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极相斥》 第1章 《同极相斥》作者:毛肚好吃【cp完结+番外】 文案: 看上去平平无奇打工仔,公派去国外出差考察无人岛,和他搭档的是总公司调来的高材生,也是他十年不见的同学。 还是他学生时代最讨厌的人。 本来以为十年不见了,大家都成熟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谁知道从下飞机开始,事情一桩接一桩,走错路、说错话、进错店、找错人。 沈忱:我要是死在这岛上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吧,我躲你家床底下,躲你家厕所里,半夜吓死你;等你死了我就住你坟头,偷吃你的贡品,抢你家里人给你烧的纸钱,站在你坟上跳草裙舞! 季岸:嗯?你会跳草裙舞? 沈忱:重点是草裙舞吗?! 季岸(攻)x沈忱(受)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x“遇事不决先算一卦” 轻松幽默向公路文,主打一个看别人倒霉。 冷幽默、剧情、公路文 楔子 九月六日,天气阴转小雨。 “……我、我觉得我保守估计至少能活到九十九岁吧?……真的,虽然我抽烟喝酒还熬夜,但我一直觉得我能活到九十九……” “嗯嗯。” “你为什么这么冷淡?我们到底也认识了十几年,你至于这么冷淡吗……” “没有冷淡。” “……我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要死了,季岸你他妈真的冷血动物……呜呜呜……”沈忱揪住男人的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我就知道,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认识你!……我跟你说我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名字刻在我墓碑上,旁边小字标上:‘是这个人害死的’……” 男人撕开棉麻衬衫,这才腾出空,去掰开自己领口那只手:“放。” 沈忱躺平在光滑的礁石上,控诉进化成诅咒:“……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吧,我死了我就躲你床底下,躲你家厕所里,吓死你;等你死了我就住你坟头,偷吃你的贡品,抢你家里人给你烧的纸钱,站在你坟上跳草裙舞……唔!” 他没能说完,对方抓起手边撕剩下的衣服直接塞进他嘴里。 男人捞起他的腰,用撕成长条的布料缠上去:“第一,我没想你死。” “唔!唔唔唔!” “第二,现在的小学生都知道世上没有鬼。” “唔唔唔!唔唔唔唔!” “第三,”男人缠了好几圈后,在他肚脐位置打了个结,“被树杈划伤肚子是死不了的……好了。” 季岸这才取下沈忱嘴里的衣服,用眼神警告他“别再发神经”,并把剩下的干净碎衣服又谨慎地收进了医药箱里。 “……妈的,”沈忱仍旧躺着,碎碎念道,“你懂都不懂,我现在受重伤了,到时候伤口会被感染,然后化脓,然后我就会发高烧,然后就死了……我他妈就是死,也要跟你极限一换一,你等死吧你!” “行,头脑清醒,逻辑缜密。” 摘了两大片棕榈叶,盘腿坐下,“来帮忙。” “……哦。” 沈忱捂着肚子,慢慢爬起来。 他擦掉脸上半干不干的眼泪,在男人身边坐下,跟着一起摆弄棕榈叶。 冷冷的海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他腰上伤口仍在隐隐作痛; 沈忱回忆着这几天的事,良久后他低声说:“……他妈的,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岸头也不抬:“因为你打了船夫。” “你还不是打了!为什么打他?为什么要打他啊?!” “因为他想多要钱。” “他为什么坐地起价!” “因为我们错过了渡轮,坐了他的船,并且他没有商业道德。你不要再问我为什么错过渡轮,我懒得跟你复盘。”季岸终于抬起头,望着灰色的天空,“早知道就不来出差了。” 这话终于说到沈忱心坎里:“你说得对,早知道我就是死,我也不跟你出来……”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看向远处翻涌着的海。 片刻后季岸又说:“……你会跳草裙舞的吗?” 沈忱翻了个白眼。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沈忱,男,二十五岁,公派来国外出差的路上迷路了。 并且,他正和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困在一座真的无人的无人岛上。 作者有话说: 尽全力日更! 排个小雷:沈忱(chén)是川渝人士,所以会有少量口音! 第一章 强运加身 五天前。 “敬爱的领导你好,老子不想干了”。 沈忱再一次打下辞职报告的开头,接着又删掉。他在这家公司呆了快一年,已经刷新了他的历史最高记录;在这之前,他干过最长的工作是在工厂里扫了一个星期的地。 沈忱的家长说了,不管什么工作都行,只要他坚持上一年的班,之后就随他自己想干什么行业就干什么行业。 现在距离一年只剩一个多月。 从三个月前开始,沈忱就在琢磨辞职,按部就班的生活他已经受够了! 可辞职报告打了删,删了打,现在还没问世。 沈忱叹了口气,非常熟练地掏手机,在一排求神问卜的app里随便点了一个“本月运势”。 第2章 【强运加身!本月的你,事业与感情双丰收!偶遇超多小幸运!或许会出现小小的困难,只要稍稍坚持,就能顺利跨过去!迎来好结果! 运势方面:近期宜搬家、嫁娶;忌转业、丧葬。 缘分方面:你命中注定的人是……付费查看更多签文解读。】 “ok,那不辞了”,沈忱心说。他利索地关掉页面,继续面对他一片空白的辞职报告。 ——这就是他辞不了职的原因。 “小沈,茶姐让你去一下他办公室。” “哦,马上。”沈忱抓起手机,优哉游哉往主管办公室走。 既然签文说事业会丰收,那意思应该就是只要他坚持过这个月,之后就能大大方方辞职去“不务正业”了吧?从这个角度来说,赛博算命还怪准的。沈忱这么想着,敲了两下办公室的门。 “进。” 他的女主管正在吃冰激凌:“……坐。” “喔。”沈忱也不客气,直接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上坐下,“找我什么事?” 黄梨木的办公桌前,妆容精致的短发女上司坐在转椅上轻轻晃着,背靠窗外的高楼大厦繁华景,在吃单价五元的冰激凌。 女上司姓陈,因为她喜欢用绿茶配一切,所以大家都亲切地叫她“茶姐”。 “最近有个大项目的实地考察哈,”茶姐挖了一大坨冰激凌送进嘴里,再腾出手从抽屉里拿了份文件出来,啪的甩在沈忱面前,“我想让你去。” “出差啊?” “对啊。” 沈忱瞄了眼文件的标题,《n国-纳内克希斯坦特周边群岛度假景点开发计划(第一期)》。 “国外啊?” “对啊。”茶姐专心吃着冰激凌,眼也不抬,“你吃冰激凌吗?” “吃,要抹茶味的。”沈忱毫不客气道。 “有品的。” 茶姐办公桌旁边就是她的小冰箱。冒着冷气的抹茶冰激凌被放到沈忱面前,茶姐接着说:“这个项目其实是总公司那边和n国官方的合作项目,但第三方交的项目评估书吧,老总觉得不靠谱……那老头总觉得外国人都是蠢东西,不是自己人写的报告他不信,麻烦死了。” “所以……” “所以这个基本上等于带薪旅游的重任,我决定交给你。” 沈忱面露难色,但吃了口抹茶冰激凌:“就我一个?” “两个,”茶姐说,“总公司那边也派了一个人,你们一起,路上也有个照应。出差补贴每天两百,其他费用正常报销,不错吧,正经八百的带薪旅游。” “要去多久哦?” “两周,看情况可能会延长到一个月,回来就给你放假。” 那就是出差回来刚好可以交辞职报告。先玩外面玩大半个月,回来交了报告就开始摆烂,四舍五入等于提前辞职了,完美!沈忱心想。 沈忱:“好啊没问题,我去。” “ok,行程那些我都已经核对好了,到时候还有别的团队一起过去看,所以千万不要迟到。具体的……”“咚咚咚。” 茶姐话说到一半,办公室门又响了。 “哦,他来了。”茶姐的冰激凌终于吃完,她擦了擦嘴,扬声道,“进。” 沈忱回过头,就看见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戴着工牌走进来。他们公司并没有着装要求,除了特殊接待任务之外,大家穿什么来上班都可以,这点总公司也一样。所以男人穿着黑色的套头衫,下摆露出一点点里头的白t,搭配经典三条白杠的黑色运动裤,像刚实习三天的大学生。 “坐,别客气,”茶姐的态度跟刚才没什么两样,“吃冰激凌吗,吃什么口味的?我这儿什么口味都有哦?” 沈忱还没看清楚脸,对方已在他旁边坐下,点着头道:“谢谢,抹茶味。” 茶姐:“你也是有品的。” 沈忱赞同地点点头:“确实。” “这次考察任务就由你们俩去,我稍微介绍一下,”茶姐再拿了盒抹茶冰激凌出来,“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沈忱。” “沈……忱?”男人迟疑地念了声。 茶姐接着说:“小沈,这位是总公司的季岸,京大的高材生哦。” 沈忱脑袋一歪,疑惑道:“季……岸?”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和自己并排坐着的男人;男人也正看向他。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空气唰的凝固了。 沈忱看着这张熟悉又微妙的脸,疯狂往自己嘴里舀冰激凌。 ——短茬,有点下垂的八字眼,直挺的鼻梁,扁平的薄嘴唇。就面相上而言,男人长着一张非常不耐烦的脸,像在学校里喜欢装酷的沉默型小混混,又像在单位里会把腿撂到桌上“整顿职场”的大恶人。可他的眼神和这些印象正相反,懒洋洋的,像永远睡不醒。……和高中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区别,还是那么的让人火大。 茶姐非常敏锐:“难道你们认识?” 沈忱:“认识。” 季岸:“不认识。” 茶姐:“?” 沈忱:“不认识。” 季岸:“认识。” 茶姐茫然了:“到底认不认识?” 沈忱狠狠斜了旁边的男人一眼,再回答道:“认识,但不太熟,以前的同学。” “喔……这样,高中同学啊?” 第3章 沈忱:“对,高中。” 季岸:“初中。” 茶姐更茫然了:“啊?” “我们初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是连读的。”沈忱连忙道,“茶姐,出差的事,你看能不能换别人……” 茶姐端起她的绿茶,喝了两口,真诚道:“怎么,你们交往过?” 沈忱:“怎么可能?!” 季岸:“没有。” “那你刚才还说‘好啊没问题你去’,现在又说换人?我还以为是谈过恋爱所以觉得尴尬呢。”茶姐道,“这不是正好吗,你们认识,都省掉熟悉的过程了。这个事就这么定了哈,你辛苦辛苦,回来给你批个小假期。” 沈忱:“……” “第三方做的评估报告和这次的行程,我都发你们邮箱了,记得确认好啊。” “我没问题,随时可以出发。”季岸说。 茶姐都这么说了,再找借口推脱就有点不礼貌了——尤其是茶姐平时对他很好,好得沈忱一度怀疑茶姐是不是认识他家长——沈忱只好也点点头:“……好的。” “好了,那没事了,你们去忙吧。”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沈忱走在后面。 以前季岸也就比他高一点点,现在季岸比他高出了大半个头。 意识到这点,沈忱不爽地“啧”了声,顺手带上茶姐办公室的门。 站在办公室门口,沈忱搜肠刮肚地找着散场台词;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对方倒先开口了。 季岸淡淡道:“去抽支烟?” “……哦,”沈忱点头,“那吸烟室在这边,你跟我来。” 还在上班时间,吸烟室里空无一人。 沈忱领着他走进去,两个人在立式烟灰缸的两边站定,各自掏出烟盒。沈忱有意无意地往对方那儿瞥了眼,好家伙,季岸跟他抽的是同一个牌子的同一款。 没什么比和自己讨厌的人用同款更膈应的了。 沈忱瘪了瘪嘴,刻意当自己没发现地望向吸烟室角落里的绿植。 谁知道季岸点着烟后,很自然道:“你也喜欢抽basa?” “……”沈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好,我什么都抽。” 说完这句,两个人就各自抽烟,保持着礼貌的沉默。 季岸本来就是话很少的人——和沈忱几乎是两个极端,沈忱是下个楼也能跟小区保洁阿姨闲唠几句的话痨。 沉默了好一会儿,沈忱有点受不住了:“……那什么,好久不见啊。” “嗯,”季岸说,“有十年了。” “哈,哈哈,”沈忱尬笑两声,“时间过挺快。” “你没怎么变。” 对话不知道为什么就客套上了。 ——这大概就是成年人吧。即便彼此之间曾经真情实感地讨厌过,十年都已过去,他们也从不谙世事的学生变成了成熟的社畜,理所应当地不该再计较以前的事。倒是还惦记着当年那点关系不好的自己,有点幼稚了。 沈忱这么想着,竟觉得不好意思,下意识再客气了几分:“你也是,感觉……”“身高一点都没长。”季岸接着道。 他叼着烟扭头看向男人。 季岸垂着眼,自顾自继续说:“刚才看到你的时候,我挺惊讶。” 烟随着男人的话语,从他唇缝间溢出来,在两个人中间变幻着往上飘散。男人嘴角下压着,一副似笑非笑要笑不笑的表情也看向沈忱:“你还用上班的?” “……” “家里破产了?” “……你他妈才破产了。”沈忱太阳穴突突地跳,“不会说话可以不说。……为什么是你啊,跟你一起出差我感觉我要折寿。” 季岸说:“你可以去沟通一下,让你们部门换个人。” “怎么不是你他妈去沟通?” “因为我不会折寿。”季岸说着,悠然自得灭了烟,推开玻璃门往外走,“先走了。” 第二章 宜出远门 “阑尾炎,肠胃炎,过敏,晕机,”朋友盘着腿坐在他的纯手工羊毛地毯上玩ps5,“再不行你说你刚摘除了前〇腺,需要修养。” “爬。” 沈忱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润着,躺在沙发上抽烟。 他看着手机里和茶姐的聊天记录,打了行“茶姐,我还是不太想去出差”,又一个字一个字退格删掉。请假简单,不想去出差也简单,他实在不愿意去,公司也不可能勉强他。但—— “我要真的不去,岂不是很没面子?”沈忱说,“像我怕他一样。” 朋友正在和boss斗智斗勇:“……确实有点。” “烦死人了。”他把手机盖在胸口,伸长手掸了掸烟灰。 “再怎么说都十年没见面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吧,一起出差而已,又不是结伴出去旅游,专心工作就完事儿了。”朋友说,“至于这么烦吗?” “你不懂。” “我是不懂。” “他真的很讨厌。” “哦?展开说说。” 沈忱回忆着道:“把我写班主任坏话的纸条夹我作业里。” “……” “还往我水壶里倒番茄蛋汤。” “……小学生吗你们?” “不是,初中的时候。”读书时候的事突然间像潮水似的一浪接着一浪地涌过来,沈忱把烟摁灭,没好气道:“想起来就冒火。” 第4章 “那你到底去不去出差啊。” “不想去。”他又抓起手机,退出聊天界面,再打开他的赛博求签软件,闭着眼狠狠摇了几下手机。 朋友战胜了boss,放下手柄端起旁边的奶茶喝了口:“不想去是去还是不去哦。” 等手机连震几下,沈忱才睁开眼: 【第二十一签,上吉签……宜出远门:能遇到和自己契合的机缘】 “ok,决定去。” 朋友扭过头:“怎么又去了?” “我可以忍,我是忍者。”沈忱倏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收拾东西去了。” * 【9月1日 21:18】 【季岸:三号早上八点半,机场服务台,不要迟到】 人来人往的机场,沈忱再看了遍季岸给他发来的消息,又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已经九点过了,他站在服务台这儿等了半小时,连季岸的影子都没看到。 茶姐给他们定的行程很温柔,九月三日早上十点半的飞机,出发飞n国;当天坐大巴到火车站,换乘火车到目标的边境城市纳内克。然后九月四日在纳内克考察,五日早上十点坐公司承包的渡船到荒岛unbi-17号。第一期的开发计划只看周边17-26号的九个荒岛,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早上十点去岛上,下午四点就回城里休息,直到考察结束。 按照行程,季岸叫他八点半到,刚刚好提前两小时,很符合对方谨慎的风格。 但是人呢? 沈忱垮着脸,忍无可忍地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听筒里等待接通的旋律响了几秒,接着“噔——”的一声,季岸直接挂断了。 “…………” 沈忱看着聊天里的“对方已挂断”,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咬着后槽牙,摁手机的力道活像要把屏幕都捏碎,立马再打了过去。 【对方已挂断】 【对方已挂断】 【对方已挂断】 “……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他气得骂出声,身后服务台的值班员担忧道:“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沈忱咬牙切齿道:“没事!我等人!” 说完他再打了四次过去。这次对方没有再秒挂,沈忱气鼓鼓地等着,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辱骂,只等季岸接通。然而旋律响了一遍,接着响第二遍;季岸改变了策略,从“挂断”变成“无视”。 正当他准备挂了重新打时,季岸的声音诡异地从他身后冒出来了。 “……一直打干什么,”他倏地转过身,就看见季岸一脸神志不清地走来,“挂断的意思就是到了。” 对方穿着件墨绿色的夹克,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插在夹克口袋里,还打了个呵欠。 沈忱气势汹汹迎上去,“你让我八点半到,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 季岸瞥了眼机场的电子屏:“九点二十三。” “你迟了快一个小时你知不知道?!” “哦,”季岸很淡然,“那是怕你迟到,所以跟你说的八点半。你准时到了?” “……不然呢?” “不错的,有长进。”“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故意整我是吧?故意让我站在这儿干等,你……”“办登机牌了,”男人直接无视他的连环质问,“还要过安检,快走。” 看着对方往自动办理机走的背影,沈忱气得胃一阵一阵抽着疼。 季岸走出去好几步,察觉他并没跟上来,回头道:“怎么了?” “……你他妈迟到了好不好!” “好,”季岸直白地敷衍道,“所以快点。” 沈忱这才跟上去,不情不愿地走在男人旁边。 他们的航班最终目的地是东南亚的某热门旅游城市,中途会在n国停靠;因此乘客很多,多到他们俩去办理登机牌时,自选座就剩两个邻座。 要飞两个小时才能到n国,也就意味着他要和季岸要同座整整俩小时。 “妈的,”一拿到登机牌,他就忍不住道,“没想到过了十年又要跟你坐一起,什么傻〇孽缘……” 季岸沉默不语,径直往安检口走。 他跟着一起过去排队,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扔进回收箱里:“你身上带打火机了吗,记得扔了。” 季岸像是灵魂出窍了,仍然不语。 “你死了吗?”沈忱愤愤道,“听不见我说话是吧?” “嗯?”男人这才懒洋洋地说,“你的行李箱……” “我行李箱怎么了?……” 沈忱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箱子:黑色的箱体,黄色的拉杆,侧面有暗纹。 他再看看自己的行李箱:黑色的箱体,黄色的拉杆,侧面有暗纹。 ——这不是一模一样?! 沈忱:“……” 季岸:“差点以为照着我的买的。” 沈忱:“你爬。” 这种事发生在他们俩身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初中时候也有过这剧情,学校组织出去野炊郊游,他和季岸背了一模一样的单肩包,最后非常自然地拿错,他回到家才发现。那时候沈忱还只是一般讨厌季岸,但在拿回包以后,发现自己游戏机里舍不得通关的游戏被季岸打通了之后,就变成很讨厌了。 除此之外,同款手表、同款外套,甚至同款的泳裤……他们俩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用同款。 第5章 沈忱也曾怀疑过这个灾舅子是故意恶心他;但刚出两天的限量球鞋他们也能撞上,除了孽缘,沈忱找不出其他解释。 一在飞机上坐下,沈忱就迫不及待地塞上耳机,全身心投入地假装旁边是不必理会的陌生人。 “陌生人”在系好安全带后,只花了十秒就垂着脑袋睡着了。 季岸的特技之一:随时随地都能睡着。 沈忱控制不住地想起很多学生时代的事,想着想着耳机里的歌也像应景似的随机到了以前的老歌。他悄悄打量了会儿睡着的季岸,试图找出点“青春回忆”“同桌的你”。 ——对不起,做不到。 他看见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脑子里记的仇打出来能比他这几年的银行流水单还长。 “忍一忍就过去了,忍一忍就过去了”,沈忱在心里来回地念。 忽地,飞机猛烈地一晃,随之机内广播响起:“各位旅客请注意,我们正遇到不稳定的气流,飞机有些颠簸,请您回到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 广播还没念完,飞机又晃了两下。 沈忱经常坐飞机,对此见怪不怪;但沉睡的“陌生人”被晃倒了。 他只感觉肩膀上被什么东西一砸,接着对方半个身体顺势都靠在了他身上。 即便颠簸成这样,也没能把季岸从他的高质量睡眠中唤醒。 沈忱烦躁地耸了耸肩。 ——没反应。 他加了点力度,再耸了耸肩。 ——还是没反应。 “……醒醒啊。” 飞机的颠簸很快停了,季岸的脑袋就已经在他肩上扎根;他耳机里刚好到上首完、下首还没开始的空档,对方均匀的呼吸声见缝插针钻进他耳朵。 “你他妈别睡我身上!”沈忱用手肘狠狠地撞在对方侧胸,“季岸!” “……”这下季岸醒了,他缓缓支起脑袋,“到了?” “没到!” 季岸半阖着眼:“没到叫我干什么。” “叫你别睡我身上,”沈忱说,“晦气!” 男人直接往窗户那边倒:“是有点,但我不信这些,所以不会嫌弃你,你放心好了。” “……” * 对季岸来说,两个小时很快,他从上飞机睡到飞机落地;对沈忱来说,这两个小时好煎熬。 两个人平安抵达n国的首都机场,各自拖着行李箱顺着稀稀拉拉的人流往外走。沈忱无意识地到处看,这机场寒酸得连国际大牌的免税店都没几家,全球连锁的快餐厅也少得可怜。 “你先出去吧,”走到一楼大厅时,沈忱道,“我去个洗手间。” 他说完就拐向厕所,也没打算等季岸的回应。 可他还没走出去几步,男人就跟了上来。 沈忱:“干什么,我去厕所?” 季岸微微皱眉,很费解似的看着他:“……我不能去厕所?” 这下轮到沈忱费解了:“我去上厕所,你去干什么啊?” 季岸:“去上厕所。” 沈忱:“……” 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问了很弱智的问题,沈忱尴尬地闭上嘴。 这寒酸机场旅客没多少,男厕生意倒好。他们进去时,六个小便池被占了四个,还剩最靠里的两个便器空着。沈忱想也没想地走到最里面,开始解裤头。 紧接着,季岸走到他身旁那个空位,也开始解裤头。 沈忱心下一惊:“你干什么!” 季岸:“……我上厕所。” 男人上厕所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尽量隔开上。在厕所紧张的时候,偶尔一起上倒也没什么,只是会感觉很怪罢了。但沈忱对这方面很敏感——“你不能等会儿吗?”沈忱面露难色,“你在旁边我尿不出来。” 回答沈忱的不是季岸,是畅快的水响。 “啧,我服了……”沈忱只好又系上裤子,提起箱子转头走进隔间。 他拧上锁扣,在隔间里开闸放水。 半分钟后,季岸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我在外面等你。” “我出来了。”沈忱一边系裤子一边道。 水箱哗啦啦地冲着水,他摸上门锁轻轻一拧……没拧动。 ——怎么回事? 他用上了点力气,可锁扣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我去外面等你了。”门外季岸又说了一遍。 “等等,等等……”这下沈忱急了,他拽着门锁使劲儿摇了两下,摇得隔间门哐哐响,然而门锁还是拧不动,“这门打不开了!!锁好像坏了!!” 外面无人回应。 “季岸?”沈忱扬声喊道,“你不会把我直接丢这儿吧?季岸?季岸!!” 第三章 八字不合 按季岸的性格,完全有可能把他扔在这儿,然后一个人跑去继续他们的出差任务。 沈忱狠狠一脚踢在隔间的门板上,门抖了抖,或者说整个隔间都抖了抖;可锁还是纹丝不动。外面彻底没了声响,刚才还几乎满员的男厕,好像在他被关的瞬间变成了坟场。 他下意识摸出烟,打算先抽支烟冷静一下;然而烟都叼进了嘴,他才想起来他身上没有打火机。 “啧……”他只好又把那支烟插回烟盒里。 ——如果季岸真的走了,那他怎么办?等到陌生人进来,让人去叫机场工作人员过来处理? 第6章 他正想着,旁边的隔间忽地传来开关门声;沈忱往旁边退了半步,低头看下面的缝,勉强能看到一只穿皮鞋的脚。 他迫不及待地叩了两下隔间的墙:“我被锁在这里面了,麻烦你帮我叫下工作人员!” 陌生人:“??” “帮我叫下工作人员可以吗?”沈忱重复道。 对方疑惑着丢出一句:“sorry” ……这是在国外来着。 沈忱急急忙忙掏手机,打算拿翻译机跟陌生人再说一遍;他打字速度飞快,可点击“翻译”按钮后,屏幕上出现了加载小圈圈。 这洗手间没有信号!!! 对了,机场wifi,机场都是有wifi的! 他赶忙又去连wifi。 机场wifi连得倒是快,可连上后,翻译机仍在转,刷新数次也不出结果。隔壁的人仿佛觉得他是“可疑的外国人”,这么短短两分钟内就提上了裤子,迅速离开。 沈忱连忙喊了几声“喂别走!wait!wait——!”,对方却还是飞快离开了洗手间。 “妈的傻〇外国人”,听着脚步声消失,他再忍不住骂了句。 ——现在怎么办?语言还不通……打给季岸? 他点开跟季岸的聊天框,早上的连续几条“对方已挂断”还在屏幕上显示着。火噌噌往上蹿,他不想在季岸面前示任何弱;可他更不想被关在异国他乡的厕所里,直到被保洁阿姨发现。 沈忱尽力忍耐,尽力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好一点: 【沈忱:你去哪儿了?】 【沈忱:我说厕所门锁坏了,你没听见吗?】 【沈忱:你不会走了吧?】 发出去的消息旁仍转着小圈圈,沈忱来回滑动页面,焦躁地等待信息顺利送出去。滑着滑着,他手滑了,一下子把之前的聊天记录滑了出来。 在季岸给他发“早上八点半”那条消息之前,他们上一次说话,是不多不少刚好十年前。 其实他们一直都有彼此的好友,只是不说话,互相在对方的列表里属于僵尸账号。可说是僵尸账号,季岸又总是喜欢给沈忱的动态点赞,时不时就会冒出来提醒沈忱,他还有这么个死对头。且季岸会点赞的内容,只有沈忱倒霉的内容。诸如“刚买的手表弄丢了”“喜欢的战队解散了”“排两个小时才买到的美味冰激凌,拐个弯被人撞掉了”。 沈忱很确定,季岸的赞,是特意赶来嘲讽的赞。 而他们十年前的对话,停在他问季岸“你来不来”;季岸没有回复。沈忱皱着眉仔细回忆了片刻,那好像是他即将转学时,同学们给他开送别回的那天——原来这家伙一直就喜欢不回消息。 他再滑回最新的消息,前两条终于发出去了,第三条还在挣扎。 又两分钟过去,季岸没有回消息,厕所也没有人再进去。 他就像被世界遗弃了的可怜崽子,在厕所隔间里焦虑到抖腿。 时间因此被拉长,沈忱几乎每过十秒就要看一次时间,二十秒看一次聊天页面。然而一切都在那两条消息发出去后停滞了一般,再没出现任何变化。 ——指望不了,指望这锁自己把自己砸了,都比指望季岸有用。 整整五分钟过去,沈忱寡着脸把手机收进上衣口袋。 他像上体育课似的,先活动了两下脚踝,然后退后两步,站到隔间的最深处。接着,沈忱高高抬起腿,一脚踹在隔间门上。 “嘭!” “嘭!嘭!嘭!” 这门比他预计得还结实,沈忱一连四脚踹上去,它还坚挺着把他关在里面。 “我就!不该!出!这个!差!!!” 沈忱一边踹一边骂,最后一脚时他扶着两边的墙,使出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狠狠踹过去。 门再也坚持不住,整块门板倏地飞出去半米,“啪”的倒在地上。 沈忱喘着粗气,拖着行李箱从隔间里走出来。 下一瞬,他听见季岸操着熟练的英文正在跟人说话:“……yea,he's locked inside(是的,他被锁在里面)……” 两个穿着制服的机场警务人员和季岸一齐踏进卫生间时,就看见被踹脱框的门板,和胸口剧烈起伏着的沈忱。 场面尴尬了几秒,季岸率先回过神来:“ok,he'll pay for it(他会付钱的).” * 等他们跟机场工作人员解释清楚前因后果、赔偿了隔间门损坏费用后,直达火车站的大巴已经出发了十几分钟。 “现在怎么办?”大巴购票处,沈忱筋疲力尽地问道。 季岸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抬着头看了会儿上面的车次表,道:“下一趟要三个小时以后。” “……三个小时?”沈忱仰头叹气,“这合理吗,机场到火车站不是热门线路?这还让人等三个小时?……我们要在这儿等三个小时吗?” “那会赶不上晚上的火车。” 他们原本该下飞机后,稍作休息,就直接上大巴;约莫下午四点能到火车站,他们再在火车站乘五点的火车,大概九点半抵达纳内克。茶姐怕路上出现各种意外情况,特意给他们行程和行程之间都尽量余留了半小时以上的空隙。现在,一切都因“大巴三小时一趟”而徒劳了。 “这样好吧,”沈忱说,“打车去,我买单。” 季岸点头:“确实该你买单。” 第7章 “……打车应该会比大巴快一点吧?”沈忱东张西望道,“买点吃的?” “同意。” 然而这破烂机场里,看起来能好吃的就只有麦〇劳、肯〇基这类美式快餐店。于是两个人站在快餐店点单窗口排着队,各自买了份经典的汉堡配可乐,带到了机场外的士停靠站,站在路边吃。 季岸站着,沈忱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啃汉堡,忽地说:“这汉堡酸黄瓜放太少了,品控行不行啊?” “汉堡里为什么要放酸黄瓜。”季岸说。 “哈?汉堡好吃的部分就在于酸黄瓜好吧。” 一阵微凉的风吹过,男人再啃了两口汉堡,咽下去后道:“酸黄瓜很难吃。” “没品的东西,”沈忱斜他一眼,“汉堡不能没有酸黄瓜,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懂?” “酸黄瓜只能算榨菜,”季岸又说,“跟汉堡炸鸡根本不搭。” 沈忱:“跟不懂酸黄瓜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季岸:“加了酸黄瓜很难吃。” 沈忱:“没品的东西!” 季岸:“在你领导办公室里你还说我有品。” 沈忱:“有吗?我说过吗?你别造谣哈。” 季岸:“有。” 沈忱:“没有。” 季岸:“有。” 沈忱:“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啊烦死了,你别跟老子说话!” 男人吃光了汉堡,把剩下的油纸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他果然不再说话,自顾自地摸出烟,在沈忱旁边点上。 沈忱也吃完了,喝着可乐看了几秒对方抽烟的模样,忽地疑惑道:“你哪来的打火机?” 季岸瞥他一眼,保持沉默。 “……”沈忱深吸一口,“好吧,你可以跟我说话;你哪来的打火机?” 男人还是不语。 “请——你跟我说话,可以吗?” 季岸这才回答:“问那个机场工作人员要的。” 沈忱立刻道:“借我一下。” 男人犹豫片刻,忽地又露出他一贯那种要笑不笑的笑:“除非你承认酸黄瓜不该出现在汉堡里。” “你他妈幼不幼稚啊?小孩吗?你今年几岁啊?” 季岸:“嗯?二十四岁。” 沈忱:“…………” “所以酸黄瓜,和汉堡……”季岸优哉游哉地吐出一口烟,拿塑料打火机当硬币似的,在手指间绕着玩起来。 “不配,”沈忱严肃道,“我认为你说得很对,酸黄瓜和汉堡八字不合,就像我和你。” 他出卖了灵魂,终于如愿以偿点着了烟。 两个人站在机场路旁抽了半支烟后,一辆送人来机场的的士刚刚好停在了他们面前。旅客从后备箱里提出行李,往机场入口走了;棕色皮肤的卷毛司机小哥摇下车窗,费劲儿地从副驾驶这边探出半个脑袋:“……#*@@**#@!……” 沈忱:“他说的什么玩意儿?” 季岸:“不知道。” 司机:“go?where?very cheap!” 沈忱:“现在呢?” 季岸:“走吗?哪里?很便宜。” 沈忱:“牛。” 季岸:“他比你英语好。” “这句可以他妈的不用说,”沈忱叼着烟走过去,拿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翻译成当地语种地问,“去火车站。” “gogogo!”司机说着,殷切地下车,接过他们手里的同款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 沈忱拉开后座门,自顾自钻进去:“你坐副……” 他话还没说完,季岸已经拉开了后座另一边的门上车:“嗯?” “你去副驾驶,别跟我坐一块儿。”沈忱嫌恶道。 “不去,”季岸说,“你去。” “凭什么?!” “我一米九的腿,伸不开,”男人的目光像鸡毛掸子似的,从沈忱的脸扫到沈忱的脚,“你肯定伸得开。” “我、也、伸、不、开!” 司机也重新回到驾驶座,一边发车一边用他口音很重的英文问道:“chinese?” 沈忱:“yes.” 司机又问:“couple” 沈忱看向季岸:“翻译一下。” 季岸没理会他,直接道:“no.” 车不紧不慢地开上机场路的大道,司机单手扶方向盘,另只手在手机上点点点;接着他冲手机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本地话,几秒后手里冒出有点感情但不多的中文ai女声,用塑料音质说: “你们的行李箱相同,我以为是情侣,酷。” 第四章 到底辛苦 “no talking,just drive(闭嘴开车)。” 在司机小哥说出更多气人的话之前,沈忱凶巴巴道。 这话配合他的臭脸非常有效,司机悻悻地闭了嘴,专心驱车在柏油马路上飞驰。 车里骤然陷入安静,沈忱靠着车窗看外面呼啸而过的风景——这压根称不上风景,成片的还在建设中的荒地、黄土,杂草长得比人高;除了这条车道,到处都是副“纯天然”的萧条。 来国外公费旅游?下乡开发建设! 沈忱这么想着,一股精神上的疲倦感涌上来:“……我们能两周弄玩吗?说实话我现在就想回去了,这辈子没来过这么乡下的地方。” 跟着他几乎中间隔出了一人位的男人沉沉地“嗯”了声。 第8章 获得了肯定的回答,沈忱稍稍坐起来了些,打起精神道:“明天还不用去那什么无人岛上,要不要去哪里逛逛?这破地方有旅游景点吗?” “……” “嗯?” “……” 许久都没等到回答,沈忱疑惑着扭过头。季岸垂着头,又睡着了。 他露出嫌恶的表情,只一秒又恢复如常——如果不看那十年的空白期,他其实早都习惯了季岸这毛病。 初中的时候,老师抽空讲一道错题的功夫,季岸就能支着下巴睡两分钟;等老师要说新的知识点了,他又会奇迹般地醒来,顶着朦胧的睡眼,一秒进入学习模式。自习课无聊下五子棋时,沈忱思考下一步的间隙,季岸也睡着过好多次。 沈忱一直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做什么“夜晚的工作”;但这怀疑也在一次集体旅行里打消了。 季岸就是爱睡觉,就像他爱赛博算命。 男人均匀的呼吸声夹杂在引擎声和其他噪声里,沈忱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注意力这个事实在微妙且不受控,一旦他察觉到了那点声响,那声音便像贴在他耳际一般如影随形。 听着听着,沈忱的眼皮也开始打架。 他手肘抵着车窗框,支着侧脸,不多时就彻底闭上了眼。 从机场到火车站是条笔直的大道,红绿灯少,车辆也少。司机小哥开得无聊,时不时瞄一眼后视镜里的乘客。两名外国旅客各自睡得好香,“该睡觉了”的气氛在车内空间里肆无忌惮地蔓延,司机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忽地,车开过段坑坑洼洼的路,连续好一阵的颠簸。 司机小哥再往后看了眼,高个子的男人倒在了另一人身上,睡得仍很熟;而另一个人局促地靠着窗,微微皱着眉,也没有醒来。 “还说不是情侣呢”,司机心想。 * 初二的上半学期,季岸突然转到了他们班。 在男生平均身高还只有一米六八的时候,一米七八的季岸站在讲台上,比矮矮胖胖的班主任还高了一截。 “我叫季岸,季节的季,海岸的岸。” 季岸表情淡淡的,没有害羞,也没有局促,看起来像个大人。沈忱坐在最后一排的单人雅座,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新来的好装。班主任顺手把季岸安排在了他旁边,新来的成了他同桌。 讨厌归讨厌,外向活泼的沈忱秉承着“本地人”的待客之道,还是热情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沈忱,‘忱’是‘热忱’的‘忱’……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哈。” 季岸拿出才领的新书,在扉页上认真写名字:“你上学期期末考试有不及格的吗?” 沈忱不明所以,非常单纯地回答:“有啊,语文,我最讨厌写作文了。你呢……”“我不跟语文不及格的人说话。 “什,么?” 季岸平静地再重复了一遍:“我不跟语文不及格的人说话。” “!” 尖锐的刹车声袭来,车狂野地一震,昏睡着的沈忱猛地往前一栽,脑袋狠狠撞上副驾驶的头枕。 “……”他揉着脑袋慢慢抬起头——前挡风玻璃外不是无限延伸的公路,而是棵大树。 他茫然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季岸声音沙哑,显然也是因刚才的震荡才醒过来,“what happened?(发生什么了)” 司机晃了晃脑袋,念经似的说了几句本地话,再重新发动引擎。 引擎吃力地响了几秒,像行将就木的老头试图下床做有氧运动,还没下得了床就倒回去了。 司机着急地再次尝试,这次老头直接死了。 小哥回过头,讪讪笑着,用翻译机说:“撞到了树,车坏了。” “怎么会撞到树的啊?……”沈忱望了望周围,“这他妈就一条直路,怎么撞到路边的树上去的啊……” 他再愤怒司机也听不明白中文,只能可怜弱小又无助地看着他。在国外就是这点很烦,语言不通,让发火都显得没有力量。沈忱骂骂咧咧掏手机,打算用翻译机对司机开火;可就在这时,季岸操着熟练的英文,把他的话复述了遍。 “……”司机窘迫极了,棕色的脸也看不出来红没红;他支支吾吾半晌,终于用翻译机坦白:“……我有点睡觉,不小心,开错了。” 沈忱皱眉,瞥了眼季岸:“这翻译机说的什么玩意儿。” “他有点犯困,不小心睡着了,反向盘打歪了。”季岸道。 沈忱更疑惑了:“这你都能听懂?我听不懂。” 季岸说:“语文不及格的人是这样的。” “……那么久的事你还记得是吧?” “我看你也没忘。” “我忘了,我不知道,我听不懂。” 他们俩你来我往地斗了几句,司机小哥试图挽回:“我会修车,很快修复。” 他们还在荒郊野岭,一点城市的影子也看不到。面前只有一条长长的公路,两旁都是黄土地、野草和偶尔几棵自然生长的树;再往远眺,是连绵起伏的山,层峦叠嶂,深浅不一。厚重沉郁的乌云压在山巅,看起来随时会有场大雨。 趁司机修车,睡了一路的两人下了车,并排靠着车门抽烟。 就像有无形的隔断似的,他们之间刚刚好隔开一个人的距离。 第9章 沈忱拿了烟,眼巴巴地看着季岸先点——他仍然没有打火机。 男人自顾自地点了火,睡眼惺忪望着远处,顺势就把打火机塞回了自己的裤口袋。 沈忱急了:“酸黄瓜确实不行!” “?”季岸疑惑地收回目光,“这话题还没过吗?” “……我是说你打火机借我用一下。” “哦。”季岸倒也不会刻意地恶心人——他恶心人都是自然而然的——把打火机递进沈忱手里。 塑料打火机“哒”的响了响,火苗缠上香烟,沈忱深深吸了一口,再把打火机递了回去。 听着司机叮铃哐啷地修车声,沈忱叹着气,目光顺着公路往远处延伸。 这条路一望无际,好像没有终点。 没人再说话,他们保持着距离和恰到好处的沉默,抽完了一支烟。然后第二支。然后第三支。 半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沈忱烦躁道:“……能不能修好啊,我服了,天都要黑了。” 他掏出手机,迅速输入“还没好吗”,功放到最大声,对着趴在车底下修车的司机放。司机从车底下梭出来,棕色的脸上黑一块灰一块的:“soon,soon.” “他在说什么啊?”沈忱直接回头问。 季岸摸出了第四支烟:“他说马上。” “马上是多久啊,妈的,”他忍不住抱怨,“还不如在机场坐着。” “我觉得可能,”男人叼着烟,也有些不悦,“修不好了。” “至于吗,也没撞多离谱……”沈忱伸长了脖子往车前盖那边瞄了眼,接着又掏手机出来,非常自然地点进求签app。 听见他手机狂震,季岸有些好奇地斜眼偷看他手机屏幕。 【第七十四签,下下签……解曰:惊险重重,前程有阻;若问求谋,到底辛苦】 “看起来你运气很差。”季岸评价道。 “还不都他妈因为你的乌鸦嘴,”沈忱没好气地收了手机,“不是差,是烂爆了。” 男人不以为意:“这种东西,只要信好话就行了,反正都是骗人的。” “爬,”沈忱凶了他一句,“懂不懂人类数万年智慧累积的含金量啊?” “不是很懂。” “不懂我也懒得跟你解释……”沈忱话还没说完,司机小哥拿着扳手从车底钻出来。 小哥用胳膊擦了把脸,脸上沾的机油被糊开,变得更邋遢了;他一边掏手机一边叽里呱啦说了好几句。 翻译机:“修不好,要拖车,对不起。” 沈忱:“……” 季岸:“所以是因为你运气差,才修不好的?” 沈忱:“爬。” 司机小哥挠了挠他的卷毛,又说:“拖车,三个小时到达;车站很近,直走,五公里,不收钱了,对不起。” “五公里?五公里叫不远??”沈忱怒号道,“走五公里可能吗??” 司机听不懂他的话,但看得懂他发火,又补充道:“你们可以搭车,这条路有车。我的车不能开了,很对不起。” ——只要对方听不懂,骂得再怎么狠也是徒劳。 沈忱这么想着,只能把火气撒在听得懂的人身上。 他朝季岸那边看过去,张嘴就怪:“都怪你,你刚不那么说就不……?” 然而男人已经不在刚才那儿了。 他东张西望找了找,在后备箱那儿找到了男人的踪迹——季岸甚至连行李箱都已经提出来了。 沈忱快步走过去:“真走啊?五公里啊?” “走五公里要不了一个小时,”季岸说,“我走路很快。” “我走不快啊?” “你可以在这儿等拖车,刚好你也不想跟我一起走。” “说得好像你想跟我一起走似的。” “我无所谓的。” “……” 没等沈忱回应,季岸拖着行李箱就往前走了。 要么和陌生外国人语言不通地等三小时拖车,要么和最讨厌的人一起走五公里的路。 哪种对沈忱来说都是究极的煎熬,是地狱! 他犹豫不决,看一眼季岸离开的背影,又看一眼满脸机油的司机,最后咬着后槽牙把行李箱搬下车,拖着拉杆往前追:“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走……你他妈等等我!” 第五章 有间旅馆 这条路原来真的没有尽头——走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沈忱如此想到。 季岸走路很快,说脚下生风都不夸张;为了跟上季岸,他这一个小时几乎在全神贯注的走路,连拿手机和耳机出来放点音乐的时间都腾不出。即便这样走了超过一个小时,他们也没看到城市的影子。 “季岸,季岸……”沈忱气喘吁吁得跟在男人身后,“季岸!……” “嗯?”对方这才停下脚,“怎么了?” “我走不动了……”沈忱说,“你走太快了……” “快吗?” 沈忱跨开腿,直接坐在他的行李箱上大喘气:“很快啊,操,再快点跟跑步没什么区别了……” 男人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当真没有再继续走。 过了良久,沈忱的呼吸才平稳下来,他下意识摸出支烟,扭头望向旁边站着的季岸:“打火机……” 季岸正看手机,眼也不抬道:“喘成这样还抽烟?” “现在没喘了啊。……你在干什么?” 第10章 “看导航。” 季岸对自己的行走速度有大概的估量,这一个多小时走下来,他们至少也应该走了四公里。然而n国的基础建设和国内根本不能比,他刷新好几次,导航也加载不出来他们的实时位置。 “那还有多远啊,我感觉我这辈子的路都走完了。”沈忱抱怨道。 看着不停旋转的加载圈,季岸也烦了。他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转而拿了打火机出来要递给沈忱:“给。” 随着“递”这个动作,男人的目光很不经意地落在了沈忱脸上——因为走了太多路,沈忱正委屈着,模样像只受了委屈的狗崽子,用湿漉漉的眼睛往上看着他。 他有一双杏仁眼,微微眯起来就会弯成月牙的形状。这样的眼睛不算多特别,特别的是他右眼尾靠下处有颗泪痣。这颗泪痣让他一旦委屈,就像马上要哭出来似的,惹人怜爱。 “我不想走了,”沈忱从他手里拿过打火机,“妈的,想回家。” 刚才的可怜兮兮,随着那声短促有力的“妈的”烟消云散,像是季岸的错觉。 “如果刚才那个司机没说谎的话,那最多再走二十分钟就到了。”季岸说。 “那如果他说谎了呢?” “按我们上车的时间和车停下的时间来算,”男人微微皱着眉,现场心算,“可能还有十几公里。” “你别在这儿算啊,导航呢?” “加载不出来。” “……” 沈忱仰着头,朝阴沉的天吐出一大口烟:“让我再走十几公里,你杀了我得了。” 嗅着沈忱那边飘来的烟味,季岸也正隐隐地烦躁:“要不然你在这儿等路过的车,我先过去。”“你还真想丢下我啊?”“……你说你走不动了。”“我走不动了你就丢下我?这荒郊野岭的,我真死这儿了都没人发现!” 开始了,沈忱的麻烦少爷模式。 季岸也点了支烟:“那你要怎么样?” 沈忱思索片刻,说:“你跟我一起在这儿等车来。” “那就肯定赶不上火车了。” “赶不上就赶不上,拉倒了,”沈忱没好气道,“大不了我自费买车票行不行?” “不愧是暴发户。” “你才暴发户……算了,”青年弯下腰,揉了揉自己的小腿,“我没力气跟你吵架,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突然豁达了?” “啊对,我超豁达,我是忍者,都可以忍。” 沈忱说着,忽然一滴水砸在他后颈上。 还没等他直起腰,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倾盆大雨遽然间落下。 沈忱惊慌失措地起身:“啊啊啊还下大雨,到底是有多倒霉,你是什么品种的背时鬼啊,怎么跟你一起一点好事都没有……” 他用手臂遮着头顶,东张西望试图找个能挡雨的地方。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黄土地和光秃秃的公路。 ——那就只有把外套脱下来披头上了。 他想着,慌忙脱衣服;但衣服才脱到一半,旁边“噗”的响了声——男人不慌不忙,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把墨绿色的自动伞。 沈忱在暴雨里衣服脱到一半,季岸撑着伞;两人相顾无言了半秒左右,季岸问:“谁是背时鬼?” “我,”沈忱说,“我是背时鬼。” 伞当然不是凭空出现的,是季岸自己带的。 他没想过沈忱出远门伞都不带一把,所以也没想到会要跟别人共伞。 这把伞很小,遮一个人有余,遮两个人不够。 天几乎在下雨的瞬间就黑了,周边的光景变得像世界末日。大雨打得伞面噼里啪啦直响,季岸一手撑伞一手拖着行李箱,带着沈忱继续顺着公路往前走。 但无论沈忱怎么往里靠,他的半边肩膀都暴露在雨里:“……你能不能伞往我这边一点,我肩膀都湿透了。” “不行,”季岸直接拒绝,“那样我会淋雨。”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沈忱再缩了缩,尽力把肩膀缩进雨伞下:“你既然都带伞了,干嘛不带把大点的啊……” “蹭伞还这么多抱怨。” “蹭了伞我还不是在淋雨!” “不蹭你会淋得更惨。” “你没听说过‘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吗?” “你没听说过‘知足常乐’吗?” 雨声太大,他们俩的言语官司也不得不越来越大声。沈忱说到最后几乎像是吼出来的:“你还是那么讨厌!” “过奖。” n国和国内的气候差得有点远,九月份已经很凉爽,而这暴雨一下,凉爽就变成了冷。 就他们斗嘴的功夫,沈忱半边身体都湿得差不多了,冷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季岸瞥他一眼,冷不丁道:“挽着我。” “哈?” “挽着我的手,”男人说,“能站近一点。” 沈忱露出刚生吞一只苍蝇的嫌恶表情:“……说实话我不想,有点恶心了。” “那就淋雨。” 沈忱别过脸,脑内开始激烈地思想斗争;然后因为一个小小的喷嚏,“忍一忍就过去了”那一方取得了胜利。 他不情不愿地挽住季岸的手臂,终于把湿漉漉地另一边肩膀缩进了伞下。 第11章 距离靠得近了,对方的体温也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讨厌的人的体温,自然也是很讨厌的;但在这场冷冰冰的暴雨里,这点体温好像都能勾起某种动物本能似的,引诱着沈忱再靠紧一点。他悄悄的、尽量不动声色地用手臂贴着季岸;对方好像并无察觉,仍是一脸漠然地往前走。 男人的脚步因暴雨而放缓了不少,他们维持着饭后遛弯的速度前行了好一会儿,竟有点微妙的闲适。 气氛一闲,沈忱就想闲聊。 对他而言,“闲聊”的重点在于“聊”,即开口说话这一行为;所以说话的对象是谁,对沈忱而言并不重要。 沈忱没头没尾道:“……现在有三个门,两扇门后面是空气,一扇门后面是玛莎拉蒂……” 他话还没说完,男人直接回答:“换。” “我还没说完呢???” “那你说。” “……你选了其中一扇门,这时候我会问你,要不要拿你手里的门,和我手里剩下的两扇门换……哦,目的是为了得到玛莎拉蒂。你换不换?” “换,不换的概率是33.3%,换了的概率是66.6%。” 沈忱抿了抿嘴:“……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吗,至少思考一下?” “那你就不要问三门问题这种小儿科。” “你等着,我再想一个。”沈忱皱着眉开始沉思,“那如果现在有一个旅馆,但是距离我们的目的地只有两三公里了,你是选择去旅馆休息,还是继续往目的地走?” “目的地。” “哈,我选旅馆。” “我猜得到,”季岸说,“你很懒……你看那边。” 季岸突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左边。 他下意识顺着对方的指示看过去,能看到的只有大雨下的荒草地:“看什么啊?” “你仔细看。” “仔细看什么啊,什么也没有啊。” “你再看仔细一点。” 沈忱眯起眼,认真把眼前能看到的东西全看了一遍,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什么也没有啊……你玩我呢?” 说着他就要扭回头,男人突然加快了脚步,走得比他快半个身位。 可他还挽着对方的手臂,这一下突然就变得像拖着走似的难受:“你干嘛啊,突然发什么疯?” “没什么,想走快点。” ——突然让他看左边、走在他前面一点挡视线、想走快点…… 沈忱倏地开窍了:“右边是不是有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仰了仰,视线掠过季岸的后背:有间旅馆……或者民宿或者农家或者别人家的独栋房,矗立在狂风骤雨中。 “去旅馆,我选旅馆!”沈忱眼睛都亮了,挽着男人的手往试图拐弯,“快快,我选旅馆!!” 季岸叹了口气:“真的就只剩两三公里了。” “那我也要去旅馆!” “我不想去。” “我想去!” 两个人僵持在大雨里,季岸侧过脸和沈忱对上目光。 青年满眼的渴望,甚至还撒娇似的微微撅着嘴。 沈忱:“求求你了大哥,我冷死了,你让我洗个洗热水澡吧。” 季岸:“……住宿费你出。” 沈忱:“ok,我是暴发户。” 有件事沈忱并不知道——季岸对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总是很没辙,不管是以前,还是十年后的现在。 第六章 旅馆奇妙夜(上) 机场公路那和栋房子之间压根没有修路,沈忱龇牙咧嘴地跟着男人淌过泥水,十几分钟才走到房子附近。房子三层高,围着一圈半人高的围墙,周围倒是用水泥稍微铺了铺,看起来不算太糟糕。 他们顺着围墙再走了好几分钟,终于看到它的正门。 红红绿绿写着n国蚯蚓文的招牌挂在二楼处,院门说是门,其实就是两块松动地木板。 “写的什么?”沈忱示意男人看招牌。 “看不懂。”男人目不斜视,带着他直接往里门里走,“进去问问。” 巴掌大的小院子里堆满了杂物,甚至还有口手压井,井旁边有个块带凹槽的石台,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而就这点地方,前院角落里还有间小棚屋。沈忱到处打量,目光不经意略过石台的凹槽,里面黑乎乎的,又像是什么褐红的东西沾到了。他的视线跟随凹槽里的积雨,看着雨水流向下水口;季岸就在这时候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示意他松开手。 他这才回过神,赶忙松开季岸。 他们站在屋檐下,两盏灯挂在敞着的门旁,季岸不紧不慢收了雨伞,把伞上的水甩了甩。沈忱是一刻都等不了了——这一路走过来,他裤腿上沾满了泥水,现在贴在小腿上,难受得要命——他拖着箱子径直进了门。 先是一条狭长的过道,或者说玄关;走进去一些才能看到厅,和类似酒吧吧台的地方。 沈忱走进去的时候,胖胖的老板娘站在吧台后面,有一个高大魁梧的光头男人倚在吧台上边抽烟边跟老板娘说话。 “大概是其他的客人”,沈忱下意识这么认为,但紧接着,他嗅到股奇妙的腥臭味。 他脚步倏地放慢,但行李箱万向轮的噪音仍把老板娘和光头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光头脸上有道刀疤,从颧骨下开始,经过嘴唇,延伸到下巴。 第12章 见沈忱进来,光头扭头和老板娘说了几句,叼着烟从沈忱身边经过,往大门去了。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那股腥臭味冲进沈忱的鼻子里,一时间竟激得他有点反胃。直到他完全走进去,他才看到厅里有长沙发、茶几,墙上还挂着电视,正在放当地的节目;沙发上一共坐了三个人,听见沈忱进来的动静,都正侧着头看他。 ——这家店……好怪。 他这么想着,季岸已经进来了。 男人直奔吧台,操着英文问还有没有空房。 沈忱连忙走到季岸身边,手臂几乎和季岸的手臂贴在一起。 老板娘:“chinese?” 两人点头。 “我会,一点点,中文。”老板娘语出惊人,“要住宿,吗?” 季岸说:“那太好了,要住的,还有房间吗?” “很遗憾,只有一间。” 男人瞥了眼沈忱,见沈忱没说话,又道:“可以的。” “两千,”老板娘伸出手比了比,“可以吃饭,三次。” “ok。” 季岸点点头,然后看向正在发呆的青年,吧台附近突然沉默了。 沈忱还在想那股令人反胃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发呆了几秒才察觉到这异样的沉默;他蓦地回过神,一脸茫然:“怎么了?” “给钱。” “啊?” “不是你给吗,暴发户。” “哦哦……”沈忱连忙掏钱,“多少?” “两千。” 他倒是提前换了点当地的纸币,避免移动支付用不了的情况。五千的整钞递上吧台,老板娘一手拿钱,一手拉开抽屉准备找零。 沈忱假装漫不经心地往抽屉里瞄了眼:好家伙,里面不仅有本地的纸币,还有人民币、美金、日币……钱全混在一起,像是随便塞进去的,数量还不少。在抽屉的最左边,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正当他想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老板娘把抽屉关上了。 “找零,”老板娘把纸币放在吧台上,抓起身后墙上挂着的一把钥匙,走出吧台道,“我带你们路。” 这间旅馆是“回”字型的布局,中庭摆着露天的桌椅、灶台,现在用一看就是临时搭的雨棚遮着顶。他们的房间在二楼,老板娘将他们带到拐角的一间屋门口,替他们打开门、打开屋里的灯,再把钥匙取下来递到季岸手里:“我在楼下,有事可以找我。” 季岸道了声谢,老板娘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又往楼下走了。 沈忱先进了屋——这房间阴冷得像太平间,四面墙都是泥砌的,地面虽然是水泥,但砌都没砌平。椅子只有一把,床也只有一张,那种老式的单人弹簧床。外面的大雨敲打着窗户玻璃,让人有种玻璃随时会被砸坏的感觉。 沈忱连忙把床底下、小衣柜、洗手间都检查了一遍,确认这里除了破之外没有其他问题,才幽幽叹了口气。 男人在他之后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啊。”沈忱道,“就是觉得这旅馆怪怪的。” “怪破的?” “……”沈忱翻了个白眼,“我没跟你讲笑话!” 季岸也走累了,往椅子上一坐:“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我先,”沈忱秒答,“我出的钱。” “那你去。” 虽然沈忱隐隐约约的不安,但此时此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是刚需;他飞快打开行李箱,拿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出来,没再废话的钻进了房间里的洗手间。 洗手间里水声响起的瞬间,外面的雨竟然突兀地停了。 ——他没记错的话,沈忱洗澡特别磨蹭。 那是初三的时候,中考刚结束的暑假,他们八个男生约着一块儿出去旅游,为了节约经费,大家定的是标间,两两一间,抽签定房间。沈忱虽然是个死富二代,但在初中时零花钱并不够多,所以即便抽到和季岸一间房,他也没有展现出他暴发户的姿态,玩点什么“老子再去开一间套房”的剧情。 头天晚上沈忱洗澡洗了整整一个小时,洗到季岸以为他是不是热汽窒息昏过去了。 季岸回忆着那天自己冲进洗手间时,沈忱那副“被玷污的少女”的惊恐表情,忍不住无声发笑。 他点了支烟,打开门出去,打算在旅馆里四处看看消磨等待的时间。 他们这时候本该已经在火车站准备上车了。 雨停了,天也开始黑了;老板娘正伸着长竹竿,将临时搭的雨棚撤掉;空气里弥漫着荒野特有的泥土气味。 季岸往楼下走去。 * 无论这旅馆多破,这一天过得有多糟糕;热水淋在他冰冷的身体上时,沈忱还是爽得眯起了眼。 他慢吞吞地仔细挫过全身,尤其在小腿上下了大功夫,然后才开始洗头发。他一边打沫,一边垂着眼回想走进这间旅馆后的一切——奇怪的石台,刀疤光头,腥臭味,装着多币种的抽屉,还有抽屉里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沈忱怎么也无法把这些内容都合理地串联起来,但却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冷。 不行,还是得搞清楚抽屉里那个是什么。 他这么想着,继续慢吞吞地洗澡。 等从外到内都被热水烫得暖洋洋后,沈忱换了套灰色的卫衣卫裤,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洗手间。 第13章 季岸刚好在这时候推门进来。 “?”沈忱皱眉,“你去哪儿了?” “雨停了,在旅馆里到处看了下。”看见他出来,季岸立刻拿换洗衣服,“我问了下老板,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听……” “你直接说。” “那个司机说谎了,这儿离火车站还有十几公里。” “……fxck。” “这句发音不错。”季岸接着说,“好消息是明早可以搭车过去。” “所以我们今晚就住这儿?”沈忱的本意是洗个澡等雨停就离开的。 “目前最优解是这样。……我去洗澡了。” “哦,你去。” 男人很迅速地钻进了洗手间,沈忱拿了支烟,思忖着推开房间门,往楼下走——他得想个法子再看一眼那抽屉里面。 楼下那几个看电视的客人还在,听见沈忱的脚步声,又和之前一样,目光不善地集体看向他。 他忍受着注目礼走到吧台,但里面没人。 正当沈忱四处张望找老板娘时,沙发上有人嚷嚷了一句本地话;紧接着光头男人从正门进来,就像老板似的,很自然地经过沈忱身边,再先开挡板,走进吧台里。 ——那股味道又出现了。 沈忱紧张道:“打火机有吗?……lighter?” 光头男人直接从桌上摸了一个递给他。 沈忱再问:“how much?” 摆摆手,就准备从吧台里出来。 ——不行啊,不给钱的话对方就不可能拉开抽屉。 沈忱一下子瞄到旁边的冰柜,着急忙慌地打开玻璃门,从里面拎出两瓶看着像汽水似的东西:“how much?” 光头皱起眉,面目不善,那条刀疤让他显得甚至有些狰狞。 他比划了两下,示意沈忱“五十”。 沈忱连忙掏钱,目光直勾勾地锁定抽屉。 光头比老板娘粗暴得多,动作也更大,一抽就把抽屉完全抽了出来。 因而,抽屉角落里黑乎乎的东西终于暴露在灯光下,也完全映入了沈忱的眼里。 那是把手枪。 第七章 旅馆奇妙夜(中) 怎么想正常的旅馆收银抽屉里也不该摆着把手枪吧?! 沈忱接下零钱,立马快步离开大厅往楼上走,生怕再和这旅馆里的任何人对上视线。他径直回了房间,洗手间里仍有水声传出;他在局促的单间里来回踱步了一阵才想起点着烟,点上烟又继续走来走去。 ——黑店,这绝对是黑店。 沈忱得出了这个结论,叼着烟就开始收拾他的行李箱。换下来的脏衣服原本随手挂在椅子上,沈忱检查过口袋里没有遗漏物品后,把它们直接塞进垃圾桶里。到他合上行李箱,抽出拉杆;男人刚好推开门出来,还赤着上身。 “正好,快,东西收一下,走了……”沈忱愣了愣,“你怎么不穿衣服?” 男人骨架很大,对得起他的身高;上身的肌肉饱满而匀称,看起来比穿了衣服的时候更健硕。 沈忱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季岸身材好得跟专门练过似的。 “……走去哪儿?”男人不明所以。 “离开这个旅馆,”沈忱假装若无其事地去推开窗户,外面的风呼地吹进来,“我感觉这个地方不正常,我们直接走算了。” “哪里不正常?” 季岸语气淡然,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他自顾自在弹簧床上坐下,垂着脑袋两手并用地拿干毛巾搓头发上的水,一副在家似的放松模样。 沈忱压低了声音,走到他旁边说:“……我怀疑这是家黑店。” “……”季岸抬眼看向他,“为什么?” 听到对方这么问,沈忱立马拉了椅子过来,反着跨坐:“你不觉得奇怪吗?这荒郊野岭有个旅馆……” “因为对面的山上有个烧烤公园。”季岸平静道。 沈忱:“啊?你怎么知道的?” 季岸:“老板娘说的。” 沈忱严肃道:“那可能是骗你的,她和她的团伙有一套完整的话术,肯定是这样。” 季岸:“团伙?” 沈忱:“至少那个光头刀疤男,肯定跟她一起的;我刚下去买打火机他就帮老板娘卖东西。……哦对,我买了汽水,你喝不喝?” 季岸:“喝。” 话题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按下暂停,沈忱起身去把汽水拎过来,重新坐回刚才的姿势。 男人把毛巾搭在肩上,一头湿润的短发被毛巾搓得乱糟糟地支着;他一边用手指顺了几下头发,一边接下汽水:“这怎么开?” 这汽水是老式的玻璃瓶,加老式的金属安全盖。 沈忱正龇牙咧嘴地咬盖子:“用牙……” 然而沈忱完全高估了自己的牙,他试图用臼齿把瓶盖咬开,但咬了两下瓶盖坚挺如初,他牙酸得痛。 “……” 男人欣赏了几秒同事的滑稽样子后,把自己手里的汽水斜抵在床头柜的边缘,用瓶盖扣住柜子边,再用另只手轻巧地一拍。 瓶盖“哒”的掉在地上,还像硬币似的转了两圈才倒下。 沈忱咬着汽水瓶眨眨眼,然后把自己的汽水递过去:“帮我开下。” 两秒后,他们都喝上了酸酸甜甜的汽水。 “味道还不错哎,”沈忱舒爽地眯起眼,“感觉比可乐好喝,可乐有点涩牙。” 第14章 男人说:“怎么,黑店探讨结束了吗?” 沈忱倏地又紧张起来:“哦对,这家旅馆是黑店,真的。……” 他把抽屉里的手枪、光头刀疤身上的腥味,包括大厅里看电视的那群客人的异样眼神,全和季岸说了一遍。“这破地方,抽屉里有美元有日币,你觉得有美国佬会来这地方旅游?老板娘还会说中文,你不觉得离谱?” “腥味可能是不爱洗澡,”季岸喝了口汽水,逐一回答,“币种混杂是因为这附近有自然风景区;老板娘可能是混血,所以会点汉语;抽屉里有枪很正常,n国又不管制,以防万一用的吧。” “……”沈忱眉头拧巴成麻花,歪着脑袋思索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诡辩,你这是诡辩。” 季岸并不回应。 “我怎么想都觉得离谱。”他接着说,“还是走吧?……季岸?” 男人还握着半瓶汽水,垂着头像在沉思;但沈忱知道他不是——他睡着了。 “季岸!!”他克制不住地抬高了音量,“你别睡了!怎么说个话的功夫就睡着了啊,什么毛病啊你……” “……”季岸睁开疲惫的眼,无奈又烦躁地说,“十几公里,天也黑了,你真要走吗?” “可万一他们等下来抢劫怎么办?” 季岸:“那就把钱给他们。” 沈忱:“万一他们嫌不够呢?等会儿直接把我们杀了,卖器官……” 季岸把剩下的汽水放在床头柜上,很自然地脱了鞋,掀开叠着的薄被,然后躺下:“你又抽烟又喝酒又熬夜的,卖器官不如打电话让你爸妈打钱,你放心好了……我先睡了,麻烦关下灯。” “不是,你睡什么啊?”沈忱连忙把人拽起来,“这他妈才七点多,你什么生物钟啊?” 季岸:“你也没证据证明这是黑店,你吵着要住旅馆,现在也已经住进来了,先睡觉吧。” 沈忱:“……你不睡觉会死吗?” “人不睡觉就会死。”季岸懒得理会他,再次倒床,还拿被褥把头严严实实地蒙住,“睡一觉明早就能搭车去火车站,你要想自己走的话我也不拦你。” “……” 实际上沈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既担心入了贼窝,又不想在晚上的荒郊野地里走几个小时路。 这种做不了决定的时候,他当然应该—— 【第九签,上上签】 看着解签文,沈忱忐忑的心稍微冷静了些许。也许真是他太敏感了?毕竟季岸都一副“没问题,放心睡”的架势——这人虽然讨厌,但属于那种真的语文都能考满分的细心之徒。 反正只住一晚,他们也没漏财,应该没问题吧? 听着季岸安睡的呼吸声,沈忱再思考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季岸睡在床上,那他睡哪里? “季岸,季岸……”他推了推男人的肩膀,“醒醒,季岸……” “沈忱你有完没完……”男人低沉且快速道,“第一,是你被关在厕所里,我们才错过大巴的;第二,也是你说打车,然后车撞了,所以我们才在郊外走了几个小时路;第三,是你他妈说淋了雨很冷,要住旅馆休息,我们现在才这里。所以能不能别烦我了,你要走就自己走,不用跟我打报告。” “…………” 出现了,季岸(讲道理版)的超长算账。 