成他要剪辑出自己在第一个副本白手起家到差点登上皇位的视频吗？ 还是说他要剪辑出自己在第二个副本里经商赚钱到缔造太平盛世的视频？ 又或者是他去剪辑出他在第三个、第四个里副本高价悬赏侵略人族土地的凶兽和妖魔们，然后再现荣光、造福后世之类的那些场面？ ——这未免也太容易掉马了一些。 虽说无论是从先前丝碧瑞特所说的话、还是苟延残喘给出的音频来看，他现在都可能已经离掉马不远了，但至少他此时此刻还没掉马不是？ 如今的情况终究还没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所以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因为一时省事而给自己带来危险。 念此，接下来的时间易水一边忙着收集副本更新后的情报，一边静下心来听着学校里各种必修选修的课程。 至于那份期末的文章或者视频，他已经打算于六月挤出点时间来在现实里进行专业实践、然后以此来写篇文章交上去了。 在易水的分外忙碌中，四月就这么一晃而过。 而当四月末、五月初那零点的钟声敲响时，位于易水隔壁的莱特却没有再像上个月一样来找易水说同时进入副本的事情了。 因为这一个月里已经完全证明了，玩家们是否同时进入游戏和他们最终会进入哪个副本压根就没什么联系。 所以易水在零点时和隔壁的莱特一样，直接利落地选择了进入游戏。 在进行副本之前，易水如往常般打开了他所得到的每月宝箱。 而此时宝箱里开出的奖励使得易水再一次感觉到他的幸运值实在太扯淡了。 因为这一刻他从宝箱里开出的能力是听觉。 从一月获得的视觉，到二月的嗅觉、三月的味觉、四月的触觉，再到如今的听觉，他的五感加成竟然就这么分分钟凑齐了？！ 要知道苟延残喘一直排在综合实力排行榜的第三位，但他抽到的似乎也就是类似于“提出一个与游戏相关的问题”这种的一次性道具而已。 即便第一位和第三位在宝箱里的收获上有一些质的差别，但五个月直接凑齐了五感加成这种事情怎么看都超脱了一般的幸运范畴吧？ 他最近的运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在副本外越幸运，在副本里就越倒霉么？ 这么一想的话，那他这次副本究竟得倒霉到什么程度啊？灾厄如影随形的程度吗？ 易水念此不禁有些头疼了。算了，他还是先想点好事吧。 至少如今他的五感加成确实全都凑齐了，而这带来的效果显然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自此以后，他在感官的各个方面姑且算是没有什么短板了。 随后易水就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下踏进了副本的大门。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他面对的似乎并不是他所想象的地狱开局？ 此刻他既没有被关在囚牢里，也没有面临着一开局就濒死的局面。 他反而独自一人出现在了一颗荒芜却美丽的星球上。 甚至只一抬头，看见的便是那明月高悬、群星璀璨。 比起上个副本刚开始的危险局面，如今这样的场景显然要让他感到心旷神怡得多。 所以哪怕此时易水的身侧停着一艘看上去就科技感十足的宇宙飞船，他也不过就是略微皱了下眉而已。 虽然这一刻的夜色很美，但易水还是瞬间敛下心神走进了身侧的宇宙飞船中。 当他利用飞船自带的功能扫描完这颗星球、发现这确实只是颗除他以外不存在任何生命迹象的普通荒芜星球，并且他所在的这艘飞船的燃料还很充足之后，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等到他仔细看完游戏面板上对于该副本的介绍后，他反倒有些诧异起来了。 不是因为他太倒霉了，而是因为这一次的开局好像真的没他先前想得那么糟？ 其实易水本来已经做好了进入多人科技副本的准备，然而从游戏面板上的介绍来看，虽然他确实进入的是多人副本，但这个多人副本却处于神明副本与科技副本并存的状态。 也就是说如今他对于神明副本的优势还没有完全失去。 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颗星球上，也不是因为被流放之类的复杂原因，副本设定里的他仅仅只是来这里散散心、寻找寻找艺术创作的灵感而已。 总的来说，他现在基本处于生命无忧的状态。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难不成他终于开始走运了吗？ 第17章 他是月（二） 此刻易水并未急着启动宇宙飞船离开这颗星球。 第17节 他只是略微在飞船上逛了一圈，然后再度扫了一眼游戏面板上的信息，就这么沉默地思考起了自己如今在副本里的处境来。 只见此时游戏面板上显现的信息如下所示： 玩家姓名：易水 潜力等级：s级 综合评价：s级 当前称号：晨曦易夕 已获加成：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听觉 已获能力：幻觉，财富，狂欢、重力 副本类型：多人副本（神明副本与科技副本并存） 唯一任务：千载繁华 任务背景：如今你脚下的这片宇宙繁盛、璀璨而又暗潮汹涌。在这滔天巨浪即将到来的时刻，你却于外出散心、寻找灵感的途中隐约察觉到了宇宙将乱的迹象。于是深深热爱着这片宇宙的你下定决心要在这场未知的灾厄里守住它那凝聚了千载光阴的繁华盛景。 通关条件：在即将到来的危机里，守住这片宇宙的千载繁华。 临时神格：星辰 临时能力：感知星辰（使用次数：三次） 先前易水在逛这艘宇宙飞船的时候，顺带着浏览了一下飞船智能上储存的一些信息。 然后他就从中发现了一段视频。 那是副本里的他之前在驾驶宇宙飞船时，于宇宙里偶然间拍到的一段影像。 而那段影像中隐约闪过了一群游离在虚空中的、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它们踪迹的异兽的模样。 并且它们无论怎么看都给人一种绝非善类的感觉。 结合上个副本里他所见到的诸神驱逐异兽的记忆来看，这大概就是副本任务背景里所提及的那个宇宙将乱的迹象吧？ 副本里的易水应该是瞥见这段视频后，才临时找了个荒芜星球降落，以防现在出去撞上那群很可能是敌非友的异兽。 除此之外，易水还从飞船上记载的信息里得知，这艘宇宙飞船是他租赁来的。 而飞船租赁登记的那个页面上除了写着他的姓名外，还记载着他如今的住址。 于是在这颗荒芜星球上稍微等了一段时间以后，易水直接驾驶飞船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随后他又顺着这个线索继续搜集着各种有用没用的信息。 等到一天后，他就已经基本弄清了副本的大致背景和他自己在副本里的身份。 这是个科技方面略微逊色于现实的宇宙。 该宇宙原先常年处于战乱不休的状态，直到大约一千年前才归于和平。而在这近一千年的和平光阴里，整个宇宙也渐渐展现出了一副盛世之景来。 它既绮丽又浪漫，既繁华又热烈。 然而这世上却还有个词叫做“盛极而衰”。 如今统治这个星际帝国的帝王名为克塔斯，今年是他在位的第九百九十八年。 是了。这位帝王就是当年终结宇宙纷乱的存在。 可此刻这盛世或许是由他而起，但接下来的乱世似乎也由他而来。 这个男人身上既充斥着开国帝王的骁悍与威势，又仿佛裹挟着一些亡国之君的醉生梦死之意。 最近这些年来，克塔斯除了处理日常政务外，一直沉浸在搜集各种艺术藏品中。 比如说书画，比如说诗歌，比如说雕塑，比如说古董等等。 现在的他似乎已然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却偏偏还带着昔日霸主那目空一切的威严。 又或者他仅仅是太累了，累到早已对那其他一切都无法再在意。 事实上在知晓那守护千载繁华的任务、并且得到那段视频作为危险即将降临的证据后，易水脑子里就起过借势的念头。 毕竟这片宇宙这么大，他一个人再怎么样估计也守不过来啊。 然而在了解到克塔斯的事迹后，易水便果断打消了当初的念头。 因为这样的存在远比单纯地醉生梦死之辈还要难说服得多。 更何况飞船偶然拍到的那段视频本身也根本没有多少说服力。 最近整个宇宙里对危机有所预感的显然远不止他一个人。听说不少贵族也曾劝过这位帝王防范于未然，但结果就是克塔斯自始至终都对此置若罔闻。 所以他又何德何能仅凭着那一段异兽影像，就让那样的帝王听进去他的建议？ 他自认自己还没异想天开到这种地步。 更何况他现在的副本身份除了所谓的星辰之神外，仅仅只是个声名不显的画家而已。 到头来别说是借帝王之势守住宇宙了，他能不能见到对方都是个问题。 不过易水对此倒是没什么不满的。 说句实在话，当他在开局时没面对生死危机、在开局后回程的路上没遇到宇宙风暴直接死亡，并且现在还能拥有个住所从而安安稳稳地搜集副本情报时，他就已经觉得感天动地了。 随后易水直接去了克塔斯所在的星球，那也是当今整个宇宙最繁华的星球之一。 但他根本没有选择去皇宫前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偶遇那位帝王。他只是极为熟练地在那颗星球上干起了他的老本行——经商。 易水并未忘记他如今所处的是多人副本。 所以在进入多人副本的那一刹那，他就选择了自身容貌对其他玩家不可见的选项。 这是四月初游戏更新后新出现的功能，以供那些不想暴露现实身份的玩家们使用。 只不过这个功能也有其不便之处。 比如在游戏中，选择了这个功能的玩家很容易被其他玩家知晓他/她并非是副本里的原有人物，从而引起其中一部分玩家的注意。 好在如今那些玩家也没空注意他。 因为那群家伙现在基本都在忙着混入皇宫中。 在易水低调经商的那一个月里，他其实也单方面地了解到了不少玩家的信息。 甚至有一次，新得到的听觉加成能力使得他直接听到了远处两位玩家的交谈声。 而当时他们谈话的内容是： “这次多人副本到底还给不给人通关了啊？它竟然让我去辅佐帝王？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是什么王佐之才吗？可就算真是这样，那好歹也该让我能进到皇宫里去吧？” “现在别说什么辅佐帝王了，我压根连皇宫都混不进去啊！” “你这算什么？我感觉我的任务更坑！这次的任务居然写着让我去巡查宇宙？！要知道光是那宇宙飞船的租金就已经贵得离谱的了，更别说宇宙里可能存在的那些危险了。” “到时候任务还没完成，我说不定就已经没命了好吗！” “哦，对了。我甚至还听说有个玩家的通关条件是成为帝国将领。” “又是辅佐帝王又是巡查宇宙又是成为将领的。真不知道这游戏究竟想干啥，我该庆幸它的任务没难到让我们去拯救宇宙吗？！” 对此，闻言后的易水那一刻的神色可谓是格外的微妙。 因为他的通关条件基本上也就等同于拯救宇宙了。 当初果然不是他的错觉啊……他的副本难度好像真的和其他玩家不太一样。 之后易水倒是没有在难度问题上抱怨什么，老实说现在这样的难度完全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他当时只是在想另一件事，关于神明副本的事情。 起先他以为所谓的神明副本指的是那些年代古老的副本里会有着类似于神明的存在。 但经历了四个副本、并且正在经历第五个副本后，易水发现他对于这个副本的定义好像有所误解。 或许神明副本指的并非是什么特定的久远年代，也不是指那些副本里有着神明之类的存在。 ——它真正指的可能是这个副本曾是某位神明过去的经历。 这样想来的话，此刻他面对的大抵是曾经那位星辰之神的处境？ 所以他的副本难度才会与旁人不同么？ 而就在那段无数玩家都朝着皇宫涌去的日子里，易水用经商一个月赚来的钱财直接又乘着宇宙飞船飞到浩瀚宇宙中去了。 等到半年后他再回到这颗星球上时，他仅仅只是给皇宫送去了一幅画。 ——然后他就见到了那位帝王。 第18章 他是月（三） 其实在副本中的这七个月里，易水并非时时刻刻都开着自身容貌对其他玩家不可见的选项的。 毕竟这个选项对他来说有利有弊。 所以当初于这颗星球上经商时，他有时候也会取消屏蔽功能，然后利用幻觉能力或是单纯地伪装技巧塑造出各种不同的身份来。 这也使得他虽然在那一个月里赚了不少钱，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于引人注目。 然而这一次，他显然和低调一词不搭边了。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由那位帝王亲自邀请到皇宫中的人。 或者说，他是唯一一个由那位帝王亲自邀请到皇宫中的玩家。 乍一听闻消息，这颗星球上的其他玩家们完全就是一脸懵逼的状态。 这七个月里，他们一直费尽心思地想着怎么进入皇宫、想着怎么让那位帝王注意到自己——毕竟那个叫做克塔斯的王者几乎拥有着这整个宇宙。 无论各个玩家的任务是什么，有了这位帝王帮助的话，那些任务大抵都会变得容易得多。 于是他们有的尽可能地展现着自己的才华，有的则是去和其他贵族交好、以便自己今后在这位帝王面前刷好感。这其中自然也不乏有试着给克塔斯献上艺术品的玩家。 然而克塔斯的眼光何其之高，他们即便历经千辛万苦地将礼物送进皇宫了，这个男人却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所以后来玩家们也就打消了搜寻艺术品献予这位帝王的念头。 ——直到易水的横空出世。 第18节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玩家似乎直接跳过了他们进入皇宫前的一系列步骤，他甚至连他们进入皇宫后让皇帝注意到自己的一系列步骤也全都跳过了。 从易水走进皇宫的那一刹那，他似乎就已然站在了其他玩家努力已久的终点。 “这也太扯了吧……我能不能举报他开挂？” 如今能待在皇宫里的那些玩家多少都是有些本事的。 然而纵使是这些玩家，此刻也不禁起了一种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 以至于易水从皇宫门口走到主殿的那一路上，明里暗里察觉到了无数道注视他的目光。 等到他走进主殿后，他倒是不曾再见到其他玩家了。 但这一刻，他却和那位帝王对上了视线。 在看清克塔斯的模样后，有那么一瞬间易水都忍不住怀疑灰发现在是不是常见发色了。 因为克塔斯就如第一神座和第二神座上的那两位神明一般，也有着一头灰发。 如果仅仅只是灰发也就算了，他甚至连眸色都是金色的。 若非易水看出了这位帝王的发色眸色与封尽的存在着些许色差，他几乎以为王座上的那个男人就是那位灾厄之神了。 即便心中略有些惊疑，此刻与克塔斯隔着王座下的层层台阶、以及那小半个殿宇的易水却率先移开视线，然后将目光放到了主殿正中央悬挂着的那幅画作上。 而下一秒，他就听到那位神色倦怠地靠在王座上的帝王以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气开口道： “走近点。” 易水早就听说过了这位王者近来那愈发喜怒无常的名头。 所以他闻言后也不感到意外，直接就这么向前走了几步，最终在王座前的台阶下站住了脚步。 这一次易水并未抬头看向对方。 毕竟该有的恭敬他多少还是得表现出一些来的。 而就在他垂着眼百无聊赖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大理石台阶时，他却隐约听见台阶上的那位帝王似是不耐烦地低啧了一声。 随后他便听到了一声靴子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 显然，此刻那位王者走下王座了。 最后，克塔斯那低哑而又漫不经心的嗓音就这么缓缓回荡在了寂静的宫殿里： “这是什么？” 易水知道这家伙此时在问什么。 克塔斯在问如今这间宫殿里悬挂着的那幅画。 而那也是易水先前献给他的画。 念此，易水顺势将目光重新放回了那幅画上。 ——这是一幅画着宇宙星辰的油画。 无论是无垠宇宙，还是绚烂星河，这个宇宙里其实都早已被无数人画过无数遍了。 但易水的画与他们不同的是，他所绘的星辰是真的在发光。 因为他在这幅画用了星辰之神的神力。 如今这个副本才过去七个月而已，但易水却早就将使用星辰神力的三次机会给用完了。 第一次他用在了确定异兽所在星域的大致位置上，以便为之后有可能存在的异兽入侵做准备。 这姑且还能算是感知星辰之力的常规运用方式吧？ 可接下来，他却并未将这个力量继续用在找寻异兽上。 易水直接将第二次机会用在了追寻这片宇宙中一些未知而美丽的星球上面。 然后他就用着赚来的一部分钱飞往那些星球、试着寻找创作灵感去了。 如今这幅画上所画的一些星球正是由此而来。 至于第三次机会，他则是用在了让油画中的星辰发光上。 虽然易水游戏面板上记载的能力是感知星辰，公众号梦白推文台，但他觉着自己既然连真正的星辰都能感知到了，没道理画上的就不行。 于是在他尝试过后，他发现他确实是能用神力感知画上的星辰的。 甚至他还能影响画上的星辰——比如说让它发出真实星辰的光芒之类的。 不过即便其他神明或是玩家也能做到这一点，估计他们也不会选择这么做就是了。 反正易水利用对画作上星辰的感知力，再配合着视觉加成所带来的对细节的把握，半年之后他终究是完成了这幅画。 到最后，寂寥宇宙、璀璨星河，仿佛真的悉数凝聚于此一般。 而以它作为敲门砖，叩开这座皇宫的大门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想归这么想，易水此刻当然不可能对克塔斯直说“这是星辰之神的神力所造就的光芒”。 他要是真这么说了，完全就是在自找麻烦。 所以易水闻言后只是回道：“这或许是宝石的光芒。” 其实那一刹那，易水更想说的是：“这是钱的光芒。” 他这倒也并非是信口胡诌，因为这幅画确实是太费钱了。 为了充分发挥自己五感上的优势，易水甚至连用于绘画的油画颜料都是他亲自配的。 并且这幅画里描绘宇宙星空所用的墨蓝色底色，以及他勾勒星球时所用的那些颜料，全都是他将各种宝石磨成粉制作而成的。 事实上他那一个月里赚的钱除了租飞船付旅费以外，基本全都砸在这幅长十米、宽五米的油画上了。 而画到最后时，易水甚至觉得哪怕他不用星辰之神的神力，这幅画说不定也会从里到外充斥着宝石的色泽。 克塔斯闻言倒是不置可否。 他只是继续浏览起了这幅画作来。 此时站在一旁的易水看着对方的背影，就这么不动声色地估计了一下这位王者的身高。 据他目测，克塔斯的身高大约在185cm-188cm之间。 而他记得封尽的身高达到了190cm。 看样子先前可能是他过于多疑了，这家伙应该不是那位灾厄之神。 毕竟无论是发色眸色还是身高，两者都不太对得上。 过了一会儿，克塔斯骤然在画上的其中一颗星球前停下了脚步。 然后只听他再度开口问了一句：“这是哪儿？” 易水闻言也将注意力再度放回了那幅画作上。 其实画这幅画的时候，他不仅画了他在这个宇宙里亲眼所见的一些星球，而且他还画了少许其他宇宙中的星球。 因为易水觉得以克塔斯作为王者的掌控欲、以及其如今对艺术品的偏爱来说，这家伙在瞥见未知星球时极有可能会开口询问一二。 而易水等的就是这样的问题。 事实上即便克塔斯不曾开口，他之后也会想办法将话题引到这个方向上。 但这一刻，当克塔斯真的问出了这个问题后，易水却没有立即说出自己早已想好的回答。 因为克塔斯此刻所指的那颗星球太特殊了。 特殊到那颗蓝色的星球的名字叫做“地球”。 随后，敛下心神的易水终是神色平静地回答道： “宇宙里实在有着太多星球了。就算您这么问我，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它具体存在于这个宇宙的哪个星系里。” “不过如果是您的话，想找出一颗星球来应该很容易吧？” ——事实是，我当然不知道它存在于这个宇宙的哪个星系。 ——因为它哪个星系也不在。 第19章 他是月（四） 事实上在发现自己随机到星辰这个神格的那一瞬间，易水脑子里最先想的根本不是如何用它来通关副本这样的事情。 那一刹那，无数种情绪于他的四肢百骸里蔓延。 到了最后，他的每一种情绪全都在疯狂叫嚣着同一件事——寻找地球。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这个副本里他之所以这么快就将使用神格的三次机会全部用完，也是因为他每次使用星辰神格时，都会将一半的神力使用时间花在感知地球所在上。 他知道这种做法并非是他的最佳选择。 他现在最理智的做法不该是将使用神力的机会用在寻找地球上，而是尽力以s级评价通关副本，然后以此来获得感知星辰的能力。 毕竟只要获得了这个能力，他完全可以在副本结束后再去寻找地球、寻找回家的方向。 可他偏偏做不到。 他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理智至上的类型。 而他一次次忍耐着副本那明显不正常的难度，一次次忍受着死亡时的压抑与痛苦，显然也不是因为他天生脾气好或是生来痛觉迟钝。 他只是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已。 ——他有着无论如何都得回到地球上的理由。 所以他可以沉默地熬过心底那与日俱增的烦躁感，所以他可以在副本里那些几乎必死的局面下依然思考着究竟该怎么高评价地通关副本。 谁让他除了这个游戏以外，根本看不到任何其他回到地球的可能呢？ 但执念终归只是执念罢了。 即便此刻的易水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想要以s级评价通关这个副本，然而最后究竟能否拿到s级评价、以及拿到s级评价后会不会获得附加奖励，对他来说仍旧是未知之数。 第19节 所以比起将希望寄托于附加奖励上，他果然还是想抓住现在的机会。 纵使最后他遍寻宇宙、却连地球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但他却并没有什么后悔的情绪。 因为这本就是早有预料的结果。 无数宇宙、无尽光阴，想找到一个不知道半点方位、甚至连它存在于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无法确定的星球，又哪会有那么容易？ 然而理解是一回事，当那位王者骤然提及这颗星球时，易水终究还是多看了那蔚蓝色的星球两眼。 等到他再度收回视线时，便又一次对上了克塔斯那有些意味不明的目光。 “你很喜欢它？” 易水听到这话后只是勾起嘴角反问道：“它很美，不是么？” 对此，克塔斯却没有接腔的意思。 他就这么无所谓地瞥了一眼画上的蓝色星球，显然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虽然易水此刻根本不想和旁人多谈有关地球的话题，但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若是直接扯开话题的话反而徒惹人怀疑。 于是他干脆顺势说道： “其实我在画这颗星球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想到了您。” “因为这是您的宇宙。” “由于您的存在，我得以见到那千年光阴凝聚而成的繁华盛景。我也不知道我能为您做些什么，至少我想让您也看一看这份独一无二的美丽。” 最好是在看见这份美丽之后，立即想着在这个宇宙里寻找到它的踪迹。 毕竟如果神力有限的话，身为这个宇宙王者的你，说不定就能找到这颗星球呢？ 当然，易水并未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这种近乎不可能的事情上。 就在他想着逐渐将话题转移到追寻宇宙里的美丽星球、然后借此实现他想让这位王者亲自发现那群异兽踪迹的目的时，站在不远处的克塔斯闻言却轻嗤了一声。 随后这个男人便开口道： “我过去倒是见过一颗还算顺眼的星球。” 易水闻声抬眼看向了克塔斯。 而此刻这位王者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 只见他就这么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然后用那金色的眼眸注视着易水道： “然后，它炸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此时殿内光线过于昏暗、而油画上星辰散发的光芒又过于朦胧的缘故。 明明他先前已经确认过克塔斯和封尽的发色、眸色、身高并不相同。 明明刚才克塔斯嗤笑时的声线也与那位灾厄之神有所区别。 但这一刹那，这个仿佛站在光影之间的男人和那位靠在神座上、倦怠地看着灾厄席卷的神明竟莫名有种微妙的相似感。 就连对方那双在光线下显得暗沉许多的金色眼眸都与当时的封尽一样，隐约透着一种既阴鸷又癫狂的意味。 不管怎么看，这一刻的克塔斯都有些危险过头了。 易水见状后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他该不会是最近对那位灾神忌惮过头，以至于都出现错觉、看谁都觉得对方像那家伙了吧？ 考虑到这仅仅只是没什么证据的怀疑而已，此时易水暂且压下了心底再度浮起的疑惑，然后将注意力放回了克塔斯之前所言上。 说真的，就克塔斯刚才说的话，他实在是有点没法接。 不然他要怎么说呢？ 说“真是不好意思，那你还是别觉得地球顺眼了吧。因为我一点也不想它炸掉”吗？ 而最后，易水开口说的是：“可惜么？” 再也见不到自己口中的那颗星球，会觉得可惜么？ 答案是肯定的。 克塔斯神情莫测地看了易水半响后，似是默认般地收回了视线。 与此同时，他身上那危险得过分的气场也随之收敛了不少。 这个男人就这么撩起眼皮再度看向了油画上那颗蔚蓝色地球，然后喜怒无常般地说道： “这颗星球看上去姑且还行。”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点慌了。 此刻易水的心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虽然克塔斯对他画上的星球感兴趣是他一开始就希望的事，但想到对方先前说的星球炸了的话，易水忽然间倒是有点想叹气了。 “画名。” 听到克塔斯的这个问题后，同样似是站在光影之中的易水就这么嗓音低缓地说道： “画名——《月》。” “因为月亮于夜色中照耀世间，而您则在宇宙的荒芜长夜里光辉着所有星球。” 克塔斯闻言落在画上的视线微微一顿。 其实早在这幅画被献上来的时候，不仅是这幅画的画名，甚至连这幅画上究竟画了多少颗星球这样的信息都被皇宫里的其他画师一并送到了克塔斯的眼前。 虽然克塔斯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但这幅画的画名他还是知道的。 如今他之所以会这么问，只是想听听看易水会怎么解释这个画名而已。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最后竟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想到这里，克塔斯倒是想起了关于这幅画的另一则信息来。 于是他直接问道：“这幅画里有多少颗星球？” 而此刻易水的回答是：“九百九十八颗。” 当克塔斯再度垂眼看向他时，易水笑着回视他道： “毕竟今年是您在位的第九百九十八年。” “还有两年您就登基千年了。原本我曾想描绘一千颗星球，作为一份微不足道的贺礼于那时献予您。” “但最后那两颗星球，我却有些无法下笔。” 克塔斯闻言接了一句：“哪两颗？” “一颗位于北部星域。” “那里有颗星球据说极为美丽，可惜那片星域陨石太多，而我又连那颗星球的具体位置都不清楚。所以仅凭我自己实在是无法抵达。” “而另一颗，则是您的家乡。” “因为比起我来，我想您应该更了解您家乡的美丽之处。” “或许您可以亲自将它绘在这幅油画上？” 当易水话音落下后，殿内骤然一片静寂。 许久之后，一步步踩着台阶走向王座处的克塔斯终于背着身道： “我会让人带你去北部星域寻找那颗星球。” “至于你说的另外一颗星球……你看着画就是了。” 此时此刻，重新坐在王座上的克塔斯神色晦涩地注视着依旧站在油画边的易水。 过了一会儿，他仿佛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又将话题扯到了他先前问过的画名上： “你将这幅画取名为《月》，只是因为你刚才说的那个理由？”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这一刻，易水对着王座上的那位帝王这般回道。 “因为您家乡的那颗星球翻译成当地的语言后，也有着‘月亮’的意思。” 克塔斯最初在问易水有关画名的问题时，就以为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而当他这次追问时确实得到了这个答案以后，他却直觉般地觉得以上两者仍不是易水取这个名字的全部原因。 但他却也没再追问下去。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台阶下方站在光与暗交界处的易水，听他继续说道： “我在画画方面终究是水平有限，很多星球的美丽我都无法用画笔描绘出来。” “它们在这幅画上可能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光点。然而您若是亲眼见过这些星球的话……或许对您来说，它们依旧无法与您的家乡、也无法与您偏爱的那颗星球相比，但它们确实也都拥有着非凡的繁盛与美丽。” “因为这是您守护了近千载的宇宙，它们又怎么会不美丽？” 克塔斯沉默地听完这段话后，突然再度嗓音低哑地嗤笑了一声。 随后只听他略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 “知道了。这幅画里的星球，我都会让人去找。” “至于你……就暂且待在这皇宫里，当个宫廷画师吧。” 在易水走出主殿后，靠着王座上的克塔斯直接用空间装置收起油画，然后也起身离开了这座宫殿。 而当他从王座边走过时，他似是不经意地踩碎了王座附近地面上的一个微型装置。 如果易水此刻见到了这一幕的话，他就会发现被克塔斯踩成齑粉的那个装置，正是现实宇宙里最新型的直播装置。 第20章 他是月（五） 可能是因为克塔斯偏爱艺术的缘故，画师们在皇宫里的居所还算不错。 至少他们都是单人单间。 易水以画师身份留在皇宫里后，却没有第一时间走进自己的住处，而是先去向其他画师道了谢。毕竟他当初就是通过这些画师将画作送予克塔斯面前的。 第20节 等到他终于回到自己的寝殿后，他本就冷淡的神色逐渐染上了些许沉郁之意。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刚才和克塔斯的对话可能被旁人听见了。 甚至不仅是对话，就连他们交谈时的所有画面大概都可能被其他人看见了。 在进入这次副本前，易水开宝箱得到的加成是听觉。并且在这份听觉加成之下，他能听到许多在常人听来完全可以说是微不可闻的声响。 而当他走进主殿的那一瞬间，易水其实就听到了疑似一道极其细微的、似是某种机械装置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 先前他与那位王者对视时，不仅是在看克塔斯的发色眸色又或是对方那还算是英俊的长相，他其实也在观察着克塔斯王座附近的地面。 因为整个主殿里，只有王座前的台阶和台阶上的地面是用大理石铺成的。 所以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掉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话，它只可能出现在这片范围内。 但最后，打量完台阶的易水却依旧没有发现那个机械装置的具体位置。 至于那王座附近的地面，由于角度和光线问题，他压根就没法看清楚。 然而易水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机械装置掉落的声响绝非是他的错觉。 或许对于克塔斯和封尽相似之事仅仅只是他的主观猜想，但他还没想象力丰富到幻听的程度。 易水估计那玩意儿是某位玩家从主殿高处的镂空窗户外扔进来的录音装置。 当然，那也可能是直播装置。只不过后者的可能性略小一些。 因为游戏里是不允许带入现实世界中的科技产物的。 要想在副本世界使用超越这个时代的高科技物品，那只能靠着玩家自己在游戏里寻找材料然后将其制作出来了。 而星际时代直播装置的制作难度比单纯的录音装置要更复杂一点。 对方应该不至于将这么难以制作的东西用来旁观一场对话吧？ 至于易水为什么猜对方是玩家也是因为科技水平的缘故。 克塔斯所在主殿的安全水平在这个宇宙里显然是不容置疑的。 对方能避过主殿里的探测装置将东西扔进来，并且还不被主殿里安装的智能察觉到，说明他/她在那个装置上体现出的科技水平已经超越这个时代的最高程度了。 所以那个家伙极有可能也是玩家，而且是选择了科技副本的玩家。 “多人副本，果然是能者辈出么……” 为了避免被发现现实中的身份，易水除了选择隐藏容貌外，也选择了隐藏姓名的选项。 而他之前在主殿里与克塔斯对话时，还刻意压低了声线，以防其他玩家以声音为线索找到他。 但这些手段却并不能百分百保证他一定能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在现实里隐藏身份到什么时候。 和这种能随手造出各种仪器装置的玩家相比，当初他觉着自己在科技方面是文盲似乎都有点抬举自己了？ 就在易水感慨着那位玩家在科技方面的水平时，将直播装置扔进主殿的那位玩家此刻也在心情复杂地思考着关于易水的事情。 这位名为安克的玩家在现实宇宙里是个极为著名的主播。 并且他还是那种不隐藏姓名、不隐藏容貌，只直播《倒计时》副本的游戏主播。 更关键的是，他在这款游戏的综合实力排行榜上排名一直稳定在前一千的位置。 远超平均水准的名次、次次不低于c级的通关评价、以及他在副本通关过程中展现出的极高的科技水平，就这么使得他迅速闻名整个宇宙。 说真的，安克原本以为自己的副本通关过程已经够厉害的了。 毕竟他的综合实力排名又不是假的。 何况在如今这个副本里，主线任务是成为克塔斯亲卫队队长的他不仅很快就进入了皇宫，并且已经顺利成为克塔斯亲卫队的其中一员了。 甚至他还因为他对这个宇宙科技方面所做的杰出贡献成了这里的一名贵族。 如今他离通关副本仅有一步之遥。 接下来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升职或是得到克塔斯的赏识，就能得到个不低的通关评价。 结果他却一直卡在了这最后一步上。 即便安克并不清楚副本什么时候结束，但以各个玩家在副本里所待的平均时间来看，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熬不到那一天的。 所以他最近一直在试着让克塔斯意识到他的才华，然后直接提拔他为亲卫队队长。 可偏偏克塔斯既暴戾又阴鸷，平时还孤僻得不得了。 别说让对方赏识自己的才华了，他身为亲卫队一员却连这家伙的面都不怎么见得到。 但今天他听说了什么？这位铁石心肠的帝王竟然因为一幅画亲自邀请人入宫？？？ 不可置信之下，安克咬着牙将自己费尽功夫好不容易做好的唯一一个直播装置扔进了主殿里——而那本来是他打算用来看看这位帝王的日常，然后想办法投其所好让对方赏识自己用的。 若非如此，他确实会如易水所猜测那般，选择用更容易制作的录音装置来旁听他们的对话。 而最后，旁观了主殿内那场对话的安克对着自己眼前那因为直播装置被毁、瞬间变得一片漆黑的大屏幕，表情已然从不敢置信转为怀疑人生了。 “观众朋友们，问你们一个问题哈。” “你们觉得我和他真的玩的是同一个游戏吗？” 虽然游戏副本里可以选择直播选项，但直播者只能直播自己视角的事物，并且直播者在离开副本前是无法看到现实直播间里的弹幕、无法与真正副本外的观众们互动的。 可纵使这一刻安克看不见副本外直播间内无数观众的回复，他也能猜到那些观众在看完这段直播的那一瞬间会发出什么弹幕来。 无非就是“666666”之类的感叹罢了。 当然这份感叹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那位隐藏了容貌的玩家去的。 别说是那些副本外的观众们了，现在他自己都想给那个和克塔斯对话的玩家送上一串“666”。 事实上直播间外的观众们在看完这段视频后，也确实如安克所料般发出了大片大片的“666666”。 只是由于现实和游戏副本时间流速不同的缘故，观众们放慢视频倍速然后看完这段视频的时间比副本里的安克要晚上一些。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单方面地发弹幕回复安克刚才的发问。 ［不，别否认事实了。你们玩的就是同一个游戏！只是那个玩家的水平比你高多了哈哈哈！］ ［讲道理，安克的游戏水平真的不低了。至少他用来探查那位玩家和那个帝王对话的直播装置整个宇宙就没几个人能做得出来。可为什么我觉得在通关副本方面，他完全被那个看不清容貌的玩家给碾压了啊？！］ ［这不是你的错觉。你难道没注意到那位王者注视着那个玩家的眼神吗？啧啧啧，安克费尽心思都没能让那位帝王多看他一眼，结果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玩家只用了半小时不到就让帝王对他另眼相看了。］ ［哪里是半小时不到？那幅画一出现，安克就彻底输了好吗？将宇宙星辰之美送予几乎拥有整个宇宙的帝王，难道还有比这更合适的献礼吗？况且人家那幅画画得是真的好看。］ ［所以这难道是技术宅和艺术家的对比么？真不知道那个玩家现实里究竟是什么身份，他该不会是个什么艺术大师之类的存在吧？］ ［是不是艺术大师我不知道，但他一定很会赚钱就是了。那幅画的颜料貌似是宝石磨成粉制作的吧？你可以算算这么大的一幅画到底要花多少钱。］ ［不就是给帝王送了一幅画吗？你们至于吹他吹成这样？说到底他也最后只是成了没什么实权的宫廷画师而已，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很能打的样子，可我们安克好歹也是个帝王亲卫吧？］ ［对不起，还真不是我们吹这个玩家。你仔细想想这个玩家在献上画作后都说了些什么，然后你就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觉得安克和人家不是一个段数的了。］ 就在部分观众还有些疑惑时，此刻身处在副本里、对弹幕上的争论一无所知的安克已经简单易懂地解说起了刚才易水的所作所为来： “这个玩家还真是厉害啊……” “之前一直看我直播的人应该知道，这段时间里我和不少玩家聊过。” “而从他们的那些主线任务和近来不少人提醒克塔斯宇宙里疑似有异兽出没、劝他派人巡查宇宙早做准备等一系列线索来看，这个宇宙很可能即将进入乱世了。” “但那个玩家只是用了一幅画而已，就让向来听不进劝的克塔斯派人寻找星球去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家伙所说的那颗北域星球，很可能并不存在。他只是以此为借口让克塔斯出兵北域而已。” “之后那群人在找星球的同时恰好发现异兽踪迹，不正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我现在真的很怀疑那个玩家是不是游戏里排名前百的存在。毕竟我听说排名高的玩家副本难度比寻常的玩家也会稍微高上一些。” “话又说回来了，要是他的任务真的与异兽有关，那他的排名得多高啊？” “对了，再给你们说一个我的猜测吧。” “这位玩家最初选择的可能不是科技副本。因为先前我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在他身上根本没有感觉到半点科技装置的波动。” “而选择了科技副本、排名又比较靠前的玩家身上很少有什么装备都不带的吧？” “所以我怀疑他打从一开始就是神明副本的玩家。” “如今排行榜前百名里选择神明副本的人少之又少。至于最著名的是哪位你们应该都清楚吧？” “要真是登顶排行榜的那一位的话，那这个副本可能就很有意思了……” 安克说到这里便暂时关闭了游戏里的直播功能，毕竟他还不想二十四小时都被观众们注视着。 而安克先前所做的解释和他最后随口一说的猜测，却让他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瞬间沸腾了起来。 此时此刻，这些观众们所发的弹幕大多都是一个意思。 那就是：［如果真是那一位的话……这个直播间我蹲定了！！！］ 第21章 他是月（六） 此时此刻，位于寝殿里的易水仍旧在想着关于那个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装置的事。 在进入皇宫前，皇宫里一些玩家的信息他倒是大略了解过。 稍微排除了一下后，易水很快便联想到了那位名为安克的玩家。 这一位的副本直播他先前也曾看过。 而以安克当时展现出来的科技水平来说，如今他能做出那种装置来也实属正常。 只是考虑到对方是个主播…… 这家伙刚才扔的该不会不是录音装置，而是直播装置吧？ 再一想到对方直播间里那海量的观众人数，易水不禁有些头疼起来了。 算了。游戏之外的事现在思考也没什么意义。 毕竟他的通关方式虽然算不上有多特别，但也不是随便谁看上一眼就能直接复制出来的。 第21节 况且据易水所知，迄今为止《倒计时》游戏副本里发布的所有任务都属于颇具正能量的那种。 而现在他的通关任务基本等同于拯救宇宙，这种情况下至少他和安克在各自的任务上没什么冲突的地方。 所以这一刻他也就懒得再思考这位玩家的事情了。 比起这个，他现在反而更在意刚才主殿里的那位帝王。 或者说，此时他在意的是对方到底是不是那位灾厄之神。 由于在此之前，神明从未成为过副本里重要角色的缘故，易水因此而多次想过自己是否有些太过多疑了。 更何况诸神似乎一直都和玩家们保持着距离。 要说神明与玩家离得最近的一次，恐怕就是上个副本里他死亡前的那一瞬间、封尽骤然现身于岩浆之上的时候。 然而即便如此，当时对方也仅仅只是冷眼旁观着他的死亡而已。 自始至终，那个男人连半个字都未曾说过。 于是诸神的惯常做派使得易水一再打消着自己那没什么道理的怀疑。 除此之外，易水在主殿里和克塔斯对话时，还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比如说克塔斯一向不喜人靠近。 而先前他之所以开口让他走近点，似乎是因为隔得太远这家伙看不清他的脸。 比如说克塔斯的听觉颇为普通。 因为当时那个装置掉落在地面上时，这个男人仿佛全然没有听见那个声音一般。 要知道有些本能是无法伪装的，特别是像封尽那样很可能有着ptsd的存在。 这家伙的视力卓绝到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随意拉弓一射，都能射中异兽头领的头颅、射退宇宙里的那一众异兽。 这样的存在会因为那不到一百米的距离看不清他的脸吗？ 而要说位于第二神座上的封尽听力本就不如他这个刚得到听觉加成的人类，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易水才会一再犹疑，对方究竟是不是神明伪装而成的。 总不会封尽在伪装成那个帝王的同时，连自己的身体素质都随之压低了吧？ 这未免也太荒唐了些。 而就在易水稍微有些走神时，他的智能上忽然显示他收到了一则新信息。 发信息来的虽然是一个陌生号码，但信息最后的署名却让他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因为这则信息的署名，正是他先前想到过的安克。 对方在这则信息的最上方主动向易水表达了他将直播装置扔到主殿里、导致易水间接出现在了直播间中的歉意。 不过这种话易水随意扫了一眼就将其抛到了脑后。 他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否是真心道歉，毕竟这种道歉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因为他出现在先前那场直播里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此时此刻，易水的视线直接落在了对方在信息里提出的那个交易上： ［你介意回答我几个问题吗？作为交换，我可以将我这段时间以来搜集到的所有关于克塔斯的情报全都共享给你。］ 这位安克也是个聪明人。 这家伙知道他刚进入皇宫、很多情报还没来得及了解，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交易条件来。 不仅如此，安克说不定也意识到了他们两个的通关任务并不冲突、而他的通关任务与那位王者多少有些关系的事实来。 并且大概是因为顾忌他先前直接将他与那位王者的对话直播出去的缘故，安克在这则信息里半点都没提到自己的具体通关条件。 而这一刻，易水也没直接拒绝安克的提议。 他只是回答对方道： ［三个问题。不想回答的我会直接跳过。］ 随后安克便秒回般地发来了一个交易达成的表情。 为表诚意，他还先一步给易水发去了他所搜集到的一半情报来。 而他之所以提出与易水交易，一是因为他对一些事确实心存疑惑，二则是因为他知道易水的出现能进一步带动自己直播间的人气。 是的，在与易水交易时，他已经明说了自己会将这次聊天进行直播的事情。 而易水并未反对。 反正先前他都直接出现在直播里过了，而现在不过只是一些文字消息而已，他倒也不是太在意。 ［第一个问题，那幅画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这是两个问题，我只回答第一个。这幅画确实是我画的。］ ［好吧。听你的声音似乎年纪不大的样子，没想到已经能画出那样的画作来了。难不成游戏副本还有培养天才的效果吗？］ ［这算是第二个问题？那我对此的回答是：副本能不能培养出天才我不知道，但它说不定能让玩家因此而变得十项全能。］ 回答这个问题时，易水顿时想到了自己如今学到的那些技能。 最终，他忍不住真情实感地低啧了一声。 ［……我忽然有些好奇你之前经历的都是什么样的副本了。第三个问题，你是最初选择了神明副本的玩家吗？］ 看到这个问题后，易水微微挑了下眉。 他知道自己和选择科技副本的玩家差别颇大。 因为那些玩家或多或少都得到过一些科技图纸，也会随身带着一些高科技的玩意儿。 但易水此前一直经历的都是年代久远的神明副本，而且还都是单人副本，以至于他连科技图纸的边都没碰到过。 更何况他本身对科技图纸也实在是不太感兴趣。 所以对于一些较为敏锐的玩家来说，因此而看出他不是科技副本的玩家也不足为奇。 然而易水此刻没有直接打出“跳过”这个词。 他只是简单利落地回答了对方一个字：［是。］ 等到对方如约传来了另外一半资料后，易水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就这么慢悠悠地给对方发了一则消息过去： ［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比如说，你觉得我刚才所说的回答都是真的吗？］ 另一头的安克看见这段信息后不由苦笑了一声。 先前他向主殿扔出直播仪器的事果然还是太莽撞了。 原本他还想借着交易之事与易水拉近点关系，从而尽可能地打消对方的怒气。 看样子是他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甚至他现在连对方先前的回答是真是假都无法确定。 他该庆幸还好之前他压下了让易水帮忙、让他能够遇见克塔斯的念头吗？ 否则他这个通关任务怕是要越发困难了。 然而即便安克什么都没说，易水也早就大概猜到了对方的主线任务是什么。 一个擅长科技、偏智谋型的家伙，却在一开始就目标明确地成为了克塔斯的亲卫。 这家伙的通关任务实在是不怎么难猜。 况且交易归交易。 今日他和克塔斯的那段对话，也不是那么好放出去的。 随后，易水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安克传来的情报上。 就像安克对他的回答惊疑不定一样，易水对于这个情报的真假也抱有着怀疑态度。 所以他只是将其略作参考罢了。 当易水一目十行地浏览完那些情报后，他的目光就直接落在了屏幕上安克所总结的那些情报的其中一页上： “最近半年里，克塔斯的脾气愈发喜怒无常。我猜测这或许是因为他近来时常失眠的缘故。” “不过即便失眠，克塔斯的实力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虽然他早已不再与亲卫们切磋对战，但从训练场中那些仪器上记录的数据来看，他的实力甚至反而变得更强了。该说这位不愧是结束了宇宙战乱的帝王吗？” 看到这里后，易水直接抬手将这份情报给翻到了的最后一页。 这一页记载的是训练场仪器上克塔斯一年前与其如今各项身体数据的具体数值。 对比完两者后，靠在沙发上的易水忽然低笑了一声。 他虽然对心理学并不怎么了解，但他至少还是知道，ptsd确实是有可能使人暴躁失眠的。 而在上个副本里，他就曾怀疑过封尽有ptsd。 许久之后，易水就这么用他那还带着些许笑意的嗓音缓缓念出了那位帝王的名字： “克塔斯……” 在念完这个名字后，他又紧接着念出了一个与之发音略有些相似的单词来： “catastrophe。”1 而于某种语言里，这个单词可以翻译为——灾厄。 易水最初之所以一再怀疑克塔斯或许是封尽伪装的，除了他们那相似的灰发金眸和某些时候极为相像的气场外，也是因为“克塔斯”这个名字。 只是当时他觉得仅凭一个单词就说克塔斯是封尽，未免太过牵强。 可如今再回头看这个名字时，易水却发现当初大抵并非是他多想。 克塔斯。 catastrophe。 ——这或许是那位神明在无声宣告着他的到来。 第22节 第22章 他是月（七） “真是傲慢啊……” 半响之后, 闭眼躺在沙发上的易水自言自语般地说出了这句话来。 即便以帝王的身份出现于此，即便这仅仅只是一个游戏罢了，你仍旧要肆无忌惮地对着这个宇宙宣告自己的到来么？ 原本这个副本里存在多位玩家就已经为他的通关平添了不少变数, 没想到连整个副本里最重要的一位角色都极有可能被神明代替了。 话说他刚进副本的时候在想什么来着？这个副本的难度终于正常了？ 呵呵。连那位灾厄之神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了, 他的副本难度真的还正常得起来吗？ 说到底他不过就是想以s级评价通关罢了, 怎么就这么难呢？ 而之后那一周里, 易水除了搜集信息印证一下安克发来的情报外，一直都安安稳稳地待在皇宫内专供画师作画的偏殿中。 至于他在偏殿里画什么……画克塔斯的肖像画。 易水很清楚撇开那些加成和能力以后, 自己在画画上究竟是个什么水平。 当初他在画那幅《月》的时候, 每天除了短暂的睡眠时间以外, 他几乎将其他所有的时间都砸在了那幅画上。 哪怕这样, 都直到回到这颗星球上的前一天，他才堪堪完成了那幅画。 总的来说，他这完全就是水平不够，时间来凑。 要不是视觉和触觉的加成使他得以让画的色彩、布局和笔触趋于平衡，要不是那感知星辰之力对于绘画宇宙星辰有着一定的附加作用, 他哪里进得了皇宫当什么画师？ 可他现在不画也不行。 因为每个画师进入皇宫后都得在一周内为克塔斯画一幅肖像画。 这件事早已成了惯例，根本没那么容易因为他一个人而改变。 况且他这次进副本连一年都还没到，比起找个理由推托然后不知何时又被要求作画, 他还不如先试着画看看再说。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 易水甚至在想自己结束这个副本后是不是该去报几个兴趣班了。 因为他发现最近他要想通关这些副本, 需要的技能似乎也太多了一点。 要是以后的副本难度继续升高的话，他觉得即便自己真的十项全能了, 说不定都没办法应付这种让人头疼的局面。 “你这肖像画画得倒是挺特别的。” 画师们在偏殿里的画室和他们的居所一样, 都是单人单间。 此刻开口的这位中年画师之所以会出现在易水作画的地方, 是因为他是被易水特意请过来看看他刚画好的这幅画是否还过得去的。 毕竟在这方面，还是这些有着真才实学的画家更有经验一些。 那位头发已然有些发白的中年画师此时正仔细欣赏着易水刚刚完成的画作。 只见这幅油画整体呈现出一种迷蒙而沉郁的幽暗色调。 画上那浅薄的月光正透过主殿高处的镂空窗户, 于王座台阶处投下细碎而朦胧的光影。 而此刻那位坐在冷寂王座上的帝王，仿佛连面容都被隐约模糊在了那夜色之中。 可与略有些模糊的面容不同的是，他原本的灰发金眸因失去光线而愈发深沉了几分。以至于在这样混沌的画面里，它们反而显得尤为鲜明。 中年画师绘画经验何其丰富。 他一眼就看出了易水是故意没有画清克塔斯面容的。 于是他又端详了一会儿画作后，便笑容和善地对身侧的易水说道： “其实你这么画也不错。毕竟最近那位王者越来越不喜欢旁人在他眼前晃悠了。现在别说我们这群画师了，就连那些大臣都不一定能见上他一面。” “而今年我们给他肖像画时，那位也根本不见我们，甚至他连近来的照片都不存在一张。所以这段时间里，我们给他画肖像画完全是靠自己对他的印象。” “你这样既避免了在绘画他容貌时出错的可能，又借此突出了他的气质，确实是个好方法。” “虽然作为你刚进皇宫后的练手作来说，你这么画确实没什么问题。但等到明年你和我们同时给那位画肖像画的时候，你可就不能这么取巧了。” “再说回这幅画吧。从你先前献上的那幅画和这幅画来看，你对色彩的调配和对细节的把握完全是天才水准。现在缺的也就只是一些经验而已。” “所以你不必担心什么，你画得真的很不错。” 皇宫里的画师除了刚入皇宫要画克塔斯的肖像画外，每年年初他们也得为这位帝王画上一幅。 而那一幅画作远比如今这个要正式得多。 至少怎么也得面容清楚。 对于这位画师善意的提醒和鼓励，易水最终笑着和对方道了谢。 只是对方误会了他在画里模糊克塔斯长相的用意。 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他无法精准地画出这位王者的长相，也不是因为他不擅长人物画而选择了扬长避短——这是他故意这么做的。 因为他想弄清一件事。 弄清克塔斯和封尽究竟是否是同一个人的这件事。 每个画师进入皇宫后除了要给克塔斯画一幅肖像画外，他们还得将那幅画给那位帝王过目。 而这也能再一次检测新画师的大致水平，以防有谁用别人的画作来鱼目混珠。 于是时隔一周，易水倒是又一次见到了克塔斯。 这一次他发现他身上的那种倦怠感仿佛愈发得沉重了几分。 甚至不仅是倦怠感，对方骨子里那种仿佛经过无数光阴、无数战斗而造就的压抑与疯狂，此时此刻似乎也若有若无地叫嚣了起来。 这家伙的情绪看上去还真是不太稳定啊…… 如果他真是封尽的话，他到底是怎么拖着这样的精神状态继续击退那些异兽的？ 诸神要都是这种情况，他们选择度假一段时间倒是明智得很。 否则要不了多久，他们说不定就会被这样的压力给逼疯了。 “你这画的是我？” 原本克塔斯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易水献上的油画。 然而当他瞥到画中之人的右手时，他最初那懒散而提不起劲的神色却不经意地收敛了几分。 等到他对着易水问完这句话后，他竟又抬眼打量了这幅画一会儿。 大概刚才夸易水画作的那个画师也想不到，就这么一幅在皇宫里仅仅只能说是平均水准的油画，竟然能惹得这位王者如此注目。 然而此刻克塔斯看的根本不是整幅画冷淡而忧郁的配色，也不是画家于画中显现的、细腻而趋于完美的笔触。 他甚至都没怎么在意画上相较于他如今模样而显得更深一些的发色眸色。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画里那个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右手中指所戴的金戒指。 克塔斯向来不怎么戴戒指。 而封尽则是一直都不戴戒指。 在易水见到封尽的那几次里，这个男人的右手上除了似是经常拉弓而造成的薄茧外，便再无任何饰物。 戴戒指的从来都不是这位神明，而是另有其人。 比如说——那个位于第一神座上的男人。 此时易水自然也注意到了克塔斯投向画中之人手指的目光。 于是他顺势以一种满含歉意的声音说道： “您是不喜欢这枚戒指吗？” “真是抱歉……我在画完这幅画后觉得整幅画的色调似乎有些太暗了点，所以才在最后加上了这枚暗金色戒指。” “如果您不喜欢的话，我可以立即为您重画一幅。” 克塔斯听到易水提及色调之事后，就这么又瞥了一眼那幅画。 这一次他在仔细看了下整幅画后，他才弄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眼看到这幅画时，会觉得易水画的是别人。 客观来说，这幅画的人和他还是很像的。 只是似乎因为这幅画整体偏于冷色调的缘故，以至于画中之人那原本偏麦色的肤色略微显得苍白了一些。 然而比起他来说，这幅画上的人却更像另一个家伙。 他指的不仅是外貌、戒指，还有画上那个家伙的气场。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克塔斯提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易水的脑子里飞快地划过“你不是人”这四个字。 随后他脑子里浮现的另一个答案则是“你像个精神病人”。 当然，这两个作死的答案他一个也不会真的说出 諵碸 口。 易水最后只是回答对方道：“您是个好人。” 不管怎么样，回答好人总归是不会错的吧？ 克塔斯闻言却骤然愣了一下。 而下一秒，他忽然抬手盖着脸，然后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就这么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这是个什么鬼答案？这个小崽子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么个奇葩答案的？ 半响过后，这个男人才停下了笑声。 紧接着他就用那犹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说道：“说点别的。” 易水闻言直接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道： “您手握权柄，心怀宇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这就是你最后画出这幅画的原因？” 听到这里，克塔斯敛去笑意的脸上渐渐露出一种微妙的神色。 他撩起眼皮第四次看向了易水最新的画作。 第23节 画里的男人并未向他平日里那般靠在王座上。 那个男人背脊挺直而微微前倾，坚实的右手手肘随意地搭在王座扶手上，而那带着金色戒指的右手则是略微抬起抵着他的额头。 那副姿态实在是既高高在上而又游刃有余。 并且许是月光太冷的缘故，他那不怎么看得清面容的脸上也没有半分阴鸷而狂放的笑容，只有一种似是与生俱来的傲慢与漠然。 怪不得他一眼看去会将画上的家伙当成另一个人。 那冷色调下的发色眸色乃至肤色，以及易水于画里所塑造出的气场，在他看来固然和他有七分相像。 但画里的人却和另一个家伙有九分相像。 看样子易水似乎对他的认知存在着些许偏差，以至于最后阴差阳错地画出了这么一幅画来。 想到这里，大概是对易水的这幅画和其刚才所言勾起了兴趣，克塔斯难得和他继续聊了下去： “无论是你画的还是你形容的，比起我来，他都更像另一个人。” 对此，易水只是状似疑惑地看了克塔斯一眼。 克塔斯倒也没什么遮遮掩掩的意思，他很干脆地给出了答案： “他更像我的兄长。” ——在安克发来的情报里，克塔斯是独生子。 ——而在他搜集到的信息里，克塔斯也是独生子。 然而这一刻，易水却没有将心底的想法表露出分毫来。 毕竟说不定人家就有个义兄之类的存在、并且恰好长得和他比较像呢？ 于是易水就这么恰到好处地接了一句：“您的兄长？” “他叫弗切。你没听过也是正常的，毕竟这个宇宙里除了我，应该没人知晓他的存在。” 不好意思，我想我可能真的知晓他的存在。 如果说克塔斯和catastrophe（灾厄）还可以说是宇宙里语言繁多所造就的巧合。 那么弗切和fortunate（幸运）呢？ 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全都猜对了。 第一神位上的神明是幸运之神。 第二神位上的神明是灾厄之神。 而幸运之神和灾厄之神，是兄弟。 先前在封尽的记忆里，易水曾单方面地见过那位幸运之神。 他固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却瞥见了对方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较宽的银灰色戒指。 而且对方的肤色较之封尽来说要略微苍白一些。 事实上易水作画时特意选择使用冷色调、并且将画里的王者营造出那种气场来，原本就是想让画中之人看上去与那位幸运之神相似。 他想借着这幅画来试探克塔斯究竟是否是封尽，然后顺带着再试探一下关于第一神座上那位神明的情报。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几句，这个男人自己就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出来了。 想到这里，易水却莫名有些烦躁起来。 他一再试探克塔斯的真正身份，早已不是因为先前他可能得罪封尽之事了。 毕竟如果封尽想找他麻烦的话，根本没必要等到现在。 这位神明似乎并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这家伙也根本没有将他论坛id的事放在心上。 而易水之所以如此在意克塔斯究竟是否为灾厄之神，主要有三个原因。 一是因为他由于某些缘由，对于灾厄这个神格稍微有些迁怒。 二是因为他想知道神明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插手玩家们的副本任务了。 这是如今身为弱者的他对于强者下意识的忌惮。 如果诸神真的开始随意插手副本的话，那么之后的游戏副本变数可就太多了。 至于第三点……其实是因为封尽的两次取名时所用的语言。 无论是先前的catastrophe还是之后的fortunate，它们都是地球上的英语。 早在易水于这个宇宙里寻找地球踪迹时，他就对比过地球上的语言在这个宇宙里是否存在。 结果是他并没有在这里找到相同的语言。 而他所在的游戏之外宇宙里如今也不存在这种语言。 但克塔斯却偏偏用了它。 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否意味着，这位神明、或者说诸神穿梭于无尽宇宙时，曾去往过地球所在的那个宇宙？ 这是否意味着，地球真的存在于无数宇宙中的某一处？ 念此，易水不禁垂眼掩住了自己如今的神色。 而此刻的克塔斯，也就是封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掉马了。 不过即便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掉马了，他也没打算在那位幸运之神的事情上说得太多。 于是他只是略微又提了一句道： “况且他现在也没空出现在这里，毕竟他最近忙得很。” 然而说到这件事时，封尽仿佛想到了什么趣事一般扯起了嘴角。连带着他先前打算就此结束这个话题的念头都随之淡薄了几分。 易水见状后似是什么都没发现地说道： “这么说可能有些不自量力……但是，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您为这个宇宙做了太多，我也想回敬您点什么。” 封尽听到这话后又一次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笑容破天荒地带上了点调侃的意味，而这份调侃显然是冲着那位幸运之神去的。 “算了吧，这件事你应该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他最近一直在注视着一个……” 说到这里，封尽将那已经到了嘴边的“人类”二字给咽了下去。而最后他重新说出来的话是： “他最近一直在注视着一个人。” 易水闻言也微不可见地扯了下嘴角。 只是他此刻的心情绝非是封尽那看戏般的调侃，说真的他现在反而觉得有点无语。 因为从丝碧瑞特和那位女神的话来看，那位幸运之神注视的人应该就是他没错了。 而封尽既然知道他哥一直在看着一个人，难道他就不知道对方注视着的究竟是谁么？ 考虑到先前丝碧瑞特看幸运之神记忆时，也没有看到屏幕上那位玩家的模样，说不定封尽和其他神明还真不知道幸运之神注视的到底是谁。 而这次进入副本后，易水依旧若有若无地感觉到了来自于某位神明的视线。 所以如果那位幸运之神真的也和往常一样在看着这个副本的话…… 这一刹那，易水不禁神色微妙地瞥了不远处的封尽一眼。 这位灾厄之神，你在说你哥八卦的时候，知道他现在可能正在听着吗？ 第23章 他是月（八） 封尽大概是难得神色放松地和人聊起这件事情, 以至于此时此刻，他之前想要结束话题的念头真的已经完全被他给抛到了脑后。 在封尽看来，反正易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而他看这个小崽子又还算顺眼, 所以再与对方聊几句也没什么不行的。 于是这一刻, 只听封尽继续说道： “别说你了, 就算我想帮他也帮不了。因为我连他注视的是谁都不知道。” 果然是这样么？猜到了这一点的易水忍住了想要叹气的念头。 而此时封尽仍在说着这个话题： “不过他提起那家伙时, 倒是说了四个字——野心勃勃。” “也不知道他注视的那个人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评价来。” 听到这里, 易水骤然间心头一跳。 野心勃勃吗…… 想到那位幸运之神很可能看过了自己先前所有的通关过程, 此刻易水心底的烦躁感已经转为了沉重之意。 其实在其他人或是在其他神明看来, 他的通关过程应该是和野心勃勃四个字全然不搭边的。 这一点从封尽旁观了他第四个副本的经历、却半点没有将这个词与他联系起来就可以看出一二了。 然而那位幸运之神给出却是这么一个评价。 一个旁人觉得不明所以, 而易水却无法反驳的评价。 因为他于那些副本里，确实都在不动声色地谋划着某个神格。 ——谋划着某个他渴求已久的神格。 所以说他是野心勃勃，倒也不算错。 只是易水没想到的是，他才经历了四个、哪怕算上如今这个也不过五个副本罢了，就已经有人直接看出了这一点来。 这世上还真是不缺聪明人。 而和那位幸运之神相比……易水不禁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封尽。 第24节 这个男人看着虽然杀戮过重、杀性太盛, 但在那份暴戾与阴鸷之下，却是难得的简单易懂。 要是那位也能像封尽这样想事情简单一点就好了。 好在那位幸运之神虽然看出了点什么来，却似乎没对旁人说过。 当然, 这也可能是诸神并不在意他所谋求的那个神格, 又或是他们本就在借着这个游戏放任着玩家成神。 不管是哪个原因, 现在的情况总归还不是太糟。 结束与封尽的这场对话后，易水倒是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在皇宫里那些画家的好心指导下, 他的绘画水平可以说是与日俱增。 等到副本第二年年初时, 他甚至已经可以很好地画出一幅肖像画来了。 而就在他和其他画家们在各自的画室里准备着今年给克塔斯的肖像画时, 那位帝王却直接走进了他的画室里。 这一刻，易水不免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位不请自来的帝王。 要知道先前画家们画肖像画时, 这位可是从来都没露过面的。 那么今天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过了这么久，这家伙忽然意识到当初自己借着肖像画试探他的事了？ “看什么？画你的画。” “这一次你要是将我画成别人，你这画师也别当了。” ……行吧，画就画呗。但我现在究竟应该画克塔斯，还是封尽？ 念此，易水纠结了一瞬后，还是画起了前者来。 毕竟他又不知道封尽长什么样。 而今日封尽虽然破天荒地来到了画室里，但他显然不是那种很有耐心的家伙。 事实上他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了十分钟不到，就直接烦躁地闭目养神起来了。 以至于最后易水还是根据自己的印象画出的他的眼睛。 然而在他刚画完油画背景和这个男人的金色眼眸，还没开始仔细在画布上勾勒对方的轮廓时，封尽腕间戴着的智能却突然响了一声。 大抵是因为闭目养神被打扰了的缘故，此刻那个男人在垂眼看向智能时，神色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阴沉与疲惫。 而当封尽随意扫视完那则信息后，他却缓缓扯起了嘴角。 这一次他并非是单纯地狂笑或者在调侃什么，那是一种带着狂肆血气的笑容。 ——就如同凶兽终于见到猎物一般。 “你早就知道北域有异兽？” 易水听到对方的骤然发问后，他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平静地回视着那位帝王。 封尽倒也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是懒懒散散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等他走到画室门口时，他才像是想起了这里还有另一个人般。于是这个男人就这么回头看了易水一眼，然后嗓音低哑地开口说道： “刚才我收到消息，之前去寻找你所说星球的飞船在北部星域发现了大量异兽踪迹。” “显而易见的，那些家伙要和这个宇宙开战了。” “既然是因为你献出的那幅画而发现的它们……小崽子，姑且给你个选择的机会吧。” “这次击退异兽你去不去？” “去。” 与其待在皇宫里让别人决定我的副本评价，我当然更倾向于自己去前线击退异兽。 至于击退异兽时可能出现的死亡危险…… 比起在副本里死亡这种事情，我果然还是不想让机会从自己的手上流过。 易水不知道那位幸运之神究竟看出了他多少野心，但在这条路彻底不通之前，他终究还是会继续走下去。 毕竟他现在也没什么别的路可走了。 而当易水登上出征的宇宙飞船后，他便发现安克作为克塔斯的亲卫也在这艘飞船上。 那一瞬间，安克显然也发现了易水的存在。 只见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来与易水搭话道： “我听说这次的异兽踪迹是他们在寻找你所说的星球时偶然发现的。”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真的早就知道了异兽即将入侵的事？ 安克知道自己与易水交情尚浅，甚至还因直播的事稍微有些过节，此时他实在不适合问对方这种问题。 所以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出来。 虽然很久以前他对于易水献画的目的就已经有所预料了，可当事实当真如此时，他却还是忍不住为此感到惊讶。 因为那幅画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作品。 所以如果那幅画确实是易水画的……那么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就知道了宇宙将乱的？ 安克估计先前他直播的时候，他的直播间里可能有很多吹易水通关过程牛逼的观众。 说不定还有不少说“这是什么神仙通关方式”的家伙。 是。易水的通关方式看上去似乎真的挺简单的。 只是送一幅画、只是和那位帝王说一会儿话而已，他似乎就已经让这位帝王成为了自己的通关副本时的助力。 然而将时间线往前推，推到易水才进副本时候的话…… 安克都不知道这位玩家在最初就知道异兽即将入侵的情报后，究竟是怎么在一系列通关副本的途径里选择了这种以送画作为切入点的方式的。 他就一点也不怕这幅画不起作用、以至于他那半年多的功夫全都白费了吗？ 不过现在的结果是，易水的功夫并未白费。 一切都如他所料般地进展着。 安克显然比一些观众们对易水在这个副本里的所作所为了解得更多。 可恰恰因为他了解的更多，这一刹那他才更想感叹一句：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过关方式啊……” 而安克在放弃询问易水的打算后，他仅仅只是和对方交流了一会儿关于新玩家的情报，然后就被亲卫队的其他成员给叫走了。 走之前安克在心底想着自己一定要在这个副本里苟的久一点。 虽然他没办法问易水一些事情，但他如果能将这个副本看到最后的话，应该也能了解到不少事情吧？ 与此同时，易水却还在想着刚才和安克谈到的关于新玩家的事情。 多人副本和单人副本在某些方面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比如说与自始至终只有一位玩家的单人副本不同的是，同一多人副本在不同的时间线上可能都会有大量玩家进入。 而在如今这个异兽即将和该宇宙开战的时候，这个副本里顿时又涌入了不少新玩家。 易水猜测这些人的主线任务可能会和接下来的大战有关。 不过现在进行的只是和异兽的小规模战斗罢了，真正的最终决战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来临。 想到这里，易水直接打开了腕间智能，然后熟练地找出了他在将那幅名为《月》的油画献予克塔斯之前所拍下的它的照片。 此刻他静静注视着画上的宇宙星辰，看着那些似是不规则错落着的星球，似是在推算着什么。 “这幅油画……是你去年献给我的那幅？” 就在易水于角落里注视着这张油画的照片时，走到他身边的封尽见状后随意问了一句。 易水早就听到了这家伙的脚步声，所以对此也不感到意外。 或者说，他正是因为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才会在这时候点开了这张照片。 “嗯。” 那幅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万分珍贵的油画在先前的克塔斯、也就是封尽眼里反而就像是过眼烟云一样。 因为他对艺术品这种东西基本欣赏不来。 况且封尽原以为凭着易水于上个副本中的所作所为，这家伙在这个副本里说不定也会有着同样惊艳的表现。 结果对方却仅仅只是送来了一幅画而已。 封尽承认那幅画画得确实不错，否则他也不会收下它然后让易水成为皇宫里的画师。 他也承认易水借由这幅画间接让他巡逻宇宙的做法独具一格。 但这种方式或许他那个被他扯了个假名为“弗切”、真名为“封极”的兄长会十分欣赏，然而封尽对此却莫名地有些意兴阑珊。 在这方面，他和极哥一向不同。 所以要不是今天他在易水这儿又瞥见了这幅油画，封尽甚至都快将它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时隔许久，当封尽再度看向这幅油画时，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他曾经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这幅画上的星辰轨迹…… 封尽沉默地回忆了一下他在出征前所看的那个异兽分布图。 那是后来他加派人手去巡逻宇宙时，根据他们搜集来的情报让专业人士绘制的地图。 事实上封尽当时看到那张分布图时就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眼熟感。 而今看到易水面前的这张油画图片后，他终于知道这种熟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那是因为那幅异兽分布图上所显示的异兽频繁出没的星球，最终竟和易水画在油画上的星辰轨迹几乎完全重合到了一起。 虽然那些星球的外表和易水油画上的有些区别，然而他们在宇宙里的大致方位却相差无几。 其中稍微有点不同的方位有可能是那群异兽再度迁移导致的差异。 甚至易水给出的那张油画上，还有不少分布图上根本没标记出来的星球。 这家伙……这一瞬间，封尽不禁神情晦涩地注视着眼前的易水。 第25节 当初他在岩浆上看到易水时的那种动荡感此刻仿佛再度席卷而来。 而此时易水似乎发现了封尽已经意识到了他送出的那幅油画的特别之处。 于是他就这么笑着说道： “我人微言轻，很多事就算说出口也没人相信。” “不过我想您现在应该已经掌握了不少关于异兽的线索？那么我油画上所画的那些星辰轨迹，如今是否算是有了些可信度呢？” 封尽闻言定定地看了易水半响。 许久之后，他才什么也没说地移开了视线。 等到易水再见到这位神明时，已然是在对战异兽的指挥室里。 转眼之间就从画师变成指挥官，他这算不算是升职了？ 第24章 他是月（九） 这次和北部星域出没的那群异兽的对战十分顺利。 而在安克与异兽们于某颗星球上交战时, 他发现他先前猜错了一件事。 去年易水对克塔斯提到的北部星域的美丽星球并非只是一个借口，它竟然是真的存在的。 而且它不仅存在，它甚至还可以说是北域那些异兽的大本营。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玩家？ 这个想法早已充斥着安克的心底、并无数次出现在他游戏外直播间的弹幕上。 如果说之前安克只是怀疑易水是排名前一百的玩家的话, 现在就算有人跟他说那家伙就是排行榜第一的那位, 他也半点都不惊讶了。 明明玩的都是同一个游戏, 他们两个之间的差距怎么就大到这个地步呢？ 他现在依旧连亲卫队队长的边缘都没摸到, 而易水似乎已经要顶着指挥官的头衔拯救宇宙了。 哦，对了。 他最近还听说易水的那幅油画其实是详细的异兽分布图。 这家伙明明早就了得到寻常玩家根本难以触及到的情报, 却可以慢慢布局到这时候才揭露出来……光是耐心这方面, 他就完全比不上对方。 所以说, 这家伙究竟哪来的这么大毅力跑遍那些危险的星球, 然后画出这幅画来啊？ 而且该不会除此之外，这幅画里还有什么旁人未曾发现的惊人之处吧？ “你和那个人很熟？” 就在易水和安克聊完之后，从宇宙飞船上走下来的封尽见状随意问了一句。 “不熟。” 易水瞥了眼安克走远的背影，然后无所谓地这般回道。 如今他还没忘了先前那家伙使他间接出现在直播里的事。 要是没有那件事，他现在可能会试着看看能否帮对方完成任务。毕竟多个玩家朋友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现在？算了吧。 况且他本来也没什么义务去帮对方在这位帝王面前刷存在感。 等回到皇宫的画室后, 易水直接将他从封尽那里暂时拿回来的《月》放在了画架上。 今年是克塔斯登基的第九百九十九年。 虽然所谓的无法画出最后两颗星辰更多的只是一个借口。 但今年他既然都亲自踏上北域那颗星球了，回来后履行承诺将它画上去姑且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随着绘画水平的进步，易水很快就画完了那颗星球。 随后他便垂眼看着这巨幅油画上略微有些空旷的某个角落——那是他为克塔斯家乡那颗星球留下的位置。 而那也是异兽们隐藏最深、聚集最多的一颗星球。 要不是这个副本他随机到的是星辰神格, 他还真不一定能发现这颗星球上已经存在着如此多的异兽了。 等过阵子打完这最后一战, 他应该就能高评分通关副本了吧？ 易水下意识地回想起了之前化身为克塔斯的封尽在异兽战场上的表现。 当时这位神明并没有像他记忆里那般使用弓箭。 他只是拿着一把匕首凶戾而平静地穿梭在异兽之间。 哪怕没有使用神明的神力, 哪怕封尽的身体素质和作为神明时的他完全不能比，但这家伙还是有些骁悍得过分了。 不过有着这位存在的话, 最后这场战斗应该也不难打才是。 事实证明, flag是不能瞎立的。 特别是他还一再立了这么多个flag。 当易水在副本里的第二年末、于无垠宇宙里不断坠落时, 他看着头顶那既近又遥远满天星辰，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副本果然没那么容易通关。 显然, 于今年年末开启的最后一战远比他想象得要难打得多。 他提前调查好异兽出没的地点确实打得它们措手不及，使得整个宇宙并未遭受到太大的损失。 然而这也反过来加重了那群异兽的疯狂，以至于最后出现在那颗星球上的异兽比起之前实在多了太多。 而封尽那家伙看上去又完全是一个战斗狂的样子。 易水在一旁看着都觉得他已经彻底在异兽群里杀疯了。 这一刻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对方的满身暴戾、澎湃杀气，还有那疑似ptsd的症状究竟是哪里来的了。 无数次重复这样的战斗，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无数次游离在生死边缘，要是心态没半点问题或许才少见吧。 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忘记了他现在并非那位灾神、而是顶着个克塔斯身份的普通人类，还是他真的已经疯狂到全然不顾忌这些事情。 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个疯子被铺天盖地的异兽群给围攻了。 “王？” “克塔斯？” 在易水用通讯装置联系对方，却完全没听到半点回应后，他直接神色平静地打量起了那堆仍在增多的异兽群来。 他早就说了，他就是个战五渣。 就算他现在冲进异兽群里，估计在遇见封尽之前他就已经game over了。 所以现在他还能怎么办？ 无奈之下，易水只好强忍着对死亡的厌恶感，然后使用了幻觉能力变成了克塔斯的模样。 自从上次副本通关后，他对这些能力的掌控已然更进一步。 只是没想到最后他却将这样的能力用在了找死上。 而在易水顶着克塔斯的模样出现的那一刹那，附近近乎一半的异兽在反应过来前就已经下意识地朝着他这个方向涌来。 易水沉默地看着眼前那铺天盖地的异兽群。 即便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了，但他还是反射性地起了一种头皮发麻之感。 “克塔斯，听得见吗？” 这种命悬一线的关头，易水干脆直呼其名了。 说真的，要不是这家伙在这场战斗里远比他要重要得多，他根本不可能做出这么找死的行为。 易水知道克塔斯现在听得见。 毕竟他们两个的通讯装置都没出问题。 所以纵使克塔斯依旧不发一言，他仍然一边抵挡着异兽的侵袭，一边以一种平静过头的语气单方面地说了起来： “当初献上那幅画的时候，我就对您说过吧？由于您的存在，我得以见到那千年光阴凝聚而成的繁华盛景。”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能为您做些什么，所以想了很久才决定为您献上一幅画。因为我想让您也看到这份美丽，因为我不想这样美丽的宇宙就这么毁于战火之中。” “现在我忽然发现我先前好像说错了一件事，事实上下个月才是您登基的第一千年。” “只差那么一个月而已……” “您说我能见到这个宇宙的千年盛景吗？” 说完这句话后，易水身上所戴的用于在宇宙里呼吸与行走的装置瞬间被一头异兽撕裂。 在靠着现在的身体素质和自己那使用重力能力在宇宙里又撑了一会儿、撑到他瞥见克塔斯似是理智回归般地从异兽堆里杀出来了后，易水才勉强松了口气。 随后已然力竭的他就这么神色冷淡地注视着头顶的璀璨星辰、然后迎接着自己在副本里的又一次死亡。 而最后，他似乎听到通讯装置里传来一声模糊不清而又压抑非常的： “可以。” 可以什么啊可以？ 只要你行行好别再作死，让我的副本得以通关，我就已经谢谢你了。 此刻易水感觉着自己因缺氧而产生的各种症状，就这么缓缓闭上了眼。 而他在副本里浮现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一次副本，我果然又死了啊…… 第25章 他是月（十） 重新回到进入副本前的大门处后, 易水花了许久才调整好了呼吸。 这已经是他在副本里的第五次死亡了，然而这种事他果然还是习惯不起来。 第26节 好在这次他虽然只在副本里待了两年不到，但他的通关评价依然是s级。 想到这里, 易水将目光放到了自己身前的游戏面板上。 这次的通关奖励和以前一样, 是任意一项加成提升100%。 每次易水获得这个奖励后, 都是将其用在了新得到的五感加成上, 而这一次显然也不例外。他直接将它用在了听觉上。 因为他在副本里遇到的各种麻烦实在太多了。 所以比起让自己的其中一个感官远超常人，易水更偏向于全面发展的路线。这样面对各种情况时, 他好歹也能多些度过难关的可能。 随后, 易水便垂眼看向了此刻游戏面板上的最后两行字迹。 只见那两行字迹是： 附加奖励：星辰（冷却时间：24小时）。 通关评语：你画出九百九十九颗星球, 以贺这个宇宙的千年盛景。然而你不知道的是, 当你出现在这个宇宙的那一刹那，你便远胜那繁华盛景、璀璨群星。 ……这游戏吹人是不是吹得太厉害了点？ 易水随意扫了一眼这段话后，脑子里不禁浮现了和看到上个副本通关评语时一样的念头来。 沉默了一瞬后，他干脆直接打开视频回放观看起了这个副本的最终结局。 ——那最后一战人类终究还是赢了。 这场大战结束于那一年的最后一天。 而第二天，便是克塔斯登基的第一千年。 