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三界都以为我俩有一腿》 第1章 《全三界都以为我俩有一腿》作者:晏无厌【cp完结】 引言:我是直男,兄弟你也是对吧?……对吧? 分类:纯爱,古代,综合,完结 标签:沙雕,竹马竹马,甜宠,he,仙侠,暗恋,轻松,完结 文案: 天条放开后,一众仙子追赶人间潮流,不仅学会了嗑cp,还嗑到狄九徽和他一起长大的竹马闫御头上来了。 得知此消息,狄九徽速速赶来围观,并无情嘲笑:“我可是直男,你也是对吧?” 闫御不说话,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狄九徽笑容一僵,迟疑道:“……对吧兄弟?” 嫦娥仙子:“一看便是情根深种,闫御脑子里指不定在想用什么姿势好。” 狄九徽拢紧衣裳:“我先去凡间历个劫,百年之后再见。” 织女:“历劫好啊,忘却前尘往事,闫御趁虚而入,一朝回天,保不齐孩子都有了。” 狄九徽头皮发麻:“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去闭个关,千年之后再聊。” 瑶姬:“趁其陷入睡梦,共赴巫山云雨,双胞胎说不定都出来了。” 狄九徽毛骨悚然,天大地大,要不然跑吧…… 百花仙子:“直接黑化,抓回来下药囚禁,日日夜夜xxoo,天庭又要有新的七仙女了。” 狄九徽崩溃了,转头跟闫御说:“这样,咱俩成婚吧,只要别用强的,别有孩子。” 闫御:“?” 还有这等好事。 隔天他给诸位仙子们包了个大红包。 【高亮】 1.闫御x狄九徽 2.各路cp都有,神话体系混乱 第1章 委托 云遮雾绕的蓬莱仙岛上四处皆是仙山琼阁,青黛色的山河藏在烟岚中,透过缥缈的雾海,偶尔可以窥见层峦叠嶂,浮翠流丹。 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有一座不浑山,遗世独立,莽莽苍苍,不浑山上坐落着一处洞府,神霄绛阙,云阶月地,离得近了可以看到闪烁着的流光,偶尔有灵气溢出,哺育着随风摇曳的琪花瑶草。 玉浮洞内生长着终年不谢的白玉兰,满树繁花暗香浮动,一道竹青色的俊雅身影穿梭其中。 狄九徽轻车熟路地绕过旁逸斜出的枝叶,半路折了枝尚且沾着露水的花拿在手里把玩,他直入正殿推门而进,目光扫了空无一人的殿内一圈,脚步不停地往里走。 内室摆着一方色泽上乘的白玉书桌,周围是排列整齐的各类书籍,闫御腰板挺得笔直,正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同时笔就地一搁。 “写什么呢,让我看看。” 狄九徽大喇喇地凑到桌前,刚要探头看个究竟,闫御预料到他的行为,一抬手按着他脑门直接推回去,另一只手从旁边拿了本书严丝合缝地盖住写的内容,干脆地否决:“不给。” 狄九徽捂着额头,郁闷道:“跟我还有秘密了,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很多。”闫御没什么表情。 “比如?” “你的坏话。” 狄九徽:“?” “那我更要看了!”狄九徽倚着桌子边沿,伸出胳膊打算掀书,闫御手一挥,不仅写的东西没了,连带着整张书桌齐刷刷消失,狄九徽瞬间倚空,一个踉跄差点栽地上。 狄九徽怒视着他,闫御整了整有点乱的袖口,轻描淡写地扯开话题:“有事?” 狄九徽想着他来的目的,缓了缓说:“我刚从天庭回来,半道上遇见嫦娥仙子了。” 前不久他才出了月老祠,溜达着逗弄仙鹤呢,迎面与嫦娥撞上,她蹙着眉,顾盼生姿的芙蓉面上一片愁云惨淡,时不时唉声叹气。 嫦娥见到他格外惊喜,一扫阴霾:“哎你醒了,三百年未见,身上的伤应该没有大碍了吧。” 狄九徽点点头,问她出什么事了,嫦娥目光略一闪烁,含糊道:“丢了件东西,约莫是被个小妖盗走了。” 狄九徽说:“小妖怎么能进来天庭?” “不是在天庭被盗的,实在是我大意了。”嫦娥一笔带过,兴致勃勃地问他:“你何时醒来的?闫御知道吗?” “没几日,他当然知道。” 嫦娥继续追问:“你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是他对吗?” 她特意咬重了“第一眼”这三个字,问得有点怪,狄九徽想了想,好兄弟特地来迎接,寸步不离地守在禁制外也不算什么怪事吧,又一点头,“是。” 嫦娥按住嘴角扬起的微妙弧度,思索半秒,神色柔和道:“小狄啊,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被偷走的那东西对我很重要,若是寻不回来,我食不知味寝食难安,你能帮帮我吗?” 狄九徽惊讶地指着自己,“我?” “我一时走不开。”嫦娥笑着说,“那妖怪修为甚高,可了不得呢,你之前受那么重的伤,身体或许仍有不便,可以找个帮手一起去,闫御就挺不错的,你们又是好友,他一定乐意奉陪。” 她的话前后矛盾,狄九徽疑惑:“不是个小妖吗?” 嫦娥掩着唇笑说:“哎呀我记错了,能从我手边盗走东西,必定不同凡响,还是多带个伴一同去吧。” 狄九徽素日里与天庭诸位仙子们相交甚欢,他想这就是个小忙,闭关了三百年,也该找点事松松筋骨,便答允了下来,他问嫦娥丢了什么,嫦娥支支吾吾,搪塞说到时就知道了。 第2章 “嫦娥仙子的东西被偷了,她托我帮忙找回来。”狄九徽跟在闫御身后叫唤,“一起去呗,抓个妖怪培养下感情。” “不去。”闫御回答得果断。 “给个原因。” “困,想睡觉。”闫御经过正殿,立在中央的琉璃香炉不点自燃,青烟袅袅,与殿外白玉兰的浓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狄九徽看了眼香炉,才燃起没几秒的安神香顿时灭了,“你自己又睡不着,等回来我陪你睡。” 闫御不为所动,和衣上床,束起的床幔徐徐落下,狄九徽单手抓住一角钻进去,趴伏在他床边,眨巴着眼打感情牌:“好哥哥,你忍心拒绝我吗?” 闫御看都不看他,翻了个身面朝里。 狄九徽绕到另一边,脑袋搁在床上,单方面与闭上眼的闫御对视,哀怨道:“我们三百年没见了,写的东西不让我看就算了,时隔多年第一次请求你都拒绝,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有别的人了?你要跟我生疏了?” 闫御不去看都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扯过薄被往脸上一盖,从头到脚遮了个严实。 那被子薄得像纱,轻飘飘一层,还是白色的,直挺挺地盖在他身上宛若一具尸体,狄九徽盯着躺得非常安详的闫御,幽幽道:“你要入殓还是要出殡啊?用不用我哭两嗓子给你助助兴?” 闫御:“……” 狄九徽感觉情绪上来了,张嘴想嚎,闫御迅如闪电,当即把被子掀了下来。 可惜。 狄九徽咂摸了下嘴,重复问了一遍:“去不去?” 闫御又翻了个身,“不去,不想出门。” 他像晒化的蔗糖和床融为一体死不起来,僵持了一会儿,狄九徽率先松口,“行。” 他站起身拍了拍压出褶皱的衣袍,声音不大,字字分明:“我找别人去了,说起来好久没见苏桐了,不知道他近况如何,再喝上两三杯酒,今晚就不回来了。” 闫御一下睁开眼,“回来。” 狄九徽停住。 闫御问:“偷什么了。” 狄九徽眼眸里狡黠的笑怎么都掩不住,转过身时又变得正经,“嫦娥仙子没说,估计是仙丹法宝之类的,妖怪嘛,不都想变强然后兴风作浪。” 闫御撑着额头坐起来,他注视着装模作样的狄九徽,提出条件:“解决之后陪我……” “睡一觉嘛,没问题!”狄九徽抢答,他把折下的白玉兰递到闫御跟前,笑着晃了晃:“送你花。” 闫御盯着他的笑脸看了几秒,撇开脸:“这是我的花,送你了。” 嫦娥给了几根妖怪残留下的毫毛,上面附着着一丝微弱的妖气,闫御瞧了一眼便断言出这是只狐妖。 他们根据气味一路追寻,乘云直至东海瀛洲境内,瀛洲与蓬莱一致,乃归墟五岛之一,多仙家,风俗地貌与凡间的中原相似,岛上往来还算络绎不绝,虽着布衣荆钗,却不似凡人重欲,言谈举止随性而为。 闫御与狄九徽在瀛洲露了面,登岛之后,各种沓杂气息瞬间掩盖了狐妖的妖气,本就浅淡一线的气味泥牛入海,很快没了踪迹。 瀛洲虽是仙岛,却也不乏各路妖怪来此定居修炼,今三界安宁,无妖魔作乱为祸苍生,也无天选之子逆情悖理,更无虐恋男女毁天灭地,众生休养生息,对于只想过安生日子的妖怪们,大家也都乐于接受。 狄九徽想掐个诀再找一下,可不知怎么的,他一抬头就看到路边或妖或仙,不谋而合地向他和闫御投来奇怪的目光。 偏偏不是光明正大的看,而是做贼似的瞧上两眼,速速收回视线,然后低声与身边的同伴交流,再发出古怪诡异恶魔低语般的笑声。 狄九徽不寒而栗,扭头问闫御:“你是不是往我身上贴纸条了?上面写着‘踏碎凌霄,活捉玉帝’。” 闫御看了看左边:“……没有。” 狄九徽:“你是不是往我脸上画画了?一群小乌龟组成‘玄武’两个字。” 闫御看了看右边:“……没有。” 狄九徽:“你是不是往我头上搞了对狐狸耳朵?后腰上还有条狐狸尾巴。” 闫御看了看下边:“……没有,你多心了。” 狄九徽好整以暇地看他:“知道我为什么多心吗?” 闫御后退了一步:“因为以上我都干过。” “干过?!” 人群之中一道尖锐如哨的声音拔地而起,响遏行云,她兴奋得满脸通红,眼睛亮得后羿来了都得当成太阳射下来,下一秒又急忙捂住嘴,避免只隔了一道墙的正主听到。 狄九徽迷惑地看向声音来源,“那人说什么?什么干过?” 闫御面不改色地胡诌:“她说干锅,香辣干锅。” 狄九徽:“?怎么还带口音。” “想吃吗?”闫御语气里带着点诱惑。 狄九徽连连点头:“嗯嗯嗯!” “贪一时口腹之欲,致使道心动摇,六根不净,继续修炼吧。”闫御拂袖便走。 狄九徽:“……” 狄九徽卷起袖子打算往他后脑勺来一下,闫御身形一晃躲过去了。 “你们听见了没有?!我嗑的cp是真的!!”一女仙压抑着音量声线颤抖。 “想不到他俩真有一腿,我以为你们造谣呢,三百年没见狄九徽,他干嘛去了?” 第3章 “据知情仙爆料,隐婚生子。” “隐婚生子三百年?怀的哪怕是个哪吒那也得成群了。” “你敢议论三太子?马上发律师函告你侵犯名誉权。” “不是囚禁了吗?我听说狄九徽要跟人私奔,闫御不同意。” “跟谁私奔啊?” “还能是谁,苏桐呗。” “总结一下就是狄九徽和苏桐情投意合,想要结为道侣,闫御从中作梗,把人关小黑屋三百年,中途隐婚生子,最近才放出来。” “哎哟这三角恋。” 津津有味的八卦声伴随着嗑瓜子声此起彼伏,皮儿落了一地。 狄九徽看了看身后议论纷纷的人群,不解道:“我好像听见我的名字了。” 闫御随口说:“见你风姿绰约心向往之。” 狄九徽:“我也听到你的名字了。” 闫御应付道:“见我郎艳独绝心驰神往。” 狄九徽:“我听到咱俩的名字一起出现了。” 闫御一本正经道:“见你我不分伯仲比比大小。” 狄九徽:“???” 狄九徽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最好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闫御目不斜视:“比年纪大小,不然还有什么。” 狄九徽松了口气,“噢。” 闫御又说:“还有比身体部位大小。” 狄九徽:“???” 闫御:“手掌。” 狄九徽勉强同意。 闫御:“和下半身……” 狄九徽:“!” 闫御:“的脚掌。” 狄九徽:“……” 狄九徽被他气到了,“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闫御委婉道:“尽量。” 狄九徽很是痛心,“我觉得你变了,有什么东西蒙蔽了你的良知。” 闫御秒答:“见不到你。” 狄九徽一愣。 闫御不似开玩笑,深幽的眼眸是天际将明未明的玄色,再细细看去又透着一抹灿灿暗金,他轻声说:“我很想你。” 一股细水长流的暖意在狄九徽心底徐徐荡开,三百年在形影不离的三千多年的岁月中不值一提,但思念经年累月。 狄九徽伸出手一把抱住闫御,热泪盈眶地朝他背心猛拍了两下:“即使你没有良知,但你依然是我异父异母的好兄弟!” 闫御:“……” 你说是就是吧。 不远处的人群又是一阵物议沸腾。 狄九徽还想再听两耳朵,闫御感知到狐妖一闪而过的气息,抬眸遥遥眺望着一个方向:“在西南方。” 第2章 素桐 偷了嫦娥的东西马不停蹄赶往瀛洲的狐妖还不知自己早被追踪,他戴着一顶斗笠,按照约定好的地点停在了一条旧巷深处。 没多久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在他身后,相互对视一眼,来人低声问:“有货?” 狐妖说:“有,十颗仙丹。” “十颗?比官方价贵了不少,打个折。” “八颗。” “七颗,我再送你二十颗灵丹。” 对于砍价还价狐妖有点不耐烦了,“这可是珍藏版限量货,嫦娥仙子亲自认证,我冒着生命危险用了一些门道才搞到手的,这东西极为珍贵,百年来有价无市,你去妖市上用比这贵一倍的价格去收都收不到。” 另一人明显被他说动,但八颗仙丹实在肉疼,咬牙道:“先看看货。” 狄九徽赶到时,便看见那狐妖从怀里往外掏着什么,有飘忽的衣物挡着看不太清,只隐隐约约露出一角。 闫御盯着那东西目光一凝,他快了一步拦在狄九徽前面,举止之间弄出了动静,狐妖听力灵敏,被二人撞破交易现场吓了一跳,但他也是老手了,迅速做出反应。 那双独属于狐狸的椭圆瞳孔亮起妖异的紫光,闫御位置靠前首当其冲,被那双眼瞳凝视了一下,便感觉眼前一花,大脑浑浑噩噩如浆糊。 “拦住他!”狐妖发号施令。 失了神志的闫御回身挡住准备捉妖的狄九徽,狄九徽没想到他中招了,凝聚的仙力一下散了,闫御不止不休地撞过来,他急忙收手,两人直接滚成一团。 追寻而来的围观群众见状一阵激动亢奋的欢呼—— “这是我不花钱能看的吗!!”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私底下玩的不是更花!” “我一生行善积德,这是我应得的!” 狄九徽看着自己正上方的闫御笼罩上一层紫粉色的眼睛,心知他中了狐妖的魅惑之术,二指快速并拢点在他眉心,纯净的仙力轻而易举冲破对方的术法,闫御混沌的灵台顷刻间恢复清明。 狄九徽把他往旁边一推,翻身起来再看狐妖已经没影了,与他交易的小妖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看清是狄九徽和闫御时,眼睛猛地亮起来。 “啊,你们……” 狄九徽问他交易内容,小妖期期艾艾地搓着手,答非所问:“你们能亲一下吗?” 狄九徽:“?” 狄九徽表情差点没绷住,“我没听错吧??” 闫御淡淡道:“你很唐突知道吗?” 小妖忙说:“我很内向,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反手给自己一掌昏死过去了。 狄九徽:“……” 狄九徽相当凌乱,“他……” 第4章 闫御淡定道:“晕了。” 狄九徽:“……” 闫御很坦然,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狄九徽觉得自己肯定是理解错意思了,这个“亲一下”一定有别的含义,或许是黑话暗语,遂回到正事上。 “你怎么会中了魅惑之术,九尾还说得过去,那狐妖顶多是个六尾,轻轻松松就能收拾了,居然让他跑了。” 闫御毫无愧疚之色,“一时大意。” 狄九徽问:“你看见他偷的东西了?” “没有。” 闫御否认的速度快到让狄九徽生疑,他点点头,“可以,你先起誓,撒谎的话洞府会被淹了,你那些花费大量精力收集的宝物全部被卖到二手市场。” 闫御顿了顿,改口了:“没看清。” 到底偷了什么东西能让他这样讳莫如深,狄九徽想不通,怎么问闫御顾左右而言他,找各种借口就是不肯说。 后来狄九徽放弃了,看着闫御仍旧赖在地上不起来,踢了他一脚:“还不起来?” 闫御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躲在墙角偷看的群众,揉着太阳穴明示他:“头晕,一个人起不来。” 狄九徽挑了下眉,“手给我。” 闫御矜持地伸出手。 他握住闫御的手发力把人拉起来,在闫御站起来的途中,最不设防的时刻,狄九徽瞄准时机,扣紧的五指忽然一松撒了手,等着他狼狈地摔回原地。 得逞的笑意不达眼底,闫御早料到他的小心思,松开的瞬间手指如蛇,牢牢缠上狄九徽的手腕,拉着他一起往后摔。 狄九徽瞪大了眼睛,使劲挣扎但来不及了,两人脑门“嘭”一声磕在一起,撞了个眼冒金星,两败俱伤。 “啊啊啊啊这叫夫妻对拜!!” 另一边的女仙们抠着墙壁小声尖叫。 幸亏瀛洲是仙境,街道路面一尘不染,狄九徽横躺在地上没缓过劲儿,他盯着天际悠悠飘走的闲云,眼前似乎生了重影,茫然道:“这是地府直达特快通道对吗?差点把我送走。” 刚才假头晕现在真头晕的闫御说:“同生共死了。” 他望着一朵又一朵舒展的云,身侧是摆烂躺平的狄九徽,即使有一大票闲杂人等在不远处慷慨激昂,偷窥着他俩的一举一动,久违到陌生的困意还是一点点涌了上来。 “想睡觉。”闫御说。 狄九徽听到了,忍着头晕眼花坐起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答应了嫦娥仙子,这件事是一定要办妥的,我们速战速决,那狐妖去哪儿了?” 那点困意随着狄九徽的离开跑了个一干二净,闫御不情不愿地抛出两个字:“青丘。” 青丘是狐族的地盘,钟灵毓秀,物华天宝,庇护周遭万物生灵,乃一方净土。 狄九徽在青丘有熟人,来过的次数不少,到达青丘边界时,两个不同的方向都残留着狐妖的气味,这里的灵气十分浓郁,很快就能将妖气完全覆盖,再无迹可寻。 “分头行动。”狄九徽说。 他和闫御各往一个方位探查,追出去也就五百多米,妖气忽的消散了,四周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只有一些懵懵懂懂的灵兽闻声好奇地观望。 狄九徽无果而终原路返回,走到一半,就见到同样两手空空的闫御迎上来。 “没有?” 闫御摇头,“气息散得很干净。” 别人的地盘上不好乱搞,狄九徽想着要不摇人,这时,闫御叫了声他的名字,但声音来源并非一衣带水的身边,而是从更远一些的地方传来。 五十米开外,一道熟到不能再熟的身影如松如柏地站定,他紧紧盯着狄九徽身后的闫御,眸似寒潭透着冷意。 狄九徽愣了下,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人,一模一样的脸,竟然有两个闫御! 他立即后退,与面前这个不知真假的拉开距离。 近一点的闫御皱起眉,回望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人,缓缓道:“是魅惑之术,别中了狐妖的计。” 狄九徽左右看了看,从外表上无法分辨,他谁都不敢信,提防着两边,“你们谁真谁假?” 远一点的闫御对他的质疑不满,“我还要证明自己的身份?” 近一点的闫御无情嘲讽:“我前不久上了一次当,这么快就到你了,真大意啊。” 不管真假都很气人,狄九徽琢磨了一下,说:“要不这样,我一人给你们一刀,谁躲开了谁就是假的。” 两个闫御:“?” “来了啊。”狄九徽二话不说当场动手,磅礴仙力凝成了一条泛着青光宛若藤蔓的长鞭,他控制力道,同时朝两个人抽去,边抽还边说:“顶多疼点,不会受伤的,考验兄弟情的时候到了。” 然后两个闫御不约而同地都躲开了。 狄九徽:“……” 狄九徽啧了声,“喂,配合一下。” 远一点的闫御说:“别想公报私仇。” “平时不见你多聪明,一动手就机灵起来了。”狄九徽嚷道。 闫御说:“平时你光机灵,一动手就笨了。” 狄九徽:“……” 离得近一点的闫御受不了他俩之间的互动,冷声提醒:“他是假的,仔细看。” 狄九徽眼前的空间如同湖面泛起的涟漪扭曲了一瞬,站得远点的闫御霎时变成了戴着斗笠的狐妖,身后露出六条棕黄的尾巴。 第5章 魅惑除了将敌方化为己用,又能制造出镜花水月的幻境,同样的一个地方,幻境外是一棵小树苗,环境内或许是一棵参天大树。 破阵的关键点在于当局者要意识到眼前一切皆为虚幻,而在分辨出真假之后,这种伎俩是很好破解的,狄九徽清楚自己中了魅惑,但他依旧看不透。 仅凭一个六尾狐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除非…… 狄九徽看着距离自己很近的闫御,语调平缓道:“别玩了,素桐。” “闫御”歪了下头,唇角一勾笑了起来。 清风乍起,拂动衣袂翩然,伴随着他这句话,幻境渐渐退却,障眼法造就的六尾狐妖重新变回了闫御,假闫御也一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妩媚妖娆的红衣女子。 肤如凝脂,唇红似血,眼波流转之间风情万种,美艳不可方物。 “魅惑之术除了九尾狐,其他狐族都达不到此等威力,现今在青丘的、又闲着没事喜欢捉弄我和闫御的九尾狐只有你了。”狄九徽说。 素桐便是狄九徽在青丘的熟人,原身是只活了几千年的九尾赤狐,妲己见了都得叫声姐。 素桐慢悠悠地打量着他,与三百年前没什么变化,“区区两个蛇妖能将你伤得闭关三百年,你说给我我都不敢信。” 狄九徽摊手:“我也不信,但是发生了。” 闫御闪现过来,满脸写着被冒充的不高兴。 素桐一笑,“好久没见,欢迎仪式如何?” 闫御不接茬,开门见山地问:“六尾狐呢?他偷了嫦娥仙子的东西,你青丘应该不会徇私枉法。” 素桐拍了拍手,暗中观察的六尾狐立马现了形,他行了个青丘的礼,心虚道:“素桐大人……”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完好无损地交出来。”素桐声音不重,但极具压迫力。 狐妖不敢不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双手奉上。 出乎意料的是,他偷的并非法宝仙丹,而是一本书。 第3章 天条 那本书模样普通,不像是修炼功法,能够一日千里功力大增,也不像绝世秘籍,得之统一三界唯我独尊,狄九徽有点疑惑地接过来。 闫御表情有一瞬间的细微变化,他抿紧了嘴唇,略显仓促地时刻关注着狄九徽的反应,素桐环着手臂,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干净的封面上没有落款,没有作者名,只写着一串简单明了的书名——《广寒宫之主的自我修养》。 狄九徽心想嫦娥仙子背地里还挺努力上进的,一心朝着太阴娘娘看齐,这是好事,没必要藏着掖着,但那狐妖和与他交易的小妖又不是广寒宫的,偷这东西有什么用? 他想问问狐妖盗窃的目的,没等开口,书页突然无风而动,猎猎作响的纸张刮蹭着他的手指,狄九徽这才发现这本书的下面居然还有一个封面。 最上层的《自我修养》原来是做掩护作用的皮,将真正的书名藏在底下,此时风一吹动,嫦娥仙子不想他人知晓的秘密一下暴露在人前。 狄九徽好奇心作祟,没忍住瞧了一眼,短短十一个字振聋发聩—— 《狄某某和闫某的日日夜夜》 狄九徽:“……” 狄九徽:“???” 他仿佛失去了理解能力,双眼发直地盯着这行字外带书名号看了半天,连偏旁部首都一一拆开加以分析,再追溯字体诞生的源头,一遍遍考究着原本的字义,然后狄九徽还是不能理解。 他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闫御:“你觉得这个‘狄某某’和‘闫某’具体是指?” 闫御瘫着张死人脸,麻木道:“狄仁杰和阎罗。” 狄九徽:“……” 狄九徽欲言又止:“阎罗的‘阎’字好像不是这个。” 闫御:“写的人文盲。” 狄九徽:“日日夜夜是指?” 闫御:“一起加班。” 狄九徽:“他们不是同一个部门的吧?” 闫御:“我说是就是。” 狄九徽:“……” 狄九徽很为难,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闫御,本能使他干笑了两声,僵硬找补:“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是一本记录了……他们日常工作的书,以及同事之间的相亲相爱。” 素桐看热闹看得有滋有味,顺带添了把火:“是亲了,也很爱。” 狄九徽:“……” 那本书顿时成了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狄九徽自欺欺人的逃避态度让闫御有点不爽,眼眸一压:“你不如翻开验证。” 狄九徽驳道:“嫦娥仙子的私人物件怎么能擅动。” 狐妖插话:“我看过,仙君可以问我,虽然不能倒背如流,故事大致内容我是记得的,不然早就印个百八十份拿去卖,哪还用偷啊。” 狄九徽想批评他盗版可耻,狐妖又说:“其实二位仙君都亲身实践过百八十次可能还不止,论个中门道和细节一定比我更熟。” 狄九徽:“???” 狄九徽震惊:“你在说什么啊??” “你们二位的cp啊,同人本满天飞,各种情节应有尽有,有些尺度大到能把整个天庭的神仙装下去,即使没看过,听也应该听说过。” 狐妖说完想起了什么,歉然地看向狄九徽:“我忘了,你被强制爱了三百年刚放出来,消息闭塞。” 第6章 狄九徽:“???” 一刹那,狄九徽对自己受了三千六百年的文化教育与熏陶感到无比愧疚,闭了个关而已,怎么就沦落成绝望的文盲听不懂妖话了呢。 狄九徽呆滞的反应太奇怪了,狐妖心底咯噔一下,打量着他和闫御,两人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站在对立方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他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揣测:“你们……” “嗯?” 狐妖大胆发言:“你们不会生活在清水文里吧?” 狄九徽:“……” 闫御:“……” 他俩对视了一眼,他俩尴尬地挪开脸。 狐妖心里的小剧场瞬息万变,“难道是……” 他质疑的眼神往闫御下三路瞄去,赤裸裸,明晃晃。 闫御:“!” 恼怒一闪而过,闫御冷得像块冰:“还不滚?” “想走,但是……”狐妖扭扭捏捏了一会儿,然后心一横说:“二位仙君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啊?要两个人一起,单个的不要。” 狄九徽:“?” “高价卖给同人女啊,同框即发糖,对视即圆房,互动一句子孙满堂。”狐妖谄媚地笑着,“劳烦二位了。” 狄九徽脸色精彩杀心渐起,素桐看够戏了,笑了一声:“你再说我可保不住你了。” 狐妖噤声,不敢再放肆,灰溜溜地走了。 “我不在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狄九徽百思不解,向素桐寻求答案。 “日月更迭,物转星移,纵使是一成不变的天庭,在时间的磋磨下也会出现细微裂纹。”素桐说,“在你闭关的三百年里,天条放开了。” 狄九徽一惊:“为什么?” “七仙女思凡,恋上一凡间男子董永,与其纠纠缠缠,宁可贬下凡间,放弃神仙的身份也要与情郎厮守,她与王母对抗,并获得了另外六位仙女的支持。”素桐缓缓道来。 “王母娘娘动怒了?” “这倒没有,王母娘娘连夜召集昆仑墟的神仙开了个紧急会议,约莫是觉得堵不如疏,没多久宣布天条放开,对于仙凡之恋不再加以阻碍,但定下规矩,神仙若是下凡,不可暴露身份,不可妄用仙术,不可以真容示人,要改头换面,遵守凡人的规则,以他们的相貌行走生存。” 狄九徽想了想,“很合理,倘若不加以制止,神仙随意用法术干扰凡间秩序,人界会大乱,后来呢,七仙女真去了?” “当然啊,她以父母皆亡的孤女身份接近董永,那董永家境不好,无人为他说媒,送上门的妻子怎会拒绝,两人成亲之后日子过得虽然清贫苦寒,但董永待她还算温善,只是下凡之前,王母娘娘亲自封住了她的仙力,又为她打造了一副凡人的躯壳,平日挥挥手便能做到的事如今需要亲力亲为,洗衣做饭、料理家务全落在了她一人身上,那董永嘴上说着辛苦,分担劳务可是一点不做。” “恩恩爱爱了没多久七仙女怀孕了,她迷茫又欣喜地接受了这个好消息,但因家境贫穷,怀着身孕不仅要下地干活,日日还得照顾好吃懒做的丈夫,致使她身体孱弱,后来发生口角,董永推了她一把,五个月大的孩子没了,她还差点难产而亡。” “相处的越久,董永的本性便愈发暴露出来,他将自己无法出人头地的原因归咎到七仙女头上,时常酗酒不务正业,又对她非打即骂,最后竟把她卖进青楼换了银钱,七仙女心如死灰,认清董永的敦厚老实不过是个笑话,她断了情念,回天之后便一心闭关修炼,再不问凡尘俗事,那些动了凡心的神仙见到此情此景纷纷引以为戒,再也不提下凡相恋一事。” 素桐讲完狄九徽沉默了很久,他和七仙女关系不错,曾经一同驾鹤云游博览群山,一同听元始天尊传经讲道昏昏欲睡,还一同练过仙丹私下售卖,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仙子,在凡间待了不过短短几年心性大改,当真令他不是滋味。 闫御觉察他的惆怅,轻声宽慰:“人情反复世路崎岖,大梦方醒心有所悟,权当历劫了。” 狄九徽感触良多,素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漫长的生活里总要找些乐子,神仙和凡人嗑不动,于是就将目光转移到神仙和神仙上来了,好比你和闫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干柴烈火情投意合,多好的打发时间的素材啊。” 狄九徽的伤感瞬间被打散了,两眼一黑,认真地纠正她:“我们是朋友!” “朋友?”素桐戏谑地看了眼闫御,闫御装瞎充愣,蹲地上摸了两把在草丛里打滚的小狐狸的脑袋。 素桐嗤笑一声,“今时不同往日,你可知道你那监护人月老都被说和孟婆拉拉扯扯不清不楚。” “月老和孟婆?”狄九徽瞠目结舌,“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平时都很难见上一面,他们之间怎么会?” 素桐感叹道:“一个在九重天上,一个在幽冥地下,一个牵红线,一个斩前缘,标准的虐恋情深恩怨纠葛的戏码。” 狄九徽:“……” 狄九徽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语言组织半天竟想不出一个词辩驳素桐诡异的逻辑,又面露难色地闭上了。 闫御替他说:“天界地界的闲言碎语洋洋洒洒,为了避嫌,月老和孟婆很久没见过了。” 狄九徽向他投去赞赏有加的目光,闫御回他一个自信但低调的点头。 第7章 素桐振振有词:“他俩若是没关系避什么嫌?分明是暗室亏心掩人耳目!” 闫御:“……” 狄九徽:“……” 狄九徽又被她的逻辑震撼一把,“你活这么多年了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会信了这样的小把戏?” “我活这么多年了什么场面都见过,就这种场面还真没见过,入不入坑?”素桐握住他的手热情安利,“我两百年前看过一本月老x孟婆的带球跑失忆文,主打虐身虐心,差点老泪纵横,你若感兴趣我借你阅览。” 狄九徽结结巴巴地抽出手:“不、不必了。” 一想到月老那醉醺醺的老头对着阴恻恻的孟婆执手相看泪眼情深深雨濛濛天雷勾地火……救命啊我好害怕。 “东西我已经拿到了,就不耽误你了,告辞!”狄九徽仿佛遭受妖魔鬼怪的追杀,急不可待地拽着闫御赶紧跑了。 生怕素桐再追过来,狄九徽一路马不停蹄,踩着云狂飙进了南天门,镇守在此的四大天王相继侧目,他冲得飞快,直达广寒宫外。 第4章 还书 狄九徽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冠,前方隐约可见广寒宫的琉璃碧瓦飞檐翘角,那本书凭空出现在他掌心,欲盖弥彰的书皮裹得严实,看不出一点翻开的痕迹。 雅正端方的十一个字蕴含的信息量爆炸,狄九徽没勇气再看第二眼,他都不敢细想这里面究竟写了什么,素桐的只字片语足够让他投鼠忌器,为什么嫦娥仙子会有这种书,从哪儿冒出来的? 狄九徽静默沉思许久,直到闫御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才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说:“我去还书,你……走远点。” 闫御依违两可,问:“避嫌?” “你如果套用素桐的话来堵我,我立马和你同归于尽。”狄九徽郑重道。 闫御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这样够吗?” 狄九徽看了看和他之间的距离,说:“我能一巴掌扇到你,所以,不够。” 闫御:“……” 闫御极其谨慎地又往后挪了几步。 狄九徽满意地踏入了广寒宫,重楼飞阁丹楹刻桷,宫殿陈设珠箔银屏,四周云霭缭绕,烟景弥蒙,白泠泠的玉树似雪,华光辉映。 殿内,刚收到消息的嫦娥坐都坐不住了,兴奋地踱着步,冲着齐聚一堂的姐妹们叫道:“五仙女从瀛洲传消息来,落日御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大庭广众之下同床共枕!!” “啊啊啊啊啊!!!” 撼天动地的鬼哭狼嚎化作一阵强劲音浪,几乎要掀翻穹顶。 织女激动地猛捶桌子:“真情侣就是这么肆无忌惮!!” 百花仙子热泪盈眶地擦着眼泪:“有生之年终于让我等到他们同框了。” 瑶姬风风火火地站起身准备往外冲:“他们还在瀛洲吗?我要亲眼看到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幕!” 嫦娥忙拦住她,“已经走了。” “好可惜,有没有这类饭吃一吃?”瑶姬虚空敲碗,“久别重逢,情不自禁,春风野火,尤花殢雪。” 嫦娥接道:“柳影花阴,朝云暮雨。” 百花仙子吟道:“漏泄春光,调风弄月。” 织女咏道:“遗簪绝缨,颠鸾倒凤。” 她们四个互相对视着,皆看到对方眼中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钦佩之情。 狄九徽:“……” 狄九徽听着四位仙子高谈阔论,整个人毛骨悚然,手脚僵硬地愣在原地,他想也许他来的不是时候,要不先走吧,等下托人把书送来。 狄九徽萌生退意,脚下悄悄动了动,世事偏不遂他愿,嫦娥探知到云雾缓荡,美目一转,准确捕捉到他的身影,“小狄?” 偷听被抓了个正着,狄九徽很尴尬,勉强笑着应道:“我把狐妖盗走的东西取回来了,嫦娥仙子确认一下是否有误。” 嫦娥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不敢轻举妄动,若无其事地接过书验查,狄九徽目视前方,装作毫不知情。 丢失的珍宝物归原主,嫦娥嫣然一笑,喜道:“没错,是被偷走的那本,这次多谢你了,你若有看上的天材地宝随便拿走,权当作是我的谢礼。” “举手之劳不敢邀功。”狄九徽瞧见另外三位仙子,都在耐人寻味地望着他,狄九徽微滞,堆起笑脸道:“仙子姐姐们好。” 织女热情邀请:“来,坐坐坐,好久没见你了,难得来聊聊天。” 织女拉着他坐下,瑶姬给狄九徽抓了把瓜子,百花仙子云袖一拂,几人面前同时出现了清香四溢的花茶,“尝尝看,我最新调制的百花酿。” 百花仙子乃天界花神,统领百花,这样一杯茶凡人若喝了洗髓伐毛,涤瑕荡秽,顷刻拥有半仙之姿。 瑶姬关怀道:“你身体如何了,旧疾还犯吗?” 狄九徽捧着杯子说:“近两日是没有,后续不好说,毕竟老毛病了。” 狄九徽当初被两个蛇妖打成重伤因而闭关,她们是知情的,没信外面的流言蜚语,一方面为他担忧,一方面又暗自可惜。 囚禁要是真的多好,本子成真,一定亲自过去近距离围观。 嫦娥笑吟吟道:“闫御是同你一起去的,怎么只有你一个来了?” 狄九徽没多想,随意找了个借口:“他有点累,回去休息了。” “累了啊……”嫦娥轻飘飘重复一遍,一路腾云驾雾但是累了,她与姐妹们交换了个“懂得都懂”的眼神。 第8章 狄九徽:“……” 好像说错话了。 百花仙子温声道:“现在的妖怪手段不少,连嫦娥都中了招,你们一路上没遇到问题吧?” 狄九徽组织着措辞:“一切都好,寻常而已。” “寻常啊……”百花仙子回味无穷,当众搂搂抱抱但是寻常,她也与姐妹们交换了个“懂得都懂”的眼神。 狄九徽:“……” 瑶姬爽朗笑道:“这三百年倒是不见他来天庭走动,都不知道在做什么,听说是寸步不离地陪着你?” 狄九徽字斟句酌:“怎么可能,他做事都要三催四请,根本懒得动弹。” “懒得动弹啊……”瑶姬眉梢一挑,心照神交已久但是不动,她同样与姐妹们交换了个“懂得都懂”的眼神。 狄九徽:“……” 你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织女不喜欢弯弯绕绕,直来直去道:“我们三百年没见你都会经常念叨几句,遑论与你朝夕相伴三千多年的闫御,他的思念之情远超我们。” 这不假,闫御一个鲜少表达感情的神仙居然会主动说“想你”,三百年肯定把他憋死了。 狄九徽心想。 嫦娥明眸含笑,谆谆善诱:“感情是双向奔赴的,能有这样浓烈的眷恋,想来小狄你对闫御的情感也是相当深厚吧。” 狄九徽一个“是”字卡在嘴边,犹豫了一下又咽回去,要是说出来,她们恐怕会更加沸腾无法无天。 然而那副踌躇之态落入狂热的同人女眼里分明是问心有愧!cp成真就在眼前,织女按捺不住,急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闫御他对你……” “还不回去?” 乍然响起的清冽嗓音似风,吹散了织女未尽的话语,本应在广寒宫外等候的闫御步态从容地出现在殿内,颔首示意:“四位仙子好。” 嫦娥有点意外,试探道:“小狄说你累了,提前回去了,怎么……” “是有一点疲倦,不过还有力气等他一起回蓬莱。”闫御说。 啊啊啊啊啊!!! 四位仙子在心底无声尖叫。 嫦娥维持着还算端庄的笑容道:“路上辛苦了。” 闫御长身鹤立,幽夜似的玄眸看向狄九徽时金泽流转,灿若星辉,“小九与我同行,不算辛苦。” 嗑死了嗑死了!! 四位仙子心潮澎湃,激昂亢奋到即将复刻一次大闹天宫。 “那我就不多留了,有空再来。”嫦娥攥紧了衣角,尽量得体地笑道。 狄九徽没心思追究织女到底想说什么,嫦娥四仙对于他和闫御的关系产生了极大的误解,可能还不止她们,素桐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想来依然后怕。 但他和闫御就是从小长大的好兄弟,感情甚笃,同时也清清白白光明磊落,结果一夕之间他俩成了一对,以后该如何面对,情何以堪啊? 广寒宫里嗑生嗑死,广寒宫外当事仙相顾两无言,唯有沉默。 沉默着回到蓬莱,狄九徽想和闫御分道扬镳,回自己洞府,却被他一把拦住。 “你先前答应了我什么?”闫御问。 解决之后陪他睡一觉。 当时许诺内心坦荡,此刻经过一圈荼毒,狄九徽忽然觉得有点别扭,也有一点不合适。 他又看了看闫御,襟怀洒落,安之若素,没有半分被他人言辞影响到的模样,反观自己心神不定,两头三绪,太不稳重了。 狄九徽反省了一通,将乱七八糟的绮念驱逐,好兄弟而已,体现伟大友谊的表现,没什么的。 “我当然不会出尔反尔。”他信誓旦旦。 远远的就能望见莹白一片的玉兰,似琼似瑶,冰洁渊清,狄九徽很喜欢这花,他洞府里有不少从闫御这里移植过去的白玉兰,都不如玉浮洞里的姣美清丽。 闫御并非爱花之人,他喜欢收藏宝物,曾经玉浮洞前铺着的长阶是各种金石宝玉堆砌而成的,处处镶嵌着翠玉明珠,狄九徽有时会偷偷抠走几颗拿去和妖怪交易,室内摆列也都大有来头,鼎铛玉石,堆金叠玉,与四海龙宫都可一较高下。 后来他们结伴去了狄九徽另一好友李青元的洞府,看着漫天飞雪浅酌清茶,隐修畅谈,其清雅高洁之姿才像是世人眼中的神仙,闫御或许是被打击到了,回来之后就学着种花,直到把玉浮洞每一寸灵土都种满了才罢休。 其实现在往下挖,可能还埋藏着流光溢彩的珠玉。 狄九徽捞住一枝花苞,拇指微微摩挲着花瓣,“你怎么不换一换,多少年了,看不腻么。” 闫御瞥他一眼,“我看你也多少年了,一并换了?” “你舍不得。”狄九徽笑嘻嘻道,“换了我没人陪你睡觉。” 闫御径自走向正殿,半道不知想起什么,脚步陡然一转,他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满池红莲,正如火如荼地璨放,他抬起手,指尖烁亮的暗金色仙力好似星屑,水面应时泛起涟漪。 两道波纹荡漾的透明水球破水而出,幽幽飘浮在半空,里面盘踞着两条长蛇,一黑一紫,约莫有手腕粗细。 狄九徽一愣,“是……” “三百年前伤了你的蛇妖。”闫御淡淡道。 第5章 睡觉 这两条蛇妖妖力相当微弱,刚刚修炼成精的尚且如此,原本一动不动,浮出水面后才有了点精神,缓而慢地吐了吐颜色黯淡的蛇信子。 第9章 水球飘到狄九徽跟前,他观察了一圈,妖气很熟悉,是那两只蛇妖没错,“你何时将他们捉来的?” “你闭关没多久。” 差不多一前一后,这两只蛇妖自知闯了祸,逃跑的路上被闫御堵住,良好的情绪管理一时有点失控,他下手重了点,不仅把他们打回原形,妖丹也分别受损,没有个千八百年难以修复。 “你当真是被他俩所伤?”闫御冷不丁问道。 狄九徽手指穿过散发着浅光的水球,轻轻抚摸着冰凉光滑的黛紫色鳞片,紫蛇不敢反抗,乖乖低垂着脑袋,“我骗你干什么,你们怎么都不信。” 闫御皱了下眉,他和素桐有一样的疑惑,这两只蛇妖拥有千年的修为,实力是不弱,可也没到了能将狄九徽伤得如此重的份上,他顾念着其中是否另有隐情,这才留蛇妖至今。 “可能是我懈怠了,可能是你高估我了,再者我本来就有旧疾,和你全盛时期肯定不能比。”狄九徽耸耸肩。 闫御将信将疑,狄九徽没有骗他的必要,真是他多心了? 狄九徽饶有兴致地逗弄着两条蛇,偏偏一个两个都不爱动,任由他拨弄,“恹恹的,没点活力。” 闫御道:“妖丹快碎了,一直放在池中养着,如今你醒了,生死由你定夺。” 似乎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全握在狄九徽手里,紫蛇扬起脖颈,讨好亲昵地蹭着他的手指。 这一幕落在闫御眼里是无比碍眼,早知道提前就把这两条蛇处置了。 “你好像很讨厌他们。”狄九徽看了看闫御,不满意几乎全写在脸上了。 闫御厌弃道:“不能自食其力,只会蹭吃蹭喝。” 狄九徽:“?” 闫御:“池中的泉水快让他们喝光了。” 狄九徽望着和三百年前别无二致的水位,战术后仰,然后点头:“你说得对,他们不该再留下。” 他在两条蛇首上依次轻点了一下,两抹青光没入二者身躯,波光粼粼的水球眨眼间失去法术支撑,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滴滴嗒嗒飞回池中,蛇妖失去桎梏落在地面,有点疑惑地昂首看着他。 “千年修行不易,念你们尚未杀生,未造杀业,今日便放你们离去,以后谨记,好生修炼切勿再伤人。”狄九徽蹲下身叮嘱道。 蛇妖晃了晃细长的尾巴,忽然匍匐在地,一男一女两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多谢仙君。” 两条蛇钻入苍翠草木中很快消失了身影,狄九徽在他们身上留了一缕仙力,若是哪天哪位同僚撞见了多少会有顾虑,不会立刻下手除妖。 “这是一对夫妻蛇,你知道我是怎么和他们结下梁子的吗?”狄九徽边往正殿走,边和闫御聊天。 闫御不假思索:“你第三者插足。” 狄九徽:“……” 狄九徽艰难纠正他:“这是个误会,其实我是第四者。” 闫御:“?” 这对夫妻蛇机缘巧合之下与青丘一个九尾狐纠缠上了,九尾狐乃瑞兽,天生拥有男身和女身,碰巧这是个浪荡风流而且坏心眼的,分别用男女不同姿态勾搭了这对夫妻,夫妻俩分别成了对方的小三,还鬼迷心窍为了九尾狐大打出手,挠得头破血流。 这九尾狐是会pua的,又很不定性,把两个蛇妖钓上钩后没多久便腻了,却不给个痛快,反而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心情好了对着夫妻俩哄上几句,另一边又一大把的哥哥妹妹卿卿我我,于是这俩蛇妖愈发暴躁,草木皆兵。 他那时刚从青丘离开,和素桐待了一段时间,身上沾染了九尾狐的气味,半路遇上怒极攻心的夫妻俩,被他们草率地误认为负心九尾狐的新欢,正巧那时他心神有些恍惚,一时不备遭到男女混合双打。 闫御抓住关键词,“你恍惚什么?” “没什么。” “和素桐有关?” “不是,记不清了。”狄九徽否认。 三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神仙悠远的与天地同齐的寿命里微不足道,但每一天都是相同的,他独自待在自己洞府,度过一天即是度过一年,漫长、空洞、空白,没有多余的色彩填充,三百年本该如同凡人的三年。 可他在回顾那段记忆时,模糊得好像是从三千年前的缝隙里挖掘出来的细小瓦砾,宛若凝滞了的时间并不觉得枯燥乏味,每一分每一秒仿佛被切割成了很多碎片,在他意识不到的角落闪烁着微光。 狄九徽只记得大概过程,一些细节无迹可寻,不过按情理来说,他的确不会输给那两个蛇妖。 “似乎是旧疾犯了。”他费力回想了半天,得出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神仙不会生病,只会受伤,纵使有些小毛病,几颗仙丹下去烟消云散,然而狄九徽是个例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吃过的仙丹灵草也一大把,就是不见效,求助过许多擅长医道的同僚,原因谁都找不出来,从外表看他和病秧子不沾边,沉疴又选择性发作,绝大部分时间他与常人无异,反正也治不好,后来索性随它去了。 “总有原因。”闫御不肯善罢甘休,“素桐?” 他就认准了素桐,带着莫名其妙的敌意,狄九徽嘶了声,“你一个神仙,固执心不比凡人少啊。” “你忘了我的血脉?” 第10章 “也是,你静修吧,我不打扰了。” 狄九徽脚底抹油要溜,闫御捻指掐诀,直接幻化出绳索把他捆住往床上扔,狄九徽挣扎着破开他的法术,正要还手来一场大战,闫御站在他跟前,阴影笼罩住了他,轻声说:“我很困很困。” 眼眸平淡无波,却透着入骨的倦意,一下卸掉了狄九徽酝酿好的斗志,他肩膀一沉吐了口气,认命地躺倒,又往床里面一滚,给闫御留出位置。 狄九徽单手撑着脑袋,拍了拍枕头,双眼直视着闫御轻佻地说:“来,哥哥疼你。” 闫御:“……” 闫御默不作声地脱掉外袍,趁狄九徽要把搭在枕头上的手抽回去的间隙,他瞅准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后一躺,如同五行山般直接镇压住狄九徽的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闫御:“疼吗?” 狄九徽:蓬莱脏话! 他像拔萝卜一样往外抽着手,闫御没怎么动,那股力量如海浪洪流岿然不动,他有点恼了,使着的力气刚要松下来,被牢牢枕着的手臂忽然一轻,由于惯性整个人差点掀翻出去。 狄九徽顿时怒了,“今天这场架是避免不了了!” 他掐指掐到一半,有个白色的东西迎面飞来,劈头盖脸将他罩了个密实,狄九徽晕头转向地扒拉了两下,正是之前他嫌弃过像裹尸布的被子。 “几天不见这么拉了。”狄九徽勾起唇角嘲笑道,“之前的被面嵌着金丝,现在的是什么啊。” “这是青蔓纱,有静心养神之效,可安眠。”闫御不闻不问阖上双眼,摆出一副不还手不反抗的死人模样。 狄九徽失了兴趣,重新躺回去:“管用吗?” “你说呢。” 狄九徽哂笑一声,“管用你就不是这个德性了。” 闫御乃白泽后代,拥有祥瑞象征的神兽血脉,但是他是混血,还是白泽和穷奇的混血,二者一正一邪,水火不容,由于血脉不纯,两种霸道强硬的力量在他身上肆虐角逐,千年来闫御逐渐掌握了二者平衡的方法,只是带来的难以入眠的负面效果是抹消不掉了。 原本神仙是不需要睡眠的,日常用打坐冥想来代替足以,但无论神兽还是凶兽,本质上拥有动物的习性,与凡人飞升而来的神仙存在着些许差异,他们需要休眠来恢复或者修炼。 闫御是个意外,没有哪个神兽凶兽会像他因入睡苦恼,他也亲身验证过,不休眠也不会死,只是精神会非常萎靡不振,偶尔还会有一种想和世界同归于尽的疯癫。 这种情况在遇上狄九徽时春风化雨地消失了。 连安神香都不用点,不仅能快速入睡,睡眠质量还不错,时不时嘀咕几句梦话,每次醒来神清气爽。 他找了三千多年也没找到原因,后来干脆放弃了,反正狄九徽和他关系好,一直充当人形抱枕也没什么,只是他忘了习惯如同药物,久而久之便会形成依赖性成瘾性。 狄九徽侧身躺着,看着他轮廓清晰的半张脸,好奇道:“这三百年你怎么睡的?” “你猜。” “把殿内所有摆设统统换成具有安神效果的?” “对了一半。” “另一半呢?” 闫御翻了个身,睁开眼与狄九徽面对面,说:“我去吃人了。” 狄九徽愣住了,“……啊?” “一口一个,专咬脑袋。”闫御表情很认真,“忠义仁善的最好吃。” 狄九徽迟钝地眨了眨眼,忽然挺身靠近他,两人距离快速拉近,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闫御一僵,看着近在咫尺的狄九徽凑在他额前嗅了嗅,喃喃道:“没有杀生害命的血腥之气,也没有恶业因果。” 然后他反应过来,“你欠啊?” “你自己信了。”闫御推卸责任。 狄九徽气道:“你爹就爱食人!” 闫御直言正色道:“所以他是凶兽,而我是散仙。” 狄九徽想给他一巴掌,闫御一眼识破,手臂一捞,直接将人箍在怀里。 狄九徽一整个被缚住,忍不住活动了两下,闫御胳膊收得更紧了,“别动。” 化身为抱枕的狄九徽一脸生无可恋,“你不如吃了我。” 闫御很有风度地征求他的意见:“可以吗?” 狄九徽仰起头,摆出引颈就戮的姿态,闫御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上半身缓缓贴过去,枕着狄九徽的颈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如果我真吃人了呢?”闫御闷声问。 狄九徽毫不犹豫:“我必大义灭亲,亲自送你去轮回。” 闫御蓄意歪曲他的意思:“所以我是你的亲属家眷。” 狄九徽呵一声:“亲儿子也是亲。” 闫御:“……” 不过两三句,浓重的困意令闫御打了个哈欠重新闭了眼,“你是不是偷习禁术了,一靠近你就想睡觉……” 他咕哝了一句,后续就没声了。 你是不是学了妖术,一靠近你我就犯病。 狄九徽没说出口,强烈的晕眩伴随着大脑锯开般的疼痛只是使他不适地皱起眉,这种宛若故意折磨一般的历程他经历过很多次,早已谙熟。 他们此刻好像蛇交尾时缠得很死的模样,离得是否有点太近了? 狄九徽胡乱发散着思维,企图用别的念头遮盖住这股痛楚,然而根本没用,反而变本加厉,他狠狠地喘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想与闫御分开点距离,陷入沉眠的闫御却本能地不肯撒手。 第11章 他们是朋友,兄弟之间搂搂抱抱很正常。 又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像是专门反驳狄九徽的杂念,他在心底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不知过去了多久,不止不休的痛苦总算消歇,狄九徽浑身卸了劲儿,精疲力尽地睡着了,在那之后,他做了一个极为荒诞的梦。 第6章 报社 梦中,他与闫御驾着仙鹤穿梭在云端,在九重天上游览整个天界,又下潜至深海之底,抚摸温婉驯顺的仙兽,见识威风凛凛的龙族,金碧辉煌的龙宫触手可及。 这本是寻常,然而他俩的一举一动宛若一对如胶似漆的道侣! 驾着仙鹤,但是两人同驾一只。 抚摸仙兽,但是仙兽是比翼鸟。 见识龙族,但是龙族天性好淫。 至于这龙宫可谓琼林玉树,各样宝物累累,除却定海神针,还有一样闫御惦记了很久的灵犀玉瓶,收集了从古至今的情人泪,见惯恋人间悲欢离合,爱恨嗔苦。 玉帝听闻勃然大怒,欲以天条处置,他让天兵天将分别将二人关押起来,端着一副秉公执法的姿态,四下无人之际,他对狄九徽说只要你同闫御断了,以后千年万年待在我身边,我就放你自由。 狄九徽:“?” 他满心震惊,他宁死不屈,玉帝冷笑一声,用各种手段逼迫他屈服,又以“将闫御斩断仙根剔掉仙骨贬下凡间”要挟,狄九徽不得已顺从于他,闫御得知后当场黑化,直接杀上凌霄宝殿。 嗑cp最前沿的四位仙子在现场播报并拉踩万物:“我不是针对哪对cp,我是说在座各位的都是垃圾!落日御徽,一款更适合三界宝宝体质的神仙cp,赢则执掌天庭,输则双死同穴!落日御徽!入股不亏!” 天庭三大反骨仔——杨戬、哪吒、孙悟空或鼓掌或吹口哨或摇旗呐喊:“杀!杀!杀!干碎玉帝!” 狄九徽在雷公电母以及风伯雨师气氛组的助威下含泪大喊:“住手!快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得民心者得天下,最终顶着众神仙期许的闫御如愿逼玉帝退位,走上仙生巅峰,迎娶狄九徽。 四周一片鲜红,狄九徽被闫御深深凝视着,那冷冷淡淡的眼眸居然也有含情脉脉的时候,他不知所措,被看得头皮发麻,这时一道深邃的阴影笼罩了两人。 狄九徽抬起头,正上方一本巨大的书从天而降,十一个大到离谱的字描着金光几乎戳进他眼睛里,《狄某某和闫某的日日夜夜》裹着罡风狠狠砸下来! 即将命中时狄九徽倏然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惊魂未定地看向身旁的闫御,还在熟睡,之前就有过只要他不离开,闫御几乎不会主动苏醒的例子,而他一走,闫御立刻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狄九徽捋着额前被浸湿的碎发,心有余悸地舒出口气,太荒唐了,怎么会做这种梦?那本书惊鸿一瞥,竟给他留下那么大的心理阴影。 闫御还在缠着他,体温透过布料传达给他,狄九徽看着闫御,梦里一幕幕清晰地闪过,暧昧的话,含笑的眼,难以言说的情绪,很是不对味。 狄九徽看了看天色,已经过去一天一夜,胸口的怪异快要冲破心笼,他忍了几忍到底忍不住了,径直化作一团光飞走了。 将近同时,闫御滞缓地睁开了惺忪睡眼,他有点迷茫,目光看向身侧空着的一处,狄九徽已不见踪影。 都是那本破书!什么丧心病狂的人会写那东西啊!害他如同做了亏心事落荒而逃。 闫御一心一意待他,他竟然想入非非,怎么不算是对好友形象的一种抹黑呢。 狄九徽无比后悔,他就不该答应嫦娥仙子帮她寻书,如今道心不定,得想个办法稳一稳。 当时他只看到封面,还是无意之间,作者好像叫琴瑟静好,只有一个笔名无异于大海捞针,再仔细想想,他似乎还瞥见了一个很眼熟的图标,那是…… 白玉京报社。 狄九徽眺望着前方楼阁,高悬中央的乌木匾额上五个字古朴典雅。 这是天庭乃至三界最大的报社,因拥有著名员工千里眼和顺风耳,能够第一时间掌握最新消息,新闻事件追踪,热点头条报道,书刊策划出版,无一不精。 嫦娥仙子那本书就是白玉京报社出版售卖的。 此时报社内客流量倒没有很多,狄九徽走进去并没引发像在瀛洲那样的骚动,他不想引人注意,低调地在书架中一排排寻找着同人文。 结账的柜台处,用书本盖住脸的青衣人躺在藤椅上小憩,当狄九徽进来后,他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没有…… 没有…… 全都没有。 狄九徽快把书架翻完了还是不见那本书,他站在书柜前低头仔细回忆了一下狐妖的话,难道卖没了? “哟,这不狄九徽么,今日大驾光临,当真令鄙社蓬荜生辉。” 身后兀自响起一道清脆稚嫩又略带沙哑的嗓音,回首便是柜台后的那青衣人,没了书本遮挡,只看长相分明是个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朗,眉心一点鲜红的朱砂痣,像观音菩萨坐下的童子。 狄九徽吓了一跳,“潆、潆溪,巧啊。” “能在我开的报社里遇见我,真巧啊。”他皮笑肉不笑。 潆溪真身原是前往昆仑墟给王母娘娘报信的三青鸟,后来退休了,游山玩水了一阵深感无聊,他天生性子闲不住,于是开了家报社给自己找点事做。 第12章 潆溪道:“买书啊?” 正主去买他自己的同人文,说出去太尴尬了,狄九徽嘴硬:“没有,我就随便看看。” 潆溪不信他的鬼话,能在书架有目标地翻找那么久,却不承认,显然有鬼。 “既然如此,我给你推荐几本。”他不怀好意一笑,随手拿起一张书单食指弹了弹,“这是本报社最新畅销书籍,内容详实,条理清晰,剧情催人泪下,顾客满意率高达99.99%。” 狄九徽问:“剩下的0.01%呢?” 潆溪将书单递给他,但笑不语。 狄九徽不明所以地接过来一看—— 《霸爱成瘾:纯情小狄火辣辣》 《仙门纠缠:暴君索情三千年》 《一夜错爱:闫某,请自重!》 以及横线加粗堪称镇店之宝的——《狄逃闫追,插翅难飞》 狄九徽:“……” 狄九徽一口清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本以为《日日夜夜》就够炸裂的了,想不到他格局还是小了。 潆溪得意洋洋,“如何?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狄九徽怒视着他:“你怎么敢的?你侵犯我名誉权!” “指名道姓了?这书上写的是‘狄某某’,神仙妖怪里不止你一个姓狄。”潆溪从容不迫地拿回书单,生怕盛怒之下的他给撕了。 狄九徽怒气冲天地盯着他,目光几乎要将潆溪烧出个窟窿,很快他又转念一想,不对,这些书他一本都没在书柜里见着。 潆溪慢悠悠道:“早卖光了,一上架就销售一空,供不应求,太火爆了。” 原先狄九徽想买一本回去研究研究,这下他更生气了,被造谣便算了,一毛钱的版权费都没收到。 潆溪眼珠一转,朝他勾了勾手,神神秘秘地说:“你若真感兴趣,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狄九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妖市。”潆溪用口型说道,“看你真心诚意想收一本,我这边倒有一个靠谱的人选,联系方式推给你啊。” “拿来。”狄九徽伸出手。 “不急,你们先聊聊,聊好了再交易。”潆溪抬手凭空一抹,一卷半透明的卷轴逐渐现形漂浮在面前,随着他的动作徐徐展开,黑色小字跃然浮现于纸上。 狄九徽奇道:“这是?” “无字天书,在你闭关之后七仙女因凡尘一事大彻大悟,一门心思扑在钻研上头,她根据在人界的见闻研究出了这东西,用于通讯交流,便捷得很。” 狄九徽明晓,三百年间他与闫御无法见面,唯一的沟通方式便是传纸条,关于天书闫御提过几嘴,都是夹杂在日常琐碎中,据说应用范围很广。 “怎么想到研发的?”狄九徽问。 “时移世易,多少王朝在露往霜来中更迭替换,凡间百姓约莫一二百年起义一次,当年金蝉子去西天取经的路上,半道遇见个疯疯癫癫的疯子,跟他说什么抢真经杀佛祖,从此西天我做主,看看人家这觉悟。我们虽是神仙,凡人思想却比我们领先太多,技术上可不能再输给他们。” 潆溪说着从列表里抽出一条好友信息,“就是他了。” 选填的个人信息呈现在眼前,狄九徽新奇地端详了片刻,说:“可是我没天书。” “我邀请你。”潆溪手把手教他如何注册账号、使用过程,狄九徽学得很快,不多时基础功能已经掌握自如。 “这东西有趣得紧,余下的你自己慢慢摸索吧。”潆溪别有深意地笑道。 离开报社后狄九徽乘云飞往自己洞府,他眼睛是一点没看路,兴味盎然地盯着天书翻来翻去。 大多是神仙们在分享日常生活,比如今天又练了几颗丹药,比如一醉醉了十几年刚醒,再比如种了百年的天材地宝被灵兽吞吃了,一片叶子都没留下。 底下回复都是分享心得的,狄九徽看得津津有味,左右划动时手指不小心误触了一个板块,进去之后首页居高不下的标题瞬间映入眼帘。 狄九徽毫无防备地扫了一眼,吓得差点从云上摔下去。 第7章 天书 一行黑字浮动在半空,时常颤抖几下,足以彰显发帖人的激动心情。 【震惊!狄某某与闫某竟当街上演避火图!】 狄九徽瞳孔地震:啊??? 他骇人听闻地点进去,想看对方在大放什么厥词。 1l【收落日御徽各种限量本】 不吹不黑纯路人,我亲眼在瀛洲所见,狄九徽和闫御滚成一团,两人衣衫不整,喘息不停,当众颠鸾倒凤尺度巨大! 2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伤风败俗,毫无廉耻,执法部门不来管一管?哦原来是老娘的cp啊,那没事了。 3l【人界月饼代购】 啊啊啊啊啊有没有太太速速扩写十万字?我必买!!! 4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借楼,文豪太太看我名字。 5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对家那群人,知道我们这么爽吗? 6l【填海中勿扰】 好恨,我竟不在现场!有没有仙友用留影石保存下来?发我! 7l【巫山包工头】 这还是看见的,看不见的呢?私底下花样不是更多,本子成真指日可待! 8l【代表作《素女经》】 他们若灵感枯竭大可找我咨询,我亲自站床头指点一二。 第13章 9l【填海中勿扰】 素女娘娘也来了。 10l【代表作《素女经》】 诸位好,不才亲自撰写《素女经》将于下月初一在白玉京报社开售,欢迎各位支持。 11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前一百名购买者可获得神秘赠礼一份,先到先得,卖完即止。 12l【看不到】 支持! 13l【听不着】 支持! 14l【昆仑墟王老板】 支持! 15l【月宫之主】 支持! 16l【天庭老板直聘】 支持! 17l【地界掌门人】 支持! …… 清一水的神仙纷纷冒出来支持,素女心满意足,执笔又签了一百本签名书。 99l【妖怪甲】 假的吧,先把你名字藏一藏再装纯路人。 100l【收落日御徽各种限量本】 我很内向,从不说谎,他们都亲上了,还说同生共死,就是到了地府轮回转世,也会冲破天道桎梏寻到彼此,逆天而行向死而生! 101l【坐等九个同僚下台】 眼泪快掉下来了,得成比目何辞死,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愿君心似我心,未妨惆怅是清狂。 102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玉帝可在???还不快为小情侣赐婚等什么呢??? 103l【天庭老板直聘】 自由恋爱,不兴这一套。 104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月老怎么说??? 105l【巫山包工头】 他可能又喝醉了,分隔两地,估计是太过思念孟婆。 106l【我放弃了不换汤底】 ???抱一丝啊,我们没关系。 107l【天庭老板直聘】 天天摸鱼旷工,早晚开了他。 108l【地界掌门人】 搞地下恋,偷偷摸摸的才香,搬上明面就没意思了。 109l【人界月饼代购】 有道理!后土娘娘果然独具慧眼! 110l【仙人乙】 囚禁三百年怎么说?真要心意相通还需要强制爱?都说狄九徽喜欢的是苏桐,要和苏桐私奔呢,不过是被闫御拦下罢了。 111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屠苏九别来碰瓷,这是落日御徽的主场。 112l【仙人丙】 楼主要不说说后续?他们离开瀛洲之后可是去青丘了,青丘有谁不用我多说了。 113l【妖怪丁】 闫御和狄九徽一起去青丘?这是要干什么?打起来打起来。(兴奋搓手) 114l【巫山包工头】 素桐在青丘,苏桐可不在青丘。 115l【仙人丙】 有差别吗?九尾狐可男可女,苏桐与素桐一线之隔罢了。 116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自家没糖嗑跑这儿来撒泼,老娘手撕了你!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和闫御不够,还要再加个苏桐?别太荒谬! 看他们吵了近百楼,最后落日御徽仗着人数优势碾压屠苏九,狄九徽坐不住了,大胆开麦揭穿真相。 199l【两米一有腹肌】 狄九徽和闫御是朋友!根本不是一对的!狄九徽和苏桐也毫无关系!这种低级的造谣你们都信了?是不是两个人稍微走近一点你们都会觉得有一腿?真不敢想现在的神仙都什么素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狄九徽直接扫射,愤愤不平地发了一大段,几乎立刻就有神仙跳出来反驳他。 200l【御皇大狄】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到你这妖怪来反对? 201l【御皇大狄】 有三百岁吗?大家嗑得开心,只有你会扫兴。 202l【御皇大狄】 你是假的他们都不会是假的,小妖怪,把尾巴藏好不要露出来。 203l【巫山包工头】 落日御徽大粉头子果然来了,一说是假的,立马跳出来打假。 204l【御皇大狄】 谢邀,人在地府,刚投完胎。 205l【明日阎王换我当】 等我在生死簿上给你打个勾。 206l【天庭老板直聘】 名字赶紧改了,什么档次和我发音相同。 207l【御皇大狄】 你自己不会改?没手用不用我给你寄过去? 208l【天庭老板直聘】 !!你哪里的神仙,下次蟠桃大会取消资格! 209l【昆仑墟王老板】 蟠桃大会是我诞辰,我说了算,你,退下。 210l【天庭老板直聘】 ……哼,走着瞧。 211l【小桃花】 本妖怪嗑着cp好端端被骂了,好委屈,有没有妖怪保护协会? 212l【荤素不忌杂食党】 来青丘,九尾庇佑所有生灵,狐门。 213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来白玉京报社,只要写文你就是座上宾,书门。 214l【两米一有腹肌】 为什么你们都不信他们是假的?做朋友有那么不堪吗?你们自己看看,他们有哪里是真的? 215l【昆仑墟王老板】 所有,他们超爱。 216l【巫山包工头】 您是对的。 217l【人界月饼代购】 您是对的。 218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第14章 您是对的。 219l【御皇大狄】 他俩在一起三千多年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全三界的都知道落日御徽感情好到睡一张床,养条狗也能养成哮天犬了。 220l【是会写字的聪明小狗一枚吖】 汪汪汪??? 221l【沉香姓杨】 哮天,回去练字。 222l【是会写字的聪明小狗一枚吖】 嗷呜。 223l【人界月饼代购】 二哥也来了啊。 224l【沉香姓杨】 路过,嗑一口。 225l【是师徒五人】 嗑到戬娥了嘻嘻嘻嘻。 226l【高小姐还在等我】 嫦娥仙子岂容玷污!小白龙你别胡说八道! 227l【盖天下有名的贼头】 嗑到戬娥了嘻嘻嘻嘻。 228l【又打碎琉璃盏了】 嗑到戬娥了嘻嘻嘻嘻。 229l【说什么王权富贵】 唉,八戒凡心未消,贪恋红尘,路漫漫其修远兮。 230l【又打碎琉璃盏了】 啊这,师父,要不看看你头顶的名字? 231l【说什么王权富贵】 阿弥陀佛,为师要去修习佛法了。 232l【盖天下有名的贼头】 俺老孙陪您一块去。 233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嗑到孙唐了嘻嘻嘻嘻。 ……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狄九徽被这些离谱发言惊得快要魂魄离体,但他不甘服输,继续与其对线。 270l【两米一有腹肌】 睡一张床怎么了,闫御混血的问题还有谁不知道吗?狄九徽是帮他,好兄弟互帮互助怎么了? 271l【荤素不忌杂食党】 互帮互助……细细品。 272l【坐等九个同僚下台】 那就是说果然睡一张床,同人本上是真的!啊啊啊啊啊更好嗑了! 273l【代表作《素女经》】 为了他竟可以做到这份上,甘愿充当抱枕三千年,还说不是爱? 274l【明日阎王换我当】 日日夜夜睡在一起,擦枪走火也在情理之中了,然后就互帮互助,再然后情难自控,再再然后……仙品。 275l【昆仑墟王老板】 嗑死我了。 276l【月宫之主】 嗑死我了。 277l【天庭老板直聘】 嗑死我了。 278l【地界掌门人】 嗑死我了。 279l【御皇大狄】 狄九徽唯爱闫御,闫御唯爱狄九徽。(双手合十) 280l【人界月饼代购】 狄九徽唯爱闫御,闫御唯爱狄九徽。(双手合十) 281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狄九徽唯爱闫御,闫御唯爱狄九徽。(双手合十) …… 狄九徽快疯了,这群人根本油盐不进,怎样澄清都是无用之功,他本来想自曝身份,如今看这架势,非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看着不断跳动的一行行字,狄九徽无比郁闷,直接关掉了天书,心底依旧憋着口气,放在平常他会去骚扰闫御,自己不痛快,也让他跟着不痛快,但眼下是不敢了。 他思量片刻,下一秒身影于原地消失。 凛冽朔风卷着终年不停的簌簌雪尘纷飞,巍峨雪山霜白一片,杳无人烟的山脚下有一处不起眼的庭院,一棵桐树在门前不屈不折地开着,粉白花瓣竞相绽放,全然无视了此处的酷寒冷峭。 狄九徽叩开门扉,馥郁茶香盈满室内,顺着门开的刹那飘溢而出。 李青元靠坐在窗台前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捻着茶杯,身后是天地一色银装素裹的雪景,他眉目如画,清逸绝尘,俨然是诗中描绘鹤骨松姿的仙人之态。 李青元本是凡人,千年前渡劫悟道,飞升成仙,前五百年他云游天下,诛四方邪魔外道,扶正祛邪,中途与狄九徽相遇,两人一见如故,时常促膝长谈,后五百年隐居深山结庐僻居,日日对着雪山独酌清修。 住山不记年,看云即是仙,他不问世事,醉心茶道,比那些酷爱捕风捉影颠倒黑白的同僚更像个神仙。 李青元闻声抬眼一瞧,道:“你,瀛洲,避火图?” 狄九徽:“!!!” 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终于成了狗尾巴草。 第8章 聚会 “你怎么也信了?那是造谣!”狄九徽忿忿地坐在他对面将要拍桌子。 “说得很真,很难不信。”李青元一笑,取出一个新的茶杯斟满茶推到他跟前,“请。” 狄九徽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氤氲白雾,止不住叹气:“我把我认识的所有人里面翻了个遍,唯一一个拥有理智的人大概只有你了。” “是因为天书上那些言论?”李青元问。 “我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能嗑到我和闫御身上来呢?我们俩分明就是普普通通的朋友,嗯,比普通朋友再深点,也就认识的久了点,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点,感情纯粹了点,又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狄九徽苦恼。 “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点是指形影不离呢,还是指连睡觉都盖同一张被子?”李青元诚心发问。 狄九徽辩驳:“哪有,分明是两张!” 哦,睡一张床没跑了。 李青元说:“闫御送过你很多宝物,他对旁人可不这样。” 第15章 狄九徽皱眉:“胡说,那是我偷的!” 嗯,本命法宝也能让你偷着玩。 李青元说:“你出入他洞府如同进自己家。” 狄九徽理直气壮:“因为我是他生身父母!” 啊,这很难评。 狄九徽拿他举例子:“我出入你洞府不也如进自己家吗?” 李青元神色郑重,立即澄清:“我对你只有友谊,再无其他!你和闫御的纠缠亦或是三角恋不要牵扯我,多谢。” 狄九徽:“……” 狄九徽一字一顿:“我和闫御真的清清白白。” 李青元放下书卷点头,“嗯,我相信。” “你别敷衍我。” “没有,我真相信你们没到那一步。” “那一步是哪一步?”狄九徽听出他话里有话。 李青元难为情道:“你既然是他生身父母,这就不方便描述了,太大逆不道,天劫会去劈你们的。” 狄九徽:“……” 李青元笑笑,抿了口茶,“你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了,暂且没到天塌地陷的程度,不必过于着急。” 狄九徽困惑,“不严重吗?” 李青元缕析条分地说道:“他们说归说,即便再在天书上高谈阔论,但大家心底都有分寸,不会在你面前口无遮拦,天条森严,存在万年约束万年,如今乍然放开,众仙开闸的热情难免有些不好控制,至多一时兴起,过不了太久便会腻味寻求下一个目标,等哪日又有新人跟上便会移情别恋,实在无需放心上。” 他这样一剖析,狄九徽心底好受了很多,说到底都是喜新厌旧的,仔细想想其实也没那么难接受,只要天书上自己和闫御有关的内容不要看,依旧如初。 他心情一下恢复正常,狄九徽与李青元碰杯,欣慰笑道:“幸好你不经常出门,不然除了闫御和苏桐,咱俩又会被误认成一对,你说咱俩cp名叫什么好?” 李青元挪开茶杯:“你且闭嘴。” 狄九徽不理不睬,独自思考着:“剧情怎么写,万人迷?狗血四角恋?为了我吃十八年野菜?” 李青元猛地咳嗽一声,茶水差点喷出来。 “你要不走吧。”他抹了把嘴,下了逐客令。 “我不,这两日就住你这里了。”狄九徽懒洋洋地往后一躺,“哥哥,我们三百年没见,你不会赶我走吧?” 这句话真该让闫御听听。 李青元扶着额想了一下,一只手提起茶壶注水,状若无意地说:“对了,一百年一度的cp大会快要开始了。” 狄九徽:“?” 狄九徽一愣:“什么东西?” “一群仙子们组织的同好聚会,主要是分享心得,交流感悟,共同进步,已经开了两次了,每一次规模都在扩大,届时不少神仙都会到场,还会票选年度最佳cp,很有意思。”李青元笑道。 狄九徽浮起不好的预感,犹豫问道:“上次……” 李青元肯定:“是你和闫御。” 狄九徽一哽,“那上上次……” 李青元再次肯定:“也是你和闫御。” 狄九徽脸色不太好看,“那这次……” 李青元冲他会心一笑。 狄九徽:“……” 狄九徽顿时站起来满屋乱走:“他们怎么那么闲啊!” 天书上就算了,竟然还搞出个聚会来,大张旗鼓生怕三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聚会每次都会吸收新鲜血液,带领一大批人入坑,尤其当下天书时兴,会带来更多加成引发诸多效应,不知到时会是何种热闹场面。”李青元畅想完,又风轻云淡地说:“只要你不在意,管他们如何狂热。” 狄九徽走了,火急火燎地走了,连门都忘记带上,雪片卷着寒风吹进来,却撞上无形的结界无法踏入一步,李青元拿起书卷微微一笑。 谢天谢地总算走了。 狄九徽展开天书,视线快速略过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标题,总算在庞杂如流的消息中找到了有关聚会的只字片语。 他大致浏览了一遍,确定时间地点,就在三日之后的瀛洲,打算亲自杀过去看看,期间闫御数次传音问他在哪儿,被狄九徽搪塞过去。 连隐居的李青元都知晓这档子事,闫御必定心如明镜,可这些年里他只字未提,想来没往心里去,自己再提显得小题大做。 就当是赶趟凑个热闹。 狄九徽对自己说。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为了不打草惊蛇,狄九徽变作一个不起眼的仙官骑着仙鹤前往瀛洲,他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路上慢慢悠悠地观赏着风景。 裹挟在身旁的沉沉雾霭像是静止,又像是在缓缓流动,他伸手捞住一团云,稍微用力便能捏成微粒散于指缝,而后碎末又重新聚拢成新的,如丝如缕。 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视野之中,那人踩着云眺望前方,衣摆随风翩跹似彤云瑞霞,线条流畅的侧脸是一等一的漂亮。 够巧的,这里都能遇见,狄九徽扬声叫道:“苏桐!” 苏桐循声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曾见过的陌生容貌令他疑惑,“你是?” 他眉眼间与素桐有两分相似,同样一袭红衣却不带一丝女气,反倒品出些落拓不羁,不明所以的人见了会认为两者存在亲缘关系,实际上无论女身或者男身,都是同一个九尾赤狐。 第16章 狄九徽卸掉伪装,苏桐恍然,笑道:“你也是来参加那聚会的?” “也?” “前两届我都来了,这一届自然不会错过。”苏桐放缓速度,与他并肩同行,“怎么只有你一个,闫御呢?” 狄九徽道:“我来瀛洲都把脸遮起来了,你还问他?” “真可惜,他若来了会更有意思。”苏桐惋惜,“要不我变成他的模样好让你睹物思人?” “我喊一声他立刻就能过来,你觉得我需要吗?”狄九徽反问。 苏桐嘴角弯起弧度:“嗑到了。” 狄九徽:“……” 狄九徽强调:“这里不是天书,你快舞到我脸上了。” 苏桐不算意外,“你知道了啊,是不是很有趣?” “有趣?我快被气死了。”狄九徽不堪回首。 苏桐胸有成竹:“其中一定有我一份功劳。” 狄九徽抖开天书,指着那一行行眼花缭乱的称号说:“这里面哪个是你?” “曝马甲就没意思了。”苏桐双手合十,相当虔诚:“狄九徽唯爱闫御,闫御唯爱狄九徽。” 狄九徽:“……” “无字天书你保管好,千万别弄丢了。”苏桐好心交代道。 “还能丢?” 苏桐嗯了声,“百年前李天王打瞌睡的功夫天书丢了,落入下界正巧被修仙的道人捡着,直接引发了一场大规模掠夺,死伤极其惨重。” 但谁能想到修道者拼死拼活争抢的无字天书,只是神仙之间互相八卦的聊天记录呢。 “而后玉帝知晓降下责罚,李天王生生挨了两道雷刑,休养至今。” 狄九徽立即将天书收回去,这后果也太严重了。 苏桐顿了一下,又说:“后来查了一下,是哪吒干的。” 狄九徽:“?” 狄九徽震惊,但又没完全震惊地看着他,苏桐点头,带着笑意道:“故意的。” 狄九徽很是感慨,“这都上千年了,哪吒他家庭问题还是那么严重。” 苏桐端详着狄九徽,“你一个人真敢来啊。” 狄九徽面露警惕,“怎么?有危险?” 苏桐敲了敲手心,笑得骇人:“那得看从什么方面来说了。” 不容他追问,宁谧安逸的四下忽然响起了一声清脆嘹亮的鸟鸣,白茫茫的东南方应声被点亮,一瞬间霞光万道,彩云出岫,灵鸟展翅翱翔,流光溢彩的尾翼拖出长长的轨迹,其后是衣袂飘飘的仙人,各个鸾姿凤态,清逸翛然,执花踏云而来。 如此瑰丽夺目堪比赴蟠桃盛宴的场景,竟是为了嗑cp,狄九徽难以理解这些神仙的脑回路。 他与苏桐一起来到瀛洲麒麟山,此刻已经人满为患,狄九徽看到不少脸熟的同僚与身旁之人攀谈着,各个兴高采烈。 狄九徽低调地落了座,他如今是个无人在意的仙官,本以为能躲在角落观察全场,不想苏桐是个红人,刚一到场身边顿时围了一群人,连带紧挨着他的狄九徽都受到了波及。 被挤出人堆的紫薇仙子扶着发髻摇摇晃晃,无意间看到他,好奇道:“你是哪处的仙官,我怎么从未见过,面生得很啊。” 狄九徽编着借口:“我刚成仙不久,对天界还不太熟,听说这里很热闹,所以特意来看看。” 紫薇仙子眼睛亮了一下,她朝身后的姐妹招招手,“这里有个萌新,快来!” 她笑盈盈地注视着狄九徽,殷切道:“你嗑屠苏九吗?” 狄九徽一愣,下意识脱口:“怎么不是落日御徽?” 紫薇仙子脸色一变,笑容逐渐消失,“原来是对家。” 第9章 乱舞 短短几秒钟,紫薇仙子看他的眼神就从友善变为不善,热络变成了冷漠。 狄九徽如芒在背,想补救,路过的织女听完前因后果,脚下一拐,长身玉立地停在了他身侧。 “你来干什么,赶紧走开。”紫薇仙子与她不和,没好气地驱赶。 织女故作关怀地笑道:“怎么了姐妹,一听到他嗑落日御徽你就不笑了。” 紫薇仙子脸霎时黑了,咬牙道:“我不笑是我生性就不爱笑!” 她飞快地瞪了狄九徽一眼,“吃不到屠苏九,没品位的东西!” 然后气鼓鼓地跑了。 狄九徽:“……”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狄九徽默默无语。 织女好心地拍了拍他肩膀,予以鼓励:“别听对家胡扯,你现在走的道路很正确,落日御徽才是你的不二选择,要抱元守一,择善固执,方能修成正果。” 其实这两个都是假的。 狄九徽不敢说,怕被双方联手撕。 织女示意他低头附耳过来,狄九徽照做,然后就听她用满含威胁的嗓音说:“你若敢改嗑对家,我就刀了你。” 狄九徽:“……” 狄九徽嘴角僵硬,“不、不会的。” 织女满意地笑了,“走,姐姐带你见识一下天界的风采。” 她领着狄九徽扎进人堆,核心位置是聊得热火朝天的瑶姬三人,见有新人来了,嫦娥相当热情地给他做起科普来。 “你不必紧张,我们这是合法行为,如今天条放开,吾等自当与时俱进,绝不会被遗弃在旧时代的洪流之中。” 她满怀希翼地望着狄九徽,“简而言之,你嗑cp吗?” 第17章 狄九徽磕磕绊绊道:“嗯……我嗑月老和孟婆。” 他要背弃自己的信念了。 织女无趣地摇头,“传统cp没新意,还不如孙唐。” “孙唐?”狄九徽惊愕,“唐长老那是高僧,金蝉子又是西天的人,怎么敢在背后编排?” “这怎么能叫编排,这叫道佛联姻,是喜事啊。”百花仙子载笑载言。 狄九徽呆滞,“不怕功德扣光吗?” 瑶姬饮了口酒,大笑:“是如来先动的手。” “啊?” 她道:“当今世人沉迷修仙者不在少数,设立宗门,广收弟子,百年前还因一本天书明火执仗,大动干戈,他们大多是修道,修佛者却是渐渐地少了,寺庙香火也不如从前鼎盛,为了改善这一状态,提高西天核心竞争力,巩固势力发展,如来联合观音、文殊和普贤三位菩萨开发新的业务,自然需要形象代言人,金蝉子和大圣在凡间可谓脍炙人口,男女老少谁人不知,他们一合计,一致同意将二者打造成西天灵山的门面。” “想当日如来还邀请天庭众仙前去观礼,这不就是向三界宣布两人锁了的意思吗?”嫦娥言之凿凿。 狄九徽:“……” 不要太离谱,这要是传出去不得了啊,凡间现在都以为玉帝和王母是一对的呢,人家分明就是同事!七仙女也不是他们生的! 织女没一点仙子形象地翘着二郎腿,抓着瓜子边嗑边说:“这是如来的意思,我们顺他心意办事,怎么会扣功德呢,反而会加一。” 嫦娥:“嗑到孙唐了,功德加一。” 瑶姬:“嗑到孙唐了,功德加一。” 狄九徽真的受不了,但是…… 狄九徽:“嗑到孙唐了,功德加一。” 他熟练地混入其中,毕竟有什么能比功德更重要呢。 他很上道,四位仙子都很满意,瑶姬问道:“你从凡间飞升,可有什么趣事?” 狄九徽回想着在天书上看到的凡间板块的内容,组织着语言说:“比较有名的佳话应当是白娘子和许仙,两人历经波折,终成眷属,倒不失为一桩美谈。” 百花仙子高深莫测道:“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现在时代变了,我们嗑青白,姐妹变老婆,亲上加亲。” 狄九徽:“……” 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唯独嫦娥,脸色不着痕迹地一僵。 “说起凡间,七仙女当真受尽了委屈,那董永根本靠不住,我真恨当时怎么没下凡好好教训他一顿。”织女每每提起都恨得牙痒痒。 “若无七情六欲贪嗔痴,那便不是凡人了,何况凡间还是有趣的,比如有句诗写得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瑶姬含笑念来,“意境深远,含而不露,上佳。” 织女冷冷一笑:“你巫山的云是老娘加班加点织的。” 瑶姬心虚,给四人各分了壶酒,打哈哈道:“来来来,今日一醉方休。” 狄九徽酒品不太好,万一喝醉失态便不好了,他推诿道:“我骑仙鹤来的,不方便。” “你又不御剑飞行,算不上酒驾。” 狄九徽被劝着喝了一口,然而织女怨气已起,直冲九霄。 “这破班老娘是一天都不想上了!天天加班还不够,难得出来聚会,昨晚通宵堪堪把今日半天的工作量完成,等下回去还得继续干活!前段日子玉帝开会,说我工作不饱和,把北海那一块的云划分给我让我织,他怎么不去死呢?!” 织女越说越气,她怒道:“真想掀翻这破烂天庭!” 百花仙子安慰她:“你可以加入三大反骨仔,改四大。” “四大?”织女不信,“对玉帝有怨气的天庭神仙加起来直接百大!” 她此番发言立即引起麒麟山一堆神仙的共鸣与支持,狄九徽粗略一看,太白金星、南极仙翁、北斗南斗十三星君以及四大天王等仙赫然在列。 好多人啊,来这儿团建呢。 狄九徽叹为观止,又暗自庆幸还好他没在天庭务工,安安稳稳当他的散仙。 特意从地府赶来的阎罗王站起身朝四周一打量,惊住了:“嚯——我们抓的八百年厉鬼都没你们怨气大。” 他还想发表一个鼓动跳槽的演讲,嘴没张开就被身边人拽下去了。 辱骂玉帝是众神仙的保留节目了,很快就将这小插曲抛之脑后,精卫捕捉到感兴趣的字眼凑过来,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眨啊眨,“你们在说大圣?” 嫦娥说:“我们在说孙唐。” 精卫啊了声,兴奋淡了下去,“可是我嗑戬空哎……” “我嗑空戬。”织女与她对视一眼,又是一个对家。 精卫震声道:“cp可拆不可逆!” 织女不甘示弱:“那就拆!” “这题我会。”狄九徽举起手,“戬空吒!” 空戬空混战,哪吒请求加入群聊。 织女不屑道:“哪吒跟敖丙那点破事还没捋清楚,就别来凑热闹了。” “吒丙确实香。”百花仙子眉欢眼笑地表示赞同,“两人天生死敌,有扒皮抽筋之恨,势必带着血和恨,即便死后封神,敖丙依旧恨他入骨,可苦于天堑鸿沟般的实力差距,不得已另辟蹊径,他蓄意接近,不惜放下东海三太子的尊贵身段,使尽浑身解数终于引得哪吒上钩。” 第18章 狄九徽听得入迷,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大仇即将得报时,敖丙面对那颗剔骨还父割肉还母,连自己都能杀的杀星终于怕了,他狼狈地逃回东海,想与其死生不复相见,不料哪吒却一再纠缠,打上龙宫,上演一出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的戏码!”百花仙子口若悬河。 “好精彩啊!”狄九徽心潮澎湃,“出书吧,白玉京报社必有您的一席之地!” 嫦娥拍案而起:“骨科不服!” 狄九徽想了两秒,“你是说金吒木吒?” 嫦娥昂首挺胸:“我是说杨戬和三圣母。” “这……”狄九徽眉头皱得死紧,“不好吧,人家是亲兄妹。” “要的就是亲兄妹,女娲和伏羲还是亲兄妹呢,人家照样是上古大神。”嫦娥强词夺理,“背德文学要嗑就刺激到底。” 瑶姬异军突起:“既然兄妹可以,那甥舅为什么不可以?” 狄九徽又想了两秒,“你是指沉香和杨戬?” 瑶姬自信爆棚:“我是指玉帝和杨戬。” 狄九徽:“……” 织女点评:“上一个还有点嗑头,这个养胃了。” 百花仙子助力每一个梦想:“沉香x杨戬多好嗑啊,年下小狼狗多香啊。” 狄九徽期期艾艾:“沉香和他舅年龄差的有点大吧?” “就要年下就要年下!年下是三界的宝藏!”嫦娥吱哇乱叫。 狄九徽:“……” 百花仙子冁然一笑:“此言不假。” 狄九徽改口道:“沉香和他舅武力值没法比吧?上下位不反了吗?” “这正是精髓所在。”百花仙子语重心长,“沉香狗胆包天给他舅下药,趁着药效把他舅强制爱了,舅醒来悔恨懊恼,先是愧对妹妹,又惊怒于他这外甥胆大妄为,直接将人赶出家门外!沉香爽前九死不悔,爽完又怕了,正想负荆请罪,结果偷听到他舅跟人说话,原来那药对肉身成圣的杨戬根本没用!” 这一番话宛若惊雷,瞬间改变了狄九徽原本的固有认知,他惊叹于同人女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并毅然决然地加入其中:“这么爽?” 织女亢奋地搓着手:“我放弃空戬了,我要改嗑沉戬!” 嫦娥:“我也!” 瑶姬:“一样!” 一群人里就剩精卫哭丧着脸说:“求求你们,别草我家1了。” 五人心生不忍,向她致以最诚挚的哀悼。 精卫悲声道:“就没有杨戬单推人吗?” 嫦娥抱了抱她,安慰道:“cp大会你说这。” “不仅没有单推人,我还看过杨戬和妲己的话本子,那叫一个活色生香,你们说当年封神之战,他们之间会不会……”织女还未说完,精卫听了直接哭着跑开了。 几人俱是好笑,瑶姬又喝完了一壶酒,笑道:“下次见了杨戬问问啊,就看你敢不敢了。” “说起妲己,她还在青丘吗?自打封神之战过后,我一直没听到过她的消息。”百花仙子温声道。 狄九徽啃着仙果,说:“可以找苏桐问问,他最清楚。” 狐狸耳朵是很灵敏的,隔着老远与杂音苏桐依然听到了她们的议论,不请自来地坐在了狄九徽身边。 “她对帝辛还有情吗?”嫦娥兴致勃勃地问道。 “不止有情。”苏桐伸出食指点了点脑袋,“恋爱脑一个。” 第10章 造谣 “她不肯回来青丘,心甘情愿陪着帝辛轮回百世,不惜自断一尾,我们轮番相劝,她怎样都不听。” 提起来苏桐也是无奈,他与妲己是有情分在的,同为青丘九尾狐,一同修行多年,可谓手足之谊,不愿见她落个魂消魄丧月坠花折的下场,偏偏她痴迷不悟,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几人一番唏嘘,嫦娥是过来人,尤其心生触动,喟然而叹,“若论情之一字,你们九尾狐当真一脉相传,我若没记错,你曾经也为情所困,为一人深陷泥沼。” 苏桐垂眸看不清神色,淡淡一笑,“那时尚且年少,前尘影事今已不可追,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早就过去了。” 嫦娥只隐隐约约听说过,前因后果不甚清楚,远不如狄九徽知道的多,狄九徽只当听不出他话里看似的豁达,埋头继续啃瓜。 “你与小狄乃多年好友,情谊匪浅,自打他醒来可与他见过面了?”百花仙子不露形色地换了话题,她有自己的打算,明知故问。 苏桐瞥了眼狄九徽,狄九徽拼命朝他使眼色,让他谨慎回答,苏桐便笑,“见过了,几日前他与闫御一同来青丘,说是接下了嫦娥仙子的委托,来抓一妖怪。” “一切可还顺利?”嫦娥自觉问得突兀,忙找借口:“总归是我劳烦了他们,途中万一遇上凶险他们不曾告知,便是我的过错了。” “遇见个不长眼的妖怪,变作闫御的模样欺骗狄九徽,意图挑破离间,差点动起手来,幸好没多久狄九徽识破了真假。”苏桐模糊了一下细节,将自己从故事中抹去。 织女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变化之术不容小觑,昔日有六耳猕猴,天上地下走了一圈,直到如来跟前才原形毕露,换做我,仅凭一己之力断真假是不能了。” “情深一往非外力能够比拟,或许他们二人之间存在着你我等无法探知的秘密。”苏桐一字不落地说完,又做作地蹙眉懊悔,“失言了。” 第19章 狄九徽听懵了,你在说什么啊?他在广寒宫谨言慎行,仅仅三言两句就被她们过度解读到天际去,这一行字下来,不得疯啊? 他被狠狠背刺,果不其然,苏桐一走,织女立即哐哐拍桌子:“落日御徽是真的还有谁不知道!” “冷静,信息含量太大,我们仔细分析一下。”瑶姬深深呼吸。 嫦娥按捺住激动,语气尽量平静地说道:“你们想,那妖怪能变成闫御的模样骗过狄九徽,可见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落日御徽分开三百年,重逢短短几日,照理说彼此本该有些生疏,但没多久狄九徽就能识破这变化之术,说明了什么?” “说明二人的亲近早已超出我们的想象,不仅唇齿相依,甚至是负距离!他们对彼此的气息、身躯、每一寸都了如指掌,连身上是否有颗痣都清清楚楚!”百花仙子振奋得面颊鲜红,宛如盛放的芍药。 狄九徽:“……” 天庭千年一次的考核,你们阅读理解一定满分吧? 这还没完,嫦娥循序渐进地引导:“你们再想,苏桐说‘差点动起手来’,对谁动手?” 她手一抬,指到了狄九徽,狄九徽猝不及防,不确定道:“……那妖怪?” “没错!”嫦娥猛一拍手,“狄九徽对那妖怪动手,说明他对于闫御被冒充很生气,为什么呢?因为在狄九徽那里闫御是唯一的,是不可替代的,是心头鲜红的朱砂痣,此刻被个妖怪亵渎,谁不生气?但‘差点’二字表明了他最终被拦住没能得手,显然是闫御不想他因自己沾染上杀孽,处处为他着想,又在魂牵梦绕狂潮般的思念加持下,他们在青丘大做特做!” 她分析完的瞬间掌声雷动,瑶姬、织女、百花仙子以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神仙妖怪们捂着嘴潸然泪下,“说得太好了!没有技巧,全是感情!明日之星非你莫属!” 狄九徽整个人都呆住了,有理有据,情感真挚,要不是他亲身经历,一定信了! “承蒙诸位厚爱,实在不敢当。”嫦娥受宠若惊地起身,她擦了擦湿润的眼眶,认真地发表获奖感言:“我能走到今日,全靠姐妹们的支持,如果没有你们一路陪伴,与我一起发癫搞黄嗑cp,绝不会有今日的我,我要谢谢你们!” 瑶姬、织女和百花仙子挥舞着披帛,眼含热泪与她深情对望。 嫦娥捂着胸口,情绪激动地说:“在这里,我还要感谢我早已化为灰飞的父母,感谢送我灵药的老情人后羿,感谢在我脸上踩来踩去的爱宠玉兔,感谢我的噪音制造机邻居吴刚,今日的成就少不了你们每一位的参与!” “哦哦哦哦哦哦——” 大家一窝蜂地起哄叫起来,一时间两岸猿声啼不住。 疯够了,嫦娥酣畅淋漓地坐下,瑶姬又拿了壶酒啜了口,她面前摆着好几个空了的酒壶,“还有一个让我很在意的点,那妖怪为什么要挑拨离间?” 织女不假思索:“肯定是对家干的!他们也知道想让狄九徽移情别恋,闫御必定是座跨不过的大山。” “所以屠苏九才是毒草,心里有别人,那算怎么回事,我们纯爱党可受不了。”百花仙子一想想身上就仿佛有蚂蚁在爬。 瑶姬托着腮说:“但是可以搞白月光替身文学。” “更毒了,吃点好的吧。”织女嫌弃。 “闫御是混血,一半是白泽,一半是穷奇,可以搞双面人格。”百花仙子想道,“一面是明辨善恶心怀苍生的圣人,皎然如明月不可沾染分毫,一面是恶念横生阴晴不定的邪祟,以杀人为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得天下大乱,自己却浑然不觉。” “这个设定好!”织女抚掌大笑,顺着她的开头往下编,“狄九徽与他自幼相识,知晓他的两面性,但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诉之于口,看似只有一个人,实则是他隐忍地陪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一同长大,在旷日长久细水长流的相处中,狄九徽不可救药地喜欢上善的一面,两人相知相爱,幸福恩爱了没多久,某天善面重伤,长久地陷入昏迷之中。” 瑶姬接道:“善面昏迷,偶尔才会出现的恶面全天候地霸占了闫御的身体,狄九徽心里难受,但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陪着他,同时寄希望于善面能早点恢复醒来,善恶两面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彼此记忆也不互通,但又是同一个人,情感上是一致的,恶面理所当然地喜欢上狄九徽,可在他们的相处中,恶面察觉到狄九徽经常透过他去看别的人,他以为自己被当成他人替身,盛怒之下质问他‘你透过我看到了谁’,但得不到狄九徽的回答,于是进行了强制爱。” 然后轮到嫦娥,她摩拳擦掌道:“虽然是同一具身体,狄九徽仍旧有种对不起善面的愧疚感,他想方设法欲将善面的闫御找回来,一边稳住恶面,一边找寻所需的材料,筹谋已久的计划即将实施,恶面终于得知了真相,他痛恨狄九徽为了善面竟想让他永远沉睡,直接毁掉了狄九徽多日的心血,并将人关进小黑屋日日夜夜!但他没有想到狄九徽仙体不同于常人,随着双修,善面逐渐回来了……” 百花仙子注意到面色极其复杂的狄九徽,先入为主地误解了他的意思,好心关怀道:“别光顾着自己开心,也让新人有点参与感,小仙官你说,后续该怎么发展。” 狄九徽进退两难,支支吾吾:“我……青梅竹马就……挺好的。” 第20章 “远远不够,落日御徽应该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相爱相杀直到天崩地裂。”织女向往道。 狄九徽干巴巴道:“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恩怨情仇。” 织女满不在意:“无所谓,我会造谣。” 狄九徽:“……” 这些人太疯了,他得想个办法掰回来。 “姐姐们,你们最初是怎么嗑到落日御徽的啊?”狄九徽满眼单纯地问。 “一个青梅竹马足矣。”瑶姬带着三分醉意说,“与凡人相比,神仙最不缺的便是时间,千百年的岁月弹指一挥间,都说物转星移,可你抬头看看,太阳依旧是那个太阳,月亮依旧是那个月亮,亘古不变,这本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但两个人若能从起始到至今再到将来相依相伴,直至灵魂凋零,何尝不是一种风花雪月。” 狄九徽憬然有悟。 “所以啊……”瑶姬一笑,“我的床可以空荡荡,我cp的床必须十级震荡!” 狄九徽:“……” 刚酝酿好的情绪瞬间没了。 “可狄九徽应该不止认识闫御一人,他交友广泛,天界、地界都有认识多年的知交近友。” 狄九徽想拆cp,闫御很少出门,即便出去也是跟着自己一起,不好从他身上下手,只好拿自己开刀。 “地府的崔判,散仙李青元与他都是近千年的交情。” 他旁敲侧击,织女警觉地皱起眉,“你什么意思,想拆cp?” “当然不是,我……” “你真嗑落日御徽?”百花仙子看他的目光里带着质疑,“证明一下吧,拿出你收藏的本子让我们看看。” 什么本子,狄九徽没来得及去妖市,根本没有。 他无路可退,冷汗涔涔,稍微露出一点马脚必定会被同仇敌忾的她们撕碎,面对着气势逼人的四位仙子,狄九徽压力极大,这时,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忽然高喊:“全体注意!正主来了!注意隐蔽!” 第11章 正主 正主?这么多cp里的哪一位? 狄九徽没琢磨出来,那些人宛如炸锅了,你推我搡地叫嚷着:“快走快走!别被发现了!” 顷刻之间,谈笑风生的逍遥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只因为一个人,他们如做贼般慌慌张张地要跑路,混乱得好像扫黄现场,可惜人群密集目标太大,撤了不到十分之一,闫御便出现在了麒麟山。 眼前这般盛况他丝毫不惊讶,双目环顾四周,明显在找人,众神仙中了定身术似的僵直在原地,面面相觑,任由他冷淡的视线挨次从脸上掠过。 狄九徽不用想就知道他是来找自己的,闫御不爱出门,素日就爱懒懒散散地缩在他狗窝里,每次都是狄九徽生拉硬拽才喊出门去。 他不想暴露身份,默默挪动身形,缩着肩膀躲在四位仙子身后。 障眼法改变了狄九徽的容貌,气息也被藏匿,现场又座无虚席,本该不会找到,可不过瞬息,闫御直接锁定他的方向,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嫦娥仙子跟前。 他点头示意后,道:“打扰四位仙子了,我来寻个人。” 嫦娥与姐妹们不明所以地对视几眼,闫御目光越过她们,从容大方地落在后方快要缩进缝隙里的狄九徽身上。 “找你很久了,跑什么。” 四人惊疑不定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着,“你们?” 闫御注视着他的眼,“小九,跟我回去。” 小九?! 他话如惊雷,在众神仙耳旁轰然炸开,受到无数视线洗礼快要被扎成刺猬的狄九徽装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在场人倒吸一口气,嫦娥四人更是震骇地捂住了心脏。 编排了那么久,结果正主居然就在身边??一整个大型社死现场! 闫御像察觉不到诡异的气氛,自顾自说道:“一醒来你就不见了,是在躲着我吗?” “一……醒来?” “躲……着?” 有人喃喃重复着关键词,随之引发轩然大波,人群一片哗然,安静如鸡的麒麟山顿时躁动起来。 狄九徽狠狠瞪他,你别说让人误会的话了! 往日不言自明的默契此时还不如瑶姬酒壶上沾着的一滴酒,闫御认为他生气了,当众自我检讨,话里话外透着歉疚:“是我睡觉压到你……” 狄九徽倏地蹿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往后按,闫御头一仰整个人差点掼地上去。 “你可闭嘴吧!!”狄九徽在他耳边崩溃地低叫。 闫御有点委屈地应道:“噢。” “啊啊啊啊他刚才说什么??什么睡觉?? “有什么是我们尊贵的cp粉不能听的???” “一看就把我们当外人了!” 热衷看戏的苏桐看得爽了,心旷神怡地决定上去添一把火。 他慵懒地拈着杯酒,上挑的狐狸眼冲狄九徽笑得蛊惑,“方才不是说要陪我喝一杯吗?如今可有空?” 狄九徽:“?” 你凑哪门子热闹。 闫御脸色当场沉下去了,狐狸果然是最讨厌的,还有那两条蛇,都该流放,拉去做苦力! 苏桐还嫌烧得不够旺,故意拨火,“闫御你不会不同意吧?” 上百双眼睛紧紧盯着风暴中心的三人,气氛凝重到一触即发,嗅觉敏锐者甚至闻到了硝烟味,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但还有一些猖狂的同人女在眼皮子底下嗑糖嗑得心花怒放。 第21章 嫦娥眉飞色舞,“修罗场啊,屠苏九有福了。” 百花仙子耳朵一捂,拧着眉不满道:“我洁癖仙,我不喜欢!” “杂食仙无所畏惧。”瑶姬笑得嚣张,“只要有饭吃荤素不忌。” “来来来买定离手啊,狄九徽喝还是不喝?”织女就地开盘,吆喝起来。 冒着灵光的仙丹法宝纷纷丢出来押注,喝与不喝的比例是二比八,织女看势头大好,又开了几个“闫御和苏桐会不会打起来”、“你想不想让他们打起来”、“他们打起来狄九徽帮谁”的盘口,数据分析派和直觉判断派争论得热火朝天。 狄九徽望着快堆成山的丹药很是眼馋,都以他的名义开盘了,多少得分他一点吧? 闫御和苏桐还在僵持着,暗流涌动,狄九徽看了看他俩,又看了看四周争论得急眼快打起来的人群,不由头疼,至于么,跟演戏似的。 他一手拉住闫御,一手拉住苏桐,前一秒还鸡声鹅斗的全场瞬间安静,齐刷刷地盯着狄九徽,等着他下一步动作断输赢。 狄九徽拉着两人的手,再加上自己的,三人手掌交叠在一起的刹那,他宛若关公上身,胸口豪气喷涌,粗着嗓子义薄云天道:“哥哥们,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不如趁此良机义结金兰,从此富贵同荣,生死与共!” 闫御:“……” 苏桐:“……” 他耳畔已经响起好汉歌了,闫御眼皮狠狠一跳,率先抽出手,见狄九徽和苏桐还握着,又波澜不惊地插进去,硬生生要挤开他俩。 狄九徽以为他嫌弃苏桐想搞孤立,于是握得更紧了,并且对他谆谆教诲:“他不是来拆散这个家,他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你要大气,不要丢我的脸。” 闫御:“……” 那口吻宛若六十岁的老爷在对四十岁的正房夫人说要好好对待新进府的十八岁小妾,闫御恼了,手一挥直接将三人分开。 苏桐腰都笑弯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摆手:“算了算了,今日便罢了,闲杂人等太多,下次再请你喝。” 闫御气着了,不给狄九徽回应的机会,强硬地拉住他离开麒麟山。 狄九徽装作没听到背后那响遏行云堪比野兽出笼的叫声,心底却十分惆怅。 唉。 “叹什么气,遗憾没喝他的酒?”闫御语气很呛。 狄九徽还在想他输得精光的同僚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分到三瓜两枣,不走心地应了句:“是啊。” 闫御愠恼,“我请你!” 一说请喝酒,狄九徽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忙道:“别!” 他看出闫御不满,又不想像往常一样说点好话哄哄,因为他自己也很不满,狄九徽质问他:“我还没问你,关于咱俩那什么cp,以及这一百年一度的聚会你怎么从未告诉过我?” 闫御泰然道:“忘了。” “这能忘?她们嚣张成什么样了?”狄九徽拔高嗓门。 “我不出门,我不知道。”闫御对答如流,“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心虚?” “那也架不住造谣啊!你知道她们说什么?” 闫御放了个耳朵,“什么?” 狄九徽说不出那些虎狼之词,“你天书上看不到?” “没有,偶尔扫两眼,没兴致。”闫御说,“你也加入了?” “嗯。” “叫什么?” 狄九徽睨着他,“你叫什么。” 闫御说辞改得飞快:“要留给彼此一些隐私。” 狄九徽懒得在这上面过多纠缠,正色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麒麟山那些人我认识的不过三分之一,有交情的再少一半,我们俩对绝大多数而言等同于陌生人,两个陌生人他们能嗑那么上头?即使嫦娥仙子她们舞得再欢,也不可能同化那么多人。” 闫御听他抽丝剥茧,略一点头:“你想怎么做。” “万事万物有始有终,我们得找到谣言的源头。”狄九徽单方面敲定。 他从天书上入手,一展开首页上就有飘红的标题。 【落日御徽正主亲自拆cp!!你嗑的是假的!】 明知会被这帮人的胡言乱语气到,狄九徽依然没忍住好奇心,想看看他们能说什么。 1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还有谁不知道狄九徽亲自拆cp?他以地府的崔判和一介散仙举例,情谊与闫御相差无几,本仙子亲耳听到,原来顶流cp是假的呀。 2l【妖怪甲】 原来我嗑的是假的吗?被诈骗了好伤心。 3l【看不到】 不可能吧,论相识之久,崔判比不过闫御。 4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认识久又不代表什么,竹马哪敌得过天降,没错我说的就是屠苏九。 5l【持国】 狄九徽和崔判?真·接地府邪门cp,推荐入股吗? 6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我的评价是不如屠苏九。 7l【明日阎王换我当】 怎么扯上我了?我和狄九徽有情分不假,但绝对比不上他和闫御,我是直男! 8l【坐等九个同僚下台】 本王才知道这名字皮下是你小子,竟想篡位? 9l【明日阎王换我当】 大人,要不您先看看您的名字。 10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这不是紫薇仙子么,跟正主推销屠苏九不成,反被狄九徽一句“为什么不是落日御徽”搞到破防,这也是我亲耳听到的呢。 第22章 11l【人界月饼代购】 诸位皆知屠苏九和落日御徽是对家,紫薇仙子又是屠苏九大粉,我们嗑的人还没觉得有什么,紫薇仙子先坐不住了。 12l【巫山包工头】 狄九徽在麒麟山找了我们没找紫薇仙子便可见一斑。 13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苏桐请狄九徽喝酒他没喝,这一点很能说明问题了,若是两情相悦,哪会磨磨蹭蹭。 14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那是闫御威胁,仗着竹马的身份为所欲为,意图拆散一对可怜的小情人! 15l【昆仑墟王老板】 强取豪夺的戏码我爱看,多来点。 16l【月宫之主】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如此精彩的场面真可惜我没去瀛洲亲眼看到,都怪玉帝。 17l【地界掌门人】 天凉了,该让玉帝下台了。 18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支持! 19l【沉香姓杨】 支持! 20l【盖天下有名的贼头】 支持! …… 365l【天庭老板直聘】 ? 366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嘴硬也没用,你们的大粉头子【御皇大狄】今日一直没现身,平时他可是第一时间就跳出来的,可见是收到消息脱粉咯。 367l【收落日御徽各种限量本】 默默插一句,据知情妖爆料,落日御徽的确是真的,但……两人那方面似乎不太和谐。 368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 369l【人界月饼代购】 ??? 370l【巫山包工头】 ??? 371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 第12章 妖市 “不和谐”三个指向性极强的字眼如针,猛扎狄九徽眼睛里去,手一抖,天书险些掉下去酿成大祸,他急忙捞回来,幸亏闫御此刻不在旁边。 如果这事只有闫御一个,他肯定津津乐道,甚至会把这段话甩到闫御跟前,笑嘻嘻地看他反应,可是…… 为什么要带上我啊??? 372l【填海中勿扰】 这是我能听的吗??谁不行? 373l【收落日御徽各种限量本】 一个负责躺,一个负责动,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374l【人界月饼代购】 拒绝造谣!落日御徽一夜一百零八次! 375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你怎么不说一百零八胎呢?笑死,来嗑屠苏九,一定行! 376l【代表作《素女经》】 真诚推荐本人所著《素女经》,专治内有隐疾,名师讲解,对症下药,修习房中术的不二之选。 377l【明日阎王换我当】 闫御呢?这话你能忍? 378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你亲眼见过? 379l【收落日御徽各种限量本】 爆料嘛,小道消息。 380l【巫山包工头】 除非爆料人就是狄九徽本人,不然谁说都不可信。 381l【明日阎王换我当】 你要说他俩分手了我勉强相信,再不济也能吃药啊,一堆灵丹嗑下去一百零八次不是梦。 382l【我放弃了不换汤底】 吵什么吵,就这么一点事,嗑cp图个开心,干脆他们仨一起。 383l【地界掌门人】 苏桐:我愿意嫁给狄九徽,哪怕是当妾。 384l【荤素不忌杂食党】 他不当妾,他也不愿意嫁给狄九徽。 385l【我放弃了不换汤底】 何必纠结真不真,起码落日御徽的饭绝对管饱。 386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那是,落日御徽可是我一手捧起来的。 387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你捧?如果不是琴瑟太太,落日御徽能有今日? 琴瑟太太? 在一堆眼晕炸裂的消息中,狄九徽总算寻到蛛丝马迹,他盯着这四个字稍加思索,应该是《日日夜夜》的作者琴瑟静好,潆溪递过来的畅销书单上都是此人写的,嫦娥仙子们一口一个的本子也是出自琴瑟静好之手。 这约莫就是源头,该找一本研究研究。 狄九徽想起潆溪给的联系方式,之前只顾着刷天书,不务正业,早把计划抛到九霄云外去,此时重新捡回来与那人联系上。 对方倒也爽快,谈好价格之后便约在妖市见面,狄九徽真是想不通什么样的绝世著作能要他足足二十颗仙丹,他没有攒仙丹的习惯,一场交易就能掏空家底倾家荡产。 怎么办,又想偷闫御的宝物拿去卖了。 回头再看那飘红的标题,一会儿功夫又被盖了几十楼。 狄九徽再次进去看了看,传言脱粉的御皇大狄居然在大杀四方。 444l【御皇大狄】 崔珏和那散仙?他们也配? 445l【御皇大狄】 竹马敌不过天降更是笑话,多少年感情数过没有?点点滴滴朝夕共处,形影不离相须而行,不懂什么意思的用不着查了,直接自戕。 446l【御皇大狄】 还那方面不和谐,你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站床头看了还是两个人跟你说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建议打包丢到西天去修闭口禅。 447l【御皇大狄】 第23章 闫御威胁空穴来风,狄九徽苏桐情人关系更是子虚乌有,屠苏九别再痴心妄想瞎碰瓷了,玉帝体恤员工干一天歇一年成真了,你们的cp都成不了真。 448l【御皇大狄】 三界之中,你们谁能找出来一个在狄九徽心里可以和闫御一较高下的,我把玉帝嘎了捧你上位。 449l【天庭老板直聘】 ? 舌战群儒,鸦雀无声! 狄九徽惊叹于这人口才了得,天界竟有如此奇才,但他还是想趁乱澄清一下。 477l【两米一有腹肌】 有点人脉,两对cp都是假的。 478l【两米一有腹肌】 他们仨都要结拜了,还嗑。 479l【御皇大狄】 哪扇门没关好又把小妖怪放出来做梦了,管好你自己。 450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这位才是端水大师加专业拆cp的,紫薇仙子你不行,不要私底下偷偷抹眼泪了,赶紧换人。 然后狄九徽就亲眼看着这帖子消失了。 紫薇仙子删除了。 他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cp粉战斗力竟然那么强大。 少了一个造谣的狄九徽心情愉快,按照约定的时辰前往妖市赴约,躲屋里不知道干什么的闫御听说了非要跟他一起去。 这倒怪了,一个不爱动弹的懒骨头居然主动同他出去。 妖市又名黑市,只在夜晚开放,它设立在人间,不分仙妖人,平等地对待每一位顾客,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在此进行。 “这是我从丹穴山地底深处挖出来的仙宝,看这品质世间罕见。” “好东西,灯打近点看看。” “把灯灭了,这东西见不得光!” 虽然听上去鱼龙混杂,但神仙不能对凡人出手,会沾染因果,妖怪对凡人动手会受到诛杀,凡人哪个都动不了,彼此之间倒也安然无恙。 与狄九徽接头的是个树妖,他挑选的地点光线很暗,最近的一盏灯做了特殊处理,即便是目力敏锐的神仙,也看不清双方的模样,避免树妖多疑,闫御在远一点的地方等着。 书籍完整无缺地裹在蓝色布包里,树妖取开让狄九徽过目,他端量着问:“琴瑟静好的?” “是琴瑟太太的,二十颗仙丹。” 狄九徽试图砍价,磨蹭了半天砍掉了一颗仙丹,他忍痛交易完,如愿以偿得到了同人本。 树妖收好仙丹没有半点耽误隐于黑暗,狄九徽一边后悔冲动了,一边做着心理建设,他什么言辞没见过,区区一本书能有嫦娥仙子她们恐怖吗,况且上头规定,白玉京报社不能出版淫秽书刊。 心里有了底气,手指捻着书页正要翻开,闫御闪过来只扫了一眼,便断言道:“假的。” “嗯?” “你被诈骗了,这不是琴瑟静好写的。”闫御翻到书本背面,指着那四个微末如黑点的字,“这本的作者是‘琴瑟太太’。” 狄九徽:“……” 狄九徽心绞痛:“我的十九颗仙丹!” 树妖被堵在角落的时候倒挺冷静,想来不止一次经历这样的难缠场面,狄九徽怒斥他:“你弄虚作假!你投机取巧!” 树妖狡猾一笑,“生意人的事怎么能叫投机取巧,顶多叫公关失败。” 狄九徽要扭送他交给有关部门处置,树妖忙道:“别别别,仙丹还你总行了?” “放了你万一你再去骗别人呢?” 自己眼瞅着逃不掉了,树妖看了看狄九徽和闫御,一沉吟,“我看二位仙君很面善,这通身的气派,好像在何处见过。” 狄九徽想用个封口术把他嘴堵了,树妖气沉丹田,忽然扯着嗓子高喊:“天啊这不狄九徽和闫御吗?居然来找我买壮*药!还是药效最猛烈的那种!难道那方面不和谐是真的吗?!” 狄九徽:“……” 闫御:“……” 他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两人喊懵了,把这一片的喊激奋了,无数双眼睛冒着吃瓜的黄光在黑夜里闪闪发亮,直白地把“闫御不行”写在脸上了。 “嘬嘬嘬,原来真不行啊!” “难怪屠苏九崛地而起,万物发展一向有章可循。” “我丈夫要是不行老娘早把他踹了,狄九徽竟还陪他来,此情感天动地!” “原来这世间最珍贵的感情并非生死相随,而是我不嫌弃你不举。” “加油!振作起来!不要让他失望!” 树妖趁乱逃了,谁都顾不上把他抓回来,狄九徽听着拧成一股绳的声援,无论是人是妖是仙,都在暖心地鼓励闫御,理智告诉他趁无法挽回之前赶紧解释,感性却让他想笑,放声大笑。 真笑出声闫御估计一辈子都不会理他了吧? 狄九徽硬生生憋回去,语气不露破绽地说:“别听,是恶评。” 他拽着闫御走,闫御不肯走,背对着狄九徽浑身僵硬,轻声说:“我要澄清。” “怎么澄清?当众证明你自己很行?” 依照凡间的律法,会被当场抓起来吧?那也太丢人了。 闫御很固执:“被说不行的又不是你。” “这种事得两个人,全三界既然认为咱俩有一腿,你与我必然息息相关,你明白?”狄九徽观察着他的表情,说得委婉隐晦。 闫御转头看着他,潋滟的眼眸悲喜不明,“你不要去找苏桐。” 第24章 狄九徽:“?” “他有心上人。” “他在他心上人面前用的女身。” “他们成过亲。” “他至今难以忘怀。” 狄九徽又抠了一个问号,这和他有关系吗? 议论声愈发大了,闫御低头喃喃道:“他们若离开此处,定会在天书上胡言乱语,到时一发不可收拾。” 闫御抬手,磅礴的仙力在掌心酝酿,评论不停的人群霎时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深深凝视着狄九徽,“你别忘了我。” 狄九徽惊了,上前拦住他:“冷静!” “受此大辱岂能苟活!我要和他们同归于尽!”闫御心态崩了,叫嚣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狄九徽趁他情绪波动极大的刹那把人敲晕,无可奈何地拖回了蓬莱。 一趟妖市之行,十九颗仙丹没了,近四千年的名声也没了,不可不谓是损失惨重,闫御遭受的打击不是一般大,他神情低迷,恹恹不乐,回来半天了一句话不说。 狄九徽怕他躲在被子里偷哭,好言安慰道:“管他人的眼光作甚,他们说不行就不行了?外人罢了,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 闫御略为希翼地抬起眼。 狄九徽犹豫了下,“没有求证过,我也不知道行不行。” 闫御:“……” 狄九徽小心问道:“你从来没说过,所以你到底……?” 闫御消失了,但是床上的被子鼓起来了,不再是雪白的青蔓纱,重新换回了绣金丝的锦被。 即便人身也拥有兽的习性,一不高兴了就喜欢缩回窝里。 “又躲起来?”狄九徽无奈。 尊严受到重创的闫御脸埋被子里,闷声说:“床不会像你残忍冷酷,我爱床,床爱我。” 狄九徽:“……” 第13章 同人 狄九徽趴在床头,看着他生气的背影诚心悔过,“我说错了,不该质疑你。” 闫御不为所动。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某方面不和谐’指的是我呢?”狄九徽天马行空地畅想着。 闫御:“?” 闫御翻过身用非常迷惑的眼神看着他。 “那树妖又没指名道姓,换个角度想,你是替我背黑锅了,他们嘲笑的是我。”狄九徽哄劝道,“别难过了。” 闫御坐起来摸了摸他额头,比狄九徽诚心悔过还要诚心:“你又犯病了?” 狄九徽拍开他,闫御躲得很快,他一巴掌拍自己脑门上了,响声清脆。 狄九徽:“……” 闫御道:“你知道那只是树妖的胡扯?” “那你还生气。” “事关名声。” “你还在乎这东西?” 闫御镇定道:“传出去没人会看上我。” 狄九徽很吃惊,“除了吃喝睡,你还有这心思?” “天条放开了。”闫御模棱两可。 “谁啊?你看上哪位仙子了?你成日和我鬼混,要么窝在洞府,接触过的屈指可数。”狄九徽奇道。 他满脸都是吃瓜的兴奋,闫御避而不答,垂下眼顾影自怜:“我名声大抵是毁了,没脸见人做不成神仙了,以后全靠你接济,你会嫌弃我吗?” “不至于。”狄九徽转身坐踏板上,逐字逐句地说:“你失去的只是名声,我失去的可是仙丹啊,十九颗,我全部家底都压上面了,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怅然若失,脑中回味着昔日的辉煌,眼前冷不丁出现一顶白玉葫芦,闫御拧开壶塞,十九颗圆润璨金的仙丹飞出,漂浮在空中清香四溢。 “我的仙丹!”狄九徽一喜。 闫御不紧不慢道:“从树妖身上偷的,如何?” 幸事之一失而复得,狄九徽想收回囊中,闫御却道:“我偷的就是我的。” 接着当着狄九徽的面一口气吞了五颗。 狄九徽:“!!!” 狄九徽咬牙:“触景生情你就占两字。” 闫御不明所以地思考了一下——触生。 闫御:“……” 狄九徽气恼不已,“早知道我就不把妖市那些人记忆抹除了,等着去天书上给你倒油。” “记忆抹除?”闫御一怔。 “怕你自闭寻短见,现在看多余了。”狄九徽没好气道。 他丢掉的名声又回来了,闫御嘴角一弯,“你再看看。” 被吃掉的五颗仙丹竟完好如初,十九颗仙丹一枚不少。 障眼法。 狄九徽服了他了,“故意气我?” “你不也一样?” 不谋而合地存了相同的心思,都想看对方发疯,怎么不算是默契呢。 “二位当真般配啊。”远远一声喟叹自殿外而来,红衣如火似荼的苏桐笑意盈盈。 “你来做什么。”闫御很不欢迎他,仍记着麒麟山上苏桐没事找事的丑恶嘴脸。 “听说你们在妖市上收琴瑟太太的本子,我这边恰好有几本,借你们看看啊。”苏桐虚空一握,清整如新的书落在他掌中。 狄九徽看了眼封面,又是那本叫人头皮发麻的《日日夜夜》。 苏桐侃侃而谈:“这是琴瑟太太出版的第一本书,一夜之间名扬四海扶摇直上,跃至白玉京报社的当家花旦兼金牌作家,现今已经绝版。” “不再贩了?” “后来出版的书售卖一空后还会陆续再贩,就这本遥遥无期,倒也怪。”苏桐将书送给狄九徽,“我心善,无偿借你看了。” 第25章 狄九徽捧着书如临大敌,看了看神情淡淡的闫御,语气别扭道:“我先替你试毒。” 闫御一句话没说,像是默许了。 狄九徽专门躲进了闫御书房,净手焚香,正襟危坐地翻开第一页,苏桐跟了过来,倚着满满当当的书柜抽空问:“哎,你睡觉偶尔说梦话是真的吗?” 狄九徽莫名其妙,“我不说梦话,闫御说。” 苏桐意味深长地一笑:“哦——” 狄九徽想他肯定误会了,解释道:“好兄弟睡一觉怎么了?你也知道他的情况。” 苏桐巧笑倩兮:“我不知道,我又没和他睡过。” 狄九徽:“……” 这话听着咋那么怪呢。 苏桐又问:“话本上说,你们同床共枕时经常抵足相拥而眠?” 狄九徽坦荡一点头:“他喜欢把我当抱枕。” 苏桐脸上的笑容弧度更大了,隐隐有些丧心病狂,狄九徽道:“怎么了,你不睡觉吗?” “姿势未免不妥。”苏桐试图点醒他。 “有何不妥?”狄九徽眼睛里是不作假的清澈疑惑。 苏桐恨他不争气,“你自己想想这正常吗?” 俗话说两人好得穿同一条裤子,纵使穿一条裤子,那也不能脸贴脸搂着睡吧! 狄九徽完全意识不到有哪里不对劲,反而说:“你来也一样,不然今晚试试?” 苏桐揣着手笑眯眯道:“听着挺有意思的,婉拒了哈。” 他油盐不进,苏桐心底暗自同情了闫御一把,真可怜,对着这么一个木头。 书名虽然炸裂,一股子地摊文学的味道,里面内容竟然没多低俗,作者以记叙的方式娓娓道来,对于笔下人物的情感并未刻意描写,一切顺其自然,像是珍藏许久的梦境,字里行间尽是温柔缱绻。 不仅如此,最让狄九徽诧异的是这上面写的有关他和闫御的事都是真的。 比如不小心打碎了月老酿了五百年的爱酒,他俩用原材料重新弄了一坛新的放回原处假装无事发生,没两年月老取出来喝了,一边跟酒友显摆,一边赞不绝口,两人就躲在后面憋笑。 比如孟婆熬制孟婆汤时,狄九徽偷了一碗想骗闫御喝下去,闫御识破,不动声色地换回来想骗狄九徽喝下去,结果最后中招的是孟婆,她过了奈何桥轮回转世去了,他俩就守在桥边代工,等孟婆历劫归来破口大骂,他俩又把这段记忆掐头去尾抹消了,至今孟婆不知还有这一段经历。 再比如去昆仑墟游玩,他俩半道吵起来了,狄九徽怒把闫御踹瑶池里去,掉下去时闫御又把他拽下去了,两人双双落水动起手来,结果误伤了一尾锦鲤,带走疗完伤忘记还回瑶池,王母娘娘找不到宝贝锦鲤以为它寿命已尽,很是伤心了一阵,而那锦鲤如今就养在玉浮洞的红莲池里,后生了灵智,认他俩当主人。 一桩桩一件件极其令人发指,狄九徽看完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害怕,这些被他们得罪过的神仙看见了岂不是要连夜追杀他和闫御? 苏桐瞧着他变了的脸色,笑问:“这上面是真是假?写得太真了,我都快相信了。” “假的!都是假的!”狄九徽矢口否认。 琴瑟静好竟知道那么多他和闫御之间的事,狄九徽对隐藏在笔名后的不明身份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 “这人究竟是谁?” 苏桐摇头,“身份不清楚,似乎是个女子,负责琴瑟太太相关事宜的是潆溪,只有他知道琴瑟太太姓甚名谁。” 狄九徽低头琢磨着,苏桐憧憬道:“落日御徽能壮大到今日的规模,琴瑟太太功不可没,全因她二创带动原创,书粉更是遍布三界,连我都是其中一员。” 他说起来还挺自豪,狄九徽当即打定主意要揪出琴瑟静好,搞清楚这人到底是谁。 他把想法一说,闫御主动道:“我帮你。” 看来他也不堪其扰。 苏桐不想掺和,袖手旁观,“离偶像生活远一点,离作品近一点。” 他还说即使哪天知道琴瑟静好是谁也不用告诉他。 回青丘之前,苏桐避开闫御,单独问了狄九徽一个问题。 “不就是嗑你和闫御么,你的阵仗未免有些大了,非要扒人家马甲。” 狄九徽反诘:“不应该吗?” “也有人嗑你和我,你的态度可不像这般着急,这叫什么?双标。”苏桐直直地望着他,似笑非笑。 狄九徽不以为然,“你更风轻云淡。” 苏桐说:“我清楚知道我们俩是假的,三言两语并不能动摇我对你一贯的看法,因而不在意他人所言。我与你是假,你与闫御是假,怎么还区别对待?” 狄九徽听到一半走了神,他想若是紫薇仙子听到这番话会怎样呢? 于是他诚恳地对苏桐说:“这一段话你能不能以你的名义,原封不动地搬到天书上,告诉你那些cp粉屠苏九是假的?” 苏桐嘴角一抽:“拆cp会遭天打雷劈,我不干缺德事。” 狄九徽失望了。 “别转移话题。”他扳回狄九徽视线乱瞄的脸,“解释一下我刚才的问题。” 狄九徽老实巴交道:“流言蜚语会影响我和闫御之间的情谊,他最能胡思乱想了,万一听信谗言认为我贪图他的美色,对他有非分之想,处处提防导致离心离德,最后覆水难收就不好了。” 第26章 他就怕你不贪图。 苏桐一言难尽,试探道:“假如你担忧的情景发生了,他要与你恩断义绝,你怎么办?” 狄九徽简单一幻想,立即悲从心中来,耷拉着眉眼颓丧道:“我能怎么办,只能把他记忆封印起来重新开始。” 苏桐肃然起敬,“想不到你还有当疯批的潜质,下次琴瑟太太再开新书,你的人设可以从傻白甜改成白切黑了。” 狄九徽:“……” 虽然不多,但苏桐总算得到他想听的内容,比满池红莲还妖艳的狐狸眼望着水面之下那一抹游动的金色鱼影,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哟,这池子里还真有一尾锦鲤。” 而后,狄九徽与闫御前去白玉京报社找潆溪,他吃喝拉撒睡都在报社里,妥妥的一事业批,二人合力,密不通风地将唯一知情者堵在了柜台后头。 第14章 调查 两个人一左一右如门神般把他通路堵住,潆溪毫无波澜,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也不起来,敷衍地一拱手,道:“二位有何贵干?” “向你打听个人。”狄九徽胳膊拄在柜台上,笑容可掬,“听闻潆溪你与那位如雷贯耳的金牌作家琴瑟静好关系甚好,不知是何方神圣,我们想结识一下。” 潆溪眼皮都不掀一下,用公事公办的板正语气说:“事关个人隐私,我答应过作者为其保守身份,恕不方便透露。” “就我们三个知道,都是同僚,保证不外泄。”狄九徽讨好一笑,“哥哥,行个方便嘛。” “不要乱攀亲戚。”潆溪冷着脸划清界限,他对闫御道:“把你的人管好。” 闫御凉凉道:“他都叫你哥了,轮得到我管?” 潆溪看着狄九徽,肃容道:“神仙要自尊自爱,把你自己管好。” 狄九徽:“……” 狄九徽叹了口气,蹙着眉煞是为难:“念及往日情分,有件事我原本不想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你与妖市勾结,私下高价贩卖书籍,从中牟利,触犯天条,人证物证聚在,这可如何是好。” 潆溪缓缓眯起眼睛,“你威胁我。” 狄九徽笑嘻嘻道:“识相的最好交待了,不然曝光你。” 潆溪俶尔笑了,他支起身体语重心长地说:“过来人奉劝你们一句,不要得罪媒体。” 这时过来一位仙官禀报,说千里眼刚刚看到八仙内斗,吕洞宾和张果老打起来了,因只看到画面,不清楚两人说了什么,也不清楚起因经过,特意来请示潆溪,明日报刊的标题该如何写。 潆溪问狄九徽,“你认为这该怎么写?” “若不能还原事实真相那就不写,旁人又不知晓内幕。”狄九徽随口道,“你说内斗,我还说他俩切磋呢。” “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潆溪有节奏地敲着藤椅扶手,徐徐说道:“吕洞宾恃才傲物,目无尊长,殴打年迈老人,引起群愤,好一个寡恩少义狼心狗肺之徒。” 狄九徽:“???” 狄九徽震惊:“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仙官犹豫道:“可……是张果老先对吕洞宾动的手。” 潆溪面不改色地变了说辞:“那便是吕洞宾专横跋扈,偷了张果老的毛驴据为己有,被抓个正着死不承认,张果老忍气吞声许久,一朝爆发要给他个教训,好一个不畏强权勇于反抗的大无畏精神。” 狄九徽:“……” 狄九徽不可思议于他的黑白颠倒,“是非全凭你一张嘴,你是不是跟他有仇啊?” 潆溪古怪一笑,“巧了不是,六百四十五年前吕洞宾对我口出狂言,可见此人性格之轻佻傲慢,你说我该不该如实道来,向众仙揭露他的真面目?” 口中说着吕洞宾,眼睛却看着狄九徽,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狄九徽怕了,夹着尾巴灰头土脸地溜走了,出了报社那股心悸感才好了些,谁料闫御哀怨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不是你的唯一的哥了。” “我以为我可以毫不在意。”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 “我停止主动你又会记得我多久。” 他emo起来了,需要哄一下才能好,偏偏狄九徽很诚实,诚实得甚至有点伤人:“你本来就不是,我出一趟门来回能认十个哥二十个姐,你混了快四千年,就我一个朋友,面对这种情况,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闫御:“抛开事实不谈,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狄九徽:“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闫御:“潆溪是一位魁梧男子,而我只是阳光开朗大男孩。” 狄九徽:“心在跳是爱情如烈火。” 闫御:“生而为神仙,半条命换的,已黑化。” 狄九徽:“啊对对对对。” 闫御不高兴了,四下看了看,“我床呢?” 狄九徽假笑:“现在在屋里,等下就不一定了。” 闫御:“?” 狄九徽说:“回去我就一把火给你烧了。” 闫御蓦然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狄九徽被他看得心虚,暗自后悔话说重了,闫御苍白着脸后退两步,然后当着报社前来来往往的神仙面儿撩开衣袍,直接蹲地上不起来了。 狄九徽:“……” 狄九徽尝试叫他:“闫御……” 第27章 闫御垂着头默默凝视着脚边飘荡的云雾,黯然神伤:“原是我不配,一个连入眠都要依靠旁人的混血,怎配和王母座下前第一信使相提并论,我没资格陪在你身边,你还是离我远点。” 所有人统一停下手边动作望着他和狄九徽窃窃私语,更有甚者掏出天书写写画画,狄九徽连忙走近他安抚道:“怎么会呢!你多心了!” 闫御凄凉道:“你现在连叫我一声都不愿意了。” 狄九徽立刻出声附和他,一位好心的仙官走上前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助,话到嘴边,狄九徽一秃噜,下意识回了句:“劳烦哥哥了。” 闫御本就血色不多的脸色更是雪上加霜,他咬紧牙关忍无可忍:“你能别逮住个人就叫哥吗?” 狄九徽眨了眨眼:“可他不是人。” 闫御看着面颊上附着羽毛的仙官,确实不是人,深吸了一口气,他道:“你能别逮住个人形生物就喊哥吗?” 狄九徽面对面地蹲在他跟前,两人膝盖快要撞上,单手托着脸问:“你不喜欢吗?” “你又没叫我,管我喜不喜欢。”闫御别别扭扭地转过头去。 “好哥哥,你不喜欢吗?”狄九徽又笑着问了一遍。 闫御没说话,但向左九十度的脸转回来了一半。 狄九徽背地里窃笑,再接再厉:“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喜欢,我很喜欢这样喊你,显得亲近,从我睁开眼睛起,第一个见到的,第一个认识的人便是你,我们是最亲近的了,即便为了潆溪这个外人置气,我想你肯定不会真生我的气,对吧,哥哥?” 剩下的那一半脸也转回来了。 狄九徽注视着闫御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眸,笑道:“消气了?” 闫御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狄九徽总是这样,把人惹着了又能放下身段来哄,感情牌打得一套一套的,偏偏他就吃这一套。 不争气,给点甜头就满足。 闫御唾弃自己。 倚在门口的潆溪瞧见这一幕,嗤笑一声,“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当真绝配。” 避开围观群众,和好如初的他俩讨论着接下来怎么办。 狄九徽道:“潆溪不肯说,只能根据我们身边之人挨个排查了。” “传言琴瑟静好是位仙子,只查女子便好。”闫御道。 “万一是九尾狐这种可男可女的呢?”狄九徽不肯妄下断论,“能如此了解你我之事,想来是熟人,说起嫌疑最大的,你第一个想到谁?” 闫御与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月老。” 月老是把狄九徽带到这里的人,他看着狄九徽长大,算半个监护人。 月老祠前有一棵根深参天的姻缘树,无花无叶只有蜿蜒枝干,却不光秃秃,祈愿红绳系满了整颗树,有的尾端缀着一颗金铃铛,风来时清亮悦耳,余音袅袅。 月老嗜酒如命,成日里酩酊大醉,若不是神仙,早就喝死上千次了。 他们进去时瑶姬也在,她是月老酒友之一,桌上地上零零散散倒了十来个空酒坛,她躺在榻上,一手拿着酒壶,一边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曲儿。 月老喝迷糊了,说要给她表演个舞剑助助兴,却分不清东西南北,跌跌撞撞地坠倒在蛛网般的红线里,他趴地上闭着眼一通乱扯,红线便闪着光,两个一对连在了一起。 “难怪凡间怨偶多。”闫御见状点评道。 狄九徽察觉到两条带着熟悉愿力的红线,急忙冲上去阻止。 他记得这两根红线属于凡间一对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闭关结束后他来见月老,碰巧让他听到二人在姻缘树前的请求,那日至今过去了不过十几日,凡间却已过去了十几年,两人红线依然是孤零零的。 狄九徽仔细地将两人红线牵在一起,之后扶起月老,一道仙力注入他身体里,月老顿时酒醒了很多。 狄九徽头疼道:“能多上些心吗?世间姻缘全掌握在你手上,他们既向你许愿,你吃了香火供奉,总得干点实事。” 他不止一次说过这话,月老听见了打着酒嗝直笑,“世间哪有那么多好姻缘,我若桩桩件件都上心,人人都是好姻缘,不符合命数啊。” 狄九徽把他放椅子上,“命数是地府的工作,不归你管。” “此言不假,不过这一对红线既已连上,看来是命中注定了。”月老伸了个懒腰,“既然命中注定,方才你不拦我,我随手一抓,他们也会连在一起。” 瑶姬笑着晃了晃酒壶,“这便是命数。” 月老眯着醉眼看了看狄九徽和闫御,“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来找我有何事。” 闫御道:“许久没见月老,特来探望。” “小九不在,三百年里你都想不起来天庭还有我这号人,小九一在,倒记挂起我这老人家了。”月老又拎了一坛酒,没来得及喝就被狄九徽一把夺走。 “少喝点。” “多说点,我爱听。”瑶姬笑得花枝乱颤,“他喝醉时常常说起你们俩呢。” 狄九徽:“……” 月老的嫌疑又增加了几分。 狄九徽犹记着来此的目的,试探了月老几句未果,他看了看闫御,闫御心领神会地挑了一坛未拆封口的酒,对月老和瑶姬道:“干喝酒没意思,算上我们俩来划拳,每输一次回答一个问题。” 第28章 这差不多算是明牌了,俩酒鬼浑然不觉,瑶姬眼睛一亮,从榻上翻起来,“有点意思。” 月老衣袖一挥,七零八落的空酒坛没了,十几坛新的酒取而代之,他欣喜道:“来!” 第15章 月老 来之前的路上他们讨论过该如何从月老嘴里问出话来,一开始想严刑逼供,但不符合神仙的身份,后来打算温和点,便想到了这一法子。 他俩酒量都不算很好,远远比不上泡在酒缸里的月老,于是采用车轮战二对一,没想到瑶姬也在。 瑶姬说她出去醒醒酒,在外面磋磨了一会儿,再回来竟把嫦娥仙子和百花仙子喊过来了,织女不在,她正愤怒地织云。 她俩不仅来旁观,还带来了一枚测谎石,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狄九徽问心无愧,完全不慌,闫御盯着那枚测谎石看了片刻,直到月老输了,狄九徽正要提问,被瑶姬抢先一步。 “你最讨厌的神仙是哪位?”她问。 月老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眼神深刻悠远地在狄九徽身上徘徊,狄九徽愕然地指着自己,“我?” “你成天叨叨我,来一次骂我一次。”月老委委屈屈地说。 狄九徽闻言捏紧了拳头,尽量冷静地问道:“你就没想过原因?” 端坐着的闫御身体朝他一斜,附耳怂恿道:“他从没想过,拆了他的月老祠。” 月老嘿嘿一笑,趁狄九徽锤他之前按住测谎石说:“赵公明。” 嫦娥有点惊讶,“为何是他?” “他抢我香火。”一提起月老便恨得牙痒痒,“除去如来、三清、玉帝王母,我月老才是凡间第一顶流,从来都是香火不绝,前来许愿的人从这里能排到西海去,可现如今这世道人人都跑去拜他财神,以致我庙里香火凋零,门可罗雀,后来连给我立的雕像都推翻改立他财神像了。” 这番话听得人心酸,狄九徽毫无波澜,平淡道:“谁让你吃了香火供奉又不干活,天庭不养闲神。” 月老不服气:“他更没干!凡间穷人还少吗?你要不下凡打听打听,是姻缘不好的人多还是穷人多?” 百花仙子说:“都多。” 月老充耳不闻,恨恨道:“区区一个财神,前些日子还在我跟前晃悠,故意向我炫耀,说凡间又给他建了几十座庙,有什么了不起的,早晚我逆风翻盘把他踩脚底下嘲笑。” 闫御望着门外忽然喊道:“赵公明。” “财神爷!拜一拜!”月老条件反射双手合十。 狄九徽:“……” 闫御:“……” 嫦娥和瑶姬和百花仙子头对头一合计,信心十足地敲定:“可以改嗑财神x月老了,恋上自己死对头的深柜。” 月老:“……” 于是,一对新的cp冉冉升起。 又下去了两坛酒,这回瑶姬输了,三人谦让了一下,推给了闫御。 闫御一沉吟,问:“你最不能忍受什么?” cpbe吧,狄九徽猜,然而瑶姬的回答却不是。 “被误会。”她说。 “比如?” 瑶姬闭了闭眼,种种往事从眼前掠过,她卯足了劲儿大喊:“杨戬真不是我儿子!” 闫御:“……” 瑶姬怨气很深,“我堂堂巫山神女,治水救人,耕云播雨,镇守一方终身未嫁,凡间故事里却非要把杨戬拨给我当儿子,改编不是乱编,再造谣下去云华仙子要骂了!” 月老一口气喝了半坛酒,嘴一抹,贼眉鼠眼道:“云华仙子对杨戬他爹还念念不忘呢,玉帝几次偷摸暗示我,让我别给姓杨的牵红线,哪怕投胎转世了也得孤独终老,不然是对他妹妹不忠。” “据说还找地府打过招呼,投的胎最好天生残疾,无法人道,管不住下半身切了进宫当太监也行。” 狄九徽啧啧几声,“玉帝还有这一出呢。” 百花仙子抱着胳膊说:“天条放开之后云华不是又下凡了,她那杨郎对另一女子许下山盟海誓,甘愿赴死,我听说是缘定三生,红线既然没牵上,哪门子的缘定三生?” 月老悄声说:“那是玉帝又来找我,让我赶紧给姓杨的牵线,还得缠得紧一点,云华仙子见深爱的人爱上了别人,才又哭哭啼啼地回天了。” 瑶姬直摇头,“玉帝人事是一件不干啊。” 嫦娥道:“他是神仙,哪会干人事嘛。” 几人顿时笑成一团。 划拳很考验反应力,闫御一直很稳,从容不迫地比划出数字,只是几坛酒下去他明显迟钝了,一个犹疑败给了瑶姬。 瑶姬等这一刻很久了,抢在狄九徽和月老之前问出酝酿多时的问题:“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几人目光汇聚于他,嫦娥三人摩拳擦掌,期待毫不遮掩,闫御手按在光滑如玉的测谎石上,嘴唇微微一动:“我……” 他在踟蹰,难不成有喜欢的人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狄九徽敬了瑶姬一杯,笑道:“瑶姬姐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回答未免太难为情了,要不换一个?” 百花仙子说:“喜欢谁又不是丢脸的事,你若觉得难为情,无法与我们相说,莫不是心有杂念?那更要坦然视之,避而不谈只会使得心魔滋生,疑心生暗鬼。” “当然不。”闫御似乎下定了决心,一错不错地注视着狄九徽,被他那样看着,狄九徽的心莫名提了起来。 第29章 闫御缓缓道:“我最喜欢的人是……” 三位仙子比当事仙还要紧张,整齐划一地屏住呼吸,捧着的茶盏酒坛都攥紧了,只听闫御说—— “父亲母亲。” 三位仙子:“?” 狄九徽一下子笑了,笑着灌了口酒。 嫦娥急着纠正他:“不对,是心上人,你心上人是谁?” “那是下一个问题,这一轮我已经回答完毕。”闫御与狄九徽碰杯。 可惜!就差那么一点! 瑶姬悔恨不已地捶了捶掌心。 此一事比最好的解酒药还管用,闫御清醒很多,打起十二分精神防止重蹈覆辙,之后便都是月老和瑶姬在输,狄九徽委婉地问过他们是否写过书,对着测谎石二人的嫌疑全都排除了。 琴瑟静好不是他们俩。 答案一出狄九徽就没兴致了,他想结束这场游戏,一松懈便被月老趁虚而入。 有前车之鉴,瑶姬斟酌再三,谨慎地提问:“你的意中人是谁?” 她连心上人都没敢用,若蓄意曲解为心中敬爱之人,答出来个月老,测谎石估计也不会有动静。 这回总没问题了,嫦娥三人故态复萌,只等答案一出准备嗑糖。 狄九徽不假思索道:“没有。” 没有? 她们看向测谎石,测谎石没有反应,他说的是真话。 闫御不是他的意中人。 “怎么会?真相是假!”百花仙子捧着的茶盏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嫦娥默默抹眼泪:“我告诉你不要相信那些表演出来的情啊爱啊……” “我不相信!”瑶姬捞起测谎石直接往地上一砸,“这破石头肯定坏了!” 狄九徽心有不忍,但这是事实,虽然揭露的过程残忍。 可他忽略了一点,cp粉特有的被动技能自欺欺人兼指鹿为马一并发动,她们勾肩搭背地凑一起窃窃私语:“冷静,暗恋文学,一定是这样!” “一步步设下陷阱引他上钩,心动却不自知,误以为是友情,彼此蹉跎千年,虐死我了!” “分明触手可及,却又咫尺天涯,这样才有趣。” 她们一拍即合地统一了想法,直至此刻狄九徽才看透她们混乱扭曲的本质,害怕油然而生,他示意闫御赶紧溜。 两人偷偷摸摸地跑了,又喝醉了的月老抱着酒坛瘫在原地,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迷迷糊糊地笑了一声,谁也没听到他沉沉睡去前,声音极轻地嘀咕了一句。 “他俩不可能的……” 从月老祠走了之后,狄九徽整合了一下已知的信息,月老和瑶姬的嫌疑如今洗清,新的嫌疑人嫦娥、百花仙子以及织女又诞生,她们的创造力丝毫不亚于琴瑟静好,麒麟山上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琴瑟静好是其中之一的可能性属实不小。 狄九徽鬼使神差地想到那句“暗恋文学”,他看了闫御一眼,“你还会设陷阱?” 闫御老实回答:“贴纸条算吗?” 过路的神仙频频投来异样的目光,狄九徽忽然察觉到什么,反手探向背后摸索了一遍。 没东西。 “怎么了,你怀疑我?”闫御看上去很无辜。 狄九徽没理他,观察着四周望过来的同僚们的眼神,顺着他们的视线突然福至心灵,一面明镜凭空浮现,照出了他的脸。 他脸上赫然贴着五个金字。 “吾名闫九徽。” 镇守南天门的四大天王在同一时刻抬起头望向云霄之上两道缠斗不休的身影,汹涌如潮的仙力一青一金,烈火烹油打得正凶,周围云彩遭到波及,瞬间化为烟海消散,藏在云霭之后的瑶台银阙显露出精巧巍峨的一角。 “何人胆敢在天庭动手!” 四天王飞身阻拦,祭出本命法宝协力把他俩带到凌霄宝殿,交由玉帝发落,狄九徽气势没有丝毫收敛,撸起袖子还要揍闫御。 刷天书正高兴的玉帝无端被打扰,拉着一张看谁都工作量不饱和的脸从中调解。 “握手言和。”玉帝言简意赅。 闫御朝他伸出手,被狄九徽一掌拍开。 “我不。”狄九徽态度坚决。 玉帝皱眉喝道:“大胆!你不怕我处置你?” “我又不在天庭打工,不归你管。” “你在天庭打架,这是大罪!” 狄九徽摊手:“那你处置我吧。” 玉帝正要下令,闫御漫不经心地说:“父亲母亲许久没来天庭了,父亲的凶兽朋友们很想见识一下玉帝风采是否如旧。” 玉帝:“……” 玉帝看向了四大天王,四天王看东西南北,看上下左右,就是不看他。 玉帝点名:“多闻天王?” “我只是看大门的,我不配。”多闻把自己低到尘埃里。 玉帝:“持国天王?” 持国低头摆弄琵琶:“琴弦该换了啊。” 玉帝:“增长天王?” 增长傻笑:“哈哈哈哈玉帝说得对。” 玉帝:“广目天王?” 广目冷漠:“已死勿cue。” 玉帝:“……” 这老板当的,一个人都镇不住。 玉帝吐出口清气,面带微笑:“我给你们赐婚。” 狄九徽瞳孔地震:“啊???” 玉帝:“你们结为道侣,好好受一受爱情的苦,时间就定在……” 第30章 “不用!”狄九徽慌了,飞快在闫御脸上写下“吾名狄御”四个偌大的青字,然后化成一团光落荒而逃。 闫御淡定地对镜看了看,朝几人显摆道:“字不错吧?” 玉帝:“……” 四天王:“……” 第16章 嫦娥 第二日新一期报刊新鲜出炉,狄九徽花两颗灵丹买了一份,想看看吕洞宾和张果老那事最后究竟怎么报道的。 说好的头条新闻被丢在了犄角旮旯里,篇幅相当小,没有潆溪混淆是非的说辞,就本本分分写他俩打起来了,原因未知。 看来昨日果真是潆溪故意恐吓他。 狄九徽放下心来,顺手展开天书,然而又是一些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离谱消息震得他两眼发黑。 天书传言落日御徽两情相悦交换婚帖,甚至互换姓氏,以此来证明矢志不渝的忠贞爱情,但遭到玉帝叱责,落日御徽誓死不从,一度要动起手来,而后互相在对方脸上含情脉脉地写下爱人的名字,引起诸多神仙效仿。 只是打架的狄九徽:“?” 织女不甘心小情侣被无情作弄,带头开了个痛骂玉帝帖,获得了几百楼的赞同与回复,众人纷纷开麦,慷慨陈词,直抒胸臆,骂得玉帝狗血淋头。 遭遇无妄之灾的玉帝:“?” 他阴恻恻地磨牙,早晚把你们都开了。 狄九徽看着骁勇善战的织女,阴阳怪气的百花仙子,以及上蹿下跳蹦哒很欢的嫦娥,他随机选了一个,挑中嫦娥,随后独自前往广寒宫拜会。 广寒宫位于月亮之上,典雅华美,孤寒清寂,太阴娘娘喜静,不喜欢周围很多人围着,狄九徽进来之后晃悠半天了一个人都没见到,直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两道纤细的人影依稀掩映在玉树琼枝后,狄九徽拨开几道枝叶,看清其中一位正是珠翠罗绮的嫦娥,与她面对面的女子身形高挑,冰肌玉骨,秋水无尘的杏眼带着股压迫,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之人。 是玉兔。 嫦娥不想让他人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玉兔越来越过分,三言两语挑起了她的怒火,她按捺不住逐渐增高的音量,争吵声便透了出来。 “我说过了我没躲着你,我和百花仙子她们只是有事要谈!” “今日、昨日和前日,天天都有事谈?”玉兔不满意她的回答,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之所以躲我,是因为那天我说……” “别说了!”嫦娥不愿旧事重提,倏然打断她,“我该走了。” 嫦娥冷着脸越过她,玉兔不肯放人,牢牢攥住她的皓腕,嫦娥回头恼怒地瞪她,“松手。” 玉兔不依不饶,反而更进一步,她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嫦娥一慌,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对方便得寸进尺,很快她被玉兔堵在角落无处可逃。 “数千年的陪伴,我不信你对我毫无感情。”玉兔握着她微凉莹白的手腕,仿佛染上了月亮的清冷与无情,指腹不由自主摩挲着那处骨节,“在凡间也好,在月宫也罢,从始至终是我陪着你,只有我长久地陪你见证时过境迁,只有我知晓初来乍到时你的无助与茫然。” 被攥着的腕子像火灼般,嫦娥心慌意乱地避开她的双目,难熬地望着漫无边际浮动的白雾,温暖的手指轻抚上了她的侧脸,嫦娥微微一颤。 玉兔凝视着她,身体一点点靠近,嫦娥像被摄了魂浑身僵硬,藕荷色的流光披帛从双臂间滑落,嘴唇即将碰上她的时,嫦娥幡然醒悟,猛地推开玉兔,低喝道:“你疯了?!不怕旁人看到吗!” “看见了更好。”玉兔语气如霜,“他已经死了。” 嫦娥呼吸一滞,慢慢攥紧了手掌。 “什么时候你能不再执着于他,回头看看我呢?”苦涩止不住地漫了出来,玉兔近乎哀求地问她。 嫦娥硬起心肠,淡淡道:“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否则……” “否则怎样?把我赶出月宫?还是贬下凡间,像他一样投入轮回?你会像思念他那般思念我吗?”玉兔自嘲道。 绝情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嫦娥向旁边退了一步,这次玉兔没再拦她,连坠地的披帛都来不及捡起,嫦娥狼狈地逃离了此处。 玉兔静立了一会儿,望着遗留下散成一朵花的锦绣云纱,捞起来整齐地叠好,极轻地叹了口气。 树丛之后的狄九徽人都傻了,这……这这这这他好像撞破了不得了的事?! 玉兔竟然对嫦娥仙子存了那种心思,还试图拉踩前夫哥上位,这不比他和闫御真? 狄九徽倒吸一口凉气,此刻是万万不敢去寻嫦娥仙子试探她是否琴瑟静好了,魂不守舍地打道回府,没几步路迎面撞上五大三粗的吴刚。 吴刚看着他那副丢魂失魄的模样,再看看朝相反方向离开的玉兔,心下了然。 吴刚体贴地安慰他:“习惯就好。” 狄九徽愕然抬头:“你知道?” “整个广寒宫都知道。”吴刚语出惊人。 狄九徽:“!” “戬娥是假的。”吴刚惋惜摇头。 狄九徽:“……” “自打天条放开,玉兔隐藏千年的心思便浮出水面,她俩都拉扯两百多年了,每天都有这么一出,幸亏广寒宫人少,不然整个天庭都得知道了。” 第31章 吴刚大抵是刚砍完月桂树,揉着酸痛的肩胛,满脸憧憬道:“我没别的心愿,只希望嫦娥仙子能早日从了玉兔,然后把月桂树药死改种百合花,以后她们负责你侬我侬,我负责浇浇水,大家都有美好光明的未来。” 狄九徽:“……” 狄九徽心情复杂,皱着眉道:“嫦娥仙子成仙之前有丈夫啊,她是直的,又一直把玉兔当姐妹,纵使玉兔有情,嫦娥仙子也是无意。” 吴刚挑眉:“你和闫御便是鲜活的例子。” 狄九徽尽可能心平气和地纠正他:“我和闫御是直的,我们就像两根筷子,断了都不会弯。” 吴刚笑而不语,他手一挥,一根树枝应声折断飞到二人跟前,手指虚空一点,笔直硬挺的树枝竟像面条般弯成了圈。 吴刚好整以暇地问道:“这你怎么说?” 狄九徽:“……” 狄九徽一掌捏成了碎末。 吴刚看着簌簌而落的细粉,感慨道:“我懂了,你是在告诉我,你和闫御就如同这末屑,早已不分你我融为一体了。” 狄九徽:“……” 狄九徽:“你是听不懂话吗?” 吴刚摇摇头,最后笑着说了一句:“嫦娥仙子可以没有后羿,但她怀里会永远抱着玉兔。” 狄九徽差不多立刻排除了嫦娥仙子的嫌疑,她如今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连广寒宫都不敢回去,估计没心思没时间写书。 他和吴刚告辞,而后在心里盘算了一通,接下来就剩下织女和百花仙子了。 狄九徽往织女平日工作的地方飞去,不成想半道上遇个正着,织女紧紧皱着眉,嘴唇烦躁地抿起,眼眸淬火,周身盈满了“别惹我”三个字。 他掐指算了算日子,此刻好像是凡间一年一度的乞巧节,也是民间故事里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而每到这个时候,织女都会出奇暴躁,遇上谁都能骂几句,路边的仙鹤一不留神都会被她扇两巴掌。 狄九徽不敢惹她,躲一旁想避避风头,织女眼尖,一早便瞧见个闪躲的人影,冷笑一声:“男人都一个货色!” 狄九徽:“……” 狄九徽慢吞吞地踱步回来,赔着笑道:“是谁惹得织女姐姐如此大动肝火,姐姐若是受委屈了便告诉我,我替姐姐出气。” 织女这才看清是他,火气稍微收敛了一些,但言语之间的厌恶依旧不减,“除了那偷我羽衣的狗东西,还能有谁?” 当年她对凡间事物充满好奇,时常私自下凡游玩,在湖中沐浴时被牛郎偷了羽衣,以此来要挟她留在凡间为其生儿育女。 她本想悄悄解决,却被闹得人尽皆知,因触犯天条她遭到处罚,而那牛郎则得意洋洋地胡编乱造出一个故事,后来还越传越广,生出来个专门庆祝的爱情节日来,这对于心高气傲的织女来说实乃奇耻大辱。 织女极其厌恶这个节日,她咬紧了牙根,恨声道:“我是不能杀他,可每一世的投胎轮回全由地府掌管,我早已和崔珏打过招呼,不会让他好过!” “轮回转世之苦他已遭受数百遍,历经坎坷难得善终,也算是泄姐姐心头之恨,再因此人大发雷霆不值当。” 狄九徽顺着她的意良言劝慰了好一阵,织女紧皱的眉心总算舒展了几分,“不妨想点开心的,姐姐很喜欢看书吧?” “那是自然。”织女爽快点头,“看太太们写的书是我在这个烂天庭唯一的精神食粮,多亏你和闫御,各种题材应有尽有。” 狄九徽笑脸僵硬了一瞬,小心试探道:“姐姐如此奇思妙想,若写成书出版,定能一举成功。” “我曾经也是一个怀揣文学梦的少女,但老娘没时间写。”织女脸又拉下来了,“整日工作堆满,片刻歇息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我就连看书的时间都没了。” “狗玉帝!”织女咬牙切齿地怒骂一声,素日里积攒的怒火、郁气、愤懑、心酸拔地而起,她直接杀气腾腾地冲去凌霄宝殿找玉帝对峙去了。 狄九徽目送织女离去,在心里的名单上打了个叉号,看来也不是她了。 一敛衣袍,狄九徽拔腿欲走,转身便见眼含忧愁之色的嫦娥安宁地站在身后望着他。 “我知道方才你看到了。”她音色平静。 第17章 玉兔 被当事人抓个正着的窘迫汹涌而至,狄九徽揉了下鼻子,尴尬地向她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无妨。”嫦娥轻轻摇头,“不仅你,广寒宫里每一位都心知肚明,不必放在心上。” 原来她知道啊。 “既然你已经了解情况,我便不再赘述,我来找你是想问一个问题。”嫦娥道。 “是与玉兔有关?”狄九徽猜测。 “不错,神仙不轻易动情,葵葵……那般,她的红鸾星可有异动?” 葵葵便是嫦娥给玉兔起的名字。 狄九徽慎重道:“此事不归我管,仙子为何不找月老呢?” “他不靠谱,常因醉酒误事。”嫦娥简单粗暴道,“你是月老的半个徒弟,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姻缘一事虽不归你管,却在你的能力范畴之内。” 嫦娥殷殷切切地注视着他,“可否帮我?” 帮她查一查也没什么,狄九徽无声地念了个诀,满天星象在他眼前徐徐铺展开来,他在闪烁的群星中找到那颗星看了一眼,说:“红鸾天喜已动,势头猛烈,阻碍不得了。” 第32章 嫦娥的心猛然沉了下去,她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以为玉兔不过是弄混了友情和爱情,懵懵懂懂的喜欢不作数,可现在……难办了。 “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吗?”嫦娥问道。 想要彻底断去一个神仙的情,除非是斩断代表爱恋的那条情根,爱别离苦,太上忘情,缘起瞬间化为缘灭,再多的执念、不甘、眷慕皆会云消雾散。 只是情根一旦斩断,再也无法长出来,实属下下策,再者即便要斩,也须得征求玉兔的意愿,而玉兔自身必然不会同意。 狄九徽摇头,“难。” 嫦娥早有预料,轻叹一声,“她对我的感情本不该存在。” “没有该不该一说,发生了便是注定,命数不可改,天道不可违。”狄九徽看着她,“何苦?” “我也不愿这样。”嫦娥苦笑,“只是……”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狄九徽念道,“情之一字断魂,夺魄,消骨,亡心,是劫。” “千劫易过,情劫难渡,此话不假。”嫦娥低喃着,“换做是你,你会怎样做?” “什么也不做。”狄九徽微微一笑,“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未必要断情绝爱,逃避亦是劫,任其自然便好。” 嫦娥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认真道:“多谢。” 有一件事狄九徽没告诉她,其实,不止玉兔的红鸾星动了。 “你有话没对她说。” 跟在嫦娥后面来的玉兔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她凝视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嫦娥的余音在她心底不停盘旋。 阻止?想得美! 狄九徽吓了一跳,快速恢复常色,“既已决定顺其自然,我的自然就是不插手不干涉。” “我接下来的请求你也不会同意了?”玉兔身形颀长,站在一起时与狄九徽差不到哪儿去。 狄九徽没出声,瞄了眼她的头顶,偷偷与自己比划了一下,心底惴惴不安,不会真没她高吧? 玉兔等不到他的表态,直言道:“我希望你把我和她的红线牵在一起。” “不可!”狄九徽想都没想出言否决,“神仙的红线不可擅动,用这种手段去算计她,即使嫦娥仙子接受了你,终究不是真心实意。” “我能感觉到她分明在意我,就因为后羿,因为从前凡间之事,她认为对不起他,迟迟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也迟迟不肯接受我,我不甘心。”玉兔冷声道。 “执念过深只会害了你和她。”狄九徽皱眉。 “你可知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玉兔话锋忽然一转,狄九徽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有些不解。 玉兔冷笑一声,“葵花向阳,太阳能让她想起那个人。” 懂了,替身文学。 “我这条命是她救的,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凡人,我刚刚生了灵智,差点死于狼口之下,她把我带回家悉心照顾,与我诉说她的苦闷,嫦娥没有兄弟姐妹,自小羡慕别人家的哥哥姐姐,她将我医治好后想放我离开,我那时不懂什么叫孤单,我看着她的眼睛,很漂亮,又很哀伤,我想她肯定不希望我走,所以我留下了。” “她常常问我以后愿不愿意一直与她作伴,我求之不得,可我不会说话,没办法回答她,兔子的寿命与人相比太过短暂,我只能拼命修炼,我想化形,想多陪她一些时日,后来她有了意中人,我看着她嫁为人妇,看着她的父母相继离世,看着她伤心欲绝,兜兜转转,她的亲人只剩下我和后羿。” “幸运的是依然有人爱她,可偏偏那枚灵药出现了。” 数千年前的浮华往事自玉兔眼前一幕幕掠过,如此鲜活,历历在目。 “人吃了灵药可以飞升成仙,长生不老,如此大的诱惑后羿怎么可能忍住,他立刻便想抛弃嫦娥独自成仙,他那奸诈狡猾的徒弟逢蒙得知后意图抢夺,二人争执中灵药误被嫦娥吞下。” “我了解她,身边若无人作伴,她只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地方会非常害怕,我便抓住她的衣带,宁可死也要跟随她一同来到月宫,月宫的仙子们懒得搭理我这小小的妖怪,嫦娥便带着我一起定居在广寒宫,之后又是千年时光。” 玉兔垂下隐隐发红的眼,低声道:“后羿早就回不来了,数千年过去了,她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她执念太深,狄九徽叹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玉兔嗤笑一声,“神仙的红线牵不得,凡人的姻缘可改得?” “你什么意思。” “后羿死后他的魂魄入了地府,重新投了胎,迄今已在凡间轮回数载,我要找到他,修改他的姻缘,让他与嫦娥再无可能!”玉兔眼底一片冰冷。 狄九徽道:“我不会帮你。” “你会的。”玉兔定定地看着他,“我有琴瑟静好的联系方式。” 狄九徽一顿。 “白玉京报社里,我曾无意间看到潆溪在天书上与她联系,我知道你在找她。”玉兔抛出诱饵,“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交易罢了,怎样?” 狄九徽低头想了一下,态度坚决道:“我说过不插手不干涉,我不能因你一己之私帮你肆意修改他的姻缘,这违反了天条,我吃罪不起。” 玉兔皱起眉,但下一秒又听他说:“但是姻缘簿可以帮你查一下。” 第33章 狄九徽带着她回了月老祠,月老又喝得烂醉,不省人事地靠在姻缘树上,趁他睡着,狄九徽悄悄翻开了姻缘簿,查看今生今世的后羿所在。 可任凭他将姻缘簿翻了个遍,后羿的踪迹愣是没找到一分一毫。 “奇怪……即便是终身孤寡仍会记录在册,不可能没有他的信息。”狄九徽疑惑,“难道是地府那边出了问题?” “如何?”玉兔见他神色不对。 “查不到,若要想得知后羿行踪,只能去地府翻生死簿了。”狄九徽如实告知。 “我不能去地府,嫦娥会起疑。”玉兔道,“你替我去。” 跑趟地府总比私自擅改姻缘簿来得好些,狄九徽答应了,“行。” “不反悔?” “只要不触犯天条,我一言九鼎。” 玉兔:“我要知道后羿现况。” 狄九徽:“可以。” 玉兔:“我要后羿移情别恋。” 狄九徽:“可以。” 玉兔:“我要嫦娥喜欢上我。” 狄九徽:“可以。” 狄九徽反应了一下:“啊???” 玉兔面无表情:“你答应了,不然死给你看。” 狄九徽:“……” 求而不得的人真可怕。 联系方式的诱惑力太大,狄九徽拒绝不了,只好与玉兔做下了这笔交易,但他名单上还差一个百花仙子,狄九徽便给闫御传音,让他去百花仙子那里看一下,他俩兵分两路,到时在地府会和。 地府是灵魂的归宿,是生与死的交界,漫无边际的幽暗与压抑覆盖万物,如一潭沉凝的死水,搅不起半丝波澜,这里没有日月,没有光华,忘川浑浊的血黄色河水里满是枯骨,一艘破旧的小船停在岸边,船头钉着一盏幽绿的灯。 狄九徽入了地府,熟门熟路地去找崔珏,他掌管判官笔与生死簿,此时焦头烂额地忙着处理公务,暂时腾不开身,狄九徽就站在外面等他忙完。 黑无常忙里偷闲地飘过来,看到狄九徽暧昧地笑了下,“你和闫御……” 狄九徽镇定自若道:“我看过你和白无常的本子。” 黑无常:“……” 狄九徽:“尺度很大,用词很猛,热度很高。” 黑无常:“……” 狄九徽:“你还是下……” 黑无常惊恐地捂住耳朵:“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聋了!!” 黑无常跑了,噌一声钻进形形色色的鬼堆里,狄九徽负手傲然挺立,秒了。 一孤魂野鬼忽然凑过来,自来熟地眨巴着眼说:“我知道你,整个冥府都传遍了,我虽然看不见,但前些日子遇见个好心鬼,他生前是江湖说书人,投胎之前声情并茂地把你们的故事讲给我听,我太感动了,你和闫御一定要好好的!” 狄九徽:“……” 狄九徽看着他那双眼,没有眼珠,只剩两个黑洞,稍微一动就有两行血泪流下,还怪渗人的,生前肯定遭大罪了,狄九徽不忍心跟他计较,道:“你赶紧投胎去吧。” 那鬼摇头:“我不去,我一生行善积德,就是为了在地府考个公务员拿个铁饭碗,现在走了不是前功尽弃?” 狄九徽一沉吟:“敢问祖籍何在?” 鬼:“齐鲁之地。” 狄九徽点头:“懂了。” 他跟这编制鬼唠了半天,崔珏终于处理完政务了,门外鬼差请他进去,狄九徽走进去后崔珏并没有想象中的欢迎,反而脸色大变。 他叫道:“你不该来找我的,我们得避嫌!” 狄九徽:“?” 崔珏急冲冲地对着殿中其他的鬼差威胁道:“管好你们的嘴,今日他没来找过我,你们也没听见没看见,懂了吗?不然把你们打入十八层地狱!” 狄九徽试图搞清现状:“我说你……” 崔珏嫌弃地朝狄九徽摆了摆手,脸上写满“莫挨老子”四个字,“不用说了,赶紧叫闫御把你领走。” 那面如冠玉的崔大判官一下变成了面目可憎的小人。 狄九徽忽的笑了,走至摞成小山的案桌前,冲崔珏亲昵地笑道:“哥哥若问心无愧,与我避什么嫌啊?” 别有深意的态度,别有深意的语气,别有深意的话中话,装得八风不动的鬼差们心口一跳。 “你!” 崔珏要被他气死了,拍案而起到一半被狄九徽飞快地握住了手,架住了胳膊令他动弹不得,“哥哥别生气,我会心疼的。” 噢噢噢!!! 鬼差们衣袍之下没有的心脏跳得更快了,忍不住交头接耳互递眼神。 狄九徽还不肯罢休,冲众鬼道:“劳烦各位在殿外等候,我想单独和崔大判官聊一聊。” 他咬重了“单独”二字,那群鬼差的眼神更是震撼,竟无视崔珏的命令,一溜烟跑没影了。 崔珏:“……” 崔珏看着一步步逼近的狄九徽,胆战心惊地跌坐回椅子,不由自主地拢紧了衣衫,像即将被玷污般叫喊道:“你不要过来啊!!” 第18章 邓林 “我的清白之躯……” “想不到竟丧于你手……” “若能活过今日,我一定……” 崔珏快被他吓哭了,紧紧抱着自己抽抽搭搭个不停。 “一定什么?”狄九徽看着他,饶有兴致地问。 第34章 “一定把我顶头上司拉下位,阎罗王换成我来当。”死到临头,崔珏仍不忘篡位。 狄九徽没绷住笑了,慢悠悠地退回案桌前,道:“别嚎了,本来就没想对你怎么样,我是直的。” 崔珏抱头痛哭道:“我不信!你都有闫御和苏桐了,一夫一妻还不够,还要来霍霍我!” 一夫一妻? 狄九徽细品了一下,顺着他道:“那他俩谁是夫谁是妻?” 崔珏面目惊恐,“你还真一夫一妻啊??禽兽!!” 狄九徽:“……” “我的名声毁了,众目睽睽之下,传出去我怎么做人!你就不怕吗?”崔珏捂着脸哭嚎。 狄九徽摆烂:“我的名声已经成这样了,一个闫御,一个苏桐,再多一个你也无所谓。” 崔珏叫嚷道:“我不下海!” 狄九徽眯起眼睛缓缓笑道:“是么,可是cp名我都想好了,珏狄三尺。” 崔珏:“……” 操! “好了,我来找你有正事要办。”狄九徽语气稍缓,靠着案桌说道,“我想查一下生死簿。” 崔珏立刻收敛了神色,端正道:“查它作甚?” “三言两语说不清,总之因为种种原因,我想知道后羿如今身在何处。” 崔珏慢慢思索着,手指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我们虽有交情在,可一码归一码,生死簿哪是你说看就看的。” “开条件吧。”狄九徽早看透他了。 崔珏得逞一笑,拱了拱手:“好说好说,你只需要帮我寻样东西。” “什么东西?” “桃花泪。”崔珏道。 桃花泪乃是桃花妖流出的眼泪凝聚而成的,外形宛若珠玉一般极为漂亮夺目,这东西有很多,但品质上乘的却少之又少,常常用来嵌做首饰。 “我去过邓林几次,桃花仙子不肯给我,使尽法子全都徒劳无功,你替我走一趟。”崔珏说。 “能换个地方吗?别的地方也有桃花妖。”狄九徽实在不想去邓林。 “但唯有邓林有桃花仙子。” 桃花妖的修为越高,流出的桃花泪便会越珍贵,邓林那位早已从妖修为仙,崔珏就认准了她。 “平白无故你要这东西有何用?” “我自有我的原因,一切准备就绪,只差桃花仙子的桃花泪,绝不可马虎糊弄。”崔珏不打算正面回答,他神情认真口吻郑重,看上去是有大用。 狄九徽叹气,“我不觉得我能做到。” “我打听过,桃花仙子很喜欢嗑cp,有你和闫御在肯定没问题。”崔珏揶揄他。 让我俩去问题更大了。 狄九徽还没动身就开始发愁,他在奈何桥边等闫御,愁得不停走来走去。 忘川河上,摆渡人摇着桨把一船的鬼魂送到对岸,再划回来装上另一船的鬼,船头那盏惨绿的破灯便晃啊晃,来来回回晃得狄九徽心烦意乱,指尖微微一弹,鬼气森森的绿灯瞬间变成了红色,然后橙黄绿青蓝紫不停转换、闪烁,好似在坟头蹦迪。 摆渡人:“……” 你有病吧! 摆渡人臭着一张脸简直要骂出声了。 狄九徽无视了摆渡人想杀人的目光,凝目望着一个方向,他现在非常需要闫御能带来一些好消息,这样便不用去邓林了。 “怎么样?”狄九徽一见到他便迫切问道。 闫御理了理衣衫,说:“百花仙子在写文。” 狄九徽警铃大作,难道琴瑟静好就是她? 闫御又说:“主人公是哪吒和敖丙。” 狄九徽:“……” 狄九徽多问了句:“什么题材?” 闫御根据他瞥见的只字片语揣测道:“破镜重圆吧。” 狄九徽咂摸了两下,“我喜欢看相爱相杀。” 闫御:“他俩应该是边缘恋歌。” 狄九徽:“依据呢?” 闫御:“我瞎猜的,也有可能是阴差阳错恋爱合约江湖恩怨宫廷侯爵花季雨季豪门世家三教九流复仇虐渣近水楼台异想天开异国情缘布衣生活灵魂转换乔装改扮欢喜冤家励志人生。” 狄九徽:“……” 闫御一口气说完,稍微喘了口气,道:“不必担心,百花仙子写几句就把纸揉碎扔了,之后一直重复这个过程。” 百花仙子是个完美主义者,想象力虽然不错,但一下笔便会觉得自己哪哪儿不行,一句话琢磨半天,忍不住撕了重写,到最后什么都写不成,她效率太低,与不停出新书的琴瑟静好根本对不上号。 这样一来她们几个人的嫌疑全部排除,狄九徽想不到还有谁可能会是琴瑟静好,唯一的希望便剩下玉兔手中的信息,只能按照她说的办了。 狄九徽给他说了下崔珏的条件,闫御听后沉默了一下,“邓林?” “是。”狄九徽按着眉心,不确定道:“这么多年了,那件事……她应该忘了吧?” 闫御没作声,他被忘川河上颜色变来变去的船灯吸引了心神,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指尖一抹光泽闪过,那七色彩虹之中又多了一盏粉嫩嫩的灯。 摆渡人:“……” 邓林是夸父手杖所化的桃花源,方圆百里春风浩荡,灼灼其华,此处灵气充沛,花红柳绿,不过二百年便有桃花树修炼出灵智,再二百年化幻出人身为精为怪,她们因夸父而诞生,承其恩露,便立誓世世代代守护着邓林。 第35章 桃花乱落如红雨,层层叠叠铺洒一地,花瓣轻巧地随着衣袂飞舞,二人入了邓林,满目皆是簌簌桃粉,有淡香盈袖,明丽清雅。 “来者何人?”两名桃花妖将其拦下。 狄九徽施礼道:“二位姐姐好,我们想求见桃花仙子。” 桃花仙子是邓林之中修为最高年龄最长的仙子,负责这里的一切事务,她面如满月红飞翠舞,闻声携着和煦笑意款步走来,可一看到狄九徽和闫御,芙蓉面立即拉了下来。 “你们还敢来!”她怒斥道。 闫御悄声说:“看来她还记得。” 他们与桃花仙子的恩怨要从七百年前说起。 当年他俩来此游玩,恰巧碰上夸父祭日,这祭祀每五百年举办一次,邓林上上下下精心准备了百年,是相当隆重热闹的节日,桃花仙子热情地邀请他们参加。 二人却之不恭,四处漫游,观览着邓林独有的风土人情,一路招猫逗狗,不知不觉间逛到了夸父祭坛前。 祭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供品,一偌大的青铜鼎中盛满了流动的绯红酒液,皎然月色下波光粼粼,宛若一泓揉碎的瑞霞。 这酒名为青阳,古法酿造繁琐而复杂,又耗时耗力,这么一鼎约莫要五百年才得,是专门拿来祭祀的。 邓林民风淳朴,视夸父为父为神,即便四周无人看守,也不会有谁敢打供品的主意,换做平常狄九徽和闫御至多看上一眼,不会擅动,但二人在来的路上饮了两壶酒,有些微醺上头了。 微风吹皱了澄莹水面,搅起细而艳的涟漪,狄九徽看着祭台上供奉的酒液,胳膊肘撞了撞身侧的闫御,道:“常听说青阳酒珍稀程度堪比蟠桃盛会上的琼浆玉液,你说这得是什么滋味,尝过没?” 闫御摇头,“没。” “要不你去偷一点尝尝?”狄九徽没管住放纵的大脑,馊主意一下冒了出来。 闫御还算机敏地意识到了一点不对,但这点不对很快淹没在对狄九徽的质疑之中了。 “为什么是我?” 狄九徽理直气壮道:“我提出了方案,你负责实行。” 闫御懒散地揣着手,“我提出了质疑,你负责消除隐患。” 狄九徽问:“质疑什么?” 闫御瞥他一眼:“你独断专行。” 谁都不想去偷,一时争执不下僵持了半天,狄九徽主动退了一步,“这样,公平起见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去。” 闫御也退了一步,点点头:“可以,很公平。” 然后他就输了。 狄九徽得意一笑,“你看,还得是你。” 闫御沉默两秒,“先前规则没说清,三局两胜。” 狄九徽:“行。” 然后他又输了。 闫御这回沉默了三秒,“我上一句话没说清,三局两胜老生常谈,现在时兴五局三胜。” 狄九徽:“行。” 然后他又双叒叕输了。 闫御没来得及沉默,狄九徽善解人意地替他解围:“五局三胜都是跟风,应该一百局九十九胜才配得上你的殚精竭虑。” 闫御:“……” 被讽刺了的闫御终于放下身段一声不吭地去了,他左右观望一圈,确定没人看见谨慎地偷回来两杯,狄九徽喜滋滋地迎上去,正要接手,闫御错开他,当着他的面一口闷了。 狄九徽:“?” 闫御:“你只说去偷,没说偷了要分给你。” 狄九徽:“……” 你小子。 “犹有桃花流水上,无辞竹叶醉尊前,这味道当真绝妙。”闫御细细回味着余香,做作地对狄九徽说:“我忘了你没尝过,一定想象不到。” 狄九徽胸腔憋着一股气,顾不上颜面问题了,也蹑手蹑脚弄了一杯,闫御直接上手抢他的,狄九徽抗议:“我可没说要分给你。” 闫御没皮没脸道:“你偷盗祭祀酒被我抓个正着,不想被揭发就速速把赃物交出来。” 狄九徽怒视他:你小子! 第19章 醉酒 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 不多时,狄九徽醉意醺然地捏着玲珑酒杯醉倒在桃花树下,青阳酒后劲很大,他眼前一片朦胧,单手撑着额角,神魂恍惚地仰头望着卧在树干上的人。 同样喝多了的闫御胳膊枕在脑后闭目休憩,一截湖蓝色的袖子舒缓地垂下来,爽朗的夜风拂动,那抹蓝便随风不停地轻晃。 狄九徽盯了一会儿看得眼晕,迟钝地挪开了眼睛,嗓音散漫道:“喂,你会不会摔下来。” “第一,我不叫喂,我叫闫御。”闫御秒答。 狄九徽:“……” 闫御侧过脸自上而下地垂眼看他:“第二,我不是你,我不会摔下来。” 狄九徽若是清醒状态,一定出手收拾他了,不过此时他昏昏默默,一点多余的琐事都不愿想,只说:“你快摔下来,快点。” “为什么?” 狄九徽啜了口酒,笑起来:“经典场面啊,一人在树上一人在树下,树上那人一定会不小心摔下来,落到树下那人的怀里。你来,我们复刻一下。” 闫御想说“换个位置”,狄九徽放下酒杯站起身,朝他张开双臂,催促道:“快来啊,我接住你。” 清澈明亮的眼眸笑意盈盈,好似天山之巅的一捧雪,闫御醉意入魂,沉沉压在心底深处的念头不受控地浮了起来,他像被蛊惑了般,那抹蓝向下坠落,在邓林觅春色的流水桃花里。 第36章 而后狄九徽向后一躲,他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闫御:“……” 狄九徽哈哈大笑,“你还真信啊。” 闫御以地为席,双手叠在胸前,一动不动地望着夜空中白玉般清透明朗的下弦月,下坠时扬起的漫天花瓣扑簌簌如落雨,是一幅美到极致的画面。 狄九徽见他不说话探头过来,那张笑嘻嘻又惝恍迷离的脸近在咫尺,占据了闫御全部视线。 “生气了?”狄九徽眨着眼问。 闫御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理智还没跟上,身体就先一步抓住狄九徽肩膀将他反按在地上,两人上下位置骤然颠倒,狄九徽没挣扎,依然在笑。 一瓣桃花轻飘飘地落在他唇上,有点痒,狄九徽下意识抿了一下,闫御近距离地盯着那点红,不知什么在作祟,忽然狄九徽凭借本能吹了口气,将那花瓣颤颤巍巍地吹向闫御。 桃花瓣不负众望地蹭过闫御鼻尖,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却残留下一抹香,他分不清那是酒香还是花香,亦或是别的,那处皮肤像着了火,炽热的灼烧感一点点漫上来,星火燎原。 “别生气了,送你花。” 狄九徽勾住闫御手臂,支起上身用自己的额头蹭了一下他的。 闫御瞳孔一缩,隐藏在玄色之下的金辉细碎若星,有懵然,有慌张,亦有不为人知的欢喜,耳朵也灼热起来。 狄九徽浑然不觉,看了眼一旁空了的酒杯,拍了拍他:“再去弄一杯。” 闫御动作僵硬地爬起来去取酒,他来到青铜鼎旁看了看,忽的一顿,凝视良久,他看向狄九徽,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狄九徽想都没想就道:“坏的。” 闫御道:“酒没了。” “没了?那么大一青铜鼎这么快没了?”狄九徽不敢置信,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扒着边缘一看,还真没了,只有一些残留的酒液堆在底部积水空明,他瞬间清醒,脸色有些变了。 完了,闯祸了。 青阳酒是专门祭祀夸父的,结果让他俩偷喝光了,邓林的人知道了不得把他俩拿去献祭啊? “好消息呢?”狄九徽抓住一线希望。 闫御自信道:“这酒是给夸父的,我们喝了酒,我们等于夸父。” 狄九徽:“……” 狄九徽像看弱智一样看着他:“好在哪里?” “以青阳酒为媒介,为夸父招魂,引他上身。”闫御随机应变自圆其说,“届时我们喝了就不算偷喝,而是提前享用。” 狄九徽喝蒙了,脑子一时没转回来,居然拍手叫好:“有道理啊。” “你同意就好,这件重任交给你了。”闫御说。 “凭什么是我?” 闫御套用他的话:“我提出了方案,你负责实行。” 祭祀的时间快要到了,狄九徽来不及跟他计较,发挥出平生所学,尝试着与夸父的魂魄取得联系。 然而夸父的魂魄早就消散在三界之内,融入进自然万物中,他如今可能是一朵花,一株草,或者一片云,但就是不可能是个人。 “怎么办,桃花仙子会杀了我们的!” 多次尝试无果狄九徽冷汗都要流下来了,闫御也无计可施,他看向一个方向,低声提醒:“有人来了。” 脚步声窸窸窣窣地朝这边而来,狄九徽别无法他,施法凭空变出清水装满了青铜鼎,之后捏了个障眼法,让那清水看上去是绯红的,在外观上不露丝毫破绽。 桃花仙子娉娉婷婷地提着花篮出现,她对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分毫不知,笑着道:“二位在这里呀,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一同留下观礼吧。” “我们是外人,不、不好吧。”狄九徽紧张得话都快说不利落了。 桃花仙子笑道:“没关系的,等祭祀完毕,这青铜鼎里的酒液大家会一起共饮,别的就算了,青阳酒你们一定要尝尝,味道甚是美妙。” 狄九徽更不好了,编着蹩脚的借口说:“突、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就不多耽误了,下次,下次一定。” 他磕磕绊绊说完,不顾桃花仙子的反应,跌跌撞撞地拽着闫御赶紧跑了。 之后便是祭典结束,邓林中的桃花妖们欢欢喜喜地品尝青阳酒,入口发现竟然是清水,她们后知后觉意识到真相时,狄九徽和闫御已经逃回了蓬莱,闭门不出。 “你们怎么敢!”回忆过往,气得桃花仙子胸口不停起伏。 狄九徽心虚辩解:“夸父喝了那么多次青阳酒应该腻了,正好换换口味。” 桃花仙子冷笑:“喝清水?” 狄九徽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厚德载物,与夸父的品德精神多么般配。” 闫御点头附和:“对。” 桃花仙子不依不饶:“你把我们的祭祀搞砸了,青阳酒五百年得一鼎,却全进了你们的肚子里!” 狄九徽立即说道:“我们可以赔给仙子,此次前来我们便是意识到当初的罪恶,特意来赔礼道歉。” 桃花仙子不信他,柳叶眉一挑,“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狄九徽底气不足地说:“仙子若是应允,我们想再求一枚桃花泪。” “原来如此,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桃花仙子深恶痛绝地审判他俩,“做出此等恶事还想要我的眼泪,做梦!” 第37章 桃花仙子冲身后的人说道:“把他们赶出去。” “且慢!”狄九徽急忙叫停她们,他看了看闫御,闫御一拂衣袖,与当年别无二致连花纹都一模一样的偌大青铜鼎出现在她们面前,青铜鼎内盛着满满的艳丽若彩霞的绯色酒液,晶莹剔透好似红水晶。 “当年我们回去之后心底极为内疚,便求问了王母娘娘,向她讨要了酿酒之法,原本两百年前就该送来赔罪的,只是我受伤闭关了三百年,所以多耽误了一些时间,还请桃花仙子见谅。”狄九徽好声好气道。 桃花仙子瞧着满满一鼎青阳酒,馥郁浓香四溢,怒气渐消了一些,她本就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见到他们二人态度如此诚恳,便道:“罢了,我可以与你们不再计较,但这桃花泪是不可能给你们的,去找别人吧。” 她转身欲走,闫御扬声道:“桃花泪对我们至关重要,且非仙子不可,还望仙子网开一面,容我们一个机会。” “好啊。”桃花仙子忽然回眸一笑,打量着他俩,“若你们能让我哭出来,这桃花泪便送给你们。” “这……”狄九徽一犹豫。 “给你们三天时间,做不到便自己离开邓林。”抛下这句话桃花仙子走了,同时将那青铜鼎一并带走。 狄九徽和闫御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闫御问:“在什么情况下你会哭?” 狄九徽:“被说不行。” 闫御:“……” 闫御澄清:“我没哭。” 狄九徽思索着:“在什么情况下会哭,无非情绪波动的几个瞬间,比如过度的悲伤、委屈、感动,再借助一些外力因素,应该不难办。” “外力因素?” 狄九徽说:“指甲盖翻了肯定会哭。” 闫御沉默了下,“你要去掀桃花仙子的指甲?” “我只是举个例子,我还不想被邓林通缉。” 桃花仙子娇弱温婉,就如树上柔美的花瓣,说话声音稍微大些似乎都能将她吓到,突然之间狄九徽有主意了。 “我们去把她吓哭。”他胸有成竹。 于是接下来三天的时间里,他俩使劲浑身解数,力求出其不意地吓哭桃花仙子。 比如休息时一睁眼,一条巨蟒吐着鲜红的蛇信子扑面而来,桃花仙子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手挡住打了个蝴蝶结丢出窗外。 比如深夜醒来时,漆黑的床头贴脸立着面目狰狞的红衣厉鬼,桃花仙子反手就是一耳光,她把黑白无常喊来,让他们把逃出来的厉鬼押回地狱,同时状告二鬼工作疏忽。 比如走进邓林巡视,却见满地尸骸森然,原住民无一人生还,皆化为白骨哭嚎,抓住她的脚腕试图将她拖进地下,桃花仙子直接变出一柄大锤开启打地鼠模式,将幻境砸了个粉碎。 “她到底害怕什么?” 狄九徽快抑郁了,他和闫御毕生能想到的最吓人的法子都用在了这三日里,桃花仙子却如高山般岿然不动,不说吓哭,就连表情变化都看不到一分一毫,他极为挫败,都想放弃了。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插进来,“她最害怕cpbe。” 第20章 诈骗 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背着手走过来,看上去顶多十四五岁,眼神是与她稚嫩外表不符的成熟。 狄九徽观察着她,道:“阁下是?” “我是桃花妖,叫我桃花吧。”她笑了笑。 这里的每一个生灵都是桃花妖,若是都叫桃花,恐怕会有成千上万同名同姓的,到时叫一声,所有人都回头。 “我看你们这三日如此辛苦,绞尽脑汁也不得其所,便想着帮上一帮,桃花仙子胆子很大,你们要想让她哭需要对症下药。” 桃花长得纤巧,也就到他俩胸口,说起话来倒是格外稳重妥当。 狄九徽与闫御对视一眼,桃花说道:“你们肯定在想如何对症下药,其实倒也不难,桃花仙子素日很喜欢嗑cp,喜爱程度仅次于对夸父的崇敬,你们猜她喜欢哪一对?” 狄九徽心底咯噔一声,不会是…… 他心底有个答案,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桃花一笑,“她喜欢长得好看的。” 闫御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你们两位就挺不错的,只要去她眼前多晃悠几圈,再多互动一下,她自然而然就会上钩。”桃花笑道。 狄九徽一皱眉,踟蹰道:“这……不好吧。” “我只是好心提出一个建议,三日期限马上就要到了,你们能否得到桃花泪与我无关啊。” 桃花说罢作势要走,闫御叫住她,“等一下。” 桃花歪着头抱臂看他,闫御看着狄九徽轻声提醒:“成败在此一举。” 狄九徽挣扎许久,迟迟做不出决定,桃花有些没耐心了,说:“只是卖腐,又不是卖.淫,只是互动,又不是上床,很难吗?” 狄九徽:“……” 他一咬牙,艰难地妥协了,桃花满意一笑。 桃花仙子在进行光合作用,灿灿暖阳洒落周身,她懒懒地半躺在藤椅上,手边是一盏清茶。 轻呷一口,口齿留香,她抬眸望向十米之外一青一蓝的两道身影,狄九徽与闫御对着头,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 大概又是新的吓人法子,桃花仙子不甚在意地想。 清风将他们的窃窃私语送来,桃花仙子没有偷听的习惯,只是那耳朵不听话,自己竖起来了。 第38章 狄九徽扶着酸涩的后腰打了个哈欠,“我腰好疼。” 闫御搭话:“昨晚没休息好?” 狄九徽埋怨道:“还好意思说呢,都怪你,我又累又困,今晚你别烦我了。” 闫御余光瞥了眼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桃花仙子,暗叹狄九徽真会演,连他看了都得说一句“好真”,于是从善如流道:“下次我一定轻点。” 桃花仙子一句邓林脏话差点脱口而出,手里端着的茶盏一个不妨被她捏成碎片,热水溅了满手,她毫不在意,热血沸腾地沉浸在自己构想的“昨晚”世界里。 狄九徽边捶腰边说:“这里藤枝虬结,桌椅板凳全是干枯树枝编的,真住不习惯,你还非得拽着我,少睡一天会死啊。” 闫御很努力地配合他:“我给你揉揉。” 狄九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被夺舍了?” 他转头看了看嘴角快要咧到耳根的桃花仙子,心知她是上钩了,小声说:“桃花仙子就在那边,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闫御眼神疑惑,“开始什么?” “直男卖腐。” 闫御更疑惑了,“我们刚刚在干什么?” 狄九徽理所当然道:“日常交流啊,不然呢?” 闫御欲言又止。 其实有时候也不能怪别人瞎嗑。 这一下午他们就在桃花仙子附近晃悠,对于卖腐两人都是新手,狄九徽现场在天书上查了查教程,想学习一下,闫御就对他说:“不用学,你天赋异禀。” 狄九徽最后找了本书,《道侣之间要做的一百件事》,白玉京报社出版的,然后按照上面所写的挨个尝试。 一会儿你侬我侬地摘个花,被花主人指着鼻子一顿臭骂,他俩狼狈地赔礼道歉。 一会儿情意绵绵地放风筝,风筝线缠住狄九徽脖子差点把他勒死,闫御帮他解开,最后打成了死结。 一会儿再眉来眼去地比个剑,闫御衣裳被狄九徽公报私仇戳破了好几个洞,顺带刺破了袖子,这下真成断袖了。 一时之间他俩打得十分火热,羡煞旁人。 桃花仙子的眼珠子简直黏在他们身上了,时不时发出嘿嘿哈哈嚯嚯嘻嘻柔肠百转的笑声,又羞涩地捂住快要笑歪的嘴,眼睛里的“嗑死我了”几乎化为实质,狄九徽看了都担心她会不会突然撅过去。 等到夕阳落山金乌沉眠,夜幕低垂时星河漫天,狄九徽和闫御又肩并肩看星星。 闫御遥遥指着一颗星说“真美”,下一句土味情话还没酝酿出口,狄九徽就幽幽道:“那是贪狼星君,你仰慕他啊?” 闫御:“……” 闫御默默收回手,他像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又在狄九徽衣袖上嫌弃地蹭了两下。 狄九徽:“……” 你叉叉! 三日期限即将结束,嗑得心满意足的桃花仙子提着裙摆走到看星星的两人跟前,矜持一笑,说:“你们,不错。” 狄九徽精神抖擞地挺直背,客套道:“哪里哪里,全靠同行衬托。” “可惜约定的时间到了,你们没能让我哭出来,虽然我也觉得很遗憾,但你们失败了。”桃花仙子遗憾道。 “不,还有一柱香的时间。”狄九徽斗志昂扬地站起来。 真正决胜负的时刻终于到了,只要告诉她你嗑的产品是假,桃花仙子就会崩溃大哭,桃花泪就能拿到手了! “有件事我想桃花仙子误会了。”他清了清嗓子,正欲将真相揭露,桃花妖像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你想告诉我你们是假的,一直都在骗我?” 她语气又急又凶,目光锐利如鹰,大有狄九徽一点头她立刻翻脸将他们轰出邓林,这辈子都不要再踏进来一步的架势。 这和狄九徽想的不太一样,桃花仙子气势逼人,他心生退意,有点不敢承认了,闫御反问道:“仙子认为呢。” 桃花仙子正言厉色道:“我嗑的不可能是假的!” 闫御颔首,“答案已经有了。” 桃花仙子狐疑的目光依旧在两人之间逡巡,“我不信你们俩的鬼话,谁知是不是诈骗,还是稳住我故意搞出来的说辞。” 闫御道:“仙子要怎样才肯相信?” 桃花仙子思量了几秒,眼睛逐渐明亮:“除非……身体力行做给我看看。” 做?! 这个用词太惊天动地了,一瞬间各种打着马赛克的违规画面兼口口文字和漫天遍野的黄色从狄九徽脑海呼啸而过,最后组成一句闪亮的“不卖身不下海不出台”。 他感觉三观快裂开了,面对桃花仙子灼热如火的目光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慢慢拢紧了身上的衣服。 闫御还算冷静,委婉劝她:“四边旷荡,席地幕天,若有他人撞见太野了。” 桃花仙子漫不经心地抚着云袖,眼眸含笑道:“那我们便各退一步,我的要求不高,你们当着我的面亲一下,心心念念的桃花泪便拱手相送。” cp粉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们只想推波助澜,让小情侣恩爱两不疑。 闫御不禁看向狄九徽,狄九徽也在看着他,震惊、犹疑、慌乱、紧张各种情绪在他睁大的眼睛里交织,陌生的不安一览无余。 闫御想再争取一下,“仙子,桃花泪并非我们所求,而是崔珏崔判心之所向,我们是代他前来,请仙子看在崔判一秉虔诚的份上通融通融。” 第39章 “我与崔珏并无交情,之前已经拒绝过他很多次,他来更不会撼动我的决定,你们在还能给个机会。” “仙子……” 桃花仙子截断他的话头:“要么你们现在便离开,我不强求。” 她目光如镜,神色坦然自若,似乎当真毫不在意,然而衣袍之下的手却忐忑地捏紧了。 啊啊啊啊不要让我失望啊!! 一直沉默的狄九徽忽然扭头看向桃花仙子,他问:“还有青阳酒没有?让我先喝一口。” 他想壮壮胆,毕竟心理负担不小。 闫御一怔愣,用眼神问他:你认真的? 好兄弟之间亲一下而已,又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只要把桃花泪拿到手,回去就打爆崔珏的脑壳。 狄九徽在心底说服自己,他昂首挺胸,双眼坚定,周身一股凛然正气徐徐散开,似有千军万马浩然长存,不像接个吻,倒像超度人,还是物理超度的那种。 “来。”他主动踏出一步,“我准备好了。” 闫御表情复杂,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如鲠在喉,嘴唇微抿了一下,他往后默默退开了。 狄九徽:“?” 闫御道:“我铁骨铮铮,敲一声都能听到金属回响,绝不同流合污。” 狄九徽:“……” 闫御仍是一贯淡淡的神情,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他对桃花仙子道:“有些东西不能拿来取乐,仙子的要求我们做不到,桃花泪便再想其他办法。” 就差临门一脚,桃花仙子失望地蹙起眉,狄九徽虽然不解,但闫御既然说了,自有他的道理,没再坚持刨根问底。 二人告辞,桃花仙子心痒难耐心急如焚,急得快要上蹿下跳,不停地走来走去:“要不再商量商量?一切都好说,咱们再各退一步?桃花泪难得,别的地方可比不上我这儿的,崔珏亲口认定,他可不会退而求次。” 狄九徽稍有动摇,脚步一顿,凑近闫御低声说不如借坡下驴,桃花仙子听上去挺诚心的,以退为进太过了就是弄巧成拙。 闫御没来得及表态,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忽然有预谋地撞在他俩肩头,像被人从后面猛推了一把,二人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扑。 狄九徽和闫御挨得很近,这下又是双向奔赴,直接撞在一起,嘴唇好巧不巧地互相擦过,带起一阵头皮发麻的战栗。 狄九徽睁大了眼睛,大脑瞬间空白。 这样也行???太土了吧!! 第21章 后羿 那一个刹那,从天地初开到女娲补天到涿鹿之战到不周山倒再到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大禹治水等等,从古至今各种标志性事件像走马灯一样快速在两个人脑子里闪了个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个人都傻了,七手八脚地慌忙向后撤开,四目相对时唇畔残留的柔软触感浮上心头,心底猛地一跳,又不约而同地飞快挪开视线。 那股力道来得奇怪,分明就是故意的,闫御循着残留的气息追探,始作俑者桃花正躲在树后笑得像只狐狸。 比他俩反应更大的是桃花仙子,“啊”一声清脆嘹亮的尖叫响遏行云,惊喜来得太快,她兴奋得快要昏了头脑,眼眶一红,眼泪竟激动地滚了下来。 一枚晶莹剔透的泪珠闪着细碎的光泽飘在半空,说是泪珠但并非滚圆一颗,而是呈现出瓣瓣分明的桃花模样,娇艳婀娜,珠辉莹然。 苦苦寻求的桃花泪到手,狄九徽立马收好,勉强向桃花仙子扯出一个不甚好看的笑,“多谢仙子。” 桃花仙子被水洗过的眼睛亮得惊人,颤抖着快成波浪的声线说:“以后再有需要尽管来找我,若都如今日这般之精彩,不,再过分一点也没关系,桃花泪必定应有尽有!” 狄九徽笑容僵在脸上,急匆匆地告辞逃离了邓林,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心里千头万绪,乱作一团理不清的麻。 闫御比他还忐忑,跟在身后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凝滞的气氛,一抬眼便与偷瞥他的狄九徽对上视线,才脱口了一个字,狄九徽蓦然一停,身体往下一塌猛地呕吐起来,闫御脸色当即绿了。 他像被羞辱了,有点气急败坏道:“我找崔珏去了!” 说罢快一步拂袖而去。 狄九徽根本无法给他回应,阵阵耳鸣引起的一股恶心感挥之不去,连带着头晕目眩,心脏也在隐隐作痛,他单膝触地,难捱地捂着快要裂开的胸口,指骨因过于用力泛着白。 偏偏在这种时候…… 万般杂念因绞痛被驱逐得一干二净,狄九徽胸前那块衣衫都快被他扯碎,眉心忽的一凉,一道清灵之气如甘霖徐徐传入他的身体,春雨润物般无声滋养着灼痛不已的五脏六腑,闫御去而复返。 他之前旧疾犯时经常出现类似的情况,闫御原本是很生气,转念一想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一只手掌出现在狄九徽视野之内,他扶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头看着闫御隐隐担忧的眼睛,停贮一瞬,然后扭头又吐。 闫御:“!!!” 别太过分!!就不该回来的,又被羞辱了一遍! 半晌,那股翻涌作祟的痛感渐渐平复,狄九徽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手脚却提不起半分力气,他四肢绵软,独立行走是不能了。 经过方才那一出,闫御看他是哪哪儿都不顺眼,莫说背着,连扶着他都不乐意,随便用了个小法术,狄九徽便如气球般飘了起来。 第40章 避免他真飘走沦为笑话,闫御化出一缕仙力凝聚成金线,一头系在狄九徽手腕,一头由他牵着,像放风筝一样带着狄九徽走。 本来闫御是想拴他脖子上的,狄九徽眼神凉凉地盯着他,大有“你敢拴我就敢跟你拼命”的架势,于是这才作罢。 回地府的路上闫御正眼都没瞧他一下,留给狄九徽一个冷漠但好看的后脑勺,狄九徽想了想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人伤心,便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我真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就是身体忽然不舒服,一个没忍住,都是误会。” 闫御无动于衷,不理不睬。 他知情达理人畜无害的漂亮竹马要被他伤碎心了,狄九徽暗自感慨,禁不住伸手扯了一下他的头发。 闫御回首瞥了他一眼。 狄九徽谄笑:“怎么保养的,手感真好。” 闫御:“……” 狄九徽再接再厉道:“朋友之间亲一下怎么了,我怎么会因此嫌恶你呢,好哥哥,你若不信我们可以再亲一下。” 说完,他噘起嘴探着脖子朝闫御凑过去。 闫御看都没看,直接挡住他厚颜无耻的脸把他摁回去,狄九徽就不住口,一直“哥哥”“哥哥”地叫个没完,闫御一个禁言术封住他的嘴,狄九徽片刻便能解开,继续叨叨个不停。 “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 想当初唐长老路经女儿国,天庭和西天灵山的诸位神仙们围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实时追番,那几声“御弟哥哥”喊下来心都酥了,亏得唐长老心如磐石。 此等好苗子玉帝都心动了,想让他蓄起长发转去修道,西天那边自然不同意,双方发生了口角,互相冷嘲热讽,玉帝直言当和尚没前途,文殊菩萨差点和他打起来,他不信闫御的定力能比得过唐长老。 “哥哥,你转过身来看看我啊。” 狄九徽叫魂似的停不下来,一声接着一声极为烦人,闫御解决不掉他只能解决自己,他将听觉封了,世界瞬间清静,任凭狄九徽怎样聒噪他当木头听不到。 狄九徽便戳他,一根手指从后脑勺戳到腰,闫御又将触感封了,顺便预判了狄九徽的下一步,连视觉也没留下,只凭借脚下自动导航的灵云回到地府。 崔珏看到他俩这副伤残人士的模样大吃一惊,“你们这是搞哪出啊?” 闫御将法术解了,淡淡道:“他身体不适,走不了路。” 崔珏不知所以然地扫过狄九徽胸口凌乱的衣裳,恍然大悟,暧昧一笑:“这么激烈啊,你快把人家衣服撕烂了。” 狄九徽:“?” 闫御面不改色:“是他自己撕的,他太疼了,忍不住。” 狄九徽:“??” 崔珏听到了劲爆八卦,惊叹连连,“不懂体贴啊你,下次轻点。” 狄九徽:“???” 狄九徽看不下去,出言解释:“我是旧疾犯了,和他一点关系没有。” 闫御说:“有关系,你一看见我就吐。” 崔珏眼睛几乎冒光,“真猛,满月酒记得叫一声。” 狄九徽:“????” 闫御比划了个数字,“要随礼,五十颗仙丹起步。” 崔珏立刻敛了笑容,正襟危坐:“我公事繁忙怕是去不了了,遗憾遗憾。” 狄九徽还想解释:“不是……我……” 闫御打断他,道:“你要的桃花泪拿来了。” “当真?”崔珏细细观赏了一通,确认了这枚桃花泪出自邓林桃花仙子之后喜笑颜开,“不错,果真没让我失望。” “生死簿呢?”闫御问。 崔珏长袖一挥,一本金灿灿的、看不清薄厚的簿子现形,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过用眼睛无法捕捉的成千上万的页数,“你们要找后羿,待我查一下。” 狄九徽静心等着结果,崔珏看了片刻,眉头微蹙,轻嘶一声:“生死簿上没有他投胎转世的消息。” “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后羿早已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在三界六道之中。”崔珏合上生死簿一锤定音。 狄九徽没料到这一结果,有些愕然,“为何?” “哪有那么多为何,魂魄是很脆弱的,稍有不慎便会受到损伤,我看这生死簿上残留的信息,他只活了一世,也只有‘后羿’这一世。”崔珏说。 狄九徽虽然惊讶,但这不是他操心的事,只需要将事实告诉玉兔就好,“还有一件事。” “你说。” “来都来了,我想问问那董永如今怎么样了。” “哦?”崔珏眉梢一挑,“你也是因七仙女一事?” 狄九徽抓住关键词:“也?” 崔珏说:“七仙女在凡间时曾受到董永的非人虐待,另外六位仙女是看在眼里的,纵使回了天庭,七仙女不愿在俗事上计较,她们却看不下去,专门来了地府托我好生关照董永。” 狄九徽一笑,“原来如此,所以你就对他……” “哎哎哎可别瞎说。”崔珏不承认,“我身为判官,理应铁面无私公正廉明,当然不会徇私枉法,何况这命数乃是天道,天道难以捉摸,岂是我等能够擅自更改的。不过这董永呢的确造了不少孽,按照因果循环,他每一世都会历经磨难与坎坷,翻身是比较困难了。” 第41章 狄九徽心领神会,“那我便放心了。” 广寒宫外,三道身影鼎立。 “事情就是这么个情况,崔珏亲口所说,错不了。” 狄九徽告知玉兔后羿魂魄已经消散,姻缘修改不了了,她沉默了会儿,道:“有劳。” “你打算怎么办?”狄九徽打量着她的神色,情敌前夫哥变成了亡夫哥,她应该是很喜悦的,可玉兔眼底却藏着冰冷的讥诮。 “这消息不能我一个人知道。”玉兔望着嫦娥所在的方向说道,至此狄九徽才感觉到她隐藏极深的兴奋。 她去找嫦娥了,狄九徽目送她离去,再一次感叹道:“真高啊,怎么长的,都比咱俩高了。” 懒散倚着玉树的闫御闻言不动声色地站直了,“没我高。” 狄九徽看他一眼,说:“把兔耳朵捋直之后阁下又当如何应对?” 闫御:“……” 闫御想了想对策,然后闭上了嘴。 他应对不了。 长这么高,原身北极兔吧。 狄九徽羡慕了好长一会儿,忽然一拍脑门醒悟:“她还没把琴瑟静好的联系方式给我呢!” 二人追进广寒宫去,玉兔正在和嫦娥对峙。 “他……” “从一开始就已经死了。”玉兔尖锐地挑开横亘在她们之间跨不过的矛盾,那个死去的人,那个纠缠了几千年阴魂不散无处不在的鬼,她所努力的一切全部被他的阴影所遮盖。 嫦娥茫然地看着她,不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没有轮回,没有转世,他早就死在了几千年前,魂飞魄散,永无重来的可能。” 玉兔一字一顿地告诉她,足够清楚,足够残忍,也足够令她无法逃避,赤裸裸地直视摊开在眼前的情感,她要抹消嫦娥迄今为止对后羿归来所怀抱的所有微弱的希望。 “你在说什么?”嫦娥脸色骤然白了,原来……那个人从最初就不存在了吗? 第22章 百合 “想来真是可笑,一个虚影将你困在原地几千年,从今日起你不必再执着于他,忘了他好吗?”玉兔温顺地伏在她膝盖上,低声喃喃道:“你还有我呢,我一直都在。” 嫦娥垂眸望着与从前别无二般的玉兔,过往无数个时间的缝隙里,她们也是如此相依,有时是皮毛雪白的兔子,心情不好时摸一摸柔软的耳朵,再不高兴也高兴了,有时是比她要高上许多的女子,蜷缩起身体靠着她,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待上一段时间,岁月便悄然流转。 这种感情是在何时发生了改变呢? 回忆分明如潮水一般一点一滴汇聚成深邃悠远的海,可她却不知道,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她只记得后羿,忽略了身边之人太多,这对玉兔并不公平。 嫦娥轻而柔地摸了摸玉兔的脑袋,她一颤,抬起头企图得到自己肖想了千年的答案,然而嫦娥再次推开了她,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 她的心一下跌入谷底。 嫦娥说:“抱歉。” 她对逝去的人,对斑驳的过往依旧难以释怀。 偷听非君子所为,窗外的狄九徽不小心听到几句有点尴尬,想要咳嗽几声让她们注意一下,然而一抬头竟看到玉兔取出了捆仙索,趁嫦娥不防直接将人绑了起来! 狄九徽:“?!” 你要干什么啊?? 震惊的不止他,当事人嫦娥更是慌张失措,她全身仙力都被这绳索封印,挣扎了几下根本动弹不得,反跌坐在地上,不由斥道:“你做什么?放开我!” 玉兔俯身拂去嫦娥脸颊粘着的一缕发丝,暗红色的瞳孔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既然如此,我宁可你恨我。” 嫦娥不安地往后缩,“你别乱来……” 余下的声音骤然被堵住,玉兔吻上了她。 狄九徽恰巧目睹这惊天动地的一幕,他眼睛一下睁大了,话都说不利索了:“她她她她想把嫦嫦嫦娥仙子……” 闫御接话:“强制爱。” 狄九徽目瞪口呆,“我们得阻止吧??” 两人一同倒在云雾之中,如月落静湖荡起阵阵涟漪,玉兔额头抵着嫦娥肩颈一动不动,嫦娥心神大乱,想让她别做糊涂事,却感觉肩窝一热,压抑的抽泣声就在耳畔。 “……你肯定会恨我,对不对。” 眼泪滚烫,一颗接着一颗快要灼伤她的皮肤,因紧张狂跳的心脏忽然便平静了下来,嫦娥目光投向窗外的狄九徽,眼神是释然的。 狄九徽明白了她的意思,指尖凝起的仙力散了。 “我不恨你。”她轻轻地说。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狄九徽理解归理解,但还是一激灵,猛地转过身避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就见身后的闫御若有所思,抬眸看着自己时,那目光无端令狄九徽心底发毛。 “你看什么看?” 狄九徽想起身后非礼勿视的画面,急慌慌地扯住闫御衣袖往外走,半路又碰见吴刚,他想上来寒暄一下,狄九徽一句话卡住他的问候:“改种百合花吧。” 吴刚:“……” 吴刚侧目,视线绕过两人往后一看,像被烫到似的赶忙撤回来,紧接着给太阴娘娘传音,狄九徽以为他要告发二人私通,却听吴刚喜道:“娘娘,我们嗑的cp成真了!” “当真?!”太阴娘娘沉稳的声线拔高了一瞬,“咔嚓”一声恍若杯盏碎掉的轻响同时从另一头传音过来。 第42章 “千真万确!”吴刚挺胸收腹,神情肃穆,“娘娘,我主动请缨,去把广寒宫种满百合花!” 太阴娘娘笑意难掩:“允了。” 千里传音挂掉之后,吴刚先是深深呼吸平复了下心绪,然后嗷一嗓子猴似的当场蹦了起来,一蹿两米高,惊得他俩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落地之后他又无比亢奋地打了套军体拳。 “伐桂千年难凉热血!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恐怖如斯!复活吧,我的月桂树!老子下岗了!!终于不用天天砍那破树了!你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惊喜!” 吴刚激动地和狄九徽闫御握手,他还想一人给一个拥抱,被二人一致挡了回来,闫御平铺直叙道:“惊喜就是会以你为原型出本书,励志题材,整版彩印。” 吴刚喜不自胜:“说来听听。” 闫御张口就来:“《重生之下岗工人再就业:我在广寒宫种百合爆红三界》。” 吴刚:“……” 狄九徽看他,“你起名挺有特色啊。” 闫御四平八稳道:“不如《仙门替嫁:霸道闫某疼疼我》来的独特。” 狄九徽:“……” 如此羞耻的书名狄九徽连听一听都要抠出一座龙宫,闫御竟淡定得不像出自他口,吴刚侃侃而谈:“我看过,先婚后爱,假戏真做,酸甜可口,小心狐狸。” 狄九徽:“?” 狄九徽:“狐狸?” “狐狸精,遇到了千万要小心,不要被迷惑。” 吴刚过来人的口吻让狄九徽自动代入了苏桐,他叹气:“我们是朋友。” 吴刚不信,但配合他说:“如果非要从你的狐狸朋友和你的竹马里面选一个,你会站哪边?” 狄九徽在心里把两个人掂量比较了一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纠结半天说:“中间。” 闫御当即说道:“我小名中间。” 狄九徽:“……” 吴刚:“……” 狄九徽眯起眼睛:“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名?” “现取的。”闫御说。 吴刚咧着嘴直笑:“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又让我嗑到了。” 狄九徽:“……”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俩准备闪人,闫御要回玉浮洞躺着去,他想他的床了,狄九徽要在广寒宫等玉兔,等她履行承诺,闫御直言今天没戏了,让他过两天再来。 “为什么?”狄九徽问。 闫御说:“你有一个肖想了几千年的人……” 狄九徽秒答:“我没有。” 闫御一顿,“假如。” 狄九徽点头,“那我有了。” 闫御继续说:“心意深藏几千年只字不言,某天终于得偿所愿,如愿被喜欢的人搞了……” “等等。”狄九徽对他的用词有点别扭,难以启齿道:“玉兔被嫦娥?她那身高不太像啊。” 闫御肯定:“我是说你。” 狄九徽:“……” “我??”狄九徽倏然提高了嗓音,猛地向前逼近一步,满目荒谬,“我能被一个姑娘搞??” 闫御快被他贴脸,头往后仰了一下,“你不是没有心上人么,哪来的姑娘。” 狄九徽盯他:“你说的假如。” “都是假如了,怎么自动代入姑娘?你狭隘了。” 狄九徽再一次强调:“我直的。” 闫御摇头,措辞严谨道:“你得将自己带入进去,从根源出发,理解人物的动机和思维习惯,玉兔是弯的,所以你也是弯的。” 狄九徽:“……” 狄九徽坚持:“我不是。” 闫御定定看着他,狄九徽梗着脖子与他对视,片刻后闫御妥协,无奈地移开视线,“你最初的问题是什么?” 狄九徽复述一遍:“为什么今天没戏了?” 闫御直言不讳道:“隐忍千载的感情一朝爆发是很吓人的,不搞个三天三夜没法收场。” 狄九徽微微皱眉,对此一知半解,“太夸张了,我就不会。” 闫御道:“所以你是被搞的。” 狄九徽:“……” 狄九徽不服气,闫御冷漠道:“你又没喜欢过谁,玉兔的心情你理解不了。” “你颇有心得啊。”狄九徽听他话中似有惆怅,妖市那事之后闫御也提过一嘴,禁不住揣测道:“你也喜欢谁喜欢了千年?” 闫御呼吸不着痕迹地一滞,眼眸一垂,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深藏眼底,是或否简单的两个字在嘴边徘徊,他说:“你猜。” “我小孩啊还猜。”但狄九徽还真像小孩一样好奇心爆炸,追在闫御左右不停地问:“到底有没有?谁啊?在天庭吗?还是蓬莱?我认识吗?” 除了好奇以外别的情绪都没有,闫御默念两句清心诀将烦躁压下去,“走了。” “说一下啊,别不好意思,我不会对别人透露的。”狄九徽跟在他身后嚷嚷个不休。 事实上真如闫御预料那般,玉兔再现身是第四日了,她冷玉一般覆了霜雪的眉眼冰消瓦解,眼眸含着淡淡笑意,春光如海。 广寒宫一幕幕似在眼前,狄九徽不敢细看她,玉兔前来履约,她从天书里抽出琴瑟静好的联系方式,狄九徽迫不及待,到手就上一边研究去了。 闫御从殿内踱步出来,与玉兔并肩而立,他道:“恭喜。” 第43章 玉兔没客气应下了,她目光望向琢磨天书表情生动的狄九徽,轻声道:“精卫仍在填海,千百年来日日未曾停歇,我曾经也想过放弃,只是心中的不甘犹如当年溺于东海的女娃,千千万万年怎样都填不满。” “我没想过。”闫御说。 玉兔瞥他一眼,“比我强。” 闫御看了眼她头顶,金钗摇曳,云鬓高耸,极大的拔高了身高,他情不自禁地把玉兔头发减去一截,暗自比划了一通,发现她比自己的确矮不到哪里去。 玉兔发觉他的打量,挑起眉,“怎样?” “挺高的。”闫御目视前方挺起腰板,如白鹤般站得笔直,“但不及我。” 玉兔多少有点无语。 狄九徽不久前的嘲讽言犹在耳,他不死心地问:“你的耳朵有多长?” 玉兔:“?” 玉兔懒得说,直接把耳朵变了出来,闫御看了一眼,瞬间心如死灰。 一个兔子,长得比他这个白泽和穷奇的混血还要高出半截,这比狄九徽油盐不进还让他难受。 另一边,油盐不进的狄九徽忐忑地加上了琴瑟静好的好友,他斟酌许久,然后发出第一句问候。 【两米一有腹肌】 太太好呀。 第23章 琴瑟 问候发过去之后,狄九徽什么都不干了,一直在等对面回复,闫御喊他他都不理不睬,躺在云朵编织的吊椅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天书。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呢?身边嫌疑很大的他已经排除了个遍,余下的不像是通晓那么多他和闫御几乎不对外诉说之事。 狄九徽思绪飘远了一瞬,浮在眼前的天书忽然抖动了一下,他立刻敛神,对面回复了! 【琴瑟静好】 你好呀。 【琴瑟静好】 你这名字真有意思,衣袍撩起来让我看看。 【两米一有腹肌】 ……? 有礼貌,但不多。 狄九徽看着自己瞎取的那行名字陷入了沉思,这人开口便是要看人私隐,如此冒失,难道是个男的?可正常男的谁会对另一个男的感兴趣,关键是正常仙也不写这啊。 【两米一有腹肌】 太太真会开玩笑,不愧是写出多本畅销书籍的作者,每一本都情感深厚,文字细腻,在我看过的书中当属第一。 他硬吹彩虹屁,试图扭转话题。 【琴瑟静好】 原来是粉丝啊,我原以为是给我送福利的,还在想是哪个好心人呢。 【琴瑟静好】 所以你的名字到底是真是假? 狄九徽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两米一有腹肌】 半真半假。 【琴瑟静好】 哇,你长得好高哦。 【两米一有腹肌】 …… 【两米一有腹肌】 还好吧。 【琴瑟静好】 刚刚不好意思啦,是我太冲动了,没吓到你吧?(可怜巴巴)(对手指) 用词甜软可爱,是个女子? 狄九徽转念一想,吱哇乱叫的嫦娥,豪放大笑的瑶姬,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织女,又默默把这个念头给收了回去。 对方雌雄莫辨,他宁愿相信琴瑟静好是个女子,如果对面是个身形健硕肌肉虬结类似四天王那样的壮汉,西子捧心状地嗑他和闫御,还激情产出多篇著作,偶尔再打个擦边,那感觉丝毫不亚于挨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刑。 狄九徽伪装成忠诚书粉又大吹特吹了一通,有预谋地拉近与琴瑟静好的距离,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他逐渐试探对方口风。 【两米一有腹肌】 太太好会写,别人或许觉得只是一本书,但我却感觉其中情节像真实发生过的。 【琴瑟静好】 哈哈,你最喜欢哪一本呢。 【两米一有腹肌】 每一本都精彩绝伦,我自己最偏爱第一本,虽然是太太初出茅庐之作,却是后续种种无法比拟的,情感自然,浑然天成。 其实他只看过第一本。 琴瑟静好像被他夸晕了,连发了好几个开心,后续也像喝大了一样有点膨胀。 【琴瑟静好】 悄悄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哦,第一本不是虚构的,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狄九徽瞬间警觉,等对方说下去。 【琴瑟静好】 周公曾托梦给我,我在梦中魂魄离体,飞越大江南北,浑浑沌沌不知去往何处时,没想到落在了落日御徽身边。 【琴瑟静好】 一开始我也很苦恼,无法离开梦境之中,可后来我跟着他们看遍锦绣山河,昆仑之巅、归墟五岛、幽冥地府、四海龙宫……醒来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 【琴瑟静好】 私下里我也去打听过,月老虽醉醺醺的,但他所言并非假话,我探查过他酿制的酒,又去了昆仑墟找了锦鲤,还与失去记忆的孟婆聊了聊,那并不是我的梦,而是现实!! 这……周公托梦?魂魄离体? 虽然听上去荒谬,但这种可能的确存在。 倘若此人没有胡说八道,嫌疑人的范围一下扩展得无比之庞大,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 【琴瑟静好】 《日日夜夜》那本书我没做半点润色,全都是凭我的所见所闻如实写来的,结果有目共睹,第一本就火得一塌糊涂!字里行间他们二人之间的顶级氛围感快要冲破书页,暧昧期间的那种拉扯更是让人嗑生嗑死!!! 第44章 暧昧?氛围?拉扯? 他和闫御? 狄九徽想破头都想不通这三个字怎么能出现在他俩身上,不觉得诡异吗? 暧昧是指闫御想贩剑,探头探脑含含糊糊试探他的底线? 氛围是指闫御贩了剑,他准备动手收拾人时的山雨欲来? 拉扯是指闫御贩完剑,他俩动起手来扯得头破血流衣衫褴褛? 这样解释倒是能对上了。 【两米一有腹肌】 他们一定每天都在拉扯。 【琴瑟静好】 不止,桃花仙子说,她亲眼见到落日御徽吻在一起,全三界都炸了! 【两米一有腹肌】 …… 是了,还有桃花仙子,自从邓林回来,狄九徽天书一直没敢看,桃花仙子一定管不住嘴闹得人尽皆知,他打算等风头过去,这段时间就待在蓬莱不乱跑了。 琴瑟静好已经开始嚎了,这副模样与瑶姬她们并无区别,可有时一些可可爱爱的口语用词总是让狄九徽幻视妖娆起来比女仙们还要娇的男同僚们。 这时男时女的口吻突然令他想起一只狐狸。 当时先入为主忽视了苏桐,此时想想他的概率一点不小,主动拿着书来更像是混淆视听,瞒天过海。 狄九徽越想越真,简直坐立难安,说好不乱跑的他直接独自跑去青丘了。 素桐正在枝繁叶茂的千年老树下对镜梳妆,青丝如瀑,皓腕凝霜,红衣逶迤似火,仿佛要将苍翠柔软的草地点燃。 她透过镜面的反射瞧见了身后的狄九徽,扬唇笑道:“找我什么事?” 在青丘她向来是用女身,外出时切换成男身,千年来风雨无阻,也不知是为何。 “这个……”狄九徽组织着语言。 “还是怀疑到我头上来了?”素桐一眼识破他来此的目的。 狄九徽揉着鼻子就笑。 “我若是有琴瑟太太的才华,便不在青丘待着了,文曲星都得退位让我来当。”素桐捻着青黛笔,细致地描着远山眉。 狄九徽卖乖:“不是不相信你,证明一下嘛。” “是你怀疑我,你拿证据啊。” 素桐将金钗挽进头发里,又簪了朵娇艳欲滴的花,而后起身沿着河流慢悠悠地走。 这是青丘不死泉,河水瑰丽,流水澹澹,呈现玛瑙般晶湛的鲜红色,远远望去如一道蜿蜒不止的血迹,浮光落在水面璀璨烂漫。 看着像血,实际上也的确是血。 近万年前,蚩尤登九淖以伐空桑,黄帝杀之于青丘,蚩尤身死后血液流了七天七夜不止不休,鲜血淌过的地方生出了河道,最终从四面八方凝聚,汇成了一口泉水,即为如今的不死泉。 不死泉位于青丘心脏位置,像血管一样环绕四周,泉水流动缓慢,但又循环往复,无尽头,无止息。 狄九徽只有一番猜测,证据是没有的,他跟在素桐身边,看她游刃有余地处理青丘的日常琐碎,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他闲不住,背着手溜达去了。 青丘山水灵秀,草木葳蕤,连诞生的精怪都是天生地养,集自然之灵于上下一体,成群的小狐狸灵鹿从狄九徽身边追逐嬉戏而过。 有只赤狐停下来冲他摇尾巴,两只漆黑的眼瞳眨啊眨,狄九徽觉得有趣,便跟着它的脚步钻进了树洞里。 这里的树洞十分偌大,一踏入别有洞天,周围枝干苍郁,繁花似锦,一股生机勃勃的青从内而外遍布四野,身处其中只觉耳清目明,心胸畅快。 “怎么又领我到这儿了。”狄九徽找不到那小狐狸,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再往里走水声潺潺,瀑布飞流直下,从中空的洞口降落,有一石台位于中央,台上供着一尊巧夺天工的九尾狐雕像,清泠泠的湍流落下时被蓬松舒展的狐尾接住一簇,水珠便逆流而上,形成了一面悬浮的镜子。 那是面水镜,清湛莹澈的镜面波纹荡漾,散发着柔和白光,狄九徽不自觉靠近观察,这个距离本该照出自己的模样,可是水镜里空无一物。 “青丘明心镜。”狄九徽略想了一下便认出此物。 “不错。”素桐明媚的嗓音穿透不算小的水声从身后响起,“见此镜者可破魑魅,窥因果,解执妄,得自悟,明心见性,亦能照出你心底魂牵梦萦之人。” 素桐探头瞧了眼空空如也的镜面,相当失望,“谁都没有啊。” “你嗑的是假。”狄九徽戳破她的幻想。 “你没有,不代表旁人没有。”素桐高深一笑。 她躲在五米之外,一步都不肯踏进石台,狄九徽见状道:“你不过来?” 素桐不说话,手一挥,明心镜渐浅,慢慢与后面的水幕融为一体。 狄九徽揶揄道:“你不敢?” “是啊,不敢。”素桐坦然承认,“我不像你,问心无愧。” “活都活了几千年了,风风雨雨也都见过,自当清净无为,不愧不怍,虚室生白。”狄九徽目若朗星,豁达开朗。 “那你可经历过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素桐抱着手臂说,“你是月老带出来的,放现在算仙二代,不曾经历过生死,不曾历千帆洗铅华,我看你啊就是一张白纸,虚浮无际。” 狄九徽不喜欢被这样说,但又是不争的事实,他有点急:“我想过去历劫,可他们都不让我去。” 第45章 素桐不接他的话,“都说情劫最难过,你看妲己,为了一个人身受重伤,死心塌地陪在凡间轮回百世,可那人能记得她多久?” 帝辛当初作恶多端,杀孽缠身,转世之后常常横死或穷困潦倒,妲己追寻他而去,不肯回来青丘,她不再是当初的容貌倾城,以凡人平庸朴素的模样陪对方度过短暂的一生,有时只是一个照面,下一刻便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再入轮回,再开启一个新的短促人生。 素桐眼神透着哀切与怜悯,“你可知对凡人最大的惩罚是什么?并非魂飞魄散,而是在浊世之中周而复始,辗转不断于红尘俗世颠沛流离,受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苦,生老病死爱而不得。” 这便是女娲娘娘降下的惩罚,妲己在凡间不允许使用法术,他们只是大千世界里最渺小普通的人,不断的重逢相遇,不断的生离死别,拥有与失去一线之隔,看着所爱之人一遍又一遍遗忘过往,忍受着苦厄与磨难,自己却无能为力。 “人和狐族不同,纵使上一世爱得再深,一旦死去全部清零,漫漫岁月里轮回永不止歇,妲己仍是妲己,可她又怎能确定苦苦追寻的还是当初的那个人?” 第24章 情劫 狄九徽心有触动,“灵魂终究是不变的。” “又有何用?”素桐轻描淡写,“反正纠缠再深再刻骨,那些人啊总会在某一天忽然顿悟,之后抛弃山盟海誓,永不回头去奔向他的大好前程,什么情啊爱啊,都是笑话。” 狄九徽记得素桐之前也曾去往凡间,与某个男子纠缠了几生几世,而后她执迷不悟犯下大错,生生受了二十道雷刑,囚于归墟数百年,之后那男子如何却是不得而知,素桐从此也不再提起。 “狐族,尤其是我们九尾狐,命中注定会遇上情劫,渡过了便过了,渡不过……”素桐低眸,淡淡一笑,“大抵会神魂俱灭吧。” 狄九徽微微皱眉,“妲己她?” “她渡不过去。”素桐冷静地下了判决书,“当年她自断一尾已受重创,你猜她如今还剩几条尾巴?” 四下静默一刻,狄九徽看着没什么情绪波澜的素桐,外衫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衣袂随风飘动,像翻飞的火红蝴蝶,他缓缓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怎么知道她并非甘之如饴?” 素桐嗤笑一声,“这不是安乐,而是蠢。换做是你,你会像她那样将一切抛之脑后九死不悔?” 狄九徽立刻摇头,“我与帝辛又不相识,不能相提并论。” 素桐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掌接住飞溅的水珠,沁凉如冰,沉甸甸地打湿了她的衣角,于是那蝴蝶褪了色,萧然地落了下去。 “说来倒是怪了。”素桐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白练倒挂的瀑布声里,“他们二人的红线曾随着帝辛身死一同被斩断,可每次,帝辛的转世总会对妲己一见钟情。” 她很疑惑,眼神茫然又专注地等着狄九徽给她回答,狄九徽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她执念的并非妲己迷而不返,她是透过妲己看到了昔日的自己,透过帝辛看到了曾经那段感情中的另一人,直到现在她还未能彻底释怀。 狄九徽忍不住想素桐与那不知名男子的红线到底是断了,还是根本就未曾连在一起过? 只是这答案注定得不到,素桐此生应该不会再提起那人的名字。 难怪古往今来情关最难过,爱情可真折磨人。 狄九徽咋舌。 离开树洞之后素桐又恢复了平日的落拓,她处理完了琐碎,回去自己的住处休息,狄九徽亦步亦趋地跟着,然后被挡在了门口。 “你这样让人看见不好。”素桐堵着门不让他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可不得了。” “你变成男的不就行了。”狄九徽死皮赖脸不肯走。 “那更要炸了。”素桐说,“别再让屠苏九上分了,关心一下你竹马的心理健康吧。” “他有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百年里有九十九年我都在关心他,剩下一年我来关心你。”狄九徽冲她笑得甜腻腻,“最近生活还好吗?遇到问题一定要跟我说,我就是你的坚实后盾。” 素桐鸡皮疙瘩快起来了,她搓着胳膊身体向后倾,“你这样挺吓人的。” “还有更吓人的。”狄九徽打出一手威逼利诱,“你不让我进去我就闹,到时候双方cp粉掐起来,你插足我出轨,怎么不算两全其美?” 素桐:“……” 素桐张了张嘴,说:“在极昼与极夜之间,你是第三种极品。” 狄九徽:“……” 素桐对他的不要脸行径感到匪夷所思,“曾几何时你还是个看到同人本结巴到说不出话的腼腆青年,才多久你就变成这个德行。” “人不能总停留在原地,要进步,被那群不务正业的神仙荼毒一圈,‘名誉’二字对我连灰屑都不如。”狄九徽满不在乎。 实际上是啥也没有了,他索性破罐破摔。 “进步?”素桐眉梢轻挑,表情一下变得意味深长,“这么说来你是看过你和闫御的各种普雷高h文了?” 狄九徽瞬间呆滞:“……啊?” “难怪在邓林那么没羞没臊呢。”素桐有意作弄他,暧昧一笑,“你看我们认识那么久了,既然接个吻让桃花仙子抢先了,等你们哪日大做特做,我必须得旁观。” 第46章 狄九徽:“???” “所以啊。”素桐牵住狄九徽的手,语调柔软,目光殷殷,“就当是为了我,你早日从了他行吗?” 狄九徽:“……” 狄九徽惊恐地甩开她的手,“邓林那是意外!” 素桐轻飘飘地哦了一声,“今天意外亲了,明天意外睡了,后天孩子意外出生了,你干脆改名叫狄意外吧。” 狄九徽:“……” 不如叫狄崩溃,他的一些,就是比如说他的容貌他的身材,还有他的社交的礼仪,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性格,甚至是灵魂都会崩溃。 狄九徽心累,“我真的有这种功能吗?” 素桐反问道:“难道我说了就能成真吗?那我当场做法,你和闫御速速结婚,直接一百零八胎。” 狄九徽:“……” 狄九徽被她气到了,手指在二人之间比划了一下,“懂不懂什么叫意外?就我们现在相隔的距离,邓林那种事完全可能再发生一次。” 话毕素桐身材忽的拔高一截,竟当着狄九徽的面变成了苏桐,他道:“我男的,生不了,还是你来。” 狄九徽:“……” 狄九徽已经在考虑要是在这儿打起来,青丘那帮狐狸估计会帮着素桐弄他,人多势众,赢面不大。 “经验不足也没关系,你和闫御的小黄.文我手头还有几本,借你观摩几天,等到实战演练记得不要让我失望。”苏桐还在火上浇油,“既然都旁观了,我可以用留影石存下来吗?” 狄九徽:“……” 这是青丘地盘,自己万一败了面子上不太好看,冷静。 狄九徽保持微笑换了个站姿,视线越过苏桐,恰好看到他身后房间里的书柜上摆满了书,全都是琴瑟静好所著书籍,从爆火的第一本到最新上架的一本,排列整齐,本本不落。 狄九徽被书名晃了眼,足足停顿片刻,缓过神后义正词严地指责又变回女身的素桐,“还狡辩,证据确凿!” 素桐摇头,语气笃定:“不是证据,是仙丹,这些加起来可以买半个蓬莱。” 狄九徽眼睛一下直了,可区区几本书而已,怎么能和蓬莱相提并论,他半信半疑道:“最近通货膨胀是不是有点严重?” 素桐依然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你们蓬莱太不值钱了,和我们地大物博的青丘没法比。” 狄九徽:“……”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揍了再说! 任何一个蓬莱人都不能忍这句话,狄九徽暴躁地一掐指尖,正要出手,安安静静的天书此刻忽然弹了出来,当着素桐的面将对方发来的消息清楚展现在眼前。 【琴瑟静好】 米米,怎么不回我消息了呀,是不是我哪儿说错话了,别生气嘛,不要讨厌我嘛。(哭哭) 素桐看完那行字,再看发言人,是她最喜欢的、逢人就吹嘘的琴瑟太太,沉默振聋发聩,她把每一个字都品了一遍,避重择轻道:“米米?” 狄九徽有种看禁书被人抓包的羞耻感,忍着尴尬解释说:“对方起的昵称,我叫两米一。” 素桐没给予置评,但从她忍不住蹙起的眉峰中可以看出不加掩饰的嫌弃。 话不是狄九徽说的,他却无地自容,讷讷问道:“那你到底是不是……” 素桐立刻面容严肃地竖起三根手指,认认真真地跟他保证:“赌上青丘的天运,我绝对不会用这种语气。” 她关系撇清得过于果断,狄九徽缓缓吸了一口气。 素桐想了想自己话中破绽,又补充道:“苏桐可能会。” 狄九徽:“……” 狄九徽表情复杂,“你是指琴瑟静好是男的?” “反正女的不可能这样说话。”素桐一口咬定。 她人就在这儿,琴瑟静好的消息是即时发过来的,显然不可能是素桐,狄九徽又沮丧了。 他收拾好心情跟她告辞,却没第一时间回蓬莱,而是去了趟月老祠。 姻缘阁中,千丝万缕的红线交织成网,有萤火般的星光浅浅环绕,层层叠叠铺洒下来看似规整崭齐,细细看去又杂乱无章,仿若雾里看花迷离恍惚。 狄九徽从其中找到妲己和帝辛的,他看着那两条细薄但坚韧的红线,心下释然。 