季岸算得上脾气比较温和那一类人……或者不是温和,是无所谓。通常他对什么事都是副无所谓的态度,也很不容易发火,话也少。可季岸一旦心情不好,就会开始算账,且用他清晰的条理,一条一条全数出来。 沈忱很想反驳,但季岸说得是实情,而且没给他留一点进攻角度。 “……那又不是我让车撞树的,又不是我叫的人工降雨……”沈忱小声念了两句,又说,“我是想说,你睡床上我没地方睡了。” 男人裹着被子背对着他,听见这话,便像条蛆似的往那边挪了挪,再挪了挪,给沈忱腾出了半米宽的位置。 但凡有的选,沈忱都不想跟季岸睡一张床。 可这一整天折腾下来,还走了那么久路,他也早筋疲力尽了。 他去关了灯,躺到空位上,小心翼翼拉着薄被给自己盖上:“被子给我点,你再过去点,挤死了……” 男人反手把被褥给他扯过去些,自己再缩了缩。 沈忱侧躺着勉强够睡,他和季岸背对着背,分享着那条小被子。很快季岸就睡着了,平稳自然地呼吸就能说明;沈忱听着他的呼吸声,竟很快也睡意朦胧。他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自己居然能跟最讨厌的人这么“和平相处”了,这就是成熟男人的气量。 然而好景不长。 沈忱再睁开眼时,自己贴着床边缘那条铁杆,像小龙女睡绳索一样,稍微一动就能翻下床。窗外一片漆黑,他摸了摸枕边,找到手机看了眼:凌晨四点。 他缓缓坐起身,靠着床头缓神。眼睛很快便适应了黑暗,他点了支烟,满心烦躁地看向旁边熟睡着的季岸。 男人不但嚣张地平躺着,还把自己裹成了一条春卷,从脖子到脚脖子,全方位无死角地用小被子裹着。 没错,沈忱是被冷醒的。 他垮着脸在床上抽烟,从“从为什么要答应出差”,想到“怎么才能毁灭世界”。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干,只默默地下床穿鞋,仿佛对现状妥协了似的,轻轻推开门,站在走廊上吹冷风。 第15章 楼下中庭还开着灯,有“唰、唰”的不知什么东西的响声从下面传上来,还带着点回音。 沈忱叼着烟,站在水泥砌的半人高的围栏旁,微微伸出脑袋往下看: 胖胖的老板娘坐在下面,正在磨刀。 “…………” 正常人会半夜四点磨刀吧?不会吧? 眼前的画面把沈忱震得彻底清醒了,紧接着那个光头刀疤男穿着雨靴和塑料质感的围裙走进中庭,叽里呱啦地开始和老板娘说话。 他们说的是n国话,沈忱听不懂;于是他掏出手机,点开实时翻译,试图弄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然而距离太远,他们声音也不大,翻译机断断续续只能检测到零散的词汇。 “挣扎了好久”“死了”“你来还是我来”“应该值不少钱”“休息一下”“趁天亮之前弄完”。 翻译出来的每一句,都让沈忱汗毛倒立。 ——黑店,绝对是黑店!!! 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站在这儿都听见了……沈忱打了个寒颤,连忙想回房间。就在这时,老板娘不知怎么的往上看了眼,倏地和沈忱对上视线。 沈忱:“!” 老板娘笑吟吟地,操着她并不那么熟练的中文说:“你,很早。” 第八章 旅馆奇妙夜(下) 他逃难似的钻回他和季岸的房间,手忙脚乱地去拧门锁。 然而这破旅馆的房间门,没有门链,也没有反锁。他只好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抓住正熟睡的季岸狂摇:“季岸!季岸!这里真的是黑店!!醒醒!!” 对方睡得很死,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忱单膝压在床边,整个人几乎伏在对方身上,然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季岸的脸颊:“你他妈醒醒!” 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往另一边侧过去,自然而然地扯了扯薄被,然后把用被子把自己的脑袋完全蒙上。 “……” 沈忱最后再挣扎了一下,他伸手进薄被里拽住季岸热乎乎的胳膊:“季——岸——这他妈是黑——店——你醒醒啊——” 保守估计,季岸起码比他重二十公斤。 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就把季岸从侧躺拽成了平躺;从靠左睡拽到了靠右睡。 他松了手,站在床边喘粗气。 就在这时,男人突然动了动——他又侧身转回去了,继续睡。 换成除了季岸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沈忱都会认为对方是故意的,是装睡;但季岸从小就这样,他如果睡死了就是山崩地裂他也不会醒。 ——这人没救的。 沈忱心里的火“噌噌”往上冒,“你不走我走”,他这么想着,直接拖着他睡前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往门口走。 但没走几步,沈忱的脚步就停了。 他如果真走了,季岸怎么办? 一瞬间电影里那些偶遇黑店被抢劫、被器官贩子剖心挖干的画面在他脑子里播放,所有受害者的脸都自动替换成了季岸的脸。 沈忱是很讨厌他,但讨厌不等于想他真的横死异国他乡。 这种时候要是自己先走了,之后再收到季岸失踪、死亡的消息,恐怕这件事会变成他终生的阴影。 但不走,等着他们来下手吗? 哦对,报警,这种时候报警就对了。 沈忱站在屋里激烈地想了三分钟,最后决定报警。他先把房间里那把椅子拖到了门口,用椅子的靠背顶住门把手,自己再坐在椅子上,搜索n国的报警号码。电话很快拨通,嘟嘟响了几声后,立马有接线员接起:“@%##*@%!@#……” ——完了,语言不通。 沈忱:“english or chinese,please!” 接线员很快换了人,一个女声用口音很重的英文问:“what can i help you(我能帮你什么)?” 沈忱点开翻译机,照着翻译机上的句子磕磕巴巴地说:“i'm in danger at a dark hotel(我在黑旅馆遇到了危险)……” 接线员非常专业:“hotel's address.” 这句沈忱听明白了,对方在问他旅馆地址。 ——可他压根不知道这里的地址? 他匆忙说了好几声“wait”,立刻拿手机定位自己现在的位置。然而n国之破烂,远超过沈忱的想象;手机导航能定位到的只有机场和火车站,以及他们今天步行了几个小时的那条机场公路。他所处的位置,在地图上显示的是名字都没有的荒山。 那怎么跟警察说?在机场公路旁边的山里? 焦躁让沈忱额头上渗出汗来,他欲言又止地犹豫着,就连往翻译机里输入文本他都不知道该输入什么好。 他良久没回应,接线员疑惑道:“are you ok,sir?give me your location(你还好吗先生,给我你的位置).” “……” 沈忱半晌憋不出一个单词,最后像逃避英文考试似的,直接挂掉了电话。 报警是不行了,他连自己的所在地都查不到;现在他唯一能做的,难道是准备好武器,守护熟睡的同事? 他思考着,无奈又委屈地看向床铺。 年轻人就是好,睡得就是香。 沈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头把床头柜、行李箱,全弄了过来,死死抵住门板。做完这些,他又去确认了下窗外。这才二楼,并不算高;下面就是普通的水泥地,没什么可以缓冲的东西,但跳窗逃走应该问题不大。 第16章 最多就是摔个轻微骨折,他试过。 早上四点,天都还没亮,沈忱坐在椅子上,背靠着门,再点了根烟。 他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他肩负着重任。 他要守护自己最讨厌的人。 * 那应该是初二的时候,认识季岸的第一年。 某节体育课,沈忱悄悄从操场角落翻墙出了学校,去外面买小零食。 他运动能力一向很差,能翻墙也只是因为那处墙根下堆了几张还没处理的坏桌椅。但等快到下课时间,沈忱准备再翻回学校时,好巧不巧的,那几张堆了小半年的桌椅,竟然被搬走了。 围墙是直接跳下去绝对要摔伤的高度,沈忱趴在墙头上考虑要不要直接下去,从正门进来——被记个迟到,也许能蒙混过关。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正准备原路下去的时候,他们班主任幽幽走来,要往学校正门走。 被班主任抓到翻墙的话,沈忱就完蛋了;他家家长非常暴力,不但会女子单打,还会扣光他零花钱。 就在千钧一发时,季岸出现了。 他刚跑完一千米,正顺着跑道走路,舒缓心跳。 “喂,季岸!”沈忱趴在墙头,小声地喊。 那时候他们关系已经很差了,差到虽然是同桌,但压根不说话。 听见他的声音,季岸往墙头上瞄了眼,接着便摆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需要我帮你叫老师来吗?” “……”果然,季岸一说话,沈忱就会冒火。 然而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沈忱转回头看了眼,班主任正稳步靠近,最多还有两分钟就会走到他这儿。 “你能不能接住我?”他开门见山道。 当时还高高瘦瘦、没有现在这么肌肉猛男的季岸,被他这句话说得云里雾里:“……什么?” “班主任马上要来了,”沈忱快速道,“这里本来有几张桌子你知道吧?算了你不知道……我现在下不来了,你能不能接住我?” 季岸:“我为什么要接你。” 沈忱:“因为我们是同桌啊?” 季岸:“我跟你不熟。” 虽然季岸没有明说,但沈忱知道,这话翻译过来是“我讨厌你”。 “没关系,我也讨厌你,”沈忱快速道,“但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但面对我们共同的敌人,你不能见死不救是不是?这次你接住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你得罪我的事我可以忍你一次……” 季岸歪了歪脑袋,扶着后颈活动了两下颈椎:“……什么共同的敌人?” 他再回头看了眼,班主任三十秒后就能抵达现场,抓他现行。 “来不及了!我要跳了!”沈忱说着,身体往外一倾。 “别!”一向冷静得像机器人似的季岸,被他的动作吓到惊慌失措,“我接不住你,别跳……” “我要跳了我要跳了……” “你别跳!……” 季岸虽然说得很无情,可真当他从墙头一跃而下时,季岸还是伸出了胳膊。 可这仓促的“跳”,和对方仓促的“接”,并没能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什么神奇的默契。沈忱跳下来,腿撞上在季岸手臂上;紧接着季岸重心不稳地往后倒。 季岸摔在塑胶跑道上,沈忱摔在季岸身上。 最终,季岸手臂骨折,沈忱小腿骨折,以跑步撞到彼此为借口,两个人双双住进医院,还睡同一间病房。 * 想起那次骨折的痛楚,沈忱就觉得牙根发酸。 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想再骨折了;但如果跟被人剖心挖肝比起来,骨折又好像还不错,还可以忍。 他坐在椅子上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只要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紧张到毛孔收缩,进入备战状态;直到动静消失了,他才会缓缓叹口气,继续坐在椅子上发呆。 时间在这种绷紧放松的循环往复中被无限拉长,天像是永远不会亮了般,无论沈忱看几次窗外,外面都是黑的。 5:59的时候沈忱看了眼手机,盯两小时梢竟然比打一整天游戏还累。 季岸能平安活到天亮,等他起来真应该给自己磕两个。 他正在心里暗搓搓地想着,床上的人突然动了——男人蓦地掀开被褥,沉默着坐了起来。 “?!” 没等沈忱说出话,季岸穿鞋下床,径直走进洗手间,关上门,全程沉默且快速。 接着流水声传出来。 五分钟后,季岸穿上了上衣,换上了长裤,洗漱完毕地走出来。他完全没注意到沈忱在门口,自顾自地过来开灯。 灯亮起的瞬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这是什么杂耍?”看着床头柜行李箱、还有椅子和人,全堆在门口,睡眼惺忪地季岸问道。 “……”沈忱才震惊,“你这是什么功能?闹钟都没响,整点起床?” 季岸:“你没有生物钟吗。” 沈忱:“……你这叫生物钟吗?” “不是生物钟是什么?” “哪有人生物钟准确到分钟的?!” “我。”季岸说着,沉沉舒了口气,转头去拿烟:“那你这是在干什么,可以解释一下吗?” 他这才想起来,过去两个小时勇敢无比的自己:“……你知道我为了你牺牲了多少吗?” 第17章 第九章 坐他腿上 “……所以,你就靠着这些‘证据’,觉得这是间黑店,并且坐在门口两个小时?” 听完沈忱绘声绘色的解说,男人如此总结道。 沈忱疯狂点头,用他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季岸,仿佛只要面对面、眼对眼,话语的可信程度就会上升。他怕点头不够强调他这一晚的惊心动魄,不等季岸回答,沈忱补上一句:“真的!” 微妙的片刻沉默过后,季岸“噗”地笑出声。 沈忱:“?” 男人抿着嘴,笑声闷闷的,还有点节奏;看到沈忱满头问号的表情,他笑得更厉害了。 终于,沈忱忍无可忍:“……你笑你妈呢?” “有没有可能,”季岸说,“真要杀人不用早上四五点再动手。” “什么意思?” “就是说……”“咚、咚、咚。” 男人话才起头,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沈忱迅速扭过头;他仍坐在那把椅子上,外面敲门的动静就像敲在他身上一样。 “稍等。”季岸应了句,接着便把堆在门口的行李箱往旁边挪。 “你干什么!……”他倏地捉住季岸的手腕,哑声道,“别开门……” 季岸轻巧地往回一收,整只手就像泥鳅似的从沈忱手心里滑走了。不等他再次阻拦,男人三下五除二地把行李箱和床头柜都搬开到旁边,门口只剩下沈忱和他坐着的椅子。 “放心好了,”季岸微微佝下腰,一只手握住椅背,另只手扣住椅面,“不会有事。” 这动作就让沈忱倏地绷紧了神经——对方如同要抱住他,甚至还低下了头;温热的鼻息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脸颊、鼻尖,痒得厉害。 下一秒,季岸说:“……你在等什么?” 沈忱:“啊?” 季岸:“等我抱你起来?” 沈忱:“……爬。” 敲门声所带来的紧张感,被男人的话一下抹掉了。 虽然不知道季岸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逼,但他还是乖乖起身,退到一旁站着。 椅子被迅速搬开,他看着季岸的手握住门把手,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门“吱——”地响了声。 “早上好,”老板娘说,“你们都很早……” “习惯了,”季岸靠在门边,很自然地跟老板娘聊了起来,“来这儿也没有时差。” 随着门打开,一股浓烈的香味飘进了他们的房间——那不是化学合成的香水味,也不像奇怪的药物;那是很单纯的……肉的香味! 老板娘接着说:“刚做好的,请吃。” “谢谢。”季岸点着头,从老板娘手里接过了什么。 仔细算的话,他们从离开机场到现在,已经接近二十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不去想这个事还好,沈忱本来也是吃得比较少的那类人;可一旦闻到了肉味,他顿时就饿了。 直到季岸端着东西转身,用手肘重新带上门,沈忱才看清楚那香味的来源。 一口好大的铝锅,和两副碗勺,放在餐盘里。 “……这是?” 男人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这房间里压根也没有能拿来吃饭的桌子——然后莫名其妙绕回了之前的话题:“一般早上三四点起来干活的,还可以是屠夫。” 他说着,揭开了锅盖。 比刚才浓郁百倍的香味顿时涌出来,霸道地往沈忱身上扑。 “……好香……”沈忱忍不住感叹出声,立马又强装镇定地干咳两声,“到底什么意思啊,我不懂。” 季岸拿过碗,开始舀汤:“我昨晚跟老板娘聊了一会儿,她丈夫是屠夫……就是你说的那个身上有腥味的光头。” 汤冒着热气,男人很快添完一碗;沈忱砸吧着嘴,下意识朝他那边伸出要接。 “至于你听到的那些话,应该是在说杀猪吧?” 沈忱一边口水狂流,一边恍然大悟——翻译机翻出来的那些只言片语,如果老板娘和光头其实是在聊杀猪,一切就合理到离谱了。 季岸说着,放下了汤勺。他端着满满一碗汤,垂着眼吹了两口气,然后浅浅尝了口。 沈忱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只好又缩了回去。 对方像是才察觉到他的动作,斜眼看过去,悠悠道:“要吃自己添。” 在那香味的魅惑之下,沈忱停止了思考。他再没工夫和季岸斗嘴,也没工夫再去回顾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季岸坐在弹簧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汤,他动作飞快给自己也盛了满满一碗。 说是汤,那锅里的更像一碗肉羹,是炖烂了的猪肉和各色配菜,有叶子菜有土豆胡萝卜。 沈忱烫也顾不上,就站在床边准备开始喝。 就在他嘴唇碰到碗沿时,季岸淡淡补上一句:“你不怕是人肉吗?” “…………” 季岸就是很懂,怎么样轻飘飘几个字就能勾起沈忱的无限想象。即便男人已经用“杀猪”,把一切诡异都解释得通顺合理;可他在听见“人肉”时,脑子仍会不受控地把他之前的幻想再重复一遍。 但是,肉羹真的好香,他也是真的饥肠辘辘。 沈忱舔了舔嘴唇,匆忙说了句“你都吃了,我怕什么”,接着拿小调羹往自己嘴里送:“……干,好吃!” 他干脆就在季岸旁边坐下,两个人并排埋头苦吃,很快一碗就见了底。 第18章 等沈忱去舀第二碗时,季岸才突然问:“……如果真是黑店,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跳窗跑路呗,”沈忱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直接拿你的行李箱砸你,把你砸醒,然后我们就跳窗;我看过窗外了,也就跟以前学校的围墙差不多高嘛。” “哦?没打算自己走?” “打算啊,”沈忱理直气壮,“但三更半夜的我怕黑啊。” * 正如季岸所说,等他们填饱了肚子、拉着行李箱要离开时,沈忱在前院那个奇妙的石台上看到了还没处理完的半扇猪。光头正拿这割肉刀在给猪肉分块,见到他们出来,他依旧保持着那副“爷不好惹”的表情,对他们俩微微颔首示意。 沈忱下意识往季岸身后躲了躲,问:“那是打招呼的意思吧?是吧是吧?” 没等季岸回应,老板娘换了条花裤子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车钥匙:“我也去车站,我带上你们。” “谢谢,”除了对沈忱之外,季岸对谁都很客气,客气得像个ai假人,“那太好了。” 他们跟着老板娘走出前院,昨晚雨太大,他们谁都没注意到院门的另一边就停着辆军绿色的车。老板娘朝车走过去,沈忱和季岸却在院门口停住了脚。 ——那确实是辆车没错,但那是辆摩托车,是辆带单边副驾驶的挎斗摩托。 老板娘戴上安全帽,朝他们道:“快来坐。” 沈忱嘴角抽动:“这就是你说的搭车过去?” “……”季岸也有些无语,“我也不知道是这样的车。” 老板娘:“来。” 季岸还是走过去了些,照顾着对方中文不够流利,尽量说得言简意赅:“我们两个人,坐不了。”“可以坐,”老板娘说着,跨坐在摩托驾驶座上,还侧着腰拍了拍副驾驶的座位,“很大!” “不是座位的问题,”再大也不可能让两个男人并排坐进去,“我们还有行李箱。” 老板娘似乎早有准备,拽了拽她车尾巴上绑着的弹力带:“没问题。” 男人有些回头看向沈忱。 沈忱一惊,说:“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们俩个能坐得下吧?” 季岸却莫名地问:“你多重?” “?”沈忱皱眉,“你多重啊?” “八十七公斤。” “……六十八。”沈忱更疑惑了,“你问体重干什么啊?接下来不会还要问身高吧?” “身高不用问,一米七八对吧,”季岸说着,走向老板娘,“高二以后是不是就没长过了?” “要你管!” “熬夜的福报。” 男人站在摩托车旁,爽快又利落地扛起他的行李箱,放在了摩托尾巴上;老板娘看向沈忱,欢快招了招手:“你的箱子,也来。” “???”沈忱彻底懵了,“你真要坐这个啊?” “不然呢?你不坐吗?” 沈忱拨浪鼓似的摇头。 看见他的反应,男人二话不说,直接坐进了那多出来一截的副驾。 “你真要坐?”沈忱眼睛都瞪圆了,“不是,你坐副驾驶我坐哪里,我跟车跑吗?” 季岸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就像之前老板娘拍副驾驶的皮座位一样:“坐我腿上。” “……” “或者你走过去,我在火车站售票厅等你。” “…………” 从这儿到火车站还有十几公里,按照沈忱走路的速度,起码能走三小时;而按照沈忱的体力,能不能到“半途而废”的半途都不好说;若按照沈忱的性格——昨天经历的事情他确实不想再经历一遍。 但他也不想坐在季岸腿上。 到了n国之后,为什么净是这种“两害相权取其轻”的事。 老板娘在他思考的间隙,若无其事地加了把火:“你不去火车站吗?我要出发了。” 沈忱一咬牙,拉着箱子走近摩托,就像男人刚才做过的一样,把箱子搬到了摩托车尾的金属栏杆上。老板娘熟练地将两个箱子都死死捆在了后面,只等沈忱上车。 “……要么你坐我腿上,”沈忱站在一旁试图再挣扎挣扎,“我觉得可以。” “我比较重。” “……”好有道理,难以反驳。 沈忱垮着脸,终于迈开腿踩进了副驾驶座。 第十章 一首老歌 ——没想到自己还有坐在别人腿上的一天。 感受着季岸的膝盖骨硌在自己屁股上,沈忱不由地想。 他侧身坐着,双手紧紧抓着车座外侧面的金属扶手——他这坐姿,比边斗车座还高出不少,一不留神就可能被颠出去。沈忱只有半边屁股坐在对方的膝盖上,即便如此,他没什么肉的屁股仍然被硌得疼。他也想挪一挪,换个支撑点;可又实在觉得尴尬,只能硬撑着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摩托开得平稳的时候还好,他还能靠臂力尽量不把体重完全压在季岸腿上。 但老板娘有自己的近路,不需要绕到平坦的机场大道上;她的近路是条坑坑洼洼七拐八拐的山野小道。 车碾过大坑,沈忱就倏地弹起再落下;车碾过连续几个小坑,他就跟着上上下下地晃。 他们沉默着在老板娘的摩托车上,彼此除了屁股和大腿一点都不接触地度过了十几二十分钟。 第19章 突然,季岸说:“你可以往里面坐点。” “不用不用,”沈忱秒答,“就这么挺好的……” 本来坐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就很尴尬,要是他们还聊点什么,场面只会变得更尴尬。 “真的可以往里坐一点。” 季岸的声音被风吹散,乍一听竟然还有点温柔。意识到对方是看他虚空扎马步太辛苦,想让他坐得不那么苦痛;沈忱忽地觉得季岸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他们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大仇。 “真的不用,”沈忱说,“反正都快到了。” “我是说,”季岸皱起眉头,“你骨头硌得我好痛,你挪一下。” “……”他错了,这人就是很讨厌。 “真的很痛。”见他不说话,季岸再强调了一遍。 “我就不,”沈忱没好气道,“我就喜欢这么坐,不爽忍着!” “不知道你在较什么劲儿……” 男人说着,像是也再懒得搭理沈忱似的,侧过头看向别处。 谁知他们刚说完,车突然开上一条角度惊人的陡坡。车速骤然间慢下来不少,有种爬不上去的吃力感;老板娘还出言安慰:“放心,我的车,很厉害。” 这一下就像过山车极速下坠前的爬行般,哪怕沈忱再怎么不想靠近季岸,也对抗不了重力地往季岸身上倒。他极力想稳住自己,却还是“依偎”进男人怀里。 他闻到隐隐约约的草木香味。 季岸趁机动了动腿,把沈忱挪到了一个他相对舒服位置。 坡道虽然陡,但并不长,也就两次呼吸的功夫,车又开回了平路。 沈忱下意识地想再挪出去——鬼才愿意靠在季岸怀里——但对方似乎早有预料,抢先一步伸出手,从他背后一下箍住了他的腰。 季岸:“就这样,挺好。” 沈忱:“好你个头!松开!” 季岸:“马上就要到了。” 沈忱:“到你个头!” 老板娘:“到了!” 两个人同时往前看,比机场还要寒碜的火车站出现了! 火车站不算大,建筑最上面挂着的灯牌有好几处不亮,来往进出的人也很少,看起来像是n国人口不太够的样子。实在要说的话,随便找个地级市的火车站,大概都比这热闹不少。 但在此时此刻,这鬼地方竟然显得格外可爱。 沈忱长长地吸气,又长长地吐气:“……终于他妈的到了。” “是啊,”季岸跟着感叹,“真不容易。” * 老板娘把他们放在了火车站门口,他们道过谢,看着老板娘骑车离开后,转回头走进火车站。 这才大清早,售票窗里坐着的工作人员都呵欠连天;两个人买二十分钟之后的票,唯恐接下来再出什么问题似的,直接进了月台,在月台上的靠背长椅上坐着等。 使劲儿挤约莫能坐四个人的长椅,他们各自坐在一端抽烟。 沈忱岔开腿,一只胳膊挂在椅背上,望着顶棚下的钢筋交错,忽地想到:“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没到机场……” 男人赞同地点点头:“度日如年是这样的。” “跟你在一起是真的难熬……”沈忱借力打力。 “没有你我现在已经在酒店休息了。”季岸以牙还牙。 “要不是你,我……”沈忱回嘴到半途,才突然发现季岸好像是一路上没做错什么,“我懒得跟你说。” 季岸冷笑一声:“词穷了?” “随你说。”沈忱说着,叼着烟站起身往一旁走。 “你去哪儿?”季岸说,“车马上到站了。” “去买喝的。”他手插在裤兜里,很潇洒地走了几步后又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扭头问道,“你喝不喝?” “随便。” 沈忱翻了个白眼,走向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 看着一排排没见过的n国饮料,沈忱给自己买了瓶可口可乐;他回头偷偷瞄了眼仍坐在长椅上抽烟的季岸,思忖几秒后,他再买了瓶百事。 ——季岸是百事党,他是可口党。 光是到底百事好喝还是可口好喝,他们以前都争论过不下二十次。当然,每次都以沈忱的失败结束——正如季岸所说,他虽然话痨,但很容易词穷。 “……是的,但今天肯定能到酒店。” 他拎着饮料回去时,季岸正在打电话。 “……好的,好的,我明白。”对方斜眼看见他拿着的两瓶饮料,很自然地伸手向百事。 沈忱重新在长椅上坐下,喝了两口可乐,听着季岸打完电话:“你领导打来的吗?” “你领导打来的。”季岸道,“因为你不回她消息。” “……咳咳……” 沈忱差点被可乐呛死。 他连忙掏手机,屏幕上果然长长一列茶姐发来问情况的消息。 【茶姐:酒店说你们没有去住啊,什么情况。】 【茶姐:你们到地方了吗?】 【茶姐:怎么不回消息】 【对方已取消语音通话】 “……手机忘记开声音了,”沈忱连忙回消息,“在那个摩托车上根本感觉不到震动嘛。” “说是我们没有按时到酒店,预约取消了。等到了要我们自己重新开房间,让你记得拿发票,好回去报销。” 第20章 “哦……” 沈忱回了条“不好意思茶姐,才看到消息”,把手机又装回裤口袋里。他忽地觉得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不由地把所有口袋都翻了一遍。 护照,手机,打火机,烟。 好像什么都没少,重要的东西都在。 他正想着,车站广播开始播报即将到站的车辆。 季岸站起来,把烟摁灭在烟灰缸上,提起他自己的行李:“准备上车了。” “哦。” 很快,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绿皮车开进站台,两个人各自提着行李上去,按票面找到座位坐下。车上人很少,大片大片都是空位;他们虽然是连座的票,但对面压根没有人,沈忱干脆坐在季岸对面。 车在首都站停了近十分钟,终于慢悠悠地开了。 从这儿到他们的目的地纳内克,要开五个多小时。 车窗开着,季岸戴着耳机在听歌,他手肘撑着桌板上,手支着下巴看窗外,一副随时会睡觉的样子。 五个小时,要让季岸不睡觉是不可能的;那他势必不能睡,免得在车上又出现什么手机被偷、行李被偷的破事。 沈忱一边自顾自地想,一边掏耳机,也打算听听歌看看视频。等他又把身上所有的口袋掏了一遍之后,他终于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少了什么——他的耳机落在旅馆了。 窗外的风景正在徐徐后移,悠闲听歌看风景的季岸,怎么看怎么讨厌。 男人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视线从风景上挪到了他脸上:“怎么了?” “……我耳机忘在旅馆了。” “不愧是你。” 沈忱垂下眼,不情不愿道:“你带了几副耳机?” “一副。”男人把其中一只耳机摘下来,故意地在沈忱面前展示了一下,“就这一副。” “……” “订的。” 虽然现在大家都更愿意用蓝牙耳机,但季岸用的还是有线。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来,季岸的耳机是订制的,线材就要好几千,主体部分更是按照使用者本人的耳模做的,力求完全贴合耳朵内部的形状。这方面沈忱还算识货——他们高中的时候都是音乐发烧友,还喜欢同一支乐队,一起去过同一场live。 只是后来沈忱对这方面淡了,家里虽然还摆着几十万一套的音响,对耳机的态度却融入了大众。 “骗你的,”季岸说,“我这是公模。” 沈忱别开目光,说:“那你也只有一副……五个小时,没有耳机……唉……” 男人捏着耳机的手,忽地伸到他眼前。 那只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没有一点倒刺,就连指甲都修剪得很仔细。 “干什么?”沈忱问。 “你想听就一起听,”季岸说,“但不支持点歌。” “你这线够不够长啊?” “不够,所以你只能趴桌子上听。” 沈忱从他手机凶巴巴地拿过耳机:“趴就趴。” 他把耳机塞进耳朵里,也把手撑在桌板上看窗外,和男人成了镜像。耳机里正在放一首很老的歌,是他们以前喜欢过的那支乐队的冷门曲目。 沈忱听着,跟着旋律微微地点头,闲聊的兴致顿时涌上来:“……他们解散了你知道吗?” “知道。”季岸说,“告别live我还去看了。” “……” “怎么?” 沈忱小声道:“我也去了。” 第十一章 三门问题(上) 话说到这儿,季岸应了声“嗯”,随后摸出手机,摆在小桌板上点了几下。 沈忱还以为他录了视频或者拍了票根,要给他展示真实性;他便配合地歪着脖子凑过去看。这火车的座位间距偏窄,桌板也窄,他这么一凑,额头几乎要碰到季岸的额头。 而对方屏幕上显示的,是数独游戏。 “……你干什么?”季岸皱起眉头问道,“你手机也没带?” 沈忱尴尬地退回去,退到半途又被耳机线扯住;他不得不靠回桌板,小心翼翼和对方保持微妙的距离。他想了想,问:“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顺着我刚才的话聊下去吗?” 男人在小方格里优哉游哉地填数字,眼也不抬道:“你刚说什么了?” “live的事啊?”沈忱说,“不是你他妈先提的吗?你……”“等一下。”季岸严肃道。 他被这突然地一句摁下了暂停似的,不由自主地闭了嘴,疑惑着等待男人的下文。 约莫半分钟后,季岸在游戏里的某个格子内飞快填上新的数字,这才道:“你刚说什么,你重新说一遍。” “你叫我等一下,就是等你算数?” 男人理直气壮,非常自然:“嗯。” 像是气过了头,沈忱无语还无奈地讪笑两声:“……我就不该把你的话当回事。” “哦,live你也去了,”季岸偏偏又在这时候若无其事地把话题倒了回去,“正常,你不是也喜欢他们吗。” 虽然很想不承认自己和季岸喜欢过同一支乐队,但确实是——他家的碟片展柜里现在还摆着那支乐队从出道到解散的每一张正式专辑、单曲ep,和他最喜欢的几个3a游戏卡带摆在一块儿。 沈忱别开目光,看向窗外:“是喜欢啊,我又没否认。” “我也没说你否认了。” “那你突然说我喜不喜欢干什么。” 第21章 季岸抬眼看他,眉目里都是不解:“你不是说顺着你的话聊吗?” “……” 对这人有所期待的自己真是蠢透了。沈忱想。 季岸说话通常只有两种模式,一是见缝插针型恶心人,二是角度清奇式无条件顺从。这也是沈忱跟他不对付的原因,他和季岸并非无话可说那类仇家,且正相反,他们完全能聊得动。 只不过每次都能聊得让沈忱有火发不出。 火车微微摇晃着开过成片的农田,天突然转晴了,和煦的阳光落进车窗里,照得沈忱暖洋洋的。 也许是昨晚紧绷得太久他现在还没恢复元气,也许是这微凉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沈忱难得的好脾气,听着歌轻声说:“我的意思是,聊点live上的事啊,他们的表演之类的。” “贝斯特别好,感觉那场超常发挥了。”季岸一边玩数独,一边毫无障碍地接上他的话。 这下沈忱来神了,跟着说:“对,我也觉得,尤其是……”“倒数第二首。”“《酩酊大罪》?”“中间那段……”“贝斯solo!” 男人终于抬眼:“你品味还是可以。” “哈哈,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嘲讽我。”沈忱翻了个白眼,“有些歌就是客观的好听啊,长了耳朵都觉得好听。” “嗯,有一定的道理。” 好巧不巧的,耳机里的歌放到下一首,刚好是这首歌的录音室版本。 沈忱没有再接着说,季岸也没有再继续玩数独。 他们保持着几乎一样的姿势,各自看着窗外,用同一副耳机,听同一首摇滚。 接着,不知道是季岸故意为之,还是他的歌单真就喜欢把相同歌手的歌放在一块儿,往后耳机里成了那支乐队的专场,一首接一首全是他们的歌。他回忆起好多之前的事,回忆里不少都有季岸讨嫌的参与——关于这支乐队,好像身边唯一也喜欢的就只有季岸——包括但不限于高一时,他睡过头忘记抢票,等想起来的时候还剩最后一张,就在他刷新页面的时候票没了。 而季岸不但抢到了,还抢到了三张。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季岸一个人抢三张票干什么,如果是两张他还能猜测是想带当时的女朋友一起去。 后续沈忱差点没给季岸舔鞋,让季岸让一张票给他;当然,季岸没答应。 想着想着,沈忱半阖上了眼,脑袋像打点计时器似的往前点,直到他干脆趴下来,听着歌睡了过去。 男人看着他睡着的侧脸,微微卷曲着的头发看起来相当蓬松,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沈忱不说话的时候,才像真的二十五岁的成年男性;这人只要一说话,那股幼稚又笨的气质根本藏都藏不住。说来奇妙,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季岸的心里同时占据了第一第二——他第一讨厌蠢人,第二讨厌幼稚鬼。 他打量着沈忱的睡颜,车缓缓开进车站,悠悠停下。有新乘客上来,拿着票在他们俩这儿停下。 对方大概买的是沈忱坐的那个座位,看看票又看看座位号地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终于伸出手,要拍醒沈忱。季岸在那人出声前先把自己的票亮了出来,再用手机打下“我们买的是这两个座位,他睡着了,我跟你换可以吗”,翻译成本地语言给对方看。 对方没多说什么,点着头同意了。 季岸摘下耳机,轻缓地移到沈忱旁边坐下,再重新戴上。青年睡得很沉,丝毫没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 他默默把音乐音量再调低了点。 * 火车抵达纳内克时,刚过中午。 沈忱一觉睡到到站,被季岸叫起来下车。他们在旁边的麦〇劳草草对付了一顿,立刻乘车前往茶姐给他们之前预订好的那家酒店。 “我早该想到的,”看着两车道的马路、低矮建筑群,和路边的黄泥,沈忱长长地叹了口气,“首都都那个鬼样子,边境城市只会更烂。” “如果已经开发好了,就轮不到我们来考察了。”季岸一本正经道,“我们的目的就是来看这里值不值得开发,如果度假岛顺利建设好,周边设施自然会变好。” “……我知道啊,但现在就是很烂啊。” “你是来出差的,不是来度假的。” “我知道啊!” “只是提醒你一下,作为同事。”最后两个字,季岸说得很刻意。 吃饱了也有力气发火了,沈忱“啧”了声,质问道:“那这鬼地方现在不烂吗?” 季岸:“烂。” “烂你还那么多道理说,烦死了,什么婚姻失败的下岗中年男人。”沈忱道。 “我没下岗,也没婚姻失败。”男人淡淡道,“我也没结婚。” “比喻,比喻你懂不懂。” “你这算造谣。” 沈忱斜他一眼:“我这算辱骂。” 下了公交车,他们斗着嘴走过半条街才看到那间酒店。那一瞬间沈忱就明白茶姐对他有多好了,在“破败”的街道上,那间酒店像是鹤立鸡群,它不但有七八层楼高,外装修也快赶上国内二线城市的水平。这要放在乔城或燕城,沈忱看都不会多看一样,更别说住;但放在纳内克、放在n国…… “我去,”沈忱站在酒店门口仰望着招牌,“有点度假的感觉了。” 男人没理会他,径直走进酒店大堂。 第22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23章 里面居然还发了动态! 沈忱五百多个好友,每天动态看都看不完,他也从没刷到过季岸的动态。在他的感觉里,季岸会发的内容,应该只有“毕业”“结婚”“孩子出生”“讣告”这类貌似有义务跟朋友们交代一声的人生大事。 他暂时把自己今晚可能会露宿街头的事抛开,索性看看季岸都发了些什么。 总共三条内容,如沈忱的感觉,一条高中毕业,一条大学毕业;配图发的都是学校大门的照片,文字就只有简简单单的“毕业了”。 剩下一条是最早发的一条,沈忱算了算时间,正是他们高二才开始的秋天。 也是距今十年前。 那条动态连文案都没写,只有张课桌的照片。 他皱着眉想了半晌,也猜不到季岸发这条动态的目的——测试手机摄像头好不好?测试动态功能?喜欢的女生的课桌? 沈忱正想着,通知栏忽地弹出新消息。 【季岸:开到房间了吗】 结果对方先来问情况了。 有人起了个头,沈忱终于能顺畅自然地问:你呢? 很快季岸就回复: 【季岸:我还没走到】 【季岸:如果你那边有多余的空房可以帮我先留一下】 【沈忱:看我心情】 要不然咬咬牙,在这儿住得了。反正也就对付两天,这两天再跟那家酒店预约一下,等有套房空出来就住过去。这念头一冒出来,沈忱便提起箱子掉头又走进那间破烂旅馆的门。 服务台正有人在和老板说话,沈忱挤过去,亮出手机,上面是翻译机刚翻好的话:刚才那间房我要了。 老板眯着眼看了看,摇头加摆手:“no no no,no rooms(没房了).” 沈忱:“ha?” 老板再指了指另一个人,也正是一分钟前从沈忱身边经过的路人:“that room,he!” 老板英文烂得恰到好处,烂得以沈忱的英文水平也能听明白——那间房被这路人住了。 路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皱着眉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话;老板连忙赔笑脸,拿起钥匙串,就领着人上楼去了,留沈忱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厅里。 “……唉。” 他只能垂头丧气地再次离开破旅馆。 他握着行李箱的拉杆,站在马路边上看偶尔开过的出租车,突然像是不服气似的,掏手机开始搜纳内克的旅馆——他就不相信,这么大个城市,会只有四间可以住的店。 然而很快他就不得不信了,搜索结果上显示,纳内克真的只有四间酒店旅馆。 剩下他唯一没去的,就是季岸正在前往的那家,也是间民宿。 突然,一辆出租车停在沈忱面前,摇下了车窗。 司机说什么,沈忱听不懂;但司机想干什么,沈忱能意会。 他犹豫了半秒钟,就拎起了自己的行李箱,示意司机开下后备箱;司机也很能意会,连忙下车来帮他放箱子。沈忱直接坐进副驾驶,在司机系安全带的时候,把那间民宿的页面直接怼到司机眼前。 司机滑了下屏幕,看清楚地址后,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他们就这样完成了一次复杂的无声交流。 沈忱是这么打算的: 既然季岸还没到那儿,那如果他先到的话,他就算住进去了季岸也不会知道。只要季岸不知道,那他选了这两间旅馆却都没开到房间的事情就可以当不存在了! 但—— 等出租车杀到最后一间民宿的门口,下了车便是一段长阶梯,民宿在阶梯上面。沈忱提着箱子爬上阶梯,在看见民宿敞着的玻璃门时,他率先看到的是跟自己同款的行李箱,然后是男人长得过分的腿。 男人站在服务台前,正拿着护照;听见沈忱行李箱滚轮的响动,男人回过头,略略惊讶地挑眉:“嗯?” 沈忱气喘吁吁走进门,和男人对视着,喘了好半晌才顺过气:“……有房间吗?” “那两家都满了?”季岸问道。 “……嗯。” 男人又在那儿要笑不笑的,一边把护照收回口袋里:“那怎么办,这家也满了。” “那你在干嘛。” “在开最后一间房。”季岸拿出几张钞票,就要放上服务台。 沈忱忽地箭步冲上去,掏出一把在口袋里揉皱了的纸钞放上去:“我给,房钱我给。” 季岸:“……” 沈忱:“所以能不能,就是那个什么……我的意思是……” 季岸:“有话直说。” 沈忱:“我跟你一起住。” 季岸:“是间大床房。” 沈忱:“我跟你睡。” *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沈忱感觉自己终于从山野回了城市里。 这家民宿虽然装潢朴素,但打理得很干净整洁,房间也宽敞;除了床,茶几沙发电视柜一应俱全,采光挺好。他躺在床上放空,男人当他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地开行李箱,从里面拎出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是昨天被大雨弄脏的衣服——去了民宿的洗衣房。很快季岸又回来了,拿着超薄的工作本坐在沙发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果然幸福快乐都是对比出来的,经过昨天一整天的跌宕起伏,只是躺着停止思考,都让沈忱觉得好幸福。 房间里保持着一人躺平一人打字的安静过了半小时,沈忱忽地问:“你在干什么哦?” 第24章 季岸:“写报告。” 沈忱:“什么报告?” 季岸:“对n国纳内克希斯坦特的初步判断。” 沈忱:“……真的有人出差一到旅馆就开始工作的啊。” 男人像是懒得搭理他般,没有回应。 精神上的疲惫往往比肉体上的疲惫更折磨人。 就像现在,沈忱觉得很累,但因为在火车上睡得太香而毫无困意。他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放空脑子;但真的只是放空脑子,他又开始觉得无聊了。 再过了几分钟,沈忱冷不丁丢出一句自言自语:“什么概率都是骗人的……” 季岸打着字,还能分出精神回应他:“嗯?” “明明说换了门就会得到法拉利。” “不是玛莎拉蒂吗,”季岸一秒就能理解他在说三门问题,“而且换了门也只是概率提升,66%不等于你会直接得到。” 沈忱:“……我讨厌数学。” 季岸:“你语文和英语也很差。” 沈忱:“我英文不差的好吗?” 季岸:“高考英文89分?” 沈忱忽地从床上弹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季岸:“听别人说的。” “谁啊,这么大嘴巴。”沈忱又倒回床上,“89怎么了,89就是差点及格,差点及格的意思是勉强可以。” “你说是,那就是。” 百无聊赖中,沈忱举着手机在app里抽了张塔罗牌。这方面沈忱非常传统,比起星座和塔罗牌,他更愿意求签问卜。但就像中餐吃多了偶尔他也会想整点汉堡可乐,塔罗牌就属于汉堡可乐。 在短暂的动画过后,逆位战车牌出现在屏幕上。 他草草看了眼下面的解说:失控,发生意外,失败,止步不前。 “果然西餐还是不健康”,沈忱这么想着,在口袋里摸烟,但烟盒里已经空了。 他把空盒又塞回口袋里:“……接下来我们就等着明天跟负责人见面吗?” “你再看一遍资料。” “什么……” 季岸停下手,脑袋偏了偏,从笔记本后面露出来:“是今晚跟负责人见面。” 第十三章 手——机—— 沈忱皱着眉在床上想了半晌——他只记得到纳内克之后会有个负责接待他们的人,是本地人,但会点中文。 至于什么时候和对方见面、商量具体事宜,资料里好像也没怎么写……或者他没怎么看。茶姐发到他邮箱里的pdf都有一百三十多页,沈忱一向是“有用的看,没用的不看”,所以他也就看了个目录。 “别扯了,”他说,“哪有晚上见面谈工作的。” 话音未落,一叠装订好的厚实资料就飞了过来,准确地砸在他胸口:“!” 沈忱被砸得差点弹起来,他烦躁地抓起资料,第一反应就是给季岸扔回去。 男人却抢先一步道:“负责人的资料在七十九页,你至少把那一页看了。”“反正你都看了……”“怎么,我是你秘书?”“你可以是啊。”沈忱理直气壮道,“反正见负责人还不是我们一块儿过去见……你之前怎么不说,那要是我住在别的民宿呢?” “你住在别的民宿又不是死了,打车去见负责人就是了。”季岸一副专心工作的死人脸,“我也没想到你连资料都不看。” “我看了啊。” “看了什么,标题?” “……看了目录。” “真棒,”男人道,“我差点以为你不识字呢。” “……”沈忱不情不愿,但还是翻开了那厚厚的一本——会把这么厚的资料仔细看完的人已经很罕见了,专程把一百多页的pdf打印出来的估计只此一个——他一边翻一遍说,“不是都发邮箱里了,你还打一份出来干嘛?” “避免手机没电、手机被偷的情况。”季岸说。 “那要是这叠被雨打湿了呢?” 听见沈忱的疑问,男人不太耐烦却又耐着性子地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袋东西,往沈忱那儿潇洒地扔过去。 这次沈忱有所防备,手一伸,在半空中把东西抓住。 那是个塑封袋,里面装着巴掌大的本子,很像初高中时好学生们随身带的单词本。他再定睛看扉页上印的字:《n国考察项目详细行程及资料说明》。 “……你怎么不干脆背下来呢?”沈忱吐槽道。 “我已经差不多背下来了。”男人回答,“只是保险而已。” “我不是很懂你……算了,我一直都不太懂你,你好难懂。” 看着季岸这种模范级别的工作态度,再摆烂就显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沈忱只好乖乖打开文件,翻到季岸所说的七十九页。果然,负责人的联系方式、长相、简单的家庭背景和喜好介绍,资料上都写得清清楚楚。他怀疑季岸连第几页是什么内容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负责人,或者说负责跟他们对接的人,长得很难记住。 至少对沈忱来说很难记住,他感觉外国人都长得差不多。 n国人就一副典型的中亚长相,棕色皮肤,卷卷的头发。这负责对接的家伙的证件照也是这样,棕皮肤卷头发,毫无特征可言。他盯着证件照看了良久,才开始其他的资料:一米七五的身高,偏瘦;目前在纳内克经营着一家酒馆,这次算是本地的志愿者,来接待来考察项目的人。 第25章 要接待就应该选开酒店的吧,选什么开酒馆的。沈忱在心里抱怨了句。 就在这时,季岸的键盘声停了:“……为什么要懂我。” 沈忱:“什么玩意儿?” 季岸:“你刚才说你不懂我,我很难懂。” 沈忱:“那是刚才吗?那是五分钟之前,你网络不好是吧?” 他预判他和男人又要开始语言战斗了,但季岸总是会预判他的预判,并且打出他完全想不出关联的牌:“资料看完了吗?” “……你真的好难懂。”沈忱无奈道,“看完了,反正就是今晚去他的酒馆呗。” “嗯,他会带我们在纳内克的夜市转一转,这也是我们需要考察的部分。” “那下午做什么?”他刚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算了,你八成要睡觉,是吧?” “我准备出去逛逛。”男人把笔记本合上道。 “那我……” 和季岸出去闲逛,或者在民宿房间里躺着发呆。沈忱在这两个也没什么差别的选项里来回犹豫:“……那我睡……”“你和我一起出去。” “???” 季岸换了件黑色圆领的套头针织衫:“你要是一个人乱走,再走丢了,会耽误晚上的事。” “我是小学生吗?” “不至于,”男人说,“应该有初中。你小学什么德行,我也不太清楚。” * 纳内克虽然和现代化大都市沾不上边,但却很有那股夹在发达与贫穷中间的混乱风味。 他们坐公交车去了纳内克唯一的景点,一座据说有两百年历史的大桥。这座桥把纳内克分成了两块,一边是红砖黄泥,一边是外墙雕花的复古大型建筑。 站在桥中间,吹着冷风,沈忱扶着围栏看了眼下面宁静的河流,再眺望大桥两端。 它仿佛是时间的隧道,连接着相差一百年的城市碎片。 要真是来这里旅游,倒是也能得到到一些在现代化都市里所没有的体验——如果没有季岸的话,也许他的感受会更好。 “你往旁边站一点。”沈忱正在感受略带温柔的河风,男人冷不丁地来上了这么句。 季岸正拍照,之后要交些图文并茂的报告。 他只好依言往旁边站了两步,再深吸一口气,重新进入欣赏风景的状态。 季岸:“再过去点。” 沈忱:“……” 对方师出有名,他没法拒绝。 沈忱干脆往旁边走了七八步:“这样总行了吧?” 季岸拿着手机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找角度:“……你到对面马路去,我要拍全景,你很碍眼。” “你他妈才碍我的眼,你就当是个路人不行吗?” “你穿得就不像本地人。” “……行。” 桥上经过的车辆很少,沈忱依言过到另一边,再没看风景的心情。他点了支烟,就看着季岸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男人拍照拍得很认真,这边拍一张,那边拍一张,一会儿举高手机,一会儿又弯下腰把视角放得很低。 非要说的话,认真绝对算是优点。 而季岸从小就这样,做什么都很认真。 高一时候他们被老师同学半强迫半起哄地参加了运动会的四百米接力,季岸硬是拖着他每天下午课后去操场上练习跑步。那段时间沈忱人都跑瘦跑黑了,最后他们的成绩是倒数第二。 看着别的班的运动员上台领奖,沈忱根本不懂那些天要死要活的练习意义在哪里。 认真是好品质,努力也是;但他讨厌。 沈忱兀自想着,那边季岸终于拍完了照,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回去。 他又走回去:“拍完了?什么高级摄影作品啊,给我看看。” 季岸很自信,就像在展示自己的获奖作品那样,甚至有点做作地把手机递过去:“自己翻。” 沈忱接过来,一张张往回翻。 ——糊的。 ——灰的。 ——又糊又灰的。 肉眼看是淡蓝色的天,季岸拍出来是灰的;奇怪的视角,被路灯拆成五五开的构图……沈忱不太明白,他刚才那么认真到底是在干什么。 沈忱越翻越无语:“……您完全不会拍照是吗?” “嗯?”季岸对着远处也点了支烟,“二十几张,到时候选两张好的。” “选不出来的,”沈忱说,“都好难看。” “你再往后翻,最开始几张还不错,我觉得。” “算了吧季岸,承认自己是个不会拍照的人也不会折寿……”沈忱说着,拇指很自然地接着往前滑。 非常突然的,一张奇妙的照片出现在沈忱眼前—— 如果他没有想错,这张照片应该是在火车上拍的,而且就是他们前往纳内克的那趟火车。 画面中有除了车窗和外面的风景,还剩下一个脑袋。 如果他确实没有想错,这脑袋是他的。 照片上,沈忱趴在小桌板上熟睡,正侧着脸。因为挤压,他的脸呈现出比较夸张的变形不说,嘴唇边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 发现他突然没了下文,季岸这才斜眼看向自己的手机,然后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把手机抢走了。 沈忱黑着脸道:“你他妈是有病是吧。” 相比他的震怒,男人格外的风轻云淡:“不小心按到的。” 第26章 “那你手机给我,我删了。” “有时间再删。” “现在就有时间!”沈忱说着,气鼓鼓地伸手去抢,“删了!不删我把你手机砸了!” “有时间就删。”季岸还是这句话,一边说一边把手机举高,让沈忱刚好够不着。 男人的身高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沈忱半晌也没能抓住他的手机,火气噌噌往上冒:“季岸!!你现在马上立刻给我删了!!!” “下次删。” “什么叫下次删,你他妈……” “内存满了就删。” “季岸!!” 沈忱忍无可忍,抓不到手机他干脆抓住季岸的衣领,两手并用像要打架似的猛晃了两下:“你给我删掉!……” 他晃得足够用力,用力到季岸都差点没站稳。 季岸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夹着烟,根本腾不出手来让沈忱松手:“别抓领子,衣服扯坏了。” “你给我删了啊啊啊啊——” “别摇了……” “你今天不删老子把你脑花都给你摇匀了你信不信!”沈忱骂着,又猛地一摇。 季岸:“!” 沈忱:“?!” 男人重心不稳地撞到围栏,紧接着,他的手机像条泥鳅似的从他手心里滑了下去。这瞬间他们俩仿佛进入了子弹时间,在手机下坠那零点几秒内,季岸慌张地去捞了一把,没捞到;沈忱狼狈地双手去接,没接到。 手机砸在围栏上,“当”的欢快往桥外跳。 两个人几乎同步地扑向围栏,抓着落灰的铁栏杆往下看。 好几秒后,河里扬起了点水花。 季岸缓缓扭过头,嘴角往下压着,眼神饱含杀意,看向沈忱。 沈忱抢先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碎碎平安,破财消灾……我赔。” 第十四章 他是对的 买台手机很简单,沈忱身上带的现金都足够。但就算买了新手机,季岸也没有办法用,他的电话卡和手机一起沉入了纳内克的河流,说不定明天就能旅行到大海。 在沈忱说完“我赔”之后,男人握着围栏往还恋恋不舍地往河里看了好几眼。 好在这条河流量不小,不然季岸绝对会叫他亲自下来把手机捞上来。沈忱想。 “那现在,你看……”自知理亏,沈忱说话的态度都一改之前的不耐烦,“我们是继续,那个什么,到处逛逛,还是你想回房间休息……或者直接去挑手机?先办个本地号码凑合凑合?” “接着逛。”季岸毫无感情道,“你不是很会拍照吗?你来拍。” “ok!” 他们顺着大桥一路往前,经过雕花的外墙,季岸要拍;看见迂回的巷落,季岸也要拍。纳内克的居民区里甚至还有过去遗留下来的塔楼教堂,在季岸的指示下,沈忱不得不爬一百多层阶梯,气喘吁吁登上塔尖。 “这个不错,”季岸仍黑着脸,指了指海岸方向,“拍这个。” 沈忱扶着墙,眼巴巴望着他,大口喘气,一句话说不出来:“……” “拍。”男人再说了遍。 “…………” 季岸黑着脸,眉头紧皱着,眼神中三分轻蔑,一百二十分的不爽道:“你在等什么,快拍。” “……等两分钟是会死还是怎么的?”沈忱下意识地回击,刚说完又想起对方尸骨未寒的手机,“……这塔太难上了,我刚在喘气,马上拍。” 看着他边说边掏手机,男人居然眼神里多了点明晃晃的失望——没能借题发挥的失望。 季岸看起来像什么都不关心,天塌下来也会事不关己照常上班那类人;但沈忱知道,这人记仇得要死,而且绝对会伺机报复。 ——但不至于趁他拍照的时候故意推他,让他手机也意外身亡吧? 沈忱这么想着,握着手机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再捏紧了几分,生怕自己手滑。 他依着男人的指示,从这不算太高但足够俯瞰大片风景的塔尖上拍海岸。摄像头拢进手机里的风景竟还真挺漂亮,高低错落着房屋群,和远处碧蓝的海,再往远一些是被郁郁葱葱所笼罩的好几座岛屿。 那几座荒岛的其中之一,大概就是他们这次出差的终极目的地。 沈忱姿势略显古怪,他迅速拍了几张,马上想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季岸抢先一步道:“这个角度,也要。” “……行。” 他只得再换了个角度拍。 等他咔咔咔连按好几下拍照键后,男人冷不丁在他耳边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会突然推你,让你也把手机掉下去。” 沈忱心下一惊:“没、没有啊……” “我不会的,”季岸说,“这里掉下来也是街道,可以捡回来;买台手机而已,对你这种暴发户来说不算什么。” “……能不能别再叫我暴发户了,我又不是暴发户。” 男人无视他的抗议:“放心好了,我喜欢以牙还牙,至少要让你也连手机卡都捡不回来。” 沈忱倏地捂紧了手机,警惕得像护食的狗。 季岸不再多说,转而用种微妙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在高塔上对峙了一小会儿,沈忱抿了抿嘴:“……我承认,你手机掉进河里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当然。” 第27章 “但你自己就没有一点责任吗?”他说,“你如果不偷拍我,我也不会抢你的手机。” “哦?”男人勾起嘴角,眼睛里却一丝笑意也没有,“照你的逻辑,你不乱滑我的相册,你不就不会发现我拍了你吗?” “……那不是你让我看你拍的照片吗?我又不是故意偷看你相册。” “是你说我拍得难看,我才让你多看几张。” 来回几句之后,沈忱完全忘了自己应该做小伏低,直接道:“那你本来就拍得很难看啊。” 季岸:“照片是用来写报告的,不是用来参加摄影比赛的。” 沈忱:“报告是用来给旅游景点开发做评估的,不好看谁来旅游?” 季岸:“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我的错!”沈忱咬牙切齿,像要生吞了季岸似的瞪着他,“手机我会赔,接下来我可以勉为其难跟你一起行动,有什么工作需要联系你用我的手机!” 季岸眯了眯眼:“勉为其难?” “热情诚挚!”但他的话语和表情完全相反,“所以大哥,接下来我们去哪里?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说拍什么就拍什么!” 男人望了眼楼下错落着的建筑群,思忖着伸手指了指,道:“那儿吧。” “哪儿?” 沈忱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一家招牌上就画着小蛋糕的商店。 “对了,”男人往楼梯迈开腿,“我没有钱,所以你买单。” “……你没有钱???” “我的现金放在手机壳里。”季岸说。 * 虽然n国很寒碜,作为边境城市的纳内克更寒碜;但西点甜品好像到哪里都差不多,自然而然就会带上点小资情调。 小店外搭着墨绿色的遮阳棚,他们坐在店外露天的座位。 沈忱不爱吃甜食,只要了杯咖啡;季岸这方面和他完全相反,要了个看起来甜得发腻的树莓芝士小蛋糕,外加一杯浓浓的奶茶。 沈忱倚着藤椅的靠背在抽烟,看见对方点的东西端上来时,都忍不住皱眉头:“你不嫌腻吗?” “接受每个人口味不同对你来说这么难吗?”男人一边慢条斯理地叉下来一小块蛋糕,一边说,“都快三十了,还这么自我。” “我就问一句,你至于吗,”沈忱说,“而且什么三十了,我才二十五。” 他以为季岸要接着跟他理论,或者吵架;但对方用餐叉插住沾满奶油的草莓,亮在沈忱面前:“要不要尝一口?” 沈忱不喜甜,可他喜欢草莓。 他疑惑着打量季岸的脸,试图从对方的表情里研究出这是什么阴谋诡计。 但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季岸的表情平淡如水。 那双眼角微微往下耷拉的八字眼,在此刻慵懒大过了不耐烦,以沈忱对男人的了解来分析,这表情恐怕称得上真诚。 他犹豫着,歪了歪脑袋,在确认季岸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喂草莓给他吃。 男人在这时再问了遍:“不吃吗?” 沈忱既想吃,又觉得略微尴尬。他扭扭捏捏好几秒,最终身体往前倾了点,腰腹压上小桌的边缘,拿不准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张开嘴。 ——总不能等着季岸说“啊——”吧? 他这么想着,舔了舔嘴唇:“我自己来……?” 男人在他开口的瞬间,近距离给他表演了个生吞草莓。 “……”沈忱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季岸:“你还真觉得我会喂你啊。” 他翻了个白眼,重新倒回椅子上,狠狠吸了口烟:“……算我有病。” 男人垂下眼,嘴角扬着,无声发笑。 大概是因为聊到了口味问题,在尴尬和气恼过后,沈忱忽然想起他最初和季岸结下梁子的事——也是因为口味,也是因为吃的。 那是季岸刚转来他们学校没几天的事。 乔城一中的食堂质量很高,这在整个乔城都很有名;沈忱这种嘴比较叼的“少爷”,都愿意下早自习后在学校食堂吃。食堂里面点粉面应有尽有,不过沈忱只爱吃汤面。 而那一天,最后一碗汤面被排在沈忱前一位的季岸买走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早就卖完了,或者换个人买走了,沈忱大概都没有那么生气。偏偏是这个他的新同桌,见面第一句话就质问他期末考试有没有挂科的同桌,刚刚好排队排在他前面的季岸,把他的汤面买走了。因此沈忱气得半死,火气上头,直接早饭也不买了,就往季岸面前一坐。 说话比现在更刁钻的季岸拆着筷子问道:“你没带钱吗?” 沈忱从口袋里抓出一摞整钞:“你他妈才没带钱。” “那你不去买早饭,”季岸夹起一筷子面,手停在空中晾着,“坐我对面干什么?” “你把筷子放下,”他说,“这碗面给我,你去买别的。” “为什么?” “因为我只吃面!”沈忱说。 少年季岸的表情比成年季岸更欠揍,他就那么望着沈忱,然后大口咬住那一筷子面,滋溜地吸进嘴里。他甚至在和沈忱的对视中,认真地咀嚼了十几二十下,再回答:“你只吃面关我什么事。” “……” 面已经被吃过了,沈忱的提议自然作废。那句话更是噎得沈忱无话可回。 罪魁祸首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人盯着自己,自顾自地一口接一口吃面。 第28章 现在想起来,沈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大概人都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做出些匪夷所思地的事的时候——他拿起桌上的辣油瓶,往季岸的面碗里狠狠倒了小半瓶:“那你慢慢吃,吃好。” 季岸脸色这才变了,变得很难看。 …… ……………… 沈忱端起咖啡喝了口,顺着回忆小声问道:“你现在还不吃辣吗?” “一点点可以。”季岸说,“半瓶辣油不行。” “…………”对方一瞬间就能看穿他在想什么。 如果换个人——比如跟他互相暗恋的美少女之类的——三言两语对方就能猜中自己心思,应该称得上浪漫的默契。 可沈忱迄今为止遇到的朋友也好,他的家人亲戚也好,没有一个人能像季岸这样,百分百读取他的脑子。 “哎……”沈忱叹了口气,望向远方,“你怎么那么讨厌呢?” 季岸:“夸我干什么?” 沈忱:“我哪里夸你了?” “被自己讨厌的人讨厌,就像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一样,”季岸不紧不慢地说,“是种幸运。” “什么玩意儿……” “听不懂吗,我说简单一点。” 沈忱摆摆手:“别说了我不想听。” 他的拒绝,在季岸这里一向不生效:“如果我喜欢你,你岂不是更想死?” “……你是对的。” 第十五章 万宝可图 在异国他乡吃过下午茶,他们继续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像是餐后散步,又像是旅游采风——季岸全程不忘拍照,但凡有能看得上眼的、看起来有些趣味的景色,他都会冷静地指挥沈忱从各个角度进行拍摄。 沈忱也很配合他,就好像社畜摸了一天的鱼的之后,总会百闲之中抽出珍贵的至多俩小时,狠狠地做完一整天的活儿。他现在就是这种状态,拍下纳内克的各色照片,就是他本日会写在日报里上交的工作。 因此接下来良久,他们都像真同事那样,只工作,不聊天。 纳内克天黑得很快,五点刚过,太阳便变成柔和的橘红色,带着薄薄的红霞,缀在路的尽头。 “可以了吧,我这一路上都拍了两三百张了。”沈忱翻着刚才拍下的照片,如此说道。 “差不多,”季岸说,“晚上再拍点夜市,明天再拍一下海岸,应该就够了。” “哦……”他们站在街边休息,沈忱垂着头继续翻照片,把一些明显拍糊了的照片删掉,“早知道你应该让个摄影师跟你来啊,让我来干什么。” “又不是我让你来的。” “……你应该跟茶姐表明你的需求,懂?” “茶姐是谁?” “就是我们部门主管。” 季岸好像失忆了一样:“你们部门主管是谁?” “就是那个,那个,”沈忱皱着眉想了想,“请你吃冰激凌的。” 季岸:“想起来了。” “光记吃是吧?”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远处忽地传来超大的人声。那声音是从大喇叭里传出来的,有些失真;说话人操着本地语言说得情绪激昂,随之还有些杂乱地欢呼声一起飘过来。 沈忱倏地来了神,朝着声源方向望了眼:“那边是怎么了?打架吗?” “……怎么也不可能是打架吧。”季岸也听见了,“这么开心。” 沈忱:“可能是大家围殴一个混账玩意儿,所以很开心。” 季岸:“还正好有路人带了扩音器,就上去当司仪了?” 沈忱:“有道理,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嘛。” 季岸:“……不,完全没可能。” 沈忱:“过去看看?” 季岸:“没必要吧。” 男人这么说着,脚却调转了方向。 沈忱暗搓搓腹诽了句“明明自己也想看”。 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就像男生会在私下讨论班上女孩的颜值和性格、谁更适合做女友;女生也会偷偷议论班上的男生有多么讨厌、谁应该开除人籍。沈忱在女生之中有个情报员,偶尔会跟他说些女生讨论出的内容。季岸也曾被讨论过,大部分女生对季岸都是没什么感觉,有那么一两位不长眼的暗恋过季岸;唯独令沈忱印象深刻的是这位情报员的锐评: “我其实觉得季岸有点变态的。明明很想打游戏,谁都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想跟你们去网吧;但是他就是可以克制住自己绝不翘课,这种人让我感觉很变态哎。” 当时他们年纪还小,比喻得非常收敛。 如果换成沈忱的话来说,季岸就是那种眼睛里欲望都要漏出来了,嘴和行为还能克制住的衣冠禽兽。 就像现在,这人明明很想去看热闹,还要装出一副不那么感兴趣的样子。 沈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走了走了,我想看,陪我去看下嘛。” 男人不置可否,只是任由他拽着走了一截。 约莫走过半条街,他们循着声音拐进弯弯绕绕的巷子里,从巷子里再拐出去,面前出现的是在被民房包围着的广场。广场中间搭了个台子,拿着塑料大喇叭的司仪正站在台上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台子下面堆着成箱成箱的啤酒,再往外是少说七八十号人,正围在台下看。 “纳内克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啊……”沈忱惊讶道。 第29章 “不然那些房子建给谁住的。”季岸说着,望向台子上拉着的横幅,以及两边立着的海报,“好像是啤酒比赛。” “你看得懂啊?” “看不懂,”男人道,“猜得出个大概。” 