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乌子后人》 第1章 《青乌子后人》作者:曲水流觞/烟波钓叟歌【完结+番外】 文案: 长发美人风水师受&武力值爆表军阀攻 民国时期,恰逢乱世。身世坎坷的天才美貌风水师洛九衣为了追寻少年时倾慕的慎远哥哥,不得不违心帮助暗恋对象岳少帅寻找未婚妻,在寻找的过程中他们遭到偷袭暗杀。 国术大会打擂台,勇斗洋人格斗家。洞庭山庄制服岐山剪纸术传人,勇斗鲁班厌生术。西域藏地暗潮汹涌,人皮唐卡杀人于无形,百年僵尸韬光养晦…… 在历经艰险后,两人终于相认,携手同行。在师父云游子的指点,华山派掌门、医圣秦师兄、冒险家理查德等人协助下,两人竭力阻止邪恶势力凿断龙脉、颠覆九州。最终还给天下人一个清平盛世。 乱世中的天作之合、硝烟中的绝美爱情,有绝世高手的华丽出场、隐忍反派的韬光养晦、可爱正太的卖萌、冒险家洋鬼子的漫漫追妻、毒舌医师的青衣花旦扮演…英雄辈出。 1v1/ he/攻受/竹马竹马/互宠/并肩作战/强强/灵异神怪/悬疑推理 标签:悬疑 he 现代 民国 甜宠 惊悚 剧情向 第一章 楔子 民国十五年,军阀混战结束。疆臣之首岳胤祥总督在北平遭到暗杀,亲帝国主义的清王朝旧臣谭夏桀重掌大权成为新一任大总统。分崩离析的社会安定下来,华国进入了政治民主和工商业繁荣的好时期。 民国二十五年,英、美、德、日军舰驶入长江,耀武扬威,俄日军队集结于东北、内蒙,蠢蠢欲动。帝国主义国家表面上支持南京国民政府谭夏桀,实际上打算将其扶植成帝国主义的傀儡政权。华国表面上国泰民安,实则是千疮百孔。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阴阳法则,生生息息。 阴历七月十五。苏州城。 夕阳西下后,家家户户将早早备好的纸钱香烛烧给逝去的亲人先祖,叠了一箩筐的金元宝一并焚化。堂屋的大方桌上摆了几道祭品。 庙里的僧人用盂兰盆盛了百味五果、饭食素斋供奉给地狱里的众生。 伍子胥弄北起干将路,东傍内城河,向南折西至泰伯庙前。弄堂深处有一处花园老洋房。清水砖墙高耸,雕花券门高高拱起,艾欧尼柱子雄伟壮观。朱红色石门挂着铜质门环,一派西式风格。花园里树木葳蕤。此处乃清代巡抚衙门旧址。 石门里外都驻扎着一队身着赭红色军服、长筒军靴蹭亮、神情肃穆的步兵。 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绵绵细雨。冰凉的雨丝从军帽帽沿落下打在脸上,卫兵绷得紧紧的面皮上显出丝毫不减的高度警戒。 弄堂口一处粉墙黛瓦的四合院的宅门里跑出来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布衣妇人,匆匆忙忙地收起门口的火盆,火盆里的纸钱燃烧了一大半,化作了灰烬飘飞在潮湿的空气中。 “咳咳……”从东厢房里传出一阵咳嗽声。布衣妇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门口,关上宅门,衣角一晃就穿过垂花门闪进了庭院。 一个穿着白色对襟短衫的矮小少年人几步蹿到了游廊:“禧妈妈!少爷的药好了没有?” 布衣妇人眼里一半忧虑一半温柔:“跑什么跑啊你这孩子!看这满头大汗的!” 少年皮肤黝黑,一双清秀短粗眉,眼神清亮。任由禧妈妈用帕子给他拂去额前的汗水,腼腆一笑:“我着急嘛!” 禧妈妈:“刚才药就煎好了,天儿热,我放在厨房凉了会儿,这会儿稍微有点烫,刚刚好,这就给少爷端过去。外面下雨了,今儿个是七月半,鬼门大开,小辰你别出去玩儿了!” 洛昱辰挠挠头:“哎!我晓得了!”说罢一溜烟儿跑进了屋子。 “慢点儿!这孩子!”她抬头望门外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走向厨房。 东厢房的书斋西墙有满满一墙的书籍—《易经》《麟德历》《撼龙经》《青囊奥义》《四大穴法》《望龙经》等等,堆放得整整齐齐。东墙上垂挂着一幅文成公刘伯温按天体星象“黄道十二宫二十八星宿”排列设计布局的“太极村”俞源村平面图、一幅周文王推演“洛书”得出的后天八卦图。 雕着西番莲纹的花梨木书桌前端坐着一个穿天青色斜襟长衫的年轻男子:眉毛清秀弯曲,顺过天仓,直达鬓角,目若点漆,含神不露,触目如玲琅之玉—正是一副智慧清贵之相。脸颊光洁白皙,隐隐透着一丝病弱,黑玉般的及腰长发用天青色的绸带编成一束垂在背后。此人乃是洛家传人洛九衣。他垂着纤长细密的羽睫,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一卷书册。 “咚咚!”敲门声响起,“进来。”清冷空灵的少年音刚落地,禧妈妈低眉垂目端着一碗中药一躬身:“少爷,药好了。” 洛九衣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习惯性地用手指指节扣了扣书桌桌面:“好。放下吧。” 禧妈妈却没有听小主人的吩咐,恭敬地举起托着瓷碗的托盘立在书桌前。 洛九衣轻轻地叹了口气,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接过了药碗,苦着脸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微烫的中药入口后,他苍白的脸上总算是浮现了一丝血色,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补的。 禧妈妈抬起脸来展颜一笑:“良药苦口啊,少爷你都二十一了,可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因为中药太苦哭鼻子了。” 第2章 洛九衣瞧见禧妈妈眼中揶揄的笑意,略微窘迫地移过脸去,将拳头捂住嘴干咳一声:“咳,您别笑话我了,不是知道我最怕苦味的么?” 禧妈妈忍住笑意,刚要退下,洛昱辰仿佛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似的从半敞着的门缝里钻了进来:“少爷少爷,我打听到啦!” 禧妈妈伸手就上去给他脑袋上用拳头捶了一下:“咋咋唬唬的像啥样子!越来越没规矩了!少爷脾气好才不说你,被老爷看到了没你好果子吃!” 洛昱辰吐舌头笑笑:“这不是老爷不在家嘛!我才没那么小心,等老爷一回来我就改。” 禧妈妈无奈地摇摇头,将一小碟子蜜饯放在书桌上,出去的时候轻轻掩上了门。 进屋后洛昱辰一改嬉皮笑脸,双手垂在两侧,颔首:“少爷,城郊冷水铺村又死了一户人家,死状诡异,现在村子里弄得人心惶惶,又是七月半,各家各户都锁紧门不敢出去。” 洛九衣:“村民报官了否?” 洛昱辰:“禀少爷,从上个月初到这几天为止总共死了三户人家,冷水铺村地处偏僻,都是普通老百姓,没人替他们伸冤,上面的人死要面子只顾着藏着掖着,只偷偷摸摸地找什么半仙神婆上门,不敢上区警署报案。” 洛九衣曲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扣了两下桌面。洛昱辰忙补充道:“冷水铺村隔壁村的神婆被请去后当夜就得了失心疯,一个游方道士丢了性命。县长是没了法子才求到了城里来。” 洛九衣思索了片刻,往嘴巴里塞了一颗蜜饯咀嚼,咽下去后道:“备马车。” 洛昱辰一惊,拱手道:“今日可是鬼门大开之日,少爷您请三思啊!” 洛九衣低头敛眉:“正是如此,若逢旁门左道之人设聚阴格局引来大鬼则会引起大乱。” 洛昱辰额际冷汗滴落:“少爷所言极是。为了黎民百姓,为了社稷之福。” 酉时将过,街道上空无一人。不知何时起,空旷的石板路面笼罩着一团团灰蒙蒙的薄雾。一辆朴素大方的厢式马车从伍子胥弄驶了出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在这个寂静朦胧的夜晚显得特别悠远,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洛昱辰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响地坐在前面赶车,出了城门才往手心哈了两口气道:“仲夏之夜冻成狗……” 洛九衣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车里,脊背挺直,轻阖双眸,白皙纤长的手指轻捻数下。半响才开口道:“避开黄泉路。” “是!少爷!”洛昱辰从兜里取出两片青翠细长的柳树叶,带着一点湿气,轻轻在眼皮子上一抹。 睁开双眼后,眼前的雾气浓郁得仿佛化不开的墨水,一道笔直的黄泉路映入眼帘:阴间的鬼差们手持长三尺、宽二尺的地府路引和勾魂锁押着亡魂排成长长的一列队伍,化作阴风踏上黄泉路。上不见日月星辰,下不见土地尘埃,前不见阳关大道,后不见阳世眷属。 洛昱辰将呼吸声减轻到极致,远远避开黄泉路,一手拉着套马的缰绳,叩齿三通之后一手往路边撒纸钱:“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天清清,地灵灵,急奉太上老君令,驱魔斩妖不留情。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清清冷冷的少年音在这死气沉沉的夏夜里宛若袅袅的梵音,通透庄严。 马车前前后后、左右两侧漂浮不定的阴风残影啪地一哄而散。只是总会有几只无论是金山还是银山都喂不饱的饿鬼,仗着自己实力深厚,一股脑儿就扑上了马车车身妄图钻进去,却被绕在车身上、浸染朱砂的两圈红线灼痛,不得不一边嘶叫着一边后退。 洛网昱辰闻声转过身去看后面,眉头直皱:“真是一刻也不消停!滚开!”说罢就挥开手中的马鞭甩过去,一下子就打散了两只趴在马车车顶、虎视眈眈的厉鬼。 素色马车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朦胧不清的黑雾深处。 苏州城三十里外的冷水铺村窝在山岭里,家家屋门紧闭,狗吠声、盛夏的蛙鸣虫叫皆不可闻。远远望去,整个村庄笼罩在夜色里,竟是一丁点的生活气息也感觉不到。 哒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从山的一头渐渐传来。 洛九衣掀开马车帘子往村口看去,一眼就瞥见通向村口的蜿蜒曲折山路上凭空悬浮着一长列大红灯笼—竟是引魂灯! 他急忙叫停赶车的洛昱辰:“阿辰,你去找找定魂桩在哪,汉白玉石材质。” “是!”洛昱辰一扯缰绳将马车停稳在路边,嗖的一下便蹿出了五六里,身子隐没在村口。 亥时刚过,村东头保长家里的大门被叩响了,“哒哒哒!”在静谧无声的夜里竟像是催魂夺命的倒计时。屋子里的人吓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保长、媳妇、儿子、儿媳挤在大堂瑟瑟发抖,小孙子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一张小嘴被保长死命地捂着,不让他出声。 洛九衣轻咳一声,叫门道:“保长在家吗?” 保长穿着短衫轻手轻脚走出来,战战兢兢地将身体靠在门后、耳朵贴着门仔细听。背后传来儿子故意压低的嗓音:“爹,是不是活人哪?” 门外的洛九衣淡定地答曰:“在下确是活人。从苏州城而来。” 保长悚然一惊,强作镇定把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一眼便瞧见门口一身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那人年龄大约十七八岁,面若冠玉,明眸皓齿,身姿俊秀,皎若玉树临风前。 第3章 洛九衣轻轻勾起了嘴角,漾出好看的弧度,除了右手撑开的一柄兰竹制成的素色油纸伞在夜色里暗暗发着白光,有些瘆人,整个人看上去仙姿秀逸、孤冷出尘。 保长终于放下一颗扑通乱跳的心,拉开了木门:“公子是哪位?” 洛九衣轻轻颔首:“在下是苏州城洛氏草堂之人,略懂堪舆阴阳之术。” 保长半污浊的眼睛一亮:“莫非是苏州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乌先生?” 第二章 雨夜行尸 青乌子,又作青衣乌子。传说是黄帝时期的人物,善相地理。 风水堪舆行之人将青乌子奉为祖师。古书中记载:青乌公者,彭祖之弟子也。身受明师之教,精审仙妙之理,乃入华阴山中学道,积四百七十一岁。后服金液而升天。 从古至今被誉为“青乌子后人—青乌先生”的风水大家如凤毛麟角,天下慕向之。甚至传言只有真正的青乌子后人才能得到九天玄女的赐福护佑。 其中一位是战国时代秦孝公的庶子,秦国丞相樗里子。堪舆杂学称:秦樗里子即青乌仙。 另一位是南北朝时期,梁武帝兄长萧姚之孙萧吉,通阴阳算数,撰写《青乌子脉决》《宅经》八卷《帝王养生方》二卷。是有名的阴阳家、风水家、医家。 之后历史上出过诸多堪舆大师、风水大家,皆无人再被誉为“青乌子后人”。 直到十数年前,苏州城来了一位鹤发童颜的神秘道士,自称云游子,无门无派。此人广施岐黄,治病无数,各种疑难杂症都能解决,被苏州城百姓称为活神仙。 苏州城里的一个富商大贾修建新园子的时候请来有名的风水师看风水,岂料建好不到半年富商频繁惹祸犯小人,生意不顺,身体健康也每况愈下。 这日云游子路过富商园子,见园子大门敞开,便随口说了句:“土赖火生,火多土焦。” 富商一听激动地从屋里跑出来拉住云游子:“先生您太神了!这园里造的假山对着大门口对面的尖屋顶房子,就是应了风水大师的五行相生相克之说—火生土啊!” 云游子笑眯眯地捋了捋白胡须道:“倒也符合五行相生。” 富商见他仙风道骨,急忙又问:“只是建好数月后为何我总是犯小人,脾气暴躁,身体也是多病,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啊?还请先生赐教!” 云游子瞧了瞧他面相,见他长了一双鹅眼,眼纹数层,绵长直达天仓,眼睛有神,眼珠白少黑多,知此人心地善良,福寿绵绵,便道:“利用火生土,确实是可借助外部的力量。不过风水学中讲究阴阳平衡,如此万事万物才能调和,才能百事俱昌。外面是火五行偏阳,所以要在内部设阴性的形峦来吸引阳气。若是挖一个水池,用我方的水克制对方的火,既能获得对方的力量,同时能产生阴阳相吸的效果。” 富商紧接着问:“请问先生,是挖圆形还是方形的水池?养什么样的鱼?养几条为好?” 云游子:“波形。黑色。六条或者十六条皆可。” 富商喜极而泣,一揖到底,非要重金酬谢,云游子摆摆手,挥袖而去。 富商听了云游子所说,很快将假山移走,在园子里叫人挖了个波形的水池,从此以后便事业顺利,病痛也逐渐好转。富商不胜感激,四处打听才知道恩人叫云游子。 不久之后云游子的堪舆大名便远播开来,只不过云游子向来不喜热闹名利,居住得极为偏僻,想要求得云游子出山难于登天。 玄门中多人想拜入其门下,皆被拒绝。然而在数年后终于收了两名弟子。 大弟子叫秦俊儒,跟着他学习歧黄医人之术,在苏州城城内开了一间秦氏医馆。小弟子叫洛九衣,跟着他学习风水堪舆之术,半隐居在伍子胥弄的一家洛氏草堂内。 洛九衣小小年纪就熟读易经,通晓阴阳五行、伏羲八卦,少年时期便会行山看势、寻龙点穴。云游子更是不吝夸赞,亲口说自己的小徒弟乃天才风水师。 洛九衣十四岁那年,苏州城东八十里外的太江县久旱未雨。太阳日日炙烤着大地,河流水位下降,部分干涸断流。农民日日看着干裂的土块、颗粒无收的庄稼地耷拉着脑袋叹气,用民间各种土方法祭天求雨,期盼着老天爷发发善心,赐一场倾盆大雨拯救苍生。有人求河伯,有人拜龙王庙,或是求王母娘娘玉皇大帝派风神雨伯下凡来对付旱灾。 县长被逼得无奈之下,筹集重金请来了自称是风水大侠赖布衣传人的赖道长。赖道长斋戒三日,大张旗鼓摆了祭坛,天灵灵地灵灵以秘祝下神龙,咒龙请雨,忙活了大半天,眼巴巴的百姓们连半个乌云的影子也没看到。 洛九衣听闻此事后,在太江县百里内寻到一处山岭—山间怪石棋门据守,山溪泉流如涌,远处群山起伏,山脉来龙气势磅礴。如此藏风得水、龙蟠虎踞,正是云雾山脉聚气之地。爬到龙首处仔细观望,见一石壁有两个窖口:南边的窖口遇风则响,北面的窖口将雨则润。 洛九衣哼哧哼哧爬到龙头大石上,寻到山间的一处出水窿积了半杯水,灌入北面雨窖口,燃起一张明黄色符箓念求雨咒语: 五帝五龙,降光行风。 广布润泽,辅佐雷公。 五湖四海,水最朝宗。 神符命汝,常川听从。 第4章 只听咔嚓一声电光闪过,万里晴空像是忽然泼上了一大层墨水一下子黑沉沉的。洛九衣挥动手里的御龙鞭,鞭挞龙头大石数下。刹那之间一阵地动山摇,雷鸣电闪,南来风北来雨,山中的龙气被洛九衣的法术唤醒,沿着山势一飞冲天,窜上九天云霄。 大地久旱终逢甘霖。太江县百姓在大雨中欢呼雀跃奔走相告。这消息很快飞遍苏州城内外,于是苏州城人人称颂云游子小弟子洛九衣公子能呼风唤雨,乃风水祖师青乌子转世,更有甚者将他誉为“青乌先生”。 所谓的赖布衣传人赖道长成了玄门之人唾弃的对象,连夜卷起铺盖逃出了苏州城。 冷水铺村的保长笑得满脸都是褶子,毕恭毕敬地将洛九衣迎进门:“先生您请进来!” 洛九衣收起手中的油纸伞,轻轻点头致谢,跟着保长进了屋子大堂。保长儿子原本还在嘀咕“哪里来的神棍,年纪轻轻就出来骗人了”,不屑一顾地斜着眼睛看着“神棍”不客气地走进来坐在了主位上,气得头上冒烟,走近一瞧却被对方的面容气质惊艳得耳根子发红说不出话来。 洛九衣拍拍长衫衣袖上的浮尘,问道:“说说村子里怎么回事。” 保长连忙答道:“是。咱们村子是山青水秀,也算是风水宝地。家家户户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也是年年丰收,祖祖辈辈平安长寿。早些年村子里啊,还出过两个秀才。” 洛九衣:“山管人丁,水管财。山水环抱才能福寿双全。此地后有靠山,前有流水,山缠水绕,曲折回环,乃藏风聚气之地。进村之前我在高处稍作观望,见明堂开阔平坦,朝山、案山朝向分明。” 保长连连点头称是,眼睛里的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洛九衣:“何时开始出现异象?” 保长低头思索片刻,谨慎答道:“这……不知当讲不当讲。去年年底,有村民在西山上捡到了一个红玛瑙珠子,不敢私吞,上交给了县知事。县知事上交给了道尹,道尹找人一看竟是<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明朝陪葬品,便交到了苏州城镇守使手上。于是今年开春后上面就派了一队军人过来挖山,挖了毛一个月,愣是没挖出啥,气呼呼地撤走了。您说这叫什么事?哎!” 洛九衣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保长苦着脸道:“我们这村子里哪有什么古墓啊?有也老早就被<a href="https:///tags_nan/daomu.html" target="_blank">盗墓贼挖空了。好像就是那阵子挖了山后不久之后吧,村子里就开始出事情了,还死了人。先生劳烦您看看怎么回事吧!我们这村里如今心口总悬着,吃饭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 “砰砰砰!”突然门又响了起来,敲门声急切短促,又将屋里人吓了一跳。 保长颤抖着嗓子问道:“谁……谁呀?” “洛少爷,是我。” 保长深呼了口气,尴尬一笑:“原来是先生的仆从啊。”说罢便快步走过去开门。 吱嘎一声木门拉开了,门口立着穿着白色对襟短衫、黑色棉麻布裤子的洛昱辰。 保长看到是一个普普通通少年人,忙道:“请进请进。” 洛昱辰咧嘴一笑,那嘴竟咧到了耳根。 保长一愣,那少年人一步跨进门槛,在地上留下一大团水渍,水渍很快就氤氲开来。 只听屋内的洛九衣轻哼一声:“色青横于正面,色黑黯于耳前。不过尔尔。” 保长两腿直发颤,竟一步也挪不动:“先……先生……这东西……是啥?” “夺命行尸。”话音刚落,门口的少年人像是离弦的箭一般拔地而起冲向了洛九衣。 洛九衣镇定自若地撑开手中的油纸伞:“不自量力。” 只见油纸伞下白光一闪,行尸发出刺耳的惨叫声被弹出了十数尺远,砰地一声摔在地上不动了。 保长儿子壮着胆子走近去瞧,方才还是少年人的行尸须臾之间露出了真面目:“啊!是村西头死了全家的张大全!” 保长和媳妇几人还没来得及走过来查看,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众人绕过张大全的尸体走到门口定睛一瞧,竟是几个僵硬的黑影围绕着一个头戴斗笠的少年在打转,少年手持一根三尺五寸的木棍挥得虎虎生威,将黑影打得无法近身。 洛九衣不慌不忙地走出屋子,保长迟疑片刻,回屋里取了一盏煤油灯跟在他后面。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在昏黄的煤油灯照耀下,几人看清了黑影的样子:头脸血肉模糊,身上的伤口露出了森森的白骨,双眼被挖成了两个血洞,全身散发着强烈的腐臭。 第三章 白虎衔尸 保长哆哆嗦嗦地抖得像筛子:“是……是村里刚死的王卫国……朱向前……他们……” 洛九衣执伞立在夜色中:“速战速决。” 洛昱辰忙道:“是!”随即两脚并拢,双手合十结观音禅定手印,连续念:南无佛陀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 庄严的梵音在无边的夜色中袅袅响起,呼啸的阴风停了,弥漫的大雾也随即散了去。围在洛昱辰四周张牙舞爪的行尸也纷纷倒地,噗嗤一声散了气,身上的血肉噗噗几声掉落瞬间化作尘土,只剩一副空荡荡的骨架横陈在地上。 保长一下子就感觉到周围潮湿寒冷的空气散开了,恢复了仲夏的炎热,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喜不自禁地跑过去鞠躬:“多谢小师父出手相助!” 第5章 洛昱辰摆摆手:“小事情。今夜原本就是七月半,鬼门大开的日子,死人从坟堆里爬出来见怪不怪。你们躲在家里是对的,别出来瞎晃悠沾上了不该沾的东西。” 洛昱辰摘下头上的斗笠,保长这才看到他头上的短发:“咦?小师父不是出家人?” 洛昱辰挠挠寸头,憨憨一笑:“贫僧是带发修行。不戒酒不戒荤。这些死尸带了煞气,等明日午时我替他们念经超度后重新埋了。” 保长点头如捣蒜:“是是!都听小师父的!” 洛九衣招招手,洛昱辰屁颠屁颠跑上前行礼:“少爷!已经找到了定魂桩,就在西面的山坡上。那片地不知怎么回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 洛九衣:“带路。” “是!”洛昱辰转身就往村子外头走,见保长傻站着,啧了一声道,“啧!打灯啊!” “哎!来啦!”保长朝身后挥挥手让儿子媳妇他们把门关上躲屋子里,又一路小跑追了上来,拎着煤油灯走在洛昱辰左前方引路。 天空依旧是黑沉沉的压在头顶上,半点星辰月光都不见,只有断断续续呼啸而过的风像是这个寂静夏夜里唯一的访客,为炎热的夜晚带来一丝丝凉意。只是那股凉意仿佛要透过皮肤渗进骨髓里,让人觉得整个人都浸在凉水中。 到了西面山坡的山脚下,洛九衣忽然停下脚步:“阿辰。打光。” 洛昱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铜质的军//用手电筒,打开开关往山上照过去,黄色的手电筒光直射过去从一排排桦树林的枝头晃过,惊起一片雀鸟扑棱着翅膀飞离而去。接着又往身后的村庄、后山照过去,完整地打光照了一大圈。 洛九衣道:“葬经曰,地有四势,气从八方。故葬以左为青龙,右为白虎,前为朱雀,后为玄武。玄武垂头,朱雀翔舞,青龙蜿蜒,白虎驯頫。形势反此,法当破死。若僭逼冲突,抖泻反背,则为四凶象,主人多危难,有凶祸灾殃。” 行走在山道上的保长全程都竖起耳朵听着四周动静,洛九衣清冷空灵的声音清楚地响起在耳边,将他惊了个趔趄:“先生,您……您说有灾祸?” 洛九衣伸出手指指着西山:“右山势蹲,昂头视穴,仿佛要衔噬冢中之尸。驯拢而不至有噬主之患也。白虎之于穴场,当于右卫护明主,忠诚臣服,如凶露峥嵘,是于心怀异谋,于主不利。<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三国时期术士管辂曾言,白虎衔尸之凶地,不过二载将有灭族之危,无后可守也。” “啥?!灭族之危?这是要赶尽杀绝呀!啊呀造的什么孽呀!这群杀千刀的兵痞子挖他娘的挖!坏大事啊!这杀千刀的!”保长气得跳脚,破口大骂。 洛九衣也不理他,顺着山路直往上走,走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才到了坡顶。坡顶果然被翻了个底朝天,原先低缓俯伏的山峦变得有缺有陷,昂头不平,祸机其中藏。尤其是白虎昂首之处,竖着一块长形汉白玉石碑,在黑夜中发着森森白光。阴风阵阵。保长不敢上前,躲在洛昱辰背后,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冻得两排牙齿打颤。 洛昱辰也不得不口中念起一长串金刚护身咒,才不至于被冻僵,两鬓却浮起了白霜。 洛九衣脚步不停,撑着素色油纸伞继续靠近定魂桩。在他微微上翘的丹凤眼中,定魂桩四周的黑色祟气像是大火燃起的滚滚浓烟一般,围着定魂桩旋转上升至天际。 黑色祟气在洛九衣走过来的时候不客气地朝着他的人裹上去,然而丝毫无法近他身,一下就被油纸伞散发的白光弹开了。祟气不甘心,再次包裹上去。他轻轻皱眉,右手转动伞柄,只听嘎啦嘎啦两声轻响,画在伞底的一串梵文闪着金光绕着油纸伞浮动,游弋在伞面上,宛若活泼灵动的金色小鱼。油纸伞金光闪闪,祟气猛地炸开散去! 保长抖着腿磕磕绊绊道:“是……是不是……有鬼在哭嚎?” 洛昱辰紧抿着双唇,警惕地看着四周,身体微微前倾,打算稍有异动就冲上前去。 不一会儿埋着定魂桩的地面突然出现了松动,从定魂桩处开始撕裂出四五条细缝,并以惊人的速度延展开去。 洛昱辰刷的一下举步生风,两息之间就手持木棍出现在洛九衣面前:“少爷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定魂桩里飞出一条祟气缠绕的玄铁锁链,仿佛出洞的灵蛇一般冲撞过来,跟洛昱辰手中的木棍铛的一声碰撞在一起,摩擦出几簇火花。 保长看不见黑烟一般的祟气,只看到那条粗壮的玄铁锁链,在黑夜中看得不真切还以为是一条黑蟒,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差点两眼一翻一命呜呼。这会儿听到叮叮当当的打斗声,总算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身向山下奔去,还跑丢了一只布鞋。 此刻恰逢子时,乃人体阴阳交替的时刻,人在子时阳气最弱,邪祟易入体。跑得跌跌撞撞的保长并没有意识到身后的邪祟因为自己背后贴上的明黄色符箓不敢近身。 洛昱辰仗着自己身形敏捷,腰如蛇行,快速闪避过玄铁锁链穷追不舍的攻击,且打且退。他身后的洛九衣趁着他对付玄铁锁链,手中攥着一包朱砂边走边撒,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在定魂桩周围一圈画了一个巨大的符阵。 洛九衣:“阿辰,撤!”洛昱辰闻言迅速跳出朱砂画的符阵。 洛九衣站在圈外,燃起手中一张符箓抛向上空,念曰: 第6章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 岳渎真官,土地祗灵。皈依大道,元亨利贞。” 此咒为安土地神咒。行法召遣土地山神,以使之代奏告上天,护卫正道。只见朱砂所画之处金光一闪而过,一股白色浩然正气从地下喷薄而出,一下子冲开了黑色祟气。定魂桩上的锁链失去了力道哐当一声砸在地面上一动不动。方才裂开的地缝也渐渐合拢,恢复了原先的平整。 洛昱辰靠上前查看一番,又折回洛九衣身旁:“少爷,好像可以了。您没事吧?” 洛九衣摸到自己前额上的冷汗,摇摇头:“无事,折腾了一夜,有点疲惫罢了。这块定魂桩放置在此地终究不是办法,待回去之后请阴差来撤去。” 洛昱辰想要上前搀扶他,又想起他不喜别人触碰只好悻悻地收回来双手。在洛九衣的吩咐下,洛昱辰很快去了一趟保长家里说了事情经过,交代他们明日收敛尸体和为念经超度做准备,接着将马车驾到西山脚下接了洛九衣回城。 洛九衣在回城的途中就开始打瞌睡,趴在马车车厢内的小矮桌上睡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街上的早餐铺子还没摆出来。哒哒哒哒的马蹄声从青石板铺成的干将路上一路响过,不一会儿就到了伍子胥弄,甫一到弄堂口几个人影便映入眼帘。 洛昱辰摘掉斗笠,伸长脖子往洛氏草堂大门口一看,竟是十数个手持毛瑟步枪、身穿赭红色军服的军人整整齐齐排成一列站在门口。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一身笔挺墨绿色军装,身形高大挺拔,天庭隆起,剑眉修长秀若山林,眼睛细长深邃、光亮润泽,鼻梁坚挺,山根耸起,双唇修长坚厚—正是被洛九衣少爷大赞过的清高奇俊、大贵之相之人,东部陆军少将岳慎远。 洛昱辰赶紧拽住缰绳“吁—!”遂跳下马车向岳慎远抱拳行礼:“不知少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少帅莫要怪罪!” 岳慎远点点头,看了眼马车轻声问道:“先生睡着了?” 洛昱辰有点愁眉不展:“是!哎!少爷他这阵子本来就身体不适,还硬撑着去城外救人,估计现在也是累得不行了……” 岳慎远闻言大跨步上前,军靴蹬地一步就爬上了马车车厢,掀开帘子,伸出长臂一探就把熟睡着的洛九衣打横抱出了车厢,轻手轻脚地往洛氏草堂门里走。站得笔直如枪杆子的士兵们置若罔闻,眼观鼻鼻观心,视线一分也没有移动。 洛昱辰连忙爬进车厢取了洛九衣的法器,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快步跟上去。岳慎远身高腿长,步子又稳又快,洛昱辰在后面追得额上冒出了汗珠子。 岳慎远轻车熟路地抱着洛九衣进了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直接走进了正房的里屋。睡在倒座房里的禧妈妈听到响动也赶紧披上衣服,爬起来热锅烧水,将早就备好的紫苏叶甘草汤端了过来。 洛九衣被轻柔地放在床上,脱去鞋袜,盖上薄被子。不知是因为岳慎远身上熟悉的烟草味还是体温,洛九衣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还不自觉地朝着岳慎远的身边靠近一些。 岳慎远伸出温热的手掌轻拂他的前额,眉间轻微地蹙起:“有点烧。叫个医生来。” 洛昱辰忙道:“我去叫秦医生过来,他是少爷的师兄,对少爷的身体情况最了解。” 岳慎远深深凝视了洛九衣一眼,颔首道:“你去吧。速去速回。” 洛昱辰忙道是,欠了欠身,拔腿就跑出了屋子。 第四章 橘子洲头 洛九衣迷迷糊糊地在如水的夜色中行走。他记得,这里是西望岳麓山、东临长沙城的橘子洲头,四面环水,延绵数十里的一个长岛,浮袅袅凌波上,一面青山一面城。 不知什么时候江上起了碧色的烟雾,在皎皎月光下,有一艘小船无声地泊到了岸边。 洛九衣一眼便瞧见了小船的船头趴着一个少年,一动也不动,仿佛没了一丁点气息。他心生好奇,走近去看,少年身上没什么血迹,身上穿着一身精致华美的米白色小西装,头发也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只是一双眼睛肿得像水泡。 洛九衣正要俯下//身去摸少年的颈脖子脉搏,少年长而密的睫毛轻轻一颤,竟是睁开了双眼,那一双细长的黑眼在月光下像是盛载着璀璨夺目的一片星河,澄澈明亮得胜过了世间三千灯盏,一下子将洛九衣吸引了进去。 洛九衣楞楞地问他:“你没事吧?” 少年撑起手臂,身手利落地起身,与洛九衣面对面站着,两人年龄相差无几,少年身量却比洛九衣高了大半个头,体型也壮实许多。他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是谁?” 洛九衣看出他对陌生人戒备心很强,便和善地一笑:“免贵姓图门,字九衣。” 少年疑惑道:“你是八旗子弟?” 洛九衣笑笑:“我爹祖上世居东北乌喇,是清朝满洲族一支,如今也算是没落了吧。不过我娘是汉人,家在江南水乡姑苏,我也不算是满人吧。” 少年似乎很意外对方如此坦诚,脸上收敛起了厉色:“你瞧着也不像旗人,白嫩嫩水灵灵,像我在南京城秦淮酒楼吃过的水豆腐,细嫩爽滑、鲜香味美。” 洛九衣听着自己被比喻成一道美味佳肴,有点不高兴了,撇撇嘴道:“好吧,你怎么称呼?你父母怎么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第7章 少年脸色黯淡下去,摇摇头道:“我姓岳,南宋抗金将军岳飞的岳,字慎远。” 洛九衣:“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看来令尊为你取慎远一网字是希望你效法先古圣贤,谨慎从事,思考人生于天地之间的意义,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岳慎远墨眼一亮:“图门九衣,你果然知道!” 洛九衣微微一笑:“你叫我九衣吧,我也叫你慎远如何?” 岳慎远扬起下巴:“我比你大,你叫我阿远哥哥。” 洛九衣:“你怎知我比你小?你哪一年生的?” 岳慎远:“民国三年,今年十二,你呢多大?最多八//九岁吧?” 洛九衣有点不服气,挺直脊背叉着腰哼道:“我就是看着年龄小,我就比你小一岁,你是甲寅年生,我是乙卯年生,我已经十一了!” 岳慎远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不住伸手去捏洛九衣气鼓鼓的白皙脸颊:“哎哟,原来是一只小兔子乖乖,怪不得这么玲珑可爱,看看这小嘴嘟得可以挂个油瓶了。” 洛九衣:“阿远哥哥,你要不要去我家住?晚上睡在船上太冷了。” 岳慎远回头看了眼船舱,见没任何响动,便点头道:“好,我随你去,明日我再回船上,不然他们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于是两个小小的少年在橘子洲头的凉凉夜色中手牵着手走进了不远处一座老宅里。 洛九衣带着岳慎远走进一栋砖木结构、山墙青瓦、朱漆木窗的小屋,在周边建筑的掩映下显得毫不起眼。天井摆放着几盆花草,墙角边种着红红的辣椒,透出几分活泼。两人直接沿着踩上去嘎吱嘎吱响的木楼梯爬上小阁楼,在铺着毛毯的木地板上席地一坐。 洛九衣让岳慎远坐着稍等,又下去一趟端来一盆生煎包和热腾腾的卤猪脚。 洛九衣:“这是东街胡大妈用祖传秘方熬制的卤猪脚,汁浓肉香,每天能卖出好几十斤卤猪脚,可受欢迎了,阿远哥哥快尝尝!” 岳慎远迎着他熠熠生辉澄澈明亮的眼神看过去,心尖一颤,忽地低下头,不一会儿微微颤抖的睫毛上竟是沾染了些许湿意。 洛九衣急了,凑上来:“怎么了?哥哥怎么难过了?是不是回想起了伤心往事?都怪我不好,你别难过……都是我不好……” 岳慎远见他眼眶发红,更像一只软糯的小白兔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一揽将他抱住:“不是九衣的错。只是,很久没人对我这么好了。父亲过世了,母亲也因病去了国外,我身边都是因为父亲的关系才对我忠心对我拥护,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的。” 洛九衣吸吸鼻子闷声问道:“你没有朋友吗?” 岳慎远不屑道:“所谓的小伙伴一个个只会阿谀奉承,不是看在父亲的面上,就是看在母亲娘家的面上。你没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么?哼,只要有权有势,他们一个个争着给你舔鞋底。” 洛九衣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也不是不懂。我爹原本也是贵族出身,家财万贯,在我娘过世之后又娶了好几房姨太太,那几个姨太太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家里简直像个规模极小的后宫,争宠夺利,生了几个孩子简直比得上九龙夺嫡。” 岳慎远抱紧了他小小的身体:“你一定过得很艰难。” 洛九衣点点头:“是啊,姨太太们表面上装得对我这个嫡长子客客气气,背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绊子,我还能完完整整地活到现在也算是有福气的吧。” 岳慎远道:“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洛九衣心里一暖,轻轻一笑:“嗯,我知道。后来我爹交恶,带着姨太太们吸食起了鸦片,没过几年便家道中落了,变卖家产祖业,如今也没多少家底了吧。” 岳慎远笑出声来:“你这单纯的小白兔,怎么能跟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连家底都吐露了?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洛九衣:“我信你啊,我会看相,善人奸人一眼就能相出。” 岳慎远:“这么厉害?”他松开手臂细细打量洛九衣得意忘形的表情,只觉得可爱的不行,想一把塞进怀里好好揉搓一番。 洛九衣把卤猪脚端上前:“快趁热吃。” 岳慎远肚子早就饿了,这会儿放开膀子大快朵颐,吃得欢快。洛九衣忙道:“吃慢点!” 等岳慎远吃饱喝足了,洛九衣又端来热水给他擦脸擦手。 岳慎远十分满意,躺在阁楼的软榻上一动不动:“九衣,我好想留下来。” 洛九衣单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趴在他身旁看他:“我也想你留下来。夏季市集上的藕尖和菱角可新鲜了,还有葱油粑粑、糖油粑粑、捆鸡、河虾都是新鲜味美的,我想带你去吃。春天吃黄鳝,冬天吃笋。阿远哥哥,你能留下来吗?” 岳慎远在夜色中盯着洛九衣小鹿一般清澈灵动的眼睛看:“我会想办法留下的。” 次日岳慎远回了江边的船头,过了半个时辰回来了,脸上很愉悦的样子:“我师父答应了,他恰好要去长沙城会个老友,同意了我多待一阵子。” 洛九衣双脚一蹦高跳起来挂在他身前:“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岳慎远怕洛九衣掉下去只好搂住他的腰身,不知怎么的耳朵发烫得厉害。 岳慎远在橘子洲头住了三个多月。等到师父来信催他出发,他又千方百计地请求师父让他多留几个月。在与师父的几番交涉下,终于同意他一年后再回来一次。 第8章 一年后,师父没有食言,再次带着岳慎远坐船来到了橘子洲头。 岳慎远一下船,拔足向着洛九衣的老宅狂奔而去。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是将温热的唇抵在了洛九衣的嘴角边,洛九衣花瓣一般的粉唇散发着迷人心窍的温热和清香吸引着他采拮。 岳慎远仿佛了灵魂出了窍,呆楞了半天才道:“九衣,你嫁给我吧。” 洛九衣转过脸看着他:“可,可是,我不是女……” 岳慎远忽然又开口:“你放心,这不是少年不识爱恨的玩笑话,九衣,你跟我来!” 洛九衣被他拉着手奔跑在青石板路上,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嘴角微微上翘着。 岳慎远将他带到一座古朴的月老祠前,从相思树上取下一根红线系在他的小拇指上,一字一顿郑重道:“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你我同心同德,宜室宜家。九衣你说可好?” 洛九衣白嫩的脸颊上飞上两团红晕,支支吾吾道:“我……我是男孩子……” 岳慎远双手搭在他肩上:“我听说你祖母重男轻女,家里生了女儿也不愿声张,我会替你保密的。今日誓言先保留着,等你过了十八岁,我再遵从三书六礼,求母亲上门提亲。” 睡梦中的洛九衣脸上还泛着些许红晕,浅色的嘴唇轻轻蠕动:“阿远……哥哥……” 捧着一盆冷水站在床前的洛昱辰安静的像一只鹌鹑,不敢抬头看岳少帅的脸色,只觉得冷汗都爬上了后背,白色的短衫湿漉漉地粘在背上不太舒服,他却一动都不敢动。 岳慎远取过敷在洛九衣额头的湿毛巾,在盆里搅了两下子挤得七八分干,又动作轻柔地敷在洛九衣微烧的额头上。洛九衣脸上的红晕总算是隐下了一些。 平躺在榻上的洛九衣忽然之间手指微张又握紧,像要去抓什么东西,可却是什么都没抓到。他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透出些许不安。于是旁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温暖手掌将他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紧紧反握住那只温热的手掌,渐渐地平静下来。 洛九衣脑袋烧得厉害,手脚却冰凉得很。洛昱辰被岳慎远叫去端中药来,出了屋子正要将门轻轻合上竟瞥见岳少帅掀开被子伸手握住了洛九衣冰冷的脚踝,惊得差一点打翻了手里的梅花纹白釉洗脸盆,又想起来怎么打也打不过少帅,不敢上前阻止,在门口僵持了片刻,只好转身离去。 洛九衣依然有点晕晕乎乎的,脚步不停,他抬眼一望,来接岳慎远的船就要离去。他加快步子,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阿远……哥哥……阿远……哥哥……” 岳慎远换了一身黑色的学生装,笔直立在万道霞光下,凌厉得仿佛一把即将奔赴战场奋勇杀敌的玄铁长剑。洛九衣知道,他这就要去面对兵荒马乱、颠沛流离了,这一走,他们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面。 岳慎远挥手喊道:“记得我说过的话!来日定不负你!” 洛九衣一个趔趄差点摔个四脚朝天,嘴里喃喃道:“都说了我不是女孩子怎么不信啊!”他忿忿不平地原地跳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如瀑的长发,只能擦掉眼泪,红着眼眶轻声叹气,心里只日日期盼着能早日重逢。 第五章 身困樊笼 眼前的橘子洲头的青山绿水一晃,换成了一张成年后的英气清俊脸,清瘦的脸上有些憔悴。阳光透过铁窗洒在他挺拔的脊背上,身上卸下了军装,只穿着白衬衫,凌厉气息却丝毫不减。 岳慎远少将被谭夏桀大元帅软禁在这座府邸数月。尽管好吃好喝被当成菩萨一样供着,外面的消息传不进去,他也无法跟外界的亲信联系上。 东部陆军集结在鲁南和豫东蠢蠢欲动,逼着谭大总统妥协。谭大总统死要面子,召集了西北陆军两万兵马开到陕南,与东部军隔着大半个省遥遥相望,甚至还对着势力盘踞在皖南、鄂北、赣西、湘南一带的西南陆军军阀总司令、副总统赵斯年给岳慎远上眼药。明里暗里示意各方势力,谁让他谭大总统受气,他谭大总统就让谁不好过。 东部陆军现任总督、一级上将萧聿铭是岳胤祥的旧部,手下精锐军就有二十多万人,集结了二十五个师、八个旅、五个骑兵炮兵旅,还有海军、兵工厂等,有钱有军有地盘,物资雄厚,势力极其庞大,让谭夏桀颇为忌惮。 谭夏桀令萧聿铭担任南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高级参谋,企图将其纳入自己旗下,只可惜萧聿铭对大哥岳胤祥忠心耿耿,一心只想扶植岳胤祥的儿子岳慎远上位。 只是谭大总统没料到,岳慎远被他软禁在苏州城内后,军统局局长、军事参议院副院长、经济委员会会长,数人轮番上阵,力劝谭总统法外施恩。 岳慎远曾经率领东部陆军消除蒙患,多次抵制日本人俄国人的拉拢以及对东三省的侵犯,拒绝签订卖国条约。因此,被帝国主义国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国民眼中却是英勇无畏的民族英雄。爱国人士都愿意站在岳少帅这一边。 最终谭夏桀被他的心腹唐述清给劝服,同意解除软禁。据说,唐护军使的亲妹妹唐意映自称是岳少帅的头号崇拜者,绝不能忍受岳少帅受一丁点委屈,天天在唐护军使耳边闹腾个不停。唐护军使被吵得头昏脑胀,只好去劝谏谭总统。 第9章 这才赦免了岳慎远软硬兼施、扣押谭夏桀、逼迫谭夏桀下令海陆军将驶入长江流域、作威作福的英法德日军舰驱逐出了国境线这一“恶劣行径”。一方面被反对者称为实实在在地打了谭夏桀大总统的脸。另一方面却受到广大爱国人士和国民称颂。 洛九衣初次遇到成人的岳慎远时,便隔着一层结实的铁窗。岳慎远被锁在苏州城伍子胥弄最深处的一栋花园老洋房里面,安安静静地读书练字,自己跟自己下棋,倒别也有一番“竹坞无尘水槛清,留得枯荷听雨声”的高情远意。 苏州镇守使薛庆之是衷心拥护谭夏桀的一支派系,专门跑去清代衙门旧址对着岳慎远冷嘲热讽,挺着肥肚子骂得口干舌燥。结果被岳慎远三两句话反击,随意吐露出自己的软肋,遂气得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手下人急急忙忙找来苏州城名医秦俊儒来救场。正在秦氏医馆喝茶的洛九衣闲得发慌,也跟着来了。 仅仅是一个侧脸的剪影,足以让洛九衣冰封的心转瞬之间如枯树新芽,死而复苏。 洛九衣回到家后胃口大开,难得吃了两碗饭,甚至吃了两口平时怎么也不肯吃的茄子,看得禧妈妈和洛昱辰既是高兴又是莫名。直到洛昱辰被叫去查岳慎远的情况,才知晓了有这么一个博得洛少爷一展笑颜的因由存在。 洛九衣不敢冒然与阿远哥哥相认,叫了洛昱辰拿银元去贿赂给老洋房送菜的老农,让他送最新鲜的蔬菜水果,送最好的肉。洛昱辰轻功上乘,深更半夜悄悄翻墙进去,查看老洋房里的情况,看看岳慎远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暗地里想加害他。 一身夜行衣的洛昱辰如黑夜中的鬼魅滑进洛九衣书房,回禀探来的情报,提到谭大总统对岳慎远的保护做得相当到位,警卫数量惊人。 洛九衣轻哼了声道:“谭夏桀这只老狐狸,不过是怕放虎归山,又忌惮东部军势力,胆子小得很。” 洛昱辰抬头看他:“少爷,那我们有没有必要在后面加一把火,逼着谭大帅放人呢?” 洛九衣摇摇头:“不可轻举妄动。之前我相阿远……咳咳,我相少帅面部气色,神采飘逸如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乃是吉相。他向来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应该没什么问题。过阵子,我去薛庆之那边探探风声。” 洛昱辰急了:“少爷千万不要去!薛庆之那只老蛤蟆每次见您都将您看成天鹅肉啊!您不知道那老蛤蟆心里对您垂涎何止三尺,简直是三千尺啊……” 洛昱辰记得第一次见到新上任的镇守使薛庆之的时候,洛九衣便说了句:“颧星侵天,因妻得禄,奸门深陷,常作新郎,眼恶鼻勾,心中险恶,形如猪相,死必分尸。” 洛昱辰惊问:“少爷何解呀?” 洛九衣:“颧骨高耸的人,借助妻子的力量得到官位。妻妾宫位于鱼尾部位,又叫做奸门。奸门深深凹陷之人,娶多房妻妾。眼若凸露,人情难睦。鼻如鹰嘴,吃人心髓。身肥而项短,饮食无厌,目朦胧,而黑白不分明者,猪相也,多死于非命。” 洛昱辰从来都是对少爷的本领推崇备至、五体投地,听了这一番铁口断生死的预言还是吓得连拍了好几下胸脯:“可怕可怕真可怕!” 洛九衣还没安排时间去见薛蛤蟆,就看见洛昱辰眉飞色舞地飞进了四合院:“少爷少爷!好消息好消息!” 洛九衣使眼色叫他闭嘴,洛昱辰却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坦白道:“您心心念念的少帅终于被放出来啦!” 洛昱辰进了门口才瞧见,坐在角落里的秦俊儒一脸戏谑地望过来:“哦?我都不知道,我们宝贝的小师弟居然心里还藏着这么大的一个小秘密?不准备跟亲爱的师兄分享了?” 洛九衣扶着额轻叹一声:“……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两个八卦成精。能别管我的私事么?” 秦俊儒眯着眼睛笑得像只慵懒又狡诈的狐狸:“师弟你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啊。你年纪尚小,不懂人事,被我们一直当成温室里的花朵细心呵护着。这世间可是布满了欺骗背叛的荆棘丛林,处处都是危险的沼泽陷阱,我和师父怎么会允许任何人来伤害到你呢?” 洛九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觉得,整天在世人面前装大尾巴狼、油嘴滑舌、欺世盗名的不就是你和师父两个?” 秦俊儒低头抹了一把泪:“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和师父呢!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我跟师父含辛茹苦将你培养成人,如今怎么连心里话都不肯敞开来说了?小孩子家家的,终于到了所谓的叛逆期,啧啧啧……” 洛九衣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挥挥手就要赶他走。秦俊儒的脸像变戏法一般笑得阳光灿烂,挤挤眼:“小师弟别送我了啊。我和师父一定会密切关注你的!” 洛九衣瞪了他一眼:“好走不送。” 秦俊儒与师父云游子一直嫌洛九衣过于少年老成,喜怒不形于色,总是少了那么点朝气。如今看来,洛九衣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有喜有忧,自有心头好。就像是冰山下埋着的火种,一点就燃,熊熊火焰照亮天际。 让洛九衣更愉悦的便是岳少帅不但获得了自由,而且留在了苏州城。 等到一个多月之后,岳少帅突然来洛氏草堂拜访青乌先生。洛九衣在里屋换了三件长衫、重新梳了头编了辫子,方才款款而来。 第10章 岳少帅重新穿上了墨绿色的军装,英姿飒爽,傲然挺立,如风霜雕刻后的刀剑。 洛九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耳根子发红得厉害。洛昱辰见少爷呆楞着,忙重重的干咳一声提醒他,一抬头却被岳少帅利剑一般的凌厉眼神给惊到了。 洛九衣强作镇定,吩咐洛昱辰下去斟茶,招呼岳慎远坐下:“请坐。” 岳慎远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了一番,洛九衣心里盼着他能认出自己,心跳得厉害,脸颊也微微泛红。结果半响后才听到岳慎远开口:“先生果然如传闻所言,年少有为,霞姿月韵。” 洛九衣耳根子发红。接着听到一句:“这次前来拜访先生,是想请先生为我的妻子占卜吉凶。” 这一句仿佛是平地起惊雷将洛九衣打了个措手不及,心蓦地沉入了深海底…… “少爷!少爷!秦先生,少爷是不是魇住了?您快给看看!”洛昱辰急得团团转。 秦俊儒倾身上前,翻开洛九衣的左右眼皮查看,道:“怎么突然这么严重?气滞血瘀、肝气郁结、急火攻心,这可真是作孽,小师弟受苦了。我先给他扎两针。小辰你伺候着把这逍遥丸给他服下去,疏疏肝气,清清血热。这天可怜见的……叫你家少爷且放宽心,小小年纪别心思这么重好嘛?” 站在一旁的洛昱辰被秦医生的千叮咛万嘱咐烦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好不停点头:“是是是!是是是!” 秦俊儒一个拳头暴击在洛昱辰脑瓜子上:“呆子!是什么是!你告诉你家少爷啊……” 他忽然收起话语,故意瞥了一眼稳坐在一边的岳慎远,又开口道:“聪明的人呀,不要想着在同一棵树上吊死咯!世上好男人这么多,这个不行,我们换一个嘛!” 洛昱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咳咳咳!秦医生您咋当着人把这话说的?” 秦俊儒匆匆捂住嘴:“哎呀我这张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小师弟一定是色令智昏了,这色迷心窍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你看看,古有商纣王为妲己色迷心窍,结果自//焚于鹿台。吴王有了西施后荒淫无度,结果国力衰败,众叛亲离,亡国丧生。唐玄宗遇到了杨贵妃,便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你想想,这红颜祸水有多可怕?自然,蓝颜祸水也是一样。” 洛昱辰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前两天您还跟少爷说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秦俊儒耳朵不要太尖,紧接着又给了他一记爆栗:“他这是美人嘛?不对,你说说还有谁会美得过我们小师弟呢?” 洛昱辰早就习惯了秦医生每次说话都是天马行空不知所云,又没法说服他,只能点头如捣蒜,先应了他的话再说。若是洛少爷醒着,早就将这喋喋不休的秦八哥给赶出去了。 第六章 凶煞应凶 秦俊儒净手之后,取出银针在洛九衣的指尖、手上少阴心经的五输穴—少冲穴扎针,一颗鲜红的血珠子滚落出来。 秦俊儒解释道:“心经的五输穴中,作为井穴的少冲穴,其五行属性属木,主要取木之疏通、条达、开泻之作用。故其善清心之火热,驱邪外出。一般来说刺激少府穴泻心火即可,师弟已经陷入了昏迷,兼心悸热病,需少冲刺血脱离险情。” 洛昱辰连连点头,心道,秦医生专心治病的时候还是很斯文很好看的。 秦俊儒见岳慎远全程关注着洛九衣的反应,不由得摇摇头,站起身走过去:“少帅,小师弟身体欠佳,恐怕今日没办法为您分忧了,只能请您择日再来,如何?” 岳慎远微微颔首:“让先生好好休息。”说罢便起身离去。 秦俊儒转身再次叮嘱洛昱辰如何照料洛九衣,如何服药,完了之后也跟着走了。 洛九衣在榻上睡了一天一夜。次日清晨醒来,才发觉自己既不是身在橘子洲头,也不是身在花园老洋房那座樊笼之外。 禧妈妈一早起来就用猪脊骨、茯苓、鲜山药、芡实、莲子等食材,花了一个时辰煲了一锅白莲茯苓汤,此汤清淡甘甜,能健脾益气,养心安神,最适合大病初愈者。洛九衣胃口大开,整整喝了两碗下去。 清洗一番之后,洛九衣懒洋洋地斜躺在龙纹透雕的花梨木贵妃榻上,半睁着眼瞄了两眼手中一本北宋邵雍的手抄本《梅花易数》,又阖上了眼。 禧妈妈拿着一条薄毯子轻手轻脚走过来,替他盖在腿上,倾下//身低声问道:“少爷中午想吃什么?” 洛九衣:“我想吃罗春阁的生煎包了。” 罗春阁原先开设于上海滩,其制作的生煎包与众不同。皮子采用全发面,馅与调味都甚是考究,每十斤肉用糖半斤,味精七钱,再用盐酱和肉皮冻拌制,每个生煎包里放肉馅四钱。生柸制好后放入大平铁板锅中油煎,刺啦刺啦冒着热气,然后加入少许水焖煎熟透,出锅前撒上翠绿葱花和黑芝麻,卖相极佳。这样煎出来的包子底面金黄焦脆,上面白嫩松软,皮薄馅美,别有一番风味。 罗春阁开到苏州城后,受到了热爱美食的洛少爷的追捧,几乎每一个礼拜都要吃上一两顿,每顿吃个二两或者二两半。 禧妈妈劝道:“少爷您身体还没好呢,秦医生不让您吃太油的东西,不如给您做小绍兴的鸡丝粥吃怎么样?” 洛九衣不高兴地撇撇嘴,又想起禧妈妈每次用肥嫩的母鸡熬成鸡汤煮成的薄粥,也是一道美味佳肴,便妥协了:“嗯。那就吃鸡丝粥吧。加点儿松花蛋。” 第11章 禧妈妈好不容易哄好家里这位小祖宗,才退下去。 洛九衣躺着眯了一会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和敲门声“咚咚咚”。 “进来。” 洛昱辰一身风尘仆仆,仔细关上门后走过来单膝跪地:“少爷。我去了冷水铺村一趟,已经协助村民将那几具行尸下葬,也已念经超度。” 洛九衣没搭话,忽然问起:“昨日谁来过了?除了师兄。” 洛昱辰额上青筋一抽,答曰:“少帅来过了。而且……” 洛九衣漂亮的凤眼一瞪:“莫非,又是师兄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兴风作浪啦?” 洛昱辰擦了擦额头,苦笑着说:“秦医生他,他当着少帅的面说,叫少爷不要在同一棵树上吊死咯!说,世上好男人这么多,这个不行,我们换一个嘛!又,又说您这是色令智昏,色迷心窍,还举了商纣王、吴王、唐玄宗的例子,说您看上的是蓝颜祸水……” 洛九衣一个甩手将手里的书扔到了数尺远:“好你个秦俊儒!敢这么埋汰我!” 洛昱辰小心翼翼地陪笑脸问道:“少爷,这次我们用哪一招对付秦医生呢?” 洛九衣口中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密、藏、桃、花、咒!” 洛昱辰背后一凉。远在秦氏医馆的秦某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啧,又是谁在念我?” 于是当秦俊儒吃完午膳,翘着二郎腿在院子里的葡萄藤架下乘凉时,洛昱辰搬着一盆又一盆的绿色盆栽进了他的屋子大堂,在青龙位摆放好。 他一脸莫名其妙,拉住洛昱辰黝黑的膀子:“怎么着?九格格又折腾啥?” 洛昱辰礼貌微笑:“我家少爷说,为了表示对秦医生妙手仁心的谢意,在青龙位给您旺旺运势。在下告辞啦。” 洛昱辰回到洛氏草堂后依样画葫芦道:“少爷,为了表示对秦医生妙手仁心的谢意,在青龙位给秦医生旺了旺运势。” 洛九衣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摸了摸鼻子:“不错。” 洛昱辰笑得不怀好意:“少爷您料事如神,秦医生果然在我走后将青龙位的盆栽都移到了白虎位,仿佛掌握了真相一般还沾沾自喜的。” 洛九衣这才一展笑颜,道:“这叫什么,聪明反被聪明误。” 洛昱辰翘起大拇指大赞道:“是是是!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阿呸呸呸!” 洛九衣报复到位了秦师兄,终于也有心情捧起了鸡丝粥,一调羹一调羹慢条斯理地小口喝着。 吃了粥,漱了口,净了手坐在书案前,洛九衣开始询问冷水铺村的情形。 洛昱辰:“我查看了死去的张大全、王卫国、朱向前这三户人家。家里的老父亲早早得了癌症病死了。张大全的儿子坐车去南京上学,结果出了车祸,车翻了。那车上基本上都是学生,死伤二十几人,其中就有他儿子被轧死了。” “这三户人家都是河北迁来的,河北地洞多,他们也在家里挖了放红薯的地窖,家里的小孩子喜欢钻地洞玩耍。几个孩子在地窖挖土玩儿,没想到把地洞挖塌了,几个孩子全部砸死在了地洞里。” “张大全两三个月前买了一辆三轮车,有一日他正用摇把发动车呢,他的车停在一堵墙旁边,没想到他正摇车的时候,突然起了一阵大风,把他身后的土墙给刮倒了,正好倒在他身上,当场就把他给砸死了。” “王卫国和朱向前两家也差不多,长男夭亡,主人凶死,儿女不全,家多磨难。” 洛九衣思索了片刻,问道:“这三户人家布局如何?” 洛昱辰仔细回想了一下,谨慎答道:“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大概就是他们屋子外面西北方位有一口井,东北方位有一个碾子。” 洛九衣点头道:“人靠天地之气存活。有了井就会向外抽水打水,等于把地里的气都抽走了。如此一来,附近地段的人赖以生存的气就没有了。井要离人居住的地方一里以外才合适。” 洛昱辰:“那口井的确离住房极近,走几步就到了。尤其是死的最早的张大全,他床下原来就是有一口井的。” 洛九衣:“烧火的窑、碾、磨、臼、压水井皆为凶煞。一家人都被凶煞包围,哪能不应凶呢?” 洛昱辰叹口气道:“原来是这样,可惜啊!都是人命呢!” 洛九衣:“这个村子原先的风水还是很不错的,我怀疑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捣鬼。” 洛昱辰:“怎么会?难道是村民在外面结了仇?有人要报复不成?也不对啊,一下子弄死三户人家,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点吧?杀父之仇还是灭族之恨啊?” 洛九衣轻蹙眉头:“猜也猜不出来,你这些天多走几趟,打听打听消息。” 洛昱辰抱拳应道:“是!少爷!” 洛九衣挥挥手让他退下,又躺下闭上了双眼, 只是一阖上眼耳边便响起来秦俊儒的声音:“岳慎远这个人,拥有天才的聪明才智,冷静并且具有周密分析事情的能力,不过此人性情冷漠,固执又狡诈、多疑,苛刻又野心勃勃,不懂得珍惜感情和宽容他人,性格极难以驾驭,你洛九衣天性率真,如何跟这样一个不坦率的、狡猾的、虚伪的人朝夕相处?就算你会看相会占卜吉凶,你能时时刻刻都防着他么?” 洛九衣举起右手用指端揉掐了十数下眉心,只觉得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第12章 他轻声念道:“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念了两句纳兰容若的小词,他不知不觉地又睡了过去。 一转眼七八天就过去了。冷水铺村没再出什么事情。听洛昱辰回来说,西山坡上的定魂桩不知怎么的消失了,也不知是被谁撤走了,按理来说一般人是没办法掘走的。冷水铺村的风水被破坏了,村民听说后大多数都不肯迁走,都说自己的根在这里。 岳慎远也没有再出现在洛氏草堂,只叫了手下的副将送来一支百年老参说给青乌先生补补身子。洛九衣也猜不准他是何用意。之前他来委托自己替他测算妻子的行踪,自己一时气急当场拒绝了。他竟不计前嫌,依旧对着自己客客气气的。 自从跟岳慎远在苏州城重逢以后,洛九衣心事重了许多,经常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发呆想事情。回忆少年时的过往,想到了开心的事就对着碧空如洗的蓝天微笑,想到了每次依依不舍的分别心里难受了就对着窗外的茉莉花和藤萝唉声叹气,突然想起来岳慎远的妻子一事就对着书桌上的宣纸乱涂乱画,最后撕了发泄一通。 洛昱辰实在是搞不懂洛九衣的少爷脾气,一个人蹲坐在垂花门后面的石凳子上,也学着洛九衣仰望蓝天白云,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 禧妈妈从后面忽然拍了他一掌,劳动人民力量无穷,一下子就把毫无防备的洛昱辰拍到了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哎哟!疼死我啦!” 禧妈妈朝他白眼:“装什么装!臭小子!你咋回事?不在屋子里伺候少爷,自个儿在院子里还唉声叹气的学林妹妹呢?” 洛昱辰:“谁是林妹妹?诶?少爷的红颜知己?我咋没见过呢?” 禧妈妈又送给他一记爆栗:“叫你好好读书就是不听!连《红楼梦》都没读过你个文盲!” 洛昱辰气得跳脚:“禧妈妈!您是少爷娘家大户人家出来的,当然和我不一样!我从小没爹疼没娘爱,剃了个光头在少林寺里被一群秃驴当球踢,谁还管我读书呐!” 第七章 圣瓦伦丁节特别番外 暮色四合,灯影浆声影影绰绰。老戏台上花旦水袖翻飞,咿咿呀呀地吟唱:“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 六朝古都金陵城,堂前紫燕飞掠过乌衣巷口,脂粉余香漂浮在秦淮河上。喧嚣却不肆意,繁华却不刻意。公子哥儿呼朋唤友,推杯换盏,赏花赏月赏美女,好不惬意。 一座绿树掩映、清幽雅致的临河小筑内,深沉悠远的洞箫声余音绕梁,仿佛一位老者在讲述过去的往事,若虚若幻,行云流水。 岳慎远的雪白衬衫袖子挽起,露出衣下肌肉虬结、线条流畅的手臂,他背阔肩宽、身躯高大,看上去像是一只蛰伏起来的雄狮。可惜他的部下无一人能看到此时的他,竟一手执着一支毛笔,极尽温柔细致地给坐在镜前的冰雪美人额头中间画着梅花妆。落花添新妆,再美不过眼前人。 眼前人轻阂双眸,微笑着问道:“你可知这梅花妆是怎么来的?” 岳慎远顿了顿,回答:“不知。” 眼前人:“传说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有一次在梅花树下睡觉。睡得正香时,一阵风吹来,枝头的梅花纷纷飘下,落在她的身上、脸上,还有额头上。寿阳公主醒来后对额头上的花瓣浑然不觉,也没拂去。时间一长,由于汗水浸润,公主的额头上便留下了腊梅花瓣的痕迹。这一梅花印记非但没有影响她的容貌,反而使她看上去比以前更美了。皇后觉得如此甚好,让她保留了三天。从那之后,寿阳公主经常把花瓣贴在额头上,宫女妃子们纷纷效仿,这梅花妆也因此盛行起来了。” 岳慎远:“原来如此。这传闻也使得原本默默无闻的寿阳公主在历史上留下了一笔。” 洛九衣睁开眼睛笑骂道:“你非要暗讽人家爱出风头还是怎么的?女子就是这样的。” 岳慎远语气中带着点不屑:“她们喜欢美喜欢出风头,喜欢争强好胜。” 洛九衣勾起嘴角:“我也喜欢美喜欢出风头,喜欢争个高低。” 岳慎远手里的动作一滞,复又描画了起来:“我认识一人,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惊艳了时光,羞煞了美人。没人争得过他,只好任他出类拔萃、出尽风头,成为一道独特而令人惊叹不已的风景。” 洛九衣垂眸一笑,白玉般的脸颊上飞上两朵红云:“那我不争了。” “好了。”岳慎远搁下毛笔,抬起手托住洛九衣的下巴细细察看,“入眼尽是,轻云之蔽月,流风之回雪,朝日升红霞,芙蕖出绿波。” 洛九衣耳根子发烫得厉害,忽地从梳妆台前站起身来,伸直手臂用一根食指戳在对方硬邦邦的胸口:“你说,你是不是看上我这副皮囊了?太肤浅了你!” 岳慎远被他细嫩的手指戳得心痒,半眯着眼勾起嘴角:“美人在骨不在皮。你这骨骼丰俊,形貌相当,神气清越,有如山中蕴玉、江水藏珠。” 洛九衣扑哧一笑,忍不住给了他一掌,手却转瞬就被他抓在手里:“岳将军这是什么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我看你把勋章都摘掉,军装脱了,改行给人算命得了!” 岳慎远轻吻他的指尖,道:“那我摆个摊子,幢幡上书一行‘青乌先生亲传’。” 第13章 洛九衣笑骂:“你敢!骨相看看就能看出名堂来的,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你是个江湖骗子。” 岳慎远吻着吻着开始轻轻啃噬起来:“我不是看的,九衣公子的骨相是被我摸出来的。你可知昨夜我摸了哪几块骨么?” 洛九衣的手指被他含在口中,只觉得指尖发烫,一抬眼便对上他势在必得的炽热眼神。 “你闭嘴!”洛九衣自以为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岳慎远的眼里却看到了娇纵可人,心里头像是被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拂掠过、痒得厉害。 洛九衣脸上羞得厉害,还想劈头盖脸骂上两句,只见岳慎远高大伟岸的身躯压了下来覆上了他淡色的薄唇,后腰被禁锢着将他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此时的洛九衣身上穿着一条软烟罗高腰襦裙,裙摆曳地,肩披青蝉翼笼纱,露出一对精致的锁骨。这是岳慎远专门搜集来的隋唐贵族仕女服饰。 洛九衣隐隐觉着系在胸前的裙带松松垮垮的就要往下掉,他慌忙推开岳慎远护住胸口,嗔怒道:“怎么非要给我穿仕女的裙子?我是个男人!” 岳慎远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半隐半现的冰肌玉骨,喉结一动:“理查德说的不错,男人穿上这裙装,便是媚乱天下、妖孽众生的狐狸精了。” 洛九衣腾不出手去打他,便抬腿去踢他,结果一抬起右足就被岳慎远的大手握住了。握着还嫌不够,岳慎远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白玉似的脚踝一点点地往腿上移动。 洛九衣不敢乱动了,对面那个老色魔竟连底裤也没给他穿上,现在抬着一条光洁笔直的右腿,襦裙裙摆已经滑到了大腿根部,若是动作大了他真怕春光乍泄。 “你还不给我穿裤子!” “方便就地正法。”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位少将军仗着年轻力壮,一丁点也不担心自己精尽人亡是不是?” “前日同理查德喝酒,用烧酒把他灌醉了,他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耳边跟我说,每次看到你秦师兄唱戏时、穿着青衣的戏服总是在顷刻之间理智全无、情//欲烧脑,恨不得将那女裙撕成碎片,将对方拆吃入腹。于是我便也寻来了罗裙试了试。果真如此。” “你!噫—呀!”那只不规矩的咸猪手竟探入了裙底。 洛九衣很快双脚发软,向前一倒,岳慎远顺势拥住了他的身子,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卿可知今日是什么节日?”岳慎远轻啃着他淡粉色的耳垂,嗓音低哑。 洛九衣的声音甜腻地像是小奶猫在叫:“不……不知……元宵不是过了么?” “今日是西方国家传统的节日情人节,即圣瓦伦丁节,起源于基督教。关于这节日有一则传闻。公元3世纪的罗马帝国出现了全面危机,经济凋敝,社会动荡,人民纷纷反抗。贵族阶级为了维护其统治,残暴镇压民众和基督教徒。是时有一个名叫瓦伦丁的教徒,被捕入狱后,治愈了典狱长女儿失明的双眼,两人互相爱慕。 统治阶级下令将他处死,临刑前,他给典狱长女儿写了封遗书,表明自己光明磊落的心迹以及对典狱长女儿的情意。2月14日,他被处死。典狱网长女儿在他墓前种了一棵开红花的杏树,以寄托情思。后来基督教徒为了纪念瓦伦丁为正义、为纯洁的爱情牺牲自己,将临刑之日定为‘圣瓦伦丁节’。” 洛九衣一边喘气一边分神听他讲述,觉得十分有趣:“那洋人会在圣瓦伦丁节做什么?” “赠送礼物。表白。求婚。” 洛九衣将攀住他双肩的手腾出一只,拍打他宽阔的背:“礼物呢?” 岳慎远一手托住他腰背,一手从他腿弯抄起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带你去看。” 洛九衣抬起绯红的脸睁眼看去,发现岳慎远抱着他一路穿过抄手游廊,走过高台芳榭,经过花林曲池,朝着园子深处去。初春还透着些许寒意,岳慎远在他身上盖了一件披风,自己却只穿着一件薄衬衫。 进了最深处的一间屋子后仿佛笼罩着一层暖意,举目望去,厚厚的珠帘后面冒着热腾腾的水汽,白色烟雾缭绕。绕过花鸟彩绘的紫檀木立式屏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长约八//九尺、宽约五六尺的大浴池,乍看之下可容十余人入浴。 岳慎远将怀中人轻轻地放在池边,察看他的神色:“如何?心悦否?” 洛九衣高兴极了,点点头,一下子扔掉身上的披风,急着解开襦裙的裙带想要下水。 岳慎远比他更快,三两下就除去衣衫,光着身子抱起他扑通一声跳下了水。 “啊!”洛九衣吓了一跳,报复似的朝他脸上泼水,把他的头发淋湿了大片。 岳慎远前额的短发被水淋湿后耷拉下来,看起来年轻了几岁,少了几分轻狂倨傲,多了几分禁欲蛊惑。水顺着他笔直的鼻梁、突出的喉结、紧实的胸腹一路下去,流向小腹。再往下便隐没在了泛着兰香的香汤里。 骤然间洛九衣对上了他蛊惑人心的深邃双眼,心口一颤,忙低下头去。 “怎么不看了?继续啊。” 洛九衣耳根通红,羞愧难当,在水里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料正好和了对方的心意,腰身突然就被两只大手钳住,抱起身子高举在半空中。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两条白皙修长的大腿在水面上扑腾,圆润挺翘的屁股被某人一口咬住含在嘴里啃噬着:“混蛋—!” 第14章 洛九衣披散着三千青丝,眼角发红,经过浸泡后的肌肤白里透红,美得不可方物。 他仿佛是一只被猎人早就盯上的猎物一般,被运筹帷幄的猎人捏在掌心里,迎接他的是天罗地网,是吐着清香扑鼻气泡的沼泽,让他逃也逃不出去。 一场烟雨的柔情。一晌浮华的贪欢。 缠绵悱恻的情意混杂在沁人心脾的兰香、呜咽声、泪水里,叫人如痴如醉,不可自拔。 洛九衣在昏睡过去的一秒前,才想到:今日的礼物,莫不是我自己? 第八章 梅花易数 这一日,洛九衣趁着凉爽些临时起意想出去走走,换了一身衣服正要准备出门,忽然就听到洛昱辰来传话说洛氏草堂来了贵客。 洛九衣见洛昱辰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估摸着是来了一个不好相与的客人,否则以洛昱辰的脾气还不至于随随便便因为来了个客人沉下脸来。 “这是什么茶?” 禧妈妈恭敬答曰:“此茶乃是太湖之滨的东洞庭山产的碧螺春,洞庭山四季花开,茶树与果树间种,所以碧螺春茶带着淡淡的花果香。” 这贵客低头细看茶杯里面,碧螺春茶叶在开水中犹如雪片飞舞,舒展成一芽一叶,翠碧诱人,卷曲成螺,味道清雅。 这人左手托住杯底,右手拿杯,酌了两小口,居然道:“不过如此,比不上信阳毛尖。” 禧妈妈笑着说:“信阳毛尖确实是好茶,又有生津解渴、去腻消食的功效,咱们苏州城里的有钱人也会特地买来喝呢。” 这人轻哼一声,道:“信阳一带早在三千多年前的东周时期就开始产茶,在<a href="https:///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唐朝时期信阳成为著名的淮南茶区,所产茶叶品质上乘,列为贡品。到了清朝,信阳发展到有六个产茶县,清末受戊戌变法影响,兴建起了八大茶社,开垦茶园数亩,种茶四十多万穴。其茶叶不含杂质,香气高雅清新,味道鲜爽醇香。光光泡法就有十道!平凡茶叶岂能与其相媲美?” “贵客这么说就是瞧不起我们苏州城的碧螺春咯?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美女丑女各有千秋,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同一样东西。豫南人说您是美女,在咱们苏州人眼里可不定说您美到哪里去了!”洛昱辰带刺儿的话把贵客气得杏眼圆瞪,一双英气的一字眉高高挑起。 “不得无礼。”洛九衣轻飘飘地一句话掐灭了两人之间引发的导火线。 洛九衣微微颔首,清浅的笑容叫人如浴春风:“在下便是洛某人,这位姑娘莫不是第一次来苏州城?对这里的饮茶文化抱有意见也情有可原,毕竟个人喜好不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喜欢也不必强迫他人去喜欢。” 这位贵客站起身来,身形高挑,鹅蛋脸上一双杏眼圆而润泽,一字眉英气十足,眼神带着侵略性,明明是个秀丽的女子偏偏穿着一身男子的长袍马褂,显得斯文又不失风度。 洛九衣瞥了一眼她腰间的三枚铜钱,又开口道:“这位姑娘声音坚定而响亮、干练而柔和,乃富贵之相。不知跟是否跟邵康节先生有渊源呢?” 女贵客脸色微变,双手抱胸,高傲地扬起下巴:“我还以为被吹捧成青乌子后人的‘青乌先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呢!竟能猜出我来自哪里,也算有点本事了。” 洛昱辰听得火冒三丈,正要冲上前去破口大骂,被洛九衣拦住了。洛九衣毫不在意对方的唇枪舌剑,只微微一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贵客应该是邵康节先生的后人—梅花易数传人邵程颐邵姑娘吧? 邵程颐冷笑道:“猜出我的身份并不难吧?这玄术界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听过我的名字,况且懂得卜筮之人本就没几个女子,随便猜猜就能知道了。” 洛九衣点点头:“我虽不喜出门,不喜结交玄术界大能,北宋时期的邵康节先生却是备受推崇和认可的神奇人物,乃两宋理学先河之躯,梅花易数至今尚存。师父出门前,曾留言道,‘门有万里客,问君何乡人。本是三川士,今为信阳民。’。秦朝时期的三川郡便是如今的洛阳,想必邵姑娘祖籍是在洛阳吧?” 邵程颐一惊:“尊师如此厉害?竟能算出我的祖籍是在洛阳。祖师爷确是把父母葬在伊水之上,遂而成为洛阳人。尊师来自何门何派?我并没听说玄术界在苏州城有什么名门望族。” “我们家老爷是世外高人,无门无派!道号‘云游子’,不知道的只能说是孤陋寡闻了!”洛昱辰毕竟年纪小沉不住气,立马跳出来呛声了。 邵程颐飞过来一记眼刀,哼声道:“哼!无凭无据!口出狂言!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小子算哪根葱?一个小小的仆从也敢跟我卜门邵家传人叫嚣!” “你!”洛昱辰口才到底比不上邵程颐,一转眼就落了下风,这会儿气得肝疼,恨不得动手将这邵姓女子用棍棒打出门去。 洛九衣不动声色,坐在一旁斯斯文文地品茶,仿佛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 邵程颐见他颇有气度胸襟,看起来不过是个形貌俊美的翩翩少年人,没想到居然老成持重,丝毫不见一丝慌乱。反倒显得自己咄咄逼人、牙尖嘴利。她只好也跟着坐下来,慢吞吞地喝了两口茶。 洛九衣等邵程颐呼吸减慢,才开口问:“还没请教邵姑娘因何而来?” 邵程颐瞪大了眼睛,貌似觉得对方连自己的来意一点测算的意思都没有简直匪夷所思,她把洛九衣上下打量一遍,眼神又添了两分轻蔑:“是少帅花重金请我来的。我看是苏州城没有可靠的算卦卜筮大师,少帅只能叫手下千里迢迢来豫南把我请了过来。” 第15章 洛九衣眼神一黯,垂下了长长的羽睫。 邵程颐又道:“听说你们苏州城出了个百年难遇的天才风水师,竟妄称为‘青乌先生’,我不服气,便来此地想找你这位‘天才风水师’请教请教!” 洛九衣听她语气中的敌意浓重,轻叹一声道:“都是百姓以讹传讹,我也称不上是‘青乌子后人’。邵姑娘怕是找错人了。” 邵程颐眼中精光一闪:“哼!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我不会因为你比我年纪小、长得比女人好看就手下留情的!说吧,想怎么比?” 洛九衣见她软硬不吃,固执得很,原先就因为岳慎远竟为了寻妻大动干戈,心里头像是埋了根刺似的难受,这会儿也顾不上君子道义了,硬声道:“你还没找到岳少帅要找的人吧?我就跟你比比,谁先找到他要找的人。” 邵程颐一愣,顿时觉得自己被一个少年人一针见血说破了心事,尴尬得下不了台,涨红了脸道:“哼!比就比!难不成我堂堂邵氏传人还会怕你不成!” 于是双方约定三日后在岳慎远居住的花园洋房碰面,比试算卦。 洛昱辰对着气呼呼而去的邵程颐背影哈哈大笑:“什么邵氏传人!我看是来了一只母老虎吧,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凶的女人!惹不起惹不起。幸好少爷将她气走了!” 洛九衣却是蹙着眉头,对自己为了逞一时之快,答应比试,而被迫卷入岳慎远的情事感到烦恼,轻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洛昱辰又道:“少爷这回可是信心十足吧?我瞧着您之前在翻阅那本邵雍先生的著作,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少爷定能打得那母老虎片甲不留!哈—哈—”说罢还起势扫了两记鞭腿。 洛九衣无奈地扶额道:“你错了。我是风水师,不擅长算卦相人。那本邵康节先生的手抄本是伪造的,编得乱七八糟不知所云,刚才被我烧了。” “啊???”洛昱辰惊呆了。 洛九衣在邵程颐来访之后更加心烦意乱,说要一个人出去走走散散心。 禧妈妈一脸担忧地倚在门口目送着洛九衣出门:“哎,这是打哪儿来的姑娘,非要搅乱这一池水。这苏州城啊,又开始变天了……” 洛九衣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来到了泰伯庙前。看着熙熙攘攘的香客走过,他忽然想起来曾经在橘子洲头时,跟少年时的岳慎远讲过秦孝公庶子、秦国丞相樗里疾的故事。 少年岳慎远有一次提起了秦赵两国之间的长平之战,说到了秦昭襄王。 少年洛九衣便提及到秦昭襄王庙西边、渭水之南的阴乡樗里,那处是樗里疾的家。 洛九衣道:“秦昭襄王七年,樗里疾临终前预言说,一百年之后,这里会有天子的宫殿夹着我的坟墓。到<a href="https:///tags_nan/xihan.html" target="_blank">西汉建立后,所建的长乐宫就在坟墓东边,而未央宫就在他坟墓西边,武库正对着他的坟墓。正如他所预言的那样。” 岳慎远笑道:“于是后世的堪舆家皆奉樗里疾为相地术正宗,尊之为神?” 洛九衣捶打他肩膀道:“就是如此!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信!” 岳慎远皮糙肉厚,被洛九衣的小拳头捶两下跟挠痒痒似的,又不敢真惹他生气,只好解释道:“有什么办法?我从小到大都没有遇到过怪事,叫我如何信鬼神之说?” 洛九衣道:“你自小混迹在军营里,小小年纪就喜欢打打杀杀,身上都是煞气,一般的中阴之身根本不能靠近你周围,所以你看不到鬼啦。” 岳慎远懵懵懂懂,只管点头:“你说的都对,都对!” 洛九衣看他一副敷衍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趁他放松警惕便伸脚踢过去,谁知一下子被抓住了脚踝,挣扎不出来只好叫道:“你!你放开我!” 岳慎远小小年纪就会模仿风流倜傥的武侠,用手指在他细嫩白皙的脚踝上摩挲。 洛九衣被揩了油小小的瓜子脸胀得通红:“你!无礼!你!流氓!亏我以为你是君子!” 岳慎远勾起单边嘴角痞笑:“你不是说你是男孩子嘛?男的被男的摸几下怕什么?” 洛九衣白皙如玉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霞,叫岳慎远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空谷幽兰、千秋绝色,他看得呆若木鸡,眼睛一眨不眨。 两个少年肩并肩坐在一起。 两小无猜。 杏林春好。洞口桃花笑。伫看翩翩双翠鸟。喜见玳梁栖燕,黄昏并影归来。 成人后的洛九衣形影单只立在庙前,轻叹一声:“情知两小无猜。缘深佳偶终谐乎?” “阿弥陀佛。人若有缘,一切皆缘。人若无缘,一切成空。” 洛九衣朝身后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香客都不见了,只有一个披着赭色袈裟的老和尚。 洛九衣问:“大师,何谓缘?缘是命,命是缘否?” 老和尚说:“缘是前生的修炼。” 洛九衣道:“在下不解自己的前生如何。又该如何?” 老和尚不说话,用手指天边的云。洛九衣看过去,云起云落,随风东西。 于是悟道:“缘不可求。缘如风,风不定。云聚是缘。云散亦是缘。感情之事,便如云聚云散,千变万化。云起时汹涌澎湃,云落时舒缓落寞。缘,可遇不可求。” 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浮华世间,人海茫茫。来也是缘。去也是缘。” 第16章 洛九衣颔首道:“多谢大师指点。洛某人愚钝了。” 老和尚和蔼一笑:“不敢不敢。洛施主乃是大贵大善之人,有德之人必有圆满之因缘。” 洛九衣展眉解颐:“承大师吉言了。” 老和尚一脸高深莫测离去。