于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庆典席卷了整个宇宙, 那场大战带来的呜咽与哀嚎似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静静掩埋。 宇宙狂欢，世界和平。 就在易水以为这个副本的结局到此为止了时，屏幕上的画面却还在继续播放着。 他看到无数人自发地乘上了各式各样的宇宙飞船, 然后在一片荒芜而无人居住的星系中建设着什么。 他们似乎在建设着那些星球。 过了一会儿, 屏幕上的画面逐渐从近景变为了远景。 最后出现在画面上的, 是宇宙里的亘古长夜、还有这亘古长夜下的美丽群星。 易水不是没见过群星璀璨。 其实无论是现实宇宙还是这个宇宙，他去过的星系见过的星球都绝不在少数。 可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刻, 易水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此刻画面上定格的远景。与此同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突然蔓延在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是的, 这次不一样。 因为这一次……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些星球是特意为他而建。 只见如今整个画面上共有一千颗星球。 其中的九百九十九颗, 无论是外观还是整体布局，都与他献予克塔斯的那幅画一模一样。 而多出来的那颗光华璀璨的星球，被那个宇宙的人称之为“易水星”。 这一千颗星球建设完的那一天，恰好也是克塔斯登基第一千年的最后一天。 易水从画面上见到许多笑容满面的人在那些新建设好的星球上进行着又一场狂欢。 那一刹那，注视着这样的人山人海、听着这样的欢声笑语，易水竟忽然起了一种错觉。 就仿佛是整个世界再度为他山呼海啸一般。 然而此时的山呼海啸，远比上个副本要让他动容得多。 “搞什么啊……我只是画了幅画，通关了一个副本而已……” 这样的结局未免和副本给出的评语一样，实在是太夸张了点。 夸张到连他都有些心神动荡。 易水看着眼前的满目繁华之景，忽然想起了他在副本最后和封尽的那段对话。 ——“您说我能见到这个宇宙的千年盛景吗？” ——“可以。” 他现在确实是看见了这样的景象。 虽然是在死于副本之后，虽然是在回放的结局之中。 但他确实看见了这场凝聚了千年光阴的繁华盛景，看见了那些人纯粹的善意与喜悦。 诸神们与异兽对战，是否就是为了守护这样的和平之景呢？ 当易水心情复杂地退出游戏后，远在另一个宇宙的封尽却仍在看着他于先前副本里所作的那幅《月》。 这是他让虚幻之神从游戏里带出来的东西。 封尽懒得回忆当时虚幻之神那一言难尽的表情，反正那家伙也不敢乱说什么。 “封尽，你这次在副本的最后一战里是不是有些太乱来了点？” 此时此刻，封尽那荒芜的神殿里忽然隔空响起了另一位神明带着点抱怨的声音。 说话的是和他同为九主神之一的星辰之神斯达，而他也是最先回答苟延残喘所提问题的神明。 游戏里所谓的神明副本其实都是根据神明们曾经的经历编出来的。 而易水刚才经历的那个副本，显然就是根据这位星辰之神的经历来加以构造的。 并且对于这款游戏，诸神之间有一个默认的规则，即不能随意插手玩家的副本进程。 虽然封尽对此并不怎么在意，但他当时倒也没有毁掉这个规则的打算。 所以进入副本后，他仅仅只是将原本那位帝王的名字换成了“克塔斯”罢了。 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唯一和斯达记忆里不符的，大概就是同样的身体素质，他的战斗力依旧比那个帝王要高得多。 对此，封尽只是极为不耐烦地回答对方道： “吵死了。原本那个皇帝不也战死了吗？” 就像他说的那样，原本这个副本里的帝王就会在与异兽的对战中战死。 所以当时封尽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算不上是违背规则。 当然，其实那时候他只是单纯地杀疯了、以至于没想那么多而已。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觉着你这根本就是在给易水增加难度吧？” 斯达对于这件事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易水能够在探查清楚异兽分布轨迹后，以那种送画的方式来劝诫那位帝王提前巡逻宇宙，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 最后一战虽然异兽众多，但以当时的发展来看，无论那位帝王是死是活，人类都基本赢定了。 然而即便封尽的所作所为对于最终战果没什么影响，可若不是他突然陷在异兽群里，易水根本就不必在那时候死去。 这家伙对此心里就没点数吗？？？ “行了。滚出我的宫殿。” 说完这句话，封尽压根不理会斯达此刻只是隔着空气在和他对话、本来就没有踏进他宫殿半步的事实，他就这么直接将那家伙的声音驱逐出了自己的神殿里。 随后，封尽的目光再度落到了那幅画上。 此刻出现在他神殿里的那幅画却和易水最初献予他的略有些不同。 因为这幅画上已然光芒全失了。 或者说，早在易水于副本里死去的那一刹那，这幅画上的所有星辰便随之失去了光芒。 “那个满口谎言的小崽子……” 想到易水先前对这幅画发光原因的解释，封尽不禁嗤笑了一声。 什么“这或许是宝石的光芒”，如今看来全是扯淡。 甚至当初在副本里他问易水这幅画的名字时，易水所给出的起名理由也根本不是全部。 其实在封尽结束那最后一战、于副本里的宇宙飞船上再次见到这幅画时，他就明白了这幅画为什么会叫《月》。 因为月亮本身是不发光的。 而这幅画上的光芒，也全都是借由神力产生的。 若不是他进入副本后的身体素质和原本的皇帝没什么两样，他早就一眼看穿了对方那时候所扯的谎话。 可就是这么个满口谎言的家伙，偏偏让他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易水在这幅画确实花了不少心思，或许是因为对方算计筹谋下那若有若无的真挚。 最后这个小崽子不仅没有点燃他的怒火，反而轻而易举地点燃了他的兴致。 ——一如当初他在岩浆上看到对方一般。 说来也可笑。 成神之后的那些年里，经常待在宇宙中的封尽已然有些模糊了对于日月星辰的概念。 在无数场和异兽的战斗下，他似乎也逐渐忘却了何为灼热何为寒冷。 然而在副本里偶然瞥见易水的那一刹那，封尽却骤然想到了若干年前他在宇宙里第一次见到太阳时的景象。 ——原来这就是烈日灼灼。 ——而一旦烈日垂眸，大抵便是烈焰滔天。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 偏偏下一秒，这个小崽子竟肆无忌惮地朝着他扔来了箭矢。 封尽曾用无数支箭矢射穿那些侵袭宇宙的异兽们的躯体，然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胆大到敢朝着他射箭。 于是封尽本就被点燃的兴趣混着那本能般的战斗欲，就这么瞬间沸腾了起来。 第27节 而这也使得他下意识地记住了易水的存在。 可能是这家伙既平静而又惊心动魄的通关方式当真太过引人注目，那一瞬间他那因接连征战而起的阴鸷与烦躁仿佛都因为易水的存在而褪去了些许。 所以封尽才会在易水第四次副本的结局之时现身，所以那之后他才会特意和易水进入了同一个副本里，所以他才会在这个副本里将那个帝王的名字改为“克塔斯”。 ——这是他在对那个小崽子宣告他的到来。 封尽对于易水之死，根本不像斯达所以为的那样毫无触动。 事实上无数次战斗给他带来的后遗症，远比其他神明想象得还要严重得多。 若非如此，前些年击退异兽时，他也不会一直靠在神座上以箭退敌。 其实当时在副本里冲进异兽群后没多久，封尽的意识就已然有些混沌不清了。 正常情况下，在这场战斗彻底结束之前，他根本不会理会其他任何存在。 然而在易水说着那遗言般的话语时，封尽却自始至终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还破天荒地给出了一个近乎许诺的回答。 他是灾厄之神。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灾厄的可怖。 可在易水于宇宙中不断坠落时，封尽却仿佛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灾厄在他眼前诞生。 而那个灾厄，名为易水。 第26章 他是月（十一） 封尽从画上收回视线后, 直接登上了《倒计时》的游戏论坛。 虽然此刻他和易水并未处在同一个宇宙，不过诸神与玩家间的游戏论坛倒是共通的。 只是相较于玩家而言，诸神的论坛页面上多了一个投票选项。 ——这是用来投票决定他们最终去哪个宇宙度假的。 事实上他们最初将这款游戏取名为《倒计时》, 也是在借此告诉那些玩家们——当这投票的倒计时结束之后, 他们便会降临在某个宇宙里。 诸神最初定下的投票倒计时时限为一年。 等到时间一到, 他们就会直接前往最终获得票数最多的宇宙度假。 而如若在一年时限到来之前, 某个宇宙的得票就已经超过了神明总数的1/2的话，那么诸神则会提前前往那个宇宙。 此时封尽打开游戏论坛, 却不是为了投票这种事——毕竟早在上上个副本结束后, 他便直接将自己的票投给了易水所在的宇宙。 如今他这么做, 是为了看易水所在宇宙的得票总数。 “啧……才这么点么？” 封尽看着界面上显示的那个宇宙所获的两万两千多票, 不禁烦躁地啧了下舌。 自从前些年与异兽对战过后，如今诸神的数量只剩下了九万左右。 也就是说，如今易水所在宇宙所获票数甚至才堪堪达到总票数的1/4。 原本封尽还想早点去那个宇宙的。 然而现在看来，等到它接近1/2的时候，这场倒计时说不定都已经结束了。 封尽向来耐心不怎么样, 这一刻他显然也不打算就这么慢慢等下去。 所以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后，直接来到了另一位神明的神殿里。 那是幸运之神封极的神殿。 而封极，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极哥。问你个事。” 走进神殿后, 封尽直接对着神座上的封极如是说道。 在封尽踏入神殿的那一刹那, 位于神座上的封极正神色不明地抬手把玩着一枚银灰色的宽戒。 如今夜色深沉, 月光凉薄。 这个灰发金眼的男人看着却比月夜还要冷漠得多。 哪怕是荒芜岁月、漫长光阴，大抵都无法让这样的家伙动容分毫。 在听到封尽的声音后, 封极并未立即回答什么。 他只是将那枚宽戒重新带回了右手食指上, 然后才简短地吐出一个字： “问。” 封尽对于封极的态度倒是不以为意。 毕竟那家伙一向都是这副做派。 况且他和封极之间的关系虽然算不上差, 却也从来算不上好。 无论是成神前还是成神后，他们两个的性格、喜好、行事作风都相差甚大。 但他们是兄弟这件事, 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封尽闻言目光在封极右手的戒指上略微停顿了一瞬后，才开口问道： “你的票打算投给哪个宇宙？” 对此，封极像是听出了封尽的来意一般。 他垂眼看了站在神殿门口的封尽一会儿后，直接给出了答案： “我一个也没打算投——至少在六月之前是这样。” 对于封极此刻的回答，封尽不禁有些诧异。 因为往年封极和他一样，对去哪里度假完全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但这一次听封极的意思，似乎六月之后，他有可能投票给某个宇宙？ 这难不成是因为传言里说的那个封极一直注视着的玩家？ “我倒是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就在封尽破天荒地对那个玩家起了点好奇心时，封极却也开口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在这次的副本里……做了什么？” 封尽乍一听到这话，还以为封极是在说他进入副本替代了原来那位帝王的事。 为了让神明们进入副本休息时不被打扰，其他神明于副本外观看玩家通关过程时，是无法看见那个副本里所存在的神明的踪影的。 所以即便他在易水的第四个副本里现身了，到现在也没有哪个神明看见这一幕，他们也不知道他四月进入的副本就是易水所在的那个。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是以克塔斯的身份进入的副本。 也因此，其他神明在观看这个副本时，是能看见他的存在的。 虽然当时他的样貌不同、神力不存，但他的战斗习惯却从未没有改变。 所以除了早就知晓他进入这个副本的斯达外，或许还有其他活得比较久的神明能在最后一战的克塔斯身上看出他的些许影子来。 以及他扯出的“克塔斯”、“弗切”那两个假名，其实分别是象征着灾厄与幸运的某个单词的前半截音译。 而这种语言源自于某个宇宙。 诸神里知晓它的家伙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 那些家伙因此而猜到他的身份也不是没有可能。 由于封极位于九主神之首，掌管着诸神间的规则和秩序，封尽估计大概是谁对封极说他破坏了副本规则，所以刚才封极问出了这样的话来？ 这一刻，封尽也懒得去想封极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了。 他就这么无所谓地回道： “除了那个副本的最后一战里我有点失控，其他也没什么。” “至于后来建造星球的事，是那个宇宙的人自发为他做的。我只是稍微提供了点帮助，让世人知道了易水在那个副本里的所作所为而已。” 封尽向来厌烦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当初以实力决定神座顺序时，他直接在与自己兄长交手之前就选定了第二神座。 反正他对所谓的权柄全然没有半点兴趣。 比起他来说，封极显然更适合率领诸神。 事实上今天他之所以来找封极，也是因为他知道只要封极将票投给某个宇宙，诸神里便会有不少敬仰他的神明同样将票投给那个宇宙。 不过此时封尽虽然懒得想那么多，但他的直觉却准得很。 当他见封极闻言只是平静地说了句“我知道”后，他忽然直觉般地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秒，封尽难得有些犹疑不定地说道： “你当时也在看那个副本？” “你一直注视的那个玩家……就是易水？” 这一瞬间，封尽倒是没在意他在副本里和易水聊到封极的事情。 毕竟那时候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他现在真正想知道的是，封极究竟为什么在意易水。 “我和你不一样。” 最后，封极只是这么回道。 和封尽不同，封极注意到易水，只是因为那个人类隐藏在各个副本通关过程中的野心勃勃。 关于这一点，封极如今还无法完全确定。 等到易水六月的副本结束后，他大抵便能弄清楚易水是不是真的在谋求着那个神格了。 如果是的话…… 第28节 那么毫无疑问，他会前往那个宇宙。 随后封尽直接离开了幸运之神的神殿。 毕竟他与封极之间实在没什么可多说的。 而此时仍位于神座上的封极却从空间装置里拿出了一幅冷色调的油画来。 ——那也是易水的画。 当初封尽在副本结束后，只让虚幻之神用神力从副本里带出了两幅画。 一幅是《月》，一幅是克塔斯登基第九百九十九年时，易水仅仅只画了一双金色眼眸、直至副本的最后也未能完成的肖像画。 然而那个副本里，易水其实还画了一幅画。 那是他用来试探封极的、于刚进皇宫的那七天里所画的肖像画。 而那恰恰是此刻封极手上的油画。 如果封尽瞥见了这一幕，大概便会意识到先前虚幻之神在帮他拿画时，为什么神色会那么的一言难尽了。 那是因为早在他从副本里出来之前，封极就已经让虚幻之神从同一个副本里拿出了同一个人所画的油画。 只见这一刻封极神情晦涩的看了这幅画上的人物半响后，就再度将其收了起来。 封尽看不出当时易水的试探，但那时处于副本之外的封极却一眼看出了易水的这幅画，打从一开始画的就不是封尽而是他。 而当这个副本结束后，封极便知道，诸神最后会去易水所在的宇宙概率已然接近100%了。 因为自始至终，没有一个神明觉得封尽因一幅《月》让易水进入皇宫、成为画师甚至是指挥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有任何神明觉得封尽在这方面违背了规则。 毕竟为易水动容，在他们看来就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到了最后，他们反而会觉得封尽增加了易水的副本难度。 因为要是原先的那位帝王的话，他只会更快地为易水而倾倒。 如果说封尽是灾厄之神，那么先前那个副本里的易水对于封尽来说大概就是灾厄本身。 而且是他唯一无法控制、也无法抵挡的灾厄。 可惜了。 他是幸运之神，他对灾厄不感兴趣。 作为幸运之神的封极，感兴趣的仅仅只是幸运而已。 第27章 他是月（十二） 而另一头, 已然回到自己神殿里的封尽注意到殿内那幅只画了一双眼睛的肖像画后，倒是本能般地想起了易水所画的另一幅肖像画。 ——那幅画中之人更像是封极的肖像画。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刚才在幸运之神神殿内, 封极把玩银戒的举动。 很多事情封尽只是不想费功夫去想, 但这不代表他看得不透彻。 封极如此一反常态地关注一位玩家, 或许确实是出于某个他并不知道的缘由。 然而仅仅是因为封极未曾说出口的那个理由的话, 根本不足以让那家伙如此注视着易水。甚至在其他神明议论此事时，就这么默认般地放任着那些流言的存在。 更何况…… 封尽神情晦涩地回想着易水迄今为止所获得的一系列加成。 诸神不能插手玩家的副本进程。 然而在副本开始之前, 他们的神力却是可以影响到玩家的。 虽然当初有那么一瞬间, 封尽觉得“灾厄女神别敲门”这个id挺碍眼的, 但他还没睚眦必报到用神力让那个小崽子知道何为灾厄降临的程度。 所以易水总是遇到高难度副本根本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那大概只是那个小崽子自己过于倒霉而已。 可他没动用神力，封极却应该是用了的。 毕竟以易水在副本里的运气来看，他怎么着也不像是能这么快凑齐五感加成的样子。 这显然是幸运之神神力的作用。 而这也是封极生平第一次，将幸运施加给了其他人。 不过既然极哥刚才都说了“我和你不一样”这种话，他就姑且相信好了。 反正在封尽眼里, 感情这种事和与异兽对战也差不多了不少。 到了最后，无非是各凭本事而已。 而在对战上，他从未输给过任何人。 此时易水并不知道诸神所在的那个宇宙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他现在只是待在自己的寝室里, 直接使用了自己新得到的星辰之力。 “虽然是意料之中, 但果然还是……”不甘心啊。 半响之后, 易水似是自嘲般地说出了这句话来。 而这句话的最后四个字，却被他压抑在了唇齿之中。 下一秒, 他便抬眼扫过了先前被他投射在虚空中的宇宙地图, 就这么默默按下了关闭键。 事实上这幅他于使用神力前准备好、想着用来对照地球方位的地图今日全然没派上用场。 因为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没找到地球, 更没找到回家的路。 这种情况，又何谈拿着地图对照方位、从而确认地球的具体位置？ 又过了一会儿, 整理好情绪的易水移开了搭在眼睛上的右手，然后打开了安克的直播间。 这位主播一从副本里出来后，就直接在现实宇宙里开启了直播。 他一边当着观众们的面剪辑着先前副本里的直播内容、打算尽快弄出个精华版副本视频，一边就这么和直播间内的观众聊了起来。 “你们问我这次副本的通关评价？其实看我的通关过程，你们应该早就心里有数了。” “我这次的评价是c级，算是不高不低吧。” “等等，这条［你那纯粹是狗屎运］的弹幕是谁发的？你是不是偷看了我的通关评语了？我这次副本的通关评语是‘恭喜你，你靠着狗屎运勉强通关啦！’” “观众朋友们，那个通关评语又毒舌又讽刺也就算了。在这个直播间里，你们就不能稍微吹一吹我、让我开心一下吗？！” “行吧行吧，我承认我这评价确实有运气成分在里面。” “反正拿到这评价我也知足了。之前我还以为我最多就拿个d级评价而已。” 这次安克的通关过程说起来还有点戏剧性。 因为直到最后，副本里的克塔斯都没有将他升为亲卫队队长。 安克之所以能够以c级评价勉强通关，是因为在最后一战里，亲卫队除他以外的人全都战死了。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得游戏系统最终勉强将唯一幸存的他算作了亲卫队队长。 ［c级评价是不低了。而且你这次在这个副本里竟然待了两年多唉！你现在都上热搜啦！］ 易水随意瞥见这个弹幕时，不禁有些头疼了起来。 安克本来就挺火的了。现在他又成了目前公开出来的、在游戏里活得最久的玩家，受到关注度显然会因此而更上一层楼。 相应的，他这次副本的直播视频铁定要被无数人回放。 而这么一来的话，自己现实身份暴露的几率也会随之升高。 “我最近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 这一刹那，易水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和灾厄之神相处太久，以至于运气越来越差了？ ［c级评价究竟低不低，也要看是跟谁比啊。跟绝大部分玩家比，这个评价确实不算低，可跟副本里的另一个玩家比的话……］ ［别为难安克了，这怎么比啊？自从那个玩家献上那幅画后，这个副本简直从头到尾都成了对方的个人秀好吗？］ ［呃。我觉得安克有一点还是能比过那个玩家的，至少他比那位玩家多活了一个多月。］ 这时候安克已经剪辑好了部分视频。 他看见了这些弹幕后直接叹了口气道： “实话实说，我能比那位玩家多活一个多月，其实还是因为沾了对方的光。” “要不是那家伙一早献画给那位帝王、使得异兽踪迹被提前发现，要不是他在那幅画里画出了那些异兽的大致分布，要不是他最后让克塔斯脱困，我可能早就死了。” “当时我所在的战斗区域离那一位比较远，所以很多事都是事后听说的。” “等到最后一战结束后，这位玩家的事迹在那个副本里已经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你们知道当时那个副本里的人类都是怎么说他的吗？” “他们说，那个人就像是月亮一样。” “他出现在亘古长夜之时。” “如今深夜已去，黎明将至，所以月亮就消失了。” “当时那个宇宙里类似的赞美和叹惋简直不计其数。听说他死去的时候，连他先前献予帝王的那幅《月》都失去了光辉。在那些人心里，他说不定都快成了神话一样的存在了。” “我估计这背后也有那位帝王的默许在，否则这些事不会传得这么快这么详细。” “那家伙以一种近乎佞臣的方式开局，最后却以一种寂寥而决绝的姿态战死沙场。” “这种惊心动魄到极点的通关方式，别说是副本里的那些人类了，就算是我这种旁观许久的玩家，都觉得那家伙实在是厉害得过分了。” “我在这里盲猜一下，那家伙和排行榜第一位的匿名玩家是同一个人。” “要是我猜的不对的话……那就不对吧。反正我是绝对不会乱立flag的。” “好了，视频我已经剪辑完了。想看的自己去看吧。” 听到安克此时所言后，易水倒是颇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因为在之前最后一战里，安克所在的战区是所有玩家中、唯一一个与他离得不算太远的区域。 第29节 而安克那家伙又随身带着能看到极远距离的仪器。 虽然安克没了先前扔进皇宫主殿的直播装置，没办法拍到自己最后引走异兽的画面，但他应该是看见了他使用幻觉能力伪装成克塔斯模样的那一幕的。 可在直播里，他却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 甚至还扯出了一个他与自己所在之地离得比较远的谎言来。 这家伙难不成是觉得他这次能通关副本与自己最后救克塔斯有关，所以想要以此来投桃报李吗？ 随后收回思绪的易水直接看向了安克所放出的剪辑视频。 视频里拍到他的除了最初和克塔斯在皇宫里的那段对话外，其实也就没几幕了。 毕竟他和安克的通关路线不同，所以安克总共也没见到过他几次。 其实当时易水不仅在副本里选择了隐藏容貌和姓名选项，待在皇宫里的那段时间，他还在身高等方面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伪装。 比如说在鞋底放那么一两个增高鞋垫，让旁人对他的身高产生错觉之类的。 所以想凭长相和身高确认他的真实身份，倒也没那么容易。 确定了自己在直播里出现的画面不算太多、因此而掉马的可能性勉强还在接受范围内后，易水便直接关上智能休息去了。 直播也好，热搜也罢，随他们去吧。 比起这些，“前100”群里的那些玩家或许要难应付得多。 他不知道如今群里有多少玩家将直播里拍到的那个人和他联系到了一起。 反正刚才那段时间里，他的智能上已经接连收到了不少来自于群里的消息。 不过易水一条也没点开。 因为此刻他实在太累了。 所以不管他们有多少疑问，一切都等他睡醒再说。 第28章 他是月（十三） “群里这些人都是不睡觉的吗？” 一觉醒来后, 难得睡眠质量还行的易水看着自己智能上一眼扫过去都看不完的消息提示，刚刚因睡眠而缓解了些许的头疼感顿时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现在不过是早上七点而已。 而他屏幕上显示的那些消息的发送时间从零点到七点压根就没间断过。 虽然星际之人身体素质好到并不需要太久的睡眠时间，但群里很多家伙明摆着是一夜未睡啊！ 这种情况显然不正常。 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 群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还是和他有关的事？ 念此, 刚洗漱完的易水没有直接点开未读消息数量已经多到离谱的聊天群, 而是靠在沙发上先挑了几个熟人发来的消息大致浏览了一下。 起初这些人发来的消息倒还算普通。 他们有的在消息里祝贺他又以s级评价通关副本的事, 有的则是半好奇半试探地问了一句安克直播视频里拍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他这件事情。 然而到了凌晨四点之后，他们发来的消息几乎都只剩下了同样了两个字——“看群。” 瞥见这两个字、又看了看那夸张的未读消息数量后, 易水忽然隐约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要知道时至今日, 他对群里很多人的性格也算是有所了解了。 特别是和他相熟的那几位。 他们都不是那种没眼色到在得不到回复的情况下, 连续一整夜不断给你发消息的家伙。 所以他们会这么做,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一刻，易水一边翻阅起了凌晨四点左右的聊天记录来，一边猜测着今日群里那群人如此反常、该不会是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彻底掉马了吧？ 等到易水听见了某条发自于凌晨四点整、并且是指定发给他的语音消息后，他瞬间就明白了群里如此热闹的原因。 而那则消息内容是：“介意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无论是说话者那辨识度不算太高的男性嗓音，还是他所发出的消息内容, 亦或是他开口时所用的语言——他用的是这个宇宙所有种族都会的通用语，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 可就是这么一则消息，直接在群里引起了滔天巨浪。 不仅是因为发来消息的那个家伙并非群里一员、而是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般, 更是因为对方的id与群里那九位管理员所用的是同一种语言的文字。 换句话说, 他有可能是神。 不, 应该说他如果他没扯谎的话，那么他就是神。 因为他所说的下一段话便是： “我是白昼之神徳泰姆。接下来我问的这个问题仅仅只是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心而已。” “我就是想问一句, 第四个副本里, 是不是有个家伙握住了你扔出的一支箭？” 如果说先前群里很多人本就很怀疑这游戏是出自于神明手笔的话, 徳泰姆此话一出，基本等同于直接将此事盖棺定论了。 哪怕还有人疑惑对方的身份, 但易水显然不在其列。 ——因为他早已亲眼见过了神明的存在。 徳泰姆在发完这两条语音消息后便不再开口了。 由于无法在群员那一栏里找到这位神明的id，众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已经离开群了、还是仍旧留在这个群里。 不过这显然并不妨碍他们在群里不断发消息的热情。 “竟然真的神明有出现了唉！！！” “之前就在想这个群是不是神明创建的，没想到还真是这样。该说不愧是排行榜第一位吗？连神明都是为了他才出现的。” “等等……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位白昼之神的话信息量巨大？” “你是指他点出了神明存在的事实，还是指他之后问的那个问题？如果是后者的话，确实是信息量巨大。毕竟四月的时候，丝碧瑞特曾经在群里说自己被某位玩家的箭刺穿了心脏。” “喂，你胡说什么呢！我当时说的明明是他在往我的心口上射箭！这只是一个比喻，比喻懂吗？我的心脏一直都好得很。不过，我上个月说的那个美人……一去不还，那不会真的是你吧？” 丝碧瑞特这次发的依旧是语音。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巧合到这个地步。 大略了解了一下那群人的聊天记录后，易水干脆又去洗了把脸冷静了一下。 虽然今天群里沸腾成这样并非是因为他彻底掉马了的缘故，但他现在显然已经离完全掉马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因为群里那些家伙压根就没有几个是没脑子的。 别看他们现在问得犹犹豫豫、仿佛无法确定丝碧瑞特提到的人是不是他一样，其实这群人心底可能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最初选择的是神明副本，并且上个月他是在四月一号零点直接进的副本。 而丝碧瑞特所看见的神明的记忆片段是四月一号凌晨到四月八号凌晨这段时间。 同一时间段里，他正处于副本中也就算了，但他竟然也在那个副本里扔出过箭矢。 注意，是扔出箭矢，而不是那种常见的搭弓射箭。 甚至他和丝碧瑞特当时所猜测的一样，在通关副本后得到了一个并不低的通关评价。 或许此刻易水可以将这一切推说为巧合。 毕竟丝碧瑞特那时候很可能根本没看见封尽接住了他箭矢的那一幕。 但他若是用这个理由否认了这件事的话，那位白昼之神还不知道是否会拆他的台。 到时候事态的发展说不定会变得更糟。 考虑了一会儿后，易水已经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了。 反正先前因为安克的那段直播，他在副本里的马甲已经摇摇欲坠，他对于保密自己副本经历的事也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 现在他只是将副本里掉马的速度略微提前了一点而已。 况且这又不是他在现实里掉马，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没什么大不了的。 默默在心底安慰完自己后，易水直接发出了今天自己在群里所说的第一句话： “是。” 他发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原本还聊得热火朝天的聊天群瞬间沉寂了下来。 过了两三秒，就在其他玩家想要问易水的这个“是”究竟回答的是谁的问题时，那位许久没出现的白昼之神却又一次开口道： “……他当时真的握住了你扔出的箭矢？” 易水对此只是抬手打字肯定道：“是。” 显然，他先前回答的正是这位神明的问题。 至于丝碧瑞特对他身份的猜测，他此刻既未承认也并未否认。 不过对于那些玩家来说，他这样的回答大概已经基本等同于承认这件事了吧。 “这还真是……”一出大戏啊！ 白昼之神徳泰姆听到这个回答后，原本似是想感慨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将那后半截话给咽了回去。 毕竟那位当事人灾厄之神也在这个群里。 即便那家伙不太可能会看群消息，但有些话他还是别当着那个疯子的面说出口的好。 然而不说不代表徳泰姆对于易水的回答真的就不惊诧了。 关于他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来，还得追溯于他今天进群的原因。 今天凌晨的时候，幸运之神封极突然联系了他，让他向易水提出一个提议。 由于这些为各个宇宙前百名玩家创建的聊天群一般情况下只有九主神能够进入，所以封极当时直接给了他临时的九主神权限，让他得以进群然后在群里向易水说出那个提议。 徳泰姆也是个活得很久的神明，他很清楚封极的性格。 那家伙连铁石心肠都不足以形容。 第30节 虽然封极看上去挺正常的，但实际上他根本就是个和封尽差不多的疯子。 这样的人竟然会如此关注一位玩家，徳泰姆又怎么可能不好奇？ 此前，徳泰姆对于《倒计时》这款游戏并不怎么感兴趣。 于是直到他瞥见易水的通关视频后，他才意识到易水就是最近诸神十分看好的那位玩家。 也正是因为他对这款游戏不感兴趣，所以他所看的易水的通关视频并非是游戏系统本身录制的、以供诸神们查阅的那种版本。 他仅仅是用临时获得的权限，就这么在游戏后台找了一两个易水自己录的通关片段看了一下。 毕竟那些片段比起完整版的通关视频来说要短得多。 结果在看到第四个副本里的片段后，徳泰姆直接就懵了。 因为他在那个副本的某两个片段里看到了一位神明。 一位即便面容被雾气掩盖，但那股子疯劲和戾气完全不容错认的神明。 ——那是封尽，灾厄之神封尽。 自从四月封尽把票投给了一个宇宙后，诸神里面一直在传，这个疯子可能对副本里的某位玩家一见钟情了。 当时徳泰姆压根是将这件事当成笑话来听的。 结果今天他偏偏在视频里看见了封尽抬手握住易水所扔箭矢的那一幕。 这在其他宇宙的人眼里或许没什么。 然而同为神明，同与异兽对战了那么多年，封尽究竟强到什么地步很多神明心里早就有数了。 他那根本就是人形灾厄的程度。 只一眼，那个男人就能让那支箭彻彻底底碎成齑粉。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地握住箭矢。 况且这还是徳泰姆第一次看见别人敢朝着封尽扔箭。 要知道这对于武器本就是弓箭的封尽来说，已然属于近乎挑衅的举动了。 可结果呢？结果是易水扔完那支箭后，压根就半点事都没有。 之前闲得无聊的徳泰姆其实一直都在群里，他自然也听见了那个叫丝碧瑞特的小姑娘先前所说的话。 他觉着丝碧瑞特的比喻还挺贴切的，只是这个比喻句的主人公得换一下。 当时易水的那支箭是朝着封尽扔的。 而他扔出的那支箭，就仿佛是射穿了封尽的心脏一般。 以至于连那位灾神都下意识地抑制住了躲避的本能，然后仿佛被点燃了所有兴致般握住了那支箭矢。 即便刚才徳泰姆已经一再和易水确认了这件事，但此刻他的心底却依旧还残存着那么一点不真实感。 在他花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惊天八卦后，他又想到了不久前让他来找易水的封极。 这么多年以来，这兄弟俩的性格、喜好不是一向都差别大得很吗？ 而现在，这两位怎么就对同一个人感兴趣了呢？ 他们一个在暗中默默筹谋着什么，而另一个则是光明正大地追到了副本里去。 是的。徳泰姆在看到易水所通关的第五个副本时，他就从克塔斯所说的关于兄长的那段话里隐约猜到了封尽的身份。 说起来今天他仅仅是想查一下易水的资料而已，结果到最后他竟然会莫名其妙地知道了这些和那两位主神有关的八卦。 他只是个白昼之神，真的不是什么八卦之神啊！ 即便此刻心情复杂得很，徳泰姆依旧对着易水说出了他真正的来意。 而那也是先前封极联系他的原因。 “你介意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我的问题是，如果我邀请你下个月以‘白昼’神格进行副本的话，你会接受么？” 不，我很介意。 易水乍一听见徳泰姆的又一次提问后，下意识地在心底吐槽道。 然而当他听清了对方接下来所说的提议后，他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因为白昼这个神格和他如今想要的那个神格，或多或少有所关联。 所以这是个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的提议。 只是不知道，真正想到这个提议的究竟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白昼之神，还是另有其人？ 于是这一刻，易水就这么旁敲侧击地试探道： “我以为诸神一向和玩家们保持着距离。比如说，不会插手玩家的副本进程之类的。” 徳泰姆瞥见这句话后倒是有些惊讶于易水的敏锐程度。 他想了想后还是无所谓地回道： “我们其实并没有刻意与玩家保持距离，只是我们平时都很少进入你们所在的那些副本里而已。” “不过以后你们说不定就会经常见到我们了——无论是在游戏里，还是在现实中。” “毕竟截至今日，你们宇宙的得票数已经超过了1/4。在还有半数以上神明没投票的情况下获得这么多票，这真的是很难得了。所以我们最终降临在你们那个宇宙的概率很高。” “不，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概率是100%也说不定。” 因为不管是封极还是封尽，都不像是那种会轻易放手的家伙。 “至于你所说的诸神不会插手玩家的副本进程……你说得没错。一般来说，我们确实不会插手你们的通关进程。但你的下一个副本这不是还没开始吗？” “要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很多神明为了增加你随机到他们的副本可能性而吵翻了天。所以今天我才想着提前和你约定好，这样也就不算是违反规则了。” 此时此刻，徳泰姆说的都是真话。 他之所以提议易水以白昼之神的神格进入副本，固然是因为这是封极的命令。 但除此之外，也确实有着他所说的原因在里面。 毕竟易水这家伙在神明里的路人缘实在太好了。 如今很多神明都想知道他在进入以他们自身的部分经历为参照、从而构建出的副本后，究竟会如何通关。 他们想知道他会不会像之前那五次一样，以一种惊艳而堪称不可思议的方式了却他们曾经的遗憾。 包括此时已然知晓易水先前通关过程的徳泰姆也是这样。 虽说在确定究竟前往哪个宇宙前，诸神会默契地不去和进行游戏的那些宇宙的玩家联系。 但现在越来越多神明已然看出来，他们最终前往易水所在宇宙的概率极高。 只是因为给其他宇宙的玩家发消息所耗的神力实在太多，而绝大多数神明的能力和权限又都不足——他们既无法知晓易水的论坛id、也无法进入这个聊天群中，所以直至今日才没有什么神明与易水交谈罢了。 而易水在沉默地听完徳泰姆所说的话后，他终是给出了一个他早就想好的答案来。 只见此刻他回答的是：“关于你之前的提议，我的答案是——会。” 他会答应徳泰姆的提议，他会在下个副本以白昼之神的身份进行游戏。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要得到某个神格。 而白昼神格，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那个神格有关。 ——它或许可以算作是他获得那个神格的开始。 第29章 他是月（十四） 在那位白昼之神与易水交谈之时, 群里的玩家们都默契地并未出言打扰什么。 等到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后，整个聊天群却瞬间热闹了起来。 通过之前易水和徳泰姆的对话，如今这些玩家们多少也摸清了一点徳泰姆的脾气。 于是在意识到这位神明并不是很难相处后, 群里排名第四、id名为“火蛟”的玩家率先开口向对方说道： “冒昧问一句, 如果玩家想以特定神格进行副本的话, 需要哪些条件？” 火蛟本名为符庚, 是星际时代兽族的一员。 其实除了易水以外，前百名里许多玩家的身份真的是非常容易猜了。 因为兽族里那位原形是一头会喷火的蛟龙的家伙实在太过有名, 以至于火蛟刚一进群的时候, 就有人直接将他和符庚这个名字划上了等号。 而符庚一向脾气火爆得很。今天他能在提问前礼貌一下, 就已经让不少玩家啧啧称奇了。 所以说这个群里根本没什么傻子。 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地和自己的命过不去。 “只限多次在神明副本或者神明、科技并存副本评价优异的玩家。” 徳泰姆无所谓地回答了火蛟的问题。 而他话音刚落, 群里许多选择了科技副本的玩家便下意识皱起了眉。 因为听这位神明的语气和那话里的潜藏之意，诸神似乎对最初选择了神明副本的玩家有所优待？ 而他们这些一开始就选择了科技副本的玩家，暂时是无法以神明身份进行游戏的。 至于徳泰姆言语中所提到的神明副本与科技副本并存的副本世界，则是直接被他们忽略了。 毕竟现在游戏才刚更新了一个多月，他们顶多也就经历了两次多人副本而已。 这种情况下, 他们又怎么可能在所谓的并存副本里“多次”评价优异？ 就在科技副本的玩家沉思之时，群里为数不多的神明副本的玩家倒是接着开口了： “……那么您觉得我符合条件吗？” 这次提问的是综合排名第十二、id名为“给个机会吧”的玩家。 顺带说一句，这个id是他三秒前刚改的。 “抱歉, 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而你差得太多了。” 第31节 “而且我估摸着, 其他神明的想法应该也和我差不多。” “好了, 这次就聊到这里吧。我退群了，各位再见。” 说完这句话后徳泰姆就直接退出了这个聊天群。 他这一次退群和他进群时一样, 群里都没有显示任何提示。 不过徳泰姆本身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扯谎。 所以过了一会儿, 确认他已经离开的其他玩家们顿时不约而同地在屏幕上打出了一串省略号, 然后以此来表达他们此刻那一言难尽的心情。 因为刚才徳泰姆那干脆利落的拒绝之语当真是太让人心情微妙了。 毕竟群里的前十二名中，一共只有三个最初是选择了神明副本的。 他们分别是排名第一的易水, 排名第六的“后发制人”，还有排名第十二的“给个机会吧”。 而排名第六的那个甚至还是这个月刚升上来的名次。 显然，那一位应该也同样属于徳泰姆所说的“差得太多了”里的一员。 这时候很多玩家又想起了自己凌晨时所看到的安克的直播视频。 貌似安克当时所在的副本就是神明与科技并存副本吧？ 这么一想的话，这位白昼之神先前所有的话翻译过来貌似是这样的： 玩家想以特定神格进入下一个副本当然可以。 但这件事的前提是——仅限易水。 “之前这位神明回答火蛟的问题时，我还以为诸神对最初选择了神明副本的玩家们存在着一定的好感加成。但现在看来，那时候的我还是太天真了。” “诸神哪里是对选择了神明副本的玩家有好感加成？他们仅仅只是对‘一去不还’这一位玩家有着特定的好感加成而已啊！” “你总结得十分精辟。我真的越来越好奇‘一去不还’那家伙到底在副本里做了什么，才会让诸神这么另眼相看了。呜！真的好想和他进同一个副本啊……” 主业经商，副业打异兽，兼职过诸侯、文臣和贵族。 有时弄个异象调个香，偶尔还会做饭跳舞画会儿画。 曾经虚心纳谏，也曾披甲挂帅。 今日还满身骂名，明日说不定就备受景仰。 但说到底，大抵都是个早亡的下场。 所以和我进同一个副本还是算了。我还不想吓到你。 易水看着最后那段丝碧瑞特所说的话，又想到了上个月苟延残喘和他聊天时也起过与她同样的疑惑。 只是上个月他在回忆这些事时，苟延残喘还不确定那个被诸神关注的玩家是不是他。 但现在，那家伙已经不需要再出言试探他了。 因为答案已然很明显了。 毫无疑问，那个玩家确实就是他。 念此，易水就这么神色冷淡地笑了笑。 事实上如果他真的继续以这种速度掉马下去的话，这群玩家或许很快就会知道他在副本里具体做了些什么了。 因为如若他当真掉马到了那种地步，他说不定会破罐破摔到将自己的副本录像当成期末作业，直接给他如今所在的学校交上去。 到那时他们根本都不用去刻意探究太多，就能知道他的部分通关过程了。 而当易水重新凝神看向屏幕时，此刻群里的话题已经变换到了关于诸神的事情上。 “我记得上个月‘苟延残喘’就说过诸神即将降临的可能？之前那位白昼之神又提到了已经有将近1/4的神明给我们宇宙投票的事情，所以诸神是通过投票来决定最后是否降临我们宇宙的么？” “不然呢？难不成他们投票给玩家，还能是为了让玩家c位出道吗？” “哈哈哈！你就别嘲讽他了！不过如果真是这样，最后c位出道的也肯定不是他，而是‘一去不还’啊！”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如此看好我了啊。 易水无语地看着群里的家伙们在那儿耍宝。 不过说真的，以群里这些玩家现在的人气来说，到那时他们倒是真有可能一炮而红。 而且还是很大的可能。 又过了半响，群员们又开始聊起了与这个月安克直播的那个副本有关的话题来。 “不久前和安克这次的副本时长一起上热搜的那张图片你们看见了没？这次安克直播的那个副本陆陆续续进去过不少玩家，而且其中还有另一位主播。” “那个主播是在该副本最后一战的时候进去的。所以他虽然只在副本里活了一年左右，却看到了一些安克没有看见的景象。” 说着便有玩家给出了热搜榜的链接。 此时此刻，安克和那张图片分别占了热搜第一、第二的位置。 而位于第二名的那个热搜里出现是一张易水极为眼熟的图片。 ——那是他曾在自己的副本结局里看见的、由一千颗真正的星辰所构成的图像。 哪怕此刻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一幕，他还是感受到了最初瞥见它时的那种触动感。 “总觉得安克直播里拍到的那位玩家天生就带着点传奇色彩。” “如今的璀璨群星，便是那个宇宙给他的献礼。” “我觉着吧，我要是哪天也能在副本里做到让npc为我建造一千颗星球，诸神大概也就会对我另眼相看了吧……” 易水没在意对方那暗含试探的话语，此时他也没再继续浏览着群里的聊天记录。 因为这一刻他在想着关于白昼之神为何直接在群里和他交谈的事。 如果一个多月前，他没在论坛里收到过封尽的留言的话，他或许还会觉得神明可能无法与玩家私聊，所以对方才这么堂而皇之地在群里说出了那些事情。 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所以对方这么做极有可能是故意的。 这是徳泰姆在借此试探他对于白昼神格的在意程度吗？ 还是另一位神明，比如说幸运之神让徳泰姆这么试探他的？ 毕竟他要是在群里接受了徳泰姆的提议，会因此而间接地让群里的玩家猜测到不少与他有关的情报，甚至会于有意无意间透露出许多信息来。 并且要是他的下个副本依旧是多人副本，要是下个副本他用白昼神格时被其他玩家看见了，那么他在游戏副本里基本上就会彻彻底底地掉马了。 而如果这种情况下他依然选择答应徳泰姆的提议，大致只有三种可能。 一是他傻，二是他胆小到不敢拒绝，三是他真的十分在意那个白昼神格。 相较而言，前面两者的可能性太低。 所以他会接受这件事的原因，显而易见是出于第三种可能。 虽然想得透彻，然而易水那时候却还是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因为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不管是徳泰姆还是那位幸运之神，想试探就试探去吧。 只要下个月他能以白昼之神的身份进入副本里，他也就无所谓对方试探与否了。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不再指望那种纯粹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第30章 他是月（十五） 另一个宇宙里, 刚从聊天群里退出来的徳泰姆再度瞥了一眼一分钟前他收到的一则消息。 那一瞬间，他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就这么靠在神座上大笑了起来。 只见那则消息的内容是：［你的话太多了。］ 而消息最后的署名为——“幸运”。 徳泰姆最近其实闲得很。 要不是一分钟前封极突然发了这么句话过来, 他也不至于如此快地从那个聊天群里退出来。 事实上徳泰姆刚离开那个聊天群没两秒, 他就收到了自己临时的九主神权限已被取消的通知。 所以如果当时他再晚一会儿退群的话, 等待他的显然就是直接被踢出群的结局了。 但此时此刻, 徳泰姆却并非因此而笑。 免于被踢出群什么的于他而言又不是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他的笑点还没低到这个地步。 他是因为封极那家伙于这句话背后所透露的信息而笑的。 那个凡事不上心的封极, 那个冷漠又傲慢的封极, 竟然也会对一个玩家在意到这种程度吗？ 在意到即便那个提议已经被答应、封极却还在注视着他们的闲聊, 在意到他刚隐晦地表露出对易水的赞赏之意、这家伙就像是领地被犯的凶兽一样对他发出了警告。 毕竟如若只是不满他对那群玩家说了以特定神格进入副本的条件的事, 早在他刚一开口时，封极就该直接撤销他的临时权限了。 可当时那位幸运之神却没有这么做。 反而直到最后，他借着那个问题指出了诸神对易水的另眼相看，这位才忽然发来了这样的消息。 这哪里只是对待一个感兴趣的玩家的态度？ 又或者，这里面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缘由？ 毕竟封极或许对易水多少有那么点动心的意思, 但以那家伙的性格来说，这绝不可能是对方如此关注易水的全部理由。 可除此之外，又是为了什么？ 徳泰姆并不是那种刨根究底的性格。 于是他只是好奇了一瞬便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而是直接开口回复封极道： “你这样一言不发是追不到人的。” 徳泰姆虽然不是九主神之一, 但他终究是那种活了很久实力挺强的古老神明。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后, 他心里很清楚即使封极和封尽是诸神里最强最疯的那两个，然而他们却并非那种极端残暴而肆意发怒的类型。 恰恰相反, 很多时候他们比任何神明都要克制自己。 第32节 这也是为什么徳泰姆并不畏惧那两位神明、甚至还会像朋友一样调侃封极的原因。 此时他甚至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继续对封极说道： “我建议你也进到易水的下个副本里。” “要我为你推荐个合适的身份么？我想应该没人比我更了解那个副本了。” 对此, 封极的回答是： “不去。别做多余的事。” 徳泰姆见状后顿时无语地摇了摇头, 然后便懒得再劝封极什么了。 而他们的这场对话，自然也就此结束了。 同一时刻, 易水已然离开宿舍，来到了中域第一大学的体育馆里。 和他一起走进体育馆的还有他的舍友莱特。 由于这学期的体育课他和莱特选修的都是拳击，所以他们两个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临时搭档，在课程开始后于体育馆里互相对练了起来。 “……感觉你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啊？” 莱特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自己戴在右手上的拳击手靶。 如今拳击训练已经告一段落了，现在是中场休息时刻。 然而在摘下手靶的那一刹那，莱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疑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刚才易水打在拳靶上的力度似乎比以前要强了一些。 如果是之前，莱特或许还无法从这件事里意识到什么。 只是这个月进入副本后，莱特可谓是充分吸取了上个月教训。 他在仔细调查好副本背景后，就这么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达成了通关条件，到最后他竟然破天荒地以a级评价通关了。 也因此，今天他的身体素质直接提升了不少。 而由于身体素质的骤然提升，他在离开游戏舱后多少有些不太习惯的感觉。 即便一觉睡醒后他略微适应了一些，不至于出现失控的情况。但刚才在拳击对练时，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太习惯，导致他出拳的时候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就像今天的易水一样。 只是易水不仅控制力要比他好太多，而且对方无论是挥出直拳还是勾拳，都一如既往的自然而流畅。 以至于莱特在对练时并未立即意识到，易水今天其实也或多或少地放慢了出拳速度的事。 显然，这并非是易水第一次获得大幅度的身体素质提升。 事实上能准确知道副本时间上限的玩家，先前在副本里得到评价又会低到哪里去？ 那么为什么直至今天，自己才察觉到易水挥拳力度提升了的事？ 念此，莱特在摘下拳靶后，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旁的易水一眼。 原因已经很明显了。 那是因为易水每次在副本结束后，都会尽快花时间去适应他提升后的身体素质。 至于今天易水为什么没有完美控制好力度…… 莱特看着易水今天那似乎休息得还不错的脸色，好像已经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是因为这次副本结束后易水直接睡过去了，所以没来得及彻底适应这种力量吧。 想到自己每次副本结束后都累得要命、基本上倒头就睡的情况，莱特看向易水的眼神里不禁带上了点复杂难言的情绪。 说真的，他实在是看不懂易水。 哪怕是自幼就与易水相识，他还是不明白这家伙身上偶然间流露出的那种、仿佛背负着什么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事物般的压力感是怎么来的。 易水不缺智商，也不缺样貌。 而钱财的话…… 易水现在每年还捐赠不少钱给当年收留他的福利院，因此他应该也是不缺的。 所以这家伙到底为什么要将他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这时候正在摘拳击手套的易水像是感觉到了莱特的视线。 不过由于此刻他并未回头的缘故，所以他并未看见莱特此时的神色。 他只是在听到莱特之前问他心情是否不错的话后，就这么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还行吧。可能是因为我今天休息得还不错的缘故？” 虽然因为安克和那些神明的一些所作所为，他已经处在了掉马的边缘。 但他今天凌晨倒是难得没失眠，反而还休息得挺好的。 再想到下个副本他能以白昼神格进入副本，易水现在的心情确实还算过得去。 “下学期体育课你选什么？” 最后，莱特只是扯开话题问起了易水下学期的选课来。 毕竟这一切终究是易水自己的选择，对此他实在没什么立场去说什么。 “还没决定。你呢？” 易水暂时还没考虑到下学期选课的事情。 老实说，在这种诸神即将降临、整个宇宙都暗潮汹涌的情况下，他能不能安全活到下学期都是个问题。所以等他活到九月，再想这件事也不迟。 “反正我应该不会再选拳击这类的课程了。” “最初我选拳击课的时候，还想着或许能在副本里靠着拳击多苟一段时间。结果我发现，副本里的那些家伙实在是强得离谱。” “我现在这一拳顶多也就是碎个石头罢了，而副本里的那些npc说不定能一拳一栋楼。与其想着和他们对战，我觉得我还不如想着怎么跑快点。” “上上个月我在副本里莫名其妙死去的事就不说了，就说这个月吧。这个月我在副本里被追杀的时候，要不是及时游过了河，说不定就又死在副本里了。” “所以下学期我想选个游泳之类的课程，这样起码能在水里游得更快一点吧？” “对了，我现在还报了一个游泳班。我记得你好像还不会游泳？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一起去学啊。” 别说游戏副本里的npc了，你信不信现实里也有这么强的人物？ 甚至不仅是一拳一栋楼的，这世上还有那种一个眼神能让星球爆炸的家伙。 不过，游泳啊…… “算了吧，我这个月没空。” “还有，我会游泳。” 之前在副本里的时候，易水就在想副本结束后报一些兴趣班的事了。 而今天他也真的付诸了行动。 音乐、武术、有助于他伪装的化妆等等，如今易水都在试着去学。 所以他最近确实没什么空。 至于游泳，他其实并非不会游泳。 只是由于穿越前的某些原因，他厌恶着游泳这件事，所以一直没下过水罢了。 可能也是因为这一点，此刻莱特才误以为他不会水罢了。 “其实不学也没什么。” 说到这里时，莱特略微叹了口气： “今天安克的那个直播剪辑你看了吗？” “就连他直播里提到的那位厉害过头的玩家最后都死在了宇宙里。” “所以像那种以宇宙星辰为背景的副本，就算游泳游得再快有什么用？难不成我们这些玩家还能在宇宙里游泳吗？” “可惜人类不会飞。否则我还真想去学一学怎么在宇宙里飞起来，省得像那家伙一样死得那么惨。” “说起来之前看直播剪辑的时候，我竟然觉得……”直播里拍到的那位隐藏了容貌的玩家和你还挺像的。 莱特话刚说到一半，拳击课的中场休息就已经结束了。 于是他便将那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然后继续戴上拳击装备和易水对练了起来。 等到课程结束，易水和他打了个招呼先一步离开后，莱特看着易水的背影，才又缓缓想起了他刚才的未尽之言。 虽然那只是一个一闪而逝的念头，虽然那只是一个没有说出口的玩笑。 但不知为何，莱特真的有一种对方和易水很像的感觉。 不过那个人无论是身高还是声音都和易水不同。 所以说，这果然是他的错觉吧？ 第31章 他是昼（一） “你怎么突然想到来蹭物理系的课了？又对物理感兴趣了么？” 上完拳击课的隔天, 莱特在物理系大课结束之后，不禁诧异地对坐在一旁的易水开口问道。 刚开学的时候，易水倒是来蹭过一阵子物理系的课程。 只是后来莱特就没在物理系的课上再看见他了。 那时候他还以为易水对物理的好奇心已经过去了, 可没想到今天易水却又出现在了这里。 易水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回道： “多学点知识, 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况且每次一听到物理课, 我就能迅速冷静下来。你就当我是为了保持脑子清醒, 所以特意过来的吧。” 此刻已临近中午。所以莱特一边和易水朝着食堂走去，一边毫不客气地吐槽道： “保持清醒？我怎么觉得你一听物理课就犯困？” 第33节 “话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失眠了？” “前阵子我就觉着你的状态不太对劲, 像是一直没怎么休息好的样子。昨天早上你跟我说休息得还不错的时候, 我还以为你的睡眠状况终于变好了。可现在看起来那只是个特例？”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睡不着, 所以特意来这里寻找困意的吧？” 易水闻言顿时无语地看了莱特一眼。 他刚才说的可都是实话。 虽然他听物理课确实容易犯困, 但他今天真的是为了保持清醒才来的。 至于先前那节大课，他也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全场好吗？ 此时莱特显然并没有接收到易水那无语的视线，他仍在继续对走在身侧的易水说着： “我说，你要不要去医院神经科、精神科什么的看看？失眠具体查哪方面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医学系的那些人。”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这么三天两头地失眠下去, 就算身体素质再好也不一定能撑得住啊！” “虽然不清楚你最近在忙什么，但如果不是太重要的事情，还是别太累比较好吧？” 听到莱特让他去医院后, 走在校园里的易水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般。 那一刹那, 他的神色也因此有些一言难尽起来。 “我觉得吧, 要去医院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家伙。 易水并未将后半句话说出口，这一刻他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后, 直接转移话题道： “你也别在那儿瞎想了。我昨天之所以失眠, 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和神经方面没什么关系。” “至于前阵子没休息好，那主要是因为我那段时间太累了。” 毕竟就那些副本的难度, 他实在没办法轻轻松松地通关。 更别说他在那些副本里死了那么多次，他又怎么可能不累。 “噩梦？你梦到什么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梦能把你给吓住。” 易水其实并不太想谈这件事情。 但他清楚莱特今天提起失眠的话题完全是出于善意，而他也不想和这位难得的朋友说谎。 所以最后，易水干脆以一种玩笑般的口吻回答对方道： “是啊，梦到什么了呢？可能是梦到了一位该去医院看看的神明？” “？？？”这种听起来极为荒谬的回答顿时使得莱特一头问号。 最后，莱特也放弃去理解梦见神明和噩梦之间的联系了。 反正他是想象不出来那样的画面。 易水对此也没有过多得解释什么。 虽然他刚才的语气不怎么认真，但他说的却依旧是实话。 他昨天晚上真的梦见了一位神明，一位货真价实的灾厄之神。 甚至于那究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梦，还是被某种神力特意构造出的梦境都很难说。 因为他关于那个梦的记忆实在是太清晰了。 清晰到他直至现在都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以及他与封尽的每一句对话。 昨天晚上骤然梦到了一片璀璨星空时，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易水还在想是不是前两天他在副本宇宙里不断坠落的事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他才会梦到上个副本最后一战时的那片星系。 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了那位站在宇宙星辰之间的、背对着他的神明。 当封尽察觉到他的视线回视过来时，易水还能瞥见他那暗金色的眼眸里还未褪去的嘲弄之意。 就仿佛这片宇宙的辉煌盛景，在这家伙的眼里也全然不值一提一般。 而当时易水能瞥清的也只有封尽的眼睛而已。 因为那一刻，封尽的长相又一次掩藏在了雾气里。 所以易水之后才会怀疑这个梦可能是由神力构造出来的。 毕竟谁做梦还自动给梦里的人加上一层雾挡住对方面容的？ 过了半响，那位不知从何而来的神明才稍稍敛去了那侵略性过盛的眸光。 随后易水便听到对方哼笑着问了一句： “小崽子，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说你为什么突然来我的梦境里吗？ 你想说的话直接说不就行了，这还要我问的吗？？？ 易水实在有些搞不懂封尽的来意。 他想着他上个副本里似乎也没得罪这位神明吧？难不成这位觉得他最后救他的举动太过多管闲事了，所以才来他的梦里兴师问罪的吗？ 还是说他以前改的那个id真的惹怒这位神明了？但看上去好像也不太像啊？ 虽然封尽看着似乎没什么恶意，然而易水觉着对方今日出现在这里大抵也没什么善意。 否则这家伙也不会弄出这么个背景来膈应他了。 不管了，他还是先装傻试试吧。 “……请问，您是？” 面容掩在雾气下的封尽闻言却瞬间皱起了眉。 如今封尽还不知道易水已经猜到了他灾厄之神身份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上个副本里早就掉马了。 他突然让梦境之神弄出了这么个梦，原本只是想见一见易水而已。 上个副本结束时他答应了易水要让他看见那个宇宙的千年盛景。 而他又不清楚易水之后究竟有没有看完那个副本的结局，所以他才打算直接在对方的梦里再现千颗星球为其而建的那一幕。 毕竟这是他曾允诺过的事。 结果易水问出这句话后，封尽才意识到易水好像并不知道他就是克塔斯的事？ 那他现在重现上个副本最后那一幕似乎就有点不太适合了。 不过这个小崽子当真什么都没猜到吗？ 能让极哥都评价为“野心勃勃”的家伙，真的对他的身份一无所觉？ “你觉得我是谁？” 这一刻，暂时压下了原先打算的封尽直接开口问道。 他那本就低哑的嗓音在这寂静宇宙的衬托下，似乎还染上几分危险莫名的意味。 “……灾厄？” “灾厄之神？” 封尽曾想过易水或许会选择沉默，或许会说出神明二字，又或许会更敏锐地点出克塔斯这个名字。 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崽子最后的回答竟然是这个。 毕竟这个小崽子应该没什么渠道知晓他的神格、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吧？ 沉默了一瞬后，眼神晦涩地注视着易水的封尽却忽然低笑了起来。 这一刻，只听他语速极缓地说道： “我想起来了……是你啊。” 他那沙哑而悠长的语调下，徘徊着的是让易水无法错认的毛骨悚然感。 ——这家伙果然是个疯子。 易水看着此刻封尽那已然无法掩饰的、比凶兽更具侵略性的气场，再一次默默提高了警惕心。 毕竟对方貌似已经猜到了自己之前对他使用称号的事。 谁知道这家伙疯起来会做些什么。 而此刻与易水隔了一段距离的封尽像是没察觉到对方的警惕一般，就这么走向了易水。 是了。他想起来了。 好像是二十年前吧，他在击退一群袭击某个宇宙的异兽时莫名感觉到了一个视线。 只是那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太差，对方貌似也没什么恶意，所以封尽便勉强无视了对方一会儿。 等到他一箭射出、想找那道视线的主人算账后，那道视线却骤然消失了。 他记得易水游戏面板上有个称号叫【晨曦易夕】是吧？ 原来那时候是这个小崽子在注视他啊。 而关于他灾厄之神身份的猜想，估计也是由此而来。 这一瞬间，被出乎意料的发展再次勾起兴致的封尽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他低下头和平静抬眼的易水对视了一会儿后，再度开口问道： “你当初，为什么会当着我的面改id？” 仅仅只凭称号看到的景象的话，似乎还不足以让易水猜到他是灾厄之神。 所以两个月前，他给易水发过去的那些邮件的署名，或许也是易水猜到他身份的原因之一。 但如果那时候易水就已经猜测他可能是神明的话，为什么还敢近乎挑衅般地将id改成了“灾厄女神别敲门”？ “因为我知道，您不会杀我。” 听到这个回答后，封尽终于不再是若有若无地低笑，而是直接大笑了起来。 他大概猜到易水当时的想法了。 在那时候的易水看来，如若他遇到的真的是什么睚眦必报的神明，对方在看到他的id后又何必给他发什么邮件？直接动手不就行了？ 而那位神明既然没这么做，要么就是性格没糟到那个地步，要么就是根本无法对他动手。 这样的猜测确实不无道理。 第34节 所以这就是当时这个小崽子有恃无恐的原因吗？ 不过即便如此，这个小崽子依旧是…… “小崽子，你未免也太傲慢了。” 怪不得极哥会说这个小崽子野心勃勃。 这样的年龄，这样疯狂与冷静并存的处事方式，实在不像是什么偏安一隅的家伙。 对此，易水只是沉默地笑了笑。 封尽垂眼看着易水那看着平静，实则冷淡到极点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他先前可能想错了什么。 这个小崽子也许不仅是傲慢。 易水因为自己给他发了邮件的事，认为他不会对他下杀手，所以就这么试探般地改了id。 可如果他或是别的家伙在看到“幸运女神来敲门”的id后，根本没打算给他发邮件，而是想着直接要了他的命呢？ 这个宇宙的玩家明明已经猜测到这款游戏可能出自于诸神的手笔，这家伙为什么还敢取这么一个很可能吸引到神明视线的id？ 难道打从一开始，他就是抱着要么试探出神明是否存在、要么就此死亡的觉悟才取了这个id的？ 这个小崽子这么疯的吗？ 然而还没等封尽继续说什么，易水却似乎已经梦醒了。 于是封尽看着身后还未变幻到副本最后一幕的星系，不禁烦躁地啧了下舌。 易水醒得未免也太快了点。说起来人类的睡眠一直都这么浅么？ 一般来说，人类的睡眠当然不至于这么浅。 只是那位灾神来意不明而又喜怒无常，所以易水才试着让自己快点醒来而已。 等到易水真的于凌晨时分醒来以后，因为这个梦境的缘故，他直接打消了继续入睡的念头。 虽然他一直顶着综合实力排行榜第一的名头，但他与那位灾神在武力值方面却仍旧相差太大。 哪怕是在梦里，单以实力来看，他依然不是那家伙的对手。 这样的认知使得易水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所以他才会在金融系的课程结束后，继续去听他并不擅长的物理课。 就像先前他对莱特说的那样，这能使他清醒。 比如说这能使他清醒地认识到，他并非什么惊才绝艳的天才。 若想继续以s级评价通关副本，他还是得尽可能地多做些准备才行。 “整个星际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梦到神明，结果到你这里这竟然直接成了噩梦了？” “那么可以采访你一下，你在梦到神明后的感想是什么吗？要具体一点的那种。” 听到莱特那不伦不类的采访后，默默收回思绪的易水直接叹了口气道： “我现在有点想自费帮他去医院的精神科或是神经科挂个号。” 省得那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大半夜不睡觉，跑到他的梦里来吓人。 话说神明需要睡觉吗？ 不过就算那家伙不是因为失眠变得喜怒无常的，帮他治治那类似ptsd的症状似乎也不错？ “你能别这么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吗？” 莱特笑了一会儿后又说道：“我先前说的那些话你应该都听见了吧？” “如果你最近忙的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的话，我看你还是好好歇一阵子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好像真的太累了。” “放心吧，我听见了。” 只是抱歉，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因为对我来说，学习那些技能确实是很重要的事。 那不仅关乎着我在副本里的存活率，更关乎着我得到那枚神格的可能性。 走进食堂点完餐之后，易水不经意间又想到了封尽最后问到的那个论坛id的事。 其实易水自己也清楚，前段时间他的精神状态当真不怎么样。 甚至当初为了试探神明是否存在，他已然孤注一掷到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好在他终究是知晓了神明的存在，好在他终究看到了那一线可能。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那一线可能得以成真而已。 第32章 他是昼（二） 五月到六月的这段时间里, 易水明显感觉到这个宇宙愈发暗潮汹涌了起来。 无论是现实里还是网络上，关于诸神降临的话题越来越多。 虽然很多人还无法确定此事的真假，但是先前在那个聊天群里的玩家们、以及那些玩家背后的势力显然已经默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据易水所知, 现在各族都在为了此事严阵以待。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神明究竟是敌是友。 所以他们现在正尽可能地搜集着与神明有关的信息。 就连他所在的那个群里也有不少玩家找上他, 想要用游戏装备或是游戏情报等东西与他交换一些和神明有关的情报。 毕竟前阵子有位白昼之神点名要他以白昼神格进行下一个副本。 因此在他们看来 nànf , 他可能是整个宇宙里知晓神明情报最多的玩家了。 这终究是件与整个宇宙息息相关的事情。 出于对该宇宙的安全考虑, 易水倒是尽可能地说出了一些他认为还算有用的消息。 比如说诸神或许是守护各个宇宙、帮其击退异兽的存在；比如说那些神明里可能存在九位地位超然的主神等等。 并且他也指明了以上只是他的推测而已，关于这些事情他其实知道的并不多。 然而即便如此, 还是有部分玩家觉得他隐瞒了许多更为重要的信息, 于是他们一直在不死心地想要从他这里试探出些什么。 对此, 易水当真是有苦难言。 “我跟那些神明真的不熟, 别再来烦我了行不行？” 再次发信息回复了一个群员后，易水不禁抬手揉了揉额头隐隐作痛的额头。 谁能相信，除了三月底封尽单方面发来的那两封邮件外，五月八号他和徳泰姆的那次交谈，其实是他第一次在现实里与神明进行对话呢？ 除此之外, 他们还想要他说些什么？ 说幸运之神似乎一直注视着他的事？说灾厄之神连进了两次他所在副本的事？还是说他在诸神里可能路人缘还不错的事？ 说到底这些事情更接近于八卦范畴，他也没什么义务去与那些玩家说明什么。 反正五月初那阵子，易水完全可以说是处在了风头浪尖上。 直到大半个月过去, 那群家伙才稍微消停了一点。 该说还好他在现实里并未掉马吗？ 否则他估计先前他就不只是收到一堆消息, 而是直接被人给找上门来了。 念此, 易水瞥了一眼自己腕间智能上的时间。 此时此刻是5月31号23点59分23秒。 易水见状后直接躺进了游戏舱里，在默数了四十秒左右后直接开始了新一轮副本。 ——那个他将以白昼之神的身份进行的副本。 而在进入新副本后、刚睁开眼的那一刹那, 易水瞬间就流泪了。 别误会。这并不是因为他过于感性又或者是副本设定之类的原因。 这只是因为, 他是在海里睁开眼的。 在海水的刺激下, 眼睛疼得要命的易水顿时反射性地流起了泪来。 艹。这一刻，即便是已经经历了不少高难度副本的易水也起了一种想要口吐芬芳的冲动。 其实要不是因为在海里没办法张口, 他说不定还真就将自己的副本首骂献给这个开场了。 他该庆幸他确实会游泳吗？要不然他岂不是开场就死？ 话说他在海水里睁眼，之后该不会因此而得个结膜炎什么的吧？ 易水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边忍着对海水、对游泳这件事的厌恶感。 等到他游到海岸上后，他的脸色显然已经不怎么好了。 说起来今天好像是六月一号？ 这个日子在地球上是儿童节。 虽然他现在的年纪已经和儿童半点都搭不上边了，可不给礼物就不给礼物，但也别让他差点就整个人回炉重造了吧？ 此刻无奈地拧着潮湿衣物的易水甚至都有些想笑了——气笑的。 从这衣物的式样和材质来看，他所在的这个时代应该偏古代一些。 所以他现在更该担心的不是什么结膜炎，而是他会不会因为感冒而一命呜呼了。 在拧干衣物的同时，易水撩起眼皮瞥了一下天色。 之前在深海里他的视线多少有些受阻，所以不怎么看得清海岸上的景象。 如今他靠在岸边的岩石上看向天空后，他才发现此刻处于黑夜渐去、白昼将至之时。 这个时间点副本里的易水跑到海里去，怎么看都不像是去游泳这么简单。 第35节 结合他在上岸后第一时间便已经扫视完了的副本信息来看…… 原主先前怕不是在寻死吧？ 就在易水套上拧干后的衣物、准备仔仔细细再看一遍副本信息时，他原本打算投向游戏面板的目光却骤然落到了那于昼夜交替之下，显得格外晦暗不明的海面上。 如果刚才他没看错的话……海里似乎还有个人？ 之前易水游到岸上时，他很确定无论是他游过来的一路上、还是海岸边，都没有其他人存在。 所以对方应该是突然出现在海里的。 也就是说，那或许也是个刚开局就有可能溺死的倒霉玩家。 说起来这还是易水第一次在副本才开局的时候就遇上其他玩家。 不过易水在发现对方也会游泳、并不需要他去救其上岸后，他就准备直接走人了。 因为他暂时还不想和其他玩家碰见。 毕竟要是再遇到一个像安克那样的主播，他在副本里的马甲怕是要彻底不保了。 然而就在易水即将离开海岸的那一瞬间，异常卓绝的视力却使得他瞥见了对方那渐渐露出海面的、看着眼熟至极的发色。 ——那是灰色。 见状后脚步骤然一顿的易水不禁缓缓眯起了眼。 而当那个男人从海里一步步走出时，易水的目光已然从对方灰色的发落到了他那暗金色的眼眸上。 不仅是发色眼熟，这家伙的眸色看起来也眼熟得很啊…… 眼熟到让他瞬间想起了他曾在副本里、曾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位灾厄之神。 算起来这似乎已经是他第三次在副本里遇到对方了吧？ “……玩家？” 这一刻，易水强忍着心底的荒谬感，然后语调平稳地问出了这句话来。 无论是从这个男人的发色眸色，还是其肌肉线条异常流畅的骁悍体魄，亦或是对方那超过一米九的身高来看，他都像极了封尽。 “嗯。” 听到对方的回答后，易水基本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 这应该就是灾神封尽。 因为他甚至连音色都和梦里的那位灾神一样。 所以，他此刻看见的就是封尽原本的长相吗？ 想到这里，易水下意识地抬眼瞥了一下封尽的脸。 那是一副冷峻而英挺的长相。 然而这副长相配上他那双仿佛烈焰将熄的暗金色眼眸后，就莫名带上了点桀骜不驯、阴鸷癫狂的意味。 反正看起来就不怎么好相处就是了。 此时被额前那潮湿的碎发有点弄烦了的封尽显然察觉到了易水的视线。 于是他一边懒洋洋地抬手将碎发捋到了脑后，一边随口问了易水一句道： “怎么了？” 易水闻言便收回了目光。 随后他看着海上那处于明暗之间的朦胧之色，就这么神色如常地回道： “只是觉得灰色挺好看的而已。” 封尽听到这话后也顺着易水的目光，随意看了一眼此时那偏灰色调的天色。 一时之间，他倒有些不确定易水刚才究竟是在说他的发色，还是单纯地在说此刻的天色了。 而当他的视线划过了易水的黑发黑眸时，他终是用那低哑的嗓音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黑色也不错。” 在听清这句话的瞬间，易水已然完全确认了封尽的身份。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个宇宙、正注视着这个副本进程的封极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 “蠢货。” 这一次封尽虽然是以玩家身份进入的副本，以至于他在这个副本里无法动用分毫神力，甚至此刻还出现在了诸神所观看的直播画面里。 但他终究不是真正的玩家。 而易水早就开启了隐藏容貌的选项。 如果是真正的玩家，根本就不可能看见他的发色眸色。 所以封尽此话一出，简直就是自曝身份。 此时此刻，大概也只有他自己还不知道他已经掉马了吧。 第33章 他是昼（三） 封尽确实不清楚自己此刻已经掉马的事。 因为他先前对这款游戏半点都不感兴趣, 所以对于四月游戏更新后增加的那些隐藏容貌、姓名的功能，封尽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以至于直到现在，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已然暴露了他的身份。 而易水见状后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他只当自己没发现封尽言语里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信息, 然后直接转移话题道： “既然我们出现在了同一片地界, 或许副本任务也差不多。” “先认识一下吧。在这个副本里我叫做风寒,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易水在这么说着的同时, 利落地打开了自己的游戏面板，就这么将自己在这个副本里的姓名由“易水”改成了他刚才所说的“风寒”。 这也是这款游戏四月更新后推出的新功能。 这种临时改名功能一个副本只限一次, 并且只能在游戏开局一刻钟内使用。 比起对其他玩家隐藏自己的姓名, 这种直接使用假名的方法显然要方便得多。 然而上个副本里易水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不习惯旁人叫他本名以外的名字。 事实上这一次要不是担心这位灾神直接在其他玩家的面前喊出“易水”二字来, 易水依旧不会使用这种改名功能, 更不会主动开口和封尽介绍起自己的临时姓名来。 “……奥尔。” 听见封尽也报出了一个假名的易水反而悄悄松了口气。 因为刚才他还真怕这位毫无游戏常识的神明对他说出“封尽”这个名字。 易水实在不想在竭力通关副本的同时，身边还跟着这么一位来意未知的神明。而在装作不知道封尽真正身份的情况下，他好歹还能找个借口与对方各走各的路。 可如若封尽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真名，那么他甚至连装傻都没办法装下去了。 念此，就在易水准备说些什么然后独自离去时, 他却突然听见了远处一阵颇为慌忙的脚步声。 闻声的瞬间，易水下意识地侧头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而这一刹那，他还注意到封尽似乎并没有听见那遥远的脚步声？ 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这位神明的身体素质被压低了？ 想到刚才封尽说自己是玩家的事, 易水倒是隐约有了个猜测。 此次封尽可能真的是以玩家身份进入的副本。 或许作为灾神的封尽无法插手玩家们的副本进程, 然而以玩家身份进入副本的封尽大抵就不在那个规则的限制范围内了。 所以这就是封尽将自己的身体素质压低到普通玩家水准的原因吗？ 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封尽究竟想影响谁的副本进程？ 其他某位玩家的？还是……他的？ 这一刻，易水不禁头疼了起来。 说真的, 每次光是想着如何以s级评价通关副本, 他就已经够累的了。 结果现在又切切实实地多了一个变数出来, 他能不头疼吗？ “王子？风寒王子？呜……王子你在哪儿啊？” 此时骤然打断易水思绪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声。 虽然风寒这个假名是他自己取的，但此刻乍一听到, 易水仍旧有些不太适应。 但下一秒，他还是看向了远处那个一边跑着一边呼喊他姓名的侍女。 这次进入副本之前，易水打开这款游戏的每月宝箱时抽到的能力是直觉加成。 而此时无论是出于直觉，还是出于他的判断，他都觉得对方并非是什么危险人物。 于是易水在思考了一瞬后，直接抬脚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 “王子，太好了！我终于找到您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易水随口问道。 从这个侍女的态度来看，她和副本设定里的自己大概挺熟的。 原本易水还在考虑该从哪里开始搜集与这个副本有关的情报，没想到知情者竟然就这么自己出现了。这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我还以为您真的去陪伴海神、不再回来了。” 虽然侍女说得婉转，但这一瞬间，易水还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所谓的陪伴海神、不再回来，翻译过来不就是她怕原主去海里寻死吗？ “呵。”此刻嗤笑出声的并非易水，而是那位灾厄之神。 第36节 对此，易水只是静静地瞥了封尽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 因为他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而笑。 如果封尽真的是为了插手他副本进行而来的话，那么此时他笑的原因就很明显了。 他笑的是——在他点头之前，哪有什么海神敢收下他的命？ 即便这位灾神如今算不上多强，可他那份由多年的绝对实力铸就而成的极端傲慢感，显然未曾因为身体素质被压低而消减半分。 “他是最强的”这样的认知怕是早就刻在这家伙的骨子里了吧？ 易水想着他曾在封尽记忆里窥见的那份居高临下的力量，倒是很理解为什么封尽此时会如此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着。 因为他确实强到无与伦比。 说真的，易水觉着他要是有对方当时的力量的话，这段时间以来他又何必费尽心思地想着如何通关。 反正无论什么副本、无论面对什么麻烦，他直接一只手推平不就行了？ 只是可惜，他并没有这样的力量。 所以他现在还是一步步踏踏实实地通关吧。 “您是……奥尔将军？” 此时此刻，一直沉浸在找到王子后的喜悦中的那位侍女终于发现了海滩上另一个人的存在。 而当她看清了封尽的面容时，忽然说出了一个让易水眼皮骤然一跳的称呼。 奥尔将军？这家伙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竟然是将军？！ 想到这里，易水顿时再一次打开了自己的游戏面板，然后细细浏览起了这个副本的具体信息介绍来。 副本类型：多人副本（神明副本与科技副本并存） 唯一任务：千年璀璨 任务背景：你的国家总是半年白昼，半年黑夜。可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死亡却都与之如影随形。如今黑夜渐去、白昼将至，命不久矣的你只希望能在死前尽一份力，让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能够守住这份即将来临的光辉，从而日日夜夜光华璀璨。 通关条件：让这个国家能于光辉之中璀璨千年。 临时神格：白昼 临时能力：操纵白昼（使用次数：三次） 当初看到任务背景里的“守住”一词时，易水就怀疑这个副本世界是不是要面临战争了。 当时他还想着究竟该怎么守住这个国家，要不要试着联系这个国家的将军或是别的什么人。 结果这位侍女却告诉他，这个国家的将军是封尽？ 他是王子，封尽是将军，而今又很可能是大战将至的背景。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避开封尽、独自通关副本？ 于是这一瞬间，易水已经开始无奈地转变自己的通关思路了——他在思考着与封尽合作通关的可行性。 “奥尔将军，您怎么也在这里？刚才是您救了王子吗？” 由于之前易水已经拧干了衣物、顺带着擦拭过自己的头发，而此时的天色又颇为朦胧，所以先前侍女并未发现易水早已入过海了。 她还以为易水刚才只是站在海边而已。 可封尽却根本无所谓身上的那些海水，从离开海水到现在，他顶多也就是随手捏了一下过于潮湿的衣角而已。 所以此刻他那被拢在脑后的灰色碎发甚至都还在滴着水。 这副刚从海里游上岸的模样使得侍女愣了一会儿后，下意识地又看向了易水。 而这一次，注意到易水身上的衣物也未干的侍女才意识到他已经入过海的事。 “不是他救了我。” 易水见封尽正神色阴鸷地皱着眉、看上去全然没有答话的意思后，便直接开口接过了话茬。 他算是看出来了。 多年的战斗使得这位灾神的警惕心已然高到厌恶陌生人靠近的地步。 刚才侍女仅仅只是从远处稍微走近了一些而已，真要算起来她离封尽起码还有五六米。 可即便如此，这家伙依旧不悦地皱起了眉。 不过……易水扫了一眼此刻自己和封尽间大约隔了两米的距离。 可能是因为前两个副本他和封尽见过的缘故，他似乎并不在这位神明所认为的陌生人范畴里。 他该谢谢对方的另眼相看吗？ “可是，大海那么可怕……您不是不会游泳么？” 侍女此刻也不知道是被封尽那阴沉的脸色给吓到了，还是因为对易水刚才入海的事感到后怕，这一刹那她原本那红润的面色都隐隐有些苍白了起来。 然而出于对易水的担心，也出于她自身的疑惑，她最终还是小声地对着易水这么问道。 易水本想开口说自己已经在海里学会了游泳的。 但最后，他笑着说出的却是： “是啊，我确实不擅长游泳。所以或许是海妖救了我？” “海妖？” 侍女闻言却茫然地看了易水一眼，显然在此之前她并未听说过海妖的存在。 看样子这似乎并非什么带有奇幻色彩的副本？ 而她刚才提到的海神也可能只是人们出于对大海的畏惧而想象出来的人物。 脑子里划过这些念头后，易水就这么半真半假地继续说道：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曾经在海里救了我的，似乎是位非常美丽的女性。” 这种带着几分浪漫色彩的说法顿时带偏了侍女的注意力，使得她不禁抬眼在沙滩上找寻起了那位女性的踪迹来。 而此时站在易水身侧的封尽闻言后却有些发懵。 什么海妖？什么美丽的女性？ 他刚才可是和易水从同一个大海里游出来的，他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他出现在这个副本里的时间好像也没比易水晚多久吧？ 当封尽疑惑地朝着易水看去时，他眉眼里那压抑的沉郁感似乎也因此而褪去了几分。 易水在和封尽对上视线后也有些发懵了。 但他发懵的原因是，他没想到封尽竟然还真信了他刚才说的话？ 这种童话故事一样的发展，那位侍女当真也就罢了，可正常玩家不是都会当他在胡扯吗？ “那位女性好像已经不在了呢……王子，我们先回宫吧？” “现在已经快到您平日的就寝时间了，您身上的衣物也需要更换。如果您想找到那位女性的话，等回去后让侍卫们去寻找吧？” “听说国王新请了一位医师为您治疗。等您康复以后，那位女性可能也已经被找到啦。” 不，康复应该是不可能的，找到那位女性也是不可能的。 易水随着侍女回到王宫的途中，在心底默默地想到。 刚才副本的任务背景介绍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命不久矣。 虽然他仍旧会尝试着延长自己在副本里的寿命，从而拥有更多的时间去通关。 但对于自己所经历的副本难度已经有所认知的易水，显然早就不将希望放在那所谓的治好疾病上了。 他现在要做的是尽快通关这个副本。 他要在这场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降临之前，便已然让这个国家沐浴在那璀璨光辉之中。 第34章 他是昼（四） 在回王宫的一路上, 易水通过和侍女的闲聊，倒是知道了这个副本的不少背景信息。 等到他又翻阅完寝宫里的一些书籍后，他对这个副本的具体背景已然基本了解了。 这确实不是个充斥着奇幻色彩的副本。 至于先前游戏面板上介绍任务背景时所写的“半年白昼、半年黑夜”, 在易水看来也并非是像副本世界里的原住民所猜测的那样与神明有关。 事实上这应该只是正常的星球自转现象而已。 显然, 这颗星球自转速度极为缓慢, 缓慢到了自转一圈耗时长达近一年的程度。 而这个国家又恰巧位于赤道上, 所以才导致了它总是半年白昼、半年黑夜罢了。 当易水于第二天将自己对该副本的一些猜测告知前来王宫的封尽、等着封尽对此发表看法时，封尽却只是沉默地回视着他。 易水见状后瞬间便明白了这家伙昨天回去后, 根本什么都没去了解。 那一刹那他真的有些想叹气了。 原本他还抱着点侥幸心理, 觉着封尽之所以进入这个副本, 说不定只是对副本本身感兴趣而已。 现在看来, 呵呵。 这家伙完全就是来给他增加难度的吧？ 虽然易水告诉封尽这些信息时，完全就没打算收获什么有用的情报——他只是因为对方在这个副本里的将军身份，借此向其表达出合作诚意而已。 然而这一刻他终究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事实就像易水想得那样，昨天封尽回到自己在这个副本里的住所后，脑子里根本没起过半点去了解副本背景的念头。 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为了通关而进入这个副本的。 ——打从一开始, 他就只为易水而来。 第37节 所以这一刻，封尽说出来的话压根和如何通关毫无关系。 他只是懒懒散散地感叹道：“怪不得这里天气这么热。” “毕竟这里位于赤道上……” 在下意识地跟着对方感慨了一下后，易水忍不住扯了下嘴角。 话说这家伙的关注点究竟在哪儿？关注点偏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这一刻, 易水想到自己先前在沙滩边拧干衣物时、通过衣物上那些水分的蒸发时间考虑温度和纬度问题, 以及在瞥见“半年白昼、半年黑夜”这八个字、听到侍女所说的“平日的就寝时间”这句话后所联想到的星球自转的事。 骤然将它们与此时封尽这如同旅游时抱怨天气太热的话对比之后, 饶是易水都下意识地起了一种无奈感。甚至于他心底对这位神明的忌惮之意都莫名褪去了不少。 所以他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觉着这家伙危险至极？ “王子，国王为您新请的医师已经到了。要请他进来吗？” 此刻走进来的侍女像是隐隐察觉到了殿内的微妙气氛, 以至于她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几分。 “让他进来。” 最后, 易水揉了揉额头后如是说道。 经过了封尽那莫名其妙的发言后, 就连之后走进宫殿的那个医师其实是一位玩家的事，也没有让易水再头疼分毫。 毕竟和那位神明比起来, 玩家说不定还好交流一些。 易水在对方认认真真地确认着他的病情时，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对方那并未隐藏的容貌。 嗯，他看上去应该不是星际时代那些著名的主播。 随后易水便在对方开口之前先一步说道： “之前我就对父王说过，我的病已经彻底好了。结果他还是不放心么？” 听闻这话的玩家顿时抬头看向了易水，而易水则是朝着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这位玩家见状后略微犹豫了一瞬，但下一秒他便顺着易水的话说道： “是的，王子的身体确实没什么大碍了。” 其实早在这个玩家进入宫殿时，他就已经发现了易水的玩家身份——毕竟选择了隐藏容貌选项后，对方是不是玩家实在是太容易看出来了。 而能在进入副本后没多久直接以医师的身份进入王宫，这位玩家显然不是什么蠢人。 所以最初他虽然惊讶于易水一开局就成了王子的事，但后来他却还是配合着易水演起了戏来。 毕竟能和身为王子的易水搭上线的话，他此次的副本多少也能容易通关一些。 而易水对于这个结果也并不意外。 “真的吗？太好了！您真的痊愈了吗？难道真有海妖治好了您吗？” “我真是太为您开心了，我这就去禀告国王！” 当侍女一脸喜悦地飞奔出去后，易水才对那位看上去想说些什么的医师开口道： “这里都是玩家，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那位医师闻言后，他那原本还有些紧张的神色瞬间缓和了不少，紧接着他就自我介绍道： “我叫多特，在现实里也是个医生。” “虽然我不太擅长古代的看病方式，但你现在的身体似乎……” “命不久矣？”易水很平静地说出了对方的未尽之言。 这件事王宫里早就传遍了，所以他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么你觉得正常情况下，我在这个副本里还能活多久？” “不好说。毕竟这个副本的年代实在太久远了，也没什么先进的医疗器械，我根本没办法帮你详细检查。” “大略估计一下呢？” “非要估计的话，可能不超过一年吧。” 得到这个答案后，易水又问了一些如何伪装成健康之人的技巧。 等到那位玩家离开宫殿后，易水直接使用幻觉能力应付了接下来的一批宫廷医师，让他们也觉得他已经恢复了健康。 事实上即便刚才那个玩家不配合他，单单靠着幻觉能力他也能做到这一点。 只是那样会稍微麻烦一些罢了。 毕竟他的幻觉能力使用时间是有限的。 “海妖治好了你的病？” 当那一批宫廷医师也离开后，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封尽忽然语气不明地说道。 昨天和易水分开以后，封尽才反应过来那所谓的海妖很可能只是易水所找的借口而已。 结果今天看来，这根本不是一个借口那么简单。 考虑到先前他与医师们对话时，封尽并未出言打断他、也没有说一些海妖并不存在之类的话给他增加难度，于是此刻易水便实话实说道： “没办法。一个病弱到随时可能死去的王子是很难成为王的。而被‘海妖’治好后的我就不一样了。” “我一共就剩下那么点寿命，不放手一搏难不成还坐在这里等死么？” 听到易水笑着说出这样的回答后，封尽压下他对易水在副本里命不久矣这件事所起的烦躁感，然后神情莫测地回忆起了易水先前在海滩上说的那些话。 也许早在易水说出海妖一词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想到了今天的局面？ 而他之所以连夜找出这个国家半年白昼、半年黑夜的原因，也不仅是为了弄清什么自转什么纬度之类的玩意儿，他更是为了确定这究竟是否是神力所致。 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这个副本世界里是否存在神明；只有这样，他才能决定之后是否真的以海妖作为自己痊愈的借口？ “我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了……” 半响之后，封尽终是嗓音沙哑地低语道。 “理解什么？”易水闻言随口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理解了极哥为什么会对你如此上心罢了。 因为无论是你的思维还是你的做法，看上去完全就是他会欣赏的类型。 “你想成为这个国家的王，然后在接下来的战争里守住它？” 听到封尽此时的这句话，易水不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关于这个国家很可能面临战争的事，易水主要是根据自己游戏面板上的任务背景介绍推测出来的。而他很确定如今身为玩家的封尽根本看不到他的游戏面板。 因为先前他在海滩边打开游戏面板时，这家伙自始至终都未曾发现什么。 所以难不成刚才是他误会封尽了？ 这家伙昨天多少还是去搜集了一些与副本有关的情报的？ 此时此刻，封尽似乎直觉般地意识到了易水诧异的原因。 于是只见他扯开嘴角，就这么嗤笑着说道： “这还需要调查吗？” “这种一触即发的硝烟味，靠嗅的就够了吧？” 不，哪怕有着嗅觉加成的我，对此也半点都嗅不出来好吗？ 再次感到无语的易水瞥了一眼全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的封尽，然后就这么头疼地移开了视线。 由于封尽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以及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大战，易水确实有着与对方合作的意思。 否则他先前也不会和封尽说那么多了。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封尽倒也真是个合适的合作对象。 因为和其他玩家相比，至少他不用担心自己在对方面前掉马。 而在副本评价方面，他们两个应该也不存在着什么利益冲突。 然而和封尽聊了这么一会儿后，易水却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先前所做的决定了。 毕竟对于这么一位既倦怠又敏锐、偏偏还强到无可救药的神明，他实在是拿他没什么办法。 第35章 他是昼（五） “……你就半点都不气么？” 沉默了一会儿后, 封尽忽然对着易水这般问道。 虽然封尽没看过其他玩家的通关视频，可易水前两个副本的通关经历他却还是清楚的。 也因此，封尽才明白易水究竟有多在乎游戏副本的通关评价。 这个小崽子明明不想死, 却愿意为此一再地忍耐着死亡的痛楚。 就仿佛这款游戏于他而言, 早就已经不仅仅只是游戏一般。 而在这种情况下, 他所面对的却是这种一开局就被宣告活不过一年的情况。 哪怕是普通玩家遇到这样的开局, 都极有可能会忍不住出言抱怨几句，更别说如此在乎通关评价的易水了。 然而封尽却注意到, 易水在知晓自己于副本中命不久矣的事情后, 神色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 以至于这一瞬间, 他都有些疑惑这个小崽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以前可能会, 但现在倒是没什么了。” 之前的那些副本里，易水或许还会因为自己副本难度过高而吐槽出来。 但自从最近他猜到这些副本的剧情与神明们的过往有关后，他就谈不上什么气不气的了。 毕竟这些很可能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而那些亲身经历这些事的神明都没说什么，他对此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啧……一年的命。” 此刻听到封尽那听不出喜怒的话语后，易水甚至还有心情开口纠正道： 第38节 “准确来说, 应该是不到一年。” “之前我和你说过吧，这个国家向来半年白昼半年黑夜。” “并且据文献所说，这里的天气并非常年高温。反而是白昼时极热, 黑夜时极冷。” “而这个国家的科技水平你应该也看得出来, 除了交通比较发达以外, 基本上等同于无。” “其实白昼时这里的生存环境倒还稍微好一些。然而当黑夜来临时，这个世界的很多人却会因为那极低的温度而被冻死。” 说起来, 这或许就是他任务背景介绍里那句“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 死亡却都与之如影随形”的具体由来吧。 收回有些飘远的思绪后, 易水就这么继续说道： “我估计这可能是因为这颗星球在宇宙里所处的位置比较特别的缘故。” “反正我是弄不清这要命的天气是怎么来的了，我也没那个时间去研究这件事。” “重点是, 这样的天气或许就是其他国家想和这个国家开战的主要原因。” “因为他们很可能也面临着类似的情况。” “而又因为经纬度的缘故，这个国家半年白昼的时候，那些国家说不定出于半年黑夜的状态。” “所以那些国家的人大概是想在自己国家黑夜彻底来临前占领它，从而一整年都拥有白昼。” 因此，那些家伙一定会在这个国家白昼来临的那半年里发动战争。 而这么一想的话，他若想要守住白昼通关副本，说不定连一年的时间都没有。 甚至于他可能仅仅只有那半年的光阴而已。 “虽然不清楚你副本的通关条件是什么，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存在着合作的可能？” “副本的通关条件？” 封尽闻言重复了一下这七个字后，直接抬手打开了他的游戏面板。 事实上这是他进入副本后第一次打开游戏面板。 而这一刻前，封尽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副本通关条件是什么。 “通关条件是赢得接下来的那场战争。” 易水并不意外封尽对通关条件不上心的做派，其实比起这个，他反而比较意外这家伙的游戏面板上竟然还真有什么通关条件。 至少这一点，他还挺像是个玩家的。 “看来我们的任务并不冲突，我也需要赢下接下来的那场战争。所以你愿意和我合作吗？” 封尽当然没有拒绝易水的这个提议。 因为他本来就是为了易水而进的副本。 可就在他刚答应了易水的下一秒，他就听到易水极为自然地开口问道： “对了，你对科技了解吗？” 易水问出这个问题时，语气其实还挺认真的。 先前他一直在考虑究竟该怎么守住白昼、怎么让这个国家能在白昼中璀璨千年。 他甚至想过直接举国搬到极圈里去，毕竟那里存在着极昼现象。 而今年又恰好是这个国家存在的第九百九十九年，所以在极昼之时到极圈里苟上一年的话，差不多也能算是在白昼里璀璨千年了吧？ 只是后来出于天气和交通的考量，易水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随后他便把注意打到了一种科技上。 但易水本人并不擅长科技，所以此刻他才会询问封尽这件事。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位神明应该也活得挺久的了。 也因此，这家伙的知识面应该不至于太差……吧？ 事实证明，他真的不该对封尽的知识面抱有太大希望的。 因为此时此刻，封尽破天荒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嗓音低哑地说道： “……我是神明副本的玩家。” 行吧。虽然不是很清楚你这么多年都干什么去了，但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还能继续追问下去不成？ 随后侍女走进来传达了国王此时想见他的意思。 于是易水就去见那位国王去了，而封尽则是直接离开了王宫。 在走向王宫主殿的路上，易水再次想到了封尽先前所问的那个他是否生气的问题来。 其实有句话他当时并未说出口。 那就是，这一次他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有些……喜悦到难以自抑。 因为这个副本很可能是那位白昼之神曾经的过往。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当初那位只剩下不到一年寿命的王子，大抵是徳泰姆本人。 而这个副本世界压根不存在什么奇幻色彩，并且现有的医疗水平也根本无法治好徳泰姆当时所患的病。 这又意味着什么？ 这又意味着，徳泰姆说不定就是在这一年里成神的。 无论对方那时究竟是怎么成神的，至少易水从中看见了短时间内成神的希望。 了解到这一点后，他便或多或少地离成神更进了一步。 所以他又怎么会不高兴？ 想到这里，易水那向来冷淡的面容上也难得带上了些许笑意。 而此刻正通过屏幕注视着这场直播的封极见状后，他的目光在易水此时的笑容上停顿了几秒。随后他也缓缓勾起嘴角，然后意味不明地感叹了一句： “真敏锐啊……” 一直冷眼旁观着这场直播的封极早就看出来，易水刚才和封尽提及科技之事，其实是存在着些许转移话题的意思的。 而易水为什么想转移话题，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因为他已然从副本设定中那不到一年的寿命里猜到了些什么。 比如说人类成神这件事的可行性，再比如说人类成神这件事可能需要的时间。 封极不仅猜到了易水为何而高兴，他也很清楚封尽此次为什么会进入这个副本。 那家伙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副本通关，他不过是因为目睹了易水的两次死亡后，不想再一次看到易水在他面前死去罢了。 自始至终，封尽都仅仅只是想救易水而已。 然而…… 这一刻，封极垂着他那暗金色的眸子看向了已然和国王交谈起来的易水。 当他听到国王在易水不着痕迹地试探下，逐渐表达出了退位的意愿，并且还直接说出了让易水成为这个国家的新王的决定后，封极忽然间便倚着神座低笑了起来。 是了，封尽想救易水。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个野心勃勃的人类根本不需要谁来拯救。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为此，无论是生是死，他也都早就有了觉悟。 第36章 他是昼（六） 一个月后, 新王登基。 当易水穿着黑色长袍走进大殿、走到那冰冷的王座前坐下时，他便已然不再是什么王子，而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王。 华服礼乐, 王冠权杖, 在参与了这场登基仪式的众人、尤其是于这段时间里成功跻身于王宫之内的玩家眼里, 易水仿佛骤然间就拥有了他们近来努力追逐的一切。 然而站在王座台阶下的封尽听着周围的一片赞颂声, 心底却愈发烦躁起来。 他沉默地撩起眼皮注视着王座上的易水。 看着易水那全然挑不出一丝错处的举止和那平静至极的眼眸，封尽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而他这种糟透了的心情即便是在登基仪式结束后的宴会上, 也没有缓解分毫。 所以他直接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待着, 省得别人来烦他。 可即便如此, 当封尽注意到易水在与王宫里那群人说话时微不可见地顿了一瞬后, 他那暗金色的眼眸中终究无法自抑地流露出了些许阴戾感。 即便此刻他的身体素质被他自己压制到了玩家的平均水平，即便此刻他的五感离他原本的敏锐程度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这一刹那，封尽仍旧知道易水刚才开口时为什么会停顿那一瞬。 ——那是那个小崽子在咽下喉间涌起的鲜血。 先前封尽对易水说他嗅到了战争的味道并非是什么玩笑。 因为无论是鲜血还是硝烟的气味，早就如同本能般镌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所以哪怕易水掩饰得很好, 哪怕他如今的嗅觉并未灵敏到那种地步，封尽却依旧发现了易水刚才几近吐血的事实。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今日的心情为什么会差到这种地步。 因为这场在旁人看来光辉至极的登基仪式, 对于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的易水来说, 不过是一道看着璀璨的催命符罢了。 他明明是因为不想再看到易水在自己面前死去才进的副本。 结果到头来, 他却只能看着这个小崽子在这个副本里病死吗？ 沉默了半响后，封尽忽然嗤笑着开口说道： “极哥, 提前通知你一下。我不会让他死。” 显然, 这段话是对远在另一个宇宙的封极所说。 此刻封极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的是易水视角的游戏直播, 然而过于敏锐的听力却仍旧让他听到了封尽刚才所言。 封极很清楚封尽的脾气。 第39节 这家伙就和亘古以来的那些灾厄一般，肆无忌惮而又听不进半点人话。 所以这一刹那, 就像封尽先前所说的那样，他不过就是单纯地通知他一下罢了。 如果是平时，封极根本不会回复封尽什么。因为说了也没用。 但这一次，封极注视着屏幕上的易水，终究还是平静地回了对方一句： “你最好别这么做。” 骤然听到封极的回复后，封尽此刻那略显阴鸷的面容上不禁浮现了些许诧异之色。 “你还真在注视着这个副本啊……” 即便刚才封极回复他时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漠，但光是那家伙会给出回复这件事，就已经够让封尽感到讶异的了。 念此，封尽直接看向了在黑色华服的衬托下，面容显得愈发苍白旖旎的易水。 他看着对方似是完全无视了濒死苦痛的冷淡神色，看着对方于这份冷淡的背后、仿佛将此生绚烂都统统在这短暂光阴中彻底点燃的隐晦疯狂感，忽然间就觉得这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因为这是易水。 毕竟这是易水。 收回视线后，封尽就这么继续对封极说道： “别告诉我你没发现，他这个副本的难度明显不对劲。” “之前我没在意这个副本的背景，也没去了解他在这个副本里拥有的是什么神格。现在想想，这个副本倒是有点像徳泰姆那家伙成神前的经历。” “我记得当年和徳泰姆所在国家开战的只是个实力很普通的国家吧？” “但从我最近了解到的信息来看，那个国家现在不仅综合实力强了不少，甚至还有着远比这里更多的玩家存在。要是被我发现是谁在这个副本里动了手脚……呵。” 说到最后，封尽眉眼间的狂肆与戾气已然压抑不住了。 封尽作为这个国家的将军，自然能够了解到不少与那个即将袭来的国家有关的情报。 因此，哪怕此前他对副本难度压根没什么概念，但这段时间里他也逐渐意识到了易水的副本难度不太对劲的事。 但今日之前，封尽仅仅只是有所疑惑而已。 直到今天的宴会上，他偶然听见一些人提起了这个副本里那位王子过去的事时，他才将那些过往和徳泰姆对应起来。 随后他便真正想明白这个副本的难度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于是封尽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其他某位神明刻意提升了易水的副本难度。 所以在他想来，此刻他就算抹去了易水身上的疾病，顶多也只算是平衡副本难度罢了。 哪怕这所谓的疾病并非其他神明刻意提升难度所致，他也依旧想救那个小崽子。 “如果你觉得我这算是插手副本进程，那么他这个副本结束后所需的神力由我来付。” 封极听到封尽所言后，倒也起了些许诧异之意。 先前封尽惊讶于封极的回复，而此刻封极惊讶的则是封尽为了救易水，竟然会说出这么一长串的解释来。 由此可见，他到底有多想易水活下去了。 至于封尽所提及的神力问题…… 先前诸神之所以定下神明不能随意插手玩家副本进程的规则，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他们不想因为神明插手副本进程的事而影响到他们最终的投票结果。 二是因为各个玩家根据各自的副本评价所得到的身体素质或是能力的提升，说到底都是出自于一众神明的力量。所以他们想尽量保证游戏的公平性。 然而现在诸神降临在易水所在宇宙的概率已经高到了一定程度。 所以封尽插手易水的副本对于前者影响不大。 而后者封尽多少也算是给出了解决办法。 如果易水的副本难度真的是其他神明插手所致的话，封尽如此处理倒也还说得过去。 但问题是，此时易水的副本难度与任何神明都毫无关系。 “前来进攻的那个国家实力确实被增强了，但这并非其他神明刻意插手了易水的副本进程。” “这是游戏系统自动调整的难度。” 身为九主神之一，封尽虽然不了解这款游戏新推出的各项功能，不过有件事他还是知道的。 那就是玩家排名越高，他们各自的副本难度也会随之而增高一些。 但这也仅仅只是增高一些而已。 “就算他在那个宇宙里综合排名第一位，他的副本难度也不至于高成这样吧？” “只是排名首位的话，难度当然不至于高成这样。” 说到这里，封极垂眼静静注视着屏幕上的易水。过了一会儿，然后他才神色不明地继续说道： “但他想要的那个神格太特殊了……特殊到即便是这样的难度，说不定都算是低的了。”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插手降低他的副本难度，只会破坏他的计划。” 这便是封极明知劝不动封尽，却还是破天荒地开了口的原因。 因为无论是易水还是那枚神格，都特殊到了连封极都为之侧目的地步。 封极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开口了。 此时此刻，封尽也神情晦涩地沉默了下来。 他是想救易水。可如果易水根本就不需要他救呢？ 而此时另一个宇宙里，封极看着屏幕中的易水面上依旧是那副病弱之色，他便知道封尽终究没有打破副本规则抹去易水的疾病。 如今看来，灾厄也是听得进人话的。 只要说话的那个人是易水。 甚至哪怕易水都不曾开口，封尽都下意识地默认了他的选择。 “真是可笑。” 半响后，封尽扯着嘴角自嘲般地低语道。 随后他便离开了先前所待的那个角落，朝着易水那儿走去。 既然他不能抹去易水此时的疾病从而降低他的副本难度，那么他以玩家的身份让这个小崽子早点通关总行了吧？ 将军为国王赢得胜利，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在走了几步后，封尽忽然扫了一眼位于他右侧五米处的那两三位玩家。 先前他就已经发现了这群家伙的存在。 然而考虑到这里是宴会上最偏僻的地点，封尽那时候便没有立即离开。 他只是在与封极交谈时直接压低了声音而已。 至于封极回答他的话是单方面传到他这里的，这群人根本没办法听见。 所以按理说他们应该对他与封极的谈话一无所知才是。 此刻看他们的表情似乎也不像是听到了什么的样子。 于是封尽最终只是皱了下眉，便继续走向易水那里了。 当封尽离开后，那群玩家里的其中一个却缓缓松了口气。 此时他身侧的其他玩家还在聊着与易水有关的事情。 “王座上的那位运气也太好了吧？” “你说他是不是在这款游戏里氪金了？正常来说，我们这些玩家的初始身份一般都是平民。哪怕不是平民，最多也就是个小贵族而已。可你看他呢？” “他那一开局就是王子身份已经够扯的了，结果一个月后他竟然还成了这个国家的新王？” “难不成这游戏还搞区别对待的？还是说幸运之神真的就这么偏爱他？” “科恩，你说呢？” “科恩，问你话呢。你怎么从刚才起就在发呆？别忘了你现在还开着直播啊！” 被唤作科恩的那位玩家此刻终于回过了神。 他抬眼看了看自己周围的玩家，又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宫殿。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他刚才听见的那些话是不是错觉了。 事实证明封尽真的不会察言观色。 因为刚才科恩确实听见了他说的那些话，但封尽却半点都没看出来。 而科恩能听见封尽所言是有原因的。 他第一次进入副本时随机到的能力是听觉加成，在之后的四次副本里，他的听觉加成又巧合般地被随机提升了三次。 在这样的听觉加成下，科恩才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封尽所说的话。 虽然听得不太分明，但封尽的神明身份还有其所言的大致意思科恩还是听明白了的。 总结一下就是，这位神明想救一个玩家。 为此，他愿意付出神力、打破规则。 与此同时，似乎还有另一位神明也在注视着那位玩家，并且对方先前就此事在与这位神明交谈着什么。 最后，重点来了——那位玩家很可能是他们宇宙综合实力排行榜的头名。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惊天八卦啊？ 他的听觉加成被提升了那么多次，难不成就是为了今天吗？ 科恩之所以认为封尽是神明而不是某个在自言自语的玩家，是因为封尽刚才提到了“徳泰姆”这个名字。 白昼之神徳泰姆。 这是科恩从他那个综合排名前一百的姐姐口中得知的存在。 而刚才那个灰发男人却连徳泰姆成神前的过往都知道，因此他是神明的可能性已然极高了。 第40节 况且科恩还听说了白昼之神邀请他们宇宙排名第一的玩家以白昼神格进入副本的事。 偏偏这个副本里的白昼比较特殊，据说它会存在半年时间。 这么多信息凑到一起，科恩当然会觉得对方有可能是某位神明。 话又说回来了。 如果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是神明的话，那么今日登基的这位新王就是他们宇宙的头名了？ 那他现在能不能去和这位新王合个影？？？ 再想到刚才他身边那些玩家问他对这位新王的看法的问题，求生欲很强的科恩直接为对方解释了起来： “那位玩家虽然开局就是王子，但他的副本难度可能比我们的都高。” “高到即便他已经成了王，都不一定能顺利通关的地步。” 毕竟从刚才那位神明的话来看，哪怕这款游戏真的区别对待，估计也只是在增加那位玩家的难度罢了。 与其考虑那位玩家在副本里的身份问题，还不如想想神明为什么会以将军身份进入到这个副本里来。 ——这才是神明偏爱他的证明。 只是不知道刚才在宴会上的那位，究竟是幸运之神还是别的什么神明了。 话说他的直播间里应该没有听力敏锐到能听见那位神明所言的家伙吧？ 先前他意识到对方的神明身份后不禁有点发懵，以至于忘记立即关闭直播间了。 他可不想因为偶然间录到了这些话而莫名其妙地得罪那位神明和那位名列第一的玩家。 此时此刻，易水并不清楚封尽和封极谈话的事。 这一刻，他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宴会上一个灰色短发、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并非是封极。 那是他的舍友，莱特。 整个宇宙有多少万亿人？ 这个月他竟然真的和莱特排到同一个副本里了？ 这一瞬间易水不禁怀疑，这个副本结束之后，他的马甲真的还保得住吗？ 第37章 他是昼（七） 此刻易水虽然看向了莱特, 但那仅仅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瞥罢了。 然而这时候正朝他走来的封尽却偏偏注意到了这一幕，而下一秒这个男人便直接问道： “认识的人？” 易水闻言顿时有些心累。 他发现封尽这家伙真的是神奇得很。 要说他敏锐吧，偏偏他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掉马的事。 可要说他不够敏锐, 刚才易水已经大致扫视了一遍宴会上的所有玩家, 而封尽却唯独在他注视莱特时, 才骤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甚至不仅如此……易水回想着刚才封尽所待的那个角落, 神情不禁带上了点微妙之意。 这倒不是因为他听见了封尽刚才说的那些话。 事实上他根本什么都没听见。 ——而这才是问题所在。 如今的易水不仅拥有听觉加成，并且他还用副本的通关奖励将自己的听觉加成再度强化过。所以只要他想, 此时宴会上的绝大部分谈话声他其实都能听清。 但这里面却并不包括封尽刚才的声音。 因为封尽之前所处的位置恰好处在他的听觉范围外。 所以即便易水瞥见了这个男人似乎在开口说些什么, 却压根半个字都没听见。 而这到底只是一个巧合, 还是封尽通过平日的相处察觉到了他的听觉范围？ 无论是出于哪一种原因, 反正这一刻易水就这么转移话题道： “你不觉得他的发色眸色看起来挺眼熟的吗？” 今日出现在宴会上的莱特并非是原本的灰发灰眸。 这个副本里他似乎戴上了金色的隐形眼镜，使得他现在看上去是灰发金眸的模样。 考虑到最初选择了科技副本的玩家每次进入副本前，都会随机获得一件游戏装备或是道具之类的玩意儿。易水估计此次莱特随机到的装备就是他现在戴着那副隐形眼镜。 至于改变瞳色什么的，可能只是个人喜好或是眼镜的附带效果罢了。 毕竟要是想靠着这么个玩意儿隐藏容貌，还不如直接点开屏蔽容貌的按钮。 封尽闻言后只是随意瞥了莱特一眼, 然后便无所谓地移开了视线。 然而易水原先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够显眼了的，如今又多了一位身份为将军的封尽，这就使得不少玩家主动上前与他们交谈了起来。 易水虽然想从中找到一些擅长科技的玩家, 但此刻他并未与他们在宴会上聊太多。 毕竟宴会上人多眼杂。 他只是记下了这些人的姓名, 然后于宴会结束的隔天才开口询问他们所擅长的技能。 大部分玩家倒也还算配合地回答了他。 因为现在消息灵通者都隐隐意识到了大战将至的事, 而许多人的主线任务又同样是赢得接下来的那场战役。于是在一众玩家都想赢的情况下，他们自然对此没什么好隐瞒的。 而莱特显然也是那些想赢者中的一员。 所以在听到国王召见后, 他便来到了易水所在的宫殿里。 而易水在莱特走进殿内后, 只是神色如常地问出了他早就知道的事： “你擅长什么？” “物理。” “你的眼睛上戴着的似乎是隐形眼镜？那是你自己制作的？” “它只是我在这个副本里随机到的道具而已, 作用是有助于我发现一些化学元素。” 易水听到这些话后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即便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想过要为难莱特，但此刻他这位友人回答的是不是也太实诚了一些？ 略微沉默了一瞬后, 易水终是继续说道： “擅长物理的话……你听说过电力吗？” 星际时代所用的能源和他穿越前的地球终究是不同的，不过星际时代的物理系里倒是同样包含了一些电学的知识。 所以莱特虽然不清楚王座上的那个玩家为什么会突然提到电力，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 “听是听说过，但我对这方面可能不算太了解。” 紧接着莱特便很理性地开口分析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想在这个时代弄出电力来吧？虽然这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但就算我们这边真的弄出了什么电力来，也没办法立即将其运用到不久之后的战役里。” “况且我之前注意到这个副本世界所存在的化学元素，和我们宇宙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要真想弄出电力来的话，首先还得想办法寻找到合适的元素作为媒介。” “而就算努力到最后，以这个副本世界现有的科技水平来说，我们可能顶多也就是造出个类似电灯一样的东西罢了。这有什么……”必要吗？ 莱特说到最后半句话时声音猛地一顿。 随后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就这么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了易水。 易水见状后只是似笑非笑地回视着他。 即便莱特对于这个副本的信息知道的并没有易水多，但在易水忽然提到电力之后，他终是迅速意识到了这场战争出现的真正原因。 ——那是为了白昼，为了光。 如果于战争开始之前，电灯就出现了的话，两个国家进行战争的理由或许直接就不存在了。 而这又算不算是他们的不战而胜？ 想到这里，莱特不禁又看了王座上的易水一眼。 此时此刻，他显然也意识到了易水为什么会突然提到电力的存在。 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为了将电力运用在战争之中。 打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用它来永久地终结这场战争而已。 “……我知道了。我会试着弄出电力来的。” 话说这样独特的通关思路，这位化名为风寒的新王怕不是排行榜靠前的哪位玩家吧？ 一提到排行榜靠前的玩家，莱特顿时就想起了前阵子安克直播的那个星际副本。 据说安克直播时拍到的那位画师很可能是排行榜前百的、选择了神明副本的玩家。 当时莱特莫名觉得那位画师和易水有些相像。 而今天，他竟然觉得这位新王也和易水挺像的？ 莱特指的相像并非是长相、音色等外在方面，而是那种让人难以预料的惊心动魄感。 不过整个宇宙的人类实在是数不胜数。 在如此庞大的基数里和易水排到同一个副本中，可能性似乎也太低了一些。 所以这大概、或许，又是他的错觉吧？ 想到这里，莱特已经准备离开这座宫殿了。 而就在他即将离开宫殿的那一刹那，他的视线却隐约和殿内的那位将军对上了一瞬。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位自打他进来后从未看向他的男人此刻骤然瞥了过来、公众号梦白推文台，还是因为对方那本就阴鸷的神色里如今又裹挟着几分森冷之意的缘故，那一瞬间莱特顿时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他之前得罪过这家伙吗？好像没有吧？ 第41节 那这家伙怎么忽然间看起来这么恐怖的？ 难不成是因为他今天和对方撞了发色眸色？应该不至于啊。 他的发色比那位将军要浅上不少，而使用隐形眼镜后的眸色也不过是偏浅一些的金色而已。 所以虽然同是灰发金眸，但他们两个看上去根本没太多相像的地方。 等等。灰发金眸？ 他记得先前安克直播里的那位克塔斯也是灰发金眸吧？ 而现在这个副本里又出现了一位灰发金眸的高位者，甚至两者的气场都同样的危险而暴戾？ 整个宇宙里确实有不少人，但这年头相似的人真的有这么多吗？ 越想越疑惑的莱特干脆压下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然后在离开宫殿后认认真真地思索起究竟怎么发电来了。 而此刻仅剩下易水和封尽的主殿里，先前一言不发的灾神忽然开口说道： “你认识他。” 这次不再是昨天的疑问句，而是根本不需要回复的肯定句。 这一刻易水也懒得反驳什么了。 因为听封尽的语气，不管他现在说什么，对方大概都已然认定了这个事实。 此刻易水反而很想问问封尽究竟是怎么看出来这件事的。 事实上今天他已经和很多玩家对话过了。莱特并非第一位、也并非最后一位与他谈话的玩家。并且刚才他和莱特聊天时，易水自认自己也没表现出与对方很熟的样子。 所以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察觉到这一点的？ 念此，易水垂眼看向了王座左侧的封尽。 在那仍有些朦胧的天色下，这位象征着灾厄的神明似乎看出了易水此时究竟在疑惑什么。 于是他就这么神情晦涩地看了他半响，然后低嗤着说道： “直觉而已。” 封尽话音落下的瞬间，正在看着这场游戏直播的某位女性神明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 “直觉？别笑死我了。这分明就是本能啊！” 这分明就是凶兽在尚未意识到自己动心之前、便已然极端在意心悦者的本能。 此刻于屏幕前说出这些话的是第三神座上的胜利之神维芮。 先前有位玩家用游戏道具询问诸神何时会降临他所在的宇宙时，维芮就和那位叫做“苟延残喘”的玩家随口提过封尽的八卦，甚至还给出了诸神降临在那里的概率是100%的结论。 但那时候她终究只是猜测而已。 没想到今时今日，她竟然亲眼见到了如此有趣的场面。 “这疯子明摆着就是吃醋了吧。” 由于视角问题，易水并未注意到刚才封尽居高临下地看着莱特的、那种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 然而屏幕前的维芮却看得一清二楚。 出于女性的直觉，维芮觉着封尽那家伙大概是吃醋了。 至于封尽吃醋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易水认识莱特，而是因为莱特当时的发色。 或者说，是因为在这个副本刚开始时，易水曾对封尽说过的“灰色挺好看的”这句话。 刚才封尽在意识到易水早就认识莱特后，或许就是联想到了这句话，从而误以为易水是因为莱特的发色才偏爱灰色，以至于这家伙先前如此阴戾而又居高临下地瞥了莱特一眼。 且不说易水当初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但不管怎么看，这句话都和莱特没什么关系。 所以封尽这个醋吃的真的是有些一言难尽。 其实昨天封尽在宴会上联系封极时说的话，维芮多少也听见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当时封极回答了些什么，但她却意识到了封极注视的那个人类也是易水这件事。 稍微对比了一下这两兄弟的段位后，维芮觉着吧，封尽与其想着怎么救易水，还不如先去想想怎么救救他自己的脑子。 最后，维芮的目光落在了易水身上。 即便她对封尽不怎么待见，但她却一直都很欣赏易水。 甚至若非诸神无法主动联系副本内玩家、也无法插手副本进程，她都想给对方一个胜利之神的祝福，祝其攻无不胜、战无不克。 不过封尽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动脑，可武力值却一向高得离谱。 即便如今他的神力和身体素质都被他自己给压低了不少，但接下来的那场战争应该也不会输才是。 比起接下来的胜负，维芮倒是有点好奇易水如今的运气了。 毕竟同时被幸运之神和灾厄之神注视着，他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唯一一人。 也不知道这对易水来说，究竟是幸运还是灾厄？ 第38章 他是昼（八） “我稍微确认一下, 你让那家伙弄出电力来，该不会真是为了避免战争吧？” 封尽说这话时，那略有些压低的眉眼里还残存着几分戾气。 但那份戾气却并非是冲着易水去的。 只是这些年里他实在见证了太多的灾厄, 也于各个宇宙中听过了太多的凄嚎。 所以哪怕封尽自认并未精神脆弱到会受此影响的地步, 可那越来越深的压抑感和与日俱增的倦怠之意却早已在无声昭示着, 那些凶性已然于无尽光阴中被一寸寸地刻入了他的骨血里。 更别说此时易水和莱特认识已久的事实又让他莫名有些烦躁。 以至于这一刻即便封尽已经在竭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了, 然而心绪动荡之下，那份深埋在他骨骼里的凶戾依旧有点失控。 不过很快封尽就以一种极端的自律感再次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 随后他直接略过了易水与莱特认识的话题, 问出了上面那句话来。 易水闻言敛下了心底划过的惊讶之意, 然后直接回道： “也不全是。我很清楚, 想单凭电灯来避免接下来那场战争的可能性并不高。” “毕竟我们现在的时间确实不太够。” 先前胜利之神维芮在思考封尽如今的武力值和接下来那场战争的胜负时, 其实就已经默认了这场战争没那么容易避免的事。 而封尽虽然不清楚维芮的想法，但他对此事的看法却和对方是一样的。 毕竟他们这些所谓的神明终究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战争。 哪怕易水之后不仅解决了光线问题、甚至还解决了黑夜过于寒冷的问题，这场即将到来的、由另一个国家发起的战争或许仍会发生。 因为无论是造出电灯还是解决寒冷，甚至是将这一切措施加以普及，都需要足够的时间。 而就像易水刚才所回答的那样, 他们现在的时间根本不够。 等那些玩意儿被研究出来、被推广至两个国家，这场战争说不定都已经打完许久了。 可既然这个小崽子看得这么清楚，刚才他又为什么会和莱特说出那些话来？ “我只是想要下一个白昼到来时, 这个世界能稍微和平一些而已。” “虽说之前和我交谈的那些玩家通关条件都是赢得接下来的那场战役, 但赢得一时的战役与和平结束所有战役的难度显然不同。” “而电力的出现会使后者拥有了实现的可能。” “如果他们真的研究出了电力来, 无论是他们还是我自身的通关评价都会随之提高——那些玩家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我觉得这应该可以算作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在察觉到封尽的疑惑后，易水便随口解释了几句。 而下一秒, 他就听到了封尽喉咙间溢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 与之一同响起的, 还有那个男人沙哑而低沉的嗓音： “下一个白昼？” “下一个白昼你早就已经死透了。” 他这种在旁人听来十分刺耳的言论, 诉说的却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实。 “反正注定要死。死在光辉璀璨之中，不也挺浪漫的么。” 封尽对于这易水此刻所说的浪漫完全不置可否。 他仅仅只是啧了下舌感叹道： “你这家伙还真是够挑剔的。” “挑剔到想在最辉煌的时候死去也就算了, 你甚至连自己死后这个世界的未来都要管。” “现在就连我都有点好奇，你究竟在想什么了。” 就是这些似是抱怨的话语，却使得副本内的易水和副本外的封极同时看向了这位灾厄之神。 说实在的，之前封尽和他确认他弄出电力来是不是为了避免战争这件事，就已经够让易水感到惊讶的了。 然而那份惊讶却远远比不上此刻易水心底的惊涛骇浪。 ——因为这家伙的感慨实在是太一针见血了。 易水之所以想在这个副本里弄出电力，当然不仅是为了他随口扯出的浪漫。 那也不是单纯地为了达成这次的通关条件，即让这个国家日日夜夜光华璀璨。 易水这么做还有着其他的目的——他想尝试着再得到一个与他想要的神格有关的称号。 这会让他觉得离最终目标又近了一步。 此刻易水所拥有的“晨曦易夕”称号是他在第三个副本结束后得到的。 如若以三个月为一个周期进行推测的话，他在第六个副本结束后或许确实有可能再得到一个称号，又或是能让自己的称号在先前的基础上进行进化之类的。 先不提易水想要的神格究竟是什么。 第42节 反正他在包括这个副本在内的那六个副本里都在竭力贯彻着一个原则。 那就是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无论他最后究竟是生存还是死亡，他都在尽可能地成为副本里最光辉璀璨的那一个。 他想要悠久光阴无法忽略他的存在，他想要无尽岁月无法湮没他的踪迹。 ——他想要被时间铭记。 他之所以每个副本都另辟蹊径，其实也与这一点密切相关。 然而此时此刻，封尽说出口的话却仿佛距离发现他真正的目的仅剩下了一步之遥。 最扯的是，从封尽此时的表情来看，这个男人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他压根就是凭着本能、直觉或是巧合这类很难用科学解释的东西随口一说而已。 真恐怖啊……易水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平静地扯开了话题： “我还能在想什么？不过就是在想怎么赢而已。” 说完这句话后，他紧接着就对封尽发问道： “说起来，这个国家的人是不是有些怕海？” “有些？” 封尽玩味地重复这两个字，而他此刻的语调则是充斥着显而易见的嘲讽意味。 “他们根本就是畏惧海洋。” “那群家伙怕黑又怕海，甚至改都没法改，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但好消息是，即将攻过来的另一个国家听说也和这里的情况差不多。” “突然提起这件事来……怎么，你也怕黑怕海吗？” 易水闻言只是笑了笑。 他算是服了封尽这种不合时宜的敏锐了。 “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厌恶？” “但如果让我在这个副本里选个死法的话，我倒是宁愿死在深海里。” 封尽听着易水那矛盾至极的话语，一时间倒是莫名沉默了下来。 但易水那冷淡而低缓的声音却仍在殿内继续响起： “怕黑的话，电灯的出现应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至于怕海……之后如果有人问你关于海妖的事，你只要不回答就行了。” 对很多事懒得去深想的封尽如今倒是立即意识到了易水的打算。 这小子无非就是想借由他与海妖那莫须有的浪漫故事，就这么缓解众人对海洋的畏惧感罢了。 所以打从这个副本刚开始时，打从易水对那个侍女说出海妖救了他的话来，他就连如今这一幕也考虑到了吗？ 这样的通关方式，怪不得那群神明对他另眼相看。 “小崽子，你有点温柔过头了。” 最后，封尽终是嗓音低哑地开口说出了这句话来。 自从四月在副本里遇到易水后，封尽就开始关注起对方来了。 这家伙在第四个副本里和妖族首领同归于尽，在第五个副本里独自确定了异兽分布地点。 而在第六个副本里，他于最初就想着弄出电灯编造故事来减轻世人恐惧。 或许易水的这些做法和他自身的通关条件有些关系。 然而他每次的通关方式、通关时的每个选择，都是那种对他自己过于残酷，对副本世界却极为温柔的类型。 易水迄今为止所经历的副本都能算是各个神明曾经的部分经历。 亲眼看到自己曾经的世界被如此温柔以待，又以如此的方式被完美通关，那群家伙又怎么可能不因易水而动容？ 第39章 他是昼（九） 在易水成王的第二天, 他和海妖的浪漫故事就这么在整个国家悄然流传了起来。 “听说某一天病重的国王坠海后被海妖所救。深爱着国王的海妖不忍国王病死，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治好了他的不治之症。” “我怎么听说国王在还是王子时就已经和海妖相爱了？只是因为他身为人类无法在海里生存，久而久之还因为相思成疾而命不久矣。最后海妖为了他能够活下去, 只好强忍着悲伤将他送离了大海, 然后此生不再与他相见。” “是这样吗？可我听到的又是另一种说法啊……” 此时此刻, 封尽正神色阴沉地走在路上。 由于他换下了那身将军的服饰, 这一路上倒也没什么人认出他来。因此那些家伙聊起这些传说时，依旧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 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感兴趣。 因为在这些故事里, 王者的权势、海妖的绮丽、神秘莫测的海洋, 以及那不药而愈、生离死别之类的元素都足以使这群人为之好奇了。 甚至于最近前往海边, 幻想着自己也能遇到个美貌海妖的家伙也变多了不少。 显然, 易水以浪漫故事来冲淡恐惧的做法已经起效了。 然而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封尽很清楚这所有的故事都仅仅只是编出来的故事而已。 因为那一天他同样也在海里，因为今时今日易水仍旧重病缠身。 所以什么海妖什么不药而愈，统统都是那个小崽子为了通关而胡扯出来的罢了。 可纵使封尽了解这些故事出现的原因，当他听到那群人议论着易水与海妖的爱情故事时, 却依旧还是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 这份烦躁感持续了很久。 直到凌晨时分，这个国家逐渐安静了一些后，封尽才勉强松开了眉头。 身为神明, 他并不需要所谓的睡眠, 哪怕他现在身体素质压低了也一样。 况且他早已失眠多年, 就算想睡也根本睡不着。 于是心情糟透了的封尽便没回自己的住所，而是继续朝着海边走去——毕竟比起城池内部, 明摆着海边要更清静一些。 远离人群也有利于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即便有时候封尽会在海边碰见一两位渔民、一些幻想着遇到海妖的家伙、又或是别的什么人, 但那终究影响不到他什么。 ——前提是, 他遇到的人不是易水。 其实易水一走到海边时，正躺在巨型岩石上闭目养神的封尽就已经发觉了对方的到来。 因为他嗅到了此刻易水那掩在潮湿水汽里的、那身若有若无的血气。 随后封尽便懒懒散散地撩起眼皮, 下意识地捕捉起了易水的踪迹。 只见此时此刻，那个小崽子堂而皇之地站在了海边。 不，他不仅是站在海边，还一步步地朝着海中走去了。 “你就是这么找死的？” 想到易水旧疾缠身病入膏肓的现状，神情仍有些疲倦的封尽直接哑着嗓子道。 说完这句话的刹那，他便微微绷紧背脊，然后从巨型的岩石上一跃而下。 他的动作矫健利落而又悄无声息。 而这一刻，他那平静的神色下早已不是先前的倦怠。 那是一种让人胆颤心惊的极端压抑感。 封尽知道易水听得见他的声音。 这小子的听觉范围，早在他见到这家伙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察觉出来了。 毕竟这就和他能嗅到易水身上的血气一样，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本能。 但易水却仿佛一无所闻般地继续走着。 那一刹那，一直按捺着自己脾气的封尽突然扯开嘴角无声笑了起来。 他身上原本那隐隐约约的压抑感因为这个意味不明的笑，直接转成了一种肆无忌惮、而极具侵略性的危险之意。 说真的，封尽觉得他最近的脾气已经算可以的了。 事实上成神后的万载岁月里，他从未因为谁的话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毕竟灾厄这玩意儿，本来就听不进人话。 然而碍于这个小崽子的意愿，他却破天荒地打消了插手副本进程的念头。 甚至为了让这家伙少操心点接下来的战争，他难得对这个游戏认真了起来，甚至还安安稳稳地想着究竟该怎么迅速打赢接下来的战争。 结果这个小崽子却根本不将他自己的命当回事。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忍耐至此？ 就在封尽眉目阴戾地朝着易水走去时，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的脚步骤然一顿。 而先前那一再焚烧着他理智的怒火仿佛都随之沉寂了下来。 因为他看见了纵使身为神明都未曾见过的景象。 ——那是海中白昼。 随着易水一步步朝着海中走去，他并未缓缓沉没在海洋之中，反而自始至终都站在了那片海水之上。 与此同时，那在世人眼底无法被征服的大海仿佛在因他的脚步而一步步褪色，最终竟变得彻底透明起来。 易水踏上海面的第一步，海水纵深十米处顿时清晰可见。 他走在海面上的第二步，海水二十米处的景象也变得一览无余。 第三步，三十米；第四步，四十米；第五步，五十米…… 随着海里可见处的不断延伸，游鱼、海藻、珊瑚、水母，亦或是各色各样的贝类与那些隐秘而珍惜的矿产似乎也变得近在咫尺起来。 当海底可见度从四百米直接增加到五百米深的时候，易水的脚步忽然间停了一下。 而当他再度迈出一步时，海底千米处骤然天光乍亮。 第43节 那本该晦暗一片的深海此生第一次迎来了独属于它的白昼。 这就是海中白昼。 由易水用白昼之神的神格一手铸就的海中白昼。 此时位于海边的远不止封尽一人。 除此之外，海岸边还存在着一些该国的子民以及闲极无聊的玩家。 而眼前这般连神明都为之动容的景象，自然也于一瞬间扼住了这些人的心神。 “我这心跳是怎么回事……这看上去也太美了吧！” 原本正在海边和其他玩家交流着副本情报的科恩见状忍不住呢喃道。 他知道自己此刻并非是对易水起了什么爱慕之类的情感，那只是一种近乎吊桥效应的感觉。 其实说是吊桥效应也不太合适。 更准确地形容一下的话，那应该是一种人类乍一见到神秘至极的海洋被人一朝征服、见到暗无天日的深海破天荒地迎来曙光之后，所产生的无法自抑的激动与憧憬之情。 那是对自然的敬畏，那是对力量的渴求。 当初科恩在宴会上听到神明的谈话后，还在想着这位玩家到底为什么会让神明如此在意。 然而看到今日之景后，他倒是不觉得疑惑了。 不仅是因为这位已然成王的玩家在使用神格时所展现出来、一瞬照亮千米海水的力量，更因为他这么做的背后原因。 据科恩了解，白昼对于这个国家的子民有着特殊的意义。 某种意义上来说，它象征着他们生存下来的可能。 如今易水骤然弄出了这么一场海中白昼来，他的威望会因此而前所未有地增高。 那群人对于接下来战争的信心也会随之增强。 最终，这份信心所带来的士气会就此增加这个国家获胜的可能性。 而这大抵还不是这位新王如此做的全部原因。 科恩听着耳边隐隐响起的飘渺歌声，看着于那出现在海中白昼上、由于隔了太远而看不分明的海妖的背影，心底再度佩服起了海上的那位玩家来。 虽然他不太清楚对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但这一幕却极为契合不久前流传出来的海妖与国王的故事。 此刻科恩已经能想象到这个国家的人民接下来的脑补了。 比如说，国王之所以站在海面上、海妖之所以背对着众人，是因为他们已然无法再度相见。 比如说，整个海洋之所以忽然如同白昼一般，是因为他们的王已经光辉璀璨到连海洋都为之倾倒了。 无论如何，自此以后，众人对于海洋的恐惧感都会降低不少。 毕竟连海妖都爱上了他们的国王不是么？ “如果有海神的话，为什么不成全我们的王和那位海妖的爱情呢？” “可能是连海神都为他动心了吧。” 远处那些渔民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封尽的耳里。 在海浪翻卷而起的声响下，封尽就这么以一种听不出任何喜怒的声音抱怨了一句： “吵死了啊……” 无论是其他玩家的赞叹，还是这些渔民的低语，他都听得见。 而此时此刻他自己那鼓噪过头的心跳声，他同样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瞬间，封尽先前的愤怒已然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身都不怎么明白的战栗感。 “真的太吵了……” 半响之后，封尽闭了闭眼靠在了身后的岩石上。 他终于知道徳泰姆为什么会邀请易水以白昼之神的神格通关这个副本了。 诸神的神格大多与他们自身的执念有关。 徳泰姆由于出生在这样的世界、这样的国家里，所以他想要成为白昼之神，从而为这个国家带去永远的白昼。 对于彻底拥有白昼神格的徳泰姆来说，这样的神格倒也算不上弱。 因为他不仅能让宇宙于一瞬间皆是白昼，还能让白昼之下的一切事物都无所遁形。 然而作为临时得到这个神格的玩家显然没办法做到徳泰姆那种地步。 可最后，这么一个在旁人手里和废物没两样的神格，在易水这里却照亮了人心。 它让这群人心底因恐惧而成的黑暗都随之散去了几分。 徳泰姆想要化作白昼庇佑子民，可易水却将白昼照进了那群人的心底。 这一刹那，封尽也想明白当初他为什么会被易水吸引了目光。 因为这个小崽子很强。 那是一种与他截然不同、却又同样能让世界为之动容的强大。 那是一种连身为灾厄之神的他，都本能般地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他而万劫不复的强大。 是了。就是这种致命威胁感，才是他最初被吸引的根源。 此时此刻，从海面上走回来的易水恰好和岸边的封尽对上了视线。 先前封尽说他找死他确实是听见了的。 如果可以，易水也不想如此明目张胆地使用白昼之神的神格——因为这个神格一旦使用，就等同于公然承认了他就是排行榜第一的玩家的事。 然而他最近这段时间的身体情况实在太糟了。 这根本就不是活不活得过一年的问题，他觉得他就算想活半年都有些够呛的。 时间紧迫之下，易水只能想办法更快达成通关条件。 于是他原本想着让那些浪漫故事缓缓发酵的念头也因此改变了。 想到之后两国极有可能会在海面上交手，到那时他估计还是得用神格照亮海面、以防对面在海底进行偷袭，易水干脆直接放弃了捂住摇摇欲坠的马甲的念头。 毕竟这只是网上的马甲而已，掉就掉了吧。 反正随着多人副本的出现，他继续保住这个马甲的可能性也不大。 于是便有了易水用重力站在海面上、用白昼神格照亮深海、用幻觉营造出歌声和海妖来，然后借此简单利落地减少众人对黑暗对海洋的恐惧感的这一幕。 只要能高评价通关，能在这个副本里得到称号，对易水来说一切就是值得的。 因为如果他预料得没错的话，得到那个称号后，他应该就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 到时候是否掉马倒也无所谓了。 不过说起来…… 易水回想着他过去所经历的一些副本背景，以及他在那些副本里所获得的相应神格。 如果说重力之神因为曾经的遗憾，想要移山填海击退妖魔，所以最后才成了重力之神；如果说星辰之神因为想要察觉到异兽的分布，所以最终成了星辰之神；如果说白昼之神因为想要这个世界能永久存在着白昼，于是成了白昼之神…… 那么以这样的逻辑来思考，他眼前这个男人，会是为了什么才成为了灾厄之神？ 他是想要世间一直充斥着灾厄，还是想要宇宙不再被灾厄所扰？ 这一刻，易水静静地注视着封尽那双阴鸷却又莫名璀璨的暗金色眼眸，心底已然有了答案。 这位灾厄之神成神的理由，大抵是因为后者。 先前这家伙好像还说他有点温柔过头了？ 现在看来，温柔的其实是这位神明自己吧。 第40章 他是昼（十） “我刚才不是在找死, 事实上我还是挺在乎自己这条命的。” “我也没打算入海后着凉，然后莫名其妙地因为风寒死去。” 易水从海面上走到封尽身边后，念及封尽先前所言, 他终究还是和对方解释了两句。 毕竟无论封尽当初是出于何种缘由成了灾厄之神, 但他那副喜怒无常的脾气却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风寒？” 听到封尽这突如其来的反问之后, 面对自己疾病缠身的现状都极为冷静的易水却有些无可奈何地低啧了一声。 所以说, 这家伙的抓重点能力真的是有够一言难尽的。 “风寒是一种病。” “这玩意儿听起来和病入膏肓的我还是挺搭的，不是么？” 对于古代的人来说, 风寒一词大抵便意味着死亡。 而这也是当初易水随口取了这两个字作为假名的原因。 ——这是他在自嘲。 他在自嘲着打从一开始, 这身疾病便注定了他在这个副本里会早早死去的结局。 说起来风寒这种疾病名称于现实宇宙里也有记载, 只是由于太过古老才没什么人知道罢了。所以此刻易水在与封尽提起这种病时, 倒也没想着隐瞒些什么。 但他如此干脆利落的解释却反而使得岸边的气氛愈发压抑了几分。 现在病入膏肓的到底是谁啊？ 这一瞬间，封尽脑海里飞速划过了这个念头，他那暗金色的眼眸里已然一片晦涩。 “之前的景象你应该都看见了吧？” 在易水再度开口打破此时的凝滞氛围后，封尽才勉强敛下心底沸腾而叫嚣着的那些情绪，然后嗓音低哑地说道： “看见什么？看见那个海妖的脸长得很像你么？” 第44节 ……虽然已经吐槽了很多遍了, 但这一刻我还是想再吐槽一次你那该死的抓重点能力！ 之前易水用幻觉营造海妖时为了真实性，他多少还是构造了一下海妖的脸的。 只是他所构造出的那张脸看起来十分模糊，模糊到了他自己乍一看去都不一定能认出来那张脸的原型是谁的地步。 没想到仅凭着那模糊至极的容貌, 封尽就直接看出了海妖的那张脸是他参照着自己的长相弄出来的？？？ 这家伙看上去也不像是会仔细观察别人容貌的类型啊。 所以这算什么？比直觉加成还要准得多的直觉吗？ “这都被你发现了。”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 你刚才看没看见海底的矿产？” 或许在别人看来, 易水刚才是照亮了整片海洋。 但易水自己清楚，他刚才顶多也就是照亮了海底纵深一千米的地方而已。 这还是他舍去了白昼神格的其他能力, 比如说热能啊探查啊之类的, 然后单纯地将所有神力都用在了发光这方面才勉强做到的。 毕竟他只是想告诉这个国家的子民, 海洋并没有他们想的那般恐怖至极。 当然，他如果能借此顺带着发现一些矿产就更好了。 “海底的矿产还是很丰富的。比如说一些金属、煤炭和石油什么的。” “这些都是海中宝藏。” “如果能从中发现煤矿的话, 这个国家黑夜过冷的问题就有解决办法了。” 以这个国家现有的科技水平来说，单靠着电力制热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一些。 所以易水早就在考虑着煤矿的问题了。 客观来说，这个国家的人们身体素质都还不错。虽然有点怕海，却大多都会游泳。 因此，只要让玩家们研究出开采装备的制造方式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让这个国家的人于海中开采出一些煤来还是有那么点可能的。 他副本的通关条件是让这个国家能于光辉中璀璨千年。 说到底温度什么的并不在那硬性的通关条件内。 而易水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想让这群人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去海里采煤。 他只是想让他们于未来拥有可以采矿的条件。 或者说，他只是想给这个国家的子民一些可能。 一些在他死后，他们能够发展科技，从而拥有光与热的可能。 而海底煤矿的位置，就是他所给出的那份可能。 只是先前他维持着各种能力就已经够疲倦的了，所以此刻他稍微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刚才注意到的煤矿是否是他的错觉。也因此，才有了他现在的提问。 然而这一刻，封尽却嗤笑着回了一句：“谁知道。” 听到如此理直气壮而又冠冕堂皇的回答后，易水本来被海边热风吹得有些发闷的脑子顿时清醒了几分。 他觉得他根本就不该问封尽这个问题的。 这家伙虽然能隔着那么远一眼认出了海妖的原型，却不代表他能一看就看出煤矿的踪迹来。 甚至这位神明可能连海底究竟存在着哪些矿产都不太清楚，更别说知道煤矿长什么样了。 “我确实不清楚你所谓的那些海中宝藏。” 易水闻言还以为封尽会继续说些什么，然而他等了半天，这个男人却真的就只是说了上面这句话而已。 就仿佛此时他仅仅是在重复一遍他不清楚海底煤矿的事实。 莫名有些头疼的易水咽下了喉间再度浮起的血腥气，然后直接转身去问周围别的玩家去了。 刚才他瞥了一眼海岸边，倒是看见了不少选了科技副本的玩家。 这群人的知识面还是挺广的，他们应该多少知道些什么。 而封尽见状只是静静注视着易水愈发消瘦的背影，并未做出任何拦住对方的举动。 因为这个小崽子比谁都清楚他自己在做什么。 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没办法拦。 其实易水没感觉错，他刚才的话确实没有说完。 他不清楚、也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海中宝藏。 因为在他看来，铸就出了刚才那一幕的小崽子才是真正的海中宝藏。 那是无数宇宙、无数纪元都无法诞生出的唯一宝藏。 最后和易水一起确认了煤矿位置的，恰好是先前在宴会上听到了封尽与封极部分谈话的科恩。 毕竟找出煤矿、给予该国生存希望这种事，对于可以算作是同一阵营的易水和科恩来说，完全就是双赢的结局。所以科恩很配合地说出了自己对煤矿位置的猜测。 那与易水所看见的是同一地点。 而在两人确认完煤矿后，科恩直接对易水说道： “刚才在海边，有不少玩家开了直播。” 自从上次宴会之后，科恩就没怎么开直播了。 就算开直播，那也是在避开易水和那位神明的情况下。因为就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他并不想莫名其妙地得罪这两位存在。 不过科恩不开直播，不代表其他不了解易水身份的人会错过如此震撼的一幕。 “我看见了，随他们去吧。” “之后你要开直播也无所谓，反正也不差你这一个了。” 易水当然发现了科恩所说的这一点。 事实上他在使用白昼神格的时候就已经对此有所预料了。但没办法，他弄出了这么大动静来不可能完全不引人注意。 既然怎么都没法避免，他也懒得去多费功夫了。 科恩原本也只是提醒一下想结个善缘而已，听见易水这么说后他便没再多言。 此时此刻，他回想着刚才所见的海中白昼之景，再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位神明，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对易水就是排行榜第一的玩家的猜测似乎被彻底证实了一般。 除此之外，他甚至还有了一些别的猜测。 能让深海犹如白昼的力量，实在让他没办法不联想到白昼神格上去。 而这么一想的话，他眼前的这位玩家基本就和他们宇宙排行榜第一的玩家划上了等号。 不仅是他这么想，但凡知道了白昼之神邀请排行榜第一的玩家以白昼神格通关副本这件事的人，此刻大抵都能猜到这一点。 可除此之外，科恩的其他猜测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他猜测他眼前的这位玩家就是丝碧瑞特在神明记忆里所看见的，于岩浆上起舞的那位美人。 毕竟此时和易水一同进入这个副本里的神明恰恰与丝碧瑞特所看见的那位一样，两者都是不怎么常见的灰发金眸。 所以现在站在海边的那位神明说不定就是丝碧瑞特当时所瞥见的那段记忆的主人。 要说他为什么对这些事知道的这么清楚——那是因为丝碧瑞特就是他的姐姐。 虽然此刻科恩猜错了封尽的身份，不过对于易水的身份，他倒是阴差阳错地对上了号。 一旁的易水看了一眼科恩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可能从刚才的事里猜到了些什么。 他要是再在这里待下去，指不定对方会问出什么问题来。 念此，不想自找麻烦的易水干脆和对方道别，然后就这么回王宫里去了。 “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等到易水走远后，科恩不禁起了和他姐姐同样的疑惑。 然而这句话走远的易水没听见，依旧站在海岸边神色不明地看着海洋的封尽却听见了。 而下一秒，他便皱着眉看向了科恩。 察觉到神明视线的科恩只觉得一瞬间被野兽扼住了咽喉。 半响之后，他才在这种骇人的压迫感下勉勉强强地挤出了几个字道：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封尽根本没理会科恩的敬语，他只是神色莫明地问道： “你……看不见他长什么样？” 即便这一刻封尽并未指明自己话里提到的“他”是谁，但知晓了封尽对易水有多在意的科恩却还是瞬间反应了过来。 在意识到这位神明并非是想起了先前宴会上的事而找他麻烦后，科恩顿时松了口气。随后他便装作一无所觉地回道： “你是说刚才离开的那位新王么？” “他开了容貌屏蔽。同样都是玩家，我们当然看不见他的脸。” 封尽闻言不再看向科恩，只是倚着那粗糙的巨石低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个小崽子早就知道了啊……” 一旁的科恩见状实在是有些头皮发麻。 见这位神明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后，科恩立即转身离开了海岸边。 虽然不清楚这位神明究竟在笑什么，但对方与那位通关方式神奇到不像人的玩家之间的事，他真的半点都不想掺合进去。 话说回来，这位装作玩家的神明是不是能看见他们宇宙头名的脸，所以之前才会这么问他？ 可这个副本都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月了吧，那家伙竟然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件事吗？ “在傲慢方面，这家伙还真是和封极如出一辙。” 此刻远在另一个宇宙里的维芮见封尽终于意识到他早就掉马的事后，忍不住开口嘲弄了一句。 在她看来，封尽这家伙其实并不傻。 他之所以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件事，是因为今日之前，他压根就没有和其他玩家交谈什么。 如非必要，他大概连目光都懒得投给除易水以外的玩家。 第45节 毕竟他本来就对一切不怎么感兴趣。 但这一切是除易水之外。 注意到先前易水走在海面上时封尽注视对方的眼神，维芮倒是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心动到那种地步，对于封尽来说，或许都已经算得上是灾厄了吧？ 封尽在意识到易水很可能于最初就发现他的身份后，却并未和易水点明这件事。 易水既然装作不知道，他便也继续装作没发现这件事的样子。 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类相处过了。 他不知道如果他以灾厄之神的身份出现在易水面前，那个小崽子会不会像之前在梦境里那样对他一口一个敬语。 与其这样，还不如继续现在的局面。 在接下来那暗潮汹涌的半个月里，易水与海妖的浪漫故事就这么传遍了全国。 而于半个月后，敌国终是攻打了过来。 两国一部分战斗发生在了海面上，另一部分战斗则是出现在陆地上。 说起这件事，易水就很想吐槽一下这个世界的科技。 他搞不懂在煤炭和电力都很不普及的情况下，对面为什么能够如此快地乘船跨海而来？ 吐槽归吐槽，易水却没有因此而措手不及。 反而即便对方的科技和人数都占据了优势，他最终却还是守住了这个国家。 毕竟他在以前副本里的那些领兵经验也不是假的，而封尽作为将军，在战斗这方面也确实称得上强悍。 于那最终一战里，易水直接在海上又一次使用了白昼之神的神格。 对面那些想从海里偷袭的家伙一下子无所遁形。 随后又稍微废了一番波折，敌人们便被这个国家的玩家以及该国原有士兵组成的军队给悉数击退了。 对于海中白昼再次出现之事，本国之人少不了又提起了海妖的故事来。 不过这些事情易水先前可能还会笑着听一听，但现在他已经有些听不分明了。 如今是他进入副本的第六个月。 也是战争结束之后的第三个月。 该国很多玩家都因为达成了副本通关条件而退出了副本。 在他们离开之前，关于造出电灯之事、以及弄出一些采矿装备的事倒是都已经有了眉目。 易水看着手中于第七个月终于造出来的成品电灯，然后用那视力衰退的眼睛看向了王座下说明着电灯是如何制作出来的莱特。 这个电灯和地球上显然并不相同。 电灯所用的一些元素和结构都根据这颗星球的情况加以调整了。 而莱特之所以留到了现在，是因为他的副本任务其实是尽可能地帮助该国赢得胜利。 比起其他玩家来说，他这个副本任务在时间上并没有明确规定。 所以他才能在这个副本里待得久一些。 易水倒是不在意莱特最初对他隐瞒了这个信息。说真的，要是这家伙那时候当真什么都说了，他才更头疼。 这么想着的同时，莱特的声音也愈发模糊了起来。 此时此刻，易水的视觉、听觉甚至所有五感都已经差到了极点。哪怕他有着五感加成也一样。 他的身体早就处在了一种油尽灯枯的状态。 哪怕下一秒便死去，易水都不会觉得奇怪。 他之所以硬着头皮撑到了现在，也不过是因为想要亲眼见到电灯的问世、从而确认自己能够通关而已。 易水把玩着手中小巧的电灯，那还算明亮的灯光暂时无法与他用白昼神格铸就出的光线强度相比。 但他的神格是临时的，而这却能给这个国家带来永久的光明。 “说起来，今天怎么没看到那位将军？” 莱特在介绍完电灯后，突然好奇地问了王座上的易水一句。 因为这几个月里，莱特渐渐想起了一件事来。 他想起了三个月前他出现在易水寝室门口的时候，易水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而那时易水看的正是他的发色。 虽然这种想法挺没道理的，可不知为何，莱特真的觉得这位新王和他的友人很像。 并且出现在易水身边的那个将军也隐约让他有种说不清的即视感。 以至于他下意识地觉得易水就是安克直播里的那个人，而封尽就是安克直播里的那个克塔斯。 说起来这两位说不定早在第四个副本就认识了？ 毕竟当时易水看着灰色头发时那一言难尽的神色，是在第四个副本结束后才出现的。 易水此刻并不清楚莱特联想到了什么，他只是嗓音沙哑地回答道： “可能是去海边了吧。” 如今易水倒是有些捉摸不透封尽的想法了。 他实在看不懂这家伙来这个副本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要说是来给他增加难度的吧，这家伙倒也没做什么过火的事情。 而要说是单纯来体验玩家身份的，这家伙似乎在战争结束后就无所谓他自己的通关评价了。 不过现在自己都快死了。 所以这一刻，他也没必要去想那么多了。 易水随口回答完了莱特的疑问后，便直接离开王座走向了海边。 即便都是死亡，但他却不想就这么病死在王座上。 他之前便说了，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得光辉璀璨。 当初他编出海妖的传说来，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流传一个爱情故事而已。 那也是他早已为他自己写下的结局。 强撑着病弱的躯体走到海边之后，易水眼前已经基本是一片空白了。 他没有在意喉间那仿佛灼烧一般的苦痛，只是凭着感觉走向了大海。 这一次他不是走在了海面上，而是真的一步步地步入了海水中。 冰冷的潮水逐渐淹没了他的脚踝，刺骨的凉意也没有唤回他的意识。 一寸寸的白昼随着他的前进而再度于深海中蔓延而上。 如今这个副本世界还未全然步入黑夜。 在那仿佛白昼与黑夜的交界点上，本就油尽灯枯的易水终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所想的是： 如若海底真的有海妖的话，他这算不算是和海妖团聚了？ 毕竟哪怕只是瞎编出来的爱情故事，终究也该有个结局。 在易水没注意、此时也根本没办法去注意的海岸边，封尽正静静地与他一起朝着大海中走去。 于易水失去呼吸前、即将坠入海洋的那一秒，这位神明直接抬手将人拥入了怀里。 下一秒，易水便已然失去了呼吸。 封尽知道这个小崽子想要如何埋葬他自己。 于是他扫了一眼此刻刚到他腰间的水位，然后就这么揽着易水朝着深海里游去。 在深海的压强即将超出他的承受限度时，封尽无声地扯着嘴角嗤笑了一下。 随后他便不再压抑神力，直接选择脱离了副本。 毕竟这个没有易水的副本，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第41章 他是昼（十一） “不是梦啊……” 离开游戏舱后, 即便精神上极端疲倦，易水却没有立即闭眼休息。 