他们俩站在人堆里,沈忱顺着他的目光扬起下巴拼命看,海报上虽然是n国语言,但全世界的促销海报好像都长得差不多:不知道什么活动,安慰奖,一箱啤酒;三等奖,一只看起来不怎么样的手表;二等奖,一台小冰箱;头奖,一支……沈忱看不太明白:“那是瓶中船吗?” “是。” “就是那种摆件,瓶中船?” “是。” 沈忱眼睛忽地发光:“我想要那个。” “……”季岸看向他,“你是说冰箱吗?” “我说瓶中船!” 季岸:“这种东西你上网买不就好了。” “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懂,”沈忱一边掏手机,一边说,“这种东西就是偶遇了才会有想买的冲动,专程去买就会显得很幼稚好不好。” 男人表情有些茫然地看着沈忱,没有回应。 好几个挺着啤酒肚的男士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走上了台,司仪情绪更高昂地继续说着什么。 也就是这时候,沈忱的手机震了震。 季岸下意识地垂眼看他的手,屏幕上是竹签正掉出来的动画——沈忱又在赛博算命。 【第八十五签,上上签。重开山后藏前事,万宝园中可再图。……】 察觉到男人也在看,沈忱很得意地将手机亮了亮:“你看,万宝可图,看到没,就说明我们应该参加这个比赛,得到那个瓶中船。” “‘们’?”男人抓住了重点。 “你跟我不是一起的吗?” “是吗?”他眉间微微皱起,那双八字眼便因此显得很耐烦,“我又不想要玩具。况且你知道这是什么比赛吗?” “不知道啊。” “不知道还不翻译?” “你自己不会翻译吗?不会用手机?”沈忱没好气道。 男人嗤笑一声,说:“我没有手机。” 沈忱:“……” 季岸:“我没手机是因为……” 沈忱:“在翻了在翻了!” 沈忱认真拍了几张横幅与海报的照片,手机很快识别出上面的内容:谁是酒量王?!纳内克啤酒大赛!由阿尔法公司赞助。…… “就是喝啤酒比赛,”沈忱说,“有两个组别,单人的和双人的。……你应该很能喝吧?”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司仪还在大声嚷嚷着什么,台上已经站了六个人。沈忱赶紧拿翻译机声音识别了一下:还有两个名额,真的没有啤酒专家想来参加了吗? “直觉!”沈忱说完,再次拽住季岸的胳膊,“快快快,还有两个名额,刚好我和你的,这把我们必拿下!” * “加油哇季岸加油!你是最棒的!”第二轮就败下阵来的沈忱站在台下大声吼着,“哥哥好厉害!哥哥帅帅!哥哥用力点喝!!喝死他们!!!” 季岸站在一众啤酒肚中间,显得很弱小可怜,听见沈忱的呼声,他黑着脸捧起桌上的啤酒缸子——说缸子是因为,这杯子估计得有普通生啤杯两个大,装满啤酒后重量惊人。 司仪倒数一二三,大手一挥:“*#@#(开始)!” 季岸垂下眼,视线仍落在沈忱身上,开始大口干啤酒。 这比赛并不限制是哪里的人参加,尤其纳内克很少有外国人出入,不少人都很新奇地观察着沈忱和季岸。因此他们跑上台说要参赛时,司仪还特意掏出了自己磕磕巴巴的英文和他们沟通正式规则:啤酒大赛考验的并不止是酒量,还有喝得快不快,单人赛上每一杯啤酒只能一口气喝完,中途停止则判负。沈忱就是这么输的,他甚至连第一杯都没喝完。 眼下季岸这组比赛才开始,沈忱挤到了第一排当啦啦队。 看着青年那玩得正开心的表情,季岸一边吨吨吨地狂喝,一边觉得无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讨厌沈忱这种毫无规划、毫无自制力的人,可总会无缘无故地被他牵着鼻子走。大概是因为那双眼睛、那副表情太可怜了。沈忱在撒娇上的天赋是无与伦比的,甚至本人对此毫无察觉,于是撒娇的威力就会翻倍——不自知就是最大的杀伤力。 季岸这么想着,以适中的速度喝完了第一杯,接着拿起第二杯。 光是啤酒的话,就是干两箱,季岸也不会喝醉;可这比赛的关键难度在于,啤酒非常地胀肚子。 “加油啊啊啊啊——” 他在上面卖力地喝,沈忱在下面卖力地喊。 也许是因周围都是外国人,台下热热闹闹说的都是他听不懂的外语;在喝到第三杯时,季岸忽然觉得世界寂静了,只有沈忱还在吵吵闹闹。 “季岸!季岸!季岸!” 青年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两张宣传单,卷成了直筒状,在台下一边富有节奏地喊他的名字,一边像给偶像打call似的摇着:“季岸!季岸!” 那模样实在是好笑,季岸第四杯酒喝到半途,忽地控制不住笑意,啤酒倏地呛进了气管里:“……咳,咳咳……” 与此同时,沈忱表演了川剧变脸:“啧,真没用。” 第十六章 儿童手表 第30章 季岸回到台下时,还打了个沉闷的酒嗝。 “你怎么不再多坚持下,第一轮喝最多那个也就喝了五杯,你再坚持坚持你就进下一轮了。”沈忱欣赏着台上晋级者们的表演,抱怨得很自然,“哎,就知道靠你靠不住,你也就表面看起来靠谱,其实是个不靠谱的。” “……”男人的不爽都已流露表面,“第一杯都没喝完的人在说什么呢?” “那我本来也不是很能喝酒。” “那你还要参加?” 沈忱扭过头,直视着男人的眼睛道:“那我就是想要那个瓶中船啊!” 男人沉沉叹了口气,仿佛是被啤酒哽住了,就连吐槽都懒得吐槽:“……走了吧,反正都淘汰了。” “还有双人赛!”沈忱说,“双人赛拿下是一样的!”“你确定奖品……”“奖品是一样的!我确认过了!” 沈忱唯独会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展现出惊人的谨慎。 季岸只能再叹了口气。 台上的比赛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台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广场就站满了。当天黑下来,周围的路灯亮起,台上台下预先装好的小彩灯也亮起来,在他们看来贫穷落后的纳内克,竟展现出了某种淳朴的、属于异域风情的烟火气味。待到单人赛的决赛就要进行时,工作人员给台下围观的人送上每人一瓶的免费啤酒;司仪放起了时下流行的电音歌曲,现场突然变得像音乐节。 沈忱随着音乐的鼓点点着头,心情晴朗地问:“要不要拍照?” 男人点头,认真道:“确实可以拍几张,以后发展成啤酒节之类的,很有潜力。” “……谁跟你说那个了,”他直接把手机划到拍照页面,塞进季岸手里,“我说拍我们,哦,分开拍哈,我不想和你合照,晦气。” 他说着,从衣服兜里掏出银色的墨镜戴上——季岸都不知道,他还随身携带这种小道具——再把一直放在衣服里面的两条金链子故意整出来。沈忱再往前走了点,以台下成箱成箱摆着的啤酒做背景,摆出了个自认为很酷炫地双手“rock”姿势:“帮我拍一下,我发动态。” “……”季岸连按好几下拍照键,“你一定要把金链子摆出来吗?” “为什么不能?”沈忱反问道。 “就是很好奇为什么戴两条。” 沈忱认真地将手伸进衣领,再抽出一条来:“其实是三条。” “…………” 他走回季岸身边,把金链子又放回衣领里,拿过手机翻刚才季岸拍下的照片:“你对我的链子有什么意见吗?” “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戴大金链子……”季岸说,“还三条。” “你懂都不懂。”青年选出其中最满意地一张,言行合一地开始编辑动态,“一条是在城南庙开光的,一条是我妈妈送我的,还有一条是……”“你爸爸送的?”“不是,我自己买的。”“……” 他在动态里编辑了句“糟糕的旅游偶遇好玩的啤酒节”,连着照片一起发了出去,再接着回答季岸的问题:“自己买给自己的礼物也很重要的ok?再说我已经很收敛了,我甚至都藏在衣领里,你还要怎么样?” 季岸道:“暴发户。” “我不是,”沈忱仿佛对这个词完全免疫了般,很平淡道,“我只是普通的很有钱。” 他们闲扯过这几句,最后一轮单人赛对决也在观众们热情的呼声中结束了。获得第一名的是位看起来就很能喝的肥嘟嘟啤酒肚,领奖的时候还在连续不断地打嗝。他成功拿走了其中一只瓶中船,看得沈忱满眼羡慕:“双人赛我们一定要拿下哈,拿下了我就跟你既往不咎了。” 季岸茫然:“我欠你的?” 沈忱改口道:“拿下了我以后就不讨厌你了,可以吧?” “其实也没什么必要……” 男人话没说完,沈忱已经欢快地跑去双人赛报名了。 跟单人酒量比拼不太一样,双人赛更有娱乐性,比赛方式也很简单,两升啤酒装在扎啤桶里,两个人一起用吸管喝,哪一组先喝完哪一组胜出。 “两升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沈忱拿着参赛号码牌跑回来,“我看你的样子一个人干三箱是没问题,你脸都不红的。” “只是看起来,”季岸无奈道,“我喝再多脸都不红的。而且这啤酒有点后劲儿。” 他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他已经有点要醉的感觉了。 可沈忱完全沉浸在他的瓶中船里,摩拳擦掌道:“两升而已,还有我呢。” 几分钟后,在热烈的气氛中,双人赛正式拉开帷幕。 但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双人赛的娱乐性太强,而且强得很有指向性——八组选手,七组是情侣或夫妇。 他们俩个大男人站在其中一张桌子前,显得格格不入。下面也不少人望着他们笑,司仪站在他们旁边叽里呱啦说了好长一串,边说边笑,看起来是在拿他们打趣什么。 沈忱:“他在说什么?” 季岸:“听不懂。” 沈忱:“你感觉呢?” 季岸:“……大概在说没想到我们是情侣吧。” 沈忱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嫌恶地皱起眉头。 他们各自拿起分发的长吸管,等着司仪“three two one”的倒计时,然后最快速度把吸管插进瓶里开喝。季岸虽然面上不情不愿,只是被沈忱逼着来参赛;但沈忱知道,这人其实很不服输的,属于算是在教室里值日,也要黑板擦得最干净、地扫得最快那种好胜心极强的人。 第31章 恰如现在,季岸冷着脸,疯狂地吸,扎壶里的啤酒肉眼可见地下降中。 也是到了真正开始喝,沈忱才察觉到这双人赛好像本来就是为了情侣设计的——扎壶的口是往里收的,两个人想顺利地用吸管喝啤酒,就不得不垂着头、挨着彼此。 他和季岸就这么靠上彼此的侧脸。 可他现在并没有余力去注意对方皮肤的触感、温度;他正全力以赴地喝啤酒。 诚如沈忱对自己的认知,他酒量确实不怎么行,啤酒还胀肚子得厉害;壶里啤酒下去三分之一后,他就有点顶得慌了,速度直线下降。而季岸很敏锐,几乎在他开始偷懒的瞬间,眼睛就斜向了他。 沈忱用眼神在说:我喝不下了。 季岸回以眼神:是你想要奖品的。 谁也没有多余的嘴说话,可眼神已经足够他们沟通了。 司仪走到了另一对夫妻身边,大声说着什么;沈忱斜眼看过去,那夫妻俩一看就是高手,目前起码领先他们两百毫升。 沈忱急了,莽起他最后的余力,脸颊都凹陷下去地暴风吸入。 然而他再怎么想要瓶中船、再怎么想赢得这偶遇的啤酒大赛,他的胃容量也是有限的。就在他们看起来渐入佳境时,沈忱肚子里的二氧化碳仿佛已经到了峰值。他既不愿意松开吸管,腾出时间吐气;又无法克制生理现象。 啤酒还剩最后三分之一时,季岸看见沈忱的吸管附近冒起了泡泡。 季岸:“…………” 沈忱:“……” 比赛结果就在此刻问世,忽地有对夫妻举起手,示意他们已经喝完;十秒后刚才那对看起来很猛的夫妻也完成了挑战,而他们的扎壶里就剩下最后一点点。 这一刻他们俩脑子都是放空的,某足了劲儿地吸,直至吸管在空瓶里发出咕噜噜的噪音。 季岸一把捉住沈忱的手,和另外两对参赛者一样,高高举起了手。 * “手表也不错。”人群渐渐散去,举办者也开始拆小彩灯,季岸声音发哑地说,“至少拿到奖品了,没白喝。” 他说完,又打了个酒嗝。 沈忱看着手里的盒装手表,满脸失魂落魄:“谁要这种东西,妈的,谁要这种东西……” 季岸半是不爽,半是嘲弄地说:“怎么,嫌太便宜了?” 如果男人没记错,沈忱上次在动态里说弄丢了的新表,售价四十多万。 第三名的奖品是块运动电子表,而且像是……儿童款。 沈忱把表拿出来,看了两眼就想扔掉:“……就为了这玩意儿,我喝那么多啤酒……” “你喝了吗?”季岸说,“你明明在吐泡泡。” “……我没有。” “我都看见了。” “你看错了,”沈忱目光躲闪,把表随意塞进裤口袋里,盒子扔掉,“我没有。” 季岸懒得再跟他辩:“几点了?” “七点半了。” “回民宿一趟,然后准备去见负责人了。” 沈忱不解:“……回去干什么?” “回去洗个澡,散散身上的酒味。”季岸说完再打了个酒嗝。啤酒仿佛已经顶到他的嗓子眼,再多说两句他都可能忍不住吐出来。 “走回去肯定来不及了,那去路边打车。”沈忱并没注意到他的不舒服——在他眼里,季岸连脸色都没有丁点变化。 闻言,男人面露难色:“打车啊……” “打车啊,”沈忱道,“走回去起码一个小时了。” 季岸沉默了。 见男人没再说什么,沈忱直直往路边走。还真就这么巧,一辆出租车刚好驶来,他连忙伸手拦下,二话不说地坐进了后座,用手机把民宿地址给司机看。季岸跟着他上后座,司机确认完地址朝他们点点头,整套流程一气呵成。 车开得有些快,沈忱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还在惦记他的瓶中船:“……没拿到之后现在更想要了,回去我直接买个。” “你一开始就可以直接买的……” “你懂个锤子。”沈忱道,“你要再喝快点,我不就拿到了吗,唉……” 他正说着,司机忽地一打方向盘,速度分毫不减地拐了大弯。沈忱被这一下动静摔得贴上了车门,男人则贴上了他;接着司机又开回了直道,方向盘倏地打回正,又把他们俩摇回了另一边。 “……我去,纳内克车神是吧。”沈忱小声吐槽着,这才察觉到季岸有点不对劲儿。 男人绷着脸,脸色发白。 “你怎么了?你不会喝多了吧?”沈忱道,“吐车上两……” 季岸猛地往前一倾,没等他说完:“呕……” 沈忱:“百……” ——他有一半都吐在沈忱的腿上。 第十七章 对视十秒 这并不是季岸第一次吐在沈忱身上,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他们高一的暑假,沈忱的转学欢送会上。 沈忱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时候正是他和季岸微妙的“蜜月期”之后,不然他也不会发消息问季岸来不来欢送会。季岸没有回复他,在快散场时赶到了ktv。 高中生们也不喝酒,去ktv那就是真唱歌吃水果,充其量玩玩国王游戏。 他们也不例外,季岸进去的时候,国王游戏正进行得火热;见到季岸来了,平常和他们俩关系都好的几个男生连忙把他拖进人堆里,就坐在沈忱旁边。 第32章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沈忱说,“都快散场了。” 在音乐声和众人吵吵嚷嚷的热闹里,季岸小声说:“……这不还没散场吗。” “马上就要散场了。” 沈忱说了这么句,季岸没有回话,他也没有再说——因为他们互相讨厌的剧集,是真要散场了。沈忱跟着家里人搬去燕城,和乔城隔了一千多公里,这很大概率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而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扑克牌被发到季岸和沈忱的手里,抽中大王的是沈忱的女生情报员。 情报员说:“那就a和k,对视十秒不许眨眼!” 沈忱压根没在听,他犹犹豫豫着,右手一直捏着左手戴着的手表,来回地转着。同学们嬉笑着找a和k是谁,他抿了抿嘴,终于憋出一句话:“其实以后,也不是不能……” 他还没说完,关系好的男同学突然从他手里抽走了扑克:“是忱少,快快快,k是忱少,a是谁!” 另一个人配合着翻开季岸的牌:“是季岸,哈哈,季岸是a。” “操,这两个人对视十秒!我已经开始笑了!……” ——他还记得,他当时想说的是,“以后也不是不能联系”,但话被国王游戏截断,他没了机会说。 在一众同学的起哄下,他们俩不情不愿地转过身,看向对方的脸。 ktv晃眼的光里,季岸绷着脸,沈忱抿着嘴,看着彼此的眼睛。周围的人在热闹地数着“一二三”,沈忱隐约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等他们数到“四五六”,他才惊觉自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终于到了“七八九”,他看见季岸不自然地咬住了下唇。 沈忱已经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过了,说两个人对视五秒就会相爱。 但这话也没说清楚,对视十秒会如何,双倍相爱吗? “……九!十!” 很快沈忱就知道答案了—— 第十秒,季岸突然往前一哆嗦,狠狠吐在沈忱腿上。 从那以后,沈忱和季岸就在初高中同学们的心里,留下了“季岸看沈忱的脸看吐了”的幽默传说。 而现在,十年过去了,季岸又一次吐在沈忱腿上。 司机察觉到异样,一边瞄后视镜一边叽叽哇哇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感觉到裤子被呕吐物浸湿,粘腻地贴在自己大腿,沈忱石化在了出租车的后座上。他动也不敢动——好像只要动了,呕吐物就会渗透下去,就会更大面积地接触他的皮肤。可实际上,就算他不动,液体也会持续往下渗。 “季、季、季岸……”沈忱声音发抖,带了点哽咽,“我〇你妈,季岸,我〇你妈……” 胃里的啤酒一清出去,男人舒服多了,脸色都好起来了。他不紧不慢从裤袋子里摸出一包纸巾,揭开,扯出一张……然后像没事儿人似的,先擦了擦自己的嘴。 “你他妈……” “别急,”男人说,“都是啤酒,不脏的。” “不脏你妈啊不脏,我吐你身上试试?”沈忱几乎快哭出来,仍僵在座位上,“我怎么那么倒霉呢,我欠了你的吗?我上辈子虐待过你是吧?所以你这辈子折磨我……妈的,怎么老吐我身上啊,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有病!!” 擦了嘴,季岸再重新扯出新的纸巾,帮忙擦沈忱的大腿:“不是因为你,我也不可能喝那么多啤酒。……我有点晕车,所以吐了,很正常。” “……我想死,妈的……”他越说越委屈,说着说着眼睛都湿润了。 沈忱多数时候看起来都是摆烂爱玩的男青年,偶尔会像纨绔子弟;但他的本质,是个任性被宠大的小少爷——评价来自季岸。 季岸把整包纸巾都用完了,一张接一张地擦沈忱的跨间。 直到纸巾再吸不出什么多余的液体了,季岸才停了手:“至于吗,这点事就哭……” 沈忱身上的“封印”这才解除,他动作僵硬地抬手,揉了揉眼:“这他妈是哭吗,这他妈是悲愤。” 司机又叽叽哇哇大声说了句什么。 沈忱抓着裤子,尽量让它别挨着皮肤:“……司机在说些什么玩意儿。” 季岸:“大概是吐车上两百。” 最后他们多给了司机五百的洗车费,司机才骂骂咧咧地驱车离开。 沈忱付过钱后,继续提着浸湿的裤子,像在马戏团表演的小丑,非常滑稽地登上民宿前的超长台阶。他在前台惊讶的目光中走进电梯,一秒都不想耽误地狂按关门键。但电梯门关到途中就被男人伸手挡住——他很急,季岸很悠哉。 “你他妈走快点行不行!”沈忱怒骂道。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男人问。 “我回房间洗澡换裤子啊啊啊!” 电梯徐徐上升,季岸漫不经心从他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来:“但是房卡在我身上,你还是要等我。” “你!我!你他妈……”沈忱气到再说不出话来。 * 他只花了五分钟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浴室。 男人坐在他先前工作过的沙发上,歪着脑袋用手支着脸颊,睡得很安详。 看到对方睡得那么舒服,沈忱就来气。他拿着被季岸吐脏了的裤子,狠狠甩进垃圾桶里,转头在穿衣镜前刮胡子。可穿衣镜摆放的角度很讨嫌,刚刚好他就能从镜子里看到季岸的睡姿。 第33章 沈忱越刮越来气,恨不得趁季岸睡着把他头发都给剃了泄愤。 从上飞机到现在,也就三十多个小时,沈忱已经扔了两件衣服三条裤子。除了他身上穿着的这套,他的行李箱就剩一件外套。等明天忙完,要去找个店买几套衣服。他这么想着,收起剃须刀,转头走到季岸面前,态度非常恶劣但占理地一脚踢在沙发腿上:“起来!” 季岸皱起眉头,眼皮先开条缝:“你太快了……” “去不去见负责人了?不洗澡了?” “洗……”男人话说得很含糊,“我再睡会儿。” 季岸这副样子,他还从没见过——睡神虽然很嗜睡,但和普通的嗜睡有些区别;季岸可以在十秒内睡着,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甚至不分姿势……但也能总能在规定的时间醒来。季岸说的“睡五分钟”,那就真的只是睡五分钟。 沈忱怀疑过这人是不是海豚变的,每次只睡半边脑子。 “再睡一会儿是多久?”大约是因为这样的季岸太罕见,沈忱的气忽然间就消了,语气都放缓了不少,“已经快八点了。” 男人不清醒时说话声沙哑得厉害:“……什么,就睡一会儿。” “我问你一会儿是多久啊。” “……” “季岸?” “……八分钟。” ——居然不是整数!! 沈忱想了想,突然开窍:“……你不会是喝醉了吧?” 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在因为被打扰睡眠而不悦。他再度睁开眼,仰视着站在他面前的沈忱,略略干燥的两片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半个字来。 沈忱不明所以。 一个满眼疑惑,一个睡眼朦胧,他们莫名其妙地又对视上了。 三秒过去了,五秒过去了,八秒过去了。沈忱忽地仿佛回到了那天的ktv,回到了季岸吐在他身上之前的那漫长的几秒。当时的感受也再度浮现,对方漆黑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他隐约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富有节奏地在计时。 男人突然张开嘴:“我……” 沈忱倏地捂住他的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全自动触发性防卫。 “不准吐!”沈忱厉声道,“我跟你讲,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再吐我身上我就砍死你,我认真的!” 季岸说不出话,他的嘴被捂得很严实:“……” “要吐去厕所吐!” 男人眨了眨眼,缓缓抬起手,没什么力气地捉住他的手腕,慢慢地拖下去:“……感觉……” 沈忱:“?” “没什么……”季岸含糊地说完这句后,沉沉吐息,终于站起身,“我去洗澡。” “……说话说一半是吧?” “……感觉那什么……我忘了。” 季岸拖着沉重的步伐,慢吞吞从他身边经过。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过去,就看着男人从行李箱里拿出衣服。 然后打开了房间大门。 沈忱:“那他妈是出去!你要出去吗!” “……”季岸都握住门把手了,闻言又松开,站在门口呆住。 沈忱:“右转!” 男人依言右转。 沈忱:“走五步!” 在他的“亲切”指导下,季岸成功走进了浴室。 果然是喝醉了吧?沈忱想。 第十八章 厕所奇遇 人喝醉之后的反应有很多种,不过大多数都是将“内心的猛兽”放出来的状态,比如沉默的人喝多了就会话痨,斯温的人喝多了变成败类……沈忱没见过季岸喝醉——毕竟他们相处的时候,还是不能喝酒的年纪——不过让他去猜的话,他会觉得季岸是喝多了就发疯的人种。 然而,猜不对季岸任何事就是沈忱的常态,季岸喝多了不仅不发疯,还变得很沉默。 男人温吞地洗完澡出来,安静地穿上衣服。然后他就站在他的行李箱边,木头人似的看着正躺在沙发上抽烟的沈忱。 沈忱立马坐起来:“不吹头发吗?” 足足过了三秒,季岸才有反应。他转头又走回浴室里,很快吹风机的噪声便传出来。 等吹风声停下,男人再度走出来,像智障一样看向沈忱。 沈忱叹了口气。 ——如果季岸是发疯那一类,那他现在肯定在乐呵乐呵地开始拍视频,记录对方的黑历史。可季岸只是像网络有延迟似的,不但没有拍的价值,还需要人指挥。 指挥,也是懒狗沈忱最讨厌的事。 “换鞋,”他烦闷地挠了挠头发,“出门。” 又是三秒后,季岸说:“到时间了吗?” “哈……?” “……” “什么?”沈忱拧巴着眉头,将烟熄灭,“什么意思?” “…………” 男人垂着眼,站姿像上课玩手机被当场逮捕后罚站教师办公室的高中生,神态像有满怀的心酸事不知该不该说的怨妇。 沈忱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对方的意图:“……怎么了?不走吗?” 再过三秒,季岸抬起头:“今晚要去见负责人。” 沈忱:“是啊!” 季岸:“要出门了。” 沈忱:“……对啊?!” 季岸:“你不要磨蹭了。” 沈忱:“???” 他气得呼吸都加速了,抿了抿嘴唇就想和季岸掰扯清楚到底是谁在磨磨蹭蹭;可男人说完,转身坐在床脚开始换鞋,延迟又在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34章 “不要和喝醉的人计较”,沈忱在心里拼命说服自己。 接下来的季岸进入了醉酒模式二:除了几乎不说话,跟平时完全没什么区别。 他们走出民宿上了出租车,飞驰着往资料上所说的小酒馆奔去。沈忱问“饿不饿,要不要买点吃的垫垫”,季岸沉默;他再问“你现在脑子清醒吗”,对方依旧沉默。再话痨的人,也忍受不了这种明显的冷待,即便他知道对方是正处于离奇的醉酒状态;于是沈忱也不吭声了,他拉着脸,满心不爽地看纳内克的夜景。 如果说白天的纳内克,能勉强评价成异域风情;那晚上的纳内克就真没什么好看的了。 路灯隔三差五地不亮,没有五颜六色的led外屏,也没几个霓虹招牌。城市就像跟着太阳一起沉下去了般,散发出某种难以言喻的萧条。 沈忱打心底里嫌弃这种地方,但正如季岸之前说的,他们就是来开发这里的。 他的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会儿,对季岸的一肚子气恼也就那么自然消退了。没过多久出租车便开进了条稍显热闹的街道——说是稍显热闹,就真的只是“稍显”,不过是街道两边的霓虹灯招牌多了些,行人也多了些。司机放缓了速度,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慢慢游了几分钟后,停在了他们的目的地:厄洛斯酒馆。 付了钱下车,站在酒馆的门口,沈忱望了眼招牌,下意识想掏手机拿资料再确认确认。 谁知道哑巴这时候突然医学奇迹了:“是这儿,没错。” 沈忱:“我还以为你哑巴了。” “主要是聊明天去岛上的事,”季岸自顾自地说着,好像完全没听见他的讽刺,“还有逛一下夜市,纳内克作为荒岛的必经地,吃住行都要考察清楚。” “……”沈忱不爽地啧了啧嘴,“我知道。” 他话没说完,季岸已经迈开腿踏过门槛。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沈忱连忙跟上男人的步伐。 酒馆里装着好几盏老式的吊灯,内饰和桌椅全是木制,木地板甚至都有几处开裂、翘起,乍一眼像踏进了十九世纪末的欧洲小镇,也不知是特意装潢成这样,还是这家店确实已经有很长的历史。正门进去是大厅,摆着四五张有大有小的酒桌,客人不算很少。而正厅两旁都是过道,过道通向后面的雅座区域,那里正是他们的目的地。 沈忱迈开腿就打算往雅座走,季岸突然停住脚。 他都走出去几步了,才察觉到男人没跟上:“……你又干嘛?” 男人站在过道入口,想了会儿道:“我想去个厕所。” “……”沈忱忍不住翻白眼,“你他妈在民宿房间不上,都到这儿你又要去厕所……你洗澡的时候不尿尿的吗?” 季岸置若罔闻,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标识,扭头就往洗手间走:“你先去对接,我马上回来。” 沈忱:“…………” 他只好自己往里走。 负责人的电话他倒是提前存上了,但手机一掏出来,沈忱就发现了问题——这里完全没信号。在“出去打电话”和“直接进去找人”之间,沈忱没有犹豫,直接选择后者。 然而他没走几步,就看见有人拿着手机迎面走向他。 棕色皮肤,卷毛,个子比沈忱矮那么一点,看着偏瘦,穿着花衬衣。 跟照片上的负责人好像长得是差不多。沈忱这么想着,在和对方即将擦肩时出声试探道:“……你好?” 负责人会一点中文,如果是这个人,那就肯定会对中文有所反应。沈忱的思路是这样的。 对方在听见这声“你好”时,脚步一顿,连忙抬起头:“你好?” 沈忱长得一张典型的中国人面孔,对方看见他的脸后就立刻喜上眉梢:“你一个人?应该两个人?” 这蹩脚的语法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沟通,一听见对方知道自己是两个人,沈忱更加确认了:“对,两个人,他去厕所了,马上来。” 负责人笑着点了点头,摸出一包烟来,热情地递给沈忱:“还以为没到,提早了,好。” 沈忱也没客气,接过烟道了声谢:“……早吗?”刚才他看手机的时候,已经八点五十六了。 “早,”负责人又替他点火,“我刚才,来这里。” “我们也刚刚才到,”经过这两天,沈忱已经差不多习惯了翻译机级别的中文,立马就能领悟对方的意思,“我同事马上就过来,稍等一下。” “没问题,boss还在……”负责人皱着眉头思考了会儿用词,“开会?boss还在开会。” “那最好了,”沈忱道,“听说这附近有不错的夜市,我们想先去看看。” “没问题。” * 季岸昏昏沉沉,走进洗手间。 酒馆的洗手间是男女混用的,没有小便池。他走进去,三个关着门的隔间矗立在他眼前。大约是酒精荼毒了他的脑子,他竟然在这时候突然想起了沈忱叽叽歪歪说的“三门问题”。 这三个隔间,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哪个有人、哪个没人。如果能一发选中没人的隔间,就会有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男人顶着尿意,摸出烟来点上。 “呼……”他长长的叹出口烟雾,接着走向靠右那一间。 但就在他的手即将摸到门板时,他突然调转了方向,转而推向了中间的门。门没锁,里面没有人。 第35章 男人不禁有些得意,叼着烟进去,微微垂着眼解皮带。 就在这时,右边的隔间传来嗯嗯啊啊的喘息声。 ——如果他没有听错,那好像是男人的喘息声,或者一个声音很像男人的女人的喘息声。 季岸默默放水,隔壁的喘息声刻意压着,却完全没能压住,持续不断地溢出来。接着,一声中文冒出来:“你快、快点,人还在、在,等我们……”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急什么,还有半个小时呢。” “等、等会儿被人听见……” “这是n国,没人懂中文,”那人说,“叫爸爸。” “爸爸……” “乖。” 随着对话,隔壁的动静变本加厉。 第一,是两个男人;第二,这里有人懂中文。季岸在心里想着,开始系裤子。 在异国他乡的洗手间里偶遇别人野战已经很离奇了;还是两个男人,这更离奇;这两个人还说的一口流利的中文,离奇中的离奇。 正当季岸要推门出去时,隔壁的人又说:“……东、东西,别弄到东西上了……” “给他们之前擦掉不就得了,你还有精力在乎东西?看样子爸爸不够用力是吗?……” 季岸干咳了声,假装打电话的样子,道:“……我在洗手间,马上,马上就过来。” 隔壁的声音瞬时停了。 他忍不住嘴角上扬,仿佛对他给隔壁带来的尴尬与紧张无比满意似的,无声笑着推开隔间门。他慢条斯理地洗了手、擦干、烘干,这期间在隔间里鏖战的小情侣一点声音都没敢发,显然在等着他离开。 季岸没再继续找乐子,转头出了洗手间,往先前沈忱的方向走去。 第十九章 什么货 “这次,合作愉快,”男人走过去时,就听见口音浓重的中文,“下次再来。” 说话的人是个典型的n国面孔,过道处光线昏暗,季岸也看不真切他的五官。但他看得清沈忱,沈忱正一边抽烟,一边应声着“肯定愉快,到时候我们还要长期合作”。 男人揉了揉鼻根,试图让脑子再清醒些。 他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你好,季岸。” 沈忱这才想起来说:“喔对,我叫沈忱,叫我沈就行。” 负责人有些疑惑地眯了眯眼:“……叫我,卢比。” “卢比……”沈忱扭头看向同伴,“他叫卢比来着?” “好像不叫。”季岸说。 负责人的中文没好到那种程度,对他们俩的话半懂不懂,靠猜测得补充了一句:“朋友,都叫我卢比。” n国人的名字都长得离谱,负责人全名叫什么沈忱完全没记住;换成“卢比”这种双音节词就好多了,他连忙伸出手,和负责人示意友好:“ok,卢比,那我同事也过来了,今晚就麻烦你了。” 卢比犹豫了片刻,才领悟到他的意思,也伸出手和他重重一握:“没问题!” 沈忱小声对季岸说了句“他口头禅好像是没问题”,卢比朝他们潇洒地一挥手,领着他们俩从酒馆的后门走了出去。 穿过一条黑漆漆的曲折小巷,跟国内差不多的夜市出现在他们面前。街道两旁全是各色摊贩,多数是吃的,少数是喝的,极少数是卖些小玩意儿。中间只留了约莫两米宽的走道,哪怕人流量并不大,这路也显得熙熙攘攘很热闹。 卢比走在前,他们俩并排走在后。 沈忱嗅着各色食物的香味,东张西望地欣赏着夜市:“还挺不错,比我想象中的热闹哎。……你怎么样,酒醒了吗?” “我没喝醉,”男人的口吻平静如水,“我很清醒。” “你这么说,那你肯定是喝醉了。”沈忱笑着道,“你要没喝醉,你刚才绝对会拿资料本出来,当着别人面对比长相吧?” “你说得对,”闻言,季岸就伸手进了裤口袋,摸了好几下又说,“但我没带资料本。” 沈忱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引得卢比回过头,像是担忧他们在着急似的,突然开始解释:“boss……老板?……” “那叫领导,”沈忱纠正道,“领,导。” “ok,ok,”卢比学着他的发音,“领导,十点有空,很快。” “不着急,”街上的食物香气一直萦绕在鼻间,沈忱摸了摸胃,“我们要不然先吃点宵夜?……你饿不饿?” 男人点点头:“可以。” “宵夜?”卢比扭过头,看着他们重复了一遍。 “对,宵夜。”沈忱说,“找个店吧?” 卢比一边点着头,一边思考,几秒后才道:“没问题,我带你们去。” 路过炸串摊,卢比脚步不停;路过糖水摊,卢比看都不看;路过香喷喷的烤肉串摊,沈忱馋得唾液疯狂分泌,但卢比仍旧脚步不停。 他耐不住地往旁边靠了靠,小声跟季岸说:“我好饿,早知道随便找个摊吃算了……” 男人身上仍有轻微的酒味,但说话时完全听不出醉:“我不饿。” “你当然不饿啊,”怕被卢比听见,沈忱压着嗓子道,“你吃了蛋糕,我下午就喝了杯咖啡!” “我总觉得……”季岸自顾自地起了个头又没声了。 “嗯?” “不太对劲儿。”男人说。 “什么不对劲儿,”沈忱看着各色小吃,走得很艰难,“不饿才不对劲儿。” 第36章 季岸微微皱着眉,倒也没继续往下说。 “……我要饿晕了,”他揉了揉饿得有些抽抽的胃,“他到底打算带我们去吃什么……” 言谈间他们已经走出那条小摊小贩汇聚成的小吃街,走到了一条稍显宽敞些的马路,两旁换成了有门面有招牌的小排档,还摆着露天的桌椅,颇有国内的风采。沈忱以为卢比肯定是想进这种门面店吃,显得更郑重些;但他猜错了,卢比领着他们又走出了排档街。 “等等,”沈忱有些忍不住了,“等等,卢比,就在这附近吃不行吗?” 也不知卢比听懂没听懂,总之他回头应了声:“快到了快到了!” 沈忱:“……” 虽然负责接待他们的人看起来很随便,这点沈忱觉得很好,他一点也不喜欢办公室里那套章程;但他要再饿个十来分钟,可能就要昏厥了。 卢比对他的饥饿浑然不知,再领着他们走过半条街,转头拐进了条灯光暧昧的街。 同样是沿街开着好多店铺,景色和气氛却和小吃街相去甚远,每家店里都透出玫红紫蓝的光,不少穿着暴露的当地女人在店门口或站或坐,抽着烟聊着天,光面的美甲在暧昧的光线中闪着诡异的光。 毫无疑问,这是纳内克的红灯区。 见到他们三个走来,有女人妖娆地招着手,嘴里说着他们听不懂的n国语言。她们毫无疑问是在揽客,且还把季岸和沈忱这两个难得一见的中国面孔当做目标。 沈忱被这架势吓得往季岸身边缩了缩,生怕被女人的手碰到:“!” 季岸倒是完全不虚,好像经常来这种地方已经见怪不怪似的淡定。 “到了,”就在这时,卢比在某家店面前停下,转过身朝他们笑,“宵夜。” “你是不是误会了,”沈忱连忙道,“我说的宵夜,就是普通的宵夜。” 卢比仍然没懂,再指了指那家店:“宵夜,我常来。” “不是,不是,我说的不是这种‘宵夜’……” 沈忱试图解释明白,可语言系统却好像死机了般,根本找不出外国人能听懂的简单词汇来形容他的意图。他张嘴半晌也没能说出更多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季岸。 季岸和他对视一眼,接着道:“他饿了。” “对对对,我饿了。” 卢比这才恍然大悟:“吃饭?” 沈忱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吃饭。” 卢比:“没问题!” * 他们又折返了小吃街,就坐在街边小摊上吃纳内克风格的什锦炒饭。 卢比去买喝的了,留他们两个等着炒饭上桌。沈忱望着摊主炒饭的姿势,小声说:“……纳内克什么风格啊,民风这么淳朴……” 夜风很凉,吹得季岸清醒了些:“你指什么?” “卢比啊,”沈忱的视线挪回男人脸上,“哇,直接招待我们去红灯区,纳内克习俗?” “可能别的考察人员要求过?”季岸说,“也不止我们一家在考虑这个项目。” “啧啧啧,脏死了这些人。” 沈忱露出嫌恶的表情,第一份炒饭在这时候上了桌。他也不跟季岸客气,把盘子往自己这边一扒拉,拿起不锈钢的餐勺便开始大口地吃:“……意外的好吃!” 他再没闲工夫聊天,专心地吃起宵夜来。 季岸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脑子里零零散散许多不对劲儿,却怎么也拼不起来。 拼不起来也是眼前这个饿死鬼的错,他可是朋友的婚宴上都能滴酒不沾的人。那点啤酒不至于让他喝成烂泥,但却可以让他思维变得缓慢。在加上这周围的吵吵闹闹,他想静下心来想想也做不到。 最后季岸只能专心地看沈忱吃饭。 他忽地问:“你谈恋爱了吗?” “?”沈忱茫然地抬头,囫囵吞掉嘴里的炒饭,说,“没有,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是没在谈,还是没谈过?” “没谈过啊,”沈忱说,“怎么,富二代必须是花花公子?” 季岸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沈忱:“什么玩意儿啊。” 季岸:“难怪你刚才的反应像个处男。” 沈忱:“……处男怎么你了啊?” 季岸:“没事,有点好笑。” “好笑吗?我觉得很难笑……”沈忱话未说完,第二份饭和卢比同时进入他们的视野。 卢比提了两瓶饮料过来:“特产,甜的,酒。” “谢谢。”沈忱接下来,嗅了嗅味道,又尝了尝,居然是水果味的酒。 季岸则摆了摆手:“谢谢,我不喝酒。” 卢比也不勉强——他大概跟他们待在一起也不是很自在——便自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喝起来:“吃完过去,很近。”他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一栋亮着灯的小楼:“领导,在那里。” 沈忱吃得很急,一口饭一口酒的:“我很快,很快吃完。” “不急,”卢比说,“领导要我招待好,以后要长期合作,大家是朋友。你们过来很远,见完领导,我安排你们玩,纳内克晚上,好玩。” ——难怪会直接带他们去红灯区,看样子其他的考察人员玩得还挺花。 投资建设旅游城市是超大型项目,里面可捞油水的地方也很多;看卢比这副“懂行”的模样,估摸着除了他和季岸,来的没几个正经人。 第37章 吃饱喝足,卢比领着他们往那栋小楼走。 这栋楼和小吃街离得很近,但周围却连路灯都没有,黑漆漆的,唯独小楼入口立着灯牌,看起来像是营业性场所。 “在上面,”卢比率先走进楼道,“来吧。” 楼道里倒是装了灯,楼梯又陡又窄,两边的墙壁上有不少乱涂乱画,看起来有点骇人;迎面穿下来的风冷得厉害,沈忱一边上楼,一边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声音压得极低,怕被卢比听见,朝身后季岸道:“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儿。”男人说。 登完最后一层阶梯,是一个长拐角。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穿着黑色的皮夹克,站在那儿抽烟。 卢比和他们打了招呼,说了句什么后,接着示意他们跟上。 沈忱在那两个壮汉的注视下往前走,浓重的烟味混杂着熏香的味道从他们前进的方向漫过来。他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等着季岸走到他身边。男人一贯的平静成了他现在的强心剂。他悄悄拽了拽季岸的手,喃喃说:“……不至于这么社会吧……” “我也觉得。”季岸说,“你真的确定他是负责人吗?” “卢比?不是他还有谁会在那个酒馆里等两个华人啊,他甚至知道是两个人……” 他们悄悄说着,在走道的尽头,卢比推开了一扇门。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办公桌和台球桌的神秘搭配——好些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站在里面抽烟,有的抽烟,有的打牌,有的打台球。 而办公桌后面,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在抽雪茄。 办公桌上有盏白色台灯,男人像是在看账本或者其他什么本。听见卢比带人进来的动静,他抬起头,一副不好惹的模样看向他们:“welcome to nonexistent(欢迎来到纳内克希斯坦特)!” 卢比还尽职尽责地翻译:“领导说,欢迎。” 沈忱汗毛都立起来了。 中年男人又说了句什么,卢比翻译道:“货,拿出来看,看后再说价格。” 沈忱看向季岸:“什么货?” 季岸看向卢比:“什么货?” 卢比看向领导:“%@#@…?” 第二十章 英雄登场! 卢比的话一说出来,乌烟瘴气的台球室里,不管是在打牌的、打台球的,还是抽烟的、聊天的,所有人都在一刹那看向他们。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们如同被嵌在空气里的两具木乃伊,全身僵硬。 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天花板上嵌着的白灯时不时地闪烁。每张脸都很惨白,只不过最惨白的是他们。 沈忱不敢看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也不敢看周围的彪形大汉。他无处安放的视线左右乱飞了几下,最后落在了办公桌下,那里有根废灯管露出来一截,他便干脆盯着灯管看。 中年男人,也就是卢比的“领导”——沈忱现在知道卢比为什么称呼他为boss了——面无表情,但目光凶恶,看得出来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他朝卢比又说了几句,卢比再度看向他们:“货,货在哪里?” 沈忱背后发凉,紧张地笑起来:“我们是不是,有点误会?” 卢比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清,自顾自说:“我的领导问你们,货在哪里?” “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我们认错人了。”沈忱话说到一半,季岸忽地抬手拦了拦,抢过话道,“你认错人了,我们没有货。” 对方边比划边道:“你们,药,违禁品,货呢?” 沈忱脑子一抽,跟着比划道:“我们,没货;你,认错人的明白?” 卢比大约是听懂了,连带着卢比的“领导”好似也看明白了。 他稍稍往后站了些微,努力挪着眼珠子看向季岸的脸,悄声道:“他——们——是——毒……” “你才知道?”季岸不客气地反问他,“这就是你说的负责人?” 沈忱:“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他们悄声说着,对面卢比也正和中年男人在急切地解释着什么。 中年男人忽地扬声:“@%#@#*!” 卢比点头哈腰,看起来像是在道歉,转而又扭头冲他们问道:“你们是警察吗?” 中年男人倏地抄起烟灰缸,朝着卢比狠狠砸过去,嘴里还不清不楚地骂着什么。卢比反应倒是快,侧闪一步,刚刚好躲开。玻璃烟灰缸在地上砸出巨大声响,碎片弹飞;沈忱只觉得余光里有东西倏地飞过来,不等他做出反应,玻璃渣子就狠辣地擦过他的右脸颊。他“嘶”地一吸气,捂着脸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操!” 就这退半步的动作,和这声字正腔圆的国骂,彪形大汉们就像方阵队表演似的齐刷刷站起来。 沈忱:“!” 季岸:“!” 这群人的老大端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抽雪茄,一手搭在桌面上,手指轮换着敲出马蹄的节奏。他神情微妙,除了“来者不善”之外,沈忱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本来也不擅长看脸色。但那些大汉,包括卢比,仿佛都已经读懂了他的意图:那些人不紧不慢地慢慢围过来,一个个摩拳擦掌,满脸的蓄势待发。 “……我觉得我们要完蛋了,”沈忱匆匆说,“怎么办季岸……” 男人冷静得诡异:“等下我说跑,你就跑。” 第38章 “怎么跑啊,这怎么跑啊……” 三两句话间,包围圈越来越小,白灯把一张张脸照得极其可怖,沈忱紧张到吞口水:“我不会死在这里吧?……” “下了楼往右跑,我会追上你。” 雪茄男几乎和季岸同时开口,说了个什么简短的词。 下一瞬,季岸一脚踹在他们身后堵门的男人身上,朝着沈忱大喊:“跑!” 有那么零点几秒,沈忱感觉自己是九十年代的港片主角,正在经历和黑恶势力的对抗,最后会遍体鳞伤的获胜,因为正义必胜。 但零点几秒后,恐惧便占领了他的理智高地,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耳朵里只有季岸那声“跑”。 他疯了似的撞开那些彪形大汉,就往门外冲。 然而那些人哪里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沈忱没能跨过那个门槛,后领子就被人抓住了。 他倏地闭上眼,却听见壮汉在他身后一声闷哼,接着松开了他。 沈忱回过头,季岸撂倒壮汉的手肘还没完全放下。男人没有一秒犹豫,没有一句多的话,甚至都没多看沈忱一眼,闪身便往办公桌处冲。过程中男人像趔趄似的前倾身体,顺势捞起办公桌下那根沈忱盯过的灯管。紧接着,季岸左手撑在桌面上,利落地越起再落下,几乎在眨眼间窜到了雪茄男的背后。 男人一把箍住雪茄男的脖子,在一众惊呼声里,把灯管狠狠敲在办公桌上。 玻璃管哗啦地碎了一地,剩下半截仍握在他手里,破口处闪着锐利的光。 众目睽睽下,季岸轻巧地一抛再一抓,反手抓住灯管,拿破口对着雪茄男的侧脖子。 众人:“!” 沈忱:妈的这人好帅! 再没人注意沈忱,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季岸身上。 只有季岸看着他。 他看见季岸用嘴型说“走”,沈忱深吸一大口气,扭头狂奔。 守在走道的那两个黑夹克还没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正笑嘻嘻地闲聊。沈忱冲出来得太突然,两个人反应不及,沈忱就那么缩着肩膀,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踉踉跄跄跑下楼梯。 外面是偏僻的住宅区,这一刻,夜市的热闹离他很远。 沈忱跑得并不快,这附近太黑,他有轻微的夜盲,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他却不敢放慢脚步,只能没命地跑——他才不是港片里帅气男主,要真落在那些人手里,九成九没好果子吃。 但偏偏这时候,他脑子里在反复播放刚才烟雾缭绕下季岸的样子。 他们之间可没什么患难与共,除了曾被一块儿关在体育馆的器材室一整晚。 所以沈忱从来不知道季岸会打架,更不知道季岸是那种“你先走我殿后”的勇士。 “要走我先走,要死你先死”,才比较符合他们的关系吧? 沈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汗雨如下也不敢停;他明明是很紧张的、很害怕的,思绪却异常的清晰: ——他跑了,季岸怎么办? 他不是帅气男主,季岸也不可能是;就算季岸是,那房间里起码有二十人,季岸要想脱身,至少得是武林高手。 接着沈忱的眼前便好像放电影似的,开始播放季岸被二十人围殴、头破血流的狼狈模样。 他的脚步因此而放慢,再放慢,再到停下来,沈忱佝下腰,双手撑在膝盖处大喘气。喉咙在燃烧,侧腹在抽痛,他喘了半分钟才终于直起腰,转身看回去——无情的黑夜中,只有那栋小楼,那间“台球室”亮着惨白的光。 他跑了有多久了?季岸现在怎么样了?不会已经被打死了吧? 各种问题在沈忱脑子里疯狂地转,他用手背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像是因为狂奔这么一段而脑子太热,也像是被这荒谬又可怕的乌龙事件吓懵了,沈忱没有思考几秒——不,他根本没思考,在做出决定之前,他的脚已经迈开了。 朝着他跑来的方向。 “我要死在这些人手里了,那就是季岸全责”,他这么想着。 沈忱迈着两条沉重的腿,努力想再跑快点。但平时完全不锻炼、经常熬夜、抽烟喝酒的报应都来了,没跑几步,他便觉得肺要着火,头也跟着发昏。即便如此,他仍咬着牙坚持,速度甚至比刚才逃跑时候更快。 很快,那个发光的楼道口再次出现。 时机巧得像演的,在他抵达时,楼道口里窜出来一个人。那个人手里仍拿着半截管状物,背身出来,朝着里面狠狠踹了一脚。 是季岸。 “季……季……季……”沈忱想叫他,可根本叫不出来。 男人就像脑袋上装了雷达似的,只一秒就接收到他的讯息,朝他看过来:“……不是让你跑吗?” 这题沈忱会,这种时刻当然要说“我怎么可能丢下你”“我回来帮你”“要走一起走”之类的帅气台词。但等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口气,张开嘴喊话时,另一句话冒了出来:“我一个人怕!” “……” 男人三两步冲到了他身边,借着微弱的光,沈忱能看到他脸上挂的彩:“你被打了没有?” “……”季岸口吻不善,“你猜?” “……” 两句话的功夫,楼道里追出了第三人,打断了沈忱的话。 季岸的反应速度是沈忱的七倍,他把那半截灯管一扔,转而捉住沈忱的手,拉着沈忱拔腿就跑。 第39章 沈忱:“我,我,我跑不动了,已经……” 对方像听不见他的话似的,紧紧地捏着他的手腕,自顾自往黑暗里狂奔。 那些黑夹克一边叽叽哇哇地大声骂着什么,一边朝他们追来。 大约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就会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 沈忱也不例外——但他刚才已经激发过了,现在是超载后的疲软期。他们才跑出去没一百米,沈忱腿发软地往前踉跄;男人反应快极了,猛地抬手,硬生生把沈忱拉住,没让他摔倒。 在后面的追击声中,沈忱崩溃道:“我崴到脚了!” “……fxck。” 季岸罕见地骂了一句。 他不带犹豫地朝沈忱弯下腰,像要撞死对方似的,用肩膀猛地顶住沈忱的胃。 “!!!” 下个瞬间,沈忱的天地颠倒了——季岸把他扛起来了。 男人靠着一只手死死圈住他的腰背,继续往前狂奔。颠簸带动男人的肩膀一下接一下地撞在他胃部,刚吃的炒饭都快被顶出来。沈忱只能一手抱着季岸的手臂,一手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吐出来。 他算是偏瘦的,个子也不算高,个头更不算大;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被另一个男人像扛米似的扛在肩头。 尤其扛他的还是季岸。 而身后的“追兵”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被拉开了距离。 ——原来季岸身上的腱子肉,是真材实料,不是摆设。 数分钟后,追兵越来越远,骂声都变得朦胧,可季岸速度丝毫不减。正当沈忱想告诉他可以停下的时候,男人突然一顿,整个人往前栽。沈忱的脑袋在季岸的背后,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没数。 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只铅球,被人大力地抛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 第二十一章 夜光手表 坠地的瞬间,沈忱下意识护住了脑袋。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反倒称得上是开始——他摔下去的地方是个陡峭的长坡,泥土地,枝蔓横生,非常原生态。他顺着坡道滚下去,肩膀、膝盖、手肘在滚动间不断地和树木碎石磕碰着;这条道还分外的长,长到沈忱感觉自己脑浆都快被摇匀了,滚落的势头也没有减缓多少。 直到他的侧腰撞了棵挺拔粗壮的大树。 “!” 树干被撞的闷响,树叶沙沙地摇了摇,接着夜又回归了寂静。 那一瞬的剧痛几乎让沈忱昏过去,意识都中断了,隔了好几秒才恢复过来。一片漆黑中,他连爬的力气都拿不出来,只能仰面朝天地躺在略微湿润的泥土地里,不断深呼吸,以缓解侧腰的痛。等到腰上那块好了些,他才察觉到身上其他地方磕磕碰碰的疼。 ——好想回家。 沈忱努力地深呼吸,忍着疼,想到的全是躺在自己公寓柔软的沙发上,一边打游戏一边喝奶茶的惬意画面。 等他再缓过来点,他要马上用手机写封遗书……不,一封不够,起码两封,还得跟他家长交代一下他为什么会英年早逝。顺着遗书的内容想下去,他又不禁疑问“怎么城市里还附带这种荒山一样的地方”,接着他便想到了季岸——季岸不会是故意把他扔下山的吧?谋杀,这肯定是谋杀…… 良久沈忱才终于缓过劲儿,他一手捂着右侧撞树的腰,一手扶着那棵树,像个小老头似的慢慢站起身。 周围太黑,天反而显得不那么黑了,细细碎碎的星子在深蓝的夜空里闪着光。 沈忱扶着树,远眺着摸手机。 现代人生存法则:只要有手机,情况就不算太糟糕。 可沈忱在口袋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他裤口袋里只有一盒烟,和下午在啤酒比赛里赢回来的儿童运动手表。他慌慌张张地点了支烟——还好他有把打火机放在烟盒里的习惯——再慌慌张张地重新把自己身上搜了一遍。 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的手机不见了! 他的手机百分之九十九是在刚才滚下山坡时掉出去了。他把季岸的手机弄掉进了河里,他自己的手机现在又掉在了山里,这很难说不是一种报应。 沈忱焦躁不安地快速抽掉半支烟,朝着大概是他滚下来的方向大声喊:“季——岸——!!!”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山野里奇妙的回音。 他并不是个方位感很强的人,玩3d游戏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找路,空间立体感更是完全低于平均值,以至于他完全想象不出,纳内克的这条夜市究竟处在个什么样的位置,怎么会隔了两条街就出现荒山。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那些黑夹克追不上他了。 他胡思乱想着,又喊了声:“季岸!!” 这次在回音后,一声沉闷的“沈忱”飘了过来。 他立马来了神,东张西望着再喊:“季岸!你在哪儿?!” 回音一层接一层的,声音叠在一起,变得模糊难以听清。片刻后,男人又应了声什么,可声音太低,回音太烦人,沈忱一个字也没听清楚。他忍受着身上各处的疼痛,朝声音传来的大概方向摸黑走了几步,再扯着喉咙喊:“你他妈说句话!!” “……手机!”季岸喊道。 听得出来男人已经很努力了,沈忱至少是听清楚了两个字。他们俩声线截然相反,沈忱声音大,中气十足,音调也比一般的男性更高,因此说话很清楚;季岸则是低音炮,说话也不太爱张嘴。一到了这种需要大声的时候,季岸就会变得很弱鸡。 第40章 沈忱知道他再也说不到多大声了,扯着嗓子喊回去:“手机掉了!我听不见你说话!你过来找我!!” 他想着,重新掏出打火机,举得高高的,再打着火。 可夜风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火苗才刚冒出来,便被风吹熄了;他再点,风再吹……来回七八次之后,火苗颤颤巍巍终于立起来。偏偏风也在这时候加大了力道,吹得火苗往沈忱拇指上扑。这一下烫得他不由自主地缩了手,干脆放弃了“打火机报点”策略。 “……再点!”接着男人低音炮又响了起来。 沈忱用手拢在嘴边再喊:“风太大!!打不燃!!!……你听声音不知道我在哪里吗?” 男人没回应。 他想了想,这种时候当然要一直出声,才能更好的体现自己的位置,于是又问:“聊天吗?” 男人还是不说话。 不必问沈忱都知道,这灾舅子就是懒得喊——季岸本来也不喜欢吵闹的地方,以至于季岸会跑去看live,在沈忱心中都属于《背时鬼未解之谜》。 隔了两次呼吸的时间,沈忱再次报点:“要不然我唱首歌?我会唱……”“不要!”干脆利落的拒绝传了过来,回音还尽职尽责地重复了几遍,像在强调季岸有多么不想听他唱歌。 沈忱啧了声,忽地福至心灵: 儿童运动手表,应该会有屏幕光吧? 就算屏幕光很弱,但在这黑漆漆的地方,还是挺显眼的吧? 先前在口袋里摸到这块表时,他还在心里不爽;现在再想起这块表,沈忱突然像是看到了希望。他连忙把表翻出来,然而还没等他去按表盘上的按钮,幽绿的光已经冒了出来。 沈忱做梦也没想到,这还是块夜光手表。 看着幽幽绿光,沈忱哭笑不得地将它举过头顶,朝着四周围不停晃:“看!看到光没有!看我的夜光手表!!” 季岸没有再费力气喊话回来,但他莫名地知道,这沉默的意思就是对方看见了。 他不住地挥手表,右手举的累了就换左手,几分钟后,他终于听见了踩断树枝的细微响动。他立马转过身,朝着声源处看过去,漆黑中脚步声渐进,这画面如同惊悚电影里的长镜头,让沈忱又紧张又期待。 “季岸?” 黑影从黑夜里走出来,出现在他面前;他只听见“哒”的一声,黑影的胸前窜出细长的火苗。 火光照亮了季岸的脸。 “……呼——”沈忱长长地舒气,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风都很给面子的没有再接着刮,男人握着打火机走到他面前。光在摇曳,落在男人脸上的光影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光影变换着,将五官的轮廓刻画得细致。 沈忱这才看真切,季岸脸颊上肿了一块,嘴角还有干了的一点血迹——估计是被那帮人给打的。 二人同时丢出了开场白—— 沈忱:“你还好吗?” 季岸:“你还戴夜光手表?” 季岸不愧是季岸,一句话就能问得沈忱血压飙升:“那他妈是啤酒比赛送的那块!” 男人用胳膊擦了把脸上的尘土,道:“我还以为是你自己买的。” 沈忱:“我是小学生吗,还戴夜光手表!” 塑料打火机一直点着,按钮会很快坏掉,还烫手。季岸松开打火机,两个人面对面的重新回到黑暗里:“你怎么样,能走吗?” 他们之间微妙的默契在这时候突然发作,沈忱点燃自己的打火机,续上光:“我就是撞到腰,你呢?” 季岸往四周张望了几眼:“我没事。” “现在怎么办?” “找到马路。”季岸说,“托你的福,又要走山路。” “怎么就托我的福了?你不会想说是我的错吧?”沈忱说着,松了打火机。 黑不过两秒,男人再续上。 他们就这样,慢吞吞地走在坑坑洼洼的荒野泥土地上,你一下我一下的用打火机的光照明。沈忱还想说“遇到坏人是我能决定的吗”,男人稳定发挥,不但预判了他的话,还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你找的好负责人。” “我怎么知道,还有两个华人毒贩子也在那个酒馆,这也太巧不是吗?”沈忱道,“你不能把这种巧合怪在我头上!” “你甚至没确认一下手机号。” “那酒馆他妈的没信号!!” “你也没确认真名。” “他名字比你腿还长,我记个锤子,你记得你干嘛不确认啊?” 沈忱大声抱怨着,男人好巧不巧正准备抽烟,顺手递了一支过去。“要说没确认,我们都没确认,这事我最多就半责,”沈忱一边说,一边接下烟;男人把火也递过来,他低下头点着烟,抽了一口再接着说,“你也半责,你别想把责任都退给我。” 季岸再给自己点上:“对,我的错。” 沈忱:“你知道就好。” 季岸:“我不该相信你。” 沈忱:“……” 季岸:“也不该参加夜光手表比赛。” 沈忱:“…………” 季岸:“是我的问题,我会反省。” “你他妈的就知道嘲讽我,”沈忱底气不足地骂道,“出现这情况大家都有责任好不啦?” 他正说着,手里的打火机再遭受不住这种超负荷运作,火倏地熄灭;沈忱再按开关,却按不响了。 第41章 “你打火,我打火机坏了。” “坏了就算了,”季岸说着,也干脆把打火机收了,“也没什么好点的,我看得见。” “我看不见啊!!”沈忱说,“我一丁点儿都看不见!” 他话音刚落,手突然被男人抓住了。 男人的手心干燥,但很热,把他的手掌完全握住。 沈忱:“……你干嘛?” “看不见就抓着我,”季岸态度冷淡,丝毫不觉得他们俩个大男人手牵手是什么怪事,也完全不觉得尴尬,“我看得见。”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抓着我的手,有点怪……” “嗯,”男人就像在讨论明早吃什么似的,随意又笃定,“应该是你抓我,你看不见,你有求于我,你应该主动点。” 沈忱喃喃地说了声“好像男同啊”;季岸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感兴趣,并不应声。 他们就这么走了很长一段,从坑坑洼洼的平地,走到了有些高低起伏的小山包。沈忱什么也看不见,索性把决定前进路线的重要任务完全交给季岸,全凭着男人的引领前行。在一个又一个的小山包上再走了好一阵后,路开始一直向上,他们大约是在爬山——起先他们滚下来那么长的坡,现在要回到马路上,肯定要爬山。 “……感觉已经受了一个月的苦了。”沈忱说。 “实际上这是我们抵达纳内克的第三个晚上。”季岸回答。 “度日如年的意思我终于理解了……妈的,想回家。” “现在能不能回到民宿还是问题。” “我知道啊……”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像是在斗嘴,又像是在闲聊。 忽地,在期间中场休息似的沉默里,沈忱隐隐约约听见诡异的响动。他情不自禁地捏紧了季岸的手,小声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音?” “什么怪声音?” 沈忱屏息再听了几秒,声音有些颤抖道:“好、好像是,哭声……” 第二十二章 犯罪现场 他说完,两个人都闭上嘴,屏息凝神听山野里的动静。 夜风一阵一阵的,吹得树叶沙沙响不说,偶尔还吹出几声幽幽的鬼叫,给这无人的荒野添上些毛骨悚然。 片刻后男人道:“是风声吧?” 男人话音未落,一声非常明显的尖叫远远传来。 沈忱吓得抖了抖,捏季岸的手捏得更紧:“你听到了吧?你也听到了吧?不是风声,根本不是风声……”“嗯,”季岸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能隐约看见层层叠叠的树木,“像是女人的声音。” “女人?”沈忱压着嗓子道,“女鬼!” 季岸:“你是认真的吗?” 沈忱:“哈?” 季岸:“你是认真觉得世上有鬼吗?” 沈忱:“……” 这话倒是把沈忱问住了。他理性上当然知道世上不可能有鬼,那都是封建迷信;但感性上,他觉得有。而沈忱一向是个感性做主、理性摆烂的人。 他没接着说什么,季岸也没说话,隐约的哭声伴随着时不时的尖叫声再次钻进他们的耳朵里。 一旦意识到这附近可能真有女人(鬼)在哭,那声音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男人突然道:“过去看看?” “看什么啊,看女鬼吗?!”沈忱改成双手并用,拖住男人的手,“快走吧大哥……” “不,”季岸说,“我想过去看看。” “…………” “或者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再回来找你。”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接下来,沈忱至少要待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荒山里,等季岸回来为止。再翻译翻译的话,那也就是:要么,一起去看谁在鬼哭;要么一个人待着。 沈忱几乎要哭出来:“你怎么这样啊?” “……我怎么了?”男人理论道,“我想去看看,所以你愿意去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你不愿意去可以一个人在这里等我,选择权不是在你吗?” “你这是让我选吗,你那里让我选了……” 声源处其实离他们并不远,只不过声音在这山里听着很模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忱拖着季岸的手就再没松开过,他整个胸口都粘人对方那条手臂上,恨不得能化身成挂件,直接挂在季岸身上:“真要去看吗?你不怕吗?一点都不怕?你没有心吗?你这辈子就没有遇到过让你觉得恐惧的事吗?你不能考虑下我的感受吗?你人生中有过哪怕一秒钟跟别人换位思考吗?你在乎过别人吗?你……” 他像念经的和尚,在季岸耳边低声念叨着。 男人一句都不回,压根没有在听。 “季岸——我真的不想去——别去看了吧——”意识到自己的灵魂拷问对男人根本没有用,沈忱开始耍赖。他拖着对方的手臂,像在玩具店里死活不肯走只为了塑料小人的小屁孩,腿已经完全不抬,试图用自身的体重阻止对方的脚步,“别看了嘛——” 季岸深深吸气,再深深呼气,终于停下脚:“那你在这儿等我。” “你为什么非要看啊?” “好奇。”季岸说,“你不好奇吗?” 沈忱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男人对他的拒绝毫不在意,步子重新迈开:“我好奇。” “季——岸——……”“嘘!”男人突然回身,捂住了他的嘴,“别说话。” 第42章 “唔?唔唔?” 安静下来,沈忱才察觉到,那诡异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季岸拽着他蹲在半人高的杂草丛里,那草就扫在沈忱的鼻尖;他腾出手去拨开,那草又弹回来,他只好干脆捏住那把草。 之前隔得太远,那声音听起来确实诡异;现在那声音完全清晰了,除了有女人在哭着说什么,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男人在笑,笑得非常猥琐且凶恶。他们说的都是n国话,虽然沈忱和季岸听不懂,却仍能理解到:女人在求饶。 意识到那声音确实是人类发出来的,而不是什么女鬼,沈忱终于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学着季岸的样子,也在缝隙里看来看去;然而夜盲症限制了他的发挥,他只看得见缝隙之外隐约有影子在动,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沈忱用气声问:“你看得见吗?” 