洛九衣烦恼解开了,一身轻松,转身离去。 第九章 乾六天五 七月廿六。伍子胥弄弄堂深处花园老洋房偏厅内。 一身玄色长袍马褂、一头利落短发的邵程颐焚香净手,全身放松,凝神静气,心无杂念,预备起卦。 她取出三枚古朴铜钱,分别是:乾隆通宝、嘉庆通宝、道光通宝。此为“三帝钱”。将铜钱三枚放入手掌心,合掌,留空掌心,默念所测之事摇动双手,使钱币在两手心中翻动,后将手中铜钱掷于桌案上。连续掷六次,得六爻,六爻成一个卦象。 邵程颐:“丙子年。丁酉月。戊申日。丁巳时。兑上坤下。二阳四阴之卦,泽地萃卦。卦辞为,鲤鱼化龙喜气来,口舌疾病永无灾。愁疑从此都消散,祸门闭开福门开。可推断成,鲤鱼化龙,喜气重重,求财到手,做事有功。萃者升聚也,万物萃聚,故有鲤鱼化龙之象也。占此卦者,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之兆也。” 岳慎远:“吉卦?” 邵程颐:“是的少帅。昔日班超应试不中,投笔于地,曾占此卦,弃文从武,后得万里赴候,即应了鲤鱼化龙之卦。少帅您是求感情还是失物?” 岳慎远沉默一瞬,道:“找人。” 邵程颐:“失物多半能失而复得。西南方寻找,失物在竹林、坟旁或树边。如失物为人口或财物,则在寺观之中。眼下动身,会有妇人阻拦,二人会在路途虚惊。” 岳慎远点头道:“嗯。” 邵程颐轻轻呼了一口气,立即转身走近闭着双目静坐在一旁沙发上的洛九衣,挑起一侧眉毛道:“这位洛公子有何见教么?” 洛九衣睁开双眼,天花板吊顶的水晶灯映在他澄澈的眼波中,流光溢彩仿佛雨后朦胧灯盏。 看得邵程颐怔愣了片刻,方才不自然地干咳一声转过头去:“总之,你答应跟我比试了,不可食言。少帅还等着你的测算结果呢。是吧少帅?” 岳慎远专注的眼神直直地看过来,开口道:“先生为了挑战邵氏传人竟答应替我寻人?” 洛九衣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道:“泽地萃卦为韩信被吕后疑忌占得。韩信为了刘邦建立大汉立下汗马功劳,但功高震主,最后被刘邦的皇后吕雉杀害。这真是‘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邵程颐忿忿叫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故意说成是吉卦不成?” 洛九衣镇定自若,继续说:“在占卜中,‘泽地萃’代表着聚集,是物资局集而繁荣昌盛的卦象。遇到‘泽地萃’卦,有财富聚集、万事和顺之兆,为吉兆。但由于聚集使情况变得复杂,除非是才德出众之人才能让事物顺利进行下去。所以这个卦会有争执等阻碍,需要耐心地循序渐进,坚守正道和诚信,才能事事亨通。” 邵程颐怒极反笑:“哈哈!不过是借着我占得的卦象奉承少帅才德兼备,至于会遇到阻碍这一点我早就占得了,你不过是鹦鹉学舌,算什么本事?你师父教你的就是这些磨磨嘴皮子的功夫嘛?也敢妄称是青乌子转世?笑死人了!” 洛九衣被她批判地一无是处,脸上却波澜不惊,反而对着岳慎远微微一笑道:“少帅,跟这位邵康节大师的传人邵氏不同,我并不擅长占卦卜筮。唯一擅长的,恐怕就是看风水了。所以也无法保证能不能帮您解决寻人一事。” 邵程颐冷笑一声,翘起二郎腿坐在沙发一角,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样子。 岳慎远看着洛九衣清秀的眉眼,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要给我住的地方看风水?” 洛九衣肯定道:“是。给阳宅看风水。” 邵程颐扑哧一笑,见岳慎远的眼中露出一丝不悦,连忙板起面孔不出声了。 岳慎远定定地看着洛九衣:“此话怎讲?” 洛九衣:“《黄帝宅经》曰,‘人因宅而立,宅因人而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故不可独信命也’。又有千年俗语‘一命二运三风水’。虽然我们无法改变‘命’和‘运’,但风水却是补救命运的良药。居住在风水良好的住宅中,不但可以改善家居环境,还可以改变自己的运势,给家人带来财富、健康和好运。” 岳慎远点头道:“那便请先生看看吧。趋吉避凶之心,人皆有之。” 洛九衣抱拳行礼:“恭敬不如从命。” 岳慎远跟在洛九衣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门口。 洛九衣指着门口两座石狮子道:“风水上石狮是用来镇宅化煞的,所以有人将其放在大门口。但事实上普通的住宅门口是不适合摆放石狮的。此处过去是巡抚衙门也就罢了,眼下将狮虎作为镇宅物会令人有威胁感而有失亲切,不利宅主。若是想摆放石头物件作镇宅之用,可以摆放阴阳石之类的雅石来代替。” 岳慎远轻轻颔首,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 进入大门,穿过花园时他又开口道:“花园里种了仙人掌、玉麒麟、玫瑰、棘杜鹃这类带刺的植物,需要挪放到不利的方位可以化煞。也可换成富贵竹、宽叶榕、虎尾兰等,叶子大的常绿植物有生旺的作用。” 第17章 岳慎远道:“都是下人种的,我不管这些花花草草。” 走到玄关处,洛九衣朝大厅看了一圈,又道:“客厅墙上不宜悬挂深山古刹、夕阳余晖、大漠孤野这些意境萧条、颜色过深的画,会让人产生沉重感,给人暮气沉沉、孤僻高傲的感觉。尤其是这幅猛兽图,戾气太重,容易引起血光之灾。” 岳慎远平静回答:“我住进来就是这些装饰画。” 洛九衣眉头微微一蹙,劝道:“选择客厅的挂画,宜选择寓意吉祥的画作,如‘百鸟朝凤’‘百骏图’‘九鱼图’等。或者花卉和湖光山色的风景图。” 岳慎远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原本客厅还有几尊古旧神佛,动物头颅雕像,我看着碍眼,让他们都扔了。” 洛九衣眼中厉色一闪即逝,低头垂下眼,深呼吸两次后才道:“你做得对。” 岳慎远的大长腿跨了两三步就超到洛九衣前方,领着他爬楼梯上二楼。 到了二楼的走廊里,岳慎远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洛九衣,解释了一句:“之前我被锁在东面那间卧室,这阵子搬到西面那间了。” 洛九衣瞥了一眼开着的卧室门,伸出左手掐指一算,说道:“此宅坐山为乾,那么就以乾卦为伏位。此宅便是乾宅。符合八宅吉凶图之‘乾六天五祸绝延生’。按顺时针排列吉凶方位,乾位为伏位,坎位为六煞,艮位为天医,震位为五鬼,巽位为祸害,离位为绝命,坤位为延年,兑位为生气。” 岳慎远见他提到震位时指着东面的房间,便道:“听上去‘五鬼’会引来灾祸。” 洛九衣看着他的眼睛回答说:“五鬼,是廉贞星,属火,是九星中的第二凶星。该星主暴躁,会无事生非,遭致官司、口舌、疾病、车祸、忤逆、盗贼、火灾、鬼邪。应验日期在干支中有丙、丁、寅、午、戌的年月。” 岳慎远冷笑道:“不错。丙子年。丁酉月。” 洛九衣脸色发白,低头不语,他想起了岳慎远这一年身陷囹圄,遭到各种猜忌、诬蔑和陷害,身形日渐消瘦,如若不是他身体底子好也许会生一场大病甚至鬼邪侵身。 岳慎远倒是没再纠结过去的灾祸,只是将话题一转:“那么兑位会带来好运?” 洛九衣脸色一缓,勉强勾起唇角:“生气,是贪狼星,属木,是九星中的第一吉星。该星主仁慈,能出尊贵之人,催旺官运,利于男性,兴旺人丁。它令人有生气,使人凡事积极向上,是吉庆和顺的象征。应验日期在干支中有甲、乙、亥、卯、未的年月。” 岳慎远道:“哦?我似乎是明白什么时候可以找到人了。” 洛九衣不忍拂他逆鳞,微笑着点点头。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洛九衣替岳慎远大致看完了风水,两人达成共识之后,便下楼梯去见邵程颐了。 邵程颐见他走近,双手抱胸道:“你这个风水师倒是有意思,连个像模像样的罗盘都不托在手中,也不见你拿鲁班尺什么的,莫不是年纪太轻火候未到?二十不到办事不牢。” 洛九衣垂眸一笑:“邵姑娘此言差矣,洛某今年二十一了。” 邵程颐略显诧异,轻哼一声:“那也是年纪太小,做我们一行的,靠的都是经验累积,天赋好的不过寥寥数人。风水师大多会卜卦、看相、择日,你倒是实诚,自称不懂卜卦,难不成连看相都不会么?” 洛九衣坦然以对道:“看相么,略懂一二。不过我有一个朋友,他可是名副其实的相术大师。不知邵姑娘听没听过陈书贤公子的名号?” 邵程颐一惊:“你说的是<a href="https:///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宋朝希夷先生开创的老华山派第十六代掌门禅云道长?” 老华山派又称“陈氏堪舆派”,是宋朝陈抟老祖开创,陈抟老祖字图南,号“扶摇子”,宋太宗赐号“希夷先生”,是北宋著名的道家学者,遵奉黄老之学,曾拜麻衣道者为师。传言陈抟老祖隐居于华山,服气辟谷修道数十年,只是每天饮几杯酒而已,每次他睡觉时,多是一百多天都不醒。 陈抟老祖开创的华山派有弟子三千众。华山派弟子遵循“尊道贵德,敬天法祖,忠孝传家,弘法利生,无为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历代掌门人身着罡星八卦羽服讲经布道,弘扬道法,手持七星天钺灭魔荡鬼妖,传闻掌门人修《南华真经》《通玄真经》《觉世真经》,练太极拳、打坐、九卦九式,拥有各种绝技,多会堪舆、草药术、寒冰针灸、布阵、棋艺、符咒、太极、阴阳、龟息、睡功、炼丹、占术、兵道等。可以说,华山派在江湖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就算是当下最年轻的第十六代掌门人禅云道长—陈书贤,也是能代表正派玄门术家的顶尖人物,力量及地位都不容小觑。洛九衣能与他结交,恐怕不是泛泛之辈。 邵程颐低头思忖了片刻,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道:“好,我答应与你一道去寻人。” 洛九衣刚想说话,岳慎远的话掷地有声:“自然我也同行。” 邵程颐疑虑道:“少帅也去?这……前路漫漫,不知会发生何事,少帅事务繁忙,岂不是要耽误了少帅的公事?我并不能保证在短期内找到尊夫人。” 洛九衣也疑惑丛生,但只能沉默着等待岳慎远的解释,尽管知道岳慎远不屑做解释。 岳慎远忽然回过头来望着洛九衣的脸问道:“下下个月便是己亥月,说不定万事亨通?” 第18章 洛九衣微微一笑,细长的手指往天上地面一指:“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了。” 第十章 中秋出游 正如邵程颐卦象所预言,在八月初,几人打点好行装准备出远门的时候,苏州城镇守使薛庆之的薛夫人闹上门来,说薛庆之得了心绞痛卧床不起,还全身出了红疹子,整个脑袋肿得像个肥猪头,请了一堆中医西医,治也治不好,非说是岳慎远砸钱请了厉害的角色给薛庆之下了咒,在岳慎远住的老洋房铁门外破口大骂。 在屋里忍了老半天岳慎远被吵得头昏脑胀,逐渐面露不耐,副将长安连忙带了一支军队跑出去将薛夫人“请”回去。薛夫人身后也带了镇守军的步兵,一看对方派了兵出来,胖手一挥,身后的镇守军扛着步枪上前来与其两两对峙。一时之间两支军队枪对枪、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岳慎远叮嘱了长安不能轻举妄动,长安只能眼含杀气目露精光盯着薛夫人。长安从少年时便跟着岳少帅走南闯北、上场杀敌,一身猎食野兽般的煞气扑面而来,把薛夫人看得两脚发软,叉腰骂了半天后暂时偃旗息鼓回去了。 谁料八月初二、初三、初四之后连续数天,这个泼辣的薛夫人又来门前叫骂,到了后几日,她居然拉着七大姑八大姨一群长舌妇人叉着腰、鼻孔朝天地嚷嚷个不停。 于是乎,南下的行程也被耽误了下来。恰好邵程颐对吴地八月十五“走月亮”的习俗兴趣盎然,几人便约定在苏州城度过八月十五后出发。 走月亮,是吴地的一种旧俗。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女子穿上颜色亮丽的新衣服,或结伴出游街市,或到寺庙里烧烧香,或参加诗茶会、听曲子,可以尽情玩个通宵。 有诗云:“木犀球压鬓丝香,两两三三姐妹行。行冷不嫌罗袖薄,路遥翻恨绣裙长。” 走月亮,其实也就是借个机会,散散心,游乐一番。后来,走月亮的不仅女子,男子也积极参与活动。每逢中秋佳节,倾城士女出游虎丘,虎丘每年举办曲会,两岸停了灯船,画舫妖姬,彻夜笙歌。虎丘曲会最鼎盛的时期是明朝万历年间—虎丘十里遥连郭,错落青山尽画阁。通国如狂歌舞来,木兰载酒笙镛作。 岳慎远受邵程颐所托,作为东道主,带上了她和洛九衣去中秋曲会听了两段昆曲。一段是《浣纱记》第十四出《采莲》,一段是《牡丹亭》第十出《游园惊梦》。 邵程颐听了半天脸上发烧,结结巴巴地斥道:“岂……岂……岂有此理!什么淫词秽语!” 洛九衣只顾着偷偷用余光打量月光下岳少帅英挺的身姿,根本没注意唱的是什么,这会儿竖起耳朵仔细听上了一段,才听出来是在唱:“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 洛九衣估摸着是来自豫南的邵程颐听不大懂昆曲带有苏州方言特色的“中州韵”,便干咳一声解释道:“这句话说的是,来时看见春色有三分带雨的朦胧,睡着后发现轻松犹如巫山头一片云的惬意。” 邵程颐意识到自己搞了个乌龙,怒哼一声转过头去试图掩盖尴尬的气氛。洛九衣却一眼瞥见岳慎远直直看过来的视线,心里一慌,顷刻间目光闪躲,移开了视线。 洛九衣耳根子发红,心口砰砰直跳,心道:怎么办怎么办?他会不会觉得我不识抬举? 夜色弥漫,浆声灯影中,几人乘上了岳少帅包下来的古城河最大的一条画舫。这画舫名叫“悦来”,是一条楼船,分前中后三舱,雕梁画栋,后舱有楼阁,可登高眺远看景。 洛九衣跟邵程颐分坐在岳慎远两侧,品尝着得月楼大厨制作的苏州名菜—酸甜香糯的松鼠鳜鱼、爽口鲜美的银鱼莼菜羹、鲜嫩糯香的清炒蚕豆、清香鲜肥的荷叶粉蒸肉、噼啪作响的响油鳝糊……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配上本土佳酿横泾烧酒,美酒佳肴,不得不说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邵程颐虽为女流之辈,却是个爱酒之人,小小一杯烧酒仰头饮尽,叹一声:“好酒!” 洛九衣也看出来这姑娘尽管高傲自负、喜欢逞口舌之快,性格却是豪爽直率的,便微笑着搭话:“这横泾绍酒从清朝乾隆时期就有记载,如今酿酒业仍是十分兴盛,新郭、横塘诸乡几乎是家家户户酿酒。横泾相传还有一座宋元丰二年建造的酒仙庙,里头供奉着杜康、仪狄,乃酿酒业奉祀,香火甚旺。” 这会儿有了好酒好菜奉上,邵程颐竟少见地缓和着脸色,侧耳仔细倾听洛九衣的话。 岳慎远小酌一口,也道:“不错。这享誉江南的横泾绍酒酒清如水,浓香四溢,辛而不霸,入喉感觉直线贯胸,颇受百姓喜爱。” 此刻船舱里还有马尾胡琴师演奏,窈窕歌女唱着小曲儿《弯弯月儿照九州》。 水面岸上,歌舞升平,将古城河水装扮得五光十色、流光溢彩。 洛九衣趁着酒兴向岳慎远打探消息:“不知少帅曾否听闻城郊冷水铺村的村民挖到了明朝红玛瑙之事?那县知事找来的道尹也是手下人才辈出,居然一眼就看出是古物。” 岳慎远大口喝完杯中酒,答道:“知道。薛庆之手底下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前些年,那道尹撞了运遇见一个异人,此人是一西域商贾。从晚清时期就冒出一些从西域来的商人,数人多能识宝,靠的却不是学问。” 第19章 邵程颐听得入神,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难道说是玄门术法?” 岳慎远:“靠的不是学问,而是识宝之虫‘鳖宝’。遇到鳖宝,与它相约,伴随十年八年。鳖宝大如黄豆,喜欢饮血,也会与人相约,每日食血若干厘,不超过一分,两相约定。主人即以小刀划破手臂将虫纳于臂中,如此便能慧眼识宝了。” 邵程颐啐了一口:“旁门左道!还以为是幻术,不过是依仗区区一只小虫子!” 洛九衣却是轻轻摇头:“听起来有点类似于苗疆蛊术。种在体内,害人不浅。” 岳慎远看着他道:“非也。到了限定的日期,鳖宝便破臂而出,不辞而去。” 洛九衣抬起眼:“哦?那就是各取所需,怪不得那小虫子了。” 岳慎远忽道:“先生心怀慈悲,人安心安。怪不得会为了遭逢旱灾的百姓一心求雨。” 洛九衣任他肆意打量,只道:“心怀慈悲,是度人也是度己。身正心安魂梦稳,修菩提心,行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 心怀慈悲之人,总会带给人春天的暖意,一言一行叫人如沐春风,无论在哪,他都不争不抢,不亢不卑,他付出布施不求回报,他的世界总有暗香游弋,让人心旷神怡。 邵程颐尽了酒兴,脸渐渐泛红,她大着舌头喊话:“来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 岳慎远和洛九衣相视一眼,举起酒杯去与她碰杯。仰头饮酒,她已是九分醉意,开始宣扬自己“千杯不醉”、曾经把一堆堂兄弟喝趴在酒桌上的光辉事迹。 岳慎远轻声道:“失陪一下。”遂转身去了后舱的楼阁。 洛九衣喝的酒除了第一杯是真货,第二杯开始岳慎远替他斟的便是白水,因此他除了脸颊微微泛起桃红色,眼神仍旧是十分清明。他叫守在一旁的洛昱辰端来两杯热茶,捧着两杯热茶也跟着踩着阶梯爬上了楼阁。 “少帅,请用。” 岳慎远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颔首表示感激,收下洛九衣手中的热茶吹了两下抿了一口:“哦?是绿豆茶?还有一种是什么?甘草?” 洛九衣:“绿豆蒲公英茶,有清热解毒、保肝利胆之功效。我见少帅方才喝得挺多,不如喝上一点解解酒。” 岳慎远:“风水师都像你这般博学多才,还懂歧黄之术?” 洛九衣笑道:“并非如此,我师兄秦俊儒学的是医术,我只是经年累月耳濡目染,知道一点点皮毛罢了,谈不上懂歧黄之术。” 岳慎远:“说起来,你的秦师兄似乎还欠我一个人情。他打算怎么赔偿?” 洛九衣尴尬地移开目光,干咳一声:“少帅果然料事如神,前几日薛庆之的夫人大闹少帅的宅邸,原因确实是喝得酩酊大醉的薛庆之对我师兄动手动脚,惹得师兄大为不快,所以在薛庆之的饭菜里下了药,使得薛镇守使突发疾病,连着好几日病卧在床。连累少帅背了黑锅,罪过罪过!我代师兄向您赔罪了。” 洛九衣刚要两手作揖表示歉意,岳慎远一下子就抬起坚硬的手臂扶住了他。 洛九衣莫名地抬眼看他,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意思。 岳慎远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洛九衣微醺后水光潋滟的清澈双眼,沉默一瞬才开口道:“我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你代替秦俊儒赔偿我如何?” 洛九衣一愣,抿抿嘴唇问道:“这……要如何赔偿?” 岳慎远放下扶着他手臂的右手,转身望着古城河,英俊的侧脸在月色中更加迷人。洛九衣顿了顿,也上前两步,随他一样扶着栏杆远望古城河:“浆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烛波。” 岳慎远这才开口道:“比起苏州城古城河,端午节至中秋节后的秦淮河上水灯万盏,灯船来去,宛若火龙,船内丝竹歌吹,自聚宝门至通济门水关,通宵达旦,昼夜不绝。” 洛九衣低头一笑:“我听说,明朝初年朱元璋有一次到金陵城夫子庙微服私访,看到秦淮河两岸亭台楼阁、风景宜人,说‘惜河中缺少游船’,于是拍马屁者争先恐后赶造画舫,那之后才有了官绅商民坐灯船观赏活动,才有了秦淮河的风月繁华。” 岳慎远霎时转过头来看他,说话之间已经伸出手攥住了对方细嫩的手腕:“你听谁说的?” 洛九衣吓了一跳,心道:当然是你啦,少年时的你跟我说的啊。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邵程颐提到的“尊夫人”,如果岳慎远身边存在那位未婚妻或者夫人,就算他现在承认自己是橘子洲头的图门九衣,又能改变什么呢?岳慎远知道他是男人的话更加不会娶他,最多称他一句“故友”,可是心里明白,自己是不愿意做“故友”的。 岳慎远的手劲极大,才一下子就把他的手腕抓青了一圈,他试图挣脱:“疼……” 岳慎远这才放开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冷冷道:“过来,我带了药酒。” 洛九衣摆摆手:“不用了,我回去后让洛昱辰敷一下便好了。” 岳慎远无视他的推诿,头也不回地跨着大步利落地离开了楼阁。 回程的马车里,洛九衣右手覆在左手的手腕上,仿佛那里还残存着岳慎远手指的温热。对方用骨节分明的手指给他涂搽药酒的时刻是极尽温柔细致的。洛九衣贪婪地注视着他近在咫尺、半熟悉半陌生的眉眼,心里既是甘甜又带着苦涩。 第20章 洛昱辰听到洛九衣在车厢内低声叹气,不由得问道:“少爷您不开心了?” 洛九衣揉了揉眉心,玩笑道:“这月圆之夜,我的心就像是高悬在崖口的石头,摇摇欲坠。” 洛昱辰不解道:“您是因为怕得罪少帅?不对啊,您也不该不开心呀,难不成是吃醋了?我说少爷您就放宽心吧,那个姓邵的就是个十足的泼妇,根本入不了少帅的眼!” 洛九衣轻声道:“别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洛昱辰急忙将嘴抿住:“嗯嗯嗯!”用拳头大力拍了几下胸脯,表示明白要积口德。 第十一章 媚蝶入侵 有了财大气粗的岳少帅同行,洛九衣几人顿时感觉到旅途轻松并且舒适。坐火车提前预定好头等车厢,座位宽敞明亮,下了火车有专车接送,住宿的地方不是公馆就是高档旅馆,干净舒适,安全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障。 为了掩人耳目,此次出行只岳慎远、洛九衣、邵程颐以及副将长安四人轻装简行。 进入皖南境内之后,他们遇到了不止一股势力的跟踪打探。尽管没有正面交手,探子却像是狗皮膏药似的紧紧贴在后面甩都甩不掉。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岳慎远叫他们不要打草惊蛇,当晚悄悄从宣城动身,四人乔装打扮成两对夫妻走水路连夜赶到了赣北九江。 九江古称浔阳、柴桑,位于赣、鄂、皖、湘交界处,号称“三江之口、七省通衢”与“天下眉目之地”。在晚清民国之前几度繁华,曾为富庶之地。天下第一淡水湖的鄱阳湖,有三分之二的水域在九江。 他们在离闹市区少许距离处找了一家还算干净体面的旅馆入住。 岳慎远西装革履,戴黑色礼帽,装扮成做南下做生意的商人。副将长安身穿黑色大襟右衽长卦,戴一副眼镜,装扮成账房先生。洛九衣配合岳少帅穿一件蓝色束腰连衣裙洋装,脖子上系一条绣着青竹的丝巾遮住喉结,扮成商人的妻子。邵程颐百般不愿意,熬了半天才终于放弃那身不男不女的长袍马褂,换成了女子的素色旗袍,扮成账房先生的妻子。 洛九衣本就是倾城之色,长发及腰,穿上了女装更是增添了几分娇美与妩媚,看得正靠在桌上打盹儿的旅馆老板睡意全无,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岳慎远将洛九衣拉到身后遮挡得严严实实,一个犀利的眼神扫过去把旅馆老板吓得两脚一软啪嗒一声坐在了地上:“贵客饶命!贵客饶命!” 岳慎远杀伐果断,藏不住一身的煞气,即使扮成了商贾看起来也是个倒卖军火、杀人不眨眼的黑帮老大。 这时候账房先生派上了用场,长安凑上去按住岳慎远,伸手把旅馆老板扶起来,摆出一脸善意道:“对不住,您没事吧?” 旅馆老板冷汗直冒,一时半会儿竟出不了声,只连连点头。 岳慎远冷声道:“两间上房。” “是是是!”旅馆老板哈着腰,汗流浃背地领着这几个半夜三更进店的不速之客朝楼上走。三楼最靠尽头的两间套房便是上房了,除了卧房还带着一间小偏厅。 关上门后,邵程颐笔直朝着内间走去,见只有一张大床便道:“你睡外面。” 长安知道邵程颐身上有功夫,不需要贴身保护,也便点头同意了,拿了条毯子睡在了偏厅的沙发上。刚出房间,卧室门就被砰地一声关上然后嘎哒一声牢牢上了锁。长安无奈地摇摇头,心道:这么厉害的女子,哪个采花贼敢动啊? 另一头,洛九衣急着脱去繁琐的裙装,打了声招呼便往浴室里走。等他沐浴完裹着浴袍走出来,发现岳慎远衬衫衣襟大敞靠在床头看文件。听到声音岳慎远抬起眼睛看他,这一看,眼神就如黏在了他身上一般挪也挪不开,很快把他看得耳根发热心跳如鼓。 “少帅……你要洗么?我睡外面好了。”说罢就往外走。 岳慎远立即下床拉住他:“都是男人,睡一起无所谓。这两天风声紧,他们可能会有动作,你在我身边也方便我护着你。” 洛九衣被他一拉上臂,浴袍扯开了一些露出来一段精致白皙的锁骨和肤如凝脂的肩膀。 岳慎远一愣,上前替他整理好衣襟,忽然问道:“里面怎么没穿衣服?” 洛九衣脸烧得厉害,不敢抬头看他炽热的眼神:“忘记拿进浴室了。” 岳慎远伸出宽大的手掌拍拍他的头:“穿上衣服睡。以防万一。” 洛九衣一脸莫名:“万一什么啊?”他回头去看,岳慎远却很快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寅时。熟睡中的岳慎远耳廓动了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从床上坐了起来。 “嘎哒。嘎哒。嘎哒。”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不是脚步声。听起来有点像什么东西在陈旧的木地板上刮蹭的声音,带着一定的节奏感。 岳慎远一个箭步跨到窗前,轻轻撩起窗帘一角,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窗照了进来,一眨眼之间便让门缝透出的几个小小的黑影现出了原形—竟是人影子! 他不动声色地瞥过去打量睡得正香的洛九衣。洛九衣睡相不好,半夜踢被子,于是被他长臂一伸揽进了怀里,双手双脚都固定住了。他下床之后,果不其然某人又从被子下面探出了白嫩光滑的手臂、嫩藕芽儿般的脚丫子。 就在岳慎远分神的这短短几秒内,门外的黑影竟从卧室门下面细窄的缝隙里钻进了房间。眼看这几个小小的黑影就要无声无息地融入屋内的黑暗中,他身手极快地从长裤的后腰口袋里掏出一把金色匕首掷了上去,只见匕首咚的一声没入了木地板,将黑影定住了。黑影在门口张牙舞爪挣扎几番,不一会儿就黯淡下去消失不见了。 第21章 岳慎远回到床前,打开床头的小台灯,轻拍洛九衣的手臂:“醒醒。” 洛九衣因为连夜赶路,折腾得疲惫不堪,叫了几声都没有醒。岳慎远见他脸色不太好,不忍心再叫醒他,于是查看了一下窗上的锁,拉上窗帘,又套上皮鞋,在腰间插了一把短枪后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打开大灯,借着打火网机点燃后微弱的火光将客厅各方位粗略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在大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走廊的动静,似乎有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心中一凛,飞快地拉开大门,双脚生风,犹如一只迅猛的豹子飞窜了出去。 他追到一楼大堂,未见任何可疑人物。原本大堂柜台前打盹的旅馆老板也没了人影。整个旅馆大堂和走廊只有两三盏昏黄的壁灯照着,窗外的树木像鬼影子一般随风摇曳。 岳慎远唯恐自己中调虎离山之计,没在执着再追上去,反而回过身快步流星赶回房间。 他把钥匙插/进锁口,竟发现房间门被锁得死死的。 “他娘的!”一向冷静自持的岳慎远大爆粗话,一脚将门踢爆了,哐铛一声房门倒塌。 人还没进屋,子弹头已经飞进了屋内,“砰—”枪声响起,立在床前的肥胖身影向后一倒歪在了地上。岳慎远把房间里的大灯都打开,明晃晃的灯光下那贼人露出一双绿豆眼,居然是旅馆的老板!他胸口染血,还流着口水一脸淫/笑,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岳慎远飞身上前抱起了紧闭双眼的洛九衣,忽然看到洛九衣袖子里飞出五六只赤黄色的蝴蝶,那些蝴蝶非同寻常,蝶翼上发出点点绿色荧光。 “少帅!少帅!”隔壁的长安和邵程颐听到动静也赶来了。两人一眼看到了躺在地上抽搐个不停的旅馆老板,面面相觑,一脸震惊。 邵程颐靠上前,盯着萦绕在洛九衣身上的蝴蝶细看了两眼,忽然道:“这是媚蝶。” 岳慎远蹙起眉头:“媚蝶?” 邵程颐点头道:“是的少帅。传说很早以前越国女子就会养这种媚蝶。越国野外蔓生一种开着绿花的鹤子草,花朵上有一条浅紫色基带,叶如柳叶稍短,每逢盛夏开花,越国人称之为‘媚草’。此草蔓至春季,叶间必会生双虫。越女常常把虫子捉来收藏在奁中,像养蚕一样养它,每日摘鹤子草来饲。虫老不食后,蜕壳为蝶,蝶翅黄色,称之为‘媚蝶’。” 岳慎远:“催//情之效?” 邵程颐也是眉头紧锁:“是,媚蝶的蝶翼上闪闪发光的就是催//情//药//粉,能最大限度地增强人身体的欲望,促使人一下子就爱上旁人甘愿奉献上身体,直到最后一刻。” 岳慎远心头大恸,抬起手臂冲着旅馆老板的命根子连开数枪,很快把旅馆老板打成了筛子,旅馆老板还来不及惨叫出声就上了西天。 长安见他是真的发了怒,急忙转移话题:“邵姑娘,这药怎么解?总有解药吧?” 邵程颐苦笑道:“这媚蝶我也是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不管是书籍还是听说来的解法,都写明了—必须用身体解。” 无须多言,旁边的两人都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岳慎远垂下了眼。 房间里忽地安静下来。萦绕在洛九衣身边的媚蝶撒尽了催//情//药//粉后,一只只地掉落在地不久便死去了。这时,躺在岳慎远怀里的洛九衣开始哼哼唧唧,身上越来越烫,他热得扯开了身上的衣襟,还去拉扯裤腰,又抱紧了眼前的岳慎远急切地蹭上去。 邵程颐和长安急忙背过身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沉默持续了片刻。洛九衣的嗓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甜腻的呜咽声,邵程颐和长安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马上在面前挖一个地洞钻进去。 “你们出去。门关上。” 邵程颐二人仿佛解脱一般,将房门关上撒腿就跑。长安不仅将旅店老板的尸体用被单一裹扛了出去,还不忘把外面的大门修好,卸掉对面房间的门装在了墙上。 邵程颐看长安拿出几块木板将大门钉上大吃一惊:“你咋把门钉上了?” 长安一本正经回答:“少帅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能进去,所以只能钉死。你放心,少帅能出来的。” 邵程颐看了一眼走廊上碎成几大块碎片的木门,耸耸肩,大摇大摆地回房睡觉去了。 岳慎远将洛九衣双手反扣在背后,阻止他撕扯衣物,接着抱起他走进浴室。一头打开水龙头往浴缸里注入热水,另一头为了防止他实在受不住伸手探入了他的裤子里安抚他。 岳慎远面对着几近半裸、梨花带雨的洛九衣,使出了毕生的定力才没有立马就化身饿狼。 “我该拿你怎么办……” 岳慎远轻叹一声,温柔地把洛九衣放进浴缸里,洛九衣却像抓着溺水时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攀住他宽阔的双肩不肯放手,甚至出于身体本能拼命凑上前来找他的双唇。那桃花花瓣似的粉色薄唇散发着无比诱人的芬芳吸引他去采拮。 岳慎远脑子里一直紧绷的一根弦突然就断裂开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何止是星火,简直是火山群集体喷发,灼烧得他脑壳发疼发烫。他心里一直都知道,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永远都会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却又死心塌地,心甘如饴。 第十二章 肌肤之亲 第22章 清流潺潺,怪石浮波。洛九衣仿佛回到了十一二岁的少年时候。比他大一岁的少年岳慎远把他带进了一个蛋形溶洞,里面水汽氤氲,烟雾缭绕,竟是一池天然的温泉。 “阿远哥哥,我们真的要在水里一起练功吗?”少年图门九衣心口砰砰直跳,内心深处很是忐忑,总觉得阿远哥哥会教他做一件令他害怕、隐秘又疯狂的事情。 岳慎远手脚麻利地除去衣物赤条条跳进了温泉里,朝他招手:“快,都脱了。我师父就是这样传功给师娘的,师娘跟你一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看师父给他秘密传功之后,他体内有了真气护体,慢慢的就和我们习武之人一样强健,不会动不动就生病了。” 图门九衣红着脸解开衣襟上的一粒粒盘扣,背过身去别别扭扭地除去亵衣亵裤。 等他慢慢吞吞地下了水,岳慎远将他一把拉到身前搂住,念道:“先吸后呼,一入一出。先提后下,一升一伏。内收丹田,气之归宿。吸入呼出,勿使有声。”又道:“下收谷/道,上提玉楼,或立或坐,吸气于喉,以意送下,断至底收。升有升路,胁骨齐举,降有降所,气吞俞口。” 图门九衣完全不得章法,直楞楞地望着岳慎远:“我,我不会。” 岳慎远伸出右手往水下摸去… “呀!”图门九衣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害怕得闭上了双眼。 “别怕,一开始会疼,慢慢就好了,没事的。你疼就叫出来,哥哥亲亲你,亲了就不疼了。”岳慎远安抚着他,从他的眉宇一路亲吻下去,轻吻鼻尖、耳垂、嘴角…… “哥哥……呜呜……”图门九衣忍不住哭出了声,透明莹润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出眼眶,有的粘在细密卷翘的睫毛上像是夏日荷尖上挂着的朝露。 “疼……哥哥……我疼……轻一点……轻一点……”图门九衣小小的身体像是被锋利的刀刃破开了一般,疼得整个背都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抓着岳慎远的肩膀。 岳慎远急得满头大汗,绞尽脑汁思考怎么让他少疼一些,舒服一些。他努力回想着偷看来的师父的动作,把舌头伸进图门九衣微微张开的小嘴巴里,吮吸舔舐,一手轻揉安抚着…伺候了好一会儿才把细皮嫩肉的小九衣伺候舒服了,小嘴儿开始哼哼唧唧,轻灵稚嫩的少年音听上去十分勾人。 “哥哥……哥哥……” 晨雾里,一滴露珠从嫩叶上滴落,摔在地面四散开来,润泽了土地。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在迸出的露珠中逝去。 洛九衣不知道一个梦可以编织得这么冗长,这么荒网诞不经,这么缠绵悱恻。 醒过来的时候,洛九衣有点心有余悸,隐隐觉得自己变得很不一样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只有窗帘是淡绿色,还有墙角的一株绿色植物透着蓬勃的生命力。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正扎着一根吊针,一袋透明的药水滴答滴答缓缓注入自己的手臂,点滴袋上贴着白色的注解标签,隐隐能看到消炎两个字。 嘎哒一声门打开了,一个身形高大颀长的军装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岳慎远。他神色自若地捧着一束浅蓝色绣球花走进病房,一步步朝病床走近。 “醒了?感觉怎么样?”岳慎远把绣球花插/进床头柜的玻璃瓶里,顺势拉了把椅子坐下。 “我怎么在这里?”洛九衣嗓子沙哑得厉害。他刚从两个少年耳鬓厮磨的旖旎梦境里走出来,不敢正眼瞧在梦里肆意肖想的人,假装打量病房里的环境。 岳慎远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上前扶起他的上半身给他喂了两口。岳慎远温热的手掌紧贴着他的后背,烫得他头脑发晕,一不小心就呛了口水咳嗽起来。岳慎远轻拍他的后背,说着“没事吧?”嘴里的热气喷在他耳际让他更加紧张了。 洛九衣猜不出来眼前的岳慎远为什么会忽然之间变得体贴入微,要知道他认识的成人岳慎远一向是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感,像是在人与人之间竖了一道高墙。 岳慎远把他放倒在病床上,后退两步坐在病床对面,十指交叠脊背挺直,脸上露出一丝沉重:“昨晚出了事情,旅店的老板给我们下了套,用了手段把我引出去后,偷偷潜入房间,放出五六只媚蝶把你迷晕欲要图谋不轨。” 洛九衣听到这里,回想起昨夜入店时,旅馆老板直勾勾望着自己的贪婪眼神,心口兀然一沉,这时才察觉到身体被碾压过似的酸胀疼痛感,一瞬间仿佛全身掉进了冰窟,脸色煞白。此等噩耗居然还是心上人亲口所述,自己仿佛成了个天大的笑话,他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手推下了十八层地狱,抽筋剥皮,万箭穿心。 岳慎远还在说话,洛九衣已经听不进去一个字,两耳嗡嗡作响,瘦弱的双肩颤抖不已,眼睛紧闭着,攥紧的双手指甲几乎都要把手心割破了。 岳慎远见他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胸口像是被刀刃挖了个血洞、汩汩淌着鲜血。喉头干涩非常,咽下一大筐子想要安慰他的话,咽下心底最虔诚的话,伸出手拭去他两颊的清泪,这才开口道:“抱歉,这也是权宜之计,媚蝶的药性十分烈,若不及时化解,恐有性命之忧。因此我擅自作主,替你解毒了。” 洛九衣哽噎着,好不容易嗓子才发出声音:“什……什么?你给我解的毒?” 第23章 岳慎远:“是,你放心,那个混账没伤到你,同你有了肌肤之亲的只有我一个。冒犯了你难辞其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罢便取出自己的金色匕首递上前来。 洛九衣的心仿佛从地底深处又漂浮到了云端,眼里都是难以置信:“是你?” 岳慎远点头,顿了顿又开口道:“我知你脾气再好也忍受不了雌伏在一个男人身下,所以,没用身体给你解毒。” 洛九衣瞳孔放大,呆呆地看着他歉意满满的脸,眼睛无意识地扫过他的下/身,一下子脸红了。 他垂下头,细如蚊声:“没……没用……那个怎么解?” 岳慎远一本正经地抬起右手捏了捏拳头,随即伸出舌来舔了舔嘴角,极具魅惑撩人。 腾地一下绯红色从洛九衣的颈脖儿直接爬上了头顶,全身都冒起了热气。这会儿他总算是心中石头落地,双肩一放松身体就陷入了柔软的被子里。再也没多余的勇气直面脸皮厚比城墙的岳少帅,他把头埋进被子里,闷声道:“我不杀你,你救了我,我……原谅你了。” 岳慎远黑眸一亮,仿佛掉入了蜜罐子里,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我出去一下。好好休息罢。”岳慎远微微勾起嘴角替他掖了掖被角便走了出去。 坐在走廊长椅上的长安跟邵程颐听到声响站起身,一眼看到平时不苟言笑的岳少帅一脸春风得意的神情,两个人都惊呆了,齐齐朝走廊尽头的窗外看去,看看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或者是天上下了红雨。 岳慎远很快将浮在脸上的喜悦隐藏下去,开门见山道:“查出来是谁干的没?” 长安抱拳行礼:“秉少帅,我和邵姑娘找了旅馆的服务生以及旅馆附近的人家打听了情况,旅馆老板姓汪,全名叫汪杰人,是九江本地人,经营这家旅馆有十数年之久,旅馆生意一直比较冷清,勉强能维持生计,不知怎么的大约一年前开始,旅馆生意突然火爆起来,时常满房,有的时候还要提前一个月预约才有空房。” 岳慎远:“我记得昨日下榻之时,其他房间应该没什么客人,闹出那么大动静旅馆里也没见什么人影子。” 长安:“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昨日是月末,据说汪老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月月末那一天他的旅馆是不接受任何预定,一般情况下也不收留住客。” 邵程颐道:“确实有猫腻。‘媚蝶’这种邪物,我只能想到西江苗疆的蛊虫。” 岳慎远:“这里离黔东雷公山麓的西江苗寨还远得很。” 邵程颐:“少帅并非我术界之人,有所不知也是自然。相传五千年前,经过涿鹿之战,以蚩尤为首的九黎部落被击败后,蚩尤被黄帝擒杀,大部分苗疆先民被迫大迁徙,放弃黄河中下游地区儿退回到长江中下游平原,并于洞庭湖和鄱阳湖之滨建立了‘三苗国’。 随着三苗部落的日渐壮大,尧、舜多次对其进行征剿。苗疆先民再次被迫向西南地区迁徙。从青海往南到蜀地、云贵,有的更向南、向西深入老挝、越南等地。在春秋战国时期,雷公山属于夜郎国。夜郎国有祭祀的巫师,善巫蛊之术。直到明清时期断断续续遭到官方围剿,苗疆蛊民人口骤减,渐渐隐匿行踪,迁到瘴气遍布之地,不再轻易出世。 晚清时期至今,中原地区出现过极少例中苗疆蛊毒的人,据懂行之人所说,现今流入中原腹地的有阴蛇蛊、癫蛊、情蛊,以及蝴蝶蛊。” 岳慎远:“你是说鄱阳湖附近说不定还有三苗部落的后裔?这媚蝶究竟是不是蛊虫?” 邵程颐:“不瞒您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们术界中人和苗疆人交往甚少,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人—那人便是仡楼,这人自四五年前起在西南地区军阀手下做事,养了几种蛊虫,人还算是正派,不会动不动就害人性命。” 岳慎远:“嗯。那就找这个仡楼问个清楚。长安,你替我发一封请帖给赵沐秋,让他带人来九江见我,说我在九江设宴款待他。” 长安从来只见过岳少帅将赵斯年的独子、西南地区鄂、湘、赣三省巡阅使赵沐秋玩弄于股掌之间,哪里对赵沐秋如此这般谦逊过,眼皮子直跳,心道:少帅怕是又要给那“小王爷”赐一回鸿门宴了…… 说是三省巡阅使,其实是个虚职,不过是借了副总统、西南军阀总司令赵斯年的荣光按上的。同是乱世枭雄之子、青年俊杰,赵沐秋比岳少帅大两岁,军衔却仍停留在比上校高一级的大校级别,比起二十岁早早晋升至陆军少将、二十二岁晋升至陆军中将的岳慎远矮了两个级别,一直在岳慎远前面抬不起头来,对他既是嫉恨又是倾羡。 第十三章 苗疆蛊女 岳慎远将盛宴设在九江甘棠湖临湖最豪华的酒楼思南酒家,包下了天字一号包厢,叫上了一大桌九江美食,有彭泽鲫鱼汤、鄱阳湖红眼银鱼、粟米粑粑、清炒藜蒿、豆粑煮凤尾鱼、南峰豆参、鸡汤油面、三杯石鸡、御景甲鱼……配上九江陈年封缸酒及庐山云雾茶,可谓是山珍海胥,穣穣满家。 赵沐秋此人爱慕虚荣死要面子,每回赴宴都是拖拖拉拉、梳妆打扮粉墨登场。尤其是在有岳慎远出席的场子里,总是想着在各方面赢过岳慎远的赵沐秋更是费尽心思想出头,恨不得把最好的裁缝都找来替自己量身定做高级服饰,把最好的美容师找来给自己理发梳妆,把法国运来的高档香水统统都喷一遍。 第24章 果不其然,一身骚气满满酒红色西服、黑色皮鞋蹭亮、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的赵沐秋一进屋子,各种凌烈花香扑鼻而来,不一会儿就充满了整个包厢。 邵程颐连打了三个喷嚏,低声斥骂:“呸!娘们儿兮兮的!” 洛九衣习惯性地抬眼去看赵沐秋的面相,低声道:“面如满月,家道兴隆。唇如红莲,齿若白玉,衣食丰足,乃富贵之相也。” 一旁的岳慎远听得一清二楚,近身附耳道:“看这穿金戴银的,我也看出了是富贵病。” 洛九衣见他在大庭广众下竟和自己交头接耳、背后调侃他人,不由得耳根子一红。岳慎远转过头来瞥见他红玉一般小巧可爱的耳垂,这一看便移不开眼了。 赵沐秋眉眼弯弯、疏朗一笑:“哟!什么风把岳将军给吹到南边来了啊?这可真是蓬荜生辉,可喜可贺呀!” 如果说副总统赵斯年在西南地域称得上土皇帝的话,赵沐秋在这一片便是公认的皇太子,但毕竟赵副总统不能高调称王,于是奉承赵副总统的一个个都叫赵沐秋“小王爷”,有点儿北斗之尊、贵不可言的意思。赵沐秋每每故意在岳慎远面前叫他“岳将军”,就是要叫人知道“王侯压过将相”这一亘古不变的道理。 岳慎远冷眼看他,脸上不带一丝笑意:“赵巡阅使什么时候晋升大校的?可喜可贺。” 赵沐秋被他一句话直戳心窝子,立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咽了咽口水,强作笑脸:“哪里哪里。如今太平盛世,没有仗打也没办法攒军功是不?”又急忙坐在岳慎远对面的座位上,转移话题:“怎么?找我有事?” 岳慎远打算先灌醉他,再把他拿下,挥挥手指让长安给客人倒酒。 跟着赵沐秋一起过来的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位子。一人挽髻于顶,用蓝花格帕包头,帕外围一圈银花带,髻后插有银梳,项戴银项圈四五根、银项链两三条,对襟蓝色布衣前摆袖口,又戴银手镯三四只,走路叮叮当当不绝于耳。下穿青白色百褶裙,脚穿翘尖绣花鞋。这一副装扮别有异域风情,叫在场所有人皆眼前一亮。另一人梳着道髻,身着青色道袍,看样子是个年轻的道士。 陈年老酒几杯下去,赵沐秋嫩白的脸上浮起了红色,眼神尚且清明:“岳将军,也不介绍一下你旁边那位绝世美人?” 邵程颐哼了一声:“哼!娘们儿兮兮的酒色之徒!” 赵沐秋还没发怒,右手边的苗女忽然低头哧哧地笑了,笑声悦耳如银铃作响。 岳慎远坦然道:“我身边两位,一位是苏州城的风水师洛先生,一位是豫南来的卜门邵氏传人邵程颐。” 赵沐秋生了一双魅力十足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眼底仿佛蕴含着千万的情意,恰是欲语还休,笑起来的时候含情脉脉、一腔情意倾泻而出,可谓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用似醉非醉的眼神直直凝视着洛九衣的脸,极尽温柔地开口:“洛公子,久仰久仰。可否交个朋友呢?你叫我沐秋就行了。” 洛九衣微微一笑,礼貌点头:“您好。”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 赵沐秋一下子就沉醉在他的笑颜里,摇摇头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 洛九衣深居简出,不是很懂人情世故,只莞尔一笑,答曰:“洛某并非蒙唐玄宗恩泽的贵妃,也不想成为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姬。样貌只不过是区区一副皮囊而已,内在和修养才是灵魂的出处,不是么?” 赵沐秋抚掌一笑:“哈哈,说得好!英雄所见略同嘛!你瞧你旁边的岳将军,别看他长着一副好看的皮囊,实际上嘛剖开来全是黑的!啊哈哈哈!” 洛九衣闻言扑哧一笑,竟不否认:“或许您说的是对的,少帅是一个矛盾的人。” 岳慎远捏了捏拳头,指关节嘎嘎一阵响,一股无形的威压降落下来,全场片刻之间安静下来,气氛变得诡异又冰冷。没人再动手里的筷子或是酒杯。 邵程颐跟长安不约而同朝着洛九衣使劲挤眼睛,抽搐着脸部肌肉跟他使眼色:靠你了!靠你了!我们所有人的小命都靠你了! 洛九衣完全没料到堂堂岳将军居然是如此这般斤斤计较的人,说都说不得,一下子怔住了,看到旁边邵程颐跟长安的恶劣表情才反应过来。他哭笑不得,在桌下悄悄伸长手臂摸索到了岳慎远的大手,然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 岳慎远也是一惊,蓦然回首,把洛九衣看得脸颊发热:啊?我是不是太自然了? 洛九衣羞得低下头,正要抽出手指,却反被岳慎远的大手包裹住整个手掌,紧紧抓着不肯放开。他担心动静太大了会被别人看出来,只好任由岳慎远握着手,沉默着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邵程颐跟长安因为坐得近,观察也细致,很快猜测到了桌底下另有乾坤,两人相视一眼,暗自点头:少帅和洛公子正在桌底下私相授受、暗度陈仓。 坐在对面的赵沐秋一行人倒是看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看岳慎远脸色好转过来,赵沐秋假装刚才没被吓到的样子,干咳一声:“开……开……开玩笑啊。岳将军不要介怀。来来来,走一个!满上!”众人继续推杯换盏,把气氛炒了起来。 洛九衣忍俊不禁,趁其他人忙着互相敬酒吃菜,悄悄凑到岳慎远身边问他:“赵家公子怎么这么怕你?你是不是暗地里把他欺负惨了?” 第25章 岳慎远很喜欢洛九衣这么亲近他,语气温和地答道:“你们猜的不错,本将军就是表里不一,喜欢背后捅刀子,更喜欢欺负自己看中的人。” 洛九衣迎上他投过来的意味深长的视线,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拉开距离逃回自己的领地,一只手却仍旧被牢牢抓着不放,心里一着急抬脚去踢对方,谁知脚踝也被某人锁在了手里,这下子真真是插翅难飞,成了少帅的笼中鸟掌中物。 一顿丰盛的酒宴吃下来,不胜杯酌的赵沐秋竟一点醉意也没表露出来,岳慎远眼神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他左手边的道士,眯了眯眼睛。 宴后,岳慎远招呼客人进了思南酒家附近的清心茶坊,同样包下了顶层的包厢,撤下了这一层添茶的、端菜的跑堂,特地请了当地唱戏的名角在屏风后面唱摆戏。 一开场唱的“新水令”“驻马听”两支散板曲:“大江东去浪千叠,驾着这小舟一叶……”;“依旧的水涌山叠,好一个年少的周郎恁在何处也?……只这鏖兵江水犹然热,好教俺心惨切。这是二十年流不尽英雄血!”以雄浑豪迈的曲调配合唱词,十分有力地唱出了西蜀上将关羽磊落轩昂而又慷慨感叹的胸怀。 赵沐秋:“明人不说暗话,岳将军屈尊降贵款待小王,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说出来我也好给岳将军参谋参谋嘛!” 赵沐秋从小被奉承尊称“小王爷”,被叫习惯了,在同辈面前也会自称为“小王”,倒是把坐在对面的邵程颐和洛九衣逗笑了。 方才从酒桌上离开到茶坊,短短不过一里路,洛九衣在众目睽睽之下是被岳慎远亲手抄起腿弯打横一路抱过来的。岳少帅这种行为明显是在赵沐秋面前宣扬所有权,赵沐秋心里憋得难受,又抢不过人家,只能哀叹一声:开在冰山上的雪莲,可望而不可及也。 岳慎远见他识相,不敢再觊觎身边的洛九衣,这才缓下脸色开口道:“不知赵小王爷听说过‘媚蝶’没有?” “媚蝶?”赵沐秋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右侧的苗女,那苗女毕恭毕敬地回答:“回小王爷,媚蝶是古早时候越女用鹤子草喂养的一种虫子,破茧成蝶后两翼带有催/情/药/粉,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毒虫子。” 赵沐秋点点头,好奇地看向岳慎远那一边的数人:“怎么?有人中了媚蝶之毒?” 长安在岳慎远眼神的示意下向前一步,抱拳行礼问道:“这位姑娘有礼了。请问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媚蝶是不是蛊虫?毒性会不会反复发作呢?” 苗女看了一眼赵沐秋,赵沐秋笑道:“忘了介绍,我身边的这个苗疆女子是三苗部落的后裔,名叫仡楼,对毒虫子什么的最为熟悉了。仡楼,给岳将军卖个面子,要言无不尽呀!” 苗女仡楼恭敬答“是!”,便抬头挺胸解答疑问:“一般的蛊虫是把上百种毒物放入陶罐中,让这些毒物自相残杀,一段时日之后打开坛罐,不管它是死是活,最后剩下的一种便是蛊,即使是死的,它的尸粉也能害人。厉害的蛊虫,要将其放在香炉中,七日之后培干,碾成粉末,成为蛊。普通蛊虫会让中蛊者胸腹绞痛,浑身肿胀,最后七孔流血而死。 “其中的花草蛊,又分蛇、蝴蝶、蛤蟆、鼠与蜜蜂五种。它们各具形态,效果不一。这种蛊见到受害对象之外的人就会装成花草,难辨真伪。中此蛊者,胸腹绞痛肿胀,死时口鼻之间会冒出无数小虫,心脏呈蜂窝状。” 几人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洛九衣惊得脸上血色全无,他向来最怕虫子这类腌臜之物,忍不住指尖发颤。岳慎远原本离他坐得近,眼神压根儿就没离开过他身上,这时也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害怕,轻轻一抬手握住了他垂下的左手。 赵沐秋看不惯岳慎远公然之下如此深情款款的温柔模样,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插嘴道:“你快说,媚蝶是不是蛊虫,别把人家吓坏了。” 仡楼会意,长话短说:“严格意义上来说,媚蝶并非蛊虫。当然,不排除养蝶之人是一个懂蛊的人,如果媚蝶的主人用养蛊的办法把大量的媚蝶放在坛子里让它们自相残杀,大吃小、强灭弱,那么最终留下的几只一定是特殊品种,虽不及一般蛊毒,也是十分厉害的。” 第十四章 尚武精神 两日后。 武汉最大的两家旅馆大门前搭起了彩楼,上悬“中华国术大会招待所”的大红丝绸横幅。武汉本地武馆的弟子们上街散发宣传单,黄鹤楼、宝通禅寺等地多处张贴海报。来自五湖四海的各路武林好手到达武汉,年龄最大的将近七十,最小的不过七八岁。擂台大赛的造势活动在这一日里达到了高/潮。 在赵沐秋的安排下,岳慎远等人一起住进了武昌会馆,原地休整一天后准备参加翌日的擂台赛。 在九江的最后一天夜里,岳慎远跟赵沐秋在下榻的饭店里秘密谈话,谁也不知道他们具体交流了什么内容。洛九衣心里知道,岳慎远为向赵沐秋借仡楼一用,答应了赵沐秋几个条件,其中一项便是答应了来武汉打擂台。 傍晚时候,岳慎远几人跟着赵沐秋去参观了一下武术擂台赛的赛场。 赛场设在蛇山山脚下。蛇山位于武汉武昌区长江岸边,绵亘蜿蜒,形如伏蛇,头临大江,尾插闹市。与汉阳龟山隔江相望。在面积约三十亩的空地上,搭建起了一座高四尺,长五十六尺,宽六十尺的水泥大擂台。 第26章 会场门口扎了松柏牌楼两座,以红绿绸缠之,上悬“提倡国术,扬我国光”八个大字,擂台上方是“欲全民均国术化”的一大条横幅。两旁悬对联:“一台聚国术英雄,虎跃龙骧”、“百世树富强基础,顽廉懦生”。台正中悬挂民国开国元勋画像,画像两旁也有对联:“五洲互竞,万国争雄,愿同胞见贤思齐”、“一夫善射,百人挟拾,请诸君以身作则”,点明了擂台赛宗旨。 各地前来观众成群结队涌入武昌区,武汉市区旅馆为之客满。赵沐秋的部下打听一趟回来报告说,这次擂台赛包括了国内武术各派名家高手在内,近三百人赴会参赛,评判委员、监察委员各二十人,均为各地各武术门派名声响当当的宗师大侠。 邵程颐看了眼眉头紧锁的洛九衣,低声道:“若是要赢过所有人,岂不是要遭车轮战?本事再厉害也经不起和这么多武林高手搏击数十场吧?” 从九江出事那晚后,邵程颐对洛九衣一改咄咄逼人之态、忽然和颜悦色起来,不像是对着一般的术界道友,倒像是对着一个好姐妹、闺中密友一般,叫洛九衣有点无可适从。 长安在一旁接话:“不会车轮战,预赛都是摇号分组,抽签结对子,两两对战。前三日是各拳馆、国术馆代表上台表演国术,可以一览群英,熟悉各门派路子招式。” 洛九衣还是心里惴惴的,眼巴巴地望着岳慎远的脸,岳慎远最是经不起他小鹿一般纯真清澈的眼神,微微勾起嘴角道:“对我有些信心罢。” 洛九衣对上他深邃的眸子,想起十年前的他就是这样为自己奋不顾身,心中隐隐刺痛,却又涌起一股暖流,终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 十一月十六日上午九时,军乐声中,鞭炮齐鸣,中华国术大会正式开始。会长和执行部主任发表讲话,讲解比赛细则,预赛每次三分钟,三局两胜,决赛十分钟,申明点到为止,不准挖眼、不准扼喉和打头部太职穴、不准取阴、不可伤人性命。讲话结束后,旋即开始大会的第一项,为期三天的国术表演。 第一日是拳术表演,有太极拳、形意拳、花功拳、少林罗汉拳、五行拳、通背拳、南拳等,共计十余人表演。最精彩的一幕是表演猴拳时,武师短小精悍、形态毕肖,观众皆为之出神,纷纷呼喊“好一个齐天大圣!” 第二日有武师表演对练,高手与高手对打,太极拳对八卦掌,少林罗汉拳对梅花拳,精彩纷呈,让观众大开眼界,拍手称快。 第三日安排了龙形剑、三合刀、三节棍、双扎枪、太极剑、少林棍等十余类器械表演,其中还有太极剑对剑、武当对剑、长枪对练。最后压轴项目是江南第一腿之称的陈家洛表演,白须飘拂,着一身月白色长衫,仿佛世外高人,他腿法极佳,只见里缠外踢,勾挂起落如手便,表演完毕后,竟在水泥擂台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全场观者无不愕然。 第四日第五日预赛,每日观赛均有数万人。尽管门票售价算是高昂,仍旧是很快售罄。 正如赵沐秋打探来的消息所言,这次大规模的武术比赛不但吸引了国内高手,还把虎视眈眈的国外格斗术高手也吸引来了。英国大力士马克、俄国格斗家沃尔克、日本柔道家樱庭大和、日本天皇钦命武士藤田隆也几个世界有名的格斗家武道家也到场来,想要和中华武术家挑战,决一雌雄,看一看究竟鹿死谁手。 其中沃尔克是一名传奇性人物,他身高一米九五,体重一百一十公斤,是俄罗斯联邦陆军的格斗教官,梅格格斗大赛重量级冠军,人称“苍狼”。对于比赛规则,沃尔克傲慢地表示:“任何规则或者没有规则都可以。”面对这样赤/裸裸的挑衅,国人忿忿不平,大声斥骂,但第一回合不过二三十秒国内武林高手就倒在了他的重膝之下,秒杀十数人,凭借摧枯拉朽的俄罗斯大摆拳折断“南拳北腿”之神风腿传人一条左腿,众人为之胆寒。 除了苍狼沃尔克,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岳慎远。岳慎远相貌英俊不凡,身穿白色衬衫、青玄色军裤,脚蹬深黑色长筒皮靴,器宇轩昂,正气凌然,犹如一把擒蛟斩龙、寒气逼人的长剑。打斗起来,他动似山飞,神犹雾豹,气若灵犀,劲道刚烈。 少林僧人飞来一掌,只见岳慎远一拧身,未见何势即将对方打倒。少林僧人起身吐了两口血,表示认输。 藤田隆也大喝一声,武士刀直插而出,横劈而下,岳慎远炮拳似弹,抢先直入一拳,将藤田隆也击出丈许。全场为之一振,叹为观止。 二十二日国术大会比试最后一天,武当派大弟子负伤弃权,故岳慎远与沃尔克对打。 沃尔克体魄强壮无比,有着粗壮发达的四肢躯干,拥有非同一般的抗击打能力,俄罗斯大摆拳如暴风雨般扑面而来,快如闪电。岳慎远在体型上不占优势,在东方人体格中十分高大威武,却比苍狼沃尔克矮上三寸。尽管如此,他沉着冷静,以退为进,避其锋芒,在且战且退的过程中突然展开反击。 观众亲眼目睹中华一流的高手被沃尔克打塌头骨,即刻送上救护车的惨烈场景,因此对没什么强大背景、无门无派、横空出世的青年军官不敢抱有太大期望,大多数人认为岳慎远会遭受严重创伤甚至被折断脖颈,心揪在一起几乎不能大声呼吸。 第27章 然而在如此惊心动魄岌岌可危的险境中,岳慎远能够轻松自然,动静相兼,气沉丹田,能虚能实,做到意、气、内功、外功浑然一体,不仅毫发未损,还能气定神闲地四两拨千斤,有力降无力,快打迟迅雷不及掩耳,招打不知出其不意。 他将状如野牛的沃尔克一身蛮力慢慢化解侵蚀,最终扭转战局,反败为胜。他使出连环鞭腿,信手击昏沃尔克。台下肃静片刻,不一会儿掌声如雷动,喝彩声尖叫声响彻云霄、传遍了整座蛇山。 “扬我国光!扬我国光!扬我国光!”观众从席位上站了起来,挥臂高声大喊。 大会主办人找赢了比试的前三名国术大师想要照相挂起来,以耀荣光。趁着举办方忙着张罗颁奖典礼,岳慎远早早地跳下擂台,不动声色地消匿在人群中。 站在擂台对面高楼上眺望整场比赛的洛九衣等人也急忙跑下楼,跟岳慎远汇合之后分别上了两辆吉普车一同绝尘而去。 没日没夜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的洛九衣这会儿在车上就睡了过去,眼睛刚闭上肩膀就被岳慎远长臂一揽,头一歪倒在了他怀中。驾驶座的长安与副驾驶座的邵程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眼前的道路是荆棘铺成的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看。 洛九衣这一睡便睡到了半夜,醒来后肚子饿想要下床去找吃的,这时候房门轻叩两声,他呆楞一小会儿才开口应声:“谁?” 门外是长安的声音:“先生,少帅让我温了点清粥小菜,您要想吃的话我给您端进来。” 洛九衣赤着脚下了床,踩着羊毛地毯走过去开门:“麻烦了,我自己端进去就可以。” 他正想从长安手中接过吃食,忽然旁边伸出一只大手接过,岳慎远的挺拔身影出现在面前:“去把鞋穿上,我来拿。”又朝长安道:“去歇息罢。” 长安告退一声,转身就溜了。洛九衣看着他飞一般的逃走,惊讶十分。 等洛九衣轻嚼慢咽吃完宵夜,站起身走了几个来回,方才意识到岳慎远一直坐在沙发上盯着他看了好久。 洛九衣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吃饱,我在屋里走走消消食。” 岳慎远忽然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过来。” 洛九衣心脏砰砰直跳,自从两人有过肌肤之亲后,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少年时岳慎远向他求亲之事,随即又想起了岳少帅还在寻找未婚妻,心里空落落的。 他坐到岳慎远身边,挺直了脊背问道:“少帅这么晚还不睡,是有要事么?” 岳慎远:“跟你说说我师父的事罢。” 洛九衣一下子睡意都走光了:“你师父?” 岳慎远的恩师乃晚清时期的东宫少保,疆臣之首岳胤祥总督的第一保镖—霍念臣,人称“霍四爷”。霍四爷生于长沙,自幼年起即习练各种软硬功夫,翻筋斗、走软锁等无所不习,内外家、南北派无所不通。十二岁云游他乡遇奇人传授,并开始闯荡江湖,遍访名师高士,技艺始得大成。 晚清民初时期,中华武术有南北二派,内外两家,少林武当峨眉三大门,武林中三百拳种。 霍四爷性格怪癖,不喜喧嚣,故而隐居深山大川,综其所学,对各种门派武术进行潜心研究,并独辟蹊径,熔合各派精纯之长于一炉,始创独特武术拳法,并自命名为归一门。他挟此归一绝技闯荡江湖,不断对归一门拳法套路进行完善,使其功夫已臻出神入化。据传霍四爷能踩水而行,如履平地,一夜之间常飞步往返于湘川大山之间,可谓登峰造极。 岳慎远亦是自幼聪慧过人,喜欢舞刀弄枪,五岁就跟随武学高人学会了“飞蝗石”,且百发百中。六岁时岳胤祥旧部叛变,绑架了岳慎远,一路逃亡时狗急跳墙将岳慎远扔下悬崖,幸得正在峭壁上练功的霍四爷救命。 霍四爷摸他筋骨,称他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非要收入门下。于是岳慎远拜霍四爷为师,得其真传。霍四爷兼任岳胤祥第一保镖数年,直到岳胤祥被暗杀,便独自带着岳慎远南下,逃避追杀。 洛九衣是在岳慎远十二岁那年跟着师父坐船到橘子洲头才认识他的,那一年是他们二人一切羁绊的开始。原来那个时候,岳慎远是随着霍四爷在逃避追杀。 第十五章 魇镇之术 副总统赵斯年手下人才济济,很早就掌握到东部陆军强大的战力与先进的武器装备。 东部陆军的步兵配备了东亚战场上少有的半自动步枪和法国进口的雷诺坦克,炮兵的火炮种类和卡车配量也多得惊人。 岳胤祥执掌大权的时候就出资建立了国内罕有的大型兵工厂来自主研制军/火并对外销售,开启了民国陆军部队、重工业的先河。此外,东部军队不仅拥有自己的陆军军校及航空训练学校,还积极地把优秀将士们选派到西方国家留学深造,发展了中华自己的空军事业。他们购进了国外战斗机两百余架,自主空军战力十分强大。 因为民国政府的海权意识薄弱,导致海军力量相当平庸,多次在东海南海遭到帝国主义国家骚扰示/威。岳慎远回归东部陆军部队后,向日英帝国购买几十艘战舰,并且自主制造战舰,拥有巡洋舰、折叠冲锋舟和水上飞机母舰等先进的作战武器。促成了海军部队的规模化,海上作战实力大幅度提高。 第28章 赵沐秋这次趁火打劫,在岳慎远面前狮子大开口,叫他压低军/火/价格售卖于西南陆军部队。岳慎远自然不是涉世未深的愣头青,不但搬出谭夏桀总统正着手进行削弱赵斯年势力来刺/激赵沐秋,还忽悠赵沐秋说可以给他介绍济南的德国洋行来采购德国的冲锋枪步枪。赵沐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积极询问了德国武器的细节。 两人秉烛夜谈了一个晚上,敲定了互相提供协助的条件。 打赢擂台赛后,赵沐秋以茶代酒敬岳慎远:“敬岳将军!我西南陆军也总算有了扬眉吐气的一天。之前两届国术大赛,接连输给洋鬼子,承办国术大赛的父亲雷霆大怒,我寻遍了天下英雄豪杰,实在是没办法。当初在陆军军官学校你能力最拔尖,只好激你出山了。” 岳慎远:“无事,我也是看不惯那些个东洋人西洋人,总要有人教训教训,让他们长长记性,不能由着他们在我们中华大地上撒野。” 赵沐秋目光灼灼:“慎远兄深明大义,忧国忧民,我等难以望其项背。” 岳慎远举起青瓷茶杯同他碰杯:“言重了。你我同是炎黄子孙,在国家大义面前,唇亡齿寒,荣辱与共。” “唇亡齿寒,荣辱与共。”赵沐秋一饮而尽。 苗女仡楼被赵沐秋派过来诊断救治洛九衣的媚蝶之毒,同时协助岳慎远他们查找在九江设计害他们的真凶。长江单独带着仡楼回了一趟九江,沿路探查追踪痕迹,很显然,这次把西南军阀的赵沐秋卷进来之后,跟踪的人低调了许多,不敢继续紧追不舍。 赵沐秋也是一个妥妥的纨绔子弟,把事情交代下去后,非要跟在岳慎远屁股后面看热闹,一会儿奉承几句好话逗弄洛九衣,一会儿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跟邵程颐斗嘴。邵程颐也就一根炮仗,一点就着了,两个人东吵一句西吵一句,愣是把岳慎远闹得一人赏了一记点穴,两人嘴张了半天没发出半个声音来。 这一日天朗气清,层林尽染。洛九衣的身体也大好。赵沐秋租下一条船,约了他们去洞庭湖上游湖。岳慎远见洛九衣面色红润了许多,也有意带他出门散散心。 湖面如镜,山水青翠。湖上烟波浩渺,一望无际。几人静静地坐着,泛舟湖上。 赵沐秋:“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邵程颐:“哟,赵大诗人出口成章,满腹经纶,一字不易,邵某佩服。” 赵沐秋听出了邵程颐在讽刺自己拾人牙慧,正欲发作,忽地瞥见坐在船头的洛九衣伸手拨动湖水,湖面荡起了一圈涟漪,只见他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一头长发倾泻如墨,仿佛画卷上的仙子,不自觉地呼吸一窒、心神荡漾。 赵沐秋正看得出神,邵程颐挪步到他面前遮住了他的视线。赵沐秋眼前一黑,抬眼便是那身着乌黑色长袍马褂的邵程颐,虽也是一个秀丽女子,但神色倨傲,对着他更是没好脸色,让他澎湃的心潮一下子就降到了谷底。只好喝两口闷酒,瞪两眼邵程颐表示不满。 洛九衣:“那是什么?”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个郁郁葱葱的小岛上面架着一座石拱桥,石桥下面隐隐约约有个小小人影,半截立在水面上,半截沉在水下。 赵沐秋半眯着眼望过去,想了想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里便是君山岛了,上面还有个洞庭山庄,似乎住着什么人。那座石桥叫秋月桥。” 邵程颐:“就算住着什么人,那也是心思歹毒之人,桥墩上明明白白绑着个小孩儿!” “什么?”洛九衣大惊,催着船夫把船开上去靠近君山岛。 越靠近越是让人心惊,几人清楚地看见,石桥的桥墩上绑着不止一个孩子,那面对着他们的孩子背后还有一个孩子,竟是一对五六岁的童男童女,小脸泛青早就没气了。 洛九衣第一次见到这样惨虐的场面,心中不忍,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船停靠在君山岛岸边,几人纷纷下船走向那座秋月桥。 “打生桩。”一直没什么存在感、默默跟在赵沐秋身后的道袍男子突然开口了。 洛九衣和邵程颐这才细细打量起那道士打扮的男子。只见他穿着一双草鞋,身上一袭青布长衫,腰间系一黑色腰带,头上戴一顶青布帽,腰上挂着铜锣,腰包里的东西露出一个角,看上去是一叠黄色符箓。 洛九衣:“这位是?” 赵沐秋拍了记额头哂笑一声:“哎我这记性,忘了介绍啊,这是小曾师父,全名叫曾元禾,沅陵县人。他可是个赶尸匠—阿普老司。” 赶尸,又称移灵,是苗族蛊术,属于楚巫一支。赶尸与蛊毒、落花洞女一并称为湘西三邪。自清朝以来就有湘西赶尸人的传闻,即赶尸人利用秘术,将客死异乡的人的尸体带回家乡,让他们入土为安。传承真宗的一支被叫做阿普老司,他们除了有领着尸体走的本事,甚至能够操控尸体替他们行事,为他们开道。 洛九衣只在野史杂记上读到过一些,一时好奇,便问了起来:“原来是赶尸匠。书上说,监斩官离开法场,红衣老司会将死囚身首缝合起来,再由青衣老司将朱砂置于死者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每处以一道神符压住,然后用五色布条绑紧,是否是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 第29章 曾元禾说起话来口气生硬,像是没什么活气似的:“洛公子聪明。清朝的赶尸人确实是这么做的,也要将一些朱砂塞入死者的耳、鼻、口中,以辰州符堵紧,可将死者三魂留在死者体内。最后,要在死者颈脖上敷满朱砂并贴上神符,用五色布条扎紧。再给死者戴上粽叶斗笠,封面而戴。” 邵程颐也是第一次见到湘西赶尸人,兴趣盎然,紧跟着问:“你是青衣老司还是红衣老司?为何赶尸人只在尸体前面带路,不在尸体后面赶?” 赵沐秋故意打断她的问题,道:“赶尸的问题先别问了,这‘打生桩’怎么回事?” 曾元禾道:“一种魇镇之术。用法术诅咒或祈祷以达到制胜所厌恶的人物魔怪。” 洛九衣颔首道:“原来是鲁班厌胜术。这在风水学上也有记载。” 曾元禾:“洛公子所言极是。人们在一处地方动土时,便会破坏该处风水,也会触怒该处的鬼神,导致在建造期间时常发生意外。把活人葬在工地上,相当于对鬼神献祭,类似于用活人生祭河神、山神。” 岳慎远微微蹙眉道:“草菅人命。荒谬。” 洛九衣看向他,解释道:“秦朝修建万里长城时,秦朝官吏便是将修建长城的工人活埋在长城下献祭。‘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柱。’在五胡乱华的血腥时代,夏武烈帝也是暴君,为了使城墙坚固,将工匠埋入城墙。” 岳慎远:“始皇帝暴虐无道激怒人民,故有陈涉揭竿而起,最终推翻秦王朝。”说罢便与赵沐秋相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表面大仁大义、背后荒淫无度的谭夏桀。 曾元禾补充解释道:“广东军阀陈旭安也十分迷信打生桩,在珠海桥桥墩打桩时,将一对童男童女用酒灌醉,绑在柱子上沉入江底。” 邵程颐忍不住啐了一口:“旁门左道!术界败类!这洞庭山庄里究竟是住的什么衣冠禽兽,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我就不姓邵!” 邵程颐一马当先气势汹汹地走在首位,快步沿着山路冲向了君山岛上的洞庭山庄。 说是山庄,坐落在这小小的君山岛上的不过是清代古宅。坐东南向西北,建于一片开阔的风水宝地,背靠山陵,两边是茂盛的翠竹。整座古宅以砖木架构为主,结构对称严谨,青砖砌筑,青瓦盖顶,青石铺地,浮雕木刻古朴,石雕门梁厚重。宅内两大三小五个长方形天井,明亮开阔。 叫了门无人响应,邵程颐头脑发热啪地一声推门进屋,转了几圈竟不见一个人影子。 邵程颐:“听到声响逃走了?”她用手指轻轻拂过檀木桌面:“没有积灰,有人住在这。” 赵沐秋伸长脖子东张西望:“会不会是躲起来了?” 洛九衣凑到岳慎远耳边耳语两句,岳慎远一个脚尖点地,陡然间身形拔起,左足凌空向前跨一步长臂一勾便上了屋顶横梁,他左右扫了一眼,复又空中盘旋,稳稳落地,真真是身轻如燕,踏雪无痕。如此倏忽来去,一丝气息都没有紊乱,可谓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叫屋子里的众人看呆了。 岳慎远走到洛九衣跟前,开口道:“正梁两端各有一枚古钱,梁上画有官纱,枋柱画有腰带,门槛画有官靴。” 洛九衣点点头:“果然是鲁班传下来的厌胜之术。这些手段可保家宅安宁,名利双收。” 第十六章 剪纸之术 “大头娃娃,簸簸箕箕,你把黑云簸过来……棒槌棒槌,把儿朝下,贴上水缸来祈雨……”老宅四周一片静谧,忽然从院墙外飞来一阵歌声,听起来像是老人的声音。那曲子音调怪异,嗓音嘶哑,唱歌的人嗓子眼里像是堵着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似的吱嘎吱嘎磨合着,歌声回荡在这古木幽幽的老宅里,十分瘆人。 赵沐秋仿佛一只惊弓之鸟,第一个缩起脑袋躲到了岳慎远的背后,顺便伸出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襟下摆。 岳慎远则是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轻搭在洛九衣的后背上,眼神示意长安和邵程颐出门去探个究竟。长安掏出勃朗宁短枪,邵程颐五根手指的指缝间各夹杂一枚铜钱,两人身手矫健,疾速往外奔走,很快就消网失在了大门口。 洛九衣朝窗外看去:“风雨欲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窗外乌云密布,天空阴沉沉的,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细雨。 赵沐秋小声道:“你们说的那个会鲁班厌胜术的人为何如此之厉害?还会呼风唤雨?” 洛九衣摇摇头:“并非如此。南方秋天多雨,秋雨绵绵也是常见的。方才我见蜻蜓低飞,鱼儿浮上水面呼吸,这些都是天要下雨的兆头。” 赵沐秋这下子安心了不少,两手叉腰道:“哼!哪里来的邪魔歪道,敢在小王面前装神弄鬼!不给点你厉害瞧瞧,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仡楼!曾师父!” “是!小王爷!”仡楼与曾元禾也行动了起来。 只见苗女仡楼若丹霞般的双唇合拢,中间留一空,“咻咻—”略微尖利刺耳的口哨声响起,她的左手袖口便爬出一串黑色的小虫子。她蹲下身,将左手手心朝下按在地面上,那一串黑虫子淅淅索索地沿着青石四散开来,乍一看至少有二三十只。 洛九衣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岳慎远身边靠近了一些。赵沐秋虽说也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可每一次都是寒毛直竖,站的离仡楼远远的,他总觉得那些虫子够不上忠心耿耿,连脑子都没长的活物是很容易操控的,万一有一天反水了呢? 第30章 曾元禾与仡楼出门后,老宅里的安静持续了一阵子,余下的三人静待着事情的进展。 不一会儿军靴跑在石砖上的踢踏声越来越近,长安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大门口:“少帅!我们的船不见了!船夫被杀,死在了岸边。” “什么?”赵沐秋惊愕失色道,“我们快去瞧瞧!” “走。”洛九衣跟在后面跑,低头垂下眼看了一眼被岳慎远紧紧攥住的手,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 他不禁想起少年时在橘子洲头和阿远哥哥在一起的时刻,也总是被牵着手紧紧跟在阿远哥哥的身后,一抬头就是对方线条流畅的下颚、宽阔的肩膀,让他感觉到安心。 几人沿着山路狂奔,没几分钟就到了泊船的岸上,果然船和船夫都不见了踪影。在长安的引导下,几人朝着林子里走,很快就在草丛里、树干上发现了不少鲜红的血迹,一部分血迹已经被刚才下起的细雨冲刷过后往下流去,汇聚到了泥土低洼处。 越往树林深处走,周围越是昏暗。长安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军/用/手电筒,明黄色的一道光扫过去,把路照亮了些许。赵沐秋手里也提着一个煤油灯,匆匆忙忙从老宅里跑出来的时候他还能顺手牵到这么个好东西,也算得上是个机灵鬼了。 秋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头发和衣裳。一阵秋雨一阵凉,南方的秋雨带来一丝丝阴冷的湿气,像是要透过薄薄的衣裳钻进人的骨髓里面,从头顶到脚底,把人冻得浑身上下仿佛浸泡在冷水里。 很快就听到了打斗声。 几人靠上前定睛一看,只见短发的邵程颐正和四五个人影交战得如火如荼。那人影十分之怪异,一拳打在胸口他便软趴趴地往后平移数尺,柳叶掌劈上去他便如骨折似的手臂往下垂落耷拉着,伸脚去扫他的下盘他便往地上啪嗒一声躺倒,须臾间又反弹着站立起来。 长安打着手电筒远远照过去,只见那些个怪人脑袋比常人都要大上一圈,个个穿着红袄绿裤,脸上涂了红彤彤的胭脂,笑着的嘴巴咧到耳根处,在这阴沉沉、黑压压的树林里诡异得叫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来帮你!邵姑娘!”长安冲上去,也加入了战局。打了三十个回合下来,长安也发现了不对劲,一边应付怪人一边喊道:“少帅!这些东西伤不了!” 赵沐秋再次噤若寒蝉,躲到了岳慎远的背后,只探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用枪呀!” 洛九衣目力极好,在离他们百步远的一棵大榕树后面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连忙低声告诉身旁的岳慎远。岳慎远狭长的双眼在暗夜里闪着幽幽的冷光,他从洛九衣手里接过三枚铜钱便指尖凝力弹了出去—铎!铎!铎!箭无虚发都打在了对面的矮子身上。 “啊!”一声嘶哑的惨叫响起,邵程颐和长安莫名地看着和他们打斗着的怪人突然之间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断了气一般没有一丝活力。 赵沐秋快步上前,蹲在地上提着煤油灯照亮了一瞧:“啊呀!是纸人!” 洛九衣他们也跟着走近观察,看到五个等人高的纸片大头娃娃东倒西歪躺在地上,这会儿失去加持在纸上的念力之后片刻就被雨水淋得皱巴巴的,看起来反而有点滑稽。 赵沐秋道:“怪不得怎么打都不会受伤,原来是纸做的人,刚才在山庄里听到的什么‘大头娃娃,簸簸箕箕’唱的就是这玩意儿吧?” 大家朝他指的纸人看过去,果然是个手里抄着个簸箕的纸娃娃。 洛九衣:“贼人要逃了!” “哪里跑!”赵沐秋一个迅速起身,用手枪指着刚受伤的矮子,砰的一枪打在了矮子脚上,矮子“啊!”的一声惨叫跪倒在地。 洛九衣不由得对赵沐秋刮目相看:“赵公子枪法挺准的嘛。” 赵沐秋得意道:“那是自然,起码我也是陆军军官学校出来的嘛,跟岳将军还是校友。” 岳慎远顺口提醒他:“我是你师兄。” 赵沐秋脸色黑得如同锅底:“我承认你比我优秀多了行了吧?慎远师兄。” 洛九衣刚想问他不是年长岳慎远两岁么,怎么反而成师弟了,赵沐秋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慌忙喊着众人去围堵被重伤的矮子。在煤油灯以及军/用/手电筒的集体光照下,一个满脸褶皱、穿着对襟黑袄的老阿婆跪坐在地上,呜呼哀哉地喊着饶命啊饶命啊。 岳慎远厉声斥问:“你的同党在哪里?说!” 赵沐秋这才想起了仡楼和曾元禾,紧跟着讯问:“对!肯定有同党使了调虎离山之计引走了仡楼她们!快说!你的同谋去了何处?不说就杀了你!” 老阿婆斜眼瞄了赵沐秋一眼,似乎在判断对方具不具备威慑力,她乌黑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轻咳了声沙哑着开口:“可能……回了山庄里去……山庄里有地道……” 赵沐秋:“原来如此!咱们回山庄去找找看!” 岳慎远突然上前一步,将手伸到那矮婆子耳根处,轻轻捻了两下后呲拉一下竟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年轻平凡的面孔来,谁都没想到,这阿婆居然是个男人! 赵沐秋惊叫道:“啊!这家伙不是西北边防军那个啥狗屁师长的跟班嘛!” 岳慎远掏出短匕首刀尖抵在那人喉口喝道:“说!谁派你来的!” 第31章 那矮子冷汗直流,眼皮子跳得厉害:“饶命啊岳将军!我就是个跑腿的,别杀我!” 赵沐秋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喊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陕南岐山的剪纸术传人姜临潼!是个侏儒!仗着自己个子小,常年装扮成老妪在外面诓骗人!” 剪纸最早起源于南北朝时期,大多取材自喜庆节令、五谷丰登、民间戏曲故事、儿童、动物等,饶富情趣,装饰美观。剪纸艺术内涵丰富,寓意深刻。然而在古丝绸之路、陕西关中西部的岐山,剪纸除了成为一种镂空的艺术,还融合了楚国巫术,能在红红绿绿的剪纸作品内用咒语注入念力,天赋卓绝的剪纸术传人能任意操控纸人替人做事,像活人一般行走、搬运物体尸体甚至执行更复杂的行动。 其载体可以是浸泡过特殊药水的纸张、金银箔、树皮、布、皮革等片状材料。被药水浸染、注入念力之后,剪纸既不会很快被火烧成灰烬,也不会一下子被水泡得烂掉。 姜临潼眯起三角眼,猥琐一笑:“厉害了!这位就是赵家小公子吧?果然见多识广,本事厉害得很!连我这种小角色的情报都掌握在手里!小的佩服!” 岳慎远听出他正企图离间赵沐秋和他的关系,便提醒道:“赵沐秋,你离他远点,他这是在找机会挑事,若是出个阴招害了你就能往我身上泼脏水了。” 长安立即上前两步把赵沐秋隔开,然后在岳慎远眼神的示意下一个手肘击打上去把姜临潼打晕,找了根粗麻绳绑成了个大粽子,单手提起来扛在肩上。 岳慎远接过手电筒带头走在前面,几人回过身来朝着洞庭山庄走去。 第十七章 湘西赶尸 楚夏之地有楠木,生长于深山穷谷之中。每株楠木的年岁无人可知,难测百年千年之龄。如果此树被大风拔起,横卧在沙土之中,竟然千年不朽。楠木色紫,味道香郁。用牙去咬则软,用刀去削则卷。当地老百姓得到楠木后,都截木为棺,入土后水不能浸,蚁不能穴,每具棺木价值千金,且可遇而不可求。 暮色霭霭,华灯初上。在这孤岛的老宅里,没有电源,洛九衣几人点上了蜡烛和煤油灯沿着石头台阶走下密道,到底便豁然开朗,一个宽敞昏暗的地窖映入眼帘。 地窖里的墙上不仅有长明灯,最吸引人眼球的莫过于放在正中央的一具长八尺、前宽后窄的楠木棺材。 