他只是和三个多月前一样，以一种晦涩难言的神情注视着凌晨时分的天色。 此刻窗外似是恰好处在白昼与黑夜不甚分明之时, 乍一看去倒是像极了他在先前那个副本里死去的时刻。 易水还记得他刚才在虚拟空间内所看见的副本结局。 在那个副本的最后, 他死于病痛、死于黑夜之中。 然而由于他将死之际使用了白昼之神的神格, 以至于当时他的身影和那片海洋都在炫目的光线中显得尤为模糊不清。 而他的躯体最后又坠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海之下, 所以他最终死于疾病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 他们只是从他留在海岸边的王冠、以及他放在王座上的那封遗书知晓了国王已然离去的事实。 事实上那封遗书早在他成王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写好了。 整封遗书基本都是在交代着接下来这个国家的一些安排，唯有那最后两段似是在与旁人诉说他死亡或是远去的缘由。 而那最后两段的内容是： “我不舍白昼, 不舍黑夜, 也不舍白昼黑夜之下的光景。然而于无数世界无数光阴中, 我最无法舍下的, 果然还是那段虚无缥缈、却仿佛让我如坠梦中的时间。” “所以无需流泪，不必悲伤。此时此刻，我只是任性地去拥抱了我所追求的浮生一梦罢了。” 当时海岸边或多或少存在着该国的子民，但他们却根本无法看清他死亡时的景象。 第46节 这就使得那群人连他是死是活这件事都无从确定。 所以最后流传最广的说法便是：王者眷恋着曾与海妖共处的那段光阴，于是在一切结束之后, 终是摘下王冠去往深海，就此与海妖重聚去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还抱有着他们的国王并未死去的希冀，又或许是易水的到来与离去都太过富有浪漫色彩。 到了次年易水死去的那一天, 这个国家并未为他举行什么盛大祭奠, 反而出现了一场近乎昼夜不眠的庆典。 只见那天零点, 这个国家所有的灯光被骤然点亮。 同一时刻，海的另一头也同样是灯火通明。 仅一刹那, 整个副本世界都恍若亮如白昼。 他们在以此庆贺着那位王者所带来的璀璨, 他们也在借此无声诉说着——无论何时, 他们都欢迎那位远去之人再度归来。 而在这样的结局下，易水此次得到的通关评价自然是最高的s级。 收回思绪后, 易水垂眼看向了游戏舱上那个他并未关闭的游戏面板。 他的视线缓缓从“附加奖励：白昼（冷却时间：24小时）”那一行划到了他新获得的那个名为“不舍昼夜”的称号上。 毫无疑问，这一次他确实如愿以偿地再度得到了一个与时间有关的称号。 那不再是无数次虚妄至极的午夜梦回，而是确实已经发生的、再真切不过的事实。 “和海妖重聚？别惹我发笑了。” 在易水思考着副本评价和新称号的事情时，另一个宇宙里，同样看完了那个副本结局的封尽与易水的关注点却截然不同。 “除了和海妖重聚这种鬼话，副本里竟然还有说他是被海神带走的？那么亮的灯也治不了他们那瞎了的眼睛吗？” “想也知道，那个小崽子怎么可能真的去献祭神明！” 如果他当真愿意献祭神明，哪里轮得到那个不知所谓的海神？ 后一句话封尽并未说出口，但有事找封尽、从而正和对方隔空对话着的胜利之神维芮却听出了这个疯子的未尽之意。 是了。如若易水真的愿意献祭神明，哪里轮得到副本里那位压根就不存在的海神？ 别说海神了，甚至于轮不轮得到封尽都还不一定。 毕竟第一神座的那位对易水也是格外在意。 “封尽，我可没那闲工夫听你抱怨。我联系你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就在一分钟前，易水所在的那个宇宙票数已经超过神明总数的1/2了。” “就算你再怎么不动脑子，也该知 nánf 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吧？” 听着维芮那意有所指而又带着几分嘲弄的话语，封尽压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维芮所说的票数，然后若有若无地皱了下眉。 “极哥投票了？” 上个月他去找封极时，那家伙还没有投票的打算，反而罕见地在斟酌着什么。 结果这个月易水的副本刚一结束，封极便将票投给了易水所在的宇宙，使得那个宇宙的票数于短时间内直接超过了神明总数的1/2。 显而易见，封极这票是为了易水投的。 换句话说，那家伙对易水非常感兴趣。感兴趣到这位一向无所谓去哪里度假的神明，生平头一次思量起了究竟是否去往那个宇宙的事情来。 “所以最后和那位美人殉情的你，对此有什么感想吗？” 这一刻，维芮直接似笑非笑地对着封尽开口问道。而这也是今天她为什么会联系封尽的原因。 说到底，她不过就是想看戏而已。 副本里封尽的所作所为已经够让她大开眼界的了。没想到副本结束后，那位自始至终居高临下的封极竟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投了票。 不，也不能说是毫无预兆。因为那位对易水的关注其实也是有目共睹的。 该说封尽和他不愧是兄弟吗？到头来他们连偏爱的人类都是同一个。 这一刻维芮又想起了刚才封尽所提到的献祭一词。 其实他们这些所谓的神明根本就没有接受献祭一说。然而如果那个人是易水的话，无论是封极还是封尽，大抵都愿意为他破例。 只是他们并不需要易水的命，这两位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别的东西。 “殉情？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当时可不是淹死的，我也根本没死，只是直接脱离副本了而已。”所以所谓的殉情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听到封尽这种似是动心还不自知的发言后，维芮忍不住啧了下舌暗暗感叹了一下对方的情商。 就这水平，这家伙最后真的追的到人吗？ 此时此刻，本就没什么耐心的封尽也懒得和维芮废话下去了。他直接单方面地切断了和维芮的对话，然后再度划破空间去了封极的神殿。 “极哥，那个小崽子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神格？” 先前封尽在副本里说起他要救易水时，封极就提到了易水想要的神格十分特殊的事情。 那时候封尽虽然不清楚易水到底在谋划什么，但也并未刨根究底下去。因为他并非那种好奇心旺盛的类型。 但现在封尽却想知道这个答案了。 他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神格，能让易水在副本里执着到那种地步，能让那个总是既理智又疯狂的小崽子在副本里即便死去若干次都不曾退却半分。 封极闻言并未立即回答什么。 他只是通过九主神的权限静静注视着易水的游戏面板，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 “六个月前，我随手点开了一个人类的游戏直播。那是他第一次进入神明副本。” “神明副本的背景年代对于星际之人来说，公众号梦白推文台，大概已经久远到近乎腐朽的地步了。而在旁人艰难摸索着如何通关时，你知道那个人类在副本里做了什么吗？” 封极给你不需要封尽的回答，他就这么低笑着继续说道； “他当然也在思索着如何通关。只是在那个古代副本里，他除了通关外，一直在写情书。” “情书？”听到这里，封尽难得有点不确定地反问道。 他以为此刻封极说的那个人类是易水。 但易水的第一个副本他之前也曾看过。在那个副本里，他可没看到什么情书之类的玩意儿。 “‘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1” 听见封极念出了那句耳熟至极的话后，封尽骤然抬眼看向了神座上的兄长。 “……这是他写给时间的情书？” 许久之后，回过神来的封尽才嗓音沙哑地说出了这句话来。 “在那些副本里，他又何止是在写情书。” 封极闭目回忆着易水的那些副本经历，言语间的笑意愈发明显起来。 “第一个副本，他终结乱世。” “第二个副本，他缔造盛世。” “第三个副本，他造福后世。” “而那分别对应着过去、现在与未来。”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他所做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在锲而不舍地对着时间表白。” 所以易水得到了与时间有关的称号，也唯有易水得到了与时间有关的称号。 “这种情况下，纵使是时间这样的神格，也无法不对他偏爱几分吧。” 说到这里时，封极那冷到骨子里的暗金色眼眸里似是染上了些许晦暗不明的意味。而他那低缓嗓音中的勃勃兴致已然昭然若揭起来。 “真是有趣啊……” “那时候他明明不知晓神明的存在，他甚至对如何成神、如何获得神格这些事全都一无所知。哪怕他再怎么想象力丰富，他最多也就是对这个游戏源自于神明之事，有着几分毫无道理可言的猜测罢了。” “但仅仅只是为了那么一个希望渺茫的猜测，他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并且忍受着副本里的一次次死亡。有时候即便是我都有些看不懂，他究竟为什么会如此得野心勃勃。” “你知道我在看他通关副本时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他的每一场副本都在无声而直白地重复着他的野心。” “他几乎是在呼啸着宣告——我会成神。” “我一定会成为时间之神！” “执拗到这种地步，该说他是过于笨拙，还是太过聪明了？” 无论是哪一种，那个人类看上去都有些可爱过头就是了。 这还是封尽头一次听到封极骤然说出如此多的话，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兄长挥去了那种冷漠而游刃有余的态度，真真切切地垂眼注视着一个人类。 封尽很清楚，最初成神时，极哥想要的神格根本就不是什么幸运，而是时间。 然而封极却并没有得到时间神格。 他甚至连那枚神格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以至于这一刻，封尽有些无法确定，封极究竟是因为时间神格而如此关注易水，还是因为易水本身的存在而对其另眼相看。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封极在意易水，早已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第42章 他是昼（十二） 封尽对于时间神格什么的倒是无所谓得很。 比起这玩意儿, 他更在意的反而是那所谓的易水写给时间的情书。 今日之前，封尽在看易水前三个单人副本的通关视频时，对于易水在副本里的一些所作所为、特别是对方那些看上去和通关没什么关系的举动, 他根本未曾多想什么。 可如今细细回忆起来, 易水在那些单人副本里写过或是说过的一些话, 竟然都与时间有关。 就连先前极哥念出的那句话, 也不过是那些言论里的其中一句而已。 而到了后来他所参与的那些副本里，易水虽然没有再堂而皇之地表现出他对时间的在意, 但实际上他依旧没有收敛他对时间神格的极端渴求。 第47节 比如说那幅《月》。 再比如说上个副本里他那个“风寒”的假名。 就像易水之前说的那样, 风寒是一种病。 在医学并不发达的年代里, 它犹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于那种药石无医的情况下, 大抵唯有时间能让他痊愈。 这或许才是他取那么一个假名的真正用意。 所以说，那个小崽子先前取了个与时间有关的画名、还一本正经地忽悠他说什么“因为月亮于夜色中照耀世间，而您则在宇宙的荒芜长夜里光辉着所有星球”也就罢了，他竟然冠冕堂皇到连取假名都像是在对时间表白！ 莫名有些气不过的封尽仿佛骤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他直接抬手点开了易水的游戏面板。 而下一秒, 易水此次的副本结算内容和其新获得的称号信息就这么投射在了虚空之中。 副本类型：多人副本（神明副本与科技副本并存） 唯一任务：千年璀璨 通关评价：s级 通关奖励：任意一项加成提升100%。 附加奖励：白昼（冷却时间：24小时）。 通关评语：白昼短暂浅薄，海洋深沉缥缈，海中白昼更是荒诞可笑。而这滑稽的玩笑之所以不再是玩笑, 只因你让昼夜都甘愿为你颠倒。 称号：不舍昼夜 评价：s级 简介：逝者如斯夫, 不舍昼夜。1 效果：使用该称号后, 你能将时间作用于现在，时限为一千秒。 冷却时间：一周（现实时间）。 其实刚结束那个副本时, 封尽就已经看过以上这些信息了。 只是那时候他并未察觉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现在他却觉得此次的通关评语和称号简介怎么看都有问题。 在那个副本里, 拥有白昼神格、并且最终以灯光照亮黑夜的易水可以说既是昼又是夜。 所以那个称号简介里提及的不舍昼夜听起来就很微妙了。 那到底只是单纯地在感叹时间易逝，还是在说就连时间都舍不得易水的逝去？ 此时此刻, 正把玩着右手食指那枚银灰色宽戒的封极自然也看见了虚空中的游戏面板。 而那些通关评语以及称号简介里的隐藏之意，封极也早已知晓。 所以这一瞬间，他于神座上若有若无地嗤笑了一声后，直接嗓音低哑地嘲弄道： “还真是输得彻底啊。” 封尽也不清楚这一刻他的这位兄长究竟是在自嘲还是在以此来讽刺他。 或许是两者皆有吧。 虽说诸神的神格与他们各自的执念有关，但执念却不等于全部。有了执念以后，还得看相应的神格最终会不会承认他们的存在。 所以即便封极对时间抱有执念，最终却无法得到时间神格。 然而到了易水这里，显然就不存在神格承不承认神明这种事了。 毕竟此刻连那个称号简介都像是时间在反过来对易水告白一般。 换句话说，那简直就是时间回给易水的情书。 这样如同天堑般的差距，纵使傲慢如封极，大抵都不得不承认在得到时间神格的青睐这件事上，他确实远不如易水。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让无论是神明还是神格，都同样对易水毫无抵抗力呢？ “在你结束副本的时候，诸神降临的通知我已经让人发出去了。” “考虑到两个宇宙之间的距离，大约七月初我们就能抵达那个宇宙。” 此时封极的话倒是逐渐唤回了封尽有些飘远的思绪。 等到听清兄长所言后，封尽顿时意味不明地低嗤了一声。 与其说极哥是在他结束副本的时候发出通知，还不如说对方是在易水结束副本时发出的通知。 毕竟易水才是封极投票给那个宇宙的根源。 有着如此想法的显然不仅仅是封尽。 事实上哪怕是在易水所处的宇宙里，这么想的也大有人在。 “那个通知大家都看过了吧？乍一看到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谁在恶作剧，没想到这tm竟然是真的？！我要不是心脏健康得很，估计现在都被这玩意儿给惊得进医院了。” 稍微睡了一会儿的易水醒过来后，一点开“前100”聊天群就看到了上面这段话。 由于凌晨的时候，易水收到的邮件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当时他统一选择了无视。 所以群内玩家所说的通知他到现在都没点开来看过。 下一秒，易水便在自己那一大堆未读邮件里找到了那封来源未知的邮件，然后就这么浏览了起来。 而当他看清邮件内容的那一刹那，饶是易水呼吸也不禁停顿了一瞬。 只见那封邮件的具体内容如下： “通知：尊敬的各位玩家，由于在诸神选择度假地的投票中，您所在的宇宙所获票数已超过总票数的1/2，所以于下月月初诸神将会降临于该宇宙。敬请期待吧！” “友情提醒：诸神无法伤害该宇宙任何种族，因此各位不必过于担忧。” 虽然这则通知的用词还挺客气的，但也掩盖不了这是一则既定通知的事实。至于最后那个友情提醒倒还勉强算是个好消息。 然而它的真实性，易水一时间还无法确定。 过了半响，易水敛下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然后再度进入了那个聊天群里。 在看到聊天记录里他的id被那些群员提及了无数次后，原本正从最新的聊天记录缓缓往前翻的易水渐渐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了。 虽然那群家伙早已猜到诸神降临的事多少和他有关，毕竟上个月徳泰姆刚透露过他在神明里路人缘还不错的事情。但也仅此而已了。 仅凭这一点的话，应该不至于让那些人提到他这么多次吧？ 所以在他进入副本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使得这群玩家几乎就要将诸神降临的原因完全归结到他身上了？ 易水强行压着心底愈来愈盛的不妙预感，直接从零点的聊天记录看了起来。 随后他越看脸色越难看，到最后他干脆破罐破摔到面无表情的地步了。 事情就如他所想那般，在他进入副本的那段时间里确实又发生了些什么，从而使得那群人将诸神降临之事和他彻底联系在了一起。 说到底这一切的起因是一位玩家的直播间。 对于自己在副本里登基为王以及之后的宴会过程会被直播这种事，易水倒是早有预料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最后让他掉马的并非是他在登基仪式或是宴会上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某个家伙在宴会上的一段对话。 一段当时他根本不曾知晓的对话。 是了，那就是封尽于宴会上和封极的那段对话。 这段对话之所以被一个名为科恩的主播直播了出来，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巧合而已。 那之后科恩从未刻意与观众们提起这件事，而封尽那时候的音量也全然压制在了常人无法听见的范围内。 可偏偏这个宇宙里一向能人辈出，听觉敏锐过头的远不止当时的那位主播。 以至于那个直播一出现，就有观众即时解析了当时封尽的言论。 如今大抵整个宇宙都知道了那位神明想要救他的事情，而他在副本里的马甲也顿时到了彻底保不住的境地。 此刻易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那段直播的回放。 ［极哥，提前通知你一下。我不会让他死。］ 在观众于弹幕上翻译出封尽当时所说的这段话后，本就汹涌过头的弹幕直接暴涨到了铺天盖地的程度。 ［这是什么神仙发言啊？霸道神明爱上我吗？！］ ［极哥是谁？难不成这不仅是霸道神明爱上我，而且还是霸道神明x2爱上我吗？］ 除此之外，类似的弹幕可以说是满目皆是。 易水见状后不禁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 说真的，他现在确实有点火大。 但他气的倒不是封尽那时候的言论，毕竟说到底那家伙也是好意。他真正气的是这位神明那智商骤然掉线的脑子。 当时那家伙大概是不想让他听见这段谈话，所以特意选个他听不到的角落进行这场谈话。 可他既然敏锐到连他的听觉范围都一清二楚的地步，难不成就想不到直接用其他语言、比如说神语和另一位神明对话吗？这样哪怕他声音再大，也没什么人能听懂吧？ 靠着自己的听觉勉强听完了这场对话的易水再度将目光放回了聊天群里。 和那些大多在八卦他与封尽之间的关系、以及探讨着封尽究竟是否真的是神明的观众们不同，群里的那些玩家显然从那段对话里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这一点从他们此刻的聊天内容就可以看出来了。 “话说群里有谁和我一样研究过神语的来着？难道就没人疑惑那段直播里提到的‘极哥’这个称呼吗？” “一听你这么问，我就猜到你想说什么了。因为我和你有着一样的猜测。” 易水见状瞥了一眼上面两位的id。 这两位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属于一直在研究神语，并且已经有了一定进展的类型。 再联想一下对方突然提到“极哥”这个称呼，这一刻易水也同样意识到那位玩家究竟想说什么了。 “我最烦你们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做派了。别卖关子了，直接说行不行？” 同一时刻，排名第四的火蛟闻言极为不耐烦地在群里开口问了出来。 对此，那位玩家也很干脆地回道： “行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有价值的情报，那我就直接说了。” 第48节 “这半年来我不是一直在根据群里的那些id研究神语吗？从我的研究成果来看，排在首位的那位神明名字里有一个字就是‘极’。” “而排在第一、第二的那两位神明姓氏又相同，这意味着他们有可能是兄弟。偏偏直播里的那位神明又提到了‘极哥’这个称呼……所以，你懂的。” 当研究神语的玩家说出这些话后，群里顿时出现了一排排的感叹号。 “所以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说出要救我们宇宙头名言论的那位神明，很可能强到在诸神里排名前三？这么想的话，我们宇宙获得的票数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直接从1/4左右变成了1/2以上，终于解释得通了。” “不。我倒是觉得导致我们宇宙票数直接从1/4变成1/2的不是因为宴会上的那位神明，反而有可能是因为他口中的那个‘极哥’。毕竟以宴会上的那位神明对‘一去不还’的在意程度来看，他估计早就将票投给我们宇宙了。” “……我怎么觉得现实好像比网上的那些八卦猜测还要戏剧化得多啊。现在不仅是两位神明对他另眼相看，而且是两位排名前三、有可能还是亲兄弟的神明全都偏爱他么？” 果然。易水看到群里的分析后只觉得头更疼了。 同样是八卦，这些人却能仅凭一个称呼就将对方的身份给分析得差不多了。 从这一点来看，他们这些家伙不去当记者、不去当侦探当真是有些屈才了啊！ 想归这么想，易水此刻自然不可能自找麻烦地开口在群里吐槽什么。 他看着这些家伙三两下就推测出了不少信息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关闭了聊天界面，直接离开寝室上课去了。 第43章 他是昼（十三） 早在易水看见那封源自神明的、犹如宣告般的通知后, 他就猜到这个宇宙已经不再是暗潮汹涌，而是真的要迎来滔天巨浪了。 而以事实来看，这滔天巨浪掀过来的时间甚至比他预料的还要更早一些。 因为在六月八号中午十二点的时候, 前百名玩家收到的那封通知直接被贴在了这个宇宙各个族群的官网上。 与此同时, 宇宙里所有频道的所有节目都在同样讨论着这件事。 正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易水随手点开了实时收视率最高的一个节目, 然后他就听到节目里的主持人语调平稳念完了那则通知后, 依旧神色如常地对着数以万亿计的观众们说道： “经多种手段检测，现已确认这则通知上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这其中也包括通知里的那句友情提醒, 即诸神无法伤害我们宇宙的任何种族。” “所以各位观众对此不必担忧。” 比起被那名主持人一语带过的检测手段, 此刻“前100”聊天群里说的显然要更详细一些。 “就人族所掌握的大数据分析而言, 那些话的可信度还是挺高的。” “身为精灵族, 虽说我们的能力和时间有点关系，可实际上我们根本无法看到久远的未来。不过我们的一些族人倒是在游戏中随机到了类似于测谎的能力。经由他们的确认，那则通知应该是真的。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游戏给出的能力没什么问题。” “我们兽族里也有着不少天生就能辨别真假的家伙，这份能力倒是和游戏没半点关系。前段时间他们也确认过了, 通知里说的很可能都是真的。但也不排除诸神里有能干扰我们宇宙认知的存在就是了……” 而以上这些检测手段也仅仅只是一部分而已。 反正综上而言，那则通知的真实性确实不低。 事实上易水本身的直觉也肯定了这则通知的可信度。 话又说回来了，这群家伙能在诸神弄出的群里如此大大咧咧地聊着这些事, 估计他们对于所谓的诸神本就没有太多的畏惧之意吧？ 也对。毕竟这个宇宙的综合实力并不差。 若非易水在封尽的记忆里曾见过那种灾厄都不足以形容的极致力量, 他大概对此也不存在着什么敬畏之心——虽然现在也没多少就是了。 随后易水继续扫视着群里还在不断更新着的聊天界面。看着他们渐渐聊起了各自势力对于这件事的应对方式后, 他对于这些人如此快的拿出方案的事倒是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因为无论是上个月徳泰姆故意在群里提起的诸神投票的事，还是这个月神明特意给他们这些玩家发邮件的事, 都摆明了是在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 估计早在那时候、甚至是更早的时间点, 众人便已经想过了诸神到来后, 这个宇宙可能会面临的一些事情了。 而此时节目里的那位主持人还在继续说着关于如何安置即将到来的诸神之事： “经各方讨论，我们宇宙已经于北部星域预留了一片新建成的星系供诸神居住……” 北部星域吗？ 北部星域人群分布并不密集, 并且人族、兽族、精灵族主要居住地都不在那片星域里。 显然，诸神的居住地是被特意挑选过的。 以诸神显露的脾性来说，他们对于这个安排应该也不会多说些什么。只不过腿长在神明自己身上，他们之后想去哪颗星球度假终究还是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就在全宇宙的人都在不停讨论着诸神之事时，易水倒是老老实实地完成了这学期的学业。 虽然他对于自己副本里的身份已经有点破罐破摔了，但现实里的马甲他终究还是倔强地想要再捂一下。 于是这学期期末，他并未将真的自己已经剪辑好的副本视频交上去，而是在六月里挤了点时间完成了期末要交上去的本专业文章。 这期间，聊天群里又分享了不少关于诸神的情报。 比如说诸神里最强的那九位被称为九主神之类的。 但是关于诸神究竟什么时候到来，依旧谁也不清楚。 包括易水也是如此。 只是易水考虑到他自身对于那枚神格的野心，以及诸神似乎已经注意到他这件事后，他干脆在六月三十号，也就是大学第一学期结束的当天利落地离开了宿舍。 紧接着他就在中域一颗以娱乐闻名的星球上买了栋别墅。 因为他怕诸神真的找上门来。 那栋别墅虽然位置偏僻了一些，却离飞船场极近。如果神明当真特意来找他麻烦了，惹不起他总能躲一躲吧？ 事实证明，易水对此确实很有先见之明。 但这份先见之明可能根本就没什么用。 只见七月一号零点时，进入《倒计时》游戏舱里的玩家们并未如往常一样进到副本中，而是普遍收到了一封关于游戏更新的提醒。 这一刻易水难得没有去分析更新里所说的即将出现的休闲副本，他的目光只是久久停留在了那句“本次更新时长为24小时”上。 他记得四月加入多人副本的那次更新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罢了。 为什么同样是推出新副本，这次却偏偏需要长达24小时的更新时间，甚至玩家们还无法在这段时间里进入副本当中？ 比起诸神忙不过来这种可笑过头的解释，易水更倾向于他们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将游戏关闭24小时而已。 至于关闭游戏一整天是为了什么…… 已然隐约有所预感的易水迅速退出了游戏舱，然后点开了自己腕间的智能。 此时智能上显示的时间是00:01。 明明一分钟前这个宇宙还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然而一分钟后，整个宇宙的所有节目再度被与诸神有关的事占据。 并且这一次出现在各个节目上的不再是一则通知，而是一艘体型庞大的宇宙飞船。 那是一艘灰色为底，表面还鎏着隐隐约约的暗金色纹路的飞船。 如果说这种充斥着即视感的配色使得易水下意识地皱了下眉的话，那么当节目里骤然出现了那艘飞船驾驶舱里的景象后，易水顿时掉头就走。 不，应该说是掉头就跑才对。 只见他分分钟乘上了刚买没多久的悬浮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飞船场驶去。 因为他在那艘飞船的驾驶舱里看到了一个极为眼熟的男人。 或者说，他看到的是一位极为眼熟的神明。 那是封尽，灾神封尽。 而与封尽位于同一个驾驶舱内、此刻一同出现在屏幕上的，还有八位看着颇为陌生的家伙。 别说易水的联想力一向不错，纵使他现在再怎么迟钝，此刻也无法不将这九位与他曾经见过的九个神座相对应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艘载着诸神的飞船。 而驾驶舱里形态各异的那九位，大抵便是所谓的九主神了。 “各位，晚上好。” 在悬浮车已然自动驾驶之际，易水并未关闭的腕间智能上传来了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 透过智能投射在虚空中的投影来看，开口者是一位坐在驾驶舱正中央的、灰发金眸的男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封极。” 他是封极。在对方说出姓名的瞬间，易水脑子里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如果用你们宇宙的说法来下个定义，那么我应该是你们口中的诸神之一。” “至于是否真的是神明，随你们怎么想。” “无论这艘飞船里的究竟是诸神还是一些装神弄鬼的家伙，我可以承诺的是，我们不会伤害这个宇宙里的任何种族。” “这只是一场短期度假，也只会是一场短期度假。” “最后，希望能与各位和平共处。” 这家伙现在姑且是在做出承诺是吧？可那些话听上去怎么就那么游刃有余呢？ 易水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估计了一下车程。 现在是00:03。 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已经快抵达了飞船场了——那里停靠在他早就租好的宇宙飞船。 不管这群神明里有没有想找他麻烦的家伙，他觉着接下来这一段时间，他还是待在那艘宇宙飞船上比较好。 到时候如果他的直觉开始示警的话，他就直接开启飞船上的空间跳跃功能，尽量离那些家伙远一点。 虽然不清楚这种躲避方法有没有用，但总归聊胜于无。 事实上要不是不清楚诸神会从哪片星域进入这个宇宙，以至于易水担心自己若是一直开着飞船游荡在宇宙里，有可能一没注意就倒霉到直接就和这群神明狭路相逢了的情况，他可能连别墅都不住，就这么从头到尾在宇宙里飘着了。 然而从刚才直播里诸神那艘飞船于宇宙中一闪而过的远景来看，他们貌似是从南部星域进入的这个宇宙。 所以等会儿如果情况不对的话，他驾驶飞船进行空间跳跃时会尽量避开南域的。 此时那些节目原本的主持人对于诸神降临之事似乎也已经反应过来了。 没多久，易水便听到一位不知道是天性勇敢、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开口的主持人对封极提问道： “请问你们为什么会选择我们宇宙作为度假地呢？是我们宇宙有着什么特别吸引你们的地方么？” 第49节 其实那位主持人也没指望封极真的会回答他。 他真的就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毕竟这位神明看上去完全和平易近人四个字搭不上边。 可这一刻，直播画面上的封极却出人意料地撩起了眼皮。 于是正在观看直播的易水便隔着屏幕，毫无预兆地与那位神明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双眸色与封尽极为相近的暗金色眼眸。 然而两者给人的观感却是天差地别。 非要形容的话，前者犹如冰中之火，后者则是烈焰滔天。 唯独两者的危险程度似是如出一辙。 脑子里划过这个念头后，易水便神色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然而就在易水垂眼移开视线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却无意间掠过了封极的右手，随后他的视线便下意识地顿了一瞬。 ……怎么回事？ 易水还记得他曾在第五个副本里，特意画了一幅近似于封极的肖像画来试探封极与封尽的身份。 而当时为了显得不那么刻意，他虽然给画里主人公的右手上画了戒指。但他却没有画封极食指所戴的银灰色宽戒，而是虚构了一枚暗金色宽戒戴在了画中之人的右手中指上。 可他刚才却瞥见这位幸运之神的右手中指上，竟然正如画里一般戴着一枚金色宽戒？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当时画那幅肖像画的时候，误打误撞地虚构出了一枚本就存在的戒指吗？ 易水并没有在此事上纠结太久。 因为下一秒，他就听到封极仿佛在回答那位记者、又仿佛是在意有所指地说道： ——“是时间让我们相遇。” 第44章 他是昼（十四） 这家伙果然知道他想要的神格是什么啊…… 或许在其他人听来, 封极刚才那句回答的意思是这半年的游戏时间使他做出了决定，从而选择来到这个宇宙。 然而易水闻言后却瞬间意识到，这位神明很可能是为了时间神格而来。 而那恰恰是易水自始至终都想要得到的神格。 可如今这件事却被封极如此堂而皇之地点了出来。念此, 易水不禁靠在悬浮车里的驾驶座上低啧了一声。 毕竟这位不知道活了多久的神明所带来的压迫感完全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说, 他果然还是去宇宙里躲一躲吧。 宇宙那么大, 只要他操纵飞船跳跃得够快, 总归能苟一阵子的吧？ 这么想着的易水再度估计了一下自己离飞船场的大致距离，然后冷静地规划起了他之后驾驶飞船在宇宙航行的具体路线。 但这样的脑内规划却在他瞥见了直播里封尽此刻的举动时, 直接就戛然而止了。 “不会吧……” 这一刻, 易水近乎呢喃般地说出了这句话来。 因为他发现封尽似乎在用一个类似智能的玩意儿给谁发信息。 事实上从那艘载者诸神的飞船出现在各个节目上后, 易水就注意到封尽的目光一直落在他那个智能上。 哪怕是他的兄长在对着全宇宙做出发言时, 这位神明也依旧倚在飞船的驾驶座上，就这么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指间的智能。 那时候易水其实就已经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所以他当时不带半点犹豫地转头就跑。 而现在，这份说不清的预感在封尽做出发信息的举动时，公众号梦白推文台，终于化作了一种明晃晃的危险警告，使得他脑子里的逃脱路线瞬间被另一个让他有些头皮发麻的念头占据了。 而那个念头是——这位灾神, 现在该不会是在给他发信息吧？ 想到这里，易水顿时面无表情地将节目页面调小，然后点开了自己的未读消息界面。 只见在画面里封尽停下发送信息动作的瞬间, 他腕间的智能上便收到了一则新消息。 就像他先前猜测的那样, 那则消息的署名是灾厄。 而那则消息的内容是：［你现在该不会是想跑吧？］ 我现在不仅想跑, 而且是已经在跑路了。 在心底默默接了这句话后，易水抬眼看向了他与封尽聊天界面上的另一则未读消息。 另一则消息自然同样源自于封尽。 而它的发送时间是00:00:01, 至于消息内容则简短到只有两个字：［地址。］ 那时候易水还在游戏舱里浏览着那封《倒计时》的更新邮件。 并且由于今天零点诸神降临在这个宇宙的事实在过于突然的缘故, 作为玩家综合实力排行榜第一的易水自那时起, 智能上就不断收到各种新消息和邮件。 不用看也知道，这些玩意儿大多来自于各个势力和群里的玩家。 而易水当时又忙着逃命, 所以他只是随意瞥了一眼未读消息总数，压根就没有将它们点开来一条条看过去的意思。 这也使得易水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了封尽的第一封邮件。 话说先前封尽一直在看智能，难不成是在等他将自己现在的地址发给他吗？ 即便此时易水很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然而下一秒他就瞥见画面里封尽突然离开驾驶位、朝着驾驶舱的门口走去的举动。 “封尽，你去哪？” 此刻开口询问封尽的是一位女性神明。 在先前封极说完那些话后，这位女性神明倒是很好脾气地也和这个宇宙的人打了个招呼。 从她的自我介绍里可以知道，她的名字叫做维芮。 从画面里封尽那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情好的侧脸、以及他在维芮发问结束后过了两秒才停下的脚步来看，这家伙一开始似乎根本没想理会维芮的提问。 他只是在这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所以才施施然地停下了想要离开驾驶舱的步伐罢了。 紧接着，易水就看到封尽玩味地扯了下嘴角，然后似笑非笑开口道： “去找寻觅之神。” 如果说先前封极提到时间这个词时，易水并不确定那位幸运之神是否是刻意的话，那么这一刻易水至少可以肯定，封尽刚才的这句话绝对是说给他听的。 正是因为听明白了这一点，易水直接就被气笑了。 该说这两位不愧是兄弟么？真的是一个比一个麻烦，一个比一个杀伤力高。 原本易水打算直接走向他租好的那艘宇宙飞船的——因为此时此刻，他的悬浮车已经抵达了最近的飞船场。 然而他定定地看了一眼画面里离驾驶舱的大门只有一步之遥的封尽后，终是无奈地将自己在这颗星球上的住址发给了对方，并且在邮件的最后加了一句“请直接出现在室内”。 随后他便控制着悬浮车迅速返航了。 关于主神能够撕裂空间进行位移这件事，也是六月“前100”的聊天群里分享的情报之一。 而这也是易水最终将地址发给封尽的主要原因。 因为比起见封尽一面，他更担心封尽肆无忌惮地驾驶飞船或是撕裂空间出现在他的别墅前，导致他的现实身份由于对方那毫不掩藏踪迹的举动直接掉马了。 而另一头，站在打开的驾驶舱门前的封尽看着新收到的地址，顿时倚着墙低笑了一声。 “说真的，你这样完全就是教科书版本的作死啊……” 维芮当然也听出了封尽先前回答她的用意。 其实她刚才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她想借此给易水间接提个醒，从而让易水知道封尽要去找他的事情。 可她却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要不是她作为旁观者，对于封尽动心之事看得还算清楚，她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和易水有仇了。 这个男人这么说话是认真的吗？ 他要是一直这样，估计下辈子都追不到人吧？ “哼……谁管它。” 对此，封尽皱了下眉后便坦然自若地这般回道。至于他心底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大约三分钟，易水再度回到了自己的别墅前。 他就这么在自家门前略微站了一会儿，随后终是叹了口气走了进去。而他一进去，便看到了那位灾神正靠在他客厅里的沙发上，就这么撩起眼皮看向了他。 易水见状虽然不清楚封尽找他有什么事，但他已经开始考虑等会儿谈崩后他要怎么跑路了。 事实上对现在他的而言，在现实里掉马虽然挺麻烦的，但也不是完全无法接受。 因为他之前在尝试着使用“不舍昼夜”这个称号时，发现称号效果里所谓的将时间作用于现在，包括着对一定范围内的时间进行加速、减速乃至暂停的能力。 并且这个称号的1000秒使用时限是可以拆分使用的。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武力值纵然算不上多高，但他若是在现实里掉马了，以此来应对一些可能出现的危险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一万年前，我的移速就已经超音速了。” 封尽似乎看出了易水此刻那随时跑路的想法，于是他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扯开嘴角陈述道。 “还有，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根本没有要你命的打算。” ……单单冲着你刚才那句说自己的移速已经超音速的话，我就觉着我对你应该没什么误解。 因为那句话明摆着就是在说：只要你有转身离开的打算，在你走出那扇门之前，我就已经移动到那艘悬浮车前等你了。 说出这种话来，你竟然还觉得自己是什么友善人设吗？ 不过看样子封尽应该不清楚“不舍昼夜”这个称号的具体能力。 毕竟他若是真的使用了这个称号的话，到时候封尽还真不一定能阻拦他离去。 “小崽子，你不是一向很能说吗？怎么今天这么沉默。总不会是真的害怕了吧？” 第50节 “之前当着我的面改id的时候可不像是胆小的样子。况且地址可是你给我的，现在害怕是不是稍微晚了点？” 那个地址怎么来的你真的心里没点数吗？ 这一刻，易水忍不住在心底又一次吐槽道。 随后他再度叹了口气，然后直接从冰箱里拿出一些茶点和饮品来放在了封尽面前的桌上。 “害怕倒是不至于。应该说，您实在让我有点害怕不起来。” 虽然封尽之前说的那些话有点一言难尽，但是想到自己在上个副本里结局时看到的影像，易水确实没办法对其起什么畏惧之心。 因为在那个副本的最后、他已经病死于海上的时候，于他即将坠入海中的那一刹那，这位神明却选择了接住他，然后沉默地将他的躯体带往了深海。 其实当时即使封尽不管他，等到白昼神格残留的力量散去后，作为玩家，他的躯体也会在副本里彻底消失。 本就是神明的封尽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才对。 可这家伙偏偏就接住了他。 这样的举动虽然有点多管闲事的意味，不过易水对此并不讨厌就是了。 不仅是上个副本的事让易水对封尽没什么畏惧之意。 甚至哪怕是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与其说封尽是在威胁，倒不如说这家伙完全就是在恶作剧。 毕竟这位神明一早就可以去找寻觅之神确认他的位置，他却还是选择了发邮件向他询问。 而且之前易水回到这间别墅的时候，注意到门前的智能并未显示有客人来访的记录，别墅的窗户和墙壁也完全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这就意味着封尽很可能真的按照他在信息里说的那般，直接撕裂空间来到了这间别墅里。 这种情况下，他对这位灾神实在有些畏惧不起来。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于易水的发问，封尽闻言却只是说道：“既然没什么敬意，就别用什么敬语。” 说完后他便随手拿了块小蛋糕扔进了嘴里。下一秒，小蛋糕那过于甜腻的味道便使得他反射性地皱了下眉。 事实上此刻不是封尽不回答易水的问题，而是他本来就没什么事要找易水。 他之所以来这里，说到底只是单纯地想见到这个小崽子而已。 而这种话，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第45章 他是昼（十五） 大抵是意识到自己刚才转移话题的水准有些过于拙劣了, 封尽那本就裹挟着戾气的眉眼里顿时又带上了些许烦躁之意。 虽然此刻易水很清楚这位灾神并没有和他动手的意思，但对方这份喜怒无常的做派和那天生带着压迫感的气场，却还是让他反射性地绷紧了神经。 而位于不远处沙发上的封尽固然对察言观色这种事没什么天赋, 可但凡是和战斗相关的东西, 他却统统敏锐得过分。 所以先前他能一眼便察觉到易水准备随时逃跑的想法, 所以现在他也同样能察觉到易水此时那若有若无的戒备。 于是这一瞬间, 他直接低嗤道： “可能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 “一般情况下，我的移动速度是每秒1000米。如果是面对你的话, 这个速度还会上浮不少。” “至于我的视力怎么样, 看过我记忆的你应该多少能猜到一点吧。” “我现在可不是前两个副本里那种睁眼瞎的状态, 而你也不是那种会被我忽略的家伙。” “所以……你要猜猜看么？当你移动脚步的那一刹那, 等待你的结局会是什么？” 易水闻言后，有那么一刹那他还真想试着用“不舍昼夜”的称号离开这里，然后看看对方口中那所谓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毕竟这位神明惹人生气的水平着实不低。 而他先前的那些话几乎就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明说“你打不过我”了。 然而在火气涌起的瞬间，易水却又莫名觉得好笑。 因为封尽这种挑衅着说出自身情报的做派实在是……让他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同样觉得封尽的言论有些一言难尽的还有两位主神，他们分别是星辰之神斯达和胜利之神维芮。 事实上早在封尽在飞船上撕裂空间的那一瞬间, 这两位主神就用各自的神力关注着那位灾神了。 因为封尽摆明了就是去找易水的。而对于封尽和易水真正见面后的发展，他们两个可以说是很有兴趣。 无论是封尽还是易水其实也都察觉到了有两道视线在关注着这里。 只是易水并不确定对方的具体身份，同为神明的封尽却对斯达和维芮看热闹的做派一清二楚。 最初封尽选择无视这两个家伙, 一是因为他懒得和那两个家伙掰扯什么, 二则是因为他也需要借此告诉那些明里暗里对易水感兴趣的神明——这个小崽子是他所在意的人类, 从而避免一些没眼力又不知死活的家伙来打扰易水。 只是现在心情已然糟透了的封尽看那两位主神也愈发不顺眼了起来。 所以他靠在沙发上慢慢扯开了嘴角，然后以一种平静过头的语调说道： “你们找死吗？” 显而易见, 他此时的这份平静压根就是暴怒的前兆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的斯达和维芮很识趣地收回了自己的神力, 不再去感知别墅内的情况。 不过不看归不看, 吐槽这种事他们却半点都没有落下。 “封尽那家伙的情商真的是一再出乎我的预料。” 在其他主神和各个节目的主持人随意聊着的时候，维芮和斯达就这么用神力互相传音聊了起来。 “……其实我原先一直觉得封尽是那种大智若愚的类型, 但现在我对这件事有点存疑了。” 对于此时维芮吐槽封尽情商的话，即便和封尽关系还算不错的斯达也无法再昧着良心说自己友人的好话了。甚至于此刻他也有点怀疑封尽的情商到底存不存在。 比起斯达的委婉用词，维芮的发言显然要比他不客气得多：“你直接说他傻不行吗？” “在那家伙和易水交谈时，很多时候我以为那个疯子终于要表白了，结果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像是孔雀开屏一样展示着自己的速度和视力、借此向对方表露出自己的武力值也就罢了。但是什么叫做‘如果是面对你的话，这个速度还会上浮不少’，什么又叫做‘你也不是那种会被我忽略的家伙’？？？” “他就不能坦率地说‘你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一般情况，你自始至终都是我人生中的特例’、‘视力不行的时候我都从未忽略过你，现在我的目光就更不可能从你那里移开了’吗？！” “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让易水猜猜他跑走时的结局？呵，除了易水平安无事、封尽自己在那里生闷气的结局以外，还能是什么？” “这家伙要是真舍得动易水一根手指头，就不会如此虚张声势地一再和对方强调着自己的武力值了。” “真是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封尽到底是怎么把情话硬生生地说出了威胁的效果的？” “怪不得他会是灾厄之神……情商低到这种地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倒确实是灾厄的化身了！” 这一刻，斯达直接被维芮那暴风式的吐槽震懵了一瞬。 老实说他刚才其实完全没听出来封尽的那些话里还藏着这些深意。不过在经过维芮的解释后，他发现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要知道灾神封尽向来杀伐果断，真要动手哪还需要像今日这样一再地将威胁诉诸于口？ 就在维芮想继续和斯达吐槽什么时，或许是她先前自我介绍的举动给了众人她还算好相处的印象，这时候一位主持人便在节目里对她问道： “请问刚才离去的那位神明是有什么急事么？” 是啊，那家伙当然有急事。他急着去为爱作死。 想归这么想，考虑到封尽情商的可怜程度，维芮最后只是神色自然地回答道： “你说封尽？他去见一位人类了。” 虽说此时她是在回答那位主持人的问题，可这话其实并非是说给这个宇宙的人听的。 ——这是她特意说给九主神外的那些神明听的。 封尽第一时间去见易水，不仅是因为他在意易水，也是在借此庇佑对方。 易水本就是不怎么喜欢意外、也不怎么在意名声的性格，而封尽这么做显然能为其挡去很多来自于其他神明的麻烦。 只是封尽那家伙根本不好好说话，连这么一件出于好意的事情都变得像是他在威胁对方罢了。甚至到了最后，竟然还要和封尽不这么对付的自己来点明这件事情。 说真的，对于这样的发展，饶是维芮都有点无力吐槽了。 虽然维芮的这句话并非是说给大众听的，然而这个宇宙的观众们闻言后却比一些神明还要快地意识到封尽去见的那个人类是谁。 ［去见一个人类？他去见的绝对是我们宇宙的头名吧！我不接受反驳！］ ［能让一位看上去就强得要命的神明在抵达这个宇宙的第一时间只想见他，除了爱情还能是因为什么？而一提到神明与人类的爱情，除了六月初那个副本里那场宴会、以及宴会上那位将军和新任国王以外，还能想到什么？所以……那位神明去见的应该真的就是我们宇宙的头名啊！！！］ ［这种隔了无数宇宙的爱情竟然真的存在吗？这算什么？网恋奔现？］ ［真是神tm的网恋奔现……你认真的吗？！］ ［难道就我觉得那位神明一到这个宇宙就知道我们宇宙头名地址这件事，实在有点细思恐极吗？］ 不，没有隔了无数宇宙的爱情。 同样，没有网恋，更没有网恋奔现。这一定是在开玩笑。 以及，那家伙一到这个宇宙就知道地址并且来到这栋别墅里的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像是一部恐怖剧。所以你的感觉没错。 那一刹那，瞥见节目下部分留言的易水脑子里瞬间划过了这些话。 由于之前他和封尽交谈时，他并没有关闭智能上所投射的节目画面，所以在维芮说出那句话的瞬间，易水就意识到了网络上即将迎来的狂欢。 从刚才的那些留言可以看出，事实也的确如此。 此时此刻，易水敏锐地察觉到了先前注视着别墅的那两道视线已然消失。结合刚才维芮所说的话，这位神明大概就是那两道视线的其中之一吧。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分析这些事情的时候。 想到这里，易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在维芮说完那句话后，神情变得越来越阴鸷的封尽。 这一刻不知为何有些心累的他只是无奈地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似乎是我的别墅吧。那么我想我暂时没有要离开这里的理由？” 为了避免封尽听出他其实是在扯淡，此刻易水特意用了疑问句。 而这一招看样子是起效了。因为他话音落下后，封尽面上的阴鸷之色终于褪去了几分。 看样子这家伙确实在对他想要跑走的事感到恼火，不过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啊。 第51节 念此，易水继续说道： “不过现在已经是零点了。作为脆弱的人类，我还是需要一定的睡眠时间的。所以如果你找我有事的话，直说就是了。” “只要是我能说的，我一定会如实回答你。” 至于什么是我能说的、我会和你说多少，那就得由我来决定了。 第46章 他是夜（一） 易水觉得封尽大概是感觉到了他那份他自己都不清楚存不存在的诚意, 至少此刻他话音落下后，这个男人那阴沉的脸色再度缓和了一些。 下一秒，他便听到这位灾神哼笑了一声, 然后嗓音低哑地说道： “一定的睡眠时间？说这话前, 你算过你有多少天没真正入睡过了吗？” 除了六月八号那一天, 最近我基本上就没进入深睡眠过。 易水闻言后瞬间在心底给出了答案。 他估摸着要不是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已经被强化多次, 他怕是早就因为睡眠不足而猝死了。 十分清楚自己睡眠质量堪忧的易水对于这种事实却没办法多说什么，于是就这么对着封尽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道： “您上次不是还进过我的梦里吗？由此可见, 我还是入睡过的。” 封尽闻言却骤然沉默了下来。 他先前确实进入过易水的梦里, 并且之后他也起过再次进入易水梦中的念头。正是因为如此, 他才明白这个小崽子到底失眠到了什么程度。 易水失眠到自那一天后, 他基本上就没真正入睡过。 封尽承认，这里面或许有他骤然进入易水的梦中，导致对方警惕心增强的缘故。但他却不是易水失眠的主要原因。 这并非是封尽的甩锅之词。 据梦境之神感知到的情况来看，自从《倒计时》出现后，甚至在这款游戏出现前, 易水的睡眠状况就已经很差了。 而在《倒计时》游戏里多次死亡的苦痛，更是让易水的失眠愈发严重。 但这些却同样不是主要原因。 真正让易水失眠至此的原因说到底其实只有一个而已——那就是他对时间神格的勃勃野心。 解释的更具体一点，易水那想要借由时间神格达成的事情, 才是他如此失眠的根源。 封尽记得上个副本结束的第二天、他去封极神殿询问对方易水想要的神格时, 封极除了说出易水渴求的是时间神格外, 还说了一些其他的话。 “封尽，那个人类有着一种自我毁灭倾向。” “无论是他最初取的那些id, 还是他在副本里或试探或挑衅神明的举动来看, 他很多时候大概都处在疯狂边缘。” “但他终究是没疯。甚至即使死了那么多次、即使精神压力愈发沉重, 他都未曾想过停下休息一段时间。甚至最后他还选择了在副本里以死来成就辉煌，并且也出色地达成了这一点。” “而这恰恰说明了他对时间神格究竟渴望到了什么程度。” “那是一种即便他一无所有、一死再死, 他也要得到那枚神格的极端渴求。” “他偏执、冲动、狂妄至极，但他却也冷静到可以为了自己想要的舍去一切。” “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都甘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所求的一定是人力、甚至是一般的神力都难以企及的东西。” “当初我想要时间神格，是因为我有着想借由那枚神格达成的事。那么你说，他想要通过时间神格得到的，又会是什么？” “有趣到这种地步，倒是由不得我不好奇了。” 对于封极所说之事，封尽也早就有了同样的疑惑。 封极是因为同样想要时间神格，所以一眼看出了易水对那枚神格的执着。 而封尽与他不同。 他曾三次在游戏副本里遇见易水，甚至两次亲自参与了易水所在的副本。所以封尽对于易水的认知，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封极还要深刻一些。 他见过傲慢如易水却在岩浆上起舞的画面；他见过对方明明对艺术不感兴趣、明明不想死亡，却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去勾勒出那幅画作、亦或是平静地以命来换他的脱困。 他也见过易水早已痛苦到了极点、却还是一步步强撑着意识走到海上，只为了让自己的死亡看上去还算辉煌。 那时候他就在想，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会坚持到这个地步？ 极哥说得没错。 易水大抵确实有着一种自我毁灭倾向。 这个小崽子当时并不了解神明，却毫无畏惧地开始了他的试探与挑衅。这是因为他不清楚但凡踏错一步，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死亡吗？ 不，他当然知道。 然而他却并未停止试探，反而似乎在借着这种随时濒死的压力一步步地逼着他自己在倦怠时继续前行。 所以说，到底是有多悲伤的事，才会比死亡更让他绝望？ 到底是有多无法割舍的事，才能让那个理智而清醒的易水去追逐起了当时他甚至都不确定是否真的存在的时间神格上？ 想到这里，封尽没有再提起易水睡眠状况的话题，他只是犹豫着问出了他疑惑已久的事情：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时间神格？” 易水闻言反而没感到有多意外。 老实说，他在看见封尽问他要地址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位神明或许是为了时间神格的事情而来的。所以现在封尽问出这件事来，对他来说反而就像是自己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一样。 “其实我并不怎么想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封尽闻言想要说“那就算了”的时候，因为时间神格的事情有些不在状态、以至于并未注意到封尽神色的易水却已然继续说道： “我渴求着时间神格，是因为我有着想要用它来达成的事情。不过这种回答听起来似乎有点敷衍？” “不想说就算了。”对此，封尽直接开口打断了易水的话。 不过易水却只是稍微顿了一下后便笑着道： “就算你不问，另一位神明大概也在疑惑着同样的事情吧。” “我并不清楚那位的脾性，也不清楚我给出回答后是否会惹怒对方。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之后你能帮我转告一下。” 随后易水接着道： “说得更详细一些——我有着一件想用时间神格确认的事。那是我在这个时间点无论如何也无法知晓的事情。” “而如果那件事的结果并非我所期望的那样的话……或许有些大言不惭，但真到了那时候，即便是逆转时间，我也会改变那件事的既定结果。” 易水知道自己此刻的说法听起来有点过于朦胧过于空乏。 然而这件事他确实不想细说。因为这涉及到他的穿越始末。 在他还生活在地球上时，他其实并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存在。 如果说地球上有综合实力排行榜这种东西的话，那么他很肯定，当时的他绝对不是什么第一。 甚至由于家庭颇为富裕的原因，在那种没什么生存压力的情况下，那时候易水对于很多事情都只是三分钟热度而已。唯一称得上比较持久的爱好的，大概便是旅游了。 正常情况下，他大概会去过许多地方，然后很平稳地度过那一生。 但那是正常情况下。 偏偏在他大学毕业的那一天，他于某个商店举办的抽奖里，破天荒地抽到了一个海边旅游胜地的七人游大奖。 那份奖励包含六天七夜的食宿以及往返的机票。 能够抽到这样的头奖，这说不定就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一次了——至少在意外来临前易水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在于海边游玩的第六天夜晚，原本还算平静的大海上骤然涌起了海啸。 而接下来便是海啸掀翻游轮，船上所有人瞬间生死不明。 毫无疑问，易水也在那艘被掀翻的游轮上。 不仅是他，由于他所抽到的大奖是七人游的缘故，在他的邀请下，他的祖辈父母一共六人同样都在那艘游轮上。 而那艘游轮还是他拿着自己暑期闲来无事打工存下来的钱另付的费用。 当易水从游轮上坠入深海时，他忽然有些想笑。笑这场发生在他身上的滑稽戏码，笑这不知是幸运还是灾厄铸就的黑色幽默。 等到易水醒来后，他便成了另一个宇宙里的脆弱婴儿。 也是自那时起，易水对于运气一词就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厌恶感。 无论是幸运还是灾厄，显然也都在他的迁怒范围内。 其实说到底，这件事在别人听来大概仅仅是个乏善可陈的故事罢了。 他们或许还会无所谓地等着故事的翻篇。 然而对易水来说，无论是出于对亲人的在意还是出于负罪感、责任感亦或是别的什么玩意儿，总而言之，他实在没办法在这个宇宙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从头来过。 早在海啸掀翻轮船的那一刹那，他的命便早已不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了。 这些年来，易水曾试过寻找地球。 无数次的失败尝试下，他也曾自暴自弃地幻想过自己觉醒了超能力这种事。 他甚至想过如果他真的能拥有超能力的话，他是不是该渴求着所谓的空间能力。 因为这能让他穿梭在各个空间之中，直至在某个宇宙里找到地球为止。 然而下一秒易水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因为空间能力仅仅只能让他回到地球罢了。 如果他所回到的时间点是他出生以前还好说，可如果是那场海啸过后呢？甚至干脆就是来到了古代或是未来？ 所以最后易水渴求的能力是时间，也只会是时间。 他不清楚当他找他地球后，地球会处在多少年、亦或是多少亿年。 可哪怕是遍览过去、找遍现在、看尽未来，他也想要找到那个他曾对着海啸无能为力的时间点。 这段时间以来，易水看过很多副本的结局。 但他唯一想要知道的、唯一想要看见的，只有那件事的结局而已。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得到了一个足够圆满的happy ending。 第52节 为此，他在所不惜。 而这就是他渴求时间神格的真正原因。 易水曾经根本不懂什么叫察言观色，也曾仗着自己拥有了太多而肆无忌惮地活着。 但现在，他终究学会了何为示弱、何为忍耐。 ——这不是谎言。 在易水神色平静地说完想要时间神格的理由后，封尽直觉般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刚才易水是在很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而这件事究竟有多不容易，大概只有封尽和封极最为清楚。 因为那一天，除了时间神格、除了易水渴求时间神格的原因外，封极还和他说起了第三件事。 当时封极靠在神座上把玩着那枚银灰色的宽戒，然后神色不明地用神力将那枚戒指一寸寸地完全覆盖住。 在覆盖住的同时，他这般说道：“封尽，你最好别再去找那个人类。” “为什么？” “因为他讨厌神明。” “虽然易水渴求着神格，虽然他在副本里解决了无数神明的遗憾，也被无数神明偏爱着。” “但事实是，他厌恶着神明。” “而你和我，也就是幸运之神和灾厄之神，正是他厌恶得最盛的两位神明。” “所以封尽，你最好别再去找他。那只是给你自己徒增麻烦罢了。” 封极说完这句话后，他手里的银灰色宽戒已然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那是一枚暗金色的宽戒，封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就这么将其戴在了他右手的中指上。 封尽见状后只是嗤笑了一声，然后直接离开了幸运之神的神殿。 说着他让别靠近易水，结果封极这家伙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到吧。 不过封尽也知道封极不是在无的放矢。在最初易水看到他记忆的时候，封尽曾察觉到了那个视线。 在他感知里，那确实不是什么憧憬意味的视线。仔细想想，那大概是一种无法自抑的恶意。 封尽也想过易水为什么会尤为讨厌幸运之神或是灾厄之神。 到最后，他得出的答案是，那个小崽子真正厌恶的大概只是幸运和灾厄那两枚神格。 至于象征着幸运和灾厄的神明，充其量只是被迁怒了而已。 而他讨厌这两枚神格的原因…… 大抵是厌恶着在幸运与灾厄的作用下，显得格外无能为力的自己吧。 第47章 他是夜（二） “说到时间神格, 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大略说完自己成神的理由后，此时易水也从桌上拿起了一块蛋糕咽了下去。 那对封尽来说过于甜腻的味道，于他而言倒是恰如其分。而在咽下那块蛋糕后, 他就这么神色如常地对着封尽说出了上面那句话来。 封尽闻言垂着眼皮静静地看了易水一眼后, 便无所谓地开口道：“问。” 虽然此刻封尽依旧不清楚易水想要借由时间神格挽回的事究竟是什么, 但他对易水隐在那轻描淡写之语下的悲伤往事却已然有所预感。 然而这一刻, 无论是他还是易水本身，却都没有露出半点异色。 封尽是因为他知道他无法对此感同身受, 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打算对人指手画脚；而易水则是单纯地觉得悲伤毫无用处。 他刚穿越的时候, 倒是有过那么一瞬自怨自艾的想法。 然而他婴儿状态时所待的那颗气候恶劣的星球直接磨灭了他所有的颓唐。毕竟在那种环境下, 他真正需要想的仅仅只有如何活下去这一件事而已。 于是易水随手给自己和封尽倒了杯茶水后, 便很自然地开口问道： “时间神格对诸神来说很特别么？” 在稍微褪去了那份危险与凶戾之后，封尽的神色倒是显出了几分倦怠之意。但这份倦意却在他听到易水的提问后戛然而止。 “特别……”只见他倚着沙发似笑非笑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下一秒，他便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了一句似是与先前的话题全然不相干的话来： “把你银行卡的副卡给我。” 这话一出，饶是易水都不禁愣住了一瞬。随后他便语调微妙地回道： “我的银行卡没办副卡。还有……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是封尽接下来的日子里都要刷他的卡的意思？ 说起来诸神降临之前，这个宇宙里的人就已经为他们准备好额度充足的银行卡了, 这家伙难不成还不清楚这件事么？ “那就随便给我一张卡好了。” 在封尽说完这句话后，紧接着易水就听到他似是对着某位神明传音道： “斯达，把我那张卡给他们退回去。” 显然, 封尽早已知晓这个宇宙给他们准备了日常消费用卡的事了。 至于这位神明不想用那张卡的原因也很容易猜——他不想欠那群人的人情, 也不想某天自己的消费记录出现在那群人的眼里。 其实说到底, 仅仅只是因为这家伙不乐意用而已。 不过……虽然我不怎么在意自己卡上的钱，但这并不是你堂而皇之地用我卡的理由吧？ 我怎么不记得我的义务赡养名单里有个你啊？ 想归这么想, 易水终究还是拿了张银行卡出来。而在给封尽之前, 他不抱什么希望地对着这位灾神说道： “如果可以, 我希望你用这张卡的时候能把自己的脸遮一遮。” 自从这家伙以原本的容貌以及玩家的身份出现在上个副本里后，公众号梦白推文台，他的那张脸就已经是举世皆知的程度了。更别说先前他又以神明的姿态在宇宙所有的节目里都露了脸。 虽说现在有了自保之力的易水对于捂住自己现实马甲的事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但是因为封尽刷了他的卡、然后被人发现卡的主人是他这种事而掉马，光是想想都有点太扯了吧！ “知道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封尽倒是还算好脾气地应下了他的话。 易水见状后，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应该成神挺久了吧？” 封尽闻言随口回道：“记不太清了，不过一万年应该有了。” 所以你活了一万年竟然还缺钱吗？哪怕按你所说的年纪来算，你自己都可以称得上是古董中的古董了。难不成你这一万年里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吗？ 也不知道这位神明是不是又在不该敏锐的时候分外敏锐、以至于察觉到他此时心底的吐槽了，下一秒易水就见到封尽从他的空间装置里拿了把漆黑的长弓出来，然后随手将它扔给了他。 易水在接住长弓的那一刹那，目光就下意识地落在了弓身上近乎浑然天成的日月纹路上。 顺着易水的视线看向那把弓的封尽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其实易水此时只是在研究那把弓上的纹路到底是天生的还是被雕琢出来的而已，然而封尽见状后却好像误会了什么。 只见原本不打算对这把弓介绍太多的封尽啧了一声后，便开口道： “差点忘了你看过我的记忆。” “别研究了，你没看错。这把弓和我用的那个，无论是材质还是纹路都完全一样。” ……不瞒你说，当初看你记忆的时候，我恰巧视力模糊到顶多就看出了那把弓是金色的而已。至于什么材质啊纹路的，我压根什么都没看见。 在察觉到封尽误会了以后，还没等易水说些什么，封尽自己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因为他忽然想起易水看到他记忆的那个时间点，正值星辰爆炸没多久。 而那时候星辰爆炸引起的强光应该暂时影响到了这个小崽子的视力，使得这个小崽子连他的脸都没办法看清。否则先前他也不会在上个副本里堂而皇之地以原本的脸出现在易水面前了。 所以，既然易水连他的脸都看不清，又怎么可能看得清弓身上细致雕琢的纹路？ 意识到这一点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的封尽干脆装作若无其事道： “这玩意儿应该值一张你的银行卡吧？” 自从上个副本结束后，封尽就在思考着要送一个什么样的武器给易水。 他不想再看到易水在副本里死去，更不想看到这个小崽子于现实中死去。 而易水的身体素质在多次强化后虽然勉强还算过得去，但那只是和普通神明相比而已。况且这家伙摆明了不太擅长近战，所以匕首、短剑之类的东西都不怎么适合他。 随后封尽脑子里便划过了四月易水于岩浆上朝他扔来箭矢的那一幕。 当时他固然抬手握住了那支箭矢。然而以那支箭的飞行轨迹来看，即便他只是站在那里，它也无法真正伤到他。 因为那支箭最初就没瞄准他的脖颈，而是脖颈的一侧。 由此来看，这个小崽子的视力还行，扔箭的准头也不错。所以以弓箭作为武器，对易水来说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更何况…… 更何况哪怕隔了无尽光年无数宇宙，哪怕易水从未真的射箭、也从未特意瞄准什么，可无论是神明还是神格，都仿佛被这个小崽子射穿心脏、刺穿咽喉一般。 这么一想的话，这个小崽子不用箭倒还真有些暴殄天赋了。 于是下意识的，封尽想到了自己藏品里那个与他惯用武器同出一源的黑色长弓，然后在今日借着以物易物的说法将其拿给了易水。 此时此刻，易水把玩着手中的黑色长弓，并未回答封尽所谓的是否值一张银行卡的问题。 因为这弓的珍贵程度显然不是单纯的金钱能够衡量的。 如果封尽用来以物易物的是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纵然再怎么价值高昂，易水都无所谓。 然而这种能增加他存活率、从而间接增加他获得时间神格可能性的武器，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东西。 而易水也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 所以沉默了一瞬后，他并未将那把弓递回，只是在心底记下了对方的这个人情而已。 在默认般地接受了这场以物易物后，他看着那把漆黑长弓上的繁复纹路直接问道： 第53节 “这上面的日月纹路是被人刻上去的？” “是我刻的。”说到这里，封尽却忽然扯开了嘴角：“你这么问，看上去是猜到了什么啊。” 原本在听到这纹路是封尽自己所刻时，易水就隐约意识到了一件事。而当封尽说出那意有所指的话后，他便明白自己刚才浮起的猜测已然成真了。 只听此刻封尽继续开口道：“提起日月，大概就会想到时间？” “其实很多年以前，我和极哥一样，也想过要成为时间之神。” “只是没两天我就打消了那种念头，而极哥直至今日却依旧在执著着那枚神格。” “之前你不是问我时间神格对诸神来说是不是很特别么？如果我和极哥曾经想要它却连它的影子都没见过、以及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神明得到过这枚神格的事算特别的话，那就当是这样好了。” 果然。封尽也曾想过要成为时间之神。 所以这就是你刚才突然提起银行卡的原因么？绕了这么大圈子就是为了说明这个？ 封尽说了那么多当然不只是为了回答时间神格是否特别这个问题。他主要就是想找个理由将那把弓送出去而已，至于说明时间神格的特别之处，那才是顺带的事情。 不过他对此也没有多加解释什么。 他知道易水厌恶灾厄神格，并且因此有些迁怒于拥有灾厄神格的他。 他不懂如何打消易水的厌恶，也不懂如何讨人欢心。他只是想要易水活下去，所以本能般地送出了那把弓而已。 至于那把弓的价值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甚至即便已经送出了这种几乎打上了他标签的武器，他却连他自己当时特意选出这把弓来的心情都有些捉摸不透。 所以此刻封尽就这么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一些若是维芮听到，必定讽刺他大言不惭的话来。 而他这时候开口说的是： “虽然我以前想过要成为时间之神，但很快我就无所谓时间神格这种东西了。我在弓上刻上这些纹路的原因，显然也不是因为这个。” “那只是因为我发现，比起成为时间之神，我更喜欢一箭让象征着它的日月陨落。” “毕竟我本来就是灾厄，根本没必要用时间来挽回什么遗憾。” 此时封尽这些极具侵略性的发言，可以说是一种充斥着恶趣味的挑衅。 事实上对于一向战斗欲旺盛的他来说，这或许才是他的常态。 然而这一刻易水闻言后，却难得没听出封尽话里的深意。 因为如今他虽然有可能成为时间之神，但他还没自恋到随时随地将自己与太阳和月亮划上等号的地步。 所以他也就没有意识到，这一刻封尽话里的日月指的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星球，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指代着他本人。 当然，他就算听出来了也不会太在意就是了。 毕竟封尽说这话时根本没有半点杀意，那家伙显然只是说说而已。 其实在听到封尽刚才的那些话后，易水脑子里最先浮起的念头反而是——我好像知道你当初无法成为时间之神的原因了。 就你这种时时刻刻想着让日月陨落的存在，真的成了时间之神才奇怪吧？ 第48章 他是夜（三） 在发现自己隐在话里的挑衅半点都没起效果时, 封尽倒也没生气的意思。 他只是懒懒散散地哼笑了一声，然后随意扫了一眼易水递给他的银行卡，最后直接拿出自己的智能点开了一个网页。 此时此刻, 这位神明似是全然没有遮掩自己浏览内容的意思。于是他手里的智能投射在虚空中的界面完全是所有人可见的状态。 而坐在封尽对面沙发上的易水理所当然地也瞥见了虚空中显示的那个网页。 ——那是一个购房界面。 ——那是一个极为眼熟的购房界面。 瞥清封尽所点开的那个网页的那一刹那, 易水的脑子里飞速划过了上面这两句话。 这个购房界面眼熟到什么程度呢？眼熟到他昨天下午同样点开了它, 并且在这个界面上买下了一栋别墅。甚至于那栋别墅, 就是他现在待着的这栋。 所以说，这家伙现在点开这个购买界面是想干什么？他该不会…… “你左边那栋别墅卖出去了？” 就在易水隐约猜到了封尽这么做的目的时, 他忽然听见了那个男人问出了这句话来。 “没有吧。”易水闻言后不禁诧异地回道。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至少昨天下午三点前没有。” 在购房之前, 易水特意注意了一下别墅周围的环境。 他就是看在这颗星球还算繁华、便于他隐藏其中, 并且这栋别墅以及其周围的那些别墅许久都没卖出去的缘故才买下的这里。 毕竟他很清楚诸神找上门来的可能性, 所以他并不想住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给别人带来麻烦。 结果半天都还没到，他右边的那栋别墅竟然就这么被卖出去了？ 说到这里时，易水已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了。于是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右边那栋别墅的成交时间，只见那栋别墅的成交时间显示的是七月一号00:00:01。 虽然易水很想说服自己，这或许是被这个宇宙里别的什么人巧合地在那个时间点买下的。然而比起那是被神明买下的可能性来说, 前者的可能性实在太低。 低到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这一瞬间，易水强自敛下了心底骤然涌起的烦躁感。毕竟别人在哪里买房子这种事他根本管不着，更别说买房子的极有可能还是另一个宇宙的神明。 这边易水倒是想开了, 然而当他抬眼看向封尽时, 却发现那家伙原先的懒散神色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 是一副看不出喜怒的表情。 “极哥那家伙……” 半响之后，易水听到那位灾神以一种晦涩难言的语气开口道。 说完这没头没尾的半句话后, 这位神明便堂而皇之地向他问了那张卡的密码。紧接着他就看见封尽利落地点下了右边那栋别墅的购买键, 然后刷卡付款一气呵成。 易水原本还在思索着封尽刚才说的那半句话——因为听封尽的未尽之意, 自己左边的那栋别墅估计就是被他的那位兄长、也就是幸运之神买下的。 而就在他皱眉之际，他却骤然瞥见了封尽于购房界面房主那一栏里写的是“易水”二字, 以至于这一刻他的心情瞬间就只剩下“无语”一词了。 毕竟当着他本人的面刷他的卡买房子，最后写的还是他名字这种操作实在有些太一言难尽了。 话说回来，刚才封尽点开购房界面竟然真的是要在他别墅边上买房子。考虑到封尽和封极是兄弟，两个人的行事作风说不定有着一些相似之处…… 想到这里，易水不禁神色微妙地查了一下自己名下的房产情况。 果不其然。自今天零点过后，他的名下便就多了两栋别墅。一栋是刚才封尽买的，另一栋如无意外，大概就是封极买的吧。 艹。顾忌到封尽听力卓绝的情况，此刻心情格外复杂的易水干脆在心底说了句脏话。 他真的有点搞不懂这两兄弟想做什么了。 一个在零点零一秒的时候忽然问他的地址也就罢了，另一个还在同一时间买下了他如今所在住处左边的别墅。再后来，前面那个问他地址的人又于半小时内在他右边也买了栋别墅？ 天知道为了减少暴露身份的可能，他当初买下现在住的这栋别墅的时候，他写的都不是自己的名字好吗？ 这两位真的就这么在意时间神格，在意到准备近距离关注自己这么一个仅仅只是有可能得到时间神格的人类？他该庆幸这两位没直接住他家里来么？？？ 也不知道封极付款时究竟用的是哪来的钱。那个时间点，这个宇宙准备好的卡还没送到诸神手上吧？所以那家伙在决定来这个宇宙前，就已经未雨绸缪地在这个宇宙里布局了么？ 如果真是这样……都是兄弟，这两位的段位差距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我怎么觉得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 这一刻，易水在封尽那略带犹疑的视线下，缓缓扯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假笑。而在垂眼和易水对视了一会儿后，封尽也不再纠缠于这件事了。 “你之前不是说要什么睡眠时间吗？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找你。” 还是别了吧。明天你就让我一个人待着行不行？ 先不说这位神明本身的危险性和麻烦程度，光是对方今天的买房举动都足以让易水觉得格外无可奈何。虽然在这栋别墅里才住了不到一天，但易水此刻已经有了搬家的想法了。 而就在易水想着怎么找个借口婉拒封尽明天来找他的事、顺带着合情合理地搬家时，他一抬眼却注意到了封尽走向屋内落地窗的举动。 那一刹那，他瞬间压下了其他所有的念头，然后迅速开口道： “等等……你走窗户干什么？” 然后他就听到封尽语气玩味地回道： “这不是正合你意吗？我不仅没敲门，甚至连从大门离开的念头都没有。” 原本易水以为那个“灾厄女神别敲门”的id的事早就已经过去了。现在看来，这位灾神说不定比他想象得还记仇。 说起来之前怎么没见这家伙这么听话。 不，之前这家伙好像也没那么桀骜不驯？ 收回了乱七八糟的思绪后，易水干脆直说道： “你在乘着飞船进入这个宇宙时，应该看见宇宙里漂浮着的那些仪器了吧？这颗星球也在那些仪器的覆盖范围内。” “当你从落地窗走出去的那一瞬间，你的影像就会被它们给记录下来。以你的知名度，估计没多久，我的真实身份和你的踪迹就会被人察觉到了。” “我自认自己现在过于弱小。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这么早就暴露现实身份。所以……” 易水话说到一半，原本背对着他朝着落地窗走去的封尽却顿住脚步打断他道： “弱小？小崽子，惹我发笑也要有个限度啊……” 只见此刻封尽直接抬手推开了近在咫尺的落地窗，随后他就这么侧过头来对着易水继续道： “你现在或许算不上有多强，但弱小这两个字却和你完全搭不上边。” “你可是无数岁月里有且仅有的被时间神格偏爱的存在。如果仅凭这一点还不够让你自傲的话，那么作为万年唯一一个让我另眼相看的家伙，你是不是也该对你自己的水准稍微有点自觉了？” “还是说，你口中的弱小是以我为标准的？如果是这样，那你还真是比我想得还要野心勃勃。不过将来的某一天，你或许真能赢过我也说不定。” 易水听到这话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封尽于这昏沉夜色下依旧璀璨的暗金色眼眸。 虽然这位神明话里行间都充斥着一种他本身比时间神格还要了不起得多的极端傲慢感，但意外的，易水倒是觉得这种话十分符合封尽的脾性。并且完全让他讨厌不起来。 不过就像封尽最后说得那样，他口中的弱小确实是以九主神为基准的。 因为易水知道，自己想知晓的、想得到的、甚至想改变的都太多也太难了。 说到底成为时间之神、从而达成自己的渴求这种事就已经够虚无缥缈了。如今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却已然有了成真的可能，那么他便更无法原谅因为自己过于弱小而导致一切功亏一篑。 即便如今九主神里最强的两位对他的态度看上去都是友非敌，然而他最信任的终究还是自己的力量。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想变强。 上一次在遇到所谓的幸运与灾厄时，等待他的是一场不知结局、不知生死的海啸。 第54节 这一次他遇到了所谓的幸运之神与灾厄之神，易水并不清楚之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他至少不想再像当年一样无能为力。 虽然没有因为封尽的话而改变想法，可对方话里的善意易水终究还是收到了的。就在他想回复对方什么时，下一秒他却听到封尽扯开嘴角道： “况且你的担心根本就没有必要。你说的宇宙里的那些仪器我是不怎么清楚，但只要我不想被那些东西拍到，它们就绝不可能拍到我。毕竟神力这玩意儿用处还是挺多的。” “当然，今晚我走出去它们没办法拍到我……” 在封尽话音顿了一瞬的同时，易水注意到了对方面上那逐渐趋于恶劣的笑意。随后他便听到对方嗓音低哑地开口接着道——“明天我过来的时候没看到你，那就不一定了。” 刚才还有点感谢他的我果然是脑子进水了吧？！ 易水看着封尽慢悠悠地走向左边那栋别墅的背影后，顿时被气笑了。 他低头扫了一眼腕间智能上依旧在不断接收着的新消息。许久之后，他终是叹了口气，然后找了一两位熟悉的玩家，卖了点游戏情报出去。 先前他自己倒是无所谓钱财多少的问题。