素桐有一点说错了,妲己和帝辛的红线一直是缠在一起的,不单单是某人某世某个身份,而是深耕灵魂,早已产生链接的灵魂从未断裂过。 狄九徽又看了看嫦娥和玉兔的,想不到她俩的红线也渐渐缠绕在了一起,缘分一词果真很奇妙。 他给素桐传了个信,让她宽心,之后回去蓬莱。 推门就见闫御端坐在书桌前好像在写字,狄九徽一走近他就放下了笔,面前摊开的纸张上空无一字。 狄九徽扫了两眼,注意到笔墨摆放的位置在左边,闫御向来惯用右手,不由道:“你还会左手写字?” 闫御微不可察一顿,“闲来无事,练练。” “练得怎么样?写两个字让我点评点评。”狄九徽起哄。 “一塌糊涂。”闫御回绝他,并将砚台放回原处。 狄九徽懒散地窝进罗汉榻里止不住叹气,他跟闫御诉苦,他耗费了诸多心力物力去找那琴瑟静好,亲身上阵作出巨大贡献,一个接一个分析嫌疑人,到头来竟一无所获,好不甘心。 第47章 “这人藏得也太好了。”狄九徽重重锤了几下云形软枕撒气,又话不过脑地胡说八道:“要不我们还是去绑架潆溪对他严刑逼供吧?掀了他的报社,他一定招供。” 闫御静静听完,道:“你很在乎他写的东西?” 第25章 新书 “他在造谣,这种行为就该被杜绝。”狄九徽很看不惯,忿忿不平。 “天书上造谣的更多。”闫御说。 “他是源头,倘若没有他牵头,后来也不会发展成那样。” 闫御问:“哪样?” 狄九徽振振有词:“给我带来了困扰。” 闫御反诘:“影响到了日常生活?” 狄九徽声音一弱,“那倒没有,但是你不在意吗?” “都是假的在意什么?”闫御从容的话锋兀自一转,“若非真像传言那般,你对我……” 狄九徽“咣当”一声猛地站了起来,他脸色发白,焦急道:“你可别乱想!日月可昭,天地可鉴,我对你就是特别特别纯粹的兄弟情,咱俩什么样的状态没见过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闫御幽幽道:“玉兔和嫦娥怎么说。” 狄九徽:“……” 狄九徽懵了懵,不管不顾,指天誓日道:“反正我对你绝对不会有那种心思!” 他急于澄清,坚如磐石,闫御勉强抬起点弧度的嘴角当即沉下去了,“都无愧于心了,那你怕什么。” “怕你不高兴啊!”狄九徽还是很慌,冲到他跟前心急火燎地说:“流言蜚语四起,万一你受够指指戳戳心生厌烦要与我避嫌,以后再也不和我一同云游四方了怎么办?万一你听信谗言认为我心怀不轨,要疏远我怎么办?再万一……” “没有万一。”闫御拉住他比划不休的胳膊,狄九徽停下来看着他,先前冷硬的口吻柔和了几分,“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们挑拨了,你是对达知万物之精,以戒于民,为时除害,见之天下大吉河清海晏,贤能君主趋之若鹜,明辨是非善恶,孚尹明达的白泽的后代的我不自信?” 狄九徽:“……” 这名号有点太长了,而且沾白泽的光沾的太明显,拿掉之后他大抵一无是处,狄九徽戳破梦幻的泡泡,说:“也有可能是对毁信废忠,崇饰恶言,性情凶狠,惩善扬恶且食善人,见之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众生栗栗危惧,长恶不悛的穷奇的后代的你不自信。” 闫御:“……” 白泽和穷奇哪一个说出去都是威震四海,声名赫奕的人物,偏偏他俩的后代中和了二者正邪不两立的锋芒,诞生出一种全新的不规则美感——懒惰,不成器,偶尔厌世,变脸大师,深夜emo十级选手,守着他一亩三分地足不出户。 从白脸到红脸只需一瞬间,闫御往后一靠,冷眼旁观:“继续哭,我看着呢。” 狄九徽却笑了起来,冲上去抱了他一下,闫御措手不及愣住了,垂眼看到半片竹青衣角在眼前晃悠,他伸出手悄悄握住,像捏了团一碰就散的云。 “那我就放心了。”狄九徽笑得开心,“别让你喜欢的仙子误会,耽误了你们就好。” 闫御和煦没两秒的脸色又拉下来了,他推开狄九徽,凉飕飕道:“世事无常,创业未半而中道冒出来几个万一不算离奇。” “我不信。”这回狄九徽底气十足,笑吟吟道:“即使一发不可收拾,认识你也永远不亏。” 他说永远。 闫御默默别过脸去,耳根泛起若隐若现的红。 他心里有我! 有闫御一通开解,狄九徽放弃了急于求成,他改变战略,决定先和琴瑟静好聊着,和他建立联系巩固感情,打入敌人内部,再看有没有机会能把对方约出来。 【琴瑟静好】 米米,我的新书马上要出版啦,一定要看哦。 新书?又要出新书了? 狄九徽心头一惊。 将近二百年的时间里写了十一本书,这频率……好像也没多勤奋。 开售前半个月白玉京报社就开始造势宣传,潆溪大概等了很久,亲自站台,各种消息轮番轰炸,加大加粗的横条挂在仙鹤身上,随它蹁跹彩旗飘飘,天书上更是沸腾得跟要炸了锅似的。 狄九徽是第一次赶上新书上市的盛况,他肯定是要买一本的,发售当天白玉京报社前人山人海,狄九徽挤在人堆里,左邻右舍全都是眼熟的仙子仙君。 性情随和的赤脚大仙,刚正不阿的托塔李天王,福禄寿三老也来了,以及各方各界的大妖地灵,队伍之长可以从天庭排到西海去,比蟠桃盛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狄九徽本想走后门让潆溪行个方便,不料被他断然拒绝,后来观察了一下,难怪潆溪有恃无恐,私下里来找他的都是王母娘娘、后土娘娘以及九天玄女之类的强硬后台,对比一下自己,实在太不够看了。 既然做了和琴瑟静好打好关系的准备,狄九徽辛辛苦苦排了大半天的队伍,拿着从闫御那里摸来的宝物换成的仙丹买到了一本,他躲到无人在意的角落,看着依旧炸裂的书名做足了心理建设,沉沉吐出一口气,然后缓缓翻开了第一页。 作者简介。 好,下一页。 在白玉京报社,琴瑟静好四个字便是保障,文笔依然细腻,人物刻画生动,作者将故事娓娓道来,一切都水到渠成。 第48章 但他没想到这一本走的居然是强制爱路线! 狄九徽看了一眼头皮发麻,急忙把书合上了,而琴瑟静好迫不及待地在等他的实时反馈。 【琴瑟静好】 米米,你看新书了吗?如何如何?(搓手手) 【两米一有腹肌】 正在看呢,太太写得真好!一如既往行云流水,文坛界能拥有太太是他们的荣幸! 狄九徽昧着良心一通乱夸,各种彩虹屁堆砌,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反正将人夸昏了头脑之后,他小心试探。 【两米一有腹肌】 太太眼光独到,除了这一对还有没有别的喜欢的cp,好想跟太太一起嗑啊。 【琴瑟静好】 有落日御徽还不够吗?我洁癖党,他们就是我的快乐老家! 【两米一有腹肌】 其实我算杂食党,喜欢过好多冷门热门的,最近特别上头财神x月老,太太要入坑吗?好想吃太太做的饭。 然而琴瑟静好根本不接他的话,专心致志地持续发疯中。 【琴瑟静好】 落日御徽实在太般配了,他们就该结婚,毕竟两人都认识这么久了,那就是可以结婚了啊,我倒不是说一定要结婚哈,我只是看两位比较适合结婚,当然啦,结婚不是我说的,要双方同意才行,既然双方这么合适,那结个婚也没啥啊,当然结婚还是要看个人意愿的,不能强求,但毕竟认识这么久了,那结个婚也挺好的,我个人认为没有比他们更适合结婚的了。 【两米一有腹肌】 …… 琴瑟静好完全听不进去,他眼睛里只剩下结婚两个字,狄九徽想转移他注意力的谋划失败。 不仅如此,琴瑟静好非要跟他聊新书感悟,聊里面的剧情,狄九徽再看不下去也得强逼着自己往下看,他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又张开手指,透过指缝自欺欺人地看,心理路程也十分跌宕起伏。 看看上面写了啥。 哦淦什么玩意儿好他妈怪! 再看一眼。 他觉得自己可能疯了,最初的那股别扭挨过之后后续相当引人入胜,不知不觉间他一口气看了大半本书,而且越来越上头,到最后他咂摸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竟然有点好嗑。 狄九徽被自己这一念头吓到了,一想到书中那故意隐去的名字原型是自己无辜受牵连的竹马,他立刻有种对不起闫御的愧疚感和心虚感。 他在心里狠狠唾骂自己了几句,骂自己心智不够坚定,居然被区区一本书引诱,为了即时满足藐视了千年友谊,自甘堕落,简直枉为神仙! 然后一边怀着愧疚一边继续往下看。 我真不是东西,可真的太好看了! 拥有这想法的也并非他一个人,每一个买到新书废寝忘食投入到书中世界的人都是如此神魂颠倒,直到结局,薄薄的纸张上写着猝不及防的悲剧,完全沉浸于剧情里的狄九徽人都傻了,他差点摔书,直呼虐死我了! 【两米一有腹肌】 好虐好虐好虐好虐!!太太,为什么啊??最后为什么要那样,他们就不能在一起吗??? 【琴瑟静好】 我也想让他们在一起,但强制爱是没有好下场的。 【琴瑟静好】 这是对狄的人格践踏,无视了他的个人意愿,无论后来如何弥补,他心底的破洞依然无法修复,他是恨闫的。 【两米一有腹肌】 他不是!!他早就释怀了!他是心甘情愿的!! 【琴瑟静好】 你这是cp脑,现实中如果别人对你这样你会原谅他吗? 【两米一有腹肌】 闫也不是别人啊,他们多年情分在,纵使前面做的是过分了,狄也绝对不会选择杀他!而且闫是有苦衷的,爱恨勘不破也不是他的错啊,正常情况下狄一定会选择陪他一起渡过! 【两米一有腹肌】 太太低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琴瑟静好】 …… 【琴瑟静好】 我错了。 【两米一有腹肌】 那结局能不能改?狄其实被控制了?那不是他心中所愿,或者出个番外? 【琴瑟静好】 你不是cp脑,你是恋爱脑。 【两米一有腹肌】 …… 【两米一有腹肌】 可是这样很难受,我真的真的很难受。 狄九徽一想到结局就心梗,一本小说而已,又不是他亲身经历的,也没有光明正大写上他与闫御的名字,明明可以当做两个被虚构出来的角色看待,可他就是不能接受。 琴瑟静好没再回复,天书渐渐沉寂下去,狄九徽缩角落里坐地上抱着书来回翻动。 也许是写得太好,感染力太强,他入戏太深,被字里行间挣扎但又确定的感情影响,也许是他过于较真,想纠正有别于现实尺水丈波般的错误,也许是他即使在虚假世界也不愿意看到闫御被他所杀。 这本是不该存在的。 他越想越难受,心口像被什么无法流通的东西堵死了。 “你现在的模样比我更适合‘不高兴’的称谓。” 白绸金线的流动衣摆蓦然闯入视线,狄九徽抬头时刹那间恍惚,书中末尾褪去生命色彩的闫御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他像从书里面走出来,但真实、鲜活,没有被固定好的结局。 第49章 狄九徽仰头望着他,不知原因的甸甸沉闷忽然就被抹平了,他喉头微动,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肯定不会那样对你。” 闫御似乎是笑了一下,蹲下身直视着他,玄色眼眸若晨曦泼墨,至清至正,“我也不会。” 第26章 入坑 闫御出现的突然又吓人,反应过来的狄九徽立即欲盖弥彰地把书藏到身后,眼神闪闪躲躲。 他的小动作在闫御看来无所遁形,明知故问道:“藏什么呢。” 出口被闫御堵住,狄九徽就坐地上站都没法站起来,吭哧吭哧半天,他小声地说:“……书。” “拿来看看。” 看同人文被正主抓个正着这种事太难为情了,狄九徽不想社死,支支吾吾地拿借口搪塞他:“你看不合适。” 闫御眉梢一挑,站起身换了种耐人寻味的眼神打量着狄九徽,他沉吟良久,语重心长道:“这事本不该我说,不过你清心寡欲也多年了,怎么还把持不住心底欲念看这种书。” 狄九徽懵了一下:“啊?” 他又看了看四周,像是顾及对方颜面,声调慢慢低微下去,“还在这种地方,光天化日之下,起码等到晚上没人的时候再看……” 闫御摇头叹息。 回过味来的狄九徽脸一下涨得通红——被气的,猛地爬起来急吼吼道:“你以为我看什么书呢?!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他直接把书名甩到闫御脸上,闫御退开一步看清上面的字,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他两指拈着书,诚心问道:“你真觉得这书比禁书拿得出手?还是当着我的面?” 狄九徽:“……” 脑子一热冲动了。 狄九徽心虚但嘴硬,理由蹩脚但气壮,他不屑一顾道:“别人硬塞给我的,你以为我稀罕?” 闫御点头附和:“不稀罕,剧情肯定也烂。” 狄九徽反驳他驳得又没过脑子,嘴快道:“烂不至于,就是结局差点意思。” “不稀罕但看完了,你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闫御说。 “某天蓬莱团建,但全体误入食人族部落。 食人族族长说:‘谁是狄九徽,给我站出来!’ 人群中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族长灵机一动,说:‘琴瑟静好写得真烂,cp真难嗑。’ 这时人群中传来了一道响亮的男声:‘胡说,我超爱!’” 狄九徽:“……” 闫御戏谑的目光让狄九徽面红耳赤,事已至此他干脆破罐破摔,口无遮拦地嚷嚷道:“我嗑了行了吧,我就是嗑了,我嗑我和我兄弟的cp怎么了?反正都是假的,图一乐还不行吗?至于那么上纲上线吗?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闫御纠正他:“是你兄弟x你,左右位不要弄反了。” 狄九徽:“……” 狄九徽面无表情地朝他勾了勾手指,“来,咱俩现在就打一架。” 闫御举起手:“我认输。” 狄九徽嗤一声,“不敢了?” “是不想白费力气。”闫御说,“众口铄金,即使你赢了,读者也不允许落日御徽变成落日徽御,那叫文案诈骗。” 狄九徽反手抽他,闫御挡住,他再抽,闫御再挡,如此交手了三十多个回合,仍旧势均力敌,平分秋色,攻防兼备。 狄九徽冷笑:“不想费力气?” 闫御放下手,“被你揍多了,条件反射。” 狄九徽也撤回来暂时与他和解,他整了整衣袍,然后趁其不备一个滑铲,闫御早有预料,他一个侧手翻接着三个后空翻接着空中转体一千八百度又接着三千六百度腾空以后,他以两百五十个托马斯全旋完成了全套动作,潇洒利落地挡下了严峻攻势。 狄九徽抱着胳膊歪头看他,闫御绰然有余道:“这次是正当防卫。” 狄九徽忽然皱了下眉,“不对啊,你没看过这本书怎么知道我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我是顺着你的话头说。”闫御淡定应对,“你不会对我哪样?” 狄九徽没答,后知后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不是不喜欢出门吗?” 闫御一卡,“我……” 狄九徽可疑地盯着他,闫御余光向下一瞥,缓缓说:“我来买书。” “买什么书?” 他举起琴瑟静好的新书,贴在自己右脸侧展示,一本正经道:“其实我也嗑咱俩cp,书里你反省虐待我的日常并跪地求饶乞求我原谅时很有代入感。” 狄九徽:“……” 狄九徽直接一脚踹过去:“闲得没事干你就滚下凡历练去,我不介意当你凄苦人生的执笔人!” 闫御闪身躲开,他踹了个空,狄九徽不依不饶再扑上去,于是又是一场大战。 打出南天门的时候,照例引起值班的持国和广目二位天王的注目。 广目漠然眺望:“又打起来了,拦吗?” 持国仔细收拾着他的琵琶,抽空回了句:“马上下班了,你想加班就拦呗。” 广目立刻转移了目光,看着他爱不释手的琵琶称赞道:“新换的弦不错。” 揍了闫御一通之后,虽然狄九徽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有点上头了。 琴瑟静好写的故事后劲很大,越品越念念不忘,脑子里总是会闪过书中令人意难平的情节,难怪会拥有大量读者,只手撑起来一对烫门cp,是白玉京报社的顶梁柱。 第50章 狄九徽不由得想起素桐那一书柜的藏书,他有点儿想去看看琴瑟静好其他的书了。 他觍着脸向素桐借书,难免受到她的揶揄,“真羡慕你有一双没看过这些书的眼睛。” 不过出手是大方的,素桐将书借给狄九徽阅读,狄九徽拿回来之后废寝忘食,所有的事全部抛之脑后,全身心地沉浸在话本的世界里。 琴瑟静好写过很多种类型,清水纯爱的,清水替身的,清水破镜重圆的,个人特色非常鲜明,主打一个黑白分明万物平等的字——虐! 比如他现下看的这本,这本的设定是七世轮回,第一世二人在邓林结缘,惊鸿一面引得半生不宁,二人纠缠又被迫分开,最终以狄为护闫独身担下责罚,被斩断仙根永生永世无法成仙收场。 第二世闫遭受重创,不再记得他,只是梦境中时不时会有一个面孔模糊的人在桃林中对他笑,狄坠入尘世,沦为大千世界中碌碌无为的普通人,闫追寻而来,却与他隔着人群擦肩而过。 第三世闫下凡捉妖,缘分使然二人再次相遇,只是他只来得及见到狄的尸体,从此闫滞留人间,带着残破的记忆踽踽独行,企图从茫茫人海中再次找到更换了无数次身份的人。 第四世、第五世、第六世,两个人不是错过,便是死别,从未有过真正的相见,轮廓模糊的人影逐渐被描绘出了五官,闫找回了遗失的记忆。 第七世闫终于快天道一步找到了狄,他欲重塑仙根逆天而行,然天命无情,如亘古洪流不可挡也,闫最终抱憾而亡,身死魂消。 狄在消散的魂魄中窥见昔日久远的记忆碎片,茫然又心空地在余下的生命里,无时无刻不在以闫曾经的模样试图想起他们的过去,如此直到百年,他自然老死,而后世间再无二人。 邓林的那片桃花依然灿烂,可闫至死都没能说出藏在心里七生七世的那句喜欢。 狄九徽看完眼泪“唰”一下就落下来了,他被虐得灵魂出窍,半晌没回过神,闫御搁下笔就见到他双眼含泪目光呆滞,瞬间慌了,“出何事了?” 狄九徽眼珠缓慢转动,视线触及闫御时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为什么不表白呢?” 闫御:“???” 闫御一张脸差点没绷住,无数个念头从心底闪电般又亮又快地划过:他知道了?什么意思?是在怪我?要不直接冲了?赢面似乎很大。 他做足准备下定了决心,才要张口,转眼看到狄九徽手里端着的同人本,纸张都被洇湿一小片,当即五味杂陈,神情复杂。 组织好的语言在嘴里绕了一圈,他干巴巴地说:“书而已,不是真的。” 狄九徽不客气地抓住闫御袖子抹了把湿漉漉的眼,琴瑟静好太喜欢写悲剧了,在他看完的书里,偶尔有一两本结局不错,那也是开放式结局,别说甜宠人了,是个人遭不住啊! 他心情久难平静,疯狂地在天书上给琴瑟静好发消息。 【两米一有腹肌】 为什么要虐他们!为什么要他们死!为什么连喜欢都说不出口!为什么要有遗憾!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琴瑟静好】 双死就是he。 【琴瑟静好】 不懂be美学的有难了。 【两米一有腹肌】 你没有心!!! 【两米一有腹肌】 我看是谁疯了?原来是我疯了啊!我看是谁疯了?原来是我疯了啊!我看是谁疯了?原来是我疯了啊! 【两米一有腹肌】 当琴瑟太太的书粉哪有不疯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cpbe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 狄九徽已经觉得自己精神不正常了,他又哭又笑,捧着书默默流泪。 闫御来劝他,他趴在桌子上两眼空洞,喃喃道:“我被狠狠伤害了……” 闫御看了欲言又止。 他恹恹了三天,三日之后,白玉京报社冷不丁地向外宣布琴瑟静好的新书还有番外。 琴瑟静好居然写了番外,不仅平了正文里的一切遗憾,还给了个甜甜美美的圆满大结局,这可是头一遭的喜事。 原本书粉还在天书上鬼哭狼嚎,如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狄九徽迫不及待地看完了番外,他一扫阴霾满血复活,“我就说对啊!落日御徽就是最甜的!” 闫御睨着他:“高兴了?” 狄九徽乐不可支。 【两米一有腹肌】 太太怎么写番外了?好甜啊啊啊啊!!! 【琴瑟静好】 我仔细想了一下,落日御徽不该以遗憾落幕,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结局,还要多亏了你啊,是你点醒了我,番外就当送你的礼物啦。 狄九徽被感动到了,听劝的作者真好啊! 他太高兴了,急需和人分享这个好消息,一个闫御不够,他需要更多的同好。 狄九徽展开天书,略加思考后激情发帖。 【现在入坑落日御徽还晚吗?】 第27章 同好 1l【两米一有腹肌】 延迟看完琴瑟太太的书,太好嗑了,新人小声问一句,现在入坑还晚吗? 2l【人界月饼代购】 不晚!什么时候入坑都不晚!落日御徽永远都在热恋中! 3l【巫山包工头】 第51章 姐妹,欢迎入坑,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有糖一起嗑,有刀一起咽! 4l【荤素不忌杂食党】 楼主这名字有点眼熟啊,前排提示,注意一下。 5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是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6l【填海中勿扰】 我知道!前些日子楼主还在四处叫嚣着落日御徽是假的,怎么今日突然变卦了?真是让我措手不及。 7l【两米一有腹肌】 琴瑟太太书写得太精彩了,绝美爱情使我落泪,谁看了不迷糊!! 8l【巫山包工头】 虽然但是,还是有点可疑,别是故意打入内部拆cp的,都小心点,别被骗了。 9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书而已,谁不会写,大惊小怪。 10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紫薇仙子好厉害哦,怎么也没见你写上几本,把屠苏九发扬光大啊?是不想吗? 11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真爱不需要炒作,你们落日御徽再炒下去早晚众叛亲离。 12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怎么不是真情流露呢?是因为自家的糖太硬硌牙吗? 13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呸! 14l【两米一有腹肌】 琴瑟太太无与伦比!这样的才华是真实存在的吗?这种程度的文笔真的合理吗?诚邀诸位来品一品太太新书以及番外!我真实地流泪了。 15l【两米一有腹肌】 没关系,我喜欢的人已经很多了,琴瑟太太,幸亏我们没有见过,要不然当着你的面哭我很丢人。 你保重啊,出新书,还会再出新书吗? 琴瑟太太,再出新书的时候你要写he!好不好? 琴瑟太太!你要写he!你要做甜宠人!好不好!要甜文啊!别虐了! 你的世界以后没有我了没关系你要写甜文啊! 琴瑟太太!琴瑟太太!琴瑟太太! 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啊啊啊啊啊啊!!! 琴瑟太太你带我走吧!!! 16l【明日阎王换我当】 ……啊这,逆天。 17l【人界月饼代购】 楼主不会被夺舍了吧?有点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18l【兔兔会统治全三界】 被夺舍也不一定会死,楼主顶多魂飞魄散。 19l【两米一有腹肌】 ? 20l【月宫之主】 哎呦这酸味,让我嗑到了。 21l【下岗工人再就业】 这酸味,嗑到了。 22l【沉香姓杨】 酸,嗑。 …… 39l【高小姐还在等我】 ???你们在说什么?嫦娥仙子怎么了??? 40l【是师徒五人】 这都看不出来,嫦娥仙子有对象了呗。 41l【高小姐还在等我】 不可能!嫦娥仙子是山巅雪天上月,不容尘埃沾染分毫!!我不相信!!三界之中谁都配不上她!! 42l【兔兔会统治全三界】 嘻嘻嘻。 43l【天庭老板直聘】 高小姐知道你这副舔狗模样吗?要不再送你下去,权当回乡省亲了。 44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高小姐不知道转世几轮了,高老庄早就不在了吧。 45l【明日阎王换我当】 没关系,我可以查生死簿,天蓬甘愿放弃一身功德,只为一叙前世情缘,多么感人肺腑,凡间神话爱情故事必须要有你一席之地。 46l【坐等九个同僚下台】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他真的,我哭死。(擦眼泪) 天蓬一声不吭,似乎沉默了。 54l【昆仑墟王老板】 天蓬,表个态,不说话当你默认。 55l【望月(一心一意版)】 什么高小姐,我认识吗?我心里只有嫦娥仙子,我对嫦娥仙子矢志不渝! 狄九徽是眼睁睁看着他的名字从【高小姐还在等我】改成了【望月(一心一意版)】,一边表着忠心,一边小动作可是半点不少。 56l【望月(一心一意版)】 即使嫦娥仙子要选,凭什么我不可以?我乃天蓬元帅兼净坛使者,身居要职,道佛两派皆有人脉,哪里不如那只兔子? 57l【下岗工人再就业】 我原本不想多说,但是嫦娥仙子可能和后羿——旧情人,可能和二哥——颜值般配,甚至弯了和玉兔在一起,就不可能和你,原因兄弟你懂。 58l【是会写字的聪明小狗一枚吖】 咦?二郎? 59l【沉香姓杨】 拉郎而已,哮天回去练字。 60l【是会写字的聪明小狗一枚吖】 嗷呜。 61l【填海中勿扰】 突然嗑到二哥和哮天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62l【沉香姓杨】 ? 63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我也…… 64l【两米一有腹肌】 嗯……我也…… 65l【昆仑墟王老板】 加我一个。 66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我已经脑补出一整篇同人文了。 67l【沉香姓杨】 倒也不必哈。 68l【望月(一心一意版)】 第52章 我不服!我实名反对这门亲事! 69l【兔兔会统治全三界】 给你脸了是吧,你算什么东西,投个猪胎还没长记性,等着,我亲自过去收拾你。 70l【望月(一心一意版)】 怕你不成!谁收拾谁还说不准呢! 71l【人界月饼代购】 别这样,都冷静点! 没一会儿的功夫三个人便都不见了,不知道嫦娥仙子能否将玉兔拦下,如果没拦下,狄九徽有点想过去看看。 他默默敲下一行字。 71l【两米一有腹肌】 真情侣就是不一样。 附和声接二连三。 话题绕了一圈,很快又绕回狄九徽身上。 97l【明日阎王换我当】 托塔天王会降魔,需要的话我帮楼主喊。 98l【护短一级艺术家】 别喊李天王啦,人家降过最大的魔便是他亲儿子,楼主这情况他镇不住。 99l【塔在人在】 谁说的!我手中宝塔是吃素的吗! 100l【护短一级艺术家】 不然吃肉? 101l【塔在人在】 太乙真人,我尊你为十二仙之一,又是元始天尊之徒,莫要欺人太甚! 102l【护短一级艺术家】 哪吒乃我一手教导,尽得我真传,若不是如来赠你玲珑宝塔,把你宝塔撅了你以为你能活多久。 103l【沉香姓杨】 哪吒正在赶来的路上。 104l【持国】 宝塔又修好了。 105l【是师徒五人】 敖丙正在赶来的路上。 106l【巫山包工头】 专门赶来看哪吒被收拾是吧? 107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又让我嗑到了…… 108l【三头六臂除以三】 不熟,勿扰。 这名字……三太子? 狄九徽没看出其中蕴含的奥秘,紧接着又一个人跳了出来。 109l【一头二臂】 可以熟一下。 狄九徽盯着这两人名字几秒钟终于悟了,还真是三太子,不过是东海三太子。 110l【三头六臂除以三】 呵,有三昧真火在,我想不熟都难。 111l【一头二臂】 你喜欢火啊,我教你玩啊。 112l【三头六臂除以三】 赶紧滚。 113l【护短一级艺术家】 华盖星君到底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即便是东海龙王,也不曾敢对我徒弟口出狂言,看来陈年旧伤是彻底痊愈了。 114l【一头二臂】 别说了师父,我自愿的。 115l【护短一级艺术家】 …… 116l【一头二臂】 我师父并非有意揭你伤疤,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117l【三头六臂除以三】 我可不敢,三太子若再将我抽筋拔骨,不知去何处哭诉。 118l【一头二臂】 抱歉,是我错了。 119l【护短一级艺术家】 不争气的东西!竟然还学会低声下气地跟人道歉了,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120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救命,快嗑死了。 121l【塔在人在】 嚯,会认错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122l【一头二臂】 天书记得看管好,别再不小心弄丢了。 123l【塔在人在】 …… 那两道雷刑的滋味记忆犹新,被这小子重提,李天王不免打了个寒颤,立即将天书合上仔细揣进怀里。 敖丙和哪吒就此消失,两人或许私聊去了,又或许私底下见面去了,又或者一个追一个跑,难舍难分。 145l【两米一有腹肌】 这里澄清一下,我没被夺舍,落日御徽我只嗑书里的,书外他们仅是好兄弟。 146l【荤素不忌杂食党】 是依旧嘴硬的楼主呢,看来没被夺舍,大家可以放心了。 147l【两米一有腹肌】 我单纯喜欢琴瑟太太笔下的文字、人物和故事罢了,太太是神仙太太,不接受反驳。 148l【御皇大狄】 楼主是有眼光的。 149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大粉竟然夸人了,我没看错吧?不叫人家“小妖怪”了? 150l【御皇大狄】 现在是小可爱。 前面对狄九徽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甚至差点人身攻击的这人,态度猛地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变脸之快语气之友善言辞之亲昵让他不太能适应。 151l【两米一有腹肌】 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我们暂时没到这一步吧? 152l【御皇大狄】 我说到就到了,有事找我。 对方非常霸总地否决了狄九徽的异议,并发来好友申请。 狄九徽不知如何是好,没拒绝也没同意,这时,一道千里传音迢迢而来。 “小九啊,有点急事找你商量,一个人悄悄过来,别让任何人知道。” 是月老,还是难得清醒、语气中没有丝毫醉意的月老。 第28章 凡间 狄九徽心下一凛,事出反常必有妖,能让他一改常态如此正经,必定是出了大事。 他二话不说立刻往月老祠赶。 姻缘树下,月老正揣着手不停地踱步,他愁眉苦脸,时不时长吁短叹,嘴里念念有词的。 第53章 “找我那么急,到底怎么了。”狄九徽见他安然无恙,心下稍定。 月老眼神有些闪躲,他期期艾艾道:“我呢不小心搞砸了一桩事,凡间有对红线让我牵错了……” 就这? 来的路上狄九徽胡乱揣测过很多不好念头,比如他醉酒把天庭众神仙的红线和西天诸佛的连在一起了,比如他让玉帝爱上了一只狗,再比如十二仙内部消化,他爱她爱他爱他…… 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忧心如捣,没想到只是这样一件月老每日都会重复无数遍、快要将失职行为日常化了的芝麻小事。 狄九徽皮笑肉不笑道:“又搞砸了是吧,凡间又要多一对怨偶了。” “不是,这次有点不太一样。” 月老低着头心虚地对着手指,他小心翼翼地瞄着狄九徽,嗫嚅道:“我把姜子牙的转世和……和申公豹的转世牵一起了……弄不好可能会引发三界祸乱……” 狄九徽:“……” 狄九徽呆了一瞬,这两个人? 姜子牙与申公豹本就是师兄弟,二人一同拜入元始天尊门下,申公豹与他素来不和,处处作对,说一句宿敌也不为过,封神之战过后二人一并成了神仙,虽然彼此厌烦,但也相安无事。 姜子牙当神仙当了数千年,终有一天他倦了,忽然想念起忙忙碌碌的烟火人间,便主动下凡去历练,申公豹本身是妖,封神之战时又做了不少恶事,加之对姜子牙向来不服,便跟着前去,既能炼心,又能积攒功德。 两个死对头被迫相爱,月老此举,堪称大逆不道。 狄九徽诚心发问:“能不能把你仙骨剔了仙根斩了贬下凡去啊,三界最大的祸患就是你。” 月老咬着红线织就的袖子要哭。 狄九徽扶着额头疼不已,问:“你牵的是他们的三魂七魄还是仅仅这一世?” 后者还好,这一世过去了也就断了,等到回天归位顶多当事仙有点尴尬,若是前者,哪怕历劫归来,二人依然会如妲己和帝辛那般相濡以沫生死不弃。 可若仅仅牵了那一世姻缘,月老也不会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将他喊过来了。 月老哭道:“小九……” 狄九徽冷着脸无情道:“你作恶多端,以死谢罪吧。” 月老双手合十恳求道:“小九你帮帮我,看在我既当爹又当娘还当师父的份上,含辛茹苦一手把你带大,帮帮我。” “含辛茹苦是指你天天酗酒,把我丢给闫御放养我?还是试图将我灌醉,让我醉上百年好不去烦你?”狄九徽不吃这一套。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你不也好好长大了吗?”月老哭丧着一张老脸,“好徒弟,一定要赶在元始天尊发觉之前让此事重回正轨,不然犯下这等大错,我神仙肯定没得当了,真要剔仙骨断仙根,再也回不了天,我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活几天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地哀戚戚哭道。 狄九徽不为所动,抱臂冷笑:“你刚吃了老君的仙丹!活得说不定比我还长!” “我活得长不也是为你吗?除去闫御,我可是你唯一的亲眷,我活着你还能有个记挂,等我哪天烟消云散,你再想我,我们也永世无法重逢了。” 狄九徽本想隔岸观火,可是月老他太会哭了,声调起伏婉转,抑扬顿挫,一唱三叹,哭得狄九徽头疼,他口风一松,说:“帮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拿东西来换,我要浮生若梦。” 月老立刻收敛了哭声,眼珠子警惕一转,“你要那东西干嘛?” “不给?” 月老很为难:“换个别的呗,除了这个,月老祠里其他的随你挑。” 他不愿给,狄九徽作势点头,“也行,反正到时候你贬下凡去,浮生若梦最后还是我的,说不准我还顶了你的位置,成了这月老祠新主人。我走了,你自己想办法收拾烂摊子吧。” 他转身欲走,月老急忙拦住:“行行行给你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你还敢提条件?” 月老噗通一声委顿在地,然后抱着他大腿直哭,狄九徽不堪其扰,嫌弃地退后两步逃离困境,“你说。” 月老正色道:“这件事你独自去办,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闫御。” 狄九徽无所谓,“他又不会泄露。” 月老摇头,“你信他,我又不信,那小子看着老实,内里蔫儿坏蔫儿坏的,他背着你指不定搞什么小动作。” 狄九徽脸一板,“你再说我就不去了。” “孩子大了,都会跟我置气了。”月老幽幽一叹,“现在说一下我的计划,你即刻下凡阻止这一世的二人相恋,等他们死后会入地府再次轮回,千万不能让姜子牙与申公豹察觉到这一世有任何的端倪,我会在奈何桥边等着他们,灵魂契约很难消除,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切记,要神不知鬼不觉,在他们感情萌芽之前便稳准狠掐断。” 狄九徽明白了,但他又道:“可天条在前,我不能在凡间随意使用法术。” “你只要不对凡人出手,不用法术擅自改变事物运行的规律就无碍,自身用个障眼法变化术改变容貌不在天条管束之内。”月老多年老油子了,教他钻天条漏洞。 狄九徽一点头,“好,我这就去。” 一出了月老祠天书轻轻震动,他展开一瞧,是琴瑟静好。 第54章 【琴瑟静好】 米米,我在考虑下本新书的题材,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两米一有腹肌】 不好意思啊太太,我暂时没时间。 【琴瑟静好】 在忙吗?我可以等你,大概需要多久啊。 【两米一有腹肌】 我也不好确定,要出个任务,得去凡间一趟。 【琴瑟静好】 啊,好突然,怎么要去凡间? 【两米一有腹肌】 原因不太方便说,答应了要保密。 【琴瑟静好】 这样嘛,那等米米有时间了我们再聊! 狄九徽很快将简单的小插曲抛之脑后,他从姻缘簿里找出姜子牙和申公豹这一世的身份背景,认真地看了一遍。 这一世姜子牙是寒门出身的姜憬,虽家境贫穷但天资聪颖,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高中,当今圣上钦点他为新科状元,二十一岁便被选为太子太傅,尽心辅佐当朝太子申寒萧——即申公豹转世,迄今为止,二人已相处七年之久。 有感情基础,有利益捆绑,两个人还都未婚,简直噩梦开局,这种情况下哪怕两个人发生点什么狄九徽都不意外。 但好在红线是月老前不久才牵上的,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到了凡间入了京城,易如反掌地找到姜憬府邸,在外徘徊半天,抽空思索该用什么办法阻止。 二人是否有意?是两情相悦亦或是一方痴恋?彼此态度如何?有没有表明心意? 这些都是未知,需要狄九徽一点点去探查,可感情变化最是无常,像天际的云一般难以捉摸,眼下最妥帖也是最百试不爽的法子便是移情别恋。 只要其中一个喜欢上别人,一切难点自会迎刃而解。 而这个别人就需要狄九徽出马了。 他在姜府跟前站了许久,终于等到姜憬出府,狄九徽一路跟着,目送对方进了一家繁华酒楼。 这是个接近他的好机会,只是不知道姜憬此刻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呢? 狄九徽可不敢用自己的脸,万一到时回天见面,四目相对,往事一幕幕浮现,那可就太尴尬了。 先用女子试试吧。 他穿过极具风雅泼墨山水的绢素屏风,眨眼间由男变女,化作一柔若无骨的美人,云容月貌,顾盼生姿,细腰不盈一握,一亮相,顷刻引得凡夫俗子争相注目。 他与素桐不一样,九尾狐天生雌雄同体,素桐是货真价实的女子,拥有女子一切功能,而他只是用了个简单的变化术,即使成了女的,没有的东西也照样不会有。 狄九徽打算利用美色来个碰瓷。 姜憬是坐马车出行的,等车行过巷口,他看准时机猛地冲过去,骏马顿时受惊嘶鸣,马蹄高高扬起,即将冲着“吓得呆若木鸡站立原地一动不动”的狄九徽踩下去。 最好是伤到他,这样就能赖住姜憬登堂入室了。 可惜缰绳还是被车夫紧紧勒住了,狄九徽顺势跌倒,街道场面嗡乱了一下。 得知差点撞到人,姜憬提着衣摆急忙下车,他走近狄九徽想搀扶,又顾忌男女有别,关切道:“姑娘,你怎么样?没伤到哪儿吧?” 狄九徽闻声回首——眼前女子云鬓低垂,钗斜鬓散,凌乱的青丝黏在鲜红欲滴的朱唇上,又睁大了一双沾了春色的眼眸,含着怯生生的水,如鹿般惊慌又纯净地看过来,眼尾还泛着一抹晚霞似的薄红,我见犹怜又极具妍态。 这还拿不下你。 狄九徽志得意满地想。 果不其然姜憬一怔,随即对身旁之人扬声道:“姑娘的眼睛很红,许是伤到了眼睛,快去请大夫!” 狄九徽:“……” “公子……”狄九徽细声细语地喊他,姜憬忙差了婢女去扶他。 狄九徽绕开那女子非要去拉姜憬的衣袖,姜憬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他弱柳扶风地站起来,纤瘦窈窕的身姿忽的一踉跄,竟直挺挺地扑向姜憬怀里。 姜憬一惊,想避嫌却来不及躲闪,即将美人入怀,旁侧倏尔探出一双手,稳稳当当地握住了狄九徽的双臂。 哪个不长眼的混账坏我好事啊。 他不满地回望,来人面沉如水,金煌明灿的眼瞳被愈发浓郁的暗色遮蔽。 狄九徽吃了一惊,竟然是闫御。 第29章 家妹 闫御抿着唇一言不发,眸光沉沉地盯着狄九徽。 狄九徽想问他怎么在这儿,嘴唇不动,心里在给他传音,但迟迟得不到回复。 你怎么来了? 听到了没? 说句话啊。 他在心底里声情并茂地不知问了多少遍,面上不露痕迹,两个人互相对视着但都不吭声,外人看来多少有点诡异。 倒是姜憬,率先反应过来,他看着二人略显亲密的姿势,未免不妥,那姑娘还一动不动,暗自蹙了眉,他出声打断道:“姑娘可是与这位公子相识?” 狄九徽恍然想起胳膊还被闫御抓着,凡间忌讳男女授受不亲,生怕被姜憬误会,他想扯回来,闫御不肯撒手,当着姜憬的面又不好不管不顾地硬扯。 狄九徽灵机一动,化被动为主动,亲昵地挽住了闫御的手臂,柔柔一笑:“这是我哥哥,父母走得早,我们自小相依为命。” 避免露馅又偷偷给闫御使眼色,威胁与催促参半,闫御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嗯了声,算是应下这半真半假的身份。 第55章 姜憬放下心来,温声道:“冲撞了姑娘实乃在下的不是,我已派人去请大夫,还请姑娘稍等片刻。” 在原本的计划中,狄九徽打算扑到他怀里楚楚可怜地晕倒,姜憬肯定不会不闻不问,把他带回府中照顾,醒来之后只需再哭一哭编造出来的悲惨身世,说自己漂泊多年无处可去,姜憬心一软或许会将他留下,到时增进感情的机会数不胜数。 只可惜全盘计划都被不速之客的闫御打乱了。 “承蒙公子挂心,小女子身体并无大恙,反倒是小女子误闯误撞,耽误了公子赶路,还往公子莫怪。” 戏要做全,狄九徽施了一礼,举手投足端庄沉静,长了张祸水的脸,却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闫御看他的目光更是深邃。 姜憬道:“姑娘这是哪里话,康庄大路本就不是为一人所设,车马如流,熙来攘往,又是事出突然谁也未曾料到,姑娘怎能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即便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太傅,姜憬依然毫无架子,温和有礼,隐隐能看出往日姜子牙斯文尔雅的君子风采。 狄九徽展颜一笑,“公子说得是。” 他脉脉凝视着姜憬,面颊浅笑似春日荷花。 “看够了吗。” 耳畔蓦然响起闫御冷淡的声音,狄九徽用余光瞥了一眼,从他没有神情起伏的脸上愣是看出来不高兴,狄九徽很费解,他简直想不通闫御在不高兴什么,又有什么东西惹到他了,一天天连个笑都极为吝啬。 姜憬自然是听不到的,狄九徽一心二用,一面与他寒暄,一面应付闫御。 “还没,再等一会儿。” “不等。” “就一下,他和我聊得很畅快,他快喜欢上我了。” “没看出来。” 闫御一点都不配合,还恣意妄为,狄九徽正孜孜不倦地努力说服他,他冷不丁对姜憬来了句始料未及的。 “这位公子对家妹似乎颇为青睐。” 姜憬一时有些不解,“兄台何出此言?” 狄九徽对他知根知底,猜到闫御说不出什么好话,想把他按回去,闫御却松了手臂,转道在狄九徽腰间一扶,亲密无间地搀扶住“身娇体弱的妹妹”。 狄九徽被迫依偎在他身侧,脸上装着笑,无人可见的地方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别发癫。 闫御只当没看见,不咸不淡道:“说是去请大夫诊治,太阳都快落山了,大夫依然不见踪影,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本就有别,这位公子与家妹聊得倒是热络非常,丝毫不顾忌旁人眼光,可见情真意切,情难自禁啊。” 他是颠倒黑白的一把好手,分明是狄九徽硬要和姜憬攀谈,聊了也不过片刻,故意夸大其词。 他的敌意是半点都没遮掩,许是不喜外人接近自家妹妹,也算情有可原,姜憬没计较,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随着他说:“是在下唐突了,在下立刻派人去催。” “不必了,时辰不早,我与家妹该回去了。”闫御一口回绝,丝毫不给狄九徽挽回的机会。 有他在这儿添乱,与姜憬的关系眼下是无法再进一步,狄九徽只好变换攻略,从长计议。 “二位慢走,后续姑娘若身体仍有不适,尽管来长堰街姜府找在下,在下必定负责到底。”姜憬双眸澄净,诚心叮嘱。 他目送“兄妹”二人离开,一走出姜憬视线之内,到了没人的地方,狄九徽秒变脸,胳膊肘立刻捣了闫御右腰一下,愤愤道:“瞎搅和什么啊,正忙着呢。” 闫御掀起眼皮淡淡看他,“忙着勾搭一介凡人?” “那人是姜子牙转世。”狄九徽没好气道。 闫御神情更冷,“我竟不知你对姜子牙存了这种心思,转世了还亦步亦趋地跟下来。” “哪儿跟哪儿啊。”狄九徽很无语,果断无视了月老的再三叮嘱,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闫御脸色缓和了点,颇为新奇,“还能这么嗑?” 狄九徽很无奈,“别嗑了,一旦东窗事发,月老人都得没。” “是他失职,凭何要你收拾烂摊子。”闫御极不赞同,“回去找他说清楚。” “我都答应了,哪好出尔反尔。”狄九徽说,“再者这事也没有原以为的棘手,你若没半路杀出来,他说不准已经喜欢上我了。” 狄九徽顺手捋了捋胸前长发,沾沾自喜。 闫御盯着他看了几秒,说:“然后你要怎么做?一直待在凡间陪着他直到这一世结束?” “有何不可。”狄九徽毫不在意,“凡间几十年,天界也不过几十天,弹指一挥间。” 闫御不发一语,四周气压逐渐低了下来,狄九徽意识到他有点生气,但想不透缘由,难道是私自跑下来没喊他觉得被忽视了? 狄九徽心下一软,好声跟他商量:“要不你回去等我,我很快就能解决。” “你赶我走?”闫御脸色像覆了霜雪,“好,我一回去就找玉帝禀明情况,月老玩忽职守,失责渎职,犯下重大过错隐瞒不报,定要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不至于不至于!”狄九徽手脚并用地拦住他,“我刚才嘴瓢说错了,你千万别走,我特别特别需要你,我这边缺个人手,非你莫属,一定要留下帮我!” 他用比看姜憬更脉脉情深的目光凝望着闫御,心里眼里仿佛只有他一个,闫御很受用,非要装得勉为其难:“看你表现。” 第56章 狄九徽笑了笑,无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凡间了,这事我谁都没给说。” 除了琴瑟静好。 闫御面色如常,“我在跟踪你。” 狄九徽:“?” 他不像开玩笑,狄九徽眨巴了下眼,“你认真的?” 闫御也朝他眨巴了下眼,看着很实诚,狄九徽耸肩,习以为常地勾住了他肩膀,“跟踪就跟踪吧,本就想喊你一起来,月老他不让。” 除了姜憬还有一个申寒萧,闫御在也挺好的,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有事一起想办法。 人间正值盛夏,为了贴合季节狄九徽特意穿了件藕荷色的薄衫,如今这一动作领口大开,颈项胸口雪白一片,再往下又是若隐若现,闫御不经意瞥见了一眼,像被烫到似的匆匆挪开视线,仓皇地抛出几个字:“衣裳穿好。” 狄九徽觉得好玩,笑道:“变化之术罢了,又不是真的,你害羞啊?” 闫御没搭理他。 “我也是生平第一次扮女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觉醒来倘若变成了女子,第一件事就是要慰问一下兄弟。”狄九徽拎着裙摆故意在他眼前转了一圈,笑嘻嘻道:“好看吗?与你中意的仙子相比如何?” 闫御根本不想回答,狄九徽苍蝇一样在他跟前不停转悠,俨然一副得不出答案不肯罢休的模样,被问得烦了,他敷衍道:“半斤八两。” 狄九徽惊讶,“你这样说她听了得伤心死。” “对我又无意,哪会伤心。” 他的口吻太过自然,仿佛在过往的岁月里不为人知地被拒绝很多次,狄九徽像被细小的针刺了一下,语气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别扭了几分,“你真有喜欢的仙子了?” 之前不是在开玩笑吗。 他扭扭捏捏不太自然,看过来的眼眸像瑶池里搅乱的水,有日月光辉,星河灿烂,闫御顿了一下,话在嘴里绕了几圈,叹息藏在尾音里:“没有,没有喜欢的仙子。” “那你先前……” “我在骗你啊。”闫御理所当然地说,“那么简单就上当,你真好骗。” 又一次被他骗狄九徽应该是生气的,但胸前一口闷气尽消,他扬起笑,豁达道:“我就说啊,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没见你和哪位仙子来往过,我心胸广阔,又有要事在身,这次不跟你计较了。” 他揽住闫御用力晃了晃,轻薄柔腻的衣衫又往下滑,闫御捏住衣角给他往上拽了拽,说:“姜子牙那边你要怎么处理。” 狄九徽一笑,早有打算。 …… “都准备好了?” 七八个布衣劲装做打手状的汉子纷纷点头,他们是狄九徽花银子雇的人,只等姜憬现身,便上演一出排练好的英雄救美。 姜憬心地良善,为人正直,做不出见死不救之事,避免起疑,他俩专门等了十几日,再一次设计与他偶遇。 闫御倚着墙看狄九徽整理着装,连发丝都是精心设计的,他散漫地瞧了眼街道,出言提醒众人:“他来了。” 第30章 引诱 姜憬不久前从天香楼应酬完,他拎着一盒荷花酥,独身一人沿着街道闲散悠然地慢慢走。 月明风清,蝉鸣渐歇,盛夏夜的燥热被驱散了几分,河岸边青翠娇嫩的柳条垂落湖面,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徐徐荡开。 他与几位好友聊至兴起多喝了两杯,衣袍上沾染着淡淡酒气,与糕点甜腻的香气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气味。 出于文人墨客的雅兴,姜憬瞧着河面上明月皎洁的倒影,不由停不下来多欣赏了一会儿,正想吟诗,杳杂纷乱的脚步声与叫骂声从巷口接踵而来。 一道明媚的身影跌跌撞撞闯入视线,那女子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追着跑,姣好的容颜上写满惊恐绝望,却在看到他时含泪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公子,救我!” 她得救般扑到姜憬身前,梨花带雨地苦苦哀求。 姜憬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他弯身赶忙扶住因恐慌浑身止不住颤抖的女子,下一刻,那群大汉就已到了跟前。 “还敢跑,回去就打断你的腿!”那些人狞笑着逼近。 姜憬眉一皱,喝道:“天子脚下,皇城之内,尔等胆敢目无王法滥用私刑,我朝律法森严,岂容你们猖狂!” “她的卖身契在我们手里,即便是伤了残了,你一个外人说了也不算。” 卖身契? 姜憬早就认出她是当日马车受惊时冲撞到的姑娘,不过数日,为何会沦落至此?她那位兄长又在何处? 许是看出他的疑惑,那姑娘忍着哭泣悲声道:“公子有所不知,我那兄长嗜赌成性,经年累月欠下一笔又一笔的债,走投无路之下竟把我卖进青楼去换银钱,公子……还望公子救我一命,小女子愿当牛做马,也誓要报公子大恩!” 她凄然泪下,泪水盈满眼眶,打湿了鸦羽似的睫毛,黑压压粘成一片,我见犹怜。 事已至此,姜憬不能坐视不理,去取悬挂在腰间的钱袋,可先前在天香楼他主动结了账,此刻所剩不多,仅剩的那点银子为她赎身是不够了。 这是谁都未曾预料到,狄九徽呆了一下,那些被雇来的大汉也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强抢,还是借坡下驴? 姜憬也有些尴尬,“我府邸就在三条街外,可等我取了银子再……” 第57章 “不成!”年纪尚小的一人不与其他人商量,否决得飞快,幕后主使者听了简直想扣他们钱。 狄九徽看到姜憬腰间还有一枚玉佩,色泽上佳,价值不菲,他拿在手里缓缓摩挲着,想来心底极为犹豫,摇摆不定。 狄九徽计上心头,朝姜憬凄凄一笑,嗓音发颤道:“公子这份情谊小女子心领了,生来清白,又怎肯零落成泥碾作尘。” 说罢她竟决绝地要跳入河中以死明志。 姜憬慌了神,立刻拦住人,不假思索地将玉佩抛给大汉,“此物价值连城,换一张卖身契绰绰有余。” 大汉拿在手里状若端详,暗地里用眼神询问狄九徽,狄九徽略一点头,他们便给出那张伪造的薄纸,大笑着扬长而去。 姜憬将卖身契归还狄九徽,狄九徽捏紧那张纸,激动到言语颠倒地向他道谢。 姜憬道:“举手之劳罢了,稍有些血性之人都不会见死不救,姑娘拿回了自由,以后如何打算?” 狄九徽擦拭着眼泪,说:“我不知道,即便回去了,哥哥依然死性不改,再欠下赌债将我卖进青楼,下一次恐怕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遇见像公子这般的人物了。” 姜憬想着不如先让她住在客栈,之后再做安顿,狄九徽却忽然朝他行礼,“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愿追随公子为奴为婢,只请公子给小女子一口饭吃,一处容身之所便好。” 姜憬一惊,“这怎么好!姑娘若不嫌弃,可在我府中修养些时日,之后去留全凭姑娘心意。” 至此,狄九徽终于如愿以偿地住进了姜府。 “在下姜憬,还不知姑娘芳名。” 狄九徽说:“小女子名九儿,因出生当天正是重阳节,便取了‘九’为名。” 他看到姜憬手中拎着的荷花酥,笑道:“公子也喜欢这些糕点?据说天香楼的手艺是宫里御膳房都比不上的。” 姜憬提起来看了一看,又放下,“我是不爱吃这些的,舌头笨,也尝不出太多区别。” “那是带给夫人吗?” 姜憬一愣,“夫人?” “公子相貌俊朗,温文儒雅,性格也是一等一的好,与夫人想来是恩爱无比。”狄九徽试探他。 姜憬哑然失笑,“我尚未成亲,并无夫人,这是带给我一位学生的,他吃着喜欢。” 狄九徽心底警铃拉响,意有所指道:“公子对这位学生可真上心呀。” 姜憬无所察,一笑而过。 姜府人不算多,姜憬虽是太子太傅,却从不私收贿赂,他恪尽职守,严于律己,日子过得比较清贫。 狄九徽就此住了下来,这极大拉近了他和姜憬的距离,各种引诱之法在他脑海中闪过,他跃跃欲试,打算大展身手。 一枚玉佩猝不及防地丢进狄九徽手里,一直隐身在暗处的闫御显了形。 这枚玉佩大概对姜憬很重要,先前他捏着不放,苦肉计才让他忍痛送出,狄九徽收了起来,之后找个机会再还给他,一转头就看到姿态懒散的闫御霸占了他的床。 “你躺得倒快。”狄九徽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下,“帮我参谋参谋,姜憬现在是怎么个心态?” “什么怎么心态。”闫御眼都懒得睁。 “他大半夜给申寒萧带点心,他还不成亲,其中肯定有猫腻。”狄九徽斩钉截铁。 “你带cp滤镜看,他爱他,解释的通,你带师生滤镜看,他悉心如父照料他,也解释的通,习惯使然罢了。”闫御说。 “日复一日养成的习惯更可怕。”狄九徽忧心忡忡,这回的拆散任务不简单,一个不好别说浮生若梦拿不到,月老真要退位换他当了。 在玉帝的手底下当差堪比下十八层地狱。 “把烛火熄了,我要睡了。”闫御指使他。 狄九徽好整以暇地看他,“你一个人能睡着?” “有你。” 狄九徽摇头,“我不行,我得去刷姜憬好感度。” 闫御悄然睁眼,“不急这一晚。” 狄九徽说:“姗姗来迟的我和与姜憬相处了七年的申寒萧,各方各面看我们俩差距都宛如天堑,还不努力月老就该被贬了。” 他说做就做,执着一盏烛灯漏夜摸索到姜憬书房,姜憬没睡,还在看书。 他叩响了门,得到应允推门而入,“公子。” “九儿姑娘。”姜憬起身,“是有什么事吗?” 狄九徽踌躇道:“我……我很害怕。” “那些人已经走了,没有人会伤害你,不必害怕。”姜憬安慰道。 “父母去世之后,唯一的依靠便是哥哥,我们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原以为彼此是天底下最无法割断的至亲骨肉,可没想到他竟……”婉转似莺啼的声音里已有哽咽,“身如柳絮随风飘,心似浮萍逐水流,大抵便是我吧。” 姜憬心有动容。 “得知他把我的卖身契送入青楼,我心寒之下曾想过一死了之,幸得公子垂怜,给我一个留身之所,我曾担心那些过往会如噩梦一般绊着我,可一看到公子我便安心了。” 他含蓄而又深切地望着姜憬,其中绵绵情意分明。 门外有下人经过,脚步在寂静的夜里如雷贯耳,姜憬哪会不知他的意思,但他无意,不能回应,只维持着礼仪说道:“九儿姑娘惊吓过度,切勿胡思乱想,此时已是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属不妥,姑娘尚未许配人家,若传扬出去有辱姑娘名声,那便是我的过错了。” 第58章 “嗤。” 一声不加掩饰的嘲笑。 狄九徽斜了眼跟过来看戏正好听到这一句的闫御,闫御识趣地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姜憬避嫌的态度并不能浇灭他的一腔热血,狄九徽毫不气馁,再接再厉。 翌日午饭时分,他专门弄了桌色香味俱全的可口饭菜,再向姜憬邀功。 姜憬看了一眼,说:“九儿姑娘不必劳累做这些,交给厨娘就好。” “公子便让我做吧,公子救我于危难之间,入府之后又是好生招待,这份偌大如海恩情本就还不上了,若还不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更是让我惴惴不安,受之有愧。”狄九徽巧言道。 他一打感情牌,姜憬便不与僵持松口了,下筷尝了一口,狄九徽笑着问:“公子可喜欢?” “九儿姑娘好手艺。”他由衷称赞。 立在一旁伺候的下人闻声互相使了个眼色。 狄九徽一入府便受到了众人瞩目,作风清正的姜太傅忽然带回来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如此貌美的女子,大家都好奇到了极点,私地里暗自揣测二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见到风花雪月佳人在侧,红袖添香缠绵缱绻,亲下厨洗手作羹汤,更是人人都传好事将近。 甚至传出了府去,浩浩荡荡,朝堂中的同僚见了姜憬便扬声贺喜,说他铁树开花,终于抱得美人归,摆喜宴时一定要多喝几杯,弄得姜憬一头雾水。 喜宴?美人?铁树开花? 这几个字是如何联系起来的? “老师。” 身后有人唤他,是听过无数遍又独一无二的称谓,姜憬转身,“太子殿下。” 当朝太子申寒萧矜贵俊雅,芝兰玉树,款步而来时面容含笑,唇角微翘,看上去平易近人。 “老师要成亲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瞒得学生好紧,我都还未见过这位即将入府的师娘,不知是怎么样的美人才能得到老师青睐,老师今日可得为我引荐一番。” “哪里来的喜事。” 又一个听信讹言的,姜憬无可奈何,“近日流言蜚语漫天,不经意间便传得沸沸扬扬,我都未回过神来,人人都朝我道喜,九儿姑娘只不过是在我府上暂住些时日,我与她清清白白,可莫要污了人家名声。” “九儿姑娘……”申寒萧细细品了品这四个字。 姜憬娓娓说道:“她身世可怜,所托非人,遇见她时差点被卖入青楼,我心生不忍,将她救了下来,怎么到了别人嘴里颠倒黑白。” 姜憬不喜撒谎,更遑论这种不足为道的小事,申寒萧笑意深了几分,“老师当真对那位姑娘无意?” “都是府中下人乱传,我回去定要好好整治他们。” “既是误会那要早些澄清,免得越闹越大。”申寒萧说,“近日我新得了幅墨宝,是赵老先生的真迹,就等老师与我一同观赏。” “当真?”姜憬一喜,“快带我去。” 二人结伴而行,不多时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从后方探了出来。 “有点麻烦啊。”狄九徽叹气。 第31章 老师 姜憬与申寒萧已经远去,狄九徽还在盯着那两道模糊的黑点不放。 “你看他们俩志同道合,相谈甚欢,申寒萧一口一个‘老师’喊着,谦恭敬重,半点在天界争锋相对的影子都没有,孟婆汤真是好东西。”狄九徽很是感慨。 投胎转世不知几遭了,两人的长相仍有几分往日的影子,凑在一起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含沙射影,并肩站立谈笑自如,闫御点评道:“看着有点别扭。” “私底下会不会早就暗通款曲心照不宣了?”狄九徽情不自禁往最坏的方向揣测,“这几日我如何引诱他你看得清楚,纵然使劲浑身解数,姜憬坐怀不乱,不知道是真君子,还是美人不对他的喜好。” 取向这一点关乎问题根源,方法用对路走错了实属竹篮打水一场空,闫御说:“红线牵了他和申公豹,男的理应更贴近他的喜好。” “那我换个男子模样再去勾引他。”狄九徽当场要从女变男变回来,身形逐渐拔高了半截,闫御手快于心,摁住他按了回去。 狄九徽抛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闫御卡了一下,缓慢而不漏破绽地找补:“我又想了想,这与是男是女应该无关,红线牵的是二人灵魂,倘若只因一具容颜弹指老的皮囊就改变了本心,月老也无需用你大费周章地斩断他们的姻缘。” 这倒不假,“情”字最是难勘破。 “眼若澄明,心亦无尘。姜憬胸怀坦荡,旷达宽厚,忧国忧民的赤诚之心似琉璃瓶,又是德才兼备受百姓爱戴的太子太傅,日日警醒自己的一言一行,他看申寒萧的目光清清白白,怎么会容忍自己与学生兼当朝太子私混到一起,我反倒觉得更该注意一下申寒萧。” 闫御把他能想到的词儿都用上,姜憬周身仿佛被镀上一层普渡众生的金光,鲜花着锦,浑身上下写满了“圣人”二字。 狄九徽的思路果然被他带着跑,认真回想着方才的画面与对话,“你这样一提,申寒萧的反应确实很微妙,看似是学生对老师的关怀,言辞之间那几不可察的锋锐分明对准了新入府的我,松弛中又透着占有欲,值得琢磨。” 闫御听着他的分析,没忍住嘀咕了一句:“你对别人倒是半点都不迟钝。” 第59章 “你说什么?”狄九徽没听清。 闫御假笑:“夸你反应快。” 狄九徽没听出来他的挖苦,自顾自说:“姜憬油盐不进,我们不如就从申寒萧入手,至少要知道他如今对姜憬的感情到了什么份上。” 他拉住闫御耳语了几句,非要让他一同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添砖添瓦。 上朝时官员们纷纷向姜憬道喜的事传回了姜府,姜府里的下人不约而同地将狄九徽当做了未来的女主人,不敢有分毫怠慢,对其颇为仔细,他随口称赞了一句这花香独特,便会有人殷勤地往他房间里摆上几盆。 花叶蓁蓁,亭亭玉立,都是千挑万选过的,狄九徽意不在此,漫不经心地拿着银剪子修剪了几下,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慌的叫喊,他放下物什提着衣摆就往外走。 几个侍从紧张搀扶着已然昏迷过去的姜憬,干净整洁的衣衫此时不仅脏污凌乱,且遍布着狰狞的血迹。 “公子!”狄九徽急忙扑了过去,心知肚明地问:“怎么会这样!出什么事了!” “我们一向走的是东街那条路,这两个月有一家酒楼正在修建,平时都好好的,可今日累积成山的材料不知怎的忽然倒塌,竟直直地砸在了公子乘坐的轿子上!”那人哭道。 “快去请大夫!”狄九徽心急如焚地吩咐道。 扶着姜憬进了屋躺下,一堆人又是忙里忙出,他浑身浴血,裸露在外的伤口血肉模糊,有些受过姜憬恩惠的见状眼泪都掉下来了。 狄九徽伏在床边守着他,忧心忡忡地抹着泪眼,其实姜憬身上的伤口只是看上去吓人,他根本没有受伤。 不过一道障眼法而已,在石块坠落的瞬间就已经被闫御救下,他们需要姜憬配合,便让人暂且昏睡着。 没一会儿闫御扮演的大夫来了,装模作样地医治了片刻,情况渐渐稳定下来。 姜憬遇到意外身受重伤的消息很快传到申寒萧耳朵里,彼时狄九徽正在为姜憬上药,一圈一圈包扎着伤口,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让姜憬苏醒了过来。 望着悠悠转醒的眼眸,狄九徽入戏极快,抑制不住激动与欣喜扑到他怀中,眼泪便如圆润饱满的珍珠扑簌簌落下,“公子,你醒了!” 姜憬刚醒便被抱个满怀,他身体软绵绵的,四肢无力,想避嫌都来不及,腰部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搂住,听到满含牵挂的哭声,他温声说:“让九儿姑娘担心了。” “公子可有哪里不舒服?”狄九徽仰起沾满泪痕的脸眼眸湿润地望着他。 姜憬谨细地感受了一下,对他笑笑:“想来大夫医术高明,我身上竟没有太多不适,痛感也是微乎其微。” 医术高明的闫大夫就在他前方三四米的位置,眼神凉丝丝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狄九徽单方面缠着姜憬,八爪鱼似的扯都扯不下来。 他看着糟心,转过头吐了口闷气,却见一道锦衣玉带的挺拔身影遥遥而来。 “发乎情止乎礼,这还是老师教我的道理,学生一直恪守己身,怎么换做老师便难以自持了呢。” 温润清冽的嗓音自室外传入,是山间泉却裹着冰,是云上月但淬着寒,闫御当即对来者生出一瞬息的同病相怜。 让申寒萧撞见的目的已然达到,狄九徽索性松开了他退至一旁,姜憬颔首道:“殿下。” 申寒萧步入室内,只见姜憬虚弱地靠在床头,面色苍白脆弱,他心头一紧,立刻迎上前去,“我带来了宫中御医,让他再为老师诊治。” 狄九徽婉顺接话道:“殿下不必担心,为公子医治的大夫在京中遐迩闻名,他说过公子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好好修养,不日便能恢复。” 申寒萧的目光从姜憬身上分了一点给他,定定端详了片刻,道:“这便是老师说过的九儿姑娘吧,果然是位不多见的美人。” 本是夸赞,狄九徽却失落地垂了眼睫,“曾经街坊四邻都说妾身是祸水降世,生来便会祸乱朝纲,魅惑君王,父母也一直不喜妾身的模样,每次外出他们都骂妾身狐媚招摇,妾身心知殿下是好意,可这对妾身实在并非赞扬。” 姜憬闻言微微皱起眉,极不赞成道:“我向来不喜此等说辞,祸若因美色而起,罪则在帝王之身。一朝天子,富有四海,江山社稷绵延万里,一个女子如何撼动得了?纵观古今,亡国多是君主昏庸无能,却怪红颜祸水,何其不公。” 狄九徽红了眼眶,眼底含着晶莹水雾伏在姜憬膝前,柔声细语地说:“原本我很痛恨这张脸,可听到公子这一席话,心间便豁然开朗了,幸得公子怜惜,能入府中贴身伺候,公子看得舒心便是这张脸最大的用处了。” 申寒萧倏然沉了眼眸,冷冷地瞥他一眼,狄九徽与他对视半秒,受惊般垂下头,姜憬疑惑地看过去,申寒萧唇边带笑,是一贯的温良和煦。 旁人看不出,但狄九徽可是切实体会到申寒萧阴沉沉的审视,仅仅一个照面,他便能确定申寒萧对姜憬绝对有见不得人的私情。 “我想与老师单独说些话,九儿姑娘可否在外面稍事等候?”申寒萧说。 想要的结果已经得到,他识趣地退了出去。 “老师当真要吓死我了。”申寒萧取代了狄九徽的位置坐在床边,一寸寸谛视着姜憬缠着纱布的多处伤口,一想起侍卫禀报时血迹斑斑的险象,差点令他捏碎了当时手中握着的玉扳指。 第60章 “一得知老师陷入险境,我马不停蹄赶来,幸好化险为夷,若今日老师真出了什么事……” “我无碍,不要胡思乱想。”姜憬安抚道。 “好端端修着的酒楼无故坍塌,又是在老师回府必经之路。”申寒萧语气一寒,“是三哥那边动的手脚?” 姜憬思索了一下,“三皇子动手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也许只是意外。” “这件事交给我去调查,老师不必担心。”申寒萧顺势端起桌上一碗褐色的汤药,持着汤勺慢慢搅弄,习以成性地舀了一勺药送到姜憬嘴边。 这是一个很亲昵的举动,姜憬可以感受到近在咫尺的药汁温度与那股特有的中药味,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我自己来就好。” 他伸手去接药碗,申寒萧不紧不慢地躲开他,一秉虔诚地说:“老师手臂有伤,该卧床静养,这点小事就让做学生的代劳,以解学生不能亲自为老师分忧的愁虑之情。” 姜憬犹豫了会儿算是默许,在申寒萧笑盈盈的注视下缓缓张开嘴,温热的汤药妥帖地送入口中,苦涩的药味顷刻间在味蕾漫开。 姜憬告了假在府静养,申寒萧每日一下朝便往姜府而来,一把揽下了所有活计,守在他身旁事无巨细地照顾,大把大把的补品流水似的送了过来,姜憬让他不必这样,说了几次申寒萧愣是不听也不肯走,次数一多便随他去了。 狄九徽也没罢休,日日都往姜憬跟前凑,天天都向他嘘寒问暖,除了申寒萧不在时能说上几句,申寒萧在时,他连靠近姜憬的房间一步都难。 “我活这么大就没争风吃醋过,来到凡间才几日,都学会耍心眼争宠了。” 狄九徽说这话时正在厨房切菜,这次没用法术,他亲自动手为姜憬洗手作羹汤,闫御在旁边看着,心里极不是滋味。 他酸溜溜地说:“三千多年的情谊,你都没为我做过一顿饭。” 第32章 祸害 狄九徽闻言头都不回地说:“你一个神仙还要凡人的吃食?吸风饮露不就够了,五谷杂粮吃多了对你修为没好处。” “我是说,你没为我做过饭。”闫御强调,轻重音错落有致,“我心里不平衡。” “就这一点小事?”狄九徽不理解,“你的心是翘板吗?” 当然不止这一件事。 近些天狄九徽全身心扑在姜憬身上,一丝余光都不曾分给过他,对旁人体贴入微,对他不闻不问,这也罢了,时间紧迫勉强理解,可就连夜间两人睡在一处,狄九徽还在念叨如何拿下姜憬,若做梦,梦里估计也全是姜憬,他倒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闫御很憋屈,忍气吞声地给他举了个例子:“假使某天我寻了件稀世珍宝,你向我索要,我说好,却当着你的面转头送给了只说过几句话的路人,还与对方称兄道弟谈笑风生,秉烛夜游共赴山海,唯独把你晾在一旁,你作何感想?” 一股无名火噌一声冒了出来,狄九徽仿佛身临其境,被刻意忽视的气恼与委屈汹涌,他盯着闫御语气森森道:“你完了。” 闫御坦然回望,只消一眼,狄九徽恍然大悟,他暗骂了自己一句,旋即放软了身段与态度,好言好语地跟他解释。 “这几天我不是有意忽略你的,姜憬是任务一环,莫说倏忽而逝的人间一刻,即便在天界,我与他也不过就是说过几句话的同僚,各方各面绝对没法和你比。” “哥哥,我是把你当自己人,以为你不会在意这点细枝末节,所以才行事乖张了点,都怪我,没事先跟你商量一下。”狄九徽知错就改,做好饭第一个盛了送到闫御面前,“别不高兴了。” 闫御舒心了,胸口郁气一扫而空,畅快无比,他接过碗筷说:“不赖你,是月老的过错。” “对,都是他不称职乱搞幺蛾子,回去了咱俩一起骂他。”他不生气了,狄九徽眉开眼笑,“赶紧尝尝我的手艺。” 闫御挟了一块送进嘴里,狄九徽扒着餐盘紧张地等着他的评价,“怎么样?我第一次下厨可能不太熟练,味道很怪也说不准,你不用顾虑我,直说感受就好。” “不错。”闫御点了点头。 “真的?”狄九徽眼睛亮了起来。 闫御看了眼外面渐暗的天色,“申寒萧此时估计回去了,姜憬独自一人在房间也该饿了,你先去给他送饭吧。” “好!”狄九徽不疑有他,端着餐盘喜滋滋地去了。 闫御瞧着他走远,不会有再回来的可能,平淡的表情骤然破碎,急匆匆转头把嘴里完全咽不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然后又找了点水漱口。 大意了。 高估了狄九徽在厨艺上的天赋,也高估了他自己对事物的忍耐力。 要不是知道狄九徽是真心实意道歉,不然恐怕得以为他是打击报复蓄意下毒。 闫御有点后悔,这张感情牌就该留到再关键一点的时候再打,用在这样一顿天怒神怨的饭上不仅得不偿失,还对他身心造成极大的伤害,他以后看到凡间吃食恐怕都要避着走了。 不过这几千年他也没白活,演技练得炉火纯青,入口的一刹那他就决定了这罪不能他一个人受,姜憬也得切身体会一下。 他就吃了一口,满满一碗直接扔了有糟蹋粮食的嫌疑,厨房有人养了条狗叫大黄,看家护院还能解决剩饭剩菜,平时什么都吃不挑食,闫御把那一碗放到狗窝前打算喂狗。 第61章 动物的味蕾也许不同。 大黄嗅到饭菜的气味探头探脑地小跑了出来,它绕着碗走了两圈,虽然味道有点奇怪,但是喜欢吃的,它尾巴摇得很欢,埋头苦吃起来。 闫御看得惊奇,一只凡间狗比他天上仙还英勇,是个骨骼清奇有大造化的。 大半碗很快下去了,大黄舔了舔嘴唇像是意犹未尽,迟到的味蕾却忽然上线,它狗头一垂,直接大吐特吐,然后双眼翻白,抽搐着昏厥过去。 闫御:“……” 闫御看呆了,作孽啊! 这不是人吃的,这不是仙吃的,这更不是兽吃的。 他连忙施救,幸好还有呼吸,不然毒死一条生灵的罪过可不小。 一道仙力唤回大黄神志,这狗眼神懵懂,还不知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但对眼前的半碗饭产生了应激反应,它嗷呜一声离得远远的,趴在地上小声叫个不停。 闫御看着可怜,愧疚地摸了摸大黄的狗头。 突然之间他对姜憬就不眼红了。 到底是自己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一顿饭而已,算得了什么,让他吃。 闫御一个吐纳,觉得自己的心境又突破了一层境界。 豁达,开朗,灵台清明。 …… 阴暗,抑郁,头昏脑涨。 这是此刻姜憬吃了一口狄九徽送来的饭食的第一反应,他温润雅俊的面孔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缝。 这是……下毒了吗? 不,杀手不会愚蠢到用异味如此之大的毒药,一下就会被人识破。 九儿姑娘的殷殷笑脸近在咫尺,她说这是她亲手做的,可一前一后味道差异如此之大,姜憬逼着自己硬生生咽下,喉咙却排斥异物,僵得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迅速饮了口水,搁下碗筷不再碰一下。 狄九徽笑问:“公子不再用些了吗?” “……还不太饿,先放着吧。”姜憬嗓音沙哑地扯了谎,暗自又内疚蒙骗这样单纯无辜的一个人。 “公子觉得怎样?口味可还合适?” “九儿姑娘的手艺……自然不必说。” 这是善意的谎言。 狄九徽羞涩一笑:“公子若喜欢,那明日我再……” “不必!”姜憬拒绝快到令人起疑。 狄九徽诧异地望向他。 姜憬快速整了整表情,恢复素日沉稳,微笑道:“厨房的工作实在太繁琐辛苦,九儿姑娘是客人,不妨歇着让底下的人做,平时陪我聊聊天就好,一个人待着太闷了。” “都听公子的。” 狄九徽来找他自然不只是为了送饭,申寒萧今日送来的红玉九连环就躺在姜憬床头,说是怕老师无聊,特意拿来给姜憬赏玩。 他看了一眼,笑道:“太子殿下又送东西来了,我看这红玉油润细腻,色泽艳红似凝血,一看就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 姜憬拿起锦盒递给他,“九儿姑娘可要试着解一解?” “我就算了,笨手笨脚的,况且那是太子殿下给公子的,我怎好随意染指。”狄九徽连连摇头。 “一个物件罢了。” “可这份心意重若泰山。”狄九徽说,“这些时日太子殿下对公子当真是无微不至,除了上朝,给陛下皇后请安,余下的每时每刻都在咱们姜府,连日常政务都要带过来与公子一同商议,公子每日换药太子殿下也不肯假手于人,非要亲自照顾,知道公子卧病在床闷得慌,太子殿下便搜罗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送来给公子解闷,有时我看了好生羡慕。” “羡慕什么?”姜憬问。 狄九徽掩唇笑了笑,“我家里向来是吵吵嚷嚷,爹娘盲婚哑嫁,性格不合,从来不曾有过如此温馨和谐的时刻,即便是寻常人家,丈夫或妻子受伤,另一半也不曾如此呵护备至,太子殿下真可谓是把公子放在心上。” 这一类比暗藏的寓意简直是明晃晃,姜憬不会听不懂,狄九徽原以为自己可以在他脸上看到惊惑、诧异甚至是恼怒,姜憬却只是默默撇开脸,垂下眼睑平铺直叙地说:“他是太子,别这样说。” 一个想法闪电般划过狄九徽心底。 他知道。 姜憬知道申寒萧对他有意。 与其说震惊,不如说申寒萧待他与旁人格格不同,明目张胆的偏爱察觉不到才是意外吧。 狄九徽拿不准姜憬的意思,只能继续试探。 “太子殿下德才兼备,景星麟凤,乃是未来的一国君主,太子妃想必也是出身名门贵族,是位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二人必定伉俪情深恩爱非凡,日后携手登基为帝后,一同治理天下,齐家安邦。” 姜憬笑了一下,“是啊,这才是他该走的道路,天下归心,百姓爱戴,河清海晏,名垂千古,他会是一位好君王,而我会尽心竭力辅佐他,直到身死魂消。” “别的,都不重要。” 后一句嗓音低微得几乎听不清。 直到此刻,狄九徽终于确定了姜憬的想法。 无需他对申寒萧有没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心思,他的身份与抱负存在一日,他就不允许自己与当朝太子发展出师生之外的关系。 只要申寒萧不提,姜憬便能一直装傻装到天荒地老。 狄九徽心里的巨石轻了一半,不过申寒萧不像是个老实的,他犹记那一眼的冰冷与阴沉,像在看死人。 第62章 这是个安全隐患,指不定哪一天就爆炸了,还得趁早处理了。 他在后院找到正在逗狗的闫御,抬头看他时眼神有点奇怪,狄九徽没多想,跟他说了一下自己的担心。 闫御听完就说:“申寒萧与姜憬不同,执念不轻,这类人一旦抓住了他想要的,几乎不可能放手。” “那你有何高见?”狄九徽心平气和地问他。 “我建议放弃。” 天庭某位前人曾说过一句话——我立马就干嘛?我立马就放弃。 富含哲理,字字珠玑,闫御听后醍醐灌顶,一直将其奉为皋臬。 “你的拆散就是白用功。” 狄九徽痛心于他的摆烂,“还没开始你就打退堂鼓了?反正现在确定了,申寒萧喜欢男的,你赶紧变个男的去勾引他。” 闫御被他推了个踉跄,辩驳说:“我本来就是男的。” 狄九徽鼓掌:“更般配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去吧。” 闫御拒绝:“我不去,月老造的孽,与我何干。” “要不你走?”什么忙都帮不上,狄九徽要下逐客令。 闫御也不想走,看戏又让他火大,他假装听不见,转过去继续逗狗。 逗的是狗,笑的是狄九徽。 他觉得闫御这人真有意思,有时非常有主意,每次都坚持自己的主张,“不去”“不想”“懒得动”三位一体,看似固若金汤,但稍微软磨硬泡或者武力威胁一下就妥协,有原则,但不多。 这次也一样,狄九徽不想动粗,便熟稔地拉住他袖子,撒娇一样轻轻晃了两下,软和着语气说:“我们在凡间,就要按这里的规矩行事,也并非用你自己的脸,随便变个俊俏郎君,三分像姜憬,七分像姜子牙,咱俩双管齐下,必能成事,等事成之后就能回蓬莱了,到时候你想怎么样都行。” 闫御有点动摇,想了想,还是不太同意,“很丢脸。” 狄九徽苦口婆心地劝说:“这里又不是天界,谁认识你。” 闫御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勾引这种事,我没经验。” 狄九徽说:“你要是经验丰富那就有大问题了。” 闫御:“……” “很简单的,你看我不就做得很好,依葫芦画瓢跟我学。”狄九徽得意洋洋地在他眼前扭了两圈,身姿婀娜,云袖翩翩,似起舞的凤蝶。 闫御耷拉着眉眼,半死不活地说:“像你那样矫揉做作,申寒萧见了得立即把我处死。” 狄九徽:“……” 不过最后闫御还是答应了,一如既往,“我做个心理建设。” “嗯嗯嗯。”狄九徽笑盈盈,闫御转身后秒变脸,朝着他背影指手画脚一顿比划。 等这件事结束了,把你按地上打。 闫御忽然回头看他,“你确定勾引有用?” 狄九徽被吓得一激灵,心虚地收住手脚,维持着满面笑容,“男人就吃这一套。” “你呢。” 狄九徽胡乱点了点头,“我也喜欢主动的。” 闫御若有所思。 “等你好消息。” 狄九徽笑眯眯送走他,回去前厅就见姜府管家领着一名大夫步履匆匆而来,他迎上去打听了一下,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说:“公子忽然腹痛不已,让我去请大夫。” “先前还好好的啊。” 管家说:“是啊,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狄九徽缓缓眨了下眼。 ……咦? 第33章 倒戈 闫御换了副模样。 三分像姜憬,七分像姜子牙,连身形乍一眼扫过去都十分相似。 东宫把守虽严密,但难不住一个神仙,今日皇帝新赏了一壶西域进贡的美酒,奖赏申寒萧办事稳妥,闫御取代了送酒的侍卫,又在其中注了一缕月老酿制的霞光醉。 这老头姻缘牵得一塌糊涂,在酿酒上还算有点本事,取朝阳和晚霞各一抹,饮上一杯能醉三日。 送酒时,闫御刻意弄出点动静,申寒萧雅致被打扰有些不悦,抬眸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不出所料地一怔。 “你。”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响声沉闷,“过来。” 闫御低着头走过去,“殿下。” “抬起头来。” 他依言照做,露出那张连表情都专门模仿过的脸。 申寒萧啜着酒仔细看了几秒,语气寡淡地下了结论:“你与老师有三分像。” 闫御答:“能与姜太傅有几分相似是小的福气。” 申寒萧唇畔泛起一丝笑,斟满的御酒被稳稳端起,暖色烛光下波光粼粼,起伏荡漾,“这倒不假。” 他将酒液饮尽了,白玉杯沉沉落在桌上,话锋倏然一转,锐芒毕露,“但我厌恶有人与老师长得相像。” 短短一句话,杀意已起。 闫御属实没想到申寒萧是个不喜欢玩替身文学的,是他思虑欠妥,走了个昏招。 好在两杯酒下去申寒萧已然醉了,他歪着头,单手撑着脸,一错不错地打量着闫御,存在于更深层次的潜意识短暂地接管了他的思维,自然而然地说:“可你更像另一个人。”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似曾相识的困惑令他皱起眉,申寒萧在近二十年的记忆中大肆搜寻,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却不得其解。 第63章 那似乎是很久远的东西,他毫无印象,想象力贫瘠到甚至连对方的大概轮廓都无法描绘,本能却让他说出这句话。 若是放纵沉沦将自我变成一片漂浮的羽毛,那人带给他的感觉便像一团烟雾,无处不在,可又抓不着握不住,拢在手心里没一会儿就散了。 申寒萧怔怔地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掌心,怅然若失似狂风突袭,身体有哪个地方不知不觉间就空了一块。 “殿下。” 面前之人的呼唤召回了申寒萧飘远的神志,他冷冷地看着对方。 “小的自知比不上姜太傅一丝一毫,能与殿下说上几句话,得殿下另眼相看便是沾了姜太傅的光,殿下对姜太傅的敬重无人可敌。” “我对老师……敬重?”申寒萧咂摸着这两个既喜又悲的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迄今为止他的心意全部藏在“敬重”的背后,无论做出什么举动,即便偶尔越界,有些出格行为,总有这两个字兜底,无人能察觉,也无人能当做把柄。 但在老师面前,暗喻也好,明示也罢,哪怕将心剖出来捧给他看,也只能道一声“敬重”,只有“敬重”,只剩“敬重”。 申寒萧拈着酒杯眯眼看他,“那你可知我对老师还藏了多少不敬的心思?” 他喝多了,没了平日的谨慎自持,堵在心底的话洪水开闸般倾泻,直觉告诉他这很不妙,按不住的情愫却在叫嚣,申寒萧看了看白璧无瑕的酒壶,许是这酒,这酒的味道又是似曾相识。 殿中只余他们二人,闫御缄默不言,唯有他一人开了话匣娓娓不倦。 “花浮酒影彤霞烂,日照衫光瑞色鲜。” “我初遇老师是在他最春风得意的那天,彼时繁花盛放,余霞成绮,满城春光绚烂,却不及他一人风华冠绝,整个京城的目光汇聚于他身上,素日里那些恃才傲物的文人收敛了倨傲,或惊叹,或窥探,或艳羡,他不卑不亢,波澜不惊,着红袍宫花,远赴琼林宴。” “那是我与老师的第一次照面,他谈吐文雅,谦逊恭谨,当场作诗引得满堂喝彩,他众星捧月,左右逢源,我看着却没来由讨厌,我知道那是嫉妒,铭肌镂骨,就好像在过往无数的岁月里,我怎么都比不过他。” “那两年里我从没有如此刻苦过,并非是讨父皇欢心,也并非是夺嫡,我只是想超越他,就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想法,而后有一天我被立为太子,姜憬以太子之师的身份入了东宫,辅佐在侧。” “那时我想,此生我再也摆脱不了他的影子了,纵使有一天我如愿以偿,成为他不可企及的高度,登高的云梯上也全都刻着姜憬的笔墨。” 申寒萧醉眼朦胧,喃喃自语,往昔幕幕从眼前快速掠过,清晰鲜活到宛若昨日之事,他不由失笑,自己都未曾料到竟记得如此清楚。 闫御附和了声:“姜太傅学识渊博,虚怀若谷,是个冰壶秋月般的人物。” “他当然是。”申寒萧一想到姜憬便笑了起来,森冷萧杀之气云散风流,温情得不可思议,“老师是我生平遇到最好、最独一无二的人,心如皎月,海纳百川,无人能与他比拟,老师也是唯一懂我的人,我们像是曾经磨合过很久,于是此生合该如此默契。” 闫御说:“殿下情深意重,姜太傅若是得知……” “老师绝不能知道!”申寒萧醉意深沉,理智只剩岌岌可危的一线,可在心中叮咛过多次的警惕令他斩钉截铁地否决这糊涂主意,“他若就此与我生疏,我宁可永远都不让他知道,我凝望老师的背影望了整整七年,每一次我都满怀希望他能转过头来看看我,一切皆会明朗,但老师有他自己的宏愿,他不能转过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以师生的身份。” 闫御听着觉得怪了。 从月老误打误撞牵上他俩红线,到哭求狄九徽下凡拆散,天界顶多过了半日,换成人界也就是半年,二人感情本该在半年前萌芽生长,可听申寒萧所言,他起念动心早在多年前便开始了。 也就是说,即使月老没牵线,申寒萧对姜憬早已不是问心无愧。 七年,八十五个月,两千五百多天,对凡人而言,这份酝酿多时的情愫是不容置疑的根深蒂固,在不倾之地苟且偷安,以隐忍、酸涩、挣扎、痛苦为养分,默默无闻地长成了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木。 他和狄九徽这点小打小闹如何撼动得了。 闫御又想放弃了,这回是不得已的知难而退。 他看着快要醉倒在桌上的申寒萧,轻声说:“殿下可曾听过一句话?” “……嗯?” “不破不立。” 申寒萧微微抬起了头。 面前之人不再卑躬屈膝,而是挺直了松柏般的身躯直直地望着他,那样淡然如水的神情不属于姜憬,而是方外之人。 “摧毁而后建,方得圆满。” 闫御承认有一瞬间他带入了自己,平心而论,他与申寒萧有不少相似之处,那种又酸又甜的滋味像甘愿扑进蛛网的蝴蝶,这里本该有一只淬了毒的蜘蛛等着捕食,可它迟迟不肯现身,毒牙就悬在头顶,便一直遭受心火的折磨。 申寒萧含含糊糊地笑了声,喉咙里只来得及发出半个音节,随即头一沉,倒在桌上陷入了黑暗。 到底没完成狄九徽的嘱托,还与他背道而驰,闫御在东宫躲了几天,才敢装模作样地回去找他。 第64章 “战况如何?”狄九徽上来就问。 闫御模棱两可道:“我努力了。” 努力没有背叛得很彻底。 “申寒萧有动摇吗?”狄九徽又问。 闫御踌躇不决:“应该有。” 动摇该不该听他的直接冲。 “你做得很好啊!”狄九徽喜道。 闫御勉强认下:“还行。” 好到倒戈去敌方阵营背刺狄九徽。 狄九徽以为胜利在望,喜不自胜,这时管家来敲门。 “姑娘,公子回府了,请您去书房一叙。” “这就去。” 狄九徽应了声推门而出,错过了闫御一闪而过的异样神情。 姜憬自从回来,便坐在书房里一言不发,他脸色很差,呆呆地盯着一方砚,像被夺了魂魄浑浑噩噩,双耳又像堵了棉花,连几步之遥的敲门声都未听到。 狄九徽一连唤了几声他方才回神,关切问道:“公子怎么魂不守舍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姜憬抿了抿唇,摇头,“无碍。” 他默默看着狄九徽,眼中挣扎像稍纵即逝的火苗,火光乍明乍灭,只留一缕幽幽灰烬,他忽然起身走至狄九徽跟前,双手并拢,认认真真地弯腰行了大礼。 这把狄九徽惊了一下,连忙去扶他,“公子这是做什么?” 姜憬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坚韧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想迎娶九儿姑娘为妻。” 狄九徽惊愣在原地,下意识瞥向闫御,闫御脸色铁青,轮廓分明的侧脸像结了层冰霜。 “怎么……如此突然?” 他是说给闫御听的,姜憬以为在问自己,解释起来:“我知道此举十分唐突,九儿姑娘定会觉得我孟浪,但……” “申寒萧向他表明心迹了。”闫御言简意赅,他的声音叠着絮絮叨叨的姜憬一同传入狄九徽耳中,“他想断了申寒萧的心思,于是找你来当这个替死鬼。” “你不是说申寒萧动摇了对姜憬的感情吗?”狄九徽问。 闫御一顿,“我说的是‘应该’。” 狄九徽垂眼想了想,“那我……” “拒绝。”闫御冷声说。 狄九徽没说话。 “姜憬在此承诺,可保九儿姑娘后半生无恙,虽不说享泼天富贵,倾国荣华,但衣食住行绝不会亏待,府中下人也全听姑娘差遣。” “九儿姑娘若实在不愿,也可办一场假婚礼,我姜府虽比不上挥金如土的国公府显赫,但起码能遮风挡雨,以后姑娘若是住得腻味了随时可自行离去,我绝不阻拦,等日后姑娘有了中意之人,姜憬亲自为姑娘妆点嫁妆,绝不让人看轻了去。” 如此优渥堪比天上掉馅饼的条件,假如狄九徽真是一个孤女,肯定忙不迭地同意了。 闫御怕他真答应了,又重复一下:“赶紧拒绝,别掺和。” 狄九徽静静听完,没有表态,反问:“公子可有难处?” 姜憬苦涩地笑了一下,哑声道:“我无路可退了。” ——老师当真不知我这些年的心意? ——若真如老师所言浑然不觉,多年来上门提亲的不在少数,老师为何一直不娶? ——是看不上,还是心中有愧?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 申寒萧气势凌厉步步紧逼,素日对答如流的姜太傅宛若哑巴了,他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仓皇之下落荒而逃,输得一败涂地。 姜憬闭了闭眼,似要将满目浮华斩断,睁眼时他再一次向狄九徽郑重行礼,恳请道:“九儿姑娘,请你帮帮我。” 你是当朝太子,我是你的老师,怎能带坏你呢? 狄九徽笑了笑,不假思索地答允了他的请求。 姜憬狠狠松了口气向他道谢,狄九徽视线越过他,落在闫御身上。 “如果我同意,他们之间的姻缘就算断了吧?” 闫御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拂袖而去。 第34章 婚礼 仅过了一日,姜憬要成亲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满了整个京城。 他本是才俊,相貌风流文采斐然,是状元出身,又成了太傅,若是太子顺利登基,前途不可限量,一些爱而不得的小姐们得此噩耗悲从心中来,绞着手帕就开始掉泪,有几个身弱的甚至哭晕了过去。 姜憬不想见到申寒萧,免得尴尬,便向皇帝请了几天假操持婚事,皇帝也为他的婚事忧心过,还曾试图将刑部尚书家的二小姐指给他,后被申寒萧一搅和便不了了之,闻言自然欣喜地批准了。 婚期订在月末,日子算是比较赶了,有一大堆繁琐的事务需要打理,姜憬推掉了雪片一样的应酬,安安静静地躲在府中写喜帖。 他不想见人,却有人非要见他,还是他此刻最不愿见到但又无法避免的人。 “殿下此番前来也是邀我去天香楼饮酒?只是府中上下都等着我去打点,一时半会怕是走不开了。”他想当做无事发生,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 申寒萧根本笑不出来,黑如点漆般的眼睛乌沉沉酝酿着风暴,颜色稍浅的唇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说出的话夹枪带棒。 “未来的姜夫人就在府上,老师怎么还亲自动手,难道是舍不得她沾一点阳春水?不愧是人人称赞情深意长体贴周到的姜太傅啊。” 第65章 姜憬面色如常,没被他刺到一点,含笑承认道:“是啊,九儿姑娘身体柔弱,不宜太过操劳,我身为她未来的丈夫理应帮衬着,夫妻之道就是要互相扶持,彼此依靠。” 一拳打在棉花上,申寒萧面色冷沉下去,言利如刀:“老师为了躲避我,宁愿娶一个毫无感情的女人?这可不是老师一贯的作风。” “殿下慎言。”姜憬笑意浅淡了些,“殿下身为局外人,又怎知我并非诚心实意喜欢九儿姑娘?她对我的心意有目共睹,我病重时九儿姑娘寸步不离,衣不解带地守在身边照料,相处之中我便渐渐对她动了心。” “我很喜欢九儿姑娘,她对我亦是如此。” “你喜欢她,那我算什么?”申寒萧下颌绷得很紧,话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我与殿下只是师生之情,再无其他,何况殿下此前说得不假,我年纪已然不小,与我同龄的孩子都四五岁了,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姜憬说得直截了当,不留半分余地。 申寒萧不信他如此果决,能冷静又迅速地将脱离掌控的情感切断,执拗地想撬开紧闭的蚌壳,“是你说要与我平定天下动荡,共创太平盛世,黎民苍生安居乐业是你毕生的心愿,这些都不作数了吗?” “这与我成亲并无关系,即便物是人非,我依然会尽心辅佐殿下,这一点殿下无需怀疑。”姜憬平淡地说。 申寒萧不甘,目光牢牢锁定他,咬牙道:“你可敢扪心自问,你对我从无半分私情?” “殿下。”姜憬撇开眼,避而不答,“陛下如今龙体日渐憔悴,多次提起要为殿下选位端庄贤良的太子妃,微臣知道殿下有颗仁孝之心,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等到来日殿下成婚,不止陛下心愿成真,微臣也会喜不自胜。” 他就站在那里,看似单薄的身形实则牢不可拔,与当年高中状元时几乎没有任何分别,那时他们之间隔着一堵厚重的屏障,如今看来,消失的屏障又回来了,从有形变成了无形,比之当年更难以打破。 申寒萧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老师……”他满心慌张地上前一步,妄图拉近他们逐渐远去的距离,“老师,是我说错话了,你把它忘掉好不好?我没有说过那些话,你也没有要成亲,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们、我们还像之前那样行吗?” 姜憬在笑着,但疏淡地往后退了一步,“太子殿下说的那些微臣早就忘了,殿下不必挂怀。” 申寒萧那口气没松到心底,姜憬转身拿了一份写好的烫金喜帖递给他,笑道:“婚期订在本月的二十九号,还请殿下一定要来观礼。” 申寒萧的心猛地坠入谷底,他像踩在脆弱冰河上动也不敢动的人,旭日的照耀下冰雪消融,脚下支撑摇摇欲坠,他听到了冰面碎掉的声音,窸窸窣窣,遍体生寒。 申寒萧浑身紧绷僵持着不肯接,通红着一双眼盯着他,姜憬错开脸,不言不语。 “我知道了。”申寒萧惨然一笑,嗓音嘶哑,“那就祝老师……得偿所愿。” 他丢魂落魄地走了,姜憬呆愣在原地怔了半晌,低头展开那张写给申寒萧的喜帖。 如姜憬这个人般一向工整漂亮被当今圣上大肆赞誉过的字迹竟写得生涩狼狈,墨汁凌乱地洇透纸页,不知执笔人是何等的心乱如麻。 他缓缓将那喜帖撕碎,而后提笔,若无其事地继续写着给大理寺少卿的请柬。 只是那双手却抖得无法落笔。 …… 狄九徽找不到闫御了。 自从那天他扭头走掉之后,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成个亲而已,只要能将姜憬与申寒萧本不该存在的姻缘斩断,就能拿到浮生若梦了,这不就是他此行下凡的原因吗?闫御不高兴什么。 狄九徽有些气馁,再次掐了个诀,这次总算寻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他立即追着而去。 极北之地,风雪肆虐,寒冰终年不化,四野阒无人声,唯有雪落时能听到簌簌轻响。 高山之巅生长着一簇稀世罕见的雪莲,通体雪白,剔透玉洁,淡香清幽沁心,足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千金之物此刻正握在闫御手里,他心烦意乱,一点不留情地薅掉一片片花瓣。 “生气归生气,别糟蹋东西啊。”狄九徽悄然现身,他就穿了件薄如蝉翼的单衣,砭骨寒风无法近他身分毫。 闫御一顿,随后糟蹋得更凶了,揉碎的莲花瓣儿溢出汁水,滴滴嗒嗒地濡湿了指尖,又顺势往下,连指缝都湿漉漉一片。 狄九徽叹了句可惜,并肩坐在他身边,说:“我就是配合姜憬演一出戏给申寒萧看,打消他的念头罢了,没想到你会生气。” 闫御看了他一眼,丹唇明眸,千娇百媚,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不折不扣的倾城美人,可他却沉了眼眸,“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狄九徽心领神会地挑了下眉,身体向他倾斜,没轻没重地撞了撞闫御肩膀,挤眉弄眼道:“我懂了,你吃醋了对不对?” 闫御表情一僵,往旁边一躲,他落了个空。 狄九徽就笑,满不在乎地说道:“又不是真的,我和姜憬不过是逢场作戏,我不喜欢他。” 闫御听着他随意的口吻仍然生气,嘴一快:“那你喜欢谁。” “你啊。”他不假思索地说。 第66章 耳畔寒风呼啸,纷飞的雪粒凛冽,在即将触碰到二人时自动被结界隔开。 “不信。”闫御撇开脸,否认之快像在欲盖弥彰。 “有什么不信的。”狄九徽伸出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膛,皮肉下方是一颗滚烫跳动的心脏,他笑道:“哥哥,你在我这里排首位。” 闫御耳根一热,转过头看着他,较真道:“我是首位,说明还有二三四五六?” “啊这……”狄九徽磕巴了一下,他眨了眨眼,容貌一改变回了本相,故作从容地扯开话题。 “你看,这才是我,九儿只是一个假身份,她只存在于凡间,像一场易逝的烟火,何况凡间的礼仪于我们又不相通,即便拜堂成亲,也不作数。” 他言辞恳切,闫御心中郁结总算稍微减轻了一些,但还有点遗憾,“你真要把他们拆散了。” 狄九徽羞愧地捂住脸朝他那边一倒:“我们好屑啊。” 闫御丢掉被他摧残得不成样子的雪莲,擦干净手指,冷漠地拨开他:“是你,没有我。” 把闫御哄好之后狄九徽回了姜府,好巧不巧与申寒萧撞了个正着,他脸色极为难看,应该是刚和姜憬争执过。 狄九徽可不想在这种时候挑衅他,老老实实地行礼:“太子殿下。” 申寒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如刀似要将他活剐了,目光却在触及他腰间时忽而一凝。 狄九徽疑惑地顺着他目光往下看,见到了那枚姜憬拿来给他赎身的玉佩,他做贼心虚,连忙藏了起来。 “他把这玉佩送给你了?”申寒萧语气平静得没有起伏。 “……啊,算是吧。” 狄九徽捧着烫手山芋,他还真不是故意显摆的,本想还给姜憬来着,借口都找好了,就说是拿钱跟那几个小混混赎回来的,还能刷一把好感度,可此时看申寒萧的反应,这玉佩背后似乎有什么故事。 含糊其辞的态度非但没让他起疑,反倒让申寒萧深信不疑。 那是他成为太子的第二年,也是他立于风口浪尖上,周围人虎视眈眈,恨不得将他拉下马的第二年。 秋闱狩猎,君臣同往,三皇兄与其同党筹备多时的阴谋就在此拉开帷幕,他毫无防备地中了招,是姜憬拼死救他才捡回一条命,姜憬为他挡下明枪暗箭,身受重伤,差点死在那里。 而这玉佩是他母妃留下的遗物,他给了姜憬,并向他许诺,以后无论发生何事,只要姜憬说一声,他都会以命奉陪。 眼下姜憬却把玉佩转赠别人。 “好,真好。” 他低着头自嘲地笑出了声。 狄九徽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小心问道:“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申寒萧倏然抬头,眼神凶狠宛若野兽,“再多说一句,我杀了你!” 这不加遮掩的汹涌杀意,一句蓬莱脏话被狄九徽吞了下去。 他离开了,没了之前的跌跌撞撞,不知怎的,狄九徽心有不安。 时间飞逝,眨眼间到了婚礼当天。 姜憬待人真诚,在京城人缘之好堪称第一人,大半个朝堂的官员都来了,贺喜声不绝于耳。 他面容含笑,不厌其烦地与其一一寒暄。 姜憬父母双亡,狄九徽图省事,父母也是双双去世,婚礼之前他俩曾聊过关于拜高堂,闫御从旁听了,直接变成一白发老叟。 “你爹我不介意借尸还魂。” 狄九徽:“……” 狄九徽揪了颗葡萄朝他砸过去。 愈发逼近吉时越不见闫御身影,狄九徽扫了四周一圈,不知他又躲到哪里去了。 姜憬正做拜堂的准备,忽然有人匆匆跑过来,附耳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姜憬脸色霎时变了。 他回头看了眼坐满客人的正厅,情急之下招来管家:“我有急事要立刻离开,你安抚好客人,九儿姑娘那边也替我捎句话。” 然而姜憬刚一离开,依命行事的管家就被一闷棍打晕,悄悄摸摸地拖进了厢房里藏起来。 吉时已到,宾客满堂,新妇被簇拥着而来,本该在其身边的姜憬却迟迟不见踪影。 一炷香已燃掉大半,他还不曾现身,议论声渐起,引唱赞礼的傧相见事情不妙,使了个眼色让人先将新妇送进洞房。 眼前被一片刺目的红遮挡,狄九徽心知是出事了,想摘下盖头,这时,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胳膊。 姜憬? 狄九徽想这是在演戏,于是小鸟依人地贴过去,边往对方身上蹭,边娇滴滴道:“公子,妾身等您好久了……” 盖头冷不丁被一把扯下,满目鲜红渐渐退去,脸黑得如锅底的闫御凉凉地看着他。 狄九徽忽然有点尴尬,“姜憬呢?” “是我你很失望?”闫御把绣着鸳鸯的红盖头丢在桌上,“还是说你想假戏真做。” 狄九徽嗅到一丝微妙的气味,打哈哈道:“你这话说的像捉奸。” 闫御不接话,依然用那种诡异的、他看不懂的眼神盯着他。 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站起来走了两步,然后想起消失不见的姜憬,又问了一遍。 “姜憬不是爽约的人,他不可能把我丢在婚礼现场让我难堪,他人呢?” “你猜一猜。” 狄九徽一愣,“他不会是去见申寒萧了吧?” 第67章 他在闫御脸上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第35章 异变 幽云凝沉,月色晦暗,堪堪照进辉煌冷肃的东宫一角,有夜风闯堂而过,金丝银线编织的流光纱被吹开一线,床榻之上春光乍泄。 姜憬被喂了药,手脚发软浑身滚烫,体内像有一把烈火在灼烧,烧得他眉眼泛红神志不清,难耐地攥紧了一匹千金的锦被,在汗湿的手心里蹂躏成皱巴巴一团。 申寒萧啜着酒,尚有闲情雅致欣赏眼前这大好风景,微凉的手指轻轻蹭过姜憬烧红的脸颊,犹如蜻蜓点水,他身体应激似的一哆嗦,喉咙深处发出似哭似泣的细小呜咽。 “混账……”姜憬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强烈的羞耻感熏得他眼眶湿润。 申寒萧低眉敛目,如以往那般尊师重道,歉然地说:“是学生的错,忘记药性太烈,老师的身体承受不住。” 姜憬半张脸埋在锦被里,另外半张脸却像染了掺着暮光的胭脂,霞明玉映,瑞艳缛丽,即将失控的惊恐让他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他拼尽全力,可在申寒萧眼中仅仅是手臂抬高了几厘米。 “放开我……”他哀声道。 “门就在那边,老师想走随时都可以走,学生绝不阻拦。” 申寒萧静等了一会儿,姜憬仍然无力地躺倒在原处,便无辜道:“老师怎么不走?原来是口是心非么。” 姜憬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咬紧嘴唇,浪潮般的喘息被他死死吞进肚子里。 申寒萧愉悦地笑起来,深一下浅一下揉捏着姜憬柔软的耳垂,“我让人传信给老师,说我遇刺,性命垂危,谨慎如老师竟不去分辨其中真假,也不顾正在进行的婚礼,抛下礼仪名声前来见我,还不足以说明老师对我是抱有私心的吗?” 心脏急速跳动,混乱的感官引起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姜憬几乎听不到外界声音,快被击破的道德底线像风雨飘摇的警钟,一声又一声战栗着。 “我是……你的老师……你怎么敢……怎么敢……大逆不道……” “哦。” “老师还有别的想说的吗?” 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折磨*得姜憬快要崩溃,他绝望地闭上眼,“这是……错的……” 申寒萧眸光冷戾地饮尽了杯中酒,抬手掐住姜憬下颚,不管对方如何拒绝,仍强硬地俯身吻了下去。 那摇摇欲坠的警钟顷刻间崩塌,雨零星散,碎成满地枯骨残骸。 狄九徽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他草草看了一眼,简直不堪入目,匆忙挪开视线。 “又是一个强取豪夺的剧本。”他不由头疼,“全完了。” 不该是这样的。 申寒萧对姜憬虽然情根深种执念缠身,但一直守着那条泾渭分明的线,他想得到,可更害怕失去,患得患失的心理反而平衡了两种状态,不敢轻易打破旷日持久的局面,让一切保持如常。 但短短一个月,他竟跨过了这条线,在所不惜地向姜憬剖白心意,变化未免太令人措手不及了些。 就好像有人在旁边撺掇了他。 怀疑的目光慢慢转移到闫御身上,他也在看着自己,狄九徽盯着他问:“你老实告诉我,那晚你去找申寒萧,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闫御没想遮掩,坦然认了,“我想帮他们。” “你疯了?”狄九徽不可思议,“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瓜葛,把这一世的红线斩断就行了,为什么做多余的事?” 闫御微微皱起眉,“你想过没有,对我们而言,他们俩只是姜子牙与申公豹转世,历劫完毕,不日归位,可对姜憬和申寒萧而言,他们只有这一世,你认为不重要的过往,恰恰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生死携手至今的人生。” “即使我不插手,姜憬也绝不会答应他。”狄九徽与他争辩,“申寒萧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姜憬是他老师,两人若搅和在一起,天下百姓会如何看待?他日史书工笔又会如何撰写?流言可取人性命,申寒萧是他一手栽培,任谁会看着自己带大的孩子自毁前程?尤其那把杀死他的刀还是姜憬亲手握着的。” “纵然姜憬对申寒萧有情,也正是因为情深义重,他更不会泄露一丝一毫,没有我也会有别人,这是注定好的。”狄九徽冷静地权衡利弊。 闫御说:“天尊常曰顺其自然,万物自有定数,你说这是注定好的,那月老牵错红线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你我本不该插手,但你下凡是为了什么?” 狄九徽哑口无言。 是他和月老的私心。 他想要浮生若梦,月老不想受罚。 寝殿内风流旖旎,缠绵浮动,申寒萧心满意足地亲了亲身下双目涣散之人,他贴近姜憬耳畔,口吻亲昵似毒蛇吐信。 “老师,这一回你还能娶妻生子吗?”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素来明事知礼的姜太傅在婚礼当天丢下新夫人一人没了踪影,任其受尽众人嘲笑一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他消失了足有一天一夜,回来时太子心腹伴其左右,可姜憬却像被抽去了三魂七魄,昏昏噩噩。 他回来之后直接了大病一场,整个人不省人事,足足消瘦了一圈,狄九徽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只好静观其变,继续角色扮演照顾他。 姜憬睡了两天,期间申寒萧不知为何一直没来探望,姜府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这很奇怪。 第68章 狄九徽站在庭院中望着四方的天空,天色渐暗,残阳如血,有孤鸟飞过,羽翼振翅声似将死前的泣血嘶鸣。 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他想掐指算上一算,闫御在他旁边现了身,沉声说:“出事了。” 姜憬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守在床边片刻不离的狄九徽,见他醒了笑颜如故,不曾有一丝怨怼责怪。 “公子昏睡这几天可真把我吓坏了,如今醒了,身体还有哪处不适吗?” 姜憬眼圈倏然红了,愧疚袭上心头,嗓音沙哑地向他道歉。 狄九徽笑着说没关系,把身体养好才是要紧事。 他送上熬好的汤药,姜憬喝了没两口,异变突生。 一队带刀人马无视姜府侍卫的阻拦冲了进来,领头人是与姜憬关系不错的大理寺少卿叶千峰,当天婚礼他也在受邀宾客之中。 叶千峰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姜憬,遗憾、惋惜、不忍,复杂得难以辨认,他缓缓道:“奉陛下旨意,太傅姜憬品行恶劣,心术不正,着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姜憬瘦削的身形一晃,手中捧着的药碗差点摔在地上,微烫的药汁淋了他一手,他丝毫未觉,惊诧抬头盯着叶千峰,道:“为何?” 叶千峰欲言又止,目光在他颈项停留片刻,随即挪开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姜憬一怔。 他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裳,铜镜中却见自己颈部印着一片暧昧的红痕,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叶千峰方才为何那种反应,手指僵硬地用衣物严实遮住。 大理寺的人本该拘着他走,叶千峰念及旧日交情,加之姜憬并未反抗,镣铐就没让戴,可还是吸引了沿途百姓的注意,他们看见官差抓人,好奇地张望。 京城之中很少有人不认识姜憬,他当日高中是何等风光夺目,现下却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一朝落魄,他们不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姜大人这是犯了什么错,好端端的怎么就入了狱?” “什么姜大人,分明就是一德行败坏沽名钓誉之徒。” “啊?怎么了?” “你们还不知道?姜憬他枉为人师,竟然和太子殿下有了私情!” “天啊!太子殿下可是我朝未来的帝王,姜憬如此丧伦败行鲜廉寡耻,真叫人恶心!” “以前是我瞎了眼,以为他高风亮节,想不到背地里干出这种腌臜事,我呸!” 恶意滔天的唾弃声不加掩饰,姜憬隐约听见了几句,血液瞬间凝结,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连最后一点颜色都没了,霎时间消退得干干净净。 声势愈演愈烈,叶千峰看了眼脆弱得如张纸一戳就破的姜憬,眉一拧,高声喝道:“大理寺办事,闲人回避!” 三皇子在东宫埋了五年之久的眼线终于派上用场,得知申寒萧与姜憬二人背德厮混,他大喜过望,直接将此丑闻大肆宣扬,丝毫不顾忌兄弟情分皇家颜面。 皇帝听闻此事后震怒,下令将姜憬关进天牢欲杀之而后快,申寒萧为他求情,说是自己心思不正主动胁迫的,与姜憬无关,却被皇帝怒斥,直接禁足于东宫,非令不得外出,一时之间朝野震惊,舆论哗然。 本就是容易引人津津乐道的桃色新闻,主角还是当今太子与他相伴多年的老师,民间顿时物议沸腾,风驰电掣地传遍了大街小巷,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即便是待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叶千峰特意下令让人多照顾他一下,可狱卒时常鄙夷的目光如鞭子一样抽在姜憬身上,脸上火辣辣的,像被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太子和他老师搞到了一起。 伤风败俗,恬不知耻。 青楼楚馆的妓都不会勾引自己的学生。 当真是下贱。 有的是发自内心的痛恨与厌恶,有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添油加醋,有的是嫉妒作祟,想将他踩进污泥里看他身败名裂。 他们居高临下地指指点点,口舌化作一把把利刃,快要戳断姜憬的脊梁骨。 第36章 命运 狄九徽来看过他几次,姜憬的状态肉眼可见很差,容颜憔悴,眼下一片乌青,面对他时极力扯出笑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还算体面,但收效甚微,从皮到骨透出一股浓浓的疲倦。 一些小事上狄九徽可以动动手脚,小打小闹天道不会计较,可这件事影响之大牵连之广,他不能插手,若是改变姜憬往后的人生轨迹,令他原有的命数发生偏移,下一个被丢下界的就是他自己了。 救他是不能,但可以帮他给申寒萧捎个消息,或许还有脱身的希望,狄九徽悄悄地问了他要不要带句话,姜憬沉默半晌拒绝了。 他还在生申寒萧的气? 可因他俩之事皇帝震怒,流言蜚语又来势汹汹,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申寒萧毕竟流着皇室血脉,是实打实的亲儿子,皇帝再生气也不会将他置于死地,但姜憬不一样,他到底是臣子,万一皇帝真狠下杀手,他只有死路一条,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只剩申寒萧。 姜憬只要说一句,申寒萧必定会拼死前来营救,这点自信连狄九徽一个外人都有,可姜憬不发一语。 他忍不住催促,姜憬淡淡笑了笑,“这几日有劳九儿姑娘探望,我已是阶下囚,姜府之事有心无力,还望姑娘能多多照顾。” 第69章 他三言两语打发了,狄九徽劝不动他止了话头,转而取出那枚玉佩交还给他。 “太子殿下撞见过一回,以为公子将这玉佩送给了我,当日愤然离去,还望来日公子与太子殿下再见之时能将误会解释清楚。” 记挂多日的玉佩失而复得,是姜憬这段灰暗时光里唯一的安慰,他小心翼翼地收着,细细抚摸着雕刻精美的花纹,微微一笑,“后来我再找那些人想赎回来却是怎样都找不到了,此物对我极为重要,幸亏有你,多谢。” 