洛九衣:“《鲁班经》里说,凳不离三,门不离五,床不离七,棺不离八,桌不离九。‘棺不离八’,指在打棺材的时候,不管是给什么人打棺材,个子高也好,矮也好,棺材的尺寸只有八尺,不多不少。” 赵沐秋疑惑道:“这是什么道理?” 洛九衣:“其实很简单。‘八’与‘发’谐音,棺木的‘棺’与官府的‘官’谐音,有升官发财的意思。寄托了古人希望祖先保佑自己升官发财的美好愿望。华夏子民对于祖先都有一种崇敬,认为祖先能保佑自己家族兴旺发达,所以在丧事礼节上尤为重视,任何一个细节都十分严谨。所以木匠在制作棺材的时候基本都是选择八尺的。” 赵沐秋又开口道:“不是说古人身高大多是七尺左右么?有七尺男儿之说。” 洛九衣:“有些家世显赫的人家,都喜网欢在棺材里面摆放陪葬品,若是只按照身高来定制棺木,肯定是放不下陪葬品的。长此以往,八尺便形成了棺木的标准尺度。” 在两人悠哉悠哉闲聊的这一段时间里,岳慎远在长安的协助下已经将一根长长的粗麻绳绕着棺柩缠了两大圈,并在麻绳上撒了一些硫磺粉。 洛九衣同赵沐秋的闲谈声嘎然而止,四周一片静谧。忽然之间一阵冷风嗖嗖刮过,蜡烛和煤油灯的火都熄灭了,伸手不见五指。 在火光熄灭的瞬间,岳慎远几人自觉地聚拢成了一圈,或者肩并肩,或者背靠背,形成同仇敌忾之势,并且纷纷掏出了武器,时刻防备着。 长安试图打开手电筒,只听电流滋啦滋啦两声流过,刚点着灯啪地一声就灭掉了,长安拍打着电筒道:“电池是新的啊,怎么突然没电了?” “嘎哒!嘎哒!嘎哒……”像是极轻的脚步声,又像是某种物体在地面上踩踏的声音,整齐而密集,轻巧而诡异。听得众人在漆黑一团的地窖中毛骨悚然起来。 噗噗两声,竟是洛九衣指尖燃起了一张明黄色的符箓。 洛九衣提醒其他人道:“你们看地上。” 诸人看到十数个面目丑陋、五六寸高的木雕人偶一字排开,迈着笨拙的步子嘎哒嘎哒在地上移动。他们的影子快速平移到了眼前,正要融入到他们背后的影子里。就在融入的这一刻,岳慎远眼疾手快将金色匕首飞射出去扎在脚下的木偶影子里,一下子就把木偶影子定住了。 而来不及作出反应的其他人即刻发现,他们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网困住了,无法动弹。 洛九衣喊道:“少帅,用我手里的火!” 岳慎远原本就站得离洛九衣最近,早早伸手一揽单手抱起洛九衣躲开了木偶黑影的侵蚀。他并没有放开洛九衣的腰身,只夺过洛九衣指尖燃烧着的符箓在指尖上施力,用一股真气将轻飘飘的符箓弹射到了楠木棺柩四周铺陈的两圈麻绳上面,火苗遇到了硫磺粉后火势一下子就蹿到了半人高,熊熊烈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把棺木连成了一圈,将昏暗的地窖照得亮如白昼。 第32章 砰地一声棺盖突然被掀开飞了起来,好巧不巧偏偏朝着动弹不得的几人身上砸去。 “小心。”岳慎远在洛九衣耳边嘱咐了一句后才脚尖点地飞身跃起,一个气劲十足的鞭腿扫过踢飞了沉重的棺盖,棺盖重重的跌落哐当一下砸在地上扬起了烟尘。 洛九衣还没仔细看清楠木棺材里跳出来的人是什么模样,就已经落在了对方手里。那人轻功也是厉害,身形一晃如蜉蝣戏水、飞鸟凌波,一眨眼的功夫身子就落在洛九衣身后,同时用短刀驾着他的颈脖,轻易地掌控了他的生死。 洛九衣向来不喜别人近身,何况挟持者还是一个陌生的心思歹毒之人。洛九衣眼睛余光扫去,大致看清了对方是个眼窝深陷、肤色黝黑的瘦高男人。男人贴在他身后,呼哧呼哧的粗重呼吸扫过他白玉般的耳廓,让他觉得更加不适,明显面色不渝起来。 岳慎远识时务地在胁迫者的面前扔掉了手中的金色匕首,卸下腰间的短枪扔在地面上用脚踢到一边,双手高举往后退了数步。 冰冷的短刀贴在洛九衣的颈脖子上轻轻刮蹭了两下,像是一条阴险狡猾的毒蛇吐出了血腥的信子舔舐着他脆弱的咽喉处。洛九衣的心砰砰直跳,呼吸声微弱至几不可闻。 身后的男人开口了:“东部陆军的岳慎远将军果然是个人物。只不过,毛还没长齐就想要爬到长辈们头上去可不太好吧?” 岳慎远闻言伸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答道:“长江后浪推前浪,那群老不死的总是霸占着高位却还是惶惶终日,你猜猜看是为何?” 男人见他游刃有余,心里开始急了,抵在洛九衣咽喉处的短刀更紧,一道血痕清晰可见。他略带慌张道:“别以为你能骗到我!比起你老子你还太嫩了点儿!就凭你一个人你还想扳倒上面的大元帅大将军?” 岳慎远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安之若素、泰然处之的淡定样子:“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男人答:“大丈夫立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 赵沐秋终于憋不住了,斥道:“呸!道貌岸然!伪君子!” 男人气得咬紧了后槽牙,用古怪的声调念起了一串咒语:“紧箍身,紧箍身,咒带随身,西天去请唐三藏,南海岸上请观音,紧箍咒降来灵。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 咒语念罢,只见地上的古怪木偶手拉着手排成一列,围着诸人兜起了圈子,嘎哒嘎哒,嘎哒嘎哒,像是木头机关的齿轮在转动似的,赵沐秋几人突然头晕眼花得厉害,头疼欲裂,一个个脑袋都开始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赵沐秋忍着剧痛喊道:“慎远兄……快……阻止他……痛死了……” 那男人桀桀地笑着,不是一般的幸灾乐祸。 就在此刻,咚的一声巨响,只见敞开着的楠木棺材里跳出来一具尸体,蹦蹦跳跳地朝着洛九衣他们撞去。那男人一脸愕然,急忙一边后退一边推出一掌打在洛九衣背上,将洛九衣的身体推出五六尺远,眼看洛九衣就要迎面撞上那具死尸。 洛九衣背上一阵剧痛,踉跄着往前扑去,一眨眼的功夫却是被飞身而来的岳慎远抱了个满怀,腰身被搂紧弹跳开来,与满面血迹的死尸错了开去。 不知道为何,死尸并没有向最近的岳慎远他们进攻,而是直线蹦向了那陌生男人。 岳慎远查看了洛九衣脖子上的伤口,见伤得不深已经止血了,这才看过去:“这是什么?僵尸?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洛九衣有些脱力,直接靠在他怀里,有气无力开口道:“曾元禾一定在这附近……” 两人看着船夫的尸体追着男人跑,总算安下心来,接着视线转向赵沐秋他们。 岳慎远:“那几个木偶便是鲁班邪术?如何破解?” 洛九衣:“用火烧。或,用滚油泼。” 岳慎远掏出一盒火柴,点燃两三枝后一同扔向木偶身上,木偶因为着了火纷纷砰砰倒地,赵沐秋几人终于得到了解救,都坐在地上揉着晕晕乎乎的脑袋。 正朝着石阶跑去的男人受到反噬,身上冒出鲜血,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洛九衣指指棺材,让岳慎远去查看里面,岳慎远走过去敲打棺材的底部,底部传出清脆的回响,里面应该是中空的。他伸出右手,一拳砸破了棺材底,将棺材底板砸出一个大洞,三寸厚的棺材底板下面露出两张脸来,竟是被捆绑得死死的仡楼和曾元禾。 岳慎远紧跟着又是两拳,打出三个大洞后又拿着匕首替他们划断了绳子。 仡楼、曾元禾解开绳子后便扯开嘴里的软布团,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洛九衣眼尖,很快就注意到了曾元禾五指指尖上残留的血迹。他看向船夫的尸体,尸体躺在离石阶的不远处,一动不动,船夫的脸上有几道鲜血画的符咒。 血符咒是仡楼配合曾元禾,给蛊虫下了指令,让蛊虫粘了曾元禾的指尖血爬到了死去的船夫脸上,来来回回爬了几十个来回才画成的。 长安走上前探了探那男人的鼻息,回头看向岳慎远道:“已经死了。” 岳慎远:“天色已晚,今日先在此地休息吧,明日将尸体都带出去,看看有没有线索。” 其他人都累得不行了,从地窖钻出地面,自觉找了几个空房倒下就睡。 洛九衣闭上眼和衣睡去,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自己擦脸,他抬起千斤重似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英气俊朗面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第33章 洛九衣半梦半醒间喃喃道:“阿远哥哥……” 那人握紧了双拳,指节轻轻一颤,随即俯下身去将唇贴在洛九衣的眼皮上,一个浅浅的吻如粉蝶亲吻盛开的芙蓉,只悄悄停留一瞬,便又匆匆振翅飞走了。 五更不到,天还未亮,洛九衣感觉到背上的痛楚减轻了许多。他低头一看,天青色的长衫被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搁在一边,身上的雪白对襟亵衣上面的几个梅花扣是解开着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咽喉处的伤口,一层薄薄的药膏早已化开融入肌肤,留下淡淡的薄荷清香。又伸手探入亵衣下摆去摸背上,同样是抹过了伤药,抚过后指尖上残留着些许药味。 睡前的记忆停留在岳慎远给他温柔细致地擦拭脸颊,擦拭颈脖,似乎还擦了锁骨,接下来的就不记得了。昨夜他既是疲惫,又是受惊,身子一着软榻就沉睡了过去。 洛九衣走出内室,打了一盆冷水简单洗漱了一番,习惯了被伺候的他回想起洛昱辰的殷勤照顾以及禧妈妈为自己每日洗手煲羹汤,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为何叹气?还痛?还是想家了?”背后是一双锃亮的长筒军靴。 洛九衣:“没事,我还坚持得住。” 岳慎远:“委屈你了。” 洛九衣一怔,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应话,不愿敷衍岳慎远,也不愿抱怨太多惹他嫌弃。 两人并肩走出洞庭山庄,赵沐秋等人已等候多时了。地上并排躺着五具尸体:桥下绑着的一对童男童女,船夫,姜临潼,姜临潼的同党。 姜临潼最终选择了无声无息地服毒自尽了。 曾元禾念毕咒语,大喝一声“起!”五具死尸应声站起,排成一列。用草绳将尸体一个个串起来,每隔七八尺远一个。黑夜行走时,尸体头上戴上高筒帽,额上贴着辰州符垂在脸上。趁着天还未亮,诸人准备带着尸体坐船离开。 曾元禾作为赶尸匠,不在尸体后面,而在尸体前头带路。他一面敲打着手中的小阴锣,一面领着这群尸体往前走。手中摇着一个摄魂铃,让行人避开,通知有狗的人家把狗关起来。 第十八章 高彝村寨 赶尸途中有死尸客店。这种神秘莫测的死尸客店只住死尸和赶尸匠,一般活人是不住的。它的大门一年到头都开着,因为两扇大门板后面,是尸体停歇之处。 赶尸匠赶着尸体,天亮前就要到达死尸客店,夜晚悄然离去。尸体都在门板后面整齐地倚墙而立。遇上大雨天不好走,就会在客店里停留几天几夜。 曾元禾跟其他人分道扬镳之后,独自一人赶着五具尸体朝着深山老林里的死尸客店前进。他脚程十分快,在天蒙蒙亮的时刻早早将尸体摆放在客店的门板后,自个儿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闭目歇息。 数日后,有西南陆军的人来领走了姜临潼和瘦高个男子的尸体。剩下的船夫与不知名的童男童女三具尸体,则被曾元禾送到船夫的老家一起葬了。而两个可怜无辜的孩子只能在村外的荒郊立无名冢。 洛九衣告知于他:“阴宅风水七不葬。不可葬断山,山脉不续;不可葬童山,草木不生;不可葬流山,山势不住;不可葬破山,后龙崩陷;不可葬孤山,瑰然无从;不可葬侧山,左右斜歆;不可葬老山,嵯峨无气。” 在洛九衣的嘱咐下,曾元禾避开大凶之地,择了一个风水还算不错的阴宅给他们,只盼望他们下一世能够平安如意。 等到曾元禾再一次同赵沐秋、岳慎远几人在长沙城汇合,之后坐车辗转怀化,又坐汽车沿着崎岖的山路兜兜转转,费了一番功夫才到达了湘西会同县的高彝村。 高彝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地形宛如一把太师椅。整个村寨有一百五十多户,大多数村民为杨姓,系南宋威远侯杨再思的后裔,属于侗族。 此地阡陌纵横,宛如网状,如入迷宫。村子里的人一般只走几条主要的路,很多阡陌相通,但无人敢行,就是当地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不一定能知道村里的每条小道通向谁家。连自己人都搞不清楚路伸向何方。由于地形复杂,几百年来,这个村子从未受过土匪强盗的骚扰,一直以来村寨的生活都很安逸。 穿行村落,时不时有肩挑手扛的村民穿行青砖瓦巷里,肩上的扁担被重重的货物压得咯吱咯吱地响。走到一家屋檐下,老阿婆正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翻晒自家熏制的腊肉,黝黑的油光喷薄渗出。 大户人家皆将牌匾高高悬挂在门楣之上“关西门第”、“清白家声”、“耕读传家”,并以此作为庭训,网告诫后人清清白白做人,清清白白为官。 邵程颐带领众人停步在一栋明代江南营造法式的木质穿斗式结构的两层楼房院门前。四周封有高高的马头墙。照壁上有色彩斑斓的绘画,画有松菊梅兰。门窗都是隔扇花式样,花纹有花鸟,有凤舞,匠心独运。 堂屋里面有一个雕刻精美的神龛,其做工精细,雕刻式样优美,雕的花、鸟、猴等形象寓意深刻,有“喜鹊闹梅”、“封侯拜相”之意。屋内明清时期的桌椅所处可见。 邵程颐:“方才测‘图门’二字,可得上上签。震宫,升变谦。此签动作如意,谋为称心,吉人自有天佑,福禄永保安宁,故有泰山磐石之喻,中通外直言人品第一也。坐守东北,面向西南,先静后动,直取胜利。事有阻滞时,有带土、山偏旁贵人相助,皆可迎刃而解。只不过……” 第34章 岳慎远:“不过如何?但说无妨。” 邵程颐:“问及婚姻,阻隔难成……成亦迟……” 站在岳慎远身后不远的洛九衣垂下眼眸,小心地掩饰住心里的雀跃:婚姻……难成! 邵程颐同长安都忍不住抬眼去观察岳慎远的神情,可惜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岳少帅依旧是处变不惊,黑夜般的双眸仿若千年冰川没有丝毫波动。 就连岳慎远的声音都没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无事。” 赵沐秋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让仡楼和曾元禾出门去觅食。岳慎远叫住了他们两,直接带他们穿过堂屋往饭厅里走。已经过了午时三刻,饭桌上摆了四五道土家菜,有红坡贡米饭、火塘腊肉、笋干、秋梨,尽管朴实简单,闻上去却是香喷喷的。 赵沐秋一个箭步上前第一个坐上了饭桌,拿起筷子就夹起一大块腊肉塞进了嘴里,咀嚼了不过两口便是两眼放光,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吃!香!” 仡楼来不及阻止他穷吃猛喝,只好向岳慎远确认:“岳将军,这里的饭菜能吃吗?” 赵沐秋的咀嚼声嘎然而止,半块腊肉从口中掉进了瓷碗里:“啊?有毒?” 岳慎远也上前坐下,摘去手上的黑皮手套,取了一双筷子一个瓷碗递给洛九衣,然后自取了碗筷,这才眼含笑意地觑了赵沐秋一眼:“毒不死你!你就放开了吃!” 赵沐秋朝天上翻了一个大白眼,重新大快朵颐起来,好不讲究餐桌礼仪。 岳慎远给洛九衣盛了一碗米饭,米饭上面夹了几片腊肉和笋干。洛九衣伸手接过,轻声道谢,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不安:他根本没有认出我,为何总特别照顾我?他来寻他的未婚妻,为何还不急着确认未婚妻是否安好? 洛九衣心不在焉地扒着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那道围绕着自己打转的视线。 赵沐秋看了一眼洛九衣,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岳慎远,眯着桃花眼笑得意味深长。 等洛九衣他们吃饱了长安才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屋子,他靠上前刚要开口说话,一眼捕捉到了岳慎远身旁洛九衣不安的眼神忍不住愣了愣,有些张不开口。 洛九衣见他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反而有点好笑,直接站起身来:“你们自己聊,我出去散散步,山间空气清新又凉快。” 赵沐秋也追了上去,还故意回过头来朝岳慎远抛了个媚眼道:“我也喜欢凉快!”最后用法语说了声再见:“au revoir!(奥呵呜哇呵)” 岳慎远皱了皱眉头,忍住追上去的冲动。仡楼等人也收拾了碗筷,走进了厨房。 长安这才开口:“图门姑娘身子不适,这会儿正在午睡,估计要到傍晚时分才能过来。” 岳慎远“嗯”了一声,手肘支撑在桌面上伸出手指尖掐揉了眉间处两下,挥挥手让长安坐下吃饭去。 长安双手捧着饭碗,沉默了一阵,惴惴不安地问道:“少帅,您真的要接走图门姑娘吗?” 岳慎远静默了一瞬,才答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长安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不忍看岳少帅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道:“您去看看洛公子吧,他肯定特别容易迷路。赵小王爷哪里是个靠得住的人呀。”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岳慎远竟是施展起了轻功,身轻如燕般飞出了屋子。 长安一语成谶。刚出门没多久,洛九衣和赵沐秋很快就迷失在了这古老的村寨里。一个低着头走路,一个抬着头看天跟在后面,两人随意聊了几句,根本没注意走的是哪条路,前往的是哪个方向。 走走停停。走了近一个时辰,两人就近找了靠着围篱的石凳子坐着歇脚。 洛九衣开口道:“我曾去个一个古村子,在第二十世先祖仁斋公的主导下,把村落建成形如灵龟、北饮潼湖、三山陪护的格局,缔造了一街连八巷、五座禅院、六处书房、九门十三更、二十四宗祠的盛况。” 赵沐秋:“哦?竟有如此神奇的地方?莫非比此处更让人捉摸不定?” 洛九衣扶着路边的一株百年老榕树,爬上石头堆砌起来的半墙,将眼前的阡陌小道观察了一番,才答道:“其实这高彝村大致上也隐隐是按照武侯八卦阵来建成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屋舍以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等卦形排列,大体呈圆形分布,一座座一排排,一圈接一圈,玄机重重。” 赵沐秋:“我倒是听过兰溪的诸葛八卦村,乃诸葛孔明后世于元代中期营建。” 洛九衣:“不错。诸葛八卦村外由八座小山合抱,形成外八卦,村中楼宇建筑街道八方呼应,钟池位于中心,似太极阴阳鱼图,八条小巷向外辐射,形成内八卦。” 赵沐秋个子高,他一脚踩上树根攀上高枝,放眼望去:“不对呀,这儿不像你说的有八座小山、八条小巷啊,正中间也没有太极形状的大水池么,咋回事呢?” 洛九衣:“八卦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而今的八卦也不过是世人演变过来的阵法而已。若是能见到最早的八卦图,那么便可窥视到更多的奥义。八卦分别象征自然界的八种物质,天、地、雷、风、水、火、山、泽,是万物衍生的物质基础。八卦的排列有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两种。前者为伏羲氏发明,后者传为周文王所创。” 第35章 赵沐秋:“那三国时期的诸葛军师创的八卦阵是什么?” 洛九衣:“据说,在刘备兵败后,陆逊去追,追到江边看到几堆乱石,乱世中隐隐有杀气流露。陆逊大疑,寻访当地百姓,说是诸葛亮在入川之时,曾在此地布阵,因此阵中常会云起涌出。陆逊道山顶观看后料定无事,以为不过是惑人之术,率军入阵。岂料刚进入就飞沙走石,狂风大作,陆逊急忙退兵,却再也找不到归路。后来有一老者出现,将陆逊救出险地。那石阵便是诸葛军师布下的八阵图。陆逊从死门进入,便无法出阵。” 赵沐秋忽然笑道:“我说洛公子,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推心置腹么?我俩并不算挚友,也非莫逆之交,你就将你知道的如此这般赤诚相待、一一教给我,这合适吗?” 洛九衣一愣,答道:“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人与人的相遇,靠的是缘分。心与心的认同,靠的是真诚。” 赵沐秋哈哈一笑道:“你知道吗?小王我信奉的向来是‘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这一点,听你这么一说怎么有点无地自容了……” 洛九衣也笑了:“我也知这一句‘酒肉兄弟千个有,落难之中无一人’。” 赵沐秋看着他如画的眉眼,笑得开心:“哈哈,你也知道吧,我说呢,你也不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人了,多少也懂得人心隔肚皮。所以咯,就算你再怎么看我顺眼,说话还是保留三分的好,万一有一日被人坑了可就没地方哭了。” 洛九衣低头一笑,浅浅的笑意带着微风拂过琴弦、落花浮在水上一般的温柔。 赵沐秋忍下伸出手去抚摸他细长睫毛的冲动,转头看着不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转移话题:“我们迷路有一段时间了吧,怎么还没人来找我们?人家村民都开始做饭了。” 洛九衣站起身来,掸了掸长衫上的浮尘道:“莫担心,跟着我走,我带你出去。” 赵沐秋眼睛一亮,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第十九章 情深不寿霍四爺番外篇 岳慎远的恩师乃晚清时期的东宫少保,疆臣之首岳胤祥总督的第一保镖—霍念臣,人称“霍四爷”。霍四爷生于长沙武林世家霍武门,自幼年起即习练各种软硬功夫,翻筋斗、走软锁等无所不习,内外家、南北派无所不通。十二岁云游他乡遇奇人传授,并开始闯荡江湖,遍访名师高士,技艺始得大成。 霍念臣尚且还在娘胎里的时候,霍家已经给他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娃娃亲。指了世代与霍家交好的书香门第夏家嫡女为未婚妻。 夏家祠堂里面挂着一副对联: 祖孙父子,兄弟叔侄,四世翰苑蝉联,犹有舅甥翁婿。 子午卯酉,辰戌丑未,八榜科名鼎盛,又逢己亥寅申。 上联讲述的是清朝康熙年间,夏家祖上夏鹤鸣考中进士,进入翰林院成为大学士,此后他的儿子、孙子、重孙等七人相继中进士、入翰林,被人们誉为“夏家一门八进士”。连夏鹤鸣的外甥也全部考中进士、入翰林院。下联是夏家八进士考取功名的年份。 霍家在南方声名显赫,匡扶正义,受百姓爱戴,祖上出过彪骑将军。联姻夏家,恰好一文一武互补。 待到夏家小姐夏偃月长到二八豆蔻年华,夏家早早筹备好了良田百亩、十里红妆,只可惜夏偃月自小体弱多病,婚前大病一场卧床不起,霍夏两家只能将婚期一拖再拖。 霍念臣早早在江湖上闯出名堂,名声鹊起,因其性格孤僻,难免结了一些仇家。仇家在坊间造谣生事,说霍念臣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 夏偃月形容枯槁、憔悴不堪,大夫说余命不多还是筹备丧事吧。夏家不愿得罪“杀人不眨眼”的霍念臣,最后关头只能选择李代桃僵,找了夏偃月的双胞胎弟弟夏胧月假扮姐姐,穿上绯红嫁衣,同霍念臣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洞房花烛夜,醉得双颊泛红的霍念臣掀起新娘的凤凰锦红盖头,只见新婚的妻子凤冠霞帔,斜插鎏金雕花玉簪,眉间一点朱砂,黛眉轻染,唇上轻点,两颊微微扫过胭脂,白里透红,浅琉璃色的眸子带着娇羞迎着他炽热的目光看过来,看得他呼吸一窒失了魂魄。 霍念臣一口饮尽金杯中的合卺酒,一把就扑上去将人压在了赤金鸳鸯被上。他用上了功夫三两下就撕裂了繁琐的嫁衣和胭脂红的抹胸,拂上了新娘的纤纤细腰。他亲吻地十分用力,恨不得把对方立刻拆吃入腹,吃的一根骨头都不剩。 霍念臣从小到大沉迷武学,不贪恋女色,成年后也不懂风月,加上本就醉得厉害,根本没察觉妻子是男儿身。他覆在夏胧月身上只顾着冲刺耕耘,将夏胧月翻来覆去地折腾,很快逼得夏胧月哭着求饶。霍念臣体力好得惊人,欲/火焚身,只能亲吻夏胧月粉/嫩的嘴唇安慰他:“娘子,再忍忍,月儿,我的好月儿……” 夏胧月忍着忍着,便忍了一整夜,到后来竟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霍念臣抱着他小睡了片刻,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爬起来给他搬来浴桶想给他洗澡。 扑通一声夏胧月赤/裸的身子沉入热水中,昏睡中的他头也闷进了水下,口鼻中进了水他难受得咳醒了过来,睁眼便瞧见对面站着的新郎霍念臣脸黑得像锅底,眼神凌厉狰狞。 第36章 夏胧月忍着浑身的疼痛爬出浴桶,赤着身子双膝跪下跪在他面前,哽咽道:“我是夏偃月的弟弟夏胧月,我们是龙凤胎,长得一摸一样。我姐姐病入膏肓,马上就要睡进棺材了,爹娘不敢悔婚,只好让我李代桃僵,假扮姐姐嫁给你。我知道,再怎么求你你都不肯原谅我们,我愿一人承担一切罪过,求你不要恨我姐姐,恨我爹娘。” 霍念臣看着他梨花带雨的样子,将他全身青紫的伤痕看在眼里,知道是自己力气太大,又不懂得分寸,恐怕他的下-身也被弄伤了,双腿软得无法合拢。 霍念臣又是气愤又是心痛如绞,咬牙切齿道:“我平生最恨别人欺骗,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奸大恶之人,不会大开杀戒。但,你们夏家人莫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休要怪我无情!” 说罢他就把一纸休书扔到夏胧月面前,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夏胧月一人被留在花瓣撒了一地的新房里,形影单只,看着休书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背过气去。 那一日霍念臣关掉武馆,解散掉两百弟子,打发了家中奴仆,背着行囊离开了长沙城。这一离去就是二十多年。再一次回来,便是带了十二岁的岳慎远。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 霍念臣性格怪癖,不喜喧嚣,故而隐居深山大川,综其所学,对各种门派武术进行潜心研究,并独辟蹊径,熔合各派精纯之长于一炉,始创独特武术拳法,并自命名为归一门。他挟此归一绝技闯荡江湖,不断对归一门拳法套路进行完善,使其功夫已臻出神入化。江湖人称他为“霍四爷”。据传霍四爷能踩水而行,如履平地,一夜之间常飞步往返于湘川大山之间,可谓登峰造极。 霍四爷隐居在秦岭老君山的西边山峪。这是一条美丽并且神奇的山峪。它自然熨贴、清静幽深。峪两边山峰险峻,奇石崚嶒。峪道中流水湍急,草木丰茂。因道教始祖太上老君在老君山修炼成仙,这里的山峪被命名为仙峪,数千年来一直弥漫着神秘的色彩。平时除了药农樵夫偶尔攀峰越涧,凡夫俗子甚少涉足此地。 这一日霍四爷练完拳法腿法,赤膊站在瀑布前的深潭里,瀑布兜头淋下,冲刷着他隆起的结实肌肉、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腹肌。山中无岁月,他记不清自己已经在深山里住了几年几个月了。也许是三年五载,也许更久。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惊起了林子的一排云雀,正向着深潭这边靠近。霍四爷运起真气,浑身气息高涨,准备给乱闯的不速之客一记迎头痛击。 “停下!快停下!救命啊!救命啊!”原来不是仇家,而是误闯仙峪的一个年轻人。 霍四爷从深潭飞身而起,几个凌空踏步便近身到疯马前面,伸手拎起马背上年轻人的后领,顺便一拳打在马脖子上,一下子就把疯马打晕了过去,嘭的一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年轻人落地后一脸惨白,额头都是冷汗,脚软得要跌下去,他单手扶住那人,许久不开口说话导致嗓音有些嘶哑:“喂,你没事吧?” 那人一惊,猛一抬头迎上他的视线。霍四爷瞳孔紧缩,心脏狂跳—是他!夏胧月! 夏胧月顷刻之间脱了力顺势跌在霍四爷的怀里,他眉眼弯弯笑得柔情似水:“终于……终于找到你了……霍郎……” 霍四爷心跳漏了一拍,双手松开就想逃走,只是一脱手那手无缚鸡之力又风尘仆仆的书生便晕倒在了地上。霍四爷急忙上前扶起夏胧月,将他打横抱起连跑带飞奔向自己的木屋。进屋后又是烧水又是喂药忙个不停。 当天夜里夏胧月悠悠醒转,一双美目盈满了皎洁的月光,直盯着霍四爷看。 霍四爷干咳一声,侧过身去,干巴巴地说道:“你来干什么?我说过我不想见夏家人。” 夏胧月眼神一黯,低头搅着手指道:“我不是夏家人,我把休书烧了,我嫁给你,就是你霍家人了。我们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还……还圆过房,是名副其实的夫妻。” 霍四爷耳根子一红,顿了顿不知说什么好,他确实没想过这个让他动了凡心、失了魂魄的美丽男妻居然会千里迢迢来找他。 夏胧月拂了拂划破的衣袖,又开口道:“在你走了之后,我姐马上就离世了,为了安慰悲痛欲绝的爹娘,我只好留在他们身边陪他们,没能出来找你。前几年我留了信偷偷跑出来几次,每次都被爹娘抓了回去。好不容易求得他们同意,我打点好一切,翻山越岭走了好多地方,四处打听你的行踪,找了你三年多,才找到了你。感谢老天爷让我重新找到了你。” 霍四爷有些动容,他知道夏胧月只是一个娇弱的富家公子,叫他长途跋涉四处奔波就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样,可他却来了,不顾一切地找来了。 夏胧月脸微微起红潮,低声道:“其实……其实我早就……” 霍四爷忽然想到了外面那些仇家,他们就像一堆臭虫蚁鼠,甩也甩不掉。于是皱眉打断他的话:“你走吧。这里的生活太苦,不适合你这样的矜贵公子。” 说罢便转身离开,顺手将屋门也关上了。他刚走出去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夏胧月尖着嗓子的高声叫喊:“我不走!我喜欢你!我要陪你一生一世!” 霍四爷一个趔趄差点被自己的脚给绊倒,他掏了掏耳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第37章 就在他走了快五十步的时候,他极好的耳力又帮他听到了夏胧月的呜咽声。 夏胧月哭得稀里哗啦的,句子不成句子,一会儿说“我从小就喜欢你,听到可以代替姐姐嫁给你我高兴得一夜没睡,差点儿上房揭瓦去……”一会儿又说“我和姐姐是龙凤胎,凭什么姐姐就能和你指腹为婚,我不可以!是我投错了胎,不该生为男儿……”最后还是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霍四爷被他哭得心都乱了。伫立在木屋子的不远处一动不动。他在外面站着吹了一夜冷风。 第二日霍四爷给夏胧月公子端来了热水给他洗漱,端来了粗茶淡饭,却没有一句话。他心里想着,这儿穷乡僻壤的,多待几日 你都待不下去,不赶你走你自己会走。 夏胧月却没有走。他客居在霍四爷自己造的这栋小木屋里,也没什么事,偶尔吟诗,偶尔吹笛,偶尔画画,偶尔看风景。一个月过去了,人却是越来越清瘦。他没说任何一句抱怨的话,反而像是乐在其中。 霍四爷晚上要喝酒,他便提议饮酒要行酒令,行不出来的,就喝四两烧刀子,也必须喝个痛快。霍四爷难得喝得酩酊大醉,他便给霍四爷做醒酒汤,给他用热水擦身子。 那年除夕,下了雪后,天气极为寒冷。新岁春节,山下的村民冷得不出门。动物都在冬眠。山下会传来燃纸炮、放纸鸢的欢笑声。 夏胧月披着霍四爷用狐狸皮毛缝制的狐裘,在屋里的火炉前扎纸灯。 霍四爷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看着炉火照映下夏胧月清丽出尘的面容,心里像是黑夜中升起了朵朵烟花,在黑暗的天幕中炸开,绚烂至极,绽放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月下花影,笑看世间爱恨离别。红尘千丈,诉不尽三千痴缠。 纵使他人空笑我,斜倚凭阑一醉方休。苍茫大地一剑挽破,何处繁华笙歌落。 年轮复刻一圈年轮。我将红尘独酿陈酒。 第二十章 古刹佳人 暮秋凋零的落叶飘落进潺潺溪水,溪水冰冷彻骨。几缕残阳眷恋似的仍斜照在空寂无人的驿路亭舍。行人已经杳无踪影。 昨日繁华不再,红尘似梦。长亭肃然依旧,送别的人却早已不在天涯行路。 那些断壁残垣,那些荣辱浮沉,终是悲欢离合总无情。 只听荒废的古刹门口叮当叮当清脆声响,一阵带着桂花清香的微风扑面而来,恍若是秋风不经意间撞落了一树的桂花,又撞上了檐角下悬挂着的铜风铃。 苍凉废寺里的诸人都朝着门口望去—只见一身雪白绸缎装扮的年轻女子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穿着斜襟元宝领的织金绣花、镶荷叶边长袖衣衫和半西式羽纱裙。她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顾盼生辉,乌黑发丝梳成齐刘海长双辫。香嫩玉面比花娇美,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既透出纯情稚嫩,又露出知书达理的羞赧之意。 单单一眼,就看得在场的男人们心跳加速,女人们自叹弗如。 赵沐秋快步走过去,斯文地摘帽行礼,一双深情款款的桃花眼笑得如两道弯月:“此一面萍水相逢,似万千梦里遇见。非为上世情缘牵,便是今生月老线。” 门口的俏佳人羞红了脸,侧过头轻轻咳了一声,就连咳嗽声也像是黄莺出谷一般好听。 赵沐秋正要来一句“心头徒生怜爱意,自在惊鸿一瞥中”,却发出了“哎哟”一声。 邵程颐两步上前,手肘一撞挤走一脸讨好的赵沐秋,伸手示意:“图门姑娘,请。” 图门姑娘道一声谢谢,飘逸的羽纱裙轻盈一晃,她纤细柔美的身形很快就清清楚楚地映入洛九衣眼帘。洛九衣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闷得厉害。仔细打量过她的眉眼,竟觉得这姑娘似曾相识,莫名有种熟悉感。 那女子笔直走向正中间最高的岳慎远,屈膝垂眼行礼:“玉卿见过少帅。” 洛九衣眼尖地发现她的两颊红彤彤的,连耳根子也红得像是两块小巧剔透的血玉。 岳慎远手一抬:“不必见外。听长安说你身子不适,看过医师没有?” 图门玉卿强作镇定,仰起巴掌大的小脸答话:“多亏了少帅之前派人在长沙城找来的岑医师,由她替我安排药膳调理身子,如今我不再动不动就生病了。” 岳慎远看了一眼长安,长安向他点点头,承认了找岑医师来照料图门玉卿这一事。 岳慎远又问道:“明日启程有没有问题?” 图门玉卿嫣然一笑,仿佛雨后夏荷浅浅绽放:“玉卿听您的安排,只是希望可以带上岑医师一起走,若是有她的贴心照顾便也心安了。” 岳慎远:“可以。邵程颐你带图门小姐下去准备一下。” 这天夜里,赵沐秋在屋里哼着小曲儿喝小酒吃腌萝卜,好不惬意。快要入冬的时候,湘西人会摘来白萝卜腌制,冬季的萝卜甘甜清脆,最适合腌制。他们采用传统土家制作工艺以及独特的油辣子佐料,使得腌出来的酸萝卜颜色鲜美、酸辣香甜,美味可口。 敲门声响起,访客竟是不擅交际的洛九衣:“小王爷在嘛?” 赵沐秋理了理散开的睡袍衣襟,坐直身体开口道:“洛公子请进。” 洛九衣并没有空手来,他掀开覆盖在竹筐表面的染布,从中取出一盘糍粑来。 第38章 洛九衣道:“湘西糍粑口感软糯,沾上些许白糖,香气甘甜。土家族人在农历腊月末家家户户都会打糯米糍粑。糍粑形状扁圆,寓意年年团圆。” 赵沐秋乐了,拍拍身旁的空位子 让他坐:“哟呵,小王倒是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洛大风水师有一天居然会来贿赂我。怎么?你也会有事求我?” 洛九衣抿了抿嘴角,低头敛眉道:“却是如此。我想请小王爷帮忙安排今夜送我离开。” 赵沐秋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神色一凛道:“怎么了?这么迫不及待要走?谁欺负你了?” 洛九衣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 赵沐秋有些急了:“是不是邵程颐那个母老虎凶你了?我替你出头教训她!”见洛九衣摇头否认,又急忙问:“莫不是慎远兄欺负你了?不可能啊,我看他那么看重你。是不是那姓图门的女人出现后抢了你的地位?” 洛九衣脆弱易碎的心脏被一根锐利的箭矢射中似的深深刺痛,脸上突然就黯然失色。 赵沐秋急着解释道:“其实那个图门玉卿也没那么漂亮,我就是习惯了对女人油嘴滑舌耍花枪,随口称赞了两句而已,并没有真心喜欢上那女人。慎远兄以家国为重,必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轻重不分,他那么理智的人怎么会随便被红颜祸水所祸害呢?” 洛九衣胸口疼得厉害,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道:“事实上,我们此次来西南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找回少帅的未婚妻。我跟邵姑娘都是少帅花钱请来帮忙的。只是帮忙而已。” 赵沐秋笃定道:“你错了!小王学习不行军事谋略不行做生意不行,但情事上风月场上确确实实是个高手。他对你的情意藏也藏不住。我从未见到过他这样温柔深情的一面,真是想不到啊,铁面无情的岳少帅竟会为了一个男人动了一颗凡心!我真是大开眼界!” 洛九衣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坦白,他抬起眼来看向赵沐秋清亮的桃花眼:“他不记得我了,若是记得也只把我当成弟弟吧。我毕竟是个男子,还能奢求什么呢。古有卫灵公与弥子瑕,魏惠王与龙阳君,汉哀帝与董贤,不过是帝王与男宠罢了。” 赵沐秋想了想道:“那么陈文帝和韩子高呢?陈文帝一生没有任何妃子,韩子高可是陈文帝承诺要娶的唯一男皇后。” 洛九衣苦笑着说:“难为小王爷能找出一对恩爱的。” 赵沐秋不忍看他强颜欢笑,黑黝黝的眼珠子转了转,狡黠一笑道:“好!我送你走!” 反倒是洛九衣愣了愣,点点头:“麻烦小王爷了。” 赵沐秋拉开房门,叫来守在门外的曾元禾,低头轻声吩咐了一句,挥挥手让他下去准备。不出一个时辰,曾元禾领着洛九衣从后门出去,穿过几条羊肠小道,便上了一辆体面的马车,里面早已备好了被褥干粮甚至还有暖炉。 曾元禾不苟言笑地解释道:“洛公子,小王爷说送您到村口就行了,岳将军非常警觉,若是动静稍微大一点马上就会被他发现的。” 洛九衣差点想说“他知道又怎么样呢”,想想还是没吭声,只点头表示谢意,拉下了厚厚的帘子就坐进了马车车厢。 曾元禾给了赶车的车夫足够的银钱,嘱咐车夫注意安全,转身离开了。 车轮咕噜咕噜在山路上滚动,车夫驾驶得平稳,避开了颠簸的地势,微微摇晃的车厢让原本就身心疲惫的洛九衣昏昏欲睡。只是车厢缝隙钻进来的冷风叫他难以舒适地睡过去,他只能打起精神摊开一条毛毯子盖在身上,又从行李中找出一件貂毛的披风裹在身上,这才感到了暖意,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洛九衣醒了过来,暖炉早就灭了,他是被冻醒的。 洛九衣早就不记得南方山区的秋冬有多冷了,年幼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隐隐记得自己出生富贵,娘亲早逝后遭受冷落歧视,被叔伯家轮流照看了几年就被外祖母接走了。 回到了水乡姑苏,外祖父母对他疼爱有加,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细细呵护,根本不担心把他宠坏,却是养得他身子越发娇弱。外祖父母相继过世后,他也被师父师兄疼着照顾着,很久没有吃过苦日子,此次南下对他来说是历练,也是折磨。 洛九衣摸了摸自己的前额,判断不了自己有没有发热,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连打了两个喷嚏才后知后觉到自己是染上了风寒。 车夫轻轻敲打门帘的门框:“公子,前面有个小镇,要不要歇个脚?” 洛九衣忍不住咳了两下:“咳咳……好,找一间干净的客栈,帮我找个大夫,谢谢。” 车夫答了声“是”便急挥马鞭加快了速度。洛九衣脑袋有点晕乎乎的,网眼皮子也重得抬不起来了,醒了没多久不知不觉间又闭上了双眼睡了过去。 “没一点防备之心。”洛九衣迷糊中仿佛听到有人在骂他,他不开心得皱了皱秀气的眉。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次风寒引发了肺炎,数天持续高热,伴随头痛,全身肌肉无力,食欲不振,咳嗽咳得剧烈的时候胸口像是针刺一般疼痛。 除了醒着的时候被灌一碗苦涩的中药、少许温热的米粥,恍惚间他感到了针刺的疼痛感,微微睁开眼,视线里看到一个长胡须的老中医在给他施针,针刺尺泽、孔最、列缺、合谷、肺俞、足三里穴,每日一次,高热时取大椎、十宣穴,点刺放穴。之后,恍惚间趴在软软的床铺上,背部脊柱两侧和肩胛部被蘸了白酒刮痧,刮至皮肤充血。 第39章 躺了几天高烧退了下去,洛九衣一有气力便也恢复了少爷脾气。小药童端来一碗蒲公英酱草莲汤到床前的时候,他伸出手去一把推开小药童同时打翻了瓷碗里冒着热气的汤药。 小药童吓得差点哭出来,支支吾吾地说:“贵人息怒!贵人息怒!小子重新熬一碗过来。” 洛九衣回过神来时,药童已经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看了一眼头顶的雕花紫檀木架子床,稍微侧过脸看了一眼镶着金丝的柔美床幔,伸出光裸的手臂时才意识到自己上身没穿衣服,他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哪里?不像是普通的客栈,也不像高级酒店,怎么像是在有钱人家中?谁带我来的?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数张人脸,他认识的人都在千里之外,知道他一个人出来的只有赵沐秋、曾元禾还有那个车夫。难道是车夫被人收买了? 洛九衣虽然没有遇到过大奸大恶之人,也常常被师父师兄还有禧妈妈耳提面命,叫他防着别人,说不论是他风水师的才能还是出众的外貌都容易遭人觊觎。他听是听进耳朵了,只不过极少一个人外出,习惯了洛昱辰的保护照顾。 他坐起身,掀开被子一看,还好亵裤还穿着,身上也没有奇怪的印子或感觉。床头搁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雪白对襟亵衣,一伸手就能够到。他刚穿上身扣上胸前的梅花扣,屋门吱嘎一声推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走了进来。 第二十一章 华山掌门 “别去三番回首,多疑而莫与同忧。别后频频回顾,疑而心险者,岂可与之言心。奸门陷而杀纹侵,克妻必主二,肉眦者全无。见人神色数变者,心欢谋经,则多疑而胆怯。脚跟不着地,面皮清薄,必见败亡。说话多头缩,视胆不一者,终遭刑稿……”谆谆教诲,循循善诱。昨日情景今犹在。 就是眼前这人夸洛九衣天资聪颖又太天真无邪,非要教他相人之术,相面相体,相人的五官、十三部位、十二宫、六府三才三停、四学堂八学堂。他一开始还觉得有趣学了一些皮毛,后来这人拉他去街上听戏,让他给听戏的人轮番看相,考验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很快就叫着不学了。 这人身形颀长,剑眉星目,发际有棱有角,稍长的鬓发随风飘逸,显出一些潇洒不羁。 洛九衣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陈掌门人?” 眼前这位器宇轩昂的男子正是老华山派第十六代掌门人陈书贤—禅云道长。两人初识于五年前,洛九衣身患急病,师父云游子送他上华山找当时的老华山派陈掌门,在陈掌门的救助下治好了病,也顺便在华山休养了数月。 从小长在华山派的陈书贤比他大上六七岁,比秦俊儒更像一个可靠的兄长,会照顾人,体贴入微。陈书贤在华山上见到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哪里见到过洛九衣这样精雕玉琢的小公子,打心底里欢喜着疼惜着,做了错事也不忍责怪一分一毫。 就是因着陈书贤对洛九衣太好了,所以洛九衣每次都会在秦俊儒面前拿他作比较,骂秦俊儒倚老卖老为老不尊,仗着自己比他大一点辈分高一点就欺负他。 秦俊儒每次都翻白眼还嘴道:“哟陈书贤这么好啊?你不如嫁到华山派去,现在就去,给陈书贤做童养媳去!” 听多了洛九衣反而有点心虚起来,毕竟在他内心底早就被少年时的岳慎远画上记号,说要遵从三书六礼上门提亲。只不过,他万万也没想到的是,或许年少时的承诺约定不过是黄粱一梦,或许只是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罢了。 陈书贤一身藏青色的银线暗纹罗织金蟒袍,如果不是脑后用青玉簪扎了个道髻,根本看不出他是个道士,反而充满了江湖侠士的风流倜傥。而且是个有钱的江湖大侠。 洛九衣见到是他便也安下心来,继续低头系扣子,不紧不慢地系着。 陈书贤别过脸去,眼睛朝窗口瞧去:“感觉怎么样?好一点没有?” 洛九衣“嗯”了一声,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你怎么找到我的?谁给我找的大夫?” 陈书贤:“是个军官,身后跟着个苗女和道士,那道士身上都是尸气,八成是湘西赶尸匠。那军官人还挺不错,尽管公务繁忙,也还是等到你退烧了才走的。” 洛九衣闭了闭眼睛,轻叹了口气,才道:“秦师兄叫你来找我的?你来长沙城多久了?” 陈书贤:“秦兄早就联系到我,说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叫我赶紧放下手头的事情过来找你。我途径九江、武昌、洞庭湖,差一点就要绕过长沙城去高彝村找你,还好在济世堂有熟人,说有个长得极好看、操着一口姑苏口音的小公子病了,我赶来一看,果真是你。” 洛九衣:“多亏是你来了,否则我这儿人生地不熟,一般的中医诊不清楚我的体质,又有些水土不服,都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多谢你了,陈大哥。” 陈书贤温和一笑:“说什么谢,小九儿,太见外了吧。你饿不饿?方才的药也没喝?” 洛九衣不高兴地撇撇嘴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喝药了。” 陈书贤笑着摇摇头,无奈地走上前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呀,就是怕药苦。良药苦口,不吃药怎么能好呢?哎,网算了,等会儿我让小童给你用金银花鲜芦根煎茶,多放点冰糖,可以清热生津。明日再针灸一次,应该就好了。” 第40章 洛九衣笑着点点头,摸了摸肚子:“我饿了,我想吃糖游粑粑、姐妹团子、炸子鸡、口味虾、口味蟹和凉粉。” 陈书贤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辣的不行,虾蟹不行,凉的不行!” 洛九衣朝他嘟起了嘴,可爱得像只嘴里塞满了坚果的小松鼠,成功地把陈书贤逗笑了:“给你来一份糖衣团子,一份清淡口味的米豆腐,一份卤猪脚,如何啊?九格格?” 洛九衣哼了声道:“勉勉强强吧。等我好了吃个底朝天!吃得你倾家荡产!” 陈书贤直乐呵:“都依你。”给他掖了掖被角,叫他继续躺了会儿,自己下楼去给他准备吃食和清热的茶。 洛九衣休养了整整十二日,陈书贤才同意带他出去散心。陈书贤直接带他到了长沙灵官渡码头去看江景,一排排木帆船停靠在河边一眼望不到头。湘江水面波光粼粼,清风拂面,穿着时髦洋装的千金小姐撑着蕾丝边的洋伞立在灵官渡码头摆着造型叫人照相。挑水夫肩上架着扁担吭哧吭哧地往返码头挑江水赚生活,一分钱二担。 洛九衣吹了会儿河风,心里的郁结解开了不少。他轻晃了下长长的的发辫,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跟穿着东瀛和服的平头男人走出了一栋洋房。 洛九衣眯了眯眼道:“这长沙灵官渡码头居然还有洋人开了轮船公司?在长沙落脚的这么快!也不知道是赚的哪门子黑心钱!” 陈书贤双手背在后面,腰背笔挺,藏青色的蟒袍在河风中猎猎作响,英挺的剑眉微微挑起,目露寒光:“日本人和英国人早就咬上了长沙城这块肥肉,低价收购长沙的大米运出去高价贩卖。就让他们再高兴两天吧,迟早会被我们打出去!” 洛九衣仰起头看他:“赶走帝国主义列强,不仅是国家的事,也是我们个人的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万众一心必能取得胜利。” 陈书贤垂下眉眼,欣慰地看着洛九衣道:“小九儿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洛九衣:“当然,我都二十一了,是个大老爷儿们了。二十一岁的男人早就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书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别娶妻。” 洛九衣一愣:“啊?” 陈书贤别过头,看向滔滔江水:“这世上再好的女子也配不上你。” 洛九衣噗嗤一声笑了:“你可别来一句,长得比女人还漂亮有哪个女人肯嫁给你。小时候寄人篱下时,这种话可听多了。” 陈书贤皱了皱眉头,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洛九衣笑完后,又郑重道:“我想去趟橘子洲头,老宅里存放了我娘的嫁妆,应该有不少钱,我想取出来给秦师兄在长沙多开几家济世堂,定期为老百姓免费义诊。” 陈书贤点点头:“好,我这就安排下去,明日一早乘船出发。” 晚上陈书贤特地领着喝了好几天清汤寡水的洛九衣去了开在洪家井的著名万祥春番菜馆吃法国大餐。万祥春虽然价格不菲,但是装修华丽,具有西洋风味,店里飘荡着面包的香味,悠扬着舒缓美妙的古典钢琴曲。 陈书贤拿着英文菜单,点了招牌套餐,有四色冷果盘、罗宋汤、桂鱼片、花旗参杏利蛋、庞贝鸡、德国冷芦笋、咖啡牛奶。这一个套餐的价格比著名的老牌湘菜馆要贵两三成。 洛九衣第一次尝试法国大餐,觉得味道还不错,可以接受。 陈书贤说起,在来长沙的火车上,因为是一等车厢,餐车提供的大多是西餐,如三文鱼、牛扒、猪排和咖喱鸡饭等,酒水也是西式的,如威士忌、白兰地、苏打水、柠檬茶等。他笑自己是“中国胃”,不得不委屈自己吃西餐来填饱肚子。 又说,东部陆军的岳将军向南京民国政府提交了文件,要求全国铁路局统一提供中餐菜单。这批文件下来后,尽管先从京汉铁路等几条主要干线实施起来,百姓们还是很高兴。 洛九衣一小口一小口品着罗宋汤,弯着眼睛浅浅笑着,心里有些温暖。 *********************************************************************** 橘子洲头。 洛九衣抬头看向老宅的门匾,门匾上的题字似乎被重新刷过,看起来威严体面了很多。他一时感概良多,呆呆地望着老宅的木门。 陈书贤伸手搭在他肩头,低声道:“要我陪你进去么?” 洛九衣抬起眼来:“不用,我拿不动再叫你。” 陈书贤:“好,我去小径那头的澄湘亭坐着等你。你轻唤一声我便能听得见。” 洛九衣点点头,伸出手推开了木门,只听吱嘎一声响,门后的信箱盖子掀开来,从里面掉落了一堆泛黄的纸片。 “这是什么?”洛九衣撩了撩天青色长袍的袍角蹲下-身,捡起一张拍了拍灰尘,仔细一看,竟是一封信笺,看邮戳上的日期是两年前的,再看字迹竟是岳慎远的亲笔! 洛九衣心头一震,急忙将撒了一地的信封都捡了起来兜在怀里,低头就往屋里跑。 他把信封堆放在桌上,取来软布细细擦拭,都擦干净了才颤颤巍巍地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纸来看,静谧的屋子里只有窗外传来的清脆鸟叫声,自己的心脏跳得如打鼓。 第一封信是洛九衣十二岁、岳慎远十三岁分别一年后寄来的。可能是怕被人看到信的内容,岳慎远什么也没写,只手抄了李珣的一首诗《渔歌子》:“荻花秋,潇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画。碧烟中,明月下,小艇垂纶初罢。水为乡,篷作舍,鱼羹稻饭常餐也。酒盈杯,书满架,名利不将心挂。” 第41章 第二封信又隔了大半年,信的内容变得赤诚又放纵:“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第三封信是纳兰性德的词:“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一封接着一封。都是岳慎远摘抄给他的情诗。没有署名。没有收件人的名字。 洛九衣一开始读着还觉得有点好笑,渐渐的眼眶发热鼻子发酸,白皙的手指微微发颤。 岳慎远每一年都给他在橘子洲头的老宅寄了一封信,至今为止总共十封。 最后一封比较特别,是一首随意的打油诗:“等闲离别易销魂,我闻琵琶已叹息。寻断孤香始归去,你为情多泪亦多。” 洛九衣正想着嘲笑他作的诗不伦不类,第二遍默念之后立刻就发现这是一首藏头诗。意思再简单不过:“等我寻你。” 洛九衣的两行清泪很快就掉落下来:“阿远哥哥……” 第二十二章 风云迭起 乾隆年间,曾有湘潭举人为又一村作赋。赋曰:“已而竹径生凉,群花弄影。数枝清浅,乌啼蝶梦之时;几树横斜,云破月来之境。形迷玉砌,风来而野坞生香;影混晶帘,露滴而疏篱欲冷。更或徘徊朱栏,徙倚红桥。翠浪频翻,涧底之锦鳞欲跃……” 又一村今为街名,明代为吉藩四将军府,清代为湖南抚署花园之名。康熙年间偏沅巡抚移驻长沙,此处遂改为抚署衙门。经历届巡抚陆续修建,园林渐成规模。乾隆年间,巡抚蒋溥取陆游的诗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意,取名“又一村”。 清末民初战火纷飞。战火以后,西南陆军总督大倡国术,在巡抚衙门废址上创办国术俱乐部,大力培养武术人才。现任总督赵斯年在巡抚衙门的旧址上扩建修复,改建成了民众俱乐部。俱乐部分为跑马场、儿童图书馆、射箭场、健身庭院、高尔夫球场、大礼堂、电影院、民众浴室、川菜馆、湘菜馆等,项目丰富多彩。 华灯初上,赵沐秋携同岳慎远几人穿过白色走廊,视线越过满庭院的山茶花树,瞄了几眼熙熙攘攘的俱乐部消费人群,被喧嚣浮华的烟火气包围着。 湘菜馆的大堂灯火通明,水晶吊灯闪闪发光璀璨夺目,大堂墙壁上有一副清朝宣统年间湖南巡抚数位官员与一个洋人的合影。 赵沐秋介绍说:“这位美国工程师叫本杰明,受美国公司之托,奉湖广总督张延川之命,到长沙勘测粤汉铁路路线。首次进入长沙城内之日,这位工程师在湖南巡抚衙门大厅前与几位官员留影。这张是遗留下来的很稀少的纪念照。” 岳慎远:“在长沙城射箭、打高尔夫球似乎很受追捧?” 赵沐秋眯着桃花眼笑答:“没错,射箭也好打高尔夫球也好,在长沙城是一种时尚。主要是便宜啊,射箭一次只要一分钱,打高尔夫球一次花个四角钱就可以了。慎远兄有兴趣的话今晚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小王陪你好好玩上一圈呗!” 岳慎远站在合影前,身形伟岸:“正事要紧。” 赵沐秋忙道:“是是是,小王光想着消遣了,抱歉。慎远兄,这边请。” 岳慎远跟着接待员沿着环形阶梯直奔二楼的高档包厢,约好的人已经等了一会儿的样子。那人宽肩阔背,骨架子也大,长手长脚,黑棕色卷发在灯光下反射出些许光泽,深蓝色的眼眸仿佛是一汪澄澈浩瀚的海洋。 岳慎远刚一现身,那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便两手抱拳,弯腰作揖:“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鄙人理查德。幸会幸会。”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语倒是让岳慎远他们刮目相看。 赵沐秋急忙走到前头去,招呼众人入座:“来者都是客,小王的贵客都是朋友。” 入座后,赵沐秋叫了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美女接待员给他们斟酒布菜,邀请众人举杯畅饮。在座的除了东部陆军的少将军岳慎远,一个高鼻梁深眼窝的洋鬼子,还有几位便是西南陆军赵斯年手下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两湖巡阅使黄道乾、西南边防督办杨武、军政部副部长赵贰巽等。赵沐秋一一作了介绍。 岳慎远没料到这叫理查德的洋人面子这么大,能和黄、杨、赵等人同桌,心里开始怀疑理查德的身份。坐下后不动声色地扫了两眼理查德的反应,这理查德表面上看对待华人彬彬有礼,眼神真诚坦率,举止平和自信,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傲慢。 赵沐秋绕了半天圈子,才隆重介绍理查德道:“理查德是个中美混血儿,父亲便是帮助我国建设粤汉铁路的本杰明工程师,母亲是满清贵族佟佳氏家的小姐。理查德没什么官职,只是个四处游玩的旅行家。” 酒过三巡,赵沐秋把接待员和护卫都撤了下去,紧紧关上包厢房门,亲自给桌上每一位斟了一杯清茶:“各位长辈、友人远道而来,小王在此谢过了。” 诸人一口饮完茶,将汝窑白瓷茶杯放到一边,正襟危坐,示意赵沐秋可以开口谈正事了。 “成都、贵阳、长沙半年之内死了三个师长、十数个支持西南陆军的达官显贵。”简单一句话像一个重磅炸弹似的砸在众人头上,全场惊得瞠目结舌,悄无声息。 年纪最长的杨督办气得一掌拍在桌上惊起了茶杯:“岂有此理!谁干的?!” 第42章 赵沐秋叹了口气,双手撑在桌面上垂下眼道:“派人仔细查过了,一点线索都没有,不要说脚印手印,连根头发都没留下,关键是各个惨死,全身骨头粉碎、血溅三尺。” 赵副部长还算镇定:“难道遇害的只有我们自己人?没有不相干的人?” 赵沐秋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有几个死者是连着妻子儿子一起被害的。如果说不是针对我们西南陆军的话,说出去简直没人相信。请了检验吏、留洋归来的法医检查尸体,查下来没有任何外伤,也没中毒迹象。更没外人侵入屋子的痕迹。能把人的骨头都打碎明显非人力所为,人人都说是邪灵作祟。” 杨督办厉声喝道:“放屁!小王爷您可别被下面的人给糊弄了!这世上哪来妖魔鬼怪?” 赵沐秋走过去给杨督办添了杯茶,笑着劝道:“老杨啊,莫气啊莫气!这不是还没找出凶手嘛,各种猜测都会有。总之今天找来各位,就是问问大家手下有没有得力大将能借给小王我,帮我解决这些个怪案子。如今弄得人人自危,人心惶惶的,到头来霍乱军心啊!” 赵副部长也同意道:“小王爷说的没错。放任下去对我们西南陆军不利,大元帅早就想插手我们西南陆军的军力调配,可别让外人钻了空子。” 沉默了一会儿的黄巡阅使直接拍案道:“我出五千大洋,在江湖上发布征集令,征集奇人异士,协助小王爷破案!” 杨督办大手一挥:“我出一万大洋,派两支弓箭队协助小王爷。” 赵副部长抿了抿嘴角,微微一笑:“我赵某人别的本事也没有,数年前同老华山掌门人萍水相逢,有幸获得了一线机缘。既然小王爷开口了,那赵某人也豁下这张老脸上门去求求看陈掌门,看看陈掌门方不方便出山帮忙吧。” 岳慎远低着头,微不可查地捏了捏茶杯,没开口说一个字。 杨督办等人都大声叫好,抚掌一笑:“那咱就各尽所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早日将那些在我们地盘撒野的牛鬼蛇神给灭了!” 赵沐秋谢过几位长辈,转身又看向理查德:“理查德,我请你来不是单单请你吃个饭听我们几个唱戏的,你这个走南闯北的百事通不出点力怎么行?” 理查德眉眼弯弯:“赵兄抬举我了。我既答应你来,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的。” 送走这几位叔伯,赵沐秋领着岳慎远、理查德去了长沙公馆住宿休息。 次日一早,赵沐秋又马不停蹄地领岳慎远、理查德去长沙城几个遇害者家里查看现场。这次岳慎远带上了长安和邵程颐,赵沐秋叫上了仡楼和曾元禾。 理查德没有携带任何随从,一个人背了一个小巧的德国最新款埃尔曼诺克斯新闻相机跟在他们后面,到了现场第一个冲上前按网快门拍摄。又时不时掏出放大镜仔细观察门槛、窗框,伏在地面上细看污点毛发,遇到了可疑的东西带上手套用夹子夹起来装进透明的塑胶袋里面,有模有样的,看上去简直比法医还要专业。 岳慎远一进屋子,先抬眸看了看房间的整体布局,很快就站在一面墙上的画前面挪不动步子了,脑海里回响起了洛九衣轻灵透润的少年音:“墙上不宜悬挂深山古刹、夕阳余晖、大漠孤野这些意境萧条、颜色过深的画,会让人产生沉重感,给人暮气沉沉、孤僻高傲的感觉……这幅猛兽图,戾气太重,容易引起血光之灾。选择客厅的挂画,宜选择寓意吉祥的画作,如‘百鸟朝凤’‘百骏图’‘九鱼图’等……” 长安站在他背后,轻声请示道:“少帅,您是不是觉得这画有问题?” 岳慎远定了定,往后退了两步,将眼前这幅色彩鲜艳、描金铺银的卷轴画看了一遍,抬手道:“看着不舒服,收起来拿走。” 长安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趁着岳慎远跨着步子走远,身子往后一仰刚想问问不远处的邵程颐觉得这卷轴画有没有问题,一眼瞥到了邵程颐又插着腰跟赵沐秋眼对眼、鼻子对鼻子斗起嘴来,两不相让,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默默地取下了墙上的卷轴画。 花了一整天查看了五个杀人现场,最后去了一趟停尸间查看了尸体。几个人终于身心疲惫,几乎没什么力气再去咒骂是哪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下狠手、如此虐杀二十几人了。 回到公馆休息了一个时辰,几人重新聚在饭厅里,准备一面填饱肚子一面讨论调查进展。 饭桌上摆了好几道长沙百年老店玉楼东的看家名菜:有外焦里嫩麻辣鸡,被赞为“牛中三杰”的脆嫩香滑的发丝百叶、红煨牛蹄筋、烩牛脑髓,肥而不腻、肉质酥烂的酱汁肘子,软糯柔滑、醇香适口的祖庵鱼翅,酸辣鲜香、香油爆炒的东安子鸡,口味咸鲜、金黄油亮的湘味红烧肉,色泽红亮、咸甜适口的腊鱼、腊肉、腊鸡合体的腊味合蒸……一道道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叫人欲罢不能。 还没开始讨论案件内容,饥肠辘辘的几人各个挽起袖子,抢着吃菜灌酒,狼吞虎咽。 正吃得尽兴,长安从饭厅门口的花鸟屏风后面绕了过来,走到岳慎远身后附耳说了几句话,让难得有胃口的岳少帅竟把筷子和酒杯都放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慎远兄,有急事啊?”赵沐秋嘴里啃着一大块牛蹄筋,含含糊糊地问道。 这个时候,坐在他一旁的理查德也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来。 第43章 赵沐秋一脸莫名,转过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位风流倜傥的青衣俊朗道士携同一位眉目如画身着雪白色长衫的长发美男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两人都品貌非凡十分耀眼。 赵沐秋嘴里的牛蹄筋吧嗒一下掉在了碗里:“洛……洛公子。” 第二十三章 唐卡杀人 大圆桌上铺开一张巨幅的华夏地图,川贵湘的成都、贵阳、长沙以及周边重城巴县、镇远、衡阳等地,只要是发生过类似离奇命案的都被画上了红色的圈做了记号。 诸人围着圆桌正襟危坐,手里传递着几十张黑白照片,都是理查德在命案现场拍摄下来后抓紧时间洗出来的照片。 赵沐网秋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眉间皱成了“川”字:“哎,怎么一点头绪都没有!” 仡楼:“我检验了所有尸体,没有发现蛊虫活动过的气味与痕迹。” 曾元禾:“据属下判断,没有尸体变异,没有特殊的尸毒留下,尸体没有特殊外伤。” 赵沐秋紧接着说道:“是啊,没有被刀刃枪械划破击中的任何伤口,也没被拳头劈掌所击打,每一具尸体都是由内而外一次性大放血,骨骼碎裂得更是莫名其妙!” 理查德问道:“你们华人中会不会有一种绝世武林高手,隔空就能将人击杀,用内力震碎受害者的内脏骨头,导致对方失血死亡?” 赵沐秋忍俊不禁笑了出来:“你这洋鬼子倒是异想天开啊!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你!” 这时候沉默了半天的岳慎远开口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赵沐秋眼睛瞪得像铜铃:“慎远兄,你开什么玩笑?” 老华山派掌门人陈书贤也点点头表示同意:“诚如岳少帅所言,我也见过此类高手,不说隔空劈山吧,就算是你站在百尺之外,他也能将你劈飞。”他见赵沐秋的脸看上去像吞了只活蟑螂,不忍心玩笑开大便又补充道:“不过,想必少帅也是看我们气氛太严肃,开个玩笑罢了,毕竟一流高手极为罕见,怎么能够短时间内杀死这么多人?” 赵沐秋呼了一口气,拍拍胸脯表示后怕道:“你们可别吓我,若是谭夏桀能网罗到全天下的一流高手,那咱们夜里别想睡觉了,指不定哪一天晚上脑袋就被摘走了。” 岳慎远冲他瞪了一眼:“百病从口入,百祸从口出。” 赵沐秋被他凌厉的眼神所震慑住,怯懦道:“知……知道了,我这不是看屋子里都是自己人嘛,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大伙儿不要当真。” 洛九衣指着照片里的一点,轻声叫陈书贤看,岳慎远也同时转过头去盯着他,他不敢抬头对上岳慎远的视线,只顾低着脑袋往陈书贤身上凑,一不小心就撞入了陈书贤怀里:“哎哟。抱歉陈大哥。” 陈书贤忙放下手里的照片,轻揉洛九衣的脑袋:“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啊?” 洛九衣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陈书贤当成小孩子哄,直接挥手打掉陈书贤正在揉弄自己脑袋的手:“没事!我叫你看着两张照片啦!这两幅卷轴画!很奇怪!” 陈书贤看到他闹别扭,暗暗发笑,顺着他的话仔细瞧了两眼他手里的照片:“哦,居然在中原之地有人供奉摩诃迦罗,胆子倒是不小呵。” 赵沐秋赶紧凑上去一把夺走照片:“哪里哪里?给我瞧瞧!啊!这啥玩意儿?六只手臂!三个眼睛!脖子上挂着人头骨大念珠!头上戴着骷髅头冠!这是妖魔吧?哪是佛像啊!” 理查德走上前,把手里另外几张映着卷轴画的照片也摊开在桌上,双手抱胸道:“我在西域藏地见过这类卷轴画,这是西藏地方本土的佛像画,叫做‘唐卡’。起源于七世纪的吐蕃时期。相传法王松赞干布用自己的鼻血绘制了一副吉祥天母女神像,果竹西活佛看到了这幅女神像后,将它作为装藏放在神像里,受万人朝拜。” 洛九衣很是好奇,看向理查德:“理查德先生是说,唐卡是藏传佛教的教徒修行时朝拜的佛像画吗?” 理查德微笑地点头:“洛公子真是聪明人。对于藏传佛教僧尼们来说,唐卡乃是修行时必不可少的用具,礼拜唐卡可以获取功德。人们通过观看唐卡,可以引发关于佛像义理的联想。有钱的在家信徒也会请画师绘制唐卡,并且加以供奉。有人还亲自做画,奉献给藏地的寺院来装饰殿堂。” 岳慎远微微向后仰,吩咐长安:“去把那副唐卡取过来。” 长安:“是!少帅!” 理查德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赞道:“岳少帅料事如神哪!实物可比照片清楚多了。” 长安取来唐卡,垫着凳子,将唐卡高高地悬挂在墙壁上供众人查看。洛九衣等人一一离开大圆桌,聚集在唐卡卷轴画的周围。 岳慎远简单补充道:“这幅是命案现场拿过来的,透着一股邪性,莫用手碰。” 他话刚落下,赵沐秋的手指就触碰了上去,一股淡淡的黑色雾气从画里冒了出来,沿着赵沐秋的两根手指席卷而来,仿佛是要倾吞了画前的赵沐秋。 “哇哇!”赵沐秋看不见黑色雾气,只觉得一丝透彻心骨的寒意从指尖传来,转眼间就整个手臂冻得发麻,他吓得哇哇大叫:“哎呀!有妖气!” 洛九衣还来不及上前去,站在后面的陈书贤已迅速出手。只见陈书贤踏着罡星斗宿之禹步,无名指和小指弯曲、拇指压在该二指的指节上、食指中指并拢伸直形成“剑诀”刷刷两下空中流畅地画出一个符文,诸人面前金光一闪而过即刻消失在赵沐秋的手上。那金光包裹住了黑雾,黑雾在金光的熔合之下不甘心地挣扎一番却又疾速淡化消失殆尽。 第44章 赵沐秋急退数步差点往后摔倒,还是靠离他最近的邵程颐伸出手臂托住了他后背,他稳住身形,额上已经冒出了不少冷汗,喘息几声后才站直了身体向邵程颐道谢,邵程颐不自然地点点头。然后赵沐秋朝陈书贤面前走了两步,抱拳致谢:“多谢陈掌门出手相救。” 陈书贤谦和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洛九衣面向赵沐秋道:“小王爷,你伸手出来,我替你把把脉。” 赵沐秋仍然有些后怕,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洛公子,叫我赵兄即可,那就麻烦了。” 洛九衣伸出白玉一般的纤细手指搭在赵沐秋的脉门上,诊脉后道:“不严重,祟气入侵过人体会产生阴毒,不过你身体底子好,稍后我给你写个方子,吃上几服药就会好。” 赵沐秋这才安下心来:“好。好。多谢。” 理查德为大家讲解画上的佛像:“这便是摩诃迦罗。又意译为‘大黑天神’。该神本是婆罗门教湿婆的化身,后为佛教吸收而成为佛教的护法神。特别是在藏秘宗教中大黑天是重要的护法神,是专治疾病之医神与财富之神。藏传佛教认为大黑天是大日如来降魔时呈现出的忿怒相。有六臂、四臂、二臂玛哈嘎拉三种。大黑天信仰在西藏地方十分普遍,十几年前俄罗斯探险家科兹洛夫在黑水城遗址发掘出一批西夏文物,其中就有大黑天刻本,可见大黑天对藏传佛教影响深远。” 陈书贤也补充道:“传说元朝时藏传密教开始传入内地,大黑天首先得到了忽必烈的崇信,成为了蒙古军队的保护神。蒙军征战时常把大黑天带在军中,作战前必先祈求于他。” 洛九衣道:“据说皇太极曾得到了一尊蒙古察哈尔部的纯金制作的大黑天像,特地建造了寺庙供奉。清朝入关后,北平也建过大黑天庙。我师父便在北平东城区见过一座玛哈嘎拉庙。就建在多尔衮住宅的旧址。” 理查德频频点头,伸手远远指着画像解说:“诸位请看。这大黑天身体蓝色,身穿虎皮,脖子挂五十颗人头骨大念珠,戴五骷髅冠。他身上有许多蛇,头顶也以蛇束发,脖子上有一条大花蛇直垂而下,手腕和踝骨也缠着黄白相间的蛇。这些装饰都是表示对龙王的降服。他中间两手置于胸前,左人骨碗,右月形刀。” “上面的右手拿人骨念珠,左手拿三叉戟,表示他要戳穿天上地面地下有情的关系。下面的右手拿手鼓,以勾招女妖,将其降服,左手拿索,一端是金刚杵,一端是钩子,表示勾缚一切妖魔。站立的姿势为,右腿屈,左腿伸。背后有火焰背光。” 众人听得入神,无一人出声打扰理查德的讲解。 理查德继续道:“大黑天也被称为是‘魔神’。我听说召唤大黑天需要一种特殊的法器—是由喇嘛的手指骨和眉轮骨的骨头制成的嘎巴拉人骨念珠。” 赵沐秋:“怎么听上去这么邪性啊?这是神吗?怎么像是妖魔鬼怪似的?” 理查德:“信奉藏传密教的信徒可不会觉得邪性。他们反而认为,人骨念珠是灵物,可以增加功德,也能助长道业,护主人于危难之间,可使死者安息、生者平安。” 赵沐秋不屑地撇撇嘴,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邵程颐也是同一副表情、动作,第一次觉得跟她心有灵犀一点通。邵程颐也看向他,怔了怔,竟破天荒地朝他坦然笑了笑,赵沐秋顿时就耳根发红了,局促地左右张望,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两,才故作镇定,干咳一声。 理查德突然看向岳慎远:“对了,请问少帅是如何得知这幅卷轴画有问题呢?” 众人一听,脸上都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来,目光一一转向岳慎远。 岳慎远伸出一只没有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五指微微收拢:“这一幅唐卡用的不是普通画布,而是—人皮。”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都又是惊鄂又是恶寒,步调一致各个都往后退了数步。 洛九衣退后两步,几乎就要撞在陈书贤的胸口,蓦地被岳慎远长臂一揽搂在了怀里。洛九衣刚要道歉,抬头便撞上岳慎远那双深邃坚毅的眼眸,一下子愣怔在原地。岳慎远收紧了手臂,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细腰,两人看上去姿势十分亲昵。一个脸皮厚,舍不得放手,一个脸皮虽薄却因想到了橘子洲头老宅的一封封情诗,竟也舍不得挣开。 幸好赵沐秋叫陈书贤、邵程颐、曾元禾、仡楼轮番上阵查看是不是人皮画卷,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人暧昧的动作。 确认是人皮作画之后,他们更加确定这次的案件是江湖上的奇人异士下的手。于是几人商定分工合作,一部分人搜集其余的唐卡,另一部分人查找收购贩卖唐卡的可疑人物,以便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凶手。 快到深夜子时,众人才散场。离开之前,岳慎远叫长安收起唐卡装在盒子里,陈书贤拿出一张明黄色符箓贴在盒子盖上,以防唐卡里的祟气跑出来。 第二十四章 心甘情愿 公馆西邻有座古禅寺。陈书贤与方丈有一些交情,便设榻在寺里居住。寺里的僧人,安置了陈书贤和洛九衣二人住在大悲阁。这阁子向着南面,朝东设有神像。隔出西首两间房,设有月窗,紧对着佛龛,另一端是做佛事的人吃斋的斋堂。 洛九衣的厢房临着门有关羽关圣人提着青龙偃月刀的立像,极为威武。园中有一株银杏树,树荫覆满大悲阁,夜静时分,风声狂莽如吼。 第45章 洛九衣伸出冰凉的手指抚了抚青龙偃月刀,忽然之间肩上被披上了一件绣有白梅的朱红色丝绒斗篷,朱色兜帽一盖上便称得他更是肌肤胜雪、眉眼精致。 闻到那人靠近时携来的混着雪松、檀木香的冷香,洛九衣屏气敛息,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回了橘子洲头老宅?”岳慎远一开口低沉和缓的嗓音撞进他耳朵,撞裂开了他好不容易拼凑完整的一颗破碎的心。 “我不认你事出有因,你愿意听我解释么?”岳慎远见他一下子落泪不止,脸色都变了,一把将他搂入怀中,一遍遍轻抚他后背安慰着:“别哭,都是我不对,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道十次百次都行,只要你不哭我能做任何事情。” “手怎么这么冷?可别再病了,跟我回屋子里去。”岳慎远见他微微点头、轻轻啜泣,忍不住轻声叹气,这一刻真真切切悔不当初,简直想要给自己胸口捅上几刀。 洛九衣被他打横抱起,紧紧抱住,便跟小时候一样伸出细细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脑袋靠在他肩上依偎在他怀中。此时的他只怪自己不争气,只要岳慎远给他一丝温暖一丝希冀,他都会自愿贴上去为岳慎远不顾一切粉身碎骨。 厢房里升起炭火,不一会儿就暖和起来。岳慎远将洛九衣轻轻地平放在软榻上,替他盖上两层被子,紧接着又坐在床前握紧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之中替他暖手。 岳慎远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哭红的眼角,倒是把他看得害羞了脸转过去对着墙角。岳慎远俯身贴在他红透了的耳垂边低声道:“再哭我可就要亲你了。” 洛九衣一惊,顷刻转过脸来,两眼带含薄怒瞪向这位图谋不轨的登徒子。 岳慎远轻笑:“跟小时候一样,红红的眼睛像只乖乖的小兔子。看着就想咬上一口。” 洛九衣脸上发热,嗔道:“你敢!” 岳少帅在他面前向来是不要脸皮的,早就蠢蠢欲动的他还不等洛九衣反应过来就一口含住了洛九衣淡无血色的薄唇,轻轻咬着啃噬着。 洛九衣瞪大了双眼,脑袋放空,吓得一动不敢动,双手还被紧握着,只觉得全身发软。 “此道美味只有天上有,人间难有几回寻,我岳慎远恐怕是命太好,才能採撷得到。” 洛九衣睁开眼的时候脑袋还有点云里雾里,半天才反应过来被他的阿远哥哥一言不合就轻薄了去,心里既是惊讶又是紧张,还有丝丝缕缕的甜蜜涌到了心口。 岳慎远与他隔着一根手指长的距离,继续伏在他身上,开口道:“九衣,你身子刚好,实在不宜大悲大喜,其他事我们明日慢慢说,你早点睡罢。” 洛九衣时隔十年多,终于听到他再次唤了自己的表字,心里欢欣不已,嘴角勾起羞涩一笑:“我不累,我要你陪我。” 岳慎远心里也舍不得离开他,又靠上前一些:“那我等你睡着后再走。” 说完就坐起身脱掉笨重的军靴和军装上衣,毫不见外地掀开被子就钻进被窝,长臂一伸便将柔若无骨的洛公子搂在了怀里。洛九衣把脑袋埋在他温暖结实的胸口,像小时候两个人睡在一起时那样伸出手抱住了岳慎远的腰背,自己仿佛一下子就被阳光包裹住了,温暖惬意,安心舒适。 岳慎远熄灭了烛火,借着火炉里的光芒低头看向洛九衣,正好对上了洛九衣抬起来的一双清澈雪亮的明眸,那双眼睛包含着羞涩、期待、怀念、信赖乃至更多情绪,看得岳慎远整个人都轻轻飘飘,心中一荡,眸色加深。 洛九衣很快就发觉了紧贴在小腹周围某个物事坚硬如铁顶着自己,对面的身体也热得发烫。他吓得身子往上一拱,脑袋咚的一下就撞在了岳慎远挺直的鼻梁上:“嘶—” 洛九衣慌得上前给岳慎远撞伤的鼻子吹气:“呼……呼……还疼吗?对不起阿远哥哥。” 岳慎远声音嘶哑地问:“你叫我什么?” “阿远哥哥?” “我等了十个春夏秋冬。才等到你这一声‘哥哥’。每一次你叫我‘少帅’,我都觉得不舒服。” “那也怪你。谁叫你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我?还是不敢认我?”洛九衣打趣道。 岳慎远顿了顿,竟开口承认道:“当初的确是我不敢认你。” 洛九衣十分疑惑,打定主意要搞明白怎么回事,否则今夜根本就睡不着了:“阿远哥哥为何不敢认我?莫非有人下了绊子?还是我师兄威胁你不让你认我?” 岳慎远松开他,在软榻上坐起身。洛九衣见他一脸慎重如临大敌的模样,更是奇怪得很,忍不住脑子里设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理由:比如说少年岳慎远找到母亲后,母亲告诉他他早就有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不能再找其他人了。又比如说,岳慎远向母亲告知想娶男子为妻,母亲气得大病一场以死相逼,他只好相逢也装作不相识。 岳慎远见他心神不宁,乌黑的眼眸变得空洞洞,也顾不得男人的自尊心了,豁出去道:“你十二岁那年,我察觉了对你的心意,对你许下誓言……” 洛九衣怯怯地打断他:“你为何不告而别?” 岳慎远闭了闭眼睛,才开口:“只怪我当初少不更事,年少轻狂,做事不懂分寸,害了你。” 洛九衣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你走了之后我好像连发了几天烧才醒过来,而且不记得为什么会生病,难道说是你……恶作剧?” 第46章 岳慎远深深地望着他的眼:“何止是恶作剧,更是罪大恶极!你知我天生纯阳之体,体内火气旺,那年开始练一套心法内功,容易激发冲动,频繁漏丹,所以夜里我根本不能跟你同处一室,梦里全都是你卧在我身下……那日、你让下人炖了参茸乌鸡汤、煮了杜仲党参乳鸽给我增补,夜里我实在受不住,便诱骗你说要学师父师娘练功,把你带到了一处温泉地,吃干抹尽。” 洛九衣愣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开口:“所……所以我是被你……那个了才连续发烧好几天一直没有好?还忘了这一回事的?” 岳慎远重重的点头:“你那时候还是个小童子,身体尚未长开,我就对你做了那么混蛋又残忍的事。一是无颜见你。二是怕你恨我。” 洛九衣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全身的热血往头上涌,喃喃道:“原来这是真的……我还以为是我太想你了做了春……梦,在温泉里和你……行……鱼水……之欢……” 岳慎远蹙着眉头,取出了藏在腰间的金色匕首:“我任凭你处置。是我对不住你。我也不奢求你能轻易原谅我。但,若是可以,我还是想恳求你给我一次留在你身边的机会,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洛九衣气极反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匕首,刀尖佯装对着他下半身:“那本公子就把你的作案工具给割了吧?” 岳慎远一点也不担心,反而安下心来,眉头舒展开,眼中都是笑意,他倾身上前,在洛九衣耳根子处吹了口气:“你可舍得?这可关系着九衣公子的终身幸福呢。” 洛九衣脸腾地红了,一把推开他:“你!你不要脸!” 岳慎远扑上去抱住他,死死地拥在怀里:“老天待我不薄,我赌的就是你的‘心甘情愿’。” 洛九衣红着脸:“你……你这个坏人!师兄说的没错,你这人性格难以驾驭,性情冷漠,固执又狡诈多疑,苛刻又野心勃勃,不懂得珍惜感情和宽容他人……” 岳慎远轻笑一声:“不错,我岳慎远不坦率、狡猾、虚伪,是个坏男人。