男人也用气声回答:“嗯。” 沈忱:“什么情况。” 季岸:“不太好。” 沈忱:“是人对吧?” 季岸:“……当然。” 沈忱长舒一口气:“是人就很好。……怎么回事,抢劫?” 季岸:“我觉得可能更严重。” 沈忱:“……什么意思?” 季岸:“是强〇。” 沈忱:“!!!” 沈忱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有“亲眼目睹”犯罪现场的一天——他虽然基本看不见,但人在现场。惊奇感冲淡了恐慌,他往季岸那边靠了靠,尽可能地保持着和对方互相挨着,再问:“你确定?” 季岸一边看,一边回答:“确定。” 女人一直在哭,哭得很惨,喉咙都已经哑了,想必在他们发现这声音之前,已经哭喊了很久。只不过在这荒山野岭,就算喊得再大声,也很难被人发现。他们要不是误入贼窝、滚下山坡,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只要是个人,肯定都幻想过自己见义勇为的情节。 可沈忱很有自知之明,如果真遇上什么珠宝店劫匪,他肯定是乖乖把钱包银行卡大金链子全上交的那一派,然后蹲在角落里等别的英雄登场。 但季岸是那种类型,他不是很清楚:“……你打算怎么办?” 男人沉思了片刻,不仅不回答,还把问题丢给了他:“看你。” “我???” “行为已经发生了,其实现在去救人有点晚了。”季岸说,“而且也不知道对方手里有没有武器,万一带枪,我们二打一也不一定能赢。” 不,不是二打一,是一对一真男人大战。沈忱心想。 “那不管了吗?”沈忱语带犹豫,“万一他再把人杀了怎么办……”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话说到这儿,他们俩都陷入了沉思。 因而,女人的求饶声、哭声,强〇犯的笑声,显得更加的刺耳。 他们自己都是在荒山里迷路的小可怜,贸然冲出去救人,要是真受了什么重伤,恐怕连救护车都叫不了。真当做英雄的机会来临时,沈忱居然没有自己以前想象过的那么坚定——他坚定自己不会多管闲事,现在却没办法果断直白地跟季岸说“别管了”。 他们大概只沉思了半分钟,体感时间却好像已经过了半小时。 最后是沈忱先开口:“……管?” 季岸:“同感。” 沈忱:“怎么管?” 季岸:“我先出去,如果他有武器或者有枪,你再找机会偷袭。” 沈忱:“怎么偷袭?” 男人一直牵着他的那只手突然松开,转而握住他的手腕;接着沉甸甸、冷冰冰的什么东西被放在了沈忱手里。季岸道:“用这个砸他后脑勺。” “???” “用力砸就可以了。” “等等,等等等等,”沈忱道,“砸死了怎么办?” 季岸再次松开他的手,一边快速说着,一边在草丛里站起来,带得那些杂草沙沙响:“砸死了算正当防卫,看在我们以前是同桌的份上,我会给你请律师。” “…………” 男人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就这么冲出草丛。 这瞬间,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停了,女人连叫喊声都是沙哑的,犯罪者则反应迅速地朝着季岸看过来。 计划是好的,只要对方不知道还有帮手在,对方就很容易陷入无防备的状态,沈忱也可以按照季岸所说的,去偷袭。但问题在于——他看不见啊!他甚至连季岸的身影都辨别不出来。 沈忱抓着那块沉甸甸的东西,使劲儿瞪大眼,想再看清楚一点状况。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那抹熟悉的荧光绿又出现了;沈忱疑惑着用另只手去摸口袋,那块夜光手表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季岸摸走了,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他听见犯罪者的咒骂,接着,绿光极快地冲出、收回,跟黑影纠缠在一起。毫无疑问,夜光手表……不是,季岸和罪犯已经交上手了。依稀有挥刀时的破风声传来,沈忱无法确认那是他的错觉,还是对方真的有刀;即便能看到夜光,他也只能勉强定位季岸,到底战况如何,他仍是看不见。 ——至少再走近一点? 沈忱握着季岸交给他的那块大约是石头的玩意儿,缓缓地往侧面挪,打算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绕到他们的侧面再靠近。 他挪着挪着,绿光忽地下坠,到离地面很近的地方。 第43章 季岸被放倒了? 沈忱立刻急切起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挪动。 有拳头打在肉上的闷响,还有闷哼声;他从蹲着挪动到佝着腰走,心里七上八下,焦躁又紧张。就在这时,沈忱的脑袋突然撞上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撞上了什么,这一刻的沈忱没有脑子,是本能和条件反射的集合体。 对方“啊”了个起头音,沈忱抓着手里的重物直接往往前一抡。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有什么东西倒在了他面前。 沈忱惊慌失措,想看是什么东西被他砸趴下了;但季岸没给他机会——那边的战况不太妙,他听见季岸闷哼了声,好像是被对方打中了鼻梁。 他再顾不上其他,跨过倒在地上的玩意儿,像做贼似的弯腰驼背、踩着小碎步快速凑近那边的战场。 走近了他才看明白情况:夜光手表在地上,黑影骑在上面,正咒骂着左一拳右一拳地往夜光手表身上砸。 “啊啊啊!”沈忱抡起石头,往黑影头上狠狠一敲,叫声之惨仿佛不是他在砸别人,而是别人在砸他,“去死!去死去死!” 第二十三章 怕散场 犯罪者连声儿都没发出来,就身体一软地倒了下去。 沈忱大口大口喘气,双手抓着那块石头还戒备着,随时准备再给犯罪者补两下。季岸把人从自己身上扯下去,翻身爬起来又蹲下身去,手伸了伸再缩回来。沈忱看不清细节,只看得到夜光手表晃来晃去:“……季、季岸……你……他……” “人没死,”季岸说,“只是昏过去了,你放心。” 沈忱:“啊、啊?” “不用坐牢了你,”季岸接着道,“石头可以放下来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抓着的是“凶器”,连忙像有什么脏东西粘在手上似的,往远处狠狠甩开。石头“咚”的落地,还滚了几圈;世界又寂静下来,沈忱缓了半晌才清醒过来,说:“你、你、你、你没事吧?” “你口吃什么?” “……”沈忱吞了吞口水,“我问你有没有事,你他妈的,我是在关心你!” “没事。”男人敷衍了句,但不到两秒又改口了,“……其实有点事。” 沈忱:“到底有事没事?” “有,”季岸说,“被划了一刀。” “!” 男人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一刀跟做菜切到手指没什么区别,甚至在说完后还有闲心四处张望着问:“那个女人呢?” 沈忱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女人的哭声就消失了。“对哦,女人呢?”他跟着问了句后,脑子里突然闪过刚刚的事,“不会是……” “是什么?” “刚刚在草丛里,我还砸晕了个什么东西……” “……”季岸说,“有没有可能是人?” 沈忱惊恐到声音都在发颤:“有……” * “没用的东西。”负伤还在捡树枝的季岸如此评价道。 季岸气人之处就在于,他并没有那种恶狠狠的语气,也没有什么阴阳怪气的表情;他冷漠、理性,无论说什么都会天然的可信。因此他不是在辱骂沈忱,而是在陈述自己心里的客观事实,这侮辱性比单纯的辱骂强上百倍。 沈忱无法反驳,因为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早知道就该听自家家长的话,多吃点胡萝卜。 他就负责蹲在刚才的位置,密切监视不省人事的犯罪者;对方若有一丁点要醒过来的迹象,他就像尖叫鸡似的通报季岸。 目前一切安全,罪犯纹丝不动,沈忱老实蹲着,季岸在捡树枝,打算先弄个火把出来照明,再看下一步如何是好。 很快季岸就找到了一根粗细长短都还满意的树枝,他在不远处窸窸窣窣地摆弄着,许久都没吭声。 沈忱受不了这种诡异的安静,道:“我们不能直接走吗?” “至少要找到被你砸晕的女人,”季岸说,“要把握情况。” “听不懂,你展开说说。” “……”男人按了好几下打火机,才点着树枝,“首先确认她有没有大问题,会不会死;然后看看这两个人身上有没有手机,有没有信号,能不能开导航带我们走回城里。” 沈忱想了想,说:“……专业。” 言谈间那根树枝终于烧起来,倏地照亮了季岸的身影。沈忱盯着火光,总算从那种视线受阻的不安感里抽身出来;他这才看得见那个躺倒在地的犯罪者——额头上被沈忱砸破了,流了些血,但不算多;幸好他力气不大,不然那种危机之下,还真有可能把人砸死。 季岸举着他的树枝走回他身边,像勇者举着刚从龙穴里找到的宝剑。 “找他身上有没有手机。” 沈忱不爽地噘嘴:“少命令我。”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上手在罪犯身上摸了几把。 有一个煤油打火机,半包已经像咸菜似的软装烟,剩下什么都没有。 “死穷鬼,手机都没有。”沈忱骂了句,再看向季岸,“他没手机,怎么……!” 男人一手举着树枝,另一只手捋起了自己的袖子,在火光的映照下,沈忱看到了近一厘米深的刀口,斜斜一条,砍在肱二头肌上。光用看的,沈忱都能想象出当时季岸有多痛。 可季岸面无表情,像没事人似的。 第44章 “你这不处理会感染的……”沈忱道。 季岸眼也不抬,确认过伤口已经开始凝血后,又把袖子放了回去:“你还知道感染。” “我又不是弱智!” “那是我误会你了。”季岸说,“他没死就把他丢这儿,我们去找那个女人。你还记得大概是哪个位置吗?” “就是我们躲的那个草丛旁边……” “走。”季岸朝他伸出手。 沈忱也配合地伸出手,但在指尖即将碰到季岸时,他又停住——之前季岸一直牵着他,是因为他看不见,这样比较安全;现在小树枝在燃烧,光亮足够看清楚四周,他还需要牵着季岸的手吗? 再怎么想都是不用吧? 两个男人手牵手在山野里走,怎么想都很怪吧? 这种时候,季岸又对他在想什么的事浑然不觉了:“嗯?不走吗?” 沈忱收回手,站起身顺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摆,佯装若无其事道:“走。” 男人也丝毫不觉得尴尬,收了手领着沈忱径直往刚才的草丛里迈开腿。果然和沈忱想的一样,他情急之下砸倒在地的生物,就是那个受害者。她大概是吓坏了,看到有人出来就她,就想偷偷摸摸地跑掉。 然后就被同样吓坏了的沈忱给砸晕了。 女人倒在草丛里人事不省,额头上肿了好大的包,倒是没流血,没有歹徒那么严重。 季岸把燃烧的树枝递到沈忱手里,自己蹲下去探了探女人的鼻息:“……没事,只是昏迷。” “不幸中的万幸……”沈忱说,“那现在怎么办?” “你就只会问现在怎么办吗?”男人拿回树枝,“现在的高中生都比你会解决问题。” “……什么跟什么啊,一般人能遇到这种事吗?一般人能在荒山野岭迷路吗?一般人会路遇歹徒吗?你不要为了贬低我在这儿胡说八道……再说了,你是高中生吗?你知道现在的高中生在干什么?” “知道一点。”季岸说,“你把她背上,我们先往上走。” “为什么是我……”沈忱往后退了两步,“我不要,我没力气。你背。” 男人回过头,冲他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然后亮了亮自己受伤的手臂:“你猜我为什么不背她,是我不喜欢吗?” 沈忱:“……” 不用季岸说,沈忱也清楚,把这姑娘一个人丢在荒野,不说有没有野兽,就说那个强〇犯要是比她先醒来,她肯定难逃一死。没办法,他只能背起昏迷的女人,跟在季岸身后,继续往高处走。 女人很瘦,瘦得属于沈忱能支撑的范围;但他走得很慢,还气喘得厉害。也不知季岸是不是在照顾他的速度,他倒是一直能跟上那火光,能看得清楚脚下的路。 可人生不如意十之有十,他们以为只要往高处走,总能走回到马路上;这里的山包却是一个接一个,山路弯弯绕绕,越来越陡峭。走了约莫半小时,沈忱就有点顶不住了:“休息会儿……” “走不动了?” “你背一个试试?”他们旁边刚好有块卧着的大石头,沈忱侧过身,慢慢地把女人放在石头上,“算了,我没劲儿跟你斗嘴了,我走不动了。” 说完,他往石头边一坐,整个人像脱了水的鱼似的,张着嘴只顾喘气。 “走了这么远,也应该安全了。”季岸难得赞同他的意见,“休息十分钟。” 沈忱:“……不行,一个小时。” 季岸:“走半小时休息一个小时?” 沈忱:“五十分钟。” 季岸:“十五分钟。” 沈忱:“四十五分钟。” 季岸:“五分钟。” “???”沈忱瞪着他,“什么玩意儿,怎么越讲越回去了?……我真走不动了,你不让我休息半小时,你就做好准备把我和她一起扛上去……” 季岸点头:“ok,半小时。” 沈忱想再争取争取,但男人把树枝插在泥土里,转身就走,不给询问的机会。不一会儿,男人抓着好些小树枝回来,一根根折断了堆起来,再拿那根临时火把点火。没有引燃用的干叶子、干草,引火引得特别慢;沈忱就看着男人耐心十足的动作,呼吸慢慢舒缓了下来。 这一夜真的太刺激了,跌宕起伏的。 沈忱的体力空了,脑袋也空了,他盯着火苗忽明忽暗,突然间冒出一句喃喃自语:“你那天到底为什么吐了,我想不明白……” 男人不明所以,垂着眼专心点火:“因为喝了酒。” “不是那天,”沈忱挪开了视线,看向夜空;他摸出烟来,话仍说得含糊不清,“是那天……” 换个人大概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季岸听得懂。 季岸这才看向他,淡淡说:“那天我打车过去的。” “……打车怎么了?” “我晕车,所以吐了。” “那你平时都不坐车啊?” 话说到这儿,火堆终于点起来了。季岸把他那根“命中注定”的树枝踩灭,好好地收到一旁:“我骑单车。” “那那天怎么不骑单车。” “因为怕赶不及,”季岸说,“怕散场。” 第二十四章 我谢谢你 有那么一瞬间,沈忱以为这句“怕散场”背后,是季岸珍视他的含义。 他们之间确实有过一段“蜜月期”,就是在那次运动会,季岸每天都抓着他去操场跑圈练习,他们在运动会上拿到最后一名之后。 第45章 具体的事情,在这十年的各自生活里早淡忘了,但有天下午,季岸陪他去吃冰激凌的事他还记着。 那是家新开业的甜品店,卖看起来很好吃且第二杯半价的冰激凌。第二杯半价这种事,就是即便沈忱每个月的零花钱比一般同学的生活费多几倍,他仍然会觉得按原价买了独一杯是血亏。他在操场上跑得快昏迷的时候,季岸以“再跑一圈我就陪你去吃冰激凌”为奖励,半哄着他再跑了一圈。 于是在夕阳把天染成粉橘的夏末,沈忱如愿以偿地和季岸吃到了第二杯半价的冰激凌。 “我讨厌你,是因为你嘴巴很贱;你嘴巴不贱的时候我其实觉得你人还不错,品味也……品味也挺不错的。你讨厌我是为什么啊?” 他们肩并肩地走在河堤上,沈忱这么问过。 那时季岸说的是,“也没有很讨厌,一般讨厌”。 “一般讨厌是什么意思”,他追问。 “一般讨厌就是一般讨厌的意思,不那么讨厌,也不是不讨厌;没有很讨厌,但大概确实是讨厌的。”季岸的回答像绕口令似的,沈忱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但他再追问,季岸却不回答了,转而看似随意地拉走了话题,问起他那支乐队的新专辑听了没有。 沈忱总是很容易被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带跑,从小就这样;事后想起来,季岸仿佛有什么想说的又不想说,才玩这种小花招,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有些事、有些话、有些问题,只有在特定的那一秒可以顺畅地说出口。 后来直至沈忱转学离开,他也没再找到新的一秒,可以问“一般讨厌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火光轻轻摇晃着,沈忱却感觉“这就是可以说多的那一秒”。 男人另找了根歪歪扭扭的粗枝,扒拉着火堆,让它别轻易熄灭;沈忱就看着对方垂眼时有些温柔的嘴脸,轻声地问:“……怕散场是什么意思?” “嗯?”季岸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像是累了,“就是怕你们结束了,大家回家了;‘散场’没学过吗?高考语文及格了没有?” “妈的,你到底觉得我是什么智力啊?我是在问你‘散场’的意思吗?”沈忱翻了个白眼,凶巴巴道。 季岸好像还觉得自己的理解没有任何问题:“那你在问什么?” “我……”沈忱能感觉得到,那一秒过去了,“没什么,我懒得跟你说。” 话题终止在这儿,他这才想起自己指间还夹着刚拿出来的烟。 “哒。” 他朝满缀星辰的夜空缓缓吐出一口浓浓的烟,看着它慢慢飘散开慢慢淡去。忽地,他想起季岸朋友圈里那张意味不明的课桌:“……你动态里发的那是什么玩意儿?” “什么什么玩意儿。”季岸问。 “就是……就是那什么,有一张课桌还是什么的……”他含糊道。 男人扒拉火的手顿了顿,突然抬眼看他:“你会看我发的动态?” 沈忱不自在地别过脸,避免和男人对视——承认自己会去看季岸的动态消息,就像承认自己是男同一样羞耻——他越说越小声:“没有啊,随便点进去就看到了啊,你就发那么几条,怎么可能特地去看……平时刷动态也没看到过你,我还以为你把我好友删了,谁知道你居然没删……” “你倒是天天发。” “天天发怎么了,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发不发动态?你没事吧你?” 男人眉头一皱,稍加分析后道:“恼羞成怒了?” “我恼羞什么啊,你别乱用成语……” 沈忱丝毫没察觉,他想问的话又被季岸三言两语地带跑了。 季岸:“语出惊人。” 沈忱茫然了一瞬,但接着就像脑电波接收到了什么神奇的信号似的,嘴自己就动了:“人山人海。” 季岸:“海誓山盟。” 沈忱:“盟……盟……等一下,谁他妈要跟你玩成语接龙啊!” 男人抿着嘴,明显地在憋笑:“你真的没怎么变。” “又要说我智商没涨、身高没长了是吧?”他预判道。 “不是,”然而季岸轻轻摇了摇头,他面相里那股天生的不耐烦,此刻竟变得柔和,“是觉得跟以前一样,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沈忱不服气道:“我还不是猜得到你在想什么!” “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现在、现在……绝对在想都是因为我事情才会发展成这样吧?!” “错了。” “那你说,你说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季岸淡淡道,“十年也没有那么久。” 沈忱:“哈???” “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几乎跟沈忱的疑问同时来临的,是一声尖利的叫声。 叫声从沈忱身后来,声音大得沈忱一瞬间以为自己耳膜破了。两个人同时往声源处看,遭遇了歹徒、被沈忱砸昏的女人醒了。她在那块卧石上,使劲儿地拉着自己的衣领,蜷起腿,不断地想把自己缩小——很明显,她在害怕。 沈忱连忙起身,想去跟她解释解释。可他才刚有动作,女人叫得就更加厉害,从单纯的尖叫变成哭喊。 “别怕,我们不是……”话说到一半,沈忱才想起语言不通,只好边比划边说,“no danger,you saved,we save you,understand(没有危险,你获救了,我们救了你,明白吗)?” 第46章 也不知道女人是完全听不懂英文,还是沈忱的英文太塑料,总之他的话没有任何作用。 女人一边哭一边摇头,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ok,ok,”沈忱只好双手比在自己胸前,沉了两下,“我不靠近你,可以吗?……” 季岸道:“她现在不冷静,得先想办法让她冷静下来。” 他扭过头,男人站在火堆前,那神情那长相,配合背光的阴影,活脱脱一个反派:“……你换个角度站,你这样看起来好像杀人犯。” “…………” 男人没反驳沈忱的话,默默往旁边走了些,尽量让火能照亮他的脸,再接着道:“那个强奸犯不知道醒了没有,她这样叫下去,有可能会把人引过来。” “!”沈忱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所以得让她先冷静下来,”季岸道,“你去。” “为什么?” “因为我像杀人犯。”男人说得像晚餐吃什么一样轻松,“我建议你快点,她真的很大声。” “我也没安抚受害人的经验啊……”沈忱一边说着,一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往前走。 女人反应很强烈,他稍微有往前走的意思,女人就缩得更加厉害,哭喊得也更加大声。沈忱没进半步,倒是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再一巴掌打在季岸的后背:“速战速决,那就你去!” “……” 季岸只犹豫了片刻,然后便像闪电似的窜过去,在女人和沈忱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冲过去捂住了女人的嘴。 “唔!!呜呜呜!!……”女人发疯似的挣扎,但季岸把她捂得很死。 沈忱:“……你是不是人,你这样会吓坏她的!” 季岸转回头冲他道:“快点跟她解释,不要叫,那个人可能会过来。” “啊?” 场面一混乱,沈忱就会急;他一急,脑子就会宕机。 他连忙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先在左边猥琐地笑着在自己身上乱摸;再倏地跳到右边,举起石头,狠狠朝自己刚站过的位置砸;接着他又跳回左边,摆出一副被砸中的模样,摇晃两下后倒在地上。 这一连串的表演把季岸和女人都看懵了。 沈忱在地上躺了几秒后,又利索地爬起来,先指了指女人,再做出背的姿势,很吃力地往前走了几步。最后,他指了指卧石,再指了指火堆。 “……妈的,”他说,“no‘啊啊啊啊——’,bad man maybe come again(不要叫,坏人可能又会来)!” 他说完,累得站在火堆边大喘气。 而女人的哭喊停了,挣扎也停了,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沈忱。 然后季岸出声了,他“嗤”地起了个头,随后根本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厉害。” “你笑你妈啊?!你以为我想做这么丢人的事吗?!”仿佛他们三个里总有一个人要哭似的,女人不哭了,换沈忱快被自己的蠢样子气得哭出来,“气死我了……” 季岸的笑声很快停了,但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他转回头看向女人,低声问:“english?” 随后,他缓缓松开手,没再继续捂着女人的嘴。对方胆怯又谨慎地看着他们,轻轻点了点头:“a little.” “呼……”沈忱这才放下紧绷的肩膀,“终于解释明白了……” “你的功劳,”季岸退开,重新和女人保持开距离,“你表演的功劳。” “……你能不能忘了刚才的事。” 男人要笑又不真笑出来的经典欠打表情出现了:“关于你的事我都会记得很清楚。” 沈忱:“我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周末会多更一点呜呜呜 第二十五章 世界的锚点 尴尬的事就是越回想越尴尬,沈忱不好意思再凑近女人说话,索性把沟通这一任务交给了季岸,他则变成了几分钟前的季岸,蹲在火堆边百无聊赖地扒拉柴火。 女人说的“一点”,还真是一点;季岸再向她询问了几句,可她一句也答不上来,最终只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她脚踝肿了,大概是在之前的抵抗中扭伤了。 察觉到英文确实没什么用,季岸也和沈忱似的,一边说一边比划:“没事,他,可以,背你。” 听见这句,沈忱倏地瞥过去,就看见男人头也不回地反手指着他。 “怎么还是我背啊,我都背了这么长一路了……” 季岸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转而从口袋了摸了什么卡片似的东西,亮给女人看:“我们,要,去,这个地方,you know?” 沈忱好奇地伸长脖子,朝季岸手上看:“那是什么?” “民宿老板的名片。” “哦……” 女人尚有些胆怯,和季岸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看名片时也很小心翼翼,不敢凑得太近。 认不认识路,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因此在女人沉默着看名片的那几秒,沈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紧盯着女人的反应,像双色球开奖前一秒那么紧张。 片刻后,女人紧绷着点了点头。 “耶!”沈忱压着声音暗暗在火堆旁雀跃。 “那太好了,”男人这才转回头,朝沈忱道,“休息够了吗,休息够了出发。”“够了……”“你来背她。”“不够。”沈忱改口道。 第47章 * 运气差到极点之后,总会迎来一点好运;就算这点好运也没有,喘口气的平缓期还是能有的。 背着清醒的女人继续上山,就是沈忱好不容易迎来的平缓期。在女人的指路之下,沈忱背着女人再往上走了一小时;几乎在他要到极限时,良知未泯的季岸接替了他。于是他举着简陋火把,季岸背着女人,再走了一个多小时。 终于,在夜光手表上显示凌晨三点半时,他们成功从荒山下面走上了没有路灯的水泥路。 女人没好意思再要他们背着,便主动要求自己走。但她的脚踝伤得不轻,走起来实在是艰难;季岸在路边又找了根直挺挺的粗枝,让女人当拐杖用。体谅着她的脚伤,三个人只能龟速前进。 折腾过这么久后,沈忱着实是累了,累得烟都懒得点,话也懒得说。季岸的火把烧得没法再继续烧了,靠着他不知何时戴到手腕上的夜光手表,沈忱就像在夜里逐光的虫子,脑子也没有了,只安安静静地往前走。 再走了许久,他们没迎来人造光源,倒是先迎来了黎明微弱的天光。 远处的天边泛起白,道路和荒山被笼罩在难以形容的墨蓝色之中,沈忱终于能看清楚周边的光景。他不由自主地眺望四周,这周围真担得上“荒山野岭”四个字,很难想象他们居然是从城市里摔进这鬼地方的。 正当沈忱这么想着,季岸仿佛能感应到他脑电波正在活跃般,忽地回头说了句:“这里倒是是很适合开发成野炊公园、露营地之类的。” “……”沈忱很难理解这个人为什么如此热爱工作。 就在这时,女人忽然往路边走了两步,指向某个方向:“……#%$*!” 两个人下意识地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柔和的红光出现在两个小山包之间的夹缝里——是日出。 纳内克附近是海,这里并没有什么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只是算不上平坦。因此他们能看到太阳出现在低矮处,慢慢慢慢往上升的离奇景色。 三个人不由自主地停在路边,注视着橙红色的太阳。 一切都随之亮了。 “你没看过日出吧,”季岸低声说,“第一次看见?” 沈忱不明所以,照实回答:“看过啊。我家住三十四楼,每天都能看到。” 季岸:“你天天熬夜,还能看见日出?” 沈忱没好气地别他一眼:“我直接熬到日出行不行?你怎么知道我天天熬夜啊,你是不是生活太空虚了,这十年每天吃饱了没事做光盯着我了啊?……” 可也就是这一眼,沈忱才看清楚季岸的脸——他脸上好几处红肿和擦伤,夜间在火光下看起来没什么,但在日光下,沈忱才知道男人挨得并不算轻。他再看向季岸的手臂,那里衣服破了口,能看见里面狰狞的刀伤。 沈忱忍不住担忧道:“……你还好吗?” 这下轮到男人不明所以了:“嗯?不算坏。” “她看着也不太好。”沈忱转过头,看向女人。 女人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不说,衣服还被拽烂了。他想也没想地脱下自己同样脏兮兮的外套,递到女人面前:“你穿。” 语言在这种时候已经可有可无了,即便他们彼此听不明白对方的语言,可依然能沟通。 女人感激地点了点头,郑重地接下来穿上,紧紧拉着衣襟和领口。 “还有多久能到民宿啊,你倒是问问。”沈忱说。 “太复杂了,”男人回答道,“她英文又不到能沟通的水平,要不然你再用肢体语言表达一下。” 沈忱:“爬。” 他们正说着,身后的方向,忽然有隐约的引擎声传过来。 这瞬间一向死人脸的季岸,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有引擎声说明了什么?说明有车。有车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可以拦车。可以拦车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可以不用再接着走路了! 体力早就耗光了的沈忱一下窜到道路中间,张开双臂,一副“我哪怕被车撞死我也要拦下车”的大无畏架势,等着车辆出现。几秒后,一辆三轮小货车不负众望地出现了,它一抖一抖的,载着满车的杂物,朝着他们开过来。司机约莫是老远就看见了沈忱,提前减了速,在离沈忱还有七八米的地方停了。 两人连忙围上去。 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沈忱刚想说点什么,嘴才张开又反应过来语言不通;于是他看自然地看向季岸:“你跟他说,我要坐车。” 季岸:“用不着我说。” 沈忱:“又要我比划是吗?” “你没有智力吗?”男人微微侧过身,女人拄着木棍一步一顿地走过来,“让她说。” “……我忘了。” 有了女人,搭车简直轻松到了极点。她三两下便跟司机沟通成功,好心的司机也同意让他们搭个顺风车,把他们送到城里,只是这辆小货车的驾驶区只有一个副驾可以坐人,这位置当然给了女人;沈忱和季岸只能爬上货箱,在一堆老旧家具里理出块堪堪够两人并排坐下的空档。 不过这车大约是带病上岗,车开起来比他们走路快不了多少。 太阳彻底升空,他们一颠一颠地随着车行晃着,往城区靠近。 能坐的位置太挤,沈忱不得不和季岸肩膀抵肩膀的挤在一块儿。他摇摇晃晃地点了支烟,碎碎念道:“妈的,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 第48章 他话音未落,肩头一重,男人倒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 车行不到两分钟就能睡着,不愧是季岸。 按沈忱的脾气,当然是一拳过去把季岸打醒,告诉他要睡靠着旁边的床头柜睡,别睡他身上。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无论是在飞机上还是在的士上。可偏偏此时此刻,在一整晚的“大冒险”之后,他实在有些做不出来。 季岸身上还有伤,那么喜欢睡觉的人却熬了一整宿。 沈忱回顾着这究极倒霉的夜晚,越想越于心不忍。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了”,他这么想着,任由男人睡在他肩上。 沈忱不知道这算不算共患难之后滋生出来的友谊,总之他越回顾,心里越是觉得“还好有季岸”。 如果没有季岸,他现在要么是被那些黑夹克扔进海里喂鱼了,要么是在荒山里迷路到饿死了。再往前推一点,要是没有季岸,他大概都没办法从机场到火车站,大概会被暴雨淋到感冒发烧。 推回到十年前,他大概也不会参加什么接力赛,于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体验,为了什么而拼尽全力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十年里,季岸经历了些什么——很大概率是按部就班地升学、念书、毕业、找工作、入职,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地走到了今天——但季岸压根没怎么变,还和以前一样,和他印象中的一样。 这种感觉实在是微妙,他一方面是讨厌这个人的,一方面却在安静下来时觉得安稳。 因为知晓世间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知晓万事万物都有寿命,没有什么永垂不朽;所以在发觉那个人没有变,自己在那个人的口中也是“没怎么变”时,他们好像成为了世界的锚点,在激流中一动不动,自顾自地生活。是很酷的,还很舒心的。 而这种感觉,沈忱一点也不讨厌。 温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带来隐约的温暖;微风吹着,车在开着,沈忱轻轻转过头,垂眼看季岸睡着时的脸。良久后他无声笑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第二十六章 爱心创可贴 车停在那间民宿门口的长阶梯下。 沈忱正梦着沙滩躺椅上躺着喝冰可乐的惬意场面,司机几声听不懂的喊声把他倏然拉回现实。他费劲儿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清晰起来,几棵看起来不太健康的树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天空中高悬的太阳已然变得刺眼。 随后他才察觉,季岸靠在他肩膀上睡,他靠在季岸的脑袋上睡,两个人依偎着,像冬日窝在一块儿取暖的猫。 他艰难地支起脑袋,想顶顶肩膀把季岸弄醒;然而他的肩膀已经被睡麻了,现在动一下血管里就像有蚂蚁在钻。 “季岸,到了……”疲惫让他的嗓音变得干涩沙哑,“醒醒,醒醒……” 季岸纹丝不动,像具尸体。 沈忱只好拿另一只手,软绵绵地推了他两把:“……你他妈醒醒……到了……” 他实在是使不上劲儿,精神也萎靡,别说动手的力气了,就连大声说话他都做不到。司机不耐烦地再催了好几句,沈忱只能继续推搡男人,顺便扫了眼四周的情况:是他们租住的那间民宿附近,跟昨天一样,街上行人寂寥,车辆也少;而本该坐在副驾驶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大抵是目的地比他们先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 至于女人报不报警、要不要他们去警察局作证,那就是女人的事了。 “季岸……”他抬高了些音量,索性用脑袋顶季岸的侧额,借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想把人顶起来,“妈的季岸,你别睡了啊……” 男人哼唧了两声,随后往他颈窝里很自然地蹭了蹭,含糊不清道:“……我再睡会儿,岚岚你过会儿再叫我。” “什么岚岚,我不是岚岚。”沈忱道。 “……”男人眼皮都不掀,隔了会儿才又说,“岁岁?” 这下沈忱完全醒了——这季岸,看起来一副不进女色的样子,合着私底下一个接一个吗?多到神志不清的时候都不知道身边陪的是哪个? “岁什么岁,你起来啊!”沈忱两手并用,像要支起一整面墙似的,把人从他肩膀上弄起来,“到民宿了!” 还不等季岸给出反应,司机先不耐烦了;他三两步跨上货舱,抄起放在角落里的两口铝锅,拿到他们俩跟前狠狠一撞。沈忱倏地松了手,顾不得季岸再次往他身上倒,直接捂住耳朵。 “哐!哐!哐!哐!” 季岸:“!” 男人手足无措,抖三抖地终于直起身体,睁开了无神的眼。 在一整晚的跌宕起伏后,靠着那支夜光儿童表和(季岸的)耐力,他们终于在早上七点多时回到了民宿。民宿老板都才起床,穿着睡衣端着洗漱用品正要去卫生间,被他们俩吓了一跳。 他们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解释什么,就在老板惊愕的目光下拖着灌铅的腿走回房间。 “你先洗澡,”刚进门,沈忱就急忙道,“免得我洗完澡出来你又睡死了,等会要见人,必须收拾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旁边挂着的穿衣镜。 不看不知道,看了才明白刚才楼下的老板怎么会震惊成那副模样——他颧骨处被擦破了好几处,泪痣旁还有那个烟灰缸砸出来的划痕,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满是尘土,膝盖上都有破口。而他身后,正慢吞吞拿换洗衣服的季岸,看起来比他更糟糕,袖管都被血凝成一块块的。 第49章 “……你能洗澡吗?”沈忱担忧地问了句。 “那你帮我洗?”季岸半阖着眼,手里刚拿出条黑色的内裤,有些茫然又有些欠打地看着他。 “……那你快去洗!”沈忱道,“洗完把你那手处理一下……得去医院清创吧?” 男人这才扭着胳膊,自己瞄了眼伤口:“没那么严重,自己处理一下就行。” “自己怎么处理啊,我去药房给你买点外伤……”“我带了。”男人从他的行李箱里拎出来个半透明的小箱子,长得就一副家庭医药箱的模样,“而且没那么严重。” 沈忱皱着眉狂摇头,满脸的“不敢苟同”。 “我先去洗洗干净,”季岸说,“你等我洗完。” 不等他回话,男人就直接钻进了浴室;接着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来,把他们俩暂时隔开在两个世界。 沈忱走到沙发前坐下,终于能松懈下来似的,也顾不上身上还脏着,就瘫软着缩进了沙发里。疲倦之下,他的脑子一时间还无法放空,来来回回地想着这几天经历的事。 太倒霉了,无与伦比的倒霉。 感觉就像被衰神附身了似的,哪怕叼根烟在嘴上,拿下来时也会不小心撕掉嘴皮的程度。 明明他答应出差之前算过的,“事业与感情双丰收!偶遇超多小幸运”。 哪里幸运?哪有一点点幸运? 沈忱这么想着,顺手就想拿手机出来算一卦;然而他的手机在滚落山崖时就离他远去了,现在口袋里只有一包所剩无几的烟。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靠着感觉摸烟出来,递进嘴里含着,再去摸打火机……可打火机又神秘失踪了。 季岸脱下来的外套里应该有。他这么想着,但怎么也没力气把自己从沙发里拔出来。 沈忱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懒狗,就是跟朋友三四去夜店里喝酒蹦迪,他也是蹦不了两首歌就会瘫软在座位上跟人玩骰子的那种。上次累成这副狗样,好像就是那时候,被季岸拖着不停地练跑步的时候。 只要和季岸待在一块儿,他就总会面临他不想面临的局面,总会遭遇他不想遭遇的遭遇。 可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烦季岸变成了走流程似的,发不出什么实质性的火。 ——总之抽支烟吧,抽支烟压压惊。 男人洗澡洗得很快,快到沈忱总怀疑这人压根就没洗干净。他没能从沙发上起来拿打火机,看着男人只围了条浴巾出来,他深深吸气,强迫自己站起身。 季岸仿佛是洗澡洗清醒了,眼睛都有神了:“……要打火机吗?” “算了,”沈忱说,“我先去洗澡,洗完出来帮你处理伤口。”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要把烟从嘴里拿下来。 滤嘴上包的纸却黏在了他的嘴皮上——含进去时口水濡湿了纸,往后没点也没从嘴里拿下去,呼吸间唾液就干了,纸就黏住了——沈忱对此毫无察觉,还和平时似的顺手一拔。 好长一条嘴皮就这么被撕了下来。 沈忱:“!” 这下好了,他的瞌睡也醒了,被痛醒的。 季岸在擦头发,只听见他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怎么了?” “没怎么……”沈忱捂着嘴,含糊不清道,“我去洗澡。” ——果然季岸一出现他就会倒霉! * 等沈忱洗完澡出来,男人正用嘴咬着撕开了的纱布,另只手一圈一圈把手臂上的伤缠住。 “哎,不是说我来帮你吗?”沈忱说着,连忙套上他最后一件干净t恤,跑到沙发边坐着,“药擦了吗?绑上就行了?” 季岸松开牙,微微濡湿的纱布到了沈忱手里。 他罕见地没有介意上头的湿润,认认真真替男人把伤口缠上,既不敢太紧也不敢太松,小心翼翼地仿佛季岸是玻璃做的。 男人看着他垂着眼,乱糟糟的头发一缕缕的湿着,在往下滴水。 “你洗得好快,”季岸盯着他的鼻尖,细细地看他因热而透红的皮肤,“再洗两分钟我伤口都要愈合了。” “……”沈忱把绷带打上结,“……我正常速度好吧,是你洗太快了。我都怀疑你有没有洗干净。” “怎么,你想检查一遍?” “爬开,”确定纱布绑好了,沈忱一瞥旁边的药箱,又从里面拿出两块胶带,贴在接缝上,“你少恶心我。” 沈忱脸上的擦伤已经结上薄薄一层血痂,看起来并不严重。但眼下那条划痕有点问题,血痂都鼓出来了。像这样的伤,如果不好好处理,就很容易留疤。季岸忽地伸出手,抓过茶几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碘伏和棉签。 讨厌季岸归讨厌季岸,可要是季岸真的因为在危难之中替他挡事而留下什么后遗症,那沈忱估计自己这辈子都在季岸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担忧着道:“伤口你确定处理干净了吗?真的不用去医院清创?感染了可不是小问题哈……你干什么,还有哪里要上药吗?” 男人拧开了碘伏的盖,沾湿了棉签,往沈忱眼睛戳:“是你。” “你干嘛……” 沈忱躲闪不及,下意识以为对方要戳他眼睛,慌忙闭上了眼。谁知下一秒,凉凉的碘伏就涂在了他的眼下。他这才睁开眼,视线努力往自己脸颊看了看,再看向认真替他上药的男人。 第50章 “……我自己来就是了啊。”沈忱微妙地不敢动弹,“又不严重。” “会留疤,”季岸说,“顺手给你擦了。” “哦。” 男人目光平淡,面无表情,手却很温柔,一点点地擦着他的伤口。碘伏渗进去,有轻微的刺痛,但根本不值一提;擦完碘伏接着是外伤药,冰凉的药膏一抹上去,痛感便完全消失了。 沈忱乖乖配合着,不知该看哪里,就索性看着季岸的眼睛。 对方瞳仁漆黑,倒映着他的剪影。 ——就季岸这不像好人的脸,这身高身材,念书的时候不知道多讨小女生喜欢;反观沈忱,因为个子不算高,光是家庭背景好,以前都没经历过几次告白,情书也没收过。 沈忱自顾自想着,男人放下棉签,撕开片创可贴道:“你睫毛挺长。” “是吧?”沈忱得意道,“我小时候我妈特意给我剪的,说是越剪就越长……等等,你这什么创可贴?” 他斜眼看向距离他只有几厘米的创可贴,基本是透明的,中间透气棉垫的地方也是肉色的——但上面一大一小、一正一副,两个搭配在一块儿的红色爱心。 “就普通的创可贴。” “换一个,换个没花的,”沈忱道,“大男人脸上贴红桃心也太弱智了!” “喔,”男人还真依言去箱子里再找了找,说,“还有小黄鸭的,你要哪个?” “??”沈忱拧巴起眉头,“你买创可贴都买这种的?” “不是我买的,”季岸一手小黄鸭,一手红桃心,“女孩子是喜欢买可爱的,所以你要哪个?” 犹豫再三,沈忱深呼吸:“都差不多,随便了。” 于是季岸把红色爱心贴上了他的伤口。 沈忱又问:“你女朋友给你准备的?” “不是。” 沈忱想了想,再问:“你老婆?” “我没结婚。” “那你几个女朋友啊……” “嗯?”男人开始收拾那些药膏纱布,“我没有女朋友,我是男同。” 第二十七章 半责全责 对方若无其事地收拾完医药箱,还把脏衣服也用塑料袋打包好,一并放回了行李箱里。 沈忱拧巴着眉头,好半晌才回过神:“……你喜欢男的?” 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收拾完行李箱就掀开了被子,利索地钻了进去:“是。” “……那我之前还跟你睡一张床上,那不是……”沈忱嫌恶地龇着牙,“我不干净了……” 男人侧躺着背对他,听见这话扭过头往后看了眼,眼神因困倦已经迷离得无法聚焦:“……你不会觉得男同就饥不择食吧?我很挑的。”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很挑的?”沈忱走近床边,一边说一边翻自己敞着的行李箱,“我未必还低于你的择偶标准?你他妈看不起谁呢,也有男同说喜欢我好吧?” 不幸中的万幸,沈忱有两台手机。 他一边说,一边把备用的手机开机,接着又去翻床头柜上随意甩着的那厚厚一摞资料,从里面找出负责人的电话,坐在床沿把号码输入进手机里:“哇你居然喜欢男的,那你还经常在我面前裸上身,你不会害羞吗?这不等于在女孩面前不穿裤子似的,噫——越想越离谱。” 男人不知道是懒得跟他说话,还是懒得解释男同的心理状态,总之是没吭声。 沈忱自顾自地继续说着:“那我不能跟你睡一张床了,太那个了;等今天对接上了,让负责人给我们重新订酒店,定两间房,跟你住标间都不行。……都八点半了,你别睡了,要出发了。” 床上还是毫无动静。 “我先打个电话过去说下情况,妈的,还好我有两部手机……季岸?” 他的声音一停下,房间里便安静下来;房间一安静,季岸均匀的呼吸声便传来。 沈忱别过腰往后看,但只看得到男人的后脑勺:“季岸?你他妈……” 他想骂,但又觉得没什么好骂的了——他自己现在都困倦得不行,全靠那点微薄的责任心支撑自己惦记接下来的工作;更别说季岸这种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家伙,他估计他在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季岸就已经睡着了。 “你干脆睡死得了。”沈忱小声说着,起身去拿了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提提神,再拨通负责人的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听筒里传来个略略带着外国人口音的男声:“您好?” “您是……”沈忱对着资料上的音译名艰难念道:“泽维……卡尔特夫特……诺斯曼连吗?” 负责人轻轻笑了声:“叫我阿泽就可以。” 沈忱惊讶道:“阿泽,好的好的,我是广维派到纳内克考察的负责人之一……” “沈,和季,是么?”正牌负责人道,“你们好,昨晚打不通你们的电话,还担心你们出了什么问题……” “呵,呵呵……”昨晚问题可大了,但要说也不好和工作上的合作伙伴说;沈忱干笑了几声,把情况简单地和负责人对了对。那边接着说:“因为还有另外两家公司要一起过去,所以如果你们迟来,我们可能没有办法等你们。” “您放心,我们一定准时到。” “好的,那到时候见。” 真正的负责人汉语可比那个黑夹克好了不是一星半点,那点外国人口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挂上电话,沈忱沉沉吐了口气,仿佛倒霉的日子终于迎来了终结。接下来有当地人还懂汉语的阿泽,应该再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第51章 他再确认了眼时间,八点四十二;从民宿打车去码头,留半小时应该差不多够。 沈忱一边想着一边扭过脸看鼓起的被褥,一时间竟有点佩服季岸能这么坦然地迅速睡过去。但佩服不过几秒,他又开始烦了。沈忱不得不承认,他是有点感情用事的——看见季岸睡得很香,他就不爽得厉害。 他倚着床头,抽完那支烟后嫌恶地别开眼,不愿意再看季岸的后脑勺。 他发了会儿楞,心一静下来,瞌睡就来势汹汹。 这种只剩下三四十分钟,又极度困倦的时候是最难熬的,睡也不是,不睡又困得要命。他满脑子都是“为什么要来出差”“为什么辞职”的自我质问,再困到眼睛都睁不开时拿手机又摇了几个签。然而解签也好、运势说明也好,满屏花花绿绿的字加闪动的光,他什么都看不进去,只大概记得句“感情升温”;随后他脑袋一歪,就那么倒在被褥外睡了过去。 可睡了没几秒,沈忱猛地又醒来,顶着眼花在手机上设了个九点二十的闹钟。 ——就睡半小时,就半小时。 他这么想着,闹钟成了让人安心还值得信赖的免死金牌,而柔软的被褥就是梦幻天国,几乎在瞬间就把沈忱拖进了沉沉的睡眠里。梦里沈忱没有答应茶姐去出差,所以也没有在办公室里遇到季岸,没有被锁在n国首都机场的厕所,也没遇上这些离谱的倒霉事儿;他就睡在自己家那张十几万的的进口床垫上,被鹅绒的褥子包围着,他抱着等身大的抱枕,很暖很舒服,暖得发烫;客厅隐隐传来音乐声,像是睡之前忘了关音响。 等等,他没有放着歌睡觉的习惯啊? 他床上也并没有抱枕? 那这是谁床上?谁在放歌? 沈忱疑惑着疑惑着,意识挣扎了许久,才终于掀开自己的眼皮。一切都在他看见光的瞬间清晰了起来,正在放的是他的手机闹钟声,而他身上盖的也不是什么高级鹅绒被,只是酒店还算松软的大被子;至于抱枕——他的鼻尖和季岸的鼻尖,大概只隔了半支烟的距离。 男人还是安安静静睡在被子里,像个春卷似的,被沈忱抱在怀里。他呼吸沉稳,温热的鼻息一下一下落在沈忱的呼吸里。 沈忱愣了愣,目光在季岸的眉宇间停驻。 ——啊,不行了,这人长得就好讨厌啊。 他这么想着,脑子这才迟钝地转起来,他的闹钟还在尽职尽责地提醒他们该马上出发了。他已经意识到这点了,可怎么也没法调动自己沉重的身体爬起来。 “季岸……”他沙哑地喊了声,“要迟到了……” 男人约莫也是靠这四十分钟的休息缓过来了不少,竟还醒过来了:“……什么……” “妈的,我说……要迟到了……”沈忱说得含糊极了,像撒娇似的,带着些软糯的鼻音,每个音都粘着,让人听不清楚,“你快点起来……” 季岸沉沉地呼气,比沈忱清醒不到哪里去:“……什么?” “我说……”对方听不清,他只能凑近点,尽量把嘴张开,尽量把话说清楚,“要,迟到,了……” 然而他们之间的距离,根本就不够他们再凑近;沈忱这么一动,鼻尖便和季岸的鼻尖撞上了。 男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动了动,鼻尖边和鼻尖反复地蹭了两下。 沈忱觉得痒,但又不止是痒。 “……要迟到了……要,那什么,去码头……”沈忱继续说着,脑子里却在探究除了痒之外的感觉是什么。他再想了很久——或许没有很久,只是困倦让感官都变得缓慢了——才意识到,这好像叫暧昧。 季岸是男同。 他和季岸鼻尖贴鼻尖。 “!!!”沈忱倏地从床上弹起来,惊恐地看着季岸。 男人掀开被褥,也跟着坐起来,先用手捋了捋头发,再扭头嫌恶地看着沈忱:“……你不会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吧?” 沈忱:“没、没有啊……” 季岸:“那你捂着胸口干什么?” 沈忱:“好吧我承认我有一点,毕竟你是男同。” 季岸:“……” 还在热烈响着的手机闹铃成了打破尴尬的救世主,沈忱抓过手机看了眼,九点三十五了:“完蛋了,要赶不及了!”他倏地下了床,手忙脚乱地边穿拖鞋边在行李箱里找干净外套;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要是错过了预定的行程,鬼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沈忱:“我给负责人打了电话,他说十点,没法等我们,怎么办……” 季岸:“那你就快点。” 沈忱翻了半晌,才发现他已经没有干净外套了。“早知道就跟季岸一起把衣服洗了”,他脑子里闪过这念头,但他不会说:“……那什么,你借个外套我穿。” 男人倒没有多话,直接扯出件黑色的长款风衣,扔到沈忱身上。 沈忱连忙套上:“……新袜子有吗?” 季岸:“…………” 沈忱:“等今天忙完了我就去买!!!” 好在,季岸的行李就像多啦〇梦的口袋,什么都备好了。 等沈忱开始系鞋带,季岸已经拖着行李箱打开了房间门:“我先下去退房叫车,你把箱子带上。” “带箱子干什么???” 第52章 “带上就不用到时候再回来拿了。”季岸耐着性子解释道,“总之你快点。” “别催!不是你要睡觉能搞得这么赶急吗!就该洗了澡直接过去!”沈忱一边骂一边把自己的东西全塞进行李箱里,整理也来不及整理,就这么靠蛮力地把箱子压合上,“我最多半责,你至少是个全责!” 作者有话说: 更新这么慢,这作者太过分了! 第二十八章 小吵一架 “你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小季,为什么电话都打不通?负责人打电话过来问我,我又联系不上你们俩,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们啊?这在外面出了什么问题我怎么负责?!” 沈忱都没开扬声器,茶姐凶巴巴的骂声却响彻了出租车内。 他们俩提了行李退房赶往码头,上车沈忱才想起来该给茶姐打个电话汇报声情况。果不其然,因为他们俩的失联,茶姐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张嘴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沈忱只好把手机拉远些,等着茶姐骂完才悻悻道:“我们在这边出了点意外,手机掉了……” “手机一掉掉两台?出什么意外能让你们俩都电话打不通啊?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我们……”他的手机是误入地头蛇巢穴后滚下山坡弄掉的,这倒不是不能说;可季岸的手机是被他不小心打掉的,这就有点说不出口了。 正当沈忱语塞时,季岸突然开口:“我的手机是……”“是我们的问题,”沈忱赶紧把手机拿到一旁,“我们有问题,我们现在马上就跟负责人汇合了,今天就去岛上……” 沈忱话没说完,手机就嗡嗡震起来。 他连忙看了眼屏幕,负责人还真打过来了。 “茶姐我回头再跟你交代,”沈忱快速道,“负责人打过来了,我先跟那边对接……” 紧接着,沈忱语调一转,客气道:“我们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你看能不能晚五分钟,就五分钟……” 看着沈忱着急忙慌的样子,季岸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随后又垂头看手表——那块儿童夜光手表。他们都没有戴手表的习惯,平时看时间都靠手机;眼下没有了手机,夜光手表就派上了大用场。 已经九点四十多了,出粗车司机会点蹩脚的英文,靠工地英语加比划,他们勉强确认了从这儿到码头通常需要半小时。 ——怎么看他们应该都是赶不上了。 沈忱跟那边草草交代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转头看向季岸:“快,你跟司机说,开快点,那边说最多可以等我们五分钟!” 季岸打了个呵欠,八字眼半阖着,表情比平时更颓废:好想睡觉。即便如此,他还是按沈忱说的,用英文让司机稍微开快些;司机点着头,“ok,ok”地应着声,然后一脚油门踩到了底。车速倏地飙升,惯性拉扯这他们俩往后靠紧了车座。 沈忱眼前一亮:“我感觉能到!” 季岸嘴都懒得张,含糊道:“……我觉得不行。” 沈忱:“你说点好的。” 季岸:“你什么运气你自己不清楚吗?那个叫什么来着,火逆……” 沈忱:“是水逆。” 季岸:“哦对,水逆。” “你他妈就是我的水逆,”沈忱一边说,一边焦躁地拿手机又抽了张塔罗牌,“我之前运气都很好,就是你,只要你出现在我半径五百米以内,我就会倒大霉。” 手机屏幕上一阵没有意义酷炫动画过后,逆位的命运之轮浮现在中心。 逆位的命运之轮,一般代表变故,具体的沈忱忘了,反正不是什么好意象。 偏偏季岸还斜眼偷看他的手机屏幕,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这个代表什么?” “代表跟你在一起没好事。”沈忱烦躁地锁了屏,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车里安静了下来。 他们已经在出租车上了,这就意味着该做的事他们已经做完,至于能不能在约定的时间到码头,那就只能看司机的车技和路况了。这类自身行动无法掌控的事,在季岸看来就属于不用去在意的,因为在意与否都不会改变最后的结果;可沈忱这种赛博迷信人不一样,车始终在飞快地开,他却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而越来越焦躁。 良久后,沈忱忽地说:“你别睡啊。” “嗯?”季岸已经眼神迷离了,“没睡……” “等会儿你睡死了赖在车上,我真的会打人啊。” 车行有些轻微的颠簸,沈忱难得的预判正确,季岸确实快要再次睡着了。听见沈忱的话,季岸只好稍微坐直了点,努力欣赏外面飞速退后的风景。但他没坚持住多久:“……我就睡五分钟。” 沈忱:“不行。” 季岸:“眯一下。” 沈忱:“眼睛!眼睛合上了!!不准合!!你给我睁开!!” 季岸的眼睛就只剩一条缝了,他从缝里斜看向沈忱,烦躁又不爽地啧了声嘴。 这声音并不大,甚至在引擎声之下,显得很微弱。可沈忱不知为什么就是听见了,还听得很清楚。那声音就像一根针似的,准确无误地命中了他脑子里的发怒区。 “你还啧?!你凭什么啊?!”沈忱骂道,“不是你在民宿里睡得跟死猪一样,我们至于又迟到吗?” 相比起来,季岸显得很冷静,但口吻也不怎么好:“你没睡?” 第53章 “……我,我他妈是因为你,你,”沈忱的火气立马烧了起来,“不是你在睡觉,我根本不可能睡着!” 在疲倦的加持下,小火星轻而易举就能烧得比煤炉更旺。 季岸也垮着脸:“是你搞错了负责人,我们才不得不在山里走了一通宵。” “那不是你到地方了又要去厕所,两个人确认就不会搞错啊。” “不是因为你非要参加啤酒节,我怎么会喝那么多酒,怎么会临时想去厕所?” “你不说这个还好,说我就来火,”沈忱怒视着他,“你他妈还吐在我身上!” “那是你的福报。” “就喝了那么点,还吐了,一等奖也没拿到,你好意思提!” 两个人越说越气,越说越近,视线间仿佛都闪着电光,开始话赶话地翻旧账。 季岸:“没拿到是因为我喝酒的时候你在吹泡泡。” 沈忱:“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要不是因为你工作狂,非要出去逛,非要拍,我们也不会路过那什么啤酒节。” 季岸:“哦?这就是你把我手机扔了的理由?” 沈忱:“那我手机也没了啊!” 季岸:“你手机没了是我害的?” 沈忱:“要不跟你出差不就没这些倒霉事了吗?” 季岸:“被锁男厕所导致错过大巴难道也能怪在我身上?” 沈忱:“你不非要站我旁边尿尿我能进隔间吗?!我不进隔间我能被锁吗?!” 季岸:“这也怪到我头上,厉害。” 沈忱:“承让!” 他们吵得相当激烈,一个字也听不懂的司机突然出声说了句什么:“@#……” 脸色铁青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冷哼了声,各自别过脸不再看对方;而也就在这时,车开下一个长下坡,蔚蓝的海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一望无际的蓝海,遥远处能看到隐约的绿色岛屿浮在其中,斜坡足够陡峭,他们就像要开着车冲进大海深处般,在这刹那闯进了难得一见的景色里。刚才的烦闷和气恼被一下子冲淡了许多,沈忱望着车窗外,竟有种“难怪会挑在这个穷乡僻壤搞开发”的感悟。 大概脾气再坏的人,在这样的美景之中也会变得柔和。 前提是不赶时间的话。 就在这时,沈忱的手机闹铃响了:十点过五分了。 沈忱:“司机再快点快点!” 季岸:“be quick!be quick(快点快点)!” 司机:“ok!ok!” 他们就像在过山车上似的,飞驰下了长坡,终于见到了停满船只的港口。然而码头并不能开车直达,车只能停在靠外的马路边。沈忱急急忙忙给钱,季岸则争分夺秒地去后备箱拎出他们俩的行李箱,两个人默契得像商量过章程。接着他们三步做两步走地去往负责人所说的六号港口。 但也就在他们看见“no.6”的同时,一艘中等体量的船带着吵人的引擎声和水花声,开出了港口。 沈忱急得干脆提起行李箱,朝那边跑去。 可在他跑到登船口时,船已经开出去十几米了。 有人站在甲板上往他们这边看,逆着光,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和穿着,但却莫名有种直觉——那就是阿泽,这边的负责人。 季岸比他晚了几秒,沉默着站在他旁边。 船徐徐远去,男人忽地掏出烟,递给他一根;他接下来,掏打火机出来自己先点上,再把打火机递给男人……仿佛刚刚在车上差点打起来的并不是他们。 一口烟吸进再呼出,沈忱耷拉着嘴角:“……现在怎么办。” 季岸脸色也很难看:“……不知道,打电话问负责人。” 沈忱:“你打,我不想说话。” 季岸:“手机给我。” 沈忱:“哦。” 听得出来,男人努力地抬高了音调,让他的口吻听起来能不那么冷漠:“……是的,是的,不好意思,是我们的问题,现在就是看怎么解决……” 沈忱抽着烟,满脑子都是“地球爆炸算了”。 等到季岸挂上电话,沈忱再问:“怎么说?” “说这边很多私人渔船,我们自己坐船过去也可以,”男人说着,朝四周张望了一阵,“17号荒岛,当地人叫哈恩岛……那边就有船,去问问。” 沈忱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拖着行李箱再次迈开腿。 过了刚才生死时速的时刻,疲倦顿时翻了倍;两人并肩往私人渔船停靠地海港,脚步沉缓。 男人边走边随口问:“你还在生气吗?” 沈忱声音低哑:“对啊,就是没力气骂你了;你呢?还想跟我辩论是吧?” “辩不动了,”男人说,“我好困。” 作者有话说: 冷知识,不睡觉到一定的时长,人就会突然变得迷之亢奋(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第二十九章 黑船 私人渔船停得横七竖八,有的船盖着厚厚的帆布,船主显然还没有来;有的船上站着人,但也懒洋洋慢吞吞,叼着烟收拾自家的船只和那些谋生工具。季岸和沈忱两个外国人面孔走近,渔船主们眼神交流着,好奇地看向他们,还窃窃私语。 “……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客船啊。”沈忱耷拉着步伐,有气无力道。 “确实不是客船,”季岸还勉强维持着精神面貌,至少背是挺直的,“但纳内克很穷,所以这些渔船也会接送人,去附近几个海港或者近处的岛。” 第54章 “是很穷。”沈忱对第一句表示认同。 季岸边走边张望,最后扬扬下巴,示意角落里已经收拾干净的一艘小船:“坐那艘吧,问问他。” 沈忱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船主是个老头子,满脸灰白色的络腮胡,正坐在船头理渔网。那整个氛围看着就很邋遢,甚至隔着老远沈忱就有种闻到了鱼腥味的错觉。 “为什么坐那艘,还有更干净的啊……”沈忱刚出声拒绝,就有个年轻的渔夫从旁边船上跳下来,三步做两步走地蹿到他们面前。 来人看起来比他们俩大不了几岁,晒得黝黑发亮的皮肤让他乍一眼看起来十分憨厚。 但与憨厚不符的,是他交叠在身前,来回搓着的两只手。 来人操着散装英语,口音浓重:“take a boatvery cheap,very fast(要船吗,很便宜很快)!” 沈忱喜欢这种主动的人,可以让他们省去不少事,比如主动去问船夫能不能去荒岛的事。他正要回答,季岸却摇摇头:“坐那艘。” 他扭过头看像身旁眼下隐隐发青的男人:“……为什么,不都一样的嘛?” 季岸:“听我的。” 沈忱:“干什么,模仿霸总?” 男人确实是累了,没精力再跟沈忱打什么言语官司,干脆拽住他的手臂,拖着他绕开年轻渔夫,就要往犄角旮旯里那个络腮胡走去。 “……干嘛啊,非要坐那艘吗?”沈忱反抗着,一把挣开,“怎么,络腮胡戳中你什么萌点了?” “……什么跟什么。” 趁着他们要走不走的功夫,年轻渔夫又绕到他们面前来,急吼吼地再说:“very cheap,very very cheap(非常便宜,非常非常便宜的)!” 不等季岸再说什么,沈忱直接掏出手机,大拇指啪啪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再反手把屏幕亮在渔夫面前:去哈恩岛,多少钱? 年轻渔夫大概是为了做生意下过功夫的,亮出手掌边比划边说:“500!” “我都不知道我现金够不够五百……”沈忱在口袋里掏了一阵,零零散散的当地币种凑了一凑还真有五百多,但也只有五百多。 像是彻底厌倦了听季岸的指示,他二话不说,把五百块塞进年轻渔夫的手里。 对方喜笑颜开,积极热情地佝着腰请他们上船,还主动伸出手,要帮沈忱提行李。 “……”季岸撇眉,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地妥协了。 年轻渔夫另只手伸向他的行李箱拉杆,他不着痕迹地躲开,自己提起箱子,追上沈忱的步伐。 从外观上看,这艘船确实比其他的船要打理得更干净,船上腥味也很淡,不见渔网那些大件的工具,只有折叠钓竿和零散一些钓具收在船尾。这船还很小,满打满算能坐六个人。 沈忱一脚踏上去,在摇摇晃晃里往排座上一坐:“现在只要能平安无事跟阿泽他们汇合,我愿意吃素一周。” 接着季岸也上来,船身一沉,又晃起来;看着男人在他对面坐下,沈忱又补上一句:“算了,三天,我可以吃素三天。” 年轻渔夫动作利落,站在船尾,握着发动机的拉杆,狠狠下压了几下,哒哒哒的噪音便轰鸣起来。 沈忱:“我二十年没见过这种船了。” 季岸:“我从来没见过。” “哈,你小时候没坐过船吗?”沈忱疑惑道,“现在还可以坐渡轮过江的吧,我去年回乔城的时候还坐了。” “你失忆了吗,我不是乔城人。”季岸说。 “哦,对,你是转校生。”沈忱喃喃地念了句,但声音太小,被发动机的噪音完全盖住。 大概季岸也不想说话,所以没听清楚,也没继续问下去。 小渔船在轰鸣声中驶出了港口,在海面上留下长长的、逐渐扩散开的白色浪痕。海风呼呼地吹着,让人昏昏欲睡;可发动机的噪音又拉扯着神经,让人无法真的睡去。沈忱就在这种半睡半醒地夹缝里,想起很多之前的事。 例如在他往季岸的汤面里倒了半瓶辣油之后,季岸脸色铁青,放下筷子走了。 他当然也不是真的多想吃面,更不可能去接着吃季岸的“二手面”。总之那碗面只动了一口,就摆在食堂的桌子上,可能半小时以后就被食堂打扫卫生的阿姨端走倒掉,阿姨还会“啧啧”地感叹小孩真不懂珍惜粮食。 后来的几天,他和他的新同桌互相看不顺眼、但无人发难地平稳度过。 刚开始他以为季岸只是那种平平无奇的无聊优等生,但通过了几天观察,他发现季岸是装的——证据是这人上课的时候经常会突然间保持着坐姿睡着,过几分钟再睁眼继续盯黑板,用没什么光泽的眼睛。沈忱偷偷趁对方闭眼时试探过,拿着笔在对方眼前晃几下;对方毫无反应,浑然不觉,可见是真睡着了而不是什么眼睛太小。 他还发现季岸的抽屉里时常摆着闲书,有小说有漫画,而且隔两天就会换一本。 至于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看的,他盯了几天也没探究出来。 最后在几天后的晚自习,他正如常地、不动声色地进行“人类观察”活动,顺手打开自己的水壶,一边偷看季岸一边仰头喝了一大口。然而水不是水,不仅有咸甜味,里面还有什么奇怪的内容物。 沈忱惊得一口喷出来,接着就看见泛红的汤水带着蛋花,浇满了他的习题册。 第55章 他再往杯子里看,里面那红的黄的还带葱花的,不是食堂的西红柿鸡蛋汤是什么?! 他们这儿的动静霎时间吸引得同学都看过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沈忱擦了擦嘴,听见犯罪嫌疑人一声很低的嗤笑。接着是大胆的承认:“好喝吗,我特意给你带的。” “……你给我等着。” ——是的,这就是起源,因为沈忱往那碗汤面里加了辣油,季岸还以番茄蛋汤,从这天开始,他们互相看不顺眼直到十年后的今天。 有细小的水花溅到沈忱的脸颊上,他倏地从回忆里抽身出来,斜眼往对面看了眼。 季岸就跟那时候一样,挺直着背,脑袋微微倾斜着睡着了。 很好,看着他这副德性,沈忱的气就上来了。 他忽地伸出腿,像故意找茬似的,往季岸小腿上踹了一脚:“……别睡了,就知道睡睡睡,你又睡,等下出了问题又怪我!” 