有人因担心来天牢探视,自然也有专门来看他笑话的。 正值姜憬闭目小憩,忽闻外面骚动,睁眼便见告发二人的三皇子笑眯眯地站在牢房外看着他,与申寒萧有两分相似的脸上是虚情假意的惋惜,他惺惺作态,扼腕叹息。 “当年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如今怎么落魄至此,真叫人唏嘘啊。” 沦落进天牢的这些时日,姜憬早听尽了冷嘲热讽,更难听的羞辱他都听过了,闻言处变不惊地重新闭上了眼。 三皇子无声冷笑,语气愈发痛心,“我刚听说你与老五暗自苟合当真是大吃一惊,找人确认了好几次才敢相信,姜太傅你啊年纪越大越糊涂,熬了多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差一点便能位极人臣,此举根本是自毁根基。” 他又放缓了语调,说:“其实我也知道,依照姜太傅的性子,万万是做不出蔑伦悖理之事,定是老五强迫于你,他素来胆大妄为,仗着天资聪颖父皇对他偏爱有加,行事张扬,恣意任情,姜太傅平白担了许多无谓的骂名,在天牢里受尽委屈,我看了真真是心疼。” 姜憬纹风不动:“三皇子理应知道,怀柔政策于我无用。” “即便无用也想试一试,姜太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就这样折在老五手里实在可惜了。” 这里只有他们二人,所有狱卒都被撤去,三皇子懒得演了,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不过姜太傅还真会教导学生,也不知道是床上的本事还是床下的本事,老五对你痴心得很,都不用我多费口舌,他巴巴冲上去自甘为你顶罪,请父皇降罪于他呢。” 姜憬霍然睁眼。 三皇子对他笑道:“我还真怕老五说是你勾引他,弃车保帅将全部罪行推在你头上,父皇本就对他喜爱,万一听了这话把你当成替罪羊处置了,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我要见陛下。”姜憬站起身。 “姜太傅乃是罪臣,不在此处诚心反省罪过,哪里有资格面见陛下,你与老五私相授受乃是天下皆知的事实,父皇因此大发雷霆,姜太傅莫急,想必不日就会有人来与你在天牢作伴,也解了你们多日不见的相思之苦啊。” 欣赏到了他的穷途末路之态,来此的目的已然达到,三皇子称心如意地大笑着离去,事到如今,姜憬久久不安的心反倒静了下来。 他写了封信,恳请叶千峰帮他交给皇帝,煎熬地等了整整一天,看过信的皇帝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悄无声息地传召他入宫。 浓烈刺鼻的中药味盈满了整座寝殿,混杂着乱七八糟的熏香以及说不上来的暮沉沉的气息,姜憬仔细辨别了一会儿,才缓缓醒悟原是人老去时的枯槁。 皇帝上了年纪,身子本就一日不如一日,每日都要靠参汤补药养着,太医特意叮嘱不可动怒,偏偏申寒萧与姜憬一事令他大动肝火,先前气昏了一次,如今更是病入膏肓。 伺候的太监拉开缀着明黄色流苏的帷帐,姜憬对上那双浑浊的眼睛,撩开衣袍跪了下去。 “微臣特来请罪。” 皇帝比上次见时老了好些,两鬓斑白,止不住地咳嗽,半撑着身体的手臂如没了水分的干枯树枝,偶尔打着颤似要折断。 他扫了不似往日风华的姜憬一眼,无波无澜道:“你何罪之有。” “微臣因一念之差生了邪念,蓄意引诱太子殿下,致使朝纲动荡,家国不宁,实属罪不可赦。” 就算是跪着,没了显赫地位,没了锦衣玉袍,拥戴他的众人一哄而散,沦为阶下囚,姜憬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曾经皇帝最欣赏他这端方正直的文人傲骨。 苍老的脸皮不受控地抽动一下,“哦?他可不是这样说的。” “太子殿下品行纯良心思赤诚,一直将微臣奉为老师尊敬爱戴,对微臣的话深信不疑,是微臣的花言巧语哄骗了他,殿下一时未能分辨是非曲直迷了心智,一切都是微臣的过错,与太子殿下无关,还请陛下责罚。” 他恭谨地拜了下去,额头触地,身体像拉满的弓,以一己之身承担下滔天罪行。 “朕正是信任你才将太子交到你手里,可你却骗他走了歪门邪道,你太叫朕失望了!” 怒火染红了皇帝苍白的面颊,他握紧床角沉重地喘息了几声,风烛残年的老人味便像雨天沤烂了的腐木,冰凉而衰败地漫了出来。 他狠狠地咳嗽了一阵,太监忙送上汤药将那股浸入五脏六腑的痒意压了下去,皇帝靠着金丝软枕缓了缓,怒火渐渐消了一些,他说:“你不仁朕却不能不义,你既已主动承认,朕便网开一面,不再追究姜府那干人,如今举国上下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与太子,此事无法就此揭过,朕顾念这些年来你尽忠职守,殚诚毕虑,你自己……看着办吧。” 姜憬跪伏在地,面孔朝下,看不清他神情如何,只听他不喜不悲地应道:“微臣明白,微臣不会让陛下与太子殿下蒙羞。” 第70章 其实皇帝心里早已经有了对错判断,但申寒萧是他最优秀的皇子,他顶多劈头盖脸骂一顿,罚他禁足思过,再重一点的责罚都不舍得。 退一万步说,无论是禁脔还是男宠,在皇帝看来都不算多大的问题,一些权贵府邸里也养了不少,等到时太子妃一娶,申寒萧也可当玩意儿似的在后院养几个,他不会说什么。 只是本来心照不宣的东西却闹到明面上,还闹得众人皆知,他不得不发落,否则面子上过不去。 皇帝悄悄让人把姜憬送回了天牢,期间谁都没惊动,又赏赐了他一壶酒,云纹镂空的小银壶,把手上镶嵌着一颗璀璨的红宝石。 酒香百里,却要人命。 随行的小太监为他斟满,惨淡的烛光下水波昏黄,姜憬端起酒杯微微一嗅,随后纵目望向牢房高墙之上的那一方狭窄的窗口。 长夜漫漫,愁云惨雾,不知明日何时能到来。 姜憬轻声叹息,“可惜今夜无月,明日也不见朝阳。” 倚在角落里的狄九徽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万分挣扎。 自打姜憬进宫起,他就隐了身一直跟在左右,纵然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插手凡人之事,可说实话,他不愿看着姜憬就此毙命,即便死亡并不是终点。 “烦请公公将这玉佩送去东宫,这本就是太子殿下的,就让它物归原主吧。” 姜憬放下酒杯,从最贴近心脏的位置取出暖得温热的玉佩,他垂下眼,依依不舍地摩挲了一下,“再帮我带句话吧,就说……” “我不怨他。” 狄九徽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不管了,受罚就受罚吧,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有他的责任,他实在不能坐视不管。 指尖一动,小银壶连同那酒杯应声而倒,毒酒淅淅沥沥洒了一地。 小太监大惊失色,“这!” 闫御侧目而视,狄九徽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说:“他自己失手打翻了,看我干什么。” “有理。”闫御略一点头,正色道:“信也不是我传给申寒萧的,是鸽子成精非送不可。” “他命不该绝,与我们无关。” 寥寥数语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变故来得突然,小太监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得团团转,姜憬虽有诧异,但还是好声安慰了他几句,“毒酒不行,你再去找些别的。” 皇命不可违,小太监正要冲出去找些白绫匕首之类的来补救,恰好与面色凝重的叶千峰撞了个正着。 叶千峰皱起眉,一眼看见砸在地上的酒壶,他看了看从容镇定的姜憬,又看了看向他请罪的小太监,心下瞬间明了。 “退下。”他命令道。 交代的任务还没完成,小太监犹豫了一下,“叶大人……” “本官说的话不好使吗?” 小太监跪在地上,“奴才不敢!” 姜憬替他解围:“他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你何苦为难他。” “出大事了。”叶千峰紧皱的眉心就没松下来过,急躁道:“太子殿下带兵谋反,现下已经杀进皇宫了!” 姜憬瞳孔猛地一缩,“……什么?” 第37章 长夜 夜静更阑,月黑风高。 皇帝怀揣了心事,本想等着小太监带来姜憬赴死的消息,苍老的身体却发出快要崩溃的哀鸣。 他饮下安神汤歇息了,这一觉睡得却极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纷乱杳杂,形形色色的人脸一一闪过,“咣当”一声巨响,本就浅眠的他倏然被惊醒。 寝殿外火光闪烁,人影憧憧,嘈杂的说话声被宫门隔绝在外,窸窸窣窣听得并不真切,皇帝眯着眼睛费力地看了一会儿,眼前尽是模糊的光圈,挥之不去,他按着发胀的额角,道:“外面怎么了?” 偌大一个宫殿只有他的声音回荡,无一人应答。 身边伺候的太监不知哪去了,他吃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大部分烛灯都被熄灭,仅剩的几盏灯火如豆,没找到一个能够让他命令的人。 超出负荷的身体笨重不已,连呼吸都极为费劲,皇帝喘着粗气骂道:“这群混账东西……” “父皇醒了。” 冷不丁一道低沉散漫的嗓音如雷般在耳畔炸开,皇帝愣了一下,循着声音来源望去,藏身黑暗的挺拔身影往前走了几步,烛火摇晃不休,一道白棱棱的寒光舒尔闪过,刺得皇帝几乎睁不开眼。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原来是冰凉冷硬的盔甲反射出的光,跳动的光影如水般缓缓流动着,他最引以为傲的太子披坚执锐,手中握着一柄剑,锋利的剑身上附着着未干的血迹,滴滴嗒嗒地顺着剑尖落下来,染脏了绣着金丝花团锦簇的地毯。 皇帝很想怒斥他放肆,竟敢佩戴兵器闯进他寝殿,可申寒萧只是站在那里,神情没有丝毫变动,周身气势竟比他手中的剑还要冷厉几分,叫人不敢正面与之对抗。 皇帝头一次发现,他对面前这从小看到大的儿子竟有了畏惧之心。 “你怎么在这里,朕不是说了,没有朕的命令不允许你踏出东宫半步吗?”他色厉内荏地装作不满,以此来掩饰自己的错愕与畏怯。 申寒萧漠然摆弄着手里的剑刃,就近扯过床幔帷帐擦拭着刃上的血污,皇帝不敢呵斥他大不敬,反而随着他的每一次动作惊慌地提起了心,生怕下一秒这柄剑就会落在自己的头颅上。 第71章 申寒萧娓娓说道:“儿臣原也想听父皇的话,闭门反思,诚心悔过,可有一个问题一直在儿臣脑海回荡,儿臣被它折磨得夜不能寐,只好前来请教父皇为儿臣解惑。” “什么问题。”皇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柄剑。 申寒萧唇角一弯浅淡地笑了起来,不觉温暖,反让人如坠冰窖,“父皇心软,顾念父子之情不与儿臣计较,但对于老师又该如何处置呢?是赐三尺白绫呢,还是赐鸩酒?” “你果真是为了他!”皇帝坐不住了,勃然大怒,“朕即将不久于人世,这天下早晚是你的,你会名正言顺地继承万里江山,流芳百世,可你却为了一个姜憬不惜谋逆,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日后史书会如何记载?子孙后代又如何评说!” “我不在乎。”申寒萧畅快笑道,“我只有眼前一世,后世评说与我何干。” “你疯了……你疯了!” 血气上涌,皇帝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本就颓朽枯瘪的身体更加是雪上加霜,最后一点精神气也终于散去,他萎靡地趴在榻上,气息奄奄道:“……你想杀了朕?” “儿臣就算再不孝,也断断做不出弑父之举。”申寒萧收剑入鞘,瞧着锦被上那抹刺眼的红,满怀关切道:“父皇身体不好,太医院叮嘱切勿动怒,还请父皇息怒。” 皇帝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气若游丝,弥留之际,他时断时续道:“朕……传召姜憬……入宫……你可知道……姜憬……对朕说了什么……” 申寒萧眼神一凛,追问:“老师说了什么?” 皇帝闭着眼露出一抹怜悯的笑,“你……永远……无法……得偿所愿……”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几十年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申寒萧望着面前没了呼吸的皇帝,微微一怔。 传信那人跟他说了,会保住老师性命,让他无需担忧,难道天牢那边出问题了? 申寒萧不敢多想,转身便走。 大理寺天牢内,因叶千峰一句“太子谋逆”,周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姜憬脑子乱糟糟的,各种情绪翻滚,而后又归于一片空白。 叶千峰将那小太监谴走,直视着姜憬茫然的双眼,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我相识多年,既有同僚之情,亦有同窗之谊,今日容我问一句,太子殿下此举,究竟是不是为了姜兄你?” 姜憬木然道:“你认为呢?” 叶千峰缕析条分道:“太子殿下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储君之位多年来坐得稳固,朝堂之中支持者也甚多,即使出了这等事,陛下虽震怒,却丝毫不提废弃,三皇子使劲浑身解数,陛下依旧不为所动,依我所见,太子殿下完全没有谋逆的理由。” 叶千峰看着姜憬,“除了你。” 姜憬眼睫狠狠一颤。 “都知道陛下唯独偏爱太子殿下,依照陛下的性格原谅他不过是时间问题,或者可能根本没往心里去,但三皇子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流言猛于虎,哪怕陛下不在意也无法不管不顾,他不会对太子殿下怎么样,却一定会处置你以儆效尤。” “从这件事流传开的那一刻起,你的死便是钉钉板上的事,我能想明白的事太子殿下又岂会不明白?他求情不成反被禁足,于是只能发动政变,以此来救你性命。” 叶千峰所说的一个字像一把刀,杀得姜憬千疮百孔支离破碎,他从姜府走时病气本就未痊愈,狱中饮食又差,这一遭下来身形更是消瘦,裸露在外的腕子细骨伶仃,仿佛稍微碰一下就会轰然倒塌,当场碎成纷飞的雪屑。 叶千峰想叹一句“糊涂”,可这事若换成他,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死在面前,无处安放的叹息几经辗转,最终咽回了肚子里。 天牢大门突然被踹开了,十几个烧得正旺的火把将晦暝幽暗的牢房照得亮如白昼,申寒萧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老师!” 狱卒颤颤巍巍地打开了牢门的锁,申寒萧立刻冲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在姜憬身上发现任何伤口,这才心有余悸地将他搂进怀里,“老师快把我吓死了……” 姜憬没有反抗,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今晚你太冲动了。” “老师陷身囹圄,我只恨不能早些救老师出来,平白让老师受了好些委屈。” 抱着他的双臂力气很大,像怕姜憬就此逃跑,非得牢牢地将人箍住才能安心。 “殿下,三皇子带兵前来围住了天牢!”有人急慌慌地前来禀报。 自打上次来天牢,三皇子顺势安插了一枚眼线,得知姜憬悄悄进宫又悄悄出来,他便敏锐地嗅到了微妙的气味,东宫那边他一直有让人监视着申寒萧的一举一动,不曾想他竟敢谋逆,于是立即集结府兵,再加上驻守皇城的一半禁军,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带兵而来。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今皇帝已死,若是申寒萧成功继位,等待着他的绝对是比死还痛苦的下场。 “老五!你这狼心狗肺之徒,竟敢犯上作乱,杀君弑父!今日我便要大义灭亲,将你这乱臣贼子就地处决,以慰父皇在天之灵!”他高声怒斥,势必让每一个字清清楚楚地传进众人的耳朵里。 申寒萧定定望着骑在骏马上的三皇子,忽而一笑,“三哥,许久不见三皇嫂了,她与小世子可还安好?淑妃娘娘对小世子喜爱的不得了,也该让她们多见见。” 第72章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三皇子眉头一皱,这时有家仆匆匆而来,对他耳语一番,三皇子脸色猛然变了,他攥紧了缰绳,怒视申寒萧:“你把她们怎么了!” 申寒萧慢悠悠笑道:“被三哥绊了一跤,摔了这么大个跟头,自然要吸取教训,三哥监视我的同时,我也在监视三哥啊。” 三皇子虽然卑劣,却不是冷血之人,这三位全是他的至亲至爱,只是与皇位相比,不知他会如何选择了。 三皇子恨得牙都快咬碎了,“老五!你谋逆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我输给了你,天下人都有眼睛,悠悠众口你堵不住,你为了一个姜憬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早晚会自取灭亡!” 说罢他拔剑自刎,姜憬忽然出声制止:“且慢!” 他看着申寒萧,劝道:“留他一条命吧,毕竟是你的兄长,不要再造杀孽了。” 申寒萧看了眼怔愣的三皇子,含笑应允:“都听老师的。” 包围天牢的官兵逐渐撤去,一堆收尾的事等着申寒萧处理,姜憬望着苍茫东方,天还未明,这一夜真漫长啊。 他看了看正与下属说话的申寒萧,眉眼俊朗锋利,不怒自威,早不似最初的稚嫩,时间过得真快,到了明日,他便不再是自己看护了七年的太子,而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老师不必担心,那些流言蜚语很快就能压下去,等再过些时日众人的注意力被别的事件转移,便再无人记得了。”料理好一切,申寒萧兴冲冲地将这好消息告知姜憬。 “我已经不在意了。”姜憬微微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玉佩交还给他。 申寒萧敛了笑,“老师这是何意?” “我并没有把玉佩送给九儿姑娘。” 他把前因后果一丝不漏地解释了一遍,申寒萧听后眼睛一亮,欣喜道:“当真?既然如此,老师为什么又要还给我?” 姜憬温和地笑着,仔细将玉佩系在申寒萧腰间,“这份诺言太重了,你不必为我承担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老师要与我一起好好活着。”申寒萧握住了他的手,纠正道。 “三皇子的亲眷也算无辜,都是些老弱妇孺,不该把她们牵扯进来,你赶快命人把她们放了。”姜憬催道。 “好,我这就去。” 姜憬目送他远去,脸上笑容如面具般一成不变,闫御眼睛一眯,说:“姜憬状态不对劲。” 他径自走到无人的角落,随手拔出一柄利剑,剑刃横在颈间便要割下去。 “他想自戕!” 狄九徽要出手阻拦,可这时风云忽变,声势磅礴的九天惊雷在头顶酝酿,将落未落。 是天道在警告他。 便是这迟疑的功夫,三尺青锋轻而易举地割破皮肉,颈间鲜血瞬间喷涌如雨。 申寒萧还有句话想问他,一回头便看见这肝胆俱裂的一幕。 “老师——!” 第38章 身死 长剑脱手,“哐当”落地,横贯脖颈的伤口如深不见底的山脉沟壑,绵密剧痛足以将人撕裂,姜憬眉眼却是舒展的,神色解脱释然,他浑身卸了力,再也无法支撑地向后坠倒。 墨青色的衣袍翻飞,裹着他清瘦的身体,轻飘飘的如同一片薄韧的竹叶,本该砸进地里碾入污泥,最后一刻被拼命冲过来的申寒萧牢牢接住。 素日颇受皇帝青睐的沉着稳重消失殆尽,他方寸大乱,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仪态全无地大喊着太医。 姜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这一剑划得极深,森然白骨隐约可见,鲜血每流一滴,他的身体便冷上一分,就算药王在世也回天乏术。 他的死已是注定。 申寒萧不肯相信,手掌死死捂住姜憬颈间血肉模糊的伤处,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试图阻挡汩汩而出、刺得人眼睛生疼的血。 可他不知血液竟能如此滚烫,如火一般灼烧得他锥心刺骨,五内俱焚,连灵魂都在战栗哀鸣。 “老师、老师你不要死……太医马上就要来了,老师再坚持一会儿,没事的,老师会没事的。”申寒萧双眼通红,语气却轻得似羽毛,仿佛稍微重一点便会把姜憬彻底吹散。 姜憬躺在他怀里毫无反应,直愣愣地望着漆黑的天际,半点光亮都没有,黑沉沉地笼罩了万物,他能感觉到生命力在迅速流逝,困倦也如潮水袭来,眼皮沉有千斤重。 姜憬药石无灵,以凡人之力是救不回他的,这一点狄九徽心如明镜,他不想看着他死,但九天惊雷此刻就盘旋在他正上方。 愈发厚重的雷云滚滚,积压了大半个天空,闪电冷白如蛇,不安而躁动地穿梭乱舞,倏尔一道雪色电光由远至近划破夜幕,瞬息点亮苍穹,四下明如白昼,震耳欲聋的雷鸣紧随其后,那猛然炸开的巨响撼天动地,涤荡诛邪,清扫污浊,九垓八埏,众生警醒。 这是不折不扣的警示,狄九徽若敢出手,下一秒万钧之势的雷霆就会落在他身上。 他正犹豫,闫御看了他一眼,忽然动了,枯树逢春,死灰复燃,有移星换斗之能的澎湃仙力注入姜憬体内,逐渐涣散的眼瞳留住了些微光彩,即将趋于平坦的胸膛又有了起伏,身子也不似方才那般冷了。 他既然敢出手,天道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赤红近紫的赫赫雷柱急骤劈下,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倾轧,狄九徽毫不迟疑地挺身而出替闫御挡下天劫,然而那股力量极其强悍恐怖,有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势,任何事物在它面前都渺小如草木,天崩塌,地裂陷,狂风逆昂,气冲云霄,三界因其颤动,一切好似被摧毁,可那风暴核心的汹汹万雷并无半点杀意。 第73章 天道不可捉摸,它掌握众生变化的规律,吉凶祸福,生关死劫,花开花谢,日月交替,独有一套自己的运行法则,包容自然万物,又不曾施与一丝怜悯,平等而无情地对待每一位个体,不容亵渎,更不可更改。 天地人三界,人界背负罪孽,苦难深重,地界生死轮回,是结束,亦是伊始,天界参禅悟道,勘破迷障得自在逍遥,方知顺其自然最接近天道。 逆天而行乃是大忌,无论神仙妖怪,擅自干涉必将粉身碎骨,闫御并非要为姜憬改命,他只是想最后留给他们一些时间。 一口仙气护着姜憬心脉,身体上的寒意渐渐驱散,冷掉的五脏六腑慢慢活络了过来,申寒萧眼中迸现出希翼,急切道:“老师,你不会死的,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死的!” 黑白分明的眼瞳缓而慢地转动,姜憬近距离凝视着申寒萧棱角清晰的面庞,除了那日得知他要成婚,他的脸色从来没有如此吓人过,就好像放进心底珍藏多年的宝物突然有一天碎掉了,永远无法再拼凑起来。 惨白的嘴唇翕动,姜憬一字一顿,尽量把字咬得清楚:“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自该由我结束……” 申寒萧好似要哭出来,目光中有痛之入骨的凄楚,亦有哀恸酸苦,他摇着头说:“不是,不是老师的错,全都怪我,是我的错,我知道老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辜负了老师的心意,只要老师活下来,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违逆老师,老师想做什么都好!” “你还有……大好的未来……我不该成为你的……人生污点……” 姜憬眼神平静,轻微的不赞成一如从前议事那般,不管申寒萧是否说错话做错事,他从来不曾厉声责备,每每都是循循善诱地温和纠正他。 “陛下驾崩,三皇子被降,最后的障碍都被扫清,我于你再无什么用处,活在这世上只会给你带去麻烦,今夜起兵已经铸成大错,你为皇位,后世人称得一句枭雄,你为我,那便是昏庸。流言可以杀人,你不能一错再错,你要做明君,要为民解忧,要名垂青史,我一直坚信你可以做到。” 姜憬攒足了一口气,像是回光返照忽然有了精神,一鼓作气地为他分析利弊,申寒萧心口痛意蔓延,苦涩道:“可是老师,我只想要你。” 姜憬很轻地笑了笑,“但将千岁叶,常奉万年杯,我只会是你的臣子。” 伤口又在往外淌着血,红艳艳地渗透了指缝,申寒萧慌慌张张地用手去堵,两只手都捂在姜憬颈间,像在掐着他似的,申寒萧转头怒骂身后之人:“太医怎么还不来?!” 他又回过头来竭力稳着语调,温声安慰姜憬:“没事的老师,太医马上就会来了,他们会救你,再坚持一会儿,没事的,没事的。” 他不断重复着“没事”,也不知是说给姜憬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姜憬猛地咳嗽了一声,有血沫从他口中呛出,断断续续的呼吸愈发急促,“此生惟愿……四海升平……千里同风……昔日壮志未酬……你要……好好活着……不要辜负……我往日的教导……” “我们说好了的,老师要与我一起活着,若是老师不在了,权势皇位于我又有什么要紧?我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申寒萧被逼入绝境,想站在原处不动,前面那择人而噬的万丈深渊便朝他扑来,他绝望地哀求着,“老师,求你了,不要丢下我,求你了。” 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申寒萧的悲鸣,不远处的马蹄,飒飒作响的树叶,耳畔拂过的凉风,姜憬什么都听不到了,最后一丝光泽即将逝去的眼眸遥遥望着东方,他看到天边破晓,第一缕晨曦如期而至,细碎的金光落在他苍白到几近透明的眉眼,他像要羽化飞升。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从来都……不怨你……” 月落参横,晨光熹微,明日终于到来了。 申寒萧呆呆地看着怀中没了气息的姜憬,那样安静平和的面孔,仿佛只是睡去,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老师?” 没有回应。 他固执地又唤了一句,依旧没有回应,无论他喊多少声,都不会再有回应。 大颗大颗眼泪砸下,一种撕心裂肺的莫大痛楚席卷了申寒萧每条神经,将他撕扯得四分五裂,他低头看了看胸口,手掌轻轻摁了摁,真奇怪,这里好像空了一块。 姜憬已死,天劫也不再与狄九徽和闫御过多纠缠,四射的惊雷绸缎般隐匿进层层叠叠的云霭里,不多时满城黑云消散而去。 以一己之力对抗天道,纵使放到天界,在满天神佛里也是非常大胆且不要命的行为,他们二人相当狼狈。 翻涌的气血堪堪平复,闫御一回头便见姜憬身死,他一怔,内疚如水涌上心头:“是我错了。” “与你何干?”狄九徽为姜憬之死惋惜,却不解闫御为什么要揽下过错。 “倘若我没怂恿申寒萧,或许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闫御绷紧了下颌,“说得冠冕堂皇,我亦有私心。” 他深陷自责,狄九徽拉过闫御的手,平心静气地将他攥紧了的手指一根根揉开,“天牢里我们能救姜憬一次,却救不下第二次,这都是命数,天道这东西,你动,入了局,你不动,亦在局中,要是去找崔珏翻一翻生死簿,哪怕没有我们,姜憬也会折在这生死劫上。” 第74章 比闫御体温要低一些的指腹在他手心里划来划去,痒痒的,压抑自谴的心情随着这番话慢慢放松下来,狄九徽瞧他的手指不再紧绷,正要抽身而退,掌心却忽然合拢,猝不及防地被闫御抓住了手。 申寒萧维持着姜憬死时的动作一动不动,下属、太医纷纷来劝他,四周跪了一片人,他无动于衷,直到怀中的尸身一寸寸变冷,身下汇聚的血泊凝固,申寒萧如行尸走肉般站起身,麻木地捡起一旁的长剑,沾着姜憬鲜血的剑锋同样横在了他颈间。 他想随姜憬同去。 最好快一些,不然追不上老师的魂魄了。 申寒萧的动作太快,旁人根本来不及阻止,即将血溅三尺,姜憬亲手给他系上的玉佩冷不丁从他腰间坠落,润泽的羊脂玉不知怎的从中间断成了两半,一半白璧无瑕,一半滚进血泊染了脏污,像替人挡了血淋淋的一劫。 “你不必为我承担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姜憬的叮咛言犹在耳。 好好活着……老师让他活着。 老师说还有心愿未了,老师对他寄予厚望,他不能辜负老师的期许。 他要听老师的话。 申寒萧蓦然松开了剑,颓唐地跪倒在地,他抱着姜憬冰凉的、再无一丝人气的尸首,从小声的呜咽,到破碎的悲泣,再到后来崩溃的放声恸哭,闻者落泪。 第39章 归来 天色大亮,朝晖日暖,灿灿辰光照耀了皇城每个角落,最后一寸黑暗无处遁形,消失在愈发明亮的光线里。 申寒萧怀抱着姜憬的尸身静坐了许久,他像一座金漆斑驳的雕像,周遭噤若寒蝉,无人敢来劝他。 姜憬身故已成定局,狄九徽虽不是戏中人,作为看客心底也极不是滋味,不过此刻容不得他伤春悲秋,还有更要命的事在后面等着。 闫御喊了他一声,示意他看向前方,只见姜憬尸首忽然浮起一道凡人肉眼无法捕捉的白光,那是他的魂魄,三魂七魄离了体,将这近三十年的人生拆分解构,再重新组合成了另一副陌生的模样——姜子牙。 光看外表,上千岁的姜子牙比姜憬还要年轻两岁,后者寒门出身,高中状元,年少成名,浸淫文坛多年,自有胸藏文墨的书卷气,前者历尽千帆,珠玑不御,轮回多世锻体炼心,拥有凡尘之人所没有的恬淡豁达。 容貌上两人长得并不相像,可再细细看去,气质分明如出一辙。 这仅是他的魂魄,并无实质,呈现若隐若现的半透明状,姜子牙环顾四周一圈,视线最终落在神魂恍惚的申寒萧身上。 他迟疑了一下,“师弟?” 狄九徽悄声对闫御说:“姜子牙暂时应该还不知道红线的事,别让他发现了。” 两人隐匿行踪,躲藏至暗处小心观望。 神仙下凡历劫,除去犯错罚下界的,一般都是灵魂出窍,仙身留在地府由鬼差看管,黑白无常察觉到他归来前来接引,姜子牙遥遥一望申寒萧,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劳烦二位多跑一趟了,我想在凡间再待一会儿。” 狄九徽见状感叹道:“红线牵住两人灵魂所带来的情感羁绊当真不同凡响,他们原本不合,互相厌恶,一见面就冷嘲热讽,姜憬便算了,如今他变回姜子牙,竟然还驻足原地不肯去地府轮回,其威力可见一斑。”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委婉道:“缘起缘灭刹那之间,纵有万般不甘,往事恰如云烟,情分再深,遗憾再重,若不能及时醒悟便成了心魔,况且仙君的师弟是和您一同下凡历练,顶多几十年,等这一世结束他也会回来地府,届时二位还能再相见,何必……” “不。”姜子牙悠悠摇头,“你们误会了,我是要看他笑话。” 黑白无常:“?” 姜子牙温和笑笑:“他对我一往情深,我舍命保他清誉为他而死,以后就是心头挥之不去的白月光,余生几十年,他活着的分分秒秒无时无刻不受尽煎熬,如此盛景,我怎么能不留下好好欣赏一番?” 狄九徽大为震惊,“红线不是牵上了吗?他前不久为他而死,不像假的啊,姜子牙怎么还厌恶申公豹到这种地步?” “或许……断了?”闫御揣测。 “灵魂契约难道都敌不过千年如一日的反感?月老何时这么拉了?”狄九徽忍不住质疑他的业务能力。 黑白无常劝说无果由着他去,黑无常有点想留下来看热闹,期期艾艾半天没开出口来,被白无常一把拽走,姜子牙就此待在凡间,吹毛求疵地审视申寒萧的一举一动。 没有障碍物的阻拦,申寒萧顺利登基,上位第一件事便以雷霆手段镇压了流言,凡是诋毁姜憬名誉的全部下了大狱,情形严重者发配充军,胆敢进言的流放边疆,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姜子牙颇有微词:“暴君之举,民怨沸腾,真是辜负我一番苦心。” 紧接着申寒萧又处置了三皇子,贬为庶人,终身囚禁大理寺,但对他的家人网开一面,饶恕了世子与女眷,留给了她们一条活路。 姜子牙指指点点:“手足相残,同室操戈,师弟的心性与作风一如当年啊。” 而后申寒萧不顾满朝劝阻,也不顾史官如何记载,执意追封姜憬,许他满门荣耀,并举国哀悼三日。 姜子牙相当欣慰:“时隔千年,师弟终于学会感恩了,虽然慢点,倒也聊胜于无。” 第75章 申寒萧知晓姜憬的抱负与遗愿,余下的人生里,他像封印了所有多余的感情,一心扑在朝政上,早朝晏罢,宵衣旰食,勤勉治理天下,日渐月染下,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发自内心地敬仰他爱戴他,至于曾经广为流传的私情,再也无人提及。 姜子牙守在申寒萧身侧,悠闲旁观着他至高无上又孤家寡人的一生,无论申寒萧干点什么,他总能嘲讽几句,唯有在申寒萧病重之际,烧得迷迷糊糊,嗓音沙哑哽咽地喊“老师”,他才难得沉默下来。 姜子牙看到他眼角的晶莹,轻不可闻地叹了气,“这才过了十六年,你还有三十七年的寿命,我的弹指一瞬间对你而言何其漫长。” 申寒萧浑然不觉,梦呓般重复着那两个字,姜子牙注视着他片刻,走近了一点,手掌虚虚覆盖在申寒萧额头上,轻声道:“师弟。” 他顿了顿,又极轻地唤了声:“殿下。” 几十年对于神仙转瞬即逝,凡人却要在这一瞬间受尽磋磨,一粒沙饮饱风霜可以变成珍珠,一个人尝遍坎坷只会粉身碎骨。 申寒萧终身未立皇后,也无子嗣,为了江山社稷,从宗室过继了一位品德兼优的立为太子,那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伴随多年的心魔难愈,再加上病痛折磨,整个人形销骨立,又这样挨过了五年,须发皆白,缠绵病榻,恍惚间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与当年行将就木的父皇并没有多少区别。 将死之人隐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将至,那天他的精神格外好,召来所有人事无巨细地叮嘱着身后之事,等交代完了,他将身边人又全部谴走,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望着天际半轮残月。 “明月何皎皎,当年,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老师与我长诀,我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自我初见老师的那日起,在我心里,老师便如天上的清月触不可及。” “可是我却将月亮弄脏了。” 申寒萧轻轻摩挲着碎掉的玉佩,这枚玉佩的一半跟着姜憬葬入墓冢,另一半他贴身佩戴,片刻不离,等他死后二人合葬,分别多年的玉佩又能合二为一。 “我曾经说过好像在哪里见过老师,匆匆几十年白驹过隙,我依然认为也许我们早就相识,只是不在今生,而是前世,老师……理应是我的故人。” “老师,很快我就能见到你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会在原地等着我吗?” “我把一切都安顿好了,老师的教诲一字都不敢忘记,所以不要走好不好?再等等我,我马上就能跟上去了。” 申寒萧沉沉喘息了一声,不堪重负的肺部在痉挛,剧痛侵蚀着他的内脏,将他的意识搅得七零八落。 “老师……” 他的思绪已然混沌,可还是固执地喊了一声。 “这些年……我很听话,我做得可好?” 一直静静听着的姜子牙心口蓦然一酸,眼睛也涨涨的,他蹲在申寒萧跟前看着他的眼睛,温声说:“你做得很好。” 他似乎听到了这句肯定,努力睁大苍老的眼睛望着虚空之中,可面前什么都没有,申寒萧伸出手想握住什么,手臂却无力地跌落扑了个空,意识在抽离,他最后喃喃了一句。 …… 一片冗长的黑暗,有什么细碎的东西在重聚,申公豹遽然睁开了眼,跟随本能,临死时哽在喉咙里的遗言脱口而出:“老师!” 眼前的景象却变了,他看着自己枯瘦凋败的尸身躺在摇椅上,眼神有片刻茫然。 姜子牙揣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师弟,许久未见了。”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记忆如洪水般接踵而至,原来申寒萧只不过是他的投胎转世。 “听到师弟那句脱口而出的‘老师’,师兄我恍若隔世啊,凡尘一游恰似大梦一场,我都快要忘却陈迹旧事,师弟倒还念念不忘,千年的师门情谊,我竟不知师弟还是个用情至深之人。”姜子牙故意膈应他。 申公豹眉一皱,露出嫌恶的表情,“又过了一世,你还是不会说人话,凡人之身凡人之事,岂能当真?你若信了,才真是让人笑话。” 红线的作用下,当事仙虽然会变成恋爱脑,但本身的敏锐不减分毫,稍微对比一下前后状态,很容易就能察觉出不对劲,何况是姜子牙与申公豹这种经历过封神之战的心思缜密之人。 不过看他俩现今状况,又不是像妲己和帝辛那种,往日的针锋相对是一点没减少,倒也奇怪。 “他们恢复记忆了。”狄九徽很可惜,“我差一点就能拿到浮生若梦了。” 闫御问:“浮生若梦?” 狄九徽嗯了声,“你不是觊觎月老那东西很久了,来之前我跟他谈条件呢,办成了他就把浮生若梦拱手送我。” 惊喜来得如此意料之外,浮生若梦他可是记挂很久了,月老怕被偷走,连看都不让看,闫御按捺住期翼,故作淡定道:“浮生若梦于你没什么用处,你要它做什么。” “因为你啊。”狄九徽秒答。 闫御嘴角翘起了一点弧度,他默默将本就板正的身板挺得笔直,像梗在原地一样,准备迎接猛烈的欢喜。 “你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都得不到,而我略施小计就能得到。”狄九徽微微一笑朝他炫耀,“怎么这么拉啊。” 闫御:“……” 他嘴角立刻拉下去了,脸色难看得像全天庭都欠他的债,“你也得不到。” 第76章 “未必。”狄九徽瞄了眼那两人,拍了拍手要走,“行了,让月老收拾收拾准备从天庭滚蛋吧。” “师弟若想笑话那就笑话吧,我总是忍不住当真。”姜子牙苦笑,“你在喊‘老师’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答应,就好像在我面前的还是那个我看了七年之久的太子殿下。” 申公豹霍地一怔。 “其实我也感觉有些奇怪,一世轮回而已,可……”姜子牙低头按住了胸口,表情困惑,“这个地方很悲伤,总感觉错过了很多东西。” 申公豹眼睛一垂,看不清神色,“你以为你是姜憬吗?” “不然师弟觉得我是谁?”姜子牙朝他露出一抹笑,那是属于姜憬的笑,温暖和煦到仿佛是在梦里,他不知有多久没见过了,申公豹顿时晃了神。 姜子牙不是姜憬,他也不是申寒萧。 可又都是他俩。 皮囊易老,灵魂不朽,他们追随的、永恒的、不变的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灵魂,大千世界轮回辗转,无数个春夏秋冬昼夜更替,唯有那样脆弱又坚固的灵魂上刻着走过的每一段路。 动情的是他,嫉妒的是他,狼狈的是他,痛苦的也是他。 他是申公豹,也是申寒萧。 刻意压下去的那股浓烈的情感见缝插针,波涛汹涌地卷土重来,刀刻斧凿般在他的灵魂上烙印下无法抹除的痕迹。 他,真的很喜欢姜憬。 而姜憬亦是姜子牙。 第40章 师兄 曾经刚拜入元始天尊门下时,早他入门多年的姜子牙是众星捧月的大师兄,清风高节,襟怀坦白,深得天尊喜爱与器重,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姜子牙和善地对待每一个人,从不因他是妖出身而像其他同门那般反感苛待,反而处处照顾有加,那时他心生仰慕,鼓足勇气试图靠近,却受到其他师兄弟的讥讽。 他们说他痴心妄想,他们说姜子牙不过看他可怜才施以援手,他们说哪怕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一只蚂蚁,姜子牙都会平等善待。 姜子牙对他和对旁人、对万物是没有区别的。 他想反驳,可又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是对的,于是他抛却所有杂念刻苦修炼,昼夜不息,当他有足够的本领站在师尊面前,让师尊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时,反商伐纣的人选原本是他。 那是一个修成正果的莫大机遇,他等待了许久,仅差一步之遥便能扶摇直上,可姜子牙一出现,惊艳绝伦引人敬佩的大师兄就只会是唯一的选择。 他理所应当地嫉妒上了他那完美无缺的师兄。 姜子牙下山的那天,他傍晚便叛出玉虚宫,反其道而行之地加入了纣王阵营,那时他心里没了是非善恶,没了黑白对错,他只想证明给他们看,自己的天赋丝毫不逊色于姜子牙,他们是可以并肩站在一处的。 他不止一次设计陷害,无所不用其极地妄图置姜子牙于死地,但次次落空,姜子牙身边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越来越多,而他孤形吊影,当兵马势不可挡地杀入朝歌时,身边谁也不剩了。 他犹记那日火焰染红了半边天,铁锈味挥之不去,大势已去,纣王伏诛,他抱着多年来积攒的怨怼拼死一搏,以自己为诱饵引姜子牙入局,不出意外的姜子牙再一次上当,也再一次脱困,他却逃之不及,身亡命殒。 临死时他想,即使他害他那么多次,姜子牙看他的眼神依然是悲悯,或许有些失望,当初他仰慕的那个光风霁月的师兄永远没变过,姜子牙会为他的死哀伤,只因他是众生万物中的一部分,他和蝼蚁一直没什么不同。 如此悲天悯人,如此令人憎恨。 姜憬与姜子牙是不同的,姜憬与姜子牙又是一样的。 牵动着他喜怒哀乐的两个人好似在眼前交织,相貌明明大相径庭,却渐渐重叠一致,面前之人眉目柔软,温煦地对他笑着,申公豹喉头微动,本就不坚定的心魂愈发摇摆。 “师兄……”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算了。”姜子牙肩膀忽的一松,往后微微一靠,笑着摇了摇头。 申公豹不明所以,姜子牙瞧了眼肉身枯败的遗骸,轻描淡写地改了口:“其实都是执念作祟,两个人心里残存的遗憾太深,以致你我也受了影响怅惘难平,师弟,方才的话当玩笑也好,当师兄没说过也罢,别放在心上。” 展露一角的情愫迅速又缩进暗处,开闸倾泻的汹涌洪水硬生生被堵回去,申公豹心底恼火,他冷笑道:“一场历练罢了,我自然不会在意,反倒是师兄,身为师尊最得意的弟子,经历过大风大浪,看惯生离死别,又多世为人,也算身经百战,居然还会深陷万丈红尘之中。” “师弟此话不假,师兄我颇为羞愧呢。”姜子牙掩面叹息,“看来修炼还差些火候,师弟放心,下次不会这样了。” 那团怎样都咽不下吐不出的气就梗在心口,就算把姜子牙揍一顿也不能开解分毫,他讥诮道:“只是师兄往日里对我唯恐避之不及,想不到竟还会为了师弟我自刎,这情意和这真心,都让师弟我很是感动呢。” 姜子牙漫不经心地听了两句,反问道:“是师弟你先喜欢我的吧?我也诧异,师弟一向也不是情深义重的人啊,怎么就转了性,对师兄我痴心一片,还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第77章 申公豹一时哑然,“转世你也信。” “既然是转世,师弟又何必死死纠缠着不放?”姜子牙意味深长地一笑,“时辰不早了,这磨难还没历完,我也该去地府继续轮回了。” 差点溜走的狄九徽闻言又折回来了,他又惊又喜,姜子牙和申公豹居然没往红线上想? 天助我也,月老的狗命还有救啊! 他快速给月老飞了道“速来地府”的传音,然后追上去趁热打铁留住他们。 他想搞个偶遇,顺势攀谈,聊个昏天黑地,但不怪他演得拙劣,实在是申公豹太过敏锐,一眼看破端倪,对于他俩如此凑巧地出现在地府心生疑虑,再结合前因后果仔细一想,隐约有了个猜测。 “我们此行经历和月老有关?” 质疑都逼到脸上了,那点子事根本瞒不住,狄九徽在心底把拖拖延延还不来的月老骂了个狗血淋头,牙一咬,直接交代了。 “这……”姜子牙扶着额头哭笑不得,“月老还真是糊涂啊。” 申公豹略一想,道:“你们插手了?” 狄九徽很心虚,“如何见得呢?” “霞光醉。”他说,“月老酿的酒本该只有天庭才有,我却在凡间喝到过。” “霞光醉味道很独特,非常好分辨。”姜子牙接话,“我下凡之前曾找过月老饮酒,喝的便是这一味。” 他俩默认了,申公豹又气又庆幸。 难怪他会对姜子牙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原来全是因为红线的缘故,他那些犹豫、纠结、挣扎都是空中楼阁,若是没有这根红线,他和姜子牙就是两条相看两生厌的平行线,断然不会惊起半点波澜。 “如此也好。”姜子牙神色释然,“稍微翻翻那些心思我自己都纳闷,再和师弟不清不楚,时时想起总是心中不安啊。” 道理是这样一个道理,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申公豹很不痛快,他冷冷刺了一句:“师兄别是自欺欺人。” “这话我原封不动地送给师弟。”姜子牙笑道,“数千年来,无论我做什么师弟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时间一长我不由疑惑,师弟是当真厌恶我,还是爱在心里口难开呢?过往种种,师弟难以释怀,于是自我拉扯,但入了轮回没了前尘记忆的妨碍,身上的束缚一扫而空,申寒萧完全是按照师弟的心意本能去行事,眼下还有个红线供师弟推诿,等到下次转世,师弟万一无法遏制住再次动情,到时又要找什么借口呢?” 他一通胡言乱语来得措手不及,偏偏有理有据,狄九徽和闫御齐齐“哦”了声,像撞破什么惊天大秘密,整齐划一地用吃瓜的眼神看他。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脾气本来就不好的申公豹,他脸色顿时黑透了,袖子一甩急声辩驳:“一派胡言!” 姜子牙不慌不忙道:“口说无凭,不然师弟给我证明一下。” 他一犹豫,狄九徽和闫御看他的目光更加耐人寻味了,申公豹心一横,“好,我就同你打个赌,等月老把红线解开,倘若下世我还如申寒萧那般对你纠缠不清,就算你说的是!” 姜子牙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笑起来,“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随后月老匆匆赶来,顶着申公豹凉飕飕的视线,费了好些功夫总算解开姻缘线,犹泛着红光的银丝线打了个结,被月老塞进袖子里。 连接两人魂魄的红线就此断了,申公豹细细感受了一下,没觉得有哪里不一样,而后警告月老一句“下不为例”,姜子牙则与三人告辞。 这事算告一段落了,狄九徽揽住白发如霜的月老的肩膀敲打他:“幸亏他们没跟你计较去找玉帝告状,以后多长点心,少喝点酒。” “再长心也敌不过故意算计啊。”月老撇嘴。 狄九徽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老朽我呢虽然爱喝点小酒,可究竟执掌三界姻缘数千年,因此误事屈指可数,涉及到下凡转世的神仙,更要万般注意,红线牵错一世也便罢了,再糊涂也不会误将灵魂连上,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就查了查。” 闫御问:“你查出什么了?” 月老捋着胡子轻哼一声,“当日姜子牙来找我喝酒,专门提出要喝霞光醉,霞光醉你们是知道的,就算是我也得醉上一些时日,迷迷糊糊之中我感觉他离开了一会儿,后来拿了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晃悠,想必是那时候动了手脚。” “所以他早就算计好了?”狄九徽错愕地望向姜子牙,后者若有所感,抬头看过来。 姜子牙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食指压在唇上,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嘘……” 狄九徽嘶了声,看着他再去招惹浑然不觉的申公豹,可谓是五味杂陈。 欲擒故纵玩得妙啊。 闫御总结道:“大概这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也没什么可惊讶的,他对他师弟向来如此。”月老凭空掏出个葫芦,拧开瓶口摇晃了两下,“本来这次历劫只针对申公豹一人,姜子牙非要以身相陪,亲自下来走这一遭。” 第41章 下作 月老瞥了眼两人诧异的表情,灌了口酒,笑道:“这你们都不知道?” “别卖关子。”狄九徽像在瓜田里乱窜的猹找到了真瓜主,催着他往下说。 提起尘封已久的往事,月老清了清嗓子,手边就差一块惊堂木,说书人那般抑扬顿挫地朗声讲来:“想当年封神之战是如此的惊心动魄,死伤惨重,申公豹作为拥护商纣王暴虐统治的领头人之一,造下的杀孽自然不轻,虽说最后身死抵罪,可也并非是一己之身可以还完恶业的,更遑论姜子牙心软,顾念师门之谊动了恻隐之心,封神台前给了他一官职,不仅复活还成了仙,看官您想,此举对无辜死去的亡灵何其不公?” 第78章 “所以啊,有物必有则,一物须有一理,这欠下的债早晚要还,他得坠入尘世,受无边苦海,饱经忧患困厄,直到业障尽消,方可了结因果。” “这本是他一人之过,去尘世间走上一圈也就罢了,姜子牙却非要与他同担,一同下界共渡劫难,还瞒着他不让人知道,从某种方面来说,姜子牙和妲己怎么不算是一类人呢?”月老啧啧摇头。 幽蓝色的孟婆汤像一捧握在手里的星河,邃密璀璨,姜子牙轻嗅了一下,不管轮回几次,他都记不住这东西的味道,看了看身侧的师弟,他笑吟吟道:“下一世希望师弟可不要再继续缠着我啊。” 申公豹嘴角往下一压,“谁稀罕。” 姜子牙微微一笑。 师弟拜入师门的那一日,师尊便看出他波澜一生的命格,说他将来会误入歧途,屡犯杀生造下罪孽,最终不得好死。 师尊说这是天道所写的命数,谁都无法更改,他看着师弟怯生生又难掩钦慕的澄澈眼神,头一次对师尊的话产生了质疑。 师弟是妖出身,他虽不能切身体会素日苦楚,但也可想而知明里暗里受到过多少人的鄙夷与厌弃,于是他敲打了玉虚宫的弟子,又惩处了几个跳得欢的,只是他那时还太年轻,低估了人的嫉妒心,也低估了师弟的自尊心,未曾想到师弟会信其挑唆,与他疏远。 是有点难过的,但更多的是欣慰,师弟潜心修炼,修为一日千里,天赋果真不弱于他,以后他不在时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他们的关系终于有了些许缓和,可直到那日反商伐纣,师尊在一干弟子中定下了他,师弟面若冰霜,当场甩袖离去。 他私下找过师尊想让师尊收回成命,师弟如今的能力比他还要强上几分,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师尊却说师弟心性不定,不久之后将有一大劫,稍有差池魂飞魄散,此事唯有让他去做,才能保住师弟的明日。 他不敢赌,只能答应,师弟却为此与他反目为仇,叛出师门投身于纣王,甚至狠下杀手,多次围剿他。 一切都在朝着师尊最初的预言滚滚而去,他屡次阻止师弟,试图让他回头是岸却徒劳无功,他只能再退一步,封神榜在他手中,倘若他足够强,那三百六十五位正神之中就会有师弟的一席之地,他便能护住师弟逆天改命了。 他开始结交天南地北的好友,为以后做打算,朝歌城破时,他看出师弟心存死志,他并没有阻拦,也没有出手救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唯有应了这不可更改的命数,才能在绝境之后长出鲜花着锦的生路来。 只要有他在,师弟便一直会有退路。 仰头一口饮尽孟婆汤,姜子牙先一步去投胎了,申公豹紧随其后,两个人便如两颗星,将会改头换面在茫茫尘世之中再次相遇。 狄九徽注视着着他们消失的背影,眼神有片刻茫然,月老打了个酒嗝,道:“你们胆子是真大,擅自干扰天道,意图逆天而行,有几条命够作践的?” “只是干扰,没有逆天。”狄九徽回神解释。 月老叹道:“今日你为救将死之人出手对抗天劫,这因便种下来了,等来日指不定什么时候那果就会应在你们俩身上。” 狄九徽脸一白,一惊一乍地抱住了旁边的闫御:“你别吓我。” “救人我不承认,反倒觉得我们俩是拆散主角的恶毒反派,会被读者指着鼻子怒骂一百条。”闫御对自我认知非常清晰,“这大概就是需要承担的果。” “二百条吧。”狄九徽笑嘻嘻地说,“我把我的一百条给你,好兄弟就该我甘你苦。” 闫御:“……” 闫御无情地从他手里拽回了自己的袖子。 “有个人似乎还欠我的账。”狄九徽朝月老摊开手掌,做了个“拿来”的手势,月老装糊涂,脸朝天猛灌酒,却被夺去酒葫芦,狄九徽随手掂量了几下,说:“轮到你履行承诺了,答应好的浮生若梦呢?” “浮生若梦?什么浮生若梦?从来没听说过。”月老一秒从眼神清醒转变为醉眼迷离,他拄着拐杖不胜酒力地按着脑门,含含糊糊地说:“我醉了,我是个醉鬼,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出尔反尔不肯给,又是装无赖又是撒酒疯,大庭广众之下不顾面子,连嚎带跳丢人现眼,路过的鬼魂看了都得感叹一句“鬼鬼”。 狄九徽扶住发癫的月老,眉眼一弯对他笑了笑,然后当着他的面一把捏碎了酒葫芦,微凉的酒液甚至溅在了月老花白的胡须上,他和善道:“下一个就是你。” 月老一激灵,缩着肩膀哀声道:“整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算计,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啊,就算是我让你去凡间干扰他们的姻缘,先不说拆散失败,你不就扮成个女子勾搭他吗?没有技术含量,成本几乎为零,你也许只是失去了一些时间,我可是差点失去了一条命啊!” 他一边狡辩,背在身后的手一边悄悄搞着小动作想跑,闫御忽然叫了他一声,示意他往东南方看,月老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坐在那里的只有二十米开外的孟婆,见他望过来,厌弃地一努鼻子。 闫御用四周鬼都能听到的音量淡淡地说:“你不是想见孟婆么,她就在那边。” 月老愣了愣没转过弯来,周围的鬼秒懂,顿时开始起哄,一时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受尽cp粉荼毒的孟婆赫然震怒,拍案而起破口大骂。 第79章 月老没料到他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结巴道:“不是,你别胡说……” 狄九徽心有灵犀,配合闫御持续倒油:“是啊,你说思念孟婆许久,连赵公明都不香了,他听后萎靡许久呢。” 月老:“……” 舆论哗然,一个孟婆一个财神,月老不仅男女通吃,还朝秦暮楚脚踏两条船,当真厚颜无耻至极! “难怪我最近的财运下降了!都没人给我烧纸钱了!”吊死鬼找到了源头,忿忿不平。 水鬼默默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清明节还没到呢?” 讨伐声一阵阵愈演愈烈,月老哆嗦着手指着他俩:“你们……” 有胆大的鬼凑上去安慰孟婆,字里行间全是怜悯,孟婆怒火冲天地掰开他的嘴灌了碗孟婆汤,瓷碗又猛地往地上一摔,撸起袖子冲过来要和月老干架。 月老又急又慌,怒瞪了狄九徽和闫御一眼,留下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匆匆变作一团红云落荒而逃。 “有点惨。”狄九徽纵目眺望着云。 “他应得的。”闫御眼皮往下一耷拉,倦意逐渐漫了出来,“我困了。” 在凡间十年如一日地待了几十年,而天界不过才过去几十天,莹白的玉兰花林淡香依旧,狄九徽折了一枝拿去喂鱼。 那尾锦鲤生了灵智,许久不见他们口吐人言问去哪儿了。 “往凡间跑了一趟。”狄九徽摘下花瓣慢悠悠地抛入水中,“闫御长时间外出不在家很罕见吧。” 锦鲤咽着花瓣摆了摆锦绣似的尾巴,划出一道流畅漂亮的水纹,“也不是,之前有过。” 狄九徽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你不在啊。”锦鲤吐了几个透明泡泡,“你去闭关了,他整天不在这里,偶尔回来一次也很快就会出去,有只鹤天天来烦我他都不管,我想问他去哪儿了,可当时我还不会说话。” 这事从来没听闫御提起过,难道是他一个人待着无聊,于是背着他去找别人了? 狄九徽有种被人绿了的诡异感,他摇摇头试图将这种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可还是不免受到影响,忍不住审视着闫御的一举一动。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寂寞的时候总会想找一个伴,闫御虽然喜欢独处,难保不会有孤独泛滥的时刻,但是他居然主动去找那个人?平日喊他出门都要三催四请! 即使想找个说话搭子,为什么不告诉他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是怕他误会还是怕他生气?出去那么多次,但是一次都不跟他说,什么意思啊? 他越想怨气越重,闫御若有所感地看了他一眼,对上他想冷笑又恼火的目光,顿了下,“你的眼神很奇怪。” “好像你不奇怪似的。”狄九徽手底下一用力,“吧嗒”一声掰断了琉璃香炉的耳朵。 闫御看着碎成渣的琉璃几秒,缓缓问道:“你没事吧?” 狄九徽扬起笑:“我很好啊,你不会认为我生气了吧?真好笑,我为什么会生气,你也太自作多情了,还是说你心虚啊?” 闫御:“?” 更奇怪了。 他一声不吭地铺好了床,两个枕头一张被子,和往常一样,然后打了个困倦的哈欠钻上床,躺在靠里面的位置等狄九徽过来。 狄九徽一动不动,抱着胳膊冷眼旁观:“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会让人误会?” 闫御:“?” 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现在说是不是有点晚了? 第42章 起念 闫御颇为认真地在狄九徽脸上梭巡一圈,试图找出开玩笑的痕迹,然而未果,只得出一个结论——他在不高兴。 回来时还好好的,片刻的功夫心情转变如此之快,定是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事。 回顾了一遍自己的言行举止,没发现不妥的地方,闫御便问:“究竟怎么了,因为我?” 是,也不是。 狄九徽绷紧了唇角,面上不动声色,心底里同样惊诧于自己异常烦躁的情绪,若单单只是因为闫御和别人交往,按理说他不该这样,一件小事罢了,和谁、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做什么,本就是闫御的自由,他管不着。 理智告诉他应该冷静,他却报之以悒闷寡欢。 类似的情况曾经也出现过,有时他也会疑惑,相同的一件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比方说苏桐,他一眼就可以找到问题所在,之后沉稳解决,可发生在闫御身上,他就像深陷迷雾,眼前被蒙上了一道厚重的白布,宛如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清。 究竟是为什么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你说……”狄九徽眉心微微皱了起来,出神地思考着,“姜子牙为什么能为申公豹做到此等地步?” 他突兀转换了话题,费解的神情真真切切,闫御想了一下,说:“姜子牙身为师兄,既看着他长大,又有昔日同门的情谊在,理应照顾。” 狄九徽心中疑虑更浓,“可是总不至于不顾一切。” “你真不懂吗?”闫御侧眸看了他一眼,眼底藏着错综复杂的情愫,却在狄九徽看过来时撇开眼,低低地说:“能为之计深远的筹谋,只有喜欢。” 狄九徽当然知道是喜欢,可为何会喜欢?就因为相伴多年的师门之情?若是如此,他和闫御不也同住同行上千年了,真要论起来,不比他们师兄弟二人的感情浅薄多少。 第80章 “有时沉淀多年,看似树欲静,一朝风起便搅得天翻地覆,爱恨纠葛如高山绵延江水滔滔,这何尝不是劫?”闫御说,“他们身在局中落子无悔,被爱欲遮蔽了双目,不曾窥见一切早有预兆,而我们是局外人,只需像元始天尊那般观棋不语就好。” 情劫,又是情劫,嫦娥和玉兔是情劫,姜子牙和申公豹也是情劫,那他和闫御也有此劫吗? 日久岁深,穷年累世,他们向来形影不离,喜怒哀乐都与彼此牵缠,每每提及一个人,另一个人的名字总会伴随左右,好像他们两个就该一直在一起。 闫御。 他琢磨着日常念过无数遍的名字,心口像被冰锥刺了蓦地一疼,细细密密的绞痛如影随形,狄九徽没法再往下想,紧紧按着偏左的心脏妄图减轻一些痛感,指节因用力泛着白,肩膀却一抖,直挺挺地往下倒。 膝盖即将触地的前一秒,闫御闪现到他跟前,结实的手臂一勾,面对面平稳地扶住狄九徽腰身,脱了力的身体向前一顷,前额径直砸在闫御肩头,乍一看倒像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 狄九徽眼前模糊,视线花白一片,剧痛仿佛变作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捏弄着他灵魂的每一寸。 闫御应该喊了他的名字,口中被喂了什么东西,入口即化,一股有着清甜之气的暖流逐渐护住心脉,他茫然地睁着无法聚焦的眼睛缓了一会儿,另一只手像溺水的人攀住了浮木,无意识攥紧了闫御的前襟。 每次旧疾一犯,药石无用,只能靠他生生熬过去,闫御全凭往日摸索出来的经验,稍微能缓解一些狄九徽身上的疼。 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那股犹如切肤的疼痛总算消退了,狄九徽历劫归来似的虚脱地吐了口气,摸着床沿就势软绵绵一倒,身下铺叠整齐的床褥柔软,他掀起眼皮,示意闫御过来。 “不觉得不合适了?”闫御嘴硬但身体很诚实,挨着狄九徽躺下。 狄九徽没心没肺地笑道:“咱俩谁跟谁啊。” 闫御纳罕地打量着他,偶尔会冒出一些稀奇的念头,狄九徽就像一线水,平日待在自己的疆域安分守己,但总有几个间隙放任自流脱离轨道,不过片刻又会被赶回去,有种被圈禁的无力感。 “现在可以告诉我刚才怎么回事了吗?”闫御说。 方才那种别扭和郁闷好似一场久远的梦,狄九徽甚至有点回想不起来了,他笑吟吟道:“那条鱼说,你趁我闭关的时候偷偷和别人出去相会,天不亮就走,大半夜才回来。” 闫御一怔,所以狄九徽之前莫名其妙的情绪都是在向他表达不满? 一种隐秘的喜悦盈满了心头,闫御不显山不露水地问:“所以,你很生气?” “突然之间不擅交际的你找了个新人,我不仅生气,还很酸,但是我又想了想,我交友广泛,好友遍布天涯海角,你却就只有我一个朋友,我要是为此斤斤计较,显得我很不大气。” 狄九徽眼神清澈,坦坦荡荡,不掺杂一分私心,显得他那点窃喜如此卑鄙不堪。 “你也太不地道了,结识新人都不跟我介绍一下,藏着掖着干什么,我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想多了,没新人。”闫御语气生硬地抛下这几个字,怏怏不乐地翻身背对着他,不做过多解释。 狄九徽喊他他不应,便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戳了戳他后背,欢快道:“不要抱枕啦?” 闫御卷着被子往前蛄蛹了一下,躲开他的骚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的行为很容易让人误会。” “心里正经看什么都是正经的,你觉得惹人误会,那你看到了什么?”狄九徽嬉皮笑脸地调侃道。 闫御词穷,想有骨气一点,但终究敌不过睡眠对他的诱惑,屈辱地败下阵来,他不情不愿地转身,二指把脉一样捏住了狄九徽的手腕。 他比最好的助眠药还要神效百倍,少时睡意如潮,狄九徽并无半点困倦,百无聊赖地盯着光泽内蕴的帷帐。 垂落的薄纱隔绝了大部分明亮的光线,他数孔眼数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睫毛时不时微颤一下的闫御,说不清是冲动使然还是别的什么,他鬼使神差地轻声问了一句:“你有可以为之奋不顾身的人吗?” 可惜闫御早已酣然入梦,没能听见他的疑问。 一切起念动心难道都离不开“劫”之一字吗?狄九徽兀自疑惑着。 他跟着月老虽然耳濡目染,可对于这块还是远不如亲身经历者,回来蓬莱的第二日,深受其害不得其解的狄九徽便去拜访了李青元。 朔风砭骨的连绵雪山脚下,那处平淡无奇的庭院积雪不侵,寒风不袭,桐树违反了自然法则傲然开放着,淡淡花香如一缕云烟,融进寒冰冷雪,散于天地之间。 “我来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狄九徽来得匆匆,衣角还残存着白玉兰和霜雪冷寒之气,他不客气地坐在李青元对面,开门见山地问道:“关于情劫,你是怎么看待的。” 李青元甚为意外,“你问我?月老掌管三界姻缘,看惯了痴男怨女爱恨缠绵,你身为他的徒弟……” “没拜师,监护人而已。”狄九徽纠错。 行吧,李青元继续说:“监护人更亲近,更会倾囊相授……” “并不,他只会把烂摊子扔到我头上让我给他收拾,收拾完了还不认账,一说就哭就闹,就倚老卖老。” 第81章 怨气很重啊,李青元原谅了他的插话,“他牵过的红线浩如烟海,就算看也能……” “看过猪跑和吃过猪肉是两码事,我完完整整地看了唐长老西天取经八十一难,人家能成佛,我可能直接歇在女儿国。” 李青元深吸一口气,“他原本就是金蝉子转世,你不用历劫就是散仙,出身好……” “也见不得,看人家三圣母出身比咱高一截,照样被压在华山底下囚禁多年,差点还被剔仙骨。” 李青元忍了几忍,到底没忍住,“你能住嘴吗?” “住嘴了就没办法提问了。”狄九徽懒懒地趴在桌子上,“你是渡劫飞升,最后一劫便是情劫,是怎么大彻大悟得道了呢?” 李青元摩挲着书页,缓缓道:“我也不知道,当年之事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那种感觉还记忆犹新,犹如扒皮剜心抽骨之痛。” 狄九徽冷嘶了声,“情劫渡得如此艰难,想必你也是有过目成心许的深爱之人,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 “记得啊,她的模样还是很清晰,从来没在我的记忆中消失过。”李青元不假思索,痛快得让狄九徽不可思议,“悟道又不意味着断情绝爱,时至今日,我依然喜欢她。” “那她对你?” “她恨我。”李青元坦然道,“她恨我悟道,恨我抛下她,恨我们纠缠如此之久,最后却当了我成仙路上的一块垫脚石,她也恨我们的海誓山盟竟然敌不过得道飞升的诱惑。” 狄九徽没经历过,不懂这种因爱生恨的深刻感情,他想了想,说:“凡间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可是凡人自小被灌输要前途名利,要荣华富贵,一生随波逐流忙忙碌碌,你用几辈子才窥破了浮华,而情爱如空中烟火转瞬即逝,不过百年劳燕分飞,再次转世即便曾经如胶似漆,恩爱到天崩地裂,一碗孟婆汤喝下去再见面形同陌路,同样是过眼云烟,不如放下一切,像我和闫御那般无拘无束,成天逍遥自在来得快活舒坦。” “你能这样想很好,比我通透。”李青元笑道,“不过你和闫御已经自动对标爱人了吗?” 狄九徽:“?” 窗外桐树因风簌簌作响,李青元望了一眼,道:“我且问你,倘若你和闫御都是凡人,会随着时间衰老死亡,眼下有一个成仙的机会,但只有一个名额,你可愿抛下他?” 他这话把狄九徽问住了,好像哪里不太对,他迟疑道:“我和他又并非伴侣。” 李青元道:“那便把‘愿作鸳鸯不羡仙’改为‘愿作知己不羡仙’,你又如何?” 第43章 自圆 狄九徽答不上来了,半晌他说:“我们是不是跑题了,之前谈论的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哪个?” “为什么情劫难过。” “和现在正在聊的话题本质上没差别。”李青元说,“你不愿和闫御分开,恰如当年她不愿和我分开。” “谁说我不愿和他分开?谁说我和闫御的关系像你和你喜欢的人一样?”狄九徽死不承认。 “我曾怀疑过你没有情根。”李青元话锋忽然一转,前后内容跳跃之大让人措不及防。 狄九徽诧异地指着自己:“我没有情根?天界神仙众多,又不是都得爱得死去活来,若个个都是恋爱脑,动辄毁天灭地,三界就要大乱了。” 李青元笑笑,“你没理解我的意思,即便天条未曾更改,相处久了心中总是会有些思慕之情,仅我知道的神仙就有不少,只是克制守礼,不会轻易踏出那一步罢了。乱花渐欲迷人眼,你身边神清骨秀的仙子们可不少,可曾对哪位动过心,打心底里欣赏对方?” 狄九徽连多加思考都没有,果断摇头,“她们都很好,我也很喜欢与她们相处,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李青元问:“对闫御呢?” 狄九徽正襟危坐:“我们是朋友。” 李青元从善如流地换了个问法,“朋友自然好,朝夕相处,相交有年,足以从生至死不离不弃,那你有生出过和闫御一直在一起的念头吗?即使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那,也由衷希望他能永远与你相陪。” 石落静湖荡起细小的涟漪,狄九徽一迟疑,李青元便有了答案,他果不其然地笑起来,“是我看走眼了,原来你也尝过这柔肠百结的滋味。” 狄九徽食指屈起,重重地敲了敲桌面,语气加重强调道:“我们是朋友,和爱慕是不沾边的。” “你很固执啊。”李青元幽幽道。 狄九徽不甘示弱:“你没搞清状况。” “一目了然。”李青元合上翻开的书页,说:“凡间有个经久不衰的问题,自己的妻子和母亲掉进水里先救谁,把‘妻子’换成闫御,你会救谁?” “水淹不死他,我也没有母亲。”狄九徽秒答,“凡人一生本就苦难,还要纠结于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自己变着法儿为难自己,有时我也是挺佩服的。” 李青元卡了一下,“那就生死存亡之际,闫御和三界众生只能选一个,你救谁?” 狄九徽听他说完先是愣了一下,慢慢睁大了眼睛,脸上的不可思议一圈圈扩大,“我好厉害啊。” 李青元:“啊?” 狄九徽一字一顿地说:“三界生死有朝一日竟然掌握在我手里,三皇五帝都做不到的事我做到了,别说了,立马把闫御献祭狠狠庆祝一下。” 第82章 李青元:“……” 他乐不可支,李青元思绪凌乱了,缓了半天他不死心,重新组织了下语言,道:“那假如闫御要死了,只有你能救他,唯一的办法是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你会怎么做?” “真可怜。”狄九徽叹息,“但是我拒绝。” “我身上担负着的可是三界的未来,万物生灵一草一木全倚靠着我,区区一个闫御,我的命可是比他重要多了!”狄九徽昂首挺胸,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李青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茫然地闭了嘴。 “别说我无情,他既然是我至交好友,必然是十分了解我的,不会出这种两难的题让我选择。”狄九徽看了看李青元,恍然大悟,“出题人是你啊,那没事了。” 李青元:“……” 他油盐不进,顺带对李青元冷嘲热讽了一番,李青元恼羞成怒,呵斥道:“你真是执迷不悟!你走吧,别来见我了,也别再用这种问题问我了!” 狄九徽嬉笑道:“你急了你急了。” 李青元长袖一挥木门不碰自开,仅隔着一道木头,内外却是天差地别,室内温暖如春,室外凄苦寒冷,粗粝的雪粒漫天纷飞。 李青元下了逐客令要赶他走,狄九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往前走,他仰着头连声叫道:“等等等等,最后一个问题!” 身后那股力量一松,狄九徽敛住笑,回头正色问道:“你后悔过吗?” 李青元似是一怔。 狄九徽问:“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是否还会一如既往?” 李青元淡淡地笑了笑,他摇摇头,不知道是不会,还是不想回答,但大约是“没有如果”吧。 离开雪山之后倒也不急着回去,狄九徽盘腿坐在云上慢慢琢磨着。 情劫非得指爱情吗? 虽然古往今来都是与感情相关,但友情不也一样沾着个“情”字?反正都是牵动情思的,从某种方面说,爱情、友情、亲情都属于情劫的一种,这样倒也没错啊。 他觉得他机灵地发现了一个漏洞。 他对闫御的那种浓烈情感是出自对友谊的珍惜与重视,本身和爱情无关,就算是养个灵兽,千年下来感情必也深厚扎实,他倘若不紧张不在意才是有问题。 狄九徽完美地解决了逻辑自洽。 李青元说他没有情根,单单以不曾有过心动的人来说未免草率,不过他还是想证明给李青元看,他的揣测是错误的。 狄九徽打算喜欢个仙子。 他在天庭溜达了一圈,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凑,一路遇上不少仙子。 清云仙子挺好的,就是性格有些暴躁,不像闫御那样好说话好欺负,惹急了都不动手。 璇玑仙子也不错,就是有些不近人情,不像闫御虽然面冷但是心热,让他帮忙也不怎么推辞。 瑶光仙子也很好,就是有些扣扣搜搜,不像闫御那样大方,偷他收藏的宝物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见一个拉踩一个,比较完十洲仙子不算,再去比较五岛仙君。 玉衡仙君挺不错,就是有点玻璃心,不像闫御要么充耳不闻,要么一哄就好。 司命仙君也可以,就是有点太挑剔了,不像闫御,随便给他个窝就能待到天荒地老。 上生仙君也很好,就是风风火火太莽撞,不像闫御遇事就跑,不到必要时刻不爱起正面冲突。 他快把天界神仙拉踩个遍了,思来想去,郑重其事地得出一个结论,都不如闫御。 但闫御是他好兄弟,而且他是直男,且兔子不吃窝边草——玉兔除外。 还是算了吧。 管李青元说什么,喜欢一个人太麻烦了,保持现状就很好,月老所说的天劫还悬在脑门上,不知何时掉下来,不要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这样一想狄九徽心里畅快多了,这些天的惨淡阴霾终于拨云见日,他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身心一轻松就想找点闲事儿干。 闫御又跑了趟地府,回来之后平整的桌面上凭空出现一道长十寸宽三寸的鸦青色长盒,泥金描画着瓣瓣分明的莲花图纹,给清冷神秘的底色增添了一抹庄重。 指腹顺着精致的盒面缓缓擦过一线,他启开锁扣,外青内红的长盒里静静放着一道通体雪白的画卷,闫御心口猛跳了一下。 他双手捧着首尾两端,小心翼翼地取出画卷,横着展开了不到一寸,那画卷忽的绽放出金光,迅速铺展开来,空无一物的画上泼墨般浮现出烟波浩渺的千里江山,苍苍莽莽,锦绣辉映,画卷也从天地一色的雪白变成了色如宝石的金碧翠蓝。 竟然是浮生若梦。 那画中之物隐隐浮动,山水好似有了生命般波光粼粼生动鲜活,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浮生若梦”名副其实,里面藏着一个短暂虚幻、可以以假乱真的小世界。 这算是月老最得意的收藏,那老头逃过一劫,不可能主动交出来。 指尖停留在画卷咫尺之间,到底没敢碰上去,闫御唇角微翘,笑意拂过。 他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 狄九徽光明正大地去了月老祠,和姜子牙同一个伎俩,与月老喝酒,再用霞光醉灌醉了他。 他是一点警惕心都没长,相同的招数又上当了,狄九徽便趁其不备将浮生若梦偷了出来,反正这东西月老一般都好生收藏着,几百年舍不得拿出来看一看,不如便宜了他,省得捂烂了。 第83章 月老鼾声如雷,趴地上睡死过去,狄九徽躺在红线编织的吊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美美打开天书,看这几十日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玉兔天蓬线下斗殴,西游记剧组到场团建,嫦娥放狠话泪撒天河】 据知情仙爆料,嫦娥阻拦但没拦住,两人线下约架正斗得如火如荼,师徒四人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公报私仇地按住天蓬暴打了一顿,嫦娥放话让天蓬不要再纠缠,不然她会和玉兔一起出手,天蓬哭得撕心裂肺,后被师兄们带回去投喂了精米精面和西瓜。 【吕洞宾求爱牡丹仙子不成,痛打千岁老人张果老,七仙痛斥泯灭仙性】 这标题潆溪写的吧?是在指鹿为马还是…… 哦,真打了。 据知情仙爆料,牡丹仙子瞧不上他,吕洞宾醉酒撒泼,闹得八仙不得安宁,于是一人给了他一巴掌,张果老的驴子也趁乱踹了他一脚,吕洞宾甚觉受辱,与张果老和驴子大打出手,后被八仙绑回去施了禁言术,从天天哭夜夜嚎变成了天天哭夜夜哭。 【王母玉帝聚众搓麻,玉帝输急眼不认账,众仙高呼杀玉帝夺天庭】 据知情仙爆料,王母娘娘、后土娘娘、太上老君以及玉帝在凌霄宝殿搓麻将,玉帝一上来就趾高气扬,说王母娘娘不懂管理手下员工之法,说后土娘娘还在跟酆都大帝争吵芝麻烂谷子的事,说太上老君只知道炼丹一无是处。 三人心有灵犀地围攻他,玉帝大输特输不肯认账,引发众怒,天庭三大反骨仔做出重要指示,为了天界美好的未来,要除旧布新,以仙为本,根除旧害,于是连手杀上凌霄宝殿,玉帝怕了,为平息怒火放了众仙九天假,此事才算了结。 ……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 如此精彩盛大同仇敌忾的场面他怎么就错过去了?? 狄九徽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44章 对线 天界向来如此,貌似平静无澜的惬意外皮下藏着鸡飞狗跳的琐碎事,一个个看着仙风道骨人模狗样,拂尘一挥便要乘风而去,内里偏偏又带着几分孩子心性,一言不合好斗殴。 大约这就是返璞归真吧。 以往是口口相传,乘兴结伴去事发地打卡,如今有了天书,囊括四海八荒的逸闻趣事,足不出户就能纵观全局。 狄九徽看热闹看得意犹未尽,视线一点点往下滑,在眼花缭乱的标题里挑选着感兴趣的话题,飘红的横幅在首页停留了几秒,他定睛一看—— 【落日御徽现身凡间,悄无声息逗留数十年?】 狄九徽心里咯噔一声,月老玩忽职守不会东窗事发了吧? 他七上八下地点进去,一楼放大加粗鲜红欲滴的字体猛戳进他眼球里,天书拿远了点,他眯着眼才看清上头写了什么。 1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喜报!落日御徽下界同历生死劫!小情侣或修成正果! 狄九徽:咦? 底下欢呼声一片,“嗑死我了”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出现的频率之多密恐都要犯了,他随便拣了几条看了看,然后发现自己想多了,这些人怕是只有一颗cp脑。 77l【代表作《素女经》】 痴痴许慕,苦恋多年为哪般? 绵绵我心,悱恻缠绵了夙愿。 78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楼上好词,师夷长技以制夷了。 79l【代表作《素女经》】 不好吧…… 80l【兔兔会统治全三界】 建议更名为【有出版意向者私聊(偷窃加不要脸双层二合一升级版)】 但其中也不乏有些质疑之声。 119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假的吧,开局一句话,内容全靠编。 120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根据可靠线报,落日御徽一同下凡,在凡间足足待了几十年,恰是凡人的一生,而后引发天劫,致使天地风云忽变,最后又同去地府,鬼门关奈何桥,生死轮回走了一遭。 紫薇仙子,今天你们屠苏九发糖了吗?我们家可发了哦。(捂嘴笑) 121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很稀罕吧?笑死,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们所谓的糖很一般啊,哈哈,真的挺装的,没有就算了,没有不也一样活,搞笑死了。 紫薇仙子神色镇定地发出去,扭头一个猛子栽床上,咬住枕头一角就开始嚎啕大哭。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 132l【荤素不忌杂食党】 怪不得这段时间没见狄九徽出来晃悠,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133l【下岗工人再就业】 你们现在敢带大名了? 134l【小桃花】 人家都修成正果了,我们捡点边角料嗑一下怎么了? 狄九徽很想解释,内容是对的,但主人公错了,他犹豫了一会儿,顾忌着月老的小命,没敢吱声。 不过就算他出声了也没人会相信吧。 144l【我放弃了不换汤底】 月老那混账也露面了,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事情的经过孟婆是知晓的,但她只字不提,她被荼毒的怨气已经蔓延到和月老有关的所有人身上了,平等地要创烂每一个人。 145l【暴富是假拜我是真】 哦?有点意思。 第84章 146l【两米一有腹肌】 财神!拜一拜! 147l【三头六臂除以三】 拜一拜!保佑我龙宫风调雨顺。 148l【一头二臂】 虽没用,但同上。 149l【增长】 拜一拜!保佑我人在家里躺,工资身上涨! 150l【持国】 同。 151l【广目】 同。 152l【多闻】 同。 153l【下岗工人再就业】 醒一醒,你们非但没工资还得加班,不像我,换了岗位就是不一样。(撩头发) 154l【增长】 ……伤害人你可真有一套。 155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这不是有点意思,这是非常有意思,月老是狄九徽家属,又掌管三界姻缘,加之以上种种描述,多个线索结合在一起,我脑子里已经有一个感天动地的唯美催泪故事了。 156l【人界月饼代购】 笔给你,速写。 157l【巫山包工头】 还有一点很微妙啊,你们细想,什么样的事能引发天劫? 158l【昆仑墟王老板】 逆天而行。 159l【填海中勿扰】 生离死别。 160l【又打碎琉璃盏了】 求而不得。 161l【坐等九个同僚下台】 毁天灭地。 162l【两米一有腹肌】 最后一个叉出去。 163l【巫山包工头】 那可是天劫,比李天王挨的雷劫还要再多两个哪吒。 164l【塔在人在】 ? 165l【一头二臂】 你礼貌吗? 166l【沉香姓杨】 大概比你头顶的名字要礼貌。 167l【三头六臂除以三】 哈哈哈哈。 168l【一头二臂】 嗐。 169l【塔在人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yue了。 170l【一头二臂】 …… 171l【一头二臂】 开门。 172l【塔在人在】 ?! 173l【塔在人在】 ???!!! 174l【塔在人在】 救命!!!!!不孝子要弑父了!!!! 175l【护短一级艺术家】 哪吒杀你还是稀奇事啊?接着奏乐接着舞。 176l【专业织云不急接单】 (整理衣服)(大步流星走上台)(拿起麦克风)(激情发言)感谢姐妹们(热泪盈眶)(哽咽)对我这些年来无微不至的照顾(流泪)(擦眼泪)(呜咽)(哭)(收拾心情)(大声说)现在我要宣布(激动)我们的cp是真的!(大吼)这都是大家应得的!(整理衣服)(放下麦克风)(听掌声)(自信下台) 177l【明日阎王换我当】 真的吗?太好了,是喜事啊!——爱来自十八层地狱(玫瑰) 178l【荤素不忌杂食党】 ?不太吉利哈。 179l【明日阎王换我当】 我在地狱慰问员工,正是因为天庭闹的那一场,上头那十位体察民情,关注基层鬼差身心健康,给他们发点福利再顺便放个假,并且打算推出新的地府政策,上四休三,年假无调休。 180l【下岗工人再就业】 !!!让我去!!我上五休二就行!! 181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拒绝内卷,但是现在跳槽还来得及吗? 182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玉帝一百年放九天假还(脏话)调休,他真该死啊! 183l【人界月饼代购】 节假日福利根本没有,还妄图让我们出血,他真该死啊! 184l【地界掌门人】 玉帝还活着,他真该死啊! 185l【天庭老板直聘】 ? 186l【天庭老板直聘】 我还在这里。 187l【昆仑墟王老板】 死人别说话。 玉帝估计受不了这个委屈,又仗着这是在线上,他们不能立即攻打过来,于是毫无顾忌地开始发疯。 最初是天庭内战,以织女为首的一干神仙率先对玉帝发起进攻,昆仑墟的仙子们从旁打辅助,王母娘娘时不时嘲讽,后来战火一路连绵烧到地府,十殿阎罗被迫加入战局,双方开始battle,西天灵山的也来看热闹,玉帝一人与上百人对线,舌战群儒,倒也丝毫不落了下风,不愧稳居天庭掌权之位近万年。 但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亘古不变,暴政终将会被推翻,战况越是胶着,玉帝越是体会到孤掌难鸣的无力,他逐渐式微,力不从心,还嘴稍微慢了点就被骂得狗血淋头无法还手,最终匆匆下线落荒而逃。 战役圆满结束,一场大戏落下帷幕,回顾精彩片段的时候,几方势力互相夸彩虹屁,狄九徽看得心满意足,之前失之交臂的遗憾也被补上了,但总觉得不够过瘾,没有打得满天乱飞,场面上缺点意思,他又屁颠屁颠地跑去看李天王和哪吒的父子之战了。 有此想法的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还不到南天门,远远就瞧见一堆人乌泱乌泱地围在那儿,统一姿势伸直了脖子朝着一个方向眺望。 大多是些散仙,专门赶来天庭看热闹,有官职的神仙一般都在讨伐玉帝,唯独正在南天门守门的四天王,低头时讨伐,抬头时看戏,两全其美。 第85章 狄九徽落在人堆后头,艰难地从后往前挤,有人瞧见了他的脸,高声“哎”了一嗓子,那些散仙便齐刷刷地回头看,目光一时聚集在他脸上,天书上那些传言他们都看过,如今见了狄九徽,视线相当耐人寻味。 狄九徽一僵,迅速扯出个笑容,“诸位安好。” “你们应该比我们这些人更春风得意。”赤脚大仙意味深长地说。 狄九徽自动忽略了“们”,装傻笑道:“哪里哪里。” 他客客气气地寒暄了几句,戏也没心思看了,想找机会溜走,反被人群簇拥到最中心的位置。 “你就别瞒我们了,不说别的,就那天劫我可是不敢惹,一不留神灰飞烟灭,敢冒如此之风险,必定是真心的啊。”汉钟离慢悠悠地摇着扇子。 何仙姑笑道:“凡间最磨练心性,你们也不必遮遮掩掩,今时不同往日,这是喜闻乐见的好事。” 狄九徽有苦难言,他总不能把月老和姜子牙卖了,日常揶揄归揶揄,大家心底里都守着一条线,擅自更改红线属于触犯天条,他前脚说了,后脚这两个人都得革职受罚。 狄九徽只能默认,区区调侃就当磨练。 众人恭敬地分开一条道路,珠翠罗绮的素女款款而来,腰间环佩叮当,清脆悦耳。 狄九徽见礼:“素女娘娘。” 素女眼神慈祥,柔声道:“若有不懂的大可来问我,曾经黄帝在时我当过他的老师,对你们也略能指导一二。” 啊?指导什么? 狄九徽想了想她所掌管的事务,脸顿时绿了,半天从嗓子深处挤出几个字:“应该……还行。” “如此勉强。” 如此好面子。 素女早已见怪不怪,她在凡间传播阴阳之道时,遇到过很多分明不行非得强撑着口是心非的人,有时是男方,觉得有辱自己的男子气概,有时是女方,觉得会打击到丈夫的男子气概,如此脆弱的男子气概,她便负责为他们解惑。 不过在天界这倒是头一回。 素女虚扶住狄九徽的手腕,纤纤玉指才要搭上去一探究竟,狄九徽像被烫到了猛缩回来,磕磕绊绊口不择言:“要不……娘娘您去看看闫御?” 素女:“啊。” 周围人闻言脸色精彩纷呈。 传闻……竟是真的吗? 第45章 隔离 李天王和哪吒在头顶上方打得满天乱飞,玲珑宝塔已经祭出,烁烁金光撼天动地,胜负即将分明,冲着父子决裂的噱头而来的人们却无心关注了,各色的眉毛一抖一抖的,互相传递着眼色窃窃私语。 狄九徽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口吐了什么样的狂言,在谣言还没有传开之前急忙挽救:“娘娘您误会了,我和闫御并非那种关系,我们没到那一步!” 素女微微蹙眉,略一沉吟,问:“是不懂还是不会?” “是没有!我们俩清清白白!”狄九徽矢口否认,甚至竖起三根手指状要起誓。 素女一踟蹰,似是不信,“可是……你们那些书我看过很多遍,不像一知半解,反倒经验丰富啊。” 狄九徽:“……” 又是什么他不知道的禁书啊??天庭明令禁止传播淫秽书刊,谁还在法律边缘试探啊? 素女唇畔噙着笑,兴味浓厚地讨论道:“我虽是闲来无事翻阅,但也收获良多,有几章可谓奇思妙想,我精心撰写的《素女经》也鞭长莫及,就比如有一章写着上位……” “哇啊啊啊!”狄九徽嗓门拔高一截,他急得手舞足蹈吱哇乱叫,企图用嚷嚷声盖过素女的大谈特谈。 素女轻轻按了按他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慈爱道:“没什么可避讳的,那些书写得真的很不错。” 狄九徽哭丧着脸:“但也不是我们写的啊!” 素女的眼神更仁慈和蔼了,“没关系,是不是你们写的无所谓,反正我代入的是你们的脸。” 狄九徽:“……” 这么会代不要命啦? “我真的是瞎说的,已经有一位无辜受害者被我的胡言乱语连累,各位切勿听信虚假谣言二次传播,让他再受到难以言表的伤害。”狄九徽面对着群仙,双手合十抵在额前,诚心诚意地祈求他们不要乱传。 “这是自然。” “我们并非无礼之人。” “今日无论听到什么绝不会说出去。” “肯定不会让小友为难。” “谁还没个难言之隐了。” “都懂,都懂。” 这群老油子是打太极的一把好手,嘴上说得信誓旦旦,眼睛里却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一缕风一片云,吹遍天涯海角,把“据枕边人爆料,闫御不行”送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完了,彻底完了。 狄九徽无比绝望,妖市那场冲突历历在目,闫御差点和他们玉石俱焚,眼下这群人想要蹦跶搞事的心思根本遏制不住,他俩多年友谊估计要走到头了。 狄九徽挣扎片刻,忽然深吸一口气,眼神坚毅下了决心。 为了保护住闫御岌岌可危的尊严,为了看护住这些不知死活的人的命,也为了维护住三界来之不易的和平,他决定牺牲小我。 “其实……是我的问题。”他扭扭捏捏,垂着眼睛咬了下嘴唇,脸上既是为难又是羞耻,吞吞吐吐瞻前顾后像藏了个“闫御其实是女人”的巨大秘密,瞬间引起在场乐子人旺盛的好奇心。 第86章 众人耳朵高高支起,狄九徽缩在衣袖下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他心一横,豁出去了! 他难以启齿道:“我……生不出孩子。” 语惊四座,全场静默。 天生克制哪吒的玲珑宝塔将要罩住他,李靖胜利在望,嘴角拉开一线喜悦的弧度,闻声惊得他浑身一哆嗦,脚下踩空猛地从云上摔下来了,仪态都来不及整理,宝塔也无心收回,抬起头瞪大眼震惊地盯着狄九徽。 要想阻止一件重大的新闻传播,就要用另一件更爆炸的新闻把它压下去。 狄九徽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们,看似自责伤心,实际上生怕暴露自己的悲愤欲绝,为了维护四方安定,以一己之身荣登天界二傻子榜首,你们欠我的拿什么还?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韩湘子吓得结巴了,手里的笛子差点没拿稳摔成两截。 狄九徽不言不语,抬起头用懵懂不敏的眼神看着他,韩湘子与他对视了一眼,立即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哀叹道:“造孽啊!” 前有玉帝言辞犀利以一敌百,后有他狄九徽剑走偏锋以一低百——一个人的智商拉低了一百个人智商的平均值,然后那一百个人的智商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下降。 “触生啊,他什么都不懂,明晃晃一个失足少男,闫御怎么敢下手?” “别是在故意蒙骗我们吧?” “他只有三千六百岁,他能撒谎吗!” “闫御也不到四千岁吧?” “嗑了半天居然是早恋,少儿频道调一下给他们添添彩。” “大风车转呀转悠悠——” “你们清醒一点,我今年一千二百岁,我都知道饭前要洗手饭后要漱口。” “太了不起了,给你颁个三好学生奖?” “笨蛋,他那是文明小标兵。” 一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休,素女看不下去,出言压下动乱,“都听我一言。” 她凝视着茫无所知的狄九徽,轻抚着他的手背,目有怜惜,喉中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简短但有力的话语:“错的不是你。” 错的当然不是瓦塔西,而是阔诺塞该。 狄九徽故意傻里傻气地眨了眨眼。 素女深深叹息,自从换了一波神仙,天界性教育任重道远啊。 她毅然决然地将狄九徽留下,塞给他一个小板凳,强硬地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狄九徽跟二傻子似的被迫坐得端正,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然后听素女给他科普了整整一天的生理知识。 作为黄帝曾经的老师,素女的专业能力放眼整个天界都是非常拔尖的,她拉了几张自己手绘的图画,又变出一根教杆,一丝不苟地为他讲解,还时不时地问他讲得可清楚,有没有哪里不明白。 被当成小傻子对待了,狄九徽险些泪流满面,可是我懂啊,我真的懂。 他在心底无声呐喊。 其他人驻足围观了一会儿,也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悲之处,慢慢收起嘻嘻哈哈的笑脸,不久依次散去,直到月神上岗值班,素女恋恋不舍地结束了授课,临走前又塞给他一本《素女经》。 “这对你们大有裨益,今晚就再试一下吧。”她言简意深。 狄九徽:“……” 这场风波终于平息,代价是他元气大伤,声名尽毁。 狄九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回到玉浮洞,走到门口了结果生了怯意无颜面对闫御,便就近找了个足够容纳一人的角落缩了进去。 太丢脸了。 怎么就不过脑子说出了那句话?别人以后怎么看他? 狄九徽双手捂着脸无不懊恼地想。 “闫御把你撵出来了?怎么蹲这儿。” 幸灾乐祸的明快声音,一抬头红袍似火,张扬肆意,苏桐笑意盈盈,潇洒得很。 那张垂头丧气的脸看得更清楚,苏桐笑道:“你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狗。” 狄九徽满腔恼火无处发泄,随手捡了块石子砸他,皎洁的月色下,抛出去的石子带起一条闪闪发亮的金线,苏桐单手接住,双指捏起一看,原来是块流光溢彩的宝石。 是闫御之前埋掉的财产,狄九徽复张开手向他索要:“还回来。” “小气劲儿。”苏桐掂量了两下,指甲一弹,一道流金抛物线横穿大半片白玉兰,径自坠入了满池红莲中,激起一阵水波粼粼的涟漪,锦鲤受到惊吓,无师自通了蓬莱脏话。 苏桐衣袍一撩,席地而坐,“聊聊?” 狄九徽叹着气,愁云惨雾地跟他讲了一遍方才的悲惨遭遇。 苏桐忖度片刻,他道:“说起来我前几日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我去方壶的路上途经龙宫,见到岸边有只未开化的狐狸叼着一条鱼,那鱼挣扎了几下就被开膛破肚,从它肚子里竟掉出一个物什,狐狸抱着物什左右拨弄一番,而后竟然口吐人言。” 苏桐神情一肃,“你猜它说了什么?” 狄九徽疑道:“大楚兴陈胜王?” “不对。”苏桐摇头,“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狄九徽:“……” 狄九徽支起腿,手臂散漫地搭着膝盖,歪头看着他,“打一架?” “你真不好惹,这可不是我今日的来意。”苏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往后一靠,说:“你们俩跑凡间是去历劫,这种话别人或许信但我不相信,到底做什么去了。” 第87章 与苏桐没什么好隐瞒的,狄九徽便从头到尾,把红线、天劫、姜子牙与申公豹等统统和盘托出。 苏桐听后若有所思,“其实我有在思考一个问题。” “肯定不是什么正经问题,让它烂在肚子里。”狄九徽不会再上当。 苏桐一笑,“挺正经的,有关人体生物学。” 狄九徽:“?那是什么。” 他缓缓说:“人与妖,存在生殖隔离。” 狄九徽懵了一下,“……啊?” “举个例子,帝辛与妲己是一人一兽,两个人多世夫妻,姜子牙与申公豹是一人一兽,拉拉扯扯难舍难分,你和闫御也是一人一兽,啧啧啧啧。” 狄九徽:“……” 狄九徽恼火:“你有病吧?我和他关系能和那两对对标吗?” 苏桐不置可否,他问:“你见过闫御的兽身吗?” 狄九徽回顾往昔,摇了摇头:“没有。” 再略一思索,他补充道:“他应该没这功能。” 毕竟混血,三千多年来从没见过他兽身状态,虽说白泽浩气凛然,脚踏祥云辟除一切邪祟,穷奇也是声势赫奕,可号令天下万鬼,丝毫不辜负凡间对二者的想象,可若硬要拼凑到一起,那也挺一言难尽的。 经验所得,绝大多数父母双方都好看的生出的孩子反倒平平无奇。 苏桐相当遗憾,“可惜。” “可惜什么?”狄九徽不理解。 苏桐目光诡异地盯着他,嘴角上扬牵出一抹不寒而栗的笑,“你真要我直说吗?整本书大概都会被封掉吧。” 狄九徽:“……” 狄九徽被他看得发毛,慢慢往后挪动与苏桐拉开距离,他不敢往下细想,生怕震碎他为数不多的三观。 “神仙动情,三界不宁。”狄九徽固执己见,苦心劝道。 苏桐说:“你们不动情,你们只做,那就不成问题咯?” 狄九徽:“……” 狄九徽沉心静气道:“我再强调一遍,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早晚会是的。”苏桐胸有成竹,“情情爱爱的先不提,就你这德行,哪天他真把你睡了,以你的脑回路恐怕会觉得兄弟之间干点这事也正常。” 狄九徽:“……” 潜意识让他纠正苏桐对于关系认知的错误,狄九徽也照做反驳了,只是出现了些许误差。 “为什么不能是我睡他?” 掷地有声,铿金戛玉。 苏桐眯起狐狸眼,笑着冲他一抬下巴,示意狄九徽往后看,“你问他啊。” 被他俩背后议论的正主此刻就在不远处,闫御静静瞧着狄九徽,神色看不出端倪,也捉摸不透。 狄九徽“欻”一下站起来,分明也没聊什么,他反倒做贼心虚,磕磕绊绊地问:“你、你都听见什么了?” 闫御淡淡道:“生殖隔离。” 狄九徽:“……” “放心,小九都说了,你们俩不存在这种隔离,不像我们……”苏桐笑眯眯的,从他身后忽然探出一只火红似血的狐狸尾巴,皮毛光滑柔软,亲昵地蹭上狄九徽的手臂,再循序渐进地缠住他的腰,“很喜欢吧?” 嘴上问的狄九徽,眼睛却挑衅地看向闫御。 闫御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狄九徽回头怒视他:“你滚。” 苏桐哈哈大笑,扔下一个烂摊子溜之大吉。 闫御被苏桐气得不轻,狄九徽与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决定率先出击,掌握主动权。 狄九徽沉声说:“给我磕头。” 闫御:“?” 端端正正的一个问号从内到外写满了“你发癫”三个大字,那股酸气与火气也暂时被莫名其妙取代了大半。 闫御这小子吃软不吃硬,经验之谈哄一下就好,狄九徽力挽狂澜:“浮生若梦收到了吧?你喜欢这东西,所以我特意从月老手底下偷来送你。” 闫御神色一缓,“嗯。” “这是非常珍贵非常稀有的绝世珍宝,足以抵消我过去未来犯下的一切过错,无论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都得体谅我,话不是重点,要关注背后隐藏的东西。”狄九徽夹带私货,企图蒙混过关一笔勾销。 闫御道:“你说什么了?” “我说了什么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心里有你。”狄九徽讲得一口甜言蜜语,他长着一张单纯无害的脸,任谁被他含情脉脉一看,都会信了他连草稿都不打的鬼话。 “我知道。”闫御眉眼也相继柔和下来,“你说过,我在你心里是首位。” 马上要被哄好了,狄九徽暗喜,忙不迭点头。 不料闫御话锋倏然转变:“苏桐就是紧随其后的第二位吧?” 狄九徽:“……” 第46章 气味 语气轻描淡写,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狄九徽警铃大作。 他深感不妙,立即滑跪,“哥哥,他那样只会招是搬非的二流货色怎配与你相提并论,别说是第二位了,他与你相差十万八千里,在我心里根本排不上号!” “九尾狐是三界公认的美艳眩丽,且最擅魅惑人心,惊鸿一瞥连心魂都会被摄去,你与苏桐相识不短,除去蓬莱和天庭,最常去的就是青丘,青丘多飞禽走兽,翎羽斑斓,我早该想到你喜欢狐狸。” “不是,我……”狄九徽张嘴要辩驳。 第88章 闫御落寞地垂下眼眸,玄色的瞳孔蒙上一层黯淡无光的阴翳,“我生来与同族格格不入,血脉混杂,是天生的残缺之身,变不成你中意的样子,你若真喜欢他为此要离开蓬莱我不阻拦,以后想起来便回来看看,想不起来就算了,我自己一个人没关系的。” 他没有生气,也不曾闹别扭,反倒是平静如常的语气暗藏着失落与悲楚,又要强打精神为他着想,狄九徽听了像吃了又苦又涩的莲子心,心底里皱皱巴巴的,说不上来的难受。 “我不喜欢苏桐。”他着急,“也不曾要离开。” 闫御静静望着他,似是不信。 “我有送过他浮生若梦吗?” “我有与他同寝而眠吗?” “我有像现在这样,拼命解释就怕他误会不高兴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苏桐生得极美,世间无人可与之匹敌,可他又不是你,我只喜欢哥哥你。”狄九徽一丝不苟,珍而重之地向闫御保证。 若论狄九徽对他感情的纯粹度,闫御绝对不会有丝毫质疑,会时刻关心他的情绪状态,会事事把他放在心上,数百年前的一句“浮生若梦”记到现在,天长地久处下来,很难不生出别的渴念,有时狄九徽一个无心举动,他便为此思绪翻腾,柔肠百结,生出许多见不得人的念头。 可恰恰又因为太纯粹了,完美无瑕,清澈见底,没有一点私心与杂念,狄九徽不过是珍惜亲如手足的友谊,所以才如此在意他,数千年都这样过来了,与其打破平衡,不如长久而安稳地维持下去。 他千年百年可以一成不变,但不变的唯有变化本身,一想到狄九徽或许会对苏桐情感变质,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闫御便犹如百爪挠心。 他很想问狄九徽的这句“喜欢”是以什么身份说出来的,答案又心知肚明。 “九尾狐受众人喜爱不假,我欣赏却不以为然。”狄九徽生怕他乱想,就地撇清关系,“我见过白泽与穷奇几面,暂且不说人身如何,那展露一角的法相气吞山河,威风凛凛,此等旷世无匹的风姿天下间独一份,这才是我所向往的。” 他俩法相是各自的原形,闫御幽幽叹道:“你果然更钟爱兽身。” 狄九徽:“?” 他们那不是你父母吗?我夸他们你还难受,不然我该怎么办?批判挑刺吗? 白泽和穷奇瞎胡混,一正一邪搞出来个人样你就知足吧,没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生物那是闫御命好。 没有比有强的闫御此刻扶着额头挡住大半张脸的神情,冷清清凄惨惨地叹息,回过味来的狄九徽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凑到跟前盯了他一会儿,怀疑的目光无孔不入直往闫御脸上扫,“你装的吧?” 闫御说:“怎么会。” 他不信,直接上手扒拉,闫御扭着脸躲,头快转了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狄九徽愈发认为他是在戏弄自己,非要看清他的脸藏着什么猫腻不可。 等到两只手都被他从闫御脸上拉下来艰难地抓在手里之后,狄九徽吐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去看他的表情。 唯一的遮挡物没了,狄九徽大咧咧审视着闫御轮廓鲜明的面容,五官不像苏桐那般明艳,没什么攻击性,反倒如海一般沉静漂亮,混血带来的异色瞳深邃,最吸引目光的是那抹流光璀璨的暗金,宛若金乌坠海霞光万丈,与他对视时,瑰丽的眼眸中藏着狄九徽看不懂的情愫。 他一怔,分神的瞬间闫御挣脱了,狄九徽才想拉开架势,却被揽住腰往前一带抱了个满怀。 日渐月染的白玉兰淡香与从龙宫弄来的安神香混作一团,形成一种更独特的气味,鼻息里全是来自闫御身上清冽浅淡的冷香,狄九徽望着他身后迎风招展的琪花玉树,有点疑惑,“干什么?” “难闻。”闫御闷闷地说。 狄九徽更疑惑了,“什么难闻?” “好重的狐狸味。”闫御不掩嫌弃。 他虽然变不成兽身,但嗅觉继承了同类的灵敏,苏桐尾巴刚刚碰过的地方残留着对方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股狐狸气味十分浓郁,高调张扬到生怕他闻不着。 以领地意识很强的兽类的视角看,自己地盘上最重视的宝物被他人染指,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挑衅,闫御脾气算好的了,但仍旧有股火在慢慢往上爬,烧得他心烦意乱。 大概是本能作祟,他占有欲过盛地一寸寸收紧了环着狄九徽的手臂,试图将苏桐的气味全部抹消,一丁点儿都不剩。 狄九徽觉察到他的烦躁,抬手安抚性地在他背心轻轻拍了两下,哄小孩似的温声说道:“不生气不生气。” 闫御一顿,没来由的委屈,低头抵着狄九徽肩颈窝蹭了两下,“为什么会突然聊起原形。” 他们离得很近,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就扑在狄九徽耳垂,他不太自在,忍不住缩了缩肩膀,闻声伸出食指点了点闫御的脑袋,说:“苏桐这里净是些不堪入目的脏东西。” “噢。”他应了声,“你那句‘为什么不能是我睡他’,想来也是我误会了?” 狄九徽脸一热,仗着当事人不在,一鼓作气地把错全推到苏桐头上,“没错,苏桐他和月老一样作恶多端,就喜欢挑拨离间,你千万不要信他的话。” 闫御没了回应,也不知道他信没信,沉默了片刻,狄九徽被他抱得身上发热,开口道:“你那安神香分我一半。” 第89章 “为何。” 他又不需要睡眠。 “给了再说。”狄九徽催促。 狐狸味还没被彻底驱逐,闫御郁闷地松开他,去殿内取了色泽朱红的香粉。 狄九徽摘了不少鲜嫩的白玉兰,一并放入器皿里研磨,提纯了它的味道再与安神香混合,他嗅了嗅自己调出来的气味,再嗅了嗅闫御身上的气味,等比例改到相同,他便装进香囊里佩戴在身上。 “这样就好了。”狄九徽笑道。 狐狸的气息早晚会散掉,而他则会与闫御气味一致,并随着时间不断加深。 闫御心底一动,趁狄九徽没注意,往香囊里悄悄放了个什么东西,在他看过来时,又装得若无其事。 …… 天色极美,云蒸霞蔚,狄九徽纵目望着璀璨余晖,心情舒畅地给苏桐千里传音,然后狠狠地痛骂了他一顿。 苏桐早就回去了青丘,用回了女身,听到后就说:“苏桐干的事与我素桐有什么关系?性别都不一样,不要胡乱攀咬。” 狄九徽:“……” 他又气恼地骂了她几句,素桐相当敷衍地附和几声,翻动天书的声音飒飒作响,忽然间她高声叫道:“琴瑟太太出新文了!” “嗯?”狄九徽耳朵竖起。 她又来回翻了几遍,喜道:“好像是个短篇,我要去买了,等你先学习些新的词汇再来骂我。” 她飞速挂断,狄九徽很纳闷,琴瑟静好发新文他竟然不知道?他们昨日刚聊过,自己也算忠诚读者之一,起码得有个通知吧。 他不满地跑去白玉京报社,门前又是长长的队伍,狄九徽排了两个时辰的队,买了份当期的报刊,之后回到自己洞府里净手焚香,等准备工作就绪,雀跃地翻开阅读,然而看了不过两眼,他人傻了。 这篇短篇的内容非常简单,大致概括一下就是闫某受到诡计多端的狐狸陷害,不仅丧失了理智,还变回兽身提前进入发.情期,好在遇见狄某某,狄某某人美心善,不愿看他受其折磨,便挺身相救,然后…… 没有明写,否则涉嫌传播淫秽书刊,但后面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狄九徽看完人都要裂开了,尺度这么大真的不会被封吗?潆溪居然敢登出来,为了业绩太没有下限了! 而且这剧情如此熟悉,似曾相识。 他立刻踩着云杀去玉浮洞。 闫御正照着镜子,明晰清澈的镜面镶嵌在切面平整光滑的珍贵玉石上,他对镜无声地念了几句咒语,这是他从半妖交流中心学来的,可以帮助妖怪更好的变回原形,据说效果显著。 他念完咒语,信心十足地看着镜子道:“给我变。” 他等啊等,冗长的时间过去了,毫无动静,他还是两条胳膊两条腿。 闫御恼了,一怒之下便怒了一下。 他想去交流中心再找点新的办法,狄九徽从天而降,捏着报刊直接拍在闫御跟前,他抱着胳膊说:“你向白玉京报社投稿了?” 闫御心跳快了一拍,“你说什么?” “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狄九徽展开报刊,让他一目十行看完,“前两天的事就咱们三个知道,不是我,也不是苏桐,只剩你了。” 狄九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若敢点头,便是承认自己是琴瑟静好,便是承认那些书全是他在背后默默写的,也便是承认他俩cp是他一手炒起来的,居心不良,估计会被狄九徽直接撕碎。 闫御藏在背后的手揪紧了袖口,他没敢看狄九徽的眼睛,垂眸状若瞧着报刊,缓缓道:“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匿名分享了。” 那就是琴瑟静好看到了他的经历,之后获得灵感改编成故事。 人心险恶他不能不防,狄九徽再次向闫御确定:“你真变不回去?” 闫御看他一眼,“不能。” 太好了。 狄九徽暗暗松气。 然后他想我松哪门子气,我和他又没一腿,绝对不可能像小说上写的那样。 但闫御不太甘心就此认命,他想起刚刚在天书上瞥见个法子,又道:“吃药或许可以。” 狄九徽静默了几秒,说:“我曾经游历凡间的时候,看到过丈夫和妻子想做那档子事,可惜有心无力,于是吃药。” 闫御:“……” 闫御心情复杂,“你真会打比方。” 狄九徽就笑。 “但我还是想说一下,我不像你想的没用。”闫御委婉澄清。 狄九徽摆手,“你不用告诉我,我们又不是夫妻。” 闫御凉凉道:“不是夫妻但你有嘴,你还会诬陷我,可怕得很啊。” 狄九徽:“……” 第47章 后续 毫无疑问,琴瑟静好是如今白玉京报社的金牌作家当家花旦兼任顶梁柱,随便写两个字价值千金,连潆溪那么傲气的人都服服帖帖把他当财神供着,只是有时候名号一长,外行人便会忽略其中含金量。 狄九徽知道琴瑟静好热度很高人气很旺读者很多,但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影响力。 此文一出,世界上最好引爆的易燃物cp粉毫不意外地炸开了,她们尽情地尖叫扭曲爬行,可能哪天真官宣了,狂热程度都不及此次的十分之一。 99l【人界月饼代购】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我要疯了我要疯了!!! 第90章 100l【巫山包工头】 家人们谁懂啊,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爽得灵魂出窍,谁来救救我快窒息了,现在心跳得还是好快! 101l【坐等九个同僚下台】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琴瑟太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性癖都是如此与众不同。 102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后续呢???说是舍身相救,怎么救的如何救的采用了什么样的救助方法细节呢过程呢反应呢声音呢动作呢孩子呢?! 一个时辰后,我要看到不偏题不切镜头不水字数不低于十万字节奏紧凑的详细后续!!! 103l【我放弃了不换汤底】 这里是天书,不会随时随地发现新孩子。 104l【填海中勿扰】 潆溪在不在??赚钱的时候到了,赶紧出后续,我必买! 105l【看不到】 老板在忙,请稍等。 106l【人界月饼代购】 在每一个你们看不到的夜里我崩溃我哭泣我发疯,我浑身发抖冒冷汗狠狠抽自己耳光告诉自己再等一等,我熬到天明太阳出来要把我晒融化了可是我还是等不到,有哪位神仙可以续写啊?拜托了我真的很需要!!! 107l【兔兔会统治全三界】 每个夜里吗?噢。 108l【明日阎王换我当】 (点烟)(眉头皱成川字)(故作深沉)(稍加思索)(被烟头烫到)(痛叫一声)(尴尬)信息量有点大。 109l【是师徒五人】 哇哦,有人又要难受了。 110l【待月(痴心不改版)】 ……呸! 111l【小桃花】 我在另一个帖子看到后续了,是九天玄女娘娘写的,你很需要的话我可以分享给你。 112l【昆仑墟王老板】 发我一份,谢谢。 113l【天界金牌造鞋厂】 发我一份,谢谢。 114l【填海中勿扰】 发我一份,谢谢。 115l【下岗工人再就业】 搞黄才是第一生产力!(震声) 116l【天下太平】 不是吧这也太重口了,这种普雷你们都喜欢啊?太逆天了,我真的不懂这种擦边文有什么好看的,健康吗阳光吗正能量吗?喜欢看这种文的人心理是不是有问题啊?如此低俗下流的东西,建议发我让我审判一下。 117l【一见生财】 你这燕国地图也太长了。 