不过,却能让你这个秉性纯真、慈悲为怀、惊为天人的翩翩佳公子死心塌地,是不是?” 洛九衣又急又气,握起拳头砸在他宽阔的后背上砸得砰砰响,而被砸的岳慎远反而心满意足的不得了,恨不得当即死在洛九衣的怀抱里。 两个人抱了好久才缓缓松开,双方眼里满满的都是热切滚烫的绵绵情意。 洛九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男子的?我还以为你一直误会我是女子才会说要娶亲什么的……” 岳慎远:“一开始就知道。我自小就练武,我们会根据人的颅骨、眉弓、枕外隆突、下颚角等骨骼方面判断男女性别。你可知,男子的耻骨部位比女子高么?” 说罢岳慎远就不客气地将手往洛九衣的小腹下部、大腿内侧摸去,被反应迅速的洛九衣一掌拍掉了,洛九衣涨红着脸怒斥:“干什么你!” 岳慎远轻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继续一本正经地说着:“我查过了,是你祖母专横跋扈、重男轻女,在你母亲怀上你的时候就放话说,若是嫡长子便一定要放在身边自己养着。你母亲不舍得放手,生下你后便谎称你是女儿身,让你蓄长发,给你穿女童装。直到数年后你祖母过度吸食鸦片病逝之后,你才恢复了男子身份,只是保留了蓄长发的习惯。” 洛九衣:“是啊,幸好我娘将我养在身边,我才没有受到迫害。我们图门家族里,有一个权势滔天的亲王,他荤素不忌,特别喜欢玩弄养尊处优的小公子,若祖母知晓了我是男子,恐怕我也难遭毒手,活不活得到今天更是难说了……” 岳慎远握住他的双手:“我也感谢你母亲。多亏了你母亲,我才能遇见你。” 洛九衣:“人各有命,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我还没问你,你那未婚妻是怎么回事?我先声明,我洛九衣遵从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绝对不会跟别人共享你!” 岳慎远:“你十三岁生辰那日,我送你的玉佩还在不在?” 洛九衣:“当然。”说着便从领口将挂在脖子上玉佩取了出来,那玉佩灵气逼人、浑体通透、晶莹洁白,是一枚上佳的羊脂白玉。平面双雕,以凤为主体,凤在上,龙在下,凤冠直立,英颈回首,龙为腾跃状,主体花纹由云纹和鳞纹组成,龙凤合体,顾盼有致。 “你瞧。”岳慎远也从怀里掏出一款相似的玉佩,那玉佩翠绿欲滴、浑然天成,是一枚质地上乘的翡翠,亦是平面双雕,以龙为主,龙在上,凤在下,龙凤合体,相映成趣。 第二十五章 人骨念珠 洛九衣接过翡翠玉佩,对照了手里的羊脂白玉玉佩,不由得怔住了:“这玉佩……难道说是青白一对?” “龙凤玉佩。是我的家传之宝。母亲叫我送给心上人,说送了那人,那人便是我夫人。” 洛九衣嘴角刚刚上扬,不一会儿又垮了下来:“可我是男子,你娘肯定不会同意的。” 岳慎远闷声笑道:“你倒是比我还担心。早前我就是怕你不能接受男人,才一直装作不知道你是男子,执意要娶你为妻。如今明白你的心意,也便直言了,不管你是男是女,你图门九衣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人。记得我在月老祠前的誓言么?‘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你我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第47章 洛九衣心里感到一阵熨贴,全身像是被温泉包裹了一般,暖洋洋的,身子也轻盈地像浮云一般要飘起来似的。 岳慎远见他眼眶发红,也喉咙发紧,哑着嗓子道:“我认定你了。从今以后,我岳慎远的余生只有你一个。不会再有别人。如你所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洛九衣抽了抽鼻子,轻轻抚摸着两块龙凤玉佩,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图门玉卿怎么回事?是我远房亲戚么?” 岳慎远伸出手指轻刮他的鼻梁,笑答:“原来是个小醋瓶。放心吧,只是一笔交易而已。我答应她父亲,在她十八岁被迫远嫁之日,借军官身份假装抢亲接她走即可。” 洛九衣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打破沙锅问到底:“她父亲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岳慎远:“还是瞒不过你。在你十二岁被外祖父接走之前,你爹的几房姨太太们伙同你家的叔伯,为了筹钱买鸦片,起了龌龊心思,想要把你卖掉。” 洛九衣一脸难以置信:“卖给那个亲王?” 岳慎远握住他双手:“不错。就是图门一族那个混账亲王。别怕,那人已经被我杀了。” 洛九衣:“啊?” 岳慎远:“怪只怪,那混账对你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些个姨太太、叔伯们,我也给了他们一些小小的惩戒。” 洛九衣叹了口气:“所以,是图门玉卿的爹向你告密,让你提前阻止了这件事?” 岳慎远:“嗯。图门家的老家伙并不是大发善心,只是求我答应他一个条件,保住他女儿,阻止图门本家一个七八十老头强娶图门玉卿这件事。” 洛九衣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怎么觉得,图门小姐对你……” 岳慎远:“你管别人作甚。我还没怪你招蜂引蝶,前有赵沐秋,后有陈书贤。” 洛九衣脸一红,瞪着他:“胡说!我哪有!” “看我怎么罚你!” “咿呀!哈哈哈哈!你别……放手!哎你别碰那里!嗯哼……” 笑闹声很快随着一声婉转的呢喃声消失在禅房里。门外的关二爷提着青龙偃月刀立得笔直,身姿挺拔威武,两耳不闻窗内事。 翌日。 洛九衣睡到了日上三竿,陈书贤有点担心,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半夜似乎听到了他的抽泣声。洛九衣闹了个大红脸,低头闷声道,嗯,做了噩梦。他无比庆幸岳慎远公务繁忙,一大早就离开了禅院,否则被陈书贤看到了两人一早同在房内,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暗暗责怪那人不知轻重缓急,没完没了地折腾,磨得他两腿根内侧红肿疼痛。 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有一个遇害者的管家说,在主人死亡前一夜,深更半夜听到了尖利刺耳的笛声。巧的是,这家主人正是在家里悬挂供奉大黑天唐卡的长沙一富商。赵沐秋派了一队人去死者家里搜查,在佛龛后面找到一串古朴圆润的念珠。 赵沐秋吃一堑长一智,不敢伸手去摸,将念珠放在木盒子里远远观望:“你们看看,这念珠是不是你们说的高僧骨头制成的人骨念珠?” 陈书贤:“人骨念珠是密宗的无上法器,使用大成就上师的梵顶骨、也就是天灵盖骨中间最厚的骨头或者眉心骨制作而成的。上师们一生修行,将愿力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梵顶。用这种人骨念珠念咒语的话,极具加持力,念咒功德福报会增至千百倍。” 理查德:“制作一串需要得到一百零八位上师的顶骨,非常的难得。现在大多所谓的人骨念珠都是牦牛骨经过做旧、药材熏制冒充的。除了上师们手中的是真品,在西藏地方也很难买的真的。” 赵沐秋:“什么啊!原来是假货!害我心惊胆战的!”于是几步上前就要伸手去拿。 “别碰!”洛九衣睡了个大懒觉,刚刚爬起来吃了些朴素的清粥小菜,这才姗姗来迟。他一进公馆的小偏厅,就看到桌案上木盒子里一股黑色雾气袅袅升起,急忙出声阻止冒冒失失的赵沐秋。 赵沐秋吓了一跳,手却比脑子快,手指一触到那念珠,只见念珠嗖的一下自己套上了他手腕上不动了。这一幕把当场数人都吓懵了。 赵沐秋吞了口水道:“这、这、这、怎么是活的?哎怎么摘不下来了?快来帮帮我!” 洛九衣加快步子跑上去,挤到陈书贤、理查德的旁边,便目睹了祟气重重的念珠紧紧箍住了赵沐秋的手腕,赵沐秋用另一只手扯了半天没扯动半分。 陈书贤贴了一张明黄色的镇鬼符箓在念珠上面,念珠才停止了散发黑气,稳稳当当地缠在赵沐秋手腕上不动了。 陈书贤摇摇头道:“此乃开过光的人骨念珠,里面似乎是加持了一道咒力,单凭蛮力,恐怕是没办法摘下来的。” 洛九衣上前两步:“我试试吧。” 陈书贤伸手一拦:“你身子刚刚痊愈,不可莽撞。” 洛九衣伸手查探了一下赵沐秋另一只手臂的脉搏,又见他脸色尚佳,轻叹口气:“好吧。看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找出真凶,只有人骨念珠的主人才知道怎么解开这道咒力。” 赵沐秋眼巴巴地望着他和陈书贤道:“我一直戴着这人骨念珠会怎么样啊?你们不是说过,人骨念珠是用来召唤魔神大黑天的嘛?万一招来横祸可如何是好?” 陈书贤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去看理查德,理查德点点头道:“你不是信徒,也没有高深的法力,轻易是无法召唤到大黑天的。” 第48章 赵沐秋闭了闭眼睛,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我艹怪我手贱,非要去摸这玩意儿!” 晚上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理查德又给大家普及唐卡的知识,各个都表示兴趣盎然,听得专心致志。 “通常绘制唐卡的颜料由纯天然的矿物制成,色彩鲜艳,历久弥新。颜料有金、银、珍珠、玛瑙、珊瑚、松耳石、孔雀石、朱砂等珍贵矿物宝石,及藏红花、大黄、蓝靛等一些植物。绘制过程也颇为繁琐复杂。需要经过诵经备料、绷展画布、打磨布面、上色、晕染、勾勒线条、铺金描银、开眼、缝裱,最后一步是请高僧开光。” “唐卡佛像众多,最著名的便是千手观音、释加牟尼、普贤菩萨、不动明王、文殊菩萨、绿度母、大威德金刚、黄财神、药师佛、大黑天这几种。” 理查德又给大家说起他在藏地寺庙里看到的“嘎巴拉”,一种人骨制成的鼓楼鼓,在法/会上演奏时和金刚铃并用。说是十六岁童男、十二岁童女头骨制成的法器,蒙以猴皮。藏秘宗教认为,头骨藏有人全部的灵魂力、生命力,魔神天舞者达基尼的形象便是手托头骨碗,能把难以摆脱的死者灵魂带上天。 陈书贤也给众人说明开导:“藏秘宗教是印度教、苯教、佛教三者合一的产物。在藏秘解释中,只要被佛法所降服,异教形象也可进入藏秘神宗。由于这个宗教神宗中,可供驱使的异教形象们大多是恶魔,有着杀生本性,想要驱使其效力,就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赵沐秋道:“我怎么觉得,你们几个是故意在大晚上说这么恐怖的事情的吧?” 洛九衣轻轻皱眉,问道:“嘎巴拉什么的够惨绝人寰了。还要付出什么代价?” 陈书贤看着他道:“代价就是,要献上这些恶魔喜欢的贡品。” 洛九衣和赵沐秋相视一眼,仿佛福至心灵,互相点头。 赵沐秋:“这些个达官显贵、军政要人有的曾经得了重病,突然过了一阵又好了。娶妻也都娶好几房,却是没几个有子嗣的,生了孩子多数也是夭折,看来这背后就是供奉给了密宗神明。” 洛九衣:“真真是泯灭人性。亲生子女的命竟然比不上自己的命,妄图用亲生子女的寿命来续命。也违背天道,为天道所不容。此等孽障终会遭到恶报。” “咚咚!”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内沉闷的气氛。 赵沐秋竖起食指,示意众人不要声张,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什么事?” 仡楼探出巴掌大的小脸:“小王爷,图门小姐和岑姑娘来找岳少帅,我跟她们说少帅不在,她们不相信。” 赵沐秋一眼便瞧见了立在门前的窈窕佳人、一身松石蓝旗袍的图门玉卿,眼睛一亮:“哟,是什么风儿将图门小姐给带来了?真使此地蓬荜生辉啊!” 洛九衣扫了一眼图门玉卿,只见她在秋风瑟瑟的天气里,竟只着一件开衩到大腿根的丝绸旗袍,露出两条修长雪白的大长腿,肩上披着一条柔软平滑的苏绣披肩,领口半露出精致的锁骨,胳膊也是白得如雪,脸上则是略施粉黛、淡扫蛾眉,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微微一笑楚楚动人。 图门玉卿眼含笑意,声音温柔甜美:“请恕玉卿失礼了,因为有点急事想找少帅,冒昧打扰到了诸位。若是哪位能告知玉卿少帅的去向,玉卿感激不尽。” 洛九衣这回仔细地打量了图门玉卿的容貌,眉眼之间果然和自己有三分相似。 我不喜欢她……洛九衣悚然一惊,他发觉自己竟对图门玉卿产生了很不舒服的感觉。 赵沐秋笑答:“图门小姐有礼了。慎远兄一早就因公务出了远门,至于去向,他也没留个准信,估计短时间内暂时不会回来。你有什么急事要帮忙的话,找我也行啊。” 图门玉卿低头想了想,才道:“多谢赵公子。玉卿偶然得知,少帅近来忙着破案,似乎是在搜寻熟悉藏地唐卡的人。小女子帮不上什么大忙,只不过恰好识得一位唐卡画师,是一名来自于藏地大昭寺的僧人,名叫钦莫·那措。” 这一句话仿佛一颗石子落入静水,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第二十六章 英雄救美 赵沐秋把图门玉卿以及她身后的岑青青两位女子请进房间,给她们安排位子入座。 陈书贤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是如何认识那个唐卡画师的?” 图门玉卿答曰:“我从小练字,擅长小楷体瘦金体,每日都会给本家的外祖母抄写佛经,有《心经》《金刚经》《大悲咒》《地藏经》等,至今未断,十数年来感觉到心灵荡涤,一心不乱,受益良多。于是若干年前我提出了想要学画佛像一事,父亲特地去江南武进拜访了第一画佛高手苏斋先生,求先生收我为徒教我画佛像。” 洛九衣道:“苏斋先生确实是才华洋溢的画佛圣手,我师兄收藏过一幅他的《无量寿佛》。” 赵沐秋紧接着道:“我在拍卖会上高价购得苏斋先生的达摩祖师图,收在库房。” 图门玉卿点头致谢,又道:“说来惭愧,小女子并无多少画画天赋,直到去年年底才学有小成。今年师父在他的画斋‘万佛楼’举办了佛像画展,我也受邀去观展。就在展会上发生了一件怪事,师父的画作中唯有一幅是释加牟尼,那图被一僧人看中说要买走,师父不肯割舍,那僧人忿忿不平转身离去。谁料第二日再也找不到那张释加牟尼画像。师父发动各路人手出去寻找,最终没有找回来,却是得知了那僧人是大昭寺来的唐卡画师。” 第49章 赵沐秋问道:“所以苏斋先生最终还是没有抓到唐卡画师钦莫·那措?” 图门玉卿道:“确实如此。一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偷盗者是画师钦莫·那措,二是去往藏地路途遥远,山一重水一重,山水茫茫,前路艰险,也不大可能为了追一幅画作跋山涉水去冒险。师父郁郁寡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作画了。” 陈书贤道:“请问姑娘,那画师的身份是如何得知的?你们怀疑过么?” 图门玉卿解释道:“师父的画展不是泛泛之辈能随意参展的,都要有足够的身份证明才能入内,一般都是爱画之人或是佛教徒居多。大多数都是故友或者说至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难得一见陌生人,因此对唐卡画师的印象特别深。” 陈书贤又问道:“那么当时见过那画师的人都有谁?能否请人提供画像供我们参考?” 图门玉卿道:“不瞒各位,我手头就有唐卡画师的画像,还是我师父门下的弟子亲自画的,没有九分也有七八分相像吧。青青,拿过来展开给诸位看看。” “是,小姐。”那名唤岑青青的女医者高挑窈窕,相貌平平,声音却如燕语莺声娓娓动听。 岑青青双手捧着一幅卷轴画踩着小碎步上前,将卷轴画搁放在桌上,解开绸带铺开画卷。洛九衣赵沐秋几人都靠近去看,见那画布上用水墨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男子,脸型仿佛刀切一般,有棱有角,高鼻深目,剃着光头,身披袈裟,可能是因为他身形瘦削,并无一般藏地汉子彪悍勇猛的感觉,也许因为长着一双薄唇,反而显得斯文平静。 赵沐秋喜上眉梢:“好,有了画像找人就容易多了,让他们多复制几分,撒网捕鱼。” ** 月光如水,树影婆娑,夜色正幽悄。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暖日明霞光烂。画图中,旧识春风面。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纤纤细指拨动琴弦,悦耳歌声绕梁三匝,在这静谧的夜色里像是细丝缠绕在心尖,牵动听琴者的心绪。 一曲罢,洛九衣鼓掌称赞:“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姑娘琴音荡涤胸怀,使人心旷神怡,回味无穷。” 图门玉卿抬眼看他,目光幽幽道:“表兄还是不愿认我么?我虽出自旁支,远远及不上表兄嫡长子的尊贵身份,可也是图门家族的亲骨肉。” 洛九衣愣是没想到这远房亲戚把他邀请来竟是想要认亲,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敛了敛长衫的袖子,垂下眼睫道:“我离开图门一族已久,跟着我娘改姓为洛,不再姓图门了。” 图门玉卿略微惊诧,眼中透出一丝凄凉:“果然同我父亲所说那样,表兄自小性子凉薄,家族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是置若罔闻、作壁上观,现如今脱离图门一族,自立门户。真真是冷淡又无情。” 洛九衣:“图门小姐是什么意思?”心道:我没得罪过你吧? 图门玉卿忽而轻轻一笑:“我图门玉卿生于书香门第,父亲是晚清举人,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后任赋税司司长多年,母亲亦是图门一族旁支的名门闺秀,尤擅笔墨丹青。我是家中三个孩子唯一存活下来的独苗,从小被视为掌上明珠,受到了父母亲的万千宠爱。我诗画双全、通晓音律,十五岁就有洋人买走我的淡墨山水画。我还会深谙昆曲,拜桂阳最老的昆曲戏班集秀班班主为师,演过《牡丹亭》《浣纱记》。” 洛九衣见她孤芳自赏,眉眼中都是骄傲自信,看起来面容竟比原先更艳丽几分。 图门玉卿嘴角上翘,眼神迷离:“我第一眼见到他,是在两年前的上海滩……” 上海地处长江三角洲前沿,东濒东海,南临杭州湾,西接苏浙,北界长江入海口,交通便利,腹地广阔,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晚清时期上海成为对外开放的商埠,并迅速发展成为远东最繁荣的港口和经济金融中心,被称为十里洋场。 民国时期的上海滩鱼龙混杂,各式人物纷纷登上上海滩大舞台,一些市井人物也通过自己的努力,横跨黑白两道,广收门徒,聚敛钱财。任何达官贵人到了上海都要去拜拜码头。 提起上海滩的黑帮势力,不得不说青龙帮杜安平和斧头帮梁漱石。 杜安平从小父母父母双亡,因身强力壮从老家漂泊到上海滩当起了人力车夫。他生性豪爽,为人仗义,慢慢在人力车夫中小有名气,后经人介绍十四岁加入青龙帮,到公共租界当起了华人探督察长,扩大了社会关系,学会了尔虞我诈、敲诈勒索,同时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富。 几年后凭借自己的关系,广收门徒,与人合伙开办百灵鸟舞台,开设贵耀茶楼等各类产业。他在租界被法国神父栽赃嫁祸差点丢了性命,被来上海谈生意的岳慎远、萧聿铭所救,因缘结交了岳慎远。此后他多次掩护东部陆军在上海滩的行动,协助运送物资和医药用品,拒当汉奸,救助伤病难民。 斧头帮梁漱石早年游手好闲,打架斗殴,与流氓为伍。后结识上海流氓季某,随季赴上海,混迹于妓院充当打手,后经人介绍加入斧头帮,成为小头目。他被人引荐结识了上海著名富绅唐从周,与唐合股开设了公司。他贩卖鸦片,逼良为娼,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第50章 上海一部分沦陷后,梁漱石公开投敌,沦为汉奸,大肆镇压抗日抗英法救亡活动,为侵华敌国收购粮食、棉花、煤炭、药品等战略物资,强行压价甚至武装劫夺。赵斯年指示军统局局长对其执行制裁,在唐从周儿子唐述清的斡旋之下逃过一劫,之后收敛了许多。 两年前的某一个仲夏夜,图门玉卿第一次跟着师父苏斋先生拜访长居上海滩的大画家鹭鸶居士吴伯韬。吴伯韬的儿子对图门玉卿一见钟情,为了讨好图门玉卿晚上邀她去百乐门喝茶跳舞。不巧喝得醉醺醺的梁漱石正从包厢里走出来,踩着歪歪扭扭的步子就撞上了从洗手间出来的图门玉卿,梁老色鬼一把就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刷地撕破了丝袜摸上了她挺翘的后臀,将她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大叫。 岳慎远正站在走廊的尽头抽烟,平时是不愿多管闲事的,不过图门玉卿惊慌失措的脸被走廊的水晶灯一照,眉眼竟像极了记忆中的图门九衣!岳慎远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几个跨步上前一脚踹飞了梁漱石,将两百斤的梁漱石踹趴下了。图门玉卿含着眼泪望过去,一眼便见到一个英俊挺拔、眼神犀利的军官,顷刻之间怦然心动,无法自拔。 每当图门玉卿回忆起那次自己被岳慎远救下的场面,心脏都会跳得异常有力,她抬头仰望明月,沉浸在回忆里:“自见过他那一天开始,我的心就像是跌进了深深的湖水,推不开躲不掉,心一直想往他身上靠。他的出现,身影占满了我的视线,我的每一个梦境。之前我从不相信一见倾心,但是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否定了我的看法。我的心,为他而沦陷,从此只为他而跳动。” 洛九衣情绪十分复杂,心里既是高兴岳慎远这位英雄魅力惊人、迷倒众美人,又是不高兴岳慎远四处散发荷尔蒙一不小心就招到了不甘寂寞的女人。所谓招蜂引蝶翩翩舞,流连忘返世人顾。 忽然,前一刻还是温顺贤淑、我见犹怜的小女儿模样,图门玉卿下一刻却是眼含讥讽、笑里藏刀:“传闻战国时期魏王有一男宠,其人长得比女人更婉转媚人,后宫美女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而且剑术超群,精通政治,外交和房中术,深得魏王宠爱。魏王曾因其一句话下令全国不得为自己介绍美女,违者灭族。魏王死后,又得新君宠爱。直到后来秦灭六国,这位龙阳君下落不明。或避世而归隐?世人不得而知。表兄可知?” 洛九衣微微蹙眉,听出了弦外之音,不动声色道:“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从来没有强迫,都是心甘情愿。姑娘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图门玉卿咬了咬薄唇道:“表兄真是好本事,凭借这张好皮囊,硬是将少帅那一副铮铮铁骨化成了绕指柔。我倒是不知,这男子居然也会使女子的狐媚手段,来魅惑少帅,若是害得少帅威名扫地,人人皆议少帅染上龙阳癖好,洛公子该如何收场?” 洛九衣实在是想不通眼前这位姑娘为何如此这般气势汹汹,步步紧逼抨击责骂,将“迫使铁骨铮铮的岳慎远染上龙阳癖好”这一罪名扣在他头上。他同图门玉卿勉强只算得上点头之交,图门玉卿为何能这样言之凿凿,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只淡淡地说道:“姑娘既蕙质兰心,秀外慧中,又风韵娉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必想求娶姑娘的才子俊杰很多吧?” 图门玉卿像是受到了刺激,抬手摘下头上的一根碧玉簪子啪的一下摔在地上:“我不要什么才子俊杰!我从小到大,愿意吃这么多苦成为人上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嫁个一个盖世英雄!” 洛九衣见她越发歇斯底里,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在老宅子里见到的那些个爹娶的姨太太,每每争风吃醋,便歇斯底里,唇枪舌剑,恨不得把对方撕成碎片。洛九衣心道:原来嫉妒心重的女子样子是这么丑陋不堪,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么? 图门玉卿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自己有多么深爱岳慎远,洛九衣单手扶额,越来越觉得头重脚轻,两鬓冒出了汗珠子,他心猛地一沉:糟糕,怕是着了这女人的道了…… 第二十七章 麻衣相术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 “呀……”,锣点一起,恍惚间听得远远传来一声,长长袅袅。 翩跹小步,悠悠登台,水袖流连道不尽风致楚楚,一唱三叹说不尽轻柔委婉。 昆曲起源于元朝末年的江苏昆山地区,是传统戏曲中最古老的剧种之一。其唱腔华丽婉转、念白儒雅、表演细腻、舞蹈飘逸,加上华美的舞台置景,受到了广大民众的喜爱推崇。 秦俊儒出身于书香门第,祖父显海道人早有才名,不仅于古文诗词颇精,而且通天文地理、医药卜筮诸书,三十多岁中进士,在金陵曾任太常寺博士,因触怒权贵后而辞官归里,潜心于戏剧创作,一生之中创作了多部著名的戏剧作品。 秦俊儒自小跟随祖父去戏院听戏曲,耳濡目染,喜欢上了昆曲。在祖父的支持下,他每每天不亮就起床练功,吊嗓子、压腿、劈叉、练腰、练眼功……时光如梭,这些年秦俊儒在舞台上有时是明媚靓丽的杜丽娘,有时是血溅桃花扇的李香君,有时是清雅出尘的林黛玉,有时又是倾国倾城的瑶芳公主…… 第51章 他的唱腔与表演都极为精致,扮相令人惊艳。既有出色的天赋,又有坚持与努力。在父母早逝、家道中落之后不得已进入尚云社,靠登台亮相唱戏谋生。没了后台之后,很快遭到了师兄弟的嫉恨,处处受到排挤,后因尚云社老板不敢得罪权贵竟将他推出去陪酒。 他不甘忍受军阀头子、富商大贾的污言秽语毛手毛脚,卖了祖宅后远走他乡,最终停留在了水城苏州城,被云游子收留。从那之后他一心只攻医术歧黄之术,不再接触戏曲。 直到秦俊儒二十三岁那年,在小师弟洛九衣十六岁的生辰。为了哄病榻上的小师弟开心,他翻出了压箱底的淡粉色绣花帔帛,绾发插簪,戴上水钻头面,扮成未出阁的娴静少女杜丽娘,唱了一段《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唱功虽不及年少时,也是华丽婉转,再加上婀娜多姿的身段舞步,看得小师弟拍手叫好,脸色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洛九衣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师兄曾经厌恶重拾戏子的身份,连最喜欢的戏曲都不愿去听了。不过是为了博自己病榻上一笑,放弃了心中的厌恶,扮起了青衣,在他面前咿咿呀呀地吊嗓子,学女子向他抛媚眼,让他在那刻忘记了病痛笑出了眼泪。 “师兄……”洛九衣喃喃地喊道,两眼半睁却没见到秦俊儒,入眼竟是莫名有点熟悉的朦胧的潇湘馆景象,有门有窗,回廊下挂着鹦鹉,纱窗外竹影吐翠,摇曳婆娑,偶一开窗,竹叶伸进屋里,清雅凄清。 “消磨却三生绮陌天,领受了半晌阳和境,一霎风光,做一霎凄凉景,可怜他谪下蓬山,移来绣岭,本来是孤苗悴叶恹恹损,禁他雨雨风风,酿就了红颜薄命,空留这护花幡拂护花铃,尚兀是送丁丁隔远声……” 听秦师兄说过,“黛玉葬花”唱得好的人会采用这样的低弦低唱,韵味醇厚,低回婉转,稍稍一用劲,就挑了上去,这样高低之间,增强了戏曲声腔的情感色彩。 图门玉卿本就是美人胚子,身材高挑,面貌清秀,扮出戏来妩媚艳丽,大眼睛双眼皮,脉脉含情,一个转身一个抬眼,就惹得观众拍手叫好。 洛九衣透过纱幔看过去,图门玉卿扮演的林黛玉,面前搁置着一张太师椅,太师椅上大马金刀坐着一个赭红色军装的男人。显然这屋子里除了纱幔后软榻上一动不动的自己,就只有那军官是唯一的观众了。图门玉卿单独为那人唱了一出戏。 洛九衣眨了眨眼,能看到那军官眉毛拂天仓,印堂接中正,双颧并起于峰峦。陈书贤告诉过他,若眉如新月,而拂天仓者,则其主聪明贤能,近贵也,若印堂宽隆,上接中正,而光润平泽者,利于官禄,若二颧高,其人有呼聚喝散之威也。 他声音洪亮,元气充足,鼓掌赞道:“好!玉蝶姑娘果然是个妙人儿!赏!大大的赏!” 图门玉卿曲膝谢恩,细碎步伐走上前,嫣然一笑:“荆将军,玉蝶这就告退了,还请将军务必好好享用屋里的另一个妙人儿,别辜负了玉蝶的良苦用心。” 赭红色军装的荆将军哈哈大笑,大手拍上图门玉卿的肩膀:“玉蝶姑娘有心了!很好!下去领赏吧!本将军不会亏待你的。” “是!谢荆将军。”说罢又伏了伏身,一边轻笑着一边走了出去,还特地关紧了大门。 大门砰的一下被锁上,洛九衣心尖一颤,想要挣扎却浑身都动不了。那荆将军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甚是威武雄壮,像一座大山似的,大踏步迎着软榻走上来,洛九衣心跳如擂鼓,与那荆将军双目俩俩对上的一霎那他的心脏几乎跳出了胸腔。 荆将军走到软榻跟前,居高临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猛地抬手掀开了薄被,洛九衣一下子闭上了双眼,下嘴唇咬得发紫。 等了好一会儿没再有任何动静,洛九衣颤颤巍巍地掀开了眼皮子,发现那荆将军退后几步,双手交叉在胸前,见他睁眼后才道:“原来是个带把的,还当是个女人咧。看你这样子,不是戏子伶人也不是劳什子小倌啥的吧?不过这幅绝色,老子一个不喜欢男人的看了也心跳得厉害。” 洛九衣努力了半天才从喉咙深处挤出零丁点声音:“这里……是哪里……” 荆将军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到圆桌前倒了一杯热茶,拿到软榻前的案子上放下:“来,喝一口润润嗓子,估计你也是吸了那小娘们儿的寐烟了,现在身上没啥子力气吧,再等会儿就好了。玉蝶那女人年纪轻轻可不简单,头上的空心簪子珠钗里时常装着寐烟的烟尘,一触到活人就会随着活人的呼吸飘进口鼻,大概有七八个时辰的药效吧。” 洛九衣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瞧着这位长得像只猛虎似的荆将军:“你……果然不是坏人?” “噗……哈哈哈哈!”荆将军听了他的话捧腹大笑,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烂漫,“这位小公子,恐怕是供养在深宫里的小贝勒吧?难不成姓爱新觉罗?啊哈哈哈!” 洛九衣被他笑得有些尴尬,耳根子微微发红,干咳了一声道:“玄门中人不打诳语,在下的的确确是八旗旗人后代,出自上三旗正白旗,旗主乃是努尔哈赤第八子皇太极。” 荆将军笑声嘎然而止,像是嗓子口被堵住了似的,一下子蒙住了:“皇?皇太极!” 洛九衣手指小幅度地抽动,指尖的力度仿佛又回了过来,他开口道:“可惜眼下被称作八旗子弟的,自清末开始名声就不佳,只贪图享乐,男的打茶围,蓄画眉,玩戏曲表演,赌博,斗蟋蟀,坐茶馆,一天到晚尽是忙着吃喝玩乐。就连女子也各有各的闲混过日子的法门。” 第52章 荆将军见他侃侃而谈,一点都没有身为人质的哆嗦害怕劲儿,眼里多了几分欣赏,不由地打趣道:“哎,我瞧着你这小公子虽然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看上去可不像是仗着祖上有功天天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嘛!怎么,还自称玄门中人哟?哪条道上的?” 洛九衣轻轻活动了几遍手脚,缓缓地从软榻上坐起身来,拿了个柔软的靠垫在腰上斜躺着,就算手指上没有玉扳指,腰上没有佩戴玉佩,妥妥就是一个贵气逼人小贝勒的样子,只差身边跪着一个垂膝盖的丫鬟、站着一个打扇子的丫鬟伺候了。 他端起茶杯斯斯文文抿了一口,才一面观察荆将军一面开口道:“福德天仓地阁圆,五星光照福绵绵。相貌须教上下停,二停平等更相生。” 荆将军眼睛一亮,抬起大掌朗声道:“哟!相术大师!先生但说无妨。” 洛九衣道:“福德宫位于天仓,即眉角之上,与地阁相呼应。阁下面上土星、木星、水星、火星、金星,即鼻、右耳、口、额、左耳各得其位,匀称均衡,一生福多禄满。天庭地阁遥相呼应,德行高尚,五福俱全。相貌者,先观五岳盈满,此人富贵多荣。次辨三停俱等,永保平生显达。五岳朝耸,官禄荣迁。行坐威严,为人尊重。” 荆将军听得连连点头,问道:“何为五岳?” 洛九衣答曰:“额为南岳,颏为北岳,鼻为中岳,左颧为东岳,右颧为西岳。五岳丰满的人富贵荣华。” 荆将军:“何为三停?” 洛九衣答:“从发际至印堂为上停,表示一个人早年的运气。从山根到准头为中停,表示青壮年的命运。从人中至地阁为下停,表示一个人的晚年运。” 荆将军:“妙哉妙哉。先生说尽了好话,怎么就没有不好的?荆某人不好的也想听听。” 洛九衣道:“眉粗带浊浊中清,友交忠信贵人亲。骨肉情疏生子迟,定须发达显扬名。” 荆将军挑起柳叶眉,疑道:“哦?此话怎讲?” 洛九衣:“阁下眉毛粗大,仿佛不很齐整,但眉形还算清晰。这样的人对朋友忠诚守信,有贵人相助。但,骨肉至亲之间关系生疏,得子较晚。” 荆将军听完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先生说的没错,拙荆身体一直不好,怀不上孩子。”又鼓掌赞道,“先生样貌灵秀,聪慧过人,不是显贵就是仙人,真是字字珠玑啊!我虽不是玄门中人,家父也曾拜入……” 只听哐当一声大门被撞开了!一个英挺高大的墨绿色军装男人风尘仆仆地闯进了屋子,大喝一声:“荆无命!!!” 第二十八章 斯人已逝 荆无命猛地从太师椅上抽身连退十数步,一张脸上五彩纷呈,半是惊讶半是惶恐:“我的娘咧!鬼门将军!” “少帅!”洛九衣拎起长衫的下摆就从软榻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朝着一脸怒气的岳慎远跑了过去,仰起笑意满满的脸扑进了他的怀里。 岳慎远伸出长臂将他一把勾住紧紧地搂着,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九衣,你没事吧?伤到哪儿了没?姓荆的有没有碰你?老子宰了他!” 荆无命匆忙摆手,使劲摇头否认:“哎哎哎,我可没碰他一根头发!你可别冤枉我了。” 洛九衣被岳慎远身上的冷香和淡淡的烟草味道包围,一颗慌乱的心这才沉下来,鼻子微微发酸道:“我没事,是图门玉卿给我下了寐香把我迷晕了,将我掳到此地,说要献给这位西北边防军的荆将军,幸好荆将军是个正人君子,在你来救我之前一直陪我聊天而已,没有害我之心。你别杀他。” 荆无命一愣:“啊?先生看出我是西北边防军的人啦?有见识啊!” 岳慎远哼道:“若不是略知道他的为人,他早就人头落地了。” 荆无命腆着脸慢慢挪步上前道:“别介啊,说起来咱们还是同生共死过的好兄弟嘛,当初在中蒙边境一起杀苏联老毛子杀日本关东军时,就属岳将军的‘幽冥独立军’跟荆某人的‘千里驹独立师’最出力,最后还是靠咱们两个师赶走敌军的是不是?” 岳慎远飞了一记眼刀给荆无命,冷声道:“谁跟你是兄弟?年纪比我大一轮多,好不容易才刚刚升到一级上将,干什么吃的?” 荆无命老脸一红,嘿嘿笑着打马虎眼:“这,这不是最近几年没仗打嘛!攒不了军功呗!” 洛九衣从岳慎远身上跳下来,眉眼弯弯看向荆无命:“真是稀奇,一个西北边防军的上将居然对东部陆军的中将客客气气,态度这么谦卑。” 岳慎远眼里终于有了一丁点笑意,上前轻轻刮他鼻子:“调皮。还不是因为他荆无命欠我一条命,心虚。” “哦?有这种事?” 荆无命抱拳行礼,憨厚一笑:“我荆无命对岳少帅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岳少帅一句话,义不容辞!” 洛九衣又问道:“可你们不是一条船上的呀,大总统不是打击东部陆军打击得很起劲么?” 岳慎远抓住他的手,紧紧攥在掌心:“政治上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只有相对的利益。为了相同的目标,有时候敌人也是可以成为盟友。在政治上,没有人的存在,只有思想的存在。没有感情,只有利益。在政治上,我们不说杀了一个人,只说清除了一个障碍。” 第53章 洛九衣点点头,目光炯炯地抬头看向岳慎远的眉眼,里面承载的都是倾心仰慕。那小鹿一般的黑眸只看得岳慎远心尖尖发颤,呼吸都加重了。 “少帅,人抓起来了。”长安想敲门发现门都撞裂了,只好干咳一声提醒屋里两个脉脉含情,含情脉脉两相望的人。 “带路。”岳慎远敛起心神,一手拉着洛九衣朝外面走,一边解释道,“你在长沙城三十多里外燃了陈掌门的符箓,我们赶到那里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还好我安排的人一直跟着你,没打草惊蛇。他们带你沿着湘江从长沙城坐船走水路,花费一整夜时间来到衡阳附近。” 洛九衣暗暗后怕:“一夜功夫我竟来到了两百多公里外的衡阳。”若不是岳慎远暗中派人保护跟踪,出了这么远的地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自己的行踪,怕是遥遥无期,到时候说不定已经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别怕。我在。”岳慎远温柔地抚摸他的后背心,贴在他耳边安慰他。 “小九儿!”陈书贤一身玄色罗织金线蟒袍,双手背在身后立在呼啸的冷风中。 “陈大哥!你也在!”洛九衣心里一暖,正要迎上去,低头一眼瞧见了浑身被麻绳绑起来、靠在树干上缩成一团的图门玉卿,她还是那副林黛玉楚楚可怜的打扮,红着眼睛,视线紧跟着洛九衣身旁的岳慎远,岳慎远一出现她的眼泪就像是掉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下。可惜,在场的男人没有一个觉得她值得怜惜疼爱。 赭红色军装的荆无命跟着岳慎远他们一起走出屋子,穿过长廊来到了庭院里。 岳慎远一个眼神都没舍得给图门玉卿,手指指着图门玉卿的时候像是指着一团脏兮兮的垃圾似的:“荆无命,说说看,怎么认识这个女人的。” 荆无命握拳抵在嘴巴上,清了清嗓子答道:“本名图门,表字玉卿,年龄十八,湘西高彝村人,满清贵族图门一族旁支嫡女,十四岁加入西北边防军,被培养成情报机关军统局二处一名女特务,外号‘玉蝶’,因其容貌出色,又善于在男人中斡旋,受到谭夏桀重用。” 图门玉卿瞳孔圆睁,不停地摇头否认,嘴里因为被塞着一团破布只能呜呜发声抵抗。 岳慎远还没开口,洛九衣不高兴了,快步流星走上前拽走她嘴里的破布,大声责骂:“你这坏女人!口口声声说爱慕少帅,说想嫁给他为妻,都是骗人的!害我以为你不过是个痴情女子,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才做错事!” 岳慎远陈书贤他们难得见到斯斯文文的洛九衣公子在人前气急败坏跳脚的样子,只觉得可爱的不行,连骂人都不会说狠话,忍笑忍得辛苦。 图门玉卿咳嗽咳了好半天才说得出话来:“荆无命!你竟敢出卖我!你可知晓,他们就是杀死你亲兄弟荆无情的杀人凶手!” 洛九衣一头雾水,仔细看了一眼身后的荆无命,见他兄弟宫浮出一丝灰色,又忽然消失了:荆无命的兄弟果然有死于非命之兆!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到荆无情是谁,半信半疑地向图门玉卿喊道:“你胡说!” 图门玉卿答非所问:“不,不,我对少帅是真心实意的,从没想过害他,就算老板叫我探听少帅身边的情报,我都是提供的假情报。少帅,你信我啊!我是爱你的!我为了你守身如玉,从来没让老板那个糟老头子得逞过。” 洛九衣听得背后发凉,他从不知道,一个看起来深居简出、青春年少的少女竟早早就沦为了军统局的工具,卷入了军阀派系的纷争里,哪里还是一个满心爱慕国民英雄的单纯小姑娘!他后退两步撞进岳慎远胸口,被岳慎远拥在了怀里。 图门玉卿眼红得目眦欲裂,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眼眶,尖叫道:“你这贱/人!夺我所爱!凭什么!一个男人连生孩子都不会!你如何让少帅传承香火光宗耀祖!” 岳慎远双手捂住了洛九衣的耳朵,眼神示意长安上前给她掌嘴。 陈书贤伸手挡了一下长安,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图门玉卿,开口打断她的抱怨:“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结如来真实义。姑娘天天抄经书,这句话想必不陌生吧?” 图门玉卿突然不吱声了,抬起婆娑的泪眼茫然地望向陈书贤:“记得,每天都念。” 陈书贤道:“抄经完毕,双手合掌,你念诵一遍什么可还记得?” 图门玉卿神色恹恹:“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普愿罪障悉消除,世世常行菩萨道。” 陈书贤道:“身为佛法弟子,心香诚献,伏祈诸佛,不违本愿。佛陀大发慈悲,救你厄难,消你众病,除你痴暗,施你安乐。你既坚持日日夜夜抄写佛经,潜心向佛,何以多情损梵行?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图门玉卿跪在地上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陈书贤无奈地摇头,又道:“痛苦源于执念,执于一念,困于一念,当然痛苦。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有道无德,道难成。有德无道,必遭魔。一念疏忽,是错起头。一念决裂,是错到底。上有不可欺的天理,中有不可瞒的耳目,内有不可骗的良心。心不明,点什么灯?意不平,诵什么经?” 第54章 图门玉卿忽然弓起瘦弱的脊背,猛地连咳了数下,噗地一声吐出来两口鲜血。 洛九衣呆呆地望着陈书贤,心道:陈掌门果然是玄门年轻一辈第一高手,动动嘴皮子就能杀人于无形! 岳慎远深深看了一眼陈书贤,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即刻又恢复了一张冷面:“长安,把她拖走,扔远一点。” 长安:“是。少帅。” 于是洛九衣就眼睁睁地瞧着女娇娥图门玉卿被当成一个破布袋子似的刷刷刷拖走了,徒留青石板路一滩血迹,画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很快又被雨水洗去了。 “她中了曼陀罗的毒已久,毒发身亡了……”陈书贤不带温度的声音像是阴曹地府里、手执生死簿的黑面判官发出来的。 凉风潇潇,忽然一阵深秋的雨飘进了木窗,滴滴霏霏,暗灯凉簟怨分离。 她曾是拥有美貌的金丝雀,更是才貌双全的百灵鸟,拥有着姣好的面容,无以伦比的气质和才华。她是那种聪颖的士族女子,身上又有着传统女子所稀有的敢爱敢恨的真性情。 洛九衣在多年后偶然见到图门玉卿的画作,只轻叹一句,天妒红颜,一曲红尘老,归去惊鸿鸣。斯人已逝,唯有口作笔,言为墨,纸上说。 岳慎远还笑他未免多愁善感了些,什么自古红颜多薄命,不过是个害人不浅的红粉骷髅,女人再美,绚丽一时,终将枯槁。 第二十九章 襄王有意 回到长沙城公馆内,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洛九衣在回程路上睡得迷迷糊糊的,驾驶席上的长安跟后座上的岳慎远刻意压低嗓音,对话轻飘飘地飞进他的耳朵里。 “陈掌门在抓住图门玉卿、握住她的手腕时就诊断出她中了慢性毒药。”长安道。 “她身边那个女医师有问题,回去抓起来审问。”岳慎远道。 “是。” 副驾驶座上的陈书贤道:“我看岑医师怕是在我们来之前早早金蝉脱壳跑远了。” “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岳慎远的命令掷地有声。 后来他们低声又说了一些什么洛九衣一句也没听进去,迷迷糊糊地打盹儿。 清早从公馆醒过来的时候,洛九衣揉揉眼睛,抬头看见岳慎远背对着他坐在书案前处理公务,桌上堆积了不少公文资料,手边的一杯茶早就凉透了。 岳慎远往黄梨木椅的椅背上一靠,仰脸闭目,抬起手掐了几下眉宇间。他的眼底微微发青,应当是熬了一整夜。 “少帅。”洛九衣轻声唤道。 岳慎远眼睛啪的一下睁开,脊背挺直,眼神保持着锐利清明。他推开椅子,从书桌前转身走向了床榻前,弯腰看他:“醒了?身体如何?” 洛九衣摇摇头,浅浅一笑:“我没事,倒是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还是睡一会儿吧?” 岳慎远伸出手掌温柔地抚过他长长的的鬓发:“你陪我。”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命令。 洛九衣耳根子有点发红:“好啊。” 岳慎远等的就是这句回答,三下五除二就脱掉外套裤子,不过一两息之间人就已经钻进被子平躺在了他身旁,长臂一伸极其自然地将他细腰一勾揽在了怀里。 洛九衣把脸埋在他胸口,贪婪地吸着岳慎远身上熟悉的混着淡淡烟草味的冷香和炽热的体温。岳慎远低头在他的头顶轻吻,缓缓闭上了眼睛。 洛九衣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刚想起来问荆无情的事情,想了想还是作罢。 “少帅。少帅。您起了吗?”不过才睡了两个时辰,岳慎远就被长安急促的敲门声叫醒。 洛九衣托着脑袋,斜着身子躺在一旁一脸专注地偷看他的睡颜,正好被两眼一睁的岳慎远逮了个正着。岳慎远对他勾起嘴角邪邪一笑,把他看得脸色发热,匆匆起身披上长衫。 岳慎远扣好军装的衣襟扣子,见洛九衣拾掇好了仪容,才走过去拉开了房门:“什么事?” 长安退后一步,脸色稍显凝重:“少帅。赵公子失踪了!一早就派出两支队伍出去找人了,公馆里也翻了个底朝天,连个人影子也找不到。” 洛九衣从岳慎远身后走上前来:“什么?赵兄不见了?仡姑娘他们呢?” 长安道:“回先生,仡楼曾元禾一早就不在,他们是贴身保护赵公子的,应该是一同被带走或是去追嫌疑人了。” 洛九衣一脸焦急,抓住岳慎远的衣袖抬脸看他:“少帅,会不会是荆无命干的?昨日图门玉卿可是当着他的面说过,我们是杀了他兄弟荆无情的凶手。” 岳慎远答道:“不是他。荆无情便是洞庭山庄庄主,在岛上用厌胜术对付我们的人。当初在九江饭店里,也是他联合酒店老板汪杰人给我们设局的。夜里来袭、引我离开屋子的都是荆无情操纵的木雕小人。” 洛九衣想到了那夜,隐隐有些心悸,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低下头不作声了。 岳慎远主动拉住他的手,补充解释说:“荆无情是荆无命同父异母的兄弟。荆无命是正房所出,而荆无情的娘是勾栏院里的妓子,不过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妾,不列入宗族牌位。另,荆无命为人光明磊落,虽站在西北边防军一边,他并不支持司令官谭夏桀,当众骂过谭夏桀卖国求荣,一直得不到谭的重用。荆无情就不同了,偷了老庄主的信物,用不入流的手段抢了大哥的庄主继承权,还偷了山庄密室里存放的《鲁班书》自学了厌胜法术。” 第55章 洛九衣抬眼看他:“那荆无情为何无缘无故要对付我们?莫非他是谭夏桀的人?” 岳慎远点点头,示意长安先走,拉着洛九衣跟在后面,沿着游廊朝着公馆的堂屋而去。 接近晌午,岳慎远等人连午膳都顾不上,准备再加派人手往长沙城城外去找人,同时通知赵沐秋的父亲赵副总统帮忙寻人,毕竟湖南是赵斯年的统辖区域。 就在这时,仡楼扶着重伤的曾元禾回到了公馆,曾元禾左脚裤腿上大片血迹,草草地用布条缠裹了几圈,血迹还是渗出来不少。一到公馆他再也撑不下去昏死过去。 陈书贤上手一碰:“不好,腿断了,赶紧送医院去接骨。” 岳慎远立即派长安开车送曾元禾去长沙医院救治,又向仡楼问起详情。 仡楼一脸疲惫道:“昨儿个晚上是曾师父值夜,我睡得早,一开始没听见什么动静。大概子时刚过的时候,我住的屋子离后院的马厩不远,忽然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顿觉异常,等我赶到后门的时候发现马厩里少了两匹马,接着去敲小王爷的门,见小王爷和门口的曾师父都不见了,于是我也骑了一匹马沿着公馆后门的竹林小径一路追了上去……” 洛九衣见她喘气喘得厉害,转身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仡楼连声道谢,猛灌一口茶后继续道:“不过半个时辰我就追到了城外,见有分岔路三道,天太暗看不清痕迹,只能放出蛊虫去探路。等我连追三四十里地才找到了瘫在树林里的曾师父,他被黑衣人重伤,伤及肺腑。既然没找到小王爷失踪的线索,曾师父的伤又危及性命,只好先带他回来。岳少帅足智多谋,一定能想出办法救小王爷的对不对?” 洛九衣不忍见她一个小姑娘眼眶发红,安慰道:“仡姑娘,你别担心,赵兄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少帅已经安排人手出去找了,相信很快会有线索的。” 曾元禾在长沙医院躺了三天三夜一直没有清醒过来,医生说除了五脏六腑都收到了重创、腿骨骨折,精神状况也特别差,求生欲/望非常淡薄,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众人一听一头雾网水,这曾元禾平日里跟个木头人似的,一张脸上从来没有什么表情,赵沐秋无论叫他做什么,他都说好,他只会你说一句他答一句,更别说有什么别的情绪了。怎么会遭到精神创伤呢?简直是莫名其妙。 洛九衣猜测道:“会不会是赵兄受了那串人骨念珠的摆布,出手伤了曾师父,所以曾师父心里受了打击?” 邵程颐像是看三岁小孩一样看了他一眼,答道:“人骨念珠是很可疑,曾师父怎么会被小王爷打伤就一蹶不振呢?这说不通啊!” 长安喃喃道:“只能说是曾师父原来是偷偷摸摸地喜欢赵公子,结果被心爱之人打了一顿,明白了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才一心求死……的吧?” 这下子全场一下子寂静无声,看长安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脑子被门夹过的精神病患者。长安老脸一红,悄无声息地躲到了岳慎远的身后,岳少帅的高大身躯正好遮挡住了他的存在,让他倍感网安全。 岳慎远让人叫来仡楼,问她知不知道曾元禾的事情,有没有过婚约之类的。洛九衣吓了一跳,怀疑岳慎远也被他们影响了,突然八卦起了曾元禾的情事。 还好之后岳慎远补充解释道:“曾元禾必定是认出了凶手,突然遭受了意外的打击或刺激。你们猜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凶手对他来说必是至亲至信之人。” 洛九衣点点头道:“所以可能是女子。” 可惜的是仡楼也不清楚,她告诉大家,曾元禾向来独来独往,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这时陈书贤走进了病房,他刚从外面奔波一日回来,出于习惯走到病床前去给曾元禾把了把脉。忽然疾步上前掀开曾元禾的眼皮子看,两个眼睛都观察了一遍后,竟无奈地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洛九衣第一个觉察到陈书贤的异常反应,急忙走过去问:“陈大哥,曾师父怎么啦?” 陈书贤蹙眉道:“是我太大意了,三天前他昏迷的时候就该给他好好检查一遍,看样子是被勾了魂……药石无效。” “什么?!”仡楼几人大惊失色,一时惊慌失措起来,更加担心赵沐秋同样凶多吉少。 忽闻一阵尖利的“嘀哩哩……”呼啸声,岳慎远神色一凛,拔腿就冲了出去,长安他们紧紧跟上,洛九衣跑不快,眼睁睁地瞧着岳慎远轻盈地跳上走廊的窗户,一个纵身就从三楼的窗口跃了下去!洛九衣一口气差点儿提不上来,扑到窗口往下看,见岳慎远好端端地立在空旷的庭院中间,左臂上竟架着一只身长两尺左右雪白的大雕。 洛九衣他们顺着楼梯跑下去,跟岳慎远回合的时候,岳慎远已经取下绑在鸟抓上的信件读完了。 陈书贤扫了两眼大白雕,有些眼热:“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属海东青。” 洛九衣一惊:“什么?这大白雕竟是传说中的海东青!不愧是万鹰之神!在萨满教神谕中,唱赞鹰神有‘遮雪盖地的金翅膀,怀抱两个银爪子,白天背着日头来,晚上驭着日头走’,是人世间光明与黑暗的支配者,是力量与威武的象征。” 岳慎远回过神来,笑着看他:“喜欢么?喜欢我就送你。” 洛九衣愣住了,见周围的其他人都眼红得要命,有些羞赧,侧过头避开岳慎远灼灼的视线道:“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第56章 岳慎远挑了挑剑眉,忽然凑上来俯首贴耳道:“送给你做聘礼。其一。” 洛九衣雪白的脸蛋儿腾地泛红了,像是被蒸熟了似的虾子,只低着头不敢说话。 第三十章 破坏龙脉 峨眉山高出五岳,高度亦是四大佛山之首,秀甲九州岛,素有峨眉天下秀之美誉。从山脚到山顶,石板青幽,羊肠小道,有山峰岩台、岗坡潭溪、溪沟泉洞,又有寺庵馆殿、阁楼庭院、坊桥塔堂。远望峰峦起伏,气势磅礴,云雾缭绕。近观则玲珑妙曼,红墙绿柏,清幽沁人。 秦俊儒一身象牙白对襟马褂配银线刺绣的长衫,站在半山腰凉亭旁的一块岩石上,衣摆飘飘仿若要腾云驾雾、乘风归去。他两手背在身后,眼角微微上翘,开口道:“峨眉之名,得自于‘蛾眉’,古人以蛾眉为美,专以此称谓女子长而美的眉毛,进而以蛾眉代表美女之貌。峨眉山云鬘凝萃,鬒黛遥妆,真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也。” 理查德眼中只有这白衣青年人,眼神炽热地紧紧盯着他的背影道:“俊儒兄好见识!我知道诗仙李白也曾作诗赞美过峨眉山,有一句是‘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是什么意思?是表达相思之情的吧?” 秦俊儒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这首诗是李白送别蜀僧所作的临别嘱咐,通过写峨眉山月,表达了他对故乡友人的怀恋、对故乡的思念之情。不是你这个半吊子华夏子民所说的什么相思之情好么?” 理查德简直对他各式各样的表情都看不够,依旧是笑盈盈地看着他:“没错没错,恕我读书读得少,没文化,还请俊儒兄多多指点迷津。小弟在此谢过了。” 秦俊儒见他一个身长八尺、棕发蓝眼的洋人一本正经地朝他抱拳作揖,只觉得有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上前几步推了一把他结实的胸肌道:“你个洋鬼子,别学书生说话!比我高一个头还自称什么小弟?讽刺我啊!” 理查德笑眼弯弯:“不敢不敢,听洛先生说,俊儒兄今年年方二十八,我确实比你小两岁。” 秦俊儒听到这里,也不开玩笑了,仔细问道:“我师弟怎么说?谭大元帅是开始正面对付赵副总统了?他派人来西南破坏风水?就这儿?” 理查德也隐下笑意,答道:“洛先生提到,华夏有三大龙脉,分别是北龙艮龙之脉、中龙震龙之脉、南龙震龙之脉。天下龙脉皆起于昆仑。昆仑山到了中原以后,向东有六盘山、秦岭,偏北有太行山,偏南有巫山、雪峰山、武夷山,向南是南岭,加上五岳—北岳恒山、东岳泰山、西岳华山、中岳嵩山、南岳衡山。还有东边的黄山、台湾的玉山和西南的峨眉山。” 秦俊儒思索片刻后,道:“我听师父说过,曾有过记载说,为了破坏南边的龙脉,始皇帝乃不惜派人远涉千里,到岭南凿山。书上说,广州治背山面海,地势开阳,风云之所蒸变,日月之所摩荡,往往有雄霸之气,城北马鞍岗,秦时常有紫云黄气之异,占者以为天子气。” 理查德点头道:“怪不得秦王朝没有因此而兴盛长存,反而早早就夭折了,大概也是因为破坏龙脉而获罪于天吧?” 秦俊儒掸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跳下岩石,转身就往山上走:“或许吧,这种事玄而又玄,谁能预料?我们加快脚步,争取天黑以前跟师弟他们会合。” 理查德应了一声,紧跟着他的步子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张开手臂作出保护的状态护着走在前面的那人。秦俊儒忙着低头赶路,并没注意到理查德绅士的一面。 另一头。岳慎远接到南京传来的密信,探子报告说,谭夏桀面对来年年初的新一届总统大选已耐不住了,派人四处破坏龙脉,西南地区瞄准了巴蜀这一块,想要阻止口碑远胜过自己的赵斯年替代自己,登上国民政府大总统的宝座。而西南地域的重要风水宝地开始遭到破坏之后,赵斯年在南京得了重病,头疼欲裂,竟已卧床不起。 他们不禁怀疑,赵沐秋被掳走也是为了做筹码,分散西南陆军的注意力,以防西南陆军的人影响到谭夏桀的计划。于是乎,他们快马加鞭赶往蜀地,寻找龙脉干支。 洛九衣临时给大家普及了一把风水知识。 “风水中借龙的名称来代表山脉的走向、起伏、转折、变化。因为龙善变化,能大能小,能屈能伸,能隐能现,能飞能潜。山势就像龙一样变化多端,故以龙称呼。平地也有龙脉,其标志是微地形和水流。对龙脉好坏的看法,是审定山脉的长远,辨别山脉的大小兴衰如何。山脉来得绵远者,发富亦绵远。山脉来得短促者,发富亦短促。” “一条龙脉就代表了一个王朝。龙就是地理脉络,山是龙的势,水是龙的血。一条真正的龙脉还必须要有随山川行走的气脉,这样才是一条活龙脉,也才能真正的代表一个王朝。” “何为斩龙脉呢?古人认为斩龙脉就是斩断龙脉的气脉,使它成为一条死龙脉,从而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也就阻止一个新的王朝的诞生。” “明朝朱元璋遇到了开国元勋、文成公刘伯温,要求他斩断天下龙脉,以保大明江山永固。于是刘伯温带着大军,在各地观测地形,寻找龙脉。传说他在无锡龙山找到一条龙脉,派人挖土掘井,斩断了这条龙脉。随后来到兰州皋兰山,发现了龙脉,于是剑劈龙头四处设下伏龙墩,斩断龙脉。” 第57章 这次除了岳慎远这一支力量,赵斯年特地派亲信请了青城山普照寺的不空禅师下山助他们一臂之力。 洛九衣的师兄秦俊儒忙完苏州城的事,关掉了医馆,千里迢迢赶了过来。 如此一来,搜寻赵沐秋与阻止谭夏桀的人破坏龙脉的任务分配下来,数人兵分两路,一路是岳慎远、洛九衣、不空禅师、理查德、秦俊儒,一路是陈书贤、仡楼、邵程颐、两湖巡阅使黄道乾。 在黄巡阅使的协助下,他们不日前掌握了掳走赵沐秋的贼人移动的踪迹,从长沙乘坐绿铁皮火车前往四川成都,再从成都驾车前往峨眉山附近。黄巡阅使带领一支五十人精锐部队,取道临江河、峨眉河走水路逆流而上。他们初步猜测,赵沐秋被囚禁在九老洞内。 峨眉山上多水青树、冷杉、木莲、桢楠树,栀子花、绣线菊都已过了花期,只看得见林子里散落的一些毛茸茸的板栗果实。 洛九衣、岳慎远、不空禅师踩着青石板栈道爬上半山腰的伏龙观,与秦俊儒、理查德顺利会合了,双方交换了一番路上的见闻情报,又匆匆忙忙地赶往下一站。 洛九衣在行路的途中为了给大家解乏,说起了大风水师赖布衣的故事:“话说,赖布衣一路自峨嵋山走下,见峨嵋山四面峰峦连接,山势苍劲挺拔,便赞叹峨嵋山地灵人杰,难怪山上香火不断。他看天色渐暗,便在山下的龙池镇住宿一晚。隔日一早,他起身到附近闲逛,发现龙池镇夹在两山之间,颇像地经上说的‘藏龙缩爪’,看起来此镇乃是大发之镇。” “于是赖布衣便向镇人询问,镇上可曾出现过显赫的名人,或是财大势大的员外,不料镇上父老却都一致表示,近百年从未出现过。赖布衣不觉纳闷着,便决意多待几日观察观察。次日,赖布衣来到镇上的龙池桥上抬头一看,眼前的山峦像在移转似的,叫人一阵目眩神迷。他深思后惊呼,原来破坏此镇风水的竟是这座龙池桥!赖布衣确定龙池桥将带给镇民一场灾难,便劝导镇上居民迁居他处,可惜无人相信他。他找人在龙池桥旁立了一块石碑,石碑上刻了他的预言‘断龙桥旁头纷纷,断龙水溢无遮掩,藏龙缩爪不可测,龙飞水走如梦中’。镇民见怪不怪,连看也不看一眼。” 秦俊儒笑着插嘴:“好了,龙池镇的镇民要倒大霉了。” 理查德连忙凑上恰如其分的好奇表情:“莫非俊儒兄已经知晓了这个故事?” 秦俊儒摇头否认:“我虽没听过,猜也猜得到结果嘛!” 理查德配合道:“哦—!” 洛九衣接着道:“光阴似箭,一转眼五年过去了。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天中午,一群被官府缉拿的盗匪,流窜到龙池镇来,他们大肆烧杀抢掠,毁了大部分宗寺庙宇。数以百计的镇民逃到龙池桥畔,被盗匪截住,当场人头落地,死伤惨重。赖布衣的警示石碑上可怕的预言真的发生了。” 理查德拍手鼓掌:“洛先生讲得好!俊儒兄猜得准!” 这下子连不空禅师也忍俊不禁道:“理查德先生真是厉害,褒扬也能做到两全其美,一箭双雕!全然没有顾此失彼。” 秦俊儒撇撇嘴:“大师,您可别被这洋人糊弄了,他这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狡猾着呢。” 不空禅师捋了一把山羊胡子,扬起嘴角道:“非也,非也,后生可畏也。” 第三十一章 九老仙人 明朝崇祯年间,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胡世安三次游历峨眉山后,曾写文道:“最奇者,莫如九老仙人洞。昔黄帝访广成子天皇真人游此,遇一叟洞外,询‘有侣乎?’答以‘九人’。今名以此。”所谓九老,即天英、天任、天柱、天心、天禽、天辅、天冲、天芮、天蓬。相传九老洞是仙人聚会的洞府。 许多神仙故事,给它蒙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神秘感。又说这里是道教财神赵公明修炼洞府,里面有赵公明当年用过的遗物—一张石床。 陈书贤等人经过九莲池。前行约五百米,穿过密密的箭竹林丛,便到了九老洞洞口。洞口高距在仙峰岩,下临黑龙潭,有陡直的天然磴道通向洞中。磴道两侧有牢牢实实的石桩护栏,接连洞口,让人感到险而不危。洞口呈人字形,高约四米,藤萝倒植,下临绝壁。 黄道乾巡阅使打手势让手下分散开去,二十人巡山,十人率先进洞开路,还有二十人跟着他们在洞口寻找有无贼人出没的痕迹。 “报告将军!石径和近洞口处有少许被清扫过的脚印残留痕迹。” 黄道乾摸了摸嘴唇上面的两撮小胡子,思索片刻后道:“陈掌门,您看这是不是贼人故意露出破绽,引我们入洞?” 陈书贤跟着那小兵走过去看了一眼脚印,抬头看向黄道乾:“黄将军,请看,这里一排印子尤其深,且侧重右脚外侧,应是此人扛着重物路过踩出来的。浅一些的脚印都被扫去或是掩盖住,只有少数几个比较深的脚印没被处理掉,很可能他们是夜里进的山,没有完全看清楚。” 黄道乾眼睛一亮,抚掌一笑:“陈掌门所言极是啊,我倒是没想到。还愣着干嘛,这里的二十人也给我进洞去探路!” 陈书贤抬手阻止道:“且慢!” 黄道乾一愣,问道:“怎么?难道陈掌门担心有埋伏?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是要进去闯一闯的嘛!” 第58章 陈书贤摆摆手:“不,黄将军,请你派一部分人守在洞口望风,一是为了防止有第/三/股势力进来扰乱,二是如果我们进洞后陷入了困境,需要有人带消息去峨眉山金顶,通知岳少帅他们来支援我们。” 黄道乾连连点头:“是是,言之有理。你,带着一队人守在这里望风,接应洞里的人。” “是!将军!”被点名的眯眯眼小兵挥挥手,做出手势统计人数。 “啊!!!”只闻洞内深处几人喊叫,还没听清楚具体什么情况,一下子又没声音了。 陈书网贤与黄道乾对视一眼后,带头冲进洞内,其他人紧跟其后。洞道高宽约四五米,宽适易行。两个小兵举着军/用/手电筒探照引路,在昏黄的手电筒光照耀下,可以看清楚这是一个岩溶洞穴,环壁奇石应接不暇。进洞一百多米后,忽然之间头顶呼啦啦的乱响,成群结队地向众人扑来。 陈书贤拿过一个士兵刚刚点起的火把,举起手臂打过去,他运了真气出击,火苗大涨,逼退了那群突袭者,也照清楚了它们的真面目:竟是数百只三角大耳、体型甚大、翼长超过成人手掌两倍的烟褐色大蹄蝙蝠! 蝙蝠群性情凶猛,龇牙咧嘴露出锋利的犬齿,毫不留情地扑咬上来。士兵们被缠咬着不放,一口咬上后无论怎么踢打蹦跳甩也甩不掉,顿时冷汗如珠哇哇惨叫。 黄道乾拿出短枪出来砰砰砰几枪打中了缠绕在他头顶和身体周围的蝙蝠,好不容易摆脱它们,一眼看到脚下的几个兵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急得大喊:“陈掌门,他们是不是中毒了啊?该咋办?” 陈书贤将袭击自己的蝙蝠打退后,看到邵程颐身手不凡、仡楼能操纵蛊虫却不擅长近身格斗,便跑过去帮仡楼赶走袭击她的蝙蝠。此时听到黄道乾的喊声,便也高声应答:“他们被感染了!要把伤口的血挤出来!派人叫秦医生过来帮他们救治!” 黄道乾看队伍倒了一大片,哀嚎不已,气得跳脚:“他娘的一个个都不给老子争点气!”骂完后只能指示受了点小伤还能行动自由的一个兵出洞去搬救兵。 陈书贤、邵程颐、仡楼、黄道乾还算完好无损,抓紧时间继续前进。 一开始的一段路为廊道式洞穴,尚且还能直立行走。到了主洞道尽头,有一石龛,供着一尊神像。 陈书贤将神像打量了一番后,开口道:“据《龙城录》一书记载,说隋代开皇年眉州太守赵仲明,因治理岷江表衣江大渡河水患造福一方,老百姓拥戴他为川主之神,仙居其中,故供奉。民间传说又为《封神榜》中的财神赵公明。” 黄道乾也跟着上下前后围观了一番,一脸忐忑道:“还是不要乱碰为好,小心机关。” 再往前走,开始出现岔洞,为大小不同纵横错落的岔洞,至此仅能弯腰蛇行。 这一段如网网状交叉形的迷宫,洞中有洞,洞下有洞,上下重叠,纵横交错,仅在洞穴交错处,形成较大的洞穴或竖井。陈书贤告诫诸人,万万不可冒然前进。 他们一面防着贼人的偷袭,一面探寻前路,精神高度紧张,不多久就汗流浃背。 正当众人屏气凝神的时候,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嗖的一下几人手里的火把都熄灭了,手电筒滋啦滋啦几声电流流过居然也灭掉了。 陈书贤立马喊道:“别慌。保持原地不动。” 只听嘻嘻索索的一阵,有什么活物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地正在接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团中令人毛骨悚然,背后发凉。 ** 峨眉山主峰上的金顶金殿为明朝万历年间妙峰禅师创建的铜殿,万历皇帝提名“永明华藏寺”。金顶的得名,即来源于“金殿”。金殿高二丈四尺五寸,宽一丈三尺五寸,深一丈三尺五寸。瓦柱门窗四壁全为掺金的青铜铸造,中供普贤菩萨像,旁列万尊小佛,门壁上雕刻全蜀山川道路图,工艺精湛,叹为观止。当清晨朝阳照射山顶时,金殿迎着阳光闪烁,耀眼夺目,十分壮观。 遗憾的是,当洛九衣等人快登上峰顶之时,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大火,火光熊熊,烟雾弥漫,照红了半边天。金殿烧塌,唯一留存完好的只有一块铜碑,孤零零地矗立在金殿正前方不远处,一面是王羲之的题字,一面是褚遂良的题字。 洛九衣心中大恸,悲叹文化珍宝的灰飞烟灭,夭折在历史的长河里。 “少帅!秦医生!”他们回头去看,登山石径上爬上来一个气喘吁吁、衣衫褴褛的西南边防军小兵,最后一步趴在顶峰平台上一动不动,若不是他的背部因为呼吸还在微微抽动,他们还以为这人已经当场毙命了。 离小兵距离最近的理查德快步流星奔上前,提起小兵的一个胳膊将他翻了个身让他面朝天。秦俊儒也紧跟着跑过去,蹲下/身粗略观察了他的症状,然后从藏在袖子里的布袋子里掏出一颗药丸塞到他嘴里,捏住他的下颚强迫他咽了下去。 小兵吃了秦俊儒给的药,两息之间就清醒过来,睁眼一见秦俊儒便猛地伸手拽住秦俊儒的衣袖,沙哑的嗓子像是破锣:“秦……医生……我们都被毒蝙蝠咬了……好多兄弟……都命悬一线……救救大家吧……” 秦俊儒瞳孔一缩,皱起眉头厉声喝道:“人在哪里?快说!” “九……九老洞……入洞一百多米……处……”话刚说完,小兵哇地一声开始吐出白沫,身体忽然之间抽搐个不停,像是发了羊癫疯似的。 第59章 秦俊儒立马回头叫理查德:“快!拿麻绳来绑住他的手脚!” 理查德从自己的登山包里取出一捆麻绳,手脚麻利地刷刷几下就牢牢地捆住了小兵的手脚,将人绑成了一个粽子。小兵呜呜呜地发出怪声,秦俊儒又叫理查德拿了块棉布塞在他嘴里堵住了嗓子眼。 只听噗噗两声,一旁的不空禅师伸手弹出两颗佛珠,打在小兵鼻翼处的迎香穴以及手腕部横纹位置上方的内关穴上,小兵瞬间停止了挣扎,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昏过去了。 岳慎远一面注意着秦俊儒他们的动静,一面靠近烧毁后的残垣断壁查探情况。 洛九衣转了一圈后也跟了过来,他扯了扯岳慎远的军装后衣摆道:“少帅,陈大哥他们遇到了毒蝙蝠,很多人受伤了,我们快去帮忙吧?” 岳慎远眼神暗了暗,垂下眼皮道:“以陈掌门的本事,毒蝙蝠想必是难不倒他的,估计是黄道乾带来的那群兵蛋子忒没用拖了后腿,叫你师兄去救他们,我们得往前走。” 洛九衣疑惑道:“往前走?还能去哪里?” 岳慎远伸出食指遥指向前方。 只见在金顶卧云底的东面,有一悬空两百多丈的断崖,雄险奇伟,是堆在山上的一块巨型岩石,举目远眺,能看到鲜红色的题字“舍身崖”。而从金顶过去必须渡过一座铁索桥。 第三十二章 舍身归魂 铁索桥长约三十丈,两人宽,十三根铁链固定在两岸桥台落井里,九根做底链,四根分两侧作扶手,一万多个铁环相扣,其上横铺木板两重,厚约一尺。 该桥望之缥缈,在半空中屹然不动。两岸古树阴森,碑石兀立。碑上题字“归魂桥”。 洛九衣站在桥头远眺天下,天苍苍,地茫茫,远近诸峰尽在脚下。在这些山海峰浪之外,一望无际。看东方,江河曲折环流,一条铁轨贯穿南北。望北方,丘陵蜿蜒。向南顾,群山层峦叠嶂。朝西盼,青藏高原山峰披雪。江山如画,大地似锦。 不空禅师也赶了过来,飞快地说道:“秦医生给伤兵拔了毒,救治完毕后匆匆赶往九老洞去了。二位是何打算?留在此地还是一起去九老洞帮忙?” “小心!”洛九衣的身子倏的被岳慎远一把拉进怀中急退数步,双手牢牢箍着。洛九衣闻声惊诧地看向铁索桥的对面,只见一黑衣人手持斧头砍向一根铁索,叮叮当当火花四溅。 洛九衣着急道:“会不会是凶手?他想阻止我们过去舍身崖!” 不空禅师跳上桥头,赭色袈裟迎风招展,他一把扯过缠绕在手臂上的一串古朴佛珠,大喝一声将手里的佛珠掷向了铁索桥对面。 眼看佛珠后势不足,飞了不过十丈远就要掉下去,洛九衣一颗心高高的吊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岳慎远在风驰电掣之间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扔飞出去,叮当一声不高不低恰好撞在佛珠上,声势迅猛地将佛珠继续推远二十丈,直直撞向对面那黑衣人门面。 黑衣人正要歪过身子堪堪躲过,只见串接佛珠的线头刚好啪的一下断开,十几颗佛珠飞散开来,劲力十足地打在那黑衣人身上,黑衣人咚的一声手里的斧头掉在了地上。 洛九衣他们刚要松一口气,这时对面的一根铁索竟断裂开了,铁索桥失去了平衡开始左右摆动上下摇晃,哗啦哗啦链条摩擦撞击声十分刺耳。 “走!”岳慎远喊了一声,一把抄起洛九衣将他横抱起来,足尖点地嗖的一下纵身跳上了铁索桥。 低头便是深渊,铁索桥在激荡的罡风中仿佛变成了惊涛骇浪里的扁舟一叶,随时会杀人于无形。 哐哐哐—只听对面那黑衣人挣扎着爬起来又开始用斧头劈砍铁链了! 岳慎远当机立断,抱着洛九衣施展轻功,人如离弦之箭,在晃晃悠悠几近散架的铁索桥桥面上飞窜着,借几处桥面跃起,身形飘飘之间,没等不空禅师跟黑衣人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在斜侧过来的铁索桥上前行出去约十来丈。黑衣人显然是吓得不轻,手里加大动作,斧头震得虎口开裂疯狂飙血也不管不顾。 洛九衣眼角余光瞥到铁索桥下深不见底的情景,头皮发麻,两手紧紧抱着岳慎远的头颈,生怕一不小心就一头栽下去万劫不复。 岳慎远始终分出一丝神来关注着他,见他颤抖得厉害便将他搂得更紧了,两人的上身贴合在一起不留缝隙。两颗心同时紧紧贴在一起。跳动的节奏恍若达到了一致。 哐当一声巨响,竟是铁索桥的第二根铁链被砍断了!舍身崖那一头的铁索桥一侧彻底失去了拉力,桥身倒向一边坠落下去,桥上的人眼看着就要跌落深渊! 岳慎远一个身体回旋,腾空而起扶摇而上十数尺,一脚踩在完好的另一侧铁链扶手上稳稳停住一瞬间,再次在摇摆不定的铁链扶手上疾步行走,一招“踏雪无痕”如履平地。 舍身崖上的黑衣人见岳慎远渐渐逼近,吓得魂飞魄散,将斧头一把扔了撒腿就逃。 最后的五丈距离岳慎远直接抱着洛九衣一个前空翻,腾腾几下着陆于舍身崖。在去追黑衣人之前,岳慎远蹲下/身捞起悬在半空中的两根铁链,逼出劲力将铁链的一头甩进了岩石缝隙内,牢牢地嵌入其中,才跟对面的不空禅师喊道:“大师,可以过来了。” “多谢!”不空禅师亦是轻功上乘,一招“蜉蝣戏水”单足借力疾行,在摇摇晃晃的铁索桥上身轻如燕,一飘数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落在了舍身崖的桥头。 第60章 不空禅师一到就问起黑衣人:“请问少帅二人是否看清对方是什么来头?” 岳慎远低头思索片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此人身形瘦削,四肢修长,动作灵活,虽然不是太明显,但是整体而言骨骼轻细,应该是个女人。” 洛九衣也点头道:“她虽然穿着紧身衣,颈脖子露出一块,确实没有男子的喉结。” 不空禅师道:“江湖上最近有一个杀手帮派‘绝情门’,专门培植女杀手,不知会不会这么巧,那女子是绝情门派来的杀手?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岳慎远同洛九衣相视一眼,应声道:“多谢大师提醒。” 稍作定身,岳慎远打头阵,领着洛九衣和不空禅师沿着那黑衣人逃窜的路线跟了上去。没走几步就发现了这舍身崖山体内有个岩洞,且是往下走的。洞内乌漆抹黑,深不见底。 不空禅师扔了一颗佛珠下去,只听铛铛几声打在山壁上,一转眼就没了声音。 洛九衣让他二人退后半步,从袖口掏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箓,雪白的指尖轻轻一晃便点燃了符箓,他默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遂伸手将燃烧着的符箓扔进了岩洞。 三人聚在洞口,探出脑袋往岩洞里面瞧。那符箓乘着风游荡,悠悠忽忽地飘落下去,照亮了洞内的山壁,一尺两尺……一丈两丈……符箓在某处稍停片刻,顺着风忽的一下竟不见了。 洛九衣道:“洞道不是笔直通畅的,有拐角。刚才那人是怎么下去的?难道她会飞不成?” 不空禅师摸了一遍洞口,很快抠到一处口子,他道:“她用攀岩用的三抓飞抓钩子猛扎入此处,用长绳荡下去之后把钩子一收,继续往下走了。” 洛九衣点点头:“原来如此。”又抬头望向岳慎远:“我们怎么下去啊?没钩子。” 不空禅师也闷声道:“老衲也忘记了带绳子。这可如何是好?” 岳慎远低头问洛九衣:“你可愿意同大师留在上面等我?” 洛九衣一听这话忍不住立即攥住了他的衣袖,刚一开口又想到自己不会武功估计会拖累他,于是眼神微暗放开了手道:“好……” 岳慎远俯身靠近他耳边,低声道:“我可不想跟你分开。” 洛九衣立马抬头看他,清澈的黑眸一亮,把岳慎远看得扬起了嘴角。岳慎远转身对不空禅师道:“劳烦大师等在此地接应我们。九衣会一些玄门道术,同我一起去能助我一臂之力。” 不空禅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岳少帅洛先生,您二位请便。老衲在这里守着。” 岳慎远又道:“若是我们到了深夜还没出来,请大师先下山去罢。” 不空禅师道:“谨遵岳少帅吩咐。” 岳慎远示意洛九衣爬到他背上,两手托起他的臀/部,双脚一跨便进了岩洞,身体急速下坠! ** 秦俊儒携同理查德抓紧时间下金顶。秦俊儒因为心急几次差点在石阶上踩空整个人眼看就要俯冲下去,被理查德一个伸手拽住了后衣领。理查德习惯了走南闯北,走山路也是一把好手,于是他提出走在秦俊儒前面,秦俊儒拭去额前的冷汗,点点头同意了。 九老洞前的守卫兵一个都没看到,这让秦俊儒他们二人更觉得此地蹊跷,不敢耽误时间,拔腿就朝洞里进发,不过一百多米的地,洞中横七竖八躺了二三十具尸体,看样子都是黄道乾手下的兵,都已断气,还有少数蝙蝠尸体堆在一起,一片混乱后的狼藉。 秦俊儒见理查德去摸士兵尸体,高声阻止道:“别碰他们!被毒蝙蝠咬了按理不会这么快死去,他们死状不像是中毒,还是不要碰触为妙。” 理查德嗯了一声,从腰包里掏出一副橡胶手套戴着,又取出铜质袖珍探照灯,观察他们的发散的瞳孔、出现斑块状浑浊的角膜、脖子以及四肢表面的伤痕,发现他们除了被咬伤之外还有自己撕扯自己皮肉的痕迹,有的面孔都被抓烂了半边,模样极为狰狞恐怖。 理查德看向秦俊儒:“看这迹象,怎么像是中了邪一样?” 秦俊儒道:“我们赶紧到里面去看看,如果有幸存者说不定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两人携手往前疾走,越往深处走,周围的温度越是低,溶洞里隐隐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森冷寒意。秦俊儒搓了搓手臂,感觉得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理查德把皮夹克脱下来,披在他肩上,秦俊儒抿了抿嘴没拒绝他。理查德很高兴,竟哼起了乡村民谣,秦俊儒无语地对他飞了个白眼。 到了岔洞处,阴风阵阵,远处仿佛传来隐隐绰绰的凄惨哭声,似远似近,飘飘渺渺。 理查德:“走哪个啊?这地儿跟个迷宫似的。” 秦俊儒不慌不忙地从随身携带的布袋子里取出一个古朴的紫铜香炉,里面插入三根线香,用火柴点燃焚香,不一会儿青烟袅袅升起,顺着一个方向飘了过去。 秦俊儒伸手指向青烟飘去的岔洞:“走这边。” 第三十三章 暗生情愫 猫着腰在岔洞的甬/道里连走了一个多时辰,秦俊儒二人只觉着路越来越难走,到了最后几乎是要匍匐着前进。理查德趴在地上用探照灯给前面的秦俊儒引路,视线却是紧紧粘着在前面那个白衣青年圆鼓鼓的臀部和弯曲伸直的时候突显出来的柔美流畅的腿部线条,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心猿意马起来。 第61章 突然秦俊儒听到了些动静,将一侧网耳朵贴近地面聆听着,后面的理查德脑子里正天马行空着,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停下来,一下子就扑到了秦俊儒的身上去,脸部恰好撞上了某人/弹性十足的后臀。 秦俊儒身子一僵,随即转过头来低声呵斥道:“没长眼睛啊你!” 理查德嘿嘿笑着胡乱道歉,心里乐开了花,恨不得一辈子把脸埋在那儿,颇有点得陇望蜀、意犹未尽,抬眼瞥见秦俊儒挑高了秀气的眉毛,这才绅士风度十足地往后退了两步。 秦俊儒又道:“前面好像有东西,如果是毒虫类倒也没什么,刚刚我们进洞前我在我俩衣服上撒过药粉了,怕的是更邪的东西……” 理查德三心二意回应道:“更邪的东西是啥?” 秦俊儒像是终于觉察到了钉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忿忿地朝身后踹了两下道:“我怎么知道!离我远点儿!” “好好好!”理查德敷衍着,趁他没注意到,继续加速往前面爬了一段距离。 只听嗖嗖两下秦俊儒还来不及眨眼,身子就被一把拉过拥在理查德怀里滚到了一边。他手上摸到了湿淋淋的东西,急忙凑到眼前,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他焦急问道。 理查德摇摇头:“别管我,快撤!” 在狭隘的洞穴中完全施展不开来,两人磕磕碰碰地后退闪避,仍然难以避开飞来的暗器,理查德拼尽全力用身体护挡着秦俊儒,每每有暗器飞来他就把秦俊儒推开。万幸的是理查德一个人习惯了长途跋涉和独自探险,身体反应迅速,很自然地避开了要害。 秦俊儒眼前灵光一现,扑过去把理查德手里的探照灯关了,又拉着他躲进了旁边一个岔洞里,蹲在岔洞深处静静地屏息凝神。一片静谧后不久,他们两在黑暗中听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经过了方才的岔洞,从他们附近擦肩而过了。 静待了片刻,等到不再出现任何响声了,秦俊儒才打开探照灯,忙着给理查德包扎伤口。他轻抚过理查德肩背上细密的伤口,眉头拧着,心里颇感歉疚。 理查德密切关注着周围动静,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低声道:“奇了怪了,这么矮的通道,那人怎么能跑这么快?难道是侏儒?” 秦俊儒摊开手里一枚黑色的柳叶飞镖道:“是一个使柳叶飞镖的女子,身形瘦小,十分灵活,我们必须速速撤离,那人是专业杀手的话很快就会寻到我们隐藏的踪迹。” 理查德被涂了药绑上了绷带条,又被喂了一颗药丸,顿时感觉身上的疼痛骤减,力气也恢复了大半。他也不问秦俊儒同不同意,起身将他背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弯着腰钻进了一旁的岔洞,朝着来时的方向奔走。 秦俊儒吓了一跳,紧紧攀住理查德的脖子深怕自己掉下去,又不敢妄动,怕蹭破他的伤口。 连续跑了不知道多久,理查德满头大汗,背上的衣服也湿漉漉的贴在身上,绷带也被汗水浸湿了。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裂隙型洞穴,一条暗河时而沿裂隙渗出,时而蜿蜒隐入洞底。 洞壁和洞顶是天然雕琢的岩溶造型,绚丽多姿。洞内的钟乳石、石笋、石柱、石芽、石花等等,或如万剑悬垂,雨后春笋,或如巨型盆景,微型石林,或如琪花卉草,珍禽异兽。俨然是一座古朴而新奇、典雅而森严的艺术地宫,令人忽惊忽喜。 镶嵌于溶洞石壁上的手指大小的晶体发出祖母绿的淡淡幽光,将整个溶洞照得神秘而诱人。 理查德把背上的秦俊儒靠墙放下来,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喘气,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一头的汗染湿了整个袖子。