毕竟他在这里孑然一身，说不定下一秒就死去了。 但以今天封尽的花钱速度来看，他再不赚点钱大概没两天便会面临余额归零的情况。 他又不是那些不需要睡觉和进食的神明。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至少在他达成目标之前，他总还要吃饭的吧？ “果然还是太弱了啊……” 看着卡上的余额感慨了一句后，易水直接走到别墅楼上入睡了。 反正事情都莫名其妙地发展到这样的局面了。两位最强的神明已经一左一右买下了他两边的别墅，这样一来他也没必要再去想会不会有其他的神明过来了。 大抵是已经破罐破摔到了一定境界，于是破天荒的，这个晚上易水的睡眠质量竟然还不错。 而在入睡之前，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之前封尽似乎说他不清楚宇宙内悬浮的那些仪器的事？可他记得在诸神的宇宙飞船进入这个宇宙的那条路线上存在着不少这样的仪器。 以驾驶舱的视野来说，但凡封尽在驾驶舱里待上个十来分钟，再怎么样也能瞥见一两个吧？ 所以在零点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封尽根本不在那艘飞船的驾驶舱里？而如果不在那里，这家伙又会在哪？ 念及今天封尽那若有若无的战斗欲和攻击性，这家伙在此之前该不会一直都待在训练室之类的地方吧？神明都这么勤奋的吗？ 在易水思索着关于封尽的事情时，同一时间，那艘载者诸神的宇宙飞船内，不需要睡眠的神明也在谈论着与那位灾神有关的话题。 “刚才封尽那家伙竟然让我帮他把卡还回去……如果是别的神明这么做也就算了，可这么做的竟然是封尽，这你敢信？” 如此大胆地谈论着封尽的自然也是九主神之一的存在。并且作为封尽的友人，明白封尽的脾气远没有表现得那么糟的星辰之神斯达，在与其他主神说起这些事情时倒是没什么忌惮之类的情绪。 此时九主神已经结束了与各个节目主持人之间的对话，整艘飞船正朝着这个宇宙为他们安排好的宜居星系驶去。至于他们最后究竟会不会安稳地住在那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一刻胜利之神维芮正在网上搜索着适合购物的星球，所以她闻言后暂时没理会斯达。最后接过斯达话茬的是另一位男性主神，即财富之神瑞切。 “你刚刚说的谁？封尽？” 在瑞切开口后，紧接着加入话题的是九主神里唯二的女性主神，美丽之神蓓缇。 “如果是封尽的话……以那家伙讨厌被拘束的性格来说，他将卡退回去不是很正常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封尽那家伙从来都看不上金银财宝之类的玩意儿，我甚至怀疑他的空间装置里放的只有各种各样的武器，而且还都是冷兵器的那种。” “除非他愿意把那些武器上装饰用的宝石之类的抠下来卖掉，不然他身上大概是没什么钱的。但你觉得封尽会把武器上的宝石抠下来？不可能的。就算那些玩意儿再值钱都不可能。” 财富之神瑞切对于财富这种事一向很了解，所以此刻他很利落地回答了蓓缇的疑问。 此时闻言的蓓缇显然也没想到主神里竟然还有这么穷的一位，以至于她也有点无语了。 “反正以那家伙的身体素质，不吃不喝根本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不是他之后花不花钱，关键是他花的是谁的钱。” 大致记下了这个宇宙最著名的一些购物星球后，维芮也加入了这个话题。 她这话一出，其余主神似是被她话里的潜在之意给引起了兴趣，顿时都朝她看了过去。 甚至就连一直坐在驾驶舱中央的封极，此刻也抬眼看向了坐在另一侧的胜利女神。 维芮没想到此时此刻竟然连封极都被她的话给吸引了注意力。要知道封极和封尽毕竟是兄弟，而封极的脾气真要说起来其实比封尽还难以相处。 于是这一刻，她犹豫了一瞬后难得委婉地说道：“你们都知道他最近很在意一个人类吧？” “你的意思是……” 此刻最先接话的并非是知道封尽去找谁的斯达，反而是蓓缇。 在注意到维芮默认般的表情后，蓓缇瞬间无语了起来。 活了一万多年还去花一个人类的钱，这真的合适吗？ “他这种操作，我活了这么多年都闻所未闻。” 听到蓓缇的吐槽后，维芮在心底默默接道： 何止是闻所未闻？你要是知道他今天的一系列操作，他以后在诸神里的印象大概直接就从疯子变成傻子了吧？ “我记得那个人类是叫易水？是这一位么？” 此时财富之神瑞切在找了段易水的通关影像、和其他主神确认了易水的模样和姓名后，他的脸色也有些微妙了起来。 同为九主神，和只是对易水的存在有所耳闻、从而对其有点路人好感的蓓缇不同，瑞切对于易水的事要稍微更了解一些。 但那仅限于易水通关副本的事——毕竟易水曾经通关的第二个副本，就与他的过去有关。而除此之外，瑞切对于易水的事就和蓓缇一样，都不怎么清楚了。 更何况诸神、特别是九主神其实很少会聚在一起。 所以虽然他们两个多少也听说过一点封尽和易水的八卦，甚至他们还听过有人将封极和易水扯到一起的，然而今日之前他们知道的都不多，也都没太当真。 只是今天瑞切突然发现，现实好像比八卦里传的还要夸张。 “在我的感知里，二十分钟以及三分钟前，那个叫易水的人类所拥有的财富里，分别多了一套房产。而且还是位于同一栋别墅左右两边的房产。” “甚至位于那两栋别墅中间的房屋，实际所有权也是他。而那栋别墅的购买时间是在昨天下午。” “顺带说一句，那三栋别墅位置都挺偏僻的。以及三分钟前的那套房产用的是易水自己的钱财购买的。” 虽然碍于封极在场，瑞切对于这件事说得并不怎么直接。然而正常情况下，哪个人类会在12小时内购买三栋位置偏僻的别墅？ 并且那还不是同时购买，而是隔了一段时间购买一栋的那种。 比起易水一时兴起又买下其他两栋这种理由，那两栋别墅其实是被神明购买的显然更有可能一些。 “所以你的意思是，三分钟前封尽用易水的钱在人家住所的边上也买了栋别墅？” “这件事我暂时先不评价了。我记得二十分钟前，也就是零点的时候，封尽不是刚从训练室里出来么？所以那栋别墅肯定不是他买的。” “瑞切，你这家伙就不能直说二十分钟前的那栋别墅是谁买的么？我还真想知道敢在封尽看上的人边上买房子的是哪位勇士。那些家伙就算不清楚封尽和易水的八卦是真是假，也不至于胆大到这种地步吧？” 美丽之神蓓缇的话使得瑞切沉默了一瞬。随后瑞切不动声色地看了并未投来视线的封极一眼，然后便斩钉截铁地道：“不能。” “是我。” 在瑞切话音落下后，除了在零点时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一言不发的封极却很自然地开口道。 而当男人沙哑的嗓音落下后，驾驶舱内诡异地寂静了一瞬。 就连之前发问的蓓缇也没想到这件事会是这样的发展。 毕竟如果说封尽看上了谁她顶多就是惊讶一会儿的话，封极这家伙给人的感觉根本就和爱情这玩意儿存在着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哪怕封极此时亲口承认了这件事，她都下意识地在想这位神明是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在意易水的。 比如说为自己弟弟追人之事近距离出谋划策之类的？ 对不起，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太扯了。 因为无论是封极还是封尽，看上去都不是那种会兄友弟恭的类型。所以封极不可能是因为封尽而在意易水的。 况且……像这样当着其他主神的面承认那栋别墅是他的买的事情，基本上就等于将易水归入他的庇佑之下了吧？ 说起来一左一右分别住着幸运之神和灾厄之神，即便其他神明对易水再感兴趣，哪还敢去找易水？ 光是想象一下踏入那些别墅的范围、然后同时见到封极和封尽的场景，就已经够让人窒息的了。 封极并未理会其他神明的想法，他在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驾驶舱。 而当驾驶舱的大门关闭之后，舱内的气氛才略微缓和了几分。 “我刚才到底都问了些什么啊……” 感知到封极彻底走远了以后，蓓缇不禁捂着脸哀叹道。 “不过说都说了，还有一句话我想说出口！那就是——封尽那家伙真的是想追人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很想问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同样是买别墅，同样是避免其他神明来烦易水，然而封尽的所作所为比起封极来说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此时维芮与蓓缇对视了一眼后，顿时一同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至少傻到封尽这地步，甚至都有点傻得可爱了？” 维芮不确定地说出这句话后，面上的嫌弃之色却越来越盛。再然后她干脆不再想封尽的情商问题，就这么和蓓缇一起研究起了明天先去哪颗星球购物来了。 而就在两位女神看着各种购物攻略时，斯达听着她们先前作死地感叹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蓓缇，你之前路过训练室的时候，不是看见封尽了么？当时训练室的情况你也清楚吧？” 蓓缇闻言看着购物攻略的眸光骤然一顿。封尽战斗状态下那疯子般的危险感、以及那完全就是灾厄化身的压迫感瞬间浮现在了她的记忆里。 封尽虽然并非九主神之首，但他的实力在很多神明乃至主神本身看来，早就已经是无冕之王的程度了。 虽然蓓缇并不清楚他和封极谁更强，但那家伙的实力远超其他七位主神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就拿这艘飞船上的训练室来举例吧。那些训练室是为九主神特制的，其坚固程度可想而知。但就是这样的训练室，却被封尽单纯以肉/体强度差点给直接打穿了。 当时路过训练室的蓓缇还天真地以为封尽训练时多少有些分寸，至少这艘飞船还没坏。 现在想来，那家伙说不定是顾忌到他还需要这艘飞船带他来这个宇宙才稍微留了手。否则这艘飞船大概早在行驶途中就因为这家伙而报废了。 “知道了。在他面前我不会说得这么作死的。” “不过那家伙不是因为精神状态不太好，所以很多年都不进训练室了么？可抵达这个宇宙前的那一个月里，他就没从训练室里出来过。以他的力量来说，应该也不需要再变强了吧？” “说起来他和封极到底谁更强一点？” 此时坐在蓓缇旁边的维芮闻言后，脸上已然没了先前的调侃亦或是嘲弄之色。 这一刻她难得认真地开口道： “他进训练室估计是想要变强吧。” 那个疯子大概是被易水在副本里的死亡给刺激到了。以封尽某种意义上直白过头的想法来说，他或许是想让他自己强到让阻止一切悲剧、阻止一切灾厄的地步。 第55节 念此，维芮继续说道： “我倒是不担心那家伙又发疯，因为他明显有了比战斗更让他发疯的存在。” “至于你问的他和封极谁更强一点……以前我不确定，现在就更不确定了。” 以前封尽位于九主神里的第二位，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要争第一的理由。但现在……那家伙大抵是不想输的。各种意义上的不想输。 哪怕对手是自己的兄长也一样。 说真的，就连身为胜利之神的她这一次都难得不想用神力去感知什么。 她只想亲眼目睹这场胜负的结局。 第49章 他是夜（四） 早上八点, 易水就这么在自己设置的特别提醒铃声中睁开了眼。 这个特别提醒铃声是他在封尽离开这栋别墅后，特意为对方所设的。 毕竟先前他因为没有第一时间看见封尽于零点零一秒发出的那则信息，差点就在现实里掉马了。他可不想之后再重蹈覆辙。 其实早在铃声响起之前, 易水就已经醒了, 只是一时间不想起来而已。而在垂眼瞥见智能上显示的那则来自封尽的消息后, 他那残存的那点睡意瞬间就消失无踪。 因为封尽在消息里说的是：“开窗。” 所以你到底要记仇到什么时候？你这家伙真的就一直都和门过不去了是吗？ 头疼地啧了下舌后, 易水随意洗了把脸就走到楼下打开了落地窗。在他回到楼上洗漱的时候，封尽那家伙倒是很安稳地待在了楼下的客厅里。 这让易水那无奈的心情倒是稍微缓和了一些。 “你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如果还是时间神格的事情的话, 就算你再怎么频繁过来, 我一时间也没办法啊……” 封尽闻言只是散漫地靠着沙发回道：“我才不在乎时间神格那玩意儿。” 你不在乎你昨天还来问我这事？行吧, 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 “那么, 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你效劳的吗？” 易水说这话时倒是没像以前一样，将客气的言语说出了讽刺的效果。因为他虽然觉得封尽某种意义上来说意味着麻烦，然而对方先前所送的那把弓却让他欠下了一个很大的人情。 所以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能帮的都会尽量帮的。 “陪我逛街。” “……你说什么？” 听到封尽一脸理所当然地吐出的那句话后，易水那向来冷淡的表情都有些维持不住了。他甚至在已然听清后, 还问了一句没什么意义的废话。 “我说，陪我逛街。怎么？这很难理解吗？毕竟我来这个宇宙基本上什么都没带。” 什么都没带……易水先前在洗漱的时候，也随意瞥了两眼智能上投射出的新闻。 今天的新闻可以说是全都和诸神有关, 而其中一条就是关于诸神住处的。 据凌晨时分带着诸神在那个星系里安置的人透露, 当时很多神明甚至说是搬家都不为过了。 因为不同宇宙所产物品多少还是有着一些不同的, 而去过那么多宇宙的神明大多都有着各自的偏好。这样的偏好自然也会体现在他们各自的住处上。 像封尽这样两手空空而来的，大概真的是独一个。 对了, 这家伙其实也不算是两手空空。至少他那个空间装置里还放着一把弓？ 不过从对方毫不挑剔住处的情况来看, 这家伙说不定还挺好养的？ 就在易水思绪飘远之际, 他就听到封尽提议道：“我们去购物星？” 对此，易水倒是没反对什么。因为购物星在这个宇宙里确实挺有名的。 对于购物来说, 那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去换套衣服。” 一开始封尽还没理解易水口中的换套衣服意味着什么。 然而十分钟后，他在看见易水那别说是换了套衣服，甚至完全可以说是换了张脸的形象后，一向嗓音偏低哑的他都无意识地提高了点声音道： “你管这叫换套衣服？就你现在这样子，我还以为你是要去为非作歹了。” 易水闻言后忍不住扯出了一个假笑：“你以为我这样是因为谁啊？我长得很善良好吗？” 他都不提让封尽变装了，只是自己伪装一下尽量减少被认出来的可能性而已。结果竟然还被这家伙给嘲了？说这话前封尽能不能照镜子看看他自己的脸？ 比起这位灾神那英挺却透着戾气的长相来说，他这样的明显更像是一个好人好吗？ 封尽听到这话后倒是意识到了易水这么做的用意。 而后他也没再嘲弄什么，反而同样用神力稍微变幻了一下自己的容貌。下一秒，他原本的灰发金眸便变为了和易水同样的黑发黑眸，就连长相和身形也变得和原来不怎么相像了。 “身高和体魄你维持原样就好，毕竟等会儿你是要买衣服的吧？”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易水或多或少也了解到了封尽的脾性，他看得出这位神明根本不屑伪装之事。 哪怕是不得不伪装的时候，比如说以帝王的身份出现在多人副本里，这家伙都要取个“克塔斯”这样的与灾厄相关的名字，以此向世人宣告着他的到来。 其实不提封尽那桀骜的性格，单以这家伙强得不可救药的武力值来说，他也确实不需要伪装。 深知这一点的易水固然接收到了封尽配合他伪装的好意，但他还不至于真的自视甚高到让比自己强的存在一再地迁就自己、导致对方不怎么方便购物的地步。 况且他也知道，能够如此频繁地见到九主神之一，对于这个宇宙的很多人来说都算得上是件很难得的事情。毕竟哪怕只是主神随口说出的一些话，对于玩家们来说都可能意味着价值极为高昂的情报。 纵使此刻他对九主神并无什么所求，却也无法否认这样的事实。 封尽听到这话后就这么垂着他那暗金色的眼眸，无声地看了易水一会儿。 虽然易水此时容貌有所变化，然而封尽最初在意的本就不是所谓的绮丽容貌。他在意的是易水身上那种冷淡而理智、既克制又疯狂的气场。 之前的那些副本里，这个小崽子看似是在取悦神格、取悦神明。 可到头来，反而是神格或是神明被他无知无觉地扼住咽喉，以至于反过来想要取悦他。 比如说上个副本里，他看到易水于海上病死时一样。 当时海水彻骨寒凉，他却偏偏血液沸腾——那是被易水在他眼前死去的那一幕给气的。 封尽极端厌恶着易水的死亡，可到最后他却还是沉默地揽着对方游向深海。 再比如说现在。 他明明不喜伪装这种事，也不觉得他需要作出什么伪装。但他刚才却下意识地变幻了容貌，只为了让这个小崽子之后少点麻烦。 而在易水再度开口后，他又顺着对方的话恢复了原来的体魄。 说到底，他做这些事情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而已。 ——他不想易水厌恶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封尽嗤笑着收回了视线，然后和易水一起乘着悬浮车去往了最近的飞船场。 而在乘着宇宙飞船前往购物星的路上，闲极无聊的易水倒是想起了关于他已经通关了的那些副本的事情。 想到自己当时没弄清的一些疑惑，他便开口问着同样在飞船驾驶舱里坐着的封尽道： “你对白昼之神的经历了解吗？我有点好奇那个副本在现实里的结局是什么。” “当然，如果不能说的话，就当我没问过好了。” 不仅是徳泰姆的副本，其实其他五个副本的原本结局易水都挺好奇的。 那些副本的难度没有人比亲自经历的他更清楚了。而当时他很清楚这是副本，所以体会到的艰险终究不如那些神明本身。 也因此，他便愈发疑惑那些神明当初究竟是怎样面对那样的情景的了。 “现实结局？结局就是他没死在海里。” 说出这句话时，封尽就这么毫无笑意地扯了下嘴角。 这就导致了易水一时间分不清这家伙究竟是在嘲弄自己在上个副本里死亡的最终结局，还是单纯地在陈述着徳泰姆的事情。 但下一秒，封尽更详细地诉说起了关于徳泰姆当年之事的举动便让易水压下了这份犹疑： “当初徳泰姆知道自己无药可医后，确实有过献祭海神的念头，也真的走向了大海。只不过那家伙的求生欲却让他最终没有死在海里，而是活着回到了岸上。” “那之后他的病也一直没好。这种情况下，原来的国王自然不可能让他登基。他就这么拖着病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纵使年迈依旧亲自上战场迎敌。” “但就算是这样，那个老国王也只是让自己国家灭亡的时间稍微延后了一些而已，他最终还是战败身死了。至于那个国家的子民，自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大概就像是活在了黑夜里。” “这就是那个副本的现实结局。没有你弄出来的海中白昼，没有你那点燃黑夜的灯光，也没有自你之后两国之间的和平。” “你以为徳泰姆为什么对白昼执念如此之深？不过是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无法让那个国家迎来白昼而已。所以在临死前，他成了白昼之神，自欺欺人地想要以此让自己象征着白昼。” 不等易水询问其他副本的现实结局，封尽已经以一种平静的语调将其统统说了出来： “不仅是这个副本。” “你在第一个副本里终结乱世，得到了幻觉能力是吧？而那个副本原本的结局是，乱世持续了上百年。所以幻觉之神渴求幻觉神格，他甚至想让那一切都仅仅只是幻觉而已。” “第二个副本里，你缔造了盛世，获得了财富能力。” “财富之神瑞切虽然是九主神之一，但他成神之前也同样有执念。当年他所在的城池因为穷困而爆发了战争。即便之后战争结束了，那座城池依旧穷困了很久。” “所以虽然他看着对你的通关没什么触动，觉得副本里的事情不能代表现实，但你将来如果让他帮忙，他绝不会拒绝。” “第三个副本，你让那些凶兽直接成了人类的盘中餐。” “现实的结局却是，如果没有你的插手，人类和凶兽的地位完全就是颠倒的。狂欢之神想要那个世界能够和平到人类可以一同欢笑的地步，但到最后也不过他濒死时的虚妄幻想而已。” “至于第四个和第五个副本……” “第四个副本里，重力之神在被带到悬崖边时拒不认罪。当时他虽然没死，却也没法洗脱罪名。纵使之后他在战场上战斗到即将力竭，但无论是他的家族、还是他本身，终究很快就被历史给遗忘了。讽刺的是，人类与妖魔的战斗却持续了很久。” “对妖魔甚至是之前逼迫他的那些人的恨意，使得那家伙想要用重力让山崩地裂，让妖魔不再、让贪婪之人永埋地底。” “然后就是第五个副本。” “斯达，也就是星辰之神成神前，直接交出了自己所拍到的异兽影像，想要借着那玩意儿向当时的帝王说明他发现了异兽踪迹的事，结果他却连帝王的面都没有见到过。” “再然后他也上了战场，经历了那一场惨烈的大战。最后的结局是帝王身死，而他成了星辰之神。” “总得说起来，那些结局不过都是千篇一律的悲剧而已。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很多神明都对你完美通关的你充满了好感。” “所以小崽子， 第56节 nānf 我昨天说了吧，你从来都不弱小。甚至你如果成神的话……” 此时飞船还在自动驾驶着。 易水在察觉到封尽那低沉的嗓音略微顿住了以后，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了对方。 随后他便对上了对方此刻莫名晦涩的暗金色眼眸。下一秒响起的，便是这位神明不知为何异常嘶哑的嗓音： “你如果成神的话……说不定会是唯一一个能打破悲剧的家伙。” 易水闻言隐约察觉到了封尽那隐在“唯一一个”这四个字里的、未曾明说的一些事情。 如果说先前那些神明成神前的经历都可谓是悲剧的话，那么他眼前的这位灾厄之神呢？ 是不是真的就像自己曾经所猜测的那样，他是因为遭遇灾厄、想要避免灾厄，所以才成为了灾厄之神？ 疑惑归疑惑，易水并不打算因为自己那所谓的好奇心而询问封尽的过往。 他不想当面触及别人的悲伤之事，哪怕封尽看上去似乎不怎么在意也一样。所以这一刻，他直接岔开了话题道：“你对那些神明的经历很了解？” “徳泰姆、瑞切和斯达的经历我以前就知道。至于其他的，我是最近才听说的。” 封尽对于其他神明的事情其实根本不感兴趣。只是徳泰姆、瑞切和斯达作为排名极为靠前的神明，哪怕他自己不问，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他们的事。 至于其他的那些神明，则是因为他在看了易水的通关过程后，出于对易水的兴趣才顺带着了解到的。 不过这个缘由他就不打算对易水提及了。 “你对徳泰姆很在意？正常来说，你不是应该问我休闲副本的事么？” 易水听着封尽此刻有些意味不明的语气，倒是没想到封尽会主动和他提起休闲副本的事情来。 考虑到封尽的性格，他干脆实话实话道； “比起徳泰姆，我确实对休闲副本更感兴趣一点。毕竟那份游戏更新介绍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关于休闲副本的具体内容，仅仅就是提到了这么一个名词罢了。这个副本具体是什么样的到现在也没什么人知道。” 承认自己想要了解有关休闲副本的内容这种事，对易水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实。无论是多么困难的副本，只要能让他离时间神格更近一步，那么他就会竭力将其高评价通关。 而他先前之所以不问，不是因为他不好奇，只是因为他觉得封尽没有告诉他的理由而已。 但现在既然封尽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他当然也不会故作矜持地转移焦点。 毕竟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游戏更新介绍里之所以没有提到关于休闲副本的具体内容，倒不是因为那里面有什么秘密，只是因为那些家伙根本不想解释而已。” “毕竟这玩意儿是九主神临时决定向你们宇宙开放的，这也是这个副本第一次向其他宇宙的人开放。其实所谓的休闲副本一直存在。只不过在此之前，这个副本一直都是诸神的游乐场，只供神明度假享乐使用罢了。” “而对于归属于自己领地里的东西，他们一向不想解释太多。关于这一点，我也一样。” “你问为什么突然决定向你们开放？大概是因为对你们这个宇宙还算有好感吧。” 说的再直接点，不少神明是因为对你有好感才决定开放这个副本的。 毕竟那些家伙虽然不清楚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但你在副本里若隐若现的疯狂和那近乎偏执的情绪他们却都看在了眼里。 所以诸神才想要你进入休闲副本里稍微放松一下而已。至于其他人，压根就是顺带的。 至少在封尽看来是这样。 “也就是说，那个休闲副本里并没有通关评价这种说法，仅仅只是单纯地休闲娱乐而已？” 听到易水这么询问后，封尽大致猜出了这个小崽子此刻在想什么。 这个在别人看来是个度假胜地的副本，在这个一心想要成为时间之神的家伙眼里估计就是在浪费时间。 不过…… “那个副本没那么简单。” “甚至可以说，经过一次休闲副本后，你说不定会变得比现在强得多。” 毕竟，那可是满是各种神明的副本。 第50章 他是夜（五） 易水并没有在休闲副本这个问题上继续问下去。 毕竟他不确定诸神对于副本相关话题究竟能透露多少, 也不确定神明之间有关这款游戏的一些更详细的规定。 从上个副本封尽在对封极表露出要救自己的意思时、提及到那个副本结束后神力由他来付这一点来看，神明如果想要打破这种约定俗成的规则的话，多少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所以先前封尽主动说是一回事, 他若是继续追问就是另一回事了。 虽说以封尽那肆无忌惮的性格来看, 这家伙很可能根本不会忌讳这些事情, 甚至于自己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但易水却不想在一份人情还没还清的情况下, 反倒欠这位欠得更多了。 所以此刻他干脆将话题再度转回了自己已经通关的那些副本上面，然后就这么和封尽随意闲聊了起来。 而就像易水所想的那样, 此时封尽确实是准备易水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的。 哪怕易水问的是神明之间默契地不对人类提及的一些情报, 他也一样不会遮掩什么。不过既然易水主动转移了话题, 封尽便也没再说下去。 因为说真的, 他有点怕自己说得太多，反而影响了易水成神的道路。 显而易见的，那个小崽子如今已然被时间神格所青睐。 而在此之前，所谓的时间神格压根就只存在于诸神的猜想之中罢了，更别说知晓如何成为时间之神这种事情了。 所以在这件事上, 易水根本无需任何人的指导，他本身就已经在一步步地朝着那个目标前行了。 即便他或是极哥想要向其提供捷径，到头来却起了一种无从着手的感觉。这一点从极哥纵使十分在意易水, 却一直冷眼旁观就可见一二了。 念此, 封尽便懒懒散散地听着易水说起了别的话题来。 然而在听了一小会儿后, 他原先那漫不经心的神色却逐渐消失。到最后，他那野兽般的金眸里只剩下了一种显而易见的茫然之意。 听听易水此时都问了些什么？ 什么叫做“徳泰姆原先所在的那颗星球公转时间是多久, 自转时间又是多久”？ 什么叫做“上个副本里那个国家所处的具体经纬度是多少, 那里果然是在赤道上么”？ 什么又叫做“如果是在赤道上, 那为什么那里会白昼极热、黑夜极冷，这是不是不太符合常识？可如果不是, 它又为什么会半年白昼半年黑夜？难道是因为那颗星球不是围着类似于太阳的天体进行公转的，所以才会出现那么特别的天相吗”？ 啧，这个小崽子都在问些什么玩意儿啊？ 沉默了片刻后，封尽最后给出的回答是： “我对徳泰姆和他以前所在的星球，统统不感兴趣。” 过了一秒后，这位灾神又犹豫着补充了一句：“我地理水平向来不怎么样。” 所以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刻，瞬间领会到了封尽所有未尽之意的易水也不禁沉默了一会儿。 这家伙活了一万年没半点存款也就算了，看样子似乎还不怎么看书的吗？ “你说的那颗星球是不是围着太阳公转我不知道，不过在你通关了那个副本后，它的太阳倒是已经出现了。” 如果这位神明是在一问三不知之前，说出了这种夸赞他如同太阳一般照亮了那颗星球之语的话，易水或许还会思量着这家伙突然夸他是什么意思。 然而在此刻这种氛围下，这样近乎赞美的话易水怎么觉着听起来这么尴尬呢？ 于是直至飞船抵达购物星前，易水都再没和封尽提到半句和副本有关的话题。 其实最初在四月那个副本里见到封尽时，易水对这位神明的印象最深的便是“灾厄”二字。 因为无论是对方当时那肆意妄为的危险气场、还是那举手投足间引动天灾的强势姿态，都带着一种近乎毁天灭地的极端压迫感。 但是在和这位神明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易水忽然怀疑当初他或许并非是视力模糊、而是直接短暂性失明了，以至于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毕竟这位神明某些时候，与当时的反差实在大到让他有点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产生了幻觉的地步。 之前在飞艇上的对话还不算什么，这次的购物过程更是让他对这位刮目相看。 至少在亲眼见到之前，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位两手空空来到这个宇宙的神明，会在物质上挑剔到这种程度。 哪怕仅仅只是买个喝水的杯子而已，这家伙都能在逛了许多商场和专卖店、十分嫌弃地啧了一声后，调头就去买了一块银砖，然后直接用神力给自己铸了一个复古的银杯。 行吧。以封尽五位数的年纪来说，他成神前就用惯了银杯这样的理由倒也还说得通。 而从他所铸的银杯外观来看，这家伙的审美还是挺不错的。 可是这之后的买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从此时封尽身上穿着的、据说是他所带的唯一一套常服的外观来看，这家伙想买的确实是这个年代的服饰没错吧？ 易水本以为所谓买衣服的过程，就是他们两个直接走进一家男装店，然后随便买买就行了。哪怕封尽把一家店里的男装全买了他也没什么意见。 但这都逛了十七家服饰店了，这位神明却依旧只是撩起眼皮扫了两眼，半点都没有购买的打算。 难不成神明逛起街来都是这样的么？毕竟诸神寿命悠久，眼光高一些大概也正常？ 不过再这么下去，怕是逛上一整天，这位神明也就买了那么块银砖了。 而且……想到对方先前自己铸了一个杯子的举动，易水总觉得封尽到现在一件衣服都没买，根本不是因为衣服的外观设计或是他自身眼光过高之类的问题。 念此，易水试探性地对着封尽问道：“那些衣服的设计不合你的审美？” “还行吧。只是做工不怎么样。” 可事实上，那些店却是以衣服做工闻名宇宙的。 但现在易水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 在听到封尽给出的答案后，易水渐渐已经猜到了问题所在，于是他接着问道： “那么，除了做工以外，您对衣服有什么更具体的要求吗？比如说衣服材质之类的？” 对于易水忽然用上敬语的做派，封尽不明所以地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他便皱着眉回道：“我之前就想说了，这里的衣服都是怎么回事？它们至少也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吧？” 原本封尽说得一脸坦然，然而当注意到易水那张逐渐面无表情的脸后，他沙哑的嗓音里便或多或少地带上了点不确定的意味。 就这么默默和封尽对视了一秒后，易水已经没什么脾气地解释道： “那种布料有是有，不过根本就没有普及，也不会在这些服装店里对外出售。” 说到这里，易水不知为何又想起了之前的银杯。说实在的，他现在都怀疑封尽用银杯不是因为习惯或是喜好问题，而是为了不容易被人下毒。 明明这家伙看起来那么莽……这一瞬间，易水再度明白了什么叫不能以貌取人。 第57节 话又说回来了，封尽这家伙以前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这位灾神显然深信着他自身的强大，对于现在的住所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所以他这份可以说是与其格格不入的谨慎、以及那居高临下的挑剔更可能是因为成神前的环境影响。 也就是说，封尽成神前的身份很高？ “你有带布料吗？有的话直接找家制衣店给你订做。” 思绪转瞬即逝后，意识到再逛下去也逛不出什么结果的易水没抱什么希望地询问了一句。其实这一刻他已经开始考虑该怎么给封尽弄到那些布料了。 结果他却听到了封尽回道：“布料？应该有吧。” 在易水诧异地看过来时，封尽只是无所谓地说道： “以前试验武器锋锐程度的时候，好像放了一些布料在空间装置里。” 所以你为什么要用衣料来试验武器的锋锐程度？？？ 被封尽的一次次回答弄得有些头疼的易水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利落地点开了自己腕间的智能调出地图来，准备找家合适的手工制衣店，然后带着封尽过去。 虽说订做衣服比直接购买更容易掉马，不过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然而下一秒，封尽所说的话却让易水注视着地图的视线骤然凝滞了一瞬： “我记得隔壁那条街就有家制衣店？” 易水当然知道隔壁那条街就存在着一家手工制衣店。他也认识去那里的路，毕竟他在那家店里订做过不少衣服。 但他刚才却还是点开了地图，然后寻找着其他有名的制衣店。 因为那家店最初是莱特推荐给他的。 易水自然不会天真地觉得封尽此刻提起这件事只是偶然。 他本来就是不想给莱特带去麻烦，所以才第一时间搬离了宿舍。然而现在看来，他过往的经历果然还是瞒不住这些神明。 只是不清楚封尽究竟清楚多少。 这家伙究竟只是因为他常去那家制衣店才这么说，还是因为知道了那家店是莱特推荐给他的，所以才突然提起了这件事？ 如果是后者…… 封尽是想借着这事说明什么？说明自己的弱小，还是说明他知晓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一枚时间神格，真的足以让神明在意到这等地步么？ 最后，表面神色如常的易水就这么带着封尽来到了那家制衣店。 而在进入那家店以后、瞥见殿内景象的那一刹那，易水的瞳孔却微不可觉地缩小了一瞬。与此同时，他悄然绷紧了自己的每一寸神经。 只见此刻店内除了他与封尽以外，还存在着三个陌生人。 说是陌生人其实也不恰当。因为那两位女性和一位男性此时的容貌，易水确实从未见过，但他们原本的模样易水却是知晓的。 那三位分别是胜利之神维芮、美丽之神蓓缇，以及星辰之神斯达。 要说易水是怎么认出对方来的……因为这三位和他身侧的封尽一样，都仅仅只是变换了他们自身的容貌而已。 但早在他们于各个节目上露面的那一瞬间，易水就已经记住了他们的身形乃至掌纹。 毕竟这些细节说不定就关乎到了他的性命，由不得他不慎重。 “你们怎么在这里？” 跟着易水走进来的封尽瞥见那三个家伙后，顿时很不耐烦地问道。显然，那三位神明借由神力而伪装出的容貌根本瞒不住同为九主神的封尽。 “这可是幸运指引我们来的。” 此时维芮并未在意封尽话里那显而易见的嫌弃，她只是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封尽身旁的人类，然后勾着唇慢悠悠地说出了上面这句话来。 这一刻，封尽直接无视了维芮那摆明了看戏的态度。他只是神色不明地侧头看向了制衣店的透明橱窗外。 同样看向窗外的还有易水。 事实上在九主神提及幸运一词后，他直觉般地想到了那位幸运之神。 虽然当易水看向窗外时什么都没看见，然而斯达接下来的话却肯定了他刚才的猜测： “你别听她瞎扯。什么叫‘是幸运指引我们来的’？明明就是她们两个逛街的时候看见了你哥，结果自顾自地跟着他来到了这里，最后还非拉着我一起走进店里。” 说出这些话时，斯达的视线也和维芮一样落在了易水身上。 平心而论，易水的伪装水平还算过得去。他们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易水的身份，只是因为能让封尽如此心平气和地待在对方身边的人类，除了易水根本不会有别人了罢了。 正是因为看穿了易水的伪装、看出了他不想暴露身份的用意，所以先前斯达说话时才刻意避免提到神明之类的字眼以及诸神的姓名。 而当斯达话音落下后，维芮直接嗓音慵懒地接道： “行，那我再换个说法。” “是幸运让那位来到了这里，而我们是跟着对方来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其实之前维芮还疑惑过封极来这里做什么。 然而在看到封尽身侧的那个人类后，她就全都明白了。 因为易水在这里，所以封极来到了这里。 毕竟遇见易水这种事，对于那位幸运之神来说就已经意味着足够的幸运了吧？ 第51章 他是夜（六） 在听到维芮再度意有所指地提及“幸运”二字后, 制衣店里的其他神明顿时有些神色不一。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封极究竟是为谁而来早已无可辩驳。 纵使是被维芮她们强拉来的斯达也不得不承认，那位幸运之神真的极有可能是因为易水才来到这里的。 而在这一点上, 蓓缇的看法显然和维芮差不多。 只是和维芮稍微有些不同的是, 她对于封极的具体来意还有些其他的看法。 “那位之所以来到这里, 说不定不仅仅是因为他自身的幸运呢？” “我倒是觉得, 哪怕没有这份幸运，出于某种情绪, 他今天也依旧会来这里。” 说到这里, 蓓缇抬手指了指封尽道：“我想这家伙也一样。毕竟这间店……” “这间店怎么了？还有你说的某种情绪又是什么玩意儿？” 这一刻被蓓缇的话弄得一头雾水的斯达下意识地追问了两句。而后他又皱着眉提醒道：“你该不会在瞎编排那一位什么吧？你说话最好悠着点, 他可还没走远。” 斯达作为真正的星辰之神, 只要他想，他能够感知到这颗星球上任何存在的踪迹。更何况封极根本没想对神明隐藏踪迹，他仅仅只是用神力让神明以外的人看不到他罢了。 “就是因为他没走，我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啊……” 蓓缇的感叹反而让斯达愈发搞不懂她究竟想表达什么，然而一旁的维芮、甚至是封尽却已然听明白了。 不过此时他们却什么都没说, 而一旁隐约有所猜测的易水则是依旧保持了沉默。 等到维芮等三位神明离开了这间制衣店、封尽走到制衣店里的仪器前被丈量着身形时，易水才语调平稳地问了一句： “看来这间店在你们那里很有名？” 先前封尽说自己听说过这家制衣店也就算了，可就连刚才的那三位主神、以及他并未见到的那位幸运之神竟然也都来过这里。 虽然那三位神明是跟着封极来的, 但从那两位女神的神色和她们说话的内容来看, 她们应该早就知道了这间制衣店。 易水原以为蓓缇所提及的情绪是指封极对他的那份估量。 因为他与那位幸运之神除了时间神格外确实就没什么交集了。所以或许是出于对一个可能成为时间之神的人类的些许好奇心, 封极才破天荒地来到了这里。 然而封尽下一秒给出的答案却让易水微微愣了一瞬。 只听封尽说的是：“这里确实挺有名的，有名到我在知道它的那一刻, 就已经打算亲自来一趟了。” “毕竟这间店……”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此时此刻, 封尽和之前的蓓缇说出了同样的话来。但他却没有像蓓缇那样只说了一般，而是接着说了下去： “毕竟这间店, 在你的遗产范围内啊。” 也正是这句话，使得坐在制衣店沙发上的易水撩起眼皮看向了这位灾神。 与此同时，已然离开了那颗星球的斯达不再用各种各样的词来替代神明和易水的姓名，他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对着蓓缇发问道： “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封极那家伙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见易水吗？” “他要是真想见易水，干嘛特意让易水看不见他？所以说，他来这颗星球，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见易水，他只是出于某种情绪，所以来看看那间制衣店而已。” 这一次蓓缇也不再说得含含糊糊的，她一边整理着空间装置里一堆又一堆的购物袋，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 “斯达，你是不是没看过易水的资料？” 于一旁静静听着两人对话的维芮此时倒是忽然开口问出了上面这句话来。 在看到斯达不明所以的点头后，维芮倒也没像以前嘲讽封尽那样嘲讽对方什么，毕竟她和斯达之间没什么过节。所以她只是直接和对方解释了起来： “那份有关易水的资料上写着这么一件事——易水成年后的那一天，曾立过一份遗嘱。” “而那份遗嘱的内容是，他死后一半遗产直接捐出去，一半则是赠送给他的一个朋友。” 斯达闻言面上不禁露出了诧异之色，紧接着他就听维芮继续说道： “我们今天去的那间制衣店，就是他打算赠送遗产的那个朋友常去的地方。” “其实那间制衣店早就被易水买下了，只是他用的不是他自己的名字，所以没什么人知道罢了。不过从他留下的一些后手来看，等他死后，那间店会直接归到他朋友的名下。” “这样的遗产，大概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维芮说得倒是轻飘飘的，听到这些事情的斯达却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因为他已经从维芮透露的这些信息里完全明白了前因后果。 “所以，封极和封尽也都知道这件事。也因此，他们今天才出现在了那间店里？” “说白了，他们这不就是嫉妒吗？？？” 就是嫉妒啊。不然你以为呢？ 翻出了新买的指甲油、此刻正慢悠悠地涂着指甲的蓓缇百无聊赖地想到。 先前她一直用“某种情绪”代替嫉妒二字，自认已经算是很给那两位面子了。念此，蓓缇接着维芮的话茬说道： 第58节 “封极那家伙压根就没想过在易水面前现身。” “他最初出现在那颗星球上，就不是为了去见易水的。他是为了见到经常出现在那家店里的另一个人。” 他是为了见到易水遗嘱里提到的那位朋友，也就是莱特。 神明的占有欲从来都不是开玩笑的。 作为诸神之首，哪怕封极再怎么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终究也存有着一份野兽全然占有猎物的本能。 “说起来，诸神无法伤害这个宇宙的存在真是太好了啊……” 过了半响，涂完了指甲油的蓓缇突然感叹了一句。 “我们这些神明姑且也算得上是善良阵营的吧？但是封极那家伙，很多时候甚至比封尽这样的疯子还要让我毛骨悚然。老实说他做什么我都不觉得奇怪。” 对于蓓缇有些质疑封极底线、甚至连封尽也连带着一块嘲讽了的话语，斯达不禁叹了口气。 这两位女神真的是一个比一个能说，而且说起话来真的是能让神明都为之头疼。 “稍微也相信一下封极的底线吧。” “还有封尽那家伙虽然看着疯实际上也疯，但他其实比谁都要克制。你们两个看戏归看戏，别再这么挑衅那两位了。” 事实证明，就像斯达说得那样，无论是封极还是封尽，终究都是有底线的。 只见制衣店里的封尽在回答完易水的问题后，突然神情晦涩地看向了制衣店的大门处。 随后，他那低沉沙哑的嗓音缓缓在寂静的店内响起： “我总要亲眼看看，你哪怕身死都记挂着的家伙，到底长什么样。” 在这位灾神话音落下的瞬间，这间店的店门便再度被从外打开了。 再然后，一个灰发灰眸的年轻男人就这么一无所觉地走了进来。 显而易见，那个男人正是莱特。 “现在我可以确定了……他是真的很碍眼。” 很多时候，纵使封尽的记忆不错，他却懒得去记一些事情。然而在看见莱特的那一刹那，封尽却直接将这家伙和上个副本里的一个玩家对应了起来。 早在上个副本里，他在瞥见莱特伪装后的灰发金眸时就觉得对方足够碍眼了。 而今日当看到对方原本的发色眸色，在知道这家伙就是易水愿意将一半遗产无条件赠予的家伙时，他只觉得这个人类更加碍眼了。 大抵是察觉到了封尽此刻的恶意，莱特下意识地皱眉看了过来。 然而当他看向封尽的那一瞬间，封尽已然压抑好心底的戾气，只是嗤笑了一声便移开了眼。 这时候封尽拿出来的布料已经被迅速剪裁完毕了。他随手收起了成衣，然后对着一旁从头至尾都没看向莱特的易水说道：“走了。” 封尽走出店门的那一刻，他并未在意身后莱特那若有所思的眼神，而是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了远处的一座高楼楼顶。 在与高楼上那双居高临下的暗金色眼眸对视了一眼后，封尽的视线再度落到了一旁的易水身上，然后他就这么喜怒难测地开口道： “是我太孤陋寡闻了么？在你之前，我还没见过哪个人类成年后的第一件事是写遗书的。” “你……就这么不怕死吗？” 封尽之所以知道易水遗嘱这件事，是因为在他们抵达这个宇宙的那一瞬间，关于这个宇宙前百名玩家的过往资料便已经被送到了九主神的手里。 而今天凌晨的时候，一向没什么耐心看那些长篇大论的封尽却看完了有关易水的那份资料。 这些年来，他本就满心戾气彻夜难眠。当瞥见易水资料里那份刺眼的遗嘱后，那份莫名涌起的怒火更是差点烧得他理智全无。 他不仅是厌恶易水对莱特的另眼相看，他更为火大的是，这个小崽子早在多年前便已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 偏偏最可悲的是，惹得他怒火沸腾的是那份遗嘱，让他全然没脾气的依旧是那份遗嘱。 因为易水在那份遗嘱里仅仅只提到了莱特一人。 那个小崽子于这片宇宙的近二十年光阴里，无一亲人孑然一身，唯一称得上朋友的竟然只有莱特这么一位而已。 甚至他之所以和莱特成为朋友，或许还是因为那个人类曾经救过他性命的缘故。 这大抵也是那个小崽子遗嘱里为什么会将一半财产赠予对方的原因。 而这种情况下，他就算再看不惯这份遗嘱，他也实在没办法肆无忌惮地将其毁得干干净净。 最后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来这间店看看那个叫莱特的究竟是谁而已。 原本封尽便打算看一眼就走，他压根就没想过和莱特那么一个普通人动手，也根本没有想过和易水提起遗嘱的事。 对于这一点，此刻站在高楼上的封极大概也和他是同样的想法。 然而就像是封极没打算遇到易水却遇到了一样，那些封尽没打算说的话到底还是被他说了出来。 易水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反问了一个让满心烦躁的封尽骤然间有些哑口无言的问题： “你很肯定今天能遇到莱特？” 老实说这个问题此前连封尽自己都未曾想过。 是了，他根本从未调查过莱特的行踪，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这么肯定今天会在店里见到莱特？ 他是灾厄之神，灾厄这样的神格既不像封极的幸运神格一般近乎心想事成，也从来都没有星辰神格的寻人作用。那枚神格顶多也就是让他这位灾神感知到他主观上以为的威胁罢了。 可他却感知到了莱特的行踪。 这也就是说，他之前竟然将莱特那么一个连他一根手指都打不过的家伙看成了威胁，而这仅仅只是因为那家伙是易水的朋友而已？ 想到这里，这位灾神不禁神色沉郁地看了易水许久。半响之后，他终是自暴自弃地啧了一声，然后回道： “我就是很肯定，不行吗？” 随后封尽也没再提及那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管得太宽的遗嘱问题，而是扯开话题道： “还有多少东西没买？剩下的那些你随便买买就行了，买完我们就回去。” 说到这里，封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再度抬眼扫了一下不远处的那栋高楼。 此时此刻，那里已然空无一人。 易水自然也注意到了封尽两次看向那栋高楼的举动。 虽然由于封极屏蔽了诸神以外所有存在的视线的缘故，他根本看不见那位神明的身影。 然而从那栋高楼位于制衣店橱窗对面的地理位置、以及他之前若有若无感知到的视线来源进行推测，他多少也能猜到了封极的大致踪迹。 不过易水最终权当做一无所觉地收回了视线。 既然先前待在楼顶的那位幸运之神很可能已然离开，他也没必要自寻烦恼地思索太多。 况且封尽买东西真的太能折腾了。 现在难得这家伙放弃了一件件挑剔过去的念头，他还是尽快买完、省得这家伙再吹毛求疵吧。 第52章 他是夜（七） 接下来的购物过程比起先前而言, 可以说是顺利得过分了。 封尽那家伙虽然挑剔起来完全不是人，但好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自他提出了剩下的东西由易水来买时，在易水选购物品的过程中, 那位神明便真的只是在一旁懒懒散散地看着, 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 以至于从买齐物品到回归别墅, 易水总共只花了不到两小时的时间。 等到封尽带着那些东西回到凌晨买下的那栋别墅后, 易水却没有回自己别墅的意思，而是直接开着飞船飞向了一颗荒芜的人造星球。 这颗星球是他四个月前买的。 当时北部星域那边有不少废弃的人造星球在打折促销, 而他又刚在《倒计时》里获得了与时间有关的称号。秉着说不定哪一天他就需要一个隐蔽的训练地的想法, 他也就随手买了一颗。 而现在……易水看着身侧那把源自于封尽的漆黑长弓, 弓上内敛却强盛至极的神力无声诉说着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凶器。 也正因如此, 他才想尽早地去荒芜星球上测试一下它的阈值。毕竟他半点都不想某天因为不熟悉武器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甚至莫名其妙地就和对方同归于尽了。 想到这里，易水忽然撩起眼皮瞥向了飞船屏幕上随着他的驾驶而实时更新的宇宙地图。但他看的却不是地图上那颗已然近在咫尺的私人星球，而是临近着那颗星球的一片人造星系。 这片星系一个月前还无人建设，更无人问津。可一个月后, 它便忽然就有了一个名字，叫做诸神系。 是的，他买的那颗星球恰恰就在这个宇宙用来安置诸神的那片星域隔壁。于是短短一天之内, 这玩意儿的价值直接翻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并且由于它所处地理位置的原因, 即便这颗星球上突然爆发出了些许神力, 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这么一想，它倒确实成了他试验弓箭的绝佳地点了。 “幸运之神, 灾厄之神……” 收回思绪后, 易水不禁有些头疼地念出了那两兄弟的头衔。 无论是之前开宝箱时接连开出五感以及直觉加成, 还是类似于这颗星球的种种巧合，都昭示着幸运之神大抵早已将幸运加诸于他的事实。 关于这一点, 易水从未信过某些主神对此那满含暧昧色调的解读。他自始至终都未曾觉得这是所谓的幸运之神的偏爱。毕竟客观而言，封极给的越多，只意味着他所图越多。 然而无所谓。 易水关上地图走下飞船，静静站在那满是荒漠的星球上，然后竖起长弓一寸寸地拉开了那漆黑弓弦。 随着他的举动，本应空无一物的弓身上缓缓凝聚出了一根暗金色的箭矢。 当他骤然松手的一刹那，整个沙漠连着土壤直接一分为二。但也仅此而已了。 显然，这与他记忆中所见的封尽那裹挟灾厄、割裂生死的一箭宛若天差地别。而随着箭矢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声低哑而含糊不清的嗤笑声。 那是封尽的声音。 “能用这把弓射出这样软绵绵的箭来……小崽子，你倒是天赋异禀得很。” 说完这句话后，易水眼前的空间便被陡然撕裂。属于那位灾神的右手就这么搭在了易水拿着的弓身上，与此同时，封尽也从空间裂缝里走了出来。 “这可是这玩意儿万年来首次被人拉开弓弦，你不会就用这种过家家一样的箭作为它开锋的贺礼吧？” 一分钟前，封尽正收拾着那栋刚买的别墅。由于他所用的金色长弓与这把弓同出一源的缘故，所以在易水拉开弓弦的那一瞬间他察觉到了这一点，然后他就理所当然地撕裂空间过来了。 只是封尽没想到的是，他看到的会是这般既无威力、也无观赏性的一幕。 他知道易水刚才那一箭仅仅就是试试水而已。但以这个小崽子刚才的状态来说，他使用神力时未免也谨慎到束手束脚的地步了。 这样的状态，又怎么可能射得出如当初岩浆上那般、各种意义上都堪称致命的箭矢？ 也唯有那样的箭矢，才昭示着易水的天赋卓绝。 封尽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德行。 第59节 他本就耐性不好，之后的多年征战更是让他愈发暴戾而没有耐心，所以即便他想慢慢教易水关于弓箭的运用，他那糟糕的精神状态和更糟糕的理论水平也会从源头上打消他的念头。 念此，封尽干脆用神力彻底屏蔽了这颗星球，然后他毫无预兆地抬了下自己空着的左手，就这么握住了他惯用的那把金色长弓。 下一秒，灾厄神力汇聚而成的漆黑箭矢便推开弓弦，对准了一步之遥的易水。 而在封尽拿出长弓的一瞬间，易水的指尖便已然搭上了手中的弓弦。 并且与刚才分开沙漠的普普通通的一箭不同的是，这一次易水毫不犹豫地开启了新得的【不舍昼夜】的称号。于是缠绕着时间神力的暗金色箭尖瞬间直指封尽，就此引而不发。 与仍是白天的南域不同，此刻北域已是黑夜。 而在沙漠那荒芜而寒凉的夜色下，一人一神之间的气氛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又或者是易水单方面将其降到了冰点。 因为那位灾神在易水拉开弓弦与他无声对峙的那一刹那，他便扯开了一个侵略性十足的笑容。而从他低头注视易水时那隐忍而兴奋的暗金色眼眸来看，如今他已然血液沸腾。 “小崽子，当初我刚拿到左手这把弓的时候，我用它屠尽了一个宇宙的异兽。现在你手上那个和这把基本一样。本来以为你不会这么早用它，但既然今天你选择拉开了这张弓，后果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封尽作为九主神的顶峰，他很清楚送出一把和自己武器几乎一样的长弓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如若易水太过弱小，那么这把弓只会让他怀璧其罪。 不过要是易水一直隐藏这玩意儿的存在，仅仅于生死之际用其来防身的话，这把弓总归还是有点用处的。 但此时的现实却是，这个小崽子全然没有将它藏着掖着的念头，而是直接就在荒芜星球上试验起了这东西的威力。 既然如此，一切就很简单了——无非是弱肉强食罢了。 封尽固然欣赏易水，可就像他说得那样，他这万年来的事迹早已使得手中武器凶名赫赫。如果易水只满足于用同等的长弓来割裂沙漠，即使这弓是他昨天刚送出去的，他也会在今天将它毁得一干二净。 “你那称号持续时间是1000秒？我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内你要是伤不了我，我会直接捏碎你手里的那把弓。” “小崽子，你的神力不是和时间有关么？那你现在可以试着看一看未来了。看看那个未来，究竟是用我的血来给你的弓箭开锋，还是这玩意儿彻底化为齑粉。” 易水当然听得出封尽所言并非玩笑。 早在这个男人用神力屏蔽了这颗星球时，就已经无声宣告了对方的态度。事实上在易水做出试验弓箭威力这样的决定时，他本身就已经考虑过了类似的后果。 但没办法。以他的性格，他不可能真在危机来临时才拿出这把弓，然后将希望寄托于这种用都没用过的弓箭上。于是哪怕他知道这么做有一定的危险，他还是做了这样的试验。 也因此，纵使面对着此刻极具压迫感的灾厄之神，这一瞬间易水也只是稳稳地拉开弓弦，然后笑着回道： “如果您看过我新获得的称号，您应该知道它只能作用于现在，而无法预知未来。” “不过即便无法预知未来，这个问题我却依旧有了答案。答案是……” 封尽听到这里时猛然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而下一秒，他也同样知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见这一刻，封尽的右手早已不在易水的弓身上，而是握住了三根射向他的暗金色箭矢。 与此同时，易水刚才的未尽之言也缓缓响起：“答案是，它很荣幸能够沾染到您的血液。” 封尽知道，这并非易水趁着开口之际偷袭。 这只是因为那个小崽子在刹那间操纵了时间。 如果封尽没感觉错，易水刚才接连射出了三根箭矢。此时他手上的那三根箭分别用了加速、减速和时间暂停的力量。而最终，它们就这么于同一时刻射向了他的心脏。 “哈。时间的力量么……” 这一刻，封尽倒是忽然有些理解极哥为什么会对时间神格渴求这么久了。 虽然不少神明都在说神格这玩意儿没有高下之分，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有些神格很多情况下确实天然占据了高位。 毫无疑问，时间神格正是其中之一。 即便强悍如主神，在时间的注视下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两者的神力差不多。而现在，只进行了半年多游戏的易水显然还没到那个程度。 刚才纵使封尽没有直觉般地抬手，那三根箭矢顶多也就是刺破他胸膛的浅层皮肉，难以触及到心脏所在。 然而现在触及不到，可未来呢？ 念此，封尽看着手中内敛而危险的三根箭矢，低笑着收紧了缓缓流着血液的右手，直接将它们捏得粉碎。与此同时，他左手那枚并未射出的漆黑箭矢也同样消散得一干二净。 “小崽子，你说对了。” 你确实说对了这场交锋的结局。 而我也没看错。在用箭上，你确实天赋卓绝。 说完这句话后，封尽便转身离开了这颗星球。 他看得出易水在神力运用上还有所保留，但他却无意继续留下来看对方的训练，而对方大抵也并不欢迎的围观。 反正无论是他，还是极有可能成为时间之神的易水，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第53章 他是夜（八） 在封尽转身离去后, 他先前加诸于这颗星球的神力却没有立即消散。 易水静静注视着这颗被灾厄之神神力完全屏蔽的星球，而后撩起眼皮再度拉开弓弦，毫不犹豫地射出了第一枚箭矢。 这一次, 这枚箭矢并未如最初一样将易水脚下的荒漠一分为二, 甚至整根箭矢从头至尾都没有半点杀伤力。可随着箭矢的飞掠而过, 整颗星球的天幕却在缓缓褪色, 就像是从深夜骤然来到了凌晨一般。 与此同时，原本空无一物的苍白荒漠上, 竟清晰地浮现出了一个婴儿的身影。 易水当然认识那个小婴儿, 因为那就是十九年前、刚穿到这个宇宙的他。 显而易见, 这一箭直接倒退了时间。 哪怕眼前的景象只是十九年前的一个虚影、充其量不过是旧日重现而已, 但比起一分钟前易水面对封尽时在箭矢上所用的加速、减速以及时间暂停来说，这似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连神明都难以触及的时间神格的力量。 事实上就连亲手射出这一箭的易水对此都有些意外。 早在易水获得新称号【不舍昼夜】、并且注意到这个称号的称号效果里写着的是颇为宽泛的“你能将时间作用于现在”后，他就在考虑【晨曦易夕】这个称号的作用会不会比效果介绍里写着的要更广一些。 比如说，那个称号的作用不仅仅只是让他得以看见某个智慧生物百年内的过往片段，或许它真正代表的意义其实是“你能将时间作用于过去”之类的。 关于这一点, 其实易水以前也尝试过，只是可能是因为当时神力不够的缘故，公众号梦白推文台，一直没成功罢了。但今天, 当他再次尝试时, 却真正重现了十九年前发生在这颗星球上的某个片段。 ——那是他最初降临在这个宇宙, 于这颗星球上苦苦挣扎的画面。 见状，易水沉默地拉开弓弦, 射出了第二枚箭矢。 第二枚箭矢遥指天际。 紧接着, 易水便撤去了之前用于再现过去之景的神力。 只见荒漠里的其他景象已经随着他的神力一同消散, 但本应重归夜色的天际却仍旧维持着十九年前那昼夜不分、日月同存的景象。 因为这一箭将过去之景定格在了现在。 再然后，易水第三次拉开弓弦, 直接对着虚无的前方射出一枚箭矢。 下一秒，原本寸草不生、只余沙漠的星球突然间满溢海水。隔着那片骤然掀起重重海啸、却又逐渐安稳到近乎诡异的海面，易水就这么静静注视着那艘漂浮在海面上、于海啸席卷后仍旧完好无损的游轮。 他现在的神力还无法作用于未来。 至于眼前这一幕，不过是他在神力再度提升后，利用第一次副本里得到的幻觉能力勉强弄出来的幻象罢了。 然而这的的确确就是他想用时间神格来达成的未来。 这也是他无论如何都想得到时间神格的根源。 因为只要他还活着，他终有一天会找到地球。 如果他穿越前那场海难对地球而言属于过去，那他就逆转过去；属于现在，他就改变现在；属于未来，他就让这样海啸滔天的未来不复存在。 而以上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得拥有时间神格的前提上。 所以哪怕知道这枚神格异常惹眼，哪怕察觉到明里暗里不少神明对此态度难测，他也不可能退让半分。 想到这里，试完了弓箭威力的易水直接转身返航了。 在他登上飞船的那一刹那，于游轮边缘飞掠而过的第三枚箭矢逐渐消散，封尽用于屏蔽这个星球的神力也同时褪去。 此刻这颗星球已然重归荒芜，除了最初试弓被分割成两半的沙漠外，再无半点异状。 总的来说，试用弓箭这件事勉强也算是顺利结束了。正放松地靠在驾驶舱座椅上的易水却在这时候骤然收到了一则来自莱特的视频通讯邀请。 接通这则通讯后，易水所在的驾驶舱里瞬间响起了莱特那比平常要高得多的音量： “兄弟，我今天撞见神明了！好像还是特别牛逼的那种！！！” 紧接着，他听到的第二句话便是： “而且我见到的还不止一个，是一群！” 如果说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易水只是有所猜测的话，听到莱特的第二句话后，他基本已经确定今天在那家制衣店里的神明被人给认出来了。 之后莱特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你一定想不到我是在哪里遇到那群神明，又是怎么认出他们来的。” “说起来也巧了。今天我就是去购物星上的订做一些衣服而已，结果竟然在常去的那间店里碰到了那些家伙。” “一开始我也没认出他们来，只是觉得其中一个家伙的眼神太吓人了点。但就在我离开购物星后一两个小时吧，突然就有一堆陌生人发信息发通讯给我，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当时制衣店里的事情。” “然后我就觉着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我仔细回想了一阵子，越想越觉得店里的那些人有些眼熟，但那几张脸我最近又确实没见过。最后我还是看到屏幕上回放的那段凌晨采访诸神的视频，才想起来我为什么会觉得那些人眼熟。” “因为那群人里的其中四个身形压根就和屏幕上的神明一模一样啊！虽然长相变了，但我很肯定那就是他们！毕竟一个还可能是巧合，四个身形都差不多怎么也不太可能吧？” “只是不知道当时店里的第五个人是个什么身份，凌晨露脸的那九位神明里没有一个身高体型和他符合的。” 当然没一个符合的。因为你所谓的第五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神明，而是伪装后的我。 易水知道莱特在记忆数据这方面挺有天赋的，只是没想到他连身高体型这种数据都估摸得这么准确。 不过对于诸神行踪暴露这种事易水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了。毕竟那群神明在购物星上所做的伪装在易水看来，真的就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以这个宇宙各个种族的繁多天赋和能力来说，打从这些神明降临在这个宇宙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一举一动就早已被无数人暗中关注着了。 而他们的身形、声线、指纹，甚至是举止投足间一些常人难以注意到的小习惯等等，全都意味着旁人察觉到他们身份的可能性。因此，他们那种只改换容貌的做派压根没什么意义。 当然，这也是因为那群神明根本就不在意是否会被人发现身份罢了。他们之所以变幻容貌，说到底只是为了购物的时候没人来打扰，至于之后有没有人察觉根本就无所谓。 所以当易水在制衣店里遇到那三位主神时，就猜到这群神明出现在购物星上的事瞒不了多久，甚至于他本身的身份也藏不了几天的事实了。 因为四位主神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间制衣店里这种情况，但凡有点好奇心的都不可能不对此多加关注。 而那间制衣店虽然不是直属于他，但仔细查下去总归能查到他是真正的店主。 第60节 以前那群人查不到他的身份，主要是因为《倒计时》这款游戏以及它附属的聊天群本身就存在着屏蔽探查的机制。 可现在要是某些想象力丰富的家伙因为多位主神出现在同一间店这件事，觉得店主可能和这些神明关系匪浅，直接动用各自的特殊能力在现实里以“易水”这个身份为切入点更进一步查下去的话，还真说不准他们能查出多少东西来。 更何况那些神明在店里谈话时还直接提过“易水”这个名字。但凡有谁通过某种能力得知了这段对话，他的身份只会暴露得更快。 不过即便易水对这些后果考虑得再清楚，他当时也没什么办法。 因为那时候神明们多少已经顾忌到他不想暴露身份的想法，为此谈话时特意没有提及神明之类的字眼，他总不可能在那时候直接开口让对方做派和言语间更注意一点，最好一个字都别说，就这样赶紧走人吧？ 别开玩笑了。他还不至于没有自知之明到这种地步。 就在易水略微走神的时候，通讯另一头的莱特则是继续说道： “现在那间店出现过一堆神明的事连我都猜到了，整个宇宙还不知道有多少狠角色注意到了那里。行动力强的说不定已经蹲在那周围，准备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偶遇到那些神明了。” “反正我是不会再去那里了。那些神明，特别是叫封尽的那个，简直危险到让我头皮发麻！” 莱特说这些话时，他那边的各种通讯邀请声就没停过。易水不用问也知道，那些通讯都是打来询问他关于先前制衣店里的事的。 屏幕上的莱特见状直接烦躁地叹了口气。他和易水打了个招呼后就挂断了这则通讯，然后去处理那些响个不停的通讯邀请了。 易水在结束通讯后抬眼看向了飞船的舷窗外。 此时他还未离之前待的荒芜星球太远，舷窗外隐约还能看见那颗星球的影子。 其实这颗星球和莱特也有点渊源——它最初是莱特父亲送给莱特的十岁生日礼物。 只是莱特本身对于改造一颗星球这种事没什么兴趣，所以除了多年前来这颗星球上看了一眼、顺带着捡到了易水外，之后的十来年他压根就没有再来过。 不过在和易水成为好友后，这颗星球莱特倒也一直没卖。而是在易水十八岁的时候，想要将这颗星球作为礼物送给易水做个纪念。 易水当时虽然没有收，友人的这份好意他却心领了。 莱特也清楚易水那冷淡又偏执的性格。于是在易水拒绝后，他直接将那颗星球标了一个附近星球的均价，就这么挂在网站上等人购买，或者说是等易水自己赚够钱来买。 反正这样的荒芜星球平日里也根本没人会买。即便它被别人先行买下了，莱特相信如果易水真的想要这颗星球的话，以他的能力终归有一天也会将其买回来的。 而他想得也确实没错。甚至早在四个月前，易水就已经买下了那颗星球。 视线从星球上收回以后，易水又想到了刚才的那则通讯。 就和莱特之前想送他那颗星球一样，他先前打来那则通讯显然也是出于好意——莱特是想借这件事告知他神明经常出没的地点。至于究竟去不去，那就是易水自己的选择了。 对方的这份善意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易水孑然一身，却终究还是和莱特成了朋友的原因。 然而正是因为将莱特当作朋友，易水才担心自己掉马后莱特的处境。 以如今的形势来看，恐怕没两天那群人就会从制衣店查到他这里了。所以说他掉马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 念此，走下飞船、回到了别墅里的易水瞥了眼智能上显示的时间。 等到零点到来时，他直接进入了《倒计时》游戏舱里。 说到底他考虑这么多的原因无非就是他还不够强罢了。 既然神明们向这个宇宙开放了休闲副本，既然封尽提及过休闲副本或许能让他变得比现在强得多，那么他只要在那个副本里尽量变强就好。 这才是如今的最优解。 第54章 他是夜（九） 如往常一样, 易水进入虚拟空间后的第一件事，是取下悬挂在副本入口处的宝箱。 这一次他获得的能力是感觉加成，这是一个听起来就很抽象的能力。 然而此时此刻, 易水脑子里最先浮现的却并非关于这项能力的各种应用可能, 而是一句话： “幸运之神正注视着你。” 虽然无论是封尽还是其他神明们都从未过分直白地向他指明这一点, 但这段时间内他们于谈话间对他若有若无的暗示、以及一定意义上的明示, 最终汇成的也就是上面这句话罢了。 甚至再过火一些，那群人想说的大概是：“幸运之神正偏爱着你。” 而这也恰恰证明了其他主神对时间神格的事所知不多, 否则他们也不会将封极的所作所为统统归咎于偏爱二字了。 收回思绪后, 已然身处休闲副本的易水抬眼看向了周围。 春夏秋冬, 风雨雷电, 悬浮在天际的孤岛，构建在地底的游乐园，在沙漠上磅礴而起的海啸，在冰原上疯狂燃烧的火焰…… 此时易水正站在沙漠与冰原交界线上注视着这些既现实又荒诞的景象。 明明他身后的沙漠上空烈日高悬，但他前方的冰原却于夜空中荒诞地暴雨淋漓。而空气里弥漫着的狂放酒气, 以及他走向冰原后水滴落在皮肤上的触感清晰地告诉着他，天上飘落根本不是雨水，而是酒液。 当酒水化作的雨滴落于冰原燃烧的火焰上时, 那愈发蹿高的火焰也无声验证了他的判断。 之前封尽说休闲副本一直是诸神的游乐场, 也不知道眼前这一切是哪位神明的审美。反正易水看着眼前光怪陆离、带着难言错乱感的场景, 莫名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就在这几乎模糊了虚幻与现实的场景下，他再次瞥了一眼自己的游戏面板。 副本类型：休闲副本 唯一任务：？？？ 任务背景：？？？ 通关条件：？？？ 临时神格：？？？ 临时能力：？？？ 注意到游戏面板上依旧是一片问号后, 易水将目光放到了自进游戏起, 就出现在自己指间的那封邀请函上。 那是一场宴会的邀请函, 邀请函的大致内容如下： ［亲爱的，狂欢时刻已至！］ ［便以今夜, 祝群星璀璨，祝一切美好不再消逝！］ ［来吧！撕开这张邀请函！］ ［就由你来向世界宣告，大宴开始！］ 邀请函的最后并没有落款。 对于易水而言，眼前这玩意儿也根本不需要落款。能在诸神的地界举办宴会、发出这种风格一言难尽的邀请函的，除了诸神本身又还会有谁？ 所以邀请函里提到的宴会，才是这个休闲副本的真正开场？ 念此，易水干脆利落地撕开了邀请函。下一秒，他便直接出现在了一个色调昏暗的宴会厅里。 在他打量着宴会厅内的景象以及周围陆陆续续出现的其他玩家时，忽然有个陌生的男性玩家嗓门很大地开口道： “有谁知道这是个什么宴会吗？光线暗得很难看清人、音乐声小得几乎听不见也就算了，这整个地方的建筑风格也太奇怪了吧？哪家宴会厅这么四面透风、连个屋顶都没有的？” 对方这话刚一说出口，宴会厅里超过一半的玩家都看向了他。那位男性玩家见状后懵了一瞬，声音里也带上了些自我怀疑：“……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而他身侧的一个女玩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你综合实力排行榜排名多少？” “这跟我的综合实力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另一位待在角落里的男玩家终于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 “你觉得光线暗说明你视力不行，你觉得音乐声小意味着你听力不行，你觉得建筑风格奇怪、还将那些话全都说了出来，说明你智商和情商都不行。” “我看你也不像是特别能打的样子，基本可以排除武力上天赋异禀的可能性。综上所述，你的综合实力排名至少在七位数，也就是百万名开外。” “而这个宴会厅共计千位的玩家中，在宇宙里综合实力排名一千以内的就占据了八成以上。就这还是保守估计。因为有些大神不喜欢露面，我实在是认不出来，否则这里排在千名以内的玩家说不定有九成多。” “这样夸张的比例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休闲副本主要是根据综合实力来选人的。像你这样的，我估计是开宝箱时走了狗屎运，直接得到了邀请函之类的东西吧？” “最后，关于你问的这是什么宴会……我觉得你倒是可以问问第一个来到宴会厅里的人。毕竟人家是第一个，或许会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旁听了这场对话的易水从头到尾都没有朝声源处看去，哪怕对方最后一句话似乎有探寻第一个来这里的是谁的意思。 事实上他的确知道的更多，也清楚谁是这场宴会的举办者。 这是诸神的宴会。无论是光线、音乐，还是半点香水味都不存在的干净空气，照顾的都是诸神们敏锐的感官。 至于建筑风格……占地面积颇广的大厅拥有着城堡式的高度，而本应是屋顶的地方却连接着寂寥夜色和星空璀璨。墙壁两侧错落有致的巨形窗户也全部镂空，时不时地带来些许夜风。 有些人觉得这样的风格是神明的个人审美所致，易水倒是觉着这里面或许有着审美的因素，但更多的可能和一些神明的精神状态有关。 比如说封尽，这位灾神糟糕的精神状态使得他尤为不喜逼仄沉闷的环境。 而他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基于对诸神的部分了解，基于昨天和封尽的交谈，以及基于对那封邀请函用词的主观推测。 这和他是否第一个踏进宴会厅毫无关系。就算有，他也没义务去满足旁人的好奇心。 压下飘远的思绪后，易水扫了一眼大厅正前方的复古挂钟。 此时距离他来到宴会厅正好十分钟。 从第九分钟开始，厅里的人数就维持在一千没变过，所以他猜测一千人就是这场宴会的人数上限。等到了十分钟这个节点，或许会发生一些特殊的事。 特殊的事也确实发生了。 当秒针划过了类似于12的数字时，九个神座悄然出现在了最前方的层层台阶上。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九位已然闻名宇宙的存在。 现在哪怕易水什么都不说，众人也知道这是谁的宴会了。 ——这是诸神的宴会。 ——这是九主神的宴会。 只一瞬间，不仅台阶上方主神降临，原本极为空旷的宴会厅里也凭空出现了一众神明。 在部分玩家或惊讶或愣神地沉浸在这一系列变化中时，易水倒是迅速点开了自己的游戏面板。 只见游戏面板上关于副本唯一任务那一行早已从“？？？”变成了“狂欢盛宴”，至于其他的信息仍是一片问号。 如今这里有一千位玩家，易水刚才粗略估计了一下，突然在宴会厅内现身的神明也差不多一千位。 考虑到宴会厅里玩家和神明几乎相同的数量，这是否是在暗示他们于之后的宴会上去和这些神明搭话，然后从中获取与副本相关的线索？ 或许还会因为每个玩家搭话人物的不同，使得他们各自的通关条件也都有所不同？ 先前一众神明降临时，易水刻意关注过排名前十的那些玩家的反应——他们对诸神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如果不是他们的表情管理太好，那就是这群人也提前知晓了这个宴会出自神明之手。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平时玩家们参与的那些副本诸神大多只是旁观，几乎不曾插手其中，但这休闲副本的规则和其他的似乎有所不同。 毕竟在休闲副本开始之前，封尽就已经和他提过有关这个副本的事情。 第61节 同理，其他神明自然也可以将一部分情报告诉他们看好的玩家。而排名靠前的玩家身为诸神眼中的潜力股，知道这些信息的可能性自然比排名靠后的要大不少。 思绪急转之间，易水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那掩在昏沉夜色中的高台上。 此刻作为胜利之神的维芮正在说着宴会的开场白： “感谢各位前来参与这场晚宴，希望你们能够在今夜尽情享受。” “当黎明到来时，这场晚宴就会结束。不过不必遗憾，到了那时，属于你们的狂欢才真正开始……” 除此之外，维芮倒是还很平易近人地说了一些客套话。这时候很多玩家的注意力就不在这开场白，而是在神座上的各位主神身上了。 对此，易水也不例外。 位于首位的幸运之神此时正神色不明地闭着眼。当易水的视线从首座划到第二位时，他的目光却微微顿了一瞬。 只见这位灾神一袭漆黑神袍，毫无顾忌地斜倚着神座。他半耷拉着的暗金色眼眸瞥过指间同色的长弓，扫过神座阶梯下那一片喧嚣，最后百无聊赖地看向了宴会角落里被某些玩家点燃的蜡烛。 隔着那么一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易水甚至能瞥见烛火在对方瞳孔里跃动的倒影。 以及那瞳孔深处，哪怕是满目繁华也无法遮掩的一片荒芜。 在那一群可以称作是神明，说是怪物也没多大问题的危险人物的衬托下，他满身的非人类感反而愈发清晰起来。 见状，易水下意识地想起了他刚进这个副本时看见的错乱景象。 当时他在心底吐槽过这玩意儿究竟是哪位神明的审美。但其实瞥见那景象的一瞬间，他就隐约猜到了这到底是谁的手笔，只是没有完全肯定罢了。 但注意到封尽如今的状态后，易水彻底确认了——那是封尽的手笔。 那种阴郁之下满是热烈的色调，那种压抑背后皆是狂乱的风格，简直从里到外都裹挟着这位灾神的影子。 与其说是封尽的审美导致了那样的景象，不如说这位灾神如今就和沙中海啸、冰上火焰一般，离疯狂仅有一步之遥。 这家伙果然是个危险人物。 不知道是察觉到了易水的目光，还是察觉到了易水这一瞬间的想法，此刻封尽就这么朝着易水看了过来。 而这位主神的目光，顿时让正关注着他的那些玩家们也注意到了易水的存在。 第55章 他是夜（十） 易水和封尽的对视转瞬即逝。 但目睹这一幕的玩家们却没有将其忽略过去——因为在这两位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 神座上的那位神明忽然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 随后他便微微侧头，对着首位上闭目养神的封极以一种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单方面地说了些什么。 再然后，众人看见的就是他收起金弓、慢悠悠地踩着台阶走向易水的画面。 封尽的举动就像是这场宴会另一种意义上的开场白。与九主神一同出现在宴会上的一些神明见状后, 也随之走向了他们各自看好的玩家, 就这么和对方交谈了起来。 四周响起的驳杂交谈声分去了易水的些许心神, 不过他绝大部分注意力还是放在了身前来意未知的灾神身上。在察觉到对方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后, 易水也顺势开口道： “之前你说这里是诸神的游乐场，这又是个休闲副本, 我还以为会看到阳光、大海、沙滩之类的景象。看来神明对于休闲的定义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封尽闻言后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随手翻出了一张材质样式和先前的邀请函一模一样的纸张, 然后无所谓地递给易水, 示意他自己看。 易水一开始还在猜这玩意儿又是哪场宴会的入场券。瞥了一眼后才意识到, 这上面写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宴会邀请词，而是整个休闲副本的运行规则： ［本次副本持续时间为七天，参与神明共计一千位，对应一千个可触发任务。］ ［为避免神明之间的互相干扰，每个任务须在诸位的私人领域中进行, 诸位可于宴会上将自身领域的坐标给予你们想要邀请的玩家。］ ［本次副本的具体任务及通关条件，由诸位自己决定。各个副本的通关奖励最低为诸位自身神格的一次性使用权，最高不限。］ ［特别提醒, 除去被诸位亲自给予坐标外, 玩家们还有两种方式获得你们的私人领域坐标, 从而拥有参与诸位所制定的副本任务的资格。望诸位一视同仁。］ 除了上述的基本规则外，这张纸上还写着一些补充性的细则。比如上面提及到的另外两种获得神明私人领域坐标的方式。 ［方式一：玩家进入副本后的随机初始地点若位于某位神明的领域内, 将会自动获得该神明的领域坐标。］ ［方式二：玩家在七日时限内走过的地方若存在着神明的私人领域, 同样会自动获得该神明的领域坐标。］ 易水一目十行地扫视完这些内容后, 不禁神色复杂地看了封尽一眼。 “……这东西玩家能看？” 单是看着这张纸上的一些遣词造句，都可以看出这玩意儿根本就是写给参与此次副本的诸位神明的, 而现在却被封尽堂而皇之地拿给了他。 话虽是这么说，不过易水看都看完了，也不可能矫情地选择将其遗忘。他现在只是象征性地感慨一下而已。 封尽听到这里直接低嗤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废话。看完这玩意儿，你对这次副本是个什么情况难道还没点数么？” “小崽子，这可是一场狂欢啊！既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狂欢。” 易水当然听懂了封尽的言下之意——既然这是一场狂欢，那么所谓的副本规则早就没那么重要了。以前诸神无法插手玩家的副本，可这一次，连副本的具体任务都全凭神明心意，更何况只是向玩家介绍一下更具体的规则这种事？ 事实上不仅是封尽这么做了……易水仔细辨认着此时宴会上正进行着的一些对话。从这些对话来看，其他神明也同样如此，顶多就是做的没封尽这么明目张胆罢了。 怪不得规则介绍里还特意提了一句“望诸位一视同仁”。提醒了之后都这样，要是不提醒怕是一些神明当场就能将自己的一次性神格给送出去。 想到这里，易水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 “刚才那张纸上说除了神明亲自给予外，只有两种方式获得他们的私人领域坐标。那么在神明给予某个玩家坐标时，其他玩家恰好听见了又该怎么算？” 易水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从旁人的对话里听见了不少个坐标了。说真的，近两千人在同一个地方交谈，哪怕这个宴会厅颇为空旷，依旧吵得他有点头疼。 但这一千位神明却似乎没受影响。所以诸神都有屏蔽旁人声音的技能吗，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就在易水思索着诸神神力的应用方式时，已然跃上了巨形窗户的封尽靠着窗沿懒散地半躺着，然后垂着眼似笑非笑地反问道：“那么，你听见了多少坐标？” “……迄今为止，他们说了多少，我就听见了多少。” 在封尽反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易水就意识到事情好像和他想象得有些不一样。随后封尽的回答也证明了这一点：“今天降临在这场宴会上的一千位神明，只会让他们看好的人听见他们的声音。所以……” 说到这里，封尽低哑的嗓音微微顿了顿，随后便嗤笑着继续道： “所以，除了你的声音，从头到尾，我可是一句话也听不见啊，小崽子。” 也就是说，根本不是神明用神力屏蔽了其他人的声音，而是他们用神力屏蔽了他们自己的声音？虽然那些神明没有单独和他聊天，但他先前所听见的那些坐标，切切实实可以算是他们亲自给予的。 “我之前就说过了吧。这次副本过后，你说不定会变得比现在强得多。” “因为在场的所有神明，没有一个会拒绝你。” 这倒也不一定。听完封尽的话后，易水撩起眼皮平静地看了一眼坐在第四神座上的那位男性神明。 自打九主神出现在宴会上的那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了这位陌生神明对他所散发的、若有若无的恶意。 所以封尽刚才的那话听起来倒是挺浪漫的，但他也就只是听听而已。 九主神确实格外敏锐。先前易水看了封尽一眼，封尽察觉到了。而现在，那位陌生的神明也同样如此。 和封尽不同的是，封尽是走下神座走到易水面前。