118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不好意思刚刚在忙,最近生意太红火了,本报社打算扩展一下业务,想在地府开个分店,有意向者私聊,我们可以合作。 119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关于【专业织云不接急单】提到的后续,我本人是完全尊重作者的个人意愿,倘若琴瑟太太有发表后续的计划,我自然鼎力支持,倘若就此作罢,我也能理解文学作品需要留白。 120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上面【小桃花】提到的九天玄女娘娘已经开始进行二创,本报社非常高兴能带动大家的创作热情,若是想让更多人看见自己的作品,成为像琴瑟太太那样炙手可热的大作家,也欢迎各位广大文豪向我们投稿。 121l【昆仑墟王老板】 官话一套一套的,小三青自己当上老板果真不同凡响了。 122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哪有,白玉京报社能走到今天少不了娘娘的助力,我还是娘娘最喜欢的小三青。 123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束手束脚写出来的都是阉割版,算了吧。 124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这可与我们报社无关。 125l【月宫之主】 琴瑟太太什么时候出新书?一个短篇完全不够看。 126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我比你更渴望琴瑟太太动笔,天天都在催,太太说有开新文的想法,在筹备中了,大家不要急。 127l【两米一有腹肌】 期待! 128l【荤素不忌杂食党】 能吃到这么香的饭,大家都要感谢那位人美心善的九尾狐。 129l【小小的也很可爱】 文里只说是狐狸,没提九尾狐,姐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130l【巫山包工头】 我也纳闷,琴瑟太太虽然喜欢写be,但妥妥的铁血纯爱战士,怎么会突发奇想搞黄(虽然我爱看),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131l【昆仑墟王老板】 确实奇怪。 132l【最讨厌狗和驴了】 狄九徽平时和哪位九尾狐走得近?不正是苏桐么,闫御和苏桐又不怎么对付,这一篇里面的反派又恰好是狐狸,你们细品。 133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我就知道! 134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狄九徽和苏桐其实才是一对的,琴瑟静好肯定是知道了这一事实无法接受,于是写文来诋毁这对苦命的小情侣,屠苏九是真的! 135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天还没黑呢别先做梦。 136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宝子,到底怎么样?你都知道什么? 137l【荤素不忌杂食党】 我只能说两点。 第一,他好爱他。 第二,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第91章 138l【月宫之主】 谁爱谁?说清楚点。 139l【荤素不忌杂食党】 懂得都懂。 140l【天庭老板直聘】 什么谜语人,把他账号封了。 141l【昆仑墟王老板】 你又行了? 142l【小小的也很可爱】 权限在我,封不封我说了算。 143l【御皇大狄】 狄九徽超爱闫御,还有谁不知道吗? 144l【巫山包工头】 大粉头子来了,两米一呢,快出来反驳。 145l【两米一有腹肌】 ……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146l【巫山包工头】 你这是承认了他爱他?这都不嗑那你们平时都在嗑什么啊? 147l【两米一有腹肌】 亲情之爱,友情之爱,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爱情一种爱,目光放广阔一些。 148l【御皇大狄】 我若说我爱你,为你神魂颠倒,贪嗔痴无一不犯,你又认为是哪种爱? 149l【两米一有腹肌】 障碍。 150l【增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51l【两米一有腹肌】 我又不认识你,莫挨我。 狄九徽没心思去看御皇大狄的回复,匆匆转去隔壁九天玄女开的帖子,她正在无偿分享自己写的同人后续。 或许是九天玄女交代了,cp粉没有大肆宣扬,很低调地看完之后餍足地留下一句“多谢款待”,只是那回复量从红到深红暗红再渐渐红得发黑。 狄九徽看得心惊胆战,带着三分恼火去私聊琴瑟静好。 本来都算了,同人写就写了,编排就编排了,可这一回有点过分,他非得揪出来这个人是谁不可。 【两米一有腹肌】 刚看完本期报刊,太太怎么忽然换风格了? 【琴瑟静好】 读者反馈很热情呢,米米不喜欢嘛? 【两米一有腹肌】 怎么会,我反而觉得太太一定有很丰富的人生阅历,才能写出这样动人心弦的文章,太太是飞升上界的吗? 【琴瑟静好】 是呢,我原本是山中一棵包治百病的板蓝根,后得仙人点化悟了道。 板蓝……根?还包治百病?嘶。 狄九徽战术后仰。 瞎话可以编点好的,你说你是一株普普通通的金银花我可能就信了。 【两米一有腹肌】 太太如今在天庭就职吗? 【琴瑟静好】 米米,我已经写了很多篇同人了。 【两米一有腹肌】 ……是我说废话了,太太如果在玉帝手底下干活,这些年只会被他无限压榨,不会有空闲时间写文。 【琴瑟静好】 我自己原形只是一株平平无奇的草,有时候好羡慕高大威风的兽,就像闫御虽然混血,但他的原形肯定很漂亮。 【两米一有腹肌】 五千字的短篇太太用了两千五百字的笔墨对他进行外貌描写,看得出来很羡慕。 【琴瑟静好】 米米喜欢吗? 【两米一有腹肌】 我还好。 【琴瑟静好】 只是还好?软乎乎毛茸茸,柔软顺滑的皮毛摸上去像绸缎,谁看了不迷糊。 然后拿来搞那种普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狄九徽默默地想,作为当事人之一,还是被搞的那个,他真的很害怕。 不过根据以上线索,琴瑟静好大概率是个妖修出身的散仙,虽然范围仍然很广,但天庭、地府以及西天灵山的那些人可以排除了。 狄九徽合上天书,视线一扫周围,闫御不见了,他没在意,慢慢思索着。 这种事不急于一时,可以先试着和琴瑟静好套近乎,多跟他聊天,等发展为线上好友,获得他的信任之后再试着看能不能把人约出来见面。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狄九徽极为频繁且殷勤地向琴瑟静好分享日常,分享天界新鲜事,讨论各种狗血八卦,几乎是每时每刻,他只要想起来,立刻几条消息轰炸过去。 他以为琴瑟静好会烦,不料对方耐心出奇得好,他发再多,对方都会不厌其烦地一条条回复,时间一长,狄九徽对这个会在背后写他大尺度同人文的人竟有了点好感。 “让个位置。”狄九徽示意闫御往旁边挪一下,给他空出足够的位置。 闫御看了眼他手上捧着的天书,乌龟一样温吞地说:“不出去吗?” 狄九徽懒洋洋躺下,他正在等琴瑟静好的消息,“出去什么。” “你很久没往外跑了。” “不是挺好的,你懒得出门,我待这儿陪你。”狄九徽眼睛没挪开聊天框。 “嗯……挺好的。” 他如坐针毡地坐了一会儿,听着狄九徽念叨“还不回”一连几遍,闫御坐不住了,霍然站起身说:“我出去一下。” 狄九徽抬起眼皮:“干什么去。” 闫御卡了一下,绞尽脑汁地想借口,搪塞道:“……鱼没喂。” “?”狄九徽看他的眼神相当迷惑,“这些年你有管过那条鱼的吃喝?” “所以现在要管。” 他煞有介事地说完跑了,没多久琴瑟静好的回复发来,狄九徽和他聊了一阵,余光透过窗户向外望了一眼,闫御背对着他站在莲花池旁,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第92章 狄九徽有点奇怪,盯着背影看了一会,随后坐起来跟随第六感悄悄地走了过去。 第48章 生气 四周白玉兰静悄悄绽放。 这是块福地洞天,充沛的灵气供给整座洞府,偶尔有仙禽从上空飞过,纤美的羽翼压得很低,一张一合间扇起清风,娇嫩花苞舒展身姿的沙沙声便隐没在振翅声中。 狄九徽放轻了脚步,隐匿气息,敛声息语地缓缓接近,他也不知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凭直觉行事,闫御对此浑然不觉,专注投身于眼前之事,笔挺似柏的背影没有丝毫要转过来的意思。 池中红莲盛放赤烈如焰,鳞片闪闪像缀了宝石的锦鲤在水中肆意游弋,阳光下反射着流丽灵逸的彩芒。 狄九徽在距离闫御五米左右的位置停住,视线灵敏地穿过他肩颈,意外看到了展开的天书一角。 闫御在和别人聊天,专门背着他。 这一认知让狄九徽不太舒服,目光向下移动,他想看清对方是谁,能让闫御遮遮掩掩不敢告知于人,即将瞧见那人名字时,浮动着的天书猛然卷起,化为一道闪烁的光飞入袖中。 与此同时闫御回首,看到是他,眼中防备一览无遗。 狄九徽心底仿佛被刺了一下,他像吃了枪药语气不善道:“之前你言之凿凿不感兴趣,怎么出尔反尔。” 闫御镇定自若,“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还偷偷摸摸的?有那么见不得人?”话在嘴里绕了一圈,狄九徽故意说:“我都看见了。” 闫御肉眼可见地紧张了一下,“你知道是谁?” “当然。”狄九徽诈他,未免他不信,又模棱两可地补充:“你有点过分。” 闫御凝目在狄九徽看不出端倪的脸上梭巡,片刻后心下了然,附和他说:“是有点。” 狄九徽等他后文,“然后?” “没了。” 就这仨字。 两人大眼瞪小眼,闫御光明正大地在装傻,表情无辜得看了让人生气,狄九徽没耐心了,下巴虚虚一点他,催道:“那个人是谁?” “没谁。”闫御含糊其辞,“你找我?” 他刻意回避话题的态度太明显了,狄九徽眉头一压,又问:“你既然也有兴趣,天书账号叫什么,我看看眼不眼熟你。” “我不发言,你绝对没见过。”闫御想都没想否决干脆。 “就当留个联系方式,万一有事找你呢?” “我就在这里,你随时都能来。”闫御油盐不进。 狄九徽越想越奇怪,“一个账号而已,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没有不想。” 闫御就跟锯嘴葫芦似的,什么都问不出来,狄九徽极其不爽,横了他一眼。 鬼鬼祟祟支支吾吾,这小子肯定藏了什么秘密,他这样严防死守,一时半会儿也打探不出什么,不如暂且先按下不提,放松他的警惕心。 “出去逛逛吗?我听说凤麟洲那边花了近千年的时间打造出一把堪比后羿射日时所使用的乾坤弓,现世时天降祥瑞,景星庆云,咱去看看?”狄九徽若无其事地提议。 闫御摸了摸收着天书的袖子,“不了,我……” “要去陪你的小情人?”狄九徽酸溜溜地嘲讽。 闫御一愣,小情人? 他颇为奇特地打量着狄九徽,后者抱着胳膊瞪着他,脸颊不满地鼓起来,闫御不答反问:“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狄九徽眉毛一扬,“说。” 闫御慢吞吞地说:“怨妇捉奸。” 狄九徽:“……” 狄九徽咬着牙骂了他一句:“滚!” 闫御:“我认真的,你可以照照镜子看你现在的表情。” 狄九徽撸起袖子撵着他揍。 …… 【两米一有腹肌】 太太有共同长大的好友吗? 【两米一有腹肌】 我有一个,相识很久了,我今年多大我们就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琴瑟静好】 和米米一样也有一个呢,也是朝夕相处很多年了。 【两米一有腹肌】 对方性格怎么样? 【琴瑟静好】 一言难尽(褒义)。 【琴瑟静好】 三言两语很难形容他,非要用一个词来概括,我想想……那就是可爱,他很可爱。 【琴瑟静好】 米米的那位好友人怎么样?(送花花) 【两米一有腹肌】 从各种方面来看,是个好仙。 【琴瑟静好】 好笼统啊,米米找个词具体形容一下嘛。 【两米一有腹肌】 可爱。 【琴瑟静好】 哇!(星星眼) 【两米一有腹肌】 虽然有时候会让我有点生气,但他真的很好,可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很奇怪,好像瞒了我很多事,我问他他也不说,放在从前根本不会发生。 【琴瑟静好】 米米觉得会是什么事呢? 【两米一有腹肌】 他在外面有人了。 【琴瑟静好】 ……啊?(呆滞) 【两米一有腹肌】 先是锦鲤说我不在的时候他常常外出,不知道和谁彻夜鬼混,今天我又亲眼看见他背着我和别人谈天说地,我连问问名他都不肯告诉我,这还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吗? 第93章 【琴瑟静好】 嗯……我觉得你喜欢他。(对手指) 【两米一有腹肌】 不是喜欢,是很喜欢。 【琴瑟静好】 嘻嘻。 【两米一有腹肌】 我把他当哥哥。 【琴瑟静好】 哦。 【琴瑟静好】 下本可以写伪骨科了。 【两米一有腹肌】 ??? 【琴瑟静好】 不好意思我在取材,那篇短篇就是根据一个人匿名发表从而改编的。 【琴瑟静好】 如果他真和别人……米米打算怎么做? 【两米一有腹肌】 不知道,我接受不了。 【琴瑟静好】 凭感觉想想呢? 【两米一有腹肌】 大概……会弄死他。 【琴瑟静好】 !!! 【两米一有腹肌】 我真不知道。 【琴瑟静好】 米米,每个人都有秘密。 【两米一有腹肌】 可是我对他就没有。 【琴瑟静好】 …… 【琴瑟静好】 可能有时候,对方宁愿希望你瞒他一些东西,希望你的心思可以不那么澄澈。 【两米一有腹肌】 我不明白太太的意思。 【琴瑟静好】 既然这个人像米米说得那么好,他肯定不会在外面瞎搞,喜欢都是相互的,米米那么喜欢他,他肯定可以感觉得到,也肯定非常喜欢米米。 【琴瑟静好】 你们都是对方的唯一,也应该互相信任呀。 …… 他们在凤麟洲逛了一圈,看过了那张弓,又跑去丹穴山寻宝,中途闫御找借口要么干点这,要么做点那,背着狄九徽独自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七八上十趟了,回个消息提心吊胆,生怕被发现了。 他行动还算谨慎隐秘,加之有旁人干扰,狄九徽又和琴瑟静好聊得火热,转移了大半注意力,没怎么看出来他的小动作。 两人昼出晚归,狄九徽心情好了很多,琴瑟静好的安慰不仅让他安定,又再一次对此人改观,他玩得不尽兴,同闫御约定明日再一起去方壶。 闫御欲言又止。 狄九徽可以双管齐下,一边聊一边玩,他分身乏术,障眼法分身术瞒不过对方的眼睛,躲躲闪闪早晚被发现,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他琢磨着要不出去躲躲? 他动作很麻利,走出去一半又忽然折回来,闫御看着那条吐着泡泡会说话的锦鲤,沉默不语。 第二日狄九徽再去喊他,闫御早已不知所踪,他快把整个玉浮洞翻过来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狄九徽去问那条鱼,在池中待了数百年的锦鲤竟然也不见了。 就算是寻仇,谁会专门收拾一条鱼啊? 那条鱼上次卖了闫御,同样的错应该不会犯第二遍,狄九徽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闫御这是在故意躲着他。 于是止不住冷笑,连家都不要了只顾跑路,这是有多心虚?他直接不走了,就坐在门口堵人。 期间琴瑟静好找他聊过无数次,任凭对方如何舌灿莲花,狄九徽不为所动。 一连三日不见影踪,直到第四日深夜,有道贼头贼脑的影子终于现了身,他左顾右盼,欲推门而入。 “上哪儿去了。”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蓦然从背后响起,闫御一僵,转身的动作像慢放,他不敢看狄九徽,低着头声若蚊蝇道:“……父母想我,回乡探亲。” 狄九徽冲他一笑,闫御不寒而栗,“忙了三天肯定很累吧,我铺好了床,今晚陪你睡。” 闫御斟酌片刻,谨小慎微地拒绝:“我不困。” 狄九徽一言不发,就保持着笑容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长到闫御心底发憷寒毛倒竖,他立即改口:“我好困。” 狄九徽满意了,领着他往里走,贴心地给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期间闫御根本不敢反抗。 “睡吧。”他说。 闫御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有点懊悔,不该出此下策,上一次见小九这么生气还是在两千一百年前。 当年蛰伏数千年的相柳卷土重来,以他为首妖邪毒物泛滥,为祸天下,相柳曾经与穷奇有过一些交情,同为凶兽,他希望穷奇能助其一臂之力,重振昔日的辉煌。 彼时父亲已经金盆洗手颐养天年,不仅无视了他的邀请,顺带冷嘲热讽了一通—— “年纪也不小了,修为没提升多少,怎么净学会做白日梦了?” “赶紧找个对象生个娃,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再老就没人要了。” “我说的也不太对,其实就你这模样,有没有媳妇和年纪关系还真不大。” “别灰心,我认识人,我托人帮你打听打听,一定会有人透过你的长相看到你美好的心灵。” “不过你都毁天灭地了,心灵估计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 去时相柳心平气和,就算谈不拢还能喝杯酒,回来时相柳直接暴怒六亲不认,受此羞辱他不可能就此作罢,便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故意引君入瓮。 他那时也是年轻,中了计受到群妖围剿身受重伤,走投无路之际狄九徽来救他。 第94章 干净的竹青色衣袍很快被妖血染红,他眼眸冷若冰霜,没有丝毫心慈手软,一具又一具的妖兽死于他手下,淋漓鲜血溅在脸上却不狰狞,反倒如殷红朱砂,衬得他面若玉色。 他们拼死撑了三个时辰,而后天兵天将赶到支援,在周遭一片战乱与狼藉中,身体脱力的狄九徽注视着他,眼睛一弯对他笑了一下。 那是小九第一次开杀戒,也是最后一次,哪怕是后来那两条夫妻蛇,他也只是一笑而过,留了一命。 闫御越想越毫无困意,忍不住睁开眼,便见狄九徽单手撑着额头凝视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月色朦胧,夜明珠的光描绘出他柔软的轮廓,与记忆中浑身浴血的狄九徽重叠,同样的眼睛,带着同样的笑,闫御心底一软,雪山之巅的那捧雪忽然就融化了。 第49章 密码 漆黑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闫御呼吸渐渐平稳,狄九徽盯着他小声喊了几句,没有反应睡实了,便当场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小心翼翼地在闫御身上摸索。 天书一般都是随身携带,拢共就这点位置,没片刻被找出来,与狄九徽那本丝绢质的卷轴不同,闫御的天书是竹简模样的,一片片削剪匀称,颜色古朴,看着沉甸甸的,拿在手上轻如一根羽毛。 据说是仿前朝的复古皮肤,限时活动获得,现已绝版,日后不知道会不会复刻。 狄九徽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愤愤然地斜了眼毫无知觉的闫御。 这你都有,哪来的脸敢说不常用? 这三日里他的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第一天暴怒,就因为一个无名无姓之人,闫御竟然躲着他?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杀人,一直杀到这个过年。 第二天嫉妒,往前数三千年,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发生了,干脆把他杀了,杀了之后我再自杀。 第三天傲慢,管他是不是被蛊惑,多大点事呀,不就是杀个人吗? 狄九徽左等右等,闫御迟迟不归,一想到以后闫御还会因此人做出更离经叛道的行为,甚至自己的位置都会被取而代之他就难以忍受,郁气汹涌在胸腔翻滚,再不回来整座洞府都给他掀了。 狄九徽深深吸气平复了一下躁动的情绪,驾轻就熟地要展开天书一窥究竟,他倒要看看闫御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只可惜天书并未如他所愿,反倒弹出一扇巴掌大小半透明的门,门栓上着锁,浮现出八个空白的方格。 这是七仙女最新研发推出的安全功能,密码锁,可以随心所欲自定义设置,空格里需要输入相对应的字方能启动。 谁知道闫御会设置什么密码,狄九徽只能凭借自己对他的了解试了几次,答案也非常让人惊喜,全都是错的。 与此同时那扇门上又出现了一句提示——此生所求。 睡生梦死?朝欢暮乐? 虽然缩小了一定范围,但也只是从广阔无垠的海变成了滚滚而来的江河,从浩如烟海的字库里找八个字组合在一起,这有无数种可能,没有读心术神仙也破译不了。 在第九次密码错误后,天书提醒他再错一次就要永久锁死,狄九徽虽无能狂怒,但也只能放弃转而寻求其他办法了。 他仔细审视着这一小扇门,浮雕华美雍容,纹路精密繁琐,有金玉之明艳,巧夺天工,又坚不可摧地护住身后天书,狄九徽研究了一会儿不得其解,于是打算用下下策强拆。 指尖虚点着这扇门,狄九徽微微渡出一点仙力试探,几乎是瞬间,闪烁的雷电蛛网般从锁里反扑回来,他猝不及防被蛰了一下,还挺疼。 七仙女预想过或许会有人强行破解,便在锁上设置了与雷劫威力相近的机关,若非要硬拆也不是做不到,就是动静太大了,闫御势必会被惊醒,这条路行不通。 闫御所有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就在这卷天书里,如此近在咫尺,却又束手无策,为了不打草惊蛇,狄九徽只好先把天书放回原处。 闫御应该没察觉到他昨晚的小动作,醒来后先是环顾自身一圈,对着镜子从头到尾每个角落都照了一遍,确认自己完好无损,狄九徽没有趁他睡着后泄愤,随后走出门去。 春和景明,日丽风清,建在白玉兰丛中用来观景的六角凉亭里放着几根青翠欲滴的竹子,狄九徽专门跑别处折断带回来,指腹从竹面一划,便利落地削成细长的竹篾。 闫御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斟酌着言辞轻声说:“小九,昨天……” 狄九徽抬头一个眼神望过来他就住嘴不敢往下说了,“昨天怎么了?” 面色如常,语气平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闫御摸不准他的意思,如履薄冰地问道:“你……还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啊?”狄九徽笑着反问,手指灵活地编织着竹篮,“你回乡探亲本就是理所当然,就算不声不响出走了三日,念及浓烈的思乡之情,我也能够理解,不必放在心上。” 闫御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面前的玉桌上放着一琉璃酒壶和两个杯盏,杯壁是干燥的,狄九徽停下手中工作各自斟满,与他碰杯。 “下次你再回乡探亲记得顺便带上我,我有许久未见他们了,也该去探望一下,以往咱俩都是一同前去,这次你一个人走了把我留在原地,显得好不懂事。”狄九徽笑吟吟道。 第95章 闫御心虚地飘开目光,讪讪道:“他们不在乎这些。” 看上去太过正常反而不正常,尤其是昨晚狄九徽还那么生气,今日忽然就好了,未免太过奇怪。 闫御瞥了眼手中执着的酒杯,稍微一空就会被狄九徽续满,大有灌醉他的嫌疑,闫御也不在意,又喝了两杯,自我反省道:“小九,我不应该一声不响就走,也不应该接连三日连个音讯都无,我明知道你会担心,也与你约定好去方壶,是我爽约在前,才会惹得你不高兴。” 他伸手轻轻拉住狄九徽手腕,与那微凉的皮肤相接触时没忍住握紧了,酒意染红两分的眼眸全是自责与歉疚,闫御嗓音低哑地认错:“小九,是我不对,我错了。” 掌心灼热的温度紧贴着皮肤传递给狄九徽,偶尔指腹轻轻摩挲两下,那一处便如火燎,他有些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组织好的语言差一点儿散了。 “上次你说你一直在这里,有事直接来找,用不到天书联系,事实证明总有意外,我们不妨加下好友?” 闫御迟缓地眨了下眼,杯中的酒倒了一杯又一杯,他酒量本就不怎么好,很快上头了,“这……” “哥哥,好不好?”狄九徽拉长了尾音,松散的手指反过来攀住他的手臂。 纵使大脑是混沌的,闫御也留了一线警觉,掌心缓缓一松放开他,转道拎起酒壶查看,“这酒……” 是狄九徽特意准备的烈酒,他就喝了一口,剩下的全留给闫御了。 “哥哥。” 闫御听见狄九徽在唤他,半醉半醒间迷迷糊糊地循声看过去,狄九徽对他一笑,温声细语地问他:“哥哥,再有百年就到你四千岁的诞辰了,哥哥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吗?” 狄九徽离得他很近,精致的五官在闫御眼前放大,他笑起来是最好看的,温文含情,自有一股神清骨秀的谪仙风流,眉毛、眼睛、鼻子,视线流连忘返地一寸寸临摹,最终定格在他翘起的唇上。 “哥哥,你此生所求的是什么呢?”他如梦境中擅长幻术的妖鬼,迷乱人心智,颠倒三魂七魄。 “我心底最渴望的……”闫御丢掉思考能力着了道,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狄九徽,心口像填满了云逐渐膨胀起来,“我最渴望……能……变回原形。” 狄九徽:“?” 狄九没绷住,“你还惦记这个事儿呢?” “他们都嘲笑我。”闫御委委屈屈。 白泽和穷奇无论哪个单拎出去都是威震一方的人物,他身为独生子,那种风姿是一点儿没继承到,像麒麟梼杌或者犼他们的后代所遗传到的原形一个比一个好看,就他是个异类,和他们生活了不到三百年他受不了,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 狄九徽啼笑皆非,闫御见状更难过了,心情低落地耷拉着脑袋说:“他们都有,就我没有,你也觉得我不如他们对不对?” “怎么可能,改明儿咱俩一块儿回去,他们敢笑你,我帮你一个一个揍回去。”狄九徽哄他。 自尊心好强一兽。 把人哄完他还想套话,不料闫御乘着醉意小憩,早已神游物外,狄九徽取出天书又试了试,仍然不对,又是徒劳无功。 他举起编织好的竹篮瞧了瞧,手艺还算可以,虽然比不上观音大士的那只,倒也有模有样,便随手丢进池中,不多时沾水的竹篮飞起,里面装着一尾金灿灿的锦鲤。 果真在这儿。 闫御根本没把锦鲤带走,而是施了禁言术再加隐身术把她藏起来了。 他给锦鲤喂了点浆果,这小东西什么都吃,胃口好的简直不像条鱼,听闫御说和那两条夫妻蛇住一块的时候,要不是水球护着,差点把他们活吃了。 狄九徽叮嘱她:“盯好闫御,他要是见了除我之外的人全都告诉我。” 锦鲤摆了摆尾巴,表示记住了。 闫御嘴够严实的,喝醉了都不肯说,滴水不漏,狄九徽把他安置好后出去散心,他想找些别的法子再试,漫无目的溜达着就到了天庭,巍峨屹立的南天门前,四天王正在值班。 四个里面只知道傻乐的增长天王率先与他打招呼,他没心没肺地笑道:“闫御没和你一起来啊,往日你们同进同出,跟彼此的影子似的,今日怎么不见他?” 持国天王抱着琵琶接话:“昨日我见了,就在这附近。” 狄九徽看他,问:“闫御昨日来过?” “不止昨日,得有多久来着……”增长天王记性不好,皱着眉艰难思索。 “三日。”广目天王简短地补充。 “对对,三日!”增长天王一拍脑门猛地想起来,“这三日他一直在附近转悠,天书片刻不离手,我还挺纳闷的,他不常出来走动,偶尔来天庭一趟也是同你一起,怎么这三天没见你呢?” 狄九徽扯着嘴角勉强一笑,“我有事,脱不开身。” “闫御平时看着冷冷淡淡的,想不到私底下还挺能聊。”持国天王笑道,“我当时看了两眼,他不知道和谁聊得热火朝天,都没停下来过,看上去特别开心。” 他打趣道:“他不会对你变心了在外面另有别人了吧?” 他可真会聊天儿,字字似刀戳进狄九徽心窝子,狄九徽连敷衍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了,嘴角往下一压,语气生硬地澄清:“我们只是朋友,没别的关系,他变不变心与我无关。” 第96章 抛下这话他重重踩着云径自走了,四天王互相对视一眼,持国天王怜爱地摸了摸琵琶,道:“你们信吗?我反正不信。” “他在嘴硬。”广目天王说。 “别样吧……”多闻天王过于社恐,等人走了才弱弱说了第一句话。 增长天王乐得呲出一口大白牙,“近距离嗑cp好开心啊哈哈哈。” 身后议论声若隐若现,狄九徽听得烦闷,虽然他不想承认,但闫御难道真有喜欢的人了? 闫御亲口对他说过没有喜欢的仙子,他不信闫御会在这种事上骗他,除非……他喜欢的是个男子? 如此躲着藏着掩人耳目,除了这一个解释,好像也没有别的可能了吧? 狄九徽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绝对不是喜悦,他低头想了想,扭头去了月老祠。 若想知道是不是,一看闫御红线便真相大白。 第50章 红线 人生来有七情六欲,纵使一饮一啄间豁然开朗,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大彻大悟得道成仙,仍知冷暖解人意,不是块冷冰冰的无心之石,也有斩不断的情感,拔不除的红线。 天规森严,为不被有心之人利用作乱,神仙的红线如同高度机密被月老重重封锁,终年隐藏在只有他一人知道的暗处不见天日,近百年天条渐渐放开,月老懒得花费大量精力维护封印,稍微设置了个权限就随它去了。 狄九徽直奔主题,他很少会来这里,上一次来是嫦娥和玉兔那事,他远远看了一眼,生怕自己万一不小心碰着了弄乱了,将天界神仙全部变成只知情情爱爱的恋爱脑引发祸乱,到时他就是死一百回也难以赎罪。 四面微微浮动纵横交错的红线好似盘丝洞,他战战兢兢地穿梭其中,这里的红线与外面的不同,颜色很浅,大多是淡淡泛着点粉白色,极少看到深红,单论外观也与“线”字不匹配,倒是更接近“丝”,细细一根与头发并没有太大差别。 狄九徽在比较靠里的位置找到闫御的红线,他这条与众不同,颜色比旁的要深上许多,甚至在往殷红靠拢,粗细也从发丝变作了一股线。 好消息是闫御红线没和别人牵上,坏消息是他红鸾星动了。 这红线似血如此惹眼,他不仅对某个神仙动情了,程度看样子还不浅呢。 狄九徽五味杂陈,忽然又拔腿往里走,这里一向是封锁的,月老之外无人能进,他还没有看过自己的红线,不知道会是什么颜色,他想看看。 然而他把这里翻了个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可是都没有找到自己的红线。 为什么没有他的? 狄九徽茫然不解。 这里保管着天界所有神仙的红线,但凡生灵,但凡有心,不可能会有遗漏,连玉帝的红线他都看到了,偏偏没有自己的。 身后踉踉跄跄的脚步声伴随着浓重的酒气在靠近,狄九徽像个雕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低着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我曾怀疑过你没有情根。 李青元字字清晰的话电光火石般闪进他脑海,没有情根自然不会动情,自然也不会有红线,狄九徽如梦初醒,接着心底一沉。 他转身看向月老,说:“你如实告诉我,我是不是没有情根?” 月老脑子被酒精磋磨得没转过来,啊了一声,“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仔细找过了,即便是一个刚飞升的小仙红线都整整齐齐地搁在这里,唯独没有我的,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原因。”狄九徽苦大仇深,“原来李青元所言不假,他一早便看出来了,你也知道,就我蒙在鼓里。” 月老越听越心惊,酒渐渐醒了一大半,忙堆起笑道:“你怎么会没情根,你对我有亦师亦父的孺慕之情,对李青元有倾盖如故的道义之交,对素桐有推心置腹的金兰之契,对闫御有万古长青的莫逆之谊,这像是一个没有情根的人能拥有的丰富情感吗?” “情根指的是爱。”狄九徽纠正他。 月老偷换概念:“你不爱我们吗?不爱天下苍生吗?” “那为什么没有我的红线。”狄九徽固执己见。 他认定了是因情根而起,月老深知若不让他亲眼看到并确定,这事儿就没完了,便把狄九徽拉出去,远离了盘丝洞他才敢放开手脚。 “你不信我的话可以自己看。”月老手势变动,堪称随心所欲地掐了几个诀,并拢的指尖虚点在狄九徽眉心,有红光没入皮肤,他眼睛一闭,不见黑暗,反倒映出一片葱蔚洇润的水绿。 那是他身体的内部构造,磅礴的仙力流淌,脉络分明若蜿蜒绵亘的江河湖海,情根就长在它该待的地方,不见任何残缺。 “可看清楚了?”月老道。 狄九徽略一点头,眼前景色俶尔消失,月老收回手,缓悠悠地捻着胡须。 “既然有情根,那为何找不到我的红线?”狄九徽松了半口气,仍然困惑。 “有红线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月老瞧见桌前有一酒葫芦,步履不稳地晃悠过去伸手欲拿,却落了空,狄九徽快他一步抢在手里,摇晃两下水声潺潺,份量不轻。 月老看了看面色不虞的狄九徽,悻悻转回正题:“你看看身后那些红线,当初玉帝曾单独问我,可有法子彻底销毁摆脱此种桎梏,我告诉他,这红线代表的其实是一个‘欲’字,欲爱,欲念,欲求,是炽然不息之火宅,也是海中盲龟之逢浮木,我等修炼多年,不会轻易因‘欲’动摇,可此物与自身向来此消彼长,永远无法割裂,玉帝无可奈何,三令五申让我藏好。” 第97章 “你没有红线,这便说明你不会被私欲蒙蔽了眼,比我们这些人少了一个弱点,是好事。” 狄九徽一沉吟,“所以我不会动情?” “做一个不因情爱方寸大乱的人不是很好吗?”月老笑笑。 “但你还是没解答我的疑惑。”狄九徽转念一想不对劲,差点被他带跑偏了,“我是问我为何没有红线,你跟我说的是红线的用途,牛头不对马嘴。” 月老眼神一飘,摸了摸鼻子,而后一清嗓子深沉地压低音调,用神棍的语气故弄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 狄九徽慢条斯理地活动筋骨,修长的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月老紧张地吞吞口水,小声狡辩:“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掀起眼皮淡淡扫了眼月老,月老吓得当场抱头,痛哭流涕道:“我真不知道!这些年没察觉总不能说是因为我开小差不走心吊儿郎当疏忽职守吧?你要真想我这把老骨头不得安生,你就去找玉帝告我的状吧,以后月老祠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来日若还有心,你就下凡看看我,施舍我一些残羹剩饭就当报答。” 他一点包袱都没有,哭得呜呜涛涛,家有一老,烦恼不少。 红线交由月老全权负责,他不知道三界就没别人知道了,狄九徽摸不准他是当真不清楚,还是故意糊弄,但月老态度已经摆出来,从他口中便问不出答案了。 狄九徽从来没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红线有与否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恰如月老所言,这等好事是玉帝求都求不来的,他该高兴。 可是他就是做不到。 狄九徽一直向北走,清澈纯粹的仙灵之气吸引了一群仙禽,飞鸟从他身上感觉到友善,忍不住自发亲近,日升月落不知几回,星聚星散流丽纷飞,等他停下来时月大如盘近在咫尺,伸手可摘星辰,此处便是天涯海角。 闫御估计早清醒了,醉前记忆或许还残留一二,狄九徽一想起那艳丽的红线,就像有一万种复杂滋味缠绕着他,乱糟糟混在一起成了五彩斑斓的黑,再细细咂摸,他竟一种都分辨不出来。 他想找琴瑟静好倾诉,彼此是陌生人,唯有在交流的时候会拥有短暂的友谊,狄九徽等啊等,过了许久琴瑟静好才回复他。 【琴瑟静好】 在赶稿。 【琴瑟静好】 想把潆溪的羽毛全部拔光。 怨气重得吓人,继续叨扰他实乃下下之举,狄九徽又去找苏桐,说自己要跳海了,问他来不来偶遇。 【荤素不忌杂食党】 *** 直接被屏蔽了。 【两米一有腹肌】 你们青丘脏话适用性还是差了点,太直白裸露,容易被卡,不如我们蓬莱脏话含蓄内敛。 【荤素不忌杂食党】 发一句看看实力。 【两米一有腹肌】 蓬莱脏话。 【荤素不忌杂食党】 …… 他不来就算了,狄九徽席地而躺,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仰望着灿烂的漫天繁星,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倒映出皎然寂寂的冷月。 他闭起一只眼,抬起右手调整角度,拇指与食指宛若捏住了明月。 天书颤动,浮空兀自展开。 【荤素不忌杂食党】 往左看。 狄九徽依言照做,绯红身影自天边踏着月色而来,像茫茫大雪间簌簌落下一片寒梅,他没想到苏桐会来,夸张地捂住嘴惊喜道:“天啊你好爱我,嗑到屠苏九了。” 苏桐:“……” 他落地没站稳差点先狄九徽一步跳海了。 “不是不来么。”狄九徽浑身懒洋洋的。 “我来捡尸,重金卖给闫御,他倾家荡产肯定也在所不惜。”苏桐施施然道,“来都来了,我看着你跳。” 狄九徽肩膀塌下去,就叹气。 “有心事啊,聊聊?” 狄九徽组织措辞,委婉道:“我有一个朋友……” 苏桐十指交叉,斯文地问:“你说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狄九徽与他对视两秒,“不是。” “那就是闫御。”苏桐明了。 狄九徽详略得当地同他讲了一遍,苏桐听后以自己的方式总结道:“首先,闫御有喜欢的人,你很难受。” 有哪里不太对,好像又很对,狄九徽勉为其难道:“可以这么理解。” “其次,闫御喜欢的人不是你,你很难受。” 狄九徽:“啊?” “最后,你希望闫御喜欢的人是你,这样你才能不难受。” “不是,我……”狄九徽想辩解。 “我有点不太明白。”苏桐直视着他,“你为什么那么嘴硬呢?喜欢却不承认,这又不是丢脸的事。” 狄九徽下意识否定:“我没嘴硬,我对他是情同手足,并非情根深种。” 苏桐嗤笑一声,“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你说你和闫御是友情,那朋友有了心爱之人不该祝福?谁会像你黯自神伤。” 狄九徽振振有词:“我不愿看他吃爱情的苦,情劫难渡,我在救他。” 苏桐脸色平静:“哦,我不信。” 狄九徽与他争论:“你不信去把你们青丘的明心镜取来,一看便知,要么我是对的,要么那镜子有问题。” “明心镜没有问题,你的心有问题。”苏桐咬定。 第98章 狄九徽:“……” 苏桐说:“即便闫御与你没有私情,你敢赌咒你对闫御就没有一点私心吗,你敢不敢拿你的性命、你的灵魂起誓?你对闫御就没有半分不轨之情吗?你当我没眼睛、三界众人也没眼睛吗?你对闫御的心意昭然若揭,狄仙君,听说你至今未娶啊!” 狄九徽:“……” 狄九徽恼:“你有病吧。” “你真牵肠挂肚大可去问他,既是好友,你还怕他不告诉你?”苏桐以退为进, 狄九徽气焰一弱,别别扭扭道:“我那是……” “你不敢。”苏桐点破他,媚意天成的狐狸眼含着笑,无端让人火大,“我就知道,别装了,看着喜欢的人投入别人的怀抱不好受吧?” “谁说我不敢!”狄九徽怒中激将法,“他是我朋友,我该关心他的终身大事,我这就去问他喜欢的人是谁!” 闫御日常访客几乎没有,狄九徽几天没来,这里依然静悄悄的,只有风驶过的声音。 走到门口了,狄九徽又犹豫起来,手臂抬起又放下,那扇门是怎么也不敢推开,他徘徊不前,直接倒回去问锦鲤这几日有人来过没有。 原本不抱希望,闫御可是创下过连续九百五十七年除他以外无人问津的记录,然而锦鲤嗓音清脆道:“有,昨天来了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少年,眉心点着朱砂痣。” 潆溪? 潆溪与闫御不过点头之交,平时没多余的联系,怎会上门拜访? 狄九徽没有第一时间挑明缘由去问,反而藏于暗中,处处留心潆溪行踪,半个月的时间,他竟频频出入玉浮洞,还都是挑在自己最不常来的时间段,看样子是专门避开他。 狄九徽心底像有蚂蚁在爬,不经意间试探过闫御,也去过白玉京报社,两人只字不提对方,像约定好了一样。 闫御喜欢的人……真是潆溪? 他对仙子无意,大概率有断袖之癖,可潆溪并不像有这方面的癖好,除了搞事业,就没见他对别的东西提起过多大兴趣,最毕恭毕敬的是对王母娘娘,狄九徽曾经还和闫御讨论过潆溪是不是暗恋王母娘娘。 他想得出神,半掩着的殿门忽的被推开,狄九徽立刻隐匿身形,闫御是要外出,他便悄悄跟在他身后。 闫御过了南天门直入天庭,他单独去见了织女,织女对他的到来并无意外,二人私下说了些话,狄九徽怕离得太近被发现,便远远躲着,遂没能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谈话没多久结束,闫御原路返回,织女也转身欲走,狄九徽扬声叫道:“姐姐留步。” 织女回首,狄九徽笑着与她攀谈,却被闪闪发亮的光晃了眼,他蹙眉缓了缓,只见织女乌黑浓密的云鬓间缀着一支别致的发簪,上面镶嵌的赫然是一枚熠熠生辉光泽流转的桃花泪。 第51章 误会 狄九徽的目光驻足太久,一错不错,织女只当他好奇,抬手抚了抚发髻,水葱似的指尖掠过璀璨的宝石,笑道:“这发簪瞧着成色不错吧?” “嵌着的这枚桃花泪难得,质地上乘,晶莹润泽,像是出自邓林的桃花仙子,姐姐风姿卓绝,佩戴更显相得益彰。”狄九徽谈笑自若,“我倒不怎知道姐姐与桃花仙子原来也有交情吗?” 织女愉悦地眯起眼睛,说:“你眼力劲倒是好,是桃花仙子的不假,不过我日日待在天庭,哪有去邓林向她讨要的闲情雅致,这发簪是崔珏送的,至今一月有余。” 送女子发簪的举动本就暧昧,崔珏并非唐突之人,狄九徽心中瞬间浮现一大胆的猜想,不由揣测道:“姐姐和崔判是……” “我多年前曾去地府办事,托人好好照顾一下牛郎那狗男人,一来二去便与崔珏熟识了,这些年交往下来他事事必应,从前忌讳着天条,我们以好友相称,如今虽也没说再进一步,不过彼此心照不宣。”织女没隐瞒的意思,坦诚说道。 事到如今狄九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潆溪前不久说想要在地府拓展业务,如今织女和崔珏两人之间有了私情,闫御又特意来找织女,不正是为了潆溪所图? 他倒豁得出去,不爱出门的一个人为了潆溪也能破例了,不爱社交的一个人也能低声下气了。 狄九徽都没必要再向织女明着提闫御,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他告诉闫御要去西天灵山游玩几天,短时间内不回来了,实则用幻化之术变成了一只雀鸟,悄无声息地栖在树梢枝头,绿豆大小的眼睛监视着玉浮洞的一切。 不出所料,狄九徽走后潆溪可谓是光明正大地留宿在这儿,待得时间不仅很长,而且每次出来时还都是一副腰酸背痛的模样,惹人遐想。 这不叫实锤那什么叫实锤? 狄九徽心底的蚂蚁不爬了,改为啃了,一口接着一口,咬得他心焦意燥。 与此同时,被认为和闫御有一腿的潆溪正累死累活地擦拭着闫御这些年来收集的各种奇珍异宝,就像珠宝需要定期保养,这些仙器法宝同样需要偶尔翻出来修整,闫御还特别要求人工,不能用法术。 成百上千件让他一人亲力亲为,潆溪一连多天连轴转,说闫御不是故意折腾的可能性小于等于玉帝是个体恤员工的好老板。 他心有怨气但不好发作,潆溪停下来歇了口气,顺带揉了揉酸涩的胳膊,目光投向坐在书桌前的闫御。 第99章 为了不让人因字迹顺藤摸瓜找到自己,闫御左手执笔,早就练出来一手好书法,他纵目眺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人在蓬莱,心思早跑到西天灵山去了。 都是潆溪的错,威逼利诱将他留下,不然他此刻定与小九同游,哪会对着一张白纸如坐针毡,脑子里好似咕嘟咕嘟的浆糊,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外挤。 数不清今日第几次了,潆溪无奈至极地催促道:“大佬,能别摸鱼了快点写吗?” 笔端颤动,蘸着墨汁的笔尖饱满如珠,闫御假装奋笔疾书地写了几个字,“在写了。” 一看全文进度,刚过百分之一。 “我跟地府那边谈好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唯一的条件是他们要你下一本新书的独家销售权,你早点写完我们就能早点开张,到时三七分账,我三你七。” 一谈起生意,潆溪一扫颓败之态重振雄风,精神抖擞好似嗑了几枚太上老君炼的仙丹。 再喜欢的兴趣爱好成了工作那都是折磨,闫御头疼欲裂,扶着额角说:“别催,再催不写了。” 他习惯性地想开摆,潆溪双手揣进袖子里,神态随意道:“瞒了这么久,你也不想狄九徽知道他费尽心思调查的、那个偷偷摸摸在背后肆意编排他的作者琴瑟静好竟然是你吧?” 闫御一顿,神色锐利地抬起眼眸。 过河拆桥,奸诈的商人。 当初潆溪能发家,全靠闫御这棵摇钱树,他们俩虽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白玉京报社如今的名头已经打出去了,天界地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闫御翻车,潆溪也依然能撑下来,只是少不了大出血,也少不了成为闫御的仇家。 玉石俱焚是最坏的一条路,潆溪只想专心搞事业,不想闹得太僵,他也真怕闫御撂挑子不干了,深知点到即止的道理,于是缓和了语气说:“你等我再捧红一批新的作者,到时你是封笔啊隐退啊,还是一千年写一本书全都随你,狄九徽那边我保证会瞒得严严实实,他永远都不会从我口中得知琴瑟静好究竟是谁。” 闫御眼瞳漆黑,古井无波,那抹灿金被压得极暗,潆溪知道自己踩线了,暗自后悔,想再补救,闫御面无表情道:“我需要一样东西,你若能找来,我保证一个月内写完。” 潆溪心底一松,只要谈条件那就好说,信手取来紫玉茶盏,他从容吹着最上层漂浮的茶叶,“你说,无论是如来佛的头发,亦或是玉帝的良心,上天入地我都给你弄去。” 闫御仔细端详着手中这支用了许久的毛笔,笔尖分叉,难以聚锋,指尖在顶端轻轻一掐,直接抽出一根纤毫毕现的细丝来,他漫不经心地捻了捻,道:“用不着那么麻烦,只需取你身上的一些翎羽做一支笔,我准能笔翰如流。” “用我的羽毛给你做一支笔?!”潆溪倏然拔高了声调,嗓音尖锐了几分质问道:“我乃王母娘娘座下三青鸟,随便一片翎羽凡人乘之可直渡东海风浪无阻,就是王母娘娘要,那也是耐心等我换羽期自然脱落,你竟敢堂而皇之拿来做笔!” 闫御置若罔闻,抬眼像打量着一件优质货打量着潆溪,一言堂地拍板定案:“发顶的就不错。” 潆溪猛地捏碎了茶盏。 茶水四溅,满地碎玉残骸,闫御言简意赅道:“赔。” 潆溪眼皮狠狠一跳,咬紧了牙根,简直奇耻大辱! …… 白日里,狄九徽目送潆溪进了闫御寝室,两人共处一室,如今一夜过去了还没出来,他等得心急如焚,脑袋一热竟不管不顾地跳下枝头变回人形,打算冲进去捉奸。 他连门沿还没挨着,紧闭着的房门快他一步从里面打开,潆溪眼眶泛红,衣衫不整,白净的面颊鲜红一片,他羞愤欲绝地捂着脑壳向外走,却猝不及防地撞上狄九徽,先是错愕,进而眼神闪躲,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猜想是一种感受,亲眼目睹又是另一种感受,狄九徽像被人迎头抡了一棍,整个人都懵了,“你……” 他误会了,这场面也很难不让人误会,潆溪看了看他,又愤愤瞥了眼室内,故意不做半点解释,一言不发径自离去。 闫御如愿以偿,正左右观赏着色泽亮丽的羽毛笔,没想到狄九徽会突然回来,写了一半的书稿就摊在桌面上,凭他的视力,打眼一瞧绝对一览无遗,也不顾狄九徽是否起疑,连忙闪身挡住。 怕暴露身份的慌张之色落在狄九徽眼里就成了被撞破奸情的尴尬,闫御浑然不知他的内心活动,为转移注意力,便举起手中的羽毛笔主动找话题。 “好看吗?潆溪送的。” 朱红似火烧的翎羽边缘闪着细碎的薄光,像用金丝绣了一层绚烂的纹路,又编进去一些柔软玉润的青色羽毛,转动时交辉相映,流光溢彩。 三青鸟只有头部的翎羽是赤色的,潆溪如此爱惜羽毛,竟然心甘情愿拔下自己身上最漂亮的翎羽,就为了给闫御做一支笔,闫御还引以为傲地向他炫耀。 狄九徽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什么滋味了,心若业火灼烧,身似雪窖冰蚀,两种极端的感受对冲,他大脑一片空白,对着闫御愣了许久,嘴唇翕动缓缓说道:“……你该告诉我的。” 闫御心中咯噔一下,“你,知道了?” 他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狄九徽更是酸涩,强装冷静收拾着狼狈的情绪,说:“我都知道了。” 第100章 “潆溪这段时间频繁来找你,昨夜又是直接留宿在此,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和他……”狄九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清越像临终前的死亡宣判。 隐藏多年的秘密即将公之于众,闫御不敢听了,鸵鸟般脑袋一点点低下去,想捂住耳朵立刻逃离到无人认识他的角落。 狄九徽喉咙发麻,艰涩道:“暗通款曲,两情相悦。” “……啊?”闫御猛然抬起头,两眼既惊诧又呆滞。 在狄九徽开口之前他预想了一万种应对方法,以往闲来无聊翻的兵书此刻成了他的救命之宝,倘若这些计策全都没用,就用以死谢罪再加苦肉计,他什么都想好了,唯独没想到狄九徽居然以为他和潆溪有不三不四的关系? 闫御不懂了,他都把潆溪视如珍宝的翎羽拔了,潆溪分明恨死他了,而且潆溪不是暗恋王母娘娘吗? 他以为误会还没扩大,想解释,狄九徽眼睛一垂,忽然抢先说:“其实我能理解。” 闫御又是一愣,“你理解什么?” “你喜欢潆溪啊,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你都孤家寡人那么久了,难得遇到个合心意的,不必把我当贼一样防备着。”狄九徽大度一笑,将他的话尽数掐灭。 闫御眼眸微沉,眉头拧了起来,“你真这么想?” 狄九徽拍着胸脯大大咧咧道:“放心,我们是朋友,我肯定支持你。” 闫御沉默片刻,没有一个字出自真心,“我只字不提是因为你,我想你知道了或许会介怀。” “我怎么会介怀,这是喜事啊,再者……我也有喜欢的人。”狄九徽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他又想起了闫御颜色艳丽的红线,以及自己的空空如也。 “谁?”闫御心凉了半截,毫不犹豫地追问,“你喜欢谁?” 狄九徽是一贯的笑颜,眉梢眼尾都呈现上扬的趋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极少会为什么事而沮丧失落。 只是这笑似刀,杀得闫御片甲不留。 “小九。”闫御忍着心底翻滚的苦涩情绪,很轻地唤了他一声,澄清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最后却不受控地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你真不会介意我喜欢别人吗?” “你和潆溪很般配,真的。”狄九徽避开他深深凝视的眼睛,勉强笑着后退几步。 他离开了,闫御追着跨出门去,只晚了几秒,狄九徽已不见踪影,他望着若明若昧的天际,偌大的天地间忽然只剩他一人,莫大的孤寂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 第52章 偏执 天幕压得很低,即将破晓的曦光重重掩藏在厚重阴晦的云层之后,狄九徽逆风而行,像道流星短暂而迅速地在苍穹之上留下一道浓墨重彩的轨迹。 他直面迎着狂风发丝飘逸,沉沉吐着心中闷气,妄想愁绪能随风雾烟消云散,最后一点理智在方才发出不容置疑的命令,再不走他怕他会在闫御跟前发疯。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资格对闫御的选择指手画脚? 即便是最好的朋友,都不会因好友有了心悦之人而气急败坏吧? 苏桐有一点好像说对了,倘若只是问心无愧的朋友关系,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那么难过呢? 他才刚起了疑惑,不容深想,钻心的疼痛从心脏中央漫开,狄九徽突然有点想笑,真会挑时候,每次选的机会都是如此恰到好处,他的迷惘根本来不及深入。 狄九徽以为这次会像往常一样,疼个几刻钟便过去了,没想到来势汹汹,他完全来不及抵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身体掌控权,直接从云端笔直下坠。 …… 漆黑的识海亮起了一簇微光,眼睛还未睁开,薄薄的眼皮便感知到了阳光的温度,耳畔流水淙淙,雀鸟歌声婉转清脆,流动的风送来花的气息,狄九徽五感逐渐回归。 金乌升起,当空照耀,身下是柔软鲜美的绿野碧茵,他手掌撑地坐起,环顾四周,飞禽走兽无一不有,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他居然误打误撞到了青丘。 “你可真厉害,从天上摔下来,吓了我们小狐狸一跳呢。” 狄九徽循声望去,素桐悠闲地坐在千年古木下,一只皮毛胜雪的白狐蜷缩成一团,乖巧地趴在她膝盖上,只露出半张脸,眼睛微微阖着,小声地打着呼噜。 素桐瞧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笑道:“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狄九徽收回视线,昏迷之前的记忆接踵而来,他缓了缓,低声丧气地说:“我和闫御吵架了。” “不稀奇,你们之前又不是没吵过,还记得上上回吗?就在方壶那次,不仅吵架还大打出手,你把他按地上捶,后来不照样和好了。”素桐满不在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白狐。 狄九徽摇头,神色恹恹的,“那次是他犯欠,这次不一样。” “都一样,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去找他,或者他来找你,再之后你们互相道歉和好如初,这戏码我看过太多遍了。”素桐早看透他俩了,但顾念狄九徽此刻心情,还是从善如流地问道:“这回的原因是什么?” 狄九徽眉眼有了精神气,愤愤道:“闫御他重色轻友,为了喜欢的人弃我于不顾!” 素桐挑了下眉,“他喜欢的人是?” 狄九徽一哽,半天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说:“潆溪。” 第101章 素桐颇为意外,动作一停,正色道:“他亲口说的?” “我亲眼看见的,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同度一夜衣衫不整,潆溪还送自己的翎羽给他,发生了什么不是众目昭彰吗?” 狄九徽腹中酸水快要把青丘淹了,他东一句西一语,素桐渐渐拼凑出事情经过,局内人为情所困而不自知,她这局外人却是一笑。 小指被轻轻搔了一下,那闭目小憩的白狐悄悄探出一只尾巴晃了晃,素桐心领神会,慢悠悠地说:“凡间有个词叫七年之痒,两人维持许久的爱情在七年之后会进入一段危险时期,常常互相厌烦,这段关系便会随之支离破碎。” 狄九徽若有所思,“你想让我忍他和潆溪七年?” 素桐微微一笑,“不,我是指你和闫御认识了三千多年,七年一次也得痒了四百多回,早该满身虱子了。” 狄九徽面露难色,张了张嘴,说:“是三千六百年,平均七年一次,也就是五百一十四点二,后面循环小数除不尽,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五百一十四次,你算错了。” 素桐:“……” 那只尾巴又晃了一下,素桐往下一瞥,瞪了白狐一眼,把话题扭回正道:“我的意思是你若之前去向闫御吹吹枕头风,或许他们就散了,现在轮到潆溪上位,他吹吹枕头风,被吹跑的人就是你了。” 狄九徽不假思索道:“闫御才不会。” 素桐唇角一翘,“又让我嗑到了”的满足神情一闪而过,她继续怂恿:“你与潆溪今日才打了一个照面,便和闫御吵架了,若是潆溪再趁你不在时挑拨一二,你以为闫御会怎么想?即使不曾割袍断义,待你还会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吗?” 狄九徽被她说动,心生犹疑。 素桐再接再厉:“陪他云游四海的人是谁?同去昆仑墟宴饮的人是谁?夜半乘船潜入龙宫的人又是谁?以前是你,以后可就说不准了。” 字字句句全部扣住狄九徽命门,若是如素桐所言那般,他们共同走过的痕迹全被后来居上的潆溪覆盖……他只怕会疯! 强烈的危机感席卷而来,占据了狄九徽每一个毛孔,他焦躁不安,忍不住咬了下嘴唇。 素桐观察着狄九徽认真起来的表情,暗暗感叹道:闫御啊,你要是不行就换我来,我为建设我嗑的cp真是比你努力千百倍。 狄九徽沉默了许久,素桐言尽于此,就想等他自己想通,然后冲到闫御面前拽着他领子恶狠狠表白,最好再亲上去,当场大做一场更是意外之喜,最后欢欢喜喜大结局。 素桐越想越快乐,她绝对要有最佳助攻奖,下次再开cp大会,她要站c位! 不料狄九徽忽然抬起头看着她,眼睛像蒙上了一层墨染的阴霾,带着一丝冷厉与决绝,语出惊人道:“我要去把闫御的情根斩断。” 素桐狠狠吃了一惊,眼眸不可思议地睁大了,“什么?” “情根一断,他就不会喜欢潆溪了。”狄九徽语气相当平静。 所有语言都因震惊而零碎,素桐顿了顿,尽量镇定地说:“情根若断,所有痴缠皆化为乌有,他是不会喜欢潆溪了,以后也不会再对任何人动情,即便是……你将来再后悔也回天乏术。” “情根于我们根本就没用处,之前相处的三千六百年里,没有它的参与我和闫御照样意气相投,潆溪就是一棵树上旁逸斜出的一根枝干,哪怕把他剪掉,以后还会有旁的长出来,谁都不能保证这棵大树永远始终如一,不如干脆让闫御断了爱恋之心,一劳永逸。” 狄九徽是认认真真在考虑这个想法,不带一点冲动和玩笑,“以前玉浮洞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后玉浮洞也不会出现第三个人。” 素桐瞠目结舌,属实没想到会是这种走向,这要放进同人本里她肯定大嗑特嗑,但放进现实中,她会皱起眉劝阻。 “私自斩断他人情根是犯了天条的,一旦被人知道你神仙就当不成了。” “我不在乎。”他下定了决心,执迷不悟。 素桐气道:“你不在乎,闫御也跟你一样不在乎吗?你有问过他的想法吗?” 狄九徽一迟疑,“他……” “你没问过他的意见,你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就擅自做主,他若知道自己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卖了,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你当真是为他着想,还是因自己的一己之私?” 素桐声似洪钟,振聋发聩,宛若当头棒喝,狄九徽呆滞了一秒,混混沌沌的大脑渐渐警醒,迷障破除,灵台清明,他如梦初醒,暗自心惊。 他怎么会有这样自私偏执的想法? “……是我着相了。”狄九徽知错就改。 “你对他的感情不假,可是方法错了。”素桐见他回头是岸及时止损总算放下心来,“小九,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以上这些话,你是出于怎样的私心才做出这样的判断?” 狄九徽怔了怔,答案雷打不动:“我们是朋友。” 素桐立刻啧了声,不想跟他聊了,“你心里就没有爱情两个字是吗?” “找太上老君或者元始天尊看看去吧,你真的挺有问题的。” 狄九徽充耳不闻,回味着那股让他孤注一掷的情绪。 当初申寒萧不择手段的对姜憬,玉兔对嫦娥,姜子牙篡改红线,与他此时此刻的情景何其相似。 第102章 不曾察觉就已经身在其中…… 这就是情劫。 狄九徽后知后觉,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往下想了,也不愿回去,就怕再看到闫御和潆溪你侬我侬,徒增烦心,非要留在青丘,美名其曰散心,素桐随便给他安排了一所住处。 日常就是看花看草看水,放在往常,狄九徽肯定要与青丘的小狐狸打成一片,可这次他心不在焉,频频看向来时的路,企图在一片飘渺云雾中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但一连几日,闫御根本没来找他,于是更烦心,也更不愿回去。 狄九徽躺在枝干上休眠,片刻的功夫他竟睡着了,还短暂地做了一个梦,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却不在梦中,而是萦绕于耳畔近在咫尺。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张清俊泠然若冬雪的脸赫然闯入眼帘,绝无仅有的玄金色眼眸静静凝视着他,一声不响,不知看了有多久。 闫御…… 睡意顿时跑得一干二净,狄九徽迅速清醒过来,连忙坐起身挺直腰背,却差点和与他不过十厘米左右的闫御撞上,两人离得很近,鼻尖都快贴上,他竭力往后靠,试图拉开一些让他心慌的距离,脊背紧紧贴着树干,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闫御眼神幽深,盯得他全身不自在,狄九徽如芒在背,快要开口骂人了,忽然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 “小九……” 第53章 白狐 根根分明的浓密睫毛清晰可见,两人挨得极近,姿势相当暧昧,狄九徽鼻翼轻不可察地一动,却并没嗅到与他腰间携带着的香囊如出一辙的冷冽淡香,反而是纷繁驳杂的气息包裹了闫御全身。 闫御简短地喊了他一声,狄九徽左等右等没了下文,被他凝视着身体紧绷的滋味不好受,忍不住催道:“有事说事。” “小九,”闫御漂亮的眉眼低垂,挑选的角度恰到好处,正好将他轮廓优越的下颌线展现出来,“我想你了。” 稍微拉长的尾调里藏着不可忽视的狎昵与撒娇,嗓音低沉,传进耳朵里痒痒的。 狄九徽眼眸一压,掌心忽然凝聚一团青光直拍向他胸口,闫御一惊,双臂迅速挡了一下,同时飞身向后退,落叶般飘回了树下。 狄九徽屈膝坐在枝干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不客气道:“哪来的妖怪冒充别人。” “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啊。” 那人顶着闫御的脸,狭长的眼尾扬起,朝狄九徽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嗓音又可怜兮兮的,“哥哥,我不像他吗?” “你身上杂七杂八的气味太浓,仙、人、妖、鬼,又有四方因果,遮掩不掉,闫御和你不同,他的气息很干净,再者,他脸上也不会出现你这样轻浮的表情。”狄九徽没什么情绪波动地拆穿他。 “那有什么关系,脸长得像不就行了,哥哥若是喜欢,大可把我当做他的替身,以解无处安放的相思之情。”那人没皮没脸地说。 狄九徽视若无睹,指尖一掐,声音沉沉地警告他:“再不现形我就要动手了。” “好凶啊。”那人调情似的委委屈屈埋了一句,同时摇身一变,露出自己原本的模样。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转盼多情,悉堆眼角眉梢。 狄九徽定定瞧着他姣好若女子般明艳的面孔,顿了下,“苏亦汀?” “哥哥,你还记得我啊。”苏亦汀受宠若惊。 除素桐和妲己以外,他是青丘第三只九尾白狐,年龄尚轻,至今也就一千二百来岁,苏亦汀生性风流,常年不在青丘,混迹于红粉堆里,处处留情拈花惹草,也是当初害得狄九徽重伤闭关的罪魁祸首。 真是冤家路窄。 狄九徽眯眼笑笑,“三百年前,你勾搭拆散的那对夫妻蛇把我当成你的新情人,联手重伤我,我可真是记忆犹深啊。” “哪个?”苏亦汀眼神迷茫,天南地北他勾搭的人太多了,猛一提起一时半会儿倒也想不起来,仔细想了许久才有了些许印象,“噢——那对很能吃醋的千年蛇妖啊,这怎能怪我呢,是他们对彼此不忠诚不坚定,我稍微说上两句甜言蜜语便反目为仇,没有我将来也会有别人,夫妻感情如纸糊一般,不过如此。” “你早晚会遭报应的。”暗中观察的素桐自南边徐徐走来,“我就等着看你栽在谁手里。” 苏亦汀毫不在乎,冲着狄九徽笑道:“因我大意误伤了哥哥实在心有不安,我听说哥哥和那位挂念的好友似有龃龉,作为赔礼道歉,我倒有个主意,可以让哥哥好好消消火气。” 狄九徽听说过他的鬼话连篇,询问意见地看了眼素桐,素桐但笑不语,他道:“你先说,我听听看。” 苏亦汀笑道:“哥哥是气闫御有了心上人从而忽视了朋友的存在,依我之见,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哥哥也找个道侣让他难受去。” “这……”狄九徽踟蹰,“我没意中人。” “只是作戏,又不是来真的,随便找个看得过去的就好了,反正哥哥的目的只是气他。”苏亦汀巧言令色,但不得不说狄九徽确实心动了。 他在这儿干生气,等了一天两天三天,闫御连个影子都没看见,一想想就要脑溢血了。 苏亦汀瞧他面有动容之色,毛遂自荐:“哥哥若不嫌弃,我愿助……” 第103章 “我来吧。”素桐抢先一步,这种好玩的事她当然不甘心旁观,非得添上两把火,让局面烧得噼啪作响,“闫御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我上事半功倍。” 苏亦汀暗自磨了磨牙,甜甜笑道:“姐,你可能待青丘太久了,对外面不太了解,无论男身女身,你们俩站一起纯纯好闺蜜,没有一点性张力,我就不同了,茶里茶气的年下小狼狗,人气爆款。” 素桐上下打量他:“狼是没看出来,狗是挺狗的。” 苏亦汀:“……” 狄九徽思忖片刻,插话道:“让苏亦汀来吧。” 素桐不满地挑起半边眉,“屠苏九还等我发糖呢,你若配合我直接美帝。” “假糖吃多了影响智力,参考一下你就知道没救了。”狄九徽冷酷无情。 素桐:“……” 狄九徽说:“上次你用尾巴蹭了我两下,只是留下了一点气味,闫御就很生气,这次你再来,他可能会爆炸。” 素桐:“然后?” “我只是想让他生气,尝尝我心里的滋味,万一太过了最后遭罪的还是我,我还得反过来哄他。” 素桐:“……” 素桐有一肚子的青丘脏话想说,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恨铁不成钢地唾弃道:“呸!恋爱脑,苏亦汀都不吃!” 苏亦汀:“?你礼貌吗?” 狄九徽幽幽道:“你之前也当过恋爱脑……” 素桐一记眼刀甩过去,狄九徽识趣地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苏亦汀眨了眨眼,好奇地问:“他爆炸了会堕魔吗?” 狄九徽摇头:“不会。” 苏亦汀又问:“他爆炸了会毁灭苍生吗?” 狄九徽摇头:“不会。” 苏亦汀锲而不舍地问:“他爆炸了会拉整个三界陪葬吗?” 狄九徽依然摇头:“也不会。” 苏亦汀惊叹道:“好稳定的精神状态,那哥哥担心什么?” 狄九徽丝毫不给闫御留面子:“担心他躲被窝里哭到昏厥,下半辈子再也不出门了。” 苏亦汀:“……” 苏亦汀肃然起敬,“听上去比我还茶,哥哥你要小心,他很可能是隐藏白切黑。” 狄九徽不屑一顾,“他生下来被抱错了是白切鸡都不可能是白切黑。” 苏亦汀:“……” 他们制定好了一个大概的计划,狄九徽和苏亦汀会先去天庭转一圈,再去瀛洲转一圈,归墟五岛哪个都不放过,重点表现出你侬我侬蜜里调油,素桐负责在天书上带节奏,多开几个帖子正炒反炒为他们造势。 【在瀛洲偶遇狄九徽,大家帮我看看他身边的人是不是闫御?】 【不是吧不是吧,还有谁不知道落日御徽be了?】 【狄九徽真是一个朝秦暮楚的人,有了闫御还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 【入股新cp啦!谁能对年下小奶狗说不!】 她深谙其中之道,很快掀起一阵声势浩大的浪潮。 33l【收落日御徽各种限量本】 刚去岱舆偶遇了,果然是真的,狄九徽身边有一陌生男子!确定不是闫御! 34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落日御徽真要be了吗?【我哭了】【我装的】 35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拜托,只是和朋友出去闲逛一圈,小狄人缘好众所周知,你没有朋友和你出去玩吗?社交圈也太窄了。 36l【明日阎王换我当】 说得对,同性之间就不能有纯友谊吗? 37l【持国】 据知情仙爆料,他俩前几日在蓬莱大吵一架,而后狄九徽不知所踪,楼上的楼上怎么解释? 38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根本不用解释,先不说你这小道消息来源是否可靠,之前狄九徽三百年没露面,还有人说隐婚生子,可结果呢? 39l【代表作《素女经》】 隐婚不确定,但生子这种事希望大家能去做一下功课,我在这里郑重地说一句,男的生不了,望周知。 40l【天界金牌造鞋厂】 现在的小孩子太单纯了,三千六百岁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眼里仍是稚嫩啊。 41l【塔在人在】 赤脚大仙就别倚老卖老了,人家年纪比你小,但人家对象比你多。 42l【天界金牌造鞋厂】 李天王还活着呢?恭喜恭喜,有对象管什么用,还得儿子听话孝顺不是? 43l【对象不在家,加我偷偷聊】 感谢大家关心,哥哥人很好,性格也很幽默,和他在一起好开心哦。 44l【御皇大狄】 这名字像什么正人君子吗?披着光鲜亮丽的人皮,内里一团污秽。 45l【对象不在家,加我偷偷聊】 我名字不像正人君子,诸位名字也不像什么好东西。 46l【御皇大狄】 我掐指一算,你脚踏十八条船,小心劈了裆。 47l【对象不在家,加我偷偷聊】 无所谓,哥哥会心疼,不像你只会阴暗爬行无能狂怒。 48l【御皇大狄】 你也配叫哥哥? 49l【对象不在家,加我偷偷聊】 配不配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哥哥可是应咯。 50l【待君归来共还乡】 此情此景让我忍不住想到我与刘郎,只要彼此的心在一起,千山万水终有一日都会相逢。 第104章 51l【天庭老板直聘】 华山还有信号?还能用天书? 52l【小小的也很可爱】 天书信号覆盖三界,我出品你们放心。 53l【沉香姓杨】 幺妹儿,别恋爱脑了。 54l【是师徒五人】 二哥蜀地话都出来了,看来是意图用家乡话唤醒妹妹的亲情。 55l【待君归来共还乡】 二哥,纵使你是我的兄长,如父如母将我一手带大,但爱一个人是控制不了的,即使所有人都要拆散我和刘郎,可我爱他的心始终不变,我自愿镇守华山,为的就是刘郎说过会回来找我,不论轮回多少次。 56l【沉香姓杨】 …… 57l【沉香姓杨】 我不识字,我瞎,三只眼都瞎了。 58l【对象不在家,加我偷偷聊】 多谢三圣母的指导,哥哥喜欢我,我亦喜欢哥哥,我们会好好相处,绝不会吵架,不会给外人一丝可乘之机。 59l【御皇大狄】 梦里的喜欢?麻烦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60l【御皇大狄】 不是有个眼睛有张嘴就能叫个人。 61l【御皇大狄】 笑死,认识才多久啊,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62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大粉今天火力全开啊…… 63l【对象不在家,加我偷偷聊】 你好破防哦,嘻嘻。 64l【对象不在家,加我偷偷聊】 可是哥哥现在就在我身边,他觉得我说得很对怎么办? 狄九徽旁观苏亦汀发言,表情一言难尽:“你这……未免有点太招摇了。” 第54章 在乎 “可是这是我的真心话呢。” 苏亦汀合上天书,将对方的破防视若无物,他不再与御皇大狄对线,专注当下,笑盈盈道:“哥哥真的很特殊,和我之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与众不同。” “你对所有感兴趣的目标都是这种说辞?”狄九徽眉梢一挑,“你那些风流韵事我都听说过。” “听说过是听说过,我打心底里喜欢哥哥也是不争的事实。”苏亦汀软声说,“哥哥肯定认为这是我对每个人通用的花言巧语,其实不然,曾经和我在一起的每一个,无论男女,我都喜欢过他们。” 苏亦汀长了副极好的皮囊,纵使是在以姿貌闻名的青丘狐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他光凭着这张脸不用任何魅惑之术,稍微笑上一笑,便有大把大把的人为其前仆后继,再添上几句恬言柔舌,更是蒙蔽了心魂,叫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只是这一伎俩在狄九徽这里遭遇了滑铁卢,他道:“喜欢过?” 苏亦汀笑道:“喜欢的时候是真喜欢啊。” 不喜欢的时候也是真不喜欢。 他倒坦坦荡荡。 “哥哥何不与我试试呢?我很乖很听话的,绝不会像闫御那样让哥哥烦忧伤心。”苏亦汀单手托着腮,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狄九徽,比四周的过耳春风还要温柔几分。 狄九徽摇摇头,拒绝得干脆,“我对你没这种想法。” “哥哥是在乎闫御的感受?可他和潆溪当着哥哥的面乱搞,还遮遮掩掩躲着哥哥,视哥哥如贼,难道他会不知道哥哥因此难过吗?他知道,但他根本不在乎你。”苏亦汀不依不饶,以三寸不烂之舌挑拨离间,“即便是我,也不会做出这样过分这样残忍的事,我与他不同,不愿看着哥哥伤心。” 狄九徽深深看了他一眼。 苏亦汀藏在衣袖里的另一只手顺着平整的桌面,一点点接近同样搁在桌上的狄九徽的手,探出的食指轻浅暧昧又极具技巧地蹭了蹭他的尾指,一带而过,令人心底发痒。 狄九徽低眼看了看他的小动作,又看了看毫不收敛,肆意散发缠绵情意的苏亦汀,忽然扬起唇对他一笑,随之不退反进,主动握住了苏亦汀温热的手心。 胜券在握的喜色还未浮上眼眸,掌心猛然传来一阵不容忽视的痛意,苏亦汀立即抽回手倒吸了口凉气,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向狄九徽。 狄九徽淡定地端起茶盏,道:“清醒了吗?别拉踩。” 被看穿了呀。 狄九徽说:“你不愿让人伤心,那对夫妻蛇怎会沦落至此?他们因你道心不稳,千年修为一朝散尽。” 苏亦汀揉了揉又痛又麻的手心,眉眼尽是恣意妄为,“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应当对酒当歌及时行乐啊,今日好聚好散,明日彼此仍能相约同游,是他们非要钻牛角尖,妄图将一缕风锁在掌心,在一起时追寻一刹那的欢愉不就够了,何必许诺天长地久。” “除了一时的快乐什么都给不了,你当真是渣得明明白白。”狄九徽看透他了。 “这世上有那么多快乐的事,有那么多姿色各异的人,偏偏大多数人都为着一庸庸碌碌的人,为一微不足道的事执而不化,若抬头看看,便发觉天地广阔世界浩大,是自己将自己困在原地。”苏亦汀行走世间也有千年,看多了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对此种行为甚为不屑。 “闫御让哥哥如此怏怏不乐,久等多日也等不见他来寻你,那就不要管他了,同我在一起吧,风花雪月,我与哥哥共赏。”他再一次向狄九徽伸出手,言辞真挚殷切,“他能做到的我亦可以。” 第105章 “你不能。”狄九徽不曾有一丝犹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虽然不赞成你的理论,不过有句话你倒点醒我了。” 苏亦汀笑道:“不知哪句胡言能入了哥哥的耳?” 狄九徽起身,倚栏眺望远处繁星灯火,“至今为止,我在青丘总共待了四天三夜,见了四次日升三次月落,昨日是十五,月华覆盖青丘的每一寸土地,万物霜白如同降了一场大雪,以往每到这种时候,我和闫御都会一起举杯邀月,把盏言欢,唯有昨夜天各一方无心欣赏,怅然若失之中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苏亦汀道:“哥哥是遗憾没与闫御一同观赏?” 狄九徽散漫地伸了个懒腰,回首朝他一笑,“我不觉得遗憾,反而欣喜,因为我此刻想明白了,人生在世须尽欢,何故要被心中愤懑驱使,若能及时止损,我们便还有很多个十五,不必为这一次顾影自怜。” 苏亦汀低低一笑,“哥哥,你好喜欢他啊。” “我是在乎他。” “有何不同?” “喜欢有很多种解释,而在乎是指他在我心里。” …… “失败了?” 苏亦汀没骨头似的躺倒在藤椅上,素桐见状嗤笑一声,“我早就说了,你这小手段哄哄别人还行,对他没用。” “他们的感情果然很好,不像以往那些道侣夫妻,看似坚固,实则一挑就破。”苏亦汀望着湛蓝的天色,“我忽然之间也有点羡慕呢。” “别羡慕也别好奇,不然你会陷进去。”素桐正了神色,以过来人的口吻叮嘱他。 “姐,你想太多了,我才不会像你和妲己那样为一人停留,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过是觉得有趣,很有挑战性罢了。”苏亦汀扭头看着她,“你说,如果我真让狄九徽移情别恋了呢?” 素桐便笑,慈祥地摸了摸他的头,“隔行如隔山,我祝你成功吧。” 苏亦汀躺回去翻动天书,看着御皇大狄的一句句留言,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人戾气真重。” 没多久狄九徽来跟素桐告别,原以为他要回玉浮洞,狄九徽却说:“我去东海龙宫。” 苏亦汀立即举手:“我陪哥哥一起去。” 狄九徽不大乐意,苏亦汀对他的心思完全摆在了脸上,最好还是保持些距离,免得惹人误会。 苏亦汀给素桐使了个眼色,素桐笑道:“东海龙王不待见你,让苏亦汀和你一同去吧,就算龙王要赶客,或者你憋不住了,复刻大闹龙宫2.0,也可以把他丢出去当替死鬼。” 狄九徽:“……” 苏亦汀眼巴巴地瞅着他,狄九徽斟酌了一下,勉强同意了,二人同去龙宫。 素桐目送他们走远,不多时身后似有流风回旋,她心中一动,道:“来了。” “小九呢。” 闫御无声无息地现身,面色沉静如海。 素桐说:“他不在青丘。” “那只狐狸是你们青丘的,他怎会不在青丘。” 素桐嘴角一勾,“你既然知道那只狐狸,也应该知道这些天他们游山玩水,四海八荒跑了个遍,谁知此刻身在何处。” “他们还在一起?”闫御脸色微变,他慌了。 “你与潆溪‘彻夜长谈’,小九再寻个伴儿也理所应当吧。”素桐拿话刺他。 闫御皱眉,“我和潆溪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你亲自去跟小九说啊。”素桐激他。 闫御却沉默了。 他不在乎。 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喜欢谁。 潆溪也好,别的仙子也罢,狄九徽对他只有友谊,再无其它。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自己是最清楚的,狄九徽看他的眼神干干净净,从无半分旖旎。 素桐环着手臂,瞧着他明显低落下来的情绪,饶有兴致地说:“一个我在意了很久的问题,你们同住同行也有三千年了,小九就算了,我总觉得他缺根筋,你是怎么能忍住千年如一日一声不吭的?” 闫御看了看她,眼眸深邃:“是三千六百年,除去小九闭关那三百年,准确来说是三千三百年,这种简单算术题你错得挺离谱。” 素桐:“……” 素桐暗暗磨了磨牙,礼尚往来,故意给他制造焦虑:“被才见了没几面的人夺走暗恋许久的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苏亦汀那小孩可是很喜欢他,等他们再待上一段时间,可能就谈婚论嫁了。” “到时有了小孩,还管你叫叔叔呢,记得包个大红包。” “你说是姓狄呢,还是跟着我们青丘姓苏啊?” 她一套激将法下去是个男人都没法忍,闫御按捺住躁动的仙力,眸如点墨直接拔步离去,不知是去准备聘礼,还是准备嫁妆。 “我愿意嫁给狄九徽,哪怕是当妾。”素桐冲他背影遥遥喊了句,“这话送给你了。” 哪天他们办婚礼,得单请我一桌啊,收的礼金都得分我一半。 素桐喜滋滋地想。 龙族最喜好奢华,热爱收集金光灿烂的宝物,这点和闫御有共同之处,往东海深处去,海底伫立着一座珠宫贝阙富丽堂皇至极的宫殿,即便是九重天上凌霄宝殿,其辉煌程度也无法与其匹敌。 四面有虾兵蟹将终日巡逻,狄九徽是去拜访,不好硬闯,便递了拜帖让人进去禀报,片刻后侍卫前来回禀。 第106章 “龙王说了,若是只有这位青丘来的仙君便请进,若是蓬莱的狄九徽,那便请回吧。” 苏亦汀疑惑,“哥哥,这是为何?” 狄九徽一点也不意外,“之前年少轻狂,说错话得罪了老龙王。” 苏亦汀问他说了什么,狄九徽挠了挠脸,有点心虚地说:“也没什么,我就是好心问龙王,定海神针向大圣要回来了吗?他说没有,我又问为什么不要呢,是因为不想吗?他就生气了,让人把我赶走,再也不许来了。” “这……”苏亦汀嘴角一抽,“哥哥真是风趣啊。” 往人家伤口上戳,难怪不让他进。 “现在怎么办?哥哥总不愿无功而返。”苏亦汀问。 狄九徽想了想,对那侍卫说:“不知三太子可在?劳烦再帮我通禀一声。” 第55章 开演 岂料侍卫脸色微变,连同一旁的虾兵蟹将也有些奇怪,仔细一瞧,那带着腮壳的脸一抖一抖的,分明是畏惧。 敖丙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虽然排行老三,上有兄弟下有姐妹,但他生得好看,人身玉质金相,龙身银白色的鳞片闪闪,又会讨人欢心,自小被老龙王捧在手掌心里宠着,久而久之难免养成了骄纵自大的性子。 他虽嚣张,对身边人倒还算可以,不曾听说过虐待谁的传闻,这些虾兵蟹将在龙宫待了几百上千年,早摸清了他的性格,日日捧着恭维着,不应有如此大的反应。 “三太子此刻就在寝宫之中,仙君不如亲自去寻?”那侍卫想推烫手山芋,说什么也不愿去通传。 狄九徽心中纳闷,不再为难他,与苏亦汀去寻敖丙,一路尽是些千姿百态的斑斓珊瑚礁,其间又点缀着大大小小的珍珠宝石,砗磲成堆,玳瑁漫游,光彩陆离。 敖丙所居的行宫大门紧闭,四周别说人了,连条鱼的影子都没有,苏亦汀正想上前叩门,金碧辉煌的门猛地从内被撞开了,一道火红挺拔如竹似柏的身影随着几道气势汹汹的水柱被赶了出来。 苏亦汀定睛一看,对狄九徽附耳说道:“那不是哪吒吗?” 怪不得那些虾兵蟹将不敢过来,曾经都遭受过哪吒的毒打,自然瑟瑟发抖。 哪吒侧眸,黑漆漆的眼瞳藏尽锋锐,不冷不热地瞧了他们一眼,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看向门内,“敖丙。” 敖丙气冲冲地走出来,俊丽眉目因怒火烧得愈发潋滟,“你滚!” “除非你答应我,不然我不走了。”杀神一般令人闻风丧胆——特指李靖——的哪吒没皮没脸地耍起赖,敖丙脑门青筋一跳一跳的,几乎想取来方天画戟朝他脸上戳几个窟窿。 环绕敖丙周身的水纹微微波动,这是他要动手的前兆,狄九徽适当地插进他们之间,分别对两人颔首示意,笑着道:“蓬莱狄九徽携青丘苏亦汀前来拜访东海三太子。” 敖丙脸色稍微缓和了点,他请狄九徽和苏亦汀进来,扭头又狠狠瞪了哪吒一眼,“你再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随后甩袖离去。 哪吒早习惯他的暴脾气了,缠在袖口的混天绫随心而动,从一条细带延长至绸缎状,左右两端绑在高耸的珊瑚上,直接成了一张吊床,他懒洋洋地躺在上面,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金光烁烁的珠子,解闷似的上下抛着。 狄九徽看了一眼,眼珠子差点掉地上,那不是老龙王发冠上镶嵌着的宝珠吗?他千里挑一才找了这么一颗,向西海、南海和北海龙王显摆过很多次,居然被哪吒拿来当石子一样抛着玩儿。 狄九徽想自己还是太老实了,规规矩矩来请,而不是直接抢了就跑。 “三太子今日怎么不在天庭就职,玉帝若知道员工旷工,估计会气得心梗。”狄九徽笑着与他寒暄。 “我倒宁可被玉帝压榨,也不愿天天躲在龙宫跑都没法跑。”敖丙满腹怨言。 看看堵在门口的哪吒,狄九徽不用想也知道原因了,他可不想掺和二人之事,便说:“此趟前来原是有个不情之请,我欲向龙王求一件宝物,奈何龙王不愿见我,于是只好请三太子……” 敖丙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这龙宫我算半个主人,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父王不会有任何意见。” 狄九徽未露喜色,“只是?” 敖丙视线投向外面,纵使有重重水幕遮挡,那抹鲜红的赤色仿佛仍在眼前,他皱起眉烦躁道:“你帮我解决了他。” “让我解决哪吒?”狄九徽一思索,诚心发问:“想让我自杀干嘛那么麻烦?” 敖丙:“……” 敖丙往后一仰,头疼地按着太阳穴,不厌其烦:“他日日来纠缠我,要为千年前的事道歉,希望我能原谅他。” “这不挺好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苏亦汀笑道。 敖丙瞥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当年他亲手杀了我,将我扒皮抽筋。” 苏亦汀立即噤声,可怜兮兮地去抓狄九徽袖子,却扑了个空。 敖丙道:“他死揪着不放,我说我原谅他了,他还不肯撒手。” 狄九徽顺嘴问道:“真原谅假原谅?” “当然是假的,我要是能打得过他,非得让他跪地求饶。”敖丙恨恨道。 “这也好说,他既向你道歉,定任你拿捏,三太子何不趁这个机会好好发泄一下?”苏亦汀单纯得不像世人口中的狡诈狐狸。 第107章 敖丙表情一凝,直视着苏亦汀认真道:“我虽然行事有些嚣张,但我不蠢,我死过一次,不想再死第二次。” 苏亦汀说:“除了对李天王,哪吒性格看上去还好,最多是有些桀骜不驯。” 敖丙眉头瞬间高高扬起,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狄九徽,狄九徽无奈地封住苏亦汀乱说话的嘴,解释道:“别跟他计较,当年你们结仇之时他还没出生呢,以前的事一知半解。” 敖丙懒得同他们兜圈子了,“一句话,答不答应?” 狄九徽斟酌片刻,说:“我要灵犀玉瓶。” “没问题。” 敖丙想让哪吒别来烦他,恩怨情仇全部一笔勾销了也没关系,这哪里是狄九徽一个外人劝得动的,其难度比大闹龙宫还要再高几个等级。 灵犀玉瓶看似唾手可得,实则远隔天堑。 不过他另有打算。 门又开了,这回是推开的,哪吒掀起眼皮淡淡一扫,没瞧见敖丙,只有那两道较为相似的身影,他又懒懒地垂下眼,说:“喜新厌旧,朝秦暮楚,传闻看来是真的。” 苏亦汀半真半假地向狄九徽投去一个情根深重的眼神,却碰壁般撞上他岿然不动的侧脸,他揉了揉鼻子,也不气馁。 狄九徽笑笑,施施然道:“我听到的传闻原来也是真的呢,三太子年少不知爱,使得华盖星君遍体鳞伤,如今追妻火葬场了。” 哪吒沉了眼眸,“敖丙跟你说什么了。” “三太子不如猜一猜。” “他让你劝我离开。” “用词委婉了一点。”狄九徽忽然叹了口气,软和了态度,“有求于人我也难啊,我想求一件宝物,龙王不同意,华盖星君说他是龙宫的半个主人,只要我帮他达成所愿,所有宝物任我挑选。” “他是龙宫半个主人,那我就是另一半。”哪吒漫不经心把玩着宝珠,言语之间似有锋芒,“我要的东西老龙王敢拦?” 狄九徽眸光闪烁,“三太子的意思是?” “别帮他了,帮我。”哪吒说。 有李天王这前车之鉴,狄九徽是万万不敢得罪哪吒的,生怕哪天被他报复了,帮敖丙赶走哪吒不如帮哪吒拿下敖丙,不论简易难度,反正后者更安全一点。 狄九徽权衡之下果断背叛了敖丙。 二人之间的恩怨众人皆知,生死之仇向来难解,不过比起灭满门这种必然至死方休的结局,还是有一些机会的,起码哪天原谅了不会遭受内心的道德谴责。 狄九徽立场转得飞快,信誓旦旦道:“我熟读兵法,你信我,保证一举拿下。” 闫御闲来无事看兵书的时候他也顺便翻了翻,不说过目不忘,也能一目十行。 “根据我毕生所学,像你这种情况唯有一种方法能够解决——苦肉计。” 狄九徽让哪吒往身上搞点伤,轻重无所谓,关键要看上去血肉模糊触目惊心,最好奄奄一息,好像下一秒就要死了。 哪吒不屑道:“三界中有谁能将我伤到这程度?” 狄九徽摊手,“你这么厉害你自己追啊。” 哪吒不吭声了。 狄九徽又说:“还有,你一定要豁得出去脸面,在他面前不要摆架子。” 哪吒一挑眉,“你看我天书账号,还不够豁得出去吗?” 【一头二臂】闪闪发光。 狄九徽默默道:“你杀了敖丙一次。” 哪吒又不吭声了。 狄九徽说:“你一定要声泪俱下,无比悔恨你的过错,讲他走后你多么痛苦多么崩溃,最后再给个祝福,望他觅得良人,忘了自己好好生活。” 哪吒冷笑一声。 狄九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哪吒:“我什么也没说。” 然后二指并拢,当场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以血为媒介用了个术法。 苏亦汀一转身对上他不成人样扭曲狰狞的脸,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蹭一下躲到狄九徽身后。 “哥哥,我好害怕。”他泫然欲泣。 狄九徽抬手安抚般摸了摸他脑袋,苏亦汀暗自得意,不料那对雪白的狐狸耳朵不知不觉冒了出来,狄九徽没半点波动,直接拧了一圈,他“嗷”一嗓子捂着耳朵蹿开了。 “收拾收拾,开演。”狄九徽一锤定音。 哪吒浑身浴血地闯到敖丙跟前时,他正在喝茶,抬眼便对上那张鬼脸,敖丙顿时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一泼,喝道:“哪来的魑魅魍魉长成这个丑样子还敢现眼!” 片片分明的茶叶黏了哪吒满脸,他抹了把血淋淋的脸,说:“……是我。” 敖丙讶异地上下打量着他,惊道:“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他关心我,他在乎我。 哪吒暖暖地想。 “真是苍天有眼!好!”敖丙一声喝彩,拍手叫好。 哪吒:“……” 哪吒说:“我受伤了。” 敖丙兴奋道:“我只可惜伤了你的不是我。” 狄九徽可真大胆真管用啊,居然想弄死哪吒以达到斩草除根的效果,敖丙是佩服的。 眼见哪吒跟个哑巴似的一句不说,藏在暗处的狄九徽急着给他比划手势:说词儿啊! 哪吒缓过神,用苏亦汀教的深情款款的眼神跟语气背着苏亦汀写的一往情深的台本:“敖丙……我快死了,我此生做过大大小小许多错事,无数人咒骂我痛恨我,我嗤之以鼻,唯有对你,伤害你是我此生做过最无法原谅的过错,你走后每一夜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我无数次反思,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呢?如今生死之际我终于想明白了,是我罪有应得,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愿能以我的死弥补曾经的错,愿你今后风雨无阻,万事顺遂,愿你能忘记我好好生活。” 第108章 敖丙深深注视着他,眼中微有动容,转头召来夜叉说:“今晚喝莲藕汤,食材就用眼前这位。” 哪吒:“……” 敖丙催促道:“就差最后一口气了,赶紧说完赶紧死,好让我拿去煲汤。” 哪吒遗憾离场。 第56章 战术 “苦肉计,久盛不衰的经典战术,我的选材绝对没问题,工作划分也很清晰,为什么最后执行得一塌糊涂?”狄九徽率先质问。 苏亦汀迅速甩锅:“我的剧本也没问题,是演员演得不行,连眼泪都没有,声台形表一个不占。” 哪吒推卸责任:“编剧写得台词太烂,毫无文化素养,不贴脸崩人设,结果可想而知。” “不可能!”苏亦汀矢口否认,“我撩过这么多人,没有一个说我台词烂。” 狄九徽点头,“那是,他们都是说你人烂。” 苏亦汀:“……” 苏亦汀难以置信地看着狄九徽,嘴唇微微颤抖,略浅的琥珀色眼瞳里盛满了哀伤、委屈、凄凉,仿佛一碰就碎,他悲声道:“哥哥,在你心里难道我就如此不堪吗?” 狄九徽指了指苏亦汀,对哪吒说:“呐,这个就叫专业,声台形表的最佳诠释者,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哪吒深以为然,“我演得确实差点。” 苏亦汀:“……” 狄九徽搓了搓手,逐渐上头:“这招不行就再换一招,我熟读兵书,你的情况更适合另一种战术——偷梁换柱。” 哪吒:“怎么讲。” 狄九徽抽丝剥茧地与他分析,“敖丙痛恨你的本质是什么?是你曾经杀了他并扒皮抽筋,血海深仇谁能忘怀?所以我们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将一切的起因扼杀在摇篮里。” 哪吒琢磨了下,“这和偷梁换柱有何干系?” “这题我会。”苏亦汀手举过头顶,信心满满道:“穿越时空改变过去!” “答案很接近了。”狄九徽满眼赞赏,比他更自信地说:“多重人格!” 哪吒:“……” “只要把你做的错事推到另一人格身上,把过往和现在完全分割开来,保准你清清白白,再搭配一招无中生有,我们三个群策群力编些故事填补空白,定能以假乱真。”狄九徽越说越有搞头,兴冲冲地询问当事人意见,“你怎么看?” 哪吒:不敢高声语,恐惊疯癫人。 狄九徽权当他默认,主动请缨:“我先去探探敖丙口风。” 龙宫向来不缺宝物,灵气浓郁可供修炼数百年的偌大蓝水晶豪横地拿来当桌子,敖丙等他许久,狄九徽在腹中打了个草稿,准备向他汇报情况,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无法忽视的香气。 不是浓淡相宜的花香,也不是深沉厚重的木香,而是令人食指大动的饭香。 一干海妖捧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为首的夜叉端着一盅汤,掀开盖放在桌面中央,狄九徽瞧了一眼,还真是莲藕汤! 厨子的手艺极好,狄九徽难得被勾起食欲,敖丙扬了扬下颌,让他坐下一起吃。 晶莹剔透的玉碗盛着浓白的汤,他专门挑了块莲藕,汤勺重重往下一压,煮得软烂的莲藕直接成泥了,敖丙相当愉悦,好似此物就是哪吒本人,有种将仇敌碾碎的快意。 吃人嘴短,狄九徽挑了句敖丙喜欢听的恭维道:“好香啊,哪吒本人都不一定有这好吃。” “没尝过怎么能做对比。”敖丙看上去很有想法。 “有件事我需要和三太子说一下。”狄九徽放下碗筷正了神色,“我觉得哪吒有点问题。” 敖丙嗤一声,“他最大的问题就是还活着。” 狄九徽自顾自语道:“哪吒有一种很强烈的矛盾感,他时而凶狠暴戾,杀意森然,时而散漫不驯,放任自流,就好像有两个不同的人在他身体里争斗。” “你想说他有两个人格?”敖丙并不惊讶,好似早有猜测,若有所思地低头忖度,“怪不得性格前后变化如此之大,他要我命时像一柄毫无感情的杀器,我从未想过有人可以这么冷,眼睛都不眨一下,再见面时巴巴贴上来,脸皮厚得赶也赶不走,简直像被人夺舍了。” 他连怀疑一下都没有便相信了,狄九徽想趁热打铁,敖丙抹了把嘴,眼睛有点发亮地问他:“双生莲藕炖汤会不会更香?” 狄九徽:“……” 他是真的在考虑味道如何,甚至还吞咽了下口水,狄九徽难以应对他的热情,狼狈离场。 垂头丧气没多久狄九徽又满血复活,跃跃欲试道:“此计不成我还有一计——釜底抽薪。” “怎讲?” “把敖丙记忆抹消了。”狄九徽胸有成竹,“我保证做得滴水不漏,三太子若不放心他周围的人管不住嘴,你将他们一并捆了,我挨个清除。” 哪吒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再换一计。” 苏亦汀帮腔道:“鲜血淋漓的过往之事别说敖丙了,换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难以释怀,三太子想重修于好,总得用点见不得人的手段。” “敖丙记忆没了那还是敖丙吗?”哪吒眉一皱,不经意间透出一股凛冽阴郁的肃杀之气。 苏亦汀第一次从神仙身上感受到这种不加掩饰的锐利气势,绝大多数的仙都是祥和安宁的,他上一个认识的与哪吒有些相似的,还是在凡间勾搭的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 第109章 狄九徽还算欣慰,此举提出来只是试探他的态度,哪吒若真同意,他又要倒戈到敖丙那边去了。 “我多嘴问一句,三太子是喜欢敖丙对吗?” 哪吒从不遮掩自己的意图,光明正大道:“是。” “原因呢?” “他很漂亮。” 狄九徽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疑道:“就这样?会不会有点太浅薄了?” 苏亦汀不知死活地说:“我也挺漂亮的,你喜欢我吧。” 哪吒斜睨了他一眼,苏亦汀讪讪地又躲狄九徽身后去了,说:“你喜欢他当初为什么还要杀他?” 哪吒默了默,没有回答。 狄九徽笑道:“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年三太子还只是一个七岁孩童,用凡间的话来说妥妥一猫嫌狗厌的熊孩子,只是这孩子生来比很多人都厉害,再看不惯也无可奈何,区区一个敖丙,当然想杀就杀了。” 哪吒还是没说话,不知是否戳中他的心思。 狄九徽拿捏不准他的意思,便按照计划行事,“既如此,我只好用杀手锏了。” 他指尖轻轻一划,面前水波自动凝结成四个字——借刀杀人。 “找个敖丙打不过,让他身陷险境,绝望之际三太子从天而降,英雄救美,此计必成。”狄九徽胜券在握。 他们提前布好陷阱,由狄九徽引敖丙外出,等到恰当的时候,再将哪吒推出去。 整套谋划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狄九徽藏身暗处,望着不远处会面的两人打了个手势,却不是给哪吒的,苏亦汀面露踟蹰,道:“哥哥,真要这样做吗?” 魅惑之术,能够制造出真假难辨的幻境,九尾狐擅窥人心,所思所想执念所在,皆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苏亦汀年纪轻修为浅,仅仅凭借一己之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拖哪吒和敖丙入幻境过于勉强,但再加上狄九徽,两人瞬间就中了招。 眼前景色开始变化,金碧辉煌的东海龙宫如一幅被撕毁的画卷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巍峨壮丽的城门,匾额上刻着三个浑厚锋利的大字——陈塘关。 “这是哪吒的记忆。”狄九徽道。 故事的走向与民间传说出入不大,殷夫人怀胎三年零六个月,太乙真人送灵珠子转世投胎,而后哪吒降世,一生下来便能言善语,太乙真人将其收为弟子,倾囊相授教他法术。 之后哪吒也不负众望惹是生非。 未经后天教育的孩童身上生长着最纯粹的恶,加上罕少有人能遏制住的强大,若没人从旁细心教诲迟早是个祸害,偏偏太乙真人是个溺爱的,没多久便初见端倪。 无人招惹时哪吒还算安静,与别的小孩没什么不一样,偶尔有些顽劣罢了,可他到底是不同的,旁人但凡冒犯到他,或许是音量稍重的一句呵斥,或许是行走间撞了他一下,不论有意无意,他一出手便几乎致人死地。 李靖为此大发雷霆,多次将他禁足不许外出,哪吒充耳不闻,仍翻过墙到了海边,除了跟随师父修炼,他最喜欢的就是看海,天地一色的湛蓝让他心情愉快,而一切的转折点也就在此刻开始。 他放出混天绫,无意间搅得龙宫不得安宁,夜叉李艮奉命上岸查看动静,环视四周一圈目光落在哪吒身上,语气有些冲地询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孩?不想得罪东海龙宫的话,还不快将你手中的法宝收起来!” 哪吒看都没看他一眼,随手就将人杀了,轻松得像碾死一只蚂蚁。 尸体抛回海里,被虾兵蟹将带回龙宫,李艮是敖丙身边的得力干将,却被一稚童杀死,敖丙大怒,立即上岸讨要说法。 “就是你这小鬼杀了李艮?” 清泠泠的声音比陈塘关最好的乐姬弹奏的琵琶还要好听,年轻男子锦衣玉带,华丽的衣袍上缀着许多他从未见过的绚烂珠宝,可这些宝石加起来都不如这张脸十分之一。 哪吒沉默地审视了他一会儿,那直白的、毫无丝毫畏惧的眼神更让敖丙火大,抬手一道冰棱刺向对方。 “就拿你的命来为他祭奠!” 敖丙不是好脾气的人,他在龙宫嚣张惯了,一向都是横着走,连螃蟹都自愧不如,不曾想初来凡间竟败给了一个不过七岁的小孩。 慌张之下他变回龙身想逃,却被混天绫牢牢捆住,被迫跌落尘埃,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哪吒怔了一怔,龙身的敖丙与人身的敖丙完全不同,阳光下银白色的鳞片烁烁,折射着斑斓的光芒,澄澈碧蓝的眼瞳像一泓缩小的海,甚至可以看到天与云的倒影。 真漂亮。 哪吒想。 这条小白龙在他面前奋力挣扎,越扑腾,混天绫束缚得越紧,师父说,人不能轻易杀,他是妖,妖总可以吧? 那股蠢蠢欲动的杀意在胸口翻滚,无形中仿佛有道声音在教唆他赶尽杀绝,哪吒抚摸着冰凉华美但又坚硬的鳞片,手指只是轻轻一碰,便被划出一道伤口,他的血顺着鳞片蜿蜒而下。 真漂亮啊。 像绸缎铺费尽心思搭配的妇人,哪吒立刻就确定了,越鲜艳热烈的红越与这条小白龙般配,譬如混天绫,譬如血,而越是鲜活,越是火上浇油。 不管指腹的刺痛,哪吒蘸着粘稠的血摸到了鳞片下保护着的温热皮肉,小白龙挣扎得更厉害了,哪吒想杀他的念头也更重,只要稍稍用力便可取他性命。 第110章 但他硬生生压下去了,低声念了几句咒语。 混天绫在收缩,挤压般的疼痛让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的东海三太子丢盔卸甲,忍不住缩小龙身,变成了一条可以缠在手臂上的小龙。 哪吒将敖丙带回家,像得了件爱不释手的玩具,想朝人炫耀,又讨厌他人觊觎的眼光,只好藏起来自己一个人独享。 敖丙自小娇生惯养,他说一没人敢说二,如今被人当做宠物,他从未受过如此屈辱,想方设法给龙宫传递信号。 敖丙准备逃走的那天哪吒发现了,他没有失望,而是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 他杀了敖丙。 因惊恐敖丙叫嚣道:“我乃东海龙宫三太子敖丙,你若敢杀我,我父王不会放过你!” 敖丙。 总算知道小白龙的名字了。 他又摸了摸银白的鳞片,这次没能划伤他的手,但依然有鲜血涌出来。 他徒手拔出了敖丙的龙筋。 是像他眼睛一样晶莹剔透的蓝色,泛着浅淡的大海的光芒。 让他难以控制的战栗杀意又在涌动,真是太漂亮了,就像敖丙本人一样。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上的这条龙筋,没了支撑的敖丙轰然倒塌,哪吒怔愣了下,那双眼睛不再澄澈,转而被恐惧与恨意填满。 龙筋的热度在散去,就好像这条闭上了眼睛的小白龙流逝的生命,不知为何,哪吒忽然有点…… 有点什么? 他困惑地想了想,师父曾说“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 他最讨厌这些之乎者也,唯一记得比较清楚的也就只有这一句。 他凝视着没了呼吸的敖丙,又仔细思索了一下。 大概是有点难过吧。 哪吒握着冰凉的龙筋心想。 第57章 幻境 敖丙尸体沉入龙宫,东海龙王痛失爱子恸哭不已,最喜爱的儿子被一凡人残杀,连龙筋都被抽去,他震怒,领着龙兵前往陈塘关兴师问罪。 李靖知晓哪吒杀了龙王三太子又惊又怒,泛着蓝光的龙筋缠在他手腕上,如何都抵赖不得,他让哪吒赔罪,哪吒置若罔闻,龙王怒不可遏,扬言要上天庭告御状。 在太乙真人的授意下,哪吒直接在龙王的必经之路上堵他,因师父叮嘱不可下死手,他只拔了龙王数十枚鳞片,又把人打到重伤,看他跪地求饶,痛哭流涕。 哪吒把玩着从东海龙王身上拔掉的青色鳞片,一离体,熠熠生辉的色泽顿时惨绿,像蒙上一层灰扑扑的雾霾。 真难看。 他兴味索然,弃如敝屣。 没多久哪吒又因误拉乾坤弓射杀石矶娘娘身边的道童碧云,石矶娘娘上门讨要说法,他嫌烦,不由分说想将她一同打杀了,却不敌石矶,之后伙同太乙真人设计将她烧死。 手段残忍,恶行昭昭,不见半分怜悯。 被一垂髫小儿羞辱至此,龙王颜面无光,联合四海龙王去天庭找玉帝哭诉,玉帝被他们哭得头疼,降下旨意,四海龙王以水淹陈塘关要挟,逼哪吒就范。 天兵开路,四条颜色各异威势凛然的龙穿梭在电闪雷鸣的云层之中,黑云压顶,满城萧杀。 青龙、黄龙、黑龙、白龙。 哪吒挨个数过去,他的视线在那条白龙身上停驻片刻,龙身比敖丙庞大许多,却不似敖丙好看,一个个像老泥鳅。 东海龙王声如洪钟,铺天盖地的怒意自云端倾泻,振聋发聩:“哪吒,你残杀我儿,抽他龙筋,拆他龙骨,今日我便让满城百姓为他陪葬!” 波涛汹涌的浪花随着划破苍穹的闪电猛然拍岸,大雨滂沱,浑身湿透的百姓跪伏在地,因龙王震怒瑟瑟发抖,只能不停磕头,求他们留自己一条性命。 “你这孽障,还不服诛!” 李靖执剑疾言厉色,剑锋对着哪吒状要劈下,太乙真人交给他的法宝早前被李靖悄悄收走,此刻赤手空拳,他依旧毫无惧色。 素来端庄温和的殷夫人同样跪倒在地,一双手绝望地拽着他的衣袍在悲戚地哭,“儿啊,你错了……听为娘的话,快些认错……” 错什么? 杀了那条小白龙吗? 盘旋于天际的龙王怒喝着“认罪”,陈塘关百姓恐惧的求饶声此起彼伏,父亲口沸目赤地叱骂他“祸害”,母亲压抑着哭声,强颜欢笑地哄着他认错。 哪吒只觉得聒噪,脑袋里像塞了一百只叫个不停的蝉。 无处发泄的杀意愈发鼓胀,这里叫嚣着的每一个人面目都是如此丑陋可憎,既让他烦躁愤怒,又让他难得疑惑。 为什么杀死小白龙是错的? 他很喜欢小白龙,人身龙身都很漂亮,用鲜血染红更漂亮,所以才杀了他。 他以为自己会很欢喜,像以往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那样开心,可是并没有,小白龙闭上眼睛时他有些失落,也有些难过。 到底为什么呢? 哪吒轻而易举夺过李靖的佩剑,直指着云端之上的东海龙王,他神色傲慢,小小年纪已见狠戾之色。 “想让我认错,做梦。” 剑刃横在颈间,反射出冷白的寒光,哪吒看了眼李靖与殷夫人,“这具肉身先还给你们。” 剔骨还父,割肉还母。 他很少能感觉到愉悦,唯有无时无刻不在索取的空洞胸腔得到满足,蓬勃的杀意像开闸洪水,争先恐后地随着鲜血喷涌,身体上是痛的,精神上是畅快的。 第111章 是对是错又有什么关系? 他连自己都可以杀,这条命就当偿还给他。 倒下去的时候,一直缠绕在手腕上的龙筋沾上了血,哪吒盯着玉莹透亮的龙筋想,杀了小白龙确实有些可惜,他也许不该这样做的。 他好像弄混了喜欢和杀意。 …… 哪吒刚死,等待已久的太乙真人便教他复活之法,依照师父所言,他向殷夫人托梦,请她为自己盖庙,香火日渐旺盛,恢复肉身指日可待。 李靖得知后勃然大怒,亲自砸碎金身,推翻庙宇,妄图让他魂飞魄散。 李靖说:“你杀孽深重,殃及池鱼,陈塘关百姓何辜?” 李靖说:“你目中无人,先杀李艮,后杀敖丙,他们何辜?” 李靖说:“你忤逆不孝,活着,夫人为你担惊受怕,死后,夫人因你夜夜惊悸,她又何辜?!” 或许是魂魄的缘故,或许是殷夫人这些天为他奔波劳累,哪吒罕见的良心长出来了几毫厘,他大抵是对不起殷夫人的,可李靖不该砸他的庙,不该断了他的生路,若有一日他能复活,此仇必报。 他飞回乾元山,太乙真人为他聚敛魂魄,以莲藕重塑肉身,施展起死回生之术,复生之后的哪吒不再是粉雕玉琢的七岁孩童,他化作一翩翩美少年,拜谢师恩。 太乙真人对他道:“大厦将倾,摇摇欲坠,商朝命数如今快也尽了,你去往西岐寻姜子牙吧。” 他投身于反商伐纣,姜子牙待人和善,治军有方,下属唯命是从,哪吒孤僻冷傲,一来便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但战场之上又大杀四方,所向披靡,有将士曾在背后议论,说他好像只知杀戮的机器,一点人所拥有的温度都没有,真是瘆得慌。 哪吒撞破了他们的窃窃私语,火尖枪直接对准了对方的咽喉,漆黑的眼瞳平静无波。 那人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他想自己怕是逃不过这一死,心中的不满也不想憋着了,硬着头皮驳道:“我所言难道有错吗?我背后说人是不对,可你一上来便要我性命,不顾从军之谊,毫无怜悯之心,只知道杀伐,死在你手下的人尸体都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 哪吒歪了歪头,声线没有起伏,“我乐意。” “这是做什么啊,好端端的怎么还兵戈相向了。”走出帐篷的姜子牙笑吟吟地打圆场,哪吒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姜子牙叮嘱将士以后不可再胡说,挥手将他们遣散了,他瞧着哪吒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丑时降世,身负一千七百杀戒,乃为屠戮而降生的杀星……这命格倒是多舛。” 他又转头远隔千里遥望着玉虚宫的方向,轻声叹道:“师尊,这也是您一手安排的吗?” 又是一场血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将士打扫着战场,接连多天不曾休息的哪吒活动了下有些酸涩的肩颈,目光随意一瞥,忽然顿住了。 尸山血海中,死相惨烈的尸体之间,竟生长着一枝随风摇曳的纯白花苞,生命力极为顽强地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中夹缝生存。 浩荡天地仿佛静了一瞬,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就算是再普通的野花,刺目的血与狰狞的尸体看多了都是极美的。 他初次生了怜悯之心,连着被血污浸润的泥土一同带回军营,他看着这花野蛮生长,看着它一日日愈发坚韧,根茎也逐渐粗壮,直到花苞绽放开出了花朵,细如绒毛的花蕊竟然是浅蓝色的。 蓦然间哪吒想到了那双可以容纳天与海的碧蓝眼睛,他突然有些怀念。 不久之后,申公豹率领一干人马漏夜偷袭,等他回来时,那朵花早已在铁蹄的践踏下零落成泥。 哪吒怔了一怔,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双好看到让他失神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时隔多年的后悔自东海海边吹到了牧野的战场,被杀戮填满的胸腔陡然之间裂开了一个豁口,怎样都缝补不上了。 他不该杀了敖丙。 他错了。 哪吒久违地感觉到了难过。 自打那一天起,哪吒生人勿近的疏离性子终于有了些温度,他逐渐融入到群体中,会听无聊的笑话,会和将士们一起喝酒,会一起打猎,也会时不时梦见那道蓝白色的身影,冷冰冰的脸一点点软化,偶尔还会露出笑容。 众人惊叹不已,从军的厨娘夸赞他笑起来很好看,哪吒却想到了敖丙,他从没看过小白龙笑,不知道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朝歌城破,纣王焚于鹿台,长达二十八年的战争结束了,同日封神榜开,姜子牙忙得脚不沾地。 “你想救活那豹子?” 是夜,哪吒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 “他是我师弟。”姜子牙订正他的用词。 哪吒扫了眼他拟定的密密麻麻的名单,倚着窗框问了句:“还有名额吗?” 姜子牙早有预料,慢悠悠地笑了笑,“你有什么?” “我行军多年积累的战功,够吗?” “你可想清楚了,这莫大机缘拱手于人?” 哪吒一推砚台,“够了就写上。” 姜子牙从善如流地蘸了蘸墨汁,边写边说:“东海龙王来找我,用满龙宫的宝物恳请我写上他儿敖丙的名,那定海神针就不错,这人情我还是挺想要的。” 哪吒难得没嘲讽两句,姜子牙笑道:“等再见了人别板着脸,多笑笑,脸皮厚是能当饭吃的,摆架子有什么用。” 第112章 “你颇有心得。” “话本子上就是这样写的。”姜子牙掏出一卷书册指给他看——《追妻一百零八式》。 哪吒:“……” “你想要?”姜子牙看到他眼神微动,立刻收回袖子里,“这本是我的,你自己琢磨去吧。” 他将所有战功用来换敖丙复活,本以为自己与天界无缘,可没想到肉身成圣,终以杀证道。 复生时敖丙懵懵懂懂,受封仙职时敖丙迷迷瞪瞪,接受众仙恭喜时敖丙浑浑噩噩,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死了又活了,眼闭上又睁开,直接位列仙班了。 一键成仙啊。 哪吒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小白龙一如当年,未改分毫,敖丙一开始没认出他来,毕竟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七岁稚童。 这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神极具侵略性,像要把他吃掉一样,敖丙有点不爽,莫名想到杀死他的那小孩,不由打了个寒颤,接着又冒出火气想上去找茬,但念及在天庭,可能是自己惹不起的,便强行收起了脾气,扯出个笑容来。 却见面前之人忽然笑了,锋利如刀的眉眼像卸下多年重担般恣意舒展,自内而外透出轻松之色,敖丙愣了愣。 那朵花起死回生了。 哪吒想。 幻境到此结束,苏亦汀收了法术百感交集,不曾想到他俩之间有如此恩怨纠葛。 