他热得不行,脱下皮夹克,紧接着把贴身的长袖衬衫也脱了下来,干脆打赤膊,露出一身精悍的腱子肉,油亮亮的满满都是雄性荷尔蒙。 秦俊儒打量着他结实的肱二头肌、饱满的胸腹肌,眼红非常,不得不承认理查德的身材在男人当中算是顶尖的了,威猛壮实又不过分夸张。他目光扫到理查德刚托着自己屁股的宽大手掌,面上一红,猛眨了几下眼睛,干咳了声道:“那个,你绷带都湿透了,我给你换了吧?” 理查德环顾四周一遍,见暂时没有危险,才点点头道:“有劳了。” 秦俊儒走到暗河边,见河水清澈清凉,用银针试了试,见没有毒后便把软布蘸了水搓了一把,半绞干后帮理查德擦了一遍身上的伤口,重新上了一回药,然后仔细地用绷带包扎。 理查德低头凝视着秦俊儒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微上翘的眼角,见他明眸渐开横秋水,鼻梁秀挺,丹唇不染而红,他的每一次眨眼、每一个细微末节,都紧紧地牵动着自己的一颗心。理查德已经觉得自己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了,那颗心随着秦俊儒的喜乐而跳动,随着秦俊儒的哀愁而跳动。 理查德是个性子直率的人,从心而动,当即开口用颇具磁性的男低音对着秦俊儒朗诵道: “the bird wishes it were a cloud.the cloud wishes it were a bird. some unseen fingers,like an idle breeze,are playing upon my heart,the music of the ripples. isten,my heart,to the whispers of the world with which it makes love to you.” 秦俊儒没听懂什么意思,却被那传入耳廓的低沉浑厚的声音、那情意绵绵的眼神给无声地淹没了。他呆呆地定在原处,绯红色静静地爬上了他的脸颊和耳根子。 第62章 “我可以吻你吗?”理查德伸出手指抬起他的下巴,继续用低沉浑厚的音色蛊惑他。 鬼使神差地,秦俊儒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顷刻之间,一个携带着琥珀迷迭香清爽气息的、热情似火、缠绵悱恻的法式深吻扑面而来。 他的舌探到秦俊儒微微张开的口中,沿着自己的舌尖缓缓延伸到舌/根,在舌/根摩擦、卷动下,触电般的酥麻感席卷而来…… 第三十四章 大悲胎经 渗流溶洞是岩溶水受重力作用,向下流动过程中溶蚀岩体形成的洞穴,多呈垂直管道状,在局部层面附近可以形成近于水平或倾斜的袋装洞穴。 岳慎远背着洛九衣跳进渗流溶洞直线下降,洛九衣紧张地闭上了双眼,双手紧紧地环住岳慎远的肩颈。岳慎远在下落中调整着下落的姿势,双手迸发出劲气,尽可能地降低下落速度。因为没有绳子吊绑着,岳慎远只能在光秃秃的、几乎没有任何凹洞的山壁上强行用脚踹进洞壁借力缓冲,用力踩过的洞壁处凹陷进去没有一足的五分也有三分。 扬起的尘土飘飘洒洒,洛九衣将头深深埋在岳慎远肩窝,紧闭着眼睛,但还是吸进去不少尘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最终岳慎远重重地着陆在溶洞下的一个近于水平的平台上,顿时踩出两个深坑,砰的一下洛九衣也随着惯性重重地撞在他的后背上,把下巴磕得生疼,龇牙咧嘴地摸出手电筒,刚把光打到地面上,洛九衣一眼便瞧见了岳慎远军靴里渗出来的淋漓鲜血,蓦地呼吸一滞! 岳慎远脚上的深黑色军靴制作精良,可还是在这深度至少数十丈的坑洞里因着踢打撞击洞壁已经磨坏了脚底和鞋面,磨破的洞前后皆是血淋淋的。 洛九衣赶紧从他背上爬下来,紧张地问他:“阿远哥哥你受伤了?快把鞋脱了给我看看!” 岳慎远眼睛都不眨一下,摆摆手道:“无事。先找人要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洛九衣心痛如针扎,见他跟个没事人似的迈开步子就往溶洞深处走去,急得原地跺脚。他追上去,拉住岳慎远的衣袖,正想再劝两句,岳慎远突然疾退半步一把搂过他的身子捂住了他的嘴,顺手关掉了手电筒。 只听洞穴深处传来两个压低了的说话声。 “禀告小姐,属下已遵从小姐的吩咐将归魂桥的铁索斩断了。”一个女子说道。 “好,只要拖延时间,保证上师有充分的时间召唤出天舞者,把赵沐秋那小子的灵魂收为己用,还会怕赵斯年那个老家伙再兴起什么风浪来么?”一个婉转动听的女声道。 “小姐,恕属下多嘴,小姐真的要把自己奉献给上师做‘天女’吗?”女子问道。 那嗓音好听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这是兄长决定的事,他下的命令我没办法违抗。” “小姐,您要三思啊!” “呱噪!”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那小姐呵斥道,“你去把‘天女’穿的罗裳取来,我换上以后就去见上师。耽误了上师的持验供养,你我都得死!” “是!小姐!”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 岳慎远怀里搂着洛九衣屏住呼吸朝前迈了两步,在一道残垣后面悄悄探出半只眼睛。 在他们眼里,断垣后面竟别有洞天,一个并不宽敞的地洞被她们布置成了一间朴素的闺房,靠着墙壁放着一张石床,石床上铺着胭脂红色的软被,旁边搁着一个明朝时期的梳妆镜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长发及腰,正坐在镜台前的圆凳上对着铜镜梳妆打扮着,身上披着一件浅黄色薄纱,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洛九衣抬眼瞄了一眼岳慎远,见他不为女/色所动,只顾着环视地洞的各个方位查看情况,眼里丝毫没有一点情/欲。 他心里冒出些许愧疚之情:阿远哥哥,对不起,是我让你变得不喜欢女人了。 岳慎远很快又抱起洛九衣,退到了断垣外的通道内。洛九衣被他把自己像抱小孩子似的高举着抱起来,不由得面红耳赤,也不管他在黑暗中看不看得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谁知岳慎远视力极佳,发现了某人娇嗔的一幕,当即就捧着洛九衣的小脸就吻了下去。洛九衣吓得动都不敢动,深怕地洞里那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唐小姐被惊动。 洛九衣嘴巴被堵住了,只好光瞪着眼无声控诉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岳慎远一边亲着一边挑起单侧剑眉用眼神应答:老子管他是什么地方该出手时就出手! 洛九衣被他亲得两腿发软站也站不直,两手在岳慎远背上抓挠着。岳慎远见他快要窒息了的模样,只好恋恋不舍地放过了他。 洛九衣好不容易站起身子,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到背后把游走在自己臀/瓣上的两只狼爪子给拍开去,顺势往后面退了数步,粉/嫩湿润的两片嘴唇上下张合:你这个登徒子! 岳慎远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摊开双手表示:我岳慎远本来就不是个正人君子! 这个时候地洞里面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是两个人。 “唐小姐。”另一个是名男子,他的口音有点奇特,汉话说的不太标准。 “意映见过钦莫上师!上师万福。” 岳慎远瞳孔猛地一缩,仿佛被晴天霹雳当头一击,瞬间提气划出三五大步,整个人隐匿在残垣背后、紧盯着里面的动静。 第63章 洛九衣看他露出的高度戒备状态,心头七上八下,将呼吸声减轻到微乎其微几不可闻。 在岳慎远漆黑如墨的瞳孔内,映照着一个身形瘦削,脸部线条刚硬,高鼻深目的赭衣僧人。 这僧人感应敏锐,一下子就撇过头来,森冷的目光射向残垣这边,岳慎远比他更快一步地矮着身子藏到了山墙后面,退后三尺蛰伏着,手中的一把勃朗宁已经整装待发。 僧人厉声问道:“你这里为何有血腥气?” 洛九衣听到这里,借着断垣残壁的缝隙里透出的烛光低头扫了一眼岳慎远残留着血迹的军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半口气都不敢呼吸了。 唐意映答:“请上师赎罪,实乃小女子天癸水至,刚才换了贴身衣物放在屋子里。” 僧人道:“唐小姐,尊兄已经告知于你了吧?荼吉尼系大黑神之眷属、夜叉之一,有自在之神通力,能于半年前得知人之死期,遂预先取食其心,而代之以他物,直至此人合当命终时,始告败坏。你身为我教‘天女’,被赋予了保护教法、利益行者、守护誓言等多重使命……” 只听索索几声似是那女子的衣裳被剥除了去。 僧人又道:“你身具香气,颜若桃花,冶艳细腰,年纪轻轻,且……鲜嫩敏/感……” “咿呀……” 洛九衣刚听到一声唐小姐甜腻的呻/吟,耳朵就被岳慎远捂住了,杜绝了隔墙的声音传入耳朵内。他不用继续听下去也能猜到那闺房里在进行着什么,不由得耳尖发红。 岳慎远听到那僧人念道:“今日约胎藏为喻,行者初发以智心,如父母和合因缘,识种子初托胎中,尔时渐次增长……犹如依真言问学大悲万行,净心显现……入于净心中发起方便,修治自地,随缘利物,济度众生……” 僧人的咒言在岳慎远耳边嗡嗡作响,像是一把尖刀直直就往他耳孔里戳,仿佛要钻破他的脑海一样。岳慎远连忙气沉丹田,运起罡气护住心脉。 洛九衣须臾便察觉到了岳慎远的不对劲,他的体温突然骤降,身体僵硬。洛九衣立刻抬眼看他,只见他的双耳各流出一道血水,瞳孔涣散双眼无神像是中了邪一样! 第三十五章 唐氏兄妹 洛九衣脚踏北斗七星步,手掐紫薇诀—小指从无名指背过,中指勾定,大拇指掐无名指第三节,中指掐掌心横纹。此诀又称为伏邪印,又名狱印,镇邪建阴牢用。 他同时口念金光神咒:“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受持一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敕!” 啪的一下他一掌击打于岳慎远的印堂之上,岳慎远原本脑海里的一片混沌骤然间像是被一道紫色的天雷劈开了,墨水一般浓稠的云雾四散开来,眼前一片清澈澄明。耳朵里的流血也慢慢停止了。他伸手掐了掐眉间,掐出一道泛红的竖线。 洛九衣喘了两口气,凑过来看着岳慎远问道:“阿远哥哥?你怎么样?” 岳慎远抬手示意他没事,闭上眼睛盘腿而坐,脉沉静气脉冷静,直达气海,抛却万念,静听气息之收入,遂又屏息片刻,口吐浊气,在他调息几个来回之后,脸色恢复了大半。 岳慎远睁开双眼,满眼都是洛九衣惊慌失措望着他的神情,一双承载着星辰碎片的眼睛里盈盈地蒸腾着水汽,看起来梦幻美好地叫人想要沉醉于其中。他抬起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摸了两下洛九衣雪白平滑的脸颊,低声道:“我好多了。别担心。” 洛九衣点点头,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岳慎远苦笑:“我可不能学关二爷,因自视甚高而大意失荆州,败走麦城,还丢了性命。” 洛九衣急忙摇头:“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我师父说我命极好,定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岳慎远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接着弯腰把他也拉起来道:“不错,你就是我的贵人吉星。” 洛九衣指了指不远处的溶洞,低声道:“好像没什么声音了,要不要过去看看情况?” 岳慎远的耳廓轻轻一动,点头道:“那妖僧已经离开,里面只剩下唐意映一人。” 洛九衣愣了愣,问道:“你认识唐小姐?她是谁?” 岳慎远顿了顿,回答说:“你可记得,替我在谭夏桀面前求情、让我提前脱离软禁的唐护军使?这人便是他的亲妹妹,唐意映。” 岳慎远寥寥几句,简单地讲述了这唐氏兄妹的事情。 唐家父亲唐从周是上海滩著名富绅,黑白两道通吃,与黑帮势力斧头帮的帮主梁漱石交好。唐夫人来头更大,是南京国/民政/府现任大总统兼西北边防军大元帅谭夏桀的表姐。 唐家少爷唐述清也曾读过陆军军官学校,军校毕业后自费留美,去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主修政治和国际外交。他头脑聪明,年轻有为,二十五岁就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二十七岁出任美国公使,被誉为“青年外交家”,今年一回国就被任职为护军使,管辖军务。 唐家小姐唐意映,又名初壹,出生于香港,聪慧敏捷,敢爱敢恨真性情。她也留过洋,吸收了西洋的教育和思想,是一个难得的才女。 第64章 岳慎远在天津的商业舞会上见过唐意映一面,彼时的唐小姐刚过完十五岁生日,正值青春烂漫的年纪。在那以后岳慎远收到过各种各样唐小姐送给他的礼物,有羊皮手套,还有亲手织的羊绒围巾,甚至还有西洋油画的自画像,都被岳慎远拒收了。 洛九衣听得心里直发酸,说道:“听说你在苏州城被软禁后,是唐护军使的亲妹妹替你说了许多好话,求了很多遍唐护军使,又求到谭总统那边,才将你放出来的。原来就是她。” 岳慎远摇摇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都是政/治利益的驱使。他们想要对付赵斯年,以为拉拢我等于是拉拢了东部陆军。唐述清此人两面三刀,表面上对我还有同窗感情,实际上代表的是西北边防军那支势力,同我水火不容。” 洛九衣都有点不想去见那个唐小姐了,迈着的步子慢了下来,挪动地跟蜗牛爬行似的。抬眼一见到岳慎远已经迈着大长腿三两步就走到洞口了,这才加快步子追上去。 岳慎远到了洞口回过头看他,正瞧见洛九衣垂着头嘀咕着“前有图门小姐后有唐小姐,有完没完了……”,吃醋的小模样又呆又可爱,恨不得把他揉进怀里亲了又亲。 两人在断垣残壁处查看一番,洞里只剩唐意映一人直挺挺地躺在石床上,被褥上的血迹一大片,居然还沿着石床流了下来,在石床一侧划出几道血迹,颇为触目惊心。 洛九衣心里一紧:“她……她死了么?” 岳慎远蹙了蹙眉头,道:“走!去看看!”说罢便一掌劈开断垣,劈开一道一人宽的口子,人便钻进了洞里,快步朝着石床走过去。 洛九衣靠近石床的时候,见岳慎远凌空一抓,从床后面一个木架子上抓起一件披风抛向床上的人,披风飘飘荡荡,正好覆盖在裸着身子的唐小姐身上。饶是披风遮盖了大部分躯体,洛九衣还是眼尖地看到了她四肢上残留着的青紫色、各种凌虐过的痕迹。 岳慎远伸出两指在唐意映的鼻下人中处顿了顿,随后道:“气息微弱,凶多吉少。” 洛九衣道:“我还算懂得一点歧黄之术,我给她看看吧?” 岳慎远后退一步,让洛九衣走到床前,弯下腰给唐意映诊了诊脉,摇了摇头说道:“这位姑娘脉按之细小如线,起落明显,主阴虚血虚症,阴血亏虚不能充盈脉道,或湿邪阻压脉道。且脉搏缓慢,一息三至或二至,主寒症。寒则凝滞,阳气虚损,气血运行缓慢,脉迟而无力,为虚寒症。虽非病入膏肓,也是沉疴宿疾。噫?这是……” 岳慎远靠上前看向洛九衣掀开披风一角后、露出来里侧的那只白皙手腕子,纤细的手腕子上竟也套着一串古朴的人骨念珠!这人骨念珠居然跟赵沐秋手腕上的那串珠子一摸一样! 洛九衣马上就明白过来,唐意映如今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似是昏死过去了,实则很有可能是受到了人骨念珠的影响,她的三魂七魄已是不稳。 他立即曲下食指和中指,大拇指掐无名指上节,存想四山火发,掐了个收魂诀,指向唐意映眉心印堂穴。 此刻连没有阴阳眼的岳慎远也清楚地瞧见了一团黑糊糊轻飘飘的轻烟从唐意映的眉间浮了起来,一会儿浓如泼墨,一会儿淡如水渍,浮浮沉沉,飘荡不定。洛九衣的指尖金光一闪即逝,那团黑雾被金光破开,一晃眼就消失无踪了。岳慎远隐约听到一个男子的闷哼声从消散去的黑烟里面传了出来。 第三十六章 利令智昏 躺在石床上的唐意映悠悠醒转过来,满头都是冷汗,脸色苍白如纸,眼珠子黯然无光,半天都没什么大动作,只是木楞地对着头顶上方发呆。 洛九衣拉着岳慎远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柔声细语开口:“姑娘,你感觉怎么样?恕我们冒昧造访此地,见你昏厥中,擅自作主替你把了把脉,发现你阴血亏虚、阳气虚损,恐染沉疴宿疾,需要尽快诊治啊,否则不日就会……性命难保了。” 唐意映眼珠子总算是动了动,她极其缓慢地歪过头来看他们两位“擅闯者”,既没有大声疾呼示警,也没有喝斥他们赶他们离开,只虚弱地回应道:“多谢公子提醒。小女子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能在临终之前再次见到少帅一面,上天待我不薄……” 洛九衣随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岳慎远,见岳慎远别过头去,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唐意映苦笑一声,接着咳了几下,又开口道:“少帅不必忧虑。是意映我自作多情了。” 洛九衣抿了抿嘴,问道:“你变成这样子,知道是谁害你的嘛?那个藏传密教的僧人一定有问题,你兄长怎么会任由他胡作非为呢?” 唐意映脸色更白了,惨白如女尸。洛九衣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不小心戳了她的痛处—一个女人,被自己喜欢的人知道自己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洛九衣心口微微发疼,低声道:“抱歉,唐姑娘,恕我出言不逊了……” 这时候,岳慎远上前一步,插话道:“唐小姐,你是不是绝情门的门主?成都、贵阳、长沙的达官显贵、军政要人都是唐卡画师钦莫·加措杀的么?” 唐意映挣扎着坐了起来,紧紧抱住盖在身上的披风,低头答道:“不,我不是绝情门的门主,我只不过是遵从兄长的命令,当了绝情门的守门人。江湖上传言什么‘绝情门养的都是女杀手’,其实不然,兄长培养的绝情门弟子都是军统局的女特务,派出去打听各方情报,一般情况下不会随便杀人。除非为了自保。否则暴露身份后难逃一死。” 第65章 她顿了顿,继续道:“钦莫·加措的确是主要凶手,他也有帮手。我想,岳少帅的心里也早就有了眉目了吧?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咳咳……” 洛九衣瞥见唐意映用手捂着嘴连咳了几声,指缝中渗出了黑血,忍不住上前两步劝道:“唐姑娘,你还是尽快摘除了那串人骨念珠吧,其咒力对人体和灵魂的危害非常之大!” 唐意映随意用手背抹了抹嘴边的血渍,凄凉一笑:“没事的,我习惯了。兄长说不能摘,我便只能戴着,永永远远都要戴着,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岳慎远接着又问道:“赵沐秋在哪里?” 唐意映转过头来看向岳慎远,回答说:“九老仙洞。那僧人在洞里建造神像、收集‘天女’尸体,搭了祭坛作法,试图召唤出魔神,或许是天舞者,或许是大黑天……” 岳慎远蹙了蹙眉头,抓起洛九衣的手扭头就走。 洛九衣被牵着离开,走出洞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唐意映网,看到唐意映一脸失魂落魄地坐在石床上,像是哭也哭不出来,也许她以前哭得太多,泪水早已干涸,只有毫无血色的薄唇在一/颤/一/颤地抖/动,无声地倾诉着她的凄苦忧伤、命薄如蝉翼。 岳慎远拉着洛九衣绕过残垣,笔直朝着溶洞深处走去,洛九衣“咦”了一声,问他为网何知道尽头深处还有路,岳慎远告诉他,刚才他安慰唐意映的时候,唐意映暗暗地伸出手指给岳慎远指了个方向、提了个醒。 洛九衣更加觉得忐忑不安,停下步子问岳慎远:“唐小姐也是个可怜之人,难道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对她百般利用和折磨嘛?哎,谭总统也真是冷酷无情,不把亲外甥女当成掌上明珠供着,还剥削利用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简直是……” 岳慎远见他想骂人却怎么也想不出骂人的词汇,暗自发笑,摸摸他的头道:“凡事皆有因果。智慧之人重‘因’,故能防患未然,愚昧之人重‘果’,常常自食苦果。书上有云,‘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说的也是因果定律。唐意映被他们利用,我们如何知晓她是不是心甘情愿被利用?谭夏桀做这么多阴险毒辣之事,我们又如何知晓他是不是被/操/控、被逼迫呢?” 洛九衣愣了愣,点点头道:“你说的对。佛经上说,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发人深省。一切皆有因果,自己的心决定自己的因果,你可以是佛,也可以是魔。” 岳慎远道:“记得我还是孩童的时候,父亲带我去南京拜访谭夏桀,那时候谭夏桀还不是大总统、西北边防军大元帅。他是个典型的西北汉子,憨厚质朴,性子木讷,脑子一根筋拼命硬干,倔犟劲一上来能把天捅个窟窿。但是因为娶了一个年轻美貌、温柔贤良的妻子,暴躁的脾气变得好多了。他的妻子拿出许多糖果给我吃,他还跟我说过,‘你出生在岳家,将来一定要学岳飞岳将军精忠报国!’” 洛九衣不禁唏嘘道:“居然还有这种事。如今的谭夏桀变得利欲熏心、利令智昏,甚至还勾结帝国列强,卖国求荣,甘愿做敌人的喽啰,伙同异族残害同胞,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岳慎远道:“权力是个好东西。奸臣需要,忠臣能臣更需要。唯有庸臣不需要。倘或无权在手,便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丈夫抱负如何伸展?无权在手,曾国藩无非一潦倒京官,李鸿章亦无非一落魄翰林,蝇营狗苟,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洛九衣道:“明朝儒学大家王阳明先生说过,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心中有天理,无私心,就好比世间有规矩,有规律,有规矩就能丈量世间万物的方与圆。” 岳慎远颔首应道:“是非之心,不滤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知此。” 洛九衣笑道:“王阳明先生的主张为其学生们继承并发扬光大,其中泰州学派还说‘人人可以成尧舜’,‘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 岳慎远看向他,与他相视一笑。 前路漫漫,路有牛鬼蛇神、荆棘丛生,他二人却是闲庭信步,胸有成竹,恍若一朝回到橘子洲头初识的青葱岁月,谈笑风生,煮酒论英雄。 第三十七章 真龙结穴 洛九衣携手岳慎远花了近两个时辰穿越山体内的通道,有地势水平的溶洞,也有地势倾斜的溶洞,但整体上是越往前走海拔越低。 直到他们遇到了一条潺潺的暗河。这暗河两岸便是壁立千仞的石壁,抬头仰望,但见两壁夹峙,缝隙所见夹夜空形成了一条线,就像是利斧劈开一样。一线天两边的石壁,称为阴阳壁。隐壁是山峰的西崖,石壁袒露,寸草不生。阳壁是山峰的东崖,草长茂盛,生机盎然。 淡淡的月光照进了峡谷内,宛如跨空碧虹,低头可看到暗河河面上的粼粼波光。 他们顺着暗河一直往前走,暗河越来越宽,又走了半个时辰,暗河的尽头深处汇聚成了一个深潭,深潭藏在山坳里,岸边竟种满了紫色的曼陀罗,几只黑色的粉蝶在花丛中飞舞。 深潭中央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青石高台,由整块整块劈开整合过的大青石层层叠叠堆积而成,大约高出水面两丈多高。高台大约呈圆形,高台四周站立了一排等人高的青铜像。 第66章 皎月破云而出,照得峡谷内亮堂了不少。 手电筒照过去,他们看到铜像身体呈青黑色,三目圆睁,鬃毛竖立,头戴骷髅冠。有的双臂在胸前,左手托骷髅碗,右手拿月形刀,两臂中间横置一根短棒。双腿站立,背后是熊熊火焰。有的持四臂,脖子上挂有一串人头,腰间围有虎皮,中间两臂执物与二臂像相同,另两手:左手举一把三叉戟,右手拿一把宝剑。 洛九衣目力所及处,一六臂铜像手持人骨念珠,头顶以蛇束发,脖子上有一条大花蛇直垂下来,表情极为狰狞恐怖,不由得捂嘴叫道:“是密教的大黑天!” 只听他话刚刚落下,围成一圈的大黑天铜像骤然间眼发红光,仿佛突然就活了过来。 洛九衣大骇,冷汗直冒,岳慎远一步上前将他拉到背后护着,低声道:“莫怕。我在。” 就在此刻,忽然扬起一阵阴风,岳慎远手中的军/用手电筒滋啦滋啦电流响了响,瞬间就熄灭了,只剩下大黑天铜像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珠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就像是一盏盏点燃在地狱的索命夺魂灯。 这时候,洛九衣忽然心里一动,开口道:“我感觉到了龙气!附近可能有龙脉的结穴点!” 岳慎远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听到这话转过身来看他:“哪个方向?” 洛九衣叫他稍等片刻,走到暗河边上,闭上双眼,张开双臂,长衫下摆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手指飞快地掐起了月君诀,念月君真言,引太阴之气。岳慎远立在一旁,看到他雪白的指尖处似是飞出了细如蚕丝的金线,咻咻几下就飞射出去数丈,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岳慎远站在洛九衣二十尺之外,左手持金色匕首,右手持勃朗宁短/枪,身体前倾,精神集中高度戒备着。 就在此时,深潭里的高台上亮起了火光,猝然就有了动静,只是高台上弥漫着烟雾,看不清铜像后面的情景。 高台离岸边至少有十丈,深潭黑黝黝的深不见底,暗河里没有一条木船或者木筏,想要过去高台上难度较大。岳慎远观察着山壁及河岸,思索着找办法渡河。 洛九衣停止了引气网,走了过来:“少帅,我能确定龙穴就在附近了,我一定要赶在敌方之前先找到龙穴,阻止他们毁坏掉龙脉。” 岳慎远点头道:“好。怎么找?我帮你一起找。” 洛九衣想了想,说道:“风水中的真穴,是天生地造,远古就已经存在,不是用针盘卦例能随意捏造出来的。真穴,既有来龙的生气为凭,也有外部的山水重重绕护为证,结穴是阴来阳受,或阳来阴作。不仅地面上有阴阳所成的形状可据,阴/穴/地下必有属阴性的五色穴土可考,阳穴定有阳性的穴土可验。” 他又道:“另外,大多数的真穴,周围都有金鱼水绕护,是从外部认识真龙尽头结穴的重要依据,亦是龙脉尽头进行阴阳冲合的重要体现。金鱼水在真穴周围凹下沟坑,似椭圆形绕护着穴场,穴下金鱼水合襟所成尖圆不等的形状,其指向又是作穴坐向的参考。龙的阴阳不同,尽头处的金鱼水就隐显有别。” 岳慎远问道:“这金鱼水便是活水?” 洛九衣答曰:“金鱼水多数仅有其形,无真形的水流动,下雨时,附近的水才统归沟坑合流。强阴之龙结穴,才有真水长流。高大的星峰结穴,金鱼水都四季长流。亦有部分阴龙结穴,穴下能分泌出水来。但都是阴龙阴性生气旺盛,必要分泌出属阳的水进行阴阳冲合,达到阴阳平衡的作用。而阳龙结穴,金鱼水成作的沟坑较隐晦不明显。” 岳慎远接下他的话道:“是因为阳龙不再需要属阳的水来冲合。” 洛九衣赞许地点点头道:“不错。” 岳慎远左右张望,紧接着问:“如何辨别阴龙阳龙?” 洛九衣皱了皱眉头道:“这个解释起来还要麻烦,没时间了,我们分头行动吧?” 岳慎远刚想说“不行”,一眼瞥见洛九衣坚定不移的眼神,还是点头答应了。 洛九衣随着自己的感觉沿着岸边来回踱步,举着手电筒四处寻找五色土和金鱼水的迹象。岳慎远往他们来的方向一边走,一边用口袋里掏出来的的袖珍式打火机点了火照明。 往回走了大概一刻钟,岳慎远猛然发现暗河里几个黑影攒动,他眼疾手快地捡起地上几个拳头大的石块用力砸了过去,砰砰几下砸中了黑影。他是习武之人,劲力十分刚猛,几个黑影冒出水面嗷嗷惨叫几声,再次向着岸边游了过来。 在皎洁的月光下,黑影显出了原形。竟是一只只体长二十多尺、披着一身深橄榄色鳞甲的怪鳄! 它们卵圆形绿眼睛外突,牙齿锋利无比,躯干长筒形为头长的五倍左右,肢体后缘鳞片起楞成锯缘,尾巴粗长有力,四肢粗壮爪有三趾,看起来形似鳄鱼,但它们的鼻子上脑袋上长了尖锐的触角,在月光下发出森冷的寒光。 被岳慎远的飞石击伤的怪鳄背部冒出汩汩的献血,将暗河的河面都染红了。 第三十八章 少女骨笛 洛九衣正低头忙着寻找龙脉龙穴,远远就听到了暗河的另一头传来的咆哮声。 洛九衣心里咯噔一下,怕岳慎远出事,心急如焚,顾不上黑暗里有什么陷阱鬼蜮,开启阴阳眼在空荡荡的山体内脚下像生了风似的健步如飞,摸索着找人。 第67章 岳慎远耳力更好,听到了洛九衣的脚步声后便高声喊道:“别过来!危险!” 洛九衣一脚刹住步子,不敢再往前,既是担忧岳慎远的安危,又不想让自己成为拖后腿的累赘,一下子陷入两难之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呜呜呜……”身后乍然响起了一阵古怪刺耳的笛声,在这暗夜中如泣如诉,听上去叫人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洛九衣一下子就想到了理查德曾经跟他们提到过的藏传密教中的骨笛! 人骨笛藏语称为“罡洞”,其长约一尺左右,是用十六岁少女的小腿骨制成,局部包银。在藏传佛教中,上师们在念诵完七遍普召请真言后会连吹三声骨笛,来召请方圆十里之内的一切有缘非人众生,来念经为它们做超拔,谓为之超度,脱离苦难,加持他们往生善境。 在施身法书册中记载道,骨笛是上师们用来召请弟子们累世所杀害的一切众生的冤魂,从弟子们的身体里脱离出来,然后上师会唱颂古萨里,观想将自身的血肉等布施给弟子们累世杀害的所有众生,让它们食得上师法体,消除怨恨,然后上师会紧接着念诵极乐愿文,超拔这些众生去往极乐世界。 倏忽之间洛九衣茅塞顿开:这少女骨笛必定是有摄取魂魄的力量! 洛九衣不假思索,拔腿就往岳慎远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他虽然自小就体弱多病,但在师父的耳提面命和陈书贤的帮助下,他从若干年前开始被嘱咐练习五禽站桩功。 五禽站桩功是一套强烈的内气修习功法。其法简单,只有五个动作,五个动作皆取自五禽,故名五禽功。五禽者,即虎、鹰、猴、鹿、熊。前人在效法自然取象五禽之形,结合人体督脉的三关以及阴阳调节的机理,而编演的这一套功法。 五禽站桩功,外形似静功,然而内在的血气流动却比较强烈。站桩的动作调节的越低,则血气流动越强烈,强身治病的效果越明显,但站桩时的感觉也比较辛苦。一般情况下,手足冰冷、阴阳俱虚者,早晚各练功一次,每次半个时辰,两周内手足会变暖。长期以往,一些远年瘀积、内伤旧患,以及其他疾病皆会得到明显改善。 洛九衣练习了数年五禽站桩功之后,体质得到了非常明显的改善,不再动不动就生病了。这会儿连续疾奔了一长段距离,也没有喘得太厉害,速度也没缓下来。 片刻之后,等他赶到岳慎远那里,只见河岸上仰天躺了四五只鳄鱼怪的尸体,还有十来只漂浮在河面上,显然也是一命呜呼了。离岳慎远最近的一只硕大的鳄鱼怪青白的肚皮上插着一支金色匕首,伤口流出的献血飙了一地。岳慎远屈着单膝,蹲在那只四肢还在抽搐的鳄鱼怪旁边,显然也是累坏了。 洛九衣跑上前伸手搭上岳慎远的双肩,着急着喊他:“阿远哥哥?” 不知为什么岳慎远没什么反应,既不应声也不转过身来看他,仿佛老僧入定,纹丝不动。 洛九衣疑惑地凑上前,弯下腰俯着身子去看他的脸,但见电光火石之间岳慎远猛地抬起头,瞳孔涣散、双眼通红地看向他,单手一掌拍出,掌力已及后背,砰的一下将洛九衣的身子震出去七八丈远,洛九衣咚的一声撞在背后的山壁上,再砸落地面,一大口瘀血喷了出来,染红了长衫的前襟。 洛九衣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挪位,全身血管爆疼,脑子嗡嗡乱响,恍若大限将至。他无比庆幸此时的岳慎远没有使出全力,否则他铁定早已命丧黄泉。 也不知为何,岳慎远并没有追上来继续找他麻烦,他的身躯摇摇晃晃,脚步像是喝醉了酒的醉汉一般轻浮,踉踉跄跄地朝着暗河里走去。 洛九衣想出声喝止,却是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竭尽全力扶着墙站了起来,再次喷出两大口瘀血,脸色白得发灰。 洛九衣动了动嘴唇,叫着“阿远哥哥”,眼睁睁地看着被少女骨笛笛声诱惑了的岳慎远走进了暗河深处,不一会儿就整个人被淹没在了河水里,接着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洛九衣只觉得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了全身,悲痛欲绝的他一下子变得如槁木死灰一般,眼前一阵发黑,眼皮一翻就昏死了过去,瘫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静悄悄地出现在了洛九衣的面前。 ** 陈书贤掀开盖子,从地道里探出一个扎着道髻、略微凌乱的脑袋,他动作敏捷地纵身跃出一口金丝楠木棺材,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青石堆砌成的一个祭台上面。 祭台中央有一个口长四尺、宽两尺半、连耳高约五尺、青铜铸造的大方鼎,鼎身雷纹为地,四周浮雕刻出盘龙及饕餮纹样,像是商周时期祭祀用的青铜礼器。而青铜大方鼎里面竟然是一个个美貌少女堆成的尸山! 那些死去的少女身穿薄如蝉翼的罗裳,坦胸露背,双目被剜,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容,在青铜大方鼎的幽幽黛青色光芒下显得十分瘆人。 陈书贤似乎是听到了这些少女的笑声,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空旷无人的祭台上空回荡着。 “我草,咋这么阴森恐怖啊,吓得我头都要掉了好嘛!”穿着大红喜服的赵沐秋骂骂咧咧地钻出地道,手脚并用爬出金丝楠木棺材。他也听到了女尸发出的笑声。 在赵沐秋的身后还有短发姑娘邵程颐、白衣青年秦俊儒和皮夹克装束的理查德。几个人都是灰头土脸,风尘仆仆。身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第68章 邵程颐眼睛红红的,还带着一点痛哭过的痕迹。秦俊儒走在她身边,轻声劝她莫要太伤心了。 第三十九章 雷霆之怒 祭坛。 赵沐秋倏然发觉陈书贤的脸色很不好看,吓得他以为溶洞里密密麻麻的百足虫又追了上来,飞速折返将金丝楠木的棺材盖合上,还搬了个祭坛边上的青铜像压在棺材盖上面。 秦俊儒哑然道:“赵小王爷力拔山河!厉害啊!” 赵沐秋也不自得,而是摆摆手:“没啥,这铜像不是实心的,里面是空的,没多少斤。” 他又转过头来,问陈书贤:“陈掌门,出了什么事啦?你脸色不太好。” 陈书贤的手指捏了捏眉心,答道:“不知怎的我眼皮子跳得厉害,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赵沐秋刚想说,眼皮子跳不尽是不吉利,还没开口呢,秦俊儒突然也道:“我也心慌的厉害。” 其他人面面相觑,纷纷掏出了武器抓在手里,对着青铜大方鼎背靠背围成一圈,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只听彭的一声巨响,眼前的青铜大方鼎居然炸了开来,四分五裂。鼎里面的十五六具面色青灰的少女尸体嗖嗖嗖嗖飞了出来,一个个空洞洞的眼眶泛着猩红的光芒、咧嘴一笑嘴角开裂至耳廓处,露出一口森白的獠牙,趴在地上四肢着地,行动完全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妈呀妖怪!”赵沐秋吓得跳脚,一蹦三尺高,藏到了众人的背后。 “桀桀桀桀……”少女们的笑声凄厉,在昏暗的祭坛上空幽幽回荡着,忽近忽远,忽高忽低,传到耳中像是一根长长的钢钉扎进了诸人的大脑里,疼得大家抱头嗷嗷大叫。女尸们一拥而上,扑向了赵沐秋他们。 陈书贤心中一凛,眼中射出两道寒光,飞快地用两手大拇指指寅纹握拳藏起甲壳,继而两手屈食指中指二指,大拇指压上并掐无名指子纹上一节,一套五雷诀掐得行云流水。 凡行雷法,每遇驱役呼召,要掐变神诀,叩齿五通,存想自己头戴九梁冠,身穿朱衣,足蹬朱色履,左右有待幢仙人,执节童子,还有捧印捧剑二仙童。左手掐诀,剔出阴阳二斗,阳斗向前,阴斗向后,继而存想左手把握门邪院印,右手仅三昧真火剑,再存想三台星光在头顶闪耀,北斗如帽,戴在头上,斗柄朝前方,六丁六甲五雷五龙诸司将吏环绕己身前后。 头顶上方风起云涌,雷声隆隆,高空中银白色雷电霹雳星光闪动。 陈书贤掐诀念真言:“天地神灵,三五天丁,吾今指使,所业已成,各归本部,受吾叮咛,复逞前灵,急急如律令。敕!” 只听咔嚓一声,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天际,直直地劈向祭坛上的女尸头顶!雷霆之怒,声色俱厉!惊天动地的霹雳、划破长空的雷电,霎那之间就将那十多具女尸劈得灰飞烟灭! 赵沐秋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全身无力,勉强支撑着站起了身子。 秦俊儒从兰花绣纹的锦囊里取出四颗补血益气药丸,自己服用了一颗,给赵沐秋一颗、邵程颐一颗、理查德一颗,正要递给陈书贤,陈书贤摆摆手,说自己没事。 女尸被消灭了以后,诸人松了一大口气。 赵沐秋见陈书贤仍旧是紧紧皱着眉头,上前问道:“陈掌门,是不是慎远兄他们遇到麻烦了?” 陈书贤摇摇头,走到众人面前,询问他们的四柱,继而飞快地掐指一算,口中念道:“寅午戌亥上不须说,亥卯未申上勿道情,申子辰巳上化灰尘,巳酉丑寅上休开口。糟了!劫煞!” 赵沐秋道:“什么什么?” 其他人闻言也聚拢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瞥见华山掌门陈书贤一脸如临大敌,都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陈书贤解释道:“劫者,夺也,自外夺之谓之劫。劫煞在十二长生诀中处绝地。譬如申子辰人逢巳火,寅午戌人逢亥水,巳酉丑人逢寅木,亥卯未人逢申金。劫煞一旦成为命里忌神,最怕一生名利虚浮,做事总是事与愿违,再有流年岁月不利,经常会遇上灾劫横祸发生,而且行为偏激怪异、思绪紊乱,容易疑神疑鬼。有人忽然变得精神恍惚,形同失魂落魄,古人将这叫做带阴着魔。多是因为岁运流年冲犯劫煞。” 赵沐秋一听当即一拍大腿道:“哎呀!陈掌门!说的不就是小王嘛!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快快快,卖几张符给我,五千大洋够不够?或者我直接付黄金!” 陈书贤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泛着鎏金光芒的护身符递给赵沐秋,道:“这是用影子石、须伦、赤鱬鳞制成的护身符,已加持过了八重御灵法印,还有红竹石与结印图,这三样东西形成一个三元风水局,缺一不可,能保你消灾降福,逢凶化吉。” 赵沐秋的双手举过头顶,微微躬身接过:“多谢陈掌门!真是雪中送炭!” 陈书贤补充说道:“也非尽是凶命。劫煞吉则才智超群,事不留行,胸罗万象,武德横财。凶则昏浊邪侈,宿疾刑徒,兵刀折伤,执拗贪夺。劫煞若生旺与贵人、建禄、吉煞并,劫煞便会起好的作用。凡是有权需带煞,权星需用煞相扶。譬如甲寅人逢己亥日,谓旌旗煞。若己亥在时柱,谓英雄煞。皆主武。” 赵沐秋道:“那吉星在哪儿呢?” 陈书贤指了指邵程颐:“邵姑娘就是你的吉星。赵公子和邵姑娘站在同一方位,秦公子和理查德先生站在同一方位。” 第69章 众人唯陈书贤马首是瞻,听他吩咐排位布阵。 只听得陈掌门一声“来了”,金丝楠木棺材盖被砰的一下猛地掀翻,里面嗖的一下就跃出一个披着黑色袈裟的光头和尚,众人抬头一看—正是藏地大昭寺的高僧钦莫·加措! 第四十章 伏龙望月 钦莫·加措甫一从金丝楠木棺材中飞出,就一脚落在最高的一座大黑天青铜神像顶端,单腿独立,一腿呈打坐弯曲姿势,手持一尺长骨笛,低头就吹响了。 幸得陈书贤提前布置好防御阵容,在场的陈书贤、赵沐秋、邵程颐、秦俊儒、理查德分别分三组立在三个不同的方位,陈书贤替他们每个人封住了听觉,严阵以待。 随着悲怆刺耳的笛声奏响,祭坛四周的青铜像砰砰爆裂,每一个铜像里都走出来一个鬼气森森的身影,有的穿着黑缎长袍马褂,有的穿着军服别着枪。其中一张脸,他们在前不久刚见过,那人的尸体就躺在长沙城最大的义庄的一口木棺材里面。 赵沐秋指着他喊道:“西南陆军的钱师长他们果然是你杀的!” 陈书贤远远地对着邵程颐打了个手势,邵程颐点点头,迅速出列。她手中掷出数枚五帝钱,以赵沐秋为中心绕成一圈、噗噗几声扎入祭坛地面,拉成了一道防御线。 就在此时,金丝楠木棺材里面陆续跳出三个黑衣人,各个动作迅猛,杀气腾腾。 陈书贤以雷霆万钧之势抽出背后的青龙剑,平地拔起三丈高,一招“伏龙望月”横扫那十数个凝成了实体的厉鬼,但听得声如鸣钟击罄,一缕冰寒之气刷的扫过一排厉鬼。距离陈书贤尚有一段距离的赵沐秋等人只觉的扑面冰寒,但这股寒流瞬即过去,接着便是春风拂面,仿佛一眨眼便从肃杀隆冬移步到了阳春三月,周围浑浊晦涩的阴气也一下子散开了。 立在青铜像上的钦莫上师也是心头一震,想不到华山派掌门人的内功竟至如此高深莫测! 十数个厉鬼发出尖利的惨叫声,竟被陈书贤一招击杀、消失殆尽。 钦莫上师如临大敌,忽地手持骨笛从铜像顶端飞身而下,顺手一捞那身后的铜像,发出一声大喝,将铜像抡起,朝着陈书贤猛地砸落下来!陈书贤的这柄青龙宝剑有断金戛玉之能,剑锋一划,铜像身上便是一道裂痕。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不到片刻,铜像身上已是伤痕累累,铜屑纷飞。 钦莫上师暗叫不好,默念法咒,只见赵沐秋手腕上的人骨念珠开始发动,黑气重重,赵沐秋双眼发出红光,一抬腿就踩倒了竖在身体周围的五帝钱,五帝钱上的淡金色光芒一下了暗淡下去,完全失去了防御作用。 正忙着同时应付着三个黑衣女杀手的邵程颐大喊一声:“赵沐秋!你醒醒!” 钦莫上师趁着陈书贤转过头、分神去看赵沐秋他们的一刹那,猛力将铜像一推,同时握起手中骨笛,戳向陈书贤的胸前大穴。高手比斗,只差毫厘,只听卜的一声,陈书贤被骨笛戳了一下,骨笛中飞出一枚毒箭直直扎入了他的胸口。 秦俊儒与理查德见状大惊失色,顾不得固守在阵法的方位,纷纷拔腿就冲了过来。 忽见两人的身形一顿,竟是赵沐秋徒手攫住了两人的肩膀,眼看就要卸掉两人的胳膊。秦俊儒眼疾手快,口念:“少冲少府把师班,兵马神门得胜还。灵道战书前日发,而今少海已归山。醒来!”指中射出数根银针,快、稳、准、狠地扎入了赵沐秋的少冲穴、少府穴、神门穴、少海穴。 赵沐秋眼中的红光蓦地转瞬即逝,四肢僵硬一动不动。理查德在秦俊儒的示意下,飞快地拿出一根麻绳麻利地将赵沐秋的双手双脚捆了起来,防止他再次暴起。 另一头。陈书贤闷哼一声,忍着胸口的剧痛挺剑一挑,左掌横击,一股浩然的真气拍出,将迎面袭来的青铜雕像击了个粉碎,冲击力如巨浪一般震荡出去,将一旁的钦莫上师震飞了出去,咚的一下摔飞在了祭台的边缘,噗的一声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上师!”女杀手们见钦莫上师被打成重伤,方寸大乱,邵程颐当即朝前一大步,狠狠的一拳砸向女杀手露出的破绽之处,紧接着又闪电般地飞起数脚,三个女杀手纤瘦的身躯直直地飞了出去,一个个完美的恶狗扑食落地,脸上被四处散落的青铜碎片刮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一个个哀嚎着,再也爬不起来。 秦俊儒飞奔到陈书贤身边,将三枚长长的银针扎入陈书贤胸口为他止血、抑制毒性扩散。 陈书贤点头致谢后,朝着钦莫上师的方向抬起青龙剑指着他,呵斥道:“妖孽!还不速速放下屠刀!” 钦莫上师嘿然冷笑,眼神阴狠得仿佛是一条潜伏在暗夜中蠢蠢欲动的毒蛇。 陈书贤暗叫不妙,猜到这个妖僧必定是留有后手,匆忙拉着秦俊儒飘身后退数十步。 但见哗啦一声两丈多高的水花炸起,深潭水中爆起一个身形颀长、威风凛凛的军装男子,如杀神临世一般,化作一道流光,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陈书贤直扑而来。 “是少帅!”邵程颐等人齐声喊道。 秦俊儒和理查德两人齐齐伸手按住因为岳慎远出现后、开始躁动不安的赵沐秋,同时皱眉道:“糟糕!少帅也入魔了!” 第四十一章 天德贵人 陈书贤额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倘若他没有中毒,尚且能与岳慎远在武力上战一战,如今的岳慎远入了心魔,嗜杀成性,只欲一味掀起腥风血雨,一个不好己方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第70章 此刻战况当真是岌岌可危,迫在眉睫。在场几人皆是心沉入谷底,深陷绝望之中。 陈书贤敛了敛心神,当下立即运剑如风,欲要采取速战速决的战略,免得两败俱伤。 岳慎远如远古凶兽一般轰然坠地,狠狠将祭坛砸了一个大坑,气浪掀起,冲击力荡漾开来,周围数人都被震翻倒在了地上。他随即左手手背一翻,露出一把金色匕首,身形一闪便如捷豹一般迅猛地俯冲过来,陈书贤横剑劈挡,匕首抵着剑刃,火花四溅。 岳慎远忽地又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蜻蜓点水般足尖在青龙剑剑身一点,倒纵出三丈开外,陈书贤仍然立在原地,身形却是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摇摆不定。原来两人都被对方的真气震荡,一招即分。 岳慎远跟着又是一招如影随形腿,加上飘雪穿云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前招鞭腿未消,次招鞭腿随即又到,他招式极快,快到一般人的肉眼都看不清动作。陈书贤被他连攻下盘,只觉腿部酸麻,胸中气息登时沉浊,心中暗叫不好,当即舞出剑雨迷惑对方,趁势纵出三丈之外,回头叫秦俊儒他们快逃。 秦俊儒几人见陈书贤捂住胸口,喉咙口一热便喷出两口鲜血,显然是内伤不轻。 眼看着岳慎远亦步亦趋就要走近他们,秦俊儒他们几乎都以为自己流年不利、要葬身于此了。 终于,岳慎远腾空而起,眸若冷电,金色匕首刺眼的金色光芒直冲而起,宛若一条金龙,破空而出,劈头盖脸就冲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忽地一个矮小的黑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徒手接住了这一凌厉狂暴的招式。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眼前稳稳地接住了岳慎远这一力拔千钧之势的竟是一个小娃娃! 这个小娃娃看起来大概只有七八岁,弯弯的眉毛,水灵灵的大眼睛,肉嘟嘟的脸蛋儿白嫩嫩,长相十分招人喜欢。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他光秃秃的小圆脑袋,以及身上的一件朱红色袈裟,原来是个小和尚! 小和尚身后走来一个身材高大、披着赭色袈裟的僧人,身后还背着一个天青色长衫的俊美小公子,众人仔细一瞧,这不是青城山的不空禅师和苏州城的风水师洛九衣么? 秦俊儒一眼就看出来洛九衣受了伤,不禁摇着他双肩喊道:“洛九衣!洛九衣!” 脑海里浑浑沌沌、云雾缭绕的岳慎远一听到这个名字突然之间怔在了原地,停止了攻击。小和尚见此急忙将自己手上一串雕刻着符文的古朴佛珠脱下、戴上了岳慎远的手腕,咬破指间用血在他的额头上画了一道符文,口念:“啊!阿!夏!萨!嘛!哈!给我破!” 此六字真言,乃六道金刚咒,“啊”是天,“阿”是修罗,“夏”是人,“萨”是畜生,“嘛”是饿鬼,“哈”是地狱。虽只六字,每字均有摧毁、封闭、引导往生三种功德,有不可思议之大威力。此咒普度众生,有无量无边功德,凡耳闻此咒声,或目观此咒字,或身手触着此咒,均可消灭三世业障。 小和尚的“破”字浑厚有力、绵长悠远,如同古刹里的晨钟暮鼓,铛的一声炸响在岳慎远的耳边,岳慎远的双眼蓦地就一片清明,拨开云雾见青天。 他喃喃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陈书贤也已是强弩之末,胸口剧痛如万箭穿心,此时见尘埃落定便单膝跪地坐在了地上。还不忘催促秦俊儒先去看看洛九衣的情况。 秦俊儒将洛九衣从不空禅师背上抱了下来,让理查德从背包里找出一条毯子铺在地上,便于洛九衣躺下。 不空禅师道:“洛先生承受了一道极其凶猛的掌力,内伤十分严重,幸好这一掌避开了要害,而且他的体内似乎有一股精纯的气息、能够自然而然地抵抗着外力的侵袭,就像是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软甲,为他护住了心脉。贫僧的小师叔用内力为先生疏通了经脉,化开了瘀血,估计等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了。” 不远处的岳慎远听到这话脸色煞白,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很多事情一想就明白了。 在小和尚六字真言的作用下,赵沐秋也同样清醒了过来,恢复了神智。理查德替他解开绳子,在一旁告诉了他发生过的事情,赵沐秋愣了愣,随即跑到小和尚跟前双手合十见礼:“多谢小师父救命之恩!” 小和尚挺直小身板,双手合十,奶声奶气地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善哉、善哉!” 赵沐秋忍着去捏他肉嘟嘟小脸蛋的冲动,压抑着上扬的嘴角又问:“请问小师父的法号是什么?” 小和尚干咳了一声,站在他身后的不空禅师走上前来,道:“这位是我们青城山普照寺的弥生法师,也是贫僧的师叔,尽管年纪轻轻,小师叔天生悟性极高,参禅悟道上乘,功德无量,在青城山的资质与辈分都是极高的。” 赵沐秋转身笑着问陈书贤:“陈掌门,这位弥生小师父或许就是解我们燃眉之急的吉星吧?” 陈书贤掐指一算,眼睛微微睁大道:“果然!局中之月见旺气阳干!谓逢天德贵人相助也!天德贵人是福祥吉星,性仁慈敦厚,一生福厚少凶险,逢凶化吉,化险为夷,如受神明护佑。” 赵沐秋眼睛一亮,搓搓手道:“天德贵人啊!哇!厉害啊!弥生小师父,能否请您考虑考虑光临寒舍小住数月啊?小王,哦不,我赵沐秋一定将您当成活菩萨供奉起来。” 第71章 弥生小和尚道:“有缘而来,无缘而去。有缘,不推。无缘,不求。世上之事,就是如此,该来的自然会来,不该来的盼也无用,求也无益。一切随缘。” 赵沐秋愣了一下,被他小小年纪的老持稳重给噎到了,唯有点头表示知晓:“是是!” 第四十二章 有缘而来 钦莫上师趁乱妄图水遁,静悄悄地从祭坛边缘爬下了深潭。岳慎远耳朵微微一动,登时身形暴起,手背一翻,金色匕首化作一道金色流光飞射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了钦莫上师的背上,钦莫上师一声惨叫惊天动地:“啊—” 陈书贤从理查德手里接过麻绳,握住麻绳的一头嗖的一下劈开水面甩飞出去,顺势就将钦莫上师的头颈缠绕了三圈,接着用力一收,轻轻松松就将钦莫上师擒住捆成了一只粽子。 经过一整夜的奔波劳碌、险象环生,终于是尘埃落定,解决了诸人的心头大患。 这时候,洛九衣终于睁开眼睛醒了过来,眨了眨眼看了看周围,站在自己周围一圈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凑上来盯着他看,尤其是有个圆滚滚的小光头非要挤到最前面,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几乎要凑到他脸上了。 洛九衣条件反射似的伸出手臂推开那张白/嫩嫩、水灵灵的小脸蛋,问道:“你是谁?” 青城山小和尚弥生法师这会儿倒是没端着高姿态,嗲声嗲气地告诉他:“我的法号叫弥生,我是青城山普照寺的和尚,你叫什么名字呀?仙女姐姐。” 后面的秦俊儒等人听到后,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洛九衣。只见洛九衣发尾的那根天青色发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了,一头乌黑柔顺的及腰长发披散开来,衬得他眉目如画、清冷出尘,他本就相貌极佳,三千青丝倾泻之下的模样看上去宛若谪仙,更是雌雄莫辨了,怪不得小和尚要叫他仙女姐姐了。 众人憋着笑,也不戳破弥生小和尚的说法,各个抱着看好戏的想法等着洛九衣的回应。 洛九衣冲他微微一笑,说道:“我姓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之洛,字九衣,‘遥拂九仙衣’之九衣。我是苏州城来的风水先生。” 弥生小和尚眨巴眨巴圆润的大眼睛,摇摇头:“姐姐你莫要哄我,怎么看都是极好看的仙女!” 洛九衣不由得笑了出来,拉着他的小胖手道:“你这小娃娃,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弥生小和尚嘟起小嘴巴,不高兴了:“姐姐我不是奶娃娃,我已经八岁啦!” 洛九衣摸摸他圆圆的光秃秃的小脑袋,点点头附和道:“是是,你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 只见绯红色一路从弥生小和尚的脖子爬上了他的脸蛋耳尖和头顶,蒸腾得像是刚出炉的肉包子。众人都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洛九衣在秦俊儒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多谢师兄。”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下笔直朝着岳慎远走去。 岳慎远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双手攥紧了拳头,因为太用力指甲已经划破手掌,流出的鲜血滴落到了祭坛的地面。 洛九衣顿了顿脚步,继而朝着他狂奔,岳慎远猝然抬起头来,接住了猛扑到他怀里的洛九衣,呼吸一窒,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刻是他人生中最为惊惧的一刻之一。他胆怯了,他怕洛九衣受伤太重,怕洛九衣心有余悸,怕洛九衣见到他会……恐惧或是厌恶。 洛九衣伸手抱住岳慎远的腰身,把头埋在他胸前,眼眶湿润了。 岳慎远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起手臂揽住了他,一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他。 洛九衣抽泣着,晶莹的泪珠子从眼眶中滚落出来,滑过冰冷的脸颊,他哽咽着开口道:“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岳慎远缓缓地推开他,然后使劲给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嘴角渗出血来。 “不要!”洛九衣瞪大了双眼,大声疾呼,红着眼睛说道:“我不准你伤害你自己。记得你在月老祠前说的什么嘛?你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现在都是属于我的!” 岳慎远鼻头发酸,双手将指骨攥得嘎啦嘎啦响,微不可见地抽/动着。 洛九衣上前一步,抓起他流着血的手心,轻轻吹了吹,低头亲了一下,岳慎远顿时觉得手上的伤口好了许多,堪比涂了上好的金创药。 他含着泪凝视岳慎远的眉眼,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不离,我定不弃。生同衾,死同椁。” 岳慎远眼眶一热,突然一把攫住他的下巴一个俯身就吻了下去。 洛九衣的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未尽的话语淹没在满是情意的热吻里面。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他的每一寸气息、每一分温度,用力地侵袭着他的每一处角落。这个吻犹如汹涌澎湃的滔天巨浪将他们二人打翻,他们恍如深陷困境,只见千顷血染、遍野哀鸿、战火纷飞、九州动荡,两颗心却坚如磐石,此生无牵无挂,心中只有彼此。 其他几人远远地避开他们,劈开了棺木,扎了简单的竹筏,准备离开这个阴森的祭坛。 洛九衣问秦俊儒要来了止血的药粉和绷带,蹲在地上,细心地为席地而坐的岳慎远清洁伤口、上药、绑好绷带,还时不时地问他疼不疼。 第72章 岳慎远满眼皆是爱意地望着他的眉眼,敷衍道:“嗯,疼,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洛九衣早就意识到自己方才居然破天荒地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和岳慎远激/情四射、如胶如漆,不知道有多伤风化,羞赧得抬不起头来,眼睛四处搜索着有没有地洞想钻进去。这会儿又被他油嘴滑舌地调戏,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踩了他一脚,愤愤地转身离去。 岳慎远赶紧追上去拉住他,轻声道:“我脚上也还在流血,刚才一直浸水泡着,伤口应加重了,你可别生我气,我脚疼就追不上你了。” 洛九衣明明知道他钢筋铁骨,不可能会因为一点皮肉伤就喊疼,但还是被此人吃得死死的,心疼得不得了。 顺着暗河的水流一路漂流,一个时辰之后出了山体,天光照了进来,豁然开朗,居然已经天亮了! 弥生小和尚黏着洛九衣不放,奶声奶气道:“仙女姐姐,我能跟你回家吗?” 洛九衣:“为何呀?” 弥生小和尚道:“因为你长得好看。” 岳慎远:“……” 赵沐秋:“……” 第四十三章 阿楚姑娘 葬经曰:“葬者,原其起,乘其止。” 洛九衣跟陈书贤说起寻龙穴之事。 他道:“师父说过,‘善葬者,必原其起以观势,乘其止以扦穴,凡言止者,乃山川融结奇秀之所有,非明眼莫能识也。’风水选址,必定先找到祖山,找到龙脉的发源地,找到龙脉的入首处,来观察此龙脉的运行和能量,接着要找到龙脉的尽头,来选择点穴之处。所谓龙脉的尽头,就是山川气脉融解之地。” 陈书贤道:“《片玉髓》写道,云草上露华偏在尾,花中香味总居心,其止之谓与。点穴的绝密要诀,即是在龙脉的尽头和脉气正中,如同《片玉髓》观点一样。或谓,‘粘穴乘其脉之尽处为止,然则盖倚撞安可以止。’云,不知古人正恐后世不识止处,故立为四法以乘之,夫盖者止于盖,倚者止于倚也,撞粘莫不皆然,唯观义之所在,高低正侧,何往而非止乎。” 洛九衣道:“原来如此,‘盖’是盖在聚止处,‘倚’也是倚在聚止处,‘撞’和‘粘’也都是如此,来决定葬穴如何依附于生气。” 陈书贤点点头,道:“关键是观察其中蕴藏的意义,高处、低处、正面、侧面,只要有行进和停止,就一定有龙气聚集之处。” 赵沐秋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一手勾着理查德的肩膀挂在他身上。理查德也习惯了跟他勾肩搭背,还顺势扶着他的后腰防着他倒下去。 走在他们两后面的秦俊儒看得是咬牙切齿,将右手抬起凑到嘴边啃着食指的指关节,左手五指指间内夹着的几根银针闪着寒光,蠢蠢欲动。 清脆的鸟鸣充斥在空旷的山谷间,唤醒了郁郁葱葱的苍天大树,哗啦啦的微风拂过众人的脸颊,带来了山野中自然的花草香,也治愈了大家疲惫的精神、郁结的心绪。 不空禅师为众人捎带来了一些果腹的果子和干粮,大家都是饥肠辘辘,拿起来就大口吃着。 弥生小和尚抢了岳慎远的位置,非要倚在洛九衣怀里睡,洛九衣抱不动他,只好让走在一旁的岳慎远背着,自己的长衫衣袖让小和尚捏在手中他才肯闭眼睡去。 洛九衣此时突然注意到,跟着陈书贤他们的仡楼、黄道乾他们都不在,问了陈书贤才知道,一个不幸送了命,一个受伤后掉入了竖井失踪了。 仡楼姑娘在死去后,尸骨居然化成了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他们不敢擅自处理,只能回去后请她们三苗族的人尽快过来看看应该怎么办。 正当众人商量着准备分道扬镳之时,赫然发现一身血腥味的黄道乾从路边一棵粗壮的榕树后面爬了出来,脸上数道血痕,样子十分狼狈。 赵沐秋一惊,瞌睡虫全被吓跑了,扔下理查德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跑上前去察看情况。 “小心—!” 砰砰两记枪响连续响起。 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刻。一片静谧。只有众人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赵沐秋彻底傻网眼了,他冲上去抱住倒在血泊里的邵程颐—就在他接近黄道乾的一瞬间,黄道乾抬起了藏在袖口里的一把短/枪对准了他的心口,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邵程颐猛推了一把替他挨了这一枪! 黄道乾的眉心出现一个黑色的血洞,双目涣散,死不瞑目—是早就怀疑黄道乾不对劲的岳慎远朝他开了一枪,正中他的眉心,一击毙命。 洛九衣、秦俊儒飞奔上前,急着翻出口袋里的药粉撒在邵程颐的胸口给她止血,秦俊儒飞快地在她身上扎针只求能稳住她的心脉。邵程颐上身的玄色马褂被鲜血浸染了一大片,还在汩汩地涌出,明显是被击中了大动脉,现场没有输血设备,已是无回天乏力。 邵程颐强忍着剧痛,泪水从脸颊滑落,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抚摸赵沐秋的脸颊:“你……长大了……小胖丁……” 赵沐秋惊愕万分,嘴巴长大开合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邵程颐吐出一口血,握住他的手:“小胖丁……你说你小时候圆滚滚的,跟个团子似的……多可爱……而且一心一意……心心念念地叫嚷着说……只娶我一个……长大了居然成了一个妥妥的纨绔子弟……花心大萝卜……” 第73章 赵沐秋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如花的笑靥,颤抖着嗓音道:“你……你是阿楚?” 赵沐秋从小被赵斯年大鱼大肉、珍馐美味投喂成一个小胖墩,因为太胖总是被其他小伙伴嘲笑排挤,不愿意陪他一起玩儿。有一年赵沐秋的娘带他回娘家的何药九寨暂住。 何药九寨原名南坪县,古称羊峒,殷商以前至秦均属氐羌。寨里有一片五花海。在同一水域,呈现出鹅黄、深蓝、藏青、墨绿等色,斑驳陆离,色彩斑斓,像是大自然妙笔生花涂抹出来的一幅画,美丽又富于变幻。从老虎嘴俯瞰它的全貌,俨然是一只羽毛丰满的开屏孔雀,因此五花海又名孔雀海。 赵沐秋就是在花繁林茂、美丽富饶的神池孔雀海初遇了他童年时期的初恋“阿楚”。 阿楚从小就长得好看,鹅蛋脸、圆杏眼,睫毛忽闪忽闪的上翘着仿佛一把羽扇,梳着黑油油的辫子,戴着圆盘形荷叶边的白色毡帽,帽顶侧面插着尾羽,着一身色彩鲜艳的百褶衣、短衫,衣服上装饰着鱼图腾。 她护着胖乎乎的赵沐秋,一面叫着他“小胖丁”,一面替他揍跑那些欺负他的熊孩子们。小小的赵沐秋把她当成了心目中的女神,每天都要叫嚷着“长大了非她不娶”,被小阿楚一掌拍飞五尺,还嘿嘿傻笑一脸幸福感荡漾…… 赵沐秋头脑恢复清醒过来,便见着对面的邵程颐在帮自己抹去眼泪,他愣愣道:“你,你不是淮南人么?为何,为何会在蜀地?” 邵程颐喘了口气,解释道:“我娘是四川人……出生在何药九寨……”说到这里,邵程力差不多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血色褪尽,眼皮子重得掀不开了。 赵沐秋心痛如绞,抱紧她疯狂嘶喊:“阿楚!你别离开我!我还没娶你呢!” 邵程颐勉强勾了勾嘴角,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小胖丁……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赵沐秋点头如捣蒜:“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邵程颐眼中的光辉正在一点一滴地消失:“在我死后……三年内……不许娶别人……不然……我会嫉妒……我会难过得……不舍得投胎……” 赵沐秋泣不成声了,嘴唇抖得厉害:“嗯……我答应你……阿楚……” 啪嗒一声邵程颐的胳膊垂了下去,一双美丽的杏眼缓缓地阖上了。 洛九衣流着泪扑进了岳慎远的怀里,肩膀一抖一抖。醒过来的弥生小和尚也哭了,抱着洛九衣的腰,眼眶通红。 “在我那沃野炊烟的故乡 我曾和一个叫阿楚的姑娘 彼此相依一起看月亮 嗅着那桂花淡淡的香 那夜的月光仍在天空发亮 今夜它却格外得让人心伤 阿楚姑娘 时间的泪眼撕去我伪装 你可记得我年少的模样 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 燃篝火为我守望 阿楚姑娘……”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千山万水,与你重逢。望穿天涯路。镜归人不归,空留明月辉。 第四十四章 日暮归途 民国二十六年。初夏。 苏州城。 梅雨霁,暑风和。绵绵多日的黄梅雨一过,夏日渐渐来临。柳树上蝉鸣声阵阵,窗外小榭亭台处,廊下池塘被微风卷起涟漪,鱼儿在水中欢快地追逐嬉戏,惹得新荷轻轻晃动。 伍子胥弄堂洛氏草堂里。朱阁外,碧窗西。禧妈妈在屋子里支起薄薄纱帐,给床榻铺上一张竹席,然后用热水细细擦了几遍。一身白色短褂、黑色短裤的洛昱辰轻摇着蒲扇,给葡萄藤架下躺椅上的少爷带去一阵一阵的凉意。 洛九衣细软黑亮的长发编成一条辫子垂在雪白的竹叶梅花暗纹对襟绸缎短衫前。下半身的绸缎裤子挽起至膝盖处,露出一双胜雪的小腿和一对精致的脚踝,脚趾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圆润可爱。 他阖着双眼,懒洋洋地跟立在一旁的洛昱辰讲解着:“龙、穴、砂、水,一要化生开帐,二要两耳插天,三要虾须蟹眼,四要左右盘旋,五要上下三停,六要砂脚宜转,七要明堂开睁,八要水口关拦,九要明堂迎朝,十要九曲回环。” 洛昱辰连连点头,应声道:“是是。” 洛九衣接着道:“化生开帐,指龙脉要脱卸剝换,帐幕重重,真龙穿帐而出。两耳插天,指穴后左右两边的山,宜高耸而立,犹如护侍。虾须蟹宴,指穴心要明确显著,绕穴之水要有分有合。左右盘旋,指周围的缠护严密……” “什么虾?什么蟹?仙女姐姐,我想吃松子虾球。”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音响起在耳边。 洛九衣从藤椅上坐了起来,伸手将睡得迷迷糊糊、还在揉着眼睛的弥生一把拉过来,让他一起坐在藤椅上。洛九衣低头将弥生打量了一番,弥生小和尚也穿着一套象牙白的丝绸短衫短裤,光溜溜的小脑袋上戴着一个丝绸圆帽,看起来乖巧可爱。 洛九衣摸摸弥生的脑袋,问他:“是不是肚子饿了呀?” 弥生点点头。洛九衣接过禧妈妈准备好的湿毛巾,替弥生擦了擦脸蛋和小胖手。 禧妈妈一脸慈爱地盯着弥生的脸蛋看,说着马上就去准备做他爱吃的松子虾球。 松子虾球要将新鲜的河虾去壳,切开虾背,洗净后放入瓷碗中,放入料酒、盐、蛋清和少许淀粉,然后抓匀腌制一会儿。生姜洗净切片,大蒜去皮切片,大葱切成小粒状。取一个瓷盆,放入生抽一汤勺、老抽半汤勺、陈醋两汤勺、白糖一汤勺、少许盐,再滴入几滴芝麻油,最后倒入水淀粉两汤勺,搅拌均匀做成调味汁。 第74章 弥生小和尚垫着脚尖,趴在厨房的台子边上,亮晶晶的乌黑眼珠子紧紧地盯着禧妈妈的手。 禧妈妈将油锅烧热,放入一小把花椒陈皮,慢慢煸出花椒的麻香味儿。弥生的小鼻子被飘过来的花椒味儿一熏,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 禧妈妈闷声笑着,又接着放入葱粒、姜片、蒜片,爆出香味来。洛昱辰在灶炉后面添了两把柴火,把火势加旺。随后就在锅里放入腌制好了的虾肉,快速翻炒至虾肉变成诱人的红色。放入少许松子,翻炒均匀。倒入调味汁后,继续快速翻炒,待料汁变得黏稠,并且包裹在虾肉上。最后一步倒入花生米,翻炒一下,即可出锅了。 弥生吞咽了口水好几次,摸了摸自己浑圆的小肚子,只觉得馋得不行了,于是央求着禧妈妈:“禧妈妈,快点儿!快点儿盛盘!” 连洛昱辰都笑眯眯地揉揉他的脑袋,打趣道:“哎哟我们小弥真是一只喂不饱的小馋猫!” 弥生嘟起水润的小嘴巴怒道:“人家不叫小弥!人家叫洛—弥生!” 洛九衣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欢笑声,嘴角轻轻扬起,对于家里充满了烟火气颇感欣慰。 他将一本书册盖在脸上,再次静静地躺了下去。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他们众人已经离开蜀地峨眉山半年多。 去年刚认识的朋友以及故友们都各奔东西,不再见面。幸好青城山普照寺的弥生小和尚死皮赖脸地要粘着他跟着他回苏州城,他才没有觉得太孤单。 回来之后,连续一个月夜夜都是噩梦。他心里知道,是自己心里过于郁结了。后来还是在枕头下放了岳慎远送给他的龙凤玉佩,才算有所好转。 只不过恢复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想起很多令他心口发苦的画面。 豫南邵康节传人、卜门邵程颐遇害,西南陆军总司令赵斯年的独子、西南地区鄂、湘、赣三省巡阅使赵沐秋从而性情大变,带着邵程颐的骨灰盒回到了豫南,花重金为她操持了风光的葬礼,亲自写了三千字的祭文进行祭拜。 三苗族蛊女仡楼遇害,尸骨未寒。只是在九老洞内的尸体化成了一团黑物,赵沐秋派人守在洞口,数日之后,仡楼的双胞胎妹妹仡云来取走了姐姐的尸体。据说,仡云拿出一个玉净瓶,从里面倒出散着花香的液体,尸体当即化成了一团烟雾,烟雾中飞出一只斑斓的彩蝶,颤颤巍巍地扇着翅膀停在仡云的手心里,仡云便将那彩蝶带走了。 湘西赶尸匠曾元禾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后,仍是一条腿瘫痪、辞去了护卫职务独自返乡。 老华山派掌门人陈书贤因与藏传密教上师钦莫·加措打斗时受了重伤,匆匆回华山闭关了。 这一桩桩遭遇,都让涉世未深的洛九衣郁郁寡欢、甚是悲切。 最让他备受煎熬的便是,与他相认还不久的岳慎远竟辞别离去了,这半年多来,一次都没回苏州城来看望他。而且岳慎远行踪不定,近况都难以知晓。偶尔只能在时政新闻报纸的版面上看到他的名字。 他一闭上双眼,眼前即是对方的音容笑貌—他英挺的剑眉在捉弄洛九衣的时候会微微挑高、狭长的凤眼在任何时候都波澜不惊、淡薄的双唇笑起来会有好看的弧线,尽管他很少笑,总是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杀气重重的“鬼门将军”脸。 暮霭沉沉,山衔落日。天际的流云一片一片五彩斑斓,殷红的、粉橙的、金黄的……如天女罗裙的绸缎。 洛九衣伸手抹了抹腮边的泪痕,听到了穿过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穿过亭台的一阵脚步声,熟悉的、有力的、怀念的脚步声。 第四十五章 国之气运 三书六礼的传统婚俗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西周。西周时期的婚姻六礼,对其后各朝代婚姻的形式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三书”是指结婚过程的三种重要文书,即聘书、礼书、迎书。“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当鹤发童颜的师父云游子坐在高堂上,郑重其事地跟洛九衣解释什么叫三书六礼的时候,洛九衣眨了眨眼,一脸迷茫地问道:“怎么了师父?莫非,秦师兄要娶亲了?” 昨日洛九衣在葡萄藤架听到的脚步声,正是许久未归的师父—云游子。 云游子摇摇头,笑眯眯地捋了捋白胡子,伸出手指朝他点了点。 洛九衣心头一惊,磕磕绊绊地开口问道:“什……什么?我该娶亲了?可是秦师兄还没呢。” 云游子看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呆楞模样,只觉得好笑,便直接告诉他道:“前些日子,师父在金陵城落脚的时候,岳夫人来访,她千里迢迢寻到我,竟是亲自向我家提亲来了!” “岳……夫人?啊!是慎远哥哥的娘亲!”洛九衣一把捂住了嘴,脸腾地就红了—他居然!居然还记得! 云游子继续谆谆善诱地给他说明流程,说先是男方的家人向女方家提亲、俗称纳采,等女方家人接受男方的提亲后,女方家会将女儿的生辰八字告知男方家、俗称问名。 洛九衣忍不住面红耳赤地打断云游子的侃侃而谈,问道:“师父,您是认真的么?我和少帅皆为男子,不合伦理纲常,不合阴阳平衡,您就……任由我们瞎闹嘛?” 云游子一听,抬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也不再是一副调侃的神情,而是正色直言道:“小九儿,师父与你外祖父是忘年交,如今你家里也没什么长辈,只有师父腆着脸出面了。” 第75章 洛九衣连忙道:“师父,您别这么说,您和秦师兄便是我的亲人。” 云游子微笑着点头,显得很是欣慰,继续道:“这世间的姻缘多半为天注定。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有欠债的,讨债的,报恩的,抱怨的。无论是善缘恶缘,无缘不聚。无论是欠债讨债,无债不来。人世间有君臣关系、父子关系、兄弟关系、夫妻关系、朋友关系。一切皆有因果,没有无缘无故的聚散。你且说说,你与岳慎远那小子能做君臣?做兄弟?做朋友?” 洛九衣低着头沉思了一阵,还是红着脸轻轻摇头,坦诚道:“都不能。” 云游子呵呵一笑,又说道:“只不过,所谓凡夫的情爱,往往是狭隘的、有限的,是占有的、有相的。小九儿,你可还记得师父跟你说过,人间圣贤的情爱?” 洛九衣脸上的热度逐渐退去,点头应道:“记得。古代贤者大禹奉命治水、解除天下苍生的痛苦,十余年三次经过自己的家门而不进去探望亲人,那是因为他时时想着百姓正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从而忘掉了自己的私情私爱。这是一种为国忘己的情爱。” 见云游子赞许地点点头,洛九衣继续说道:“佛陀的弟弟摩诃男将军在守城战役中,被敌军攻破城墙时,他向敌军说‘不要杀害我的百姓,现在只要请你们等一下,等我沉到水底再浮起来,你们再开始杀我的人民罢!’敌军统领琉璃王同意了。于是摩诃男将军便沉到水里面去,时间过了很久都没有浮上来,原来他把头发绑在水底的树上,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让城里的百姓可以逃亡。这是一种为众无己的情爱。” 云游子站起身来,走到碧窗前,望着窗外高阔的天空,说道:“唐三藏玄奘大师,为了到印度求学佛法,经过八百里的沙漠。他有‘宁向西天一步死,不往东土一步生’这种对真理追求的热忱,忍受饥/渴的煎熬。当初将华夏文化传扬播种于日本的鉴真大师,前后经过七次努力,耗费十二年时间,有一次被官府捉拿,有一次遇到盗匪被洗劫一空,又遇到台风巨浪,还被徒众出卖,如此历尽千辛万苦才到达日本。彼时他已六十多岁,双目也瞎了,他只说‘为大事也,何惜生命?’这是一种为法献己的情爱。” 洛九衣心思通透,一点即通,在云游子的指点下,蓦然就心中一寒,嘴唇抖了数次才勉强发出声音来:“师父……你的意思是?难道跟您这次金陵之行有关?” 云游子转过身来,深深地望进他清亮的眼眸,告诉他:“你去蜀地找龙脉,怎么忘了唐朝的袁天罡、李淳风两位绝世高人,奉命斩断位于阆中的龙头,以保李氏江山。龙脉被迫退回十数公里外的广元苍溪,十几年后还是出了中国唯一的一位女皇帝武则天。武则天的诞生在推背图上早已有暗示了。何况,龙脉之干龙受气浑厚力量大,结穴发可数十人,兴可数十代,枝龙脱脉清奇力量小,结穴发只一二人,兴只一二代。” 洛九衣解释道:“师父,我当时也看出来峨眉山下那条支脉是枝中之枝,以小溪小涧夹送,更有谭氏命人烧毁金顶,破坏了整座风水局,即便是寻到龙穴也不成气候了。” 云游子点点头,接着说道:“何为气运?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万物,于一大化生万变,是规律而非命定。知气运,方懂尽人力,或未雨绸缪,或悬崖勒马;知其盛极而衰,否极泰来的道理,方知安之若素,豁达处世。” 洛九衣一听师父既提到先哲圣贤为国忘己、又提到龙脉以及气运,更加确定心里的猜测,背上都冒出了冷汗,一双手紧紧捏着拳头,微微发颤。 云游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话语倏然而止,双手背在身后,留下一句“我与岳夫人已交换你二人的庚帖,岳夫人即日便会上门提亲,小九儿,你自己好好想想罢”,便踱步走了出去。 洛九衣一时心头千转百回,脑子里嗡嗡响。 他万万没料到,师父竟会同意他和岳慎远的婚事,岳夫人竟堂堂正正地要上门提亲! 随后,师父的那一句“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风云际会,云从龙,风从虎。潜龙不得有大作用,必得飞龙在天。岳慎远此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小九儿与他二人,阴阳一阖一辞,发扬至善之性,创立太平之运!”形如响遏行云的警钟,在他脑中铛的一声鸣响! 第四十六章 少帅娶亲 六月初二。青龙、明堂、金匮、天德、玉堂、司命六辰之吉神当值,诸事皆宜。 岳慎远的母亲玄修鱼早早请洛九衣的师父选好了最早的黄道吉日,拉着洛九衣的手坐在桌前,仔细地叮嘱着婚礼事宜。在她的热烈请求下,洛九衣勉强点头同意了穿戴凤冠霞帔。 岳夫人玄修鱼亲自缝制了新娘的嫁衣。凤冠霞帔上布满了珠宝锦绣,雍容华美至极。她嘱咐洛九衣在上花轿之前要用红巾蒙盖,在花轿内也不能揭去,此为障面,又称为盖头。 洛九衣一身大红色广袖对襟翟衣,上面密布左右对称且成双成对的翟鸟图案。对襟代表合称合美,翟鸟图案代表夫妻生活的和美和乐。 传统婚礼一般是女家清晨准备出嫁酒,男家中午摆喜筵。一切准备就绪后,男家鸣炮奏乐,发轿迎亲。媒人先导,接着是新郎、伴娘、花轿、乐队、礼盒队。 第76章 女家的姑娘要由母亲或长姐梳好头,用丝线绞去脸上的绒毛,化好妆,谓之“开脸”。虽然洛九衣无母无长姐,却有一个擅演青衣花旦、堪比绮罗粉黛的奇男子、好师兄秦俊儒,他既会描眉画眼、又会搽脂抹粉,胜过一般女子。秦师兄为他细致地化好妆容,然后蒙上了红布盖头,陪着他在家等待迎亲的花轿。 “师兄。我饿了。”洛九衣无聊地搅了搅手指。 “忍着吧,新娘子不能吃东西的,这是习俗懂不懂?”秦俊儒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坐着。 “师兄,是不是我比你先成亲你心里不平衡?”洛九衣突然问道。 “谁说的?”秦俊儒明显是恼羞成怒,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鼻子里喷着热气简直像一头憋着火气准备炸平方圆一百里地的暴龙。 洛九衣耳力非凡,听到他在唧唧咕咕地念叨着:“他娘的假洋鬼子死哪儿去了!每天围着我打转,到了关键时刻不知道遛达到啥鬼地方去了!等我见到你这假洋鬼子非得把你那张自以为是的脸给撕了!撕成七片!十四片!二十一片……” 洛九衣忍不住腹诽道:还是师父火眼金睛,看出来这厮心智还没发育成熟,干脆叫秦三岁得了!无怪乎师父同意我先成亲! 迎亲队伍登门之时,洛九衣听到站在他身旁的秦俊儒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疑惑地轻声问道:“怎么了?师兄。” 秦俊儒干笑两声,喉咙口挤出几个字来:“你那夫君没准备花轿,直接骑着高头大马来了。” 洛九衣身形微微一顿,忍不住抬起手来悄悄地撩起红盖头的一角,视线蓦地撞上了大门口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威风凛凛的军装男子身上。他肩上的勋章在一缕缕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金色光芒,昭示着个人的丰功伟绩。一双深邃狭长的凤眼饱含着势在必得的霸道炙热深情,灼烧得洛九衣脸颊一热,慌慌张张地放下了红盖头,一动也不敢动。 岳慎远身姿利落地跳下汗血宝马,两条笔直的长腿一迈跨进了洛氏草堂。按照礼节他先叩拜洛九衣的长辈、即师父云游子,呈上以其母名义写好的大红迎亲柬贴。接着是新娘家动乐开筵。只不过没什么亲友能邀请,又不想大张旗鼓,所以没有安排喜筵。 新郎新娘在媒人的引导下向新娘的祖先神位及长辈行礼后,原先是安排了师兄秦俊儒背起新娘子上花轿,谁也没料到岳慎远连花轿也没准备,秦俊儒一时立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 岳慎远二话不说,走上前将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一把打横抱了起来,直接把洛九衣放到了他骑来的高头大马上,自己左脚踩上马蹬,右脚一跨坐上马鞍,搂着新娘松拿缰绳,轻夹双腿前行。 奏乐鸣炮,上马发亲。乐队在前,乐队后面是新郎新娘,接着是其他送亲的人员。