而这位神明则是一瞬间，就让易水出现在了第四神座前。 离得近了后，对方身上那种根本不曾掩饰的恶意也愈发清晰起来。 他记得这位是叫“沃忒”吧？可今日之前，自己甚至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所以对方这种恶意究竟是怎么来的？这种厌恶感可不是什么单纯地看他不顺眼的程度。 易水首先排除了沃忒因为其他神明迁怒他的选项。 毕竟他和其他神明都不算太熟，唯一算得上熟悉些的也就是封尽了。但对方若是因为和封尽有过节而找他麻烦，以封尽那种看不下去别人在他面前受难的性格来说，多少会提醒他一下。 而现在，封尽却只是侧着脸，目光晦涩地注视着这里。 既然和其他神明没什么关系，那就是他自己不经意间得罪过这位神明？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打不过这位主神，所以先试着道歉就是了。要是道个歉能让他少点麻烦那可就太好了。 念此，易水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尽量显得真诚地说了一句：“我很抱歉。” 神座上的沃忒闻言却稍微愣了一下，随即这个男人像是被什么给恶心到了一般，他抬起沉郁的眼紧紧盯着面前的易水，然后以一种极为缓慢的语调说道：“……真是让人作呕。” “人类，你连我是谁都不清楚，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还敢这么求饶？” 显然，于沃忒来说，对方这样的发言与其说是求饶，不如说是一种另类的傲慢，以至于他一瞬间都快被恶心坏了。 此刻易水听完对方的话、察觉到对方越演越盛的恶意后，也有些无语了。毕竟求饶哪还有什么敢不敢的。不过从沃忒的言外之意来看，自己偶然间似乎还真得罪过这位神明。 虽然他确实不清楚自己哪里惹到了对方，也不清楚对方当初在飞船上自我介绍时完全没提过的神格，可不代表他不能猜啊。现在他要是真的傻傻地承认了他只是随口道个歉的事实，这家伙的恶意说不定都要演化成杀意了。 在思索着缘由的同时，易水的目光稍纵即逝地从沃忒身上划过。 由于台阶上基本没什么光线，他最初还以为这位神明的发色眸色是黑色。但当月光照进来后，他才发现那并非是黑色，而是一种几近黑色的深蓝色。 这样的颜色配合着沃忒既暴烈又冷酷的面容，透出了某种混淆着平静与暴虐的侵略感。哪怕这位的外形和人类别无二致，但比起人类，易水觉着对方更像是于深海里掠食的鲨鱼。 而据他观察，神明各自的神格多少能从他们自身的气场上看出一二。在根据沃忒的气场大致得出了几个有关对方神格的猜测后，易水又回忆起了自己刚才骤然来到沃忒的神座前的过程。 那一幕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他莫名其妙地瞬移了。但作为当事人的易水却很清楚，他是被什么东西给猛然推到了这里。至于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易水回忆着当时后背上骤然涌现、又骤然褪去的刺骨凉意，以及此刻空气里隐约残留着的、带着涩意的潮湿感，初步猜测推他的可能是一道海流。 当时那道海水的温度是多少度来着？好像是2度左右？这个温度是深海海水的温度吧？结合以上这些线索，易水再度瞥了一眼沃忒近黑的发色，然后毫不心虚地说了一句： “这位……海洋之神？” 基本猜到对方是海神后，易水继续猜测着自己惹到对方的原因。 说起来在上个副本的最后，为了达成他为自己写好的、犹如童话般的结局，他特意选择葬身于深海之中。难道就是这一点惹到了这位神明吗？ 第56章 他是夜（十一） 沃忒听到“海洋之神”这个称呼后眉梢微微抬了一下。 活了这么久, 他还不至于看不出易水刚才是临时猜的。偏偏他却猜准了。 这是运气，还是直觉？ 想到这里，沃忒随意挑了个可能的答案问了出来：“直觉？” 易水仍然有些摸不准面前这位海神的态度, 所以此刻他完全没有和对方解释自己推理过程的念头, 反而只是扯了个模棱两可的理由道： “毕竟我见到您的第一眼, 就想到了海洋。” “哈……”沃忒闻言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海洋……什么样的海洋？让你一看到，就想到死亡的海洋么？” 说到最后, 这位神明暗哑的声线竟给了易水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所以, 果然是他上个副本结尾时选择死在海里的事惹火了这位海神吗？ 接下来沃忒的话也直接证实了易水的猜测。 第62节 “既然厌恶大海、畏惧大海, 就离我的海洋远一点。别特意死在里面碍我的眼。” “海洋的怀抱, 从不欢迎你这样的人类。” 易水现在当然不可能去和沃忒争辩什么，这也没什么好争辩的。 他现在确实不喜欢海洋。 虽然当时死在海里对他来说算是最优解，可在这位狂妄到将自身与海洋划上等号的神明眼中，他的这种心态、这种做法已然属于罪无可赦的范畴了。 于是他最后能说的也就只有那么一句话：“我很抱歉。” 这是易水第二次对着海神说出这句话。而这句抱歉究竟有没有起到效果，他并不清楚。 因为这一次沃忒根本没有开口。他只是在易水话音落下后从神座上略微前倾了几分, 那完全不像人类的尖锐指甲则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神座扶手。 神座那边的光线本就暗淡得很。于黑暗中，对方终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肤色配着野兽般的指节，在钢铁质感的神座的映衬下, 诡异得仿佛连黑暗都要一同吞没一般。 谁也不知道此刻这位海神究竟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这里的氛围太过诡谲, 以至于台阶上除封极外的所有主神都不自觉地看了过来。纵使是这样, 沃忒依旧旁若无人地、以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视线打量着眼前的易水。 直至许久之后，易水才听这位神明开口道： “这场宴会开始前, 就有人跟我打过招呼, 让我放你一马。” “本来我是想无视你的, 可既然你都这么‘诚恳’地一再道歉，这里又正值狂欢节, 那么，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了。只要你在游戏里胜出，我可以原谅你。” 在沃忒报出自己领域坐标的时候，易水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这些话对他而言压根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他根本无所谓对方口中的原谅不原谅，他之所以选择道歉，仅仅就是因为不想遭受无妄之灾而已。 说到底他于副本里死在哪关沃忒屁事。 这时候他甚至已经做好在对方给出的副本任务里走个过场，然后转头去刷其他神明神格的打算了。毕竟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至于这场游戏的通关奖励……”神座上的沃忒仍在嗓音沙哑地诉说着。 而不知何时起，四周空气中的湿度愈来愈高。在对方说及通关奖励的那一刹那，惊雷乍起，滂沱大雨突然自宴会厅上空倾泻而下。 原本其他神明或是人类虽然听不见沃忒的声音，但从他的口型多少也能分辨出他大致说了些什么。但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却在吸引了众人注意力的同时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也简单粗暴地掩住了沃忒最后一句话的口型。 沃忒是海洋之神，而海洋几乎等同于水。至于雨水，本来就是水蒸气于空中液化而成，所以海洋之神想弄出这么一场暴风雨来实在再简单不过。 若是平时，易水肯定会反射性地分析出这些信息。可这一刻，别说冷静分析了，他只觉得头脑昏沉天旋地转。 乍响的惊雷半点没影响他听清沃忒最后的话，反而在他心底骤然掀起了一场暴风雨。 因为沃忒最后说的话是： “既然你这么畏惧海洋，畏惧死亡……那么这场游戏的通关奖励就给你个祝福怎么样？” “我会祝福你，永远不会死于海洋。” 永远不会死于海洋……永远不会死于海洋！ 那一刹那，易水脑子里不断循环着这句话。 他虽然拥有多个神明给予的神格使用权，但他并非神明，并不清楚神明的具体权柄。所以在此之前，他根本无从知晓神明能够给出这样的祝福来。 可若一旦知晓了这一点，他便瞬间做出了一种让他五味杂陈的假设来。 假设……假设他如今所在的时间点，是地球诞生、或是地球上的人类诞生之前，亦或者仅仅只是他本人于地球上诞生之前，那么他现在受到的祝福，会不会影响到遥远的未来，影响到当初在海难中的他？ 毕竟在海啸这种天灾面前，当初的他能够活着穿越，实在是奇迹中的奇迹。 如若那时候他能够活着，是因为此时他受到了幸运之神的垂青，是因为他即将可能得到海洋之神那永远不会死于海洋的祝福……这样的解释，听起来远比单纯地走运穿越要靠谱得多。 沃忒说完那些话后就离开了这场宴会。随着他的离去，满厅的暴风雨也随之一朝褪去。 然而站在原地的易水，心底依旧是狂风暴雨。他在做出了一系列假设之后，首次毫无顾忌地抬眼看向了窗边的封尽。 比起自身不会死于海洋这种话，他更想得到的是“你的家人会远离灾厄”这样的祝福。 而封尽，恰恰是灾厄之神。 哪怕他此时所有的猜测仅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可即便是这样的概率，也足够他放手一搏了。那是他苟延残喘到现在，好不容易看到的一线生机。 一直注视着易水的封尽再一次与其对上了视线。他不知道沃忒最后到底和易水说了什么，但易水此时的变化他多少还是能察觉到一些的。 如果说先前的易水一直处在一种游离于世界之外、于冷静和疯狂中微妙地维持着平衡的状态，那么现在，他就像是抛却一切、彻底走进了疯狂的地界。 “怎么回事？那家伙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封尽倒是不讨厌易水这样的转变。因为之前易水虽然没有明说，却将一切划下了泾渭分明的界限，只在他自己定好的路线上执拗地踽踽独行，竭力避开着一切可能的、不可能的麻烦。 但现在却不同。这家伙开始像个人类了。 所以，沃忒那家伙到底说了什么？ 封尽虽然不讨厌易水的转变，不代表他不讨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废话的沃忒。这一刻，他甚至有点后悔没动手阻止刚才的那场暴风雨了。 “……他说神明给给予别人祝福。这是真的吗？” 易水神情难辨地看着封尽，半响才问出了这么一句来。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句话背后究竟隐藏了他多少的情绪。 “是有这回事。怎么？那个向来只会给出诅咒的家伙，刚才说要祝福你？”说到最后，封尽若有若无地挑了下眉梢，暗金色的眸子于月光下看不分明。 “与其说是祝福我，不如说是祝福通关他那个副本的玩家。” 封尽闻言不置可否，只是神色莫名地看了易水一眼。 而他这样的反应让易水意识到所谓的祝福并没有那么简单，至少它不是那种可以随随便便送人的大众货。 易水现在并不想深究这件事，他看得出封尽已经不怎么耐烦待在这场宴会里了，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出了他此刻最关心的事：“如果想要灾厄之神的祝福，需要达成什么样的条件？” 生机既然摆在眼前，无论是多苛刻的条件，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总归要试一试的。况且他虽穷途末路，却也并非全无筹码。 当易水这话一出，封尽原本散漫的神色瞬间敛去了几分。最后他扯开嘴角自我嘲讽般地说道： “我从来不祝福任何人。” “一个灾厄之神，你指望他能给出什么祝福？祝福对方灾厄如影随形么？” 易水听得出封尽语气里的讽刺，也看得出这位灾神对祝福一事上的冷淡，正常情况下他根本不会再继续聊这个话题从而惹人厌烦。 但现在的他无论是否闭眼，脑子里徘徊的都是当初那场海啸。在沃忒说出神明能给出祝福时，他就已经疯了。所以他仅仅是换了个问法道： “那么，我能知晓您副本的通关奖励是什么吗？以及，如果人类使用了灾厄之神的一次性神格，是否能给自身或是旁人加诸祝福？” 这时候封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易水对于这件事的认真程度。 先前他被宴会的氛围搅得心情烦躁，一直试着分心缓解自己糟糕的精神状态，都没注意到自打易水从海神那里回来，就使用了幻觉神格的力量掩盖着他们之间的这场对话。 封尽不知道易水为什么突如执着起神明的祝福来，但他依旧是实话实说道： “我从来没想过给玩家发布什么副本任务，因为我的领域根本不会对任何玩家开放，所以也根本谈不上什么通关奖励。” 易水闻言并不感到意外。虽然厅内有一千位神明，但这又不是什么强制性一对一的游戏。既然有神明给予多个玩家领域坐标，自然也有神明选择一个不给。而封尽便是后者。 幸运的是，这个副本中，想要通往诸神的领域，从来都不只有一种方式。 “……刚进这个副本时，我随机到了一个地方。” 在易水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本已经准备离开的封尽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过来。他天生敏锐的直觉已经隐约暗示着他，易水口中的地方究竟指的是哪里了。接着就听易水继续道： “那里诡异、荒诞、寂静、疯狂。” “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天灾降临。” “看清楚那里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那是谁的领域。所以……” 易水当然知道他现在的行为甚至称得上是挑衅了，也知道这实在是讨人嫌，但他还是维持着平稳的语调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所以，当某个玩家拥有了某位神明的领域坐标后，那位神明依旧可以选择不发布任何副本任务吗？” 下一秒回答他的，是骤然扼住他脖颈、将他整个人抵在厅内石柱上的右手，以及封尽于他耳边缓缓低下头所说的那句： “当然……不可以。” 第57章 他是夜（十二） 神明必须给进入其私人领域的玩家发布副本任务, 这是本次休闲副本唯一不可动摇的铁则。 哪怕肆无忌惮如封尽，也无法对此置若罔闻。 但易水拿到他领域坐标是一回事，最终究竟能不能进去就是另一回事了。想到这里, 封尽扼住易水咽喉的指腹无声无息地抵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想要祝福, 去找极哥。别在这里瞎挑衅我。” 这是显而易见的威胁, 也是这位灾神所给出的最终警告。 然而易水闻言只是略微侧了下头, 再次和封尽对上了视线。而这样的动作，也让他自身的颈动脉愈发贴近了封尽的掌心。 封尽见状眼皮压低了几分, 他的视线从易水逐渐泛青的脖颈处划到对方依旧看不出情绪的脸上, 几秒后终究是放松了些许力度道：“找死？” “我很惜命。”以前在绝路上跌跌撞撞时惜命, 现在看到一线曙光后就更惜命了。 易水忍受着因疼痛而有些干涩的嗓子, 直接将话题引向了他真正想说的地方： “我对死亡没有任何设想，真正准备好死亡、甚至于早就为自己选好了死法的，是您吧？” 封尽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就这么眸光晦暗的看着易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您为什么送我那把弓。今天看到您的领域后，我突然有了一种直觉, 可能是因为您太累了，所以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最熟悉的弓箭下沉眠。” 易水这些话说的半真半假。他对封尽送弓的用意有所察觉是真话, 但他真正察觉到的时机却不像话里说的那么晚。 事实上早在封尽选择送他同样式弓箭的那一瞬间, 他就起过封尽是不是想要他在将来某一天, 用这把弓给他送终的念头。在他实验弓箭强度时封尽突然出现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只不过当时他怕麻烦，也不想当那个被选中的拉弓工具人和倒霉蛋, 所以自始至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我还没有懦弱到想死的地步, 但你说的也不算错。” 封尽看不起轻生的人, 更不会这么做。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早早地给自己选好了死法，因为谁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失控。 在那一天到来前他会竭力求生, 等那一天真的来了，他最可能的结局是死在和异兽的厮杀里，而最合适的死法则是由极哥动手了结一切。 但最可能、最合适不代表最合他心意。 比起和他天性不合的极哥，能轻而易举挑起他战斗欲的易水才是他最青睐的处刑人。 他送易水弓箭固然有让易水防身的意思，却也的确包含着希望对方尽快变强、强到以一场酣畅淋漓、棋逢对手的交锋为他送葬的隐意。 他一直以为易水没意识到这一点，没想到这个小崽子完全就是在装傻。 第63节 “易水，我确实很中意你。只是太可惜了……” 今夜封尽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因为这个宴会厅里的强者成分完全超标。他根本不想看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觥筹交错，也不想去听他们的废话连篇。 每当有人去宴会桌上拿起酒杯时，他闭眼听着酒杯与冰块的碰撞声，想起的却是冷兵器碰撞时的尖锐争鸣。就连偶尔瞥过角落的烛火时，封尽都莫名有种那些火焰是鲜血在燃烧的错觉。 但此时此刻，在说到“可惜”二字时，封尽所有的躁动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寂。因为那一刹那，自心底浮起的遗憾压倒性地盖过了一切。 封尽知道易水突然提及弓箭的事，是想以此为条件换取祝福。 如果是一百年前易水这么说，甚至哪怕是十年前，他都会毫无疑问地答应下来。纵使为人赐福这种事在此之前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也依旧会答应这个小崽子。 因为他想见到易水于血与火中拉开弓弦，连□□到灵魂都宛若燃烧的样子。 他渴求这样的战斗，渴求这样的对手。对于这样的易水，他根本就没有底线。 但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太可惜了。 “真可惜啊……我等不到那时候了。” 他的狂性早已在理智边缘摇摇欲坠，别说花上一百年等待易水成长到与他一战的地步，哪怕仅仅只是十年，他都不一定撑得住。 所以真的太可惜了。封尽不禁闭了闭眼。 光是想象易水成神后的未来，想象他终有一日会射出连时间长河都能动摇的一箭，那种铺天盖地的遗憾之情就汹涌澎湃地吞噬着他所有的情绪。 “不需要你等待。”最终打断这种情绪的，却是易水平淡至极的一句话。 在封尽沉郁得过分的眸光中，易水开口道：“你听过量子力学吗？” “之前我蹭过物理系的课，其中一节课讲的是微观粒子的运动规律。” 封尽不清楚易水为什么突然将话题扯到了物理上，但当易水继续说下去后，无论是刚才吞噬了一切的遗憾，还是其他乱七八糟的情绪都第一次彻彻底底地从封尽心底褪去。 只听易水继续道：“我当时就在想，既然人类由原子构成，那么构成人体的原子具体是如何运动的？” “如果人体的原子运动被外力改变，那么人类本身会变成什么样？” “这些问题我没有找到答案。” “后来我又旁听了一些有关时间的课程。时间是什么呢？它是一个用以描述物质运动过程的概念。既然是描述物质运动，那么物质这个大概念里是不是也包括原子？” 说到这里易水笑了笑：“在我得到和时间有关的称号后，我就时不时回想着曾经听过的这些课程，脑子里也常常冒出一些念头。比如……” “比如在使用时间神力时，如果我并不将它作用于整个人或是整个物体，而是只作用于构成人体的一部分原子。” “如果我让人体的部分原子加速、部分原子减速、部分原子暂停，被改变原子运动轨迹的人类乃至神明，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的躯体是会崩溃、异变，又或者仅仅只是短暂的身体不协调？” 易水也不清楚这么做会怎么样。 在起了这样的设想后，出于对生命的敬畏，他从来没有真正尝试过，也不想去尝试，只是将这样的设想作为最后的底牌。 即便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实践的打算。不过是以此在给封尽画饼而已。 “原子每一秒的跃动都是个天文数字。我能操纵一千秒的光阴，所以你不必等待。” “因为你离死亡，可能只有一毫秒的时间。” 单纯的时间减速、时间减速乃至时间暂停，以主神的力量应该能抵抗一二。可如果将时间神力集中作用在肉眼不可见的原子方面，哪怕再高位的神明都同样防不胜防。 封尽不是听不出易水话语里存在着很大程度的假设，但他也听得出，只要易水狠得下心，这所有的假设皆可能成真。 这是他活了上万年，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从这样的角度来解析神明的力量。 如果以易水所说的方式来运用时间神力，那么在那一千秒内，他近乎拥有了造物主般的权柄。 许久许久，神情晦涩的封尽终于开口道： “小崽子，你知道在重力之神的副本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我厌恶岩浆，厌恶火焰，但我当时在想……”说着，他的指腹从易水的脖颈移到了易水的眼角处，“死在岩浆烈火里，死在你那样的箭矢下，好像也不错。” “因为你当时，就像是在燃烧一样。”那样执拗着追逐着什么的热度，只一瞬间，就将他的满腔烦躁满身冷意烧得干干净净。 于是自那时起，他就注意到了易水。 也是自那时起，他就期待起了这个人类成长到巅峰时、彻彻底底燃烧的那一刹那。 就像现在一样——他的眼睛又在燃烧了。 无须等待十年，无须等待百年。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封尽就已然窥见了一部分未来的、独属于易水的盛景。 仅仅就这一部分罢了，竟然如星火燎原般，连他深埋的求生欲都缓缓点燃。 无论如何，他都想亲眼看看这个小崽子的未来。 “小崽子，我改主意了。”灾神的嗓音冰凉而压抑，与之截然不同的是他按在易水眼下的指腹处透出的愈来愈烫的体温，以及那暗金色眼底徘徊着的、如同余烬般似燃非燃的火光。 “第七天来我的领地，我给你祝福。” 封尽说完后扫了一眼易水不带半点水汽的衣服，又瞥了下神座上仍旧闭着双眼的极哥，然后嗤笑了一声离开了这个宴会厅。 他早就说过了，在场的所有神明，没有一个会拒绝易水。 即便是以暴烈著称的海神沃忒，嘴上说尽了威胁之语，却从头至尾没让海流和暴雨沾湿易水分毫。 即便是脑子里根本没有祝福他人这个概念的自己，到头来根本没有除允诺外的第二个选项。 即便是如今高居首座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极哥，在易水离去前也一定会开口给出自己领域的坐标。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易水撤掉幻觉神格的能力后，他的目光再一次从台阶上的那些主神身上掠过，以此确认刚才是否有人关注他与封尽的谈话。 而当他的视线从最末划到首位时，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幸运之神恰巧睁开了眼。 也许并非恰巧。 易水和封极那双荒芜冷寂的眼骤然对视了一瞬，然后隔着半个嘈杂的宴会厅，他听到了一个低哑却清晰得过分的声音。 那个声音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极低极缓地报出了一个坐标。 显而易见，那是封极私人领域的坐标。 第58章 他是夜（十三） 在封极低语般地给出了坐标后, 易水注意到自己的游戏面板再度发生变化，最终生成了一段完整的任务介绍。 就在他大致扫了面板一眼还未细究时，斜对角处的一个玩家却突然朝他走了过来。 那个玩家看着倒还算年轻, 偏偏一头毫无生机的白发, 而那掩在乱发下的眼神也如死水般不见波澜。随后易水就见对方停在了他三步外的位置, 对着他自报家门道： “苟延残喘, 真名弗莱。” 果然是他。 易水虽然没有真正见过这位排行榜第三的玩家，但他曾经听过苟延残喘的声音, 也稍微了解过对方的一些事情。所以当那家伙开口的一刹那, 他基本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确认归确认, 他和苟延残喘却根本称不上熟悉。所以这家伙突然找上门来想做什么？ 大概是注意到了易水没有开口的打算, 苟延残喘、也就是弗莱直截了当地点出了易水在群里所用的id：“一去不还？” 对方能从一千个玩家里目标明确地找上他，显然是有所把握。而易水本身也在考虑是否要借此次狂欢节走向台前，于是他不再沉默下去，反而有些倦怠地靠着石柱道： “你怎么认出来的？” 苟延残喘闻言反倒诧异地笑了起来：“不是吧？作为让我们宇宙所有种族乃至那些神明都辗转反侧的存在，你稍微有点自觉吧。” “别说是神座之下的那些神明了, 单单是第二神座上的那位，从现身到离开，入他眼的自始至终也就只有你而已。” “更何况……”苟延残喘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 面上不免带上了些许一言难尽之意。 “更何况, 你的眼神看到哪里, 哪里便给予你回应。” “第四神座上的如此，第一神座上的也不例外。” 这些话说的都是事实, 但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奇怪？ 这一刻, 易水都懒得去想自己在其他玩家眼里是个什么形象了。七日狂欢, 时间有限，他还没规划好这些天的行程, 所以直接切中要点道：“找我什么事？” 苟延残喘也不拖沓，直接说明了来意： “我不清楚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的一些事。我是兽族，本体是蜉蝣，朝生夕死的蜉蝣。虽然作为兽族会比普通昆虫的寿命长一点，不至于一天就死，但基本上属于那种一出生就数着日子活的类型。” “能活到现在跟我个人的特殊能力有关。反正我现在就和我的id一样，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甚至马上连苟延残喘都要做不到了。但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当苟延残喘又一遍重复这句话时，他死水般的神色隐约透出了点执拗意味。 那是每个求生者的本能。 “明眼人都知道，这次的休闲副本就跟天梯一样，一步登天绝不是痴人说梦。不过我对实力这种东西没什么野心，我不需要登天梯，我只要一条救命索。一条能让我活下去的绳索。” “我来找你，主要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这里的哪位神明，能让我有一线生机？” 易水并不意外苟延残喘会找上门来让他提供意见。 虽然神明降临在了这个宇宙，但就像他们自己来时所说的那样，他们是来短期度假的。既然是度假，这些神明自然不会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他们各自有什么神格，顶多也就是给出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名字而已。 九主神更是如此。 也因此，在世人眼中和这些神明牵扯最深的自己，反而能算是最了解诸神的玩家了。 至少他能大略猜到九主神对应的所有神格。 这些猜测一部分基于自己与那些神明的接触，另一部分则是在与封尽的闲谈中得到的线索。 “作为交换……”苟延残喘深知交易这种事讲究等价交换。所以他也不等易水回答，率先摆出了自己的价码： “我会告诉你，宴会最初，第二神座上的那位侧头看向首位的神明时，对他说的那些话的意思。我想这应该会物有所值。” “如果还不够的话，但凡我有的、我能做到的……” 听到这里，易水开口打断了苟延残喘的话：“我个人推荐第五神座、第七神座上的两位主神。” 易水不讨厌努力活着的人。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活着有时候比死更难。 既然苟延残喘已经孤注一掷到找上自己这么一个可以说是陌生人的家伙，无疑已是穷途末路。他没兴趣在这种情况下趁火打劫。 他想要的一切，他都会自己去取。 第64节 据易水推测，第五神座那位绿发的普萝思女士或许是希望之神，第七神座已年迈形象示人的维塔先生则有可能是生命之神。 不过这些仅仅只是他的推测，信不信就看苟延残喘自己了。 除此之外，易水也说了一些对神座下方某些神明神格的推测。 今夜除了与沃忒和封尽交锋外，他一直在用余光观察他们。他和主神以外的神明接触不多，但他所抽到的直觉和感觉能力却发挥了作用。 所以易水自认误差不会太大。至于相关神明的领域坐标如何获得，就得看对方自己的本事了。 在易水说完这些情报以后，苟延残喘的神色似是略微放松了几分。然后易水就见对方明明已经用道具隔绝了旁人对这里的窥探，却依旧压着嗓子极其小声地说道： “第二神座上的那位对首位说的话翻译过来是：‘极哥，这可不是我给他找麻烦。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他先看向我的’。” 苟延残喘还没天才到能够无师自通学会神语。但今夜为了尽可能多得到坐标、从而寻求一线生机，他用了不少开宝箱得来的道具，除了现在使用着的屏蔽仪器外，他身上还带着个具备翻译功能的道具。 更绝的是，这个翻译功能连翻译口型都包含在内。 所以哪怕当时封尽屏蔽了他，机缘巧合之下他也了解到了对方说了什么。 说实在的，这两句话里的信息量多到让他有些发慌。 照第二神座上的那位话里的意思，他曾被首位的封极警告过，别去招惹易水，别给易水带来麻烦？并且如果刚才易水先看向的是封极，是不是此刻走下神座的就不是封尽，而是封极了？ 也因此，刚才他对易水说的，“你的眼神看到哪里，哪里便给予你回应”这句话绝不带半点虚言。他最终下定决心找上易水，其实也有这一部分原因在里面。 话又说回来了，这阵子宇宙里谣传的两主神对同一个人动心的事，不会是真的吧？ 算了，管他是真是假。先活下去再说别的吧。 想到这里，苟延残喘掩去所有八卦的心思，走向了易水推荐的那些神明。在与易水告别前，他却巧合般地说出了先前封尽离开时未曾说出口的那句话： “祝你今晚能集满神明领域坐标，不过这应该没什么好操心的。” “因为在场的所有神明，没有一个会拒绝你。” 顺着这句话，易水下意识想起了刚才他匆匆一瞥的完整版副本介绍。 副本类型：休闲副本 唯一任务：狂欢盛宴 任务背景：一千位神明带来了一千场狂欢戏码，而你竟前所未有地得到了一千张门票。作为这七日狂欢的绝对主角……亲爱的，你是中途退场，还是领衔主演？ 通关条件：宾主尽欢。 临时神格：无。 临时能力：无。 一千张门票，代指的是一千个神明的领域坐标。 这意味着全场的神明在报出自己的领域坐标时，没有任何一位选择将他屏蔽。以至于在幸运之神给出最后一个坐标后，他直接凑齐了这场狂欢节的所有门票。 这次副本的时长仅有七天，有些神明的狂欢副本还是同时举行的。这意味着哪怕他不眠不休，也参加不满一千场狂欢。 易水想了想，先是圈出了一部分神格实用的神明领域，紧接着又选了一部分他觉着性格还算和善的神明坐标，最后着重标红了三个地点。 那三个分别是海洋、灾厄与幸运之神的领域。 其他的临时神格能得到最好，得不到也没什么。唯有上面这三者，是他必须要通关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挂钟的指针再度指向了12，这场夜宴已然接近尾声。 有些不喜欢热闹的神明在沃忒和封尽退场后就已陆续离去，然而看着和宴会格格不入的封极却从头至尾没离开过神座。 直到午夜12点的钟声响起，他才于今夜第二次睁眼。 这一次，他依旧垂眼看向了易水。 也不知这位幸运之神此时究竟在想着什么，只见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右手中指上的金色宽戒。在其离开前的那一刹那，易水才听到他低语道： “狂欢第七夜，来神域找我。” 听到对方给出的时间点后，易水难免想到了同样让自己第七天去找他的封尽。 这两位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天进行狂欢副本，唯一的差别是封尽当时没说副本的具体时间。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兄弟默契么？ 第59章 他是夜（十四） 在多位主神相继离去后, 这场诸神夜宴也走到了尽头。 而这也意味着七日狂欢的正式开场。 紧接着，某位玩家的直播间便随着这场前所未有的狂欢跃入众人视野，并且自开播起就以压倒性的关注量霸占了宇宙所有热搜。 显而易见, 那是撤下了所有伪装的、易水的直播间。 现在是狂欢节第四天凌晨, 直播间内的弹幕却没有一刻停歇过。 ［我以为他开场集满一千个神明领域坐标已经足够离谱了。可更没想到的是, 他直接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 硬生生通关了五十个私人副本。他都不累的吗？］ ［从吃喝玩乐到各种智斗、武斗，就没看到过他不会的。通关数量直接甩了第二位一大截。难怪网上有人猜他就是那位一直匿名的玩家排行榜第一。］ ［这还用猜？这不是现在大家都认定的事实么？退一万步说, 哪怕他以前不是第一, 现在也是了。你看他面板上那一长串的一次性神格, 就问你怕不怕吧？］ ［你们关注的是他面板上的神格, 我的关注点就不一样了。我关注的是他那一闪而过的宴会邀请函和任务背景介绍。］ ［这个我也注意到了！别人邀请函和背景介绍写的跟他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是说是完全不同！其他玩家收到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今夜之宴邀您于此”、“七日狂欢与您同庆”这些话罢了，到了他这里就全变了！！！］ ［他邀请函上又是“亲爱的”、又是“由你来向世界宣告，大宴开始”，至于背景介绍就更明显了。直接说他是“绝对主角”、“领衔主演”。这待遇真的太绝了啊！］ ［你说到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其实从诸神夜宴就能看出来, 这位简直就是所有神明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当初夜宴开启时，我就把所有开播的玩家视角都看了一遍，结果发现其他玩家直播间内的神明每隔几分钟就会将目光投过去。可恶, 我真的好想看这位视角的夜宴啊qaq。］ 纵使副本外的宇宙充斥着各种吹捧之言, 副本内的易水却远没有看上去那般游刃有余。 他之所以能在三天内肝出五十个一次性神格, 一是因为他针对性地挑选了用时短、把握大的副本，二是因为作为穿越者的他背靠着整个地球。 上下五千年的艺术成就、智慧结晶, 哪怕换个宇宙依旧光辉璀璨、熠熠生辉。 但这一次, 他大概很难像之前那样投机取巧了。 因为今天是海洋之神沃忒开放私人领域的日子, 此次他踏入的正是那位海神的地界。而这也意味着，无论这个副本难到什么程度、他又有多不擅长, 他都绝无可能退却半分。 此刻正值午夜。 暗无天际的夜幕和狂涌不息的浪潮几欲融为一体。不远处类似鲨鱼的捕食者们成群地从海面下掠过，迅捷地撕咬着某种不知名鱼类。 海水独有的潮腥混着冰冷的血气，就这么随着奔腾的雷云暴雨扑面袭来，给海上的一众玩家上演起了一场弱肉强食的饕餮盛宴。 而这样的场景到底是这位海神的真实心境，还是一个单纯的、无声无息的下马威？ 易水看着坐在破败船首、半张脸都掩在黑暗与风暴的神明，莫名有种这家伙即将与深海一同发疯的错觉。 漫长的光阴真这么容易造就疯子么？ 或许是察觉到了易水一闪而过的思绪，一直凝视海洋的沃忒嘲弄地瞥了他一眼。随后他也不再看向海里游弋的掠食者们，只是以一种任谁都能听出的不悦语调说道：“49人。” 念出这个数字后他烦躁地皱了下眉，半响后才低哑而含混说了句：“……算了。” 而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整片海洋骤然平静了下来。海神那迟来的副本说明也终于响起： “我不管你们究竟是怎么来到我的领地。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我要看到最具魅力的海洋。” “随便你们用什么手段，将它展现给我看。时限24小时。倘若你们没什么本事，就稍微有点自知之明，在惹怒我前滚出我的领域。” “副本通关奖励，我的一次性神格。我想应该不会有人蠢到在这时候问我是什么神明吧？” 说到这里，沃忒不再理会下方神色各异的玩家，反而再次看向了易水：“你不一样。如果你赢了，就像我们约定的那样，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能赢。” “所以，祈祷吧。”沃忒在船首上哑着嗓子笑了起来， 楠碸 “我可不是封极，更不是封尽。我是个很难讨好的混蛋。你最好祈祷你的审美足够优秀，祈祷你给出的答案能取悦我。否则，海洋会告诉你什么叫穷途末路。” 易水没理会沃忒的恶意和挑衅，也不在乎周围其他玩家的微妙神色。早在地球上那场海啸掀起，他就比谁更明白什么叫末路穷途。 也因此，他一定会得到海神的祝福。哪怕这位海神一身暴虐、满腔杀意。 话虽这么说……易水坐在海面漂浮着的碎木板上，静静思考起了对方给出的通关条件。毕竟审美这玩意儿太过私人，而以沃忒迄今为止的做派来看，他显然存在着自己的美学。 所以源自海洋的、通俗而普遍的美丽绝对无法达到海神的期望底线。此时此刻，他需要的是精准而一击致命的切中对方喜好。 念此，在其余玩家各显神通时，易水仅是沉默地回忆着他所知道的关于对方的一切。 ［“那位海神似乎是在海上出生的。”］这是前两天他在其他神明领域里听说的。神明们不会太详细地提及其他神明的过往经历，顶多也就是像这样的只言片语而已。 ［“……真是让人作呕。”］这是诸神夜宴上沃忒对他的开场白。原因是对方厌恶他在上个副本的最后选择死在海里的举动。或者说，沃忒认为那是玷污了海洋的、毫不纯粹的死亡。 封尽的私人领域完全就像是他本人内心的具现化，倘若沃忒也是如此…… 易水注视着这充斥着暴虐与平静、求生与死亡的景象，注视着那位自说完副本内容就神情难测地注视着海洋的神明。 他好像多少明白了这家伙的审美。 既然神明是因为各自执念而得到了相应的神格，那么生于大海、甚至曾经可能差点死于大海的海神执着的到底是什么？是海洋的弱肉强食，还是它的恩泽万物？ 想到这里，易水突然低笑了一声。 他讨厌不确定，更厌恶去赌所谓的概率。但今时今日，在这场席卷了人类与神明的七日狂欢里，就让他赌一次吧。 赌一赌他的直觉，赌一赌幸运的垂青。 赌一赌究竟是神明在人类身上收获狂喜、还是人类在神明那里得到欢愉。 “人类，笑得够疯的啊。”注意到易水这里动静的沃忒垂着暗色的眼，难得不带喜怒地感叹道：“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易水没从浮木上站起来，他只是缓缓反问了沃忒一句：“你听过鲸落么？” 一边说着，易水一边用起了幻觉神格。 他没有构建似领域一般的暴雨海浪，他仅是构建了一个温暖的、仿佛与橙红色落日融为一体的平静海洋。就在这样的海洋中，濒死的鲸鱼独自坠落，于迸溅的水花中开始了寂静而漫长的死亡。 “所谓鲸落，是指鲸鱼死后坠入海洋、回馈海洋的过程。” 先前在智慧之神的私人副本里，他特意翻阅过与海洋有关的书籍，想要从中找点和沃忒相关的情报。情报什么的他倒是没找到，却翻到了一本《各宇宙海洋物种合集》。 由于那个副本时间有限，他仅仅就是大略地翻了下目录。但在那一长串目录里，他却自始至终都没见过“鲸目”二字。这也就是说，沃忒很可能并不清楚鲸鱼这种生物。 第65节 毫无疑问，未知也是海洋魅力的一部分。 不过今天他想展现的并非是海洋的未知与神秘。所以这一点仅仅是锦上添花而已。 “在孤身坠入海洋的悠久光阴里，它的□□化作食物，它的骨骼成为居所。” “从数月、数年到百年，漫无止境的坠落过程中，鲸鱼的每一寸身躯、每一寸骨骼都逐渐融入海洋、融入海洋无数生物之中。到了最后，它便会如礁岩般在深海处独自守望。” 易水在使用幻觉神格的同时，辅之时间神格加速了整个鲸落的过程。 从海洋捕食链顶端的一众生物到肉眼难见的各类微生物，从最初的血腥撕咬到后来的寂静筑巢，形形色色的生物们于鲸落中饱受恩惠。 它生于海洋，终于海洋，最后借由鲸落以另一种姿态重新降临在海洋之中。 既然沃忒讨厌人类死在海中、讨厌无意义的死亡弄脏海洋。那么他就从这样的鱼类着手。 既然沃忒满身矛盾，而他又弄不清楚对方究竟偏爱海洋的残忍还是温柔。那么他干脆两者皆选。 无论是鲸鱼刚死时被撕咬的自然天性，还是基于其上诞生的各种新生命，都是海洋的魅力所在。 在鲸落的最后，易水却并未如他叙述那般任其静默守望。而是用重力神格将这个领域深海处本就存在的火山轰然引爆。 当鲸落所成的礁石随着岩浆喷涌而上时，于虚实之间，他以白昼神格将深海随着礁石一寸寸点亮，最终使它与海面上的微薄晨曦融为一体。 如若这位神明厌恶他是因为他上个副本死在海里，那么对方突然以祝福为饵给出坐标又是为了什么？除了他上个副本最后的海中白昼之景让沃忒有所触动外，易水给不出别的答案。 即便他不曾活过千年万年，但不代表他不明白什么叫寂寞，什么叫疯狂。无尽宇宙、无尽光阴，到最后只剩下孤身一人，难免厌倦长夜、憧憬天亮。 反正沃忒想看什么，他统统给他就是。 当一切结束，当易水撤回所有能力、让领域重归暴风雨后，他一抬头就看到那位海神在看他。 此刻对方近乎墨色的暗蓝眼珠与领域内再度翻腾不息的浪潮过于相像，竟使他莫名想起了当初被海啸淹没时的窒息感。 “易水是吧？在取悦神明方面……你还真是天赋异禀。” 良久，这位神明才移开目光极端平静道：“我祝福你。” “自此刻起，海洋接纳你，海洋偏爱你。” “海洋予你生命，拒你死亡。” 第60章 他是夜（十五） 沃忒的祝福让易水沉默了许久, 随后他突然问了一句谁也没想到的问题： “所谓的海洋偏爱我，究竟会有多偏爱？” 饶是沃忒闻言也不禁诧异地挑了下眉。他略微后仰撑着船首，居高临下地再度打量了易水一会儿才道： “谁都知道, 海洋里珍宝繁多。但从现在起, 你会是浅海深海、海上海下最璀璨的那一个。” “无数人类、无尽种族, 只要你出现, 海洋就只偏爱你。” 然而这样的解释却让易水更加沉默。 于无尽夜色中，连沃忒也无法辨明此刻他眼眸下覆着的是何种情绪。在他探究地投去视线时, 易水已经感谢完他的祝福独自离开了。 在奔赴其他神明领域时, 易水疲倦地闭了闭眼。 毫无疑问, 沃忒足够慷慨。他给出的祝福远超那所谓的一次性神格奖励。甚至自此以后, 他会在海洋中无往不利。可这偏偏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从不是独一人的偏爱，也不是光辉璀璨的未来。他要的是海洋恩泽万物，他要的海啸之下，众生犹活。 至于他自己的存在，反而是最无所谓的东西。 听说神明的祝福一生一次, 并且只能发自本心。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向对方指定祝福内容，只能心存妄想地去碰运气罢了。 在连续七天六夜通关九十八个副本后，仗着身体素质一再提升而不曾闭眼、也不曾停歇的易水罕见地犹豫了起来。 早在第七天零点时, 他就尝试过进入封尽的神明领域。然而那里显示的却是禁止通行, 并且封极的领域也处在同样的状态。 直到第七天夜晚22:00, 两者的神域却又同时开放。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易水无从得知。 现在的问题是, 他究竟是先去幸运的领域, 还是直接追求灾厄的祝福？ 思考过后易水终是踏入了封极的地界。 一是因为这位神明早已言明让他于第七天夜里找他, 或许已经对今日发生的事情有所预料；二是因为他寄希望于一次性的幸运神格能让他从封尽处获得想要的祝福。 并且如果这个副本耗时太久，他可以提前退出前往灾厄之神的领域。据他了解, 封尽最可能给出的通关条件是和他战斗。 自己的称号能力使用时间有限，所以那场战斗必定会在30分钟内结束。他只要在23:30分左右前往封尽那里就来得及。 粗略算好时间后，已经抵达幸运之神领域的易水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普通。 ——太普通了。 扫视过后，易水的脑子里下意识地浮现了上面两句话。 这份普通不是指封极的领域平平凡凡，相反，伫立在一片荒芜中的神殿看着足够历史悠久、足够穷奢极侈。从穹顶投落的月光划过紧闭的殿门，更是让它显得神秘而厚重，冷漠又凌然。 任谁来看，这都会是神明的居所。但说到底，这仅仅只是个神殿而已。 比起其他神明隐约透露出内心状态的那些领域，这样规整的神殿更像是封极营造出的一个假象，以便将所有可能的窥探拒之门外。 压下心底的猜测后，易水抬眼看向了远处已然高坐在神座上的幸运之神。 说起来先前虽然有不少神明、包括封尽都曾多次表示过幸运青睐他，但直到今天才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正面接触这位神明。 这对同为主神的兄弟有着极为相似的灰发金眼。然而封极的发色眸色更深，深到连神明身上压抑不住的疯狂都被一同掩埋了一般。 此时封极也在看着他。 神殿的数量台阶远超夜宴。 这一层层墨玉阶梯仿佛将台阶之上、台阶之下划分成了两个世界——前者为神，后者为人。 直到封极开口，这份不知缘何而来的偌大压力和近乎死般的沉寂才被打破： “能来到这里的，或天生运气远超常人，或正被幸运所垂青。” “那么，走向我。” “走到我面前，来到我身边。然后，幸运会予你一切。” 但凡能出现在主神副本里的玩家都非普通之辈，也很少有那种喜怒形于色的存在。但封极刚才的话实在信息量巨大，以至于易水身侧的玩家都略微有些骚动起来。 因为他们听出了封极的言外之意。 从封极的话来看，这位极有可能是幸运之神，而他给出的通关条件是从台阶下走到他身侧。 以上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位或许是诸神之首的存在给出的通关奖励几乎等同于予取予求！ 虽然不知道这位是抱着怎样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清楚从这里走到神座前会发生什么，但冲着这一点，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得硬着头皮试一试。 在其他玩家已经开始尝试向前迈步时，易水却神色微妙地回想了一下刚才封极的言论。 这位幸运之神每一句话都没有特定的主语，偏偏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意有所指。 如果他没有自我意识过剩的话……他怎么都觉着刚刚封极是特意对他说的这些话。而那份予取予求的通关奖励，从一开始就是对方单独为他所开。 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样，稍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思绪翻转间，易水将目光投向了其他玩家。 这时候才过了十秒不到而已，竟然已经有玩家宣告失败了。 易水看得很清楚，对方仅仅就是普普通通地向前迈了一步罢了，便忽然脚下打滑晕死过去，随后就被送出了副本。而其他玩家也都大同小异，哪怕有人借着道具、天赋撑过片刻，也在台阶中途遗憾离场。 不过十分钟，整座神殿除了高坐的神明，竟只剩下他一人。 这时候易水不禁回想起了封极最初的那句话： ［能来到这里的，或天生运气远超常人，或正被幸运所垂青。］ 或许这位神明还有一句话没说。这么想着的同时，易水向前迈开了第一步。 无事发生。 那一刻，易水终是明了了对方当时并未明言的那句话。那句话是： ［与生俱来的运气能让你们来到这里，但没有幸运的垂青，终将寸步难行。］ 他到底何德何能，能让幸运青睐至此。 就为了那么一个还未确定能否得到的时间神格吗？总不能这位真的看上他了吧？ 于心底近乎自嘲地笑了一下后，易水迈开了第二步。 这时候神殿内的景象终于发生了变化。殿内所有的阶梯都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海啸。 铺天盖地的海啸，汹涌磅礴的海啸，似曾相识的海啸。 那是一场仅存于易水记忆中、他是生是死都不会忘却的海啸。 那是一切的源头，一切悔恨与疯狂的起始。 这一定是幻境。 易水几乎一瞬间就得出了结论。因为这场导致他所有亲人生死不知、导致他穿越至此的海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此地重现。 但这又不像是幻境。 因为这场席卷整个海洋的海啸里并没有他的任何亲友，甚至连他本身也不在那狂肆的波涛之中。 易水独自在岸边站了一会儿，注意到远处滔天海浪后若隐若现的神座后，他便无所谓地缓步走了过去。 他怕的从来都不是海啸。这样的浪潮无法挡住他分毫。 出乎易水预料的是，他走向封极神座的那一路极为顺畅。甚至他每向前迈出一步，漫天的海潮就褪去一分。 等他走到了封极神座前回首望去后，海岸上只剩下一片废墟、满地荒芜。 与此同时，一切景象如烟消云散。当他再抬眼时，已经再度身处于封极的神殿中，并且离封极的神座只有一步之遥。 既然刚刚那场犹如幻像般的海啸根本不曾阻碍他的前进，那它出现的意义又是什么？ “那是你的领域。” 第66节 最终打断易水思绪的，是封极低哑的陈述声。 而他的话也让易水明白了刚才的景象是怎么回事。封极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没让私人领域具象化他本身的内心，反而使得它具现化出了踏足者的心境。 而他，正是那位踏足者。 “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封极右手搭在坚硬而冰冷的神座上，似感慨的话语也因为荒芜夜色平添几分凉意。 “连封尽的地界都存在着乐园，你的领域竟然比他更加荒芜。”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清醒的疯子。所以时间神格会为你倾倒，我毫不意外。” 那是唯有失去过一切、又决意点燃自己的人才会有的眼神。而神格本就诞生于执念，这样的易水与时间神格互相吸引，实在再正常不过。 所以幸运之神对他的这份青睐果真是因为时间神格么？听到封极主动提起有关神格的话题，易水并未将其岔开或是提及通关奖励这件事，而是颇为坦白地说道： “我确实想要时间神格。但我从没打算抚平一切遗憾，做什么守卫一切的英雄。” 时间神格光是听起来就有着无限可能。无论是逆转光阴还是死而复生，都代表着近乎所有种族的终极妄想。哪怕是神明都不曾例外。 越是了解到神明的力量，易水越是怀疑这样逆天的神格是否真的存在。 以等价交换的原则来说，使用这样的力量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易水想要时间神格不是为了永恒的寿命、凌驾诸神之上的力量。但他仍旧是为了一己私欲，哪怕下一秒便死在这份私欲下，他也在所不惜。 他不知道封极究竟想要时间神格做什么。但他这种朝不保夕的家伙，根本没办法给对方有关时间的任何承诺，更没办法以此来和封极交易。 他虽是海啸面前的逃犯，却不想成为骗子。与其在之后面对这位诸神之首的怒火，还不如一开始就将这事给说清楚。 “无碍。”封极听到这话后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瞬。 “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时间神格，而是一个象征而已。” 封极从没有想过要扭转时间、改变过去，他更没有什么想达成的未来。 但身为长生种，在无尽光阴的觥筹交错下送走一位又一位的亲朋，即便是他，于漫漫长夜里，也有过意兴阑珊的时候。 他对时间神格有所偏好，只是因为他想要一个象征。一个只要存在于世，就能让一切悲剧有所寄托的象征。 毕竟人人都觉得只要能掌控时间，就可以扭转一切，哪怕是离别、哪怕是失去、哪怕是死亡。 即便是神明也是如此。 有了这样的象征，再疯狂的情绪、再疯狂的念头都像是有了枷锁。至于易水得到时间神格后究竟是否使用、如何使用，他都无所谓。 易水闻言却沉默了下来。 封极似乎误解了易水的这份沉默，他以为易水仍旧对这次的副本和通关奖励心存疑惑。 “这次的副本只是走个过场。” “我很中意你。是那种只要看到你，就不会感到不满意的中意。所以你想要什么都无所谓。” “如果再早一点遇见你，我或许会向你索求更多，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我不会爱人，也从不奢求爱。无论是如父、如兄、如亲、如友，都随你喜好。” “你的生死，才是我的唯一底线。” 易水知道封极说的是实话。他对自己别无所求。他的底线甚至低到只要他活着而已。 偏偏这唯一底线，让易水如鲠在喉、沉默至今。 因为他的生死从不是他自己的底线。 未卜的前路使得易水根本说不出自己会全身而退的话来。 这位神明现在看着比封尽清醒，倘若真的发起疯来，明摆着会比封尽还疯。更何况…… 易水垂眸地扫了一眼封极的右手，对方右手中指的那枚金色宽戒侧面有一道深刻的划痕。易水这些天一直在练箭，不难看出那是箭矢的划痕。 而诸神之中能伤到封极、并且擅用弓箭的，除了封尽还会有谁？再联想到第七天白天两人领域全部禁止通行的状态，易水稍微有点脑子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这两人明显是打了一架。考虑到先前苟延残喘告诉他的、封极和封尽于夜宴上的对话，基本可以肯定他们是因为他的事而打起来的了。 哪怕易水看得隐蔽，封极依旧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然后随之发现了戒指上的痕迹。 瞥见这道划痕后，这位神明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下一秒他便将戒指摘下置于掌间，似是在用神力将其重新铸造。与此同时，他愈发沉郁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我一再警告过封尽，让他别去招惹你。” “他是头野兽。野兽在荒原上饥饿一生，奄奄一息，濒死前却遇到了仅存的猎物。你说他会任由猎物奔逃，还是于死前啃噬对方，与其一同踏入饥荒地狱？”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那枚戒指也已重铸完毕。只是这宽戒的型号是不是和之前不太一样？ 就在易水若有所觉时，封极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将宽戒推向了他的右手拇指。 ——这是他拉弓引弦时的位置。 “易水。” 或许是因为易水迟迟没有开口索求通关奖励，封极在戴完扳指后以一种难辨喜怒的口吻直接开口给出了祝福： “幸运注视你。” “幸运庇佑你。” “幸运予你一切，引你前行。” “自此后起，千年万年，幸运与你同行。” 听完这段话，易水突然间有点毛骨悚然。 比起一次性的幸运神格，他当然更想要幸运之神的祝福。而封极是唯一看穿了他所求、并慷慨地给予了一切的神明，与此同时，这也是迄今为止他所遇到过的最危险的神明。 以他想要打破规则、逆转光阴的情况来说，他很难有什么千年万年。所以现在的封极说的越认真，他就越发无法想象将来他发疯时的模样。 易水和封极暗金色的瞳孔静静对视着。 他相信，无论是如父如兄，如亲如友，封极都会做到极致。 可惜。他却无法于此刻给出任何近乎承诺的回应。他也更不可能冒着将一切希望毁于一旦的风险，像其说明自己未来的打算。 于是最后，他只能开口说了一句：“……极哥。” 第61章 他是夜（十六） “极哥”么？ 听到易水喊出的这个称呼, 封极于神座上垂眼，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人类。 直到易水告辞离去，他都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易水的背影, 没有再发一言。 走出封极领域的那一刹那, 易水没有立即去往封尽的领地, 而是站在位于所有神明地界外的休闲区, 难得卸下了所有表情。 这里是神明创造的休闲副本，是神明慷慨分享出的饕餮盛宴。 在地球上仅存于幻想中的遨游宇宙、长生不老在这里早已是触手可及。甚至位于神明顶端的那一位, 对他更是明里暗里地另眼相看。 以封极刚才的态度来说, 人类所渴求的一切, 他大约都是不吝赐予的。 高位者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神格能做到这个份上, 易水先前的那一声“极哥”喊得心甘情愿。 就连此刻他都忍不住在想，如果他不是在那样的场景以那样的方式穿越，今天他真的能如此平静地走出对方的神殿吗？ 他当真不会生出更多的野望吗？ 想到最后，易水靠着树短暂地闭了下眼。再睁眼时，他已经掩去所有连夜不休的疲惫, 带着与往日没有半分不同的神态进入了封尽的地界。 “来得够晚的啊……我以为你会更聪明点，直接听劝不来了。” “怎么，极哥竟然也没能给你想要的？” 当易水走进这位灾神领域的一瞬间, 直接就被传送到了位于地底的游乐园里。 随后他一抬眼, 就见到无所谓地坐在摩天轮顶端隔间外, 在乐园花哨灯光和轻快音乐下、显得过于格格不入的某位灾厄之神。 而更加让人觉得荒诞的，则是对方身上破败的神袍和脸上不曾散去的血渍。 几者叠加起来后, 灾神与生俱来的野性和不曾掩饰的疯劲愈发呼之欲出。 封尽察觉到易水的目光后不在意地扯了个笑： “你当初死在海里后, 极哥就猜到沃忒会看你不顺眼。所以在夜宴开场前, 他特意跟沃忒打过招呼，让他放你一马。” “他也知道我容易发疯, 所以更是一再地让我离你远一点。可惜，沃忒没听，我也没听。” “大概是因为我比沃忒更疯一点？谁知道。反正夜宴一结束，他就和我打起来了，这一打就打到了一个小时前。” 想到和极哥打出真火后对方说的那些话，封尽皱了下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勉强拿出了自己最后一点善心道： “听完我刚才的话你就该知道，极哥偏爱你，偏爱得明目张胆、不遗余力。” “我从来不是什么慈善家。你在他那都得不到的东西，在我这种疯子这里更难得到。小崽子，趁着我还没反悔，你最好掉头就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易水原以为他会和封尽开始一场赌上性命的战斗，却没想到会骤然听到这么一段话。 老实说，对他而言搏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线希望直接止步于此。 财富、权利、力量，自由自在、无病无灾、长生不死。他忍住了几乎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欲望，放弃近在咫尺的一步登天，最后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封极到底对这位灾神说了什么，才能让对方压住肆无忌惮的本性，甚至没了所有的战意？ 无所谓了。易水面无表情地拿出了封尽所赠的那把长弓，绷紧的弓弦流畅地划过他拇指的金戒，以神力凝结的剑箭遥遥对着摩天轮上的神明。 在封尽微微愣神的一刹那，原本还存于弓弦上的箭矢摧枯拉朽地撕裂了灾神身侧的厚重神力，于他眼角下再度添上了一道伤痕。 一秒过后，从来不曾理会身上伤势的封尽缓缓抬手，用拇指一寸寸拭去了眼下新鲜的血迹。 “哈……”嗅着空气里徘徊的血气，男人极为突兀地低笑了一声，“我难得大发善心……” 后面的话封尽并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他除眼角外开始急速恢复的伤痕。 先前他特意留着一身伤，就是为了在这经年累月里他最为熟悉的苦痛和血气下，冷静地去思考一些他之前从未想过的事。 但现在，只是多了一道血痕而已，一切却已截然不同。 苦痛和鲜血固然能让他冷静，却更能唤醒他狩猎者的本能。 只是今天，他想狩猎的并非是猎物的性命。 第67节 念此，封尽从摩天轮顶端一跃而下。 当他朝着易水走去时，先前打斗时极哥说的那些话反射性地回荡在了他的耳边。 “死在灾厄下的神明一个就够了。” “封尽，别拉着他一起死。” 乍一听到这话时，封尽倍感荒谬地笑了出来。 他是离死不远了，但他从来没想过拉着谁陪葬！ 然而短促的笑过之后，封尽看着极哥冷漠而笃定的脸，笑意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极哥绝不会无的放矢，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这么肯定自己会拉着易水一起死？一旦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封尽的怒火与战意便一退再退，以至于最后随意放了一箭让一切以平手收场。 直至易水进入领域前，他都枯坐在最高的摩天轮上，罕见地回想着自己的一生。 他的一生毫无疑问与灾厄密不可分。 一万年前，他在沙尘暴中死去，于暴风雪里重生。 一万年里，一次次的战无不胜、一次次的尸骨无存告诉了他，孤独同样是一种灾厄。 所以极哥是觉得他会因为孤独靠近易水，最后也会因为孤独让易水和他一同奔赴死亡？ 怎么可能。如果仅仅只是孤独，一万年他都忍了，还差这几天么？ 考虑到极哥很少看走眼，依旧理不出思绪的封尽其实已经打算听对方一次劝了。只是这一切都被刚才那一箭给碎得一干二净。 封尽很了解自己。按理说这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和他一战。 只凭着对方这光明正大、却依旧撕破了他层层防御的一箭，他就看得出易水先前扯出的原子理论并非谎言。真正生死相搏时他确实存在杀了他的可能。 但事实却并不只是这样。 那一瞬间，他是被点燃了战意，然而被一同点燃的还有另一样东西。 先前的思索又如走马灯般回放在他的脑海里。只是这一次，封尽有些想明白了。 天灾是灾厄。死亡是灾厄。孤独是灾厄。 可这些都不会让他彻底步入疯狂。 唯独一样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敢碰的东西会是造就以上一切的根源——那就是爱。 因为爱是最深的灾厄。 或许他最初真的只是想让易水为他送葬，但继续放任下去，结局如何他自己也无法预料。 “我最后再说一次。易水，离开这里。” “我给过你机会了，你最好一次也别回头。” 易水闻言不知道封尽又在犯什么疯病。见这场战斗实在打不起来，气极反笑的他干脆拎着弓朝着地面上走去。 地面上依旧是半边沙漠混海啸，半边冰原配火焰。 走过沙漠即将迈入冰原地界时，他直接顿住脚步回头又来了一箭。 打从一开始易水就没打算走，仅仅是想这么阳奉阴违地再来一箭泄愤罢了。射完这箭后他就平复了情绪，准备开口让封尽介绍一下这次副本的通关条件。 他知道神明的祝福无法强求。哪怕这次的通关奖励不是灾神的祝福，只是一次性的灾厄神格，他也得先试试再说。 但在他开口前，他就被封尽的声音打断了。只见灾神暗金色的眼眸紧锁着他，然后以神语极哑极缓地说出了一句听起来有些熟悉的话。 “极哥，第三次了。是他先看向我的……” 因着先前苟延残喘的翻译，这句话的意思易水勉强听懂了大半。他不清楚封尽此时到底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封极对话，他也不关心这个。 他关心的是封尽紧接着说出的通关条件：“带我走出这个领域。” 这是个无法界定难度的条件。因为是否离开神域，说到底只在神明的一念之间。 注意到午夜12点即将到来，七日狂欢就要落幕，易水死马当活马医地扣住了封尽手腕，试探性地将人从地底乐园带上了地面。 顺利带着对方走到沙漠与冰原的交界点后，他毫不意外地发现他无法再拉动这位灾神分毫。 此刻距离副本结束还有5分钟。 不想浪费时间的易水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了？” 而他得到的是封尽沙哑而倦怠的回复：“沙漠太热，冰原太冷。我走不下去了。” 这话无疑是意有所指。 对此，易水二话不说地对封尽用了重力神格，而后盯着封尽道：“走不下去，我带你走。” “小崽子，你要以什么身份带我走？父？兄？亲？友？还是爱人？” 对于封尽意图不明的问话，思量着自己究竟能为这场祝福付出多少代价的易水最终回了句： “随你怎么想。” 反正无论是他还是封尽，看着就像短命鬼。既然如此，想那么多干嘛？ 当易水话音落下后，他拉着封尽前进的动作再无半分阻碍。 第62章 他是夜（十七）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吧？” 副本结束倒计时还剩10秒。当易水带着封尽走到领域最边缘, 离出去只剩一步之遥的那一刹那，沉默许久的封尽又一次开口。 “我知道。”易水还没蠢得注意不到封极和封尽今日用词的相似之处。 一个刚对他说完会待他“如父如兄、如亲如友”，另一个就以同样的字眼反问他的立场。他估计先前他在封极宫殿里的经历, 封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相应的, 此时他在封尽领域里发生的一切, 那位幸运之神大概也在无声旁观。 所以一旦他迈出了这一步, 就代表着他亲自承认之前对封极所言是在巧舌如簧。 而他为了一个飘渺不定的、来自灾厄的祝福，就如此旗帜鲜明地背离了幸运之神对他低到不能再低的唯一期待, 会因此彻底得罪封极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易水什么都知道。 就连封尽掩藏在“带他离开领域”这个荒唐过头的任务背后、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求生欲, 他都领会得比当事人本人更透彻。 如果说他是封极渴求已久的精神寄托, 那么他对封尽而言就像是坠崖途中于岩壁上偶然拽住的花。哪怕明白花朵弱得根本无法阻止颓势, 将死之人依旧会本能地拽住它聊以求生。 作为极有可能会被拽得支离破碎的花，易水却仅仅是继续扣着封尽的手腕，如之前所走的每一步那般，分毫未停地将人带出了领域范畴。 没过几秒，从各个空间传来的绵延钟声便宣告起了“七日狂欢”的彻底结束。在这无穷无尽的钟声里, 即将退出休闲副本的易水对着身后的封尽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开诚布公地说吧，我这个人非常、非常贪婪。我根本不在乎你到底在想什么，但对我而言, 我想要的绝对比你想要从我这得到的要多得多。” 所以这位灾神压根不必有任何负担。 因为无论是被拽下悬崖, 还是生死难测, 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一切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封尽却像是充耳未闻。 他只是看着易水扣在他腕间的、因过于克制力度反而显得有些青筋毕露的苍白手背，注视着对方黑眸里那只有他能看见的、仿佛在寂静燃烧的汹涌火焰, 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等到易水彻底消失在副本中后, 他才极缓、极缓地动了下那愈发趋近于野兽的暗金色眼眸。 过了许久, 他靠着休闲区的墙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而他退出副本前一秒, 那近乎自语的两句话就这么回荡在了仅剩神明的副本里。 只听他说的是： ——“你说得对。” ——“你总是对的。” 哪怕封尽自始至终没有说出那个主语，但谁都清楚这话是留给谁的。 对此，留在宫殿里的封极瞥了眼早已空无一物的右手中指，罕见地意兴阑珊起来。 他本来就没指望自己的告诫会起什么效果，他打一开始就清楚自己在做无用功——因为他太明白封尽的劣根性。 一个当年濒死时都想着要化身天灾的疯子，又怎么可能是个纯粹的个人英雄主义者。 在封极看来，当年封尽成神根本不是因为厌恶灾厄这种理由，而是因为痛恨自身的弱小、痛恨灾厄让一切失控。 他从来就是这种过于极端的性格。若非本人毫无意识并且自我克制过剩，别说为神万年，只一年就够他自我毁灭的了。 可现在不同，现在是他第二次迈向死亡。谁又会苛求一个将死之人处处忍耐？更遑论那个人还是他自己。 于是哪怕封尽依旧将内里的疯狂一层层上锁，他捕猎者的本能却早已为他选定了放纵的钥匙——易水。 他是他最后的孤注一掷，是他狂悖而嚣张的、仅此一次的肆无忌惮。 封尽要的甚至都不仅是爱。 亲情、友情、爱情，憧憬挑衅，吹捧谩骂，只要来自易水，他都来者不拒，欣然接受。 这哪是在选送葬者。这是将临死时才敢妄想的爱欲奢求和深埋的求生欲糅杂到一起，于浑噩中选中了最后的猎物罢了。 像他这样的疯子，像他们这样的疯子，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更不懂什么叫心满意足。 所以最后的结局早已一目了然。 同一时间，游戏舱外的易水正在浏览着游戏面板。 副本类型：休闲副本 唯一任务：狂欢盛宴 通关评价：s级 通关奖励：一次性神格*100，神明祝福*3。 通关评语：由你开宴，由你终幕，任你疯狂，任你餍足。 费尽心思得到的第三个神明祝福听都没听到，哪来的什么餍足？易水扫过这不着调的通关评语，一边翻阅着网上有关他这次直播的帖子，一边处理起了因掉马而数量爆炸的通讯信息。 等他或交好或威慑地敷衍完各路人马、预计再没傻子会来找他身边人的茬后，时钟已经转到了凌晨四点。 别墅外正暴雨倾盆，易水却连拉开窗帘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他自顾自地洗完澡换完衣服，就准备去楼下客厅通宵梳理新获得的一长串一次性神格了。 第68节 然而他刚打开卧室门，暴雨带来的湿润水汽便裹挟着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气场一寸寸侵入着他的感官。 这一瞬间，易水也说不清究竟是不是直觉发挥了作用，他没有如往常般直接右转下楼，反而下意识地抬眼瞥向了左侧走廊。 透过昏沉夜色和潮热空气，他一眼就瞥见了靠墙静坐在那里的男人。 那是封尽。 这是大半夜睡不着拍恐怖片来了是吧？反射性皱眉的易水本想就这么吐槽出口的，但对上灾神金眸的刹那，所有的调侃都悉数沉没下去。 他不对劲。 易水的视线划过封尽还残留潮意的灰发，划到对方明摆着淋了雨的漆黑神袍上，先前勉强压下的战栗感不知为何加倍翻滚而来。 他很不对劲。 灾神不看时间进他的别墅很正常。可什么情况下，他会极尽所能地隐藏气息，却在走到他卧室门口后选择靠着墙角不发一言？又在什么情况下，他会撤去所有神力，任由雨水将他从头到脚淋得透彻？ 他到底又在发什么疯？ “失眠？”半响，于气氛愈发沉郁时，易水率先开口了。 已经很多年没入睡过的封尽却没有顺着易水的话转移焦点。 只见他抬手将额前垂下的半湿灰发捋到脑后，而后用那非人感过重的金眸盯着易水缓缓道：“我在思考……” “思考我的祝福？”易水毫不掩饰自己对灾神祝福的在意程度。事实上若非催促太多可能会产生反效果，早在出副本的第一秒，他就已经动身找封尽去了。 如今灾神主动上门，话又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提？ “可以这么说。所以，你想要什么？” 虽然这一刻封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还借此间接体现了他的来意，但易水先前感受到的颤栗感却自始至终未曾褪去分毫。反而随着夜色渐深暴雨渐烈，愈发扼住了他的呼吸。 隐约间，他甚至感受到了自己越发凝滞的心跳。 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听觉、直觉、感觉，他获得的七种加成似乎同一时间在他脑海里尖锐咆哮、喋喋不休。 它们在尖啸着告诉他，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决定了今夜的不同走向。 “只要我说出口，你就能给出相应的祝福？”明明先前一再强调神明祝福不可强求的是他，今夜突然询问他所需祝福的也是他。难不成自己想要什么，封尽就能发自内心的给出同样的结果？这未免太过荒谬。 封尽又沉默了。这时候易水才意识到，他真的一直在思考。无论是对方衣袍鲜少的褶皱，还是地上渐干的雨渍，都在诉说着这位神明已经一动未动地靠墙许久。 能让这位随心所欲的神明破天荒思索到现在的，真的仅仅只是几句祝福么？ 无所谓了，他根本无所谓封尽究竟跟他索求什么，也无所谓刚才封尽所言有多少可能性。既然封尽这么说了，他干脆靠在了封尽身侧的那面墙上，垂着眼直接道： “我需要一份勇气。” “一份连时间都无法给予，只有你能给我的勇气。” 几个小时前易水在网络上看见了无数夸他天才的帖子。 可他自己清楚，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天才。他就是个卑劣的骗子，无耻的逃犯。他在副本内外都一遍遍对自己诉说着时间能改变一切的谎言。 如果真的只是想要知晓当初海啸的结局，哪需要默默等待时间神格的到来？最简单的办法易水早就想到了——那就是去找海洋之神、或是去找生命之神等一众神格搭边的神明，干脆利落地问一句当初的海啸下亲人是否生还便是。 但他是个胆小鬼。 他有胆子自我欺骗地去追逐前所未有的时间神格，有胆子去迁怒海洋、祈求幸运、甚至异想天开地想借由灾厄避开灾厄，却唯独缺少一份勇气，一份提前询问结局的勇气。 “封极关注我是因为神格，你呢？是出于战斗欲、保护欲，还是近乎错觉般的爱欲？”说到最后，易水听不出情绪地笑了一声后继续道：“封尽，没必要再思考，给出你的祝福吧。” 就在这里，就在此刻。这些年他当够了胆小鬼，而今夜，他不想再逃了。 无论封尽给出怎样的祝福，都是时候去寻求当年的结局了。 “……爱欲？”墙边的封尽似咀嚼般重复着这个词。 爱欲，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的是爱欲。 极哥又一次说对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继续相处，也不需要等待他步入死亡的终局，只要易水随意提了一下“爱”这个字眼，他就已经心如擂鼓。 今夜他凭着本能昏昏沉沉地出现在这里，思考的哪里是什么自以为是的祝福。 隐约想明白的封尽嗤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思考的从来都是易水本身。 窗外暴雨仍旧未歇，就连雷声都阵阵轰鸣起来。 于一闪而逝的电光下，于易水沉默的注视里，封尽一步步走向对方。 ——“灾厄注视你，灾厄靠近你……” 灾神低哑的嗓音在雷鸣中破碎难辨，在易水听来却远比雷声更甚。 ——“灾厄拥抱你，灾厄亲吻你……” 男人俯身靠近易水的耳畔，耳畔间的灼热吐息混着潮湿水汽，让人浑浑噩噩如在梦里。 ——“无论是灾厄终末，还是灾厄最初，” 封尽缓缓低下头颅抵着易水的额头，暗金色的眼眸与黑色的双瞳于这一瞬静静对视。来自灾厄之神的最后一句祝福也随之悄然响起： ——“你所在之处，灾厄皆为你匍匐……” 第63章 他是日月同存（一） 在地球上, 有的亲吻是宣告爱意，有的亲吻是宣告死亡。 而今夜，灾厄之神伴随着祝福的吻兼具了以上两者。易水能感觉到对方寄予吻中的压抑与放纵, 也于无声对视里明白了自己要付的代价。 他是封尽选中的送葬者, 是他死前一切情感的寄托者。最后究竟是他被封尽的癫狂席卷、与其一同奔赴末路, 还是他攥着绳索将人从地狱一寸寸拉回, 仍旧是未知之数。 “……满意么？”在那份过分亲密的祝福仪式结束后，灾神没有后退拉开距离, 他依旧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垂着那野兽般的金眸, 神色难辨地问出了这句话。 易水没有想歪。 封尽所指的当然不是刚才的吻, 他问的是：赌上性命、赌上未来, 只换来了这样的祝福，值得么？满意么？ “答案是——当然。看来你确实为它思考了很久。” 毕竟“灾厄为你匍匐”这样的话已经远超祝福的范畴、更接近于一种承诺了，甚至直接将它当成灾神谱写的情书都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倘若世间一切灾厄真的像话里封尽说的那样为他敛息、为他蛰伏，当年那场海啸是不是也会如他所愿、渐渐消弭？ 为了这样的可能，就算最后他会因此玩火自焚, 他也觉得值。 易水的回答迎来的是封尽的又一次嗤笑。 封尽不否认自己思考过关于易水所求的祝福。但这种思考早在他没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偏离福内容，变成了他为了得到易水那份予取予求的代价, 愿意为对方做到什么程度。 先前的祝福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易水为了祝福赌上性命与未来, 他则为了易水赌上傲慢与曾经。 曾经的灾厄不为人类、不为自然所控, 如今的灾厄抛却一切，只向他低头。 注意到封尽眼底的晦涩和再度沉寂下来的氛围, 易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犹豫了一瞬后, 他将时间类称号的力量覆于指间, 然后抬手插/入了封尽潮湿的发梢。 下一秒，灾神原本还残留着些许雨水的灰发和衣袍便再度干燥起来。 封尽自易水动用神力起就不发一言地注视着他, 即便大脑这种致命之处就在易水掌间，他也没有退后、不曾闪躲。 而当易水收回烘干他头发的手后，他却低头深深地看了易水一眼，然后沉默地直接捏碎了易水身后卧室的门把手，朝着内里的浴室方向走去。 在封尽拧开门的那一刹那，易水无法不注意到对方右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只是这稍纵即逝的一瞥，他多少能窥见先前他抬手靠近封尽时，封尽为了压抑攻击他的本能而忍耐到何等地步。 这位神明从刀山血海里走出，以灾厄与血火铸就。 这样的灾神当然看得出自己刚才压根就不是想为他去掉雨水——如若真想去掉雨水就该直接带他去浴室，因为淋雨后即便水渍被神力烘干了还是得去洗澡换衣服，他也能猜到自己不过是在试探他的底线，看他是否真如带锁的凶兽一般为自己克制匍匐。 那捏碎的门把手就是他最后的警告。 但没办法啊。易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靠在墙上闭了闭眼。 ——他刚才哪里真是为了试探封尽是否会攻击自己？他只是觉得刚才的气氛太过微妙，下意识地不想继续下去罢了。 虽说他允诺了封尽一切代价，但亲情友情还好说，在爱情方面，他实在不懂如何爱人，如何被爱。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逃避可耻但有用。 念此，眼不见心不烦的易水直接走到客厅，继续实行之前的计划——整理分析自己新得的一百个一次性神格。 在他沉浸于各个神格搭配的可能性时，换了套神袍走下楼来的封尽坐到了他斜对面的沙发上。于是他一抬眼就见到对方面上毫无遮掩的嘲弄之色。 显然，这位神明已经意识到刚才易水是故意的了。 但封尽意外地没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嘲弄过后他就倚着沙发拿出他那把标志性的金色长弓，并如之前无数年那般沉默而寂静地进行着弓箭的养护。 此刻窗外又打雷了。 炸裂的雷声没有让灾神有分毫动容。弓箭养护结束后，他便随意地抱着长弓闭目养神起来。 易水不知何时停下了写到一半的神格分析，静静地注视着这位灾厄之神。 哪怕外貌不曾改变，时间终究给一切留下了痕迹。比如他，比如封尽。 而封尽远比他更甚。 只要封尽沉默下来，那种被漫无边际的光阴、啃骨噬髓的悲伤给淹没的窒息感便汹涌而来。 先前他在副本里重现过鲸落，而神明何尝不像是陨落的鲸鱼。 到了最后，皆是无骨无肉，空无一物。 唯有这一点，同样无处可归的他感同身受。 “小崽子，你看得太久了。”封尽没有睁眼，但那带着倦意的沙哑嗓音倒是唤回了易水的思绪，也让他想到了一件他原先就想问的事。 “封尽，刚才你是怎么进我别墅的？” 这个问题却让封尽睁开了眼。只见他半靠着沙发，似笑非笑道：“就这么走进来的啊。” 果然啊。早在易水看到封尽那一头湿发和满身雨水时，就猜到对方不是撕裂空间过来，而是从隔壁别墅一步步走过来的。 那时候的封尽连雨水都没隔开，更别说用神力屏蔽遍布宇宙的那些监控仪器了。考虑到不久前自己在副本里开直播的事，现在这颗星球外的监控只多不少…… 这也就意味着，封尽半夜进他别墅的事但凡有心点的都不难知道。 想到这里，易水只觉得头更疼了。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清楚这算是代价之一，但如果可以，他还是想一个人默默无闻到功成身退。 第69节 封尽看到他皱眉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走到他面前道： “小崽子，你不会还将自己当成人类吧？” 封尽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易水愣了一瞬，他将已经到嘴边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已经被开除人籍了”给咽了回去，直接回道：“你想说什么？” 封尽对此没有多言，反而随手撕裂了身侧的空间，带着易水来到了前阵子他试箭的那颗荒星上。 “之前你用神力烘干雨水的时候难道没察觉到什么不同吗？”提到“烘干雨水”这四个字时封尽刻意停顿了一下，随口他在易水不变的面色下继续道： “休闲副本里得到的神格虽然都是一次性的，但那些神明通过神格给出的神力却是实打实的，不会因为神格使用完毕就消失。所以说易水，你的神力早已今非昔比。” 似乎觉得光靠说的不够直观，封尽将自己的金色长弓递了过去，示意易水搭弓射箭。 易水却没有接过来的意思。身为当事人，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变化？ 他刚离开副本后就发现“晨曦易夕”、“不舍昼夜”这两个称号的冷却时间减半了，在封尽洗澡时，他也用神力在别墅里的家具上做了些实验。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依旧只能将时间作用于过去和现在，但作用范围和力量都远胜过往。 考虑到时间神格的特殊性，非要做个类比的话，他的综合实力应该比先前诸神宴会上最弱的神明的要强上一些。 暂时知道这些就够了。 封尽看出了易水的拒绝。见状他干脆用神力屏蔽了整颗星球，然后自己拿起长弓，侧过脸一寸寸拉开了弓弦。 下一瞬，箭如霹雳，声召雷霆。 看着荒星上空瞬间遍布的乌云和前方无规律不断下落的惊雷，那份天灾独有的张力顿时彰显得淋漓尽致。 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于雷电的明明灭灭间，这位灾神再度抬手引弓。这一次七枚纯黑箭矢同时搭在了弓弦上，而每一枚箭矢上都缠绕着一种极端厚重的不详感。 “看清楚了，易水。” 话音落下的刹那，箭矢骤然飞掠而出，整个荒星开始了字面意义上的风卷云涌、地动山摇。 当无数流火的陨石坠落在滔天洪水中时，封尽的嗓音也随之穿透了那片无尽的爆鸣声： “地震、洪水、飓风、林火，刀兵、瘟疫、陨石天落……” “很快你也能做到这个程度，不，说不定现在就可以。” “有了这样的力量，你竟然还将自己纳入普通人的范畴，去管那些无能之辈的闲言碎语，顾忌他们的看法？” 易水倒是没想到封尽还会在意这种事，事实上自己哪里会在乎宇宙众人说了什么？他甚至都不是这个宇宙的原生居民，他的家从始至终都只有地球一个而已。 他只是单纯地嫌烦。 话虽如此，封尽此时的说法也很有问题就是了。 