戏中人渐渐脱离虚幻,敖丙没回过神来,眼珠僵硬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哪吒,脑袋一片空白地说:“……我以为那是父王为我求来的。” 他很想问哪吒什么意思啊,杀了又救,故弄玄虚,是不是有毛病,可在幻境中他又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哪吒的记忆,也是他的心。 敖丙不知道怎么办了,求助似的看向狄九徽。 “我说句公道话。”狄九徽挺身而出,他从头到尾看下来,大致理清了哪吒的心理路程,心情复杂地对他说:“三太子你……还真不是个东西呢。” 你胆子好大,居然敢骂他! 敖丙差点要为狄九徽的英勇鼓掌了。 “之前是有点,现在好了很多。”哪吒坦率认了。 苏亦汀同样有感而发:“他先杀你,后来也自戕偿命,又豁出一切将你复活,不用经历封神之战直接成仙,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敖丙抱怨道:“我若知道摊上玉帝那样的老板,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一干就是成百上千年,还不如躺龙宫里舒舒服服当我的三太子,整天什么都不用操心。” “我后来才知道封神榜是专门给天庭找苦力的。”哪吒为自己分辩了一句,“你不想待在天庭我去找玉帝。” “算了。”又是生又是死的纠缠到现在,敖丙有点累地捏了捏鼻梁,“咱俩两清了,同不同意?” “可以。”哪吒点头,又得寸进尺:“恩怨两清,你没理由继续躲着我了。” 敖丙:“?” 敖丙食指往下点了点:“我是说到此为止,以后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边。” 哪吒笑了一下,眼眸幽邃若寒潭古井,“可能吗?” 那种被猛兽盯上的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又出现了,敖丙绝不想承认自己是被动的猎物,虽然他心底实打实在发憷。 狄九徽与苏亦汀自觉地走远了,给他俩腾出空间,即便哪吒不再是千年前将生命视若草芥的哪吒,但留下的阴影依然令他后颈冷涔涔的。 “你图什么?”敖丙用烦躁给自己壮胆,“满打满算,我和你也就是在陈塘关说过几句话,语气也不太好,以后各自安好不行吗?” “幻境之中你应该看得很清楚。”许是察觉到小白龙的惊吓,哪吒缓和了神态,笑着说:“图我喜欢你,一见钟情的那种。” 敖丙这回是真被吓到了。 他死过一次,混沌的意识飞越天南地北,附着在一朵花身上,为了生存,从血液灌溉腥气冲天的泥土里艰苦汲取着养分,寒风凛冽,朝霞难见,他撑过一日又一日,颤颤巍巍立起花苞,终将要折断时,他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将他带去了温暖如春的地方,给了他干净的清水,为他松土、施肥,他再一次拥有了盎然生机,黑暗中努力舒放身姿,开出了一朵玲珑娇小的花。 他第一次在那人身上感受到了惊喜,他一直以为这个人是没什么情绪的,沉默寡言像个木偶一样,身上只有难闻的血腥之气,那种罕见的欣喜连带着他因下雨而晒不到阳光的郁闷心情都好了起来。 被铁蹄碾成尘埃的刹那,他想自己又要死了,那个冷若冰霜的人会为他而难过吗?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了他都无动于衷,自己只是一株花,现在还成了一滩烂泥,恐怕连认都认不出来了。 他应该不会难过。 算了。 “莲藕做的脑子就是不清醒。”敖丙别开脸嘟囔了句,“随便你吧。” 哪吒眼中绽放出奇异的色彩,没来得及保证或者表示一下,狄九徽动作比他还快地冲到二人跟前,对着他俩就是一通恭喜,灵犀玉瓶这不就到手了? 敖丙说话算数,打开龙宫仓库让他自己去找,一路走过去琳琅满目,堆积成山的珠宝看得人眼花缭乱。 灵犀玉瓶的外观与观音菩萨的玉净瓶有些相似,只是里面装的不是甘露水,而是情人泪。 苏亦汀视线扫了一圈,刁钻地看中一盏银光绿影的灯,他特意挑起来摆了几个姿势,委婉地对狄九徽说:“哥哥,你看这盏灯,与我是不是很般配?” 第113章 “是好看。”狄九徽欣赏了片刻,向敖丙一同要了去。 苏亦汀暗自窃喜,故作矜持地不提不问,就等狄九徽送到他手上,不料狄九徽直接揣兜里了,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哥哥?” 狄九徽边揣边说:“你眼光很好,闫御估计喜欢,一起送他。” 苏亦汀:“……” 爆杀! 狄九徽还杀人诛心地反问了他一句:“你不会生气吧?” 苏亦汀快要维持不住笑容了,用他茶了这些年的功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会。” 狄九徽看他委屈但憋着还要装大方,不由笑了下,递给他另一件东西。 展开一瞧,是一把极尽风流的折扇,一面为八千里路云和月,一面为二十四桥明月夜。 苏亦汀怔怔看他,“哥哥……” “没你的帮忙我也成不了事,这把扇子与你更般配。”狄九徽说。 前面快到蓬莱了,苏亦汀收好折扇,对他一笑:“我也该回青丘了,希望哥哥能与闫御早日和好如初,我们下次再见。” 第58章 灵犀 闫御惦记灵犀玉瓶很久了。 之前他们多次去龙宫求取,两人加起来一个嘴欠一个手欠,到哪个地方都会惹点祸,把老龙王气得脸红脖子粗,后来知道错了上门赔礼道歉,当场被拒之门外,碰了一鼻子灰。 不过闫御大概有幸运加成,他喜欢的东西到最后总会千方百计弄到手,比如浮生若梦,比如灵犀玉瓶。 狄九徽想给他个惊喜,虽然他俩之间可能生了点龃龉,但就如素桐说的,以往又不是没有过。 之前在灵山的时候,他们打着天庭的名义,装作天庭代表团访问西天,口头上说着进一步加强友好关系,推动合作交流,体会当地风土人情,实际上混吃混喝。 地藏王菩萨一听他们用词如此专业,没混个百八十年练不出这地地道道的一口,顿时就信了,热情地拉着他们说要给他们表演个节目,当下指挥着坐骑谛听跳火圈、走钢丝、梅花桩上舞龙舞狮。 他俩一边鼓掌叫好,一边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看向地藏王菩萨放在一旁的法器金锡杖和宝珠。 锡杖能震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能光摄大千世界。 不知道是谁先提出来的——狄九徽认为是闫御,虽然他也同意了,但绝大部分责任在闫御身上——秉着增长见识开阔眼界的想法,他俩一拍即合,偷鸡摸狗地上前观赏这两件法器。 地藏王菩萨浑然未觉,他在一声声的夸赞中迷失了自我,一环扣一环地展示着高超的技巧,还把其他三位菩萨的坐骑召来,配合他一起耍。 金毛犼无语凝噎:“他不会真以为他很厉害吧?” 六牙白象想捂脸:“我修炼了千年,都化人形了,怎么可能听不懂这几个指令。” 狮子恼火:“文殊菩萨居然同意了,太屈辱了!” 谛听生无可恋:“谁让他们三个斗地主出老千被地藏王菩萨抓住了呢。” “你们西天灵山还有斗地主呢?”地府观光团的游客问道。 小沙弥双手合十,笑眯眯道:“文化交流嘛,不然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代表团白接待了。” 狄九徽和闫御此刻正沉浸在法器的华光中,不知道又是谁提出来的——闫御认为是狄九徽,当然他也有没拦住的责任,可那只占了一小部分,大头在狄九徽那儿——说要试试这法器的威力,于是他们就试了。 结果非常不尽如人意,那金锡杖和宝珠对撞在一起,两者迸发出金灿灿的光芒,然后两个当场裂开了。 他俩瞬间傻眼了。 地藏王菩萨被这不算小的动静吸引,他看了看掉在地上裂成两半的法器,又看了看始作俑者狄九徽和闫御,嘴唇一颤抖,手掌一哆嗦,用来表演杂技的火圈顿时窜高三十丈,刚好燎秃了从顶上飞过的大鹏鸟。 “都怪你。” “怪你。” “是你提出来的。” “是你点头同意的。” “全是你的错。” “你也跑不了。” 狄九徽和闫御互相推诿互相指责,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打着打着他们就逃之夭夭了。 据说后来大鹏鸟告到了如来那里,地藏王菩萨挨了训受了罚,患上了“官方术语恐惧症”,还永不许再指挥坐骑表演杂技,相当凄惨。 回忆往昔,峥嵘岁月,他俩经常意见不合大打出手,这次还没动手呢,稍微哄一下肯定没问题了。 狄九徽想挺好,可他万万没料到回到玉浮洞等着他的不是别别扭扭的闫御,而是空空如也。 整个房间像遭受了入室抢劫被洗劫一空,名贵的挂饰、摆件、书画、地毯之类的全没了,偌大一个洞府,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留下,活活被搬空了,连桌角镶着的金边都被丧心病狂地撬了下来。 住了这么久的地方一瞬间变得好陌生,狄九徽里外找了个遍,根本没找到闫御人影,他脑子一懵,闫御该不会……和潆溪私奔了吧?? 他冲出门去,逮住现场唯一鱼证问闫御哪儿去了,锦鲤挣扎着说不知道,说闫御从外面回来精神状态就有点不稳定,之后大刀阔斧地收拾细软,看上去要跑路。 锦鲤还跟他哭诉,说莲花池里养了只蚌,吐的珍珠都让闫御扣走了,还说要不是自己修炼了没几百年,鳞片还不值钱,不然也得被闫御蝗虫一样的行径刮走。 第114章 犯事了,他绝对犯事了,把玉帝打了都不至于这兵荒马乱,他得犯了多大的事儿? 狄九徽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找人问问闫御跑哪儿去了,可就他堪称灭绝的人际关系,自己称得上唯一联系人,闫御是失物,他就是招领。 他在蓬莱彷徨地转了几圈,又去天庭转了几圈,白玉京报社里千里眼和顺风耳奋笔疾书,写着明天的报刊,柜台后潆溪不见影踪。 他问两人有没有见到闫御,两人摇头,千里眼说自己只看谁和谁打起来了,顺风耳说自己只听谁和谁骂起来了,无心关注其他人。 狄九徽又问他们潆溪哪儿去了,顺风耳说老板有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由他俩代班。 不会真私奔了吧? 狄九徽看了看没送出去的灵犀玉瓶,好像自讨了个没趣,恹恹地回自己洞府。 当初闫御离家出走,辗转流落四方,而后遇上狄九徽,他俩一起在月老祠住了段时间,闯下不少祸,不好继续赖下去,于是结伴去五岛十洲考察了一遍,几番对比决定在蓬莱定居。 闫御独自占了不浑山,狄九徽就在他旁边挑了个南榆山,两座山峰之间挨得挺近,说起来他俩还是邻居。 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地界,狄九徽一推门,一道堪比暗器的金光直射而出,他猝不及防,差点被闪瞎眼。 满屋的金银玉器聚集成堆,一处空隙都不放过,闫御静静坐在中央,被满堂华彩簇拥着,他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开门声响起,方才抬起头牢牢注视着眼前的身影。 狄九徽看着四面八方的灿亮锦绣,愣了愣,道:“仇家报复,你要跑路,所以财产转移到我这里?” “我在等你。”闫御似乎很久没说话了,嗓音有些干涩,他把多年来收集的宝物毫无保留地往前一推,眼眸浮起恳求之色:“都给你,别生我的气。” 像是怕狄九徽再如那晚般头也不回地离开,闫御倒豆子一样飞快说道:“我和潆溪什么都没有,那支笔不是他主动送的,是我拔了他的羽毛,我以为你会喜欢想送你,这些天也不是故意躲着你,是我自己……干了一些糊涂事,不知道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很后悔当时没有拦住你跟你说清楚,你说不介意,可我很怕你不介意,不介意等同于不在乎,那样的话,我每一个和你有关的私心都会患得患失。” 想拦的,只是突然间就胆怯了,小九的态度显而易见,再追上去寻根究底的问,不过是让自己更难过一次。 为什么现在又敢了? 大概是与失去相比,胆怯不值一提。 狄九徽安静听完,反问他:“我不介意当时为什么会走?为什么一连多天都不回来?” 闫御一呆。 “我很介意,我一点都接受不了你喜欢潆溪,别说是潆溪,任何一个人,无论是男是女是妖是仙,我都受不了,连想一想都很生气。” 憋了很久的心里话总算说出来了,想起闫御的红线,想起闫御心里装着的那个人,他就烦躁到想把他情根掐断。 狄九徽吐了口浊气冷静了一下,扭头看向周围各式各样的宝物,“这些东西你花费了很多心血,几千年里一点一点积攒的,就这样全都给我不可惜吗?” 平日视若珍宝,如今闫御看都没看一眼,凝视着狄九徽的眼睛里攀上了笑意,“我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 狄九徽忍不住笑了下,很无奈道:“你把桌角的金边都拆了,怎么想的,倾家荡产也不至于扫荡得这么干净吧。” 闫御说:“侧面烘托出我很有诚意。” “给你看个东西。”狄九徽把藏了一路的灵犀玉瓶捧到闫御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我们俩心有灵犀。” 一个去龙宫求宝,一个拱手送出全部家产。 瓶子里的情人泪银河般缓慢流淌,闫御心底某一处软得不成样子,所求近在咫尺,他还口是心非地说:“你和那只狐狸挺好吧?” 狄九徽笑道:“一脉相承的青丘九尾狐,年纪不大很会花言巧语,我怎么会上他的当。” 闫御心有不满,“你还和他同行。” 那个位置原本是我的! 狄九徽说:“是他非要跟着,撵都撵不走。” 闫御凉凉道:“不听话打一顿就好。” “以大欺小了不是?” 这些琼瑶美玉堆得太满,完全没处落脚,狄九徽弯腰艰难地挪了几件,说:“还有一件事,你平时足不出户,那天怎么想起来去找织女?” “当日在凡间因我私心害了姜憬与申寒萧,思来想去总觉得对不住他们,就找崔珏改了改两人下世的经历,织女和崔珏关系不一般,我请她替我走一趟。”闫御解释清楚了。 “我以为你是为了潆溪。”狄九徽直起身,说回最在意的地方,“我没记错的话你和他没什么交情,他居然彻夜留宿在你那儿。” 闫御一顿,再三保证:“我跟他绝对没什么,我半点都不喜欢他,你信我。” 闫御避而不答当夜潆溪现身的缘由,只一个劲儿保证,狄九徽表面不在意,心里却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吃了一大堆丹药,潆溪头顶的羽毛总算重新长出来了,虽然长短不一,但起码能出门见人了。 他去了报社,听员工汇报完这几日的工作,都是些不重要的琐碎小事,便缩在柜台后不停地照镜子。 第115章 狄九徽走到时就看见个青红相间的鸟头转来转去,头顶荒芜一片,可怜兮兮地覆盖着一层稀疏但聊胜于无的绒羽。 鸟头看见了他立刻变回人形,潆溪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很凶:“别瞎看,把你眼珠子藏好!” 狄九徽没说话,双臂举过头顶,手掌做了个向前抛的动作。 潆溪不解地皱起眉,“什么意思?” 狄九徽无比自然地收回手,“这叫空气投篮。” 潆溪眉头皱得更深了。 狄九徽意味深长地望向他头顶:“你那叫空气刘海。” 潆溪:“……” 是不是不花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 “有事说事,没事滚。”潆溪对他态度一落千丈。 狄九徽左右看看,“不给个椅子?” “你是不是瞎?”潆溪鄙夷地指了个方向。 狄九徽无辜道:“你应该很喜欢瞎子啊,看不见你英年早秃。” 潆溪:“……” 狄九徽又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都退休了,不算英年算晚年,你头发是寿终正寝,恭喜啊。” 潆溪:“……” 潆溪捏着镜子的手指咔哒一声,狄九徽拉到半路的椅子直接炸开了。 “本报社要打烊了,明日请早。”他冷声下了逐客令。 狄九徽拿着块碎片看了会儿,问:“那条锦鲤你还认识吗?从前王母娘娘可是非常喜爱它。” 潆溪神情霎时警惕起来。 “我从昆仑墟救的,后来生了灵智学会说话挺讨人欢心的,养的时间不短了,我琢磨着也得早点给王母娘娘送回去。”狄九徽冲他笑。 潆溪还在当信使时很讨厌那条锦鲤,不过是长得漂亮了点,就分走了王母娘娘对他的喜欢,本来娘娘没那么快相信锦鲤的“死讯”,是他从旁煽风就地埋了。 知道锦鲤养在闫御洞府,他去催稿的同时顺便催眠锦鲤,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它蓬莱才是你的家,你和昆仑墟没有任何关系,效果也非常显著,那条锦鲤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蓬莱鱼。 狄九徽拿这威胁他,真以为他没有应对之法吗?笑话。 潆溪冷冷一笑,“想知道什么赶紧问。” 狄九徽敛了笑,盯着他肃声道:“你和闫御私底下有什么勾结?” 第59章 怀疑 潆溪眼皮不着痕迹一抖,他瞥了眼镜中自己的脸色,不声不响地把镜子反扣在桌面上,“私下勾结,好难听的词。” 椅子没了,狄九徽干脆趴柜台上与他对峙,“我看你们挺熟的,经常背着我私下里找他,你那晚还待了一宿,黎明才走的。” 他一错不错观察着潆溪的神色变化,乍一看上去很淡定,面部肌肉却细微紧绷起来。 “我和闫御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他极少有事会瞒着我,偏偏为着你遮遮掩掩,我都撞见个正着了,还不坦白吗?”狄九徽语气很呛。 “坦白什么,你想多了吧。”潆溪装得若无其事。 “你们俩有私情还想瞒着我吗!”狄九徽倏然拔高了声音,语惊四座。 正埋头苦干的千里眼和顺风耳当即抬起头震惊地望过来。 潆溪一愣,表情有一瞬间空白,接着紧张一扫而空,他想笑,又强行把嘴角压下去,身体往后一仰,放松地靠着摇椅,手一摆欲盖弥彰地说:“没有,你别瞎想。” “他还跟我吵架了,敢说不是你在背后兴风作浪?”狄九徽化身怨妇,喋喋不休地质问他:“你好歹毒的心肠啊,我们多年关系被你插足,如果有一天我被杀了,一定是你潆溪递的刀!” 店中客人闻声投来狂喜的目光,买本书还能实时撞见原配抓小三的经典戏码,这钱花得太值了! 他不要脸潆溪还要,被吵得烦了,潆溪不耐烦地截断他话头,威胁道:“你这几日和青丘的苏亦汀走得够近,明日报刊的标题我可以亲自帮你想。” 他故技重施,上次就是用这手段吓退了狄九徽。 不过这回狄九徽忽然退去戾气,微微一笑,摊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圆润的石子。 留声石。 他俩的对话全录下来了,断章取义地单独截出来一段,正宫狄九徽的孤苦无依,第三者潆溪的嚣张跋扈,狗血剧情展现得淋漓尽致,足够让他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你的标题还在想,我的标题已经写好了。”狄九徽说,“趁夜偷食,秃顶小三青火热缠情郎。” 潆溪:“……” 潆溪脸黑得很彻底,咬牙切齿道:“你好阴险!” “不然怎么能套出你的实话。”狄九徽笑眯眯道,“说吧,你和闫御都谋划什么了,否则我就把这段话公开。” 潆溪举棋不定,地府分店开张指日可待,他不想在此刻得罪自己的摇钱树,或者把留声石给…… “王母娘娘那般信任你,你却和妖市勾结,操控舆论乱带节奏,妄图搞一言堂,毫无良心,她当年鼎力支持你,如今若知道你变成这模样,她对你得有多失望。”狄九徽摇头叹息间又加一剂猛药。 这下潆溪面容血色跑得一干二净。 “或者让我猜一猜。”狄九徽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是和琴瑟静好有关,对吗?” 潆溪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他心下已生了动摇,如实招来只是时间问题,狄九徽不怕跟他僵持,潆溪瞥了他一眼,忽然咬定道:“我和闫御什么私情都没有,白的变不成黑,我问心无愧,其余的随便你。” 第116章 前一秒还犹犹豫豫,后一秒硬了心肠,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快,狄九徽若有所感地回首,果然,闫御正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外。 “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很久。”他说。 一阵风从身后吹过,再回头潆溪不见了,唯有他躺过的摇椅尚在摇摇晃晃。 差一点得手,闫御出现得恰到好处,那便不是巧合,是他有意为之。 狄九徽心中疑虑更大。 他们走后,苏亦汀自书柜一侧探出脸来,他来此买书,正好撞见这一出戏,望着二人消失的背影,低声嘀咕了句:“在找琴瑟静好?” 他暗暗记下了。 …… 【琴瑟静好】 你今日差点交代了,生意不想做了? 【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我尽力了,可他有备而来威胁我!他说我是小三,还拿留声石存下来要大肆宣扬,还去娘娘那儿告我黑状,我名声还要不要? 【琴瑟静好】 小九不是这样的人,你肯定理解错他的意思了。 【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 【琴瑟静好】 他已经怀疑了,你赶紧想个办法打消他的猜疑。 【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你去把唐僧师徒除掉.jpg 【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你是九头虫,我是奔波灞,咱俩一起寄。 【琴瑟静好】 …… 【琴瑟静好】 只把我洗白也行。 【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你白了,我呢? 【琴瑟静好】 你活着就好。 【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 此事关乎他的事业,潆溪纵使再不满颐指气使的闫御,也得照做。 他找好人选,对好口供,打着和狄九徽化干戈为玉帛的旗号,进行了一场谈判。 “没必要弄得两败俱伤,咱俩各退一步,只要你保证有关我的负面新闻能捂死,不会泄露一分一毫,我就把琴瑟静好的个人信息给你。” 潆溪提出的条件相当诱人,他不见曾经的盛气凌人,温声道:“我是真心与你和谈的,你可以先听听看我的诚意。” 狄九徽洗耳恭听。 他道:“琴瑟静好是个妖仙,数百年前飞升上界,他的原形是一株名叫朝雾的草。” 这一点与聊天时琴瑟静好透露的信息一致。 “他曾经见过你们一面,因此为契机开始创作,两百多年前他来报社找我投稿,据他所说是半编撰半事实,我看他写得不错就留用了。” 狄九徽动心了,让潆溪带路。 流洲多仙家,乃天界十洲之一,上多山川积石,名为昆吾,冶其石成铁作剑,光明洞照如水精状,割玉物如割泥。 潆溪领着二人穿林绕山,层峦叠嶂间寻一云崖,一少年临风窗下,执笔书写。 从这个方向看去,朝雾草长着张线条柔和的娃娃脸,颊边有酒窝,第一印象很腼腆,不像是写出炸裂书名的传奇人物。 狄九徽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改头换面,试探地喊了句:“琴瑟太太?” 朝雾草抬头看了看他,立即搁下笔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欢欢喜喜地扑上前揽住狄九徽的胳膊,亲昵叫道:“米米,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可爱呢!” 也不羞怯也不扭捏,话多而密,狄九徽被他热情洋溢地拉着往里走。 这一幕看得闫御很不是滋味。 潆溪环着手臂看他笑话,嘲弄道:“被人冒名顶替的感觉怎么样?” 闫御淡淡道:“远不及头秃的滋味。” 潆溪:“……” 这株朝雾草很可爱,眼睛扑闪扑闪的,和天书上的那人几乎没有差别,他书房里堆着很多书稿,狄九徽翻看了几页,字迹也都能对得上。 “没见到太太之前,我一直以为太太是我们曾经说过的金银花。”他试探道。 朝雾草笑说:“米米记错了,应该是板蓝根啊,我不过随口一提,想不到米米记那么清楚。” 一点破绽都没有,他看上去就是琴瑟静好无疑,可狄九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聊了半天闫御冷不丁冒出来,把他拉到无人的地方,“我想跟你坦白件事,你听了不要生气。” 狄九徽疑惑,“你先说。” 闫御深呼吸,“其实我很早就知道琴瑟静好的身份,但我一直没说。” 狄九徽惊诧地扬起眉,“原因呢?” 闫御支支吾吾:“我……间接提供了素材,和潆溪……狼狈为奸。” 他越说声音越低,狄九徽震惊不已,有种被人背叛的难过,高声责问:“这就是你们瞒我的原因?背着我搞三搞四?你还出卖我个人信息!叛徒!枉我如此信任你!” 闫御说:“他给了我一些分成。” 狄九徽秒变脸,堆起笑问:“还能再给点吗?我也能提供素材。” 闫御:“……” “你不找琴瑟静好算账吗?他更令人发指。”闫御祸水东引。 “本来我也想。”狄九徽望向冲他挥手的朝雾草,笑了笑,“但是这小孩太可爱了,算了吧。” 闫御更不是滋味了。 他开始想如果坦白的是自己,此刻“可爱”这个词会不会落在他身上? 潆溪泼他冷水:“人家是可爱,你是阴暗。” 第117章 闫御瞥他一眼,“阴暗的角落植被容易枯萎,难怪你藏了一堆龌龊想法的脑壳长不出头发。” 潆溪:“……” 这事就算糊弄过去,狄九徽继续在天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 【琴瑟静好】 米米喜欢我吗? 【两米一有腹肌】 喜欢的。 【琴瑟静好】 可是米米都不说我可爱。(爆哭) 【两米一有腹肌】 太太好可爱,好喜欢太太。 【琴瑟静好】 再说一百遍好不好? 【两米一有腹肌】 太太好可爱x100 好喜欢太太x100 全世界最好的琴瑟太太x100(福利赠送版) 【琴瑟静好】 …… 【两米一有腹肌】 太太觉得元洲哪里最好玩? 狄九徽隔窗望着殿内的闫御,算了下对面回复消息的时间,冷不防破门而入,杀了个回马枪。 闫御盘腿而坐,淡然饮茶,见他闯进来用眼神询问,狄九徽打量着他,看不出端倪,同一时刻,新的消息发来。 【琴瑟静好】 住得太久新鲜感都没了,米米也很难说清楚蓬莱哪里最好玩吧? 狄九徽皱眉,看了看这行字,又看了看闫御。 闫御老实巴交的,“有事吗?” 看来是他想多了。 狄九徽压下莫名其妙的念头,含糊道:“就来看看你。” “噢。” 定时发布,七仙女的最新研究,真是好东西啊。 闫御想。 第60章 茶包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春风浩浩荡荡,一派明媚光景,然而闫御心情却不大好。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前方,一大早从青丘跑来了只狐狸,指名道姓找狄九徽,见了他之后一个乳燕投林抱了个满怀,滔滔不绝地诉说着思念之情。 “哥哥,几天不见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哥哥,昨晚我梦见你了,在梦里你对我好绝情好冷漠,我差一点就哭醒了,还好现实中哥哥是喜欢我的。” “哥哥,你看这条锦鲤,它在莲花池里,而你在我心里。” 苏亦汀寸步不离地缠着他,嘴巴就没闲下来过,看不见的九条尾巴可以摇到天上去。 厚颜无耻,恬不知耻,寡廉鲜耻! 闫御差点要掰断了笔杆,他忍不了了,丢下纸笔往外冲,非要揪着他衣领把他丢出去,苏亦汀余光瞥了他一眼,故意在他走过来时徐徐展开了折扇。 “哥哥,你送我的这把折扇他们都说好看,一直问我从哪里得到的,还说想找人再打造一把相同的,可是他们不知道,折扇再好,也比不上哥哥专门为我挑选的这份心。” 苏亦汀扬起嘴角,用闫御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我日日都戴着,绝不辜负哥哥对我的一番情意。” 闫御停住了,苏亦汀轻轻摇晃着扇子情意绵绵地凝视他。 狄九徽很是欣慰,“你懂事就好了,我总得送点东西给你,也不枉我们父子一场。” 苏亦汀:“……” 闫御沉重的步伐顿时轻快了。 狄九徽回头看向闫御,朝他招了招手:“来得正好,跟你介绍一下,这是你二弟,以后你们兄弟之间互相多照应一下,别让为父为难。” 闫御:“……” 微微翘起的唇角一下被烫平了。 苏亦汀甜腻腻地笑道:“哥哥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和这位哥哥相处,绝不会与他起争执让你为难,这位哥哥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他望向闫御,闫御清楚看到苏亦汀眼中的挑衅,只一瞬又变回在狄九徽面前特有的乖巧听话。 苏亦汀相当殷勤,狄九徽摘朵花,他尾巴一勾直接摇落一地,闫御很不爽,点石成鹰,讯敏地咬掉他一撮毛。 狄九徽喂个鱼,苏亦汀把那堆花塞满了莲花池,闫御暗中给了锦鲤指示,趁苏亦汀俯身,鱼尾一扑腾,水花溅了他满脸。 狄九徽种棵树,苏亦汀从别处弄来上百棵一样的,闫御给这堆树附了魂,当场化身树妖暴走,飞舞的枝条专门盯着苏亦汀抽。 就连狄九徽想小憩一会儿,苏亦汀都要黏黏糊糊地挨着,闫御看不下去了,嘲讽道:“狐狸精。” 苏亦汀反以为荣地笑吟吟认下,“是啊,我就是狐狸精,你呢?我听说你是白泽与穷奇的混血,原形应该继承了他们的姿态很好看吧,可以让我开开眼界吗?” 闫御冷冷横他一眼。 “从龙宫回来时哥哥还拿了盏灯,你应该见过吧?本来那盏灯是送给我的,不过我不太喜欢,哥哥就送了我折扇,他说这盏灯就留给你。”狄九徽不在,苏亦汀肆意颠倒黑白,嚣张跋扈:“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可还中意?” 一般来说,闫御是不喜欢与人动手的,苏亦汀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现下都逼到脸跟前了,他还是不想诉诸武力,而是在心里盘算着去地府弄碗孟婆汤,一碗不够,得几十碗,掰开苏亦汀的嘴灌下去,丢到凡间眼不见为净。 苏亦汀想逼他动手,到时就会进入自己擅长的领域,可惜闫御一动不动,最后到底没打起来,同一时刻狄九徽接到月老的传信,让他去找酿酒的原料。 这里的气氛太诡异了,他打算谁也不告诉自己一个人去,悄摸摸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两大门神。 第118章 苏亦汀笑道:“我陪哥哥一起去。” 闫御没什么表情,“我也去。” 他俩一左一右谁都不让谁,狄九徽被迫夹在中间,一会儿左边喊一句“哥哥”,一会儿右边叫一句“小九”,他脑袋扭过来扭过去,脖子快闪了。 月老列了张清单,上面的材料不难找但是麻烦,遍布三山五岳,狄九徽借机提出来分开找,好让他喘口气。 闫御和苏亦汀说行,但他俩谁都没有动弹,都在等对方先走,因此僵持到最后谁也没走。 狄九徽:“……” 苏亦汀便善解人意地说:“我们三个一起吧。” 于是继续左右为难。 “哥哥,我玩捉迷藏每次都输,因为喜欢你的心怎么也藏不住。” “小九,你知道我姓什么吗?看见你之后我幸福。” “哥哥,你知道我和唐僧有什么区别吗?唐僧取经,我娶你。” “小九,你知道我的缺点是什么吗?缺点你。” “哥哥,他真是一点都不为你着想,不像我,只喜欢哥哥你。” “小九,人言可畏,但狐狸精无所谓。” 狄九徽:“……” 土味情话一套一套的,听了一路简直精神污染,后面又演变成说话夹枪带棒,狄九徽不堪其扰,抵达员峤的时候,他像老了两千岁,一脸疲惫地想,谁能把我从这种困境中解救出来,我以身相许! 然后他真命天子就来了。 那人眉目深邃,右眼的眉骨上有一道蜿蜒的、与皮肤纹理融为一体的暗色红纹,看样子像是胎记。 一见到他,与闫御斗得正起劲的苏亦汀登时哑巴了,他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想躲开,却被那人抓了个正着,硬着头皮与他对视一眼,苏亦汀低声说:“哥哥,我过去一下。” 闫御目光微凝,盯着那人身影道:“我认识他。” 狄九徽看他:“谁?” “昭夷,麒麟他儿。”闫御回忆起了往事,神色不善,“就是他小时候带头嘲笑我。” “就他?”那群人给闫御留下的童年阴影可不轻,喝醉了都还在念念不忘,狄九徽一点头,卷了袖子活动着手腕,说:“等下我帮你弄他。” 闫御望着背着他俩私聊的两个人,突然有点快意,“看上去他栽在这狐狸手里了,风水轮流转啊。” …… 苏亦汀耐着性子哄他:“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开心吗?你何必计较那些,我是真心喜欢过你,这就够了。” 昭夷眼睛很红,哑声道:“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你就是个骗子!” “那不叫骗,那叫快乐。”苏亦汀眼尾上挑,“你不快乐吗?与你在一起的时间里我竭尽我所能,我给了你我承诺过的一切,而在那之后并不在我所负责的范畴内,你难过伤心那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 苏亦汀有些不耐烦了,看了眼狄九徽的反应,昭夷敏锐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底忽的一揪,“你喜欢他?” “我现在是很喜欢他。”苏亦汀漾开笑,神情柔和了几分,昭夷看着却无比刺眼。 苏亦汀瞧着比初见时憔悴很多的昭夷,心下一动,柔声说:“哥哥,看在往日的情分,可以帮我个忙吗?” 不知道苏亦汀说了什么,昭夷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手掌狠狠攥住他肩膀,苏亦汀疼得面色一白,眼底浮起盈盈水雾,遥望着狄九徽凄声道:“哥哥,救我!” 昭夷目光凶狠地盯着他们,警告他们别管闲事,闫御拉着跃跃欲试的狄九徽往旁边一闪,淡淡道:“路过,不熟。” 狗咬狗,他爱看。 昭夷抓住苏亦汀要带他走,苏亦汀誓死不从,含着惊恐的哭腔一声声喊着狄九徽的名字,狄九徽到底没法坐视不理,闫御拦了他一下。 “昭夷还有情,不会真对那狐狸怎么样,你一插手,他反倒会认为你跟苏亦汀有私情,把你视作眼中钉。”闫御看得很透彻。 “你我再加上苏亦汀,还弄不过一个昭夷?正好揍他一顿,报了当年嘲笑之耻。”狄九徽想冲。 闫御有点心动了,碰巧此时苏亦汀使劲浑身解数挣扎出来,昭夷眼睛里像烧起了一团火,炽烈的红光冲着狄九徽而来。 狄九徽根本不惧他,才拉开架势,偏偏苏亦汀一扭身,生生为他挡住了这一击。 昭夷脸上血色尽失,瞬间呆愣在原地,“汀汀……” 狄九徽一惊,接住苏亦汀倒下来的单薄如纸的身形,他先是安心地喊了声“哥哥”,又惨白着张脸看向昭夷,伤心欲绝道:“我们就此结束了,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昭夷黯然神伤,失魂落魄地踉跄离开。 苏亦汀无比自责,眼泪盈眶,“哥哥,都是我不好,是我惹的麻烦,差点伤到哥哥。” 狄九徽也是没想到,好声安慰了他几句,苏亦汀虚弱地趴在他肩头咳嗽了几声,抬脸却冲闫御得意一笑。 又是他的计谋! 既解决了昭夷这个麻烦,又得到了狄九徽的怜惜,一石二鸟。 苏亦汀美滋滋地跟着狄九徽回去南榆山,闫御不放心,非要跟过来,苏亦汀好比黛玉上身,一会儿这里难受,一会儿那里不舒服,非得狄九徽陪着他才肯罢休。 苏亦汀躺在床上又指挥闫御给他做饭去,闫御反问他你一个九尾狐还吃东西? 第119章 苏亦汀说当然吃,还让他摘些浆果去,再配上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晒足三个时辰,和鲜花制成鲜花饼一块给他送来。 他又在激闫御,不曾想闫御脸色相当平和,转头对狄九徽说:“小苏挺身相救,不如你下厨给他做点吃的。” 狄九徽没多想,爽快同意了,苏亦汀奇怪闫御竟会如此大方,有些警惕,闫御不冷不热地转移他注意力,“昭夷挺聪明一人,还会上了你的当。” “你认识他?”苏亦汀略微一想就明白过来,“要为你朋友鸣不平?我提前说清楚,他是心甘情愿的,我可没强迫他。” “只是想不通他为何输得那么彻底。”闫御端详着苏亦汀,“九尾狐可男可女,你在他面前也是这副模样?” 苏亦汀蓦然一笑,他“唰”一声展开折扇,扇尖竖着遮挡住一半脸,露出的另一半是个姿若玉山的男子,手腕翻转,扇面又挡住男子容貌的一边,露出的另一半脸变成了低垂眉眼楚楚可怜的美人面,抬眼时媚意流转,摄人心魂。 他嗓音中性,沙哑中又有不可忽视的清稚,晏晏笑道:“请教一下,哥哥喜欢哪种?” 闫御不为所动,“他喜欢我。” 苏亦汀一笑,合了折扇,“我哪个模样昭夷都喜欢,他男女通吃,至于为什么会输么,容貌有一部分原因,但归根结底是他动心了,我没有。” 扇骨敲了敲手心,苏亦汀又露出茶里茶气的表情,“你没有相恋的人,自然体会不到这种可以为之疯,亦可以为之狂的感情,只是你说哥哥喜欢你,可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仍然止步于朋友关系,如果换成我,近水楼台先得月,早就共赴巫山了。” 闫御:“……” 闫御想好了,不把他送去凡间了,灌完孟婆汤打包丢给昭夷。 门外脚步声愈发接近,闫御敛住喜恶,眸光意味不明,“你得尝尝小九的手艺,很绝。” 苏亦汀:“?” 他有点不妙。 说话间,狄九徽端着碗筷进来了。 第61章 三人 卖相还好,食材是他所熟悉的浆果,这东西一般难吃不了,但苏亦汀不信闫御平白无故的好心,一丝不苟地审察着。 他动了动鼻子,色香味都在及格线上,看上去只是平平无奇的一碗粥,可狐狸面对危险天生的敏锐又让他犹疑不决。 苏亦汀瞥了眼闫御,滴水不漏,又看了看狄九徽,炯炯有神,他不敢大意,谨慎地问道:“我何德何能,这样好的东西我都舍不得吃,或许没有其他的人跟我一样幸运,能尝到哥哥的手艺。” 狄九徽笑道:“在你之前有过两个人,你是第三个。” 闫御特意强调:“我是第一个。” 是第一个又不是唯一的。 苏亦汀暗自腹诽,不过也因此放松了警戒心,伸手去捧碗,手腕抬到一半假装牵扯到伤口,做作地落回原地,他面色发白,弱柳扶风地冲狄九徽道:“哥哥,我手好疼,抬不起来。” 明摆着要人喂。 看在他受伤的份上,狄九徽也不计较苏亦汀暗戳戳的小心思,如他所愿,闫御坐不住了,胳膊一拦半道截下来。 “我来。” 冷硬的语气,勉强的态度,嫌弃的眼神。 苏亦汀抗拒的话没说出来,闫御迅疾如风,勺子直接往他嘴里塞,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毫无防备灌进去一口,苏亦汀下意识咂摸了两下,眼神瞬间僵直,如同被电死的鱼。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如果说挨了昭夷那一下是身体上受到伤害,而这一口吃下去就像是世界爆炸,他被捆在木桩上,曾经与他好过又被抛弃的情人们轮流捅了他一刀,刀刃并不拔出来,反而在内脏里狠狠搅和了一通。 他被吓醒,发现是一场梦,他不会死也不会疼,但对他的精神对他的灵魂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简而言之,他看到了深渊尽头。 “如何?”狄九徽等他反馈。 苏亦汀的脸又僵又麻,感觉身体里的每一种器官都不属于他,灵魂飘在上空冷眼旁观,简单的两个字被撕成碎片,半晌才传到他耳朵里。 “……挺好……的。”苏亦汀嗓音嘶哑如老鸹,尾音甚至在颤抖。 “我就说啊,这方面我天赋异禀。”狄九徽自豪地阐述自己做菜的理念,“浆果一般都是甜口的,味道比较清淡单一,我灵机一动,为什么不能做成咸口的,口味也可以复杂多变,于是我添加了一些材料。” 他如数家珍,苏亦汀有苦难言,很想问他一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这程度完全可以去炸厨房发帖了,家人们,凡了吗?凡了删。 他终于坚持不住,脸色又青又紫地倒下去了,狄九徽不打扰他休息,走出门外感慨道:“我以为他装的,看来伤得真挺重的。” 闫御善解人意地提议:“他那么喜欢你给他做的饭,以后可以多做几次,想必很快就能好起来。” “好!”狄九徽高高兴兴地同意了。 他好歹毒,可是也好快乐啊。 这一局,苏亦汀卒。 白白中了闫御一计,苏亦汀越想越不服气,虽卧病在床,但搅弄风云的心依然不改。 【不小心受伤了哥哥很愧疚,专门给我做了饭,好幸福】 1l【对象不在家,加我偷偷聊】 第120章 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动,饮食起居全都有哥哥照顾我,这就是年上的魅力吗? 2l【天下太平】 看见这名字,我啪一下就进来了。 3l【一见生财】 ……小心别暴露了本性。 4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不如年下,年下是世界的瑰宝! 5l【昆仑墟王老板】 你是对的,和嗑不到年下的人无话可说。 6l【荤素不忌杂食党】 怎么受伤了? 7l【对象不在家,加我偷偷聊】 啊,这种事说起来太不好意思了,大家不要问了。(捂脸)(害羞) 8l【持国】 莫非…… 9l【昆仑墟王老板】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10l【月宫之主】 我也…… 11l【下岗工人再就业】 懂得都懂。 12l【是会写字的聪明小狗一枚吖】 可是我不懂哎,很容易受伤吗? 13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我帮你艾特素女娘娘,不懂去找她。 14l【明日阎王换我当】 盲猜二哥马上就来了。 15l【沉香姓杨】 你还小,不懂正常,哮天赶紧回去读书。 16l【是会写字的聪明小狗一枚吖】 我不小了!我不希望二郎受伤! 17l【荤素不忌杂食党】 家人们我…… 18l【小桃花】 我是初生我承认,但是你们不能否认很香。 19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年下!这就是年下!我呼吸机呢!我心脏起搏器呢! 20l【屠苏酒今天发糖了吗】 哮天还是个孩子,你们也下得去嘴?太罪恶了。 21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也没说是哮天啊,二哥热门cp里面也有可能是大圣、哪吒、沉香、嫦娥四爱。 22l【沉香姓杨】 …… 23l【是师徒五人】 你都四爱了也不愿让二哥当1,你真的我哭死。 24l【填海中勿扰】 求求你们,别再草我家清源妙道真君了!他是1!他是11111!!!!! 25l【沉香姓杨】 …… 26l【兔兔会统治全三界】 别乱攀扯嫦娥仙子。 27l【人界月饼代购】 我和二哥确实没什么关系,大家不要乱猜想,家里的小兔子要不高兴了。 28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祝福姐妹! 29l【巫山包工头】 一定要好好的! 30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太般配啦!明天就写你们俩同人! 31l【一头二臂】 有人了,随时可以官宣。 32l【三头六臂除以三】 官宣你个莲藕头,假的。 33l【护短一级艺术家】 我以莲花为他打造肉身,容你在这里置喙? 34l【一头二臂】 师父,他所言不假,我的确是莲藕脑袋。 35l【护短一级艺术家】 我** 36l【塔在人在】 有乐子看喽。 37l【一头二臂】 等着。 38l【塔在人在】 我*** 39l【盖天下有名的贼头】 哈哈哈哈哈杨戬你落魄了。 40l【待君归来共还乡】 二哥,做妹妹的如今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若喜欢,无论几个,我一定尊重祝福。 41l【沉香姓杨】 …… 一堆来自旧友的嘲笑,杨戬看得心梗,转头冲去哮天狗窝把天书没收了。 “好好练你的字,学不会倒笔画写别想拿回去了!” “嗷呜。”哮天委屈巴巴,我说错什么话了嘛。 72l【下岗工人再就业】 这名眼熟,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那个跟御皇大狄对线的青丘九尾狐? 73l【对象不在家,加我偷偷聊】 是我呢,虽然他很讨厌我,但也改变不了我喜欢哥哥,哥哥也喜欢我的事实。 74l【明日阎王换我当】 嘶,情敌啊这是,快呼唤闫御。 75l【对象不在家,加我偷偷聊】 很多人不敢说,我已经弯道超车闫御了。 第一,比年纪。 闫御快四千岁了,他早已人老珠黄日落西山,而我才一千多岁,正是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年纪,还有大好的未来,这一轮显然是我赢了。 第二,比名字。 我三个字,他两个字,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一轮我又赢了。 第三,比新鲜感。 我可男可女,他一成不变,我活泼多动,他寡言少语,这一轮毫无疑问又是我赢了。 第四,比身高。 表面上看我虽然不如他,但你们不要忘了他已经停止生长,而我潜力非凡,最终结果如何暂时不得而知,所以这一轮战平。 第五,比长相。 这是一个比较主观的东西,但九尾狐天生媚骨,即便脸不够还能气质弥补,我优势加一,而他虽然继承的血脉不错,可他不爱笑,拒人千里之外,这一轮我稳操胜券。 第六,比身份。 我乃九尾狐,虽未历情劫,但也是天生瑞兽,而他是混血,白泽和穷奇一神兽一凶兽威名在外,看上去他要赢,可他完全是沾了父母的光环,不比我自力更生自强不息,这一轮我赢得不能再赢。 第121章 综上所述,我五胜一平,早已经弯道超车闫御。 76l【琴瑟静好】 …… 77l【我放弃了不换汤底】 好像有点道理。 78l【人界月饼代购】 歪理!全都是歪理! 79l【明日阎王换我当】 照你这样说,我还早已经弯道超车阎罗王了,赶紧退位让我来,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80l【坐等九个同僚下台】 崔判,我待你不薄。 81l【明日阎王换我当】 您可以等酆都大帝退位,然后顶了他的位置,不用等另外九位下台了,直接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 82l【坐等九个同僚下台】 …… 83l【坐等酆都大帝退位】 妥了。 84l【收落日御徽各种限量本】 可是我今天还看见你们三个人一起出游,我远远看了一眼,感觉挺其乐融融的。 85l【荤素不忌杂食党】 哦?三个人一起,有点意思。 86l【填海中勿扰】 我嗅到了一丝修罗场的气味。 87l【地界掌门人】 姐妹嗑错了,应该是有点刺激。 88l【小桃花】 尤其是九尾狐可男可女,更刺激了。 89l【收三人行各种限量本】 看我名字。 90l【御皇大狄】 别发癫。 91l【人界月饼代购】 大粉你终于来了,快跟他对线!快出对子对死他! 92l【御皇大狄】 第一,比年纪。 闫御年长你快三千岁,自然见识比你广,阅历比你深,文化比你高,无论你如何追赶,时间的沟壑永远跨越不了,他一直比你多活几千年,这一轮你输了。 第二,比名字。 苏亦汀三个字,闫御两个字,看上去你赢,但他们笔画相同,闫御仅用两个字就做到更复杂,这一轮你又输了。 第三,比新鲜感。 将近四千年的时间里狄九徽和闫御形影不离,直至今日依然如胶似漆,而你不过寥寥数日就大放厥词,可见缺乏安全感,这一轮你一败涂地。 第四,比身高。 不用说了,秒了。 第五,比长相。 这确实是一个比较主观的东西,可相由心生,你爱笑但多情,素来拈花惹草见异思迁,闫御不爱笑却本分规矩,可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这一轮你依然毫无胜算。 第六,比身份。 当提出这一项目时你就已经从思想上败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血脉尊贵?闫御早已脱离族群,凭借一己之力修成散仙,而你还在因出身沾沾自喜,这一轮你输得不能再输。 综上所述,闫御六胜无败,你啥也不是。 93l【巫山包工头】 不愧是大粉,格局一下子打开了! 94l【御皇大狄】 你也许没搞清楚,他们之间的丝丝缕缕是建立在时间的基础上,你与他相处了才多久,连他们共同度过的千分之一都不够,倘若把生命切割成无数个阶段,曾经各种重要与否的节点里,你一个都不在。 95l【御皇大狄】 狄九徽可能喜欢任何人,但他唯爱闫御。 96l【填海中勿扰】 大粉,我悟了。 97l【天庭老板直聘】 他俩一同惹的祸还真不少,有次连如来都找上我了,说什么天庭代表团,云里雾里的绕了半天最后让我赔,我呸,后来查出来是他们作的乱,这还是我知道,在不知道的地方他们肯定有更多秘密。 98l【待君归来共还乡】 当你打出“青梅竹马”四个字的时候,落日御徽已经赢了。 99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牛头人虽香,但我更爱纯爱战士。 100l【御皇大狄】 藏好你的尾巴,小狐狸精。 苏亦汀盯着最后那四个字看了半天,缓缓眨了下眼,不会吧? 他爬起来向外眺望,闫御并未和狄九徽一起,独自一人待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苏亦汀略一思索,随手揪了一片窗外的竹叶飞出去,竹叶幻化成一只青鸟,寻着闫御所在奔去。 第62章 掉马 苏亦汀伤养好以后,闫御一秒钟都不想再看见他,可谓是迫不及待地下了逐客令,若想赖着不走苏亦汀有的是办法,不过这回总算识趣了一次。 主要是他看清了现状,狄九徽跟个铁桶一样刀枪不入,任凭他想方设法试图撩动心弦,对方依然不为所动,看他的眼神与初见时没什么不同,很打击人的信心。 苏亦汀颇为无奈,和素桐打的赌到底是输了呀,想他纵横情场多年,多少还是有一点挫败,为了不让这挫败感蔓延更多,他及时止损,决定先撤了。 走之前他非要单独和狄九徽说几句,故意撇下闫御,在不远处设下结界,确保他既能看到,又探听不到二人对话。 “哥哥,你真不考虑一下我吗?我又贴心又听话,哪里比不上闫御?”苏亦汀仍有一些不死心,人仙妖鬼,只要他想就没有拿不下的目标,居然在这里栽了跟头,好不服气。 狄九徽自然而然地无视他前半句,“我把你和闫御都当友人看,没有比不比的上一说。” “友人?”苏亦汀品味着这两个字忍不住想笑。 第122章 有时候他很怀疑狄九徽是真傻还是装傻,闫御对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偏偏他自己好似一叶障目,捂着耳朵蒙着眼睛,不听也不看。 他忽然有点想戳破狄九徽自以为是的友情。 苏亦汀望着十几米之外的闫御,唇角一弯,笑道:“承蒙哥哥这几日的照顾,我准备了一个礼物,希望哥哥能够喜欢。” 他以手挡住口型,附耳对狄九徽言语了几个字,狄九徽诧异地抬眸看他,苏亦汀自带娇媚多情的桃花眼透着高深莫测,“说不定有惊喜哦。” 他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离开了,闫御过来问苏亦汀说了什么,狄九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他的心性你也知道,什么都没说,专门给你找不自在呢。” 闫御半信半疑,狄九徽随他瞎猜,一连多日风平浪静,他才慢慢信了苏亦汀是真在诈他。 戒备心差不多放下,狄九徽找了个借口把闫御支开,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他天书。 又是那道锁,又是那串密码,但是这次他不再像个无头苍蝇乱撞,依照苏亦汀所言写上那八个字。 朝朝暮暮,久久同心。 这就是苏亦汀送给他的礼物。 “我知道哥哥想找那位名叫琴瑟静好的作者,我这里有一点线索。” 他以青鸟为眼,立在窗边的树梢上,正好将闫御切换账号的一幕收入眼中。 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闫御便察觉到有道视线在窥探,幸好是片竹叶,不曾留下苏亦汀的气息。 天书随之展开,狄九徽没来得及做个心理准备,就被那偌大的“琴瑟静好”四个字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他大惊失色,连忙翻了几下,这上面的信息很简洁,联系人更是一目了然,一个潆溪,一个狄九徽。 他看着那些聊天记录,每一行字都令他心惊肉跳。 闫御是琴瑟静好? 他那爱睡觉玻璃心偶尔还自闭退堂鼓十级选手说好听与世无争说难听就是懒的竹马,竟然是写了无数本同人文坐拥万千书粉白玉京报社第一畅销作家琴瑟静好?! 晴天霹雳! 身后传来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狄九徽难以置信地转头,闫御看到他手中的天书,瞳孔紧缩,慌张之色一览无遗。 狄九徽指着那四个无从抵赖的字,大为震撼道:“你?” 闫御被他震惊的目光看得一僵,隐藏多年不可告人之事就这样被揭穿,尴尬与窘迫顺着升高的体温在满地乱爬,这要是有奈何桥,他恐怕得当场跳下去。 但这里是蓬莱不是地府,他只能用袖子挡住脸,挡住狄九徽质问的目光,利用毕生所学为自己挽回所剩无几的尊严:“我被夺舍了,我人格分裂,这是我的副人格写的,与我无关。” 这熟悉的说辞,是看过同一本兵书的人,狄九徽冷笑,“这招叫偷梁换柱?” 闫御纠正道:“是无中生有搭配瞒天过海。” 狄九徽:“……” 虽然有过怀疑,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仍然不敢相信,再一次确定地叫道:“琴瑟静好?” 闫御弱声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是有暗示的。” “怪我没看出来咯?” 想那缠绵悱恻的故事,想那痴心不悔的戏中人,想那刻意模糊又欲盖弥彰的两人姓名,再想那日益壮大的cp粉,竟然是闫御一手扶持起来的,太抽象了! 狄九徽想起之前他千方百计想要揪出始作俑者,不料正主就在他身边,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吸了口气,仍然不能理解闫御做出此种行径的动机,口不择言道:“不是,几百年来你就写这?你写自己的同人文,还发扬光大,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图什么啊??” 闫御眼神闪烁,小声地说:“寄托相思。” 狄九徽问道:“对谁相思?” “嗯……这个……”闫御支支吾吾,欲说还休。 刹那间狄九徽福至心灵,渐渐悟了,“我懂了。” 闫御眼睛微亮,满含期待。 “你写了那么多书,每一本都倾注心血,用心创作,甚至以你自己为主角,是为了字灵吧?”狄九徽完美曲解。 闫御:“……” “我曾听人说过,一个和尚在抄写《大日如来真经》时,误将‘如’字写成了‘女’,缺了一‘口’,随后字化为灵,来告诉这个和尚他写错了。你肯定也想效仿,创造出属于你的字灵。” 狄九徽越说越不着边际,闫御气恼又无可奈何,他总不能说写这些东西全都是对你寄托相思之苦吧? 他可以顺着狄九徽的话胡乱应下,随便用不存在的字灵糊弄过去,他们又会回到相安无事的原点,像曾经无数次处在分岔路口,明明能心一横把多年钟情统统交代了,但他每次都缄默不言。 狄九徽东拉西扯,引经据典,半点儿都不往那方面想,有时熬不住了,闫御宁可他猜疑,撕开一个豁口,他便敢半推半就宣之于口。 都那么明显了,还看不出来吗? 一夕千念,恍若隔世,闫御忽然有点自暴自弃。 算了,反正都到这种时候了,就当冲动一回吧。 一瞬间好似关公附身,他鼓足勇气,尽量平静地说:“是你。” 狄九徽一愣,“什么?” “那时你受伤闭关,我见不到你,就拿笔墨将我们曾经一同的经历重新还原了一遍,原本是随便写写,简单记录,谁知被潆溪看见了,为了业绩他未经我允许匿名出版,没想到市面反响相当不错,他就恳请我继续写。” 第123章 “我那时是存了私心的,因为有人认为我们很般配,不止一个,很多人都这样认为,我虚荣心作祟,短暂地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于是脑袋一热,上了贼船,后面一发不可收拾。” 闫御一鼓作气交代清楚,他怕他稍微停顿一下就丧失胆量退回原地,说话时眼睛也一直盯着地面,连看都不敢看狄九徽。 三百年,对于绝大多数神仙而言弹指一挥间,有时一醉经年累月,多喝几杯酒,时间便如白驹过隙,醉与醒不过是日月明明灭灭多少轮罢了。 相较于白昼,闫御更喜欢夜晚,闲来无事时他与狄九徽一同泛舟湖上,清风徐来,水波潺潺,扁舟载月驶入藕花深处,偶尔烟雨迷蒙,撑一把纸伞,船头挂一盏油灯,听淫雨霏霏,珠落玉盘。 狄九徽不在后,夜晚依然是那个夜晚,可却变得难捱,月亮也依然是那个月亮,却不再心胸畅快。 他也尝试过把自己灌醉,沉浸在醉梦他乡,便能不去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可稍微染上朦胧醉意,专门忽略的流绪微梦便被放大无数倍,孤寂愈发如影随形。 最让他安心的家待不下去了,闫御不由自主地去找狄九徽,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狄九徽在里面,他在外面,但他不能进去,就寸步不离地守在那里。 时而有几缕熟谙的气息溢出,他彷徨躁动的心终于静了,像是用了药的病人,昏昏沉沉地入睡,顶多几刻钟,又会在半梦半醒间惊醒。 坦白的过程难堪又释然,闫御一点点剖开自己的心,将压抑多年的感情缓缓道来:“时间太久,我也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某天你喊了一声我的名字,那一霎,我意识到我好喜欢你,不仅仅是友情。” 狄九徽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有一种不真切的缥缈感环绕着他,比踩在云端还虚幻,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你喜、喜欢的人……是我?” 他磕磕绊绊,全然没料到这个结果,所以闫御的红线、红鸾星都是因他而起? “一直都是。”闫御说。 开了一个头,后续就没那么难了,终究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狄九徽双手比划着,语无伦次道:“那现在,你是需要我给个答案,就是我一些反应啊,同意或者什么的……吗?”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闫御听了微微摇头,“你不需要表态,别疏远我就好。” 狄九徽皱起眉,“我怎么可能疏远你,我就是有点……有点奇怪。” 还有点高兴。 好奇怪,他为什么高兴? 心脏猛然抽痛了一下,狄九徽立刻屏住呼吸,压下乱七八糟的东西,认真道:“你让我想一想,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闫御静静注视着他,“好。” 即使闫御说了不用表态,可他还是有种始乱终弃的愧疚感,对这种事狄九徽一张白纸,便去请教实战与理论经验都很丰富的素桐。 他怀着以辩证眼光看待问题的理性想法,板着脸沉了声,严肃道:“闫御说他喜欢我。” 素桐一点头,淡定道:“嗯,然后呢?你们情难自控睡了?” 狄九徽:“……” 经验丰富过头了。 狄九徽问:“你不惊讶吗?” “人尽皆知的事实,惊讶什么,苏亦汀在时他那个醋劲,千里之外都能闻见味儿。”素桐不以为然。 “我以为他是吃友情的醋。”狄九徽心情复杂。 素桐哂笑,“惊讶是有一点的,就他那个闷性子,居然打直球了,我原先还想若没有苏亦汀,等他按捺不住起码还得再过几百年。” “那是因为我抓到了他就是琴瑟静好。”狄九徽说。 素桐霍然起身,“啊?!” 她眼睛瞪圆了,瞠目结舌道:“他?琴瑟太太是他?!” 狄九徽叹气,“我感觉我对他还是缺乏一点了解,我知道他会暗戳戳搞事,想不到一下搞了个大的。” “这不正说明他对你蓄谋已久。”最初的震惊过去,素桐逐渐冷静,难怪书中有些情节能和他们的经历对上,她慢慢坐下,问:“你怎么想的。” “……” “我不知道。” 狄九徽心里像打翻的调色板,五彩斑斓的,各种复杂的情绪都有,按理来说他把闫御当兄弟看,第一反应应该是委婉拒绝,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努力恢复到曾经的相处模式。 这是最稳妥的一条路,但他迟疑不定,内心深处似乎不太想就这样算了。 素桐看他困在隐形的牢笼里茫然无措,好心开解道:“前几日我去凡间见了妲己一面,顾念之前的情分我劝她回头,我知晓她肯定是不愿的,那我便去找月老,请他斩断二人之间的红线。我见到她,我劝诫她,她告诉我她要死了。” 狄九徽惊诧,“为何?” “她因帝辛九尾只剩下一尾,倘若到此为止,还能回来青丘重新修炼,但她不肯,她非用最后这条尾巴妄图为帝辛拼出一条生路,让他往后生生世世不再受家破人亡之苦,能和普通百姓一般长命百岁。” “她说这是她心之所向,她甘之如饴,那是我们见过的最后一面。” 素桐看着狄九徽,偏头问道:“如果是你和闫御呢,你会怎么做?” 这话李青元也曾问过他,当初狄九徽回答不上来,此刻也是一样。 第124章 素桐笑了笑,“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假如你痛痛快快地回答了,我反而还要怀疑你呢。” 狄九徽满眼疑惑,“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跟着你的心走吧,及时行乐,随心而动。”素桐笑道,“你看苏亦汀,从不在一棵树上吊死,攻略不了你,转头有了新目标去了凡间。” 狄九徽按着微微起伏的胸口,皮肉下方那颗滚烫的心脏在有节奏地跳动。 跟着心走吗? 可是他的心脏时不时会让他痛不欲生啊。 第63章 黑化 狄九徽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卑劣的。 闫御喜欢他,他发自内心感到欢喜,那种快要让他浮起来的莫大喜悦,仿佛脚尖稍微用力一踩,就会轻飘飘地飞起来与日月同辉,星辰入怀。 但是他没办法给予闫御同样的情感。 狄九徽审视着自己的心,白茫茫一片,如堕烟海,他在雾里看花,若明若昧中看见一道身影,本能想让他抓住,伸出的指尖却倏然触及到冰凉的潭水,定睛一看,原来只是一个被他搅碎的倒影,如同水中捞月,终究虚渺。 倒影在潭水里,往上看应该就能找到他了吧? 可狄九徽一抬头全是破碎的镜子,银芒璨璨,不规则地遮蔽了苍穹,将他围困在一个偌大的空间里,无数的镜面里有无数道影子,折射出无数道干扰他的光,他怎样都找不到本体,一切关系错乱无章。 不该是这样的。 好像哪里出了问题。 但他只是抓住这点疑惑往下一想,潜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痛意便会扑咬上来,用一切手段阻止他胡思乱想,迫使他们维持原状。 到最后狄九徽依然固执认为他和闫御只是纯粹的友谊,不该掺杂其他的东西。 他致力于思考该如何在不伤害闫御感情的基础上令他们关系恢复如初,双眼放空地往前走时,无意间撞见了嫦娥仙子一伙人。 天书上经常看见她们战斗的影子,现实中倒是很久没见她们了。 狄九徽正苦恼着呢,一回神就被四人拦住了。 “离老远就看你愁眉苦脸,是遇上怎样的难题了?”织女今日心情不错,早早完成了工作,有时间能出来遛达,语气都是轻松的。 “一言难尽。”狄九徽叹息。 嫦娥嫣然一笑,“让我猜一下,是和闫御有关?” cp粉往那方面猜也正常,换成平时狄九徽会糊弄过去,这会儿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他向你表明心意了?”瑶姬淡定得像早就明晓了。 狄九徽惊讶之余又不由想到这和她们嗑的时间线可对不上,应该能猜到cp是假的了吧,“之前那些……” “我知道。”瑶姬洒脱一笑,“我们虽然嗑得上头,是真是假还是能分得清的,本来就图一乐,何必斤斤计较呢。” 狄九徽歉然道:“不好意思了,cp是假的。” “那可未必。”百花仙子神色狡黠,“他既然向你表白,可见我们的眼光未曾出错,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罢了,cp成真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她们四人紧接着互相击掌,“好耶!” 狄九徽:“……” 狄九徽有些心累地澄清:“我只把他的朋友。” 嫦娥笑吟吟道:“他不把你当朋友就行了呀,反正是他霸王硬上弓你。” 狄九徽:“……” 狄九徽瞳孔颤抖了一下。 瑶姬握住他的手,眼神真挚殷切:“拆逆死,就连正主都不可以哦。” 狄九徽惊恐地抽回手,不知是说服她们还是说服自己,“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嫦娥掩着唇笑道:“相识数千年,闫御一看便是对你情根深种,单向暗恋最容易走偏,他看着你时表面衣冠楚楚,脑子里指不定想着颠鸾倒凤用什么姿势好。” 狄九徽默默拢紧了衣裳:“我突然想去凡间历个劫,百年之后再见。” 织女抚掌大笑:“历劫好啊,这历劫就是滋养奸情的温床,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闫御趁虚而入,届时假戏真做,生米煮熟饭,再回天界保不齐孩子都有了,跟在屁股后面直叫爹。” 狄九徽头皮发麻:“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再去闭个关,千年之后再聊。” 瑶姬颔首微笑:“想那三百年他按兵不动已是遗憾,这回趁你闭关毫无防备之际,闫御按捺不住,潜入你睡梦之中大放情怀,与你共赴巫山云雨,那时恐怕双胞胎都出来了。” 狄九徽毛骨悚然,要不他还是扛着云跑吧,四海龙宫地府幽冥,或者西天灵山如来佛地界,远来是客,总不会往外赶,实在不行,他剃度出家也可以啊! 百花仙子眼睛发亮:“逃跑就更妙了,直接黑化,千里之外抓回来,下药囚禁在金银美玉打造的鸟笼里,日日夜夜xxoo,在床塌之前,天庭又要有新的七仙女了。” 狄九徽崩溃了,“你们对孩子是有什么执着啊?不懂生理知识去请教素女娘娘啊!” 瑶姬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这是为了警醒你,闫御是有黑化的可能性,而你就是那枚催化剂。” 狄九徽本来坚信闫御能够坚守本心,可让她们这样一恐吓,再加上他在背地里写的那些书,尤其是那个没眼看的小短篇,他已经没办法对闫御产生信任了。 第125章 “好好一个仙君,为了爱情黑化堕落,多么可惜啊。”织女扼腕长叹。 “只有你能救他,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闫御沦为人人喊打的妖魔,从此声名狼藉,东躲西藏吧?”百花仙子夸大其词。 “小狄,奉献一下自己就能让他回头是岸,我相信你拥有舍身取义的大无畏精神,你们情意深重,总不会坐视不理?”嫦娥道德绑架。 狄九徽:“……” 狄九徽沉默良久,他忽然觉得对比惊天动地搞出小孩,睡一觉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问心无愧,只是把闫御当成兄弟看。 他越想越觉得没什么,潜移默化地被她们洗脑了。 四位仙子看狄九徽在深思熟虑她们的劝告,互相交换了个心满意足的眼神,等他走后,百花仙子迫不及待地通风报信。 【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没问题,他听进去了。 【御皇大狄】 多谢。 闫御托了灵鸟,分别给她们四人送去一份谢礼。 是他给嫦娥四人透露的消息,专门在狄九徽必经之路上等他,玩笑般的三言两语看似改变不了什么,但有时动摇一个人的根本想法也许就只需要这么几句话。 闫御了解狄九徽,照他的性格给出的答案想必不会是自己喜欢听的,他更可能当做无事发生,自欺欺人。 曾经闫御想过很多次,因为他太胆怯,多年来守着那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只字不提,比起狄九徽冷淡于他,哪怕仅有一个极其微小的概率,他也不愿拿此冒险,宁愿装聋作哑保持现状。 但事到如今说都说了,脸皮算得了什么,狄九徽对他如果真和往常一样若无其事,才真是让他难受。 无人问津时闫御写了很多本书,每一本的结局都极尽遗憾,很多人哭着给他写信,让他手下留情别刀了,潆溪也找过他,苦口婆心地劝他写点小甜饼,不然读者会流失。 他也尝试过改变自己的写法,前半部分欢欢喜喜,后半部分笔锋陡然一转,剧情不受他的控制急转直下,后来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又一个悲惨结局,他发呆了很久。 就当是给他一个机会吧,他不想再写悲剧了,哪怕手段卑鄙一点。 花叶飒飒,轻风送来远处的一缕冷香,六角凉亭悬挂的玉铃铛叮铃作响,铃声悠扬婉转,闫御望着踏云而来的身影,将桌上空着的酒杯斟满。 狄九徽有些不敢面对闫御,一段不算长的路磨磨蹭蹭了很久才走到他面前,二人对视一眼,他想让闫御先问,岂料闫御一言不发。 狄九徽干脆坐在他旁边空的位置,两人僵持住了,谁都不说话,像在比看谁先熬不住。 此情此景之间也发生过,那时他们都还没多大,闫御虽然比他年长一点,但生长周期比他慢,活了几百年外表也就像个十来岁的小孩。 也是一次吵架,起因是为了争夺一只白鹿的抚养权,他们俩冷战,谁也不搭理谁,连着三日互不言语,等到第四日两个人都有点憋不住了,但谁都拉不下面子,闫御就捡了块石子,故意当着狄九徽的面打了个水漂。 那石块擦着水面飞行,一连几十跳才沉入湖中,狄九徽见状有被挑衅到,也默不作声地捡了一块,他俩暗自较劲,比较了一番,可惜狄九徽回回落败,最后忍不住了问他窍门。 就此冷战结束,那只白鹿由他们共同抚养,只是没几年寿命已尽,入了轮回。 如今情况与当年何其相似,他俩多多少少都想到了,约莫有一刻钟,闫御提起酒壶往狄九徽面前空着的酒杯里倒满,话依然是一字未说。 狄九徽盯着波光粼粼的酒面没动弹,闫御该不会想像他之前那样灌醉,然后…… 脑子里不由自主浮起一些糟糕的画面,狄九徽赶紧摇头驱逐乱七八糟的念头,他万念俱灰地想,自己好像被荼毒了。 一枝冰清玉洁的白玉兰顺着桌面被推过来,狄九徽目视前方,仿佛不是他干的。 闫御看着那枝花,还沾着晶莹的露水,率先开了口:“你有答案了吗?” 狄九徽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我不想让你难过。” 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那种感觉,我们还是继续当朋友吧。 这句话怎样都说不出口,太伤人了,当断则断这一道理他并非不懂,如果今日坐在对面的换成另外一人,他一定会和对方说得明明白白,绝不拖泥带水,可是那是闫御啊。 “没关系。”闫御早有预料,淡淡垂下眼眸,“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你什么都不用说。” 他越是纵容,狄九徽就越是内疚,“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变成现在瞻前顾后的模样吗?” 狄九徽哑口无言。 闫御看了他片刻起身要走,狄九徽连忙追问:“你去哪儿?” 闫御道:“有点困了。” 狄九徽愣了愣,“那我……” “我向太上老君寻了枚助眠的丹药,你不用为难。”闫御背对着他没回头。 “也没……”多为难。 狄九徽无措地站在原地,失落附骨之疽般渐渐爬上心头。 …… 【黑化有什么预兆?】 1.冷淡敷衍。 2.表里不一。 3.喜怒无常。 第126章 4.心理崩溃。 5.攻击性增强。 狄九徽坐在门外的云阶上,看着天书上众说纷纭,他拿这五条对照了一下。 第一条完全一致,闫御态度肉眼可见的敷衍疏离,神态语气与之前大相径庭,就差不耐烦了。 第二条也一模一样,明明想让他当助眠抱枕,非说不用,口是心非到了极点。 第三条更是无从狡辩,好端端的突然跟他冷战,阴晴不定。 第四条和第五条暂时无法确定,但如果此刻他闯进去,闫御可能会缩在被窝里哭,这属于心理崩溃,被他撞个正着,恼羞成怒怕是要杀人灭口,第五条也是吻合的。 闫御五条全占,已然在黑化的路上。 狄九徽越想越可怕,趁此刻还没酿成大祸,一定得救他!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闫御没睡,让他进来,狄九徽推门而入,见他虽然裹着被子,抖擞的精神中透着疲倦,他困但睡不着,只有体会过的才知道失眠有多折磨人。 狄九徽明知故问:“老君的仙丹效果如何?” “还没发挥作用。”闫御嘴硬。 第一条和第二条同时加一,他的状况更严重了。 狄九徽心中一凛,走上前去:“还得靠我。” 被角掀到一半,闫御冷不丁道:“我喝醉了,可能酒后乱性。” 狄九徽动作一顿,接着钻上床,躺平后说:“不信,真醉了没那功能,除非你假装的,来,表演一个让我看看。” 闫御:“……” 闫御不吭声了,卷走被子背对他。 狄九徽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心里难受了一下,他突然伸出胳膊,有点笨拙地抱了抱闫御,低声问:“这样你会好受一点吗?” 身体顿时就僵了,在狄九徽看不到的地方,闫御蓦然睁大了眼睛,眼底金色如淬了日月璀璨之辉。 良久,他轻轻“嗯”了一声。 同床共枕。 以往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怎么看怎么别扭,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了。 我是为了救他我是为了救他我是为了救他。 狄九徽默念三遍。 昔日如来以身饲鹰,今日就换他以身感化闫御迷途知返。 指缝传来细微的痒,比他体温略高一点的手指缓慢描绘着他的骨节,像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干燥温暖地紧贴着皮肤,没多久又分开他手指根部,闫御五指虚虚扣住他的。 十指连心,狄九徽的心猛然颤了一下。 他一动不动,闫御紧张得不敢回头看他反应,两人便又默默地僵持起来。 其实狄九徽只要没表现出明显的排斥,他就可以掩耳盗铃地告诉自己赢了一半。 闫御带着这种偷来的愉悦与满足睡着了,他想自己这回一定可以做个好梦。 听着他趋向平稳的呼吸声,狄九徽缓缓松开被咬得惨白的嘴唇,他侧躺着,左耳压着枕头,在周遭阒然沉寂的环境中,他清晰听到自己好像残缺了一块的心跳声。 好疼。 第64章 温泉 “我梦到你了。” 刚一苏醒,闫御开口就是非常直白的一句。 狄九徽歪了下头,他这样说应该是希望自己顺着他的意思问下去,便投其所好地问道:“然后呢?” “在梦里你很喜欢我。”闫御眉目温和,像加了层柔光滤镜,回忆着梦境种种,“我们亲密无间,相濡以沫,唇竭齿寒,抵足而眠。” “梨云梦暖,酒酽春浓,目成心许,花晨月夕。”狄九徽接道。 闫御有点惊喜,“你怎么知道?” 狄九徽不明所以地摸着后脑勺,说:“我们不是在开成语大会吗?” 闫御:“……” “在梦里你对我很热情,事事放在心上,日日嘘寒问暖,不像如今这般冷嘲热讽,冷眼旁观。”闫御怅然若失,神色比凋零的烟花还落寞。 “那你可能做了不太正经的梦。”狄九徽揶揄一笑,“行啊你,老当益壮还会做春.梦了。” 闫御:“……” 闫御装不下去了,冷冷道:“你不如猜一猜哭的人是谁,给个提示,不是我。” 狄九徽闻言更开心了,“梦都是相反的。” 他挺直上半身,比半躺着的闫御高出一截,和善地摸了摸他的头,“放心,我会好好对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闫御:“……” 由于血脉的缘故,闫御从小长得比他慢,狄九徽时常仗着身高优势藐视他,还时不时特别欠地往他脑袋上揉一把就跑,直到闫御后来居上,他才悻悻改了这一习惯。 他头发手感很不错,绸缎般柔软顺滑,狄九徽久违地摸了两把,感慨道:“没我发质好。” 闫御恼羞成怒地拍开他,趁其不备将他掀翻,攥住狄九徽手腕压在头顶,眼睛盯着他,语气有点凶:“试试啊。” 狄九徽稍微动了动就被按得更紧,他惊慌道:“你真要强x我啊!我要叫人了!” 闫御:“……” “别胡说!”闫御比他更慌地松开手,胸口梗着一口气没事找事:“去给我打水,我要洗漱。” 狄九徽懒懒散散道:“你随便用个法术不就完了。” “水利万物,我洁癖。” “行吧。”狄九徽一指窗外,一道细如绳的水流青烟一般飞进来,他手腕轻转,那水便如面团似的搓圆捏扁,随之变换形状,有时是只鹤,有时是朵莲,玩得不亦乐乎。 第127章 闫御眸光微动,那团水顿时变成一个土里土气的爱心。 狄九徽:“……” 他被尬得手一抖,没控制好力度,那瓢水登时滋了他一脸。 闫御差点嘲笑出声,硬生生忍住了。 这是个好机会,轮到他出场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闫御轻声说着取出一方丝帕,拨开狄九徽额前湿漉漉的碎发,细致地为他擦拭。 眼睛、鼻尖、嘴唇,他擦得蜻蜓点水,像对待珍贵的易碎品,狄九徽嫌他慢吞吞的,直接扯住闫御袖子当毛巾胡乱抹了把脸。 闫御:“……” 这下他的脸干净了,闫御衣裳湿了。 闫御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狄九徽握着他袖子,看着绣得精致华美的花纹,装模作样地夸赞道:“吸水性真好啊。” 闫御:“……” 闫御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撒手。” 他要换身干净的衣裳,狄九徽还扯着不动,表面上欣赏地摸了摸,实际上悄悄把手蹭干,闫御忍无可忍,两人一争一扯之间,只听“刺啦”一声,那袖子当场裂成了两截。 狄九徽惊讶道:“啊,你断袖了。” 闫御:“……” 这下狄九徽知道了他想说的原来是蓬莱脏话。 他看到闫御的脸色在变化,五颜六色的,反正不是往好的方面发展,立即识相地跑了。 殿内只剩他一人,闫御叹了口气,认命地展开天书。 【如何勾引喜欢的人?】 他一个人搞不定,寻求场外援助。 围观群众很热情,纷纷指点迷津。 【天庭老板直聘】 跪下抱着对方大腿哭,哭到肝肠寸断,我不信能无动于衷,真不为所动,冷心冷肺的人喜欢了是你下贱。 【明日阎王换我当】 听我的,以死相逼。 【三】 我是要勾引,不是要勾魂。 是的,他还有第三个账号。 【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多看书,白玉京报社里那么多还不够你学习的? 【三】 推荐几本? 【持国】 当属琴瑟静好。 闫御:“……” 那就是他写的! 出走半生,归来感情经验仍是为零。 闫御换了个思维,如果这是他正在写的书,接下来会如何展开剧情? 他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刀刻斧凿的字。 色诱。 闫御表情微肃,他真下作啊。 色诱第一步,展示自己的魅力。 他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开屏的孔雀,张扬地从狄九徽面前走过,狄九徽抬头看他一眼,道:“你发.情了?” 闫御:“……” 狄九徽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歧义,正襟危坐地改正过来:“我是说,你发.情期到了?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 闫御威胁似的说道:“我若发.情,你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狄九徽:“!” 狄九徽有些紧张,如坐针毡,而后他转念一想,这些年没见闫御有过什么发.情期,这套理论应该不适用他,多半是在恐吓,他又淡定地坐回去了。 闫御离他不远,泥金色的外衫上绣着绚丽繁琐的图案,纹路细密华贵,又用银线缀满各色的珠玉,平时随意用根玉簪束起来的长发如今戴着发冠,金丝缠绕,镶嵌熠熠宝石。 闫御懒散地靠着卧榻,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线条优越的颈项与锁骨,再往下是一小部分结实健朗的胸膛,如羊脂玉般温润无瑕,他眼神泠落,冷澈若昆仑之巅融化的雪水。 狄九徽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逐渐被吸引了全部目光,闫御心下暗喜,觉得自己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就听狄九徽幽幽道:“你不是把所有家产都给我了吗,这些珠宝应该是我的财产。” 闫御:“……” 狄九徽似笑非笑道:“脱下来。” 一瞬间反客为主,闫御手指犹豫地按着腰带,要解不解,狄九徽别的事也不干了,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像等着看脱衣舞的嫖客,半晌,他才极其缓慢地解开了一扣。 狄九徽都想起哄吹口哨了,闫御耳根发热,到底脸皮薄,无法再进行下一步,直接落荒而逃。 狄九徽便笑,就猜到他不敢。 小打小闹对狄九徽没用,闫御决定约他去北山泡温泉。 两人一路同行,到达时狄九徽不知道从哪里摘了一只桃子,先是咬了一口,之后递到闫御面前,“很甜,尝尝。” 闫御盯着那颜色润泽的桃,说:“这叫分桃。” 狄九徽恍然大悟,要把手缩回来,闫御就着他的手飞快地咬了一口,然后被酸得五官扭曲,连呸了好几声。 狄九徽大笑,“甜的叫分桃,不甜的叫人生如戏,我演得可好?” 闫御恼了,抢过来桃子往他嘴里塞,狄九徽不从,两人又扭打成一团。 竹林月夜,烟雾氤氲,有热气从水面蒸腾而上,汤泉呈现透亮的蔚蓝色。 闫御在房间里换衣裳,他纠结是往上遮一遮,还是往下拉一拉,往上遮没效果,往下拉显得他太随便。 后来他取了个中庸之道,不遮也不拉,自然而已,见机行事。 他先入水,很快狄九徽来了,他捂得像个粽子,只露出头和手,就差没有绳子绑着了。 第128章 他什么意思一望而知,闫御很不满,“你防谁呢?” 狄九徽坐在岸边笑嘻嘻道:“你春.梦主角都是我了,我裹得严实一点怎么了?而且我是为了你着想,再看了不该看的回去做梦,次数多了对身体不好。” 闫御:“……” 他挤眉弄眼,闫御手一抬,一股力量拽住狄九徽脚腕把他拉进水里,他猝不及防呛了一口,边咳嗽边扑腾边大叫道:“洗澡水!我喝了你的洗澡水!” 闫御:“……” 闫御看他眼睛红红的,有点快意又有点怜悯地问:“咽下去了?” 狄九徽头发都湿了,他很屈辱,红着眼说:“礼尚往来,我喝了你的,你也得喝一口我的。” 闫御好心提醒他:“建议加上‘洗澡水’三个字,不然听上去不太妙。” 狄九徽:“……” 他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按住闫御后颈把他的头往水里摁,闫御誓死不从,挣扎间泉水打湿了两人衣裳,他本就穿得轻薄,雪白的衣物沾了水变得透明,贴着胸肌若隐若现。 一个推拉,狄九徽脸猛地撞在闫御胸前,软软的,温热的,手按上去还挺弹,看清是什么之后,狄九徽后知后觉意识到当下动作极为不妥,太过暧昧,稍不留神就可能擦枪走火。 两人不约而同地静下来了,狄九徽觉得应该往后退,拉开距离,彼此冷静一下,但他没动,他感觉到自己的右侧颈有点发烫,火辣辣的像被烧灼,指尖也有点发麻。 闫御对自己的姿色还算有点信心,狄九徽看得眼都直了,他想,这还拿不下你? 喉间微微滚动几轮,狄九徽嗓音艰涩:“你这身材……” 闫御嘴角上扬,他已经嗅到成功的芬芳了。 “不搓澡可惜了。” 闫御:“……” 不知何时,狄九徽手里多出来了一块澡巾,他像转红手绢那样食指顶在中央转了几圈,诡笑着一步步接近闫御。 闫御目露惊恐,慢慢往后退,声线甚至颤抖,“你想干什么!” “你跑什么?过来啊!我给你搓背!”狄九徽叫道。 汤泉里闫御逃狄九徽追,水波随着他俩动作荡开一圈圈涟漪,和原本想象中的画面完全相反。 最终他还是被抓到了,狄九徽按着他肩膀,戴着澡巾卖力地搓,同时还点评道:“你这挺干净的,没灰。” 闫御:“……” 废话!你忘了咱俩是神仙吗! 闫御像死鱼一样瘫那儿,心神俱疲,他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要不像玉兔那样强取豪夺强制爱吧。 反正狄九徽也说了,肯定不会与他反目为仇。 到时候像玉兔那样哭一哭,掉几滴眼泪,他心肯定软了,还不是任由自己为所欲为。 闫御感觉自己的心态已经崩盘了,也许狄九徽是对的,他快要黑化了。 …… 回到玉浮洞的时候,闫御像被抽去了魂魄,呆若木鸡,狄九徽反倒神清气爽,随手拿了本书翻看着。 又是闫御写的,他大致浏览了几行字,扑面而来的愁绪拖曳着他,让他本来还不错的心情蒙上一层淡淡的阴霾。 狄九徽想这本书本该是个悲剧,是那次他朝闫御哭诉,他才又写了个番外以此安慰自己吧。 狄九徽举起书本,好奇地问道:“你起这种书名真的不尴尬吗?” 闫御恹恹回道:“琴瑟静好写的和我闫御有什么关系?” 狄九徽:“……” “你有这才华,怎么不早点表现出来。”狄九徽说。 闫御看他翻书,泛起了点兴致,“你是我书粉,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太太。”狄九徽从善如流地叫道,“别写虐文了,写点小甜饼吧。” 闫御默了默,如实说道:“我写不出来。” 第65章 入梦 最初潆溪经营的报社一直不温不火,他空有想法,但当时天条不曾更改,森严铁律压在头顶,像这样无文学性的轻松读物,又涉及到情情爱爱是不允许存在的,即便后来律条宽松,他手底下缺乏优质创作者,仍然不足以支撑他达到现今的兴隆程度。 若不是正好逮住闫御,让他抓住财富密码,得以拓宽思路,此刻暂且做不到扬名立万。 狄九徽始终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心理状态才能让一个人坚持不懈地创作,却又将自己喜欢的故事全都以悲剧收尾,他偷偷揣测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受过情伤,比如报复社会,比如就爱看书粉被虐得鬼哭狼嚎,伤害读者能让作者获得快乐,但万万没想到。 闫御,看着挺正常一人啊。 剧情他想的,笔他握着的,字他写的,是好是坏全凭闫御一个念头,狄九徽很纳闷他的说法,问道:“为什么写不出来?” “没有素材。”闫御含蓄地暗示他,“我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储备。” 狄九徽懂了,“你是体验派?” 闫御矜持点头,“我得外出取材。” 狄九徽一眼洞穿他的小心思,笑道:“是么,没点儿自己的私心?” 闫御脸不红心不跳,端正自持道:“我是为了那些喜欢小甜饼的读者们,出于奉献精神,满足她们的诉求,不计个人得失,拥有强烈的责任感。” “别上价值观了。”狄九徽嗤道,“我怎么听说某个人的新书即将在地府发售,你最好不是悲剧。” 第129章 闫御眼神一飘,小声找借口:“我们当时吵架了,心情很影响一个人的状态。” “咱俩吵架你还有心思写文?”狄九徽扬高了声调。 他那时难受得要命,一分一秒过得漫长又煎熬,盯着来青丘的必经之路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他失落叹气的时候,闫御居然在慢慢悠悠地赶稿,他有点生气。 闫御啊了一声,迷茫道:“我敬业出了名的。” 狄九徽:“……” “给我看看。”狄九徽无赖地伸手,“我要提前尝鲜,不去排队了。” 闫御看了他一会儿,迟疑道:“小九,我写文的意图你已经知道了,被编排莫须有的东西,名声白白被我拖累,心里没芥蒂吗?” “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不能混为一谈,我觉得故事里的角色般配并不意味着现实中对你有什么别的想法,我被打动反而说明你写得好啊。”狄九徽不假思索道,“你适合干这一行,天赋选手。” 闫御原本还抱有一丝希翼,也许狄九徽对他的情谊没那么纯粹,也许其中掺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特殊,闻言心顿时凉了半截,他一声不响地回书房取出一叠书稿,狄九徽喜滋滋地去接,未料扑了个空。 他疑惑看着闪到对面的闫御,“?” “想要自己来拿。”闫御挑衅道,“不会不敢吧?” 他又欠收拾了。 狄九徽不屑道:“信不信把你摁在地上打。” 两个人各显神通,从殿内打到殿外,动静之大惊起一滩鸥鹭,迸发出的纯净仙力吸引着大量的灵鸟仙禽在不浑山上空盘旋,二人又撕扯着回到内室,一时倒也没分出个高低胜负。 “等下。”闫御暂时叫停,指了指一旁的格子柜,“这边存放的都是易碎品,注意点,别打碎了。” “理解。”狄九徽止住手,两人小心翼翼地换了个位置,然后又凶神恶煞地掐在一块。 之前为了挽回狄九徽,闫御搬空家底上门赔礼道歉,狄九徽口头上说一切财产归他所有,但也没真想占便宜,他平时想要什么都可以随便拿,放自己家里不如闫御这边空间大,有专门摆放的地方,只是经过一次大规模迁徙,有些物件的位置颠倒了。 两人斗得如火如荼,波动的法术不小心撞到了一道宝匣,别的东西就算了,偏偏那宝匣里收藏着的是浮生若梦,通体雪白的画卷一下被撞飞出去,却并没落在地上。 它浮在半空轻颤了几下,倏尔展开,如同披帛绸缎般瞬间延伸至无限长,将二人团团围住,画面中,青出于蓝的千里江山竟像活了过来,层峦起伏间宛若翻滚的波浪,似要突破画卷的禁锢,浊浪滔天地冲出来。 “糟了!快出去。” 狄九徽脸色一变,妄图突破浮生若梦的围网,可那张画忽然传来一股极为强大的吸力,竟让他们半点动弹不得,闫御来不及抓住狄九徽,二人猛地被吸引着坠入了画中。 画卷爆发出明灿的光芒,璀璨光射烟雾般层层叠叠地向四周涌动,中央,有朵若隐若现的金莲徐徐绽开,而在那青山绿水之中,渐渐多出了两个人。 …… 崔珏奉命前来天庭拜见玉帝,这差事本不必让他亲自出马,随便打发个鬼差或者在天书上私一下玉帝就行,他自己非要过来,在心里打了小算盘,中途拐去见了织女。 二人眉来眼去颇久,被催着走时,他托织女帮忙去跟闫御带个口信。 织女大喜过望,她正好有理由翘班了,立刻丢下累得她不轻的担子直往蓬莱去,一路上故意拖拖延延,为的就是不那么快回去。 不浑山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整座山竟然没看见一只灵兽,织女暗暗皱眉。 她往闫御洞府去,远远便能感觉到有股奇怪的波动从前方传来,她心生警惕,谨慎靠近。 门是开着的,地面略显凌乱,有打斗的痕迹,织女眉皱得更深了,就在她猜测被人一锅端了的可能性时,抬头便见殿内上空漂浮着一幅展开的锦绣画卷,她愣了下,很快认出来。 “浮生若梦?不是月老收着的吗?” 她仔细辨认,惊诧地看到画中那两道熟悉的人影,面色微变,织女意识到这是她一个人解决不了的问题,立即喊人。 这回换成四个人同时仰头望着上方的画卷。 瑶姬冷静问道:“他俩怎么进去了?” 织女摇头:“不知道,猜猜。” 百花仙子瞅了瞅地面:“看地上这乱的,估计是情难自禁做太狠。” 嫦娥欢喜地一拍手:“有道理。” “哎呀,我又嗑到了。” “我也。” 浮生若梦中有世界,可以以假乱真,生灵进入画中的那一刹那,便会忘却自身,忘却来路与归处,遗失所有记忆,如若一直不能识破,便会困死其中,彻底迷失自我,沦为画境之中的魑魅魍魉。 唯一的办法得需他们自己看穿此乃幻境,重新想起来自己的身份,织女及时发现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由外界给出一些线索,他们由此顺藤摸瓜,便能识破幻境找到出路。 瑶姬沉思道:“想让两人意识到这是画中的世界,便需要用与现实矛盾之处来刺激他们。” “专业对口,到我大展身手的时候了。”百花仙子摩拳擦掌,“我有好多狗血脑洞无处安放,正巧借此机会圆梦。” 第130章 嫦娥微微皱眉,“当务之急是赶快将他们救出来,你却夹带私货,以权谋私。” 百花仙子暗道自己糊涂,认真反省了一番,嫦娥温柔笑道:“让我先来。” 百花仙子:“……” 她们四人一合计,由嫦娥仙子率先执笔。 落入浮生若梦,狄九徽与闫御在画境中的经历可随意让人改写,如同受人操控的傀儡,在台上演绎着悲欢离合,他们要从这处处是破绽的戏剧中找到真实,方能逃脱。 嫦娥仙子一沉吟,笑道:“简单一点吧,先来个伪骨科。” 其他三人激动鼓掌。 她们看上去漫不经心,似在玩乐,实则很少有神仙会真正困死在浮生若梦中,但凡道心坚定,用不了多久便能脱身,危险系数很低。 画卷之上的金莲颜色略微加深了一些,从吹一口就散摇摇欲坠似烟的状态慢慢变得半透明,嫦娥仙子组织着措辞,缓缓说道:“这一世,狄九徽的父亲丧妻,闫御的母亲丧夫,男女相遇再嫁再娶,二人也由此成为异父异母的兄弟……” 随着她以仙力修改,画卷之中的人影也逐渐发生变化。 两人三岁相逢,天真无邪地一同度过了五年,八岁时,天降饥荒父母病逝,留下二人相须为命,狄九徽比闫御大两岁——嫦娥专门和现实中反着来,以求让他们早些看出端倪。 大两岁意味着要担负责任,他为兄为父,带着弟弟四处乞讨,因年纪太小无法做工,没有钱财来源,他们只能靠着好心人的施舍活下去。 夏季还好,可一到了冬日,天寒地冻中他们没有冬衣保暖,几次快要冻死,脸颊通红快要皲裂的闫御缩在他怀中取暖,牙齿打着颤问他:“……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狄九徽有些茫然,他想到了病死的父母,想到了路边冻死的尸骨,想到前两日还同他们说话的乞儿,转眼间就死于疾驰的马蹄之下,尸体被踩踏得看不出原本面目。 死亡离他们很近,狄九徽一直很清楚,可是若闫御也成为其中一具,他就当真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心脏被恐惧攫住,狄九徽只能紧紧地抱住他,像在安慰他,也像在安慰自己,不停地说道:“不会的,我们会活下去的,我听人说往南走有海,海很漂亮,比知府夫人穿得蓝色绸缎还好看,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去看海,好不好?” 闫御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很模糊:“哥,我要和你一起去。” 这个冬天,狄九徽学会了偷东西,刚出炉的馒头和包子,制衣铺的半匹布料,一吊铜钱,用来缝制的针线和貂皮。 油光水滑的貂皮是底下人用来讨好知府大人的,狄九徽原本只是想偷些银钱,路过时顺手摸了摸,又软又滑,穿在身上一定很暖和,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若是有这一件,闫御就不会再受冻了吧。 他没忍住心中贪念偷走了,后脚就被知府的人找上门来,活活打了个半死,闫御挡在他身前,拳头雨点般落下来,鲜血刺目。 貂皮早已踩进泥泞,知府的人弃如敝履,骂了句“晦气”,狠啐了一口走了,两人狼狈地躺在泥坑里,天空淅淅沥沥地飘下雨,那样轻柔却如刀似针,落在皮肤上像杀进了骨子里,又冷又疼,他们动作艰难地扯着被丢弃的貂皮盖在身上。 天地浩大,世界寂静,闫御拉住狄九徽的手,轻轻喊了他一声:“哥。” “……嗯。” “我们可以活过这个冬天了。” 第66章 悔悟 “太惨了,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我看不下去了。” 瑶姬不忍心,从嫦娥手中抢过来画卷,接着上文书写道:“一日,有宗门下山救济灾民,见二人虽瘦骨嶙峋,但难掩上佳根骨,是修仙的好苗子,喜不自胜,于是带回山悉心教导。” 初来乍到时,狄九徽看着周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谁也信不过,把闫御牢牢护在身后,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宗主怜悯其悲苦遭遇,命人好生照顾。 山上有吃的有穿的,再也不会挨饿受冻,还能修习法术,强身健体,两人日渐喜欢上这里,从炼狱到仙境只需一瞬间,像在做梦般。 但仙境也并非全无烦忧,宗门里大部分弟子都是世家出身,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两个衣衫褴褛的乞儿竟能一跃成为他们的师弟,无异于奇耻大辱,说出去颜面无光,日常便处处孤立,字里行间皆是鄙夷。 从来的那一刻起,狄九徽就知道他们永远无法融入进去,两只灰扑扑的野鸟误入了凤凰的地盘,早晚会被驱逐出去,他也不在意,总归有闫御在身边,能吃饱饭就好。 可是他没想到有些人竟能坏到这种地步,非要置他们于死地。 一道法阵,一头妖兽,足以将修炼没多久的两个人撕成碎片。 皮肉被利齿穿透的血腥之气如此熟稔,一滴一滴地砸在脸上,灼热滚烫,狄九徽想起那日他偷貂皮惹来一通打,闫御也是这样挡在他身前。 “哥……你快……走。” 结界外,充满恶意的笑声不绝于耳,知府的那些人虽然凶残,但到底留了口气,这一次,他们大约是逃不掉了。 那就同生共死吧。 殷红的血液混合,分不清彼此,蜿蜒着从额头滑落,沾湿了睫毛掉进眼睛里,视线被鲜艳黏稠的液体模糊,在一片扭曲破碎的光影中,狄九徽虚弱地对他笑了一下,“……我陪你。” 第131章 闫御刹那失神,似乎在什么时候,狄九徽也曾浑身浴血地对他笑。 命运也许是有些眷顾他们的,闫御隐约意识到,每个濒死的节点,总会有人救他们于危难之间。 宗门长老及时赶到救下他们,二人在鬼门关绕了一圈,最终捡回一条命。 宗主动怒,重罚了出谋划策的弟子,又拣了几个逐出门去杀鸡儆猴,他们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些。 生长的年纪,身体抽条,夜晚关节总是隐隐作痛,最初闫御忍着不说,以为只是个小毛病,后来愈渐加重,他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心下终于慌了,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半夜抱着枕头蹲在狄九徽床前,轻声道:“哥,你睡了吗?” 狄九徽被他吵醒,浑浑沌沌地爬起来,眼神还是迷蒙的,他无意识地往里面一挪,给闫御腾出半张床。 闫御躺下之后仍然无法入睡,心底惴惴不安,他总觉得自己快死了,还是死于不知名的病因,越想越酸涩悲哀,翻来覆去几回,狄九徽被他聒得难以入眠,察觉出不对,点亮灯问:“怎么了?” “膝盖疼,睡不着。”闫御眼下泛着一圈乌青,这几日显然没能睡个好觉,他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仓皇问道:“哥,我是不是得绝症了?” “啊?”狄九徽一懵。 他把这几天的身体状况与心里担忧和盘托出,包括自己嘴硬说是努力修炼,以致废寝忘食。 狄九徽听后当场捧腹大笑,裹着被子笑得床都在抖,闫御委屈,伸手推了他一下,“你别笑了。” 狄九徽相当艰难地憋住笑,跟他科普:“师姐说了,这叫生长痛,是很正常的现象,她弟弟之前就有过,人家虽然害怕,但也不像你似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哈哈哈哈……” 闫御被他笑得赧然,小声嘀咕道:“我才不是怕死,我是怕我死了你会难过。” 狄九徽心头一暖,让他把膝盖放自己腿上,“我帮你按一按,听说这样可以缓解疼痛。” 闫御照做,狄九徽怕他疼,边按边问他力道如何,闫御“嗯”了声,单手支着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狄九徽姣好的侧脸。 大概是又想起闫御搞出来的笑话,狄九徽眉眼带笑,柔软的暖色灯光下,五官像镀了层细碎的金,宛若普渡众生的神佛,美好得不可思议,闫御一时看得入迷,连什么时候自己的心魂丢了都不知道。 织女虚空摇了下骰盅,“赌一下,谁先动情。” 嫦娥:“闫御。” 百花仙子:“闫御。” 瑶姬说:“狄九徽对闫御执念不浅,所以我赌闫御。” 生长期结束,两人蹿高了一大节,再也看不出曾经沦落街头面黄肌瘦的乞儿影子,闫御依然亦步亦趋地跟在狄九徽身后,从小留下的习惯长大了也没有改变,两人天赋卓绝,略有所成,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只可惜他们宗门位于大陆北面,离南方的海越来越远,小时候立下的诺言一直没有机会实现。 又是一年开春,闫御奉长老之命下山办事,狄九徽有别的事处理,不能与其同行,山门外目送他远去。 三月后闫御回宗,去时只身一人,回来时却带回一女子,非但如此,他还当众宣布要与这女子结为道侣。 彼时狄九徽正指导师弟们练剑,听到消息时利剑蓦然划伤了自己,他顾不得处理伤口,急急赶过去,恰好撞见闫御与那女子言笑晏晏,二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如同风景线,般配极了,他看着却无比刺眼。 织女没忍住骂了句天庭脏话,“这感情线怎么回事?” 新一轮的执笔者百花仙子眨眨眼,“你们不是说和现实中反着来吗?” 是反着了,“可你也不能拆自己cp啊!”瑶姬高声道。 “这一幕有点突兀。”嫦娥仙子指出问题,“他俩之间的气氛不言而喻,短短三个月,抵得过十几年?” “可能更有戏剧冲突性。”百花仙子找补。 织女揭穿她:“别贴金了,你那就是纯粹的烂。” “那我改一下,保准具有冲突性。”百花仙子奋笔疾书。 闫御领回来的女子是这片大陆上第一仙门的圣女,也是宗主的掌上明珠,与其联姻,好处数不胜数,整个门派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中,无人在意狄九徽此刻的心情。 他原以为其中有什么误会,闫御怎么会一声不响就和别人结为道侣了,总该跟他说一声吧,可自从撞见两人谈笑风生,如此和谐氛围,一切显而易见。 他甚至不敢去问闫御究竟怎么回事,就怕自取其辱,这几日也处处躲避着他,偶尔碰面,闫御想跟他说些话,他都草草糊弄过去。 “这回多谢你了。”圣女笑道,“我爹想让我跟别人联姻,我偏不,这下看他还能说什么。” “你救我一回,我还你一次。”闫御道。 他下山后遇险,圣女救他一命,为还人恩惠,二人假装结为道侣帮她应付过难关。 “你那意中人呢?拿我试探他,他反应如何?” “他……”闫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摸不准狄九徽的态度,回宗之后两人一直没能好好聊聊,想解释都找不到机会。 他讷讷道:“之后再说吧。” 然而没多久妖邪横行,入侵大陆,仙门弟子携手抵抗外敌肆虐,一次战乱,狄九徽与闫御失散。 第132章 尸横遍野,死伤无数,狄九徽心惊胆战地穿梭其中寻找闫御身影,每翻过来一具尸骸,他的心都要受到一次折磨,生怕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血污染脏了他的衣袍,狄九徽的心安定不少,闫御不在这里,他还活着,准备要走时,忽听有道细弱的声音在呼救。 那声音有些耳熟,狄九徽循声而去,只见即将与闫御结为道侣的圣女身受重伤,面若金纸,腹部鲜血汩汩,而前方有多只妖邪正在逼近。 她已失去战斗力,绝望之下寻求救援,瞧见狄九徽时眼中猛地迸发出生的希望,“救我!” 狄九徽本想去救她,可这时脑海中有个蛊惑性十足的声音在叫嚣,只要她死了,闫御就不会离他而去了。 只要她死了,他们又会和好如初。 只要她死了,闫御心里就不会有别的人。 只要她死了。 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狄九徽麻木地垂下眼睛,于是战场之上又多了一具惨死的尸骸。 圣女身死,她父亲哀恸,喝令宗门精锐尽出,拼死将妖邪驱逐出大陆,整整七日,处理完身后之事,回到房间刚一关上门,闫御忽然转身抱住他。 “哥。” 闫御低低地喊了他一声,额头抵在狄九徽颈项,浓烈的难过不加掩饰。 狄九徽轻轻拍了拍闫御后背,像哄小孩那样,表面神色温和,内里他感觉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痛苦,在唾弃他的所作所为,因一己之私活生生害死一个人,如此可恨,一半在畅快地笑,笑他心里明明很开心,却装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笑他如果重来一次,必定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扭曲得令人作呕。 冗长的安静中,闫御向他坦白了,他说他跟圣女是在做戏,只是为了搪塞她父亲,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她,狄九徽脸上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他都……干了什么? “我全都看见了。” 擦肩而过时,有一师兄笑着对他耳语,顿时将狄九徽从浑浑噩噩中揪出,全身血液几乎凝固。 他僵硬地扭头看着对方,狄九徽认出这师兄是曾经设计要害死他俩的那群世家子弟之一,当时运气好只挨了罚,没被逐出宗门。 “我真没想到,你好歹毒啊。” “你身为闫御兄长,却见死不救,任凭妖邪杀死他未婚妻,你怀的什么心思啊?” “我知道了,你喜欢他。” “他是你弟弟,你居然对他生出那种不伦的心思。” “真恶心。” 他每说上一句,狄九徽脸色就白上一分,半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师兄恶意满满地讥笑道:“你说如果闫御知道了,他会怎么做?” 若是让闫御知道…… 若是闫御知道他因嫉妒杀死无辜的人,闫御肯定会…… “他肯定恨死你了!”师兄毫不留情地大笑,“他会厌恶你,会恨你,会与你决裂,会反目为仇,会让你偿命!”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倏然崩断了,不能让闫御知道,不可以,闫御不能恨他,不能厌恶他,不能躲开他,绝对不能让闫御知道! 狄九徽丧失了意识,等他再回过神来,眼前一片腥红,触目惊心的鲜血正从他手上滴落,而方才还在狞笑的师兄此刻死不瞑目地倒在他面前。 他杀人了。 狄九徽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这样闫御就不会知道了呀。 他大脑有片刻空白,随后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疯魔似的笑出了声,活该,他活该,谁让他胆敢告密,他该死。 一念之差引起一错再错,为了掩盖这一秘密,而后,狄九徽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杀死了许多不同的人,唯一相同的点是他们都要向闫御告发,看啊,你身边温和友善的兄长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 狄九徽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每一个不怀好意接近闫御的人都死于他剑下,一开始还会惊慌自责,到后来他看着形形色色的尸体,反而想起了曾经两人相依为命时,彼此就是整个世界,他在抓住他的世界,有什么不对? 狄九徽微微笑了起来。 纵使被他杀死的都是浮生若梦中一些魑魅魍魉的化身,可此时此刻,他已生心魔。 “我知浮生若梦会放大心中的欲念,可……怎会如此。”嫦娥盯着眼前一幕,面色凝重。 百花仙子同样惊诧道:“我以为妄念更深的人应该是闫御,如今看来,反而不是那么回事。” 织女瞥了眼颜色又加深的金莲,啧了声,“这样下去会出问题,我来。” 笔落时墨点化作一相貌平凡的和尚,他双手合十,面色安详沉静,温声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你我有缘,同我归去吧。” 大街上,狄九徽莫名其妙被一和尚拦住,张口就劝他皈依佛门,不会是借机碰瓷的吧? 他还算礼貌地回道:“多谢这位师父的好意,我尘世中仍有割舍不下的人,恐怕不能随你去了。” “凡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者之谓迷。”和尚道,“施主,你妄心不轻啊。” 狄九徽眼眸一沉,“师父这是何意?” 和尚笑而不答,“等你真正需要我时,我会再来。” 他三两步消失于茫茫人海,狄九徽定定凝望了半晌,略有不解,好奇怪的人,不过只要不来打扰他们,谁都无所谓。 第133章 他与闫御说好了,等到城中事了便往南去,去赴幼时之约,想及此处,狄九徽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紧紧握着手中拥有的,以为以后会一直如此下去,可世事从不遂人愿,竭尽全力避开的结局最终还是找上门来了。 他杀过的人很多,记不清是谁的亲眷好友,布下天罗地网引他上钩,狄九徽连半个眼神都没给周围叫骂的人群,他怔怔看着闫御,都不知道干涩的喉咙是如何发出的声音。 “……你知道了?” 闫御的眼神太晦涩,狄九徽读不懂。 领他入门的宗主大失所望,“昔日我见你双亲尽丧,身世凄苦,于心不忍带你上山,亲自教导你修习门内心法,可你却戕害同门,肆意屠戮无辜之人,一念之差,百身莫赎!闫御,我知道这些事全是他一人所为,你受其蒙蔽,只要你肯大义灭亲清理门户,与此孽障划清界限,你还是我最得意的弟子门生!” 他声如响雷,威势赫赫,闫御神情未有多少变化,只是低垂着眼眸喃喃道:“一念之差,百身莫赎……此话不假。” 同时佩剑缓缓出鞘。 狄九徽看着那柄剑,这是他数月前送给闫御的生辰贺礼,至今还不曾斩杀过生灵,他又看了看不知何时他们之间拉开的距离,没有多难过,只是很失落,“即便是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从没有过弃你于不顾的想法,如今你要抛弃我了吗?” 闫御深深看了他一眼,霍然转身,抬起的剑直指群雄,凌厉的剑势荡开一片霜寒之气,动作果决利落,不曾有一丝犹疑,惊起一众哗然,狄九徽愣住了。 “可这一念因我而起,我难辞其咎。”闫御道。 宗主大怒:“狄九徽早已堕入魔道,你竟为了他是非不分,对自己的师门兵戎相向!” “他在前,师门在后。”闫御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我不愿杀人,更不愿人杀他,小九犯下的所有过错由我一力承担。” 狄九徽恍惚了一瞬,这称谓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很多次,起念的须臾,短暂而又迷茫的念头紧接着被急迫压了下去。 他送的剑遇了血,不是旁人的,而是闫御自己的血,他左肩被贯穿,留下黑洞洞的血窟窿。 “他欠吾等三十七条人命,岂是你一剑就能抵消的!” 身形稍微一晃,闫御撑剑而立,直视着众人,平静道:“那便以我一命换他一命,望诸位能够接受这个交代。” “你疯了!我做的事与你何干!” 狄九徽心急如焚地冲上前救他,却被数人齐力拦住难以脱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闫御一剑一剑刺下去,替他偿还犯下的罪孽。 从很早起,狄九徽就做好了与闫御同生共死的准备,他想死没什么可怕的,分别才叫人恐慌,可当这一天来临,他看着闫御浑身被血染红,他怕了,他从未如此惧怕过死亡。 “一念之欲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何苦。”身着袈裟的和尚从远处来,低眉敛目如佛陀般轻叹道。 “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一误再误铸下大错,是我不知悔改步入歧途,全都是我的错,受此折磨的也该是我,与闫御无尤!”他悔恨莫及。 因他迷妄之错害人害己,最终自食其果,孽力回馈于所爱之人,狄九徽宁可这剑杀的是他,肉体之痛远敌不过椎心泣血,痛彻骨髓。 “只要肯诚心悔过,从来不晚。”和尚温言说道,“我可保他性命无虞,你可愿随我离去?此生永不再与他相见。” 狄九徽一呆,“为何?” “这不是你与他的路。” 视线一转,狄九徽看着仅剩一息尚存的闫御,没有时间再让他犹豫不决了,忙不迭道:“救他!” 和尚淡淡一笑,他掷出腕上佛珠,有珍珠大小但色泽黯淡的光点从四面八方飘起,一个个数过去正好三十七,光点汇聚于上空被佛珠笼罩,和尚低念一句,和煦温暖的金光洒落,剥去灰败的外壳,显露出一道道人影。 这些被狄九徽杀死的魑魅魍魉原本同他们一样,误入浮生若梦,未曾找到出路生生困死其中,做了成百上千年的孤魂野鬼不得超生,如今因祸得福,总算能从画境之中离去。 “亡灵已脱苦海,入六道轮回,得极乐永生。”和尚闭眼念道,“阿弥陀佛。” 这片大陆之上的魂灵若有所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仰望着,一双双眼睛流露出相同的渴望。 狄九徽来不及注意这一幕,手忙脚乱地捂住闫御身上的伤口,倾尽所有灵力不要命地为他治疗,“没事了,你不会死的,没事的,都怪我,我犯下的错你拿命担什么啊?” “不怪你,是我甘愿的。”闫御浅淡地笑了下,只是那安静的笑意中深藏悲伤,“小九,你要离开了是吗?” 狄九徽被他看得眼眶酸酸的,摇头道:“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和尚在旁提醒道:“施主,我已达成你所愿,切莫言而无信。” 死别暂消,生离又起,狄九徽心里缺的那一块好容易被填上,此时又被打碎,朔风无情地卷刮,一寸一寸快要磨出血来。 他强行将所有的难过咽下去,露出一个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笑,语气轻快道:“藏了这么多年了,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 第134章 “我心悦你。”闫御替他说。 狄九徽一点也不意外地笑起来,眼睛里像住满了星星,他俯身凑近闫御,轻轻地在他微凉的唇上落下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 “抱歉,我要失约了,不能陪你去看海了。” 