立在伍子胥弄堂口垫着脚尖伸头探脑张望的都是住在伍子胥弄堂的乡邻,多多少少都受到过云游子、秦医师、风水先生洛公子照拂的人家,都是一脸喜气洋洋,看到新郎新娘骑着高头大马走出巷子来,皆是不约而同地鼓掌欢叫着:“哦—哦—!” 垂髫小儿把小手拍得通红,高声叫着:“看新娘子咯!看新娘子咯!” 穿着一身喜庆的洛昱辰和弥生小和尚各自手提一个竹篮,笑眯眯地朝围观的人群里抛去鲜花和糖果,小孩子们一涌而上蹦蹦跳跳抢成一团。 迎亲队伍皆是东部陆军的精英,庄严肃穆,纪律严明,步伐整齐,各个穿着笔挺的墨绿色军装,佩戴长枪,让围观的百姓不敢大声议论。只不过队伍尾部四个军官一本正经地扬手洒着满天的花瓣实在是叫人忍俊不禁,一个个都捂着嘴偷笑着。 迎亲队伍将要到达新郎家门口时,男家要鸣炮奏乐相迎。高头大马停在巍峨壮观的岳公馆屋门前,新郎直接将新娘抱下了马,一路抱进岳公馆。 《周礼》中写道:“掌九仪之宾客傧相之礼,以诏仪容辞令揖让之节。”在古代,傧相仅指在举行婚礼时替主人接引宾客和赞礼的人,后逐步演化成新郎新娘友人。担任傧相的要求一般是:年轻潇洒、气度谦和、谙悉礼规、反应灵敏。 傧相上前赞礼,宾客们新郎新娘身上撒花,都是天微亮从山上摘采来的带着露珠的新鲜蔷薇芙蓉花瓣,将婚礼推向高/潮。洛九衣低着头走路,听到熟悉的字正腔圆的发音,这才知道今日婚礼的傧相竟是请来了理查德先生,让他嘴角微微上翘。 香案上香烟缭绕、龙凤红烛高烧,亲朋戚友、职司人员各就各位。傧相理查德、秦俊儒二人分别以引赞和通赞的身份出现,开始赞礼。 理查德引赞:“新郎新娘至花堂前。新郎新娘就位至香案前。奏乐鸣炮。” 秦俊儒通赞:“新郎新娘向神位和祖宗牌位进香烛。” 理查德引赞:“跪,献香烛。明烛,燃香,上香,储伏,兴,平身复位。” 秦俊儒通赞:“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新郎新娘接引赞和通赞的赞礼后开始传统的三拜—一拜天地、二拜双亲、夫妻相拜。 最后是洞房花烛夜。 都说人生四大喜事乃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岳慎远早年经历了父亲被暗杀、母亲重病留洋,家族分崩离析,惨遭仇人追杀,却是年少有为,坚韧不拔,历经各种艰险苦难也并未被打倒,而是苦练武艺绝学,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又考入军校成绩卓越,在各大战役中浴血奋战、累计军功,一步一步筑起了自己的势力堡垒,也算是功成名就。最终一步便是成家。 第77章 岳慎远在酒筵上无心敬酒,只给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敬了酒,然后就交给了理查德和长安陪他们干杯划拳行酒令。一群军营里出来的兵痞子在将军的婚筵上不再拘束,一片欢声笑语,敞开了肚皮喝,个个喝得酩酊大醉。 他望了一眼高高悬在夜空的明月,心里想的都是新娘的样子,自己十三岁就在月老祠前定下来的美好姻缘,只觉着心里沉甸甸的,仿佛满载着自己一辈子的责任与情意。 推开房门,洞房静悄悄的。锦帐中、银烛下—文鸾对舞合/欢树,俊鸟双栖连理枝。 第四十七章 花好月圆洞房花烛夜 新月高挂,形似秀眉。花好月圆,鸾凤和鸣。鸳鸯交/颈,翡翠合/欢。 洛九衣被轻轻放倒在铺着香暖鸳鸯被的婚床上,嘴里被岳慎远灌了两口香醇的合卺酒,已经微微有了一丝醉意,白玉般的脸颊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他微张着嘴,被岳慎远暴风骤雨一般的热吻席卷,不一会儿就身子发软溶化成了一滩春水。身上繁琐华丽的大红嫁衣被他一层一层地剥开去,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红肚兜儿。 “你别看……”洛九衣羞赧地用一只手拽着肚兜的下摆使劲想要遮住身体 ,却是徒劳无功,另一只手横在面前遮去自己的脸似是掩耳盗铃。 一双包着枪茧骨节粗硬的大手抚过一寸寸冰肌玉骨,温热的嘴唇亲吻舔/舐过一处处柔软体肤,仿佛在洛九衣这座冰山上点燃了一座座篝火,让一向内敛冰封的情/欲无所遁形。 唯一的一块遮羞布也被扔到了洒满了花瓣的地上,散发着凛冽的清香,吸引着蠢蠢欲动的夫君去采拮品尝。 …… 洛九衣正晕晕乎乎着,眼角余光瞧见仍旧是一丝不苟穿着军装的岳慎远靠近他拉开了床头柜的暗箱,打开暗箱盖子,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数十个画有各种鲜花图案的精致小罐子。只见岳慎远一手捞出三四罐,分别有腊梅和百合图样,然后盖上了盖子。 “这是什么?”洛九衣清润的嗓音带着一些情/欲燃烧过的沙哑。 “你秦师兄特制的香膏,据说从理查德那里听来了清朝的宫廷秘方,对身体相当有益处。” “师兄怎么会给你这么多?” “我答应了他出资给他在全国各地建一百所‘济世堂’。” “怎么要一百所?你被他蒙骗了罢?”洛九衣的胸腹还是保持着剧烈的起伏,说话的声音也软绵绵的,比起平常的冷清自持多了一分甜腻勾人。 “他会长期供应的,夫人且让本将军物尽其用,如此一来也不亏了。” “疼不疼?”岳慎远俯下/身子亲吻他的额头、眉间、鼻头和嘴唇。 “有一点……哥哥,我害怕……”洛九衣的眼眶有些濡湿了。 “还叫哥哥?应该叫夫君。我的心肝儿。”岳慎远咬住他的耳廓轻轻啃噬着。 …… 他仿佛终于重新拾得心头珍宝,心道:三千繁华只为你一人流连。 ** 为了防止被锁文兼凑字数 下面贴一次文案 原书名【青乌子后人】 民国时期,恰逢乱世。 有人用风水兴国安邦,有人用风水预测吉凶,有人凿断龙脉破坏国运。 天才风水师洛九衣不过是一个无欲无求的玄门中人,被迫卷入了军权、江湖势力争斗角逐中。 年轻豪杰、陆军少将岳慎远携手青梅竹马,助其除魔卫道。 国术大会打擂台,勇斗洋人格斗家。 洞庭山庄制服岐山剪纸术传人,勇斗鲁班厌胜术。 西域藏地暗潮汹涌,人皮唐卡杀人于无形…… 他们征战在最混沌之时。 他们走的每一步都永远在黑暗或是混沌之中,引领者人们朝着永远无法到达的永恒的光明前进。 第四十八章 气数将尽 翌日晌午。 洛九衣揉着酸痛的后腰勉强睁开双眼,看了看头顶悬挂着的大红缎绣床幔,上面用金线描绘了龙凤双喜,龙凤大喜床的四周有布幔,室内宫灯红光映辉、喜气盈盈。床到大门口设置了紫檀雕云龙纹玉石座屏风,保证了室内的安静与私密性。 他抬了抬手臂,丝滑的绸缎睡衣袖从白皙的手腕滑落到手肘处,露出了密密麻麻的吻痕。 “醒了?夫人。”只听见一阵沉稳有力的军靴踏步声,穿戴整齐衣冠楚楚的军装岳慎远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屏风前。他那餍足满满的脸上似是吸足了日精月华的千年老妖,全然不见几乎是一整夜无眠的慵懒疲惫。 洛九衣当下就怀疑自身拥有的灵气和魂魄都被他榨干了,朝他飞了一个眼刀。 岳慎远见他嘟囔着小嘴气呼呼的,憋着笑意端上了一张小木桌搁在床头,接着在小木桌上摆上了一碗海参粳米粥、一碗猪腰萝卜菜花汤,皆是固本培元、补肾益精的药膳。 洛九衣不高兴地撇撇嘴,埋怨道:“你可知水满则溢、物极必反,任何事情//欲速则不达。你这样消耗自己的本元,若是身体慢慢垮下去可如何是好?” 岳慎远急忙点头如小鸡啄米,赔笑脸道:“是,夫人教训的是,本将军一定痛改前非。” 洛九衣看他态度谦和诚恳,也不想太计较,毕竟虽然昨夜累得要死要活的,后来快乐得也是要死要活的。他是“神劳形瘁、苦中作乐”,岳慎远则是“乐此不疲、酣畅淋漓”。 第78章 他被喂食了一半粥和汤,摇摇头道吃不下了,继续躺了下去。他全身酸痛得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尤其是两条腿软趴趴的,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尽管被洗干净后上了药,仍旧是酸胀得发麻,定是里面肿了。 岳慎远让他睡个回笼觉,家里的事情不用担心。他母亲已经启程回北平了。 数日后,云游子将洛九衣和岳慎远叫到洛氏草堂的书斋内。 洛九衣连续摆了三个晚上臭脸,岳慎远只好按住一颗狂热躁动的狼子野心,每天夜里狂洗冷水澡。修养了几天,新娘子总算是神清气爽地“回门”了。 云游子让洛九衣站在近身处,仔细记住他念的九凤破秽诀真言。 “九凤翱翔,破秽十方。金童接引,玉女侍旁,拜谒尊帝,朝礼玉皇,百邪断绝,却除不详。本地子诚谨恭请:九凤破秽将军,速降天罡,精邪亡形。天将神吏,径下云罡。星移斗转,潋滟三光,尊我符令,清净十方,急急如西王母天尊律令敕!” 只见云游子一身白色道袍立在屋子中央,松形鹤骨,广袖无风自起,白须飘飘,恍若隐世老神仙。他脚踏丁步如“代天宣法”,又擎剑诀蘸虚空中一闪即逝的灵光,闭气目视指端,急急凌空把破秽符咒写于眼前一杯水中。 云游子道:“如此一来,‘九凤破秽符水”便制成了。且看!” 他朝前走了几步,走到书斋一个墙角,左手托着青玉茶杯,右手食指中指蘸取杯中符水往高空中弹出若干滴,随口念诵着:“一净天清,二净地宁,三净人长生,四净邪灭形。” 洛九衣蓦地风眸圆睁—此等法术威力居然这么大!在他眼中,师父云游子的身体上空隐隐显现出九只小小的火凤凰随着符水盘旋着,貌似是在清净法界。 等着师父施完法术,他忍不住好奇急忙上前想要问个清楚:“师父,这符水如此厉害?能布置结界!” 岳慎远也是颇为不解,为何云游子是这一副谨慎小心如临大敌的模样?于是他也上前一步,紧接着问了句:“请问前辈是在避开何人耳目?” 云游子见他二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一点就通,满意地点点头,却是不肯开口回答,只是伸出食指朝着天上指了指—阻隔天听! “什么?”两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惊惧之色。 云游子抬起手来手心朝下压了一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龙脉自古以来便主导着一个朝代的气运。历朝历代都有自己的龙脉,统治者若是拥有上好的龙脉,就会国运长久,一旦龙脉被毁,亡国的时候也就到了。 “黄帝的龙脉在中原黄河流域,大禹的龙脉在四川九龙山,商汤的龙脉亦在黄河流域,周朝的龙脉在岐山,秦朝的龙脉在咸阳,汉朝的龙脉在沛县,西晋的龙脉在河内,隋朝的龙脉在弘农,唐朝的龙脉在长安、陇西、太原,宋朝的龙脉在开封、巩义、洛阳一带,元朝的龙脉在内蒙古草原,明朝的龙脉在凤阳,清朝的龙脉在东北。 “华夏龙脉的始祖源自于昆仑山。江河是龙的血液。三大河流黄河、长江和珠江都是向东流,分别流入渤海、东海、南海。三条河流配合大龙脉的走向而流动,形成山环水抱之势。” 岳慎远突然意识到,这一刻云游子似乎是要将一个关系到江山社稷的重大秘密公布于他二人了!心跳猛然加速,握紧的手背上暴起了青筋。 “不说远的。首先发现清朝龙脉的,据说是明朝崇祯帝。崇祯帝手下的风水高人无意中发觉辽东地区紫气滚滚东来,仿若百条神龙翻滚腾跃!崇祯帝担心皇位不保,遂安排风水大师去斩龙脉。风水高人到了辽东以后,找到一条龙脉就让人挖断一条,总共破坏了九十九条龙脉。在最后,他看到一条离地三尺的‘悬龙’,认为其成不了气候,便没去管它,回去复命了。” 云游子顿了顿,洛九衣诧异道:“莫非这条‘悬龙’成了清王朝的龙脉?” 云游子捋了捋长长的胡须,点点头:“据说,清朝的龙脉就是当年没有被破坏的‘悬龙’,位于清永陵后方的启运山。清永陵位于东北吉林永陵镇,那处埋葬着努尔哈赤以及他的祖辈们。后方的启运山,是由十二座高低不等的山头组成,正暗示了清朝的十二皇帝。不仅如此,这十二座山头或高或低,暗合了每个皇帝的在位时间长短。譬如康熙、乾隆、光绪皇帝在位时间长,所对应的山头自然就高大,雍正、咸丰、同治皇帝恰恰相反,所对应的山头自然矮小。” 他瞥了一眼岳慎远幽深如冥河的眼眸,从中读到一分怀疑、一分嘲讽,也没多解释什么,只是笑着补充了一句:“无论如何,大清朝的灭亡还是其自身的问题,闭关锁国、愚昧落后、藐视军事、腐败无能,灭亡是必然的事情。” 洛九衣结合了多日前师父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很快听出了师父的弦外之音,急忙开口向师父确认:“师父!您别告诉我这个朝代也气数将尽不成?” 挨着他站在一旁的岳慎远闻言如遭雷劈,脸色变了变,仔细想了想却慢慢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也望向云游子双手抱拳:“望前辈不吝赐教!岳某感激不尽!” 第四十九章 朝廷鹰犬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第79章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民国二十六年九月。南北冲突愈演愈烈,剑拔弩张。西北边防军二十三师两万多人联合一个装甲团、三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在武昌跟西南陆军杨武督办收下的七十一师一万五千多人爆发了冲突,死伤无数。 同时,谭夏桀趁赵斯年还在养病,秉持“趁你病要你命”的卑鄙原则,意图瓦解西南陆军势力,悄悄派中央军潜入川蜀,开始渗透自己的力量。 两湖巡阅使黄道乾被杀之后,湘、鄂两地群龙无首,大大小小几个军阀势力林立,你方唱罢我登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逐渐形成了三方大军阀割据势力。一方被陕南独立军荆无命收编、一方投靠谭夏桀手下的第一朝廷鹰犬唐述清指挥使,另一方投靠了东部陆军萧聿铭。 南京军统局内。 一个高挑瘦削、唇红齿白的青年神情倨傲地坐在办公桌前,他的眼眸是浅浅的琉璃色,瞳孔上面像是笼罩着一层山谷升起的薄雾,有形无质,袅袅消散。 军统局二处的孔处长是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他又小又圆的乌黑眼珠子紧紧地盯着眼前这张雌雄莫辨的脸,咕嘟一声咽了咽欲滴的垂涎。 孔处长毕恭毕敬地向着青年弯下腰:“唐指挥使大驾光临,咱军统局真是蓬荜生辉呀!” 唐述清身子后仰,下巴高高扬起,一双修长笔直的美/腿被笔挺的军裤和锃亮的军靴包裹着,散发着不可一世的性/感与禁欲气息:“从今天起,这儿由本指挥使接手了!” 孔处长的小小黑豆眼正在细细赏析着离他三尺远的大长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唐述清啪地一声甩出一份盖着民国政府总司令谭夏桀印章的任命书,封面恰恰撞击在孔处长的额头上—“哎哟!……啊!唐指挥使被任命为军统局局长啦?” 孔处长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甘和厉色,瞬间又恢复了那副谄媚的嘴脸:“哎哟!那可就恭喜唐局长贺喜唐局长了!唐局长真是年轻有为啊!令我辈汗颜哪!” 唐述清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掸了掸袖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冷道:“废话少说。孔令升,东北的电报发来了没有?东洋鬼子跟老毛子强占了旅顺的铁道线?” 孔处长被他凌厉的气势刮到,额头上都是冷汗,他急忙垂头恭顺答话:“报告唐局长,本来我们的人已经将东北边防分布图透露给山田大佐、莫洛托夫中尉,按照计划他们也该占领铁道线了,只不过东部陆军萧聿铭手下猛将如云,连续数次伏击日方俄方的进攻,现在战事胶着……您看我们这边是不是也安排人……?” “没用的蠢货!”只听咔嚓一声响,书桌上的汝窑瓷杯竟被他一掌拍碎,碎成齑粉。 “局长息怒啊!局长息怒!”孔处长吓得两腿一软跪在地上,额头上大汗淋漓,背上湿了一大块,肩膀和手指都抖得厉害,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猎物。 “哼。”唐述清轻哼了声,掰了掰手指骨,发出咔嚓咔嚓的骨头脆响,“实行三号计划。” “是!局长!”孔处长用袖子来回擦额头的汗水,差一点就尿了裤子。 “滚下去!”唐述清等孔令升屁滚尿流地出了办公室后,慢条斯理地脱去手套,拉开了一个被锁上的抽屉,从抽屉深处掏出一个相框,相框里嵌着一张六寸的照片。那照片上赫然映着一位剑眉深目的英俊军官,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正前方,眼神仿佛出鞘的利刃。 唐述清一向冰寒刺骨、如若三千冰川下埋骨之地一般荒凉的眼底终于出现了一丁点热度。 他伸出纤细雪白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那张照片,拂过男子眉目,指尖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孔处长从军统局二楼一路走下台阶,军服黏在身上湿哒哒的像是一只落水狗一般。到了一楼拐角处的“二处”办公室,关上门后他才输出一口气,身子陷进皮沙发里,闭着双眼直喘粗气,胸口呼哧呼哧地像是风箱在拉着。 好半天后他才平静下来,小眼睛眯了眯,朝地面啐了一口斥骂道:“我呸!草你马的什么玩意儿!不过是司令官胯下的一条看门狗罢了!老子早晚把你当马骑!” 他回想了一遍那人翘起的眼角诠释出的旖旎风情以及笔直修长的美/腿,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一遍厚厚的嘴唇,色眯眯地说道:“说起来他可真是个尤物啊!不愧为司令官手下第一宠臣!要是能尝到唐指挥使的滋味老子也不悔来这世上走一遭啊哈哈哈!” 想着想着心里痒得厉害,跑到办公桌前拎起电话机就给二处的情报女专员打了电话,让年轻美貌的女特务手下赶紧来办公室里好生伺候他、让他疏解心头热火一番。 不久东北地区的抗日反俄战争爆发。萧聿铭主动请缨,带领一部分中央军和东部陆军三个师、两个炮兵团拉到东北英勇抗敌,浴血奋战。 而在粤、桂、闵以及赣、浙、苏、皖、鲁等省好几个地区都出现了规模不等的武装冲突。 谭夏桀管辖下的西北边防军几个主力军更是自由征税,随意扩充军队。 讨伐谭夏桀的革命军在上海建立了司令部,不过一个月居然被租界给解散了,几个领导人都被通缉,有的趁乱流亡海外。青龙帮的杜安平也是其中一个革命家领袖,在风口浪尖上被唐述清派来的中央军穷追猛打,最后靠岳慎远叫人悄悄地安排将他送去日本大阪避难。 第80章 同年十一月,俄国工人阶级在社会民主工党的领导下联合贫农发起了大规模武装革命,暗杀了拉斯普廷亲王、右翼议员等人,掀起了反对沙皇残暴统治的新高/潮。他们在圣彼得堡推翻了临时政府,建立了社会民主工党政权。 国内进步青年与大量爱国人士大肆宣扬俄国的武装革命,称其为“伟大的十一月革命”,北上广等地大学生自发组织游/行示/威,抵制谭夏桀总统割让东北土地给日俄帝国,遭到了血腥镇压。北平的大部分学生骨干都被潜伏在人群中的便衣东部陆军拦下藏身起来。 一时之间各地社会动荡、人心惶惶,大量富绅、高级知识分子携家人逃往香港美国避难。 南京国民政府在内忧外患的大环境下,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正是印证了云游子推算出来的“气数将尽、国将不国”的大凶之兆。 第五十章 养尸凶地 赵沐秋带着仡云来苏州城求助的时候,洛九衣正趴在枕头上睡得昏天黑地。他与岳慎远二人新婚数月,刚尝到了巫云楚雨、夜月花朝的甜头,像连体婴儿一样几乎天天都黏在一起胡天胡地。岳慎远更是堂而皇之道:“相谈甚欢不如缠绵交/欢。” 岳慎远白天还能分神出来处理东部陆军的军务、搜集情报、应付各大军阀跳脚的小人或者是某支力量的拉拢,洛九衣则大多数时间都在呼呼大睡,连早晨的五禽站桩功也顾不上练习了。有时候醒得早了,还会被拉起来松筋骨、配合他早锻炼,直炼得大汗淋漓、呜呜求饶。 岳慎远把打着瞌睡的洛九衣从榻上抱起来,给他擦洗、穿衣、喂餐,然后将迷迷糊糊半睁着眼睛的洛九衣打横抱着去偏厅见客人。 赵沐秋被他们如胶似漆的恩爱样子刺激得胸口发闷眼皮子直跳,拍桌子表示抗/议:“哎哎哎!你俩够了啊!我现在是单身!有必要这么刺/激我嘛真是的!” 洛九衣脸颊红彤彤地一把推开非要抱着他一起坐的岳慎远,双腿微微发颤地坐在旁边一张铺着两层软垫的太师椅上,干咳一声道:“所以说,西南陆军出现了不少人突然萎靡不振?” 赵沐秋沉下脸道:“这次带了几个病重的来了姑苏秦氏医馆,秦医师诊断后,说是因为过度吸食了鸦片导致的,我实在是不敢相信,我们湘军、赣军、闵军早就严令禁止吸食鸦片了,怎么突然之间又开始大肆猖獗了呢?” 岳慎远想了想道:“鸦片从清朝开始本就难禁,只要有需求,暗地里总有一群蛇鼠之辈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做刀尖上舔血的买卖。” 赵沐秋忿忿道:“查了几个月了,药铺、花楼、赌坊,该查的地方都查过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气煞我也!” 岳慎远想了想,忽然道:“两年前我军在华中发现了日本人借慈善事业的名义开了数家宏济慈善堂,在华中种植销售鸦片,残害国民身体,消磨国民意志。烟毒与倭寇均为我民族最大之仇敌,抗战与禁烟同其重要,不容轩轾。” 赵沐秋气得跳脚,痛斥倭寇,并且说道:“军人大量吸食鸦片,军队纪律松弛,战斗力下降,大量白银外流,这群狗.娘.养的鬼子真是费尽心机要搞垮我们!” 洛九衣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便道:“赵兄,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鸦片并没有藏在物件内部,或许是藏在了一般人完全想不到的地方。” 赵沐秋和岳慎远同时看向他:“灯下黑?” 时隔半年多,洛九衣再次携岳慎远坐着绿皮火车南下,直奔福建永安。在火车上的时候,赵沐秋才被他们告知,术界有传言称,闽西永安北部的千年古镇贡川有一处养尸地闹鬼闹得厉害。养尸地在丧葬风水学中是最危险与最忌讳的墓地,如不及时处理便后患无穷。 洛九衣道:“许多风水大师的手抄辨龙秘笈中,有关养尸地的记载比比皆是。诸如死牛肚穴、狗脑壳穴、木硬枪头、破面文曲、土不成土等山形脉相,均是形成养尸的凶恶之地。” 赵沐秋疑惑不解道:“养尸养尸,说的是滋养尸骨么?” 洛九衣告诉他,遗体葬在养尸地后,人体肌肉及内脏器官等不仅不会腐烂,而且毛发、牙齿、指甲等还会继续生长。尸体因夺日月之光汲取天地山川精华,部分/身体机能恢复生机,有如死魄转活便会幻变成僵尸,四处游荡吸活人精血为生。 赵沐秋听得寒毛直竖,两只手臂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瞟了一眼窝在岳慎远怀里的洛九衣,莫名地觉得羡慕嫉妒恨,自己也想要有个宽阔的肩膀、安全的臂弯保护自己。然后四周查看一番,发觉自己身边要么就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仡云,要么就是愣头愣脑的护卫,只好望洋兴叹,只怪自己福缘太薄。 “出来吧!”岳慎远忽然猛地一记拉开车厢门,朝走廊里喝了一声。 洛九衣同赵沐秋茫然地探头张望,等了片刻,走廊的一头才缓缓走出两个矮小身影,一个光着脑袋粉雕玉琢,正是青城山小和尚弥生法师,一个虎头虎脑笑得没心没肺,正是洛九衣家的小家仆洛昱辰。 弥生小和尚低着头不敢出声,站在门口搅着手指,洛昱辰躬身求饶:“公子恕罪啊!是弥生法师非要偷偷跟着您来的,他说自从您嫁到岳公馆之后就总是不见天日,肯定是被少帅给‘金屋藏娇’了,这次趁着您出门,使出浑身解数死皮赖脸地要跟来……” 第81章 弥生小和尚怒道:“谁死皮赖脸啦?是你洛昱辰非要跟来说要保护仙女姐姐的!” 洛九衣哭笑不得,朝他们招招手道:“好了好了,既然你们跟来了就一起坐着吧。” 岳慎远跟赵沐秋包下了一整节火车车厢,沙发座宽敞舒适,里面还有软塌被子作入寝用。 ** 贡川镇拾骨的习俗多在清明节、重阳节、冬至前后进行,也有人家择吉日拾骨。拾骨前要举行一定的祭祀仪式,主要是祭奠亡魂和祭祀土地公。 洛九衣等人到达贡川之后,直接找到了镇长打听情况,镇长找来从事土工职业的老人问话,那老人说,数月前葬在沙溪山坟堆里的几口棺材在打开捡骨时,里面的尸体仍然面色温润如生、衣被服饰色艳似新,有的还满头青丝长及膝盖,肌肉皮肤还有弹性。 赵沐秋听得双腿打颤,一手抓着洛昱辰的胳膊,一手揪着弥生小和尚的袈裟,生怕自己站不直身子惹人笑话。 洛九衣沉吟不语,皱了皱清秀的眉头,弥生小和尚倒是先开口了:“八成就是僵尸呗!” 镇长和几个村民大惊失色,镇长擦着冷汗、磕磕绊绊道:“你这个小娃娃莫要信口开河哟!” 弥生小和尚最忌讳别人嫌他年纪小,当即双手叉腰道:“我才不是小娃娃!贫僧乃是青城山普照寺的住持,法号‘弥生’。” 洛昱辰贴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小弥生,您老什么时候成为普照寺住持啦?我咋不知道。” 弥生小和尚嫩白的小脸上飞起两朵红晕,摇头晃脑道:“下……下一任住持。” “噗!”洛昱辰很不客气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弥生撬起的小短腿连踢了好几记,连忙腆着脸告饶,说再也不敢取笑他了。 第五十一章 旱魃僵尸 趁着午时日头高照,洛九衣提议先去沙溪山瞧一瞧那养尸地究竟是先天养尸地还是后天或是人为造成的养尸地。 所谓先天养尸地,指的是不经过任何人为因素改造的地理环境、山川河流,在那块地方进行下葬后尸体不腐烂、且是大凶之地的地理位置。主要是山脉的上行交叉口,远离河流、暗河之处,这种地方的山川地表之气潜伏于地下太深,无法有效让尸体分解,久而久之,就会让尸体久而不腐,形成僵尸。 而后天养尸体,则是经过人为干预形成的,譬如说本身是极好的风水宝地,却经过人为更改环境,导致宝地变凶地,形成养尸地。这类情况,主要是原先的风水网宝地中的河流被封闭了,或是龙庭被人炸毁,乃至于宝穴周围的土木变成灰烬,最终变为凶地。 另有人造养尸地,是心怀鬼胎之人为了私欲制造出来的一处风水环境,在这个风水环境中,地气与尸体不会相互交汇,阴气旺盛以养尸。一般是一些邪恶门派中的人作祟,他们寻找某一处空旷无人问津的场地,以风水布局为手段,使地气进一步下沉,使阴气积聚,将尸体居于中心,假以时日,便能练出僵尸辅佐自己、危害人间。 众人由贡川镇老一辈村民张老头带路,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走了约十里地,渐渐地来到了后山沙溪山附近。越接近沙溪山的半山腰,他们发现植被越少,绿色一点点地消失在眼底,除了极少数灌木丛,几乎没有任何花花草草,连虫子和飞鸟都不见踪影,山上寂静无声,在大白天也给人一种心慌慌的诡异感。 洛九衣示意洛昱辰去挖一些土壤过来,弥生小和尚屁颠屁颠地跟在洛昱辰身后,见他蹲下身用木棍掘土,也一屁股蹲下伸着脑袋盯着瞧。 挖了一把泥土装在了一张纸上后,洛昱辰捧着泥土走过来给洛九衣看:“公子请看。” 洛九衣伸出右手,手心朝下在土壤正上方轻轻拂动,随之收拢五指折回到鼻子底下轻轻一嗅,其他人好奇地盯着他看,只见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伸出另一只手来用剑指夹着一张明黄色符箓,轻晃了两下子,那张符箓卜地一声点着了,而泥土竟冒起了黑烟。 “酒。”他道。 洛昱辰连忙取出一个酒葫芦,拔开塞子,将酒葫芦中的烈酒倒在了他右手上。洛九衣用烈酒洗了洗手,从岳慎远手中接过一方绢帕擦了擦,才开口道:“土质阴寒,饱含阴煞之气,土色呈黑,是养尸地了。” 到了半山腰,众人见目光所及之山头皆是光秃秃一片,土壤颜色异常,近褐红色。 赵沐秋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疑惑道:“不是已经深秋了嘛,怎么这里还是这么热啊?” 洛九衣冷面霜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岳慎远伸手搂住他的腰身道:“还有几个时辰太阳就要下山了,入夜后山上更危险。” 洛九衣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过身对赵沐秋他们说:“你们下山回贡川镇上去,我跟慎远哥哥去一趟山上看看此地的风水,速去速回。” 弥生小和尚一把拽住洛九衣长衫的衣袖:“仙女姐姐,我也去,我要保护你。” 洛昱辰赶紧也上前一步道:“少爷,我也去!” 洛九衣拗不过他们两个小的,只好点点头。于是赵沐秋他们跟着张老头下山去了,而岳慎远背起洛九衣,洛昱辰背起小弥生,两人施展起了轻功一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了山道上。 两个时辰后,赵沐秋和仡云在镇长给他们准备的临时住所、两间红砖青瓦房里等到了洛九衣他们,见他们都是一脸凝重的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第82章 赵沐秋站起身来问道:“怎么样了?有没有进展?” 洛九衣叹了口气,坐下来先喝了口岳慎远端给他的茶水,才娓娓道来:“沙溪山星峰模糊,龙体硬直,无起伏变化,祖顽臃肿,草木枯死,无生气,大凶,有穴也是假的,是一条死龙。” 岳慎远也摇摇头道:“山上更是炙热如烤火一般,寸草不生,赤地千里。” 赵沐秋“啊—!”地嗷了一嗓子,将众人吓了一跳。 他急忙解释道:“我听曾元禾说过,僵尸有白僵、黑僵、跳尸、飞尸、魃。僵尸集天地之怨气,取天地死气、晦气而生。不老、不死、不灭,被天地人三界摒弃在众生六道之外。身体僵硬,在人世间以怨为力,以血为食。” “白僵是死者入养尸地之后,一个月后浑身开始长茸茸白毛,这类僵尸行动迟缓,非常容易对付,它极怕阳光,还怕火怕鸡怕狗。白僵若饱食牛羊/精血,数年后浑身脱去白毛,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几寸长的黑毛,此时仍怕阳光和烈火,行动也较缓慢,但一开始不怕鸡狗,一般来说黑僵见人会回避,不敢直接上来与人厮打,往往趁人入睡后才吸食人血。” “黑僵纳阴吸血再几十年,黑毛脱去,行动开始以跳为主,跳步较快而远,怕阳光,不怕人也不怕家畜。第四种是飞尸,由跳尸纳幽阴月华而演变,飞尸往往是百年以上甚至几百年的僵尸,行动敏捷,跃屋上树,纵跳如飞,吸食/精魄而不留外伤。” “还有第五种僵尸,已然成魔,名为魃,又称旱魃。相貌狰狞,青面獠牙,甚至还能变换身形相貌迷惑人类,在古代,瘟疫如果伴随着旱灾蔓延,老百姓们就会坚信不疑地认为是旱魃在作怪。变为旱魃的死人尸体不腐烂,坟头不长草,坟头渗水,只有烧了旱魃,天才会下雨。” 一长段接着一长段说下来,赵沐秋自己是又惊又怕,拍了拍胸脯道:“我觉得你们说的,很可能就是引起旱灾的怪物—最厉害的僵尸旱魃!这也太可怕了吧?” 小弥生一脸镇定地白了一眼赵沐秋,奶声奶气道:“我倒是想会会这个旱魃!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赵沐秋眼皮一翻险些昏死过去,颤巍巍地劝导他道:“哎哟我的小祖宗,我知道您本事厉害得很,可我们这儿好多老弱病残,一不小心就被他杀光光了!不对,全都被转化成了僵尸怎么办呀?我的娘喂,那不丑得一个叫惊天地泣鬼神了?” 一般正常人都理解不了赵小王爷的神奇脑回路,几人都摇摇头不去理睬他了。 洛九衣这时开口道:“据我所知,邪术里修炼僵尸基本分三类,一种是达官显贵生前修炼僵尸护陵所用,许多权势者生前找到术士异人,修炼好了僵尸随墓主下葬,为的就是防自古以来横行古墓的摸金校尉。另一种是身怀大怨者,为报私仇自愿以身炼成僵尸。第三种就比较歹毒了,是与他人结怨后,抓到其仇人家人打散其魂魄,用药水强行修炼成僵尸,指挥他去残害自己的家人。” 众人听后唏嘘不已,只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第五十二章 血盆照镜 在天未完全变黑之前,镇长领着他们去了趟贡川镇北面、乡亲们供着祖宗牌位的祠堂。 据看守祠堂的王瞎子所说,祠堂偏厅里停放着数具沙溪山老鹜岗拾骨所发掘的怪异尸体,祠堂晚上夜夜都闹鬼、叫人不得安生。镇长说道,贡川有大半年没下雨了,过去年年都是风调雨顺的,今年却是只布云、不下雨,眼看离这数十里处的邻村雨云遮蔽,那云就是不朝着贡川飘过来。 有的镇民说是村里出了几个参军的去外面打仗,杀的人多了得罪了海龙王,又有的说,肯定是沙溪村的老癞头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触怒了土地爷。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里的祠堂建于明朝崇祯年间,离正门不远处种着一排槐树,在深秋傍晚的凛冽寒风中哗啦哗啦地摇摆着枝条。门坊的朱砂红柱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门口两座石狮子历经风吹日晒,已经不复当年威风凛凛的模样。 穿过院子便是宗祠的正厅,供奉着始祖公及其夫人的塑像。两侧依次陈列着历代珍藏的龙头祖牌,如同家谱。祠堂的堂联写着:祖功宗德流芳远,子孝孙贤世泽长。 经过朴素的门厅,便是祠堂最庄严之地—寝堂。寝堂是摆放祖宗牌位和族人跪拜祭祀之地。牌位不是任意拿来摆放上去的,自立祠供奉之始祖及始迁祖,要举行庄重的仪式,按照世族长幼的一定位置依世代供奉。 看守人王瞎子介绍说,这里的名门望族一般常年供奉着祖宗牌位,每月每天香火不断,请了专人续香烧纸。而大多数平民百姓,多为过年过节时祭祀祖先。只在除夕这天把祠堂整饬一新,将先人牌位从神橱中请出来供奉直到元宵节,到了元月十六再将牌位收进神橱。因此,这座祠堂连续数个月都是冷冷清清,常年见不到人影子。 只是近来王瞎子坐在门厅一隅守夜的时候,总是会听到从牌位后方的偏厅里传出呜呜的哭声,好像有冤死的女鬼似的一到半夜三更就哭个不停。王瞎子叫是叫王瞎子,实际上并不是全瞎,只瞎了一只,还有一只眼睛远景看不清楚,近看人影还是看得出来的。 王瞎子是个老光棍,年轻的时候做过十几年屠夫,也就是杀猪的。胆子也大,一身煞气。他一听到哭声,就绕到偏厅去看是什么情况,只见偏厅地上摆着的几副旧棺材都在小幅度地微微颤动,那棺材板像是压不住了似的,里面传出刺啦刺啦的怪异声音,听上去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用爪子抓挠棺材板。 第83章 窗外伸手不见五指,夜色黑如墨,四周除了这慎人的挠棺材板声音一片静谧,一点儿活气都没有。就算是胆子比一般人都大的王瞎子,也吓得不敢靠近棺材。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到了寝堂直接啪嗒跪在始祖公的塑像下方磕头,祈求老祖宗保佑。 门外忽然钻进来一阵阴风,呼呼吹过,祖宗牌位前的一根根蜡烛的烛火将熄不熄,在阴风中垂死挣扎。王瞎子磕头磕到脑门儿都肿了,那偏厅传来的挠棺材板声音才渐渐消失,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王瞎子第二天天不亮就去镇长家找镇长说了这件事,还说不肯看守祠堂了,镇长心里咯噔一下,想了想这镇上除了王瞎子以外更没人有胆子守着那祠堂的尸骨了,只能好说歹说,最后经过了宗族里几个老族长商量后,给王瞎子加了一倍看守费,王瞎子才梗着脖子答应下来。 听了王瞎子的话,洛九衣不敢掉以轻心,马上回头吩咐镇长去准备大量的糯米、一些生鸡骨、朱砂、红线等必须物品,随后让最靠谱的弥生小和尚守在寝堂通向偏厅的门口,接着叫王瞎子领着他去了祠堂后门查看。 如他所猜想的一般,祠堂后面另有乾坤。离祠堂后门一里地不到挖了一个不小的池塘,水面漂浮着不少落叶和污物,池水看上去也有些浑浊。池塘边上载了两棵歪脖子柳树,在暮色下沉的灰色天空下像是两个被砍了一半脑袋的瘦削人影。 他找来王瞎子打听着池塘的事,王瞎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这祠堂后门的几亩地啊是村西头钱老六家的地,钱老六去年病逝之后,他儿子好吃懒做不肯种地,就找人挖了个池塘出来准备养鱼卖钱,结果不知怎么的鱼总是养不活,死了一百多条了。” 岳慎远见洛九衣神色不虞,将手掌贴在他背后抚了两下道:“怎么?池塘是不是有问题?” 洛九衣抬头看他,解释道:“这祠堂风水很有问题,明堂栽‘鬼拍手’,背后栽柳树,皆是招阴之物。按理说农村里的老一辈都应该懂得,‘左不栽榆,右不栽桃,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这个道理的。尤其是……” 他皱着眉头指了指眼前的池塘:“真水不能离房屋太近,清水不可,污秽之水更不可。水比房子大在风水上叫做‘血盆照镜’,乃是大凶!如此一来,这祠堂简直被做成了天然聚阴池,阴气都往这里跑,长期以往肯定会出事情的!” 王瞎子在一旁听得大惊失色,脸色煞白,两个腿直打颤:“大师救命啊!大师行行好!” 岳慎远见王瞎子伸手过来抓洛九衣的衣襟,不动声色地挤到洛九衣面前将王瞎子轻轻推开,不高兴地沉了沉嘴角。 洛九衣忙道:“王大伯,您先别着急,我们正在想办法,会尽力帮你们贡川百姓的。” “好好好!真是谢谢大师了!大师真是活菩萨呀!”王瞎子双手合十拜了拜,退到一边。 回到祠堂,洛九衣他们的步子刚踏进寝堂,就听到偏厅里赵沐秋大呼小叫的声音,被他一惊一乍吓了一跳,没毛病的都要被他吓出毛病来。 岳慎远不放心洛九衣,全程牢牢地牵着洛九衣的手,无视了王瞎子扫过来的惊异的目光。 他们往偏厅一看—好家伙!弥生小和尚竟把偏厅里陈列着的棺材都打开了,棺材盖一个个都被掀开搁在一旁,弥生小和尚跟洛昱辰趴在棺材边上看着里面的尸体看得个起劲。而最胆小的赵沐秋两手捂着眼睛,既害怕又好奇,只好透过微微打开的指缝往棺材里瞄几眼,然后尖着嗓子喊几声:“哎哟我的娘喂!哎哟!” 王瞎子已然闻到了扑鼻而来的尸臭味,恶心得胃里直泛酸水,三两步就冲到院子里对着墙吐了个昏天暗地。 第五十三章 月圆之夜 夜幕低垂,深秋的白昼比较短,不过酉时,鸡雀已然归巢,日头沉入地平线。 偏厅正中一副旧檀香木棺椁里,躺着一具男尸,着一身藏青色绸绣八团仙鹤花蝶纹吉服长褂,一看便是清朝晚期的官吏。旁边一副同样是檀香木的棺椁里,躺着一具女尸,着一身圆立领对襟,月白素绸为里、青色素缎为面的翠青色缎平金绣凤团牡丹纹长褂,一看便是清朝晚期的官吏夫人。 这两具尸体面色发青,双眼紧闭,两颗过长的獠牙暴突在嘴唇外面,双手持续生长的手指甲蜷曲起来—这就是所谓的青面獠牙! “你们看!”弥生小和尚伸出手指了指尸体的手,尸体的手上已经开始长绿毛了! 洛九衣忙道:“今天初几?” 赵沐秋蹿出来喊道:“这个我知道!阴历十月十六啊!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啊!我—草!” 在场的数人都不约而同地朝窗外望去,一轮皎皎明月冉冉升起,散发着幽幽的清冷光辉。 院子外面一阵凌乱无序的脚步声响起,原来是镇长叫了两个壮汉搬来两桶糯米,他依照洛风水师的吩咐,指挥着那两个壮汉在门坊、院子里、寝堂、偏厅的地上撒了几圈糯米。 等糯米准备好之后,洛九衣让洛昱辰把浸染了鸡血的红线在每一个棺椁的四周都绑了数圈,最后打结,又念镇魂咒,按星辰斗宿的方位以禹步踏之。只见从他手中飞射出几张明黄色符箓,一张连着一张贴在棺椁四周。 镇长及两个壮汉立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心中大骇,冷汗直冒。 第84章 镇长忍不住走上前两步躬身问道:“先生,您看这是僵僵僵尸吗?” 洛九衣带着弥生小和尚他们走出偏厅,轻叹一声道:“不是寻常的僵尸。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待到子时三刻,阴气最盛之时,我们且再与他斗上一斗,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啊?”镇长双腿发颤,忍不住道:“我还是……先生您几位还没吃晚膳吧?我这就去给您几位准备一桌饭菜。” 洛九衣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正好我也饿了。这里已经布好阵,且还未到子时,里面的东西不会出来的,你们不用守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镇长如蒙大赦,明显松了一大口气,拉着壮汉把吐得不省人事的王瞎子给抗了出去,又招呼洛九衣他们几个去他家里吃饭。 因为有求于他们,镇长家里为他们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农家菜,笋干炒肉、官丸烧卖、牛肉粉干、煎炸棍子鱼、烫嘴豆腐、糯米香包,食材虽然普通,但都是山菜的味道,朴素又入味,几人吃得还算满足。 洛九衣告诫镇长,让他叫村民们亥时之后别再出门,听到任何异常响动都不要出来。另外谢绝了镇长特地取出来招待他们的自家酿的陈酒,只喝了清茶解渴。 赵沐秋问洛九衣,为何要准备生鸡骨?洛九衣告诉他,生鸡骨也叫“鸡喉”,鸡是阳气非常强的生物,鸡血、鸡骨在鸡死后一年内阳气都不会散。所谓杀鸡儆猴的谚语,并不是说猴子看到鸡被杀死而害怕,而是让对阳气相当敏/感的猴子感受那股强大阳气突然消失的威胁感,震慑力要远远大于死亡。 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洛九衣又嘱咐洛昱辰回一趟他们借住的地方将法器与铜钱取来,弥生小和尚也跟着一道去了。岳慎远也清楚今夜势必要对付一个大难题,他问镇长借用了一间客房,陪着洛九衣进屋小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子时将近。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无际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一丝微弱的星光都没有。方才短暂露脸的一轮圆月也隐到了乌云背后。只有湿冷的风嗖嗖地刮着,带着刺骨入髓的阴冷,透过一层层衣物,穿破薄薄的皮肤,钻入血液里扎入骨缝里。 岳慎远伸出手替洛九衣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呢子斗篷,轻声问他:“冷不冷?” 洛九衣出门前刚喝了一碗红枣茶,肚子里热乎乎的,便摇了摇头。岳慎远还是担心他手冷,双手托起他细嫩白皙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果然凉得厉害,遂要脱掉自己的黑皮手套要给他戴上,洛九衣摆摆手拒绝道:“不行,戴着手套不方便作法。” 正在这时,祠堂偏厅里出现了怪异的响动,只是与王瞎子所说的动静略有偏差,这已经不是在用爪子挠棺材板的声音了,而是在用身体部位撞击棺材板,咚咚咚,咚咚咚,在这寂静无声、漆黑一团的夜晚格外地瘆人。 赵沐秋躲在弥生小和尚和洛昱辰后面,上下两排牙齿咯咯打颤,脚抖得跟羊癫疯发作似的。 须臾之间,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两块长方形的檀香木棺材盖轰然炸起,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从棺材里弹射而出,如同两只野生嗜血怪物,张牙舞爪着朝着祠堂里的生人无差别攻击起来。他们行动敏捷,力大无穷,眼眶子里只有眼白没有眼仁,长而尖的指甲如同尖利的武器一般硬邦邦地戳上前,一下子就能将眼前的人或物体戳出一排大洞。 “呀—!”洛昱辰手持一根三尺五寸长、刻着一串经文的木棍从空中劈下,身形灵活地与男僵尸对打了起来,那男僵尸形同铜墙铁壁,不管是横劈还是竖戳,丝毫伤不到他身体。洛昱辰只能借巧劲和灵动敏捷的身姿来压制住他。 弥生小和尚手持一串佛珠,正面对上了女僵尸,他低头垂目,嘴里念着金刚降魔咒。 只见弥生小和尚身影化作无数个,以女僵尸为轴心围着女僵尸打转,那庄严的梵唱如同唐三藏念起的紧箍咒一般牢牢地锁住了女僵尸的身形,女僵尸的行动变得极为缓慢,施展不开。 另外两个薄皮棺材里爬出的尸体就没那么厉害了,只是普通的白僵,那两具奴仆模样的尸体翻着眼白、脸皮铁青,在糯米围成的圈子里慢慢地挪着步子,走却走不出去。 趁着洛昱辰跟弥生小和尚控制住了场面,洛九衣按照北斗七星—贪狼星、巨门星、禄存星、文曲星、廉贞星、武曲星、破军星的排布,寻找到其一一对应的七关所在—云垦关、尚冂关、紫辰关、上阳关、天阳关、玉宿关和太游关。此七关代表任意一个地方人口集居地的生气流向。 要找到地面上的七关,先要观星。由于北斗七星绕北极星而行,一年转一圈,每天的位置都会出现微小的变化,但幅度非常小,九天中北斗星的变化便是肉眼能看出位移幅度的最小限度,所以在茅山道术中,九天是一个观星周期。在不同的时间段观察北斗七星,各星的亮度是不同的。但观星一定要符合冲九之数的原则。九天之内,七关位置不变,气脉走向也就不会变。 因此,冲九之数的最后一天,便是茅山道术施术的最佳时机。 洛九衣根据天演局通则的算法推算出此地七关的方向—贪狼星、巨门星始明而暗,禄存星、文曲星、廉贞星始暗而明,武曲星、破军星始明而终,因此,云垦关居乾位、尚冂关与紫晨关居巽位、上阳关居离位、天阳关居震位、玉宿关居艮位、太游关居坎位,如此排列。 第85章 每逢洛九衣运用观星术的时候,他总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师父云游子是出自茅山派,因为师父会多种失传已久的茅山道术,连秦俊儒都偷偷告诉他,听到过茅山派掌门人尊称云游子一声“师叔”。那么师父为何自诩无门无派?莫非师父自己叛离出了茅山派? 第五十四章 火烧人冑 找到了前六关所在,洛九衣在每个关的脉眼上插了一根生鸡骨。最后一步,便插了第七根生鸡骨钉死了生气最尾端、即代表气脉出口的太游关。钉死太游关,生气流动就完全停止了。如此一来,被整个“七星锁魂阵”纳入的人畜活物都会遭到或多或少的伤害,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钉死太游关,钉的时间也是越短越好。 至此,生气流动被活活锁死,短期内人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在插完最后一根生鸡骨、完全钉死七关的瞬间,整个七星阵内猝然鸡飞狗跳、老鼠搬家,犹如地震将临一般。因为恶鬼与牲畜最为接近,需要依靠生气、主要是阳气的流动辨别方向。钉死七关后,生气被锁上了,恶鬼恶灵就找不到自己的尸躯在哪里了,无法回到尸躯采补阴气、或附上尸躯操控尸躯行动。 果然,整座祠堂犄角旮旯里蛇虫鼠蚁一下子都倾巢而出,躁动不安、到处乱窜、集体搬迁。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偏厅里的几具僵尸都停下了动作,像是活人被点中穴道一般。 躲在朱红漆柱后面的赵沐秋惊奇地喊道:“咦?怎么不动了?”他壮了壮胆子,跳到那具石化了一般的男僵尸面前,伸出五指晃了晃:“喂!喂!死啦?让你吓老子!哼!遭报应了吧?” 他还想提起右脚踹上一记趁势打击报复一番,蓦地被离他不远处的岳慎远猛然扯了一把衣服后襟、整个人差点被掼飞到墙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骂了声:“干嘛啊你!” 忽然间,那一动不动的男僵尸的胸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膨胀起来,像是一个快要爆炸了的皮球! “草!什……什么鬼啊?”赵沐秋吓得屁滚尿流,身子缩成了一团躲到墙角,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洛九衣一阵旋风似的冲进偏厅,冷声喝道:“不好!是人冑!” 人冑是一种怨孽,也称为魑魂,如果尸体怨气冲天,且吸收了数十年甚至百年以上的阴气,一些妖邪牲畜便会从腔子直接钻入死者体内,以怨体的内脏为食,并且以此怨体为寄居穴,借助其来修炼增强法力道行。被占体为穴的尸身也不会腐烂。天长日久,邪畜之体与怨体密切联系起来,邪畜便能自由操控尸身行动。 果然僵尸砰地一声重重地栽倒在地上之后,隆起的胸腹被刺啦一声开膛破肚,一只眼睛似铜铃、嘴巴似镰刀,眼周羽毛呈辐射状,脚爪似锋利的铁钩的巨型夜枭从里面破空而出,它的眼睛泛着绿油油的冷光,迅猛地俯冲而来—直冲着洛九衣的门面! 说时迟那时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岳慎远一个足尖点地、腾空而起,一记猛劲的鞭腿扫过去,掀起一阵强烈的罡风,将夜枭猛地踹飞两三丈远,夜枭破窗飞了出去。 “孽畜尔敢!”洛昱辰持棍一跃,翻出破开一个大口的窗子,拔腿就追了上去。 只听扑棱棱的翅膀拍打声响起,女僵尸和另外两具白僵的肚子里也各飞出一只大型夜枭,眼冒绿光,桀桀笑声犹如来自地狱深处的鬼魅。 “夜枭笑,把命催!”一般农村乡下都有传言这么说,夜枭是不详之鸟,笑声阴森恐怖,只要听到夜枭的笑声,周围必会有人死去。 岳慎远护着身后的洛九衣,一拳打飞一只突袭过来的夜枭。攻击弥生小和尚的那只夜枭则被小和尚施展“弹指神通”弹出来的佛珠带着一道金光打中,砰地一声摔在地上,一眨眼的功夫又带着一个拳头大小的伤口飞了起来,再次猛扑过来。 岳慎远冷声道:“不是凡物,打不死!” 洛九衣站在岳慎远的身后,也隐隐有些焦急起来,跟这几只形同僵尸一般的怪鸟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耗心费力,对己方极为不利。 此时祠堂里的场面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只能靠岳慎远优于常人的武力以及弥生小和尚的高深法力对付着。如若不是他二人天赋异禀,可就要被活活耗死在这难缠的夜枭爪下。 赵沐秋的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哆哆嗦嗦地喊着:“贤贤贤弟!大嫂!你快想办法呀!” 洛九衣白了他一眼,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哎呀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 赵沐秋东张西望,似乎是在寻找趁手的武器帮忙打鸟:“我草!这可恶的夜枭!打也打不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烦人!不如老子一把火给烧了……” 洛九衣眼睛一亮,刹那之间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击掌道:“对啊!僵尸用火啊!” 赵沐秋一蹦三尺高:“来来来!我有打火机!还有火柴盒!要多少有多少!” 洛九衣一把拍掉他强塞过来的打火机,对弥生小和尚扬声喊道:“弥生!把那只夜枭引过来!” 弥生小和尚在半空中一个利落地后空翻稳稳落地,举起胖乎乎的小手应道:“好嘞!” 岳慎远更不用他多说什么,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领会他的真意,扭腰飞踹,将几只夜枭都朝着院子中央的一块地面、叠罗汉似的叠在一起。 第86章 电光石火之间,洛九衣从身后取出一件金光闪闪的法器,朗声念诵:“吾有真火三焉,心者君火,肾者臣火,气海民火,聚焉而为火,散焉而为气,升降循环而有周天之道……” 只见那类似于战国时期曾侯乙编钟形状的法器从他手中缓缓升起,嗖的一下如离弦之箭飞射出去,咚的一声罩住了那三只疯狂叫嚣着的夜枭!连凄厉的惨叫声都不曾响起,那些个怎么打也打不死的夜枭被困在法器中,须臾之间灰飞烟灭! 旁人只能看到那法器金光闪闪,里面似是燃起了熊熊烈火,透着漫天火光无声无息地除掉了这几只厉害的邪祟。 赵沐秋眼睛瞪得似铜铃,赞不绝口:“厉害啊!太厉害了!什么神奇宝贝啊?” 洛九衣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开口解释道:“这是九龙神火罩,相传是鸿钧老祖在分宝岩上散发灵宝时,将此宝贝赠与了弟子元始天尊,之后赠与了太乙真人。太乙真人曾用此宝将截教弟子石矶娘娘给烧死。之后又在封神之战中破十绝阵时,游泳此宝将‘化血阵’阵主孙良天君烧死。” “哇!这么厉害!简直神了啊!”赵沐秋目露精光,一副求之若渴的神情。 洛九衣又说:“此宝一出,施展时能将敌人整个罩住,把手一拍,启动神火罩,罩内火焰腾腾升起,烈烈燃烧,便有九条火龙盘绕其中,上下翻飞,喷吐烈焰,这火便是三昧真火!三昧真火非同凡火,能火化众多妖邪!” 弥生小和尚接话道:“我也知道!姜子牙就是用三昧真火将玉石琵琶精烧死的!烧出原形而死!可厉害着呢!” 接着,岳慎远一脚踹一个,将四具僵尸都聚拢到了院子中央。洛九衣便重施三昧真火之术,将余下的僵尸也统统给烧成了灰烬。 第五十五章 古墓遗棺 折腾了一整夜,天刚蒙蒙亮,赵沐秋把镇长和本地宗族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族长找来,集合到祠堂院子里。洛九衣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大致说明了一下,告知他们这座祠堂有很大的风水问题,若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话,很显然是站在贡川人的敌对立场上,伺机要迫害贡川。 镇长与老族长们面面相觑,头凑在一起小声商议了一会儿,镇长才站出来开口道:“先生,请问能否借一步说话?” 洛九衣见他一脸压抑难堪,点了点头,请他移步到了祠堂的寝堂说话。 镇长一眼瞥见洛九衣身后的岳慎远像个影子似的紧紧贴在他后面,正想开口说什么,但视线一撞上岳慎远那鹰隼一般令人畏惧的凶猛眼神,便整个人抖了三抖,赶紧闭上了嘴。 岳慎远不悦道:“有话快说,别遮遮掩掩的。” 镇长抬起衣袖擦了擦满头的冷汗,连连点头应声道:“哎!是!是!话说一百多年前……” 在这个白雾朦朦的寒冷清晨,镇长用低沉嘶哑的嗓音将百年前的一桩冤案娓娓道来。 嘉庆年间,漳浦海水暴涨,飓风大作,淹没民居一千八百五十余间,闵清、长乐各县倒塌民房两千八百余所,坍塌桥梁两百座,溺毙人口三千余人,淹没田园五千多亩。百姓流离失所,各地闹饥荒染疾病。嘉庆帝从国库拨出五十万两银子,赈济灾民。 谁料,闵清县令朱武丘上下其手,利用各种肮脏手段贪污赈灾银两。按照当时的规矩,在赈灾济贫的活动进行过程中,上级官员会派中央官员前来实地访查,以便知道赈济是否落到实处。此次前来查账的便是出身于贡川镇的新科进士李毓明。 贡川出身的李毓明以为官清廉、两袖清风的正直形象被称颂。嘉庆十六年,被派往闵清县查账。和以往官员的查账形式不同,李毓明到达闵清县后,亲自检查四乡的入账事宜,每下达一村必亲自下访灾民,同灾民谈话,填写统计受灾人数。这样一来,朱县令的贪赃枉法、克扣灾银的事迹很快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李毓明将事情汇总后,准备上书禀告当地知府刘晖。谁知,刘知府早已经被朱县令买通,他甚至亲自当上说客对着李毓明恩威并施,妄图让李毓明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朱县令一马,但遭到李毓明的严词拒绝。李毓明仍然坚持要上告。 在李毓明离开闵清县的前一日,朱县令置酒送别,也对李毓明作出了最后的警告。说他初为官,不知当官的疏通诀窍,两袖清风只为虚名而失实惠,实非正确的为官之道,望其三思。李毓明仍旧是严词拒绝,甚至批判他不以苍生为念,妄为百姓之父母。 当夜三更,李毓明在住所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朱县令以及刘知府统一口径,称其是染上了灾区中某些灾民的疾病,直接结案下葬。 不料李毓明怨气冲天,死不瞑目。李毓明的堂兄李牧赶来闵清县移棺,连夜将棺木运回老家贡川镇,找了风水先生寻一风水宝地藏下。那风水先生当初让他葬棺的便是沙溪山。 头七那夜,李毓明的堂兄李牧梦见李毓明寻他痛斥朱县令和刘知府贪赃枉法、陷害忠良之恶行,求堂兄到京城告御状,还他一个清白。 李牧醒过来后心生疑窦,翻了李毓明的遗物,到处打听闵清县的情况,直到从灾民口中听到李毓明得罪了朱县令一事,才恍然大悟。于是迅速打点一切赶往京城告御状。谁知李牧在前往京城的路上,被朱县令买通山贼,在山道上伏击李牧。李牧经营过十数年镖局,身手不凡,被砍了十几刀之后拖着半死不活的躯体逃亡,那以后便销声匿迹。 第87章 直到半年后,李牧重回贡川镇,发现李毓明一家上下皆被屠尽,妻子和奴仆都未逃过一劫。 李牧厚葬了弟媳妇,将李毓明妻子与李毓明合葬在同一墓穴之中。 直到一百多年后,贡川附近下了一场暴雨,将几座山头都冲垮了,埋在沙溪山上的一些棺木和白骨都露了出来。于是在今年的清明节和重阳节拾骨的时候分别挖到了李毓明夫妇和奴仆的几副棺材。但是如何处理这几副棺木,贡川几大宗族一直谈不拢,于是搁置在祠堂后面。 …… 一番长长的解说之后,洛九衣反而觉得愈发茫然了。这李毓明既然是含冤而死、死不瞑目,死后被葬在聚阴地自然会尸变。妻子奴仆也是遭到满门屠杀,怨气冲天,同样也发生了尸变。可之后为何会被凶鸟夜枭有机可趁钻入体内,最后变化成了不人不鬼的人冑呢? 岳慎远很快察觉到洛九衣迷糊的神情,拍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只有这点线索肯定是不够的。且再等等看。” “少爷!少爷—!” 只听祠堂外面远远传来洛昱辰声嘶力竭的喊声,那声音中带着五分恐慌、五分急切。 洛九衣同岳慎远匆匆抛下院子里的众人,疾步赶往祠堂门口,往青石板街尽头看去,一眼便瞧见洛昱辰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地拄着木棍正在朝回赶。 洛九衣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扶起他,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洛昱辰喘了半天粗气,好不容易顺好了气,才开口道:“沙溪山……方才我追着那只鬼枭追到了沙溪山的坟地,见它一路前行踪迹诡异便跟了一路,最终居然发现,沙溪山的山坳里藏着一个年代久远的古墓!里面还有一副棺椁呢!” “啥古墓?你咋进去的?怎么没有机关?得找个摸金校尉带路啊!”洛九衣还来不及开口呢,赵沐秋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大放厥词。 洛昱辰摸了摸短短的寸头,解释道:“那个啥,墓里确实是有机弩、连环翻板、铁索吊石什么的,这些机关还好,轻功上乘的人都能通过,最后通向主墓室的悬魂梯我不会走,只能回来一趟请少爷领路了。” 赵沐秋彻底傻眼了:“机弩?连环翻板?铁锁吊石?我的娘喂!哎哟让我缓缓……” 岳慎远上前一步道:“无需摸金校尉,本将军跟着去即可。” 赵沐秋疑惑道:“慎远兄,难不成你也体验过倒斗摸金?当过土夫子?” 洛九衣也好奇得很,眼巴巴地盯着岳慎远脸上瞧,岳慎远被他瞧得目光略微游移了一番,摸了摸挺拔的鼻梁道:“嗯,挖过两座皇陵。打倭寇和老毛子的时候,中央不肯发放军饷,穷途末路之下只能靠借死人钱来筹备军饷,买武器、养军队。实属无可奈何。” 赵沐秋的一双桃花眼瞬间就化成了星星眼:“哇!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慎远兄你就是我赵沐秋第一崇拜的男神了!” 第五十六章 勇闯古墓 岳慎远不屑地冷声道:“军阀混战时期,大大小小的军阀头子都走过开棺盗骨、问鬼讨钱的黄泉路,活人都养不活,迫不得己只能问老祖宗讨钱。这条路子,谋算的都是不义之财。什么时候把八国联军彻底打出去、彻底解决了华夏的内忧外患,才能休养生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也就没必要去干这些损阴德的勾当了。” 赵沐秋神情一凛,脸色发白,他知道岳慎远说的都是不容置喙的事实,战乱年代连填饱肚子都是问题,还管他娘的是问活人要钱还是问死人要钱。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我老爹他们是不是也干过挖祖坟的事儿?” 岳慎远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否认,大长腿迈开步子走远了。 洛九衣转过身来劝解一脸恐慌的赵沐秋:“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有分利,合有合利,分利大则人心思分,合利大则人心思合。古今中外,无不如此。治国安民,计皆出于驭利之术也。如今四海之外不再是蛮夷,有那么多强敌环伺,华夏子民只有不停地前进前进再前进,九州才能繁荣昌盛,不受列强欺压。历史的齿轮一直在推进发展。相信我,在不久的将来,定会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赵沐秋沉默了一刻,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重重地点了点头,还说:“我跟你们同去。” 在祠堂附近的包子铺草草地吃了热气腾腾的糯米香包和烧卖,一人喝了一碗豆浆,然后岳慎远牵着洛九衣,赵沐秋、洛昱辰跟弥生小和尚跟在他二人后面,五个人浩浩荡荡地穿过清晨稀薄的晨雾,朝着沙溪山的方向出发。 镇长几人站在路口,一眨眼就望不见那五人的身影了。前路漫漫,不知是福是祸。镇长挥挥手,让老族长们散了开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背着手往祠堂走去,决定还是多拜拜老祖宗,求老祖宗保佑他们贡川风调雨顺、福泰安康。 由于是第二次进山,岳慎远等人脚程快了许多,走过几条崎岖不平的山路,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晨雾差不多已散尽。如初来的时候一个模样,晨雾留下的水汽被蒸腾得干干净净,土壤干燥皲裂,山头上寸草不生。 洛昱辰领着他们七拐八绕,最后猫着腰钻进了山坳里一个不起眼的坑洞之中。进入山体之后,里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于是他们燃起了火把举在手中照明。 第88章 弥生从路上就开始打瞌睡,洛九衣只好让岳慎远背起小和尚走下去。 赵沐秋一改往日一惊一乍的傻缺性子,单臂高举着火把走在洛昱辰旁边打头阵,没显露出丝毫畏惧感,步伐从容,脚步没有停顿。 正如洛昱辰所言,不过深入坑洞一百多步,他们便遭遇到了第一批机关“弓弩”。 岳慎远背着弥生小和尚,足尖点地身子轻盈地腾空而起,手腕一拧一转,竟然徒手将嵌在两丈高山壁上的一支弓弩拔了出来,抓在手中低头细看后道:“这是山桑木材质制成的劲弩,弓干与弩臂都较长,射程当达到一百余丈,张力当超过七百斤,像是秦朝的东西。” 众人堪堪躲过第一回弓弩射击之后,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只听机关嘎啦嘎啦一阵响动,紧接着又是密密麻麻的数百支箭迎面射来,这要是避不开准被扎成一只刺猬。 “后退!”岳慎远大喝一声,他将洛九衣牢牢地护在身后,把弥生小和尚交给洛九衣抱着,一个箭步冲上前,啪地抖开军用披风,手腕用劲翻转,只见那披风如张开的四方渔网一般在半空中铺展开,在他迸发出的刚猛劲气下,那披风如疾风扫秋叶般旋转乾坤,化作一块墨绿色巨型盾牌,挡住了大部分箭矢。 靠近几人周身的几支箭矢也被洛昱辰用木棍打飞掉了。这次连赵沐秋也展示出了自己还不差的身手,敏捷地躲过了迅疾飞来的弓箭。 闯过弓弩阵后,他们来到了一扇朱漆大门前,大门敞着一小半仅容一人通过,门口两尊疑似饕餮的石雕眼睛被砸了个稀巴烂,很明显是昨夜洛昱辰闯入古墓时的杰作。 进入墓室后,并没有瞧见任何寻常古墓里会摆放的冥器或是装饰壁画,内部漆黑且狭窄,只有长长的墓道通向神秘未知的黑暗尽头。 走了半个时辰,接着迎接他们的第二关是连环翻板。 岳慎远为他们详细讲解道:“连环翻板,即在墓道中设置的陷坑,坑下密布长约半尺左右的刀锥利刃,坑上层覆盖着数块木板,木板中间设有滚轴,下缀一相同重量小型物体,呈天平秤状,板上有掩盖物。若盗墓者踏上木板,板的一端会随之翻转,人必掉入坑内的刀锥之上,锋利的刀刃穿透盗墓者的胸膛及五脏六腑,活着爬出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洛昱辰点点头道:“正如少帅所言,我踩到陷坑后甩出了龙爪钩固定在对面的高墙上,两手抓住绳子身子腾空跃起,这才避免了掉下坑洞被扎成筛子。” 赵沐秋跃跃欲试地在周围找了块成人脑袋大小的石头,用力砸向正前方的地面,果然掩盖物下的木板开始翻动,一左一右两端上抬下落,大型坑洞毕现,露出坑底密密麻麻的尖刀。这才是真正的“刀山”。坑底竟有两具白骨一仰一趴倒毙于利刃之中,身边有铁锹、绳索等工具,显然是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两个盗墓贼。 洛昱辰故技重施,在高墙上用龙抓钩固定住后,抓住绳子一端身形一荡便荡过了坑洞,身子稳稳落在对面,他在对面的空地上转了一圈,见没再有什么机关之后才把绳子一头甩了回来,叫洛九衣他们过去。 岳慎远看了一眼赵沐秋,赵沐秋领会他的意思,微微颔首,也走了上去抓起洛昱辰甩过来的长绳,深吸一口气助跑了十数步后也身子一荡飞到了对面。 这下子,这一头余下的便是武艺高超的岳慎远、手无缚鸡之力的洛九衣、呼呼大睡的弥生小和尚。 第五十七章 空降神兵 汉代《为袁绍檄豫州》一书中有记载:“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摸金校尉是古代一个盗墓者的门派。据史书记载,摸金校尉起源于东汉末年三国时期,曹操为了弥补军饷的不足,设立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军衔,专司盗墓取财,贴补军饷。古代摸金校尉指的是专门发掘坟墓盗取财物以充军饷的人,后来多指盗墓者。 干盗墓的人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官盗,像董卓、还有清末民初的孙殿英等,他们都用大批军力,明火执仗地盗墓。另一类则是民盗,分布各地,人数众多,多集中在豫、陕、湘周边一带。 专业盗墓贼通常是两人合伙,多人合伙是少数,独干的极少。一般情况下,需要一个人挖,一个人放风和清土。之后,一个进入墓室,另一个在上面接取物品。因此找合作伙伴的时候一定要找相熟之人、信得过之人,否则见财起意、自相残杀…… 赵沐秋听得入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双手抓着高个黑棕色卷发青年的皮夹克衣袖,急着打听道:“那你们掘开墓地的时候,要不要测测吉凶祸福啊?” 跟在后面的秦俊儒一脸不虞,若不是洛九衣好声好气地劝着,眼前的赵沐秋早就被他用药给毒死或者用银针给戳死不知道几百回了。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在众人踌躇不前的境地中,一身劲装打扮、各种专业设备齐全的冒险家理查德会从天而降—他竟在墓室的正上方打了新的盗洞,抄近路追了上来!几人瞪大了眼睛,用注目礼迎接背着秦俊儒、双手双脚攀抓在绳索上、从头顶上空嗖的一下疾速降落到了地面的洋人理查德。 随后,理查德又熟练地掏出设计精良的一款锚钩发射器,找了一处高台,对准了远处的山墙,只听嗖嗖破风声响过,那铁钩便发射到了坑洞对岸的山墙,牢牢地勾住了一块巨型岩石,钢丝缆绳被抛投到了对岸、起到了连接架设的功能作用。 第89章 那高台的高度似乎也被他计算过,这头也固定住钢绳后,只要双手攀住理查德装在缆绳上面的一个带着滚轴的把手,便能吊着身子滑翔到对岸去。 洛九衣跟赵沐秋都惊呆了,他们除了为在古墓中看似无所不能的理查德鼓掌叫好以外,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来。一旁的秦俊儒倒是习惯了理查德的厉害之处似的,并没有大惊小怪。 于是乎,在理查德的协助下,洛九衣几人也轻轻松松地过了坑洞。岳慎远背上背着弥生小和尚,身前挂着八抓鱼似的洛九衣,咻的一下就从坑洞的这一端滑翔到了坑洞的另一端。 赵沐秋还嘀咕了一句:“我草这个世界还需要轻功么?啧啧啧,不需要啊!” 岳慎远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洛九衣从中解读出了意思:你这玩意儿得了便宜还卖乖,等会儿出了事情自生自灭吧!没人给你收尸! 洛九衣为他鞠了一把同情泪,拍拍赵沐秋的肩膀,点点头暗示他:“赵兄,好自为之吧!” 赵沐秋:“……”这背上,怎么凉飕飕的? 有了技术先进的理查德的加入,洛九衣他们几个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一道曙光,信心翻倍,在墓道里走路的时候也不再跟原来一样小心翼翼、畏头畏尾的了。 据理查德自称,曾经数年混迹于北派盗墓高手、南派盗墓高手的行动之中,结识了几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摸金校尉”,学会了不少真本事。 理查德告诉他们:“在掘开墓地之时,在墓室内要点一支蜡烛,放在东南角方位,然后开始摸金。若是公鸡名叫蜡烛熄灭,财物必须得放回原处,恭敬地磕三个响头,空手回去。否则必惨死。墓室只准进入一次,方不可再进第二次。如若遇到同行,互相协助,但由先到者先选取冥器。这些都是道上不成文的规矩。” 不过他理查德可不是为了发横财,他本人也不缺钱,每每得了冥器,总是匿名捐献给新建好不多久的故宫博物院,从不会中饱私囊收为己用。 洛九衣也是第一次听到摸金校尉的事迹,把熟睡的弥生小和尚交给岳慎远让他继续背着,自己也走到理查德身旁,跟赵沐秋一起听他诉说一些奇闻逸事,听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注意到走在身后的岳慎远一脸阴沉,咬了咬后槽牙。 到达了长长的墓道尽头以后,理查德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开关,扭动一个壶形把柄,然后推开了转动的石门。他们进入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墓室。 这间墓室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堆在一起的尸骨,至少有近百具,看得叫人头皮发麻。 洛九衣走到墓室中央,闭着眼感知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些死尸的亡魂都不在这儿。” 秦俊儒也走过来道:“确实是没有阴冷逼仄的感觉。死了好几十年了,而且死状甚惨。” 理查德跟岳慎远分头行动,在墓室的四面墙壁上敲敲打打,寻找出口。 赵沐秋也是闲得慌,盯着墙上那盏投射出幽幽光芒的长明灯左瞧右看。 理查德瞄了他一眼,热心地解释道:“古墓里的长明灯燃的都是人鱼膏。《史记》里曾记载,‘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馀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所以说,以人鱼膏作为蜡烛,就可以长久不灭。因而,秦始皇陵中也是常年灯火通明。” “哇—!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赵沐秋忍不住鼓掌赞道。 “那是因为你读书太少。废话太多。”秦俊儒挤到理查德身前,故意挡住两人交流中的视线。 赵沐秋一脸懵懂,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又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医之圣手,因着秦俊儒卓越高超的医术,这里没一个人敢得罪他。赵沐秋只好悻悻地假笑两声,不去看他们了。 理查德贴上秦俊儒的后背,单手箍住他身段优美的细腰,低头问:“怎么不高兴了?” 秦俊儒伸出右脚狠狠踩了他的脚背一下,趁着他吃痛弯下腰去摸脚的动作,接着用手肘处狠狠给他腹部来了一下,只听他哇哇乱叫,像被毒蝎子蛰了一口似的直抽气。 “怎么啦?师兄,你是不是又欺负理查德了?”洛九衣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每次出门都得帮秦俊儒收拾烂摊子,到底谁才是师兄、谁才是师弟他自己都要搞糊涂了。 秦俊儒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傲慢神情,鼻尖朝天哼了一声。 赵沐秋这次乖觉得很,没再掺上一脚。他什么厉害的本事也没有,但是对于随时随地会引发原地爆炸的“鬼门将军”岳慎远、就算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也能让方圆十里温度骤降的岳慎远,他的危机意识、自我防御功能是极高的。遇到这种情况,立马当一只鸵鸟躲进沙坑里: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几个人还忙着推推搡搡、互相攻击,倏然间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任何预兆都没有的情况下,墓室的半边土墙突然坍塌了……刹那间,安静如鸡的众人齐刷刷地将视线平移过去—原来是一脸不耐烦的岳少帅一脚踢穿了墓室的墙体,将墙体踹了一个大窟窿! 第五十八章 悬魂石阶 从墓室里一个接着一个钻出了身子,诸人皆是死死咬紧了上下两排牙齿,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噪音出来,省得一不小心就惹怒了“鬼门将军”,若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就后悔莫及了。 第90章 出了墓室之后又是一条冗长昏暗的墓道,却是比原来一条墓道宽敞了不少,三人并肩行走都不成问题。 理查德因为惹毛了秦俊儒,一路紧跟在秦俊儒身后哄他开心,给他捶肩揉背讲笑话,狗腿的样子活像是伺侯慈禧太后的太监总管本尊在世。 洛昱辰刚才接过了沉甸甸的弥生小和尚背在背上,脚步也随之放缓了少许。 洛九衣同样也是双手拉着岳慎远的手臂,歪着脑袋抬头看他,努力给他做鬼脸逗他开心。 岳慎远似是不为所动,乌黑的眼眸如同大漠里广袤无垠的黑夜,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洛九衣想了想,用指尖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掌心,那人还是面无表情,一副谁都别来惹我的冰山脸。这可叫洛九衣犯难了,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想到了茶坊里说书人讲的话本子里某个荤段子。只是想了想,白皙的脸颊上便飞起了两朵红霞。 岳慎远停下脚步,抬起手指攫住他光洁的下巴,似乎在期待着这个平时门不出户的深闺公子会做出什么能取悦自己的举动来。 洛九衣做贼心虚一般等其他几人都走到了前头,才战战兢兢地垫起脚跟,两手扶着对方的宽肩,脑袋凑上去轻轻地啃了一下对方的喉结,留下两排牙齿印,离开他的时候,还极轻地唤了一声:“夫君”—这一招成功地点燃了岳慎远眼中的火星,让岳慎远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岳慎远一把逮住偷袭过后立马想逃逸的乖乖小兔子精,拉到身前不客气地俯身吻了上去。 昏暗的墓道与未知的潜在危险都放大了身体的感知,洛九衣听到自己一张嘴被岳慎远吮嘬得滋滋响,羞愤得握紧拳头在他铁板一般的胸口连捶了数下表示抗/议,不一会儿就半边身子都酥软了,啪嗒一下倒在了对方的怀里被抱了个满怀。 洛昱辰脚步顿了顿:“怎么好像有啧啧水声?是不是远处有河流在涌动?” 赵沐秋伸手勾住他肩膀,低头道:“呜嘻嘻!阿辰你可真是个人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啊。” 走了两三百步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足有两间四合院大小的洞穴显露出来,在火把微弱的火光照映下,能看到洞穴中有一道往上走的石头阶梯,乍一看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洛昱辰回过头道:“各位,这便是那古怪的悬魂梯了!” 秦俊儒终于肯施舍一点眼神给理查德了,翻了翻眼皮看向他:“怎么回事啊这梯子?” 理查德单独走上前,用火把照亮前方大致看了一遍后才道:“这悬魂梯一道共有二十三层石阶,应该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机关术。《黄河鬼棺》中记载过,传说中的悬魂梯需要一些特定的条件,比如花纹的墙壁、落差小的台阶、特殊的光线与幻影的配合。这种机关按理说已经失传一千多年了,很多摸金校尉都没亲身体验过,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每一块石阶都比较大,长度也长,但坡度却小。踏上石阶往上走,明明一开始数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层阶梯,不知为何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只是一路往上,一直往上走着。 洛九衣跟在理查德身后走了一小会儿后开口道:“身处其中,看着只有一道楼梯,会不会实际上四通八达?你们瞧脚下的那些月牙形的记号,总觉得怪怪的。” 岳慎远在昏暗中眯了眯眼睛,道:“这种标记在石阶上的刻度逐渐在偏离,是造墓者故意布下来迷惑行路者,让人难以辨别方向。一旦留意到这些记号,人就会产生判断上的失误,以为走的是直线,实际上并不是。” 理查德点点头表示同意:“少帅果然观察力惊人。这些月牙形记号就是陷阱。这些台阶和石壁上可能涂抹了一种古怪的涂料,来吸收光线,更让人容易迷失方向感。我们以为走的是直线,实际上不知不觉间却走上了岔路,在岔路上大兜圈子,到最后很容易会完全丧失方向感。大家要小心了!” 赵沐秋抱怨道:“这石阶也太诡异了吧?台阶落差这么小?” 理查德回应道:“石阶的落差小,应该就是为了让行走者产生高低落差的错觉而设计的。”他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要破这悬魂梯,就要用参照物,每隔一段距离,这脚下总是有意无意之间会弄出个记号来,而这记号又会将人引入偏离正确方向的歧途。” 岳慎远接着分析道:“台阶修得角度异于寻常,横楞稍微往下倾斜,且有的地方平,有的地方高,如此一来便分散了行走者对角度变化的感知力注意力,不易察觉重量感以及平衡感的变化。梯道偏移弧度越小,两个相邻的月牙形记号离得越近。不如闭着眼睛走,倒容易走出去。” 理查德碧蓝的眼珠子精光一闪而过:“正是如此!” 于是几人将火把熄灭,抹黑往前走,果不其然,走过了四段几乎是一摸一样的二十三层石阶后,眼前豁然一亮,竟一脚踩在了出口处。 顺利走出这悬魂梯之后,再穿过一条昏暗冗长的墓道,便到达了主墓室。 最后一条墓道里设有铁锁吊石机关。铁锁吊石与连环翻版相似。在墓道顶端及墙壁隐蔽处固定若干个金属滑轮,利用滑轮将圆形巨石吊起,悬于顶上。墓道地下铺设木头跷板,中间有挂钩和脱钩相连接,遇到外力便可自行脱落。 若有盗墓贼进得来,踏上了跷板条,就会迫使绷紧的锁链挂钩脱落,就好像打井的轱辘一下子松垮下来,悬空的圆形巨石迅速落下,沿着墓道斜坡一路滚下来,将躲闪不及的盗墓贼压成肉饼,杀人于无形。 第91章 理查德用军/用手电筒将墓道几个隐蔽角落都仔细照明了一遍,敏锐地觉察到了那些金属滑轮,提前知会了众人圆形滚石的袭击事项。于是该闪避的人闪避至远处,战斗力极为强悍的岳慎远将军则是靠着自己一人之力一面倒退一面伸直双臂托住了迎面而来的巨石,军靴底磨出的烟尘飞扬起来,把站在后方指挥的理查德呛得连声咳嗽。 当岳慎远深吸一口气,用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劲一掌劈开巨石的一瞬间,所有人眼睛都直了,眼珠子都掉了一地,仿佛看到眼前站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来自远古的神兽! 第五十九章 百年飞僵 空旷的主墓室吊着刻画了数十只凶兽的琉璃顶,乍一眼看去丝毫不像是皇室贵族的古墓。 爬上汉白玉石铺就的台阶,正前方一座长二十尺、宽二十尺、高十尺的高台上摆着一个比寻常棺椁尺寸还要大上两圈的石棺材,象牙白的石棺在黑暗中泛着森冷荧光,棺材盖缝里漏出一条条青绿色液体形成的长条,十分诡异。 “你们看!”赵沐秋找到一块乌木做的木头牌位,上面用老宋体刻着几排黑字。 木牌上写着:“嘉庆十六年,吾弟为奸臣所害,死不瞑目。吾欲为之告御状,以助雪耻,而几为山贼剿杀。后捡回一命归。孰料几族长竟被收买,害吾兄弟。吾贱命一条,死不足惜。穷蹙,乃为无心道人所用,藉其力复仇。此咒将于百年后应。尔待之。” 洛九衣与岳慎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里面的尸体是李毓明的兄长李牧!” 同时他们也一下子明白了贡川镇的镇长和几个老族长们从头到尾都有所隐瞒,祖上造成的孽障,他们有意无意地掩盖去真相,或者说根本就是想逃离这份沉重的罪业。 秦俊儒叫他们退后,将一根一指长的银针掷向棺材边上,银针一沾上那青绿色液体很快被腐蚀得噗滋响,冒出一阵白烟后便融化成了银水顺着棺材流淌下来。 “嗯……尸气好重啊,臭死啦!”洛昱辰背上的弥生小和尚悠悠醒转,揉揉眼睛埋怨道。 赵沐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疑惑道:“我怎么闻不到尸臭味啊?我鼻子不灵啦?” 骤然一阵阴风刮过,几人手中的火把一下子都熄灭了,点都点不起来,连手电筒也不亮了。 洛九衣急忙手背一翻,左右两个方向各掷出一张明黄色符纸点燃,两张燃烧着的符箓悬空而起,火光照亮了整个主墓室。 