这一刻，易水看着被各色灾厄搅得天翻地覆的荒星，看着自己脚下这片半点没被波及的地界，又想到今夜封尽给出的祝福内容，最终心念一动，主动从封尽手中拿过了那把金色长弓。 同样的长弓，同样的地点，又是一箭射出。 只是这一次，箭矢是金色的。 这枚裹挟着时间神力的箭矢仅仅是单纯地从星球的一端划到了另一端而已。公众号梦白推文台，但它所过之处，一切灾难、一切苦厄都烟消云散，甚至那遍地狼藉、满目疮痍都于光阴流转间恢复原状。 这就是灾厄之神的祝福。 这就是封尽所说的，灾厄为我匍匐。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易水，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后都不禁沉默了一瞬。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身侧那个想要自己为他送葬的神明，确确实实亲手将刀刃递给了他，并且递的还是最锐最利的那柄。 过了半响，易水才想起自己最初这么做的目的，于是他转身对封尽道： “对我来说，强就是强，弱就是弱，和是人是神毫无关系。” “只要我够强，我想当人就当人，想成神就成神。” 易水不清楚封尽过去经历了什么，他也没有评判别人的念头，他不过就是借这一箭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罢了。 也许封尽过往踏足的那些宇宙都对神明抱有崇高幻想。但于易水而言，降临于此的诸神和其他智慧生物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更强。 至于众人口中的“神明”一词更像是弱者对强者的礼赞。 这样的神明他当然有所憧憬，却实在没什么敬畏之心。 比起神明这个称号，他更在意的从来都是力量本身。 将长弓递还给封尽后，易水注视着脚下看不出丝毫被毁痕迹的荒漠，玩笑似地开口道： “你是有多怕我最后打不过你，才给出了这样的祝福。” 自此以后，一切的灾厄都对他不起效果。这哪里是在放水，这已经是在放海了。 说到这里，易水顺口问了一句：“对了，我想问你，神明死后他的祝福还有用吗？” 封尽的视线从易水拉弓的那只手转到刚才大放狂言的嘴上，最后他移开眼惰怠地回了句： “不知道。” 神明的祝福本就一生一次，稀少至极。封尽偶然听说过的寥寥几个收到祝福的家伙，也没有一个活得比神明本身更久的，他自己又向来对这些事漠不关心，所以还真不清楚这一点。 “回头我问问极哥。”说完这句话后，封尽看着头顶重回璀璨的星空道：“死后的事我不在乎。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灾神的祝福就绝对不会失效。” “但你要是再努力一点……”封尽再次侧头看向了易水，他暗金色眸子里涌动的是一些不甚分明的情绪。 “但你要是再努力一点，弄得我死都放不下你，留在你身上的灾厄神力说不定会残留到地老天荒？” 那我得努力到什么程度？易水没理会封尽似真似假的嘲弄，念及对方先前闭目养神时的死寂，最终叹了口气道：“在此之前，还是你先努力一点活下去吧。” 你我都走在悬崖峭壁边缘，如果能生，谁愿赌死？ 封尽闻言难得没有再嗤笑讽刺些什么。 许久许久，久到易水打算让对方撕裂空间带他回去时，他才听见一句来自封尽的、模糊在夜风和狂沙中的低语。 ——他说的是：“我试试。” 第64章 他是日月同存（二） 易水自认自己谎话连篇, 但也没夸张到句句谎言的程度。 所以从封尽那攥取到勇气的当夜，他就在整理百枚神格的同时，将那些有可能让他得知当年海啸结局的神格给挑了出来。 等到他和封尽从荒星回来后, 他也毫不拖沓地直接使用了其中一枚。 而那一夜, 他借由神格看到的是劫后余生、阖家团圆的场景, 一个标准的喜剧结局。 但这却仅仅只是开始。 当他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隔天再次使用另一种神格进一步确认结局时，看到的却是海啸滔天全军覆没的场面。 那一刹那易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什么表情。有那一瞬间, 他甚至荒谬地觉得自己是在笑着的。 因为这些年来喜剧总是离他太过遥远, 这样的悲剧收场反而更符合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猜测。 而接下来的近一个月时间, 他又借由七枚神格陆续观测到了七种不同的结局。 有幸存一人的, 有半数存活的，有失踪的，有自救的……看到最后，无论是最初如梦似幻的狂喜还是后来无法言说的哀恸，都随着反反复复的结局逐渐褪去, 变成了一种始终不曾消失的沉默。 “哈，这算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 在用完最后一枚与之有关的神格后，易水靠在床上回忆着刚才的悲剧收场, 半响有些烦躁地自嘲了一句。 二十年来他好不容易从灾神那里偷了点勇气, 结果就这？这九个不同的结果难不成是在告诉他一切皆有可能, 是成是败还得看他自己接下来的选择？ 这是什么废话文学。 他一次次抛却理智百般筹谋，一次次将命压上赌局, 到头来想要百分百扭转一切, 还是得靠那个连影子都没有的时间神格么？ 到底还要拼上多少次, 他才能抵达一个他想要的未来？ 此刻窗外夜色如潮。 盛夏的湿热与各色昆虫的鸣叫惹得本就心情不佳的易水越发得眉头紧锁。念此，他干脆翻身下床走出了落地窗, 然后略一用力跃到了斜檐的屋顶上。 此刻屋顶早已有人。或者说，有神了。 这一个月里，无需入睡也无需休憩的灾神每逢夜晚就坐在易水房间的屋顶上独饮，易水更是无数次地瞥见过这位神明拎着烈酒对月发呆的景象。 所以他对这一幕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他已经能顶着人间灾厄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压力径自入眠。毕竟比起先前这家伙半夜靠在自己卧室门口的举动来说，躺屋顶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小崽子，你又在自寻什么烦恼？这阵子你屋里的神力波动太频繁了，不会是在挑衅我吧？” 随着易水在屋顶的落座，原本耷着眼不知道是在看月还是在对着夜幕走神的封尽侧头看了过来。他手里的酒瓶随之稍稍晃动了一下，不知道产自那个宇宙的酒液瞬间挥发出了暴烈的酒气，搞得夜风流转间都透着昏昏沉沉的意味。 易水闻言不禁无语地看了对方一眼，“我怎么敢？” 他是活得腻了还是闲得发慌，才会在自顾不暇的时候分神去挑衅灾神？ “你这可不像是不敢的样子。”封尽说着略微眯了下那暗金色的眼，那转瞬的视线与他每次拈弓搭箭前瞄准猎物时如出一辙。 “不过是一个月而已，你的每个细胞都已经满溢神力，甚至满到快炸出来了。易水，在你给我送葬前，该不会要我先给你送葬吧？你最好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封尽从不否认自己是个疯子，但好歹他是个还算克制的疯子，克制到在近一万年的时间洪流里只决定于死前放纵这一次，放纵着自己与他选中的送葬者一同沉沦。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都还没开始最后的发疯，他选中的人就已经比他还疯了。 封尽早就看出易水这身上的神力不是正常积累而来。 因为以正常的速度来说，哪怕这一个月里他每日每夜地消化百枚一次性神格带来的神力，也绝不会充沛到这种地步。甚至于时间再翻个一倍都绝无可能。 最初封尽待在易水屋顶上真的只是因为没有入睡习惯，无所谓地打发着漫漫长夜而已。可越到后面就越是因为他怕这小子一不小心把自己作死了。 他选中的送葬者最后比他先死，这像话么？ “这段时间里你到底做了什么？”哪怕封尽早已没多少好奇心，也被易水给折磨得问了出来。 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通过加速自身细胞的时间来提高消化速度，从而赢得必要的力量罢了。 只要及时回溯时间，除了躯体崩溃时的过度疼痛外，倒也没什么别的坏处了。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我这个人非常贪婪，贪婪到根本不会做亏本买卖。”照这样下去，我们两个谁先给谁送葬还真不一定。 易水这似是而非的回答让封尽头疼得闭了下眼：“饶了我吧，一个人发疯已经够麻烦了。我让你努力点，不是让你努力把我从棺材里气活的。” 易水对此权当没听见。因为他不知道封尽何时走向终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时能够成神。他只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如果时运不济倒在中途，那也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第70节 这么想着，他打量了一会儿封尽随手放在边上的酒瓶，然后蜻蜓点水地尝了一口。转瞬间，极致的苦涩与辛辣从肺腑里升腾灼烧，嗓子里的刺痛让易水反射性地将自身的时间倒转了三秒之前还未喝酒的时候。 察觉到神力波动的封尽再度懒洋洋地看向了易水，几不可闻地嗤笑诉说着他的全部态度。 “你就这么急着找死么？要知道，无论是神力太多还是早早成神，都算不上什么好事。” 不知道是出于神明自身的限制还是单纯的没兴致，封尽对此没说更多，但易水早已有所猜测。神力太多意味着成神的契机提前，而成神…… 如今他所了解到的神明绝大多数都是濒死之际执念成神的，再联想到那些神明千年万年依旧奋斗在战场的第一线，如封尽这般精神出问题了也只能选择自我毁灭这条路，所以或许成神也意味着濒临死亡以及……命不由己。 可这谁在乎呢？反正他早已无路可走了。 不过有件事他倒是有挺好奇的。 “封尽，你知道《倒计时》这款游戏一共造出过多少个神明么？” 听到这个问题后，封尽拿回酒瓶的手顿了一下，紧接着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辛辣般地灌了口酒道：“我怎么可能记得具体数量，反正在我印象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的。当然，那些家伙成神快，死得更快。” “真要说的话，那些人甚至算不上是真正成神。” 这种回答也算是意料之中。易水本来就不觉得这种通过游戏积攒神力的速成法，能够比得上一众借由执念成神的古老神明。因为这已经不是力量上的差别了，而是两者信念上的差距。 而就在易水打算继续开口询问时，却被封尽克制着力度按住了他的后脖颈。 潮热的夜空下，神明的暗金色眼眸比身后的昏黄月色更深更沉。 “小崽子，别再问了。再问我就要吻你了。” 早在易水问出和成神有关的那些话时，他就察觉到一向懒得动弹的封尽破天荒地用神力屏蔽了外界的感知。如今封尽的警告更是证实了这不是能随意提起的话题。 于是易水也没有继续刨根究底。毕竟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会影响思考。 然而哪怕他没再问，灾神依旧低头吻了下来。 易水也没有躲的意思。 撇开先前给出祝福时的那个吻不提，这或许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并且这一次，灾厄之神罕见地闭上他那掠食者般的眼。与之一同褪去的，可能还有他眼里眉间日日夜夜缠绕着的、那种燃尽一切的余热与癫狂。 “今天已经31号了。小崽子，稍微安稳一点吧。我不想下个月就给你收尸。” 这人到底有多怕我死在他前头？ 易水当然知道灾神的预感有多准，听着对方话里的“31号”和“下个月”这一次次的明示暗示，他估摸着自己8月1号的副本可能不会太顺利。 说起来连封尽这样的精神状态都忍不住一次次担心他，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有点疯过头了？ 想到这里易水难得有些心虚。 而这份心虚在零点钟声响起，他进入游戏舱打开《倒计时》的每月宝箱、看清手中东西的那一刹那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封邀请函，一封“神明邀请函”。 这还是易水第一次抽到各种加成以外的东西。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玩意儿是类似于上个休闲副本那样的宴会邀请函，等到他拿起邀请函浏览完纸上写着的所有内容后，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只见邀请函内容如下：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1 ［黑夜孤寂，白昼如焚！］2 ［故于日月，于星辰，］ ［故于昼夜，于黄昏，］ ［于过去，于现在，于未来，］ ［于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邀您成神。］ 看完一切后，易水根本没去思考这封邀请函里究竟有多少词句是他曾经追逐时间神格时用过的，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 ——它之所以叫做“神明邀请函”，并非是因为它来自于神明。 ——而是它在邀请他成神。 第65章 他是日月同存（三） “七个月……”易水看着指间已经被捏皱的成神邀请函, 罕见的思绪有些混乱。 满打满算，他进入这款游戏才七个月而已。他当然清楚《倒计时》能够让人一步登天成为神明，但他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说实话, 以他先前每三个月获得一次称号的频率推测, 他以为至少要等到十二月、等他集齐了能够操纵现在、过去、未来的三种时间类称号以后, 才会赢来成神的最终考核。 所以哪怕昨夜封尽的态度意有所指,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下个副本就是成神。 这就是他滥用时间的力量来吸收神力的后果吗？ 易水闭了闭眼冷静下来。事已至此，多想又有什么用？难道他渴求了这么多年的邀请函放在他面前, 他还能潇潇洒洒地将它撕碎走人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所以……易水抬眼看着眼前与自己一步之遥的副本大门, 然后不曾犹豫地推门走了进去。 所以不管前路是生是死, 他走就是了。 易水不知道的是, 在他推门的同一时刻，《倒计时》官方放出了一则置顶公告，并且本宇宙所有玩家都收到了一封样式相同的邀请函。只是这份邀请函的内容和易水的有所不同。 ［致所有玩家：］ ［我可以欣赏群星，］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1］ ［我可以常伴黑夜，］ ［如果我不曾见过日光。2］ ［可他到底是我穷奢极侈的幻想, ］ ［还是无尽纪元只此一份的珍藏？］ ［就由你们，为我探寻这份真相。］ 邀请函最后的落款是四个字——xx神格。 “这什么东西？一整封邀请函写的乱七八糟意味不明也就算了，最后落款的四个字里还有两个字被涂黑看不清楚, 这玩意儿发给我们到底是做什么的？另类版垃圾短信吗？” “何止啊？这比垃圾短信还恶心！你看下官方置顶的那个公告就全明白了。公告里说我们宇宙有个玩家正在进行成神试炼, 所以在他试炼期间, 所有玩家都会和他进入同一副本，只是根据进入时间的不同, 所处的时间线和地点也不一样。将这两者结合起来看, 你懂了吧？” 此时还没进入副本的一众玩家最初还因为这则公告和邀请函有些不明所以, 等他们略微回过神来后，直接在各个论坛里吵翻了天。 “艹, 我懂了！！！这不敢露真名的破神格几个意思啊？！敢情那个成神试炼的玩家是太阳是日光，而我们就只是它看不上眼的一众备胎？” “清醒一点……我们连备胎都不是好吗？人家神格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我们只是它确认那个玩家是否足够有能力的工具人而已。就算对方没通过试炼，也轮不到我们替补成神，顶多就是给我们点道具而已。不说了，这口狗粮我先吃为敬。” “？？？这不是更气人了吗？！这哪里是什么邀请函？不就是封恶心人的情书吗？！” “你再生气也没用。虽然游戏官方没点名道姓那个正在成神的玩家是谁，但用脚想都知道对方就是之前休闲副本里的那位‘千神斩’。你拿头跟人家打！” “啧。之前看那位头名在上个副本里将一千个神明迷得神魂颠倒就觉得够离谱了，没想到现在连字面意义上没心没肺的神格都能被迷得给他写情书。那神格前面被涂掉的两个字该不会是爱情吧？爱情之神？” “你们还有空在这里讨论这些有的没的？不会有人现在还不知道你们讨论的那位宇宙第一开直播了吧？而且这次直播游戏内外的时间流速好像变了，连每个副本的持续时间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突如其来的公告、邀请函和那火上浇油的直播不仅在玩家间引起了轩然大波，连一众神明都在为此侧目。 因为连他们都收到了同样的邀请函。 “成神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你们看这小疯子看了这么久，有没有谁告诉我，他到底被什么神格看上了？” 封极于游戏内的宫殿里，九主神难得齐聚一堂。而此时宫殿正中播放着的，正是易水进游戏后的直播画面。 海神沃忒凝神瞥了画面里的易水一眼后，便半嘲半讽地率先开口道。 殿内无人回应。 《倒计时》这款游戏背后固然都是神明的手笔，甚至其中很多副本都与各位神明的曾经息息相关，但唯独神格这玩意儿不是他们凭空造出来的。 他们也没这个本事。 迄今为止，所有的神格都是各个宇宙自然生成的东西。就像人类有强有弱一般，宇宙和宇宙的强度自然也无法完全等同。 正常来说，越强的神格越挑剔，其踪迹掩藏的也更深。即便是九主神，也不清楚《倒计时》里存留的那些神格一一对应着哪些能力。 “你我都清楚，神格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情感，它只有寻找适配者的本能，并且在最后让对方签下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使其保护宇宙而已。所以它到底是怎么写出这样一封美丽的……情书来的？” 美神蓓缇在说到“情书”二字时略微顿了一下，最终却仍旧选择了使用玩家们流传的这个措辞。 一直沉默的封尽闻言无声地撩了下眼皮道： “还能是因为什么？没情感又不代表没本能。邀请函里不是说的很清楚么？因为易水是它无尽纪元只此一份的珍藏。简而言之，这神格被迷晕了。” 只是不知道这时间神格究竟是被易水从头至尾、明里暗里的表白给迷晕了，还是被易水无所不用其极的野心和独一无二的疯狂潜力给迷晕了。 “这么说的话，那玩意儿不会真是什么爱情或者魅惑神格吧？”坐在封尽正对面的星辰之神斯达听到这话后，不由面带荒谬地接口道。 对此，胜利之神维芮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是瞎了还是聋了？易水的那封邀请函说的不是很清楚么？日月星辰，白昼黑夜，过去，现在，未来……这些词凑到一块，你还猜不出那是什么神格？” “就算到这里猜不出来，这次易水直播后，游戏内外的时速突然改变，副本时间持续突然改变，你不会还猜不出来吧？活了这么久，这是越活越蠢了？” 斯达被维芮怼得愣了一下，紧接着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般咽了下骤然有些干涩的喉咙道：“你是说……看上易水的，是时间神格？” 于是殿内又是一片寂静。 早在沃忒明知故问地提到有没有谁知晓那是什么神格、而殿内一阵沉默时，绝大多数神明心里就已有答案了。至于现在维芮和斯达的一问一答，只是在再一次地肯定他们的猜测而已。 ——因为这个答案过于摄神心魄。 ——因为那是时间神格。 在迄今活着的一众神明里，有多少神明执拗于过去无法自拔？有多少神明沉沦于现在醉生梦死？又有多少神明迷茫于未来无路可走？ 当初诸神夜宴里，为什么宴会上从不奏乐？为什么宴会上自始至终都只点着一些古旧的蜡烛？ 就算神明的听觉再灵敏、视力再卓绝，找到合适的分贝与光线也并非难事。 这么做是因为——无论什么音乐，只要一响，一定会有谁想起什么。而如若灯光过亮，有些神明脸上因为人潮涌动而泛起的若有若无的动容也无法继续掩藏。 爱情、亲情、友情。过去、现在、未来。 成神的人拥有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第71节 如果说有谁最有可能抚平所有遗憾，那一定就是千年万年、从未出现过的时间之神。 那是连封极都追逐至今的神格，可见其特殊的地位。 宇宙里翻天覆地的吵闹和主神间如出一辙的沉默半点都没影响到游戏内的易水。 此时的他正在经历另一种风暴——社死的风暴。 这一刻的易水甚至都没理会一进游戏后就被强制开启的直播模式，反而表情微妙地看着自己在副本里的游戏面板，并且越看他面上的微妙意味就越重。 只见此时他的游戏面板上并未像往常一样显示出本次副本的副本类型、任务、背景等一系列信息，反而开始播放起了他最初三个单人副本里的片段。 这些片段当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是游戏官方节选的角度都挺清奇的。 它没有放第一个世界自己从平民到王者的发家史，也没放第二个世界他和主公的君臣相得，更没放第三个世界他靠长生谎言和大堆食谱差点让各个王国将异兽吃灭绝的独特破题思路。 它放出来的都是些什么？它放了易水曾经说过的三段话。 第一个世界：“吾生前，吾父曾践巨人迹，吾母曾吞玄鸟卵。年后，吾于梦中见蛟龙于雷上，醒时尤见赤光照室中3。纵使吾今日人财皆无，他日亡帝必吾。4” 第二个世界：“今见明公，方知王侯将相，不过冢中枯骨。既皆流赤血，自可取而代之。5” 第三个世界：“我知神明慈悲，却也料祂从不见凡土。否则，我的陛下，您如此公义谦卑，为何已然白发垂垂。陛下，我不见天上之神，我只知您是人间之神，只愿这异兽之肉能让我的神明重返青春。” 这三个片段看完后，易水只觉得屏幕里自己的左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造”，右脸上则写着一个鲜明的“反”字。 ……总的来说，以前的自己选择的通关路线真就是把造反刻在了骨子里啊。 显而易见，他的自我认知十分客观。因为三个片段放完后，游戏面板上姗姗来迟的副本具体信息也印证了这一点。 那一刹那，易水第一眼注意到的根本不是任务背景和通关条件，而是倒数第二行他临时身份那一栏写着的那句话：你是炎黄子孙，龙的传人。 并且它再下一栏显示出的临时能力则是：天生反骨。 看清这两行字后的易水不禁尴尬地沉默了一瞬。 所以说这算什么？将他之前吹的牛都给成真了，还附带嘲讽了他一番是么？ 第66章 他是日月同存（四） 心情复杂的易水最终移开视线, 看向了整个游戏面板。只见此刻面板上显示的是： 副本类型：多人副本（特殊副本） 通关任务：？？？ 任务背景：？？？ 通关条件：代我巡狩，向我奔流。 临时身份：你是炎黄子孙，龙的传人。 临时能力：天生反骨 ［特别提醒一：本次副本为特殊副本。所有玩家除临时身份、临时能力外, 一切数值（如五感、身体素质等）皆为统一初始值。副本开始后, 所有参与者种族加成失效, 神力加成失效, 道具加成失效，神格禁用, 道具禁用, 权限禁用。］ ［检测到神明邀请函存在, 解锁特别提醒二：请勿在副本中死亡。如若在副本中死亡, 祂将会予您永恒的沉眠。］ 神神秘秘的用词，抠抠搜搜的介绍，加上最后几乎明示的死亡宣告，易水哪怕没了直觉加成，都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这个副本的杀机四伏。 但谁叫他是被游戏承认的天生反骨呢？ 所以他直接点了一下出现在特别提醒二最后的“开始”键。点完后的下一秒, 他就满身虚弱的出现在了一个破旧的地下室里。 与此同时，之前没半点反应的通关任务和任务背景也刷新了出来。 通关任务：（一）以血还血 任务背景：（一）你的家族血祭恶魔以求金钱，而你就是为此而生的祭品, 替家族承载着恶魔的诅咒。自出生起, 你便日日夜夜不得安眠。十八年后, 偶然得知真相的你决定将这一切划上终结。 透过不长的副本介绍，穿过半透明的游戏面板, 于地下室暗淡的灯光和昏黄的镜子前, 易水终于看清了自己此刻的脸。 ——那是一张苍白秀丽、满是病气的、全然陌生的脸。 ——最关键的是,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甚至他现在的身体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性。 ［什么情况？什么时候副本给人免费整容外带变性了？］ 要知道先前玩家进入副本都是用的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脸，这次副本的突然变化搞得屏幕前观看直播的某些玩家忍不住发懵, 生怕整个《倒计时》游戏又出了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变故。 这时候突然有其他直播间的观众大批量涌来，他们的其中一位发言解惑道： ［这段时间你们都没去别的直播间逛过吗？快看宇宙热搜第一位，你们信不信现在已经有不少主播通关这个副本了！］ 自打这次的特殊副本开启后，整个游戏内外的时间流速就发生了剧烈变化。除了易水直播间的时间流速和现实完全同步外，其他直播间的时间流速简直可以说是完全不同。 有的直播间甚至外面刚过去1秒，游戏内已经过去了1年。又因为跟易水同时进入游戏的玩家们也遇到了同样的副本，导致也这里才刚开局，网上都已经通关攻略满天飞了。 ［据我总结，这个副本的具体背景是这样的：这是一个神明和恶魔确实存在的世界。“我”所在的整个布劳得家族重男轻女，曾祖父那一代又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挖出个恶魔契约，于是从那天起他们就将家族诞生的女性都献祭给恶魔，换取财富。］ ［她们的血液等价黄金，她们的痛苦凝聚宝石。而“我”作为这一代唯一的女性，从一出生就被日日夜夜抽血虐待，只为了得到黄金宝石供给整个家族。由于没人教导的原因，“我”甚至不明白，原来这就叫痛苦。］ ［到了“我”十八岁的时候，家族里的人发现肉/体上的痛苦对“我”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小，于是决定和以前无数次那样从精神上入手。除去每日的抽血外，他们不再干涉“我”的行动，甚至找了个职业骗子带着“我”逐渐步入正常人的生活，准备等到“我”与骗子坠入爱河、生下女儿的那一天再揭晓真相。玩家进入副本的第一天，就是“我”和骗子相识的那一天。］ ［这个副本的通关方法挺多的。有识破骗子、从骗子处着手破局的，有靠武力解决暗中监视的家族成员然后逃跑破局的，还有直接暗杀家主破局的。可能因为这是特殊副本其中一环的缘故，每个玩家甚至还有一次存档读档的机会，这就导致副本难度进一步降低、各种骚操作频出了。］ ［当然要说最骚的破局方式，还得是热搜第二位的那个。那个玩家运气是真的绝！她在打扫家族藏书室的时候手上的伤口破裂，血液恰好滴到了一本古籍上。偏偏那本古籍的夹层里藏着张恶魔契约，从此“我”开始了和恶魔朝夕相处、谈情说爱的日子。］ ［就这样谈了两年后，恶魔帮她弄死了主宅的一整屋人作为她20岁的生日礼物。看到最后，我整个人都惊呆了！竟然真的有这种恋爱脑恶魔的吗？我都怀疑我tm到底是在看副本攻略还是在看言情小说！］ ［毕竟幸运这玩意儿是天生的，这是游戏也封不了的挂啊。］ 在观众们逐渐分享起了各种扯淡通关攻略时，易水竟也走向了城堡里的藏书室。 副本里的“我”是识字的，但目前也仅限识字而已。而家族里的人教“我”认字的原因也很现实，毕竟“我”知道的越多，以后感受到的痛苦才会越深。 ［怎么一转眼易水就走到这里来了？之前那个开幸运挂的玩家也就算了，我不信他也能在这么多书里碰巧得到那张契约！］ 易水根本不知道旁人的通关方式，更没打算像弹幕里说的那样开天眼找契约。 他只是在打扫的时候偷摸翻了几页最最普通的《神魔通识》，又随意看了几眼《那些你不能直诵的真名》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地下室里。 之后观众们只看见易水在回到地下室后就划破手指在羊皮纸上写写画画，但因为视角原因，他们根本看不清楚易水所写所画的具体内容。 他们只知道，在易水画完画、写满一整张羊皮纸，并以副本里的土著语言像是唱诗般的念了三分钟后，布劳得家族的所有人直接七窍流血、原地暴毙了。 而易水自己在所有人暴毙后则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存在给扼住咽喉、制住行动一般。紧接着他全身开始一寸寸崩裂，猩红的血液毫不停歇地从伤口处蜿蜒流过、几欲铺满了他的脚下。 从此刻室内凭空出现的那些金沙与宝石来看，此刻他正饱受极限之外的疼痛折磨。 但在他就此死亡之前，观众们先见到的却是游戏面板上“副本（一）已通关，十分钟后传送进入副本（二）”这一行存在感极强的大字。 再然后画面一转，仿佛是在为易水打发这无聊的十分钟时间似的，整个副本的精彩片段和后续结局以一种电影的方式缓缓在他眼前重现。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是第一个打出整个家族全体暴毙、甚至连跟这个家族签契约的恶魔都灰飞烟灭了的结局的吧！关键从他进副本到现在还没有2个小时啊？这家伙是赶着去投胎吗？这破游戏该不会真给他开挂了吧！！！］ 刚脱离了副本（一）的易水依旧看不到热火朝天的弹幕，看到了他也只会当做没看见。 毕竟哪有什么开挂，有的只是玩命而已。 和其他玩家一样，在进入副本（一）的那一瞬间，易水不仅身体变成了副本里的“我”，连“我”的记忆也一并继承了。 但易水并没有对原主那充斥着茫然与痛苦的灰色过去共情，也没有去仔细分析家族里各个人员的关系、试图从中找出突破点，因为他没有余力同情旁人，也没有时间去理清前因后果。 他的关注点自始至终都在记忆里一带而过的、这个副本的特产——神魔上。 既然曾祖父能与恶魔签订契约，既然时至今日神魔仍旧时不时显迹，那何必再费尽心机去找线索、找帮手。他只要惹怒神魔便好。 古代造反有诛九族之刑，哪怕所处世界不同，背后的道理却是共通的。 在这个神魔横行的世界，想要获得神明垂青、赢得恶魔好感难如登天，但想要惹怒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可太简单了。 于是易水花了一个小时去翻了翻各位神魔的正史野史，最终选中了一位睚眦必报的大恶魔作为工具人。随后又花了半个多小时“虔诚”地为它量身定做了一篇十四行赞美诗。 别误会，那真的是一首彻彻底底的赞美诗，绝不是什么粗俗的谩骂。 只不过他在赞美诗里歌颂的那些“丰功伟绩”前三句属于它的某个死对头恶魔，中间四句属于某位和它很不对付的神明，后面七句也都是移花接木罢了。 总而言之，整首诗极尽辞藻之华丽，却没有一件事、一句话乃至一个字是真正属于这位大恶魔的。 偏偏易水还在所用的那张羊皮纸上画上了这位大恶魔的专属纹章。 画纹章也就算了，他还添油加醋地在上面做了很多“艺术加工”，比如将其他神魔纹章的边边角角画上去之类的。 就这都还不是结束。因为易水又点睛之笔般地在纸张最末属上了这位恶魔的真名，以示这是自己特意为它献上的虔诚供品。 “这是得有多损啊……”封极的宫殿里，除了封尽已经不知所踪外，其他八位主神仍旧聚在一起心思各异地看着易水的直播。 和观众们的一头雾水不同，自带翻译功能的主神们一眼看出了其中的门窍。 八位主神都在神明位置上待了许久，为他们写过赞美篇章的人多如牛毛。或许正是因为见得太多听得太多，哪怕对方写得再真挚动人，他们也都没太当回事。 然而一想到如果有谁连写带画地送上这么一首“赞美诗”、还指名道姓的说是献给自己的…… 别说是脾气最烂的沃忒了，哪怕是维芮都难免有些头皮发麻。反正这种等级的阴阳怪气她是承受不起的，还是让封极封尽两兄弟去受罪吧。 “虽然从副本里的那些野史文献看，这位大恶魔做过夷人十三族并且留下罪魁祸首慢慢折磨的事，但这小子就不怕野史有误，自己和整个家族一起死了么？” “他死了一切可就玩完了啊……”回过神后，星辰之神斯塔忍不住咋舌感叹道。 话音落下，没人回答他。然而诸神心里都早有答案。 既然是奔着神格去的，又怎么会在成神前坦然赴死？只不过是勇气压倒了胆怯，搏命赌上一把罢了。 “这破副本通关方式那么多，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急？”和斯达不同，美神蓓缇天生善于发现细节。 对她而言，易水豪赌着打出全灭结局固然出彩，但这掩饰不了这家伙精彩表现下那份微不可察的急躁。 “因为那句话。”一直沉默的封极首次接过了诸神的话茬。 他看过易水的每一场副本，他比谁都清楚对方谋定后动的性格，所以他早早就察觉到了易水这次的反常。 在不确定通关任务“以血还血”的具体范畴，在不确定大恶魔是否真会如野史般将他留到最后的情况下，易水却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这绝非是他平日会做的决定。 而他如此反常的原因，只会是因为最初的通关条件里写着的那句话： ——“代我巡狩，向我奔流。” 既是巡狩，既是奔流，自然是所向披靡，一往无前；又怎会犹犹豫豫，裹足不前。 和其他玩家不同，易水无法读档，一旦在游戏里死去更会迎来永恒的沉眠。 第72节 所以他是真的在赌命。 赌恶魔怒火滔天夷灭九族，赌自己前路未尽命不该绝。 而这一切，仅仅只为了一句可能源自时间神格的、模棱两可又意味不明的话而已。甚至仅是“奔流”二字，就足以让他如瀑布般奔腾而来，毫无半点退路可言。1 封极看着结局里残留下的层层金沙和璀璨宝石，仿佛被晃到般无意识地眯了下眼。而后他便不再开口，只是沉默地消失在了神座上。 第67章 他是昼夜无分（一） “十分钟……您还真是慷慨。” 独自待在游戏空间、等待第二轮副本开启的易水在缓过神后, 也不纠结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他直接半躺着坐在了脚下不知何时出现的白骨路上，旁若无人地对着空气道着谢。 至于这感谢之语究竟出于真挚还是出于嘲讽，那就见仁见智了。 过了一会儿, 勉强从先前的幻痛缓过神来的易水开始细细打量起了脚下那突然出现的、如悬崖般戛然而止的半截道路。 他很肯定, 在他进入第一轮副本前, 这片空间只有一片虚无。但现在…… 易水回想着刚才指间摩挲地面时得到的触感, 再看看地上颇为熟悉的骨骼状态，基本上确定这玩意儿是由人骨铺成的了。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暗示他“一将功成万骨枯？恐吓他迟早变成脚下这堆白骨之一？还是让他继续当个反骨仔、亲自从无尽虚空中开出一条路来？ 算了, 想那么多没意义。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后, 易水撩起眼皮看向了自通关第一轮后便发生了些许变化的游戏面板。 只见面板最下方多了几行字道： 副本（一）：以血还血 通关评价：s级 通关奖励：视觉加成解锁 通关评语：这是一首以死开篇的诗。为谁而写, 谁人不知？ 易水没理会骤然清晰的视野, 只是静默地凝视了通关评语半响，然后缓缓露出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来。 ［……笑得可真疯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直播间不少观众见状都有同样的感受。而接下来易水的一个个副本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们——那绝不是错觉。 这家伙不仅是笑得疯，他在游戏里更疯！ ［通关任务：（二）寿终正寝 任务背景：（二）你是国王的心腹，可惜, 你的那位国王早已被他的兄弟送上了断头台。新王暴戾恣睢，近期又因找不到源头的篡位之说头疼不已，最后, 他索性准备将旧王余党全部清缴, 而你正是其中的倒霉蛋之一。但你不想死, 你想要获得一个寿终正寝的可能。 劳驾各位告诉我，上面这个确实是易水的第二个副本介绍吧？那么问题来了, 他究竟是怎么用这样身份在七天内逆天改命, 甚至打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爵位都世袭罔替的结局来的？我看他的通关过程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操作……吧？］ ［别问, 不知道，不清楚, 同没看懂。我真搞不明白了，明明大家都用的一样脸，都是一样的开局，甚至其他直播间的读档机会都提高到2次了，为什么依旧会有一大票人含泪打出gg，最后无能狂怒地在论坛上大骂国王没有心。我不禁想大声问一句，你们是故意这么菜，还是不小心这么菜的（微笑.jpg）？］ ［是副本难度增加了吧，开局当夜被杀的都占了一大半，以前的副本哪有过这场景？我来来回回看了那么多主播，好不容易有个机灵点的连夜投诚，为国王任劳任怨挡抢挡箭好几年，到最后也就勉强混到个伯爵、凑了个b级评价而已。］ ［都别扯那么远了，能不能来个人给我分析下易水的操作啊。他第一夜先是莫名其妙地给自己订了口棺材，紧接着又翻箱倒柜地整理出了一些完全不值钱的杂物扔进棺材里，枕着那些旧物在棺材里睡到第二天早上后，他竟然就慢吞吞地到王宫里请死去了？这一系列举动到底有什么深意？为什么这么做了以后第二天国王的态度就微妙地变化了？］ ［明明那个暴君昨晚还想派人杀他的，最后却拒绝了他主动赴死的请求！而易水除了第三天又向王宫里递了封信外，剩下四天不是在家里种地就是在王宫里陪国王吃饭，再然后整个副本就这么云里雾里虎头蛇尾地提前结束了？？？］ ［这还不是最扯的，最扯的是副本结束后游戏给出的未来推演里显示：在那之后，副本里的“我”能混则混，正事没干多少，却次次升爵都不拉下，最后甚至升到了王国唯一的公爵。所以凭什么？这到底凭什么啊？］ ［就凭易水的情商绝了！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你们看副本时都看了些什么，关键点你们是一个都没看到啊！论坛上关于易水的分析贴都爆满了，但凡你看过一眼都不会说出这么没智商的话来！］ 看到这里，一些懒得动脑的观众干脆切出直播间看论坛分析去了。只见其中最新置顶的是一段视频剪辑，剪辑的正是易水于入宫后赴死前和国王的一段私人对话以及部分后续。 “伊沙，真罕见啊！我那一向守时的大臣今天竟然是最后一个进宫的！难不成是昨夜突发噩梦，导致我亲爱的臣子今日精神不济么？” 正值壮年的国王用着轻佻的语气说着满含探究的话，却根本看都没看顶着伊沙身份的易水一眼，只是在王座上无聊地摆弄着不知道上膛与否的猎/枪，时不时地虚瞄着下方的臣子。 “我的陛下，如未记错，我今日并未迟到。至于您所说的噩梦……恰恰相反，昨夜臣做了个久违的美梦。或许是美梦太过迷人，臣甚至想一睡不醒。不知道王是否能赐予臣这份荣幸。” 台阶下易水所扮的“伊沙”自始至终一片平静，毫无被枪口瞄准的危机感，甚至还趁机自然婉转地说出了自己的赴死请求。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氛围下，宫殿里猛地响起了“呯”的一声。王座上的国王毫无预兆地开了枪，却仅仅是对准了易水的脚下。 而易水从对方扣下扳机到子弹袭来的那一刹那，都未曾移动分毫。 见易水从头至尾一动未动后，国王反而颇有些遗憾地移开了枪口道： “勉强有点胆色。想让我成全你的忠心赴死还不简单？不过就是‘呯’的一声。但再那之前，先把你的梦说来听听。如果足够有趣，我说不定就会发发善心了。” “我的梦么？真遗憾，我想对您来说，那应该是个无趣的故事，我只是梦见了幼年父母呼唤我时的景象。可能是许久没有听到别人那么叫我，才难免有些留恋梦境罢了。” “哈！没想到我们的伊沙竟然这么多愁善感，每天叫你名字的人不是数不胜数么！对了，我倒是忘了，伊沙只是你的父姓，你的全名叫什么来着？” 回答国王的是一片沉默。 等到国王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说话”后，易水才压低声音缓缓道： “……迪戈。迪戈·伊沙·马特欧。”1 又是一片沉默。但这次的沉默过后，响起的却是国王突然的大笑声。 “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要我说，你这个名字起得可真不错！你知不知道……” 高大健壮的国王没有说出那未尽之语，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站了起来，再度抬起猎/枪若有若无地瞄准了下方的易水。 “算了。”又过了几秒，喜怒无常的国王直接扔开枪道：“你讲的梦境太过无聊，所以我没义务去成全你的忠名。行了，我累了，你滚吧。” 台阶下的易水似是没想到自己的这个请求会被拒绝，沉默片刻后却也只能依言退出了宫殿。但隔天他便向王宫递上了辞呈，结果可以说是意料之中、也可以说是意料之外地被再度拒绝。 再然后易水就过起了在自己的庄园里独来独往地研究种地、时不时进宫为国王献上粮食新种的日子。 视频至此结束。 而在被剪辑视频的下方，则是发帖者连续7楼的副本解说以及第8楼热度超群的八卦分析。 -- 1l：骚，这操作真的骚啊！ 当夜订棺材睡棺材意味着准备好了忠诚赴死，收拾出的遗物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意味着一生清廉不重钱财。 国王只是暴君又不等于昏君，估计夜里侍从将监视到这些给国王汇报后，这位新王的杀意就已经降下一半了。 2l：当然，最骚的还得是他赴死前对国王编的那一通瞎话。 一开始我还真以为他做了个梦在和国王闲聊，等后来我多看了其他几个通关玩家的视频，知道国王的真名是“圣帝戈”、再回看这部分内容后，才明白易水这段话究竟有多绝！2 这tm简直是句句挖坑、字字珠玑啊！ 3l：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进入副本的第一天晚上，易水随意翻了会儿桌上的字典，后来截图放大了我才发现他压根不是随意翻翻的。 那天夜里他一瞥而过的三四个字条，我找语言专家翻译后，发现每一个都意味深长。不多说了，直接贴给你们看。 第一个，“迪戈，意为神明的奖赏”； 第二个，“圣帝戈，意为被神明犒赏的人”； 第三个，“马特欧，神明的礼物”； 就连“伊沙”都是一个词条的一半，而那个词条的全意是“爱着神明的人”。 看到最后，再回忆那段对话，我满脑子就一个字——“绝”！！！ 这名字不就是在说——“我是神明赐予您的礼物，是对您天生不凡的奖赏，是彰显您永远胜利的勋章”么！！！ 4l：结合其他直播间透露出的一些细节可以看出，这个副本里的人多少是带点信仰的，而且真的很信命运那一套。就说国王圣帝戈吧，在梦见自己头戴王冠手握权杖后二话不说就开始策划篡位了。 虽然不知道易水是怎么快速捕捉到这一要点的，但他这一套可以说是对症下药到了极点。只要国王信了他新编的名字，单是冲着名字里的这份寓意都不会杀他。 5l：又看了几遍后，我发现很多事看着简单，其实是一环套一环。 比如这个世界普遍认为每个人的真名属于神明，所以平常都唤别人的姓，除了至亲基本没外人知道对方的全名。 比如易水所演的“伊沙”是上一任国王心腹，记忆里上一任国王偶然咒骂过“圣帝戈”这个名字，易水却大胆地把这个名字和暴君对上、并再一次进行了豪赌。 比如易水顺着话题引导出梦境，递出辞呈后以退为进，不再管军事，反而从粮食入手为国王开疆拓土提供支援等等…… 能在一夜之间想好计划做到这个地步，我合理估计易水还有不少后手没用出来。 哪怕当时国王没有接过话茬，哪怕国王当即怀疑他的名字，他可能都有准备好的应对方法。 6l：不过讲道理，暴君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否认易水扯出的名姓。毕竟这么一来连篡位这件事都能推脱到天意上从而名正言顺起来，哪个正经暴君拒绝得了这个啊！ 总而言之，从暴君承认易水名字含义的那一刹那，不管这名字是真是假，易水都直接从叛军变成天赐心腹。 这么一想，别说副本第七天了，哪怕副本第二天显示任务完成都是理所当然的！ 7l：副本结束后，游戏系统给出推演里显示易水最后被封公爵世袭罔替。 其实我觉得这推演还是不够大胆！ 要是易水本人在里面稍微再待得久一些，凭着他所向披靡的魅力和“伊沙”二字的含义，说不定都能上位成为王后（狗头.jpg）。 8l：最后借这楼说点题外话。 两个副本看完后，比起磕这短短七天的“暴君x易水”，我突然发现另一对更好磕…… 对，就是现在爆火的“神格x易水”那对。 啧啧啧，早在收到那个玩家人手一份的邀请函时我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 那措辞、那排场，怎么看都像是结婚喜帖，而我们就是随份子的工具人。 我还真不是瞎说的，我有证据，证据就是易水第一个副本的通关评语。 我记得那评语是这样的： 这是一首以死开篇的诗。为谁而写，谁人不知？ 这用词，这语气，和先前的邀请函一样，摆明了是神格自己写的。 来来来，我再来给它在翻译一下： ——这是一首以命所写的诗。为我而写，人尽皆知。 再看看易水第二个副本的评语，写的是：这是一道白骨铺成的阶。 从格式来看，我合理推测这句话还有后半截，等易水之后几个副本结束，我们应该能看到后续。啧，肯定又是什么隐晦的情话吧。 说起来第二个副本结束后，易水游戏空间里的那条白骨路不是多了很多台阶么？ 要我说，无论是那些读档次数用尽早早淘汰的、还是那群在游戏里苦苦挣扎继续闯关的，在这枚不知名的神格眼里，估计都只有化作白骨为易水铺阶这一个用途。 第73节 让他踏着我们的尸骨向你奔赴是吧？ 对此我只想说：神格你是真的会啊！我谢谢你至少没把我骨灰给扬了。 行了行了，我就说到这里，大家都散了吧。 -- 原本这个帖子的热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降低，然后被新的副本分析帖取代。 谁也想不到的是，就因为帖主在8楼的那段扯淡八卦，使得这个帖子在时隔一周后再度荣登热搜第一。 这个帖子目前的热门回复是这样的： -- 102222222l： 帖主，在吗？ 易水刚刚成功完成了第四个通关任务，你知道吗？ 他第三个、第四个任务的通关评语你都看到了吗？ 如果都没有，我来告诉你！ 他第三个任务的通关评语是：为你而建。 而第四个任务的通关评语是：由你登天。 所以一二三四的评语连起来就是： ——这是一首以死开篇的诗。为谁而写，谁人不知？ ——这是一道白骨铺成的阶。为你而建，由你登天。 绝啊！ 易水历时15天连续4次s级通关副本绝，您这磕糖的本事也很绝！ 现在易水游戏空间里的白骨路、白骨梯都已经铺成了，通往天际的骨制台阶上不断流溢着两个巨大的金色字符。据神通广大的网友们的说法，那两个字翻译过来是神语版的“黄昏”。 帖主对此有什么看法吗？能不能找出什么新糖让我再磕一磕的？ -- …… -- 112345678l： 帖主，在吗？ 我又来了！ 一刻钟前，易水的第五个副本开启了！ 这次的副本叫做“诸神黄昏”，似乎是争霸+大逃杀模式。 现在整个宇宙所有完成四个通关任务的玩家统统都在这个副本里，他们（包括易水）之中所在势力最强并且活到最后的玩家将获得一次走黄昏路的机会，走完全程即可成神。 然后我发现了盲点。 游戏里的玩家不清楚，可我们清楚，“黄昏路”这玩意儿只有易水空间里有啊！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易水在副本里死了这条路还会存在吗？ 如果通关的是别的玩家，光有机会路却没了，那不就纯纯是个空头支票吗！ 四个通关任务，这破神格分别给了其他玩家1、2、3、4次的读档次数。 我一开始还以为它这是在给其他人机会竞争上岗。 现在看看还是您看得准。 估计在它眼里，我们唯一的价值就是成为铺路铺阶的白骨，它完完全全、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只把其他玩家当成易水的垫脚石、甚至连骗都懒得骗我们一下（大哭.jpg）。 这么一想，您不仅是磕学家，您还是个大预言家啊！ 现在这破糖谁爱磕谁磕，我反正是磕不动了。 最后在此衷心祝愿这不知名的xx神格赶紧和易水双向奔赴，别再来祸害我们了（再见.jpg）。 -- …… -- 1919191919l： 各位好，我是帖主。 我临时从易水直播间切回来了。 切回来只是想说一件事： 我本来想尊重、祝福、锁死“神格x易水”这对cp的。 但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现在进行的这个副本名字叫“诸神黄昏”也就算了，到最后竟然真的有神明下场，甚至还不止一个！ 所以，对不起，我爬墙啦！ 比起磕“神格x易水”，我现在更磕“神明x易水”。 你们应该、可能、大概能够理解的吧？ 至于我磕的到底是易水和哪一位神明……嘻嘻，你猜？ -- 第68章 他是昼夜无分（二） 外界纷纷扰扰。 连续完成四个通关任务的易水出了副本后, 却异常安静地躺在白骨路上潜眠。 他并非是因为疲倦。 早在诸神夜宴后，他的躯体基本上就已经不存在疲倦这个概念了。至于精神上……比起疲倦，每过一关, 他只会越发亢奋。 甚至于在第四个任务结束、游戏面板新增内容出现后, 这种亢奋几欲冲昏了他的头脑。 因为游戏面板上是这么说的： 通关任务：（一）以血还血 通关任务：（二）寿终正寝 通关任务：（三）天高地厚 通关任务：（四）十步一杀 ［前置任务已全部完成, 十分钟后进入游戏终局。］ ［你收到一则未知存在发来的寄语：］ ［“我曾许你过去, 许你现在。那么亲爱的，告诉我, 我能否许你永恒的未来？”］ 这是谁的寄语？这还能是谁的寄语？ ——那是他赌上一切为之奔流的时间神格, 是他追逐了二十年的奇迹与希望。 如今离他渴求的未来仅有一步之遥。他易水不过是个凡人, 实在没办法对此无动于衷。 极端的亢奋后带来的便是极致的冷静。 在剩下的最后几分钟休整时间里, 易水闭目回顾起之前的四个副本，一步步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这些副本他都不是以常规方式通关的。 如果前两个只是剑走偏锋的话，那么后两个完全就是在刀尖起舞。 第三个副本里，他穿成了一个内忧外患、四面楚歌的皇帝。前有同母胞弟手握兵权想要篡位，外有诸侯环伺野心勃勃准备造反。 这个副本叫做“天高地厚”。“天高地厚”一词常被用来指恩德深厚, 它以此为名明显是想暗示他从亲情和恩情上着手，慢慢让兄弟和诸侯收心臣服。 易水看得懂，但他没这么做。 他选择当夜宴请母亲和胞弟, 然后装着喝醉的样子说当皇帝没意思, 以后想传位给胞弟。1 等胞弟信以为真为他冲锋陷阵、将外乱平的差不多后, 他左手“推恩令”削弱诸侯，右手反间计送诸侯子孙离心。至于先前说的传位给胞弟？不过是酒后醉言, 无稽之谈。2 就这样, 好好的“天高地厚”感化副本被他搞成了世人不知人心险恶、不识“天高地厚”的嘲讽局。 而第四个“十步一杀”副本里都是妖兽, 指的是时局艰险十步一杀机，估计是要他小心谨慎、走人兽消弭偏见和平共处的路子。 他却真的将它搞成了副本的字面意思, 靠着一腔孤勇和纵横捭阖硬生生杀穿了副本。 说实话，易水比谁都清楚自己的通关过程究竟有多歪门邪道。 如果说一开始是为了速通，后面完全就是他故意的。 因为他意识到了这些副本背后隐晦的考量——前三个副本分别涉及爱情、友情、亲情，第四个副本则是想观察他是否能共情。 易水不信这里没有时间神格的手笔。 它或许在评估他得到神格后，会将这份力量用在哪里。 对此易水给出的答案是：他统统不用。 此刻另一边的封极宫里，哪怕主人不在，当初的宴饮依旧持续至今未曾停歇。甚至除最初的主神外，不少其他神明也纷纷加入其中，一边看着直播一边彻夜狂欢，一如先前副本里的诸神夜宴。 神明里没几个蠢人。都已经看了这么久，哪怕一开始云里雾里，此时大部分神明对考验易水的神格身份也已有了定论。 并且身为旁观者，他们对时间神格挑选这些副本的用意看得更为清晰。 “宇宙里的不平事数不胜数。要是今天为了某个人逆转光阴，明天又为了某只动物重塑未来，各个宇宙的时间线岂不是要被搅成一堆乱麻。” 第74节 “时时心软，事事逆转光阴，到最后剩下的只有时间的傀儡，哪还有什么时间之神！” 诸神们嘴上这么分析闲聊着，眼里却各有各的斟酌。 他们要么狂热，要么沉郁，却无一神真的对“时间”无动于衷。 半响，上首身为九主神之一的海神沃忒突然放下手中酒盏嗤笑道： “搞出这么多前置副本，这到底是在考验那个人类，还是在警告诸神要尊重时间。” 一旁很少露面也极少接茬的希望之神普萝思闻言也笑了起来，这一刻她艳丽的眉眼间是和沃忒相似的嘲弄与讽刺： “哈！怪不得这玩意儿这么多年时间里连个影子都没出现过，原来是嫌弃我们诸神欲/望太多太杂，一直看不上我们啊？说的也是，今日神殿里的诸位谁又不曾渴求过时间？” 别说殿里的这些神明，纵使是殿外的那些，在无数个不眠的午夜里，有谁不曾幻想过时间重来？他们是神，不是圣人！ “世事无常，时间永恒。宇宙有情，时间无情。有情人，难以成为时间之神 nānf 。”大概是这一瞬普萝思的讽意太盛，她身侧看着年迈、常年沉默的生命之神维塔难得开口劝解了一句，却也只此一句而已。 这句说完后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本来意兴寥寥地准备继续喝闷酒的沃忒却被他这话弄得顿住了动作：“哼……时间无情？” “成神试炼以往都在12月开启，这一次它突然提前到8月勉强可以说是因为那个人类天赋异禀。但它写的那些邀请函、各种评语寄语呢？” “怎么着？这是千年万年没写过情书，准备趁着现在写个过瘾了？就它这副被人类勾得神魂颠倒的蠢样，还在这指桑骂槐强调时间无情？别惹我发笑了！” 胜利之神维芮也被这话题撩起了谈兴。她看好戏般地怼着沃忒道： “你有没有想过，它是个只对易水例外的双标？对我们来说，的确是时间无情。无论你我还是其他随便什么存在，无论我们有什么非得挽回不可的遗憾，现在看来已经可以放弃走时间这条路了。” “因为这时间神格就差对我们明说——‘此路不通’了。” 沃忒对此沉默了一瞬。 海洋之神始于海洋，当他垂眼不语时，那份独属深海的暗潮汹涌转瞬间便在他身上彰显得淋漓尽致。 而下一秒，这位源自深海的风暴不打算再继续压抑下去，只见他缓缓站起身举起酒杯，用一种与之前的嘲弄全然不同的语气笑道： “行啊，就让我们来敬一敬这‘时间无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滴酒未饮的杯盏被重重掷在地上。随着酒液悉数倾洒于地，海洋之神本人也骤然消失在了殿中。 毫无疑问，他也和前两位主神一样主动进了副本。 就冲他刚才那语气、那架势，与其说他是进去见证“时间无情”的，不如说他深厌着时间神格这副看不上他们的作态，准备去近距离观赏对方被易水骗身骗心。 毕竟那可是易水。 如果易水真的无欲无求，又怎么会那么渴求时间神格？总不能是单纯的仰慕时间的伟力吧？ 那种傻白甜的说法或许也只有时间神格会信了。 别说。从它最后给出的寄语来看，这玩意儿说不定还真在为易水的冷漠而自顾自地心动不已。 果然可笑！ 占着最好的位置观赏完这出闹剧后，斜靠着椅背的维芮随意扫了一眼主殿。 这些天里诸神来来去去，谁也没那闲工夫去注意人数。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看出来今日殿内至少比昨天少了一半人。看来去副本里凑热闹搅混水的神明还挺多。 不过无所谓。反正和她没关系。 这么想着的维芮也如先前沃忒一般轻飘飘地举起了酒杯，而后笑着对空气说了一句： “敬胜利。” 这是身为胜利之神的她对易水即将大获全胜的、微不足道的祝福。 权当是她为接下来可以预见的大戏所提前付的票钱了。 因为她和沃忒一样，绝不信易水对时间全无企图。 以那种决绝的方式冲刺，以那种但凡少一分勇气、少一丝运气就折戟沉沙的方式通关，只有一种可能：他所求者，远胜生命。 渴求至此，欲/望只会比在座神明更盛。 既然时间已与她无缘，那么便在胜利的注视下，愿他得偿所愿。 如今游戏内外的时间完全一致。 在诸神闲聊间十分钟已过，休整结束的易水毫无犹豫地开启了最终副本。 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悬浮在了半空中。 此时正值傍晚。 残阳半坠，铺天盖地的橙红在他眼底不断蔓延、蔓延、再蔓延，像是一场漫无边际的大火，要将一切在这一刻点燃。而最吸引他目光的，却是大片火烧云上屹立的那一座座空中堡垒。 在落日余晖下，它们依旧冰冷的如同蛰伏着的钢铁兽群。 如果说这些带着点破旧感的空中城池仅仅只是看着像兽类，那么此刻八百米外一掠而过的漆黑巨龙却是真真正正的摧城巨兽。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世界？西幻加赛博朋克么？可脚下那一片片占地极广的海洋和风格迥异的古老城池又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到底是该上天还是入地？ 惊鸿一瞥后，易水选择打开游戏面板。下一秒，铺天盖地的介绍向他涌来。 第69章 他是昼夜无分（三） 位于游戏面板最上方的是此次副本的相关信息。 副本类型：多人副本（特殊副本） 最终任务：诸神黄昏 任务背景：宇宙无极, 时间无尽，二者之外，皆有终途。 在这个诸神隐去、终末降临的世界, 你会选择地图左侧秉持天命所归的地上王朝, 还是右侧身为神明后裔、却笃信人定胜天的千年帝国？你会前往深海追求妖魔之力, 还是奔赴天空企图机械飞升？ 选择合适的势力或许会让你存活更久。不过这都无所谓, 因为黄昏已至，无论是神是人, 最终都躲不过这场注定的末路。 通关条件：加入某个势力, 当你所在势力成为最强并且存活玩家仅剩一位时, 游戏结束。 临时身份：1、你是炎黄子孙, 龙的传人。2、可选择（随机/自我设定） （选择自我设定后限时3分钟，3分钟内所设身份不被npc承认则设定失败，提前结束副本）。 临时能力：1、天生反骨。2、可选择。 通关奖励：过“黄昏路”机会x1（通过此路即可获得神格）。 如果说这些文字已经够使人头疼一阵的话，面板下方的一连串结算信息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检测到前置任务已结束，最终任务已开启, 现进行平衡结算。］ ［前置任务通关四次，随机解锁四项加成/道具。］ 通关任务：（一）以血还血（幸运之戒（金）解锁） 通关任务：（二）寿终正寝（视觉加成解锁） 通关任务：（三）天高地厚（触觉加成解锁） 通关任务：（四）十步一杀（听觉加成解锁） ［前置任务全s级通关，额外解锁一项加成/道具——直觉加成解锁。］ ［每个s级评价解锁一个神格、一项加成或一份道具（可自选四次）。］ ［幻觉神格已解锁。］ ［财富神格已解锁。］ ［重力神格已解锁。］ ［灾厄之弓·（黑）已解锁。］ ［据计算, 玩家通关全部前置任务所用时长为15个自然日。］ ［据计算, 其他玩家平均通关时长为120自然日；10次读档机会平均使用7次。］ ［时间比1:8, 你获得8个自然日的额外时间，可用于进入最终副本正式开始前8年里的任意8次时间节点（可指定3次落点, 其余随机降落）, 全部使用完毕后副本正式开始。］ ［其他玩家总读档次数超越50%, 你获得了唯一一次读档机会。］ ［平衡结算结束，现公布最终副本特殊规则。］ ［最终副本时长≤90自然日。］ ［随时间流逝, 所有玩家身体素质逐步解封，最高解封至70%。］ ［前80个自然日，玩家之间面容混淆、姓名混淆开启，所有玩家与未熟识npc之间面容混淆、姓名混淆开启，部分npc记忆混淆开启。］ ［最后10个自然日，所有混淆限制逐步解除。玩家每日可任选一项神格/道具/祝福/称号/加成等解封。届时综合实力前100位玩家所在位置将于每日零点被通报给其他所有存活玩家。］ ［特别提醒：最终副本npc实力上限与综合实力第一位玩家等同。］ 显而易见，最终副本的具体规则很大程度上与易水的通关时间有关。而他速通到极致的做法换来的便是这前所未有的豪华开局。 但这整套规则最吸引易水注意力的反而是与npc有关的那几条。 玩家之间互相混淆姓名、容貌是为了保证游戏公平性，避免一开始玩家就拉帮结派地淘汰掉一众强者，那么单方面混淆npc的容貌和记忆又是为什么？ 甚至规则里还特意强调了“熟识”二字。 “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易水深深看了眼浏览完规则后就凭空出现在他眼前的立体版世界地图。 之前任务背景介绍上提及的海陆空四个势力各有其标志性图腾。 左侧的天命王朝和空中的机械堡垒暂且不提，如果说海洋上插着的墨蓝色鲨鱼旗已经够眼熟的话，那么最右侧千年帝国上悬着的用深灰为底色、以暗金线条勾勒而出的日月纹旗帜就不是眼不眼熟的问题了。 ——他现在握着的黑弓上就刻着和那旗帜一模一样的日月纹路。 ——而这把弓是封尽送的。 不，很有可能不仅是封尽。因为…… 易水垂眼看了看自己右手拇指上的金色宽戒。这戒指就是自己除了弓外解锁的另一件道具——“幸运之戒”，作用是增加佩戴者的幸运度。 第75节 它由幸运之神本人重新熔铸成的，和封极最近戴的那枚除尺寸外再无差别。这玩意儿虽然表面古朴看不出什么花样，真正戴上却会发现，它靠掌心的那面其实被细细镌刻了纹路。 不用说，也是和这旗帜如出一辙的日月纹。 到底什么绝世副本能让诸神的第一位、第二位屈尊来当演员啊！就鲨鱼旗那配色，怕不是连海神沃忒都进来了！他们真就闲到什么热闹都要凑么？ 怪不得游戏要竭力混淆npc的记忆、还设置了npc力量上限。不然封极、封尽一起满状态下场，不就是在给他开挂吗？ 然而哪怕游戏限制到这个份上了，以他对这两位的了解和他们间的交易，只要这两位在游戏里，依旧等同给他开挂。区别只是从开无敌挂变成了开透视挂而已。 易水思索了片刻，没选择随机身份这个选项，而是决定自创身份加入封极封尽的千年帝国阵营了。 至于具体怎么加入，他还得再斟酌斟酌。 易水一边思考着，一边使用了游戏赠送的提前8天进入权。 第一日，他选择了玩家降临的前一天，而后指定投放地点，将自己送进了该副本最大的图书馆里，静心看了一天的报纸和史书。 等到弄清楚8年内大事件和四大势力的大致背景，意识到这个世界科技点奇怪，除去神话西幻元素和空岛武器、其他顶多也就是地球中世纪水平后，易水开始了他的搅屎棍生涯。 首先是天命王朝。 这个王朝如字面意义一样，狂热的信奉命由天定，他们的国王更是实实在在的天命所归。 这要搁古代妥妥的封建迷信，但谁让这个世界千年以前真的神明遍地跑呢？谁也不知道那些神明曾经做了些什么，以至于现如今这个王朝真有那么点承天庇佑的味道。 哪怕近十年来天上、地下、海里都天灾频发，人类妖兽死得不计其数，唯独这个王朝的所在地遭灾最少常常幸免。 当其他势力前来攻打它时，途遇地震、海啸是常事，再荒唐点被天降陨石砸伤大半也不是没有过。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数一多，你能说这样的王朝只是单纯运气好吗？ 易水才不管什么命不命的。 但他知道这种运气挂的势力一般到最后都是既难搞又不受控的，于是他当即就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先削弱对方一波再说。 这王朝的人不是信命吗？穿越前他记忆里的五千年历史长河中，以各种方式说自己是天命所归的人还少吗？那些套路在哪里都是通用的，光他自己都靠着玩这些在副本里称过帝了。 哪怕这些国王都是真天命之子，他也能搞出点以假胜真的来。 只见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自己随机传送到8年前、在王朝偏远处找了个有野心的贵族私生子，然后用幻觉掩去自己的身形，跟个神棍似的将之后8年的大事件告诉了他。 说完他也不管善后，直接再次传送到6年前国王薨逝新王上位的时间点。哪怕随机落点与新王相隔万里，他也要用幻觉神格遥遥为对方送上一颗荧惑星，借天象暗指王朝灾难将至。 第四次传送，他回到了4年前帝国攻打王朝的时间点。 但他随机降落的地方依旧离战场有点远，他用钞能力赶了近一天路才堪堪到达战场边缘。刚一到那他就用重力将王朝的战旗给卷跑了，顺带着用幻觉对准王朝国都的方向给对方一场送了流星雨。 你就说他客不客气、热不热情吧！ 本来做到这易水觉得已经够了，偏偏第五次他回到3年前空岛内乱的时间点、准备去忽悠只龙带他飞到天上看看时，他直接随机到了缠绵病榻的王朝国王面前。 这天时地利的，他能放过吗？ 他又双叒叕用幻觉神格给对方编了个日出东方、龙凤争斗、虎狼环伺的激烈大戏——东方是先前他告知大事件的那个野心家所在地，龙凤暗指国王和他的王后，虎狼则是暗合当朝文武之首姓名里的各一个字。 这场大戏编完后，易水立马不忘初心地赶路去龙谷了，半点不管之后王国朝堂上的洪水滔天。 临时身份和能力里的1、2其实是并列关系，但到现在易水也没完全弄清“龙的传人”和“天生反骨”的具体用处。 等到了龙谷，被一群眼睛各异却都威势逼人的巨龙盯着，他才发现“龙的传人”这身份可能是给他找了群龙族干爹。 他不仅听得懂龙语，龙谷里的龙有一头算一头，只要他靠近，就没一个拒绝他的。 当他挑了头最顺眼的黑龙飞到空岛混进去了解完地形，又借着重力自己游到海底城探了探路后，8天时间已经基本上用完了，而跳转时间节点的次数却还剩2次。 易水倒是不急。他静静注视着游戏面板上的倒计时，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候他直播间里旁观许久的观众们却吵起来了。 ［还有2次机会怎么不用？再搞两个幻象也好啊！才多大优势啊就这么浪？］ ［不想看可以去别的直播间，在这狗叫什么呢？我们宇宙第一这8天的操作还不够秀么？天命王朝遇到他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我宣布，这一刻易水就是他们的天命！］ ［艹你以为我不想去别的地啊？这8天其他所有直播间的主播都处于沉睡状态，明摆着得等他用完8天时间才会醒。可他却在这抱着弓发呆！］ 此时8天倒计时还剩5分钟。 沉寂许久的易水拨弄了两下右手的戒指后，终于再次点开了跳跃时间节点的按键。 ——指定时间，5年前封帝国新帝登基之夜；指定地点，新帝寝宫外。 ——临时身份“自我设定”已选择，倒计时3分钟开启。 这一次，易水没有如之前般敛去使用时间神力时的特效画面。 于是那一刹那，亘古的时间化作横轴纵轴，在他脚下如棋盘般无尽蔓延。棋盘上每一根明金色的线条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划破历史、割碎路上的重重云烟。 过去、现在、未来，只一瞬间，世间一切似乎皆映在他的眼底眸间。 ——这就是时间神格。 恍惚间，易水不禁再次在心底感叹。无怪众神如此念念不舍，封极如此念念不忘。 待他再抬眼时，他刚才走神想到的封极已然站在他眼前。 如他猜测那般，这位幸运之神确实就是封帝国的新帝。 此时时间神力的特效本早该散去，易水却特意用幻觉神格将其多留了十来秒，留到此刻独自站在寝宫外无声凝望月亮的封极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一幕。 “你从何而来。” 该说不愧是封极吗？第一句根本不问“你是谁”的。 易水注视着封极与万年后完全不同的脸，知道这是游戏系统的容貌混淆对自己起效了。 但哪怕游戏给封极再换一百张脸、换一千一万个名字，只要这人身上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没变，他就不可能认不出来。 收回一闪而过的思绪，易水撤去重力神格从半米处的空中慢慢落下，借着幻觉营造下那将散未散的光晕，开始了他的表演： “从过去、现在、未来而来。” “来此做什么？” 封极的视线划过易水深灰为底、满是鎏金日月纹的宽衣大袖，划过他左手半抱的漆黑长弓，划过他垂着的右手衣袖下一闪而过的暗金色戒指，最后他说出的却依然是语调都半点不曾变幻的询问之语。 “来此见证天之极、地之尽、海之绝。” “来此见证一切起始，万物终末。” “天之极、地之尽、海之绝……”封极意味不明地重复着这三个词。 月色荒芜，烛光晦暗，易水绝佳的视力依旧让他看清了对方面上难辨喜怒的神情。 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搞至极，聊了快2分钟了真就连个名字都不问的。 易水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空中设定身份的倒计时，最后决定如果还剩30秒的时候封极依旧不问，他就自报家门。 虽然效果可能没那么好，但总不能副本还没开始就因为身份设定失败读档重来吧？ 好在事情还没糟到那个程度。 下一秒，只听封极终于开口问道：“你的名字。”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用真名？易水在“封时”、“封绝”两个名字犹豫了一瞬后，撩起眼皮定定地看着封极道：“封绝。你可以叫我封绝。” 易水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沉寂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低笑。 是封极在笑。 随着这声笑，他身上的容貌混淆、姓名混淆等限制都如同镜子般骤然碎裂。只一瞬，那双熟悉的暗金色眼眸就这么和易水对上了视线。 “是封极的封，还是封尽的封？” 易水一时摸不准对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他有时候也会和封尽闲聊，所以他很清楚这两位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并且最初的最初这两人堪称两看生厌。只是后来万年的时间磨平了一切，仅剩的血缘让两人的关系慢慢过渡到了不好也不坏的程度。 “封”是这个千年帝国的国姓。他取“封绝”这样的名字没别的原因，就是单纯想装一下。 虽然此世神明已了无踪迹，可神明传说却还在，自己要是能被误认为庇护于这个国家的神明就大有可为。 再不济将他认成是利用神力从未来而来的兄弟也行。虽然他黑发黑眼和封极封尽不太像，但至少他这假名起得绝对够像。 而现在封极究竟是将他认成后者、让他站队，还是另含深意？ 算了，先说点什么混进这个势力再说吧。于是易水语带笑意道： “……是封帝国的封啊，极哥。” 你们一个天之极，一个地之尽，今天由我这个海之绝来和你们凑个海陆空三兄弟不好吗？ 封极似乎也认为没什么不好。所以3分钟倒计时结束后，易水的自设身份显示已成功。 他的临时身份那一栏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 ［临时身份：1、你是炎黄子孙，龙的传人。2、你是庇佑着封帝国的神明。］ 神明？信奉人定胜天的封帝国皇帝，在他叫了极哥后没往兄弟方向想，反而依旧选择认可他的神明身份？ 这家伙…… 易水垂眼无声地扫过身份栏，再抬眼看向封极时面上的笑意已经淡了几分。 “时间到了。下次再见吧，极哥。” ——指定时间，副本开启前30秒；指定地点，封极正前方3米处。 ——传送已完成。 ——8个自然日已用尽，最终副本正式开启。 另一边，直到不远处易水的身影化作萤光完全消失后，月夜下的封极才缓缓摘下自己右手食指的银色宽戒，似是确认般地一寸寸摩挲起了宽戒内里的日月纹。 半响之后，乌云褪去月光洒落，只见易水原本所在之处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游曳着一道道深灰锁链。而随着封极重新带上戒指的举动，这些锁链才重新淹没在阴影里消失殆尽。 第70章 他是昼夜无分（四） 在易水开满特效于封极面前现身时, 弹幕骤然死一般的寂静。 而当封极面容混淆破碎的那一刹那，观众们就再也安静不下来了。 ［讲个笑话，不, 讲个梦话——3分钟和幸运之神成为熟人。］ 第76节 ［在？快去出书！别不识好歹逼我跪下来求你qaq！］ ［别说了, 刚才那几分钟我已经看傻了……宝啊, 你用的哪里是幻觉神格, 你这妥妥的是把幻觉当魅惑用啊！还不讲武德地次次魅惑大成功！］ ［不是，就没人觉得这不公平么？神明还能亲自下场玩游戏的？还有易水到底是怎么认出来对方的？真就这么玄学, 一眼开对盲盒找对大腿呗？］ ［啧, 哪来的酸柠檬啊。就这还要想？你看看易水的弓, 看看易水的戒指, 看不见去论坛看截图，这些东西的纹路都跟封帝国旗帜一模一样。幸运灾厄这两位定情信物都送了，被送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话说封绝这名字起得妙啊！一家人的氛围感瞬间拉满。那声“极哥”也是真的甜！这对cp我真的磕死呜！］ 还在赶场的易水却不像观众们那样信口胡磕。身为装神弄鬼的当事人，他比谁都清楚封极虽然承认了他的神明身份，却打心底没把所谓的神明当回事。 在他降临封帝国的那一刻, 悄然遍布在时间长轴阴影处的、源自封极的锁链就是最好的证明。易水心里明白，一旦他当时有哪句话说的不对或是哪里露了破绽，必定会被那些锁链拽下神坛。 而对方之所以直到最后都没动手……已经传送到副本开启前30秒的易水于漫天特效下, 不经意地垂眼瞥了下右手的宽戒。 比起自己搞出来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特效, 直觉告诉他这玩意儿和他当时抱着的长弓才是当时封极承认他身份的根源。 罢了。不管封极对这神明身份抱有几分信任、对他又抱有怎样的态度, 总归以这身份开局比那些随机来的要靠谱太多。起码他现在也算半只脚踏进核心层了。 即便无法再和封极、封极组成海陆空三兄弟，但他在另一个赛道上努努力, 争取在90天内苟成封帝国三把手应该还有那么点希望？ 而下一秒, 一支自易水背后惊袭、即将穿喉透骨的利箭直接打破了他的短暂畅想。 于时间神力的重重光辉下, 易水没有关注希腊式宫殿里时不时惊呼的一众公卿，也没来得及和台阶帝座上的封极说出他思考已久的二次开场白, 反而在用重力将箭矢缓缓碾成齑粉的瞬间，若有所感地朝着自己身后投去了一眼。 果然是他。 此时阳光正盛。 易水的视线从对方极短的灰发，落到了那双宛若淬火的金眸上。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身后之人的面容混淆只一眼就轰然破碎，但哪怕这玩意儿还在，他也绝不可能认不出封尽。 原来这就是万年以前的封尽。 每一秒的眼神都如狼环顾，每一次的拉弦都如鹰逡巡。灾神的那双金瞳深处终于不再是岩浆奔涌后残存的余烬，而是沸腾的烈火本身。 不知为何，易水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对方万年后斜睨而来的昏沉眼神。 一万年当真就这么久。久到如今一脸世界在他脚下的封尽，变成那副霸王意气尽的模样么？ 算了吧，变得再多都不关他的事。即便这游戏极有可能化用了一些封极、封尽过往的经历，但这终究只是个游戏。他从一开始不该代入，更不能入戏太深。 易水看似走神了很久，实则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他错开视线打算对着另一端的封极继续表演时，身后射来致命之箭的封尽却先开口了。 “什么啊……刚才我还以为金乌从天上坠下来了，没想到是个人。” 易水感觉到身后久久停留的目光，却没再回头。他仅是对着帝座上的封极笑着道： “在这天至极限、地到尽头、海逢绝路之际，” “在这既是一切起始，也是万物终末之时，” “封绝，为你而生，为你而来。” “封绝”这个身份、这个名字本就是为了靠近封极封尽而造的，所以易水敢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半句假话。 “为我而来……”封极喜怒难辨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一时间宫殿里落针可闻。 就像是那支不分场合的箭一样，最终嗤笑着击碎沉默的仍旧是封尽。 “果然是你。”封尽说完这意味不明的话后，下意识地看了封极一眼。 与此同时，封极也神情莫测地看向了漫不经心捻弄着弓弦的他。 注意到这一幕的易水感觉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在游戏所给的八天时间里，他做了太多能影响到现在的事，而这些影响得在游戏正式开始的时候才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如今这个世界的格局到底怎么样他也说不清。 难不成五年前他于登基之夜见封极一面后，这家伙因此做了些什么？ “……这位便是庇佑封帝国的神明，封绝。如今神明已至，该怎么做你们心里清楚。今日便到此为止，你们可以出宫了。” “而封绝，你跟我来。” 随着封极的话音落下，偌大宫殿里的公爵侯爵们没一会儿就散得差不多了，但封尽就跟没听见一样，不但没走，还和易水一样跟在了封极的身后。 对此，封极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竟也没赶人。 易水能看出原本封极是打算和自己说些什么的，可因为封尽的存在，对方只将他带到隔壁的寝宫里就走了。至于封尽，在封极走后这人依旧没半点离开的意思。 甚至因为易水的寝殿里没放高脚椅，这家伙直接斜坐在高处半弧形的巨窗前，也不怕一不留神掉下去摔出问题。 撇开窗外高悬的烈日不提，其实这一幕易水十分熟悉。 因为早在诸神降临的最初、在九主神的宴会上、在无数个不眠的午夜里，封尽都是这样和他对话的。 “又是这种眼神。”封尽本来还在窗沿一寸寸摩挲着自己的金弓，竭力想找出自己的弓和易水手上黑弓的区别，结果却注意到了易水的又一次走神。 说实在的，易水目光那一瞬间的游弋绝不明显，封尽也绝不该对陌生人如此敏锐，但他就是近乎本能般地发现了，甚至连易水不曾显露的情绪他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怎么着？我还没死呢，你就开始给我吊丧了？” 见易水没有回话，封尽略有些烦躁地皱了下眉继续道：“既然极哥什么都不说，我就直接问了。你手上的黑弓是哪来的。” 话说到这份上，封尽似乎也不再急着让易水回答，只是陈述般地说了起别的事： “五年前，极哥登基的那一夜，一道流光从天空坠落，然后他寝宫外金光大盛。本来有人想去查看，都被极哥暗地里拦住了。” “结果到了第二天，极哥就突然开始让人建神庙，神庙里被祭祀的神明却是个从来都没人听过的名字。” 讲到这里时，他摩挲长弓的动作顿了顿，暗金色的眼似嘲似讽地落在了易水身上：“对，那个神明就叫‘封绝’。” “封帝国秉持的是不信神明的信条，把这当真想着人定胜天的确实不少，但更多的却是因为我们不像天命王朝那样受天命眷顾，神明又千百年的不曾现身，所以不得不如此而已。” “毕竟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神明血脉，真要说完全不信神根本就是扯淡。” “于是当极哥开始宣称神迹降临、神明庇佑时，信者无数。偏偏这之后天命王朝那边接连换王，所受眷顾远不如前，因此原本不信神的那些人也渐渐开始信了极哥那一套。” “从此，封帝国一改败势，输少胜多。” 反正对那些人来说，神有用就信一信，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今封帝国到处都是你的信徒。可我清楚，整个帝国里，极哥自己仍旧是最不信神的那一个。” “他可以承认神的存在，他可以建神庙搞大祭，但他绝对不会信神。” “老实说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为了军心民心，随便虚构了一个神明……”易水觉得他这句话后面应该还有一些话没说，但封尽没有解惑的意思，只是低嗤道： “今天见到你，我算是知道极哥在想什么了。” “不管你是神是鬼，不管你到底什么目的，这些都由极哥去考虑。反正我就只有一个建议，离极哥远点。” “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可以告诉我你这弓哪里来的了吧？” 也不知道封尽是观察力太好还是在做交易方面天赋异禀，他说的很多信息确实是易水需要的。 此刻他也弄明白为什么封尽的面容混淆会一眼即碎了，原来是因为对方早就从封极口中知道了他的存在，直接构成了单方面熟识。 不过就算封尽不说这么多，易水也会告诉他这把弓是哪来的。 因为根本瞒不住，也没必要瞒。 “这不是一眼就能知道的事吗？”易水这么说着，直接抬手将弓递予了窗边的封尽。 对方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将视线放到了那把黑弓上。都不用真正上手，封尽已然清楚了这东西的来历。 甚至第一眼，他就已经知道，只是不敢信、无法信而已。 这黑弓从材质到做工，从纹路到审美，都跟他亲自做的那把金色长弓的如出一辙。可他现在只做了一把弓而已，虽然有做第二把的打算，但所谓的第二把如今只是一堆不曾打磨的原材料。 这是未来的他送给眼前这人的？ ——真是荒谬。 ——这不可能。 ——这真的不可能吗？ 封尽回忆着易水今日降临的那一幕。 他那时没有说谎。当时流光自天而落后，他真觉得是太阳奔他而来——哪怕那时候他连易水的脸都没看清。 他射出那一箭，根本不是因为有人擅闯宫殿，他只是单纯地想将太阳射落，留在凡间而已。 五年前，极哥是不是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自己才屡次撞见极哥拨弄着戒指对月走神的时刻。也就是那时，封尽才意识到那位神明绝非虚构。而这件事，就不必对易水明言了。 封尽最后也没有接过那把长弓，他的视线渐渐凝滞到了易水右手的宽戒上。 封帝国的王权象征，哪怕换了个尺寸换了个颜色，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封极的戒指，他的长弓，一个意味着王权，一个昭示着兵权。两者合一，就是封帝国本身。 这位神明，姑且认为他是神明吧，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拿着什么东西在招摇过市。 当时殿里他被易水引去了太多注意。那些大臣里，到底有多少是因为神明降临而惊呼，多少是因为眼尖地认出了这两样东西而窃窃私语。 极哥五年前就看到那戒指了吧？他到底是怎么敢放任到现在、还任由对方神名远播、声名大盛的？老实说现在这家伙振臂一呼，造反称帝还真不是不可能。 极哥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他给了多少，只会想要更多。如果连王权象征都能给人，想要的还能是什么？ 想到这里，封尽又看了一眼那把黑弓。 弓是凶器，弓弦是射穿心脏的引线。送弓于人，就有将命交予他手的觉悟。那么他自己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送出这东西的？ “……再忠告你一次吧。离极哥远点。” 言尽于此，心绪复杂的封尽撩起眼皮直视了一眼太阳，随后从窗口一跃而下，转瞬失去了踪影。 日照群山，月明千里。 他觉得太阳因他落下，极哥看到月亮奔他而来。 这天底下，哪有人会不因日月而动心？ 独自一人静处的易水并没有浪费时间，他直接利用幻觉出宫了解到了这8年里的一些变化。 首先天命王朝在他曾经的不懈努力下，直接变成了一团乱麻。 原本天命王朝只在6年前换过一任国王，还是正常的旧王薨逝新王即位。因为他若干次的幻觉骚操作，对方在后面6年里直接换了5任国王。 第一任因为即位时荧惑星大盛而名声大跌，没两天就被兵谏退位了。而第二任又因为4年前自己卷跑了天命王朝军旗、以及对战封帝国大败而被废，导致第三任的出现。 第77节 再然后，第三任又在3年前重病时被他搞的预示梦弄得心态大崩，开始给王后和文武之首挑刺。于是文武两位联合起来废了他，拥立了第四位国王。 天命王朝的第五任就是8年前易水忽悠的贵族私生子。 这位借着易水告诉他的未来信息伪装成天命加身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和先王的王后搅到了一起，两者里应外合起来篡位，成了第五任国王。 反正这8年里天命王朝看似没有易水的影子，却到处都是易水的影子。 即便这地方的天命再盛，连换5任国王也再无大兴之象。更别说第五任国王自始至终都是个假天命者。 封帝国只要再远征一次，这天命王朝差不多就要被灭了。 也因此，此刻已经有选了天命王朝这个势力的玩家在大骂游戏势力过于不平衡了。 ［别骂了别骂了，真不是游戏的错，只是易水太过不当人。］ ［天命王朝的经历告诉我们，迷信真的要不得啊。之前我看易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还不知道他在干嘛，今天才知道，命运真的早已给所有的馈赠都标好了价码（狗头.jpg）。