闫御忽然泛起浓郁的困倦,疲乏来势汹汹,令他大脑混沌眼皮沉重,张了张嘴,连一个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他极力挣扎,惶惑无措地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到。 “再见。” 这是狄九徽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 闫御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没有夏季秋季和冬季,四季暖融如春,鲜花常年盛放,推开门便是广阔无垠的大海,天地一色,澄澈湛蓝,果真是比知府夫人的蓝绸缎还好看。 他欣喜地看向身边,空无一人。 第67章 将军 “你看看你写的什么东西。” 瑶姬很不爽,秀眉拧成一团,“此生永不相见?” 嫦娥仙子诚心问道:“你到底是在怎么样的精神状态下才能写出这样的结局?嗑了吗?” 百花仙子捂着嘴幸灾乐祸一笑,“还说我呢,咱俩半斤八两。” 织女也着实没料到这结局,她在入画的墨点中附着自己一缕仙力,本想给他们指一条生路,不曾想画境的力量比她预想的强上许多,那和尚的意志受其影响,脱离了她的掌控。 织女讪讪道:“be美学嘛,我在模仿琴瑟太太,太太若在这儿,定会和我想法一致。再者,说到底我们只能影响外界因素,他俩自己的想法可不是我们能修改得了的。” 而后她平等地总结道:“总而言之,我们四人都参与了,打出这个结局,在座各位都有责任。” 她甩得一手好锅,百花仙子道:“建议把你打包送去西天灵山。” 织女:“?” 百花仙子笑道:“你这手艺不去甩印度飞饼可惜了。” 织女:“……” 嫦娥惋惜地轻锤了下掌心,“闫御都喊他名字了,差一点便能忆起来,太可惜了。” “再来吧。”瑶姬重整旗鼓,经此一役,她简单概括了些心得,拎出最重要的一点做了个省思,说:“你们想过我们失败的关键原因在哪儿吗?” 嫦娥与百花仙子齐齐指向织女,“她。” 织女:“……” “她是大部分原因,但不是关键原因。”瑶姬语重心长地点醒三人,“应该是——竹马。” 三人如梦初醒。 “他们俩太熟了,新一轮开局最好直接陌生人,还是有血海深仇的死对头。”瑶姬说。 “给太太递笔。”百花仙子双手捧着以浮生若梦之力幻化而成的毛笔尊敬地送到她面前。 瑶姬云袖一甩,端得是笔走龙蛇泼墨挥毫之架势,“这一世,狄九徽是一国将军,一身戎装驰骋沙场,闫御是敌国太子,残暴阴鸷,城府深重,两国边境时常发生冲突,硝烟弥漫,战争一触即发,终有一年号角吹响,维持多年的和平被打破,双方由此拉开连绵战火。” 两国都有将对方吞并扩大疆土的野心,只是实力相差无几,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互相试探多年,直到开打,谯国皇帝猛然发现军营中的贪污腐败令人发指,每年拨去的巨额军费并未养出强壮兵马,反而让他们拿去吃喝嫖赌,养出了一群酒囊饭袋。 彼时,已被容国连下三城。 皇帝震怒,将有关的一干人等全下了大狱,谯国重文轻武,一时竟无人可用,丞相趁势进言,字字珠玑文情并茂地推荐狄九徽。 狄九徽是科举选拔上来的武状元,没有任何世家背景,不善钻营lt;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gt;官场之道,也懒得阿谀奉承,抱着个六品小官沉寂多年,机缘巧合下救了丞相一命,得其赏识。 皇帝听后半信半疑,换做旁人极力推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他定嗤之以鼻,甚至怀疑此人居心叵测,但丞相鞠躬尽瘁之忠心日月可鉴,现实容不得他多犹豫,无计可施下皇帝决定铤而走险,将狄九徽派去前线。 狄九徽一点没让他失望,参加的第一场战役便势如破竹,瞬间将陷入劣势的战况扳回来,并趁敌军不备火烧粮仓,断了他们补给,打了场漂亮的胜仗,不仅如此,他又轻装上阵,带一队精锐兵马漏夜奔袭,一鼓作气打得容国措手不及,不到一个月便夺回了失落的城池,立下赫赫战功。 捷报频传,惊喜应接不暇,皇帝龙颜大悦,封赏源源不断,狄九徽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大将军。 又一场胜仗,敌国主帅被他斩于马下,没了主心骨再强的力量都得散,狄九徽趁机攻城,兵临城下,城堞上本该是主帅的位置被一人代替,那人宽袖长袍,无盔无甲,只有腰间佩一柄剑,看模样应该是个军师。 旁边的副将却告诉他那是容国太子。 “容国太子?”狄九徽遥遥一望,不以为然地笑道:“我看随便一副盔甲都能压垮了他那羸弱的小身板。” 底下人哈哈大笑,不加掩饰的嘲讽笑声传到闫御耳中,闫御抬眸望去,越过严阵以待的军队,精准地与狄九徽视线对上。 狄九徽眯着眼,手掌如刀横在脖颈前慢慢一划,冲闫御做了个嚣张到极点的威胁动作。 闫御波澜不惊,命人取来一把银弓,他搭箭拉满,绷紧的弓弦似一轮上弦月,同时寒芒冷锐的箭簇瞄准了狄九徽。 第135章 狄九徽笑意不改,百步穿杨都伤不了他,他倒要看看这容国太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线条流畅的手臂忽然抬高,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闫御手指轻轻一松,箭矢破风而来,倏地射穿了绣着谯国龙图腾的军旗。 狄九徽笑容立即淡了。 闫御慢条斯理地摘下了拇指上的玉韘,随手向下一抛,跌落的碎玉恰好压在残破的旗帜上。 “这兆头可不太好。”副将轻声说,“还轻看了这太子,下马威够可以的。” 狄九徽勒住缰绳,高声笑道:“锦衣玉食的容国太子纡尊降贵来这战场,想必士气鼓舞了不少,我这枪下还没沾过皇族的血,正好你送上门来了,不然还得再等些日子才能杀进你们国都。” 闫御盯了他半晌,漆黑的眼瞳寒潭般讳莫如深,淡声道:“试试啊。” “将军,生擒了他再划了他的小白脸,长那么好看真让我嫉妒。”副将叫嚣道。 狄九徽手中银枪一转,张扬笑道:“行,都听你们的。” 然而他们败了。 这太子战术诡谲,出其不意,大军硬生生被逼退几十里,费了不少劲却半点好处没讨着,灰头土脸地回了营。 狄九徽觉得屈辱,故伎重施带人偷袭,半路上和闫御带来偷袭的人马碰上,双方面面相觑,然后你刺我一枪,我划你一刀,打了个两败俱伤。 仇怨就此结下,后来与闫御交手的时间长了,狄九徽也逐渐摸索出规律,每次都能找到克制的办法,二者斗得有来有回,不知不觉持续了将近一年,狄九徽也从下属想划花闫御的脸变成了自己想划花闫御的脸。 变故出于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他带领队伍去河边饮马,却猝不及防地中了计,人员死伤惨重,几乎全军覆没,而狄九徽也不幸被俘。 他想不仅他的从军生涯到此为止,连生命也要一并停止了,可惜皇帝赏他那么多宝贝,他是一件都没来得及用。 敌军怕他逃脱,用浸泡过油的绳子捆着,漫出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狄九徽刚想提意见,身后人猛一踢他腘窝,他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听到周围人行礼,他狼狈抬起身,前方高坐于主位的人赫然是他久攻不下的太子闫御。 一个锦罗玉衣,风仪秀整,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沙土,对比鲜明惨烈。 “你们容国就是不如我们大谯,尤其是在对待人质这方面展现得淋漓尽致,这绳子味道难闻死了。”狄九徽没有一点被俘的自觉,懒洋洋地盘着腿席地而坐。 闫御顺他意问道:“你们怎么对待人质。” 狄九徽嘿嘿一笑,“我们一般是当场杀了。” 闫御眉尖微动,看了眼侍卫,“松开他。” “殿下,他……” “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绳子被不甘不愿地解开,闫御又遣退殿内所有的人,一时只剩他们二人。 狄九徽活动了下发酸的筋骨,扬眉道:“一个人不留,不怕我借机杀了你?” “试试啊。” 又是那一句。 “行。”狄九徽站起来摸出贴身藏着的短刀,没走几步路又猛然单膝跪了下去,他身体发软,半点力气提不起来,咬牙道:“你用药?” “这亦是战术的一种。”闫御起身掸了掸衣袍,“你又败了。” “要杀要剐随你,让我求饶就别想了。”狄九徽看透自己是走不出去了,干脆躺平认命。 闫御捡起他遗落的短刀,银光锃亮的刀刃倒映出自己一双眼眸,“听说你要划了我的脸?” 不温不火的语气听得狄九徽头皮发麻,闫御该不会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把自己的脸划花吧?到时手底下的人给他收尸都看不出人模样了,悲哀啊。 果然不出所料,冰凉的刀尖抵着狄九徽胸口缓缓向上移动,薄如蝉翼的刀刃贴着他苍白的皮肤一寸寸划过脖颈,掠过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喉结,犹如森冷滑腻的毒蛇缠绕在颈间。 最脆弱的部位与最危险的利器亲密接触,狄九徽完全不敢动,也没法动,那匕首锋利程度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呼吸稍微重了一口,都有可能刺破他咽喉。 整个过程闫御刻意放慢了,他欣赏着狄九徽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胆怯,琉璃似的眼瞳仿佛一碰就碎,内心得到了一种别样的满足,刀刃再顺着下颚往上走,擦过他柔软的嘴唇,最后在他脸上蹭了两下。 要来了。 狄九徽不敢看了,他不禁把眼睛闭上,等着剧痛降临。 静默了片刻,他听闫御说:“你要不洗洗?” 狄九徽:“……” 他居然嫌脏! 狄九徽睁眼怒视着他,闫御不看他,命人将狄九徽带下去洗干净,宫女领命,也不避讳男女之别,拿着澡巾面无表情地往他身上搓,手劲之大让他不停痛嘶。 恍惚中狄九徽生出一种错觉,他怎么感觉闫御这人好像在蓄意报复啊。 洗干净之后,他重新被丢到太子殿下面前,换了身寝衣的闫御坐在床榻上,低头把玩着他那柄短刀。 狄九徽蓦地生出一种悲凉感,自己被俘就算了,连东西都成他的了。 闫御看了他一眼,突兀地冒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狄九徽心一动,冲他笑道:“前世,我杀的你。” 第136章 “怎么杀的,是让我死在你床上吗?”烛光下,闫御深邃的瞳孔里幽幽泛着晦暗的光。 狄九徽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危险,不是会要他命的危险,而是侵略性。 他莫名产生了一种摸不着头脑的奇怪想法,这种侵略性是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的。 狄九徽怔愣的几秒里,闫御从身后拿出一捆绳索,华贵的淡金色编织着艳丽的红,不像是正经用途的。 “你想做什么?”狄九徽警惕道。 闫御一步步朝他走过来,步伐不紧不慢,但极具压迫感,“向你展示一下我朝对待人质的态度。” 第68章 人质 “啊啊啊啊啊啊!!!这是我能不花钱免费看的吗?” “我忍不住了,现在立刻马上搞黄!” “真的我说真的,这个设定不搞黄太可惜了,就像鱼离了水,鸟没了翅膀,赤脚大仙穿了鞋,李天王丢了玲珑塔。” “都到这种时候了,不搞黄说不下去了吧?” 嫦娥仙子热泪盈眶,“时至今日我终于懂了,我们人设搞反了,狄九徽才是白切黑,而闫御明明是白切黄。” 瑶姬同样眼含热泪,拉着她的手激动道:“摸着良心说,我原本是想走虐文路线的,想不到变黄了。” “自动变色。”一眨眼,织女的霓裳羽衣变成了黄色。 另外三人也紧跟着她齐齐变黄。 百花仙子扫视着她们整齐划一的小黄衣,灵机一动:“我们可以去送外卖了,天庭外卖团,明日就出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狄九徽这条毫无反抗之力的鱼被吊在可以容纳四个人搓麻将的床上时,他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闫御想干什么了。 他。 那漂亮到好似工艺品的绳子将他五花大绑,不小心勒得疼了,狄九徽忍不住回头骂道:“当心点,你当捆野猪呢。” “不是野猪,该是无能狂吠的犬。”闫御有条不紊地打了个蝴蝶结,摸了摸他乱动弹的狗头,“再叫一声听听。” 狄九徽余光瞥见那支棱着耳朵颤啊颤的蝴蝶结,就像如今遭受奇耻大辱的他,脸都涨红了,“滚!” “真乖。”闫御嘉奖似的又摸了摸他的头。 狄九徽气得用浑身上下唯一能活动的部位——嘴咬他,闫御还真差点让他咬到,缩回手评价道:“会咬人就更像了。” 红金交缠的绳索尾端缀着长流苏,随他挣扎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在灯光昏黄的暗室里不停颤抖,漾开惹人遐想的旖旎弧度。 闫御拉住他专门留出来的一截绳索往下一拽,绑在狄九徽身上的绳子顿时收紧,强硬的力度牵引着他腾空,绕在脖子上的那一圈也一并发力,他闷哼一声,被迫向后高高仰起头,纤细的颈项仿佛一折就断。 他就像闫御拉开的那张银弓,柔韧的身体绷得很紧,如一根撕扯到极致的弦,稍微拨弄一下就会发出陷入极限的哀鸣,呈现出的弧线既饱满又色.情。 闫御手从他宽松的衣摆下探进去,紧贴着皮肤摩挲劲瘦的腰身,他掌心温度炽热,如一团火灼烧得狄九徽口干舌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他慌张失措地想逃离,却像只罩在玻璃瓶下的虫子,任人观赏拿捏。 感受着掌下之人传递回来的细微反应,这是不经过狄九徽允许,身体本能给出的最真实直白的答案,闫御内心深处的幽暗渴望从一泓清泉瞬息扩大成汪洋大海。 手掌顺着他身体的线条向上移动,从腰肢到胸腹再到胸口,光滑的皮肤上浮起薄薄的一层嫣红,像极了打翻的胭脂,闫御放开了些他颈间绳索的松紧,狄九徽不必再费力地仰着脸,得以低头,二人目光对撞,闫御清楚看到他红了眼眶,眼底的悲愤不言而喻。 他一声不吭,排斥显而易见,几乎化为实质深深刺痛闫御,他想他们不该是这样的,狄九徽的眼神太陌生了,竟让他恐慌,他从拖曳着自己沉沦的泥潭中抽身,即将失控的欲念重新缩回不见天日的暗处,神智恢复一贯清明。 闫御松开了绳索,狄九徽一个不稳摔在床榻上,有被褥接着倒也不怎么疼,他有点疑惑,这样就算了?就摸上两把,还以为起码得掉块肉,受到非人的折磨呢。 狄九徽眼睛上下扫射着闫御下半身,也不管自己刚死里逃生,管不住的嘴欠道:“有心无力?身患隐疾?你不行?” 闫御原本还想帮他把绳子解了,闻言霎时黑了脸夺门而去,无论狄九徽如何叫唤,直接晾了他一宿。 …… “刺激的东西呢?”织女看着闫御走远的背影,宛若烈火的心登时冷却下来。 百花仙子语重心长道:“搞黄一时爽,修文火葬场。” “还是那句话,我们只能修改外界因素,别的无法插手。”瑶姬虽是这样说,多少也有些遗憾。 织女心一狠,“那就加个反派给他们下药,下最烈的春.药,再附加个非得和心爱之人大做一场才能解的条件,否则当场暴毙。” 嫦娥问道:“这对他们从画中出来有什么作用吗?” 织女道:“反正他们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先让我爽一下。” “你也说了,人物的行动除了外界因素,大部分靠他们自己的心理性格决定,岂是你我能干涉的。”瑶姬说。 “这一世闫御的人设是残暴太子,想要的直接强取豪夺,狄九徽手无寸铁躺他面前,这不上?”织女转念一想,“你是说闫御他自己不想?” 第137章 嫦娥蹙眉道:“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谁能把持得住,除非……” 她们蓦地想起了那条由来已久的传闻。 百花仙子吞吞吐吐道:“他不会真的……” 不行吧? 四仙子默契地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之后连续多日闫御没再来看他,狄九徽觉得奇怪,他身为谯国主帅,又是一品大将军,带领人马夺回三座城池,当属容国心腹大患,项上人头值很多钱,丢这里不管不问什么意思,他身上可是有很多军事机密的,不得严刑拷打一番吗? 也不知道外面战况如何,闫御是个诡计多端的,没了他与之对抗怕是凶多吉少,可惜狄九徽只能干着急,根本逃不出去。 他饮食中被下了药,四周又有重兵把守,围得像铁桶一样,日常只能在这一隅之地乱晃悠,他耐不住寂寞,有心跟送饭的人搭话,对方视他如空气。 那药效威力不小,狄九徽身体像被掏空了,日日无精打采地躺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眼皮微掀,他床边站了个模糊的人影。 睡意登时跑得干干净净,狄九徽睁开眼看清了,是闫御。 视线向下一挪,他看到闫御衣袖上沾着一抹刺目的红,同时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异样,心下悚然一惊,这小子不会趁他睡着的时候把他毁容了吧? 闫御猜中他心里的想法,举了面镜子放他眼前,狄九徽定睛一瞧,他眉心一点繁复华丽的红,那分明是女子涂画的花钿,面颊嘴唇上还抹了胭脂,化着据说是当下最时新的妆容。 闫御想羞辱他,狄九徽偏不如他的愿。 他对镜左右看了看,眼尾一挑,挑剔道:“你这手艺挺差的,不如我在家的时候,我自己给我自己画的比你这精细多了。” 闫御:“……” 闫御沉默地抛给他一件火红的衣裳,狄九徽接下展开一看,是女子逶迤曳地好似嫁衣的裙子。 “穿上我看看。”闫御说。 想不到人模狗样的容国太子也有这不为人知的癖好。 狄九徽也不扭捏,淡定地往身上套,不知道为什么,穿女装这事他得心应手,没有半分羞耻感,甚至还能夹起嗓子娇滴滴地喊上两声,好像之前做过类似的事。 狄九徽拎起裙摆在闫御面前转了个圈,眨眨眼问道:“如何?” 闫御视线定格在他身上,目光酽酽,而后转身让狄九徽跟过来。 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他真待腻了,狄九徽迫不及待地追上去问:“去哪儿?” “带你去见几个人。” 狄九徽道:“开银趴?” 闫御脚下猛一踉跄,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狄九徽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放下胳膊时艳丽的衣裳顺着肩膀滑了下来,闫御行动快于思想,二指揪着衣角给他提上去了。 两人都是一愣,狄九徽眼神探究道:“你为什么那么熟练啊。” 闫御答不上来,就是出于习惯那么做了。 狄九徽道:“我说这尺码那么合身,你私下里是不是也喜欢穿?” 闫御:“……” 狄九徽一副看穿他的表情,更熟悉了,闫御暗自平复了自己汹涌澎湃的心潮,冷静道:“我丈量了你的尺寸。” “什么时候?” 闫御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狄九徽蓦然想起那晚他的手掌是如何一点点摸过自己腰身,立即啐了声:“馋我身子,下贱。” 闫御:“……” 夜色沉沉,幽凉如水,偌大一宫殿连多余的灯都不舍得点,仅有的几盏烛火忽明忽暗,一阵风刮进来随时都有可能彻底熄灭。 狄九徽刚想讽刺两句,居高位的闫御朝他伸出手,要他到自己身边来。 一凑近,手臂就被闫御一把攥住,扯着他坐到了自己大腿上,狄九徽坦然接受,还说:“我猜我要是挣扎一下,你肯定喝令一声‘别动’,然后借题发挥兽性大发。” “挺聪明的。”闫御扶着他的腰,隔着层布料,温度依然不可忽视。 “底下还有人看着呢。”狄九徽绷直了身子,提醒他。 闫御不以为意,眸中泛起一丝兴致,“不是更有趣了?” “玩那么花,声誉还要不要了?” “没关系,我可以改姓。” 狄九徽疑惑地皱眉,“姓什么?” “高,北齐高家的高。”闫御说,“之后便书接上文,玉体横陈。” 狄九徽:“……” 太变态了! 狄九徽近距离挨着闫御,一低眼,皮肤纹理看得一清二楚,他不免可惜,但凡此刻手中有把刀,或者发簪之类的利器,这容国太子恐怕就要换人了。 闫御冲底下的人淡淡道:“带上来。” 侍卫押着几个绑得严实的人上了殿,狄九徽眼尖,瞧见他们身上的佩刀花纹是谯国特有的,和他一样是被抓的俘虏,闫御忽然在他身上某处点了一下,狄九徽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错愕,心底隐隐生出不安,用眼神质问闫御。 你想干什么? 闫御替他拂去黏在脸上的一缕发丝,慢悠悠道:“往下看就知道了。” 第69章 太子 得知狄九徽被俘,谯国皇帝饭都吃不下去了,火急火燎地派人来救他,没了他之后与容国的几场战役节节败退,才收复没多久的城池又快让人打去了,皇帝派出最精锐的部队前来营救,可无一例外全部失败,还被抓了活口。 第138章 被俘的几人憎恨地怒视闫御,见他还随身揽着一女子,二人动作亲密,但光线暗淡,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想是容国太子荒淫无道,不再分心,专注叫骂道:“我们将军在哪儿,你把他怎么样了!” “放心,狄将军在我朝不曾受到半点刑讯逼供,日日山珍海味养尊处优,生怕怠慢于他。”闫御道。 “你当我是三岁稚童?将军与你们之间有血海深仇,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关系,你能优待于他?” “这话说得不对,我们不过是各为其主,真论起来仇恨便如纸戳脆而不坚,倘若他生在容国,此刻刀剑相向的便是对你们了。” 看不见的地方,闫御衣袍之下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狄九徽脊椎,从尾骨一路向上,细致地感受着他骨节的形状。 狄九徽如坐针毡,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都快要弹出去了,他恼怒地抓住闫御作乱的手狠狠瞪了一眼,若能开口,早骂他个狗血淋头。 闫御被他的羞恼取悦了,唇角弯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嗓音四平八稳,不露端倪,“狄将军乃是良将,良禽择木而栖这一道理不会不懂,他手中握着你们谯国众多军事机密,难怪精锐尽出,若是稍微泄露一条,你们怕是兵败如山倒啊。” 一瞬间狄九徽明白了闫御的意图,这分明是在离间他和谯国的关系,为何他被俘虏之后场场大败于容国?为何派去援救的将士无一得手?为何连他一面都见不上?皇帝肯定会想,难道他们真有如此脆弱不堪吗?两国实力相差不远,怎会输得一败涂地,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有人在泄密? 而这个人,便是被敌国抓住多日,却未曾受到一点伤害的狄九徽。 他终于明白闫御为何要将他的嘴堵住,他眼睁睁看着阴谋发生,却说不出半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真被打上叛国的罪名他此生都要完了。 念头一起,闫御早已看透他,亲昵地凑到狄九徽耳畔,悄声道:“要不要让他们瞧一瞧,堂堂一国将军扮作一个女人,堂而皇之地依偎在敌国太子身上,这叫什么?” 禁脔。 他以为狄九徽会有很大的反应,但他只是垂下眼睛,睫毛遮住他的神色,片刻后重新看向闫御,目光平静。 放了他们。 “真乖。” 目的达到,这些人没有了利用价值,闫御挥手放人,“狄将军顾念昔日从军之谊,请我放你们一条生路,我自然不会让他失望,你们的命保住了。” 那些人惊疑不定的被带了下去,怀疑的种子已在心中种下,接下来只需洒水施肥,等它生长发芽。 “你猜下一次他们是来救你还是来杀你?”闫御饶有兴趣地问。 “你当他们没眼睛,看不出你在挑拨离间么。”狄九徽总算能站起来活动下筋骨,不舒坦的坐姿让他身体又酸又麻。 “谁都能看出来这是挑拨离间,可人的猜忌之心比野火还难以控制,不然古往今来为何开国之臣大多死于非命。” “你想怎么样?”狄九徽皱眉。 “我要你们谯国的疆土,朝阳升起之时,天下易主。”闫御毫不掩饰他的野心,“只要你肯归顺于我,谯国皇帝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届时铁骑踏破城门论功行赏,以你的能力足以权倾朝野,不必再多年郁郁不得志。” 狄九徽并未一口否决,默不作声地沉思了一会儿,闫御看着他,说:“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若不同意,你会杀我吗?”狄九徽抬眼问。 未曾思索,“不会”二字堪堪脱口,闫御生生按捺住,不置可否。 狄九徽自顾自道:“其实我并没有多少雄心壮志,上京赶考也不过是为着一百两银子与人打了个赌,当不当官、大官亦是小官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闫御静静听着,“那你的答案呢。” 狄九徽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散漫笑道:“叛国这种滔天罪名,我人微言轻,实在承担不起。” 闫御一点头,他早猜到了,从第一眼看到狄九徽起,他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狄九徽抬起脖子,做出引颈就戮的动作,“你现在可以杀我了。” “你嘴里的机密还没吐出来,想死太早了。”闫御盯着他那截白净的脖颈,细皮嫩肉的,一点不像行军打仗的人应有的模样。 “我肯定不会说的,与其将我活活折磨死,你就发发恩,给我个痛快吧。”狄九徽刻意拉长了尾音,听上去像在撒娇。 “哪里的恩。” “一日夫妻百日恩。”狄九徽狡黠道,“你扒我衣服,还摸来摸去,这笔账你得还一下吧?” “到时一起还。”闫御说。 什么意思? 狄九徽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闫御直接将他扛在肩头往寝宫走去,狄九徽脸一白,挣扎叫道:“你放我下来!” “快点!” “我认真的!” “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要吐了。” 语气一下从惊慌变得平淡无波,从恳请变成通知,听上去冷意十足,闫御脸色骤变,“等……” 来不及放下他,狄九徽“哇”一声哕了个昏天黑地。 闫御:“!!!” 闫御不必回头,便能感觉到自己脊背一阵湿热,他浑身僵硬得如座石像。 第139章 宫女太监闻声赶来,见到眼前一幕大惊失色,他们兵分两路,一队人连忙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物,另一队人小心翼翼地把狄九徽从闫御肩头抬下来,中途,他还捞起闫御干净的袖子抹了把嘴。 闫御:“……” 他额头青筋一跳。 闫御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将外衫脱下来,然后往浴池跑,狄九徽搀扶着太监的手,跌跌撞撞地追过去,“我、咳咳……我也得洗一下。” “脑子里的水够多了,再泡就淹了。” 彼时二人正泡在浴池里,闫御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冷冷道。 “这可不能怪我,我通知你了。” “你早不说晚不说,非得吐的前一秒说,别推卸责任。” “真计较起来是你顶我的胃,你不顶我能吐吗?都怪你。” “真计较起来是你长了张嘴,你若能死死憋住再顶也吐不了。” 他俩互相埋怨互相指责,差点互相谩骂互相攻击,一夕间恍若隔世。 狄九徽喋喋不休,各种歪理往外蹦,闫御忍不了了,拿起水瓢舀了勺水往他脸上泼,狄九徽一侧头并未躲开,反而用脸接了个正着,有几滴水溅进嘴里,他条件反射地跳脚道:“又是洗澡水!我跟你拼了!” 浴池中温暖的热水居然解了狄九徽身上的药效,他力气恢复大半,第一时间没想到跑,而是投入战斗,不肯罢休地和闫御撕打在一块。 “我乃太子!我堂堂太子,你怎么敢!” “我一将军,打不过你个区区太子?” “我要将你满门抄斩!” “我满门就我一个,你来啊!” 二人搞出的动作极大,浴池水花四溅,波浪起伏,守在外面的老太监听到不小的动静,着急忙慌地冲进来,热气缭绕的池中,他俩谁也不让谁,一会儿这个脑袋按下去,一会儿那个脑袋浮上来。 老太监吓了一跳,指挥着一群小太监道:“你们还看着作甚,快拉架啊!” 就这样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被拉开,闫御裹了层衣裳,瞧着孤立无援的狄九徽冷笑了声,“把他捆了送我房间去。” 狄九徽被绑得像条毛毛虫,让人抬着头脚丢到了床上,同一个地方,同一种屈辱,有人掰开他的嘴喂了枚药,他又软成了一滩泥。 闫御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狄九徽人不行了,但气势不能输,嘴更不能软,“你就是不敢,咱俩一对一指不定谁输谁赢。” 闫御不让他带跑偏自己的思路,回归主题道:“听说你身怀绝密,本太子要亲自试一试你嘴巴是否真如你所说那般硬。” 狄九徽:“……” 狄九徽一言难尽:“你这话听上去好不正经,像盗版戏文里不怀好意的公子哥。” “你看你现在躺哪儿,这是正经的地方吗?”闫御给他解了绳索,狄九徽立马要跑,然后被抓住脚腕拽了回来。 他平躺在床,闫御俯身逼近,狄九徽一抬脚踩住他肩膀,拦住闫御继续前进,慌道:“我是直男!” 闫御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都成俘虏了,直不直重要吗?我不直就行了。” 狄九徽:“……” 狄九徽瞄了眼他下半身,紧张道:“你要杖毙我?” 闫御懵了下,一琢磨回过味来,脸瞬间五颜六色的。 狄九徽放软声音,可怜兮兮道:“太子哥哥,你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闫御挑眉,“是谁说绝不求饶?” “刚被抓的狄九徽已经死了,臣现在是钮祜禄·狄九徽。”他昂首挺胸。 闫御:“……” 闫御把他死死抵着的脚从自己肩膀头拿下来,在狄九徽注视下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往旁边一倒,两人同床共枕。 狄九徽盯着正上方的帷帐愣了愣,扭头问他这什么意思,闫御闭着眼说:“男宠职责,给我暖床。” “我还升官了?从阶下囚成了太子男宠。”狄九徽不可思议。 “太子妃你若愿意,也可以来当一当。” “男宠我也不愿意啊。” “那好,从今日起,你就是太子妃。”闫御独断专行。 狄九徽:“……” 这官升得也太快了。 闫御搂住他的腰,半张脸埋在狄九徽颈窝,像环着抱枕似的。 抱枕…… 格外熟悉的词。 狄九徽很疑惑,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没多久有种无形的力量将不着边际的想法重重压住,他不再多想,折腾了一天困倦袭来,也渐渐睡了。 第70章 排斥 百花仙子瞧着共寝而眠的两人,胳膊肘撞了撞瑶姬,奇道:“你给闫御的人设是残暴阴鸷城府深重的敌国太子,我怎么没看出来,和善过了头啊。” “人设或许崩了?”嫦娥琢磨道,“他分明有意,却硬是按捺住自己的欲念不肯越雷池一步,与你给的人设大相径庭。” 瑶姬不意外,解释说:“身处浮生若梦虽会遗忘自我,随波逐流,但假若本身的性格底色太过浓墨重彩,也有几率将我给的人设盖过去,好比一个天生洁癖眼里见不得一点脏污的人,你给他盖一层懒惰邋遢的皮,他可以骗过自己,但骗不过自己的心。” 百花仙子眉开眼笑道:“你这样一说更好嗑了,即便是虚妄之境蒙蔽了双眼,但依然无法违背自己的本性,无论何时何地何种身份,都不会伤害所爱之人。” 第140章 织女搭着她肩膀,道:“会说话就多说点。” “我们必须得快点了,你们看这金莲,刚来时还是若隐若现的,如今已经拥有了大半个实体,等到它彻底生长出来,他们二人便真的成为画境中一员再也无法出来了。” 时间紧迫,瑶姬提笔欲写,笔墨才洇开一个字,浮在上空宛若装饰品默默无闻的金莲遽然迸发出蓬勃光辉,金光好似化为实质,以惊涛拍岸之磅礴气势猛地将她逼退,瓣瓣莲花舒展身姿,几乎可以嗅到萦绕飘袅的清香,画卷随之哗哗作响,一时竟展开百尺,欲将她们四人同时卷住拉扯进去。 四人早有提防,反应极快地迅速退出殿内,联手布下一道结界防止浮生若梦波及四方,瑶姬看着手中散为烟雾的笔杆,脸色凝重了几分,“浮生若梦在排斥我的介入。” 嫦娥细心地为闫御洞府进行加固,以免他回来之后发现家没了,“我们耽误的时间太长了。” “并非我们耽误的时间长,而是他们陷溺太深,远远超出我等预料。”织女一针见血。 嫦娥皱皱眉,有些费解,“浮生若梦中的魑魅魍魉绝大多数是误入的凡人或妖鬼,葬身于此的仙我闻所未闻,他们俩不应该花费如此长的时间还未挣脱。” 百花仙子道:“现今以我们四人之力难以解决,需得寻求援助了。” “你们守着,我去找月老。”瑶姬当机立断,肃容叮嘱道:“切记,若在画中世界死亡,他们魂魄会受到极大的损伤,必要时刻强行出手干预也得把人救下来。” 轻松玩乐之象已不在,三人分工合作,一面聚精会神地盯着金莲变化,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中人的一举一动,一面注意外界干扰,防止再出差池。 为了贯彻落实太子妃这一身份,闫御日日召狄九徽来暖床,与他同睡同起厮混多时,从不遮遮掩掩,堂而皇之不顾他人如何看待,底下人忍不住揣测什么时候太子殿下变了喜好,美娇娘变成男儿郎,跨度如此之大,而且这态度也相当耐人寻味,一个阶下囚,杀不得打不得也骂不得,真当太子妃似的就纵容着,着实微妙。 天已破晓,生物钟让狄九徽准点醒来,他撩开帷幕瞧了瞧窗外天色,估摸着差不多到了上朝的时辰,闫御还在他身边蒙头大睡,顺手推了推人,说:“你身为一国太子,不去上早朝的吗?” 闫御睡得迷迷糊糊,恍然听到“早朝”二字,一股烦躁直逼心头,他不满地卷起被子翻了个身,下意识咕哝道:“又要早起上朝,这个世界还不毁灭吗。” 狄九徽:“……” 数不清本月第几次了,闫御回回迟到,他们谯国太子可是十分自律,每次都是第一个抵达,只会提前不会晚来,断然不允许自己放纵懒惰,反观他们容国太子,不过如此。 看到对手痛苦狄九徽就高兴,他兴奋地抓住闫御弱点,双手拢成喇叭状,冲他耳朵大喊了一声“起床了”,闫御猛一激灵,霍然坐起身,眼神有一瞬间灵魂出窍的呆滞,转而又缓和下来,他看着狄九徽,很想骂人:“你……” 狄九徽立刻换了张嘴脸,和颜悦色道:“太子哥哥,再不起你们皇帝陛下就要罚俸了。” 闫御这个月已经被扣了十次俸禄,再这样下去就得倒贴钱了,除非他贪污,不然每月就这么点银子,他拿西北风养活东宫这一大家子。 来不及放狠话了,闫御跳下床,着急忙慌地套上衣物赶去上朝,腰带边走边扣。 与他相处的这段日子里狄九徽顺藤摸瓜,逐渐摸清了这太子的脾性,有那么点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一张脸看上去挺唬人,私底下还挺好相处的。 狄九徽不似最初强横,软和了态度,尽量顺从他,闫御觉察到他的变化,狄九徽坦然道:“人还是要活下去的,你暂时不杀我,我肯定要讨你欢心,说不准你改变主意留我条活路了呢。” 东宫并非是密不透风的墙,有时流言蜚语传到外边人耳朵里,堂堂一国太子和一个俘虏鬼混,成何体统,往好了说是贪恋美色色欲熏心,往坏了说两个身份敏感的人凑一块,指不定筹谋什么呢,于是就有大臣上书,请闫御好好拷打囚犯,将容国一十八道酷刑轮流来一遍,务必要逼问出他嘴里的秘密,真铁骨铮铮只字不言,那便早日杀了,人头悬挂在军旗上,也能杀杀谯国威风。 那大臣还说太子殿下菩萨心肠,此等狠厉血腥之举定是下不去手的,他可代劳,保准拾掇得对方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闫御面不改色地看完,没两日一道圣旨下来,直接将那人发配到贫困穷苦的偏远地方当县令去了。 “赶上了吗?” 下朝回宫,狄九徽在门前迎接,见他来了笑眯眯地问道。 闫御回了他四个字:“扭转乾坤。” 狄九徽就笑。 宫人准备好了早膳,二人一同前去用餐,半道上闫御冷不丁蹦出来一句:“也许我是神仙。” 狄九徽一怔,侧首疑惑地看他。 闫御目视前方,黑沉沉的眼瞳里透出一丝神往,“我最好是,倘若是神仙就不用早起了,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无人打扰。” 狄九徽:“……” 狄九徽建议道:“你可以去修仙,我认识人,能帮你介绍。” 闫御一票否决:“那太累了,我遭不住。” 第141章 狄九徽:“……” 有自知之明,但不多。 宫人井然有序地奉上今日膳食,狄九徽提前打听了闫御的喜好,亲自洗手作羹汤,捧着他费尽心思做的菜送到闫御跟前,“我亲下厨,尝尝。” 镌刻在记忆深处的恐惧顿时滚滚而来,闫御还没想通怎么回事,身体就已替他做出了决定:“不必,我怕你下毒害我。” “要害你趁你睡觉我都能掐死你多少回了,何必大费周章。”狄九徽往他面前又送了送,嘴唇都快碰到碟子边缘的汤汁了,但多少次的经验之谈令闫御不敢上当,他紧闭着嘴,身体极力往后仰,拒绝写满了整张脸。 狄九徽见状失落地垂下眼睛,五官像蒙上一层黯淡的灰色,“算了,你不喜欢我拿去倒掉好了。” “等等。”闫御一出声就后悔有时宁可自己心肠硬点,欲擒故纵那么明显还会上当,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硬着头皮说:“放下。” 闫御忍着浑身细胞都在抵触的不适,视死如归地夹了一筷子,他想能怎么样呢,大不了就是死呗,一入口身体几不可见地一抖,他差点要喊“有刺客护驾”,偏偏狄九徽满怀期待地等他反馈,没有人能拒绝那样的眼神,闫御也不例外,他将声音的颤抖咽下去,不知用多大的意志力才挤出那两个字:“……不错。” 狄九徽一扫阴霾,神采飞扬,闫御又说:“我忽然想起今日公务颇多,你帮我把奏折拿过来。” 狄九徽领命去了,闫御登时绷不住了,忙不迭指挥着太监说:“快,端出去倒了!人不能吃,狗更不行!” 他胃里一阵翻腾,连忙漱口,又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自己的生平,他想他从前是不是干了丧心病狂的事才遭到此等报应,狄九徽看着挺精神一人,怎么能做出这种天弃地厌的东西来。 狄九徽回来时已经光盘了,他喜滋滋地想口是心非莫过于此,闫御草草吃了两筷子,紧接着投身于繁忙公务之中。 如今两国交战,皇帝也就每日上个早朝,决策权全交到他手上,闫御不想归不想,糊弄却是半点没有,狄九徽被俘后,预料中的势不可挡挥军南下并未发生。 半月前谯国调来一新主帅,乃当今丞相之子,文官养出个武将,还挺骁勇善战,几次战役下来打了个势均力敌,有次甚至差点被对方险胜,一时拿之不下,战况愈发胶着。 与此同时,谯国皇帝终于不再派人营救,似乎是信了狄九徽叛国,加上有了新的主心骨,便翻脸无情,不论死活地将他丢这儿自生自灭。 一切看似在平静无波地进行着,时间一天天往前推进,闫御与当朝第一军师商量,亲力亲为地布局,一丝不苟地调兵遣将,他们布下天罗地网,本以为这次能打谯国一个措手不及,然而结局出乎他们意料,容国败了。 第71章 血玉 并非哪一个环节掉了链子,而是全线溃败,就像兔子对上鹰隼,大军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的损兵折将,死伤惨重。 容国败得很突然,谁都没有想到,固若金汤的防线撕开一条口子,谯国趁势发起进攻,养精蓄锐多时一朝爆发,绝不肯善罢甘休,他们从多方进攻,金鼓连天,狼烟四起,形势瞬间逆转。 加急军报一道道传回,谯国一扫颓势,重现昔日昂扬斗志,闫御面色冷峻地看完军报,此刻人心涣散,难以正面迎敌,继续对抗下去无异于以卵击石,除了加重伤亡人数捞不着半点好处,只得暂避锋芒。 “退。” 容国放弃戍守城池,将其拱手相让,大军连退上百里,燎原烽火终于渐渐灭下去。 一边广开庆功宴大肆庆祝,一边气氛如同结了冰,各个屏气慑息,良久,军师大着胆子进言。 “倘若谯国是趁吾等松懈之时奇袭勉强说得过去,可此次计划是由殿下与微臣一同筹谋,战术周密,又是盯准了他们的薄弱之处对症下药,即便不敌,也不该败得如此惨烈啊。” 闫御岂会不懂他什么意思,谯国重文轻武,出了个狄九徽已是天不亡国,那丞相之子素日未曾听过多少传闻,前几次的交手虽能看出资质在他们那一辈算好的,但放眼天下习武之人并不算翘楚,对比此回战场上厮杀的架势,谯国分明是有备而来。 这其中有问题。 军师观察着闫御脸色,谨慎地低声说道:“似乎……像是谁走漏了风声。” 泄露军事机密乃是重罪,轻则斩立决,重则满门抄斩,在场之人面色齐刷刷变了。 “并非是臣怀疑殿下身边人的忠心,诸位生长于这片土地,都是我朝子民,彼此同气连枝脉脉相通,对朝廷的忠诚无可置疑,我相信诸位宁可死,也断然做不出泄密的行径。” 容国人做不出,那如果不是他们国家的人呢? 被流放到偏远地区的那位同僚走前身影还历历在目,军师深知点到即止,既然已将自己的话带到,他便不再多留,找了个借口告退,殿内其他人也陆续退了下去,只余闫御盯着因急促而书写潦草的军报沉思不语。 他思索太专注,没注意到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悄然推开门,顺着狭窄的门缝无声无息地从身后接近,与他就差一米的距离时,闫御霍然抬眼,狄九徽笑吟吟地送上一盏热茶,“忙完了?” 闫御看了眼茶,又看了眼他,“你泡的?” 第142章 狄九徽摇摇头,“我端来的。” 闫御放心了,茶水润了润嗓子,狄九徽从别处拉了张椅子过来,处之泰然地坐他旁边,主打一个红袖添香。 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闫御像是突然起了兴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端详着狄九徽。 他长着双弧度圆润的杏眼,看人时眼神干净清澈,柔软又乖巧,眼尾是有一点轻微的上挑,日常不太明显,只有在笑起来时才能看出藏在骨子里的不羁与张扬,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股嚣张劲儿冲破天际,只是如今似乎驯顺得过了头。 狄九徽看着闫御不疑有他地喝下去,忽然道:“你就不怕我下毒?” 闫御眼皮都没抬一下,“毒哪来的?” 狄九徽得意笑道:“我随身携带。” 闫御上下扫射着他,“你全身都被扒光检查过,随谁的身?” 狄九徽:“……” 狄九徽胸口憋着一口气,“你这样说话真的好吗?很伤我自尊。” “那,抱歉?”闫御从谏如流道。 狄九徽舒心了,“谢谢,我不原谅。” 闫御:“……” 是他的错觉,根本没有很驯顺。 军师的意思显而易见,他想说是狄九徽里应外合,给谯国通风报信,闫御不置可否,这只是一个没有证据的揣测,何况他日日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何传递消息? 闫御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过于偏心狄九徽了,按照以往的作风,他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即使无法确定真假,先把人控制起来以免万一。 闫御瞥了眼展开的布防图,就大喇喇地摊开在书桌,他道:“你想杀我吗?” 这问题敏感又尖锐,狄九徽不假思索道:“你逼迫我穿女装还强迫我坐你腿上,那时我是想的。” 他惯会说甜言蜜语骗人,肯定先抑后扬,闫御以静制动,“现在呢?” 狄九徽道:“现在你睡觉抢我被子害我挨冻,我还是想的。” 闫御:“……” “真的,”狄九徽斤斤计较的心一下起来了,“你们容国也没那么穷吧,连多一床被子都没有?有而不给叫苛待战俘,要上军事法庭的。” 闫御梳理了一下自己难以言表的心情,说:“地方进贡了几匹云锦织缎,宫里的绣娘裁制了几身衣裳,我叫他们留下来,你穿挺合适的。” 狄九徽将信将疑,“你有这么好心?” “女装。” 狄九徽:“……” “要杀我吗?”闫御重复问了遍。 狄九徽深深吸气,“你若死了,我第一个被怀疑,直接拿去五马分尸,很痛的。” “那你想离开么。”闫御瞳仁乌黑,眼如点漆,“也许我可以放你走。” 狄九徽避而不答,“像是挖了个坑等我跳啊。” “你什么都不说,对我没用处,留着你反倒多了张嘴蹭吃蹭喝。” 狄九徽笑起来,得寸进尺道:“那敢情好啊,放都放了,再给我笔钱安家立业。” “想要多少。” 狄九徽狮子大开口:“一千两吧。” “行。”闫御一口答应,“不过得等等。” 狄九徽惊讶于他的大方与果决,“等多久?” “保守估计一年之后吧。”闫御说,“那时我的俸禄差不多就能发下来了。” 狄九徽:“……” 不想放人可以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狄九徽不搭理他了,拔步就走,闫御没拦着,他想,他就试一试,也许是军师想多了呢。 他都想好了,到时借此由头大做文章,一个个全都罚去地方肯定不可能,那就罚俸,填补他这几个月被克扣的俸禄。 然而闫御赌输了,输得很彻底。 布防图不见了,消失了几个时辰后,转而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谯国主帅的手里。 闫御尚存侥幸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布防图有两份,丢失的是闫御手里的那份,他一直贴身收着,从未假手于人,甚至除了军师不曾有别的人知道在他这里,唯有狄九徽来给他送茶的那天,他刻意摊开,就为了试探狄九徽的态度。 此刻,已无需赘述。 “你干的?” 闫御找上门时狄九徽很淡定,隐瞒至此已是预料之外,他坦然承认,“是我。” “怎么做到的。” “还记得你抓住的那几个人么,他们刀上的花纹是我谯国特有的传递消息的方式。” 闫御在脑海里找出那几个形状各异的图案,他当时只觉得独特,没往别的地方想,居然还有这一层。 丞相是站在狄九徽这边的,他相信狄九徽的为人,信他不会轻易叛国,于是助他安抚住谯国皇帝的猜忌心,狄九徽也没辜负他的信任,潜伏在敌国多日,伺机而动。 事到如今闫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这些时日你贪生怕死的所言所行也是为了放松我的警惕心?” “置之死地而后生,你难不成连这都不懂?”狄九徽笑了下,然后用一种相当不解的目光看着他,“闫御,你是不是太信任我了,连军机密报都能毫无戒备地被我偷取,我们可一直都是敌对关系啊。” 是,他对狄九徽有一种天生的信任,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就像他确信自己不会伤害狄九徽一样相信着狄九徽也不会害他。 第143章 虽是抱着以身殉国的死志,但事到临头狄九徽还是不想束手就擒,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一把短刀,趁闫御分神,刀刃即将抵住他咽喉—— “小九,你要杀我?” 声音很轻的一句话,却像蕴含莫大的魔力般让狄九徽倏然停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或许更接近本能,他不能伤害闫御,绝对不可以。 闫御瞧着他那把藏得严实的刀,自己竟未察觉分毫,不由说:“你随时能了结我。” “我说过,你死了最大嫌疑人非我莫属,我逃不掉。”狄九徽强调。 “真是这个原因吗?” 闫御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狄九徽竟不敢与他对视,匆匆避开视线。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他试过,他下不了手,真奇怪的恻隐之心。 门外有侍卫听到动静带刀赶来,狄九徽完全可以在他们来到之前挟持闫御,为自己谋条生路,但他没动。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布防图已经到他们手上了,无憾了。 狄九徽掌心一松,短刀掉在了地板上,风轻云淡道:“随你处置吧。” 他又露出那副慷慨赴义的神情,闫御多余的话没说,而是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别着他最开始从狄九徽手里抢来的刀。 狄九徽以为他要动手了,暗暗告诉自己忍住别眨眼,不料闫御把刀递到他面前,说:“物归原主。” 狄九徽愣怔,“你不杀我?” 闫御低低地叹了声,深藏无奈,“小九,我可能怪你,但不会杀你。” 狄九徽下意识争辩:“哪是可能怪我,你天天怪我。” 闫御改正很快,又说了遍:“小九,我可能天天怪你,但不会杀你。” 狄九徽:“……” 狄九徽拿回自己的刀,明亮的刀身映出他有些茫然的眼睛,闫御想最后摸摸他的头,手指微微一动又克制住,冷淡疏离地对他道:“你走吧。” 时隔多日,狄九徽逃离了容国,如愿回到自己国家,军中将士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归来惊喜异常,赶忙将他迎进去,狄九徽不敢说是闫御放他回来,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顶替了他位置的小将军欣喜地一握拳,道:“回来得正好,既有布防图在手,又有将军带兵,我们此战必胜!” 狄九徽回来还没歇两口气,便整装待发,投入到高强度的作战中,忙一点也好,这样他就不必继续因闫御奇怪的举动与称呼而胡思乱想。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回容国领兵的将领不是别人,竟是闫御。 曾经狄九徽嘲讽过羸弱的身板此时着一身雪白银亮的盔甲,闫御披甲上阵,胯下是与之般配的战马,共度数个日夜,见过不同状态下的眼睛如今是陌生的锋利凛冽,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除了守城那次,当朝太子亲自上阵还是头一遭见,狄九徽心底五味杂陈,说实话,他并不希望闫御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不过在一刹那之间。 狄九徽与他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没有说话,在谁都没通知的情况下,小将军突然改变了战术,许是容国太子的身份太诱人,他私自带领一队人马前去围剿,等到狄九徽发现时已经晚了。 到处都是死不瞑目的尸体,谯国的容国的都有,狄九徽策马疾驰而过,余光略微一扫,狰狞的伤疤宛若蜿蜒爬行的蜈蚣,他从未如此心惊过。 以少敌多太难,何况小将军带领的是经过层层选拔而出的精锐,闫御手底下的人死的差不多了,马上要轮到他,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很轻,像随手擦亮一根火柴,二者同样鲜明,但火柴燃起的是烈焰的红,靠之温暖,刀锋挥去带来的是鲜血的红,触之毙命。 “该死!快救人!” 织女急了,强行出手破阵,即将把一个强大的魂魄吞吃入腹,浮生若梦哪会轻易让她们突破,僵持的片刻,冷冽的刀锋已然落下,有道身影闪现般挡在闫御跟前。 瞳孔骤然一缩,闫御惊慌道:“小九!” 狄九徽很讨厌看到这样的场景,要再具体一点,是他讨厌看到闫御受伤的场景,无论是势不两立的现在,亦是模糊不清的过去,他总会本能地冲出来。 他们把本能解释为与生俱来的、不用学就能进行的行为,狄九徽再一次感觉奇怪,他和闫御又不熟,谈不到如此深邃的词汇。 但他还是想要救他。 刀刃接触到狄九徽的那一瞬间,有妖冶的红光四射,像万丈霞光穿云而出,千万道光柱镀着璀璨的金色拔地而起,如同神迹降临人间。 天地仿佛静止,闫御缓缓睁大了眼睛,他看到在狄九徽腰间凭空出现了一枚香囊,安神香与玉兰香混合成的独特冷香幽然倾泻,但这并非光柱源头,从那香囊之中又飞出一枚造型奇特、色如珊瑚的血玉。 见到血玉时,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滔滔不绝的洪水接踵而至,数千年的过往好似书页,一张张在闫御脑子里快速划过,狄九徽、玉浮洞、浮生若梦,他全都想起来了。 这枚血玉是他出生后他父母分别用自己的一滴血炼制而成的,从小到大一直随身佩戴,是专门替他挡劫的,后来他给了狄九徽,在今日替狄九徽挡下一劫。 战场、残骸、兵马通通化为飞灰随风而逝,所有的颜色褪去,显露出浮生若梦的本相,没有巍巍群山,没有澄江如练,也没有茫茫林海,在极致的混沌中唯有一株金莲静静盛放,它超脱世外,慈悲安详,却以汲取坠入这画境中生灵的骨血为养分茁壮生长。 第144章 血玉替狄九徽挡去致命伤,他魂魄完好无损,只是受了点影响昏睡过去。 “你终于恢复记忆了,时间不多了,赶快出来。” 是百花仙子的声音。 闫御已识破浮生若梦的伎俩,与外界联系自然无阻碍,他垂眼凝视着枕在他膝上的狄九徽,道:“小九还没想起来,我不能走。” “再待下去会出问题。”嫦娥也劝道。 织女说:“你想起归想起,继续待在里面依然会消耗你的生命力。” “我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闫御一意孤行,她们三人根本劝不动他。 “你们啊你们,说了浮生若梦这东西不能给,到底是千方百计弄到手里去了,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沾着三分酒意,月老来了。 “别那么多废话了,想教训回头等他们出来了再训,快救人啊!”织女抓着月老胳膊催促道。 月老看了看那金莲,还差一小部分就要长出来了,他转头对四仙子说:“老朽一个人搞不定,借我点法力。” 四股仙力汇聚在月老一人身上,他掐指重新凝出一支似散非散的笔,这几乎耗尽他全身的力气,缓了缓,他道:“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抓紧些。” 月老顿了顿,指尖光芒一弱,他又低声说:“若真没办法把他带出来,你也别折在里面。” 闫御皱起眉,想问月老这句话什么意思,不给他机会,笔落刹那四周景色飞速变幻,闫御眼前一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入眼便是熟悉的帷帐,身上盖着的则是青蔓纱,他起身环顾周围,是与玉浮洞一模一样的陈设。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出去了。 月老的声音空谷回响般幽幽传来:“顺其自然。” 他并没有创造出一个全新的背景,反而放任自流贴合现实,万事万物不受任何操控,只有一个地方,他稍微做了一些小改动。 “闫御,你能坚守本心吗?”月老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闫御不明白他的意思,“哪一方面?” 月老没解释,也没再出声。 “睡醒了?” 折了枝花的狄九徽从门外晃悠进来,见闫御坐在床上不动弹,很自然地凑近他俯身亲了他一下,闫御后知后觉感受到面颊上带着点湿意的吻,瞳孔地震。 虽然也有过一次狄九徽主动亲他,但那时他俩同陷幻境,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单纯地按照剧本走,不作数的,可这回,他是在神智清醒神闲气定神清气爽的情况下被狄九徽亲了! 闫御不可思议,话都说不利落了:“你……我……” “怎么了?”狄九徽眼神无害。 闫御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本是他不可告人的幻想,一朝实现竟不知如何是好,真正的狄九徽尚未苏醒,对这一切浑然未觉,他不由得生出种故意占便宜的龌龊与心虚,但偏偏还有点欢喜。 闫御在心里因卑劣的窃喜自我唾弃了一番,半晌,艰难地憋出几个字:“你亲我……” 狄九徽一笑,“不然呢?咱俩是道侣,很正常啊。” “道……侣?”闫御更震惊了。 此时此刻,他总算明白月老为什么问他那个问题了。 一半是本心,一半是私心,创造私心的主人如今就与他面对面,一杆秤早就不知道倾斜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那半被高高翘起来的本心确实不太好坚守。 第72章 纯爱 “你今日怎么了,失忆了还是睡糊涂了?” 狄九徽奇怪地打量着闫御,一个不好的念头渐渐浮起,他眯起眼睛道:“你该不是想翻脸不认账吧?” 他挺直了身体环着胳膊往后一靠,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闫御,脸上的笑意敛去,乍一看有点吓人。 闫御忙摇头否认,大脑飞速运转找着理由搪塞道:“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到我们只是朋友。” 狄九徽微微一怔。 “梦境与现实没什么不同,环境也很真实,我刚刚醒过来,一时没能分清。”闫御尽量讲得真诚。 狄九徽神情这才柔和了,不住失笑道:“怎么可能只是朋友啊,我们一起那么多年,过往的岁月不会骗人,喜欢上彼此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这话好似刀子,直往闫御心里扎,凿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惘然若失凉风似的灌进来,他喜欢上狄九徽是理所当然,可狄九徽千年来对他无意,偏偏这句话又是出自最没有动心的人嘴里。 狄九徽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只当他还没有从梦境里走出来,便撩开衣袍驾轻就熟地趴在床边,仰着脸凑近了闫御,让他更加仔细地观察自己。 “你看清楚,梦境里都是假的,我如今就在你面前,这才是真实的我。” 闫御看着他,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碰狄九徽舒展的眉眼,真实的体温,真实的触感,真实的他们两个人。 但到底是不一样的,狄九徽看他的眼神与在画境外截然不同,那是快要溢出来的缠绵爱意,不再问心无愧,也不再坦坦荡荡,心里眼里切切实实地只有他一个,闫御看得入神,几乎要迷失在他漩涡般邃密缱绻的凝视之中。 他想,只要狄九徽说一句,他做什么都可以,但那是假的。 第145章 闫御仿佛置身于冰与火中,既有猛烈炽热的欢喜,又有迟钝而绵长的难过,他夙愿以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垂怜,却是自欺欺人的谎言虚构而成的。 狄九徽不明白闫御细细密密的哀伤从何而来,他忠于自己的心,抓住闫御的手把他拽向自己,前者一个踉跄,还未稳住身形,狄九徽直接吻了上去。 脑海里像炸开了一道五彩缤纷的烟花,闫御整个傻住了,那焰火的光芒太耀眼,令人眩目,他下意识反攥住狄九徽的手腕,柔软湿润的舌尖撬开唇齿,稍微用了一点力气,两人拉扯着滚到床上。 狄九徽按着闫御肩膀,跨坐在他身上低头亲他,他的喜欢来得那样直白,气势汹汹不可抵挡,闫御手扶着他的腰,原本只想做支撑作用,让他别摔下去,然而狄九徽越亲越渐入佳境,闫御被他撩拨得身体发热,尤其是两人紧贴着的部位,更像是着了火,他遵循原始的本能,不知不觉间手顺着狄九徽的腰线慢慢摩挲揉捏,与在谯国那晚不谋而合的重叠。 狄九徽鼻尖发出一声含糊的轻哼,钩子似的,闫御理智的弦快崩断了,最后一点清明也将要染上情.欲的旖旎,他狠下心,急忙挡住吻着他的狄九徽,气息不稳地叫了停:“……等等。” 狄九徽抬头看他,“怎么了?” 闫御闭了闭眼,不去看他的神情,言辞有些闪烁:“太突然了,我还没做好准备。” 他来这里的唯一目的是唤醒狄九徽,不是要趁人之危,到时候出去了怎么面对他?因为一己之私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把人睡了,狄九徽肯定和他绝交,送礼物恐怕没用,他得以死谢罪,而且这还有很多人看着呢。 四位仙子屏住了呼吸揪紧了衣角,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屏幕,看着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戏在眼前上演,嘴角扬起嚣张且含蓄、矜持又放荡的弧度,眼中因激动迸射出的光能把蓬莱照个灯火通明,结果没多久闫御喊了停,她们呆了呆,发自灵魂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就这?” 就这就这就这??? 她们失望透顶。 “如果我能看到他们……”嫦娥做了个手势,然后遗憾叹息,“我该是多么阳光快乐的小女孩啊。” 百花仙子小声道:“他是不是真不行啊?” 月老横插一腿:“哪里还管他行不行,都那么纯爱了你们还要求什么。” 织女呛他:“要搞黄有纯爱,要擦边有纯爱,你以为你是椰树?” “太重欲了你们。”月老指指点点。 “并非我们重欲,而是我们喜欢旁观别人重欲。”瑶姬笑道。 月老:“……” 月老相当不理解这种癖好,摇摇头,好心地给闫御找补:“人家都说了,没做好准备。” “没做好准备就等于不会,我这边有很多书,可以无偿借他观摩。”织女说干就干,直接给闫御传音,“我这儿有学习资料,需要的扣1。” 闫御:“……” 想他天书上有三个账号,日常潜伏在各种交流会里,还看过九天玄女的续写,纵横驰骋上百年,会没有学习资料? 闫御默默回道:“不用了,你的学习资料没我的多。” 织女:“……” 织女:“11111。” 闫御:“……” 就一句“没做好准备”打发了,狄九徽不情愿,想再蛊惑他两声,闫御《道德经》搭配《金刚经》当场念了起来,“中外结合,见效更快。” 狄九徽:“……” 见效确实快,这下他兴致也全无了。 狄九徽越琢磨越觉得他是故意的,忿忿不平地踹了他一脚,闫御顿时捂着他踢到的地方倒下去,面露痛苦之色,吓了狄九徽一跳,他懵了懵,自我怀疑道:“我也没多使劲啊。” 他扒拉闫御,想看看怎么回事,闫御蚕虫一样蛄蛹着不让他碰,狄九徽嘴上说着你骗我呢对吧,手下是一点都不肯撒,本就凌乱的衣衫更是雪上加霜,直到他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流丽悠远仿佛吸纳了所有星光的眼眸,有盈盈笑意漾开,狄九徽不动了,反倒是闫御,瞄准时机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亲完就清醒了,他上头了,一定是浮生若梦的力量太强影响到他的思维了! 到时候就这样解释。 闫御把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清理出去,当务之急是让狄九徽赶快想起来,前两次的经历表明了暗示不管用,他打算直说。 组织好的措辞在嘴里打了个转,闫御意外发现他发不出声音,像施了禁言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试了好几次都不管用,恍然明白过来浮生若梦在阻止他吐露真相。 “没那么简单,他需要自己想起来,外人的帮助收效甚微。”月老拎着葫芦灌了口酒。 狄九徽的行为习惯并没有因在画境里改变多少,他与往常一样三催四请地拉着闫御外出,从蓬莱一路向南,直到南海,闫御以为他要去龙宫,狄九徽却在岸边停了下来。 他眺望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清风拂面海鸥盘旋,叫声嘹亮而清脆,航行的船只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留下一道道模糊的影子,狄九徽回首冲闫御笑道:“你看,这是我们约定好的,耽误了那么久,总算得偿所愿了。” 他说的是在浮生若梦中的第一世,两次重置,记忆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居然还记得。 第146章 狄九徽弯腰,手指被凉丝丝的海水淹没,疑惑道:“这些年看也看过很多遍了,司空见惯的东西,今日不知道怎么的,心境和以往不太一样。” 不是记得,而是太深刻,以至于烙印下念念不释的痕迹。 闫御走上前和狄九徽并肩站在一起,他看了看一望无垠的海,转头看着身边之人,狄九徽在对他笑,周而复始的无边梦境中,空空如也的位置此刻终于严丝合缝地填上了。 “同样的风景,对比一圈我发现还是跟你一起的最好看。”狄九徽笑道。 画境外他也说类似的话,但往往是以朋友的身份,闫御心下怃然,如果能够成真就好了。 蓬莱很少会下雨,上千年的时间里永远晴空万里,连一片阴云都是极为罕见的,这天难得小雨淅沥,天色空濛,遥遥望去山与山之间漫起层层烟岚,如水墨勾画般烟波渺渺。 狄九徽趴窗边欣赏了一会儿,后来起了兴致,拿上钓竿鱼饵喊闫御去钓鱼。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谁家种的杏花被风摇落一地,零零落落地铺洒在江面,一叶扁舟缓缓驶过,柔白如雪的花瓣顺水飘零。 狄九徽指挥闫御找了个钓位,从一堆的装备里挨个翻出几样,挂饵甩线一气呵成,接下来就等它上钩。 “猜我能钓几个。”他躲在竹篾篷里避雨,笑眯眯问道。 闫御比他简洁多了,就一杆普普通通的钓竿,鱼饵蹭得狄九徽的,他瞧了瞧船板上那一大堆东西,花样繁多眼花缭乱,不由道:“差生文具多。” 狄九徽:“……” 狄九徽狡辩:“我跟姜子牙学的,世人都传言他钓鱼不用饵,愿者上钩,我之前近距离观摩过一次,根本就不是,他摆着的装备比我这还多一倍都不止。” 闫御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的,就为了把东西卖给你呢?” 狄九徽斩钉截铁地否定道:“绝无此种可能!我与他靠的是情谊!” “你花了多少。” 狄九徽:“三枚仙丹。” 闫御语重心长道:“我也有钓鱼技巧,可将它传授于你,比他便宜,两枚就行。” 狄九徽:“……” 狄九徽想骂他不怀好意,打击自己信心,第一个字还未脱口,闫御鱼竿一沉,他不慌不忙地拉线,鱼上钩了。 第73章 画境 闫御专门拎着在狄九徽面前显摆了一圈,语气做作道:“这是青鱼吧?你帮我看看,我视力不太好,别再认错了。” “这不是青鱼,这是你的脑子。”狄九徽冷冷道,“没脑子的东西。” 闫御:“……” 闫御把鱼放进竹篮里,继续抛竿,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依次上钩,狄九徽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的嫉妒心从来没有如此旺盛过,他忍不住埋怨是闫御把他欧气吸走了,才不是自己一条都钓不到。 这时,闫御幽幽地叹了口气,似有千种愁绪。 狄九徽看他:“?干嘛。” 闫御为难地提起竹篮往他眼前送,“竹篮满了,装不下了。” 狄九徽:“……” 那些鱼活蹦乱跳的,尾巴差点甩他脸上,闫御瞥了眼狄九徽比脸还干净的竹篮,善解人意道:“送你几条?” 贫者不食嗟来之食! 狄九徽强迫自己扭过头不看闫御和他的鱼,心里把他贬得一文不值,面上波澜不惊,持续嘴硬道:“侥幸罢了。” 到后来钓上来的鱼太多占地方,闫御把它们都放生了,狄九徽鱼线那边连个涟漪都没有,他如坐针毡了半天,终于坐不住了。 闫御心中窃喜,正襟危坐等着他问自己技巧,狄九徽却径自拿出一酒坛,摘开暗红的封口布灌了两口,“一醉解千愁。” 就为钓个鱼有千愁?不至于吧。 狄九徽问他要不要,他俩酒品都不怎么好,尤其是如今关系特殊,闫御怕到时候控制不住自己酒后乱性,便婉拒了。 狄九徽喝得有点猛,很快醉意上头,他背靠着坚硬的竹篾不舒服,手臂一伸勾住了闫御脖颈,懒懒散散地靠坐在他身上,口齿含混地喊他的名字。 “闫御……” 闫御庆幸,还好他没喝酒,“我在。” 狄九徽额头抵着他肩膀,很轻地笑了声,带着点鼻音说:“我好喜欢你。” 闫御心脏皱皱的,一半泡在蜜糖里,一半丢进药汁里,又甜又苦,“我也喜欢你,很喜欢。” 他再一次想,如果这里不是浮生若梦,而是现实,该多好。 狄九徽一声一声地唤着他,像在确认他的存在,闫御发觉狄九徽素日挂在嘴边的“哥哥”至今为止一声都没喊过,他闲聊地问出口,以为会得到回应,不料狄九徽条件反射地皱起眉,相当排斥:“我讨厌这个称谓。” 闫御完全没想到,狄九徽拒绝得很彻底,不留一丝余地,他问:“为什么?” 狄九徽闭上眼睛不想回答。 闫御不想强迫他,这倒是一个好机会,狄九徽的戒备心几乎为零,可以尝试从他的记忆入手,将与现实不符合的地方戳破,让他意识到眼前一切皆为虚幻。 闫御挑了个他俩关系转折点,试探地问道:“小九,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在一起的吗?” 狄九徽睫毛颤了颤,醉醺醺地睁开一条缝,他简短地嗯了声,分出一些思绪仔细回忆了几秒,说:“当年相柳命令群妖围剿,我在找你的路上想了很多,不夸张的说,我可能比你本人还害怕,我不知道能否救下你,也不知道再见你是活着还是死亡,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不能失去你,所以我向你坦白了,正好你也喜欢我,咱俩就一拍即合结为道侣了。” 第147章 闫御忽然想到也是从那次之后,狄九徽的身体开始出现了问题,他原本以为是相柳偷偷下了咒,私底下还逼问过他,相柳否认过很多次,说不是他干的,闫御不信,依然固执己见,最后没办法相柳只好以自己的性命起誓,才令他打消了这一怀疑。 一想起来当时的情景,狄九徽仍旧心有余悸,他喃喃道:“那种感觉我不想再体会第二遍。” 闫御一低头,狄九徽头顶的发丝便蹭到他脸上,那股冷香与他身上的如出一辙,闫御神色有些复杂,低声道:“小九,也许当时你并没有坦白呢?” 也许那时,你只是在为友谊奋不顾身呢? 狄九徽不由得笑出声,“你在讲笑话吗?” 他丢下酒坛,双手捧住闫御的脸,清澈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语气肯定地说:“我绝对喜欢你很久了。” 假的也没关系,只要小九喜欢他。 闫御违背了本心,任由自己沉沦在幻象中,狄九徽脸靠过来亲他,唇快贴上时,钓竿猛地颤了一下,狄九徽立马撒手,扯住线往船上拉。 一条鲫鱼扑腾着被钓了上来,他欢呼一声:“不愧是我!上钩了!” 狄九徽拿着战利品回身炫耀,闫御瞧着他神采飞扬的笑脸,心情宛若停歇的雨幕,雨后初晴。 画境内外时间流逝的速度不同,月老那边过去了顶多一盏茶的功夫,他与狄九徽则待了快三个月。 他们共同度过了一段安宁自在的日子,无拘无束地追着一朵云从日出到日落,沿途山川如画,他们一同观赏,狄九徽完全不吝于表达自己的爱意,他会对闫御说很多遍喜欢,也会片刻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有一个瞬间,闫御甚至产生了就这样下去也不错的自私念头。 浮生若梦的桎梏在一点点松动,不日他就能彻底挣脱,时间虽所剩不多,但只要他将真相说出,狄九徽也便可以清醒过来了。 月老说,根据金莲生长的速度,他们只剩五日,五日一过,这画境里的魑魅魍魉就会再多两个。 第一日,狄九徽拉着闫御去昆仑墟,他们本来想偷偷摸摸摘个蟠桃尝尝鲜,可惜防守太严实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遭过一回殃导致的惊弓之鸟,于是半道拐去瑶池求点琼浆玉液解解馋,最后救下一条金灿灿的锦鲤。 狄九徽给它起名叫“九品”,跟自己姓或者随闫御姓都行,闫御觉得这名不好,有股子权欲熏心的官场味,他把“九”字去掉,“品”后面加了个“如”字。 狄九徽:“……” 狄九徽:“你发癫。” 第二日,他们去了天庭,也不知道哪来的毛病,这回他俩又偷换了持国天王的琵琶,狄九徽一直对他视若珍宝的琵琶很好奇,上手拨弄了两下,这琵琶看似乐器,实则是个法器,还没品出来一二三四,“铮”一声,弦断了,与此同时,感受到本命法宝受损的持国天王气冲冲地追杀而来。 闫御拽着狄九徽钻进了凌霄宝殿,玉帝正在打坐,他俩隐匿身形敛住气息,把琵琶往玉帝跟前一放,爱琴人设的持国天王冲进来见到这样气血飙升的一幕大怒,拼着自己身殒,也要和玉帝拼个你死我活。 “不至于不至于,多大点事。” 狄九徽和闫御装模作样地打圆场,趁着喧喧嚷嚷的气氛悄悄溜了,后来听说,他俩打了个两败俱伤。 “持国天王行啊,居然能和玉帝平分秋色。”狄九徽啧啧称奇。 闫御翻了页书,“据说劝架的一干神仙扯了玉帝后腿。” 狄九徽哈哈大笑。 第三日,闫御挣脱了浮生若梦的枷锁,他沉重的喉咙倏然一轻,心下一喜,迫不及待地找到狄九徽向他揭破真相。 彼时狄九徽正蹲地上调制孟婆汤。 “我找了很多种材料,等我调出来立马去和孟婆一较高下。”他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兴致勃勃地说。 “小九,有件事我得告诉你。”闫御站在他身后,怕刺激到他,语调缓和道:“你仔细看看周围,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而是浮生若梦。” 狄九徽一顿,抬头看他,想了想说:“是有浮生若梦,不过那东西在月老手里,你想要啊?”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走,我带你拿去。” 闫御拦住他,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忘了么,我们一同坠入画中,第一次是修仙世界里的一对兄弟,第二次是敌对国的将军与太子,第三次便是现在。时间不多了,所有人都在等你,你要赶快醒来,再晚就出不去了。” 狄九徽看了看他,笑道:“你在说什么,这里全都是假的吗?” “是,都是假的。” “我们昨天还一起去了天庭,前天是昆仑墟,大前天见了素桐,你跟我说这些都是假的?”狄九徽无奈地摇摇头,“你又在耍我了是吧。” “你所经历的事本就在现实中发生过,相似度有九成,你只是重新走了一遍。”闫御沉声道,“你真没发现不正常的地方吗?现实世界里,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狄九徽皱眉,“谁说的,我一直都喜欢你啊。” 闫御没说话,默默看着他,那眼神让狄九徽心里很不舒服,他又扯出笑,“这里有什么不对啊,现实里有的它有,现实里没有的也有,你说我不喜欢你,可在这里你看见的就是真实。闫御,你不想和我一起留下吗?” 第148章 他问想不想留下,恍然间,闫御忆起第一世他们分别的时候,其实那时他隐隐约约想起来了一些东西,但被他强行压下去,恰如此时,狄九徽不走,他也不愿走。 “这里就是我的现实。”狄九徽平静地说。 闫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不对。 狄九徽看着他,忽然端起孟婆汤一饮而尽,闫御想阻止时已经晚了。 第74章 尽头 第四日,蓬莱,闭门谢客,整日不出。 距离狄九徽喝下孟婆汤过去了已有一日,他突如其来的一手让本就所剩不多的时间愈发捉襟见肘,闫御百思不得其解,怎样都想不通他为什么这样做。 “月老,姻缘牵线你靠不住,可这一回只有你能救他了。”瑶姬细眉蹙起神情严肃,半点轻松说笑的意味都没了。 百花仙子也着急道:“想想办法啊。” “我怎么救,唯一的法子你们都知晓,要让小九自己想起来,他不肯,你我能有什么办法?”月老晃了晃随身携带的葫芦,却没了喝酒的心情,囫囵塞回腰间。 闫御盯着狄九徽沉睡的面孔,疑惑渐生,不肯?他为什么不肯?没有人愿意死在画境里,沦为不得超生的鬼魅。 “他陷得太深了。” 月老望着画中仿佛凝固的两个人,从最初的突兀到如今愈发贴合,好似要与画面融为一体,金莲溢出的黏稠灵力沼泽般无声无息地缠绕着人堕落,恍然回神时,已埋到了口鼻。 月老眼中有挣扎,他用力揉了把脸让自己清醒点,衡量许久下定决心,对闫御说:“有件事我忘记说了,其实这一世我没有动笔修改,你眼前看到的所有一切与我无关,那是自小九心底里衍生出来的。” 闫御一滞,抬头视线对上一个虚点,“当真?” 月老心底无声叹息,“是。” 所以,狄九徽展现出来的喜欢并不全是假的,他的情意是真,酒醉时一声声的呢喃也是真,但在浮生若梦外,他又亲口说得明明白白,绝无别的心思。 两种强烈的矛盾令闫御困惑,他询问月老,月老支吾其词,迟迟给不出合理的答案,反倒是织女抢话道:“管什么矛不矛盾的,我们几个都有眼睛,喜欢这东西藏不住。” 她的话得到了一致赞同,嫦娥温声劝解:“有时候言语也许无法传达,可行为不会骗人,况且当务之急是赶紧让他回归正途,大家群策群力,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是,这才是主要问题,闫御把胡思乱想压下去,商量的途中狄九徽醒了。 他给闫御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坏消息,他没办法与孟婆一较高下了,另一个是好消息,狄九徽喝下去的是他调制的盗版货,与正版的效果没法比,顶多头晕目眩,没大碍。 “失败了啊。”狄九徽遗憾地按了按额角,想再重新研究一下配方,嘴里念叨着材料的克重,胳膊被闫御拉住。 闫御看着他,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 狄九徽稀里糊涂,“什么话?” 盗版孟婆汤并不能说完全没效果,它没能让狄九徽忘记所有烦恼忧愁,但让他选择性遗忘了不愿面对的这个虚假世界的真相。 闫御渐渐松开了手,“玩笑话。” 狄九徽追问:“详细说说?”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闫御轻描淡写道:“搞盗版属于侵权行为,孟婆明天就发律师函。” 狄九徽:“……” 第五日,狄九徽重整旗鼓,喊闫御去邓林,又一次碰上祭祀,两人穿梭在妖群里,桃花仙子长了记性,不仅没再热情邀请,反而派了几个人监视他们,同时加紧了祭坛的看守,调来重兵把守,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去。 狄九徽颇有微词,抗议道:“凭什么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 闫御道:“你偷持国天王的琵琶,偷月老珍藏的美酒,偷比你年纪还大的蟠桃,你当然不是贼了,你该是江洋大盗。” “我做这些的时候你就说你在没在旁边吧。”狄九徽抱臂睨着他,“你这么清醒,怎么当初不拦着我?” “我不清醒。”闫御说,他从来都摘不干净,干脆承认:“所以不单单是防你一个,而是防我们俩。” 连绵如云的摊贩聚居在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林中,氛围浓郁,欢声笑语不断,有些尚未化形的桃花妖感知到和谐热闹的气氛,枝叶舒展,不停地有花瓣飘落,扬扬洒洒翩跹而舞,远远望去,整条街市宛若生长在水盈盈的粉雾里。 这是每五百年一次的盛大节日,面前摆着的货物都是自己亲手制作的,每到节日拿出来互相交换,邓林没有货币,与对方交易向来是以物易物,这里的妖大概是三界中最友善的了,彼此说笑玩闹,其乐融融。 路过一家摆满形状各异的面具摊子,狄九徽不由驻足观看,那面具相当精致,雕刻得栩栩如生,各种族类都有,有的古朴厚重,有的飘然若仙,有的阴森诡谲,风格迥异。 狄九徽一眼挑中张狐狸面具,好巧不巧是九尾狐,雪白尾巴如散开的花,他和老板攀谈了几句,那老板滔滔不绝道:“我前些年去外界游历,偶然遇见了只九尾狐,果真不同凡响,那种美无法用我浅薄的语言形容,后来便以此为灵感创造了这张面具。” 狄九徽拿给闫御看,问他意见,闫御面无表情道:“我讨厌狐狸。” 第149章 既是根据狄九徽心底所想生成的世界,竟然还会有苏亦汀的影子,一想起那茶里茶气的言行举止,他就膈应得不行。 狄九徽看破不说破,只笑,遂他的意换了张朱雀的,烈火似的鲜红尾翼张扬肆意,作为交换,他给了老板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石。 面具挡着狄九徽大半张脸,闫御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说:“朱雀的性格与你有点相似。” 能和四神兽之一相提并论,狄九徽喜滋滋的,“是吧,我确实有这个天赋,你说说哪里相似了?” 闫御如数家珍:“暴躁,好动手,惹事生非,常常闹得鸡飞狗跳。” 狄九徽:“……” 狄九徽抬起胳膊,瞄准他胸膛手肘往后撞要给他一下,闫御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人赃俱获,“你看,我逮个正着。” 狄九徽快速调整战略,用无辜的眼神脉脉凝视着他,“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吗?” 闫御表情坚定,“我浸淫兵书多年,美人计对我没用。” 狄九徽另一只自由的手臂勾住闫御后颈,结结实实地在他唇上啃了一口又舔了一下,再问:“现在呢?” 闫御波澜不惊地松开手往前走,身板笔挺,步伐从容,神色淡定,如果可以忽略他红透的耳根的话。 狄九徽微微一笑,然后趁其不备一胳膊肘撞他后腰上,闫御冷嘶一声,不可置信地回头,狄九徽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让你再说。” 闫御:“……” 大意了。 耳畔拂过温柔的风与疏朗脆生的铃铛声,狄九徽竖耳倾听,那声音独特别致,好似天籁,于是拽着闫御循声找过去,摆摊的老板作妇人打扮,鬓边戴着朵娇艳的花。 “两位仙君要试试我这手链吗?”她笑着推荐自己的货物,晶莹剔透好似琥珀的粉色宝珠里包裹着一瓣娇俏的桃花,旁边又用小一些的月光石一左一右烘托,绮丽皎皎,“招桃花属它最管用,保准立竿见影人见人爱,仇敌都能化为绕指柔。” 闫御眼睛亮了一下,并非想要它招桃花的效果,而是他看上了这手链,想收藏到仓库里,可惜这是在浮生若梦中,得到了也带不出去。 “桃花有一朵最倾心的就够了,多了泛滥成灾,无福消受啊。”狄九徽看了眼闫御悠悠笑道。 老板瞧了瞧他们二人,不言自明地一笑,转而取下青铜铸造的铃铛递给他,“我们这儿有个习俗,凡是互相有意的有情人都会共同在树梢悬挂一枚铃铛,当第一声铃响时祈愿,两个人便能永结同心。” 一年纪不大的小孩听她这番言论不赞同道:“哎呀,信这个不如信月老,人家可是掌管三界姻缘的。” 作为第一知情人,听到有人夸月老尽职尽责,狄九徽神情微妙,他想了想,还是没忍心打破这孩子抱有的不切实际的单纯幻想,只拿面具换了铃铛,他轻轻摇了摇,这声音真好听。 夕阳斜照,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天际一角,如鸽子血般艳丽似妖,浓稠得快要滴落下来,他们在这儿逛了一下午,直至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闫御望着升起的月亮有些出神。 子时之前脱离浮生若梦,这是最后的期限。 远处燃起了明亮的篝火,伴随着肃穆庄严的古乐,祭祀开始了,他们之前观过几次礼,这回便没围上去,狄九徽执着铃铛,在漫无边际的邓林中寻找着最合眼缘的桃花树,走之前老板又交代了一句,铃铛悬挂的越高,愿望实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里没有灯光也没有烛火,但一点暗色都不见,不计其数的萤火虫飘荡在树丛之间,荧黄色的幽光像银河颠倒星屑坠落,朦朦胧胧如同身处雾海。 狄九徽货比三家挑了许久,总算选中了一棵高大茁壮的桃花树,花的颜色都比旁的艳丽不少,他与闫御携手将绑着红绸带的铃铛系在树梢上,夜风吹动铃铛,清越悠长的铃声幽幽泛起,二人双手合十,狄九徽仰头凝望着飘扬的红绸缎,郑重其事地许下愿望。 落后他半步的闫御看着那铃铛,静寂的目光忽而落在神情专注的狄九徽身上,他就那样默默注视着,直到回声散去,重归寂静。 许完愿之后,狄九徽渐渐反应过来,他琢磨道:“天上神仙咱都认识,你说这是在向谁祈愿?” “玉帝吧。”闫御说,“毕竟天庭归他管。” “你别吓我。” “那就月老。” “……”狄九徽沉默了下,“还是玉帝吧。” 玉帝顶多无视,月老是真的会乱牵线。 这个时间段祭祀差不多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庆祝环节,他俩挑了个好时机凑进去,厚着脸皮讨要了两杯青阳酒。 今日他们老老实实没作妖,加上祭祀圆满完成,桃花仙子心情不错,让人也给他们分了份,之后载歌且舞,极尽欢乐。 时间一点点流逝,以缓慢却不可抵挡之姿态愈发逼近子时,闫御像是浑然未觉,他抱了一面缀满斑斓流苏的鼓,有节奏地敲击着鼓面,配合狄九徽瞎胡闹。 “如今所剩不到一个时辰,你到底想怎么做?”百花仙子看不得他像没事人一样不闻不问,心急如焚地问道。 织女在尝试能否撕开浮生若梦,或者将这金莲打碎,浮生若梦一旦开启,没有人能从外界将其停止,明知不可能,瑶姬和嫦娥仍然选择帮她一起。 第150章 月老不自觉攥起手掌,眼睛紧紧盯着闫御,“我不信你会坐以待毙,告诉我你的打算。” 闫御与人碰了杯,琉璃酒盏掩住嘴型,他用旁边人听不到的声音说:“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月老的心像被架在火上烤。 闫御只是通知他一声,没再说话。 还剩不到半个时辰的时候,狄九徽终于玩尽兴舍得走了,林间萤火虫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小径,指引着前方道路,他懒散地搭住闫御肩膀,像没有骨头似的挂在闫御身上,闫御几乎是半拖着他走。 一只萤火虫碍事地挡在面前飞来飞去,赶也赶不走,闫御索性伸出手让它停留在指尖,薄如蝉翼的翅膀偶尔颤动一下,他静静看了几秒,二指忽然一捏,萤火虫的皮肉没有爆裂,也没有因挤压而死亡,它化为了一撮不起眼的灰消失在空气中。 闫御不去在意四周的假象,低头看向狄九徽,“小九,你要跟我回去吗?” “回哪儿去?” “回家。” 狄九徽闷闷地笑了声,“我们不是正在回家的路上吗?” “我说的不是这里。” “那是哪里?” “你知道的。” 狄九徽没接话,闫御也没补充说明,一时陷入冗长的沉默。 枝叶沙沙作响,茂盛的草丛里有叫声稀疏的虫鸣,风清月朗,繁星璨璨,明日该是一个好天气。 可惜风花雪月全是假的。 闫御冷不丁道:“是你。” 他突然冒出来句没头尾的话,狄九徽一头雾水,“什么是我?” “你问我向天上的哪位神仙许愿,我在向你祈愿。”闫御轻声说。 狄九徽一怔,风过有声的阒然悄寂里,他清楚听到自己猛然快了一拍的心跳声。 闫御合掌,以最谦卑恭谨的目光深深注视着他,诚心祈祷道:“希望仙君能满足您最虔诚的信徒的小小心愿。” 狄九徽自他眼中看到自己明晰深刻的倒影,那炽热在明与暗的交界给他镀了层金光,光耀照拂之处万物皆生,狄九徽茫然道:“可是我没听到你的所求之音。” “那我现在说给你听。”闫御牵住他的手,“你不走,我必然不会离开,亲眼看你沉沦而无动于衷我做不到,势必会采取一些措施,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有点过分,也会伤害到你。” 狄九徽没来由难过,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坚定握住的手,那里是一切仓皇与无措的归处,闫御抬起他的脸,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鼻尖相贴,嗓音温柔道:“小九,世界的尽头到了,该醒过来了。” 石落静湖,狄九徽懵然的眼神像泛起的涟漪,逐渐有了一些变化,凝滞的记忆缓缓流动,零散的画面从他眼前划过。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在他身上,谁都没有想到,仅差一丝就能彻底吞吃他魂魄的金莲猛地发出一阵绵长尖锐的嗡鸣,发狂般掀起巨大浪潮。 一股极强的威压铺天盖地落下来,两人所处的画境随之颤动,萤火虫、桃花林、篝火晚会瞬间裂出无数道重影,宛若破碎的千万块镜面反射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最终聚集在一人身上。 狄九徽下意识挣扎,但他的个人意识太微弱,远远抵不过浮生若梦倾尽全力的镇压,才浮现一点清明如同被冰封的星火,顿时熄灭。 他忘记发生了什么,记忆清零,只剩眼珠迟钝地一转,不解道:“嗯?” 闫御如坠冰窖。 而终点即将到来。 第75章 身世 希望就在眼前,却生生被掐灭,没有比这更绝望的了,织女发了狠意图击碎这金莲,反而让它吸收了法力为己所用,绽放得更加灿烂盛大,甚至生出盘曲根茎,牢牢扎根在浮动的画卷上,细若丝线的根须蛛网般蔓延,转眼间遮盖了整张画,凡是攀爬过的地方纷纷长出略小一些的花苞,再开出金灿灿的莲花来。 花瓣剔透璀璨,柔美又无暇,可再仔细一看,那边缘锋利冷锐,分明像杀人不见血的刀刃。 “该死!这东西不肯放人!”织女无力感从来没那么重过。 “来不及了!”嫦娥焦急万分。 时间在倒数,追魂夺命的子时迫在眉睫,月老面如死灰一言不发,他盯着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画卷,忽然喊了声闫御的名字。 这是句没说完的话,踟蹰不决的后续消失在他嗓子里,但谁都知道他什么意思,月老大约不抱希望了,出来一个,总比两个都折在里面好过一些。 可话到嘴边他又难以开口,尚且不说闫御,换作是他,也断然做不出撇下狄九徽自己一人独自逃生的事,即便真做了,往后千百年里,今日种下的因势必会结出心魔的果,良心终生不得安宁。 月老痛苦挣扎许久,终究是一个字都难以言说,他闭了闭眼,苦涩道:“……是我的错。” 画境中,狄九徽见闫御脸色苍白,之前还好好的,担忧地走近他,“怎么了?” 闫御沉默地注视着他,那是一种狄九徽读不懂的复杂目光,里面好像藏了很多的情绪,纷乱地揉杂在一起,郁结成了可以遮住所有光亮的淤泥。 狄九徽察觉到异样,想发问,闫御忽然抱住了他。 等所剩无几的倒计时一过,他就要回到狄九徽不喜欢他的现实世界了,纵使这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他还是得到了一些曾经不可企及的慰藉,也该知足了。 第151章 环着自己的手臂在一点点收紧,不知为何,狄九徽的心突然很慌,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他不安地反过来抱住闫御,只有把最重要的实打实握在手里,他作祟的怅然才会得到一些安全与满足从而平息下来。 这时,一股细微的波动渐渐从二人之间泛开,狄九徽迟疑了一下,那似乎是凋零的气息,有什么东西在衰败,他有点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想要找寻源头,肩膀却倏地一沉。 狄九徽怔了下,愈发清晰的枯落萧索如影随形,萦绕在周身快要将他包裹,那是如流沙一般顺着破掉的口子肆意倾泻,那是蓬勃茂盛的生命力在无法挽救地流失。 一瞬间他竟连动也不敢动,可静默如深渊,足以将人折磨到疯,狄九徽抱着侥幸缓缓转过脸,也许,是他想错了呢? 身体向后拉开了一线距离,却不舍得分开,狄九徽怀着希翼,抬眼便看到压在他肩头的闫御脸色惨白得吓人,嘴唇没有半点血色,漂亮的眼瞳蒙上一层死寂的灰,剥去光泽,黯淡无色。 “……闫御?”狄九徽呆住了,有一个瞬间他感觉好荒诞,像在做梦一样,发生什么了? 闫御看着他浅淡地笑了笑,虚弱乏力的嗓音就在耳畔,轻似呢喃:“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可是没办法了,我得带你出去啊。” 只有以最大程度的悲痛来刺激,才有可能唤醒狄九徽被封死的记忆,这是如今最快的办法了,即使这会让他伤心欲绝。 殒殁不过一刹那,闫御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仿佛强光下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狄九徽心神大乱,不顾真假也不顾代价地救他,汹涌而出的仙力几至要将他自己的精魄耗尽,若神魂能救,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燃烧。 “我、我能救你,我们去找玉帝,去找天尊,他们都能救你,绝对不会有事的!”狄九徽从未如此恐惧过。 闫御按住他,阻止狄九徽自残似的拯救,一如既往地安静笑道:“找到我。” 然后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化为纷飞飘散的碎片。 狄九徽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他像被抽掉了魂魄,整个人呆滞地看着闫御在他眼前魂飞魄散,他伸出手,妄图抓住那些随风而逝的光点,可怎样都触碰不到,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狡猾而残忍地从他指缝溜走,他竟一点都无法留下。 难以描述的巨大疼痛涨潮般滚滚漫上来,穿过胸膛越过口鼻,直到将他完全淹没,呼吸都是疼的。 “闫御。”狄九徽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无人应答,九州四海包罗万象,可从此刻开始,大千世界将不再有他的存在。 那这世界还是真实的吗? 埋下一颗质疑的种子,以痛苦、绝望和万念俱灰为养料,眨眼间便能长成参天巨树,马上就能得手,浮生若梦绝不甘心就此罢休,再次强横镇压,可这回却遭到狄九徽殊死一搏的反抗。 画境是他崩溃情绪的宣泄口,那不加控制不加抑制的狂暴力量顿时拔地而起,掀翻蒙蔽他双眼的幻象,恐怖的威势倾轧,一时风云突变,天翻地覆,画境不堪承受,颤抖着随之崩裂。 闫御虽然自浮生若梦中脱身,但他到底在里面死了一次,魂魄受邪魔侵袭,震荡受损,瑶姬快速翻出几枚稳固魂魄外带疗伤的仙丹给他,闫御囫囵咽下,眼睛则一直盯着被金莲根须爬满的画卷。 算算时间已经到了,狄九徽若再不出来,恐怕…… “喀啦”一声脆响如惊雷,在场五人同时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幅画卷,只见那宛若高山不可撼动的金莲陡然龟裂出几道缝隙,有苍翠的青光沿着纹路钻了出来,那裂缝便愈发蜿蜒扩大,四面延伸直至布满整朵金莲,竖耳细听,有鬼哭狼嚎哀鸣遍野,是困死在画境中永劫沉轮的亡灵发出的呜咽与悲声。 此刻的金莲摇摇欲坠,恰如那脆弱的玻璃,稍微敲上一敲,便能直接碎了,织女想帮它一把,不等她动手,金莲猛地一颤,发出一声临死前的悲鸣,下一秒就碎成了屑,连带着它的根茎根须全部散成了烁烁金辉,最后耀眼了一下永归天地。 没了假慈悲做的囚笼,画境中的亡灵化作无数光点争先恐后地冲出来,困了百年千年,意志与记忆早已被消磨,得见天日的心永不熄灭,瑶姬怜悯其悲苦,掐了几个诀助它们前去轮回。 昔日绚丽华美的画卷此刻褪去了所有颜色呈现出腐烂的灰,像剥掉金漆的佛像斑驳颓败,闫御一直在寻找狄九徽的身影,唯有见到他安然无恙,提着的心才能放下。 “小九!”闫御眼睛蓦然一亮,欣喜道。 还有点混乱的狄九徽闻声望去,大脑一下就清醒了,他还活着。 真好啊。 狄九徽忍不住笑起来,之前那些切肤刻骨的疼痛都不算什么了,趁着他处于迄今为止最清醒的时刻,有句话他想告诉闫御。 一步一步朝着闫御走近,狄九徽眼眸明亮如卧着星光,“有句话我藏了很久,今天就跟你说了吧。” 闫御仿佛察觉到什么,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狄九徽想这种事应该郑重一点,要有仪式感,但他又很高兴,情之所至不如随性而为,便笑吟吟道:“闫御,我喜欢……” 最后一个字未能脱口,心脏的剧痛好像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每到这种时刻就跳出来搅局,专门搅碎他的遐思,狄九徽意识混沌地想,原来素桐说得没错,他真有问题啊。 第152章 他想起画境中亲昵的一幕幕,那才是他的心之所愿,而不是这颗只会给他找麻烦的摆件,事到如今狄九徽早就不愿回头了,他狠下心,前一刻与浮生若梦对抗,这一刻与自己的心脏对抗,他尝试着用沾了血腥的喉咙发出声音,那四个简单而又沉重的字被他无声重复了很多遍。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月老脸色大变,坐都坐不住了立即阻拦:“小九别说!” 然而来不及了。 “……我喜欢你。” 重复万千,他终于说出来了,狄九徽如释重负,纵使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纵使口中有血不断溢出,纵使浑身上下疼得快要窒息,可精神是畅快淋漓的。 “我早就喜欢你了,恰如在浮生若梦中,我们的轨迹本该是那样的。” 他此时好像一根火柴,以燃烧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获得几秒钟的随心所欲,但他不后悔。 月老的态度,狄九徽的表现,结合以往种种,闫御即使不能百分百确定,心底里也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倘若是摧残为代价,他宁可不要那个答案,“小九别说了!” 狄九徽一意孤行,剖白心意,而后轰然倒了下去,闫御瞳孔紧缩,落地之前接住了他,狄九徽依然在笑,用口型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赢了。” 随后缓缓阖上眼,只留闫御面无人色地僵在原地。 大喜大悲莫过于此,从浮生若梦脱身劫后余生的喜悦,到即将得到梦寐以求的回应,都将他带去最高点,在最没有防备之时再狠狠摔下来,碾入尘埃。 两种彻底极端的情绪不断挤压着他,在这种苛刻痛苦的磋磨下,稍微脆弱一点,任谁都会疯掉,闫御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冷静下来,他将一切杂念剔除,不信狄九徽就这样死掉,满天神佛在列,哪怕魂魄散了也能重聚,去地府入轮回,凡尘俗世走上百遭,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终有一日他们还会相遇。 闫御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手指颤抖地查看狄九徽的魂魄状态,却发现他还有一缕气息,只是极为微弱,差点忽略不计了。 有一股很熟悉的力量护住了他的心脉,闫御一想便明白过来,是那枚血玉,当时替狄九徽挡了致命伤,残留的法力一直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他身上。 再一次,闫御无比庆幸他将血玉给了狄九徽。 月老重新燃起希望,“去找元始天尊!天尊或许可以救他!” 百花仙子蹙眉道:“可是天尊不在玉虚宫,三百多年前就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至今也没有消息。” 嫦娥仙子灵机一动:“玉帝!” 毕竟掌权近万年,除了元始天尊,也就是他。 他们匆匆赶到天庭,玉帝又在凌霄宝殿半躺着悠闲刷天书,听到声响掀起眼皮淡淡一瞧,“你们几个弄出来的动静可不小。” “别管小不小了,赶快救人!”织女急声催道。 “你之前还在骂我,现在又颐指气使地命令我。”他小肚鸡肠地翻旧账。 织女气道:“都紧急情况了你还计较什么,我给你请罪行了吧?” “来。”玉帝食指往下一点,“别流于表面,记得走心。” 织女更想骂他了,月老挺身而出,不慌不忙地捋了把胡须,要挟道:“云华仙子想必很有兴趣知道她那意中人的红线是怎么一回事。” 玉帝啧了声,把柄握在别人手里就是没辙,下次得想个办法把月老解决了,他纡尊降贵地瞧了狄九徽两眼,紧接着露出意外的神情,“五蕴六尘果?” 闫御微微皱眉。 “这么多年我居然没看出来,还化人了,你干的?”玉帝瞥了眼月老。 月老眼神一飘,期期艾艾,“这个……” “五蕴六尘果是什么?我从未听说过。”织女奇道。 瑶姬为她解释:“五蕴即是色、受、想、行、识,六尘乃是色尘、声尘、香尘、味尘、触尘、法尘,原本是佛家的东西,后来元始天尊给了月老一枚种子,让他把这东西种出来,种植的过程里每隔一千年需要以金锻造,以木雕琢,以水灌溉,以火淬炼,以土供养,等到成熟之后,那果子便蕴含天道之力,只是成熟而落的五蕴六尘果不可碰五行,一旦沾染幻化为人。” “所以狄九徽便是沾了五行而生的五蕴六尘果。”织女理解了。 三界之中,石头泥土都能修炼成人,一颗果子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百花仙子一琢磨,“但你也说了,这果子本不该碰五行之物,那怎么会……” 她一顿,众人齐齐看向月老,隐藏了三千多年的秘密就此被揭破,月老一激灵,想狡辩:“我……” “你喝酒误事了。”闫御想都不用想。 月老讷讷半天,脸都憋红了也编不出个恰当理由,小小声地说:“我一时没看住它就缠上了一缕红线,连给我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当场化为人形,在那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而且我也不知道这果子是认主的啊。” “认主?”闫御抓住关键词,狄九徽和他最亲近,难道…… 一个揣测在他脑海逐渐成形,月老肯定他的猜想:“是你。” 闫御难以置信,月老说:“你想想你们初次见面时发生了什么。” 经他提醒,闫御眼中慢慢流露出回忆之色。 第153章 三千六百年多前,他离家出走,四处溜达了一圈,浅浅体会到各地的风土人情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本质是有点贪图享受的,为了能更好的躺平,他打算先赚取一些报酬,置办点儿供他躺着的窝,其中有一单就是去月老祠。 他到的时候月老不在,因听说过月老经常酩酊大醉的酒鬼名声,便以为是喝多了睡在哪个角落,于是内外左右找了一遍,结果不见月老,却见一小孩。 那小孩粉雕玉琢,小小一个,也不跑也不跳,静静坐在那里乖巧极了,滚圆的眼眸玉珠子似的清澈如水,就那样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他。 闫御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想等对方先开口,他以不变应万变,不曾想这小孩就跟他耗着,半个字都不说,他还惊奇发现这小孩不会眨眼睛,像个小木偶一样。 闫御认真地想了想,也没听说月老有什么私生子或者徒弟啊,便清了下嗓子,刻意端着架子但难掩好奇地问他:“你是月老的什么人?” 那小孩依然盯着他,没有回答。 太奇怪了。 闫御从他面前经过时,忍不住比划了一下,这小孩才到他胸口,可能是混血的缘故,他长得比旁人慢上许多,同龄的甚至年纪比他小的都比他高,这小孩不如他,年纪应该没他大,也应该打不过他。 他这就放心了。 闫御产生了一种名为沾沾自喜的优越心态,他装作看风景,趁其不备瞥一眼,再瞥一眼,然后瞥了很多眼,小孩无动于衷,他开始光明正大地盯着对方左看右看,四下无人之际,闫御起了点别的心思,他大着胆子伸出手戳了戳人家的脸,比云彩还软,也不反抗,太乖了。 不过总感觉还缺了点什么。 他想到昭夷很喜欢一堆小孩跟他屁股后面喊他哥哥,闫御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跟那些人合不来,但有点好奇会是什么感觉,鬼使神差地说:“叫哥哥。” 于是终于有了回响,木偶般的眼珠有了神采,小孩眨了下眼,像第一次开口说话那样生涩叫道:“……哥……哥。” 月老焦头烂额,查了一堆没点用的资料,回来就看到两人耍到一块去了,他心惊胆战不敢直言,旁敲侧击地问闫御,闫御不知不觉,挨个答了。 月老心下一定,还好他并没有发现,闫御问:“他是你新收的徒弟?” “啊……算是吧。” “叫什么?” 谁知道叫什么,月老一慌,急中生智道:“小九!” 原本他想着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不曾想元始天尊一直没向他要五蕴六尘果,月老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渐渐变得心安理得,到后来直接把这个事抛之脑后,唯一的变数是狄九徽竟然喜欢上闫御。 无心的一句话,是开启二人缘分的钥匙,月老苦恼道:“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五蕴六尘果化为人后,会认准第一个给他身份的人。” 嫦娥嘀咕道:“好像话本里写的睁开眼会爱上看到的第一个人的情节。” “那种当场就爱上了,这个你要给他身份,假如你给他的身份是好友,他便会以对待好友的相处模式来对待你,在他的固有认知里,你是朋友,除此之外就不可以有别的身份,一旦他对你产生了其他念头,五蕴六尘果的基本结构就会强行修改他的认知,对偏离轨道的情感进行校正,把错误扭转回正道,知错就改顶多疼一疼,若他执拗不改……”月老一停顿,“他会死。” 闫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各种情绪澎湃一片,所以,这就是小九沉疴旧疾的真相,而每次发作,每一次都是对他超出了友谊的界限,试图突破本性的桎梏,乘着猛烈的喜欢溯流而上。 月老作为看得最清楚的局外人,轻轻叹了口气,“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在你们俩都不知道的角落。” 目光从狄九徽沉睡的面容上扫过,闫御看向玉帝,“能救他吗?” 玉帝近距离听故事听得高兴了,掸了掸衣袍,“能救,又救不了。” “什么意思。” 玉帝道:“他这颗心已经烂了,不能用了,再找颗果子给他换心,这是能救。” “不能救呢?” 月老接话:“五蕴六尘果五千年结一次,一次只结一颗,我这里没有第二枚了,元始天尊手里或许还有一枚,如果他还没用掉的话。但问题在于即便是有第二枚供他换心,小九的性格、喜好、记忆以至于模样都会改变,他将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不再是与你我相识数千年的狄九徽了。” 闫御心倏然沉下去。 百花仙子想法子:“天界神仙众多,隐居不出世的更是不计其数,总有人知晓别的办法吧?” “你忘了我是谁?”玉帝矜贵中还有些倨傲,“我就这一办法,他们能有第二个?若不信我的,你们去翻遍这九州四海,真找到了算我输,给你们放假。” 她们群策群力东奔西走,昆仑墟找王母、地府找后土、兜率宫找太上老君,再去到西天灵山,问如来,问四位菩萨,问佛陀,所有德高望重的全找了个遍,答案无一例外。 狄九徽暂且安置在月老祠,月老翻出他存起来的一截与五蕴六尘果同根同源的木头,可以先用其温养着,之后去查阅各种天书古籍。 闫御守在狄九徽身边,瑶姬四人去了那么久,没有一个好消息传回来,玉帝说得也许没错,如若不用新的果子换掉,他永远都醒不过来,可一旦换了,那就不是狄九徽了。 第154章 闫御进退维谷。 狄九徽倒下的那一霎他想了很多,无数个念头流星般划过,最后归为一句——他太贪心了。 小九喜不喜欢他又怎么样呢,只要兴起时能与他一同去看蓬莱风,瀛洲花,昆仑雪,青丘月,只要千年百年一心同归,只要他安然无恙,长乐永康,是什么感情他都不在意了。 心脏在钝痛,一寸一寸如刀割,闫御恍恍惚惚地想,小九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凝视着狄九徽,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枚轻如羽毛拂过的吻,“小九,我会救你。” 他打算回家一趟,血玉强行粘连住狄九徽支离破碎的心脉,保住他一缕气息,或许他父母有办法,正要动身,一道火红的人影由远及近。 “你的脸色可真难看。” 人未到声先至,闫御不想搭理他,敷衍道:“有事?” “如今天上地下都传开了,我来探望一下他。”苏桐走近了端详狄九徽,除了脸色有些不似常人的苍白,他安安静静得就像睡着了。 “看完可以走了。”闫御逐客。 苏桐岿然不动,反倒拉了张椅子悠悠坐下,抬眼笑道:“你们没有救他的办法,不代表我也没有啊。” 第76章 心脏 蚩尤登九淖以伐空桑,黄帝杀之于青丘。 “他死后血液流了七天七夜,鲜血流淌过的地方长出河道,汇聚泉水,构成了今日的不死泉。”苏桐娓娓道来,“但谁都不知道,黄帝将蚩尤一部分身躯埋在了青丘,在不死泉的核心位置有一颗心脏,泉水日日冲刷了近万年,如今乃我青丘至宝。” 枯木逢春柳暗花明,闫御按捺住欣喜与急切,确认道:“能救他?” 苏桐点了点头,“但是需要一些引子。” “你说,我必寻来。” “不必那么麻烦。”苏桐看着他笑道,“只需要你的仙根与仙骨。” 闫御目光一凝,“拿来做什么。” “蚩尤死时怨气极大,再如何冲刷,他的心脏依然存留部分邪性,小九此时身体承受不住任何冲击,强行融合只会适得其反,需要一些比较温和的过渡,你是最合适的。”苏桐条分缕析道,“你是混血,既有白泽天生的祥瑞之气,又有穷奇的凶煞,再加上小九和你相熟,必然不会排斥这颗造出来的心脏。” “造一颗心脏?”闫御颇为意外,“不是直接替代了吗?” “你做梦呢,那是我青丘至宝,能让你全拿去了?”苏桐打破他美好的幻想,“救他一命起码休养上千年才能养回来,对我青丘已是不小的损失,真要给你们,这过失我可承担不起。” 闫御郑重道谢:“多谢。” “说谢见外了,就当欠我一人情吧。”苏桐又看了看狄九徽,忽然有点佩服他,能到这种程度,还真是低估了他的情感。 有了救治狄九徽的法子,闫御与苏桐讨论什么时候开始,仙根与仙骨都是触及根本的东西,有些神仙犯下大错贬下凡,一般都是剔掉仙骨,只要有仙根在,修炼个几十辈子还能成仙,可若仙根一断,生生世世再无机缘。 这二物一动,闫御本身势必会受重创,但他不在乎,苏桐慢吞吞道:“不过对小九会有一点副作用。” 闫御说了半截的话头一停。 苏桐看着他的眼睛,道:“小九醒来之后,他会忘掉和你有关的所有记忆,一切归零重启。” 闫御一滞。 “往事不可追,在时间洪流的面前,唯有记忆能将过往拓印,若没了记忆,他还是与你一同长大的人吗?”苏桐问道。 闫御沉思了一下给出自己的答复,“记忆是很重要,但只要他活着,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期。” 苏桐笑了起来,“到时可能有雷劫,记得找人扛一下。” …… 四野白茫茫一片望不见尽头,天地苍茫一色,似雾似雪又似月光,狄九徽短暂地恢复了意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也感受不到手脚和身体的存在,仅仅有双眼睛可以观察周围。 他算不清在这儿待了多久,可能一刻钟,也可能一年,这里什么都没有,足够长的寂静与空洞能将人逼疯,他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突然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水声从细微一线愈发变得响亮轰隆,好似三千尺瀑布飞流,涎玉沫珠,眼前也出现有了色彩的景物,模糊的视线逐渐明晰,他看到了一面镜子,被九条狐尾接住的飘浮着的水镜。 水珠凝聚而成的明心镜前,光滑清莹的镜面倒映出个朦朦胧胧的人影,却像罩了层浓郁的雾,看不清模样。 狄九徽以为是他自己,仔细一打量,身形却不像。 这是谁? 他想了想,应该是身边之人,于是一个一个排除,筛选到最后他得到了答案。 似乎是闫御。 闫御怎么会出现在镜子里? 狄九徽想不明白,探出手指碰了碰那水镜,清泠泠的,一股奇异且温暖的惬意传递到他四肢百骸,愉悦与满足涌上心头,笑意还未起来,一阵绞痛猛然袭来,令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跑得烟消云散。 狄九徽无声地缓了片刻,再抬眼那道人影已经不见了,连同温暖一并消失殆尽,他没来由心底空荡荡的。 “跑去哪儿了,你脸色怎么不太好看。”素桐怀中抱着只白狐狸,瞧见了失魂落魄的狄九徽问道。 第155章 他摇摇头,指了个方向,“那洞里有面镜子。” “噢。”素桐一笑,“那是我青丘明心镜,可以看到困扰你心之人。” “我心之人……?”狄九徽喃喃道。 “你看到谁了?”素桐笑道。 狄九徽不言不语。 之后魂不守舍地辞别素桐,回去的路上他心神不宁,翻来覆去地琢磨着那四个字。 我心之人。 闫御。 这二者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 从字面意思看他喜欢闫御,可他们不是朋友吗?他喜欢闫御? 狄九徽有点想笑。 可是再一想,水镜里的残影、熟悉而和煦的气息、不经意间无奈又纵容的眼神,他……喜欢闫御? 一瞬息起念动心。 心脏隐隐作痛,有什么东西在扼杀他的绮念,阻止狄九徽继续想下去,同一时刻,一道劲烈的妖气突如其来地击中了他。 狄九徽骤不及防自云层坠落,恍惚中他的视线穿过风,看到偷袭他的是两只蛇妖。 不过是千年的修为,要不了他的命,狄九徽身体虽痛,却不如快要裂开的胸口。 他落在一棵树上,想问与他们结过怨吗?然而刺耳的嗡鸣让他说不出一句话,狄九徽听到这俩蛇妖在说什么“新欢”、“气味”、“九尾狐”、“欺骗”之类的,他居然还分神大致整理出来了一个脉络。 蛇妖怒不可遏地痛斥完联手对付他,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偏偏赶在狄九徽最自顾不暇的时刻,放在往日,随便就能收拾的两条蛇妖如今踩到他头上去,狄九徽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沦落至此。 他分身乏术难以应对,只好护住最脆弱的地方,这夫妻俩打着打着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停止了对狄九徽的攻击,然后内讧,彼此大打出手满天乱飞,他又看不懂了。 闫御原在玉浮洞看书,突然之间心底惴惴不安,似乎发生了不好的事,他不敢多想,立即外出去寻狄九徽,半道上遇见伤痕累累的他,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立刻迎上去:“小九!