只见石棺的盖子下的缝隙里流淌出来越来越多青绿色汁液,且散发着恶心的异味。 赵沐秋急着问洛九衣:“这这这……真的是旱魃?坟头渗水、坟头不长草……” 洛九衣蹙着眉头道:“别担心。真正的旱魃修炼近千年,轻而易举地能使一州一县赤地千里、滴水无存。然而李牧是嘉庆年间的清朝人,最多修炼百年以上,是一具飞僵而已。李毓明夫妻也不过修成了跳僵尔尔,虽然被邪术改制成了人冑,修为还是很浅的。” 说完之后,他就叫上岳慎远和洛昱辰,按照在贡川祠堂的作法,将浸染鸡血的墨斗线一人拽着一头站在石棺前面,朝着石棺棺体弹墨斗线。混着朱砂与鸡血的墨斗线在石棺上留下了一道道细长的墨痕。理查德和秦俊儒一人手托一布袋子糯米,分别站在东西两个角落,面对石棺立着、严阵以待。 洛九衣则从包裹中找出了一样对付邪物的全能法器—桃木剑! 桃木剑是道教的一大重要法器。桃者,五木之精也,古压伏邪气者,此仙木也,桃木之精气在鬼门,制百鬼,故今做桃木剑以压邪。桃木亦称“仙木”、“降龙木”、“鬼怵木”。自古以来,桃木诮“镇宅辟邪、驱邪纳福”之说,更是安康长寿之象征。 在《山海经》一书中记载了神荼、郁垒二神摘桃树树枝鞭打百鬼的故事,故而民间有鬼怪惧怕桃木的传说。修道之人一般都会用桃木剑傍身,在风水中也常被用来镇宅辟邪。其他的桃木制品也具有趋吉避凶之力。 洛九衣手中这一柄桃木剑更是不凡品—由雷击木制成。雷击木是天地阴阳之电结合之精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通过雷击,使雷电的能量聚集在桃木之中,雷者,天庭阳气也,其中的阳气正气可谓是至纯至烈。 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故其阴阳交互现象,是以易经震卦。所谓,帝出乎于震,是天地气场的发生。天地之气以春为万物初始,故而震于东方,亦同于春之北斗星象,斗杓指东之天星现象。其代表万物生生不息,出始启明。震为动:威势,奋斗与决断。故而古今皆以为雷电威天地、惩戒邪恶、维系天道正义。 可等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那石棺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外流淌出来绿液,棺材内并无异动。 倏然,呼呼两声又是一阵凛冽阴风大作,连黄符的火都瞬间熄灭了,墓室内一片黑暗。黑暗与静谧会加深人们心头的恐惧感。几人倒吸一口了冷气。 道士画的符多是驱邪的作用,因此一般都用朱砂。朱砂本身纯阳又有镇邪之效,而载体多为桃木板。当然除了黄纸朱砂,还有舌尖书符等。符咒种类繁多,针对僵尸而言,多用镇尸符、尸行符、控尸符、驱魔符等。 方才洛九衣所燃的便是专门针对僵尸用的镇尸符,上书“勒令之大将军到此!”一道符咒。这道符咒据传是钟馗所创。其中的大将军便是掌管冥界的大将。其手握大权,能够号令众鬼,大将军一到,众鬼必服从。此符一到就是将令,一般僵尸自然不敢乱动。 第92章 但显然也有更厉害的僵尸,普通的镇尸符起不到作用了。如此一来,便只能想其他办法,或者用到其他更厉害的符咒了。 “扑通扑通”、“啊—!”“嘶—”倒地声、悲鸣声此起彼伏,显然有几人都被那厉害的飞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团漆黑中打了个措手不及。 “闭气!!”理查德高声喊道。 洛九衣被岳慎远牢牢地护着,敏捷地闪身避过了那僵尸伸出来的利爪,被搂在身前飞奔十数步后带到了一个隐匿的角落。 岳慎远从怀里掏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用真气打到高台上一根汉白玉柱的顶端。顿时整个墓室都亮堂了起来,诸人环视一圈,只见理查德抱着秦俊儒倒在一边,手臂上划出两道血口子,洛昱辰手臂和小腿上都被划出了血口子、鲜血淋漓,伤口发黑。 秦俊儒赶紧爬起来给理查德跟洛昱辰的伤口撒上糯米,替他们拔尸毒。 那青面獠牙的飞僵—李牧身形如鬼魅一般一闪而过,双眼通红地无差别攻击他们,此刻正在围着最小、却是极其难缠的对手弥生小和尚打转。弥生小和尚掏出一个古朴的木鱼敲打着,一记一记节奏均匀地敲打着,口中念着金刚经。 只听袅袅梵音在空旷的主墓室里绕梁三匝,余音回旋不绝,如同暗夜中的烛火一般驱逐走了众人心头的黑暗与恐惧。木鱼敲打有着震慑邪灵的效用,在质朴的木鱼声与庄严的经文念诵声中,飞僵的行动越来越迟缓,再也不能同刚才一样上蹿下跳、行无影去无踪。 第六十章 恶有恶报 洛九衣将桃木剑递给岳慎远,岳慎远一接过桃木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速飞身上前,劈砍戳刺,招式凶悍,气爆声如滚雷,就算是力大无比、刀枪不入的飞僵在他的杀招之下也是被杀得狼狈不堪,身上被砍伤十数道,伤口冒烟滋滋作响。 飞僵李牧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蠢货,他借着自己移动的速度尽力躲避过岳慎远的攻击,转移攻击对象朝向呆立在一旁的赵沐秋袭去。 赵沐秋大叫一声拔腿就跑,边跑边怒吼道:“我草救命啊!嫂子!快用三昧真火烧他呀!” 洛九衣怔了怔,岳慎远抢先替他回答说:“不可!九衣气血虚弱脉搏弱,昨夜施三昧真火之术操控九龙神火罩时耗费了大半功力!” 赵沐秋逃得飞快,头也不回:“慎远兄救我!慎远兄救我呀—!” 洛九衣也只好解释说:“同一件法器使用次数有限,不能再使用了。” 说罢,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空白的明黄色符纸,一口咬破了指尖,用指尖鲜血在符纸上画符,写“敕令之日月贯灵羽”,随后迅速对着这张控尸符吹了一口气。只见控尸符无风而动,轻飘飘地如一只灵动的蝴蝶一般飞向李牧,啪嗒一下贴在了僵尸的额前。 控尸符一粘到僵尸身体,符纸上的血色咒文金光一闪,那咒文片刻之间发出了鎏金似的光泽,电光石火之间,就在飞僵的十根乌黑的尖长指甲即将要刺入赵沐秋背心的一刹那,堪堪让飞僵停止了一切行动,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洛九衣的嘴唇微微发白,总算嘘了一口气。 赵沐秋大难不死,冷汗直冒,两脚都微微发颤,眼看一屁股就要坐在地上了。 洛九衣招招手,让岳慎远用墨斗线将飞僵捆起来将其扔进石棺内,让赵沐秋在李牧躺过的石棺前烧纸钱安慰亡灵。 赵沐秋疑惑道:“贤弟,为何我们不烧了这李牧?僵尸不焚烧掉岂不是仍会作怪?” 洛九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不行,李牧执念太深,怨气冲天,居然还留着一丝魂魄困在体内,若是直接焚烧便是将其挫骨扬灰,杀业太深难以消除。” “那怎么办?” 洛九衣皱起了清秀的眉头,就在这时,一旁的弥生小和尚走过来拉拉他的衣袖道:“仙女姐姐,可以用镇魂钉。我来助他破业障。” 洛九衣眼睛一亮,抚掌道:“对呀,可以用棺材钉。谢谢小弥生提醒我。” 弥生小和尚一被仙女姐姐夸奖,简直跟吃了十斤糖似的笑得两眼弯成了小月牙儿。 棺材钉在风水上就叫镇魂钉。用之七根,每根七寸,钉进魂安。棺材钉古时为下葬安棺盖之用,此钉有镇魂破煞、增加福德之说。由于造价不低,且效果霸道,通常被一些有本事的道士用来做法,譬如用作制成斩妖除魔的七星剑、勒令妖魔鬼怪的三清铃、照妖镜等多种法器的材料。渐渐地也便成为了镇宅祛邪保平安的工具。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贴在飞僵额头上的控尸符就隐隐出现了裂痕,看样子快要镇不住了。 洛九衣两鬓都冒出了汗珠子,匆忙从洛昱辰背的包袱里把七寸长的棺材钉都取了出来。岳慎远按照他的嘱托,将桃木剑笔直插/入僵尸的心口,钉在石棺中。 李牧的双眼赤红,空洞洞的眼神里仿佛饱含着浓如墨汁一般的憎恨与不甘。控尸符一失去效用,李牧的身体开始如筛糠一样抖动起来,状如下一刻就要暴起伤人。岳慎远双手紧握着手中的桃木剑,死死不放,将其牢固地钉在棺椁中。 洛九衣站在石棺的北方,一面让弥生小和尚帮他把七根棺材钉用真气打入僵尸的身体七大穴位—后发际正中直上七寸的百会穴、第七颈椎与第一胸椎棘突间正中处的大椎穴、掌侧腕横纹上两寸处的内关穴、第一二掌骨之间的合谷穴、脐中的神阙穴、足踝上三寸三阴交穴、足底中线前中三分之一交点处的涌泉穴。 第93章 当即李牧的魂魄被完全镇住,霎那间停止了躁动。让人猝不及防的是,李牧那只有眼白的眼眶里竟无声地淌出了两行血泪。 洛九衣只望了一眼他的眼睛,便被无边无际的痛楚击中灵魂深处,头痛欲裂、蚀骨噬心。 洛九衣感到自己整个人被带到了一个阴寒冰冷的古宅。他看到一个穿着玄色道袍、梳着道髻、身形瘦削的老道士在李宅里施法,让李牧在一面铜网镜里看到了李宅里过去发生的景象。他在镜中目睹了死去的李毓明被开棺掘尸、李毓明妻子被奸//杀、甚至被剖腹取出了体内未成形的胎儿、奴仆丫鬟被一一虐杀……惨遭灭门、满目疮痍。 李牧目眦欲裂,拳头捏得嘎嘎响,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他又看到村里的两个德高望重的老族长是如何昧着良心收受贿赂、在镇上张贴告知书,说李毓明贪赃枉法陷害忠良,满门遭屠杀是死有余辜。又说他李牧亦是一丘之貉,与李毓明相勾结。使得李氏兄弟遭到镇上百姓唾骂,李宅里的财物被别有用心之人洗劫一空。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黑夜,李牧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一步一坑,亲手刨坟为李毓明夫妻下葬。在电闪雷鸣中,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李氏夫妇坟墓前,仰天长啸,发誓要不择一切手段为李家上下报仇雪恨,至死不渝…… 随后,洛九衣便看到了李牧赤膊上阵,任由那老道士在自己的胸前背后脸上画符下咒。符咒画完后,他换上一身整洁的长袍,跟着老道士走进沙溪山的山坳里,钻进一座明朝的古墓,听了老道士的话躺进了高台上那座冰冷的石棺中。活生生地在石棺里被闷死了。 不知不觉之间,与李牧的亡魂共情之际,洛九衣泪流满面。他体会到了李牧的仇恨、李牧的憋屈、李牧复仇的决心。这一幕幕的真相仿佛一把把尖刀捅进人的心脏,在心脏里面绞动,绞碎了心里的所有美好、希冀和温暖,剩下的只有杀!杀!杀! 手持念珠、站在一旁的弥生小和尚低头敛眉,一脸虔诚地念起了往生咒:“南谟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 岳慎远抱住了闭着眼睛、落泪不止的洛九衣,心里恨不得把躺在棺材里的李牧千刀万剐。 李牧的执念如同桎梏,将自己的心锁在了无边的黑暗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应无所往而生其心!可他的执念太深,勘不破,放不下。 就在这时,岳慎远开口了,他语气铿锵道:“李牧,你的仇人闵清县令朱武丘、知府刘晖已然遭到报应,身败名裂,头颅被斩插在旗杆上焚尸示众。他们造孽太多,堕入饿鬼道,永世不得超生。败坏你李家兄弟名声的老族长吴城坚、张荼勇也遭到报应,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跟李毓明可以瞑目了!若再伤及无辜,将连累李毓明的妻儿无法进入六道轮回重新投胎做人,你又居心何忍?” 岳慎远的呵斥如惊天响雷一般炸响,李牧的尸体猛地一颤,竟在往生咒的洗礼中自//焚了! 第六十一章 饮鸩止渴 李牧的最后一缕魂魄也在鎏金碎片一般的往生咒中化作一道青烟,飘然而逝。僵尸被一把大火燃烧成了灰烬。不知从哪里刮进来的一阵山风,将灰烬尽数卷走、不留一丝痕迹。 空旷的石棺里最后剩下来的,只有七根棺材钉孤零零地斜躺在棺材底,仿佛在诉说它们完成了任务,已经疲惫得歪倒过去。 当众人互相搀扶着,肩并着肩从山体内的墓室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的卯时。 他们一群人竟在墓室中度过了一天一夜。一出沙溪山,举目远眺能望见远处村镇人家的缕缕炊烟,闻见鸡鸣犬吠,他们这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回到了烟火气丰盛的活人世界里,一个个肚子饿的咕咕叫、前胸贴后背。 回到贡川镇,镇民们见到他们一大早从荒无人烟的沙溪山走出来都十分惊愕,村东头摆早茶摊儿的大婶和一大早挑着货兜卖的货郎都瞪大了双眼,还特地揉了揉眼睛想要确认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幻象。 他们干脆就在那包着头巾的大婶开的早茶铺子围着一张小方木桌坐下,让老板娘上早茶和包子,先把温饱问题解决了再处理别的事情。 几人从古墓中走出来之后,心情都多多少少有一些沉重。他们没有想到一百年前的冤案会牵涉到这么多无辜之人,那心狠手辣的老道士下的咒术阴邪狠毒,还不知道若是咒术真的应验的话,整个贡川镇是不是会遭到血腥屠镇…… 岳慎远每时每刻都关注着洛九衣的情况,过一段时间就摸上他的脉搏去试探是不是更加衰弱或有无减缓。洛九衣的脸色发白得厉害,脸上全无血色,连嘴唇也隐隐发青的样子。 洛九衣勉强吃了点东西,喝了几口热茶,恢复了一点力气,这才好奇地开口问岳慎远:“少帅,你是怎么知道朱县令、刘知府他们被斩去头颅、高挂示众的?” 理查德也忍不住猜测道:“难不成是少帅见情势危急,急中生智编出来诓李牧的?” 岳慎远缓缓开口回答:“在来贡川镇的路上,我已经派人来调查过,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镇长的话漏洞百出,我让人去镇民家里打听,深挖了几十年前甚至更早之前的事,就挖出了李牧李毓明的冤案。九衣曾说过,鬼道众生中以怨恨在心的最是难度化,就是俗称的厉鬼。它只因生前一些事情放不下、执念过深。若是做施食、念法咒、讲三皈依仍然无法超度,可以利用它对亲人的思念来感化它。” 第94章 岳慎远的解释到这里戛然而止,众人点点头,表示总算是真相大白了。 不久,晨雾散去后,古老的街巷另一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几人站起身来朝那头望去,只见一身军装笔挺的高瘦青年骑着一头毛色油光的高头大马迎面而来,越来越近。几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岳慎远的左膀右臂—第一副手、武将长安! 长安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脚跟一碰立正向上级中将岳慎远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少帅!车辆备好,等待少帅指示!” 岳慎远微微颔首,道一声:“辛苦了。”便一把抄起洛九衣腿弯将他打横抱起放在马鞍上,自己也即刻马蹬一踩,紧紧贴着洛九衣的后背坐在马鞍上抓起了缰绳。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眼神凌厉,仿佛一个睥睨天下的王者,他人皆成了渺小的蝼蚁。在他冰冻三尺的双眼中,只映着自己怀里那个眉目如画、一脸困倦的风水师。 废话不多说,岳慎远朝茶铺的几位友人点了点头,便挥起马鞭小腿夹了夹马肚子,那汗血宝马立刻四蹄生风,气势雄壮地疾奔而去,如惊涛骇浪一般酣畅地展现出它的雄姿。 两人一转眼就消失在贡川镇的老街上。长安留下来为赵沐秋、秦俊儒他们打点行囊,领着他们走到贡川镇的出口处,那里早已安排了两辆军用车候着,将载着他们去往目的地。 几人一上车就开始七倒八歪地呼呼大睡,忙着补眠。长安都没好意思问他们古墓发生的事。 洛九衣等人离去贡川镇一个月后,某一天村民从沙溪山附近路过,惊奇地发现原来光秃秃的山头不知什么时候漫山遍野奇迹似的铺满了青草! 镇长跟老族长们听闻后纷纷跑到沙溪山来看,居然连山脚下的小溪流也蓄了些水。清泉淙淙,小溪潺潺。只听滚滚雷声从远处的天边传来,不过一会儿就下起了绵绵细雨。 溪上之山波上青,桂飒飒兮雨冥冥。东岭西峰兮同白云,鸡鸣犬吠兮时相闻。 镇长跟着几个老族长朝着沙溪山的方向双腿一屈跪了下来,他们眼里盛满了懊悔自责,叩谢圣贤义士的救命之恩,叩谢李牧李毓明兄弟的不杀之恩。 空山寂寂兮贡川人,旦夕孤云随一身。李家人在某个日子终于魂归六道轮回,往生去了。 *** 赵沐秋在理查德与秦俊儒的陪伴相助之下,乘坐军用车匆匆赶回了湖南长沙城。他根据岳慎远、洛九衣的提醒,分布人手着重排查了周边地区近一两年来活跃频繁的湘西赶尸匠。 抓来一批赶尸匠拷问、又运来一百来具尸体剖腹搜查了一番。这一下总算是破了这桩悬案。 因南京民国政府禁止鸦片,于是运输者为了躲过城关哨卡的搜查,假借湘西赶尸匠这一文化习俗,让手下人假扮成赶尸匠。他们剖开尸体腹部,去其内脏,加以特殊草药防腐后,把鸦片塞入尸体腹腔缝合,再给尸体套上宽袍广袖的清朝官服,用两根细长的竹竿穿过袖筒,将手臂与竹竿捆绑解释,以黄符覆面,前后两人抬着一排尸体夜行赶路。 竹竿一颤一动,远远望过去,就像尸体自己跳动行走,活灵活现。 引路赶尸匠会在前面敲锣、摇响招魂铃,提醒生人避让。一般人都怕沾染晦气,避之不及。如此一般,也可顺利通过哨卡。 赵沐秋当即向赵斯年上报了这一事,赵斯年勃然大怒,下令西南地区严查运尸藏/毒。这一番彻查下,拔出萝卜带出泥,许多支盘根错节的伏笔埋线都被发掘出来,抓到了数十个来自西北边防军内部的间谍叛徒,将各种杂碎清理得干干净净。 第六十二章 华山求医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华山,著名五岳之一,以千尺幢、百尺峡、苍龙岭的险峻,被称为“自古华山一条路”。魏晋南北朝时,还没有通向华山峰顶的道路。直到唐朝,随着道教兴盛,道徒开始居然建观,渐渐地在北坡沿溪谷而上开凿出一条险道,形成了自古华山一条路。 弯弯曲曲的山路,登山速度不能太快。然而,头戴军帽、一身笔挺军装、脚蹬军靴的岳慎远背着洛九衣、披着斗篷,沿着西网峰南崖三百余米的苍黛色山脊一路飞奔。脚下的山石形态宛如一条屈缩的巨龙,人称小苍龙岭,是华山著名的险道之一。 他抬手拢了拢盖在洛九衣头上的斗篷兜帽,轻声问洛九衣:“累不累?” 洛九衣呼吸声轻不可闻,只从鼻腔呼出一丁点儿热气,他微微摇头道:“不累……” 岳慎远听他说话声音更加虚浮,心突地一沉,运起轻功三步并作两步向着北峰奔腾而去。四周群山起伏,云霞四披,周野屏开,黄渭曲流,他们二人犹如置身于仙乡神府。万般俗念,一扫而空。 北峰海拔一千六百多米,为华山主峰之一。北峰四面悬绝,上冠景云,下通地脉,巍然独秀,有若云台,因而又名云台峰。 唐朝诗人李白曾写诗道:“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接近北峰山腰处,便有一座风水大阵设置于此。普通游人会顺着栈道走向峰上的倚云亭、神土崖、白云仙境石牌坊等景观。而老华山派的本门弟子或与老华山派结交亲密之人,便会绕过一座险峻的山石,破除幻境,一脚踏入老华山派的真正所在地。 第95章 与外面的华山恍若隔世,一脚踏进此地,抬头便是山岭滴翠、古木葱茏、云雾缭绕,低头便是草木芬芳、奇花盛开、清流潺潺。再行十数步,一道冗长的白色石阶栈道通向台顶一座气势恢宏、庄严肃穆的道观,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路口一座巨石石碑,上书“老华山派”四字,遒劲飞扬。石阶上有青衣道童手持扫帚洒扫路面,一见入口处进来两位客人,便快步流星走下石阶,并脚向他们躬身行道礼。 道童一眼认出了岳慎远打横抱在怀里的天青色长衫公子,作揖道:“原来是洛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公子见谅。贫道即刻上去通报掌门人。烦请贵客稍待片刻。” 不一会儿,道童就喊了两个师兄弟下来一起迎接洛九衣他们,并且转告了陈掌门的话,说是陈掌门闭关多日,数天后才能出关,因此先安排贵客住下。 岳慎远抱着洛九衣跟在他们身后爬上石阶,那石阶足有九百九十九道,他抱着一个成年男子却丝毫不减步速,连喘息声都不闻。他微微蹙眉道:“小师父,你去转告你们掌门,说洛公子身体状况有问题,脉相十分虚弱,让他快点出关。” 道童不过十四五岁,哪里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来访者,心里直犯嘀咕,可一抬眼望到那人凌厉的气势和煞气逼人的眼神,不禁吓得双脚抖了抖,又念到掌门人一向将洛公子视若掌中明珠、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生怕耽误了洛公子的病情,急忙点头称是,先行一步去传话了。 穿过太极清虚门,再走上一炷香的时间,便能清楚瞧见一栋木石楼阁矗立在山峰上。 道童介绍道:“此楼便是掌门人的八景宫。传掌门人旨意,恭请贵客直接下榻八景宫厢房歇息。请!” 八景宫的居室里摆放着花梨木大案,案上垒着名人法帖,并几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数枝上好的羊毫毛笔。墙角设有汝窑花瓶,插着满满的甘菊与蔷薇,清香满室。西墙正当中挂着一幅《烟雨图》,左右一幅对联,乃是颜真卿墨迹。 岳慎远轻手轻脚地将怀中的洛九衣放在东边的卧榻上,还没来得及替他盖上被子,楼下就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同时传来了八景宫看门道童稚嫩的声音:“拜见掌门!” 岳慎远替洛九衣掖了掖被角,转过身去,一眼撞进了老华山派现任掌门禅云道长陈书贤焦急的眼神里。这一刻,他再次确定,这个人对洛九衣是持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意的,或许比他想象的更为刻骨铭心。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只是出于形势情急,他们只是敷衍了事地互相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陈书贤飞身上前给洛九衣诊脉,同时开口道:“我收到了秦医师的飞鸽传书,大致了解了一下你们的情况。不过为了预防有所疏漏,仍是烦请少帅再为在下说一遍细节。” 岳慎远点点头,便把这些日子去贡川镇遭遇了僵尸人冑、探访古墓的事情仔细地说了一遍。 陈书贤皱着眉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岳慎远心猛地一揪,之前当秦俊儒告诉他洛九衣的情况很不乐观、当下只能去找陈书贤帮忙的一刻,他就料到这次的境况十分严重。尤其见到陈书贤也一脸沉重,他更是担忧至极。 岳慎远急忙问道:“陈掌门,情况如何?” 陈书贤摇摇头,答道:“怎么会这样?既呈涩脉症状、又呈虚脉症状。当体内由于精伤、血少、气滞、血淤等因素阻遏气血运行,导致脉气往来艰涩时就会出现涩脉。涩脉的脉形细短,如同轻刀刮竹一般,往来艰涩,极不流利。涩脉证,久病缠,若亡阳,多自汗,心虚痛,胸腹满,精血伤,尺部见。” 他翻了翻洛九衣的眼皮子,又接着说道:“而当体内阳气亏虚时,推动血液运行的力量薄弱,脉相软弱无力,脉形细小且有空虚感。当血液不足时,由于阳气没有阴液可以依附而浮越于外,此时会出现脉管形体虚大而软的虚脉。虚脉主气弱血虚,元气亏损等里虚症。虚脉证,阴虚病,精血少,骨中蒸,虚脉见,暑伤身,自汗出,或怔忡。” 第六十三章 酆都鬼城 锁灵御鬼阵,俗名雷池,是专门用来禁锢恶灵厉鬼的阵法。按《周易》的理论,日属阳,夜属阴,恶灵厉鬼是只能在夜间活动的阴物。古人观星时将整片夜空划分为二十八个星区,称之为“二十八星宿”。其中每一宿包含若干个恒星。 陈书贤按照雷池的布阵法,让洛九衣躺在道场正中央的榻上,在他周围布上二十八枚五帝钱,人为划定一个类似二十八星宿的阵法。铜钱数阳,经过千万百姓的手阳气十足,百无禁忌,所以会给恶灵造成越“雷池”一步则入“阳境”的假象。这个阵法对恶灵厉鬼并无实质性的伤害作用,只能起到禁锢的效果。禁锢的时间视恶灵厉鬼力量的大小而定。 岳慎远大马金刀、脊背笔直地坐在道场边上,两个拳头捏得嘎啦嘎啦响,尽管他面沉如水,眼眸似冰冻了的河面一般毫无一丝波澜,额上暴起的青筋却暴露出他内心深处的焦灼。 他脑海中回想着陈书贤告诉他的话:“小九儿天生灵力丰盈厚重,但打娘胎出来体质虚弱,身体承受不了过分充沛的灵力,所以会动不动就大病一场,需要定期调养身体,否则免不了筋骨断裂血管自爆。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就遇到过没能控制好自身的灵力,被灵力反噬差一点就命丧黄泉,幸好我师父在,为他压制了下去。这一次,恐怕是他又勉强自己透支灵力、两次操控九龙神火罩法器施展出三昧真火,之后又在古墓里不得已与那百年飞僵共情,元气大伤,一不小心被那古怪老道士的诅咒趁虚而入了……” 第96章 很可惜如今陈书贤的师父、即老华山派十五任老掌门早在数年前就云游去了,行踪不明。陈书贤只能凭借在藏书阁找出的药典医书以及过往的经验,先把入侵洛九衣魂体的咒灵给锁住,阻止诅咒之力继续腐蚀洛九衣的奇经八脉、吸食走他的灵力,再想办法医治。 锁灵阵很快就起效了。洛九衣苍白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一点,陈书贤和岳慎远都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天一夜,眼底泛青的陈书贤穿着一身满是褶皱的青黛色道袍进殿,把岳慎远叫出了道场,他抹了一把脸,勉强打起精神道:“你为了小九儿,愿意献出生命对么?” 岳慎远也是一天一夜都没阖眼,眼眶里都是血丝,听到这话他都有些不耐烦了:“废话!” 陈书贤也没生气,继续问:“若是魂飞魄散呢?” 岳慎远眼睛都不眨一下,斩钉截铁道:“万死不辞。别问了,直接告诉我怎么做吧。” 陈书贤眼中有了一丝动容,他身为老华山派掌门,肩负重任,守护的不止是门派上上下下三千众人,还有天下的黎民百姓,并不是动不动就能豁出性命的。他突然很羡慕岳慎远,能为了洛九衣奋不顾身地献出自己的一切。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将一幅羊皮残卷摊开,岳慎远低头看去,竟是一幅酆都鬼城地图! 岳慎远抬头问陈书贤:“你是叫我下地府?要找什么东西?” “对。你且仔细看。阴间第一站乃是本地土地庙,土地公神案后面设有两个通道关口,一处直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一处前往阴曹地府。第二站乃是黄泉路,前往阴曹地府—酆都城。第三站是望乡台,那里有一个高高的石台,发出阵阵阴光,坐卧路转之势,上可回头瞻望,上书赤红大字‘望乡台’,过此地之后再无还魂可能。 ”第四站乃是恶狗岭。恶狗目光凶横,满嘴钢牙,皮毛钢丝一般坚硬,很难对付。第五站是金鸡山,有两道岭,只能一点一点爬过去,金鸡长着秃鹫的铁嘴,能啄得阴魂皮开肉绽。第六站是野鬼/村。此处人山人海,彩旗飘飘,专门迷惑阴魂,肢体不全之魂无法继续前行。但若是阳世眷属在亡人灵前焚化三斤六两纸钱,也就是世人所说的‘买路钱’,便能顺利通过。 “第七站乃是迷魂殿。此地有一座凉亭,凉亭中央挖了一口深井,深井吐出滚滚泉水。饮过这迷魂水,人人皆口吐真言,坦白自己在阳间的种种罪行,等候十殿阎王审问发落。同时路过此处后,一般的亡灵怨气都会减半。 岳慎远听得直皱眉,半信半疑,这陈掌门怎么像是亲身经历过一遍地府似的这般熟悉? 陈书贤继续道:“接下去你会看到一道城门。上联写着‘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下联写着‘阴与阳、阳与阴、阴阳永隔’,横批黑匾‘酆都鬼城’。这便是第八站,阴曹地府,即酆都城。进城门后,里面设有十座城门,乃是十殿阎王殿。第九站,才是十八层地狱。里面有照世镜、红铁柱、磨人台等等刑罚工具。一般的亡灵在通过第一殿的审核后,阳世三间的时间也差不多是亡人的头七了。 “这个时候一殿阎王会重新发出批票,交给阴差,各路亡魂都要带上捆仙锁头七回魂,进行为鬼的第一次头七返阳,看望家人。头七过后,返回阴间继续等待审问。一殿一殿的走,一殿一殿的过,有冤屈的定会还你清白,行贿作恶的定会严惩不怠。各个殿堂都是明镜高悬,在这里善人恶人都会得到该有的果报。另外,枉死城、阴灵城等等也都是这十八层地狱的城中城。每座城都有阴兵把守,戒备森严。少帅切记要小心行事,莫要久留。” 陈书贤说得有点累了,走到案前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接着说道:“你可知铜镜的神明妙用?它能观照妖魁原形。世上万物久炼成精者,都有本事假托人形以迷惑人,惟不能镜中真形。妖邪一看见有法力的铜镜,就会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于是赶快溜走。基于这一原理,捉鬼捕妖时可先用一面有法力的铜镜识破阴邪之物,彼时那邪物乍现,便能当场抓住了!” 听到这里,岳慎远才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叫我想办法混进酆都鬼城,然后悄悄潜入第一殿去找那面所谓的‘照世镜’?” 陈书贤点头道:“不错。第一殿秦广王司掌人间寿夭、吉凶暨阴间受刑罪报。所有罪魂都会被押解至第一殿秦广王处,接受审判,依罪刑轻重,发配到各狱受罪消业,若功过相当,免受罪者,便可直接转移至第十殿投胎。那‘照世镜’也被称为‘孽镜台’。孽镜台前无好人,狡猾奸诈难遁形。‘万般将不去,唯有业随身’,一生的罪业,孽镜台前原形毕露,狡赖不得。” 对降魔灭鬼之事几乎一窍不通的岳慎远颇为不解:“为何要照孽镜台?” 陈书贤耐心为他解释道:“洛九衣天性纯善,一生行善积德,正大光明,身上具备至善纯阳之气,走到孽镜台前便是一片空白。行善积德之人是不用照孽镜台的,灵性光明者将会超升去跟他们有缘的地方,或许是佛国,或许是被有福德的善神接引往生天界。但是如今他体内有相当厉害的邪灵附体,用道法逼不出来,只能借助于地府的法器将那邪灵打出来!” “如此一来,便能破解了那臭道士的阴邪诅咒?” 第97章 “正是如此。” “行。我去。” 第六十四章 魂入地府 巍峨壮观的西岳华山在古时候被认为是神仙聚居的仙方灵境,从传说的轩辕黄帝至东汉后期,历代人皇及黎民百姓无不对华山瞻仰膜拜。 华山亦是久负盛名的道教胜地,有名列道教十大洞天的第四洞天太极总仙洞天。道教认为奇险峻美的华山充满了神秘色彩,是天地之神明的游息处所,能够作为道徒修炼成仙的最理想之去处。 陈书贤净手焚香,换了一身绣着八卦图案的金线暗纹道袍,领着岳慎远来到了一所琉璃瓦朱红墙、香烟缭绕的道观,牌匾上书有“玉泉院”三字。陈书贤告诉他,玉泉院建于宋仁宗年间,乃是为祖师爷陈抟老祖、即扶摇子“希夷先生”所建造。几经修缮,到了明清时期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岳慎远同样被要求沐浴后换了一身青黛色道袍,只是他凌厉肃杀的气质完全不适合道袍的肃穆风格,反而看起来像个闯荡江湖的独孤游侠。陈书贤递给他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羊脂玉葫芦,告诉他里面装了洛九衣一缕魂魄,到了地府这一缕魂魄遇到契机便会现身。 陈书贤又提醒他,根据他一大清早的算卦,岳慎远命格尊贵且八字强硬,在地府也不易被厉鬼近身或吃掉,非但如此,他还会有一线机缘,得到贵人相助。 按照陈书贤指点的方法,岳慎远稳步迈入玉泉院正殿,在陈抟老祖神像前点燃一炷香,低头持线香拜了三拜,口中念:“三拜希夷先生,福生无量天尊。”随后插//入紫檀香炉。 被点燃的线香很快升起了袅袅婷婷的白烟,在香炉上方居然环绕了三圈半后飘向了陈抟老祖的神像,最终那升腾而起的白烟被吸进了陈抟老祖神像的鼻孔内部,犹如被神像食用去了一般。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岳少帅见到此景也是微微吃了一惊。 静立在一侧的陈书贤抚掌一笑:“成了!你果然是运道极佳,入得了祖师爷的眼!” 岳慎远微微颔首,神色自若,他如今是越来越能接受这些神神叨叨的现象,不再固执地认为世上无鬼神了。 紧接着,只见陈书贤左手持一盏半透明的描金琉璃宫灯,轻飘飘地飞身跃起约两丈高,伸出右手轻轻地触摸了一下陈抟老祖神像伸出来的手掌,随后右手拇指与中指环成一个圈向宫灯处一弹指,倏忽之间那盏空荡荡的宫灯灯芯“嚯”地一下竟是被点燃了! 陈书贤双手捧着琉璃宫灯缓缓落地,轻叹一声像是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似的。他一边带着岳慎远返回洛九衣所在的白云殿,一边解释道,方才是问祖师爷借到了一簇“虚无业火”。 虚无业火并非普通的凡火,而是可以焚烧一切的业火,通九幽,落黄泉,可将天地众生化为虚无,将洪荒万物归于混沌,世间万物三魂七魄尽散再无痕迹。只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世间的灵气越来越稀薄,虚无业火也只是一小簇火星点着了而已,起到的效用十分有限,且点燃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陈书贤神情肃穆地警示道:“在这盏宫灯熄灭之前,你一定要带着小九儿的魂魄回到阳世,否则,你岳慎远将会魂飞魄散,肉身也飞灰湮灭,而小九儿少了这一缕魂魄后,将会永久沉睡,不再醒来。” 岳慎远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我知道了。” 一盏茶的时间后,岳慎远打横抱着昏迷不醒的洛九衣来到了后山的一处冰洞内。陈书贤让他把洛九衣平放在冰洞中央的一张冰床上,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 岳慎远弯下腰在洛九衣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随后在他耳畔呢喃道:“我岳慎远爱洛九衣,直到我生命终止的那一刻,我依然爱你。” 陈书贤微微别过脸去,终究是不忍见到此景,谁也说不准这一刻是不是他们两人的诀别。 在喝下陈书贤递过来的一杯符水之后,岳慎远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只不过在最后的一息之间垂在身体一侧的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了身边人冰凉的手,十指交缠,仿佛命运交缠的丝线。 ** 人因何而生?又因何而死?生前如何?死后何去何从?眼前一切贫富贵贱、寿夭康疾、爱恨情仇,又当何论? 《论语》中子路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隐隐透出生与死的息息相关、紧密相连。《易经》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暗示了世间的因果报应。所以说,缘乃因果母,六道由之生。天人道、人道、阿修罗道、饿鬼道、畜生道、地狱道之六道,皆不离自心习气造作而成。 岳慎远原以为地狱是血光冲天、暗无天日、充满了哀嚎悲鸣的黑暗世界。他听说过曾有个人濒临死亡,死过一次后回来告诉家人,他的魂魄脱离了躯体来到了一条黑暗的路上,青面獠牙的恶鬼举着长长的铁叉逼迫他从悬崖峭壁上往无尽的深海里跳下去,或许那就是冥河,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眼前闪过一道亮光,于是他被一股力量拉回了阳世。 当岳慎远有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座高山上,天空暗沉沉的,像是深冬季节的阴天,有一种厚重的压抑感。如果不是过分安静,荒无人烟,他还以为自己仍旧身在人间。 万籁俱寂,竟一丁点儿的声音都听不到。他身着一身青黛色窄袖道袍,身后背着一把长剑,步履沉稳地朝着山顶走去。登高望远,首先要把周围的地形和环境弄清楚。 第98章 爬过山头时,一眼望去,连绵的山脉此起彼伏,这荒山寸草不生,不要说鸟叫,连虫鸣都听不到。让他更觉得诡异的事是,方圆十里几乎看不到任何鬼魂、阴差、骷髅、青面獠牙的恶鬼。这里真的是所谓的地府?阴间? 就在岳慎远专注于查探地形的时候,怪事发生了! 岳慎远的脚下开始地动山摇,荒山野岭的岩石一颗颗往下滑落。他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往山峰高处飞奔而去。脚下的一道裂缝像是猛虎一般紧追着他的脚步不放。 第六十五章 风雪霜华 拉萨老城区的大昭寺融合了藏、唐、尼泊尔、印度的建筑风格,是一座经典的藏式宗教建筑。寺前终日香火缭绕,信徒们虔诚的叩拜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留下了等身长头的深深印痕。万盏酥油灯长明,留下了岁月与朝圣者的痕迹。 风雪三千。冰寒彻骨。 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裹着雪白色的貂裘,安安静静地立在了寺庙天井式院落东侧第一间小殿一排酥油灯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一盏贴满了金箔的酥油灯。 此人堪比白雪一般的光洁额头上骤然爆起了青筋,嫣红的薄唇轻启,冷飕飕地吐出一句怨言:“怎么回事?谁让这盏长明灯熄灭了?” “贵人息怒。”他脚下跪着一排披着红氆氇袈裟的光头和尚,一个个低头顺目不敢大声呼吸。 “把你们上师叫过来!立刻!”砰地一声角落里一座等身高的佛像被他一脚踹翻在地上。 “是!贵人息怒。”十来个光头和尚逃得比被围剿的狡兔还要快。 一眨眼的功夫,身披黑色袈裟的“上师”就出现在门口,他双膝跪地,膝行至前:“贵人息怒。那位怕是真的已经……去世了……” “我不信!!!”那人狂吼一声,桌案上的转经轮和佛经全部被他哗的一下挥袖扫到了地上当啷当啷声乱响。 “你说!我能不能下地府?能不能去救他?”他两三步上前一把揪住上师的领口,上师被迫抬起脸来看他—他脸型如刀凿、有棱有角、高鼻深目、身型瘦削,正是唐卡画师钦莫·加措! 钦莫·加措盯着对方如同盛开在冰天雪地里一株曼珠沙华似的嫣红薄唇,喉结滑动,眼神越发迷离地答道:“恐怕,做不到……” “啪!”青年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把他打得唇角流血,又疾言厉色道:“废物!我要你何用!为了把你从死牢里救出来,我牺牲了东部陆军一条暗线、西南陆军两条暗线!这盏长明灯,我//日日夜夜用心血供奉着,现在你告诉我,他死了!他死了啊?” 青年魂不守舍地急退两步,面色惨白,差一点儿就撞在酥油灯的灯架上。 钦莫·加措不停地往地面上磕头:“贵人息怒!贵人息怒!”很快将额头磕得鲜血淋漓。 被尊称为贵人的年轻男子不悦地抿了抿嘴角,将披在肩上的狐裘解开随手一扔,步履沉重且迟缓地朝外走去。钦莫·加措在他出门后,以极快的速度爬到灯架前面,双手捧起那狐裘把脑袋埋入其中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有一缕血染拒霜花般的凛冽清香钻入他的鼻孔,他紧闭双眼陶醉在其中,犹如吸食了最美味的鸦片。 只要进入藏地,人们会在山上、水边、树上等四处见到经幡和五色风马旗。到了藏历新年,所有藏民都会更换经幡和风马旗。换经幡之前,先举行一个仪式,煨桑祭神。因此,换好经幡后,所有的屋顶上都会飘荡着经幡,举目所及之处都是随风飘荡的青烟。 高挑的年轻男子赤足走在拉萨河边,看着藏族人插旗,远远望去,晴朗的碧空下还能遥望到东郊的奔巴日峰或西郊的药王山上挂的风马旗。风马旗被称作是命运之幡,中心处描绘着驮着宝物的骏马,四周围绕着狮子、老虎、龙和鹏。 一个身穿红氆氇围裙袈裟、模样俊秀的年少小喇嘛鼓起勇气,走上来用藏语搭话,男子摇摇头,表示听不懂藏语。他低头扫了一眼小喇嘛冻得发紫的小腿,才想起来苦修生活的喇嘛举巴们贴身只准穿件红氆氇的坎肩、不许着任何衬衣,下//身除围裙以外并无一物。或许小喇嘛尚未成年,连一件紫红氆氇的斗篷外衣都没有,在高寒的冬季里光着两条腿瑟瑟发抖。 小喇嘛努力地回想着仅会的几句汉语,磕磕巴巴地告诉他,挂风马旗的时候可以把人名字写上去,这样可以起到神灵保佑的作用。另外,风马旗挂得越高,命运也会越好。 他轻轻颔首,让小喇嘛去大昭寺里领一件斗篷外衣,否则在夜间是很可能会被冻死的。小喇嘛双手合十,连连道谢。 那一日,大昭寺的喇嘛们都轻声谈论着,有一个身着红衣、颜如舜华的男子沿着拉萨河、亲手挂起了九十九面风马旗,每一面风马旗都写上了一个人的名字—岳慎远。这九十九面风马旗连成一条长龙,在冷风中猎猎作响、颇有气势。 小喇嘛悄悄地向师兄打听那位红衣美男子的身份,师兄直摇头,惊出一头冷汗,不肯说出一个字。最后被小喇嘛问得不耐烦了,才勉强开口道:“是上师的贵客。似乎,姓唐。”随后,又叮嘱小喇嘛万万不要再打听此人,之前有僧人欲要接近讨好那位贵客,被上师责打了三十棒,差一点儿就一命呜呼了。 小喇嘛点点头,心里却道:他可是个善心的菩萨。人美心善。为何要避如蛇蝎? 第99章 可惜无人告知他一个答案。 ***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岳慎远仍旧是不敌那山崩地裂的异变速度,整个人往深不见底、漆黑一片的深渊砸下去,岳慎远心猛地一沉,危机感当头,眼看就要命悬一线。 忽然间咻的一下岳慎远腰间别着的羊脂玉葫芦里飘出一阵白烟稳稳地托住了他的魂体,将他慢悠悠地放在了数百丈深渊的地底。 岳慎远脑中闪过一道精光,忍不住轻声问道:“九衣?是你么?” 那缕袅袅白烟竟围绕着他的身体旋转上升,最终汇聚在他头顶,凝成了一个拇指大的小人。他惊喜地摊开手掌,那小人踏空而来,跳到了他的掌心。 慢慢地,烟雾状的小人显出了实体:脸盘儿白白净净,眉眼儿清清亮亮,乌黑头发梳成双髻,一身天青色平素纹罗衫、肩部织日、月、卷云纹,背部织星辰纹,宛若画卷上走下来的小仙童,可细细一瞧,模样稍稍长开后妥妥就是风水师洛九衣本尊。 岳慎远喜不自禁地捧在手心,低头就是一吻,亲得小人儿两颊红彤彤似蟠桃,自以为十分凶狠、实则可爱非常地朝罪魁祸首瞪了一眼,奶声奶气道:“牛氓!” 岳慎远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犹如破开混沌的朗朗清风,回荡在空谷之中。 “谁?是谁扰本座清梦?还不速速现身!”只听不远处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笑声戛然而止。岳慎远即刻隐匿声息,将巴掌大小的九衣小童轻轻藏在道袍的斜襟内。 “铁面剑眉,兵权万里。辅骨插天,千军勇将。天庭高耸,少年富贵可期。汝是哪一位战神名将?封狼大将霍去病?还是盖世英才袁崇焕?”那苍老声音问道。 岳慎远停下脚步,警惕地四处张望,他视线凌厉,像是疾飞在雷电交加雨夜里的鹰隼,瞬时就在昏暗中找到一怪异处,遂拔腿冲了上去。 第六十六章 博弈奇人 下棋博弈有如领兵打仗,高手之间的过招就等同于智慧与智慧的碰撞,如同是两个军师在一起对垒,敌我双方为了能赢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即运用战术。 岳慎远六岁的时候,岳胤祥就教会他,要想提高胜算概率,尤其是新手,若是想要尽快成为一个博弈高手,首先要掌握开局技巧,比的就是心眼子,在整个下棋过程中,要集中精力,不能单纯看一步两步,要看多步,如此一来,便可让自己在整个棋局中,可以更好地做到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用己方的战术来控制对方,在攻击或是防守的时候,皆能从容对应,见招拆招,游刃有余。 岳胤祥的话语犹在耳边:“无论做何事,刚开始的时候相对会比较困难,不过没关系。一旦等你打开了局面,你便会感觉到对自己更有优势。因此,在下棋博弈时,要掌握好开局技巧。下象棋,要先出兵,只有兵过河之后,才能发挥出它的战斗力。让自己的马,自己的相尽早过中间界河。下围棋,步子少,吃子少,才是真正的高手。那些轰轰烈烈厮杀到最后的棋局,其实还是不入流。赢的次数多了,从全局看,你反而是输了。被当下的快/感所欺骗,忽略了整体全局的利益,是一般人根深蒂固的弱点。” 幼年时的岳慎远喜欢的是吃子时候的爽快,被吃的时候急得不得了,以为吃子多了便是赢。一开始就战战兢兢地不舍弃子,到了后面又孤注一掷,结果一败涂地。 父亲岳胤祥却是下棋全然不动声色,吃子时并不见他高兴,被吃了也丝毫没有焦急,一般人下棋都要杀到三五子才能决出胜负,可他往往棋盘刚开始没多久便已旗开得胜了。 白云苍狗。 眼前两位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老者便是父亲所指的“动作少、吃子少、剧情少的一流高手”。他们并没有大声吆喝、花拳绣腿。真正的大能,只有静如处子,一招制敌。 一位老者满头银发,白须挂颔,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身形瘦削,精瘦的身子包裹在一身肮脏得发黑的宽松长袍里,看上去像个旧时的账房先生。还有一位老者是个神采奕奕的胖老头,脸庞圆圆,胡子斑白,头戴一顶破草帽,身穿一件褪色的布衣,像个闲得发慌的农民。 两人正隔着七八丈远各自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中间画了规整的线条形成格子,像是一个巨型的棋盘,纵横交错的棋盘上摆着足有一个成人身高直径的圆形棋子,看着像是实心石块磨圆制作而成。两人静坐在原地,黑白两色的棋子随着他两发出的内力移来移去,声势壮大。 原来刚才的询问是他们其中一人发出来的。 一炷香之前,岳慎远闻声穿过一条狭窄逼仄的峡谷、来到了这片平坦的山坳里,一眼就瞧见了两位博弈的高手。他们运用浑厚磅礴的内力,搬动硕大笨重的棋石,在数间房屋面积大小的广阔棋盘上包围对杀,两军对垒。 胖老头道:“棋盘象征宇宙。天体由三百六十部分组成,所以棋盘纵十九道,横十九道。棋盘共三百六十一目,那多出的一目便是天元,即黑星,意为太极。三百六十一是古时日历全年的天数,四个角分别为春夏秋冬四季,白子黑子分别代表白昼与黑夜。棋盘和棋子便象征着天与地。” 瘦老头没有说话,面色发灰,似乎是穷尽力气,开始走下坡路,越来越力不从心。 第100章 岳慎远也听出来了方才问他问题的便是这笑眯眯的胖老头。他上前几步,开口问道:“两位是冥府的什么人?为何在此博弈拼杀?” 瘦老头勉强打起精神,厉声喝道:“狂妄小子!问别人话之前,自己先报上名来!” 岳慎远想起陈书贤对他的叮咛嘱咐,收敛起一贯的锋芒,只谦逊地双手抱拳道:“小子本是无名之辈,因缘际会来到此地。叨扰了两位前辈博弈了。” 胖老头仰天一笑,道:“这小子狡猾得很,一身道士打扮,实则藏不住杀伐之气,本座看你铁面剑眉、天庭高耸,妥妥就是个武曲星。怎么着,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 岳慎远听出他语气中含着几分讥讽,也不承应,故意将话题一转,看向瘦老头:“这位黑衣前辈貌似即将灯枯油尽,白衣前辈还不收手么?” 胖老头面色一沉,随即朗声道:“ 这是本座与黑无常的博弈,以命相博,不论生死,年轻人就不要插手了!” 黑无常?岳慎远面色一变。 提起黑白无常,他们不仅是历史传统文化中的一对神祇,还是城隍爷手下的两位高官,地位仅次于文武判官、牛头马面,也有“七爷”“八爷”的称号。这两个阴间差使不管是在人间还是地府办差,总是形影不离,因为他们两人负责接引鬼魂,也因此被称为索命鬼。 小小的洛九衣爬上岳慎远的肩头,附耳告知他,黑无常原名叫范无救,白无常叫谢必安,谢范二人从小情同手足,一次两人约定见面畅谈,当他们走到南台桥下,天将下雨,谢必安奔至家中取伞,范无救则在桥上等他,谁料雷雨倾盆,河水暴涨,冲断了桥梁淹死了范无救。谢必安伤心欲绝,竟在桥柱下上吊自杀随之而去。阎王见二人情深义重,于是赐给二人官职,让他们用链子镣铐缉拿鬼魂,惩治恶鬼。 只不过,洛九衣说他在书上看到说,黑无常面容凶悍,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官帽上写有“天下太平”四字,意为对违抗法令慎服罪过者一概无赦。白无常则笑容满面,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口吐长舌,其头顶官帽写有“一见生财”四字,予感谢并对恭敬神明之人以好运。 然而眼前的“黑无常”虽着一拢黑袍,却是白发苍苍,高高瘦瘦,尤其是此刻因为大势已去,兵败如山倒的一刻,脸色惨白,看不出到底黑不黑。 再次厮杀三个回合之后,瘦老头似是突然回光返照,振作精神下了一步大开大合、气势凌厉的杀招,杀得胖老头口喷鲜血,颤颤巍巍道:“小兄弟,若是黑无常胜出,他必能看出你是借用了虚无业火钻了地府的空子混进来的,届时定会用勾魂锁将你缉拿,拖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到了那时,可就没有后悔药吃咯!” 岳慎远顺着他的意思问道:“白衣前辈想要我怎么做?” “好小子!本座就喜欢痛快之人!你有本事来到这座太阴山下,肯定也有本事进入酆都城,我要你去第一殿秦广王处找到孽镜台,将业镜大殿的梧桐木盒取来,用盒子困住了黑无常,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岳慎远道:“你是何人?我如何信你?” “哈哈哈哈!你小子果然不是好愚弄的!”胖老头又恢复到了满面笑容,“转眼无常到,不论俗与僧,将相王侯俱往事,独挑罪业任浮沉。孤魂无助黄泉道,奠肴生冷足下灯,飘飘忽忽山海路,无奈回来地狱门。本座便是……” 第六十七章 孽镜台前 岳慎远携洛九衣的一缕残魂,手执胖老头给他的一张隐匿符,悄无声息地隐匿身影,翻过太阴山、穿过吐着迷魂水的迷魂殿,跟在一批亡灵身后。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一道高大乌黑的城门。上联书“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下联书“阴与阳、阳与阴、阴阳永隔”,横批黑匾“酆都鬼城”四个大字。跟陈书贤形容的情形丝毫不差。 这里便是第八站,阴曹地府,即酆都城。通向城门的几条道上皆有阴兵把守,城门左右各立一个身高丈余、浑身火焰、手持钢叉、身缠铁蛇、青面獠牙、狰狞可怖的鬼王。 小洛九衣似乎预知到了危险,从岳慎远的肩头爬了下去,钻到了他衣襟领口内,探出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 “莫怕。”岳慎远小声安慰他。 “何人在此?”城门东侧的鬼王瞳孔竖起、声如洪钟,竟往岳慎远所站立的方向看了过来。 西侧的鬼王用大鼻孔嗅了半天,拧着眉道:“大哥,我闻到了生魂的气味儿!” 东鬼王扬起下巴指了指前方道:“老二,你且去看看。” 西鬼王应声后,手握巨型钢叉走了过来,一步一步逼近岳慎远两人。岳慎远跟小洛九衣都屏住气,默默地往后退着走了几步,混进了后面一支阴魂的队伍里。 眼前但见一片迷朦昏暗,仅有一盏游丝般的微弱寒光,隐隐绰绰地引领着一群无助的幽魂缓缓前行。前面一人回头一看:“我来了,你怎么也来了?他怎么也跟着来了?”居然一票都是几个熟面孔,原来是生前一起造业的同伙。 几个幽魂忍不住抱团痛哭,后悔当初没有多做善事,等待他们的是可怕的惩罚。 西鬼王一把用钢叉将他们几个推开:“散开!散开!吵什么吵!没你们好果子吃!” 一个邋邋遢遢的老者摇头晃脑地重复道:“个人吃饭个人饱,个人因果个人了。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第101章 岳慎远抬头一望,这群灰黑色的、死气沉沉的幽魂中,他一眼看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某些政府要员、军阀头子,个个面无人色,当日的嚣张跋扈已然不再。令人费解的是,其中还有高知识分子,传道授业的教师、诗人、僧侣,也被簇拥在游魂的队伍里,哭哭啼啼。 小洛九衣探出小脑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忍不住给那些个人相面:“矮个子的中年人,眼有三角,狠毒孤刑,男子必克妻儿。瘦高个儿,鼻带两凹,破财疾苦,体细身轻,片瓦无存。秃头老翁,齿露头摇,其性奸贪污比,青白起于奸门,祸侵妻妾……” 岳慎远见他停住不说话了,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小洛九衣顿了顿,才又开口道:“看到老熟人了。” 岳慎远半眯着眼睛看向长队伍的末尾,最后面那个一脸惨相的,不就是他曾经预言过 “颧星侵天,因妻得禄,奸门深陷,常作新郎,眼恶鼻勾,心中险恶,形如猪相,死必分尸”的癞蛤蟆—苏州城镇守使薛庆之嘛?薛庆之身上绑了数根铁链,衣衫褴褛,面色破败,一看便是死于非命的亡者。 岳慎远冷哼了一声,也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小洛九衣也点头应道:“自作孽,不可活!他作孽,必惨死!” 混杂在这队游魂里,加上隐匿符箓的效用,两人终于通过了鬼王的检测,顺利混进了城。 “在秦广王殿右,高丈一,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使恶人照此自见在世自心之险,死赴地狱之险。”这是胖老头转告岳慎远的孽镜台场景形容。 岳慎远为了避免惊动秦广王,在殿外徘徊许久,以静制动,等到门口的阴兵进行交接,殿内无甚动静之际,才捏着隐匿符,身手敏捷地从偏门飞速闪入殿内。 一进大殿,正中央即是高约一丈、阔约七八尺、看上去有个长方状青绿色浮雕花纹的木底座承托着的一面孽镜。镜子的正面是玻璃宝。边缘被青绿色浮雕木纹包裹住,而玻璃宝便是映出罪灵一生罪恶行径画面的大银幕。孽镜台的青绿色浮雕木纹散着幽幽绿光,镜台两边各守着一个凶恶狰狞的鬼差。 此刻孽镜台前跪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嗷嗷直叫,孽镜台玻璃宝映出此人生前不为人知的隐秘恶业,此人奸//淫掳掠、欺压良民,现孽镜台前人赃俱获,看着着实让人心胆俱裂,恐惧至极。两大鬼差一鬼记录此人孽行,一鬼手持钢叉怒目而视,仿佛下一刻就要刺入他头颅、扎进他肺腑。男子悲鸣不已,吓得裤子都尿湿了。 岳慎远藏身于大殿的廊柱后面,屏住气暗暗刺探情况。 小洛九衣爬到他肩头,小声告诉他,孽镜台取自阳间的神木及玻璃宝,再集合天气阴阳之灵气凝聚而成的。天地阴阳之灵气属阳,代表的是光明善业。阳间人终身行善业,其灵性光明,来到孽镜台前便是一片白光,无任何影像映出,故善人用不着来照孽镜。 只要生前行任何恶业,不管有多么私密,自己心中都会清楚自己的作为,全部都会明明白白地收摄阿赖耶识当中、收摄在心底的心镜上,在每个人的内心会呈现出一块阴影。这阴影,便是恶业。此乃《华严经》所言:“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即是心的投影。 孽镜台本是集合阴阳两气所生,一遇到罪灵之恶业,阴性灵气立即会激发出来,互相贯通,镜面上便会映出罪灵一生中所犯下的恶业,罪灵一生所做恶业尽收眼底,恶灵便原形毕露、无所遁形。连站在孽镜台周围的其他众生也能同时看到那罪灵的所有恶行。很多罪灵会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可惜世上哪来的后悔药,最终只能大喊大叫着被凶神恶煞的鬼差用锁链拖走,去承受无边无际漫长痛苦的地狱刑罚。 岳慎远轻声问小洛九衣道:“你现在能恢复人形么?” 小洛九衣一脸茫然地摇摇头:“不能。” 岳慎远沉默不语,他想了下陈书贤所述的“洛九衣天性纯善,一生行善积德,正大光明,身上具备至善纯阳之气,走到孽镜台前便是一片空白。行善积德之人是不用照孽镜台的,灵性光明者将会超升去跟他们有缘的地方,或许是佛国,或许是被有福德的善神接引往生天界。但是如今他体内有相当厉害的邪灵附体,用道法逼不出来,只能借助于地府的法器将那邪灵打出来……”一言。 恶灵一个接着一个轮番到孽镜台前照镜子,恶行被记录在册。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岳慎远突然发现小洛九衣的身形愈发暗淡了下去,没有方才凝结成实体的神采了。 “虚无业火也只是一小簇火星点着了而已,起到的效用十分有限,且点燃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在这盏宫灯熄灭之前,你一定要带着小九儿的魂魄回到阳世,否则,你岳慎远将会魂飞魄散,肉身也飞灰湮灭,而小九儿少了这一缕魂魄后,将会永久沉睡,不再醒来。”陈书贤的警告声赫然在他耳际炸响。 “等不及了。”岳慎远扔下这句话,如离弦之箭般拔腿冲了出去。 第六十八章 竖子尔敢 孽镜台前的鬼差可不是吃素的,两只鬼差迅捷地觉察到秦广王殿内有生人入侵,并立马作出了反应。记录恶行账簿的赤面鬼差大喊一声“呔—!”只见他眼如铜铃、声如洪钟,凭空变出一条锁魂铁链直冲着前方投掷出去,轰隆一声砸在地上将地面砸了个大坑。 第102章 岳慎远一个后空翻、腰腹蛇行,险险避开了勾魂锁的袭击。在他腾空而起的一瞬间,原先藏在他领口内的小洛九衣被一股力道一扯,赫然从他身上跌落下来:“啊—!” 岳慎远神色一凛,身子前倾,猛地扑上前去想要接住跌落下来的小人儿:“九衣—!” 只听哐铛一声巨响,岳慎远被勾魂锁砸中甩飞出去两丈远,脊背生生撞击在廊柱上,将象腿粗的廊柱砸出了四五道裂缝。他被砸得现出身形,虽然是魂体,背上的痛楚如同真实肉体所承受的一般,疼得他额上冷汗如瀑。 “什么人?胆敢擅闯冥府业境殿!报上名来!”那赤面鬼差一面厉声拷问,一面马不停蹄地持续甩出勾魂锁链攻击他。 岳慎远一手接住小洛九衣,朝一旁利落地翻滚去,堪堪避过勾魂锁的袭击,一阵劲风扫过划破了他的道服。他保持缄默没有出声,在赤面鬼差快于常人不知道多少倍的飞速攻击下,必须十二分地集中精力提气凝神,才能勉强躲过那条如同活蛇一般的铁链,被勾魂锁每击中一次,身体就会像被置在火焰上面炙烤似的烫得要命,全身骨骼都仿佛被震得散了架一样。 “哥—哥—!”小洛九衣被岳慎远接住后放在袖子里,但很快就被后续频繁的袭击波及到,又从袖子管里掉了出来,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只见一道青绿色光芒从高高的孽镜台上笔直投射下来,笼罩在洛九衣的身上,洛九衣身上亮起一片雪白色的至善纯阳之气,他在这片浩然正气中一点点地由小变大…… 洛九衣躺倒在孽镜台前不远处的地面上,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才觉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拇指大的小人儿,而是恢复了正常的人形尺寸。他不由得一阵欣喜,望向身后的岳慎远:“我好了!少帅!” 一个回头,眼前的景象让洛九衣眼前一黑脑子嗡嗡作响:岳慎远被那鬼差的勾魂锁链抽到的身上几处竟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洛九衣只觉得自己胸口一阵剧痛,随即喉咙口有腥热的什么东西冒了上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提起发抖的双腿迈出第一步,紧接着跑了起来,咬破舌尖朝着鬼差的方向喷出一口血雾。 “啊—!”那赤面鬼差仿佛被烈火焚烧到似的惨叫一声倒退一丈,身上的袍服沾到洛九衣舌尖血的好几个地方都溶解成了窟窿眼,而鬼差的手上脚上被血雾灼得冒起了几股黑烟。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青面鬼差早就静候在附近准备在关键时刻奋力一击杀来个画龙点睛,他见到洛九衣化形时呆楞了片刻,而后身形一晃而过,闪现在岳慎远背后高举起钢叉就捅/进了岳慎远后背,将岳慎远整个身体都刺穿了。 岳慎远闷哼一声,不断地吐出腹中鲜血,很快那淋漓的鲜血就把他身上的道袍染成了墨色。 洛九衣目眦欲裂双目通红,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哥哥!”他浑身气息暴涨,猛地掏出了腰间缠绕着的御龙鞭冲到岳慎远身前、“啪—!”的一声抽向手握钢叉的青面鬼差。 他手中这条御龙鞭传说乃是十八罗汉之迦叶尊者,降服龙王取得真经时抽取了一根龙筋所制成的,上面裹挟着一缕醇正的真龙之气,会带给一切众生强大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有一股下跪的冲动。就连阴间的鬼差都被吓得趴到了地上瑟瑟发抖。 两个鬼差都恐惧至极,颤颤巍巍地缩到大殿的角落里,一溜烟儿钻入地下逃之夭夭。更不要说门口进来的两只游魂,直接褪成透明状化作一股黑气不见了。 洛九衣急喘着气快步上前,双手扶起倒在一旁的岳慎远,哽咽着开口:“呜呜……哥哥,你怎么样啊?别吓我啊……” 岳慎远嘴角流出一道血迹,用手背随意地擦了擦,然后蹙眉道:“快,快去孽镜台前。” “嗯……”洛九衣也顾不上他是不是灵体了,从随身携带的药囊里掏出一颗参丸塞入他嘴里。接着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身让他背靠在一根柱子上,看了他两眼后,走向了孽镜台。 越是靠近孽镜台,他身上的白光越盛。原先光线昏暗的秦广王殿被那白光照得亮如白昼。 就在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孽镜镜面中央之时,一道灰黑色的晦涩之气从他背后隐现出来,仿佛一层人皮似的从他脊背上剥离开来,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那灰黑色/气息幽幽醒转,在空旷的大殿中凝聚成了一个人形—是一个身穿玄色道袍、梳着道髻、身形瘦削的老头。 洛九衣跟岳慎远异口同声道:“是他!”这厮正是教唆李牧,在李牧身上下咒的老道士。 洛九衣急忙转身返回到岳慎远身前,手执御龙鞭和一张明黄色符箓护在岳慎远前面。 那老道士嘿嘿一笑,牵动了枯瘦的脸上那一道道如老树皮似的皱纹,透出一种诡异感。他的声音十分模糊不清,时断时续的:“嘿嘿……算你们……命大……居然能……破解老朽的咒术……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下一回……就……死定了……” 洛九衣上前一步,忿然质问老道士:“你是何人?为何三番五次要害人?” 老道士眯了眯眼睛,似乎是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两只枯瘦如柴的手合拢在一起,手指如软体动物一般弯弯曲曲地蠕动起来,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一段声调古怪的调子,乍一听像是某种古老的歌谣,带着一种莫名的悲怆与凄婉。 第103章 岳慎远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的降临,他大喝一声:“阻止他!” 洛九衣眼皮一跳,疾速甩出了右手手中的御龙鞭,只听啵叽一声响,那老道士的身形被撕裂成两团残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若有若无的余音:“我还会……回来的……” “去拿镜台前的梧桐木盒!” 洛九衣听到岳慎远催促得焦急,心里正觉得奇怪,左手刚刚触碰到镜台前的梧桐木盒,便听到一个极严厉极凶恶的声音如响雷一般在头顶上方炸开:“竖子尔敢!” 第六十九章 东岳帝君 帝袍衮服,头戴冠冕,豹眼狮鼻,络腮长须,右手持笏板于胸前—来人正是传说中阴曹地府十殿阎罗之一的秦广王!一道巨大的虚影投射在头顶三十丈高天穹上。 统御万方鬼帝十殿阎罗,管辖阴界,执掌轮回,断生死,判善恶,治理九幽泉曲冥府神鬼之事。 第一殿秦广王蒋,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善人寿终,接引超升。第二殿楚江王历,司掌活大地狱、又名剥衣亭寒冰地狱,另设十六小地狱。第三殿宋帝王余,专司黑绳大地狱,另设十六小地狱。第四殿五官王吕,专司合大地狱、又名剥剹血池地狱。第五殿阎罗天子包,前本居第一殿,因过分同情罪人,屡放罪人还阳伸雪,隧降调此殿,司掌叫唤大地狱、并十六诛心小地狱。 第六殿卞城王毕,专司叫唤大地狱及枉死城。第七殿泰山王董,专司热恼地狱。第八殿都市王黄,专司大热大恼地狱。第九殿平等王陆,专司阿鼻地狱。第十殿转轮王薛,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四大部洲投生。 洛九衣和岳慎远一抬头就被秦广王的威压震慑住了,自发地低下头垂下双眼。在这业镜殿的主人面前也不好堂而皇之趁火打劫了,洛九衣讪讪地缩起双手,退到了廊柱旁边坐在岳慎远身旁。 “何人在此撒野?”秦广王狮鼻喷出来的热气如同狂风卷起,声音如九天惊雷。 岳慎远与洛九衣相对而视一眼,随即岳慎远站起身来朗声念道:“天地无私,神明鉴察。不为享祭而降福,不为失礼而降祸。凡人有势不可使尽,有福不可享尽,贫穷不可欺尽。” 岳慎远的嗓音沉稳疏朗,语调庄严,蕴含了强而有力的气势:“此三者,乃天运循环,周而复始。故一日行善,福虽未至,祸自远矣。一日行恶,祸虽未至,福自远矣。行善之人,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作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算什么命,问什么卜,欺人是祸,饶人是福,天网恢恢,报应自速,谛听吾言,神人监服。” “尔乃东岳帝君何人?如实招来!”秦广王喝道。 岳慎远背诵的乃是东岳大帝的《回生宝训》。 东岳泰山为五岳之首。泰山者,乃群山之祖,五岳之宗,天帝之孙,神灵之府也。秦汉之前,古人认为泰山为“峻极之地”,是人与天相通的神地所在,对之特别崇拜敬畏,谓泰山之神即东岳大帝。 东方朔撰《神异经》曰:“盘古终世之时,其子名赫天氏。时有三皇代出,赫天乃人居一山,于此时代代相传,故其山后即名岱宗泰山。赫天有子前勃氏,骨勃子玄莫氏生儿子,长名金轮王,次子少海氏。少海氏妻弥轮仙女。弥轮仙女夜梦吞二日入腹,觉而有娠。生二子,长子金蝉氏,后称东华帝君。次子金虹氏,后称东岳帝君。” 金虹氏积德之初,因在长白山中佑民有功,伏费氏时即被封为太岁,掌天仙六籍,隧以岁为姓,以崇为名,先被尊称为太华真人。据说神农时,泰山神被赐天府都官,名号府君,后至尧、舜、禹、场周秦汉魏之世,也一直在天都府君之位。 汉明帝时,封为泰山元帅。唐武后垂拱二年,封东岳为“神岳天中王”。武后万岁通天元年又尊为“天齐君”。唐玄宗开元十三年加封“天齐王”。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诏封东岳天齐仁圣王,四年又尊为帝,称“东岳天齐仁圣帝”。 对泰山神之祭祀和崇奉,自上古三代就有。三代民居都在黄河中下游一带,故天子“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其中五岳之长便是泰山。《风俗通义》曰:“封泰山,禅梁父,可得而数,七十有二”。当指王者功成封禅,以告天地之意。 东方五行属木,木主生发。东岳大帝主管世间一切动植物与人的出生大权。而泰山神作为阴阳交替、万物之始的神灵,在护国安民、太平长寿的基础上也是统摄万灵魂魄的冥间之主。古书记载:“东岳泰山君领群神五千九百人,主生主死,百鬼之主帅也。” 听到秦广王的厉声斥问,洛九衣扶着岳慎远的手臂站在一旁,心里打着鼓,不安地咬着下嘴唇。岳慎远捏了捏他冰凉的手,不慌不忙地从衣袖中掏出一面刻有“无拘霄汉”的金牌,高举头顶展示给笼罩在上空的秦广王看。 秦广王“咦?”了一声,随即换上一副谦卑的腔调道:“原来是帝君的部将,失敬失敬。下官先行告退。” 东岳帝君作为阴曹地府十殿阎罗和十八层地狱的主宰者,地位自然是极其尊贵,就算是东岳帝君麾下的部将也是他们十殿阎王不敢轻易得罪的大佛。秦广王在话落后即刻撤去虚影,消失得一干二净。 洛九衣叹了一口气,心中大石终于落地,两腿发软蹲了下来。岳慎远忍着一身的剧痛,将他扶起来。接着踉跄着步子,走了几步上前取走了木盒子。 第104章 洛九衣看到他虚弱的样子两眼发红,鼻子发酸,心里只想着赶紧带着他回阳间去疗伤。 岳慎远顾虑着他们还身在十殿阎罗的地盘,没有多说什么,以免打草惊蛇。拿到了东西便携着洛九衣匆匆地离开了这座业镜殿。 沿着原路返回时,洛九衣忍不住问起:“那秦广王为何这么简单就相信了我们?” 岳慎远往上空抛了抛金牌,又接在手里道:“胖老头说秦广王是个智障,容易诓骗。况且,这块牌子应该是真货。胖老头借给我的时候一脸肉痛,想必是不够信我。” 洛九衣撇撇嘴道:“慎远哥哥,我总觉得那胖老头有点问题,教我们骗人啊什么的。” 岳慎远冷笑一声道:“有些人,表面上越是冠冕堂皇,内心里越是龌龊之极。” 洛九衣点点头表示同意:“那我们还去找那两个怪老头吗?” 岳慎远低下头看了一眼他的眉眼,柔声答道:“嗯,我觉得我们能不能顺利回去阳间,还是要问问他们,那二人绝不是平庸之辈。” 洛九衣想了想,又道:“我们还是先看看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再考虑一下给不给那胖老头吧?我预感那个胖老头另有所图。” 岳慎远“嗯”了一声,抬手将盒盖上面的尘土轻轻拂去,然后掀开了盖子。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朵花骨朵,一朵是朱红色扶桑花,一朵是雪白色扶桑花。 两人对视一眼,都摇头表示不解,这两朵普普通通的扶桑花莫非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 第七十章 温琼元帅 回程路上绕过迷魂殿时,显然亡灵激增,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尽头。各个神情萧索一脸黯然。远远望过去,大部分竟都是年轻人。 洛九衣皱了皱眉头,轻声道:“怎么阳间突然死了这么多人?” 岳慎远也是声音低沉,脸色不太好看:“恐怕这便是印证了你师父云游子道长推算出来的‘气数将尽、国将不国’的大凶之兆。之前南北矛盾、抗日反俄战争、武装革命闹得沸沸扬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战役留下的都是累累白骨。” 洛九衣焦急地问道:“娘已经回美国了吧?如今局势这么动荡,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岳慎远微微一笑:“莫担心。母亲早就回去了。她的恋人马不停蹄地赶到华夏来把她接走了。这一走,下一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了。” 洛九衣拍拍胸口道:“那就好。我们这里安定下来后也可以去看她嘛。哎,这世道荆棘满途、民不聊生。只盼着能早点解决九州大地的内忧外患,早早还给世人一个清平盛世。” 岳慎远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脊背,语气坚定道:“即便天下乱成一片荒冢,我们也要成为那柄在荒冢之上屹立不倒的长枪,那柄插/入敌军心脏正中央的宝剑。” 洛九衣轻轻依偎在他胸口,将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只要你还在,我愿意做荒冢内最后一堆遗骨,永生永世埋在你身后。” 岳慎远心中一痛,伸出双臂将他紧紧抱住,暗暗发誓,要护着他一辈子。 回到太阴山下的巨大棋盘处,仍然是胖老头占了上风,只不过他脸上血色褪尽,想必也是元气大伤。瘦老头低垂着脑袋动也不动,似乎已是奄奄一息。 听到两人脚步声,胖老头一脸虚弱地朝他们招手:“快!快!快将佛柔拿给本座!” 岳慎远将洛九衣挡在身后,距离胖老头还有十丈多距离的时候停下脚步,朗声问道:“你要哪一株?” 胖老头愣了愣,眯眯眼中竟闪过一丝杀机,并且被岳慎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喊道:“盒子里有两株扶桑花,一株红色,一株白色。你要哪株?” 这时,胖老头又咳出一口鲜血,他“呸!”出口中残余血沫,冷笑一声:“好小子!胆敢在本座面前玩儿阴的!以前敢这么猖狂的人,坟头草已经五尺高了!” 岳慎远死咬着后槽牙,顶住胖老头突然之间投射过来的威压气势,喉口一股腥热被他咽了下去,脸上波澜不惊,气息沉稳地回答:“所谓,兵不厌诈。” 胖老头猛地收起威压,急促地喘着气说:“快!臭小子!将白色那株给我,我就饶你一命。” 岳慎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反而一只手牵着身后的洛九衣走向了另一头瘦老头那里。他丝毫不理会胖老头在后面劈头盖脸的指责怒骂,揽着洛九衣的腰身纵身一跃跳上瘦老头端坐着的石台上,将梧桐木盒里装着的雪白色扶桑花递给了瘦老头。 瘦老头一动不动,他只好说了声“得罪了,前辈”,和洛九衣一起扶起瘦老头,将那白色扶桑花的花骨朵喂到了瘦老头的嘴边。只见须臾之间,瘦老头的鼻头抽了一抽,那扶桑花便自动解体、化作一股馨香沁人的粉尘被吸进了他的鼻孔里。 不到两息的功夫,瘦老头精神恢复了过来,两眼睁开,闪烁着精光神气,遍体都是金光,眉眼之间竟显现出庄严的法相!原来是个神君! 洛九衣面带喜色看了一眼岳慎远,捏了捏他的手,暗示他:太好了,我们堵对了! 岳慎远淡定地拉着他的手,往后退了数步。其实他的内心也起了波澜,毕竟这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神明。鬼见得多了,神明却是一般人想见也见不到的。 胖老头早就预感到瘦老头会被救醒,哼哧哼哧地从岩石上溜了下去,鞋底抹油准备逃跑。 第105章 正在这时,瘦老头嗖的一下窜到高空,身上肮脏黑袍自动化成碎片撕裂,现出一身翡翠色官袍来,只见他头上系蓝靛色包巾、翡翠长袍花一簇,朱砂发粱遍通红,青面擦牙形凶悍,妥妥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官。 “呔—!小贼哪里跑!”这高大威猛的武官犹如一只迅猛的捷豹一般飞窜出去,一把拎起了欲要遁地而走、下半身子大多已经陷入土地里的胖老头,又猛地将他扔到一边掀翻过去。 胖老头缩成一团,畏畏缩缩地抱拳求饶:“温元帅饶命!温元帅饶命!” 洛九衣眼睛一亮,高声喊道:“大人原来是四大护法之一温琼温元帅?失敬失敬!” 岳慎远疑惑地看向他,他解释道:“东岳帝君又称泰山神,他座下有四大护法,分别是华光大帝马灵耀、财神赵公明、温元帅温琼、关圣帝君关公。” 温琼元帅是华夏民间信仰的地方神,作为颇有名气的尊神之一,他与马、赵、关同为“护法死元帅”。 信奉温琼的庙宇,有的叫广灵庙,有的就叫做温将军庙,大多分布在江浙一带。每年的阴历五月初五,温琼的诞辰日,四方信徒纷纷前来祝驾,抬着他的神像在街上游/行,镇邪祛恶,免除灾祸,寄托了百姓们祛邪、避灾、祈福的美好祈愿。 温琼青面赤发,手握法器,英毅勇猛,被召为佑岳神像,后来被列入东岳十太保之一,故又称之为“温太保”。封其为东岳统兵天下郁巡检、五岳上殿奏事急取罪人案、玉皇殿前左元金翎、灵照武雷王佑候温元帅、正福显应威烈忠靖王。玉帝敕封他为“元金大神”,赐玉环一只、琼花一朵、一面写有“无拘霄汉”四字的金牌,可自由出入天门,并奉旨巡察五岳,慈惠民物,驱邪伐妖。 尘埃落定。温元帅用捆仙绳将那胖老头给绑了起来,用法器一收便将其收押起来。 温琼告诉岳慎远二人,那胖老头是东岳帝君手下、东岳府邸中十二名库官第十二位田库官。所谓库官,便是十二名主理人间阴间财富的官员。官职不大不小,分别掌管十二个财库。 这田库官在一个月前,遇到一个蛾眉横翠、粉面妖娆、身材窈窕、遍体幽香的娇滴滴信女。这信女从一道士处打听到拜祭库官可求偏财的捷径,于是每夜子时点燃蜡烛一支、线香三支,朝着库官祈祷。而女子祈祷的对象,正是田库官。 田库官瞧见拜祭女子貌美如花、妖娆动人,被其美/色所诱/惑,心痒难挠。于是趁着夜间钻入女子梦中,与其鸳/鸯/交/颈,行/鱼/水/之/欢。得到了好处后,田库官便为这女子私开财库,允她财富。 这桩事不日便败露,温琼奉旨下来捉拿这田库官,谁料这厮狡猾如狐,躲到了地府犄角旮旯里不说,还布下陷阱引/诱博弈爱好者温琼,来了个瓮中捉鳖,打得温琼一个措手不及。 第七十一章 傀儡夺人 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陈书贤此人,侠义心肠,多情重诺,爽直不羁,转因之为累。其慷慨豪侠,急人之难,成人之事,收留无家可归孤苦幼儿,资助寒门子弟,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大多时间都是在为门派、为他人奔波忙碌,反而无暇顾及自身。 秦俊儒跟理查德领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洛昱辰和小弥生法师,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赶到华山,入了老华山派太极清虚门便被看门弟子引进了真武殿。一进大堂便见着两眼红肿的洛九衣抱着一盏已经熄灭多时的琉璃宫灯、颤动着双肩隐忍啜泣的无辜可怜模样。 洛昱辰和弥生大吃一惊,呼喊着“少爷!”“仙女姐姐!!”争前恐后地奔跑过去扶住洛九衣的双臂,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两个人就开始红了眼眶,急着问:“你没事吧?你怎么啦?” 秦俊儒气得双颊涨得通红,一把揪住陈书贤道袍的领子、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斥骂:“姓陈的!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惹得小师弟这么伤心?别以为平时对你客客气气的,你便能蹬鼻子上脸、仗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了!人做事前,还是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为好,可不要想当然地越雷池一步!” 理查德赶紧上前掰开他发白的指节,边双手从他臂弯下面拦腰将他抱离陈书贤,边柔声劝道:“好了好了,你别急,我相信陈掌门不是不懂分寸之人,我们还是问清楚后,再做打算成不成?到时候要打要骂,我帮你一起!绝不手软!” “哼!”秦俊儒双脚乱扑腾着,朝天喷了一口恶气,紧接着向陈书贤狠狠飞了一个眼刀。 少顷。几人一起围坐在真武殿的茶室里。茶室里除了地上的炉子,炉上架着的铁壶,一支夹碳的火钳,壁上一副简单的高山流水画,角落里一瓶弯折奇逸的插花外,空无一物。而屋子里的干净,好似屋子的主人在一炷香前连续打扫了十遍一样,纤尘不染。 窗外下起了绵绵细雨,嘀嘀嗒嗒落在石楠树叶上、打在蓄水用的南天竹竹筒尖口处,越发衬得茶香幽幽、禅意悠悠。 陈书贤将煮沸的开水倒入一个灰白色的瓷釉大碗里,用一根木刷子搅拌,碗里浮起了春日里松针一般滴翠的碧绿来,表面漂浮着些许细碎的泡沫。等到温度宜于入口时,他才端给眼前盈门的几位访客。 他声音温润清澈如水,缓缓开口作说明:“这便是东洋人喝惯了的‘抹茶’。喝时要双手捧着碗,端坐庄严,心境如在寺庙里焚香祭神,肃穆平静。和我们中华的茶不同的是,这种茶一次喝一大口,然后向泡茶之人表示赞美。” 第106章 秦俊儒鼻子轻哼一声,闷声道:“赞美个毛啊!没空!” 理查德忍不住摇摇头苦笑着,一脸抱歉地看向陈书贤,接着捧起茶碗饮了一口,仔细用味蕾品着抹茶,发现这东瀛舶来的翠绿茶水苦而清凉,犹若薄荷,既有令人清冽的力量,又有醒脑醒神的芳香。 洛九衣也总算是缓了过来,还保留着一双红彤彤的白兔一般的眼睛,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茶。 陈书贤等他们都平心静气了,才向他们细细解释了一番发生在这段时间里匪夷所思之事。 大约入冬之时,岳慎远背着洛九衣远赴华山之巅云台峰来求医,陈书贤为其诊脉后发现脉相怪异,推测洛九衣此次多半是因为透支自身体内灵力,两次操控九龙神火罩法器,又在古墓里与百年飞僵“共情”后元气大伤,不小心被老道士的咒术趁虚而入了。陈书贤以保守疗法为主,布置“锁灵御鬼阵”锁住入侵洛九衣魂体的咒灵,阻止诅咒之力腐蚀他的经脉。 之后他带着岳慎远去祖师爷陈抟老祖神像前借“虚无业火”点燃琉璃宫灯法器,接下去启用古法禁术,牺牲自己的一部分修为用虚无业火为他们二人打开地府通道,将二人生魂送入了幽冥之路。为的就是想让岳慎远带着洛九衣去酆都鬼城的秦广王大殿找到孽镜台,借用孽镜台这一法器将洛九衣魂体里的咒术破除。 原先事情是照着他们计算好的步骤进展的。岳慎远二人不但成功混入了酆都鬼城,在孽镜台前将那老道士下的咒灵打散,顺利破除了咒术,此外他们还误打误撞、雪中送炭,救出了东岳帝君的部将温琼温元帅,更可谓是锦上添花了。 谁料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在温琼元帅试图帮助他们打开冥府通道送他们返回阳间之际,云台峰上陡然闯进了不速之客—钟鹞子。 陈书贤掌门人曾与偃月坞的钟鹞子有一面之缘,只不过钟鹞子此人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在偶然间救助过老华山派弟子性命后,就得到了陈书贤掌门人奉上的一份薄礼—可以在危险情况下求助老华山派。 钟鹞子声称被人追杀逃至此地,请求陈书贤助他避难。陈书贤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十来个时辰的工夫,守门弟子惊慌失措地跑来上报陈掌门,说后山洞穴里的一具身体被盗走了。 陈书贤脑门轰隆一声差一点儿崩裂开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便赶往后山查看,结果发现洛九衣的身体还在,且悠悠醒转过来,而另一具身体却不翼而飞了! 