］ ［开局一秒钟，直接从四国争霸变成三国鼎立了，易水这搅屎棍是真的绝啊！］ 一边被骂一边被夸的易水此时正在宫殿的后院里安抚着一只只奔他而来的巨龙。 当初可能在龙谷里忽悠太过，这群龙族干爹是真的将他当成自己的崽了。 他那时候又在龙谷里讲了太多魔改的后世西幻小说，以至于这些巨龙有一头算一头，各个想着要找个龙骑士与对方醒掌天下权，醉卧宝石堆。当然，对巨龙来说，重点显然是后者。 而巨龙们又实在看不上其他人类，于是他就成了所有龙爸爸的唯一骑士，负责给他们赚金币赚宝石。 这没什么不好。因为他之所以讲这些故事就是想利用巨龙为他争霸天下，加速游戏进程。 何况若是一直生活在龙谷，天灾来临时，没有城池的魔兽只会迅速濒临灭绝。 这只是个游戏。 易水一边为龙族宝宝清洗着鳞片，一边对自己重复道。 “这些龙拖家带口的没完没了了是吧？极哥是怎么肯放他们进来的。”自打易水住进皇宫后，就每天雷打不动来报到的封尽实在看不惯龙宝宝们的哼哼唧唧。 巨龙是彻彻底底的摧城怪物，哪怕是巨龙宝宝都是一口一个野兽的。这副作态实在辣眼睛。 话音刚落，一道出自龙宝宝口中的烈火直接撩过封尽极贴身的臂铠，搞得封尽大退的几步。 “行行行，我走。我来就是说一声，明天我要带兵和天命那边决战。这两天天灾越来越频繁，你最近得看好这些龙，别让它们乱飞，不然路上被陨石砸死也不是不可能。” 封尽说完就转身走了。 他转身的那一瞬，一直冲洗鳞片的易水停下了动作，微不可察地抬眼看了下他的背影。 明明对方此刻手持臂铠、身着腰铠，一副战无不胜的意气风发样，易水却莫名幻视成了休闲副本里那个独自坐在摩天轮顶端的灾厄之神。 一同响起的，还有对方那句——“沙漠太热，冰原太冷，我走不下去了。” 他都记不清这是他十天里第几次因为封尽身上的既视感走神了。 甚至不止是封尽，还有封极。 易水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因为封极封尽曾经皆是在天灾下被覆灭一切。自此以后，封极冷眼旁观，封尽心如死灰。 而现在的这个副本不仅有他们过去的一部分，并且满是天灾、远甚其过往，更何况这两位皆是因为他而亲身降临。 这些天里他一直在想，他是否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三个月内再次重复过去的悲剧？ 虽然易水与幸运灾厄的相遇起于交易，他们三人各有所求。但无法否认，他得益更多。 无论是幸运的祝福，还是灾厄的给予，都远不在交易能扯清的范围内。封极先不提，封尽本就游离在疯狂与理智的边缘，谁知道再来一次他会不会因此彻底坠入疯狂的深渊。 但时间神格已然在终点等待。 他这似梦非梦的二十年，都是为了这个终点，而这只是个什么都无法改变的游戏。 这只是个游戏。 封极封尽都已成神多年，难道还会被早已结束的过去影响吗？ 这只是个游戏。 连他都知道不要入戏太深，他们既然选择进入，又怎会不清楚这一点？ 这只是个游戏。 明明他选择封帝国是因为他确信这两兄弟一定会是这个世界的战力最强，怎么时间越久，他自己却变得越来越动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易水深呼吸了一下，平复着紊乱的心绪。 他的读档机会来之不易，他应该为了胜利而用，而不该是等到三个月后知晓所有天灾在哪发生、然后回到过去告诉封极、封尽，让他们避开这些天灾而用。 就算前89天避开了所有灾厄又能怎样？以副本背景介绍来看，到了第90天会直接灭世，到时候所有人还是会死。 自己这么做只会是本末倒置、毫无意义。 易水一遍遍告诫着自己，以至于当封极出现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起了杀意。 因为他想到了另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既然他无法任由封极封尽重复被覆灭一切而死的过往，那么他可以在末日彻底到来之前，先送他们上路。 都这么些天了，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戒指和长弓的意义。趁着现在天灾还不算频繁，他可以加速进程灭完其他三个势力，而后直接为封极封尽送葬，接管封帝国。 他本就是封尽定下的送葬人，在游戏里让他先体验一下也没什么不行。 至于封极……易水确信，幸运之神也不会为此介怀。 要说为什么？易水想到了副本开启第一天时封尽的告诫，封尽当时让他“离封极远点”这句话他是放在心上了的。 因为曾经封极也对他说过，让他离封尽远点。 出于各种原因，他没听的结果就是，自此和封尽纠缠不休再无退路。 如今变成了封尽说这样的话，他当然不可能再不当回事。更何况他迄今都记得诸神夜宴，封极在其宫殿里给出祝福时说的那段话： ——“我很中意你。是那种只要看到你，就不会感到不满意的中意。” ——“如果再早一点遇见你，我或许会向你索取更多。” 如今他们恰恰是在封极拥有成神记忆前相遇，他又知晓了戒指的真正含义。这种buff叠满的状况下，易水再迟钝都不可能察觉不到封极想索取的究竟是什么。 ——是爱啊。 是他无法给予的爱。 在解决那个宛若噩梦的海啸前，他绝不会谈爱。 在解决那场缠斗二十年的海啸后，他有更放不下心的人，更无法与他谈爱。 所以那时候他喊了“极哥”。哪怕此刻，也依旧是“极哥”。 “你在想什么？” 午后似乎要下一场暴雨。 在转阴的天色下，易水拍了拍洗好的龙宝宝的脊背，在它飞走后已经完全敛好杀意、看向了发问的封极。 “在想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结局。” 以封尽的性格，不顾游戏背景直接进入是常事。可对封极来说，他不可能料不到最后的副本与其过去有关的可能。 但他还是进来了。 哪怕他已经放下了曾经，可这又何必？既然他亲自降临，在幸运之神的期望里，他究竟想要看见一个怎样的结局呢？ 封极没有后来的记忆，本应无法全然了解易水的意有所指。可当他联想到与易水初遇时对方话里话外所暗示的“世界即将迎来终末”后，竟意外的接上了易水的思路。 虽然此刻他不是以幸运之神的角度回答，却是在以封极的立场给出回应。 “在万物终末之时，由你来见证我的末路。” 这不就是亲口在说要让我送葬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易水的杀意再度动摇起来。因为不管怎么想，他欠这两兄弟都太多了。 本来压下的回忆又一次涌出。还是在诸神夜宴的封极殿里。 除了他先前想起的两句话，这位幸运之神还说了什么来着？ ——“你想要什么都无所谓。” ——“你的生死，才是我唯一的底线。” 这听起来很像随口而出、逢场作戏的情话，但那时候的封极是很认真地在表明态度。 而从他选择进入这个副本来看，他也确实在践行着这些话。 艹。易水暗骂了一句。 如果这样他都下得去手，他还是个人吗？ 看来只能走第三条路了——在90天到来之前，将其他所有玩家清个干净。 当副本有且仅剩一位玩家，游戏提前结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第71章 时间之神，诸神黄昏（一） 进入最终副本“诸神黄昏”的玩家一共有8101人。 这些称得上精英的玩家却在进入副本的第一天, 死了近1/5，可见游戏给出的随机身份选项究竟有多坑。 如今是副本的第十天，玩家们渐渐开始适应了这个世界。 此时剩余玩家数为4999人。 看着数目不少, 但分摊到大陆、天空和深海之后, 实在是如鱼入水, 难寻踪迹。哪怕易水再有自信, 也清楚只靠他自己想将他们全部解决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念此，易水扫视了一眼自己解锁的那些能力, 这种情况也就财富神格稍微有点作用。可即便他的金钱再多, 若要在整个世界悬赏玩家, 最重要的还是顶层npc的配合。 恰好, 此刻正有一位立于所有npc顶端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 更恰好的是，这位npc哪怕没有记忆，依旧对他予取予求。 易水只是提了句让封极帮他注意下十天内世界各地出现的一些特异之人，如果可以，顺便再在其他势力发布一下类似的悬赏的事, 对方却连问都没问就应了下来。 一万年前的封极，竟然是这种连王权都拱手相让的昏君脾性么？ 这可真是半点都看不出来啊。 第78节 封极似乎意识到了易水在想些什么，于是无声地笑了笑。那双惯来冷淡的金眸流露出的则是罕见的坦诚之意： “我只是没有时间了。” 在封尽或是朝臣看来, 他或许是为易水昏了头。但封极自己清楚, 就像他说的那样, 他只是没有时间了。 如果有十年，他自然可以纵横捭阖、细水长流, 让易水习惯他存在的每分每秒。如果有一年, 他也可以选择直接锁住易水, 简单粗暴地将神明拽入凡尘。 可就他近来的观察以及易水隐晦的提示来看，这个世界别说一年, 能不能苟活百日都是个问题。既然还有不足百天的时间就要世界末日，什么皇权霸业、什么计较什么筹谋，都何必呢？ 此刻但凡他有，但凡易水想要，统统拿去便是。 “你就这么信我说的话？”易水不禁有些意外地看着封极。 他虽然几次与封极提过“万物终末”这样的话，但这些话听者众多，真正放在心上的似乎也就只有封极而已。 或许还有个封尽。但封尽那个性格，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他也依旧如常，信与不信实在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不信？”封极不甚在意地说道。 易水看着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会是幸运之神，而封尽是灾厄之神了。 在天灾降临时，封尽厌恶那种无能为力的弱小感，因此痛苦因此愤怒，所以想要力量掌控灾厄；可封极……他自始至终就只是觉得，他不够幸运罢了。 他不去想天灾是对是错，也无所谓是死是活。他就仅仅只是在烦躁，自己既然已经足够优异，为什么不能再多一分幸运。 哪怕再恶劣的天灾，又哪里影响得了这样的人呢？ 难怪封尽在周围的无尽死亡下奄奄一息，这一位却千年万年依旧不为所动。 既然封极根本无所谓终末与否，那封尽呢？ 他自顾自地矫情、近乎盲目地制定这种提前猎杀玩家的计划，是不是有点太过自作多情了？ 这么想的同时，易水干脆问了出来：“以你对封尽的了解，已经遭遇过的一次的痛苦，会让他疼痛第二次吗？” 封极不仅智商从来都在线，还无条件地相信着易水的每一句话。所以易水这话一出，他就猜到了什么。念此，他直接嗓音低沉地回道： “痛苦与痛苦的不同的。” “等他回来，你可以自己问他。” 如果封尽曾经真的为灾厄感到痛苦，他究竟痛苦的是周围人的死亡，还是因为自己过于弱小、无法阻止死亡而痛苦？ 不仅痛苦与痛苦有区别，天灾与灭世之灾更是差异巨大。 有人会因为在沙暴、在海啸、在地震中挣扎懊悔，但他会因为世界毁灭、星球爆炸而痛苦吗？ “你让我注意那些人，是想救我，还是想救封尽。” 此刻封极说的是肯定句，毕竟将易水的话前后一联系，很容易找到真相。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的终末。”许久之后，易水才垂眼答道。 杀光其他玩家究竟有多难呢？他们每一个都或是拥有加成或是拥有道具，武力低下者保命能力卓绝，实力不足者智商与运气必占其一。 为此，连游戏本身都选择用灭世天灾来保证最终必有一位胜者出现。 所以当初易水连暗杀封极封尽这种事都仔仔细细斟酌过了，却仍然没去考虑这条路。然而现在，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尝试。 选择这种明知不可能之路时，其实就等同于他已经决定在尝试失败后，于最后一天将读档机会用于回到最初、为这两位避开89天的天灾了。 谁让自古情债最难还？ “告诉我，在一切终末之后，会发生什么？”封极没对易水的选择说什么，他只是不经意地瞥了易水指间的戒指一眼，然后问出了一个易水以为他不会问的问题。 因为在易水看来，这个人实在不像是喜欢被剧透的类型。 “终末之后，便是我们相遇的最初。” 在这段过往结束后，会于万年后迎来易水与封极封尽的初遇。 在这场游戏结束后，必定是时间之神与幸运灾厄之神的重逢。 “是么？那没什么不好，或者可以说听起来过于不错了，不错到让我期待那一天的来临。” 封极毫不掩饰地说道。 在他看来，易水不必纠结于此。哪怕终末降临，他也绝不会因此软弱。 易水也不必觉得欠他什么。他之所以于现在予取予求，是因为他于未来想要的更多。 “诸神黄昏”第二十天。 不知是悬赏起了效用，还是因为封尽一战灭了天命王朝，存活玩家数降到了3131人。 “诸神黄昏”第三十天。 易水带着巨龙军团准备出征机械堡垒。 机械堡垒与海之城类似，两者之所以能够与其他势力分庭抗礼，不是因为其本身多强，而是因为它们在地利上都占据着绝对优势。 在易水拥有龙之军队后，早在二十多天时他就想着征服天空了。 但那时候他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机械堡垒的信，署名是“蜉蝣”。易水一眼就知道这东西是谁写的——它来自于玩家排行榜第三位的“苟延残喘”。 只见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亲爱的榜首……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我们那位亲爱的榜首吧？” “感谢你于诸神夜宴上的推荐，无论是第五神座上的希望之神还是第七神座上的生命之神对我确有帮助。可惜的是，我只拿到了希望之神的一次性神格。” “直截了当的说，我对此次副本的神格奖励不感兴趣。因为但凡耳聪目明者都知道，除你之外，余者不过是些打磨钻石的工具。我毫不怀疑最终成神的只会是你，只能是你。” “于是稍微有点运气的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这一次我幸运地随机到了机械堡垒主控室一员的身份，二十天内我姑且混出了点名堂。再过几天我就能研究透整个堡垒的运行方式了，到时候我可以将它外部的屏障短暂的关闭一秒。不过也只有一秒，因为一秒之后我就会被击毙。” “作为交换，我希望你可以在成神后帮我引荐生命之神。只是引荐便好，我再无他求。” “据我所知，和我有类似想法的玩家不在少数，比如丝碧瑞特。谁让发邀请函的那枚神格平等地看不起所有玩家（当然不包括你），甚至傲慢到不曾掩饰。比起它来，其他玩家与你毕竟是同一宇宙的一员，在利益合适的情况下，想要他们予你方便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再给你点额外的情报吧。排行榜第二位的格兰似乎对这个神格有点想法，他的原型是睡鲨，又随机到了海之城，可能会给你造成点小麻烦。对了，丝碧瑞特和你的朋友莱特也在海之城，到时候你可以试着联系他们。” “排行榜第四位的火蛟虽然也想争夺神格，但他随机到了封帝国。嘿嘿嘿，作为封帝国的无冕之王，我想你随便动动口都能解决了他。他的原型你也知道，是只蛟龙，如果你缺少飞天的魔兽，你可以试试让他去联系龙群。” “不过我听说封帝国皇宫经常有龙降落，我觉着你应该不会缺龙就是了。” “对了，你应该拥有幻觉神格吧？那么如果你同意交易，就在天上亮一颗粉色的星星。需要我关闭屏障的时候，直接让那颗星星连闪三下。” “我在天之堡垒等候你的到来～” 所以说游戏副本的各种容貌混淆，也就只能防一防玩家一眼认出npc来，根本无法阻止一个玩家认出另一个玩家的身份。 毕竟无论是依靠道具还是依据各种情报交流，想要认出一个知名玩家都不是什么难事。 话虽如此，“苟延残喘”本身的情报能力也确实不容小觑，不愧是科技副本那一侧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也正是因为这封信，易水选择了于第一个月的月末奔向天之堡垒。 “龙族的兄弟们！” 于铺天盖地的龙之军团中，易水站在龙族首领的脊背上手握无弦的黑弓。 下一秒，他拈着凭空浮现的金色弓弦慢慢后拉，璀璨的箭矢被流光一寸寸铸就而成。 “今日，便是这堡垒坠落之时！” 随他话音一同落下的，是急速飞掠的箭矢、是骤然消失的屏障，是无数龙吟下涌动着的、足以燃尽一切烈焰。 用蛮力硬是登上一只巨龙脊背、远远坠在易水身后的封尽没有上前的打算，他只是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当他注意到易水拈弓射箭时那格外眼熟、眼熟到和自己几无差别的姿态后，不禁轻轻舔了下自己右侧的尖牙。 一个时辰后，正如易水宣告的那般，悬浮着的空中堡垒轰然坠落，伴着焦味尽数跌入海中。 此刻存活玩家数，1666人。 第72章 时间之神，诸神黄昏（二） “诸神黄昏”第四十天。 易水想办法联系上了位于深海里的丝碧瑞特, 并从对方那里确认了海之城的首领正是海神沃忒的事实。 而就在他与丝碧瑞特通完信的第二天，他收到了一副颇为眼熟的金色隐形眼镜。 那是莱特的道具，随着道具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写着“我可是你遗产的唯一继承人”的字条。 易水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他明知道莱特也在深海, 却舍近求远地选择从丝碧瑞特入手了解海之城, 就是不想莱特因为所谓的友情而束手束脚。 现在这格局下, 谁都有争夺神格的资格, 谁都能试着走一走这一步登天的路。 所以无论是放弃是拼搏，都应由莱特自己的本心决定, 而不是被过往的情感绑架。唯有这样, 他才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刻为此遗憾。 但从这副被送出的眼镜来看, 纵使他不去联系莱特, 对方也已然做出了选择。 一个柔软的、毫不让人意外的、独属于莱特的选择。 “所以到底是谁在传我的八卦？” 虽然易水清楚，自打他排行榜榜首的身份曝光后，他基本就没多少隐私可言了。可他没想到这些家伙不讲武德到连他的遗嘱细节都给扒了出来，还传到当事人那里。 “真是的……明明一切都是我的私欲。”易水盯着那副眼镜看了一会儿后终是拿起了它，然后对着镜子缓缓戴上。 成神是他的私欲, 时间神格更是他私欲中的私欲。 可为了他的这份难以言说的私欲，高居神座者接连入场，诸多玩家为此退让。 为什么？值得么？ 或许是因为本身瞳孔偏黑的缘故, 本是鎏金色的眼镜被易水戴上后逐渐显出了暗金色调。待他再睁眼时, 眼中世界已是大变。 先前在白昼副本里, 他曾经见过莱特使用这副眼镜，那时候莱特对它的描述是“有助于我发现一些化学元素”。 他猜想莱特寄这东西来的初衷是为了方便他找到海之城的位置。 海之城作为一座包裹于气泡中、在漆黑深海里不断移动的城池, 外族人很难观测到它的具体方位。但换一个角度来看, 笼罩着这座城池的巨大气泡在元素构成层面无疑与整片深海格格不入。 所以有了这副眼镜后, 只要他踏入深海稍微找寻一番，便能迅速锁定海之城的位置。 然而连莱特也不知道的是, 这东西在他手上远不止这一种用途。 易水看着自己每聚焦于一处，那处就悄然浮现其元素构成的景象，不由再次叹了口气。 第79节 莱特研究的是物理，所以对地理、化学等方面并不了解，他甚至没常识到连地震前有何预兆都不清楚，就更不会了解天灾前后空气或是土壤等处的各项元素变化了。 可易水知道。 哪怕不是所有灾厄降临前皆有变化，但这道具配上他已经解锁的直觉加成，足以让他更好地避开接下来的大部分天灾。 这是一个能让任意一位水准在线的玩家直达决赛圈的作弊器。 念此，易水无意识地转了下右手拇指上的幸运之戒——如今的他，真的已经足够幸运。 “这眼睛……”会从高悬的弧窗外一跃而入的除了封尽再无旁人。 此时虽说天命王朝和空中堡垒都已被颠覆，但这两个势力里幸存的玩家仍不在少数。这位灾神似乎是刚追杀完幸存者回来，眼角眉梢间还透着些许残存的血气。 那种若有若无的危险感在他一边将手搭在易水左肩，一边自其身后缓缓俯下身来、朝着镜子斜觑而去时，于不经意间攀到了顶峰。 两双既相似又不同的暗金色眼眸就这么隔着镜子静静对视着。 “你该不会真是我遗失在外的兄弟吧？最好别是，我这人可不讲什么兄弟情。” 话虽这么说，可在一万年后，在所有熟人不断消逝的未来里，仅剩的血缘终究让你与封极的关系趋于和缓，半点不像不讲兄弟情的样子。 这么一想，一万年还真是久远。 久远到山河变色，久远到烈火将熄。 而正处于这个时间节点的他，会亲眼见到封尽于天灾下逐渐熄灭的那一幕吗？ 易水眼神变化的一瞬间，他身后的封尽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下一秒，他搭在易水左肩的手便似无意似威胁的移至其后颈，然后几近低语地于易水耳畔说道： “我早就警告过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还活得好好的，不要为我哀悼。如果真到了不得不死的那一天，那你就在我死前拿起弓，一箭射穿我的心脏。” “因为在这样的箭下，我就能不留遗憾地坦然赴死。” 一米九的封尽有着血火中淬炼出的极致躯体，极致的武力铸就的是他极端的气魄。这一刻哪怕是提起死亡，他也轻描淡写地如同赴宴一般。 那么为什么？既然封尽对生死根本没那么执著，为什么一万年后他会在濒死之际挣扎至此？总不会就因为死亡方式不合心意吧？ 过了半响，在封尽终于发现易水瞳孔上戴着的那副金色眼镜、正扳过他的脸凑近打量时，易水终于问出了当初在后院里询问封极却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封尽，告诉我，已经经历的痛苦，会让你痛苦第二次吗？” “嗯？”封尽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东西似的顿了一下，尔后他才漫不经心地回道：“那得看是什么了。你别学极哥说一半藏一半的那套，要问什么就说具体点，然后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我是说，如果你的亲友、你的同袍都在天灾下覆灭，只有你还活着，在那样的灾厄下，你会想些什么？会为此痛苦为此发疯吗？再假设这件事已经过去许久，你却突然在某一夜做了个极为逼真的旧日重现的噩梦，你会因此万念俱灰吗？” 打断易水三连问的是封尽由低至高的笑声。 “哈……”封尽笑着低下头颅，再次垂眸和易水对视着。 “真奇怪，你竟然觉得我会因为别人而痛苦。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形象？圣人么？那你可太高看我了。” 老实说，封尽被帝国内外骂了多少年的杀坯，公众号梦白推文台，连极哥都不止一次说他是“极端的个人主义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他放在那么高的位置。 这简直可笑到可爱的地步了。 “既然你问了，我就回答你吧。假设真有那样的天灾，那么那一刻，我一定只想化身天灾。” “我会想，凭什么是我在天灾下苟延残喘？就应该由我来充当天灾的位置，让天上地下所有的灾厄来适应我。” “如果某一天真的旧事重演了，那就是我还不够强。努力想办法变得更强便是。” 这样的答案，果然是封尽的风格。但这依旧解释不通未来封尽的糟糕状态。 “……但你确实痛苦。”如果封尽不是因为灾厄里死了太多人而痛苦，如果封尽不是因为屠杀太多的异兽感到厌倦而痛苦，未来的他到底为什么沉郁至此？ 封尽听到这话后面上的笑意淡去了几分，他垂下眼皮定定地看了易水一会儿才道： “那个天灾里，有你吗？” 易水诧异地抬起了眼：“没有。” “之后的每一个天灾里，有你吗？” “……没有。” 灾厄之神掌控灾厄的万年光阴里，并没有他的身影。因为他们的相遇，远在一万年之后。 “是吗？那么，这就是问题所在。”许久许久，封尽才再次低笑着回道。 他确实很少去思考什么，但这不代表他傻。甚至很多时候因为野兽般的直觉，他比极哥还要敏锐一些。所以他很清楚，此刻易水说的应该就是他的未来。 封尽也了解自己。他是不会因为司空见惯的死亡而痛苦的，因为上了战场的人早就有了殒命的觉悟。 他只会因为死亡之后那阵无穷无尽的寂静而沉默。 出生之地毁于天灾——意味着他没了来处。 熟识之人死于途中——意味着他没了归路。 在这种没有来处无有归途、自始至终孤身一人的无数个午夜里，他会发疯也不足为奇。 “封绝，啧……这名字怎么听都不是你的真名。无所谓了。你听好我接下来的话。” “无论是一次十次，还是千次万次，我从来不会畏惧任何灾厄。” “我讨厌无能为力的死去，也讨厌留有遗憾的死去。但如果是为了值得的东西而死，那么死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极哥前两天还跟我说你最近太急了，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急什么。但假设你是因为我……那么封绝，没有必要。你什么都没必要改变。”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好——活着。” “活着，然后在未来，早点与我相遇。” 我确实已经足够幸运了。听到这里，易水不禁再次重复着这个想法。 但有一点封尽猜错了——其实他们早已在游戏外相遇过。 所以他现在能做的，是赢下这场游戏、让他们早日重逢。 弄清楚封尽的想法后，易水删去了先前脑子里涌现的许多有关海之城的冒险之计。 最近他也发现了，玩家存活人数越少各地天灾便越剧烈。显然，之前他想“通过提前淘汰其他所有玩家避免灾厄毁灭世界”的打算已经彻底落空。 但他依旧想要攻下海之城。 只是这次不是为了避免封极封尽重历之前悲剧，而是进一步加快游戏进程。 然后如封尽所言那般，于游戏外与他早日重逢。 第73章 时间之神，诸神黄昏（三） “诸神黄昏”第五十天, 现存玩家数916人。 之所以又少了近一半的玩家，是因为封极出手了。 早在易水向封极开口前，早在玩家降临的第一天, 封极手上就已经有一份封帝国境内形迹可疑者的名单了。 前五十天他只是毫不客气地利用这些家伙淘汰其他势力的幸存者。 等到最近时局稍微稳定了些, 他直接卸磨杀驴, 开始按名单将他们逐一清除。 对此易水只能说, 不愧是封极。 局面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胜利路上的挡路石也就只剩下了一个海之城。易水想了想后, 拿出前阵子和火蛟换来的即时通讯道具联系上了丝碧瑞特。 说起来他和火蛟换这个道具时, 对方已经被封极算计得濒死了。临死前他很素质的给易水展示了一波愤愤不平骂骂咧咧, 骂他与封帝国那两位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易水倒是无所谓自己是否被骂。就是不知道火蛟冷静下来后, 会不会懊恼此刻对两位主神的口不择言。 另一边，接通了通讯的丝碧瑞特元气十足地开口道： “我亲爱的首位，海之城的内部地图我已经画出来了。现在的问题是，它在海底一万米，你们封帝国哪怕找准了海之城的位置, 在打破外层罩子强攻进来前，可能已经在深海里窒息而死了。” “想先解除城池外面的空气罩也行不通。因为和空中堡垒不同，海之城外面那玩意儿压根不是科技产物, 而是靠城主沃忒自身力量维持的。这意味着只要沃忒不死, 海之城就不会灭亡。” “而沃忒……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我姑且说一说, 你随便听一听。” “首先他是个直觉派。先前不知道谁在海之城挂了个高额悬赏，悬赏描述说有大量邪魔扮做人类混入城池捣乱, 任何发现不对劲的人都可凭借异常者的尸体领取丰厚酬金。” “这一看就是在悬赏玩家。起初那悬赏确实有点作用, 海之城玩家还真被找出来了一些, 但没两天沃忒听说了这事，让人去查了悬赏源头, 最后查到了海之城某个高层身上。当时那个高层给出的悬赏理由完全合情合理。” “本来这事就该这么过去了，可沃忒根本不理会这些证据，直接认定说是封帝国干的，然后干脆利落地把悬赏撤了。问他原因，永远只有两个字——直觉。” “当然啦，现在再看，他直觉是真准。这事确实是你们干的。” “这种直觉派本来就难搞，他还强的离谱。我一点都不怀疑他是这个世界的武力巅峰之一。这可是海神，哪怕没有记忆也还是那个海神。想在大海里杀了他是不是太冒险了？” “最最关键的是，他是个宅啊。这些天你们封帝国在外面打生打死，他窝在海之城里动都不带动一下的。撇开武力不谈，你可能打一开始就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也别想着易容。我们海之城外面的那层罩子不仅提供氧气，在你穿过它的瞬间，一切易容道具都会直接失效，并且在察觉到有陌生活人进入后，它还会‘嘀嘀嘀’的拉响警报。” “游戏系统的容貌混淆倒是不在它的屏蔽范围内，可50天过去，你那张混淆后的脸即便算不上人尽皆知，也多少有点名气。” “虽然我很想多帮你一些，让你欠我个人情，但这海之城就是属乌龟的，真的啃不动。你们封帝国目前已经是这个副本里的第一势力，要不然你就试着苟一苟？苟到最后就是胜利。” “苟之前记得先把格兰解决了。那家伙明明是头睡鲨，却没半点攻击能力，他所有的技能道具全是用来保命的。如果单纯只比谁在副本里活得更久，你还真不一定能活过他。” 易水听着丝碧瑞特的分析，不免感到有些棘手。 但他没有和她继续聊海之城的话题，反而问了丝碧瑞特另一件事：“你技能冷却好了吗？” 对方则是秒答道：“今天刚好，可以随时对你使用。” 丝碧瑞特属于精灵一族，这个种族里的天赋卓绝者都会觉醒时间系的能力。只不过因为时间难以被掌控，所以他们的能力强度一直不太高，并且应用方面也受限颇多。 而丝碧瑞特觉醒的能力是衰老，具体效果是能让某个生物迅速衰老0至10年。 能力持续时间最长为30分钟，冷却时间则是30天。 在所有人寿命大涨的宇宙时代，骤然多上10岁也不会让人老到不能动弹。所以在这个副本出现之前，这个能力确实没什么实用性。 丝碧瑞特还为此吐槽过无数次。 偏偏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个将实力与时间挂钩的限时副本。 副本介绍里是怎么说的来着？ ［最后10个自然日，所有混淆限制逐步解除。玩家每日可任选一项神格/道具/祝福/称号/加成等解封。］ 各种加成以及那些或一次性或永久的神格先不谈，他还有三个称号和三个祝福亟待解封。 第80节 甚至其中一个祝福正是源自海神。 只要丝碧瑞特将这个技能用在他身上，在那30分钟内，他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武力问题已经解决了。现在的关键点是，该如何见到沃忒？ 易水仔细思索着海神的性格，想了一会儿后开口问道： “沃忒撤去悬赏的时候，具体说了些什么？” 丝碧瑞特闻言也试着回忆了起来。 她好歹也是实打实的排行榜前十，一个月内混到海之城高层并不难。想当初沃忒下令撤去悬赏的时候，她就在现场光明正大地围观着。 “我记得当时他说：‘拿点破铜烂铁就敢在我海之城挂悬赏……封帝国如果真想要我领地里某个人的命，就拿姓封的人头来换。封极也好封尽也罢，我从来不挑。’” “你如果用封帝国一二把手的尸体当敲门砖，沃忒100％会见你。但是吧……你懂的。我劝你三思，那两位还是活着更好一些，说不定在天灾最剧烈时还能帮到你。” 丝碧瑞特对此欲言又止。都到现在了，她还没蠢到猜不出封帝国那两位的真正身份。 即便易水与神座上的那两位关系再好，也不至于好到拿对方的人头当通关道具，对方还不生气的地步吧？ 易水没直接回应什么，只是接着问道：“海之城的罩子究竟是只解除穿越屏障者的易容，还是对城池内部的所有易容都起效。” 丝碧瑞特领会到了易水的言外之意，顺势思考了下去。 “我先前还真没注意这个。现在想想，它应该只会在伪装者穿越屏障的一瞬间，解除对方的易容效果。但已经在城池内的人，依旧是可以易容的。” “这么一说，我倒是可以在海之城里找个身形和那两位相仿的尸体，直接将他易容成对方，在你进入城池的瞬间用道具交给你。” “干嘛舍近求远，我不就挺合适的。”突然插嘴打断易水和丝碧瑞特对话的，是在一旁听了许久的莱特。 从当初易水给丝碧瑞特写信却被莱特得知，就可以看出他与丝碧瑞特相处的不错。 而又因为莱特顶着全宇宙公认的、易水唯一朋友的身份，丝碧瑞特在和易水对话时不仅没想过要瞒住他，甚至还主动拉着他旁听。毕竟多个人多份力嘛。 啧……易水忍不住揉了下额头。 大概是因为另一方远在深海的缘故，通讯道具里常常充斥着杂音，导致他没第一时间意识到那一头有两个呼吸声。 易水是真没想到这种对话丝碧瑞特还能拉着人旁听的。 结果丝碧瑞特就是这么的出人意料，她是真不怕帮忙不成反结仇啊！ 这一刹那，易水只觉得头更疼了。 还没等他开口，莱特已经继续开麦道：“你还记得当初在寝室里，你把我认成别人了吗？你当时是将我看成那位灾神了吧？” “连你都能有一瞬间看错，说明我确实和他有点像。就海之城这种昏昏沉沉的光线，我头发直接暗成了深灰色，连染都不用染。” “况且我有自知之明，我连玩家排行榜的边都没挨到，更别说是夺冠了——这种事还是做梦更快一些。” “我本来就是为了帮你才进这副本的，现在能帮到你，我刚好光荣退场。说真的，这段时间我在游戏里也待够了，赶紧放我出去歇歇吧。” “最近天灾越来越频繁，海之城也开始戒严了。你要想不闹出动静、重找一个合适的替身，得浪费多少时间啊？我对那个嘴里没一句好话的神格是真没兴趣，你要是还觉得对不住我，成神后请我吃顿饭就行。” 整个通讯器里只听莱特独自一人在噼里啪啦地输出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未免太过矫情。 于是易水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始和丝碧瑞特描述起了封尽的外貌细节。直到挂断通讯的前一秒，他才对另一头再度恢复安静的友人道：“我就不和你说谢谢了，莱特。” 对方回他的则是一句：“行了，记得请我吃饭。” “诸神黄昏”第五十一天。 和往常一样于深海里潜眠的沃忒收到了一封来自封帝国的信件。 “尊敬的海神阁下：” “近日听闻您已撤去了海之城的悬赏，真是令人遗憾。” “我知道，海洋包容一切，但那样的垃圾只会污染海洋。” “我也明白，海洋拥有一切，哪怕我想要的不值一提，对您也过于冒犯。” “只是我实在讨厌那些突兀降临的异类，尤其是这其中还有我最厌恶的那个。” “于是我在地面上仔细寻求，寻求着某个能让你投来一瞥、聊以解闷的东西。” “所幸我找到了。” “今日封帝国举国致哀。” “明日我将扶棺而来，亲临深海，期待与您一见。” “到了那时，我是否能在您身侧看见睡鲨在沉眠？” 暗蓝色信纸最末端留下的署名是——封绝。 冷漠地扫视完这封信后，沃忒眼底残存的睡意渐渐褪去。原本被打扰的躁意与不耐化作了另一种更为深沉的玩味：“今天封帝国的谁死了？” 沃忒身侧的侍从赶紧回道：“听说今天凌晨时，将军封尽挂在封帝国神庙里的命牌突然碎裂。没多久，封帝国就开始举国哀悼了。奇怪的是，这位大将军的尸体到现在都不知所踪。” “呵。”听完这些话后，沃忒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封尽真死假死他不在乎。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叫“封绝”的搞出这么一场大戏，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那头睡鲨的命？ 行啊。只要这场戏唱得足够有趣，他愿意为戏票付钱。 “诸神黄昏”第五十二天。 易水一边用重力隔绝深海的水汽，一边和丝碧瑞特通着话。 “你那封信写的真的有用，今天沃忒竟然没蒙头大睡，反而一早就待在主殿里了！啧啧啧，真没想到啊，沃忒竟然吃彩虹屁那一套吗？” 丝碧瑞特以为沃忒是被易水那句“海神”给吹的找不着北了。 沃忒虽然现在没有海神权柄，但他掌控群海，尊称其一句海神倒也没什么毛病。只是出于这个世界对神明的敬畏，很少有人说出口罢了。 “不。沃忒一向很疯。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很难讨好的混蛋’。单单吹捧他是没用的。”易水否定了丝碧瑞特的猜测。 沃忒之所以见他，被取悦到仅占了一小部分，更多的只是被他勾起好奇心了而已。 谁让他是海神呢？海洋无穷的神秘，会引来无尽的好奇。 对此，丝碧瑞特点了点头无所谓道： “行吧，反正我也没打算讨好他。你要的尸体我已经准备好了，保证和你描述的一模一样，等你一进海之城，我就用道具将他换到你的棺材里去。我的技能也准备好了，看到你信号的一瞬间就会用到你身上。” “这技能只能生效30分钟，你自己注意好时间哈。” “对了，虽然这么问有点打击士气……我就想问一下，你真的准备好了吗？这可是万米之下的深海。就算沃忒真的死了，海之城防护罩碎裂的一瞬间，骤然爆发的水压也足够恐怖了。” 易水闻言笑了起来。 “不用担心。我或许会死于陆地，但我绝不会死于海洋。” 因为那是来自海神的祝福。 “丝碧瑞特，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也拥有时间方面的能力，甚至在这个副本里拥有极大的优势。你为什么不像格兰那样试着去追逐神格，而是大费周章地选择和我交易？” 这段时间，丝碧瑞特帮他窃取情报、伪造尸体、使用技能，要求的报酬仅仅是在他成神后，对着她使用一下时间的神力。 她想借此得到感悟，提升自己那个鸡肋般的技能。 可相比这么做，放手一搏追逐神格不是更一步到位吗？ 丝碧瑞特倒是看得开：“我才不去犯贱，你都不知道这破神格在邀请函上双标到什么地步。何况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成神副本是因为你才存在的。” “既然没那个能力反客为主，不如见好就收。不然昨天你给沃忒的那封拜帖里被提到的就不是睡鲨，而是我了。” “当然啦，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原因。” “你记得科恩吗？”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易水想了想，终于从角落里翻出了点记忆：“白昼副本里的那个？” “对，他是我弟弟。当时他在白昼副本里开着直播，偏偏巧合地听到了灾神和幸运之神说要救你的那段对话。后来那段对话又被直播间的观众们传播了出去。” “这件事是不是影响到你了？不管怎么说，我都很感谢你没去找他的麻烦。” “自打那天后，科恩越来越崇拜你，我也想和你结个善缘。” 说到这里，丝碧瑞特的语气轻松了起来：“不过就算没有这些原因，我应该还是会帮你。” “谁让我们姐弟两个都是颜控，又实在喜欢你这张脸。等会儿你容貌混淆解除后，我一定得多看几眼。” 对于丝碧瑞特最后的调侃，易水只是笑着表示她很有眼光。 他也没想到自己和丝碧瑞特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当初白昼副本里莱特也在，怪不得他和丝碧瑞特熟悉的那么快。 所以说，幸运果然在他这一边啊。 “我到了。” 随着易水最后三个字的落下，一缕缕幽蓝色的光线深深浅浅地浮映到了他的金眸里。 ——那是海之城的屏障。 它就这么寂静无声地立在万米深海之中，再温柔的海波再汹涌的浪潮，都无法动摇它分毫。 而在屏障后昏沉光线里列队站着的，是一位位严阵以待的海妖。嗯……也不是每一位都如临大敌。因为此刻丝碧瑞特正光明正大地混在那队海妖的最后，还悄悄对他眨了下眼。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源自高处的隐晦视线。 易水没急着进去。他只是撩起眼皮与站立在城内高塔上的海神隔空对视了一眼，然后毫无预兆地笑了笑。 就在高塔顶端的沃忒略微一愣时，易水右手一个发力就将棺椁轻轻巧巧地推进了海之城。推完之后他还像个没事人似的转了下右手的宽戒，仿佛刚才戒指搁到了手一般。 只有丝碧瑞特知道，这是易水和她约定好的信号。 于是在棺材进入屏障的那一刹那，她果断地将早已备好的尸体传送了进去。等到易水转动戒指时，她也即时开启了自己的技能，将易水的时间调整到最终副本第90天的状态。 而在技能生效的瞬间，易水近乎同步地踏入了屏障之内。 与此同时，早已被打开的游戏面板在他不动声色地接连选择下，默默开启了刷屏模式。 ［检测到已至游戏最终十日。］ ［你与其他玩家间的面容混淆、姓名混淆已解除。］ ［你与未熟识npc间的面容混淆、姓名混淆已解除。］ 第81节 ［第81日，海洋之神的祝福已解锁。］ ［第82日，幸运之神的祝福已解锁。］ ［第83日，灾厄之神的祝福已解锁。］ ［第84日，称号“晨曦易夕”已解锁。］ ［第85日，称号“不舍昼夜”已解锁。］ ［第86日，白昼神格已解锁。］ ［第87日，星辰神格已解锁。］ ［第88日，狂欢神格已解锁。］ ［第89日，嗅觉加成已解锁。］ ［第90日，感觉加成已解锁。］ ［检测到剩余玩家中你为综合实力榜第一位。每日零点，你所在位置将会被通报给其他所有存活玩家。请注意自身安全。］ 对于游戏面板最后的提醒，于警报声中从容走过海妖队列的易水权当没看见。 因为根本不会有第二天零点的通报。 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里，在这暗潮涌动的深海下，他会将一切解决。 第74章 时间之神，诸神黄昏（五） 海之城用以瞭望的高塔本应隐蔽, 却偏偏通体纯白。 在四周幽深海水的浮映下，竟罕见地让人有种置身海洋童话中的浪漫感。但此刻站在高塔上俯视而来的海神沃忒，却与浪漫二字半点都搭不上边。 他骨子里那深海捕手般的猎食性非但没有因为记忆混淆减弱, 反而因为少了自我克制显得愈发迫人起来。 已然走到高塔下的易水没有顺阶而上, 他只是停在高塔前倚着棺椁, 再一次抬头与沃忒对视。 与那双暗蓝近黑的眼眸对上的瞬间, 那种被海潮淹没的窒息感再度连绵不绝地涌来。 易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几乎就是海洋的具现化——无论是风平浪静, 还是海啸暗潮, 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惜。易水对着这压迫感拉满的视线, 缓缓露出了今日的第二个笑容。 可惜这里是深海, 可惜沃忒是海洋之神。 对方越像海洋，他的胜率只会越高——因为作为他对手的海神本人，早已给了他不败的祝福。 易水一边回忆着沃忒当初的祝词，一边将身侧的棺椁稍微推开了一些，露出棺椁中那张与封尽别无二致的脸： “海神阁下, 烦请一观？” 在易水似挑衅似无谓的语调下，沃忒神情莫测地将视线从他面上移开，落到了棺椁上。稍稍打量了一会儿后, 沃忒无意识地舔了下右侧的尖牙, 咧开了一个玩味的笑： “封尽……哈, 这就有意思了。” 在后半句话音悠悠转转还未落下时，只见沃忒已然俯身低下头颅, 然后撑着高塔窗沿一跃而下。明明是高大骁悍的身形, 但他却直至落地都悄无声息。 深海动物一击必杀的本能, 由此便可见一斑。 在沃忒毫不客气地抬手搭上棺椁、准备将其全部推开时，易水却用左手抵着棺材板挡住了对方的力道, 并且自然且理所当然地发问道：“尸体已经送到，格兰的头颅呢？” “格兰？”沃忒盯了易水因发力而浮出些许青筋的苍白右手一会儿后，皱着眉似乎是在努力思考易水提到的这人是谁。 “哦，你说那头睡鲨。”话说到这份上沃忒倒也不急于立刻开棺。他没再去试图触碰棺椁确认尸体真假，而是略一抬手，将棺椁里独属封尽的金弓拿到了手上。 在掂了掂那把弓、并且不甚在意地摩挲比划了几下后，沃忒微妙地嗤笑了一声将它扔回棺椁，接着转身道： “那头睡鲨在我寝宫里。不仅是那头睡鲨，你口中的那些‘异类’基本都在。” “封帝国的神明，封绝是吧？你跟我来。” 说完沃忒也不管易水究竟跟不跟上，自顾自地带人朝着海螺状的寝宫走去。 在他身后的易水目光不经意地于金弓上掠过。 他不怕沃忒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因为这把弓本就是真的，甚至还是封尽亲手放进去的。 原本倒是不需要这么麻烦。最初易水是打算在解锁全部能力的一瞬间，找个独处的机会与沃忒速战速决。如果时间有剩，再去找格兰麻烦的。 然而在去往海之城闲聊的途中，丝碧瑞特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她说沃忒今天一早就让一大片疑似玩家的人进了他的宫殿，而那些人在进去后再没出来过，先前她与苟延残喘一再提及的格兰也在其中。 考虑到哪怕海之城覆灭，海浪倒卷水淹全城，这些苟命能力各不相同的玩家都不一定会损失多少，易水便起过进沃忒宫殿一览、顺便将人一网打尽的念头。 所以为了能多迷惑沃忒一阵子，他连封尽不离身的长弓都当做陪葬品放进来了。 现在看来效果不仅不错，甚至好过头了。沃忒可以说是瞌睡来了直接送枕头，三两句间就将他带到了他最终的目的地。 此刻离技能结束还有20分钟。 “行了，说说吧，封尽怎么死的？” 到达沃忒寝殿后，易水最先注意到的不是寝殿里冰铸的床榻，而是寝殿一侧的偏殿里似在沉睡的上百名玩家们。 沃忒注意到了易水的目光落点，不耐烦地解释道：“他们太吵了，还不如一直睡着。至于之后醒不醒得来，那就得看你说的怎么样了。” 那是睡吗？这明显是被打晕的。易水瞥过一些玩家后颈的瘀痕，不仅没有仗义执言，还默默给沃忒点了个赞。海神这神来之笔得省了他多少功夫啊！ 心情一好，易水的话也就多了起来：“您看不出来吗？他是一箭穿心而死。” 说着他将棺椁再次推开了几分，推至封尽胸口处，露出其黑衣下被贯穿的那道箭痕。 战斗经验丰富的沃忒瞥见后，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样的伤……你怕不是在逗我发笑吧？” 从箭矢射入的角度以及留下的痕迹来看，这根本不是偷袭时弓箭射出的流矢所致。这分明是死者本人扔开长弓只握箭矢，亲手将其送入胸膛的。 易水闻言没有回应什么。而看了伤口本来一脸荒谬的沃忒见状后也渐渐沉默下来。 他又一次定定盯了易水半响后，突兀地大笑起来。随着他笑声出现的，还有他手中一挥而过的三叉戟，以及偏殿玩家颈间的14道血线。 真是疯子。 即便易水对海洋生物的凶性早有预料，在对方因他说了十四个字而杀了十四个人的举动后，仍旧忍不住感叹。 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屠城灭国。 因为他知道这是游戏，那些人只是玩家。但沃忒不知道。 和这样的疯子作对……怪不得之前丝碧瑞特对他欲言又止多次。 “这是他自己选的死法。”易水注意到因为沃忒的突然发难，偏殿玩家里装晕的那一批已经有蠢蠢欲动的趋势后，准备加快今日的进度。 既然已经到了寝殿，边上也再无旁人，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以沃忒刚才挥戟时如臂指使的姿态看，硬拼他绝不是对手。但生死相搏下，他根本不需要硬拼。 他只需一个破绽，只需稍纵即逝的一秒而已。 半响，沃忒笑声渐歇。他没有收回手中的幽蓝长戟，反而扔出戟钉住了一个玩家的衣襟，随后他指尖一动，连戟带人就重回了他的手中。 “他就是格兰。”沃忒随意甩了下长戟，将戟上的人甩在了寝殿地上。虽然格兰从被挑起到被摔下，呼吸都未曾变过一瞬，但易水过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人醒着。 他得做点什么。他不想在和沃忒打起来之前，边上多着这么一个虎视眈眈的变数。 “要是按你的算法，我以为，你还差我九个字。但我不缺那九条命，我要他身上的九道伤口。” 易水大言不惭的发言让沃忒又一次笑了起来：“行啊。” 于是格兰身上切切实实多了九道重伤。 一瞬间划完九道伤后，浓重的血腥气开始在森冷的寝殿里逐渐蔓延。沃忒却无半点不适地继续开口道： “我信那把弓是真品。” “我也信你说的死法是封尽的选择。” “连你的来意，我也很确信。可是封绝……我不信封尽已死。要问为什么，直觉而已。” 沃忒说的都是真话。他很清楚，像封尽这种人，既然连比命更重的武器都舍得送出去任人胡来，又有什么舍不得命的？ 可即便尸体很完美，伤口很完美，武器很完美，来意很完美。这场戏唱得处处完美，完美到他愿意为此按字付费的程度，但他就是不信。 “我真的很好奇，封尽任你胡来也就罢了，封极那性格是怎么同意配合你举国致哀的？” “我更好奇的是，你又怎么如此确信，你在这场大戏落幕后，还能从我手里全身而退？” 易水闻言将视线从暂时没了行动能力的格兰身上收回，他不意外沃忒的这番话。直觉动物能敏锐到什么程度，他早在封尽身上体验得淋漓尽致。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瞒天过海。 “或许是因为封极说，但凡他有，我皆能取。” “又或许是因为你。” 易水说着指间缓缓浮现出了那把和封尽一模一样的金色长弓。原本他是想让封尽尸体的易容骤然褪去，从而在沃忒骤然失神的一瞬出箭的。 既然沃忒现在已经点明了这一点，那他多费点神力，换个更稳妥的方式便是。 “我？”沃忒饶有兴致地看着易水的金弓，非但没有心生警惕，反而以一种更放松的姿态倚在寝殿冰雕的高椅上。 这是强者与生俱来的傲慢。 “因为你曾经对我说……”易水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拉开弓弦。 与此同时，称号“晨曦易夕”使用。 “晨曦易夕”操纵过去，让沃忒的记忆回到诸神夜宴、回到夜宴之后海神的神明领域内。 海神当初的低哑嗓音与易水此刻的慢语声逐渐重合起来： “你说——自此刻起，海洋接纳你，海洋偏爱你。” “海洋予你生命，拒你死亡。” 话音落下的瞬间，白昼神格使用，狂欢神格使用，称号“不舍昼夜”使用。 刹那间的海中白昼在漆黑深海、纯白宫殿里刺得几欲让人致盲，作用于现在的时间之力让时间流速既极慢又极快，沃忒的思绪被易水突如其来的一众技能搅得浑浑噩噩、一团乱麻。 最后映于他眼中的，是绚烂白光下连发极掠的三道纯金箭矢。 第82节 在箭矢射穿心脏的瞬间，过去万年里千千万万的记忆也随之穿透了这个身躯。纷乱间，易水依旧不紧不慢的嗓音反而显得愈发清晰起来： “连身为海神的你都对我赐予如此祝福，在这万米的深海下，我还有何畏惧？”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血液逆涌的沃忒没有立即身亡。 他睁着那因记忆混乱而愈发暗沉狂乱的眼，如鲨鱼噬咬般焦灼在易水的脸、易水的唇、以及他射箭的手上。 最后的最后，沃忒右手浮起青筋，骤然扔掷出了已握良久的长戟。 但这戟朝向的却并非易水，而是抓住易水与沃忒对峙瞬间、使用空间道具逃离的格兰。 用尽了海神余力的一戟却只是擦下了格兰腰际的大片血肉。在瞬移前一秒，易水甚至对上了这头睡鲨狠戾却平静的眼神。 不愧是排行榜第二。也无怪苟延残喘、丝碧瑞特觉得他会是心腹大患。 有着这样的生存欲和胜负欲，活到最后绝非不可能。 但现在他的技能只剩下12分钟。比起追逐格兰，还是覆灭海之城更重一分。 于是他只是再度拉开弓弦，在幸运灾厄的共同祝福下，朝着空间裂缝处射了轻飘飘的一箭。 对方是死是活，今日他不再过问。 “易水。”在降临的这具躯体消逝的前几秒，稍微理顺记忆的沃忒无所谓伤势，嗤笑着念出了易水的本名。 “今日这场戏还算精彩，戏票我也已经付清。” 说到“付清”二字时，偏殿里其他已经起身奔跑的玩家骤然血液沸腾、轰然爆炸。 转眼间，整个寝殿只剩下他们两位。 在已经浓重到让人窒息的血腥气里，沃忒缓缓扯出了今日的最后一个笑： “时间之神，我在神座上等着你的到来。” 伴着话音的，是轰然碎裂的海之城屏障。 奔腾的激流、汹涌的暗潮在易水“不舍昼夜”称号的控制下，姑且暂停在海之城外，并且越堆越烈、越压抑越凶狠。 等到易水于晃眼白光中找到丝碧瑞特后，他的技能时间仅剩下了3分钟。 “走么？”海之城颠覆在即，易水低头问着一旁的丝碧瑞特。 “算了吧。我可不想再在这鬼地方煎熬一个月了，我决定了，这里就是我的埋骨地。”丝碧瑞特看着这几欲覆灭一切的大动静，忍不住啧啧出声，然后满不在乎地给自己找了个墓地。 “当然，淹死太痛苦了，你先走吧，等会儿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在丝碧瑞特的挥手送别下，易水深深看了她和她身侧莱特的棺椁一眼，在走出海之城的刹那撤去了所有时间技能的效果。 已经蓄势到极致的海水只一瞬间淹没一切。 此时剩余玩家数：255人。 “诸神黄昏”第60天，剩余玩家数196人。 “诸神黄昏”第70天，剩余玩家数101人。 “诸神黄昏”第80天，剩余玩家数25人。 如果说玩家数量是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减少的话，此时整个世界的npc数量却是断层式递减——一切只因天灾太盛。 在玩家剩余数低落一百以下时，全世界的天灾已经不是按天计数，而是一日席卷几次的地步。 即便封帝国仍在，子民依旧是百不存一。 等到第80天，已经是整个世界几无人声。 封极封尽倒是正如他们说的那样，并未被天灾影响太多。可即便如此，灭世之灾的压抑氛围下，他们也不可能有太好的状态。 更糟糕的是，在这些天里，残存玩家们开始有意识地汇聚在一起。 坚持至今仍不退场的玩家都是实力达标并对神格心存野望的。在如此大的世界地图下，易水连找到他们的踪迹都颇为困难，更别说找到后还有一场接一场的恶战。 好在现在已经是第81天。 易水率先选择解锁的是“幸运之神的祝福”。 在幸运的指引下，他与封极封尽哪怕乱走都能与其他玩家狭路相逢。 “我就知道，封帝国的那两位肯定是他们！你这简直是开挂，开一个还不够，非要开两个！” npc容貌混淆解锁的那一天，封尽打头、易水辅攻、封极堵路的阵容让所有遇到的玩家都忍不住暗骂了几句。 一边骂还一边还得硬着头皮和他们对打。在这种成神近在咫尺的情况下，别说封极封尽如今实力有限，哪怕是幸运之神灾厄之神真身降临，也有人愿意殊死一搏。 接连的拼死之战带来的是无法恢复的疲乏。 连易水都如此感受，更别说每次都出死力的封极封尽了。 这两位似乎达成了什么默契，但凡战斗承伤是他们、主力输出也是他们。即便这些天这两位未曾言说，易水也看出了他们早已是强弩之末。 “诸神黄昏”第82天，“灾厄之神的祝福”解锁。 从此易水所经之处诛邪退避，灾厄匍匐。 地震、洪水、海啸、陨石……一切皆非枷锁，而是助力。 也就是这时，封极开口了：“还剩几个？” 玩家没办法和npc提起任务这些事，但npc自己猜到的却不再其中。 易水早就察觉封极将这个副本的一切内容都猜的差不多了，所以他自然地回道：“13个。” “是么？是时候了。带我们去找最难杀的那个。”封极说得轻描淡写。 易水听到这话后注视游戏面板的视线却微微顿住，他侧头看向了此时正随手扯开那件被一重重鲜血染黑的外袍的封极。 感到视线后，只着黑色里衣的封极平静地回望过来。 而后他又看向了一旁更早扔开血衣，并且正用唯一干净的衣角擦拭金弓的封尽。 几乎照镜子般的，随意坐在石头上的封尽也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回视着他，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 易水看着封尽不甚整齐的单衣下隐约的伤口。 无论是这具骁悍躯体上一道道新旧叠加、未曾痊愈的伤痕，还是对方薄唇上无法遮掩的、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色泽，都在一再告知他，封尽、或者说封极和封尽都已到了极限。 刚才封极的那句话，几乎就是在做最后的诀别。 何必如此？何至于此？ “……只要再过八天，一切就结束了。哪怕现在什么都不做，我都不可能会输。” 易水不是在大放厥词。 灾厄祝福解锁之后，哪怕灾厄再翻上几倍，他也绝对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所以他不是非得用这两兄弟的命来开路。 “呵。”封极不知道是被易水的那句话给逗笑，他极短的笑了一声后直接指出了重点： “封绝，你的神格是什么？或者说，你想要的神格是什么？” “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的成神路？而你想要的，是时间。” “要知道时间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宜早不宜迟的。” 封极说的每一句话都直切要害。早在最初的最初，时间神格就提醒易水要“向我奔流”。 无论是最后一关和先前用时密切相关的规则，还是游戏给出的90天死亡线，都在暗示着越早通关或许会得到越多。 易水不清楚这一点吗？易水当然清楚。 所以哪怕封尽已经不需要他加快节奏，他依旧灭掉三国、追杀所有玩家。 但感情从来不与理智讲道理。 很久以前他就和封尽说过，他仍旧是人。如果可以，在成神之前，他想先学会做人。 “喂，小崽子，都已经到这地步了，你不会要让我和极哥的这些血白流吧？” 熟悉的称呼让易水恍惚了一瞬。 时值82天，npc的记忆混淆多少解锁了一切，只是易水也不清楚他们两个想起了多少。 他们既然没说，他也没法多问。 “诸神黄昏”第83天，称号“不舍昼夜”解锁。 易水和封极封尽也终于在午后时分，于深海的一处火山口找到了格兰。 他的周围还有其他六位耳熟能详的高玩。 不像上次的稍纵一瞥，这次易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这位第二名——他有一张符合鲨鱼特性的凶戾面容，眼神却是少有的冷漠平静。 显然，他是那种一击即中、不中则逃的理智型。 能将最危险的、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当作安全屋的家伙，本就不会是什么纯粹的愚人。 “你的挂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这不是讽刺。或者说在别人嘴里的讽刺之语到了格兰这里，反而成了一种平铺直叙的陈述。 第一时间用重力封锁的空间的易水没有回话。 而封极封尽也没有废话的意思，直接默契地攻伐起来。 格兰的攻击性确实不强，在长达十小时的追逐中，他甚至从未主动攻击过，都是其他玩家在输出。他只是抓住易水切换使用其他神格压制旁人时的那一秒，敏锐地瞬移而出。 深海看不出白昼黑夜。 其余六位玩家已然神陨，仅剩格兰。 易水不清楚他哪来的那么多保命道具——可能是副本外的一些势力在他们进入副本前为其准备，也可能是在副本进行的这段时间里，别人在玩势力争霸、他在玩商人模拟器时不断交易而来的。 并且或许是因为先前对付沃忒那一套被格兰尽收眼底的缘故，这位睡鲨不仅在防御上没什么破绽，连精神上都无懈可击。 但即便如此，在幸运灾厄的围攻下，在易水的追逐中，他终究走到了极限。 在死亡前一秒，不知何时重新逃到了那片深海火山口的格兰扔出了最后一个道具。 下一秒，沉寂已久的海底火山轰然爆发，却偏偏对易水所在之处绕道而行。 见到这一幕的格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彻底闭上了眼。 此时恰巧到了“诸神黄昏”第84天凌晨。 易水静静地看了游戏面板一会儿，却没有立即决定今日解锁的能力，而是朝着自己身后的两人望去。 海中光线本就昏沉晦暗，在更深沉的鲜血下，这两位的金眸却存在感更甚。 第83节 而此时此刻，封尽的举动比他暗金眼眸还要让易水侧目。 “……你在做什么？”易水看见封尽用神力凝结了一道漆黑箭矢，无所谓地朝着他自己胸口比比划划时，一种比当初在深海里浓烈数倍的窒息感瞬间涌上心头。 “看不出来吗？”封尽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我已经走到尽头了。” 十小时的鏖战，早已榨干他最后一分生机。别说重新回到海面上了，他现在连呼吸都费劲。 如今他还在活着说话，不过是有个人能让他甘愿赴死，又想死而复生罢了。 比划了几下后，封尽捏碎箭矢朝着易水理所当然道：“不想用这支箭，你的金箭给我。” 易水沉默地凝聚了一枚金箭，在递予封尽之前忍了又忍，终是忍无可忍道： “你都要死了，非要死前还拖我下水吗？” 因这种原因、以这种方式死在他面前，不愧是掌控灾厄的灾厄之神。哪怕没有神格，哪怕记忆残缺，都要将爱这种最深最重的灾厄带入人间。 封尽没有接过箭。他只是笑着紧扣易水握箭的手，然后缓缓用力，仿佛没有痛觉般地将箭矢一寸寸没入心脏： “我早就说了，这就是我的选择。” 易水没有理会本热血溅的滚烫的手，只是确定了今日解锁的能力——称号“晨曦易夕”解锁。 在解锁的瞬间，他将能力作用在封尽过去的记忆上，本就恢复一些零碎记忆的封尽迅速想起了全部。 而他恢复记忆后依旧没有放开易水的手，反而用力将人拉得更近。 他就这么靠在海水凝成的地面上，低下头颅抵着被扯着同样坐下的易水额头，用那双暗金色眼眸沉默地捕捉着眼前的人。 许是一秒，许是很久之后，他才道： “我是想让你送葬。” “但死在这样的箭下，哪怕在我最穷奢极侈的想象里，也没想到过这一幕。” 于爱里而死……在今日之前，这种死法从未出现过在封尽的脑海里。 “生气了？”封尽看着易水不发一言的脸，以那种独属万年后灾神的嗤笑继续道： “当初我能因为一眼决定死，现在我当然会因为一眼决定赴死。易水，从始至终，我就是这样的烂人啊！” 当年他能因为副本里岩浆上的惊鸿一瞥决定易水为他送葬，今日同样的岩浆同样的人，他当然会在生命的最后选择如此赴死。 至于易水的想法，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反正他都要死了，实在想不了这么多。 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烂人。 “想开点，谅解我吧。谁让我是灾厄呢？灾厄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如人所料？”就像极哥料定他会拖着易水一起死，到头来他还不是头脑发热到选择为人而死？ 封尽的话似笑非笑，似嘲非嘲，莫名地让易水想到了某个夜里他与对方的一段闲聊。 当时易水正试着各种新得的一次性神格，每试一次都觉得自己在刀尖起舞的他曾对封尽玩笑般地说过：“你找我送葬，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死在你前面了，那你岂不是吃了大亏？” 而那时候的封尽闻言后却突然大笑起来，还是那种少见的、纯粹的笑，然后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不可能的，易水。我绝不会让你死在我之前。” 今日种种，冥冥中似是早有预兆。 别说封尽只是握着他手刺箭，哪怕此刻对方突然说要他读档，易水也会照做。 因为他是封尽。 “我原谅你了。” 谁让他是当初用一封邮件，为他推开了神明大门的封尽——他给了他阶梯。 谁让他是那时用一则祝福，让他诸邪退避、灾厄匍匐的封尽——他给了他勇气。 从此以后，他才胆敢真正迈向那时间的洪流。 许是易水的话有些出乎封尽意料，又许是易水平静而克制的眼神让他意识到了什么，原本牵过易水另一只手、将金弓扣到对方手中、准备就此闭眼落幕的封尽动作突然一顿。 他就着先前额头相抵的姿势，再一次沉默的、安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人。 恍然间他想起了他给予易水祝福的那个午夜。 他也正如那个午夜那般拥着对方，无声而灼热地落下了一吻： “易水，我在未来等你。” 于爱里而亡已然够让他坦然赴死，而在爱里吻别，只会让他想要死而复生。 送走封尽后，易水看向了另一侧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封极。 “时间啊……”对方在他看过来时，却只是摩挲着不知何时摘下的指间银戒，意味不明地感叹了一句。 不愧是时间。哪怕只慢一秒，慢了就是慢了。他终究是入场太晚么？ “极哥，你要上去吗？” 封极的状态看上去比封尽略好一些，但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单看外表是看不出他是否已经到了极限的。 封极听着易水的称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在易水走近后，他抬起易水的右手，略微逡巡了一下后将重铸的银戒推入了易水的食指上。 “封尽的弓是封帝国的军权。” “我的戒指是封帝国的王权。” “如今军权王权皆在你手，你既然选择以国为姓，那你就是封帝国名正言顺的新帝。” 封极也早就到了极限，但若是硬撑，再活一天半天的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么做没什么意义。 他已然入场太晚，如今只能提前谢幕。 易水看着戒指沉默片刻，再次将“晨曦易夕”用于封极身上。他这么做只是想问一句话： “极哥，我能为你做什么？” 对此，封极只有一句话：“做你想做的。” “易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的底线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的命。” 封极说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眉梢微微动了一下。沉吟一会儿后，他才接着道：“将幻觉神格用在我身上，至于死在怎样的幻觉下，我会自己决定。” 易水依言照做后，他见到的就是封极阖上眼平静赴死的脸。 从对方略微松开的眉眼来看，这是一场愉悦而从容的死亡。 “诸神黄昏”第85天，“海洋之神的祝福”解锁。现存玩家数：4人。 “诸神黄昏”第86天，星辰神格解锁。现存玩家数：2人。 “诸神黄昏”第87天，白昼神格解锁。 易水在天命王朝旧址上解决了最后一名玩家。 现存玩家数：1人。 ［检测到剩余玩家有且仅剩一位。“诸神黄昏”副本已结束。］ ［检测到您所在的势力为最强，恭喜您通关本次副本。］ ［检测到存档*1未使用，本次副本通关奖励为：称号“日月齐光”，存档*1，“黄昏路”机会*1。］ 第75章 时间之神，诸神黄昏（六） 易水见状先点开了称号详情。 称号：日月齐光 评价：s级 简介：与天地兮同寿, 与日月兮齐光！1 效果：使用该称号后，你能将时间作用于未来。 有了这个称号后，过去、现在、未来皆在他手。 被传送到“白骨路”上的易水看着原本不见尽头的天阶已然有了终点, 而终点处泛着金光的东西是什么根本不言而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得感受到时间神格近在咫尺。 而这时, 游戏面板上新出的通关评价却吸引了他的全部目光。 副本名称：诸神黄昏 通关评价：明明天阶已成、前路已定, 你偏要碎骨燃血, 走那命悬一线的路。 于是龙来护航，血来引向, 满身反骨, 铺出了这一条不知前路的归途。 什么意思？易水定定地看着“归途”二字, 久久无法回神。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先前不曾解释的“天生反骨”、“炎黄子孙, 龙的传人”原来是用在这里的。 那么以炎黄之血和这身反骨铺出的路，通向的又是哪一个归途？ 易水本就在想时间神格难道真不知他的执念是什么 喃諷 吗？现在看来它早就知道，并且早已在这里等着他。 易水再一次点开了游戏面板，在他点开的一瞬间，他的直播间骤然黑屏。 无论观众还是神明, 皆无法窥探他接下来的成神之路。 只见此刻面板上显示道： 副本类型：唯一副本 最终副本：时间之神 任务背景：无 任务时间：80小时 第84节 临时能力：无限制 通关条件：代我巡狩，向我奔流。 最初的通关条件，竟然也是应在这里。 而这次的任务时间, 正是他上个副本提前通关所剩的时间。现在的问题是, 走这么短的路, 真是需要80小时，而不是80秒吗？ 易水看着高悬天际的金色神格, 慢慢在“白骨路”上迈出了第一步。 在他真正踏出第一步后, 原本笔直通往天际的台阶突然一分为二。其中一道台阶仍旧通往金光璀璨的时间神格, 而另一道刻着龙纹的台阶终点，是漆黑的、闪烁着点点星光的未知宇宙。 易水见到第二条路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他沉默地继续走着, 只是他一往无前的并非是时间神格所在，而是那条满是龙纹的路。 于仿佛连着宇宙的黑洞前站立后，易水毫不犹豫地用时间神力凝成的箭矢划破掌心。 在血液滴入黑洞的同一时间，白昼神格使用、星辰神格使用、直觉拉满、感觉拉满…… 易水几乎用上了他所拥有的一切能力，然后借由滴入黑洞里的那滴血去捕捉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奇迹。 随着血液化作东方巨龙不断游曳，黑洞内的星球也在随之变化。 而副本外的诸神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神色不一地注视着仍旧一片漆黑的屏幕。 “怎么回事？之前所有神明输入进《倒计时》里的神力正在被什么东西大量消耗。除了易水，现在游戏里根本就没别人，副本不都结束了吗？时间神格又在搞什么？” “不是还要走‘白骨路’，应该是那东西弄出来的。” “这破路是属饕餮的吗？这么能吃神力？” 诸神不知道的是，白骨路的神力并不是用在成神上，而是在借由所有神明的特性，捕捉一个不知位于何处的星球、达成一个不知可否的结局。 神力急速消耗的第7个小时，在一次次等待一次次沉默中，易水终于看到了那颗熟悉的蓝色星球。 当黑洞进一步拉近时，血液汇作的巨龙从黑洞掠出，裹挟着易水直奔地球而去。 在睁眼时，映入他眼中的已是那片他永生不忘的大海，以及大海上何等似曾相识的游轮。 易水正借由海上的天色与甲板处的乘客判断着时间，目光流转间，他的视野里陡然出现了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是他自己。 ——未曾穿越、未曾经历海啸的，20来岁大学刚毕业的自己。 而他身侧站着的，是他早以为随着光阴褪色的，连梦都不敢梦见的家人。 现在是地球晚上7点15分，海面仅仅是风浪较大，略有些沉浮。 一个小时后，铺天盖地的海啸将会降临。 在另一个自己出现时，就仿佛被什么钉住了脚步的易水通过优越视线借旁人手机确认完时间后，终于试着朝那艘游轮飞去。 但他的手却只触碰到了空气。 哪怕早有预料，这一幕还是让易水沉默良久。 毕竟当他乘着龙飞越而来，却无一人朝他投来时，他就知道，那些人看不见他。 在诸神神力的汇聚追寻下，地球固然是真的，通道也是真的。但他自己是假的。 或者说，他现在处于一种类似灵魂的状态，他的躯体仍在穿越后的宇宙里。他只是借由《倒计时》的伟力，短暂的以意识的形态跨越时间回到了这颗星球而已。 但是没关系。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回到地球继续先前的生活。 封尽说他最奢侈的幻想里都没有在他箭下而死这一项。 而对易水来说，他所能做的最穷奢极侈的幻想，就是亲人还活着。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他们的未来里会有他。 所以没关系。他不必成为地球上过去的自己，他只要自己的力量能够影响到曾经的自己就行。 而此刻的他，就是过去，就是现在，就是未来。 拥有一切时间的他，射出的箭矢也会裹挟一切穿透时间。 念此，易水缓缓拉开弓弦，金色的箭矢一寸寸凝聚。 幸运之神的祝福凝聚其上。 灾厄之神的祝福凝聚其上。 海洋之神的祝福凝聚其上。 “我将过去赋予它，我将现在赋予它，我将未来赋予它。” “我将一切赋予这根箭矢。” 随着易水既压抑又放肆的低语，缓缓拉开的弓弦终于满溢。 “这一箭，是时间的盛大开场！” 这是连时间长河都能动摇的一箭，也是最初的封尽赠予易水长弓时所期待的惊艳之箭。 可惜灾神无法看见这一幕。 当箭矢穿透甲板上无知无觉的自己时，他似是若有所感的朝易水方向看了一眼。但他看见的只是泛着幽蓝的天际，以及天际上明明暗暗的一众星辰。 将加诸自己灵魂上的祝福借由三种称号的时间之力同步到过去的自己身上后，易水没有离去。 他只是继续坐在血液凝成的红色巨龙上，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那场海啸。 一个小时后，海啸准时降临。 在旁观者视角里，他亲眼见证了在游轮倾覆的那一刻，所有亲属戴着泳圈被海浪幸运的卷到岸边的奇迹一幕。 而他自己，在愈演愈烈的海啸中并未受伤，却于最后被一道巨浪推入了陡然出现的黑洞中。 哪怕过程不同，易水也已认出这就是当初他穿越时的那道黑洞。 原来如此。 时间的力量可以改变他人的命运，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吗？相应的，已经作用在他自己身上的时间，也不会因为其他时间的变化而改变。 因为如果他不穿越，就几乎不可能达成亲友全员幸存的未来。 除此之外……或许无论是在幸运、灾厄还是海洋祝福的定义下，他因此穿越才是最佳选择。 甚至连他自己都是这样想的。 在不曾背负他人性命的前提下，他又怎么可能不向往神明的世界？他无数次的赌命，这其中究竟有多少他本身的野心，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 易水在地球上待了72个小时。 他用幻觉神格让所有亲人以为他也获救，并且将幻觉里自己的往后余生都安排得一清二楚。 在那之后，他就只是和最初一样，沉默地注视着二十年未见的亲人们。 他以为初一见面时他会泪流满面，但是没有。 他以为濒临分别时他会久久驻足，但是没有。 二十年挣扎，近乎大梦一场。如今他都分不清是梦是醒。 直到离开前一秒，直到他听到父母交谈时偶尔提到的一句“水水他……”时，一种无法言说的、后知后觉的悲伤才姗姗来迟。 于逐渐起雾的视线下，易水才仿佛大梦初醒般说道：“读档，80小时前。” 这样的读档只此一次，因为这是游戏里其他神明的伟力与时间神格之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当初的将时间拉到过去，根本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 但是无所谓，他这一生也仅需要这一次罢了。他已经将三位神明的祝福同步给了过去了自己，唯独作用在他自己身上的时间是不可逆的，并不受到读档的影响。 海啸的结局已然注定会是前所未有的大团圆。 所以这一次，他毫不犹疑地直直走向天阶上唯一的金光。 这就是这时候，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时间神格，真是为他费尽心机。 这枚神格或是早已看出他有所执念，又不想再换另一位拥有者。所以它设下重重副本、只在最完美的评分给出最合适的奖励。 这本是一条单行道，时间神格给了他第二条路。 虽然但凡他走错一步，他便失去回去解决执念的机会。但它终究给了他选择。 这一刻，易水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他与时间神格契合度。 当初那些赞美时间的言论真的没一个字是白写的。 今天就是他和时间的双向奔赴。 在易水读档的一刹那，原本短暂黑屏的直播再度重启，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当他毫无波澜的走到神格前、摘下神格登临神座时，最终副本“时间之神”的通关评语已然同步刷新。 最终副本：时间之神 通关评语：我在永恒的时间中注视着你。纵使黑夜孤寂，白昼如焚。2 与此同时，一道似嘲似讽的男声于虚空中这般对他说道： “你是日，你是月。” “你是昼，你是夜。” “你是日月同存，昼夜无分。” “你是时间之神，诸神黄昏。” 易水知道，那是封尽在为他加冕。 只是听对方这语气，应该是发现了整个《倒计时》神力严重缺失——毕竟时间神格的力量也是有限度的，总不能在回档的同时连诸神神力也一同回满了，然后猜到他利用时间神格做了些危险的事情，对此感到不满吧？ 封极的底线是要他活着。 而封尽的底线甚至更低，他只要自己在他之后再死。 而今他已成神。之前欠下的一些东西倒是可以还了。 就先从灾神的祝福开始。 走出游戏舱的易水毫不意外地看着守在舱外的灾厄之神。 他没等对方开口，就笑着走向封尽，说出了对方绝对熟悉至极的言辞来： 第85节 第一步，“时间注视你，时间靠近你。” 第二步，“时间拥抱你，时间亲吻你。” 第三步，“无论过去、现在、未来……” 在两人近在咫尺时，易水于封尽灼热的吐息中说出了最后半句祝词： “无论过去、现在、未来，” “还是昨日、今日、明日，” “宇宙漫漫，你存在之际，时间与你共度。” 第76章 番外 与时间同行 中域娱乐星上。 易水顶着张伪装后的脸去了一家隐蔽性极佳、口味和价格更佳的餐厅包间里, 静静等着莱特的到来。 这是当初在最终副本里约好的那顿饭。恰巧现在正值年末假期，易水就发了个消息给莱特，请对方过来游玩的同时履行一下饭约。 没等多久, 他就看见了这位同样全副武装进来的朋友。 “真少见, 你不是一直都说自己根本无所谓别人的目光吗？” 易水见莱特这副打扮, 即便猜到了这是因为最终副本导致莱特人气暴涨的缘故, 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别提了。还好这几天学校放假，不然我都不敢出宿舍。你前两天回学校的时候没去宿舍看过吧？宿舍门外已经被情书摞满了, 一小半是我的, 一大半是你的。” “不是我真想问, 给我写情书也就算了, 给你送他们是怎么敢的？！这已经不是道德问题，而是生死问题了！” 莱特就算再迟钝，在最终副本的各个剪辑分析火遍全网的情况下，他都不可能看不出易水与幸运、灾厄之神间的微妙关系。 幸运之神是单箭头也就算了，封尽和易水间摆明了化学反应拉满, 他们怎么敢光明正大地挖这位凶名赫赫者的墙角的？ 易水对此没发表什么看法。他成神还不到一周，从来没指望旁人对自己有多少敬畏心。这些人里当然不乏真挚者，但投机者或是目的不明者也不在少数。 无论是哪种, 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我还听说你前两天回学校是交实践作业的？你不会真把以前副本的通关视频剪出来交上去了吧？” 因为最终副本罕见地时间与现实同步的缘故, 易水可以说是因此莫名其妙旷课三个月。 好在这件事不是个例, 他的直播又全网皆知，于是学校让他补考的同时, 还给了他用实践作业补学分的机会。 易水真觉得莱特消息灵通, 他干脆承认道：“你都知道还问？” “我一开始听教授这么说还以为是开玩笑, 结果竟然是真的！据说我们学校下学期还要以此为教材开一个大课。”莱特一边哗啦啦地点菜，一边毫不停歇地继续巴拉巴拉。 这消息让喝着茶的易水冷不丁呛了一下。 “开就开呗, 反正我看不到就不会尴尬。” 这阵子易水为了混学分将以前视频剪了不少，今年一年他的课表又满得过分，兼之学校知道成神后的他不适合在学校久待给他开了特殊通道，他得以达成入学一年直接毕业的成就。 无论学校以后拿什么当教材，他看不见就当不知道。 “丝碧瑞特也来娱乐星了，等会儿我和你吃完饭后就去找她。”这也是易水在游戏里答应好的事。至于他许诺苟延残喘的事，在他开口前第七神座上的生命之神维塔就已经找到对方。 维塔和苟延残喘具体怎么聊的易水不太清楚，反正他刚从游戏出来就接到了苟延残喘发的大写加粗的两个字——“谢谢！！！” 易水认下了维塔的这份人情，反正时光漫漫，他总有偿还的时候。 “丝碧瑞特吗？其实你可以喊她一起来吃，我不介意。” “前两天我跟她闲聊的时候还听说了一些事。最后那个副本里格兰为首的一堆人不是道具多的过分吗？那是因为游戏外有人大力赞助，他们在游戏内也联系上一些玩家，让那些玩家将解锁后的道具高价卖给他们。反正里面挺复杂的。” “不过关系再复杂，道具买的再多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是白忙一场。还不如简单点学学我，还能白赚一顿饭。”莱特说着便幸灾乐祸地痛吃一大碗饭，看得易水都怕他会噎到。 说到这个易水想起了不久前封尽在他卧室里看的那份资料。 就封尽那天塌了他依旧闭目不理的性格，这些天里他看得最多的是有关自己的最终副本剪辑，尤其是他与封极死后自己将他们的尸体带到陆地安葬的那一段。 至于能让他主动观看文字资料，基本不存在。所以易水一眼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等他过去瞥了一眼才发现，那是一份一直看他这位榜首不顺眼、想要在榜单上狙击他的集团名单。 易水当时就将资料拿过来扔进了垃圾桶。 利益本就动人心，最终副本里神格也是能者得之，既然他们没用规则外的方式来找茬，他也没必要计较这些。 他一次次赌命成神，不是为了得到力量去报复他人的。 对于他的做派，封尽也是啧了一声，然后蒙头就睡，不再理会这些闲事。 吃完饭对着丝碧瑞特用了一下午时间神力、终于让对方有所启发后，易水开车回到了自己的别墅里。 在停好车出来的路上，易水碰巧遇见了游戏结束后就住进了左边别墅的封极。 位于二楼落地窗前的封尽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碰巧。 那是极哥，那是幸运之神。 对他来说，甚至都不需要起什么念头，幸运便会推着他走向最想要的未来。 和封极擦肩而过的易水在回到二楼后，就陷入了沉思。一旁的封尽见状意识到了什么，直接问道：“极哥告诉你了？” 封尽指的是中午由全体投票决定的“诸神将在一年后离开”的事。 他们只是来度假的，各个宇宙里的异兽数不胜数。稍微休整之后自然就要离开。 这对他们来说只是换个地方而已，对易水来说却是背井离乡。 易水点了点头。 他倒是没觉得多难过，毕竟他在这个世界除了莱特没什么交往太深的人。况且在成神的奇迹已然达成后，他不可避免地贪心奢望着下一个奇迹：他希望终有一天能以真身找到地球。 在漫漫时光下，哪有什么绝对的不可能？ 如果他真的幸运的能等到那个未来，他就可以不再活在父母的幻觉中，而是以真身陪伴他们走过不知终点的光阴。 现在他想的不是这件事。 连封尽都意识到这几天封极与他的一次次相遇是幸运使然，易水怎么可能全无察觉？ 早在他成为时间之神的第二天，他就去找过封极。 他又一次问了自己在游戏中问过的话：“极哥，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欠封尽的，早已以时光为代价在慢慢偿还。但他从封极那里得到的，实在远多过他付出的。所以在拥有时间神力之后，他想知道是否有他力所能及之事。 对此，封极只是哼笑着再度重复了一句：“时间啊……” 因为时至今日，封极才意识到，他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偏爱时间，还是在偏爱易水。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没有时间神格也没什么。至少他能早点发现，他这份关注到底是源于时间，还是源于眼前这个人。 但这终究只是想象，就像他在那个副本最后那无人知晓的想象一样。 谁让易水过于敏锐，敏锐到只一句“极哥”就让他压制住了岌岌可危的控制欲。 敏锐到这个地步，拒绝到这个地步，他还能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我要你从今以后的所有时间里，都有我的身影。” 要不是清楚封尽根本不可能将自己的祝福宣扬的人尽皆知，易水几乎都以为封极听到了当初那段对话。 最后易水的回答能且仅能是：“我知道了，极哥。” 只要幸运之神的祝福还存在一天，他本来就不可能不受封极影响。 此刻从左侧别墅离开的封极也在同时回想着这件事。 如果说易水的第一句“极哥”让他克制，那日他的第二句“极哥”难免让他感到遗憾。 当初他曾说过如果早些相遇，他会索取更多。现在看来，爱这种东西本就和时间无关。 他那时候只是不明白何为动心，而非不会动心。 二楼收回思绪的易水倚在沙发上刷着论坛。 当看到“灾厄之神对死是不是有什么怪癖？”这种标题党后，他还是忍不住点了进去。 点进去才发现对方是指封尽明明可以和封极一样在幻觉里痛快死亡，偏要握着箭矢自尽的事。 不知何时走到易水身后的封尽见状嗤笑着道：“他懂什么。” 易水倒是好奇地问了一句：“所以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他是知道封尽在此之前都是想在酣畅淋漓地战斗中死去的。对于对方突然改变的想法，他也有些疑惑。 “还能想什么？如果没得选，在战斗中死去当然不错。可如果有的选，在爱里死去当然更合我心意。” “至于到底是你爱我，还是我爱你，我都无所谓。” “反正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想死在你的箭下。只要你那支箭射来，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都会千次万次的动心。” “谁让你是时间。谁能拒绝那种看一眼就一万年的时间？” “之前你不是让我努力活下去么？现在这件事倒不是不难了，只要你活着就行。” “我既然会为你赴死，自然会为你死而复生。” 易水闻言沉默了半响后才道：“我早就说了……我不想看见你的末路。” “所以封尽，就像我许诺的那样，此后漫漫光阴，时间与你共度。” 直至你我，一同走向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