谁伤的你?” “无妄之灾。”狄九徽疲惫地摆了摆手。 闫御有些不敢碰他,生怕戳到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为他治疗,“疼不疼?疼的话告诉我,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小九不怕,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收拾他。” 本来没什么,两只不知道遇上什么事发狂的妖罢了,但听闫御这样一说,狄九徽忽然觉得好委屈,他好想跟闫御说在青丘的明心镜里看到他了,素桐说,那是我心之人,可是他的心脏却像要烂掉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狄九徽张了张口,昏死过去。 重伤闭关,三百年寸步不离南榆山,那两条蛇妖虽然伤他不轻,但下手多少留了点分寸,休养几天就好了,断断到不了这种程度,当初谁都没有意识到这点异常,恰恰是这场受伤掩饰了最显眼的端倪。 闫御经常往这边跑,他以为狄九徽不知道,其实每次来时,门内的狄九徽总能第一时间感受到他的气息,有时他一整宿都不走,就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看星星,狄九徽想今晚十五,外面的明月应该十分皎洁,他用想象勾勒出它的光芒与闫御的身影,假装两人一起赏月。 偶尔清醒时,狄九徽总会看到门口贴着缝隙传进来的几张纸条,上面写着最近的逸闻趣事,有时还会夹杂着几片白玉兰的花瓣。 ——今日月老酿了壶新酒,名字还没取好,特意把我喊过去问我想法,我说叫忘情水,他觉得俗气,想叫冰雨,瑶姬说我和他都俗气,应该叫爱你一万年。 ——云华仙子又下凡了,玉帝气得委派了很多任务,让整个天庭陪他一起不好受,织女在考虑要不要造反,我是支持的。 ——李天王受了雷刑,我估计是哪吒干的,前两天他嘲笑哪吒向敖丙献殷勤,当时就差点打起来,太乙真人讽刺他,生子当如李哪吒。 ——我觉得我可能有一点文学天赋,同意的不用回复,不同意给我写张纸条。 每一张纸条狄九徽都看过无数遍,好像根据一笔笔熟悉的字迹,他就能穿过这张门,去和闫御一起把这些事经历一遍。 狄九徽疑惑于情,受伤于身,围困于心,循环往复抗衡了三百年,直到感情被校正得彻底,尘埃落尽,他觉得这只是友情的表现。 等到他能够推开这扇门,三百年间的记忆好似一千年那么漫长,随之一点点模糊。 …… 历经近万年的冲刷,蚩尤心脏鲜红如血,饱和度仿佛拉到最满,红得快要刺破眼球,单看外表诙诡谲怪。 它浮在苏桐右手掌心,轻轻往前一送,心脏便飘向狄九徽,悬空在他身体正上方,幽幽红光迫不及待地将他包裹。 “你准备好了?”苏桐看着闫御,做了最后一次确认,“当真不后悔?” 闫御望着狄九徽,“不悔。” 苏桐一点头,“我尽量下手轻点。” 仙根仙骨都是不容有失的,苏桐仙力迫近闫御时,他本能地想反抗,排斥外来的威胁,但硬生生忍住一动不动。 就像一柄刀狠狠凿进了蚌壳里,不要命,只有疼,无法用文字描述的剧痛,难怪有神仙说贬下凡间不算太大惩罚,剔仙骨的过程才叫折磨。 他曾经得见过一回,那位向来端庄优雅的神仙连半点体面都不剩,涕泗横流,撕心裂肺,叫得无比凄厉。 第156章 他这还并非剔掉,只是取走一部分,可难以忍受的魂魄仍然在哀鸣尖叫,好像下一秒就会崩溃破碎,血色从闫御脸上迅速消失,他抑制不住地颤抖,不由自主地寻找能让他安心之人,目光触及狄九徽时,痛苦才能减轻一些。 闫御的仙根融合了白泽和穷奇的血脉,竟是极为罕见的黑金色,而仙骨则剔透无瑕,呈现清润的半透明,苏桐以最快的速度分别取了一部分,他借用蚩尤心脏的能量彼此融合,塑造出一颗心脏的模样。 只是这力量太霸道,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九条赤红的狐尾不受控制地自身后现了形,强横的力量几乎要冲破整座宫殿,他差点压制不住。 瑶姬四人在外面为其护法,一时之间天地变色,素来斑斓的云彩竟染上了恐怖的紫黑色,厚重的云层中不断有银白的闪电穿梭狂舞,雷声轰鸣,气势浩荡,大有要将一切扫荡干净的压迫感。 “是雷劫!”百花仙子凝神。 瑶姬回头看了一眼,“正是关键时刻,我们必须得顶住。” 四人全神贯注,分别站在不同方位,指尖一掐仙力闪烁,准备迎接不知有几道的雷劫,可就在此时,身后守护着的宫殿中猛然爆发出磅礴不可抵挡的光波,她们受此出其不意的冲击,被迫退开数十米的距离。 织女惊疑不定,“他们那边出什么事了?” 嫦娥凝重道:“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另一边,苏桐心跳得有点厉害。 出事了。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蚩尤这颗将近万年过去还是想作祟的心脏,关键时刻,他却控制不了它了。 第77章 苏醒 外有雷云在上空凝聚,以摧枯拉朽之势压迫着周遭一切,内有苏桐与那颗心脏呈拉锯对抗之态,四面花草树木无一不因其颤栗。 此刻正值关键时刻,他无法停下,只能竭力压制着二者融合,一旦稍有退缩,好容易抽出来的仙根与仙骨便会被对方吞噬,若再取一部分,不仅狄九徽救不回来,闫御恐怕也会跟着一起殉情。 瑶姬想去帮忙,可风云暗涌山雨欲来,已有深紫色的雷柱在上方酝酿,随时可能落下,她无暇脱身,月老即刻道:“我去帮忙。” 他飞身入内,指尖微动,庭中无花无叶好似枯萎的姻缘树猛地一颤,绑在枝干上不计其数的祈愿红绳齐刷刷飞出,眨眼间织成一张不大不小细细密密的网,将蚩尤心脏牢牢困住。 这边苏桐刚松了口气,几乎同一时刻,令人胆寒的雷劫瞬时而落。 瑶姬四人反应极快,电光火石间结界已成,裹挟着掀天揭地之势的雷柱顿时撞了来,惊雷炸响,席卷宇内,四海震荡,江河倒流,雷霆万钧压得她们身体一矮,又咬牙顶着迎面而来的莫大压力直起身,才扛过第一道雷劫,第二道紧随其后。 剖去了部分根与骨的闫御面色雪白,精神恹恹,像死了一回,他勉强平复了气息,抬起眼看到苏桐九尾如盛放的红莲,影子波涛似的笼罩了整座内殿,只是却不由自主地抽动,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红线织就的网被撕扯得发白,丝线也有将要断裂的意头,他俩快到极限了,而外面雷劫狂暴无止休,不知要落多少道,她们四人撑不了太久,再这样下去都会玩儿完。 闫御思索了约有一息,他看了看狄九徽,忽然划破他指肚取了一滴血,倾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那滴血如流星箭矢,猛然刺向雷劫尽头,没入森然翻滚的云层之中。 天地似乎静止了一秒,时间流逝变得极为缓慢,在场几人不约而同地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声,那声音清泠通透,冷寂幽然,犹如空谷之音经久不息,听到的那一瞬间心无杂念,灵台清明,神魂恍若出窍,抵达了真正意义上的忘我之境。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受当中,这时,一道迥然不同的银白色雷柱乍现,那是比雷劫还要让人惊骇的存在,却觉察不到丝毫杀意与暴戾,它破开密布阴云,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势如破竹直劈向那颗作乱的心脏。 殿内三人眼前霎时一白,难以视物,苏桐发觉四周的压迫感顿减,躁动的尾巴渐渐安静下来,等重新恢复视力,他看到蚩尤心脏竟然老实了,不敢继续作怪,差点被吞噬的仙根仙骨逐渐与它融合,如面团般揉捏成一颗新的心脏模样。 月老尚且没理解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是……” “天道之力。”闫御对苏桐说:“靠你了。” 苏桐点头,他抬起手,张开的掌心朝下,有流火般的光点自指缝簌簌而落,渗进毫无知觉的狄九徽身体里定住他的魂魄,而后手掌上翻,曲起的五指慢慢聚拢,坏掉的心脏随之离体。 彻底从狄九徽身体中脱离时,苏桐看到那居然是青翠色的,当真如一颗被摘掉的果子,只可惜原本鼓胀的心脏此刻干瘪下去,像破了洞跑光气的气球,色泽黯淡,唯有血玉残留下来的红光附着在上面,偶尔微微闪烁。 苏桐聚精会神,引导着那颗崭新的心脏缓缓落进狄九徽空洞的胸腔中,隐入他身体的刹那,有光晕波澜般一圈圈扩散,他手指微微一动。 “成了。”苏桐猛松一口气,“接下来就等他苏醒。” 危难已解,殿外雷劫散去,云彩重新恢复绚烂似锦的祥瑞之色,织女好心情地伸了个懒腰,轻松笑道:“还是我织的云最好看。” 第157章 恰如苏桐所言,狄九徽的身体很快适应了含有闫御仙根仙骨的心脏,两日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睫毛轻颤,眼前景物从模糊变得清晰,狄九徽默默分辨了会儿,视线一转,闫御就守在床畔。 见他醒来,闫御这些天悬着的心总算平安落地,万分欣喜道:“小九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狄九徽看着他,眨巴了下眼,没说话。 苏桐说他醒后会忘记所有,闫御心底蓦地一凉,欢喜被浇灭了大半,仍怀有一丝侥幸地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狄九徽依然没说话,歪头看着他,眼睛里有些疑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一想到他们之间过往从今以后只剩他一人记得,在狄九徽眼里自己沦为陌生人,闫御就酸涩异常,眼睛里像进了砖头一样,好想蒙头大哭一场,他觉得下篇文他的人设可以变成哭包攻了,全新设定,未曾想过的道路。 “闫御。” “你在发什么疯。” 狄九徽冷静地看着他,“我受这么重的伤没傻,你倒先疯了。” 闫御呆了,磕绊了一下说:“你、你没忘记我?” 狄九徽莫名其妙,“我为什么忘记你?” 闫御没转过弯来,迟钝道:“可是苏桐说你失忆,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桐进来时正好听见这一句,对上闫御充满智慧的眼神,无辜道:“我随口一说你还真信了,看来以后都不能跟你开玩笑,说句玉帝人美心善你也深信不疑。” 闫御:“……” 狄九徽接话:“玉帝长得确实不丑。” “说谎嘛,就是要半句真半句假。”苏桐倚着窗笑道。 被他耍得很彻底的闫御相当恼火,稍微改善了一点的观感瞬间打回原形,他确信狐狸依然是最令人讨厌的物种。 狄九徽目光微凝,忽然看向他,“你受伤了?” 闫御身上的灵力波动相较以往弱了很多,恐怕不是一般的伤,像是动摇了根本。 苏桐cp入脑,比当事人还迫不及待,添油加醋地邀功道:“你是不知道,这人真够狠的,仙根仙骨都能剜一半分你,一不留神魂飞魄散啊,此等魄力放眼三界没几个人有,我动手的时候都有点发憷,他倒好,安之若素,对你绝对真心一片!” 狄九徽心里酸酸甜甜的,“剔仙骨很疼的。” “还好。”闫御谦虚,“我眼睛都没眨一下。” 狄九徽挑眉,“这么勇。” 闫御:“我直接闭上了。” 狄九徽:“……” 狄九徽转回正题,问:“你们是为了救我,那我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狄九徽听后不可思议,“所以我其实是一颗果子?” 他活了这么久,没想到自己身世如此离奇,狄九徽琢磨了一会儿,冲闫御说:“就因为你占便宜,非让我叫你哥?” 闫御讪讪,“我当时又不知道。” 狄九徽打蛇随棍上,“本来全是月老一个的错,他作恶多端人尽皆知,你偏掺和一脚,致使我沦落到今日的田地,你自己想想你有没有责任?” 闫御很内疚,“有的。” “你看你和月老罪大恶极,让我难受了这些年,怎么办吧。”狄九徽语气俨然一地痞流氓。 闫御更愧疚了,眉眼耷拉下去,“你说呢。” “你得赔我。”狄九徽肯定道。 他招招手示意闫御凑过来一点,在他不明所以的靠近时,狄九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亲了他一口,闫御惊呆了。 “就罚你把自己赔给我吧。”他笑眯眯道,“关于我喜欢你很久之前就想跟你说了,在浮生若梦里你听过很多次,那都是我的真心话。” 正因为可以肆意表达自己的心之所愿,不受任何束缚,所以潜意识中他不想离开画境,心甘情愿地陷溺下去。 狄九徽回顾了一遍过往,无不感慨地说:“要不是这个果子导致的初始设定,第一章即大结局。” 闫御一句“我很想你”,狄九徽当场叽里呱啦说一堆思念如潮水,然后拽着他“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当着众神仙的面结为道侣。 直球选手就是如此无所畏惧。 狄九徽越说越有兴致,忍不住高谈阔论:“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会是那种喜欢很久但是不敢说,看着我和别人在一起默默流泪,自己一个人伤心到天明,等到很多年之后咱俩重逢去喝酒,你喝多了趴酒桌上说‘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你’,然后我问‘现在呢’,你说……” “现在我爱你。”闫御说。 苏桐环着胳膊看得很带劲,cp终于成真,还是他一手促成的,他配享太庙! 狄九徽转头看了看笑得一脸荡漾的苏桐,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别人谈情说爱呢,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避一下嫌。” 苏桐愕然地指着自己,“你赶我走?是我救了你。” “顾念你救了我,才只是口头上赶你走,没动手。”狄九徽厚颜无耻。 苏桐简直想骂他了,目光触及暗爽的闫御,得意使人面目全非,他一甩袖子愤愤地走了。 生气也就是口头上说说,没多久便消了,他靠在姻缘树上与人分享好消息,天花乱坠地描述了自己目睹的精彩场面,当即引起一阵尖叫与妄图魂穿他的嫉妒言论,苏桐心满意足。 第158章 余光瞥见一人影迎面而来,他抬头草草一瞧,正巧与那人对视。 李青元听闻狄九徽情况不好,特意前来探望,刚踏入月老祠,姻缘树下,那惹眼张扬的火红身影无法让人忽视,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顿。 苏桐笑意立刻淡了,合上天书就走,擦肩而过时,李青元忽然回头叫住了他,“素桐。” 回答他的是一声敌意十足的冷笑。 “咋回事,我看着他俩不太对劲。”狄九徽趴窗台上做贼似的瞅着。 闫御瞥了眼,依照二人之间奇怪的氛围推断:“可能前任。” 狄九徽惊诧:“李青元就是那负心汉?” 闫御隐隐约约听说过,具体不太了解。 “苏桐曾经因为一负心汉先是受了雷刑,而后又被囚禁于归墟五百年,身心俱损,归墟那地方你也知道,不亚于剔仙骨了,但我清楚李青元的为人,他不像是干出这种事的人。”狄九徽很纳闷。 他谁都清楚,既了解李青元,又如此关注苏桐,闫御心里不平衡了,身形突然一晃,摇摇欲坠似油尽灯枯,狄九徽一惊,急忙扶住他:“闫御!” 闫御“虚弱”地靠在他身上,顺带咳嗽了两声,说:“月老叮嘱得静心休养,没个百来年我怕是好不了了。” 狄九徽心疼地亲了亲他,从眼睛流连到嘴唇,闫御很享受这种被他放在心上的感觉,一亲起来就没个完,有时候情到浓时很难控制,拉扯着滚到床榻的时候,两人不谋而合地想到了当时在浮生若梦中的情景。 第78章 入职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人,不同的心情。 狄九徽没觉得有什么,从心所欲随性而欢一贯是他的生活态度,主要这月老的地盘,又不是在玉浮洞,白日宣淫不太合适,加上他担心闫御这羸弱的身体,于是既关切又含蓄地说:“你现在太虚了,还是养一养吧。” 闫御:“……” 尊严遭遇了严重挑衅,闫御难以容忍,腰部发力一转攻势,两人上下位置颠倒,浮生若梦里狄九徽不清醒,他不能趁人之危,如今你情我愿,谁敢说半个“不”字。 狄九徽一点抵抗的意思都没有,任由他为所欲为,抽空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慈祥道:“你不用急着证明,好好休息一下,我真怕你太激动一下嘎咯,死这地方,传出去名声不太好听。” 闫御:“……” 闫御有点绷不住了,“我是为了谁啊!” “为了我啊。”狄九徽揽住他脖子,眼眸含笑地亲了亲他鼻尖,“你喜欢我,对不对?” 闫御耳根一下红了,扭扭捏捏地嗯了一声就不好意思地缩回去,再不复方才气势,狄九徽暗自窃笑,闫御盯了会儿他侧脸,闷闷唤道:“小九。” “在呢。” “小九。”闫御又唤了声。 狄九徽应道:“嗯。” “小九。” 狄九徽翻过身和他面对面,“想说什么就说,我听着呢。” 闫御想了想示意他把耳朵露出来,狄九徽照做,闫御凑近他耳畔,吐字清晰地说道:“我恁爹。” 狄九徽:“……” 狄九徽瞬间捏紧了拳头,若不是顾忌他身体不好,早一拳下去了,语气没什么起伏道:“你再说一遍。” 闫御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威胁,但他专门仗着自己有伤在身,狄九徽不能收拾他,非得占便宜,略显得意道:“我说真的,我用我的根骨给你拼了个心脏,某种程度上你流着我的血。” 狄九徽无法反驳,整理着衣衫爬起来,以退为进道:“行吧,看来咱俩不能在一起了。” 闫御一愣,“为什么?” 狄九徽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他:“你这是乱.伦,下贱!” 闫御:“……” 闫御有很多话想说,比方说解释或者认错,话到嘴边却成了:“那我真成了你爹啊?” 伤势什么的统统抛之脑后,狄九徽什么都不顾虑了,直接扑上去捶他。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月老走进门就瞧见这一幕,简直没眼看,他敲了敲门框提醒道:“要搞回去搞,不要在我这儿。” 狄九徽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善道:“你这罪魁祸首还好意思出现呢。” “你偷了我的画还没给个解释呢。”月老以牙还牙。 狄九徽迅速改口:“扯平了。” 月老点头,“好主意。” 他们有默契地不再提这事。 月老认真端详着狄九徽红润的脸色,苏桐的法子的确管用,除了实施过程中有点危险,倒也没后遗症,他依旧嚣张蛮横,月老总算放心了,右手虚空一抓,一小酒坛凭空出现,“你们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一劫吗?” 闫御说:“不是意外吗?” 月老哼笑一声,“那日在地府,你们俩出手干扰天道,我说早晚会落你们自己身上,真以为是吓唬你们啊?” 这回也是真险,差点没命了。 “有因必有果,不过兜兜转转起码是个好结局,我也算将功补过了。”月老感叹道。 出主意不如苏桐,出力不如闫御和瑶姬四人,他反而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狄九徽都不屑揭穿他,有另外一个很感兴趣的问题摆在眼前,他搓了搓手,兴冲冲问道:“我原身既然是五千年结一次的五蕴六尘果,怎么没异于旁人,有很厉害的光环加成?” 第159章 月老看着他满怀期待的眼睛,一停顿,说:“你知道蟠桃是会分层次品级的对吧,你在你们水果族里属于下品。” 狄九徽:“!!!” 月老大笑着灌了口酒,不逗他了,正经道:“因为你动情次数太多,再厉害的加成都用来修成你偏离轨道的感情了,你自己没发现么,两千多年前群妖围剿,你能在大大小小的妖兽围攻下撑三个时辰,那时还没怎么动情吧,两千多年后你沦落到被两条千年蛇妖吊着捶,丢不丢人?” 闫御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挺丢人的。” 狄九徽瞪他:“有你什么事,一边儿玩去。” 闫御默默坐远了。 他转回来跟月老掰扯:“我是因为明心镜,我分神了。” “元始天尊曾与我说过,五蕴六尘果含藏天道之力,消散的魂魄都能重新聚敛,上限是极高的,但你平时在干什么?一天到晚吆五喝六,东游西逛,你明明可以和玉帝拼一拼,却成了地上的滑泥鳅,白白糟蹋了大好的天赋。”月老扼腕叹息。 闫御再次探头,幸灾乐祸:“可惜。” 月老调转枪头,紧接着对准了他,“还有你,你若是争点气再厉害点,当年便用不着小九去救你,他自然不会动情,卯足劲继续修炼,此刻说不准玉帝都该退位换他当了,天庭众神仙也不必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狄九徽对他指指点点,“你看你,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闫御自我检讨:“那时我松散懈怠,对于修炼不怎么上心,直到相柳围剿你来救我,我深感触动,下定决心要好好修行,绝不会让此等事重蹈覆辙,发愤图强努力了几百年,见四海升平相安无事,太累,遂放弃。” 狄九徽:“……” “怎么说你们俩绝配呢,一个瞎胡混,一个不上进,天造地设。”月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手一抬,两道缠绕在一起的红线现了形。 狄九徽认出其中一条是闫御的,而另一条…… “是你的。”月老说,“自打你苏醒的那一刻它就长出来了。” 两条颜色鲜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一起,严丝合缝像生来就是一体,狄九徽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一股煦和暖意自心底蔓延,他看了看闫御,闫御眼底拂过笑意。 月老的报应很快来了,一切皆是因他而起,再算上往日那些失职行为,桩桩件件数罪齐发,玉帝给了他三个选项,要么去归墟关个几百年,要么受上十几道雷刑,要么滚下凡受罚去。 月老张口就道:“云华……” 玉帝面无表情:“要么三个挨个来一遍。” 月老闭嘴了,麻利地选了最后一个。 他这一走,所负责的岗位就有了空缺,需要人填上,玉帝抓壮丁似的一指狄九徽,相当随意道:“你顶上。” 狄九徽本来看热闹,着实没想到这担子会落自己头上,“我?” “你跟着他耳濡目染那么久,别说不会,准备准备,今天下午入职。”玉帝一锤定音。 姻缘簿和红线都交给了他,走出凌霄宝殿时狄九徽整个人都是飘的,这就入职天庭有了编制了?这么简单? 闫御感慨道:“宇宙的尽头就是考编啊。” 狄九徽看了看旁边的月老,马上被带走丢去凡间,他好心安慰道:“你也不要太难过,我一定会代替你在自己擅长的岗位上发光发热,绝不会沦落到你这地步,让这种乱牵红线的不负责任行为再发生。” 月老根本没空搭理他,脸上见不着半点悲伤,乐不可支地和给他送行的同僚显摆:“人间七百日游即将开始,老朽先去度个假,你们慢慢熬吧。” 其他人闻言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只恨犯了错的不是自己,有些个比较激进的已经闯到玉帝跟前说想为月老分担,让自己也一并下去吧,玉帝冷漠驳回,并为他不饱和的工作量添砖添瓦。 “放心,我得空了会去探望你的。”临别践行,狄九徽依依不舍。 月老很想笑,末了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一摆手,不知道是不用还是没必要。 天兵天将把他带走,狄九徽望着月老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有点伤感,怎么说月老于他亦师亦父,忍不住高声问道:“你那时为什么给我起名叫小九?” 造字以纪数,起于一,极于九,乾玄用九,乃见天则,天道又以九制,是个寓意极好的字,月老也是真心待他。 月老一歪头,想了半天说:“你五蕴六尘果,五和六加起来不就是九么。” 狄九徽:“……” 狄九徽要爆炸了:“五加六等于九?那是十一!” “我不是情急算错了么,你要是喜欢十一,以后就叫你小十一了。”月老从善如流,“但是狄十一徽也不好听啊。” 狄九徽:“……” 那点伤感跑得干干净净,他对天兵道:“诸位还愣着做甚,赶紧把他扔下去,你们若是下不了手我来。” 那几人一气呵成把月老扔下凡了,偌大一月老祠顿时归狄九徽所有,他踱着步走来走去,像第一次来这地方左瞧右看,有种获得胜利品的满足感。 闫御找了个舒适的座位窝进去,懒懒散散地看他逛来逛去,道:“在天庭当差可不是好事,福利待遇远不如地府。” “我目的不在此,月老说得挺对的,有那么好的天赋不用浪费太可惜了,这里便是我扬帆远航的起点。”狄九徽怀揣着宏大的目标展望未来,“你也别闲着了,我这边缺个仙童,你来给我打下手,香火供奉分你一半。” 第160章 闫御道:“主意挺不错的,婉拒了哈。” 狄九徽望着那一堆凌乱不堪的红线,在心底暗自立誓,这次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然而连月老头七都没过,狄九徽后悔了,悔不当初。 第79章 采访 第一章《入职天庭》 第二章《初次交锋》 第三章《惨败》 第四章《再起风云》 第五章《入土为安》 闫御从门外晃悠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入了盘丝洞,满屋子里全是红线,挂着的飘着的缠在一起的,密密麻麻共同织成一张网,乱麻似的捋也捋不清。 狄九徽整个人缩在乱七八糟的红线当中,弓着背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乍一看还怪吓人的。 “小九?”闫御冲着他背影试探地喊了一声,“你怎么了。” 声音一停,狄九徽迟缓地转过头,他眼神呆滞,满脸沧桑与幽怨,像抽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满屋的红线都是我没完成的工作。” “五天堆积的工作量?”闫御心惊。 狄九徽竖起根手指,“一天。” “嚯。”震撼闫御一百年。 狄九徽苦着一张脸悲惨道:“直至今日我才明白,月老其实正值青春,本该是潆溪那样风华正茂的少年郎,硬是在这儿熬成了白发苍苍的耄耋老头。我离他也不远了,扬帆远航没几步船撞上冰川凿沉了。” 闫御安慰他:“没事,你还能狗刨。” 狄九徽:“……” “你别说风凉话了,这才五天,我感觉我衰老了很多,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了。”狄九徽黯然神伤。 闫御帮他看了看,一根银丝都没瞧见,但为了不让他失望,便手动操作了一下,瞬间狄九徽满头银发,连睫毛都如同落了霜。 闫御站他旁边,和顶着头白毛的狄九徽形成鲜明对比,他庄严地发表意见:“天界第一桩忘年恋就此诞生。” 狄九徽:“……” 狄九徽眯起眼,“还能白发人送黑发人,想见识一下吗?” 闫御识趣地闭嘴。 狄九徽画了个圈,一面水镜凭空浮现,映出几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他指着其中一个说:“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他仰慕这个女人小美,但小美喜欢和她一起长大的男人小明,但小明家里人不同意,相中了另一个女人小红,但小红对小明没意思,她喜欢曾经救过自己的男人小刚,小刚和小帅是双胞胎兄弟,但小刚已经不在人世,小红不知道,把小帅当成了小刚,于是他们几个同时向我祈愿,请问我应该把谁和谁牵在一起?” 闫御迎着狄九徽请教的目光,抽丝剥茧地分析:“这是一道非常经典的例题,分别包含了一见钟情,青梅竹马,棒打鸳鸯,英雄救美,生死相隔以及替身文学,对于这种复杂的题型呢,我建议首先把锅烧热。” 狄九徽:“……” 狄九徽无语,“你有一种清澈的愚蠢。” 闫御顺手捋直了条红线,“被你传染的。” 狄九徽呵一声,“怎么不说被我遗传的?” 闫御看着他:“你不孕不育。” 狄九徽:“……” 闫御正色:“是实话,你一个果子,还会结小果子吗?” 狄九徽怒道:“我又不是树,结你家的果子去啊!” 闫御一本正经道:“所以你不孕不育。” 狄九徽:“……” 闫御持续犯欠:“不过你要真结果子,确实是我家的。” 狄九徽:“……” 狄九徽二话不说上去掐他。 本就一团乱麻的红线此刻更加不忍直视,看着四周一片乱状,狄九徽烦得直挠头,他扫了眼被红线缠得像个僵尸还在挣脱的闫御,忽然间有了主意,他朝闫御勾勾手,“你过来,把我眼睛捂住。” 这什么玩法?学习资料上没有。 闫御暗暗期待,按照他的吩咐做了,眼前霎时一黑,狄九徽不慌不忙,随手抓起一把红线,也不知道是谁的直接一通乱搓,那些代表着姻缘的红线顿时连接在一起。 他就这样心安理得地飞快处理完了大半的业务,等到差不多了才让闫御把手拿开,他佯装一副惊讶的模样,反过来指责他:“你干扰我做事,罪大恶极。” 闫御:“……” 原来是替罪羔羊的玩法,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闫御说:“你这行为让我想起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狄九徽当没听见。 质疑月老,理解月老,成为月老。 但他只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量,人间的祈愿源源不断,他一靠近,虔诚的恳请立刻涌进耳朵里,很多次他把人物关系一点点梳理清,即将满足二人的心愿时,他发现其中一人命格的姻缘栏上写着“怨偶”,此时再喜欢,在往后的柴米油盐中也会逐渐磋磨成相看两生厌。 狄九徽试过很多次,越是深入越是发觉月老当初的话并没错,美好的理想最终败给了现实,他放弃当个盖世英豪了,开始摆烂,这个破班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他不好直接开溜,做任何事都要师出有名,到时掰扯起来也能占上风,思量再三他找了个借口,苏桐和李青元看上去很有渊源,神仙的恩怨情仇也属于自己工作的一部分,身为好友他怎能坐视不管! 第161章 狄九徽麻溜地跑去青丘了。 第六章《重生》紧锣密鼓拉开序幕。 没到青丘,他就在南天门遇见了苏桐,立马上去打了个招呼,原本心事重重的苏桐抬头瞧见他的笑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狭长的狐狸眼中像落了星火,渐渐亮了起来。 值班的四天王就在不远处,苏桐故意引着一点防备都没有的狄九徽,当着他们的面,一手凝聚了一道云墙,一边将狄九徽逼退,他后背撞到墙上,未反应过来,苏桐一胳膊抵他脸侧,当场来了个壁咚。 狄九徽懵了,苏桐缓缓靠近他,眼角眉梢流转着万种风情,他刻意拉长了尾音,语气暧昧不清:“你几日不在,我孤枕难眠。” 狄九徽傻眼了,明明是字,组合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 四天王激动了,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狄九徽:“你在干什么?” 苏桐笑道:“不必谢我。” “谢你?谢你还活着能够膈应我?” 苏桐善心大发:“谢我帮你们制造热度啊。” “用不着。”狄九徽推开他就走。 苏桐慢条斯理地说:“闫御欠我一人情,为了救你。” 狄九徽停住了。 苏桐微微一笑,“要不你来帮他还上?” …… 【重磅!屠苏九重燃爱火,大庭广众下竟做出这种事!】 【震惊!苏桐火力全开,狄九徽节节败退,落日御徽何去何从?】 【骇人听闻!顶流cp竟然是假?细数那些欺世盗名的过期假糖!】 【白玉京热点先锋队】 据悉,狄九徽与苏桐于今日晌午在南天门发生了一系列亲密行为,当事人公然调情,旁若无人,早已超越了友谊的界限,值班的四天王皆是见证,接下来让我们分别采访一下四人。 【白玉京热点先锋队】 避免捕风捉影,四位天王当真是看见了吗? 【持国】 此事绝非空穴来风,我亲眼看见的,我以我的琵琶打赌,他们俩绝对有猫腻! 【广目】 不假。 【增长】 哈哈,大家不要太在意,两个人说不定就是关系好在玩闹啦。 【多闻】 啊……大家说得都很有道理。 【白玉京热点先锋队】 两人表现如何? 【持国】 表现这事儿吧各有各的体会,就像世人甚爱琴,予独爱琵琶之大珠小珠落玉盘,我也不好明说,不过苏桐那可是相当热情,你是没看到当时的状况,我都不敢详细描述,你们报刊尺度还可以吧?不会被封吧? 【广目】 狄九徽挺惊讶的,似乎始料未及。 【增长】 哈哈哈,哪有什么表现,朋友之间打打闹闹罢了,不要放在心上嘛。 【多闻】 私自点评别人不太好,没有说几位错了的意思,只是我自己对这种事不太在行,不好意思啊…… 【白玉京热点先锋队】 他们在进行以上的举动时,之间有交流吗? 【持国】 当然有!内容非常劲爆,苏桐堂而皇之邀请狄九徽与他困告,就像我每晚要抱着我的琵琶入睡一样,其中的喜爱之情不言而喻!简直就是欲拒还迎欲说还休欲盖弥彰欲语泪先流! 【广目】 他俩说了几句狄九徽想走,后来又回去了。 【增长】 哈哈哈哈,朋友和朋友之间当然是会聊天交流的,我们几个也经常互相开玩笑。 【多闻】 我没怎么听清,太抱歉了…… 【白玉京热点先锋队】 众所周知,狄九徽和闫御之间一直存在某种关系,落日御徽也炙手可热,不知此事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改变呢? 【持国】 他俩之间的链接还是比较强的,就像我和我的琵琶形影不离,是谁都无法切断的,不过人和人可不像人和琵琶,人是多变的,琵琶是纯粹的,从琴弦之间流淌出来的声音更是宛若天籁,让人无法自拔! 【广目】 不可预测,顺其自然。 【增长】 哈哈哈哈哈,不会有任何的影响,他们天造地设的一对,对彼此也是非常信任的,诸位可以放心啦。 【多闻】 这个我不太清楚,希望他们可以更好吧,没有说其他人不好的意思,希望大家可以一起更好。 【白玉京热点先锋队】 最后,请问四位天王如何看待这种行为呢? 【持国】 好看爱看,下次记得喊上我,我用我的琵琶给你们伴奏。 【广目】 公共场合不建议。 【增长】 哈哈哈哈哈哈,狄九徽有对象呢,与朋友聚一聚不用特殊看待,平常心就可以了。 【多闻】 我算什么东西啊……哪敢妄自评判。 当日报刊新鲜出炉,刚上架就被抢购一空,潆溪乐得合不拢嘴,紧接着天书上掀起了巨大风浪。 第80章 发疯 19l【明日阎王换我当】 惊了,真假?说得有鼻子有眼我都快信了。 20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信你个死人头,拆我cp的一律拉黑。 21l【明日阎王换我当】 第162章 假的,一看就是造谣,落日御徽三界第一甜! 22l【巫山包工头】 不信谣不传谣,要有自己的思想,不要人云亦云,否则是竞选不了地府下一任阎王的。 23l【持国】 我像是传播谣言的人吗?废话不多说,如果是我无中生有,就让我琵琶弦断掉。 24l【下岗工人再就业】 好狠,我信你。 25l【广目】 又不是没断过。 26l【天庭老板直聘】 再澄清一遍,与我无关,它凭空出现时就是断的,我连碰没碰。 27l【持国】 呵呵。 28l【天下太平】 咋回事啊这是,嗑得好好的忽然被背刺,我们地府的鬼都快要闹了。 29l【人界月饼代购】 没有的事,小情侣好着呢,都生死相许了。 瑶姬她们四人并没有把浮生若梦的事捅出去,也没透露五蕴六尘果的存在,再嗑得昏天黑地,大是大非上也拎得清,众人只知道月老犯了错被贬,但由于他犯的错实在太多,也无人去追究具体是哪一条,顶多是当日雷劫动,心生疑窦。 我的心脏由你的根骨铸成,多么风花雪月令人嗑生嗑死的巨糖她们都没法说,强行憋着太难受了,只能悄悄露出一点边角料。 30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当我沉默时,我觉得很充实,当我开口说话,就感到了空虚,当我开始嗑屠苏九,世界迎来了辉煌,当对家忍不住跳脚,我哈哈大笑。 31l【天界金牌造鞋厂】 前不久那位【荤素不忌杂食党】还跟我们分享他撞见了落日御徽多么刺激一幕,怎么转眼就变卦了。 32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编故事谁不会,像那琴瑟静好不就是编故事的一把手么。 33l【塔在人在】 是有人当了三还是有人出了轨? 34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也有可能是哪吒正在追你的尾。 35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承认自己cp是假的很难吗?古往今来竹马打不过天降,我们屠苏九走的正是天降路线,竹马不就是占了个先机么,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那么多年的时光里你都没能抓住,机会留给你不中用,别怪人家撬墙角啊。 36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你说落日御徽在一起,有凭证吗?官宣了吗?他们被撞见过像我们屠苏九这种除了有一腿之外解释不了的状况吗? 37l【填海中勿扰】 是哦,和苏桐那是实打实看见了。 38l【对象不在家,加我偷偷聊】 嗑到屠苏九了,比和闫御般配! 39l【家有娇夫】 怎么可能!我打第一眼瞧见小九就知道他和闫御三界第一配,不可能是假的,我会伤心的。 40l【屠苏九今天发糖了吗】 被欺骗谁都会伤心,不如擦干眼泪投入我们屠苏九的怀抱,你会打开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41l【收屠苏九各种限量本】 聪明如我已经转推了。 紫薇仙子舌战群儒,隐忍多年一朝扬眉吐气,很快被她刷屏。 闫御盯着不停翻滚的一行行字,越看血压越高,他都准备好切账号披甲上阵跟人对线了,一条消息忽然弹出来。 【家有美妻】 怎么回事,平安符碎了? 平安符就是那块血玉,任何波动瞒不过两滴血的主人,碎是多少天前的事了,现在才想起来问。 【三】 还活着。 【家有美妻】 我以为你死了呢,活着都能被人撬墙角,真厉害。 【三】 …… 听听,这是亲爹说的话吗? 不过这名字怎么那么眼熟。 闫御翻回去看了看夹杂在紫薇仙子密集发言中的那条消息——【家有娇夫】,又看了看他爹的名。 哦,原来是他父母。 用了情侣名! 他和狄九徽都没用过情侣名!他们正在热恋中都没有用过! 【三】 你名字? 【家有美妻】 你酸了? 是有点,但闫御不可能承认。 【三】 多少年老夫老妻了来这套。 【家有美妻】 老夫老妻但永远热恋,像你这种没对象的永远体会不到。 【三】 我有! 【家有美妻】 哈哈哈哈哈你这笑话太逗了。 【三】 …… 【家有美妻】 我掐指一算,你天书名字不吉利,什么三不三的,别人看见了以为你当三了,赶紧改了。 【三】 ……你想改成什么样的。 闫御都想好了,依照他与穷奇的代沟,估计是【往事随风】、【平平淡淡】、【沉默是金】、【顺其自然】,很有长辈感与年代感,他都想好怎么反杀他了。 【家有美妻】 我的建议是【拳打玉帝脚踢如来纵横三界叱咤风云亲亲老婆白泽大神是也】。 【三】 …… 【家有美妻】 是你的话把“亲亲老婆”改成“威武母上”。 【三】 …… 拉黑!怎么把这个恋爱脑拉黑? 第163章 【家有美妻】 话又说回来,你该不会真插足了吧? 【三】 ??? 【家有美妻】 素有传闻狄九徽和苏桐不明不白,近日又闹得沸沸扬扬,倘若他俩是原配你真当三了,一定要不择手段把他抢回来,别管什么对错善恶是非黑白,切记不要辱没家风。 【三】 家风? 还有这东西?他家总共就他们三个,算上狄九徽也就四个,他怎么不知道。 【家有美妻】 我老婆爱嗑的都是对的,不能让她不高兴。 【三】 …… 【家有美妻】 你真是太拉了,一点没遗传到我的良好基因,想当年我追人那会儿三界皆知,人人祝福,所到之处全是鲜花与掌声。 【三】 你俩身份一个天一个地,信你人人祝福不如信你人人喊打。 【家有美妻】 先把反对的腿打折,再把反对的脑袋拧了,他们都很尊重我追情逐爱。 闫御简直能想象出对面穷奇洋洋得意的嘴脸了,没老婆孩子热炕头之前他顶着凶兽的名头满天乱跑,四处作乱,玉帝甚至出兵剿过几次,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家有美妻】 反观你,这么些年没搞定,连只狐狸都斗不过,还沦落到知三当三,当年不会把你抱错了吧? 【家有美妻】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问我,我给你出主意,首先把那狐狸嘎了。 他喋喋不休,发出去的一段话前直接出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这小子,能力不行脾气见长。” 穷奇颇有微词地嘀咕了句,然后盯着他想的昵称满眼冒粉红泡泡,要不是已经用了情侣名,他真想从头到脚把他自己的名字都改成这个。 无数次的隐忍和原谅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这一次他要让所有嘲笑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101l【琴瑟静好】 假的。 102l【御皇大狄】 一眼假,天书千岁率仅有4%今日我总算信了。 103l【三】 总不至于有人一无所长,脑子里全是水也是一项绝技。 104l【御皇大狄】 实在忍不住想显摆一无所有的贫瘠智力就试试去数月亮。 105l【御皇大狄】 真挺奇怪的,我居然没在浮生若梦里见过你们。 106l【三】 通篇鬼话竟有人信,笑死,地府在逃恶鬼编的吧。 他三个账号轮流来,情绪激动地怒斥屠苏九,言词激烈地抨击乐子人,同时一心多用,素来以懒惰著称的琴瑟静好居然连续发出了数篇小短文,纷纷扬扬雪花一样,一会儿说狐狸多么会伪装,一会儿诋毁月老不做人,一会儿又疯狂卖惨,精神状态非常堪忧。 “这几日充当月老的身份我也算看过世间不少有情人,很能明白一个人深陷情与爱难以自拔是何种痛苦,你要相信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另一边狄九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苦口婆心试图挖掘苏桐和李青元之间的恩怨,对于他之前在南天门的行径大概有了个猜测,约莫是心结难消,故意拉着他给李青元看吧,也没怎么在意,继续劝解。 苏桐眼尾一扬,忽然笑出声,“你看。” 他指着天书上那些发疯文学,依次点了点账号名,“看出来哪些相似之处了没?” 这熟悉的口吻与措辞,这一眼看到头的素质,狄九徽心下瞬间明了。 除了琴瑟静好,原来四处拉踩、攻击力极强、嗑他俩cp的大粉也是闫御。 狄九徽不纠缠苏桐了,突袭玉浮洞,把正跟人吵架吵得相当忘我的闫御抓了个正着,他回味着余光瞥见的那几行字,面孔还挺多变,眉梢一挑,“御皇大狄也是你?” 闫御慌张之色未消,嗫嚅着不敢说话。 区区三百年,一下就看不透他了,狄九徽与闫御面对面坐着,好整以暇地问:“还有哪个不是你?” “你要是现在跟我说这些都是你,我也信。” “或者天书创始人就是你,你就是七仙女我照信无疑。” 闫御:“……” 闫御默默道:“我不是你,没有穿女装的癖好。” 狄九徽斜他,闫御眼眸一垂,委委屈屈道:“小九,你在怪我?” 狄九徽瞧着他神色,大有稍微一点头他就去跳奈何桥的意思,立马摇头,“没有,疑惑而已。” 闫御低着头,嗓音低落,“我知道我卑劣,藏着的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我也不愿这样,可那些人全以为你和苏桐才是神仙眷侣,就连我父亲都认为是我插足,我也会难过的。” “这几日我总觉得不真实,仿佛我们还没从浮生若梦里走出来,纵使欢喜铺天盖地,恐大梦一场。小九,我尊重你的选择,你若真喜欢他我绝不打扰,我希望你能快乐,即便身边的人不是我。”闫御患得患失。 狄九徽惊了,不知他心里竟是这般悲观的想法,连忙解释:“哪有这么回事,是苏桐一厢情愿,他故意拉上我做给李青元看呢!” “原来是我不识大体了,你去帮他吧,我一个人没关系的,这骂名就让我独自背了吧。”闫御装得一手好白莲。 狄九徽于心不忍,一忖度,斩钉截铁道:“我现在就把这件事解决了。” 第164章 苏桐嘴里是问不出话了,始作俑者之一乃是李青元,他雷厉风行地跑去雪山,刚走,闫御立即一扫颓势,精神抖擞地通知苏桐,接着也偷摸跟上去了。 第81章 旧情 “最近的事,听说了吧。” 雪山脚下坐落着不起眼的庭院,无金无银,萧瑟寂静,狄九徽大摇大摆地霸占了一方茶桌,提着红润娟秀的朱泥壶注水,热气熏腾,外面翩然而落的雪屑似乎都融化了几片。 “月老下台,你接替了他的位置入职天庭,恭喜啊。”李青元还在那儿装傻,来时狄九徽分明看见他停留在自己和苏桐的绯闻页上良久。 瑶姬她们口风是很严实的,纵使向四方神佛求助,禀明缘由因果,那些大佬也不会随随便便将其散播出去,李青元一介散仙,并非被求助的其中之一,按理说他不该知道狄九徽受伤的消息,可那天他偏偏跑来月老祠探望,好巧不巧撞见了苏桐。 狄九徽大胆试探:“我和苏桐相识的时间不短,之前的事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你说你们俩的旧情自己折腾就算了,非得殃及池鱼,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这个‘大家’是你,还是闫御?”李青元捧着书不紧不慢地翻了一页。 “大家就是大家,你我他都是大家。”狄九徽板正地说。 “我没有不愉快。”李青元笑了笑。 “你现在打开天书,让我看看你方才浏览的东西。” 狄九徽赌他不敢,想不到李青元真照他的话做了,匆匆一瞥的只字片语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眼前,李青元不曾有半点遮掩,坦坦荡荡道:“我好奇你是否当真移情别恋。” 狄九徽眼皮一跳,“有结果了吗?” “做戏罢了。” “台下若无看客,做戏又给谁看?”狄九徽问。 李青元捻着书页的手一顿,又翻了一页。 “你乃修道之人,勘破情劫洗尽铅华,我真心请教,你觉得这位看客是谁?”狄九徽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到一丝与他淡然自若的外表下截然不同的情绪变化,“他看到的究竟是一折演技拙劣的戏文,还是被模糊了始与终的劫难?” 李青元默了一默,架在火炉上的茶壶汩汩,翻滚的沸水顶起茶盖,水珠顺着壶身落入炭火中发出滋啦响声,半晌,他缓缓将往事道来:“我与素桐初逢时并非李青元,只是人世间一个寒窗苦读数十载的书生。” 穷文富武,出身贫寒的人唯一能实现阶级跨越的捷径便是科举考试,书生背负着父母的期盼上京赶考,路上遇见了因好奇而来到凡间的素桐。 那时素桐想不通凡间有什么好的,为何妲己甘愿画地为牢,为着一男子放弃自己生活了千年的青丘,她决定亲自来此一探究竟,望着过路的人挑挑拣拣半天,最终选上了看着还算顺眼的书生。 她蓄意接近,九尾狐想要诱惑一区区凡人太简单不过了,书生丢了心着了迷,为了她甚至耽误了科考最重要的一场殿试。 对于凡人来讲,差一步便可登天的机遇就这样没了,素桐问他舍得么,书生豁达回道:“科考错过仍有再来的机会,心中追逐之人丢了便抱憾终身。” 她觉得这书生有点意思,逐渐生出了一点兴趣,可那点兴趣还没落到实处,书生死了,死于一场小小的意外。 生命脆弱似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繁花易凋零,素桐不免有些可惜,去别处散了散心,时间对她而言弹指一挥间,等再回到人潮汹涌的凡间,她又遇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书生的转世。 轮回一世他对她一见钟情,紧紧跟着赶也赶不走,素桐想又没下咒,还挺深情的,那点兴趣变成了一点喜欢,喜欢不曾扩大,转世再次死于非命。 素桐开始有意无意地逗留在人间,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她又遇见了第三世第四世,青丘的长辈警告她别沉溺太深,有妲己这一前车之鉴,素桐言之凿凿自己心中有数,不过是闲得无聊玩一玩而已,当不了真。 彼时天条未改,不容神仙与凡人相恋,若是安安静静倒也罢了,青丘总不归天庭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然而素桐到底是栽了。 第七世,书生再一次不治而亡,死在了新婚之夜,她竟闹上地府妄图夺回魂魄修改寿命,后来阎罗王和崔珏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下来,素桐便寄希望于下一世。 她与他经历了很多世,可每一世书生所活至多不超过二十五岁,算命的说这是天命,他父母便送他去修道,果真没有骗人,他静心修炼时间越长,那一世活得岁数也便越长,修道之人不可谈情说爱,可素桐非要纠缠,书生也必定会动心,舍弃一切陪她走,最终也照样不得善终。 直到那一世,书生转世名为李青元,无父无母,自小跟随师父在山上修炼,心如止水宁静淡泊,但当素桐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时,惊鸿一面惹得静止了二十五年的心瞬间泛起涟漪。 素桐唤他离开,跟随自己而去,她想到办法可以延长李青元的寿命,之后隐居深山也好,随她回青丘也罢,天地广阔,任他们云游。 师父幽幽长叹,劝他放下,李青元不得其解,恰逢乱世,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病疫横行饥寒交加,他下山救济,赠医施药,行走世间见众生离别死生之苦,逐渐开悟。 这里需要他,他不该跟着素桐走,第一次,李青元拒绝了她的心意。 第165章 多年前立誓要与她共白首的人,如今蹙着眉三言两语劝她放下,轮回辗转多年,亲眼目睹李青元一次次死在她面前,素桐执念早已入骨,她听不进去任何规劝,竟走火入魔杀了阻碍他们的人。 天生祥兆象征的瑞兽沦为妖魔邪祟为祸一方,不断有无辜的人丧命,一手将他带大的师父身死,痛苦之中李青元为了天下苍生决心除妖,可他修炼不过二十来年,敌不过上千年修为的素桐,关键时刻针对素桐的天劫降下。 天劫不同于雷劫,乃是为诛灭罪恶滔天的妖邪所降下的天罚,素桐抵挡不住,濒死之际李青元舍命为她挡下,同一时刻以往种种走马灯般涌入脑海,他恢复了往世的记忆。 遭受挫骨扬灰的刹那,历经数百年李青元终于大彻大悟,他看透世事悟道飞升,素桐怀抱着希望追上他,以为他记起来了全部便能改变决定,李青元却道:“来如风雨,去似微尘,我已破妄,望你也能早悟兰因,迷途知返。” 素桐万念俱灰。 天兵天将重重围堵,捉拿犯下大错的素桐,她生生受二十道雷刑,之后囚于归墟五百年,从此镇守青丘,不复相见。 狄九徽听完李青元的讲述唏嘘不已,他俩之间的恩怨纠葛比想象中复杂多了,本以为是负心汉始乱终弃的故事,如今听来是他先入为主了。 李青元提起响个不停的茶壶,眉目平静地斟满水,“你问我看客是谁,是我不假,但我更不希望她一直困在台上。” 话音刚落,大门猛地被踹开了,森冷刺骨的风霜争先恐后地灌进来,听了全过程的苏桐满面嘲讽,昔日妩媚风情的狐狸眼如今裹了三尺寒冰,怒火跃动。 “到底不同凡响了,自以为是得可笑。”他目光如刀,讥诮地扯起嘴角。 李青元一怔,手中茶壶正要放下,苏桐戾气十足的眉眼一抬,朱泥壶倏然炸裂,滚烫的水即将迸射到人身上,透明的屏障将其拦住,如雨般嘀嗒落下。 李青元望着桌面上那汪冒着白气的水泊,抬眼注视着苏桐,毫不避讳他怒意翻涌的双眼,亏欠了千年的道歉脱口:“是我对不住你。” 这么些年过去了,苏桐还是有恨的,即使随着时间的沉淀寂静下去,即使有别的转移注意的事层层覆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一见到李青元,见到他仙风道骨不似凡人,那些触目惊心的回忆袭来,搅得他不得安宁。 “虚情假意!”苏桐冷笑,盛怒之下他竟当场对李青元出手。 归墟是什么地方? 是海中无底之谷,是众水汇聚之处,也是专门囚禁神仙的深海之牢,那地方什么都没有,无声无光,刺不破的黑暗铺天盖地,足以将人逼疯的死寂无孔不入。 那地方又什么都有,千人千面各不相同,但凡铸下大错拥有被投入归墟资格的,多是心有魔障,归墟便瞄准了心中最薄弱最恐惧之处,分不清虚实真假的幻象从骨到皮无止休地折磨,它从精神入侵,附骨之疽般一寸一寸地向上占据,再撕扯着灵魂,听着破碎绝望的哀鸣。 雷刑折磨的是身体,归墟摧毁的则是心灵,有不少人宁可自断仙根湮灭神魂,只为求一场解脱。 素桐在那里关了五百年,神思崩溃过无数次,她自最初恨透了李青元,想拖着他同归于尽,到恨自己不争气,有前车之鉴还会入了圈套上了当,再到迷惘,迷惘自己所遭遇的一切,迷惘自己其实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她还在青丘无忧无虑,最后便是悔。 悔她不该来凡间,悔她不该动情,悔她不该泥足深陷,更悔她不该杀了那些生灵。 那些人又有什么错呢,挺过了战乱与疾病,艰苦地活着已是奢侈,是她剥夺了他们生存的权力,一切罪责在她,沦落至此是她活该。 离开归墟的那日比她想得要快,青丘的小狐狸们特意来迎接她,重见天日,素桐红了眼眶,她再也不要管什么情爱了,她会离得远远的,像凡人躲避洪水猛兽那般,此生不再去找他,也不再与李青元相见。 茶桌顿时翻了,木屑飞扬,这房子随时有坍塌的可能,狄九徽充当和事佬打圆场,他挡在李青元身前,阻拦苏桐再打下去,“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 李青元不愿和苏桐交手,被动挨打,闪躲之下平整的衣衫乱了,视线飞快地从他身上划过,苏桐目光忽然一凝,“这是……你身上怎么会有雷刑的痕迹!” 第82章 释怀 那片衣衫被苏桐不客气地扯开,光洁的皮肤上遍布狰狞又独特的伤疤,蜿蜒如蛇的痕迹淡了许多,显然时间已久,并非最近留下的。 苏桐死死盯着伤痕仔细辨认,是雷刑造成的不假,他这亲历者最了解不过,他受的那二十道雷刑足足花了千年才彻底消干净,李青元怎么会有? 狄九徽同样纳闷,像李青元这样闲云野鹤的人,日常就是看个书喝个茶,不太可能干出来触犯天条的事,探询的视线一扫,李青元置若罔闻,低头拢了拢衣衫,将伤疤重新盖住。 苏桐最看不得他风轻云淡,一把揪住他刚整理好的衣领质问道:“你干了什么?” 距离一下拉近,李青元清晰目睹了苏桐眼瞳深处的不安,曾经也是这样一张昳丽的容颜挡住了他的去路,无奈渐渐漫上来,他微微一侧头,轻声说:“不是二十道,是四十九道。” 第166章 苏桐怔住了。 七七四十九道雷刑,若挨实了大半条命都得没,李青元动了恻隐之心,主动为她担下余下的二十九道雷刑,素桐意识涣散地被关进归墟时,他拽住旁边一行刑的神仙问要关多久,何时才能放出来,那神仙直摇头。 “她犯的错可大了,没个千八百年怕是出不来,你啊与其关心她何时出来,不如多担忧她能不能挺过来,我之前认识一人,关了也就不到二百年,直接折里头了,这地方凶啊。” 李青元心神不宁地向玉帝请罪,阐明起因在他,愿以一己之身承担一切罪责,只望能减轻素桐的刑罚,玉帝未置可否,衣袖一挥,眼前虚虚浮现数不清的尸骸与沉入地府的鬼魂,那都是因素桐而死的生灵。 玉帝看着他,说了四个字:“人命何偿?” 因果已结,她身上背负着的罪孽需要她自己偿还,李青元不再恳求玉帝,之后四处游历,诛邪魔外道,积德累善,立身行道,广结良缘,一心分担素桐身上所承受的恶业,他用了五百年的时间,直到彻底清还。 素桐离开归墟那天他偷偷去看过一眼,青丘的长老来迎接她,她说她知错了,发誓绝不会再犯,李青元觉得挺好的,这就是他们的结局,后来在雪山脚下,他找了个无人问津的地方就此隐居,静默地守着这一方天地。 变动发生在数日前,李青元感知到素桐紊乱暴走的气息,那是月老祠的方向,他匆匆赶来,二人就此久别重逢。 攥着李青元衣领的手蓦然一松,苏桐迷茫地后退了两步,他恨了这么久的人,自以为无情无义的人,一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付出? “苏桐,你还好吗?”狄九徽担忧地看着他。 苏桐僵硬地扭过头,外面就是巍峨雪山,苍茫冰寒,天地雪白一色,唯有院中屹立不倒的桐树绽放着一点淡粉,成为此处唯一的颜色。 记得有一世李青元就种过一棵,他说这树中有她的名字,倘若他们哪天分开了可以睹物思人,只是还没等那树长大,李青元便不在了,她也投身到寻找下一世的路途中。 “对不起。”李青元因他的彷徨而愧疚。 对不起什么? 苏桐混混沌沌的思绪中逐渐捋出一丝清明。 李青元并没有什么错啊。 他每一世都不曾负了她,只要一句话,他甘愿放弃平坦的人生,放弃光明的前途,放弃绚烂的生命,随她一条路走到黑,从上京赶考的书生到悟道修行的李青元,他与她纠缠了那么多辈子,灵魂一直在成长,止步不前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她素桐啊。 在归墟的那五百年素桐想了很多,说实话,她从未质疑过李青元的感情,她是疑惑,疑惑他怎么突然变了卦,曾经的书生一次都未拒绝过她,便理所当然认为是身边人挑唆,更恨的是他绝情,舍身护她平安却又一点留恋与情分都不顾弃她而去,剩她一人独自面对归墟无边的黑暗与绝望。 他把她抛进了名为“恨”的汪洋里,这些年那些回忆翻来覆去被咀嚼了很多遍,素桐就想要一个答案,如今答案有了,李青元果然还和当初一样,没让她失望。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苏桐眉头微微舒展,很轻地笑了笑,他的身量在改变,五官线条也愈发柔和。 狄九徽眼中的素桐向来是从容、悠闲、落拓不羁的,抢眼的红衣有时张扬,有时慵懒,有时孤僻清冷,晃神的一霎便从不为人知的回忆中抽离,恢复平和,九尾狐雌雄一体,素桐不像苏亦汀,对方需要什么就变成什么样的,她心里有一纸不成文的规定,只在青丘用女身,一旦踏出青丘地界,身形便会拉长,变为苏桐。 狄九徽问过原因,她只笑,然后东拉西扯换了话题,现在他明晓了,纵使天界无涯,可只要有一点遇见李青元的概率她都不想要。 但此刻她主动变了模样,是一如既往的巧笑嫣然,身后落雪冥茫孤寂,这袭绯红却要将雪屑点燃成璀璨的花火,在火树银花中一瞬间将李青元拉回过去,恍惚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好久不见了。” 故人重逢,两个人都与从前别无二致。 李青元眼神很快清醒,他看着面前没有分毫变化的素桐,无奈道:“其实不用这样的,你两副模样我都见过。” 素桐一想,“我不记得我向你表露过身份。” “醉酒的人当然不记得。” 那时便已经知道她并非凡人,但李青元不介意,无论男女,他的灵魂始终不渝地追逐着她。 素桐是真没想到暴露那么早,她有点挫败,酒量似乎也不那么好,瞧了瞧苍翠葳蕤的桐树,她神色轻松道:“不过我还是想以最初相见的模样跟你告个别。” 李青元眼中笑意一敛,应道:“嗯。” 素桐注视着他,慢慢道:“我知道你在人世漂泊,财富名利早已看破,唯剩一‘情’字旷日持久地耽搁,会逢其适你我相遇,九尾狐生来有一情劫,我们是彼此的劫难,互相绊了那么久,你先我一步解脱,如今我总算赶上了。” “当年你选择庇佑苍生,为流民遮风挡雨这没有错,是我执念深种一叶障目,时移事迁,转眼间过去了那么久,我也不该再执着过去,要往前看了。” 心口困扰她多年的郁结悄然而散,素桐终于不再为情所困,她亲手以一个圆满的句号收尾,千年执念如愿放下。 第167章 青丘还在等她,往前走吧。 这一回他们告了别,李青元折了枝最漂亮的桐花送她,素桐凝视着那花良久,转身拈花离去,她每往前走一步,身后簌簌而落的桐树便衰老一分,花叶凋零,枝干枯萎,到后来萎缩成一段稍微碰上一下就会轰然倒塌的朽木。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他。 你还喜欢我吗? 但不用问出口素桐就有了答案。 李青元站在朽木之下,目送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当中,回忆逐渐飘向久远的旧梦。 “姑娘你是打哪儿来的呀?” “我住的地方云阶月地,暗香疏影,你肯定想象不到。” “听上去好似仙境,我能跟你去看看吗?” “你一介书生,希望太渺茫了。” “希望渺茫但非绝无可能,我还是有一线机会的。” “口气还不小,那你试试啊。” “那姑娘一定要等我,我会追上去的。” 喜欢的,一直都很喜欢。 李青元喃喃道。 …… 狄九徽不停地瞄着素桐脸色,猜测她此刻心底的情绪,“你真释怀了?月老的红线就在我手里,你若难受,我把李青元红线和你的绑一起,打死结,谁来了都分不开。” “触犯天条的事,你不怕被人知道了?” 狄九徽破罐破摔,“大不了玉帝把我也贬下凡,正好不想干了。” 素桐余光一瞥瞧见道影子,本来捋头发的手拐了个弯,感动地捂住嘴:“为了我你竟连天条都敢犯,小九,如此深厚的情意我一定不能辜负了你。” 狄九徽浑然未觉身后愈发逼近的身影,一挺身,义薄云天道:“咱俩之间说这些就见外了,常言道好到能穿一条裤子,指的就是你我这交情。” 然后一转头对上了一张如死鱼般难看的脸,闫御凉凉道:“哦?” 狄九徽吓了一跳,立马澄清:“友谊,纯粹的友谊,别多想!” 素桐慢悠悠地添了把火:“也可以不是纯友谊,我现在一身轻,小九要不要和我试一试,既有粉丝基础,又有竹马打不过天降的魔咒加持,定能成就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闫御脸色大变,“想都别想!” “你想不想不重要,要看小九怎么想。”素桐暧昧地朝他眨眨眼。 “你可闭嘴吧!”狄九徽受不了了,他和兄弟穿裤子,兄弟想把他坑死,她哪里难过,心情分明好得不得了。 素桐大笑,留下一烂摊子摆摆手远去了。 狄九徽从七上八下地看素桐脸色到七上八下地看闫御脸色,“她开玩笑呢,素桐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你也知道。” “但她的玩笑有人当了真。”闫御钻牛角尖,还在计较天书上那些流言蜚语。 狄九徽很有自觉地说:“我现在就以我的名义澄清。” 闫御阻止了他,欲言又止地抿了下嘴唇,狄九徽了然,上去亲了他一口,闫御被亲得有点迷糊,他没这个意思,但既然狄九徽误会了,他就勉为其难受用了吧。 狄九徽意犹未尽,“你想当众表演?” 闫御:“?” 闫御冷静了下:“我暂时没这种癖好。” “那?” 闫御委婉含蓄地暗示他:“我偶然发现我父母居然用了情侣名,老夫老妻过得如同热恋期。” 狄九徽懂了,拍板定案:“咱俩也换!” 第83章 官宣 情侣名要独特亮眼,既要凸显出二人的风格,比如走高冷路线的道侣不能起个沙雕的名字,太破坏气氛,又要记忆深刻,存在感十足,绝不能泯然众人矣。 狄九徽问闫御咱俩是什么路线的,闫御想半天说:“青春疼痛。” 狄九徽:“?” 狄九徽:“解释一下?” “不是青春还是暮年吗?”闫御有理有据。 狄九徽哑然,改口说:“疼痛?” 闫御正经八百道:“你打我挺疼的。” 狄九徽上去一巴掌呼他狗头上,“重新想。” 闫御捂着脑壳指责他:“你家暴我。” 狄九徽波澜不惊,“那你去告我吧。” 闫御肃容道:“爱能止痛。” 狄九徽:“……” 狄九徽大开眼界,“贱。” 闫御淡定道:“真东渡。” 狄九徽:“?” 狄九徽试探道:“傻。” 闫御面色如初:“血为盟。” 狄九徽心惊:“蠢。” 闫御应对自如:“上春树。” 狄九徽:“……” 难道他真是个天才? 狄九徽肃然起敬,提议道:“不如这样,我出上联你对下联。” “好。”闫御点头。 狄九徽略一沉吟,选了个很有意境的词汇:“天空。” 闫御持续发挥着他的才华,文采飞扬道:“45度角仰望。” 狄九徽:“悲伤。” 闫御:“逆流成河。” 狄九徽:“自由。” 闫御:“艾伦。” 狄九徽:“希望。” 闫御:“你永远听不懂。” 狄九徽深吸一口气,想沉下心跟他好好商量一下:“我……” 闫御:“的发。” 狄九徽:“……” 狄九徽时常臣服于他的精神状态,看似稳定,实则早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第168章 “请问你是在干什么?故意搅局的吗?让你换路线,别专注青春疼痛了。” “换了,我怕青春太吵又怕暮年太老,所以小学生伤感不多不少正正好好。”闫御诚恳得让人不忍心责骂。 “这条赛道不适合咱俩,换一条。”狄九徽当机立断,“细水长流的温情路线。” 闫御听他一言。 狄九徽掰着手指给他举例子:“随大流就【星辰】和【满眼星辰】。” “显得有文化就【如暗得灯】和【如旱得云】。” “看起来欲盖弥彰就【沾亲】和【带故】。” “非要腻腻歪歪就【卿卿】和【亲卿爱卿】。” 闫御逐渐领悟,举一反三:“阐述事实就【睡觉】和【一起睡觉】。” 狄九徽指着他:“【我脸怎么红了】。” 然后又指着自己:“【当然是我打的】。” 闫御触类旁通,指着狄九徽说:“【我上面有人】。” 他又指着自己:“【居然是零耶】。” 狄九徽:“……” 狄九徽阴恻恻地磨了磨牙,“你除了搞黄就不会搞其他的了是吧?” 闫御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廓慢慢红了,狄九徽脸一黑,咬牙道:“滚!” …… 紫薇仙子最近可谓春风得意,屠苏九一颗巨糖砸下来,甜得她晕头转向,喜得她找不到东南西北,这两日天天跑到织女跟前向她显摆,力求找回昔日挫败的场子,好好刺激她一下。 织女确实被她刺激到了,在紫薇仙子第三次踏着彩霞翩然而来时,她红着一双眼睛不甘心到快要泣血:“凭什么你可以到处跑我却还要上班!” 紫薇仙子:“?” 虽然和想象中的样子不太对,但仍然刺激到她了,紫薇仙子心里美滋滋的,打算再以胜利者的姿态放些狠话,狠狠打击一下她,一旁捧着天书的织女倏然大笑出声,肩膀抖个不停。 紫薇仙子不明所以,织女转脸冲她扬了扬眉梢,假惺惺道:“别难过,我们与你同在。” 紫薇仙子心里一跳,快速翻开天书,首页飘红到发紫的标题顿时闯入眼帘。 【关于最近一些流言,当事人亲自来澄清一下】 1l【我心里有你】 一直很尊重苏桐老师,没交往,没故事,近几日都是些捕风捉影,大家不要过度发散,希望我和苏桐老师的友谊能够长存。 2l【小桃花】 这是什么再看一眼,正主亲自回应!太好了我又能嗑下去了! 3l【坐等酆都大帝退位】 垂死病中惊坐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4l【昆仑墟王老板】 先前唱衰的人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友谊二字别不认得。 5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娘娘太a了!吾等膜拜! 6l【沉香姓杨】 只澄清了和苏桐,但是绝口不提和闫御。 7l【暴富是假拜我是真】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8l【有出版意向者私聊】 财神!拜一拜! 9l【下岗工人再就业】 拜一拜! 10l【代表作《素女经》】 拜! 11l【我心里有你】 拜! …… 66l【明日阎王换我当】 不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么,【我心里有你】,这个“你”是谁啊? 67l【持国】 论热度落日御徽遥遥领先,各种同人本满天飞,结果先回应了热度不及十中之一的屠苏九,该澄清的不澄清,你不地道啊。 68l【我心里有你】 不用澄清,因为我和闫御就是真的。 69l【月宫之主】 !!!!! 70l【地界掌门人】 我没看错吧???这是官宣??? 71l【昆仑墟王老板】 不是官宣是什么?婚礼请柬吗? 72l【人界月饼代购】 啊啊啊啊啊我磕到真的了!!! 73l【你婉转点儿】 感谢大家祝福,我们会好好的。 74l【天庭鲜花批发市场】 我没了我没了!我cp是真的!!我眼泪都下来了!!! 75l【巫山包工头】 受不了了我好幸福!! 76l【沉香姓杨】 他们锁了,钥匙玉帝吞了。 77l【天庭老板直聘】 ? 78l【荤素不忌杂食党】 不好意思让大家误会了很久,我和狄九徽老师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并无半点男女之情,从前不加以制止是看大家都很开心,就当是博诸位一笑,如今他有了道侣,我也该亲自声明一下,以及…… 我也是落日御徽cp粉,终于让我嗑到真的了!【尖叫】【兴奋】【爬行】 79l【待君归来共还乡】 呜呜呜我就知道你是大舅哥,肯定不可能趁火打劫。 …… 516l【屠苏九今天结婚了吗】 ??? 517l【屠苏九今天结婚了吗】 不可能我不信!今天一定是愚人节! 518l【传统杂技表演爱好者】 虽说一直在进行中西交流,但这一块还没交流到呢,如今并不存在这个节日。 519l【屠苏九今天结婚了吗】 第169章 我不管你们一定是在骗我!屠苏九好好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520l【你婉转点儿】 屠苏九没结婚,我和小九马上要结了。 521l【你婉转点儿】 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不会有第三者插足。 522l【你婉转点儿】 你和苏桐愿意当我们的爱情见证人当真不胜感激。 523l【屠苏九今天结婚了吗】 …… 紫薇仙子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524l【专业织云不接急单】 哈哈哈哈什么叫杀人诛心啊? 525l【荤素不忌杂食党】 恭喜恭喜,大舅哥这身份我认了,到时候单给我摆一桌。 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除却最初的震惊,天书上气氛一派融洽,各种洋溢着喜悦的道贺之词层出不穷,紫薇仙子站在原地如同被孤立般,她盯着那些字呆了良久,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织女瞧着她哭了倒是挺能感同身受的,倘若是她cpbe,她大概会拿把刀杀过去,架脖子上逼正主复合。 紫薇仙子抹了把眼泪,哽咽道:“你早就知道了?” 织女笑了一笑,朝她伸出手:“来跟我们一块嗑啊,一个人多孤单,新天地即将在你眼前展开。” 紫薇仙子低着头不吭声,偶尔抽搭两下,织女也不急,就这样等着她,半晌,紫薇仙子抬了抬濡湿的眼睫,声若蚊蝇道:“有本子吗?” 织女掷地有声地回她四个字:“应有尽有。” 闫御一通耀武扬威,可算把攒够的怨气全都撒出来了,但这还不够,最关键的那根刺还没拔下来。 他专门带着狄九徽荣归故里,打了胜仗一样气宇轩昂地去见他父母,结果到了门前山门紧锁,一道又一道的禁制厚得像千层饼,严严实实把人堵外头,连半步都靠近不得。 拔剑四顾心茫然,闫御人傻了,没料到他们会不在,狄九徽从旁提醒他问问二人去处。 【你婉转点儿】 你们人呢? 【家有美妻】 出去旅游了。 【你婉转点儿】 我游子归家衣锦还乡,你们出去旅游? 【家有美妻】 这么久没见也不急于一时,等我们玩尽兴了自然就回来了。 【你婉转点儿】 我带了人回来。 【家有美妻】 ? 【你婉转点儿】 我道侣,来见家长。 【家有美妻】 ?? 【你婉转点儿】 最新消息关注一下。 穷奇找到关键信息大致浏览了一遍,不住咋舌,还真让这小子得手了,故意来跟他炫耀。 【你婉转点儿】 母亲知道了会很开心。 穷奇呵一声,怎么可能跟白泽说,不然她肯定马不停蹄地回来开嗑,他俩的二人世界就被搅和了。 他睁眼编瞎话,谎言信手拈来。 【家有美妻】 说了,她更爱我,你们俩别说有一腿,就算孩子出生落地了她也最爱我! 【家有美妻】 我老婆叫我呢,不说了,八百年后再见。 【你婉转点儿】 …… 狄九徽见状摸着下巴感慨道:“不愧是亲爹啊,就是生理知识学得不太行,建议找素女娘娘进修一下。” 闫御闷闷不乐,白来一趟,一点收获都没有,狄九徽劝他:“你比我好多了,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父母的爱。” 闫御看了看瞬间下线的穷奇,又看了看被挡在外面自己,冷风吹过他的衣摆,愈发凄凉萧索,反问道:“我有?” “你有。”狄九徽眼神坚定,“为父够不够爱你?” 闫御:“……” 闫御深情道:“不如我赋予了你二次生命更显父爱如山。” 两人视线对撞,谁都不退让,因为都想当对方的爹而陷入僵持,这时迎面过来一人,闫御瞥了一眼,眼熟得很。 狄九徽随意一望,看见那人时瞳孔立刻一缩,几乎条件反射进入战备状态。 第84章 过节 来者人高马大魁梧壮硕,宛若一座行走的小山,右半张脸上有鳞片般的疤瘌层层堆积,将还算看得过去的面容毁去了大半,黑沉沉的眼瞳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便愈发显得凶神恶煞,放在凡间非得是个连环杀手的面相。 狄九徽对这个人却再熟悉不过了。 相柳。 当年他派群妖围剿,欲置闫御于死地的场面至今历历在目,时隔千年,今日竟在这里与他相遇,狄九徽下意识挡在闫御身前,警惕值瞬间拉到最满,像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 肩膀忽而一沉,闫御轻轻按住他,用眼神让他安心,然后上前两步,补上拉开的距离,与狄九徽并肩而立。 看到二人时相柳脚步一停,之前那些恩怨依次浮现,他清了清嗓子,欲说话:“那什么……” “你是来报仇的?”闫御开门见山。 当初相柳聚众闹事,把天界差点搅了个翻天覆地,闫御从他手底下死里逃生,白泽和穷奇得知后联手把相柳揍了个半死,直接丢进了归墟一关就是这些年,前不久才放出来,他一重见天日就迫不及待直奔这儿来,意图不言而喻。 狄九徽都做好跟他拼了的准备,相柳身上那股狠劲忽然一散,他眼神飘了飘,有点不太好意思,手揉着鼻子闷声说:“我来是找你父亲,他……嗯……他说得挺对的。” 第170章 闫御不明就里等他下文。 相柳斟酌了一下,原本不想说的,见两人满脸防备,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和他拼了的架势,他叹了口气,惆怅道:“如今天界变化如此之快,日月更迭间我也一把年纪了,早就回不到叱咤风云的曾经,我却还以为能力挽狂澜再创辉煌。岁月催人老,也该收拾收拾退休了。” 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已经落幕,闫御听着还有点落寞,虽然他叱咤风云时干得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就因为这个亲自上门来检讨?闫御不太信。 果然,相柳扭扭捏捏了半天,最终心一横厚着脸皮说:“千年前穷奇就跟我说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比啥都强,当时我还没意识到,从归墟走这一遭倒越发觉得是个真理,他上次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来是想问一问,那位与我相配的姑娘还在吗?” 闫御一懵:“啊?” 他眼中含着期待,成功被洗脑,再没有以往的雄心壮志,“漂泊了那么久,家才是最后的港湾,我真后悔我没早点想明白,不然孩子也得像你那么大了。” 闫御闻言不禁飘飘然,他比相柳更早意识到这道理,所以天天缩在港湾里徜徉,比同龄人少走了几千年弯路,不得卷死他们。 “想明白也架不住有人害,一群妖魔鬼怪上来围得水泄不通,长那么大真够不容易。”狄九徽神色不善。 “以前的事对不住啊。”相柳挠了挠头,硬是从杀人犯似的脸上品出点憨厚来,“但是责任也不能全怪我,若不是穷奇那张破嘴怎至于此,当时我其实没想要你的命,怎么说我和你父亲旧相识一场,他不当人,兄弟情分我却不能不顾,就是吓唬吓唬你,谁想到反应那么激烈,你这位朋友可了结了不少我手底下的妖,浴血奋战那劲儿我都吓一跳。” 闫御正儿八经地纠正他:“不是朋友,是道侣。” 狄九徽嘲讽道:“不仅一起混过的兄弟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兄弟的孩子也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你才醒悟,挺失败的。” 相柳一哽,视线往他腹部瞄了两眼,“什么时候生的?” 狄九徽:“……” 相柳继而眼神探究地打量他,疑惑道:“不像女的也不像九尾狐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不折不扣的男性根本生不了呢?”狄九徽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我说呢。”相柳恍然大悟,猛拍下了空有九个但个个都不灵光的脑壳,“你不孕不育啊。” 狄九徽:“……” 闫御把生平最悲伤的事全翻出来想了一遍,又是低头又是抿嘴唇,生生忍住笑,在狄九徽发疯之前若无其事地接过来话茬:“他们出去旅游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相柳大失所望,愁眉苦脸。 闫御说:“我让人寻摸着,有合适的一定通知你。” 相柳顿时面露喜色,连连说了多句感激之词,又掏出谢礼要给他,闫御一边义正词严地说着“使不得”,一边表里不一悄咪咪地敞开了兜,示意他搁这儿。 相柳一扫凶煞之气,格外和蔼可亲,他看着狄九徽,以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又不是羊尾,算不得多丢脸的病,早点治早点好,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狄九徽:“……” 他大摇大摆地远去了,狄九徽盯着相柳喜滋滋的背影,与之相反的阴着一张脸,森然道:“我现在弄他你帮不帮我?” 闫御犹豫,“这……” 他瞅着狄九徽脸色,小心翼翼地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狄九徽眼珠一转,没什么表情地看他,闫御被盯得心虚,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我有伤,不宜动手。” 狄九徽冷笑,卷了卷袖口打算自己上,闫御灵机一动连忙补救:“我说找人替他寻摸个对象,小九,你身为月老接班人,姻缘簿与红线尽在掌握之中,想必对此很有兴趣。” 狄九徽一顿,看了看闫御,闫御对他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眼尾一扬转而微笑起来,嗓音轻快道:“我自会倾尽全力,断不会让他失望。” 闫御在心里为相柳捏了把汗。 “卑劣。” 一道不加掩饰的讥诮蓦然响起,两人目光顺着声音来源寻去,粗壮的树后走出来个人,显然偷听有一会儿了。 狄九徽胳膊肘顶了顶闫御,道:“今天是怎么了,有过节的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闫御盯着右眼眉骨上有胎记一样暗红色花纹的人,主张和平的他毅然决然撕毁条约,变成好战分子,“我帮你弄相柳,你帮我弄他。” 狄九徽眉梢一挑,瞧了瞧拦在他俩面前的昭夷,“有事?” 闫御没刻意压低音量,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传进昭夷耳朵里,他没功夫计较,有更在意的事困扰着他,昭夷眼皮一垂,躲避二人注视望着脚边的石子,难以启齿道:“……苏亦汀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他。” 一个是情敌,一个曾经被他嘲笑过,向他们请教着实无比窘迫。 狄九徽很意外,“你还记着他?他那天……” “我知道。”昭夷截断他的话头,“我不在乎。” “你明知道苏亦汀故意耍你,还念念不忘?” “他有他的原因,我心甘情愿。”昭夷坚定不移。 狄九徽无以言表,转头问闫御:“我们这里的恋爱脑为什么那么多?” 第171章 昭夷为情所困,已经上岸的闫御藐视他,用一种很欠的语气蓄意显摆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人没对象吧?” 昭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狄九徽,模仿着他的口吻皮笑肉不笑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人没双修过吧?” 闫御:“……” 一句话把他秒了。 昭夷与小时候嘲讽他的嘴脸一致,“快四千岁了,你又不修佛,清心寡欲给谁看?为什么不双修呢,是因为不想吗?” 闫御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反驳的字,他受到奇耻大辱,直接躲狄九徽身后去了,扯了扯他衣角,叫家长似的告状:“你来,骂他!” 狄九徽摇了摇头,像看自家不成器的傻儿子,“丢人啊。” 出于人道主义,他好意告诫昭夷:“听我一句劝,苏亦汀在感情方面一塌糊涂,除了你还有一对夫妻蛇,被他坑得体无完肤,你再继续下去,比那对好不到哪去。” 昭夷皱了皱眉,道:“你是嫉妒吗?” 狄九徽:“?” 狄九徽不理解,“我嫉妒什么?” “得不到的就想毁掉,汀汀曾经对你有过好感,但他生来属于自由,就像永远无法困住的风,你抓不住他,于是退而求次选了闫御,但你心中仍有怨怼,见人便诋毁他的名声。” 昭夷神情认真得不像作假开玩笑亦或是打趣揶揄,他是实打实认为狄九徽在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 狄九徽:“???” 今日他真是开了眼了,什么叫顶级恋爱脑啊?就是只有恋爱没有脑,昭夷还在输出,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感人的智商。 狄九徽和闫御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的想法,趁其不备,他俩占据先机,联手把大放厥词的昭夷摁下去揍了一顿,从地上揍到天上,再从天上揍回地下,把他撂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闫御俯视着他的手下败将放狠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已经不是当初任你嘲笑的闫御了,以后记住,看见我们俩躲着走。” 狄九徽在旁小声提醒他:“最后一句太狂妄了,有点崩人设。” “是么。”闫御知错就改,重新组织了下语言,“那最后一句撤回,看见我们俩不躲着走也行。” 昭夷无语凝噎,费劲地翻了个身。 探亲之旅以打了一场完美无缺的架收尾,新仇旧恨一并出了气,闫御本该一扫阴霾生龙活虎,但他怏怏不乐,整个人像快要枯萎的花蔫头巴脑的,一路上愁眉不展。 “怎么了?” 闫御就等狄九徽问,但又不和盘托出,拐弯抹角道:“你对于修佛有什么看法?” 狄九徽:“?” 狄九徽:“没什么看法,想修就修。” 闫御若有所思,“那你对于僧人出家后需恪守佛门戒律有何想法?” 狄九徽眨了下眼:“尊重祝福。” 闫御稍加思索,又问:“那你对于佛门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又有何高见?” 狄九徽更迷惑了,“我不出家,我不用守。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我都不修佛,不用恪守他们的戒律,所以以上五条都能犯。”闫御话里有话,“不得已杀过生,偷窃干过几次,妄语一句接一句,饮酒更是不必说,就只差最后一条了。” 第85章 压榨 他不能说暗示,只能说把目的明晃晃写在脸上了,狄九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强迫症,五条犯了四条,剩一条形单影只,孤零零怪可怜的。”闫御还在装,一本正经地胡扯。 狄九徽没拆穿他,温声温气地顺着他说:“你想怎么办?” 闫御装模作样思考了片刻,做出深思熟虑之后的样子,沉声道:“要不,咱邪淫一下?” “好啊。”狄九徽微微一笑,“你先把眼睛闭起来,我有一个惊喜给你。” 惊喜…… 闫御按捺住起伏荡漾的心潮,依他的要求照做,矜持地闭上眼睛大概有三四秒,期间各种旖旎的想法层出不穷,忽然间听到清脆的响指声,他手腕猛地一紧,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受到力度强硬的牵引,被迫并拢捆成了一团。 闫御诧异睁眼,看了看自己被淡金色绳索束缚住的双手,又看了看前方笑得纯良的狄九徽,起初还抱有一丝天真,觉得他在搞一些情趣花样,后来又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因为那不是普通的绳索,而是捆仙索。 闫御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仔细辨认了两遍,确认捆仙索无疑,相当不解地问:“我犯什么错了?” 狄九徽拨了拨他专门系的蝴蝶结,两只匀称的耳朵高高竖着,碰上一碰,绳结便紧上一分,“我看你挺喜欢结绳艺术的,之前还把我吊起来。” 时隔许久,他想起来算旧账了。 闫御自知理亏,底气不足地低下头找了张椅子,解释说:“那是浮生若梦的影响,我被迷了心智,一时分不清真假。” 狄九徽似笑非笑,“你心里就真没想过?” 闫御要否认,狄九徽言简意赅道:“抓住撒谎后果自负。” 他顿时哑巴了,少顷,弱声道:“我又不会实施。” 狄九徽呵一声,“你小子还真想过。” 不是他想,是学习资料的影响,花花世界迷人眼,三步一簧文,五步一教程,随便一看便是千奇百怪的文章,平时个个看着无欲无求仙风道骨,不曾想私底下玩好大,纵使不实操,光理论也够吓人,他秉着学习使人进步的思想理念挨个收藏,不经意间,那些浏览过的不可言说的东西令他本就没多纯净的大脑更是不堪入目。 第172章 闫御说不出一个辩驳的字,像个鹌鹑一样等他发落,狄九徽不紧不慢地挨着他坐下,胳膊不客气地压闫御肩膀上,然后凑近了观察他的脸。 轮廓线条一等一的流畅优越,五官俊逸精致,隐隐能看出他父母的影子,鼻子随白泽,既挺拔又秀气,眉眼继承了穷奇的凌厉,桀骜与张狂被中和成冷淡与疏离,他的睫毛很长,纤毫毕现,瞳色是只有混血才能糅合出来的玄金,宛若东方既白。 狄九徽近距离盯了他颇久,冷不丁冒出来一不合时宜的问题:“你有想过竞选三界美人榜吗?” 闫御:“?” 闫御一愣,“有这种榜单?” “从现在开始有了,我是创始人兼任首席评委,一切决定都要经过我的首肯。”狄九徽凝视着闫御细腻温润的皮肤纹理,指腹蜻蜓点水地擦过,抬眼笑道:“给你个第一当不当?” 被他蹭过的地方痒痒的,像落了片轻轻挠动的羽毛,闫御一想,“首席评委的道侣荣登第一,招摇过市的关系户估计会惹非议。” “不敢?” “有奖励吗?”他问。 狄九徽向前倾身,鼻尖几乎抵住了闫御的,温热的呼吸随着吐露的言语彼此纠缠,笑盈盈的眼眸里藏着诱引,“你想要什么?” 那片羽毛直往下跑,一路带着闪烁的星星吹进了心里,闫御听到自己微哑的声音响起:“那就……强迫症犯一次吧。” 玉帝每月例行检查,点卯簿上挨个看过去,绝大部分完成情况都很好,除了一个人留下大片明显的空缺,他皱眉看了看那人的名字,手一抬水镜浮现,映照出由模糊逐渐过渡到清晰的画面。 解开的捆仙索随意搭在床头,狄九徽身上衣衫松松垮垮褪了大半,闫御埋头细致地亲吻他的颈项,他眯着眼睛有些难耐地一侧头,猛然瞧见玉帝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程度之惊悚差点吓到他不举。 “玉帝!” 狄九徽一激动,不明所以的闫御整个人当场被踹下床,他懵了懵,天大的委屈涌上来,“在你身边的是我,你喊玉帝的名?” 狄九徽下巴一扬示意他往后看,被抓了个正着的玉帝飞速收回视线,欲盖弥彰地低咳一声。 “看着浓眉大眼人模狗样的,你居然喜欢偷窥!”狄九徽义愤填膺地怒斥道。 “说话注意点。”玉帝很不满,他敲了敲堆在桌面上的折子,“你近日可够悠闲的,公务摞成山不处理,都排到我这里来了,有时间白日宣淫没时间点个卯上个班?念你是初犯这回不罚了,赶紧回岗位开工。” 一听“开工”两个字狄九徽就头大,他自暴自弃道:“我不想干了,你干脆把我撤了。” “无缘无故把你撤职,我怎么向天庭众仙交代。”玉帝左手撑腮,低眸看着桌上展开的文书,右手执笔圈圈画画。 狄九徽使小聪明:“我现在比着天条去犯错,你就有理由了。”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归墟千年,雷刑九九八十一道,剔除仙骨仙根,你自己选一个。” 狄九徽选不出来,以上三种威慑力十足,他哪个都不敢。 玉帝掀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瞧他一眼,“或者你把衣裳穿好,方便接下来干活。” 狄九徽有一万句话想骂他,若是能将这些怨气满腹的牢骚出本书,他必定名扬天下。 重重地叹了口气,就算再不情不愿,也得苦着一张脸惨兮兮地爬起来去上班,闫御满脸茫然地扯住他衣袖,差一点就双修了,偏偏卡在这时候。 狄九徽回头看他,像是预料到自己看不到任何光明的未来,目带凄凉道:“下次一定。” 玉帝像蓄意报复似的指派了一大堆任务,一上来就压得他腰都抬不起来,狄九徽每日风里来雨里去,忙得不可开交,连见一面的空都没有,闫御尝试拦了几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说上几句话,然后目送他匆匆忙忙地离去。 闫御忍了多日,心里的不平衡一点点加码,后来终于忍不住了,在凌霄宝殿外把他堵住。 狄九徽依然沉浸在连轴转的工作状态里,翻动着自己安排得紧密的行程,满满当当,挤不出一点空闲时间。 “云华仙子那边又有异动,玉帝让我看着点,顺便给她做个心理辅导。” “之后还得再去华山实地考察一番。” “三圣母老在那地方待着影响生态环境,尽量开导开导把她劝回来。” “二哥前几日找过我,问我能不能把她红线扯断,屠龙者终成恶龙,他也渐渐向玉帝靠拢了。” “还有……” 闫御语速飞快地插进他绵密的话里:“小九,我有个办法能帮你摆脱被玉帝压榨的困境。” “你提前预约,等我忙完前边的就……”狄九徽猛一抬头,“你说什么?” “去找月老,他越早归来你就能越早退下来。”闫御说。 是啊,是这么回事。 月老如今在凡间历劫,只要悄悄出手帮上一帮,助他早日归来,等他官复原职自己就能理所当然地隐退了。 他一喜,立刻敲定:“就照你说的办!” 狄九徽用一缕头发和一丝神识变出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傀儡,他把傀儡放到月老祠值勤,紧接着和闫御一同去了凡间。 这一世月老投胎成了个小乞丐,小乞丐原本不是小乞丐,他出生在贫苦的农民家庭,上头几个兄弟姐妹,因天生残疾,家中没钱给他治病,五个月大便惨遭亲生父母遗弃,后被寺庙和尚收养,剃度为僧,长到十几岁时,由于当地闹饥荒,寺庙无米无食,他只好离开了长大的地方,四处云游化斋。 第173章 他拄着根拐棍边走边乞讨,无心打理的头发野蛮生长,乱蓬蓬的把脸挡住大半,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还会为了乞讨的一枚铜钱和别的乞丐打得不可开交。 “你也有今天啊。”仗着月老看不见他,狄九徽偷偷摸摸地笑话他。 月黑风高夜,城中百姓进入梦乡,一直靠在街口假寐的月老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双骨碌碌转动的眼睛透过发缝鬼鬼祟祟地瞧了瞧四周,他驾轻就熟地翻过墙头,本以为要偷东西,不料他直接拐进了财神庙。 膝盖一软,月老猛跪在蒲团上,他双手合十仰望着高大的神像,无比虔诚地求道:“财神爷,求您保佑我赶快发财,别再过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了,不求大富大贵,只愿能吃饱穿暖,小的愿当牛做马,永生永世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嚯。”狄九徽双手抱胸,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居然求了他生平最痛恨的赵公明,他也知道不去拜月老而是拜财神啊。” 闫御觉察到空气中细微的波动,拉住狄九徽藏好身形,下一秒就见赵公明显了神,虚幻地附着在神像上,俯视着昔日里最爱跟他作对的同僚,一脸微笑道:“多磕几个头,响亮点。” 月老浑然未觉,真心诚意地许完愿拜了三拜,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被挤压得有些散了的糕点,自己都舍不得吃,却舍得供奉给神像,他又念叨了几句,有钱有钱还是有钱,趁没人发现之前,揣着拐棍跑进了黑暗里。 狄九徽还想再笑他两句,突然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妖气跟上了毫无防备的月老。 第86章 恩公 那只妖一路跟着月老回到栖身之所,他此时一介凡人,浑然不觉自己已被盯上,靠着墙角伸了个懒腰,拢了拢身上的破衣裳酣然入睡。 呈雾状的妖气在他身边盘旋,狄九徽坐在屋顶上俯视着下方的动静,指尖轻捻,这妖若想伤人他便出手教训一下。 妖风刮过,月老面前的破碗里凭空多出来几枚铜钱。 他一顿,凝聚的仙力散了,好笑道:“妖怪都看不下去给他送钱来了,还是想养肥再吃?” 闫御鼻尖微微动了动,“是只犬妖,没血腥气,他应该没吃过人。” “纯粹善心大发?”狄九徽觉得有点意思,暂且放任自流,看接下来如何发展。 第二日,月老睁眼便见碗中铜钱,以为自己昨夜所求有了回应,心花怒放地跑去给赵公明上香,一通感激过后继续祈求自己升官发财。 那犬妖听见了,为了方便行事化作一少年,每日替人做苦力赚取银钱,又趁深夜给月老送钱来,数量虽然不多,但足够他活下去。 妖类天生力气大,同时扛十几袋都不觉得累,有时赚得多了,给完月老之后还剩一部分,他便买了药品粮食拿去救济穷苦百姓,这犬妖似乎在找什么人,很喜欢跑到人堆里到处打听,只是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后来战乱蔓延到城中,月老被迫向北逃亡,犬妖一直跟在他身边,大厦将倾,烽烟四起,路边骸骨堆积如山,王朝气数已尽,月老环顾四野,带着他的拐棍和破碗毅然决然投身到起义军中。 月老一路扶摇直上,从不起眼的小兵逐渐崭露头角,他凭着战功步步高升,加之犬妖在背地里的默默帮扶,陆续消灭其他割据势力,再派兵北伐攻占王都,历时数年,终于结束了末路王朝的腐败统治。 一点不落看了全过程的狄九徽傻眼了,本来想开小灶帮帮月老,现在看来根本用不着他俩,“开局一个碗,装备全靠捡,这传奇履历,他不会姓朱吧?” 月老到底不是姓朱,他文化欠缺,不善治理,没能黄袍加身登基成皇帝,而是封了个将军,在外南征北战数载实现了全国统一,期间他还给赵公明建了很多座庙宇,遍布全国各地,每逢初一十五,都风雨无阻地前去祭拜。 他也算清楚功高震主这一道理,时间差不多了便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凭借这些年积攒的银子过了几年安稳舒坦的日子,之后寿终正寝,走完了有惊无险的一生。 与月老魂魄重逢,狄九徽不可谓不殷勤,满脸堆着笑说:“我特意来探望你,这些日子见不到你当真令我思念如狂,真的太辛苦了,这一生不容易啊。” 月老瞥了眼自己苍老的遗体,感慨道:“有日子不见了,小十一。” 狄九徽:“……” 闫御缓缓重复了遍:“小十一。” 狄九徽瞪他,拿腔作势道:“这也是你配叫的?人月老于我亦师亦父亦友,不仅是我迷茫路上的引路人,还是我深陷黑暗中发光的灯塔,不辞辛苦教导我人生道理,无私奉献舍己为人,伟大的灵魂宛如太阳般光辉无限,耀眼明亮,时常看上一眼便令我自惭形秽。” 彩虹屁声情并茂吹了一堆,月老一眼看穿他的小算盘,笑道:“有酒吗?” 狄九徽立刻送上酒葫芦,月老迫不及待猛灌一口,从内到外发出一声由衷的喟叹,他在期盼的目光中施施然道:“我在这过得挺好的,体验各类人生,受益匪浅,不急着回去。” 狄九徽忿忿不平地控诉道:“我扛不住了我真扛不住了,玉帝他就不是个东西,他仗着我不会猝死肆意压榨,生产队的驴一天也就工作六到七个小时,我全天无休,还都是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纷,谁能这么耗下去啊!” 第174章 “换个视角看感觉就是不一样。”月老嘬了口酒,幸灾乐祸地点评道:“抗压能力太弱。” 狄九徽一下把他葫芦撅了,月老没绷住,一口酒猛地喷出来,好巧不巧水雾落在了迎面进来的犬妖身上。 面上一凉,他眨了眨眼,呆呆地看着面前三人,“你们……” 月老知道他,这个在暗中帮过他很多次的小妖,脸上不自觉带了笑,刚想好声说上两句话,犬妖目光依次从三人面容划过,最后停留在闫御脸上,他怔愣了下,忽然眼中迸发出浓烈的喜悦,激动道:“恩公!” 狄九徽和月老同时惊了,整齐划一地扭头看向闫御,“恩公?” 闫御也很诧异,打量着犬妖洋溢着欢悦的脸,探问道:“我们认识?” 犬妖语无伦次道:“恩公您忘了吗,当年在姜府是您救了我啊!” 姜府…… 闫御在脑海中快速搜寻了一圈,恍然大悟,“你是大黄?” 那条姜府养在后院的大黄狗。 “您还记得我!”大黄喜不自胜,“当年恩公对我有一饭之恩,这么些年一直不敢忘,我总算找到您了!” 闫御听了直愧疚,给口饭吃算恩情?他差点把人家害死,若不是大黄眼神太真挚,他简直怀疑是在说反话。 “饭?”狄九徽敏锐地抓住关键词,“什么饭?” 闫御脸色一变,连忙给大黄使眼色让他别说了,大黄还算机灵,眼瞅着不对劲,赶紧转移话题。 “古人云: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当年恩公您摸了我的头,令我短时间内就开了窍,化形更是事半功倍,否则别说修炼,我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得悟,最后老死院中,这份恩情我不能不记不还。” 狄九徽纳闷,“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茬。” 闫御幽幽道:“你那时候在勾搭姜憬。” 这回轮到狄九徽心虚了,“我说呢,没多少年的修为却能化形,要么吃了仙丹,要么受人点化。不过你是怎么找到的月老,坚信不疑地跟了他几十年。” 大黄如实交代:“我在寻找恩公的途中遇上了两位好心人,他们是一对夫妻,问了我几个问题之后给我指明方向,让我来这边找人,他们说只要守在月老身边,就能找到我想见的人。” 夫妻…… 狄九徽眼角微挑,“你父母?” 除了他们想不到其他人了,想必是看出来大黄受他点化,存在的一些千丝万缕的尘缘需要了断。 闫御问他:“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大黄响亮答道:“我肯定是要报恩的,恩公有什么事都可以差遣我。” 闫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月老,再看了看狄九徽,狄九徽心领神会地上手薅了月老一根头发,然后绑在大黄手上,一枚印记浮现在他掌心,光泽轻轻流转,隐入皮肤里。 闫御道:“月老马上去投胎,你若想报恩便继续跟着他,助他早日历劫归来。” 大黄心地良善,积累了不少功德,他是有机缘在身的,跟着月老一并历练假以时日会有大造化,当时不经意间种下的因,如今助他一臂之力结个善果,也算有始有终。 月老重新轮回去了,大黄也追随他而去,临走前狄九徽揶揄了一句:“下辈子别再到处建财神庙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暗恋赵公明。” 月老脸瞬间涨红了,张开嘴要破口大骂,面无表情的孟婆捏着他下巴猛灌了一碗孟婆汤,他顿时迷瞪了。 孟婆冷冷道:“诡计多端的死男同。” 到底没把月老拽回天庭,这一趟算是白跑,狄九徽止不住发愁,“咋办啊,他回不来,我就只能继续耗着,死又死不掉,活又活受罪。” 闫御一沉吟,“我有个办法能够一劳永逸。” 狄九徽眼睛一亮,“你说。” 闫御郑重其事道:“我们造反。” 狄九徽:“……” 狄九徽眉头紧锁,揪起闫御胳膊左看右看,从前面绕到后面,三百六十度彻首彻尾地端详着他,得出一个结论:“你被夺舍了?” 闫御表情认真地给自己把了把脉,“应该没有。” 夺舍把哪门子的脉?不如先去治一下脑壳。 “那你能不动手就不动手的原则呢?” 闫御正经道:“你低估了我,其实我很有野心。” 狄九徽质疑地挑起半边眉毛,“就算是有野心,光凭咱俩,没到凌霄宝殿呢就被摁下了。” “所以我们需要快速增进修为。” 狄九徽敷衍地一点头,“阁下有何高见呢?” 闫御不疾不徐道:“双修。” 野心在这儿呢。 “等我们多双修几次,修为大涨,定能掀翻玉帝把你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闫御志骄意满眼睛有光,已经在憧憬美好的未来了。 狄九徽头疼地按了按脑门,想跟他再商量个更靠谱的,一道脆生生的嗓音截断了话头。 “你们想造反?” 那尾锦鲤浮出水面,探着头朝外张望,不断有泡泡咕噜咕噜地冒出来。 “造反不好,会生灵涂炭的。”锦鲤一丝不苟地说,“不可以。” “假如我们非要干,你怎么办?”狄九徽故意逗它,“我们照顾了你那么久,于情于理你都该和我们统一战线,应该不会去检举吧。” 第175章 锦鲤犹豫不决,缩回水里吐了一长串泡泡也得不出答案。 “我看你也快化形了,这样吧,我给你起个名字当作祝贺。”狄九徽使出一招笼络人心。 锦鲤傻乎乎上了当,欢喜地摇了摇尾巴,“好!” “‘九’,数之大者,起于一,极于九,乾玄用九,乃见天则,是个寓意极好的字,‘品’,既是品质品德,又意种类繁多,泛指万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以后你就跟我姓,叫狄九品吧。”他说得头头是道。 闫御插话:“意头是好,但‘九品’二字不好,官场味太重。” 狄九徽满是威胁意味地看他一眼,闫御说:“我的意思是叫狄十一品。” 狄九徽:“……” 闫御说:“我参考了一个叫萧十一郎的人,不喜欢十一品,也可以叫狄十一郎。” 狄九徽:“人家是女孩儿。” 闫御飞速改口:“狄十一娘。” “她年纪又不大,谁会起这样老气横秋的名字。”狄九徽瞧了瞧闫御,“是你啊,那没事了。” 闫御:“咱俩差不了几岁,我老气横秋你就是老迈龙钟。” 狄九徽正要反驳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陡然一凛,神情倏地凝重起来,“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闫御受他影响一同提起心,“什么?” “被我忽略已久的、关乎重大的、扣人心弦的。”狄九徽眼神讳莫如深,他看着闫御一字一顿道:“我既然是五千年一结的五蕴六尘果,满打满算我年纪比你大,你该叫我哥。” 闫御:“……” 闫御恼,“种树上的又不是你。” “我不管。”狄九徽拽住他衣领,冲着闫御耳朵叫道:“我比你大!我比你大!我比你大!” 狄十一娘被吵得跃出水面,“什么大不大的,光天白日害不害臊。” 狄九徽:“……” 闫御:“……” 念头一转,闫御不由想到在浮生若梦中他叫过很多回,那时他们真如凡间一对普普通通又非同寻常的兄弟,只是离情别绪惹人惆怅,结局又是异样悲戚。 似乎也没什么原则需要坚持,闫御便凑近了狄九徽耳畔,轻声道:“哥。” 那字被他咬得暧昧又缱绻,连同温热的呼吸扑洒在耳廓,狄九徽心尖一抖。 “哥,可以吗?”他又喊了一声,落下的吻滚烫如烙。 趁傀儡没被玉帝识破之前,再把狄十一娘的眼睛一并蒙住。 “我怎么看不到了?”她昂着头叫道。 一股反抗不了的力道把她按回水里,话也堵在口中发不出声。 “下面不是小孩可以看的了。” 嗓音清风似的逐渐飘远。 第87章 大结局 记得有一回,闫御收集了各类鸟族的翎羽,趁狄九徽不注意插满了他脑袋,他把那些东西做得毫无重量,五彩斑斓像开屏的孔雀一样,被害人全然不知,并且招摇过市。 路过的神仙见了个个捂着嘴偷笑,十分默契没一个提醒他的,等他自己发觉时脸已经丢尽了,狄九徽大怒,一路追杀闫御回蓬莱。 那次的经历可谓是记忆犹新,狄九徽全程摁着他打,闫御被掀翻在地时,周围书籍散了一地,他只能用手臂格挡在脸前。 “知道错了吗?” “服不服?” “说话。” “你服不服?” 狄九徽严刑拷打他,闫御特别狼狈地说认输了,还被要求大声一点,至今想来仍是奇耻大辱。 今日,他总算一雪前耻。 对上狄九徽有些失神的眼睛,闫御眼睛亮得惊人,因过于激动声音而微微颤抖:“你服不服?” 狄九徽:“……” 狄九徽喉咙沙哑得只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闫御更沾沾自喜,靠近了听他说,刚一挨过去,狄九徽立刻抬手朝他脑瓜结结实实来了一下,也不装了,嘲讽道:“你还没从浮生若梦里醒过来呢。” 闫御:“……” 双修确实管用,他比昨天似乎更厉害了点。 闫御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他立志非要从狄九徽嘴里听到“服了”两个字,然后当场把天书上收藏的各种学习资料翻出来,一排一排又一排,狄九徽瞥见只言片语,眼睛瞬间瞪大了。 十一娘身上的禁言术没多久自动解开了,她仰头努力张望,妄图看清二人在干什么,头顶漫天星河,她听到一声软绵绵的、求饶意味很浓的“服了服了”。 隔日,早已沉下去多日的旧帖忽然浮上来,针对其中一楼说两人那方面不和谐的发言,有人作出以下评论。 555l【你婉转点儿】 亲身验证,很和谐。 …… 傀儡没能瞒玉帝太久,因为云华仙子又下凡了。 他知道后气得不行,生生掰断了一支笔,接着调转矛头对准狄九徽找他算账,这回不是口头上说说,直接派了天兵天将把他押回凌霄宝殿,狄九徽对此很无奈。 “你心里清楚这不是我的问题。” “你看不住云华仙子,却把责任全怪在我身上。” “她存了想跑的心思,费再多口舌也拦不住,月老又不是没试过。” “你是她兄长,你都劝不住我一个外人能说什么?” 玉帝被戳中痛处,冷面冷语道:“你干好本分工作就够了,其他的不用管。” 第176章 “本分工作干得再好也架不住你天天压榨,你自己数数,自从上任这些天来我歇过几次,我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怪不得他们背后那样说你。”狄九徽越说火越大,他觉得他良好的教养都快要磋磨在日复一日的怨气中了,难怪有人说天庭是才是真正的地府,而地府只是分舵。 玉帝冷笑,“背后?那明明是当面。” 狄九徽受不了这委屈,他干脆不忍了,“我不干了,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玉帝没接话,视线一转瞧着跟他一同过来的闫御,不阴不阳道:“你父母可不在。” “不用他们,出任何事我自己扛。”闫御狠狠硬气一把。 狄九徽用眼神表示自己的震惊:这么有志气? 闫御神色淡定:等扛不住了再喊他们来。 狄九徽:…… 闫御傲然:不好意思,有一对满身光环的父母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玉帝敲了敲桌面,打算把他俩一并处罚了,结果没等来天兵天将,反而迎来浩浩荡荡的脚步声。 “你真好意思啊,他说的哪句没道理?” 一大堆人马涌入凌霄宝殿,李天王、织女、百花仙子、四大天王等等,都是在天庭有个一官半职的熟人,无一例外站在了狄九徽和闫御身后,与玉帝呈分庭抗礼之势。 “别说他一个新人,就我们这些老人忍你忍得时间也够长了。”持国天王紧随其后。 “你非但视若无物,还变本加厉。”紫薇仙子道。 玉帝淡淡扫了一圈,无动于衷道:“你们要造反?” “不如反省一下是你先引起众怒。” 从昆仑墟而来的王母娘娘在众仙簇拥下淡然直视着他,灿金色的睫毛下眼眸华贵,不悲不喜。 天庭堪称变革性的动静快速引起了四方注意,地府加紧派了十殿阎罗前来查探情况,西天灵山也致电询问,四位菩萨亲自驾临,双方都想拿到一手消息,在南天门外展开了激烈交流。 历经两个时辰的对峙,地府和西天灵山进行了几轮亲切友好的问候,还是没决出胜负,另一边,在众仙共同联合抗争下,玉帝终于松口决定修改天庭制度,取得了重大胜利。 狄九徽和闫御偷听了一耳朵,据说在谈判过程中,王母娘娘亮出底牌,她说可以把云华仙子拽回来,永绝了她下凡的念头,玉帝才首肯。 杨戬听闻这消息立即请王母再去趟华山,把三圣母的念想也给断了,为此,他帮她手刃玉帝都可以。 玉帝:“?” 起了个足以载入史册的导火线作用的狄九徽戳了戳闫御,存了点侥幸心理,问:“我们算是白捡漏了,你说如果他们不来,那后续会发展成什么样?” 闫御不假思索道:“反抗,镇压,寄。” 狄九徽:“……” “真简洁明了啊。” 狄九徽见有人过来,赶忙迎上去,尊敬有加道:“多谢娘娘相助。” 王母娘娘瞥了眼已经围成圈在“嘚嘚嘚嘚嘚”庆祝的人群,唇畔掠过浅淡的笑,“你们年纪小或许不清楚,玉帝曾经可是个卷王。” 两人对视一眼。 “他掌权近万年,一直朝乾夕惕孜孜不倦,当年凶兽泛滥成灾,作恶多端,闹得民不聊生,玉帝四处征战,费了很大的力气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才把他们逼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了稳定不安分子,又绞尽脑汁出了一系列应对政策,后来大家年纪都上来了,斗了那么多年见惯大风大浪,也懒得再搞事,加之天书上线,都进入了半退休状态,玉帝可能自己淋过雨就要把别人的伞撕烂,才开始逼着天庭众仙卷。” 这些年他搞出来的鸡毛蒜皮的事太多,渐渐的没人再提起往事,但同时敬重他曾经的那份风骨与气魄,纵使不满也都忍着,直到积累到今日一齐爆发。 王母娘娘乘上神清骨秀的仙鹤,慢条斯理地抛下最后一句:“不然就凭他这股作劲儿,玉帝这位子怎么坐得数千年如一日的安稳。” 天庭神仙管理手札修改成功的那一日普天同庆,与此同时新一届cp大会拉开序幕,两件喜事撞在一起,便是众仙云集,盛况空前。 狄九徽以为他和闫御能继续蝉联第一,稳坐冠军宝座,不曾想昔日顶流没落,新cp上位了。 “凭什么啊?你们嗑的cp都成真了,凭什么名次还往下降了!”狄九徽不服。 百花仙子嗑着瓜子说:“你肯定不晓得cp粉的本质。” 狄九徽:“?” 瑶姬为他解惑:“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扭曲事实瞎编乱造,简而言之一句话——假的最好嗑。” 狄九徽:“……” 嫦娥仙子劝道:“你看你们都成真了,区区一个虚名不重要,还是留给其他选手吧。” 狄九徽勉强接受这说法,闫御问:“这次谁上去了?” 织女啃了口仙瓜,“玉帝和云华,兄妹骨科尝一尝?” 狄九徽:“……” 野啊。 崔珏好奇地问:“你很讨厌玉帝还能下嘴嗑?” “他不是东西,但他对云华赤裸裸的私心与偏爱,在冷漠与绝情的皮囊下偶尔流露出的真情,足够让我嗑死了!!”织女兴奋得手中的瓜都快被捏烂了。 杨戬对此表示强烈抗议,因为在同人本中,假如玉帝和云华仙子有男女之情,那玉帝既是他亲舅又是他后爹,贵圈真乱。 第177章 “直接cp大乱炖,杂食人狂喜。”素桐起哄。 后来结果出来,榜首果然是玉帝和云华,而第二名竟然是财神和月老。 狄九徽更费解了,“两个老头有啥好嗑的?” “月老流落凡间,嘴上说着痛恨水火不容,每生每世他都去拜财神庙,那叫一虔诚,赵公明也回回都应了他所求,这不就是明晃晃的暗通款曲。”紫薇仙子脚下瓜子皮堆了一地。 闫御跟风:“好像确实有点好嗑。” 狄九徽瞪他一眼,“那是大黄暗中庇佑,和他赵公明有什么关系?” 不远处的赵公明先是被很多人诡异注视,又听那一席诡辩,黑着脸过来澄清:“我只是在嘲笑他,忙是一点没帮,别误会。” “你若问心无愧,何必解释?清者自清,不过欲盖弥彰罢了。”孟婆也添了把火。 赵公明:“……”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不过当事人从狄九徽换成了赵公明,他既有点快慰,又有点郁闷,“咱俩是真糊了。” “糊,但真。”闫御确信。 “可我没粮吃了,你也不产出,起码收个尾啊。”他提意见。 以前写写文章是聊以慰藉,以解相思,如今得偿所愿了,闫御早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潆溪前段时间还催他,被他当做空气置之不理,不过狄九徽既然提起来了,那就拾起笔再写一点吧。 闫御不擅长写小甜饼,但就地取材引发文思泉涌,他宛若文曲星附体,一挥而就笔下生花。 期间,玉帝痛斥了瞎造谣的人,说他们这是歪门邪道,再多说一句直接砍了,转头听说云华仙子以泪洗面,独自去探望,杨戬如临大敌,牵着哮天犬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绝不让她和玉帝有半点多余接触。 赵公明恼羞成怒,不嘲笑月老了,他跑去地府找崔珏和阎罗王喝了顿酒,保证地府下次选举他一定尽心,以致月老再投胎一世过得比一世惨,生生穷困潦倒,大黄也无计可施,只能保证他勉强活着。 姜子牙与申公豹也回天了,两人氛围大变特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渐渐弥漫,有日哪吒前去拜访,看到姜子牙脖子上暗红的痕迹,他顿时牙痒痒了,跑回去照着敖丙咬了一口,挨了一巴掌。 昭夷也如愿和苏亦汀见面了,他死缠烂打,怎么赶都赶不走,苏亦汀又是一等一的无情,气得麒麟看不下去,把他收拾了一通,昭夷还不转弯,非得一棵树上吊死,麒麟又只好去找苏亦汀,和他商量解决办法,苏亦汀却见色起意看上了麒麟,成天追着东奔西跑,吓得麒麟退避三舍。 在这一个多月里,外界风云变幻,闫御闭门不出闷头苦写,在他的不懈努力中,不仅修为大增,还呕心沥血完成了创作。 末尾的句号依依不舍画上,他通知了潆溪一声,狄九徽明朗轻快的嗓音自门外传来,信誓旦旦道:“你好了没?这一回姜子牙亲自传授了我钓鱼技巧,加上新装备,此次必赢你。” 闫御放下笔杆,从头到尾审视了一番,然后笑着应道:“来了。” 起身开门,门外春光明媚,狄九徽提着大包小包的装备在等他。 “快走,找个好位置打窝。” 没多久,琴瑟静好在白玉京报社出版最后一本书《我们俩真有一腿》,之后就此封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