季岸的呼吸倏然沉了沉,掀开沉重的眼皮,看向沈忱:“……你……” 他刚开口又闭嘴了:他是想骂的,脾气再好的人,跟沈忱这种阴晴不定的幼稚鬼待在一起久了,也会变成易怒体质;但他看见对方那张写满不爽的脸,和脸颊上甜美可爱的爱心创可贴搭配在一起—— 季岸:“噗。” 沈忱更觉得火大了:“你笑什么啊,什么好笑?你给我分析分析?” “想笑就笑了,还要经过你批准吗?”季岸随意说着,伸着脖子望了眼四周。 无垠的海面上什么都没有,看不见陆地也看不见岛屿。季岸摸出夜光手表看了眼,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 “不批,你最好是别笑……不,你最好是不存在,我看到你的脸就冒火。” “你可以不看。” 沈忱却好像听不见他的回怼似的,自顾自碎碎念道:“到底是多歹毒的人,才会想到把番茄汤倒别人水壶里啊?” 这下轮到季岸困惑了:“……十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啊?” “这种人我感觉杀人放火不在话下。……” 就在这时,发动机的声响突兀地停了。 渔船速度骤减,靠着那点余力往前慢慢飘;两个人同时看向船尾把控发动机的年轻渔夫:“?” 渔夫朝他们露出个阳光的笑容,用他蹩脚但听得出来是特意练过的英文道:“500 only for here,another 500 for the rest.” 沈忱:“翻译一下。” 季岸:“五百就到这儿,再走再加五百。” 沈忱:“…………” 季岸:“所以我说该坐那艘船。” 沈忱:“……这有什么联系吗?” 男人目光扫过周围,叹了口气道:“这船就不像是打渔用的,估计是专门接送人的,那么热情的拉客,估计经常坑外地人吧。你还真是跟‘黑车’很有缘分。” “你不会是想说是我的错吧?”沈忱问。 渔夫已经站起身,走向他们俩,搓着手,一脸得意地等着他们给钱。 不得不说,黑船可比黑车有威慑力多了;遇上黑车他们就算被扔在路边,还有两条腿能用;但在这广袤无垠一望无际的海上,如果被扔下船,那就只有个死。 渔夫大概也就是依仗着这点,专门坐地起价,从他那句熟练的要价英文就能看出来,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档子买卖。 季岸:“不然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能出多点钱就解决的事,沈忱是愿意用钱解决的。他下意识地就去掏口袋,然而口袋里只剩几张零钱。沈忱一贯不怎么节约,消费更是从不在乎价格,在国内机场提前换的当地钱币能用到现在,已经算是他换得多了。 而这一路上,他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靠挤,又是迷路又是招惹坏蛋,睡觉都没法儿睡,哪还有时间去换钱。 现在还碰上这坐地起价的黑船。 沈忱胸口那团火,烧得噼里啪啦。 他看向季岸,对方也黑着脸。 他们虽然互相讨厌,可这瞬间又能无须言语地理解对方的心思。 沈忱扶着脖子活动了两下头,季岸沉默着卷起袖管。 渔夫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三十章 他还怪有礼貌 “要钱是吧?嗯?要加钱是吧?加钱!我让你加钱!加!……” 小船在海上靠着风帆徐徐飘着,时不时猛烈地晃动,接着又静下来,静不到二十秒再晃。 季岸看起来是挺有素质的,但那也只是看起来;如果真的能把他惹怒,他没素质起来可能比沈忱还夸张。恰如现在,季岸反剪着渔夫的两条手臂,让对方面朝大海跪着——也是他踹跪的——他还有一条腿踩在对方的小腿肚子上。 而沈忱站在渔夫面前,拽着对方像钢丝球似的卷毛,拳脚交替着招呼上去:“……够不够?!不够吧!老子再多给点!……” 在海上遇到这种坐地起价的事,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但反过来,他们在这艘船上干什么,也没有人能帮这个渔夫吧。 于是在他们俩的脑电波偶然中的偶然达成一致后,季岸凭借他那一身实用型腱子肉把人从船尾拽过来控制住,让沈忱一顿胖揍。 渔夫被打得鼻青脸肿,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在念什么,反正他们都听不懂。 第56章 沈忱再揍了几拳,自己手都开始疼了才停下,接着问:“hah,money?you want money?(哈,钱,你还想要钱吗?)?” “no,”渔夫疯狂地摇头,“no no no!” “哈,现在又不要了吗?”沈忱换了只手,用手指狠戳对方的脑门,甚至戳出了节奏,“不是要五百吗,不是得加钱吗,啊?” 渔夫听不懂,但渔夫能猜到:“no no no,my bad,my bad,sorry,sorry(不不不,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见沈忱已经揍不动了,季岸这才松开手脚。重获自由地渔夫往地上一瘫,捂着淤青的脸,大口喘气,也不敢抬头看他们。 季岸不紧不慢蹲下身,那双八字眼和他正不爽的表情完美配合出一张恶霸脸:“sail, or i'll hit you dead(开船,不然打死你).” 渔夫捂着脸连连点头,连滚带爬地跑回船尾发动机处。 噪音又出现了,沈忱揉着自己打痛了的手,问道:“你跟他说的什么?” 季岸:“‘麻烦开下船’。” 沈忱:“你还怪有礼貌。” 船恢复了之前的速度,继续在海面上飞驰;沈忱只觉得窝了这一路的火气,终于宣泄出去,胸口不闷了,人也不烦了,心情在暖洋洋的日光和凉爽的海风中竟然好起来了。他陡然间觉得,这一切也没那么糟糕,或者说糟糕的反正都已经过了,接下来不糟糕就好。 季岸脸色也有好转,至少没有刚才被要钱时那么臭了。他并没刻意坐回对面,而是就近在沈忱身边坐下;沈忱也很自然地拿了烟出来,递给季岸一支。 两个人抽着烟,季岸说:“往不吃辣的人碗里倒辣椒油比较过分吧。” 莫名其妙的话头让沈忱一愣:“……什么啊。” “我说,比起往杯子里倒番茄蛋汤,倒辣油的人比较过分。” 他这才察觉,季岸又诡异地续上了之前他的话:“……你还在想这个事呢?” “是你在想,你不提我差不多都忘了。” 沈忱突然智力提升:“忘了什么,忘了我往你牛肉粉里加辣椒油的事?” 季岸:“是面。” 沈忱:“你看!你看!你明明记得,记得好清楚,甚至记得是面!” 季岸:“……” 沈忱:“你别装了,我初中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你这人小肚鸡肠,就爱记仇,你是不是有个记仇本,上面写满了我的名字啊?” 季岸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远处,用一种只是在欣赏海景的平和语气淡淡说:“……还真有。” 沈忱:“?!” “我承认,我是挺记仇的。”季岸说,“所以你撕我卷子、往我作业里插写了班主任坏话的纸条、下棋的时候作弊……”“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都记得。” 沈忱嫌恶地吐出一口烟:“那还好我转学走了,照这么累积下去,你不得暗杀我?最低是个买凶杀人。” 话说到这儿,季岸又突然的沉默了。 正当沈忱想问他怎么不说了的时候,远处的海平面上竟冒出了一抹绿色。紧接着,被苍翠完全覆盖的海岛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好像到了,”季岸的语气中都透着点惊喜,“终于到了。” 沈忱更是喜上眉梢:“终于他妈的到了!” 大约是真被刚才那一顿毒打给打服了,鼻青脸肿的渔夫没再玩什么花招,船保持着速度往那座海岛前进。 “等今天考察完,晚上我要好好泡个澡,睡一觉,明天再狠狠吃顿大餐。” 沈忱说,“这叫什么来着,余后劫生?” 季岸:“劫后余生。” “啊对,对,劫后余生。”沈忱望着海岛,满眼都是对接下来要胡吃海喝蒙头大睡的渴望,“按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接下来肯定不会再这么倒霉了,你跟我保持点距离,不要把霉运传染给我了。” 他稀奇古怪的逻辑把男人逗得嘴角微微上翘:“你还是不够严谨,这时候你应该算一卦。” “对,是应该算下。”沈忱高兴得都没听出来对方是在嘲讽,掏手机出来立马摇签。 然而动画加载过后,就卡在签文即将揭晓的画面,加载圈转了半晌也没能显示出来。他瞥向屏幕上方的状态栏,上面赫然显示着“无信号”。 “这鬼地方信号都没有。”沈忱嘟囔道。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就看见季岸望着海岛左看右看的,像在找什么东西:“你在看什么?” “他们的船,”季岸说,“这岛上肯定没修港口,但船应该会停在附近吧,怎么没看到船?” “没看到就没看到呗。”沈忱无所谓道,“那船也不能停在海上等他们结束吧,肯定开走了呗;就算还停在附近,也不一定停在我们这边,可能停在背面?” “不,我们是从同一个方向出发的,着陆肯定也在同一个方向。”男人皱了皱眉,“我觉得有点不对……”“你闭嘴,你别说,你乌鸦嘴。”沈忱道,“你别想霉我。” 季岸突然话多了起来:“理性分析,我觉得你说错了。” “我哪里说错了,就算在同一个方向,船也可能已经……”“不是,我是说,每次都是你不听我的,或者你单独做决定,我们就会倒霉,”季岸一本正经道,“如果你非要说这是玄学范畴的事,那我只能说,是你很倒霉,我是受牵连的。”“……你厉害。” 第57章 言谈间,岛屿理他们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抵达。 季岸直接开始拿行李箱,抽出拉杆,就等着靠岸;见他这副提前做准备的乖巧模样,沈忱也跟着提起箱子。 然而真当岛屿近在咫尺时,沈忱忽地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儿:“等等,这码头都没建,我们怎么上岸啊,从水里走过去?” “应该会有离岸近一点的停靠点?”季岸说,“吃水比较深一点的地方……或者只能从走上沙滩了。” 沈忱摇摇脑袋:“我怎么想都不觉得来考察的工作人员要踩水上岸……你不睡觉,屁事没有。” “你要这么说,那我只能从机场开始算起了。” “……你怎么不从初中开始算呢?” “也不是不行。” 引擎声再次停下,这次不再是渔夫的花招,而是小船就要靠岸。 未经开发的荒岛确实和沈忱担心的一样,没有码头,就意味着没有能干干净净登陆的地方;但好在小渔船并不需要多深的水,船速越来越慢,慢慢地跟随海浪涌进浅水区。 挨了打的渔夫畏畏缩缩从船座下抽出一根杆,走到船头用杆子扒拉住岸边一棵树,借力把船头杀进沙滩。 无人问津的海岛就这么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挺拔高大的椰子树,淡黄的细沙,深处是郁郁葱葱的热带树木,到处都是未经人类打搅的自然风光,空气中淡淡的咸味和草木味道混杂在一块儿,海风再一吹,对于他们这样长期都待在钢筋森林里的人而言,确实是种罕见的享受。 沈忱拖着行李箱率先了船,脚踩在柔软的沙子上,隔着鞋底也能感受到湿润;季岸紧随其后,提醒了句:“你慢点。” “还真挺不错啊,”沈忱自顾自道,“太适合烧烤了,你看,支个棚子,摆个躺椅,然后吃烧烤,确实是可以开发一下。” 他们俩刚走上沙滩,船夫连忙再用那根杆子反手一戳,靠着反作用力,船倏地退出沙滩,重新回归海浪里。 身后的动静引得他们俩回头,就看见船夫连着用杆子戳了好几下,眨眼间便和他们拉开了十足的距离。紧接着,船夫手持长杆,有些滑稽地朝他们大喊:“@%#!!” “他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不知道,”季岸说,“大概是在骂我们吧。” “呵,他坐地起价他还有脸骂我们。……他骂的什么?” “我怎么知道,”男人想了想,说,“大概是‘去死吧’之类的吧。” 沈忱:“你听得懂哦?” 季岸:“我编的。” 渔船走了就走了,走得是急是缓,渔夫是骂是夸,他们都不在乎——反正接下来和负责人汇合,所有的事只需要听从安排就行。 两个人各自拖着箱子,从沙滩走上沙土地,顺着外围走。 “我们也就晚了十几分钟,应该很快就会遇上了吧。”沈忱说。 “不好说,客轮比渔船肯定快不少。”季岸回答,“但他们应该也不会往深了走,顺着海滩总能找到人。” “今晚我想吃海胆拌饭,”沈忱边走边道,“配可乐。” “你是会配的。”季岸表示赞同。 他们俩的口味其实也挺像的,在中学的假期男生一块儿出去旅游的时候就有所体现;唯一的差别在于,沈忱很能吃辣,季岸几乎不吃。 “……哦我还得去买衣服,已经没有衣服穿了。” 他们边走边说着,没走几分钟,眼前就冒出了这岛上的第一个人造物:指示牌。 n国对荒岛群的开发计划也不是这两天才出现的,海岛上自然有人曾来过,指示牌插在礁石小悬崖边,牌子都已经被风吹雨打的褪了色。 沈忱三两步走过去看,牌子上写着: unnamed island - 7 “无名岛七号,”沈忱说,“是这个意思吧?” 季岸比他晚两步走到牌子前,点头道:“是这个意思。” 说完,两人突然同时愣住。 也就在这刹那,刚才的晴空万里就像应景似的阴沉了下来。 沈忱试探着说:“我们要来的,就是7号对吧,不是17号对吧。” 季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没记错的话,是17号。” “有没有可能是你记错了?” 季岸已经掏出了他那本打印出来的资料集,拆开塑封袋,飞快地翻开:“没有,就是17号。”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恭喜这对新人,携手走进了倒霉大舞台! 第三十一章 行李箱展览会 等他们追回登陆的岸边,渔夫和他的船已经只剩苍蝇大小了。 海风呼呼地刮着,伫立沙滩上望着海平面的两人被风吹乱了头发。 手机没有信号,别说网络了,紧急电话都拨不出去——这是自然,荒岛群尚未开发,又怎么可能有信号基站。即便如此,沈忱依然不停地打负责人的电话,举着手机四面八方地晃,试图等一个奇迹发生。 然而奇迹要是那么容易降临,人们也不会将它称之为奇迹了。 “我来理理,你让我理一理,”沈忱拨出第七十六次电话,一边举着手机找信号一边说,“我们今天要考察的是17号荒岛,所以他们都在17号荒岛;我们现在在7号,也就是说,我们被困在这里了?他们什么时候会开始考察7号吗?” 第58章 季岸靠着一旁的礁石,点了支烟,双手抱胸地望着远方:“……不会考察7号。” “为什么?7号考察过了?” 男人垂下眼帘,看着脚边的砂砾,有被海浪冲上来的小螃蟹,正举着钳子往海的方向走。他说:“第一期考察只考察17号到26号,因为那几个岛离纳内克的沿岸比较近。” “……” 第七十六次拨号也因为接收不到信号自动挂断了,沈忱手都举酸了。他把手机塞回口袋,顺势往季岸那边一摊手;对方很默契的把烟盒和打火机一并塞到他手里。等沈忱点着烟,又说:“我们不会是被困在无人岛了吧?” 季岸斜他一眼:“你才发现?” “不是,我们真的被困在这儿了?”沈忱道,“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被困在无人岛?你敢信?” “又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你不信我们就能回到纳内克吗?”季岸收回目光,若有似无地叹气,“……唯心主义真好用。” “什么唯心唯物的,说点人听得懂的!” 经历过一桩接一桩的倒霉,好不容易在渔夫身上发泄了点坏情绪,现在又踏入了倒霉的巅峰,被困荒岛。季岸连和沈忱多说几句话都嫌累:“抽烟。” “哦。” 沈忱也没精神再抱怨,此时此刻,在阴沉的天候里,在没有被人类文明“污染”过的原生态海岛上,沉默着各自抽烟反而成了最好的选项。在抽烟的动作里,沈忱被动地深呼吸着,连带着心情竟然进入了到某种诡异的平和境界。他放空了两分钟,接着从在茶姐办公室看到季岸开始,到他们联手把渔夫胖揍了一顿……将所有的事都再次捋过一遍后,他又开始想象接下来的事。 沈忱对末日求生、荒岛野营这档子剧情一点兴趣都没有,喜欢玩的游戏清一色都是战斗类;人类要怎么在没有科技文明的地方生存下去,他一无所知。 但基本的常识他是有的:首先,这岛上有没有淡水很重要,这决定了他们会不会两三天就死掉。 也就是说,他现在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只剩两天的寿命。 沈忱忽地说:“……我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季岸再怎么能掐会算,也猜不到他在一支烟的时间里经历了什么心路历程:“啊?……” “你带笔了吗?”沈忱又说。 季岸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但如实回答:“带了的。” “笔借我。” “做什么?” 沈忱干脆往沙滩上一坐,也不顾湿不湿、脏不脏:“我要写遗书。” “…………”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少爷在想什么,他思忖了会儿才回话:“运气好的话,这里也可能路过商船,我们就可以搭商船回去,不一定会死在这儿。” 闻言,沈忱倏地抬头,仰着脸看他,满眼的喜悦:“真的吗?” 不得不说,沈忱长得是很讨喜的——他肯定不是那种少女们会一见倾心的帅哥,但却长得很赏心悦目,尤其扬起脸的时候,眼睛里盛着天光,亮晶晶的,非常动人。季岸没有证据,可季岸敢肯定,沈忱绝对是那种去任何朋友家都会被朋友的父母喜欢的类型。 他看着沈忱的双眼,有点不忍心打击对方:“……理论上是这样的。” “那实际情况呢?”沈忱维持着那神情接着问。 “实际上……”季岸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再度看向远海,“实际上没有什么商船会经过荒岛群,所以遇到商船的概率很低。” 沈忱崩溃了:“那不还是要死在这儿吗?!” “……也不是,”季岸说,“在荒岛上存活一百多天的案例比比皆是,运气好点在荒岛上活一年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在这儿活一年我还不如死了得了。”沈忱哭丧着脸道。 季岸顺着他的思路道:“那就死了得了?” 沈忱:“你怎么说话呢?你会说点好听的不?” 季岸:“……那你别死。” 就在这时,沈忱口袋里的手机“叮咚”地响了声。这种时刻,手机发出任何一点声响,都像是神迹降临——不管是app的推送还是新的短信,都意味着这荒岛并不是真的完全接收不到的信号。沈忱手忙脚乱地掏手机,激动到手滑,手机像肥皂似的从他手里弹出去,落在不远处。 男人看起来比他冷静多了,像是对现在的情况没有太多担忧似的——实际上只是太困了——弯腰把手机捡了起来。 “是什么是什么!是不是负责人的短信?还是未接来电?!” 季岸一边把手机递回给他,一边淡淡道:“是电量不足10%,问你要不要开省电模式。” “……”沈忱眼里的光就这么消失了,他把手机往沙滩上狠狠一摔,“去你妈的!” 手机陷进柔软的沙子里,无辜的反射着天光。 隔了一会儿沈忱又把它捡回来,抹掉那些沙子,关机,再塞回裤口袋:“……那现在怎么办。” 季岸:“不知道,我也没有野外露营的经验。” 这瞬间,沈忱感受到了绝望。 季岸这个人虽然讨厌,但抽掉个人感情去看待的话,沈忱承认他是个接近“无所不能”的人。毕竟读书时候会正儿八经预习、复习、写笔记、画树状图……每个科目都接近满分的人确实不多见。也确实很变态。沈忱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季岸的笔记本时的震撼,说那是辅助自己学习用的笔记,倒不如说是手写版教材补充资料。 第59章 如果连这样的季岸都对现状束手无策毫无头绪,那他只能返回上一个剧情,继续写遗书了。 男人再抓了抓头发——沈忱发现了,这人觉得糟心或烦恼时就会无意识地抓头发——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先做搭个棚子看看?” “看看?” “我记得好像说,野外生存最要紧是饮水食物和温度,”天光越来越阴沉,仿佛在附和季岸的话,“我看这样子,可能晚点会下雨。” 沈忱不知道,沈忱没有发言权。 他索性当心安理得的弱智:“那怎么搭棚子。” 季岸这点很好,不会嫌弃他的弱智:“找点树枝搭个架子,再找点叶子盖起来……那种叶子。” 沈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沙滩和泥土的交界处,有好些不算高大的棕榈树。 但他依然没明白:“所以第一步做什么?” “第一步……”季岸微微皱眉,认真道,“第一步先确认我们手头都有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 “把你行李箱打开看一下。” * 他们找了块看起来相对干净的地方,在黑色礁石地上打开了各自的行李箱。 虽然他们的行李箱外观是一样的,但在打开的那瞬间,巨大的差异就产生了:季岸的行李箱里,东西都分门别类的摆着,衣服全部卷成小臂粗细列在一块儿,其他的东西被一个又一个半透明的收纳盒装好,属于大箱套小箱;沈忱的行李箱在打开的瞬间,硬塞进去的外套就猛地弹开,麻麻赖赖地躺在正中间,把下面更混乱的情况盖住了点。 季岸抿着嘴,大约是在忍笑:“厉害的。” “反正扣上又没人看里面,”对比太惨烈,沈忱凶巴巴地掩饰自己的心虚,“要那么整齐干嘛,你行李箱还开展览会吗?” 两个人都蹲在各自的行李箱旁,季岸转过身把他那件外套拿起来,顺手开始叠:“行,那你都带了些什么,我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哦……” 沈忱不爽地应着声,看向自己惨不忍睹的箱子:“我也没带什么,就一点日用品,本来、本来是觉得到地方现买就行了。” 季岸嗅着外套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很快把它也卷成了圆柱体,顺手放在自己的箱子里。此时行李箱里“微缩战场”才露出全貌,打结的耳机线、旅行装的小瓶瓶罐罐、游戏掌机、纠缠在一块儿的各种充电线,就那么塞在衣服毛巾之间的缝隙里。 季岸拿起一个掌机包:“这个是什么?” 沈忱:“任〇堂switch。” 季岸又拿出另一个:“那这个呢?” 沈忱:“steamdeck。” 季岸再拿出下一个:“那这个呢?” 沈忱:“也是switch。” 季岸疑惑地放下:“请问你带两个一样的掌机的原因是……” “哪里一样,不一样的好不好,”沈忱道,“这个,是马〇奥限定款;这个是怪猎限定款,哪里一样了?那有时候就是会觉得想玩另一台啊,这很难理解吗?” 季岸:“……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来出差的。” 沈忱理直气壮,还带点声高壮胆的意思:“出差怎么了?出差就不能在酒店里摸鱼了?” 用常人的脑回路去衡量沈忱是不可能理解的,男人没再继续纠缠游戏掌机,转而从毛巾缝隙里抓住了一个狭长的方盒;他再一抽,一条烟从衣服毛巾堆里文物出土了:“请问你带烟的目的是……?” “我怕我抽不惯国外的烟,带条烟怎么了。”沈忱转脸看向别处,“我觉得很正常。” “那这个呢?……”季岸放下烟,再在里面挖掘了两下,揪出了两根并在一起白色长棍。他原本以为是长棍,但抽出来才知道并不是——那是一截仿真的人类前臂连着手掌的骨骼模型,分量十足,做工也很精细,看得出来价值不菲。 “这个,”沈忱一下惊喜起来,“哦对,我还带了这个,这个是抓痒的!” 他倏地从季岸手里抢回来,比划着扬起手,用骨骼模型去挠自己的背:“你看,你看,是不是很酷?” 季岸:“牛的。那这个呢?” 沈忱:“抱枕。” 季岸:“这个呢?” 沈忱:“洗脸用的发箍。” 季岸:“那这个呢?” 沈忱:“……以防万一的油辣子……你问够了没有,搁这儿审犯人呢?我箱子里没什么可以用的,行了吧?!” 他把东西夺回来,重新塞回行李箱,生怕季岸再多看一眼似的立马把行李箱盖上:“看了半天我的,我倒要看看你带了些什么玩意儿。” 可都无须沈忱问,季岸直接一个接一个地把他的收纳盒、收纳袋全部拿出来,铺平在礁石地上:“新的袜子,新的内裤、医药箱、瑞士军刀、五金工具箱、泡面锅、保温杯、洗漱用品、电脑、拖鞋,剩下的都是衣服,没了。” 沈忱目瞪口呆:“……高手。”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 第三十二章 先睡觉吧 这里的棕榈树长得很高大,不知是什么品种。季岸的瑞士军刀派上了用场——估计他箱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能派上用场——他凭借傲人的身高,踮着脚割叶子,三两下就弄下来好几片。 沈忱身高差点意思,勉强能摸到最下面的叶片,但要摘下来还是有点难度。 第60章 于是他们很自然地分了工,季岸一棵树一棵树地把能够着的叶片都弄下地,沈忱就把它们全捡起来,抱在怀里一大把。棕榈分叉的叶片支棱着,随着动作不停搔刮沈忱的脖颈和下巴;他难受极了,想抱怨却又知道这时候再抱怨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决计会被季岸嘲讽。 他只好尽力忍受着,在季岸走向第五棵棕榈树时底气不足道:“够了吧……抱不下了。” 男人一边摘叶子,一边斜眼看他,等新一片叶子摘下来才道:“我也没让你抱着。” 沈忱:“……” 季岸:“摘不到就去找树枝。” 沈忱烦躁地把叶子往地上一扔:“我怎么知道找什么样的树枝?” 男人已经继续投入摘叶子工作里了,看都不看他:“什么样的都可以,能用的用,不能用的烧火。……别走远了,不要走到我视野范围之外。” 沈忱脸拉得老长,扭头去捡树枝。 捡树枝倒是比摘棕榈叶轻松不少,海岛上到处是灌木,还有很多像是被风吹断的树枝落在地上。就跟前一天晚上的剧情再重复一遍似的,沈忱闷不做声地捡着树枝,尽量捡长的、粗的,看起来能用的。重复的工作就很容易让人陷入漫无目的的思考,他从海岛联想到高中时期看过的那些灾难片,想起主人公们总是拿石头在沙滩上摆出一个“sos”,就会得到救援。 现在再想想这种剧情,仿佛“sos”不是求救信号,而是召唤救援直升机的咒语。 他想着想着,突然回过头冲还在摘树叶的季岸道:“我们难道不应该先烧火,烧出很多烟,让别人看到好来救我们吗?” 男人置若罔闻,继续手头的作业。 对方不回话,沈忱也不想自讨没趣,便也不做声了。直到他捡到的树枝已经快抱不住,那边树叶也铺了一地,季岸终于招呼他“可以了”,接着便比划着示意他往某个方向走。 约莫离沙滩一百米左右,地形开始往上形成山包,大片的灌木丛让这儿放眼望去都是绿油油的。季岸就领着他找到了个天然的“角落”:灰黑的山岩裸露在外,右边被一棵不知品种的大树挡着,形成了个微妙的夹角。 “我刚才看了会儿,这儿不错。”季岸道,“有面墙好歹能挡点风。……你去把那些叶子弄回来,我来搭棚子。” 沈忱拉着嘴角,垂头丧气又转回去捡树枝了。 等他把那些叶子都捡回来摞在一旁,男人已经用那些长短不一的树枝,依着石壁支起了个帐篷框架。树枝一端插在土里,一端在顶上交叉,季岸不知哪儿拔下来的藤蔓,用藤蔓把两边的树枝简单绑住。 “这能行吗……我怎么觉得一碰就会倒……”沈忱道。 “不好说,要是下暴雨可能就倒了。” “那你还这么做?” “不这么做怎么做?”男人一边反问,一边手脚不停地继续,“要么你来做?我给你打下手?” “不了不了,”沈忱道,“我是玩生存游戏从来活不过三天的人。” 支架立住了,男人开始往上铺棕榈叶:“那你要破纪录了,我努力让你活到第四天。” 沈忱:“我该说什么,该谢谢你吗?” 季岸:“不客气。” 因为骨架很简陋,季岸也不敢铺太多叶子,怕那些小树枝支撑不起重量;剩下的棕榈叶便一片一片全铺在了“帐篷”里面,季岸割得叶子足够多,全部铺进去竟然还铺出了点厚度,离地超过十公分。两个人沉默着把这个又矮又小的临时庇护所搭好,季岸又指挥沈忱去捡点有分量的石头过来,在庇护所门前半米处,用石头围出了个篝火点。 生火这种技术活当然也是他来做,他一边折树枝,一边轻声地问:“怎么不说话。” 沈忱跟着一起折:“……说什么?” “没什么,”男人将那些细枝架起来,给下面留足了缝隙,“很少见你没说话。” “说什么,说‘哇真人版荒野求生哎,好刺激哦’?”沈忱有气无力道。 男人拿出打火机,点着了一张他打印出来的资料,立着纸等火完全燃起来了才扔到柴火上:“也可以。” “我怎么觉得你很享受呢?”沈忱说,“你不会真的觉得现在这情况很有趣很好玩吧?” “倒也没有,”季岸生火很有技巧,一下就点着了;他再撕了几张资料里的纸,仿佛中元节给逝者烧纸钱那样,一张一张往里加,“太安静了我要睡着了。” “……”沈忱完全理解不了这人的脑回路,“这种情况你怎么还能想着睡觉的啊?” “那总不能这种情况就不睡觉了吧?”季岸说,“什么情况人都要睡觉。……你看会儿火。” “你到哪儿去?你不会打算丢下我吧?” 季岸只是把他们的行李箱都挪到了庇护所旁边,找了块地方打开了自己那个:“……我丢下你我现在能去哪儿?” 男人拿出一卷外套,再拿出一卷毛毯,脱了鞋,坐进了庇护所里。 他那么大一只,坐进去显得很局促,动作间便多了点滑稽。沈忱看着他把外套抖开穿上:“你难道还冷吗,也没有那么冷吧?” 季岸不语,把外套拉链都拉到了顶,立领直接顶着他的下巴;接着他又抖开毛毯,把自己裹得像个肉粽子。 第61章 然后,就在沈忱不解的目光里,季岸蜷缩着往旁躺下:“我先睡了。” 沈忱:“???” 不等他出声质问,季岸已经合上了眼。 “不是吧?不、是、吧?!”沈忱把手里的树枝一扔,一个健步就到庇护所前,弯腰钻进去质问道:“你还睡得着?不是,这情况,你先睡觉??逗我呢吧??” 男人的眼皮像是涂了胶水,一黏上就再揭不开了:“没逗你,我真的要睡了。” 沈忱都有些佩服这人了——怎么会有人那么能准确地让他生气,他明明刚才已经体力散尽、没力气生气了的——他佝着腰,在局促的庇护所里揪住了季岸的领口……处的毛毯。对方裹毯子裹得很紧,这一下沈忱几乎要把他拎起来:“你他妈怎么睡得着啊?” 季岸无奈极了:“我们现在被困在荒岛上。” 沈忱:“是啊!” 季岸:“你刚才有看到一点人类活动的痕迹吗?” 沈忱:“没有啊。” 季岸:“电话也打不出去对吗?” 沈忱:“对啊!” 季岸:“情况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是吗?” 沈忱:“是啊!” “所以,”男人掰开他的手,重新在厚厚的棕榈叶上躺好,“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沈忱根本不想理会他这番话里拐弯抹角的逻辑,他只是被现状弄得极其焦躁,别说睡觉了,他焦躁得现在连呼吸都是手动挡。这次季岸用下巴抵住锁骨处,让他想揪领子也没有地方发挥;沈忱直接双手并用的撑在对方侧腰上,像揉面似的推:“你别睡了啊,你起来想办法啊,生火啊,烧狼烟啊……” 男人可是沾床就能秒睡的人,就躺了这么一分钟,他已经困得声音都半死不活了:“我想睡觉……” “你睡了我干什么啊……”沈忱话赶话地说。 “你也睡,你昨晚不也没睡吗?”季岸说着,就那么闭着眼把毛毯打开,像大蝙蝠似的,还往里挪了挪身体,“你也睡,我分你点盖的。” ——啊,不行了,这个人是真的没救了。 意识到想让季岸不睡觉,比让太阳从北边出来难度还高,沈忱绝望了。他的理智彻底崩盘,心理状况也一塌糊涂,焦躁过度之后,他突然间有种“大家一起死算了”的平静感。 “他妈的睡就睡,”沈忱干脆也脱了鞋,钻进庇护所里,“你睡我也睡,睡死算逑!” 男人真言出必行,等沈忱躺下,就把刚才牢牢裹在自己身上的毛毯分出去了一半,盖在沈忱身上。 在躺下去的瞬间,疲累感就像巨大的海啸,倏地扑在沈忱身上。 庇护所局促逼仄,两个大男人躺在里面非常极限,季岸只要再腾两厘米空间出来,背就会抵上冰冷的石壁;沈忱要想跟他拉开五厘米距离,就会从棕榈叶的边缘滑出去。 因此,他们只能紧紧挨着;季岸在沈忱的背后,手无处可放,索性就搭在他腰上。 沈忱想计较这该死的手,但还没来得及计较,他就昏睡了过去。 外面风吹得树叶擦着树叶沙沙作响,海浪在远处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沙滩,火堆时不时烧出噼啪地响动。季岸明明该秒睡的,却因沈忱这顿折腾又多清醒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他合着眼,在这些纷乱的环境音里找到了沈忱沉沉的呼吸。 他听着呼吸,安然睡着。 第三十三章 山洞 啪嗒,啪嗒,啪嗒。 沈忱做了个噩梦。 噩梦的内容在他睁眼的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潮湿阴冷的恐惧感还残留着,但很快也随着他的视线逐渐清晰而消退了。 面前火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让他不安到醒过来的啪嗒声,是豆大的雨点打在棕榈叶上。外面天光黯淡,几乎就要天黑,好在季岸摘的叶片够多,搭得也够密,雨水才没从叶片缝隙里渗下来。 沈忱倏地坐起身,这才察觉自己手脚冰冷,浑身都冷得厉害。 他先抓起那条薄毯把自己裹成牛角面包,混沌的脑子在动作间慢慢的转动,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儿。 外面在下大雨,海岛上茂密的植被在大雨冲刷下噼里啪啦吵人得厉害,沈忱听着那声响,摸出烟含进嘴里。但他刚醒来血压很低,浑身使不上劲儿,连塑料打火机的按钮都按不下去。好半晌过后,沈忱终于成功点着烟,他吸进肺里一大口,再像是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浊气都吐出去似的,长长地吐息:“呼……” 接着,他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儿了——局促的庇护所里只有他一个人,季岸不见了。 他睡着之前,季岸应该是躺在他旁边,跟他盖同一条毯子;然后他就秒睡了,他远比自己以为的更疲惫。 所以季岸呢? 男人什么时候醒来的、什么时候离开的,沈忱毫无察觉。 一千种最坏的发展从他脑子里闪过,沈忱冷得手都在微微哆嗦,他就像电影里的中年老头,极力想让哆嗦停下,却依然只能哆嗦着抽烟。 ——就他和季岸这种糟糕透顶的关系,季岸找到了什么离开荒岛的方法,然后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完全有可能啊!季岸就巴不得他死! ——但现代人莫名其妙身上就背条人命,仿佛也不是那么好承受的;季岸虽然讨厌他、喜欢折磨他,也不至于要他死在这儿吧? 第62章 沈忱的脑子里,两个想法来回地转换着,分不出胜负。 雨声在荒野中将所有生命的响动都覆盖,除了雨声,世界是寂静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油然而生,沈忱蜷缩在庇护所里,无意识地把自己缩成很小只,借此安抚心里的慌乱。 他就这么蜷着,过了良久;天一点点地越来越暗,眼看就要彻底黑下来。 忽地,嘈杂雨声中突然冒出几下踩水的脚步声。 沈忱吓得一激灵,身上毛毯都来不及扯下来,就那么仓皇挪到了庇护所边缘。他跪在棕榈叶上,直着腰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像一只放哨的猫鼬。 模糊的黑影在不远处的林间,沈忱不敢出声,却又很想知道那是不是季岸。 然而天太黑,他连那影子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但就在雨里,在几乎完全黑下去的天色里,有一点幽绿的光在晃动——是夜光手表!夜光手表帮大忙了! “季岸?季岸!!”沈忱沙哑着叫出声,“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黑影和绿光快速逼近,脚步声也越来越大,直到看不清楚脸的人经过了熄灭的火堆,走到他的面前:“……我看你睡那么死,就没叫你。” 虽然沈忱看不真切,但这声音是季岸的,他很肯定。 天光在男人的身后,他微微扬起脸,也只能看见漆黑的影子;可知道那季岸,惊悚的画面也显得没那么惊悚了。 ——怎么说呢?还好有季岸?可他一点也不想承认。 “你去任何地方你都要通知我!”沈忱没好气道,“吓死人了你知不知道!” 季岸轻轻嗤笑了声,笑声融进了雨里,不清不楚的:“胆子比鸡小。” “关你屁事!” “我找了个山洞。”季岸说,“可以睡,比野外好。” “还睡,睡个屁,”沈忱接着骂,“老子快饿死了,你就知道睡……唔?”他说没说完,男人不知将什么塞进了他嘴里。 沈忱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要吐掉,可就在他进行吐的动作时,甜丝丝的味道渗进了他嘴里——是巧克力! 沈忱:“啊哎哒(哪来的)?” 季岸:“我带的,饿只能先饿着,补充点糖分就行了。” 咽掉甜滋滋的巧克力,沈忱再问:“现在怎么办?” “我来接你过去山洞里,”季岸说,“这雨估计还要下很久,等天完全黑了更不好过去。” “那不是要淋雨吗。” 不知道是不是沈忱的错觉,季岸说这话时,语气里有股微妙的得意:“我有伞。” 沈忱:“不愧是你。” * 大约有些事,哪怕人一开始是有所抵触的,只要做过一次,突破了那种心理上的抗拒,事儿也就不算什么事儿了,人也就没什么障碍了——仍是那把小伞,仍是暴雨中,沈忱又一次挽住了季岸的胳膊,两个人肩膀抵着肩膀,往季岸所说的山洞方向走去。 海岛上压根没有路,下了雨更是泥泞打滑;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摔倒。 “我还是,觉得,好离谱,”沈忱边走边道,“好想,回家,妈妈的。” “什么妈宝男。”季岸走得也不轻松——他既要自己走稳当了,还要在沈忱脚滑的时候充当对方的扶手,靠着臂力把人拉住了,以免摔下去。 这跟之前夜半荒山可不一样,在这种泥泞里摔倒了,还没地方洗澡,以沈忱的性格,哭出来都有可能。 “你才妈宝男,你全家都妈宝男。”沈忱骂得多大声,挽着季岸的那条胳膊就有多使劲儿。 “我全家只有我一个男的。” 沈忱:“啊?” 季岸:“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 沈忱:“……” 他们认识得早,可季岸的家庭背景什么的,沈忱完全不了解:据他所知,就是吃穿不愁,有点小钱的家庭,毕竟去音乐节、买初回限定cd什么的,还是挺花钱的。至于季岸家里几口人、家里房子多大,沈忱就完全不知道了。 季岸接着说:“车祸,保险金和赔偿款都被那边的亲戚抢走了。” 沈忱:“…………” 季岸:“我妈妈很辛苦,又要赚钱养家,又要照顾孩子;娘家的亲戚也没什么本事,顾不上她。” 沈忱:“……对不起。” 季岸:“以前生病了她也会瞒着,也不敢请假,为了多赚点;她还总是吃榨菜拌饭,我经常说她她也不听。” 沈忱:我真该死啊。 男人的语气很平常,听不出任何情绪;可越是这样,越让沈忱觉得自己口无遮拦地说中了别人的伤心事,对方还在强装坚强。于是大雨也变成了某种情绪渲染的必要手段,在雨水飞溅中,沈忱好几次舔了嘴唇,局促地不知道该怎么道歉会显得比较诚恳。 季岸:“现在好多了,主要是也不用管孩子了,她轻松了不少。” 沈忱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空荡荡的平房,还没灶台高的季岸踮着脚给自己煮野菜的可怜样子:“……那什么我,我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你家……” 他说着,忽地想起季岸以前的地址——他倒是没去过季岸家,但因为都是同学,大概住哪个小区他还是知道的。 那时候沈忱住“华域天府”,是乔城有名的别墅住宅区;季岸跟他家只隔了一条街,住的“白鹭洲”,也算是高档小区,当时的价格也要上万。 第63章 “等等,等等等等,”沈忱忽地停下脚,扭过头看他,“你家不是住白鹭洲吗?至于那么穷吗?我记得你家挺有钱的啊?” 男人也看向他:“我也没说我家穷。” 沈忱:“那你说你妈天天吃榨菜?” 季岸:“因为她喜欢吃。” 沈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你说得那么造孽,我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我家吃糠咽菜吗?”季岸勾着嘴角。 “没、没……”他刚才还真这么以为,“是你说得可怜兮兮的,又不是我的问题……” 两个人又继续走,季岸随意道:“不过也没错,跟你家比起来,我家确实是吃糠咽菜的水平。” 沈忱:“又开始了是吧?” “到了,”季岸说,“看到那边很多藤蔓的地方没有?就在藤蔓后面。” 听见男人的话,沈忱四处看了看,天黑得已经快到他双明失明的程度了:“在哪儿啊,我怎么看不见。……” 直到走近了,藤蔓就在眼前了,季岸伸手拨开那些藤条,沈忱才看见黑漆漆的洞穴。 “……好黑啊。”沈忱下意识往男人身后缩了缩。 “好黑那要不要帮你开个灯?”男人再把藤蔓往旁边退了退,露出一个可供人自由钻进钻出的洞口。 “?”沈忱茫然,“哪来的灯?” 季岸:“知道没灯还不进去,在等什么?等野人给你发电?” “那我夜盲啊!我看不见!你先进去啊!” 季岸把伞一收,说进去就真进去了,沈忱看着他就像走进了黑洞里似的,人影直接融进了黑色里。下一秒,里面便亮起光来——是打火机微弱的光——季岸朝着他那边举着打火机:“快进来,拿手机出来,开两分钟电筒,我生火。”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更 第三十四章 赤诚相对 经过这几天的训练,季岸已经变成生火高手。 他三两下架起了随手捡的小树枝,开箱子、拿资料、点火,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沈忱那台可怜手机百分之一的电量都没用到。看着火稳定地烧起来,沈忱望着飘摇的火苗叹了口气:“我好累,我觉得活着好累。” 男人升完火便开始掏行李箱,把里面摆着的东西一件件全拿出来:“怎么,还emo(多愁善感)上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当这是什么生存游戏吗,这么有激情……”沈忱说着,伸出手靠近火堆取起暖来,“你把东西都拿出来干什么。” “你也拿出来。” “啊?” “让你拿你就拿,”季岸说,“既然没有脑子,那就听指挥。” “哦……”见他这副有所筹划的样子,沈忱只好也学着他的模样,蹲在自己湿漉漉的行李箱边上,把里面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拿出来;他拿到一半才想明白似的,低声又说,“你才没脑子,你最没脑子。” 男人默默将空了的行李箱拿起来,直接拿去了洞穴外。沈忱这才察觉他的意图——他想接点雨水用。 困在荒岛,最怕的就是没有淡水;有水喝,撑一撑还能撑个六七天,没有淡水三天就能死明白。 他有样学样,也把行李箱拿了出去。 外头暴雨大概还有好一阵下,还有不小的风,吹得雨滴划成斜线。季岸的那把伞根本挡不住这样的倾盆大雨,打了跟没打也差不了多少,他们俩现下都是落汤鸡,衣服吸水吸出了三斤重,还死死地黏在皮肤上,难受得要命。洞穴外的风再一吹,沈忱冷得连打好几个喷嚏:“阿——嚏!” “进去。”季岸招呼了声,自顾自走回了里面。 洞穴外面垂着的藤蔓成了天然的隔断,雨打不进洞里,风进来也弱了几分。沈忱双手抱臂跟着走回去,这才抬眼望了望天然洞穴的全貌。 洞顶微微拱着,最高处约莫有两米半,他们俩站在里面倒不显得很局促;洞穴深处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仍是黑的,看起来像还有些地方。洞穴整体是说不上什么类型的岩石,几乎没有草木生长,除了不够平整之外,跟水泥地有些类似。 比起在野地里拿棕榈叶搭个地方睡觉,睡在这洞穴里显然要好得多。 季岸还真是挑了个好地方,沈忱这么想着,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还不脱衣服?”男人突然道。 “啊?”沈忱第一反应是回忆起这家伙的性向,“脱衣服干嘛,你不会是想……?” 季岸:“?” 男人也不勉强,自己率先脱了外套,又脱去里面穿的t恤衫,动作之麻利,没有半点犹豫。 接着沈忱就看见这人一身结实饱满的肌肉。穿着衣服的时候看不太出来,季岸不止有腹肌,胸肌也挺明显,肩宽腰窄,身材很顶。对方也无所谓他看,自顾自拿他那些收纳盒搭成了个简易晾衣台,将湿衣服搭上去,借着火的温度烤干。 紧接着,季岸又开始脱裤子。 “等等,你等等,你别忙着脱,”沈忱连声道,“你不会打算脱光吧?” “脱光又怎么了?”季岸已经让他的长裤也加入了烤干行列,就穿着黑色的底裤,踩着他自己带的拖鞋道,“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也没有,你在忸怩什么?” 沈忱想了半天,实在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只能哆嗦着一边烤火一边憋出句:“……你脸皮好厚。” 第64章 男人在他对面铺了件还没来得及洗的脏外套,和他四目相对地暖和自己的身体。 四目相对。 沈忱:“……” 季岸:“…………” 沈忱:“……妈的好怪!你穿件衣服吧你!阿嚏!” “你也脱了就不怪了。”男人垂下眸,像是在体贴地给他点余地似的,抓起树枝子扒拉了几下火堆,让它烧得更旺些,“就像澡堂,每个人都脱光了,就没什么奇怪的了,肉体就只是肉体,没有人会去在意。” “说实话,我不想脱,”沈忱说,“你是男同哎,你看男的不就像我看女的;你想一下,这种情况要是女孩子,能在别人面前脱光吗?” 季岸眉头一皱,先是有几分不爽,转念又觉得有些好笑——沈忱一直就这样,可以说是坦率,也可以说是情商低。他就是那种看到班长把班费偷偷用了会去理论的人,是任何时候不明白都能坦诚说不明白而不在乎面子的人。 在学校里的时候,沈忱的“低情商”着实让季岸挺讨厌;但出了社会之后,沈忱的性子反而有些可爱。 季岸接着说:“那你会喜欢上所有性别为女的人吗?” 沈忱:“怎么可……阿嚏!能!” “那不就是了,”季岸声音低沉,声音在洞穴里有微微的回响,再加重了他的低沉,“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喜欢的人是喜欢的人,不一样的。” 沈忱回答:“阿嚏!阿嚏!阿——嚏!!” “脱了吧,”季岸说,“虽然你的事跟我无关,但这种情况下你要是再感冒发烧了,我又不得不照顾你。” “你要你照顾……” “我不想照顾你,所以你脱了。……不习惯的话换身衣服或者裹条毯子。” 沈忱不想承认,可季岸说的是对的。 他要是就这么湿漉漉地烤到干为止,感冒是肯定的。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好意思,”沈忱扭扭捏捏地终于扯开外套,“就是觉得怪……哎太怪了,怎么想怎么怪。要不然你转过去别看。” “……”季岸歪着脖子,很是不解,“那不是更奇怪了吗?” “不是,主要是……”沈忱脱掉外套,又利落地脱掉里衣,露出他白皙且削瘦的身板,“我内裤也湿了,粘着好难受,我想换一条。” 季岸:“噗。” 沈忱:“好笑吗?这好笑吗?你不难受吗?” 男人抿着嘴,像是在竭力忍笑,但还是依他的转过身去。 没了目光的束缚,沈忱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给剥了个精光。他的行李里还剩下最后一条干净的新内裤,他扯过自己的毛巾草草把身上湿着的地方都擦了擦,一边警告季岸“还没好啊别回头啊”,一边慌忙把新的穿上。 “其实也不是没看过。”男人忽地说,“不知道你在意什么。” “???”沈忱蹑手蹑脚地躲着季岸的视线,跑到他的行李堆里,把之前盖过的毛毯给偷到自己怀里,“你什么时候看过?别瞎说啊,我很洁身自好的,我都,我都那什么……” 季岸:“都还是处男?” 沈忱:“爬!” 季岸:“好了没有,我胸口冷。” 沈忱:“好了。” 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终于停了,季岸重新转回头,就看见沈忱披着毛毯,像小女孩过家家拿床单当仙女披肩似的,畏畏缩缩蹲在火堆旁。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映着跃动的火光,看起来就像在发光似的。 “高一那次去旅行的时候。”季岸说,“你洗澡洗了一个小时,我以为你晕倒在洗手间了,开门进去就看到你刚拧上水龙头。” 沈忱却对这事儿没什么印象:“有吗?” 男人点点头,准备继续说:“我们抽签抽到一个房间的事你记得吗?” “记得一点。”他刚回答完,肚子就咕的叫了声,“……我饿了。” “嗯,我也饿了。”男人很自然地伸手够了够,竟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包泡面,“我有泡面,你呢?” “我?我没有啊。”沈忱说,“我箱子里有什么你都看到了。” 他学着季岸的样子,把些能支撑的东西摆阵似的摆开,将自己的衣服裤子摊开在上面晾。最后一条能替换的内裤,沈忱替它找了个好去处——手骨模型派上了大用场,它被沈忱用两个掌机盒夹住,勉勉强强立在旁边,湿内裤挂在了指骨上,诡异的刚合适。 “那你饿着吧。”季岸说着,起身往外走。 就这么一会儿脱衣服晾衣服的时间,行李箱里竟已经接了半箱雨水。男人把箱子拖进来,拖到火堆旁,沈忱往里瞧了眼——里头不光有水,还有被雨打落的叶子,还有小树枝子。 沈忱嫌恶极了,表情都变得拧巴:“你不会打算用这个水煮泡面吧?” “不然呢?” 男人倒是很无所谓,掏出了他的泡面小奶锅。 “脏死了……” “没关系,”季岸说,“反正是我吃,不是你吃;我吃脏的,你吃空气。” “不吃就不吃,”沈忱不服气道,“饿一顿又不会死,等雨停了我出去找点干净果子吃,谁稀罕你那泥巴水煮泡面。” “你最好是不吃。”男人扔下这么一句,便开始他的厨艺展示。 沈忱在旁边蹲着看,像看美食节目似的目不转睛。 第65章 除了泡面小奶锅,季岸还带着刷牙用的塑料杯,不可谓不周全;只见他拿了只新袜子,撑开袜子口,强行裹在泡面锅上;接着,他一杯一杯从行李箱里舀雨水,往袜子里倒,把肉眼可见的脏东西都过滤掉。很快奶锅里就滤出了半锅的水,季岸盖上锅盖,直接将奶锅放到了火堆里,连着锅盖一起烧。水分量不多,三四分钟过去,锅里便咕咚咕咚地响。季岸又拿刚才滤水的袜子当手套,握着锅柄把锅子从火里拿出来。 “你是不是训练过啊?”沈忱忍不住道,“野外求生培训?” 季岸不语,利索地拆了泡面把面饼和调料全倒进锅里,再盖上盖,再把锅放回火里。 男人看着夜光手表等了两分钟,沈忱又说:“再煮煮化了,可以了!” 季岸却是一点不着急,再等三十秒,才把锅从火里二度拿出来。 锅盖揭开的瞬间,里面的汤还在滚着;浓郁的现代调料香味迸出来,沈忱立刻咽了咽口水。 男人拿过自己的不锈钢筷子,拌了拌,夹起一满筷子的泡面,提出了锅,在空中晾。 沈忱:“……我能吃一口吧?” “那怎么行,”季岸似笑非笑,看都不看他,“泥巴水煮的,大少爷吃不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没有,后天应该有 第三十五章 他是弱智 在沈忱渴望地注视中,男人张开嘴,“呲溜”把满筷子泡面全吃了。 他一边咀嚼,一边和沈忱对视,气得沈忱张口想骂人,但又骂不出来:“……我尝一口。” 男人只咀嚼,不说话,把泡面吃得像什么珍馐似的,足足嚼了二十下才咽掉:“……不好,不合适,不符合你的身份。”“我什么身份啊我,”沈忱再凑近了点,“给我吃一口。” 季岸:“不给。” 沈忱:“给。” “不给……”“有完没完啦!我快饿死了!”沈忱嚷嚷道,“我错了还不行吗,泥巴水煮的我也吃。” 听见这话,季岸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波动,可沈忱没有道理地就是知道,这灾舅子在得意。 男人把筷子一倒,将大头对着他,示意他接下。 沈忱缩在毯子下的手,刚撩开一点缝隙,冷空气就往他身上钻,冷得沈忱又把手缩了回去:“……你喂我一下。” 季岸:“?” 沈忱:“太冷了,我又没穿衣服……你不冷吗?” 季岸:“这不是生着火吗?” 沈忱:“还是冷。” 季岸的手在僵在半空,筷子头仍对着他:“吃不吃,不吃我继续吃了。” 沈忱急了:“吃!但你喂我!” “……”由于对方的表情过于真挚,季岸竟然语塞了半秒。他把筷子重新转回去,接着捞泡面:“你承认你是弱智我就喂……”“我是弱智,”沈忱目光紧锁着他,说得字正腔圆,正气凛然,“我是弱智!” 季岸便把泡面塞进了他嘴里。 兴许是泡面的调料威力太强,雨水过滤烧开后煮的泡面,也和平时的味道相差无几。可在这个鬼地方,在这个无人荒岛的天然山洞里,沈忱只觉得这味道太顶了!原本他只觉得七分饿,嘴里尝到味之后,饥饿不减反增,直接变成七十分。 他咽掉嘴里的,看着男人自己再吃了口,咂着嘴道:“我能不能再吃一口,就一口。” 季岸:“你说你只吃一口?” 沈忱:“我是弱智!” 季岸:“你……” 沈忱:“我是弱智!!” 没有办法,男人只得再分一口喂过去,他仍裹着毛毯伸长了脖子张嘴去接。再到第三口,也不用沈忱再求了,男人像是突发善心,自己吃过一口就会再捞一口喂给沈忱。一碗泡面很快就见了底,有了点热腾腾的食物下肚,沈忱身上稍微回暖了些,没有那么冷了。男人把最后一点面渣都捞了吃干净,最后仰头吹着气喝面汤;沈忱见状,急得手终于从毛毯缝里伸出来:“你别喝完了!给我喝一口!” 季岸剩了半锅,将锅都递过去:“这就是你的一口。” 沈忱丝毫不讲客气,一手握住锅柄,另只手扶着还有点烫的锅壁,咕咚咕咚地喝面汤。 “……呼——”面汤喝完,沈忱用手背擦过嘴唇,“你吃饱了吗?” 季岸斜眼看他——其实他一直都在看——淡淡道:“没有。” “我也是。”沈忱说着,贼眉鼠眼地往他们身后季岸摆放整齐的那堆杂物看,“那什么,你……你带了几包泡面啊?”“还有三包。”“要不然我们……”“不行。”季岸道,“如果你不想之后几天都只能吃野果子和没有味道的烤鱼的话……哦,还有个前提是我们得能摘到果子、捉到鱼。”“……”“不然的话,那三包泡面就是我们最后的食物。” 沈忱心里知道季岸说的是对的——这个局面下,有食物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当然要省着吃。但理智知道是对的,人还是会觉得委屈,尤其是沈忱这种称得上是养尊处优的人。 他瘪了瘪嘴角,满眼的可怜。 季岸最受不了他摆出这种小可怜模样,不由地移开目光:“……别想了,该睡觉了。” “又睡觉又睡觉,”沈忱不满道,“你就知道睡觉。” 男人也不反驳,拿着泡面锅起身:“对,我只知道睡觉。” 第66章 沈忱:“……” 外面大雨还在下,洞穴里也没条件再铺张简陋的床出来,季岸草草洗了遍泡面锅,约莫也是冷了,他披上件外套,又坐回火堆旁,盘着腿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一旦安静下来,雨声便分外入耳。 虽然没吃饱,但过了那阵饿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沈忱一边烤火一边兀自在雨声中放空了脑子,良久后他又回过神,像是在刻意抵抗这种安静般,往季岸旁边挪了挪,小声道:“衣服什么时候能干啊,我没衣服换了。” 季岸没回应,他接着道:“你能不能借我一件?” 说完,他自顾自地长叹了口气:“……我们不会真要在这儿鬼地方玩荒野求生吧?我好想回去……” 恍惚间沈忱真有种回到高中的错觉,仿佛高一的时候也有这么个倾盆大雨的下午,教室里安安静静,笔尖滑过纸张,碰上桌面时有轻微的“哒哒”声;沈忱处在某种昏昏欲睡却又无法真的睡着的状态,自顾自地和旁边沉默背书的季岸说了很多有的没的。 “等雨停了,就出去烧火,到海边烧火,每个方向都烧一把,”他喃喃说着,“然后很快就会有人注意到,就会开直升飞机来救我们。……负责人发现联系不上我们,肯定会一直找我们,应该还会报警。……妈的,到底为什么就沦落到这种要死要活的地步了……我们不会之后要啃树皮煮皮带吧?我甚至没带皮带……你说句话啊,你一声不吭不觉得这洞里很吓人吗?季岸……” 他说着,用肩膀轻轻撞了撞男人:“说句话说句话。” 男人的呼吸沉了沉,沈忱继续撞:“下午才睡了那么久,你不至于坐在这儿又睡着了吧?……!” 猝不及防的,季岸猛地伸开胳膊,像要勒死他似的箍住了他的脖子。沈忱只觉得天旋地转,就被直接按倒在了男人的大腿上。他下意识去扒拉季岸的手,但因为两个人力量上差距不小,男人的手纹丝不动,死死地摁着他。 “你干什么……” “吵死了,”季岸说,“睡觉行不行,睡到雨停。” “我睡不着。”沈忱气不过地敲了几下那只手,“谁跟你似的,说睡就睡。” “睡不着也睡。”他这才看见,季岸眼睛都没睁开,“闭着眼,总会睡着的。” 完全处于下风,沈忱只好暂时认怂:“你先放开我,我不吵你行了吧。” “再啰嗦我就把你嘴堵上。”男人的声音有隐隐的烦躁,“就这么睡。” 沈忱再挣扎了几下,对方虽然看着是一副随时会睡昏迷过去的模样,手臂上的力气却没有丝毫放松,一旦感受到他的挣扎,就会猛地发力把他摁住。几番你来我往后,沈忱没了力气,索性放弃了挣扎:“……睡就睡。” 他半躺在男人的大腿上,安静了没一会儿,又问:“好怪啊,睡你大腿上,你不会别有用心吧。” 季岸:“……” 沈忱:“喂,喂喂喂,季岸?” 季岸:“…………” 男人的呼吸声再度回归平稳,在纷乱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安定。沈忱知道这人肯定是又睡着了,毕竟两秒入睡是季岸的绝技;他想着把那只压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拎开,好逃离桎梏,可又怕把季岸吵醒,进行新一轮的对抗赛。犹豫良久后,他干脆卸了力,调整了下姿势,坦然地躺在季岸大腿上。 ——有枕头总比没有好。 他这么想着,再次放空了脑袋。 正如季岸说的,闭着眼,躺好,总是能睡着的。雨声成了非常催眠的白噪音,沈忱合着眼,迷迷糊糊处在睡着的边缘。 谁知就在这时,季岸突然松开了他:“起来。” 沈忱目光朦胧:“啊?” “不睡了。”男人说,“你不是不想睡吗,起来。” “不睡也没事儿做啊,”沈忱慢慢支起上身,艰难地让自己坐起来,“你干嘛啊,想一出是一出的,我好不容易差点睡着了……” “带扑克了吗?”季岸说,“你绝对带了。” 沈忱:“???” “没带吗?” “带了,但是你怎么知道的?我都没拿出来。” 男人自顾自地起身,先去摸了摸在旁边晾着烤的衣服干了没有,然后又捡了几根柴火,丢进还烧得正旺的火堆里:“猜的,你肯定会带的。” “为什么?” 季岸说:“没为什么,就是感觉你会带;那次去山上三天两夜,你不就带了扑克吗?” “哇,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啊,”沈忱道,“到底是多恨我。” 男人加了柴火,又往洞外去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像是在找事情做似的,这边来那边去;沈忱仍坐着,扬着脸目光追着他晃来晃去:“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好不对劲儿。” “我没怎么。”男人跑到他那堆东西里,很快翻出了扑克,“来玩扑克。” “两个人能玩什么啊,斗地主都差个农民……” “抓鬼,”季岸说,“就玩抓鬼。” “那有什么好玩的,不玩。” 然而对方已经把扑克从盒子里倒了出来,一边洗牌一边走回他身边,终于坐下:“要怎么才好玩?” 沈忱想了想,说:“有点赌注就好玩。” “什么赌注?”季岸问,“真心话大冒险?” 第67章 “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第三十六章 合得来 他手里只剩两张牌了,现在又轮到他抽牌;他这一手伸出去再收回来,鬼是哪张就一清二楚了。 沈忱紧张兮兮地盯着季岸,试图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些许破绽。但那是季岸,一个天塌下来都可以打着呵欠说“先睡觉吧”的冷感理性人,再怎么也不可能在抓鬼这种聚会小游戏里有什么波澜。 既然从表情里看不出什么来,那只能分析动作了。季岸手里还有三张扑克,现在鬼就在他的手里,要怎么才能不抽中那张鬼牌,是沈忱获胜的关键。现在这三张扑克举在沈忱的眼前,他慢吞吞伸出手,谨慎地往左凑了凑,对方毫无反应;他倏地调转了方向,又往右探了探,对方仍是没有反应。 ——仔细看的话,中间那张牌其实有点微微突出;季岸那一肚子坏水的,这肯定是在故意诱导他去抽中间的卡,他才不会上这个当……等等,万一他算到了自己会这么觉得,所以刻意把绝对安全的牌放在中间呢? 沈忱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犹豫着不敢下手。 季岸打了个呵欠:“要不然我先睡一会儿,你想好抽哪张再叫我。” “什么啊,我想好了的,”沈忱一急,直接抽了正中间那张,“就这张!” 沈忱手里剩一张6、一张a,而抽回来的是张k。 “……啧。”牌凑不成对,可想而知这张就是鬼,沈忱嫌恶地皱着眉,倏地把双手连着扑克背到了身后,“等下啊,等下,我换下顺序。” 季岸双眼无神地点了点头,倒也配合他。 “好了,你抽。”沈忱小心翼翼把三张牌重新举回去。 “这么怕输啊……”季岸随手一伸,顺手似的就往右边那张牌去了,“是怕我问真心话吗?” “怎么可能,”沈忱努力压下嘴角,正色道,“我这个人,一生要强,不行吗?” 季岸看着他的脸,手稍稍一偏,眼见就要抓走中间那张;沈忱神色依旧,接着说:“再说了,鬼知道你憋了什么坏等着折磨我。” 男人叹了口气,迅猛地抽走了左边那张牌:“……我要是赢了,我就问真心话,行了吧。” “哎哎哎,你别……” 沈忱话没说完,季岸抽回来的6和自己手里的6刚好凑成一对打出来;剩下也不用再玩了,沈忱输了。 “妈的,算你走运。” “承让。”季岸说着,很自然地问,“有什么不能问的吗?” 沈忱伸长了腰,把地上散落的扑克拢起来整好,一边洗牌一边应声:“没什么不能问的啊。” 季岸:“那我问了喔?” 沈忱:“那你问啊。” 恰好外面的邪风穿过藤蔓间的缝隙,吹得火光晃了晃。男人低着头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递向他;他很自然地接下一支,暂时放下没洗完的扑克,给自己点烟。 接着,男人说:“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咳,咳咳咳,咳……”沈忱一口烟差点把自己呛得送走,“你搞这么隆重,就为了问我这个?” 季岸叼着烟,接手了他的洗牌工作:“是啊。” “我还以为是什么角度刁钻的问题呢,我讨厌你是因为,因为……” 沈忱张口张得利落,可话到嘴边,他又脑死机了——他为什么那么讨厌季岸,说起来就好像是人要呼吸一样自然的事;可真当要去追究个因为所以时,他居然完全想不到理由。 男人熟练地洗着牌,头也不抬地问:“因为什么?” 沈忱:“因为,因为,因为……” “要真心话,”洗好的扑克放在了他们俩中间,季岸这才抬起头,“别现编。” “什么现编,我赌品很好的ok?说真心话就绝对是真话!”沈忱硬着头皮道,“我为什么讨厌你……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感觉很讨厌……” “你这根本不算回答。” “非要个理由是吧?没有理由不行吗?” 季岸就在这时候突兀地笑了笑。他叼着烟发牌,一张张牌扔在地上的声响和外面的雨声微妙地嵌合上;沈忱就着这声音继续绞尽脑汁地想。 但没有答案的事,再怎么想也是没有答案的。 他捡起牌展成扇,拣出里面的对子,抽出来甩在两人中间,随意道:“讨厌这种事能有什么理由,就是合不来呗。” “我其实觉得我们挺合得来。”季岸淡淡道。 “合得来个鬼,”沈忱说,“我听你讲话就来火。” “我是说,口味,爱好,品味……”男人说着,有意无意地瞄了眼旁边装着雨水的行李箱,“还经常买到同款,换成别人,应该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对啊,我也觉得啊,我也这么想过啊,”沈忱专心致志地挑对子,并未注意季岸的目光,“但就是莫名其妙的,感觉你很讨厌,跟讨厌的人品味相似,更讨厌了好吧。” 男人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突然问:“最喜欢的导演?” 沈忱不假思索:“昆汀。” 季岸:“最喜欢《低俗小说》?” “不啊,喜欢,但不是最喜欢,”他说,“最喜欢的是……”“让我猜一下,”季岸倏地打断他,“你最喜欢的应该是……”“嘿,你肯定猜不中的,”沈忱打断回去,“我品味很独特的。” 第68章 “大多数人喜欢《杀死比尔》,”季岸说,“你的话……” “嗯哼?” “《落水狗》。”季岸的口吻很笃定。 沈忱疑惑着皱眉:“你不会告诉我你也最喜欢……” “那倒不是,我喜欢《八恶人》。” “那你是根据我性格……” 季岸挑完了的对子,手里只剩下一张牌:“你同学录上写的。” “…………” 看着沈忱一脸“这也行”的表情,男人略略抿着嘴笑:“怎么,发现不是心电感应有点失望?” “你这故弄玄虚的本事到底是在哪儿学的,”沈忱稍微慢了些,也挑完了对子,他手里也只剩下一张牌,“这把你输定了,我就一张了……” 他这才抬头看向季岸,季岸手里也只有一张牌。 鬼使神差的,他们谁也没出声,却好像约定好了似的,一起亮出了各自手里的牌。 一张红桃a,一张黑桃a。 季岸:“……忘记抽走一张了。” “那这把算你输了,”沈忱将牌一扔,“你输了你输了。” 男人完全无所谓输赢,跟着扔了牌:“那怎么说,你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什么啊,冒险还没冒够呢?”沈忱说,“真心话吧。” “问。” “嗯……让我想想……”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问点什么——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季岸难堪,不管他问什么,季岸大概都会波澜不惊地回答,那真心话就压根算不上惩罚了。 想了片刻,沈忱也没挑出什么有意思的,最后只能扔出经典问题:“……初高中有没有暗恋过同学啊。” 而季岸果不其然,毫无障碍地秒答道:“没有。” “真的假的,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真的,”季岸说,“在发展到暗恋这一步之前,就结束了。” “那就是有好感咯?”感应到八卦出现,沈忱挑了挑眉,一副十足感兴趣的模样:“谁啊,谁啊谁啊,我认识吗?我们班的?” “你这是真心话,不是提审犯人。”季岸道,“想问等你赢下一把再问。” “嘁,搞这么神秘……” 很快季岸又把牌洗好了,这次沈忱率先抽了张牌出去,顺手压在季岸膝盖下面。两个人接着抽对子、抽对方的手牌组新对子,大约是运气上来了,这把沈忱赢得很顺利,随着最后一个对子甩出去,季岸直接道:“真心话?” “真心话呗。” “问。” 可就短短一局抓鬼的时间,沈忱已经把之前的对话忘了个干净:“嗯……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那什么……” “什么?” “就是……”沈忱不由自主地别开了目光,“就是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 季岸沉思了会儿,不确定道:“十几年前?” “谁问你具体时间了,”他说,“没有什么开关啊、契机啊之类的吗,比如因为什么事让你觉醒了。” 男人没第一时间回应,沈忱又好奇又有点忸怩,不动声色地斜眼过去,偷偷观察对方的表情。但其实对方并没太多表情,仿佛对性向的事也并不在乎。 ——何止是性向,这世界上好像就没什么季岸会在乎的事。 沈忱这么想着,下意识问出了口:“你是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啊。” “嗯?”