等他派人搜遍整座山头与道观,得知连钟鹞子也凭空消失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尊贵的客人”摆了一道。遇到了“农夫与蛇”的故事。好心收留的钟鹞子竟盗走了岳慎远的身体! 秦俊儒听到这里忍不住叉腰怒骂陈书贤,非要做什么多情重诺的仁义豪侠!还不是最后引狼入室!这回把人给弄丢了! 陈书贤一脸愧意,不敢正视一脸伤心欲绝的洛九衣,只怪自己做事不谨慎,人情债太多。 理查德只好一个一个挨着劝导他们,让他们别纠结是谁的错了,先想想去哪里找回岳慎远的身体。 洛九衣哽咽道:“如今虚无业火已灭,慎远哥哥在地府被勾魂锁链抽得皮开肉绽,还被鬼差用钢叉刺了个对穿,魂体遭受了极大损伤,岌岌可危命在旦夕,不知还归不归得来……” 秦俊儒疑惑地问道:“老华山派这么多弟子,怎么会守不住钟鹞子一个人?何况你们不是还有很多厉害的守护阵法嘛?他区区一个钟鹞子哪里会有如此上天遁地的好身法?” 理查德凝眉开口:“偃月坞的钟鹞子我也听说过,他可不是一般人。他是据说失传了上千年的傀儡术唯一的传人。他做不到上天遁地,但是他手下操纵的傀儡人却是能的!” 洛九衣与秦俊儒听到这里皆是惊愕失色,面面相觑。 第七十二章 天下兴亡 “过去关于傀儡术最早的记载,恐怕就是黄帝与蚩尤的那场史前大战出现的,为对付蚩尤布下的雾阵从而发明的指南车。车无论怎样前进、后退、转弯,木人的手一直牢牢地指向南方。后世对指南车的真伪颇有争议,但东汉张衡、魏马钧,南朝刘宋刘格,南齐祖冲之都曾复制研究过指南车。” “西汉《西京杂记》云:‘汉高祖入咸阳宫,见宫中有铜人十二枚,座皆高三尺,列在一筵上,琴筑笙竽,各有所执,皆点缀花缲,俨若生人。筵下有二铜管,上口高数尺,出筵后,其一管空,一管内有绳,大如指。使一人吹空管,一人纽绳,则众乐皆作,与真乐不异焉’。在秦汉之际,便有能吹奏乐器的铜人十二枚出现,在绳索拽动空气鼓吹之下,能演奏出与真乐一样的各种曲子。约莫是史上傀儡子之起始。” 博览群书的陈书贤与走南闯北身经百战的理查德引论据点,给在座的大小朋友普及傀儡术的起源。 洛九衣喟叹一声,道:“春秋末战国初,公输般已能削竹木为鹊,墨子已能造木鸢‘飞之三日而不集’。据汉代人记载,先秦有一种自动木人,能驾驭木车木马走得很远。或许这种木人便也是一种傀儡术罢。” 陈书贤又道:“《三国志》裴注引据写道‘天下之名巧扶风马钧三异,其三为—设为女乐舞象,至使木人击鼓吹箫;作山岳,使木人跳丸掷剑,缘檀倒立,出入自在;百官行暑,春磨斗鸡,变巧百出……马之巧,虽公输般、墨翟、王尔,近汉世张平子,不能过也。” 第107章 片刻之后,捧着一碗酸菜炖豆腐埋头狂吃的弥生小和尚蓦地放下手里的碗筷,眨了眨水汪汪的圆眼睛张口道:“我还听师父说过一则傀儡师的故事哩!” “哦?”几人笑着转向他,对他投去期待的眼神。 弥生小和尚挪了挪肉乎乎的小屁股,靠近了洛九衣的坐垫处,才缓缓说道起来:“话说战国时,周穆王越过昆仑山,在回国途中,有个国家献给周穆王一个名叫偃师的工匠。次日,周穆王召见偃师,偃师向周穆王献上了他亲手制作的歌舞艺人。只见那歌舞艺人疾走缓行,俯仰自如,就如真人一样,极其巧妙!他轻轻摇头唱起歌来,歌声合乎旋律,抬起双手,跳起舞来,舞步合乎节拍。千变万化,随心所欲。 “周穆王还真以为是个真人,便叫来了他宠幸的美人盛姬等人一起来看表演。表演结束之时,那歌舞艺人居然飞眼传情,挑逗周穆王身旁的侍妾。周穆王大发雷霆,立刻要杀掉偃师。偃师害怕极了,立即把歌舞艺人的身体拆开来给周穆王看。原来这个歌舞艺人完全是用皮革、木料、树胶以及白、黑、红、绿等各种颜料制成的。仔细检查,发现他身体内部的肝、胆、心、肺、脾、肾、肠、胃等内脏及其外面的筋骨、四肢、皮毛、齿发都是假的!” 洛昱辰“哇—!”的一声惊叫,身体后仰,显然是被吓得不轻。洛九衣也是面色发白,眼皮子轻颤,忐忑地将视线挪向师兄秦俊儒和陈书贤。 陈书贤眉头紧蹙,默默地点了点头:“正统的傀儡师确实是独具匠心,巧夺天工,加上施加秘传的幻术,钟鹞子制作的傀儡人偶甚至堪比真人,混在人群中难以辨别真伪。” 经过一番促膝长谈,几人愣是没找出一个解决方案来,洛九衣的面色更加难看。 无奈之下,陈书贤吩咐弟子去筹备膳食,半个时辰后,引领着几人去偏厅吃饭,先填饱肚子再说。 大刀面是华山的特色面食。顾名思义,这面是大刀切出来的面。浇上事先调制好的油炸面酱、豆腐、粉条臊子,调入适量醋、盐、辣子油,即可食用。面条泛黄劲道足,汤红里透黑,酸辣可口,还可治胃寒。 除了素斋,华山弟子还特意准备了荞麦饼、芝麻薯条,烤了香喷喷的黄河鲇鱼。饥肠辘辘的秦俊儒也只能放下“屠刀”,开怀畅食。洛九衣摆摆手道没胃口,陈书贤在一旁好说歹说,才劝服他喝了一碗酸菜豆花汤。 “师—父!师—父!”殿外骤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陈书贤立刻站起身来,走上前推开茶室的门,朝着走廊里跑得气喘吁吁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招招手:“别急,小云,慢慢说。” 小云来不及擦去额头的汗水,急急忙忙双手奉上一封信笺,上面还有着“紧急”的标记。 陈书贤挥挥手让他退下,将茶室门掩上,一面坐下一面飞快地打开了信笺,一目十行读了一遍,脸色越来越沉,眉头紧锁挤出了一个川字。 秦俊儒跟理查德齐声开口问:“什么事?” 陈书贤将信笺递给坐在角落里发呆的洛九衣,洛九衣怔怔地抬头望了他一眼,接过信纸。 陈书贤面朝秦俊儒二人,长叹一声:“哎!真是雪上加霜……”他转述道,东北战事胶着,上海滩革命军首领惨遭暗杀,上海基本沦陷了。就连风雨飘摇的南京国民政府也是四分五裂,只要是反对谭夏桀势力的,十数名军官政要都遭到了暗杀。萧聿铭将军送信来说,查出来是谭氏重金聘请了东洋武士高手潜进了国内,像割稻草似的割走了一批人头。 秦俊儒气得捶了一拳坐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狗日的谭夏桀又搞事!” 洛九衣坐直身子,一脸担忧道:“莫非萧将军写信是来求救的?可是少帅不知所踪啊!” 陈书贤道:“也是请我们老华山派出山的意思,如今局势动荡,正派武林高手行踪不定,一时之间也无法找到可信任的高手来对付那批东洋武士。” 几人无奈摇头。洛九衣眨了眨眼,顷刻之间灵光一现,道:“去归一门!找霍四爷!” 陈书贤抚掌一笑:“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少帅的恩师乃晚清时期的东宫少保,疆臣之首岳胤祥总督的第一保镖—霍念臣!”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夜里躺在厢房的软榻上,洛九衣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随即披上一件斗篷走出了房门。 他独自一人走在夜色撩人的华山之巅,仰望着似是近在咫尺的夜幕,心口仿佛被挖空了一大片,被寒冷凛冽的西北风刮得身子骨生疼。他想起了师兄告诉他的,山门外面硝烟不断战火连天,死伤无数白骨累累,他们必须联合更多的能人异士、英雄豪杰一道攘外安内,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顾炎武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林则徐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司马迁言,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难。 五千年的风和雨造就了炎黄子孙在一次次的危难中,被飓风一样碾压过扫荡过,但却没趴下。在苦难中,炎黄子孙的脊梁们发出一个个振聋发聩的声音,这些声音千百年来激励着人们在坎坷荆棘中奋勇前行!永不低头!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敢于直面洪水猛兽一般的苦难,直面它,对抗它,战胜它! 第108章 倏然间,迎着冷风的洛九衣感觉脑海里突然前所未有地清醒。他的耳畔响起了师父云游子说过的话:“肯求人坑坎中,便是活菩萨;能脱身牢笼外,便是大英雄。”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风云际会,云从龙,风从虎。潜龙不得有大作用,必得飞龙在天。岳慎远此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小九儿与他二人,阴阳一阖一辞,发扬至善之性,创立太平之运!” 洛九衣如白玉般的耳垂已被冻成了血珠子,他却不再觉得寒冷刺痛,反而隐隐感到有一团火焰在他心房里冉冉上升,把他内心深处的寒冰融化开、煮成了沸水,连同全身的血液也开始沸腾,从脚底心一路升腾到头顶百会穴。 翌日,众人汇聚一堂、整装待发。这次陈书贤清点了十数个精英弟子各自带领一百五十名弟子分成小队一起下山,他们也要加入山下的革命军,共同抵抗外侵的敌国势力、推翻腐朽的谭氏政权。 第七十三章 月泉晓澈 山有鸣沙之异,水有悬泉之神。 敦煌遗书载鸣沙山:“盛夏自鸣,人马践之,声振数十里,风俗端午,城中子女皆跻高峰,一齐蹙下,其沙吼声如雷。”所谓鸣沙,并非自鸣,而是因人或骆驼沿着沙面滑落而产生鸣响,发出好似演奏钟鼓管弦乐般的隆隆声响,远听如神声仙乐,近闻似兽吼雷鸣。 敦煌鸣沙山地处甘肃敦煌市南郊七公里,为巴丹吉林沙漠和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过渡地带。东枕敦煌莫高窟,西至党河口,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 红黄蓝白黑五色沙粒聚积成一座座沙丘沙山,有的形态如月牙儿,弯弯相连,有的像高耸金字塔,有棱有角,有的像金龙长蛇,延至天际,有的像整齐鱼鳞,丘丘相接。 驼铃声声。由二十余峰骆驼组成的驼队,载着来自中原的访客,整齐列队漫步在大漠之中。骆驼在沙漠间成之字形状行进,阵阵驼铃回荡在耳畔,驼掌踏在黄沙上带起了片片扬沙,在沙漠里留下了一排排凹陷的足迹。 “从前,此地并无鸣沙,亦无月牙泉,而有一座雷音寺。有一年四月初八,雷音寺里举办一年一度的浴佛节,善男信女都在寺里烧香拜佛。当时佛事活动进行到洒圣水这一阶段时,主持方丈端着一碗雷音寺祖传圣水,放在寺庙门口。忽听寺外一位外道术士高声叫喊着,要与主持方丈斗法比个高低……” 一个裹着雪白色棉麻斗篷的纤细身影坐在骆驼背上,一开口声音如同空谷黄莺,如水似歌,婉转悦耳,他伸出白皙的手指指着周围广袤如瀚海的大漠,为身后裹着玄色麻布斗篷的中年男子讲述着听来的浪漫传说。 玄色斗篷装男人鬓若刀裁、骨插边庭,声自丹田下发,悠远而又洪亮:“月儿,你累不累?我抱着你吧?” 身前的白色身影顿了顿回过头来,虽是蒙着面,一双美目黑白分明清秀澄澈,微微透出一丝执拗:“不用,后面都是生人,你说的什么胡话呀,四爷!” 眼前的玄色身影正是霍四爷霍念臣,白色斗篷里的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夏胧月。 霍念臣知道夏胧月脸皮子薄,不肯当着别人的面跟他亲近,心里虽然不大舒服,但也不敢惹妻子不高兴,只好将话锋一转,道:“那道士跟住持斗法斗得如何?” 夏胧月瞥了他一眼,继续讲述道:“只见术士挥剑作法,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 话头一落,只见狂风骤起,黄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夏胧月心头一紧,刚想回头喊“霍郎”,就被狂风从驼背上裹起,卷到了半空中。还没来得及喊救命,就掉进了沙尘暴的中央。他一颗心怦怦乱跳,既是担心霍念臣的安危,又害怕自己这一下会命丧黄泉会死不瞑目。 一刻之前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大风裹挟着沙尘形成了一堵近三十丈高的沙墙向他们逼近,遮天蔽日的沙尘转瞬之间就将旅人与二十余峰驼队给吞没了。 时间突然变得极其漫长,夏胧月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踩在通向冥河的刀尖上起舞,稍有不慎便会将他的一条小命给丢了。 “噗通”一声他猝然撞在一堵结实的肉墙上,紧接着熟悉的怀抱将他牢牢地锁紧,几个腾空翻便携着他整个身子稳稳落下,落在了一大块岩石后方。他只觉着自己不知所处的心脏这下子才沉回了胸腔,恢复了跳动,他惊喜地转头看向身后:“霍郎!” 霍念臣喷出一口口中的黄沙,粗鲁地用手掌抹了把脸,然后掏出怀里的锦帕轻轻地替夏胧月擦了擦脸上发上的沙尘,擦干净后才开口道:“有人在搞事情,我们受到牵连了。” 忽然五尺外飞来一只血淋淋的残肢断手,砸在他们身后。 “哇!死人啦!”夏胧月吓得花容失色,伸出手紧紧地揪住霍念臣的衣襟:“情况是不是很糟糕?慎儿究竟有没有出事啊?我好担心啊。” 霍念臣握住他冰冷的手指,用坚定的眼神安慰他:“别怕,慎儿吉人自有天相,你忘了真人曾断过他‘骨节突峻而高耸,眼神清光而有威仪,辅骨丰满直插天仓,挥师万里,威震疆场,耳白过面,名载千秋万世”的大贵之命?” 夏胧月垂下眼睛,隐藏住心头的不安,道:“贵不可言有什么用?我就是怕他吃苦……” 第109章 霍念臣都有点咬牙切齿了,压着心头风起云涌的不快道:“月儿,比起那混小子,你不该更关心我么?我才是与你携手长伴余生的郎君吧?” 夏胧月抬头瞪了他一眼,嗔道:“又乱吃小孩子的飞醋!老大不小了还胡说八道……” 霍念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面谨慎地注意着周遭动静,一面感受着面前最难消受的美人恩,嘴里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终是忍不住将贼手探进夏胧月的长袍里面摸了两把纤细的腰身用以慰藉自己越来越易碎的玻璃心。 伏身蹲在岩石后面躲了大约大半个时辰,风沙才平静下来。他们从石头后面走出来的时候,惊愕地发现驼队都不见了,不管是旅人还是骆驼或是行李都不知道是被埋葬在沙堆里还是被卷走带到了遥远的另一处。 刚走了几步,两人忽听轰隆一声,天昏地暗,周围沙山似乎如潮水般涌向身后,在他们面前,广袤无垠的夜幕低垂,一轮下弦月高悬半空,脚下是月牙儿状的月牙泉。 月牙泉南岸坐落着一排古朴雅肃、错落有致的唐代建筑群,从东向西依次是娘娘殿、龙王宫、菩萨殿、雷神台等数十余间。亭台楼阁,庙貌辉煌,宫廷柱廊,临水而建。林木蓊郁,水光山色,古刹神庙,甚至有香火缭绕。除了缺乏鼎沸的人声,缺乏吟诗咏赋的文人骚客,妥妥就是一千年前的“四面风沙飞野马,一潭之影幻游龙”的月牙泉盛景重现。 走近了可瞧见主要殿宇内有许多彩塑与精致的彩绘壁画多幅。殿堂悬置匾额,有的写着“第一泉”、有的写有“别有天地”、“势接昆仑”、“掌握乾坤”等等,书法雅俊,堪称上品。 夏胧月圆睁着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东张西望着:“天哪!我们是回到一千多年前了吗?” 沿着鸣沙山北麓,西起月牙泉,东至莫高窟,一里五座庙,三步两道桥。塔寺林立,袈裟遍覆。前后三进院落,殿宇辉煌,脊兽各异,青瓦压顶,绿树婆娑,完整地呈现了千年前晚唐繁荣时期的雷音寺。 一进山门,“雷音寺”牌匾以卷云舒为底、黑墨题字遒劲有力。二进天王殿,殿堂雄伟古朴,殿内上供铜胎镀金弥勒菩萨,左右两侧泥塑四大天王,背面乃是铜铸韦驮菩萨像。 夏胧月仰望着重现天日的唐朝重檐庑殿与莲花柱,目不转睛,赞叹不已。霍念臣则一手托着他的腰背,谨慎提防着四周的异常。 果不其然,在他们一脚跨进大雄宝殿的一瞬间,四面八方飞出穿云利箭,似要将入侵者扎成一只只刺猬。霍念臣一把揽住身边的妻子,飞速扯下身上的斗篷把斗篷在空中旋转成了一个罗盘盾牌,成功挡住了倾盆箭雨。 “蓬蓬—”他的耳廓闻声动了动,猛然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张闪着金光银光的巨大蛇骨网从头顶上方的穹窿落下,直直朝着他们笼罩下来…… 第七十四章 君恣意怜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是夜,花明月黯,轻雾朦胧。周嘉敏悄悄前往李煜和她相约的御苑红罗小亭。毕竟是偷情,姐姐大周后还好生生活着,自己就跟姐夫暗通款曲,确实有悖伦理道德。周嘉敏心里有些紧张和不安,但更多的是刺/激和兴奋。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脱下金缕鞋,轻手轻脚走向小亭…… “兄长……兄长……”唐意映包着一身厚实的棉衣略显臃肿地站在瑶光殿门口,遥遥望过来,正好透过悬挂在小亭四周随风扬起的绯色纱幔瞧见唐述清笔直修长、莹白如玉的一双腿。 亭子里的唐述清仅仅披着一件明丽夺目的金缕云锦长袍,半敞着前襟露出大片胸口肌肤,下半身一丝不挂地岔开腿坐在一个男子膝盖上。他柔若无骨似的塌着玲珑细腰靠在那人肩上,面若芙蓉,衣不遮体,只不过投怀送抱的对象却是犹如一尊佛像一般,一动不动,腰背挺直,眼珠子转都不转,眼瞳表面像是覆盖了一层浅白色薄膜,一点点神采都看不到。 乍一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妹妹略微急切的叫唤,他面色蓦地一沉,在那尊面目英俊的雕像脸颊上落下一个吻,随后柔声道:“从嘉,我去去就来。等我。我爱你。” 雕像没有任何回应,照旧是纹丝不动。唐述清心里害怕,忍不住重复了一次俯身贴耳在那男子胸口静静聆听,直到耳际传来稳健的心脏跳动声,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伸出纤长白嫩的手指抚了抚男子的面颊与鬓角,眼含殷切的期许,默默地垂下手臂,转身离去。 他一边走一边拢了拢云锦长袍,系紧了腰带,又从妹妹手里接过一件柔软的羊皮大氅穿在身上,穿上之后毫无血色的薄唇总算是恢复了些许暖色,有了些许活过来的气息。 唐意映见他走近身前,后退两小步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地答复道:“雷音幻阵里闯进来两个陌生人,一个武功出神入化,不但破了蛇骨金丝网阵,还摧毁了至少十尊傀儡人偶,还有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模样,却是轻功上乘,逃得甚快。” 唐述清撇过头,声音冷得像是寒潭的清波:“现在人在哪里?” 唐意映听出他的薄怒,心脏猛地一抖双膝便跪倒在了地上:“大哥莫怪罪。如今他们迷失在灵宝天煞阵内,被精钢铁笼困住了,想必这两人插翅也难飞。” 第110章 唐述清轻哼一声,甩了甩衣袖,又道:“我且去会会那两个不速之客,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闯我的地宫!你在这看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是!”唐意映不敢起身,继续在地上跪了半刻。等到唐述清走得够远了,她才掸了掸膝盖上沾上的尘土,往身后看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挪着步子靠近了红罗小亭。 亭子中央的太师椅上依旧正襟危坐着那个雕像似的男子,双眼无神地看着远方。她知道这人缺少一魂一魄,无爱无欲,乏力乏神,恰似一尊寒玉雕作的人像,除了一点微弱的心跳,就连鼻息与脉搏也是不断如带、不绝如缕。 唐意映放轻脚步走到他跟前,蹲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下颚搁在那人的膝盖上。 “大哥的病情日益加重了,越来越魔障。原先面若桃花的美男子早已不在,留下的只是一具形容枯槁的躯壳罢了。他历经千辛万苦把你找回来、用古法将你唤醒后,竟是梦见你成了南唐的亡国君主李煜李从嘉,自己变成了李煜的宠妃小周后周嘉敏,还叫人在这座地宫里建造了瑶光殿,以及李煜跟小周后偷情相会的红罗小亭……” 说罢她抬起头望了一眼那人,见他纹丝不动,轻叹一声,继续垂下长长的的羽睫,任由自己追溯到了令自己最痛苦不堪的一段暗黑色回忆中,低声讲述了起来。 唐意映生在上海滩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唐家,天生不识愁滋味,她有锦衣玉食,有慈母严父,有疼爱她的俊美能干的大哥,还有着一个位高权重的厉害表舅。然而在她人生中最天真烂漫的时刻,她的金枝玉叶梦在猝不及防中轰然崩塌了。就如正当繁盛锦簇的春花突然凋谢一样,匆匆、惆怅又低靡。 那一年唐意映庆祝完自己十二岁的生辰,抱着一大堆生日礼物笑得灿若春花。夜里沐浴出来便见到美丽温柔的母亲站在她的闺房里,循循善诱,开口跟她说是时候该实现她的自身价值了,让她在子夜去南客房躺在床上把自己献祭给母亲的表兄弟谭大元帅!她如遭雷劈,哭着要逃离,却被母亲关在屋子里了。 唐意映在屋里疯狂哭闹砸东西,引来了隔着两间屋子的哥哥唐述清。哥哥问了她发生什么事后,低头不语,思考良久,最后换上了妹妹的粉色睡裙,假扮成妹妹躺在南客房的大床上。唐述清天真地以为,表舅谭夏桀会因为他是男孩子轻易放过自己。结果他大错特错!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命运的玩笑似乎没有开够。唐家两兄妹的旧时繁华一瞬间消失殆尽,再也不复存在。 从小长相出众雌雄莫辨的哥哥被醉酒后如狼似虎的谭司令残忍亵/玩了一整夜。翌日直接被谭夏桀带离上海。他在南京汤山脚下一栋西洋式豪宅内命人打造了一座巨大的黄金鸟笼,将赤/身裸/体的十七岁美少年当成精美的玩物软禁在了黄金鸟笼内。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当唐意映再次见到哥哥的时候,是在三个月后的唐家宅。哥哥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甚至断断续续失禁了很长一段时间。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哥哥那双漂亮的眼尾微微上翘的桃花眼里看到过光芒。她的哥哥,灵魂已经飞走了,只剩下一副残破的躯壳…… 唐意映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以为自己哭的次数多了,泪腺已干涸了,没想到还是如此,一说到哥哥经历的苦难,她的心里就仿佛被捅了个大窟窿,疼得死去活来,泪水也流个不停,很快将那人的军裤打湿了一片。 唐意映并没有注意到,那人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瞬。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继续道:“你知道吗?把哥哥的灵魂从天上拉回来的盖世英雄,就是少帅你啊! 唐意映终究是挤出了一丝笑意,她眨巴着大大的杏眼,满是感激地盯着岳慎远的眉眼看,伸出右手隔着两臂远的距离用食指隔空描绘着他的眉眼:“哥哥被母亲和表舅他们当成工具送给美国驻华大使詹森那个混蛋的那天晚上,是你及时出现把詹森揍成了残废,同时一巴掌打醒了哥哥,让哥哥重拾了与命运对抗的勇气!你是哥哥的大英雄!是你扭转了乾坤!” 岳慎远眨了眨眼,呆滞无光的眼瞳上方似乎有一道流光一闪即逝。 唐意映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一个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后,快速说道:“我知道我哥哥,还有我,我们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我们为了自保,也因为被权势压迫,杀了太多的无辜之人。我知道我们兄妹一定会不得好死的。可是,不管我哥哥变成什么样,他都是我最亲爱的哥哥,这世上唯一对我真心好的家人。少帅,我求求你,将来能不能留我哥哥一条全尸?他活得太痛苦太不体面,我只希望他死的时候能痛快一些能体面一些。” 她收起怀表,双膝扑通一声跪下,对端坐在眼前的岳慎远痛痛快快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第七十五章 玉面郎君 “钟鹞子!速速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哼!休要猖狂!在江湖人称‘玉面小郎君’的本公子面前大言不惭!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只见一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公子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带着几分嘲弄看着眼前的秦俊儒。 秦俊儒气得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两手叉腰扬起下巴道:“杀千刀的!你这贼眉鼠眼五大三粗的歪瓜裂枣!也不照照镜子!还自称‘玉面小郎君’!昏了你的头!没见过长得好看的天仙是吧!来,小师弟,站到前面来,让这井底之蛙好好看看,什么样的长相才叫‘玉面郎君’!” 第111章 钟鹞子从小到大都是被偃月坞的男女老少穷夸猛赞是“翩翩美少年”、“偃月坞第一美网男子”,哪里有被说成丑八怪的!当即气得简直是七窍生烟,伸长两臂随手一抓,将身旁护驾的一只傀儡人偶的脑袋瓜给扯了下来,当成武器使劲儿砸了过来。 秦俊儒猝不及防被理查德往身后一拉,退后三步,随后就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脑袋砸在自己脚边,咕噜咕噜滚到了三尺外,甚至连冒出来的鲜血也是逼真网得很,同真人的头颅十分相似,看得人直犯恶心。 但他是谁啊,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秦俊儒—毒舌医圣!一提腿一勾脚便将那傀儡人偶的脑袋给当成球踢飞了,直击钟鹞子门面。可怜那被摘了脑袋瓜的傀儡人偶原地咕噜咕噜打转,四处摸索着找寻自己丢失的脑袋,画面也是十分诡异瘆人。 眼看着这两个只会三脚猫功夫、嘴上不饶人的家伙要隔着一丈多远的距离、即将上演一场荒诞不经的“踢脑袋”蹴鞠比赛,洛九衣连忙挤上来一把拽住秦俊儒的衣袖,力劝他“镇定!” 又对着钟鹞子抱拳行礼,扬声喊话:“这位公子!在下洛九衣,不知你和少帅为何势同水火?还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怨,非要趁着他昏迷不醒将他劫走?恐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钟鹞子正在气头上,一把扯下旁边傀儡人偶的一只胳膊就要扔过来,一个猛抬头望进洛九衣的眉眼,这一眼便觉惊为天人!—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真真是世外琼枝,不似凡尘物。一如灵虚宫冰天雪地时的浩气清绝,飘然灵秀,不食人间烟火。 钟鹞子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洛九衣的面目,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之后,被两个高大魁梧的傀儡护卫齐力扛在肩上,飞奔而至,紧急刹住步子停在洛九衣面前。 傀儡护卫单膝跪地,他便从护卫肩上爬下来,接着以洛九衣为中心围绕着他转圈圈,上下打量着,又咂嘴道:“啧啧,世人有赞梅之傲然,兰之淡雅,牡丹之富贵,然而梨花是那样的雪白和超然。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痛彻。真是一位谪仙般的美人儿啊。” 洛九衣被他放肆直接的目光与热情洋溢的褒赞灼烧得一张莹白的脸滚烫,仿若是一树雪白的梨花映在天边的晚霞之中,羞赧得微微低下了头。 秦俊儒看不过去了,正要上前噼里啪啦地用嘴炮将他的祖宗十八代全家上下问候一遍,忽然看到方才狂傲自大如同一只骄傲的公孔雀一般的钟鹞子竟一脸羞涩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洛九衣的手臂,斯斯文文地打招呼:“这位仙子,鄙人是来自大理偃月坞的少主钟鹞子,小字‘长亭’,认识仙子是我的荣幸。” 洛九衣愣了愣,也只好客客气气道:“钟少主,有礼了。” 钟鹞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正要再上前一步,被一只小胖手推出去一尺远,一个圆溜溜的小光头挤到了他们两个中间,把钟鹞子给隔断了:“你哪根葱啊!非礼勿扰我仙女姐姐!” 钟鹞子眼睛一眯,看向小光头,见那小光头长得白嫩嫩水灵灵如同年画上走下来的小仙童,便也没生气,这会儿回过神来,退后两步作揖道:“长亭这厢有礼了。” 洛九衣见他十分好说话,也和颜悦色起来,伸手揽过弥生小和尚,开口问道:“长亭公子,我不知你跟老华山派有什么过节,或者跟少帅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我看你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胡搅蛮缠之人,你能告诉我你们把少帅带到哪里去了吗?” 钟鹞子眨了眨眼,道:“什么少帅?哦—你说的是傀儡娃娃掳走的那男人?唐小姐跟我说,她的未婚夫在老华山派乐不思蜀、花天酒地,让我帮忙将那负心汉给绑回去,怎么?你们都认识唐小姐未婚夫?他很厉害嘛?” 洛九衣疑惑道:“唐小姐?你说的不会是唐家的唐意映姑娘吧?她为何要开这样的玩笑?” 钟鹞子见仙子不高兴了,连忙解释一通:“是唐家的唐意映。就是唐述清的亲妹妹。我们也不算特别熟悉,她哥哥疑神疑鬼的,喜欢问我买傀儡娃娃做护卫,是我的老顾客了。就在上个月吧,唐家小姐突然找上门来,哭哭啼啼地要我帮忙混进华山,把华山派山门内一个军装男人给偷出来,还给我看了画像,呶!就是这幅!” 洛九衣凑上前一步,低头看了看他摊开来的卷轴,画师将岳慎远画得栩栩如生,不怒而威,他才看了一眼便思念如潮水般纷涌而来,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去抚摸画像:“慎远哥哥……” “什么?”钟鹞子竟瞠目结舌道,“哪个‘慎’?哪个‘远’?等等,你刚才说他是少帅?难不成他就是曾经率领东部陆军消除蒙患、多次抵制日本人俄国人的拉拢以及对东三省的侵犯、拒绝签订卖国条约、被洋鬼子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那位英勇无畏的民族英雄岳将军?” 洛九衣点点头:“正是!” 钟鹞子彻底傻在了原地,一口气仿佛上不来似的被口水呛了一口:“咳!我的亲娘咧!我这是脑子被驴踢了!怎么把我最崇敬最敬仰的岳大侠给交到西北边防军头子唐述清手上了!小娘希撇骗得我好惨!我要杀了她!” 洛九衣见他骂起人来比起秦俊儒毫不逊色,苦笑着摇摇头,只期望着他能够良心发现,把岳慎远的行踪或是唐意映她们的动向告诉给他。 第112章 另一头的秦俊儒朝钟鹞子这个方向飞了起码十来个眼刀,一口一个“傻波一”骂得畅快。 第七十六章 大漠孤烟 在华山脚下,洛九衣等人跟偃月坞少主钟鹞子坦诚相待、握手言和后,经过紧密锣鼓的协商很快就敲定如下计划—秦俊儒、理查德、洛昱辰几人跟着陈书贤尽快前往华东地区相助萧聿铭将军以及各路革命军,而钟鹞子为了将功赎罪,将带领洛九衣和他的小跟班弥生小和尚一路西行、前往敦煌鸣沙山寻找岳慎远。 钟鹞子尽心尽力,为洛九衣二人安排了绿皮火车和一辆改装后的美国道奇吉普车,简便舒适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目的地。 一路上钟鹞子都在好奇地打探着岳慎远少帅的各种喜好,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洛九衣有求于他,只好忍着长途跋涉的疲惫耐心地答话。弥生小和尚只负责吃和睡,其他一概不管。 出了嘉峪关后,洛九衣终于有了些许违和感,他发觉钟鹞子在偷偷摸摸地模仿着他的神态和动作,不管是喝茶、翻书、吃点心,连同他对着火车玻璃窗外发呆的样子也被模仿得惟妙惟肖,若是单看背影姿态说不定就有七八分相像。 洛九衣觉得奇怪,但又总觉得对方没有恶意,所以也按耐着好奇心没问出口。直到快到敦煌的时候,弥生小和尚不声不响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啪的一下伸手夺走了钟鹞子埋头记录着的一册烟灰色笔记本。 钟鹞子骇然大叫:“哎—!小师父!别抢我的笔记啊!还给我!那是我的秘笈!” 洛九衣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一个大的追着一个小的在空荡荡的一等包厢里乱窜,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个追得满头大汗,一个逃得身轻如燕。 洛九衣看得眼花缭乱,干脆不理睬他们两只泼猴儿,托着腮望向窗外。 塞外景致一片荒凉。远处的汉玉门关耸立在戈壁滩狭长的砂石岗上,蹲伏在祁连山绵延重叠的山脉上,依靠着白雪皑皑的雪峰。 钟鹞子告诉他,南边是盐碱沼泽地,北边有哈拉湖,再往北走便是长城,长城北是疏勒河故道。还有雄伟壮观的火焰山,巍峨奇耸,沟壑纵横,如巨龙横卧。 在敦煌一个客栈里简单休整洗漱后,他们从镇上雇了当地人引路,骑着若干峰骆驼进了大漠。骆驼背上,极目远眺,干净的黄沙在阳光底下耀眼得如同细密的黄金,点缀着脚下这一片大片曾几何时荒凉寂寞过、曾几何时又繁华熙攘过的土地。 钟鹞子为洛九衣和弥生小和尚解说,传闻此地曾经是古时的战场。这里的沙粒为谁而鸣,不得而知。或许是被黄沙掩埋掉的血肉之躯,或许是惨遭杀戮的迷途亡灵。未归的亡灵千百年来日夜呜咽悲鸣,对着来来往往的旅人过客倾诉着对家乡、亲人或是爱人的无限思念。 洛九衣听得心潮澎湃,将岳慎远送给自己的龙凤玉佩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默念着:“哥哥,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我来了,哥哥,等我。” 钟鹞子照旧带着一队傀儡人马给他开路,为他保驾护航。洛九衣还没来得急问他该怎么进鸣沙山雷音寺的地宫,就看到他的两个傀儡人偶从最前面的两峰骆驼背上嗖的一声飞身跃起,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洛九衣急忙问道:“长亭君,你的手下去哪儿了?不会是陷入沙堆了吧?” 钟鹞子驾着骆驼笃悠悠地前行到他身旁,与他并驾齐驱,侧过头对他笑笑:“别担心。这次我带来的傀儡都是照着少林十八铜人阵的武僧制作的,刀枪不入,可厉害了!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原地休息,等会儿就会有消息了!” 弥生小和尚插嘴道:“怪不得这是几个傀儡都跟我一样是光头哪!” 钟鹞子勾了勾嘴角,正要靠上前想去摸摸坐在洛九衣身前的弥生小和尚光溜溜的圆脑袋,不料弥生小和尚灵巧地闪避过他的魔爪,盛气凌人地抬起胖胖的手指头指向他:“你把仙女姐姐喜欢吃苏州松鹤楼的松鼠鳜鱼、得月楼的白汤鲫鱼、上海罗春阁的生煎包、小绍兴的鸡丝粥什么的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写在本子上,有何用意啊?居心叵测啊!” 钟鹞子眼神不自在地忽闪了几下,偷瞄了一眼洛九衣,见对方也是一脸好奇地看向自己,幸好没有露出厌恶的情绪,便脸红耳热地挠挠头,磕磕巴巴解释道:“没……没啥……我就是……就是想了解下,我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嘛。” 弥生小和尚被他的饶舌话绕得一个头两个大,扬起小脑袋去瞧身后的洛九衣,洛九衣眨眨眼,忽然之间脑海中灵感一现,单刀直入问他:“长亭君喜欢的人,莫非是?” 钟鹞子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顾左右而言他:“咦?我派出去的阿三阿四怎么还没回来,效率太低了点吧,我去前面瞧瞧……” 看着钟鹞子仓皇失措的狼狈逃离身影,洛九衣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弥生小和尚好奇道:“仙女姐姐问他这个问题干什么?这个长亭君不是说爱慕少帅嘛?” 洛九衣笑着说道:“小孩子别问那么多。”见弥生小和尚不高兴地把两个腮帮子吹得鼓成了小松鼠,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安慰他道,“等你长大就懂啦。” 没过多久,原先一派静谧安详沉睡着的沙漠倏忽之间开始有了动静。 只见正前方沙丘里燃起了一缕青烟直冲云霄。那烟无风而动,一圈一圈袅袅婷婷呈上升趋势。 第113章 蒸腾缭绕的烟雾中,只听一个男子猛地狂喝一声,周围一片皆被那吼声所震撼到了。其势四处波及,周遭浮云大片开裂散去,顷刻,狂风怒号,呼呼作响! 紧接着,长剑出鞘! 长剑之上,火焰雄浑。那男子用力一横扫,浩浩荡荡的火焰仿佛一波洪水猛兽堆砌起来的惊天巨浪,朝着眼前凸显出来的一座庄重雄伟的高塔席卷而去。 尽管相隔甚远,洛九衣一下子就想起了岳慎远曾经跟他说过的拾遗古籍所记载的文:昆吾山,其下多赤金,色如火。昔黄帝伐蚩尤,陈兵于此地,掘深百丈,犹未及泉,惟见火光如星。地中多丹,炼石为铜,铜色青而利,泉色赤,山草木皆剑利,土亦钢而精。至越王勾践,使工人白马白牛祠昆吾之神,采金铸之,以成八剑之精…… 一名“掩日”,以之指日则光昼暗。金,阴也,阴盛则阳灭。二名“断水”,以之划水,开即不合。三名“转魄”,以之指月,蟾兔为之倒转。四名“悬翦”,飞鸟游过,触其刃如斩截焉。五名“惊鲵”,以之泛海,鲸鲵为之深入。六名“灭魂”,挟之夜行,不逢魑魅。七名“却邪”,有妖魅者见之则伏。八名“真刚”,以切玉断金,如削土木矣。 以应八方之气,铸成越国古剑八柄! 洛九衣双眸一亮:此剑乃是传说中的神兵器越国古剑! 第七十七章 五鬼搜魂 洛九衣浑浑噩噩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布条蒙着眼睛,手脚大张着,手腕脚腕都用铁链锁住,像是被关在某个阴湿的地牢里。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绸缎亵衣裤,冷得身上轻轻发颤。 一个陌生的凉薄男声响起:“醒了?” 洛九衣惊讶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来这里?” 对方粗鲁地扯下了蒙在他眼睛上的布条,突然亮起的光线刺激得他立即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正好对上近在咫尺的唐述清那双阴鸷凶狠的浅琉璃色眼眸。 洛九衣瞳孔微缩:“怎么是你?你为什么抓我?我和唐护军使似乎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唐述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扬起手中的银色短匕首抵在他白皙光滑的脸上:“瞧瞧,你就是用这张脸、这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勾引少帅的吧?” 洛九衣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你说什……嘶—” 唐述清的匕首已经在他的左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衬得他脸色更白了。 刷的一下匕首接着划破了洛九衣身上的贴身衣裤,顿时洛九衣的衣襟大敞,露出了雪白平滑的胸腹,白色绸裤也掉在地上露出了笔直修长的双腿。 这时的洛九衣悚然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在这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他光裸的身体不仅不再感觉到寒冷,反而从体内散出阵阵热气,全身一点点开始泛出了桃花般的粉色。 洛九衣冷冷地瞪着唐述清:“你倒是会装,在少帅面前表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表面兄友弟恭说着想把亲妹妹许配给昔日同窗,背地里实则是自己心悦友人妄想霸占他。 唐述清还是面无表情地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慢慢抚过匕首上的血迹:“我劝你省点力气,别对着我冷嘲热讽了,等会儿药性彻底发作了,扭着腰撅起屁股对着一排兵蛋子、求着他们上你的时候,体力不支晕倒了,惹得弟兄们不够尽兴了怎么办?” 洛九衣下意识地向他身后看去,只见牢房外站着一排高大壮实的士兵,粗略判断至少有十网来个人,终于吓得脸色煞白、全身僵硬。 唐述清看到他害怕的样子满意的很,伸手抬起洛九衣垂下的下巴道:“你放心,我药只下了一半,得让你清醒着享受被一个个男人爱抚、体验被一个个男人摧残,我会在最精彩的时候让少帅进来,欣赏欣赏你满面春·潮、欲·火焚身的骚·蹄子模样!” 说罢他故意用冰冷的匕首刀柄刮蹭了两下洛九衣胸前的乳·珠,在药物的作用下只这一丁点的刺激便叫洛九衣忍不住要发出呻·吟,他死命咬住下嘴唇才忍住没发出声音,下·身却忍不住自然而然地直起,甚至开始冒出了水来,濡湿了裤头。 洛九衣羞愤地想要咬舌自尽,却被唐述清一把钳住下颚,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要是敢自尽,我就让兵蛋子们当着少帅的面!奸!尸!” 洛九衣用力地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无声流淌下来,打湿了前襟。 他听到唐述清的闷笑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牢门打开,紧接着就是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些兵痞子对着雌雄莫辨的冰山美人两眼放光、口水直流,快速钻进了牢房。 “兄弟们瞧瞧,这小公子真是绝色啊!他娘的比那些花姑娘、千金小姐好看得多了!” “瞧瞧这小公子的奶·子,他娘的比女人的奶·子都好看!老子都看硬了!” “哈哈哈哈!哥儿几个谁先来啊?还是大家一起上啊?啊哈哈哈!” 句句淫·词·秽·语入耳,放浪肆意的笑声闹得洛九衣两耳嗡嗡响,脑门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 嘎哒一声牢门上了锁,将洛九衣跳动着的一颗心脏瞬间冻结,扑通一声沉入深海底。唐述清踢踏踢踏的军靴声渐渐远去,那些猥琐的调笑声越来越接近他的身体…… 弹指间,洛九衣毫不犹豫地重重咬了一口、喷出舌尖血,左手手指并作剑指,猛一睁眼:“吾奉阴山老祖敕,拜请五鬼将,三魂七魄十二元神,铁链铁锁随吾身,迷魂童子摄魄童郎,阴兵阴将随吾指令,擒魂捉魄不得长生!急急如律令!” 第114章 “啊啊啊—”蠢蠢欲动扑上来的十数个兵痞子一阵嗷嗷惨叫,有的浑身抽搐,有的口吐白沫,不一会儿就统统栽倒在了地上,动也不动了。 洛九衣口里痛得说不出话来,身上因为药性发作越来越热,同时方才在情急之下施展的五鬼搜魂术也开始出现反噬,全身裹上了森冷的祟气,一时极热,一时极冷,折磨得他意识逐渐开始涣散,只凭着本能轻轻唤着:“慎远……哥哥……救我……” “小九儿!小九儿!快醒醒!”洛九衣冰冷的脸颊被连着拍打了数下,这才掀起重重的眼皮子,入眼是一个白衣男子,容貌清丽,微笑时眼角有两条淡淡的纹路,应该是不年轻了。 “小九儿,你可终于醒过来了,把我们吓坏了。都怪我跟四爷没注意到那老道士的阴招,害你陷入了昏迷。现在可还难受?” 洛九衣揉了揉眼睛轻轻摇摇头,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精神,惊觉自己已经身在地宫,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在看见雷音寺前手持越国古剑的大侠时,认出了那柄古剑正是传说中的“却邪”,岳慎远告诉过他,这把剑多年前就流转到了他师父手上,他师父正是大名鼎鼎的江湖第一高手霍四爷,霍念臣。眼前这位便是他的贤伉俪夏胧月了。 他急忙起身想要行礼:“师娘!九衣给您二位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应该。” 夏胧月温柔地按了按他的手背阻止他行礼:“说的什么傻话。你和慎儿对四爷情深义重,对我也是孝敬有加,就不要跟我这么疏离客气了。” 洛九衣点点头,羞赧地笑了笑,继而问道:“师娘,跟我一起来的小和尚呢?就是青城山的弥生法师,还有个年轻公子叫钟鹞子,是偃月坞少主人。他们人在哪里?” 夏胧月皱眉摇了摇头:“这里的阵法很是厉害,把我们大家都分散了。四爷费了好大劲儿才破了精钢铁笼逃了出来。我们从地宫找到出口往地面几层雷音寺跑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邪门的老道士,法术十分怪异,他还有个厉害的帮手,四爷使了却邪剑也拼不过他们,我们且打且退,在雷音寺外五六里处竟看到你中了巫术,就把你一起带走了。” 洛九衣又问:“你们见到慎远哥哥了没有?他在这里嘛?” 夏胧月点点头道:“嗯,四爷潜入地宫深处,见到了慎儿。四爷说,那唐家小儿唐述清用古法唤醒了昏迷中的慎儿,慎儿如今人是醒过来了,就是神智不清,似乎是缺了一丝魂魄,无情无欲。我们现在自身难保,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将他解救出来。” 洛九衣听他提起唐述清,立马就想到了幻境里唐述清对自己的嫉妒和恨意,对自己不择手段的报复折磨,后背爬上一层冷意,如霜降一般将他冻得浑身颤了颤。与此同时,陡然之间脑后仿佛被一根钢钉猛凿了一番似的剧痛无比,他一下紧闭上双眼,疼得泪水直流,不自觉地用全身的意志抵抗着这股剧痛,呼吸急促,面色惨白,额鬓全是豆大的汗珠。 第七十八章 南洋邪术 “小九儿?你怎么了?”夏胧月吓得大叫。 霍念臣循声疾奔而来,在洛九衣的面前蹲下.身来急问道:“月儿,怎么回事?” 夏胧月立马就抓住霍念臣的衣袖,如同抓住了洪水中的一根浮木:“他……他好像发作了!” 霍念臣两手捧住洛九衣的脑袋,探身上前往他脑后的风池穴看,只见一处风池穴钻出一根弯弯曲曲鲜翠欲滴的稻叶,另一处与其对称的风池穴中也钻出一根干枯发黄的稻草。一粗一细,一阴一阳,蠕动着似乎就要缠绕在一起。 “阴阳降头草!”饶是一向镇定自若的霍念臣也是脸色大变,飞快地咬破指尖将中指挤出的鲜血弹射在那两根诡异无比的扭曲活叶上,阻止了两根细长的叶子合并缠绕。那一阴一阳两根降头草被阳气强烈的指尖血腐蚀后冒出了一股白烟,竟慢吞吞地缩回了风池穴。 夏胧月悚然一惊,看得差点反胃吐了出来,眼眶发红哽咽道:“怎……怎么办啊?” 再看洛九衣,早已疼得昏死过去,嘴唇毫无血色,清秀的两道眉紧紧皱在一起,似乎又是沉入了心惊胆战混沌黑暗的噩梦之中。 夏胧月一把抱住洛九衣,忍不住哭出了声:“呜呜…怎么办啊,可怜的小九儿,怎么办啊!” 霍念臣心里头也是波澜起伏心焦如焚,早年他在南洋游历闯荡的时候,就亲眼目睹有人被阴阳降头草害死过。 阴阳降头草顾名思义,一共有两股,粗为阳,细为阴,两草会发生不可思议的蠕动,直到靠结纠缠在一起为止。降头草落降后,会在人体内悄悄滋长,无声无息地吞噬体内的血肉五脏六腑,以惊人的速度繁衍。七八个时辰后,中降者会发狂而死,死时阴阳草会透体而出,死尸如同稻草人一般,极为瘆人。 阴阳降头草的最最可怕之处,在于这是南洋术界公认的“绝命降”,即中降者必死无疑。 霍念臣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双拳死死攥着,他痛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在关键时刻挽回爱徒心上人的性命,也对帮助过自己的云游子真人产生了愧疚之情。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温柔地拍打着夏胧月的后背道:“为今之计,我们尽快把小九儿带到慎儿的面前吧,总要想法子让有情人在临终之前见上最后一面……” 第115章 夏胧月一边哭着一边用手锤他:“你胡说!你胡说!小九儿吉星高照,长命百岁!不会死的!” 他只好一把搂住妻子颤抖着的身体,一遍遍地抚慰着他,也不忘观察着洛九衣的情形。 刻不容缓,霍念臣单膝跪地蹲下身,夏胧月把洛九衣扶上霍念臣宽厚的背,还嘀咕了一句:“小九儿怎么又瘦了,轻飘飘的跟纸片人似的,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等会儿我替你骂慎儿!” 一个时辰后,霍念臣带着夏胧月、背着洛九衣如履薄冰又踏雪无痕似的避过地宫的看守,神不知鬼不觉地静静潜入了宫殿深处。最里面一处,便是新建不久的瑶光殿了。 这座地下宫殿不但有碧绿的莲蓬与水草装饰,甚至有飞腾的龙、发怒的野兽、艳丽的雀鸟、展翅高飞的凤凰、温顺的白鹿、抓着椽追逐的猿猴雕像。画上的一群胡人深目高鼻,眼神憔悴,面露愁苦,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地,对着高处的玉女神仙。图画天地,品类群生,山神海灵,托之丹青,随色象类,曲得其情。 瑶光殿的殿顶脊兽皆为黄绿琉璃瓦烧制。东配殿与西配殿相对而建。面宽三间,进深四椽,前后插廊,明间设板门,两次间置直棂窗。东西配殿采用四梁八柱结构,四角柱为青石材料,雕梁画柱,十分精美。粱架简洁,四椽栿直通前后檐,二门衡栿之上皆刻云龙风虎之状。 只不过霍念臣二人无心欣赏这座宫殿的华丽盛景,只一心一意避开机关和看守,搜寻着被软禁在屋内的岳慎远。 绯红色的帷幔迎着一股带着淡薄血腥味的微风轻轻扬起,霍念臣和夏胧月躲在窗棂下,透过白色纸窗和轻纱薄幔,他们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军装男人闭着双眼肃然危坐,像是睡着了。 夏胧月伸出手指扯了扯霍念臣的衣袖,眼神动了动:“接下去怎么办?” 霍念臣缓缓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谁都没有料到的是,这时候他后背上趴着的洛九衣悠悠醒转了,他睁开双眼,一眼就顺着纸窗上抠出的圆孔瞧见了屋内的岳慎远! “哥哥……” 只细若蚊呐的一声,正襟危坐在黄梨木平齐式扶手椅上的岳慎远竟遽然睁开了双眼!凌厉的视线如利箭一般笔直投射过来,方向直指窗棂下隐藏着的他们。 洛九衣等人心神一震,心脏在一瞬间就跳到了嗓子眼! 令他们愕然的是,岳慎远继续闭上了眼睛,紧接着,下一步他双掌朝下一击拍打在了木椅的扶手上面,他的座椅便如脚下生风似的平地滑行了五六尺,然后像座山一样岿然不动了。 霍念臣与夏胧月对视一眼,一脸茫然,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然后两人一起看向中间的洛九衣,只见洛九衣壮着胆子又起身往纸窗的破洞里仔仔细细瞅了一眼,看了一眼后低下头伸出细长雪白的手指掐指推算了几下,退到霍念臣他们身旁,在霍念臣手上写道:“他从兑位转移至离位,暗示我们屋内是个死局—绝命!” 八宅的八方可与天上的北斗九星相对应,并可根据九星的五行属性得知对应方位的性质。生气位配贪狼星,天医位配巨门星,祸害位配禄存星,六煞位配文曲星,五鬼位配廉贞星,延年位配武曲星,绝命位配破军星,伏位位配左辅右弼。 洛九衣在苏州城的巡抚旧宅给岳慎远看风水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此宅坐山为乾,那么就以乾卦为伏位。此宅便是乾宅。符合八宅吉凶图之‘乾六天五祸绝延生’。按顺时针排列吉凶方位,乾位为伏位,坎位为六煞,艮位为天医,震位为五鬼,巽位为祸害,离位为绝命,坤位为延年,兑位为生气。” 生气,是贪狼星,属木,原方位在东方,是九星中的第一吉星,该星是吉庆和顺的象征。 绝命,是破军星,属金,原方位在西方,是九星中的第一凶星,该星主冲突,会致使疑难杂症、刀伤、车祸、焦虑、官司、绝后、毙命! 第七十九章 情难相忘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在生命中,一壶酒,一份爱,一腔热血都是不易逃离的,何况是情爱。连两块冰冷的石头相碰都会撞出一撮火花来,是不是每个石头里面都有火种?再冰冷再顽固的事物,也会有感性灵性的质地,何况是一个情字? 人纵使能相忘于江湖,然而情这一字远远大于江湖深于江湖。仰不见顶,俯不见底。 洛九衣隔着一段距离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据说是缺少了一魂一魄的“无情人”岳慎远,嘴角忍不住上扬,因为那人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的气息,还记得提醒他—这里危险!小心!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屋里只是有了一滴落水之动,霍念臣便运起先天罡气以排山倒海之势破窗而入,手上的却邪神剑的剑气暴涨! 就在闯进屋子内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发现了帷幔遮掩的里间充斥着让人恶心发呕的浓郁血腥之气,而鲜红色的血液正滴滴答答地从屋顶横梁上飞落下来。 却邪剑一剑横扫过去,一墙帷幔尽数化作齑粉撕裂殆尽,露出里间血腥无比的一幕—那是一个人的五脏六腑和肠子,血淋淋地从横梁上垂落下来,再往上看,竟是连着那个棱骨高削、人形鬼怪的老道士的头颅! 第116章 老道士眉粗眼恶,音色轻浮又浑浊:“啊哈哈哈哈!老道等你们很久啦!” 洛九衣浑然不惧,还给那老道士相面:“眼如怒睁而露四白,其欲闭而不黑者,孤刑凶亡之相也!你命门黑纹蹊摔脚,左耳前有鬼书,兼人中黑者必死无疑!” 夏胧月惊呆了,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他转身就逃:“我的亲娘喂!南洋飞头降!保命要紧!快逃啊!” “什么飞头降?”洛九衣被他拉着一路狂奔,还急着想知道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夏胧月告诉他,在遥远的南洋地区暹罗一带,自古就存在使用降头术施咒的法师,人称“降头师”,他们使用的降头术实际上是一种阴性的巫蛊之术,有催眠、诅咒、杀人之力。 飞头降是练到第九层的高级降头师所能操控的巫术,也叫狂头降或丝罗瓶。据说当降头师修炼降头术最成功之时,他会将自己的头颅连肠带肚,一齐脱离腹腔,腾空而出,其飞如疾矢,咻咻烈风声过处,便是降头师的夜游魂。 降头师的灵魂出游,必在午夜时分人们沉睡之时。每晚出游,便是无主游魂带肚肠出游。他会有强烈的饥饿感,到处寻找幼孩骨肉,凡是被吃掉小孩的家庭,父母家人命运会瞬间衰败,不离奇死亡也重病,或遭劫难。所以南洋人到了夜里,便把年幼的孩童锁在屋内,连窗户都封死,就是防止降头师的头颅飞进来吃他们。 此外,降头师的头颅出游,必须在鸡鸣、曙光未露前回到身体里,过时必暴毙身亡。 降头师表面看上去如同常人,谁都认不出他的奇特之处。而会施展飞头降“丝罗瓶”的巫师,传说他们的瞳孔中不会映射出人像。他们能利用“丝罗瓶”去陷害一切他们想要杀死的对象。这是他们至高无上的法术,是每个降头师的护身救命之法。可侦查目标的姓名、行动踪迹,只要用“丝罗瓶”头颅飞去目标家叫魂,若目标对象答应一声,灵魂便会被叫走,当场暴毙,死相极惨。 听到这里,洛九衣疑惑地问道:“那若是不答应他的叫魂声呢?” 夏胧月道,被飞头降陷害的中术者,会立马就狂性大发,无差别攻击家人甚至自残。所以人们也叫这种巫术为“令人发狂的飞头降”或是“狂头术”。 洛九衣忍不住频频回头看,身后的霍念臣与那南洋降头师打得难舍难分,降头术纵然诡异无比,行动如风,符咒毒虫乱飞,霍念臣的本事和手里的越国古剑也不是吃素的,他运用阳刚猛烈的先天罡气和古剑的驱邪之力,牢牢克制住了降头师的各种刁钻突袭。 洛九衣喘着气说:“师娘,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那降头师的身体?把他身体毁了他的头颅无法回到身体里必死无疑。” 夏胧月点点头,接着快速摇头道:“我听四爷说,他年轻时在暹罗闯荡时曾与一个南洋的降头师狭路相逢过,但是用一般的武功根本杀不死对方,只能拖延时间,所以我们先去找那青城山的弥生法师,用佛法来净化那阴性巫术!” 洛九衣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加速飞奔起来,跑得身后都是风的呼啸声。 大约撤离瑶光殿三里地左右,他们听到了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洛九衣跟夏胧月绕过一道雁翅影壁,终于找到了挥着一根木棍、将十来个红衣喇嘛压着打、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嗷嗷叫唤着的勇猛小将—弥生法师! “弥生!”洛九衣惊喜地叫了他一声。 “呀!仙女姐姐!”弥生小和尚像是不高兴陪他们玩儿了,用木棍一头刺戳在那些红衣喇嘛的麻穴之上,将他们都给戳晕了,一排喇嘛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弥生小和尚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刚想扑过来抱住洛九衣,陡然之间脚步一顿,大声疾呼:“仙女姐姐你怎么了?身上的阴气浓得化不开啦!” 洛九衣皱眉头道:“我不小心中了南洋降头师的阴阳降头草,恐怕命不久矣……” 弥生小和尚并没有大惊失色,也没有痛哭流涕,反而是一脸认真地对着他沉思着什么。 这时夏胧月上前来,拍拍两人的手臂道:“我们快走吧,越是拖下去对我们越是不利。” 回程路上,洛九衣向弥生小和尚解释了他所遇到的事,也问了他和钟鹞子发生了什么,听他说了钟鹞子策反了地宫里所有的傀儡人偶、此时正忙着操纵那些人偶对抗地宫里西北军和喇嘛护卫,洛九衣才点点头表示安心了。 瑶光殿。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还不快醒来!”温琼元帅的训诫如惊雷一般炸响在岳慎远的脑海之中,他的双耳蓦地各流出一道血水来。同时,头顶百会穴上冒出缕缕白烟,一道细如丝的海蓝色光缠绕着一道金线从天而降注入到了他的体内。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覆盖在瞳孔表面的白蒙蒙的薄雾骤然散去,灵台一片清明! 第八十章 雷动九天大结局 轰隆隆一声巨响,洛九衣三人甫一进内院,抬头便目睹了瑶光殿的屋顶被掀了个大窟窿,一个墨绿色军装的高大男子腾空而起,气浪翻飞,他眉眼冷峻,杀气腾腾,手持金色匕首,短发随风扬起。 此刻穹顶云涛晓雾皆散,一轮圆月高高悬挂,他就恍若神祇降临现世。 “慎远哥哥—!” “慎儿—!” 第117章 “少帅哥哥—!” 三道喊声几乎同时响起,充满了喜悦与希望。这希望,是生命持续下去的期许。 岳慎远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洛九衣,然后朝众人轻轻颔首,随即便从高高的屋檐上纵身一跃,跳到了不远处的青瓦屋顶上,加入了霍念臣的阵营共同抗击降头师。 降头师被两个武功高手围追堵截,稍显吃力了起来,他既要口吐黑烟发射闽虫暗箭伤人,又要防着头颅下面的肚肠被他们的剑气伤到撕裂,五脏六腑的鲜血如暴雨梨花似的飞洒在四面八方。一旦被他的鲜血沾上之后,死物会腐烂侵蚀,而活物则会中降头暴毙或狂性大发,下场都是十分惨痛。 他堪堪躲过却邪的剑雨和金色匕首的凌厉攻势,咻咻飞跃上升到高空唱起了古怪高亢的调子,嗡嗡直响,令人耳朵发麻。 “徒儿速来!”降头师喊道。 片刻之后,只见内院的垂花门口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那个身披羊皮大氅、里面一件绯色金缕云锦长袍,矮的那个穿杏色对襟短袄浅绿色百褶裙,两人皆是容貌秀丽,身姿窈窕。原来是唐家两兄妹—唐述清与唐意映。 洛九衣仍旧因为幻境里的遭遇而耿耿于怀,亲眼见到唐述清本人时既是恍惚又是惊悸。而妹妹唐意映显然比在峨眉山的地底溶洞内遇见的时候更是形销骨立,仿佛一阵风一吹就会倒了一样。 降头师见唐述清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焦虑地高喊:“乖徒儿网!师父稍后再给你解开鬼降,速速过来协助师父对抗贼人!” 唐述清冷哼一声:“呸!无心道人你个老不死的!居然给自己的徒弟下降头!都说虎毒不食子,我侍奉你多年,得到的居然是这么一个下场!你不配做我的师父!” 无心道人疯狂大笑道:“阿哈哈哈哈哈!不疯魔不成活!脚踩生灵,手掌生死,杀尽天下,王者不败!你这小王八蛋!处处跟老道我作对!每一次都要维护姓岳的那小子!我要杀他你回回阻拦!叫你切断龙脉,你就找伪龙脉糊弄我、糊弄你老子谭夏桀……” 在场诸人皆倒吸一口冷气,仿佛半截木头一般戳在那里,好像失语了一般,麻木了一般。 唐述清大怒,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他疾走如飞,朝着半空中的无心道人举起了手里的一把短·枪:“闭嘴!你给我闭嘴!” 砰砰砰的枪响声连续不断,连带着无心道人的尖叫嘶喊声:“啊—!!!” 洛九衣几人只看到无心道人头颅下面连接着的血淋淋的肚肠被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洞,不一会儿两截断裂的肠子就从头顶半空啪嗒一下摔落在了地上,把青砖腐化出了两个大坑,被肠子上的血液所沾染到的花花草草刹那之间就枯萎、黑成焦炭一般。 洛九衣跟夏胧月正一脸疑惑,弥生小和尚告诉他们,唐述清枪里的子弹头显然是开过光的,他能感觉到里面的浩然正气与无边佛法。 有了唐述清的加入,他们很快就把无心道人的头颅击落,霍四爷朝那颗头颅上一口气扔了十几张明黄色符箓,叫洛九衣上前来掐个手诀点燃了符纸。符纸一点即燃,熊熊燃烧起来,无心道人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如同一只正在活着时被剥皮抽筋的走兽,用喉咙深处的悲鸣来发泄自己的苦痛灼伤。 霍四爷从高处睥睨着无心道人,冷笑一声道:“这些都是茅山派高人画的驱邪镇妖符,我倒要看看,弄不弄得死你这个妖道!” 呼啦一下火焰高涨,头颅的长发已被烧得焦黑脱落,头颅却还没有死去的迹象,反而开始一面燃烧着一面在宫殿里横冲直撞,其力量之大,竟撞塌了青石四角柱—轰隆隆!整座瑶光殿隐隐出现崩塌之象。 “快出去!” “走!地宫要塌了!” 几人各自搀扶着,成群结队朝着外面的出口处飞奔而去,身后不停地响起倒塌撞击声。 洛九衣被岳慎远打横抱在怀里,竭尽全力忍受着脑后传来的钝痛感,假装是因为失而复得、终于再次见到了心上人感伤得红了眼眶,将头埋在岳慎远的胸口默默地泪水横流。他早先已经把绑住长发的带子解开,如今披散着三千青丝,就是为了遮住脑后的伤口。 岳慎远敏锐地察觉到他脸色不好看,以为是他千里迢迢赶到敦煌太过疲惫,便低头柔声道:“抱歉,我该早点恢复回去找到你的,害你担心了。是不是很累?要不要睡一会儿?” 洛九衣哽咽道:“只要见到你活着,就比什么都强。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岳慎远忍不住锁紧眉头,搂紧他的身子,俯下头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安慰道:“没事了。我在这里。别怕。” 洛九衣的手指攥着他的军装攥得发白,眼睛紧紧闭上,他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我不想死啊!我还想陪你走余下的半辈子!我想陪着你保家卫国,保百姓安宁,一起看九州安定,所有人能有稳定的生活。我想陪你不问世事,隐居深山,采/菊东篱下,每日闻鸡鸣而起,看落日余晖而归,或游走山水之间,一叶扁舟,一根鱼竿,怡然自得……”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诸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会轻功的带起不会轻功的,什么的都不会的钟鹞子也从半路上杀出,高高坐在两个光头和尚的傀儡人偶肩膀上,跟着他们照面汇合。一群人以十万火急的速度疾走如飞,最后从雷音寺的地道沿着石阶攀爬上了地面。 第118章 当他们站在离雷音寺三里地的沙漠里,回头望着那座摇摇欲坠、塔顶开始一片一片脱落的千年古塔,心里一阵波澜起伏,感叹一声,实在是可惜。 “呃……啊……” 洛九衣他们转过头去,发现不远处的唐述清已经开始鬼降术发作,瘫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左右翻滚,面部表情极其痛苦狰狞,他强忍着痛苦喊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兄长!兄长!大哥!!!”唐意映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惊慌无措地围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唐述清团团转,结果却被唐述清胡乱挣扎时的踢腿踹倒在一边。 唐意映不断抽泣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疯狂地跑过来双膝跪在岳慎远面前:“少帅!求求您!救救我大哥!求求您了!” 岳慎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怀里的洛九衣:“九衣,你秦师兄没有来么?” 洛九衣惶恐不安地看着在死亡边缘苦苦挣扎的唐述清,心里只想着自己不能也死得这么难看,尤其是在岳慎远面前,他心不在焉地摇摇头道:“师兄去协助萧将军他们了。” 岳慎远又看向霍四爷:“师父。” 霍四爷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恕我无能为力啊。鬼降是活降,看来无心道人还没有死透啊,他下的降头术没有任何缓解的迹象……小九儿,你感觉如何?” 洛九衣吓了一跳,生怕他下一刻就在岳慎远面前揭穿他中了阴阳降头草的秘密,强装镇定,用力咬了咬嘴唇勉强挤出一丝血色来:“还好。就是有点儿累了。” 忽然,唐意映猛地站起身来,准备冲向雷音寺:“我去杀了那臭道士,救我大哥!” 洛九衣赶紧从岳慎远怀里跳下来,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唐姑娘,你去不是送死嘛,你要你大哥怎么办?现在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你还是陪在他身边吧。” 唐意映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跑回唐述清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按压住不断挣扎着的唐述清:“大哥!你别这样啊!大哥!你看看我,我是妹妹映儿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大哥!” 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別泪,看青山。情难如意,枉断肠,须断肠。 洛九衣深深地看了一眼岳慎远,一步上前抱住了他,两手环上他的后背,把头埋在他肩膀上,道:“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岳慎远只道他触景生情,便轻轻拍打他的后背,道:“人生如雨,一场皆空。” “我爱你。” 一句直接坦然的告白让岳慎远猝不及防,直愣愣地低头看着洛九衣,这时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困住了似的动也动不了了,讶异地问洛九衣:“你做什么?” 洛九衣狡黠地眨眨眼浅笑着:“我在你背上贴了一张陈大哥给我的‘定身符’,大约两个时辰后就会自动解开了。我要学你去做盖世大英雄了。方才想起来我师父教过我的‘雷动九天咒’,用引雷术将至刚至阳的九天玄雷引向雷音寺,那么至阴至毒的降头师定会被劈个稀巴烂!” 岳慎远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心头的一团不安与疑惑像是着了火的一团棉花越烧越旺。 接着,洛九衣从怀里掏出一枚桃木令牌,上面用篆书写着“九天玄雷号令”几个字,显得很有威慑力。岳慎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洛九衣手持令牌越走越远的背影,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夏胧月无力地靠在霍念臣的背上早已是泪雨滂沱。 “太上勃下,天师令行。 与师立誓,普救群生。 天神地抵,人鬼咸听。 移山拔树,驱雷掣电。 破邪驱鬼,捉妖缚魔。 玄雷通雨,斩鬼下急。 灵宝天尊,天地同生。 弟子三魄,御使雷霆。” 沉寂的云层骤然吐出一片耀眼到炫目的火光,九天玄雷炸响,在浩瀚无垠的大漠中久久回荡。一道又一道粗长的锯齿状的紫色雷电在雷音寺上方如利剑般直插而下,轰隆隆的雷声惊天动地响彻云霄,恐怖闪灼的电火花炸响在雷音寺周身,粗大的电茫重重地打下来,天雷引起了一片雷火包裹着雷音寺,熊熊火焰高涨,映红了半边天。 “九衣—!!!”声嘶力竭的悲鸣从岳慎远体内爆出,紧接着喷出一大口鲜血。 轰隆一声雷音寺的地盘塌陷了,人们含着泪,眼睁睁地看着雷音寺陷入了沙漠深处…… “少帅哥哥快看!”弥生小和尚突然抓起岳慎远的手,高举手臂指向雷音寺倒塌处的火焰。 只见一只羽色斑斓华丽的巨大青鸟振翅翱翔,从火焰中冲天而起,它的青色中尖尾羽尤其长,两翼具许多赤金色及雪白色眼状斑纹,双翼展开如凤凰一般绚丽多姿而又彰显着威仪。嘹亮的凤鸣声随之爆发出来。 霍念臣嘶哑着喊道:“是传说中的青鸾神鸟!凤凰涅槃啦!是小九儿!小九儿是青乌子现世啊!是小九儿!” 岳慎远默默遥望着神鸟青鸾那周身的大火渐渐褪去,露出气派高贵的身影朝九天翱翔而去,渐行渐远,两行热泪从发红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全剧终) 第八十一章 番外后续 (一) 三年后。 荻花秋,潇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画。碧烟中,明月下,小艇垂纶初罢。 水为乡,篷作舍,鱼羹稻饭常餐也。酒盈杯,书满架,名利不将心挂。 第119章 春日的橘子洲头,芳草萋萋,万紫千红。夏日的橘子洲头,浓荫蔽日,草萤流莺。秋日的橘子洲头,红橘满枝,层林尽染。冬日的橘子洲头,江天暮雪,岁暮寒宵。 岳慎远看尽光阴流转,今日春来,明朝花谢。真真是百岁光阴如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他穿着旧衣,仰面朝天静躺在一条小小的乌蓬船里,在湘江中央随着水流漂漂荡荡,不知归去。他不敢看江面上自己的倒影,前一天晚上禧妈妈跟洛昱辰在厨房里悄悄地谈论,自从天下太平,山河匡复,如今从军队退役后的少帅简直一派髭髯如戬、懒散颓废的模样,虽仍是样貌威武,然而怎么看都像是一只沉睡之时的雄狮,藏起了利爪和捕猎时的勇猛。 手边的鱼竿似是动了动,他不耐地瞄了一眼荡漾开来的水波,使了一丁点儿力气提起钓竿来,却发现鱼钩似乎是挂到了一个很沉的东西。 咦?怎么会有这么大这么重的鱼呢? 岳慎远将头上的渔夫帽往身后随意一抛,吸一口气右手一个使劲儿就把长长的的鱼竿给抽离出了碧澄的水面来,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一条体型巨大的美人鱼—怎么是一个人?! 他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眨眼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嬉笑声,紧接着从水里钻出来的湿漉漉的天青色身影一下子就撞进了他的胸膛—同一时刻撞进了他长久以来空荡荡的心房。 岳慎远自然而然地用力把那人紧紧地箍在怀里,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要与他分开,滚烫的泪水从微微发凉的面颊上无声无息地流淌而过。 而那久违的声音很快在他耳畔响起了:“慎远—哥哥—!” 韶华易逝,诺言不老。你走了太久,剩我独看春秋,直到霜雪悄悄爬上鬓头。 山中花开,又是一年。等故人归来,陪我回忆氤氲,历尽起落沉浮心还依旧。 (二) 华山山体倚天拔地,四面如削,更有千尺幢、百尺峡、苍龙岭、鹞子翻身、长空栈道等十分险峻之地,被誉为奇险天下第一山。因山上气候多变,形成云雨雾雪,给人以仙境美感。 洛九衣在华山的避暑山庄睡了个昏天暗地,却被赵沐秋那个大嗓门儿在外面嚷嚷个半天给吵醒了。他忍着浑身上下的酸疼,换了身苏州宋锦衬衫长裤,推开木门走到廊下,果然一眼就瞧见赵沐秋打扮的跟只花孔雀似的—梳着大油头、华服上满满都是金线刺绣的凤舞九天、喷着浓郁的法国香水,趾高气扬地坐在凉亭里喝着小酒儿、摇晃着脑袋,快乐赛神仙。 洛九衣慢吞吞地挪步走过去,拿起桌上倒好的银毫茶咕咚咕咚倒头就往嘴里灌。站在一旁伺候赵沐秋的洛昱辰一边提醒他道:“少爷,慢点儿喝。”一边细心地将两个软垫叠放在洛九衣跟前的凳子上面。 洛九衣连喝了两杯凉茶才又慢吞吞地坐下来,吩咐了洛昱辰去厨房把温好的银耳百合汤和清凉绿豆粥端上来,用指节敲敲桌面:“赵兄当真是大闲人啊,我来这儿避暑都能遇着你。” 赵沐秋悠哉悠哉地剝着手里的花生,笑眯眯地说道:“非也非也,我专程是来看你的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啊?” 洛九衣这会儿起床气也散得差不多了,拿起桌上的一把纸扇摇晃着:“惊喜!意外!” 赵沐秋得意地挑高眉毛,一双桃花眼弯成了两道月牙:“那是!咳咳,这个,言归正传哈,无事不登三宝殿嘛,你可知,为何每年的炎炎烈日下慎远兄不带你去秦皇岛北戴河、不带你去九江庐山、不带你去湖州莫干山,非要带你来西岳华山?” 洛九衣真想说他一句“您真是吃饱了闲的没事干,管东管西还管我家避暑选地”,顿了顿没吭声,也在青瓷杯里斟上半杯华山佳酿西凤酒,靠近嘴边抿了一小口道:“那么折腾干什么,哥哥在这儿建了一座避暑山庄,我们当然每年盛夏都到这儿来啦。” 赵沐秋咂巴咂巴嘴,用食指在眼前晃了两下:“啧啧啧,不不不,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啊?” 洛九衣看他不解说干吊人胃口,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七月初七!” 赵沐秋抚掌道:“对啦!今个儿可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鹊桥相会的日子啊!你可知,你家这位护国将军也找了一位英气豪侠今日在华山山巅相会啊?” 洛九衣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哈哈大笑:“哈哈哈,赵兄你开什么玩笑啊!慎远哥哥怎么会找个男人赴会?还是在七夕这天!也太好笑了吧!” 赵沐秋不笑了,认真地给他分析:“诶?你还真不信啊?你算算,是不是自你回来后的七月初七慎远兄都会出门?他这一出门是不是隔了几天都不回来?回家后还躲书房里自己一个人睡?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洛九衣这会儿笑不出来了,因为赵沐秋所说的句句到位八/九不离十,他可从没想过岳慎远为何会在去年七月初七出门、出门要连着数天、回来后在书房看书到很晚说是为了少折腾他让他好好休养两天、就在客房里睡了。 赵沐秋神叨叨地凑过来说:“贤弟啊,你先别担心,慎远兄对你肯定是情深似海、忠贞不渝的,不会朝秦暮楚、见异思迁,这点我们都深信不疑。不过嘛,世上处处存在妖娆魅/惑、心思不正的色/胚,若是存心勾/引少帅,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慎远兄保不住就难以维持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形象了嘛!” 第120章 洛九衣心里一紧,莫名地想到了之前长年暗恋岳慎远的唐述清唐意映兄妹,尽管听说他们早在敦煌鸣沙山一役后便销声匿迹、不知死活了,还是忍不住吃醋吃个饱,于是拍案而起,空着肚子转身就往屋外走。 赵沐秋赶紧上前拉住他:“哎哎哎!贤弟!贤弟!别急别急,我这不是只是推测嘛,你这一出门,万一跟正要回来的慎远兄错过了怎么办?” 洛九衣也怪自己心急了,捏了捏眉心又坐下来道:“我还没吃早膳呢。吃饱了再说。” “好好好!”赵沐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拍拍胸脯暂时心安了下来。 (三) 在各大战役里出生入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众人所敬仰的护国大将军岳慎远,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会被他的小娇妻罚跪算盘! 幸好他提前支开了禧妈妈和洛昱辰,连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赵沐秋和追着赵沐秋上华山的小姑娘仡云也被安排住到了离主屋甚远的客房。否则他这老脸还不知道往哪儿搁…… 岳慎远是一丁点儿都不敢惹洛九衣生气,生怕他少爷脾气一上来就要不允许他睡主卧,长夜漫漫,若是没有温香软玉在怀那可怎么睡得着呢? 岳慎远自认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是有关于洛九衣的事情,无论大小,无论他是要救济贫穷百姓还是要杀人放火,他岳慎远都义不容辞冲在第一位。洛九衣要救灾他便出钱,洛九衣要惩戒贪官污吏他便出力。总之纵容到了—据赵沐秋说是“人神共愤”的地步。 他倒是不怕跪算盘,只不过晚饭也被禧妈妈撤走了,肚子空空如也,他孤零零地仰头望向身后,月上中天,可是屋内还是不点灯不开门,没有丝毫动静。 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绵绵细雨,岳慎远灵光一闪,捂着嘴重重地咳了一声。 咳嗽声刚落下,屋内就亮起了灯,岳慎远似乎看到屋里那人因为担心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嘻嘻索索地披上衣服绕过彩雕屏风往大门方向探出头看了一眼,静候一会儿又回到了床上。 岳慎远心头一热,知道洛九衣没有真的太生气,立马就发挥城墙拐角一般厚的厚脸皮,动作十分流畅地从算盘上起身、开门、入屋、锁门…… (四)(完整版见ao3通道) 岳慎远将衬衫裤子扔到地上,纵身一跃就扑到了宽阔的床榻上,压在了鼓鼓的软被上。 “呀—”的一声惊叫,洛九衣圆睁着漂亮的凤眼,装作凶狠的样子恶狠狠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还轻哼一句,然后侧过头去不看他的脸。 岳慎远只觉得他娇憨得可爱,猛地扑上去含住了他柔软的唇。洛九衣嘴唇一暖,被那人霸道地挤开齿缝含住了丁香小舌用力吮吸着,唇压着唇重重地摩挲着。 洛九衣被他来势汹汹的热吻进攻得腰身一软,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在生闷气了,只顾着努力地换气和软绵绵地回应对方的热吻。 岳慎远一手将他的两只手一起抓住固定在他头顶上方,另一只手不规矩地探入了软被底下。 “你没穿衣服?”岳慎远喜不自禁,眉飞色舞。 “你……你放开我……流氓……”洛九衣脸颊绯红,软绵绵地回应着,羞赧得不敢看他。 “乖宝贝儿……” ……一群河蟹爬过…… (五) 翌日。厨房内。 禧妈妈搅拌着锅里的鸡丝粥,挤眉弄眼地问洛昱辰:“小辰啊,姑爷干了啥惹少爷生气啦?和好了没有啊?” 洛昱辰啃着肉包子嘟囔着:“嗐,他俩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呗,早就没事儿啦,估计今儿个少爷又起不来了,姑爷就是厉害,能治得少爷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禧妈妈又问:“我听赵公子说,是姑爷在七月初七去华山之巅见了谁,少爷就发脾气了?” 洛昱辰点点头:“嗯,不过没啥事儿,姑爷见的是华山派掌门陈书贤。之前少爷在大漠消失后,陈掌门就疯了一般找到姑爷对着姑爷要打要杀的,那可是真刀真剑啊,他还用符咒法术一起上,把姑爷砍的一身是伤。然后两人约好每年七月初七华山论剑,嗐!” 禧妈妈眯了眯眼睛道:“这话说的,我咋听起来像是那陈掌门也喜欢我们少爷啊?这年头,怎么回事儿,男人都喜欢男人了?嗌,小辰,你啥时候娶媳妇儿啊?禧妈妈还想给你们哪个带娃来着呢。” 洛昱辰赶紧拍拍屁股走人:“哦。那个啥,我吃饱了,我去看看少爷跟姑爷起来没有啊!” 禧妈妈跺了跺脚,笑骂道:“一个一个的,都不叫人省心呐!” 袅袅炊烟冉冉升起。美味佳肴即将出炉。