季岸没太明白,皱着眉反问回去,“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算了,你当没听见好了……”明明对方还是很淡然,沈忱却诡异的局促起来,也不知该继续说什么好;就在这时,他惊觉外面安静了,“雨停了!” 男人回头看了眼洞口:“好像是,但现在是半夜。” 这下轮到沈忱问“什么意思”。 “不知道这岛上有没有野兽,外面很黑,你又夜盲,”季岸话说到一般,再打了个呵欠,“我的建议是先睡觉吧,天亮再说。” 沈忱:“牛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第三十七章 他运气也没那么差 抓鬼游戏玩不了几把就变得无聊,衣服烤得差不多干了后,他们重新穿上衣服,滤了锅干净雨水烧开晾着。 后半夜沈忱靠着洞穴的岩壁睡了个“午觉”,被冻醒时,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季岸?”他揉着惺忪睡眼爬起来,下意识先叫了男人的名字。但洞穴里并没人回应,正当沈忱以为这人又自顾自走了的时候,他看见季岸躺在火堆边,蜷着腿睡得正香。他精神恹恹地走过去,搓着手蹲在季岸旁边烤起火来。 ——口好渴,肚子好饿。 沈忱半阖着眼,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摆在一旁的泡面小奶锅看过去。 他确实是嫌雨水脏,嫌袜子滤出来的水烧开了也怪恶心。可真到了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的时候,干不干净这码事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况且他昨晚都已经吃过了雨水煮的泡面。沈忱这么安慰着自己,揭开锅盖,仰头小口小口地喝了半分钟,才终于觉得舒坦了些。 他一直没把事情往坏处想——他隐隐觉得最多在这荒岛上待三天,肯定就会得救;所以熬过这三天就好了,再苦也就这三天。 但就在季岸还睡着,他又冷又还没睡醒的早晨,他莫名有种可能要死在这岛上的感觉。 第69章 ——不行,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得没有一点交代。 沈忱昏昏沉沉起身,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季岸那堆摆放整齐的行李走过去。季岸不仅随身带了笔,甚至还带了好几支笔,滚珠笔签字笔都有。他拿过抓过签字笔,又把那一摞打印出来的资料也拿走,重新坐回火堆旁,曲着腿,开始在资料的背面空白处写遗书。 爸妈: 我被困在一个荒岛上了。 写完这句,沈忱就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长这么大,他还没怎么想过自己要是英年早逝会怎么样。 他握着签字笔,盯着那行字,就像回到了读书时候似的,自然而然地便开始转笔了。虽然沈忱的成绩一直是中游平平,但转笔可是校中翘楚,什么花里胡哨的招数他都会,最沉迷的那段时间,他能边转笔边去食堂,笔永远在他指间绕,不停更不会掉。 虽然高中毕业之后他就再没这习惯了,但当年的肌肉记忆还在。签字笔在他手指间到处绕到处转,转着转着,遗书的下一句他没想出来,可这支笔却让他觉得很熟悉。 沈忱想着,忽地停了手,握着笔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不是,他高一时候“赔”给季岸的那支笔吗? 这支笔价格不低,金属的外壳,打磨得很丝滑趁手,笔身黑色,笔盖金色,笔尾有一个凸起的金色logo,是国外的牌子。他手里这支,logo已经被磨得有些褪色了,看起来像是被反复摸过。 ——他懂,这logo手感老好了,他以前也经常摸。 沈忱很难想象一支笔用十年,毕竟他是丢笔大户,从没哪一支笔能把油墨用完的。 大概是,季岸也觉得这牌子趁手好用,所以又买了几支? 他这么想着,却很难克制自己的思绪跑回从前。 那是运动会之后,季岸生日,他送的礼物。当然,在那之前,他因为老是丢笔,经常用季岸的;然后季岸的笔也被他弄丢了不少。季岸倒没让他赔,就是很讨厌的在他上课悄悄转笔的时候当着全班的面跟老师告状,说他转笔影响自己听课。 这只是他们那三年同桌时光里争锋相对的一小部分,是件很不起眼的小事。 后来因为那次运动会,他们经常在练习的间隙一块儿去小卖部买水,练完之后一块儿溜出学校去外面的苍蝇馆子吃饭。人好像在筋疲力尽之后,反而会变得和善且真实,那段时间他们相处得居然很融洽。 所以才有了这支笔做生日礼物——他也没刻意记着季岸的生日,只是有女生跑来找他转交礼物,他才得知对方生日将近。 ……其实,如果他没转学,他和季岸,说不定会变成无话不谈的朋友。 他一边回忆,一边把笔轻轻拧开,里面的芯子油墨几乎是满的,肯定是换过的。他又把笔拧回去,盖上盖子,目光不自觉便又落回了logo处。 沈忱想得出神,遗书的后文该写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想到。 “在想什么?” 忽地有人发问,他下意识回答道:“想有没有人一支笔能用十年的。” “有的,”季岸说,“我。” “!” 沈忱后知后觉,才发现男人不知何时睡醒了,还就坐起来了,就在他身后说话。他惊得手一抖,笔啪得掉在资料上;他惊慌失措去抓,但笔一下顺着资料滚下去,再哒的一声落地;然而落地还不算完,这笔盖上没有夹,掉在地上滚势不停,倏地就滚进了火堆里。 季岸:“!” 他正要扔开资料去捡笔,男人却比他动作快,手直直往火里伸。 然而就算是季岸这种十项全能的品种,手碰到火还是会被烫得收回;沈忱也慌了,他一瞬间几乎忘了那只是支笔,赶急赶忙伸脚尖去火堆里,试图把笔扒拉出来。最终季岸抓过旁边调整火堆用的树枝,把笔抢救了出来。 好在他们动作够快,这笔质量也够硬,笔上只沾了点灰,并没被烧出什么痕迹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接着沈忱才问:“你怎么跟个鬼一样,起来不出声的?” “我不是跟你说话了吗?”季岸端起锅,喝了两口水,“是你自己没注意。” “……” 对方说的是实情,的确是他想得入神,一点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沈忱只好换了句话说:“这笔不会是……”“是。”男人速答,“就是你送的那支。” “一支笔用十年啊?什么奇迹……” “又没有坏,用二十年也正常吧。”季岸说,“你饿不饿?” “饿!” “那出去找吃的了。” “去!” * 雨后整座岛都潮潮的,地上到处都是没干透的泥,走得沈忱龇牙咧嘴的嫌弃。 在季岸的指挥下,他们先把昨天铺的棕榈叶全都捡回了洞穴里,一张张铺开晾着;再捡了好些石头回去,将火堆围了起来,搭成了个建议的灶台。接着,季岸附近的找了棵不知品种的小树,折下来根火腿肠粗细的树枝。 “干嘛,还要捡柴火?”沈忱问道。 男人把树枝上多余的枝丫和叶片全薅掉:“给你做拐杖。” “我他妈又没瘸,”沈忱骂道,“你自己留着用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撒开腿就往上走——按季岸说的,他们想在岛上至少活过三天,第一要务就是往山坡上面去找有没有淡水。 第70章 “你最好是不用。”季岸不冷不热说了句,倒也不勉强,干脆自己拿着用起来。 这荒岛上的“山”有些高度,植被也密,空气都比城市里清新干净得多。只可惜他们是被困在这里,谁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风景。山上没有路,他们俩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必须踩实了踩稳了,最大程度避免滑倒摔跤这类意外。可仿佛是他们运气不怎么样,他们几乎快登到顶,一路上也没遇到看起来能吃的果子和淡水。 “我觉得找野果子吃不合理,”沈忱扶着树干,喘着粗气,说了半句又艰难迈出下一步,“我感觉就算真的有看起来能吃的,我们又不认识是什么东西,万一食物中毒那就死得更快了。” “主要是淡水,”季岸看起来并不怎么累,大约登山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吃的可以去捉点海鱼螃蟹。” “淡水,这一路上根本没有淡水。” “这条路没有,还有其他方向的路,得全找一遍。” 言谈间,他们已经踩上到了海岛最高处。 沈忱累得大喘气,饿的劲儿已经过去了,但却因为消耗太大而头发昏。 他找了块裸露出来的岩石,坐着大喘气:“……我不行了,我得歇会儿,头好晕……” 这块地方视野极佳,能看到山的背面。男人站在他身旁,一边四处张望,一边从兜里掏出块巧克力。听见塑料包装的响动,沈忱倏地抬头,一脸渴望地看向季岸的手:“给我……” 他话还没说完,男人把刚剥出来的巧克力塞进他嘴里。 沈忱一口咬住,像护食的小狗似的,要把巧克力叼走。 季岸没松手,感受到拉扯的力,他扭头看向沈忱:“……干什么?” “唔唔唔唔唔唔(不是给我吃吗)?” “是分给你吃,不是让你吃独食,”季岸道,“咬断。” 沈忱不情不愿,咬得很用力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但对方对他的不满毫无察觉似的,看也没多看他一眼,直接把剩下的巧克力塞进自己嘴里。 有点糖分下肚,加上心理上的安慰,没过几分钟,沈忱的头昏便减弱了不少:“……接下来怎么办啊季老师。” 季岸指了指东南方向:“从这边下去找找,沈老师还能走吗?” “我就是有点累,至于不能走吗?”沈忱倏地站起来,想表达一下自己体力也没有那么差,直接往东南方向下坡迈出一步,“这山也就海拔两百米,上山我都上来了,下山还不简单。” 男人不置可否,站在原地看他证明自我。 一步,两步,三步。 沈忱:“!” 迈了第三步时,沈忱倏地小腿控制不住地抖了抖,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爽在腿肚子那儿荡漾开。 “平时从来不爬山吧。”季岸微微一笑,“也不怎么锻炼吧?” 沈忱:“……” 季岸:“山上容易下山难,没听说过吗?” 沈忱:“…………” 季岸:“要不要‘拐杖’啊?” 沈忱不服,但不得不服:“季老师有先见之明。” 男人没再多说什么,把手上那根树枝递给了沈忱:“之后多走几趟就不会这么难了。” 像是怕沈忱站不稳滑下去,季岸走在他前面,替他探路。饶是这样,下山没几分钟,沈忱便脚滑了好几次,全靠那根“拐杖”,才没直接摔倒。 “抓着我。”季岸言简意赅道。 话虽然这么说,但男人却没朝沈忱伸出手;他瞬间意会,伸手出去捉住了季岸的衣摆。 两个人就这么一边找淡水,一边下山,因为接连着两天都没吃饱过,沈忱连闲聊的力气都没有,一路上显得分外安静。 下到快半山腰的时候,沈忱忽地说:“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季岸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怎么,有女鬼在哭吗,这集我好像看过。” “不是,不是人的声音,”沈忱皱着眉,仔细听着,犹犹豫豫道,“好像……好像是……水声?” “哪个方向?”男人立马道。 “……这,这边?”他不是很肯定地用树枝指了指他们的右后方。 “过去看看。” 对两条腿又酸又抖的沈忱而言,横着走比下山舒坦多了。他没再抓着季岸衣服,还稍微提了提速,两个人走了没几分钟,水声就变得很明显。 如果把流落荒岛比作游戏,那找到淡水就意味着他们至少存活天数会增加到七天。 他们谁也没说话,脚步却很默契的越来越快。 直到他们脚下的土地有了边界,像支出去的阳台一般断开,一条潺潺溪流出现在他们的脚下。 沈忱狂喜,一把拽住季岸的衣服:“你看你看!水!这是淡水对吧!这是淡水对吧!!” “对!”就连季岸的语调都有了起伏。 沈忱朝他伸出手,手掌立在空中,满眼高兴地看着他。 这一下把靠谱的成年男性有点整不会了,季岸犹豫着,也伸出手。等他的手刚伸到半空中,沈忱兴奋地和他击掌:“耶!” 季岸:“耶?” “我就说,我运气也不会那么差,之后不用喝雨水了吧?” 他正兴奋地说着,脚下的泥土地突然传来微妙的断裂声。不等沈忱理解那是什么声音,失重感突兀地传来;整块土地支出去的那部分在转瞬之间裂开,连带着他们直接往下坠:“啊——!!” 第71章 第三十八章 伤得不轻 【强运加身!本月的你,事业与感情双丰收!偶遇超多小幸运!或许会出现小小的困难,只要稍稍坚持,就能顺利跨过去!迎来好结果!】 惊慌失措中,沈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滞空了一秒。就这一秒,他突兀想起时隔十年再见到季岸的那天早上,他在自己的工位上百无聊赖地赛博算命时,得到的结果。 “强运加身”?就是这一路上走错路、找错人、住不着店、吃不到饭? “事业感情双丰收”?就是他和季岸一块儿出差,一天二十五小时高强度被气? “偶遇超多小幸运”?就是平地崴脚、斜坡摔倒,光站着都能遇到泥土地塌方? “小小的困难”?这叫小小的?他怎么觉得那么嘲讽呢? 跟上次滚下山坡不同,塌方那块离下面还有接近两米的高度,那一秒的思绪之后,沈忱回归了现实,重重摔在了溪涧里。换成平时,一两米跳下去,最多也就是个姿势不当的崴脚程度;可真正毫无防备下坠落,两米的高度都够要命的。 沈忱只觉得后腰狠狠撞在什么东西上,紧接着,他整个人像坐水上滑梯似的,顺着溪涧往下滑出了老长一截才停住。剧烈的痛疼让他立时忘了呼吸,也不敢动,躺在溪涧里僵硬得像具尸体。后腰、肚子,还有头,还有……不,他感觉他浑身上下哪哪儿都摔伤了,哪哪儿都在疼。 日光透过他头顶上茂密的树叶缝里撒下来,光线变成点,点又晕开成六角形的色块,他在头晕目眩中仿佛看到了天国的灯火。 他此时此刻,真有种“干脆死了得了”的丧气。 可沈忱转念一想,好像这一堆子倒霉事儿,也没到那种地步。 跟季岸再见面之后,他真的很倒霉;偏偏这些倒霉,又没到不可忍受的地步……这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忽地,一个脑袋闯入他的视线,把那些光全部都挡住了。 “你怎么样?” “我……”他张开嘴,发出第一个音节的一瞬间,所有委屈像海啸似的拍进他心头,“我,呜呜呜,我为什么这么惨啊……” 季岸抹了把脸,把脸上沾的水都甩掉——他也没比沈忱好到哪里去,也摔在溪涧里,好不容易才烤干的衣服眼下又湿透了。 接着他便朝沈忱伸出手,试图把对方拉起来;然而沈忱就好像是什么开关被打开了似的,将他手一拍开,嚎啕大哭起来:“谁要你扶!都是你的错!跟你在一起就没好事!……” 季岸也不反驳,就看着他,手则收回来抓着自己的衣摆狠狠拧水。 沈忱躺在溪涧里哭得伤心:“为什么啊,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落在我身上。……” 他边哭边骂,哀怨得不行;季岸任由他抱怨,只一边盯着他,一边默默拧衣服。等他两边衣角都拧干了,沈忱还没停下的意思,也没有从溪涧里爬出来的意思;季岸干脆脱了上衣,拧个痛快。 约莫五六分钟过去,季岸已经重新把衣服抖平整穿上,沈忱也哭得差不多了:“……我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种罪,我好崩溃……” 听着他带着软糯鼻音、像撒娇似的话语,季岸道:“哭够了?起不起来?” “谁哭了,谁哭了?”沈忱反驳了两句,顿了顿又弱弱道,“……起不来,你扶我。” 溪涧大约七八十公分宽,季岸跨开腿,站在岸两边,还仔细地踩实了才朝他伸出手。沈忱抬起同样在痛的双手,毫不客气地握住对方,借力从溪水中坐起来。可他腰腹才稍一用力,剧痛便像针扎进了指甲缝似的,疼得他眼前发黑。 沈忱低头一看,一根小树杈子就那么直愣愣地插在他肚子上,血正流,顺着他的腰落进溪水里。 不看他只觉得痛,看了之后,他觉得要死——沈忱茫然了片刻,手哆嗦着靠近那根树枝,想拔又不敢。他扬起脸,看向还架在他头上的男人,眼泪又开始往外涌:“季岸,季岸……” 男人匆忙道:“先别拔!” “我要死了……”沈忱哭唧唧道。 男人连忙改换了架势,重新站回溪水一侧再蹲下身,一手伸进沈忱的膝盖窝,一手绕过他的腰,倏地一下把人从水里捞了起来。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随着男人抱起他,他惊慌失措两手并用地箍住了男人的脖子,像是生怕自己掉下去,“季岸我他妈要死了……都怪你,都怪你……” “这也能怪我?” “都怪你都怪你!呜呜呜……” 男人东张西望找着能躺的地方,溪水下游方向不远处就是海岸,有许多大块的礁石。他二话不说,抱着人三步做两步走,很快就把沈忱抱到了礁石上。 “别乱动,我先看看。”季岸放下人,叮嘱道。 其实他不说这么一句,沈忱也不敢乱动——他就维持着被放下来的姿势,半躺不躺地低着头,看着自己腰间那根可恨的树枝,他两只手像找不到地方放似的抬着,僵在空中。 男人蹲在石头边,凑近了他的腰看,血还在往外渗,不多,但仍有些骇人。 树枝并不是直接插进去的,而是从左往右划开了道两三厘米的口子,再嵌进里肉里。季岸很难想像这是怎么弄出来的,但刚才摔下去的混乱状况下,发生什么都不算离谱。他想了想,又抬眼往身后看了看。 第72章 ——他们虽然上山下山地走了很久,但实际上这里离洞窟并不远。 “还能走吗?”季岸问道。 “你看我像能走吗,”沈忱满脸的水,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溪水,“我要死了……” “那你在这儿等我……” 不等男人话说完,沈忱倏地抓住他的手:“你去哪儿?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吗?” 男人已经捋清楚了情况,刚才那点着急也没有了,又恢复了平常漠然冷淡的德行:“我去拿药来给你处理伤口。” “……” 理智上沈忱知道对方是对的,但感情上他感觉自己现在承受不起独自待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于是他捉着季岸没有松手,但也不说话。 季岸深深地吸了口气,耐着性子尽量温和道:“我很快,十分钟就回来。” “十分钟,那我怎么办?”沈忱哭腔明显,感觉马上又会开始嚎啕大哭,“这树枝怎么办?” “五分钟。”为了安抚他,男人从裤口袋里拿出那块湿了但没坏的夜光手表,“五分钟,你看着时间,我说到做到,很快的。” 沈忱将信将疑地接过手表,趁着他松开手,男人扭头就走,像是生怕再被他捉住。沈忱就看着对方钻进了树丛里,眨眼间就没了身影。 远处海浪一波一波冲刷着沿岸,溪水哗哗地流着,风吹动那些绿植沙沙作响,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随着季岸离开而放大,充斥在沈忱周围。他看两眼伤口,又看两眼手表上一直在跳动的秒数,五分钟漫长得像五个世纪,他从宇宙大爆炸想到了自己葬礼上要放什么音乐。 五分钟艰难地过去了。 看着秒数从“59”跳到“0”,沈忱立马抬起头,看向季岸离开的方向。 男人并没出现。 “妈的,季岸,”沈忱咬牙切齿,眼睛发热,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我就知道你他妈嘴里没一句实话,五分钟,五分钟根本不可能走个来回,干……” 他等得心焦,想把树枝直接拔出来,又不太敢。 一是怕痛,二是怕像电影里演的似的血直接飚出来。 但就让这根树枝插在自己腰上,沈忱脑子里便会失控地想象细菌真菌虫卵七七八八的脏东西在他的肉里滋生繁衍的状况。 又是三分钟过去了。 季岸仍旧不见踪迹,沈忱也快被自己的想象逼到极限。 “我要是死在这儿了,季岸,你就等死吧你……”他忿忿念着,终于鼓起勇气,去碰了碰那根树枝。 大约是已经痛得太久了,这骤然一碰也没引发什么更严重的痛楚。沈忱抽着气,握住它,狠狠往外一拔。 就在这时,树林里窜出季岸来:“别乱动!” “啊啊啊——” 沈忱嗷嗷叫着,扔开了树枝。 没有想象中的血溅三尺,也没有什么无法承受的疼痛;伤口处只是再流了点血,再没其他的了。 男人喘着粗气——他是跑着去跑着回的——跑到他身边,捡起那根树枝看了看,沾血的部分也就一厘米左右。 也就是说,伤口并不深,是沈忱多走两步它都能自己掉出来的程度。他很难想象,一个成年人会因为这点伤势哭得像马上要断气了似的伤心;沈忱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这世上就是有人能小题大做到这程度。 他一边喘气,一边扭头看向沈忱。 沈忱看着自己的伤口,边哭边骂:“我要死了,我会失血过多,我完蛋了……” “还好我来得快,”季岸说,“不然你这伤口都要愈合了。” “你还说风凉话?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说风凉话啊……” 季岸叹了口气,这口气包含着无语、烦躁、哭笑不得,还有点脾气。他手提着医药箱,小指还勾着他刷牙用的塑料杯;肩上挂着一条棉麻的衬衫,就他放下这些东西的功夫,沈忱还在絮絮叨叨的哭诉着他来晚了。 季岸:“停。” 沈忱:“你说五分钟,这都五十分钟了,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丢这儿自生自灭?……” 季岸:“要不要我给你处理伤口?” 沈忱:“要。” 作者有话说: 周末再更 第三十九章 世界有他了不起 男人用漱口的塑料杯,一杯一杯来回地舀溪水淋在他伤口,一点点把伤口洗干净。 溪水当然不够干净,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能洗干净个大概就已经不错了。他一边洗,沈忱一边咬着嘴唇抽气,极力忍耐着痛。但他并没能忍耐多久,便开始带着哭腔地絮叨起来: “……我、我觉得我保守估计至少能活到九十九岁吧?……真的,虽然我抽烟喝酒还熬夜,但我一直觉得我能活到九十九……” 确认洗干净了伤口,季岸把他的医药箱打开,找出碘伏和棉签:“嗯嗯。” 沈忱看向冷蓝色的天,海岛的天气瞬息万变,他们出山洞的时候还有太阳,这会儿天色又变得阴沉了。天光下那些树,那些叶子,那些说不出名字的植物,颜色都黯淡下来,像在预示着他没什么好下场。 他忍着痛,感受着棉签在他伤口里戳弄:“你为什么这么冷淡?我们到底也认识了十几年,你至于这么冷淡吗……” 男人动作很轻,已经在尽力考虑他的感受:“没有冷淡。” 第73章 他看向季岸的脸,疼痛和悲伤忽地转化成无能狂怒。 “……我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要死了,季岸你他妈真的冷血动物……呜呜呜……”沈忱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我就知道,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认识你!……我跟你说我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名字刻在我墓碑上,旁边小字标上:‘是这个人害死的’……” 他专心控诉,季岸专心处理伤口。 男人撕开特意也带过来的棉麻衬衫,这才腾出空,去掰开自己领口那只手:“放。” 沈忱躺平在光滑的礁石上,控诉进化成诅咒:“……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吧,我死了我就躲你床底下,躲你家厕所里,吓死你;等你死了我就住你坟头,偷吃你的贡品,抢你家里人给你烧的纸钱,站在你坟上跳草裙舞……唔!” 他没能说完,对方抓起手边撕剩下的衣服直接塞进他嘴里。 男人捞起他的腰,用撕成长条的布料缠上去:“第一,我没想你死。” “唔!唔唔唔!” “第二,现在的小学生都知道世上没有鬼。” “唔唔唔!唔唔唔唔!” “第三,”男人缠了好几圈后,在他肚脐位置打了个结,“被树杈划伤肚子是死不了的……好了。” 季岸这才取下沈忱嘴里的衣服,并把剩下的干净碎衣服又谨慎地收进了医药箱里。 做完这一切,他竟也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口气仿佛从沈忱受伤,一直憋到了现在——他东张西望着打量周围,这附近还有些棕榈树,但最显眼的,要属约莫十几米外,高耸着的几棵椰子树。 椰子可是好东西,不但能解渴,还能勉强充一点饥。 “……妈的,”沈忱仍旧躺着,“你懂都不懂,我现在受重伤了,到时候伤口会被感染,然后化脓,然后我就会发高烧,然后就死了……我他妈就是死,也要跟你极限一换一,你等死吧你!” “行,头脑清醒,逻辑缜密。”季岸转身走到一旁,摘了两大片棕榈叶,盘腿坐下,“来帮忙。” 再多坏话他也想不到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应声:“……哦。” 沈忱捂着肚子,慢慢爬起来。 经过这番又哭又闹又骂人又诅咒的发泄,这些天攒在沈忱心里的焦躁和对荒岛生活的不安,奇迹般地消退了不少。他仿佛是台c盘被垃圾堆满的电脑,打开网页都得卡住,已经到了不换不行的程度;可在哭过之后,垃圾被清干净之后,又感觉能再撑个五年。 他擦掉脸上半干不干的眼泪,在男人身边坐下,跟着一起摆弄棕榈叶。 冷冷的海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他腰上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沈忱回忆着这几天的事,良久后他低声说:“……他妈的,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岸头也不抬:“因为你打了船夫。” “你还不是打了!为什么打他?为什么要打他啊?!” “因为他想多要钱。” “他为什么坐地起价!” “因为我们错过了渡轮,坐了他的船,并且他没有商业道德。你不要再问我为什么错过渡轮,我懒得跟你复盘。”季岸终于抬起头,望着灰色的天空:“早知道就不来出差了。” 这话终于说到沈忱心坎里:“你说得对,早知道我就是死,我也不跟你出来……”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看向远处翻涌着的海。 片刻后季岸又说:“……你会跳草裙舞的吗?” 沈忱翻了个白眼。 他学着季岸的样子,把大叶子上一条一条的小叶子薅下来,薅了半晌他才后知后觉道:“这是在干什么……” 男人动作比他快得多,他这边还有一半,男人已经把一大片棕榈叶薅了,转而捡起那些细长的小叶子,几片叠着交叉着,竟然在编织。 “做绳子。”季岸道。 “做绳子干什么?”沈忱依葫芦画瓢,学着他的样子也捡起几片小叶子。 然而虽然人都有手,但手和手之间是有差距的——眼看着季岸灵巧修长的手指几乎动出幻影,叶片真就变成了绿色的绳;而沈忱怎么学,也没办法顺利地把叶片编到一起,反而弄来弄去弄得来他烦躁,索性拿叶子打了个死结:“怎么做绳子啊,这做出来绳子能用吗?这不是一拽就断?” “……你只负责把叶子都扯下来就好,”男人瞥了一眼他手里被蹂躏得快断了的叶片,“别浪费。” 沈忱不服,但不得不服,他真没有做这种手工活的天分。他又嘟囔了声“做绳子干嘛啊”,但手很配合,帮着季岸接着拆叶子。很快那两片棕榈叶就被加工成了约莫一米长的绳,可季岸还嫌不够,又去摘了好几片大叶子回来,继续重复作业。 “编绳子到底是要干什么啊,”沈忱不耐烦道,“上吊吗?” 男人手不停歇,淡淡回答:“上吊不如直接跳海,面前就有,方便。” “你告诉我会死啊。”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接着沈忱再怎么恶言恶语地提问,季岸也不作声了,只专心致志地拧绳子。他是知道的,季岸如果真的不想理人,随便谁说什么、做什么,季岸都能做到置若罔闻无动于衷。于是沈忱也嫌没劲儿,就在时不时拂过的温柔海风里默默地撕叶子。 第74章 没有任何缘由的,沈忱突然哼起歌来。 那是十多年前的歌了,是他们俩共同喜欢过的那支乐队的一首在粉丝群体里都很冷门的歌。 沈忱实在没什么唱歌的天分,五音不全,还哼得断断续续,到高音时声音虚得像游戏里垂死的boss的哀鸣,到很低的地方又几乎唱不出调。 但就在这烂得过分的哼歌声里,季岸手上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此刻微妙地舒缓下来,编绳子变成了打发时间的游乐,而不再是什么任务。 唱到“i love you more than i know”这句,沈忱忽地卡壳。 安静了几秒后,季岸低低地接上:“所以我们能否——” 沈忱:“紧握彼此的手——oh——” 一曲毕。 “唱得真难听,别唱了。”男人点评道。 “你管老子?”沈忱说,“就唱就唱,就要唱。” “那你唱。” “嘿,你让我唱我还偏不唱了,你奈我何?” 男人没跟他继续打幼稚鬼的言语官司,反而拎起了他们俩的“杰作”——一根拇指粗细、接近两米的绳子。 后半程沈忱就没再管季岸在做什么了,因此在看到本来看起来一拽就断的细绳变成现在这副结实的模样,他还有些吃惊;但转念他就理解了,这是好几根细绳再编到一起,才编出这么粗一根东西来。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要干什么了吧?” 季岸拿起绳子,崩了好几下测试强度,确定很大力气也无法拽开,才起身道:“你跟我来。” “搞这么神秘,”沈忱连忙也起来,“一会儿要没什么惊喜我会骂人哦?” “有惊喜你就能保证以后都不骂人了?” 沈忱:“不能,我没有素质。” 季岸:“很好,很有自知之明。” 沈忱跟在男人身后,一会儿便走到了椰子树下。但他丝毫没注意到椰子树,只不解地看着男人站定,然后蹲下,然后把刚才的绳子两段做出个绳圈绑在了自己的脚踝上。 沈忱:“这什么play……” “你走远一点,”绑好了绳子,季岸忽然像猴子似的,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光溜溜的树干,“离这儿至少三米。” 沈忱:“!”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爬树,这才想到抬头,于是就看到了树顶上的椰子。 ——可这椰子树,保守估计有十几米高! “你疯了吧?!”沈忱道,“摔下来流程都不用走了,直接死!快下来!” 男人理都不理他,就抱着树干不断往上。 “季岸!!” 也就几次呼吸的时间,男人已经爬到了树顶:“让开!” 沈忱慌慌张张跑开。 第一个椰子砸下来,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沈忱的表情从惊恐到惊讶,最后定格在了惊喜:“太猛了哥,世界有你了不起!” 作者有话说: 世界线收束了(bushi) 第四十章 超人病倒 季岸的瑞士军刀派上了大用场,他们经历石头砸、小刀钻孔,使出浑身解数,才终于把新鲜的椰子砸开。椰汁清甜,椰肉还有些生脆,同样带着丝丝甜味。沈忱霸占着唯一的小刀,把半颗椰子的椰肉全刮出来掏了个空,三下五除二就吃吃干净。 他正准备拿刚才的工具再开第二个,季岸倏地拦住他:“别吃了。” “为什么不吃,我饿死了,”沈忱幽怨道,“我饿得现在能吃下一整头牛!” “这儿也没有牛。”季岸一手一个,抱起圆鼓鼓的椰子,慢慢站起身。 “那我饿得可以吃下一头鲸鱼,”沈忱说,“我他妈追着鲸鱼啃。” “省着点,晚上吃。” 沈忱望了眼周围那些高大的椰子树,看看树梢下扎堆的椰子,想说“这不还多的是吗,够我们吃好几天了”;可他转念又觉得没什么立场说这话——到底是季岸冒着被摔死的危险上去摘的,借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自个儿上去摘,吃完了他还得去求季岸。 想到这儿,沈忱没乖乖学着季岸的样子,也一手一个地抱起剩下两颗椰子:“现在怎么,回洞里吗?” 季岸点点头:“嗯,先把椰子放回去。” 沈忱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问:“然后呢?” “然后,”男人有意无意地望了望不远处的海滩,“想吃肉吗?” “想!” “然后我们去海边捡点垃圾吃。” 他们虽然从山上绕了一大圈才找到淡水,可顺着海岸那边的路回去时,也只花了十几分钟。沈忱暗暗计算着距离,又算了算季岸跑回去拿医药箱花的时间,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跑得够快。 洞窟里他们离开时是什么模样,回来仍大差不差。 一张张棕榈叶还铺在地上晾着,季岸不知什么时候捡了几块石头回头,垒在火堆旁,挡住洞口吹进来的风。眼下里面还有几根粗一点的树枝在隐隐烧着,已然看不见明火。 男人大步流星走进去,放下椰子便开始把那些已经差不多晾干的棕榈叶堆到了火堆旁的空处。 季岸大概是想在这简陋的庇护所里堆张床出来。 沈忱看着他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忙碌,忽地意识到——还好是季岸。 如果换个人,跟他这样流落荒岛,恐怕熬不过两天就得病死饿死冷死。季岸好像无所不能,什么都会,什么都敢,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这样。 第75章 “看什么,”男人在搬运棕榈叶的间隙,扭头看他一眼,“不换衣服?不冷吗?” “冷。”沈忱郑重地点点头,再没有了第一晚那种忸怩,非常豪放地把自己剥到只剩底裤,“你不冷?” “还行。” 男人头也不回,沈忱便趁着他忙活的时候迅速换了条底裤。 等他换好了衣服,棕榈叶床垫也生产得差不多了,季岸真就徒手把那些不规则的叶片堆出了个有模有样的长方体。 “搞得还蛮像样子的嘛,”沈忱感叹着,从他那堆杂物里抽出个塑料袋:“那现在去捡点海鲜?” 季岸站在他们的“床”旁边,没有动也没有应声,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季岸?” 沈忱试探着靠近了几步,男人迟钝地“嗯”了声,这才慢慢转过身问道:“……衣服换好了?” “换好了,你怎么了?”沈忱有些疑惑,盯着对方的脸,“你脸好像有点红……你不会发烧了吧?” 男人仍是很迟钝,垂着眼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吧。” “没有?我看你这个状态就不对劲儿!” 沈忱一下蹿到男人面前,伸出手去摸对方的脸。热确实是热,但他刚才换了干衣服,手正凉着,也摸不出到底是季岸的脸太烫,还是自己的手太冷。他索性拽住季岸的衣领,拽得人略略前倾,抹消掉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自己再凑上前,倏地用额头贴上对方的额头。 烫,确实是烫;季岸的呼吸都是烫的。 “干,你发烧了!”沈忱惊慌失措道,“你怎么会发烧呢?你发烧了我怎么办!!” “…………”男人在短暂过后,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我没事。” “你没事个鬼!”沈忱说,“你是感冒了,还是怎么……感染了?” 他以他贫瘠的知识储备,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接着便急吼吼地去脱季岸的衣服。 男人当真是不对劲儿,都没阻止他,甚至还配合地伸开了双手。 季岸的腹肌胸肌肱二头肌倏地暴露出来,他手臂上的纱布还在缠着,在这几天的忙碌中,纱布已经被磨得卷了边,湿了又干,颜色都暗了,也没有重新处理。沈忱这才看见,他腰腹上多了处淤青,后腰更是好大一块皮下出血——不用说,肯定是刚才摔下去的时候撞伤的。 他暗暗佩服对方撞伤成这样还能一声不吭,又去拆对方手臂上的纱布。 当纱布拆到最后一圈,底下的伤口裸露出来时,沈忱倒吸一口气——那刀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有淡黄的脓水渗出来,在边缘干成了痂。 “你都这样了你自己没感觉吗?你不疼吗啊?” 男人慢吞吞侧过脸,看了眼伤口:“没注意。” “这还能没注意,那你一天都在注意什么啊???” “……睡一觉就好了。”季岸说,“你别这么大声,吵得我脑袋嗡嗡的。” “都嗡嗡了!”沈忱一把又拽住季岸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把人推倒在棕榈叶的床上,“你躺着,我给你找药,你那箱子里有抗生素吧?” 男人并没反抗,或者说他也反抗不了。他脑子里有根一直绷着的神经,就在沈忱把他堆倒、他倒在不软也不硬的棕榈叶上时绷断了。 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喉咙管里自己灼烫的呼吸,都一齐发作。 他努力睁着眼,可往哪儿看都觉得眼花,连带着沈忱的动静声也有些遥远,听不真切。在这种不适中,季岸脑子里浑浊一片,记忆乱了次序,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十年后已经做了优秀社会人的自己,还是十年前忙忙碌碌努力念书的自己。 “……你别睡啊哥,”沈忱的声音忽地出现在他耳朵边,“吃了药再睡行不行?” 随着年岁渐长,人的长相性格,总归会变,晕车能治好,口味也能更改;声音却不是那么容易变的,沈忱好像还是十五六的沈忱,低声时声音里有股特殊的质感,不那么平滑圆润,有些粗糙——但很性感。 是的,就是性感。 念书的时候季岸一直没有想明白,该怎么去形容沈忱的声音;可同桌那两年,沈忱的嗓音就像刻录在他脑子里似的,完全无法忘记。 直到这次再碰上,就在茶姐的办公室里,季岸突然想明白了,沈忱的声音很性感。 他稀里糊涂地想着,就感觉到沈忱用瘦弱的胳膊,某足了劲儿才把他脑袋从棕榈叶上抬起来;接着凉凉的胶囊递到了他嘴边。 季岸努力让视线对焦,然后就看见沈忱的眼睛。 沈忱的瞳仁漆黑,可总是亮晶晶的,此刻也不例外。 “……张嘴,对,吃掉,来喝水,来,慢点……咽下去,咽下去没有?我怎么看你喉结都不动的?……”沈忱像哄小孩似的,每一个步骤都念出声,动作称得上温柔。 季岸就那么看着对方眼睛,配合着吃掉抗生素,喃喃道:“咽了……” “真咽进去了?” “要我张嘴给你证明吗?” “不了不了,”沈忱慢慢把他放下来,“还会调侃,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吧?” 季岸这才合上眼:“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那你睡。”沈忱说,“我帮你手臂再涂点药,重新包扎下。” “嗯。” 第76章 生病发烧这类事,季岸经历得很少,他一直都很注意健康问题,感冒都很少有。因此这种烧得迷迷糊糊的状态,对季岸来说,是种新鲜的体验。 他在半梦半醒中,听着沈忱断断续续的动静,时不时还有几声他压根听不清楚的碎碎念。接着,棉签沾着冰冰凉的药膏,在他伤口里很轻很轻的戳弄着。这感觉应该是“疼”,但此刻季岸却不觉得疼——大约是他本身就是个很能忍耐的人,所以自我屏蔽掉了痛之后,伤口处传来的是酥酥麻麻的痒。 沈忱不怎么会照顾人,手生得很,又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季岸的伤弄得更糟糕,于是他只能尽量轻柔,一边替男人上药,一边还呼呼地吹气。 就在他准备换干净的布给季岸包扎时,季岸忽地说:“你不是老叫我去死吗?” “……”沈忱手一抖,抿了抿嘴,小声道,“那能是一回事吗,你说‘笑死人了’的时候你也没真死啊。” “……我没怎么说过。” 沈忱翻了个白眼:“……行,非要解释是吧,我没想你死,听清楚了没有?” 谁知道男人竟闭着眼勾起了嘴角,仿佛他说了什么超好笑的笑话。 沈忱:“你笑什么啊。” “想笑就笑了,”季岸说,“你还是蛮幽默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第四十一章 预判他的预判 如果要问,季岸讨不讨厌沈忱,那他确实是讨厌的。 任谁都会讨厌因为自己排队晚了没买到最后一碗面而迁怒其他顾客的人,这一点上,季岸从不觉得自己的讨厌有什么不合理之处。他讨厌沈忱自我主义的大少爷做派,也讨厌沈忱的聒噪;讨厌沈忱无事生非总要整些幺蛾子,也讨厌沈忱讨厌他。 可人是会习惯的,当他习惯了沈忱没话找话也要聊两句的性格之后,聒噪会变成热闹;习惯沈忱只管自己开不开心的脾气后,自我主义会变成洒脱。 但那也是很后来,后来到沈忱转学了,离开了,自此只活在班级的聊天群里,季岸才想明白——讨厌和喜欢大约是一体同胞,行为上其实差不了多少,都是过分关注、过分在意。然后会出现某个微妙的节点,微妙到当事人自己当时也毫无察觉;喜欢和讨厌就能相互转换。 只是人活着,千万件事要做,喜不喜欢、讨不讨厌,反倒在季岸的生活里排在了“不要紧不重要”的区间里。 直到他们冤家路窄地进了同一家公司的子母公司,还被安排一块儿出差考察。 于是喜欢和讨厌又被重新拉上了台面,重新讨论。 季岸躺着,还有些虚弱,就安静地看沈忱在火堆旁边费了吃奶的劲儿开椰子。他睡了好一会儿,再睁眼时洞穴外的天已经黑了,沈忱挽着袖子,一副刚从工地上下来的狼狈模样。火堆旁的石头又多了几块,刚刚好围成了个小灶台,他的泡面锅架在上面,大约是在烧水。 “……妈的,怎么看他开那么轻松,自己开要了老命了……”沈忱丝毫没察觉到他醒了,皱着眉举着尖锐的石头,正在想接下来该砸哪儿才能给椰子开颅,“烦都烦死了……” 饶是嘴上这么抱怨,沈忱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又在椰子上敲了几下,接着拿起小刀,对着砸出来的凹陷处钻。 这一套是学白天季岸开椰子的方法,学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好半晌,沈忱才终于成功给椰子开了条缝;接着他用小刀把那条缝再撬开些,咬着牙把手探进去,要把已经被蹂躏得很脆弱的椰子掰开。 沈忱力气不太够,季岸看着他表演,即便在火光下,季岸仍能看见对方用力得脸都涨得通红。 只听见很轻微的、“咔”的一声,椰子终于开了。 可也偏就在这时候,奶锅里的咕咚咕咚地水沸了。 沈忱是个单线程,手忙脚乱放下椰子就想把奶锅端下来,端到中途又想起来流程不太对,匆匆又把锅架回去;他一把捞起旁边的袋装泡面拆开,腾出手去揭盖,怎料一个不小心,手碰到锅边缘,烫得他立马缩了回去。 季岸下意识地想爬起来帮忙——诚如他自己说的,吃了药睡上一会儿,感觉就好得差不多了——可下一秒他又卸了力,重回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看沈忱这副搞不定又不得不搞定的样子,还挺有意思。 沈忱抓着自己的耳垂给手指降温,几秒后才松手,重新用袖子垫着去揭了锅盖。等泡面和调料都下进了滚水里,沈忱轻声地叹了口气,两手握住锅柄,将奶锅从火上移下来。等泡面煮好的时间,他满脸委屈地将椰子汁都倒进了季岸的漱口杯里,再用小刀一点点把椰子肉都刮下来,攒在椰壳里放着。 做好了这一切,沈忱左手抱着椰子,右手端着泡面锅,嘴里叼着装了半杯的椰子汁,急急往季岸身边走。 见他要过来,季岸连忙闭上眼。 “季岸,季岸……”沈忱喊得很小声,像是怕吵到他,软糯像撒娇似的鼻音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季岸皱了皱眉,装模作样地掀开眼皮。 上一秒还在几米之外的沈忱,这一秒近得他连一根根睫毛都能看清楚。 季岸倏地又合上眼:“嗯?” “吃点东西再睡,我给你煮了泡面,还有椰子,吃饱了好得快。”沈忱说,“我也不知道你泡面喜欢吃软的还是硬的,反正是煮透了,不好吃你就,你就……你就给老子忍着。” 第77章 “……” 季岸慢慢爬起来,也不讲客气,接过泡面碗:“筷子呢?” “哦对对,我没拿筷子,你等会儿,我去拿。”沈忱念着,用下巴指了指椰子,“你先吃椰子肉,我去洗筷子。” 也不知道沈忱是重新打了溪水回来,还是仿照上次的法子过滤了接回来的雨水;但哪种季岸都无所谓,他的视线追着沈忱,捻了块椰子肉放进嘴里。 沈忱闭嘴忙活的时候,看起来比聒噪时可爱多了。 他就那么一下一下慢慢咀嚼着香脆的椰肉,感受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漾开,看沈忱蹲在不远处洗筷子。 “给,吃。” 季岸接下筷子:“都是给我吃的?你呢?” “我等你吃完了我再泡一碗,”沈忱往他身边一坐,像是累得够呛,“你别给我说什么要省着吃,我再不吃饱我要死了,吃完了就吃完了,吃完了再找吃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沈忱:“我预判你要说。” 季岸:“那你能预判到我接下来会说什么吗?” 沈忱:“还能是什么……” 沈忱话没说完,季岸抢着道:“‘肯定是嘲讽’,是吧。” 沈忱:“你怎么知道???” 季岸:“我预判你的预判。” 这碗泡面煮得有些过头了,面条偏软,在嘴里抿了一下就能断。季岸一向是喜欢吃更q弹的面,但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这碗泡面很美味。 不止是泡面很美味,新鲜的椰子肉也很美味,漱口杯里的椰子汁也很美味。 沈忱大约是真累了,连话也没说几句,就等着他吃完,然后真如他自己所说,跑去洗了锅再泡了碗面。 这是季岸箱子里最后一份储备粮,这碗面拆封,意味着他们接下来每天都要找足自己的口粮。 男人重新躺回去,沈忱坐在火堆边,“呲溜”嗦着泡面,良久后男人忽地说:“要洗衣服了。” 沈忱囫囵吞掉嘴里的面:“……哈?” “再不洗没有干净衣服穿了。” 沈忱这才反应过来他上一句的内容,不由地瞥了眼堆衣服的地方——n国的九月已经很凉,昼夜温差还大,他们穿的除了t恤衫之外,都是有点厚度的外套和裤子,手洗起来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怎么洗啊,”沈忱问道,“搓衣板子也没有,洗衣粉也没有,怎么洗啊?” “洗得不够干净也比没洗好点。”季岸翻了个身,背对过去火,也背对了沈忱,“再说吧。” 他是打算接着睡的,所以才特意换了姿势。 然而仿佛是那短短一阵安眠已经足够了似的,季岸背过身后,沈忱所有的动静都变得分外明显。沈忱吃完面了,沈忱洗锅,沈忱装水,沈忱重新烧水,水又开了。 季岸盯着石壁上因火光摇曳而忽大忽小的自己的影子,脑子里却能事无巨细地勾勒出沈忱做这些事的动作神情。 按道理,他们之间应该是不够熟悉的。 可人和人之间的许多事都不讲道理。 正当季岸想强行让自己接着睡时,新一锅的水烧开了,沈忱把锅端下来摆在一旁晾着,顺嘴道:“总感觉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有吗?” “有啊。”沈忱扒拉了两下火,又加了几根树枝,让火烧得更旺些,免得半夜熄灭,“你不记得了吗,那次,去山上旅游,在半山腰的旅馆住。” “有吗。”季岸其实记得。 “就是我们俩抽签住在一间房,然后不是,停电了嘛,不记得了?”沈忱喃喃道,“不记得算了。就你跟我争床位的时候,停电了,我记得我那时候刚泡了面,就停电了,吓死人了。……” 季岸又转回来,就看见沈忱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烤自己的手:“是你胆子太小了,胆小菇。” “什么啊,是那个谁,晚上在山里散步的时候狂讲鬼故事,跟他妈有病一样,”沈忱稍微抬高了些音量,抱怨道,“一般停电而已,也不至于很害怕好吧。” “那天就是很怕,拖着我不准睡,让我陪你吃泡面。” 沈忱倏地瞥向他:“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一点,不多。” 那山上环境还挺“艰苦”的,山下到半山腰倒是有盘山公路和大巴,可半山腰到山顶,就只能自己一步一步爬山道上去。那次旅行是班上那几个现眼包,听说有哪个星座的流星雨来着,才攒局说一块儿去看流星雨。 结果头天晚上,山上的旅馆就停电了,没停多久,只停了一个小时。 沈忱夜盲又怕鬼,手机的电筒开到最亮,正对着天花板;这他还嫌不够,他还要求季岸不许睡,得陪着他吃完。 那时候他们都还不会抽烟,季岸陪着他,就真是在床上干坐着,看着他吃完。 “想起来就觉得你好麻烦啊,”沈忱恶人先告状道,“我开手电筒,你还嫌太亮,让我关了摸黑吃。” 季岸嗤笑了声:“最后不也没关吗?” “我听你这口气,我还得谢谢你是吧?”沈忱说,“我记得你拿那个玻璃杯,罩在手电筒上,整得好文青啊。” 旅馆里给客人准备的杯子是棕色的硬面玻璃杯,罩上去后,白光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像定格的水波,铺满四面墙和门窗,也落在他们的脸上。 第78章 季岸正想说点什么,沈忱又自顾自道:“但现在想起来,其实还蛮好看的,比这堆火树枝子好看多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尽量日更了,其实后面没多少了,最多还有三十章吧。 之前也没太弄明白cp的申榜的要求啥的,经常不是忘申请就是没达标,自己还稀里糊涂不知道咋了() 这两天找朋友整明白了,也会拿出点激情来,多写点。 老实说没啥人看,也是真挺没动力的,写得比较蔫儿,质量也有点问题,我反省;但也因此,在看的读者你们真的好珍贵,感恩有你! 顺带一提感情线其实我一直有在铺,可能我的风格是比较隐晦,所以也有读者觉得好像一直在走剧情……不过接下来也就是感情要爆发的时候了,谈恋爱不远了! 比心! 第四十二章 洞中洞(上) 清晨,天才蒙蒙亮,不知名的鸟儿在撒欢地叫。 沈忱睡眼惺忪,既觉得鸟叫声吵死了,又觉得脚冷得都没快没知觉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冷醒的,还是被吵醒的。前一天的疲倦并没因睡了一夜而消退,他浑身上下反而更酸胀了,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不想动”,腰上的伤口还凑热闹似的隐隐作痛。 他神志不清地缩了缩身体,一缩才察觉自己身旁就有个巨大的热源。 沈忱没有睁眼,但却完全读懂了肢体的感觉——他就像个条八爪鱼似的,死死缠在另一个人身上。他虽然迷糊,但也不是彻底的没有智商;他依稀知道那是季岸,他们正流落荒岛住在洞穴里,而且他们都是男的,别说抱一起睡觉了,就是叠在一块儿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继续合着眼,额头还往面前热源里蹭了蹭,找一个最舒服最热乎的位置,再把腿蜷进薄薄的毛毯包裹里。 就在这时候,季岸出声了:“醒了?” “……”沈忱的反应很慢,犹豫了好几秒才哼唧了声,“嗯……” 男人约莫也是才醒,声音沙哑,话也说得慵懒:“……要去找点吃的了。” “嗯……” “不起?” “嗯……” “起还是不起?” “……再眯一会儿……”沈忱道。 他虽是这么说,可其实在几句对话之后,瞌睡就彻底飞远了。沈忱用他已然清晰地大脑再梳理了一遍现状——他正因为冷,本能地抱在季岸身上,肆无忌惮地汲取热量。“没关系”是神志不清的他说的,其实有关系,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真的很那个。 尤其季岸的性取向是男,是非常坦诚的。 他意识到了,尴尬也就来了。 沈忱缓缓将眼皮掀开条缝隙,尽量不动声色地观察情况;然而首先进入他视野里的,就是季岸的眼睛。对方正看着他,眼神还很朦胧,同样是刚从睡梦中出来的混沌模样。 沈忱没几次和别人一块儿睡觉的经验,就这为数不多的经验里还好几次都是和季岸。他实在不知道接下来是该继续合上眼装睡,还是就这么跟对方大眼瞪小眼地干看着。 可他有种直觉——如果有人动了,场面就会尴尬翻倍;而且谁先动,谁就会更尴尬。 很显然,季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接下来的几分钟,他们就保持着面对面、四肢缠绕的姿势,在棕榈叶铺的床上对视。 旁边取暖的火堆已经没了明火,只剩下碳在发着幽微的红光。 于是洞穴里光线昏暗,沈忱看不清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孔。然而人就是可以靠着想象补足五感,就算看不清楚,他依然觉得自己看清了。 季岸其实长得挺不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他如此想着,手脚黏在季岸身上不敢动弹,视线也不敢挪开,就连呼吸都刻意收敛。 这种小心翼翼在经历过短暂发酵后,就进化成了要命的敏锐——沈忱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的动静。 ——他在紧张,没错,他现在很紧张。 ——可他在紧张什么? 刚刚才清醒的脑子,在昏暗对视里又重新变成浑,思考断断续续,季岸身上淡淡的体味、体温,包括呼吸与睫毛的细微震颤,都在阻挠他想明白现在的状况。 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好像是经历过的,但最多只经历过一点。 而这场紧张刺激的对抗赛,最终收场于季岸突兀地出声:“……起了吧。” 沈忱:“!” 季岸:“……!” 他倏地弹起来,带着薄毯完全掀开,冷空气立时缠上他们俩。沈忱抖了抖,屈起膝盖,用一般般冷的双手握住冷得没知觉了的脚掌:“……火好像灭了?冷死我了……” “……那加点柴。” 他们醒得恰到好处,天光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越来越亮,季岸重新让火堆烧起来的功夫,光已经照进了洞穴里。 见沈忱还在捂脚,季岸说:“起来走走就不冷了。” “还走呢,我脚都冷得没直觉了。” “至于吗?” “至于,”沈忱没好气道,“早知道穿着袜子睡了。” 男人用干净水浸湿了毛巾,再拧干,给自己擦了把脸后,又重新洗过拧干,送到了沈忱面前:“洗把脸。” 沈忱满脸不情愿地腾出一只手:“……洗什么洗,活人都见不到一个,还洗脸。” 第79章 他话是这么说,手却很诚实地拿着毛巾开始慢吞吞地擦脸。 谁知道季岸突然在他脚边坐下了,二话不说从他另只手里躲过他一双冰冷的脚。这动作来得太意料之外,沈忱都没来得及惊叫出声,接着他的脚掌便碰到了一片温暖——季岸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精神萎靡的表情,一手撩着自己的衣摆,另手抓着沈忱的两只脚脖子,把他的脚塞进了衣服里。 沈忱:“你干什么!” 理智告诉沈忱,这也太神经了,应该马上把脚抽走;可冷了大半宿的脚一碰到热源,就再不想分开。 “嚯,”季岸不咸不淡道,“还真挺冷。” 这下沈忱有两只手洗脸了。他逃避似的用湿毛巾捂住整张脸,小声道:“夜里冷风一直吹我脚心,不冷才怪。” “是吗,我没什么感觉。”季岸说,“但是哪来的风?” “我怎么知道……”沈忱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季岸一边替他捂脚,一边垂着眼边思考边说:“……我们头朝洞口脚朝里面,有风也应该吹得头痛才对。” “是哦?……”沈忱赞同了声,接着终于放下毛巾,“我洗好了。” “洗好了自己去洗干净晾了,还要我帮你做全套吗少爷?”季岸说。 “对你态度稍微好点,你就开始阴阳怪气,”沈忱不轻不重地往对方腰腹上踹了踹,“爬开,老子去洗。” 男人也不多说什么,松了他的脚,转头便自顾自地刷牙去了,好像替沈忱暖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倒显得沈忱有点神经过敏。两个人你洗毛巾我刷牙,你刷牙我喝水,分工明确次序也很明确地洗漱完,沈忱自觉抖开一只挺大的塑料袋,把他们俩的脏衣服全塞进去。 就在这时,一股冷风吹来,钻进沈忱的后脖子。 他冷得哆嗦了下:“……你看,又开始吹风了,冷死人了。” 闻言,季岸挪了挪脚,和沈忱、洞口站成一条线。果不其然,凉飕飕的风从身后而来。他循着风来的方向走了几步,抬眼便看到是外面天光照不到的石壁,和不少从缝里挤出来的野草。 刚找到这里的时候,季岸只草草查看了下环境,在野外求生能找到个半封闭的洞穴已经是天大的幸运,还要什么自行车。因此洞穴深处的石壁他都没有仔细检查过。现在,风就是从这个风向来的,除掉那些玄幻科幻梦幻魔幻的因素,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洞还有更深处。 “出去吗,”沈忱随意问道,“洗衣服得去溪水那边洗吧?” “等等,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儿。” “啊?” 季岸调转回头,从火堆里捡出一只烧着的粗柴火,重新走向洞穴最里面。 沈忱不明所以,好奇地跟上去。 火光照亮了石壁,也照亮了那些茂盛的杂草。男人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把杂草拨开来—— 有一个半人高的洞中洞。 沈忱惊得瞪大了眼:“……这还有个洞?总感觉好像恐怖故事的发展啊……” “难怪有风,这下合理了。”季岸说着,将更多杂草都拨到一旁,露出洞口的全貌。 下一秒,男人弯下腰,举着火把,就要往洞里钻。 沈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你干嘛!!” “进去看看。”季岸反倒很不解,“不去看看吗?” “看什么啊,这很吓人好不好!”沈忱说,“再说了,我们又不是要在这荒岛上生活一辈子,探什么险啊!现在应该找点吃的,然后想办法叫救援!!” “这里面有风吹出来,说明里面应该是会通到外头的,”季岸说,“探探路,总比不清不楚的好。” “……不探,”沈忱抓着他的手臂,抓得死死的,恨不得把指甲都抠进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肯定要说‘你不去我一个人去’,也不行,我们现在一条绳上的蚂蟥,不允许分开行动。” “……”季岸没进去,也没出来,就半蹲在洞口僵持,“是蚂蚱。” 沈忱:“是小蜜蜂都行,反正你不准去,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季岸:“为什么?” 沈忱睁着他的大眼睛,嘴微微撅着,不爽又蛮横道:“因为我是胆小菇,我怕!” 男人这才从洞口完全出来,由蹲变成站,语重心长道:“沈忱。” “……突然叫全名干什么,不准叫。”沈忱道。 “你想一下,其实恐惧很多时候都来源于未知,如果你知道有什么能威胁到你的东西存在,你反而能提前想对策,对不对?” 沈忱被对方突然的讲道理绕得云里雾里:“……你能说中文吗?” 季岸要笑不笑的,轻声说:“好,那现在开始,你已经知道了这里有个洞,你没有想过你害怕的东西会从这个洞里钻出来吗?” 沈忱:“!!!” 季岸:“尤其你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可能是猛兽,可能是蛇,也可能是鬼,或者野人……”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跟你进去看行了吧!”沈忱道,“进去看可以,得要点措施!” 第四十三章 洞中洞(中) “好了!” 季岸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绑得结结实实的布,视线顺着布条一路游走到沈忱的手腕。他很难理解沈忱这是在干什么,但对方神情认真,绑得还细致,让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第80章 之前给沈忱包扎而撕烂了的衬衣,最后以这种形式发挥了它的余热。 沈忱动了动手,扯得他手跟着摆,来回几次后,沈忱才满意道:“好了,应该是绑紧了。” “……”季岸皱着眉,八字眼往下耷拉得比平时更厉害,“……里面是洞,不是悬崖峭壁。” 沈忱望着他:“我知道啊。” 季岸想了想,说:“你是怕我跑了吗?” “不是啊,”沈忱回答,“我是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火灭了、火把掉了,至少还能知道对方的位置啊,这不应该吗?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吗?你干嘛一副‘净整些没用的’的表情啊!” 季岸别开目光:“也不是完全没用,可能有用……吧。” “‘吧’?什么‘吧’,就是有用!你懂都不懂!” 男人抿着嘴,再度拨开那些杂草,还贴心地再确认一遍:“进去了?” “……走、走吧!”沈忱故意提高了音量,给自己壮胆。 季岸走在前面,率先弯腰钻进洞里,举着火把替沈忱照着路。沈忱跟在后面,进得犹犹豫豫,每一个动作都散发着“我不想去”的味道。但好说歹说,两个人还是钻进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洞穴里。 跟外面那个洞穴完全不同,里面几乎没有光,温度也陡然下降了三四度;季岸手上的火把成了唯一的光源,照出洞穴里狭长的路。 “……我感觉,感觉,有水声……”沈忱小声道。 沈忱虽然在黑暗处算半个盲人,但听力确实不错,不管是深夜里的女人哭喊,还是隔了一条街的热闹,他都能注意到。听见他这么说,季岸也屏息敛声,仔细听了听——声音隐隐约约的很不真实,但好像是有水从高处滴落的动静。 “可能是个天然溶洞。”季岸说着,迈开步子往前走。 破布绑手确实有点基础的作用,有了这点连结,季岸不必再刻意往后看,也不必三步一停顿地照顾沈忱的速度。他们被破布牵着,自然而然就在各自下意识的细微调整中,走出了一致的步调。季岸照着路,时不时用火把照左右两边,但洞里什么都没有,连野草都没见着一簇。他们俩在隐约的滴水声中走了几分钟后,洞穴尽头竟然是个狭窄的拐角。 “……这真是天然的吗,”沈忱不由自主往季岸背后凑了凑,“我感觉像野人修出来的。” 确实,除了路不直、墙不平,这洞真像是拿粗制滥造的工具开凿出来的。 可这么大个洞穴,真要凿出来,那不知道得要多少人力,实在和无人荒岛这一环境不匹配。 “天然的,”季岸说,“真是野人修的,那野人怎么不插几个火把灯呢,这么黑,也太不方便了。” “你觉得你很幽默是吧?”沈忱忿忿瞪他一眼,“等下野人跳出来把我们俩抓了,串起来烤着吃。” “你可以反过来想,”男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领着他走过拐角,“有野人的话我们也可以把野人抓了,串起来,烤着吃。” 沈忱:“我不想吃野人……!”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开阔了起来,刚刚还狭窄漆黑的通道,在拐个弯之后竟然亮了。在洞顶有个几处不小的洞,天光从上面穿过洞口投下来,照着里面的被风化得光滑的石壁;其中一个洞口仿佛跟外面那条小溪是连着的,有水顺着石壁往下流,在角落地势低的地方汇成了一滩,往更深处流。沈忱听到的滴水声,就是偶有渗透石壁的水,滴在石头上造成的。 “干,这不比外面好住?”沈忱惊叹道,“有水有光,也有地方避雨,完美。” “确实,要不然搬进来?” 沈忱打量着四周:“啊?不麻烦啊?” “我看你一副想在这儿养老的样子。” “爬,”沈忱怼回去,“我是就事论事ok?这里看起来就是挺方便的……”“也挺不对劲儿的。”季岸打断他的话,用火把指了指角落不起眼的地方,“你看。” “看什么啊?” 他语气不善,但仍是顺着季岸所指看了过去——角落里居然有个石头堆的灶! “说不准,有人想法和你一样,”男人说得很轻巧,“觉得这儿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也说不好是野人,学会了用火。” 沈忱:“……我怎么觉得你在故意吓唬我?” 季岸:“错觉。” 约莫是因为这洞穴里够亮,沈忱倒没有很害怕,只是本以为是无人岛的地方出现了人的行为痕迹,多少让他心里毛毛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靠近了那个灶台,仔细看了看周围的情况。 有口铝锅放在一旁,敞着盖,佐证了这确实是个灶台;灶台里的灰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烧出来的了,也不知道烧了多久,季岸伸出手指抹了把石头,上面落了很厚一层灰。沈忱则好奇地往锅里看了看,锅是空的,里面落了些已经完全干燥了的叶片。他不敢去碰,但季岸敢,那些叶片一碰就碎了灰,在告知他们这口锅应该已经摆在这儿许多年了。 沈忱推理道:“所以可能二三十年前,也有人跟我们似的困在这儿了?那他……” “要么死了,要么离开了。”季岸接茬道。 沈忱:“肯定是离开了。” 季岸:“为什么?” 沈忱:“因为我不想看见尸体……” 第81章 男人被这淳朴简单的理由逗得无声发笑,转而拽住破布,拉扯着沈忱继续往里走。再往里,这洞依然开阔,隔个十几米便有天顶开出来的洞,引光进来;说是洞穴,这一路倒更像个峡谷。随着他们越走越深,顺着石壁的边边角角里出现了更多人类的痕迹:磨平了的大小石头,堆成桌椅;已经朽了的木架子,铺着张不知什么纤维编出来的垫子,俨然是张床;还有好几个大肚子的玻璃瓶。 玻璃瓶在其中格外引人注目,季岸想也没想便提起了其中一瓶。 一共六瓶,里面还装着内容,一提就晃荡了起来;季岸用手擦掉瓶身上的灰,才看见已经褪色了的广告纸片。它原本大约是贴在瓶身上的,只不过天长地久,胶水失效,纸片一碰就落了下来。 沈忱好奇地凑在他旁边看:“这什么?酒吗?” “嗯,”上面写得是什么语种,季岸也看不明白,好在也标注了一两个单词,是酒精含量,“好像是朗姆。” “朗姆……” 看到这个,沈忱倒是松了口气——这肯定不是野人的手笔,大概是曾经有人和他们一样,被困在这座岛上。然而没有野人,就有一半的概率看到尸体。 “别看了吧,差不多也看完了,”沈忱突然道,“你不会还想把这个洞走通吧?” “当然要看看这个洞通到哪里,不然不是白进来了。”季岸道,“接着往里看看。”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沈忱下意识就去掏口袋,想摸手机出来打一卦先。可他裤口袋空空如也,那个备用手机带着最后一丝电已经关机了,扔在行李中,至少在离开无人岛之前,他都没办法赛博算命。他烦躁地“啧”了声,想退而求其次地抽根烟,缓解一下现在的不安;然而烟,他也没带。 “有烟吗,我没拿。”沈忱问道。 “没。” “……哎。” 两个人边说着,边在季岸的带领下往前走,越是惴惴不安,沈忱的嘴巴越闲不住:“那要是等下真的看到尸体怎么办,等下诈尸了……你不怕吗,你长这么大没什么怕的嘛?蛇虫鼠蚁妖魔鬼怪,总有一样怕的吧?” 季岸回应得很慢,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给出答案:“有的。” 沈忱一下来了神:“是什么?” “是……” 季岸的话才起头,沈忱忽地发出一声惊叫——他脚下竟踩空了。 他光顾着说话,季岸则正在打量远处,谁也没注意到这里头居然有个深坑。沈忱脑子只闪过一个“又来”,人便在坑边缘滑了下去。他反应不及,季岸也同样反应不及;他直接掉下去,季岸则被手上的破布拽着往前倾。 眼看着马上要步沈忱的后尘,季岸另只手猛地扣住了坑边缘,整个人趴在地面伸长了胳膊,才勉强稳住自己。 沈忱:“我……” 季岸:“走路看路是要判刑吗?” 沈忱:“我怎么知道这里会有个坑啊?!你还有时间怪我?!还不把我拉上去!!” “刚才的话还没说完,要不然先说完?”季岸道。 这坑有约莫两米多深,沈忱绷直了脚背、举高了手,才能勉强不把季岸继续往下拉。这姿势难受得要死,像一种刑法,沈忱咬牙切齿:“你还有心思说话,你不能先把我拉上去再说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手扯着筋了。” 沈忱又想哭了。 季岸:“所以等会儿,聊两句好了,你不是最喜欢聊天了。” 沈忱:“聊什么啊……” 季岸:“你不是问我怕什么吗?” 沈忱:“那你怕什么啊!” 季岸慢慢伸直手臂,让它缓缓:“……怕吵。” 闻言,沈忱绷不住了,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对方:“你就是想骂我!……” 就在这时,他忽地察觉季岸的视线并没落在他的身上,而是在他身后。他下意识地想要循着对方的视线扭头去看坑里有什么,季岸就在这时候急促道:“别看!” “啊?” 但来不及了,沈忱已经回过头,并且看到了深坑的另一边角落里,一具衣服都烂完、只剩下白骨的尸体坐在那里。 “啊啊啊有死人有死人!!”沈忱哇哇乱叫,“你快救我!!季岸!!救命啊——” 季岸叹了口气,被吵得眉头都拧巴起来:“都叫你别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可爱们的评论,我有点回复困难症,每条评论我都反复看的,谢谢大家捧场捏:d 第四十四章 洞中洞(下)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沈忱的呼救就像机关枪射糖豆似的,一连串砸在季岸脸上,情绪从崩溃到尽力镇静再到重新崩溃,“救我!!啊——!啊!!救我上去!!……” 如果可以,季岸也想马上把他拽上来捂住嘴;但他不行,手臂被突然扯出去那一下威力不小,一时半会儿根本缓不过来。且他的手腕还背负着沈忱的重量,想腾挪位置也无法随心挪动。 “你先别动……” “快救我上去!……” 沈忱被吓得已经听不进话了,只顾着喊救命,任凭季岸说什么都没用。 男人忍无可忍,厉声道:“你冷静点!” 这一声声音虽不大,却够有威慑力,倏地把沈忱从混乱中抓了出来。他悻悻地咬着嘴唇,可怜巴巴望着季岸,眼睛里都泛着水光,不出意外是马上就要被吓哭了。 第82章 想到沈忱要哭,季岸就觉得害怕——如果说平时沈忱的聒噪指数是5,是堪堪能忍的程度;那哭起来的沈忱聒噪能到500,能把他吵到失聪。 趁着沈忱还在“施法”前摇,季岸匆忙补上一句:“我马上就拉你上来。” 季岸挂在坑边上好说歹说人是稳住的,不至于一块儿掉下去;他试着把另只手伸过来,一边确保着自己的安全,一边再往前挪了些,直到他腰以上都伸出边缘,另只手终于能够住沈忱的指尖。 沈忱卯足劲儿往上够,试图抓住他;季岸十分有耐心,像幼儿园老师似的放轻了声音引导道:“我得先把布拆了……”“你干什么!你要丢下我吗?你不会是想跑吧?你……”“沈忱,”他认真道,“不管你之前怎么想我,之后怎么想我,我都可以确定地告诉你……” “什、什么……” “我不会丢下你,”季岸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分别,充其量因为现在的动作很吃力而皱着眉头,“我可以保证。” 和电影里那些动人心魄的情感爆发戏截然不同的,季岸平淡极了,口吻里不含任何感情添加物;他仿佛只是在陈述某种事实,像“人被杀就会死”那么简单且绝对。 ……那么可信。 沈忱怔怔地看着他,心跳快得吓人:“知、知道了……” 他不敢往身后看,视线就锁在季岸身上,一声不吭地看季岸一点点将手腕上的布料拆掉。接着,男人再往前努力伸了伸,他配合着,同样是恨不得让肩膀脱臼也要再往上摸一寸。 两只手握到一起的那一刻,沈忱心里涌上股难以言喻地悸动。 男人握他握得很紧,握住后另只手撑在地面,竭尽全力地将人猛地拉起来。沈忱同样看准了时机,在脚离地那瞬间,左手攀住坑边缘,两条腿蹬在墙上,使劲儿往上爬。 好不容易,沈忱终于从坑里爬出来。 看到他膝盖碰到地面的瞬间,季岸卸了力,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好半晌沈忱才道:“妈的,真的有死人。” “你应该倒过来想,”季岸微微气喘道,“是死人反而是好事。” 沈忱:“好什么啊……” 季岸:“比活着的野人好吧?” 沈忱:“……都不好……” 男人活动着扯到筋的肩膀,率先站起身,往洞里再看了看:“看起来应该死了很长时间了。” “……现在可以回去了吧?”沈忱跟着爬起来,但再不想看尸体,“就是以前可能也有人流落这个岛了,然后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然而尸体其实并不止能说明这些——有人曾经和他们遭遇同样的事,而这个人已经成了枯骨;这意味着眼前这骇人的景象,很可能会是他们的下场。 他们都清楚,但谁也没有明说,怕说出来会让自己心生恐慌。至少沈忱是这么想的。 “怕你就去旁边坐着歇会儿,”季岸说,“不是有桌椅吗?” “我不。”沈忱秒答。 男人无所谓他是在身边待着,还是去旁边先休息,自顾自地站在坑边仔细看下面的尸体。这个大坑和头上那些天然形成的洞刚好错开,属于雨淋不进光照不亮的地方,若不是这样,恐怕沈忱掉下去就不止是视觉遭罪而已了。可光照不到坑,他也无法看仔细那具尸体,只能看个大概:说是白骨,其实也不对,上面还看得出些肉的轮廓,只是完全干成了一层皮,还勉强挂在骨头上。尸体旁边还有个包,而坑的另一边,有个小罐子。 “我真的不想待在这儿……”沈忱低声说着,口吻很卑微,“我感觉空气里都有尸毒!……” “要么这样好了,”季岸抬眼张望了下四周,视线停在岩壁上垂下来的枯藤上,“你抽根烟,抽根烟我们就走。” “我哪来的烟?!” “我有。”男人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直接塞进他手里。 沈忱久违地“燃起来了”——掉下去之前他还问过有没有烟,这灾舅子说的没有。然而没等他发作,季岸大步流星走到了岩壁处,利索地拽下来好几根枯藤。沈忱一边点烟,一边看着他:“……呼,你要干什么?” “我下去看看。” “下去?看看?看什么?”沈忱道,“有什么好看的啊!” “看尸体。”季岸说着,将几根枯藤拧到了一起,两只手握着绷直了狠拽两下测试强度。 很好,应该够支撑住一个人。 烟虽然是个坏东西,但此时此刻,它确实是能把沈忱从混乱、焦虑、恐惧里稍稍扯出来一些。他一连抽了好几口,终于定下心;也就这几口烟的时间,男人拿着枯藤回到了他面前。 “你干什么?” “等会儿把我拽上来。” “哈?” 男人也不多解释,强硬地靠近他,张开双手绕到他背后,用枯藤绑住了他的腰。 沈忱吓得后退,可稍微晚了点,枯藤已经将他捞住,退无可退:“干什么干什么……” “免得你拿不住,”季岸说,“你腰还挺细。” 前半句沈忱本想反驳,但后半句直接把他的注意力带跑:“就想说我是细狗呗,你有腹肌,你了不起,嫌哥们儿瘦呗。” “你说是,那就是。”季岸敷衍着,握着枯藤在自己手腕上缠了几圈,转头便往坑里跳。 第83章 “哎哎,你真的下去啊?……”沈忱下意识地追过去,目光有一次落在那具尸体上;他赶忙别开视线,蹲在坑边缘,还叼着烟,模样像极了无家可归的二流子,“你什么癖好啊,好怪……” “嗯嗯,你说得都对。”季岸一边应付,一边观察着坑底的情况。 这坑并不像是天然产生的,应该是人为挖的,约莫一米五见方,高度超过两米。凑近了季岸才确认,那确实是具干尸,看打扮和身形大小,应该是个男的;尸体上更具体的信息,他也看不出来,但尸体旁边的包很让人好奇。然而要去尸体身上拿东西,对常人来说确实有点难;饶是季岸,也不得不给自己做点心理建设。 他望着尸体,郑重地点了点头,才皱着眉伏下身去拿包。 好在那包并没挂在尸体身上,不然他的挑战还会多出“触碰尸体”的额外项目。 男人打开包,里面只有一个牛皮包的笔记本,和一支墨水早就干了的钢笔,还有把厨师刀;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潦草的内容。 季岸把笔记本装回去,连着包扔到坑外,接着查看坑里。 他在上面看到的罐子,是大概他手掌款的罐头,一般这种高度的都是水果罐头。他捡起来一看,罐身已经被砸烂了,里面的内容当然早已经蒸发——被这个人吃掉了。除了罐头之外,坑里还有两根长棍。其中一根很普通,另一根却是削尖了的;男人思忖片刻,捡起长棍对照了下断口,这两根应该原本就是一根,断口能大致拼上。 “……我抽完了!”沈忱不敢看洞里,所以压根不知道季岸在里面干什么,“你上不上来。” “上来,拉我。” “哦……” 有了准备,从两米高的洞里爬出来就并不难了。 男人很快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再度捡起包。 沈忱连忙问:“包里有什么吗?” “有个笔记本。” “写的什么?” 就在这时,季岸忽地起了兴致:“我没看,要不然你看看?” 他说着,掏出笔记本直接往沈忱怀里塞,就像刚才塞烟一样。但塞烟,沈忱会接下;塞陌生尸体的遗物,沈忱会弹射起步,像搞笑视频被黄瓜吓到的猫。 “你干什么!!走开走开!!别挨我!!……” 男人嗤地低低笑了两声:“写的外语,我也看不懂。” “行了吧!走了吧!”沈忱说,“能不能不呆在这儿了!我都不敢呼吸了!!” “走,”男人瞥了眼前面的路,“我估计马上要到出口了,直接从前面走;哦对了,那几瓶酒带上。” “肯定都过期了!带着干什么!” 季岸:“你认真的吗?。” 沈忱:“认真的啊?” “朗姆可以保存十几二十年。”季岸说,“再说了,我也没说拿来喝,酒精可以拿来烧火,可以消毒,酒瓶可以拿来装水,能理解吗?需要我写一个攻略给你看吗?” 沈忱思考了半秒,实在找不到反击切入点,只能别开目光:“……就你有文化,就你会荒岛求生。” 第四十五章 成年人的崩溃 沈忱怀疑,季岸的脑子里有个在实时运作的3d构图软件,不然他凭什么知道马上就到出口了? 洞的另一边就连到了海岸边,比起他们绕着小山包走一圈要近得多,如果没有尸体的存在,那就是横穿无人岛的捷径。 踏出洞穴的那一刻,沈忱狠狠呼吸,像是要把胸口里的浊气通通吐出去似的,呼出了声响。 而季岸才不在乎尸体,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他直接挎上了尸体的小包,四瓶朗姆立着塞在里面,从包口支出来。 “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死的……”他们一边闲聊一边往回走,沈忱随口问了这么句。 季岸忽地便滔滔不绝起来:“两种可能,第一种他是自己来这座岛上体验荒野求生;第二种,他是渔民,因为海难或者其他原因,才到了这里;那口锅就能说明问题,他甚至有炊具,还有这些朗姆。” “……那你还有泡面锅呢。” “你也知道是泡面锅,没人会在行李箱里塞一口大铝锅,除非他特意带着的。”季岸接着说,“具体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他的日记我也看不懂。” “那他怎么死的呢?” “八成是个意外。” 沈忱不明所以,瞥了眼季岸的脸。 男人为了能言简意赅地给沈忱说清楚,正眉眼认真地思考着措辞;他这模样确实是有点帅气,沈忱多看了半秒,就觉得心跳莫名地加快了。 啊,怎么突然间就开始心悸了,就像早上刚醒的那时候。 沈忱虽然念书的时候成绩很差,工作的时候能摸就摸,但他并不笨——这种心悸,跟他以前,暗恋前桌学委的感觉好类似。 他这么想着,猛地摇了摇自己的脑袋:谁他妈会暗恋季岸?疯了吗? “怎么了?”男人停下思绪,轻声问道。 “没,有蚊子。”沈忱瞎编道,“你接着说,说到哪儿了?哦日记,日记写了什么?” 季岸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好几秒才转回正面看路:“……不说了,反正你也没在听。” “在听啊,我在听,刚刚真的有蚊子,你接着说啊,”沈忱连声道,“我错了好吧哥。” 第84章 男人并没跟他计较,重新续上刚才的话题:“那个坑很可能是他自己挖的。” “挖了干什么?给自己提前准备好坟?” “用来抓小动物。” 沈忱拎着两瓶酒,在起起伏伏凹凸不平的路上走,肩膀时不时会撞到季岸;他不自在地稍稍往外走了点,保持着和季岸隔半个人的距离,垂着头低声说话:“……那不是应该插很多尖尖的棍子在里面吗,动物掉下去就死了那种,我也没看到棍子啊……” “嗯,按道理应该那么做,”季岸道,“为什么没这么做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的做法是等小动物掉进去之后,拿削尖了的长棍去把动物插死,再提上来。” 沈忱:“要吃新鲜的是吧,现吃现杀。” 季岸:“你这说的是人话?” 沈忱:“不好意思……” “然后他掉进去了,饿死了,”季岸道,“就这么简单。” 听见这总结,沈忱不经大脑地感叹了句:“那还好我们是两个人,我们俩只要待在一块儿就很安全。” 男人无声地勾了勾嘴角:“……不是跟我在一起很倒霉吗?” “啊,对,”沈忱道,“倒霉归倒霉,两个人比一个人好,这不是常理吗?……到了诶,也不是很远。” 言谈间他们绕着山包走回了他们的据点,季岸把朗姆放下,简单安排了下工作:沈忱负责去小溪边洗衣服,他负责去忙点别的。 “别的是什么?不会光我洗衣服,你睡大觉吧?”以季岸的性格,沈忱觉得很有可能,“不行的啊,我接受不了。” “你放心,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男人说,“我去找吃的,这样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沈忱点着头,算是同意了。 正当季岸准备离开时,沈忱又扬声问道:“衣服怎么洗啊?” “…………”季岸头也不回,“你偶尔可以尝试一下动脑子,真的。” 两个人就这么进入了分头行动。 在没有搓衣板也没有洗衣粉的艰难环境下,沈忱找了截够粗的木头,在小溪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搬来块石头当坐垫。四下无人,阳光从茂密的叶片缝里撒下来,如果没有荒野求生这档子事儿,其实还挺惬意。沈忱叼着烟,一手拿木头,一手把脏衣服摊开在水边的石头上,一棒一棒地敲:“从小、到大、老子连、袜子、都、没、自己、手洗、过……” 现在他不仅要洗自己的衣服,还要洗季岸的衣服。 那能怎么办,还能分道扬镳不成?他十几分钟前还说过两个人在一块儿好。 凑活着过呗。 衣服到底洗没洗干净,沈忱也不知道;反正他是每件衣服都认认真真摊开来打过了,洗不干净那也没办法。 他佝着腰在溪水边洗了约莫两小时,才把那堆衣服都洗完。季岸就像计算过似的,在他殴打最后一件外套时钻了出来:“洗完了吗?” “洗完了,”沈忱蔫蔫道,“累死了。” “洗完了回去了,”季岸抱起他洗好的那堆,用塑料袋装了一大袋水,“吃东西了。” “吃什么啊,野果子?” “吃海鲜。” 走回山洞,看到地上堆着的那些带子螃蟹贝壳时,沈忱的肚子非常配合得“咕”了声。 可等他看到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口锅,他有点笑不出来了:“这不会是……” “我洗干净了的。”季岸道,“洗了很多遍,刷了,海水淹了,还烧了三锅水,消过毒了。” “……这他妈是死人用过的啊?!” “人都会死,你也会我也会,有什么区别吗?”季岸解释得有点烦,索性道,“那你吃不吃,不吃我……”“吃,”沈忱说,“我可以忍受。” 男人在洞穴外处理那些还活泼可爱的海鲜,沈忱在火堆边支架子晾衣服,两个人分着工,没有继续闲聊,只有沈忱时不时的哼几句不成调的歌。 等海鲜处理好,全倒进了铝锅里煮,沈忱也晾好了衣服;两个人坐在火堆边等着海鲜煮熟。 季岸点了支烟,再沉默着把点好的烟递给沈忱;沈忱也并不嫌弃滤嘴上沾到的唾液,叼进嘴里浅浅地抽了口。接着季岸才给自己点烟:“……其实我也挺崩溃的。” 沈忱差点以为自己幻听:“崩溃?是我听错了吗?你再说一遍?” “哎……”男人长长地叹气,“谁也不喜欢待在这种地方玩荒野求生吧。” “我还以为你无所谓呢,”沈忱说,“搞那么镇定。” “不镇定怎么办,指望你吗?”季岸不客气道,“你知道两个人出行,就会一定会变成一个弱智、一个万能的局面吗?你肯定是弱智,我只能万能。” “爬,你才弱智。”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季岸的正常表现——季岸本来也喜欢时不时地用一本正经的口吻嘲讽他两句,他怀疑季岸就靠这个解压——然而接下来季岸说得话却让他目瞪口呆。 季岸:“要不算了吧。” 沈忱:“哈?什么算了?……” 季岸:“别挣扎了,死在这儿算了,人各有命,可能你这么倒霉,我陪着你一起倒霉,就是因为命运注定我们会死在这个荒岛上,我也懒得跟命运较劲儿。” 沈忱:“你发什么疯……怎么突然就emo了?” 第85章 “很累的,”季岸淡淡说,“又要想怎么生存,又要计划求救,还要提前想好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这就像如果只用做一道非常复杂的微积分题,那做出来就可以了,题目是会解出来的,是有尽头的。” 沈忱:他在说什么,什么微积分? “但从我们上了这座岛、意识到上当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是不确定的,就像股票。” 沈忱:微积分是用来炒股的? “你如果只是小打小闹,只用时不时地看看蜡烛图,看看涨幅跌势;可要是你全部身家都放进去了,人就会控制不住地一直看,一直想,反复验证自己的判断有没有问题。” 沈忱:蜡烛?哪里有蜡烛? 锅里的螃蟹被烫得不停挣扎,大钳子敲得铝锅哒哒响。 外面的天色变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竟然真发生在了他们的身上。 季岸垂下眼,接着道:“很累的,累了就会想休息,但一想到休息也只是一时的,接下来又要累,就不免会想,干脆死了得了。” 沈忱:“?!” “总之就是累了。” 就在这时,锅里的水开了,海鲜们也不再有动静。季岸闷上锅盖,灭掉手上的烟,再重新点了支,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沈忱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就知道。” “但是,”沈忱说,“至少活不下去了再想死的事吧?现在就开始想,岂不是亏了?” “……” “反正我不想死。”他端着奶锅,和季岸削出来的筷子,眼巴巴望着锅,狠狠嗅海鲜的香味,“当然实在要死那我是没办法,累了就休息呗,你相信我,休息多了你就会觉得累点好了,我曾经最高记录在家无所事事了四十二天,最后几天我每天都觉得还不如去电子厂打螺丝有意思……可以吃了吗,我好饿,我饿得想吐了。” 作者有话说: 写一半被朋友喊去吃瓜了,没赶上,呜呜呜 第四十六章 酒醉行为实录 火烧得很旺,比前两天的夜晚都要旺;洞穴里亮极了,他们的影子被拉长映在石壁上,像简陋的壁画。 沈忱提着酒瓶,季岸叼着烟,他们面对面,微微曲着膝盖压低了重心,以微妙地姿势面对面地跳共同喜欢的电影里的扭扭舞[1]。 没有音乐,沈忱就自己哼:“哒啦哒啦啦啦,哒啦哒啦啦啦,噻啦比,噻啦崩……” 他有些气喘,哼得半死不活,听上去他随时要背过去。但虽然几乎没有调子,也没什么节奏,男人还是很配合地合着他的节奏,手舞足蹈地跳。 无人岛的荒凉都暂时消退了。 半小时前,他们吃掉没什么味道的海鲜乱炖之后,不知是谁提议的,打开那几瓶朗姆尝尝。标签纸的角落里,酒精度数的字样已经模糊,依稀可辨是“13%”;换成平时,季岸绝对会谨慎地查看每一个酒瓶上的标签,以确认自己没有辨认错。可在身心俱疲之下,他懒得再思考,懒得再谨慎。 他们就这么很自然的,在晚饭过后,有一口没一口地干掉了两瓶43°的朗姆。 沈忱虽然看上去就是天天在夜店,跟不同的美女玩差不多的游戏,买最贵的洋酒放最靓的烟花那种混世魔王,可真正熟悉沈忱的人就会知道,比起泡夜店,沈忱更喜欢窝在家里玩游戏看动画片;在外面的一切凑热闹活动,都只是他的间歇性外向人格。 而季岸,名牌大学毕业,上过的班也是无须喝酒应酬只用干实事的,自然就没什么机会喝酒。 正如他们在啤酒大赛上丢人现眼的表现,实在要说的话季岸比沈忱能喝点,但要更客观真实点的评价,他们俩是大哥别说二哥,都差不多。 于是便有了现在站在火堆边上跳舞的场面。 扭扭舞扭了十分钟,沈忱的膝盖有点受不住了,他一个重心不稳就坐在了地上;季岸晕乎乎地过来拉他,两个人交握的手有给了沈忱新的灵感。 他借着力,费劲巴拉地站起来,手往季岸腰上一搭:“我、我教你跳这个,你会、会不会?” “什么玩意儿。”喝醉了的季岸,说话明显的不客气。 与之相反的,喝醉了的沈忱容忍度异常高:“来嘛来嘛,来,你扶着我……”他一边说,一边把季岸另只手拉起来,强硬地放到自己肩膀上。 “开始了啊,开始!”沈忱垂着头,看着他们俩的脚尖,“快,快,慢;快,快,慢……” 看得出来,季岸大学时候应该是没选修交际舞的——沈忱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手支着他一会儿后退一会儿前进,一会儿转圈,一会儿还定格摆pose。男人被晃得头昏脑涨,越发难以维持平衡;终于,在沈忱地带领下,季岸腿一软,失衡地往沈忱身上摔。 “哎、哎哎……”沈忱反应不及,就被人扑了个满怀。 季岸虽然看起来并不是魁梧那一派的,可很有“质量”;沈忱吱哇乱叫地试图抗住对方,但没两秒就失败了,被季岸压得往后倒。 沈忱:“!!” 季岸:“!” 男人的体重完全压在他身上,他后背着地,后脑勺还在地上磕了一下。沈忱痛清醒了半秒左右,酒精又继续占领他意识地高地。季岸缓缓支起上身,朦胧的眼看着沈忱:“……还讨厌吗?” 第86章 沈忱听到的:你有烟吗? 沈忱:“有啊,你要抽吗?” 季岸听到的:酒啊,你要酒吗? 季岸:“随便。” 在以极其暧昧的姿势对视完一分钟后,两个醉醺醺的家伙踉跄着爬起来,一人拿烟,一人拿酒:在无人岛的天然洞穴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他们默契到约都不用约,拿完东西又跌跌撞撞地回到火堆边靠石壁的位置接头。 沈忱点了烟,贴心地将沾着自己唾液的滤嘴塞进季岸嘴里;季岸启开酒瓶,往漱口杯里倒了满杯,递给身边的沈忱。他们背靠着石壁,肩膀抵着肩膀地挨在一块儿,不知是刚才的乱舞消耗了太多体力还是怎么的,两个人突然安静下来,就那么贴着彼此沉默了许久。 直到季岸说:“我感觉人还是需要爱的。” “是的,没有菜的话,有点吃不下饭,”沈忱道,“对人类来说,菜很重要的。” 季岸:“以前觉得没那么重要,很多事都更重要,很忙,时间不够用,不够做完所有事,不够睡觉……” 沈忱:“……嗯嗯,水饺还是不行,水饺下饭太邪道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季岸:“我其实喜欢过你。” 沈忱:“什么过敏,我不过敏的……” 季岸:“就是人如果,免疫系统发育期,没接触过什么东西,可能长大就会,那什么,对那个过敏……” 他们各说各话,不在乎有没有人听,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回应。 “你知道吗,嗝,如果你后面回、嗝……回到沉没都市,在那些房子边,可以找到,嗝!2b的机甲,她,她死之前,给我留言了你知道吗……[2]”沈忱嘴角耷拉着,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她真的,呜呜呜,我哭死,她真的好爱我……” 男人满脸写着“困”,但却强行睁着眼:“留言说什么啊……” “我真的很难过,为什么别人有的我都没有……” 季岸茫然地看向他:“你有钱啊。” “有钱有什么用,”沈忱的表情在哭,但一滴眼泪都没挤出来,“我都没有替身使者[3],我也没有查克拉[4],有钱有什么用,我永远都只是普通人……” 男人似懂非懂,接上句毫不相关的话:“我困了。” 沈忱再吸吸鼻子,说:“嗯,我也是,我想尿尿。……” 虽然已经醉得不行,沈忱却还记得自己得去外面解决问题;他说完,看了一眼洞穴外漆黑的天,再扭回头,和季岸鼻尖顶鼻尖地说:“一起去尿尿吗?” “…………”季岸昏昏沉沉,却将对方那双湿润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描摹了遍。 沈忱以为这是拒绝,他声音黏糊糊地再说了遍:“一起嘛,一起嘛。” 男人晃了晃脑袋,试图给自己找回点清醒:“哦……” 说完,两个人歪歪扭扭地互相搀扶站起身,空着手就往外走。 从洞里往外看,天确实黑得吓人;可真当站到了外面,天又没那么黑了——一轮圆月挂在远处,没了城市的灯光,它亮得惊人,给无人岛的一切都盖上了层银色的薄纱。 沈忱“哇”地望了望树枝缝里的月亮,接着随便找了个茂密的灌木丛,开始解裤子。 裤子解到一半他又想起什么,东张西望找站在自己背后的季岸:“……你人呢?” “嗯?” 他转过身,叮嘱道:“你转过去。” 季岸:“转过去干什么?” 沈忱歪着脑袋说:“你不能看我上厕所,太变态了。” 季岸很配合,甚至称得上乖巧,当真走向另一边的灌木丛,背对着他。 两个人各自解决完,夜里冷冽的风忽地吹起来,吹得树枝摇晃,沙沙作响,也把他们的神志吹回来了一点。这一点清醒反倒给了沈忱新的想法:“……我突然想去看海了。” 季岸垂着眼:“……看。” 沈忱:“怎么看。” 男人忽地牵住他,迈开腿便踏入了更深的林子里。 月亮是指向标,而那只手是安全绳。 树叶的沙沙声,隐约的海浪声,世界在此刻静谧而美妙,他们踩过杂草丛生的路,踏过树林的边缘,终于触碰到了柔软的砂。 在那个刹那,眼前开阔了。 月亮悬在海平面之上,沙滩呈现出动人的银色,半透明的黑色海浪不断翻涌着冲上来,又退回去,固执地反复。 这是沈忱从未看过的绝景。 他忽地跑起来,那只牵着他往前走的手此刻被他拖着,奔向海浪。 “……好漂亮哇——”沈忱笑起来,“太顶了!……” 季岸同样被这景色所震惊,就随着沈忱踩进浅浅的海水中。鞋子被打湿了,但他们无所谓——他们还醉着,对大多数的事都那么无所谓——沈忱脱掉鞋,随意扔在一旁,男人贴心地把鞋子捡回来,连着自己的鞋一并放好在旁边。 他们开始顺着海浪,漫无目的地行走。 步伐还有些摇晃,头也昏沉,可海浪温柔地覆盖过他们脚背的感觉,是如此的鲜明。 沈忱一直在笑,嘴一直没合上。 季岸走在他旁边,借着月光看得一清二楚。 突然,男人瞥到了海面的黑影:“……你等一下,你先别走。” “啊?啊……” 第87章 沈忱被男人拽住,在原地晃了晃。 “你看那是什么,看得见吗?”季岸伸出手,引导着他的视线往月亮旁不远处的黑影看。 可沈忱本就夜盲,他只能看到一坨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啊?什么都没有呀——” “……是船,”季岸猛地扬声,“那好像是船!!” “什么?……” “那是船,沈忱,有船经过这附近!”季岸抓住他两边肩膀,狠狠摇了摇,“我们有办法回去了!” 再烈性的酒,也敌不过“回去”两个字的威力,沈忱瞬间清醒了,睁大了眼睛使劲儿看海面。他看不清楚,可又好像看见了,远处真的朦胧有船形的影子。他激动到话都没说不清楚:“船,船,怎么办?” 季岸放开他,双手拢在嘴边,奋力地喊:“喂!!!这里有人!!!救命!!!help!!!” 作者有话说: [1]:出自电影《低俗小说》桥段。 [2]:出自游戏《尼尔:自动人形》 [3]:出自漫画《jojo的奇妙冒险》设定,大意为某种超科学的能力。 [4]:出自漫画《火影忍者》设定,大意为可以通过修炼而提升的能量,通过它释放忍术。 ———————————————— 以防万一地标一下出处…… 第四十七章 吵架 他们俩像86版西游记开篇第一集 的猴子,边喊边跑,发疯了似的追着船形的黑影。但实际上那到底是不是船,他们谁也无法确认;只是人都很擅长自我蒙蔽,他们有多么渴望有船经过这儿,他们看到的船影就有多真。 那船影随着海浪飘摇着,就要离开这片区域。 两个人踉踉跄跄,几次在海滩上摔倒又爬起来,扯着喉咙地大喊:“有人!!这里有人!!help!help!!喂——!!” 然而那艘船并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打开探照灯,就那么安静地驶离。他们从东边海滩一路追到了北边的礁石滩,期间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身上几乎都湿透了,到处沾着砂砾。礁石滩走起来比沙滩艰难地多,不一会儿,黑影便彻底消失,再也没了踪迹。 沈忱和季岸气喘吁吁地站在礁石上,海浪不断地冲击礁石,卷起的水花一波又一波地殴打他们的腿。 “……” “…………” 夜还很长,但酒是彻底醒了。 好半晌他们的呼吸也没平缓下来,情绪由希望变成绝望,然后变成失落,最后变成了没有指向性的愤怒。 “……怪你,妈的都怪你,”沈忱突然发难,朝着季岸语带哭腔地喊,“都怪你,他们没看到我们,他们走了,再也不会有船经过了,我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而这种愤怒也同样在灼烧着季岸的神经,听见沈忱的指责,他冷冰冰道:“又是我的错了。” “就是怪你,”沈忱愤怒到口齿不清,“一开始就是怪你,跟你在一起就没点好事!……”他话音刚落,一个大浪打过来,激起水花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痛快。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让沈忱的情绪彻底崩溃。 他狠狠抹掉脸上的水——也或许是眼泪——继而揪住季岸的领口:“不是你突然消沉,我至于陪你喝酒吗;要没喝酒我们说不定早就注意到附近有船经过了!早就能被救回去了!我早说了要烧火!要想办法让别人看我们来救我们,你也不听我的,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有时间想求救的事吗?嗯?不是你状况百出?不是连食物都没保障?”季岸低吼道,“为什么你总有那么理由把错怪在别人身上?接受自己就是个背时鬼很难吗?” “你才背时鬼,你出现之前我一直运气都很好!跟你这一路,从机场开始就倒霉!” 眼见着沈忱要开始翻旧账了,季岸一把拽住他的手,把那双手从自己领口扒开:“出差人选不是我定的,你这么不想跟我一起你当时为什么不拒绝?”“我……”“就像那时候运动会,你那么不想跟我跑接力赛,为什么不拒绝?” 季岸使出了必杀技:走沈忱的路,让沈忱无路可走。 “我……” “还有去山上,你不想和我睡一间房你为什么不拒绝?” “我那是……” “现在也是,你明明知道我性取向男,你为什么还是和我一起睡?” “我……” “我明明拒绝你了,那时候你为什么还要从围墙上跳下来,还逼我接着你?” “……” “明明关系不怎么样,为什么又要邀请我去你的告别聚会?” “…………” 沈忱几次开口,都被季岸无死角地怼了回去;他脑子本就转得不够快,眼下这情况思维变得比平时还迟钝,上一问题他还没想出解,下一个问题又接踵而至,连口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他。 “说话,”季岸怒视着他,“你不是很能怪我吗?” 沈忱张嘴支吾了片刻,终于挤出一句:“那我邀请你,你也可以不来啊,你为什么要来,明明晕车,最后还吐在我身上,让我出那么大洋相……”“因为我不想错过见你最后一面。”季岸说,“我那时候喜欢你,行不行。” 沈忱:!!! 他吓得往后退,一瞬间除了目瞪口呆再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第88章 然而礁石边缘常年被海浪冲洗得已经光滑圆润,沈忱才退两步,脚便踩在了边缘;可季岸说出的话太惊悚,让他对自己的处境毫无察觉,一边继续后退一边说:“你你你你,你胡说八道……!!” 话未说完,沈忱便脚滑地往后栽。 季岸的反应很快,即便他正在跟沈忱发火,却仍然第一时间伸手捉住了对方的手。但他们俩的背时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又是一个大浪恰到好处地冲过来,把季岸连着沈忱一块儿冲落进海里。 礁石滩不同于沙滩,礁石附近的海会毫无征兆的深。 沈忱后背打在汹涌的海面上,那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般,剧痛无比。他并没有昏迷过去,他还能感受到冰冷的海水包围着他,能听到耳边咕咚咕咚地沉闷水声。 还有季岸的手,那只手一直紧紧地抓着他。 沈忱并不擅长游泳——他只有在儿童泳池里扑腾出四五米的水平——海水翻腾让他完全失去对自己的掌控,想要往上游一点都做不到。 四十秒,或者更短的时间,窒息感就来了。 他憋得胸腔里像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般,烧得剧烈作痛。 于是那只手在混乱中成了他唯一的生机,他的脑子空了,思维也断了,身体与灵魂被海所分割。他混乱地想着没头没尾的事,身体完全交给了本能——他拼命地靠近那只手,拼命想以它作为支撑点,让自己能浮出水面。 只吸一口气就好,只让他吸一口气就好…… 可就在他缺氧休克的边缘,那只手从他手心里抽离了。 ——他死定了。 ——他遗书还没写,他很多游戏还没通关,他还没试过爱人。 偏偏在这离死亡一步之遥的时,季岸那些愤怒的质问无比清晰地在他意识里回放。 剥离了情绪再回头去看他和季岸的学生时代,他们之间一直有种诡异的亲密—— 亲密是指他们接触得太多,大部分时间是同桌,是互相陷害的对头,有时候又是排解无聊的五子棋搭子。离开了学校,他们又被各自喜欢的东西拉扯着,喜欢同一支乐队,喜欢同一本漫画,在那些消遣里得到感动找不到出口,最后凑合着丢给了对方,也接下对方的回应。 诡异是他们的确没有由来地讨厌对方,会情不自禁地过度关注,总试图找出点什么来证明他们不一样,他比他优秀,他比他有趣。 就像两条磁铁的同一磁极,明明是一样的,却总在互相抵抗。 为什么那时候不愿意跟季岸睡一间房,最后还是同意了?因为知道季岸其实人很好,不会莫名其妙地想法整他。 为什么知道对方性取向是男,也还会跟对方睡在一起,完全没有顾忌?因为相信季岸的人品,知道对方不会真的伤害他。 为什么那时候敢从围墙上跳下来?因为他那时候就已经在潜意识里觉得季岸是可靠的,他知道季岸会接住他。 为什么要邀请季岸去他的告别聚会? ………… …… 啊,原来他们那时候想的已经一样了——是怕还没道别就再也不见。 “醒醒,醒醒,沈忱,醒醒,”他隐约听见男人在急吼吼地叫他,还拍打着他的脸,“醒醒沈忱,他妈的……” ——原来季岸也会说脏话,有点搞笑。 脸颊被男人扇得啪啪响,他很想跳起来大吼一声“别他妈打了”;但他就好像灵魂还没归位似的,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接着,男人突然捏住他的鼻子,抬起他的下巴。 一双冰冷的、还带着海水咸味的唇,就这么印在了他的嘴唇上。微凉的空气经由那双唇吹进他的身体里,一口,两口;男人又双手交叠着用力按压他的胸口,一边按一边念着:“醒醒、醒醒……” 他感觉得到,这些感觉鲜明而强烈;可他就是醒不过来,怎么也无法动弹分毫。 胸外按压十几下后,男人重复了先前的动作,继续帮他人工呼吸。 沈忱在朦胧混沌中想着,这好像是他的初吻。 想到这儿,季岸含了新的空气,第四次贴上他的嘴唇。沈忱只觉得大量的水在这瞬间猛烈地涌上来:“!……呕——!……” 他胃里的、肺里的海水全一股一股从他嘴里冒出来,直接喷在季岸脸上不说,还有些大约时机太巧地进了季岸的嘴里。 “……”好半晌沈忱才缓过来,断断续续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故意呕你嘴里的……啊……扯、扯平了……” “沈忱。”季岸声音低哑干涩,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挤出来这点声音。 “嗯……” 下一秒,男人弯下腰,紧紧抱住了他。 沈忱:??? 男人的头就埋在他颈窝里,他想动,却不敢动,只能任由男人抱着。在海里之后的事他一概不知,他最后的记忆是季岸抽走了手——他还以为是季岸要放弃他了;可事实截然相反,季岸不仅把他拖上了海滩,还给他做人工呼吸,还显得这么……怕他死。 有温温热的一点液体滑过他侧颈处的皮肤,但沈忱无法确认那是什么。 他就那么任由男人抱着,许久后才抬起自己软弱无力的手,轻轻落在男人的后脑勺上:“……没事了,没死呢。” 第89章 第四十八章 吊桥效应 夜晚,月亮,沙滩,海浪。 他们躺在湿润的沙滩上,望着黑色的天,沉默着听了许久的海浪。无人岛在某种意义上是安全舒适的——不必担心会其他人看见,不存在面子,所以他们可以躺到愿意走为止。 溺水的痛苦余味很久才消失,海上的月亮因时间的推移往上升了些,沈忱看着月光和时不时从它旁边飘过的云,一遍遍地整理着思绪。 半小时前,季岸在他身上趴到情绪平复后,就那么躺在了他旁边。 他们俩现在仰面朝天地并排躺着,他的右手小指将将好碰着季岸的手;对方没有动,所以他也没有动,就维持着这种微妙的距离。 “……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你的事,”沈忱的开场白有些莫名其妙,“感觉你也不怎么跟别人来往。” 并不只有沈忱这么觉得,可能当初跟他们做过同学的人都会这么觉得——季岸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注定会考上顶尖大学,进入一流的公司,过简单模式的快乐人生。所以不管季岸是内向是外向,大家都会情不自禁地和他保持距离。所谓太优秀了也是烦恼,可能在季岸身上确实成立。 “是没怎么跟人来往。”男人淡淡道,“除了家人之外,最熟悉的应该是你。” 这话意有所指,且所指的事他们心里都已明了。 沈忱并没觉得难为情,反而没有由来地坦然了:“你之前睡觉的时候还念什么,岚岚,岁岁……” “那是我妹妹。”季岸说,“我有两个妹妹,一个比小十岁,一个小七岁。” “……完全没听说过。” “也没有人问我,为什么会说。”男人同样坦然,望着月亮自顾自道,“小妹妹刚出生的时候我爸就去世了,我妈一个人要抚养三个孩子。” “……没人帮帮她吗?” “爷爷奶奶都在乡下,我外婆身体不好,我妈舍不得她再劳累。所以,为了让我妈能安心去赚钱,我两个妹妹是我带大的。哦,这次的行李箱也是我妹妹帮我收拾的。” “难怪……”他脑子里不禁冒出了季岸一边抱着小女孩一边炒菜的心酸的模样。这么想来,季岸嘲讽他是大少爷,是暴发户,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了。毕竟他为买这双球鞋还是那双球鞋所烦恼时,季岸正在为妹妹们的晚餐思考放学后去买什么菜。 ——也难怪音乐节的门票,季岸一个人抢了三张,死活都不愿意让给他。 沈忱突然福至心灵:“噢!!所以你老是秒睡,是因为……”“不是,”男人打断得毫不留情,“因为我爱睡觉。” 沈忱:“……” 然后又是一小段沉默。 “不对啊,”沈忱忽地又说,“那你之前跟我买一样的球鞋?你这也太不应该了吧,你妈妈辛辛苦苦赚钱养你们兄妹三人,你居然还那么虚荣?……” 男人无奈地笑笑:“有没有可能,我家并不穷?” “啊……” “我妈现在年收入过百万,我两个妹妹都在念国际学校。”季岸道,“当然,比起沈少是差了不少,但还算不错吧。” “年收百万……”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我妈就擅长赚钱;所以我来照顾妹妹,是一种合理分工,而不是生活所迫。” ——季岸这种任何时候都那么理性的性格,就已经是常人无法企及的优势。沈忱心想。 “你呢,我也不怎么了解你。”季岸说。 “我?我没什么特别的啊,”沈忱回答,“我家跟你家有点类似,我妈是做生意的高手,我爸是吃软饭的。” “……这么说你爸不太好吧。” 沈忱:“他自己这么说的,他是个作家,也帮不上我妈,就负责在家里写写东西,经营经营生活,时不时策划点小惊喜,伙同我一起哄我妈开心。” 季岸:“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挺好。” “我一直想问你来着,”沈忱不自在地将脸往另个方向稍微侧了侧,生怕和季岸有目光接触,“你那个动态……” “哪个动态?” “就高二的时候,你发了张课桌……”他越说越觉得怪。 “那是你的课桌。”男人则回答得依旧坦然。 “什么意思,所以你那个时候就暗恋我了么……” 就在这时,男人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他有一瞬间想躲开,却在那一瞬间又犹豫,因而错过了拒绝的机会,只能任凭对方抓着他的手。 “我那时候也不清楚。”季岸的手很热,握得很紧,“我没有时间考虑那些,只是觉得你走了,突然间生活变得无趣了。……我也是过了很久才想明白的。” 男人太坦诚了,坦诚,自然,只是在阐述事实,而非宣泄感情。 季岸接着说:“到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同学都谈恋爱了,也有人跟我表白,我才开始思考这些事。就不免想到你。” “……那你怎么知道你喜欢男人的?” “因为你是男的。”季岸说。 “……”沈忱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这不会是表白吧?” “好吧,不是。”男人仿佛在后悔说得这么直白,或者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话多少有点肉麻,“我承认很早之前我就察觉自己性取向是男了,但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那方面的想法和喜不喜欢没有多大关系。对我来说同性本身会被划分成两种类别,一种是有可能的,另一个是没有可能的。” 第90章 “你们男同的世界我不太懂……” “我只对你,感觉‘有可能’。” “……” “你问了这么多,现在是不是换我问你了。” 听见这话,沈忱竟然觉得松了口气——再讨论这些话,他可能呼吸都要变成手动挡。他刻意地深呼吸,佯装轻松,回正自己的脑袋,重新看向被云层咬掉了一口的月亮。 沈忱:“你想问什么?” 季岸:“你是不是也喜欢过我?同桌的时候。” 好直的直球砸在了沈忱脸上,他下意识地想要大声反驳,于是头先侧过去,看向了季岸。紧接着,一双认真的眼睛就那么和他对上,让他否认的话全堵在嘴边,说不出来:“我,我……” 男人看着他:“嗯?” 沈忱:“……你有什么证据!” “老是吸引我的注意力,不就是幼稚小鬼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季岸说,“或者换个问题,你转学之前那次聚会,为什么让我来。” “我……” 季岸微微垂下眼,给了沈忱一点点喘息的机会。他连忙道:“我忘了!那么久以前的事,谁记得啊……” 男人也不揭穿他拙劣的演技,自顾自道:“那天岁岁发高烧,我在家照顾她;收到你消息的时候我想回绝,因为知道抽不开身,但又没回复,因为我还是想去的……可能是想验证点什么。” 他说得很轻巧,却让沈忱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所以那天,季岸迟到了。 ——所以那天,季岸明明知道自己晕车还是打车赶过去了。 ——所以那天,他们还是见到了。 就在他心潮澎湃根本控制不住时,季岸重新和他对视:“……你心动了是不是?” “啊?没有啊,心动什么啊……” “没人告诉过你,你心事都写在脸上吗?” 沈忱下意识要用手挡住脸,可他一只手被季岸攥着,另只手也没办法遮住整张脸;于是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只要他看不见,那季岸就看不见他。 沈忱唯唯诺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然而男人接下来的话才是真的让他不明所以:“你知道吊桥效应吗?” 沈忱:“哈??” 他们明明置身在黑夜,沈忱明明该看不清楚;可偏偏下一秒像慢镜头般被无限拉长,男人的眼神、微张的嘴唇、伸向他的手……沈忱看得无比清楚。 季岸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另只手捧住他的脸颊,声音干涩沙哑,却迷人得厉害: “人在危急时刻下会心跳加速,如果这时候正好碰到另一个人,就会把这种心跳的反应错认成心动。……我也不知道,那时候你从围墙上跳下来逼我接住你的心动是哪种,不知道在这该死的岛上和你待在一块儿是感情在死灰复燃还是纯粹的错觉……” 男人的脸在他眼前放大,直至鼻尖抵住鼻尖。 沈忱忘了呼吸,忘了闭上眼,只剩胸腔内的心疯狂地跳。 “就算是错觉,先将错就错吧,其他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季岸问,“现在,我喜欢你,我可不可以亲你?” 沈忱当场死机,直到男人的嘴唇轻轻印上他的嘴唇,一沾即走,再又回来,只是碰着他,不急于下一步。 这感觉和先前人工呼吸的感觉截然不同,像触电,像惊雷,像海上突然出现的暴风,而亲吻是暴风的眼。 “……我,”沈忱终于憋出一句颤抖的话,“我没什么经验……” 男人说话时嘴唇的细微动作都给他鲜明的感受:“……你指哪方面?” “……所有方面……” “没事,”季岸似笑非笑道,“可以从简单模式玩起。” “简、简单模式?” 接着,沈忱终于知道了——天旋地转窒息缺氧的吻竟然不是艺术创作,而是“喜欢”的真实。 作者有话说: 这是我给大家发的请帖,他们的婚礼务必要来赏脸(bushi 第四十九章 临时情侣 “今天是我们在这个岛上的第几天啊。” “忘了。” “还要待几天啊。” “不知道。” 沈忱坐在溪水边殴打他们昨天的脏衣服,季岸蹲在对面,刷刚从海边捡回来还活蹦乱跳的螃蟹。 昨晚他们从海边走回洞穴,用干净水沾湿毛巾各个草草清理过后就睡了。 ——没错,就睡了。 沙滩上那些话没有后文,那个天旋地转的吻也没有后续,他还没把烤干的衣服穿上,那边季岸已经躺在棕榈叶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沈忱疑惑着躺到季岸身边,想着“这算谈恋爱了吗”“我是男同吗”“谈恋爱是这样的吗”,没过三分钟也睡着了。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喝了不少酒,又坠海,又急救,累得够呛沾床就睡太正常不过了。 于是沈忱睡醒之后,接着捋那三个问题,都不敢和季岸对视上。沈忱虽然没谈过恋爱——他的时间都花在玩上了——但他看过别人谈恋爱,也在各种游戏漫画里看过别人的爱情。据他所知,一旦确立了爱情的存在,确认了两个人的关系,相处就会变得处处冒粉红泡泡。 他醒来后,季岸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醒了?该洗衣服了。” 任凭沈忱绞尽脑汁,也没法儿从这句话里感受到暧昧;他只感觉得到愤怒。 第91章 于是他的回应是:“我是你保姆还是怎么的,你怎么不洗衣服,就知道叫我洗衣服。” 而在烦恼“爱情的真实模样”的仿佛只有他一个,季岸回答一边刷牙一边爽快地回答:“那你去找吃的,我去洗。” 沈忱:“洗行了吧,洗就洗。” 这才有了现在的情况,他在乖乖洗衣服,季岸又捡了不少海鲜回来料理。 他满脸的不高兴,看看脏衣服,又偷瞄两眼季岸。对方完全是没事人,跟平时一样,顶着一张死人脸干活;沈忱盯了他良久,他也毫无察觉,期间都没抬头看沈忱一眼。 沈忱又问:“你手臂上那个伤,好了没有啊。” 男人头也不抬,压根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差不多好了。” “你……” 季岸毫无挣扎地抬起头,将刷干净还活蹦乱跳的螃蟹扔进那口铝锅里:“你是有话要说?” 被他这么一盯,沈忱惊慌失措地避开对视,手里的木棍敲打得一下比一下狠:“没、没有啊……啊!嘶——”然后一不小心,就砸中了自己的大拇指。 ——按别人谈情说爱的那个劲儿,季岸该过来关切关切他吧? 一想到对方也可能会着急忙慌地紧张他,沈忱就觉得有意思得很。 然而现实是—— 季岸:“噗。” 沈忱绷不住了:“我他妈砸到手了,你还笑,你笑你妈呢?” 男人单手抱着锅站起来:“就是这都能砸到手才好笑。” “你是不是人啊!” “是,”季岸说,“洗完了没有,洗完了回去煮东西吃了。” “没洗完!洗不了了!手断了!” 季岸迈开大长腿,都不带犹豫地往洞穴方向走:“那我先走了,你慢慢洗。” “季岸!你别太过分!!”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沈忱气得五官都扭曲了:“你走什么啊,我手伤了你洗啊。” “……”这下轮到季岸疑惑了,“那你直接说啊。” 男人无奈地走到沈忱身边,放下铝锅,直接在他旁边蹲下,捡起木棍就开始捶打衣服。沈忱在旁边一边揉着肿起来的大拇指,一边愤愤盯着季岸:“……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季岸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沈忱:“我哪里怪怪的,是你怪怪的好不好?” 季岸:“?” 沈忱:“你别装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季岸:“发生了什么吗?” “你!”沈忱气得脸都涨红了,“你,你,你他妈……” 季岸斜眼看他:“我怎么了?” “你故意的是不是,”他气得脑子发蒙,在心里堵了半晌的话终于齐齐冲了出来,“你昨晚上说那些有的没的,今天就装什么都发生,故意想气死我是吧?” 季岸恍然大悟:“哦,你是说我告白的事?” “…………” “那件事不是说完了吗,你在气什么?” 他以为季岸是故意惹他,谁知道季岸好像是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察觉到这点,沈忱尴尬得不行,好像是他在对季岸自作多情似的;可他转念再想,明明这男的跟他告白,怎么现在搞得像自己在倒追他? 说明道不清的情绪全成了火气,沈忱再没什么遮拦,张开就把心里话照实说了出来:“你明明跟我告白了,今天起来你怎么又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什么意思啊你。” 季岸垂眼洗衣服,嘴角微微勾着:“你在期待什么?早安吻?还是帮你洗衣服?” “怎么又扯到洗衣服上了啊!我不是洗了吗!!” “那就是早安吻?” 沈忱这才反应过来,又是套:“什么早安吻,我压根没说早安吻;我就觉得你怎么还跟平时差不多,根本都没区别嘛。” “要什么区别,”男人非常平静,语气甚至可以算是冷漠,“要早上起来跟你说‘宝贝起床了’?” 沈忱头摇得像拨浪鼓,硬是从“宝贝”这个词里听出了一身恶寒:“有点恶心了。” “那不就是了。”季岸接着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突然变成那样只会很恶心……” 话说到这儿,男人突然像领悟到了什么似的,很真诚地问:“你想要那样?” “什么我想要那样,我不想要那样!”沈忱连忙否认,顺带把脸都别了过去;接着他又小声补充道:“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很奇怪,怎么突然又像什么都发生一样。” “因为我也没有藏过,”季岸说,“你自己没察觉而已。” “……听不懂,你可以讲中文吗?” “……听不懂就算了,”男人说,“我也没指望你听懂。你过来一点。” “什么?”沈忱不自觉地就完全被带入了对方的步调,依言凑过去了点。 季岸毫不犹豫地在他脸颊亲了口。 “!!!”沈忱吓得往后倾,接着跌坐在溪水边,“干什么干什么!!” “做点情侣会做的事而已。” “我也没说我喜欢你!” 季岸:“那你不喜欢我吗?” “我,我,”沈忱狡辩道,“一般,我只能说一般,我没同意跟你谈恋爱啊,我都不是同性恋……我知道了,就是你说的那什么上吊效应……”“是吊桥效应。”“对,吊桥效应,”沈忱语无伦次,脑子基本宕机,“我只是有点错觉,回去了肯定就没有了……我知道了!”“你又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这样好了,我跟你谈到回去为止,回去了就拉倒。” 第92章 季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又垂下头继续洗衣服:“随便你。” “就这么说定了哈,我们这只算临时的,临时的那什么……”沈忱越说越小声,像蚊子哼哼似的说出那两个字,“情侣……” 男人倏地站起来,还拎起了那件衣服,狠狠地拧干:“洗完了,走了。” 两个人踏着不太好走的山道,一前一后往洞穴方向走。沈忱又问:“一会儿吃了东西之后我们要做什么?” “想办法砍树。” “砍树干什么,柴不够烧了吗?” “砍树升烟,等人看见我们。” * “卡列娜小姐,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没有证据的话,我们是不能随便传唤逮捕的。” n国的警察局里,女人眼睛红红的,听着警察对她再次重复这句话。 她几乎快哭出来了,可又不想在警局大哭,只能忍着,忍得声音都在发抖:“我说了我有证人,有两个外国人救了我,他们可以证明,我被那个男的……” 这话她也不是第一次说,警察很不耐烦地用圆珠笔敲着桌面:“如果你有证人,你应该把证人带过来,你光是这么说,我们也没有办法进一步调查……”“证人你们要帮我找啊……”“你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是哪国人,我们怎么调查?好了卡列娜小姐,你这么一直来警察局也没有用,如果你真的想解决问题,你就先把那两个证人找到。还有其他人需要帮助,你不要耽误我们办公可以吗?”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警察局了,结果和前两次并无不同,丝毫没有好转。 一周前的夜晚,卡列娜独自回家时,被认识的男人袭击,拖进山里实施暴行。那个男人虽然试图遮掩自己的身份,她还是从声音里听出来了,那是她工作的银行同事。 然而除了她记得声音之外,她没有其他证据可以指认那个畜生——她就像成千上万曾受到过伤害的女性一样,在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回到家时,把自己狠狠地清理干净。 可愤怒和痛苦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反而越来越重。 她几乎每晚都会梦到那个夜晚,然后演变成觉也不敢睡,这两天她几乎就一直在干熬着。 ——除非能让那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不然她一生都无法好过。 出了警察局,卡列娜吸吸鼻子,在路边站了半晌后,猛地深呼吸,强打起精神,终于迈开步子。 十几分钟后,她在一家民宿门前停下脚。 这也是她第三次来到那间民宿。 那两个搭救了她的外国男人就住在这里,他们给她看过民宿的卡片,她记住了名字。 走上长长的阶梯,民宿的接待台站着另一个男人,正和民宿老板说话。 “这两个人去哪里,真的完全没有印象吗?你再想想,一周前的上午,他们真的没有再回来过吗……”“真的没有,”民宿老板无奈极了,“就是拉着行李箱走了,本来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去哪里了……真没回来,我也没有理由欺骗你。” 卡列娜刚走进门,民宿老板“啧”的很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啊,说了他们走了……你们俩是一起的吗,都在找这两个人。” 男人回过头,看着卡列娜陌生的脸摇了摇头:“不,我们不认识。……你在找两个中国人?” 卡列娜不确定地皱着眉:“……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国家的。” 男人抓起放在台面上的两张照片,递给她:“我叫泽·维卡尔·特夫特诺斯曼连,你要找的是不是照片上这两个人?” 照片上的人衣冠整整,和那天晚上狼狈不堪的两个人看起来毫不相似;但卡列娜记得他们的脸,救命恩人的脸。 一瞬间卡列娜的眼睛都亮了:“是他们!” “他们是跟我公司有合作的中国考察人员,现在失踪了,”泽急切地说,“你找他们做什么?或者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第五十章 荒岛生活 滚滚浓烟升起来的时候,沈忱真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在季岸的亲切指导下,他负责弄些带叶片的树枝,季岸则用上了所有的方式方法,找了些还比较小的树“砍”断,掰成一截一截的,都堆起来。等到“燃料”差不多足够,生火达人又在空旷的沙滩上升起火。 说起来无法就是把木头点着而已,好像很简单;可实际上,要把这些带着充足水分的木料烧起来,是个漫长又艰巨的任务。 “小时候玩烧火游戏没觉得点火这么难……”当火终于稳定焚烧后,沈忱如此感叹道。 季岸也累得够呛,脸上都被熏得黑一块灰一块的:“你小时候还玩火呢。” “你不玩?你没玩过?少装了……” 等火彻底烧旺了,隔着一米外都能感受到滚滚热流,季岸开始把沈忱摘来的一把把叶子往火上盖,终于火变成了浓烟,往上直冲天际。 他们俩就站在浓烟旁,并没对话,动作却整齐划一——各自给自己点了支烟。 沈忱叼着烟,目光追着烟,仿佛要看它到底能冲到多高似的:“……会有人看到吗?” “不知道。”男人说得很平淡,“这种事本来就很徒劳。” “……徒劳?” 季岸同样仰着头在看浓烟熏黑了的天际:“是啊,被看到的几率很小,只能说不为0而已。” 第93章 沈忱面露失望:“真的吗,我看电影都是这么演的,点了之后没过多久就会有人来救他们。” “这只是让人发现这里有人的手段,不是召唤术。”季岸耐心地解释道,“如果有航线经过这里,这里就不至于连开发计划第一期都没列入;没有航线经过这里,你指望n国人从本土看到这儿的烟吗?” “……那还费这力气干什么,”沈忱抱怨道,“我为了点着那些木头,两只手现在还酸着呢。” 季岸抓了抓自己长长了些的头发:“不是你非要烧吗?” “我这是为了自救!” “是啊,我只是说能不能获救还是看运气,没说自救不正确。” “接下来干什么?”在和季岸的语言官司里,沈忱也有成长,他学会了说不过就转移话题,“去别的地方再烧一点?” “睡觉。”季岸打了个呵欠,“该睡午觉了。” 沈忱:“……你睡死得了。” 季岸:“不睡也会死,不如多睡。” * 在荒岛上的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 吃过当天的头一顿、在空旷沙滩上生了烟,他们回去睡一觉起来,天色就已经暗了。 季岸早拿小刀削了两根鱼叉出来,刚睡醒的两个人跑去了另一头的沙滩,站在浅水区域叉着看起来能吃的小鱼。要换成在游戏里,沈忱可是叉鱼钓鱼的高手;可换到现实,他一叉下去,只能叉起点水花。 “叉不到,根本叉不到,”连续失败了七八次,沈忱懊恼道,“是不是方针不对啊,我们应该做个鱼篓子,挖点小虫子放在里面,等鱼自己游进去,这样根本就抓不到……” “嗯?”季岸举着已经叉到一大条鱼的鱼叉转身看向他,“你说什么,水声太大了我没听清楚。” 沈忱尴尬地撇撇嘴:“……没什么。” 男人把抓到的鱼往沙滩上扔,接着又抓第二条、第三条。根本叉不到鱼的沈忱索性放弃了,安心当男人的挂件,就站在浅水中看着男人抓鱼时认真的背影。 海岛上的黄昏比城市里更鲜艳,天色昏黄下来,落日不再刺眼,就那么沉在远处的海,将海水都染成了黄色。 季岸就在这副油画般的景致里,面色沉静,静静等待着时机,在关键的某一秒狠狠出叉,再猛地将一条大鱼掀出海面,飞溅的水花闪烁着柔和的光。男人就在这种近似幻觉的美景中,因大鱼而喜悦地无声笑起来。 沈忱看得有些发怔。 ——以前怎么没觉得季岸这么帅的? ——他也没有看男模看到心跳加速的经验啊? ——不是很懂自己。 “沈忱?”男人看见他正盯着自己发呆,顺手打了打水,激起水花往沈忱身上扑,“发什么呆。” 沈忱猛地回过神:“干嘛拿水泼我!” 他说完,跟突然上了发条似的,来了“战斗”兴致,弯下腰双手并着掀起大片的水花往季岸身上泼。季岸躲得很快,但水花的溅射范围太大,还是倏然泼湿了他半个身体。 男人之间的战斗,往往就是开始得这么简单,这么奇妙,这么神经病。 “你完了。”季岸把鱼叉连着尖端插着的大鱼一起,像投标签似的掷上岸,反手就以刁钻的角度拍起一片水。 “等死你吧你!”沈忱不甘示弱,一手挡着脸,另只手毫无章法地冲季岸泼水。 十分钟后。 头发都黏在脸颊边的沈忱:“差不多得了。” 浑身湿透的季岸:“我也觉得。” 最后他们在逐渐黑下去的天空下,一人拎着两条鱼,湿漉漉地走回了山洞。 都不用季岸再提醒什么,羞耻心什么的也近乎死干净了,一进洞里就站在角落把湿衣服脱了下来,换上晾在木架子上的干净衣服——实际上到底干不干净他们也不知道,深究起来光靠木棍打的衣服,不知道藏了多少脏东西;但沈忱已经学会了,不想就是干净。 所以说环境会改变人,或者说人的天赋就是妥协。 他把湿衣服挂上架子,裤口袋处明显得荡了荡。沈忱连忙伸手进去掏,这才想起来他身上还揣着烟。他藏在行李箱里的那一条烟是软装的,根本经不起泼水,眼下不但包装纸湿透了,里面的烟更是湿得他不敢往外抽,一碰就会断。 沈忱扭过头,拿着烟骂道:“幼稚鬼,打什么水仗,这下好了,烟湿完了。” 男人也刚换了衣服,正拎着鱼和小刀,要去外面处理:“……谁让你抓鱼还带着烟的。” “你不泼我不就没事了吗?”沈忱道,“你身上那包烟呢,给我。” “抽完了。”季岸道,“你那是最后一包。” “哈???” 虽然他早就知道,只要他们无法离开这座岛,烟就总有抽完的时候;但沈忱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急。更气人的是,最后这包烟他才抽两根,剩下的全浪费了。 他拿着湿透了的烟舍不得扔,又气又恼,最后把烟扔在了那堆排不上用场的行李中。 烤鱼听起来很香,但吃起来味道并不怎么样。季岸把鱼处理得很干净,内脏全掏了,连鱼头鱼鳃也提前扔了。剩的那点泡面调料扔了之后,再在岛上煮什么东西吃,都是原味的:原味螃蟹,原味带子,还有现在的原味烤鱼。 第94章 天彻底黑透时,他们俩围坐在火堆旁,啃着刚从火上撤下来的烤鱼。 “……真难吃啊。” “嗯。”季岸应声。 “真造孽啊我们。” “嗯。” “吃完了干什么。”沈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像个单独吃饭就怕寂寞的小孩,非要说点什么证明还有人在。 “睡觉。”季岸的标准回答。 “你白天睡那么久你晚上还睡得着?”沈忱说,“除了睡觉没别的事做了?” “不睡觉睡你吗。” “爬。” “要不然你表演一下草裙舞。”季岸淡淡道。 “???”沈忱想起当时他跟季岸撒泼苦恼的场景,瞬间恼羞成怒,“滚滚滚,你去睡,老子……老子玩掌机。”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抓着烤鱼突然跑去行李箱那边大翻特翻。几分钟后,沈忱翻出来一堆卡带,兴奋地说:“我们来玩联机游戏啊。” 他终于也让季岸小小的惊讶了一把:“你一个游戏的卡带都买好几份的?” “喜欢的就多买,支持一下怎么了。”沈忱道,“别废话,玩不玩。” “玩。” 听见这回答,沈忱得意极了:“你看,多带几个掌机是正确的选择,我太有先见之明了,你服不服。” “……好逻辑。”男人道。 * 泽已经找了他们好几天了,从泽的嘴里,卡列娜得知他们居然是来考察荒岛开发的;两个人一顿交换信息后,也值得出来他们在码头失踪,九月五日上午出现在码头——也就是和泽通过最后一通电话后,再没有人见过他们俩的踪迹。 按道理说,在n国边境城市看到明显外国人的长相,应该会令人印象深刻才对;可泽怎么打听,码头那些渔民船夫通通都说对他们没有一点印象。 “你报警了吗?”卡列娜问。 泽皱着眉轻轻摇头:“报警了但那边也只是说在找,这都一周了,也没有进展。” “他们根本就是不管!”卡列娜忍不住抬高声调。 “你别急,着急也没有用,”泽说,“我们还是想想他们可能去哪里吧,毕竟纳内克这么小的地方,只要他们出现过,就一定会有人看见。……我们还是分头打听,你有任何情况及时通知我好吗。” “好,你也是。” 卡列娜的本意只是想找到他们,好给自己做证人;可在得知这两个救命恩人竟然真就在纳内克失踪后,卡列娜的首要目的已经变成了“找到救命恩人的下落”“确认他们平安”。 她在码头、民宿附近到处打听,然而就算有人觉得依稀见过,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一连两天过去,卡列娜和泽用最笨的办法——拿着他们俩的寸照,在他们可能出现的范围见人就问。 但一无所获。 作者有话说: 快要结束咯 第五十一章 简单模式 沈忱做梦也没想到,季岸这种认真工作认真学习、成天不是在忙就是在补觉的人,居然打游戏很厉害。 他们从团队合作玩到格斗对战,从3a大作玩到独立游戏,季岸都肉眼可见地比他厉害。沈忱受不了这种委屈,在玩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后,他掌机一扔,往棕榈叶上一倒:“不玩了,跟你这种人玩游戏没意思。” “经典,”季岸勾着嘴角把自己手里的掌机关了机,收回包里,“打不赢就是没意思,打得赢才有意思,是不是?” “不知道,别问我,”沈忱两腿再一缩,左脚蹭右脚地把脏兮兮的鞋蹭掉,“我就不该跟你玩什么游戏。……” 季岸也没应声,反倒是不紧不慢把他扔一边去的游戏机也收了起来。 他听见拉链慢慢合上的声响,突然心跳错了一拍。 不玩游戏意味着他们该睡觉了,睡觉意味着他们又会盖同一条毯子,盖同一条毯子意味着他们会紧紧挨着。原来沈忱从没有考虑过距离太近的问题——前一晚他们都是半醉不醒的状态,倒头就睡,没有余力想那些——但现在,他躺着,要不了多久季岸也会来躺着。 中间这段微妙的空档,就成了胡思乱想的最佳时机。 这就好像情侣第一次一块儿过夜,对方去洗澡了的时候,对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既有种难以启齿的期待,又控制不了的心生退意。 可他们现在在荒岛上,想发生点什么,好像也发生不了什么。 条件太艰苦,沈忱很嫌弃。 然而男人却出乎意料的,收拾完了掌机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半晌都没有要躺下睡觉的意思。 沈忱不敢回头看,也不知道自己该动不该动,整个人只能闭着眼棕榈叶上装作已经睡着。可这样,听觉反而灵敏了起来,他听见火堆里树枝被烧得时不时噼啪地响,却没听到一点男人的动静;越是听不见,他越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仔细听,想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他怎么还不睡”“他到底什么时候睡”“他睡不睡”,沈忱脑子里不断地冒出疑问。 装死也是技术活,维持一个姿势完全不动甚至还很消耗体力。直到沈忱快坚持不住了,想翻身的冲动就要压过羞耻心的刹那,男人突然走近了他身边:“睡着了吗?” “……”在激烈地思想斗争过两秒后,沈忱还是开了口:“没。” 第95章 “不困?” 男人递过来的台阶实在是太平缓了,沈忱不下都不像话。他立马弹起来,改换成盘腿的姿势坐着,男人也顺势在厚厚的棕榈叶边缘坐下,沈忱的膝盖刚刚好碰到对方的大腿外侧。 沈忱说:“不困,想抽烟,妈的没有烟……” 季岸仿佛早已经预判到他会说什么似的,变戏法似的递出来一根:“抽。” “!”沈忱惊讶极了,“你又骗我,你傍晚的时候还跟我讲没了!” “这是刚烤的,”季岸说,“就烤干了这一根,一人一半。” “还能烤干啊……” “不知道,我随便试试。”男人斜眼看他,“你就说抽不抽……” “抽。”沈忱秒答。 男人直接把烟递到了他嘴边,他想也没想地张开嘴含住滤嘴;接着打火机也递了过来,他含着烟微微侧过头凑上去。 火苗缠上香烟,沈忱浅浅的吸气,橘色的光点便亮起来。 一口烟,就让沈忱之前七七八八的胡思乱想都随着它飘走了。他突然平静下来,就坐在季岸旁边不做声地抽了两口;他再瞄一眼季岸,对方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忱默默把烟递到对方嘴边。 对方抽了口,他再收回手,又自己接着抽。就这样轮流抽着那根浸湿又烤干的烟,谁也不在乎接触到彼此的唾液,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待在彼此旁边。 直到最后一截,季岸从他手里接过,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 “嗯?”沈忱又躺下去,就躺在季岸背后。 “如果真的没人经过,真的没人发现我们,之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沈忱难得地平静,“还能怎么办,那就只能努力活下去了啊。……啊,那我们就得一直……” “一直什么?”男人微微侧过头,和他对上视线。 对视不过一次呼吸的时间,沈忱就认输似的率先挪开了眼:“一直是恋爱关系?哎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你脸红了。” “谁脸红了啊,”沈忱道,“我是热,懂不懂。” 天像是故意要打他的脸,一阵凉风就在他说这话时钻进了洞,吹得火都晃得厉害。沈忱被凉风吹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男人嗤笑了声,抓起毛毯盖到他身上。 他翻了个身,背对季岸道:“你呢,要回不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男人边思索边回答道,“先想办法做个捕鱼篓,然后弄点盐,再找点别的能吃的,要活下去天天吃螃蟹肯定不够,而且也不见得每天都能抓到螃蟹。在就是保温的问题,可能也想办法用纤维织点东西御寒……” 沈忱倏地扭过头,拧着眉毛问:“你还真打算在这儿活一辈子啊?” “要是能种点吃的那再好不过了,”季岸大约也是困了,很自然地就往他身边躺了下来,“要是能抓到点小动物那就更好了。” 沈忱:“下一步你要建立部落了是吧。” 季岸:“就我们两个人,什么落魄部落。” 这话莫名好笑,惹得沈忱嘴角上扬。他下意识道:“至少还有两个人。” 男人再凑近了些,两个人额角碰着额角:“嗯,至少是两个人。……可以亲你吗?” “……这两个话题的跨度会不会太大了一点?”沈忱疑惑,“而且你每次都会问吗?跟你前男友也这样?前前男友也这样?” “我没谈过,”季岸说,“所以也还在摸索。是不喜欢我问吗?” “……”沈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击他的直球。 但也就仗着他的语塞,男人自顾自将这视为默认,然后很轻柔地扳过他的下巴,在他嘴唇上吻了吻。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沈忱感觉自己的青春期好像迟到了似的,都当了快一年社畜了才开始蠢蠢欲动。而季岸克制又小心的亲吻,对他而言反而是种手段高超的撩拨——撩拨得他很想亲回去。 ——管他的! 沈忱本能地捧住男人脸,野蛮中还带点怯弱地回吻过去。 如同火星落在了广袤原野上,瞬间便能燃起绯红的火;男人扣住他的后脑勺,防止他中途表演退堂鼓般先封了他的退路,再将亲吻变得绵长。很快他就察觉到沈忱不会逃了,他们都一样沉迷这种唇舌间的纠缠。于是他的手顺着青年的后颈,隔着衣服勾勒脊柱的形状,最后落在青年有些瘦的腰上。 “唔……!”沈忱立马往后缩了缩,“你不会想……” 季岸:“……” 沈忱:“别吧,这条件也太艰苦了……” 沈忱退了,季岸就索性再近一点,重新把人拉回“战场”上:“来点简单模式。” “简单模式?!” “你别说话,”男人咬着他的下唇说,“煞风景。” “…………” * 那两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卡列娜来来回回几乎把纳内克都跑了一遍,却是连一个对他们俩有印象的人都没找到。泽和警察那边也毫无进展,因他们天天来码头盘查,吓得好些私人接客的船夫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都不出来揽客了。 比起卡列娜,泽更加疲倦——这些天他除了找人,其他公司的考察人员他也得继续接待,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第96章 就在和泽碰头、知道了那两个中国人的来历后的第三天,卡列娜又找着找着,又绕到了码头。 他们就是从民宿到码头这段时间里失踪的,泽说他们最后一个电话里说已经在码头了,虽然没有见到面,可电话里泽告知过他们可以在码头乘私人船去哈恩岛。 然而这些私人船的船夫,在他们俩一块儿来码头找的第一天,他们就逐一问过了,都说没见过。 望着码头横七竖八的渔船,和远处碧蓝的海,卡列娜满心阴霾,又担心那两个人的安危,又对自己无法伸冤而感到深深的失落。 “小姐,小姐,”就在这时,背后忽然有人出声,卡列娜转过头,看到这附近卖手工饮料的老头正朝他招手,“你过来,过来。” 卡列娜指了指自己,老头连连点头;她这才走近,小心翼翼道:“您找我有事?” 她第一天就打听的时候就向这老头打听过,不过并没得到什么线索。 老头看起来比平时谨慎不少,左看看右看看地打量过四周,才小声说:“你找那两个人,我其实见过!” “您见过?在哪里见到的?您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卡列娜急忙道。 “你小声点,”老头说,“我可以跟你说说,但你不能告诉别人是我说的……来杯椰子茶吗,我给你优惠点。” 第五十二章 爬就爬 头一天升的烟没起到任何作用,第二天他们又换了个沙滩再升了一把火,结果却是一样。 就像季岸说的,如果没有航线经过这附近,他们就是把整座岛烧了,也不见得能被人看见,大海的广袤就是这么无情。于是他们俩又想了一招新的,在两只粗的木棍上刻上“sos unbi-07”的字样,做个几十根;再用绳子连起来,让它们随着海流飘出去,看能不能被附近的渔民看见。 然而再一天过去,依然没有回应。 沙滩上,沈忱卷着裤腿,手拿着根长长的树枝:“这样,再搞个这个,差不多了。” 男人在旁边开刚摘下来的椰子,抬眼看了看沙滩上的抽象画:“……这是什么?” “这是简易小帆船啊!”沈忱操着树枝,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这是船头,这下面可以放东西;这是船尾,我们稍微造大一点,下面的舱就可以用来睡觉;这个,这个是帆,这个是发动机,这里装个螺旋桨,就可以控制方向……” 季岸:“哪儿来的发动机。” 沈忱震惊:“对哦。” 季岸再补一刀:“没有锤子也没有钉子也没有锯子,你打算怎么做个船舱出来?” 沈忱抿抿嘴,不服也只能服:“……那怎么办,就做个木筏子?到时候海浪打过来我们直接死。……” “所以,想自己造船出海是不可能的,”季岸道,“至少凭我们俩不可能。椰子开好了,吃不吃?” “吃!” 头天吃到时香甜的椰子,现在吃到嘴里寡淡无味。沈忱扔了树枝坐在季岸身边啃椰子,但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妈的,好想吃白菜。” 男人并不做声,自顾自地削椰肉。 “想吃手撕包菜,油渣莲白,大刀烧白,蒜泥白肉……”沈忱一边吃,一边报菜名,“我一生都不想再吃螃蟹和烤鱼了……” 饶是季岸这种很能吃苦的人,在荒岛上这么熬下来,也觉得椰子肉越吃越难吃:“我倒是想吃面。” “面也可以,我想吃豌杂面……” 他们俩说着,忽地停了嘴,过了几秒又不约而同地长长叹气。 沈忱:“唉……” 季岸:“唉……” * “一星期之前的上午,我看到那两个人了,拖着行李箱,就在这边找船呢。”老头喜滋滋地递过去刚盛出来的椰子茶,后半句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快听不清楚,“然后就坐了一个家伙的船,直接出海啦。” 卡列娜手一抖,整杯还没喝的椰子茶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她顾也顾不上,急切地抓住了老头的手:“是谁家的船?船夫在哪里?” “唉你别着急啊,”老头心疼地看着撒了一地的椰子茶,“我跟你说,那家伙是这片码头出了名的混混,他就专门宰客,把人带到海上,再要人家加钱,不加钱就不开船。……但那天很怪,那家伙送了人回来这边,脸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卡列娜急得很,哪里有心情听老头绘声绘色地描述:“你先告诉我他人在哪里,在那边吗?”“唉你别急啊,真别急,他好几天没来了,没在呢。”“那他住在哪里,您能联系上他吗?” 老头从兜里摸出根自己卷的烟,慢悠悠地点上:“你着急也没用,你先听我跟你说。” 卡列娜深呼吸,缓了缓才点头。 老头抽着烟,接着道:“他那天回来之后,就跟我们这片的都打了招呼,说别乱说。” “什么……意思?” “你找的那两个人,说不定已经没啦。”老头道,“那家伙要是赚了钱,铁定是美滋滋地回来跟我们炫耀,那天那副模样,一看就是没诈到钱,还被一顿好打。但这海上的事,你也知道,轻轻一推人不就了事了……那两个外国人是不知道纳内克的码头有多乱……” “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他,或者你告诉我他住在哪里!” “这我不好说啊,他要是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了,指不定到时候怎么找我麻烦,”老头摇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那家伙还有很多混混朋友,做生意的都不想招惹这种人……” 第97章 卡列娜忽地领悟了他的意思,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塞进老头手里:“我保证,没人会知道是你说的。” 老头手指动动点了点钱,霎时喜上眉梢:“我再做杯椰子茶给你,你刚都没喝到呢。” “我不用那个……” “要的要的。”老头转身进了他的小棚里,隔了一分钟才出来,“尝尝,好喝的。” 卡列娜焦急的接过,正欲再开口问,却察觉到手心里杯壁上,还夹了张纸条。 * “今天的浪好大啊。”沈忱突然指了指远处,“天气挺好的啊,这是要下雨了吗?” “嗯?”季岸正在开下一个椰子——光靠椰子想填饱肚子,他们俩这个头至少得吃四五个——听见他的话,视线便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不像要下雨。” 天气确实不错,太阳并不晒人,天色也亮,并没什么乌云。 “是我的错觉吗,我感觉浪好大,”沈忱说,“沙滩看起来都小了。” 他们俩正坐在沙滩上的一块天然石头上,在往海那边一点,就是沈忱刚才画的白日梦示意图。 季岸垂下头接着摆弄硬邦邦的椰子:“错觉吧,再说了,下雨就下雨,有什么的。” “哦,”对沈忱来说,季岸的话就是绝对可以信任的,“我手上这个吃完了,一点都没吃饱,你开快点嘛。” “吃白食还催厨子,”季岸一边抱怨一边加快了速度,“没素质。” 沈忱反驳道:“什么叫吃白食啊,我不也帮你洗衣服了吗!” “那鱼怎么算?” “什么怎么算,又不是你养的鱼,那叫大自然的馈赠。” “我抓的。” “我还负责串了呢。” “我烤的。” “你要这么说,那我也帮你翻面了啊。” 季岸勾着唇,把新开的椰子递过去:“还挺能扯。” 看着对方乖乖递过来的椰子,沈忱低头喝了一大口椰子汁,满足极了地再度看向海面:“我说的是事实好不好……不对劲儿,真的有点不对劲儿。” “嗯?” 沈忱猛地一拍男人的肩膀:“你看——” 沙滩上,海浪忽地凶恶起来,就他们说这句话的功夫,沈忱的示意图已经被海水淹没了大半。而更惊人的是,海水正以极快地速度漫上来。 “涨潮了,走。”男人反应迅猛,二话不说,放下椰子就拽着沈忱往后跑。 “我的椰子,我才没吃呢……”这一下来得太快,沈忱手里的椰子直接跌落在石头上,透白的椰汁全洒了出去。 海浪涌过来的速度根本不给他们回头带上椰子的机会,眨眼间就已经涌到了先前他们坐的石头上。 两个人步伐踉跄着在沙滩上跑了起来,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步——一个半人高的浪涌过来,倏地拍在两人身上。季岸仿佛已经有预料,还能堪堪站着;沈忱则被浪拍得往前栽倒。 浪像个调皮的小鬼,把沈忱推倒后立马退却了几分,但紧接着,更强的一波涌了过来。 男人抓着沈忱的手,连拖带拽地往前跑,在惊险刺激到来的那瞬间,抱住了一棵小椰子树。 下一秒海水奔涌而来,顷刻间没过他们俩的头顶。 这一路上经历的倒霉事已经太多,在冰凉的海水把沈忱淹没时,他居然丝毫不慌,只屏住呼吸,靠着季岸那只手借力,一下也抱住了椰子树。 男人再反手就单手托住了他的腰,借着海水的浮力让沈忱能往上爬。 海水并没涨高太多,水位线约莫就在季岸的腰腹;但那一波一波的浪很难办,稍微松了点力气,他们都有可能被浪拍进水里。 这时候的他们显得默契极了,沈忱像个猴子似的抱住椰子树,腾出位置让季岸也有了依靠。 他喘着气道:“妈的吓死人了,我还以为海啸了。” “要是海啸我们俩现在已经没了。”季岸说,“快往上爬。” “爬到哪里去啊,”沈忱道,“这又没有路……” “让你爬你就爬。” 沈忱很难讲——他其实不太会爬树。 可季岸都那么说了,他也只能抱着树干,手脚都牟足了力气,一点点往上挪。可这椰子树还小,随着沈忱靠近枝头,它一摇一晃的好像随时会断。爬到一定程度沈忱就不敢动了:“……要断了,它要断了……” “不会断,”季岸说,“快点爬。” “……爬上去干什么啊!!” 男人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快点爬上去!” “你凶什么啊!!”沈忱喊得比他更大声,“爬就爬,老子最会爬了!!” 他憋着口气,再不管树会不会断,就那么笔直往上,待他接近顶点时,小椰子树不堪重负地往远离海水那边倾斜出一个诡异的角度。 季岸再喊:“跳。” 下面是约莫能没过膝盖的海水,沈忱咬着牙闭着眼,当真乖乖往下跳。 他跌进水里,在沙子和海水里打了两个滚,好半晌才顺利站起来:“……好累,活着好他妈累。” 见他平安到了浅水的区域,男人这才一步一顿地在海水里走向他。 第五十三章 沈!季! 他们俩在高些的地方找了块还算平坦的礁石,就那么坐着休息。 涨潮了的海水离他们依然有些近,但浪花再也没办法卷到他们身上。 第98章 沈忱被刚才那出有惊无险累得够呛,直接在礁石上躺尸,望着还算晴朗的天;男人坐在他旁边,同样在歇气,沉默得仿佛不存在。好在有太阳,气温不算低,即便两个人在刚才的突然涨潮里浑身都湿透,也并不觉得冷。 他们就跟打算把自己晒干似的,话也不说地摆着。 良久沈忱才从惊心动魄中缓过来,呼吸也变得正常。他捂着眼睛,有气无力道:“……原来海真的会涨潮。” “那不然呢?”男人轻声说。 “原来地球真的是圆的。” “那不然呢?” “原来人真的可能流落荒岛。” “……”季岸这才察觉,沈忱大概是情绪低落了,“现在说这话好像有点晚,我们已经在荒岛上待了一个多礼拜了。” 沈忱往旁一侧,蜷起腿,像猫似的用小臂挡着脸,委屈巴巴道:“才一个多礼拜啊,我还以为我们在这儿生活两三年了……” “不至于,”看他这副模样,季岸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说不定很快就有人捡到那些树枝,然后过来救我们。” 季岸是难得地温柔,但这话却没能打赢沈忱的消极模式:“……我觉得没人会来救我们了,我们要在这儿待到死了……你什么都会,你会不会砌房子,我们干脆在这儿砌个房子住算了。” “那得从烧砖开始。” “……算了,不如挖个坑我俩把自己埋了得了。” 两个人说失落又不是真的很失落、说不失落又确实有点失落地闲扯着,季岸正想再安慰他两句,可他小腿靠近脚踝的位置突然痛痒起来——准确来说,从海里出来那附近就一直在痛;先前还是可以忍耐的痛,这会儿突然变得难以忍耐。 “……” 沈忱蓦地扭过头,姿势极其扭曲地看向男人:“怎么了?” 男人正弓着右腿,垂头在看什么:“……没怎么。” 即便他这么说,沈忱也不信真的没事,反而好奇地支起上半身,伸长了脖子看:“到底怎么了,受伤了?” “没……” 直觉告诉沈忱,季岸不对劲儿。 他倏地坐起身,扒拉住季岸的肩膀,强行让对方抬起头,好让自己能看见那条腿——在季岸右腿的侧面,有条红色的、宛如鞭痕的伤。沈忱连忙凑近了看:“这怎么弄的?被什么东西刮的吗?这要去消毒洗洗吧?……” 男人像是不愿意他看到更多,肩膀一抖就换了姿势,还把裤腿给完全扯下去,将伤痕挡住。 季岸道:“没事,蹭到的,过会儿就好了。” “什么没事儿,都肿起来了!” “过会儿就消肿了,我的意思是。” “……不对啊,”沈忱偏在这时候突然有了智力,“要真是擦伤的,都躺了这么久了,早该消下去了。……你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季岸躲躲藏藏,“我说了没事。” “没事那你让我看一下啊,看一下会少块肉是怎么的?” “不想给你看。” “什么啊,”对方越是这种态度,沈忱就越是觉得古怪,“搞得像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不给看那回去处理一下总行吧?” 他说着,还真就爬了起来,拍拍自己屁股上沾着的砂砾,朝季岸伸手道:“走啊,回去消毒擦药。” 季岸却并未朝他伸出手,也不应声。 “什么意思啊,看不让看,走也不走……!”沈忱一边说,一边歪着脑袋看季岸别过去的脸,霎时被惊到,“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季岸脸色煞白,就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听见沈忱的惊呼,他反应都很迟钝:“……我有点不舒服……” “你这是一点吗?!”沈忱急吼吼道,“是你腿上那个,不会是虫子咬的吧?蛇咬的?……也不像是咬的啊……” 他话还没说完,季岸忽地有了大反应。 男人转过身,背对他像腰折断了似的猛地前倾,接着便夸张地吐了一地:“呕——” “!!!”沈忱彻底慌了,“难道是食物中毒??不对不对,我们俩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啊……” 怎么想问题都出在季岸腿上那奇怪的红痕上。 他再顾不上季岸同不同意,干脆蹲下身,强硬地把季岸的裤腿扯上去;刚才匆匆一眼看到的红痕,现在不但肿着,周围还冒出了些像丘疹似的东西,看起来不要太严重。 “季岸你……!!” 沈忱话未说完,男人像是支撑不住了似的,往礁石上他之前躺过的位置倒下,捂着胸口气喘得厉害。 “你别吓我啊,你到底怎么了!!”沈忱蹲下身,焦急地摸上对方的额头。 对他而言,生病好像就只有简单的流感模式,发不发烧是判断生病与否的重要依据。可季岸的额头并不烫,反而体温还有些偏低。 季岸再怎么想装作没事,这会也没做不到了:“我不知道……头痛,使不上力气,还有点,心悸……” “那那那那怎么办?”平时都是他出状况季岸负责收拾烂摊子,现在轮到季岸出状况,还不是什么小状况,沈忱顿时六神无主,“哦对……我去拿碘伏,我去拿药箱过来,然后那什么……对,吃抗生素,对吧?你在这里等我……”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男人却忽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第99章 可那“抓”的动作几乎就只持续了半秒,季岸的手便无力地往下垂;沈忱反应极快地回握住他,神色焦急:“还要拿什么?” 一向清醒永远理智的季岸,连话都说得含糊:“……我可能……应该是被水母蛰了……” “那怎么办,水母蛰了怎么处理……”男人看起来实在糟糕,急得沈忱话语里都带了些哽咽,“我不会啊……” 男人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 “季岸……” * 说实话,他们俩其实算幸运的。 换成不走远的,在岛上可能都活不过五天,就会死于各种意外——摔死,淹死,失温死,饿死,感染死,腹泻致死。 季岸知道自己并不是沈忱想象中的荒野求生大师,充其量只是具备点基础的常识而已。顺着这一点发散思考的话,他们能在这个该死的无人岛存活超过一个星期,也许真是沈忱运气很好。 所以察觉到自己可能被水母蛰了,可能中了不轻的毒时,季岸甚至有种“果然人不可能一直走运”的感觉。 恶心、头痛,呼吸困难,心悸,还有腿上在剧烈的疼痛的伤口。这些症状齐齐发作前,他还以为腿上一直痛痒的伤真的只是无意间的擦伤。 中毒症状让季岸连维持坐姿都做不到,四肢都有些不听使唤,更使不上力。 混乱中,他努力让视线清明,努力想再跟沈忱多说几句话。 然而视线清晰后,他看见的是沈忱慌乱的脸。 沈忱就像长不大似的,永远像男高中生,没有那些社会人的圆滑懂事,只会展露本性——这也是他最喜欢沈忱的一点。 大约人在长大之后,就会不自觉地向往长不大,季岸想。 他努力让自己打气精神,大口呼吸着,说:“……我觉得,有点严重。” 话才说出来,沈忱的眼睛瞬间就湿了,眼角那颗泪痣充当了眼泪。季岸神志不清地伸手想去抹掉它,可手压根没有力气。他继续道:“……水母蜇伤致死,也挺常见……” “你别啊,”沈忱慌乱到口不择言,“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季岸:“……” 沈忱:“你要我干什么都行,你别死啊。” ——虽然沈忱很真情实感,但他觉得自己不见得马上会死。 可气氛都到这儿了,好像不说点遗言之类的,就有点不合时宜。 季岸有气无力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喜欢!”沈忱秒答,“我承认我有点喜欢你,你能不能别死啊……” 值了。季岸想。 他有点疲倦地合上眼,呼吸困难的感觉越发严重。谁知道刚闭上眼的那瞬间,沈忱倏地握住他两边肩膀:“别闭眼啊,你睁开眼,你看看我!!” 季岸正觉得恶心反胃,这么一晃,胃里便排山倒海:“……呕——” “!!” “呕——” “!!!” 季岸吐得天旋地转,感觉胆汁都快吐干净了。 他好不容易才止住呕吐,沈忱突然超大声地喊:“你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我看到船来了!!” “……” “真的!!” “……倒,倒也不用,”季岸喘着粗气说,“不用编这种谎……” 下一瞬,沈忱就在他面前倏地站直了,裆部的高度刚好和他脸的位置相同。沈忱展开双臂,一边跳一边对着大海的方向大声喊:“这里——!!!在这里——!!这里有人!!!喂——!!!” ——虽然他确实是男同。 ——虽然他确实喜欢沈忱。 ——虽然他现在身体不舒服到了极点。 但是看着裤裆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真的很怪。 “我没骗你,真的有船来了!!”沈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哭腔,“你坚持一下下,你再坚持一下下……” 沈忱的善意谎言很拙劣,演技也很拙劣;可季岸觉得可爱,可爱到他在天旋地转的难受里依然会想笑。 “沈!季!” 就在沈忱手舞足蹈、季岸难受至极的这个档口,荒岛上出现了第三个人声。 作者有话说: 要完结咯~~ 第五十四章 那个夜晚 下船匆忙叫喊他们的,是原本该跟他们对接的负责人泽。 沈忱跟他没见过面,也没记住对方的长相;但这时候,哪怕来的是迪〇尼法务部,他也会感恩戴德地跟他们上船。 从船上下来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天晚上在山里遇见的女人,居然也跟着来接他们了。 当那个时候,沈忱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惊喜什么,季岸莫名其妙地中毒、意料之外的救援,光是这两样就已经让他大脑过载。 “快,快,他中毒了!”沈忱见到泽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然而泽和女人不慌不满,非常冷静地问他“有没有外伤”;沈忱挽起季岸的裤腿给他们看,看过之后两个人同时露出“果然”的表情。 泽说:“你们,行李还在吗?” “要什么行李,不要了!”沈忱急吼吼地说,“他还有救吗?先送他去医院可以吗!!” “不要着急,”泽说,“没事的,在海边很常见。” 就和他们莫名奇妙被人送到这座荒岛上一样,第一时间对他们即将遭难的事无所察觉,也就没找到时机陷入低迷;现在终于有人来救援的喜悦也被季岸中毒的事完全盖过了过去,沈忱没享受到一丝一毫劫后余生的欣喜,就和泽、女人一块儿抬着失去行动能力的季岸,上了船。 第100章 来救他们的是艘带舱的香蕉型小船,两头空间不少,中间还顶棚能遮风挡雨,虽然并不算大,但四个人带一具“尸体”还是勉强能塞下。 唯一的舱让季岸躺着,沈忱坐在他旁边,让对方的脑袋枕在自己大腿上。 他甚至再没有心情,看一眼这座他们待了一星期的岛屿。 他就看着季岸苍白憔悴的脸,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滋味。 等发动机“哒哒哒哒”响起来,小船摇摇晃晃划开海浪,往纳内克沿岸的码头开去;泽和女人弯着腰进入舱里,又是递外套又是递矿泉水。 “她叫卡列娜,她说,你们救了她,”泽说,“喝口水吧,沈,季不会有事的。” 沈忱点点头,接下矿泉水:“……嗯,我记得她。” “这次找到你们,多亏了她。……那个船夫,已经被拘留了。” 沈忱先把他们递来的干净衣服盖在了季岸身上,接着才腾出手拆开矿泉水。从前习以为常的味道,乍然喝进嘴里竟让他觉得陌生。泽在说什么他压根听不进去,等了一会儿他才仓皇抬起头问:“他会不会死啊……” “不会的,”泽安慰道,“去医院就好了。” 一路上季岸都合着眼没醒来过,不知是昏死过去了,还是没有力气吱声。 看着沈忱那副焦急的样子,泽和卡列娜都没再多说,只默默坐在一旁。 回程的路不过二十分钟,可也就二十分钟的距离,他们俩在岛上时望眼欲穿也没办法跨过。 泽提前安排好了帮手,在码头接应他们;他们刚下船就被车直接拉去了纳内克唯一的一家公立医院,季岸进了病房里吊水、处理外伤,沈忱则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身心俱疲地发呆。 “都是我们这边的问题,是我们没安排够人手,才导致事情这么糟糕,”泽的中文还有点生硬,坐在沈忱身边道,“真的很抱歉……” 沈忱摇摇头:“我们运气不好而已……” “贵公司那边也一直在关心你们的安危,刚才我已经跟他们联系过了,你要不要跟他们通电话?”泽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他眼前。 他是该和茶姐报个平安,也该给家里打个电话,毕竟失联了一个多星期。 他瞥了眼泽的手机屏幕,日期大喇喇写着“15/9”,原来他们在岛上已经待了整整十天。 可他现在提不起半分精神联系国内的人。 直到护士小姐推着放满瓶瓶罐罐的小推车走出来,沈忱倏地站起来,急切道:“他怎么样了?” 护士愣了愣,泽连忙用本地语言再问了遍。 沈忱伸长了脖子往病房里看,视线如果能具象化,他的视线就像一根箭矢,飞进去插在季岸的脑袋边,再挪不开。 “她说没什么事了,休息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中毒不重,”泽替他翻译道,“出院之后再修养一个月就能痊愈。” “好,能痊愈就好,好……”沈忱喃喃念了两声,接着就两眼一黑往后倒去。 泽眼疾手快接住他,连忙大声喊:“护士!医生!!” * 十一年前,他们因为沈忱的“信仰之跃”,一个手臂骨折一个小腿骨折,然后躺在了同一间病房里。 那是他们各自做了手术、打了石膏,还在留院观察的时候。 半夜的医院即便什么都奇怪现象都没出现,也会散发着股随时会闹鬼的气息。沈忱在病床上吊着他的断腿,想翻身都做不到;他睡不着,看着天花板干瞪眼了许久后,耐不住地小声喊了句:“……季岸。” ——肯定睡着了。 ——就是课间休息十分钟季岸都能睡得像尸体,更别说在医院里什么都做不了的半夜。 他这么想着,沉沉地叹了口气。 谁知道下一秒,隔壁床上传来声很轻又很沉的回应:“嗯?” “我睡不着……”沈忱说,“难受。” 季岸大约处在半睡半醒间,回答得很慢:“……怎么,要我给你讲故事?” “……”季岸不愧是季岸,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让沈忱来气。 但那天晚上不知为何,他气也只气了短短几秒。也许是因为腿还疼着所以没有多余的力气生气,也许是因为他们俩现在算是难兄难弟,沈忱没回嘴,只小声地问:“你家里人怎么不来医院照顾你。” 他们俩被老师送来医院之后,办理住院手续、缴费等一系列事都是沈忱的爸爸来做的。他们家一直都这样,他的鸡毛蒜皮的事都是他爸在管。 可季岸的家人,完全没有出现。 “……忙,”季岸回答得很自然,“问了我要不要过来,我让她们别过来了。” “为什么?” “现在是流感的季节,能不来医院最好别来医院。” 病房里只开了小夜灯,暗暗的,却又能看见一点点。这种氛围下,他们说话都在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也就没了平时的争锋相对。 这是沈忱第一次和季岸平静地聊天,谁也没有话里带刺。 “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你家里人。”沈忱说,“好羡慕你,在哪儿都能睡着;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睡的感觉。” “也没有别的事做,不如多睡会儿。” “不是睡不睡的问题,是睡不着的问题。” “……好吧。” 第101章 话说到这儿,他们忽地像无话可说似的沉默了。 或许对别人而言,这种突然的沉默会有点尴尬;但沈忱不会,他只是兀自思忖着,隔了两分钟后再说:“……来个休战协役吧?” 季岸瞬间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住院期间?” “是啊。” “那出院之后呢?”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沈忱说。 “哦。” “别‘哦’啊,热情点。” 季岸:“好耶。” 沈忱:“算了,你一点感情都没有,还不如‘哦’呢。” 季岸:“……” 再过了一会儿,沈忱问:“哎,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这问题和前面的闲聊,差了两个星系那么远;季岸先愣了下,才回答道:“没想过。” 沈忱自顾自说起来:“我其实喜欢那种很成熟的。” “……很成熟是多成熟?”季岸问,“珍妮佛洛佩慈?” “不是,不是外观上的。我喜欢那种什么都很厉害的,然后什么都知道的……哦不过,还是要跟我聊得来的。” 季岸不太明白:“怎么突然说这个。” “刚突然想起听别人说,人喜欢的类型经常会接近自己的父母,我就想了一下,好像确实会有点像,我妈就很厉害……”沈忱坦言道,“你呢?” “我没想过。” “你现在想。” 季岸像是有些为难,但还是努力地开了口:“善良一点的,比较……开朗的?” “太抽象了,你不能说具体点吗?” “具体就是,开朗的。”季岸说得认真,“不用太聪明,开心就笑,难受就哭,简单点的。” “我怎么觉得你这么敷衍呢,”沈忱说,“不愿意说就算了。” “没敷衍,真的。” “行吧。”沈忱扭过头,恰好看见季岸也偏着脑袋,在看着他。 那个夜晚没有尴尬,没有斗嘴,就很稀松平常的,好像他们其实不是学校里互相讨厌的同桌,而是年纪相仿爱好也相仿的知音。 “你带耳机了吗,我想听歌,但我耳机塞课桌抽屉里了。”沈忱说。 “带了,你现在要听吗?” “是啊,怎么了?” “我也有点想听歌。” 沈忱笑起来,眼睛弯了弯:“那一起听呗。” “……好。” “够长吗……你往我这边睡一点,我再往你那边睡一点……嘿,刚好够,别乱动哈,我来放歌。……声音怎么样,要不要再开大一点?……” 第五十五章 回家 沈忱梦到荒岛上下暴雨,电闪雷鸣,雨水淹进了山洞。 他和季岸就站在洞穴的角落里,拿行李箱垫着脚,看着水一点点漫上来着急不已。 “!!” 他倏地惊醒,看见天花板上的白色灯管。 ——是电灯!是现代社会! 意识到这点,沈忱悬着心的倏然放下,他长长地舒气,这才回忆起他们已经获救。 是海水涨潮后不久,泽就撑着拯救世界的“诺亚方舟”到那座无人岛上,然后把不知道怎么就中毒了的季岸和手足无措的他弄上船。 哦对,季岸! 想起季岸,他像触电似的一下弹起来,僵硬地坐在床上。他的手背因动作太大而刺痛,他僵硬地扭过头看了看,这才察觉自己手背上扎着针,旁边立着输液架,上面挂着三四袋药水。 “……精神真好啊,”旁边冷不丁冒出季岸沙哑的声音,“不愧是你。” “什么……”沈忱脑袋还浑着,一时间还听不懂嘲讽。 “医院说你是营养不良、劳累过度,”季岸说,“我还以为你会蔫儿一段时间,没想到一醒来就这么精神。” “……” 他想起来了,他听见说季岸修养会儿就会痊愈后,就两眼一黑不问世事了。 原来是营养不良啊——良就有鬼了,在岛上他们虽然总还有东西吃,但有的吃和能吃饱还是有不小差距。 沈忱像放了气的皮球,又瘪回病床上躺好:“……你好了吗?” “没什么事了,我身体素质好。就是还得观察两天,一时半会儿我们也走不了。” 他们俩睡在八人病房里,床和床之间留的空很窄,也就堪堪够人走动;此时此刻这间病房里躺满了病患,或是在睡着,或是在闲聊天。当然,其他的都是本地人,外国人只有他们。 于是有人没人就变得没什么区别,反正他们说话也没人听得懂。 “我长这么大,就住过这两次院。”沈忱望着天花板道,“怎么每次都是跟你啊。” “巧了,”男人同样望着天花板,“我也是。” 大概因“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沈忱想起小时候他们住院期间的休战协议,那时候的他们肯定做梦都想不到还会有第二次一起住院的时候……更想不到现在,没有休战协议,他们却也能平和地说话。 不,不止是平和的对话。 海岛上季岸所说的那些话,接吻的感受,在如今身体空乏脑子却活络的状态下,不停地在感受中回放。 沈忱自顾自想着,一向爱说话的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那次休战协议维持了一周,一周后他们双双带着石膏出院,各自在家休养了一个月才又带着石膏回了学校。正如休战协议的内容,回到学校的他们又续上之前的正锋相对,对对方从没好脸色。 第102章 为什么呢? 不知道。 为什么他们十年不见之后,一切都好像跟过去没差别呢? 不知道。 就在沈忱独自思忖着,进入了种跟他性格完全不符的“哲学”状态里时,季岸居然主动跟他搭话了。 季岸说:“休战协议……” 意识到对方也在想同样的事,沈忱不自在地别过脸,看着隔壁床拉上的蓝色隔帘小声回答:“怎么……” “那时候出了医院协役就作废了,”季岸说,“我在想这次是不是也一样。” “……” “是现在开始就不算情侣了,还是回国之后才不算?”男人说得很轻,像呢喃,像自言自语,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很怪。” “什么很怪……” “在岛上的时候没觉得尴尬,你没觉得,我也没觉得;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很多话没有办法再说了。” 沈忱无意识地转回去——他想知道季岸是以什么表情说出这些话的——然而季岸同他如出一辙,也侧着脸,看着窗外异国他乡的灰蓝色天空。 他生怕被季岸发现自己的视线,立刻又别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听不懂,讲点人能听懂的。” “是你太笨了。” “你才笨。” “你笨。”季岸说。 “你笨。”沈忱说。 靠窗那边的输液架就放在窗边,他们俩病床中间的过道是空着的。季岸无意识地往床边伸手,手掌朝上地亮在半空:“……手给我。” “……” 其实到现在,沈忱也没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有时候会对季岸言听计从。 那可能源于信任,可能源于他们骨子里相近的本质;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当他不用站在季岸的对立面时,他就会很自然依靠季岸。 沈忱依言伸出手,在指尖碰到对方手心的瞬间,就被牢牢抓住。 男人说:“在岛上我说的那些是真的。” 沈忱沉默。 “不是因为流落荒岛才说的,也不是因为吊桥效应才觉得喜欢你。” 沈忱还是沉默。 “所以……” “我不知道,”沈忱说,“我真不知道。” “不懂就问。” “……你当做题呢,还不懂就问。” 他和季岸其实满打满算,除了念书时那三年不到的时间,就只有这次出差的半个月认真相处过。说起来就像共同朋友撺掇介绍两个适龄青年相亲似的,说在一起显得好草率,像在做人生游戏的主线任务似的。 可真的梳理过以前,沈忱兀自在心里能承认——他要转学去燕城的时候,他心里最舍不得的,居然是季岸。 只是当时他理不清楚,可能也不想理清楚。 季岸没急着催他回答,他就任由对方握着他的手,思忖良久才忸怩着怯怯道:“……我都不晓得我是不是真的能喜欢男的。”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晓得?” “我怎么晓得。” 男人“唉”地叹气。 也不知道这一声叹气戳中了沈忱的哪根神经,他突然之间火气就来了:“你唉什么啊,你跟我表白,是你追我,为什么搞得好像我强迫你跟我在一起似的,你端正一下自己的态度ok?” “我还要怎么端正?”季岸也被引燃,口吻变得不客气,“不会是要我接送你上下班,逢年过节送玫瑰吧?” “爬开,恶心死了。” “在岛上用我的筷子吃我的泡面你倒是不嫌恶心。”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你懂不懂啊?” “用完就扔,你倒是懂。” 沈忱:“什么叫用,我怎么就用你了?” 季岸:“呵,你心里清楚,我不多说。” 沈忱:“好好好,我清楚,那我就是用完就扔,现在就扔。” 他说着,一下把手抽走。 男人也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下一秒手便缩进了被窝。 “小沈!!”就在这时候,一声高亢的叫喊闯进病房,病人们的闲聊倏然停下,连带着沈忱和季岸,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门口。 茶姐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走进来:“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妈妈我小姨交代!!” “哈?”沈忱当场愣住。 ——他早猜到察觉应该跟他家长有点关系,但他没想到是亲戚关系。 “还好只是营养不良,”茶姐走到他们俩床中间,左边看看,右边也看看,“小季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季岸立刻换了嘴脸,客气又温良道:“我已经没事了,给公司添麻烦了。” “什么添麻烦,你们的人身安全是第一重要的……” * 茶姐是特意赶来接他们回去的,他们俩失踪的那几天,茶姐几乎每天都在和泽通电话问情况,担心得不行。 两天后,他们俩顺利地出了院,沈忱基本上恢复了,季岸除了腿上的痕迹还没完全消退、人有点虚弱以外,也没什么大碍。 临回国之前,两个人配合地跟卡列娜去了当地的警察局,说清楚那天晚上的事。 “到时候会派新的人过来对接,肯定不是我们了,”走的时候,卡列娜和泽还特地来送他们,沈忱感激地说,“多亏了你们这几天一直在找我们俩,不然我们死定了。” 第103章 “不,沈,是我的责任,我没有安排好。”泽跟他握着手,真切道,“下次,下次来我一定安排好。” “下次我们来就是旅游了,”沈忱说着,用肩膀蹭了蹭旁边的季岸,“对吧。” 季岸点点头:“嗯。” 话说到这儿,拿着他们的临时护照办理登记手续的茶姐走回来:“走吧,进安检了。” 他们分别跟泽和卡列娜拥抱了下,就在他们转身要离开时,卡列娜突然生硬地说了句中文: “谢谢!” 沈忱惊讶的转头看向她,得意地笑了笑,说:“you are welcome!” 三个人排进安检的队列里,茶姐拿着三张登机牌问:“有两个是连坐,有一个单座的,你们俩坐一块儿吗?” 沈忱:“不要。” 季岸:“不。” “……哟呵,默契锻炼得不错嘛。”茶姐打着趣儿说,“但单座的靠窗,我想坐靠窗的。” 沈忱:那你问什么问! 季岸一看就是在公司里特别会来事的那种,毫不犹豫道:“我都可以。” 沈忱连忙跟着找补:“我也是,我不挑的。” 第五十六章 谢谢你哦 茶姐给他们一人带了只手机,可号码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办了两张临时的电话卡,让他们先用着。说是先用着,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让他们能联系各自的家里人报平安。 候机室里人很少,像他们这样的明显东亚面孔更少见。 茶姐匆忙赶来n国、赶来纳内克,说到底还是他们俩的“不谨慎”,导致连环倒霉,以至于最后流落荒岛。沈忱虽然讨厌上班,但也明白这里面的人情世故。他坐在茶姐旁,一边来回抚摸自己的身上干净新衣服的面料,一边焦虑地想着要怎么开口跟茶姐道个歉表达表达感谢。 甚至他和季岸现在能穿着干净衣服,都是托茶姐的福。 正想着,坐对面座位的季岸忽地起身。 沈忱脱口而出:“你干嘛去?” “上厕所。”季岸说完就走,像是生怕他跟上来似的。 沈忱当然不会跟——一切就是从他们下飞机后一块儿去卫生间开始的。他接着思考开场白,半晌也没想出合适的;茶姐倒是很自然地玩着手机,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特意来这趟多累人。 可怎么会不累呢,纳内克甚至没有机场,茶姐一个人坐飞机出国,转大巴到车站,再坐火车到纳内克,最后赶到医院,把他们俩的烂摊子给收了个尾。 ——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 “怎么不打个电话回去报平安?”茶姐忽地问。 “啊……啊?哦……”沈忱慌慌张张,“我记不住我爸妈电话。” “你问我啊,”茶姐说,“我不是说了吗,你妈妈是我小姨。” “那你就是我表姐……?” “可以这么说。”茶姐边说边划拉手机,一下子划到通讯录里“小姨夫”的界面,再把手机往他那边侧了侧,“喏,你给你爸打吧,我猜你也不想跟你妈说,小姨那暴脾气……” 他只好暂时放下自己的心事,乖巧地拨通了他家长的电话。 嘟嘟声响了一阵才接通。 沈忱:“……喂爸,是我。” 沈父:“怎么?” 沈忱:“……报平安啊。” 沈父:“哦,我知道啊。” 沈忱:“你怎么知道??” 电话那头顿了顿,键盘声响了响,沈父才说:“你表姐跟我打过电话了。” “哦……” “也给你妈说了。” “!”沈忱头皮都紧了紧,“我妈怎么说……我受了这么大委屈,我妈不能再教训了吧?” “不知道啊,”键盘再响了几声,“你妈在意〇利出差,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就跟我离婚。” “……???”沈忱不是很理解。 但沈父很理解他在想什么:“不明白你妈的逻辑吧?我也不理解。不过她现在已经在回来的飞机上了,等你回来自己问她吧。” “……” “好了,你有事没事,我在上刑,等你到家再说。” 沈忱:“上刑?” 沈父:“我在写书。” 沈忱:“懂了。” 那边毫无留恋地先挂断了电话,季岸回来得恰到好处,沈忱放下手机时,季岸已经重新在他们对面落座。 “小季呢,你给家里打电话了没有?” “打了的。”季岸说。 “你什么时候打的哦?”沈忱无意识问道。 “刚打的。” “……哦。” 闲聊在这儿告于段落,茶姐低头操作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季岸则看着玻璃窗外的停机坪发呆。看起来大家都已经从担忧和惊心动魄的情绪里出来了,只有沈忱满腹心事,看看茶姐又瞄一眼季岸,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尤其是季岸,他能感觉他和季岸之间有什么在无形之中变了。 如果说从前他们只是各自忙碌着自己的生活而没有联络,那么以后他们大概是真的需要再也不见。 但究其根本,都是因为季岸莫名其妙地说喜欢他,所以是季岸的错。 沈忱自顾自想着,预订起飞的时间还剩四十分钟;机场登机广播如约而至,三个人很快排着队上了飞机。 茶姐挑了靠窗的单座,和陌生人坐一块儿,他们俩只能坐在一起。 第104章 从入座到起飞,再到飞机平稳下来,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季岸抽了座位后的杂志在看,沈忱却无事可做:他既没有耳机听歌,也没有游戏机可以打发时间,更不喜欢看飞机上给乘客准备的各色旅游杂志。 他只能干坐着,时间因无事可做而流逝得异常缓慢。 于是在岛上的点点滴滴,走运与不走运,吻和喜欢,就在他的思绪里来回地转着。他时不时地偷看季岸的侧脸,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中找出点什么;可季岸没什么表情,垂着眼看书,那双显得不耐烦的八字眼竟还都变得平和。 转念沈忱又觉得自己愚蠢——他都不知道自己想看到点什么,没有问题,又怎么可能找得到答案。 很快飞行时间就过去了大半,沈忱的思考从那些有的没的,变成了“有古怪”。 ——季岸居然没睡觉!!! 要按照以往的情况,季岸应该在飞机起飞后的两分钟里就睡着了才对;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季岸仍旧在翻杂志,看起来一点困倦都没有。 察觉到这古怪,沈忱顿时忘了那些有的没的,小声问道:“你怎么不睡觉……” “嗯?”季岸眼也不抬,看都不看他,“你不也没睡。” “我又不是你,没那么爱睡觉。” “你不是无事可做吗,无事可做不睡觉?”季岸淡淡说,“一直偷看我干什么。” 沈忱:“谁偷看你了啊别胡说八道……” 季岸:“你心里有数。” 沈忱一向嘴硬,尤其是面对季岸时。听见对方这么嘲讽他时,他倏地就来火了;可他还没开口反驳回去,火有倏地消了。 他别过脸,不再吭声。 也就在他别过脸去时,季岸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接着,季岸也没有再继续看杂志的心情,索性偏向另一边,也不再说话。 他们之间,好像存在一种诡异的应付。 十年前,季岸模模糊糊地对沈忱动过心,又过了好几年才理清楚当时自己的动心;而这半个月的荒岛生活,对野外求生来说太长,对感情而言又太短。 季岸在想这件事,沈忱也在想。 返航的后半程就在他们俩心照不宣的沉默里很快过去。飞机停稳后茶姐率先起身,站进下飞机的列队里;他们俩跟着排进长段,随着其他乘客一点点地往外挪。三个人都没有行李,不用去等托运,就径直走往机场的出口。 “你们就先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尤其是小季,”在机场出口前,茶姐叮嘱道,“工作的事可以先放放,等身体恢复过来再说;我就先回公司了,还一堆事等着。” 两个人点了点头,茶姐潇洒地走往的士停靠站。 沈忱深深地吸了初秋微凉的空气,看向建筑间的天空:“……你怎么走。” “地铁。” “哦……” 沈忱当然是想打车回去,这么说的话他们俩应该各走各的。可不知为何,在这简短的对话后,谁都没先迈开步子。风吹得两人在荒岛上蓄出来的头发乱飞,有行人拖着行李箱经过他们身边,大家都行色匆匆,只有他们伫立着。 忽地有烟味飘过来,沈忱斜眼一看,旁边就是立式烟灰缸,有人正在那儿抽烟。 他下意识摸口袋,可他身上既没有烟也没有火……季岸当然也是。 他们俩是被茶姐从水深火热中带回来的,压根就没来得及买烟。 沈忱大多数时候还算个擅长交际的人,身上没烟他就干脆走到烟灰缸旁,问人家要了两根;对方马上就要登机,顺带着把打火机也给他了。 “喏,”沈忱走回去把烟递给季岸,“抽吗。” “嗯。” 给烟的好心人恰好抽完,把烟灰缸旁边的位置留给了他们俩。 这场面就跟他们刚到n国首都机场那天几乎一致,两个人站在烟灰缸旁,各自望着机场马路的车流抽烟。 直到季岸问:“考虑好了吗?” 沈忱小声反问:“考虑什么……” “别装傻。” “……” “…………” 男人叹了口气,拿着烟在烟灰缸旁轻轻弹了弹:“要继续,还是像以前一样。” 沈忱其实很清楚,“以前”指的不是他们互相讨厌那些事,而是指他们之间的《休战协议》——那时候是离开了病房,休战期就结束;而现在是离开机场,他们在岛上的一切心动就不作数。 沈忱一口接一口地抽烟,怎么也回答不了。 他能很坦然地说讨厌,能数出二十个、三十个讨厌季岸的理由,也记得四十件、五十件,他和季岸的互相暗算。 可在他以为季岸会出事时,他匆忙说出来的“喜欢”,竟如此地难以复刻。 很快烟就抽完了。 男人率先将烟摁灭,扔掉烟头道:“我知道了。” “啊?我……”沈忱跟着摁灭了烟:“那什么,我打车。” “好。”季岸低声道,“那我走这边。” “……我那边。” “……再见。”男人说,“不过可能也不会再见了,毕竟你打算辞职了。” “确实是想辞职。”像是难以面对,沈忱转身面向的士停靠站的方向,迈开了腿,“走了。” “嗯。” 沈忱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第105章 说喜欢可比说讨厌难多了。 走进等车的列队里,沈忱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眼——季岸走得不紧不慢,看起来还是那么从容,像什么事都发生过。 也没什么不舍。 沈忱小声抱怨了句“算什么喜欢啊”,却也没别的话可说了。 反正就是生活又恢复平静了呗,等他辞了职,想玩就玩,想摆就摆,不要太舒服。 反正就是朋友圈互相点赞的关系呗,有什么尴尬不尴尬的,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反正就是不谈恋爱呗,人不谈恋爱又不会死,能活那就是好活。 反正就是…… 眼看就快轮到沈忱上车了,他忽地有种喉咙被掐住了般的窒息感。 心在碰碰狂跳,仿佛有什么就要从他的灵魂深处剥离,促使他急切地想把它抓住。 ——不是的,跟那些都没有关系。 ——答案很简单,承认喜欢就有那么难吗? ——他承认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冲动,但…… 沈忱无意识地退了两步,肩膀一下撞上后面聊天排队的人。这一下碰撞仿佛打开了他心底的某个开关,心底的一切都在刹那间明朗了起来。 “……你干啥。”后面的人抱怨道。 “不好意思!”沈忱匆忙地回了句,转头出了队列,脚步快得都带风,朝着地铁方向飞快走去。 地铁乘坐口在机场大厅里面,得从另一个方向出去;他一头钻进门里,看着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地大厅,一边用眼睛到处找季岸的身影,一边接着往地铁走。 这几步路的光景,沈忱想了很多,甚至想到很多经典电影的情节,感觉自己会像电影里一样找不到季岸,错过季岸,然后抱憾终身。 但现实终究不是电影,他不可能找不到季岸——这灾舅子有接近一米九,到哪儿都很好认。 看到那个身影时,沈忱想也没想地喊:“季岸!!” 男人回过头,视线穿过来往的人,准确捕捉到了他。 沈忱立马跑上去,喘着气道:“你再说一次。” 季岸一头雾水:“说什么?” “说你喜欢我啊。” “……强迫别人表白?” “什么叫强迫啊,你不是喜欢我吗?”沈忱不自主地拔高了声音。 “哦,我改主意了,”季岸说,“不喜欢了。” “你?你他妈?我……”沈忱心里的那把火立刻烧起来,季岸不愧是生火大师,“玩我是吧?” “我不会喜欢不喜欢我的人。”男人露出他招牌的表情,要笑不笑地说道。 沈忱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喜欢你了,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的音量没控制好,引得周围有人看了过来。 但此刻沉浸在愤怒中的沈忱,完全没察觉到他人的目光。 季岸任由他抓着,轻飘飘又是一句:“那你确实喜欢我,对吧。” 沈忱咬牙切齿:“……一点点。” 季岸:“什么?听不清楚,你说清楚一点。” 沈忱:“我说一点点。” 季岸:“什么一点点,听不懂。” “我说我有一点点喜欢你!!!”沈忱怒吼道。 一瞬间,整个机场大厅都诡异地安静了半秒。 沈忱这才察觉到自己光天化日之下,揪着另一个男人的领子,狠狠地表了白。他的脸倏地烧起来:“你故意的!……” 男人“噗”地笑起来,接着像是突发恶疾,越笑越厉害,越笑越停不住。 “你笑什么啊……” “哈哈……” “别笑了!!” “哈哈哈……”他说,“谢谢你哦,我也喜欢你。” end.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会有点小番外 第五十七章 番外(上) 回国三天后。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问茶姐的。” 沈忱正躺在家里摆烂,突然接到陌生电话。他还以为是快递,谁知道电话一接通,说话的是季岸——经过荒岛上那么一出,他现在一秒就能认出季岸的嗓音。 听见季岸这么说,沈忱倏地从床上仰卧起坐:“你跟茶姐说了啊?” 男人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有些水声,还哐当响:“说什么?” “说、说,说那什么啊……” “呵,至于吗,快三十岁的人,谈恋爱三个字烫嘴?”季岸嘲讽道。 “……那你到底说了没。” “我说你把我手机扔了,我找你赔新的。” 沈忱长舒一口气,又倒回床上:“那就好,那就好。” “实话实说罢了,”季岸说,“什么时候给我买手机,沈少不会想赖账吧?” “赖什么帐啊……”沈忱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那现在好了,刚好出去吃个饭。” “行,怎么见?” “……你来我家楼下,”沈忱打了个呵欠,“我发地址给你。” “好。” 说完,季岸就毫不留情的挂了,连声“等会儿见”都懒得说。沈忱无语了一阵,再度坐起身,在他柔软的大床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就像是还没睡醒似的,他坐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儿要穿什么衣服出门,往后又后知后觉地震惊: 他要和季岸见面了!! 第106章 这算约会吗?!这算约会吗?! 一想到“约会”两个字,沈忱的脸就烧了起来;他抓着被褥倏地把脸蒙上,又倒下去,卷着被褥在床上滚了三圈,最后憋出一句质朴的:“操……” 约会,他当然不会怯场;他沈少在同学朋友圈子里也算是个社交魔人,根本不存在什么怯场;对他有意思的女孩单独约他出去吃饭什么的也有过,他可从来都没当成事过。在荒岛经历之前,季岸如果约他,他最多也就是“不想去”“懒得去”“去干嘛呀”;但现在,光是想想他们俩的关系,沈忱就觉得要了命了。 ——不行,得赶紧起来洗个澡洗个头,好好捯饬两下。 在床上仰卧起坐数次后,沈忱终于掀开被褥下床,光着脚就冲进了浴室。 半小时后,沈忱戴着两串佛珠下了车库。 季岸如约在车库出口等着他,见到沈忱车牌时,季岸还低头跟笔记上核对了下车牌号。 沈忱摁下车窗:“喂,上车。” 男人勾着唇,有些嘲弄地笑:“沈少车不错啊。” “那是。” 季岸拉开车门,上车后第一反应是关窗,然后毫无预兆地欺身凑近沈忱。 “嗯?你干……”沈忱话没说完,被男人捏住下巴堵住了嘴,“唔?!” 前一秒,沈忱想推开这个灾舅子;后一秒,亲吻唤醒了些感受上的记忆,让沈忱不自觉地回应。他顿时就飘忽在了这个吻里,那些有的没的都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滴——!!” 直到后面的人狠狠一按喇叭,沈忱倏地回过神,踩下油门就往前开,把路让出来。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他让出路还不算,又开窗朝外吼:“市区不让鸣笛不知道吗!” 后车已经扬长而去。 他接着打方向盘,尽量目视前方,余光都敢落在副驾驶的人身上:“那什么,系好安全带……” “嗯,”男人似笑非笑道,“柑橘味的。” “什么柑橘味……” “你的香水。” 沈忱的脸又开始烧得慌:“关你什么事啊……” “随便说说。”男人系上安全带,没接着戏弄他,“车里能抽烟?” “抽。” “你抽不抽?” “抽。” 男人低头用嘴先点着了一支,然后递到沈忱嘴边。这样滤嘴上难免会沾上点唾液,可沈忱一点也不在意——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他们都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直接含住。男人再给自己点了支,开了车窗静静地抽烟。 要是换做刚知道要出差时,沈忱巴不得他们俩能安安静静别相处。 但现在,车里这份安静都让他心里七上八下。 他摁开音乐,他们俩都喜欢的那首《酩酊大罪》放起来;沈忱目视前方地开车,季岸看着窗外,竟不约而同地跟着哼起来。 哼了好一会儿,季岸突然说:“怎么金链子戴三条,手串也要戴两串的,虽然真是暴发户,也不用这么显摆吧。” “这破珠子能值多少钱,”沈忱下意识吐槽了句,转而又后悔了,“呸呸呸,我说错了,刚才的不算。” 季岸不明所以。 趁着等红灯,沈忱摘下一根,直接扔在季岸身上:“送你的。” “送我?” “是啊,”沈忱不自在地说,“去庙里求的……别误会哈,我妈嫌我晦气,带我去庙里拜拜。” 他说得轻巧,但实际上回父母家后,沈忱被家长摁着先是柚子叶泡澡,再马不停蹄地去庙里上香、捐香火,最后还求了串开光的佛珠。可以说沈忱的赛博迷信属性,是遗传了他妈妈的现代化版本。 求佛珠的时候沈忱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灾舅子季岸,于是“顺便”背着家长再要了一串。 瞥见季岸打量佛珠,沈忱又道:“顺手给你求的哈,顺手,你别误会。” “误会什么?” “没、没什么……” “误会是情侣款?” “……”事实上沈忱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他不能直说,他要嘴硬,“你这么说是对菩萨大不敬知不知道,赶快闭嘴戴上。” 男人无声地笑笑,没再逗他。 沈忱也没问季岸打算买个什么牌子的手机,自己就做主,把季岸直接载去了附近大商场。等到了商场里,沈忱报菜名似的指着这一片的电子产品专营店,十分阔少地说:“喏,想要什么牌子,这基本上都有。……你打算买什么?你之前那个手机什么牌子来着?” “〇族。”男人往那些门店扫了眼。 “〇族啊……这儿还真没有。” “没事,我可以买别的。”季岸说着,径直走向某个大牌子。 沈忱跟着他进去,热情的导购立马奔过来:“您好,看手机吗,您想看看哪一……”“最贵的是哪一款?旗舰款?”季岸直接道。 沈忱:“?” 导购:“?” “要最贵的,顶配的。”男人似笑非笑,说着指了指沈忱:“他买单。” 季岸之前用的那破手机估摸着也就两三千,算上折旧的,能不能保值一千块都不好说。眼下季岸一副宰冤大头的架势,上来就要买台上万的手机。这点钱沈忱倒是不在乎,但季岸那副故意宰他的样子,让他很不爽。 第107章 谁知道还没等沈忱发作,季岸一边打量新手机一边又说:“不错,被包养的感觉真不错。沈少,现金还是刷卡?” 季岸声音倒是不大,只刚刚好能让一整个门店的员工和顾客都听见。 沈忱只能硬着头皮掏出信用卡:“刷卡。” 看得出来季岸早等着新手机了,手机卡都是早准备好的,插进新手机里就能用。沈忱看着他垂头在柜台摆弄新手机,手腕上跟他一模一样的佛珠十分显眼,那点点不爽很快就消了。 第五十八章 番外(下) 导购递回来小票和卡,两个人没多逗留,就回了停车场。 “你他妈还真会,血赚一笔。”沈忱一边开车门一边道。 “我男朋友给我买的,”季岸说,“贵点怎么了,应该的。” “……臭不要脸。”沈忱骂了句,又掏出自己手机说,“去哪儿吃饭,江湖菜吃不吃?” “不去。” “那你想吃什么?” 季岸淡淡道:“去我家吃。” “哦……”沈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啊?” “中午菜都买好了回家就能吃。” 沈忱:“你独居的?” 季岸:“不是啊,我跟我妹妹们还有我妈住在一起。” 沈忱:“啊?” 季岸:“你怕什么,你又不是女的,朋友上家里吃饭很正常吧。” 听见季岸这么说,沈忱才忽地反应过来——对哦,他们都是男的,只要他们俩不说,谁会认为他们是一对? “行呗,去呗,我有什么好怕的。”沈忱愤愤道。 季岸笑而不语。 沈忱父母家住在市区边缘,但他自己的公寓就在买在商圈内;而季岸家虽然不算偏僻,却要经过主干道,堵车就把他们俩堵了一个小时。 “……你之前来我家没堵车吗?”沈忱烦躁地问。 “我坐的地铁。” “…………” 地铁半小时不到,开车得开一个半小时,沈忱在心里直呼失策,早知道他也不开车了。 在季岸烦人的指挥下,沈忱把车开进了临时停车位。 “等等,你等等,”见季岸扭头就往楼道电梯走,沈忱连忙招呼住他,自己绕道了车后备箱,“空着手去别人家吃饭也太那个了,你等我看看,我记得我后备箱里还有点东西……” 打开后备箱,沈忱愣了愣——他车里备的都是烟酒茶叶,而季岸一家子女眷,哪能送这些。 他望向季岸:“阿姨喜欢喝茶吗……” 季岸摇摇头。 “那要不我先出去买点……”“不用了,”季岸拽住他,直接往楼道那边走,“麻烦,吃个饭而已,不需要这么隆重。”“不是隆重,是礼貌好吧,你个没礼貌的……” 话正说着,季岸忽地掏出车钥匙,旁边一辆suv立刻“哔哔”地响应。 沈忱:“这你的车啊?” 季岸:“是啊。” 沈忱:“你有车你坐地铁?故意让我给你当司机呢?” 季岸:“堵车啊。” ——好有道理,难以反驳。 季岸说着也打开了suv的后备箱,沈忱凑过去一看:护肤品、超大的娃娃、包包,都包装好备着了。 “拿着吧,当你送的。”季岸道。 ——细致,谨慎,留后手。 这很符合沈忱对季岸的刻板印象。 他也没客气,直接提着东西就当自己买的礼物,跟着季岸进了电梯。 “妈,我回来了。” 随着季岸打开门这一声招呼,沈忱没有由来地紧张起来。他尽量摆出自然地笑容,在季岸身后伸出脑袋往里面看:“……要脱鞋吗?” “脱,”季岸已经拎了双新拖鞋出来,“你穿这个。” “哦哦,好。” 等沈忱换好拖鞋,再一抬头,穿着围裙的季母就站在玄关;而季岸那两个14岁、11岁的妹妹,都躲在隔断旁,悄悄打量沈忱。 “阿姨好,”沈忱笑眯眯道,“你们好呀。” 季岸的妈妈看起来和季岸长得不怎么像,可神态很像,像到沈忱乍一眼感觉自己看到了女版季岸。但继母,季妈妈的态度可比季岸亲和多了:“是小沈吧,长得真俊。……男朋友吗?” 沈忱:!!! 季岸笑了笑:“嗯。” “快进来快进来,”季母笑容更盛了,打量着沈忱道,“真不错,还带了东西啊。” “……啊,是,”沈忱整个人都僵硬起来,“这个,嗯,那个什么,随便带了点,阿姨您笑纳……” 沈忱是真没想过季岸会玩这手,那声“男朋友”直接把他整不会了,接下来就像个木头人似的,季岸拨一下动一下。男人还算有点良心,把他带进屋,让他在沙发上坐下,再跟妹妹们招呼了声:“姐姐叫季岚,妹妹叫季岁;这是沈忱,你们俩招待一下,我去厨房帮忙。” 季岚和季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同的是季岚戴了副眼镜,很有学霸的风味。 而季岁长得像妈妈,脸还有点肉肉的,很是可爱。 季岚端了茶水过来:“你喝茶。” “谢谢……”沈忱被她身上那股气势镇住,甚至感觉不到对方比自己小了十岁。 季岚丝毫不怯场,直接在沈忱旁坐下:“你……” 沈忱:“嗯?……” 第108章 季岚:“你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沈忱:“哈?燕科大……” 季岚皱了皱眉:“……211。” “对……” “我不跟985以下的人说话,”季岚说完就走,“我回房间学习了。” “…………”经鉴定,是亲妹妹。 接着季岁冒出来:“……哥哥,你会玩茶〇头吗?” 听见这句话,沈忱顿时松了口气:“会,我是高手。” “那你跟我玩吗。” “好呀。” ——学习他确实无法反驳,打游戏那可不是他的强项吗? 五分钟后。 季岁:“……你玩的好差啊。” 沈忱:“…………” 季岁:“我哥哥说学习不好的人,游戏也玩不好,是真的耶。” 好,很好,这个也是亲妹妹。 结果季岸一家四口,最好相处的人,是季岸的妈妈。席间她一点没问过沈忱的家庭背景、工作情况,只当是季岸的普通同学那样,热情地招呼他吃这个吃那个。吃过饭她便直接换了衣服出门了,说是下午公司里还有个会要开。 妹妹们要睡午觉,于是收拾和洗碗的任务落到了沈忱和季岸头上。 见没别人了,沈忱才道:“我先说,我不……”“不会洗碗是吧。”季岸不客气道,“猜到了。”“那我直接回去了?”“来厨房。”“我都说我不会洗碗了。” 季岸端着收拾好的碗筷碟子道:“来厨房抽烟。” “哦……” 很快沈忱就发现了,实际上季岸也不用洗碗——有洗碗柜。 厨房里开着排气扇,沈忱靠着冰箱抽烟,季岸把碗碟里剩下的厨余垃圾都倒了后,将碗全塞进洗碗机里,摁了几下后也开始抽烟。 沈忱这才道:“你早就想好了吧。” “什么?”季岸使出了他的高频技能,装傻。 “别装了,阿姨下午还有会,特意跑回来做个中午饭?肯定你是早就说了,”沈忱道,“不然她也不会直接问我是不是你对象……” “看不出来,变聪明了。” “……爬。” “我家和一般家庭不太一样,”季岸说,“一家人感情很好,所以有什么都会直说。” “这种事你要说你也要告诉我一声啊!!” “想看节目效果。” “爬!” 男人笑就没停过,好像心情很不错:“我承认是我安排的,想让你见见我家人。” “为什么!” “因为感觉我们还不够了解彼此,”季岸说,“所以我先让你看看我家。” 沈忱很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先’??你不会打算去我家吧,我还没跟我爸妈提过……” “不着急,”季岸道,“你不是独居吗,先看看你家。” 看就看呗,沈忱虽然不怎么收拾,但雇了家政隔三差五地来打扫收拾,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于是两个人就像做任务似的,在季岸家里吃了顿饭后,就奔往了沈忱家。沈忱原本只打算让季岸看看,但一回家,看到客厅柜子上那一堆好久不见的游戏,沈忱又改变心意了——出去溜达还不如躺在家里玩游戏。 季岸也没什么事儿,就跟沈忱拌着嘴玩起来。 于是下午茶、奶茶、晚饭……一样一样外卖送到了沈忱家,两个人吃饱喝足玩了个爽。 “你什么时候回去啊,”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沈忱说,“地铁快停了。” “赶人?” “倒不是,你住我家都可以,我是怕一会儿打车麻烦。”沈忱实话实说。 他们俩刚通关了个双人游戏,正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抽烟。 男人淡淡说:“睡你家是睡哪里,沙发吗?” “不至于,睡我床上呗。” “那你睡哪里。” “睡床上啊。”沈忱说,“难不成我睡沙发啊?你想得美。” 他说得很自然,全然没意识到这些话背后还有什么含义。男人没回应,只用玩味的眼神看着他。 沈忱:“啊?” 沈忱:“啊!” 沈忱:“啊……” “该来点困难模式了。”男人说。 作者有话说: 好啦,到这儿就结束啦,写得不好,我随便写写,你们随便看看,能逗大家乐一乐就算我厉害了(bushi) 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